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穿越之指染(GL) 作者:丝慕 文案 姜凝醉本以为一着不慎穿越到颜国太子妃的身上,就算再不济,至少也应当是衣食住行事事无忧的,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成为长公主颜漪岚随时随地无聊消遣的对象。 并且,她发现事情似乎还不单单只是这么简单,这位循规蹈矩的太子妃,生前竟然与长公主有染。自此之后,姜凝醉对颜漪岚的印象彻底地一条道走到黑,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里是别怪作者没提醒你之友情提示: 主角穿越朝代为架空。 这里的长公主指的是皇上的女儿并非姐妹。 作者是个历史盲,如果因此引起某些天雷滚滚的情节,请默默地口含鲜血,不要血溅电脑屏幕。(当然,作者本身就很雷。) 作者萝莉身玻璃心。 作者跟主角们有仇。 如果以上五点友情提示仍然没有打消乃们追文的想法,好吧,么么哒,乃们果然都是真爱粉!!!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漪岚,姜凝醉 ┃ 配角:颜君尧,柳浣雪,池蔚 ┃ 其它:哎呦,人家还是不知道要写什么啦~ 楔子 “太子妃醒了,太子妃醒了。” 半是惊诧半是慌张的呼声划破颜国冰冷的夜空,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耳地刮过深邃湛蓝的夜空,留下一道狰狞的痕迹。 姜凝醉原本以为自己死了。 轮船沉下去的片刻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难捱,她只能听到身边无数人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再之后,她甚至还来不及弄清楚轮船出事的原因,便随同船上的其余乘客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是海里的一片孤舟,慢慢地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耳鼻都被海水堵住,那一刻,她的的确确感觉到了死亡正如同水里的海藻,慢慢的缠绕捆绑住了她。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生还逃脱的可能,但是等到她意识恢复的这一刻,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冰凉,但是身子却已经置身在了温暖的床榻内。 很安全,这是姜凝醉意识里的第一个念头。 “娘娘,您醒了?” 这是在叫谁? 姜凝醉迷迷糊糊的想着,循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只见床边站着两三个打扮古怪的女子,棉布衣裳上绣着素雅的图案,头上盘着垂桂髻,不像是现代的打扮,倒像极了一副古时候侍女丫鬟的衣着梳妆。 头疼地仿似要炸开。姜凝醉轻蹙着眉打量着眼前的人,随后目光迟疑地越过她们,落在她们身后偌大的宫殿里,原本心里还来不及缓缓舒出的那口气又瞬间提了上来。 “娘娘,娘娘,奴婢是绿荷啊,您快说句话呀?”见姜凝醉一直没有反应也不曾说话,名唤绿荷的人担忧地语气也随之急切了起来,圆滚滚的眼珠子眨巴两下,便立马泛起了湿意。 “想来太子妃刚刚转醒,神智怕是还有些没有恢复过来,绿荷,休得无礼。”说话的是其中稍微年长一些的侍女,她一边轻轻斥责着绿荷,一边吩咐道:“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太医过来。赤竺,你赶快去给太子妃打盆热水来洗洗脸。” “是,青芙姐姐。”两位侍女闻言,朝着那位叫青芙的侍女点了点头,纷纷退了下去。 听着眼前的女子自顾自吩咐的话,姜凝醉的心里越发的觉得诡异起来,她的脸色倏地刷白下来,脑子尚还在一片空白之中,声音却先她的意识问道:“这是哪儿?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一问,倒叫从方才开始一直处事不惊的青芙吓的不轻,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姜凝醉身前来,也顾不及什么礼数,直接慌张地问道:“娘娘您在说什么?” “这是哪儿?”姜凝醉眼里闪过几丝警惕,身子往床榻之内挪了挪,避得眼前的青芙远了些。她在心底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回忆道:“我明明记得我掉进了海里,为什么醒过来却躺在了这里?” “没错,您的确是掉进了水里,但是那并不是海,而是不慎掉进了曲荷园内的莲花池里。”青芙说着,望见姜凝醉苍白的脸上越发疑惑的表情,突然喉头发涩,说出来的话都开始有些发颤。“这是您的寝宫昭翎殿啊,您当真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么?” 昭翎殿。太子妃。 这些字眼刺得姜凝醉的心一阵阵的紧,她缓缓地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住心底的震惊,随后才默默地睁开眼,望着眼前一脸担忧莫名的青芙,一字一句道:“你说我是太子妃?” “对啊,您当然是太子妃了。”青芙轻笑,“您是咱们颜国最美丽的太子妃。” 第一章 姜凝醉还记得出事前轮船上的那一场史无前例豪华的舞会。 她向来不爱热闹,所以自然也没有要赴宴的打算,可是母亲说这是她接手家族企业的第一步,她理应学会独自周旋和应承。若不是舞会最后的沉船意外,这一个夜晚,当真是平淡无奇的。 想着,姜凝醉突然感觉到肩头有衣服覆盖下来,她回头,望见青芙体贴地为她披上狐裘大衣,低声道:“深冬夜寒,娘娘小心着凉了。” 姜凝醉颌首,却并不说话,她只是凝神望着身前梳妆台上菱花镜里的自己,默默出神。 我并不是你们的太子妃。 姜凝醉很想这样纠正她,但是大抵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沉默,望着镜子里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一时间只觉得荒唐而怪异。 若不是看着眼前镜子里的这一张脸,兴许她仍然无法接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镜子里的人,大抵就是她们口中真正的太子妃了,而她如今却穿越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不仅被迫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容貌,也许还有她那前途叵测的一生。 “娘娘别担心,就连太医刚刚也说了,您大概是之前落水时受了惊吓所以才会导致现下暂时的失忆,等过几日心情平复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青芙自然是不谙姜凝醉此刻不能言说的心事的,所以体贴地轻声道:“太医嘱咐过,说娘娘的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奴婢还是扶您上床歇着吧。” 怎么可能会想的起来呢?姜凝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言,心里一阵无奈,她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依靠时间这种东西想起关于这位太子妃的任何事情了。 姜凝醉并没有动,而是凉凉地问道:“青芙,我落水之后昏迷了多久?” 青芙想了想,答:“回娘娘的话,您整整昏迷了两天。” 姜凝醉闻言,蹙眉:“那为何我醒来的这几日里,这宫里来来去去就只看见太医和你们几个?” “娘娘大概不记得了,太子出城亲自监督新兵训练了,这会收到您转醒的消息,大概很快就会动身回宫了。”青芙想了想,继续道:“皇后娘娘那也得知了您转醒的消息,特准您这几日不用去她那儿请安了,一切等到您身体康复了再议。” “那皇上呢?” “娘娘怎么连这些都不记得了?皇上早在三年前便驾崩了,那时您还尚在将军府,没有嫁进宫呢。” 姜凝醉默默地将青芙的话自脑海里整理了一遍,随即更加疑惑起来:“既然如此,那为何太子三年来迟迟没有登基皇位?” “呀!”青芙闻言,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随后她慌张的四处望了望,才低头道:“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娘娘您千万要记得,这句话不能在外人面前提,更不能在太子的面前提。”说着,似是怕姜凝醉再问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青芙忍不住弯身附在姜凝醉的耳边,声音也随着紧张而微微地发颤,“这是宫里的大忌,谁都提不得,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娘娘,您千万要谨记在心呐…” 这话说的着实怪异,姜凝醉心底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她透过菱花镜静静地望了青芙一会儿,发觉她脸上凝重警告的神情不似作假,适时的明白了这或许不是一个能大大方方搬上台面讨论的问题。 皇上驾崩三年,太子却迟迟没有登基。怎么想,这事都透着蹊跷,甚至是太不合乎常理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淡了下去,姜凝醉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换了话题道:“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如你再说些关于我的事情,兴许我就想起来了。” “娘娘这话可真为难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敢在太子妃面前装腔作势呢?”青芙说着,低头努力地想了想,这才说道:“您的父亲是当今颜国人人敬仰的大将军,老爷常年征战在外,就连半月前您大喜的日子也没能赶回来。夫人听说您坠河的消息,前几日还刚刚进宫探望过您,奴婢已经差人将您醒来的消息送去了将军府,估摸这会儿夫人已经知晓了。” “你说我半月前才与太子完婚?”姜凝醉闻言,漠然地笑了笑,道:“那看来太子与我的感情也并非有多好,不然怎地半月前我们才成婚,他就立刻动身出城查看新兵训练了呢?” 不料姜凝醉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青芙怔了怔,面露尴尬,随即才柔柔地笑道:“怎么会呢?宫中谁人不知道,娘娘您打小就爱慕着太子,得知您要许配给太子的消息时,您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呢。而太子殿下从小就对您格外的爱护有加,奴婢从小侍奉在您身边,又随您一同陪嫁进宫来,这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反正也不过是别人的事,听听也勾不起多少的记忆和感情,姜凝醉只是漠然地笑了笑,有些倦怠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想歇着了。” “是,那奴婢这就替您去打水来梳洗一下。” 青芙领旨退下,偌大的宫殿便越发的显得冰冷安静了。姜凝醉一边往宫殿深处走去,一边抬头环顾着宫殿的四周,床榻是用上好的檀木雕花制作而成,散着淡淡的香气,床幔所用布料上乘,丝线镶成繁复典雅的图案。 门扉被人推开的时候,姜凝醉正站在内阁处的烫金流苏珠帘前,她偏头越过身前的屏风望过去,依稀瞧见地上有影子站定在门前,却并没有急着走进来。 “是谁?” 姜凝醉警惕地问了声,可惜门边的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依着她这声疑问,慢慢地朝着内阁的方向走了过来。 “听说你醒了?” 响至姜凝醉耳畔的,是异常动听而妩媚的声音。姜凝醉从没有听过这样别致的音色,明明是清冷的嗓音,凉薄的甚至有些过分,可是这其中便又带了浓浓的慵懒气息,婉转而妩媚。 姜凝醉循着声音抬起头来,发现说话的女人已经站到了珠帘外,与自己单单隔了不消一米的距离。身前的金色珠帘犹如流苏坠地,灿灿的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双眉间的花钿仿似梅花绽落额间,红得像是一团火焰。 “嗯?”似是没有想到姜凝醉的眼神如此的警惕和冰冷,珠帘后的人先是微微一诧,随后她极浅极媚的笑起来,伸手慢慢地拨开眼前的流苏帘子,朝着姜凝醉走过来。“你这样望着我,可真叫人伤心。” 窗外饶是有三千桃花怒放,也敌不过此刻落入姜凝醉眼里的这一张脸庞。她生得一双极美的凤眸,翩长的睫毛像是一对展翅待飞的蝶翼,凝望她的目光妖娆而慵懒,眉间的花钿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犹如是一朵绽放雪间的梅花,她的唇抹了艳丽的嫣红,却丝毫不落俗,美得夺人心魄。 发觉姜凝醉正默默地看着她,她淡淡地笑起来,原本慵懒的面容也因为这一抹笑而妖艳明媚起来。她微眯的凤眸里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慵懒媚态,可惜笑容虽是美丽,但是她的眉眼里依旧是淡薄的,似是凉到了骨子里。 明明记忆里从未曾有过与眼前这个人相关的片段,但是姜凝醉却隐隐地可以感觉得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威严感和危险感。或许是从她的那张含着冷酷的脸庞上,或许是从她那双从未真正笑过的凤眸里,又或许是从她慢慢朝着自己走近的身影里所带的那一股压迫感。 “凝醉,我在问你话呢。” 似乎是不耐姜凝醉的闷声不答,眼前的人又轻轻地出口提醒了她一声,只是这一声里,姜凝醉不止听出了那声音里透出的性感慵懒,还有微不可觉的愠怒和冰凉。 眼前的人已经随着说话的空当直接来到了姜凝醉的身旁,顺带连同着那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一同袭上了姜凝醉的心尖,她本能的避着那令人窒息的紧迫和压抑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完全抵在了身后的雕花红木书架上,退无可退。 “放肆!”姜凝醉的眼睛直直地盯住眼前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她脸上的冷意深了几分,语气也隐隐带着冰冷的愠怒。“擅闯太子妃的寝宫,可是死罪。”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前的人浅媚地嗤笑了一声,本就不算亲和的嗓音在此刻又平添了三分不屑,“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在我的面前摆出一副太子妃的架子。”说着,她突然逼近一步,使得两人原本相差无几的间隙此时显得更加亲密无间起来。这样紧贴的距离里,她脸上的任何一处精致的妆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姜凝醉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而且,什么叫做擅自闯入?你的寝宫,我可是每日每夜都要来上几回呢。” 明明是暧昧至极的话,但是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偏又带着那么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似是暗示,又似是玩笑,更多的似是一种透着轻蔑的玩味。 自从她醒来,身边的宫女甚至是太医对她的态度都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对着她说话丝毫没有谦卑和敬意,甚至还无时无刻不带着无礼和轻视,听她说出口的话似是与太子妃关系亲近,可是话里却并没有多少友善的成分,完全没有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如果这个人不是身份高贵更甚她这个太子妃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疯了。 姜凝醉想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的眼里是异常从容和狡黠的目光,这断不是一个疯子能有的淡定和气魄。 姜凝醉的脑子里还在迟疑着对方的身份,一双手已经先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微微使力,她就被迫的跟随着力道抬起了头,顺着那人指示的方向抬头望住了她。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从刚才到现在完全抓不住情绪的人,直到这一刻,她的眼睛里才有了近似于认真的表情。“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凝醉,你不需要瞒我。” 姜凝醉漠然地盯视着那人的脸庞,伸手狠狠拍开钳制住她的那只手,语带厌恶地道:“我不认识你。”姜凝醉说着,眼睛缓缓地扫向门外,道:“如果你再这样无礼,我就要叫人了。” “叫人?”那人眼里的认真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促狭而恶劣的笑意,“需要我帮你么?” 饶是再淡定的人,如今听到这样简直堪称无赖的话也难免功亏一篑,姜凝醉错愕的抬起头看着身前的人,却见她率先转过身去,朝着殿门外唤道:“都进来吧。” 一直守在门外的青芙和绿荷这时候才闻声急忙赶进来,可惜她们进来后,只是神色匆匆地扫过书架前的姜凝醉,还不等她出言命令她们赶人,就见她们突地转过身去,一致地朝着姜凝醉身边的人跪拜下去,慌忙垂首道:“奴婢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 姜凝醉的呼吸滞了滞,她的目光顺着青芙她们跪下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那人此时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她,眉眼里的神色慵懒而捉摸不定,像极了一种玩味的打探。 瞧着地上跪着的一行下人们,想必这长公主必定是个狠角色了。姜凝醉认命的想,是了,胆敢擅自闯进她的行宫里来,又说出这样不敬的话,看来这长公主必定也没有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了。也不知道在这颜国的律法里,对太子妃出言不逊和冒犯长公主这两条罪责里,究竟是哪一条比较严重。 所有的设想里,姜凝醉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似乎刚刚大难不死于海上,眼下恐怕又要死上一回了。她的目光越过一众下人们扫向对着她一径媚笑的长公主,只觉得在这伪善的笑意里,竟是蕴藏着无数的杀意和危险。 宫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随着长公主的喜怒哀乐而变化,当姜凝醉意识到这些的时候,那个令所有人屏息的长公主只是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身上披着的玫瑰色纱衣,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的左手轻托着下巴,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正定定的望住姜凝醉,眸中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芒。 “看来这一跤摔的值,去河里泡了泡,倒是把你的胆子给激出来了。” 第二章 昭翎殿内一派死寂。 青芙和着绿荷一行人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背脊躬得像是拉直了的弓箭,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没有人敢说话。 姜凝醉自然也察觉到了这样沉默而诡异的气氛,她默默地抬头望着眼前那位令所有人惧怕的长公主,直直地望着她那张妖冶的脸庞,似乎是想要探知她伪善的笑容下面真正的心思,亦或是从中猜测出她之前的那句话究竟是玩笑还是怪罪,可惜却是徒劳。 那张脸庞虽然美丽,却美得那么虚浮。 虽说这样的气氛归咎于长公主地那一句问话,可是真要细细想来,似乎直接导致这种场面的始作俑者还是她自己。光是想起刚刚这位长公主的话跟言行,姜凝醉几乎瞬间就认定了这绝不是一个息事宁人的主,不论如何,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再惹怒她,至少认个错是很有必要的。 “若之前我的言行有得罪长公主的地方,还请长公主恕罪。” 颜漪岚斜身倚坐在椅子上,她的左手轻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眼前的姜凝醉,瞧着她淡漠的脸上不慌不惧的神情,笑得更加耐人寻味了。“恕罪?本宫看你可没有半点觉得自己做错的样子。” 称谓瞬间的变化并没能逃过姜凝醉的耳朵,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浅探了颜漪岚一眼,不想却正巧与她带笑的视线撞在一起,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不同于姜凝醉的冷淡目光,颜漪岚看着她的视线带着刺骨的暧昧,犹如燎原之火席卷过来,让姜凝醉只觉得背脊火辣辣的,原本冷淡的眼睛也不自觉地避开了那道视线,落到了别处去。 这位长公主生了一双勾人的眼睛,可惜那里面并不仅仅只有深重的美丽和诱惑,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傲,危险而冷酷。 “做没做错又有什么区别?”姜凝醉低头望着地下跪着的一行人,再抬头漠然注视着眼前一径媚笑的颜漪岚,就算再笨拙到没有眼见的人也看得出来,在她这个太子妃和眼前的这位长公主之间,谁才是那个真正握有生杀权的人。“长公主若是说我的不对,那就一定是我做错了,这才是长公主评价对错的标准吧?” 姜凝醉这一番话并不是一味的谄媚恭维,而是带着犀利和决绝的,就算是明白了眼下的形势,可是面对着颜漪岚也绝没有要退缩害怕的意思,甚至语气里还依稀透着不屑和鄙夷。 颜漪岚闻言,低低笑出声来,她倒也不生气,只是轻捏着杯盖喝了一口热茶,随后她透过氤氲缭绕的雾气看住姜凝醉,眼里的笑意在水雾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你以前从不会这么跟本宫说话。” 姜凝醉的脸上依旧淡漠,她只是侧头看向颜漪岚的位置,轻启薄唇道:“还请长公主赐教,我以前是如何的?” “安静的温软的,一副与世无争胆怯懦弱的样子。”颜漪岚一手支着下巴,作出一副努力回想形容的神情,最后笑着补道:“对,像极了一只战战兢兢的小白兔。” 可惜这样颜漪岚自认为有趣的性子,到了姜凝醉这里就只能换来一阵无法苟同的沉默,最后附带中肯地评价道:“光是听起来就很愚不可及。” 这句话引得颜漪岚‘噗嗤’一声笑起来,她反手遮着嘴一径低笑,眼神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姜凝醉,眉眼里的神情戏谑而妖冶:“你现在也没见着有多精明,倒是还学会跟本宫顶嘴了。” 颜漪岚的话虽是玩笑,但是话里的意思分明就像是在取笑姜凝醉,笑她不知好歹的举措看起来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姜凝醉自然听出来了,她薄唇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道:“那倒是该怪我没能一直胆怯懦弱下去。” “无妨。”姜凝醉说着,看见一旁的颜漪岚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掀眼看她的模样尤为的惹人艳羡。“本宫原谅你便是。” “……”直到这一刻,姜凝醉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她跟颜漪岚大抵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好好交谈了。甚至,如果可以的话,姜凝醉恨不能一辈子也不再与颜漪岚多费一句唇舌。 沉默间,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进来,而这于此刻的姜凝醉而言,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幸事。 来人是一名侍卫,他径自走进来,先是冲着颜漪岚和姜凝醉行了礼,随后视线迟疑地越过姜凝醉,犹豫半晌才道:“长公主,城外传来一封急报……” 颜漪岚自然也明白侍卫支吾不敢直言的原因,她只是兴致恹恹地摆了摆手,也不避讳姜凝醉和一众下人在场,问道:“什么事?” “太子殿下刚刚从城外送来的急报,说是殿下听闻太子妃转醒的消息,打算明早启程回宫。” 颜漪岚自始至终的表情都很冷淡,她只是轻轻用杯盖划过杯沿,随即抬起那双妖冶美丽的凤眸,笑望住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姜凝醉,饱含深意地问道:“太子要回宫了,凝醉,你想要见他么?” 姜凝醉本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太子回不回宫于她而言并不是值得关心的事情,所以听到颜漪岚问她,她这才微侧着头望过来。默默思索了片刻,姜凝醉才淡淡道:“自然是想的。” “哦?”颜漪岚一径的笑,随后她扔了茶杯在桌上,偏首对着身下跪着的侍卫道:“传本宫的话,太子妃这儿自有本宫好生照料着,回宫一事过几日再议吧。” 明明是颜漪岚煞有介事的询问姜凝醉的想法,可是等到她得到姜凝醉的回答后,她却又意味难言的选择了与之相反的决定,就好像她压根没有把姜凝醉的话听进耳朵里一般。 想着,姜凝醉不解地抬头,目光恰好落在颜漪岚藏着戏谑笑意的眼里。她微微地蹙眉,突然在这一刻明白过来,其实颜漪岚需要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回答,她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戏弄她的理由罢了。 姜凝醉并不了解颜漪岚与太子妃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过节和往事,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她们从前是亲密的,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颜漪岚对待自己的方式并没有多么友好,甚至称得上顽劣,但是真要说起来,她又的确没有从颜漪岚的身上感觉出多少实实在在的恶意。 心里疑惑思绪万千,姜凝醉只是望着颜漪岚的方向没有说话,这样毫不遮掩的目光自然逃不过颜漪岚的眼睛。 虽说自从姜凝醉落水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但是依着方才对于她的了解,颜漪岚也大抵摸出了一些她的脾性,所以笑着问道:“你有话想要对本宫说?” 既然颜漪岚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那么姜凝醉也没有必要多加否认,道:“这一次落水醒来,好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明明脑子里有熟悉的画面闪现,却犹如梦中幻影,转瞬即逝,偏偏想记却又记不起来。所以,若是我之前有什么得罪了长公主的地方,还望长公主能够念在我年岁尚小不懂事,大人不计小人过” 姜凝醉的这一番话虽然言辞得体,语气不卑不亢,听起来格外的落落大方。但是不论她这一番话修辞得多么好听,言下之意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我既已万事想不起来,你就算再百般刁难我,也没有什么意义,倒显得长公主你不够宽容大度。 似乎察觉出姜凝醉话里有话,颜漪岚径自重新倒了一杯茶,她低头轻吹着热茶氤氲而出的雾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说下去。” “况且,太子即使眼下不回宫,终有一日还是会回宫的,长公主这样不请自来我的昭翎殿,时间长了,总是会落人口实。” 姜凝醉冷淡的话语里全是暗示,却始终不肯当面说破什么,颜漪岚听烦了这样的暗示,冷不丁地打断道:“说重点。” “请长公主出去。”姜凝醉面无表情地说着,平静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望向颜漪岚,淡道:“还有,烦请长公主以后来我的寝宫时,提前派人通传一声,至少能让我提前准备好迎接,也不会显得那么唐突。” 望着姜凝醉一本正经的脸,颜漪岚突然觉得这样的姜凝醉实在是有些有趣,她不禁好笑,用手背半掩着嘴,肩头微微地抖动,发噱着道:“本宫若是不肯答应呢?” 颜漪岚的话带着刁难的意味,姜凝醉不恼也不理会,漠然道:“那就权当我对牛弹琴了。” 颜漪岚笑望着姜凝醉,凤眸微微眯起,打量姜凝醉的目光也带了些方才没有的认真。“倒是有些怀念你以前那副温顺软弱的样子了,至少比你现在讨人喜欢多了。” 听出颜漪岚语气里的玩味和揶揄,姜凝醉仿若未闻,目光落在殿门的方向,声音冷冷的,犹如窗外一层深过一层的积雪:“时辰不早了,若长公主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的话,就请先行回宫吧。”说着,姜凝醉转身朝着屏风后的梳妆台走去,路过身前还一径跪着的青芙等人,道:“还不快起来伺候我更衣洗漱。” 青芙闻言,先是朝着姜凝醉的方向侧过了身子,面色又为难地看了看颜漪岚的方向,始终不敢站起身来。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你主子的话么?”颜漪岚嘴角含着笑,她轻声提醒了青芙一句,算作是准许。 得了颜漪岚的允肯,青芙和绿荷这才敢站起身来,忙不迭地随着姜凝醉往屏风后走去。 姜凝醉的身影在九重帷幔后停了下来,灯光映照着帷幔上的那抹纤丽身影,她微微侧着头望向颜漪岚的方向,眉眼带着凛冽的冷意,仿若冰天雪地里一株开得娇艳的红梅。 “夜深路滑,长公主回去的时候多加小心。”姜凝醉的声音淡然到没有一点情绪的夹杂,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她说着,朝着颜漪岚微微颔首,送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就不送了。” 第三章 颜漪岚低头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觉得好笑地抬起了头看着帷幔后面姜凝醉那张冰冷而认真的脸,一时间心底说不上来是震惊多一些,还是好笑多一些。 敢情活了二十多个年头,今天倒是第一次收到了逐客令,而且,还是来自那个向来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的小丫头,这倒真是新奇的很。 颜漪岚的心里正暗自思索着该用什么方法治治这无法无天的太子妃,殿外突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人还未走进昭翎殿,声音倒是先一步响了起来。 “听说妹妹醒了?姐姐特地来看看妹妹。” 杨思媚娇滴滴地说着,大摇大摆地带着宫女走进了昭翎殿里,前脚刚走进来,她的目光就扫视到了站在九重帷幔下的姜凝醉,娇笑着朝着她的身边走去。 “媚夫人。” 杨思媚冷淡地朝着行礼的青芙和绿荷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起来,随后扭头看着姜凝醉的时候重又拾起娇艳的笑意,款摆着走到姜凝醉的身边,笑道:“妹妹先前落水,姐姐得知了之后可是担心的很呢,如今看见妹妹安然无事,这心里的大石才总算是落了地。” 杨思媚虽然嘴上的话说得关怀备至,但是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她涂抹了淡妆的脸上艳丽娇媚,眼角眉梢皆透着飞扬之态,望着姜凝醉的眼神也带着几分骄纵自傲。 关心谈不上,跑来看热闹喧宾夺主的意味姜凝醉倒是察觉出来了。 姜凝醉这边还没有表态,性子向来冲动毛躁的绿荷却是第一个看不下去了。想她杨思媚不过只是一个区区的太子侍妾,仗着自己为子嗣稀薄的太子生下了小世子,就在太子东宫里趾高气昂嚣张跋扈,不仅向来不把性子软弱的太子妃看在眼里,还兀自以姐妹相称,摆明了以下犯上占尽了太子妃的便宜。 “媚夫人,你好大的胆子,长公主还在主殿坐着呢,你竟敢不行礼?” 若是平日里,听见一个区区的宫女胆敢对着自己严声厉责,杨思媚非得教训得她哭爹喊娘不可,但是此时杨思媚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只是顺着绿荷的眼神望向殿中,看着慵懒斜倚在椅塌上的颜漪岚,脸上的飞扬跋扈早已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片面如死灰。 “妾身之前一心关心妹妹的伤势,没有看见长公主的身影,一时怠慢,还请长公主恕罪。”杨思媚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颜漪岚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心里直喊不妙,额间也顿时生起了一层冷汗。 颜漪岚充耳不闻,她一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任杨思媚微弯着身不敢动弹,半晌,她才低低笑道:“看来媚夫人当真是关心则乱,连规矩都忘了。本宫方才听你与太子妃以姐妹相称,若是这么算起来,本宫作为太子的皇姐,与你同作为太子妃的姐姐,不知道我们之间又该是谁大谁小呢?” 杨思媚自然不会傻到以为颜漪岚这一番话当真是要跟她作为姐妹互相亲近,不过只是在斥责她没大没小而已,她的后背一阵发凉,险些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太子妃虽然进宫不过短短半月,但是宫里谁人不知,这摸不透性子的长公主向来对太子妃多有偏爱,不仅饮食起居上分外关照,长公主的贴身宫女碧鸢更是时常出入昭翎殿,这份热乎劲连太子都不及。 只是知道虽知道,但是长公主忙于政事,平日里是极少踏足昭翎殿的,她们几乎不曾见过长公主,况且太子妃素来性子怯懦,时常受了欺负也不会吱声反抗,她们的胆子也就渐渐地大了起来。 这其中,当然是以杨思媚最为气焰嚣张了。只是不想,这一次她的命就那么不好,恰恰让她在昭翎殿撞上了颜漪岚。 “妾身该死。”杨思媚战战兢兢地说着,忍不住伸手抹了抹额间的潮湿。“只是平日里与太子妃亲近惯了,又见太子妃比妾身小上几岁,所以才以姐妹相称。” “好。”颜漪岚意欲不明地笑应了一声,随后侧首看着走出帷幔冷眼观之的姜凝醉,问道:“凝醉,可有此事?” 听见颜漪岚这么问,杨思媚的心里不由地隐隐松下一口气来,颜漪岚的心思她虽是捉摸不透,但是姜凝醉的性格她倒是清楚的,依照往日的了解,姜凝醉断不会向颜漪岚诉苦,只会一味地忍辱承受。 只是这一次她显然料错了。姜凝醉这时已经从谈话中大致猜出了杨思媚的身份,她置身事外般的看着杨思媚,淡淡道:“我并不记得有这件事。” 姜凝醉的话冷冷地抛下后,杨思媚刚松下的气重又堵了上来,这一次她再也站不住身子,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连声道:“妾身知错,还望长公主看在辰儿的份上饶妾身一次。” 听见杨思媚搬出了小世子,颜漪岚浅媚的笑里参杂了几丝冷酷,道:“小小的夫人也敢这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看来本宫是应该替太子好好管教管教了。”无视杨思媚闻言颤抖得更加厉害的身子,颜漪岚声音缓慢而慵懒,“不过今日本宫乏了,这事就交由太子妃处置吧。” 见颜漪岚像个甩手掌柜似的把事情往自己这推,姜凝醉正想拒绝,抬头看见颜漪岚站起了身,一边轻拂着坐皱了的衣摆,一边对她说道:“在太子回来之前,你的一切都交由本宫负责,待会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碧鸢,碧鸢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颜漪岚说着,留下了身边的碧鸢,独自走出了昭翎殿。 颜漪岚这一走,杨思媚兀自地松了口气,可惜她仍旧不敢站起身来,倒也不是害怕姜凝醉,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碧鸢的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颜漪岚留下碧鸢的目的,不是真为了姜凝醉有什么需要,不过是作为颜漪岚的眼线留在这里,提醒杨思媚谨记她刚刚说过的话,不要妄动任何别的心思。 颜漪岚甩甩手走的洒脱,姜凝醉却是头疼不已,她低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杨思媚,淡道:“我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所以只有两句话要告诉你,你记着便是。” 姜凝醉的口气淡然到没有任何的情绪,若真要说有什么,不过只是觉得麻烦的不耐而已。杨思媚咬了咬牙,狠狠应道:“太子妃请说。” “宫中从未有规矩说过太子的侍妾来太子妃的寝宫不必提前通传,更没有说过见到太子妃可以不必行礼,所以日后我希望你能懂些规矩,不必劳烦我下次再来教你。”姜凝醉的声音平平,但是里面带着冰冷凛冽的气势,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还有,下次直呼我的称号便好,我们身份不一样,姐妹相称始终不合适,听上去也变扭至极。” 作为太子妃,姜凝醉的品阶在杨思媚面前高了不止一等,听她这样一说,杨思媚的身躯不禁一颤,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妾身记住了。” 不在意杨思媚咬牙发颤的声音,姜凝醉转身往内殿走去,淡淡道:“退下吧。” 从未想过那往日总是低眉顺眼的太子妃竟然会当众教训羞辱她,杨思媚直到站起了身还犹自回不过味来,颇有些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去。碧鸢一直沉声站在一旁,直到这一刻,她才上前几步,请示到:“太子妃若是没有别的什么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姜凝醉此时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听闻碧鸢的话,轻应了一声算作允许。 听见碧鸢的脚步自大殿内走远,姜凝醉想起方才颜漪岚明明吩咐碧鸢留在这里,可是等到她处理完杨思媚的事情之后,不必她开口碧鸢就自行离开了,压根没有再继续逗留的打算。这样看起来,颜漪岚故意把碧鸢留下,倒像是在保护自己,至少足够震慑住杨思媚,让她不敢任意妄为。 这个想法一出,连姜凝醉自己都吓得不轻,那个方才百般刁难戏弄她的长公主能放过她已是不易,哪里会这么好心地来保护她。大抵真的是累的不轻,才会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来,姜凝醉闭了闭眼,不再去想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青芙这时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她走进屏风后,轻声道:“娘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净身。” 姜凝醉点头,任由青芙替她脱下最外层的纱衣,紧接着是里层的丹凤霞衣,直到褪去最里层贴身衣物的时候,青芙的面色突然一顿,眼神慌忙地移开,连手上的动作都僵硬慌乱起来。 青芙的失态引起了姜凝醉的注意,姜凝醉先是垂目疑惑地望了青芙一眼,孰知青芙注意到她冷冷的视线,眼神一惊,赶紧移开去,甚至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姜凝醉心里的疑惑骤升,她隐隐不安地顺着青芙刚才的目光望下去,视线所触及的场景逼得她这样心思沉定的人也不由地呼吸一滞,脑子随之一片空白。 只见她的身上,从胸口一路延伸至大腿内侧皆布满了浅色的印记,细细辨认上去,那分明是一个个暧昧的吻痕。这些痕迹看上去还很清晰,仍未完全的褪化消失,想必也不过是这几日天内留下的。 不是说太子半月前就动身出宫了么?那这些吻痕又是怎么回事?太子妃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那么不论是哪个朝代的律法,私通都必定是要杀头的死罪! 所有的设想一下子全堵在了姜凝醉的思绪里,青芙这时也注意到了姜凝醉冷到极致的神情,头垂得更低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姜凝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青芙发白慌乱的脸色,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这一问,吓得原本就慌张不安的青芙更加地惊慌失措,身子一软就跪了下去,颤着声道:“娘娘息怒。” 第四章 姜凝醉伸手拢紧了敞开两侧的衣襟,背过了身去,无以名状的羞恼冲上她的心扉。 “你先退下。” 青芙抬头望着姜凝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应道:“是,娘娘。” 听见青芙的脚步声远去,姜凝醉神色复杂地低头再次审视着自己身上的痕迹,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地灼烧着,复杂的情绪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 虽说姜凝醉这二十多年里并未曾经历过情爱,但是对于这些事也是知晓的,光是看着身上尚未消褪的印记,她也能隐约感受到曾经发生在这具身体内的激烈情事。 只是她依旧想不通,就算太子妃当真背着太子做了些什么,偌大的皇宫里,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跟太子妃私通呢?并且还能瞒过宫里所有人的眼睛,连太子妃最亲近的下人都不敢透露半个字,简直到了胆大的地步。 疑惑间,脑海里突地跳出了一抹妖冶的身影,这个人一出现,似乎所有的不合理都瞬间解释得通顺了。只是伴随着释然而来的,是心头说不出的奇怪感受,卡在心头难以言喻的别扭。 说大胆和任性妄为…之前的那位长公主的性子里倒是分毫不差的两者都具备了。 回想起她毫不避讳的出入昭翎殿,以及她时不时表露出的亲昵和言语里句句不离暧昧的话,想起自己宫里的侍婢面对她颤颤兢兢的表情,姜凝醉的心微微的一沉,似乎所有的猜想都找到了合理的出口,可是这样的推敲却又太过大胆而荒诞了。 莫非长公主的势力真的到了这样只手遮天的地步?姜凝醉之前虽有疑惑,但是并未曾明确地意识到,在这个皇宫里,真正主导权利的人是谁。若当真如她所推断的那样,那么她往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了。 沐浴过后,姜凝醉唤了青芙进殿内,她漠然地看着青芙替自己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而青芙始终垂着头,在姜凝醉冷淡的视线里从未曾敢抬起头来。“好多事情我虽记不清了,但是你时时刻刻伺候在我身边,我想,你应该是记得的。” 姜凝醉的声音平淡,青芙闻言,手里的动作惊颤地一顿,她抬起头望着姜凝醉,摇头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青芙的模样哪里逃得过姜凝醉的眼睛,她分明就是在说谎。她哪里是不知道,不过是什么也不肯说罢了。想着,姜凝醉伸手拢紧敞在身旁两侧的衣襟,淡淡道:“我以为在这深宫里,身边的人各个居心叵测,但是至少你还会对我说几句真话,没想到竟是我错了。” 姜凝醉淡淡的话语听不出来什么情绪,青芙闻言,脸色一片苍白,凝望着姜凝醉涩然恳切道:“奴婢对娘娘确是一片忠心,娘娘今晚如何处置奴婢,奴婢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求娘娘不要再过问那些往事,娘娘既已全然遗忘,又何必再执意过问呢。” 青芙脸上的请求和关心不似作假,姜凝醉听青芙说得字字情真意切,又看着她脸上恳切的神情,微微地抿起了唇。心里一时间有太多复杂的感受夹杂心头,她没有再继续逼问,或许是知道再多问下去也是徒劳,青芙既然能说出之前那番话,想必是做了必死的决心要对此守口如瓶的。想着,她低声道:“我累了。” 见姜凝醉没有再继续追根究底,青芙暗暗松下一口气,随后忙不迭地道:“奴婢伺候娘娘就寝。” 这时的颜国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夜已经深了,皇宫内外皆是一片寂静。 屏退了一行伺候的宫女,姜凝醉怀里抱着紫金暖炉,肩上披着狐裘大衣,独自一人默默地站在窗前。一望无际的宫墙上盖着厚厚的皑皑白雪,遍地苍茫的景象落进眼里,萧瑟冰凉的夜色一路蔓延进了她的心里。 自从醒来以后,各种难以预料的事情接踵而至,她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去接受和消化。也不知道自己的世界现如今是怎样的情况,得知自己遇难的事实后妈妈该有多伤心,一想起这些,她的心里就一阵纠结不安。 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姜凝醉倚靠着窗棂默默地想,皎洁明亮的月光照着她轮廓精致的侧脸,清冷的光映在她翩长的眼睫上,投下一层暗淡的阴影,落寞地遮住了她眼里闪烁的神情。 姜凝醉一夜未眠,直到天微凉的时候,她才渐渐有了睡意。这一觉睡得沉,等到她再睁眼的时候,寝殿内一片敞亮,她侧头望向窗外,瞧着外面的天色想必已过申时。 姜凝醉动了动身子,正想出声唤守在外殿的下人们进来,突然感觉被子的一角似是被什么压住,她的脑子突然一个激灵,神智霎时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 颜漪岚半个身子慵懒地倚靠在床尾,那双总是妖冶魅惑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对于姜凝醉此刻无措惊愣的表情感到满意,她很轻很轻地笑起来,语气经过这一声浅笑的温润变得轻柔下来,尾音微微上扬,略带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却是别样的暧昧和性感。 姜凝醉并不回答,她淡漠地眸子落在颜漪岚浅媚带笑的脸上,在心里隐隐地猜测着颜漪岚究竟是何时进来的。懒得与她周旋试探,姜凝醉索性偏头想要唤殿外的下人们进来。 姜凝醉面无表情的脸上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望着颜漪岚的眼里疏离而冷漠,看得久了,颜漪岚竟然有些喜欢如今姜凝醉的这种冷淡清傲的脾性,逗弄之心随之大起。她恶劣地勾了勾嘴角,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姜凝醉气死:“本宫既然进得来这里,那么你觉得你还有可能逃得掉么?” 心思全被颜漪岚看在了眼里,姜凝醉心知她必定不止是在说笑,所以只能放弃了打算叫人的念头。身上残留的那些印记似乎冥冥中得到了感应,不合时宜地灼烈起来,就好似是在回应姜凝醉这一刻的猜想。 越来越令人不安的猜想纷纷涌上来,姜凝醉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心里却忍不住不安起来。她冷冷地望住颜漪岚,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 似乎姜凝醉问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颜漪岚双肩微微抖动,毫不遮掩地笑出声来,笑容绝媚,就像是春天里开遍了的罂粟,美丽却又带着致命的危险。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姜凝醉的话,身子往前微微一倾,两人的距离瞬间就拉近了一大步。颜漪岚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挑起了姜凝醉的下巴,逼得姜凝醉的视线对上她那双即使带笑也依然冰冷的凤眸。 “你说…本宫要干什么?” 吟湘阁内,杨思媚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前些日子太子赏赐的首饰,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吵闹,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经过这几声喧嚷,脾气更是一下子就点了起来。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都不想活了么?” “娘娘,娘娘!”杨思媚的贴身宫女橙香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脸上却不似有什么焦急万分的事情要禀报,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娘娘,不得了了,昭翎殿内出大事了。” 昨日杨思媚才在昭翎殿吃了亏,这会儿心里正不得劲,如今听到橙香提起那边的事,她的脸一黑,烦躁地转回了身子,低声训斥道:“瞧你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她姜凝醉还能在白天偷汉子不成?” 瞧着杨思媚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橙香急忙说道:“太子妃偷没偷汉子奴婢是不知道,不过奴婢刚刚路过昭翎殿,看见太子妃的贴身侍婢们全都守在门外。奴婢起先还觉着奇怪,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娘娘您猜,奴婢看见了谁?”橙香说着,犹恐隔墙有耳地低下头附在杨思媚耳边,道:“奴婢看见碧鸢也在殿外候着……” 听到这里,杨思媚才察觉出橙香这番话里的意味,她丢了手里的镶玉耳环,左右张望了下,才掩着声道:“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这么大的事,奴婢怎么敢看错!”橙香赶忙点头道:“娘娘,此事千真万确,奴婢敢肯定,此时太子妃的昭翎殿内必定藏了了不得的大人物,而这个人么……” 这个人橙香当然不敢说出名字来,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杨思媚当然也明白橙香及时打住话音的原因。她闻言,娇艳水灵地眼珠子一转,脸上的阴霾和气馁一扫而过,她得意地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道:“走,随我去昭翎殿走一趟。”说着,杨思媚的眼里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阴狠地笑起来。 好你个姜凝醉,偷人都偷进昭翎殿了。 且待我先一步查明了真相,若是当真有此事,我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到时候,我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了! 第五章 杨思媚借着假山的遮掩,在绿荫后遮遮掩掩地打探着昭翎殿的情形,直到当真在殿外望见了碧鸢的身影,她才满意地笑了笑。 “橙香,咱们走。” 听到杨思媚叫唤自己,橙香赶紧应了声,抬了腿刚想往昭翎殿的方向走,却见杨思媚的身子折回来,朝着东宫正门的方向走去。 橙香纳闷地挠了挠头,一边跟上杨思媚的步伐,一边问道:“娘娘,如今证据确凿,咱们不进去么?” “证据确凿又能怎么样?你若是想进去送死,我绝不拦你。”杨思媚闻言回头瞪了橙香一眼,没好气地啐道:“长公主权倾朝野,向来只手遮天惯了,她的势力和本事你我心知肚明,谁能奈何得了她。” 橙香闻言,不甘不愿地撇了撇嘴,眼见煮熟的鸭子转眼就要飞了,她泄气道:“那娘娘…咱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杨思媚笑得一派阴险。昨日那小贱人仗着有长公主给她撑腰,硬是害自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自己岂能白白便宜了她? 杨思媚想着,顿住了脚步,微眯着眼睛道:“在这皇宫里,不是还有一个人能够制得住长公主么?”说罢,也不理睬橙香是否能够听得明白,一径扭着细腰往前走。“走,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该去懿安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橙香这会儿才听出了杨思媚的打算,她站在杨思媚的身后呵呵一笑,崇拜地望着她道:“娘娘英明!” 昭翎殿内,香炉里散发出清幽的香气,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大殿。 姜凝醉的下巴被人轻浮而玩味地挑起,她冷冷地蹙起黛眉,漠然地凝视着眼前笑得妩媚的颜漪岚。 本以为穿越到当朝太子妃的身上,应当是衣食住行事事不愁的,但是姜凝醉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成为颜漪岚随时随地无聊消遣的对象,落到这样狼狈不堪的地步。 身上残留的那些印记尚还未弄明白,她心里还有许多的疑惑没有解开,不想过了一夜醒来,颜漪岚便趁着她睡着的空档爬上了她的床,无礼放肆到根本没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当然,姜凝醉望着颜漪岚那张不可一世的妖冶脸庞,猜想也许这个人就从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过。 姜凝醉漠然睨视着颜漪岚轻佻无礼的动作,随后伸手拍开她挑起自己下巴的手,身子警惕地往后面挪了挪,视线快速地扫过她的四周,试图搜寻到能够迅速逃走的路线。而颜漪岚之前带着暧昧玩笑的问话,自然而然地被姜凝醉淹没在了沉默里。 床边坐着颜漪岚,要想下床离开只怕是异想天开了,姜凝醉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来不及整理有些松散的衣裳,却没想到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惹得颜漪岚轻声嗤笑起来。 “身无二两肉的小东西,还担心被人看光?” “……” 在姜凝醉原本的世界里,她好歹是一个二十多岁、即将要接手母亲公司的成年人,可是不想一朝穿越,她转眼就成了颜国二八年华的太子妃,最糟糕的是,这太子妃不仅脸蛋稚嫩,模样透着青涩,连身子也尚未完全发育,因此眼下听到颜漪岚透着恶劣戏谑的玩笑话,她竟是一句话也反驳不上来。 谁叫长公主自个儿不争气呢,空生了一副好模样,身子却没汲取多少营养。 姜凝醉懒得与颜漪岚逞口舌之快,她不说话,只是借着窗外的日光打量着坐在床侧的颜漪岚,发觉她虽然嘴上一直占着上风,讨尽了自己的便宜,但是身子却依旧慵懒地倚在床尾,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似乎当真如她所言,她对自己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是,姜凝醉想不通,若她当真对自己没有兴趣,又为什么三番四次地来昭翎殿找她的不痛快? 颜漪岚的侧脸在大殿敞亮的光线下悄然绽放,衬得她妖冶的容颜尤为的浅媚和慵懒,嘴角无意间勾起的绝艳笑意煞是惹人心醉。姜凝醉有那么一小刻的失神,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颜漪岚,她忍不住地想,或许古人创造出倾国倾城红颜祸水这样的词语,便就是为了用来形容她的。 “说起来,”颜漪岚轻瞥了姜凝醉一眼,起身坐到了茶桌边去,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细细地抿了一口,连说出来的话也是慵懒至极的。“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颜漪岚突然的关心引得姜凝醉怀疑,她实在是很难把颜漪岚的这句话当做是空穴来风的关心,却也一时摸不准她的意图,所以只是客气地回道:“多谢长公主关心,已经不碍事了。” 颜漪岚嘴角弯起的弧度愈加上扬,笑得隐忍而饱含深意,她放下茶杯,挑眉看了眼姜凝醉面无表情的脸庞,重又问道:“应该没有留下什么伤痕吧?” “没有。” 颜漪岚侧着头睨着姜凝醉,乌黑如墨的长发顺着她歪头的动作倾泻下来,一颦一笑皆透着深意。她闻言,笑得一派风情,狭长的凤眸恣意地眯起,深望着姜凝醉的目光也愈加肆意了。“那就好,本宫之前听闻你失忆之时,还担心着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它们的由来,如今既然没落下什么痕迹来,也总算是了却了本宫的一桩心事。” 直到这一刻,姜凝醉才发觉她实在是有些太天真了,不论是从外表看还是通过实际的接触,颜漪岚都不像是会专程过来询问她伤势的人,她这么问,必定是另有原因的。而当姜凝醉听到颜漪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颜漪岚对她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了若指掌,就算当真与太子妃私通的那个人不是她,想必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关系。即使如今她佯装成太子妃失忆的模样,颜漪岚也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而是选择用语言暗示来提醒她,谁才是捏住她脉搏的那个人。 这样的认知顿时让姜凝醉对颜漪岚的印象一条道走到黑,糟糕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就算明白了颜漪岚的意图,但是姜凝醉面对她的时候,态度依旧不见得有任何好转,甚至更加客气疏远了。 而对一个人厌恶到极致的时候,大抵都只会剩下一种表现,那么就是能躲就躲,眼不见为净。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长公主很闲?” 似乎没有听出姜凝醉话里的不耐和淡漠,颜漪岚一径支着头媚笑,戏谑道:“比起一觉睡到巳时的太子妃而言,本宫应该算不得是最闲的。” 这话摆明了是在揶揄取笑姜凝醉一觉睡过了头,可惜姜凝醉并没有搭理颜漪岚的打算,只是淡淡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更衣用早膳了。”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颜漪岚顺着姜凝醉的话望了望窗外已经临近午时明亮的天色,她说着,看见姜凝醉起身作势要送客的动作,随后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存心赖着不走道:“一早上听那些迂腐的老臣们絮絮叨叨,本宫恰好也饿了,不如……” 不等颜漪岚说完,姜凝醉率先下床往殿门外的方向走去,她回头,截断了颜漪岚还想要说话的打算,道:“长公主想必还要别的事情要忙,我这等闲人就不留长公主在这用早膳了。” 听姜凝醉的语气,颜漪岚觉得这倒不像是一味的谦恭,反而比较像是在驱赶瘟神,煞有恨之入骨的嫌恶感。想到这,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如今她在姜凝醉的心里,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形象。奈何姜凝醉出于对她长公主身份的顾忌而隐忍着不能发作,只能选择避而远之。 姜凝醉向来淡薄静默的眼里隐隐藏着厌恶的情绪,这样陌生的表情自那张熟悉的面孔里流露出来,反而更加清晰地让颜漪岚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往日的那个姜凝醉。温婉柔弱而又含蓄害羞的,像是一株静静开在池塘里的莲花,清尘而脱俗,那才是她记忆里姜凝醉应该有的样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淡漠清冷得如同冬雪皑皑里孤傲绽放的梅花,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她堂堂长公主,竟然在这个小丫头手上连续吃了两次闭门羹,不由地一股恼火自心扉蔓延开来,颜漪岚几步走到姜凝醉的身前,身子慢慢地朝着她逼近,笑得戏谑而恶劣。 “你当真就那么讨厌我?” 姜凝醉警惕地注视着颜漪岚逼近的身子,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嘴上一味敷衍地回答道:“凝醉不敢。” “哦?”颜漪岚抬了抬眉,下一秒,已经伸手拉住了姜凝醉的手腕,身子往前一步,瞬间直直逼到了姜凝醉的眼前,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到了最近,几乎鼻尖相触的地步。“既然不讨厌,那么喜欢呢?” 姜凝醉淡漠地睨视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薄唇一开一合,说出来的话也是疏远至极的,透着若有似无的讥诮。“依着长公主对我的所作所为,要说喜欢恐怕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吧?” 姜凝醉不咸不淡地话引得颜漪岚微微一愣,随后她轻声笑起来,似是被噎住般轻咳了声,妩媚地凤眸笑望住姜凝醉,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道:“无妨,本宫多的是办法让你喜欢上我。” 第六章 颜漪岚身上侵占的意味太强,一颦一笑间透着攻城略地般凛冽的气势,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直逼姜凝醉的心间,压得她一瞬间心神微颤,险些要在颜漪岚的视线下夺门而出。 “放开我。”稳了稳心神,姜凝醉低头看着颜漪岚钳制住她的那只手腕,低声道。 颜漪岚不仅没有依着姜凝醉的话松开手臂,反倒贴着她的身影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空间再一次缩小,亲密贴合到仿若嵌入彼此的身体里。颜漪岚低哑地附在姜凝醉的耳畔,笑得浅媚。“本宫若是不依,你又能如何?” 耳边一阵酥麻和瘙痒,姜凝醉偏了偏头,避得颜漪岚附在她耳畔的呼吸远了些,厌恶地蹙起了眉。虽说面对颜漪岚时,姜凝醉的心里是厌恶而避之不及的,但是自她身上传来的玫瑰香气满是诱惑的味道,让姜凝醉对她的靠近除了厌恶以外还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是不能如何。”姜凝醉声音淡到没有情绪,“长公主若是喜欢这样幼稚的把戏,我也是乐得奉陪的。” 姜凝醉态度依旧冷淡,明明话说得得体至极,但是语气却是漠然的,甚至带着些许鄙夷。颜漪岚自然听的出来,她有趣地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姜凝醉,极浅极媚的笑起来,像是久逢猎物的猎手,眼里一闪而过些许志在必得的神情。 “殿下。”碧鸢并不走进主殿,她站在偏殿内,隔着流苏珠帘朝着颜漪岚和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侧过身面向颜漪岚的方向,道:“皇后娘娘特地派人传来懿旨,命殿下和太子妃立即前去懿安宫。” 颜漪岚闻言,还未回答,姜凝醉已经趁着空当伸手推开了她,径自走到了一边去。 幸好来的是颜漪岚宫里的人,倘若让她身边的侍婢们看见她们如今这副拉拉扯扯的样子,不一小心传了出来,那还了得? 姜凝醉想着,看见颜漪岚拂了拂衣袖,随后偏头吩咐碧鸢道:“退下吧。” 屏退了碧鸢,颜漪岚这才偏头看着一脸漠然的姜凝醉,戏谑道:“看来在这东宫里,你当真是旁人眼里容不下的沙子。” 姜凝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颜漪岚话里的意思,是在暗暗嘲笑她在东宫里树敌太多,俨然是众人费尽心机想要铲除的对象。颜漪岚前脚刚进昭翎殿不久,立马就有人将这件事告到了皇后那里去,姜凝醉看着颜漪岚有恃无恐的样子,想必这件事是冲着她来的。 “托长公主的福,我也发现了。”姜凝醉淡淡道谢,语句里却是满满的讥诮。倘若不是颜漪岚的百般纠缠戏弄,她也不至于落人口实。 颜漪岚闻言,一径藏着笑,她难得的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吩咐一直守在殿外的青芙和绿荷过来伺候姜凝醉梳洗更衣。姜凝醉在梳妆台前坐了多久,颜漪岚就在一旁看了多久,直到她起身换衣服的时候,才忍不住对着颜漪岚说道:“我要更衣了,长公主是否回避一下?” 颜漪岚此时正倚着屏风抱着手臂看着她,视线对上姜凝醉面无表情回望过来的侧脸,笑着站起了身子,道:“不必换太过隆重的衣裳,母后向来喜欢简单的装饰。”她说着,嘴角的笑意依旧妩媚,眼里的散漫戏谑却淡了几分。“还有,太子的嫔妃们真正容不下的是你的身份地位,你若是不想死在这里,就最好学会自保。在这皇宫里,除了你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姜凝醉漠然地望着颜漪岚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抹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仍旧陷在自己的沉思里无法回神。 颜漪岚出了昭翎殿,碧鸢随即跟了上来,展开手里的狐裘大衣替她披上。 上了凤辇,颜漪岚懒懒地斜靠着,低头问碧鸢:“在皇后面前造谣是非的是谁?” “前来通传的小太监告诉奴婢,今早媚夫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随后在皇后娘娘那小叙了一会儿…” “本宫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小世子了,倒真有些想他了。”说着,颜漪岚的嘴角轻轻勾了勾,妖冶的笑里尽是凉薄的意味。“传本宫的口谕,让奶娘带着小世子来凤仪宫小住几日。” “是。”碧鸢应了声,问道:“那皇后娘娘那儿…” “本宫今日乏了,”颜漪岚摆摆手,示意抬着凤辇的轿夫起程,懒懒地道:“你替本宫回话过去,就说本宫今日政务繁多,明日再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姜凝醉出来的时候,发现殿外早已不见颜漪岚的身影,没来得及多想,她就已经坐上了凤辇,朝着皇后的懿安宫方向抬去了。 凤辇落在了懿安宫门外,姜凝醉候在宫殿外,直到得到皇后的首肯,她才由通传的太监领着往殿内走去。 走进殿内,姜凝醉抬起头看着端坐在殿堂上的妇人,一身精美华贵的九重纱衣铺陈在座椅四周,修长的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雍容华贵至极,那张端庄美丽的脸上微微透出岁月的痕迹,眉目矜贵,眼尾上挑,十分明显地昭示着她的尊贵和地位,眼神里却带着几丝平和温淡,望着姜凝醉的眼里盛着笑意。 姜凝醉心想,能拥有这样天生散发的尊然气质和威严的人,必定只有当今的皇后了。 这几日呆在宫殿里,除了调养身子之外,姜凝醉也渐渐地开始明白颜国的基本礼仪和规矩,因此在青芙和绿荷跪拜行礼的时候,她也弯下腰,福了福身子。 “哀家听说你这几日才刚刚转醒,身子怕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就不用行礼了。” 宁皇后说话的声音很轻,透着浑然的威仪,语气里却有一种淡淡的温柔和关心隐藏其中,让姜凝醉原本惴惴不安的一颗心得以平静下来。她说着,凤目在姜凝醉的身上扫视了一圈,问:“凝醉,身子好些了么?” 姜凝醉默默收回打量着宁皇后的视线,随后垂下,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荣辱不惊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你这孩子,称谓怎么总也改不过来?”宁皇后微笑着摇头叹息,“你既已是太子的妻子,便是我的儿媳,应当随太子一道改口唤我‘母后’才是。” 姜凝醉闻言,应道:“回母后的话,凝醉记住了。” 懿安宫的宫女这时候端来热茶奉上,宁皇后低头轻抿了一口热茶,随后望见姜凝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静候着,不禁好笑。“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这样拘束。” 姜凝醉之前明明听见皇后传诏的是她和长公主二人,如今进了懿安宫,才发现来的只有她一个人。疑惑间,听闻宁皇后的话,她也不得不按捺下心里的诸多疑问,依着宁皇后的话坐到了她的身旁。 “太医回禀我,说是你之前落水时受了惊吓,好些事情都记不清了?” 姜凝醉闻言,抬头看着宁皇后,道:“是。” 宁皇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和君尧刚刚大婚,他就为了国事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你这孩子虽说识大体又懂事,从未对任何人抱怨半分,但是哀家明白,新婚燕尔本该正是感情浓烈的时候,自己的夫君就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哪有女人能真正的心底没有半分怨责呢?” 姜凝醉淡道:“太子身居要职,必定有许多事情要做,凝醉虽然不才,但是这个道理却也还是懂的。” 收回不动声色打量姜凝醉的目光,宁皇后笑了笑,道:“我听说长公主晨间去了你的昭翎殿,她素来与你亲近,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姜凝醉呼吸一滞,来的时候已有预感宁皇后传自己过来绝不会是空穴来风,直到这一刻她心底的猜想才全部成了真。想着,姜凝醉平静无澜的眼眸里微微一动,道:“长公主只是关心我的身体,所以亲自过来探望我。” 宁皇后依旧喝着茶,她闻言,默不作声,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打算。 香炉里的香气缭绕在整个懿安宫内,闻得久了,姜凝醉竟然开始觉得胸口有些压抑,凝着死寂的沉默坐着,突然听到殿外一双脚步急急忙忙的传来。一个宫女快步走进来,朝着宁皇后和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神色迟疑地望了姜凝醉一眼,弯腰附在宁皇后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啪。” 随着那名宫女战战兢兢的禀报,宁皇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声音并不重,但是偏生压得偌大的殿内再无一人敢说话。 “这事哀家知道了。”宁皇后神色平静的说着,重又拿起桌上的那盏茶,默默地轻吹着茶杯氤氲升腾的水汽,不慌不乱地品了一口,随即偏首朝那名宫女吩咐道:“去,就算是绑,也要把那死丫头给哀家绑过来!” 第七章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时间越久,姜凝醉越发的能够感觉到宁皇后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 而那位千呼万唤的长公主,依旧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姜凝醉原本私心里猜想,就算长公主再任意妄为目中无人,至少皇后的面子总该是要给几分的,可如今看来,就连眼前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地位尊崇的皇后,似乎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如此,那么她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如若这长公主来了倒还好,倘若一直不来,继续坐下去恐怕还会惹得皇后难堪。 “娘娘,太医吩咐过您午时服药,如今时辰差不多了。”青芙说着,低声问道:“不知娘娘是否需要奴婢将药端来懿安宫?” 正当姜凝醉苦于找不到理由离开,青芙这时就适时贴己的开了口,宁皇后这边听闻,笑道:“身子要紧,哀家就不留你久坐了。” 姜凝醉起身,福了福身子,道:“那凝醉就先跪安了,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宁皇后笑了笑,拂袖算作回应,示意姜凝醉可以离开了。 出了懿安宫大门,青芙走到凤辇前替姜凝醉掀开帘子,回头看见姜凝醉依旧站在台阶上没有动弹,不由地唤了声:“娘娘。” 姜凝醉回神,她并没有立即上辇,而是越过青芙,视线落在不远处正缓缓向这边行来的另一座凤辇之上。 青芙这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转身看过去,等到瞧清了来人,她赶紧放了手里的帘子,快步走出凤辇之后,迎着走来的那一行人跪拜下去。 “拜见长公主。” 凤辇被人轻轻地放下,颜漪岚缓缓从上面走下来,皑皑白雪里,她的一身紫衣在天地间显得尤为的惹眼,额间的花钿仿似雪里盛开的梅花,红得如火一般鲜艳。 “起来吧。” 颜漪岚的目光从走下凤辇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落在姜凝醉的身上,连话也是说得淡淡的,唯有望着姜凝醉的眼里含着笑意。只是比起刚才在昭翎殿见到的时候,如今她的脸色在皑皑白雪里竟显得有些憔悴,细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她那一张苍白若纸的容颜,在瑟瑟的寒风中,她的身影看上去格外的单薄。若不是她身上浑然散发出来的气质太过高傲而冷冽,姜凝醉说不定真的会觉得,眼前的这个凤眸微眯、面色妖冶倾城的女子,不是颜国人人谈之色变的长公主,而不过是一名柔弱娇媚的弱女子罢了。 姜凝醉的脑子里还在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她发现颜漪岚的身影已经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颜漪岚既然已经看见了她,那么姜凝醉心知必定躲不过,索性迎着颜漪岚走过来的身影颔首算作招呼。“长公主。” 颜漪岚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笑望着姜凝醉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问道:“本宫一来,太子妃就要走了?” “嗯。”姜凝醉应了声,清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凉薄的笑意,“不然我还应该留下来,看着母后五花大绑地将长公主‘请’过来么?” 颜漪岚微微一怔,随即哂笑道:“看来是我这些日子对你太过宽容,所以才把你的胆子养的这么大。” “凝醉不敢。” 深冬的寒风吹过两人之间,卷起更加冷冽的风,姜凝醉清丽难言的脸在皑皑白雪里越发的冷淡。想来自从落水醒来之后,姜凝醉就一直是这样冰冷而疏离,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在意。 想着,颜漪岚笑得戏谑,“本宫真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姜凝醉不答,她只是深望了颜漪岚一眼,道:“母后该等急了,长公主还是快快进去吧。”‘母后’二字姜凝醉加重了些许咬字的音,其中的意欲便顿时变得不言而喻,随后,她朝着颜漪岚颔了颔首,“我就先回宫了。”说罢,坐上凤辇扬长而去。 载着姜凝醉的凤辇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茫茫的天地白雪间,颜漪岚这时才收回视线,眉眼的浮华散去,只留下一片寂淡,淡到深处竟连一丝表情也没有,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这一片苍茫雪景里,再不分彼此。 香炉里烟雾缭绕,熏香的味道散在整座懿安宫内,颜漪岚边走进内殿,边伸手解着狐裘披肩递到一旁的碧鸢手里。 “母后这么急急忙忙地宣我过来,所为何事?”颜漪岚说着,也并不多讲什么礼数,而是直接坐到了宁皇后的身边,伸手就向着宁皇后的贴身宫女要了暖炉抱在手里,一副兴致恹恹地模样。“朝廷内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儿臣处理,若母后只是单纯想要叙旧的话,儿臣看还是改日吧。” “死丫头,竟然跟哀家装糊涂。”宁皇后一直未曾言语,直到这一刻,她才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面露微愠道:“单纯叙叙旧,哀家需要五花大绑地请你来么?” 即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颜漪岚,在宁皇后面前也永远是她的女儿,所以听见宁皇后训话,颜漪岚也只能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赔着笑道:“我哪敢在母后面前装糊涂,况且,我这不是来了么?” 宁皇后再严词责备,毕竟也不过只是一个母亲,她偏头仔仔细细地将颜漪岚从头打量到脚,面露疼惜地轻声责怪道:“国事虽然重要,但是在母后眼里,你的身子更加重要。哀家听说,你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正常就寝歇息了,你的身子本就不好,切莫再折腾坏了。” 一旦宁皇后的唠叨开了头,那么一时半会便就不会有结束的可能。颜漪岚习以为常,所以只是伸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心不在焉地喝着,末了附带着连连敷衍地点头,应道:“知道了。” 宁皇后好一阵唠叨关心,却只换来颜漪岚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心知自己的劝阻她也未必听得上心,宁皇后只得无奈地摇头,随即对着她身边站着的碧鸢吩咐道:“日后你们主子的饮食你要多留点心,一日三餐要亲自监督把关,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滋补的膳食,每日的滋补品万万不能落下。你们主子的身子这几年熬坏了,她忙着国事没空打理这些,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该学着为她分担。” 碧鸢面色一慌,忙不迭地点头:“是,奴婢记着了。” 闻言,宁皇后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吧。” 宫女们纷纷退下,偌大的懿安宫突然迎来一片宁静,只余下颜漪岚和宁皇后二人独坐榻上。 宁皇后的目光一直清幽地落在颜漪岚的身上,颜漪岚佯作不察,只是缓缓放了手里的杯盏,漫不经心地笑道:“母后想说什么就说吧,儿臣听着呢。” “凝醉刚刚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瞧她的样子,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宁皇后开了话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默默扫过颜漪岚,见她依旧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继续道:“哀家听说君尧得知凝醉转醒,打算亲自回宫探望,你却下令将他阻在了城外?” 之前听说宁皇后要绑她过来的时候,颜漪岚便大致猜到宁皇后这次宣她来的目的,所以如今听到这些,她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垂眼望着手里怀抱的金凤翔云暖炉,淡淡应道:“是我的主意。” 听到颜漪岚毫不掩饰的承认,宁皇后也不急着生气,问:“理由呢?” 颜漪岚眉眼里的几分慵懒散去,狭长的凤眸微微眯出一道冷冽的光芒:“父皇当年驾崩时既然特命我摄政,那么,我应该有权利全权做主这件事吧。” “朝廷的事情,哀家不想管,可是如果这件事关系到哀家的两个孩子,那么哀家就必须要插手。”宁皇后说着,目光沉沉地落在颜漪岚的身上,道:“你和君尧都是哀家的孩子,哀家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着你们和睦相处,共同治理好颜国,而不愿再看到你们继续反目成仇,越闹越僵。漪岚,你是哀家的女儿,也是君尧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哀家的苦心,你能够体谅么?” 颜漪岚不语,她有些迷离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紫檀屏风上,如墨似染的眸子里干净到没有半点表情遗落,妖冶的容颜足以掩藏住她所有不愿表露的情绪,却掩不住她片刻的失神。 宁皇后浅探了颜漪岚一眼,不确定自己的一番话究竟有没有让她听进去,无奈地摇头,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声,道:“倘若手足之情你都能不顾念,那么凝醉呢?她已经因为你和君尧死过一回,难道你还想着让她夹在你们之间左右为难,为了你们死上第二回么?” 宁皇后的这一番话犹如窗外突然刮来的一阵寒风,瞬间让屋子内的气氛冰凉下来,颜漪岚落在远处的目光微微一怔,一张脸顿时寂淡到了极点。随后,凝着沉默她重又笑起来,仿若只当刚刚宁皇后的一番苦口婆心是在话家常,随口应道:“我明白该怎么做,定不会让母后伤心。” 听着颜漪岚满口答应,宁皇后暗自伤神道:“哀家伤心倒是不打紧,哀家怕的是你…”之后的话,似是明白说了也无益,宁皇后全全咽进了肚子里,叹息道:“这件事就依哀家的意思去办,三日之内,哀家必须要在宫里见到君尧,还有,以后若无要事,你就不要再去昭翎殿了。” “母后既然搬出一国之母的身份来命令我,那么势必是不允许我再有推托?”说着,颜漪岚自行站起身,朝着宁皇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难得规矩地道“母后的话儿臣记住了,今日政务繁多,儿臣还得赶回栖鸾殿处理政事,就不陪母后久坐了。” 颜漪岚说罢,转身离开了懿安宫,单单留下宁皇后一人,因她这般没大没小惯了的行为而噎住,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好笑又无奈地摇头。 昭翎殿内,姜凝醉刚刚用过午膳,接过青芙递来的干净丝帕擦拭着手。 “娘娘。”人还未到,绿荷欢天喜地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姜凝醉抬头,看见绿荷快步行到她的眼前,马虎地行了个礼,笑道:“奴婢有件高兴事要告诉娘娘听。” 姜凝醉贴身的三个侍婢里,绿荷的性子最毛躁率直,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姜凝醉也不由地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事?” “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太子明日一早动身回宫,估摸着傍晚就回来了。” 第八章 绿荷本以为,姜凝醉得知了太子回宫的消息,一定是会面露喜悦,感到高兴的。 可惜她这一次料错了。 姜凝醉拿着丝帕拭手的动作顿了顿,眉眼依旧淡然,声音平平道:“嗯,我知道了。” 就这样? 绿荷傻了眼,她干眨巴了几下眼睛,才继续问道:“娘娘,太子既然要回来了,那咱们是否该准备一下?” 姜凝醉从容道:“该准备什么,你和青芙帮我打点就行。” “娘娘……”绿荷性子向来藏不住话,所以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难道不高兴么?” 默默地将手里擦拭过的丝帕递给身后的青芙,姜凝醉这才站起身望着绿荷,回以淡淡一笑:“我当然高兴。” 绿荷跟在太子妃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心眼实,对她也是忠心耿耿,所以自然看得出如今姜凝醉的这抹笑有多敷衍。她在原地跺了跺脚,还想再追上去说些什么,青芙先一步拉住了她,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叫下人进来把晚膳收拾了。” 听了青芙的话,绿荷又不死心地看了眼已经走到屏风后的姜凝醉,只得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全亮,姜凝醉就被殿外一阵热闹的声响惊醒了。 殿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让姜凝醉睡意全无,她起了身,走到窗棂边上坐下。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的大了,姜凝醉怀里抱着紫金暖炉,肩上披着狐裘大衣,即使如此,她仍旧觉得颜国的寒冬冷的叫她无法适应。 顺着窗棂的方向望过去,姜凝醉只看见太监宫女们三三两两地来回奔忙着,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不理外面的喧闹,姜凝醉随意挑了一本书柜上陈列的书,垂头翻看起来。 “娘娘。”姜凝醉闻声抬头,看见青芙走到她的眼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侧妃娘娘来了,正在殿外候着,说是有事求见。” 昭翎殿向来冷清,平日里除了经常走动的宫女太监,也鲜少有人过来。而在这少的可怜的几个人里,这侧妃便是其中的一个。 拢了拢肩上厚重的披肩,姜凝醉坐正了身子,道:“请她进来吧。” 青芙应了声,走出去没一会儿,一道身影便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 柳浣雪姿态翩跹地走到姜凝醉的身前,她穿着一身粉衣,妆容浅淡,将她柔媚的容颜衬托得恰到好处。她明媚的脸上透着柔和的笑意,两弯清泉般的眼盈盈地望着姜凝醉,行礼道:“姐姐。” “起来吧。” 毕竟身为太子的妻妾,彼此同住在东宫里,几日前柳浣雪听闻姜凝醉醒来,便早已来过昭翎殿探望她,所以姜凝醉对于这位太子侧妃还是有些印象的。 不同于平日里那些太子的侍妾们,柳浣雪举止大方,且言行不卑不亢,面对着姜凝醉礼貌而知礼节,所以留给姜凝醉的形象也格外深刻一些。她起了身,坐到了姜凝醉身旁的位置上,道:“我知姐姐向来喜欢清静,如今殿外吵闹,可有打扰到姐姐?” 殿外的喧闹声隔着宫墙仍旧清晰入耳,看柳浣雪特地前来请示,姜凝醉也不免多问了句:“殿外为何如此吵闹?” “太子傍晚便要回宫了,所以我命宫女太监们把东宫彻底清理打扫一遍,以便随时迎接殿下。” 早前姜凝醉就听青芙说过,太子妃还未嫁进宫来时,东宫的一切事宜太子一直是交由柳浣雪打理的,所以柳浣雪要怎么管理东宫,自然也不必多加请示姜凝醉的意见。只是柳浣雪虽然可以自行做主,但是每次做任何决定前都必定会来请示姜凝醉一声,从没有做过任何越矩的事。 这般的小心谨慎,倒也不知是诚心诚意地把姜凝醉当做姐姐,还是一场以假乱真的戏码。 不过这些姜凝醉并不在意,既然有人替她这个太子妃管理打点,那么她也乐得清闲自在。 姜凝醉点了一下头,淡淡地道:“辛苦你了。” 柳浣雪笑了笑,接道:“姐姐何必客气。”说着,瞧见姜凝醉眉眼里兴致恹恹的神情,便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姐姐歇息了。” 之所以在太子的一众妾室里,姜凝醉会对柳浣雪的印象格外清晰一些,大抵就是因为柳浣雪的聪明和得体。比起那些一来到姜凝醉的寝宫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妾室而言,柳浣雪从不刻意拉近关系亦或是与她套近乎,她从来都是有事说事无事请退,一颦一笑皆让人感觉自在,而不单单是一味的讨好谄媚。 姜凝醉微一点头,以示准许。 柳浣雪身子刚走出几步,最后在烫金的流苏前停下,她迟疑了片刻,转回身子看着姜凝醉,道:“有件事情,不知姐姐是否知道?” 姜凝醉的视线从书上重又落回柳浣雪的身上,抬眼问道:“什么事?” “昨日晨间,长公主派人将小世子接了过去。” 小世子? 姜凝醉暗自思索一阵,模糊记起前几日杨思媚曾经来自己寝宫的时候,的确是有提起过小世子的名字来替自己开脱求情。想着,她默然地看着柳浣雪,道:“我并不知情。” “昨日媚夫人得罪了姐姐和长公主,这事我确有耳闻,长公主接去小世子,也必定是想以此惩戒媚夫人。”柳浣雪说着,柔媚的脸上现出一丝担忧,“但是小世子还小,他并无任何过错,况且太子若是傍晚回宫得知此事,怕是避免不了跟长公主的一番冲突。” 姜凝醉隐隐明白了柳浣雪这一番话的意欲,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声音淡淡的,不夹杂任何的情绪。“所以?” 姜凝醉的态度平静得有些不近人情,柳浣雪微微怔愣了下,似乎有些不确定这还是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太子妃,那个夹在太子和长公主之间左右为难,力求两全的柔弱女子。 “长公主向来与姐姐亲近,不知姐姐能否出面为媚夫人美言几句,让长公主放过小世子。” 亲近这个词,如今听在姜凝醉的耳里可真是微妙至极。她看着柳浣雪希冀的目光,反问道:“侧妃难道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宫中历来的祖制,即使身为太子妃也不能逾越。况且长公主权倾朝野,她的决定岂是我能够改变的,恕我无能为力。” 柳浣雪面色一急,本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作罢,笑道:“我知道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可小世子是太子唯一的孩子,请姐姐能够体谅我的莽撞。” 姜凝醉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道:“此事你不必再提,一切等到太子回宫再定夺。”说着,似是多说也无益,姜凝醉淡了眉眼里的几分强势,道:“宫里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不留你多坐了。” 望着柳浣雪离去的背影,姜凝醉心里再难平静,她拾起刚才放在软榻旁的书,翻了几页却再也无法专心看下去。 殿外奔忙的声音直到午后才消停下来,姜凝醉用过午膳,正准备午歇,突然收到宁皇后那边传来的懿旨,说是太子傍晚回宫之后,在御花园设宴为太子洗尘。 似乎所有人都在为太子回宫一事而高兴奔忙,相比起来,姜凝醉实在是有些太随意敷衍了。想着,姜凝醉掩了眉间的几分倦意,吩咐青芙来替她梳妆换衣。 姜凝醉坐到梳妆台前,偏头望了眼身前摆放着的首饰盒,目光落在盒子最上端的簪子上,伸手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道:“这枚簪子的花纹雕饰倒是别致。” “娘娘您不记得了?”青芙顺着姜凝醉的话望了眼她手里的簪子,笑道:“这是您最喜爱的首饰,以往都是娘娘您亲自打理擦拭它,从不肯让奴婢们替您代劳,生怕奴婢们手脚粗笨,发生一点差错。” “是么?”姜凝醉淡淡地应了声,将簪子递到了青芙的手里。“那就替我戴上吧。” 青芙赶忙双手接过簪子,迟疑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踟蹰了片刻,才应道:“是。” 熟练地将金凤衔珠步摇插在了姜凝醉的发髻上,青芙仔细地审视着镜中端丽的容颜,青黛描眉,胭脂晕染,本是端雅精致的妆容,眼神偏透着疏离淡漠,是一种艳到极致的清冷。 不自觉地看入了迷,青芙不禁称叹道:“娘娘当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姜凝醉不以为然,玩笑道:“若是洗去这层脂粉,才叫真实。” “奴婢自小伺候娘娘,自然早就见过娘娘不上妆容时候的模样,奴婢觉得那时的娘娘反而更显脱俗。” 姜凝醉失笑道:“有时候亲眼所见也未必为真。” 青芙只当姜凝醉在说笑,也并未当真,她笑了笑,自屏风上取下绯色披纱广袖衫替姜凝醉换上。 宴会设在御花园的太液池,那里四面环水,杨柳倚岸,正中间的宫殿便是用来设宴的含凉殿。 姜凝醉从凤辇上走下来,刚下辇,就看见殿内灯火通明,隐约有宫乐传来。 内官在前通报,姜凝醉一路拾阶而上,在太液池旁看见一人乌发及腰,披着白色狐裘斗篷,身后跟着两排宫女官宦,虽然她们之间仍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但那装束风姿,除开颜漪岚还有谁能拥有? 内官通报的声音次第起伏,姜凝醉站住不动,默默看着颜漪岚走近,她颔了颔首,“长公主。” “嗯。”出乎姜凝醉意料之外的,颜漪岚竟然只单单应了一声,也并没有过多为难戏弄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道:“这次设宴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太过拘泥于礼数了。” 说着,颜漪岚走到了姜凝醉的身边,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姜凝醉头上的金凤衔珠步摇,她的目光一沉,如墨似染的眼里有什么瞬间划过,最后掩在了戏谑的神情里,再也看不清晰。 颜漪岚笑了笑,道:“簪子倒是别致。” 姜凝醉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回道:“谢谢。” 拾阶走进含凉殿,伴随着宫乐声,姜凝醉隐约听见有人唤了自己的名字,顺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殿中站着一个人。 灯光通明的大殿上,那人墨玉长发被玉冠束着,身着玄青色长衫,有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雍容气度,他浑身都散着如玉般温润沉稳的气质,俊美无铸的脸庞正对着她微笑,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 “凝醉。”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含着宠溺的温柔。“半月未见,你消瘦了许多。” 第九章 含凉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颜君尧目光里的温存缓缓流淌。 姜凝醉怔了怔,视线扫过眼前的颜君尧,最后垂下来落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是未曾得到证实之前,姜凝醉仍旧不能完全肯定颜君尧的身份。 “怎么?”颜君尧的声音依旧温柔,似乎并没有在意姜凝醉这一刻的失礼,只是笑道:“傻丫头,你连我也不记得了?” 颜君尧的话透着淡淡的宠溺,似乎他一直就是如此的温雅。这样的认知让姜凝醉不再那么生疏,她刚要开口,突然身后有股压迫感越发的逼近,这种感觉那么地熟悉,使得她不必回身就已经能够肯定背后的人是谁。 “太子出宫不过短短数日,竟连宫里的规矩也忘了?”颜漪岚勾了勾嘴角,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多少愉悦的成分,只有挥之不去的威仪和冷漠。“什么时候开始,太子看见本宫可以不必行礼了?” 颜君尧眼里的温存目光散了大半,他越过姜凝醉的身影望住颜漪岚,冷淡地唤道:“皇姐。” 颜漪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看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姐。” 似乎满心只以为颜漪岚的刁难不过是说笑,颜君尧回道:“皇姐说笑了。” 颜漪岚的脸上浮现出不置可否的笑意,她的视线清浅地扫过姜凝醉,那看似无意的目光犹如燎原之火,灼得姜凝醉一怔。 空气中流动着诡异而压抑的气氛,姜凝醉虽然并不知情其中的缘由,但是她显然察觉到了,颜漪岚和颜君尧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一个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他们之间的关系若说微妙而紧张,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后娘娘驾到。” 内官的一声通报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颜漪岚默默地收回了游离在姜凝醉身边的视线,迎着宁皇后的身影转过身去。 “参见母后。” 宁皇后眉眼带笑,一一用眼神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三个人,最后视线落在了颜君尧的身上,笑道:“太子这次检阅士兵操练演习,想必辛苦了,所以哀家特地在此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颜君尧闻言,眉目清俊的脸上掺着儒雅的笑意,道:“多谢母后。” “入座吧。” 宁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姜凝醉这时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量颜君尧的视线,默默地按着规矩坐到了颜君尧的旁边。 颜漪岚正好坐在姜凝醉的对面,姜凝醉每一次抬头,视线就会撞见颜漪岚妖媚的脸庞,偶然四目相对的瞬间,颜漪岚如墨似染的凤眸就会微微地眯起,冲着她有意无意地眨眨眼睛。每当这个时候,姜凝醉总会漠然地移开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听见颜漪岚响在她耳边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嗤笑。 也不知是在笑她的无趣,还是在笑她的一本正经。 宴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殿上的歌舞虽然好看,但是撇去最初的新鲜好奇,看得久了,姜凝醉就失了观赏的兴趣。身侧突然有人靠近过来,姜凝醉本能地顺着感应侧过头去,偏头望见颜君尧面色如玉地看着自己,体贴问道:“你的身子刚刚复原,坐了这么久,是不是乏了?” 面对着颜君尧的亲近和关心,姜凝醉仍然有些难以习惯,她的语气虽已刻意放缓,但是依旧难掩骨子里天生的疏离:“多谢太子关心。” 颜君尧似乎也察觉到了姜凝醉的变化,他微微一怔,随后并不介怀地笑了笑,道:“我们是夫妻,我关心你亦是应该,你不必如此见外。” “是。” 姜凝醉淡淡地应了声,神色稍许放松下来,突然听见殿外一阵吵嚷,大殿内的其余人显然这时候也听到了声响,纷纷朝着殿外望去。 “来人。”颜漪岚低声唤了殿外把守的侍卫,随后问道:“什么人在殿外放肆?” 侍卫闻言,行礼回道:“回长公主的话,来人是…是太子东宫的媚夫人。” “哦?”颜漪岚轻抿了一口酒盏里的陈酿,嫣红的唇轻含着杯壁,视线扫向颜君尧的方向,笑得一派戏谑妖冶。“看来太子是要把整个东宫的妻妾都请过来了?”说完,兀自咂了咂嘴,道:“啧啧,那可真是热闹了。” 宁皇后这时候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拿着宫女递来的丝帕拭着手,脸上的神色透着些许的不耐。颜君尧似乎也未曾预料眼下的这一幕,他轻蹙了蹙眉,脸上的情绪复杂不定。连颜漪岚明显的揶揄讽刺,也没有来得及理会。 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颜漪岚拍了拍手,侍卫立即闻声抬起头来,随后便看见颜漪岚侧首对着他的方向,命令道:“还不快请进来。” 侍卫接令退下,殿内迎来了短暂的沉默,姜凝醉只觉得气氛怪异至极,宁皇后和颜君尧的脸色一片低沉,只有颜漪岚依旧是笑着的,察觉到她打量过来的目光,眼睛回望过来,对着她笑得一派妖冶。 “殿下。”殿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媚夫人哽咽的呼唤,一同在殿内响起。 姜凝醉循声偏过头去,看见媚夫人一张脸上哭的梨花带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嚣张跋扈的气焰。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殿中,望着颜君尧低泣道:“殿下,妾身有要事相奏,还望皇后娘娘和殿下恕罪。” 颜君尧本是一脸极力隐忍的不悦,如今瞧见杨思媚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禁神色一黯,问道:“怎么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昨日长公主说是想念小世子,因此特意派人将小世子接去了凤仪宫,只是小世子年岁尚小,离不得人照顾,所以担心……” 杨思媚声音哽咽,停得恰到好处,听上去似乎是担心小世子无人照顾,其实言语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担心小世子是真,只不过是害怕颜漪岚对小世子下毒手罢了。 “皇姐,此事当真?”颜君尧语气低了几分,眉眼含着几分愠怒,望向颜漪岚的视线也变得深邃起来。 颜漪岚不理颜君尧的质问,径自捏了颗樱桃在嘴里,漫不经心道:“本宫不过是想念自己的侄儿,所以特地接来小住几日,这点小事也值得太子动怒?” “辰儿年纪尚小,怕是会耽误皇姐休息,若是皇姐想看看他,我明日再让媚夫人亲自带去凤仪宫。” 听到媚夫人的名字,颜漪岚很轻地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一个连宫里规矩都学不好的夫人,如何教导辰儿?”说着,看见杨思媚闻言周身一震,颜漪岚笑得更加冷漠了。“辰儿也是时候开始同太傅学习治国之道、三纲五常了,宫里的规矩太子也是知道的,为了避免外戚干政,辰儿是时候搬出吟湘阁了。” 媚夫人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太子的侍妾,上不得台面,就算她生了太子唯一的子嗣也仍旧不能改变她出身低微的事实。即使能够靠着小世子母凭子贵,也终究只能做个小小的夫人,仗着小世子博得太子多几眼青睐照顾罢了。 颜君尧虽然不在宫里,但是对于颜漪岚的指责,他大致也能够明白一二。能够让不可一世向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颜漪岚动真格的人,除了自己的太子妃,还能有谁? 想着,颜君尧平声道:“若是媚夫人之前有言行不得当的地方,我定会严加管教,但是这毕竟是我宫中的事,就不劳皇姐费心了。” “区区的一个夫人,自然没资格让本宫费心。”颜漪岚轻蔑地笑起来,笑容虽美丽,却没有一点真实。“只是一个夫人都敢这么目中无人,若无太子的纵容包庇,谅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放肆吧?” 颜君尧收在腿侧的手蓦然收紧,神情依旧雍容,只是多了几分让人心生畏惧的冰冷:“皇姐想说什么?” “没什么。”颜漪岚丝毫不将颜君尧的警告看在眼里,一径笑道:“辰儿年岁毕竟还小,身边的确是缺不得人照顾,本宫思来想去,在这东宫里,能让辰儿毕恭毕敬唤一声‘母妃’的只有一人,自然也应当由她来照顾比较合适。” 宁皇后一直没有插话,左右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哪一个不是肉?听着他们争锋相对也只能沉默,这时候偏袒了谁,她都舍不下另外一个。直到听见颜漪岚这么说,她才放下手里的丝帕,冷不丁地瞪了颜漪岚一眼,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嗔怒。 死丫头!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也未曾见她对自己这般上心过,今日倒是为了一个外人,花尽了心思手段。 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把她当作一把水泼出去,还图得个痛快省心。 姜凝醉本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事不管怎么说都跟她没有关系,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抬起眼朝着颜漪岚望过去,冥冥中似乎已经有所预感,但是她仍旧希望颜漪岚不过只是在开玩笑。 她向来不喜欢麻烦事,也不想过多的参进种种事端里,没想到今天竟是躲也躲不掉,烫手山芋已经递到了她的眼前。 “殿下!”杨思媚的声音透着焦急绝望,在偌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响起,听得人不由地心里一紧。 对于媚夫人的急切呼唤充耳不闻,颜君尧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姜凝醉,之前温存的目光早已被这诸多变故击打得不复踪影,许久,他才出声道:“凝醉刚刚嫁进宫来,况且身子也没有完全复原,还是将辰儿送去侧妃那吧。” “凝醉,”宁皇后这时突然插声进来,语气虽是温和,但是其中的威严却不容人置疑。“你的意思呢?” 姜凝醉呼吸微窒,在这样死寂的沉默里抬起了头,她的面色沉淡,平波无澜的眼里没有一点慌张无措。“一切如太子所言,我的身子尚未痊愈,怕是无法尽心照顾好小世子。” 颜漪岚闻言,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差点没在姜凝醉的话里闭过气去。 宁皇后也是一诧,她神色难明地看着姜凝醉,突然心里忍不住为颜漪岚感到不值,更多的是一种费解的愠怒。 真不知道该说姜凝醉愚不可及还是当真与世无争,颜漪岚这么做的目的再明显不过,若是小世子住进了姜凝醉的殿内,那么莫说是杨思媚,东宫之内还有谁敢在昭翎殿内多生事端。可是姜凝醉就这样冷淡地拒绝了,仿佛颜漪岚煞费苦心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一个麻烦,恨不能像烫手山芋一样丢的远远的。 “那好。”颜漪岚不怒反笑,望着姜凝醉低哑一笑,却让姜凝醉忍不住背脊一凉。“本宫今日有些乏了,明日让太子妃亲自来凤仪宫一趟,代侧妃接辰儿回去。” 姜凝醉分明看见了,颜漪岚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里深不见底的冷酷笑意。 那双妖冶的眼睛分明像是会说话,而其中透露的反反复复不过是一句话。 待本宫明日再好好收拾你,你这个该死的蠢女人。 第十章 一场好好的接风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宁皇后一肚子的郁结无从发泄,只好罚了始作俑者的杨思媚闭门思过三个月,这场闹剧才匆匆结束。 回东宫的路上,姜凝醉兴致恹恹地坐在凤辇上,她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玉辇上的颜君尧,一颗心紊乱不安。 凤辇停在了昭翎殿外,姜凝醉刚走下凤辇,抬头看见颜君尧单单冲着她儒雅一笑,随后转身率先走进了殿内。望着颜君尧的身影慢慢没入灯火通明的大殿之内,姜凝醉的脚步沉了沉,最后缓缓地跟了进去。 留守在殿内的绿荷和赤竺看见颜君尧,纷忙行了个礼,迎着颜君尧和姜凝醉的身影走了上来。 绿荷替颜君尧取了肩上的披肩,然后恭敬地问道:“殿下是否要留夜?” 姜凝醉刚踏进宫门的脚一顿,心里思绪万千,面上依旧是一片从容不惊,走到了颜君尧的身侧。 其实,也并非是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她穿越到颜国太子妃身上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太子回宫之后的日子,心思缜密如她,自然也是一一料想过的。只是,就算她开始慢慢的接受这场荒谬的变故,她难道也能接受太子妃循规蹈矩的一生么? “不用。”颜君尧不查姜凝醉的心思,只是笑着拂了拂衣袖,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遣退了殿内的闲杂人等,颜君尧这才转身望着依旧站在殿门前的姜凝醉,好笑道:“过来坐。” 颜君尧眼里的神情温存而柔和,似是天上最明亮的星光,在寂静的夜里温柔的闪烁。姜凝醉迎着颜君尧的目光点了点头,移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 颜君尧的视线一直恰到好处的落在姜凝醉的身上,既不让人感觉轻浮,也不让人心生厌恶,他仔细打量了姜凝醉片刻,目光停在她发间过分精致的金凤衍珠步摇上,嘴角含着的笑意一僵,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睛。 “回宫之后,我特地传了替你诊治的太医,详细问过了你的情况。”颜君尧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替姜凝醉斟上热茶,声音醇柔的似是一杯佳酿,透着挥之不去的宠溺口吻。“太医说,你的失忆只是暂时的,等过几日我忙完政事,再慢慢地将我们的事情说与你听。” 若说面对颜漪岚的戏谑和揶揄,姜凝醉尚还能从容处之,那么现如今面对始终言行温柔风度翩翩的太子,她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默默地端了杯子,姜凝醉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有劳太子费心了。” 姜凝醉的态度始终透着疏离,谦恭有余而亲近不足,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颜君尧先是一阵诧异,他转瞬一想,了然道:“方才在含凉殿里,我之所以将辰儿送去侧妃那里,不过是担心你的身体尚未痊愈,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好好养身子要紧。” 姜凝醉言行疏离态度冷淡不过是生性使然,不想竟让太子生了误会,她淡然一笑,眉宇间藏着些许无奈,“我明白。” 颜君尧侧望着姜凝醉映在一片灯火之间的笑颜,不禁微微怔神。虽说刚才在含凉殿里他已经隐隐察觉姜凝醉的态度过于冷淡,但是直到这一刻,他看着她即便是笑也仍旧清冷淡然的笑颜,几乎不能把她跟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姜凝醉等同看待。 因为自己的一个微笑而喜悦,一句关切而欣喜,永远用迷恋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姜凝醉,那个在他记忆里爱得卑微而怯懦的女子,似乎当真犹如风中灰烬,再也寻不见了。 颜君尧回神的时候,视线望见的便是姜凝醉没有任何情绪夹杂的脸,而记忆里的那抹旧影,真的就只是一个泡影,稍纵即逝。从思绪里挣出神来,颜君尧冲着姜凝醉笑得体贴,“想必你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抽空过来看你。” 颜君尧说着,站起身的瞬间迟疑了片刻,重又垂下头看着姜凝醉,不知是否是因为他背光而立的缘故,他变得模糊的面容总带给姜凝醉一种压抑的错觉。“至于皇姐那儿,明日就只好让你亲自走一趟,接辰儿回来了。” 姜凝醉随着颜君尧站起了身,低声应道:“是。” 送走了太子,姜凝醉坐到梳妆台前动手解着头上沉重的配饰,偏头看见绿荷急冲冲地走进来,小嘴撅的老高,刚走到姜凝醉的身边,就藏不住话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也不留太子过夜?” 姜凝醉有些好笑,她并不回答,只是轻问道:“太子今夜在哪里留夜?” 不想姜凝醉会反问自己,绿荷愣了下,随后回道:“还能在哪儿,还不是在韶华殿。” 姜凝醉隐约记得韶华殿是侧妃的寝宫,脑海里跳脱出柳浣雪舒眉浅笑的模样,姜凝醉收回视线望向菱花镜,淡淡道:“看来太子很喜欢侧妃。” “侧妃娘娘宠冠东宫,太子独独宠爱她一人,就连娘娘新婚之夜,太子都……”绿荷素来心直口快,比不上青芙和赤竺谨慎小心,她一股脑儿说了大半才惊觉不妙,赶紧低头闭了嘴。 只是这哪里能逃过姜凝醉的耳朵,她侧头望着绿荷,声音很轻,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冷。“我不逼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便好。” 听到姜凝醉并不责怪自己的多嘴,也不逼问她原本要说的话,绿荷赶忙点了点头,道:“是。” “太子是否从未在昭翎殿留过夜?” 这哪里是不逼问,绿荷叫苦不迭,这分明比逼问她更来得严重。绿荷咬着嘴唇不敢答话,奈何经不住姜凝醉冰冷拷问的目光,只得举手投降,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绿荷本以为姜凝醉知晓这件事,必定是要伤心泄气的,哪知姜凝醉只是笑了笑,眼底隐约还透着了然过后的轻松自在,没有半点失落的神情。 娘娘,您难道不伤心么? 绿荷的确是很想这么问,但是光是看着姜凝醉的神情,所有的答案似乎都已经昭然若揭了。 是的,她的好娘娘,的确是没有在伤心,甚至连一点失落的表情都吝于给予。 翌日,姜凝醉用过早膳,青芙便走上来告知她,凤辇已经候在了殿外,随时可以启程。 姜凝醉神色一沉,也不言语什么,只是冷冷地站起了身,换过一身简便的衣裳,领着青芙出了昭翎殿。 “皇嫂。” 刚走出殿外,突然听见有阵脚步声伴随着这声呼唤响起,等到姜凝醉循声望过去时,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来人是个长相极为英俊的男子,剑眉星目,行动间优雅恣意,十分风流。眉目之中与颜君尧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颜君尧的儒雅似玉,他则显得不羁多了。 “六皇子。” 青芙恭敬地行礼,颜君贺闻言,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望向姜凝醉,笑道:“皇嫂这是要去哪儿,太子呢?” “太子在韶华殿,这会估摸应该起来了。”姜凝醉说着,冲着颜君贺淡道:“我有事需要去凤仪宫一趟,六皇子请便。” 颜君贺闻言,眉目里流露出些许的鄙夷和厌恶,最后皆化在了笑意里,他笑道:“那皇嫂慢走。”说罢,拱了拱手径自朝着韶华殿的方向而去,似是再不愿意同姜凝醉多说一个字,单单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凤仪宫门外,姜凝醉远远地就看见碧鸢已经候在了宫外,瞧见姜凝醉一行人的身影,立即恭敬地迎了上来。 “参见太子妃。” 姜凝醉垂首看着碧鸢,淡然道:“起来吧。” “长公主刚刚下了早朝,正在栖鸾殿小歇。” 姜凝醉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表示知晓,凤辇一路随着碧鸢进了凤仪宫,最后停在了栖鸾殿外。 栖鸾殿外,一树一树的桃花灼灼,在雪白的天地间硬是洒出了一抹红妆,姜凝醉一路顺着两旁的桃花拾阶而上。 悬木作梁,沉香环绕,殿内香炉里散出袅袅的清香,姜凝醉迎着扑面的袅绕熏香走进了殿内。姜凝醉刚站定在殿中,抬眼看见凤衣狐裘的颜漪岚慵懒地斜倚在透雕的紫金座上,她逆着光,周身笼着一层初晨的光晕,看不清眉目。 碧鸢轻声唤道:“长公主。” 颜漪岚一手懒懒地支着头,一手捏着根细长的鸡毛掸子,正在逗弄着梨木桌上趴伏着的一只纯白长毛波斯猫。听到碧鸢的话,她这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姜凝醉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姜凝醉终于得以看清颜漪岚的容颜,她嘴唇抿一抹嫣红,藏了无尽的妖冶缱绻,凤目轻挑,带着旖旎的光。一阵风起,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在她的背后随风飘散,那是姜凝醉见过最美丽的容颜。 姜凝醉还在怔想,颜漪岚已经轻声笑起来,冲着姜凝醉勾了勾手指,道:“过来。” 第十一章 颜漪岚眼睛里含着笑,一双凤眸顾盼生姿,勾起唇角的模样像春天开了遍地的罂粟,美丽而危险。 姜凝醉不动,只是默默地站着,带着冷意的眉眼望住颜漪岚,声音平平道:“敢问长公主,小世子在哪儿?” “本宫叫你过来。” 再装作听不见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姜凝醉沉默片刻,虽然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按着颜漪岚的命令移步走了过去。她走到颜漪岚的身前,任由颜漪岚支着头毫不遮掩地审视着自己,最后听见她嗤声轻笑起来。 “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本宫会不会把小世子交给你。” 姜凝醉的目光一直越过颜漪岚,落在她身后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上,闻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望向颜漪岚,最后淡淡道:“你不会。” 似乎很满意姜凝醉的回答,颜漪岚笑得更加妩媚了,不忘啧啧评价道:“还不算太蠢。” “你想要什么?”姜凝醉来之前已经有所预料,颜漪岚并非善类,相反,她的心思手段也许比任何人都还要歹毒。既然颜漪岚打定主意让她来接小世子回去,那么想当然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做的决定,其中必定还藏着别的目的。想着,姜凝醉的声音更加冰冷,问道:“怎么样你才肯把小世子交给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许多好处,比如凡事稍作点拨提醒,她就能彻底领悟过来。颜漪岚笑得意欲难明,只是伸手指了指茶桌,好整以暇道:“本宫有些渴了。” “……”姜凝醉闷声不言,她冷冷地望了颜漪岚半晌,最后转身按着她的话替她斟了半杯茶,递过来的时候顺带凉凉道:“长公主只会这些无聊把戏么?” 颜漪岚刚低下头抿了口热茶,听到姜凝醉清清淡淡的嘲讽,她突然伸出手拉住姜凝醉,姜凝醉始料未及,身子顺势向前一个趔趄,歪倒在了颜漪岚的身上。 眼前的天地瞬间倒转,等到姜凝醉狼狈地想要起身的时候,发觉颜漪岚已经半横置在她的身上,透雕的紫金座容下她们两人已是勉强,徒劳的挣扎只会让她们挨得越来越紧。 姜凝醉一时动弹不得,偏头看见身前的茶几上,那只波斯猫正眯着眼懒懒地看着她,目中无人的慵懒模样简直跟颜漪岚如出一辙。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尾巴,望着她的表情像极了在看一个呆瓜,最后似是觉得她蠢极,轻声妩媚地叫了一声,低头舔着自己的爪子,对于她一点打量的兴趣都没有。 鼻端突然嗅到一阵香气,姜凝醉回过头,看见颜漪岚突然挨近她,视线里全部被迫地挤满了她妖冶的模样,姜凝醉蹙了蹙眉,听见颜漪岚在她耳边笑得清浅,透着别样的妩媚和风情。 “你不妨再猜猜,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让我交出小世子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凝醉伸出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眼里浮现一层深深的警惕,望着颜漪岚的目光愈见冰冷,道:“我不知道。” 可惜姜凝醉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颜漪岚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唇忍不住勾起来,戏谑道:“你觉得本宫会对你有兴趣?”那语气那神情似乎都在笑姜凝醉的自作多情,饱含着揶揄。“你这可笑的猜想是从何而来的?” “究竟是我的猜想还是事实如此,长公主心知肚明。”姜凝醉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一直平静无澜的眼眸里微微一动,眼底霎时一片波光潋滟,“长公主当真要否认,你曾经对我兴趣浓厚么?” “那也只是曾经,不过现在么…”颜漪岚俯身从上到下的审视姜凝醉,啧啧摇头道:“本宫看着你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七情六欲都断的干净。” 颜漪岚虽然这么说,但是随着她的目光游离而过的地方,姜凝醉只觉得犹如燎原之火,身体随着她的视线一路汹汹焚烧起来。不去注视颜漪岚,姜凝醉只是淡淡地侧开了头,道:“那倒是我的荣幸。” 姜凝醉的揶揄永远都是清清凉凉的,带着她惯有的冷淡口吻,明明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但是话语里的意思每每都能噎得人一阵气短。 颜漪岚一怔,随后笑出声来,望住姜凝醉的视线突然一转,变得深不见底。“凝醉,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颜漪岚的声音依旧带着抹不去的慵懒和戏谑,只是里面更多的是一种了然的口吻,藏着挥之不去的威仪。 姜凝醉闻言抬头,不想与颜漪岚狭长的凤眸撞在一起,她的心思一乱,忍不住别开了视线。 “你以为在这皇宫里,只要你不问世事安分守己,你就能够保全自己全身而退了?”颜漪岚说着,微微撑起了身子,拉开了她与姜凝醉之间的距离,可惜即使如此,姜凝醉依旧觉得胸口一阵压抑,难以喘息的窒闷。盯着姜凝醉的脸,颜漪岚似是嘲弄的勾了勾嘴角,道:“若是你还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总有一天,你会被残酷的现实摔得四分五裂。” 姜凝醉沉默,许久才道:“长公主到底想要说什么?” “很简单。”颜漪岚撑起了身子,她拍了拍手,碧鸢立即点头退下。她转回视线看着姜凝醉,带着凉意的指尖轻挑起姜凝醉的下巴,道:“本宫可以把小世子交给你,但是作为条件,从今天开始,不论你在东宫如何,不论太子对你如何,不论你是什么样的处境,你的心里都要清清楚楚的记得——你是本宫的人。” 颜漪岚的话震得姜凝醉的心底一阵颤麻,但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哪怕是一点震惊也吝啬给予。深望了颜漪岚片刻,姜凝醉淡声道:“若是我做不到呢?” 颜漪岚莞尔,眉眼里神情恣意,似乎是在谈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本宫不认为你有跟我讨价还价的筹码。” 的确是没有,但是颜漪岚的要求也太过于强人所难,姜凝醉不能拒绝,只能用沉默应答。 “当然。”颜漪岚端起已经冷却的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入口尽是冰凉,一路蔓延进了眉眼话语里。“若哪一天我失去了手里的权势,亦或是你有了足够推翻我的力量,那时候我自然不能再拿你怎么样。” 颜漪岚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种看破生死的冷酷和无情,似乎权利地位天下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在她眼里都不过只是身外浮华,她的眼里藏着看破所有的光芒。那一刻姜凝醉简直要以为,颜漪岚饶是外表再繁华妖冶,她的内心也是空茫枯寂的,仅存一缕残念在支撑。 碧鸢这时候恰好领着小世子和奶娘踏进了栖鸾殿,小世子不过二三岁,走路尚还有些不稳,他一进来看见颜漪岚的身影,立即咯咯笑起来,随后歪歪斜斜地跑过来。 “小心。”颜漪岚起身扶稳小世子,随后回头看了姜凝醉一眼,笑着问道:“辰儿,看见太子妃怎么不行礼?” 明明只是两三岁的孩子,但是听闻颜漪岚这么问,竟然乖乖地朝着姜凝醉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唤道:“母妃。” 姜凝醉虽然性子冷淡,但是看见这样乖巧漂亮的孩子也难免心里一软,她低应了一声,竟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应道:“起来吧。” “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姜凝醉闻言,默默地收回打量小世子的目光,眼里的柔软散去,留下一片漠然。“是。” 听到姜凝醉回答,颜漪岚把小世子往姜凝醉的身边轻轻一推,道:“碧鸢,送太子妃回宫。”说罢,颜漪岚重又坐下,继续撑着头逗弄着桌上的波斯猫,没有再看姜凝醉一眼。 出了凤仪宫,姜凝醉抱着小世子上了凤辇,碧鸢一直在一旁恭敬地站着,直到凤辇即将起程的时候,碧鸢逮了空当,几步走到了姜凝醉的身边,微垂着头,低声道:“太子殿下回宫之后,公里必定不太平,娘娘万事小心。” 姜凝醉不想碧鸢会有这番提醒,她侧过头循声看去,只见碧鸢已经退开了身子,朝着姜凝醉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没入了凤仪宫内。 送走了姜凝醉,碧鸢快步走回栖鸾殿,颜漪岚这时正支着头闭目小歇,听见碧鸢走进来的脚步声,她只是弯了弯嘴角,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殿下,太子妃已经起驾回宫了。”碧鸢说着,取了屏风上的披肩替颜漪岚盖上,轻声道:“殿下既然担心太子妃,为什么不直接把话挑明了说,这样只会让太子妃对殿下误解越来越深。” 颜漪岚缓缓睁开眼睛,笑道:“依她如今的性子,这是最快能让她明白眼下情势的法子了。” 碧鸢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颜漪岚背影的目光一疼,透着些许担忧和无可奈何,最后全部化作一声叹息在心里响起。 小世子安分地坐在凤辇上,过小的年纪还没有带给他多少现实的压力,他乖乖巧巧地坐着,时不时偷偷瞥姜凝醉一眼,即使视线被姜凝醉逮个正着他也不羞不怕,冲着姜凝醉咯咯一笑。 以往太子妃待小世子向来温柔,所以他对姜凝醉也没有多少生疏,孩童的心性自然察觉不出姜凝醉和太子妃的性子其实有着天壤之别。 回到东宫,奶娘伸手想要接过小世子,但是小世子却怎么也不肯,硬是伸着手要姜凝醉抱。奶娘一边向姜凝醉赔着罪,一边想方设法地哄小世子下来,姜凝醉在一旁看了半晌,见一直僵持着没有结果,最后犹豫着朝小世子伸出了手,不想她刚张开手臂,小世子就马上会意钻进了她的怀里。 抱着怀里柔软的小身躯,姜凝醉这一刻的心情,当真是微妙到…笔墨难以形容的地步。 下了凤辇,姜凝醉刚走回自己的昭翎殿,突然看见殿门外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她抬起头,看见颜君尧站在一树梅花下,有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越发的雍容俊美起来。 抱住小世子的手紧了紧,姜凝醉望着梅花下的颜君尧,最后在他带笑的宠溺视线下缓缓地走了过去。 第十二章 瞧见太子,小世子第一个兴奋起来,在姜凝醉的怀里不老实地踢着腿,嘴里还一径低声叫唤着。 “胡闹,多大了还要人抱着?”颜君尧轻斥着,一向温润如玉的面上泛出一丝威严,整个人立刻被一种无形的雍容严肃笼罩。“下来。” 小世子一听这话,两只脚赶紧扑腾了下,急急忙忙从姜凝醉的怀里挣脱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地上,行礼道:“父王。” 在姜凝醉的世界里,小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不管大人的世界里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是孩子依旧是每个家庭的希望和骄傲。她有些不忍地看着眼前行礼的小小身影,谁能想得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皇宫里,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姜凝醉本不是多事的人,只是看着小世子难免心生不忍,忍不住道:“小世子还小,天性使然而已,太子就别太怪罪他了。” 听见姜凝醉这么说,颜君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摆手让小世子起来,随后笑问道:“辰儿向来调皮,没给你添麻烦吧?” 姜凝醉摇头,“没有。” 颜君尧望着姜凝醉始终淡如水的神情,柔声道:“皇姐可有为难你?” 姜凝醉略微迟疑,不知道颜君尧的这句‘为难’究竟指的是什么?是因为他与颜漪岚的关系所以给予的关心,还是因为知晓自己和颜漪岚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所以多出来的一句询问。 若颜君尧当真知晓一切,那么姜凝醉往后在东宫里,可就真的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了。甚至,她都禁不住怀疑若是宫里人人皆知她和颜漪岚的关系,那么她如今生活在东宫里,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着,姜凝醉淡淡笑道:“我毕竟是东宫的人,纵使我再有什么不是,长公主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多加为难我。” 颜君尧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最后低头看了眼小世子,笑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辰儿也该饿了,我让御膳房准备了几样你爱吃的菜,进去吧。” 进了昭翎殿,扑面一阵饭菜的清香,小世子估摸着也饿了,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桌上的菜肴,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又害怕地偷偷看了一眼颜君尧,只得撇着嘴老老实实地站着不敢动。 “奶娘,伺候小世子用膳。” 姜凝醉一时觉得小世子的模样可爱,也没有太多顾忌颜君尧在场,低声吩咐着奶娘。 “你也饿了吧?”看一向冷淡的姜凝醉对小世子上心,颜君尧笑了笑,宠溺道:“别站着了,入座吧。” 姜凝醉点了点头,依言坐下。 桌上的菜虽然比不得昨日接风宴上花样齐全,但是看着倒也丰盛,颜君尧体贴地替姜凝醉夹了菜,笑道:“你近日消瘦不少,多吃一些。” “多谢太子关心。” 似乎也已经慢慢开始习惯姜凝醉淡漠疏远的样子,所以听见姜凝醉礼貌的道谢,颜君尧也不甚在意。“宫中的日子毕竟比不得将军府自在,你素来与浣雪聊得来,平日里若是无事,可以让浣雪带着辰儿过来陪你坐坐。” 想来从姜凝醉第一眼看见颜君尧开始,他总是温谦平和,整个人透着一股如玉的气质,这样的人总是很难让人心生厌恶。姜凝醉想起青芙曾经说过,太子妃自小爱慕太子,现在想来,似乎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事。 只是,想到这里姜凝醉心里忍不住一沉,若是如此,那么太子妃与长公主之间实实在在的亲密又是怎么回事? 心底的疑惑一层一层涌上来,姜凝醉兀自沉思着,突然听到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见颜君尧的贴身太监张世全走进来,禀道:“殿下,太尉已经到了东宫外,是否传诏进来?” 颜君尧先是用眼睛扫过姜凝醉,随后才应道:“传太尉在明德殿相见。” “是。” 张世全领命退下,颜君尧回头对着姜凝醉笑了笑,看见姜凝醉这时候已经放下了碗筷,笑着替她又夹了些菜,道:“再陪着我吃一点吧。” 看见颜君尧并不急着离开,姜凝醉也不好拂了颜君尧的面子,她点点头,重新拿起碗筷,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姜凝醉向来话不多,所以颜君尧一旦沉默下来,整个昭翎殿就再也没有了声响。这样的情形着实尴尬,为了消磨时光,姜凝醉偏头望了眼小世子,瞧见他也正望着自己,趁着颜君尧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冲着她做了个鬼脸,鬼灵精怪的模样逗得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颜君尧一直默默在意着姜凝醉这边的动静,自然也没有错过她与小世子的这一番互动。说来也奇怪,大抵是因为宫里教条规矩太多的原因,辰儿素来生性腼腆内向,就连杨思媚他也仍旧是带着几分拘谨的,独独面对温婉柔弱的太子妃的时候,他的孩子心性瞬间表露无遗。 想着,颜君尧道:“凝醉,我待会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陪你了。” 听见颜君尧的话,姜凝醉这才把视线从小世子身上挪开,说道:“太子无须顾虑我。”说着,瞧见颜君尧的视线落在小世子的身上,姜凝醉心下了然,“至于小世子,我自会亲自送去韶华殿。” “那我就先走了,等政事忙完再来看你。” 姜凝醉默然点了点头,恭送道:“太子慢走。” 送走颜君尧,姜凝醉再次走入殿里,看见小世子正在闹着脾气,扭头不肯吃奶娘喂去的饭菜。察觉姜凝醉走过来,奶娘脸色一白,生怕姜凝醉怪罪她照顾不周,手心因为害怕颤得几乎连勺子也握不住。 “怎么了?” 奶娘身子一震,急忙道:“回太子妃的话,奴才该死,没有照顾好小世子。小世子不知道突然闹什么性子,怎么也不肯吃饭……” “小世子,您怎么了?”青芙上前软声哄着小世子,道:“为什么不肯吃饭呀?” 青芙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原本还能忍耐的小世子顿时瘪起了嘴,委屈道:“父王走了……” 毕竟还只是个两三岁的孩子,不论规矩学得多么好,礼数做得多么到位,终究不过是孩子心性,想必是有太多时日没有见到颜君尧,如今好不容易见上面,不过午膳的时间,又转眼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在孩子心里,这必定就是件值得委屈的大事了。 “你父王有政事在身,自然不能过多陪你。”姜凝醉淡淡说着,似乎察觉自己的语气太多冷淡,看着小世子泫然若泣再一次想要哭出来的表情,她尽量放柔了声音,道:“用过午膳,我带你去侧妃那儿。” 小世子听到柳浣雪的名字,霎时将委屈忘了大半,笑道:“真的?” 姜凝醉原本不过只是一句交代,不想竟对小世子有效,她应道:“嗯。” 虽然得到了姜凝醉的保证,但是小世子仍旧不放心,含着眼泪眨了眨眼睛,道:“那…骗人的是小狗!” “……” 姜凝醉始料未及,被小世子的话一时间噎住,只听得身旁的青芙和绿荷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背过了身去,似是不愿再跟这个小屁孩交谈。 听了姜凝醉的话,小世子果然极其乖巧迅速地吃过了碗里的饭,随后由着奶娘抱着,往韶华殿走去。 虽说姜凝醉在东宫已经住上了一段时日,但是柳浣雪的韶华殿她倒是第一次来。 还未踏进殿内,姜凝醉已经看见柳浣雪恭候在了殿门处,瞧见她的身影走近,柳浣雪随着她的到来行了行礼,两弯清泉般的眼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姐姐来了怎么也不提早说一声,我也好让下人们准备准备。” “不必麻烦。”柳浣雪说得热情,姜凝醉也不好太过冷淡,只是不在意地道:“我领小世子过来,顺道来看看你。” 姜凝醉说完,突然听见内殿传来一阵低笑,含着些许轻蔑,又夹杂着冷意。似乎听出这声笑里的不敬,姜凝醉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晨间见过的六皇子就坐在殿内的软榻上,低头喝着茶,全然没有打算起身行礼。 “六皇子。”柳浣雪的声音冷了冷,随后望向颜君贺的眼里依旧盛着满满的笑意,道:“姐姐来了呢。” 听到柳浣雪的话,颜君贺面上也不好再装作若无其事,只得起身道:“皇嫂。” 从晨间开始,颜君贺对她并不友善她是隐约知晓的,所以姜凝醉这时候也没有过多客气,只是淡道:“不必多礼。” 听闻姜凝醉的话,颜君贺只是冷冷笑了笑,藏着恣意风流的眼里一闪而过不屑的目光,随后满不在乎地挥了挥袖,重又坐了下来。 既然有人不欢迎她,那么她再待下去也的确是不太识趣了,况且她本也不过只是奉命行事,并没有打算过多停留。因此,姜凝醉收回打量颜君贺的视线,望向柳浣雪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慢着。”姜凝醉刚转过身,突然听到颜君贺唤住她,她回过头去,看见颜君贺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对着她笑得邪气。“听说皇嫂近日不慎落水,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听出颜君贺语气里的不善,姜凝醉本能地生出几丝戒备,漠然答道:“是。” “那么,皇嫂对于过去的事情难道就不好奇么?”说着,颜君贺俊美无铸的脸上浮现一缕阴沉,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恰巧偶遇皇嫂,不知皇嫂可否赏脸与我小叙片刻?” 栖鸾殿内。 听闻碧鸢急切的脚步声,颜漪岚缓缓地从小憩中醒过来,倚在白裘狐皮铺就的睡塌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眼波透过珠帘悠悠荡荡地漾过来,漫不经心地打量了面色焦急的碧鸢一眼,眉眼里的朦胧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怎么了?” “殿下。”碧鸢行了个礼,往日从容的神情乱了大半,低声道:“东宫刚刚传来的消息,六皇子单独进了昭翎殿,不知……” 颜漪岚恍然起身的动作惊动了她身侧懒懒躺着的波斯猫,瞧见主人蹙眉坐起身,它不悦地低叫了一声,翻了个身重又睡了过去。 “殿下。” 望着颜漪岚并无任何行动的身影,青芙心下焦切,忍不住又低声唤了她一声。 “本宫又能如何?”颜漪岚的目光穿过重重珠帘,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半晌她的视线才蓦然收回来。拿过桌上已经凉透的茶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立即传遍了她的整个味蕾,一路蔓延进心扉里。“有些事情,她迟早是要知道的。既然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在意经由谁的口呢?” 第十三章 昭翎殿内,紫金瑞兽香炉里正袅袅地吐着白烟,沉香扑鼻。 青芙面色担忧地替颜君贺上了茶,随后垂首退到了姜凝醉身后,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颜君贺似乎并没有察觉出气氛的异样,他一径喝着茶,用余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凝醉。 姜凝醉侧头看着一径悠哉喝茶的颜君贺,毫不掩饰地截住他打量的目光,声音平平道:“六皇子有话不妨直说。” 面对态度明显充满着敌意的颜君贺,姜凝醉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寒暄的必要,比起那些,直入主题或者更加适合他们彼此。 “看来皇嫂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颜君贺轻刮着杯盖,说出来的话不急不缓,“若是皇嫂还记得长公主对太子和你做过什么,我想,大抵皇嫂今日也就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去长公主那儿了。” 抱着紫金暖炉的手紧了紧,即使知道颜君贺的话也许会把自己带向难以预知的方向,但是姜凝醉仍旧无法不对太子妃生前的事情好奇,因为在太子妃的身上,确确实实存在着太多的疑点。 可是有一点,姜凝醉是清楚的,若说太子妃生前藏着什么秘密,那么这个秘密一定或多或少与长公主有关。 瞧着姜凝醉不发一言的表情,颜君贺模糊不明的笑了笑,“三年前的颜隋一战,隋国大肆进犯,直逼京城。恰逢父皇恶疾发作,临终前,父皇担忧太子那时年岁尚小,无法独自处理国事,特命长公主摄政,以助太子共同打理朝政,抵御外敌进犯。可惜央、隋、靖、颜四国当中,属央国实力最为强大,而颜国实力最为羸弱,又适逢父皇驾崩之际,军心涣散,朝中也亦如一盘散沙,面对隋国的进犯,颜国已经无力反抗。父皇在世的时候,早已替长公主与央国新继位的国君央玄凛立下过婚约,央国当即表示只要长公主履行婚约,央国立马出兵支援。颜国人人将希望寄托在长公主的身上,可是,长公主做了什么呢?”似乎是说的乏了,颜君贺抿了口热茶,侧头望着姜凝醉不发一言的神情,继续道:“长公主并没有履行婚约,而是将太子推了出去,作为人质送往央国,以此为条件获得央国出兵支援。太子这一去就是三年,而这三年里,长公主全权掌管颜国的大小事宜,等到太子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然成了一个摆设,所有的实权都落在了长公主的手里,他这个太子也不过只是长公主手里的傀儡。” 颜漪岚和颜君尧之间的关系怪异而微妙,姜凝醉不是没有察觉,但是她以为只是单单因为他们的身份和利益有所冲突,并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原因。 自古以来,皇位注定了是争的抢的,每一条走向皇位的道路都是沾着血和荆棘的,称王的只有一个人,所以自然容不下太多的手足和亲情,这个道理姜凝醉懂,虽然懂,却仍然无法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理解和认同。 “所以皇嫂应该知道,在长公主的眼里,只要她高兴,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她手里的玩物。”颜君贺的声音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满是恣意的眼神突然落在姜凝醉的身上,“包括你。” 颜君贺想说什么,或许姜凝醉之前还不甚明白,但是现在她大抵全然了解了。不论他说的话里包含了多少真假,但是想要向姜凝醉传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颜漪岚不是善茬,而自己也必须要同太子一样,站在与之对立的那一边。 “多谢六皇子相告。” 不论颜君贺说了什么,姜凝醉始终是不咸不淡的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惊慌,似乎天大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都激不起她眼里的半点涟漪。 “皇嫂客气了。”饶是再没脸没皮的人,对着这样不予理睬的姜凝醉也难以继续赖坐着,颜君贺说着站起了身,他一边轻拍着衣襟,一边邪气地勾起了嘴角,笑道:“对了,有一件事,很早之前就想告诉皇嫂了。” 瞧见颜君贺起身要走,姜凝醉也随着站起身准备相送,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姜凝醉本能地抬起头望向他。 “皇嫂落水的时候,是长公主的人第一个找到皇嫂的,听长公主的意思,是皇嫂在曲荷园内不小心落了水,救起来的时候皇嫂已经昏迷不醒了。”说着,颜君贺好笑地轻声笑起来,语气里也是满满的讥诮。“曲荷园内四周有石栏严密围护,皇嫂该是有多不小心,才能‘不慎’掉进水里呢?” 抱着紫金暖炉的手里一片潮湿,姜凝醉默然不语,目送着颜君贺的身影走出大殿,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姜凝醉才回头望了一眼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头来的青芙,心里的疑惑隐隐有了答案。 “青芙,我且问你,我落水的那一天,你在不在我身边?” 青芙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才道:“娘娘那日到了曲荷园,只说想要独自一人静一静,所以遣退了身边的所有人,不许任何人跟随。” “那日曲荷园内,除了我,可还有别的人出现过?” “没有。”青芙努力回想了下,摇头:“那日也如今天这般下了好大的雪,那样的天气,若无要事,主子们大概都不会出寝宫。” 姜凝醉的神色愈发沉默,“是长公主的人找到我的?” “是。”青芙点头,应道:“奴婢见娘娘许久未归,心里担忧,所以将这件事禀告给了长公主。” “好。”姜凝醉默默地闭了闭眼,心下的答案越清晰,眉头就锁得越紧。“传我的话,摆驾曲荷园。” 青芙似乎深觉不妥,但是看着姜凝醉沉默冰冷的神情,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依言退下。 曲荷园内四面环水,杨柳偎岸,只是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湖面泛着逼人的寒气,透着一股冷清。 缓缓走进曲荷园,姜凝醉视线扫过四周,发觉当真如颜君贺所说,有石栏紧密围护,莫说是她这样的大人,就算是一个孩童恐怕也难以失足掉进水里。 这样的事实无异于一拳打在姜凝醉的心上,她从未怀疑过太子妃的落水有别的原因,可是如今看来,太子妃压根不是不小心,倒像是有意而为之。这样的推测让姜凝醉的内心一紧,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若六皇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颜漪岚尚且连太子都不曾放在眼里,又怎会善待自己?想起颜漪岚曾经对她的种种言行,姜凝醉恍然觉得,也许还不如一头扎进湖里来得痛快,说不定这一死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不论如何,总比留在这任人戏弄来得痛快。 姜凝醉心里乱成一团,突然听见有一双脚步慢慢朝着自己走近。 循声侧过头去,在漫天风雪里刚刚看见那人走来的身影,耳畔已经听见青芙行礼道:“长公主。”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一米,瞧见颜漪岚有逼近的念头,姜凝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白雪皑皑下,她眉眼里的厌恶和警惕那么深,深到竟比漫天冰雪还要刺人。 恍若未觉姜凝醉眼里的警惕,颜漪岚只是侧首对着身边的侍婢道:“你们都退下。” 碧鸢和青芙闻言,低声应道:“是。” 屏退了身边的下人们,颜漪岚这才回过头看着姜凝醉,狭长的凤眸眯起来,笑得戏谑:“你在害怕本宫?”似乎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她轻声嗤笑了声,道:“你平日里对着本宫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想到竟然也会害怕?” “长公主要的,不正是这样的我么?” 颜漪岚一怔,明白姜凝醉说的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的太子妃,她笑了笑,眉眼里带着几许失意,极快地掩饰进了笑意中去。“看来六皇子跟你说了不少。” 姜凝醉不答,只是沉默。 想来颜漪岚的势力已经到了遍布眼线的地步,甚至姜凝醉几乎开始相信,整个皇宫里,或许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她与六皇子见面不过是一盏茶之前的事,可是这些已经全然传到了凤仪宫里。 “长公主多虑了。”出于本能的,姜凝醉开始对着颜漪岚的时候,心里生出许多的忌惮和小心翼翼。“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长公主也早些回宫吧。”说着,姜凝醉行了个礼,淡漠的声音混在冰天雪地里,连一点情绪也吝于表露。“我先告辞了。” 姜凝醉说完,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身子擦过颜漪岚的侧肩,突然被一双手拉住了手腕,手背不经意间碰触到她的指尖,竟是一片彻骨的冰凉,冻人的感受使得姜凝醉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却依旧逃不出颜漪岚的桎梏。 “你在躲本宫?” 颜漪岚说话向来是慵懒的,带着那么一种有恃无恐的从容,可是姜凝醉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冷意,透着危险的愠怒,叫人不禁心生冰凉。 姜凝醉抬起头看着她,发觉她的头上、狐裘披肩上落了厚厚的雪,一张脸在皑皑白雪里几乎要苍白到看不真切,她那么深地望住自己,那双冻得冰凉的手正紧紧地钳制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颜漪岚的样子,像是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姜凝醉这才恍然想起来,之前因为看见颜漪岚太过无措,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并不是从曲荷园外走进来的,而是似乎已经在园内等上了一段时间。 可是她在等谁? 天寒地冻的,除了她,还有谁会来这里? 答案似乎已经不需要去确认了,姜凝醉蹙着眉望着颜漪岚,思绪闪烁不定,只能用力挣开了颜漪岚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道:“凝醉不敢。” 望着姜凝醉毫无留恋离去的身影,颜漪岚没有再去阻拦,而是漠然地站在原处,凛冽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眼里的寂淡毫不遮掩地暴露在天地之间,浓到深处,竟觉不出一丝情绪。 回了昭翎殿,姜凝醉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前,知晓的多了,竟然也开始担忧的越来越多。原本想着在这皇宫里置身事外安然度日,可是如今想来,这却已成为了最大的奢望。 青芙进了殿,替姜凝醉捧来暖炉,瞧见她这般沉默的样子,青芙咬着唇一副不忍,最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娘娘,奴婢有几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青芙一向是谨慎体贴的,照顾姜凝醉也最无微不至,她的忠心姜凝醉从未怀疑,如今听到她这么说,心知她必定是有要事相告,因此应道:“什么话?” “奴婢记得,娘娘出事前的那日早晨,奴婢如往常一般进来替娘娘梳洗,却在娘娘的寝宫里看见了…看见了长公主。”青芙说着,瞧见姜凝醉闻言蓦然抬起了头,她的心七上八下,声音轻颤着道:“长公主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身子似乎也有些虚弱,看见奴婢进来,也没说什么就出了昭翎殿。而娘娘您还在床上抽泣着,看见奴婢,您只跟奴婢说了一句话。” 时至今日,太子妃哭得悲切愧悔的神情青芙仍旧记得分外清晰,青芙每每想起,心里除了心疼便就只剩下后悔,如若那时早知道,也许太子妃就不会那么傻了。 想着,青芙眼里也不禁泛了红,道:“娘娘您只哽咽着说,您做错了,您又害长公主伤了心。” 第十四章 姜凝醉很少做梦,因为自从她穿越到颜国之后,她总是无法安然入睡。 可是这一次她睡了很久,因此她做了一个极其荒诞而长久的梦。她梦见自己身置一片荒野之中,四周黑暗而寂静,突然眼前一道白光乍现,她骤然看清身边的光景,却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会跌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绝望如同海藻缠住了她的心扉,她回头,看见有人正手持泛着寒光的银剑朝着她逼近,杀机已经迫在眉睫,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路可逃。 从梦里挣扎着惊醒,姜凝醉抹了抹额间惊出的冷汗,沉默地坐起了身,再无睡意。 竟是做了噩梦? 姜凝醉借着月光看着手心里的一层潮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以前总以为自己生性淡漠,没有多少大喜大悲,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无措惧怕,可是如今看来,终是太过于高看自己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平常人,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她同样会感到害怕,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房内轻微的动静不想惊动了在外殿守夜的青芙,青芙听见声响赶忙站起了身,匆匆走进内殿,瞧见姜凝醉坐起了身怔怔发神,她赶忙点起了内殿的灯。 “娘娘,您没事吧?”青芙体贴地递来了一杯热茶,打量着姜凝醉苍白的脸色,道:“娘娘是否是身子不适?” “我没事。”姜凝醉接过热茶喝了一口,借此压了压惊,随后轻睨了青芙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娘娘是否还要再睡一会儿?” “不必了。”姜凝醉摇了摇头,道:“伺候我梳洗吧。” 窗外混合着夜色飘进来一股梅香,姜凝醉坐在梳妆台前,闻到香气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如墨寂静的夜空里正飘着鹅毛大雪。 青芙端着梳洗用具走进来,看见姜凝醉望着窗外凝神,不禁放缓了些许脚步,默默地走了过去。 如今姜凝醉每每看到青芙,总能想起昨日她最后说起的话,然后心绪再难平静。 太子妃伤了长公主的心,她实在是很难相信,在众人眼里柔弱怯懦的太子妃,竟然能够伤得了向来狡猾冷酷的长公主,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姜凝醉这一觉睡得疲惫,所以青芙提前传了早膳,好让姜凝醉提提精神。用过早膳,姜凝醉看见绿荷嘟着小嘴走进来,腮帮子鼓得满满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娘娘。”绿荷冲着姜凝醉行了个礼,道:“侧妃娘娘来了,是否请进来?” “嗯。” 姜凝醉点了点头,看见青芙嘴嘟得更高了,不情不愿地走出去,边走边低声嘟囔道:“谁不知道她如今正受太子宠爱,这时候来咱们这儿,能有什么好事?” 绿荷刚刚退下,柳浣雪就领着奶娘和小世子走进了昭翎殿,看见姜凝醉,她行了个礼,道:“姐姐。” “母妃。” 小世子看见姜凝醉,倒是高兴的很,两只脚扑腾两下落了地,随后噔噔噔跑到姜凝醉的身边,硬是挨着姜凝醉坐到了她的椅子上。 “不必多礼。”姜凝醉满心落在小世子哭得红彤彤的眼睛上,也没有过多在意礼节,淡笑着让柳浣雪坐到她身边来。 “小世子一早醒来,哭着闹着要去找长公主,我跟奶娘哄了半晌,这不才刚刚止了眼泪。”说着,柳浣雪轻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但是面颊却显出不寻常的绯红。“怪我不中用,身子昨夜感染了风寒,不能亲自带小世子去长公主那儿,不知能否劳烦姐姐去一趟?” 姜凝醉沉默,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可怜兮兮望着她的小世子,随后抬头打量着柳浣雪明显染病虚弱的模样,刚想要开口拒绝,不想搁置在腿上的手突然被一抹温软紧紧握住,她低头,看见小世子正憋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她,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侧妃身子要紧,还是赶紧找太医瞧瞧。”姜凝醉低声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道:“至于小世子,侧妃就不必担心了。” 柳浣雪闻言,心知姜凝醉答应了下来,她虚弱地笑了笑,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正值腊月,凤仪宫后院里的梅花全开了,浓郁苍劲,横疏的枝丫上挂着洁白的花,含蓄地吐露着冷香,现出卓绝的姿态。 昨夜一阵大风,将满树的梅花刮落了大半,清早起来的时候,颜漪岚见地上密密麻麻的铺了雪白的一片,空气中还透着清新的香气。这情景看起来颇为雅致,令颜漪岚难得的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于是她裹着厚厚的一身狐裘,独自坐在后院的石凳上,让碧鸢替她温了一壶酒,伴着这些凋零的花浅酌起来。 用梅花酿的酒伴着一股淡香留存在齿颊之间,温热的液体一路入腹,慢慢地在身体里燃起一团暖气,驱散了四肢的寒意。 当颜君贺来到凤仪宫的时候,颜漪岚正斜靠在石桌上,惬意地品着酒,染着微醺的眉眼笑望着他走近的模样别样的妩媚,带着一种冷傲的艳魅,倾倒众生。 颜君贺行了礼,嘴角勾起,清清凉凉地说笑道:“皇姐好雅兴。” “来。”颜漪岚拿过新的酒杯,亲自斟满,递到颜君贺身前,道:“陪本宫小酌几杯。” 低头看着眼前散着热气的酒杯,颜君贺嗅着阵阵酒香四溢,道:“那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起来,我前几日派人去武宁宫探望过宁妃,她还提起过你,说你许久未去她那儿看过她了,她很是挂念你。” 颜君贺一杯温酒下肚,乍听到自己母妃的名字,不禁眉头微皱,面上仍旧笑道:“太子刚刚回到颜国,许多事情需要臣弟替他代劳,母妃那里,臣弟定会抽空过去探望。” 颜漪岚闻言,只是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她一手轻支着头,一手拿过酒壶替二人斟满酒杯,道:“宁妃还说你性子向来浮躁,时常做出些不够理智的事来,望我能够多加担待提点。” 握着酒杯的手一颤,颜君贺迅速抬头扫了颜漪岚一眼,随后又低头掩饰地浅酌一口,道:“母妃总爱絮叨些有的没的,还望皇姐莫太在意。” “可是本宫倒是觉得,宁妃当真是了解你呢。”似是在漫不经心地说笑,颜漪岚仰脖一饮而尽杯中的酒酿,半眯着眼望住颜君贺,笑得似是而非。“本宫的脾气向来不是很好,连太子尚且都容不下,你说,本宫会不会容得了你呢?” 颜漪岚眉眼里是一片冰凉的笑意,手心突然生出一阵潮意,颜君贺面上依旧镇定,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鼓。 “臣弟不明白皇姐的意思。” 颜漪岚微醺的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颜君贺的身边,她半俯下身子,青丝犹如瀑布一般泼墨倾斜,凑到颜君贺眼前轻笑道:“有些东西不该碰的永远不要碰,你若是想要试探本宫的底线,那么本宫定会让你尝到剔骨焚心的痛楚。” 鼻端嗅到一阵酒香,混合着颜漪岚身上的馥郁香气,吸入肺腑只觉得心扉瞬时涌上一股死亡的窒息,颜君贺一惊,刚想要逃一般地站起身来,却发觉颜漪岚一只手肘撑在他的肩胛上,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臣弟不敢。” 听闻颜君贺的话,颜漪岚一径地低笑,她直起了身子,一手撑着石桌,一手轻捏着酒杯轻酌,笑道:“不敢那是最好。你知道的,本宫向来见不得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颜漪岚说完,瞥眼恰好撞见碧鸢温了一壶新酒端上来,她笑了笑,道:“本宫知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就不留你久坐了。”说着,她拿过碧鸢端上来的酒,转手递到了颜君贺面前,“你跟太子素来感情交好,这壶酒本宫就赏给你们了。” 颜君贺只觉得颜漪岚的视线一时间犹如火般灼人刺目,他起身道了谢,未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凤仪宫。直到走出了宫门之外,一阵凉风自身前吹过,他才惊觉自己背后一片湿冷,想来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鹅毛大雪里,他刚移步准备离开,突然看见一架凤辇停在了凤仪宫外,定神一瞧,发现姜凝醉领着小世子下了辇。 姜凝醉拾阶而上,这时候也正好遇见了站在凤仪宫外的颜君贺,只见他面色阴沉,不复往日的风流恣意,细细瞧上去,发觉他的眼里藏着几抹失落和狼狈,望着姜凝醉的视线复杂难辨。 “六皇子。” 姜凝醉颔首示意,本以为此番撞见,颜君贺必定仍旧会露出不屑无礼的表情,却见他生硬地点了点头,随后擦过姜凝醉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寒风瑟瑟里,颜君贺的身影隐没在大雪里,几乎难辨清晰。姜凝醉默默望了许久,这才领着小世子走进凤仪宫,只是心里疑惑渐生。 昨日还目中无她傲慢轻狂的六皇子,怎地今日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哪里还看得见半点往日的风流神采? 第十五章 姜凝醉刚踏进宫殿,小世子立即来了精神,轻车熟路地往栖鸾殿赶去。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路面又湿又滑,青芙看着小世子一路不管不顾往前跑的身影,若是一不小心摔着了,必定要怪罪在姜凝醉的头上,想着,青芙赶忙吩咐身边尾随的奶娘道:“快去看好小世子,别让他摔着了。” 奶娘这才回过神,慌忙应了声,追着小世子而去。 由着领路的内官带进了栖鸾殿,姜凝醉抬眼看见殿外的梅花开得正艳,颜漪岚裹着一身厚厚的狐裘坐在树下,一手轻支着头,一手斟着酒,神态里透出几分慵懒和醉意。 姜凝醉无声地望着她,察觉到那道异常淡凉的视线,颜漪岚也侧过头望住了姜凝醉,冷风吹起她的衣袍翻卷飞扬,艳魅的眉眼掩在一片雪白之中,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娘娘。”碧鸢领着一行宫女迎上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小世子先您一步进了殿内,奴婢已经吩咐下人们看顾着了。” 毕竟是贴身伺候颜漪岚的侍婢,说起话来从容得体,做起事也是周全谨慎,让人找不出任何诟病。 姜凝醉偏头看了眼栖鸾殿内,问道:“小世子在殿内做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小世子尤为喜爱长公主的那只波斯猫,所以时常惦念着‘懒儿’要来看看它。” 姜凝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只神态与颜漪岚极为相像的波斯猫,觉得‘懒儿’这个名字,实在是跟它合适的很。本以为小世子哭着闹着要来凤仪宫,必定是跟长公主亲近,没想到…竟是为了一只懒猫。 毕竟还是个孩子,若是早知道是这样,怕是小世子哭哑了喉咙,姜凝醉都不会专程走上这一趟。 “我知道了。” 碧鸢闻言,行礼道:“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一行人走后,殿外就只剩下姜凝醉和颜漪岚两个人,姜凝醉站在原地,发觉气氛一时间沉静得有些诡异。分分秒秒似乎都被沉默拉长了无数倍,难捱而怪异。 “辰儿没有呆上一两个时辰是绝对不会走的,你要在那傻傻站上一下午么?”颜漪岚说着,笑得几分戏谑。“过来,陪本宫喝几杯。” 姜凝醉闻言,漠然的脸上显现出几丝犹豫,最后终是依着颜漪岚的话走过去。她低头看着石桌上摆着两个酒杯,其中一杯还剩着半杯酒液,姜凝醉想起刚刚遇见的六皇子,想必六皇子曾经来凤仪宫小酌过。 循着姜凝醉的目光,颜漪岚望见石桌上孤零零放着的酒杯,不动声色地笑道:“你见到六皇子了?” 姜凝醉一怔,随后应道:“嗯。” 轻晃着酒杯里澄澈的液体,颜漪岚又问:“他可有为难你?” 姜凝醉沉定若湖泊的眼眸望向颜漪岚,里面含着的神色复杂而漠然,她觉得无论她如何细细端瞧颜漪岚,似乎都无法读懂眼前的这个人一分一毫。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仿佛整个皇宫任何一处风吹草动,颜漪岚这里都能够感觉得到。 姜凝醉压住心里的思绪,淡淡回道:“没有。” 颜漪岚闻言,只是笑了笑,她漫不经心地拿过一个崭新的酒杯,递到姜凝醉面前,道:“来,尝尝看。” 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梅花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香扑鼻,当真是应景。姜凝醉握着酒杯,低头闻见一股雅致的酒香,清浅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酒一路滑进肚里,四肢的寒冷瞬间驱散得干净,姜凝醉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净,随后侧头看着颜漪岚,思索再三才问道:“我刚刚撞见六皇子态度不似以往,可是长公主跟他说了些什么?” “本宫倒是好奇,你这句话是在关心他,还是在关心本宫?” 颜漪岚的笑言没有一点认真,也并没有打算回答姜凝醉的念头,姜凝醉望着她,沉淡的眼眸渐转深邃,问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冷风卷起颜漪岚额前的长发,她的眉眼在皑皑白雪下瞧不真切,她并不回答,只是仰脖将杯里已经发凉的酒一口喝尽,醇烈的口感一直蔓延进心扉里,酌烧的感受让她不禁蹙了蹙眉。 怕是真的有些醉了。 姜凝醉得到的只是一阵沉默,她侧头打量着颜漪岚,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太自在的感受。姜凝醉不傻,自然也隐隐察觉到了,从初见时的杨思媚,再到之后的小世子,加上如今的六皇子,这些看上去明明都是太子妃的麻烦,但是颜漪岚全都出面替她摆平了。 姜凝醉想不通,颜漪岚何必来趟这淌浑水。这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还是单单只是为了太子妃? 心里因为这个设想而乱成一团,姜凝醉神色复杂难言,她看着颜漪岚,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些微不可觉的迟疑。“你这么做,可是因为……” “吵死了。”颜漪岚突然打断了姜凝醉的话,她轻拨了拨挡在额前的长发,随后站起身来,神态慵懒而迷醉,媚眼如丝地望住姜凝醉,低声道:“本宫醉了,快过来扶本宫。” 姜凝醉不动,面色闪过一丝抗拒,对于颜漪岚的要求充耳不闻。似乎早已料想到姜凝醉的无动于衷,颜漪岚站起了身,刚想要朝着姜凝醉这边走来,身子突然一歪,重心不稳地往姜凝醉这边靠过来。 姜凝醉始料未及,身子因为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力量而后退一步,她的背抵在了身后冰凉的石桌边上,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她冷冷看着眼前的颜漪岚,动了动身子,道:“请长公主起来。” 颜漪岚的身子紧紧挨着姜凝醉,察觉到姜凝醉想要推开她,只是佯作不察,一径笑道:“本宫都说本宫醉了。” 鼻端嗅到颜漪岚身上传来的阵阵酒香,姜凝醉伸手推了推颜漪岚,却发觉根本推拒不开,颜漪岚似乎赖定了她的身上,压根没有想要离开的念头。 颜漪岚的呼吸喷在姜凝醉的侧脸上,这样的感受简直暧昧至极,姜凝醉偏了偏头,试图避得颜漪岚远一些,却避不掉这一刻心底微微乱掉的心跳。“长公主,请你自重。” 姜凝醉说着,瞧见颜漪岚当真依着她的话微微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看见颜漪岚站直了身子,姜凝醉刚刚松下一口气想要离开,突然看见颜漪岚俯过身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拥抱来得太过突然,甚至超出了姜凝醉所有的预想,颜漪岚拥住她的手逐渐的收紧,姜凝醉一时怔住,被迫地顺着颜漪岚的拥抱往前走了半步,她整个人都落进了颜漪岚的怀里。 “既然要选择遗忘,”颜漪岚的声音低哑的响起,清浅地落在姜凝醉的耳畔。“又何必再来问我为什么?” 姜凝醉的呼吸微滞,在这一刻突然忘了该如何动弹,她只是怔站着,心里因为颜漪岚的话而微微怔神,甚至忘了要去推开她。颜漪岚的呼吸停在她的耳边,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动,任由颜漪岚抱住了她。 “母妃。”小世子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姜凝醉想也未想地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颜漪岚,转身看见小世子抱着懒儿站在大殿门口,将她们刚才的情景看了个正着。只见小世子伸出手刮了刮脸,做了个鬼脸笑道:“母妃这么大了还要皇姑姑抱着,羞羞脸。” 第十六章 姜凝醉这一推是下了力道的,颜漪岚身子一个趔趄,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颜漪岚轻拍着狐裘披肩,末了低声嗤笑起来,清明的眼眸里不掺半点醉意,望住姜凝醉的眉眼显出几分戏谑。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姜凝醉自然也明白自己那一推太过用力,瞧着颜漪岚的态度,心里也没个底,只能轻声谢罪道:“一时情急,还望长公主恕罪。” “皇姑姑,皇姑姑。”小世子这时兴冲冲地插声进来,将懒儿递到身旁的奶娘怀里,随后张着手臂跑过来,在颜漪岚的面前窜来窜去,道:“皇姑姑不能偏心,我也要抱。” 颜漪岚闻言,只是没好气地点了点小世子的脑袋,好笑地道:“小兔崽子不学好,若是让你父王知道你在本宫这里又是撒娇又是跺脚的,看他回去怎么罚你。” 一听到颜君尧的名字,小世子顿时哆嗦了一下,当真也不再吵闹着要颜漪岚抱,他自顾自撅着嘴望着颜漪岚,嘴里奶声奶气地嘟囔道:“哼,不抱就不抱,皇姑姑偏心。” 听闻小世子的嘀咕,颜漪岚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自她掌权至今,什么样的误解和微词她没有听到过,比起那些以讹传讹的风言风语,小世子的指控实在是显得不痛不痒。 “那就赶紧随你母妃回宫去。”颜漪岚懒懒地摆了摆手,道:“免得待会太子来本宫这儿要人。” “那……”小世子的眼睛圆溜溜地转了转,视线不舍地落在懒儿身上,小心翼翼地问:“皇姑姑,我明天还能来么?” 颜漪岚掀起眼睨了一旁的姜凝醉一眼,随后视线落回小世子的身上,问道:“你还想来么?” “当然。” 小世子的回答全在颜漪岚的预料当中,她闻言,坐回石桌前又抿了一口酒,卖着关子道:“那得问你了。” “为什么要问母妃?”小世子哪里懂得颜漪岚心里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一径歪着头,不解道:“我只要跟侧妃娘娘说一声,她那么疼我,一定会带我来的。” “可是本宫比较喜欢你母妃。” 颜漪岚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菜市场里买东西,不急不缓还带着一种讨价还价的口吻,她这话一出,原本一直站在殿内置身事外的姜凝醉突然脑子一懵,她匆匆忙收回欣赏着满园梅花的目光,回头不期然地撞上颜漪岚回望过来的视线,顺带将她满眸的狡黠笑意拦个正着。 猜不透颜漪岚又在玩什么花样,姜凝醉刚想要拒绝,没想到小世子先一步无知无觉地天真应道:“没关系,母妃也是一样的。”这话说的无比的坚定顺溜,似乎压根没有察觉到,姜凝醉此时心里的百般拒绝和抗拒。 “那…”姜凝醉脸上无奈抗拒的表情隐在淡淡的神色下,可是这却依然逃不过颜漪岚的眼睛,她笑得一派妖冶,继续问道:“那若是你母妃不肯带你来呢?” 小世子依然天真,丝毫不察自己已然将他口口声声叫着的‘母妃’卖了出去,爽快答道:“那我就哭着闹着缠着母妃带我来。” 姜凝醉愣在一边险些傻了眼,想要去拦住小世子已经来不及,她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这么随便地把她贱卖了出去。怎么看,小世子都不太像是颜君尧的孩子,反倒是跟颜漪岚合拍的很,姜凝醉这么想着,仿佛已经可以想见未来小世子的样子了。 “好啊。”颜漪岚微微拖长了尾音,她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小世子的身上,瞧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地笑道:“你倒是比你父王聪明识相多了。” 颜漪岚的话听在姜凝醉的耳里似是别有寓意,细细嚼上去不难发觉她话里隐藏其中的讥诮,但是小世子自然是听不懂的,反倒觉得自己受到了颜漪岚的表扬,尾巴险些没翘到天上去,一径追问颜漪岚道:“真的么?皇姑姑,我真的比父王还聪明?” 小孩子永远是天真单纯的,颜漪岚放下了酒杯,看着小世子眼里闪烁的期待和兴奋,一向妖冶戏谑的眉眼里闪现一抹柔软,笑道:“真的。” 得到了向来位高权重的颜漪岚的夸奖,小世子心里别提多高兴,自顾自地嬉笑起来。姜凝醉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但凡对孩子温柔善待的,那么那个人内心一定还存着一方柔软,不会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只是不知,这句话用在权倾朝野的颜漪岚身上,是不是也同样适用了。或许颜漪岚心里也还有着柔软的禁地,或许她并不单单是她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酷狡诈,或许…她终究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躲不开烦恼伤害,内心也必定有脆弱的一面。 发觉自己开始想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姜凝醉赶忙抽回神来,扭头看见颜漪岚一人坐在梅花树下自斟自饮,她的神情恹恹的,眉眼被一种寂淡遮盖,透着那么一点寂寥的味道,仿佛这世间天地万物,看在她的眼里也不过只是零星的一抹点缀,不值一提。 察觉到姜凝醉打量的目光,颜漪岚回过头来,眼里的寂寥掩藏得滴水不漏,舒展开眉眼笑望住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道:“还不肯走?莫不是想陪我一醉方休?” 颜漪岚此话一出,姜凝醉立即抿紧了唇,素淡的脸上显现一抹抗拒的表情,匆匆告了退,领着小世子离开了凤仪宫。 杯中的酒已经凉透了,颜漪岚仿若未曾察觉,默然低头轻品了一口,苦涩的味道混合着梅花的香气一同弥漫在舌尖,侵染得唇边的笑意也微微犯了涩。 想起方才姜凝醉仓促离去的身影,颜漪岚心底一阵好笑,她倒掉了杯子里剩下的另一半凉酒,看着它们沁进地上厚厚的积雪里,消失无痕。 以前看着她温顺柔软的样子,总想着百般爱护怜惜,不想她在皇宫里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是如今看见她,望着她不复以往冷淡的态度,又忍不住处处想要找她的不痛快,戏弄调侃她。似乎只有她也陪着自己不痛快了,她才不会显得是一个人,来来去去孑然一身,守着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往,独自凋零。 姜凝醉出了凤仪宫,抱着小世子坐上了凤辇,回了东宫。 凤辇停在了韶华殿外,刚走下凤辇,姜凝醉就看见柳浣雪裹着厚厚的披肩迎了出来,她的面色苍白,面颊沾着病后浮现的晕红,瞧见姜凝醉牵着小世子走过来,一双犹如弯月的眼睛强撑着精神笑起来,迎着姜凝醉走来的身影行了个礼。 “有劳姐姐了。”柳浣雪说着,先是吩咐奶娘赶紧抱着小世子进殿以免着凉,随后回头看向姜凝醉,道:“害姐姐为了我跑这一趟。” 姜凝醉瞧着柳浣雪的样子,似是病的不轻,之前本来对着她的说辞尚还有几分怀疑,如今看这样子,心里的狐疑也去了大半。想着,姜凝醉淡淡地笑了笑,道:“不过是小事,侧妃不必多礼。” 柳浣雪用丝帕掩着唇又是一阵轻咳,随后点头道:“外面冷,姐姐小心着凉。”说着,转身就要吩咐下人们给姜凝醉奉茶。 “我就不进去了。”姜凝醉拦下柳浣雪,道:“你好好养病,等过几日你病好了我们再叙。” 闻言,柳浣雪也没有过多坚持,低声应道:“是。” 告别了柳浣雪,姜凝醉刚走出韶华殿,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出尘的身影,长廊之上,那名女子的白衣素雅如雪,在冬景里显得格外的飘渺出尘。她直直地朝着姜凝醉这边走过来,待得近了,姜凝醉才方能看清那人的面容,眉眼精致如画,一袭白衣使得她看上去犹如不染尘埃的仙子,若不是她眉间隐着一抹冷冽的锐气,姜凝醉当真会以为自己看到的不过是画中的梦境。 “池护卫。” 青芙最先出声,唤了眼前的女子一声。 话落间,池蔚已经走到了姜凝醉的身前,她行了个礼,声音清冷如玉,不带一点拖沓。“属下拜见太子妃。” “起来吧。” 姜凝醉有些好奇,向来听说宫中把守严密,护卫成云,但是女护卫…她倒是头一回听说,也是头一回在宫内见到。 这么想着,姜凝醉不觉多望了池蔚几眼,她刚想要离开,突然听见身后小世子的声音响起,循着声音回过身去,看见小世子已经跑上了长廊,朝着自己这边奔过来。 小世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姜凝醉身边,咯咯笑起来,道:“母妃,我有东西要给你。” 池蔚闻言,转身面向姜凝醉,行礼道:“属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嗯。” 姜凝醉点了头,望着池蔚清丽的身影隐没在了韶华殿内,她这才回神看向小世子,好奇道:“你要给我什么?” 小世子闻言,故弄玄虚地在衣袖里捣鼓了好一阵子,终于像是献宝似的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凤簪,硬塞进了姜凝醉的手里。 “胡闹。”看清了小世子塞给她的簪子与她前几日戴过的那枚精贵的金凤衔珠步摇一模一样,姜凝醉不禁微蹙了眉,轻斥小世子道:“你什么时候偷拿了我的簪子?” “这不是从母妃那儿偷拿的!”小世子本来想着要讨姜凝醉高兴,不想自己先遭到一顿斥责,碰了一鼻子的灰,他嘟起了嘴,不高兴地道:“这是皇姑姑的,我刚刚在皇姑姑那儿找到的。” 第十七章 姜凝醉曾经以为太子妃一定很恨颜漪岚,恨到甚至不惜坠河自尽的地步。 她那时候还在想,要有多强烈的恨,才能让一个胆怯懦弱的女子选择这样义无反顾的方式。然而慢慢的,姜凝醉发现似乎事情并不仅仅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如若太子妃当真那么恨颜漪岚,她不会因为曾经伤了颜漪岚的心而难过,也不会倍加珍惜一支与颜漪岚相同的凤钗。 想着,姜凝醉的目光下移,落在梳妆台上并摆着的两支一模一样的金凤衔珠步摇上,两支凤簪正好一左一右,拼接在一起是一幅双凤携游的图案,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若不是恨,那么这样强烈的情感,又该是什么呢? “母妃,母妃。” 小世子一路跑进了昭翎殿,穿过九重帷幔寻到了姜凝醉的身影,兴冲冲地道:“母妃,昨儿咱们约好的,母妃答应了要带我去凤仪宫找皇姑姑的。” 姜凝醉可从不记得她昨天有答应过小世子,不过是他跟颜漪岚二人一唱一和罢了,况且,她如今因着这两支一模一样的凤簪而心生疑惑,知道的越发的多了,她便越不知道应当用何种情绪和表情来面对颜漪岚。 “我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陪你去了。” 姜凝醉说着,看见小世子闻言作势要不依不饶的样子,正想出声抚慰,但见青芙快步走进来,道:“娘娘,长公主派人求见。” 下意识地收起了桌上的两支凤簪,姜凝醉淡道:“传进来。” 碧鸢快步走进殿内,先是大方地行了个礼,随后道:“太子妃,长公主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艳,想邀太子妃前去小喝几杯。” “你替我谢谢长公主,只是我身子有恙,怕是要辜负她的好意了。” 碧鸢闻言,清丽的脸庞浮现几丝笑意,仿若未闻般从容道:“殿下还说了,她的耐心不是太好,希望太子妃不要让她等得太久。” 这哪里是好心提醒,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姜凝醉微蹙了蹙眉,突然觉得饶是再有手段的人,面对颜漪岚这样软硬不吃的无赖,也仍旧没有半点办法应对。 “那我也要去。” 小世子这时插话进来,满脸的期待和兴奋,就差没立即前往御花园。 碧鸢只是笑了笑,转身面向小世子,笑道:“小世子,长公主说了,待会特准奶娘领着你去凤仪宫看懒儿,不必跟着太子妃同行。” 听闻碧鸢的话,姜凝醉心里一凛,看来颜漪岚是有意让她独自前往御花园了,至于目的是什么,她心里大致也有了几分明白。暗暗地捏紧了手里藏着的凤簪,姜凝醉转头对碧鸢知会道:“容我先行梳妆,再与你前去御花园。” 碧鸢候在殿外,姜凝醉梳妆完,起身看着袖子里藏着的两支凤簪,她迟疑了片刻,最后将它们自袖间收好,转身走出了昭翎殿。 凤辇一路摇摇晃晃,漾得姜凝醉的心也不复平静,到了御花园,碧鸢让下人放下了凤辇,道:“太子妃请随我来。” 穿过九曲长廊,姜凝醉在莲池旁的亭子里找到了颜漪岚的身影,她正侧对着她面向莲池,身影娉婷纤细,远远看上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化去。 桌上温着一壶酒,待姜凝醉走近了,能够清晰闻见里面传来的阵阵酒香,只是桌上的杯盏空空地整齐摆放着,并没有动过的痕迹。姜凝醉早知道颜漪岚邀她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颜漪岚对着她从来都是戏谑揶揄的,所以自然也不会生出相约对酒的雅兴。 领着姜凝醉来到亭子外,碧鸢没有再往前走,她转身对着姜凝醉示意地行了个礼,快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回。 寒冬犹如刀刮的烈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吹起姜凝醉额前的碎发起起落落,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望住颜漪岚的身影,兀自在原处怔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拾阶而上,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 “长公主。” 颜漪岚半侧过头来,循着声音望向了姜凝醉,以往总是妖冶的眉眼里如今只余下一阵恹恹的神情,道:“你来了。” “嗯。”姜凝醉走到石桌前,看着还未曾动过的酒杯,道:“长公主并未有小酌的雅兴,约我来似乎也并不是为了喝酒。” 颜漪岚闻言,也不反驳,直言道:“本宫昨日遗落了一支簪子,夜里问过辰儿才知,他私下拿去送给了你。”说着,颜漪岚朝着姜凝醉伸出了手,索道:“拿来。” 颜漪岚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字字掷地有声,语气里也透着不怒自威的肃然,叫姜凝醉不由地一怔。她听过颜漪岚玩笑戏谑的口吻,也见过她妖娆慵懒的神情,任何时候的颜漪岚在她面前都是那副没个正经的模样,却不想今日她竟会为了一支凤簪而认真起来。 “这簪子有左右两支。”姜凝醉拿出袖里的两支簪子,抬头望向颜漪岚,平静的眼里不知被什么搅动,霎时波光潋滟。“我只想知道,为何我与长公主各有一支?” 颜漪岚不动声色地从姜凝醉手里准确地抽出属于她的那一支,听闻姜凝醉的话,眉眼平淡,声音也是恹恹的。“宫中的首饰大同小异,偶尔遇见相似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姜凝醉微蹙了眉,颜漪岚越是说的云淡风轻,她心底的疑惑就越深。“纵有相似,也不会一左一右如此契合,这分明是一对。” “所以呢?”颜漪岚蓦然抬眼望过来,眼里藏着封冻一切的冷意,犹如黑云压境般让人窒息。“你想要说什么?” 颜漪岚说话间,身子已经突然朝着姜凝醉这边逼近,压迫感随着颜漪岚的靠近而越发深重,直直抵在姜凝醉的心尖,让她不自觉地生出想要躲闪的念头。不单单是因为颜漪岚这一刻凛冽冰冷的气势,还有颜漪岚口中也许会将她带往不知名陌路的答案。 诸多的念头充斥在心间,姜凝醉的心里难以抑制的紊乱起来,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察觉到她的躲闪,颜漪岚伸手拉住了她,逼得她退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紧,近到鼻端相触的地步。 “放开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可惜颜漪岚拉住她的手犹如一种无形的桎梏,姜凝醉只能单单留下一个挣扎的痕迹,如何想方设法也挣脱不得。姜凝醉冷静下来,看着颜漪岚,漠然道:“我只想知道答案,因为这毕竟与我有关。” “什么样的才叫答案?是花前月下两情相悦的故事,还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笑话?”颜漪岚的声音很冷,仿若一支闪着冷光的箭矢,一点一点地砸在姜凝醉裹在冰下的心。“如果你想要知道的答案连你自己都承受不起,如果你从未想过知道这些的后果,那就永远不要去问。” 颜漪岚身上的阵阵香气伴随着呼吸袭来,姜凝醉只觉得周身置在一片冰冷里,颜漪岚向来隐藏的傲气显露无疑,让姜凝醉几乎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 “殿下。”碧鸢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可是对这一刻的姜凝醉而言,无疑是救赎。似乎也察觉了小亭内诡异的气氛,碧鸢快速抬头扫过颜漪岚和姜凝醉,复又垂下头,道:“太子在御花园外,听说殿下和太子妃在此,正往这边赶来。” 听闻颜君尧的名字,姜凝醉本能地想要拉开她与颜漪岚的距离,不想颜漪岚先一步退了开去,拂了拂衣袖,眉眼里的冷冽和危险收了大半,余下一片漫不经心的神色。 “太子要来了。”颜漪岚有条不紊地说着,坐到了石桌前,她自顾自地斟了杯酒,朝着姜凝醉这边举起了杯。“现在还来得及,你最好赶紧躲开,免得待会溅得自己一身血。” 姜凝醉的表情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收放自如的本事让姜凝醉瞠目结舌,她回神,刚转过身去,就看见颜君尧已经走上了九曲长廊,正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皑皑白雪下,颜君尧的一袭青衣显得格外的肃然和冷冽,点漆的瞳孔犹如黑曜,望住姜凝醉的视线不复温柔,还参杂着一丝阴郁,缓缓走来。 第十九章 翌日,姜凝醉起了个大早,确切的说,她是被冻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皇宫里的严寒比别处来的深一些,宫中四处弥漫着幽冷清寒的气息,似乎掩藏在其中的所有暗涌都在蛰伏待发。这种感受犹如沁入了肌骨一般难受,即使宫殿内有地龙供暖,也仍旧无法驱散。 青芙循着姜凝醉的身影来到前殿,一眼看见她正站在院中的杏树下,冷风裹着杏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枝头随风微微的摇曳着,她的容颜在一片杏花里显得格外清丽出尘。 “娘娘。”青芙不觉地看出了神,等到她回过神来,才赶忙轻声道:“莹夫人求见。” 姜凝醉闻言,搂着怀里的暖炉转过身来,问道:“莹夫人?”姜凝醉想了想,道:“是吟香阁里的那位么?” “呃…”青芙微愣,脸上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道:“娘娘是否记错了,吟香阁里的是媚夫人,如今求见的是绣春阁里的莹夫人。” 名字太多了着实是记不住,姜凝醉微愕,随后才道:“传进来吧。” 崔莹走进昭翎殿的时候,姜凝醉已经坐回了殿中,听到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地迎着声音抬起了头。 “妾身拜见太子妃。” 崔莹一张脸生得柔媚,躲闪着不敢与姜凝醉对视的眼里透着几分楚楚可怜,样貌虽然比不上柳浣雪和杨思媚,可是神情却是我见犹怜。 姜凝醉顾着打量,许久才发现崔莹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站起身来,她恍然想起来宫中的礼节,淡道:“起来吧。” “谢太子妃。” “坐吧。”姜凝醉示意崔莹入座,随后侧首交代道:“青芙,奉茶。” 崔莹坐下,言行举止显出几分拘谨和小心翼翼,低声道:“不知太子妃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没什么大碍。”姜凝醉淡漠地说着,瞧见崔莹局促的样子,重又补了句:“多谢莹夫人关心。” 听闻姜凝醉道谢,崔莹哪里敢当,连忙摆手道:“妾身关心太子妃本是应当的,太子妃若要道谢,那可真要折煞妾身了。” 在这东宫里,姜凝醉见过嚣张跋扈如杨思媚的,也见过识大体从容如柳浣雪的,但是像崔莹一般羞怯柔弱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想着,姜凝醉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没有再说话。 “太子妃身子刚好,妾身特地为太子妃亲自炖了滋补汤,不知太子妃可有兴趣品尝?” 姜凝醉放了手里的茶,闻言好奇地看向崔莹,半晌才笑道:“有劳你费心了。” “欣儿,还不快去把汤盛上来。” 站在崔莹身后的贴身宫女听见,赶忙行了个礼,匆匆退了下去。 青芙这时恰巧奉茶上来,断断续续听见了姜凝醉和崔莹的谈话,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担忧,心里不知怎么地总感到不踏实。端了茶到崔莹手边,青芙默默退到姜凝醉身后,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安。 不出一会儿,欣儿端着一蛊汤重新回到殿上,只是面色明显有些急,脚步也随之加快,尾随她身后走来的是守在殿外的绿荷。 “娘娘、崔夫人。”绿荷朝着座上的二人行了礼,随后对姜凝醉说道:“侧妃娘娘来了,是否请进来?” 姜凝醉余角瞥见崔莹捏着茶杯的手一僵,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道:“请。” 绿荷点头退下,崔莹这才重新笑起来,看着欣儿将汤奉到姜凝醉身边,“妾身厨艺不好,让太子妃见笑了。” 汤汁炖得发白,看起来似是下了功夫的样子,姜凝醉捏着勺子搅了搅汤汁,偏头看见柳浣雪的身影出现在殿内,身后还跟着一白衣女子。待得她们走得近了,姜凝醉认出柳浣雪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长廊之上遇到的女护卫——池蔚。 “姐姐。”柳浣雪来到姜凝醉身前,一双眼睛笑成弯月,她说着,扭头看向一旁坐着的崔莹,讶然道:“莹夫人也在这儿?” 柳浣雪的话说得落落大方,崔莹听了却不觉地面色一沉,她重拾起笑意,道:“妾身来看看太子妃,顺道替太子妃炖了蛊汤。” “哦?说到汤,我正好有些饿了。”柳浣雪笑了笑,道:“不知还有没有我的份儿?” 崔莹闻言,连忙对身后的欣儿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侧妃盛汤上来。” 柳浣雪平日里若是无事,从不会主动来昭翎殿,所以姜凝醉看着柳浣雪坐下的身影,不觉好奇她此次的来意。心里正纳闷,突然看见柳浣雪已经朝着自己这边凑过来,看着她手里的汤,笑道:“好香呀,看来莹夫人必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听闻柳浣雪的话,崔莹不安地搅着自己的裙摆,尴尬地笑道:“哪里的话,侧妃取笑了。” 气氛莫名地随着柳浣雪的到来变得擦枪走火起来,姜凝醉不谙其中的缘由,只是看着柳浣雪盯着自己手里的汤食指大动的模样,索性把手里的汤推到了她的身前,道:“侧妃若是饿了,不如先用吧。” “那就谢谢姐姐了。”柳浣雪也不客气什么,径自接过了汤,末了笑望向崔莹,问得直爽,“莹夫人不会介意吧?” 自从柳浣雪来到昭翎殿,崔莹的脸上一直难掩紧张和拘谨,如今听到柳浣雪的话,急忙摆手,连声说道:“当然,当然……” 得了崔莹的话,柳浣雪低头喝了口汤,她舔了舔嘴角,道:“难怪太子素来爱喝莹夫人的汤,果真是鲜美。”说着,柳浣雪不觉地又多喝了几口,神色突地一沉,“只是,我似乎尝到了莲子的味道。” ‘莲子’二字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尤其是崔莹,一张脸霎时苍白起来,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 姜凝醉不明其中的变故,她回头望了眼青芙,却见青芙也是蹙起了眉,望向崔莹的神色隐忍而复杂。 “我记得,姐姐刚进宫的时候,有一次不慎误食了含有莲子的点心,夜里突然高烧不退,一病不起,后来太医来诊治过,发现姐姐对莲子过敏。”放了手里的勺子,柳浣雪望向瞬间面如死灰的崔莹,话却是对着青芙说的。“青芙,莹夫人也许贵人多忘事所以不记得了,但是你作为姐姐的贴身侍婢,怎么也如此大意?” 青芙闻言,赶忙跪下道:“奴婢该死。” “我想,莹夫人也不过是一时疏忽,还望姐姐莫要太过责怪于她。” 崔莹这时已经坐不住,她的腿一软,身子便从椅子上滑下去,直直跪到了地上,颤声求饶道:“太子妃恕罪,妾身知错了。” 姜凝醉此时也是心有余悸,她对于太子妃的一切了解的少之又少,若不是柳浣雪的及时出现,也许这一碗汤如今已经下了肚,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姜凝醉想着,扭头看见柳浣雪依旧喝着汤,似乎该说的已经说完,接下来的一切,只等着姜凝醉全凭喜好处理了。 方才柳浣雪已经开口为崔莹求过情,若是姜凝醉一人作势不依不饶,怕是只会落得人口实,说她堂堂的太子妃不够大度。 “我知你也是一时大意疏忽,况且侧妃既已替你说情,这事我就不计较了。”姜凝醉漠然地凝视她,冷声道:“起来吧。” “谢太子妃。”崔莹说着,身子迟疑了片刻,随后转向柳浣雪,低着的身影瞧不清神情,连声音也是闷闷的。“谢侧妃。” 姜凝醉喝了口茶没有说话,柳浣雪接道:“姐姐虽说不予你计较,但是你也需好好反省,先退下吧。” 崔莹的眼角藏着泪光,身子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紧紧抿着唇,听闻柳浣雪的话,只是低声应道:“是。” 崔莹缓缓地起身退下,一直默然站在柳浣雪身后的池蔚突然走出一步,朝着姜凝醉拱了拱手,然后跟着崔莹的身影消失在了昭翎殿里。 “池蔚跟了我多年,没规没距惯了,还望姐姐不要在意。” 姜凝醉按捺下心里的异样,笑道:“不会。” “吴王回京了,今晚会在太液池设宴,时辰不早了,姐姐还是早些准备吧。”柳浣雪说着,起身道:“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柳浣雪转身要走,她的脚步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身对着姜凝醉笑得明眸皓齿,道:“宫中处处是陷阱,再聪明的人怕是也防不胜防,姐姐日后千万要当心。” 柳浣雪的身影已经离开许久,姜凝醉的目光仍旧搁置在她离去的方向,默默发怔。 原本以为她只要在宫里安分守己,凭着太子妃的尊贵身份,她总能安稳度过余生,现在想着,的确是一种奢望了。不管她再如何不情愿接受,她也是时候必须要习惯宫中的生活,开始接受她如今的身份。她已经回不去了,而她现在必须要学会的,就是如何在这个皇宫里步步为营,努力地活下去。 崔莹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出昭翎殿,身子慢慢靠近窗边,步伐忽然放缓停下,站到了轩窗下,没有再动。 “莹夫人若是好奇,何不进殿与娘娘们共谈呢?” 一道清冷的声音犹如凉水泼下,崔莹认出了身影的主人,她连忙站直了身子,转眼看见池蔚就站在她身后,白衣如雪,脸上的表情清冷到不近人情。 “不必了。”崔莹一向温婉如莲的面容上浮现几丝不悦,她偏头看见欣儿恰巧端着汤走来,冷声道:“我正要离开。” “娘娘慢走。”池蔚动作利落地拱手,“属下不送了。” 崔莹向来柔弱的脸上闪现一丝讥讽的笑意,稍纵即逝。她冷哼了声,领着欣儿离去。 不过是个奴才!仗着柳浣雪得宠就无法无天,待她日后得了势,必要将她与柳浣雪踩到脚底下,让她们也尝尝任人欺辱的滋味! 目送崔莹的身子远去,池蔚刚转过身,看见柳浣雪这时也走出了殿外,轻歪着头看着她,眉眼在冰天雪地里舒展开来,犹如阳春三月的泉水,缓缓淌过来。 “她在偷听?” 池蔚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随后身子擦过柳浣雪,循着来时的路率先走回去。 单单留下柳浣雪一人,立在皑皑白雪里,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她的身影越发的单薄纤细,透着那么点脆弱的味道。 十余年的时间,滴水也得以穿石。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背过身去,在我的世界里一步一步的走远。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在三年多前,可惜人永远在往前走,所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你恨我。” 呼啸的烈风下,柳浣雪的话那么淡,那么轻,一出口就被身边的寒风卷走,一如她的伤心,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第二十章 送走了柳浣雪一行人,殿外接到内官的通报,告知今晚接风宴的详细事宜,提醒姜凝醉提前梳洗准备。 青芙原话转达姜凝醉的时候,只见她半倚在软榻之上,闻言淡淡地转过头来,问:“我一定要去么?” “娘娘是堂堂颜国的太子妃,吴王进京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能不去呢?” 姜凝醉向来喜欢清静,况且如今她对于颜国的一切知之甚少,若是频繁出入这些公众场合迟早是会露出马脚的,可是听着青芙的话,姜凝醉也自知推脱不去,只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 太子妃有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此时毫无束缚的铺泻而下,直垂腰际,青芙梳着这三千青丝,不禁喟叹绾成宫髻真是有些可惜了。替姜凝醉绾好宫髻,青芙透过铜镜细细的打量,黛眉如画,胭脂相衬,明明是年轻绝色的面庞,眼神偏透着疏离淡漠,是一种艳到极致的冷。 青芙不禁愣住,她跟随太子妃多年,竟不知她的主子何时有了这样淡定从容的气势,仿佛一夜蜕变,瞬间成熟。明明还是相同的模样,但是带给她的感觉,已经大不相同。 宛若…变了一个人。 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青芙从架子上取来凤衣替姜凝醉穿上,无心笑道:“娘娘越发长大,样貌还有性格也越发像大小姐了。” 大小姐? 姜凝醉试探地问道:“姐姐?” 青芙点头:“是呀,娘娘如今的样子,总让我不自觉地想起大小姐尚还在世的时候,这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大小姐就已经离世三年了。” 死了?姜凝醉诧异,难怪她一直从未曾听任何人提起过太子妃还有一个姐姐,原来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可是太子妃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她的姐姐必定也比她年长不了几岁,怎么会好端端地死了呢? 姜凝醉暗自思索一阵,问道:“青芙,我记得姐姐的确是死了。可是姐姐是怎么死的,怎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青芙替姜凝醉系好衣带,听闻姜凝醉的话,不禁讶然抬头道:“娘娘不记得了?”说着,青芙望见姜凝醉点头,脸上的笑意淡了淡,道:“三年前的颜隋一战,大小姐居功至伟。若不是大小姐率兵死守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苦撑到央国的援军赶赴,单凭当时皇宫内的兵力,压根不能抵抗隋国的进犯。后来听大小姐的下属说,大小姐死的时候身中十余刀,坚不可摧的盔甲早已面目全非,她的身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 似乎是瞧见了青芙眼里悲伤的目光,姜凝醉没有说话,三年前发生在颜国的事情她自然是无从知晓的,只是光听青芙三言两语的叙述,也不觉地感到心头一沉。 “将军一生忠勇护国,为皇上拼下万里江山,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继承他的志愿。因此,大小姐随了将军戎马一生的个性,从小跟随将军征战沙场,纵横无匹,护得颜国河山昌盛。而将军则希望娘娘能像夫人,成为一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性格温婉且识大体。大小姐十八岁这一年,皇上下令传召驻守边关的将军回京任命,大小姐和娘娘跟随将军迁回京城,自此之后,大小姐奉命驻守京城。大小姐死的时候刚过双十年华,大好的年纪,奈何天妒红颜…”青芙的声音带着拼命忍住哽咽的颤抖,听得姜凝醉也越发沉默起来。她说着,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再过三个月,大小姐就要嫁人了,将军府上上下下也早已布置妥当,不想一夜之间,绢花白幔瞬间取代了红缎喜字,看得人心头凄凉。” 青芙哭到动情处,连姜凝醉这样淡漠性子的人也不免有些动容,她沉默着递给青芙自己的绢帕,道:“没什么好哭的。”说着,她转回身子,目光缓缓地落在身前的铜镜上,黑眸如点墨,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华。“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不希望你们为她伤心。” 姜凝醉的语气虽然冷漠无情,但是她话里的意思却显然是在宽慰青芙,连日来的相处,青芙早已习惯了姜凝醉的淡漠和凉薄,自然也没有过多的在意,而是按着姜凝醉的话止住了眼泪。 “娘娘说的是。”青芙赶紧擦了脸上残留的眼泪,走到窗前看了看,道:“娘娘,凤辇已经候在殿外,可以摆驾了。” 姜凝醉到含凉殿时,宾客已经入席,她一眼便看见主殿上的颜漪岚,似乎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颜漪岚在百忙之中回望过来,冲着她笑得嫣然。颜漪岚这一刻的笑颜在明晃晃的大殿上夺目而耀眼,姜凝醉不由地一怔,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姜凝醉移开的视线落在颜漪岚身旁的男子身上,只见他鹰眸如炬,器宇轩昂,样貌虽不如颜君尧和颜君贺俊雅,但是他浑身散发着沉稳凛然的气质,那股从容大气连颜君尧也难及他一二。姜凝醉想,既然能与颜漪岚平起平坐,那么这个人,必定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吴王。 随着内官一路指引,姜凝醉坐到了颜君尧的身侧,偏头看见柳浣雪坐在颜君尧的另一侧,身后并没有带侍女随行,而是单单带了池蔚一人。 青芙替姜凝醉斟满了酒,瞧见姜凝醉疑惑的目光,不禁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俯身到姜凝醉耳边,低声道:“侧妃娘娘最初嫁进宫时,池护卫是作为侧妃娘娘的贴身侍婢一同入宫的,后来太子知晓她会些拳脚,所以特赦她成为护卫,贴身保护侧妃娘娘的安全。”说着,青芙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东宫之内,唯有侧妃娘娘一人能够享有太子如此爱护。” 姜凝醉闻言,心里随之释怀,她默默收回了视线,百无聊赖的坐定。 宴会永远是冗长而无聊的,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总免不了客套的寒暄,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姜凝醉一一扫视着眼前的文武百官,无意中撞见吴王如刺芒般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这边,发现她回望过来,竟也毫不避讳,冲着她扬了扬手里的酒杯,随后自己先干为敬。 姜凝醉因为吴王灼灼的眼神而感到一阵不自在,总觉得他那双鹰眸危险而深邃,一旦锁定猎物,不撕碎占有绝不会放手。 “吴王难得回宫,这次回京,打算待多久?” 颜漪岚的话生生截断了吴王打量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道:“本想着多待上一段时间,可惜东楚最近动乱不断,所以大概十天左右便要动身启程。” “是么?”颜漪岚微眯了凤眸,语气说不出是喟叹还是可惜,最后举杯笑道:“来,这杯本宫敬你。” 这场宴会的主角并不是姜凝醉,她不过只是众多皇宫贵族里的一个陪衬,百无聊赖间,她突然看见颜漪岚趁着空当凑过头来,笑道:“很无趣?” 姜凝醉正坐得不耐烦,听到颜漪岚问话,也懒得惺惺作态的恭维,心不在焉地答道:“非常无趣。” 自姜凝醉这一次醒来,颜漪岚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无心疏离的模样,看得久了,甚至还觉得有些与众不同和喜欢,于是她抿着嘴笑得愉悦,侧过身靠近姜凝醉低声道:“那本宫允你出去透透气?” 得了颜漪岚的允许,姜凝醉想也未想地站起了身,转身正要离开,不料途经吴王席次时,突然看见吴王迎着她的身影站起了身,生生拦住了她。 “宴会如此热闹,太子妃这是要独身去哪里?” 姜凝醉未曾料想会有这么一出,她怔了怔,在吴王饱含玩味刁难的目光下站定,声音平平道:“如厕。”说着,似乎对于吴王的态度感到不耐,不禁又笑着补了句,“吴王要一起么?” 姜凝醉毕竟是现代人,又生长在国外,从小受到开放式的教育风格,很多时候不如古时女子那般内向拘束,所以这句话她并未想过会有多么出格,但是听在吴王耳里,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样的回答理所当然地让吴王怔住,不过一年未见,不想记忆里那个胆怯害羞的太子妃,已经变得如此镇定自若,甚至有些…大胆开放。不似深闺女子,倒有了些大漠女子的做派。 “不必了。”吴王冷冷一笑,仍旧难掩眉眼间的一丝惊诧和尴尬。“那本王就不打扰了。” 吴王毕竟是这次宴会的主角,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受到众人注目的,原本想着一如往常戏弄姜凝醉一番,以此为由借机取笑颜君尧,不想竟自讨了个没趣。身边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目送着姜凝醉离去的身影,吴王坐回座上,不知为何,这次回来再见到姜凝醉,总觉得她仿若脱胎换骨一般,就连笑的时候,也无形中透着股冷意,让人敬而远之。 “噗嗤。” 想着,吴王突然听见身边有人轻声笑了起来,鹰眸阴晴不定地循声看去,发现颜漪岚启齿笑得愉悦,透着那么点戏谑,不仅没有因为他阴冷的目光退缩,反倒笑得更加妖冶了。 “吴王日后还是离凝醉远些比较好。”颜漪岚说着,冲吴王眨了眨眼,妖冶的凤眸里散着讥诮,自然而然地流泻出来。“这女儿家大了,性子自然也随之变了,我家凝醉…现在会蜇人。” 第二十一章 姜凝醉刚走出大殿,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自己,她闻声转回头,看见碧鸢快步追上来。 匆匆行了个礼,碧鸢恭敬道:“长公主命奴婢转告太子妃,若是娘娘想要散散心,不妨去太液池转转,那儿清静,这会儿去的人也不多。”说着,碧鸢特地将手里的灯笼递到了青芙手里,“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姜凝醉不曾想颜漪岚会有如此举动,不禁愣了愣,随后才点头道:“替我谢过长公主。” 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雪,此时殿外的月光十分皎洁明朗,铺了一地的银,阵阵凉风拂面,倒也有了几分惬意。青芙在前面掌着灯,姜凝醉踏着月光来到了太液池,目及两侧均有侍卫把守,偶有侍卫看见她们的身影上前想要询问,但视线触及青芙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只是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最初姜凝醉并未曾在意,到了最后,她终于寻出了不对劲。虽说她如今是太子妃不假,但是太子妃刚嫁进宫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多时候根本不曾出过寝宫,看守太液池的侍卫不认得她也并不稀奇,可是她这一路走来,竟没有半个人出来阻拦她,这就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姜凝醉的视线落到了青芙手里提着的灯笼上,拿过灯笼细细打量,发觉这枚灯笼不仅做工精致上乘,用料讲究,连上面的翔凤图案也刻得栩栩如真。 “凤仪?” 凤仪。颜漪岚的凤仪宫。 姜凝醉念着灯笼上的字,突然心里就明白了过来。看来碧鸢亲自将这枚灯笼转交到青芙手里,并不仅仅是让她们照路而已,还代表了一个尊贵的身份。难怪一路有侍卫想要拦下她们,最后都退到了一旁,在这皇宫里,谁敢看见颜漪岚而不听命行礼的? 兀自想着,突然看见身边的青芙神色一紧,回头望住姜凝醉的表情里带着惊慌,低声道:“娘娘,那不是太尉和六皇子么?” 顺着青芙的指引看过去,借着月光,姜凝醉能够依稀看见不远处隐晦地站着两个人,由于夜里视线受阻,她只能模糊地看清靠近假山旁的身影,的确是六皇子不假。 “六皇子和太尉怎么会来往亲密?” 青芙四下相顾,闻言,才回头道:“娘娘大抵不记得了,太尉不仅是侧妃娘娘的父亲,更与六皇子共同拥护辅佐太子,所以太尉与六皇子来往甚密也是自然的事。” 如今颜漪岚摄政,颜君尧身为太子却迟迟不能顺利登基,朝中分成两派也是必然的结果,若说太尉是柳浣雪的父亲,那么,柳浣雪之所以在东宫倍受恩宠的理由看起来也似乎并不那么单纯了。 姜凝醉想着,正要继续往前走,青芙情急之下先一步拉住了她,也顾不上是否失礼越矩,低声急道:“娘娘,再走下去难免会跟六皇子和太尉遇见,咱们还是避一避吧。” “为什么?”姜凝醉不解。 青芙神色复杂地看着姜凝醉,半晌才迟疑道:“如今朝中的势力三分,大将军、太尉和吴王相互牵制,表面上一直维持着一种平衡。皇上驾崩以后,大将军一直拥护长公主摄政至今,在朝堂上素来与太尉不合,娘娘虽说嫁给了太子,但是始终还是将军府的人,若是眼下当面遇见,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青芙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想必曾经太子妃一定没少遇到这样的场景,既然太子妃生性胆怯软弱,那么势必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姜凝醉依着青芙的话没有再往前走,而是折身走到了太液池边的小亭子里,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么当初父亲又为何让我嫁进宫来?” 青芙面露悲伤,语调也不觉沉了沉,道:“朝中最初的确是三方牵制,可是后来大小姐死了之后,整个格局就被打破了,为了维持住这样的平衡,所以娘娘才不得不嫁进宫来。”说着,青芙不忍地移开眼睛,声音也随之哽咽起来。“其实当初大将军虽有此意,但是长公主并没有允肯,担心娘娘在宫中必定会受到诸多委屈,所以这件事就一再地延迟下来。直到太子从央国回宫之后,有意封侧妃娘娘为太子妃,这件事才重新被提了上来。” 虽然姜凝醉心里不能认同,但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古时候的女儿家向来都是政治婚姻的棋子,婚嫁不能自己选择,全凭父母媒妁之言,平民百姓已是如此,更何况是官宦世家。 “所以长公主和父亲就把我嫁进了宫?” 姜凝醉淡淡的语气里透着讥诮,但是青芙并没有听出来,只是摇了摇头,道:“长公主仍旧反对,但是娘娘您心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苦苦请求长公主遂了您的心愿,让您能够成为太子的正妃。” 听到这里,姜凝醉的心里才有了一些震惊的感受,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软弱怯懦的太子妃,竟然会做出这样义无反顾的决定,想不到在她的心里,还有着这样的勇气和果断。 后面的事情,大抵青芙不说,姜凝醉也能够想到了。不管是出自政治利益,还是成全了太子妃私心里对太子的爱慕,当初她的确是怀着满腔期盼嫁进来的,孰知等待她的并不是太子的温柔呵护,也不是她所期盼的美满生活,在太子一行人眼里,她在东宫不过只是长公主安置在他们身边的眼线,没有信任,没有相敬如宾,有的只是所有人伪装的笑脸和众人的刁难奚落。 东宫的生活哪里有她当初所设想的那么简单,她不过是众人眼里的众矢之的,得不到半点真心对待。姜凝醉想着,心里隐隐一沉,那样的日子对于性子内向的太子妃而言,必定是苦闷而难捱的。 “娘娘。”瞧见姜凝醉没有说话,青芙一脸担忧地看着前方的太尉和六皇子,忍不住小声说道:“眼下四处无人,这时若是与太尉和六皇子遇见,只怕免不了他们的一番奚落,咱们还是走吧。” 姜凝醉并没有动,想起当初六皇子的无礼挑衅,问:“既然如此,太子也不闻不问么?” 这样的话青芙自然不敢正面回答,只能支支吾吾道:“幸而长公主向来偏袒娘娘,所以娘娘在东宫……” “回去吧。” 生生截断了青芙的话,姜凝醉没有再逗留,而是依着青芙的话往回走去。 青芙一时回不过神,只是怔怔望着姜凝醉走远的背影,也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些什么,兀自纳闷起来。 随着事情越发的明了,姜凝醉的心里仿若一线微光于此刻霍然普照,只是她仍旧想不明白,太子妃当日的枉死,成全的究竟是谁的野心。但是有一点她如今已经完全知晓,她原本以为太子妃的死必定是颜漪岚一手造成,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在这宫里,真正对太子妃上心的,怕是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人了吧? 可是这般的用心良苦,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想着,姜凝醉的脸上浮现一丝复杂异样的神情,她的确是想要知晓所有,可是独独这一点,她如何也不敢去深想。 等到姜凝醉再回到含凉殿时,殿内是一片缤纷的花海,大殿正中悬挂的花球里正漫天飘洒着花雨,像是无数低飞的蝶,浮光掠影,将众人层层隔开,视线交错在五彩缤纷之间,触目皆是一片花色,什么也看不真切。 殿中一群舞姬正围绕着一道娉婷翩跹的身影旋转,站在大殿最中央的女子粉衣翻飞,笑颜如嫣,一双剪水双瞳盛着满满的风情,舞动间,衣袂随着动作飘扬翻飞,美得犹如天上的仙女。 姜凝醉从未见过这样的柳浣雪,仿若日月天地也不及她眸里的一点浅探,连她也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收回视线,姜凝醉正要移步往自己的席次走去,突然看见默然站在柱子旁的池蔚身影一掠,转眼间已经来到了舞台中间,她藏在袖间的长剑瞬间脱鞘而出,姜凝醉根本看不清她挥剑的速度,眼前银光一闪,柳浣雪身后正要拔刀的舞姬已经悄然倒下,鲜血顺着她脖间一道细长的伤口喷涌而出,霎时染了一地。 “有刺客!”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一瞬间的变故,直到低头看见那名倒地的舞姬手里还来不及完全抽出的匕首,他们才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先惊慌的喊出声来,在座的大臣们四窜而逃,四周都充斥着惊慌的尖叫声和桌椅倾倒声,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第二十二章 “有刺客,保护长公主和太子!” 大殿外,御林军统领赵航已经拔剑快步走了进来,场面混乱不堪,他急急忙忙扫视了一遍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看见颜漪岚和颜君尧,他才大声命令道。 御林军听到他的话,迅速按照赵航的指示,纷纷散开挡在了颜漪岚和颜君尧身边,整齐地拔出手里的剑严阵以待。 变故发生的突然,姜凝醉的身影在大殿口被四处逃窜的官员挤得东歪西倒,她的视线依旧落在大殿中央的舞台上,只见原本簇拥着柳浣雪的舞姬纷纷散开来,朝着大殿四处而去。 刺客的目标有可能是颜漪岚,也有可能是颜君尧,甚至还有可能是吴王,但是断不可能会是她自己,姜凝醉心下暗暗冷静下来,并没有随着身前逃窜的官员一同乱了手脚。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一个情况,也许这一刻擅自出了大殿,下一刻就会遭到刺客的埋伏,与其冒险,不如索性暂时留在殿内静观其变比较妥当。 想着,姜凝醉突然看见最危险的舞台中央,刀光剑影之中,一袭白衣的池蔚迅速搂紧了身边的柳浣雪,随后足尖点地,身子跃起,一边分神躲着擦身而过的暗箭,一边飞身朝着殿外而去。 不是说,池蔚只是会些拳脚么?可是如今连她这个不会武功的现代人都看得出来,池蔚会的,可不仅仅只是拳脚那么简单。 池蔚和柳浣雪的身影跃过姜凝醉的头顶,眨眼的工夫已经出了大殿,姜凝醉还在疑惑不解,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御林军的声音急急响起。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让臣等立即护送殿下离开!”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颜漪岚不知何时已经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身前被御林军簇拥保护着,赵航出声请示颜漪岚,却见颜漪岚只是冷冷地站着,没有一点要躲闪的意思,晚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开,现出她此时森寒冷酷的目光。她的视线迅速寻到身边的颜君尧,直到这时才突然断声下令。 “护送太子和吴王先行离开!” 颜漪岚说完,目光自眼前匆忙逃散的人群里闪过,沉声问道:“太子妃呢?” 赵航闻言,神色一慌,低头急道:“属下该死,此时大殿内一片混乱,并没有发现太子妃的身影……” 颜漪岚漆黑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那双原本妖冶的眼里此刻浮现的全是凌厉的寒意,让人心生畏惧。“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立即找到她!” 赵航本想再劝,可惜颜漪岚眸子里的冷意太过深重,容不得赵航再次提议她离去,想着,赵航只得抱拳听令道:“属下遵命!” 姜凝醉从未见过颜漪岚这样冷冽刺骨的目光,只觉得光是看着,心里就起了层层冷意,连她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凛冽的杀气,似乎光凭一字半句就能杀人于无形。姜凝醉几乎忍不住要怀疑,她所看到的颜漪岚还是不是那个平日里妖娆散漫、轻浮戏谑的长公主。 而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颜漪岚居然在找她,姜凝醉偏头望着太子仓惶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一时间被什么堵住,再次扭头望向颜漪岚的目光也变得复杂难明起来。 “太子妃在这儿,是太子妃!快来人,保护太子妃要紧!” 不知是谁在慌乱中发现了姜凝醉的身影,立即惊呼起来。还不等姜凝醉有所反应,只觉得耳畔有风声涌动,脑后一阵刺麻,她本能地回头看见一道冷光迎头劈来,她惊得往后一退,利箭擦着她的耳际飞过,险些刺中。 本来姜凝醉一直待在偏殿,刺客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她的身上,如今经过刚才御林军的一阵高呼,加之她身上绯衣凤袍在身,便显得尤为惹眼起来。那边暗杀颜漪岚的刺客正苦于无从下手,如今姜凝醉等同于自动送上门的猎物,岂有放过的道理。 “太子妃小心!” 赵航最先赶到姜凝醉的身边,他的声音仓促响起,拦住了姜凝醉想要继续往殿外后退的脚步,只见两支暗箭铮铮两声落在了姜凝醉身后不出一米的地方,若是她刚才没有及时停下,只怕这两支箭早已一前一后钉在了她的身上。 空气剧烈地流动,大殿内此时一片狼藉,血腥混合着冷意吸进肺里,一股绝望而窒息的味道。姜凝醉是真的有些害怕了,身边不断有陆续赶来护驾的御林军倒下,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她自己。 来不及多想,姜凝醉只是循着本能地冲动回过头去,在一片猩红狼藉里迅速寻到颜漪岚的身影,但见她周身有御林军护着,应该未曾受伤。她就那么镇定冷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正冷冷地落在姜凝醉这边,眼神不似紧张担忧,倒像是在探寻。明明之前还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她,如今当真找到了,却又仿佛压根不在意了。 这样的眼神让姜凝醉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她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从殿内窜出的一名刺客,手里的银剑闪着寒光,一面刺杀着阻拦她的御林军,一面朝着她身前袭来。 姜凝醉随着身边寥寥仅剩的几个御林军往后撤退,可惜来人逼近的速度太快,这样下去,姜凝醉迟早会被她追上。 似乎已经逃不过了,姜凝醉看着眼前双眼猩红的刺客,认命的想,也不知道倘若在这里死去,是不是就会回到原本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姜凝醉紧紧地闭上了眼,惊慌中,只听到有人用凄厉的声音唤道:“长公主!” 这一声叫唤逼得姜凝醉睁开了双眼,视线里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擦过,再仔细看时,只看见那名刺客已经逼到她的眼前,用手里的银剑击杀了一名御林军后飞快地来到姜凝醉的身前,举起剑狠狠地朝她刺来。 刺客训练有素,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一切仿佛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快得没有人能够出手制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的剑寸寸向前刺进,刀声入骨,大殿里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得异常诡异。 疼痛并未如姜凝醉所想象的那般剧烈,她抬头,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颜漪岚,脑子突然轰隆一声炸开,脸色缓缓地苍白起来,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色。 为什么要救我?我明明…曾那么厌恶过你…… 想着,姜凝醉看着颜漪岚的身子突然倾了倾,她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身前,猛地抽了一口凉气,连呼吸也瞬间凝滞下来。刺客的利剑此时正狠狠地刺入颜漪岚的右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总是戏谑的嘴角藏着冷酷的杀意,左手正紧紧地握住长剑,不让它再妄图继续往前刺去。 看了半晌,姜凝醉才突然想起千钧一发的时候,自己在瞬间被人狠狠地推开,她的身子趔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所以侥幸躲过了刺客的袭击。可是颜漪岚却没有能躲过,长剑狠狠扎进了她的右肩,像是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不咬碎猎物绝不松口。 颜漪岚的肩头霎时被血沁透,暗红的颜色自她的肩头蔓延开来,血顺着那柄长剑滴落,每一滴都似乎带着千金般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姜凝醉的肩头,震得她心底发紧。 察觉到刺客有想要抽剑逃跑的念头,颜漪岚左手紧了紧,捏住剑身的手一阵黏稠,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她的四周。疼已经不似最初那般犀利,甚至开始渐渐麻木,颜漪岚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以往嫣红的唇上此时一点血色也无,她极尽镇定道:“还愣着做什么……” 颜漪岚说着,嘴里的一句‘活捉’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御林军里突然有人拔剑而出,朝着女刺客的背部狠狠砍去,女刺客瞬间断气,身子在空中摇晃一下,向着颜漪岚这边扑倒,她的嘴角缓缓地扯出一丝苦笑,也不知是出自无奈还是讥诮。颜漪岚勉强闪身躲过,不料动作触痛伤口,她的身子一下子重心不稳,朝着一旁歪去。 “漪岚!” 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扶住她,隔着浓厚的血腥味,颜漪岚也依旧可以闻见她身上熟悉的月麟香,她不禁有些好笑地想,印象里,这还是姜凝醉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虽然依旧是这么清清冷冷的口吻。 也罢,就不多计较她的无趣了。 姜凝醉扶住颜漪岚的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一如她心里这一刻的震动,她明明记得颜漪岚上一秒还立在御林军中袖手旁观,谁会想到她下一秒竟会这样不顾危险地来救她,看着那把剑深深地刺进颜漪岚的肩头,她竟然也会觉得疼痛起来。 “啊,真疼。” 颜漪岚因钝痛而无力垂落身侧的手上满是鲜血,她的神色因为失血过头而有些恍惚,说出口的话依旧是戏谑的,只是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再难掩饰她这一刻的虚弱。从小到大,颜漪岚最怕疼,所以尤为地爱惜自己,如今她竟让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直到眼下她才开始有了些懊悔。 姜凝醉闻言默不作声,只是拥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生怕抱疼了她,再徒增她的伤痛。 感受到了姜凝醉的动作,颜漪岚微微侧过头,看见她失神的模样,嘴角勉强撑出一个调侃的笑意,神色里依旧是褪不去的散漫戏谑,轻声笑道:“今晚来本宫的寝宫,也许你给本宫弹弹琴唱唱曲,本宫就能好受些。”说着,颜漪岚眼神轻飘飘地扫向姜凝醉,那抹清淡目光里的意味,比什么威胁戏谑都要来得深重,“毕竟,本宫也是为了你才受的伤…” 身旁碧鸢已经匆匆去叫了太医,姜凝醉听闻颜漪岚不顾时宜的调侃,一时语塞,原本的心疼顿时散去,淡淡道:“我不会。” “不会本宫可以教你,”颜漪岚的气息已经不稳,眼睛也开始变得沉重,她缓缓地闭了闭眼,依旧不动声色地笑道:“手把手的…” 姜凝醉闻言,险些恨不得一伸手把颜漪岚推出去,她极力稳了稳脾气,发觉再镇定冷静的人,在颜漪岚这样没脸没皮的人面前怕是也要功亏一篑。 按捺下心头的情绪,姜凝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坦白道:“长公主,恕我直言,你的性子当真是诡异可恶至极。” 第二十三章 昭翎殿内,香炉里正散着袅袅的轻烟,月麟香的气味铺散在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 姜凝醉独自立在窗边,她仍旧穿着宴会上的那身绯色凤衣,大红衣衫映照着窗外清寒的月色,屏去了月光的银辉,散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青芙快步从大殿外走进来,默默来到姜凝醉的身后,却不敢出声说话。自从姜凝醉醒来后,不仅有许多事不记得了,连性情也变得大不相同。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淡漠而疏离,给人一种冷漠而清高的感觉。 “情况怎么样?” 青芙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如实回道:“太医们还在凤仪宫里替长公主诊治,听说伤势并没有危及性命,只是……”青芙说着,略微迟疑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只是奴婢打听道,长公主的左手伤及筋骨,怕是日后会落下病根。” 姜凝醉记得,刺客拔剑袭来的一瞬间,颜漪岚曾用手阻挡过刺客抽剑退开,能做到那一步,必定是下了十二分的狠劲。姜凝醉向来知道颜漪岚对待人事心狠手辣,却不知她对自己更狠。 姜凝醉从窗边转回身,道:“摆驾凤仪宫。” “娘娘不能去。”青芙急急忙忙拦住姜凝醉的身影,也顾不得诸多规矩,道:“太子吩咐过,刺客能够混进宫来,必定在宫里还藏着内应,在赵统领没有确认刺客一党确已歼灭的情况下,为了安全起见,谁也不能踏出自己的寝宫半步。” 绿荷性子最急,听见姜凝醉和绿荷的话,终于坐不住,上前急道:“娘娘,长公主如今身受重伤,咱们岂有不去的道理?” 姜凝醉微垂着头,如今情况有多危险,她毕竟曾经亲历过,要说心里没有半点余悸,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是,她的眼神淡淡地扫视着衣袖上早已干涸的血迹,道:“传我的话,立即动身前往凤仪宫。” 青芙本来还想劝阻几句,但是抬头看见绿荷已经按着姜凝醉的话吩咐下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凤辇候在了殿外,姜凝醉走出昭翎殿,看见绿荷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姜凝醉心下疑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深夜漆黑的长廊之上,一袭青衣的颜君尧正朝着她这边走来。 匆匆按捺下心头的情绪,姜凝醉迎着颜君尧的身影行了个礼,道:“太子。” 颜君尧的脸上依旧温柔,他上前扶起姜凝醉,道:“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儿?” “长公主受了重伤,所以…” “凝醉,我不是说过么?”姜凝醉的话还未说完,颜君尧先一步打断了她,声音仍是温醇,透着极力隐忍的不悦。“如今宫内危机四伏,擅自行动只会为自己招来危险,况且,我听说皇姐的伤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你就不必担心了。” 颜漪岚和颜君尧关系向来恶劣,这点姜凝醉是知晓的,但是毕竟都是皇后所出,姜凝醉未曾想到颜君尧对于自己的皇姐态度竟然这般冷漠,甚至透着漠不关心的冷酷无情。 想着,姜凝醉一时不答,只是抬头看着颜君尧,平静的眼里泛出凉薄的光,让颜君尧生出一阵被人看穿的不自在。“既然如此,刺客一行人是如何进的宫,又是授了谁的意趁机作乱,他们的目标又是谁,这些太子可有查清楚?” “这些我已经吩咐御林军统领赵航全权查明。” 姜凝醉微微扯了扯嘴角,笑得深重而冰冷。“如今长公主身受重伤,宫里发生这样的变故,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在这个紧要关头,就算是吴王也不会乖乖呆在宫里等着动乱平定,太子又是如何做到在东宫里不闻不问的呢?” 姜凝醉的话听上去像是质问,这对于颜君尧而言无疑是无礼的大罪,但是姜凝醉的话字字珠玑,仿佛是一把利剑,直直扎进他的心里,让他竟是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吴王一回宫就发生这样的事,就算这次刺杀当真与吴王无关,若是日后吴王有心追究起来,太子要拿什么给他一个交代?这些太子可都有想过?”姜凝醉说着,冲颜君尧弯了弯身子,淡淡道:“我有我的人情要还,太子也有太子要处理的事情,至于我的安危,就不劳太子费心了。” 姜凝醉说完,没有再多作停留,而是领着青芙和绿荷径自离开。她走得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坚决,月光照得她的周身散出淡淡的绯红,远远看出,仿若浴火而生一般。 颜君尧沉吟片刻,随后吩咐身边的贴身太监张世全,道:“传六皇子和太尉进殿,本王有要事相谈。”说着,颜君尧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姜凝醉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姜家的人,一个个都是死心眼,倒也不知道是他的皇姐太会笼络人心,还是姜家的人天生一副愚忠模样! 直到姜凝醉上了凤辇,青芙和绿荷仍旧有些缓不过神来,她们两个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她们印象里的太子妃,从不敢在太子面前有半分的越矩,向来只有唯唯诺诺地份儿,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仅公然违抗太子的旨意,还胆敢出言教训太子,这实在是…太叫人意外了。 凤辇停在了凤仪宫外,看见来人是姜凝醉,把守宫门的小太监也并不询问,直直请了她进来,领着她一路来到栖鸾殿。 姜凝醉在大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碧鸢察觉动静走出来,她才缓缓地踏进殿内。大殿内此时一片静悄悄的,太医们已经离开,整个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混合着大殿里袅绕的熏香,不觉地让姜凝醉蹙了蹙眉头。 “皇后娘娘刚刚离开,长公主正在内殿休息呢。”碧鸢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把姜凝醉往内殿请,她的神色闪过一丝犹豫,几番踟蹰,最后终是顿住了脚,朝着姜凝醉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太子妃,长公主的身子向来不好,如今左手和肩上又受了重伤深可见骨,望太子妃莫要再说些伤人的话气她了。” 姜凝醉心下恻然,脸上依旧淡漠:“她那铁打的性子,我如何气她一分?” 青芙闻言苦笑,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屏风内的颜漪岚轻笑着咳出了声,只是之前的伤耗损了她太多的体力,连这声轻咳也透着虚弱。 “无妨,你退下吧。” 颜漪岚毕竟对她有恩,姜凝醉这番话其实说出口也不觉有了些后悔,不想颜漪岚却仿若毫不在意,径自屏退了碧鸢,招手让她过来。 姜凝醉越过屏风,看见颜漪岚正靠在软榻之上,绯色的裙衫曳地,黑发如墨,侧影如牡丹初绽,妖娆中偏透出一股坚忍。 此时殿内烛光摇曳,满室一片昏暗,衬得颜漪岚如剪影般的身姿越发单薄,契合成了一幅极其妖冶萧瑟的画,姜凝醉竟突然生出眼前的一切皆是荒芜幻境的错觉,画里的人似乎已经疲倦至极,花期开过,明明应当痛快地幻化成泥,却偏强撑着不去凋零,所有的孤傲和强势都不过只是一场完美的伪装,为了掩饰内心的落寞与倦怠。 心里似乎被什么狠狠地划割开来,姜凝醉向来平静的眼眸一动,霎时撩拨出一片波光潋滟。她顿了顿脚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的异样久久不能平复。 收起心头的异样,姜凝醉缓缓走到颜漪岚的软榻边,轻声道:“听碧鸢说,你的伤口深到见骨,怕是要卧床休息了。” 颜漪岚闻言轻声低笑,略带沙哑的音色总是透着性感和魅惑,“那你便要夜夜陪着本宫睡了。” “……” 之前的关切和异样霎时化了泡影,姜凝醉顿时生出若是颜漪岚这个祸害就这么去了,那么这个世界也就清静美好了的错觉。 颜漪岚侧倚在软榻之上,这时走得近了,姜凝醉才发现她的一张脸苍白得惊人,她的呼吸时深时浅,姜凝醉敏锐的察觉,心下猜测,伤口必定是疼痛难忍的。可惜古时并没有止痛药,这么重的伤,只能凭着个人意志强忍着。 “为什么?”大殿内灯火昏暗,只有侧台上的烛火摇曳着沉光,姜凝醉的表情在光线里忽闪不定,说出口的话也很轻很浅。“为什么要救我?” 颜漪岚不说话,一双慵懒而妖娆的眼睛直望着姜凝醉,眸色微漾,里面似乎含着深情脉脉地话语,但是转瞬一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烛火缓缓地摇曳,洒下一地沉默的光。 久等不来颜漪岚的回答,气氛却不知为何开始变得怪异而煽情起来,姜凝醉正待转身离开,突然手腕被人扣住,一瞬间的拉扯让她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身子刚刚陷坐进软榻内,身侧的人便也随之一斜,直直躺倒在了她的腿上。 盯着赖在她腿间的颜漪岚,姜凝醉的脸色僵了僵,冷声道:“请长公主起来。” “本宫的身子疼的很,你若还有些良心,便不要乱动。” 颜漪岚的脸上血色尽无,原本嫣红的双唇也是一片苍白,姜凝醉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颜漪岚的侧脸,犹豫半晌,双手在空中停住,终是放弃了推开她的打算。 第二十四章 夜色苍茫,冷风吹过大殿,空空阔阔的栖鸾殿看上去更加庄严冷清。翔凤紫金香炉里正散着清幽的香气,谧静无声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殿。 姜凝醉陷坐在软榻里,躺在她腿上的颜漪岚双眼轻阖,面色平静地安睡着,她的长发犹如泼墨散落在姜凝醉的腿上,衬得她失血过多的脸庞更加苍白无色,连那向来妖冶的眉目也越发黯淡了,可是即使如此,姜凝醉仍旧清晰地记得,颜漪岚的那双眼睛睁开时是何等的惊艳,足以令天地所有的星光瞬间失色。 栖鸾殿里如此的安静,姜凝醉时不时低头望颜漪岚一眼,脑海里不断闪现颜漪岚横身挡在她的面前满手沾满鲜血的模样,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那双墨色沁染的凤眸里仍旧透出置生死于不顾的镇定与冷酷,这种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漠然看得姜凝醉心惊胆颤。 平日里看着那样霸道强势的颜漪岚久了,如今颜漪岚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腿上,不动也不说话,强烈的反差让姜凝醉感觉一阵的不适应,甚至偶尔会趁着颜漪岚熟睡之际,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一触她的额头察看她是否安好,等到回过神来,姜凝醉犹如梦中惊醒般的收回手,一瞬间心如擂鼓,心里像是被什么莫名的堵住,太过陌生的悸动让她无所适从。 碧鸢轻声走进来的时候,正好打断了姜凝醉心头生出的多余情绪。碧鸢的脚步很轻,她上前先是冲着姜凝醉行礼示意,随后将手里抱着的羊绒毯展开,轻轻盖在了颜漪岚的身上。 “殿下,太医熬好了药,还是趁热喝了吧。” 颜漪岚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线不见任何睡醒之后的混沌,只是面色苍白,以往向来慵懒的表情如今更甚了。 颜漪岚在碧鸢地搀扶下坐起了身,她望了望身边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坐着的姜凝醉,弯了弯嘴角,笑道:“本宫睡了多久?” “不过两个时辰。” 颜漪岚闻言,坐起身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凤眸落在姜凝醉的脸上,笑得更艳了。“你就一直这么坐着?” 姜凝醉沉默,她从碧鸢手里拿过那碗药,递到了颜漪岚的面前,“长公主是在提醒我,刚刚应该直接把你推到地上么?”说着,也不等颜漪岚再回答,扬了扬手里的药,催促道:“喝药。” 往日见姜凝醉不言不语的样子惯了,如今看见她这样耐着性子让她喝药,颜漪岚竟然觉得烛火下,姜凝醉淡漠而认真的脸庞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正经又耐人寻味。 颜漪岚恶劣地勾起了嘴角,问道:“你不喂本宫?” 提着药碗的手明显的晃了晃,汤药险些洒出碗里,姜凝醉冷冷地瞪住颜漪岚,眉头微蹙,一看就知道对于颜漪岚的提议没有任何想要同意的意思。 “左手受了那么重的伤,或许会落下什么残疾也不一定。太医院那群没用的东西,把本宫的手裹的跟团馒头似的,别说拿碗了,连打人都像是在弹棉花。右肩更是疼得直不起身来,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若是好不了,指不定天下的百姓都要耻笑宫里出了个断臂公主了。”颜漪岚自顾自说着,突然嫌恶地皱起了眉,低声道:“啧,真难听。” 姜凝醉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如果她不这么做,手里的这碗药就指不定砸到哪里去了。她按捺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淡淡地睨了颜漪岚一眼,漠然出声道:“长公主,你的话太多了。” 听见姜凝醉冷冷的揶揄,颜漪岚也不恼,她兀自笑起来,妖娆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魅惑人心。“所以你要喂本宫了么?” 姜凝醉见过颜漪岚冷酷决断的样子,也见过她嬉笑慵懒的样子,但是如此无赖霸道的颜漪岚,她倒还是第一回见识到。突然发觉,以前自己对于她的评价,简直就是…太客气了一点。 颜漪岚虽说是在说笑,但是声音仍旧是透着挥之不去的虚弱,她半个身子依靠在软榻上,虽然极力掩藏隐忍着,但是身子止不住地随着呼吸而疼痛发颤。一副就算是死,也要嘴头占尽姜凝醉便宜的样子,着实令人牙痒痒。 姜凝醉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她长那么大被人伺候的时间多了,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去照顾别人,别说是喂人了,连多一些的亲密行为都未曾想过要去做。她迟疑地伸手搅了搅碗里气味浓重的药汁,然后斟酌着量,几番犹豫才慢慢地喂到了颜漪岚的嘴边。 比起姜凝醉的生硬动作,颜漪岚倒是自然的很,毫不扭捏地享受着姜凝醉的服务。直到喝过了药,颜漪岚才轻咳了声,嗤笑道:“现在才发现…”话语间,颜漪岚抬起凤眸看向姜凝醉,眼里含着的笑意慵懒而戏谑。“太子妃,原来你吃软不吃硬。” 姜凝醉站起了身,对于颜漪岚的话一点想要搭理的意思也没有,往日不知晓颜漪岚的恶劣性子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了,饶是颜漪岚百般戏弄,姜凝醉也懒得附送任何一个多余的表情。 “我看长公主如今这个样子,想必身子也没有什么大碍。”姜凝醉的话淡淡的,始终透着一股清冷,她说着,不再看颜漪岚一眼,转身往宫殿外走去。“青芙、绿荷,回宫。” 殿外只单单听得青芙绿荷匆匆忙忙的一声答应,随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想必已经出了栖鸾殿。 碧鸢一直站在一旁静候着,如今看到这幅场景,也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骂了颜漪岚一句活该。 “碧鸢。” 碧鸢心里刚刚骂完,突然听见颜漪岚唤住她,脑子一个激灵,她赶紧走上前去,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面上的戏谑不知何时悄然散去,颜漪岚漆黑如墨的眸子早已不复妖冶,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如今宫里不太平,刺客一党或有漏网之鱼,传本宫的令,加派几名手下一路跟随太子妃,确保她的安全。”肩上的伤疼痛犹如切肤剔骨,姜凝醉一走,颜漪岚最后一丝掩饰的力气也耗尽了。沉吟了片刻,颜漪岚的眸子一黯,声音也不觉地变得冷漠,犹如划破青空的剑,透着冰冷犀利的味道。“派人秘密监视东宫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即回来向本宫禀报,若发现任何行径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碧鸢闻言,点头道:“是。” “赵航来了么?” 碧鸢方才进来的时候也正想禀报此事,不料颜漪岚先一步问起。“是,赵统领已经在宫外候了大半盏茶的时间了,是否传进来?” 颜漪岚的目光冷冷地穿过屏风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她微微晃了晃神,半晌才道:“传。” 碧鸢退下不出一会儿,赵航的身影从殿外走进来,单膝跪拜道:“臣拜见长公主。” “起来吧。”颜漪岚的神色透着些疲倦,语气也是恹恹地,即使如此,她那双微眯的凤眸里仍藏着令人胆颤心惊的冰凉。“太子一定也派你追查刺客一事了吧?” 赵航点头应道:“是。” 颜漪岚的眼里一闪而过洞察一切的目光,问道:“可有查明真相?” “臣该死,只是追查到了一切眉目和线索,但是在还未有确切证据之前,臣不敢妄下断言。” “无妨。”颜漪岚意欲难明地笑了笑,道:“暂且说你查到的。” 赵航拱手称是,随后弯身上前,凑到颜漪岚的耳边低声禀报。 随着赵航的叙述,颜漪岚漠然地笑了笑,不想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些暂且不必告诉太子,你只用替本宫带给太子一句话。”颜漪岚的视线落在了赵航身上,太过锋芒毕露的视线,令赵航忍不住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自古以来,皇位本就是争的抢的,没有什么名正言顺。如今本宫要他一步步爬上颜国的王位,他敢不敢?” 第二十五章 翌日。 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雪,窗外红墙绿瓦皆盖上了一片雪白,入目满是苍茫的景象。 屋外的雪积得厚了,姜凝醉倚在窗边,耳畔依稀能听见韶华殿那边传来的热闹声响,大概是柳浣雪正带着小世子在打着雪仗,小世子欢乐的嬉笑声时不时传进耳里,也算是为这个闲闷的午后带来了一丝生气。 当绿荷第三次匆匆进殿的时候,姜凝醉只是淡淡睨了她一眼,并不作声。 “娘娘,”绿荷的脸上因着来回的跑动而一片绯红,她喘了喘气,扁着嘴想哭。“长公主让您今晚去凤仪宫用膳。” 颜漪岚的三次懿旨如出一辙,姜凝醉仿若未闻,半晌,才漠然道:“替我谢过长公主的好意。” 嗯?就这样? 绿荷挠了挠头,虽说对姜凝醉忠心耿耿是不假,但是若要说起聪明来,始终还是差了青芙和赤竺一大截。“娘娘,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姜凝醉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看着一脸不解的绿荷眨了眨眼,冷淡道:“不去。” “娘娘,”绿荷的声音嗡嗡地,细细听上去,才发现她作势就要哭出声来。“长公主说了,若是娘娘您不去,那么必定是奴婢办事不周,定要重重打奴婢几大板子。” 姜凝醉:“……” 瞧见姜凝醉毫无反应,绿荷作势张嘴就要哭出来,不料突然听得内官在殿外一声报:“太子驾到。” 内官的声音尖利高扬,姜凝醉合上了书,她起身刚想要吩咐绿荷抹干眼泪,不想那小丫头已经拿着袖子胡乱擦拭过,转身走到了大殿门口去恭迎。 颜君尧走进大殿的时候,周身还散着殿外冰天雪地的冷意,姜凝醉摸不准颜君尧此番前来的目的,她默不作声地走上前,行礼道:“太子。” “不必多礼。”颜君尧示意姜凝醉起来,他边往殿内走去,边伸手解着披风,道:“我正巧与太尉一行人商议完政事,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你。”话语间,颜君尧已经自行坐到了椅塌上,瞧见姜凝醉仍旧干站着,不觉好笑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颜君尧的笑容儒雅温柔,一如姜凝醉最初见到他时那般,可惜同样的一张笑脸,经过许多事情之后,带给她的感受也再不相同。 姜凝醉依言坐下,默不作声地喝着赤竺端上来的热茶,等着颜君尧先行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抵从颜君尧踏进昭翎殿的那一刻开始,姜凝醉就已经下定了结论,料想他必定不止是单单来看她这么简单。 按捺着沉默的气氛,颜君尧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轻刮着杯壁,打破沉默道:“昨日你前去探望皇姐,皇姐的伤势如何?” 颜君尧的话问得平常,仿若一般的话家常,姜凝醉深望了颜君尧一眼,答道:“太医说长公主的伤并无大碍。” “那就好。”颜君尧宽慰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道:“我命赵航前去查明刺客一事,可是查了一夜,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凝醉,你信么?” 姜凝醉在脑子里兀自沉思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赵航即是那夜的御林军统领。“朝堂之上的事情我不懂亦是无权干涉,所以恐怕不能为太子分忧。” 说话永远透着得体和疏远,什么话经由姜凝醉的嘴里说出来都是淡淡的,不夹杂任何的情绪和表情。想着,颜君尧的胸口不禁地生出一阵气闷,可是转瞬看着姜凝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颜君尧的声音冷了冷,仿佛是为了掩饰这一刻面对姜凝醉时的不知所措,刻意装作生硬的语调。“昨夜赵航来东宫禀告之前,曾去了皇姐的凤仪宫,那时你应该也在场,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我并不知情。”姜凝醉说的倒是实话,因此也没有任何躲闪,直视着颜君尧询问的目光望去。“也从未在凤仪宫见过赵航。” 姜凝醉的说法自然不能令颜君尧信服,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嘲弄的神情,很快又隐了下去。“凝醉,你何时也学会了对我撒谎?” 颜君尧的话让姜凝醉不自觉地想起从前那个怯弱温顺的太子妃,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其实不论我撒谎与否,就算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太子恐怕也不会相信我的话吧?” 握住茶杯的手一顿,似乎是被姜凝醉的话刺中心事,颜君尧猛地抬头看向姜凝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的立场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相同,因为追随的利益有所冲突,所以不论太子妃如何想方设法的讨好,颜君尧也不会对她生出半点信任。他们之间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会有永无止境的试探和猜疑,再难赋予真心。 姜凝醉突然在这一刻,慢慢了解了太子妃的无奈和悲哀,或许,这又何尝不是颜君尧的遗憾。 “凝醉…” 姜凝醉的眼里闪烁着清明的目光,犹如一面清澈平静的湖水,任何的心思在她的眼里都无处可藏。这样的目光让颜君尧一阵心慌,他不假思索地唤了姜凝醉一声,却见她自行站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我答应了去凤仪宫陪长公主用晚膳。”姜凝醉说着,偏头看着颜君尧,笑得优雅而清冷。“太子要一起去么?” 姜凝醉的笑容看得颜君尧一阵恍惚,他拂了拂衣袖,也不知是为了掩饰这一刻的洋相还是出自真心的不悦,摆手道:“不必了。” 出了昭翎殿,绿荷立即凑上前来,眉开眼笑地冲着姜凝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谢娘娘。” 姜凝醉一怔,随即明白绿荷说的是刚才颜漪岚要体罚她一事,不禁有些好笑,道:“你不必谢我。”她不过也只是…在颜漪岚和颜君尧之间做了一个权衡比较而已,然后,她选择了前者。 比起颜君尧的百般试探和猜疑,或许颜漪岚带给她的那些厌恶,也开始显得无关痛痒起来。 姜凝醉领着绿荷来到栖鸾殿的时候,殿内一片昏暗,看见来人是姜凝醉,守在门外的宫女也并不询问,单单冲着姜凝醉行了个礼。 此时不过酉时,恰好是一天之内宫里最热闹的时候,而栖鸾殿不仅烛光昏暗,里面也未曾听见半点响声。猜测着或许颜漪岚已经睡去,姜凝醉在殿外迟疑好一阵子,才命绿荷候在殿外,自己独自一人进了大殿。 香炉里的熏香混合着一阵药香吸入肺腑,姜凝醉向着唯一点灯的内殿走去,刚转过屏风,她的视线犹如触了电般的移开,连呼吸也不由地滞了滞。 颜漪岚正半倚在软榻之上,她的右肩处的衣衫褪下,露出半边雪白的香肩,肤如凝脂般剔透,优美精致的锁骨宛若一片展翅待飞的蝶翼,美不胜收。若不是锁骨下面那道箭伤随着呼吸狰狞的起伏,这一处景致当真是美得无可挑剔的。 碧鸢小心翼翼地替颜漪岚上着药,察觉到姜凝醉的到来,也只是点头示意,手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姜凝醉的视线胡乱地搁置在屏风上,可惜刚刚入目的那处景致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不论如何也甩脱不开,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冲撞,连心跳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噗嗤。”姜凝醉的反应引得颜漪岚嗤笑起来,连肩口疼入心骨的痛楚也不再那么难捱。“你在躲什么?” 说来也奇怪,姜凝醉在国外的那几年,每到夏日,街头上到处都充斥着穿着暴露性感的年轻女性,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足为奇。可是不知怎么地,竟然会在见到颜漪岚的时候,这样的不知所措。 姜凝醉淡道:“我无心冒犯。” “现在倒是会害羞了?”颜漪岚的话慢慢悠悠地,她的尾音微微上扬,慵懒的嗓音在这一刻听起来尤为的戏谑。“以前你可没少靠在本宫的肩头哭。” 姜凝醉的呼吸一滞,她抬起头,目光不期然地与颜漪岚的眼睛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间,心猿意马。 颜漪岚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眸似乎带了烫人的温度,焚烧着身边的所有东西,那种灼热感,似乎能一路蔓延进姜凝醉的心间,烧毁她的一切。 压下心头怪异而陌生的感受,姜凝醉微微蹙眉,揶揄道:“命都只剩半条了,长公主还有心情说笑?” 姜凝醉的话引得颜漪岚一阵轻咳,她勾起嘴角,笑得一派妖冶,道:“也许这是在暗示着,本宫要取笑你到死的那一天。” 明明痛的嘴唇都白了,仍旧改不了戏谑姜凝醉的习惯。想着,姜凝醉不再理会颜漪岚的说笑,低头审视着颜漪岚肩头那道入骨的伤痕,如若那日不是颜漪岚挡在她的身前,那么这一道伤口如今必定会长在自己的身上。那么深,一定是极疼的。 察觉姜凝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伤处上,那里面漾着的目光复杂难明,像是淡漠又像是愧疚。颜漪岚刚想要出声,偏头却看见一直候在殿外的宫女快步走进来,她的步伐又急又乱,似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殿下、殿下,不好了。”宫女一边说,一边走到屏风前,大气都不敢喘,直接说道:“吴王在凤仪宫外求见。” 颜漪岚闻言,妖娆的脸上拂过一丝冰冷,如墨似染的眸子里转瞬变得深邃而冷酷起来。 第二十六章 吴王? 姜凝醉想起那日宴会上鹰眸如炬,器宇轩昂的吴王,再低头看着颜漪岚眸子里散出的冷冷笑意,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吴王那日既然能够当众阻拦她,给予她难堪,那么必定是完全不将颜君尧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如今颜漪岚摄政,全权执掌朝廷内外大小事务,此时受了伤,他会过来探望的原因也就可见一二了。 探病是假,查明虚实是真。 碧鸢这时已经替颜漪岚重新包扎好,她一边帮颜漪岚穿上右肩的衣服,一边低声询问道:“殿下,是否需要奴婢去回绝吴王?” 颜漪岚闻言,笑得妖娆而冰冷:“吴王既然能来这里,不达到目的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碧鸢的目光沉了沉,道:“是。” 颜漪岚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一片苍白,她的身子裹在厚重的大氅里,远远看上去,透着一股单薄和脆弱的味道。看见颜漪岚从软榻上坐起身,明明上一秒看上去还稍显羸弱的身影,这一刻突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姜凝醉微微蹙起了眉,想也未想的出声道:“坐下。” 姜凝醉的这声命令说的很轻,并不嘹亮,但是里面却藏着不容人回绝的气势。颜漪岚向来对人命令惯了,如今听见姜凝醉如此大不敬地口吻,先是一怔,随后才好笑道:“你说什么?” 不理会颜漪岚的问话,姜凝醉侧着头向着窗外。她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出神,许久,声音平平道:“只要我能够打发走吴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么?” 颜漪岚眉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姜凝醉,笑得更加深邃了。“吴王可不是太子,没那么好对付。” “我知道。”姜凝醉每每想起吴王,总是第一时间想起他那双鹰一般阴狠的眸子,里面藏着果断和狠绝,让人不寒而栗。“所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么?” 颜漪岚神情戏谑,笑得慵懒,“除了把你自己卖了,其余的都可以。” “……”姜凝醉深深地剜了颜漪岚一眼,突然觉得自己会生出替她出面的念头,实在是蠢不可及。 谁叫颜漪岚救过她,她这一辈子最不喜的就是欠人恩情,这个情,她如今还了便是。日后两清了,或许她就再也不会徒生出一些庸人自扰的念头,也不会被那些莫生的情绪纷扰。 是的。姜凝醉想,这笔交易合算得很。 走出栖鸾殿,姜凝醉远远的就能看见凤仪宫外正站着几个人,其中站在最中央的,便是吴王。 走得近了,姜凝醉看出吴王身后的那几个人全都一副随从打扮,如今宫里不太平,吴王这样尊贵身份的人,多带几个侍卫也是人之常情。 “吴王。” 显然未曾料想姜凝醉会在这里,吴王眉头疑惑地蹙了蹙,随即讥诮道:“真是奇了,太子妃不在东宫里呆着,反倒成天在长公主这儿转悠?” “不过是来探望长公主。”姜凝醉笑了笑,“吴王也知道,如今长公主受了伤,太子全权暂替长公主处理朝中事务。我既是太子的正妃,自然应当为他照顾好长公主,免得有心之人趁机从中作乱。吴王,你说对么?” 吴王这时才听出了姜凝醉的话外之音,他不屑地笑了笑,道:“看来长公主此次伤的不轻。” “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些皮外伤……”姜凝醉说着,看见吴王朝着凤仪宫内走来,转眼已经擦过她的身侧,向着栖鸾殿走去。“长公主既已睡下了,吴王还是不要打扰的好。毕竟,长公主的为人吴王心知肚明,惊扰了凤体对谁都没有好处。” 姜凝醉的话很轻,却透着掷地有声的气势,空气似乎都瞬间凝固住,吴王缓缓停住了脚步,转身看见姜凝醉朝着他走来。 “太子妃在威胁本王?” 吴王鹰眸如炬,姜凝醉在他这样冷漠的目光注视下,手心不觉生出了一阵潮意。吴王是个怎样的人,姜凝醉知晓的并不多,这样一来惹怒他的后果,姜凝醉更是来不及多想。可是如今箭在弦上,已经容不得她思考任何的后果和退路了。 “听说昨天夜里,赵统领连夜见了长公主,也不知是所为何事。”其实姜凝醉说这一番话心里也是没底,她清浅地向吴王瞥去一眼,但见他面色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只是一瞬间收紧的目光,却没能逃过姜凝醉的眼睛。“吴王知晓么?” 吴王笑得冰冷,“本王并不知晓。” “听说刺客一党已被全部捉拿,我想,关于那夜的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吧。”姜凝醉言语间,已经来到了吴王身边,淡淡笑道:“长公主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需要我去替吴王通传一声么?” 吴王眼底划过一丝阴狠,随即融入眼里,不复痕迹。他深望了姜凝醉一眼,即便是笑,也透着刻骨的冰冷。“既然长公主歇息了,本王改日再来探望。” “好。”姜凝醉颔了颔首,道:“吴王慢走,我就不送了。” 目送着吴王离去,姜凝醉只感到手心一阵潮湿,心有余悸。 “娘娘。”绿荷这时候才偷偷拉了拉姜凝醉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刺客一党当真都捉到了,那么是不是…咱们宫中以后就都太平啦?” “……”姜凝醉淡望了绿荷一眼,折身走回栖鸾殿。“我随口说的。” 绿荷眼睛瞪得老圆:“…!!!” 吴王前脚刚出了凤仪宫,把守在宫外的侍卫立即有一人走上前来,看样子想必是这群侍卫的头子。 “这倒是有趣了。”吴王笑得阴沉,身边的侍卫见状,不禁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这么看来,本王以前的确是有些小瞧她了。姜家的女儿,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了。” 侍卫头子闻言,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恭敬道:“那王爷的计划…” “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还急在这一时么?”吴王说着,目光渐转深邃。“王源,本王要你立刻查清楚刺客一党是否已被捉拿,若当真如此,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个活口都不能留。至于长公主这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非亲眼证实她的伤势到底如何,本王不会轻举妄动。” 王源听令,抱拳道:“是。” 天气一片灰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了。 吴王嘴里噙着一抹笑,周身似乎裹了一层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碧鸢透过轩窗看着姜凝醉走回大殿的身影,转身冲着颜漪岚笑道:“殿下,太子妃回来了。” 颜漪岚斜倚在软榻之上,听闻碧鸢的话,她缓缓朝着大殿门口侧了侧头,寂淡的脸上瞧不出神情,微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所有光华。 姜凝醉走进殿来,看见颜漪岚仍旧斜躺在软榻之上,看见她的身影,朝着她笑了笑,道:“来。” 索性颜漪岚伤的只剩下半条命,自然也就没有再对她勾起手指头,姜凝醉并没有动,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她才默默地依着颜漪岚的话走过去。 “吴王走了?”颜漪岚的声音恹恹的,看见姜凝醉点头,继续问道:“他难为你了?” 姜凝醉摇了摇头,“没有。” “下次,还是躲在本宫身后吧。”颜漪岚笑得妖娆,可是姜凝醉分明看见了,她藏着浮华后的那抹宠溺。“你毕竟还小,很多事情,并不是你应当要承担的。本宫已经欠了你爹一条命,如今若是再把你赔进去,那本宫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姜凝醉怔住,心知颜漪岚说的所谓亏欠,指的是太子妃的姐姐,颜国鼎鼎有名的女将军。 姜凝醉可以不在乎颜漪岚的戏弄,也可以不在乎颜漪岚的取笑,但是独独她眉眼里那么清浅的一抹宠溺,她竟会觉得难以接受。“你救过我,我不过是还你罢了。” 颜漪岚很轻地嗤笑了一声,凉薄的轻笑引得姜凝醉周身一颤。“我欠了你姐姐整整二十三刀,若要这么算起来,这辈子怕是也还不清了。” 姜凝醉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颜漪岚,心里突然有什么龟裂开来,空空落落的感受,说不上来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其实颜漪岚对姜凝醉再好,也终归不过是出自对于太子妃的感情罢了,细细想来,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她不过是别人故事里的不速之客,因了机缘巧合,所以得到了别人该有的宠爱。 若是无情,她在旁人的故事里,终究也不过是个过客。 “与姐姐他们都没有关系,”姜凝醉掩下心底的念头,淡漠地开口道:“你救过我,我自当还你,不过如此而已。” 说罢,姜凝醉只觉得心头犹如一团乱麻萦绕,她转了身,朝殿外走去。 “太子妃。”碧鸢刚刚吩咐御膳房张罗晚膳,不想重回殿里却看见姜凝醉领着绿荷离去,她徒劳地唤了一声,随后快步走到屏风后面,道:“殿下,是否要把太子妃请回来?” 颜漪岚如墨似染的眼底陷入一阵沉吟,听得碧鸢的话,她闭起了凤眸,沉声道:“不必了。” 第二十七章 出了凤仪宫,姜凝醉坐上凤辇,领着绿荷扬长而去。 往日虽说姜凝醉性子冷漠,并不多话,但是气氛至少不会僵到太难捱。如今也不知姜凝醉是怎么了,全程都散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吓得绿荷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视线里望见一片灯火通明,东宫已经近在眼前,绿荷这才暗暗在心里松下口气,整个人终于来了些精神。 我的娘呦,这一路的沉默,如今总算是到头了。 回了昭翎殿,青芙和赤竺立即迎上来,青芙体贴地替姜凝醉解开身上的狐裘大氅,问道:“娘娘,天气凉,奴婢替您烧了些热水,是否现在沐浴?” “嗯。” 姜凝醉点了点头,屏退了殿内的下人们,越过屏风来到浴桶前,她伸手试了试水温,随后准备沐浴宽衣。衣服刚刚褪到一半,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嘈杂,有人声不时入耳,可惜他们说了什么,姜凝醉听得并不清晰。 起初姜凝醉并未在意,直到嘈杂声越发清晰,并且似有朝着她这边逼近的样子。她随意地披上衣服,正想唤候在门外的青芙等人进来询问情况,不料突然眼前一刀白光闪过,等到她回过神来之时,脖子上只感到一片冰凉,鼻端嗅到一阵血腥,她这时才知晓架在她脖子上的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剑。 这样的意识让姜凝醉猛地一颤,青芙在门外察觉到了动静,担忧地敲了敲门,道:“娘娘,您没事吧?” 姜凝醉未曾回话,脖间的剑随势又逼近了几分,她微微蹙了蹙眉,冷静道:“没事。” 回着,门外嘈杂声越发响闹,这一次响起的是绿荷急冲冲的声音。“娘娘,殿外来了一群御林军,说是东宫混进了刺客,目的尚不明确,所以要严查各个寝宫,以保主子们的安全。” 脖上的剑已经抵在了吼间,连滑动喉咙都已是艰难万分,身后的人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姜凝醉并不确定来人的目的,只能微微张口喘息着,尽量冷静道:“我正在沐浴,就算要搜查,也要等我穿上衣服。” “是。”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姜凝醉感觉到脖间的剑松了些,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如何逃脱。虽说她对这个世界的确是没有什么留恋,但是若要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却也不是她的性子会做的事。 “杀了我,你也无法活着出去。”姜凝醉的声音清冷如霜,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的淡漠镇定。“我还不想死,所以,自然会保你出去。” 说着,但见身后的人迟疑片刻,还不等姜凝醉去推那把剑,那人已经先行松开了些。 终于得以自由地呼吸,姜凝醉深深吸了口气,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着身后的黑衣人,那人遮着面,只露出一双镇定万分的眼睛,虽是看不清楚相貌,但从身形上来看,来人是个女子。她腰侧的衣服被割破,暗红色的鲜血染透了身侧大片衣襟,似是受了重伤。 即使如此,那双眼睛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焦急和慌乱,更没有走投无路的绝望。 收回目光,姜凝醉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发觉御林军已经包围了整座东宫,莫说是她的昭翎殿,恐怕连东宫的废弃院子也挤满了人。 姜凝醉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奈何殿外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青芙轻叩门扉,道:“娘娘?” “我会护你出去。”姜凝醉低声说着,目光落在大殿外,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耍诈,若是你在我的宫殿里被人搜出来,我也难辞其咎。” 那人思索了片刻,终于将剑从姜凝醉的脖上移开,姜凝醉快速伸手整理好衣服,用眼神示意她躲到帷幔之后,歪头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姜凝醉的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航带头走进来,不过他只单单带了几名御林军走进殿内。这里毕竟是太子妃的寝宫,就算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太过越矩。 殿内熏香弥漫,散着淡淡的香气,赵航在屏风后寻见姜凝醉的身影,但见她披着件宽松的衣衫,双手抱胸倚在浴桶前,冷冷地看着他们。她的长发没有束缚的散在身后,随着殿外吹进来的冷风起起落落,在一片热气弥漫里显得格外的飘渺若仙。 “太子妃。”赵航最先回过神来,拱手道:“属下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姜凝醉眉眼沉淡,她依旧依着浴桶,漠然应道:“我乏了,你们动作快些便是。” “是。” 得了姜凝醉的允肯,赵航这才敢走进殿中,他冲着身后的手下们挥了挥手,其余的御林军得了命令,纷纷在四周搜查起来。 “咦?”姜凝醉只轻轻疑惑了声,赵航敏锐地听见,循声看了过来。姜凝醉不理会赵航询问的目光,依旧蹙眉看着殿外的一片琉璃瓦,道:“那上面黑乎乎的…是什么?莫不是鬼吧?” 姜凝醉的话说的无意,但是赵航却察觉出了不一样的信息,他迅速随着姜凝醉的话侧过头去,他这一动,身边的御林军们各个跟着望过去,却见不远处的屋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弯孤月寂寞地照着。 帷幔在身后动了动,姜凝醉余角望见,意欲难明地弯起了嘴角。 “快来人啊!刺客往明德殿的方向跑了!” 昭翎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赵航如梦初醒,他挥了挥手,对着手下吩咐道:“刺客也许不止一个人,我先行过去查探,你们继续搜查,切记不能怠慢。” 御林军们纷纷应道:“是。” 刺客早已出了昭翎殿,所以姜凝醉自然不再在意尚还留在昭翎殿徒劳搜查的御林军们,她起身,刚想要走出屏风内,不想视线突然扫到身侧的衣衫沾了大片的血迹,想来是刚刚近距离接触那名刺客时留下的。索性姜凝醉如今穿着一身绯衣,所以看起来也不是特别显眼。 这下姜凝醉可不敢随意走动了,若是这斑血迹被那群御林军知晓了,也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姐姐。” 姜凝醉打定了主意,突然听到柳浣雪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见柳浣雪匆匆走进殿内,关切道:“姐姐没事吧?” 倒是没有想到柳浣雪会来关心自己,姜凝醉怔了怔,随后淡道:“没事。” 听见姜凝醉说没事,柳浣雪这才笑起来:“我看见一大批御林军守在姐姐殿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守在殿外那是因为她故意拖延了时间,想着,姜凝醉淡淡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事。” “听说刺客从姐姐的殿外逃走,我差点没吓坏呢。”柳浣雪说着,上下打量了姜凝醉一阵,道:“看着姐姐没事,我就放心了。” 姜凝醉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心里只道柳浣雪的消息知晓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她不回话,听见柳浣雪好奇道:“姐姐可见着刺客了?” 姜凝醉摇了摇头,道:“没有。” 柳浣雪的眼里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细细看上去,那里面竟然带着些许姜凝醉从未见过的紧张。那里面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还不等姜凝醉看清,就被她重新拾起的笑意掩盖。 姜凝醉虽与柳浣雪接触不多,但是印象里,柳浣雪向来是从容得体的,说话处事样样周全,八面玲珑。可是如今她的脸上竟会出现慌张,这的确是有些稀奇了。 柳浣雪笑得明媚,贴心道:“姐姐没事就好,如今宫里不太平,姐姐要处处小心。” “好。”姜凝醉点头,不经意嗅到柳浣雪身上的香气,似成相识的味道。 “我就告辞了。” 柳浣雪规矩地行了个礼,望见姜凝醉点头示意,她转身匆匆走出殿外。月色下,她的身影依旧优雅,只不过脚步明显有些急切和紊乱,到底是没能彻底掩盖住她所有的心思。 御林军离去之后,偌大的大殿之内复又回归一片宁静。姜凝醉褪去了衣衫,身子泡进热水里,不自觉地又想起之前柳浣雪身上的那抹香气,明明觉得熟悉异常,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闻过。 沐浴完毕,姜凝醉起身拿起屏风上的衣衫穿上,目光不禁触及原本脱下来的那件绯衣上干涸的血迹,神色一凛,手里的衣衫也不觉一松,落在了地上。 “娘娘。”绿荷的声音急急忙忙的想起来,她匆匆走进殿内,脸色一片苍白,似乎仍有些心有余悸。“绣春阁的莹夫人…她…她死了!” 韶华殿内,夏笙和秋竹正伺候着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柳浣雪更衣梳洗。 “你们都退下吧。” 柳浣雪坐在梳妆台前,轻声屏退了身后的侍婢,默默地坐在铜镜前,任由窗外刺骨的寒风吹在她只着了单衣的身上。 月光静静地落在她的侧脸上,映着她娇媚的脸庞,散出一片皎洁的光。整个东宫的御林军陆陆续续撤了去,她仍旧坐着,无声的静默那么难捱,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犹如刀刮在她的心上。 殿外一阵轻响,柳浣雪犹如梦中惊醒,她起身循着声响往大殿外走去。满室的烛光瞬间熄灭,柳浣雪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那双手臂慢慢地拥进,柳浣雪不动也不挣扎,有湿热的感觉满盈在她的眼眶里,她觉得似乎心也随着那个拥抱而慢慢收紧。 “池蔚…你…”鼻尖嗅到一阵血腥气味,柳浣雪一惊,再也顾不上其他,正想着查看身后池蔚的伤口。 池蔚的拥抱随之更紧了些,似乎要将柳浣雪嵌进她的骨血里。“别动。” 清清冷冷地声音犹如记忆里那般温柔,柳浣雪的心因为担忧和心疼猛地收紧,她任由池蔚将她揽紧,哽咽已经冲出喉咙,她只能伸手捂住嘴,不想让她的哭泣被池蔚听见。 静谧的夜里,柳浣雪的抽泣断断续续,泪水一滴滴砸在被月光照得惨白的地上,染出一朵朵凄美的花。 第二十八章 深冬的夜里风声极大,窗棂被夜风吹的嘎吱作响。 夜已深。栖鸾殿里静静的,侧台上的烛火散着光晕,颜漪岚靠在棋塌边,她的右手执一枚黑子,垂手放落棋盘间。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的急促和清晰。 “殿下。”碧鸢言语间,已经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她的面色沉静,低声道:“东宫夜里遇了刺客,莹夫人在绣春阁里遇害。赵统领搜查了整个宫殿一无所获,虽说刺客异常狡猾,武功也极高,但是赵统领部署严密,理应不会让刺客溜走。因此,他怀疑是有人暗中接应了刺客。” 颜漪岚闻言,连眼睛都没抬,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谑笑,道:“赵航手下那么多人,加上我暗中部署在东宫的眼线,这么多人都抓不住一个刺客,光是找个理由就妄想着能够推脱了么?” 碧鸢跟随颜漪岚多年,自然知晓颜漪岚这番话的意思,她并不多谈,只是一径禀告道:“听赵统领说,刺客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太子妃的昭翎殿后院,随后便不知所踪。” “真是聪明。”颜漪岚不置可否地称赞了声,笑道:“如今东宫虽说戒备森严,但是以她的本事,杀了人后完全可以全身而退。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御林军引去昭翎殿,实在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 碧鸢心口一紧,道:“殿下的意思是,她是故意把人引去昭翎殿,想要暗中将杀害莹夫人一事嫁祸给太子妃么?” 颜漪岚并不回答,她只是微眯着眼望着眼前陷入僵局的棋盘,执子入盘。 碧鸢微蹙了眉,问道:“殿下可是猜到刺客的身份了?” “难得太尉身边养了个聪明人。”颜漪岚说着,伸手捡掉棋盘中的死子,烛光下,她的眼里一片冰冷。“可惜,留不得了。” 姜凝醉这一夜里睡得不踏实,寅时刚过,便被殿外一阵嘈杂声吵醒。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无睡意,只好匆匆起了身。 知晓姜凝醉起了,绿荷端着水盆走进来伺候她梳洗,瞧着她一脸的倦怠,想必也是没有睡好。 昨夜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崔莹死了,刺客又没有抓着,东宫霎时人心惶惶。绿荷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遇上这样的事,也难免害怕,因此一夜坐立不安,连眼都不敢合上。 姜凝醉瞧出了绿荷的疲惫,也并未让绿荷过多伺候,她听着殿外的响动,问道:“外面怎么如此热闹?” “莹夫人一走,绣春阁里的丫鬟太监便没了去处,所以太子命人把绣春阁收拾了,然后再安排下人们差事。” 姜凝醉闻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昨日褪下的那件沾血的衣衫上,“莹夫人的死,确是刺客所为了么?” “嗯。”绿荷闷闷地应了声,道:“听人说,刺客一刀封喉,下手又快又狠,莹夫人怕是连痛都不晓得,就这么咽了气。” 死得无知无觉,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姜凝醉又想起那日见到的崔莹,眼神里透着几分楚楚可怜,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下手害她的时候却没有半点愧疚犹豫,想来也是个不认命的人。如今就这么死了,好像这宫里的人,一个个的命都如此轻贱,活着不觉得自在快活,死了也没有多少可悲。 “娘娘待会可有什么安排?”绿荷替姜凝醉梳着一头及腰长发,手法熟练地绾发。 安排? 姜凝醉顺着绿荷的话想了想,缓缓笑道:“我有些想念小世子了…” “那待会奴婢派人请小世子过来?” “不必,我亲自去一趟就好。”姜凝醉收回视线,目光里淌着意欲难明的光。“顺道去看看侧妃。” 姜凝醉刚出了昭翎殿,看见颜君尧的贴身太监张世全正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走远,她默默地驻足看了看,认出了那日随着崔莹一道来她殿里的欣儿,只见她的脸上神情麻木,眼里没有半点悲伤,有的只是对于未来的忐忑和无奈。 姜凝醉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人走茶凉,也不外如是。 这般想着,姜凝醉不觉地伸手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肩,却仍旧觉得冷。宫中险恶万分,谁也说不准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她会不会也如崔莹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心里一阵不自在,等到她回神的时候,已经随着绿荷来到了韶华殿。 前脚刚踏进韶华殿,姜凝醉抬眼就看见柳浣雪的身影坐在殿外的石桌旁,她穿着一件粉衣,裹在厚重的斗篷里,即便如此,也依旧遮不住她妙曼的身影。姜凝醉再走出几步,突然看见了坐在柳浣雪对面的颜君贺。 不想会在这里撞见颜君贺,姜凝醉顿住脚步,不知该不该再往前走。 “姐姐?”姜凝醉迟疑的工夫,柳浣雪已经听得下人通报,她循着下人的指示望过来,眉眼弯起,一双清泉般的眼水盈盈,格外动人。“姐姐怎地来了也不先通传一声?” 既然已经走不掉了,再掖着藏着也无济于事,姜凝醉点了点头算作答应,然后缓缓走过去,道:“今日得了闲,所以来看看你。”她说着,目光下移到颜君贺身上,“六皇子也在这儿?” “正要走。”颜君贺扯了扯薄唇,并不太在意姜凝醉,一径转头看向柳浣雪,道:“既然皇嫂来了,我就不妨碍你们说话了。最近宫中多事,太子那儿还有许多政事要办,我得赶着去处理。” 柳浣雪依旧是笑,起身道:“嗯,六皇子慢走。” “至于池蔚那儿……” “我明白。”柳浣雪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不过很快消失在了笑意里,轻声道:“我定会在池蔚面前替六皇子多多美言几句。” 颜君贺得到柳浣雪的答复满意离去,全然不将姜凝醉放在眼里,索性这些时日姜凝醉也早已习惯了颜君贺的态度,压根没往心上去。 “姐姐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多坐坐。”柳浣雪说着,吩咐身后的夏笙替姜凝醉奉茶。 姜凝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问道:“六皇子常来侧妃这儿么?” “确实是常来。”柳浣雪垂着头喝茶,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倒不是为了来看我。” 姜凝醉捏着茶盏的手一顿,想起方才他们谈到池蔚,猜测道:“莫非…是为了池蔚?” “嗯。”柳浣雪笑得平常,只是声音却冷淡下来,显然是不愿多谈。“六皇子看中池蔚多年,一直想要纳为侧室。” 察觉出柳浣雪对这个话题并不想深谈,姜凝醉识相的没有再多问。难怪她时常会在柳浣雪的寝殿看见颜君贺,原以为他们是因了同样效忠太子而私下亲近,不想还有这样一层缘由在。不过转瞬姜凝醉又想,池蔚眉目如画,风姿若仙,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倒也不奇怪颜君贺会如此动心。 姜凝醉想着,重又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今日怎地没有见着池蔚?” “这几日天气作怪,她不慎感了风寒,所以我遣了她在屋里休息,也省得把风寒传染给小世子。” 姜凝醉不动声色地抬头扫了柳浣雪一眼,淡淡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还担心是昨日遇了刺客,不小心受了伤呢。” 柳浣雪微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她眼里的所有表情。只听得她轻笑了声,抬起头笑得柔媚,“难得姐姐关心她,是她的福分。” “风寒可大可小,还是要尽早让太医瞧瞧。” 柳浣雪点头,道:“已经请过太医了,李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卧床休养几天就好。” 听柳浣雪毫无避讳地点明诊治的太医姓氏,想必是料想姜凝醉会去查,所以自行报了上来。姜凝醉抬头看着柳浣雪,只见她神色如常,伪装得天衣无缝。姜凝醉的目的也不过是来探个真假,不过如今看来,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发现柳浣雪这个人并不简单。不仅不简单,甚至还有些危险,比起她来,杨思媚和崔莹的那点心机和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怔神间,突然看见对面的柳浣雪神色一讶,眼里微微收紧,笑道:“怎地起来了?” “躺在床上乏闷,所以起来走走。”池蔚的声音清冷如玉,缓缓地在姜凝醉的身后响起。姜凝醉闻声回头,看见池蔚就站在她的身后,一袭白衣如雪,衬得她的身姿绰约,五官精致,犹如画卷般动人。“拜见太子妃。” 姜凝醉昨日曾匆匆看过刺客一眼,她的腰间受了伤,虽然穿着黑衣瞧不真切,但是看那情势怕是伤的不轻。如今池蔚就这么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面前,姜凝醉心里也不禁一怔,有了些不确定。 “听说你感染了风寒,没事吧?” “多谢太子妃关心。”池蔚行了个礼,语气虽然恭敬,但是仍旧是冷的,其间透着那么一点锐气,直逼人心里去。“小小风寒而已,并无大碍。” “那就好。”姜凝醉起身,淡笑道:“瞧这天色似乎又要下雪了,我也该回宫了。” 柳浣雪闻言,放了手里的茶盏,起身相送。“那我改日再去与姐姐小叙。” 姜凝醉点头代答,她折身往回走去,途径池蔚的时候,脚步稍稍作缓,身子只单单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即脚步不停,快步离去。 她分明闻见了昨夜那股熟悉的清香,人或许会伪装说谎,但是味道却永远不能掩藏。那夜的人的的确确就是池蔚,不会有假。 一路心事重重,等到姜凝醉回到昭翎殿的时候,抬头看见一名小宫女正站在昭翎殿前左顾右盼,她双臂环抱在一起,冷得不停跺脚,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上一段时间了。 小宫女一个人在原地绕来绕去,突然看见姜凝醉领着绿荷走来,她神色一亮,赶忙迎了上去。 “拜见太子妃。” 大概是新进宫的宫女,连礼都行得不规范,姜凝醉想着,淡道:“起来吧。” 绿荷审视了小宫女一番,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小宫女不敢看姜凝醉和绿荷,只是低头怯生生地道:“奴婢是凤仪宫里新入的宫女…是奉了长公主的令,前来传话的。” 听闻颜漪岚的名字,姜凝醉本能地沉下了脸色,问道:“什么话?” “长公主说她的手受了伤,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生,连背痒了也……”小宫女说着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她臊红了一张脸,又不敢不报,只能支支吾吾地道:“也没人替她挠……” 这话估摸着也就只有没脸没皮的颜漪岚能说得出口。姜凝醉听完,冷淡的脸上更加沉默了,倒是一边的绿荷听了先忍不住低笑出声来。 “你替我回去问问长公主,她的皮痒痒么?若是也痒了,是否也需要我去替她代劳?” 这话打死小宫女也不敢如实禀告,但是她看着姜凝醉冷淡的表情,只觉得有股凛冽的气势直指心尖,顿时害怕得连眼都不敢抬,一个人站在原地险些没哭出来。可惜姜凝醉并不再搭理她,而是转身进了昭翎殿。 呜。小宫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左右得罪不得,她说不定很快就要脑袋搬家了。 昭翎殿内温暖如春,姜凝醉刚走进殿内,青芙立即递来暖炉供她暖手。 她走到屏风前,刚换了一套轻便的衣衫,便听到赤竺来报,说那名小宫女又来了。姜凝醉不悦地蹙了蹙眉,闹不清颜漪岚又在玩什么花样,沉声道:“传进来。” 小宫女走进来的时候,两只腿还兀自打着颤,她的心里不停重复着颜漪岚的话,一张脸憋得通红,看见姜凝醉的瞬间险些没羞得晕过去。 “太子妃。”小宫女哆哆嗦嗦地行了个礼,颤颤巍巍地道:“长…长公主说了,若是太子妃私下里有这癖好的话,她倒也不介意让太子妃打…打一打…” “……”姜凝醉捏住茶杯的手一顿,随后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扔,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怪辣么多人说长公主是受,我看了看,可能…真的是! 第二十九章 小宫女站在昭翎殿里畏畏缩缩,两只手搅着衣角一阵想哭,听到姜凝醉扔了茶杯的声音,更是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呜。她不过是个小宫女,刚刚入宫没几天,打扫庭院的时候无端端被长公主叫到跟前,差遣她来昭翎殿传话,原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好差事,结果一看碧鸢姐姐眼里万分同情的眼神,她就顿时感觉不妙。 果然,她宁肯在栖鸾殿扫上一辈子的地,也不想在这样冷冰冰的太子妃面前站着。 小宫女欲哭无泪,宫里不是都传言太子妃性格温软柔弱么?可是为什么她眼前的太子妃,跟大家嘴里的完全不一样,她甚至连抬头看太子妃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娘娘。”青芙毕竟跟了太子妃多年,所以比起其他人而言要从容多了,她轻声问道:“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姜凝醉并不急着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跪倒在她身前的小宫女颤颤兢兢的背影,沉吟片刻,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到了凤仪宫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碧鸢早已候在了宫外,瞧见姜凝醉的身影,她快步迎上来,行礼道:“太子妃。” 姜凝醉抬手示意她起来,“长公主呢?” “回太子妃的话,殿下正在沉雁阁里。”碧鸢说着,直起了身子,道:“请太子妃随奴婢来。” 一路穿过长廊,当姜凝醉来到沉雁阁的时候,满院入目皆是桃花绽放,小池假山,清泉淌淌,仿若一片人间仙境。 作为一个现代人,高楼大厦霓虹灯影姜凝醉自是见得多了,所以就算是偌大的皇宫也吸引不了她多少的侧目和兴趣,可是这里的一景一物皆透着雅致和格调,看得出是精心布置,免不得让她顿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太子妃,这边请。” 碧鸢轻声打断姜凝醉的怔神,抬眼时,看见碧鸢已经为她轻推开了沉雁阁的大门。 颜漪岚正坐在桌案前翻看着奏折,听到推门声,她的视线从奏折里抬起来,落到了姜凝醉的身上。颜漪岚的眼神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参杂,她缓缓地审视了姜凝醉一番,突然嗤声笑了起来。 “看来太子妃不仅吃软不吃硬,还对凌虐有兴趣?” 姜凝醉自认是个心性沉淡的人,但是面对着颜漪岚,却总有功亏一篑之势。她不说话,只是漠然看着颜漪岚,淡漠道:“长公主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快?” 颜漪岚闻言,唇边的笑容散了散,对着两旁候着的宫女命令:“都下去吧。” 宫女们点头退下,颜漪岚转身看了眼身后的碧鸢,道:“你也下去吧。”说着,她轻勾起了嘴角,望向了姜凝醉,“这儿有她就够了。” 听到颜漪岚遣走了所有的下人,连碧鸢也一并屏退了,姜凝醉猛然生出一阵危机感,她不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孰知碧鸢这时已经按着颜漪岚的吩咐关上了门。 姜凝醉的反应全部落进了颜漪岚的眼里,她心里好笑,却也不去说破什么,而是伸手点了点桌案上的杯盏,漫不经心道:“沏茶。” “……”此时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颜漪岚这话只能是冲着姜凝醉说的,她抿了抿唇,依旧站在门边,过了老半晌,才慢慢地依着颜漪岚的话走过去。 桌边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两摞奏折,颜漪岚时不时会挑出一些随手丢到一旁,姜凝醉默然低头看着那些奏折,颜漪岚发现了也不避讳,任由她好一阵打量。 按着颜漪岚的吩咐沏上一杯热茶,姜凝醉放置在她的左手边,方便她拿起,随后,姜凝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瞧见她的面色依旧不是太好,嘴唇微微抿起,一片苍白。 “这些奏折不是都送去东宫了么?”姜凝醉说着,目光一沉,道:“你不信任太子?” 颜漪岚放了手里的奏折,她并不回答,只是伸手拿起姜凝醉泡的那杯茶,杯盖轻刮,低头抿了一口。 “这是什么?”颜漪岚单单只轻呷了一口杯里的茶,她的黛眉微微挑起,看着姜凝醉的目光嫌弃不已。“去,让碧鸢教教你如何泡茶。” 颜漪岚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连杯茶都泡不好,本宫留你有什么用? “……”若不是一朝倒霉,穿越到颜国太子妃的身上,姜凝醉这一辈子大抵都不会想要去亲自动手为别人做些什么。如今迫于情势不得不委曲求全,竟然还会遭到这般□□裸的嫌弃,她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地看着颜漪岚,没有伸手去接颜漪岚退回来的茶杯。 两个人一阵僵持,碧鸢突然敲门,道:“殿下,太子在宫外求见。” 放了手里的茶杯,颜漪岚神色如常,低声道:“本宫乏了,让他改日再来。” “那…太子若是问起太子妃呢?” 颜漪岚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案上的奏折,目光却轻悠悠地落在姜凝醉的脸上,似是要将她望穿。碧鸢的问话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姜凝醉明白,正要转身推门而出,却听见颜漪岚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你告诉太子,太子妃会在本宫这儿小住几日,一切有本宫照料,他就不必担心了。” 覆在雕花门框上的手一顿,姜凝醉微诧地回头望着颜漪岚,却见她已经低下了头,重又看起了奏折。似乎对于她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一点想要向姜凝醉解释的念头都没有。 碧鸢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姜凝醉猜不出颜漪岚又在玩什么花招。今日这般言语戏弄她已是可疑,如今又这样堂而皇之地留她小住几日,想着,姜凝醉不自觉地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望着颜漪岚的目光警惕而冰冷。 颜漪岚抬头,不出所料地看见姜凝醉一脸警惕的模样,她放了手里的奏折,掩下心头的几分好笑,问道:“知道太子为何会在此时求见么?” 不想颜漪岚会问她,姜凝醉沉默片刻,道:“莹夫人死了。” “崔莹不过是个小小的夫人,哪里值得太子如此大费周章?”颜漪岚发噱,声音也透着些讥诮。“但是你知,崔莹为什么会死么?” 姜凝醉的喉头滚动几下,最后将池蔚的名字咽了回去。“崔莹的死,不是那晚东宫的刺客所为么?” “崔莹的祖父,曾经对太尉有提携之恩。若无崔莹的祖父当年的帮助和提拔,太尉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书呆子。后来崔莹的祖父去世,崔莹的父亲靠着太尉多方打点,做了个小小的县令,女儿崔莹也随之嫁进了宫,做了太子的夫人。”颜漪岚说着,如墨似染的眸子望住姜凝醉,目光慵懒而清明。“可惜崔氏一族受了太尉的恩情,非但不懂得收敛,反而在地方上大肆敛财、欺压百姓,更是挑唆崔莹在宫里兴风作浪,在太子枕边挑唆生事。如此造谣生事,太尉又岂能继续容他们连累自己?杀了崔莹,不过是敲山震虎,给崔氏一族提个醒罢了,若是他们再不懂得收敛,那么谁也说不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接下来的一切不必颜漪岚说明,姜凝醉也能大致明白了。 柳浣雪既是太尉的女儿,又是最接近崔莹的人,自然是最容易得手的。那晚池蔚装作刺客杀了崔莹,不想颜漪岚早有预料,暗中加派人手进行捉拿。在行迹败露之后,池蔚只能故意潜进她的寝殿里,把这件事全部推到了她的头上。如此说来,那天崔莹拜访昭翎殿,柳浣雪的突然出现,又识破崔莹的小伎俩也并非是出自善意和好心,不过是为了让这场戏更加逼真而加入的桥段罢了。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姜凝醉,就连自己,都无法找出任何言辞来替她辩解一二。 姜凝醉并不回答,她默默看着此时不怒自威的颜漪岚,发觉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 “这些就是长公主留我下来小住几日的理由?” 颜漪岚闻言,抬起头来看她,目光灼灼,透着那么一点暧昧和刺目。她丢了手里的奏折,起身缓缓地朝着她走过来,步伐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仿若踏在姜凝醉的心里,一股危险感随着她的脚步而步步逼近。 本能地危机感让姜凝醉往后退了一步,可惜她的背已经抵在了门框上,避无可避。颜漪岚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一眨眼的瞬间,身子已经逼到了她的眼前,她一只手撑在姜凝醉头边,一只手轻捏起她的下巴,媚眼如丝地看着她,罪孽深重的笑了起来。 “不躲了?” 姜凝醉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颜漪岚妖娆的脸上,听闻她的话,眉心微微蹙了蹙。她不答,只是冷静道:“我该回宫了。” “该死的蠢女人。”察觉到姜凝醉想要挣扎离开,颜漪岚的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姜凝醉的腰间,固住了她的行动,低声咒骂道:“信不信,你还未踏出凤仪宫半步,就会被太子活活捉了去陪葬?” 姜凝醉原本挣扎的动作一顿,她迅速抬起头来,看着颜漪岚尽在咫尺的脸庞,呼吸一滞,匆忙扭到了一边去。 颜漪岚做出的这些事,说出的这番话,难道都不过是在保护她? 姜凝醉的心里因为这个念头而不复平静起来,胸口似乎有什么在疯狂滋长,这种感觉太过陌生,饶是它们反复冲撞着姜凝醉的心扉,她也仍是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凝醉的脸笼罩在颜漪岚的阴影里,她没有再挣扎,只是闷声道:“你先放开我。” 颜漪岚闻言,原本只是固定住姜凝醉的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握得更紧,她突然附身下去,凑到了姜凝醉的耳畔边,媚笑道:“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颜漪岚说着,笑得更艳了,微眯起的凤眸藏着那么一点狡黠的光。“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宫如今还会对你有兴趣的?” 姜凝醉的脸一僵,迅速的冷下去。 “你这样莫名的自信,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颜漪岚的戏谑还未说完,突然看见姜凝醉狠狠推开她,一张脸半是尴尬半是冷淡,颜漪岚还是第一次在姜凝醉的脸上看见这样多的表情。 “长公主,开玩笑也请有个度。”姜凝醉狠狠剜了颜漪岚一眼,脸上的狼狈稍纵即逝,转瞬回归一片冷淡。这样快速的镇定,不觉让颜漪岚在心里叫了声可惜。“坦白说,你的行为幼稚至极。” 姜凝醉说完,懒得搭理眼前行为恶劣的颜漪岚,转身推门而出。 单单留下颜漪岚,半倚着门扉,回味着刚刚表情多变,有趣至极的姜凝醉,轻声嗤笑起来,半晌都直不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虽然晚了半个小时,但是终于更完了。 这样子勤奋守时的作者君,简直是迷人到不行,快来夸我么么哒!!! 第三十章 出了沉雁阁,姜凝醉仍旧能够感觉到颜漪岚靠在门扉处嗤声取笑她。 心里生出一阵尴尬和烦躁,好像当面摊开一整颗心任人打量,最后被人挑了软肋一番作弄,也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她怎么会…落到这番境地? 自顾自想着,姜凝醉刚想要迈步离开,突然看见守在门外的碧鸢迎了上来,冲着她行了个礼,道:“太子妃,长公主已经安排了您在栖鸾殿住下,请随奴婢来。” 姜凝醉单单张了张嘴,似乎察觉到她想要拒绝,碧鸢先一步转过身去,往沉雁阁外走去。 望着碧鸢离去的背影,姜凝醉暗自咋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在颜漪岚的身边太久所以耳濡目染的关系,她只觉得整个凤仪宫里的人,竟然都带着那么一点与他们主子相似的霸道决绝。 踏进栖鸾殿,姜凝醉抬眼看见懒儿半眯着眼卧在软榻上,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舞来舞去,听见姜凝醉进来的脚步声,只是单单懒懒地低叫了一声,睁眼看着她的表情犹如在看一个白痴。 那无不透着讥诮和慵懒的神情,简直跟她的主子一模一样。 但是姜凝醉显然没什么心思跟一只懒猫计较,她只是默然站在栖鸾殿门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座大殿。如果没记错,栖鸾殿向来是颜漪岚的寝殿,如今碧鸢让她在栖鸾殿住下…… 姜凝醉这么想着想着,突然迈不动步子继续往里面走了。 “殿下素来知晓太子妃怕冷,所以特意安排太子妃住进栖鸾殿,这儿是最供暖的。”碧鸢觉察出姜凝醉的迟疑,笑着道:“如今整个宫里都不太平,奴婢想,殿下既然安排太子妃住在凤仪宫,想必一定是有她的道理。试问整个皇宫,还有哪儿比殿□边更安全的地方呢?” 这番话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来,理应是大不敬的,但是碧鸢偏偏就有这样的魄力,能把这番话说的铮铮作响却又不显得冒犯唐突。姜凝醉望着碧鸢,好一阵子没有说话,最后才默默走进了殿里,她的视线轻扫过宫殿四壁,淡道:“替我谢过长公主。” 碧鸢闻言,只是抿着唇轻笑,道:“太子妃,时辰不早了,是否需要替您准备晚膳。” 姜凝醉顺着碧鸢的话看了看窗外暗沉下来的天色,点头应道:“好。” 栖鸾殿的大门再次被合上,姜凝醉踏着满室的熏香渡着步,如今人们都散去,她抬头打量着偌大的寝殿,心里的疑惑这一刻纷纷涌了上来。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出于什么,她才会对颜漪岚的话那么深信不疑,仅仅只是因为她救过自己么?还是因为她心里明白,颜漪岚不会害她?可是,这样的定论,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胸口仿若堵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却又剪不断,姜凝醉缓缓地呼出心中的郁结,不敢再去深想。 用过晚膳,依旧未见颜漪岚的身影,毕竟不是自己的宫殿,姜凝醉呆在殿内始终有些束手束脚的不自在。她起身站到窗边,远远眺望着沉雁阁的方向,看着那边灯火灿灿,想必颜漪岚应当还在沉雁阁里。 青芙默默站在姜凝醉身后,似是看出了姜凝醉的无聊,她笑了笑,体贴道:“娘娘若是在殿内烦闷,不妨出去走走。奴婢曾经随娘娘来过几次,知晓这凤仪宫里的景致别样,是其他宫殿都比不上的。” 姜凝醉闻言,回身看着青芙,颜漪岚虽说让她在凤仪宫里住下,但是却并没有禁止她在宫内活动,想着,她不觉地有了些心动。 出了栖鸾殿,姜凝醉穿过九曲长廊,随着青芙往后院走去。直到她的眼前一片灯火通明,她才抬起头,发觉青芙已经引着她来到了沉雁阁外。 夜风吹过,沉雁阁外的桃花随着寒风飘落一地,在皑皑白雪里显得格外的鲜艳娇媚。清泉泠泠流淌,伴着头顶那轮皎洁的月光,散出如银的光华。沉雁阁里亮着灯,姜凝醉隔着轩窗打量,依稀能看见窗里朦胧的人影。 风混合着桃花的清香吹来,扬起姜凝醉及腰的长发,她的表情融在夜色里,所有的情绪都被风吹散,只余下一片默然。站在长廊上看了好一阵子,她刚想要转身离开,但见碧鸢从沉雁阁里走出来,先一步唤住了她。 “太子妃。”碧鸢走上来,行礼道:“太子妃是来找殿下的么?” 姜凝醉淡淡否认道:“路过而已。” 碧鸢闻言,望着姜凝醉没有任何表情参杂的脸,迟疑了好一阵子,才忧心道:“太子妃既然来了,不知能否劝劝殿下服药。国事虽然重要,但是身子也不能不顾啊……” 姜凝醉并不回答,只是偏头看着那处灯光明亮处,她的脸色闪过一丝犹豫,最后沉声道:“怎么了?” “似是奏折出了问题。”碧鸢微垂着头,低声道:“不过朝堂之上的事,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姜凝醉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伸手端过碧鸢手里的药,越过她朝着沉雁阁走去。 沉雁阁外桃花清泉相映,现出一派生机和雅致,但是阁内却是静悄悄的,到了晚上,沉寂肃穆的感觉越发的重了。 颜漪岚此时正站在桌案边上,侧台上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远远看上去,整个人似乎陷在阴影里,瞧不真切。她身前的奏折排成两摞整整齐齐的放着,还有一些零星摊在桌案上,姜凝醉隐隐约约记得,这些都是她翻阅过后挑出来的。 姜凝醉缓缓走过去,她放了手里的托盘,目光好奇地打量着那堆奏折,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 将药端到颜漪岚的面前,姜凝醉淡道:“听碧鸢说,你不肯喝药。” 颜漪岚扭头看着她,脸上的寂淡慢慢散去,她微勾起嘴角,好笑。“你是来做说客的?” 不搭理颜漪岚戏谑的语气,姜凝醉只是冷冷道:“长公主误会了。”她说着,嘴角弯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我既然身为太子妃,那么于我而言,对太子有威胁的人都应该死得越快越好。” “咳。”姜凝醉的话引得颜漪岚微微一怔,随后好笑的轻咳起来。她朝着姜凝醉抬起了手,指尖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不要总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这样可不招人疼。” 颜漪岚带着宠溺的语气让姜凝醉措手不及,她往后避了避,冷冷拍开颜漪岚的手,道:“我招不招人疼,就不劳长公主费心了。” 姜凝醉的动作牵扯着颜漪岚肩上的伤口一并疼痛起来,她收回了手,隐下伤处一阵一阵的刺痛,用指尖单单触了触药碗,随后嫌恶地蹙起了眉头,“药都凉了,还怎么喝?” “……”明明之前连药都不肯吃,一点也不曾想过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如今却又精贵得好像受不得热禁不住凉似的,姜凝醉默然看着眼前的颜漪岚,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性子诡异到了极点。 想着,突然听见沉雁阁外一阵脚步声,碧鸢的声音随之响起:“殿下,六皇子求见。” 六皇子? 颜君贺怎么会突然求见?朝中人人知晓颜君尧素来与颜漪岚不合,而颜君贺作为颜君尧的人,怎么会半夜前来求见呢? 姜凝醉疑惑地看着颜漪岚,却见她唇边的笑意慢慢冷却,对于颜君贺的到来既不感到惊诧也不觉得意外,沉声道:“请进来。” 听见颜漪岚传召颜君贺进来,姜凝醉转了身刚要往沉雁阁外走,不想却被颜漪岚先一步叫住。 “你现在出去,只会跟他撞个正着。”颜漪岚说着,偏头看了眼姜凝醉,笑得戏谑。她的目光落在身后的流苏珠帘上,冲着姜凝醉歪头示意道:“躲进去。” 姜凝醉闻声,抬头瞪了颜漪岚一眼,颜漪岚这话摆明了是在戏弄她。她好歹也是堂堂的太子妃,哪有躲在珠帘帐后的道理?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要给人笑话? 可惜沉雁阁外的脚步声越发的清晰,姜凝醉并不想与颜君贺当面遇上,慌忙之下她也顾不得其他,只能依着颜漪岚的话藏进了珠帘后。 颜君贺推门而入的时候,冷风顺着敞开的门扉吹进来,一阵凉意。 颜漪岚坐在桌案边,侧台的烛光打在她的侧面,映出一片冰冷强势的光华。平日里见惯了颜漪岚戏谑散漫的模样,如今这么一瞧,姜凝醉才恍惚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掌控着整个颜国的命运,她的心比谁都要冷要狠。 “皇姐。” 颜漪岚低头轻呷了一口茶,瞧着眼前颜君贺行礼的模样,不急不缓地道:“起来吧。” 得了颜漪岚的命令,颜君贺起了身,道:“如今宫中祸乱不断,皇姐又不慎负了伤,虽无大碍,但是朝中一时群龙无首,免不得议论纷纷,流言四起。偏偏太子刚刚回宫不久,许多朝中事务还不甚熟悉,臣弟这几日瞧着,也是一阵忧心忡忡。” 颜漪岚一径低头抿着茶,如今听见颜君贺停下来,她漠然掀起凤眼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说下去。” “太子毕竟对于处理政事经验尚浅,很多事情无法当机立断,臣弟知晓皇姐一直在暗中调查刺客一事,不知臣弟可否为皇姐效劳?” 颜漪岚低着的视线这一刻才抬了起来,她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颜君贺的脸上,眸子里的光一寸寸的收紧,颜君贺被她这般审视,只觉得仿若被人扼住颈脖,呼吸一点一点的卡紧,直到喘息不来。 “哦?”昏暗的沉雁阁内,颜漪岚笑得冰冷而刺骨,她重又垂下眼眸,无声地笑了起来。“你是说,你要背叛太子,替本宫办事?” 颜君贺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明明颜漪岚并没有在看他,但是他仍旧感觉自己在被她的视线所凌迟。“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太子既然与臣弟意见不合,难以共事,臣弟自当为自己另谋明君。而皇姐之前对臣弟说过的一番话,臣弟一直记在心上,臣弟自认是个惜命之人,因此自然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嗤。”颜漪岚极轻极浅地笑了一声,她放了手里的茶杯,眉眼里的笑意深邃而危险,周身沉在一片冰冷的气势里。“真是个聪明人。” 颜漪岚的语气听不出是在赞赏还是在讥讽,姜凝醉一直藏在珠帘后,她不过只是个旁观者,但是手心却也不觉地随着颜漪岚散发的凛冽气势而潮湿起来,她当是如此,更别提正被颜漪岚注视着的颜君贺了。 颜君贺要投靠颜漪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姜凝醉猜不出,颜漪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倒戈者,她究竟是要杀还是留? 作者有话要说:先向大家说明一下这些天我没有更新的原因吧,一是因为最近辞了医院的工作,换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地方,刚刚开始上班,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忙,新环境也的确需要一个时间去适应。 毕竟上班了,嘤,没有办法像之前大学那会那么多时间更文,加上古文真的好卡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有时间更新。之后我会努力隔日更的,但是因为工作还在见习期,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办法保证,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啦~ 告别了医院的御姐,还是有点淡淡的忧桑,不过新环境新人生,大家酷爱来给我撒花祝福,么么哒~ (PS:话说┭┮﹏┭┮为什么都没有人对小凝醉的身世好奇的,你们快问我呀,你们不问,我怎么告诉你们,摔啊混蛋! 第三十一章 颜君贺一番措辞说的真切,可惜颜漪岚始终未发一言,临到末了,颜君贺只觉得如坐针毡,时间透过死寂的沉默,分分秒秒都显得如此难捱。 而颜漪岚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颜漪岚斜倚在镶凤紫金座上,目光冷冷地落在颜君贺的身上,突然,她启齿笑了笑,笑容绝艳,可惜眉眼依旧是冷的。 “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凤仪宫,太子饶是再愚蠢,也不会毫不怀疑吧?” 直到颜漪岚开口的这一刻,颜君尧才终于摸清了她到底把持什么样的态度,既然没有责备降罪于他,那么必定代表着颜漪岚在权衡着利弊。想着,他起身道:“皇姐不必担心,太子那里我自有合理的说辞,定不会惹他怀疑。” “好。”颜漪岚意欲不明地应了声,脸上的笑意看不清真假,只听得她轻声道:“你要如何向本宫证明你的忠心?” 颜漪岚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颜君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臣弟在太子身边议事,关于太子的一举一动,臣弟了若指掌,到时太子自然会成为皇姐手里的玩物,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皇姐您的手掌心。” 颜漪岚的表情恹恹的,透着那么一点倦怠,听闻颜君贺的话,她的目光仍旧搁置在不知名的远处。似乎得到的答案并不令人满意,颜漪岚的嘴边含着一抹笑,却并没有说话。 颜君贺说完,久等不来颜漪岚的回答,明明是二月寒冬,但是他的额角却隐隐有了汗意。“况且,刺客一事一直一筹莫展,臣弟虽然不才,但是也暗中掌握了不少刺客的消息,希望能为皇姐分忧。” “哦?”颜漪岚微微侧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颜君贺,笑道:“本宫要的可不仅仅只是这帮刺客,你确定你做得到么?” 颜君贺自然明白,倘若只是歼灭刺客,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可是颜漪岚要的是将刺客连同在幕后操控他们的主使一同连根拔起,换句话说,刺客的死活和处置根本不是颜漪岚关心的,她想要的是揪出真正企图在宫里兴风作浪的那个人。 “臣弟自然不会辜负皇姐的期望。” 颜君贺的话说得胸有成竹,可是颜漪岚只是神色淡淡地扫过他,末了说道:“至于太子那儿……” “臣弟明白。”颜君贺俊雅的面上扯出一抹微笑,透着丝丝阴狠。“在皇姐没有吩咐之前,臣弟一定不会在太子面前露出任何端倪。” 颜漪岚微弯着嘴角,听不出真假地笑道:“倒是个明白人。”说罢,她垂眸看着颜君贺,道:“那本宫就拭目以待了。” “是。”颜君贺应了声,抬头似是担忧地看着颜漪岚,问道:“那日刺客行刺看得臣弟心惊胆寒,可惜离得皇姐太远,未能及时上前阻止。如今看见皇姐安然无事,想必伤势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颜漪岚笑了笑,道:“难得你有心,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 “臣弟这就放心了。”颜君贺说着,行礼道:“臣弟先行告辞。” 听见颜君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凝醉刚拨开帘子,就听见颜漪岚嗤声笑起来,戏谑道:“还不出来?还想躲到几时?” 姜凝醉依言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看见颜漪岚懒懒地倚靠在紫金座上,她的表情看上去似是倦极,若不是她身上散着的与生俱来的凛冽气势依旧,姜凝醉几乎要以为颜漪岚会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姜凝醉的心蓦地一紧,却克制着没有表露出来。她默默地别开眼,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上,道:“你真的相信六皇子么?” 颜漪岚闻言,轻掀起眼皮看着她,饶似无意地问道:“你信么?” “只信了一句,”姜凝醉面无表情,声音平平道:“他的确是个惜命之人。” 姜凝醉的话冰冰凉凉的,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的清冷悦耳,颜漪岚被她的话逗得一阵好笑轻咳,胸腔的震动牵扯着伤口,一阵钝痛。 “所以,你只是想利用他来监视太子,对么?” “你也说了他的话不可尽信,本宫又岂会用他来作眼线?”似乎觉得姜凝醉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颜漪岚的声音懒懒的,听上去没有一点精神。“况且,本宫安插在东宫那么多人,随便哪一个都比他有用多了。” 颜漪岚与颜君尧势如水火多年,姜凝醉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是这些时日也多多少少可以感受得到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依照颜漪岚的手段和心计,加之她在朝中的地位,若是她想要除掉颜君尧,颜君尧压根不可能反抗提防得了。 虽然不知晓颜漪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想来,颜漪岚的确是要开始动手了。 “凝醉。”看出了姜凝醉的怔神,颜漪岚轻声唤她,好笑:“你又在动什么心思?” 颜漪岚的话里带着些依稀的宠溺,姜凝醉却无心觉察,她只是微垂着眼,淡淡说道:“我听说,但凡女子嫁进了宫里,那么她这一生都只能属于一个人,断断不能再动别的心思。” 摸不准姜凝醉这番话的意思,颜漪岚挑眉问道:“所以?” “我不想守寡。”姜凝醉抬起头,烛光下,她微蹙着精致的眉,一脸的不悦。“我从没得到过太子的恩宠,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了,我还得守着他的灵位过一辈子,这不公平。”在姜凝醉的世界,她的家族做的向来是生意场上的买卖,她从小耳濡目染,要说权衡利弊进退取舍,没有人比她更在行。 而显然,嫁给颜君尧并作为他的妃子,于她而言,是一笔赔得彻底的买卖。 姜凝醉的这一番话说的稀松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是听在颜漪岚的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颜漪岚明显愣了愣,半晌,她回过神来,目光透着那么一点有趣和探询,饶有兴味的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算是公平?” “这一辈子,若是得不到太子的人,那就势必要得到日后母仪天下的权力。”姜凝醉一脸淡漠,说出来的话也无情的很。“人和权势,终归有一样得属于我。不然,这个太子妃做的也太吃亏了。” 颜漪岚的目光饶有深意地看着姜凝醉,灼烈犹如焚烧的火,随着她从上往下审视的视线一路蔓延而去。突然,颜漪岚轻声笑起来,觉得眼前的姜凝醉实在是有趣至极,说出来的话更是她从未听过的新奇。 宫中恭维迎合的话她听得多了,这样得失分明的话,她倒还是头一回听见。 颜漪岚的嘴角含一抹意欲难明的笑,低声问道:“你想要母仪天下?” 姜凝醉坦白地点头,淡道:“我只想保全自己。”然而在这皇宫里,若要保全自己,没有绝对握在手里的权力和地位,那么一切都只能是空想。 “好啊。”颜漪岚微垂下眉,笑意更艳了,几乎要灼烧姜凝醉的眼睛。“本宫成全你便是。” 姜凝醉难得想也未想地问道:“那你呢?” “人生到头,不过留下一个空名,任后人撰写罢了。”颜漪岚倒是看得开,说起这些,眼里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层深过一层的倦怠。“待得你母仪天下了,这份青史就该留给你与太子书写了。” 颜漪岚的话说得没有一点犹豫,姜凝醉听着,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没有接话。或许是颜漪岚回答的太过简单随意,所以姜凝醉心里才会觉得有那么一些不痛快和失落。明明她想要得到的颜漪岚都允肯了,但是她的心里却空空落落的,似乎颜漪岚点头应允她的将来,是要用她远不能承受的失去换来的。 默默地将姜凝醉的反应看在眼里,颜漪岚发觉她远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洒脱淡漠。不动声色地笑了声,颜漪岚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可惜握住的瞬间手里一僵,茶杯顺势往一旁倾倒,哐当一声,茶水迅速泼湿了大半桌案。 姜凝醉闻声回头,看见颜漪岚正微蹙着眉看着那杯倾倒的茶,姜凝醉刚想要去扶起茶杯,却听见她先一步命令道:“你先回栖鸾殿。” 颜漪岚的声音虽然极力克制,但是姜凝醉仍能听到其中透出的丝丝虚弱气息,她微微一怔,察觉出颜漪岚的声音较之前比起来更加飘渺无力了。姜凝醉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后沉默地捡起侧躺在桌案上的杯子,睨了颜漪岚一眼,道:“你的伤…” “没什么。”颜漪岚回答的漫不经心,她说着,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再继续深聊下去的必要,她微微直起身,笑看着姜凝醉,戏谑道:“没听见本宫说的话么?回栖鸾殿去,顺带…替本宫暖好床。” 暖床? 这话除了向来没脸没皮的颜漪岚,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说的那么自然顺畅了。姜凝醉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颜漪岚随意调笑的样子,心里的关心霎时去了大半,巴不得颜漪岚这个祸害就此去了,那么这个世界也就安静美好了。 “茶你倒不好,伺候人你也不会,暖床你总会吧?” “……”颜漪岚的语气里分分明明透着嫌弃,鄙夷的态度简直溢于言表,姜凝醉呼吸一滞,看着颜漪岚的目光冷淡而不耐。“看长公主这样没脸没皮的说笑,想必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姜凝醉的话说得无情,但是颜漪岚也不在意,她单单摆了摆手道:“你还不走?” 往日里从来都是姜凝醉冷冷地打发颜漪岚走,头一次听见颜漪岚不耐烦地催促她离开,姜凝醉想也未想,转身往沉雁阁外走。她走出阁内,突然又折了回来,身子停在大殿门口,面目清冷,别样的美丽。 “颜漪岚。”记忆里,这是姜凝醉第二次直呼她的名字,第一次这样叫她,是在刺客行刺的那一晚,她救下她的那个瞬间。颜漪岚想着,闻声抬起头,看见姜凝醉的侧脸隐在皎洁如银的月光下,透出淡淡的光晕,美得并不张扬,却夺人心魄。“你能不能,偶尔说一句实话。” 肩上的伤口尖锐的疼痛更甚刚才,颜漪岚只觉得肩头疼痛得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她闻言,呼吸微微停滞,用那双漆如点墨的凤眸望住姜凝醉,伤处这一刻似乎像是在回应她的感受一般,叫嚣得灼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在星期六,嘤嘤嘤,好久没有周末双休惹,觉得好幸福。 然后,泥萌真的不要跟我说滚床单、推倒、压这些字眼了,高清什么的更是不要提,┭┮﹏┭┮不要在人家的心头撒盐了,泥萌快去看看我别的文,都被锁成什么样子了,好烦,这样下去再也不能靠小清新欺骗世人了,捂心脏)还好,这篇文慢热又小清新…… 最后,再次申明,这文是比较慢热又臭又长的昂,真的不要为此跟作者君抱怨了,人家是玻璃心,你们酱真的太魂淡了嘤嘤嘤~ 第三十二章 姜凝醉站在月色之下,她微侧着头地望着沉雁阁内的颜漪岚,清冷的眼里有什么伴着烛光微微摇曳,向来淡漠的眼里慢慢龟裂出一道痕迹。 她还记得颜漪岚肩上的伤有多么严重,伤口深可见骨,必定是极疼的。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伤口怎么可能痊愈呢?她连茶杯都已经握不稳,姜凝醉实在是难以想象,她之前都是靠着什么支撑下来的。而她每一次的戏谑揶揄都不过只是伪装罢了,反正她的嘴上功夫有多么厉害姜凝醉早已心知肚明,只要她愿意,姜凝醉总能因为她的三言两句而气得转身离去。 如此一来,她的伤和痛,姜凝醉就永远不会知晓,任何人都不会知晓。 因为她是颜漪岚,如今颜国的执掌者,所以她习惯了喜怒不表于行,习惯了万人之上的寂寞和君临天下的孤傲,更习惯了掩藏起她的脆弱,好似她从来就不会迷惘无助。 颜漪岚有颜漪岚的骄傲和隐忍。 姜凝醉沉默地看着颜漪岚,烛光下她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雪白貂裘里,显出几分单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犹如侧台上被风吹得摇摆的烛火,随时都会随风熄灭。 姜凝醉这般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堵的狠了,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她抿着唇别开了眼,发觉自己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生气在意,细细想来,实在是愚蠢得很。 沉雁阁里静悄悄的,颜漪岚抬头望着姜凝醉,神情里带着些许的笑意,道:“你这是在关心本宫?” 心事被人揭穿的感受无异于毫无遮蔽地坦诚在众人面前,姜凝醉一滞,喉咙瞬间如鱼刺鲠喉,一阵地不自在。“长公主莫要误会了,你既是为我受的伤,我关心你也是应当。” “难得你还会关心本宫。”全然不在意姜凝醉词穷无力的解释,颜漪岚轻咋了咋舌,一脸的戏谑。“倒也不枉费本宫这么疼你。” 姜凝醉冷眼看她,道:“长公主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么?” 颜漪岚顿了顿,掀着眼皮看姜凝醉,笑得妖艳。“那得看人。” 颜漪岚字字句句不离暧昧,偏又透着抹不去的戏谑,倒也算是她的一种本事。姜凝醉并不搭理她的戏谑,垂落的目光搁置在桌案的药碗上,道:“把药喝了。” 循着姜凝醉的目光看过去,颜漪岚嫌恶地皱眉,“药都凉了,还怎么喝?” “喝药。” 清清凉凉的话语藏着不容人回绝的气势,姜凝醉说着,直接把药放到了颜漪岚的手里,冷冷说道:“若是长公主不肯喝,我只好强灌进去了。” “好啊,那就劳烦太子妃了。”颜漪岚闻言,眼里突然晃动过一丝精光,她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椅子上,媚笑道:“毕竟,本宫受伤也是为了你。” 姜凝醉呼吸一顿,她瞪着颜漪岚,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如今听到颜漪岚说起这些话,她竟然会觉得难以反驳。虽说颜漪岚的话不过只是无心地玩笑,但是又有哪一句不是实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颜漪岚对她的处处维护,姜凝醉并不傻,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姜凝醉看见了颜漪岚藏在散漫下的温柔,含蓄而深重,可是细细想来,这或许却并不是颜漪岚第一次这样做了。每一次戏谑背后的宠溺,每一次嬉笑过后的疼惜,颜漪岚一直在用她的方式护姜凝醉周全。想着,姜凝醉的心里慢慢升起一道暖流,划过心间的感受是那样的柔软,连望着颜漪岚的目光都不复往日的冷漠。 心里的悸动犹如擂鼓,姜凝醉对于这样陌生的感受一阵无措,她甚至有了想要仓皇而逃的冲动。可惜颜漪岚的注视犹如无形中布下的天罗地网,姜凝醉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或者是她压根无力逃走。 姜凝醉斟酌着每一汤匙的量,慢慢地喂过去,她透过烛光时不时冷淡地睨上颜漪岚几眼,发觉若是颜漪岚这个祸害不说话的时候,她们的气氛原来也可以算得上是温馨和睦。 喂过药,姜凝醉起身将药碗放进托盘里,见颜漪岚轻轻地闭了闭眼,看上去似是倦极,却偏偏不肯歇息片刻。察觉到姜凝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颜漪岚侧目寻过来,道:“还不肯走?” 颜漪岚三番四次的催促,饶是脸皮再厚也没理由再待下去,况且还是姜凝醉这样过分知情识趣的人。姜凝醉闻言,只觉得她会关心颜漪岚的死活,当真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 想着,姜凝醉转身往沉雁阁外走,脚步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见颜漪岚出声唤住她。 “凝醉。”姜凝醉顿住脚步,循声望去,颜漪岚的脸庞隐在一片烛火之后,容颜似是映上了一层浮光,看不真切。“本宫未曾骗过你。” 颜漪岚的话含着那么深的宠溺和坚定,狠狠地撞在姜凝醉的心上,龟裂出一道裂痕。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透过烛光望着颜漪岚,向来镇定淡漠的眼里满是破绽。 姜凝醉并不回答,她默然地背过身去,在颜漪岚的注视下仓皇而逃。 一路回到栖鸾殿,夜色已深,姜凝醉梳洗过后,一个人走进了内殿。 比起昭翎殿,颜漪岚的寝殿看上去要大的多了。尤其是到了深夜,偌大的寝殿总给人一种空阔沉寂的感觉。 栖鸾殿的一张床榻宽敞得惊人,姜凝醉躺在里侧,鼻端嗅到一阵阵熟悉的香气,姜凝醉知道那是颜漪岚残留下来的气息。 姜凝醉习惯了就寝闭灯,所以自她躺下,青芙就替她熄了灯,转身出了寝殿。 栖鸾殿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轩窗洒进来,铺出一地的银。姜凝醉毫无睡意,她的四周全部充斥着颜漪岚残留下来的香气,好似她被颜漪岚环抱其中一般。 颜漪岚曾说过让姜凝醉替她暖好床,那么也就意味着颜漪岚今晚也会在栖鸾殿就寝,姜凝醉光是这么想着,心里就一阵地不自在。她睁眼望着床顶,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之前身上的痕迹,心湖顿生涟漪,再难平静。 这么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姜凝醉突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的清晰。 “殿下,是否需要点灯?” “…不必了。” 颜漪岚的声音因为故意压低而听起来格外沙哑,姜凝醉听见颜漪岚的脚步声渐渐朝着内殿走来,她的心里一紧,闭着眼假寐过去。 碧鸢不知道何时已经退下了,姜凝醉只听见颜漪岚一人走进来的细碎声响。 脚步声停在床塌边,姜凝醉侧耳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料想着颜漪岚正在解着身上繁复的宫装,姜凝醉抿了抿嘴,一阵无措,突然不知到底是该继续假寐还是该起身离开。 姜凝醉还兀自陷在一片不知所措里,身侧的床榻瞬间的倾陷,将她从怔愣里拉回来,颜漪岚的气息萦绕过来,惹得她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脑子一懵,淡定镇静在这一刻全都没有了意义,姜凝醉只觉得自己的思绪霎时空白。 颜漪岚原本是侧躺在床榻之上,可惜身子的重量一压下来,她的肩膀立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倦怠至极,脑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身上的伤处,随即懒懒地翻身躺平,身上的疼痛这才减轻了些许。 身子一旦躺回榻上,倦意便随之排山倒海地袭来,颜漪岚闭了眼,呼吸慢慢放缓。 听见身侧颜漪岚的呼吸逐渐轻缓下来,姜凝醉这才兀自松了口气,耳畔细细传来颜漪岚均匀的呼吸,姜凝醉却是毫无睡意。 借着月光,姜凝醉微微侧过身子,看见颜漪岚的脸庞映着月光,苍白而脆弱,五官糅合着淡淡的微光,向来妖娆透着强势的脸上也不觉地柔和了下来。难得见到这样人畜无害的颜漪岚,姜凝醉不觉多看了几眼。 或许是在颜漪岚醒来的时候从不敢这样放肆盯望,所以这一次姜凝醉看得异常仔细,似乎颜漪岚脸上的每个轮廓每点痕迹,她都想要深深记刻在脑海里。 颜漪岚睡得并不安稳,姜凝醉猜想,伤口必定是疼痛入骨的,扰得她不得安生。姜凝醉这么想着,突然看见颜漪岚的睫毛颤了颤,可惜光线太暗,她并不确定是否只是她的错觉。 “既然睡不着……”颜漪岚的声音缓缓地响起,透着一种别样的妩媚,在静谧的夜里尤为的妖冶。“去,把灯点上。” 可惜姜凝醉只觉得颜漪岚的声音犹如鬼魅,吓得她措手不及,她慌忙坐起身,盯着颜漪岚一阵无言。 姜凝醉的反应实在是有趣,颜漪岚难得见着她这样多的表情,忍不住发噱道:“放心,本宫不怪你偷看便是。” 姜凝醉目光一紧:“……” 颜漪岚笑得越发艳魅了:“本宫若是不揭穿你,你还打算做什么?” 姜凝醉脸上一沉:“……” 看着姜凝醉脸上的表情犹如变天一样瞬息万变,颜漪岚好笑,她肩膀微微抖动着笑意,连声音也不复平稳,“本宫是不是…不该太早打断你?” 不搭理颜漪岚的戏谑,姜凝醉心里一阵尴尬羞恼,她起身打断了颜漪岚的话,然后下床往着烛台边走去。 姜凝醉伸手摸到烛台,正想点灯,她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颜漪岚,冷声道:“长公主,你不会是怕黑吧?” 作者有话要说:嗨,泥萌七夕过的好么ヾ(≧?≦*)ゝ是不是都单身在家宅着呀,咩哈哈哈哈~ 然后,终于又一次建了读者群啦,嘤嘤嘤,群是好多亲爱哒要求建的,你们都要进去找我玩呀,群里没有要求,爱我(喂!)就对了!群号: 385369427,敲门砖请填写文下留言ID或者‘慕慕是攻’,不然不能放行哒~ 有话说复制不了群号的话,文案里可以复制哦~么么哒,快来群里找我玩吧~ 第三十三章 栖鸾殿里静悄悄的,姜凝醉这么问完,偌大的宫殿更加沉默了。 “……”难得颜漪岚居然会被姜凝醉堵的无话可说,她的脸隐在床幔之后看不真切,许久才轻道:“你先把灯点上。” 姜凝醉倒是没有想到向来毫无畏惧的颜漪岚会怕黑,她犹记得那日刺客行刺时,颜漪岚眉眼里的冷漠和决绝,一个连剑刺入肌骨都不曾眨眼的人,竟然会忍受不了黑暗。 这样强烈反差的颜漪岚,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摸索着点了灯,姜凝醉转过身看着床榻上的颜漪岚,嘴唇微微抿起淡淡的笑意,眉眼依旧冰冷,却少了往日的淡漠,轻声揶揄道:“真没用。” 也真的是无力反驳,颜漪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没接话,突然觉得自己嫌弃姜凝醉这么多回,竟是头一回被她给嫌弃了。 “还不过来。” 姜凝醉正站在床榻边踟蹰不前,听到颜漪岚的话,姜凝醉只是冷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怀疑。 瞧出姜凝醉眉眼里的意味,颜漪岚轻声嗤笑起来,戏谑道:“本宫如今还能对你做什么?”说着,颜漪岚举起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左手,在姜凝醉眼前晃了晃,挑眉不悦,“你是指望本宫用这只手,还是另外一只?” 颜漪岚说出口的话透着□□裸的暗示,简直…比姜凝醉这个现代人还要轻挑开放。恨不能上去堵住颜漪岚的嘴,姜凝醉冷睨了她一眼不作理睬,脚步却已经按着她的话走了过去,重新回到床榻内侧。 姜凝醉身子刚躺下,突然看见颜漪岚微微支起了身,顿时将她笼罩进了一片阴影里。颜漪岚身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在无形中袭过来,犹如一只巨大的网,将姜凝醉套在其中,越锁越紧。 姜凝醉神情一凛,刚想要起身推挡,却看见颜漪岚察觉她的惊慌,好笑地浅看了她一眼,嘴角也随之勾出一抹妖娆的笑意。伸手摊开折叠在姜凝醉身后的被褥,颜漪岚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扯出来,劈头扔到了姜凝醉身上,似是在惩罚她之前的误会和惊慌。 几丝狼狈地从厚重的蚕丝被里挣出来,姜凝醉再抬头就看见颜漪岚和衣躺下,乌黑的长发散在床榻之上,绯色的宫装勾描着身形铺出一路旖旎妖冶。 深冬的夜风透过轩窗缝隙吹进空阔的寝殿之内,烛火随风摇摆,昏沉的光亮闪烁不定,颜漪岚的侧脸映在暗淡的火光之下,仍旧掩不去她脸上妖娆的神情。 姜凝醉自懂事开始,从未再与人同床共枕过,如今睡在颜漪岚的身侧,虽说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但是仍然让她好一阵不自在。她偷偷掀眼打量颜漪岚,却发现她呼吸清浅,许是真的累极,就这么和衣睡下了。 而想起之前自己的误会,姜凝醉脸上一阵微热,她低头看着身上沉沉的被褥,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迟疑地抓过被子的一角,替颜漪岚盖上。 颜漪岚并未动弹,想来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夜已经深了,姜凝醉缓缓在颜漪岚的身边躺下,半点睡意也无。 昏暗中,姜凝醉的指尖轻触到颜漪岚的手,她惊愣片刻,刚想要抽离开,却发现颜漪岚依旧沉沉睡着,没有半点反应。她微垂着眼,看见两人的长发散了一塌,也不知谁是谁的,她低着眉眼不去看颜漪岚的面容,但是彼此的气息却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虽然穿越过来的这些时日姜凝醉从未曾言及,但是她没有一刻不想要离开这里,回到她应该回去的地方。可是这是第一次,姜凝醉突然对这个世界有了留恋,她从未像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情。 可惜她始终扮演的不过是个小偷的角色,偷的全是不属于她的温柔。最可笑的莫过于她明明知道得到的关心爱护全都是假的,却仍旧不知不觉地入了戏。她于这个世界而言,于颜漪岚而言,不过只是一个不速之客,仅仅是借了太子妃的身体,享受了不属于她的温柔相待。 这么一想,姜凝醉觉得自己的确是可笑又可耻。 她们注定了相不逢时,颜漪岚心里存着的永远是另外一个人,而她注定只能一辈子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说不得,吐不出,慢慢长成心里的一颗毒瘤,凝成刻骨的疾伤。想着,一阵倦怠涌上心头,姜凝醉合上眼,安静地睡去。 黎明即将来临,许是多年早朝的习惯,颜漪岚即便再疲乏,仍旧在这一刻意识清醒地醒来。 身旁的姜凝醉还在沉睡,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足够宽大的蚕丝被盖住她们两人,姜凝醉侧身面向她这边躺着,青丝覆面,显出她脸上过分的苍白和清冷。 即使是睡着,姜凝醉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温和,像极了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颜漪岚好笑,刚坐起了身,明明是万分轻柔小心的动作,依然惊醒了向来浅眠的姜凝醉。 姜凝醉一向清明的眼里沾染着刚睡醒的朦胧,她的神情难得的浮上几分慵懒,抬眼望着颜漪岚,还未说话,就看见颜漪岚掀起身上盖着的被褥,替姜凝醉掖好被角,轻声道:“时辰尚早,你不必起来。” “你要去哪儿?” 颜漪岚站起来尚还有些不稳,她晃了晃身形勉强站住,侧头道:“沉雁阁。” 沉雁阁向来是颜漪岚批阅奏折处理政事的地方,姜凝醉闻言,心知颜漪岚必定是挂记着国事,蹙眉道:“你如今这个样子,连身子尚且都顾不好,如何再去分神处理国事?” “太子处理朝政经验尚浅,光靠他一人,根本无法控制住朝中的那帮老狐狸。” 姜凝醉本想再劝,可是她却又明白朝中瞬息万变,她根本没有理由能够劝得住颜漪岚,因为后果她承担不起,颜漪岚也承担不起,谁都承担不起。 姜凝醉也不再劝阻,而是坐起了身,道:“外面风大,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多加走动了。”说着,正巧碧鸢进殿伺候颜漪岚梳洗,姜凝醉扭头吩咐道,“碧鸢,命人将奏折搬来栖鸾殿,长公主会在殿内批阅。” 碧鸢起先有些迟疑,但见颜漪岚并未出声制止,随即听令道:“是。” “还有,长公主的药尽快熬好送来,外伤用的药也不能耽搁。” 听见姜凝醉有条不紊地吩咐,碧鸢嘴角漾开一抹淡笑,连连点头道:“奴婢记着了。” 交代过碧鸢,姜凝醉回头看见颜漪岚正倚在屏风前打量着她,凤眸带笑,窗外桃花三千,也敌不过她这一眼里的风华。颜漪岚的目光带着戏谑,轻声笑道:“真难得,太子妃竟然会如此对本宫上心。” 姜凝醉闻言,蹙眉道:“长公主切莫误会,我不过是……” “因为本宫救了你,是么?”颜漪岚懒懒地打断,她歪头看着姜凝醉,满脸的戏谑和漫不经心。“本宫知道了,你不必反复提起。” 话全部被颜漪岚堵住,姜凝醉心里一阵懊恼,表面上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她淡漠地望了颜漪岚一眼,转身从书架上随意挑了本书,坐到窗边翻看起来,显然懒得与颜漪岚多说。 熏香袅袅中,一个多时辰便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姜凝醉一直沉静地坐在窗边,只有颜漪岚喝药和换药的时候,她缓缓地抬起头,将清冷的目光投向颜漪岚那边,直到确认颜漪岚服过药,她才漠然地低下头,重新翻开搁置在腿间的书、气氛难得的安静,颜漪岚时不时会轻咳上两声,姜凝醉听得多了,心思总被颜漪岚那边搅乱,一颗心沉不下来,书自然也看不进去了。她站起了身,走到屏风前取下颜漪岚的狐裘大氅,然后折回来替颜漪岚披上,低头迎上颜漪岚带笑的目光,姜凝醉心里一乱,还未说话,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先一步响了起来。 颜漪岚低道:“进来。” 碧鸢快步走进殿内,声音凝重道:“刚刚吴王派人传话过来,说是东楚发生了内乱,吴王忧心不已,所以打算两日之后动身离开。”碧鸢说着,抬头望了颜漪岚一眼,又快速垂下眼去。“吴王明日想在宫中设宴群臣,不知殿下是否允肯?” 颜漪岚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她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目光一片深邃,道:“吴王既是要走,替他设宴相送也是自然。”想着,颜漪岚顿了顿,“你去请示皇后娘娘,问她可有意愿参加,太子那儿也派人通传一声,设宴一事交由他来全权负责。” 碧鸢听令退下,姜凝醉却是听得一阵心有余悸。 姜凝醉曾与吴王接触过,自然知晓他并非善茬,比起颜君尧和颜君贺,吴王显然是更应当小心对付的人。而他会选在这时候设宴,表面上是为回东楚而辞别,实则仍旧不过是想要探个虚实罢了。 颜漪岚若是不出面,那么吴王包藏祸心已久,怎会不有所行动?可若是颜漪岚出面,依照她如今的身体,又如何能瞒得住吴王和众人的眼睛? “不必害怕。” 姜凝醉回神,听闻颜漪岚的话,心知她必定是误会了自己凝神不语的原因,以为她是在忌惮害怕吴王。她摇了摇头,还未作何解释,指尖突然被人握住,冰凉的手随即陷入一阵温暖里。低头看见颜漪岚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姜凝醉心里乱作一团,想要抽出手来,可是望见颜漪岚长睫覆盖下那双此刻盈满温柔的眼睛,竟然忘了动弹。 将手里的暖炉放置在姜凝醉的掌间,颜漪岚的脸上难得的掩去了往日的散漫和戏谑,一派深重的温柔。 很轻很浅的笑了声,颜漪岚轻握了握姜凝醉的掌心,宠溺道:“本宫会陪在你身边。”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新,把之前落下的更新都补上。下几章要加快剧情,劲爆你们的眼球!好吧,泥萌一定会说,呸,这文还能劲爆到哪里去! →_→嗯哼,周末好时光,都快来给我小黄花么么哒~ 第三十四章 皎月悬空,银辉满地。 还未走进大殿,姜凝醉远远就能瞧见大殿处一派灯火通明,宫乐伴随着人语声断断续续的飘来。 姜凝醉抬头望着前方凤辇上的颜漪岚,眼里浮现一丝淡淡的担忧,随即掩去了心里。 宴会设在太液池的含凉殿里,夜晚的寒风虽然寒凉刺骨,但是融在一片热闹的人声笑语里,一切都被冲淡了许多。 下了凤辇,颜漪岚已经等在了她的身前,姜凝醉不动声色地扯着曳地的宫装走过去,来到了她的身边。 “来。” 颜漪岚的声音浮在一片宫乐人声之中,非但没有因此隐去,反倒越发显得清晰沉定。她说着,冲姜凝醉伸了伸手,示意她跟随着自己,不要离得太远。姜凝醉不自在地应了声,步伐却是依着颜漪岚的吩咐,紧紧跟了上去。 走进含凉殿,姜凝醉一眼望见了颜君尧的身影,视线短暂的对视,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颜君尧的眼里含着一抹不悦,似是压根不愿与她多看一眼,他随即偏头转向了身边的柳浣雪。 颜君尧的态度虽然没有表明,但是姜凝醉大致也能看明白,怕是经过崔莹遇害一事,加之她这几日私自住进凤仪宫,她这个太子妃,如今在颜君尧的眼里,恐怕连一个宫女都不如了。 可惜姜凝醉并不在乎。若是并不曾在意过颜君尧,又何必要去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呢? 颜漪岚轻咳了一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姜凝醉的沉思,她伸手轻拉了拉姜凝醉的手腕,带着她朝着主座走去。 途径颜君尧身边的时候,姜凝醉刚想要停步入席,却感觉到颜漪岚拉住她的手并没有任何放开的打算,而是径自领着她走向了主座之上。 姜凝醉的脑子一懵,整个含凉殿也随之沉寂了下来。想要去甩开颜漪岚的手已是来不及,姜凝醉就这么任由颜漪岚带着自己走上主座,甚至于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颜漪岚已经牵着自己入了座。 大殿内响起一阵细碎私语,颜漪岚向来重视姜家,所以格外宠爱姜凝醉这是不假,但是所有人都未曾想过她竟然会如此越矩,直接将姜凝醉带在身边,丝毫不把太子看在眼里。 姜凝醉还记得颜漪岚曾说过的会陪在她的身边,但是她绝对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想着,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透着微不可闻的讥诮,更多的是冰凉刺骨的冷意。 “难得长公主肯赏脸前来,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颜漪岚凤眸藏着冷意,唇边的笑意却依旧艳魅,她闻言,笑道:“既是为吴王饯别,本宫自然要亲自前来。” 吴王佯似无意道:“前几日听闻长公主受了重伤,本想着要前去探望,不想太子妃先一步拦了下来。” 颜漪岚笑了笑,似是听不出吴王言语里的深意,四两拨千斤般轻道:“凝醉也是担心本宫的身体,所以难免小题大做了些。” “东楚内乱不断,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回宫,来,这杯酒本王敬长公主。” 吴王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姜凝醉心里一紧,颜漪岚的伤也许旁人无法知晓推测,但是她却是清清楚楚的,她如今的身子莫说是饮酒,恐怕连举杯都有些困难。想着,姜凝醉也并未考虑过多,先颜漪岚一步站起了身。 “长公主凤体违和,饮酒难免伤身。”随着吴王站起身来,姜凝醉拿起颜漪岚还未碰过的酒杯,举杯道:“这杯酒,还是我代长公主喝吧。” 似是未曾料想姜凝醉的举动,吴王显然一怔,随即很快回过神来,他笑了笑,眉眼透着冷气,语气也不觉刁难起来。“本王的酒,可不是谁都喝得起的。” 含凉殿里一派寂静,大臣们这时候都感觉到了其中的风起云涌,各个屏息观望,连大气都不敢出。颜漪岚自然察觉到了,她微眯起了凤眸,望着吴王的眼里藏着冷意,刚想要叫住姜凝醉,不想她已经冷冷地开了口。 “我作为太子的正妃,吴王既是连我都不曾放在眼里,那么我倒是想知道,吴王的眼里究竟还有谁?” 姜凝醉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她的眉眼里是一片清冷和镇定,这样从容淡漠的姜凝醉,倒叫吴王吃了一惊。冷眼打量了姜凝醉半晌,吴王突然深觉有趣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狠戾也淡了大半,笑道:“好,这杯酒,本王陪太子妃喝。” 姜凝醉喝掉杯子里的酒,转身坐回席间,她的口中一阵*,不想古时的酒竟比现代醇烈这么多。一道目光*辣地传来,竟比喝进肚里的酒还要灼烈,姜凝醉循着目光望过去,看见颜漪岚正倚靠在坐席间,偏头对着她眨了眨眼,戏谑的眉眼里透着深深的笑意,一时晃花了姜凝醉的眼。 脸上一阵微热,姜凝醉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当真是醉了。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缓和,大臣们纷纷起身敬酒,姜凝醉一一替颜漪岚喝下,直到喝过了三四杯,舞姬们开始上台献舞,姜凝醉才终于得以缓下口气来。 “醉了?”颜漪岚趁着观赏的空当,偏头凑过来,了然笑道:“出去透透气,会好受许多。” 醉了倒是不至于,只是胃里烧的难受,想来是她还未能适应古时醇酒的灼烈。想着,姜凝醉点了点头,她的确是需要出去吹吹冷风醒一醒,况且,宴会着实冗长沉闷,坐的久了,实在是无聊的很。 得了颜漪岚的允许,姜凝醉起身离开,末了余角瞥见吴王正朝着她这边投来一记灼热的探望,扰得姜凝醉一阵不自在,快步出了含凉殿。 明月当空,冷风拂面。此时太液池里宁静安谧,姜凝醉任由凉风吹在脸上,伴着太液池的波光一路缓缓地渡步,说不出的惬意。 姜凝醉刚刚走上长廊,视线里突然看见一抹白衣走过,初看只觉得身影有几分熟悉,可惜借着月光看不清楚。还来不及细细辨认,视线里又现出另一个人来,而这个人姜凝醉却是记得的,便是六皇子颜君贺。 不想在这里会撞见颜君贺,姜凝醉左右张望片刻,转身躲到了假山之后。 “池护卫这是要去哪儿?” 月光下,池蔚一身白衣如雪,清冷如尘。她望着拦在她身前的颜君贺,精致的脸上不带没有任何表情,声音礼貌而疏离。“回六皇子的话,出来透透气。” 颜君贺脸上渗着笑意,走近池蔚几步,道:“宴会的确是烦闷至极,不如本王陪你一道走走?” 池蔚闻言,眉眼显出几分无奈,语气依旧礼貌,只是拒绝的意味溢于言表。“那还叫透透气么?” 似乎已经习惯了池蔚的无礼清冷,颜君贺也并不在意,正想要随着池蔚一道走,他的脚步刚抬了抬,突见池蔚单单挥了挥衣袖,好似在夜空中割出一抹银光,随后只觉得脚步一僵,他的两只脚打在一起,好不狼狈地摔了下去。 这一跤是摔得严严实实的,颜君贺牙齿一阵打结,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不想自己怎么就突然摔得趴倒在地,颜君贺懵懂地抬头,看见池蔚默默朝着自己走过来,默然笑了笑,道:“六皇子可需要我扶你起来?” “不必不必。”已经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失了颜面,颜君贺怎可再让她扶自己起来,他连忙摆手道:“本王自己可以。” 池蔚嘴角藏着意欲难明的笑,听闻颜君贺的话,笑道:“那属下先行告辞。” 说罢,竟是再不看颜君贺一眼,径自转身离去。背影清冷而出尘,透着那么点潇洒的味道。 无奈颜君贺虽然有心去追,奈何身子居然如灌了铅似的粘在地上,一时半会竟是起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蔚走远,张了张口忘了叫住她。 颜君贺或许看不出池蔚使的手段,但是姜凝醉在远处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微微抿了抿唇,不想宫里还有这样胆大的人,竟敢连皇子都戏弄。 既然不想与颜君贺撞个正着,长廊怕是走不了了,姜凝醉想着,索性领了青芙往另一条僻静的路走去。 青芙在前打着灯笼,不知是听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对着姜凝醉新奇道:“娘娘,您听,好像是箫声。” 太液池里怎么会有箫声? 姜凝醉随着青芙的话侧耳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有婉转的箫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伴着静谧的月光,格外的空灵飘渺。 心里不觉地有些好奇,姜凝醉不由自主地去寻箫声的来处,一路走出僻静的小路,转过假山之后,眼前的视线变得开阔。青芙走在姜凝醉前面,这时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姜凝醉,冲着她使了个眼神。 顺着青芙的示意看过去,姜凝醉怔了怔,步伐也不由地停了下来。 小亭之内,池蔚的一袭白衣似乎融在了月光里,她的侧脸别样的精致,散着如玉般的光华,嘴边横着一只玉箫,婉转的音色伴着月光缓缓流淌,整个人透着清雅和潇洒,融合着身后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面,画面美得仿若人间仙境。 “太子妃既然一路跟随至此,要不要一同喝一杯?” 姜凝醉不知不觉听出了神,回神时却见池蔚双手执萧负在身后,回身准确地往姜凝醉这边望过来,笑得温雅。 含凉殿上,碧鸢从殿外快步走进来,俯身附在颜漪岚的身边耳语。 “什么?”颜漪岚挑了挑眉,笑得危险。“喝酒?” 碧鸢垂着眼,闻言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敢出声。 而太子身侧的柳浣雪,这时候也听得贴身宫女夏笙的传报,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不动声色地朝着颜漪岚这边望去一眼。 两个人的表情,一时间皆是…精彩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昨晚的承诺,感觉自己也是蛮拼的,这一次更新居然只花了三小时,整个人都萌萌哒~ 下次更新可能要到星期二了,喵呜,你们都快来表扬我,快来呀快来呀~ 然后,真的没有要写副CP,只不过是剧情需要而已嘤嘤嘤,你们不要嫌弃我嘤嘤嘤。快来给我评论撒花,不然我要咬你们惹!!! 第三十五章 明月当空,皎皎如银,撒下一地冷冷的光。石桌上的酒温温的煮着,散着醇烈的酒香。 池蔚双手抱臂,倚着身后的石桌,她的一张脸映在月光下,显出别样的精致来。姜凝醉坐在石桌边默默凝神,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索性她向来安静,而池蔚看上去也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二人呆在一块,竟然也并不觉得尴尬难捱。 只是姜凝醉想不明白,池蔚为何会邀约自己共饮。颜漪岚既然能够放姜凝醉单独出来,想必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让姜凝醉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如果池蔚单单只是想要加害于她,再愚蠢也不会挑上这个时候,这不仅会暴露自己,更会害柳浣雪一同受到牵连。 姜凝醉思来想去,或许当真只有一时兴起这么一个理由了。 这么想着,姜凝醉偏头看见池蔚转过身来,替二人斟上酒,随后她举杯轻碰了碰姜凝醉身前的酒杯,道:“既是要一起喝酒,怎能不敬太子妃一杯?” 此时太液池畔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人经过,所以池蔚的行为虽然大胆妄为毫无规矩可言,但是姜凝醉警惕之余,反倒觉得有几丝快意自在。宫中的人大多顾忌她的身份,所以说起话做起事来处处赔着小心,凡事讲究规矩礼数,不似她生活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说话做事从来无需有丝毫的忌惮。 池蔚微仰着头一饮而尽,寒风吹起她的衣袂翻飞,姜凝醉发现她身上总透着那么一点潇洒不羁的味道,这是她在宫里从未曾见到过的。甚至连颜漪岚这样权倾朝野的人,也难以拥有这份洒脱自在。 姜凝醉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淡道:“为何要邀我与你一同喝酒?” 池蔚闻言不禁莞尔,精致的眉眼因了这抹淡笑而晕染开来,美不胜收。“既然同样不喜宴会的枯燥沉闷,共饮一杯岂不快哉?” 姜凝醉方才就隐约看得出来池蔚性子里的淡薄和不羁,她的眼里好似并没有多少宫中的约束,做起事来也不讲半点规矩,随性而肆意。这般想着,姜凝醉不觉多看了池蔚一眼,若有所思道:“池护卫这样的性子,本不该是呆在宫中的人。” 池蔚这样的人,理当是自由而无拘束的,姜凝醉总觉得,若是把她一味束缚在皇宫里,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池蔚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犹如风雪过境,重又覆上一层霜华,她兀自斟满酒杯,滚烫的酒液混合着喉咙的灼烈一路滑进肚里,却依旧暖不了她的眉眼。 轻摇了摇头,池蔚笑道:“不过一抹执念作祟罢了。” 而也是直到很久之后,池蔚才恍然明白,真心执念这玩意儿,只不过是红墙宫闱里一点打发寂寞的乐子罢了,这儿容得下阿谀奉承,跟红顶白,阴狠毒辣,容得下眼泪也容得下咒骂,唯独容不下情深意笃,矢志不渝。 所有执着放不下的,最后都会成为心底的一道伤疤。 池蔚瞬间的变化并没能逃出姜凝醉的眼睛,她的心底微诧,不想池蔚这般随性的人,竟然也有不可言说的心事和无奈。 可是说到底池蔚与姜凝醉不过只是擦身过客,姜凝醉不会忘记池蔚当晚伪装成刺客的陷害,池蔚也永远记得姜凝醉与柳浣雪对立的身份,她们今晚短暂相遇,撇开所有共饮一杯,明日仍旧各事其主,什么也不会改变。 主子有主子们所要争夺的恩宠,奴才也有奴才们所要奔的前程,后宫储人不外如是。 既然不能改变,倒不如今夜相邀共饮,大醉一场。 “不如这杯我敬你。”姜凝醉说着,替彼此斟上酒,道:“敬我们今晚的共酌。” 池蔚闻言,似是读出了姜凝醉的言下之意,她极尽温雅地笑了笑,举杯示意。 不远处的长廊之上,柳浣雪并没有吩咐夏笙掌灯,她前来的一路匆忙,竟是连狐裘大氅都忘了披上。此时长廊临近太液湖畔,夜晚的凉风一阵阵袭来,夏笙不禁冷得连连打着寒颤,赶忙上前替柳浣雪披上厚重的大氅。 肩上一阵厚物覆盖,柳浣雪仍旧不为所动,她只是默默地站着,目光悠悠地落在前方湖畔的那座小亭子里。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覆盖住她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眸,掩去了她眼底的光华。 夏笙自入宫便一直跟随在柳浣雪身边,自然也读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低声道:“娘娘若是担心池护卫的伤,不如让奴婢过去提醒一二。” “不必了。”柳浣雪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一出口就被风卷走,所有的情绪都听不真切。“池蔚自有分寸。”她说着,目光凄凄地注视着亭内的那抹白衣身影,细声呢喃,“难得她今日有兴致,你我就莫去打扰了。” 夏笙听得柳浣雪的话心里一疼,轻唤道:“娘娘……” 夏笙毕竟跟随柳浣雪多年,所以柳浣雪与池蔚的事自然也一直默默看在眼里,有的时候,连她也当真看不通透,柳浣雪和池蔚之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君,谁才是那个卑微到骨子里的臣。 “我有多久未曾见她笑过了?”柳浣雪低垂着眉眼,似乎再多看池蔚一眼便会承受不住,她凄声笑道:“也罢,她那般恨我。” 夏笙不忍听闻柳浣雪这般悲戚的话,正想出声安慰,但见她摇了摇头,折身往回走,轻声道:“回宫。” 池蔚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可惜她的意识仍旧清醒,不管喝得再多,她的眼里始终是清明的。 风中传来不寻常的气息,池蔚循着那抹异动回头,望见深得仿若没有尽头的长廊之上,柳浣雪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走远,苍白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原本就太过纤细的身子这一刻显得更加脆弱了,好似一折就会断掉。 眼底有纠葛的疼痛一闪而过,池蔚深深抿了一口酒,却发觉酒烈得发苦,唇舌辣得发麻,似乎连心都开始麻木了。 视线里早已没有了柳浣雪的身影,池蔚回身,看见姜凝醉一手撑头,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她极尽克制地晃了下头,发觉这一刻的酒劲全部涌了上来,脑子已经有了些昏昏沉沉。 怕是真的醉了。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姜凝醉听得耳畔池蔚的声音响起,似是在对着一旁的青芙交代:“太子妃怕是醉了,赶紧扶她回宫。” 青芙一直静立一旁,如今听到池蔚的交代,赶忙应道:“是。” 索性太液池离得含凉殿并不远,青芙唤来了含凉殿外候着的凤辇,载着姜凝醉匆匆忙忙往凤仪宫去了。 目送着姜凝醉离去,池蔚这才转了身往韶华殿的方向行去。 韶华殿内一路通明,似是特意为池蔚留了灯,走进韶华殿,池蔚立即看见夏笙迎上来,道:“池护卫,娘娘一直在等你。” 池蔚闻言,眉眼里的淡漠褪了大半,脸上闪过一抹柔软的神情。她低应了一声,正要往主殿内走,突然看见夏笙后退一步拦住了她,神色为难,支支吾吾道:“太子刚刚结束晚宴归回,正在主殿休息…” 池蔚怔了怔,嘴角的笑意寸寸凝固,慢慢沾染出讥诮冰冷的意味。她漠然地望了主殿一眼,再未言语半句,转身离去。 一片白雪皑皑之下,夏笙只觉得池蔚周身都透着冷意,似乎连骨子里都是冷的,让人望而生怯。夏笙只能匆匆望了眼远去的池蔚,又回头看了眼烛火微亮的主殿,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摇头叹息。 姜凝醉坐在凤辇上一阵天旋地转,酒劲纷纷涌上心扉,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连脑子也开始有了些不清醒。 下了凤辇的瞬间,她只觉得双脚犹如站在云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兀自保持着镇定和意识,姜凝醉头重脚轻地往栖鸾殿走去。 栖鸾殿里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漆漆地看不清楚,青芙替姜凝醉开了门,正想吩咐宫人进来点灯,视线突然瞧见一抹身影,连忙噤了声,没敢再往前走。 姜凝醉一手撑着门框,以便不让自己站不稳摔倒,凝着沉默,她这一刻似乎也意识到了青芙的不对劲,循着青芙的视线望过去,姜凝醉只看见一抹身影缓缓从椅塌上站起来,背着月光慢慢朝着她走近。 可惜姜凝醉的视线一阵模糊,加之月色晕染,她压根看不清楚走来的人是谁。 “喝酒了?” 姜凝醉听得那人沙哑低沉的嗓音想起,那抹挥不去的性感音色那么熟悉,姜凝醉虽然醉得不清,脑海里却下意识地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你。” 姜凝醉声音即使醉了也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她说着,摸黑往前走去,可惜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一个踉跄就歪歪斜斜地往前摔去。 颜漪岚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可惜姜凝醉醉得模糊,也不懂得伸手去扶身边的门框,就这么直直地摔进了颜漪岚的怀里,撞得她的肩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即便如此,她抱住姜凝醉的手却没有半点迟疑。 “颜漪岚。”姜凝醉轻声唤着,声音虽然清冷却飘渺,一出口就随空气散了去。她偎在颜漪岚的怀里,缩在腰侧的手轻拽住了颜漪岚的披帛,一点一点地收紧在手心。“别走。” 其实姜凝醉也会害怕,从她穿越而来的第一天开始,这种恐惧有增无减。在这样的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身边的一切充满了未知和危险,她的心底是害怕的,只是不能说,说不得,所以也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每夜面对着深不见底的黑暗,睡在偌大的宫殿里,心里都空落落的发紧。 所以不要走,至少这一晚,颜漪岚,请你别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冰凉的宫殿里。 姜凝醉的话不复往日的清冷,甚至带着些许的颤抖,不觉地让颜漪岚心里一紧。肩头的伤痛已经微不可觉了,颜漪岚只是有些迟疑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姜凝醉的背,手往上移去,指尖滑进她细软乌黑的长发里,将她默默揽进自己的怀里。 “不用害怕。”宁静的栖鸾殿里,颜漪岚的声音是从未曾有过的温柔缱绻。“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是疯了,为了赶稿居然更新到三点多,感觉自己萌萌哒棒棒哒赞赞哒~ →_→既然有人说要看副CP,那我就加了点内容,不过她们的内容并不多,因为我怕你们逆完我的攻受和CP之后,又要逆我的主副! 这个点写完整个人晕晕哒,恨不能闭眼就能睡过去,所以快来爱我一百遍不许停,给我好多好多花花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韶华殿里熏香缭绕。 柳浣雪替颜君尧端来热茶,随后,也不等颜君尧伸手拉住她,人已经退了两三步,转身坐到了窗边。 徒徒留给颜君尧一个淡然纤细的背影。 殿内一时安静无声,柳浣雪靠着窗棂不知所想,颜君尧隔着桌案翻着奏折,却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时不时朝着柳浣雪望去,看见的依旧是她沉默的背影。 “崔莹死去多日,我虽对外声称是因急病亡故,但是崔家终归还是太尉的人,我始终是要给太尉和崔家一个交代。” 颜君尧的话成功地拉回了柳浣雪的神思,她的心里一紧,偏转的脸上神情依旧柔和,“太子随意安个缘由说明了便是,爹和崔家都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会接受的。” “浣雪,你当真以为我毫不知情?”听出柳浣雪在跟自己装傻,颜君尧不悦地放了手里的奏折,微蹙着眉,按捺着恼怒道:“池蔚不能再留。” “她是我的人。”柳浣雪嫁进东宫三年,性子向来柔和,处事也是八面玲珑,莫说是与太子,就算是东宫的大小嫔妃也未曾红过脸。独独在面对池蔚的时候,她骨子里的强势锋锐才会如剑脱鞘,锋芒毕露。“这件事我自有打算,太子就无需操心了,我必不会拖累太子和爹。” 颜君尧摇头,似是在无奈柳浣雪的固执,又似是在笑她的傻。“浣雪,你以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要想保住一个人,是一件简单的事么?” “我明白。”柳浣雪缓缓地闭了闭眼,在摇曳的烛光之下,她白皙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显得脆弱而倔强,似是一触就会碎掉。“池蔚随我入宫三年,这三年里,她为我出生入死,手里沾了多少鲜血只有我与她最清楚,如若没有她,我也活不到今日。太子若要让我舍弃池蔚,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似是一开始就料想到了柳浣雪的态度,颜君尧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浣雪,你尚且连对待一个下人都能如此上心,为何独独对我如此冷淡?” 颜君尧的话里透着几分莫可奈何,柳浣雪闻言,微微垂下了长若蝶翼的眼睫,淡然回道:“是我最近哪里做的不够好么?” “你很好。”好到无可挑剔,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柳浣雪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侧妃。颜君尧想着,若有所失地道:“你哪儿都好。” 偏偏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让颜君尧连责怪,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柳浣雪抬头望他,向来盈盈如春水的眼里似是全部凝固,不起半点涟漪。“可是太子仍旧不满意不是么?” 像是被什么触到了伤处,颜君尧突然站了起来,道:“因为你的心从不在我身上!” 柳浣雪的脸色此刻越发的苍白,似是这句话揭开的不只是一个人的伤疤,她扭头对向窗外,不想让颜君尧看到她眼里翻涌的情绪,如此,他也就不会看到她这一刻眼里翻涌的恨意。 “我已是太子的人,今生今世都是。”柳浣雪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将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其余的,还请太子不要太过为难于我。” 颜君尧被柳浣雪的话刺痛,摇头苦笑:“我仍旧记得,你最初不是这样的。” 颜君尧记得,五年前的那个中秋节上初见柳浣雪时的惊艳,那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带给他的震撼是那么大,以至于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每每想起柳浣雪,他总能忆起那个美丽的夜晚。 他从没有见过笑得这般好看的姑娘,一双眉眼弯若两道皎月,里面盛着盈盈的光,一举一动皆透着风情,言谈之间不失大气从容,偏又带着少女独有的朝气和狡黠。她那一日穿着一身粉色,在傍晚的御花园里像极了误入凡间的仙子,调皮而不知胆怯。 整个宴会上,他的眼里只有她。 好不容易等到了宴会结束,他装作无意在御花园拦下她,可惜太过于紧张,他脚下一滑,身子已经往池里滑去。还来不及反应,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水里,他刚想要呼救,突然一双手死死地拽住了他,拉着他上了岸。 他惊魂未定,坐在岸边兀自拍着胸口喘着气,待得反应过来,偏头却看见她正跪坐在他身侧,几缕头发被水溅湿,贴在脸上,看着他同样狼狈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月光下,她的一张脸凝着月光,散着白皙的银辉,他的一颗心扑通乱跳,直到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许就是那一刻开始,他早已经为她画地为牢。他木讷地盯着她的笑脸瞧,直到她笑着拍拍衣裳站起身,他才恍然回神,怯生生地邀她留下来赏月。 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眸灿若星光,她说,府上还有人在等着她一同赏月。 他闻言,笑得轻狂,他问,天底下还有哪里能比宫里更适合赏月呢? 她仍旧是笑,似乎在笑他的迂腐,她说,她压根不在乎赏到的月亮有多圆,她只在乎跟谁一块赏月。 那一刻她的笑容是那么美,那么满足,似乎她拥有了全天下,她别无他求。他为这个笑容怔住,等到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远,一袭粉衣在月光下越来越远,直到化成一个模糊的点。 那之后的好几个日夜里,他的脑海里魂牵梦萦的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他终是按捺不住,花了好一阵工夫,终于查到了她的身份,原来她正是柳家太尉的嫡长女,柳浣雪。 只是偌大的皇宫,他贵为太子,自然不能擅自出宫。因此,他虽发了疯的想她,但是半年下来,却再也找不到见她的机会。 直到后来父王有意地询问,说他年岁已经不小,已到了纳娶嫔妃的年纪,问他可有中意的人选,他想也未想,立即回复道:柳家,我只要柳家太尉的女儿。 门当户对,天作之合。颜王自然没有理由反对,这桩婚事随着一道圣旨立马提上了行程,按着皇宫的规矩,他朝思暮想了大半年,终于娶到了他心仪的姑娘。 可惜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住了,挑开盖头的喜秤哐当落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不是她,心心念念几百个日夜等来的,竟然不是她。 他勃然大怒,撕碎了所有的大红喜字,摔毁了所有的新婚用具,狠狠扳着新娘的肩膀质问,为什么会是你,我明明要娶的不是你。 新娘哪里受到过这般惊吓,早已骇得花容失色,立即如实告知说颜王赐婚的那日夜里,自己的姐姐早已偷逃出府,不知所踪。太尉找寻未果,又担心抗旨招来颜王怪罪,逼于无奈只好将她这个庶女嫁进宫来,试图瞒骗过关。 太尉千算万算,棋差一招,不想他早已爱得她痴狂,她的模样更是日日夜夜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如何忘得掉?又如何是旁人能够替代的?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当夜便惊动了颜王,颜王震怒,当即下令捉拿柳家四十几口人,统统送进大牢择日再审。欺君乃是大罪,满门抄斩亦不为过,一时间流言四起,百姓们口耳相传,真相愈加扑朔迷离。 太尉一家会如何,他已是不关心,他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怎么会连朝廷的人也找不到她,她到底去了哪里? 苦等一个月,终于等到了她的消息,却是她自己自投罗网。他永远记得那个夜里,她的眼里不再有他魂牵梦萦的笑颜,有的只是满满的恨意,比初冬的夜晚还要刺骨。她一路寻进皇宫,自然惊动了所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她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说:我没想到你会是太子,若我知晓,那日我绝不会救你。 她又说:你要的不过是我,我爹娘亦是受害者,你放了他们,我嫁你便是。 最后,她极冷地笑了笑,带着几分讥诮,问:你要我?她说着,恨恨地盯住他,似是故意惹他生气,逼他尝尝她此刻的感受,笑道:我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这样太子还有兴趣么? 他从未感受过那样绝望的滋味,如若她想要的就是他绝望愤怒,那么他想,那一刻她的确做到了。他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赤着一双眼睛问:是谁,告诉我,你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她的呼吸越来越稀薄,却只是笑得狡黠: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就像,我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从那之后,她再未对他那般笑过,说来也是可笑,他因那抹笑颜而爱上她,结果到了最后,他竟是一次也未再见她真心笑过。 她在东宫八面玲珑,处事周全,不争不妒,整个后宫无一人比她做的更好。可是也只有他知道,她不争,是因为她压根不屑于争,她独独坐享他一人的宠爱,可是那些在她眼里,其实什么也不是。 而她要的,不论他如何逼问,她终究不肯吐露只言半语。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的那抹笑,是因着某一个人才温柔灿烂的,很显然,那个人不会是他,也永远不可能是他。 自他逼着她入宫的那一日开始,他早已经失去了让她爱上自己的可能。她恨他,最初的确是,但是如今再望着她的眼睛,怕是连恨都没有了。 “我有些倦了。”柳浣雪并不理会颜君尧陷入回忆的话,她只是眉目疲惫地站起身,道:“想出去走走。” 看见柳浣雪起身,颜君尧想也未想地道:“外面夜深风大,不能呆在殿里陪陪我?” “媚夫人被禁足三个月,算起来也有快一月未见到她了。”柳浣雪不答,只是话语柔和地道:“她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受了这般气一时半会恐怕难以下咽,太子也有些时日未去她的吟香阁留夜了…” “你在赶我走?”颜君尧忿然起身,把手里的奏折狠狠摔在桌案上,道:“你既然不愿看见我,我走便是。” 颜君尧说罢,负手而去,身影走到大殿门口处略微迟疑,随后听见柳浣雪低声道:“太子慢走。” 一时间,颜君尧气不打一处走,只得甩手离去。 送走了颜君尧,夏笙刚想要上前替柳浣雪换过新的暖炉,却见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她说着,往殿外走去,“随我去一趟南苑。” 夏笙不敢多话,只是行礼道:“是。” 南苑宽敞别致,柳浣雪领着夏笙刚转过长廊,便看见南苑门外的花园内,小世子正缠着池蔚不肯走,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小世子向来喜欢黏着池蔚,大抵孩子天生都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所以小世子才会察觉到池蔚骨子里深藏的温柔。 池蔚其实比谁都要温柔。 想着,柳浣雪的嘴角淡淡地弯起来,她默默地顿住了脚步,也并没有急着走近,默默站在长廊外看着。 “池护卫,我听说你最近病了,是不是真的呀?”小世子坐在秋千上,抬头望着身后的池蔚,笑道:“母妃说,若是看望病人要带花才算礼貌,那我下次来看你也要送你一束花。” “太子妃?”池蔚闻言,好笑:“看望死人才需要花吧。” 可惜池蔚的轻声揶揄并没能传到小世子耳里,他只是一径天真地问道:“池护卫你喜欢什么花?我下次送你。” “琼花。” 小世子歪着头,想了半晌才问:“琼花?我怎么从未看见过?” 池蔚的目光淡了淡,道:“因为宫里没有。” 小世子犯了难,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可还有别的喜欢的东西?” “没有。”池蔚摇头,笑得淡雅,又似叹息。“我喜欢的,宫里都没有。” 寒风乍起,吹皱了一湖心事。柳浣雪嘴角的笑意凝固住,她的身子在寒风在犹如风中残叶,随时都有凋零的可能。 她恍惚想起那一年的夏夜,池蔚带着她离开太尉府,那是她这一生,做过最大胆的事情。那一夜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记得那一大片的琼花深处,池蔚牵着她下马,她笑着说这片白琼花真美,她要一直与池蔚住在这里。 疼痛寸寸划割心扉,柳浣雪从回忆里挣出神来,回头看着池蔚的视线已然模糊,她竟是再未有勇气往前踏进一步。 深吸了一口气,柳浣雪慢慢往后倒退,她最后望了池蔚一眼,痛断肝肠。 柳浣雪的身影已经走远,池蔚轻推着秋千的手顿了顿,她抬头,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当初我便说过,若是你愿意,那么我就陪着你四海为家,若是你不愿意,那么我就陪着你宠冠天下。我既是答应过你,那么就不会允许这条路上出现任何的阻碍,包括我自己。 没用的棋子便该舍弃,即便这颗废棋是我,也没有什么不同。 浣雪,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明白,如今早已不见退路,也别无选择。我没有,你也同样没有。 栖鸾殿里静悄悄的,姜凝醉侧着身子睡在床榻之上,乌黑的长发散了一塌,她的脸上带着些醉酒后的绯色,看上起尤为的冷艳。 颜漪岚坐在床塌边,望着姜凝醉睡着后的侧脸,想着她竟然去跟别人喝酒,突然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屈起食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颜漪岚仍旧觉得不太解气。 可惜欺负一个醉鬼实在是没什么意思,颜漪岚刚想着起身离开,手腕的袖子突然一阵拉扯,她循着力道低头,看见姜凝醉伸手轻拉住了她的衣袖,逼得她重又走回了床塌边。 别走。 耳畔回想起姜凝醉之前的话,颜漪岚目光复杂地低头打量着她,伸手替她拂开遮挡住眉眼的长发,胸口只觉一阵干涩。 心里的感受五味杂陈,颜漪岚的手顺着姜凝醉的轮廓一路滑下来,指尖慢慢触到她光洁白皙的侧脸,直到划过她紧抿的唇角。颜漪岚刚想着收回手,却见姜凝醉微微动了动,随后慢慢地睁开了眼,默默地望住了她。 停在半空的手已经来不及收回,颜漪岚怔了怔,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作案未遂被当场逮住的笨贼。 作者有话要说:写副CP写完发觉自己都有点压抑的,心塞塞,然后据说好多副CP党,别酱,因为她们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剧情了了了了了了,这一章也不过是为了后面的剧情交代下罢了…… 捂,一章快5000字作者菌也是蛮拼的,打滚,快来爱我呀爱我呀,记得给我好多好多花么么哒~ 第三十七章 姜凝醉依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她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身子,发觉整颗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连身子也不太听从使唤。 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姜凝醉看见颜漪岚的表情不似以往的从容不迫,倒有些闪烁迟疑,她怔了怔,随后略微抬了抬头,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颜漪岚的手从头顶落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按回了床榻间。 不满于颜漪岚突如其来的鲁莽动作,姜凝醉尚还有些醉意的脑子这时候清醒了大半,她蹙了蹙眉,冷声道:“长公主,你在做什么?” “这话应当本宫问你。”颜漪岚微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也不见得比姜凝醉温和多少。“堂堂太子妃竟然在外与旁人醉酒,这像话么?” 颜漪岚的话听上去不像是责备,也不太像是怪罪,若真要说起来,顶多有那么一点不悦。姜凝醉也自知这事的确是自己做的有欠妥当,只是颜漪岚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是有那么一点微妙,使得姜凝醉垂下的视线突然转了回来,重又落回了颜漪岚的脸上。 可惜颜漪岚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待得姜凝醉再想要探查一二的时候,她的脸上早已掩藏得干干净净,什么也寻不见了。 “的确是不太像话,可是,”姜凝醉静静地说着,目光沉淡地望住颜漪岚,道:“这与长公主何干?” 颜漪岚时常出言戏谑姜凝醉,处处找她的不痛快这是不假,可是如今头一回听见姜凝醉这般质问,倒当真是心头一堵,恨不能当初直接把姜凝醉往河里一扔,见死不救来得痛快。 索性颜漪岚向来脸皮厚得一流,她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一张妖媚的脸蛋朝着姜凝醉凑过去,谑笑着问道:“说起来,你与池蔚都说了些什么?” 眼看着颜漪岚那张美得过分张扬的脸庞越发逼近,姜凝醉也不闪躲,只是直视着她那张向来笑得漫不经心的脸,低声问道:“长公主在意?”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颜漪岚轻声嗤笑了声,反问道:“你希望本宫在意?” “长公主误会了。”姜凝醉沉着一张面如表情的脸,冷冷看着颜漪岚妖娆的面庞停在她的眼前,相距无几的距离里,两个人的呼吸似乎都能彼此交融在一块儿。“我只是想说,既然长公主不在意,那就不要问。” 姜凝醉的声音向来清清冷冷的,说出口的话也伴着一阵无心的疏离,这些时日的相处,颜漪岚也渐渐习惯了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因此,闻言也并不感到意外,低声沙哑地笑了起来。 听到颜漪岚也不解释不反驳,只是一味地低笑,姜凝醉兀自翻了个身,全然无视颜漪岚近在咫尺的身影,侧对着她睡了过去,道:“我有些乏了,还请长公主不要打扰。” 纵观整个大颜,敢这样对着颜漪岚下命令的人,如今大抵除了宁皇后,怕是再无旁人。或许当真是不该对着姜凝醉太好,颜漪岚望着姜凝醉清冷瘦弱的背影,好笑的想,大抵是她往日里对着姜凝醉的那份纵容太过于明显,所以她才会骑到自己的头上这般放肆。 不过想来,姜凝醉向来是这样宠辱不惊的模样,若是换作对待旁人,大概她的这份清高淡漠的样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下次不要再喝得这么醉。”颜漪岚扯过床尾的丝被替姜凝醉盖上,低声道:“宫里比不得将军府,你这样随性,始终叫人担心。”说着,颜漪岚伸手轻拍了拍姜凝醉的肩,声音淡到深处,竟有种抹不散的温柔。“睡吧,本宫今晚不走。” 一句话,心跳如擂鼓。 记忆仿佛突然自脑中凿开了个裂口,酒醉时的情景这一刻悉数钻回脑子里,姜凝醉恍惚想起数个时辰前,她的的确确不小心跌入了颜漪岚的怀里,轻声呢喃着让她不要走。 肩上轻拍着的那双手早已离去,姜凝醉却觉得肩膀滚烫得仿若要化成水去,她的脸上一阵烧热,不自在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摆放了。 时间无声地滑过,姜凝醉最初本是一阵心猿意马,待得暗暗冷静下来,无需回头也知晓颜漪岚陪在她身后,这种感觉竟然也开始有了说不上来的宁静和安心。她沉默地感受着,却始终清晰地明白她的温情并不是为她,这么想着,心里总弥漫着散不掉的怅然若失。 几分未消的醉意涌上心头,姜凝醉疲惫地闭上了眼,不愿再想。 姜凝醉这一次的确是醉得不清,等到她一觉起来的时候,栖鸾殿内已是一阵通明,四周的烛光早已撤去,放眼望去满是天地明亮的晨辉。 缓缓地坐起了身,姜凝醉只觉得脑子重如千金,她轻晃了晃脑袋,一阵昏天暗地的感受随之袭来。姜凝醉靠着床柱一阵打量,颜漪岚的身影早已不在殿内,不知去了哪里。 青芙这时听到了殿内的动静,赶忙敲门走了进来,姜凝醉望见是她,便径自问道:“青芙,长公主呢?” “吴王今日离宫回东楚,长公主一大早就出了栖鸾殿,与太子一道去了宣武门为吴王践行。” 姜凝醉沉默,她转身看了眼窗外,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刚过午时。”青芙说着,看见姜凝醉起身,赶忙伸手去扶她,道:“娘娘怕是饿了,奴婢这就伺候娘娘梳洗用膳。” 姜凝醉尚还有些醉意未消,不仅身子迟钝的很,就连脑子也是一片昏沉,听闻青芙的话,她虽说没有什么胃口,但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随着青芙的主意去了。 用过午膳,姜凝醉走到栖鸾殿外,见颜漪岚还未有回来,心里不免有了些担忧。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稍纵即逝,颜漪岚贵为长公主,又全权掌控着颜国的权力,在这宫里,她又能出些什么事? 想来她向来心性淡薄沉静惯了,不想竟然有一天会单单因为一个人,而轻而易举地搅乱她沉寂多年的心湖。 姜凝醉倚靠着栖鸾殿的殿门,望着地上经过一夜消融不少的积雪,默默出神。不知站了多久,她只觉得双手双脚都凉得彻骨,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想要转身回殿。 脚步刚刚挪动了一步,姜凝醉突然听得凤仪宫外内官的一声报,似是颜漪岚回来了。 凤辇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栖鸾殿外,隔着长廊,姜凝醉远远地看见颜漪岚正一手轻支着额头,神情散了往日的几分妖冶和散漫,余下一片恹恹的模样。她的身影在一片皑皑白雪下落寞而倦怠,看上去似是累极,可是骨子里偏偏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坚忍和孤傲,支撑着她不肯凋零。 姜凝醉突然觉得这样子的颜漪岚看上去寂寞得很。这种寂寞似是刻进了骨子里,很多时候,颜漪岚的寂寞姜凝醉看得到,但很多时候她掩藏其中的心碎和神伤却不让人知晓。 的确。颜漪岚如今坐拥颜国半壁江山,绿蚁新醅,权力美人数不胜数,可姜凝醉仍旧觉得她很寂寞。她就这样孤冷地站在苍茫的雪里,积雪尚有零落成泥的凋蕊相伴,而她或许连半点梅香都留不住。 姜凝醉这般想着,再望向颜漪岚的眼神复杂难明,似是被什么搅乱了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而她的心仿若裂开了一个口子,单单望着颜漪岚,她便觉得再也关合不上了。 心伴随着心跳微微的发紧,姜凝醉的脚步快于她的意识,已经缓缓朝着颜漪岚走去。 姜凝醉的脚步很轻,可是脚步陷进雪地里发出的沙沙声仍旧引起了颜漪岚的察觉,迎着姜凝醉的脚步声抬起头,颜漪岚眉眼里的疲惫慢慢隐去,她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道:“起了?” “嗯。”姜凝醉很轻地应,随后等颜漪岚走下凤辇,问道:“吴王走了?” “走了。”似是吴王的问题仍旧困扰着颜漪岚,她提及吴王时一脸的不耐。“可惜走的只是人,这些年他滞留在皇宫的势力盘根错节,要想一一肃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姜凝醉对于吴王和政事并没有多大的聆听兴趣,她只是淡道:“先进殿吧。” 颜漪岚闻言,谑笑着睨了姜凝醉一眼,也并不说破她的用心,随着她回了栖鸾殿。 这些时日有姜凝醉在旁叮嘱,颜漪岚每日的服药换药从不耽搁,伤势一时得到了控制,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碧鸢一直替颜漪岚换药包扎,所以对她的伤势最是清楚了解,看着她的伤势一日日好转,心里的大石这才暂时落了地。 姜凝醉隔着屏风未曾走近,上一次无意撞见时的尴尬她还记忆犹新,那种不若往日淡定的自己也实在出乎她的控制和意料,想着,姜凝醉不觉地别开了眼,吩咐青芙去为颜漪岚备上午膳。 可惜青芙的身影刚刚退下,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神色有了几分慌张凝重。她先是看了看姜凝醉,随后又望了望屏风后的颜漪岚,这才道:“娘娘,刚刚懿安宫传来懿旨,传长公主和娘娘前去用膳。” 懿安宫便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姜凝醉只觉得事有蹊跷,但是也并未做出任何回复,而是转身看着屏风后,等着颜漪岚做出回应。 “你替本宫回复母后,就说本宫随后便去。”颜漪岚此时已经换过了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说着,瞥眼看了看一旁的姜凝醉,道:“至于太子妃,你就告诉母后,太子妃昨夜不慎喝醉了酒,今日怕是不能前去了。” 青芙闻言,只是有些诧异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行礼道:“是,奴婢知晓了。” 明明传诏了她与颜漪岚两人,但是颜漪岚的言下之意显然是不愿姜凝醉前去,想着,姜凝醉不免疑惑地望向颜漪岚,却见她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道:“本宫好久未曾与母后说过贴心话了,你去了反而碍事。” 姜凝醉自是不信颜漪岚当真是为了说些贴心话而草草打发了自己,依照颜漪岚厚颜无耻的程度,她若是想要说些什么,哪里是会顾忌场面的人。因此,姜凝醉虽然知晓其中必有隐情,但也只是默然地看着颜漪岚,道:“我知道了。” 颜漪岚本想着姜凝醉必定会追根究底,不想她竟然当真一句话也不问,遂了她的意留下来,倒也真叫她有些讶异了。 “陪母后用午膳,本宫一个人就够了。”颜漪岚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回身看了眼姜凝醉,道:“所以,没本宫的允许,不论谁传诏你,都不许去破坏我们用膳。” 姜凝醉点了点头,望见颜漪岚离去的背影,心绪一阵动荡,再难平静。 颜漪岚来到懿安宫的时候,宫女早已候在宫外等候,看见颜漪岚的凤辇行来,立即迎了过来。 午宴设在正殿,颜漪岚来到正殿的时候,看见宁皇后和颜君尧已经坐在了殿内,正等着她的到来。 “母后传儿臣过来的时候,可没说太子也在这儿?”颜漪岚话虽这么说,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笑得慵懒:“看来今儿可真是要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明天还有一章大肥章,快来夸我棒棒哒…棒哒…哒… 第三十八章 颜漪岚的嘴角自始至终噙着抹淡笑,视线自宁皇后那儿一转而过,落在了颜君尧的身上。 “太子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看见本宫竟然连礼数都忘了。”颜漪岚入了座,接过碧鸢递来的暖炉,目光饶似无意地扫过对面的颜君尧,笑得漫不经心。“看来,太子是没有把本宫这个皇姐看在眼里了。” 颜漪岚的话是透着刁难的,颜君尧自然听得明白,他咬了咬牙,却依旧循着颜漪岚的话站起了身,恭敬地行礼道:“皇姐。”说着,他直起了身子,余光扫过大殿,随即不屑地笑了笑,“看来皇姐对我的太子妃真是钟爱有佳,连母后亲自传诏也不肯让她露面了?” 颜漪岚不以为然:“凝醉昨儿不慎喝醉了酒,今日醉意难消,本宫怕她在母后面色失了仪态,所以没有让她一同前来。” “作为太子妃,竟然不顾身份私自醉酒,甚至还因此耽误了母后的传诏,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颜君尧讥笑了声,眼里藏着几分,道:“凝醉在宫中毫无规矩可言,皇姐还打算纵容她到何时?” 颜漪岚斜倚在凤座上,听闻颜君尧的话,启齿笑了起来:“这事太子不提也罢,提了本宫倒是有些疑惑,想要问问太子。” 颜君尧放了手里的玉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皇姐请问。” “本宫后来听说,昨儿凝醉是与池蔚一道喝的酒?”颜漪岚说话的时候尾音稍稍上扬,语气虽说是疑问,但是脸上却并没有多少不解询问的表情。“区区一个护卫,竟敢公然与太子妃醉酒,这种罔顾身份公然越矩的行为,若无主子包庇纵容,谅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颜漪岚说话的声音很轻,透着那么点随意,可她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把每个字都说的掷地有声,铮铮作响。颜君尧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淡去,目光迅速朝着颜漪岚的方向望去,他暗自握紧了拳头,脸上依旧是假意的平静。“皇姐想要说什么?” “主子没有规矩,做下人的自然也不会懂。”颜漪岚说着,媚眼轻挑,勾出一抹危险而妖娆的笑意。“若是太子不懂得如何教导自己的妃子,本宫身为皇姐,理应为太子尽一份心。” 听闻颜漪岚要把主意打到柳浣雪的身上,颜君尧哪里还能坐得住,他腾地一声站起了身来,作势要与颜漪岚争论起来。 “好了。”宁皇后一直不曾插过话,手心手背皆是肉,况且,这两人各有各的心头宝,她实在是不好偏袒了哪一边,也懒得搅进这浑水里。可是如今眼看着战火愈演愈烈,她终是放了手里的碗筷,不悦道:“哀家找你们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争执不休的。” 比起颜君尧的动气起身,颜漪岚始终懒懒地倚坐着,她瞥了眼对面坐席上的颜君尧,笑道:“母后当初找儿臣们来,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死丫头,你若是少说上两句,天下就都太平了。”宁皇后恼羞成怒地瞪了置身事外的颜漪岚一眼,随后又不悦地看着颜君尧,道:“还有你,还站着做什么,给哀家坐下。” 颜漪岚虽然向来没大没小,连在宁皇后面前也无拘无束惯了,但是听宁皇后这般说,也还是乖乖收敛了几分眉眼里的戏谑轻浮,依言坐直了些身子。看见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颜漪岚都收敛了,颜君尧自然也不好再站下去,他拂了拂袖子,坐回了座位上。 “这次哀家传诏你们来,一是为了北央王,二是为了凝醉的事。”宁皇后的目光一直落在颜漪岚的身上,可惜颜漪岚始终是一副兴致恹恹的神情,就连听到姜凝醉的名字,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和反应。“哀家猜想你们也一定心中有数,吴王这次之所以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不外乎是因为忌惮北央王。哀家听说北央王已经动身启程,不出一月就会来到颜国。” 作为当今四国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央国,因为地处北边,所以人们向来称央国的君主作北央王。自三年前的颜隋一战,央国出兵支援颜国,从此两国结为盟国,北央王央玄凛每年都会亲自到访颜国,至于他的目的,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老百姓皆是心知肚明,无外乎是为了当今颜国的长公主罢了。 北央王爱慕颜国长公主颜漪岚,这在四国之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可惜天下众人同样知道另一个秘密,那就是颜国长公主眼比天高,竟是连北央王都不曾放在眼里。 每每说起这些流言蜚语,百姓们只得连连为北央王摇头叹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唉!这可真是…虐心。 群臣百姓心里想些什么,私底下又在议论着什么,宁皇后当然也知道。她每次想起,心里都恨不得愁断了肠,若不是当年隋国的进犯,说不定这时颜漪岚早已奉旨成婚,遂了颜王的意嫁给了北央王。奈何这一拖就是三年,也不知人家北央王还有没有这份心思,毕竟她的女儿如今若要算上年岁,也的确是…大了那么一些。 宁皇后这边自顾自的盘算着,颜漪岚光是瞧着她那副神情,心里就了然了七八分。颜漪岚仍旧是一径的媚笑,她撑着头打量着宁皇后兀自叹息的表情,好笑道:“来了就来了,届时吩咐礼部按照往年规矩准备便是,这有什么可值得商量的?” “准备的事宜自然是没什么可商量的,母后话里的意思,皇姐当真不明白?”听出颜漪岚话里避之不谈的态度,颜君尧索性冷笑着把话挑明,“若是北央王追究起当年两国的婚约一事,皇姐打算如何处置?” 北央王对待颜漪岚的心思自是不必多说,光从这些年他对待颜国的态度上就能窥探一二,之前因着颜君尧尚未回宫,所以此事一直拖延了下来,如今随着颜君尧回到大颜,那么北央王这一次的到来,必定带着不同往日的意味。 颜漪岚哪里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甚至心知肚明颜君尧步步逼问的态度,不过是希望借了北央王的势力,逼迫她交出权力远嫁央国罢了。这的确是颜君尧手里的一颗好棋,不论颜漪岚答不答应,他都绝对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方。 想着,颜漪岚微抬起头,她的眉眼微微的眯起,凝成一抹异常深邃的笑。“央玄凛纵是要娶,娶的也是本宫而非太子,这事怎么算,也轮不上太子你来过问。” 颜君尧并不在意颜漪岚语气里透露的危险意味,只是轻蔑地笑了起来:“可怜了那北央王还尚不知晓,皇姐之所以不愿意嫁他,是因为皇姐偏爱的不是旁人,而是我的太子妃。”说着,颜君尧看见颜漪岚眼里瞬间凝固的笑意,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快意。“不知日后某一天凝醉想起来的时候,面对皇姐这个表面上处处宠爱她,实则却亲手毁了她的人,会作何反应?” “太子!”宁皇后神情一怔,似是对于太子话里的事情尚不知情,只能瞠目怒瞪着他,喝道:“不要再说了。” “母后还不知晓吧?”不知想起了什么,颜君尧的愤怒和恨意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他指着颜漪岚,笑得张狂。“凝醉虽说是我的太子妃,但是从头至尾占有她的那个人都不是我,而是她!是我的好皇姐,母后的好女儿,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她干的!她占有了我的太子妃,她让我吃了这哑巴亏,是她,都是她!” 宁皇后不曾知晓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她脸上一片风雨欲来的沉默,只是顺着颜君尧的手望向颜漪岚,目光逐渐暗淡下去。“太子所说,可都是真的?” 似乎殿内所有荒唐的闹剧都与她无关,颜漪岚自顾自地抿了口酒,突然低哑浅媚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睛悠悠地抬起来,脸上的表情淡漠而坦然,没有一点躲闪和愧意。“儿臣刚刚想了许久,发觉竟然没有什么可替自己反驳的,因为,太子所说的都是事实。” “凤仪!”宁皇后诧然起身,繁复的宫装掀动桌宴,打翻了身前的琳琅酒杯。“你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颜漪岚尚未成为长公主之前,她的封号便是凤仪。自颜王去世,颜漪岚被封为长公主,这个封号便随之被取缔,颜漪岚已经许久未曾再听到宁皇后这般唤她了。 只可惜今日再听到,竟是因了这样荒唐的场景。 想着,颜漪岚并不说话,她的眼里闪过无数的神情,最后留下那么一点无奈和沉默。宁皇后看着看着,突然喉头一阵发紧,心间饶是有着无数疑惑和愤怒,但是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死寂的气氛犹如凌迟,分分秒秒划割着所有人的心扉。 颜君尧一双眼睛被报复的快意烧得赤红,他离开自己的坐席,朝着颜漪岚走近,厉声道:“皇姐,这种滋味不好受吧?亲手摔毁自己最疼爱的东西,这种滋味你如今也能够体会了吧?”颜君尧说着,在颜漪岚的座位前停住脚步,与她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不知我的太子妃可否令皇姐满意?皇姐亲手染指她的时候,可否也会感到痛心疾首的绝望?” “太子!” 宁皇后想要制止颜君尧的话已是来不及,她的这声厉喝响起的瞬间,颜漪岚已经自身边把守的侍卫腰间拔出了长剑,她的动作快得犹如闪电,只见一道银光冷冷乍现,刺得众人皆是本能地闭目躲闪,再睁眼时,她手里的长剑已经抵在了颜君尧的喉间。 “你当真以为,本宫不会杀了你?”银剑冰凉的触感已经逼近脖颈,可是颜君尧望着颜漪岚的双眼,发觉她脸上的表情竟然比抵在喉间的剑更加危险和冰冷。 所有的愤怒和快意都在这一刻冻结,颜君尧艰难地吞咽,喉头滑动的瞬间似乎都是贴着剑尖游走,他面如死灰的看着眼前褪去所有散漫和戏谑的颜漪岚,突然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迫近的绝望。 “凤仪。” 宫人们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突变的情况,各个僵立在原地忘了动弹,宁皇后深吸了口气,这一刻,连她都有些捉摸不定自己女儿的心思。可是眼前的两个人都是她的孩子,她虽然一直想方设法地缓和,可是他们的关系仍旧渐渐地走到了势如水火的境地。 “你想要皇位?”颜漪岚充耳不闻宁皇后的叫唤,她的剑随着话往前逼近几分,紧抵在颜君尧的喉头,剑尖刺入皮肤,几滴血珠顺着剑身淌下。“可惜,本宫再不会给你。” 颜漪岚说着,反手收了剑,掌心往后一推剑柄,剑身便受了力直直插回侍卫腰间的剑鞘里,侍卫被这大得惊人的力道逼得往后倒退几步,回神只觉腰间一阵震颤,久久缓不过劲来。 “看来这顿饭,儿臣怕是不能陪母后一起吃了。”颜漪岚的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威仪和冷意,她说着,转身朝着殿外走去。“碧鸢,回宫。” 颜君尧尚还沉浸在先前冰冷的杀机里,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颜漪岚这般动怒,第一次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那股子杀气和危险,他永远无法忘记。 “太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好好的午宴如今只剩得一片狼藉,宁皇后沉声走到颜君尧身边,眼里的平和悉数散去,只留下一片威严。 “皇姐打小宠溺凝醉,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颜君尧伸手抹了抹脖间滴落的几滴血珠,笑得冰冷。“我只是想让皇姐也尝一尝,亲手毁灭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的滋味。” “啪。”宁皇后伸手狠狠地打向颜君尧,向来深藏内敛的眼里浮现出浅浅的湿意。“她是你的皇姐!” “那又如何?!”颜君尧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怒吼道:“自己想要的便要使尽手段,哪怕是用强的也在所不惜!这便是当初父皇教给我的,如若不是父皇当初的手段,我与浣雪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她也不至于如此恨我,既是父皇的教诲,皇姐也应当陪着我尝一尝这种滋味!” 眼前的颜君尧似乎让宁皇后觉得陌生,又也许是他的话带给她的感受太过震撼,她只是默然退后了几步,缓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的错愕和愤怒已经消失不见,重又回归平静中去。 “若是凝醉能捂热你皇姐的心扉,哀家便随了她的意。”深叹了一口气,宁皇后望向颜君尧的眼里只剩下一片静默。“因为这是你和你父王欠了她的,太子,尤其是你。” 难得今日午后出了太阳,窗外的积雪被这么一照融了大半,姜凝醉在栖鸾殿内坐得乏了,看见宫人们正在扫着殿门外的积雪,不觉唤了青芙一道出门走走。 树上的桃花随着寒风摇曳飘落,姜凝醉站在桃花树下抬头打量,看着花蕊随着雪水纷纷扫去,不觉感到有些可惜。 正思量着让下人们捡了桃花去酿酒,突然听得内官通报,似是颜漪岚已经从懿安宫回来了。 随着门外的动静转过了身,姜凝醉抬头看见一袭绯衣最先显现在视线里,随后颜漪岚的整个身影出现在栖鸾殿外,待得她看清了颜漪岚的整张脸,不由地怔了怔。 记忆里,姜凝醉见到的颜漪岚从来都是妖娆而漫不经心的,似乎世上从未有任何事情能让她上心,也不会有什么能让她犯难,可是这一次,姜凝醉却看见颜漪岚的一张脸漠然而冰冷,光是远远地看着,便有一股压迫感袭上心扉。 颜漪岚这时候显然也已经看见了姜凝醉,她微微顿了顿脚步,寒风吹起她的衣袂翻飞,徒然生出一丝萧索的味道。 姜凝醉的心紧了紧,正想要走上前去,徒然看见颜漪岚朝着自己快步走来,眨眼间已经行到了她的身边。姜凝醉刚想张口询问颜漪岚,却见她伸手拉过自己,带着她往栖鸾殿外走去。 “颜漪岚!” 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姜凝醉蹙眉,她沉声唤了声颜漪岚,试图挣脱开颜漪岚的桎梏,不料颜漪岚抓住她的手那般坚定,让她压根抽不出来。 感觉到姜凝醉的挣扎,颜漪岚回过身来,看着姜凝醉低声道:“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你们对这一章作何感想,总之作者菌这一章写的很快乐,痛快得不能自已,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造(啪。 敲碗,真的不要要什么进展啊肉的呀,因为,每一章更新都要审核,肉估摸你们还没吃到,就已经锁上了,摔,我们一起做小清新好吗?!好吗?!拉钩钩好吗?! 最后,答应你们的周末两更奉上,大肥章奉上,快来给我撒花呀嘤嘤嘤,上一章留言那么少,你们都不爱我了吗?爱我你怕了吗?!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第三十九章 出了凤仪宫,姜凝醉终于忍不住顿了顿脚步,因为顾及着颜漪岚肩上的伤,姜凝醉的动作压根没用上多少力道,反而显得过分小心翼翼。 “要去哪儿?” 听出姜凝醉声音里的不悦和疑惑,颜漪岚回过头,一双向来幽深的凤眸平静地望她,说出口的话却远不如她的表情那般平淡。 “出宫。” 出宫? 姜凝醉始料未及,她神色一凝,反手想要再一次挣开颜漪岚的手,沉声道:“胡闹。” 自姜凝醉穿越而来,便一直呆在后宫之中,莫说是出宫,她甚至连皇宫前殿都未曾去过。想着,姜凝醉心里一阵忐忑疑惑,孰知颜漪岚压根不理会姜凝醉的抗议,反而伸手拉着她一路往前走,来到了早已侯在凤仪宫外的马车里。 连马车都尚已准备好,看来颜漪岚对于这一次的出宫是早有准备。姜凝醉怔神凝想的片刻,颜漪岚已经推着她上了马车,随后紧跟着弯身进来,挨着她的身边坐下。 颜漪岚向来心思难测,偏偏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压根没有转寰的余地,姜凝醉渐渐摸清了她霸道决绝的性子,因此知晓她这一次也同样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这般想着,马车已经缓缓启程,摇晃的车身内,彼此的身子在晃动中相互挨靠,姜凝醉不解地打量着宽敞明亮的车厢,明明足够容纳她们面对面坐下,但是颜漪岚却故意选了挨她最近的地方。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顺着风翻卷起来的车帘看了看车外入目苍白的景色,姜凝醉心里的不安越发地强烈,“出宫又要做什么?” 颜漪岚倚靠在车厢内,她微微闭着眼,微垂着的脸上长发顺势滑落,如瀑布般遮掩住她的神情,姜凝醉侧望过去,只能看见她向来上扬的嘴角此时紧紧抿住,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看上去脆弱而冷漠。 “吵死了。” 颜漪岚低声抱怨了一句,随后她的头一偏,落在了姜凝醉的肩头。凑过去的瞬间,颜漪岚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姜凝醉的肩膀明显的一僵,她心里好笑,垂下的嘴角这时才重又扬起来,可惜肩头的阵阵锐痛犹如无数针尖刺骨,她疲惫至极的阖上眼,竟然连嘲笑姜凝醉的气力都没有了。 怕还是…太勉强了些。 想着,察觉姜凝醉动了动肩膀想要坐起身来,颜漪岚刚想要说话,无奈气息先一步牵动胸口,引来一阵难以自制的咳嗽。她不耐地皱了皱眉,声音因了伤势的牵制,显得低哑而飘渺:“安静会儿。” 这世上大抵再没有比颜漪岚更加无赖不讲理的人,擅自枕了别人的肩膀不说,竟然还不允许别人出声反对。姜凝醉沉着一张脸,侧头默默看着颜漪岚,静谧的马车内,偶有风声呼啸而过,寒风吹乱了颜漪岚铺肩的长发,如墨的青丝凌乱地飞扬,衬得她毫无血色的脸庞越发的苍白。 记忆中,颜漪岚可以强势也可以狠绝,可以嬉笑也可以怒骂,但是独独姜凝醉未曾见她像如今这般脆弱过。似乎颜漪岚这样站在最高处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只能强大,而不允许有一丝半点的脆弱。 姜凝醉的目光凝固在颜漪岚的侧脸上,她从未如这一刻般清晰的意识到,颜漪岚不管外表看上去再强大,她终归也只是个女子,撇去外在赋予她的那些权力和手段,她骨子里仍旧纤细。 姜凝醉的心仿若凿开了一个大洞,尘封多年的心扉似有什么寸寸龟裂,坚冰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春水,缓缓地流淌在她的胸口。她从不知道,光是凝望着一个人,心里就能感到平静而柔软。 马车一路摇晃着出了宣武门,姜凝醉任由颜漪岚枕着她的肩入睡,她们就这般相依坐着,宽敞的车厢内,仅有彼此,仿佛这样坐着坐着就是一辈子,可是姜凝醉知道这不是。 姜凝醉永远不可能是颜漪岚心中的那个温顺善良的太子妃,颜漪岚眼里看到的她也永远只是太子妃的样子,而并非是她。即便如此,姜凝醉也不舍得放下颜漪岚一个人走。 就算终其一生她也不过只是别人的替代者,就算她永远不能向颜漪岚言及事实的真相,可是那又如何呢?朝廷风云突变、变幻莫测,留颜漪岚一人独自支撑,她怎能忍心,说她不自量力也好,自作多情也罢,这一条路,她要陪着颜漪岚走。 她不舍得,再留颜漪岚一个人独自面对凋零。纵然躲不过幻化成泥的命运,有人陪着,始终是好的。 不知在马车内坐了多久,姜凝醉突然感到身边开始有了人声,原本只是三三两两的低语,最后逐渐变得嘈杂热闹起来。她不觉掀开车窗看了看,此时暮色四合,临安城的大街上灯火辉煌人影绰绰,四周一片张灯结彩的繁华景象,行人成群结队从马车旁走过,留下一个个欢乐的笑脸。 宫里的宫女内官们各个训练有素,脸上的表情除了恭敬便只有一味的阿谀奉承,可是这些百姓不一样,他们不管是笑着哭着还是打着闹着,他们的样子全是发自肺腑,这样随心所欲的自在模样,姜凝醉竟是记不起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 随着天色越发的暗淡下来,街上的行人反倒越发的多了,入耳的嬉笑声掩不住地传进马车里,姜凝醉已经有些僵硬麻木的肩膀瞬间一轻,她回头,看见颜漪岚慢慢直起了身,她疲惫地睁开眼,随后抬眼望向她。 颜漪岚伸手拍了拍车厢,驱赶马车的宫人立即点头称是,将马车停靠在了街边。 看见此时颜漪岚有下马车的意思,姜凝醉终于按捺不住,蹙眉问道:“到底要去哪儿?” “今天是花灯节。”颜漪岚这时终于开了口,她掀了半边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早已挂满了花灯的大街小巷,低声笑道:“你初进宫时,我便答应过你,每年的花灯节,都会带你出来赏花灯。” 宫外自然不便暴露身份,因此颜漪岚的称谓也瞬间改了口,可惜姜凝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神色瞬间凝固,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凉,眼里最后的一丝柔软消失殆尽,浑身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颜漪岚这些话,自然不是对着姜凝醉说的,因为这些压根都是她不曾知晓的过去。姜凝醉的心里似乎被什么狠狠碾过,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也仍是会感到失落。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所有的情绪都随着呼吸藏进了肺腑里。 颜漪岚回头的瞬间恰好将姜凝醉的表情看进了眼里,她默默地笑了笑,道:“下车吧。” 姜凝醉闻言,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她和颜漪岚身上的宫装,虽说她们彼此今日穿的衣裳都并不繁复贵重,但是若要走在平民百姓里,依然显得过于奢华了些。 在马车里迟疑了片刻,姜凝醉才如实道:“这样出去,未免太惹眼了。” 听出了姜凝醉话里的意思,颜漪岚不以为然,随后在人群中一指,道:“临安最不缺的就是官宦世家,那些大家闺秀穿的可比你我隆重多了。” 姜凝醉顺着颜漪岚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酒楼门前的一辆马车里,走下来的女子衣着华贵,雍容奢侈的程度连她这个太子妃都要愧之不如。即便如此,姜凝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颜漪岚略施粉黛的脸庞上,心想临安城的美人闺秀三千,怕也没有哪一家的女子能够与她媲美。颜漪岚骨子里的那股气势和风华,谁人也不及。 临安城的夜晚热闹又繁华,四处入耳皆是嘈杂的人声笑语,千姿百态形色各异的面庞从姜凝醉的身边路过,他们有着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各种各样的花灯林立在街道两旁,人们三五成群地驻足欣赏,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姜凝醉有些局促和不自在,她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拥挤的人群渐渐将她和颜漪岚冲散,她不觉地加快了一些脚步,不想颜漪岚先一步在人群里拉住了她,牵引着她随着人群往前走。 五颜六色的花灯映照下,颜漪岚的身影在灯光下透出斑斓的色彩,姜凝醉一时看迷了眼,手心传来颜漪岚的温度,姜凝醉的心霎时平静下来,所有的不安都瞬间被抚平。 颜漪岚和姜凝醉穿的衣裳已是惹人注意,加之颜漪岚那张妖冶张扬的面庞,这一路走来,自然是要引得百姓们一阵驻足打量的。偏偏颜漪岚不懂得收敛,即使受到这般注意,她仍旧没有半点不自在。 倒是难为了一旁低调沉默的姜凝醉,不知道陪着她受到了多少注目礼。那种感受对于姜凝醉而言,当真是…糟糕透顶。 颜漪岚牵着姜凝醉在一铺卖丝绢的摊贩前停下,不理会摊贩老板热情的推荐,颜漪岚径自挑了块素色的丝绢递到姜凝醉的面前,道:“戴上。” 姜凝醉本来偏头打量着隔壁那铺卖面具的摊贩,听到颜漪岚的话,她回过头来,漠然地看着怀里的丝绢,随后不解地抬头望着颜漪岚。 颜漪岚俯身凑近姜凝醉,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谑笑道:“好歹也是堂堂的太子妃,哪有当街任人看遍了的道理。” 话虽这么说,但是姜凝醉却看见了颜漪岚眉眼里透出的那么一丝不悦跟恼火,五彩的花灯映照下,颜漪岚不满地表情让她的整张脸都有了生气,姜凝醉望着望着,突然觉得这样的颜漪岚别样的生动有趣,想着,她微微轻笑了起来。 碧空映,花灯影,姜凝醉的笑容清丽难言。仿若是冰山融化后的春水,清冽而甘醇。 自姜凝醉醒来,大多时候她总是惯以冷漠示人,透着不近人情的味道,颜漪岚觉得姜凝醉就是块千年暖不化的冰山,而她的内心比木头都要沉闷无趣。可是如今姜凝醉侧着头看她,眉目含笑,墨色的瞳中透着几分清澈,一片波光潋滟。 颜漪岚怔住,嘴角向来勾起的媚笑凝固住,她竟然会被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吸引住,想着,颜漪岚好笑的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颜漪岚这头暗自无奈,偏生姜凝醉那头依旧没有半点察觉,从隔壁的面具铺子随手抓了个面具盖在了姜凝醉的脸上,颜漪岚顺势还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以示惩罚。 “下次不要再这样笑。”隔着面具轻点着姜凝醉的额头,趁着姜凝醉看不见,颜漪岚蹙了蹙眉头,道:“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嗨,泥萌好,我就是传说中的每次都会拖更,到了最后赶文赶成狗的慕慕桑,(气哭。 下几章会继续写她们的互动,然后,三章左右会有虐点(咦?泥萌要不要来猜猜是什么? 最后,努力更新的作者菌么么哒,快来表扬我给我留言啦魂淡(╯‵□′)╯︵┻━┻ 第四十章 听闻颜漪岚的话, 姜凝醉敛了脸上的笑意,她伸手摘下面具, 看见颜漪岚已经转身往前走去。 闹不清颜漪岚此刻的心思,姜凝醉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随了上去。 临安城向来商贾如云人来人往, 今日因了佳节的缘故更加热闹非凡,两个人并肩走着,姜凝醉沿途发现不少人往一处寺庙走去,去的大多都是些年轻人, 姜凝醉不由地多望了几眼, 心生几丝好奇。 颜漪岚顺着姜凝醉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寺庙,眼里一转生出几分兴味, 道:“韵灵寺一年四季香火鼎盛,求的签也向来灵验。”颜漪岚说着,话音一顿, 望着姜凝醉的眼神也徒生一丝玩味。“尤其是姻缘。” 难怪寺庙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些年轻男女, 原来是因了这个缘由。姜凝醉想着, 看见颜漪岚已经拉着她往寺庙里走去,她心里一个迟疑,人已经随着颜漪岚进了庙里。 寺庙正中摆着一个月老像, 颜漪岚见姜凝醉一直盯着月老的神像看,不由戏谑道:“既然来了,不如就求一支签吧。” 姜凝醉作为一个现代人,哪里会相信什么姻缘由天定这样的鬼话, 可是她余光瞟见四周男女虔诚的模样,又望见颜漪岚已经转身拿来了香案上的签筒,她心里暗自斗争了好一阵,终于从里面拿出了一支签。 还来不及细细去看签上的字,姜凝醉听得颜漪岚嗤笑一声,道:“这算哪门子求签法?” 听出颜漪岚是在取笑自己,姜凝醉并不理会,只是漠然抬头看她,“你不去求一支么?” 颜漪岚闻言,瞟了眼四周诚心跪拜在月老像前的年轻男女,一脸嫌弃的摇头道:“太蠢了。” “……”姜凝醉默然看着手里的签,想起刚刚颜漪岚明明还建议她求一支签,如此一琢磨,她的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抬头冷冷地剜了颜漪岚一眼,姜凝醉深深觉得自己又被戏耍了一回。越想心里越是恼羞不已,不再搭理眼前怎么看都讨人恨的颜漪岚,姜凝醉拿出方才抽的签。是个中平签,倒也说不出好坏,她低头默默扫了一遍上面刻的字,眼里的光慢慢凝结。 虚虚假假,入梦如梦,昨日死,今日生。半生命数天注定,姻缘尽在不言中。 姜凝醉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签放进签筒里,然后看了颜漪岚一眼,清明的眼里波光微漾,道:“既然来了,你也求一支吧。” 难得姜凝醉会如此坚持,颜漪岚挑眉好笑地望她,最后在她坚持的神情下接过了签筒,双手拢了拢签筒里的竹签,她不停地摇晃起来,不多时签筒里落出了一支签,她兴致缺缺地弯身拾起来,低头满不在乎地看。 一杯清酒寒风送,夜阑珊,身影孑。本是天煞孤星命,奈何情深不得终。 是下下签。姜凝醉这会儿也看见了签上的注解,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里仿若被什么狠狠冲撞,她神情复杂地抬头望颜漪岚,却见颜漪岚的神色也是一冷,随后她放回竹签,双手狠狠摇了摇签筒,道:“鬼话连篇,大概是怪我不够诚心。” 说罢,颜漪岚晃动着签筒,满心琢磨着要摇出个上上大吉签,因此也并不理会姜凝醉投来的怪异神情,眼看着签筒里的签即将落地,颜漪岚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住她,她回头,望见寺里的解签人走上来,摇头劝道:“姑娘既然知晓求签讲究一个真心诚意,想必也应当明白天意不可违,又何必执意强求呢?” 颜漪岚闻言,莞尔道:“我从不信命,也不太懂得什么叫做天意如此,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解签人被颜漪岚噎得一时无言,他摇了摇头,大抵颜漪岚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是个无心求签存心找麻烦的滋事者,似是还想再劝说颜漪岚几句,但是她的性子解签人或许不懂,姜凝醉却是清清楚楚的,谁若是妄图在她的面前讲道理,也只会三言两句间被她绕回原点罢了。 如此一想,姜凝醉索性抢在解签人开口之前打断,“寺里人多拥挤,我们还是出去吧。” 颜漪岚始终记挂着要摇出个上上签来,此时听到姜凝醉说要走,顺势偏头看向她,问道:“觉得无趣了?” “你我都不信命,始终与这处格格不入。”姜凝醉说这话也并不是信口胡说,她们这边的情景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偷偷观望,大抵在这些春心萌动的人群里,她们皆属于不虔诚的异类。“不如趁早离去,倒也免得浪费时间。” 本以为姜凝醉或许还是个诚心之人,没想到单单三言两语就暴露了她的本质,解签人看了看颜漪岚,又望了望姜凝醉,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默默地转身走开了。既不同道,多说也是无益。 颜漪岚虽然并不太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是听见姜凝醉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随着她走出了韵灵寺。 出了寺庙,姜凝醉望见宽阔的街道正是华灯初上,繁华的景象伴着绚烂的灯影晃晕了她的眼,长街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姜凝醉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感觉到颜漪岚拉住了她,朝着等候在寺庙外的马车走去。 坐进马车,外面的一切浮华皆阻在了车外,姜凝醉侧头看了眼半倚着马车的颜漪岚,不免又想起了刚才的那支签,心里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马车缓缓地驶动,打断了姜凝醉的沉思,她顺着吹起的车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问道:“要去哪儿?” 似乎觉得姜凝醉的问题问的有些多余,颜漪岚恹恹地睨了她一眼,声音也透着无精打采的倦怠。“当然是去看花灯。” 心里闷闷的,姜凝醉也说不上来自己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她面向窗边的神色淡了淡,灿烂的灯景也照不暖她这一刻脸上的淡漠。“其实我并不喜欢花灯。” 颜漪岚似笑非笑地扫过姜凝醉,随后轻声嗤笑起来,听不出是愉悦还是揶揄:“你何时变得这么别扭了?” “……”一口气滞在胸口,姜凝醉回头沉默地望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连再继续多费唇舌解释的念头也随之逝去。 只要她仍旧活在太子妃的影子里,她就永远没有为自己申辩的权利,一开始就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姜凝醉心里的思绪万千,脸上就越发的沉默起来,似是一刻也不愿与颜漪岚呆在一块,马车一停下,姜凝醉就率先掀了帘子,先一步走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石拱桥下,姜凝醉抬头望着桥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河面上漂浮的河灯,一整片曲河的水面波光荡漾,在河灯的映照下,犹如缀满了星辰的银河,河灯在水面上缓缓移动,摇碎了一地星光,如浮光掠影般稍纵即逝。 大抵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这个宿命,所有美好的事物,永远都是留不住的。 姜凝醉默默凝神,直到颜漪岚缓缓渡步来到她的身侧,与她肩并肩站着。所有繁华的景象和热闹的声响都纷纷散去,姜凝醉这一刻什么也不想去想,她只想要用尽全力去记得,她与颜漪岚共同存在的片刻。她偏头去望颜漪岚,河灯微弱的光芒与水面波光粼粼的景象衬得她精致的侧脸格外的柔和,不张扬也不妖冶,甚至淡了与生俱来的几分气势,可是姜凝醉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惊艳。 “传说河灯能飘到人心中最牵挂想念的地方,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 颜漪岚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曲河,落满昏黄微光的河面上一个个河灯摇摇晃晃的飘远,有些浮在岸边停滞不前,她看了看,随后蹲下身子,轻拍着水面好让它们能够顺水而下。她的衣袖宽大,扫过水面就迅速沾湿了去,绯衣犹如河面升起的火焰,映得她的侧身如血一般明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凤眸里的神情深幽而迷离。 不过片刻的失神,颜漪岚随即回过神来,侧头对着姜凝醉笑道:“不想试试么?” “太远了。”姜凝醉望着波光摇曳的河面,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淡漠和迷茫。“我所牵挂的地方,连河灯也去不了。” 是真的太远了。她所思所想的那个世界,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的家人,大抵她这一辈子,也再无重见的可能。 颜漪岚闻言,也没有过多的勉强,她正想要说话,天边却突然放起了烟火,整座临安城都随之沸腾了起来。 烟花轰隆隆地在天空炸开,瞬间一片五彩缤纷,颜漪岚看见姜凝醉依旧向着河面的方向默然出神,幽黑明亮的眼里平静得如同一面不起丝毫波澜的湖泊,干净却深不见底。不知怎么地,颜漪岚觉得姜凝醉的那双眼里虽然淡漠到没有任何情绪,但是其中却似是含着脉脉的话语。 随手拿起一盏停在岸边的河灯,微弱的烛光将颜漪岚的脸照得发黄,光晕下是一片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难道就从来都不好奇,在你坠河前发生过的事情么?”重新将手里的河灯放置在河面上,颜漪岚脸上的笑容虚浮不定,一如她的心思般难以捉摸。“凝醉,你想知道么?” 姜凝醉神情一愕,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眸看向颜漪岚,心底一直紧绷的一根弦越发的拉直,她的神情依旧平静,只是清明的眼里漾起浅浅的涟漪。姜凝醉不说话,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多余,况且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苦苦追寻了许久的答案终于要当面揭晓了,可是她却没有半点惊喜和期待。 她隐隐之中已有所觉,颜漪岚的答案,将会带领着她朝着万劫不复的地方越走越远。 颜漪岚背对着姜凝醉,她的唇边含着抹笑,细细看上去才发现,那里面竟是满满的寂寥和无奈。伸手轻拨着水面上的河灯,看着它们一个个飘逐远去,颜漪岚的声音平稳而沉默:“当初染指你的人,是我。”说着,她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涩,连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沙哑,似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可笑,她低沉地讥笑了声。“我明明知晓你深爱太子,却仍旧强行占有了你。” 颜漪岚说着,缓缓地站起了身,她的视线定在姜凝醉的身上,脸上的表情冷漠而沉寂。一如她说出口的话那般,无情又决绝。 心里的坚固防线瞬间坍塌,姜凝醉突然觉得心底陷落的厉害,那种感觉并不疼,但是却出乎意料的令人深感无助和绝望。面对颜漪岚的坦白和诚实,姜凝醉一时间竟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我知道。”姜凝醉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和平静,所有的情绪自脸上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当然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当日占有自己的人是颜漪岚,从来就不是太子。 “我之所以对你倍加宠爱,也不过是出于愧疚。”颜漪岚的脸隐在阴影里,所有的表情都看不清晰,但是她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姜凝醉却能听的一清二楚。“因为,我从未爱过你。” 姜凝醉怔住,她脸上的平静凝固冻结,眼里的破绽一点一点明显。颜漪岚的这句话,比当众狠狠羞辱她还要来得疼痛凛冽万分,那种感觉就像是颜漪岚早就知晓她的所有心思,但是她不说破也不点明,好似她之前的所有行为,都不过是等着这一刻当众将她的心思公诸于天下,让所有人都来耻笑她的痴傻。 姜凝醉的脸上平静而淡漠,因此也就没人知晓她心底的蚀骨疼痛。“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是一时冲动,一场意外而已。”颜漪岚说得云淡风轻,嘴角的笑意没有半点认真,虚无而不真实。“我与太子素来不和,虽说你作为太子妃,但是把你卷入其中,这也的确是我的过错。” 颜漪岚的意思,姜凝醉如今已经完全明了,不过是想要告诉自己,她对她再好,也只是因为她心里的愧疚和弥补,除此之外,无关其他。所以颜漪岚在宫中处处袒护她,甚至不惜不顾性命救她,全部都是因了这份歉疚。 你看,多么残酷无情的弥补。 “长公主的话,我明白了。”姜凝醉语气冰凉,透着不近人情的疏离和淡漠,便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她这一刻几欲窒息的感受。“还请长公主送我回宫。” 姜凝醉说罢,转身朝着马车旁走去,她的背影在灿烂如昼的夜空下格外的清冷,始终透着倔强的味道。颜漪岚默然打量,直至姜凝醉的身影钻入马车,她仍旧站着没有动,许久过后,她的眼底浮现一丝不忍,又转眼融进了夜色中。 回程的马车里一路无言,姜凝醉的长发被窗外的寒风吹起,带着冷意的眉眼不掺半点表情,她就算只是这般安静地坐着,也难掩骨子里透出的冷冽之意。坐在颜漪岚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无声的极刑,所有沉默的时间仿佛都是为了用来嘲笑她。 颜漪岚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而她竟然为此动了真情。而真心这玩意本就如此,你若是执意为她卸下所有的防备,那么又哪里能怪她伤得你遍体鳞伤。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 回到凤仪宫时已是深夜,马车刚进栖鸾殿,青芙立即迎上来,伸手恭敬地扶姜凝醉走下来。 “青芙。”姜凝醉身子刚站定,立即偏首对着青芙吩咐道:“随我回东宫。” 青芙闻言,不敢擅作主张,她微垂着头,视线向着还未出马车的颜漪岚那边望去,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道出宫短短几个时辰,事情怎么就突然生了变故。 这番话想必颜漪岚定是听见了的,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碧鸢等了片刻,旋即明白了颜漪岚沉默里的态度,她无奈地冲着青芙摇了摇头,暗示她依着姜凝醉的话去办。 姜凝醉领着青芙往栖鸾殿外走,经过马车的时候,她的神色略微迟疑,最后停住脚步,淡漠的脸上犹如冰雪覆面,再难寻一丝温度。 “你救过我,所以再不欠我什么。”姜凝醉说着,清冷地笑了笑,满是冰凉的味道。“从今日起,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一句话,似乎凝固了所有的过往。姜凝醉说完,转身离去,再不曾回头。 “殿下。”看着姜凝醉的身影消失不见,碧鸢这才出声提醒了颜漪岚一声。 颜漪岚依着马车,左手死死摁着右肩上的伤口,一阵阵钝痛止不住地涌上来,濡湿的潮意混合着血腥味在肩上弥漫开来,想起姜凝醉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她的心里空空落落的,没来由地一阵发紧。 极轻极浅地嗤笑了一声,颜漪岚长而密的睫毛遮住她狭长的凤眸,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有些事情,她明明料想到了结果,却独独漏算了她自己。她亲手设下的局,可笑的是最后竟然赔上了自己。 大抵真的是疯了。颜漪岚想着,缓缓闭上眼,满心地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其实有点难写,别问我为毛,我也不造,打滚…(咦,大抵有人会问是不是要黑化长公主,没有呀,她本来也不白,然后,这文从来虐的就不是太子妃而是长公主,拍肩,公主党们不用担心。 因为最近很忙,所以更新时间特别少,这章是两章的量嘤嘤嘤,觉得自己真的是蛮拼的,你们快来表扬我一百遍不准停嘤嘤嘤嘤嘤嘤~ 第四十一章 姜凝醉已经有许久未回东宫,如今再一次回来,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深冬夜凉的关系,她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东宫大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喘息不来的压抑。 此时已是深夜,东宫门外透着单薄的微光,凤辇一路进了昭翎殿,入目的景象仍旧与姜凝醉离去时别无二致,只是越发显得沉寂萧瑟了。 绿荷和赤竺已经候在殿外,望见姜凝醉的凤辇停下,绿荷立即快步走过来,笑得明媚。“娘娘,夜里凉,赶快进殿吧。” 难得还有人会欢迎自己回来,姜凝醉想着,眉目里一层深过一层的冷意稍稍柔和,她默然点了点头,走进了昭翎殿。 昭翎殿里温暖如春,姜凝醉脱了大氅,折身进了内殿,看见赤竺端来热茶,她伸手接过,问道:“你们是如何知晓我要回来的?” “回娘娘的话,是太子特意差人前来知会的。” 姜凝醉面无表情地低头抿了一口热茶,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来是释然还是失落。明明清楚颜漪岚既然放她离开,那么必定也不会再过问她的行踪,可是不管心里如何清楚了然,当听到证实的那一刻,依旧免不了一阵难受,胸口空空荡荡的,使她半天觉不出个味来。 从多余的情绪里挣出神来,姜凝醉抬头,重又问道:“太子可有别的什么吩咐?” “没有。”赤竺仔细想了想,道:“太子只交代说今日时辰太晚,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改日再来昭翎殿。” 姜凝醉心里冷笑,表面却也不说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摆手吩咐赤竺退下。 昭翎殿本就冷清,如今空无一人,整座大殿愈发显得沉寂了。姜凝醉毫无睡意,她独自走到窗边,月下推窗,一阵凉风袭上心头,内心徒添几分空茫。 空灵婉转的箫音伴着清冷的寒风拂来,凄婉的箫声如泣如诉,听得人心头沉重,仿若身临其境般难以自拔。默默驻足窗边听了好一会儿,直到箫音戛然而止,姜凝醉才伸手合上了窗,转身靠着轩窗怔神。 看来今夜失眠的,并非她一人。 颜君尧如约来到昭翎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膳过后了。 姜凝醉正倚在窗边安静地翻着手里的书,听到内官的通报,她也不急着起身相迎,依旧专心致志地低头翻看着,直到颜君尧的身影踏进了大殿,她才漠然放下书本,起身迎接。 “拜见太子。” 姜凝醉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颜君尧冷眼看着,随后越过她走到了内殿,拂袖坐下。 “你还知道要回来?” 气氛一直僵持到赤竺奉上热茶,颜君尧轻刮着杯盖,说出来的话满是讥诮。 不久之前,颜君尧尚还对她存着几分柔情,虽说算不上体贴,但是至少还算温柔,可是如今颜君尧看着她的眼里,除了不悦便只剩下毫不遮掩的厌恶。 姜凝醉听见颜君尧问她话,便自行起身走过去,淡声回道:“我毕竟是太子宫里的人,自然是要回来的。” 颜君尧对于姜凝醉的说辞只是一径冷笑,并不格外言语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姜凝醉一眼,道:“听说昨儿半夜,皇姐的宫里有太医进出,太医们各个神色凝重,似是出了什么大事。凝醉,这事你可知晓?” 姜凝醉面上平静无异,心里却是一紧,摇头道:“这事我并不知道。” 似乎早就料到姜凝醉的态度,颜君尧冷声一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说起来,莹夫人遇害一事你也知晓,行刺者一日不能捉拿归案,我也无法给予崔家交代。凝醉,你可有什么眉目?” 酝酿片刻,姜凝醉如实道:“我与莹夫人不过点头之交,来往亦是不多,恐怕难以替太子分忧。” 颜君尧笑得高深莫测:“可是我听说,莹夫人遇害前曾经来过你的昭翎殿,当时你们似乎相处的并不愉快。” 姜凝醉闻言,清明的眼里一片沉静,眉目突然舒展开,微微笑了起来:“太子这么一发问,我倒是当真想起了一些事。”姜凝醉顿了顿,敛目扫过颜君尧,淡道:“当日莹夫人有心加害于我,还是侧妃从旁提醒我才未能中计,后来我听门外的下人说,侧妃出了昭翎殿便与莹夫人发生了口角,似是闹得不欢而散。” 颜君尧捏住杯盖的手一紧,抬头迅速看过姜凝醉,装作平静道:“此事我竟是毫不知情,幸得你今日说起。” 姜凝醉轻笑,神色却越发的冷淡了,“知不知晓也没什么要紧,太子向来喜欢侧妃,侧妃享有着万千宠爱,又怎么会去跟一个小小的夫人计较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凝醉虽然不过是句笑言,但是听在颜君尧的耳里霎时变了个意味。他眉头紧锁,看着姜凝醉的眼神似是要将她望穿,最后才阴沉沉地笑道:“这事我自会去查,若当真与浣雪有关,我也定不会私自包庇她。” “那是自然。”姜凝醉随口应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带过话题,道:“方才翻看史记,看上面有提及父亲的名讳,可惜好多往事我都记不大清了,所以也不知这上面说的是真是假,因此,望太子能为我解惑。” 颜君尧正苦于没有台阶可下,如今听到姜凝醉这么说,他便也顺着接口道:“你说说看。” “史记上说,父亲拥有颜国半数兵力,常年驻守边境要塞,忠勇护国,在战场上纵横无匹,为先帝拼下万里江山。先帝死后,父亲不忘先帝的使命,护得河山昌盛,深受百姓拥护爱戴……”姜凝醉说着说着,淡然的脸上莞尔一笑,透着抹不去的冷意。“史记上把父亲说得这般勇猛,不知是否有笔墨夸张的嫌疑?” 颜君尧猛地抬头瞪住姜凝醉,眼眸渐转深邃,他沉声道:“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姜凝醉并不理会颜君尧饱含威胁的眼神,她依旧浅浅的笑着,淡然的眉眼总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如今四国交界有父亲亲自严守,其余三国毫无进犯之意,是大福。而在宫里,我既身为太子妃,理当尽心照顾好太子,如此一来,父亲才能安心征战,无任何后顾之忧。” 不管姜凝醉的话说得多么恭敬动听,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注定了不会让颜君尧太痛快。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今大将军拥有颜国五成兵力,其余的兵力虽说有三成驻守京城,但也悉数掌握在颜漪岚的手上,大将军位高权重,不仅全权听命于颜漪岚,还把控着颜国的一半军力,纵然他有妄图加害姜凝醉的心,也不得不顾及大将军的面子。姜家的人,就算暂且撇去颜漪岚不提,单单搬出一个大将军,便也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颜君尧想着,眸光不定地打量着姜凝醉,沉默不语。蓦然,颜君尧脸色稍霁,道:“难得你与你父亲一片忠心。” “太子谬赞了,我与父亲愧不敢当。” “这几日宫中接连发生变故,我一时忙得焦头烂额,不仅疏于关心你,还害你陪着我烦心。”颜君尧起身,轻握住了姜凝醉的手,儒雅的面容一片温柔。“方才我言辞过于严厉,还望你不要在意。”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姜凝醉轻笑:“我明白。” “朝中还有许多事物未来得及处理,我改日再来看你。” 听见颜君尧要走,姜凝醉也丝毫不挽留,只是点头道:“太子慢走。” 出了昭翎殿,颜君尧脸上柔和的笑意瞬间凝固,他冷哼了声拍着坐皱了的衣襟,笑得冰冷。 以前的太子妃虽说性格软弱,但是也不至于碍着他的眼,可是如今他看着姜凝醉,越发觉得她留在东宫必定是个祸害。 既然姜凝醉无心为他效力,那么他便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听闻颜君尧的脚步声离去,姜凝醉漠然转身走回内殿,弯身拾起方才随手放在软榻之上的书册,却再无半点翻看的心思。 太子虽然诡计多端,但是却也不至于在颜漪岚的事情上欺骗她。那么,想必昨日夜里的的确确是有太医出入凤仪宫了。思及颜漪岚深刻入骨的伤口,姜凝醉心里一紧,随即又按捺下来,漠然的脸上空余一片沉默。 纵然如此,那又如何呢?颜漪岚是死是活,亦如同她的死活一般,再也与她无关,也轮不到她去关心。颜漪岚的话既已说的那般明白,她向来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自然也做不到装傻痴缠那样的事。 想着,姜凝醉缓缓呼出胸口压抑的气息,不愿再去多想。如今的她,尚且连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再去顾及旁人,更何况还是去关心向来呼风唤雨的颜漪岚。暗暗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姜凝醉回过神,凝神望向窗外,从刚才开始,有一件事一直存在她的心上,眼下越思忖越是觉得可疑。 她一直以为,崔莹曾来找过她,并且有意加害于她这件事是柳浣雪告知颜君尧的,但是如今她也知晓这一切皆是池蔚所为,那么柳浣雪再傻,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将这件事禀告颜君尧,徒增自己的嫌疑。 可若不是柳浣雪说的,那么颜君尧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姜凝醉平静的眼眸一闪,惊动了无数的涟漪,她望着窗外昭翎殿内雪后白茫茫的景象,内心一片波动和不安。 那日崔莹来她的昭翎殿,除了柳浣雪和池蔚,便只剩下崔莹的贴身丫鬟欣儿,而欣儿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了取汤的路上,池蔚又必定是不可能违背柳浣雪的,那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 颜君尧之所以会知晓这些事情,一定是因为他在昭翎殿安插了内应。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除了颜君尧之外,又还有没有旁人同样设了眼线在她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呀亲爱的们,祝大家过节吃的都是五仁月饼,吼吼吼~ 既然过节咩,那么明天还有一章,小凝醉会慢慢升级打BOSS,你们也要乖乖给我留言撒花昂,然后预告,下几章有高能情节,但愿不会被锁…昂~ 第四十二章 转眼到了三月,昭翎殿门前的积雪已经融化,宫人们正在打扫着前殿的冰水。 青芙出了前殿,看见姜凝醉正立在院中的牡丹树下,迎香而望,树上的花蕊斗艳争奇,竞相开放。 “娘娘。”青芙轻道:“刚刚媚夫人派人送话来,说是请您前去赏花。” 姜凝醉闻声回头,乌发轻扬,衣袂翻飞,惊醒了尘世间的一场春花细雨。她清浅地笑了笑,道:“看来母后提前赦免她自由,她倒是不知收敛,越发任意妄为了。” 青芙不敢接话,只是抬头试探地问道:“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姜凝醉平静的眼眸漾出一抹笑意,别有深意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是好奇她这一次的目的。况且,宫中乏闷,有她陪着终归可以消遣一些时间。” 话音一滞,姜凝醉敛了眉目里的笑意,淡然道:“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青芙闻言,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她担忧道:“娘娘,媚夫人向来嚣张跋扈,仗着小世子在东宫里横行霸道。虽说上次长公主替您惩戒了媚夫人一番,但是难免她会心生报复,咱们还是避一避……” 姜凝醉轻笑,“躲避一世,她就当真肯放过我了?” 话虽是如此,可是青芙的心里仍旧躁动难平,她深锁着眉头望着姜凝醉,欲言又止。 三月初春时节,东宫里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花草纷纷苏醒,萌芽初动,花园内的假山池水皆经过能工巧匠精心雕砌,寒风乍起,吹拂得池面一片波光粼粼,与岸边的杨柳交相呼应,映出了满园的美景如画。步步深入,犹如一幅画卷自眼前缓缓揭开。 姜凝醉来到花园的时候,看见亭内已经坐了两位丽人,宫女簇拥立在她们的身后,恭敬地伺候奉茶,偶尔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什么,引得席间一阵笑语,看上去热闹至极。 驻足看了片刻,姜凝醉拾阶而上,刚踏进亭内,柳浣雪便立刻偏头望了过来,笑着起身相迎。 “姐姐。”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柳浣雪让开了身前的道路,道:“快来坐。” 姜凝醉点了点头,正想要说话,坐着的杨思媚先一步站起来,行礼道:“妾身见过太子妃。” “起来吧。” 杨思媚起了身,娇媚的脸上不见往日的跋扈专横,笑得得体。“今日天气大好,难得太子妃肯赏脸前来。” “没什么。”姜凝醉走到石桌前坐下,微笑道:“你们都来坐吧。” 姜凝醉说完,悠闲地低头抿着茶,全然不将杨思媚放在眼里。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杨思媚的脸上难掩气愤,可她毕竟在姜凝醉的身上吃过亏,因此眼下也不敢太过放肆。暗自收敛隐忍下来,杨思媚娇笑着趋上前几步,依着姜凝醉的话坐了下来。 往日里虽说太子妃作为太子的正妃,但是她小心处事,性子也软弱,所以自然也不曾在东宫任何人面前摆过架子,可是如今姜凝醉不仅摆足了太子妃的架势,连性子也大不相同,光是这么看着,心里就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想着,杨思媚余角扫过姜凝醉,佯似不经意地道:“听说上次为吴王洗尘的接风宴上,长公主遭了行刺,伤势一直反反复复。最近更是连早朝都耽搁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伤势作怪?” 柳浣雪此时正低头喝着茶,听闻杨思媚的话,她眸光一黯,随后正想要拉住杨思媚稍加制止,对面的姜凝醉已经放下了茶杯,微眯起眼望向杨思媚,道:“长公主的伤势如何,也是你能任意揣度的么?” 杨思媚说这番话也不过只是为了打破僵局,听见姜凝醉暗藏冷冽的口吻,她心里一惊,连忙道:“妾身不敢,不过只是关心长公主的身子罢了。”说着,杨思媚望着姜凝醉沉默的模样,不禁又道:“不过我听闻半月前的花灯节,长公主还曾带着太子妃出宫赏花灯,想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才对。” 这话便问的有些刻意了。姜凝醉轻笑了几声,清冷的眸子看向杨思媚,似笑非笑地道:“媚夫人知道的还不少。” 姜凝醉这么说着,柳浣雪也随着笑了起来,可惜杨思媚却读不懂她们笑里的意思,只觉得刺耳异常。 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哂笑,杨思媚挂不住面子,也不再多说什么,低头闷声喝着茶。 三人一时间相顾无言,气氛顿时显得沉闷乏味,姜凝醉坐得也有了些不耐烦,她怀里抱着暖炉,四下张望了下,随后侧头望向柳浣雪,道:“怎地今日没有见到池护卫?” 柳浣雪闻言,抬起头笑得明媚:“我和媚夫人怕小世子吵扰到姐姐,所以让池蔚陪着小世子去外院玩耍去了。” “原来如此。”姜凝醉笑了笑,起身道:“我有些想念小世子了,你们暂行坐着,我去看看他。” 听闻姜凝醉这么说,杨思媚自然是不太放心的,可惜她们尊卑有别,又无法出面阻止,只能暗暗着急。眼见姜凝醉走远,杨思媚迅速对着身后带来的丫鬟橙香使了个眼神,橙香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趋步随了上去。 “你们的主子还未离去,怎么你这个做奴才的倒是心急着要走了?”柳浣雪低头轻吹着热茶的雾气,一张脸隐在水汽里,瞧不真切。她说着,扭头看向神色阴郁的杨思媚,话却是对着橙香说的:“还不快来替你们主子倒茶。” 橙香顿住脚步,不敢再走,她害怕地回头看了眼杨思媚,又偷睨着柳浣雪,最后颤着声道:“是。” 杨思媚狠狠地盯住柳浣雪,咬牙笑道:“我与侧妃素无恩怨,你今日为何要阻我的路?” 柳浣雪放了手里的杯盏,盈盈的眼里全是冻结的寒光,启齿笑得冰凉:“你与姐姐的事我无心参与,只是,池蔚是我的人。” 所以,任何人都休想将算计的目光打到她的身上。 杨思媚读出了柳浣雪没有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她一时间沉下脸来,怨愤地喝了口热茶,没有再出声说话。 拐过假山,姜凝醉来到池边,看见小世子正站在拱桥上喂着池里的锦鲤,三三两两的宫女小心伺候着,忙不迭地为他递上鱼食。小世子玩得高兴,时不时脆声大笑,整个池上都染了生机。 不远处,池蔚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柳树静静怔神,她的身姿若仙,透着些许潇洒的味道,有风吹起她的衣摆,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清丽出尘。姜凝醉折身朝着她那边走去,刚刚抬步,她便注意到了姜凝醉的存在,侧头望过来。 “属下拜见太子妃。” 摆手示意池蔚起来,姜凝醉走到她的身边,道:“不必多礼。” 小世子的笑声不时传入耳里,姜凝醉本是想来看看他,但是如今看得他玩的那般高兴,倒也不忍心去打扰了。想来也是好笑,同样是在花园里,园内一派勾心斗角,而园外的池边却难得的保有几分欢乐。 冷风拂面,吹动眼前的杨柳随风摆动,姜凝醉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景色,云霞若锦,花草萌芽,一片勃勃的春意。 “每夜亥时过半总能听到一曲箫音,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亲自问问池护卫,那到底是什么曲子?” 池蔚侧目看着姜凝醉,也并不否认,坦言道:“不过是小时在戏楼里学过的曲子,名字我也不识得。” 姜凝醉有些讶异,“你在戏楼里呆过?” 池蔚点了点头,似是不愿多谈,她轻笑着带过话题,道:“没想到太子妃也是个晚睡之人。” 姜凝醉闻言,目光越过池蔚的脸庞,两人视线对上,互相交换了一抹心照不宣的眼神。 “既然如此,”姜凝醉笑得清冷,容颜沾了笑意,眉眼也带了几分柔和。“不如今晚共饮一杯?” 月上树梢,昭翎殿里依旧一派冷清和肃静。 屏退了一行伺候的宫人,姜凝醉独自坐在梳妆台前,举目四望,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与烛光相互凝看,空茫茫的大殿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夜深的时候最是扰人,心底的所有念头都在此刻无处可藏,姜凝醉拾起桌上梳妆盒里的金凤簪,捏在指端细细地瞧,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默然放下手里的簪子,起身往殿中走去。 颜漪岚的死活,已经与她无关。她明明清楚,可是晨间听闻杨思媚的话时,心扉仍旧会掀起波澜,一颗心反反复复为了一个名字而疼痛烦闷,饶是她的表面再如何镇定平静,内心的沦陷却骗不过她自己。 从无谓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姜凝醉拂开眼前的重重帷幔,突然看见大殿的门扉被人推开,赤竺神色切切地走进来,脸上煞白,身子抖得似乎随时都会碎掉。 “娘娘。”赤竺说着,身子已经先一步软倒了下去,她勉强维持住姿势匍匐在地上,惊慌失神道:“刚刚凤仪宫传来消息,长公主病情告急,恐怕…恐怕撑不过今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传说中的日更菌来了,快来夸我好能干~ 然后,我说的高能是指感情突破突破突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Σ( ° △ °|||)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咬泥萌了,都纯洁点纯洁点~ 么么哒,过节两更奉上,都来给我留言撒花吧~ 第四十三章 姜凝醉默然退后了半步,脸上因为太过震惊,反倒没了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几近冷酷无情。 颜漪岚,你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会死呢? 这必定不过是你万千玩笑里的一个罢了,反正你多的是手段和心机,总能逼得我束手就擒。 姜凝醉自顾自地想着,手心里却起了一层薄薄的湿意,心扉随着每一下呼吸而凛冽疼痛,害怕的感受随着疼痛游走在四肢五骸。 她竟然会害怕…? “娘娘……” 姜凝醉一时并不言语,赤竺六神无主失了主意,不由地又焦急地唤了她一声。 姜凝醉恍若未闻,她身后的九重帷幔随风轻扬,映得她此刻的身影如风中残灯,摇摇欲坠。她只是微垂着眼,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脸上仍旧吝啬地不肯给予一点表情,她冷冷地站着,神情犹如冰雪覆盖,遮住所有的情绪,没有人能猜出她这一刻的心思。 便也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震颤和害怕。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你的眼里从未曾有过我,我又何须将你挂在心上。 可是如今听说你要死了,我竟然一点也不快活。 姜凝醉垂下的眼睫轻颤,抖碎了凝结在眼睫上的烛光,她的神色也随之闪烁不定。 颜漪岚,你若是死了,我又当如何? “娘娘!” 偌大的空殿内,赤竺暗哑的惊呼犹如一把冷冷的匕首划破夜空,也惊醒了姜凝醉的神思。她的心随着赤竺的一声尖利呼唤而收紧,再也来不及思考任何,折身朝着宫殿外走去。 “摆驾凤仪宫。” 夜已深,如今皇宫内外一片静悄悄。 宫人们抬着凤辇的沉重脚步声清晰入耳,姜凝醉只觉得那步步声响仿若踏在她的心间,牵扯出一阵难以喘息的窒息感。赤竺紧随在她的右手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月色下她的神色比以往更加谨慎,时不时地四下张望察看。 凤辇出了东宫一路东行,等到姜凝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凤辇已经拐过了一处花园,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这并不是去凤仪宫的道路。这样的认知让姜凝醉心头一凛,她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最初只觉得入目的景致十分熟悉,等到她望见了前方的一大片湖水,她脑中一个激灵,才知晓了此处到底是哪里。 因为曾经来过一次,所以姜凝醉隐隐约约还记得,这里根本不是凤仪宫,而是曲荷园的莲花池边上。 还不等姜凝醉出声让宫人们停下,眼前的宫人们已经放下了凤辇,危险的气息步步逼近,姜凝醉冷漠的眼角扫过四周,寻找着最有可能逃生的线路。视线不期中与赤竺撞上,却见赤竺的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慌张害怕,她眼角眉梢皆挂着冷意。独自走出一行宫人几步,赤竺来到姜凝醉的面前,突然跪拜了下去。 “奴婢…”赤竺的声色在清冷寂静的夜里越发的阴凉,其中透着那么冷漠,她说着,抬起头来望住姜凝醉,以往谨慎规矩的眼里此时浮现的却是一片杀意。“送娘娘最后一程。” 听到这些,姜凝醉依旧没有过多的惊慌失措,她只是沉声道:“我早该想到。” 赤竺眸色一派悠闲,看着姜凝醉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只被绑了手脚的笼中之鸟。“奴婢并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随着真相慢慢揭晓,姜凝醉也不觉害怕了。她平静的眼眸望着赤竺,问出来的话比赤竺更为镇定。“还是你原本便是太子的人?” “娘娘果然聪明。”既然姜凝醉已经死到临头,那么自然也没有必要撒谎欺瞒,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所以赤竺坦然地笑了笑,道:“从娘娘嫁进宫那一日开始,奴婢便受了太子的命进了昭翎殿侍奉娘娘,目的不过是为了监视娘娘的一举一动。娘娘实在是不该招惹太子生气,平心而论,娘娘是个好主子,待奴婢亦如亲人,如今要送娘娘最后一程,奴婢也实在是心有不忍。” 直到这一刻,姜凝醉已经完全明白,原来这一切的种种,皆是一场精心伪装的阴谋。从晨间杨思媚的一顿故意试探开始,到后来赤竺天衣无缝的做戏使诈,不过都是为了将她引到这里来,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毕竟她作为姜家的人,又身居太子妃的要职,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放过她。 姜凝醉抿了抿嘴角,凝出一抹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的笑意。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这般的没了主张和设防? 早就知晓颜君尧设了内应在她的宫殿,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大意,然而最让她惊愕的是,自己这一刻竟然也并不感到气恼,她的心里反反复复想的不过是别的一件事。 既然是太子的阴谋,那么颜漪岚的事情也必定只是一个幌子。 是了。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那么简单的死掉呢? 想着,姜凝醉向来漠然的嘴角浮现一丝无奈,终归是自己太傻,死到临头了,居然脑子里想的也不过是那个祸害。 可是颜漪岚呢?她又是否会想到自己? 凝神间,原本站定在原地的四名宫人突然朝着姜凝醉逼近,等到她有所警觉的时候,已经被逼到了莲花池的台阶上,身后便是泛着冷光的湖水,她蓦然顿住脚步,发觉已经无路可退。 “娘娘不必害怕。”赤竺幽冷的视线落在姜凝醉的身上,眼睛从上到下扫视过她平静到毫无波动的面容,笑道:“娘娘从未让奴婢在昭翎殿受过刁难,奴婢同样会保证不让娘娘受到太多的痛苦。” 说着,赤竺素净的脸上尽现阴狠的杀意,她微微一抬手,四名宫人便立即伸手桎梏住了姜凝醉的肩膀和手臂。牢牢的手臂犹如枷锁缠绕,姜凝醉看见赤竺的嘴角一开一合,说出口的话却是残忍至极。 “扔下去。” 沁凉的湖水瞬间漫过头顶,迅速地钻入姜凝醉的口鼻和衣襟里,碧绿色的湖水犹如丝绸一层一层地缠裹上来,她识得一些水性,所以知晓在这时需要凝神闭气。随后,她扑腾了两下双脚,努力想要往岸上游去,可惜有手臂狠狠禁锢住她的肩膀,她使劲了全力也仍然无法挣脱。 月光透过湖面照射下来,姜凝醉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透着昏黄的水色。发丝早已在水里散开,如墨的青丝随着水流不断地浮动,身上的衣服也变得松松散散,刺骨的湖水不断钻进皮肤里,冷得她眼前一黑,胸口是一阵的疼痛,空气已经变得如此稀薄和奢侈。 当日太子妃坠湖的时候,是否也如她此刻一般的绝望无助?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也不甘心死在这里。 神智已经随着逐渐消失殆尽的空气慢慢远去,姜凝醉摒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地想起了许多事,她想起了她生活的那个世界,想起她的妈妈,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如幻灯片般一闪而过,脑海里只徒留下一抹妖冶的身影,在记忆深处逐渐放大清晰。 颜漪岚…… 这一次,你还会如往常那般来救我么? 意识逐渐涣散,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想起颜漪岚,姜凝醉安静地闭上眼,不愿在死前仍旧对她念念不忘。 电光火石间,姜凝醉的耳畔突然听到一阵水流声,明明她已经无力挣扎,可是水里却有浮动出现。她几近挣扎地重新睁开眼,听见有嘈杂声从岸边传来,头顶处一道白光浮现,慢慢朝着她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忍不住又要说一个潸然泪下的悲伤故事了,明明说好了我更新泥萌就给我留言的,结果只剩作者菌一个人守着誓言慢慢老去,你们人呢!人呢!简直是虐心! 气哭,快来给人家撒花啦,不然我真的要半夜爬到你们的床上去找你们算账了!(╯‵□′)╯︵┻━┻ 第四十四章 昏黄的水面一片浮光掠影,姜凝醉感觉身后的水不停地在推拒着她,可惜这阻力依旧拦不住她慢慢下沉的身体。 水面的波动越发的大了,惊起一阵涟漪晃动,摇碎了无数的波光闪烁。身边的湖水被不知名的东西划开,姜凝醉撑住最后一丝力气看过去,发现一袭白衣慢慢朝着她靠近,最后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迅速往岸边游去。 久违的呼吸终于重回胸腔,姜凝醉本能地大口喘息着,身子在寒风下冷得瑟瑟发抖,可是她却来不及在意,她只是勉强地用手肘撑起身子,一边兀自喘着气,一边抬头去看身旁站着的池蔚。 池蔚的一袭白衣被水染湿,看上去并不比姜凝醉好多少,她拾起之前脱下放置在岸边的披风,俯身替撑坐在地上的姜凝醉披上,凝神看了看不远处火光乍现的地方,低声说道:“有诈!” 她原本只是按着约定的时间在院外等待姜凝醉的赴约,结果等来的却是抬着她的凤辇急急忙忙出了宫,心下好奇,她暗中尾随凤辇一路而来,因此也目睹了一切,所以她单单只须稍作手脚,赤竺一行人自然会因为害怕暴露而赶紧撤离。 这明明白白是一场阴谋陷害,而姜凝醉困身其中,要想脱逃已经是难上加难。 循着池蔚目光注视的方向,姜凝醉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越发逼近的火光,她勉强坐直了身子,冷得发颤的双手扯□上的披风,递还给池蔚,道:“多谢救命之恩,你还是尽快回避的好。” 池蔚自然明白姜凝醉话里的意思,如今的情形明摆着是冲着姜凝醉而来,如果池蔚继续逗留下去,那么到时候两个人都落不得好下场。 池蔚点了点头,暗自收起手里的披风,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自是孑然一身,又是随心所欲的性子,因此倒也不在乎什么,可是偏偏她这辈子注定了,不管生也好死也罢,她都是柳家的人,她有她辜负不起的人。 最后看了姜凝醉一眼,池蔚望着夜风之下越发显得单薄脆弱的姜凝醉,不由轻声道:“太子妃只管拖延时间,一切自有长公主做主。” 池蔚说的即是“缓兵之计”,姜凝醉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她心里此刻想起颜漪岚,只余下一点苦涩。掩下心底的感受,姜凝醉颔首以示明白,看着池蔚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姜凝醉微微地晃了晃神,今日这一别,她竟然开始不确定,还有没有报池蔚救她一命之恩的机会。想着,姜凝醉恍惚回头,默然看着身后的火光犹如追尾的火舌,步步朝她逼近。 “属下拜见太子妃。” 一时间无数的侍卫举着火把来到姜凝醉的身边,火光将整个曲荷园照得通亮,莲花池上倒映着火光熠熠,折射出血一样的艳丽。 姜凝醉被突然袭来的光亮刺得眼睛一疼,她漠然眯起了眼睛,凝视着身前一行跪拜的侍卫,微微抬手道:“起来吧。” “禀告太子妃,太子因在昭翎殿未曾看见太子妃的身影,所以心下担忧,特意派属下们前来寻找。”带头的侍卫总领说着,目光规矩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迟疑道:“太子妃没事吧?” “无妨。”体力逐渐回归身体,姜凝醉拒绝了打算前来搀扶的侍卫总领的好意,她勉强站起了身子,脑袋随即迎来一阵头晕目眩。几近隐忍地站定,姜凝醉冷冷望着身前的一众侍卫,问道:“太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侍卫总领察觉姜凝醉的脸色已是不太好,正苦于如何开口,如今听到姜凝醉问起,忙不迭地报上来意。“回太子妃的话,太子命属下寻到太子妃,便立即…立即传诏去明德殿。” 明德殿向来是颜君尧议事的地方,如今将她传诏到那处,想必也不会是寻常见面那么简单了。 身子在沁凉的夜里冷得不停颤抖,姜凝醉头重脚轻地连步伐也走不直,身边的人站在原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忤逆颜君尧的意思,因此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建议姜凝醉先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 可是姜凝醉毕竟是太子妃,撇去这点不说,她好歹也是姜家的人,颜漪岚又向来格外厚待她,光凭这一点,整座皇宫便没有几个人敢不对她另眼相看。侍卫们面面相觑,心里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谁也拿不得个准。还是侍卫总领心有不忍,命人取来一件干净的狐裘大衣,替姜凝醉披上。 来到明德殿时,姜凝醉抬眼就看见颜君尧已经候在大殿之内,他的桌案边点了一盏灯,昏暗的烛火映着他儒雅的侧脸,在深沉的夜里透着几丝不近人情的味道。他低头轻吹着杯盏里的茶沫,听见殿外的动静,掀眼看了过来。 “大半夜的,你这是去哪儿了?”颜君尧温声问着,目光自姜凝醉的身上扫视而过,慢条斯理地道:“瞧瞧你的样子,浑身*的,可有半点太子妃的端庄仪表?” 颜君尧的话句句透着为难,可惜姜凝醉如今身子虚弱,脑子也一片昏沉,因此也并无太多心思与颜君尧动气,她只是冷漠地看着颜君尧,最后微垂着眼,道:“是我失态了,还望太子莫要怪罪。” 对于姜凝醉的赔礼一径恍若未闻,颜君尧打量着姜凝醉一片苍白的脸色,低声道:“凝醉,我在问你,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姜凝醉一时不答,她神色淡然,平静的眼眸里不掺半点情绪,望出了颜君尧心底一阵没来由的心慌。稳了稳心神,颜君尧正要再一次发问,却听见姜凝醉突然启齿说道:“倒也没去哪儿,不过是出宫散了散心。” 颜君尧低头喝茶的动作一顿,看向姜凝醉的目光带了几分疑惑和复杂。其实不管姜凝醉如何辩解,他都有办法让她乖乖伏法,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计划里的一场阴谋。从早上杨思媚的一番试探,到了晚上赤竺的瞒骗迫害,都不过是他掌控中的一环,就算赤竺不慎失了手,他仍然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用太子的身份施加莫须有的罪责。明明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但是如今看见姜凝醉毫不辩解的模样,似乎他的所有心思她都已经明了,所以连徒劳而苍白的辩解也省去了。 “你作为太子妃,半夜三更擅离寝宫可是重罪。”颜君尧沉声说道:“凝醉,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纵使我有心包庇你,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古代嫔妃向来有繁重琐碎的宫规约束,尤其是位高权重者更甚,姜凝醉早在之前便熟读过这些明文条例,其中嫔妃半夜擅自离宫已是失德的行径,若是逮着了与之私会的人,轻则打入冷宫,重则一律处斩。 而颜君尧的意思也已经再明白不过,不管如何定罪,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他要她死,不管用何种办法。 姜凝醉早就看明白了颜君尧的心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凭着一张红口白牙,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是无用。况且,姜凝醉如何能说出颜漪岚的名字,她离宫的目的她与颜君尧心知肚明,她又如何能遂了颜君尧的愿把这件事牵扯到颜漪岚的身上。 “我不过只是出去散了散心。”姜凝醉的脸上一片苍白如雪,说出口的话却比脸色更加冰凉。“太子若是不肯信我,我又能如何?” 听闻姜凝醉的话,颜君尧笑得阴沉,他拍案而起,清脆的响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宫殿内一阵阵的回响,“看来你是不肯对本王坦白了,好啊,那你就休怪本王对你不留情面!” 颜君尧说罢,用眼神暗示静默驻足在一旁的贴身太监张世全上前书写奏折,然后眼神自张世全的身上一转而过,重又落回姜凝醉的身上,一双向来炯炯有神的眼里闪烁着寒意。“太子妃姜氏,品行不端,屡有冒犯,实难为东宫嫔妃之典范。今废去其太子妃身份,就此打入冷宫,永生不得出宫门。” 一开始便料想到了种种可能的后果,所以如今听到颜君尧废弃她的诏书,姜凝醉倒也没有太多的惊讶。打不打入冷宫对她而言又有什么要紧的,她虽说守着太子妃的名衔,但是颜君尧从未真心待过她,也未曾尽过一日夫妻的责任,她这个太子妃当的何其窝囊。还不如卸去一身的荣华虚名,从此生死由天,倒也图个安心自在。 可是真能甘心么?甘心自己这一生就如此罢了,甘心自己的人生要听凭别人的安排发配,她甘心么? 不,她不甘心! 这般想着,突然听到身后的大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仿若落在心间的一场大雨,错如乱麻地击打着她的心扉,好似冥冥之中早有预料,姜凝醉的一颗心随着那脚步声而砰砰乱跳,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渴望和震颤。 仿佛这个人的到来,能在顷刻间毁灭她,也能一刹那救赎她。 “长公主驾到。” 随着内官的一声报,埋头奋笔疾书的张世全突然背脊一震,全身似乎都瞬间失了力气,握在手里的毛笔顺势脱离了掌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颜君尧捏住茶杯的手微微一滞,随后他慢慢坐回椅座之上,摆了摆手示意张世全退下,他微眯着眼默默看着颜漪岚的身影走进大殿,饶是他的眉眼如何镇定,手心的僵硬仍旧掩不住他这一刻的不悦和紧张。 大殿之内一派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一场腥风血雨的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公主党都抱怨这几章没有长公主,摔,泥萌把小凝醉置于何地!不过没有关系,接下来是长公主的主场,我会甩你们一脸长公主的,请接好~ 然后因为最近出去玩了,所以更新较慢,国庆七天假会补回来哒,爱你们呀,你们也要爱我呀,快来给我留言吧~ 第四十五章 颜漪岚踏进明德殿,迎着一众的目光前行,她的身后宫女罗列,整齐尾随。 她披着一件大红的狐裘斗篷,明黄的灯光下,仍旧掩不去她骨子里的风姿和优雅,她的眉眼张扬而妖冶,只是面容冷峻,透着冰冻三尺的冷漠和寒意,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途径姜凝醉的时候,颜漪岚步伐微微停顿,她用余角自姜凝醉身上一扫而过,却瞥见姜凝醉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单薄的披风压根遮不住她冷得瑟瑟发抖的身子。颜漪岚眼里的寒光如碎刃,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难测,她不动声色地拾回视线,拾步越过姜凝醉,往主殿上坐着的颜君尧走去。 姜凝醉一直微垂着眉眼不去看颜漪岚,但是颜漪岚打量的目光她却是感觉得到的,身边突然有人捧来紫金暖炉,姜凝醉侧头望去,只见青芙跟在颜漪岚身后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件厚重的大氅。 “娘娘快些取取暖,千万别着凉。”瞧着姜凝醉毫无血色的面庞,青芙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也顾不得礼数,直接将暖炉塞到了姜凝醉的手里,低声道:“娘娘勿须担心,长公主自会替娘娘做主。” 姜凝醉并不言语,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暖炉,心思难定。 青芙的话自是不错,当今颜国上下,谁人敢不听从颜漪岚的命令,可是…如今的她,当真还能心安理得的借着太子妃的身份接受颜漪岚的好意么?想着,姜凝醉抬起头,目光默然地凝望着殿中的那抹从容的身影,神色复杂,陷入了一片沉思里。 “太子的东宫当真热闹,连本宫远在凤仪宫也能感受得到。”颜漪岚坐到了主殿的侧座之上,身前的碧鸢立即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热茶,弯身送到她的手上。 “我道是什么风把皇姐给吹来了。”颜君尧语气不善,挑眉笑道:“怎么?我宫里的事情,皇姐也有兴趣插手过问?” 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颜漪岚含着杯壁的嘴唇微弯,笑得艳魅而从容。“太子说的哪里的话?颜国上下所有事务皆归本宫掌管,太子宫里的大小事自然也在其中。” 颜君尧合上杯盖,眉眼里闪过一丝冷冽,语气也瞬间不善:“看来皇姐是成心要插手我的家务事了?” “东宫里的事本宫无心过问,只是……”颜漪岚的语气平平,突然间话锋一转,掀起了整座大殿的紧张气息。“若这件事关乎到废黜太子妃,那么太子就休怪本宫不允了。” 早就料想得到颜漪岚必定是为了此事而来,颜君尧敛袖,抬头望向颜漪岚,冷笑道:“怎么?我不过是在处置我的嫔妃,皇姐何必如此动气?” “还是说,因为我动了皇姐的人,所以值得皇姐这般大费周章的……” 颜君尧的这番话,犹如冬雪过境,满殿瞬间沉寂下来。 凝着死寂的沉默,颜漪岚极轻地嗤笑一声,笑意始终未及眼底,“既然太子明白,就应该知道,本宫的人,岂是能任人随意处置的。” “凝醉作为太子妃,在东宫的这些时日里不守宫规,没有半点规矩可言。”颜君尧说着,目光在颜漪岚身上一转而过,意味深长地笑道:“大抵正是仗着皇姐的偏袒宠爱,所以才会如此无所顾忌、目中无人,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颜漪岚凤眸微眯,她不动声色地睨了颜君尧一眼,略一沉吟:“没有规矩可以慢慢学,凝醉毕竟是从将军府里出来的,礼数规矩就算有不周全的地方,也不至于出多大的纰漏。”颜漪岚的话一语双关,她低头抿了口茶,语气淡漠却不失威仪。“倒是太子,对待自己的太子妃都尚且没有半点的宽容和大度,将来又如何心怀天下苍生呢?” 听出颜漪岚先是拿手握重权的大将军施压,如今又暗地里谴责他的一意孤行,颜君尧略微怔神,随即目光沉定下来,冷声道:“皇姐误会了,规矩那些尚可不提,只是今晚凝醉未经我允肯擅自离宫,却只字不肯对我提及原因,我若是再纵容包庇她,如何令东宫的嫔妃信服?” 颜漪岚微怔,她来时走的匆忙,倒是未曾耐心听东宫的探子回禀详细,如今听颜君尧的这番说辞,竟是姜凝醉自己自投罗网? 这般想着,颜漪岚一言不发,她略微侧头,视线准确地捕捉住站在殿中的那道瘦弱身躯,神色闪过一丝迟疑。 凝醉,你并不是蠢笨之人,也非看不清当今的形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漪岚侧头去看姜凝醉,姜凝醉察觉到她灼烈的目光,亦抬起头来看她。敞亮的大殿里,姜凝醉的脸色苍白若纸,没有半点血色,她身上湿透的衣衫还在滴着水,像是餍足了鲜血般凄艳刺眼,散着沉沉的寒意。姜凝醉的目光冰凉,仿若直刺心底一般的冷锐,幽黑的眸子沉静不变,谁也看不清其中隐藏的波澜。 “那些都不过是太子的一面之词,”颜漪岚的话虽是冲着颜君尧而去,但是她的视线却自始至终落在姜凝醉的身上,声音透着沙哑。“凝醉,你可有要说?” 姜凝醉闻言,望着颜漪岚的方向默然出神,她那双幽黑明亮的眼里平静得如同不起丝毫波澜的湖泊,干净却深不见底。不知怎么地,颜漪岚总觉得姜凝醉的那双眼里虽然淡漠到近乎无情,但是里面却似乎含着无数的情绪。 虽欲言,却又止。 微微摇了摇头,姜凝醉苍白的脸上瞧不出悲喜:“没有什么可说的。” 姜凝醉这番话,无异于是在认罪,可是颜漪岚分明听出了,其间藏着的微不可觉的委屈和隐忍。 空气仿若瞬间凝固住,迎来了死一般的寂静,漫长的沉默过后,颜漪岚从姜凝醉身上拾回目光,她突然站起了身,朝着姜凝醉走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她的脚步。 姜凝醉不动,她只是默然看着颜漪岚走近她,仿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这一生都无法逃出颜漪岚的视线,她早就失了先机。 “你是故意的?” 故意钻进颜君尧的圈套里,心甘情愿地被利用,即使受了如此大的污蔑也不肯解释半句。颜漪岚蹙眉,看着姜凝醉的目光愈发冷凝。她想不明白,姜凝醉这样冷傲镇定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甘愿冒险,将理智和生死抛之脑后。 凝醉,这本不该是你会犯的错误。 姜凝醉染墨的眼眸一片清明,她看了颜漪岚一眼,里面闪烁的情绪万千,看上去反倒愈发的冷淡了。可是,她要如何对颜漪岚诉说她的痴心妄想,仿若她如站在舞台上供人嬉笑的小丑,也许掏出了真心,也不过是旁人一时捧腹的笑料,不会得到半点真心对待。 颜漪岚的心里既然从未有她,若是要她当众捧出那颗真心任人嘲笑,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况且,颜君尧一开始就已经料定,她如今就算有心为自己辩解,也必定会牵连到颜漪岚的身上。谁也不知道,颜君尧这番来势汹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阴谋陷阱,她不想也不能让颜漪岚陷入被动的局面中去。 “是。”姜凝醉迎上颜漪岚质问的目光,坦然道:“我是故意的。” “娘娘!” 不解颜漪岚和姜凝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青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置气,不觉地急上心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如今能救姜凝醉的便只有颜漪岚了,可惜姜凝醉不知为何竟与颜漪岚较上了劲,看得青芙一阵胆战心惊。 “好。”颜漪岚缓缓闭了闭眼,她声音沙哑,单单一个字却透出满满的冷峻和疲惫。抬头看着固执到让人咬牙切齿的姜凝醉,颜漪岚不怒反笑,道:“太子妃既已无话可说,本宫自然也不便再为她辩解推脱。” 姜凝醉的一颗心空空落落的,一时间竟也说不清盘旋在心里的究竟是失落还是释然,只是心扉充盈的窒闷感受,越发的令她难以喘息。 颜君尧低头抿着茶,闻言轻勾起了嘴角,一抹运筹帷幄的笑意。 难得,难得啊!普天之下,竟然还有能令他那位高高在上冷酷决绝的皇姐束手无策的人,倒也真是稀奇。看来这一招棋当真是妙,有了姜凝醉这颗棋子,连颜漪岚也像是被束了手脚一般。 想着,颜君尧突然听见大殿外有内官匆匆走进来,跪拜道:“禀长公主、太子,侧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颜君尧眉头倏地皱紧,他放了手里的茶盏,神色阴晴难定。倒是一旁的颜漪岚察觉了颜君尧的神情,似是觉出了什么,略微挑了挑眉,道:“传进来。” 柳浣雪穿着一身粉色素装,娇媚的脸庞略施粉黛,看上去格外的明艳。她自夜色里款款走进来,目光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一径低头走到殿中,俯身跪拜下来。 “浣雪?”颜君尧不解地唤了声,神情因为太过讶异,一径失了方才的镇定自若。“你这是做什么?” 柳浣雪仿若未闻,她仍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轻声道:“浣雪该死,恳请太子饶恕姐姐。” “你!”颜君尧怒极,他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宽袖扫过茶杯,只听得清脆作响,茶杯被衣袖掀翻在地,碎成一地瓦裂。颜君尧顾不上沁湿的衣袖,他怒目瞪着柳浣雪,咬牙切齿道:“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颜君尧藏在袖间的手紧握成拳,望着柳浣雪的目光犹如愤怒的熊熊烈火,似是要将她灼烧成灰。 他如此处心积虑要置姜凝醉于死地,说到底除了排除异己,也不过是想要给予柳浣雪应得的地位。他心中要的只有她一人,自然要将太子妃的位子留给他最心爱的女人,可是,他的努力,他的用心良苦,看在她的眼里,又到底算作什么? 浣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柳浣雪身形未变,她的脸上一片平静,只是抬头平静地重述了一遍:“求太子饶恕姐姐。” 韶华殿里,一片静悄悄的。 池蔚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刚刚出了南苑的大门,身后一阵脚步声急急响起,惊动了树上的飞鸟,纷纷拍翅散开。 “池护卫,不好了!”夏笙一路急急忙忙的跑来,气喘吁吁地道:“侧妃娘娘去了明德殿,奴婢劝不住她,也不知娘娘究竟是为了何事……” 池蔚闻言回头,皎洁的月光下,她的一张精致的面庞如仙似幻,可惜瞬间紧锁的眉头,顿时替她带上了几缕凡世间的纷扰,犹如枷锁缠绕,飘渺的身姿也显得沉重起来。 夏笙拍着胸口还想再说,眼前一道白衣一晃而过,待得她回过神来之时,眼前一片空茫茫,哪里还见池蔚的身影。 明明明德殿离得韶华殿并不远,但是池蔚这一路却仿佛遥远到没有尽头,她的心口椅子有一股预感挥之不去,答案已经在她的心底呼之欲出,但是她却始终不愿意多想。 浣雪,你该不会是……?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终于游玩回来啦,鲜花在哪里,掌声在哪里,泥萌这群小妖精有没有想我呀呀呀呀呀~ 这章本来是昨天要更的,但是我写完已经凌晨了,心塞塞,所以拖到了今天,对不起啦~明天还会更新哒哒哒,之前拖欠的国庆会补上的!快来表扬我一百遍不许停!_(:з」∠)_ 第四十六章 颜君尧面无表情,脸色沉默而阴郁,望着殿中固执跪着的柳浣雪,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竟是对这样倔强的柳浣雪一点办法也没有。 浣雪,你的心里究竟是没有太子妃之位,还是压根就没有过我。 颜君尧一时并不言语,大殿之上也无人敢插话,姜凝醉看着身旁替自己求情的柳浣雪,心情复杂难言。 记忆里,姜凝醉与柳浣雪算不得熟悉,甚至也没有过多的接触,她们的关系似敌非友,彼此立场的不一,一开始就注定了她们无法交心。 谁人都知晓,如若今日姜凝醉当真被打入冷宫,那么这场阴谋的最大得利者必定是柳浣雪。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没有人会蠢得拱手相让,而偏偏是向来八面玲珑的柳浣雪,居然头一回做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傻事。 尽管猜不透柳浣雪的心思,但是有一点姜凝醉心里却是清楚的,不论柳浣雪事出何因,都不会是为了她。 气氛冷凝而诡异,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突如其来的变故压根不是他们所能反应和承受的,宫人们纷纷垂头默立,连呼吸都极尽小心翼翼。 死寂的大殿内,突然有人不知死活地嗤笑了声,犹如游走在人心间的锋锐匕首,危险而冰冷。 颜漪岚轻勾起嘴角,眼中满是讥诮的笑意,她走到柳浣雪的身前,伸出手扶起了她,笑道:“难怪太子如此宠你,你倒是比太子要聪明多了。” 意欲不明地说罢,颜漪岚侧头望向颜君尧,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却寒芒深重,照得人无所遁形。颜君尧始料未及,手心猛地一颤,待他回过神来之时,背脊已是一片冰冷。“就是不知,太子到底有多疼你了。” 这几句话饶似无意,但是颜君尧却听得胆战心惊,他向来宠爱柳浣雪的确不假,但是经由颜漪岚的嘴里说出来,就又是另一番意味了,这分明就是拿着柳浣雪在要挟他。 想着,颜君尧看向柳浣雪的眼光又气又急,偏生柳浣雪柔媚的脸上一径的沉默,似是心意已决,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颜君尧的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阴郁不定,他不带半点情绪地望着柳浣雪,心里却是百味参杂,咬紧牙关半晌,才道:“既然皇姐和侧妃都替凝醉求情,这一次的事情,我也就不再多加追究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可是凝醉毕竟触犯了宫规,若是轻易赦免你,我也实难向众人交代。” 大殿外一阵凉风吹过,宫灯的火焰晃了晃,摇碎了整座殿内的火光,映了一地的明辉。 颜君尧摆了摆手,宽大的衣袖扫过桌案,他收回打量柳浣雪的目光,沉声道:“罚太子妃在宗庙前长跪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不得离开。” 如今真值初春时节,夜晚沁凉如水,莫说是跪着,哪怕就是站在那儿一夜,怕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青芙想着,脸色刷地一片苍白,她目含恳求地望向颜漪岚,却见颜漪岚向来妖冶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听闻颜君尧的话也并不反对。 颜漪岚并不在意青芙恳切的眼神,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凝醉,似是想要一眼望进她的心里,恨不能剖开她的整个心扉仔仔细细端瞧,如此方能看清楚她那颗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 凝醉,你想让我怎么做? 颜漪岚的目光如此灼辣,姜凝醉即使克制自己不去与之对视,但是那股热烫的感觉却是犹如铁索缠身,愈烧愈烈。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不敢去看颜漪岚脸上是何种表情,是淡漠的,还是漫不经心的,亦或是戏谑的?那其中可有一丝半点的担心和不舍? 可是那又如何呢? 颜漪岚眼里倒映的,终究不过是太子妃的身影,她看着的,也永远都是太子妃。不是她,从来都不是。 姜凝醉的心里因为这样的念头而愈发的紧滞难受,她静默地行了一个礼,道:“凝醉遵旨。” 说完,立即有侍卫从门外走进来,打算带着姜凝醉前往宗庙。转身的瞬间,姜凝醉的视线与颜漪岚匆匆对视,她的心里随之一紧,却完美的掩饰在了那张冷漠的脸庞之下。 看见姜凝醉在这时仍旧执意与她置气,颜漪岚烦躁地蹙起了眉,她刚刚抬了抬手,还未触及姜凝醉的衣袖,姜凝醉已经先一步退避开去,她的指尖只来得及摸到一片虚无,什么也抓不紧。 月色下,姜凝醉的背影被月光拉得颀长,显出几分萧瑟和倔强。颜漪岚看着那一抹绯色身影渐渐走远,心也随之像是被人狠狠掏空,余下一片空茫。 颜君尧自座位前起身,他慢慢走到颜漪岚的身边,道:“不知我对凝醉的处置,皇姐可有异议?” “太子最近倒是见长了。”颜漪岚眸色一转,如墨似染的眼眸里带上几分笑意,语气依旧是彻骨的寒意。“看来本宫是时候应该教教太子,什么叫做”尊卑有序“了。” 颜君尧神色一冷,面上依旧笑道:“我不明白皇姐的意思。” “无妨。”颜漪岚深笑,“本宫有的是办法让太子明白。” 不知为何,颜漪岚明明笑得灼灼而妖冶,但是颜君尧却觉得其中隐含的深意饱含威胁。可惜颜漪岚并没有给颜君尧多少参透的时间,她说完,再也不看颜君尧一眼,转身离去。 出了明德殿,凤辇已经候在了宫外,碧鸢静立在凤辇旁,看见颜漪岚走出来,立即弯身替她掀开了凤辇的珠帘。 颜漪岚并没有立即上辇,而是侧头问道:“太子妃呢?” “奴婢不知。” 颜漪岚没有再问,她弯身坐进了凤辇,略一沉吟,道:“传东宫外的探子回凤仪宫,本宫有事要问。” “是。” 缓缓地闭了闭眼,颜漪岚又吩咐道:“命人去宗庙看看,太子妃若有什么需要,无需回禀我,一律妥善安排。” “奴婢明白。” 池蔚来到明德殿外,远远看见柳浣雪出了明德殿,她的一身素衣在月光下越发淡雅,皎洁的月光铺在她的身上,一片无华的银辉。 柳浣雪转过身子,这时也看见了不远处的池蔚,她顿住了脚步,随后疲惫的眉眼缓缓的舒展开,冲着池蔚莞尔一笑,明眸皓齿的模样,一如当年那个琼花深处的少女。 可惜时光回不去了。柳浣雪也不再是当年的她,其实什么都回不去了。 “娘娘说,她好久没有看见池护卫笑过了。在这深宫里,难得池护卫能与太子妃聊得来,她不想池护卫你失望。” “听闻今夜池护卫冒死救了太子妃,所以娘娘大概想着,若是你想要救太子妃,那么她就要帮你做到。” “娘娘这么做,也只是想要池护卫高兴……” 夏笙的话还句句在耳,池蔚看着柳浣雪走来,心门反反复复被什么狠狠冲撞,砸得狠了,竟然让人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拥抱她,拥抱月光下那抹脆弱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柳浣雪笑望着池蔚,若无其事道:“听说姐姐在明德殿,所以我过来瞧瞧,不过是虚惊一场,你不必为姐姐担心。” 不等柳浣雪说完,池蔚突然伸手,她拉起柳浣雪冰冷的手,轻声打断道:“回去吧。” 低头望着那双被池蔚握紧的手,柳浣雪一怔,她的心砰砰作跳,不知所措地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是一径深埋着头,半晌才软声道:“好。” 任由池蔚牵着她离去,柳浣雪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珍惜。她抬头看着池蔚风姿绰约的背影,眼眶一热,心扉疼痛得似是难以喘息。 最后还能得到你温柔的眷顾,于我而言已是最大的恩赐。 可是池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由我开始的错误,只能由我来结束。 原谅我…… 凤仪宫内。 探子已经离去多时,颜漪岚依旧坐在软榻之上沉声不语,有细碎的灯光沾染在她微垂着的眼睫之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碧鸢上前替颜漪岚换过热茶,欲言又止地看着颜漪岚,随后转身走到窗棂边,看着外面深蓝色的夜空,一阵担忧。 “如今外面寒冷刺骨,也不知道太子妃那儿是个什么情况。”想着,碧鸢更加忧心了,“太子妃身子骨向来不好,如今又落了水,这样下去迟早会留下病根的。” 颜漪岚的神色愈发的沉默,她沉声道:“热壶酒来。” 静谧的夜里,颜漪岚的声音透着沙哑,碧鸢一怔,本顾虑着颜漪岚身上的伤想要劝阻几句,但是她看了眼颜漪岚,最后什么也没说,点头退下。 颜漪岚犹记得那一夜带着姜凝醉出宫归来,也是这样寒冷的深夜里,姜凝醉的声音脆弱而倔强,皎洁的月光下,似是一折就会碎掉。 姜凝醉说,从今以后,她的死活再与她无关。 那时颜漪岚并不曾多想,可是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时说出这番决绝话语的姜凝醉,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凝醉,我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你深情相付? 那夜河灯湖畔的绝情话语,我自认说得明白,我以为像你那样冷傲聪明的人,早应该断了念想。 凝醉,一直忘了问你,你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温热的清酒一路滑进肚里,颜漪岚想起姜凝醉,只觉得整个胸膛都似是烧灼起来,肩头似是在回应她此刻的心情一般灼烈的疼痛起来。 颜漪岚沉默不语地看向窗外,突然间坐起身来,她伸手取下了屏风上的披风,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更新晚了,但是作者君还是如约更新了,拍桌,我都被自己感动了,泥萌难道不感动么! 然后,感觉自己好像写了很了不得的一章,下章目测高能,哈哈哈→_→当然不是滚床单啊你们在想什么! 快来给我留言不准停,么么哒~ 第四十七章 夜色凄凉,长夜如水结冰。 晚风冷冷吹拂,寂夜下的树枝剪影犹如鬼魅,吐露着张牙舞爪的姿态,宗庙内外散发出无声的压迫,夜空中所有的光华都褪尽,藏匿无踪。 夜色凄凉,猖狂的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姜凝醉在侍卫的监视之下,不偏不倚地跪在宗庙前,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在空中乱舞,她的身子裹在绯色衣衫里,显得越发的羸弱单薄了。 终归是供奉皇家祖先灵位的地方,宗庙内外显现出一派庄重,到了夜里,这份庄重的气息越发沉闷了,四周一片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宗庙外的路两旁挂满了宫灯,在冷风中摇摆不定,昏黄的光芒随着风势忽明忽暗。姜凝醉看着看着,恍惚中只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传说中黄泉路上孤冷的引魂灯。 空气大抵是随着初春的寒气凝固住了,姜凝醉冷得手脚都没了知觉,所有的感官都仿若麻木了,她从未感受过这般难捱的疼痛和折磨。 暖炉早已起不了什么作用,青芙弯身替姜凝醉整理着肩上的大氅,试图裹得紧一点,好让姜凝醉少挨些冻。可是这也不过只是徒劳罢了。 “娘娘。”青芙嘴唇张张合合,许久才低声道:“您又是何苦跟长公主怄气呢?只要娘娘开口,长公主必定是会替娘娘做主的,娘娘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何苦呢? 姜凝醉浑身冰凉,已经没了多少说话的力气,她只觉得周身仿若置身冰窖之中,冷得瑟瑟发抖。她的脑子一片昏沉,听得青芙的话也只是漠然不答。毕竟,她心里藏着的想法,又能说与谁知呢? 颜漪岚的帮助,对于现如今的她而言,竟是比死更可怕的救赎。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姜凝醉头疼欲裂,发觉自己这一刻仍然在想颜漪岚,她缓缓闭了闭眼,不肯再想。 时间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青芙看着姜凝醉脸色一阵苍白,心急如焚。只是再心急又能如何,太子下的命令,谁人敢不从,所以她也只能陪着姜凝醉站着,无计可施。 “长公主驾到!” 寂静的深夜里,这声通报和着脚步声是那么清晰,青芙迎着声音回过头去,看见颜漪岚在宗庙台阶下走出凤辇,步伐匆匆地走来。她的一身大红披肩随风扬起,整个人浸在冰凉的夜色里,散出冻结三尺的危险气息。 青芙望见颜漪岚的瞬间大松了口气,她随着一众把守的侍卫跪拜下来,行礼道:“拜见长公主。” 在整齐的参拜声中,所有人都随着颜漪岚的到来而迎了上去,只有姜凝醉没有动,她的身子依旧面向着宗庙,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予颜漪岚,似乎压根就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动静。 “都退下吧。” 颜漪岚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姜凝醉沉默而倔强的背影上,她冷冷地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侍卫们本是受了颜君尧的吩咐把守此处,如今看见颜漪岚亲自前来,心里也大抵明白了过来。宫里谁人不知颜漪岚与姜凝醉的关系,因此也没有人敢过多询问,纷纷点头称是,依言退了下去。 宗庙重又恢复到一片寂静中,静得姜凝醉能听见颜漪岚朝她步步走来的脚步声响。心里慢慢绷紧成一根弦,而颜漪岚的脚步声似乎每一下都压在那根心弦之上,绷得紧了,姜凝醉就能感受到心底发麻的震颤,牵扯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姜凝醉清冷的眉眼这一刻垂下来,她看着身前青灰色的石板路,一言不发。 “起来。” 颜漪岚的声音听不出真假,里面甚至没有一点情绪,她站定在姜凝醉的身边,低头打量着姜凝醉犹如风中残烛一般虚弱的模样,凤眸微眯,凝成冷冽的光。 姜凝醉微垂着眉眼,她仿若未闻,依旧直直地跪着,神情淡漠,透着那么一点拒绝的姿态。 姜凝醉的态度仍旧没有丝毫的转变,皎洁的月光落在她冷漠的侧脸上,所有的光华似乎都被凝固住。颜漪岚深望着姜凝醉,突然感到一阵无奈和讥诮,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有千百种办法对付姜凝醉,可是这一刻她却连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 “太子的伎俩并不高明,甚至于赤竺的演技也并不算精湛,凝醉,你怎会毫无察觉?” 姜凝醉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她默然垂眸,轻声道:“开始就觉得,十有□□是假的。” 颜漪岚微愕,“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会毫不设防?” 月光下,姜凝醉的眼睛缓缓地抬起,凝了光彩的一双眼眸浓墨重彩,闪着静谧的光芒。她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颜漪岚,淡淡道:“可是,若有一分是真的呢?” 胸口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姜凝醉的那双平静的眼睛直直看进颜漪岚的心里,往日看惯了她冷淡的模样,如今突然看见她这般平静而坦然,颜漪岚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起来。” 不同最初命令的冰凉口吻,颜漪岚这番话说的很轻,里面依稀是淡淡的宠溺和无奈。她说着,俯身下去想要拉起姜凝醉,可惜姜凝醉却没有动,她收回注视颜漪岚的视线,仍旧面无表情的跪着。 “太子的命令,长公主都忘了么?”姜凝醉声音平平,透着极力隐忍的虚弱,“长公主实在不必为了我,与太子再生干戈。” 听到姜凝醉的话,颜漪岚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她拉住姜凝醉手腕的手使了全力,姜凝醉原本就虚弱的身子还来不及挣扎,人已经随着颜漪岚手上的力道站了起来。 肩膀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颜漪岚微蹙了蹙眉,却没有松开姜凝醉,反而顺势将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以免她站不稳摔到了地上。 大抵是膝盖跪的太久,猛地站起身,姜凝醉只觉得双脚软绵无力,几番想要试图站直,都因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而放弃。她的双手扶住颜漪岚的手腕借以站稳,眼神一径落在地面上,明明与颜漪岚挨得那么近,但是眼神却仿若隔着千山万水。 “好了,如今我的那点痴心妄想,你都知晓了。”姜凝醉极轻极浅地开了口,她说着,以往总是平静的眼眸抬起来,似是映了漫天星辰的湖面,流光溢彩。她望着颜漪岚浅浅一笑,透着说不尽的自嘲:“你大可以尽情地嘲笑我,就如以往那般。” 以往颜漪岚每回遇见她,总要戏谑取笑她一番。 如今想来,颜漪岚所说的确不假,她当真是愚不可及。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不计付出和回报的给予,哪怕被伤得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颜漪岚的心扉慢慢地龟裂,生出一股久违的凛冽疼痛,有什么从心扉内汹涌溢出来,灼得颜漪岚整个心都像是被缩紧,疼不可遏。她沉默地望着姜凝醉,以往戏谑妖冶的神情渐渐散去,眼神渐转深邃复杂。 姜凝醉向来是个喜静的人,但是如今颜漪岚的沉默竟然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勉强地站稳,双手试图推开颜漪岚的扶持,在颜漪岚的注视之下,她平生第一次生出想要落荒而逃的念头。 刚想要挣出颜漪岚的怀抱,可惜颜漪岚突然将她箍束在了怀里,让她逃脱不得。环抱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姜凝醉抬起头想要勒令颜漪岚放手,视线猛地一黑,她看见颜漪岚俯过身来,将她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张开的双唇还来不及吐出只言片语,已经被一阵温暖包覆住。 颜漪岚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姜凝醉的脑子轰然作响,她愕然地视线里全部塞满了颜漪岚魅惑的脸庞,颤抖的唇瓣被颜漪岚深深吻住,陌生的感觉犹如闪电霹雳而至,她的浑身都随着这股酥麻的感觉而微微颤抖。 颜漪岚吻住姜凝醉的气势是那样霸道而强势,但是吻住她的动作却温柔到巨细靡遗,唇齿相融,姜凝醉迷失在颜漪岚的气息之中,只觉得浑身的知觉都被掌控在了这个吻里。 意识逐渐地开始涣散,姜凝醉无力地抓住了颜漪岚的衣袖,好让自己不至于软倒在地。记忆的最后一刻,姜凝醉隐约听见颜漪岚覆在她的耳边低声苦笑,声音透着无奈和纠葛。 “凝醉,你到底是谁?” 姜凝醉很少做梦,因为自从穿越而来,她总是无法安然入睡。 这次她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所以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到了自己身穿着一身铠甲军装,立在高处,身下是万千士兵整齐罗列,日暮西沉的山头,她的长发肆意飞扬,脸颊被日落的阳光染成金黄色,突然听到有人自身后唤她,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颜漪岚就站在她的身后,脸上依旧带着戏谑慵懒的笑意,只是不似如今这般冷漠无情,红衣乌发,身姿妖娆,万千桃花也敌不过她眼里的那一抹艳笑,似乎单单看着她笑,便觉得四周安静,光阴温柔。 梦里的一切都似是亲身经历般真实美好,清晰的画面历历在目,在一瞬间她竟然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再次醒来的时候,姜凝醉头一阵昏眩,她眼睛干涩地转了转,发觉她并不是躺在自己的寝宫里。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睁开朦胧的视线仔细扫视了一遍四周,认出了自己躺在颜漪岚的凤仪宫里。 “娘娘醒了?” 看见姜凝醉睁开眼,青芙喜出望外地迎上来,关切道:“娘娘这一觉睡得沉,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姜凝醉想要坐起身,可惜身子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没有再勉强动弹,而是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说娘娘落水之后着了凉,又在宗庙外跪了那么久,所以发了高烧。娘娘从宗庙出来便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替娘娘诊治过,说是高烧所致,烧退了就无大碍了。” 借着青芙的搀扶缓缓坐起来,姜凝醉的声音虽然一如往常平稳,却难免透着病后的虚弱:“就你一人在这儿?” “长公主怕人多嘈杂,叨扰了娘娘休息,所以只吩咐了奴婢一人守着娘娘。” 初听到颜漪岚的名字,姜凝醉神情一怔,记忆倒回,她想起那夜猝不及防的吻,手心微微一颤,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稳了稳心神,姜凝醉不动声色地隐下心底的情绪,问道:“长公主呢?” “奴婢不知。”青芙说着,又道:“长公主只交代奴婢,若是娘娘醒了,便伺候娘娘在凤仪宫好生养病。一切有她做主,定不会让娘娘白白受了冤枉。” 姜凝醉默默听着,心里却听出了颜漪岚的话外之音,她微微蹙眉,似是从这番话里嗅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 颜漪岚,你想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嗨,泥萌好,可爱的作者菌更新啦,说好的国庆更新走起来,明天如无意外,还是会在八点更新呦~ 然后,真的别在要求作者菌写船戏了,最近太严,原谅作者菌无法陪着泥萌疯狂了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国庆快乐呀大家,可爱的作者君在这里,快拿鲜花包养我,打滚~ 第四十八章 天气雾蒙蒙的,视线犹如乌沙覆面,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朦胧。 碧鸢端着托盘走上御花园的石拱桥,远远地瞧见一身紫衣的颜漪岚斜靠着九曲长廊的石栏坐着,走廊间偶有氤氲着水汽的风缓缓吹动,吹起她宽松的衣袖帛带掠水而过,水中艳丽的影子也随着涟漪层层漾开,整座水面犹如着了火一般艳魅。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颜漪岚微微循声侧过了头,看见碧鸢放了托盘里的酒壶在桌上,她这才起身走过去,径自拿过杯盏,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默默品了一口酒,颜漪岚听见碧鸢迟疑道:“殿下,赤竺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是否即刻宣进来?” 颜漪岚仰脖饮尽杯中剩余的清酒,宽袖掩面,只露出一双如墨似然的凤眸,微眯起了眼,颜漪岚若有所思道:“跪了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有大半个时辰了。” 闻言,颜漪岚放下酒杯,冷冷道:“传。” 碧鸢点头退下,不多时,颜漪岚便看见碧鸢领着一名身着鹅黄衣衫的宫人婀娜行来,隔着浓雾,颜漪岚的视线看得并不清晰,依稀可见来人眉目清秀,身姿纤细,走路间步伐规矩优雅。 赤竺转眼已经走到了亭子里,见到颜漪岚,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垂下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收紧。 “奴婢拜见长公主。” 任由赤竺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跪拜着,颜漪岚并不说话,她懒懒地撑着下巴,眼光直直地看着赤竺,直到看得赤竺的身子忍不住显出一丝轻颤,她才轻笑道:“你在害怕?” “长公主天威浩荡,奴婢只是…只是…” 颜漪岚的嘴角仍旧噙着笑意,可惜眼里却未及丝毫笑意,她那双没有笑意的凤眸藏着一丝冷酷和讥讽,睥睨着身下瑟瑟跪拜着的赤竺,神情越发的冷漠了。“本宫听说你向来同太子妃亲近。” 虽然早有所料,但是如今听到姜凝醉的名字,赤竺心里仍旧是一阵忐忑不安,声音强忍镇定道:“太子妃为人亲善,待奴婢也好,奴婢自然尽心尽力伺候着。”说着,赤竺颤着嘴唇思索片刻,才又道:“不过奴婢已经调往别处,已经无法再继续伺候太子妃了。” “好。”颜漪岚不明意欲地笑了笑,在赤竺忐忑不安的眼神里,她自顾自斟满了一杯酒,略微沉吟着缓缓饮尽。 颜漪岚未曾透露半点态度,赤竺跪在地上偷偷打量,奈何却一点也揣测不到颜漪岚如今的心思,正踟蹰不安间,她听得颜漪岚戏谑笑道:“本宫见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尽做些糊涂事?” 赤竺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沁湿,她重又垂下头,强笑道:“奴婢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颜漪岚一径笑而不语,她重新斟了一杯酒,这一次却不是给自己的,而是递到了赤竺的眼前,道:“太子妃前几日遭了太子责罚,被罚在老祖宗的灵位前长跪不起,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她染了风寒,身边少不了人照顾,既然你与她亲近,又是以前伺候她的婢女,日后你便继续留在她的身边。这杯酒,就算是本宫待她敬你了。” 赤竺原本素雅的脸上血色尽失,宫中要想一个人死,可以用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她想着,缓缓地匍匐着来到颜漪岚的身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接颜漪岚递来的酒,指尖刚刚触及杯壁,那杯酒便从指尖旁滑落,她来不及伸手捡起,只听见砰地一声脆响,杯盏瞬间摔落在地,清酒四溅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洒了满满一地的酒香。 这一声仿佛砸断了赤竺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她就着一直跪着的姿势,连忙磕头道:“奴婢该死,请长公主恕罪。” “不过是摔碎了酒杯而已,你何须如此心慌?”颜漪岚冷笑一声,重新拿过一个酒杯自斟自饮起来,她宽大的衣袖顺着抬手的动作滑落手肘处,衣衫随风扬起,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尽的妩媚和洒脱。喝得微醺,颜漪岚这才放了酒杯,一双妖冶的凤眸没有半点醉态,里面藏着清明冷冽的光,她看着赤竺,起身道:“你随本宫过来。” 赤竺心跳如擂鼓,她不自觉地喘了几口气,伸手抚了抚胸口,许是跪的太久了,她站起身时踉跄了好几步才得以站稳,望着颜漪岚走下桥尾的身影,她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颜漪岚踏着台阶拾级而下,她在湖边站定,半蹲□子伸手划拨了一下水面,漾出涟漪的水面将她的倒影散开,显出一幅狰狞的画面。 赤竺刚刚走过来就看见这样诡异的场面,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步刚刚挪动,不想立即被颜漪岚逮了个正着,见她目光迷离,赤竺强作镇定道:“长公主醉了。” 颜漪岚妩媚慵懒地笑了笑,头微微一倾,头上绾发的凤簪顺势从乌发间滑落,扑通一声沉入了水中。 满头青丝迎风飞扬,颜漪岚也毫不在意,只是冲着赤竺摆了摆手,道:“过来,替本宫绾发。” 赤竺从未见过这般随意而不小心的颜漪岚,心里只道她或许是真的醉了,这般想着,赤竺之前一直悬起的心稍微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惧意走到颜漪岚的身边,刚刚站定,颜漪岚的手突然攀上了她的肩膀,一阵迷醉的香气混合着酒香传来,耳边响起一阵慵懒笑语:“本宫的簪子不慎落了水,你去帮本宫拿回来。” 赤竺反应倒是快,闻言心口大震,立即往后快步退开,孰知颜漪岚桎梏住她肩膀的手压根让她挣脱不得,她只来得及看见视线一片倒转,天旋地转之际,冰冷的湖水突然从四面八面涌入口鼻,入眼一片碧色,耳里只能听见一阵湖水贯入的声音。赤竺本能地开始大力挣扎起来,借着快要浮出水面之际,刚想要大声呼救,突然头顶又是一紧,她的脸庞再一次被狠狠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所有的声音全部被湖水无情的吞噬。 颜漪岚单身按住赤竺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模糊地笑了笑,轻声道:“这里可比曲荷园要大得多,倒也不知发现一具宫女的尸体,要花上多少时日。” 曲荷园三个字一出,赤竺心神俱颤,她又是一阵拼命的挣扎,错愕间已经看不清颜漪岚的面容,只有那双映着寒冷水光的凤眸越发清晰,那里面倒映着御花园的春光水色,却独独没有自己。 赤竺已经没了多少挣扎的力气,她咳出大口的水,焦急地嘶哑道:“长公主饶命,奴婢…也是…是…受人差遣…!” 肩上的力道蓦地一松,赤竺赶忙双手撑着岸边提起上半身,空气重又回到胸腔,赤竺赶忙大口喘着气,她一边咳着水,一边转向身边的颜漪岚,说道:“长公主饶命,奴婢知晓太子妃落水一事的真相,太子的所有计划奴婢都知道!” “没想到太子虽愚不可及,但是挑选线人的目光倒也值得赞赏。”颜漪岚轻笑出声,笑声里是满满的揶揄和讥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与本宫谈条件,就凭这一分胆色,难怪敢另附他人,吴王当真好手段。” 听闻此话,赤竺愕然抬头,她不甘心地想要挣扎起身逃跑,不想颜漪岚早有预料,她眼疾手快地按住赤竺的肩膀,迅速将她摁进了冰冷的湖水里,艳魅的紫色衣袖被湖水溅湿,大片衣袖遇水而湿,波光荡漾,整个水面顿时一片湖光艳色。 冷漠地看着赤竺在水下徒劳的挣扎,颜漪岚凤眸微眯,笑道:“你的确该死,但是留着也尚有用处。” 赤竺闻言,已经昏沉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她隐约感觉到按住肩膀的力道随之撤去,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她拼尽全力撑着身子冒出水面,拼了命的大口呼吸着。 “奴婢…奴婢愿意…为长公主效劳。” 死死攀着岸边的栏杆石雕,赤竺勉强朝着颜漪岚跪拜好,道:“只求…事成之后,长公主能让我宫外的弟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赤竺死不足惜。” “真是个聪明人。”颜漪岚啧啧笑道,“放心,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姜凝醉睡眠一向很浅,到了半夜,四周一片静谧,她突然听得寝宫外传来一阵细碎声响,顿时清醒了过来。 偏殿并没有掌灯,姜凝醉下了床,循着声响穿过重重帷幔,在最后一层帷幔后面,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她能够清晰地看见纱幔后透出的那道淡淡人影,即使隔着帷幔,那抹艳魅绝伦的身姿,仍旧能够一眼识别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颜漪岚隔着纱幔站在窗边,如银的月光洒在她的脸庞,仍旧照不化她身上的寒意和冷冽。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倦意,犹如帷幔,一重又一重的缠绕。 姜凝醉默然看了许久,她伸手拨开帘幔,来到颜漪岚的身边。 夜风吹来,帷幔拂过姜凝醉的身侧,飘到了颜漪岚的身边去,她依然纹丝不动地站着,这样寂寞的背影在此刻显不出半分往日的强势和从容,唯余一片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醉缓步走上前去,步伐这时终于惊动了颜漪岚,只见颜漪岚收回打量窗外的目光,侧目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逆光的阴影里,姜凝醉看不见颜漪岚的神情,只听见她的声音略带沙哑的响起,带着依稀的温柔。 “我吵醒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的作者菌觉得自己是个大美人,尤其是在国庆这样的节假日还能如此勤劳(喂,难道真的不是因为你没对象吗? 所以(╯‵□′)╯︵┻━┻既然知道,泥萌就快来给我撒花呀,不然我真的要哭给泥萌看了魂淡! 第四十九章 我吵醒你了? 姜凝醉抬头看着颜漪岚,向来平静淡漠的眼眸里盛了皎月的光辉,她闻言,默然点了点头。 颜漪岚见姜凝醉如此诚实坦白的模样,连半点客套话也不讲,她不禁失笑,目光流转,仿若从亘古的寂寞中消融,化成了满目的温柔缱绻。 “听碧鸢说,你已经退烧了?” 姜凝醉依旧点头。 这次颜漪岚没有笑,她突然执起姜凝醉的手,想带着她走进内殿,两手相触时,姜凝醉因为她手心冰冷的温度而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颜漪岚似乎察觉到了,刚想要收回手,下一刻却感觉到姜凝醉回握住了她,眼神平静地望着她,道:“我都听说了。” 料想姜凝醉说的必定是晨间关于赤竺一事,颜漪岚略微一晃神,继而笑道:“我并没有杀她,你可会怪我?” 姜凝醉仍然摇头,声音平平道:“宫中人人自危,既无绝对的好人,自然也无真正的坏人,不过是利益不同罢了。况且,本就是我自投罗网,又哪里能怪赤竺心狠手辣?” “你倒是看得分明。”颜漪岚失笑,忽而话锋一转,喟叹道:“可惜,正好就是看得太清了。” 姜凝醉并不说话,她只是垂头看着颜漪岚握住自己的那双手,那只手曾经徒手握住锋锐的剑身,伤可见骨,如今裹在手上的纱布已褪,掌心处赫然留下一道清晰伤疤。 时过多日,姜凝醉依然记得那一日颜漪岚凉薄入骨的眼神,她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如颜漪岚这般狠绝而冷漠。 想着,姜凝醉轻声道:“长公主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是何居心?” 颜漪岚微怔,随即笑道:“你梦到了什么?” “不太记得了。”姜凝醉努力地略一回味,道:“不过醒来心情愉悦,想必是个好梦。” 一时无言,颜漪岚握着姜凝醉的手回到内殿,在烛台上点了等,室内顿时烛光摇曳,散着昏黄的暖意。 颜漪岚松开手,扶着姜凝醉在床边坐下,低声道:“早些歇息吧。” “那日我被罚长跪宗庙,听青芙说,我最后昏迷不醒,是长公主送我回的凤仪宫。”姜凝醉目光淡漠,声音也不掺半点情绪,“不想又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颜漪岚闻言,目光微微一沉,道:“那一夜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姜凝醉倒也坦然,“不记得了。” 沉默半晌,颜漪岚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姜凝醉,待看出了姜凝醉一阵地不自在,抬头以冷漠相望的时候,颜漪岚才突然戏谑一笑,眉眼霎时沾染上了笑意,看上去愈发的迷媚,声音也低哑得似是挠在人的心弦之上。“既然如此,可需要我来告诉你?” 说着,只见颜漪岚突然俯下了身子,独属于她的香气瞬间袭来,熏得人一阵微醺。突然覆盖下来的阴影里,姜凝醉只觉得仿若置身颜漪岚织就的巨网之中,脱身乏术,她的身子猛地往后退去,伸出手想也未想地推开了眼前快速逼近的颜漪岚。 心跳顿时快若鸣鼓,那夜的记忆排山倒海的涌入脑海之中,连嘴唇上也有了犹如火燎的酥麻感受。 不曾忘却的记忆,在这一刻越发清晰了。 “噗嗤。”一阵手足无措间,姜凝醉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似是在笑向来镇定自若的她也会有慌神的时刻,又似是在笑她的不打自招,颜漪岚戏谑道:“看来太子妃不仅记得,还记忆犹新。” “长公主幼稚的行为,倒是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收拾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姜凝醉的脸上重又恢复一派淡漠和镇定,在颜漪岚挑眉疑惑的目光下,淡淡道:“长公主当真是个无赖。” 翌日,天刚蒙蒙亮,皇宫内外一片肃静。 韶华殿里突然脚步声乍起,划破了宁静的天空。 夏笙一路快步走进主殿,神色难掩凝重,她推门走进内殿,在梳妆台前寻到了柳浣雪的身影,她先是左右一阵打量,随即才行礼道:“娘娘。” 柳浣雪透过身前的菱花镜看着夏笙,道:“太子上早朝去了,有事但说无妨。” “听昨儿打探的宫女说,赤竺…赤竺被调往长公主的凤仪宫任命,怕是不会回来了。” ‘啪嗒’ 手里的凤簪脆声落地,柳浣雪忘了去捡,她缓缓地闭了闭眼,声音是极力压抑的平静:“我知道了。” “娘娘……”夏笙站起身,看着神情隐忍的柳浣雪,出声道:“赤竺虽是从咱们宫里出去的,但是这些年早就断了来往,娘娘实在不必为了她太过伤心。” 柳浣雪的心思夏笙哪里会知晓,又哪里是夏笙能够参透的。赤竺必定是凶多吉少,长公主的心思无人能知晓,但是她处事的决断无情柳浣雪却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她尚且连一个宫女都不曾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当初栽赃过姜凝醉的池蔚? 往日虽说因着池蔚随性的性子,时常在宫里犯些小错,但是幸得有她在太子面前周旋求情,总能化险为夷。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太子已经说过不会再留池蔚,失了太子的庇护,她要拿什么来保住池蔚? 这般想着,柳浣雪心中的焦急不安挥之不去,心口像是突然被什么狠狠敲击,如何也无法平复。 夏笙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方寸大乱,她不由地随着柳浣雪的神情紧张起来,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娘娘…?” 柳浣雪恍若未闻,她神色木然地看着前方,幽幽低喃道:“容我想一想…想一想…” 午后的阳光耀眼刺目,似乎皇宫内每一处阴暗的角落都能驱散干净。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可惜宫中永远笼罩着一层沉闷的气息,所有的危险都在伺机潜伏。 今日的韶华殿出奇了安静,池蔚静静站在门外,她的一身白衣被阳光染得刺眼,乌发随风轻扬,总是潇洒不羁的背影只剩一片沉默。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池蔚的身子动了动,推门而入。 柳浣雪正站在殿中的桌案前摆弄着碟子里的点心,听见声响,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不期然间相遇,只是这一次,不等池蔚转开视线,柳浣雪已经低下了头。 “你来了?” 池蔚没有动,也没有应,她神色淡然地看着眼前固执不肯抬头的柳浣雪,许久不曾言语。 “我做了你爱吃的点心,你快来尝尝。”柳浣雪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玉筷,道:“可惜我许久未曾下过厨,也不知厨艺退化了多少。” 池蔚的目光依旧落在柳浣雪垂着的脸上,她沉默了片刻,依言走上前去,拿过了柳浣雪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块浅尝。 看见池蔚动了筷子,柳浣雪这才敢抬头看她,笑道:“味道如何?” 糕点入口即化,齿颊余香,只是这时的莲子是冬季储藏的,吃在嘴里难掩淡淡的苦涩。放下手里的筷子,池蔚淡淡地看了柳浣雪一眼,道:“你如今的表情,与你当初在琼花林不辞而别时一模一样。” 柳浣雪强撑在嘴角的笑意僵住,她眼里的目光抖碎成一片,身子微微轻颤,神情看上去不堪一击。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若是没有我,你的人生一定不会是如今这番场景。” 池蔚的神情微微一凝,眼里愈发的沉默了。 “一直以来是我太自私,不该将你困在宫中,陪着我虚度了年华,蹉跎了岁月。”柳浣雪的声音极力隐忍,但是仍有细微的低泣响起:“六皇子爱慕你多年,此事宫里人人皆知,他对你这些年始终如一,虽说在朝廷里比不得太子和吴王有建树,但是资质才华也是无可挑剔。” 柳浣雪说着,久等不到池蔚的回应,她落寞地垂下头,视线缓缓开始有了模糊之意,她的唇齿几番颤栗,才得以把话说出口:“你若是愿意,不如…就嫁了吧。” 闻言,池蔚的心里虽早有所觉,但是等到当真听见柳浣雪说出口,她只觉得心口好像空了一处,有无尽的疼痛纷至迭来。明知道柳浣雪说这番话时必定不敢抬头看她,但是她仍旧侧过头去望着柳浣雪,想要看清她说出这番话时究竟是何表情。 即使不曾抬头,池蔚的视线柳浣雪依旧能够感受得到,她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会因为哽咽而被池蔚知晓。努力隐忍着喉咙酸涩的苦楚,柳浣雪强撑道:“只要你愿意,我会亲自跟六皇子开口,出了宫,你便自由了,跟柳家也再也没有关系。等到那时,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出了宫,凭你的本事,必定能够离开六皇子身边,从此海阔天空,你可以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把你束缚在宫中这么久,始终是太委屈你了。 池蔚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里面是满满的讥诮,柳浣雪的心霎时疼痛如刀割,她听得池蔚用彻骨冰冷的语气说道:“好啊。” 好啊。 短短两个字,柳浣雪却觉得耳际轰隆作响,心里犹如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般绝望。 殿外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盘横在两人之间,却照不暖她们的身躯。默然无声地坐着,不过三尺的距离,却成了咫尺天涯。 身边已经没有了声响,柳浣雪虽然不曾抬头去看,但是她知道池蔚没有离开。她隐忍着想要抽泣的冲动,努力平静道:“我会尽快替你向六皇子说亲,池蔚,出去后就忘了宫里的岁月,替我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话音消散,豆大的泪珠滴落衣裙之上,绽放出凄艳的花。良久,才听到柳浣雪仿若自语般轻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宠冠东宫。” 听到最后一句,池蔚心中蓦然一痛,几乎不能呼吸,她最后看了柳浣雪一眼,却发现她的肩膀微微的抖动,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脆弱得仿佛一折就会断掉。 池蔚突然很想伸手抱一抱那个脆弱的身影,但是她不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然后痛苦着将自己舍弃。 池蔚的脚步声响起,柳浣雪神色仓惶地抬起头,却发现殿内空无一人,早已没有了池蔚的身影。 她蓦然想起她有一句话自始至终忘了问池蔚,可是此去经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着,柳浣雪身子一软,滑坐到了地上,心扉疼痛地再难自抑,她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哒作者君又更新啦,传说已经没有主CP党了嘤嘤嘤,打滚,我不信我不信,主CP党们快来举个手,让我看到你们挥舞的小手,所有举手主CP党的送作者好不好,摔! 然后萌萌哒作者菌有更新啦,快来给我撒花吧,我都被自己的勤劳感动哭啦(づ ̄3 ̄)づ╭?~ 第五十章 春来多雨,下了一夜的大雨在午时骤然停了,天空乌云散去,迎来今日的第一缕阳光。雨水冲刷后的空气格外的新鲜,似乎是洗涤掉了宫中所有的污秽,焕然一新。 或许是上次的落水受了寒凉,姜凝醉虽然高烧已退,但是气色总是不见好,眉眼间的倦色掩也掩不住。 难得今日放了晴,姜凝醉在床上静卧大半个月,总算找到了机会下床走走。命宫人们采了雨后花间的露水,姜凝醉兴致大好,用采集到的露水泡了茶,边喝茶边赏着窗外开得正艳的牡丹。 颜漪岚忙完国事回宫的时候,看见姜凝醉单薄的身子裹在厚重的狐裘披肩下,坐在窗边手法熟练的烫杯,然后有条不紊地用茶匙将茶荷内的茶叶拨入壶中,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空气中似有淡淡的茶香飘来,姜凝醉宠辱不惊的脸隔在一片水汽缭绕的茶雾之后,别样的精致淡然。 摆手制止了宫女们的行礼出声,颜漪岚站在不远处默然看了许久,直到姜凝醉重又泡好了一壶茶,她才缓步走进内殿。 在姜凝醉身边空出的软榻上坐下,颜漪岚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姜凝醉刚刚斟满的茶杯,低头轻抿了一口,笑道:“以前素来知晓你喜欢弹琴作画,但是从不知道你还喜欢泡茶?” 姜凝醉从小受的是中式教育,她的妈妈素来爱泡茶,所以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也习得了一套泡茶的手艺。不过这些实情,自然是不能同颜漪岚说的。 因此,姜凝醉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颜漪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也不与她多加计较,而是抬手替她重新斟上茶,淡道:“长公主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唇齿间弥漫着露水特有的甘甜,颜漪岚抬头看着姜凝醉,意欲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道:“有的时候,我的确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你。” 这句话听在姜凝醉的耳里,总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但是当她投以好奇望去的时候,颜漪岚低头轻抿着茶,脸上眼里依稀是一派慵懒的笑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掩下心里的不自在,姜凝醉翻出一个茶杯,慢慢用沸水熨烫,随后道:“我在凤仪宫居住多时,皇宫上下该议论纷纷了吧?” 颜漪岚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艳丽的流光,透着那么一些顽劣的意味,连语调也不觉地微微上扬:“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羡慕我金屋藏娇罢了。” “我虽然才疏学浅,但也请长公主不要骗我。”姜凝醉冷冷睨了颜漪岚一眼,对于她没个正经的调笑一点应付的兴致也没有,“金屋藏娇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听得姜凝醉清清凉凉的揶揄,颜漪岚轻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眉眼沾上笑意的模样尤为的惊艳,将她身上藏着的凛冽气势淡去,竟有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温柔意味。 姜凝醉难得见到这样温和浅笑的颜漪岚,大多时候,她永远是一副冷傲强势的模样,她早已习惯将自己藏得太深,从不肯卸下半点坚强示人。姜凝醉不自觉地想,若是时光能够倒回到十年前,那么颜漪岚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会像她梦里见到的那样,眼神明艳而纯粹,笑得一派温柔。 可惜年华匆匆,掩藏在其中不为人知的过往,她既无从参加,自然也无从知晓。 察觉到姜凝醉的走神,颜漪岚也并不出声提醒,她低头品着姜凝醉泡的茶,发觉宫里的宫人成千上万,但是没有一个人泡出来的茶,能如姜凝醉泡出的这般耐人回味。 不知这么坐了多久,颜漪岚放了手里的茶杯,看似无意地说道:“今日早朝之时,六皇子向我请奏,想要纳池蔚为妾。” 蓦然回神,姜凝醉的神情还有些迷茫,但是心里却不由地一紧,她侧头望去,看见颜漪岚在她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我应允了。” 姜凝醉还记得太液池畔,她偶然撞见池蔚戏弄颜君贺时的场景,那绝不会是一个女子对待心爱之人的做法。既然并非出自真心喜欢,依照池蔚自在洒脱的性子,又怎么甘心从皇宫这个大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之中去呢? 想着,姜凝醉心里复杂难言,她道:“我的确听侧妃说过六皇子心仪池蔚许久,但是这件事可有问过侧妃的意思?” 颜漪岚缓缓道:“六皇子有意纳池蔚为妾已久,若无侧妃点头同意,谅他也不敢贸然上奏。” 柳浣雪的意思,便也就是池蔚的意思。 姜凝醉越发的疑惑起来,但这终归不过是旁人的事,她虽深觉蹊跷,却也不便过多质问。所以,她淡了眉眼里的几分不解,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道理,莫非长公主都忘了么?” “我以为你与池蔚感情交好,所以特地告知你一声。”颜漪岚微微一动,目光难明地看着姜凝醉,道:“况且,后宫虽不得干政,但是你毕竟是太子妃,东宫大小事务你自然有权做主。” 姜凝醉当然不信颜漪岚的说辞,这件事既已成定局,那么她点头与否,其实压根起不了什么根本性的作用。不过既然颜漪岚问起,她便随口答道:“女子终归希望能够有所归宿,到老时能与人白头偕老,若这是侧妃和池蔚的意思,我自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颜漪岚的目光越过姜凝醉,望向窗外的一幅春景,低声重复道:“白头偕老…”说着,她眸色一动,眼里一时间深若浩瀚星空,无边无际。“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想颜漪岚会有此问话,姜凝醉神色一滞,沉默的眼睫下,目光竟有了些许柔软的意味,她轻声道:“人生弹指几十年,在世上走过一遭,自然希望有人相伴左右。” 似乎是觉得姜凝醉的话新鲜又有趣,颜漪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被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有了些心动。” 颜漪岚这句话说的无意,听上去也稀松平常,但是姜凝醉一时没了言语,她侧过头,难得的用一种毫不遮掩的目光打量着颜漪岚。突然发觉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曾说,但是你光是这么简单的凝视她,都能觉出一阵无以言语的心疼。 颜漪岚,这个世界上,大抵只有习惯了孤独的人,才会不去奢想有人能够陪伴身边。 “为什么?”姜凝醉问:“难道你从未想过这些么?” 也不知是否是姜凝醉的错觉,她总觉得明明颜漪岚依旧在笑,但是神情却那般的不真实。恍惚中,她听见颜漪岚道:“我这一生中,看过太多的人死去,也亲手杀过很多人,我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罪孽,又如何让别人陪着我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大概是从未听过颜漪岚说过什么真心话,所以姜凝醉才会在这一刻无言以对,她沉默地看着颜漪岚,突然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所有事都不是绝对的。若是杀一些人,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那么谁又能绝对的说,这是一件错事呢?” 似乎是姜凝醉所说的话太过新奇,颜漪岚漠然望住她,随后,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等到她再回神之时,她眉眼里的几丝纠葛已经悉数散去,徒留下几分往日的慵懒笑意。 “我有些倦了。” 说完,只见颜漪岚倚靠着窗棂的身子突然直起来,偏身一躺,头已经枕在了姜凝醉的大腿之上。 低头看着自动自觉躺下的颜漪岚,姜凝醉回想起那夜突遭刺客袭击,颜漪岚深受重伤的那个夜晚,那一夜的她,伤口必定是极疼的,但是却什么也不曾说过,甚至不曾责怪罪魁祸首的自己,一句埋怨都没有。 想着想着,姜凝醉心扉一阵隐隐作痛,自回忆中抽出神来,颜漪岚已经呼吸放缓,在她的腿间安静地睡去。 默然打量着颜漪岚精致如画的侧脸,此刻她这般宁静平和的睡着,竟徒然生出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姜凝醉睫羽微低,眼里一片波光潋滟,叹息间又不觉有些好笑:“你这个人,这么冷漠无情,如何让人与你白头偕老。”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 姜凝醉收回凝望颜漪岚的目光,想起颜漪岚未曾好透彻的肩伤,她伸手脱下自己肩上的披肩,轻柔地盖在了颜漪岚的身上。 轻阖的眼眸微微轻颤,颜漪岚终是放弃了睁开的打算,她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没有动弹,在姜凝醉熟悉的气息里,任由困意排山倒海的袭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长假最后一天,抱住痛哭,亲爱的们,真的不来最后一发留言吗? 嘤嘤嘤,明天要上班的盆友们,让我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吧,啊,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五十一章 今日的夜尤为的安静,凤仪宫里沉寂的似是没有一点声响。 姜凝醉向来浅眠,如今更是辗转反侧,眼看着时间转眼已过子时,可是她依旧没有见到颜漪岚回寝殿歇息。 目光漫无目的地搁置在头顶无边的黑幕之中,姜凝醉毫无睡意,一颗心没来由地忐忑不定起来。 恍惚间突然听见殿外传来隐约的动静,惊动了大殿门口那棵古树上栖息的夜鸦,发出一阵振翅低鸣的声响。 姜凝醉猛坐起身来,果不其然看见殿外窗棂上映出微弱的火光,她刚待下床,耳畔听见殿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便是青芙开门的声音。 “太子妃。”碧鸢披着一件素色的披风,从偏殿快步走进来,行礼道:“今夜凤仪宫里出了些状况,殿下特命奴婢前来知会太子妃一声,栖鸾殿外已有护卫严加把守,请太子妃千万不要离开大殿之内。” 姜凝醉来不及细细咀嚼碧鸢话里的嘱咐,她只是蹙了蹙眉,冷声问道:“长公主呢?” 碧鸢道:“太子妃不必担心,殿下一切安好。” 看着外面一时间迅速亮起的火光,姜凝醉知晓,此时护卫早已布满整座栖鸾殿,她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碧鸢神色略微一迟疑,随后如实道:“赤竺今夜在凤仪宫内招人暗算,深受重伤,此时太医正在救治当中。”碧鸢顿了顿,又道:“不过太子妃放心,刺客已经抓住了,长公主如今正在亲自拷问。” 赤竺? 姜凝醉的脑中突突地疼痛起来,有什么自她的脑里一闪而过,但是等她想要细细探究时,却又什么也捉不住了。 她还记得赤竺调往凤仪宫的那日夜里,颜漪岚问她,她并没有杀赤竺,自己是否会怪她。可惜那时候姜凝醉对于赤竺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所以自然也忘了问一问颜漪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里错乱成麻,姜凝醉隐约知晓这件事并不简单,但是颜漪岚究竟在想什么,她猜不到,也无从猜起。想着,她退坐到一旁的椅塌之上,对碧鸢道:“此事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碧鸢点了点头,临走前,她不免顿足担忧地多望了姜凝醉一眼,道:“还请太子妃谨记殿下的话,千万不要踏出栖鸾殿半步。” 碧鸢脸上凝重的表情不似作假,姜凝醉面色平静道:“我明白。” 一夜无眠,紫金香炉里的熏香燃到了尽头,姜凝醉漠然坐在椅塌之上,目光沉寂地看着窗外火光映天的场景,淡漠的面容被燃成一片的光亮晕染,辨不真切。 夜色一点一点地从窗外撤去,栖鸾殿内的烛火渐渐熄灭,淡了所有的光华,清晨的辉芒缓缓从镂空的雕花门外透进来,照耀得空气中的微尘跳跃于视线之中。 不知不觉坐到了天明,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安静的殿内尤为的清晰。姜凝醉坐了一夜的身体尚还有些僵硬,她撑着软榻扶手站起身,殿门正好被青芙从内打开,碧鸢的身影再一次映入眼帘。 依旧是昨日的那一身素衣,碧鸢走进殿内,她先是冲着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回头示意门外候着的宫人走进来,将手里端着的食盒一一摆在了桌上。 “太子妃一夜未睡?”瞧着姜凝醉浮现满满憔悴的脸庞,担忧道:“太子妃身子尚未复原,切莫再折腾坏了身子。” 看着殿外一时间鱼贯而入的宫人,姜凝醉静默地等着她们训练有素地摆放着食盒,直到她们领命退下,姜凝醉才望向碧鸢,问道:“长公主拷问刺客可有结果了?” 姜凝醉目光冰冷,一瞬间甚至让碧鸢不知如何与其对视,沉默了半晌,碧鸢抬起头,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其中的细节,只知昨夜刺客已经招了,是受了六皇子的指使。殿下连夜命令赵统领彻查六王府,在六王府的地牢内搜出了当日行刺殿下的一干刺客余党,经过审问,那些余党也已招供行刺一事全是六皇子暗中计划,如今人赃并获,六皇子怕是插翅难逃了。” 什么? 姜凝醉眉心紧蹙,淡漠的脸上尤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她猛地脑中一疼,心里越是想得通透,越是纷乱揪痛起来。 六皇子明明有了归顺颜漪岚之意,刺客一事也是她暗中吩咐六皇子下令彻查的,如今六皇子不负她的期望,将刺客一党暗中缉拿归案,一切也皆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又是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反手给予六皇子致命一击? 颜漪岚,你到底在打算着什么? 心里蓦地揪紧,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姜凝醉的脸上因为太过震惊的事实而难以维持往日的淡定,她的心瞬间凛冽疼痛起来,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殿外走去。 “太子妃!” 碧鸢拦住姜凝醉往外走的脚步,道:“太子妃不能出去,宫外情况暂时不明,难道你要让殿外再为您分神么?” “她不能这么做……”沉声说着,姜凝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大殿门口,心里的焦急担忧挥之不去,一点一点地灼烧着她的心扉,血液似乎全部涌入了头顶,整颗心都再难归复平静。“若是这么做,她的软肋就暴露无遗了。” 地牢内长久不见阳光,眼及之处一片昏暗,四周皆散着阵阵潮湿腐朽的味道。 在大牢外屏退了所有尾随的宫人,颜漪岚只身一人走进大牢内,她的宫装旖旎曳地,铺出一地诡异的绯色。 在最后一间大牢前停下,颜漪岚打开了牢门,借着高墙上透出的微光,正对上闻言回头的颜君贺阴沉的目光。 颜君贺负手立于牢中,入狱的落魄并未能折损他的俊美和傲气,他向来恣意风流的眼里只剩静默,望着颜漪岚弯身走进牢内的身影,眸里划过一丝狠戾。 颜漪岚的绯衣艳得似火,衬得她如墨似染的眸子诡异而幽深,冷得让人胆颤心惊,自上往下打量了一遍颜君贺,颜漪岚笑得孤傲。“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 眼里隐隐闪过一丝怨恨,颜君贺俊美无铸的面上微微一笑,道:“关于这一点,臣弟也是疑惑不解得很。” 颜漪岚眸里的笑意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冻三尺的锐利锋芒:“因为你太过急功近利,又不肯放弃任何利益,所以你在本宫和吴王之间摇摆不定,算尽了心机,却始终不敢孤注一掷选择一方。” 听到吴王的名字,颜君贺心口大震,他诧异地望着颜漪岚,心知心思败露,他先是一慌,随即也不再遮掩,沉声道:“皇姐是何时知晓的?” “一开始就知晓你与吴王暗中勾结,包括你假意效忠太子,这些本宫都知道。后来你听凭吴王的安排,演出一场暗中倒戈的好戏给本宫看,从那时候开始,本宫就已经不能再留你了。”颜漪岚说着,目带可惜地望着颜君贺,笑道:“本宫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会信你的拙劣谎言呢?”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颜君贺眼里的傲气折了大半,他扬声道:“既然如此,那皇姐又怎会不知,今日赤竺之事并非我所为?” 是了,就算赤竺握有再多吴王和他的秘密,但是再蠢笨的人,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草惊蛇,更甚者还是专门潜入颜漪岚的凤仪宫里杀人灭口。 这么做,明摆着是一场陷害。 “本宫知道。”似是觉得地牢内的湿气太重,颜漪岚低头漫不经心地敛着微带潮意的宽袖,道:“本宫还知晓,赤竺一事,甚至之前刺客一党都并非出自于你,而是吴王的主意。” 颜君贺气急败坏道:“那为什么还……?” “可是,这很重要么?”生生截断了颜君贺的问话,颜漪岚一双凤眸不带半点感情,望住颜君贺的瞬间,几乎让他觉得他看着的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对于本宫而言,除掉真正需要除掉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颜君贺默然退后了半步,他身上的戾气尽数散去,只留下一阵心如死灰的绝望。 原来半生机关算计,为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和至上权力,他不惜抛却与太子的兄弟情谊,几面周旋,不想万般警惕日夜提防,仍旧防不住被利用和丢弃的命运。 “真是一招妙棋。”颜君贺犹如困兽一般发出几声嘲笑,道:“吴王当真是心思狠辣之人,连全权效忠他的兄弟手足,也可以随时随地舍弃。” 吴王一开始暗中让他假意倒戈颜漪岚,便就是存着试探的心思,若是颜漪岚有心除掉太子,那么吴王自然可以坐山观虎斗,借助颜漪岚的手来铲除太子。若是颜漪岚无心除掉太子,那么颜君贺这颗在他眼里已然无用的棋子,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舍弃,最重要的,还能用一颗废棋,摸清颜漪岚真正的心思,对于太子,她究竟是杀还是保? “皇姐真是演技卓越,这些年不仅骗过了太子,连吴王也上了皇姐的当。皇姐一直伪装成与太子不合,把持朝政多年未肯归还太子,不过是借此来试探朝中势力分据情况,如此一来,朝中的大臣们哪些是敌,哪些又是友,不必一一查证,便一目了然了。皇姐的这一招请君入瓮,当真是妙。”想着,颜君贺侧头望向颜漪岚,连连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皇姐城府极深心思算尽,那又能如何呢?只要皇姐仍旧掌控着权势一天,太子就永远不会明白皇姐的用心,吴王也势必会以此来反击,皇姐还能拿什么同吴王斗下去?” “你说错了一点,”颜漪岚极冷地笑了笑,道:“要除掉你,是本宫与吴王共同的主意。” 不想颜漪岚会说出这番话,颜君贺心下大骇,连连倒退几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在本宫与吴王之间摇摆不定,两边都不肯舍弃,这样的人,留着又有什么意义?”颜漪岚摇了摇头,目带怜悯的道:“所以本宫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替吴王解决了一颗没用的棋子罢了,反正赤竺和刺客一事,总是得有人背这个黑锅的。” 颜君贺瞪大了眼,往日的恣意风流尽褪,只留下一片死灰。他沉默地低下头,许久才阴沉沉的笑起来,极阴冷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地牢之内,听上去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一样东西,还请皇姐能够成全。”颜君贺说着,赫然抬起脸,笑得诡异。“我要池蔚。”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我觉得我最近真的好勤劳,可能是这文终于走上正轨写顺手的关系,然后,这章过后是不是还有人没太看懂,没关系,这几章我会重点解惑的~ 快来给我撒花吧,爱我一万遍不要停么么哒~ 第五十二章 栖鸾殿里透出茶汽的清香,氤氲的水雾里,姜凝醉着一身素衣,坐在窗下饮茶。 她虽一夜未睡,但是脑子却难以歇息。她在等,等着颜漪岚回来,她必须等着她回来。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青芙急急忙忙走进内殿,行礼道:“娘娘,不好了。” 姜凝醉微微侧头望向青芙,窗外有阳光洒落她的睫羽之上,却照不暖她淡漠的眉眼。“怎么了?” “太子…太子正闯进凤仪宫里来,奴婢们不敢拦,娘娘是否需要回避一下?” 姜凝醉精致素雅的面容越发的沉寂了,她不动,半晌出声道:“请太子进来吧。” “这……”青芙似觉不妥的抬头望了姜凝醉一眼,最后重又垂下了头,道:“奴婢遵旨。” 听见颜君尧走进内殿的脚步声,姜凝醉循声放下了茶杯,偏头望过去。颜君尧的墨玉长发被玉冠束着,他穿着一件玄青色的长袍,腰间玉佩散着温润的光芒,他单是直直地负手而立,便给人一种难以直视的雍容气度。 眼前的颜君尧,明明还是一如姜凝醉初见他时的情景,那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负手立于大殿之内,辉煌地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映出他满脸的沉稳和温柔,如棠棣盛开。 可惜,景依旧,人已往。什么都不一样了。 想着,姜凝醉眼里带着几分不真实的神情,她道:“长公主并不在凤仪宫里。” 颜君尧皱眉看着姜凝醉,道:“我听说皇姐连夜将六皇子关进了大牢里,此事可当真?” 姜凝醉微微一笑,“整个皇宫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太子怎会毫不知情?” “我不信君贺会做出这些事情,他与我年龄相当,自小相伴长大,感情也比别的兄弟要深厚。”颜君尧的神情陷入纠结里,他这番话不似在说与姜凝醉听,倒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他岂会背着我这么做呢?” 是了,如今宫里口耳相传的,不过是六皇子收买昭翎殿的宫女妄图谋害姜凝醉,加之之前的刺客行刺一事,然而大家知晓的不过只是表象而已,六皇子的野心,吴王的暗中布局,深藏其中的隐情又哪里是外人能够参透一二的? 姜凝醉并不多说,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开得正艳的牡丹,漠然道:“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人心。” “这话用在皇姐身上,倒也贴切。”仿佛想起了这三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颜君尧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咬牙恨道:“三年前她容不下我,如今连我身边的亲信也要赶尽杀绝,我早该知道,她连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都不能容纳,又怎么会容得下其他嫔妃生的皇子?” 姜凝醉提着水壶的手微微一顿,烧得滚烫的茶水便歪了轨迹,纷纷洒出了紫砂茶壶之外。她放了手里的水壶,冷冷地蹙起了眉头,从来平静淡然的眼里划过一丝愠怒,幽深的眼眸仿若冻结三尺的寒潭,没有一点温度。“这句话,谁人都有资格说,独独太子你没有。” 颜君尧被姜凝醉眼里的冷意怔住,他盯望着姜凝醉久久忘了反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怒道:“凝醉,你贵为堂堂太子妃,这是你对着夫君该有的态度和口气么?” “太子不要忘了,”深藏住眼里的怒气,姜凝醉的神情回复一片冷清,她冷冷睨了颜君尧一眼,笑得淡漠:“前几日,太子还在计算着休了我,如今倒是跟我以夫妻相称了?” 颜君尧一时气结,道:“你!” 眼见着颜君尧震怒地甩了甩袖子,作势要上前的身影,姜凝醉漠然抬起了头,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笑得讥诮而冷凝。“太子最好记得,这里毕竟是凤仪宫,在这里面寻衅挑事,后果怕也不是太子所能承担得起的。” 以前虽然知晓姜凝醉性子冷漠,处事淡定,但是颜君尧从未见过她像如今这般强势到不容置喙的样子。想着,他不由地微微一愣,发觉他一开始就对姜凝醉了解的太少,等到如今想要真正尝试看透她的时候,却已经再也无法靠近了。 栖鸾殿的门一直虚掩着,颜漪岚只需轻轻伸手一推,散着沉香的雕花木门便吱呀一声轻响,犹如扉页被人翻开,她靠在门扉处的身影渐渐呈现在殿内。 听到推门的声音,姜凝醉的身形微微一动,她侧头向外殿望去,看见颜漪岚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外,她有些意外,不知颜漪岚在门外究竟站了多久。 颜漪岚的脸上隐约可见疲惫,她缓缓直起倚靠着门扉的身子走进殿内,凝视着姜凝醉的目光犹如深泓,捉摸不定,半晌才舒展开眉眼,笑得慵懒:“一进殿就听碧鸢说太子来了,你们在聊什么呢?” 姜凝醉不发一言,她低头继续泡着茶,对于颜漪岚的话没有一点想要搭理的意思。她虽不知晓颜漪岚何时回的寝宫,但是想必她已经在殿外逗留一阵子了,对于她与颜君尧的对话,她定是听了不少的。 半点不偷听,那就不是颜漪岚的作风了。对于颜漪岚的这点恶劣行径,姜凝醉深信不疑。 “皇姐,关于六皇子一事……” 听见颜君尧的话刚开了个头,颜漪岚这才收回凝视姜凝醉的目光,凤眸一转,落在了他的身上。用眼神制止了颜君尧的话,颜漪岚漠然打断道:“本宫今日乏了,六皇子的事本宫自有定夺,太子就勿须操心了。” 对于颜漪岚的命令,颜君尧只是皱了皱眉,道:“可是……” “本宫不会杀了他。”颜漪岚声音透着威仪,明明很轻的口吻,出口的瞬间偏就能掷地有声。她说着,望着颜君尧蹙眉微怒的样子,心里又不禁有些好笑,只是她的语气仍旧淡漠:“回宫去,本宫今日没心情陪你胡闹。” 颜君尧听见颜漪岚敷衍的话,本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姜凝醉一边斟着茶,一边淡道:“太子还是暂行回宫吧,长公主的性子虽然捉摸难定,但是说出口的话至少还是作数的。” 姜凝醉虽然不曾言明,但是话里的意思颜君尧还是明白的。颜漪岚的性子向来诡异难测,如今既然答应了不杀六皇子,他这时候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若是惹恼了颜漪岚,那么不仅得不偿失,对于六皇子也有害无益。 想着,颜君尧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至少得了颜漪岚的承诺,也不再过多纠缠,告辞而去。 颜君尧的脚步声已经远去,颜漪岚侧头打量着默不作声摆弄着茶杯的姜凝醉,看见她这时恰好也抬起头来,视线不期然地相撞,姜凝醉幽黑的眸子倒映的全是她的影子。 递了杯热茶给颜漪岚,姜凝醉漠然别开视线,自斟自饮起来。 “茉莉具有安神醒脑、消除疲劳的作用。”颜漪岚一手轻支着头,一手品着杯里花气清香的茉莉茶,挑眉笑道:“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姜凝醉依旧摇头,淡道:“长公主休要自作多情,这是我给自己提神用的。” 颜漪岚轻笑着没有说话,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姜凝醉,从刚才进门时她便注意到姜凝醉的神色倦怠,身子也显得有些僵硬,想必她定是这么坐着等了自己一夜。 “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颜漪岚的话问的漫不经心,其中的深意却是耐人寻味的,姜凝醉略一沉吟,道:“朝政之事,我无权也无意过问。” 颜漪岚凤眸微眯,她的目光清浅地掠过姜凝醉,道:“若是本宫允许你问呢?” 知晓颜漪岚向来极少谈及这些朝廷要事,如今这般实属难得,可惜姜凝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颜漪岚,摇头道:“我没兴趣。” 朝中风起云涌瞬息万变,颜漪岚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谨慎,从未轻信过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与旁人多谈一句,如今好不容易她想要知无不言一回,奈何却吃了个闭门羹。想着,她微一蹙眉,神色不悦又恼火地看着对面依旧云淡风轻的姜凝醉,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无趣可恨到了极点。 “若长公主真想知道,我确有一事要说。”姜凝醉目光中的神情犹如掠水而过的飞鸟,徒留下淡淡的涟漪漾在眼底。“长公主做事从无半句知会,可曾顾虑过别人的感受?” 颜漪岚这些年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宫中也无人敢过问她的行踪,所以久而久之,自然习惯了一个人,如今听到姜凝醉的话,她神情微微一愣,心里一时间填满了太多的感受,竟有些五味杂陈。 姜凝醉从不是个善于表露心迹的人,而她这番话显然已经泄露了她太多的心思,其中的意味明显到不需要人过多的探询深究。颜漪岚的心里本该是高兴的,但是她却不自觉地失落起来,明明姜凝醉的真心她早已知晓,可她却无法完全地相信她。 伸手替姜凝醉把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开,颜漪岚将发丝拈在指尖,绾到耳后,默默地沉默了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轻笑道:“下次我一定记得。” 说出这番承诺时,颜漪岚精致的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威仪淡去,殿外一片春光诗意,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白皙艳魅的脸庞之上,折射出一层浅色光晕,不若平常的戏谑冷漠,如暖阳般温柔醉人。 姜凝醉蓦地想起了前几日的那一个梦,梦里的颜漪岚也是这般温柔的神情,一颦一笑间如春光遍地,雪水初融,这一抹笑,她怕是要记一辈子的。 默然收回视线,姜凝醉低头想要替彼此斟上些茶,指尖触及紫砂壶身,却发现茶水早已温热,没有了刚才的滚烫。她索性作罢,指腹摩挲着壶身,声音因着垂头的姿势而显得越发地轻了。 “长公主曾答应过我,他日定会让我坐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凝神思索了许久,姜凝醉抬起眼看着颜漪岚,道:“事到如今,长公主是否还会履行当日的承诺?” ‘事到如今’这四个字,对于她们而言,实在是这世上最一言难尽的一个词。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颜漪岚深望着姜凝醉,许久才笑道:“凝醉,这可不像是你会问出的话。” 颜漪岚这一刻避重就轻的戏谑态度,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姜凝醉的心里说不上来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她的那一番话,一出口便就是错的,就好比一些事情,从来就不应该开始。 在颜漪岚的世界里,她始终是个骗子和小偷,既然一早就注定了这样的剧情,她又有什么资格向颜漪岚索取不属于她的东西。 胸口一阵窒闷难受,姜凝醉撑着桌子站起身,道:“我有些困了。” 姜凝醉说完,转身要走,突然感觉到颜漪岚从后面拉住自己,还不等她开口询问,身子已经随着手腕处的力道侧了过去,陷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去。 窗外有风微微吹起,惊醒了一地的飞花满天飞舞,姜凝醉猝不及防地摔进了颜漪岚的怀抱里,独属于颜漪岚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的心扉涌入一阵莫名的情绪,瞬间将她的理智抽离殆尽。 颜漪岚伸手拥住姜凝醉,手臂缓缓用力,彼此之间贴合到毫无间隙,她们靠得那么近,近得姜凝醉似乎能感受到颜漪岚的心跳,感受到她强烈的跳动,一如自己这般有力。 “凝醉。”恍惚间,姜凝醉听见颜漪岚覆在她的耳畔,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认真。“不做太子妃吧。”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读者都喜欢看作者们卖萌,卖不出萌的作者菌表示好捉急,那嘤嘤嘤一个你们有人看咩? 催说长公主和小凝醉感情太慢的,别急呀,我们不是在树下约好了要细水长流的么?他们的虐点就要来了,到时候就能轰轰烈烈起来了,嗯嗯,就是这样~ 嘤嘤嘤,真的不来点鲜花和掌声么? 第五十三章 姜凝醉的心跳如鸣鼓,在颜漪岚的怀里忘了动,她的目光搁置在窗外一片繁花乱舞里,满目缤纷。 可惜入目的景色再繁华,仍旧显得那么不真实。 颜漪岚这个人,向来不愿意表露过多的心迹,如今这番话已是难得。姜凝醉心里顿时涌入一阵莫名的情绪,就像当初她被罚长跪宗庙,颜漪岚突然而至吻住她的时候一样,她本该是高兴的,但是她的心扉却难受得难以负荷,因为偏偏她一直在骗她。 姜凝醉缓缓地伸手轻推开颜漪岚,目光平静淡然地望着她,道:“被罢黜的太子妃,是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宫里的。” 颜漪岚好笑:“出宫不好么?” “哪里好?”姜凝醉望着颜漪岚笑得妖冶的脸庞,冷冷道:“被废免的太子妃,背着这个名声出宫,你让我日后如何见人?” 颜漪岚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嗯,大概也没有人再敢要了。” 深深剜了颜漪岚一眼,姜凝醉对于她的说笑没有半点搭理的兴趣,只是转身坐回了软榻前,一饮而尽杯中剩余的凉茶,道:“以前长公主不许我做太子妃,现在又逼我出宫,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从未问过我想或不想,只管自己该不该这么做。” 姜凝醉难得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颜漪岚怔了怔,待她字字斟酌过姜凝醉话里的意思,她点头道:“好。”单单说了一个字,颜漪岚低头用指尖摩挲着茶杯,继而抬起了头,启齿而笑:“凝醉,你愿意出宫么?” “我不愿意。” 姜凝醉的拒绝直接而坦白,甚至没有一点迂回婉转,她说着,淡漠的眸子映着窗外飞花暖阳,折射出一片波光潋滟。“当日我既然风风光光嫁进来,便没有理由任人随意找个名头废黜出宫。” 你让我出宫,不过是你不想害了我。可是颜漪岚,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便是。 颜漪岚微低着头,眉眼一改往日的戏谑从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凝醉,你应该知道,宫中的形势风云变幻,留下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似乎颜漪岚说的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姜凝醉神色镇定地抬起头,向来淡漠的唇角微微一扬,冷艳的眉眼越发精致了。“可是,你不会让我死的,不是么?” 不知为何,姜凝醉往日里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此刻传入颜漪岚的耳畔,有一种异样的柔和,仿若千尺寒冰临春消融,落了一池的桃花。颜漪岚晃了晃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姜凝醉,不论外表如何冷漠,她的内心仍然存有一方柔软。 姜凝醉选择留下来,其中的理由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姜家和她的面子而已,颜漪岚本来以为出宫对于她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她虽是摸清了姜凝醉的性子,却独独漏算了她的初心。 这样的认知让颜漪岚的内心缱绻如水,她伸手,指尖轻轻抚上姜凝醉素淡的脸庞。感觉到姜凝醉略微地退开,颜漪岚掌心稍一使力,姜凝醉的视线便随头抬了起来,循着力道望住了她。 看见姜凝醉有些抗拒和不自在的神情,颜漪岚笑了笑,一双凤眸浓墨重彩,如同三千桃花竞相绽放,睫羽勾勒出绝艳的弧度。她道:“膝盖还疼么?” 姜凝醉知晓她问的是长跪宗庙那夜遗留下来的伤,于是摇了摇头,以作回答。 “烧退了么?” 脸颊传来颜漪岚掌心的温度,这样的感受在此刻竟然显得无比的暧昧,姜凝醉想着,按捺着心底的悸动,点了点头。 “下次,不会再让你受伤。”姜凝醉心口一震,麻颤的悸动逼得她不自觉地寻向颜漪岚的方向,却见她的目光早已等候在此,回以她一抹罪孽深重的温柔笑意。“我保证。” 在颜漪岚的笑容里,姜凝醉的一颗心方寸大乱,或许世人说的一世倾心,想来也不过如此。 转眼到了四月初四,姜凝醉一早起来,看见栖鸾殿外的宫人们里里外外忙活着,她唤来青芙,一打听才知三年前的这一日,颜国在颜隋一战中取得大胜,往后每一年的今日,宫中上下都要举办一场宴会庆祝,城里的百姓们也会点灯同庆。 “娘娘。”察觉姜凝醉听得心不在焉,青芙笑道:“今晚的宴会公孙贵族们都会参加,长公主一早就交代了奴婢们,说娘娘也需精心打扮一番前去赴宴。” 姜凝醉向来不爱热闹,这一点颜漪岚是知晓的,此番特别嘱托,想必这场宴会定是极为重要的了。想着,姜凝醉回过神,问道:“长公主呢?” “长公主上过早朝并没有回宫,奴婢也不清楚。” 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姜凝醉梳洗过后屏退了青芙,本想着等颜漪岚回来,结果直到日落三竿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出现。掩了心底的不自在,姜凝醉起身叫来了宫人们,为今夜的宴会准备行装。 如今天气回暖,春意遍地,偶尔凉爽的夜风徐徐吹过,倒也显得惬意舒适。 下了凤辇,姜凝醉随着前面带路的内官一路拾阶而上,越发走近,耳畔的宫乐奏响声越是清晰。宫中的人不论皇子还是王侯将相,表面看上去一派和乐融融,其中的斗争和城府远不如表面那么单纯,这点姜凝醉是知晓的,她还知道这些人心里是如何评价她的。姜氏一门之后,不过是仗着长公主的权势扶摇直上罢了,可惜终究不得太子宠爱,纵然日后成为后宫之首,不得君心,也不过只是后宫万千摆设里的一个。 对于那些私下里的流言蜚语,姜凝醉并不在意,她走出几步,视线如同有所感应一般地越过前方一排排高耸的城墙,看见颜漪岚正站在上面,她的双手撑着城墙,倾身看着身下一排排的红墙绿瓦,宫门城池。 远远看去,颜漪岚的绯衣随风扬起,纤长的身影在天地之间竟显得如此渺小,没有了睥睨天下的凤仪之姿,透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潇洒。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姜凝醉几乎以为颜漪岚会纵身跃下,自在飞骋在这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她往前急走了几步,又兀自按捺下心头的怪异,偏头看见碧鸢从城墙上走下来,正朝着她这边走来。 “太子妃。”规矩地行了个礼,碧鸢道:“殿下吩咐奴婢跟随太子妃一同赴宴,太子妃有何吩咐尽管知会奴婢。” 听闻颜漪岚将心腹碧鸢留下,姜凝醉眉头微蹙,收回打量颜漪岚的视线,望向碧鸢时依旧是平波无澜的神色,问道:“长公主不赴宴么?” “殿下每年今日都会独自在城墙上喝酒……”碧鸢说着,望着姜凝醉的神色一转,笑道:“太子妃若是好奇,何不自己亲自去问殿下呢?” 姜凝醉闻言并不说话,她站在城墙下沉吟片刻,随后转身往城墙阶梯处走去。 比起宴会的热闹景象,城墙之上显得萧瑟寂静得多,姜凝醉越过把守的侍卫来到城墙顶。她的胸口一阵气闷,偏头看见颜漪岚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她,冲着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在原地调匀了呼吸,姜凝醉缓缓走过去,循着颜漪岚的目光望过去,姜凝醉只看见了皇宫里黑漆漆的城池,如今华灯初上,宫里处处灯火通明,看上去一派壮丽辉煌。姜凝醉侧过头,借着月光看着颜漪岚,恍惚中她竟有种错觉,她们会这样比肩而立一辈子,直到生死将她们分开。 凝神间,姜凝醉感觉到颜漪岚牵起了她的手,耳畔传来她犹若远在天边般不真实的声音:“三年前我曾许诺过你,颜国的天下,不论兴衰荣辱,我都会与你共同见证。” 这短短的字言片语里,其中隐藏的荣耀和地位显而易见,可惜这番话却不是说给姜凝醉听的。 姜凝醉心里一阵刺痛,疼痛间,她不顾一切地挣开颜漪岚的手,之前的悸动在这一刻纷纷退去。她默然望着颜漪岚,月光下,那双向来平静的眼里微微一漾,映出琉璃般的光彩。 “若我不是太子妃呢?”姜凝醉幽黑的眼眸一时间深不见底,她一字一句问道:“长公主可否还会这般真心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写到这里最无奈的大概就是,我觉得故事正要开始精彩,但是好多人已经没有耐心离场了。不过没有关系,拍桌,留下来的都是真爱,每个人奉送周末么么哒大礼包一份! 然后?你们问我然后?当然是给我留言撒花了,不然呢?!!!! 第五十四章 颜漪岚想起三年前的这一夜,隋国大败而归,颜国上下举国欢迎,热闹非凡。 她站在城池之上,沉默地睥睨着身下辉煌的灯火,宴会之上觥筹交错,王孙贵族们举杯相庆,无处不是一派和平繁华的景象。 身后一阵细碎不安的脚步声传来,在离她不消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双手撑着城墙俯瞰着巍峨的宫殿,道:“你来了?” 彼时的姜凝醉不过十三的年纪,稚嫩的脸上满是忐忑惊惧,听闻颜漪岚的话,抬头看着她背影的眼里写满了害怕和恨意。 是她,就是她! 纵然是化成了灰烬,姜凝醉也不会忘记颜漪岚,就是这个人亲手杀死了她的姐姐,甚至不顾念手足亲情,为了皇位逼走了太子。如今颜国上下大街小巷谁人不知她的铁血手腕和残酷心性,关于皇位之争也一时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她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仍然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坐拥天下。 姜凝醉尚未脱青涩的眼里充斥着恨意,却突然看见身前一直背对着她的颜漪岚转过了身来,她吓得恍然回神,又惊又惧地退了两步。 似乎完全不察姜凝醉警惕害怕的模样,颜漪岚对于她眼里满满的恨意视若无睹,只是微微一笑,眉眼仿若从恒古的冷漠中散开,道:“你叫什么名字?” “凝醉…”月光下,颜漪岚藏着温柔的眼里风华绝代,姜凝醉一时看迷了眼,怔怔道:“我叫姜凝醉。” “凝醉。”姜凝醉从不知晓,自己的名字竟然能被人唤得如此动听,听着颜漪岚自唇齿间细细念过她的名字,继而笑道:“是个好名字。” 姜凝醉茫然地看着颜漪岚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转而又陷入了一片寂淡里去。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尊然威仪的女人很寂寞,即使颜漪岚的寂寞压根不是她所能参透的,但是她却仍旧可以看得出来。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如今隋国大败而退,边境有父亲把守,无人再敢冒然进犯,颜国慢慢走出战争的阴霾,但是她却是一副恹恹的神情,柔情笑意自她的眉眼一扫而过,眼里的寂然如同与生俱来一般恒古不化,仿佛这世间天地万物,再无一事能令她欢喜。 心头微微刺痛,她亲手毁了她最爱的两个人,她明明应该要恨她,她明明有千百个理由憎恶她,但是这一刻姜凝醉却觉得颜漪岚很孤独,她的心里一定也不快乐。 矛盾纠结之间,视线里突然看见颜漪岚伸出手来,手掌骨感而掌纹清晰,可是偏偏是这样一双看上去纤细孱弱的手,却决定了整个天下的生杀大权,无数人在她的手里断送了性命。 “来。” 听见颜漪岚清浅的话语,姜凝醉心里生出一阵质疑,她几乎不确定眼前的这个目含宠溺温柔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人们口中那个残酷冷血的长公主,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无情的杀害她的姐姐,又驱逐太子出境呢? 迟疑间,姜凝醉已经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颜漪岚牵着她来到城墙边,示意她放眼整片皇宫,冷静而从容的声音随之响至她的耳畔。 “凝醉,这片姜家舍命护下的天下,从今往后,不论兴衰荣辱,我都要你与我共同见证。” 夜空中有宫乐之声隐隐传来,没入高耸入云的城墙之内,颜漪岚从回忆里抽回神来,再看着眼前从容而淡漠的姜凝醉,发觉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那个稚嫩青涩的凝醉早已不复踪影。 颜漪岚眼里的神情仿若隔在云雾里一般不真实,姜凝醉猜不透她这一刻的想法,面上虽然仍保持着镇定,心里却没了底。 在说出那番试探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回应,会比颜漪岚的沉默更加令人紧张难捱了。 游离在神思之外的视线重落回姜凝醉的身上,颜漪岚极轻极浅的笑了笑,声音飘忽而难以捉摸:“是不是太子妃,很重要么?” 姜凝醉神色复杂地看着颜漪岚,蹙眉道:“可是,我……” “凝醉,你到底在纠结什么?”颜漪岚朝着姜凝醉走近了两步,借着城池上微弱的月光,那一张妖冶的脸庞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你就是你,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你。” 姜凝醉心里一颤,颜漪岚的话似乎浅显到不需要花心思多加理解,但是又藏着一言难尽的意味。她望着颜漪岚,只觉得平静的心湖瞬间掀起一阵波澜,再难回复宁寂。 “不明白?”从未见过如此愣愣怔怔的姜凝醉,一时间不由地有些好笑,她发噱地伸手抬起了姜凝醉的下巴,身子逼近过去,两人一时间近到鼻尖相触的距离。“当初染指你,是逼不得已的举措,可是那夜在宗庙前,却没人逼着我。”一切,不过是遂了心底的那点情难自禁的冲动。 抬在半空想要拍开颜漪岚的手生生顿住,这番话姜凝醉倒是听懂了,她目光漠然地落在颜漪岚带着谑笑的脸上,胸口憋了许久的窒闷缓缓地呼出,即便如此,胸口依旧被什么充盈凝结,堵得满满的。从未乱过的心神,一点一点的崩塌,直至方寸大乱。 这大抵是姜凝醉这一生里,听过最隐晦的表白,却也是最刻骨铭心的。她想,今夜颜漪岚的这句话,她怕是会镌刻进心骨里,用一生的时间来铭记。 自恃的淡漠这时候被击打的四分五裂,姜凝醉沉默着推开了颜漪岚捏住她下巴的手,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并不直视近在咫尺的颜漪岚。“长公主还是这般没个正经。” 颜漪岚笑得越发迷媚了,她收回了手,退坐到身后摆放的桌椅前,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酒,对着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一饮而尽。 姜凝醉随了过去,道:“听碧鸢说,每年的今日,你都会在城门上喝得大醉而归。” 城门之下宴会欢歌,觥筹交错,放眼看去皆是一片热闹繁华之景,姜凝醉站在高处静静打量,越发觉得站得越高,越是格格不入而曲高和寡。站在高处如此,那么想必身处位高权重的人,感受亦是如此。 想着,姜凝醉侧头看向颜漪岚,没来由地一阵疼痛袭上心头。 “人们大多如此,无关自己的事物无论当时如何铭记在心,最后都逃不过被遗忘的宿命。”颜漪岚说着,重又斟上一杯酒,反手倒落在发白的地面上,“所以他们都忘了,三年前为了如今的太平景象献出生命的几十万人。” 姜凝醉循着颜漪岚的动作垂下视线,看着沁入地面的酒液,沉默不语。她平日闲暇之余,时常会翻看颜国的史记书籍,对于当年颜隋一战,史书上记载详细,那场战役死伤无数,颜王还有太子妃的姐姐,也清晰罗列其中。或许这些死去的人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除了史书上的笔墨记载,再难寻踪影,但是幸而还有人替世人记得。 拿起酒壶,姜凝醉仰头喝了一口酒,随后冷艳的眉眼垂落颜漪岚的脸庞,微微笑道:“这杯酒,我陪你喝。”三年前的那一场我所不曾参与的战役,从今日开始,我陪你祭奠。 再不会让你一个人寂寞下去。我发誓。 颜漪岚略微一怔,还未表态,姜凝醉已经饮了好几口烈酒,她想起不久前姜凝醉的那次醉酒,好笑:“然后再喝得不省人事,让人把你抬回凤仪宫?” 烈酒一路滑进肚里,姜凝醉向来清冷的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些许的醉意,看起来格外的清艳逼人。“长公主若是不愿意,大可以把我丢在城楼之上。” 颜漪岚笑得促狭:“哪有太子妃,当的如你这般随便放肆的。” “长公主莫要忘了,”姜凝醉冷眼扫过颜漪岚,口吻仍旧是清清凉凉的,“半月前的栖鸾殿内,也是长公主让我不要再做太子妃的。” 一口酒刚刚抿下,姜凝醉的话引得颜漪岚一阵轻咳,她倒也不恼,只是哂笑着看了一眼姜凝醉,脸庞犹如风过云清,渐渐淡了眉眼里的一丝阴霾。 喝得酩酊,姜凝醉突然闻到一阵花香,香气淡雅宜人,她模糊的意识微微清醒,循着香气站起了身,走到了城墙边上,垂头看见城门边上,一树树的花蕊迎风绽放,在夜风下静静飘摇。 姜凝醉从未见过开得这样妖艳的花,她心下好奇,不觉地多看了几眼。 “这是莫桑花,花期只有一夜的时间。”察觉姜凝醉的心事,颜漪岚支着头,神情慵懒迷媚地笑了笑,道:“相传第一任颜王的妻子燕皇后贤德聪慧,善谋略。当年颜王征南闯北,能够在短短十年内建立颜国,燕皇后功不可没。颜王登基之后,有意立她为皇后,可惜她顾念自己身份卑微,三番四次婉拒颜王的好意。颜王无可奈何,后来他素知燕皇后喜爱莫桑花,因此花了三年的时间亲手为燕皇后种下十里莫桑,燕皇后感动不已,终于点头答应封后。翌日,颜王便昭告天下,封她为皇后,这段往事也从此传为一段佳话,供后人传颂。” 姜凝醉本已醉得不轻,如今听到这段故事也不由地有些感叹,她神色淡然地看着那一树一树的莫桑花,唏嘘道:“都说君王无情,难得他还能有如此性情,倒也难得。” 她说着,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借以支撑已经有些发软的身子。或许是醉了的缘故,她的神色不复往日的冷漠,倒染上几分慵懒和浅媚,一言一行皆透着醉意。 这时天边突然放起了烟火,想必城楼下的宴会也已经接近结束,抬头看着轰然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绽开的烟火,连寂静的城门上也有了些许热闹。颜漪岚冲着姜凝醉的方向侧了侧头,道:“凝醉,有烟花呢。” 话落,却看见姜凝醉已经伏在了桌上,半边脸庞遮盖在阴影里,半边映在头顶五彩缤纷的烟火里,显出别样的生机和明艳。 无奈又好笑地抿起嫣红的唇,颜漪岚向来孤傲妖冶的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她俯身过去,伸手替姜凝醉掖好滑落脸庞的发丝,突然看见姜凝醉受了触碰,本能地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正想要戏谑揶揄她几句,不待颜漪岚开口,姜凝醉唇角开合,先她一步出了声。 烟火的声响在耳畔轰隆作响,颜漪岚要借助姜凝醉的唇形很仔细的去聆听,才能听明白她的这番轻声醉语。 “若是有人肯为我种下十里莫桑,我便也嫁她。” 头顶的烟火仍在继续,姜凝醉的话却早已说完,颜漪岚眼眸里惯有的戏谑和艳魅悉数散去,只留下一片深邃。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姜凝醉,许久才收回了视线,笑得美艳绝伦。 “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有乖乖更新,然后明后天也会更新的,明天要加班,如果晚上十点没有,那么周日一定会有哒~ 突然想说说长公主,虽然文一直以小凝醉的视角来写,但是这篇文里她才是那个讲故事的人,她织就了一张天大的网,如今任由小凝醉走进去,最后一定会被小凝醉伤到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当然是给我留言撒花呀,摔(╯‵□′)╯︵┻━┻ 第五十五章 初夏多雨,连日来的暴雨使得原本就庄严的皇宫愈发的压抑肃静了。 外面一阵电闪雷鸣,明明不过午时,但是窗外乌云密布,看上去仿若已是傍晚时分。 点了烛火的明德殿内沉静而死寂,颜君尧批阅完最后一宗奏折,低头看着仍旧跪在殿中的柳浣雪,心头一阵烦躁,忍不住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脸上渐渐浮上阴霾。 池蔚半个时辰前被颜漪岚的人请去凤仪宫一事他已有耳闻,所以即使柳浣雪不说,他也知晓她如今跪拜在此的目的。池蔚这些年跟在柳浣雪的身边,知道了太多柳家和东宫的秘密,莫说颜漪岚不会再留池蔚活口,就算还能留,他也断不会再让池蔚活下来。 想着,颜君尧看着身前一动不动的柳浣雪,不耐道:“起来。” 柳浣雪并没有动,她闻言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固执的神情,道:“求太子相救。” “我早就说过,池蔚留不住了。”颜君尧轻吹着杯盏里的茶沫,道:“她的行踪已经暴露,皇姐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她了。今日莫说是我,就算是母后出面,皇姐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颜君尧说着,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柳浣雪苍白的面孔,上面无处不写着绝望。他心下不忍,不禁宽慰道:“不过是个下人,纵然这些年为你出生入死,你也犯不着为了她这般伤神费心。你若是想要,改日我再替你寻觅几个可靠的亲信便是。” 柳浣雪神色凄凄地摇了摇头,心下担忧地如同千万只刀子在划割她的心扉,但是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听闻颜君尧的话,柳浣雪咬了咬牙,语气决绝道:“太子若是不肯,那么我只有亲自去向长公主要人。我想,用太子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去换池蔚,长公主也一定是乐意的。” “放肆!”颜君尧怒目相视,恨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区区的下人,不仅三番四次地为了她来求我,甚至不惜要挟我?浣雪,到底谁才是你的夫君,在你的心里,我难道还比不上你身边的一个小小的护卫?” 颜君尧的厉喝似乎半点也未入柳浣雪的耳里,她只是低下了头,声音从容地重复道:“求太子相救。” 对于这样固执的柳浣雪莫可奈何,颜君尧无力地倚靠着椅塌,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与皇姐势如水火,就算我出面,她也未必会松口。”说着,颜君尧的半边侧脸映着案台上的烛光,极冷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她的话可比我要管用多了。” 似乎从颜君尧阴冷的笑意里读出了他的想法,更读出了颜君尧这句话背后埋藏的深意,可惜柳浣雪顾不得那么多,要想救出池蔚,这或许是唯一的一个法子了。 栖鸾殿内。 殿外一声惊雷轰然炸开,青芙赶忙走到窗棂边,手忙脚乱地逐一关上窗户。走回内殿,青芙抬头看见姜凝醉坐在桌案边上,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侧立在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将纸条吞噬,直至燃烧殆尽。 算起来,池蔚进凤仪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而这纸条,便是一刻钟前太子与侧妃来到凤仪宫时命人私下送过来的。柳浣雪几经周折才送到了姜凝醉的手里,可惜姜凝醉看过之后久久不曾表态,最后更是直接将那张字条烧了个干净。 青芙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将地上纸条烧过后的灰烬扫去,随后问道:“侧妃还在走廊上等着,娘娘可需奴婢前去回复?” 耳畔的雨声越发的大了,姜凝醉冰冷的视线自青芙手里的灰烬里移开,漠然道:“你且告诉侧妃,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姜凝醉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她说完,看见青芙点头正要退下,她叫住了青芙,又道:“让她不必再等了。” 姜凝醉的话虽然说的冷漠,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但是青芙却看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陷在左右之间进退不得。池蔚虽对姜凝醉有恩,但是长公主却对她有情,不论如何选择,她终究是要辜负一方的。想着,青芙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颜漪岚从未曾跟姜凝醉提及过池蔚,唯一的一次,是她说起六皇子的纳妾一事。想着,姜凝醉心里猛地一沉,恍然间似是明白了过来。她一直猜不准颜漪岚究竟对池蔚把持着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如果心底的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大抵能够推算出七八分了。 从椅塌间站起了身子,姜凝醉往殿外急走了几步,恰巧与折回来的青芙撞了个正着。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姜凝醉不答,只是沉声反问道:“长公主与太子等人,如今是否仍在沉雁阁里?” “是…” 还不等青芙说完,姜凝醉转身走出大殿,朝着沉雁阁走去。当初在沉雁阁里的时候,有一次六皇子突然到访,颜漪岚便是让姜凝醉躲在屏风遮挡的内殿里。她隐约记得,内殿里还有一个侧门,是特别留作危急时刻撤离的。 看守侧门的侍卫瞧见姜凝醉,自然不敢多加阻拦,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只得点头放行。轻声走近内殿,姜凝醉借了珠帘屏风的遮挡,能够清楚地看清此时沉雁阁里发生的一切。 颜漪岚斜坐在雕花的紫金凤座上,面色从容,她轻勾了勾嘴角,望着眼前不请自来的颜君尧和柳浣雪,嗤声笑道:“本宫不过是传池蔚过来问几句话,这也值得太子亲自动身前来?” 颜君尧入了座,闻言淡淡回道:“皇姐哪里的话,池蔚毕竟是我东宫的人,皇姐突然传诏池蔚前来,我难免会有些好奇。” “哦?”颜漪岚谑笑着挑了挑眉,她的凤眸掠过沉雁阁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了桌案前,道:“太子与侧妃来得正好,反正这件事你们早晚都要知晓的。” 柳浣雪自进了沉雁阁之后,目光便一直锁定在殿中的池蔚身上,瞧见她完好地站在那里,她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下,不想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弦,随着颜漪岚的这一句饶似无意的话,又再一次地绷紧了起来。 “池蔚,”轻声唤了池蔚的名字,颜漪岚并不看她,只是低头轻刮着茶杯,声音里藏着挥之不去的威仪。“六皇子早前入狱,不日便会发配边境封地,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 颜漪岚顿了顿,她的目光清浅地掠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随即轻勾起了嘴角,继续道:“之前六皇子向本宫请奏纳你为妾,这事本宫已经应允,虽说如今他被削了爵位,但是君无戏言,所以本宫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随六皇子前往边境的封地?” ‘啪嗒’ 颜漪岚的话音刚落,柳浣雪的手心一个发颤,杯盏就顺势从手心里落下,摔在了她身前的地上,杯身咣当作响,立即砸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裙,柳浣雪也顾不得,她猛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殿中的池蔚,一颗心狠狠地揪紧,疼不可遏。 是她错了。她以为应允了六皇子的婚事,那么池蔚就能借此离开皇宫,只要离了皇宫,太子就再不能利用她来要挟池蔚,从此山高水远,池蔚大可以重新开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惜她千算万算,却仍是中了长公主的计。长公主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放走池蔚,就连六皇子也不过只是她计划里的一环,所以她当初才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六皇子纳妾一事。本以为可以利用六皇子让池蔚远离是非,却不想她会因此而将池蔚与六皇子绑在一起,成全了长公主一箭双雕的妙计。 若是池蔚点头答应,那么前往边境封地不同于嫁往六王府,途中必定有重兵护送,纵使池蔚武功再高强,到时候若想要逃走,怕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况且,私逃是大罪,真要追究起来,柳家必定也难辞其咎。可若是池蔚不答应,那么无需等到前往边境,长公主就能置她于死地。不论答应与否,池蔚都要赔上一生的代价。想着,柳浣雪几乎要坐不住,她绝望地看着依然沉默的池蔚,浑身禁不住轻颤起来。 我以为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却不想最后竟是我亲手将你置于绝境。 殿外一道闪电划过,映着池蔚的一身白衣,显现出无华的浅辉。她的眉眼微垂,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如今绝望的境地,她的面上没有一点慌张,半晌,她才默然抬起了头,望着颜漪岚的眼里平静而淡定,她极轻地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属下不愿意。” 一句话,惊得大殿之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谁人都知,颜漪岚的这一番问话压根不是真的要询问池蔚的意思,因为池蔚根本没得选择,活路只有那么一条,可惜池蔚偏偏要逆天而行,往死路上走。 姜凝醉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殿内的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些站不住,抬手想要掀帘走出去。她若再继续袖手旁观,恐怕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池蔚一步步走向死路了。 “娘娘,您不能去啊!” 青芙赶忙拦住姜凝醉,神情恳切而焦急地看着她,猛地摇了几下头,急道:“娘娘此番出面替池护卫求情,可曾顾虑过长公主的处境?如若长公主答应放过池护卫,那么天下苍生定会议论长公主厚此薄彼,对太子的亲信赶尽杀绝,却私心偏袒将军府里的人,更会说娘娘干涉朝政,扰乱长公主视听。若是长公主不答应,那么天下又会责怪长公主不顾及大将军和娘娘的颜面,半点情面不讲。娘娘可曾想过此次求情,不论长公主如何做,必定是要落人话柄的。” 这些姜凝醉当然知道,所以在之前柳浣雪的恳请下,她才会断然拒绝。可是如今不一样,她之前未曾想过池蔚会自寻死路,若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池蔚被处死,她又如何能够做得到? 想着,姜凝醉刚想要拨开眼前的流苏珠帘,却看见青芙情急之下跪拜下来,哑声道:“娘娘难道当真要为了池护卫,将长公主推向风口浪尖么?” 青芙语带焦切的话生生拉住了姜凝醉的动作,她的手颓然放下,看着青芙连连摇头的表情,一时间竟然会觉得无从选择。一边是恩,一边是情,如今双双摆在她的面前,她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茫然地低头看着青芙,姜凝醉心下大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小凝醉说,我要打死你这个可爱又可恨的亲妈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连个备胎都不给我留啊,妈蛋的,老娘要罢演了,这坑比的角色,老娘不干了! 周末更新来惹,作者菌说,我要咬死你们这群可爱又可恨的读者了,泥萌这是要逼死作者菌么么么么么么!连个留言都不给,是不给作者菌活路了么么么么么么!哭晕,快给我留言啊混蛋(╯‵□′)╯︵┻━┻ 第五十六章 沉雁阁外闪电交加,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雷鸣的轰隆声传进殿内,照得地面一阵一阵的发白。 殿内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的心都随着池蔚的一句否决而悬在了嗓子眼。 仿若压根不诧异于池蔚的抗旨,颜漪岚轻吹着杯盏里的茶雾,透过氤氲的水汽望了眼殿中的池蔚,随后重又垂下了凤眸,笑得漫不经心:“知不知道,公然抗旨的后果是什么?” 池蔚神情淡然,处变不惊道:“属下知道。” “那你又可否知道,”颜漪岚话锋一转,脸上最后一丝笑意犹如冰雪过境般瞬间凝固,她反手扔了茶杯在桌上,沉声道:“皇亲国戚,岂是能容你随意戏耍的?” 茶杯狠狠摔在了桌案之上,惊得所有人不由地深吸了口气,可是比这声动静更令人胆颤的,是颜漪岚不怒自威的反问,一字一句犹如砸在人的心尖之上,引起一阵颤栗不止。 柳浣雪猛地站起了身,她急急往前走了两步,还未来得及行到殿中求情,余角已经瞥见池蔚低垂了眉眼,抢在她之前说道:“请长公主赐罪。” 池蔚的话生生拉住了柳浣雪的脚步,她侧头,不动声色地望了柳浣雪一眼,却见柳浣雪亦在凝望着她。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似乎一个不经意就会连连摔碎在衣襟之上,她绝望地冲着池蔚摇了摇头,神情破碎而悲伤。 时至今日,柳浣雪看着池蔚淡然不惊的脸庞,只觉得池蔚的所有言行如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报复她三年前的背叛,报复她这些年的优柔寡断,池蔚几乎在拿自己的生死报复她。 柳浣雪孤零零的背影逆光而立,看上去脆弱的仿若一折就会断掉,池蔚默然地收回了视线,一瞬间只觉得痛断肝肠。 浣雪,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我当初既然没有选择离开你,那么如今自然也不会先行离去。 不管出自何种理由,你可以选择舍弃我,却没有权利将我转手赠与他人。 当初我就答应过你,今生今世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永不背弃。我既说到,便会做到。 若说遗憾,我只是有些难过未能陪你一直到老。后宫险恶,不能守在你的身边,我始终难安。 池蔚与柳浣雪瞬间的眼神交汇并未能逃得过颜漪岚的眼睛,她凤眸微眯,浑身充斥着威慑凛冽的气势,她的眼神冰凉而冷漠,充满了危险的杀机。 默然立在内殿的姜凝醉自然察觉了颜漪岚的神情,读出了颜漪岚眼里冰冷的意欲,她的心里猛地一沉,这抹眼神她再熟悉不过,那里面满满的都是冷漠无情。 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池蔚怕是必死无疑。 想着,她眼神扫过依旧跪在她身前的青芙,原本打定的主意又不禁迟疑下来。池蔚虽说对她有恩,但是若要因此将颜漪岚置于风口浪尖,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转身朝着内殿侧门走去,姜凝醉神情凝重,她的步伐越来越快,逐渐消失在了后殿之内。 滂沱大雨伴着冷风拍打着窗棂,颜漪岚的半边侧脸掩在阴影里,看起来格外的冷峻,她微微勾起了唇角,这抹弧度非但没有柔软她冰冷的神情,反而让她的凤眸犹若寒星点缀,显得愈发的不近人情。 殿外寒风呼啸,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雷鸣无止无尽地响起,衬得殿内出奇的寂静,空中弥漫着诡异冷凝的气息。 池蔚自然不可饶,颜漪岚正想着如何论处,突然听见大殿的门被人推开,内官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为肃静的沉雁阁带来了一丝生机。 “太子妃到!” 缓缓走近大殿,姜凝醉能够感觉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有探询的也有不解的,有淡然的也有灼烈的,而那一道滚烫得灼人的视线,就算不去费神猜想,姜凝醉也知晓,那道注视是来自于谁的。 姜凝醉一直藏身在内殿里颜漪岚不是不知道,本以为姜凝醉已经离开,却不想她只是换了个方式,更加光明正大地出现罢了。 心里一阵烦躁不堪,颜漪岚的视线淡淡地落在姜凝醉身上,其中的意味却让姜凝醉觉得周身灼烈,如同烈火焚身。 “凝醉拜见长公主。”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转身面向颜君尧,又道:“拜见太子。” 颜君尧一直置身事外,如今瞧见该出现的人终于都到齐了,不同于颜漪岚的不悦,他的心情似乎大好,摆手让姜凝醉平身。望着姜凝醉,柳浣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一道曙光悄然袭上她的心扉,姜凝醉的到来无异于是她最后的希冀。唯有池蔚神情依旧淡然,凉风从大殿外拂来,吹起她的衣衫随风飘扬,透着那么点置生死于度外的洒脱。 “怎么?”颜漪岚的声音透着那么点讥诮,听上去仍旧是冷的,只是少了面对其他人时的杀机和冷酷。“你也是来替池蔚求情的?” 姜凝醉略一摇头,语气丝毫不受颜漪岚的威慑,淡然道:“并不是。”说着,她眼角扫过池蔚,冷冷一笑,“我是来请长公主向池护卫定罪的。” “什么?” 这句话惊得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颜君尧忍不住脱口发问,就连池蔚也不禁投以疑惑的侧目。 颜漪岚并不说话,似乎猜出了姜凝醉的目的,她倒也没有过多的讶异,表情沉郁地低声道:“说下去。” “不知长公主是否还记得莹夫人遇害一案,那一夜刺客骤现东宫,赵航搜查无果,只得作罢。”仿佛在等在场的所有人回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姜凝醉故意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其实当时我说了谎,因为害怕会遭受怀疑,所以我故意隐瞒了事实,那晚刺客就在我的房里,皆因她拿刀相胁我才不得不替她脱身。” 那晚的事,在场的人或多或少皆参与在内,事情的真相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其中的牵连太广,所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了了之,不想这一次却经由姜凝醉的口,再一次被搬上了台面。 颜君尧本来无意参与其中,甚至就连刚刚池蔚的生死他也不打算出面插手,如今虽然摸不准姜凝醉想要做什么,但是听到她老事重提,他不由地有些坐不住了,终于打破沉默道:“凝醉,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太子不必‘好意’提醒,也无需刻意打断,”姜凝醉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颜君尧,声音平平道:“我自当会为我说出来的话负责。” 重新让碧鸢换过新茶,颜漪岚低头抿了口热茶,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太多的表情,但是无形中散发的威慑已让人不敢直视。她沉默半晌才抬起头,垂眸打量着姜凝醉,心里虽已明白了姜凝醉的用意,嘴上仍旧明知故问道:“那么,你查到刺客的身份了么?” 听到颜漪岚这么问,姜凝醉只觉得心下微微发涩,怕是她的打算颜漪岚已经知晓,但是面上却不曾说破,配合着她将这一出戏演完。这么一想,姜凝醉突然觉得疼痛难当,颜漪岚的默默纵容,竟比责备更令她难以承受。 为什么不当众呵斥我胡闹?为什么要纵容我的任性所为?颜漪岚,我又是否值得你这般容忍相待? “查到了。”忍下心头的想法,姜凝醉说话的时候目光一偏,落在了池蔚的身上,道:“正是池护卫。” 这番话一出,柳浣雪也从震惊里慢慢恍悟过来,明白了姜凝醉的用意,她故意反诘道:“姐姐,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证据?” “证据暂且没有,但是我亲眼所见,一定不会有错。”姜凝醉从池蔚身上挪开视线,明明朝着颜漪岚那边掠过,却半点不敢去注视这一刻的颜漪岚,垂眸沉声道:“还望长公主给我几天时间,我必定会找出证据。” 什么刺客,什么证据,统统不过是姜凝醉拖延时间的借口罢了。若是出面替池蔚求情,不论颜漪岚答不答应,舆论都必定会波及到她的身上,所以姜凝醉才会出此下策,用这种方法求得一个两全。想着,颜君尧的视线不由地看向大殿之上沉默不语的颜漪岚,弯唇笑得自得。 可惜姜凝醉的这一招缓兵之策虽然用得及时,既拖延了时间保住池蔚,又顾全了颜漪岚的颜面,可是心里呢?怕是颜漪岚和姜凝醉的心里都不会好受吧?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看着颜漪岚失意更值得痛快的事呢? 颜君尧那边正得意,颜漪岚却无心理会,她默默看了眼姜凝醉,明明是冷冽深邃的目光,却偏生让姜凝醉感觉浑身都忍不住炙烫起来。 “凝醉,你确定?”你当真确定,要为了池蔚如此做么? 姜凝醉的心缓慢地缩紧,胸口窒闷得仿若炸开,她沉默地看着颜漪岚,无数地念头在她的脑海闪过。半晌,她才一字一句道:“我确定。” “好。”颜漪岚缓缓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里的情绪一一消褪,只余下一片威仪肃然。“本宫给你三天时间查明真相,这段时间内,将池蔚关入大牢严加看管,没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 殿外的侍卫闻言快步走进来,领命称是。 “至于你,”颜漪岚站起身,视线重新落回姜凝醉的身上,冷冽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犹如一道枷锁桎梏。“随本宫回栖鸾殿。”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安静的萌妹子。 第五十七章 颜漪岚一路快步走在前面,向来从容优雅的步伐快若流星,姜凝醉跟在后面渐渐被落了下来。 宫人们早已在栖鸾殿里点上了灯,颜漪岚推门的瞬间力道凌烈,烛苗受了风力的影响,猛地一阵窜动摇晃,打碎了满殿的沉静。 “都退下。” 似乎许久未曾听过颜漪岚这般低沉冰凉的声音,宫人们纷纷弯腰退下,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殿门再一次被阖上,颜漪岚转身,最先看见的便是姜凝醉的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两人好一阵对视,她一时不言,姜凝醉就沉默相望,对峙的无言渐渐压过了窗外滂沱的雨声,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起。 比起沉默来,姜凝醉绝对是个中的老手,颜漪岚退坐到软榻上,轻睨着姜凝醉,问道:“没话要说?” 姜凝醉想着,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是我做得有欠妥当了。” “倒也没有什么妥不妥当的,”听见姜凝醉难得卸了语气里的几分冰冷,多了些真诚的味道,颜漪岚微蹙的眉轻轻舒展,道:“朝中之事,从来就没有绝对周全的。” 姜凝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不再说话。 颜漪岚绝对是有理由责怪她的,甚至于惩罚她都不为过,原本以为颜漪岚此番怒然而归,必定会好生斥责她的鲁莽行事,可是也不知道她是真豁达还是假随性,竟然对于她今日有失分寸的行为一句怨言都没有。 烛光下,姜凝醉向来沉静的眼里有波光浅浅摇曳,她微侧开头,道:“你该责怪我。” 倒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诚心诚意领罚的,颜漪岚看着那样平静且真挚的姜凝醉,往事不觉地纷纷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引得她竟是半点平日的威严和怒气都使不上来,不由喟叹道:“你们姜家的人,个个都这么胆大妄为,也不知是不是我太过纵容了。” 不远处的火炉上温温地热着一壶茶,姜凝醉替颜漪岚斟了一杯清茶,折回来递到颜漪岚的手边,淡道:“不过是我一人的过错,与家族无关。” 姜凝醉常常是这副不怕死的模样,单单望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颜漪岚就会觉得她仿若置身于所有之外,她只属于她自己。这么想着,颜漪岚无奈地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姜凝醉一怔,略带不解地扭回头看向颜漪岚,烛影中她的面容有些晦暗,温柔似水。淡淡的烛光似乎迷了姜凝醉的眼,她沉默片刻,最终依言绕过桌子,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 “因为池蔚与你喝了几次酒,就值得你如此舍命相救么?”颜漪岚向来妖冶艳魅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还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你?” 宫中的事情向来没有什么能逃得过颜漪岚的眼睛,所以姜凝醉也不诧异于颜漪岚的悉数洞察,她坦白回道:“都是,又都不是。”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颜漪岚的意料,她黛眉微锁,疑惑相望。 “池蔚的确对我有恩,这个人情我自当要还她。”姜凝醉说着,顿了顿,思索着措辞继续道:“但是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着跟这宫里所有人不同的地方,总叫人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 那种不同,若要追究起来,大抵就是一种来自于姜凝醉那个时代的不羁和洒脱。这是在这宫里,乃至天下众人,都难以拥有的一种随性自在。 姜凝醉的话不含半点虚浮,颜漪岚听在心里始终不太舒坦,脸上却渐渐勾出了一抹轻笑:“你对她倒是在意。”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怪,但又不似颜漪岚往日冰冷的口吻,姜凝醉愣了愣,她的神情浮现一丝古怪,清清凉凉地试探问道:“长公主是在吃醋么?” 颜漪岚一怔,不屑道:“本宫不爱吃酸的。” 大概古代是没有吃醋这么个词的,所以颜漪岚自然不明白姜凝醉话里揶揄的意味,听得她这样鸡同鸭讲的回答,姜凝醉不觉弯了弯唇角,心里有些好笑,面上仍旧淡然道:“可是长公主的话听上去酸溜溜的。” 这句话颜漪岚倒是听懂了,她莞尔一笑,眉眼顿时明艳生动起来:“你希望本宫吃味?”说着,颜漪岚支起了身,笑得越发妩媚了,“那你又是否知道,惹本宫不高兴的代价是什么?” 对于眼前这个向来心狠手辣的君王的威胁,姜凝醉并没有多少惧怕的表情,她刚要说话,突然看见颜漪岚伸出手一把拽过她,天地旋转不过片刻,眼前的事物瞬间倒转,等到姜凝醉稳过神来,看见颜漪岚已经将她拉拽到了软榻之上,身子顷刻横置于她之上。 姜凝醉动了动身子,发觉她与颜漪岚之间的距离近得所剩无几,每一下挣动,都能感觉到彼此的衣服细腻摩挲,擦出别样的烟火。这样暧昧的姿势逼得姜凝醉心跳一顿,她这下倒是不敢再随意乱动了。 “起来。” 姜凝醉冷冷剜了颜漪岚一眼,语气仍旧平静,只是其中隐隐浮动的紧张,并没能逃过颜漪岚的耳朵。 生死置于姜凝醉的眼前她都未曾表现的这般紧张,颜漪岚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平日里见惯了她冷静淡漠的样子,如今遇上这样难持镇定的她,颜漪岚戏弄之心顿生。 两人的姿势本就暧昧,颜漪岚的任何一点动作都能清晰地传达给姜凝醉,她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就着握住姜凝醉手腕的动作游走在她们的缝隙之间,指尖若有似无地轻点着姜凝醉的手背。 颜漪岚的动作明明看似随意,但是每一下都似乎狠狠落在姜凝醉的胸口,带去一阵触目心惊的颤栗感。陌生地感受瞬间袭来,快速蔓延至姜凝醉的四肢和心扉,心跳不受自己控制地跳动起来,她想也未想地想要伸手推开扰乱她心神的始作俑者。 似乎对于姜凝醉的动作早有所觉,颜漪岚落在她手腕处的手猛地收紧,不等姜凝醉推开她,她已经钳住了姜凝醉的手,桎梏在了她的头顶。右手被颜漪岚摁在头侧动弹不得,姜凝醉心中微恼,正想要抽出空余的左手强行推开她,不想她的身子突然俯下来,两人之间的空隙顿时被她的阴影填满,紧密得仿若不分彼此。 随着颜漪岚轻压而来的身子,她的脸庞逐渐在姜凝醉的视线里放大,直至整双眼睛完完全全只看得见她,再也容不下其他。动作间,颜漪岚的鼻尖轻擦过姜凝醉的脸庞,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姜凝醉僵住,想要躲闪,却发现她的四周全是颜漪岚的气息,退无可退。颜漪岚的体温透过紧贴的身体清晰地传来,一时间烫得几乎要灼烧掉姜凝醉的所有理智,她扭头尽可能地避开颜漪岚的气息,却无法忽略内心的悸动。 气氛一时间煽情鼓动到了极点,颜漪岚微眯了眯眼,本也不过只是想要作弄下姜凝醉,可是如今她深深望着姜凝醉的那张不复平静地脸庞,胸口像是被什么慢慢填塞,直至膨胀到窒闷难受。是玩笑还是情动已经难以仔细辨认了,颜漪岚伸手扳正姜凝醉的下巴,妖冶的双眼翻涌着深邃的光,静静地打量着她。 瞬间的沉寂,姜凝醉默然凝望着颜漪岚近在咫尺的脸庞,胸口已经无法再承担更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道:“长公主,请你自重。” 也就只有姜凝醉会在如此的氛围下说出这么不解风情的话,颜漪岚勾了勾嘴角,眼里的那点依稀的情/欲被打散得不留踪影,心里说不上来的愠恼,她轻晃了晃姜凝醉的下巴,笑道:“你又给我下了迷药?” 姜凝醉自认是个心性沉定的人,但是听到颜漪岚的这番话,饶是再镇定的人也难免功亏一篑,想着,她抽出了被颜漪岚压住的左手,忍不住朝着颜漪岚挥去。 脸上一阵凉风袭来,颜漪岚侧了侧头,在空中捉住了姜凝醉的手,戏谑道:“身子不见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说着,她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真假:“怎么,还想打人?” 早该知晓不论颜漪岚表面上如何君威浩荡,骨子里终究不过是个没有半点正经的无赖,姜凝醉心里想着,冷冷地收回了手,再一次伸手推了推颜漪岚,不想这一次她倒是没有过多逗弄,而是顺着姜凝醉的动作微微起身。 “长公主是万人之上的千金之躯,我又怎么敢以下犯上呢?”趁着颜漪岚动弹的空当,姜凝醉挣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明明说着不敢以下犯上,但是她的语气里依旧没有半点礼数和恭敬,“我刚刚打的明明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无赖。” 姜凝醉的清凉揶揄虽然有时候会让颜漪岚觉得新鲜,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会让颜漪岚一怔,噎得一阵轻咳。她促狭地看着姜凝醉,胸中一阵不痛快,倒也懒得继续耍嘴皮子,而是随着姜凝醉坐起了身。 衣衫因为之前的挣动早已松开,半边衣襟无精打采地斜挂在肩上,姜凝醉伸手拉过衣衫,可惜繁重的衣袍一层一层复杂交叠,她怎么也整理不齐。颜漪岚在一旁见了,这时才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不必多此一举。” 不必多此一举。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算来算去不过只是六个字,但是其中的意味又是那么深长,好似千言万语都无法说尽其中的情愫和亲近。 这样的亲密话语惹得姜凝醉一阵不自在,她果真没有再动,几分生硬地转过话题道:“池蔚的事,长公主究竟作何打算?” “若你想来跟我谈池蔚一事,那么你大可不必再枉下工夫,煞费苦心地替她求情。”收回按住姜凝醉的手,颜漪岚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软榻之上半坐着的姜凝醉,沉声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过问。” 姜凝醉蹙起了眉,颜漪岚虽未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池蔚已是必死无疑。她正要说话,却见颜漪岚微勾起唇角,笑得危险而诡异:“因为池蔚,有她非死不可的理由。” 透过颜漪岚那双如同可以洞察一切的双眼,姜凝醉心里猛地一沉,疑惑道:“非死不可的理由?” “三日之后,你自会明白。”颜漪岚漫不经心地说着,神情不似语气那般冷漠,回头冲姜凝醉笑得桀骜,透着那么点霸道的意味。“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记得——凝醉,你是我的人。” 这样宣誓主权的话,姜凝醉理应是不满的,但是不知为何,她望着颜漪岚带笑的眉眼说出这么一番强势的话,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妥和违和,有的,不过是心扉震如鸣鼓的强烈感受。 让她连半句否决也说不上来。 第五十八章 天空一片阴霾,接连好几天的大雨,无声地压抑笼罩着整座皇宫。 下了雨的空气永远透着一层湿冷的气息,明明不过刚过了午时,但是因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大雨,殿内暗沉沉的,只有悬挂的宫灯起伏摇摆,光芒也随之摇曳不定。 栖鸾殿内静悄悄的,姜凝醉坐在窗边沏着茶,眉眼氤氲在茶雾之间,别样的淡雅。她低头看了眼身旁软榻上的颜漪岚,瞧着她苍白倦怠的脸庞,她不觉地抿了抿嘴角,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下雨天最是湿冷,加之春季季节反复,暖意迟迟不见归,颜漪岚的肩伤遇上这样的天气,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颜漪岚怀里卧着暖炉,无精打采地倚靠在软榻之上,她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只手翻看着搁置在桌案上的奏折,晕黄的光线映照在她的侧脸之上,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好似一幅晕染开来的泼墨画。 起身取了屏风上的披肩替颜漪岚穿上,姜凝醉默不作声地拾起她手里的奏折,轻声合上,搁置到了她够不着的桌边,道:“茶泡好了。” 大概只有姜凝醉一个人,能把关心和担忧表达得这么含蓄冰凉,颜漪岚有些好笑,却也没有驳斥什么,依着她的话坐起了身。 姜凝醉重新坐回桌边,有条不紊地斟茶,她的神情隔着水雾朦胧不清。她将茶杯递给颜漪岚,想了想,道:“听碧鸢说,侧妃依旧在宫外候着。” 颜漪岚恍若未闻,她指尖轻转着茶杯,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仰头品着热茶。 三日时期已过,姜凝醉这边没了动静,池蔚的事也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可惜颜漪岚迟迟没有对池蔚判刑,所以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对于这位君主的心思猜测无数,但是谁也参透不了。 柳浣雪自早上辰时开始候在凤仪宫外,如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似是铁了心要求颜漪岚一见,就连颜君尧前来劝解也无济于事。不过,柳浣雪身后的柳家向来依附太子,暂且不论其他,就光凭眼下颜漪岚和颜君尧势如水火的情势,柳浣雪这样的身份,要想求见颜漪岚,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柳浣雪这是在自寻死路。尚且不说她今日这么一闹所要付出的代价,光是之前池蔚一事,若要清算起来,她也未必能够脱得了干系。如今非但不知道收敛,反而越发越矩了,这等作为,若不是仗着太子的宠爱嚣张跋扈,那么一定就是疯了。 姜凝醉还记得颜漪岚三日前曾经说过的话,她说池蔚必死无疑。当初或许她还存着不少疑惑,这一刻隐隐约约就都明白了。 虽然姜凝醉并未出生在这个时代,也不曾耳濡目染官宦世家的生活,但是有一点她是知晓的,不管电视剧里演出也好,还是历史书籍上记载也罢,自古还没有哪个主子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奴才这样赴汤蹈火的,能让柳浣雪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那么池蔚在她心里的位置,必定不仅仅只是奴才这么简单。 而这个关系,想必颜漪岚早就知晓了,所以才会不惜要做到赶尽杀绝这一步。 姜凝醉心里已有猜想,她回过神来,眼神饶似无意地划过颜漪岚的侧脸,“长公主是否早就知晓她们的关系不同一般?” 颜漪岚敛眸,声音在静谧的栖鸾殿里静静的响起:“柳浣雪在宫中多年,向来循规蹈矩处事周全,你何时见过她这般方寸大乱过?” 的确是没有。 姜凝醉顺着颜漪岚的话努力回想,她记得初见柳浣雪时从容得体的样子,也记得柳浣雪面对崔莹时冷声厉喝的样子,独独没有见过柳浣雪像当日听闻池蔚入狱时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被抽去了心骨,一折就会断掉。 “柳浣雪与太子貌合神离多年,我不是不知晓,后来听说太子曾经派人秘密出宫查探过,但是回禀的人皆无收获,甚至没有查出任何与柳浣雪有过多私交的人。”语气稍顿,颜漪岚笑了笑,道:“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太尉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她还能有什么机会遇见别的人?” 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姜凝醉默默地扫过颜漪岚的方向,心里的疑惑渐渐变得清晰,可是等待她的却不是释然和轻松,而是沉重。“所以,你才会选择将池蔚斩草除根?”说着,姜凝醉暗自思索一阵,缓缓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是为了杀池蔚,你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 瞥眼看见姜凝醉冷静的分析,颜漪岚突然轻笑出声来,她坦白地点了点头,饶有兴味道:“倒是真的长大了,连我的心思也敢随意揣度了。” 不理会颜漪岚的揶揄,姜凝醉只是微蹙着眉看着颜漪岚,心里的感受一时间五味杂陈。 殿内摇曳的灯火满泄在颜漪岚的背影之上,映着她绯红的旖旎凤衣,一阵流光溢彩,却依旧照不暖她骨子透出的冷漠和孤傲,似乎是在提醒着所有人,颜漪岚就是颜漪岚,就算卸去了所有的风华,她也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君王。 从一开始她就为了今日设了这么一个局,在这局棋里,包括姜凝醉自己在内,皆是她的棋子,他们每一颗棋子皆是精心挑选,身份地位足以另所有人信服,她们被抛砖引玉,一步步踏入她安排的陷阱里,先是六皇子,接着是池蔚,如果姜凝醉没有猜错,那么最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与柳浣雪有些千丝万缕关系的柳太尉。 自古权臣功高震主,柳太尉潜心蛰伏在太子身边多年,这些年一直利用柳浣雪在宫里兴风作浪,铲除异己之人,野心可见一斑。等到他日太子登上皇位,柳太尉自当成为太子身边的第一权臣,那时若再想削弱他的势力,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所以,颜漪岚才会选上池蔚,借助她在柳浣雪心中的地位,逼得柳浣雪方寸大乱,以此制造铲除她们的机会,最后迫使太尉不得不弃车保帅。 纵使柳浣雪得以倚靠太子的庇护逃过一死,但是失了池蔚的柳浣雪,犹如自断双臂,元气大伤。按着她对池蔚的感情,莫说是继续替太尉在宫中周旋卖命,恐怕连如何接受这个事实,都成了一个问题。 姜凝醉心头豁然开朗,眉心却蹙的越发紧了颜漪岚细细打量,似乎感受到了姜凝醉无言的目光里的所思所想,她突然抬头冲姜凝醉浅浅笑了笑,眼底的寂淡如同从亘古中融化。 “你在害怕?”颜漪岚借着烛光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低道:“我将你也算入这盘棋中,你会害怕,也是应当。” 姜凝醉的心紧得透不过气来,她的视线轻轻跃过颜漪岚的脸庞,始终不敢过多的凝望。 眼前的这个人,既温柔又残酷,既无情又有情,明明手里从未沾血,但是却杀人无数,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君王,居然会这般落寞地问自己,是不是在害怕她。 姜凝醉的心扉揪扯出一阵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心疼,明明她也被算计在内,但是她却不忍心苛责。颜漪岚的身不由己,颜漪岚的深谋远虑,为了这个动荡的江山所付出的心血,姜凝醉也许会心疼,但是从不害怕。 想着,姜凝醉的眼睛微涩,她扭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极尽镇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怕。” 久等不到姜凝醉的下文,颜漪岚忍不住侧头询问,却见姜凝醉逆光站着,一身素淡的衣衫被烛光染了色,凉风从窗外拂过,繁复交错的裙摆与臂间的帛带在浅浅的光晕中如烟似幻。 感受到颜漪岚的注视,姜凝醉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她重复道:“我说我不怕。” 这句话虽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其中的真假,颜漪岚还是可以听出的。姜凝醉说不怪,那便是真的不怪。天底下没有几个女子在听见自己被算计利用还能如此坦然的,但是偏偏姜凝醉就能做得到。 颜漪岚捏住姜凝醉下巴的手蓦地松开,指尖轻擦过姜凝醉温热的脸颊,她突然想要伸手触碰她,犹如在寒夜行走太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深冬里唯一的那一点火光。哪怕是用不顾一切的方式,哪怕只是朝着她挪动一小步,仿佛就能将她从彻底的黑夜里救出。 伸手拉过姜凝醉的手腕,这一次颜漪岚并没有强行拉拽她坐下,而是轻轻用动作牵引她。姜凝醉僵站在原地许久,最终磨不过颜漪岚嘴角的那抹浅笑,循着她的动作坐到了她的身边。 拥抱来得猝不及防,颜漪岚自姜凝醉的身后抱住她,双手环住的似乎不仅仅只是姜凝醉的身体,她只觉得一颗心也随之被勒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别动。” 温度随着相拥的姿势彼此传递,姜凝醉本该拒绝,但是在颜漪岚低沉暗哑的命令里,她竟然一个不字也说不上来,理智渐渐消逝,她就这么放任自己陪着颜漪岚静静坐着。 “其实,有一件事,我前几日就想知晓了。”颜漪岚的下巴轻搁在姜凝醉的肩窝,嘴唇微微一侧,呼吸就伴着话音一同覆在了姜凝醉的耳畔,“那日,你是不是对我动了春心?” “……” 知晓颜漪岚说的是那日她拉着自己摔落软榻之上,呼吸交融擦枪走火的事情,姜凝醉脸上虽然平静,但是身子却明显的僵住。她狠狠地回头剜了颜漪岚一眼,脸颊正好擦过颜漪岚覆在她耳畔的唇上,她的心扉猛地一震,迅速别开了眼去。这一下,她听见颜漪岚干脆得笑出了声。 “不然,你这几日为何都不敢正眼看我?” 始终是不该对颜漪岚抱有任何温存的奢想的,姜凝醉挣脱不开颜漪岚的拥抱,只得微眯着眼看着远方,语气似乎能够冰冻三尺,“我想,长公主的感觉一定又出现了偏差。” 颜漪岚埋在姜凝醉的肩头笑得促狭,正要说话,突然听见碧鸢在栖鸾殿外敲门,道:“殿下,太子在宫外求见。” 闻言,颜漪岚漫不经心道:“何事?” 颜漪岚的这句话问得就有些多此一举了,太子此次求见,除了柳浣雪的事,还能有什么?姜凝醉想着,就听见碧鸢隔着门回道:“太子想请太子妃出宫一见。” 趁着颜漪岚沉思的空当,姜凝醉漠然挣开了颜漪岚的怀抱,站起身,冲门外道:“请太子稍等片刻。”说着,她低头剜了颜漪岚一眼,继续道:“我随后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快给我留言,不然我真的要咬人了。 周四换榜前还有两章更新,不过周二双十一是肯定不会更的,那天我要过节!就这样,快来给我留言吧~ 另:副CP当然不会死,也不会BE,留言好多人问,这里我就统一回答了么么哒~ 第五十九章 吩咐过碧鸢,听见她离去脚步声,姜凝醉低头有条不紊地整着坐皱了的衣摆,末了,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侧的目光,她回头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的颜漪岚,视线自她的身上一扫而过,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当真要去见太子?” 颜漪岚的话问得漫不经心,其间并没有多少阻拦的意味,姜凝醉摸索着颜漪岚话里透露的情绪,头也不回地问道:“长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什么。”颜漪岚耸了耸肩,道:“不过是想问你做好被宰的准备了么?” 冷眸一怔,姜凝醉回道:“我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不论太子请求你做什么,记得要好好端端架子。”颜漪岚重新倚靠回软榻前,笑得一派慵懒,“至少不能太快答应他。” “……” 往殿外走去的脚步猛地顿住,姜凝醉回头,不悦地望了颜漪岚一眼,声音虽然淡漠,但却透着那么一点咬牙切齿的不满。“长公主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倒也还是有不知道的,比如——”颜漪岚说着,唇边划过一抹艳笑,眼神迷醉而妖冶。“那日,你到底有没有对我……” “没有。”不等颜漪岚真假难辨的话说完,只见姜凝醉蓦地折回了身,朝着颜漪岚身边走回来。她的脚步停在颜漪岚的软榻边,望住颜漪岚的视线冰凉而凌厉。“我虽然笨拙,但还不至于会对长公主的恶意捉弄动心。” 姜凝醉这一刻望住颜漪岚的眼神透着警告,似乎在恼怒颜漪岚不分场合时宜的玩笑,又似是在不满颜漪岚的轻佻。难得见到姜凝醉动怒,颜漪岚笑着直起身,指尖轻点了点头姜凝醉的下巴,语气慵懒而宠溺:“有的时候,你的确是蠢得让人望尘莫及。” “长公主的话我记住了。”冷冷地拍开颜漪岚触碰她的指尖,姜凝醉不再看她,沉道:“我自当好好反省。” 丢下这句话,姜凝醉快步离去。单单留下颜漪岚一人守着偌大的空殿,想起姜凝醉刚刚冷言冷语的模样,暗自发噱。她轻支着额头,透过身边的窗户能够清晰看见姜凝醉的身影转过长廊,从她的眼前匆匆走过。 姜凝醉臂腕上的帛带随风扬起,一缕独属于她的香气飘进殿内,萦绕在颜漪岚的鼻尖,久久不散。 愚蠢的女人,你怎么就不会想想,也许我不单单只是在开玩笑呢? 可惜这番话还不等颜漪岚问出口,姜凝醉已经先一步恼羞成怒离开了。想着,颜漪岚淡了嘴角的笑意,收回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默默陷入了沉思。 雨仍然无止无休,淋湿了凤仪宫外的走道。 青芙在姜凝醉身后撑着伞,待她们来到宫外的时候,只见颜君尧负手等在台阶之上,雨声掩住了姜凝醉走来的脚步声响,直到她走近颜君尧的身边,颜君尧才察觉到她的身影。 “拜见太子。” 颜君尧神情复杂,他默然端看了姜凝醉行礼的身影许久,才抬了抬手,晦涩道:“不必多礼。” 姜凝醉顺着颜君尧的话起了身,视线从他的身上稍稍错开,便能看见凤仪宫外的台阶下,柳浣雪赫然等在大雨里。她的一身衣衫早已湿透,额前的头发遮住她向来柔媚的眉眼,远远看上去,只能望见她苍白的脸颊,没有一点往日的神采和生机。 静静地打量着,姜凝醉不觉地蹙紧了眉,耳边传来颜君尧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凝醉,或许你已经猜到我此番来找你的目的。”闻声侧望过去,姜凝醉看见颜君尧缓缓闭了闭眼,道:“皇姐的心思,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浣雪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只怕到时候必然会酿成大错,连我也无法保全她。听说你私下素来与池蔚交好,或许你的劝慰,浣雪能够听进去一些。” 姜凝醉有些惊讶,侧头循声望向颜君尧,却见他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我知池蔚难逃一死,也自认无力再救她。可是,我不希望浣雪为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姜凝醉原本以为颜君尧选在这时候见她,是为了请求她代柳浣雪在颜漪岚面前替池蔚开脱,不想颜君尧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想着,姜凝醉看着颜君尧的眼神越发的沉默了。 柳浣雪为了池蔚做到如此地步,颜君尧又怎会毫无察觉?若是他早已知晓,那么他又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究竟是从未曾深想过柳浣雪和池蔚的关系,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去深想? 姜凝醉望着颜君尧并不说话,无声的沉默里,颜君尧误认为姜凝醉不愿答应自己,必定是不想搅合进这趟浑水里。这么一想,他只得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为何,颜君尧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初入宫时太子妃青涩稚嫩的脸庞,想起那个每次都会用一种小心翼翼又掩不住欣喜的表情看着他的小丫头,脸上永远挂着小心翼翼又百般讨好的笑意,他的任何一点关心和微笑,都足以令她偷偷高兴许久。 不是不知道她的那点心思,也不是不明白她想要什么,但是那时的颜君尧从未曾正眼看过她,更提不上什么真心相待,她在他的眼里,不过只是皇姐安插在她身边的奸细罢了。什么真心,什么情爱,他根本一丝一毫都不会给她。 他还记得他打算把她送给皇姐的那个夜里,记忆里向来唯唯诺诺的太子妃,第一次抬起眼直直地凝望他,往日总是写满爱慕的眼里此时又悲又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句皆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把我拱手送给别人。 你可以伤害我,也可以不爱我,但是你无权这么利用我。 时至今日,每每再次回想起当时太子妃绝望凄哀的身影,颜君尧的心扉犹如豁然被人撕开,疼痛不已。那抹惊颤绝望的眼神,怕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再从他的心头抹去。 “我知道,以我往日对你做的种种事情来看,我这么要求你,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说着,颜君尧的视线落在姜凝醉的身上,他的目光陷在沉思里,发怔的眼神像是在望她,却又仿佛只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可是凝醉,我只想你知道,你也好,浣雪也罢,你们被迫夹在我和皇姐之间,成为我们互相利用报复的工具,这对你们不公平,但于我们而言,却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谁叫我们生在帝皇家,谁让你们不幸卷进了我们的战争,我们之间的怨怼虽然非因你们而起,但是却注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颜君尧的笑意透着无奈,也是直到这一刻,姜凝醉才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他的为人。这个颜漪岚用尽了所有谋略权计保护的弟弟,或许并不如姜凝醉表面所看到的那般冷酷阴狠,怕是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陷入矛盾和纠结里,他也一定不会好过。 不论如何,颜漪岚既然选择他来继承皇位,那么必定有她的道理。而姜凝醉所能做的,便是全权相信她的选择。 “太子先回宫吧。”姜凝醉走出几步,她越过颜君尧,沉声看着台阶之下的柳浣雪,道:“侧妃一事,我定当尽力相劝。” 姜凝醉说完,也不理颜君尧是何反应,她伸手拿过青芙手里的纸伞,朝着柳浣雪的身边走去。 “凝醉。”姜凝醉走出一步,听见颜君尧自身后唤住她,等到她闻言回头,撞见的便是他躲闪的眼神。“我曾经伤害利用过你,如今想来,将你卷入我与皇姐的斗争中,确是我的错。” 姜凝醉神情淡漠,始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想了想,道:“过去的事我既已全部忘记,那么太子也不必再提起。” 说着,姜凝醉走进雨幕之中,大雨将她的背影刷成一片模糊的白,直至慢慢消失在颜君尧的视线中,再也看不真切。 淅淅沥沥的雨声填满了双耳,雨水瞬间打湿了姜凝醉曳地的裙摆,沁透在肌肤上,是彻骨的冰冷。雨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姜凝醉径自来到柳浣雪的身前,驻足停下。她将伞横置在两人之间,却不确定这样的举措对于在雨里站了好几个时辰的柳浣雪,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柳浣雪的一张脸苍白得惊人,她的嘴唇冻得乌青,头发湿湿地贴在脸颊之上,水珠顺着发丝一路淌落,远远看上去,就好似她在无声地哭泣一般。 “她会死,对么?”柳浣雪的声音透过滂沱的大雨传进姜凝醉的耳里,明明听上去已是吃力,但是她仍旧可以感受到柳浣雪语气里的冷静镇定。“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得以解决了。” 姜凝醉原本以为柳浣雪会傻到等在凤仪宫外,必定是因为池蔚的事乱了心神,六神无主之下做出来的事情。不想柳浣雪丝毫没有半点慌张,她是那么镇定,镇定到仿佛已经能够预知所有的结局。 姜凝醉并不回答,而是淡道:“你等在这儿,也不过只是为她多添一条罪名罢了。” “我自七岁在戏院里遇见她,这十二年里,我的生命里只有她。除了她,什么都不重要。”柳浣雪冻得苍白的唇微微扬起,笑得静谧而满足。“可是人这一生,最无奈的莫过于此,我们从来都无法尽兴地只为自己而活。过去的这些年里,我始终为了柳家活着,不论我做多么自私的决定,她从未问过半句,总是默默地陪在我的身边,不曾有半句怨言。可是这一次,我想追随她的道路。” 柳浣雪的话无疑是在坦诚她与池蔚之间不寻常的关系,而这样毫无顾忌的做法,让姜凝醉本能地蹙紧了眉头。冥冥中似有什么正要来临,但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从制止。 “既然这是她选择的路,那么不论生死,我只想陪着她。”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明白了,柳浣雪之所以会告诉姜凝醉这些,她之所以会不惧怕生死,如此镇定,不过是她早已经将这些抛诸脑后,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池蔚。池蔚若生,她便生,池蔚若死,她必定相随。 姜凝醉神情难掩震惊,她猛地回头看向柳浣雪,可惜相比起她的撼动,柳浣雪始终是恬淡地笑着,好似她口里说的压根不是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她那么淡然地笑着,这样的笑容看得久了,竟然看得姜凝醉一阵心惊。 姜凝醉注视着柳浣雪的视线沉默而不解,她沉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应当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后果。” “我连死都不怕了,岂还会在意这番话会遭致的后果?”柳浣雪说着,她侧头看向姜凝醉,神情渐转凄哀。苍白的脸庞衬着她眼里楚楚的恳求,更显柔弱无助。“宫人人人都希望池蔚死,我看得出,唯有姐姐还算真心待她。我没有别的法子了,我也顾不得其他,我只能求姐姐相助。” 姜凝醉闻言,默默摇了摇头,神色冷漠道:“事已自此,我也救不了她。” 柳浣雪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姜凝醉的袖子,急道:“若是还有法子能够救她,姐姐可愿意为了她一试?” 姜凝醉的心随着柳浣雪的话不由地一紧,她按捺着心底的疑惑,沉默地看着柳浣雪,半晌才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关于池蔚,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提起过。如今这般情况,我只能如实相告,至于究竟可不可行,全由姐姐断定。”柳浣雪神色忐忑凝重不似作假,她深深望住姜凝醉,一字一句郑重道:“冷宫,莲妃。” 作者有话要说:嘿,作者菌乖乖更新惹,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表扬我吗? 第六十章 雨水溅得姜凝醉的衣衫一片潮湿,她恍若未觉,双眉微蹙地看着柳浣雪,一时无言。 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斥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曾开口说话,时间仿若静止凝结。 在脑海里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姜凝醉确信自己并未曾听过莲妃的名字,因此,对于柳浣雪在这时提起这样一个人来,不免多了几分猜疑。 “隔墙有耳,恕我不能多言。”柳浣雪小心地左右张望,回看向姜凝醉的神情重又焦切起来。“不过请姐姐信我,我必定不会拿池蔚的性命开玩笑。” 最后这句话,姜凝醉倒是信的。 或许柳浣雪有千百种阴谋诡计可以玩弄,但是依着她对池蔚的心思来看,她这时候纵然有机会从中作梗,也断然没了这个心思和余力。 “此事我知晓了,我定会查个明白,至于……”姜凝醉的话锋一转,眼神淡淡扫过柳浣雪,道:“至于能不能救池蔚,我并不能保证。” 柳浣雪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道:“若得姐姐此番承诺,我已是感激不尽。” “回去吧。”姜凝醉并不打算多说,她微微朝着柳浣雪身后侧了侧头,道:“如今的形势,你再候在凤仪宫外也是无济于事。你既然连生死都能看开,又何必执着在此呢?” 柳浣雪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索姜凝醉的话,半晌应道:“我明白了。” 柳浣雪转身离去,姜凝醉站在原地漠然看着她拖着沉重的背影越走越远,滂沱的雨幕之中,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姜凝醉看着她浅淡的身影融进雨里,慢慢地化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看着看着,姜凝醉的心里没来由地觉到了一丝涩意。 这宫里,处处藏着阴谋诡计,难得看见如此情深意笃。可惜,这段感情一开始就错了路,时至今日,似乎当真除了死,再也没有别的两全的法子了。 “娘娘。” 柳浣雪已经离开凤仪宫许久,青芙瞧见姜凝醉仍旧只身一人站在雨里,不免心生疑惑,走过来瞧个究竟。她轻唤了姜凝醉一声,随后恭敬地接过她手里的伞,低声道:“雨天湿冷,娘娘还是快些回宫吧。” 姜凝醉闻声回神,她默然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芙,低声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栖鸾殿,姜凝醉的身影在殿外突然停住,她抬头望着刷了金漆的殿门,神情踟蹰,久久未能再移步。 若是见到了颜漪岚,该如何说呢?坦白,还是隐瞒?可是颜漪岚是什么样的人,姜凝醉心知肚明,她并没有把握能够瞒天过海。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姜凝醉走进栖鸾殿,远远看见颜漪岚倚着窗棂半坐着,她的一身大红的凤裳旖旎曳地,以往强势妖冶的眉眼映着窗外乌蒙的天气,一片苍白素淡,远远看去,犹如凤凰折羽,竟有些羸弱娇媚之感。 默默走近颜漪岚,姜凝醉明明已经放轻了脚步,但是仍然没有逃过颜漪岚的耳朵,她半侧过头,道:“他们走了?” “走了。” 肩上的疼痛使得颜漪岚的动作受了极大的限制,她低头看着左手掌心横置的那道狰狞的伤疤,随后缓缓收紧五指,将那道伤疤掩在阴影之下。回头望着姜凝醉,颜漪岚又问道:“你如何劝走柳浣雪的?” 姜凝醉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她回望着颜漪岚,沉默了片刻,道:“我……” “皇后娘娘驾到。” 内官一声通报,生生打断了姜凝醉的话,她心中一凛,快速望向颜漪岚,却见颜漪岚只是迎着大殿转回了身子,气定神闲地低头整理着衣衫。末了,她才抬头打量着姜凝醉,笑得促狭。 “你以为母后当真不知道你在我的寝宫里么?这时候才想起来要躲,会不会太迟了些?” 颜漪岚的话里分明透着戏谑的意味,姜凝醉冷冷睨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心神去回应她的玩笑,因为她的余角已经探见宁皇后的身影出现在栖鸾殿外,一行宫人尾随她而行,转眼的功夫,就来到了正殿。 毕竟是母妃,饶是颜漪岚也不得不收敛三分,她缓缓地站起了身,迎着宁皇后的身影走上前去,道:“母后。” 颜漪岚这么一唤,姜凝醉也立即意会过来,行礼道:“参加母后。” 宁皇后并不急着回话,她眉眼雍容冷静地扫过颜漪岚和姜凝醉,视线在姜凝醉的身上稍作停留,随后越过她们二人,径自朝着主座走去。 “起来吧。”坐到主殿之上,宁皇后轻声让姜凝醉起来,目光落到颜漪岚的身上,声音缓缓放柔:“听太医说,这几日天气反复,又遇上雨水季节,你的伤口又开始作怪了?” “不过是些小伤,母后实在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颜漪岚说着,顺着宁皇后的指引往主座上走,越过姜凝醉的时候,她侧目朝着姜凝醉的方向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宁皇后的身边。 宁皇后面无表情地听了,最后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可是哀家看你的模样,可不像是小伤那么简单。” 毕竟是血肉相连的母子,颜漪岚的话是真是假宁皇后怎会听不出来,而宁皇后言语里看似责怪,实际上无不透着心疼关怀的话语,更是溢于言表。 姜凝醉一直安静站于主殿内侧,直到她察觉到宁皇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朝着自己这边望来,她才蓦地回神,抬眼回望时,宁皇后目光一径落在颜漪岚的身上,倒让她开始有了些疑惑,不确定宁皇后的打探是不是她的一时错觉。 “哀家这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听闻宁皇后这么说,颜漪岚倒也并不意外,她揶揄道:“早就知道母后不会如此好心,说吧,儿臣听着呢。” 颜漪岚自小在宫里没规没距惯了,犹如一匹自在驰骋天地之间的烈马,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管教束缚的主。因此,如今听见颜漪岚这么没大没小的话,宁皇后也懒得再去纠正她的礼数,却也不急着说明来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姜凝醉。 这一抹眼神的意味,虽然凉薄清浅,但是其中意味深长的讯息,姜凝醉却是能够明白的。 从刚才姜凝醉就觉得自己呆在这里着实显得尴尬怪异,如今得了宁皇后的神情暗示,她自然懂得规避。这般想着,她走上前几步,行礼道:“儿臣去给母后沏茶。” 宁皇后自来到栖鸾殿,便一直未曾给过姜凝醉什么好眼色,如今听到她识趣离开,这才拾眼去看她,笑了笑,应道:“嗯。” “沏茶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太子妃亲自动手?”姜凝醉转身正要走,突然听见颜漪岚的声音缓缓地响至耳畔,她诧然回身,看见颜漪岚朝着一旁的侧座偏了偏头,道:“回来,坐下。” 虽然得了颜漪岚的命令,但是姜凝醉仍然没有动,而是静默地去打量宁皇后的态度。她并不想太过越矩,惹得宁皇后不快。 可惜不管姜凝醉想不想,宁皇后如今的心情的确是不太痛快。沉着脸看了一眼身边若无其事的颜漪岚,宁皇后向来端庄优雅的脸上不免有了一丝不悦。 偏心眼的死丫头。 难怪都说女儿长大不中留,可不就是么?宁皇后这么一想,忍不住地气从中来。她若是早知道会生出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女儿,当初真不如一把水泼出去,早日把她给嫁了,也省得如今看了心里添堵。 “长公主这护短的本事,都是跟谁学的?” 姜凝醉看了眼颜漪岚,又望了眼冷笑着询问的宁皇后,即使心里觉得二人如出一辙,但是这番实话她自然不会傻得说出口。不想因为自己而惹得座上的二人徒生争执,姜凝醉抢在颜漪岚之前答道:“儿臣先行告退。” 听见姜凝醉这么说,颜漪岚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凤眸微眯,微愠地扫过姜凝醉的方向,没有再出言挽留。 姜凝醉退下之后,宁皇后冲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神色,婢女连同碧鸢会意地点头退下,偌大的一个栖鸾殿,最后终于如了宁皇后的愿,只剩下她与颜漪岚二人。 “该走的人都走了,母后到底想要说什么?” 宁皇后轻拈手里的佛珠,道:“下月便是哀家的寿辰,前几日你询问哀家今年的寿辰想要如何庆祝操办,不过你也知哀家向来不爱铺张,一切从简置办就好。” 颜漪岚默不作声,只是轻应了声。 颜漪岚的沉默完全在宁皇后的预料之内,她目光悠远地搁置在远方,道:“以往每年哀家过寿,先帝和你总会大赦天下,以施恩赐。”宁皇后说着,不免顿了顿语气,偏头打量了颜漪岚一眼,继续道:“算起来,莲妃在冷宫也有二十年了,是时候该还她一个清白了。” 颜漪岚终于不再沉默,她凝神想了片刻,笑道:“一切就依母后的意思办。” 看见颜漪岚并未曾有丝毫反对,宁皇后的眉眼里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她道:“至于池蔚……” “池蔚的事,就不劳母后操心了。”生生截断了宁皇后的话,颜漪岚冷声硬语道:“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卫,无需惊动母后亲自过问。” 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下,宁皇后许久未见颜漪岚这副决断强势的模样,不禁冷言相回道:“哀家虽然从不曾过问朝廷之事,但若是想要在宫里保住一个人,怕也不是一件难事。” 颜漪岚突然冷笑了声,眼里藏着的威仪锋芒毕露,她凤眸冷望着宁皇后,沉声道:“母后这是在威胁儿臣?” 颜漪岚的话字字打在宁皇后的心上,威逼自己的女儿,她也是一万个锥心不舍,但是若要眼睁睁看着颜漪岚下杀令,她却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枉杀皇亲国戚,这个罪名,日后你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宁皇后一字一句似从肺腑发出,虽苍白沙哑,但却掷地有声,如雷贯耳。“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够下得了手?” 行到栖鸾殿外的身影猛地顿住,姜凝醉端着托盘的手一僵,险些将茶盏里的茶水泼出杯外,她惊愕地抬头看着紧闭的栖鸾殿大门,久久忘了动弹。 天边一道响雷在身后劈开,映得姜凝醉的神情在逆光的大殿外,一片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来到了揭秘时间。 有很多人说长公主和小凝醉墨迹,其实不会哒,揭完秘小凝醉的穿越者身份就要大白天下啦,不把这点小误会解开,我是不会让她们痛痛快快翻滚哒,咩哈哈哈哈~ 来吧,从这章开始,跟着作者君动次打次的嗨起来吧~ 第六十一章 宁皇后目光灼灼,似要在颜漪岚的身上熨出一道痕迹来。 颜漪岚想起三年前先皇临终在即之时,曾经满目疼惜愧疚地拉住她的手,告诉她,唱在云端之上的歌总是曲高和寡,日后成为君王,坐拥天下的同时便也失去了一个平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永远不要妄想得到旁人的谅解,因为君临天下的人,从来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权利。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她的母亲都不曾真正体谅过她。 从回忆里抽出神来,颜漪岚突然觉得有些倦了,身上的伤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从心底生出一阵疲惫。“若不是看在池蔚是父皇与莲妃的孩子,这些年,依她所犯下的罪行,母后觉得,她有几条命能够抵罪?” 宁皇后其实也并非完全不知情,这些年虽然她知晓池蔚作为太尉的人进了宫,但是她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寥寥几次里,也常常不过打个照面。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对于池蔚的事一无所知,少数几次听到池蔚的名字,几乎都与柳浣雪为她求情分不开。后来她派人深入调查池蔚,才知晓这些年她作为柳浣雪的心腹,为太尉铲除异己,在后宫里兴风作浪,这些全都倚仗太子对柳浣雪的宠爱而得以息事宁人。 当然,太子终究不是这个宫里真正能主导形势的人,若不是颜漪岚看在宁皇后的份上多方牵制,池蔚断然无法活到现在。 道理宁皇后都能想得通透,但是她仍旧摸不透颜漪岚的打算,因此,她敛眉问道:“听长公主话里的意思,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其实,池蔚原本是可以不死的。”颜漪岚突然弯了弯唇,笑意并未见多少愉悦,反而透着那么一点讥诮和自嘲。“只可惜,在母后和所有人的眼里,儿臣都不过是皇位上那个冷血无情的君王。” 颜漪岚一开始传唤池蔚,询问她是否愿意嫁与六皇子,就是打算借此降罪于池蔚,寻了机会遣送她出宫。毕竟,不论是池蔚与柳浣雪之间的情愫,还是意在削弱太尉的权力,池蔚都已经不能再留在宫里。可惜旁人并没能读懂她的心思,就连宁皇后也无法体谅她的这番用心,这件事愈演愈烈,已经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朝廷上下百官都在暗中关注着这件事的走向,她是无论如何也包庇不了池蔚。 捏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颤,宁皇后的心扉隐隐作痛,手里的佛珠顺势跌落地上,发出凛冽的脆响。抑制着内心的情绪,宁皇后极力冷静道:“若是还了莲妃清白,那么池蔚或许可以……” “此事过去二十年,当初知晓这件事的大小官员大多出了宫,就算还能找到一两个知情人,还了莲妃的清白,又要拿什么去证明池蔚的身份?”颜漪岚冷冷打断宁皇后的话,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况且,当初莲妃这个案子既是母后定的罪,如今真要翻案,那么这个陷害良妃的罪名,就要落在母后的头上了。这些,母后当真都有想过?” 说来说去,如今的池蔚都已是死路一条。颜漪岚纵然有心留她一命,也不得不顾忌天下悠悠之口,处以她应有的罪名。 宁皇后僵坐在椅子上,好一阵失神,嘴里喃喃道:“是哀家做错了……” “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对错。”颜漪岚挪开眼,搁置在身前屏风上的翔凤,声音低沉而音悠远道:“所有的对错,都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罢了。” 栖鸾殿内迎来一阵沉默,姜凝醉站在外殿凝神发怔,待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神来之时,发觉自己的手心冰冷而颤抖,托盘里的茶杯因着颤抖而磕着杯盖微微作响。 颜君尧大步流星地走近栖鸾殿,身后的太监侍卫拦不住,又不敢强硬制止,只能随着他的身影一路追进来。 姜凝醉先是迅速朝着身后的太监侍卫使了个神色,随后身子迎着颜君尧的方向横了过来,行礼道:“参见太子。” 姜凝醉的声音一改往日的从容内敛,透着几分响亮,以此确保能够清晰地传进栖鸾殿里,让颜漪岚和宁皇后听见。 “让开。” 颜君尧的呵斥透着愤怒,这一声厉斥让姜凝醉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情绪,不禁抬头打量过去。只见颜君尧面色铁青,以往雍容的脸上全无往日的华贵,只余下一片烧得正旺的怒火。 这还是姜凝醉第一次看见颜君尧怒火中烧的模样,不知颜君尧为了什么如此动气,姜凝醉顾不上细想,她的脑中一激灵,知晓这一下子,她是彻底不能让失去理智的颜君尧贸然进殿了。 “母后如今正在殿内与长公主长谈,太子若是……” 姜凝醉的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她手里的托盘被颜君尧挥来的手狠狠拍落在地上,茶盏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休要拿母后来压我。”颜君尧赤红着双眼,喝道:“我叫你让开。” 如同一只勃然大怒的野兽,眼前的颜君尧没有半点理智可言,姜凝醉未曾见过这样不顾仪态的颜君尧,心下暗暗大惊,却仍旧拦在他的身前,一字一句镇定道:“未有母后和长公主旨意,恕我不能从命。” 颜君尧伸手就要推开姜凝醉,突然身后的门扉吱呀轻响,姜凝醉回过头,看见颜漪岚的身影慢慢从门内显现出来,悬在胸口的一口气随之落下,下一秒却又忍不住神经绷紧,心生担忧起来。 这样子的担心紧张,倒真不如姜凝醉独自面对颜君尧来得干脆自在。似乎隐隐觉出颜君尧这番前来非同小可,姜凝醉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恨不能将颜漪岚推进殿内,最好是能将她反锁在里面,这样或许才能永远不受到伤害。 颜漪岚面色冷凝,透着不怒自威的神情,她打开门,视线在姜凝醉的身上打了个转,随即落到颜君尧的身上,凤眸藏着冷冽的光,沉声道:“何事值得太子如此大呼小叫?” “你对浣雪做了什么?”颜君尧看着眼前淡定自若的颜漪岚,不禁怒从中来,他逼近颜漪岚几步,却终是在颜漪岚沉定威仪的目光下停在她身前半米的地方,他顿住了脚步,质问道:“我离开之时,浣雪还好好地站在凤仪宫外,怎地她一回到东宫,就突然昏厥过去,就连太医也诊治不出毛病来?” “看来太子需要回去跟太傅好好学学,这尊卑有序的“尊”字,究竟该怎么写了。”面对着颜君尧的质疑,颜漪岚的眼神一凛,瞬间变得利如刀锋,她冷冷道:“本宫要想杀她,光是一条罪名就够了,哪还用得着这样费尽心机地使手段?”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颜君尧垂头沉声笑了起来,随后,他抬起了头,道:“皇姐的手段和心计之多,岂是旁人能够设防的?让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不明不白,这不正是皇姐惯用的老伎俩么?” “太子。”姜凝醉微蹙了蹙眉,她转身侧向颜君尧,道:“自始至终,在凤仪宫外与侧妃有所接触的人,都只有我一个。如今侧妃突然昏迷,虽然尚未知晓原因,但是太子实在不该如此枉怪长公主。” “冤枉?”颜君尧目光闪过暴戾,笑得更加肆意了。“凝醉,怕是你失忆之后连脑子也跟着糊涂了吧?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当初你的好姐姐,名震四方的疏影将军,你可知晓她是怎么死的?” 疏影…将军? 姜凝醉的心里猛地一沉,她侧头望向颜漪岚,似乎想要求证什么,但是偏头却看见颜漪岚一脸的淡漠,似要融入身后昏暗的大殿之内,神情越发的模糊起来。 “三年前颜隋一战,你的姐姐奉命驻守京城最后一道防线,那日颜隋大军相遇,颜军负隅顽抗,渐渐落了下风。你的姐姐本是可以不必死的,敌我形势如此明了,她只需要暂时撤退就能逃过一劫。可是你知晓,她为何会死么?”颜君尧突然森然一笑,他伸手指向颜漪岚,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道:“都是因为皇姐贪生怕死,所以下令封锁城门,将你的姐姐活生生关在了城门之外,任由她带着军队自生自灭,最后虽然拼死击退隋军,守住了城门,但是你姐姐的军队全军覆没,就连她也没能逃过一死。” 太过直白的事实压得姜凝醉喘不过气,她的视线仍旧落在颜漪岚的方向,似是想要得到一个求证,不想她看见颜漪岚自嘲落寞地勾了勾嘴角,神情一时间寂淡到了极点。 三年前的事情,姜凝醉无从参与,所以自然无法参透其中的真真假假。但是有一点,姜凝醉却是知晓的,颜君尧这番话里独独有一点,她无论如何也不信。任谁看过颜漪岚眼里不畏生死的镇定冷冽,都不会相信,她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做出这样的事来。 “够了。” 这声制止并不响亮,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是它冷冷从殿内传出来,偏生就能听得在场的所有人胆战心惊。 宁皇后从殿内走出来,她眼神凛然,明明没有专注地去望任何一个人,却让所有人觉得似是被她的目光锁定住,无所遁形的无措。 “太子忧心侧妃,哀家和长公主能够理解,但是断不可忘了规矩。”宁皇后转身面向颜君尧,语气虽是一副语重心长,但是目光无不透着警告。“这次你出言不逊,哀家和长公主谅在你关心则乱,所以既往不咎,哀家不希望再有下次。太子,你听明白了么?” 颜君尧微怔,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席卷周身,他愣了愣神,随即明白宁皇后这明显是想要息事宁人,因此狂妄一笑,道:“母后为何不允许儿臣继续说下去?”他说着,目光一转,看向颜漪岚,道:“是怕儿臣说出更多的事实,让这宫里所有的人都知晓,母后的好女儿是个怎样心狠手辣,不顾念手足亲情的人么?” “太子,哀家叫你住嘴!” “儿臣为何要住嘴?”颜君尧全然豁了出去,这些年埋藏心底的怨恨如今全部倾吐,他已经不顾生死,甚至有了一丝畅快。“难道母后还怕人知晓,当初皇姐藏匿父皇遗诏,夺取儿臣的皇位这件事么?对了,当初父皇临终前,只有皇姐一人侍奉左右,谁又知晓期间发生了什么?父皇突然暴毙,皇姐一直暗藏遗诏,这其中莫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啪。” 颜君尧的话音戛然而止,姜凝醉蓦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往大脑里逆流,她微微睁大眼,看着颜君尧被打得侧向一边的脸庞,又偏头看着漠然收回手的颜漪岚,怔在了原地。 所有的宫人们纷纷随着这声惊响跪了下去,各个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所有的声音都似是被凝固住,只有雨声滂沱入耳,不绝如缕。 闪电之下,颜漪岚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峻:“知不知道,本宫为何打你?” 颜君尧的脸仍旧保持着偏侧的姿势,有殷红的血自他的嘴角流出,顺着紧抿的唇角一路滑自脸侧,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不说话,眼神却慢慢凝结,是刻入骨髓的恨意。 颜君尧的这抹神情,有一瞬间刺痛了颜漪岚的眼眸,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一直想听本宫说些实话?”颜漪岚说着,俯身凑近颜君尧的耳侧,轻声道:“本宫有的时候真的希望,自己的弟弟不是你。” 眉眼里最后的一点无奈无声无息地消失,颜漪岚说完,漠然直起了身,朝着栖鸾殿外走去。 此时大雨倾盆,她的一身绯衣没入雨里,染得半边天空都如灼了烈火一般。 “太子,随哀家回懿安宫。”听见宁皇后的声音响至身侧,姜凝醉仿若无闻,她随手拿过宫女手里的伞,想要朝着颜漪岚的方向追去。“还有你,也随哀家一道回去。” 脚步硬生生被拉住,姜凝醉循声回头,看见宁皇后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话语自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没有留下任何回绝的余地。 碧鸢这时已经撑伞追着颜漪岚而去,姜凝醉望着碧鸢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雨幕之中,她回眼沉默地看着宁皇后,最后行礼道:“是。” 一路尾随宁皇后回了懿安宫,慢慢走进殿内,懿安宫沉闷庄重的气息似要压得姜凝醉透不过气,她颇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大雨,满心满脑都充斥着颜漪岚融入雨里的那抹身影。 宁皇后坐回主座之上,她冷眸看向颜君尧,自袖间拿出一道令牌,递到了身后内官的手里。 “传哀家的口谕,将先帝的遗诏拿来。” 话音刚落,姜凝醉看见身侧的颜君尧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震惊而疑惑。 “你不是一直都在找,先帝的那份遗诏么?”宁皇后自内官手里接过玄黄的锦盒,缓缓打开,取出其中躺着的遗诏,面无表情地朝颜君尧扔了下去。“如今哀家就让你亲眼看看,也好让你知晓,你的皇姐究竟有多么心狠手辣。” 诏书随着宁皇后的话音落地,缓缓滚了几圈,落在了颜君尧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因为在揭秘,所以写的比较慢,下一章也在揭,所以会相对写的慢点,大家体谅~ 嘤嘤嘤,撒个花留个评又不会怀孕…… 第六十二章 颜君尧确有听说过,在先帝弥留之际,曾经命人拟过两封遗诏交与颜漪岚。其中一封在先帝驾崩当日,便经由颜漪岚的手公布天下,遗诏上只单单册立了颜漪岚为长公主,其余的诸多事宜再也未有只字提及。 而那封传言中被颜漪岚深藏的遗诏,且不论是否存在,宁皇后和颜漪岚在之后的三年里未曾有半点言语,颜君尧虽然用尽了方法试图找寻这封遗诏,却也是一无所获。如今,这封他找寻了三年的遗诏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颜君尧不禁迟疑地弯□子,颤着手捡起那封遗诏,双手拿在胸前慢慢地展开,待看清遗诏上的内容,他猛然地抬起头重新看向宁皇后,眼里写满了惊愕。 明黄的绢上,什么也没有……这皇位,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 姜凝醉这时也侧头看见了颜君尧手上展开的遗诏,那上面空空如也,似乎在嘲笑着后人,拼尽一生去争去抢去厮杀,最后其实什么也留不住。 原来颜君尧找了许久的遗诏,其实根本什么也没有,能者居之,先帝倒是想得通透。姜凝醉想着,侧头望着颜君尧惨白的脸庞,突然有些想笑,却又被心间的凝重拉扯住,只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着这些秘密一点一点地揭开。 颜君尧的反应全在宁皇后的预料之中,她笑了笑,道:“这就是你父皇留下的第二封遗诏,你可看得一清二楚了?” 死死捏着手里的遗诏,颜君尧双目紧盯明黄色的绢布,一言不发。 他虽然看得清楚,可是他想不明白。若父皇留下的遗诏只是一张白纸,那么皇姐何必费心隐藏,三年来从未将它公诸于众。 莫非…莫非.,…?! 胸口恍若被什么击中,颜君尧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怔怔望着那张空白的遗诏,道:“儿臣…不明白。” “现在你该知道,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三年前颜国正值邻国进犯,大厦将倾之际,而彼时你尚年幼难撑大局,那个时候,大颜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带领颜国上下走出困境的明君,而非一个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太子。先帝留下一代帝业任你们后人争抢,却也料准了他日新帝登基,皇室之中必定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在众多子嗣里,先帝独独用一纸遗诏保了你皇姐。”宁皇后说着,突然微微一笑,不知是忆起了什么,声音缓缓柔和下来:“先帝生前最疼爱你皇姐,也最器重她,虽然你皇姐不过一介女流,但是先帝曾经对哀家亲口说过,她有凤仪之姿,日后必成大器。因此,哀家猜想先帝寿终正寝之时特意册立你皇姐为长公主,一定是希望你皇姐能够在皇室之争中独善其身,将来能替新帝辅佐江山。”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坍塌,颜君尧的手心一阵颤抖,遗诏一个不稳松出他的掌心,摔在了地上。 姜凝醉循声望向地上躺着的那封遗诏,一时间只觉得遗诏明黄的绢身刺得眼睛一阵酸涩,她凝神移开了眼,太过明白的事实让她心如裂帛,一点一点地随着真相而撕扯般疼痛起来。 “可是,你知道你皇姐为什么要藏匿起这份遗诏么?”宁皇后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更显沉重,她说着,眉眼一凛,视线如同脱鞘的宝剑,直直钉在了颜君尧的身上,一字一句道:“因为你!” 窗外的雨仍旧不曾停歇地下着,闪电照得懿安宫的大殿忽明忽暗,映着颜君尧苍白的脸庞,他的神情慢慢凝固,全都化作一阵震惊和不敢置信。 “若当真是为了儿臣,那么皇姐一开始就可以告诉儿臣,如此,儿臣也不必怀恨误解她这么多年。”说着,似乎是为自己心底的愧疚和疼痛找到了宣泄口,颜君尧猛地抬起头,笑道:“哈,说什么一心一意为了儿臣,其实也不过只是皇姐处心积虑得到皇位的一个幌子罢了。三年前保住儿臣的太子之位,却又将儿臣当做质子流放到央国,如此一来,皇姐就能名正言顺的把持朝政,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吧?” 宁皇后低头轻刮着茶杯,听闻颜君尧的话,她眼神兀定,眼底划过一抹冷冽的流光,缓缓道:“你到央国三年,其间关于你的消息,北央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如实禀告哀家与你皇姐知晓,但是对于颜国的一切,这些年你知道多少?” 颜君尧微怔,心间似已隐隐有了答案,整只手都不觉地颤抖起来。他听见宁皇后的声音自前方传入耳畔,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清冷地响起。 “你离去之时,颜国早已不堪隋国的进犯,你皇姐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皇室。你在央国的这些年,央国国君可曾亏待过你?可是你皇姐在颜国的每一天,究竟过的是怎样如履薄冰的日子,这些你可曾想过?”茶喝进嘴里,慢慢凝成苦涩的味道,宁皇后放了杯盏,道:“太子,你说你皇姐藏匿遗诏是为了一己私利,可是她是为了你啊。三年前先帝驾崩之时,若是直接立你为太子,那么公布遗诏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是如今遗诏的内容你也已经知晓,公布遗诏,必定会引来天下大乱,皇子们为了这个皇位相互迫害残杀,可若是不公布,你这个太子就算当真继承了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定会招来天下之人的非议。万不得已,她才会出此下策将你送往央国,她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你可能明白?” 宁皇后的两声逼问直直扎进姜凝醉的心里,那里面情真意切的疼痛她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不论颜君尧能不能明白,这一刻,姜凝醉确是完完全全都知晓了。 颜漪岚藏匿起这份遗诏,再选择将颜君尧作为质子送到央国,一来是为了保住他,若当真大颜亡了,他远在央国,有北央王的庇护自然能够逃过一劫;二来颜漪岚故意制造出她与颜君尧二人不和的传言,让天下人误以为她存心陷害于颜君尧,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能够登上皇位,掌握皇权,这样一来,所有人必定会猜想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公布遗诏,皆是因为想要打压身为太子的颜君尧,如此,也就没有人会去怀疑这份遗诏的内容。 颜君尧这个太子,才能做得名正言顺,这份不能被外人所知晓的遗诏,才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所有的一切都昭然若揭了。颜漪岚用尽了手段,使劲了阴谋诡计,只是为了保住她唯一的弟弟。若非如此,如今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只剩下吴王,依照他心狠手辣的性格,就算碍于先帝的遗诏不能妄动颜漪岚,但是颜君尧这个眼中钉,他是一定不会再留颜君尧在世上。颜漪岚也许正是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才会不惜让颜君尧误解,不惜被她最疼爱的弟弟怀恨,也非这么做不可。 颜君尧这一刻或许也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木然地睁着一双眼,发怔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遗诏,身子颤得如同冬日枯竭的树枝,仿若随时都会摇摇欲坠,软倒在地。他的身后接连有好几道闪电霹雳而至,他却恍若无闻,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无神地站着。 “你是她的弟弟啊!她疼了二十年、护了二十年的亲弟弟啊!”宁皇后的声音再难维持往日的冷静自持,她的每一个字都伴着如泣如诉的颤抖悲鸣。“她宁愿背负天下的骂名,也要为你守住这个皇位,可是太子,你却拿这些当作利剑,三番四次地往她的心上划,若是先帝有眼,如何能够饶恕你这个愚昧无知的孽障!” 真相来得那么痛断心肠而猝不及防,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点重量,颜君尧整个人瘫倒在了椅塌之上,他的手紧紧握紧椅塌两旁的扶手,指尖狠狠扣陷着实木制成的扶手,两眼红得犹如火灼,自喉间发出一阵低哑的嘶吼。 已经许久不愿再想起的记忆,这一刻纷纷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蓦然想起十岁的那个夜晚。 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夜是除夕佳节。宫里办着家宴,各个皇子公主齐聚一堂,他却觉得无聊至极,赖在寝宫里迟迟不肯赴宴,吵着闹着要出宫。奶娘拿他没有办法,又不敢惊动皇上,只好将此事报给了皇姐。 本以为定会遭到皇姐的一番斥责,竟不曾想,她会二话不说,带着他躲过重重禁卫,偷偷溜出了皇宫。 临安城的夜晚辉煌又繁华,加之正值除夕佳节,大街上人头攒动,四处都是嘈杂的人语声,各色各样的面孔从他们身旁路过,有着最真实的神态,形色各异的大红灯笼悬挂在街道两旁,人们结伴游赏,灯火辉煌。 颜君尧从未出过宫,所以他呆立在人群里,不知不觉开始有了些手足无措。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又被这么多人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也没有猜忌。 颜漪岚牵着他的手同他一起走,临安城的大街灯火辉煌人影绰绰,他隐隐拉住颜漪岚的手,生怕与她错开。突然,他看见颜漪岚回头冲他明媚一笑,绝色的容颜映着满街的灯火,一时间竟然胜过头顶所有的流光溢彩。 “将来这就是你的天下。” 颜君尧闻言,看着这片繁华热闹的临安城,突然有些激动和期盼。 而这句话,如今想来,他的皇姐竟是从未忘过,而真正遗忘的那个人——是他! 或许皇姐当真是想过告诉他一切的,或许皇姐选在今年的除夕夜遣送他归来,就是想要告诉他曾经她说过的这句话,想要告知他所有的真相。 他还记得他回到大颜的那个除夕夜,皇姐设宴群臣,在城门下替他接风洗尘。 那夜也如他十岁那年临安城里看见的景色一样,四处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照得整座皇宫一片夺目。 热闹的人语喧嚣声中,她的皇姐穿着一身旖旎的大红凤衣,站在灯笼下伫足看着他进城。他一直没有告诉过皇姐,那晚人影绰绰,可是他仍旧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他的皇姐,从来都是最耀眼灿烂的那一个。 他顺着皇姐的指示走过去,看见他的皇姐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他,道:“太子,今天是除夕佳节呢。” 可惜他却只是冷冷将那盏灯笼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地看着皇姐,一字一句道:“皇姐实在不必惺惺作态,什么除夕佳节,什么团圆夜,在皇姐的眼里,哪里还有半点亲情可念?” 灯笼跌落地上,红纸燃了烛火,火舌迅速吞噬开来,灯笼转瞬划为灰烬。火光明灭间,他看见他的皇姐眉眼里分明划过一丝无奈,在热闹的夜里,寂淡地消逝。 或许皇姐想要告诉他,他长大了。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么莽撞的少年,他变得沉稳了,也内敛了,即使这些,都与对她的恨同生同存,但是没有关系,她仍然庆幸。 或许皇姐想要告诉他,看见他一切安好,她很高兴。 或许…… 可是他的皇姐只是弯了弯身子,想要去拾起那枚吞噬在火光里的灯笼,似乎发觉已经来不及了,她收回了手,凝着通红的火光低喃:“你应当恨我。”说着,皇姐神情里的无奈和纠葛稍纵即逝,留下一脸的漠然无情,道:“我既容不下你,你恨我,也是应该。” 姜凝醉默默看着颜君尧陷入神思里的神情,她收回眼,朝着宁皇后走近几步,缓缓行了个礼,随后起身往懿安宫外走去。 “凝醉。”宁皇后沉声叫住了她,声音清冷而真挚。“你知道,哀家叫你来的目的么?” 姜凝醉顿住脚步,回过神抬头凝望宁皇后,道:“我不会离开她,不论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她一个人。” “很好。”宁皇后看着姜凝醉,眼里露出一丝欣慰,她说话时,声音显得冰冷且肃穆,但是只有这句话里,她的声音带了温度。“哀家不知道,如今还有什么能令她高兴,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但是哀家知道,她的心里有你,所以哀家想,这个答案,或许你知道。哀家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你能替哀家做到么?” 姜凝醉垂下眼,许久,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我能。” 因为我知道,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她。我也不能离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应该解释得蛮详细了的,如果有没看懂的,一定要留言告诉我,我会一一解答的。 揭秘其实才刚刚开始,有遗漏的部分我后面发现了会补上的(不过我酱聪明的作者,是肯定不会有的啦,哈哈哈…) 来嘛,喵呜,我是勤劳作者君,快来给我留言吧→_→不然我就瞪你! 第六十三章 夜色如墨,隔在绵密的雨里,越发显得漫无边际了。 姜凝醉在沉雁阁外抖了抖濡湿的裙摆,她伸手解了身上的披肩递给身后的青芙,随后屏退了所有人,只身一人走进殿内。 沉雁阁里静悄悄的,偏殿孤零零地点了一盏灯,越朝着内殿走近越是漆黑,姜凝醉转过屏风,看见颜漪岚半倚在斜榻上,静静地闭目而寐。 不觉地放轻了手脚,姜凝醉慢慢走过去,昏暗的视野里,什么都看不分明,独独颜漪岚的那张面庞清晰印在脑海里,就连她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姜凝醉都能清清楚楚的想象得到。 有的东西需要用眼睛去看,而有些东西,是记在脑子里的,根本无需眼睛去辨别。 逐渐习惯了昏沉的内殿,视线也开始能够视物,姜凝醉默默看着颜漪岚睡着后的容颜,发觉颜漪岚熟睡的时候比平常看起来要温和得多,倒有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这么想着,姜凝醉不觉地有些好笑,心里又不免有些心疼。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倾心相待的呢? 夜幕之下,姜凝醉的眉眼不复以往的淡漠,掺了些许柔软,黑白分明的眼里淌着盈盈的光,她从来不知道,光是单单这样简单的凝视一个人,都能让她忍不住生出想要天长地久的念头。 姜凝醉还记得,一开始遇见颜漪岚的时候,她妖娆,她戏谑,她高高在上,她也不可一世。姜凝醉是打从心底不喜欢这样的颜漪岚的,她自认自己足够自持冷静又循规蹈矩,在她的世界里,颜漪岚是绝对不能理解的存在。 可是渐渐地,越是深刻的接触,越是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颜漪岚这个人,写满了故事,浑身上下似乎都藏着令人解也解不开的谜。她是风情万种睥睨天下的长公主,但是她的骨子里竟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寂寞。即使明明知道她的温柔相待不是为她,但是她却不可制止的吸引,无法自拔的沦陷。后来她才知道,在心动的瞬间,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不及颜漪岚眉眼里的一点柔软笑意。 颜漪岚温柔,却也寂寞。是了,她如何能不寂寞呢?她没有朋友,也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一个人,朝堂之上亦只有臣子而无盟友,她担荷着这天下人的误解和微词,却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她风华绝对,眉眼繁华,但是她的骨子里却寂如枯骨,写满沧桑,似乎她这个人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姜凝醉想起刺客袭来时颜漪岚的冒死相救,想起她们这无数日夜的朝夕相处,想起颜漪岚一次次温柔戏谑的对待,莫生的情绪疯狂滋长,等到姜凝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再难自拔。 也许颜漪岚所有的温柔终究不是为了她,但是却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爱你这件事,归根究底,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痴心妄想,从来与你无关。 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发觉自己也会有这般庸人自扰的一天,姜凝醉默然移开注视颜漪岚的视线,她往后退了几步,取下屏风上的披肩,弯身轻轻盖在了颜漪岚的身上。 俯□的瞬间,姜凝醉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颜漪岚脸上的任何一处轮廓,所有的表情在瞬间被放大,姜凝醉手里的动作怔了怔,她突然在这一刻想要伸出手去触一触颜漪岚的脸庞。 迟疑地伸出手,姜凝醉慢慢朝着颜漪岚的脸庞抚去,指尖刚刚触及她额间的碎发,但见颜漪岚已经睁开了眼,两人的目光毫无避讳地撞在了一起,姜凝醉一时间犹如被抓了包的小偷,触了电般的慌忙站了起来。 “你醒了?” 颜漪岚向来极难入睡,偏偏睡眠还很浅,姜凝醉放低了声音,边起身想要走去烛台点灯,边轻声问道。 姜凝醉的声音是她自己都不察的温柔,颜漪岚微微挑了挑眉,想笑,却发现肩膀疼得厉害,看见姜凝醉起身要走,她伸手拉住了她,道:“过来。” 姜凝醉正想要退开去烛台边点灯,手心突然被人暗中握住,耳畔传来颜漪岚清浅的话语,姜凝醉心里微微一惊,低头看见颜漪岚在黑暗里依旧明亮的凤眸,她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最后依着颜漪岚的话坐到了她的身边。 姜凝醉始终记挂着自己之前的糗相,所以面对颜漪岚难免有些不自在,不免出声道:“伤口还疼么?” 以往姜凝醉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总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淡,但是今日她的语气里分明淌着柔软,听上去格外的温和。 颜漪岚凤眸轻睨着姜凝醉,漫不经心地揶揄道:“真该让史官把你这一刻的神情记入史册里,语带柔情,目含恻隐,在你这张脸上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每次但凡颜漪岚不愿意正面回答姜凝醉的问题,便总是会用揶揄带过,因此,姜凝醉并不理会她的无心戏谑,只是蹙眉看着她,半晌才冷冷问道:“到底是什么教得长公主这样,受了天下人的误会也不去辩解,痛得狠了也不肯承认,把所有的伤痛都当做笑谈?” 握住姜凝醉的手微微一顿,颜漪岚的笑容凝在唇边,眉眼间含一点动容,抬起头望向姜凝醉时却又是一副旖旎笑颜。“你是在心疼我?” “长公主误会了。”姜凝醉面无表情地说着,起身想要抽出被颜漪岚握在手心的手,道:“倘若长公主都不懂得心疼自己,我又何必去操这一份心。” 姜凝醉说罢,转身要走,却发现自己的手依旧被颜漪岚握住,抽脱不开。她低头,看见颜漪岚凤眸掩着笑意,说出口的话一派慵懒,透着那么一点宠溺和娇媚。“凝醉,留下来。” 难得听见颜漪岚这般轻声细语地请求,姜凝醉的心犹如被她的话语撩拨划动,霎时一片波光涟漪。压根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姜凝醉怔在原地许久,最后依旧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开去。 自桌上取来暖炉,姜凝醉折身走回来,弯身递给颜漪岚,眉目虽然仍是一派冰冷,但是语气却轻柔下来:“敷在肩上,会好受许多。” 这时才明白过来姜凝醉之前离开的真正意图,颜漪岚侧着身子笑得狡黠,幽黑的凤眸透着依稀的愉悦,她并不接姜凝醉递来的暖炉,而是突然伸出手,手心微微使力,便拉得姜凝醉一个趔趄,身子随着她手腕的力量顺势倒进了柔软的床榻之上。姜凝醉压根来不及反应,便感觉颜漪岚的身子蓦地靠了过来,从她的身后拥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纳进了她的怀里。 “我有你就够了。”一颗心跳的乱了规律,姜凝醉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听见颜漪岚覆在她耳畔轻声道:“别动。” 世界仿若瞬间被定格在这床榻之间,唯有颜漪岚清晰的心跳声透过紧贴的身体缓缓传来,姜凝醉不觉放轻了呼吸,感受着颜漪岚的气息自身后一点一点地蔓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不知这样安静相拥了多久,姜凝醉问道:“若是他日太子登上帝位,长公主可曾想过,到时候你要如何?” 颜漪岚埋在姜凝醉的肩窝处,鼻端嗅着姜凝醉身上的月麟香气,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得明媚,道:“也许会远离皇宫,择一处世外桃源,种上十里莫桑。” 姜凝醉听颜漪岚说得心驰神往,心里不禁生出一阵疑惑,侧头偏向颜漪岚的方向,道:“为什么要种十里莫桑?” 从姜凝醉的身后抬起了头,颜漪岚看见她一脸不解的表情不似作假,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挑眉问道:“你不知道?” 姜凝醉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转瞬平静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日姜凝醉的确是喝醉了,颜漪岚现在想来,仿佛一直将她这番酒后醉言记在心里的自己,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如此想来,颜漪岚眉眼闪过一丝不悦,执意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知道?” 颜漪岚低沉的语气无形中带给姜凝醉一阵压迫力,她凝神想了想,好像当真有这么一段回忆存在,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将模糊的画面还原清晰。因此,她只能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心里实在是不太痛快,但是若要让颜漪岚将这件事的原委如实告知姜凝醉,她又的确不太甘心,所以她只是拥得姜凝醉紧了些,权当做是惩罚,道:“那便忘了吧。” “长公主总是如此。”总是这般独来独往,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却又什么也不肯说,藏着满腹的心事任人猜度,从来不肯相信任何一个人,明明笑得繁华,内心却寂如枯骨。想着,姜凝醉心里一阵□□的疼痛,她垂眸看着颜漪岚搂住她的那双手,静静道:“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从今往后,我陪你。” 依照姜凝醉冷清自持的性子,能说出今日这番话,倒也实属难得。隐下心头的悸动和冲击,颜漪岚莞尔笑了起来,不置可否地道:“想做什么都可以么?” 颜漪岚的话乍听上去总透着怪异,姜凝醉侧身回头望去,不想正巧撞上颜漪岚带笑的脸庞,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不消一尺,姜凝醉的心跳如擂鼓,看见颜漪岚慢慢逼近的气息,她微垂下眼,忘了动弹。 以往每次颜漪岚靠近,姜凝醉总会退避三尺,如今她不躲也不闪,仿佛就像是无声中给予颜漪岚暗示。 心思全被颜漪岚近在咫尺的气息吸走,姜凝醉只听得颜漪岚在她头顶低声轻笑,随后,但见颜漪岚伸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彼此目光交融相汇,颜漪岚脸侧的阴影温柔笼盖下来,吻随之覆下。 不同于上次宗庙前姜凝醉发烧晕眩之际的那个吻,这个吻来得迂回而缠绵,颜漪岚温柔追逐,攻城略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所有的理智都被这个吻击打得七零八落了,姜凝醉闭上眼,所有的感官都被抓在了颜漪岚的手上。 唇齿轻触,呼吸相融。颜漪岚抬起姜凝醉下巴的手慢慢滑至她的脑后,轻拥着她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吻越发的浓烈和炙热了。 好像万籁俱寂,天地都在她们的唇齿之间,再难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是单身太久,这章居然写了三四天,尤其是吻戏,写得老出戏。嘤嘤嘤,我可能是缺乏点实战经验,所以要是不满意也不要打我。 至于H,都说了最近比较严,泥萌不许逼我。不过,也的确是要到了,拉灯你们要不要啦口胡! 上周周末两天加班,更新延迟到现在不好意思,都来给我撒花吧么么哒~ 第六十四章 吻是湿热的,犹如一潭巨大的沼泽,姜凝醉深陷其中,莫生的感觉散落至四肢百骸,所有的心思全部被颜漪岚掌控住,她伸手拽着颜漪岚的衣袖,像是推拒又像是不知所措。 颜漪岚的手掌控在姜凝醉的脑后,逼得她无处可退,呼吸渐渐被耗尽,姜凝醉紧闭着眼,忘了要去推开颜漪岚,放任自己沉溺在她的气息里,无法自拔。 姜凝醉的吻毫无技巧可言,生涩且稚嫩,甚至连呼吸都全然忘记了。颜漪岚适可而止地松开她,看见她埋着头靠在自己的怀里一阵喘息,不觉地有些好笑。 一直以为姜凝醉性子淡漠又无趣,像是一面波澜不惊的湖泊,你就是丢再多的石子进去,也击打不出半点水花来。不想如今只消单单的一个吻,就能逼得她不知所措,连她最引以为傲的理智自持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倒是不曾想,有一天姜凝醉会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可爱过了头。 兀自低头喘息了会儿,待得姜凝醉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过来,不再那么急促,她才恍如梦醒地丢开了颜漪岚的袖子,抬起了头来。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喘息不来的缘故,姜凝醉的眼里不复平时的淡定,一双眼里波光粼粼,泛着盈盈的水泽,神情看上去竟透着些娇媚。 颜漪岚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有些痒,最后等她回过神来,恍然发觉似乎连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只道是平日里遇见姜凝醉面无表情的次数太多,所以今日看见她这般冷艳的神情,才会不禁失了神。 掌在姜凝醉脑后的手稍一动弹,颜漪岚就感觉到姜凝醉的身子明显僵住了,神情是拼命克制的冷静,却又无处不是破绽。 “你在害怕?”颜漪岚说着,俯身逼近,两人的呼吸瞬间重又交融在了一起。“怕我吃了你?” 颜漪岚的语气宠溺又戏谑,说不清是玩笑还是当真,姜凝醉强撑着镇定,她拿眼睛剜了颜漪岚一眼,道:“我没有。” “哦?那便是不怕?” 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怪异。姜凝醉如此这般想着,突然感觉到颜漪岚掌在她脑后的手缓缓下移,抚上了她裸/露在外面的颈项,颜漪岚的指尖冰凉,但是所触及之处,却让她觉得犹如着了火般的灼烈。 颜漪岚暧昧而炙热的气息全部洒在姜凝醉的脸庞,有些温热,却又有些痒。姜凝醉避着颜漪岚凑过来的呼吸偏了偏头,身子往一旁侧了侧,却依旧逃不出颜漪岚织就的那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空气似乎也逐渐变得稀薄,姜凝醉鼻端呼吸的全是颜漪岚身上的味道,她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别扭,默默地垂着眸子,她低声道:“放开我。” 颜漪岚挑了挑眉,笑得妖冶:“我若不放,你要怎么?” 颜漪岚抚在颈项的手随着她的话一齐动了动,姜凝醉猛地抬起眼,她极尽镇定地看着颜漪岚,一字一句中肯地道:“长公主还是这么无赖。” 对于姜凝醉不知死活的话只是一径低笑,颜漪岚发噱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晓我是个无赖,怎么还会如此轻易地躺到床上来?” “……” 姜凝醉的呼吸一滞,她拾回理智,冷冷地瞪了颜漪岚一眼,却不想看见的是她突然而至的脸庞,姜凝醉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她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只感觉到颜漪岚的身子靠过来,温暖的触感几乎要步步蔓延至她心扉里去。 脑中一股危机感顿生,姜凝醉的后背紧紧贴着床榻,她退无可退,只能徒劳地伸手想要推开颜漪岚,却听见颜漪岚覆在她的耳畔轻声笑道:“凝醉,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么?” 这话无疑是在明知故问。 姜凝醉微恼地瞪了颜漪岚一眼,以沉默代答。 “无妨。”颜漪岚笑得愉悦,透着那么一点风情万种,“那就从这一刻开始,重新记着吧。” 伴随着颜漪岚话音落下的,是她早有预谋的吻。这一次的吻霸道而缠绵,多了几分掠夺的气势,姜凝醉的意识随着这个异常火热的吻而渐渐涣散,她原本想要推开颜漪岚的手生生顿住,双手无意识地拽住了颜漪岚微微松开的衣襟,随着颜漪岚越发激烈地吻,而慢慢落至她的肩后,生涩地揽住了她的脖子。 大雨连绵。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棂,姜凝醉默然凝望着颜漪岚这一刻映入眼帘的笑颜,这一刻她才发现,世上最美的景致不是春雨绵绵,花露初沾,而是颜漪岚脉脉含情的眉眼,仿佛是雨后泼墨的画卷,眉如粉黛鬓如墨。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也不是弦乐奏响,蝉鸣交喋,而是颜漪岚砰然跳动的心跳声,以及落在耳边急促的喘息。 这一晚,长夜如水。铜鹤香炉里吐露着檀香的芬芳,室内水汽氤氲间,含着一抹别样的香甜。连向来庄重的栖鸾大殿,都显得安静而庄美。 姜凝醉身上的衣衫如蝉蜕般一层层落在床边,身上一半冰凉,一半如火,她在这样如梦似幻的感受里渐渐失了方向,而置于她眼前的颜漪岚便是她的舵,她只能按着她执掌的方向漂泊。 意识便这样淡了下去,不真实的感受让姜凝醉觉得自己恍若置身仙境之中,接下来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而美好。颜漪岚的吻灼得像是点了火,触及之处皆是一阵滚烫,渐渐地,她觉得浑身仿若燃了烈火,似要在颜漪岚的吻里融化成一池春水。 身子如同不知餍足的饕餮,随着颜漪岚的指尖起舞疯狂,冷静理智早已被指尖带来的颤栗震碎,只余下仅存的一点意识,死死咬住喉间几欲溢出的声音,死守着最后的矜持。 姜凝醉从不知道,自己的快乐会被另一个人掌控在手里,好似自己是一只提了线的木偶,所有的感官全被掌控在颜漪岚的手上。 她似乎梦见了云海高山上的苍茫白雪,梦见了碧波飘荡的船桨灯花,梦见了雨后升起的旖旎虹影,梦见了醇烈醉人的甜美佳酿,伴着那股熟悉的香气,她细细斟饮,慢慢品尝,听见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如丝竹奏响,许久未歇。 梦越发的激烈朦胧,姜凝醉的视线开始变得一片模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如同激烈的溪水,被颜漪岚的指尖狠狠的撩拨划动,时而奔放,时而婉转。百转千回之后,终是如愿以偿,姜凝醉的身子颤栗在愉悦的峰巅,所有的美好皆化成一泓甘洌醇厚的佳酿。 骤雨初歇。姜凝醉缓缓地睁开了眼,从那个醉人的梦里醒来,她看见颜漪岚的手温柔地抚在自己的脸颊,她喘息着落在颜漪岚温热柔软的怀抱里,如此近的位置,她能清晰地听见颜漪岚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砰砰响起的心跳声,似乎也在诉说着方才激烈的那一场欢愉。 全身软得如同一团棉花,姜凝醉的神情难得地染上一丝慵懒,这场莫生而致命的情/事带给她强烈的快乐,却又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疲惫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脑海里无时不在回放着刚才的点点滴滴,姜凝醉面色微热,她的视线不肯在此时与颜漪岚相对,只能静默地垂下,不想看见的情景让她的脑子一个激灵,所有的理智瞬间拉了回来。 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半掩在丝被之下,裙衫悉数滑落床下,而颜漪岚的衣衫也早已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她半边雪白的肩膀,半片锁骨如蝶翼般精致性感。 羞意这时完全涌上了心扉,姜凝醉挣扎着要从颜漪岚的怀里起来,两手扯着横置在腰间的丝被,想要盖住自己发凉的胸口,却不想颜漪岚抱住她的手一紧,身子越发紧密地贴过来,谑笑道:“还有什么值得遮的?” 这话自然而然地引来姜凝醉的一抹怒视,她的声音渐渐拾回淡漠,一字一句道:“长公主,请你自重。” 颜漪岚仿若未闻,只是拥着她,笑得沙哑而低沉:“方才你怎么不这么说?” 胸口一阵气闷,姜凝醉挣扎起身的动作越发大了,感觉到她是真的有了些生气,颜漪岚这才收敛了眉间的轻佻,在姜凝醉的耳边呵气如兰。 “凝醉,别动。” 从未听过颜漪岚如此沙哑宠溺的话语,姜凝醉手里的动作怔住,抬头看见颜漪岚也正浅笑着望着她,媚眼如丝,倾国倾城。 烛灯熄了。长夜如水结冰,却又被室内的旖旎春光融化成潺潺流水,绕指柔情,浓得难舍难分。 第二日清晨,颜漪岚第一次误了早朝。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原谅我,这是在*如此河蟹的情况下,唯一不被锁的办法。我已经尽力了,不满意也请不要打我,爱我就好了(喂! 其实第一次这么写H,还是蛮新鲜的,意识流也有意识流的看法嘛,胜在富于想象哈哈哈哈哈→_→写出如此清新纯洁独此一家的H的作者君你们怕了吗?还爱她吗?爱她就快来给她么么哒吧~ 第六十五章 颜漪岚生平第一次误了早朝,从不缺热闹的皇宫里,又一次炸开了锅。上则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下则宫女太监也跟着凑起了热闹。 一时间,关于颜漪岚无故罢朝的原因,朝廷上下推测不断,流言四起。有人说颜漪岚定是肩伤恶疾复发,也有人说是太子从中作梗,其中另有玄机。众多传言里,其中最靠谱、也是最为荒诞香艳的,无疑是有关于姜凝醉久居凤仪宫这一说。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自古红颜多祸水,多祸水啊。只是未曾想,身为颜国威风凛凛的长公主,不仅生有男儿志,还有着一颗男儿心,如今更是金屋藏娇夜夜笙歌,连早朝都耽误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传言,颜漪岚自然都听到了。姜凝醉默默听着下官的禀告,一张脸冷若冰霜,颜漪岚倒是乐得不行,险些没笑岔气去。 姜凝醉凉凉地看了太妃椅上的颜漪岚一眼,虽然早就知晓颜漪岚没个正经的性子,但是却没料想她随性至此。如今朝廷上上下下为了她不上早朝的事情而议论纷纷,她却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可以当做笑料谈资,一笑而过。 本想说些什么责怪颜漪岚此时的漫不经心,但是想起昨日夜里的那场欢愉,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论说些什么,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如同是在故意提醒颜漪岚,昨晚的她们究竟是多么缠绵。 想着,姜凝醉心头一片滚烫,她抿了抿唇,道:“长公主还有心情玩笑?” “不然我该昭告天下,我与你昨晚的情难自禁么?” 听得颜漪岚没脸没皮的话,姜凝醉摆手遣退了前来上报的内官,随后她将手里温度正好的暖炉递给颜漪岚,语气虽然不善,但是动作却是温柔至极。“如今宫里怕是人人皆知我住在凤仪宫里,长此以往,必定会招来流言蜚语。”不理回颜漪岚的戏谑,姜凝醉移回打量她的视线,平静道:“我该回东宫了。” 本来姜凝醉住在凤仪宫的事情一直藏的隐秘,可是如今经过这么一番口耳相传,这件事眼看着已经藏不住。为了不招人话柄,姜凝醉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留下来。她毕竟还是太子妃,就算她不顾念自己的身份,也不得不顾及颜漪岚以及旁人的目光。 姜凝醉的担忧颜漪岚怎会不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姜凝醉,随即说道:“一切,等太子来了再作定夺。” 听闻颜漪岚提及太子,姜凝醉移开的目光重又落回颜漪岚的身上,半晌,才说道:“母后昨日已经将一切告知太子……” “我知道。”颜漪岚靠着太妃椅,轻轻浅浅地闭了闭凤眸,不知她心里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笑道:“太子会来的。等他这几日想明白了,他一定会来的。” 或许太子这些年并不了解颜漪岚,但是姜凝醉知晓,颜漪岚一定对于太子了若指掌。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姜凝醉没有理由怀疑颜漪岚这一刻的决定。 似乎是在刻意回避颜漪岚,自那日颜漪岚与颜君尧不约而同没有上朝之后,往后的好几天里,颜君尧都以病故为由,迟迟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就这么沉寂了好几天,颜君尧终于如颜漪岚所料想的那般,几番踟蹰地踏进了凤仪宫的大门。 铜鹤香炉里缭缭地散着檀香的芬芳,颜漪岚站在烫金流苏后面,一身凤衣如火般耀眼。也不知道这么站了多久,她缓缓地转过了身,看着流苏珠帘之后垂头跪着的颜君尧,满目静默。 记忆里那个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唤她皇姐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肩膀也已经比她更加宽厚,她还记得他那双向来骄傲夺彩的双目,里面总是闪着耀眼俊朗的光芒。如今这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地上铺着毛毯的地砖,像个做错了事满心等着惩罚的孩子,迟迟不敢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这几日颜君尧将自己反锁在屋里,所有与皇姐朝夕相处的画面犹如景色一幕幕倒退,每每想起那日母后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震撼和挫痛,即使过去了这么多日,那种恍然的彻悟和疼痛,却不减反增,可是他除了悔恨,什么也弥补不了了。 “起来。” 伸手拂开眼前的灿金珠帘,颜漪岚的声音伴着步伐缓缓而至,不消半刻,她就已经来到了颜君尧的身前,低声道:“你是未来颜国尊贵的皇,膝盖怎能如此软弱?” 颜漪岚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曾几何时,这些都是以前颜君尧最最盼望听到的,而如今他只觉得心扉顿痛,说不上来的苦涩,连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看见颜君尧不肯起来,颜漪岚也不再多说,而是越过他往大殿外走去,轻道:“你随本宫来。” 颜君尧不解颜漪岚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晓他会带自己去哪里,但是还不等他多问,颜漪岚已经推开了沉重的殿门,往城门外走去。颜君尧不解其意,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起了身追着颜漪岚的身影走去。 等到颜漪岚停下脚步的时候,高耸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颜漪岚不说话,她先行一步,踏着城墙边百级的台阶步步而上,她的步伐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颜君尧看着眼前一步之遥的背影,她身姿妖娆而从容,绯色的衣摆一下一下地扫过地面,背影坚定,始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颜君尧不再迟疑,他跟着颜漪岚爬上了城墙顶。等到终于上了最顶端,他的胸中一阵窒闷,连呼吸也不由地加快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上城墙,因此,他立即被眼前巍峨的景色吸住了神。 颜漪岚就站在离颜君尧不远的地方,墙头的烈风将她绯色的衣衫和如墨的发丝吹得四散飞舞,她纤细的身影同她身后苍茫的天地几乎要融在一起,远远看去,失了几分以往的气势,显得清雅出尘。 颜君尧的胸口又一次刺痛起来,倒不是因为呼吸不畅导致的,而是看着颜漪岚强压着满身疲惫孤身而立,他的心里竟也不觉地跟着疼痛起来。他本想走近颜漪岚,却又被她眼里霎时锋芒毕露的锐利目光生生拉住脚步,站在了她身后一步之远的地方。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这几百步的阶梯就如千古帝业,都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太过容易得到就不会明白这背后的疾苦,就算眼下得了天下,终有一天还是会错失己手,成为千古唾骂的罪人。”颜漪岚目光里的锋锐渐渐藏匿无踪,她回头看着颜君尧,一字一句道:“我不将这帝位索性给你,是想让你体会这其中的百般滋味,如此,你才会懂得珍惜。” 颜君尧的表情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明白的是颜漪岚的用心良苦,不明白的却也是颜漪岚的这番用心。若他能够早些明白,是不是她的皇姐仍旧还是当年那个纯粹明艳的女子,而不会是现在这个满目冷漠疲惫,却又强忍着独撑整个大颜的长公主。 “大颜如今在我手里,迟早都是你的,但若是落到他人手里,再想夺回来便就难了。”颜漪岚的目光迷茫而复杂,她看着脚下的这片壮丽山河,道:“等到日后你能够独立执掌大颜,我便也可了了心头最后的心愿。” 天边的云霞火红夺目,掩映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每一座山都像一道坚固不催的城门,保卫着大颜几经风吹雨打的山河,山脚下的炊烟与云霞连成一片,那里居住着无数平常的百姓人家,再然后是一条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密密麻麻小如蝼蚁的人群遍布在都城的每个角落,这些都是大颜的子民,他们生生不息又无处不在。 这片安静祥和的景象似乎能够掩盖所有的生杀残忍,皇城里弥漫的硝烟战火百姓们自然无从知晓,城墙之外的人们活得安乐自在,所以他们从不会知晓,活在城墙内人人羡慕的高贵皇室们,每一天都在上演着血腥相残的戏码。 况且,这个皇位,本就不该是他的。 想着,颜君尧心思复杂难定,他与颜漪岚同看着脚下这片繁华的土地,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我会做个好皇帝。”颜君尧以往儒雅俊美的脸庞沾染上复杂的神情,他怔怔看着眼前旖旎壮丽的河山,低声道:“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这一次,我不会再让皇姐失望。” 颜漪岚侧头看向颜君尧,眼底流淌着柔软的光,她极浅地笑了笑,伸手轻拍了拍颜君尧的肩,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城墙下走去。 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上,颜漪岚臂间的帛带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犹如一只展翅带飞的凤凰,浑身好似浴火般刺目妖娆。若不是她背影里透出的沧桑和倦怠那么浓烈,颜君尧几乎要错以为,她的皇姐下一秒就会抛却凡俗过往,飞上云端。 可惜他的皇姐再也无法自由驰骋天地之间。 “皇姐。”想也未曾想的唤住颜漪岚,颜君尧唇舌几番蠕动,才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个人是我?”明明有比我更适合做大颜君王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独独挑中了我。 颜漪岚的身影停在阶梯之上,她顺着颜君尧的话回过头,目光似有万千缱绻风光,她轻轻地笑道:“因为你会是一个好君王。” 因为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所以我相信你能够做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圣明君王。 颜君尧的神情一阵撼动,他久久凝望着颜漪岚,不觉地视线已然有了湿意,他努力隐忍着心头强烈的震荡,道:“皇姐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么?”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欠了他的皇姐那么多,以至于他每每想起,心扉就会灼烈愧悔一次。他很想为她做点什么,这个念头来得那么迟,但是不要紧,来日方长,他始终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弥补。 颜漪岚顺着颜君尧的话想了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眉眼微微挑起,眼里竟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母后这几日正在为太子操办新选秀女一事,太子的子嗣稀薄,是时候要开枝散叶了。”颜漪岚说着,目光依稀含着一抹妖冶的光,“若是遇上品行端雅出众的,择个时日,便将凝醉废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还有内容没有写完,但是算惹,再写下去就不能在10点发文了。 下几章副CP,写完之后,凝醉的身世差不多就可以揭晓了。摔,吃干抹尽之后再来虐,我看长公主你丫的还能拿凝醉怎么样(╯‵□′)╯︵┻━┻ 第六十六章 踏下城楼,颜漪岚低头,看见一抹素淡的身影候在阶梯外。 春来多雨,绵绵细雨熏染得皇宫内外一片朦胧雅致。姜凝醉穿着一身淡色宫装,外披粉白纱衣,手肘处的帛带随着微风轻摆,淡雅中偏透着不染尘埃的气质。听到声响,姜凝醉抬起头,向来淡漠的眉眼沾了雨后的湿气,显得别样的出尘清冷。 从青芙撑着的伞里走出来,姜凝醉展开手里的斗篷,递到了颜漪岚的手上。 颜漪岚向来畏寒,如今虽说已是入了春,但是下雨天仍旧抹不去湿冷的气息,听闻颜漪岚只着了单衣出了宫,姜凝醉始终记挂她的伤,所以才有了这番举动。 “雨天湿冷,怎么不在宫里待着?” 虽说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了姜凝醉此番的来意,但是颜漪岚仍旧低声询问了一句,看见姜凝醉抓着斗篷的手一僵,她不由地弯了弯嘴角,笑得促狭。 “在宫里乏闷,所以出来走走。”姜凝醉顺口敷衍着,亲自替颜漪岚披上斗篷,转身就要离去。“正巧碧鸢托我给长公主送件斗篷来。” 姜凝醉爱搭不理的样子她见得多了,如今口是心非的模样倒也算新鲜,颜漪岚轻声笑出来,不置可否地道:“碧鸢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差遣太子妃做事?” 姜凝醉怔了怔,随后漠然道:“……举手之劳而已。” 瞧见姜凝醉还在掩饰,颜漪岚索性也懒得继续绕圈子,不留情面地揭穿道:“不知何时连碧鸢也懂得偷懒了,我一个时辰前刚遣了她去尚宫局打点事务,不想她竟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姜凝醉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谎言早已被颜漪岚识破,她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颜漪岚,却不想看见颜君尧从城楼上走下的身影,她收回望向颜漪岚的视线,转身行礼道:“拜见太子。” 若是太子遇上品行端雅出众的,择个时日,便将凝醉废黜了吧。 之前颜漪岚的话还一直响至耳侧,如今看见姜凝醉,颜君尧一时间只觉得心绪难平,他掩下心底怪异的情绪,抬手道:“不必多礼。” 三人各揣心思,如今硬凑在一起,实在是显得尴尬而怪异。姜凝醉抵着死寂的沉默偏头看了颜漪岚一眼,却见那厮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全然没有半点不自在。 暗自盘算着借口抽身离开,突然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匆匆忙忙的喘息声响起,姜凝醉本能地侧头打量而去,看见颜君尧的贴身太监张世全脚步匆匆地走来,看见他们便径自跪拜了下去。 一一行过礼,张世全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侧身面向太子,禀道:“太子殿下,侧妃娘娘已经转醒了过来,但是……” 听到柳浣雪转醒,颜君尧眸子一亮,偏又看见张世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不禁一沉,道:“说!” “太医们拿不准主意,所以让奴才前来询问太子殿下,对于侧妃娘娘究竟是救还是不救?” 此话问得着实怪异,柳浣雪如今好不容易转醒,颜君尧自然是要救的,依着他对于柳浣雪的宠爱,哪怕是倾尽世间的药石也必定会保柳浣雪无恙。这些太医们并非毫不知晓,却仍旧有此一问,显然这其中必定藏着难以言齿的隐情。 颜漪岚也觉察到了异样,她按住正要说话的颜君尧,略一沉吟,偏头对张世全吩咐道:“不急,待询问过太医,本宫与太子再做定夺。”说着,颜漪岚看向姜凝醉,“你也一起来。” 隐隐约约知晓这件事或许非同小可,姜凝醉本欲推脱,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在多说什么。 明德殿内,一众太医各个神色异常,面色苍白,看见颜漪岚一行人走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跪了下去。 颜君尧自小在宫中长大,瞧见太医们这副模样,心里当即有了些许明了,他的心瞬间悬在了半处,沉如铁,却偏偏无法落地。他神色凝重地看着一众太医,手心无意识地捏紧了座椅的扶手,沉声道:“你们老老实实告诉本王,侧妃究竟如何?” “回太子的话,侧妃娘娘如今已经转醒,病情也得以控制,只需针灸数次将体内的毒素一一逼出体内,便可痊愈。只是……”为首的太医说着,不禁抹了抹额头间冒出的冷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只是什么?”瞧见太医们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模样,颜君尧的一颗心落下又悬起,他不禁狠狠拍了拍桌子,斥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奴才,究竟在支支吾吾什么,难道都不想活了么?!” 太医们闻言,一连高呼了好几句“太子饶命”,终于定了定神,颤抖着声音如实说道:“只是臣等替侧妃娘娘把脉之时,发觉侧妃娘娘的病症极像是中了…中了紫茄花毒的征兆。” 颜漪岚本来正端着茶盏,低头轻吹着氤氲的茶雾,如今听得太医的话,她的视线从飘渺的水汽中抬起来,凤眸微眯,眼里的光渐渐冷凝。姜凝醉也注意到了颜漪岚瞬间冷冽的神情,她细细回想了一遍太医的话,虽然不解太医的哪一句话惹得颜漪岚不快,但是心里却不自觉地慢慢收紧。 “紫茄花?”颜君尧也是从未听说过这种花的名字,更莫说是它会带有毒性,只是这显然已经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他的脸渐转阴霾,道:“你是说,有人对侧妃下了毒?” 太医们又是一阵沉默,彼此之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 冷眼扫过太医们沉默的脸庞,颜漪岚清楚他们不敢直言的原因,因此,她丢了手里的茶杯在桌上,沉声道:“说下去。” 得了颜漪岚的应允,为首的太医才战战兢兢地道:“回长公主、太子的话,紫茄花产自西域,少量食用本无毒,但若是将之焙干研成细末,配用黄酒送服,便可达到不孕的效用。可是这种方法虽然效果奇佳,但是长此以往过量服用,不仅大伤元气,还会产生毒性。因此花常年生长在西域,且识得此花效用的人并不多,故微臣并不以为这会是旁人有意谋害……” 言下之意,便就是他们并不认为这会是旁人的主意。 太医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颜君尧铁青的脸色骇得不敢再言,身旁的一众太医瞧见这等情况,更是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了,迟迟不敢再抬起来。 难怪太医会来请奏颜君尧。姜凝醉这一刻算是彻底明白了,柳浣雪并不是个醉酒之人,而这种需要长时间服用的慢性毒药,若非柳浣雪自己的本意,旁人又如何能够瞒骗过去,从而得手呢?她想着,又看了眼此刻陷入沉默之中的颜君尧,极像是暴风雨降临之前的平静,他的双眼一片通红,看上去那么震惊,又那么不愿相信,这么看起来,不像是往日那个玉树临风的太子,反倒像是输了最后城池的败兵。 柳浣雪不爱他,不仅不爱,还憎恨他入骨。恨到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给他,恨到即使享有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也仍旧不愿意为他留下半点血脉。 姜凝醉不知道是该同情眼前看上去一蹶不振饱受打击的颜君尧,还是该同情那个宁愿喝下慢入骨髓的毒药,也不肯为颜君尧留下子嗣的柳浣雪。或许他们都可怜,但是三年前,颜君尧尚且还有选择的权利,但是柳浣雪没有。 死寂的沉默犹如世上最残酷的凌迟,为首的太医终是忍耐不住,冒着胆子颤声问道:“所以……”话是冲着颜漪岚去的,毕竟,比起满目通红的颜君尧,颜漪岚看上去冷静从容得仿若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事本宫可做不了主,”颜漪岚的声音不如她表面那样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是那么冰凉,甚至藏着危险的冷冽。“救与不救,都是太子的选择。” 颜漪岚的话直直刺进颜君尧的心扉之中,他抽出神来,发现心扉生疼,每一下呼吸似乎都要震裂胸腔。 他以为,滴水尚能穿石,只要他有心,柳浣雪总有一天是会原谅他的。却不曾想,得到的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所以才导致柳浣雪离得他越来越远,即使他们日日相对,也仍旧拉不回他们之间的距离。 浣雪,你当真那么恨我?恨到,连一个孩子也不肯留给我? “救……”颜君尧默默闭上眼,声音沙哑而无奈。“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治好她。” 他要亲自问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狠心,连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必须要问问她,问问她…… 听闻颜君尧的话,太医们纷纷退下,颜漪岚默默看了颜君尧一眼,随后起身离去。 姜凝醉循着颜漪岚的身影从座椅上站起来,途径颜君尧的时候,她不由朝着颜君尧那边侧望过去,却见颜君尧微垂着头,所有的神情掩在阴影之中,什么也瞧不真切。 掩下心头的情绪,姜凝醉未再停留,转身随着颜漪岚离去。 雨停了,天气却依旧冷清。 如今已是深夜,但是颜漪岚仍旧在宣政殿里与大臣议事。自午后从东宫回来,颜漪岚秘密传召刑部尚书,一直到深夜都未见归来。 姜凝醉坐在窗边,任由夜晚的凉风吹进空旷的栖鸾殿,青芙伸手替她关上半边窗子,低声道:“娘娘,夜里风寒,长公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如娘娘先行歇息了吧。” “我不困。”姜凝醉侧头看向青芙,道:“你先退下吧。” 姜凝醉不困,也不敢睡。她明白,这一觉起来,怕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刑部主掌刑狱重犯,这一次颜漪岚特地传召刑部尚书秘密前去,怕是池蔚一案,终于是要盖棺定案了。 柳浣雪,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君威不可戏”这句话的道理?天威浩荡,岂是能由你一人只手遮天、企图瞒骗于鼓掌之间的?或许你这么做,最初不过是不想再负了池蔚,亦不想负了你自己,可惜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到底是两边都要辜负了。 一夜坐到天明,估算着这个时间颜漪岚应该已经下了早朝,姜凝醉从软榻里站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 刚刚起了身,姜凝醉看见青芙神情凝重地走进栖鸾殿,抬头正巧撞见她淡漠的眼眸。 匆匆忙忙掩上了门,青芙低声道:“娘娘,刚刚从宣政殿传来的消息,池护卫被处以死刑,明日午时三刻于崇阳门问斩。” 第六十七章 许是早有预料,姜凝醉听闻池蔚的死讯并没有太多的讶异。 默然凝神怔想了片刻,姜凝醉突然从屏风后走出内殿,越过青芙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去。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姜凝醉步伐不停,她直直走出殿门,踏出大殿才回头看了青芙一眼,冷声道:“摆驾懿安宫。” 懿安宫?皇后娘娘? 青芙摸不准姜凝醉的意图,只是循着她的话想了想,却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赶忙照着她的吩咐命人抬来凤辇,随着她往懿安宫赶去。 晨间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尤泛着湿气,然姜凝醉的脸色却比青灰色的地面还要冷凝,透着冰封三尺的寒气,黛眉轻蹙,似有淡淡的郁结挥散不去。 到了懿安宫,姜凝醉匆匆走下凤辇,抬头就看见宫外站着一抹绯色灼灼的身影,悬在心头的石子慢慢落下,却又砸得心底隐隐作疼。 颜漪岚面朝懿安宫站着,阴霾的天气衬得她的背影越发的沉重尊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冲着姜凝醉笑了笑,明明是一如往昔的缱绻笑意,偏又藏着太过明显的倦怠和无奈。 默默站在一旁的碧鸢这时也看见了姜凝醉一行人的身影,她赶忙迎着姜凝醉走来,匆匆行过礼,她趋近几步来到姜凝醉的身前,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下了早朝就来到懿安宫,可惜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却始终不肯见她。” 上次宁皇后便因为池蔚的事与颜漪岚发生过争执,如今皇令一下,已是再无更改反口的机会,想必宁皇后必定是为了此事在与颜漪岚怄气。想着,姜凝醉向碧鸢点了点头,随后慢慢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 抬头看了眼懿安宫的殿门,姜凝醉转回视线看向颜漪岚,低声道:“回宫吧。” 颜漪岚并不回答,而是随着姜凝醉侧身看向懿安宫内,道:“等在懿安宫外的大半个时辰里,我一直在想,在母后的心里,究竟是怨我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若母后真的想要救池蔚,依她的身份地位,出面制止并不是一件难事。”姜凝醉平日里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异常的柔和,连带着她眼里冰封不化的表情也有了融化的痕迹。“但是她从未当着天下人的面这样做过,我想,怕是在她的心里,长公主才是最重要的。” 颜漪岚笑了笑,眉目间的寂寥随这抹笑而散去,“你这正儿八经的样子,真让人想……” “长公主。”颜漪岚的话还未说完,姜凝醉突然扬高了些许音调,冷眸睨向她,道:“这儿毕竟是懿安宫,口无遮拦也要有个限度。” 对于姜凝醉严厉的制止没有半点认真在意,颜漪岚耸了耸肩,朝着姜凝醉凑近过去,独属于她的月麟香味便立即萦绕鼻端,颜漪岚笑得越发愉悦了,她道:“你若是难为情,那我下次换个私下无人的地方再说与你知便是……” 姜凝醉正想要好好斥责颜漪岚这般轻浮的话语,不想看见懿安宫内走出一名宫人,姜凝醉认出那是宁皇后身边的嬷嬷,因为姓氏作王,又是当年随宁皇后陪嫁进宫的贴身侍婢,所以人人都尊称她一声“王姑姑”。 瞧见宁皇后的亲信王姑姑走出懿安宫,姜凝醉收回剜向颜漪岚的目光,默默看着王姑姑来到她们二人的身边。 王姑姑行了个礼,禀告道:“奴婢拜见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娘娘有旨,召太子妃一人进宫觐见。” “我知道了。”姜凝醉应了声,视线自颜漪岚身上掠过,道:“劳烦姑姑带路。” 颜漪岚一直未曾言语,直到这时看见姜凝醉从她身前擦肩而过,她突地拉住了姜凝醉的手,道:“母后向来唠叨,你若是不愿去,那便不去。” 低头看着颜漪岚握住她的手掌,姜凝醉抬起头,缓缓抽出自己的手,道:“我也正好想见母后一面…” 王姑姑在前带路,姜凝醉随着她踏进寝殿,看见宁皇后正在殿中焚香念佛,王姑姑示意她进去,随后转身退下。门被轻轻关上,姜凝醉往正殿走近几步,便闻见一阵檀香扑鼻。 宁皇后一径轻捻着手里的佛珠,并未曾偏头看向姜凝醉,空旷庄严的大殿里无人说话,顿时就显得越发肃穆寂静了。 “你是不是很想问哀家,为何不见长公主?” 放了手里的佛珠,宁皇后睁开眼看向姜凝醉,岁月在她端庄华贵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却掩不住她那双高傲冷漠的眼睛,即使是笑着,也仍旧含着挥之不去的威仪。 姜凝醉想了想,道:“今晨圣旨一下,关于池蔚的身世,突然间经由有心人之手而闹得满城皆知。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就连京城的百姓也开始口耳相传,但是长公主却并没有顾忌这些,而是等在了懿安宫外。”说着,姜凝醉微垂下了眼眸,“想必在长公主的心里,母后的感受才是她最在乎的。” 似是被姜凝醉的话戳中了心事,宁皇后叹了口气,道:“长公主的心思,哀家如何不知?她在哀家的宫外站了多久,哀家的心就疼了多久。但是先帝在世之时,曾经对哀家亲口说过,若他百年之后,不希望看见颜家的子孙们自相残杀、相互迫害,哀家作为先帝的正妻,又如何能够眼看着长公主违背先帝的遗愿而包庇纵容呢?” 宁皇后说这番话时,声音显得冰冷且苍老,其中隐隐约约掩藏着提及颜漪岚时的疼惜无奈。有时候或许一个人的外表尚且可以迷惑人心,但是内里的衰败,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了的。 姜凝醉在这一刻,或许多多少少能够明白些许宁皇后的苦心,她不仅是一个母亲,更是一国之母,她有她的无能为力。想着,姜凝醉低声道:“长公主之所以会这么做,是为了太子。” “哀家明白。”宁皇后笑了笑,道:“哀家还明白,这件事与太子的侧妃有关。” 姜凝醉的眼里难掩惊愕,她抬头望向宁皇后,遂又垂下。本以为宁皇后并不知晓池蔚与柳浣雪之间的隐情,却不想她早已悉数洞察,姜凝醉垂着头一径的沉默,这个时候,或许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如今池蔚的身世在朝廷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到底是谁策划走漏的风声,其实早就不重要了。凝醉,你知道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么?” 姜凝醉敛目道:“最重要的,是长公主的威望。” “没错。”宁皇后看着姜凝醉,眼里微微露出一丝欣慰和赞赏,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等着长公主接下来的行动,若是长公主杀了池蔚,那么有心之人便会说长公主不顾念手足亲情,眼里没有容人之度;可若是长公主不杀池蔚,那么天下人又会说长公主包庇皇亲国戚,公然藐视王法。不论长公主怎么做,都必定会遭到天下之人的非议。” “其实这件事,是有办法能够妥善解决的。只是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便只有你一人。”宁皇后微微一笑,将桌几上的一枚刻有翔凤图案的令牌扔到了姜凝醉的身边,道:“凝醉,就让哀家好好看看,你们姜家对于长公主究竟有多么忠心。” 天气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四处一片雾蒙蒙的,压得人喘息不来。 青芙抬头看着眼前沉重的地牢大门,又扭头不安地看了眼姜凝醉,低声道:“娘娘,咱们…当真要进去么?” 凝醉,哀家希望你能做长公主身边的一把刀。斩尽她身前的所有荆棘,杀尽她所不能杀的人,一切阻碍她与她作对的事物,只管去砍去杀,前有你姐姐冲锋杀敌,如今换你成为她的左臂右膀,做她手里最好的那把刀。 想起她离去之时,宁皇后声音冷凝的那一番话,姜凝醉转头看向青芙,轻声道:“若你还有机会见到长公主,替我告诉她一句话。”说着,姜凝醉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枚令牌,眼里最后的残念褪去,只留下一片寂淡。“这个太子妃,我怕是不能再做了。”说罢,姜凝醉动作再没有一丝的犹豫,转身往地牢走去。 刚行到大牢前,立即有把守的侍卫上前询问,瞧见是姜凝醉,也不敢太过越矩,拱手道:“牢门重地,不知太子妃怎会纡尊前来?” 亮了亮手里的令牌,姜凝醉冷声道:“奉长公主之令,特来探望池护卫。”说罢,姜凝醉也不等侍卫们反应过来,又命令道:“开门。” 侍卫们尚还有些弄不清情况,但是被姜凝醉冷漠的声音一呵,也顾不上多想,本能地顺着她的话打开了牢门,眼睁睁看着她素淡的身影没入地牢长长的走道,拐过转角,消失在明暗交替的灯光之间。 久不见阳光的地牢里阴暗潮湿,散发着一阵腐朽的味道,姜凝醉站得久了,渐渐感觉地牢沁凉的空气钻入皮肤,冰冷刺骨。 池蔚的牢房墙壁上有一盏小窗,透着微弱的光亮,这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是唯一能与外界接触的地方。一路随着侍卫而来,见过太多潦倒邋遢的重犯,如今看见一身白衣的池蔚,竟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池蔚依旧是池蔚,或许当真只有她这样出尘的人儿,才能即使身在地牢,也难掩她身上飘渺潇洒的气质。 许是有些时日未见,姜凝醉在牢房外遣走了领路的侍卫,隔着牢门与池蔚互看了好一阵子,才推门走进去。 命青芙在地牢简陋的小桌上摆上酒壶和杯盏,姜凝醉差了青芙在牢房外候着,随后亲自替二人斟满酒,拿起其中的一杯,食指轻轻抚过杯壁,转手递到了池蔚的面前。 沉默地看着姜凝醉一系列的动作,池蔚也并不急着出声询问她的来意,直到看见姜凝醉递给她一杯酒,她才不明意欲地笑了笑,伸手接过。 “这杯酒,我敬你。”姜凝醉说着,先干为敬,她放了手里的酒杯,眼底突然升起一阵寒气,道:“权当是来送你最后一程。” 第六十八章 潮湿阴冷的地牢内充斥着沉朽的气息,绝望而腐旧。 姜凝醉冷漠的脸上不含一丝表情,她饮尽了杯中的酒,抬头望向池蔚手里轻捏的酒杯,眼里冷锐的锋芒一闪而过。 指尖轻转着手里的酒杯,池蔚似笑非笑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轻笑道:“最后一程能得太子妃亲自相送,倒也值了。”说罢,池蔚举杯抵在唇边,先是浅酌了一口,随后一饮而尽。 见池蔚饮尽杯中的酒,姜凝醉拿起酒壶,重又为彼此斟满,平静道:“侧妃几日前病倒,昏迷数日,昨晚才刚刚转醒。”姜凝醉说着,可以明显感觉到池蔚闻言的瞬间,迅速朝她望来的惊愕视线,她迎着池蔚冷冽的目光抬起头,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虽说如今她的身子已无大碍,但是心病难解,而你才是她的药引。” 地牢永无天日,与柳浣雪的韶华宫相隔着一道厚厚的牢门,上面还落着沉重的枷锁,谁也无法逾越。池蔚看着眼前隔出天涯海角的牢门,其实要想破门而出,于她而言并非难事,难的是她们今生永远无法跨越的界线,在命运面前,她们是何其的渺小低微。 伸手摩挲着牢门上的锁链,池蔚低眉,嘲弄地笑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灼辣的酒滑进喉间,醇烈的味道一路蔓延至心扉,姜凝醉拾起视线望向池蔚,道:“你与侧妃之间的事以及你的身世,皇后与长公主都知晓了。”说着,姜凝醉将手里一直紧捏着的令牌,举到了池蔚面前,“我可以让你最后见侧妃一面,但是池蔚,你必须答应我,离开皇宫,今生今世也不要再回来。” 池蔚蹙了蹙眉,似是在考虑姜凝醉的这番话,又似是在权衡利弊,她沉吟许久,才道:“私放死囚可是死罪,就算是太子妃你,恐怕也难逃责难。你本来不必蹚这一趟浑水,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池蔚作为柳家的人,当年是陪着柳浣雪嫁进宫里来的,因此,这些年里她并非没有私逃出宫的机会,而是缺少一个能够出宫的理由。她注定了今生今世都是柳家的人,若是私自逃走,那么这个罪名必定会怪罪在太尉的头上,连带着柳浣雪也会跟着被责罚。长公主忌惮柳家已久,又怎么会甘心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呢? 而如今,若是从姜凝醉的手里拿到了长公主的令牌,那么她此番潜逃出宫,这份罪名必定会落在私自给予她令牌的姜凝醉身上,也就与柳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此一来,便也就了了池蔚最后的顾忌和担忧。 “就像你有你辜负不得的人一样,”姜凝醉看着手里刻着翔凤图案的令牌,眉目低垂,看上去一片静默。“在这宫里,也有值得我甘愿冒险的人。” 而这个人,就算姜凝醉不说,池蔚也能猜得到答案。大概也就只有那样站在高处却孤傲寂寞的王者,才能让向来清高淡漠的姜凝醉不惜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撑着桌子站起身,姜凝醉走到池蔚的身边,将手里的令牌交到她的手上,“当日你入狱之时,侧妃不惜在雨里为你跪上数个时辰,只为求长公主见她一面。我看得明白,在侧妃的心里,你比什么都要重要。所以池蔚,为了她好好活下去,这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良药。” 池蔚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可是在听到柳浣雪的名字时,她眼里的那抹动容瞒不过姜凝醉的眼睛。说着,姜凝醉看见池蔚接过了她手里的令牌,她收回手,转身重又在破旧的木桌前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去过韶华殿之后,一路往西走,那里有几座废弃的宫殿,看守也最薄弱。”酒已经喝出了苦涩的味道,姜凝醉抿了抿唇,道:“池蔚,不管宫里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牢门因为之前姜凝醉进来,所以还未来得及落下锁,池蔚只需轻轻一挑,牢门便吱呀一声作响,顺势打了开来。池蔚的左脚刚刚踏出宫殿,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对她坐在桌前的姜凝醉,略一沉吟,道:“最初在太液池畔遇见太子妃,便知你与我是一类人,皆不属于这个残酷的皇宫。而在这里,是我们越界了。” 姜凝醉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的眉眼隐在一片浑浊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见姜凝醉没有说话,池蔚朝着她微一额首,道:“后会无期。”说完,她的白衣扫过地牢潮湿的大门,只一晃眼的时间,就消失在了大牢阴暗深邃的走道里。 耳畔早已没有了池蔚的脚步声,姜凝醉缓缓抿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苦涩的味道充斥在舌尖嘴角。 其实来之前,宁皇后曾经给过她两个选择,除掉池蔚,或者放她走。可是她终究没有狠下心来,或许池蔚说得对,在这个冷酷的皇宫里,心软是一个人最大的弊病。而在这里,她终究与池蔚一样,是个格格不入的入界者。 想着,姜凝醉突然听见青芙在牢门外低声唤了她一声,她闻言回过头来,就看见看管牢门的牢头率着几名狱卒匆匆忙忙地走进来,神色怪异地道:“娘娘,那池护卫……” “是我放她走的。”听见牢头小心翼翼的问话,姜凝醉低头摩挲着刻有精细图案的酒壶,声音清冷却不失镇定,道:“不过宫里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只管守好这地牢,不论池蔚出了什么事,自有我一人扛着,只要不多问,我定可保你们安然无恙。” 牢头低头思索了一番,毕竟池蔚是拿着长公主的令牌出狱的,他们见令牌如亲见长公主,所以放池蔚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算现在再派人去追池蔚,不论追到与否,那都是要责怪他们看守不周的,还不如装懵卖傻,到时长公主若要追究起来,也是太子妃一人的过错,与他们无关。 想着,牢头朝着姜凝醉拱手道:“是,属下们告退。” 喝得已经有了些醉意,姜凝醉估算着时间,从桌前站起来,青芙赶紧上前搀扶,两人刚刚走出大牢,突然看见赵航领着一众侍卫朝着她们走来,看见姜凝醉,赵航立即行礼道:“属下拜见太子妃。” 许是已有所觉,姜凝醉倒也不讶异赵航的到来,她抬手道:“不必多礼。” “太子妃,属下是奉长公主之命,前来押送娘娘前往刑部。” “什么?!”姜凝醉还未说话,青芙先惊得低呼一声,望向赵航,急问道:“赵统领,为何要押咱们娘娘去往刑部?难道长公主都不愿见娘娘一面了么?” “这……”赵航被青芙问得犯了难,只是如实道:“属下也是奉长公主之命行事。” “青芙。”瞧见青芙仍旧不愿相信,姜凝醉唤了她一声,冲她摇了摇头,随后对赵航说道:“我这就随你过去。” 沉雁阁内。 香炉里的熏香袅绕,颜漪岚站在红木窗前,傍晚的残阳如血,将她的身影染得一片刺目的红。 碧鸢担忧地站在她的身后,自方才探子回报说太子妃私放池蔚出狱至今,大半柱香的时间里,颜漪岚一直站在窗边,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殿下。”如今时间争分夺秒,要是想要找到池蔚,那么这时必须是要下命令的时候了。因此,碧鸢出声问道:“是否需要派人去寻池护卫的下落?” 寻? 颜漪岚闻言,笑得桀骜,“除了一个地方,她还能去哪儿?”说着,颜漪岚转回身,拾起脚步往殿外走去。“随本宫去韶华殿。” 话落,她的身影顿了顿,扭头望向碧鸢,利如刀锋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传令道:“命赵航将太子妃押往刑部。”见碧鸢点头要走,她迟疑片刻,又道:“没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对她私下审问用刑。” “是。” 柳浣雪大病一场,外人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是自此之后,颜君尧再未踏入过韶华殿半步,宫中向来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的人,如此一来,韶华殿里早不复往日的繁华,日益冷清下去。 如今,连小世子也被颜君尧下令迁往别处宫殿,由奶娘细心照料,偌大的一个韶华殿,便就再无半点人烟。 颜漪岚走近韶华殿,摆手制止内官的通报,她一人站在空旷的前院里,抬头眺望着宫殿上方刻着殿名的额匾,心想当初颜君尧之所以将‘韶华’二字赐给柳浣雪作殿名,大概就是寓意着有柳浣雪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时光。 可惜,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也真计较不清,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是谁先负了谁。 想来,都是世间痴情人罢了。 颜漪岚眼里犹带一分叹息,突然耳畔风声异动,她循着细微的动静回过头去,便见一袭白衣的池蔚从半空跃下,落在了她的身前。 风奏起,吹落了一地柳叶繁花。 第六十九章 颜漪岚神色沉默,但是看向宁皇后的目光却带了几分灼灼。宁皇后心里明白,她并不言语,而是越过颜漪岚的身侧,径自走进沉雁阁的内殿,不急不忙地坐下。 “过来。”轻拢着沾染上湿气的衣袖,宁皇后抬眼看了颜漪岚一眼,语气未见多少威严,倒有几分柔和,道:“坐下。” 颜漪岚不动,她只是侧身看着宁皇后,墨染的凤眸微微眯起,道:“我道是什么风把母后给刮来了?” 听见颜漪岚藏着不善的话,宁皇后也并不在意,她不以为然道:“哀家若不亲自前来,恐怕想见长公主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颜漪岚闻言,笑得妖冶而虚浮,却丝毫未及眼底。“母后从不过问朝中政事,今日倒是反常。” “长公主这是在责怪哀家,不该让姜凝醉做这天下罪臣么?”宁皇后不理颜漪岚眼里的冷冽目光,道:“这罪臣,终归是要有人来做的,而她却是最好的人选。哀家不过是借此机会探探她的忠心,看她究竟有没有资格留在你的身边。” 颜漪岚沉默,一双凤眸凝视着宁皇后,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母后错了,谁都可以做儿臣手里的那把刀,独独她不可以。” 在这皇宫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明争暗斗的戏码,看得多了,颜漪岚的心也就随着麻木了。可是姜凝醉不一样,这宫里的人千千万,再也找不到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在这个宫里,她不盲目的卑微,也不随波逐流的附和,她自有她的处事之态和原则,她虽然身在最瞬息万变的后宫之中,却从未沾染半点污秽泥泞。 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性子,才会让颜漪岚格外的眷顾。最初留意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姜家之后,但是渐渐的,那份单纯的关切早已经慢慢升温成另一种情绪,与他人无关的,单单只出自对她的好奇和喜欢。那股久违的情愫在心底疯狂的滋长,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意都化作了言语动作里的宠溺怜惜。 怎么舍得让你为我赴险,你是我筋疲力尽的旅途中,继续前进的最后理由。 “长公主这一生,要保护的东西太多了。”宁皇后叹了口气,不怒自威的脸色渐渐柔和起来,甚至有一丝疼惜之意,但是提及姜凝醉的话却依然理智残忍。“哀家虽然默认她的存在,但是却不允许她成为你的负担。她若是做不到,就没有资格留在你的身边。” 颜漪岚微侧首,目光越过宁皇后不知落向了何处。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暗淡,蒙着一层灰涩,将颜漪岚脸色的明艳妖娆淡去,余下一片冷漠。“谈什么资格,母后无端生出这么多变数,不过是想要借她的手放走池蔚。” “哀家当初给了姜凝醉两条路,放走池蔚,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 宁皇后神色凝了凝,最后隐没下来,道:“这原本就是一个有去无返的决定,姜凝醉并不愚忠也非驽钝,她之所以会这么做的理由,长公主难道当真参不透么?” 手心微微泛起了潮意,颜漪岚拾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缓缓看向宁皇后。她的那双眼仿若隔在云雾之中一般不真实,那其中淌现的神情,像是猜得到答案,又像是猜不到。 想起姜凝醉的义无反顾,宁皇后眼里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动容,“长公主,她是为了你。” 或许是此时正值春季细雨绵绵,所以看得久了,颜漪岚才会觉得自己的心里一片潮湿柔软。心底震荡的感受犹如一股泉水勃勃流入,枯竭的心扉像是被什么充盈,连心跳都有了活力。 “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木已成舟,长公主便就随了她的心思吧。” 昔日门庭若市的韶华殿内,如今只剩下一片冷清。有风瑟瑟地吹过空旷的前院,发出空落落的回响,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季,但是这里却没有半点生机春意。 韶华殿再也不复以往的热闹情景。 夏笙想着,双手捏紧了手里端着的面盆,摇头晃掉脑子里多余的情绪,垂头往内殿走去。 听见身前流苏珠帘被划拨开来的清脆声,柳浣雪坐在窗边的身子侧了侧,看见夏笙走进来,她苍白的唇边缓缓漾开一抹笑,随后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现在东宫里人人都在传柳浣雪一定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怪病,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在一夜之间失了所有的君宠,让颜君尧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不仅对她再没有半点关怀,连小世子也连夜搬出了韶华殿。 夏笙原本以为,即便是向来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的柳浣雪,在遭受如此变故下也难免会感到失落,但是她却只是笑了笑,反倒劝慰替她委屈的夏笙。好似这东宫里发生的一切,都早已与她无关。 夏笙想,池护卫这一走,连带着将娘娘的心骨都给抽走了。 “天气凉,娘娘身子刚好,还是不要开窗了。” 夏笙说着,上前想要替柳浣雪关上窗,却见她伸手轻轻拦住自己,娇媚的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徒留下一片苍白。“屋子里太闷,你就让我开着吧。” “是……” 夏笙的喉头微微发涩,她想,怕也不是屋子里太闷,或许在她家娘娘的心里,这韶华殿,这东宫,甚至是这一整座皇宫,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座金丝牢笼,活活将她困在其中,耗尽了所有的年华,终不得解脱。 困的是心,闷的也是心。 “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柳浣雪缓缓伸出手,指尖初碰到窗沿边上吊着的一滴露珠,它便碎在了指腹,如泪般滴落在掌心。“听人说,明日午时,她就要被问斩了。” 柳浣雪默然收回手,她低头看着掌心尚还残留的水痕,笑得凄怆。“如此也好,这样一来,我这一生也要结束了。”想着,心扉突然一阵钝痛,柳浣雪视线开始有了朦胧之意,她强笑道:“就是有些难过,没能在最后再见上她一面。” 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这一生,我活着不能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人,惟愿死后不离不弃,永远都陪在她的身边。听老人们说,人这一生,死后会化作魂魄投胎转世,若是我能随她一道死去,或许就能一起转世做人,这样便可以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不过,罢了。”柳浣雪身子往后轻仰,无力地靠在软榻之上,疲倦地闭上眼,道:“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和机会慢慢说与她听。到了那时候,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 柳浣雪的话听得夏笙心里一阵发颤,她猛地一怔,手里端着的面盆便哐当落地,水花四溅,砸得人心底发凉。 “娘娘莫说胡话吓奴婢,池护卫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可惜夏笙的安慰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又如何能骗得过柳浣雪,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夏笙自然是不放心,但是见柳浣雪神情恹恹,她也不敢再有异议,只得默默点头退下。 四周都安静了,在这样死一般的寂静里,柳浣雪反倒觉得有几分快活。 池蔚,若是没有你,留这一世繁华又有何用?倒不如余下满目苍白,用来描画你的模样。 大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吱呀作响。柳浣雪默默倚靠着身后的软榻,并不出声理会,直到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才猛地睁开了眼,挣扎着起身循着那道脚步声望去。 白衣若雪,青丝如墨,池蔚逆着光站在她的身前,即使岁月荏苒白驹过隙,她仍是最初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我要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赠予我好梦一场。 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了。你的模样,太真实了。 一只手踉跄着撑起身子,柳浣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朝着池蔚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触摸而去。一直留在眼角泫而未落的那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狠狠地摔碎在了衣襟之上。 “池蔚,当真…是你么?” 第七十章 池蔚的记忆里,柳浣雪永远是笑着的。不管多难过,在她的面前,柳浣雪永远都是笑着的。哪怕笑得再勉强,她也从未在池蔚的面前皱过一下眉头。 明眸皓齿,娇媚无瑕。 可是如今,池蔚却看见柳浣雪轻颤着手想要触碰她又不敢,晶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衣襟之上。 心里绞痛得几欲不能呼吸,池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俯身坐到了柳浣雪的身旁,她伸手握住了柳浣雪悬在半空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侧,轻声道:“是我。” 掌心里触碰到的温度是那么真实,眼前所能看见的池蔚也是那么真实,柳浣雪低声抽泣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倾,不顾一切地伸手抱住了池蔚,额头抵在她的肩胛之上,双手狠狠地收紧,似乎一刻也不能再松开。 “他们都说你要死了,可是我不信,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能死呢?”柳浣雪边说边摇着头,是醒还是醉已经不需要那么明白了,她只要知道她抱着的人是池蔚就好,她只要池蔚。“你是我的池蔚啊,你怎么能死呢?” 柳浣雪紧紧地抱住池蔚,不断地呢喃着重复的话语,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池蔚必须扶住柳浣雪才不至于向后栽倒。她拥住柳浣雪,像是拥抱着不能承受的重量,而柳浣雪勃勃不断流入她肩头的泪水,却是比凌迟更疼痛的刑罚。 是啊。她是她的池蔚,她如何能死呢? 她若是死了,这天地茫茫,还有谁能同她一般誓死守护在柳浣雪的身边,不离不弃,护她安好呢?皇宫险恶,除了她,还有谁能够护在她左右,伴她一世? 低头轻吻住柳浣雪沾满泪水的脸颊,苦涩的泪水一路蔓延进心里,池蔚幽幽叹道:“不要哭。” 可惜,池蔚说出口的话远不如她的眼神那么温柔缱绻。有时想想,倘若她可以收起她的孤傲冷漠,将甜言蜜语说得铮铮响,那么柳浣雪是否就能够明白,她其实压根做不了她心头的那尊神,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是一个爱着她,却只求她一生一世安好的女子? 没有香裙花钿,不懂柔言软语,但心却真,情却深。 只是时机不对了,一切都不对了,她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如今的她们,可以相知,也可以相守,独独池蔚的那点温柔对待,再难给予。因为,若是再将温柔一如往昔,那便是将柳浣雪置于无间的地狱,让她身陷两难的境地。 “你为何会在这里?”从震惊里缓过神来,柳浣雪双手紧紧捏住池蔚的两边手臂,将她仔仔细细的察看了一遍,确认她并未受伤才松下口气来。随即,她面色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心里好不容易落下的石头又不禁提到了嗓子眼。“你怎么逃出来的?不,不对,为何事发到现在宫中都没有半点风声和动静?” 柳浣雪的心思纠结难平,她正兀自思索猜测,却见池蔚轻声解释道:“是太子妃下的旨意。” 太子妃? 柳浣雪的脑海里浮现出姜凝醉那张淡漠的脸庞,心里又是释怀又是疑惑,池蔚畏罪潜逃可是大罪,但是事到如今宫中都不见半点动静,也没有御林军前来搜寻,她还在奇怪为何长公主迟迟没有动作,也不曾听到任何派兵严守的风声,原来全因这一切都是姜凝醉的主意。 天底下当真也就只有姜凝醉一人,能够有如此本事,让长公主都莫可奈何。可是私逃毕竟是死罪,就算有太子妃在前掩护拖延时间,但是也必定瞒不了多久。 “池蔚,你快走吧!御林军想必很快就会来到我的韶华殿,你若是现在再不走,待会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柳浣雪低声想了想,她抬头,用冰凉颤抖的双手轻抚着池蔚的侧脸,泪眼婆娑道:“我好想我们的那一片琼花林,这个季节,怕是琼花都已经开放了。你出了宫,记得要好好替我看一看那里的景致,花蕊如玉,随风飘扬,一定很美。” 柳浣雪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滑出眼眶,池蔚想要去替她一一擦拭,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手还未抬起,它们就都滴落在了衣襟之上,沾染成一朵凄艳的花。 柳浣雪的每一滴泪,都像是砸在池蔚心间的千斤烙印,焊下一道又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往事一幕幕往前放映,好多从不敢忘却的回忆,这一刻鲜活如昨日画面,又重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本就不属于宫里……”柳浣雪说到此处,早已是泣不成声,她极尽珍惜地用指尖描摹着池蔚那张深刻入骨的脸庞,哽咽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在柳浣雪的心里,池蔚本该是如谪仙般出尘洒脱的人,是因了她的缘故,才会狠心绝情,杀人无数,生生堕入这修罗地狱。若不是她,池蔚依旧是那个白衣乌发的绝尘女子,自由自在活在这个世上,不为任何世俗牵绊。 “这么些年,你为何从未问我,我屡犯宫规,罔顾他人生死,手染血腥到底是为了什么?”池蔚轻声说着,伸手抚上柳浣雪的脸颊,替她拭去脸上晶莹的泪珠,凑近到她的眼前,道:“我不过是想在这步步为营的后宫里保你万全,因为,若置你于险境,便是置我于绝地。” 从来都没有什么逼不得已,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就像你可以为了我不惜性命跪在凤仪宫外,恳求长公主见你一面,我亦可以为了你狠心无情,挥剑杀尽所有异己之人。 “可是我不需要你了,我不需要你了……”柳浣雪伸手狠狠地推了池蔚一把,可惜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连推拒都没有多少气力。“你走吧,池蔚,你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我早就舍弃你了。” 柳浣雪的谎言说得实在拙劣,她的神情动作早已将她出卖的彻底,这样的谎言尚且不能令她自己信服,又如何来骗过池蔚。默默地看着柳浣雪兀自强撑嘴硬的模样,池蔚突地伸手揽过柳浣雪的脑后,指尖滑进她细软的发丝里,俯身吻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吻逼得柳浣雪蓦然睁大了眼眸,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的身子因着池蔚俯身而来的吻一下子失了重心往后栽去,幸得池蔚揽在她的脑后,她才得以勉强坐住。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拉住了池蔚的衣袖,指尖因为紧张而越拽越紧,直到泛出青白的颜色。 池蔚的吻那么轻,又那么柔软,像是羽毛轻抚过她的唇角,又像是有连绵的细雨不断冲刷润泽,柳浣雪缓缓地闭上了眼,轻启唇齿,任由池蔚的吻越发的深入缠绵,直到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变得深重起来。 池蔚,你有多久…没有再吻过我了? 这一定是个梦,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对我一如往昔的温柔…… 缠绵追逐,至死方休。 这个吻似乎消耗掉了柳浣雪所有的气息,她朦胧地睁开眼,但见池蔚低头俯到了她的耳畔,低声轻语道:“等我。” 你要等我,等我回来带你走。 终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皇宫,离开这纷纷扰扰的世俗,回到只属于我们的世界。 走廊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这时候若再不走,怕是一切都要来不及了。池蔚想着,转身刚要离去,突然感觉到柳浣雪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拼命压抑住哽咽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我等你。所以池蔚,你要好好地…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脚步声渐渐逼近,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池蔚一点点挣开柳浣雪的手,转身往窗边的方向走去。行到窗边,她最后回头望了柳浣雪一眼,那一眼,望见的却仍是柳浣雪强撑微笑的模样,她的呼吸猛地一滞,几欲痛断肝肠。 “娘娘,娘娘……”夏笙在门外敲门道:“大事不好了,刚刚地牢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子妃假传长公主旨意私放池护卫出狱,如今长公主正下令要派人缉拿池护卫呢。” 夏笙说了什么,柳浣雪压根没有听清楚,她只是看着空荡荡的窗户,泪水犹如绝提的洪水不断地涌出眼底,她一手掩着嘴,一手紧紧捂着心口,痛得险要不能呼吸。 我等你。 想起她答应池蔚的话,柳浣雪胸口一阵窒息的疼痛,随后喉头一甜,舌尖蓦地尝到了一阵血腥。 可是池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又要失约与你了。 因为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掖庭狱内,昏暗的环境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住姜凝醉的视线,直到听见由远及近缓缓响起的脚步声,她才循着声音僵硬地侧头望过去,视线恰巧对上颜漪岚审视的目光。 本以为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颜漪岚必定不会再来见她,如今看见她就站在牢门外,姜凝醉怔了怔,默默等着狱卒打开牢门退下,她才重又拾回视线看着颜漪岚弯身走进来。 姜凝醉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眼眸里闪着冷静淡定的光,想必在掖庭倒也过得安好。颜漪岚简简单单审视过姜凝醉,不动声色地站定在她的身前。 姜凝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颜漪岚而动,直到看见她站定,她才开口,本想问颜漪岚为何会来,可惜话一张口,却又变成了另外一句:“池蔚走了?” 颜漪岚挑唇笑了笑,语气却并未见多少善意,道:“你就只想问我这一句?” 回答是也不妥,回答不是也不妥,姜凝醉抿了抿唇,漠然抬头打量着颜漪岚。虽然颜漪岚的脸上始终带着饱含深意的谑笑,但是姜凝醉总觉得今天的颜漪岚透着那么一点凛冽的锐气。 “私放朝廷要犯可是死罪,”颜漪岚转身走到地牢的一角,说话间,又偏头看了姜凝醉一眼,道:“凝醉,你到底知不知道?” 看来颜漪岚是来兴师问罪的,姜凝醉想着,平静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颜漪岚凤眸微眯,声音愈发的冷冽,“就单单为了一个池蔚?” 姜凝醉猜不透颜漪岚这番话究竟是真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缘由,还是在逼着她说出心底的实话,也不知道她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因此,她声音平平道:“也许吧。” 本以为至少姜凝醉会在这个时候坦白一些,能说上几句实话,可是姜凝醉到底还是姜凝醉,除非你把她切成两半,剖开她的心一探究竟,不然你永远不要奢望着能从她的嘴里听到她的真心。 这么一想,颜漪岚的心里经不住生出些许咬牙切齿的恼意,她转身走到摆放着的木架旁,指尖一一划过上面摆放的各式刑具,笑得危险而致命。“凝醉,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头顶唯一的一扇小窗里正散着清幽的光,照得颜漪岚身旁的刑具越发的冰冷,姜凝醉心里一紧,面色仍然镇定,道:“随长公主处置。” 也不知是不是姜凝醉的幻觉,只觉得她的话一说完,就见颜漪岚的眸子亮了亮,她随手从刑具架上取下一副铁铐,挑在指尖,折身朝姜凝醉走来。 “这可是你说的。” 说话间,颜漪岚已经逼近到姜凝醉的身边,随着话音落下的,是扣在手腕间的冰冷铁铐。姜凝醉心里一惊,恍然抬头看去,只见颜漪岚俯身凑过来,她本能地往后一躲,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贴在了墙壁之上,避无可避。 随着颜漪岚的靠近,姜凝醉完全被笼罩在了她的阴影之中,巨大的危险感随着颜漪岚身上慑人的气势纷纷涌来,姜凝醉微微皱眉,张了张口想要勒令颜漪岚放开她,不想先一步而至的,却是颜漪岚霸道的吻。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而强势缠绵,姜凝醉的头顺势往后仰去,若不是颜漪岚伸手抚在她的后脑,替她挡去撞在墙上的冲击,只怕她当真会磕得昏死过去。 吻越发的炙热灼人,姜凝醉的理智渐渐被吞噬,唇上突然袭来一阵疼痛,将她涣散的意识生生拉回,而这样强势而凛冽的疼痛无不在向姜凝醉传达着一个讯息。 颜漪岚…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第七十一章 姜凝醉默然退后了半步,脸上因为太过震惊,反倒没了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几近冷酷无情。 颜漪岚,你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会死呢? 这必定不过是你万千玩笑里的一个罢了,反正你多的是手段和心机,总能逼得我束手就擒。 姜凝醉自顾自地想着,手心里却起了一层薄薄的湿意,心扉随着每一下呼吸而凛冽疼痛,害怕的感受随着疼痛游走在四肢五骸。 她竟然会害怕…? “娘娘……” 姜凝醉一时并不言语,赤竺六神无主失了主意,不由地又焦急地唤了她一声。 姜凝醉恍若未闻,她身后的九重帷幔随风轻扬,映得她此刻的身影如风中残灯,摇摇欲坠。她只是微垂着眼,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脸上仍旧吝啬地不肯给予一点表情,她冷冷地站着,神情犹如冰雪覆盖,遮住所有的情绪,没有人能猜出她这一刻的心思。 便也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震颤和害怕。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你的眼里从未曾有过我,我又何须将你挂在心上。 可是如今听说你要死了,我竟然一点也不快活。 姜凝醉垂下的眼睫轻颤,抖碎了凝结在眼睫上的烛光,她的神色也随之闪烁不定。 颜漪岚,你若是死了,我又当如何? “娘娘!” 偌大的空殿内,赤竺暗哑的惊呼犹如一把冷冷的匕首划破夜空,也惊醒了姜凝醉的神思。她的心随着赤竺的一声尖利呼唤而收紧,再也来不及思考任何,折身朝着宫殿外走去。 “摆驾凤仪宫。” 夜已深,如今皇宫内外一片静悄悄。 宫人们抬着凤辇的沉重脚步声清晰入耳,姜凝醉只觉得那步步声响仿若踏在她的心间,牵扯出一阵难以喘息的窒息感。赤竺紧随在她的右手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月色下她的神色比以往更加谨慎,时不时地四下张望察看。 凤辇出了东宫一路东行,等到姜凝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凤辇已经拐过了一处花园,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这并不是去凤仪宫的道路。这样的认知让姜凝醉心头一凛,她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最初只觉得入目的景致十分熟悉,等到她望见了前方的一大片湖水,她脑中一个激灵,才知晓了此处到底是哪里。 因为曾经来过一次,所以姜凝醉隐隐约约还记得,这里根本不是凤仪宫,而是曲荷园的莲花池边上。 还不等姜凝醉出声让宫人们停下,眼前的宫人们已经放下了凤辇,危险的气息步步逼近,姜凝醉冷漠的眼角扫过四周,寻找着最有可能逃生的线路。视线不期中与赤竺撞上,却见赤竺的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慌张害怕,她眼角眉梢皆挂着冷意。独自走出一行宫人几步,赤竺来到姜凝醉的面前,突然跪拜了下去。 “奴婢…”赤竺的声色在清冷寂静的夜里越发的阴凉,其中透着那么冷漠,她说着,抬起头来望住姜凝醉,以往谨慎规矩的眼里此时浮现的却是一片杀意。“送娘娘最后一程。” 听到这些,姜凝醉依旧没有过多的惊慌失措,她只是沉声道:“我早该想到。” 赤竺眸色一派悠闲,看着姜凝醉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只被绑了手脚的笼中之鸟。“奴婢并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随着真相慢慢揭晓,姜凝醉也不觉害怕了。她平静的眼眸望着赤竺,问出来的话比赤竺更为镇定。“还是你原本便是太子的人?” “娘娘果然聪明。”既然姜凝醉已经死到临头,那么自然也没有必要撒谎欺瞒,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所以赤竺坦然地笑了笑,道:“从娘娘嫁进宫那一日开始,奴婢便受了太子的命进了昭翎殿侍奉娘娘,目的不过是为了监视娘娘的一举一动。娘娘实在是不该招惹太子生气,平心而论,娘娘是个好主子,待奴婢亦如亲人,如今要送娘娘最后一程,奴婢也实在是心有不忍。” 直到这一刻,姜凝醉已经完全明白,原来这一切的种种,皆是一场精心伪装的阴谋。从晨间杨思媚的一顿故意试探开始,到后来赤竺天衣无缝的做戏使诈,不过都是为了将她引到这里来,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毕竟她作为姜家的人,又身居太子妃的要职,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放过她。 姜凝醉抿了抿嘴角,凝出一抹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的笑意。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这般的没了主张和设防? 早就知晓颜君尧设了内应在她的宫殿,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大意,然而最让她惊愕的是,自己这一刻竟然也并不感到气恼,她的心里反反复复想的不过是别的一件事。 既然是太子的阴谋,那么颜漪岚的事情也必定只是一个幌子。 是了。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那么简单的死掉呢? 想着,姜凝醉向来漠然的嘴角浮现一丝无奈,终归是自己太傻,死到临头了,居然脑子里想的也不过是那个祸害。 可是颜漪岚呢?她又是否会想到自己? 凝神间,原本站定在原地的四名宫人突然朝着姜凝醉逼近,等到她有所警觉的时候,已经被逼到了莲花池的台阶上,身后便是泛着冷光的湖水,她蓦然顿住脚步,发觉已经无路可退。 “娘娘不必害怕。”赤竺幽冷的视线落在姜凝醉的身上,眼睛从上到下扫视过她平静到毫无波动的面容,笑道:“娘娘从未让奴婢在昭翎殿受过刁难,奴婢同样会保证不让娘娘受到太多的痛苦。” 说着,赤竺素净的脸上尽现阴狠的杀意,她微微一抬手,四名宫人便立即伸手桎梏住了姜凝醉的肩膀和手臂。牢牢的手臂犹如枷锁缠绕,姜凝醉看见赤竺的嘴角一开一合,说出口的话却是残忍至极。 “扔下去。” 沁凉的湖水瞬间漫过头顶,迅速地钻入姜凝醉的口鼻和衣襟里,碧绿色的湖水犹如丝绸一层一层地缠裹上来,她识得一些水性,所以知晓在这时需要凝神闭气。随后,她扑腾了两下双脚,努力想要往岸上游去,可惜有手臂狠狠禁锢住她的肩膀,她使劲了全力也仍然无法挣脱。 月光透过湖面照射下来,姜凝醉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透着昏黄的水色。发丝早已在水里散开,如墨的青丝随着水流不断地浮动,身上的衣服也变得松松散散,刺骨的湖水不断钻进皮肤里,冷得她眼前一黑,胸口是一阵的疼痛,空气已经变得如此稀薄和奢侈。 当日太子妃坠湖的时候,是否也如她此刻一般的绝望无助?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也不甘心死在这里。 神智已经随着逐渐消失殆尽的空气慢慢远去,姜凝醉摒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地想起了许多事,她想起了她生活的那个世界,想起她的妈妈,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如幻灯片般一闪而过,脑海里只徒留下一抹妖冶的身影,在记忆深处逐渐放大清晰。 颜漪岚…… 这一次,你还会如往常那般来救我么? 意识逐渐涣散,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想起颜漪岚,姜凝醉安静地闭上眼,不愿在死前仍旧对她念念不忘。 电光火石间,姜凝醉的耳畔突然听到一阵水流声,明明她已经无力挣扎,可是水里却有浮动出现。她几近挣扎地重新睁开眼,听见有嘈杂声从岸边传来,头顶处一道白光浮现,慢慢朝着她逼近。 第七十二章 夜幕时分,整个皇宫一片寂静,只有乌鸦安栖在横梳斜长的枝丫之上,低哑的嘶叫。 清冷的月光下,一座凤辇在空旷的道路上缓缓前行,明黄的宫灯将凤辇投射的影子拉得斜长,笼出一地的沉默庄重。 凤仪宫里尚还有烛光闪烁,宫灯在夜空中随风飘摆,摇碎了一地静默的光影。 颜漪岚走下凤辇,夜风吹起她如墨的长发随风翻飞,她抬头沉默地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门,久久驻足不语。从掖庭狱回到凤仪宫,明明并不算长的路程,却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仿佛花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碧鸢神情默默地走上前,她先是恭敬地打量了颜漪岚一眼,不安地看着她明艳的脸上难测的神情,低声道:“殿下,先进殿吧。” 颜漪岚并不回答,她拾步走进宫内,孤傲的身影在此时看上去尤为的冷清。碧鸢望着望着,不禁心里生出一股酸涩,颜漪岚已经很久没有再这样寂寞了,可惜如今太子妃这么一走,恐怕这个宫里,再也没有一人一事能令她欢喜了。 沉雁阁里,宁皇后正坐在灯下饮茶,她的手边搁置着一张明黄的诏书,看见颜漪岚走进来,表情倒也不见任何变化,只是抬手道:“回来了?” 颜漪岚的眼神微微眯起,对于宁皇后的不请自来虽不觉讶异,却也决计没有多少高兴的意味。她的视线落下,看着宁皇后手边的诏书,脸上的表情随着忽闪的灯火变化,显得越发的捉摸不透了。 颜漪岚当然识得那张诏书,明黄的绢布上一字不漏记录的全是姜凝醉的罪行,只等着她盖下国印,明日公布天下之后,便是盖棺定论,再没有改口挽回的机会。姜凝醉会戴罪出宫,卸去往日的身份地位,从此做一个普通的女子,过一段平凡却也自在的人生。 这一点宁皇后自然心知肚明,她涂了蔻丹的指尖轻轻点在诏书上,随后抬头看着颜漪岚,敛目笑道:“知不知道,哀家今夜为何会来?” “母后许久不曾过问朝中事宜,最近倒是频繁关心起来。”颜漪岚说着,不动声色地看着宁皇后手里的诏书,笑道:“不知是否因为儿臣昏庸无能,无法治理好这个国家,所以才引得母后如此忧心国事?” 听出颜漪岚话里不悦的情绪,宁皇后也不在意,她缓缓地抿了口茶,舒展眉头,道:“长公主的能力哀家自是不必担心,只是长公主独自肩挑大颜重任太久,哀家实在是于心难安,所以想着,是时候该挑选一些人来替长公主分忧了。” 颜漪岚看了宁皇后一眼,四两拨千斤道:“等到日后太子能够独掌整个大颜,到时儿臣的重任也自然得以卸下。” “可惜太子他日登基,始终是要有个皇后母仪天下的,后宫若没有人主持大局,太子又如何能够安心造福天下苍生呢?”说着,宁皇后一直看向颜漪岚的视线落下,转到了手里的那张明黄绢布之上,又道:“哀家这一次,在长公主的事情上故意给出姜凝醉选择,一则是为了长公主,二则是想要借此机会考验她。这宫中,不乏聪慧之人,但是如她这般看得清局势,也懂得权衡利弊舍得的,却是少之又少。哀家看得出,凝醉这个孩子,确是个皇后的不二人选。” “母后不必说了。”颜漪岚拂袖坐下,她妖娆的凤眸里此时翻涌的全是冷锐的目光,一字一句经由她的嘴里说出来,无不弥漫着一股杀机。“儿臣已经决定将凝醉驱逐出宫,一个戴罪之人,如何坐拥皇后之位?” 宁皇后闻言,她镇定的眸子深深望了颜漪岚一眼,心里逐渐明了过来。之前听闻颜漪岚要逐姜凝醉出宫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有过诸多的不解,姜凝醉对于颜漪岚的意义,纵使外人尚不能参透,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因此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颜漪岚要一意孤行遣送姜凝醉出宫。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都明白了。怕是颜漪岚一开始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猜到她有意立姜凝醉为后,所以才会力压众议,甚至不顾姜凝醉的感受,也要执意护送她离开皇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可惜,再冷血铁腕的人,也终归是个人,既然是人,这一生就永远不可能不受感情的摆控。就如所有的道理颜漪岚都懂,但是真要这么做的时候,她却永远不可能像她想的那么从容且决绝。 “长公主既有此意,那为何诏书迟迟没有盖印封存?” 颜漪岚的神色一怔,她眼底的神情随着烛光微微摇曳,她偏头,看着桌案边安静躺着的玉玺,烛光照着它通透的玉身散着冷润的光,似是在嘲笑她的欲断不能断,嘲笑那个昔日里杀伐决断的长公主,也会有一日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始终无法忘记姜凝醉一言不发听她下旨时的眼神,那里面写着满满的不舍和悲伤,从那双向来冷漠镇定的眼眸里透出去,竟会让人如此心如刀绞。 恨不能伸手掩住她的眼睛,遮住她所有的无奈,再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也正是那个眼神,让她一人望着诏书凝神许久,也无法拿起手边的玉玺,盖下最后的章印,为她们彼此做一个了断。 无声的沉默里,宁皇后看着烛光明灭间,颜漪岚越发黯淡萧索的面容,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眉目慢慢流露出一丝慈善,缓缓道:“那日凝醉从哀家的懿安宫离去之时,哀家曾经问过她,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被宁皇后的话吸引回神,颜漪岚侧头看向宁皇后,视线刚寻到她的身影,她的声音便悄然响至耳畔:“她只跟哀家请了一件事,她希望哀家答应她,不论长公主定她什么罪,她只愿能够继续留在这宫里,留在长公主的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卑微的婢女,做一个不起眼的宫娥。” 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颤,颜漪岚的凤眸猛地敛紧,心尖最初尝到一阵温暖回甘,渐渐地这股暖意被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取代,疼痛愈演愈烈,甚至蔓延至她的周身四肢,滚烫而疼痛的感受让她如至水火之中,仿若身陷无间。 以前总觉得姜凝醉性子沉闷无趣,从不懂得谄媚奉承,也不懂得大方坦白心里的感受,永远是一副不知温柔纤细为何物的冷漠姿态。所以这一刻,颜漪岚才会那么克制不住地想要知晓,姜凝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又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可惜儿臣,并不想再留她在身边……”颜漪岚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深邃地搁置在远方,连声音都显得飘渺深幽。“她的这份执念,迟早会害了她。” “长公主应当明白,这皇宫,进来容易出去难。”宁皇后说着,不由地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况且,这条路哀家虽有从中牵引,但是这一步步走来,全都是凝醉自己的选择。她为了长公主不惜做到如此地步,长公主纵使不愿遂了自己的心,难道连她的这点念想,也不肯成全么?” 长公主闭了闭目,掩住眼里纠结迟疑的神情,仍是坚持抗拒:“就算母后格外开恩,又如何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凝醉当初私放池蔚,外人看来是胆大妄为,藐视国法,但是大臣们心底里都明白,她不过是为了保住长公主的威望,替长公主做了这千古罪人。如此一来,不论哀家和长公主作何决定,他们又怎么会有半点异议呢?”宁皇后知颜漪岚的迟疑和顾虑,她了然道:“凝醉这么做的原因,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独独不愿明白的人——是你。” 颜漪岚并不言语,她起身走到窗前,映着夜色的眉眼格外的沉默,月光也照不暖她那双凉到骨子里的眼睛。 姜凝醉的心思,她非草木,又怎会不明白不受撼动,但是她更担心的是姜凝醉的这一份痴心,终有一天会成为抵在她胸口的利剑,亦或是扼住她喉咙的毒爪,将她置于葬身之地。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么珍惜姜凝醉,因此也就不会有人能够明白,她有多么害怕失去她,或者是叫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看出颜漪岚的迟疑,宁皇后低头轻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品入口中的茶总是苦味正浓,初入舌尖之时顿觉苦涩难当,过后却又有甘甜回味无穷,就如人一样,凡事总是先苦后甜,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明白。也许你之苦涩,于她却是甘露。” “什么时候开始,母后也会对儿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听见颜漪岚没个正经的话,宁皇后知她心里必是已有决定,于是并不搭理她的戏谑笑言,而是继续道:“虽说凝醉触犯了国法,但是她一日身为太子妃,就一日还是这后宫里的人,哀家贵为后宫之首,这件事,就交由哀家处置吧。” 颜漪岚闻言,随之侧头望过来,问道:“母后打算如何善后?” “哀家自有分寸。”宁皇后说着,眸色一转,赞许道:“长公主当初果真没有看错,这姜家的人,各个都是忠心耿耿。连这凝醉,也越发有她姐姐当年的风范了。” 颜漪岚略微晃神,随即,她似笑非笑地轻嗤了一声,若有所失道:“像她姐姐又有什么好?” 说着,颜漪岚突然站起了身,她伸手抓过屏风上的披肩,转身向着宫门外走去,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看见颜漪岚往着掖庭狱的方向愈行愈远,宁皇后凝神沉思了许久,半晌,她才摇了摇头,蓦地回过了神来。 原本望向颜漪岚的视线只余下一片空茫,她叹了口气,又不禁弯了弯嘴角,只是连这笑里,都不觉地带上了几分苦涩。低头抿了口茶,宁皇后扭头看着身旁的碧鸢,笑叹道:“你们的主子,终究还是动了情。” 也不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掖庭狱内,大太监李玉海在大门外冲牢头亮了亮腰牌,牢头看清了上面的懿安宫字样,便立即命令狱卒打开了牢门,一路将李玉海领到了姜凝醉的牢房前。 迎面而来的腐朽气息直令李玉海连连蹙眉,直到看见前面牢头的身影停在一间牢房前,他才赶紧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姜凝醉的衣衫单薄,苍白的面容沉浸在阳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毫无装饰束缚的长发垂散在腰间,即使站在狼狈不堪的牢狱里,她的身影依旧冷傲不折,眼里默然的光淡到了极尽,竟然衍生出一股凛冽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力量。 听到开锁声,姜凝醉回过头来,视线停留在李玉海的身上。 姜凝醉的脸色苍白,衬得她漆黑的眼眸冷静而幽深,冷得让人心生颤栗,李玉海心里一震,他连忙垂下了视线,口中催促着牢头赶忙退下,借以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慌意乱。 借着微弱的光,姜凝醉认出了来人正是宁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李玉海,心里正有些疑惑,便见李玉海走进牢房几步,在她的身前站定,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懿旨,缓缓展开。 “太子妃,皇后娘娘有旨。” 姜凝醉闻言,掩下心底的疑惑,单膝跪下听旨。 “今太子妃姜氏,藐视王法,私放罪犯,实当处斩,哀家念其入宫以来恪守本分,恭行妇道,不予追究其罪责。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遂罚其杖责二十,禁足于东宫三月,思其过,悔而出。 即日布告天下,以儆效尤,咸使闻知。” 姜凝醉一直微垂着头,安静聆听李玉海宣读懿旨,直到这一刻,她才抬头回道:“儿臣谢母后。” 向来听说掖庭狱刑罚严苛,也不知太子妃这金枝玉叶之身能不能承受得住。李玉海心里正捣鼓着,不想却看见姜凝醉缓缓抬起了头,逆光的阴影下,他看见姜凝醉的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害怕之意,她的眉眼轻轻舒展,反倒像是浅浅地笑了笑。 他不由地眨了眨眼睛,怀疑这定是自己的错觉。 第七十三章 阴暗的掖庭深邃幽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陈旧*的气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令人作呕。 颜漪岚缓缓地一步步往里面走,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间般沉重,狭长的过道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突地顿住了脚步,抬头望着昏暗的牢狱,失了神般地驻足不前。 我并未曾真心待过你,凝醉,你又何苦为了我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许是地牢的湿气引得旧疾复发,颜漪岚肩上的旧疾不合时宜地跳脱疼痛起来,像是在回应她强烈的感情一般,每当她想起姜凝醉,肩上的灼烈感便会如影随形。她伸手狠狠地捂住肩膀的患处,似乎在这样噬心剔骨的疼痛里,心口涌动的情绪才能变得好受一些。 凝醉,我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么坦荡磊落。终有一天,你会知晓我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聪慧如你,或许某一天将会识破我早早设下的局,发现我不过是一直在利用你,到了那时候,你又该如何看待我这个始作俑者? 你的那份洒脱淡然,又还能不能一如既往? 你是会恨我,还是会怨我?说来也是可笑的很,以前总嫌你性子太过沉闷,没有半点波澜起伏,不懂得讨好也不会示弱,可是如今却又希望你能够一直这样云淡风轻下去,不受任何的滋扰,过得自由自在。 许久未曾有过的不安在心间放肆的疯长,颜漪岚缓缓地闭了闭眼,太多的假设在她的脑海里愈演愈烈,她睁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深长的走道,满目的萧瑟,映照着她心底的那一处苍凉,空荡荡的发紧。 不远处的牢狱里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回响,似乎察觉出了那是什么动静,碧鸢忍不住侧开了脸,偏头却撞见颜漪岚沉默到令人胆颤的面庞,碧鸢的心不禁一凛,她的睫毛颤了颤,咬着唇于心不忍地低下了头。 太子妃正在忍受着极刑,可是她的殿下,那个堂堂颜国万人之上的长公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种无奈,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体会?想来世间的事情总有莫可奈何一说,即便是一言九鼎的君王,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动静渐渐地停了下来,腐朽的牢狱内隐隐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味,使得阴沉沉的空气越发的凝重起来。死寂的氛围里,颜漪岚突然捏紧了手里的披肩,大步往前面的牢房走去。 被颜漪岚的动作猛地惊醒,耳畔掠过一阵藏着腥气的凉风,碧鸢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回过神来,顾不上多想,本能地随着颜漪岚的身影追去。 潮湿的牢房里,燃着的柴火噼啪噼啪的作响,姜凝醉只觉得自己的浑身仿佛也如同燃烧了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随着她任何一点轻微的动作而越发的叫嚣凶狠起来。 疼痛远比预想的要凛冽。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约莫是快要死了。 最初是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好像要把整个背脊都给打断,之后这种钝痛却也渐渐麻木了,只是意识也随之开始有了些涣散,姜凝醉紧蹙着眉,明明永无天日的地牢内阴冷至极,她的身子却冷得止不住地发颤,苍白的脸上渐渐溢出了冷汗。 “太子妃,得罪了。” 耳边传来刑官的恭敬话语,姜凝醉艰难地拉回意识,看见绑住自己双手的铁链被行刑者缓缓解开,她这才意识到难捱的杖刑已经结束了,只是身子突地失了支撑,她的双腿一软,整个重心都顺势往下面滑去。 这般软倒实在是不堪,因此,姜凝醉本能地伸出手肘,狠狠撑住身旁粗糙的墙壁,借以支撑住自己瘫软的身体,只是这样的动作于她而言已是有些勉强,连带着牵引身后的患处一阵蚀骨的疼痛,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发白,险些栽倒在地。 行刑官们面面相觑,眼见姜凝醉快要支撑不住,想要上前搀扶又碍于礼数不敢越矩,只能干站在原地,暗自忐忑不安。 行刑之前他们便接到过皇后娘娘暗中下达的命令,吩咐他们做做样子便可,只许伤及皮肉,但是万万不能动及筋骨,他们虽然不敢怠慢,也尽量控制了下手的力道,但是毕竟是二十大板,硬生生地打在身上,就算不伤及筋骨,硬扛下来怕也是件要命的事。 眼前一阵阵的发昏,姜凝醉抵在墙壁上的衣袖已经磨出了印子,身体每一下微小的动作,都能引来患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紧紧咬着牙,即使不刻意去看,她也能够预想伤处皮开肉绽的景象。 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软倒,姜凝醉只觉得全身如置烈火之中,一阵灼烈的剧痛袭来,她艰难地闭上眼,手肘渐渐失了力气,怕是当真要撑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她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她的意识突地清醒过来,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入目却是看见眼前的行刑官们纷纷跪了下去。 “属下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 耳朵本能地抓住了颜漪岚的名字,姜凝醉很想咬牙坚持一阵,好不至于在她的面前那么的狼狈,但是身子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不论她多么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已经失了所有的力气,无法自制地往下摔去。 本以为会狠狠摔在地上,不想落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鼻端嗅到一缕熟悉的香气,姜凝醉上一刻惊魂未定的心跳,这一刻瞬间被抚平,她放任自己倚靠进颜漪岚的双臂间,痛极地闭上了眼睛。 姜凝醉一身素洁的白衣被鲜血染得一片刺目,她那样羸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恍如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她就这样如轻羽飘落,毫无生机地落在了颜漪岚的怀里。 颜漪岚的心被姜凝醉唇边的一点残红刺得生疼,她的身子晃了晃才稳住了怀里的姜凝醉,可惜抱着的身躯是那么地脆弱,不想徒添姜凝醉的疼痛,颜漪岚抱着她的手并没有太过用力,只能随着她栽倒的力度双双坐到了地上。 “凝醉…” 颜漪岚低声唤了唤姜凝醉,像是生怕惊醒了怀里没有半点生气的人儿,她的声音沙哑却温柔,隐隐带着些极力抑制的悲伤。 听见颜漪岚的轻声叫唤,怀里的姜凝醉慢慢地睁开了眼,她看着眼前微蹙着眉的颜漪岚,她从未见过颜漪岚的眼里流露出这么多的悲伤和心疼。姜凝醉的心里一滞,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已经微不足道了,她只是伸出了食指,轻轻地点在颜漪岚紧蹙的眉心之上,微微地抿唇笑了笑。 “不要…难过。”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大可以嘲笑我的痴傻,也可以指责我的鲁莽行事,但是不要为了我露出这般隐忍无奈的表情。你明明知道的,颜漪岚,你明明知道的,这比所有的严刑峻法,更加让我疼痛难当。 姜凝醉说完这句话,似是再也撑不住凛冽疼痛的折磨,她点在颜漪岚眉间的手无力地落下,紧紧地闭上了眼。 颜漪岚伸手更紧地抱住了姜凝醉,她解下肩上的披肩盖在了姜凝醉的身上,转头冲一旁的碧鸢低道:“传太医。” 碧鸢这才从这突如其来的□□中回过神来,她连忙应了一声,转身的瞬间却看见颜漪岚抱住姜凝醉的手克制不住地在轻轻颤抖,她晃了晃神,却不敢耽搁,脚步不停地向着掖庭狱外走去。 她的主子,那个向来冷静理智、杀伐决断的长公主,竟是在害怕? 第七十四章 前脚方踏进掖庭狱,严御医就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大殿内的众人看见碧鸢领着严御医前来,立即明白了过来,纷纷散作两边,主动让出了身前的道路,让他们一路往牢狱内走去。 碧鸢在前面脚步急促,仍不忘时时回头顾看身后的严御医是否跟上她,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太子妃受了杖刑,长公主十分忧心,请御医一定要倾尽全力保太子妃平安。” 严御医这才听出了事态的严重,不过他作为皇宫内最资深的御医,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因此听闻碧鸢的话,他也只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却也并未慌了手脚,一路跟随碧鸢往前走去。 颜漪岚听见动静,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看见来的人是御医,目光一沉,道:“医好她。” 严御医作为颜国两代老臣,从未见过颜漪岚会迁怒于人,他不免意外地看了一眼颜漪岚怀里的姜凝醉,粗略地审视了一遍她的情形,道:“长公主放心,臣自当尽力。” 严御医说着,便从药箱里拿出垫枕替姜凝醉把脉,看着她一身素衣上鲜血斑斑,身后的衣衫几近被血沁湿,想必定是受了极重的外伤,他贵为医者,眼神里难免流露出一丝沉重和悲悯。颜漪岚一直紧紧注视着严御医的反应,看到他眉头微蹙,心扉不觉地一紧。 把完脉,严御医的神情放松许多,见颜漪岚以目光询问,他连忙道:“请长公主放心,太子妃虽身受杖刑,但是好在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是以伤势虽重,但非致命。太子妃昏迷不醒也是失血过多所致,不过太子妃还年轻,伤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不过……” “不过什么?” 刚放松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颜漪岚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故作沉定道:“你且说来听听?” 严御医直言道:“不过太子妃脉象微弱,实乃气虚血弱的表现,日后必须要好生调养,不然将来恐怕会……” 严御医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颜漪岚已经明白了,若是身子一直得不到妥善调养,那么将来必定会落下病根,折损寿辰。 颜漪岚不说话,她低头看着安静靠在她怀里的姜凝醉,眉目淡雅精致,清冷中又透出无比的平静安然,忽然想起她刚刚伸手抚平她紧蹙的眉时微笑的模样,颜漪岚隐隐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处,渐渐地被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占据。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颜漪岚抬起头,目光凛凛地看着严御医,道:“务必不可留下后疾。” 严御医闻言,连忙应道:“是。” 昭翎殿内,铜鹤香炉里缓缓吐露着月麟香的芬芳,月色温柔地洒进殿堂,笼罩出一片寂静的气息。 姜凝醉觉得自己睡了好漫长的一觉,久到像是再也不会醒来。 梦里是一片血光连天,有人独自站立在尸横遍野的城门之下,她的身上脸上全是污秽的血迹,那个人长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明明看上去像是她,却又不像是她。 可是那种逼入绝境的绝望凛然,她从未经历过,却竟然能够感同身受。 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那人突然回头看向了她,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冲着她的方向伸来,嘴里单单只说了一个字:“来。” 脚步像是不由自主地行动,在那人的注目之下,她的身体如同一只提线木偶,没有知觉也无法支配,它们完完全全的按着那人的话机械地一步步往前行走。她突然有些害怕,可是她的嗓子喊不出,脚步也停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朝着那人越走越近。 梦到了最后,她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颜漪岚站在忽明忽灭的城门里面,她穿着一身绯衣,倾国倾城。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虽看不清深情,但是声音却是温柔无比,她在一声一声唤着她回去。 颜漪岚并不知晓姜凝醉做了一个漫长而晦涩的梦,因为姜凝醉睡着时的容颜看上去十分安静平和,透着那么一点与世无争的味道,在这一张脸上寻不见任何她醒来时的冷漠疏远。便也是如此,颜漪岚没有立即察觉她转醒了过来。 最先清醒的不是意识,而是身上叫嚣的疼痛,姜凝醉的喉咙干涩而灼痛,她难受地睁开了眼,视线迎来一阵朦胧,许久才能勉强视物。 模糊地扭头看了看四周的景物,姜凝醉认出这并不是凤仪宫,瞧这装潢布置,却是回到了她的昭翎殿。 “你醒了?” 姜凝醉此时正趴睡着,听见颜漪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几经别扭地才能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看向颜漪岚的方向。 房间里只在偏殿点了一盏宫灯,因此,颜漪岚的样子并不算清晰,姜凝醉喉咙干渴疼痛,一时无力说话,她只能点头代答。 一眼望穿了姜凝醉的心思,颜漪岚也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桌前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折回来坐到了她的身边,缓缓地喂她喝下。 一旦醒来,当初蚀骨的折磨又悉数传回四肢百骸,姜凝醉努力抑制着身体上的痛楚,低声嘶哑道:“我睡了很久?” “的确是挺久的,已经整整两日了。”颜漪岚哂笑着,随即,她低头审视着姜凝醉隐在暗处的脸庞,不由地收敛起眉目里的笑意,问道:“还疼么?” 自然是疼的,疼得恨不能再一起昏睡过去,但是姜凝醉默默看了颜漪岚一眼,她说话尚且还有几分吃力,所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姜凝醉的刻意隐瞒,颜漪岚如何能毫不知晓?她好气又不免心疼,语气也不由地更加幽柔了,“凝醉,我想听你说几句实话。” 姜凝醉闻言,浅浅笑道:“长公主当真想听么?” 摸不准姜凝醉这一刻的浅笑是何寓意,颜漪岚勾了勾唇角,应道:“嗯。” “本是不疼的,但是如今看见长公主,身上便没一处是舒坦的。” 姜凝醉的话惹得颜漪岚先是一怔,随后倒也不恼她的无礼,低低地笑了起来,挑眉道:“这宫里,还没有谁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姜凝醉不以为然,一径冷淡道:“那长公主定是没有听过几句实话。” “看来我真的是把你给宠坏了。”颜漪岚说着,看着眼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姜凝醉,有些恨,又有些莫可奈何。“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姜凝醉不为所动,也不在意颜漪岚的低沉语气,道:“夜深了,长公主还是先行回宫吧。” 一番冷淡揶揄之后,竟然就毫不客气地给她下了逐客令。颜漪岚这么想着,胸口一阵气促,低头却看见姜凝醉兀自垂着脸,沉默了许久,才淡道:“长公主一直在我的昭翎殿,政事都不顾了么?” 颜漪岚漫不经心道:“无妨,我就在这看着你。” “长公主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毕竟是太子的东宫。”眼见颜漪岚坚持,姜凝醉抿了抿唇,看着自己趴睡的姿势,终于说道:“况且,这样的姿势…太不堪了……” 难得听见姜凝醉说出这么实诚的话,颜漪岚忍着笑,她伸手抬起姜凝醉的下巴,俯身过去凑到了她的身前,浅浅地亲吻住了她。 吻是极尽温柔细腻的,姜凝醉双手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能任着颜漪岚的唇攻城略地,直到将她的气息完完全全与自己的交融,再难分彼此。 最后的吻轻柔地落在姜凝醉的嘴角,颜漪岚笑得妖冶,透着那么一点戏谑和忍俊不禁,“不必在意。”说着,颜漪岚故意伸手恶劣地游走在姜凝醉的肩背之上,话也说得暧昧至极,“反正上药的时候也都看过了。” “……”姜凝醉一口气屏在胸口,发觉颜漪岚说话时的大喘气简直是要人命。她无力地看着颜漪岚笑得狡黠的脸庞,故作镇定道:“这些…就无需长公主亲力亲为了。” “不必与我客气。”姜凝醉不自在的表情落在颜漪岚的眼里实在是有趣得紧,她含着笑,故意俯身凑近了过去,沙哑的嗓音在这时听上去越发的勾人了。“你是我的人,自然不能便宜外人看了去。凝醉,你说对么?” 颜漪岚的语气如同她的吻一样醉人,姜凝醉有那么些不知所措,她重又垂下头,极尽所能地避得颜漪岚远了些。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自冷下声音道:“长公主若再这么口无遮拦,我……” “你要怎么?” 话全被颜漪岚堵了去,姜凝醉觉得现在疼的不是身子,头反倒是比较疼了。她冷冷睨了颜漪岚一眼,可惜依她如今的姿势,这冷淡的眼神看上去实在是失了往日的气势,倒显出几分娇嗔之态。 察觉到姜凝醉的羞赧,颜漪岚笑得更加愉悦了,不再故意逗弄身边的姜凝醉,她微微直起了身子,轻柔地吻在了姜凝醉的眉角发梢。 “你要好起来。” 姜凝醉本是兀自气恼颜漪岚的恶劣行径,不想听见她的声音温柔地响至耳畔,声音是那么地悦耳而宠溺。“凝醉,你要快些好起来。” 第七十五章 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清闲,姜凝醉每日禁足在昭翎殿里,除了太医以外再无外人滋扰,她受的那些伤便也一天一天地慢慢好起来。 转眼已是夏季,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欢,微风拂面,带着泥土与花瓣的清新香气,令人不觉神清气爽。 姜凝醉坐在窗下静静观赏,她的身子虽说好了七八分,但是气色却仍是不见好,严御医这两个月来悉心调理,奈何成效并不明显。姜凝醉倒也看得开,体质由人,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娘娘。”绿荷从宫外匆匆走来,行礼道:“长公主刚刚派碧鸢姐姐前来传话,说是如今正值夏季,旱灾频发,百姓们民不聊生,长公主近日政务缠身,恐怕无暇抽身来看望娘娘了。” 自从她回到东宫,为了避人口舌,姜凝醉并不肯让颜漪岚常来她的昭翎殿,经过私放池蔚一事,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对她的德行操守颇有微词,大臣们如何议论她的,她自然是不在乎的,但是她不能容忍这些不善的言辞落在颜漪岚的身上。 “你去替我回了碧鸢,就说我知晓了。”姜凝醉并未分不清轻重,颜漪岚不来,她也不觉得委屈,只是不由地有些担心起来,嘴上也不免嘱咐道:“这些时日长公主国事在身,必定会误了休息,告诉碧鸢,让她多留点心,不可让长公主太过操劳了。” “是,奴婢这就去回了碧鸢姐姐。” 绿荷起身退下,姜凝醉凝着一室的寂静重又转回头去,窗外依旧是荷花初绽,美不胜收,只是这一次,她却已是无心再赏。 花开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姜凝醉想着,微垂下眼睫,淡漠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忧色。 你若是不与我共赏,终归是失了颜色的。 绿荷再一次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脸漠然的姜凝醉,明明望着窗外的荷花,眼神里却是空的。 “对了,娘娘。”不想姜凝醉如此沉默,绿荷索性开了话题,道:“奴婢送严御医离开的时候,正巧看见太子下了早朝回来,您猜猜殿下去了哪儿?” 太子? 算起来,姜凝醉回到东宫已有两月,但是却连一面也未曾见过太子,唯有最初受伤的时候,太子派人送来一些珍贵药材,之后的时间里,他们虽然只隔了一面墙的距离,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大概彼此心里都明白,若是真的想要见面,又哪里会没有机会?之所以不见,只不过是不想徒增尴尬罢了。 这些不过都是外人的事,姜凝醉并没有兴趣知晓,但是她见绿荷一副努力哄她说话的模样,不由出声接道:“去了哪儿?” 绿荷瞅了瞅身后紧闭的殿门,这才凑近过去,低声道:“太子殿下去了韶华殿。” 姜凝醉的目光随即一沉,望得绿荷一阵忐忑不安,生怕姜凝醉是在怀疑她的话,绿荷赶忙点了点头,道:“之前一直听人口耳相传,说侧妃娘娘得了怪病,所以才会一夜失了所有的君宠。如今瞧眼下这情景,也真说不清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了。” 哪里有什么怪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不过是为了掩饰柳浣雪失宠的真正原因罢了。毕竟,柳浣雪服食紫茄花一事若是当真传了出去,莫说柳浣雪的人头不保,就连太子也是要被天下人笑话的。 堂堂未来颜国的君主,却连自己的侧妃都胆敢如此违抗他,那么日后又该拿什么去令天下人信服呢? “娘娘觉得,太子殿下今日去韶华殿,是不是意味着…侧妃娘娘要重获圣恩了?” “重获圣恩?” 听得绿荷的话,姜凝醉细细咀嚼着最后的四个字,不由地淡淡一笑,目光却是越发的无情了。“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 韶华殿还是原来的景致,只是如今安静得那么不真实,像是与世隔绝的禁地,生生拉住了颜君尧的脚步。他站在大殿之外许久,最终迟疑着抬起脚步,推开了大殿的正门。 殿外是一片艳阳高照,而殿内却没有一点生机,冷清得如同身置深秋。颜君尧踏进殿内,只觉得满室寂静无声,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柳浣雪就倚靠在偏殿的软榻之上,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他推门而入的声响,她只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以往娇艳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好像是一只提线木偶,空有一副姣好的皮囊,可惜心却已经空了。 颜君尧的心没来由地发疼。 人真是矛盾又可悲。这几个月来,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也不再来看她,他自以为自己是那么的恨她,但是如今看见她这样憔悴苍白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半点快活。 明明应当要严声责问她,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心疼。他的心是那么的疼,疼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还有什么值得恨的?又还有什么好惩罚她的?如今柳浣雪的模样,不就是她自己给自己的惩罚么? “我……” 颜君尧干涩着喉咙,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说着,看见柳浣雪紧闭的眼眸动了动,他不确定柳浣雪是何时察觉到他的出现的,但是柳浣雪冷淡的态度,他是能够感觉到的。 柳浣雪的漠视不由地让他愤怒,他故意沉下了嗓音,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那么恨我?” 颜君尧的语气即使刻意压制,仍旧抹不去其中的不解和悲恨,柳浣雪闻言,镇定地睁开眼睛看向他,看着他俊雅的五官沾染上不解愤恨的模样,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我并不恨你。”过往的无数个日夜在眼前纷纷闪过,柳浣雪眉眼平静,就如她说出口的话一般。“因为我们一样的可怜。” 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就像你始终只能得到我的人,却触不到我的心一样,对于池蔚,我也同样有我不能言说的无奈。 颜君尧骨子里的尊贵并不允许柳浣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仿佛被戳中伤处的猛兽,他的眸子一瞬间红得像是燃了火,他几步来到柳浣雪的面前,怒目直视着他,道:“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对你,你的那颗心才能属于我?” “心?”似乎是听见什么愚不可及的笑话,柳浣雪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反而笑出了心里的凄怆。“我的心,早在四年前入宫那日就已经死了。” 柳浣雪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透过柳浣雪的双眼看见的自己,是那么的可悲可笑。颜君尧无力地倒退了几步,出口的话是他自己都不识得的沙哑。“所以,这些年来,我在你的眼里都只是一个笑话,是不是?” 时至今日,或许在颜君尧的心里,自己还最重要的。他以为付出的就必定会有收获,可惜这个世界上并非事事都能计算分明,人心更是如此。 柳浣雪不置一言地看着颜君尧,似是觉得疲惫至极,她重又闭上了眼睛,幽幽叹道:“太子如今执着不下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再没有什么,比眼前这样置身事外般沉静的柳浣雪更让颜君尧心神俱裂,他深看了柳浣雪一眼,道:“我最后问你一句。浣雪,这一生,我们还能不能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 是了,曾经的无数个日夜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池蔚,也曾好几次忍不住想要问她,池蔚,我们还回不回得去从前?可是,她一次也没能脱口而出,因为这个答案,其实早在她问出口之前,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呵。” 柳浣雪轻笑出声来,却不知是在笑此时不肯认清事实的颜君尧,还是在笑当初那个固执可笑的自己。“我的时日已是无多,太子实在不必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我只希望剩下的余生能够与青灯相伴,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若太子对我还有一丝怜惜,还望太子能够成全。” 柳浣雪的话虽然说得晦涩,但是其中的意欲却是再明白不过,颜君尧怔然地看着眼前毫无眷恋的柳浣雪,他突然有些不识得眼前的她,或许,他一开始就从未真正看不明白过她。 一路逃也似地离开韶华殿,颜君尧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他突然不由自主的想,若是当初他没有一意孤行地留柳浣雪在身边,那么也许现在,他不会让他们彼此落得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地。 难道…这一切,当真是他错了? 脑子乱作一团,脚下也开始没了方向,等到颜君尧看见宫殿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怔怔然地停下脚步,抬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昭翎殿。 “奴婢拜见太子。” 绿荷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唤猛地拉回了颜君尧的神,他心里不由地一惊,顺着绿荷的声音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此时正坐在窗边凝神的姜凝醉。她这时也听见了绿荷的请安声,抬头望了过来,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只是连这一眼不解的注视,都是冷的。 记忆倒转,颜君尧想起曾经那个满目羞涩稚嫩的太子妃,总是喜欢用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偷偷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她望着的不是单单的一个人,而是她的整个世界。颜君尧忍不住地想,若是当初他没有亲手将她送到皇姐的身边,若是当初他能够好好地待她,而不是利用她伤害她,那么或许现在,太子妃仍旧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太子妃,而不会是眼前这个冷静疏远的模样。 可惜,当真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回忆总是格外伤人,颜君尧在姜凝醉漠然的注视下,冷冷地跌落回现实。人已经不同了,再来昭翎殿又还有什么意义?这里…早没有了那个会满心欢喜等着他来的小丫头,现在的姜凝醉,大抵是不会想要看见他的。 摆摆手示意绿荷起身,颜君尧转身正要离开。 “我刚沏了一壶茶,”姜凝醉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隔在云雾那端,别致却清晰。颜君尧回头,看见姜凝醉的笑容一如她的人那般清冷出尘,“太子可否有兴趣品尝?” 第七十六章 树上的蝉鸣交喋,没完没了的鸣夏。气候虽然炎热,但是昭翎殿里大约是随了主人的性子,丝毫不沾染任何宫外的嘈杂烦热,一派宁静安逸。 斑驳的婆娑树影下,姜凝醉手法熟练地烫杯,专心着手里的事,并不去看颜君尧,见她专心,颜君尧也不便打扰,而是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之上,默默观赏她泡茶时优雅的动作。不多时,清新的茶香流溢而来,飘散在整座昭翎殿的半空之中。 “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亲手沏茶。” 似乎是干坐着着实怪异,颜君尧做不到姜凝醉那般镇定自若又心无旁若,只好生硬地开了口。 放了手里的水壶,姜凝醉隔着一片氤氲的雾气抬头看他,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专心致志的泡茶,话也回得随性。“大概是宫中日子太清闲,所以借此来消磨时光而已。” 姜凝醉性子本就清冷,说出来的话也透着若有似无的疏离,颜君尧闻言,倒真有些后悔不该擅自开了话匣子,如今真是接也难,不接也难。暗自懊恼间,他又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皇姐,好奇她是如何做到面对这样冷若寒冰的姜凝醉却依然能够泰然自若的。 “太子,请。” 姜凝醉一手拢住自己臂间的宽大衣袂,一手将茶递到对面颜君尧的手里,察觉他若有所思的凝神,她也并不出声说破,而是静静等着他细品杯中的热茶。 泡的茶是普洱。 颜君尧光闻茶香便能略知一二,他平日里惯喝的并非普洱茶,因此,最初入口之时,他只觉茶味苦涩浓厚,香气也非他所好,不觉微微蹙了蹙眉。 “太子惯喝乌龙茶,所以初喝普洱会感到苦味较重,不如乌龙茶回味甘甜,齿颊留香。”看出了颜君尧的心思,姜凝醉微微一笑,道:“其实人也如此,一旦习惯了什么,就会渐渐地对她有所依赖,而不会再想去尝试别的东西。” 苦味在舌尖弥漫,听得姜凝醉的话,颜君尧满是郁结的心更是烦躁难平了。 “凝醉,”颜君尧抬起头来,不悦地蹙紧了眉头,“看来你有话想说?” 颜君尧的反应全在姜凝醉的意料之中,她并不在意颜君尧眉眼里投来的阴郁目光,说道:“我听说,太子刚刚去了韶华殿?” 颜君尧语气不善,“那又如何?” “我虽入宫时日尚浅,但是对于太子与侧妃的事也有所耳闻,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有关你们初识的故事。”姜凝醉话音一顿,她的视线轻扫过颜君尧,道:“听说你们初遇在御花园里,那一日的侧妃明艳动人,一笑间天地无色。可是我道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因为自我入宫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开怀笑过。” 颜君尧神色一僵,又不觉地随着姜凝醉的话回想而去,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那日的她,并非是如今宫中的模样。” “太子你看。”姜凝醉望着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鸟,浅笑道:“前几日辰儿贪玩,偷偷跑来我的宫殿,央我给他捉几只鸟儿。可是今日晨间他却告诉我,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鸟儿都死了,太子可知道,是为什么?” 颜君尧当然知道答案,但是他不知道姜凝醉说这些话的意图,因此他并不回答,只是越发的锁紧了眉头,沉默地看着她。 “辰儿喜欢鸟儿,是喜欢它们自由飞翔在天空里的那份快活,可是一旦它们被关进了笼子里,失了自由和天性,一只断了羽翼的鸟儿,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姜凝醉回头看向颜君尧,明明是那么清冷疏远的音色,偏又带着凛冽异常的气势,让人无法反驳。“辰儿问我,他到底哪儿做错了?其实哪儿也没错,不过是他给的,并非鸟儿真正想要的罢了。” “够了!”似是一下子被戳了痛处,颜君尧一下子恍然起身,衣袖不慎掀翻了身前的茶杯,他恼怒地看着姜凝醉,一字一句道:“我与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旁敲侧击地给我说教。这些年我待她如何,你们不会知晓,也不会明白我究竟有多爱她。” 漠然看着眼前的颜君尧犹如狂暴的野兽一般的宣泄,姜凝醉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茶,冷冷道:“太子的爱,是不顾一切地占有,以为自己只要付出就终会迎来收获。可是,我却还见过另外一种爱的方式,是默默相守地陪伴,是即使豁出性命也要护她安好,不为难,不强求,所有的付出只求换来她舒眉一笑…” “太子,你说你爱她?”姜凝醉一针见血,没有留给颜君尧任何喘息的时间。“可是那在我看来,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的占有罢了。” 若说颜君尧之前尚还能强撑镇定,那么姜凝醉这最后的一句话,无异于是剪短他心里薄弱坚持的最后一根弦,弦丝如刀刃,一下子切碎了他的心扉。 颜君尧颓然退坐回石椅之上,失了神地怔怔望着姜凝醉,想说什么,却又率先锁紧了眉头。 胸口的痛渐渐平缓,颜君尧神色复杂地看着姜凝醉,笑得涩然:“你在劝我放了她?”说着,颜君尧仰头喝下杯中余下的茶水,细细摩挲着姜凝醉的话,不由地有些好奇,“你与她鲜有知交,你也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凝醉,你何必替她拐弯抹角的求情?” 虽与姜凝醉接触不多,但是姜凝醉眉眼里的凉薄,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种冷,是刻入骨髓的亦是与生俱来的,时至今日想起,他仍不免心有余悸。 “大抵是住得久了,所以对这里的人也有了恻隐之心。”姜凝醉冷漠的脸上沾染了些许笑意,她道:“侧妃心有她属,感情的事最难勉强,这件事怪不得太子,同样,也怪不得她。” 听姜凝醉说得如此分明,颜君尧神情古怪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许久,他才迟疑地问道:“倘若,有一天你发现皇姐的心中也另有他人呢?” “若当真如此,却又与我何干?”姜凝醉的口吻淡淡的,她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下透出一层浅浅的痕迹,总给人一种云淡风轻之态。“我做事向来容不得半点勉强,争的抢的总是让人无法安宁,我不能一辈子花尽心思机关算尽,只为去争一世的恩宠,那样实在可笑。若是她的心中早有了别人,也无可强求,说到底,我如何对她都不过是我一人之事,天下从来也就没有因自己生情而强求他人接受的道理。” 这番话,若经他人之口说出,颜君尧难免会觉得虚伪作态,但是不知道怎么地,从姜凝醉口中说出来,便能显得如此洒脱自然。他终于明白为何姜凝醉的身上总藏着一种疏离冷漠的气息,她这样清冷的人,本就是遗世独立的存在,天下之大,竟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相似之人。 他想,皇姐在万千倾慕者中独独对她一人如此倾心相待,如今看来,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我记得,皇姐自幼不喜女儿红妆,独独喜欢随父皇骑马打猎,舞刀弄枪,虽说于皇室礼数所不容,但偏偏学得有模有样。以前父皇常说,皇姐像是一匹自在驰骋天地之间的烈马,无人能够令她折服。”那时的颜漪岚尚没有收敛天性,活得无所顾忌,她的存在,是这沉闷繁琐的皇宫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颜君尧想着,不由地望了姜凝醉一眼,笑道:“不过如今看来,即便是皇姐,也终归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命运。” 难怪,姜凝醉以往总觉着颜漪岚妖冶的外表下始终是藏着一股锐气的,比如她面对生死的凛然冷漠目光,比如她单手封住刺客利剑刺入时的决绝果断,这些都不仅仅是单单只凭意志就能做到的,如今听到颜君尧的话,她才终于释然。 只有拿过真刀真枪、触碰过刀刃剑尖的人,才会在危难时刻保有如此镇定的神色。 思绪一下子飞得老远,姜凝醉回过神,她伸手替彼此斟上新烫的热茶,借以掩饰自己的失神,道:“我从未看过长公主骑马舞剑。” 普洱入口一阵苦涩,但是慢慢便有回甘无穷,萦绕舌尖一股茶香。颜君尧抿着茶,听闻姜凝醉的话,他的神色不觉一黯。“我也是这次回宫才听母后提起,自四年前颜隋一战之后,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抽身不暇,皇姐忙于政事,再也没有碰过这些玩意儿。” 是了,如今大颜独靠她一人支撑,太子资历尚且无法身担重任,而在朝中,偏偏各方势力分据,真正能为之所用的人又太少。种种原因累加在一起,她分/身乏术,虽贵为长公主,但是却再也无法拥有往日的自由和快乐了。 姜凝醉的神情沉默下来,颜君尧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连忙说道:“不过根据脚程,北央王七日之内便会抵达京城,每次他来大颜,总要设猎场与皇姐驰骋一番,到那时,便能一睹皇姐的风姿。” 北央王? 不曾在意过的名字再一次跳回脑海里,此人姜凝醉还是有些许印象的,四国之首的央国年轻的君王,不仅年纪轻轻就能带领着央国不断的开辟领土,并且还与颜漪岚有过一纸婚约。 想到这儿,姜凝醉手里的动作一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痛快。 “时辰不早了,我还有政事在身,必须赶往栖鸾殿与皇姐商议。”颜君尧说着,起身拍了拍衣襟,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略一迟疑,最后缓缓说道:“至于浣雪一事,我会好好考虑。” 听得颜君尧松了口,态度也不似方才那般坚决,姜凝醉微微一笑,一双眼浓墨重彩,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睫羽若蝶,在一颦一笑间勾画出柔浅的弧度。 颜君尧从未看过姜凝醉笑得这般明艳无瑕,他拂袖的动作怔了怔,不由地有些愣住了。 他从不知道姜凝醉笑起来,竟然是这么清艳动人。想着,他突然觉得认识姜凝醉这么些年,今日却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记住她的模样。 第七十七章 绿荷颤颤兢兢地站在内殿里,她忐忑地瞅了瞅面前安然坐着的姜凝醉,目光刚一触到她冰冷的脸庞,又赶忙低了下去,不安地看着自己纠结在一起的脚尖。 呜。娘娘今日的心情欠佳她是知晓的,所以晚膳时间里她一直伺候得格外小心翼翼,不晓得她到底哪里做错了,用过晚膳竟然被娘娘单独留了下来,本以为会受到好一番责罚,但是不想她的好娘娘只是单单睨了她一眼,问起了她有关于北央王的事情。 “其…其实…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知晓的并不多…所以……” 绿荷的支支吾吾全在姜凝醉的预料之中,但是她说的后半句话,姜凝醉就不得不抱迟疑态度了。她穿越至今已有快一年的时间,身边所有人的脾性她都了解了个大概,而这么多人里,唯有绿荷一个,是最好打听又嘴上不牢的一个。她低头望着绿荷,一双漠然的眼睛里不掺半点神情,偏偏望得绿荷心里直打怵。 “你只需说你知晓的,”不急不缓地刮了刮茶杯,姜凝醉微微一笑,道:“我自不会为难你。” “娘娘说的可都是真的?”得了姜凝醉的保证,绿荷的两只眼睛直冒光,看见姜凝醉点头,她倏地抬起头,道:“上一任的老央王去世得早,北央王不及弱冠之年就已继承了王位,真可谓是年轻有为。奴婢还听老宫女们说,北央王上一次来大颜的时候,见过他的宫女们无不赞他英姿焕发,风度翩翩……” 似乎绿荷说来说去,总也说不出什么令姜凝醉满意的回答,她放了手里的杯盏,冷冷打断道:“我曾听六皇子提及过,北央王与长公主有过一纸婚约?” “对啊!”绿荷不明所以,只是眨巴了下大眼睛,点头称是。 白日里的不痛快越发地惹人烦闷,姜凝醉眸子深了深,面上仍是没有表情,道:“我还听说,北央王对长公主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咱们长公主向来不将北央王看在眼里,这是咱们颜国人人心知的事实。”绿荷回得理所当然,说完之后才觉得要命,她连忙捂住了嘴,惊慌地四处张望了下,瞧见四下无人,她才掩低了声音,道:“颜国向来在四国中实力最为羸弱,先皇将他最疼爱的长公主嫁给北央王,依附拉拢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况且,北央王心仪长公主已久,答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长公主当时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态度,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颜漪岚的心思向来掩藏得太深,绿荷自是无法参透和知晓的,姜凝醉闻言,也不再多问,只是摆了摆手,道:“我知晓了,你先退下吧。” 明明问的是有关北央王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总让她觉得,娘娘真正在意的却是长公主? 绿荷心里直纳闷,不过,让她当众问出口来,却是借她几百个胆子也不敢的,所以她只得默默嘀咕一番,然后悻悻地点了点头,行礼退下。 夜已经深了,白日里的燥热此时全然不见了踪迹,阵阵微风袭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快意。 明明已过亥时,但是姜凝醉却一点睡意也无,她索性起身穿上衣衫,迎着凉风行到了后院。 院子里的木兰花已经开了,小小的花朵如同漫天星辰点缀在枝丫之上,一阵微风吹过,细长的枝丫随风摇曳,木质的香气萦绕整座后院,香气虽不浓烈,却显得芬芳清雅。 姜凝醉站在木兰树下,抬头默默地凝望,许是看得出了神,连颜漪岚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也不曾察觉。 鼻尖突然嗅到了一阵不属于木兰的香味,本是格格不入地味道,却又刻骨的熟悉,她的脑子一凛,立马嗅出了这是独属于颜漪岚的香气。 还来不及回头察看,身侧已经有影子重叠而来,颜漪岚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随后伸了伸手,替她摘下了最低的枝丫上长着的一朵木兰花。 指尖轻拈着一朵木兰花,颜漪岚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脸上依稀是缱绻醉人的笑意,抬头冲着姜凝醉笑得明艳动人。 “你若是喜欢,我便全部摘了送给你。” 姜凝醉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不发一言地看着颜漪岚,漫天的星辰之下,所有的木兰花也不及她眉眼里的零星笑意。而她的脸庞似是燃着灼灼地烈火,快要将身后的木兰花悉数燃烧至尽,用来衬托她的一颦一笑。 木兰三千,也抵不过你眉眼里的一点风华。 心里扑通跳动的心脏似是快要溢出心房,姜凝醉克制着不表露出来,以免遭到颜漪岚的好一阵笑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颜漪岚,道:“长公主大半夜里不睡觉,跑来我的栖鸾殿是何居心?” 姜凝醉的一本正经看得实在有趣,颜漪岚不觉弯起了嘴角,答得暧昧:“还能有什么居心?自然是来偷你这个大宝贝的。”说着,颜漪岚的身子已经随话音落下而靠近过来,姜凝醉躲闪不及,整个人已经被颜漪岚拥进了怀里。“见到我来,你连个惊喜的表情也不愿给?” “惊倒是有的,”默默从颜漪岚的怀里退出去了半步,姜凝醉冷声道:“但是喜就未必了。” 颜漪岚本以为大半个月不见,姜凝醉再一次看见她,始终是会有些惊喜的,但是事实证明,姜凝醉就是姜凝醉,的确是不太能奢望她会因为小别数日而换了习性。 因此,听见姜凝醉的冷言冷语,颜漪岚也不生气,反而犹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长公主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 姜凝醉这么问,颜漪岚便也顺着她的话道:“不如你猜猜原因?” “长公主的心思百转千回,岂是我能够任意揣度的。”姜凝醉的话说得毕恭毕敬,但是语气里听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说着,神情淡淡地扫过颜漪岚,道:“莫非,是与北央王即将来京有关?” 这句话倒引来颜漪岚诧异了,“这事你也知晓了?” “既然北央王要来了,长公主必然有不少事宜要准备。”姜凝醉顿了顿,见颜漪岚没有否认,又道:“这段时间,我就不劳长公主挂心了。这里毕竟是东宫,长公主的身份特殊,来得多了也难免落人口舌。” 姜凝醉一字一句说得冷硬,她说着,人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她脚步顿住,回头看着月光下一袭华衣的颜漪岚,说道:“我有些困了,长公主还是请回吧。” 说完,姜凝醉陡然转身,单单留给颜漪岚一个清冷的背影,人已经没入了大殿之内。还不待颜漪岚出声,大殿无情合上的门扉砰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沉闷。 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颜漪岚望着栖鸾殿紧闭的大门,整个人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碧鸢看着颜漪岚怔愣的表情,想着她呆在颜漪岚身边多年,见到这样的她倒还是头一回,这么一想,碧鸢不由地掩着嘴,轻笑了出来。 反手关上门,姜凝醉背倚在紧闭的门扉之上,整个人陷入了一阵不知所措之中。 不远处的铜镜里闪着明黄的光,正好照着她脸上晦涩的表情,里面隐隐约约透着的却是在意和不安。 怎么能让你看见这样善妒的我?这本不是原来的我,这样的我,就连自己看了也觉得陌生,又怎么能让你知道? 怔怔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姜凝醉的心里一阵的不自在,脑海里无不充斥着北央王与颜漪岚的名字,一颗原本心如止水的心,此时此刻早已被什么拨乱,再也难归平静。 “殿下,探子回报说,在北央王随行的马车里,看见了靖王妃的身影。” 靖王妃? 听见碧鸢的轻声禀告,姜凝醉的心里不禁疑惑起来。 北央王的王妃,哪里值得探子们如此郑重其事地回禀颜漪岚? 比起姜凝醉的疑惑,颜漪岚的神情倒是显得愉悦多了,她莞尔一笑,之前被姜凝醉拒之门外的恼意也去了大半,笑道:“她也要回来了?” 察觉到颜漪岚的情绪,碧鸢也微微弯起了唇角,道:“想必是北央王想要给长公主一个惊喜,所以才一直没有说明。” “倒是有快四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是啊,”碧鸢点了点头道:“自颜隋一战之后,靖王妃远嫁央国,的确是好些年未见了。” 颜漪岚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姜凝醉紧掩着的大门上,看着殿内的宫灯映照出她倚在殿门之后的轮廓,饶有兴味地笑起来:“既然她也要回来了,那看来是该好好准备一番了。” 第七十八章 北央王三日之内率众抵达临安城,消息一经皇榜张贴布告,临安城上下瞬间一片哗然。 当然,议论的最多的,还是北央王与颜漪岚的那点人人皆知的姻缘事。 颜国向来在四国中实力屈居下风,多年来皆是倚靠着央国的多方支援,在国力上不如人,独独能够让百姓们摇着尾巴得意谈资的,也就只剩下颜漪岚屡屡拒绝北央王求亲这一件事了。 绿荷说得津津乐道,姜凝醉却只是沉默地坐在木兰树下,抬头就能够透过婆娑的树影,望着头顶那片开得正艳的木兰花。 有洁白的花蕊顺风飘落,坠在她的膝上,她指尖捻起,不由地想起那夜颜漪岚信手拈花的画面,她学着颜漪岚的动作轻转着花柄,可惜指尖笨拙,怎么也学不来那夜颜漪岚潇洒自如的模样。 “娘娘,娘娘?” 绿荷那边正自顾自说得来劲,回头看见姜凝醉一脸的漠不关心,竟是不知何时望着手里的木兰花发起了呆。 听见绿荷叫唤,姜凝醉回过神来,绿荷便又兴冲冲地道:“每逢北央王来大颜,长公主总会大赦天下以示与民同喜,昨儿长公主已经提前赦免了娘娘,娘娘不必再禁足于昭翎殿,若是娘娘闷得慌,不如让奴婢陪着娘娘出宫转转?” 姜凝醉闻言,侧过视线看着昭翎殿里来来往往打扫的宫人们,她并不回答绿荷的话,而是凝声道:“绿荷,替我问问管事的公公,下人们还要在我这里打扫多久。”说罢,姜凝醉轻拍了拍衣衫,拂去烈日下一身的燥热,“太阳太大,晒得我昏沉沉的。” “是。” 绿荷连忙听令前去回话,青芙走上前来,递了冰镇的酸梅汁给姜凝醉,道:“估算着时间,内殿应该已经打扫好了,娘娘若是嫌坐在树下闷热,不如移驾内殿休息吧。” 就着青芙递来的酸梅汁抿了小口,酸甜宜人的味道迅速蔓延在味蕾之上,也为姜凝醉唤回了些许活力,她点了点头,看着下人们在她的昭翎殿里忙活的场景,淡淡问道:“往年北央王来大颜,也是需要这番大肆清扫的么?” “是呢。”青芙答道:“每次北央王前来,长公主都是极为重视的。” 姜凝醉的神情一直淡淡的,她起身拍了拍坐皱了的衣衫,只觉得头顶的烈日灼人,猛地站起身来实在有些头昏脑涨,视线不经意地落回手里的木兰花上,她凝了凝神,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最后将花蕊随手放在了石桌之上,转身往内殿走去。 风乍起,卷起桌上的那朵木兰花,徒然地在桌上滚了几圈,吹落到了地上。 初踏进昭翎殿,便有一股凉气袭来,自然是比小院树下凉快多了,姜凝醉转进内殿,就听见了绿荷的斥责声。 “怎么了?” 察觉姜凝醉皱了皱眉,青芙连忙问到一旁严声斥责宫女的绿荷,道:“绿荷,什么事值得你这般为难她?” “还不是她笨手笨脚,”绿荷说着,捡起了地上的一个木盒,道:“喏,把娘娘的锦盒给摔坏了。” 青芙原本还在责怪绿荷大惊小怪,直到看见绿荷怀里搂着的木盒,才不觉神色凝重道:“这可是娘娘最珍贵的锦盒。你这个小宫女,瞧着面生得很,怕是新来的吧,做事怎么这么毛手毛脚?” 小宫女早已吓得不轻,此时看见姜凝醉进来了,更是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不过是个木盒,瞧着里面也并没有放置什么贵重物品,姜凝醉毕竟是个现代人,见不得人这般随意的下跪磕头,因此,她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说罢,她的目光转回绿荷手里抱着的木盒,不由地心生几分疑惑。 既然是太子妃生前最爱的东西,可是她今日却是第一次瞧见,若不是小宫女冒冒失失不小心摔坏了,她怕是压根不知晓这个木盒藏在何处。想着,她对绿荷道:“把锦盒拿来,给我瞧瞧。”一边伸手接过木盒,姜凝醉转头看向那名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又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回…回太子妃的话,就在那儿。”小宫女指的是书架的夹层里,那里本就隐蔽,若不是知晓的人,平常的确是极难察觉。“因为太子妃的锦盒放得位置着实隐蔽,所以奴婢一时不察,才会不慎摔落在地上。” 木盒里并没有放什么特别的东西,初看上去空空如也,可惜姜凝醉却怎么瞧怎么觉得另有玄机,直到她的指尖一一抚过木盒里的每一个角落,才在夹层的绒布下面摸到了一块突起,揭开绒布一瞧,里面赫然放着一封用信封收起的信。 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值得太子妃如此花尽心思掩藏? 这么想着,姜凝醉按捺着好奇,她先是扫视了一遍昭翎殿里的所有人,随后冷冷命令道:“你们都先下去。”待屋内所有的闲杂人等纷纷退去,姜凝醉看了看面前站着的青芙和绿荷,沉吟片刻,道:“绿荷,替我出去告诉管事的公公,我这儿暂时不需要打扫了。若是长公主问起,只管交代是我吩咐的。” 等到一屋子的人都散了去,姜凝醉这才转身坐回了书桌前,缓缓拆开了那封从未被开启的信笺。 屋内的声音仿若全部被隔绝在了外面,青芙并不知晓这封信里的内容,只是看着姜凝醉越发冷凝下去的脸色,她的一颗心也不觉地被揪紧了,心里只是反反复复打着鼓,默念千万不要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才好。 姜凝醉读信的表情太过镇定了,镇定得一点讯息也不留给青芙,但是她一点一点冷白下去的脸色,青芙却是察觉到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了。 信不过只有一页半,里面的遣词造句也并不难懂,可是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姜凝醉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能把里面潜藏得巨大真相想得通透。只是不对,还有一点她没有想明白,偏偏这一点,是她最怕想明白的。 不过,她必须要知道答案,知道这整件事背后的真相,知道这一场颜漪岚精心设下的局里,她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哪怕这个答案,会将她们彼此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识,这一刻猛地一黯,姜凝醉无力地支着椅子扶手坐下,她的一颗心狠狠地锁紧,太过凛冽的事实逼得她难以遏制地蹙紧了眉。半晌,她从信里抬起了头,目光冷若寒冰,光是这么淡淡地望向青芙,已让青芙背后生寒。 “青芙,”姜凝醉用极尽镇定的嗓音唤住青芙,她的指尖随着话语慢慢收尽,将掌心的信笺捏的发皱,“我且问你几句话,你只需坦白回答我。” 青芙此时也意识到事情或许非同小可,她不敢含糊怠慢,只能重重点了点头,道:“嗯,娘娘只管问。” “你曾经跟我说过,那日我落水的时候,是长公主的人最先找到我的?” 青芙应道:“回娘娘的话,是这样没错。” 姜凝醉抿了抿唇,声音不可自制地有些沙哑,“那我再问你,长公主发现我落水的时候,做了什么?” “长公主赶到的时候,侍卫们已经从水里将娘娘救上了岸边。”青芙努力地回想那日所有发生的场景,可惜那日的事情太过猝不及防,所有的场景堆积在一起,记忆实在是凌乱不堪。“长公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奴婢看着看着,却觉得一整颗心都跟着颤碎。长公主只是缓缓走过去,将娘娘抱在了怀里,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听到这里,姜凝醉本来是该觉得难过的,但是她却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眼里再睁开之时,冷漠的眼眸里全是近乎无情的镇定自若。“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缓缓地重复了一边青芙的话,姜凝醉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笑容看上去竟是那么的悲伤和讽刺。“既是不慎落了水,为何长公主只是袖手旁观的抱着,却丝毫没有立即传诏太医?” 青芙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愕然地抬起了头,望见的是姜凝醉漠然冷静的眼眸,她的心一沉,在姜凝醉的眼神里,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和绝望。 “为什么呢?”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在姜凝醉的心上反复切割,突如其来的事实远比她受杖刑时的疼痛还要凛冽,她手里狠狠捏着那张发皱的信笺,那是太子妃落水前留下的唯一一份遗书。“是因为长公主想让那时的太子妃死,还是因为在救上来的那一刻,太子妃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青芙的肩膀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颤抖,她不敢直视这一刻姜凝醉的眼睛,也不敢回答姜凝醉的问题,只能垂着头跪了下来,低声惊呼道:“娘娘息怒!”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看来,我注定不曾是你的对手。 姜凝醉想着,明明眼睛一片灼痛,但是却偏偏没有眼泪可以落下来。 颜漪岚,终归还是我输了。也罢,这盘棋自一开始,我就是个输家,又何必在知晓结果的时候,再来悔不当初呢?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姜凝醉转身往殿外走去,推开门的一瞬间,不料撞见了正折身回来的绿荷,姜凝醉越过绿荷,出声道:“摆驾凤仪宫。” 绿荷被姜凝醉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怔愣,回神看见青芙失神地跪在地上,一张脸上满是惶惶不安的表情,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像是要抖碎全身的骨头。 “青芙姐姐,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传话长公主。”青芙来不及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把绿荷往殿外推去,嘴里不觉地失神呢喃道:“若是迟了,怕是这皇宫都要跟着乱了。” 第七十九章 太阳灼辣,照晒在皮肤上本该炎热,但是姜凝醉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冷。 昭翎殿到凤仪宫的路程并不远,若要算起来,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所有有关于颜漪岚的画面一直跳脱在脑海之中,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忘而不能忘,想又不甘想。 凤辇落下的瞬间,姜凝醉的整颗心却提了起来,她看着那道熟悉的宫门,那朱漆红柱依然色彩鲜艳,可是如今落在她的眼里,便只觉得此情此景着实是讽刺的很。 一路转进沉雁阁,姜凝醉轻车熟路,脸上的表情太过镇定,镇定到让人感觉不到她这一刻内心风起云涌的波澜,也不会知晓,她心里千丝万缕的揪扯和疼痛。 “太子妃?” 碧鸢正巧从沉雁阁内走出来,瞧见是姜凝醉,赶忙迎上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长公主正在阁内处理政务,是否需要奴婢前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姜凝醉冷冷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想单独与长公主谈。” “这……”碧鸢此时也觉察出了姜凝醉面上的冷凝不似往日,心里不禁打起了鼓,身子也蹲在半空没有动弹。她凝思想了想,虽觉哪里不妥,但是想到来人是姜凝醉,最后也只是依言点了点头,道:“是。” 瑞脑香烟袅袅,颜漪岚穿着一身华衣,面容妖娆而冷峻,负手立于窗边,眉头轻锁,微眯的狭长凤眸里似有无数愁色消散不去。 明明是刻入脑海的脸庞身姿轮廓,但是这一刻看上去,姜凝醉只觉得陌生。她突然发觉,她竟是从来都没有看透过颜漪岚,即使在最亲密相待的无数个日夜里,颜漪岚也仍旧像这无尽的深宫,是她一眼望不尽的迷墙。 听到动静,颜漪岚回过头来,看见姜凝醉只身一人站在殿外,身后的烈阳照得她周身刺眼而灿烂,即使如此,依旧照不化她眉眼里冰冷的表情。 “真是稀奇,”颜漪岚转身,好笑道:“你居然会主动来我的凤仪宫?” 广袖里的信笺似是燃了火,灼得姜凝醉臂腕的皮肤一片刺烫,她缓缓踏进殿内,道:“长公主向来深谋远虑,居然也有你想不到的事?” 姜凝醉的口吻总是淡淡的,带着一点浑然天生的揶揄,淡然自若的三言两句往往能噎得颜漪岚好一阵无言。可是今日姜凝醉的话,听上去便不止是无心的玩笑了,其中的讽刺,颜漪岚依稀可觉。 微微收敛了笑意,颜漪岚问道:“找我有事?” “不过是看到了一封信,心里迟迟有疑惑未解,所以想来向长公主求教一二。” 倚靠着身后的窗扉,颜漪岚深深看了姜凝醉一眼,微眯起了眼睛,道:“什么信?” 将袖间的信笺递给颜漪岚,姜凝醉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冰凉。“太子妃的遗言。” 有的时候,话也是可以伤人于无形的,就好像姜凝醉的这句话一出,似乎就已经在她与颜漪岚之间隔出了距离。 颜漪岚眼里最初有震惊划过,接着是疑惑,最后皆化成笔墨不及的欲言又止,她并不急着接姜凝醉手里的信,而是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姜凝醉的眼睛,看穿她的心,可惜姜凝醉的眼里只剩下冰封不化的冷漠,她是再也望不见她的心了。 伸手接过姜凝醉手里的信,颜漪岚神色难测地展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颜漪岚望着信的表情慢慢凝固,眉眼里渐渐浮上一层雾色,像是浓到化不开的忧伤。 “九个月前,太子妃初嫁进宫,本该是满心欢喜的,可惜她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一心爱慕的太子不仅心里没有她,还只把她当做一个工具,一个用来报复伤害长公主的工具。”颜漪岚不置一词,姜凝醉就替她说出来,把那些她不曾知晓的真相,全全说出来。“太子想要假借出城练兵为由,暗自积攒兵力,在宫外发动政变,可是万事俱备,独独缺了一个顺理成章攻城夺位的理由,所以他想到了太子妃,那个唯他是从的女子。他知晓长公主向来疼爱太子妃,所以他逼她为自己效命,逼她喝下无解的情药,又请长公主来她的昭翎殿。情药无解,而太子妃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她哭着恳求长公主不要请太医,因为她害怕事情败露,从此害姜家陪着她成为世人的笑柄,所以长公主心软了。” 仿佛是在愈合的伤疤上揭下新的伤痕,姜凝醉的每一个字句都比凌迟更让人绝望疼痛,越是刻意遗忘的记忆就越是记得清晰,那一夜的太子妃,那一夜的她,纠葛疼痛的感受似乎要撕裂颜漪岚的心扉。 她始终记得那一夜的太子妃,面色酡红,犹如雨后的桃花,可是眼神里却是绝望的,她颤颤巍巍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泪水一颗一颗地砸在床上,铺出一道悲伤的痕迹。 她喘息着求她,求她救救自己,说她约莫是快要死了,希望她看在父亲和姐姐的份上再救她一次。 “其实太子的计划很简单,等到事成之后,第二日一早收到太子妃的飞鸽传书,他便可借长公主染指太子妃之由,率兵攻进皇宫,逼长公主交出皇位。可惜,太子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点,太子妃虽说对太子有情,但是长公主却对她有恩,等到她第二日醒来,才知晓自己错得离谱。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长公主和太子,她注定是要辜负一个了,但是不论是哪一个,却也都是她辜负不起的。所以,懦弱如她,最后只能想到以死谢罪。” 姜凝醉顿了顿,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倒也不是太子妃的故事令她生出几分同情,而是因为颜漪岚沉默黯淡的神情。颜漪岚并没有制止她说下去,相反,她的沉默就是她最大的允许,可是她依旧觉得这像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赌局,她们都会输得一干二净。 并不是没有后悔的。 颜漪岚自嘲地笑了笑,倘若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看见那样后悔不已的太子妃时,能够对她软言细语,而不是因为生气未置一词地离开,或许那时的太子妃就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不会选择死在冰冷的池塘里。 若是她能够对她再耐心一点…… 颜漪岚的神情全落在姜凝醉的眼里,她的心空落落地,原来所谓的真相其实并没有填补多少她心里的疑惑,反而是带走了她心里的所有,只留下一片空茫,无声地嘲笑她的痴傻。 “所以,当初长公主将太子妃救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对么?而长公主之所以掩藏起太子妃死去的事实,对外宣称太子妃落水后昏迷不醒,只不过是为了打消太子妄想起兵造反的念头罢了。其实那时候太子妃身边的所有亲信,包括太医在内,心里都明白一件事,太子妃早在曲荷园的时候就已经噎了气。”姜凝醉缓缓地闭了闭眼,在颜漪岚抬起来的视线下,她要拼命压抑情绪,才能将接下来这番话平静地说出来。“可是偏偏三日之后,已经死去多时的太子妃突然又醒了过来,她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甚至于看着长公主的目光都是陌生而警惕的,那时候的长公主是如何看待她的?一个异类?还是一个伪装假冒的刺客?或者是死而复生的太子妃?” 身子完完全全地倚靠在了窗扉之上,仿佛那是支撑自己的唯一力气,颜漪岚的呼吸滞了滞,她默默地看着姜凝醉,却发觉她的眼睛里极力隐藏的悲伤,与自己的是那么的相似。 “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她。”颜漪岚落寞地嗤声轻笑,笑声却透着若有似无的悲伤和沙哑。“不是没有抱过幻想,幻想当真是她死而复生了。可惜,你们除了那副皮囊,哪里都不像。偏偏青芙告诉我,你们身上有着一样的痕迹,她笃定地说,你就是她的主子,她伺候你这么些年,不会辨别不出来,所以,我最初的确是有些疑惑的。” 只是,有时候要辨别一个人,光光靠那些外在的东西,是不够的。而性格,才是最不会说谎的。 单单只需要一点试探,颜漪岚心里就有了答案,可是她唯独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姜凝醉会出现在这里,她是谁,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是个细作,还是太子亦或吴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线人? 她并不知晓,所以她将计就计,一边暗中试探姜凝醉,一边又利用着她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她那个时候的确是需要一个太子妃的替身,借此来瞒过太子,也借此来稳住大颜摇摇欲坠的江山。而一个谎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的太子妃,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记得太子临走前与她的种种约定,太子就算日后回了宫,面对一个早已忘却一切的太子妃,饶是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不愿,也只能藏在心里。 “可是你终究还是知道,我不是她,对么?”姜凝醉的手在广袖里慢慢收紧,她所有的一切都想得明白,独独有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既然知道,那么当初在吴王回京的接风宴上,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那个人是不是你,其实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似乎知晓自己的这番话会给姜凝醉带去怎样的痛苦,颜漪岚迟疑了片刻,最后终是坦白地道了出来:“接风宴之前,我就已经知晓,吴王会在宴会之上设下刺客,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我。所以,我不过是借了他的心思,故意让自己受伤,好让吴王和六皇子放松戒备,从而露出马脚,一举铲除吴王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线人,便也就是六皇子。” 其实,来的路上,姜凝醉是有设想过这个可能的。只是她始终没能真的选择相信,她甚至不愿去承认,在她对颜漪岚动心的时刻里,颜漪岚却只是在尽心尽责地演着一场好戏,在颜漪岚的心里,她不过只是一颗棋子。 一直以为那次刺客行刺的时候,颜漪岚急忙要找到她,是出于担心,其实从来都不是。她不过是在那时尚还怀疑自己也不过是吴王安插的眼线,乔装成失忆的模样,伪装成太子妃留在她的身边,所以就算在刺客逼近她眼前的时刻,她仍只是站在御林军里冷漠地看着,直到确认刺客是真的要加害于她,她才从御林军里破围而出,挡在她的身边。 她以为颜漪岚对她始终是有一点真心的,如今才知,不过是做戏一场。 姜凝醉笑了笑,眼神却越发的冰冷刺骨了,“原来皇后让我做你身边的一把刀,到头来,我就真的只是你手里的一把利刃而已。”说着,姜凝醉扭头看着颜漪岚,她的眼里红得像是要淌出血来,却偏偏落不出一滴眼泪。“这么多个日夜,你看着我这颗棋子,在你设的局里不可自拔的沦陷,看着我做出这么多不顾一切的蠢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一直想让你离我远一些,是不想让你终有一天知道我是如何的卑劣。所以花灯节那一日,我自以为我说得明白,我想,若是在那时你就能因为我的残忍而离开,那么也许你就不会知道真相,便也不会再受到伤害。可是你偏偏要为了我一而再的冒险,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对那样的你说出一个不字,也看着你无数次为了太子妃的身份而迟疑难过,我并非不想把真相告诉你,只是,不论说与不说,同样是将你我置于无间的地狱。” 原来,一切都只是颜漪岚设的一个局,但是她却在这场游戏里,交付了她的所有真心。一开始她就输了,输在初见颜漪岚的那惊鸿一瞥里,输在与颜漪岚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输在颜漪岚的逢场作戏里。 可是,却又能怪谁呢?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沦陷,她又如何去恨颜漪岚?多么悲哀的一件事,理智无法割舍的,竟然是心底那些卑微却又无能为力的爱慕。我自愿将心捧出来,又怎能怪你随意践踏? “长公主当真好计谋,我……”姜凝醉看了颜漪岚一眼,轻声道:“甘拜下风。” 一切都不需要说了,因为所有的答案她都明了了。她在别人的戏里入了迷,到头来才知晓,落了幕,终究只留下她一人孑然而立,看戏的都走了,她也许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身的落寞,无人能说。 “我最初的确怀疑你不过只是一个细作,可是后来却觉得,比起细作,你绝对更像是一个小偷。”姜凝醉转身要走,颜漪岚徒劳地伸了伸手,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她心扉顿痛,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你把我的理智和冷静,全全偷了去,甚至一度让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你这般的眷恋。” 颜漪岚的话生生拉住了姜凝醉的脚步,心口疼得像是快要裂开,姜凝醉只是侧了侧身,低声笑道:“说得真好听。”说着,姜凝醉抬起头,漠然看着颜漪岚,“可是长公主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不会相信你?” 姜凝醉说着,仔细在心里默想了一遍,最后明了道:“其实长公主无需这么做,现在的大颜,早已不再需要我这个太子妃了。” 姜凝醉自嘲的话,让颜漪岚不禁蹙了蹙眉,她下意识地唤道:“凝醉。” “别叫了。”姜凝醉的身影停在殿门外,她最后回头看了颜漪岚一眼,只是这一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情眷。“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太子妃。但是你却仍旧可以冷眼看着我百般掩饰,甚至是利用戏弄我,把我对你的感情当做一颗棋子,当做你手里的一把利刃,毫无愧意地肆意玩弄。 也罢,我早该知晓,这皇宫里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姜凝醉的身影缓缓没入殿外刺目的阳光之下,颜漪岚怅然凝看了许久,想要去追的时候,才发现视线里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就好像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样,等到她想要真心相待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低头看见手里太子妃生前留下的遗言,那最后的一行字,再一次赫然跳脱进颜漪岚的视线之内。 “惟愿终有一日,真相得以大白天下。” 念着念着,颜漪岚不觉有些好笑,偏偏心扉却愈加的疼痛起来。 “傻丫头。”缓缓将手里的信笺燃进宫灯之内,看着那张信笺慢慢化为灰烬,颜漪岚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有的时候,真相往往才是最伤人的东西么?” 第八十章 回到昭翎殿,姜凝醉茫然地看着眼前偌大的皇宫,整座皇宫那么大,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哪儿都不会欢迎她,哪儿也没有她的安身之所。 不知不觉地,她突然想起池蔚离去前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个皇宫里,终究是她越界了。 青芙一直候在昭翎殿外,此时看到姜凝醉下了凤辇,她连忙迎上去,道:“娘娘。” 姜凝醉漠然看着几分忐忑几分不安的青芙,她并不说话,而是径自往昭翎殿内走,看见青芙和绿荷依旧跟在她的身后,她在台阶下不觉顿了顿脚步,道:“一切我都已向长公主说明,如今,你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监视我了。” 听出了姜凝醉的话外音,青芙和绿荷慌张地对望一眼,正待解释,却见姜凝醉推开了昭翎殿的大门,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不必跟着我。” 大门在二人面前冷冷阖上,绿荷最先慌了主意,偏头对青芙说道:“青芙姐姐,这该如何是好?” “看来是瞒不住了。”青芙连连摇头,神色越发地凝重起来,她若有所失道:“只是不知,长公主那边究竟是作何打算。” 昭翎殿内冷冷清清,月麟香袅袅生烟,姜凝醉慢慢走进内殿,往日的无数回忆在这一刻犹如幻灯片倒映眼前,所有与颜漪岚有关的画面清晰如昨,这昭翎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过颜漪岚的痕迹。 如果在第一眼看见颜漪岚的时候,就能够看穿她妖艳的面孔下面藏着的心思,看出她一颦一笑里敛着的深意,那么也许在这一场深思熟虑的局里,她也就能够置身事外,而不是心甘情愿地做了颜漪岚手里的那一颗棋子。 可是也许这个词,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假想。 姜凝醉想着,视线环顾了一下昭翎殿的四周,不觉讥诮的笑了笑。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实,即使是事到如今,她也仍旧无法去恨颜漪岚。 颜漪岚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她是堂堂大颜受人仰望尊敬的长公主,而她却只是她监视下的一颗棋子,就算在状似最亲近的日子里,她也必须冲破内心的愧疚和难言的真相,才敢去接近她,拥有她的温柔和宠溺。 到头来才知是试探一场。 谁叫她爱的那个人,是大颜的君主,虽是一介女流,却是谋略盖世,冷酷无情。让她即使落得这样不堪痛苦的境地,也说不出一句怨怪的话。 本以为刻意躲避就能断了念想,可是颜漪岚却像是烙印在心骨一般,越是不听,不看,不理会,她越是深深弥留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不甘想,又不能忘。 终于,攻城掠地,失了初心。 可是到底颜漪岚千算万算,依旧未曾算到一件事。其实她压根不必这么煞有介事,也无需玩弄权谋至此,她其实早就应该知道,只要是她的一句话,哪怕再难,她也会拼尽性命为她做到。 就算是做她手里的一把刀,她也必定是最锋利的那一把。 可是颜漪岚,你终是将我的初心辜负。但是我又还能怨你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翌日,整个皇宫皆笼罩在北央王即将到来的忙碌之中,而昭翎殿里依然是安安静静的,听青芙禀告说碧鸢来了,姜凝醉这才抬起了清冷的眉眼,想了片刻,方才应道:“传。” 碧鸢领着宫女们端着首饰凤衣而来,她行在最前面,进了大殿,她率着一众宫女行礼道:“太子妃。” 这声“太子妃”如今听起来可真是讽刺,姜凝醉眉眼划过一丝讥诮,她不动声色地道:“起来吧。” “北央王的队伍明日午时便会抵达皇宫,奴婢是奉命为太子妃送来明日盛宴所要穿戴的首饰宫装。” 姜凝醉闻言,目光一一扫过托盘里摆放的首饰,最后视线落在那件大红的宫装之上,冷冷一笑,道:“这些,都是长公主让你送来的?” “太子妃误会了,是皇后娘娘差奴婢送来的。”生怕姜凝醉误会,碧鸢连忙回道:“皇后娘娘说太子妃贵为东宫之主,明日理应随同太子前去尹武门迎接北央王。” “东宫之主……” 姜凝醉细细重复了一遍碧鸢的话,这四个字一出,让在场的碧鸢和青芙皆是一阵不安,可惜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敛起脸上的冷色,淡淡吩咐道:“你放下吧。” 碧鸢微微松下一口气,她应了一声,转身命令宫女们按着顺序一一摆放整齐。 “若无事,你们都退下吧。” 碧鸢点头称是,她退了几步,看着宫女们一一退出了昭翎殿,她的脚步慢慢顿住,回身看着姜凝醉,欲言又止。 碧鸢的神情全落在姜凝醉的眼里,她明了道:“有话要说?” “奴婢的确是有些话想要跟太子妃说。” 摆摆手示意昭翎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退下,等到大殿的门被阖上,姜凝醉才开口道:“说吧。” “殿下素来知晓太子妃不喜欢热闹,所以特意差奴婢前来告诉太子妃,若是太子妃不想去,便不去。至于皇后娘娘那儿,她自会替太子妃说明。”说着,碧鸢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笺,交到姜凝醉手里,“殿下吩咐奴婢亲自交给太子妃。” 看着手里静静躺着的纸张默默不语,姜凝醉并不急着打开,她神色一片静默,叫人瞧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有些话,本该是轮不到奴婢来说,但是奴婢跟随殿下多年,实在是不得不说。”碧鸢适时地止了话音,瞧见姜凝醉并未有什么不耐的表情,才继续道:“或许在太子妃看来,殿下的做法的确是有些残忍,但是殿下这些年的处境,太子妃多多少少也有所见有所闻,她是站在大颜风口浪尖之上的人,是曾经被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人,是四年前独撑起整个大颜的人,她有她的顾虑和不得已,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她走的每一步,都关系着整个大颜的命运,她错不得,她也不能做大颜的千古罪人。” 手里的信笺似是着了火,姜凝醉只觉得捏在手心一阵灼烫,这种感受一路蔓延至心扉,疼得狠了,她竟然开始不确定,这股心疼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颜漪岚。 “太子妃可以指责殿下,也可以怨怪殿下,但是太子妃不能一口否认殿下对您的情啊!”碧鸢性子向来沉定,如今语气竟也不觉有些激切起来,她缓了缓语气,道:“倘若殿下对太子妃没有情,殿下又何须向太子妃坦白往日的种种,惹得太子妃怨怪和误解呢?一颗棋子,是没有知道这些真相的必要的。” “奴婢说这些,并没有别的奢想,也并非殿下授意而为之,不过是希望太子妃能够体谅殿下的难处。”碧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头的情绪。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碧鸢已经离去多时,昭翎殿里又重归一片寂静。姜凝醉望着空旷的大殿一阵发怔,想起碧鸢方才的话,又不觉地有些无奈。 体谅?姜凝醉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沾着苦涩。可惜她与颜漪岚之间,从来就不单单只是体谅的问题,如今盘横在她们之间最大的敌人,是她们彼此。 想着,姜凝醉缓缓展开手里的那张信笺,信上只有轻描淡写的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那是姜凝醉最熟悉的笔触,字迹苍劲大气而不失娟秀,那是颜漪岚的手笔。 有风从窗外吹过偌大的殿堂,明明是燥热的风,吹在姜凝醉的心头,却凉得发紧。她慢慢地收紧手里的纸条,漠然的脸上,徒留下一片静默。 既来之,则安之。然而颜漪岚,我对你的这份情,情何以堪?情何以安? 入夜时分,东宫里的热闹都褪了去,屏退了一行伺候的宫人们,姜凝醉默然坐在宫灯之下,她看着屏风上工整挂着的大红宫装,许是红红火火的颜色太过刺目,晃得人眼睛生疼,她看得久了,竟是半点睡意也无。 姜凝醉低头,拿起白日碧鸢交给自己的那张信笺,不发一言地看着颜漪岚笔记潇洒的字迹,默默发怔。 寂静的夜里只有夏蝉不停地喋叫,所以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也分外的清晰,银色的月光铺洒在窗扉之上,一道人影缓缓映现在轩窗之上。姜凝醉循着脚步声望过去,待得瞧清楚那道人影是谁,她手心一怔,拿在手里的纸张就落了下去,燃进了身旁的烛灯里。 “凝醉。” 颜漪岚略透着沙哑的声音从门扉之外传进来,姜凝醉听得不觉心扉一紧,她垂眸望着那张早已烧成灰烬的信笺,脑袋蓦地一阵空白。 第八十一章 月光下,颜漪岚的剪影在窗棂上映出一道妖冶的痕迹,一点一点刺入姜凝醉的视线里,灼得眼眸生疼。 “凝醉。” 静谧的夜里,颜漪岚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沙哑而沉醉,姜凝醉的呼吸滞了滞,她不说话,只是目光紧紧锁在窗棂之上,默然注视着颜漪岚倒映在窗扉上的每一个动作。 仿佛颜漪岚的手里正牵着不知名的丝线,而线的那端就系在自己的心上,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来她心间的一阵悸颤。 门扉那头没有回答,颜漪岚看着身前将她们隔出两个世界的大门,似乎能够看见那一端姜凝醉如临大敌的表情,她不觉落寞地笑了笑,想要推门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终是放弃了推门而入的打算。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 有风缓缓吹过空旷的殿堂,卷起烛灯里燃烧过后的灰烬洒落在桌几之上,姜凝醉直起了身子,注视着颜漪岚映在门扉上的那道身影,耳畔是她轻渺叹息的话语,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拉开了一道口子,空落落的感受让她不觉地怔了怔神。 颜漪岚从未曾想过,她有一日会如今日这般胆怯,明明急切地想要拉近她们之间越走越远的距离,可惜如今光是面对着姜凝醉这样无言的沉默,都会让她觉得手脚受了束缚,竟是一步也无法再往前。 “我来不过是想告诉你,”颜漪岚的唇边慢慢划开一个苦涩的笑意,一字一句说得轻缓,“明日北央王来京,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必在意母后的懿旨。” 这些碧鸢早晨已经按着颜漪岚的吩咐知会过了,颜漪岚大可不必煞有介事的特地赶来另行叮嘱一遍,这些当然都只是一个幌子,她这么说,不过是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昭翎殿见上姜凝醉一面。即使她面对的不过只是隔在她们之间的一道宫门,亦或是比这宫门更加冷漠的姜凝醉,却也终是暖了她心底最不能言说的想念。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可是颜漪岚知道姜凝醉没有睡,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姜凝醉都必定听得见。只是她们之间的误解太深了,或许也谈不上什么误解,因为造成她们今日隔阂的种种后果,皆是她之前亲手种下的孽端。 “你曾说过,我这样的人,这么冷漠无情,如何让人与我白头偕老。”想着,颜漪岚轻轻嗤笑了一声,苦涩的意味沾染上她的唇角眉梢,凝着死寂的沉默,她道:“我昨儿夜里想了一宿,竟是连半句替自己辩驳的话也没有。” 姜凝醉的身子猛地僵住,心扉随着颜漪岚的话而一阵窒闷,疼得狠了,竟像是有千万把钝锈的刀在反复划割。她恍惚中又想起那一日的闲逸午后,颜漪岚枕着她的大腿浅眠,彼时她以为颜漪岚已经沉入梦乡,所以才会对着她安静的面容说出这番话来。不想自己那时的痴人妄言早已落入了颜漪岚的耳里,姜凝醉回过神来,再次望向颜漪岚的时候,只觉得眼眶一阵灼热,似是有晶莹的水汽弥漫眼底。 “你若是恨着我,也是好的。”颜漪岚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这样没有回应的对话像极了她一人的呢喃呓语,她好笑地抬了抬嘴角,不愿再自说自话,而是转身倚靠着身后的门扉,仰望着眼前浩瀚无边的深蓝色夜空,低声道:“凝醉,你看,今夜还有星星呢。” 颜漪岚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沙哑,却又藏着沉醉温柔的音色在里面,姜凝醉像是受了不知名的蛊惑,随着颜漪岚的话转头看向了窗棂之外,寂静的夜空浩瀚无垠,在它的包围之下,姜凝醉只觉得她们如同那些点缀其间的星星,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许是天边闪烁的星星太过耀眼,姜凝醉只觉得眼眸刺痛,似是要有泪落下来。 可是她清楚,逼得她心扉辗转而疼痛的始作俑者,从来都不是那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只因了颜漪岚一人。 风吹的案几上的烛灯一阵摇曳,姜凝醉不知这么坐了多久,恍惚中她起身往大殿外走了几步,却看见雕花殿门上空空如也,而原本映照在上面的那道妖冶的身影,早已不复踪迹。 你若是恨着我,也是好的。 倏地想起之前颜漪岚轻浅的话语,姜凝醉垂下了眸子,夏夜的风炙热得吹在她的身上,似乎是吹进了她的心里,她只觉得冷入骨髓。失神地坐回了椅塌之上,姜凝醉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屏风上挂着的那件大红凤衣上,本该是异常瑰丽的颜色,可是红红火火的,落在她的眼里却徒生出一丝凄凉的意味。 翌日午时,正值一日之中最炎热难耐的时辰,可是尹武门前早已有文武百官位列两边,按着官级整齐而立,一路排到了城门下。而城楼之上,颜漪岚一袭华衣曳地,铺出身后一片旖旎风光,听到探子前来回禀北央王的人马已经到了尹武门外,她点了点头,示意探子退下。 城楼之上虽有屋檐遮蔽,但是正午的天气仍旧炎热难当,宁皇后坐在凤座之上,偏头让侍女递来绢帕,替她擦拭额间的薄汗。 碧鸢原本立在颜漪岚的身后,似乎觉察到了城楼下的动静,她的余角不经意打量过去,待得看清楚了来人,她才突然弯了弯嘴角,走上前,附在颜漪岚的耳畔,笑道:“殿下果真没有看错人。” 说着,碧鸢看着步辇上走下的二人,笑着偏了偏头,道:“殿下您瞧,是谁来了。” 颜漪岚闻言,顺着碧鸢的话垂眸望去,还未瞧清楚,已经听得内官扬声报道:“太子驾到,太子妃驾到。” 听到内官的通报,颜漪岚一直寂淡的眉眼里这才有了些许色彩,她循着声音打量过去,看见城楼阶梯外,颜君尧这时已经走下了步辇,他面朝着步辇而立,只单单向着步辇伸了伸手,扶着姜凝醉一同走出步辇。 烈阳将姜凝醉的一身凤衣照得夺目风华,她的一张脸庞施了华美的宫妆,衬得面容清艳端丽,可惜眼神里偏透着疏离淡漠,带着一种艳到极致的冷。 随着颜君尧走下步辇,姜凝醉抬头,看见颜漪岚正站在城楼阶梯旁,低头注视着她的方向。有艳阳自她的身后照射而下,使得姜凝醉并看不太清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唯有她那双凛冽而熠熠夺目的凤眸,姜凝醉即使身在暗处,也仍然能够感受得到。 刚站定脚步,姜凝醉看见颜漪岚正拾阶而下。默默看着颜漪岚步步朝着自己走近,她离得颜漪岚越近,越觉得胸口的呼吸险要耗尽,一阵窒闷感萦绕在胸口。直到颜漪岚来到她的身边,姜凝醉凝着一张冷漠的面庞,正想要擦肩而过,却听见颜漪岚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姜凝醉微微顿住脚步,偏头看见颜漪岚笑得几分愉悦,好像她是真的在高兴,高兴姜凝醉的赴约而来。可姜凝醉只是漠然凝视着她的双眼,那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姜凝醉已经辨不清了。 “长公主不要误会。”姜凝醉轻轻说着,擦过颜漪岚的身边,拾步走远。“我来这里,与长公主无关。” 姜凝醉的话说得冷漠而绝情,她说完,突然听见尹武门缓缓开启,她顺着沉重的声响凝望而去,只见飞扬的尘土之下,有马蹄声震震,似是脚下的大地都要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声响而龟裂倾塌。 漫天黄沙之下,有一道身影最先出现在尹武门外,马嘶声震天而起,说不出的威风雄壮。待得那道人影在黄沙里渐渐清晰,姜凝醉看见颜漪岚的凤眸微敛,随后转身迎着那道身影走去。 直到那人近到眼前,姜凝醉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他生了一双英气逼人的眉,面容俊朗,轮廓分明,浑身透着宝剑出鞘一般的锐气。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也是直到看见他,姜凝醉才恍惚发觉,比起他来,颜君尧的那点雍容气度,都未免显得有些小家之气了。 姜凝醉迎着黄沙眯了眯眼,她想,能有如此气势的人,除了那颜国人人闻之变色的北央王,又还会是谁? 他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自官道上驰骋而来,身后的队伍被他落得老远,看上去像极了一幅壮丽的画卷,却是用来衬托他的。临到城楼下了,他纵马驰骋的速度仍旧不减半分,那双深邃而镇定的眼眸正落在颜漪岚的身上,里面隐隐藏着迷恋和掠夺的目光。 似是察觉到了北央王炙热如铁的目光,颜漪岚突然抬起了头,冲着他轻轻勾了勾唇,笑得漫不经心。可是不管颜漪岚面上如何散漫,但是她眼里藏着的那点愉悦,却并不似作假。 想着,姜凝醉的眼神黯了黯,恍惚中,她听到一阵马嘶声尖啸而起,循声看去,北央王已经纵马来到了颜漪岚的身边,烈风吹起颜漪岚的绯衣长袖,随风恣意飞舞。 “来。”只见北央王单单说了一个字,声音犹如醇厚的烈酒,磁性而沉着。他缓缓伸出紧握住缰绳的一只手,道:“陪孤王驰骋一番。” 颜漪岚闻言,并未作何回应,而是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姜凝醉,却见姜凝醉已经默然收回了之前打量的视线,转身向着城楼之上走去。 “凝儿。” 有马车轱辘声响至耳侧,姜凝醉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住自己,只是这声称谓着实新鲜,她先是一阵疑惑不解,半晌才不确定地回头望过去。 北央王的军队已经陆陆续续赶来,其中走在最前头的马车上有人掀帘而出,她由着宫人搀扶走下来,随后目光柔柔如同一弯清月,正对着姜凝醉浅浅微笑。单单只是舒眉一笑,便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别样的赏心悦目。 可是她虽然看着姜凝醉的眼神亲昵而柔善,但是姜凝醉却一点关于她的印象也无。 迟疑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姜凝醉的身前,看着姜凝醉生疏疑惑的眼神,不觉好笑地歪了歪头,声音一如她的人一般柔软温润,道:“怎么?你连姐姐也不识得了?” 第八十二章 央玄凛永远记得,第一次遇见颜漪岚的场景。 那是八年前的深秋,颜国国力衰弱,不敌隋国屡屡进犯,无奈之余,只得求助于一直觊觎隋国的央国。 央玄凛继位不久,身为央国国君,难免年轻气盛,不将颜国放在眼里。颜王亲率大臣前来央国的时候,央玄凛虽然设宴款待,但是心里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对于颜王亲临的意图,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一个昏庸无能的国君,除了依附他枝,又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颜王携着他最心爱的公主缓缓走进大殿,似乎察觉到了大臣们目光里的一丝惊叹,央玄凛这才兴致恹恹地抬起了头,看向大殿正中。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颜漪岚,那一日她凤衣旖旎曳地,绯衣灼灼,尚有稚气未脱的脸上美丽无瑕。她的凤眸轻挑,毫不胆怯地扫过座上的一众大臣,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明艳动人的脸上浅浅一笑,殿外艳如火的万千枫叶,瞬间失了颜色。 默然望着颜漪岚款款坐下,央玄凛不知怎么地,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风华绝代这四个字来。他想,这个词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用来形容她的。低头将夜光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央玄凛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些微醺之意,却也不知让他沉醉的是酒,还是人。 那一夜的宴会之上,央玄凛独独只记住了颜漪岚的名字。颜国公主——凤仪。 颜王在央国的那些时日里,央玄凛对于颜王一直不冷不淡,虽然不曾点头答应颜国的缔盟之约,但是却也并没有开口送颜王一行离开央国。十日后,颜王看出缔交无望,因此只得断了念头,准备动身启程回到大颜,不想央玄凛居然破天荒地前去送行。 城门外,央国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曾表露于形的央国国君央玄凛,突然骑着他的汗血宝马,自皇宫里一路飞奔而来,挟着颜国公主凤仪,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有呼啸的烈风擦过耳畔脸颊,颜漪岚在风中微微眯了眯眼,侧身望向央玄凛的眼神灼热而迷离。央玄凛覆在她的耳畔,鼻尖贪婪地嗅着颜漪岚发间的香气,声音沉热如铁,道:“凤仪,做孤王的王妃吧。待日后孤王平定了天下,定要让你母仪天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打断他的却是颜漪岚冷冷的不悦目光,她的唇边含一抹嫣然笑意,道:“我只做我自己的王”。说罢,她不知何时反手摸到了央玄凛系在马身上的冰冷长剑,直置央玄凛的颈部,许是不曾想有女子会如此大胆决绝,央玄凛只是蹙着眉看着她干脆凛冽的动作,竟是忘了躲闪。寒光映着她灼灼的面庞,反射出冷冽嗜血的光芒。“所以,放我下来。” 那是央玄凛第一次,有人胆敢如此违抗拒绝他,更甚者,那人还是一介女流。他从不知晓,这世上会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也不知晓,他竟然会对一个女子生出敬畏之心。 她说她只做自己的王。 也是许多年后,他才知晓,那并非只是一句拒绝的戏言。她当真一个人撑起了大颜的半边天,不管天底下人如何评价她,在央玄凛的心里,却不由地对她更是迷恋。颜漪岚的性子太烈,注定了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谁的附属品。 所以,他未曾再强迫过颜漪岚,颜漪岚这样的女子,若是用强迫的手段逼得她妥协,那么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就算是得到了,也是对他们彼此的一种侮辱。反正,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实力,他想,总有一天,他会让颜漪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而他的皇后之位,这八年里一直空着。他的皇后,除了颜漪岚之外,谁都不配。 从回忆里抽回神来,央玄凛低头看着一直沉默的颜漪岚,向来凛然镇定的脸上隐隐有了笑意,他道:“怎么,还是不肯上孤王的马?” “我若是不愿意,你又要强掳我上马?” 随着央玄凛的话笑起来,颜漪岚倚着马身,谑笑着抬头看着央玄凛,即便是站在低处,也如立于群山之巅,眉眼里睥睨天下的气势,丝毫不逊色于马背上的央玄凛。 他深爱的那个女子,越发的气势凛然了。 央玄凛想着,听见颜漪岚满是揶揄的话语,语气里没有半分对待他国君主的客套尊敬,反而透着若有似无的奚落,央玄凛听了也不责备她的无礼冒犯,而是朗声笑了起来,英气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凛冽逼人的气势淡去了些,面色温雅如玉。 “大王又胡闹了。” 姜凝醉看着眼前的人正偏头静观着颜漪岚那边的情形,打量间,她不觉好笑地低声抱怨了句,明明说的是央国万人之上的君主,但是笑容却是熟悉亲昵的,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从容。 如此一来,却叫姜凝醉更加好奇她的身份了。她在姜凝醉的面前自称是姐姐,但是姜凝醉明明记得,太子妃的姐姐,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皇姐。” 姜凝醉正迟疑不解,突然看见颜君尧从她身后走出来,边说着,便笑着朝那人作揖行了个礼,道:“还是说,应该改口叫皇姐作靖王妃?” “一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开姐姐的玩笑了?” 皇姐?靖王妃? 姜凝醉恍然想起,之前曾经听颜漪岚提起过这个人,话语里倒是透着亲切的,她隐约记得颜漪岚说过靖王妃是从颜国远嫁到央国的,如今听得颜君尧这般说,那么想必这个靖王妃,是以颜国公主的身份嫁去的。 难怪,颜漪岚和颜君尧说起她的话语里,无不透着亲近。如此一想,姜凝醉看向靖王妃的眼里,疑惑之意才稍稍淡去。 “算起来,你回大颜也有一年了吧?”靖王妃说着,拉起颜君尧的手,道:“大王御驾亲来,礼数总是不能少的。” 颜君尧点了点头,对于靖王妃的话也是明白的。他三年前随靖王妃前往央国,这些年里,他身在异国他乡,说是与靖王妃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而央玄凛对他也未曾苛刻,虽然他们见面的时日不多,但是他一直没有断过对于他的教导,骑马打猎,治国之道,凡所能教予的,他从未吝啬过。 颜君尧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靖王妃的意思,毕竟他去往央国的三年里,靖王妃向来对他照顾有加。但是如今想来,除了颜漪岚,谁又能让北央王做到如此地步? 想着,颜君尧随着靖王妃往央玄凛和颜漪岚那边走去,末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姜凝醉,道:“凝醉,你也一起来吧。” 姜凝醉微怔,心里隐约是不想凑这份热闹的,可是颜君尧这么一说,靖王妃也已经偏头看了过来,目光浅浅的,看上去格外的柔软,她正微笑着耐心等待姜凝醉跟上来。 也罢。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来,又何必在这时再扭捏呢? 姜凝醉默默随上去,离得央玄凛和颜漪岚越近,越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么灼热,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去,视线不期然地与颜漪岚的眼睛撞个正着,姜凝醉的心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偏开。 “北央王。” 颜君尧说着,正要领着姜凝醉行礼,却见央玄凛侧身下了马,挥手制止道:“不必多礼。” 将手里牵着的马儿交由侍从牵走,央玄凛打量了颜君尧一番,瞧着他在自己面前几分拘束的模样,问道:“你回来这一年多,没给你皇姐惹麻烦吧?” 央玄凛有双似是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加之他向来傲睨万物的姿态,颜君尧只觉得他问出的这番话,竟然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似央玄凛什么都知晓,容不得他辩驳解释,也让他无法瞒骗过关。 更何况,依他之前做过的种种糊涂事来看,这个问题,似乎更加难以回答了。 姜凝醉自然也看出了颜君尧沉默里的意味,她冷眼看之,袖手旁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虽然猜不出央玄凛问出这番话,究竟是不是因为知晓了颜君尧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但是不论他知不知道,姜凝醉觉得让颜君尧这么难堪一下,比起他对于颜漪岚的误解和伤害而言,实在是显得无关痛痒了。更何况,如此一来,也能让他永远记得,颜漪岚为了他做过的种种牺牲。 “这才刚见面,大王就如此不依不饶的。还未见过母后呢,有什么话,等之后坐下来慢慢聊也不迟。” 瞧见颜君尧回答不上来,靖王妃先出声接过了话茬,她说着,笑着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眉眼笑若一双弯月,只是笑着笑着,眼底却不觉起了一层水汽。 她的母妃去世得早,死的时候她还不及七岁,宁皇后怜惜她年幼便没了母妃,将她养在了懿安宫里,也好与颜漪岚作陪。宁皇后视她如己出,颜漪岚也向来疼惜她,在这些皇子里头,颜漪岚作为颜王长女,又是皇后所出,地位自是不必多说,可是却独独待她一人格外亲厚。 所以,在四年前的颜隋一战里,除了太子,颜漪岚还用一纸婚书将她远嫁央国,为的就是让她远离纷争和是非,一生不受颠沛流离之苦。哪怕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央玄凛真正想要迎娶的,从来都是颜漪岚,而不是她。 “皇姐。” 颜漪岚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姜凝醉的方向,如今听到有人唤自己,她一回头,就看见靖王妃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她不觉有些好笑,道:“不要哭。若是让母后瞧见了,准得说我又欺负你了。” 靖王妃这么一听,破涕而笑起来,连忙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珠。 姜凝醉一直冷艳旁观,如今听到颜漪岚半是无奈半是温柔的话,不觉默然望去,只见颜漪岚用指尖刮了刮靖王妃脸侧的泪水,神情虽是散漫,但是动作却是轻柔的。 大抵是在皇宫里见过太多勾心斗角,为了权力不折手段的画面,就算是在对待颜君尧的时候,颜漪岚也总是透着几分疏离的,可是这还是姜凝醉第一次瞧见,颜漪岚对待自己的皇妹会如此亲近,没有一点疏远生分。 虽然不知晓她们之间的感情,但是光是这么远远地看着,便能够感觉到一二。 “好了,母后还在城楼上等着你们呢。” 这样寒暄煽情的场景实在是不太适合自己,颜漪岚想着,正想要请央玄凛他们进宫,突然看见后面一排的马车里,突然有一辆的车帘动了动,她敏锐觉察到,偏头看了过去。 只见有人从车帘里探出了个头来,先是用那双狡黠的大眼睛看了一下四周,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一双眼睛顿时笑成了一弯皎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皇兄,怎么到了大颜的皇宫也不叫醒我,害我睡了好久。” 那人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央玄凛身边,她说着,眼睛一斜,落在了颜君尧的身上,她笑得更加灿烂了,脸颊上的梨涡随着这抹笑而生动起来。 “颜国太子,我们又见面啦!”说着,也不管颜君尧脸上神情复杂难明的表情,她两只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过去,俯身凑到颜君尧的耳边,一字一句说道:“这一次,你跑不掉了吧?” 颜君尧不觉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说不清是尴尬还是生分,他扯着嘴角,笑得勉强:“祈月公主。” “说起来,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人在哪儿?”不理会颜君尧的话,祈月边说,边四处张望了起来,直到目光搜寻到姜凝醉的身影,她才歪头笑道:“哦?莫非是她?” 第八十三章 祈月一双弯弯的眼睛笑成了明月,看向姜凝醉的目光却并没有多少善意。 这番算不得礼貌的打量自然引起了姜凝醉的注意,她回眸,冷冷地看向祈月,视线淡漠,倒叫祈月不自觉地收回了视线,落回到了颜君尧的身上,努了努嘴道:“喏,就是她了?” “胡说什么呢?”颜君尧先是蹙眉斥了声,随即看见央玄凛这时也闻声看了过来,不觉按捺下性子,压低声音道:“祈月公主,还请不要乱开玩笑。” “嗬。”听见颜君尧欲言又止的话,祈月心里一酸,脸上却笑起来,用手肘撞了撞颜君尧,道:“还挺护短么?” 央国人人都知,祈月作为央国最年幼的公主,向来是北央王最疼爱的幺妹。当初北央王年仅十六就登了王位,这些年,那些个觊觎他皇位的兄弟们不是处以死刑,便是赶往封地,到了最后,皇宫里独独还留在他身边的,就只剩下了这个最小的妹妹,不足三岁的公主祈月。 许是看多了兄弟间的自相残杀,加之祈月当初毕竟年幼,且又是个公主,对于他的皇位自然起不到什么威胁,所以北央王对待他这个妹妹向来疼爱有加,简直到了纵容的地步。 这么一宠溺,便就养成了祈月无法无天的性子,宫中人人避之不及,谁也惹不起这个混世魔王。 颜君尧在央国的这些年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当着北央王的面,自然也不得将心里的不悦表露出来,所以听闻祈月的话,也只是笑了笑,并不理会。 比起皇宫里各个城府极深的角色而言,祈月简直堪比一张白纸,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从她的言语表情里便能一目了然。姜凝醉默默看了一番,自然而然地将她的那点小女儿心思全部读了出来,这么一想,她看着祈月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将颜君尧一同看了进去。 “好些年不见,她都长这么大了。”颜漪岚说着,戏谑地挑起凤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央玄凛,笑得意味深长。“脾气也越发见长了。” 颜漪岚这么一说,央玄凛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自然不会是想要夸奖他这个刁蛮的妹妹,至多是在借着祈月揶揄他而已。 想着,央玄凛不觉头疼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孤王管教无方,让你看笑话了。” 颜漪岚笑得漫不经心,一边往城门内走去,一边问道:“怎么把这个闯祸精也带来了?” “这话你该去问太子。”说起这个,央玄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着,凛然的脸上顿时一阵玄青。“他都快把祈月的魂给勾走了。” 颜漪岚这时也是一愣,她扭头去看了看一旁死缠着颜君尧的祈月,恍然笑出了声来,末了也不理会央玄凛越发沉默的脸色,不知死活地回道:“这倒是有趣。” 说着,颜漪岚丢下央玄凛一人站在原地蹙眉怒视着她,独自扬长而去。 祈月一直缠着颜君尧,姜凝醉默默看了半晌,想来颜君尧怕是也分不出神顾及自己,所以姜凝醉索性一个人往城门内走去,不想刚转了个身,就撞见了移步走来的颜漪岚,四目对接,姜凝醉呼吸微滞,想要装作无意的躲开,偏偏颜漪岚的视线强势而灼灼,逼得她忘了动弹。 “待会母后会在含凉殿设宴款待北央王一行,不过是以家宴的形式,你若是……” “我知道。”“家宴”二字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意味深长,其间透露出的亲近不觉刺得姜凝醉心扉一阵生疼。冷冷打断颜漪岚的话,姜凝醉漠然望向她,道:“我会替你演完这最后一场戏。” 从此之后,我们互不相欠。 即使是说着这样决绝的一番话,姜凝醉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颜漪岚却止不住地蹙了蹙眉,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姜凝醉已经转身率先往皇宫内走去,独独留给颜漪岚一个异常冷漠的背影。 漫天黄沙之中,颜漪岚不发一言,凝视着姜凝醉缓缓离去,突然觉得风沙狂烈,几欲刺痛她的眼眸。 到达含凉殿的时候,宁皇后已经坐在了主殿之上,一身华贵的宫装铺在座椅之上,显得雍容端庄。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依着顺序坐在了右下侧的坐席之上,刚坐下,便听见内官在殿外扬声宣报,颜漪岚和北央王一行也已经尾随而至。 按着地位而言,北央王理应是与宁皇后同坐主席,但是姜凝醉却发现北央王身侧还留了一个位子,她转瞬一想,果真看见宁皇后冲着颜漪岚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了北央王的身侧。 宁皇后这番举动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姜凝醉不觉又抬头看了一眼主殿之上的颜漪岚和央玄凛,他们就坐在灯光最是耀眼的地方,远远看去,宛若一对璧人。这般想着,姜凝醉漠然移开了眼睛,心里一片萧瑟。 “怎么在发呆?” 颜君尧此时也已经坐下,偏头看见姜凝醉微垂着眼眸,漠然怔神,他问着,不禁了然笑道:“北央王向来不爱铺张热闹,所以往年他来大颜,也总是以家宴款待。既是家宴,自然也没有外人,所以你不必太过拘束,随意就好。” 颜君尧并不知晓姜凝醉与颜漪岚之间的种种隔阂,所以也不会知晓姜凝醉这一刻的心思,听见他如此说,姜凝醉也不解释,而是默默点了点头。 “灵戈。” 颜灵戈这时已经领着祈月坐到了央玄凛的身侧,两人坐下之后,颜灵戈低头替祈月细心地抚平坐皱的裙摆,听到有人唤起了她的名字,她循声看去,望见宁皇后冲着她莞尔微笑。 闻言,颜灵戈正要起身行礼,却见宁皇后冲着她摆了摆手,慈眉善目笑道:“你如今已是靖王妃,就不必再向哀家行礼了。” 许是时隔四年再回到生她育她的大颜,所以颜灵戈一时也真有些混乱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听到宁皇后的这一番提醒,她才微微一笑,退坐回席间,点头应道:“是。” “这一对对璧人,看的真教人赏心悦目。” 宁皇后笑着拍了拍颜漪岚的手,目光自颜君尧和姜凝醉那边流连而过,落在了北央王的身上,虽说这番话是对着颜灵戈说的,但是目光始终落在颜漪岚的身上,其中的意味可谓不言而喻。 这抹意味深长的视线姜凝醉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抿了抿唇,心里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只是一径低头品着酒,不发一言,置身事外的犹如一个旁观者。 “我听说,颜国太子妃的姐姐,便是颜国的那位鼎鼎有名的女将军——姜疏影?”听到宁皇后的这番感叹,祈月最先坐不住了,她从席间一跃而起,背着手缓缓走出席次间,目光狡黠而向往。“我曾经有幸在央国的时候见过她一面,不过那时我尚年幼,对于疏影将军的印象也是模糊的很。据说,她是四国之中无人能与之媲及的巾帼英雄。脱了军装,她的才智和美貌与长公主不相上下,穿上军装,她是唯一一个能与长公主并肩而立的人。不知,传言所说可是真的?” 祈月所说的这些关于姜疏影的传言,其实姜凝醉也不过是第一次听说,自然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些传言的真与假。不过,她漠然注视着一步步渡到她面前的祈月,顺着渐渐覆盖住自己的身影顺势望去,能够看见祈月笑中带着些许傲气,颊边的两枚梨涡浅浅,看上去格外的明丽。 祈月的话里透着几分对于姜疏影的崇敬,又透着几分对待姜凝醉的挑衅,只是她的外表看上去实在天真纯良的很,所以大殿之上的气氛并没有显出多少的怪异,但是她语气里的不善,明眼人却是一听便能知晓的。 姜凝醉无法回答真假,又不能无视眼前不依不饶的祈月,只能四两拨千斤道:“祈月公主谬赞了。” “祈月公主。”心知祈月如此刁难姜凝醉,必定是误把姜凝醉看作了柳浣雪,以为他们情深意笃感情颇深,因此,颜君尧对姜凝醉难免心有愧疚,偏又看见颜漪岚漠然坐在一旁,神情沉默,只得自己替姜凝醉说话道:“疏影将军逝去多年,祈月公主又何必再提起故人,惹得生者伤心呢?” 颜君尧不帮腔还好,这么一解围,祈月眉头一蹙,咬了咬嘴唇,神情看上去别提有多委屈,她的心里一酸,也不理会颜君尧的话,兀自转到姜凝醉的身边,咯咯笑了起来。 “咱们央国的天下,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央国的儿女,各个皆是骑马的好手。我向来崇拜疏影将军的巾帼之姿,可惜逝者已矣,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能与她纵马驰骋,好好较个高下。不过既然颜国太子妃是她的妹妹,想必骑马打猎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祈月的一双眼睛笑成了皎皎明月,其间偏有那么锋锐的傲气流淌。“就是不知,明日围猎场上,太子妃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说着,祈月的一双大眼睛骨碌一转,落在了颜君尧的身上,笑得三分挑衅七分自信满满。“至于赌注么,自然是你的太子妃之位。” 祈月的话音一落,宴会上的所有人脸色皆是一怔,其中,当属北央王和颜君尧的脸色最为难看,这对于北央王而言,无异于是在逼着他贱卖自己的宝贝妹妹,这么一想,他眉峰紧紧皱起,正打算出声好好训斥她一顿。 偏见身旁一直静观不语的颜漪岚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目光如火似冰,她默默打量了祈月一眼,妖冶嫣红的唇边缓缓漾开了一抹笑弧,深邃而危险。 依着这些年对于颜漪岚的了解,北央王这时自然也察觉出了什么不一般,他的心里一凛,抢在颜漪岚开口之前厉声喝道。 “祈月,休得胡闹!” 第八十四章 央玄凛这一声喝,险些没把祈月的魂给吓出来。 虽然她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主,但是这并不表示她有胆子敢不听央玄凛的话。长兄如父,况且还是自己最敬重的皇兄,祈月只能吐了吐舌,不甘不愿地随着央玄凛的话慢慢退回到自己的坐席间。 “祈月,到本宫这儿来。” 祈月正一脸不高兴,突然听见主殿之上,颜漪岚笑得一脸漫不经心,冲着她单单眨了眨眼睛,声音听上去散漫而诱人。 随着颜漪岚的话走过去,祈月毕竟自小长在宫里,自然也是懂得规矩的,她先是向宁皇后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走到颜漪岚的面前,末了仍不忘冲央玄凛做了个鬼脸,以示她心中的不满。 “让本宫瞧瞧。”颜漪岚微微坐起了身子,她的凤眸仔细扫过祈月尚显稚气的脸庞,伸手捏了捏祈月肉嘟嘟的脸颊,笑道:“你想要做大颜的太子妃?” 明明刚刚还大言不惭地在姜凝醉的面前信誓旦旦,但是这一刻面对颜漪岚那双仿若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她竟然会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用指尖挠了挠头,祈月笑得娇憨,目光不忘往颜君尧的方向瞟了瞟,红着脸结巴道:“那个…嗯…嗯…” “好啊。” 祈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想颜漪岚笑得一派悠然,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祈月羞得通红的脸蛋,不急不缓地道:“若是太子允肯,本宫没有意见。” “真的?!” 祈月惊得险些没蹦起来,她的双手不停晃着颜漪岚的胳膊,喜出望外。 “真的。” 全然不顾在场其余人惊若天雷的感受,颜漪岚任由祈月赖着她不肯撒手,媚笑着点了点头。她说着,偏头瞥了瞥一眼欲言又止的宁皇后,笑得异常魅然了。“母后也必定没有意见。” 宁皇后最先蹙了蹙眉,想要怒瞪颜漪岚却又碍于央玄凛在场,她只是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死丫头”,冷冷地瞅了颜漪岚一眼,偏见她笑得明艳,丝毫不将自己的不满看在眼里。心里被颜漪岚气得发堵,宁皇后好半天没顺过气来。 早该知道自己女儿睚眦必报的霸道性子,想来颜漪岚必定是记恨着之前宁皇后强行留姜凝醉在宫里的事,所以才会出此一策,借此来告诉宁皇后,就算是她,也无权妄动她的人。 宁皇后那边气不打一处来,颜君尧这边也不好受,听见自己的皇姐就这样把自己卖了,颜君尧一口酒水差点没喷出喉咙,想着他的皇姐竟然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丢到自己的手里,他连忙放了酒杯,急偳偳地看向颜漪岚,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央玄凛倒是清楚颜漪岚的性子,只能转而警告严厉地看向祈月,可惜祈月早已沉浸在要做大颜太子妃的喜悦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皇兄是否同意。 这其中,当属姜凝醉还算得上镇定自若,她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场闹剧上演再结束,对于颜漪岚恶劣的性子早已深谙于心,所以连一点意外的表情都吝啬给予。她抬头,看见对面坐着的颜灵戈也是一脸的莫可奈何,两个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在一起,里面皆是一阵无言。 宴会经此一闹,各人怀揣着各人的心思,明明是一场接风宴,但是最后却俨然像是一出沉默的闹剧。 眼看着宴会行至快要结束,姜凝醉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久了,难免觉得膝盖酸软无力,她不禁直了直身子,试图缓解一下膝盖的压力。 “北央王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姜凝醉脸上刚浮现出一抹不耐,便听见颜漪岚的声音响至耳畔,她循声抬起头,看见颜漪岚的视线从她的脸上一瞬而过。“今日毕竟只是家宴,尽兴就好,饭过酒酣,大家也不必拘于礼节。” 颜灵戈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呢。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也不急于一时说。” “都散了吧。”颜漪岚起身拂了拂坐皱的宫装,道:“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前往围场,今夜还是早些回宫歇息。”说着,颜漪岚话音顿了顿,目光里带着戏谑的光,笑望着央玄凛,“北央王觉得呢?” “就依你的意思办吧。”央玄凛说着,话锋一转,道:“凤仪,今夜风清月朗,留下来陪孤王赏月浅酌。” 央玄凛的话虽然听上去像是一句简单的命令,但是细细回味,便能品出其中深深的温柔笑意。明明是霸道的命令,可是却并不让人觉得不悦,他的气度使得他说出口的话都是那么的风度翩翩,没有一点生硬和失礼。 姜凝醉这时候也已经起身准备离去,听见北央王的话,她行礼退下的身影顿了顿,微垂的脸庞陷在一片阴暗里,瞧不出她真实的表情。 他叫她凤仪。 天底下,怕是除了宁皇后,如今也唯有央玄凛一人敢如此直呼她的封号。 有的时候,称呼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似乎光是凭着央玄凛对颜漪岚不寻常的称呼,就能够依稀听出他们之间的种种亲近,而姜凝醉也是第一次听见,她会单单只听着这么一个简单的称谓,就能感觉到心口窒闷,久久不能平缓过来。 颜漪岚还未及回话,姜凝醉已经转身走出含凉殿,那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像是不愿听见颜漪岚的回答,又似是她对于眼前的种种一切,都已经不再在乎了。可是只有姜凝醉一人知道,转身的那一刻,她的脚步是多么的慌乱不堪,几近于落荒而逃。 一路出了含凉殿,长长的走廊像是深幽到没有尽头,夏夜炙热的风迎面吹来,烧得她心头的窒闷越发的深了。 回到昭翎殿,姜凝醉不觉顿住了脚步,她恍然抬头,看着院里的那一株株木兰树随风飘摇,洁白的木兰花蕊纷纷犹如落英坠下,落在她的眉角发梢。 姜凝醉默默站在树下,鼻尖嗅着一阵清雅的木兰香气,想起前不久的夜里,头顶的月亮也如今日一般皎洁明朗,颜漪岚笑着为她摘下一朵木兰花,纤细的指尖轻拈花柄的模样尤为的魅人,美得夺人心魄。 回忆最是扰人。 姜凝醉漠然抿起嘴角,她背着月光往殿内走,低头看见有一道身影朝着自己步步逼来,月光浅浅里,那道身影渐渐将她覆盖其中,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缓缓笼罩住她。 “不是累了么?怎么还不进殿休息?”颜漪岚伸手替姜凝醉拂下发梢上沾着的木兰花絮,挑眉笑得温柔而深重。 猛地听见颜漪岚的声音,姜凝醉本能地退开了半步,她回身看着月下眉目妖冶却柔软的颜漪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北央王该等急了。” 看见姜凝醉往后退,颜漪岚便也不再试图走近,她闻言,只是哂笑道:“比起跟北央王赏月,我更喜欢与你月下对饮。” “我没兴趣。” 姜凝醉说着,再也不看颜漪岚一眼,转身往昭翎殿内走去。踏上台阶,姜凝醉双手刚想要推开殿门,不知想起了什么,她侧了侧头,道:“我答应替你演完这最后一场戏,作为条件,北央王离去之后,我有一事相求。” 姜凝醉的冷言冷语逼得颜漪岚心扉一阵苦涩,如今听到她这么说,颜漪岚本能地循声望过去,可惜看见的仍旧是姜凝醉冷漠的眉眼。 “什么?” 落在门扉之上的手慢慢收紧,姜凝醉微敛眉眼,一字一句说得决绝而镇定。“放我出宫。” 这四个字,如同世上最尖锐的一把刀,将她们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一斩而断,顺带割破切碎的,还有她们彼此的心。 姜凝醉的这一番话,比她所有冷漠的表情都还要来得让颜漪岚疼痛难当,她猛地蹙起了眉,黛眉深深锁紧,看见姜凝醉的视线无奈而迷离。 “好。”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死寂的僵持之后,颜漪岚缓缓地松了口,声音却沙哑得几近支离破碎。“只是,你毕竟如今仍是太子妃,就算要出宫,也需要一些时间和理由。况且,宫外的一切,也需要时间打典安排。” 其实这些都是理由。 这些都不过是我掩盖自己自私的借口罢了。颜漪岚想着,苦涩的笑意慢慢弥漫上她的脸庞。你看,我就是如此的卑劣,就算是答应要放你走,也仍旧无法做到如此坦荡。可是除了这么做,我又还能有什么理由再留你在我身边,哪怕看见的只是你漠然的脸庞,哪怕我们一同度过的每一日都将是诀别,我也无法勒令自己立刻放你走,放你离开我的身边。 只是,我的这些痴人妄想,你再也没有知晓的必要。 凝醉,我说过的,你若是恨着我,也是好的。我这样的人,哪里还值得你真心相待? “我明白。” 心里空空落落地疼,姜凝醉隐下心头沸腾的感受,伸手推开了殿门,拾步走进昭翎殿内。 她不明白,既然一切都是她的选择,为什么颜漪岚答应了,她却觉得心头更加空茫了。像是从心头挖走了什么,可是她知道,或许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面,满满当当写着的,也不过是颜漪岚的名字。 想着,姜凝醉伸手关上殿门,沉朽的殿门吱呀作响,阖上的瞬间,她看见颜漪岚独身一人站在木兰花盛开的月光下,脸庞依旧妩媚明艳,却孑然一身。 一朵飞花落在了她的肩头,她却忘了拂。 第八十五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天威浩荡,连天都有所忌惮。 去巍迆山狩猎的早晨突降了一场大雨,本该是夏季极热的天气瞬间被浇的彻底,燥热的空气焕然一新。 姜凝醉被凤辇送到了宫门外,那里早已有文武百官云集两排,一长列的仪仗等候在此,马车驾座排成了一行,最前面的是北央王和颜漪岚的车舆,早已有御林军整齐位列车厢两侧,插有两国国号的彩旗在空中迎风飘展,飒飒作响。 出了凤辇,姜凝醉看见碧鸢已经迎上前来,她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摆手屏退走上前来的内官,亲自领着姜凝醉往一长列的马车里走。按照惯例,太子的马车应当位列北央王和颜漪岚还有宁皇后之后,但是碧鸢告知姜凝醉,宁皇后历来吃斋念佛,一心为善,往年的围猎,她也会选择前往皇家寺庙为天子们祈福祷告,并不会前来参加。所以,姜凝醉自然而然坐起了颜漪岚后一排的车舆内。 青芙恭敬地替姜凝醉掀开车帘,她弯身正要坐进,却看见身后的车舆内,此时也有一人下了步辇,缓缓坐了进去。 下过雨的天气转瞬晴朗起来,阳光明媚之下,柳浣雪的一张脸庞苍白若纸,她掩着嘴低声咳了咳,以往娇艳的容颜如今看上去却是赢弱不堪,身子瘦得轻颀,显出一种别样的媚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凝醉的注视,柳浣雪一手撑着马车车框,一手轻抚开额间的散发,循着目光望了过来。瞧见姜凝醉,她抹了唇脂的嘴角微微一抿,冲着姜凝醉缓缓笑了笑。 “怎么回事?” 柳浣雪的身子一直不见大好,这事宫里人人皆知,依着她如今的状况,根本不适宜这般颠簸出行。想着,姜凝醉不觉面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些。 “回太子妃的话,是长公主的意思。”碧鸢垂头说着,似是害怕姜凝醉再问,她又道:“长公主那边还有事需要奴婢去办,奴婢先行告辞。” 碧鸢说完,福了福身子便转头离去。 姜凝醉神色沉默,她想不明白,颜漪岚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浣雪纵使有过错在身,但是她眼下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是自己给了自己惩罚,既然太子都能选择置之不理,那么颜漪岚又是何苦再继续折磨她? 颜漪岚,你的心,当真就那么狠么? 姜凝醉的心不觉一凉,回头看见颜君尧这时也已经处理完出行的事宜走到了她身边,看见她望着柳浣雪的车舆略有所思,颜君尧伸手拂开车帘,神色也是一阵阴郁无言。 “上车吧。”似是不愿意谈及柳浣雪的事,颜君尧伸手带了带姜凝醉的手腕,示意她先进车舆,顺着颜君尧的搀扶走进马车内,错身而过的刹那,姜凝醉看见颜君尧眼里的担忧和纠结。 “侧妃……”姜凝醉本不愿多事,只是回想起柳浣雪毫无生气的脸庞,不觉想要说些什么。 她有些迟疑,去往巍迆山的道路颠簸劳顿,依着柳浣雪现如今的状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皇姐做的决定,谁又能轻易改变。”颜君尧冲着姜凝醉摇了摇头,叹气道:“或许皇姐只是担心母后此番未能一同前去,围猎场上会显得人少冷清罢了。” 会有这么简单么? 姜凝醉深谙颜漪岚的性子,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多年来在皇宫里如履薄冰的生活,早已造就了她步步为营深思熟虑的性格,她诡异难测的心思,比起天生,更多却是后天的逼不得已。 可是转瞬一想,姜凝醉又不禁笑自己的庸人自扰。她尚且连自己都顾不好了,又拿什么再去在意别人的安危? 对于颜君尧的话未置一词,姜凝醉弯身坐在马车一侧,身上穿的宫装实在闷得恼人,她忍不住伸手掀开了车舆内的帘子,看见颜漪岚一改往日的绯衣宫装,只单单穿了一件白衣,身姿修长。她背对着姜凝醉站在前面的其中一辆车舆前,招了招手示意碧鸢通告车队启程。 耳边响起鼓声阵阵,几欲有震碎山河的错觉。 姜凝醉一直掀着帘子忘了放下,直到颜漪岚发觉了异样回望过来,她才连忙收回了手,心里犹如被人窥探了心事一般,久久未能平复。 马车摇摇晃晃刚要上路,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呼唤喧哗,姜凝醉和颜君尧互看了一眼,正待颜君尧想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不想先有人钻进了马车里,一股脑儿地就坐到了颜君尧的身边。 “公主,公主……”马车外,跟随祈月的宫女尾随而来,她抹了抹额间的汗水,一边追着马车跑,一边问道:“您这是…?” “嘘,小声些。”祈月也不理会颜君尧满脸的沉郁,她弯下身趴在马车里,食指抵在唇上,连忙示意马车外的宫女噤声,随后她嘻嘻笑道:“你回马车里候着吧,记住,此事千万不要惊扰皇兄。” 说着,看见宫女始终不肯离去,祈月连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你放心,皇兄此时被长公主迷得晕头转向的,哪里还有心思关心我。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一股脑儿地说完,祈月也不再等那宫女反对,一径放下了车帘,弯身站起来拍了拍裙衫上的灰尘,动作麻溜儿地坐到了颜君尧的身边。似乎这时候才发现颜君尧和姜凝醉无声的注视,她嘿嘿一笑,屁股往颜君尧的身边挪近,没有一点生分和客套。 颜君尧英气的眉宇一皱,道:“祈月公主,你毕竟还未出嫁,若是留在我的马车内,难免会惹人口舌。” “有什么关系!”祈月自动自觉地为自己斟了半杯茶,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听见颜君尧的话,她摆了摆手,理所当然道:“反正日后总归是要嫁给你的,我不过是提前适应一下而已。” “你!” 颜君尧被她一时噎得无语,反倒是祈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不害臊,仍旧不忘补充道:“对了,你也该尽早习惯才好。” 仿佛完全被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外,姜凝醉坐在马车的一角,默然看着两个人犹如斗气冤家一样地你来我往,不觉有些失笑。 若是日后祈月当真嫁给了太子,或许,真的能为死寂沉闷的皇宫增添一抹生机。 祈月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姜凝醉最初听得还能耐烦,到了最后,简直是觉得祈月像是个轰炸机,惹得她两耳嗡嗡直响,头疼不已。 好不容易到达驻地,姜凝醉第一个掀帘下了马车,她抬头,看着眼前早已布置好的猎场,上面伫立着一排的看台坐席,她放眼扫视了一遍四周,发觉猎场上早已有马官牵着一匹匹骏马等候,想必待会央国和颜国的君主以及将门之后,会在这里统一比赛狩猎。 此时青芙也已经从最后的几辆马车里走了出来,寻到姜凝醉的身影,她连忙随上来,示意姜凝醉跟着内官往看台坐席上走去。 姜凝醉点了点头,脚步刚挪了挪,突然看见身旁的车舆内,颜漪岚也已经下了马车。 青天白日之下,颜漪岚白衣紫祍,如瀑的长发没有过多束缚,青丝直垂腰际,一行一动,广袖翻飞,如此情景非但不显得素淡失色,反而更衬出她骨子里的凛冽从容之气。 姜凝醉从未见过颜漪岚穿过这样淡雅的颜色,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一身白衣穿出这般锐利的气魄,如天边惊鸿,隐隐透着划破天际的冷冽。 她曾经以为,这个世上唯有池蔚一人能将白衣穿得如此潇洒出尘,今日却发现颜漪岚更有一番风情。想着,她的神情划过一抹复杂,她默默看着颜漪岚的背影,她想她也许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有着千般颜色模样的女人。 想着,姜凝醉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马嘶声长啸而起,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回头,看见祈月已经翻身上了马,骑马来到她的身前,她的身影背对烈日而立,当姜凝醉抬头打量她时,夺目的烈日从她身后直直射进姜凝醉的眼里,使得祈月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一股神采奕奕的生机。 “颜国太子妃,咱们昨日夜里约定好的赌局,你没忘吧?” 姜凝醉努力回想半晌,也不记得她们昨日有约定好。想起那场无疾而终的赌约,再看着眼前不依不饶的祈月,姜凝醉微微眯了眯眼,略微思索起来。 这时马场上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颜漪岚自然也在其中。她默然沉吟片刻,随即偏头对着一旁的碧鸢交代了一句,碧鸢立即点头退下,瞧着碧鸢渐渐远去的身影,颜漪岚这才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地站定。 “不过是小孩子家怄气胡闹罢了,哪里值得你这般在意?”央玄凛这时候也已经下了马,他看着颜漪岚虽是沉默,但是眼睛一直静观着姜凝醉那边的变化,不觉好笑道:“孤王瞧着这太子妃与祈月的年龄相当,两个小孩子玩闹而已,出不了什么乱子。” 听到央玄凛的话,颜漪岚轻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视线仍是注视着姜凝醉的方向,她轻声嗤笑了声,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她不一样。” 她不一样。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是央玄凛却花了半晌的工夫,才能细细回味过来。他的心里略微一沉,再次望回姜凝醉那边的眼神里,渐渐地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怎地?”祈月安稳坐在马上,似乎觉得姜凝醉沉默的时间太久,又似乎是以为姜凝醉起了动摇胆怯之心,她不觉讥笑道:“你不敢?” “好。”姜凝醉一直微垂着头,只听得她轻应了一声,抬起了那张向来素雅精致的脸庞。她的眉眼里生出些许笑意,可是神情依旧是冷的。“这场赌局,我陪你。” 第八十六章 姜凝醉回答得干脆,倒叫祈月有了瞬间的怔神。 歪着头,祈月用一种疑惑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姜凝醉,最后灿灿一笑,道:“那就请颜国太子妃上马吧。” 因为妈妈时常呆在国外打理家族生意的关系,姜凝醉偶有闲暇,会前往国外小住一些时日。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国外的生活方式,每每有空余的时候,她的妈妈都会带着她外出,有时会参加一些应酬酒会,有时会四处游逛,有时也会带着她前往别墅附近的一个大马场里骑马。 当初姜凝醉对于骑马一直是敬谢不敏的,甚至不太能理解她的妈妈为何会如此喜欢,但是如今想来,她倒真有些庆幸当初妈妈的决定了。 对于骑马,姜凝醉算不得精通,但是这么些年的耳濡目染,她也算学得有模有样。只是,那些马场里的马毕竟是经过人工驯服喂养的,脾气习性自然要温驯得多,但是古代的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姜凝醉心里并没有底。 并不是不忐忑的。 可是若是她直接出言谢绝,那么暂且不提祈月会不会善罢甘休,临阵脱逃这样不光彩的做法,始终是会落得央国臣民耻笑的。无论如何,她仍然还是太子妃,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但是她不想让颜国陪着她受尽天下的鄙夷。 “太子妃。” 想着,姜凝醉听见有人叫住她,回头看见碧鸢领着一名马倌走来,那马倌手里正牵着一匹上好的骏马。 碧鸢微微一笑,道:“奴婢为太子妃送马而来。” “这是…”青芙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匹矫健的烈马,诧异道:“追尘?!” 碧鸢点头,“正是。” 姜凝醉听得模糊,并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似乎看出了姜凝醉沉默神色里的意味,青芙不无怀念地看着眼前的追尘,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追尘是当年长公主赐给大小姐的良驹,陪着大小姐征战四方,是一匹善战且通人性的战马。据说,它能日行千里,坐骑马背之上犹如稳坐平地,可惜它生性桀骜难驯服,常人极难驾驭,所以,自大小姐离世之后,它一直被悉心照料在宫中,除了长公主,无人有幸再一睹它的风采。” 听青芙这么一说,姜凝醉略一怔神,随后她默然回头,看着这匹名为追尘的白马。它的双目炯炯,高仰着头颅,四蹄有力而灵活,毛色上乘,银白色的鬃毛随着抖动而飘动长扬,身姿矫健而壮美。 “长公主向来爱惜追尘,今日倒是破例。”青芙说着,不觉看了姜凝醉一眼,笑道:“如此看来,长公主对娘娘可真是用心。” 姜凝醉沉默,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扫视而过,直到在看台上寻到了颜漪岚的身影,她的视线才停住,不想这一抹寻望正巧撞上颜漪岚的眼睛,她神色一僵,蓦地有些尴尬,却不想颜漪岚却只是微微一笑,眼神温柔而深重,既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猛地收回目光,姜凝醉接过马倌手里的缰绳,试探性的抚过追尘白色的鬃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但愿你能帮帮我。” 也不知是不是追尘当真如青芙所说的极通人性,姜凝醉这么说完,只见它低哼一声,抖了抖脖间柔顺洁白的鬃毛,前半身微微往前下倾,像是在等待着姜凝醉上马。 追尘向来心性桀骜难驯,不想在姜凝醉的面前竟会如此乖顺,碧鸢心里不禁诧异起来。可惜眼前的情势容不得她想这些,她连忙掩下心头的疑惑,快步走到姜凝醉的身边,出声道:“太子妃千万要切记牢握缰绳,两腿夹紧,身子保持前倾。追尘跟随疏影将军多年,身经百战且极富经验,太子妃尽管放心。” “嗯。”直到姜凝醉坐上了马,她才发觉,追尘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她坐在马背之上,竟然没有半点倾斜不适。轻声应着,姜凝醉往颜漪岚的方向侧了侧头,低声道:“替我谢过长公主。” 碧鸢眉眼沾一点笑意,点头道:“是。” “喂,怎么这么久?”祈月这时早已经候在起跑线旁,等了半天也不见姜凝醉过来,她不免催促道:“莫不是颜国太子妃临阵胆怯了吧?” 姜凝醉闻言,不发一言,驾着追尘随上前去。 “是匹好马。”祈月歪头对着追尘一番打量,最后启齿笑道:“既然皆是上乘好马,那么,我们只能各凭本事赢了。” 姜凝醉不置一词,她抬头望着眼前长长的跑道,神色一片淡然。 “就以这头为□□,终点就设在前方的营帐处,谁先取下营帐上的彩旗,谁就算赢。如何?” 祈月说得是前面的营帐,按照分布,央国在左,颜国在右,为首的营帐外各插着写有两国国号的彩旗,祈月和姜凝醉一左一右站定,正好站的位置对应着各国的营帐。 “随你。” 姜凝醉估算着这段路程至少也有好几百米,不仅考验马,更考验人的驾驭能力,她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只能放手一搏了。 看见赛道上的二人已经站定,颜灵戈坐于看台之上,最先讶异道:“凝儿骑着的那匹马,可不就是追尘么?!”她说着,瞧见颜漪岚并没有出声否认,奇道:“不过只是寻常赛马而已,皇姐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无妨。”颜漪岚微启茶盏,一边缓缓轻刮着杯壁,一边漫不经心道:“追尘常年呆在马厩里,也时候放它出来跑一跑了。” 央玄凛虽不了解追尘有何来历,但是看它毛色光亮,双目有神,四肢颀长而有力,一眼便知是匹战马,莫说是小孩子间的赛马追逐,哪怕是放它驰骋整个围猎场,都未免显得有些可惜。 “看来,是咱们祈月输了。”不比央玄凛,颜灵戈是知晓追尘来历的,所以她无奈又好笑地喟叹了声,对央玄凛说道:“既然皇姐插了手,又下了如此重筹,这场比赛,咱们祈月已经输了八成了。” 说着,颜灵戈心里直生出一股异样来,她的皇姐向来疼爱姜凝醉是不假,但是却从未到达如今这种地步。这么一想,她看向姜凝醉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疑惑。 颜灵戈的话不过是一句笑言,况且,央玄凛一直把这场闹剧看作是祈月的胡搅蛮缠,所以自然没有多少兴趣。如今听到颜灵戈这么说,他也不过只是一笑带过,压根不在意输赢。他缓缓扫过台下的姜凝醉,想起之前颜漪岚的话,眉目微敛。 孤王倒要看看,你究竟是有哪里不一样。 所有的王孙贵族和大臣们都坐到了看戏台上,屏息看着赛马场上这一场较量,倒也不是两个小姑娘间的角逐有多么激烈,他们之所以如此观望,仅仅是因了二人特殊的身份。说起来只是一场比赛,但是这个输赢会给两国带来的后果,却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祈月公主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此时,祈月和姜凝醉已经齐齐骑马来到了起跑点上,准备的空当里,姜凝醉一手拽着缰绳,一手轻拍着追尘的长颈,侧头微微一笑。姜凝醉向来淡漠冰冷的面容沾了阳光,看上去竟有几分夺目和强势。 不想姜凝醉会这么问,祈月诧然道:“什么?” 此时侍卫已经站到了战鼓旁,准备敲鼓来鸣示开始。 赛事一触即发,姜凝醉拉紧缰绳,笑道:“若是祈月公主赢了,这个太子妃之位,我就送你。” 姜凝醉最后的话语伴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祈月还在努力分辨着姜凝醉说了些什么,不想身侧一袭红衣翩然划过,回神的时候,姜凝醉已经驾着绝尘率先跑了出去,她神色一紧,连忙咬牙追了上去。 不论一路如何颠簸,绝尘的背脊之上始终稳如平地,有时姜凝醉会因为不断地奔跑而身影稍斜,每到这时,绝尘总能心领神会,载着姜凝醉几步之间调整过来。姜凝醉微诧,这并不仅仅只是通晓人性就能做到的,若非跟随着姜疏影身经百战,绝尘又怎会有如此的应变能力? 姜凝醉回头,看见起跑之时落后半截的祈月这时候也已经大甩马鞭追了上来,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估算着不过须臾的时间,祈月就会追上自己。她连忙扯紧手里的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肚,绝尘仰头长啸一声,加快了步伐往营帐处跑去。 “凝儿何时学的骑马?”没想到姜凝醉竟然能在马背之上熟练自如,颜灵戈不觉讶异,她侧头看向愔然不语的颜漪岚,问道:“我记得我离开颜国的时候,凝儿还并不会骑马,莫非是皇姐后来教的?” 这个问题,颜漪岚其实也很想知道。 轻捏着茶盏默默抿了口茶,颜漪岚的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她的视线却一直紧锁在姜凝醉的身上。似乎自从认识姜凝醉开始,她总能带给颜漪岚一些惊喜,如今也是一样。 颜漪岚并不回答颜灵戈的话,她依旧默默注视着姜凝醉一身红衣纵马驰骋而过,目光变得深邃,嘴角缓缓勾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 营帐处写有颜号的彩旗已经近在眼前,姜凝醉在漫天飞扬的尘土里微微眯了眯眼睛,她轻喝一声,挥了挥手里的缰绳,驾着绝尘朝着终点狂奔而去。 眼看着终点越来越近,祈月自始至终被姜凝醉甩在一米之外,她暗自咬了咬牙,大力甩着手里的马鞭,可惜姜凝醉的身影永远横置在她的眼前,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已经在大殿之上说出了狂言,如今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那么以后央国的臣民指不定会如何笑话她。 不行,她不能叫皇兄丢了颜面! 这么一想,祈月眼珠子一转,伸手往腰间摸了摸,趁着她们已经驶离看台的空当,她迅速拿出腰间藏着的暗器,朝着绝尘的后腿处掷了过去。 终点已经近在眼前,姜凝醉盯准了摘下彩旗的最好时机,她连忙勒紧缰绳示意绝尘慢下速度来,不想突然听得身下的绝尘狂啸一声,周身一震,步伐也明显絮乱起来。 似乎察觉出了异样,姜凝醉心下猛地一紧,她连忙俯身想要察看绝尘出了什么状况,还不等她有所行动,绝尘已经甩着大步直直往前面冲去,无论姜凝醉如何出声喝止,绝尘却像是瞬间失了灵性,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姜凝醉脑子一激灵,看着前方密密麻麻布满的营帐,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眼见着姜凝醉连人带马冲进了营帐里,祈月也不觉傻了眼。 她不过只是想要灭灭姜凝醉的气焰,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赛道之上乱作一团,看台上也顿时陷入一片哗然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那些王孙贵族们,也不免傻了眼。 “天呐!” 颜灵戈从坐席间猛地站了起来,她低呼了一声,看着姜凝醉驾着失控的追尘越来越远的身影,她低头望了沉默的央玄凛一眼,脸上隐隐地露出了些许忧色。 “砰”。 颜漪岚一直静观着赛道之上的情形,祈月的那些小动作,或许能骗得过旁人,但是如何能瞒得过她的眼睛。追尘这时已经载着姜凝醉一路疯狂疾驰而去,她面色微沉,反手将茶盏丢在桌上,这一声脆响很快便被下面的喧闹掩盖,但还是让听者心里一紧。 颜灵戈一颗心本就吊在半空,如今听得身边的声响,她一惊,正待回头看去,却见一袭白衣绝尘,翩翩滑过她的眼前,她回神之时,已经看见她的皇姐匆匆走下了看台。 随手牵过赛道边上马倌手里的马,颜漪岚一蹬马鞍,借力翻身上马,白衣飒飒,衬得她脸上不怒自威的神情,眉眼神情之间无不透着傲视天下的霸气。 许是阳光太过明媚,央玄凛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由地有了些怔神。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的那个凤仪,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有了君王的气势。 只听得一声轻喝,颜漪岚已经驾着马儿追着姜凝醉的方向而去,默默看着颜漪岚远去,央玄凛不知瞧出了什么,突然蹙起了眉头,随着颜漪岚的动作站起了身。 “她何时受的肩伤?”央玄凛这话,是冲着仍旧留在看台上的碧鸢问去的,可惜回答他的,只是碧鸢一径地垂头沉默不语。央玄凛既然能花八年的时间去了解颜漪岚,自然也多多少少了解她身边这个心腹的脾气,见碧鸢不回答,央玄凛神色一凝,转身对他的御前侍卫吩咐道:“派人跟着长公主,切记不可让她受伤。” 听见央玄凛的交代,颜灵戈低头看了眼愣在赛道之上的祈月,连忙快步走下看台,往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下来!” 祈月被颜灵戈的这一声厉喝惊回了神,她仍有些懵懂地看着颜灵戈,半晌才歪了歪身子滑下了马,似乎这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她几分胆怯地抬头看了看远处看台上的央玄凛,低声问道:“皇嫂,我……” “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颜灵戈一边扶着祈月站稳,一边看着颜漪岚骑马而去的身影,道:“瞧着皇姐的模样,若是凝儿有个三长两短,你皇兄也护不了你。” 祈月向来畏惧央玄凛,又心知颜漪岚在央玄凛心里的分量,听颜灵戈这么一说,心里立即就没了底。 “不对啊。”祈月一路随着颜灵戈往看台上走,脑子里净想些有的没的,突然,她脚步一顿,恍然道:“这颜国太子妃不该是太子的心爱之人么,为什么追出去的,是长公主而不是太子呢?” 颜灵戈一怔,她连忙掩下心里的异样,对祈月说道:“不许胡说!” 在颜灵戈这里得不到答案,又看颜灵戈脸上的正色不似作假,祈月自然不敢再多问,但是这个问题她却是记在了心里的。 马蹄扬起了漫天的黄沙,颜漪岚的心里也像是被砂砾反复划割,久违的惶惶不安渐渐涌上她的心头,那种无力的感觉甚至比她自己身处险境还要难捱。 肆意飞扬的沙尘之下,隐隐约约有一抹身影缓缓跳跃出颜漪岚的视线之中,她不由地怔了怔,扬声勒住了缰绳,定睛看着那人的轮廓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姜凝醉骑着追尘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身大红宫装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只是神色依旧淡漠,显出那么一点临危不乱的镇定。看见颜漪岚驱马赶来,姜凝醉默默睨了她一眼,随后骑着追尘行到营帐外,松开握着缰绳的那只手,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取下了营帐上挂着的彩旗。 姜凝醉满头绾发的簪子已经在之前的慌乱中不知散落在了何处,如今她的一头青丝满泄,随风漫天飞舞,她的眼里透着倔强和隐忍,凉薄的唇角微微抿起,似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空气中似有什么不寻常的气息流动,那股熟悉的味道不觉地让颜漪岚蹙了蹙眉,她双腿一夹马肚,朝着姜凝醉趋上前几步,只见姜凝醉一只手拿着彩旗,另一只手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她右手的广袖已被割破,隐隐中有血色沁透出衣衫,印得绯色袖衫如火般灼目。 瞧着姜凝醉的伤势,颜漪岚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追尘受了祈月的暗害,一路失了控般地往营帐内冲去,姜凝醉无法勒令它停下,幸得把守在营帐里的士兵们听闻动静赶了过来,他们识出了姜凝醉,所以立即前来替她拦马。 可惜追尘身经百战,气力大的惊人,士兵们拉不住又追赶不及,眼见着它又要往别处跑去,情急之下,其中一名士兵便想起了手里的长矛,想要以此刺伤追尘的腿侧,好让它疲于奔跑。 恍惚之间,姜凝醉想起青芙之前同她说起过,追尘向来是颜漪岚最爱惜的一匹马,这么想着,她的动作已然先于意识之前,徒手生生拦下了士兵的动作,长矛锋利的顶端挑破了她的衣衫,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臂腕处。 许是嗅到了久违的血腥气味,渐渐唤起了追尘身为一匹战马的本能,它竟也从失控之中平静下来,停下了紊乱的脚步,只见它不停地打着憨气甩着头,神情模样又慢慢地归于了常态。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姜凝醉回神看着颜漪岚,抿了抿唇,并没有想要如实相告的打算。 “我没事。” 姜凝醉说着,固执地骑着追尘走回去,瞧见之前冲出营帐的姜凝醉这时居然只身一人走了回来,手里竟还取下了约定的彩旗,看台之上又是一阵唏嘘,祈月这时也愣愣地走了下来,打量着姜凝醉的目光也不觉有了几分敬意。 “你……” 饶是向来大大咧咧的祈月,这时也不觉有了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理亏在先,如今看着姜凝醉受伤而归,她的心里始终也是不太好受。不过,若非刚才亲眼所见这一幕,打死祈月都不会相信,这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姜凝醉,面对危险时竟然会是如此镇定自若的神情。 “这个,可是祈月公主的?” 姜凝醉说着,将手里的三枚暗器递给祈月,看见祈月闷声接过那三枚好比烫手山芋一般的暗器,她微微一笑,眉眼却是极冷的。“颜国人做事向来坦荡,我技不如人,这场比赛是我输了。” 虽然姜凝醉只字未提这三枚暗器,但是话语之间的意味却好比是直接给了祈月一记响亮的耳光。 什么颜国人做事向来坦荡,姜凝醉不过是在笑话祈月做事不够磊落光明,只会玩些见不得光的小把戏罢了。而姜凝醉虽然大大方方的承受自己输了,可是这么一来,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她就算是输了,也是皆因祈月的暗算而已。 姜凝醉就算是输了,但是她仍旧是赢了,并且赢得风风光光,全然没有让颜国输掉一丁点的面子。 这么想着,祈月先是低头看着手里沾染了鲜血的暗器,又抬头看着眼前淡漠得不近人情的姜凝醉,心里一堵,一句话也反驳不上来。 第八十八章 颜国与央国的这一番比试,胜负早已不是人们如今最关心的问题了。 颜漪岚这时也已经趋马折回来,她侧身下马,眸色冷冽,透着不怒自威的凛冽之气,她的目光自姜凝醉的身上一望而过,最后落在看台之上,道:“严御医。” 话落,只见看台上一道身影急忙听令走出来,一径快步行到颜漪岚的身边,行礼道:“臣在。” “还愣着做什么?”颜漪岚眉头微蹙,话语却说得异常淡漠。“太子妃受了伤,随太子妃回营帐好生诊治。” “是。” 严御医领了命,正要退下,颜漪岚眉眼一扫,这次望向的却是一径安坐着的颜君尧。凝着死寂的沉默,颜君尧自然察觉到了颜漪岚这抹目光里的意味,他连忙恍悟过来,快步走出看台,他先是查看了一遍姜凝醉的伤势,最后伸手牵过姜凝醉手里的缰绳。 “严御医,随我来。” 姜凝醉的一只手疼得抬不起来,太阳灼烈,似要烤尽她最后一丝意识,她抿着唇,脸上仍旧是极力隐忍的表情。看见颜君尧牵着追尘离开,途径颜漪岚的时候,姜凝醉微微敛了敛眸子,神情一瞬间显得迷离而沉默。 或许是颜漪岚刚才的举措看上去太过情真意切,所以姜凝醉才会一时之间忘记了,忘了她始终是颜国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她自有她的自持和克制,她永远不会为了谁而方寸大乱。 这些姜凝醉明明都知道,但是不知怎么地,她竟会在今时今日,觉得这般的落寞讽刺。 擦肩而过的瞬间,颜漪岚虽然未曾抬头,但是姜凝醉眼神里沉默的神情,她却是看见了的。心里空空落落的,姜凝醉最后的那一抹眼神,好似把颜漪岚的心都剜了去,脑海之中始终盘桓着姜凝醉隐忍下无言的神情,颜漪岚微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藏起满心的萧瑟,转身走回看台。 一直等到颜漪岚重新坐定,央玄凛这才从沉默里回过神来,他不发一言地看着颜漪岚冲身边的碧鸢使了个神色,碧鸢立即会意,点头随着颜君尧和姜凝醉离去的方向追去。 “若是担心她,何不亲自去看看?” 颜漪岚愔然,她神色平平地望向央玄凛,哂笑道:“有太子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颜漪岚的话回得稀疏平常,央玄凛深望了她一眼,似是在思考颜漪岚这番话的真假,最后终是在颜漪岚毫无破绽的神情里放弃了试探的念头。 “你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央玄凛不提也罢,如今这一提及,肩上的伤像是在回应央玄凛的话一般,竟然开始生硬的钝痛起来。明明已是痊愈多时的伤口,可是留在骨子里的创伤,却是久难愈及。 倚着座椅,颜漪岚笑得一派慵懒,说出口的话却犀利异常:“北央王这些年留在我颜国的探子这么多,又怎么会毫不知情?” 不理会颜漪岚的揶揄,央玄凛略一沉吟,眸色深如墨夜。“是上次吴王回京之时?” “嗯。”随口应了一声,颜漪岚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不愿多谈,她的神情恹恹的,透着那么一点疲倦。 颜漪岚眉眼之间掩不住的倦怠惹得央玄凛心下一疼,他眼眸渐转深邃,轻抚着左手的碧玉扳指,沉声道:“看来是孤王心慈手软了,近来东楚的祸乱显然是没能让吴王收敛。” “果真是你?”近年来东楚一直祸事不断,虽频繁,但是却并未造成多大危害。颜漪岚一直有所怀疑,如今听到央玄凛这么一说,她才明了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想着,颜漪岚看向央玄凛的目光带了几分警告,冷道:“颜国的事,我自会处理,就不劳北央王费神了。” 央玄凛默然抿了口茶,道:“吴王最近的野心愈见扩大,连孤王身在央国也有所耳闻,你不会没有察觉。”说着,央玄凛放了手里的茶,眼睑微敛,便凝成一抹格外阴冷的目光,“凤仪,该动手了。” “我明白。” 颜漪岚说着,偏眼看见碧鸢从营帐内走回,她收回思绪,没有再多说什么。许是感觉到了颜漪岚的视线和心思,碧鸢快步走回她的身边,附在她的耳边轻道:“殿下,严御医已经替太子妃诊治过,伤口未伤及筋骨,并没有什么大碍。” 微微点了点头,颜漪岚示意碧鸢退下,随即,她回头笑看了央玄凛一眼,笑意妩媚而深重。“说起来,我倒是很有兴趣问一问北央王,关于刚才赛场上的闹剧,北央王打算如何收场?” “你也说了,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央玄凛轻瞥了一眼碧鸢,不以为意道:“这次是祈月闯的祸,孤王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怕是关心则乱,只会愈加放纵吧?”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卖给央玄凛这个面子,颜漪岚谑笑起来,冲身后的碧鸢扬声道:“去,把祈月公主请过来。” 无论颜漪岚的表面看上去如何的成熟内敛,都无法掩盖她骨子里的恶劣狡黠,卸下外表的稳重城府,她的性子其实比谁都要睚眦必报,偏偏还极其的护短。 瞧着颜漪岚的模样,央玄凛一眼便知她定是不打算善罢甘休,想着,他不觉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道:“别玩得太过火。” “放心。”颜漪岚说着,唇边滑过一抹微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劣至极。“我再怎么过火,也不及你的好妹妹。” 祈月来得时候,脸上的表情还带着些许忐忑,她一边不安地拿眼光打量着看台上的颜漪岚和央玄凛,一边一个劲地往颜灵戈的身后躲,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将祈月的模样明明白白地看进眼里,颜漪岚始终是笑着的,只是笑意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愉悦和善意的成分。她一手轻支着头,一手抬了抬,道:“来。” 颜漪岚生了一双极其妩媚的眼睛,可是那其中藏着的却不全是妖冶的风华,更多的是一种逼人心魄的气势,犹如一把锋锐的宝剑,眼睑稍稍眯起,便能骇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祈月一阵地胆战心惊。 “长公主。” 许是自小生长在皇宫之中,祈月自然而然沾染了宫里的习性,央国向来在四国之中堪称翘楚,所以祈月的性子也难免心高气傲一些,就算她心里喜欢颜君尧,可是对于颜国,却也是从未看在眼里的。但是不知怎么地,祈月如今面对着颜漪岚,单单只是凝视着她那双宛若能洞察一切的明眸,便会感到一阵心虚。 “先前的比赛,你既然赢了,本宫自然是要替凝醉履行承诺的。” “不不不。”颜漪岚不提比赛还好,一提起来,祈月心里更是愧疚得无地自容,她连忙摆手道:“我不过是同太子妃开了个玩笑,长公主不必当真。” “哦?”颜漪岚依旧是笑,她接过碧鸢递来的茶,微微一抿,笑意深重地打量了祈月一眼,语气仍是漫不经心的。“输了便是输了,怎能当做儿戏一笑了之呢?咱们的太子妃向来一诺千金,她既然答应了你,本宫自会替她兑现。不然,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颜国输不起了?” 说来也是奇怪,颜漪岚明明没有客气加重任何一个字的语气,但是偏偏这句‘输不起’,听在祈月的耳朵里,是怎么听怎么嚼出一丝讽刺冷酷的意味。想着,她背脊一凉,不安地看了颜漪岚一眼,却见她依然笑得明媚慵懒。 祈月往颜灵戈的身后躲了躲,末了,还不忘扯了扯颜灵戈的衣袖。眼见祈月已经招架不住,又深谙颜漪岚的诡异性子,颜灵戈刚想要开口,偏见颜漪岚无声地望了过来,那轻鸿一瞥里的警告意味,颜灵戈并不傻,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因此,她生生咽下了快要滚出喉咙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祈月拉扯着她的衣袖,硬是没有多加理会。 “先前的比试之中,是我失礼了。”见向来疼爱自己的颜灵戈没有说话,祈月不悦地小声嘟囔着,随后,她用眼神瞅了瞅一旁的央玄凛,求救的意味不言而喻。“既是如此,改日我定当亲自向太子妃道歉。” 颜漪岚闻言,突然抬头看了祈月一眼,她的视线隔在茶汽缭绕的水雾之间,神情模糊。虽然祈月性子刁蛮,做事也冲动,但是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光是敢作敢当这一点,便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想着,颜漪岚的眼里这时才有了几分认真的神色,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语气揶揄,却已然没了多少刁难的成分。“看来,在祈月公主的心里,还是懂得礼数的。” “祈月还小,难免胡闹些。”这一边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颜漪岚,一边是自己打小宠溺的祈月,央玄凛夹在中间,直到这一刻才出声道:“回去大央之后,孤王自会亲自教导她规矩。” “无妨。”丝毫不搭理央玄凛的话,颜漪岚只是懒懒地摆了摆手,打断道:“这央国的规矩学不好,如今既然来到了大颜,不如就让本宫教教你颜国的规矩。” “这……” 祈月脑子一懵,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也没缓过神来,要让她这个堂堂央国的公主屈尊学习颜国的规矩,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事情。更何况,她再傻也知道颜漪岚必定不会是真心想要教她规矩,但是她却全然猜不出颜漪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祈月脸上的抗拒看在颜漪岚的心里实在是一种享受,她支着头,不急不缓地道:“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本宫的身边,本宫会好生教教你,这‘规矩’二字究竟该怎么写。” 祈月这一下是彻底的傻眼了,她猛地一怔,眼神丧气地看向央玄凛,满心满脸的不愿意。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嫁给太子么?”央玄凛这时候也笑了起来,俊雅的脸上笑意醉人,散着如玉般温润的气度。“既然想要嫁来颜国,这规矩可是万万不能少的。况且,若是由凤仪亲自来教你,孤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就这么一唱一和地把祈月卖了,颜灵戈一阵失笑,心里直道这两个同样高高在上的君王,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狡猾。颜漪岚满心记恨着刚刚姜凝醉的伤,而央玄凛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偏偏把祈月送到了颜漪岚的身边,摆明了是叫祈月在颜漪岚那儿吃些苦头,以此断了她想要嫁来颜国的念头。 毕竟,若说性子恶劣诡异,颜漪岚若称第二,恐怕这天底下便没人敢称第一了。这么一想,颜灵戈看向祈月的目光,也不觉带了一丝同情。 第八十九章 夜已经深了。 山头的夜风吹得营帐呼呼作响,姜凝醉臂弯间的伤口一阵灼痛,她倚着椅榻,漠然的脸上因为疼痛而苍白若纸。 听到声响,姜凝醉偏头望去,看见绿荷掀开帘帐走进来,双手端着水盆,小嘴撅得老高,一脸不悦地走进来。 青芙伸手接过绿荷的水盆,蹙眉看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绿荷神色古怪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藏不住话,一股脑儿地抱怨道:“奴婢是替太子妃不值,娘娘早上才受了那么重的伤,长公主不仅不为娘娘讨回公道,居然还把那祈月公主接到了自己的身边,现在更是在主帐里陪北央王和靖王妃一同用膳。奴婢看,娘娘这伤是白受了。” 姜凝醉并未作何反应,倒是一旁的青芙先有了动静,她赶忙推了推绿荷,蹙眉低斥道:“放肆,怎能在娘娘面前乱嚼舌根?” 青芙这一呵斥,绿荷才自知多言,她连忙闭上了嘴,静静打量着姜凝醉的神情,却见她神色平常,一径地淡漠不语,虽然态度冰冷,但是看这模样并不像是在生气,她这才松下口气,退到了一边去。 梳洗过罢,青芙倒了水又匆匆走回来,俯身在姜凝醉耳边说道:“娘娘,侧妃娘娘来了。” 侧妃? 姜凝醉心里一阵疑惑,她兀自想了想,最后道:“请她进来。” 换了白日里的一身华丽宫装,柳浣雪一袭粉衣从营帐外翩翩走进来,她先是冲着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低头察看了下姜凝醉的伤势,最后笑道:“姐姐。” “不必多礼。”姜凝醉的声音清冷而虚弱,她低声说道:“坐吧。” 说罢,姜凝醉凝神沉思片刻,偏头对一旁的青芙绿荷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看见姜凝醉让她们离开,绿荷本还有话想要说,可惜青芙先一步拦下了她,冲她摇了摇头,拉着她转身离开。 直到青芙她们都离开,柳浣雪才浅笑着坐下,她目带担忧,仔细看了一眼姜凝醉包扎过的手臂,问道:“姐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姜凝醉眉眼微垂,饶似无意道:“倒是劳烦侧妃专程前来看望我。” “晚宴烦闷,所以索性出来走走。”柳浣雪说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颊边的梨涡浅了浅,苍白的脸隔在烛火之外,神情晕染得一片模糊。“况且,上次池蔚的事,我也一直想要亲自来向姐姐道谢,若无姐姐……” “你不必道谢。”冷冷打断柳浣雪的言辞,姜凝醉侧身倚靠着软榻,声音平平,却总透着一股置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冷漠。“我当初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池蔚。” 听到姜凝醉说得无情,柳浣雪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我明白,姐姐是为了长公主。” 姜凝醉神色平静地看了柳浣雪一眼,全然没有被人戳中心事的慌乱,她微微一笑,看着柳浣雪那双静谧的眼眸没有说话,沉默的态度既像是承认又像是否认。 “在我的记忆里,长公主永远是一副运筹帷幄而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是今日在赛马场上,我还是头一回看见长公主为了谁方寸大乱。”柳浣雪笑对着姜凝醉的目光明媚而清澈,她说着,扭头望向了窗外,声音柔软而缥缈,听上去尤为的不真实。“这宫里,尤其是长公主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最难得的就是真心。姐姐要明白,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不是一个平凡人,所以,你也永远不能用看待常人的目光去要求他们,因为他们在得到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常人所能拥有的东西。” 柳浣雪又道:“我虽不知晓姐姐与长公主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也无意探知其中的种种,只是看见你们白日里的隔阂生疏,始终觉得有些可惜。” 姜凝醉与颜漪岚之间的隐情,就算她们不说,宫中上上下下的人也多多少少明白她们关系并不一般,可是在这么多人之中,却唯有柳浣雪一人胆敢如此直言不讳地点破。正因如此,所以姜凝醉听着不免有些晃神,待得她回神之际,她的黛眉疑惑地蹙起,神情一片愔然。 “池蔚离开的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我们皆非生在官宦世家,那么也许,如今的我们便会是另一番光景。”唯有在提及池蔚的时候,柳浣雪的神情才会沾染上真实的无奈和凄怆,撇去那些精心堆叠的温善笑意,独独留下满眼的绝望。“可是后来转瞬又想,若非如此,那么我们也必定不会遇上。我想,世人说的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也许就是用来唏嘘我们这般的。” 柳浣雪的感叹不由地叨扰得姜凝醉也出了神,发觉自己的脑海里徒生出许多庸人自扰的念头,姜凝醉缓缓呼出胸口的郁结,不允许自己再去多想。 “我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姐姐最后不要落得我与池蔚这般的下场。”柳浣雪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对着姜凝醉莞尔笑道:“况且,我看得出来,长公主对姐姐是在意的。我这个外人尚且都能看得真切,姐姐和长公主皆是聪明绝顶之人,又怎么会想不通透呢?” 是了。若非惦念着自己对于她和池蔚的恩情,那么依照柳浣雪处事圆滑的性子,加之她如今不问世事的态度,想必她是绝对不会专程跑来说出这番话的。 而柳浣雪说的话,无疑是在姜凝醉本就不复平静的心湖里再生波澜,搅得她的一颗心反反复复的起伏不定,再难平静下来。 “姐姐受了伤,我也不便多加打扰。”柳浣雪说着,起身朝着姜凝醉福了福身,道:“我先告辞了。” 听见柳浣雪告别,姜凝醉也并不多加挽留,她点了点头,默然注视着柳浣雪离开。 昏暗的烛灯随风摇曳,撞碎了一地细弱的光。柳浣雪纤细的身子晕染在光影之下,渐渐融合在一起,本应该是极美的画面,可惜柳浣雪的身影里总透着挥之不去的寂寞,像是灯火里一折就会断掉的烛芯,脆弱得不堪一击。 直到柳浣雪离去,姜凝醉才发现整个营帐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剩下夜风吹得帐篷孤单的响。死寂的沉默里,姜凝醉看着吹起又落下的帘帐,那里早已没有了柳浣雪的身影,只有孤冷的夜风,吹在她空落落的心上,徒留下一片萧瑟的回响。 想起之前柳浣雪的话,姜凝醉疲倦地站起身,她顺着微微敞开的帘帐往外望,依稀能够看见主帐里热闹的景象,若是仔细去听,甚至还能听见晚宴之上歌舞升平的丝竹乐声。 极大的反差像是一座大石堵在姜凝醉的心里,滞闷得感受逼得她心生不悦,她放了帘帐往床榻边走去,突然看见桌上摆放的烛灯一阵晃动,耳边有什么疾烈的风声隐隐作响,她的心里一凛,正想要抬头查探个究竟,只听得呼呼地两声风动,窗侧的几盏宫灯已经遇风而灭,独独留下她身边的这一盏宫灯孤零零地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身后有风声滑过,姜凝醉敏锐地捕捉到动静,回身看去之时,只望见窗边的帘帐翻飞而起,眼前倏地划过一阵白影,循着影子的方向侧头而去,一道身影随即俯身贴近自己。 事态发展得如此猝不及防,还不等姜凝醉看清那道身影的主人,那人已经侧身一带,力道逼迫得姜凝醉不得不顺着她的方向往后退去,眨眼的工夫,她已经被那人踉跄着逼到了墙边,背脊猛地向后撞去,手臂立刻传来一阵灼辣的疼痛,迫得姜凝醉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池蔚。” 不必看清横置在她眼前的人的容貌,光是凭着身姿形态和感觉,姜凝醉就已经认出了来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说不清是出自讶异还是出自忐忑,只是漠然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眼里的神色一片黯淡。 “嘘。”还不允姜凝醉把心里的疑惑问完,池蔚清冷的声音已经率先响在她的耳侧。“有人来了。” 这话一出,姜凝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和准备,已经听到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的呼吸滞了滞,随着那声临近的脚步声而放缓。 “凝醉。”颜漪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沙哑动听,可惜如今姜凝醉却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其他,她凝住了呼吸,默然看着颜漪岚的身影出现在营帐之外。“是我。” 第九十章 颜漪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的瞬间,姜凝醉的呼吸也随之滞了滞。 视线迅速瞥过身前的池蔚,姜凝醉又偏头看着帐上倒映出的颜漪岚的剪影,面对这不请自来的两个人,她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任何的两全之策。 若是让颜漪岚知晓池蔚不仅私闯猎场禁地,还躲在她的营帐里,那么结果会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感觉到池蔚的身影晃了晃,似是有所动作,姜凝醉连忙伸手拉住了池蔚的手腕,冷冷地摇了摇头,她用眼神示意池蔚不要出声。 许是打小习过武的关系,颜漪岚的耳力极好,在夜里的视线也比常人要清楚,所以姜凝醉拉着池蔚往床幔处推了推,一边低声道:“我已经睡下了。” 听见姜凝醉又一次将她拦在了门外,活生生给了吃了一个闭门羹,颜漪岚的心里说不上来是恼火多一些,还是莫可奈何多一些。想她堂堂大颜长公主,向来是万人之上的,可惜偏偏在姜凝醉这里一次又一次的栽跟头。 转身靠着营帐,颜漪岚静默了片刻,好笑道:“你当真睡了?” 颜漪岚虽然向来嘴上没个正经,处处戏谑揶揄姜凝醉,但是却并不代表她是个话多聒噪之人。因此,听到颜漪岚重复了一遍问话,姜凝醉不禁怔了怔,她偏头望了池蔚一眼,缓缓呼出胸口滞闷的空气,道:“嗯。” “哦,是么?”颜漪岚应得漫不经心,她静静听着四周的蝉鸣声,微微眯起了凤眸,望着头顶璀璨的碧空星河,语调慵懒地揭穿道:“凝醉,我以为你不会说谎。” 被人一语道破心事的感受并不好受,况且颜漪岚的声音虽然稀松平常,但是其间的气势却让姜凝醉无所遁形。默然看着身边按她吩咐噤声不语的池蔚,又想起刚才颜漪岚的话,姜凝醉的心一紧,可惜如今箭在弦上,一切都由不得也不允许她改口反悔了。 颜漪岚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刻意留出了时间给姜凝醉的,不管是解释还是坦白,她都让出了足够充裕的时间以待姜凝醉思考选择,只不过结果往往总是不会太如人意,姜凝醉明明有千万种选择的方式,她却偏偏选择了沉默。 沉默即是默认。 不得不说,姜凝醉总是有办法惹得她满心不快。 也罢。颜漪岚想着,落寞而自嘲地笑了笑,唇角略微弯起,便就能凝成一抹异常妖冶的弧度,只是这笑意里却并没有多少愉悦的成分。 既然她一开始就没有对姜凝醉坦白过,那么现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奢望姜凝醉会对她毫无保留呢? “听严御医说你的伤势已无大碍,”胸口的苦涩全都化成失笑的口吻,颜漪岚道:“我不过是来看看你。” 姜凝醉宁愿颜漪岚继续用犀利的话语戳穿她的所有谎言,也好过她这一刻妥协纵容的温浅话语,这比什么都要让姜凝醉难以承受。颜漪岚的纵容,让姜凝醉的心里如同豁然裂开一个腥然大口,呼啸着吞噬她的一切,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创口。 这般想着,姜凝醉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低软,“我没事。” “好。” 听见姜凝醉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颜漪岚意欲难明地应了一声,她直起倚靠在帐上的身子,回身望了眼紧拉上的帘帐,转身离去。 姜凝醉这样的人,是不需要软言细语地哄劝的。她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若是给予了舒适的距离,那么所有的问题她自然而然就会想通透。可若是一味地紧逼不放,那么,就会如同强掰开的花骨朵一样,只会更早的迎来衰败枯萎。 幸而颜漪岚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也向来不是一个性急的人,她在等,等姜凝醉自己想明白。到了那时,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姜凝醉自然会有答案。 迎着缓缓流淌的月光往回走去,颜漪岚周身沐浴在清辉之下,身姿脸庞散着如银的光华,她走出了几步,不觉顿住了脚步,往姜凝醉的营帐处偏了偏头,神情愔然。 “把守的士兵每两个时辰更换一次,每次会有一炷香的轮空时间。”颜漪岚说着,微微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她的腕上有伤,不要再灌醉她。” 若说起初听闻颜漪岚的话,姜凝醉还尚不太明白,但是听到最后,她才蓦地明白过来,颜漪岚这番话压根不是对着她交代的,而是说与池蔚听的。她一开始就知道,池蔚藏在她的营帐里,而她没有拆穿也不曾明说,不过是在等着姜凝醉对她坦白。 这样的恍悟,让姜凝醉的心里猛地一疼,她往营帐外急急走去了两步,可惜颜漪岚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得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颜漪岚,你到底知不知道,事到如今,你的纵容宠溺竟是比死更严苛的惩罚。 “刚刚就想告诉你了,”池蔚缓缓走出床幔之内,道:“长公主是何许人也?整个颜国还没有哪一件事情,是能妄图瞒过她的。” 心里的情绪难平,姜凝醉漠然回头,望向池蔚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池蔚点了点头,笑得几分无辜:“若无她的默许,我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潜进来?” 是了。围猎场这样的皇家禁地,向来是派兵严密把守的,池蔚的武功再高,要想无声无息地瞒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进到营帐里来,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凝醉早该想到这一层,只是刚刚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危急,让人没有一丝半点的时间去仔仔细细捋顺其中的种种。她只能本能地顺着当时的状况,做出该有的反应,却未曾想,到头来蒙在鼓里的竟是她自己。 漠然蹙了蹙眉,姜凝醉沉声道:“既然知道,你刚刚还藏什么?” “我本想告诉你缘由,”池蔚双手抱臂,提醒道:“可是你当时却拦下了我。” 姜凝醉拦下池蔚,是担心池蔚出声引起颜漪岚警觉,她怎会知晓,故事的发展竟是这般的背道而驰。 整件事慢慢在心里过了一遍,所有的始末在姜凝醉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她道:“你冒险闯进围场,是为了侧妃?” 眼见姜凝醉目光清明,没有半点疑惑的模样,池蔚心知她已经有了答案,所以点头道:“是。” “所以,长公主命侧妃同来狩猎,实则是给了你行动的暗号。” 池蔚迟疑,看见姜凝醉眼里逐渐升起的晦涩表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姜凝醉原本以为,颜漪岚一意孤行要带上柳浣雪而来,势必是借此折磨刁难她,却不曾想,她竟然会掩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目的。她也一直以为,颜漪岚对于池蔚一事铁血决断,没有顾及丝毫的情面,但是她却选择了成全。 她曾经认为颜漪岚心狠手辣决断无情,可是总是会在不经意地时候,以这样凌冽地方式窥探到她冷漠城府下的柔软温情,她以为君王都是没有心的,可是事实却又像是一记犀利的耳光,劈头盖脸地落下。 颜漪岚,无情有情,到底哪一面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什么时候的事?”胸口一阵窒闷,姜凝醉缓缓闭了闭干涩的眼眸,问道:“长公主何时默许你带走侧妃的?” “当初你私放我出宫之时。”池蔚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长公主猜出了当时你会选择的两条路,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她说,既是你冒死选择的路,她便替你成全我们。我想,终其最后,她会允肯我带走浣雪,不过是不想辜负你的苦心,想要做一件能让你高兴的事罢了。” 这样的做法,放在颜漪岚的身上,怎么看怎么让人无法置信,但是偏偏这番话是经由池蔚说出来的,而池蔚作为当真人,自然没有欺骗她的必要。而池蔚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存在。 这件事情颜漪岚一直没有提及过,姜凝醉便也无从知晓,但是如今猛然得知真相,使得她的心里一阵紊乱,无数颜漪岚的画面犹如幻灯片放映脑海,真的,假的,清晰的,模糊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知晓,关于颜漪岚,她竟是一个画面也没有遗忘过。 收拾起心里万般思绪,姜凝醉回眸,望向池蔚道:“你该见的人并不在我这儿。” “我知道。”池蔚清浅一笑,精致的眉眼犹如画卷展开,美得如仙似幻。“可是放眼整个围猎场,试问还有哪儿,会比这里更安全呢?” 姜凝醉一怔,她冷冷扫过池蔚,视线落在池蔚微漾笑意的脸上,沉声道:“如今才知,你这狡猾算计的性子,与你皇姐别无二致。” 池蔚略一回味,笑道:“皇姐这个称谓,可真是新鲜。” 听见池蔚略带讥诮的话,姜凝醉敛了敛眸子,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带走她?” 柳浣雪的营帐离得姜凝醉的不远,算起来也不过只隔了两个大帐,但是区区这短短数十米的距离,要想擅自跨越,却也是件棘手的事情。 池蔚闻言,突然用一种饱含意味地目光看向姜凝醉,她唇角微弯,笑若谪仙,偏偏让姜凝醉觉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这便需要太子妃帮忙了。” “我可以帮你。”姜凝醉回得直接,丝毫不准备拐弯抹角。她说着,目光直视池蔚,眼眸清冷而明净,透着那么一点强势镇定。“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除了侧妃,你什么也不能带走,尤其是长公主的威严。” 她既是颜国万人敬仰的君王,那么谁也不能折损她的君威。 第九十一章 颜国向来冬季长夏季短,如今虽不过刚过六月,却已经有了几分秋意。 严御医一早就来替姜凝醉的伤处换过新药,送过严御医,姜凝醉就听到营帐外号角声惊天而起,听绿荷说,这是上山狩猎的鼓声。同往年一样,颜国和央国的王孙贵族们将会在巍迆山上的树林里一决胜负,以射杀猎物多者为胜。 说到最后,绿荷扁了扁嘴,不无可惜地道:“可惜了娘娘有伤在身,不然咱们真可以亲自前去一睹风采呢?这央颜两国的狩猎角逐,想想都精彩万分啊……” 将腕间卷起的衣袖重新放下,姜凝醉的左手轻抚着伤处,她的神色微凝,漠然道:“长公主也会亲自参加么?” “那是自然!”绿荷说着,不无自豪地挺了挺胸脯,道:“谁说这世间只有男儿才能舞刀弄枪,咱们长公主可不输给他们。” 似乎并没有看出姜凝醉的心思,绿荷说得得意满满,可是姜凝醉却不觉沉默了起来。 早该知道颜漪岚做事向来决断,哪怕是对待自己也不曾有丝毫的心慈手软,更莫提她会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肩伤才好了没多久就骑马狩猎,那条臂膀,她究竟还想不想要? “碧鸢呢?” 姜凝醉沉思了许久,却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来,绿荷愣了半晌,才赶忙回道:“回娘娘的话,长公主特地留下了碧鸢姐姐,说是娘娘有任何的吩咐,只管知会碧鸢姐姐去办。” “替我告诉碧鸢一声,让她准备准备,巳时一过,我会亲自前往狩猎场。” 如今不过刚过辰时,就算当真是留时间给碧鸢安排,也不需要花上一个时辰的时间,想着,绿荷纳闷地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娘娘,咱们现在做什么?” “现在……”姜凝醉说着,已经起身掀开帘子走出了帐篷。“随我去侧妃那儿。” 柳浣雪的营帐离得姜凝醉并不远,行到营帐外,便见柳浣雪的贴身侍婢夏笙从帐内掀帘走出来,看见姜凝醉的身影,她匆匆行礼道:“奴婢拜见太子妃。” “侧妃呢?” 夏笙忙道:“回太子妃的话,侧妃娘娘正在帐内歇息。” 微微颔首,姜凝醉往前行了一步,察觉绿荷寸步不离地随了上来,她顿足吩咐道:“你且在屋外候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想来自家娘娘向来同侧妃没有过多往来,因此,绿荷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姜凝醉今日会做出如此举动,不过既然是主子的命令,她虽然纳闷,但是也并不便多言,只得点头应承下来。 帐内檀香缭绕,柳浣雪立于青灯前,闭目轻拨手里的佛珠,神情虔诚而专注,就连姜凝醉走近她的身边,她也未有所觉。 姜凝醉并不信佛,自然心中也无神灵信仰,可是如今看着柳浣雪虔心诵经的模样,也不觉受了感染,心里瞬间有了几分肃然起敬的心情。 “姐姐,你怎么来了?” 念过经文,柳浣雪刚一回身,便看见姜凝醉默然立于她的身后,她神色微讶,放下手里的佛珠,行礼道:“姐姐若是有事,只管派人唤我过去,何需姐姐亲自前来?” “无妨。”姜凝醉转身坐下,平淡道:“不过是昨儿夜里听人说了一个故事,听过之后心中颇有几分喟叹,所以想来道与侧妃听。” 柳浣雪闻言,倒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莞尔道:“哦?是什么故事,竟能引得姐姐如此动情?” “说的是故事里的二人年幼之时相识于戏楼里,彼时一个是太尉千金,而一个只是戏楼里尚在学曲的戏伶,因为年少任性,太尉千金一眼便相中了戏伶,央求自己的父亲赎下她,从此跟在自己的身边,权当一个年龄相当的玩伴。可惜太尉却并不这么想,太尉看中戏伶常年学曲,骨骼清奇、身手了得,所以买下她之后,并没有将她如自己女儿所愿放置在身边,而是把她安置在了武行里,将她作为他野心里的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在不久的将来能够为他所用。” 茶杯咣当一声歪倒在桌上,淌出来的茶水溅湿了柳浣雪的曳地长裙,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猛地回神望向姜凝醉,眼里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慌乱:“姐姐为何会知道这些?莫非…莫非…?” 答案其实明显到不需要其他人回答,除了池蔚,天底下还有谁人会告诉姜凝醉这些过往。可是,柳浣雪并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深想,若当真是池蔚,那么她现如今又在哪儿?为何明明见过了姜凝醉,却不肯来见她一面? 柳浣雪的不知所措全然落进了姜凝醉的眼里,但是她只是低头替柳浣雪扶起茶杯,冷漠平静的声音,在这一刻听上去近乎残忍。“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年莲妃一案实属后宫冤情,母后始终记挂着流落民间的皇室之后,所以自莲妃将池蔚交托予亲信秘密送出宫外之日起,母后便始终派人暗中留意池蔚的下落,如若没有你与池蔚的那一次相遇相识,母后那时候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等着随意安个缘由,将池蔚接回宫中。” 后面的种种便无需姜凝醉明说了。柳浣雪因为一时兴起让自己的父亲赎下了池蔚,既然人已经进了太尉府,那么宁皇后饶是再有心,也无法直接开口向太尉要人,此事牵扯过多,而其中的缘由细节又无法向外人道明,所以宁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尉买下池蔚,却已是有心无力了。 如果没有柳浣雪,那么池蔚应当早就回了宫,享尽她该有的荣华富贵,而不是陪在她的身边,做她身边的一个手染血腥无情冷血的影子。 “我知道,她恨我。”溅湿衣衫的茶水早已蔓延至柳浣雪的半边裙摆,可是她却忘了擦,她只是瘫坐在椅榻之上,面色凄哀,迟来多年的真相狠狠刺痛柳浣雪的心,明明想要自嘲地笑笑,却偏偏只化成两行湿意滑出眼眶。“如今想来,我这一生实在是错得离谱,我走的每一步,似乎从来都不曾对过。” 不管是当年的年少无知,还是后来的委曲求全,想来,她这一生从未真正地为自己而活过。 “故事的最后,我也问过她,究竟恨不恨你。”瞥见柳浣雪闻言蓦地望过来的目光,姜凝醉漠然地笑了笑,道:“她说,不论恨也好,不恨也罢,她只知道,你与她之间,注定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就这么断了,柳浣雪怔然,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呜咽了一声,泪水如珠落,一颗颗砸在了地上,她伸手掩面,以往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她,此时竟然像个孩童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而这泪里,并非只有悲伤,更多的却是喜悦感动的。 纠缠一辈子,这句话光是听起来,便像是这个世间最朴实的告白。 而这个世界上又能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初心不负,用一生的时间来许一人一诺。 视线不期然地落在柳浣雪放在桌上的那串佛珠之上,姜凝醉凝神,随即起身走过去,用指尖轻轻摩挲过那一百零八颗光滑的珠身,姜凝醉微微一笑,眉眼舒展,冷漠的面容瞬间犹如雨后桃花,别样的明媚柔软。“念佛讲究的是心无杂念,可惜我们身在凡尘,心系凡人,注定要辗转在红尘情爱当中,放不下,看不破。” 姜凝醉说着,便转身往帐外走去,她刚动了动脚步,便被柳浣雪叫住:“姐姐……”回过头,姜凝醉看见柳浣雪正睁着一双泪湿的眼眸望着自己,欲言又止。 “她会来的。” 一眼看出了柳浣雪神情下的意思,姜凝醉道:“我答应过她,便不会食言。” 出了营帐,明媚的阳光打在姜凝醉的侧脸之上,突如其来的光晕使得姜凝醉不觉有了些许恍惚之意,她微微眯了眯眼,听到身侧有人唤自己。 “娘娘,娘娘。”终于发现了姜凝醉的身影,绿荷连忙随上来,道:“碧鸢姐姐已经打点好一切,只等着娘娘动身启程了。” “嗯。” 姜凝醉点头,转身往大军营帐外走出,却听见一行马蹄声飒飒而归,姜凝醉顺着漫天扬起的尘土抬起头,看见央颜两国前往巍迆山的人马不知因何缘由,已经纷纷返回了营帐。 这番不同寻常的举措自然引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只见留在营帐内的颜灵戈等人纷纷从自己的帐内走出来,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投来不安的目光。 姜凝醉这时自然也嗅到了隐隐中暗涌的不安气息,她在为首人马里寻到了颜漪岚的身影,视线自颜漪岚的身上流连而过,瞧见那人安安稳稳坐于马背之上,她的目光才不动声色地移开。 “来人!” 就在人们纷纷猜测前往巍迆山打猎的两国君主为何半路取消行程之时,只听得北央王已经冷冷下令道:“传孤王的令,即刻封锁巍迆山唯一的出口,秘密护送两国家眷妻妾先行返回大颜皇宫。至于孤王和长公主以及一众王室大臣们……”北央王说着,深邃历练的双眸微敛,声音越发低沉阴冷。“暂且留在巍迆山上。” 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似乎潜藏了无处的汹涌隐情,姜凝醉的心里猛地一沉,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然何以使得北央王如此谨慎待之。 姜凝醉并不理会身边不断传入耳里惶惶不安的低声私语,她望着颜漪岚双腿微一夹马肚,追尘便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行来,她抬起头,很想知道如今情况危急,颜漪岚脸上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可惜她一路逆光行来,姜凝醉什么也看不清晰。 “不必担心。” 行至姜凝醉的身侧,颜漪岚趋马擦过她的眼前,有微风浅浅吹来,带着她的那句柔软安抚,极尽温浅的送进姜凝醉的耳畔。 “长公主命这么硬,哪里需要我担心?” 姜凝醉的话说得不留余地,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便也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心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合时宜生出的忧心忡忡。 “哦?”颜漪岚低哑一笑,看着姜凝醉毫无破绽的脸庞,笑得似是而非。 “那……”绿荷自然不察二人之间的一番试探,只是困惑的挠了挠头,道:“娘娘,既然围猎取消了,那咱们还上不上巍迆山啦?” 不想这话一出口,绿荷就结结实实地受到了姜凝醉的一抹冰冷视线,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但是看着姜凝醉霎那冷凝警告的目光,她连忙捂住嘴,后怕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姜凝醉这边目光冷冽,似含着锋利的刃光,这样死寂的气氛里,却突然听见颜漪岚不怕死地笑了起来,笑声分明透着几分愉悦,向来妖娆的音色因了这抹笑的感染,显得悦耳异常。 心里正暗暗责备绿荷多言,姜凝醉循着颜漪岚的笑声回过头去,偏见她眉眼柔软愉悦,透着笑意的脸庞犹如雨后的桃花三千,美得无人可及。 姜凝醉的呼吸滞了滞,有那么一个晃神的瞬间,她恨不能伸手遮去眼前那张明媚妖冶得过分的脸庞,或许唯有如此,她才能不显得如此局促不安。 第九十二章 “绿荷,回营帐。” 颜漪岚以往总是低哑魅惑的笑声,如今听在姜凝醉的耳里只惹得她一阵不自在,可惜谁让自己的心思全被婢女泄了去,姜凝醉只能无视颜漪岚放肆的笑意,回头冷冷唤了绿荷一声。 “…啊,是!” 看见姜凝醉转身要走,绿荷此时也不敢忤逆姜凝醉,只能匆匆应声,快步随了上去。 不想姜凝醉刚走出几步,突听见耳侧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抬眼时已经看见追尘由着颜漪岚驱策而来,横横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没事。”颜漪岚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笑意,她微微弯下身子,声音美好得如同这山间最温柔的暖阳,缓缓绽放在姜凝醉的心头。“我也不会让你有事。所以,不要担心。” 颜漪岚这样的低眉软语,听在姜凝醉的耳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缠绵悱恻。姜凝醉不觉偏了偏头,避得颜漪岚俯身而来的脸庞远了些,她缓了缓心里的悸动,冷声道:“长公主这样的人,的确是不需要我担心。” 咳咳。 被姜凝醉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噎住,颜漪岚轻笑着咳出胸口的郁结,笑得无奈而宠溺。“你啊……” “皇姐。”颜君尧从身后趋马赶来,他看了看颜漪岚,又瞧了瞧马下的姜凝醉,道:“大臣们按照吩咐,都已经等在了主帐内。” 颜漪岚笑意一敛,道:“让他们稍等片刻。” 说着,颜漪岚低头看了姜凝醉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侧头交代一旁的绿荷道:“巍迆山上出了些变故,你且安然送太子妃回帐,不得迟误。” “奴婢明白。”随着颜漪岚离去的方向跪拜下去,绿荷说着,这才起身搀过姜凝醉,道:“娘娘,咱们走吧。” 姜凝醉心不在焉地看着颜漪岚策马远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山上此时山雨欲来的死寂气氛,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转眼就变了天,乌云密布,黑压压的聚集在头顶,直让她觉得透不过气的沉闷。 姜凝醉站在自己的营帐外,看着央颜两国的家眷们一一上了马车,碧鸢站在一旁吩咐打点着,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马车陆陆续续往山下驶去。 而自从刚刚的匆匆一面之后,颜漪岚就同北央王还有一众议政大臣们进了主帐,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娘娘。” 姜凝醉偏头,看见青芙从碧鸢那处折身走回,俯首在她耳边低道:“的确是出了大事。”说着,青芙张望了下四周,瞧见并无人,才继续道:“奴婢刚刚打听过了,说是北央王一行人刚动身启程前往巍迆山,便立即接到士兵快马传报,听说是祁月公主不见了!” 祁月不见了? 姜凝醉设想过许多可能,但是却未曾想到这一层,不是说祁月进了颜漪岚的营帐么?若是当真有人故意掳走了祁月,那么首当其冲会受到怀疑和责难的,必定会是颜漪岚。如果真有其事,那么这件事的目的不像是北央王一行,倒像是冲着颜漪岚去的。 “奴婢还听说……”青芙顿了顿,面色一阵犹豫,最后掩低声音道:“长公主一行人在半山腰上,发现了人为生火的痕迹,并且,看未烧尽的木柴还很新,尤带着湿气,想必砍下木柴的时间不超过一月。” 巍迆山向来作为皇家狩猎用地,上山下山也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行,加上常年有士兵把守,周边的寻常百姓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既然知晓,那么又有谁还有这个胆子敢擅闯皇家禁地?百姓们不敢来,士兵们通常活动在山下的营地里,谁会进到山腰的森林里生火? 怕是当真有人秘密潜进了巍迆山,并且一直躲在山内,只等着皇家狩猎的到来。至于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祁月,还是为了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想着,姜凝醉心里猛地一凛,莫非…那人是池蔚? 既然带走柳浣雪这一件事,是颜漪岚默许的,那么池蔚顺利潜进巍迆山,也必定会得到颜漪岚的帮助和暗示。若是如此,她没有理由白费精力一直等在山上,况且,山腰的树林里常年有野兽盘踞生活,她犯不着冒这样的险。再者,若当真是她留下的痕迹,那么掳走祁月一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娘娘,娘娘?”青芙试探地叫了两声,见姜凝醉回神看向她,她才继续道:“虽说娘娘作为皇亲国戚,又是家眷,理应下山,但是娘娘毕竟是太子妃,身份特殊,所以碧鸢姐姐特地遣奴婢过来问问娘娘,娘娘是要下山还是……?” 姜凝醉轻展眉头,微微一笑,道:“不必下山了。” 这一下,姜凝醉算是完完全全想明白了。 先是将计就计瞒过毫不知情的北央王,将祁月留在了自己的营帐,随后再是一出调虎离山的好计,让所有闲杂人等纷纷下山回宫,若是没有错的话,姜凝醉想,接下来颜漪岚大概还会演出一场声东击西的戏码,骗过所有的人,用柳浣雪换池蔚手里的祁月。 就算大颜皇宫所有的人都认识池蔚,可惜祁月不认识,所以这出颜漪岚和池蔚联手演出的戏码里,就算日后祁月安然无恙回到营帐,大抵她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只是不知,精明睿智如北央王,等到日后祁月安然回来的时候,抛却那些担心之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颜漪岚玩弄鼓掌间的一出戏,到了那时,他该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可是…”青芙仍是担忧,低声焦切道:“娘娘,或许这山里不太平呐!” 不理会青芙忧心忡忡的话,姜凝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转身往身后的营帐走去。 有没有刺客姜凝醉是不知晓,她只是想要亲眼看看,颜漪岚究竟还会玩出些什么把戏? 姜凝醉垂眸一笑,清冷的面容犹如寒冬初绽的梅花,别样的素雅。“我想看看,这山里还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入了夜,姜凝醉用过了晚膳,她掀开帘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致估摸着如今的时辰,姜凝醉问道一旁的青芙:“长公主如今在哪?” “回娘娘的话,听说午间议政的大臣们都离开了,长公主应该独自留在大帐内。” 姜凝醉沉思了片刻,她偏头望着桌上昏暗妖冶的烛光,神情模糊不定,半晌,她才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这……” 如今山上不太平,所以听见姜凝醉要单独外出,青芙自然是一万个不放心,她连忙随上前几步想要跟上去,却被姜凝醉的眼神制止,只能面带忧虑地看着姜凝醉转身离去。 巍迆山上很安静,每个营帐外都有篝火照明,姜凝醉一路默默走来,发现如今把守各个营帐的士兵比之前更多了数倍,几乎有将整座巍迆山围的水泄不通之势,如此想着,姜凝醉想起昨日与池蔚的匆匆一面,不觉有了些不安。 伴着宁静山头不绝如缕的知了声,姜凝醉几乎是被夜里的微风亦步亦趋地推着走,直到看见篝火的光亮越见放大,她才抬起头来,颜漪岚的大帐已经全然映满了她的整个视线。 “奴婢拜见太子妃。” 守在帐外的碧鸢最先看见了姜凝醉的身影,显然是对于姜凝醉的出现没有半点设防,所以她的脸上不免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她快步迎上来,行礼道:“太子妃怎么亲自来了?” 碧鸢的话问得显而易见,姜凝醉的心里不免有了些许不自在,她缓缓呼出胸口的郁气,沉声问道:“我有要事需与长公主单独面谈。” 瞧见碧鸢闻言略微迟疑,姜凝醉也并不在意,绕过碧鸢直接往大帐内走去,不想姜凝醉这一动,碧鸢也跟着动起来,她连忙后退了好几步,生生拦在了姜凝醉的面前,似乎知晓自己言行的失礼,她连忙又行了个礼,道:“北央王正在帐内与殿下议事,太子妃可否需要奴婢前去通传一声。” 北央王? 不是说,议政的大臣们都纷纷离开了么?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大事值得二人单独彻夜商议的呢?想必,碧鸢说的议事,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委婉的托辞而已。 心里似乎有一处地方隐隐地疼,从自己的营帐走到颜漪岚的大帐内并不算远,可是每一步姜凝醉都几乎是数着步子走过来的,心弦随着距离的慢慢缩短而拉得越来越紧,若非不是有着万不得已的理由非要亲自见一见颜漪岚,怕是姜凝醉怎么也迈不出这第一步来,可是明明心里一直揣着的理由,当真走到颜漪岚的大帐外时,却又恍若什么也不记得了,唯独记得的,便是想要见一见她。 用再完美的理由堆砌装饰也好,终其不过是想要见见她。不过如今看来,倒也是自己庸人自扰了。 “不必了。” 姜凝醉想着,冷冷垂下了眼眸,她转过身,轻拢了拢宽大的流云广袖,转身离去。 眼见着姜凝醉离去,碧鸢张了张嘴想要留住姜凝醉,却到底是没能唤出声来,她默默注视着姜凝醉的身影远去,又不免回头看了眼安静的大帐,不觉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是好事多磨,今夜太子妃这么一走,她与殿下之间怕是当真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走出了大帐,姜凝醉站在一片光亮相交的地方,篝火照得她浑身犹如燃了火一般的灿灿,失神间,却见眼前缓缓走来一人,脸上也带着那么一点与姜凝醉相似的沉默不语。 “凝儿?” 颜灵戈这时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姜凝醉的身影,她顿住了脚步,莞尔间脸上最后的那一点惆怅也瞬间隐没无踪,一双柔若如水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渐渐笑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大帐外,姜凝醉的身影已经离去多时。 帐内,醉人的酒香弥漫,伴随着烛光微微摇曳。颜漪岚轻晃着手里的酒杯,神情里透着那么一点醉意和冷媚,眼里忽隐忽现的光却是一片寂淡。 央玄凛侧倚在椅榻之上,手支着头,侧向颜漪岚的方向,望着她沉默不语的模样,黑若曜石的双眼犹如捉摸不定的夜般深沉,道:“既然一开始就知道她在外面,为什么不见她?” 或许一开始央玄凛还不太确定帐外来的不速之客是谁,但是光是瞧见颜漪岚的表情瞬间的变化,他就大致能猜出个大概了。 这个姜凝醉,对于颜漪岚的意义并不一般。 央玄凛已经有好久未曾看见过颜漪岚对谁这样上心了,那种目光里掩饰不住的关切和在意,就算是颜漪岚,也没能掩饰得天衣无缝。 听到央玄凛一语道破心事,颜漪岚只是嫣然一笑,脸上的表情既不像是承认,却也全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她挑了挑眉,笑道:“看来当真是没有什么事,能瞒住咱们英明睿智的北央王。” “若孤王不说,你还打算瞒多久?”颜漪岚的话不像是讽刺,至多算是一句含沙射影的揶揄,多年的相处,央玄凛早已习惯了颜漪岚这样的性子,所以他不觉有些好笑,却又觉得满心皆是喟叹。“凤仪,孤王很久未再见你为了谁这般沉不住气了。” 烈酒划入喉,醇烈的滋味一路滚烫进心底,颜漪岚嘴角的笑意收了收,眉梢似乎沾了苦涩的醉意,她闭上眼,语气仍是漫不经心地调侃:“我与凝醉之间的事,哪里值得北央王费心。” 许是央玄凛对于颜漪岚的意义总是要特殊一些,加之当年颜隋一战时,独独央国给予了颜国援手,颜漪岚虽然心思向来不曾表露于行,但是对着央玄凛却也算得上诚实,两人的关系也似故人知交。 而如今,颜漪岚的神情满满透着疏离,似乎对于姜凝醉的事情,并不想多谈。这样的漠然,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用最凌冽的方式,无声地诉说着真相。央玄凛的心里不禁泛起了些许的苦意,他仰脖饮尽杯中的酒,久久叹道:“凤仪,你就那么喜欢她?” 语落,帐内迎来一阵冗长的沉默,半晌过后,只见颜漪岚放了手里的酒杯,神情虽透着微醺之意,但是深敛光芒的凤眸里却是一片清明。她逆着烛光缓缓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喜欢。” 明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央玄凛光听着这半似叹息半似自嘲的语气,沉静的心湖便是一片死寂。 “若真要说,大概是珍惜。” 似乎斟酌了许久,颜漪岚才找到似乎唯一能表达她心里千万种情绪的词语。可是她对于姜凝醉的感情,那么复杂,那么强烈,这世上所有的词汇怕是都无法形容。 想着,颜漪岚嘴角的笑意慢慢扬起,妖艳而苍白。“如果只是喜欢,我自有千百种办法留她在身边。可是比起这些,我更希望她过她想过的生活,她要走就随她,她要留也随她,我虽对国对民向来苛刻,但是独独对她,我没有什么要求。” 她只希望她快乐。就算这快乐,夹杂着对她的恨和渐行渐远的陌生;就算这快乐,从此再也与她无关。 “况且,”颜漪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脸上醉人的笑意再明艳,却也暖不了她眼里分明的苦涩,“就算坐拥天下又能如何?细细想来,如今我所能给予她的东西已经太少太少了。不管她想要什么,若我还能给,那就都给她。” 颜漪岚的话像是鱼刺如鲠在喉,央玄凛阴晴未定地望着她,那双黑而危险的眼眸死死停留在颜漪岚的脸上,最后沉声道:“你不要告诉孤王,这一次祁月失踪一事,你大费周章用尽心机,只是为了她一人?” 央玄凛的眼神炙热而严厉,颜漪岚在他的视线下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酒,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尽然是为了她。” “你疯了。”央玄凛深吸了一口气,本想责备她利用祁月做出这样欺上瞒下的事,转瞬的念头,却发现如今的自己,想来又何尝不是一个帮凶,在默默纵容她的胡作非为。“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太子的女人,当初你一手扶她坐上太子妃之位,如今你这样做,是会被天下之人耻笑的。” 身子完完全全倚靠进身后的软榻之中,颜漪岚卸了浑身的力气,语气似笑似嘲,眉眼里的媚揉在明黄的灯光里,晕染成一片模糊。她笑了笑,承认的模样没有一点矫情和隐瞒。“你说得对,我是疯了。” 一开始的相处本来只是一个局,颜漪岚步步攻心,即使看着姜凝醉陷入不自知的矛盾纠结里,看着她一点一点沦陷在自己精心伪装的温柔里,她也未曾动过丝毫的恻隐之心,甚至没有想过要伸出援手。 这盘棋理应是该如此一颗一颗尘埃落定的,可惜她偏偏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自己。也不知是该怪她小瞧了姜凝醉,还是该怪她高看了自己,这样一步步走来,入戏太深的,除了姜凝醉,竟然还有她自己。 这样的自己,不是疯了,又还能是什么? “看来这酒,我不能陪你喝了。” 脑海里关于姜凝醉的画面犹如一幅幅画卷,纷纷倒映在颜漪岚的眼前,冷漠的她,嘴硬的她,倔强的她,温柔的她,无数的影像最后都似乎是一双双的手,不断推拒着颜漪岚,直到让她坐立难安,仿佛只有见到姜凝醉,她的心里才能得到安定。 颜漪岚起身,她掀开了大帐的一角,回头看着依旧饮着酒的央玄凛,看着他自始至终沉默的背影,道:“祁月一事,回宫之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从帐外灌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颜漪岚已经离开了大帐,而央玄凛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坐姿,听到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央玄凛缓缓晃了晃白瓷酒杯里的酒,并不去理会身后的动静。 “王。” 听到自己贴身侍卫的呼唤,央玄凛从冗长的沉默里回过神来,似乎读出了属下的心思,他丢了手里的酒杯,道:“让她去吧。” “可是……” “孤王一直以为……”央玄凛狠狠灌了一口酒,他温润如玉的侧脸隐在沉默的阴影里,声音醇厚,带着若有似无的痛。 后面的话,央玄凛久久都未曾能够说出来,他抿着酒,发现有些话,若要说出来,竟像是要花尽这一生的力气。而他并不愿意说出来,或许这样,他才不至于失去这最后的一点执着。 “姜凝醉…好一个姜凝醉。”缓缓站起了身,央玄凛负手走出大帐,他的眼睑微微眯起,光是念着这么一个名字,便有无尽的杀机满泄。“孤王倒要亲眼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告别过了婧王妃,姜凝醉一路往回走,明明半山腰上的夜风吹得营帐里的帐篷呼呼作响,可惜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千思万绪,她仍旧觉得滞闷不堪。 眼见自己的营帐已经近在眼前,姜凝醉微微顿住了脚步,转身往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围猎看台上空无一人,加上如今家眷们纷纷下了山,原本就安静的巍迆山上,到了夜里,就更加悄然无声了。 围猎场的开台外有士兵严加把守,人数比平日里多出了好几倍,若不是猜出了颜漪岚的诡计,否则姜凝醉看着严密部署的巍迆山,当真要以为是出了大事。 姜凝醉独自一人站在看台上,看台两旁的木兰树随风飘摇,花香四溢,洁白的花蕊落在她的衣襟之上,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一片朦胧,竟然忘了拂。 “我看得出,皇姐很在意你。” “这些年我虽嫁给大王,但是我知道,玄虚的后宫之位,一直是为了一个人。” “你要明白,凝儿,唯有嫁与大王,才是皇姐最好的归宿。” “我希望你能够劝劝皇姐,这对颜国,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颜灵戈方才的话,像是一双有力而野蛮的手,狠狠将姜凝醉拉回了现实,她敛眉,看着掉落在衣襟之上的木兰花,沉默地伸手拂开。 风乍起,姜凝醉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衣襟之内灌满了冰冷的风,她才双手抱住手臂,转身离开。 回过身,却看见颜漪岚一身白衣紫祍,驻足站在离她不过两米的地方,风吹起她的衣襟袖摆,恍然若仙。昏暗的看台外,姜凝醉看不清楚她的神情模样,唯有她明媚的双眸,像是浩瀚无际的璀璨星河,即使站在暗处,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姜凝醉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她沉默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在她凝望颜漪岚的时候,颜漪岚也在望着她。那双向来妖冶带笑的凤眸微微弯起,似有无数星光闪烁的天空,姜凝醉无处藏身。 默默垂下了眼睛,姜凝醉并不说话,也不再看颜漪岚,转身往营帐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握住,姜凝醉刚想要甩开,已经有一股力量顺着手腕强制逼来,她的身子一个趔趄,回神之时,她已经跌入了颜漪岚的怀里。 本能的挣脱一如姜凝醉所预想的那般,在颜漪岚的怀里没有半点作用,她微微蹙了蹙眉,正想要勒令颜漪岚放开她,不想却感觉到颜漪岚早她一步俯身而来,声音如同世上最醇最烈的酒,烫得她心头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 “凝醉。” 第九十四章 凝醉。 颜漪岚叫她凝醉。可是明明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她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姜凝醉。 这样的明了让姜凝醉不自知地伸手推了推颜漪岚,紧贴的身体热得如同要热烙在一起,颜漪岚不但没有松开她,拥住她的手反而随之紧了几分。 “放开我。”徒劳的挣扎毫无意义,姜凝醉不再妄图逃脱,她的视线越过颜漪岚,远远搁置在她们都触之不及的地方。“姜凝醉早就死了。” 将姜凝醉更紧地拥进怀里,颜漪岚的呼吸游走在她的耳畔,虽不参杂*,却满是煽情的温柔。“不要动。”低沉的嗓音带着颜漪岚所独有的沙哑,烫进姜凝醉的耳里,理智都要融化在这如水的柔情里。“你放心,把话说完我就放开你。” 颜漪岚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在指责姜凝醉从不肯给她说话的机会。明明不该这样轻易地相信颜漪岚,但是要想推开这时候用上蛮力的她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姜凝醉缓缓呼出胸口的滞闷,没有再说话,也不再挣扎。 “我本来想着,我应该有足够的耐性,等你想明白,等你原谅我,等到你愿意面对我。可是我发现,我显然是高估了我自己。”颜漪岚的一只手掌在姜凝醉的脑后,指尖细细摩挲着她细软的发丝,笑得无奈。“我的所有冷静克制,在你这里,竟然一点用也没有。” 颜漪岚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把火,要将姜凝醉心里的所有理智烧成灰烬,她凝着一张脸,始终抗拒着颜漪岚的手缓缓松了松,在这一刻居然不知晓应该放在何处。 说来也是可笑,面对最初强势的颜漪岚她都能漠然以对,可是独独颜漪岚的这点温柔,姜凝醉却是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 “感情这东西,对我而言,并非良事。”颜漪岚道:“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久了,便也不会觉得难捱。可是自你出现以后,我才发现,那些我习以为常的寂寞,突然让我无所适从起来。” 甜言蜜语的确是醉人,可惜姜凝醉只是淡了淡眉眼的神色,想要冷声打断她,却不想颜漪岚的声音再次先她一步响起:“就像感情一样,虽非我所愿,但谁叫那个人是你,让我半点办法也没有。” “第一次察觉你竟然对我用了情,是在那日你与池蔚醉酒而归时,你拉着我的衣袖低声求我,你说颜漪岚,别走。”也是直到很久之后,颜漪岚才明白,那一日她没有走,那么之后的无数次,她便再也走不掉了。“说来也是笑话,我明明不过把你当做一颗棋子,但是那一刻我竟然会觉得内疚,觉得自己这样的卑劣。所以在花灯节上,我自以为我说得足够明白,也足够无情,可是凝醉,你比我所预想的要勇敢,也更执着,面对这样的你,我无从招架。” 这并不是姜凝醉所熟悉认识的颜漪岚,她所认识的那个长公主,向来城府极深,喜怒从不表露于行,她何曾能听见颜漪岚说出这么多的真心话? 颜漪岚的呼吸就停留在姜凝醉的耳畔发梢,惹得她一阵的不自在,可偏偏禁锢住她的双手犹如热铁,让她挣脱不开,仿佛烫得要将她们化在一起。 “你问我,看着那样一个毫不知情的你,为了所谓的真相而痛苦纠结的时候,我是不是会觉得很可笑。”颜漪岚说着,微微松开拥住姜凝醉的手臂,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落在了一起。“怎么会呢?凝醉,在你为了这些而痛苦煎熬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呢?” 颜漪岚的眼神璀璨夺目,似是将整个浩瀚星空盛进了眼底,明明不曾醉在这样的甜言蜜语里,但是这一刻,姜凝醉的心却没来由的砰砰乱跳,脸上一阵微热,她蓦地别开了脸,生生隔开了颜漪岚深重的目光注视。 “你说你想要出宫,我虽答应你,但是这却并不代表我会就此放手。等到日后太子登基,我便会去寻你,你藏也没有用,天涯海角,我必定会找到你。”颜漪岚慢慢靠近,嘴角渐渐扬起的笑意明媚动人。“到了那时,我再不会放过你。” 姜凝醉猛地伸手推开了颜漪岚,不想这一次颜漪岚当真没有为难她,乖乖往后退开了两三步,将二人保持在最合适舒服的距离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颜漪岚,姜凝醉脸上的冷漠有了瞬间的怔忪,她垂下眼眸,失神道:“我不信。”姜凝醉低声说着,不一会儿,她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相信。” “不信也没关系。”颜漪岚轻拉起姜凝醉的手,发现如今正值夏夜,可是她的手却是一片冰冷,不由地有了些怜惜。将姜凝醉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颜漪岚笑道:“反正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 手心触及的地方,是颜漪岚的心脏所在,那里正砰砰跳动的,是颜漪岚有力的心跳。姜凝醉想要收回手,可是这个念头却永远只停留在了脑子里,她的手终究没能移开。 心底原本应该坚硬如铁冷漠如冰的意志逐渐龟裂,化成了春水缓缓流淌在姜凝醉干涸的心扉,一路蜿蜒汇聚,眼底有湿热的东西疯狂滋长,氤氲的水汽朦胧了她的整个视线,眼前的颜漪岚开始模糊起来,但是她的一颦一笑,却是永远在记忆里封存的。当久违的泪水滑出眼眶的时候,姜凝醉竟然不知自己会是如此的脆弱,但是眼前的人是颜漪岚,所以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姜凝醉无从拒绝。 一开始就是心甘情愿被颜漪岚利用,所以即使到了最后,姜凝醉也不会选择去怪任何一个人,更不会去恨她。恨这个字,太过深重,若对于颜漪岚,硬要她在爱与恨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从来都只会是爱,而不是恨。 似乎理智上并不允许自己如此脆弱感性,也似乎是不能适应眼下如此煽情的场面,姜凝醉收了泪水,她抬起头,用总是淡漠平静的眼睛凝视着颜漪岚,纤薄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出来的全是凉薄的话。只是,清冷的音色混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听上去远不如她的表情那般冰冷。“长公主还是这么无赖。” 这么多日以来,姜凝醉闭门不见,或者冷眼待之,颜漪岚本以为这一次也会迎来她的冷言冷语,却不想,看到的是这样柔软脆弱的她。 听到姜凝醉一如往常的冷言冷语,总是带着不留情面的意味,丝毫没有面对一个君王该有的谦卑和自觉。颜漪岚突然启齿笑了起来,本想戏谑上姜凝醉一番,但是又觉得这时候这么做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 想着,颜漪岚蓦地凑近过去,她双手极尽温柔地捧起姜凝醉的脸,宠溺的吻如同春日密密绵绵的细雨,落在了姜凝醉的唇上。 颜漪岚的气息里含着醉人的酒香,理智被这个吻打落得七零八散,姜凝醉猝不及防间只能用手推拒着颜漪岚,神情姿态里满是拒绝的意味,可是许是颜漪岚身上的酒香惹人微醺,姜凝醉徒劳挣扎的手渐渐失了动作,无力地搭在了颜漪岚的肩上。 这个吻,既火热又细腻,既强势又温柔,仿若是绵绵不断的细雨,又带着席卷一切的烈火,这样的缠绵,焚烧殆尽姜凝醉最后的一丝理智,所有的束缚和自持都成了空想,只有心底最本能地念头在主导她的一切。 一吻过后,姜凝醉微微喘息,胸口一阵起伏,颜漪岚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倚靠,察觉姜凝醉没有拒绝,她眉眼里的笑意浮上几分真实的愉悦。 “今晚你去找我,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颜漪岚这么一说,姜凝醉才突然想起她原本的来意,可是如今这个时候,卡在喉咙里的话却又像是生生哽住,真要开口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看出了姜凝醉沉默里的意味,颜漪岚笑着拆穿道:“不是想要在今夜帮池蔚留住我么?你与池蔚密谋了这么久,怎么临到关键时刻,你却掉了链子?” 颜漪岚的话让姜凝醉微微蹙了蹙眉,她看向颜漪岚,道:“你都知道?” 颜漪岚哂笑,语气说不上来是揶揄还是恼火:“能让你一改本性来找我,这宫里谁有这个本事,还需要费力去猜么?” 一看颜漪岚的神情就知道她已经有所打算,姜凝醉想着,沉声道:“长公主又想玩什么花样?” 颜漪岚莞尔:“这话听起来真是新鲜,难道妄想在我与北央王面前玩花样的,不该是你们么?” 颜漪岚的话堵得姜凝醉一阵无言,她默然以对,想要说什么,却又终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今夜,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颜漪岚说着,慢慢逼近姜凝醉,笑得风华绝代。“如果是你,我倒不介意做一次昏君。” 不等姜凝醉将颜漪岚这番笑言一一消化,霸道的吻一如颜漪岚这个人,咄咄逼来。只是这一次,姜凝醉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颜漪岚的大帐内,颜灵戈重新端来一壶酒,她掀开帘帐,看着烛光之下,央玄凛的身影背对着她,伟岸的身姿写满了刚毅,如今看起来,竟有些孑然伶仃的意味。 “大王。”替央玄凛重新斟上一杯酒,颜灵戈启齿道:“饮酒伤身,尽兴就可。” 央玄凛没有说话,昏暗的光线落在他俊雅的侧脸上,徒添一抹萧瑟的味道。他指尖轻捻着酒杯,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并没有回话。 “王。” 沉默间,央玄凛的贴身侍卫从帐外走进来,行礼道:“属下打听过了,长公主如今在太子妃的营帐里,怕是……” “砰。” 酒杯落地的声音清脆刺耳,惊得眼前的侍卫身影一震,知晓自己的王正在气头之上,他的身子绷得僵硬,呼吸都放缓了起来。 偏头冲侍卫使了个神色,示意他先行退下,颜灵戈起身,走到央玄凛的身边,神情不忍而温柔。 颜灵戈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却看见央玄凛摆了摆手,道:“孤王一直以为,总有一天,她是会心甘情愿嫁给孤王的。” “大王……” “她想要什么,孤王不能给她,就算要这天下江山,孤王也能一手为她打下。可是为什么,她偏偏会对那样一个小丫头动情动心?”想起之前颜漪岚说过的话,央玄凛觉得可笑又可悲。“她跟孤王说,她很珍惜姜凝醉,她竟然告诉孤王,她愿意为了姜凝醉做任何一切。孤王如何不明白,这天底下,又有谁比孤王更明白这种感受?” 看见央玄凛喃喃自语的模样,颜灵戈心若刀绞,那种感同身受的痛楚,她却永远不能跟央玄凛说明。 央玄凛,这个世间,懂这种感受的人,又何止你一个? 第九十五章 翌日清晨。 姜凝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颜漪岚的怀里,尚带着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猛地从颜漪岚的怀里坐起来,身子霎时一片冰凉,姜凝醉低头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肩膀,淡漠的脸上如同阴云密布,越发的不好看了。 回头看见颜漪岚仍在睡梦之中,姜凝醉冷凝的脸色才稍稍放缓,拉起滑至腰侧的丝被裹住自己,姜凝醉侧头,默默打量着身旁安然入睡的颜漪岚,昨晚的画面如影像历历在目,姜凝醉的心里一阵悸动,凝望着颜漪岚的眼神里藏着若有似无复杂的柔软。 即使是在沉睡之中,颜漪岚骨子里的妖冶风华仍旧如醒时那般犀利强势,姜凝醉看着看着,不觉有些好笑。 好像对她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所以无论姜凝醉从哪个角度来看,颜漪岚都是一副惹人讨厌的模样。 只是说来奇怪,明明这张脸庞她已经看过无数回,但是每一次凝望着颜漪岚的时候,姜凝醉的内心却都能融作一滩雪水。她从未像此刻般如此清醒地认识到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是那么容易被满足,小心翼翼到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这样掺杂着甜蜜和无奈的喜欢,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姜凝醉发觉她早已不再是最初那个心淡如水的自己了。 拾起掉落床榻之下的衣襟,趁着颜漪岚还未醒来,姜凝醉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转身往床下走去。 左脚刚刚踏出床帐,只听得身后一阵丝被摩挲声,姜凝醉还来不及回头寻望,已经有一双手从身后伸来,轻轻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时辰尚早,你要去哪儿?” 许是没有睡醒的缘故,颜漪岚的声音沙哑中透着浓浓的慵懒味道,听上去越发的勾人性感了。 “不早了。”姜凝醉说着,伸手想要睁开颜漪岚的怀抱,道:“长公主若不想让整个营帐的人都知晓你在我这儿,就赶紧起来。” 听到姜凝醉淡淡的口吻里,无不透着冷漠警告的话语,颜漪岚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搂住姜凝醉的手,撑着头侧躺回床榻上,笑道:“你以为昨夜过后,还有人不知晓这件事么?” 颜漪岚藏着浓浓笑意的话逼得姜凝醉心里一紧,她回头睨了颜漪岚一眼,平静道:“不要胡闹,起来。” 察觉姜凝醉神情严厉,颜漪岚这才收了些许笑意,懒懒从床上坐起了身来。毫无拘束的长发顺着倾势铺满整个肩背,胸前的饱满在长发之间若隐若现。姜凝醉一直落向颜漪岚的视线晃了晃,突然之间,竟不知该放在哪儿了。 姜凝醉瞬间的尴尬和不自在自然没能逃过颜漪岚的眼睛,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轻歪了歪头,将满肩的长发滑至一旁,露出半边雪白的香肩,笑得风华绝代。“你若是喜欢……” 你若是喜欢。 姜凝醉的呼吸微滞,动作已经快于自己的意识,她伸手抓过屏风上的衣服,一甩手扔到了床上。 “穿上。” 将如瀑般铺泄的长发绾到耳后,姜凝醉惜字如金,说完便兀自转身整理着自己匆忙间套上的衣衫。 虽说姜凝醉的话是说得无情凉薄的很,语气里也没有半点情分在,但是她心里的那点不知所措和慌张,到底是没能瞒过颜漪岚。想着,颜漪岚笑了笑,妖冶的眉眼戏谑地弯起,嘴上依旧是没个正经地调笑:“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昨晚的你……” 姜凝醉这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她回身冷冷剜了颜漪岚一眼,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长公主有完没完?” 一股脑儿的戏弄全被姜凝醉冰凉的质问卡在喉咙里,颜漪岚失笑,也不知是在笑姜凝醉的嘴硬,还是笑她的不解风情。拾起姜凝醉丢在床上的外衣,颜漪岚随意披在肩上,身子往前微倾,踏出了床榻。 看见颜漪岚走下来,姜凝醉刚想侧身让出眼前的路,不想还未等她退开,颜漪岚已经站定在她的身前。只见颜漪岚凤眸微眯,凝成一抹促狭的笑意,她修长的食指轻轻抬起姜凝醉的下巴,逼得姜凝醉不得不与她灼灼的视线相对。 “凝醉,不要总是这么强硬。”轻声说着,颜漪岚笑得戏谑,“一点也不可爱。” 拍开颜漪岚桎梏住她下巴的手,姜凝醉退开几步,一边替颜漪岚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服,一边道:“可不可爱我是不知晓,我只知道,长公主若是再不回大帐,整个大颜都要热闹起来了。” 看着姜凝醉自顾自转过身的背影,颜漪岚无奈地撇了撇嘴,她的确是不该奢望姜凝醉会因为昨夜的一场放纵欢愉就有什么改变,姜凝醉就是姜凝醉,恐怕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她本来就该是这样清冷从容的模样。 “你这样心急火燎地催我回去,若是再遇上北央王呢?”随手将滑落脸颊的长发耙开,颜漪岚似笑非笑的脸庞透着点点认真,点点玩味,“你难道不担心我会一去不回么?” 斜睨了她一眼,姜凝醉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若是北央王能收了你这妖孽,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善事。” 颜漪岚挑眉:“你舍得?” 完全不理会颜漪岚的笑言,姜凝醉径直走到帘帐边,替颜漪岚掀开了一角,道:“出去。” 出去。 姜凝醉这两个字用的并非什么命令的口吻,若真要说起来,大概里面满满透着的都是嫌恶。敢情活了二十多年,宫里每个人对着颜漪岚都是唯唯诺诺的,今日倒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的嫌弃了。 看着姜凝醉不留情面的脸色,颜漪岚也适时地没有再多加戏弄,她擦过姜凝醉的肩往帐外走去,视线自姜凝醉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侧头也不知是说了句什么,直直惹得姜凝醉猝不及防地愣住。 可惜回神之时,颜漪岚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好远,徒徒留下一个额外娇艳的背影。 我就算真是那妖孽,镇妖塔也一定握在你的手里。 凝醉,你才是我的佛。 “娘娘,娘娘?” 颜漪岚已经离去多时,绿荷这时也识时务地端着面盆走进来打算替姜凝醉梳洗,却见往日总是从容淡漠的主子竟一动不动站在帘帐口,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只能小心翼翼地唤出了声。 姜凝醉这时才回过神来,她放了手里一直捏着的帘角,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不害臊”,转身往帐内行去。 绿荷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是绾发的手艺却是极好的,不多时,她就为姜凝醉盘好了头发,并且有条不紊地插上了装饰用的发簪。 待得梳洗完毕,姜凝醉刚站起身,却听见帐外一阵喧哗,她正想出去一探究竟,便见青芙从帐外急急忙忙地行进来,神色是焦切的,却又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估摸着是出了什么大事,姜凝醉问:“怎么了?” 青芙抬头望向姜凝醉,答道:“回娘娘的话,太子一早大发雷霆,说是…是…侧妃娘娘不见了!” 伴随着青芙惊诧的回话,姜凝醉的心也不觉地咯噔一响,结果她自是知晓的,只是临到真正发生了,心里仍是免不了有些慌乱。 暗暗在心里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姜凝醉冷声道:“随我出去瞧瞧。” 刚出了营帐,姜凝醉就看见一排排士兵正在挨个地搜查着所有的营帐,她兀自沉吟片刻,转身往颜漪岚的营帐处走去。 还未走到颜漪岚的大帐,姜凝醉远远就看见央玄凛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这边行来,躲已经来不及了,若让外人瞧见,倒还得说颜国的太子妃不懂礼仪。 “见过北央王。” 翩翩朝着央玄凛行了个礼,姜凝醉微垂着头,虽没有直接与央玄凛的视线相对,但是她却可以感觉到那双如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眸一直在打量着自己。那目光里无不是审度的意味,其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冷峻,始终无法令姜凝醉感到愉悦。 “不必多礼。” 直到仔仔细细将姜凝醉打量了个细致,央玄凛才淡淡抬了抬手,示意姜凝醉平身。微微转动着手里的碧玉扳指,央玄凛温润如玉的脸庞透着笑意,他又道:“太子妃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央玄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令人无法喘息的君威和冷漠,明明他俊雅的面庞足以迷惑所有人,但是仍旧无法让姜凝醉忽视他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更何况,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姜凝醉不会听不明白。 想来颜漪岚说得并没有错,昨夜颜漪岚在她营帐处过夜一事,当真是有人知晓得清清楚楚的。 想着,姜凝醉含糊地笑了笑,四两拨千斤道:“托北央王的福,我睡得很好。”言罢,姜凝醉翩然福了福身,“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听说侧妃失踪了?” 央玄凛的话犹如一双冰冷的手,将姜凝醉的脚步狠狠地拉住,她停住,微微侧身望向央玄凛,沉默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孤王没兴趣探知你想要玩什么花样,但是有一件事,孤王必须提醒你。”央玄凛几步行到姜凝醉的身前,如夜般漆黑的眼眸深深锁住她,道:“凤仪贵为颜国君王,君威不可戏,孤王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会干扰她的决定,让她继续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不论那个人是谁,孤王必诛之!” 第九十六章 央玄凛的话不似玩笑,相反,那里面慑人的威严足以令所有人心生惧意。 可是姜凝醉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她淡漠的笑意里透着那么一点恣意疏狂,轻如夜风的声音清冷得不近人情,“北央王误会了。”姜凝醉笑得凉薄,目光凌厉异常,“不管何时,不论何地,北央王口中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她。 这世上对她这般爱护备至的人,从来就不单单只有你一个。 除了颜漪岚,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对他说话。央玄凛的眼睑微眯,眼中稍纵即逝的那一抹光里,分明含着打量的目光。 眼前的姜凝醉明明不论从性格还是神情上看,与颜漪岚的心性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妖冶如火,一个清冷如冰,可是她们眼里强势笃定的目光却相差无几。 不知怎么地,央玄凛望着望着姜凝醉,脑海里一个许久不曾闪现的身影,在这一刻却从未有过地清晰起来。 每每忆及那抹芳华早逝的人儿,北央王的心头总不免袭来一阵倦怠,他脸色沉沉地摆了摆手,道:“太子妃既然有事,孤王就不多留了。” “退下吧。” 央玄凛神情里一闪而过的疲惫饶是掩饰得再天衣无缝,仍然让姜凝醉察觉出了痕迹,可惜她并无意探知别人的心事,所以闻言只是淡淡福了福身子,侧身离去。 姜凝醉。姜疏影。 这姜家的人,一个个的都是这副硬脾气。只是央玄凛想不到,这姜凝醉的脾性,竟然跟她那亲姐姐分毫不差,竟然让他都不觉有了瞬间的恍惚。 他尚如此,那颜漪岚又当如何? 告别了央玄凛,姜凝醉还未走近颜漪岚的大帐,不远处便看见碧鸢神色凝重地守在帐外,瞧见姜凝醉行来,她紧咬了下嘴唇,快步迎了上来。 “拜见太子妃。” 隐隐觉出了端倪,姜凝醉视线越过碧鸢落在紧遮门帘的大帐,平声问道:“怎么了?” “祁月公主已在半山被人寻见,太子许是明白了什么,正在长公主的大帐内……” 接下来的话,碧鸢自是不敢越矩多言,但是姜凝醉却是听得懂的。 多半是祁月的出现让颜君尧瞬间明白了整件事的缘由,所以他寻柳浣雪无果的情况下,只能跑来质问颜漪岚这个幕后真正的主谋,想要问出柳浣雪的下落。 或许也不单单是真的想要个所谓的答案,不过是他心底的那点不快,总归是要寻个发泄口的。 “我知道了。”姜凝醉站在原处想了半晌,她淡淡回了碧鸢一句,随后又道:“这儿有我,你先退下吧。” 碧鸢忧虑地看了大帐一眼,又偏头看了姜凝醉一眼,最后点头道:“奴婢告退。” 大帐里静的出奇,姜凝醉默默在帐外站了不一会儿,便看见颜君尧从账内愤愤然地走出来,脸色铁青,双眼泛着嗜血般的通红,他出来得那么急,险些与帐外的姜凝醉撞个正着。 此时的颜君尧像极了一头受了伤暴怒的狮子,失了理智的脸上没有半点往日的雍容俊雅,看到候在帐外的姜凝醉,颜君尧恍若无睹,越过姜凝醉的侧身准备离开。 “太子。” 姜凝醉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擦肩而过的一阵轻风,但是却透着不容人拒绝的气势。她说着,看见颜君尧自她身侧顿住了脚步,她缓缓转过身子,正对上颜君尧的视线。 “你还想说什么呢?”颜君尧并不去看姜凝醉,他的视线垂在地上,自嘲般叹息道:“她走了,她终于如愿离开了我的身边,她从此真正的自由了。而放走她的,是那个你们口中最疼爱我的皇姐,我那最最亲爱的皇姐,连半句招呼都没有,就这样随意地放走了我最爱的女人。凝醉,你还想说什么呢?” 姜凝醉平静地望他,太过镇定的神色似乎能烫平一切的愤怒焦躁,她静静道:“太子常说你爱她,但是太子,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知晓她最爱的是什么,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姜凝醉的质问只换来颜君尧的苦笑,他眸色一暗,既是无奈又是伤怀道:“凝醉,你当真以为我毫不知情?”他说着,摇了摇头,道:“她的心里只有池蔚,我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可是有些事情,他知道,却宁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这并不是皇姐擅自放走她的理由,这并不是……”颜君尧说着,眼里突然涌出一阵恨意,那么深,让姜凝醉微微怔了怔神。“难道因为皇家对池蔚有所亏欠,所以这就能成为皇姐成全她们的理由么?皇姐做这么多,可曾想过我?” 姜凝醉闻言,眼里的淡漠褪去大半,看上去竟有些恍惚和心疼。“所有人都希望长公主来成全,那谁又来成全她呢?” 颜君尧的神色大动,他诧然望着姜凝醉,她那淡淡的语气里,无不是对颜漪岚的维护。而他一直以为,像姜凝醉这样生性淡薄的女子,本该是置身事外的。 “不论太子如何去想长公主,唯有一件事,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抹杀。”姜凝醉目光如剑,犀利而冰冷,竟让颜君尧有一瞬间心生畏惧。“若说长公主不曾想过太子的感受,这句话说出来,是不是太武断自私了一些?” 说罢,姜凝醉不再理会怔怔站在原地的颜君尧,擦身往大帐内走去。站在帐外,她细细凝想了片刻,不免回头又道:“也许当真如太子所说,长公主放走侧妃,是因为对池蔚有所亏欠,是为了弥补母后心中未了的遗憾。但是她这些年对你的百般维护,却与这些都没有关系,若真要说,不过是因了亲情二字。” 爱并非是自私的占有,也不是疯狂的禁锢,爱由心生,这从来就不该是颜君尧折磨柳浣雪这么些年的理由。爱是给予,是包容,也是尊重。 只有懂得如何去爱别人,才能有资格去得到别人同等的爱。对待爱人如此,对待自己的子民和国家,亦是如此。 这是即将作为一个君王的颜君尧,所需要学会的。姜凝醉想,这或许也是颜漪岚所能教予颜君尧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留下久久沉思不语的颜君尧,姜凝醉掀帘走进大帐,却发现帐内出了奇的安静,四周静悄悄的,与外面的喧哗形成那么强烈的对比。 颜漪岚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前,她换了昨日的那件白衣,依然穿着姜凝醉最最熟悉的绯色,长发披肩如瀑,身影妖娆多姿。 姜凝醉默默望着颜漪岚的身影出神,她突然觉得若是忽视颜漪岚身上浑然天成的凛冽气势,其实她也不过只是一介羸弱女子,她的身姿纤细,似乎越发的清瘦了。 羸弱这个词用在颜漪岚的身上着实是有些怪异,但是姜凝醉却又在这一刻觉得恰当至极。她不可抑制地想,若是颜漪岚不曾身在帝王家,没有做这个帝姬,那么现如今的她,又该是怎样一个鲜活明媚的样子?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姜凝醉缓缓拾步走到颜漪岚的身边,用最平静如常的声音说道:“如今外面乱作了一团,长公主还有心思躲在大帐内偷闲?” “有你在,我还需要担心什么?”颜漪岚微微一笑,神情仿若从亘古的寂寞中融化,笑得温柔如水。 不理会颜漪岚的调笑,姜凝醉淡道:“依如今的情势来看,差不多可以动身回宫了。” “你想回宫么?”不想颜漪岚会冷不防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姜凝醉疑问望之,却见颜漪岚依然是笑。“回宫的路上,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颜漪岚这么一番话,饶是镇定如姜凝醉,也不免微微怔住。待得她慢慢回味过来颜漪岚话里的意思,她只是静静地抬头望向颜漪岚,缓缓问道:“长公主希望我走么?” 不久之前,她还心心念念着要离开,离开这个处处危机四伏的皇宫,但是如今颜漪岚当真答应放她走,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对于这个皇宫,她原来还有着这么多的眷念。 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了一人。 “回宫之后,我会将这个天下正式交还给太子,待得他日太子登基,我便会去寻你。”颜漪岚的声音如她的笑一般美好,“到了那时,你再也逃不掉。” 若是平日里听到颜漪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姜凝醉始终是要揶揄她没个正经的,但是这一次,姜凝醉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了笑,一双眼睛浓墨重彩,如落了一树桃花的湖泊,卷起千层涟漪款款而动,美得勾人心魄。 “我向来不爱做无用之事,既然逃不掉,又为什么还要逃?”说着,姜凝醉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睛望向颜漪岚,睫羽描画出绝美的弧度,“这最后一件事,我陪你做完。” 这样冷艳动人的姜凝醉,让颜漪岚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一世,逃不掉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她才对吧? 任何人都无法不对这样的姜凝醉动心。她非圣人,她亦如此。 “这个时候,若是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太对不起你?” 说罢,还不允许姜凝醉反应,似乎也不必等姜凝醉回答,颜漪岚的吻已经随之覆盖而来,将她的心,她的呼吸,她的神智,全全夺了去。 除了眼前的颜漪岚,再也来不及顾虑其他。 第九十七章 回宫的时日定在明日辰时,按照以往宫里的规矩,今夜会在山上举行篝火晚宴。 央国的儿女常年生长在大漠里,惯称自己作天的子民,不仅马术功夫了得,而且还能歌善舞,人人生来都有一副好嗓子。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难怪他们敢称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孩子。 想来,这篝火晚宴也一定是按着他们的传统喜好办的。 默默放了手里的史书,姜凝醉合上书卷,抬头看见绿荷仍在她的屋子里乐悠悠地转着。自从听说今晚如期举行篝火晚宴开始,绿荷脸上那副迫不及待的神情,恨不能马上跟着热闹起来。 “娘娘。”青芙掀帘走进来,她行了个礼,手里正端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宫装,道:“刚才碧鸢姐姐派人送来这套宫装,说是长公主替娘娘准备的。” 姜凝醉沉默的脸上这一刻才有了真实的神情,她侧头看着青芙手里的华丽衣衫,低声道:“放着吧。” “这套衣服可真好看,咱们娘娘穿上,一定是今晚最漂亮的那一个。”绿荷心直口快,脾气又实在,所以她说出来的话总不让人觉得殷勤虚伪。 姜凝醉向来对于这些夸赞不以为然,她伸手抚了抚衣衫端整的走线做工,轻轻笑道:“若真如此,那长公主呢?” “呃……”绿荷娇憨地挠了挠头,笑嘻嘻道:“娘娘又在取笑奴婢了。” 收回打量的视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姜凝醉的眉眼划过一抹柔软,她轻道:“时辰不早了,替我换上吧。” 所谓的篝火晚宴,在以前,姜凝醉只有在小时候的电视里看过,可那毕竟都不是最真实的场景,如今当真能够亲眼所见,才知那壮观热闹的模样,是永远无法被后人模仿的。 篝火升得老高,将天空照得火红通明,还未来到主场,远远的姜凝醉就能感觉到那股子炙热。 内官在前扬声通报,姜凝醉携着青芙绿荷款款走来,央玄凛和颜漪岚已经坐在了主座之上,太子和颜灵戈一行人也已经按座坐好,姜凝醉一一行过礼,随着内官的指示坐到了太子的身边。 姜凝醉坐下,看见颜君尧正看着她,她回以注视,点头算作招呼。 宴会之上,祁月一支大漠独有的蛊碗舞,舞姿翩跹,动作轻柔优美,像是大漠天空里最纯洁的云朵。 一舞毕,引来无数赞叹掌声。 可惜舞虽美,但是主宴之上,怕是无人有心欣赏。 央玄凛自始至终闷声抿着酒,脸色并无过多变化,只是在他的脸色,再难寻见最初来到大颜时的喜悦。偏偏坐在他身侧的颜漪岚,似是完全不察他情绪上的变化,她一只手轻支着头,另一只手轻捻着白瓷酒杯,每喝一杯酒,都会先轻碰一下央玄凛的酒杯,明明该是敬酒的动作,却又带着挑衅的味道,惹得央玄凛不痛快的同时,她却依旧笑得漫不经心。 姜凝醉看着看着,脑海里只单单浮生出一个结论来,颜漪岚其人,真真是不知死活。 似乎是感觉到姜凝醉的注视,颜漪岚偏头寻看过来,一双明亮妖冶的眸子,就这样生生捉住了姜凝醉的视线。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映着火红的光,亮得惊人,那双眼里似是会说话,里面满满皆是玩味。 正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姜凝醉看见颜漪岚在她扭头之前,朝着她举了举酒杯,隔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颜漪岚唇边漾开的笑意蛊惑而魅艳,姜凝醉却只是默默收回了视线,并不打算回应颜漪岚的邀请。 寻了一晚上央玄凛的不痛快,如今却在姜凝醉这里吃了瘪,颜漪岚狠狠喝了杯里的酒,刚品了一口,又不觉嫌恶地放下,只觉得这酒像是被人偷梁换柱过,连味道都不对了。 碧鸢始终站在颜漪岚的身侧,将她的神色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不禁掩嘴轻笑。这世上何谓一物降一物,她算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颜国太子妃。” 祁月这时候已经跳过舞,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她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姜凝醉的面前,说话间,一双眼睛如同皎月弯起,明眸皓齿的模样,分外惹人欢喜。 姜凝醉点头道:“祁月公主找我?” “我是来向太子妃道歉的。”祁月说着,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道:“怪我自己鲁莽,好些事还没有弄明白,就跑来寻太子妃的不痛快,如今想来,实在是糊涂的很。这杯酒我敬太子妃,就当是为我曾经的冲动行事来向太子妃赔不是。” 说罢,祁月仰头先干为敬,随后,她扬了扬手里的空酒杯,眼睛清澈而真挚。 想来,祁月是为了当初将姜凝醉误认作柳浣雪一事,而专门跑来向她道歉的。她之所以没有当众明说,不过是不想挑起太子心里的不痛快。 姜凝醉笑了笑,不禁有些喜欢眼前这个虽然骄纵任性,却也敢作敢当真实纯粹的大漠公主,她举杯,道:“我并未挂在心上,祁月公主自也不必介怀。” “那日在赛场之上,看见太子妃即使身陷危险当中,也依然临危不惧的那股魄力,相较之下,我实在是有些相形见拙。”祁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笑道:“我输得心服口服,将来太子妃母仪天下,定会为大颜子民带来福泽。” 姜凝醉略一诧异,道:“祁月公主也要回去了?” “对啊,明日皇兄一行回宫,我自然也要随行。”祁月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坐在一侧,始终不曾言语的颜君尧。她暗自犹豫一番,走到了颜君尧的面前,道:“颜国太子,有些话,我想与你私下说。” 颜君尧本来一直心不在焉观看着表演,听到祁月这么说,他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却见祁月神情透着些许忐忑不安,总是笑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里面满满都是希盼。 点了点头,颜君尧抬手示意不远处的小树林,道:“好。” 瞧见颜君尧和祁月离去,姜凝醉不由地有些怔神。 将来太子妃母仪天下,定会为大颜子民带来福泽。 母仪天下? 这四个人如今听来,的确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讽刺,莫说是祁月,恐怕所有人都不会知晓,这个太子妃,她已经当不了多久了。 这般想着,姜凝醉侧头,望向了颜漪岚的方向,看见这时候颜漪岚恰巧站起了身,随后,她的眼睛在众人当中一眼便寻到了姜凝醉。冲着不远处歪了歪头,颜漪岚笑得魅惑而风情万种。 明明知晓依着颜漪岚的恶劣性子,这或许不过只是她玩的一个恶劣把戏,但是姜凝醉还是起了身,循着颜漪岚离去的方向寻了过去。 东边的树林里极为安静,与热闹的宴会行为了鲜明的对比,视线犹如被人蒙上了巾纱,唯有头顶的一轮明月作灯。眼睛尚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姜凝醉小心翼翼地踩着落叶往前走,直到眼前渐渐变得明亮,姜凝醉方能安然视物。 明月当空,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颜漪岚站在山涧溪流前,皎洁的月光映着波光旖旎的溪水,涟漪犹如无边天幕上的繁星点点,而颜漪岚身临其中,无瑕的侧脸美得令人窒息。 “来。” 听到姜凝醉的脚步声停住,姜凝醉回头,冲她微微一笑,笑容胜过头顶千万星光明艳。 明明不该如此轻易妥协,但是姜凝醉的脚像是受了蛊惑,身体先于她的意识,顺着颜漪岚的话而去。 “你看。” 颜漪岚说着,摊开了她的右手掌心,一只萤火虫自她的掌间扑腾两下,缓缓飞回了空中,在茫茫黑夜里画下一道彩色的蜿蜒痕迹。 在姜凝醉生活的大都市里,萤火虫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她并未曾亲眼见过。 姜凝醉蹙眉,有些疑惑:“长公主……” “嘘。”颜漪岚轻笑着将食指点在姜凝醉的唇上,柔眉浅笑的样子分外惹人惊羡,“凝醉,今天是七夕呢。” 七夕。 姜凝醉微微怔愣,却见颜漪岚像是变魔术一般,手里的绢帕款款一动,无数的萤火虫自帕间争相飞舞而出,一时间,几乎要晃晕姜凝醉的眼睛。 仿佛是在无边的夜空中挂出一盏盏绚烂多彩的灯火,整个山涧都明亮起来,流萤舞动,目不暇接,恍若是一片无人入侵的仙境,而姜凝醉身临其境,不知不觉地被眼前的这幅灵动画卷吸引。 对于姜凝醉的出神感到满意,颜漪岚笑得几分得意,道:“喜欢么?” 当真是喜欢的。这是姜凝醉人生中过的第一个七夕,也一定是最难忘的一个。 可是当姜凝醉望向颜漪岚戏谑自得的脸庞,唇间几番迟疑,最后纤薄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出来的话总是无法令颜漪岚高兴。“幼稚。” 姜凝醉的反应完全在颜漪岚的预料之中,她扑哧一笑,从身后环住姜凝醉,促狭道:“我用心良苦,你就这般回应我?” 明明知道颜漪岚这句话不过玩笑,但是姜凝醉还是不可抑制地沉默了片刻,她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凝醉。”低声唤着姜凝醉的名字,颜漪岚低哑炙热的话语就落在姜凝醉的耳边,“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若不是姜凝醉,那你到底是谁?” 第九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 是谁呢? 姜凝醉沉默。 自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许多个夜里,她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你既已不再是原本的自己,那么现在的你,又到底是谁呢? “我与你不一样,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因为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姜凝醉垂头,看着颜漪岚圈抱住自己的手,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或许你会觉得很荒唐,但是,这确是事实。” 姜凝醉说出来的话几近荒诞,但是颜漪岚却并没有打断她,等着姜凝醉一一道来。 “我并非姜凝醉,却又不得不依附着她的身体活在这个世上,我也解释不清这其中的种种缘由。也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借尸还魂吧。”这样的解释,莫说是颜漪岚能不能接受,连姜凝醉自己都无法信服。“我知道,我这么说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颜漪岚并没有表态,脸上也平静异常,但是她的沉默却让姜凝醉觉得比任何话语都要来得难捱。她想,颜漪岚毕竟不能等同于她,就算她再开放理智,这却也不代表她能接受这些事实。 伸手想要挣开颜漪岚的怀抱,却感觉到颜漪岚的气息拂在她的耳廓,轻轻浅浅的吻伴着低声细语,道:“不若与我说说,你是谁吧。” 不曾想颜漪岚许久的沉默之后说的会是这番话,姜凝醉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瓣,可能是太久未曾念起过这个名字,也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能这个世界里坦白自己的身份,她迟疑半晌,才道:“我本该姓萧,叫萧景晗。” “萧景晗。”颜漪岚唇齿微微开合,嗓音别样的动听,姜凝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能经由别人的声音而念得这样好听。而这也是第一次,姜凝醉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活得真实和坦荡。“这个名字倒是特别的很。” 一旦不能言说的身份被揭开,姜凝醉也没有了顾虑,如实道:“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但却有两个母亲,我的名字便是取她们二人的姓而成,喻示着我是她们美好的希望和未来。” 若说之前姜凝醉的坦白没能引起颜漪岚的在意,那么如今的这番话,第一次带给颜漪岚不小的震惊,她微微蹙眉,对于姜凝醉的身世越发的好奇了。 “两个母亲?若是两个母亲,为何独独姓萧而不姓景?”暗自推算着这里面的种种关系,颜漪岚来了兴致,又道:“那你又该是谁的孩子?” 颜漪岚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大概是以往颜漪岚运筹帷幄的样子看得太多,姜凝醉竟是从不知晓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好奇心。本以为颜漪岚定是不会相信她的说辞,不料她不仅全然不疑有他,甚至还对她的身世有了浓烈的兴趣。 早知道如此,姜凝醉倒宁愿自己不那么诚实坦白了。 “颜漪岚。”姜凝醉缓缓呼出胸口的郁气,低声道:“你还是当我从天而降的吧。” 听到姜凝醉难得类似负气的话,颜漪岚拥住姜凝醉的手紧了紧,俯在她的耳边轻声笑道:“我也觉得,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姜凝醉微微怔住,短短的一句话,却又深重的如同千言万语一般。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听到过的最美丽的理由,却又无疑是最令她心悦臣服的。 颜漪岚,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有多庆幸,能够来到这个世上遇见你。也许我遇见的,并不是最初最好的你,可是我无从抗拒。 不论是什么样的你,都令我欢喜。 “你难道不讶异么?我的说辞明明那么荒诞。”姜凝醉微微垂着头,颜漪岚的怀抱如此温暖,却又如此令她不安。“任何一个人听到我这样说,都不会相信的吧?” 更何况是你?堂堂颜国高高在上的长公主,那个洞察一切的睿智君王。 颜漪岚笑了笑,低哑的嗓音总是别样的魅惑而性感,她在姜凝醉的耳边低声说道:“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我遇见的人是你,不是么?你以为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在我的面前故弄玄虚,但是倘若那个人是你,我就愿意为了你做这个傻子。” 明明已经过了幼稚天真的年纪,可是姜凝醉听到颜漪岚的这番话,仍会觉得心口一阵悸动,像是受了无名的诱惑,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缓缓呼出胸口久滞多时的呼吸,姜凝醉道:“看来长公主不仅没个正经,还会花言巧语?” 面对姜凝醉的淡淡揶揄,颜漪岚倒也没什么脾气,而是懒懒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可以日日说与你听。” 听到颜漪岚没羞没臊的话,姜凝醉回头,不想却正巧撞见颜漪岚妖冶带笑的脸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画,每一抹神情、每一个动作都雕刻在她的心上。所有要说的话这一刻姜凝醉居然全都不记得了,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颜漪岚,想起她们遇见这么久,她竟然是一次也未能亲口告诉颜漪岚,她到底有多美。 越想越是不自在,偏偏颜漪岚的视线一直游走在她的脸上,姜凝醉轻轻挣开颜漪岚的怀抱,她伸出手,好一番犹豫才慢慢抚上颜漪岚的脸庞,微凉的指尖细致地描画着颜漪岚的轮廓。 姜凝醉想,这或许是她的一生之中,做过最主动的事情,却又无疑是最诚实的一次。 指尖轻触在颜漪岚的眉心上,姜凝醉嘴上冷冷地奚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长公主都是一副令人生厌的模样。” 捉了姜凝醉的手放在唇边,颜漪岚低头吻上姜凝醉留恋她脸颊的指尖,笑得倾国倾城。“天下人都厌弃又当如何?我有你就够了。” 话落,颜漪岚微微一使力,姜凝醉就顺着那只被颜漪岚桎梏的手一同往前趔趄一步,身子还未站稳,颜漪岚的身影已经逼近过来,等待着她的是颜漪岚守候多时的吻,千言万语,融在炙热缠绵的唇齿之间,难舍难分。 湛蓝色的天幕之下,萤火虫漫天飞舞,如同繁星密布。而姜凝醉的视线全被颜漪岚的脸庞占据,大抵是这一刻的气氛太过煽情,惹得人迷醉,所以她才会放弃了所有的自持和防备,任由颜漪岚的气息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将她深深束缚其中,乐而忘返。 溪水河畔,祁月的脸庞映着皎洁的月光,年轻又美好。她回头,看见颜君尧走过来,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笑成弯月,整个山谷都要随着她的笑而明媚多娇起来。 远处的热闹声已经遥远得像是天边传来的歌谣,祁月抬头仰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万丈,指道:“太子,你快看,今晚的夜空好美啊。” 不过只是平常无奇的夜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颜君尧耐不过祁月的热情,抬头敷衍的看了一眼,问道:“祁月公主有何话要对我说?” “我小时候听母后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我们一样,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上天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每一份都无可替代。”祁月笑得恬淡,眼睛清澈得如同脚边流淌的山涧溪水。“所以我相信,总有一天,太子也能找到属于你的那颗星星。真正属于你的东西,是不会失去的。” 祁月的安慰并不高明,甚至只要仔细去看,还能够看见她脸上依稀的紧张生涩,可是即使如此,她的眼神却那么干净,星光之下,她的双眸像是盛了万千光辉,美丽无瑕。 颜君尧以前总觉得她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刁蛮公主,性子沾染了大漠的习情,大胆直接得不懂得矜持迂回,却没想到她的内心竟是这样纯洁热烈。 面对这样的祁月,颜君尧说不上什么冷漠的话,但也并不代表他愿意将柳浣雪的事情摊上桌面来谈,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道:“你不懂……” “我明白。”祁月笑道:“在央国的三年里,太子常常对着颜国的方向沉默不语,大多数的时间里,太子都喜欢负手立在池塘边观赏荷花,眼里神情无一不是满满的思念。每年的中秋节上,太子会温上一壶酒自斟自饮,我知道,那时候太子的心里一定是想起了谁。” 其实她都知道。 这些年,颜君尧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毛毛躁躁,可是这并不代表她的心里没有那么一方细腻和柔软。三年的朝夕相处,颜君尧的任何习性,他的一举一动,祁月都了若指掌。 只是在这么多了解里,她独独不愿意去承认,颜君尧的心里没有她。不仅没有,甚至连一点侧目都没有给过她。 这一次,颜君尧是真的震惊了,他不知晓他的这些琐碎常事,竟有人记得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你……” “颜国太子,我要离开了。”祁月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她嘻嘻笑着,眼里却有水汽弥漫开来。她说着,佯似洒脱地冲颜君尧挥了挥手,“央国的儿女拿得起放得下,太子放心,我必定不会为难纠缠于你。” 祁月吸了吸鼻子,明明想说的话千言万语,但是真到了最后,却什么也记不上来了。她只是有点难过,自己的这一段初心,终究是没能开花结果。 可是她不怨怪任何人。或许是柳浣雪一事,让她也渐渐开始明白,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不能勉强的,尤其是感情。 “待得他日你登基为帝,我亦会在远方替你斟酒一杯祝贺。”祁月顿住脚步,转身冲颜君尧灿然一笑,那也是第一次,颜君尧发现祁月竟然这样的美丽动人。“我相信,你一定会如我皇兄那般,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祁月笑出了泪花,但怎么也不肯落下来,她哽咽道:“颜国太子,再见了。”说罢,她闭了闭眼,转身离去。 再见,后会无期。 静谧的夜空下,只留下颜君尧一人依然怔站在波光粼粼的溪水边,望着祁月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心里空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随着时间自他的生命里慢慢流逝,就算伸直了手,也再也抓不住。 第九十九章 回皇宫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同一条庞大蜿蜒的巨龙,盘踞伏卧在薄雾缭绕的巍迆山之上。 任由绿荷替她换上繁重宫装,姜凝醉起身,看见这时候青芙也已经命人将回宫的箱子装上马车,折回了帐内。 “娘娘,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冲青芙点了点头,姜凝醉道:“走吧。” 出了帐篷,姜凝醉便看见马车一一排列整齐,侍卫冲她行了个礼,示意她往太子的马车走去。 出发的队伍长如游龙,姜凝醉站在原地寻望了片刻,只看得见来来往往奔忙的宫人们,也不知颜漪岚在哪里。她收了视线,领着青芙绿荷离开。 “太子妃请留步。” 姜凝醉回头,看见碧鸢从远处款款行来,她手里正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步伐匆匆地走到姜凝醉面前,行礼道:“殿下吩咐奴婢给太子妃送来些点心,以便路上食用。” 默默打量了片刻,姜凝醉偏头示意青芙收下,随后问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回太子妃的话,里面装的是桃心酥。”碧鸢说着,微微一笑,“殿下说太子妃对这小点心喜欢的很,所以昨儿特地命御厨准备的。” 心里微微一漾,姜凝醉的脸上仍旧没有过多的神情,她淡道:“长公主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小点心?”说完,姜凝醉偏头,瞅见绿荷闻声的瞬间心虚低下的头,瞬间了然了过来。 知晓姜凝醉定是猜出了缘由,碧鸢也没有多嘴解释,而是打趣道:“太子妃常说长公主是铁打的性子,看来再铁血无情的人,也有绕指柔的时刻。” 之前她曾说过的话全被碧鸢捡了去,姜凝醉自知理亏也不再多言,她掀帘弯身坐进马车,末了说道:“替我谢过长公主。” 放了车帘,姜凝醉拿过青芙手里的食盒,缓缓揭开盖子,一股独属于桃花的清香扑鼻而来,这个季节竟然还能有桃花瓣可作佐料食材,倒是让姜凝醉吃了一惊。 看见姜凝醉望着食盒出神,绿荷凑过来,笑嘻嘻地道:“长公主对娘娘可真好。” “多嘴。” 姜凝醉轻斥了一声,转手将食盒盖上放到一旁,外面一阵鼓角响彻,想必是准备要启程了。想着,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掀开,颜君尧俯身坐了进来,两人的眼神不期之间交汇,却又尴尬沉默着错开。 因为早前送走了大半家眷的缘故,来时热热闹闹的队伍,归去的时候总不免觉得有些落寞了。姜凝醉记得,来巍迆山的路上,太子的马车里始终多坐了一个祁月,虽说一路上吵吵闹闹不曾安歇,但是如今真少了她的身影,竟然会显得如此地沉闷。 姜凝醉侧头打量了颜君尧一眼,看来昨夜他与祁月的谈话,似乎并没能改变些什么。 可是这些终归与她无关,姜凝醉也无心过问,她伸手抚了抚身旁的食盒,慢慢收了心思,闭目倚靠在马车的一端,不再去想。 央玄凛的马车内,御前统领赵航拱手立于马车之外,道:“启禀北央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长公主命臣前来询问北央王,是否立即动身启程?” 央玄凛挨靠在偌大的马车一角,缓缓睁开漆黑如夜的双眸,道:“她人呢?” 料想央玄凛问的必定是颜漪岚,赵航回道:“回北央王,长公主说北央王身边有婧王妃照料着,她就不过来叨扰了。” 颜灵戈一直安静坐在央玄凛身旁,如今听到赵航的话,斟茶的手不免偏了偏,茶水歪了轨迹,全全洒出在桌面之上。 “叨扰?”细细嚼着颜漪岚这两个字里的意味,央玄凛面色沉默如铁,他沉声道:“替我告诉她,可以启程了。” 赵航领命退下,马车内迎来一阵死寂。不多时,只听得马蹄声踏踏,整整齐齐的队伍终于缓缓地往山下驶去。 将手里刚刚斟满的热茶递到央玄凛的手里,颜灵戈嗅着杯中清新的茶香,她低头轻呷了一口,茶气浓郁,本该是好茶,可是她却只品出了其中的苦涩,而尝不到回甘清甜。 凝着仿若冰固的气氛,央玄凛侧望着一旁安静无言的颜灵戈,问道:“为何不问孤王,此次回到大颜皇宫之后,有何打算?” 颜灵戈回望住央玄凛,她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片涩然。“如若皇姐不肯嫁与大王,大王会善罢甘休么?” 央玄凛眸光一寒,让人不敢直视。“不会。”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问。”颜灵戈放了手里的茶杯,她眉眼微垂,总是温柔的双眼此时却满是镇定。“我虽嫁与大王多年,但我始终还是颜国的公主,母后和皇姐待我有恩,恩重如山,我必不能辜负她们。若是避免不了一场大动干戈,我宁可选择不知道。”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央玄凛之所以这些年对颜灵戈格外恩宠,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颜漪岚最疼爱的妹妹,而更多的是因为她身上的某些地方与颜漪岚如出一辙。 “你认为孤王会怎么做?”央玄凛轻笑了一声,侧脸尊贵而俊美。“孤王若是想用权势威逼她,何必等到现在?” 颜灵戈笑得晦涩,心下却是一痛。“那是因为四年前的大王从不曾预料过,皇姐的生命里还会出现别人。” 所以央玄凛这些年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着颜君尧回到颜国登基为帝,之后,他就会来迎娶他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颜漪岚,一切本该是如同计划里这般顺利的,可惜,偏偏颜漪岚的生命里多出了一个姜凝醉。 一个常年依附于央国而勉强支撑下来的颜国,离开了央国的保护,立即就能成为其他国家瓜分掠夺的对象。况且,当初隋国一战带给颜国的创伤一直未能完全抚平,国家刚刚趋于稳定,这个时候,是万万经不起第二次战争的侵蚀的。 而偏偏作为君王的颜漪岚,能被央玄凛掐住喉咙的死穴太多了。她这一生所注定要背负承担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大王若执意要得到皇姐,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颜灵戈眸光一闪,道:“可是有一点,大王莫要忘了,皇姐她自己,不也是大王唯一的死穴么?” 最后一句话,正中央玄凛的靶心,他俊眉紧蹙,右手摩挲着左手的碧玉扳指,不合时宜地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颜灵戈说得话没有一处有错误。 重新替彼此斟上热茶,颜灵戈放了手里的茶壶,她的目光掠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着身后的某一辆马车,清明的眸子闪过一丝慧黠。“而且,多年未见,凝醉已经今非昔比,我甚至已经无法把当年那个胆怯懦弱的小丫头与之相较。” 颜君尧勾唇笑得轻蔑:“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何足为惧?” “当年大王初见凝醉之时,也断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夺走皇姐的心吧?”颜灵戈一针见血,“能让皇姐为之倾心的人,本身就不一般。” 央玄凛神色一黯,马车里,又一次迎来了死一般的沉默。 路上行驶了大半日,央颜两国的马车终于回到了皇宫里。 载着颜君尧和姜凝醉的马车马不停蹄,驶回了东宫,刚下了马车,颜君尧就接到颜漪岚的急诏,匆匆往栖鸾殿赶去了。 “娘娘,刚刚张公公前来问话。”青芙顿了顿,道:“张公公想请问娘娘,侧妃遗留在巍迆山上的行囊,该如何处置?” 太子的妻妾向来不多,如今就连柳浣雪都离开了,整个偌大的东宫,当真就越发的冷清下来了。想着,姜凝醉淡道:“先将东西送回韶华殿,待太子回宫再议。” 知会青芙留下来处理宫务,姜凝醉回了寝殿,想起颜漪岚急诏颜君尧前去的事,心里起起落落,总是无法安宁。 柳浣雪一事之后,颜漪岚和颜君尧的关系本就紧张,此时若无重大要事,颜漪岚断断不可能会急诏颜君尧过去。越想心里越是乱的紧,姜凝醉起了身,正想出去走走,却撞见绿荷敲门而入。 “娘娘。”绿荷掩上门,行礼道:“碧鸢姐姐正在殿外,是否传进来?” 姜凝醉点了点头,道:“传。” 绿荷离去不一会儿,碧鸢匆匆走进来,行礼道:“太子妃,奴婢是受了殿下的旨意,前来通知太子妃今晚的家宴取消了。” 取消了? 姜凝醉疑惑,央国此时来访实属颜国的大事,自央玄凛到来,颜漪岚向来招待有佳、礼数周到,怎么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取消宴会了呢? 瞧见姜凝醉蹙眉沉思,碧鸢低声道:“前两日,吴王的母妃——昭贵妃,殁了。” 姜凝醉神色凝重,“殁了?” “回太子妃,正是。”碧鸢解释道:“所以按照宫里的规矩,贵妃寿终正寝,皇宫要忌停宴会歌舞三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如此算来,昭贵妃恰巧是在他们动身前往巍迆山那一日去世的。可是不对,姜凝醉沉默,她隐隐中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她在颜国这么久,并未曾听说过昭贵妃这个人,况且,好端端的一个人,之前从未听说过身体抱恙,又怎么会突然说没就没了呢?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姜凝醉终于寻到了所有问题的关键处,她问道:“那吴王呢?” 碧鸢神色微异,道:“吴王惊闻昭贵妃去世,悲伤情急之下,不等殿下允肯,已经在三日前先斩后奏动身回宫了。” “什么?”姜凝醉诧异地坐直了身子,一颗心几欲要跳到了嗓子眼。 没有皇上的口谕,藩王擅自离开封地回宫,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吴王不可能会不知晓。若是知晓,他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况且,如今北央王这个外忧还未除,吴王又挑准时机趁乱回宫,大颜如今真可谓是处在内忧外患的境地。想着,姜凝醉微微眯起了眼睛,神色担忧而冷凝。 这一次,颜漪岚,你还能不能守得住这大颜江山? 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可是如今想来,我的这点心愿,竟已是一种奢望。 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姜凝醉想也未想地往殿外走去。 “来人,摆驾栖鸾殿。” 第一百章 整座皇宫都充斥着山雨欲来的肃静气息,姜凝醉坐在凤辇之上,一整颗心反反复复不得安宁。 栖鸾殿已经近在眼前,金黄色的匾额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眸生疼,不理会栖鸾殿外侍卫的行礼,姜凝醉下了凤辇,一步也不停地往殿内走去。 “凝儿。” 如此特殊的称谓,不必抬头去确认,姜凝醉也能够猜得出来人。她侧目望去,淡然望着从栖鸾殿内走出来的人,额首道:“婧王妃。” “你也是来找皇姐的吧?”颜灵戈柔美浅笑,眉宇间的忧色却浓。“兴许皇姐还能听你两句劝。” 虽然心里已有答案,但是姜凝醉仍旧淡淡问道:“婧王妃希望我劝长公主些什么?” “如今颜国的情势,你也不是不知,可是你也应该知晓,这场祸事,其实本该是可以避免的。”颜灵戈忧色忡忡,“凝儿,只要你能劝得皇姐嫁与大王,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颜灵戈说得句句在理,甚至是站在一个合乎情理的角度在说这番话,便是更加让人无法反驳。可惜姜凝醉并非身在这个时代,所以自然也无法苟同。 “我生平不大喜欢这样用人来作为条件的交换,嫁与不嫁全凭长公主的意愿,她就算是不嫁,也是无可厚非。四年前,她一人拯救大颜于水火之中,那么四年之后,就算大颜当真毁在她的手里,又有何不可?”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逼得颜灵戈惊诧大呼道:“凝儿!” “就算大颜当真是北央王助长公主得来的,那又如何呢?时至今日,北央王可以选择拂袖离去,也大可以企图瓜分,却独独没有资格以此作为逼迫长公主嫁与他的条件,因为当年欠他的是整个颜国,从来都不是长公主。”全然不理会颜灵戈的呵斥,姜凝醉顿了顿,继续道:“况且,颜国的存亡,并非是长公主一人的责任,她为颜国这四年里所做的一切,已经够多了。婧王妃莫要忘了,你身上流着的,不也还是颜国的血么?”最后一句话里,竟带着淡淡的提醒意味。 这番话实在是离今叛道,要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哪怕是杀头也并无不可。可是颜灵戈却无心去追究姜凝醉的过错,她只是蹙着眉深深地看着姜凝醉,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清淡无波的女子,眼里的光芒竟是如此的冷冽逼人。 颜灵戈苦笑,道:“你不明白,我又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我只是希望,这一场战事不会发生。四年前的颜隋一战我还历历在目,那些生灵涂炭的场面,我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 “只要有国家,就有纷争,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姜凝醉语气平平,眼神却愈见清明。“再者,北央王再爱长公主,他也仍旧是央国的君王。自古君王者,必定心里先是国,再是家,他日长公主嫁予之时,婧王妃又如何能够保证,在他得到长公主之后,不会企图染指颜国的疆土呢?” 颜灵戈心口大震,抬头望向姜凝醉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侧了侧身子,往她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不会的。”低声喃喃着,却不知这番话究竟是说与姜凝醉听的,还是给自己下的定心丸。“他从不舍得叫皇姐伤心。” 蓦地顿住脚步,姜凝醉偏头看了失神的颜灵戈一眼,边拾步离去,边说道:“婧王妃作为北央王枕边之人,自然比我了解他的习性,会与不会,婧王妃心中有数。” 告别颜灵戈,姜凝醉一路走进偏殿,还未来得及走进沉雁阁,便被看守的婢女们拦了下来。 “太子妃。” 守在阁外的婢女看见姜凝醉急急走来,连忙纷纷行礼道:“太子妃请留步,长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冷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名宫人,许是姜凝醉眼里冷漠的目光太过冷淡,不觉已让眼前的两人压低了肩背。 “放肆!” 姜凝醉还未开口,碧鸢已经随着她的身影赶来,她低声轻斥道:“还不让开!” 听到碧鸢严声喝令,两名早已忐忑不安地婢女连忙连连点头称是,匆匆让开了身前的道路,不敢再拦。 瞧见姜凝醉顺着让出的路走远,碧鸢缓缓走上前,低头看着跪拜在地仍止不住瑟瑟发抖的二人,蹙眉训道:“太子妃也敢设拦,你们都不想活了么?”说罢,望着姜凝醉远去的背影,碧鸢收了声,不再多加责备。 也罢。你们又哪里会懂得,太子妃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呢? 沉雁阁内安静得出奇,不知何时,在阁内议事的大臣们已经纷纷离去,只剩下颜漪岚一人站在窗边,凤衣旖旎,映着窗外的骄阳似火,折射出一室艳魅霞光。 可惜再繁华的外表,也依旧掩不住骨子里的荒凉。 姜凝醉慢慢走近,她侧头,看着桌案上的一叠散乱的奏折,随后朝着颜漪岚走去。 任由姜凝醉走到她的身边,颜漪岚轻笑,“我猜你一定会来。” 姜凝醉不说话,只是与颜漪岚并肩看着窗外的宫闱城墙,半晌,她才淡道:“长公主什么都知道。”说着,姜凝醉隐下心头的不安,语气冷静得近乎无情。“那么长公主又知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听着姜凝醉的冷言冷语,颜漪岚忍俊不禁道:“这话听着真让人不顺心。” 可惜姜凝醉却无心说笑,她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在殿外遇见了婧王妃。” “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颜漪岚懒懒笑道:“看来她这个央国王妃做得的确称职,为了央颜两国的这场联姻,真可谓是煞尾苦心。”这般说着,颜漪岚饶有兴味地看了姜凝醉一眼,道:“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回答的?” 姜凝醉冷冷睨了颜漪岚一眼,说出来的话无疑犹如一盆凉水泼下,将颜漪岚里里外外浇了个透彻。“我告诉她,为了两国情谊,我一定会尽力劝解长公主早日嫁入央国。” “咳咳。”被姜凝醉的话引得哭笑不得,颜漪岚好笑又无奈道:“凝醉,你做人向来坦荡,怎么到了我这里,反而没了几句实话?” 不理会颜漪岚的笑言,姜凝醉转身走到桌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默默展开来看。 蜀地的旱灾愈发严重了,百姓名不聊生,地方官员纷纷上奏,早前运送下去的粮食却被层层克扣,最后余下的数量根本无法救济所有的灾民。 天气迟迟不肯降雨,偏又有各地官员包庇枉法,如今颜国忧患重重,冥冥之中似乎是在预示着某种结局。 放下手里的奏折,姜凝醉神情忧虑,她低声道:“眼下吴王谋反之心不言而喻,长公主究竟有何打算?”说着,姜凝醉微垂下眼眉,不想让颜漪岚看见她此时此刻涌现出来的情绪。“其实,这个时候若能得到北央王的支持,一定可以……” 话语突然被截住,姜凝醉还未说完,颜漪岚已经从身后拥住了她,声音很轻却悦耳异常。“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颜漪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害怕的不是我自己的安危,也并不担心这个大颜的天下,我只是害怕你会受到伤害。 “我有些乏了。” 似乎不愿姜凝醉再为这个问题而担忧,颜漪岚适可而止地打断了这个话题,许是真的疲惫了,连语气里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饶是姜凝醉表面再淡定,心底始终是耐不住颜漪岚的软磨硬泡的,她伸手挣开颜漪岚的怀抱,低声道:“时辰尚早,睡一会儿吧。”说着,她的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一改往日的冷漠,柔软而温淡。“我会留在这里。” 倒是有些感谢如今风雨飘摇的境况了,如若不然,颜漪岚怕是这一世也难看得见如此温顺的姜凝醉。本该是要戏谑上几句的,但是颜漪岚这时也弃了口舌之快,没有出声奚落。毕竟玩笑之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可是这个样子的姜凝醉,却不是时时都能见到的。 “好。”笑着轻应了一声,颜漪岚莞尔,倾国倾城的容颜温柔异常。 一室安宁。 姜凝醉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间静静睡去的颜漪岚,她闭目而眠,长睫在眼下投出青色的阴影,显出倦怠之态,眉头微蹙,似是将睡欲醒。姜凝醉的心里不知名地陡然疼痛起来,她伸手轻抚在颜漪岚的眉间,似是想要抹平这里的轻微皱痕,收回的手不轻易地碰触到颜漪岚的手背,那双手那么冰冷,透着清寒,似是千年不化一般。 一如她的心那般苍凉。 她想,或许颜漪岚说她倦了,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句试图一笔带过的玩笑话。 如此整个颜国的重任都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太久了,所有人只知晓从她的身上索取一世安稳,却又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女流,这样责任迟早也会把她压垮。 可惜,从无一人真正想要去懂她。 这样的认知,像是在她的心脏之处缓缓凿开了一个口子,姜凝醉心扉生疼,她神情静默,握住颜漪岚的手,却不觉地紧了几分。 颜漪岚,从今往后,愿倾尽我一生所有的温柔相待,再不让你受到半点侵扰伤害。 我发誓。 第一百零一章 颜漪岚枕在姜凝醉的腿间睡得沉,姜凝醉不忍打扰,竟也随着颜漪岚一直睡到傍晚。 碧鸢敲门而入的时候,姜凝醉才发觉自己的双腿麻胀到几欲没有知觉,听着碧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凝醉低头默默看了颜漪岚一眼,心里纠结了好一阵子,终究没有叫醒颜漪岚。 皇宫上下无不充斥着风雨欲来的肃穆死寂气息,而栖鸾殿内却难得地存着一方安宁温馨,碧鸢初初看见这般场景,不免怔了怔,她微微弯了弯唇,居然也像是被眼前的画面感染,心中一暖。 姜凝醉压了压声音,问道:“何事?” 碧鸢神色缓缓沉下来,如实道:“回太子妃,懿安宫刚刚传来懿旨,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命殿下前去赴宴。” 姜凝醉微微蹙眉:“只请了长公主一人?” “是,皇后娘娘只传了殿下一人。”碧鸢说着,眼里划过一抹担忧,又道:“北央王已经动身前往懿安宫。” 北央王三字一出,姜凝醉便已经能够隐约猜出宁皇后的用意了。 想必设宴是假,说亲倒是真的。 而真正令姜凝醉感到不安的,是宁皇后的介入,看来宁皇后是赞成这门联姻的,若是如此,那么得到宁皇后支持的北央王,只怕是会更加肆无忌惮了。 想着,姜凝醉清冷的眼眸一黯,沉声道:“知道了,告诉母后,长公主稍后便去。” 姜凝醉冷凝的脸色全被碧鸢看在了眼里,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行礼退了下去。 伴着沉雁阁大门再一次关上的声音,姜凝醉轻轻晃了晃已经麻木的双腿,声音清清凉凉的,不带一丝情绪。“人已经走了,长公主可以起来了。”言下之意便是眼下没有外人,颜漪岚大可不必再继续赖在她的腿上装睡。 蓦地睁开了眼睛,颜漪岚妖娆的凤眸微微眯起,凝成的笑意深重而迷媚。 “母后摆明了是在卖女儿,你居然也能答应得如此爽快?”颜漪岚说着,从姜凝醉的腿间坐了起来,她偏了偏头,两人的距离就瞬间被拉到了最近,咫尺之间,呼吸交融。“不仅如此,甚至连一点不舍的表情也没有。” 这样相差无几的空间令姜凝醉无所适从,她默默垂下了眸子,并不与颜漪岚对视,只是怔神道:“我若说不去,长公主便能不去么?”话一出口,姜凝醉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想要站起身来,可惜腿脚酸麻,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如愿站起来。情急之下,她只得扭转开头,一径冷淡道:“长公主还是赶紧动身前往懿安宫吧,莫要让母后和北央王等急了。” 大多数时候的姜凝醉便是如此,冷淡,倔强,不肯坦白心底感受,因此也总是会让人错以为成是不近人情。其实她的内心也存着一方柔情和软弱,只是她从不会与人言说,也不懂得怎么表露。 这些颜漪岚都知晓,可是更多的时候,她身在其位,有着她的不得已和无奈。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不能任性而为,无法为自己活着,也无法给予自己心爱之人一个完整的自己。 等到腿脚渐渐能够自如活动,姜凝醉起身,替颜漪岚取过宫装折身走回,“我去叫碧鸢她们进来给你梳洗。”说着,姜凝醉睫羽轻颤,迟疑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因为太过于明白颜漪岚的身不由己,所以姜凝醉才不说不问不为难,若是无法体谅她的苦衷,又如何有资格陪在她的身边。 颜漪岚伸手,却并不去接姜凝醉递来的那套衣衫,而是拉起了姜凝醉的手腕,俯身过去,极尽温柔地抱住了她。 “好。” 颜漪岚突如其来的拥抱引得姜凝醉一怔,明明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却又偏偏让姜凝醉无法抗拒这一份温柔。她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过了半晌,方才推了推颜漪岚,“长公主该起程了。” “凝醉,”颜漪岚眸色渐转深邃,声音沙哑而清寒。“有些事情,我别无选择。” 从颜漪岚的怀里退出来,姜凝醉抬头微微一笑,眼里似有万千涟漪漾开,一片波光潋滟。“我明白。”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颜漪岚来到懿安宫的时候,发觉宫内静悄悄的,全然没有宴会的热闹繁华之景,她意欲难明地勾了勾嘴角,神情却是越发寒凉了。 屏退了碧鸢一行人,颜漪岚独自一人走进大殿,看见长长的宴席上酒菜琳琅满目,央玄凛早已坐在了上席,似是已经等候她多时。身上的大门重新关上,掩去她身后的清冷月色,颜漪岚站在偏殿看了片刻,独独未见宁皇后的身影。 缓缓走到央玄凛的身边,颜漪岚一袭紫色宫装逶迤曳地,妖娆如火,在地上铺出一道旖旎刺目的痕迹。她一挑裙摆,转身坐到了央玄凛的身边,凤眸微微一眯,便就是一抹美丽异常的笑容。 “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颜漪岚的广袖拂过桌面,她自顾自倒了杯酒,轻碰了碰央玄凛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让我猜猜,北央王和母后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 颜漪岚一向清亮的眼里透着些许迷媚,似是真的醉了,又似是没有,她指尖轻点着酒杯,嫣红的唇抿起,像是一朵长满厉刺的玫瑰。“先是用母后的口谕传我至此,这个时候,母后大概正在去栖鸾殿的路上。” 央玄凛不置可否,俊雅的面庞转向颜漪岚,挑眉的动作偏又透着耐人寻味的意欲。“那你不妨再猜一猜,面对着宁皇后,姜凝醉还能不能无动于衷?” 颜漪岚的唇抵在酒杯之上,笑得漫不经心,“你不了解凝醉。”说着,颜漪岚歪头,媚眼如丝,偏偏眼里的神情却冷得让人望而生畏。“况且,我和她之间,死缠烂打不肯放手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而是我。” “孤王若不了解她,那么孤王可否了解你?”央玄凛朝着颜漪岚附身而来,“如今吴王的三万精骑转眼兵临城下,而颜国的精锐部队全部在姜大将军的手里,只要你下令大将军率兵回宫,那么别国定会逮准时机企图侵占边境疆土,可若是你不召大将军回来,凭着皇宫的一万禁军能不能抵抗?凤仪,这一笔账,你难道算不明白?” 央玄凛所言不假,颜隋一战的创伤直到三年后也未能完全平复,如今的颜国莫说是抵御边国侵略,就算是面对吴王的来势汹汹,怕也是会大伤元气。说来说去,这个时候,除了倚靠央玄凛,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而央玄凛之所以能如此运筹帷幄,便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颜漪岚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这时仍能够悠然道:“吴王生性多疑,行事也向来谨慎小心,你给了他多少好处,竟然能让他在这时发动兵变?” 就算借个吴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央玄凛来颜国之时企图夺位,依着央玄凛这些年对待颜漪岚的情意,吴王不傻,自然不会蠢到做出这等羊入虎口的事来。而他既然敢来,必定是怀着十足的把握的,这里面,必定与央玄凛脱不了关系。 知晓始终是瞒不过颜漪岚的眼睛,北央王回道:“孤王答应他,会辅佐他坐上颜国的皇位。” “怕不尽然吧?”颜漪岚低哑的声音一沉,语气冷冷道:“吴王不傻,自然明白你不过是把他当做逼我成婚的棋子而已,他难道不怕逼宫之时,我迫于无奈嫁给你。到了那时,他不就成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呵呵。”央玄凛凑近颜漪岚,近到似乎能够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哂笑,道:“孤王答应他,就算你最后成了婚,孤王也会赐他城池兵器,护他安然回到东楚,继续做他的吴王。毕竟,留着他在一天,太子的位子就会受到一天的威胁,只要吴王还在,孤王就总有牵制住你的筹码。你说说看,这样优厚的条件,吴王有没有拒绝的道理?” 缓缓饮尽杯中最后的酒,颜漪岚起身,挑眉道:“看来,北央王此番前来,是容不得我拒绝了?” “凤仪,你莫要怪孤王心狠手辣。”央玄凛叹了口气,语气妥协而无奈。“对于你,孤王不得不防。” 央玄凛既然生为君王,就注定了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于自己想要的,他只懂得用尽权势去抢去掠夺,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他永远无法像一个常人那般,去给予,去等待,去乞求一份爱情,也无法忍受被拒绝的滋味。 即使他是那么明白,这样的手段,只会迫得颜漪岚离他越来越远,只会将他这些年苦心拉近的感情一一毁尽。 对于央玄凛的话,颜漪岚但笑不语,她走到窗边,侧脸映着窗外的明月,一片冷漠。半晌,她回过头来,突然对着央玄凛深深一笑,语气却是讥诮异常。 “那倒是要问问北央王,打算何时来娶我?” 第一百零二章 颜漪岚走后,姜凝醉独自一人留在沉雁阁内,心里却总也不得安宁。 傍晚的天空将沉未沉,夜幕低垂,无不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呆坐着始终只能胡思乱想,姜凝醉起身,走到散着淡雅木香的书架前,随手挑了一本装订得精致的书册,倚坐在窗边翻看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初听得内管在殿外的这一声报,姜凝醉沉默着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她合上书本,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归于沉寂。 迎着宁皇后推门而入的脚步声,姜凝醉起身,迎着地上款款行来的身影行礼道:“拜见母后。” “起来吧。”宁皇后描画得细长的眉轻轻挑起,狭长的眼扫过姜凝醉,最后挑了位子坐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拘礼。” 虽然嘴上说得温和慈善,但是宁皇后的表情哪怕是语气都没有半点和蔼可亲的样子,姜凝醉自然不会看不懂,她慢慢站直了身子,脚步却没有挪动分毫,只等着宁皇后发话。 看见姜凝醉如此懂得察言观色,分清轻重,想来也的确是个明白人,宁皇后脸色不怒自威的肃然浅了浅,她摆手道:“坐吧。” “是。”姜凝醉点头,依言坐下。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哀家这一次来找你的原因。”轻刮着杯盖,宁皇后语气不急不缓,却分外磨人心智。“凝醉,是不是长公主待你太好,给你长胆子了?” 姜凝醉敛眉,道:“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不明白?好,很好。”宁皇后淡淡一笑,她说着,将茶杯放回桌上。“那你是不是也不明白,如今这个天下,虽说是在长公主的手里,但是哀家仍旧是这个颜国的皇后,是长公主的生母,要想一个人死,就算是长公主,怕也无法阻拦。” 宁皇后眼里的狠绝一闪而逝,语气口吻愈发威严。“为了大颜,也为了长公主,哀家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好好做你的太子妃,他日太子登基为帝,你也得母仪天下;要么,日后吴王逼宫之时,哀家第一个拿你给大颜陪葬!” 是的,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皇宫里,要想一个人死,的确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 姜凝醉看多了这样草菅人命的例子,也见过无数血雨腥风,对于死,她虽然不畏惧,但是却也并不代表她愿意任人宰割。她知道,宁皇后的确可以说到做到,这宫里,权高者得天下,本来就是如此。 “母后若要儿臣死,儿臣定不敢推辞,只是,儿臣尚有一惑难解。”姜凝醉语气谦卑而恭敬,她说着,眸色蓦地一凉,视线犹如冰冷的利器,直指向宁皇后的眼底。“为了这个大颜的天下,就算是曾经拯救大颜于水火之中的长公主,也能够说抛弃就抛弃么?” 似乎是不满于姜凝醉说话的态度,又似是被她直白的话语而震颤,宁皇后抬头漠然望着她,浓妆艳抹的眉眼微敛,眼里蕴藏着无数的波涛暗涌。 姜凝醉不惧宁皇后沉默神情里的危险杀机,继续道:“母后口口声声说长公主是您的女儿,但是,母后真的爱过她么?还是说,母后从来都只把长公主当做一份礼物,只为了他日赠予央国求得一世荣华?” “放肆!”宁皇后拍座而起,她喝道:“是谁借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跟哀家说话?在你的眼里,可还有半点规矩尊卑,你想要造反么?” 姜凝醉冷冷笑了笑,直视宁皇后的眼神冰凉刺骨,“想要造反的人是吴王,企图作乱威胁的人是北央王,可是母后却全全选择视而不见,妄想着用长公主去换央国的一纸盟约。但凡长公主点了头,那么颜国从此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笑话一个国家,竟会沦落到下嫁君王而换来一时安稳。日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这一段不战而败的往事,后人又将如何看待祖先们的软弱无能,这些母后恐怕都不曾想过吧?” 宁皇后不为所动道:“哀家要如何做,不需要你来教,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母后要做什么,自然是轮不到儿臣来管。”说着,姜凝醉突然讥讽地弯了弯嘴角,道:“只是不知日后北央王得到了长公主,木已成舟之后,他还会不会对大颜心慈手软。恐怕长公主前脚刚离开大颜,北央王和吴王的军队,就会立即将这里瓜分干净了吧?母后一心想着用长公主来换得荣华富贵,难道当真不知道,唯有长公主才是大颜最后制衡住北央王的筹码么?” 这番话字字犹如利剑穿喉而过,宁皇后脸色苍然,她颓颓后退两步,最后软倒在椅座之上,怔怔许久,她才缓缓摇了摇头,笑得无力而凄哀。“你说的这些,哀家岂会不明白。你以为哀家这么做,是为了自己这个皇后的地位么?说到底,哀家虽贵为一国之母,但却仍旧只是一个母亲,作为一个母亲,哀家只是希望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哀家知道,大颜恐怕是要灭了,北央王再怎么心狠手辣,但是哀家看得出来,他对长公主倒还有几分真心,嫁到央国,她这一生至少终归是有了依靠,日后纵然哀家真的去了,想起她来,也能死而瞑目了。” 姜凝醉冷漠的神情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些许缓和,她默默看着宁皇后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心酸。 或许这么些年,在外人的眼里,她都是独当一面的颜国皇后。可是归根究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面对大厦将倾的局面,她无力回天,最后只能希冀着能够保护住她的两个孩子。也许这在外人眼里不过只是用自己的女儿来换取利益和荣华,可是她却没时间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她只求她的孩子能够安然无恙。 “母后既然认为大颜命数已定,那么何不选择放手一搏呢?”姜凝醉目光清明,带着几分淡然,语气却是笃定万分。“与其将颜国送于他人手里,任其宰割,不如把大颜的命运交由长公主决定。若赚不得青吏长留,也要让这大颜王朝为她送行。” 宁皇后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如姜凝醉这般,竟然能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得这样铮铮作响,震撼人心。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姜凝醉,觉得眼前的女子虽然大胆而疏狂,但是她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却又总是透着令人信服的意味。 隐下心底的喟叹,宁皇后问道:“你就那么相信她不会嫁?” “没有人可以妄想威胁束缚住她,北央王聪明一世,却急于一时,犯了最愚蠢的错误。”姜凝醉漠然,语气似叹似嗔。“这样的错误,无异于是在长公主的心里判了死刑。” 这一生,央玄凛都不可能再得到她了。 以前或许央玄凛对于颜漪岚而言,是个难得的知己,是能说上三两句的朋友,而如今,面对着央玄凛,颜漪岚的心里大概只存着戒备和防范了。 再无交心的可能。 想到这儿,姜凝醉心里又不合时宜地生出些许叹息。想来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同样高高在上,冷血而孤独,本该是惺惺相惜却又同病相怜的君王,可惜这样莫逆之交的相处,最终在*权势之间失了衡,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感慨之时,姜凝醉看见有人匆匆从外殿行进来,凝神一看,竟是宁皇后的贴身亲信王姑姑。她走得很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宁皇后和姜凝醉的身边。 一眼看出王姑姑神情有异,宁皇后缓缓抿了口茶,问道:“怎么了?” “这……”王姑姑迟疑地看了姜凝醉一眼,一时没了下文。 宁皇后道:“说吧。” “是。”王姑姑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在懿安宫内的侍卫前来传话,说长公主殿下已经答应了北央王的婚事。” 轻刮杯盖的手顿了顿,宁皇后神色微诧,她不免侧头轻扫过姜凝醉那边,却见她表情平淡,似乎压根没听清王姑姑的话一般。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王姑姑应声退下,宁皇后再一次打量姜凝醉的时候,发现她嘴角微微弯起,细细看去,竟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回望着宁皇后,姜凝醉脸上的笑意浅了浅,道:“母后不妨拭目以待,这宫里,想必又要热闹起来了。” 而依着颜漪岚的性子,这一出戏,恐怕是打算要唱到所有人都拍手叫好才肯善罢甘休了。 送过宁皇后,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姜凝醉听到内官扬声而报,说是颜漪岚回来了。 姜凝醉坐在偏殿,抬头便能看见颜漪岚领着碧鸢从花园走进来,感觉到了姜凝醉的凝望,颜漪岚抬头,冲姜凝醉笑得明艳,目光流转间,姜凝醉只觉得星光俱碎,唯有她眼中一抹流彩熠熠,美得令人窒息。 偏偏这时姜凝醉又想起了王姑姑的话,心里没来由地有了些不痛快,看着颜漪岚慢慢走近,她突然蹙了蹙眉,神情霎时冷了冷。 “绿荷,”低声唤来绿荷,姜凝醉道:“告诉长公主,我有些乏了,想先行睡下了。” 眼见颜漪岚快要走到沉雁阁,听到姜凝醉的吩咐,绿荷挠了挠脑袋,左看看姜凝醉,右看看颜漪岚,为难道:“那长公主……” 姜凝醉往床榻走去,听到绿荷的话,冷冷回道:“不见。” 这…… 绿荷还在犯难,可惜姜凝醉已经走到了屏风后,没了声响。她硬着头皮站在原处想了想,想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主子的话就是圣旨,绿荷横了心,转身往颜漪岚那边去了。 抢在颜漪岚踏进沉雁阁之前站到了门外,绿荷背后冷汗直流,一五一十道:“回长公主,咱们娘娘已经先行睡…睡下了。” “嗯?” 颜漪岚有些莫名,她瞅了瞅阁内,又看了看眼前战战兢兢的绿荷,问道:“怎么回事?” “这…这…”绿荷想了老半天,最后回头瞧了姜凝醉的方向一眼,见屏风后并未有动静,她这才凑到颜漪岚耳边,做起了出卖主子的行当。“娘娘听说长公主答应嫁给北央王,所以吃味啦!” 第一百零三章 绿荷怔怔站在原地,呆呆看着颜漪岚走进沉雁阁。 绿荷,你这个小叛徒。 想起之前颜漪岚的笑言,绿荷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件背叛主子的大事,这么想着想着,她瘪了瘪嘴,突然有些想哭,觉得自己的忠心受到了质疑。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面对着长公主,绿荷同颜国的所有人一样,天生是带着畏惧和臣服的,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实话。 绿荷还在自顾自地懊恼,颜漪岚这时候已经进了内殿,轻拂开纱帘,姜凝醉掩在屏风后的身影便一览无遗。 姜凝醉这时候已经褪了最外层的纱衣,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回头,看见颜漪岚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审视着她换衣的动作,微微蹙了蹙眉,姜凝醉收了视线,转回头并不理睬她。 瞧见姜凝醉不说话,颜漪岚刚刚准备往前走,不想却被姜凝醉冷冷地眼神截住,她毫不留情地道:“我乏了,还请长公主出去。” 姜凝醉的话说得明白,可惜话落之时,颜漪岚已经毫不知趣地坐了下来,她撑着下巴,浅浅地勾起了嘴角,笑道:“我饿了。” 姜凝醉回得滴水不漏:“我会让御厨准备好晚膳送去栖鸾殿。” “可是我就想在这儿用膳。” “……”姜凝醉沉默片刻,她冷冷睨了颜漪岚一眼,并不打算理会她无聊的把戏,而是重新穿上外衫,道:“那长公主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眼见姜凝醉说走便走,竟然没有想要留下来的意思,颜漪岚又好笑又好气,她起身,截住了姜凝醉的去路,哂笑道:“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我没有闹别扭。”姜凝醉平淡清明的眼眸定定望向颜漪岚,神情语气没有一点不悦负气的样子,她声音平静道:“长公主不必误会。” “哦?”颜漪岚挑眉,笑得促狭,忍不住戏谑道:“那倒是我误会了。” 姜凝醉冷冷看过站在自己身前的颜漪岚,纤薄的唇微微抿起,虽欲言却又止,最后绕过颜漪岚往沉雁阁外走去。可惜步伐不过迈了三两步,颜漪岚已经从身后拥住了她,这个拥抱那么暖,而颜漪岚的手环得那么轻,叫姜凝醉一时愣了神,只能任着颜漪岚将她越拥越紧。 颜漪岚的侧脸轻轻摩挲着姜凝醉耳边的细发,静谧的夜里,她的声音如世上最醇的烈酒,烫伤了姜凝醉的耳廓。“你当了解我,凝醉,答应北央王不过只是缓兵之策。” 姜凝醉道:“我知道。”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一如姜凝醉此刻所浮现的表情。 深知姜凝醉的脾性,颜漪岚笑了笑,语气温柔而低沉,“所以,留下来。” “长公主忘了答应过北央王的事情了么?”姜凝醉的话语依旧冷淡,似乎是一双无情的手,生生将颜漪岚营造的所有温情付之一炬。她说着,试图掰开颜漪岚拥住她的手,挣脱了两下,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眸默默地垂下,叫人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真实表情。“你既已下了决定,我便会配合你。眼下,我继续留在这里,只怕会叫北央王起疑。” 姜凝醉执意要离去,并非是因为吃味,她心里虽然并不好受,但是这些却也构不成她任性非为的理由,她不过是因为知晓颜漪岚答应了北央王的婚约,所以不想颜漪岚开口为难,自己先行选择离开。 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甚至不需要说明,不论颜漪岚想要做什么,姜凝醉都可以不问原因,既然选择相信她,那么就连解释都是多余的。 这是姜凝醉爱一个人的方式。 颜漪岚不言语,反而将姜凝醉抱得更紧,时光静谧,唯有烛光无声摇曳,照了一室安宁。 “北央王善谋,为人也精明,你若掩饰得太过,反而会让他嗅出端倪。”颜漪岚说着,松开了姜凝醉,转身坐到桌前,有条不紊道:“只要瞒过他这几日,一切就好办了。” 听出颜漪岚似是已有打算,姜凝醉侧目望去,问道:“几日?”她问的是一个期限。 颜漪岚道:“吴王回京之时。” “你可想清楚了?”姜凝醉忧虑道:“吴王若是回了京,那么事情就完全按着北央王的计划走了,到了那时,北央王如刀俎,而你却作鱼肉,这盘棋可就没有胜算了。” 姜凝醉的担忧溢于言表,可是颜漪岚却只是笑了笑,妖娆恣意的眉眼带着些许疏狂,眸中有着扭转乾坤的魄力。“我等的便是吴王。” “你是说……”姜凝醉大怔,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她瞬间恍悟了过来。“你之所以答应北央王的婚事,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以待吴王回京?” 不出所料地看着姜凝醉又是疑惑又是了悟的表情,颜漪岚莞尔一笑算作承认:“没错。” 姜凝醉蹙眉,“吴王既然能选择在这时回京,势必是得了北央王的好处,不然他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如果他们两个达成了某种共识,北央王给出的条件必定诱人,如此一来,吴王怎么可能会选择舍弃北央王,而站在你这一边呢?别忘了,为了大颜的皇位,吴王最想除掉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你。” “吴王其人,心思虽缜密,可惜百密一疏,他尚有他致命的弱点所在。”颜漪岚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城府颇深,为人却多疑。” 这一下子,姜凝醉算是彻彻底底想明白了。 吴王虽然按着央玄凛的指示冒险回京,但是以他的行事作风,必定会有所设防,生怕央玄凛不过只是请君入瓮,待得擒拿住他之后,再演出一场借花献佛的好戏,以此来博得颜漪岚的欢心。 毕竟,这些年来,央玄凛对于颜漪岚的心思,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他日颜漪岚嫁到了央国,长此以往,等到颜漪岚坐上央国皇后的位子,在央国慢慢得了势,当初央玄凛许诺吴王的那些条件又还有几分效用?吴王不傻,自然算得清其中的利弊,因此,在他的心里,这时候怕是也复杂的很。 一方面,他迫切希望颜漪岚远嫁央国,从此颜国群龙无首,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颜君尧,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不必花费多大的力气,便能将整个颜国尽收囊中。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颜漪岚在央国的势力慢慢壮大,她一心为颜君尧铺路至此,自然没有另扶他主的打算,到了那时,莫说是篡权夺位,恐怕连他这个吴王也必定做不长久了。 因此,在众人之中,吴王大概是如今最举棋不定的一个人。 想着,姜凝醉分析道:“所以,你想利用吴王的多疑,来制造他与北央王之间的隔阂猜忌?” “一个国家,与其把命运攥在别人的手里,自然不如掌控在自己股掌之间来得自在。若是不想受制于他人,必定要丰其羽翼,扩其兵力,联合一众。只有拥有可以同他国抗衡的力量,才能真正不受到威胁和觊觎。”颜漪岚眉宇间的气势锋芒毕露,带着锋锐的杀气,叫人不敢直视。“相信这一点,吴王与我不谋而合。” 或许一开始,宫中放出昭贵妃离世的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引吴王回京。而颜漪岚明明知晓其中的把戏,却没有多加阻止,便是一开始就打定了吴王的主意。 想着,姜凝醉眉心微蹙,淡道:“长公主的这盘棋,是否太冒险了一些?” 颜漪岚笑得妖冶,带着那么一点傲气,“对付北央王,除了见招拆招,别无他法。” 姜凝醉仍旧担忧:“这一次,长公主有多少的把握?” 颜漪岚失笑地摇了摇头,道:“不及五成。”颜漪岚说着,带笑的眸子转为沉寂,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华。“倘若这一生求而不得,不如放手一搏,纵然输了,也算给了天下一个交代。” 姜凝醉沉默不言,她望着颜漪岚,神情有些恍惚,却又转瞬坚定下来。“你不会输的。” 就算只有五成的胜算,余下的那一半,我也会拼尽全力替你得到。 第一百零四章 时过七日,吴王的兵马终于要到京城了。 姜凝醉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如今当真该来的要来了,她不觉又有些恍惚。 这些时日,姜凝醉鲜有时间能够见到颜漪岚,倒也不是因为颜漪岚政务繁忙的缘故,而是央玄凛几乎占满了颜漪岚的所有时间,有的时候姜凝醉或许能在宴席之上遇见颜漪岚,可是那样的匆匆一面,看到的全是两国君王比肩而坐的情形,每每这时,姜凝醉都会忍不住地想,也许见不到颜漪岚,反而会痛快上许多。 初秋的风自姜凝醉的脸颊吹拂而过,也将她从思绪之中拉了回来,姜凝醉抬头,看着满树的木兰花随风飘落,纷纷扬扬坠下枝头,满庭飞花如雨。 桌上的温酒已经煮出了酒香,姜凝醉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酒酿滑入喉,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明明从来不是一个会睹物伤怀的人,但是姜凝醉却不知怎么地,竟然会在今日想起她最初穿越而来的某个午后,天地落了一片皑皑白雪,颜漪岚也是坐在栖鸾殿的庭院内,温了一壶桃花酒,独自斟饮。 那时的姜凝醉从没有告诉过颜漪岚,或许以后也不会说,当初有那么一个瞬间,望着那时候微醺的颜漪岚,姜凝醉也不觉有了醉意。后来才知,古人说的一眼万年,指的便是那样的场景。 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姜凝醉抽回深思,定眸看去,却看见颜君尧从殿外大步走来,心底微微升腾而起的情绪又不觉落回了原处,姜凝醉神色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颜君尧走到她的面前。 “我……” 颜君尧刚刚开了口,姜凝醉已经抬眸看向了他,淡淡问道:“太子可否想要喝一杯?” “凝醉,你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颜君尧不解地看着姜凝醉,脸色沉郁道:“如今北央王日日占了皇姐在他身边,我看两国和亲之日也不远了,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皇姐嫁去了央国,你也无所谓么?” 姜凝醉不答,只是转头对青芙吩咐道:“去替太子取个酒杯来。” “凝醉!”瞧见姜凝醉不理不睬的模样,颜君尧甩袖,忿忿道:“这些年皇姐是如何待你的,你都忘了么?你曾经为了皇姐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怎么如今却半点也不过问了?” 姜凝醉笑得冷漠,她道:“问了又能如何?如今北央王与吴王里应外合,除了长公主,还有什么法子能够平息这场祸事?” “如果这个皇位需要靠牺牲皇姐来换得,那这个国家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颜君尧狠狠攥紧了双手,道:“我这几日常常想,若是如此,倒不如把这个皇位送给吴王来得痛快,至少我不会再负了皇姐,至少颜国从此不必再受制于央国。” 颜君尧说罢,却见姜凝醉微微笑了起来,他恼道:“你笑什么?” 颜君尧这么一问,姜凝醉笑得越发雅致了,她道:“没什么,不过是今日听了太子这一番话,才觉得长公主为太子这些年付出的一切,终究是值得的。” 听到姜凝醉的话,颜君尧反而觉得不自在起来,他神情一异,故意冷了冷嗓音,生硬解释道:“我只是不想欠她太多而已。” 青芙这时候正巧取了酒杯回来,姜凝醉接过杯盏,替颜君尧斟满了一杯酒,道:“不管是如今还是四年前,长公主守住大颜的江山,可从来都不是靠这几句负气话。太子与其来我这儿说上这几句情绪话,不如设身处地地好好想一想,如何从北央王和吴王的手里夺回这个天下。我想,这对于长公主乃至整个颜国来说,才是当务之急的事。” 一口气喝尽姜凝醉送来的酒,颜君尧方才冷静了些,他重又坐下,神色古怪地看着姜凝醉,问道:“凝醉,是不是就算哪一天皇姐嫁去了央国,你也仍旧能够这样无动于衷?”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姜凝醉的声音轻若浮烟,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气势。“她曾经这么说过,我便相信她,也会不顾一切替她做到。” 姜凝醉生性冷淡,心如静湖,不起半点波澜,因此说出来的话也每每总是冷漠而平静的。可是她如今的这一番话,清浅的话语里,每一个字似乎都能掷地有声,铮铮作响。 颜君尧愕然,心里一阵震颤,倒也不知是因为姜凝醉的话,还是因为她对颜漪岚那种不寻常又强烈的感情。 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碧鸢从殿外行来,冲二人行礼道:“奴婢拜见太子和太子妃。” “起来吧。”咽下了心头的话,颜君尧问道:“什么事?” 碧鸢看了眼颜君尧,又看过姜凝醉,最终望着颜君尧道:“回太子的话,祁月公主正在找您去御花园相见。” “这……”颜君尧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向姜凝醉的眼睛躲躲闪闪,似是想要掩饰却又明知逃不过姜凝醉的眼睛。 微微一笑,姜凝醉明了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太子久坐了。” 送走了颜君尧,姜凝醉这才收了收嘴角的笑意,侧头看向碧鸢,道:“说吧。” 知晓姜凝醉看穿了自己故意先支走颜君尧的用意,碧鸢也不再遮掩,直言道:“北央王留了殿下单独用膳,今晚恐怕……” 摆了摆手,姜凝醉打断了碧鸢的话,她眺望着庭院内的初秋景色,眉眼淡漠,声音也越发的清冷了。“我知道了。” 凝醉,怕是这些日子,要委屈你了。 想起几日前,她最后一次与颜漪岚独处时,颜漪岚对她说的话,姜凝醉目光黯然,漆如点墨的眸子里漾着细微的情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也不愿意开口。 颜君尧刚刚问她,这些时日,颜漪岚日日与央玄凛独处,她是不是真的半点不在意。 她瞒过了天下所有人,所以大概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知晓,每每听到这些的时候,她心底的那份不痛快。 没有人会高兴自己的爱人被他人霸占,姜凝醉当然如是,可是现实偏偏不允许她说出一个不字,况且,她就算说了,到头来为难的也不过是颜漪岚。 她可以为难自己,也可以为难所有人,但是独独不懂得为难颜漪岚。 沉默着从景色里拾回视线,姜凝醉看了眼身旁欲言又止的碧鸢,道:“告诉长公主,不必费心我。”说着,似乎觉得尤不解气,姜凝醉不免又补了句,“最后,替我祝她用膳愉快。” 说罢,留下怔怔然半晌回不来神的碧鸢,姜凝醉起了身,独自往内殿行了去。 栖鸾殿内,碧鸢将姜凝醉的话原封不动回复颜漪岚,当然,最后的那句话碧鸢也如实叙述了过去。 太子妃还说,祝殿下…用膳愉快。 倒像是姜凝醉会说的话,颜漪岚想着,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望了眼主殿之上不动声色的央玄凛,颜漪岚的笑意浅了浅,示意碧鸢退下。 偌大的殿内重又恢复一片死寂,央玄凛默默品着酒,偏头看着颜漪岚妖娆如画的侧脸,问道:“吴王不出三日便会兵临城下,凤仪,你还想要拖到什么时候?” 晃了晃手里的琳琅酒杯,颜漪岚笑得美丽而寒凉,她道:“你了解我的,我做人做事向来得失分明,从来不肯委屈了自己。” “不要再跟孤王玩花样,凤仪,也不要继续消耗孤王对你的耐心。”央玄凛皱眉,脸色阴郁道:“你应该知道,如今的你,没有跟孤王谈条件的资格。” 颜漪岚嗤声讥诮道:“是么?北央王不信,我敢让整个颜国为我陪葬么?”冷眼看着央玄凛迟疑的表情,颜漪岚丝毫不惧他越来越阴戾的神情,笑得桀骜,“况且,不过两个条件而已,值不值,北央王听了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央玄凛不说话,似乎在考虑颜漪岚这话里的真实意味,他黑若曜石的眼眸死死锁住颜漪岚,似乎要将她桎梏在他的双眼里。 “第一,吴王的军队不准踏进京城半步,只能驻扎在城门之外。”颜漪岚说着,眼睑微敛,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她突然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青灰色的天空,目光遥远而寂淡。“第二,放她出宫。” 许是颜漪岚总是形色不表露于行的眼里这一刻透露的情绪太过复杂,央玄凛微微出神片刻,才明白颜漪岚话里的“她”指的是谁。 是了,当今天下,除了姜凝醉,还有谁能令颜漪岚露出那样无能为力的表情? “你舍得放了她?”明明终于可以得愿所尝,将他的心头大患剔除出颜漪岚的生命,但是央玄凛这一刻却无法痛快,或许是因为他知晓,就算能够让姜凝醉消失,可是她永远会活在颜漪岚的心里。“孤王以为,你会为了她,跟孤王耗到最后一刻。” 颜漪岚自嘲地笑了笑,孤傲的眼眸这一刻却满是无奈。“她总是一副镇静从容的模样,其实某一方面却单纯的很,尤其是对我。”说到这里,颜漪岚的心里犹如有一把利剑直刺心口,突如其来的疼痛逼得她皱了皱眉,她落寞笑道:“我骗她说我定不会嫁,我这么说,她便信了。” 作为君王,央玄凛自认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曾犹豫过,也不会后悔,但是这一瞬间,听颜漪岚说出这些话时,他蓦地感到没了滋味,像是他拼命做了一件事情许久,却注定不会得到心爱之人的一句认同和赞美。 可是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这些都抵不过他对于颜漪岚的感情来得浓烈,他要颜漪岚,那种占有的*何其强烈,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收手。他等了这么些年,已经没了耐性。 “好,孤王可以答应你。”央玄凛道:“事成之时,便是你嫁给孤王之日。到了那时,你再也逃不掉。” 第一百零五章 夜幕低垂,昭翎殿内寂静无声,秋风渐起,吹起纱幔迎风而舞,像是隔了云雾般缥缈。 内殿还点着灯,姜凝醉披着薄衫,偎在灯边翻看着手里的书籍。 殿外突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在静谧的夜里尤为清晰,姜凝醉微微晃了晃神,拂下肩头的纱衣,她起身,朝着殿外快步走去。 天边明月如钩,散着氤氲的光华,颜漪岚独自站在荷塘边,一身艳丽衣衫屏去了清冷的月色,看上去竟有些单薄。心跳尚还保留着最初的微颤,姜凝醉站在大殿门外许久,直到悸动慢慢平息,她才拾阶走下,来到颜漪岚的身边。 姜凝醉借着月光凝视颜漪岚,纤薄的唇一开一合,明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清冷的音色说出的却是满满的揶揄,“长公主又来扰人清梦?” 似是被这声话语惊动,又似是这一刻才发现身边站着的人,颜漪岚莞尔,寂淡的神情终于有了真实的颜色,她偏头望来,促狭道:“你都未曾睡下,何来的打扰一说。” 姜凝醉问道:“既然知道我没睡,那为什么站在殿外?” 颜漪岚笑得戏谑,带着那么一点愉悦,她道:“不过是想看看你急忙出来寻我时的着急模样。” 早该知道颜漪岚的性子究竟有多么糟糕恶劣,姜凝醉沉了脸色,清冷如湖泊的眼眸瞬间冷若寒潭,她睨了颜漪岚一眼,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恼,却又不知是在气自己不争气,还是在气颜漪岚戳穿的太直白。 想要一走了之,丢下颜漪岚一人站在殿外吹风,转瞬又觉得这样无异于是不打自招,姜凝醉不理睬颜漪岚的玩笑话,而是认真问道:“长公主今天怎么会来我的昭翎殿?”言下之意便是,央玄凛今晚怎么会默许颜漪岚来到她这里呢? 脸上的笑意虚浮而不真实,颜漪岚看着姜凝醉,道:“不过是想来看看你。” 颜漪岚极少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姜凝醉有些疑惑,像是透过颜漪岚的神色觉察出了什么异样,她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打量,可惜这样的想法并未能如愿以偿,因为下一秒,姜凝醉的视线蓦地一黑,颜漪岚伸手抚在她的眉间,似是想要替她抹去皱着的眉头。 顺势弹了弹姜凝醉的额头,颜漪岚挑眉笑道:“怎么我来了你反倒不太高兴?” “并没人让长公主来。”拍开颜漪岚做坏的手,姜凝醉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率先往昭翎殿内走去。 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但是进了大殿,姜凝醉却故意放缓了脚步,直到身后的颜漪岚随着她进了殿,她才反手替二人关上门。 许是有一段时日没有来过昭翎殿的缘故,颜漪岚张望的目光里不免有些怀念,她缓步走进内殿,低头拿起姜凝醉刚才看过的那本书,回头问道:“你在等我?” “不是。”回答永远快于自己的意识,姜凝醉本能地否认,她匆匆抢过颜漪岚手里的书,随手放到了一旁,声音平平道:“我不过是睡不着而已。” 世上怕是也就只有姜凝醉一人,能够嘴硬得如此镇定自若又理所应当,颜漪岚失笑,望着姜凝醉在烛光下背对着她的身影,心里却又不觉有些酸涩,她伸手,不可自制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得姜凝醉一个趔趄,她勉强撑住身子,维持住平衡,想要出声责备颜漪岚这一刻的突然,但是心脏却不争气地狠狠锁紧,窒闷得让她几欲难以呼吸。 这个拥抱如同隔了几千个世纪一般遥远,这许多的日夜里,她们相见不能拥,相视不能语,彼此形同陌路,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述,但是最终都不过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各自离去。 想着,姜凝醉稍稍站直了身子,她偏过头,转向颜漪岚的方向,道:“你……” 话只说出了单单的一个音节,余下的话全融进了颜漪岚的吻里,这个吻来得这般突然,竟然叫姜凝醉躲闪不得,身子被禁锢在方寸之间,进退不得,只能任由颜漪岚将她深深桎梏在她的掌控里,唇齿反复追逐,理智如同渐渐被耗尽的呼吸,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这个吻强势又霸道,细腻而绵长,姜凝醉推拒不开,最终沉溺在了颜漪岚织就的天罗地网里,再难逃脱。 一吻过后,姜凝醉双手无力地搭在颜漪岚的肩上,一阵喘息,呼吸尚未能平息,却感觉到颜漪岚的吻游走在她的耳畔发梢,惹得她气息再一次紊乱起来。 “凝醉。”颜漪岚的声音像是最热最烫的酒,几乎要灼痛姜凝醉的耳廓,她说着,伸手将姜凝醉抱得更紧,一字一句,低沉而沙哑。“我很想你。” 难得听颜漪岚说上几句情话,可是姜凝醉这一刻并尝不出多少的甜蜜,相反,她只觉得一整颗心被苦涩满满的占据,酸胀的感受自心扉漫延开来,充斥在她的胸口之间。太多的感受让姜凝醉无所适从,偏偏她的性子清冷惯了,所以让她始终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回应这样强烈的感情,她的双手从颜漪岚的双肩滑下,生涩地回抱住了她。 “我明白。”姜凝醉的下巴抵在颜漪岚的肩上,因此颜漪岚看不到她平静的脸上极尽柔软的神情,她说着,眉眼微垂,语气温柔而诚挚。“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这大抵是姜凝醉说过最像情话的承诺,稀松无常的口吻一字一字说出的却是这样斩钉截铁的誓言,而只有颜漪岚知道,姜凝醉的这一番话,对于她而言会有多么难得。她这么说,就会这么做,姜凝醉这个人,从来不懂得食言。 颜漪岚意欲不明地笑了笑,隐在阴影里的侧脸晦涩难懂,似是在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感受,她不说话,只是再一次吻住了姜凝醉,不顾一切地追逐汲取,似是要焚烧掉彼此最后仅存的理智,至死方休。 姜凝醉无力抗拒,理智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明知道*如火缠身,让人挣脱不得,但是她却只是默默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沉溺在颜漪岚的气息之中,所有的感官都如同搁置云端一般虚浮,唯有颜漪岚的触感模样如此真实,令她心甘情愿地沦陷在*之中。 一夜的放纵,等到姜凝醉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翌日的事情了。 殿外喧闹至极,姜凝醉混混沌沌中坐起了身,她轻声唤了青芙的名字,可惜殿内空空如也,莫说是青芙,她就连一个下人的影子也没见着。 拖着疲惫地身子走到偏殿,姜凝醉刚刚坐下,听得殿门吱呀响动,回头才看见绿荷急急忙忙行进来,她的面色苍白如纸,瞧见姜凝醉醒来,抿了抿唇,忐忑不安地来到她的身边。 “娘娘。”绿荷只单单行了个礼,姣好的脸上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道:“北央王请您过去。” 北央王? 默默放了手里的茶盏,姜凝醉偏头侧望住绿荷,看见她重重点了点头,她才沉默着收了询问的眼神,道:“替我梳妆。” 自央玄凛来到颜国,他们之间因了颜漪岚的缘故,彼此的关系一直微妙得很,虽说互相忌惮,但是却从未真正交锋过,看来这一次,是央玄凛先沉不住气了。 想必定是在颜漪岚那里尝了不少苦头,柿子也要挑软的捡,既然对于颜漪岚束手无策,那么比起颜漪岚,姜凝醉在央玄凛的眼里看起来就好欺负得多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太子妃,常年倚仗着颜漪岚的庇护安然至今,在央玄凛的眼里,无异于不堪一击。 “娘娘当真要去么?”替姜凝醉换上宫装,绿荷仍旧担忧不已,她不禁提议道:“不如将此事禀告长公主,一切交由长公主做主。” 姜凝醉起身,平静道:“不必了。” 反正,她与央玄凛之间,迟早都是要见上这么一面的。 内官将姜凝醉请进大殿的时候,央玄凛正负手站在殿中央,灯火通明的殿堂里,他的身影看上去俊朗挺拔,像是一颗长在寒天雪地里的苍松,无形中自有一股压迫感陡然而生。 缓缓把玩着手里的碧玉扳指,央玄凛说出口的话一如他的动作一样有条不紊。“知不知道孤王为何独独把你诏来?” 姜凝醉回得淡然:“北央王的心思,我不敢随意揣度。” 姜凝醉的话里总是透着一味的恭谦,却又有挥之不去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央玄凛不说话,深若寒谭的眼里藏着锋锐的光,他自上而下打量着她。记忆里关于当年那个怯怯懦懦的太子妃的印象已经太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不过是个孩子,跟她那征战沙场的姐姐自是没得比。如今仔细看来,他才恍然发现,多年未见,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白纱若雪,螓首蛾眉,轮廓精致,好似长在寒冬里的一株开得正是娇艳的红梅。明明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也难掩眉间的冷冽之意,就算面对他这个央国君王,神情姿态也不见半点畏惧。 这样的视若无睹,却也无疑能引起央玄凛心底最深处的征服本能,他极冷地笑了笑,道:“孤王答应过凤仪,会放你走。”说着,央玄凛背过身去,摆了摆手,声音不带任何表情。“你走吧。” 姜凝醉抬头望他,神情里有无数情绪闪过,最终归于平静,她漠然摇了摇头,“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若不是她亲自开口求我,孤王怎会甘心如此轻易放过你?”央玄凛回过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的表情似怜悯又似嘲讽。“孤王劝你还是不要不知好歹,你能活着离开,已经是孤王赐给你最大的仁慈。” 太过突然地事实逼得姜凝醉微微蹙起了眉头,她低声喃喃道:“她说过,她会有办法的。” “那是骗你的。” 姜凝醉仍旧不信,“她说过,她要同我一同离开。” 央玄凛笑得残忍,“那也是骗你的。” “我不信。”好似有一把利剑直刺胸口,将心残忍的全部撕碎,痛得人无法呼吸。姜凝醉狠狠抽了一口气,胸口仍旧滞闷难消,她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有些言语真相,竟比刀剑更加伤人。嘴唇嗫嚅几下,她平静道:“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替她开口让我离开。” 央玄凛慢慢走下台阶,来到姜凝醉的身边,一字一句如同他逼近的脚步,让姜凝醉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凤仪是什么性子,你难道还不清楚,若无她的默许,孤王岂能如此轻易诏你过来?哪怕她还有一点在乎你,都不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孤王带走你。”说话间,央玄凛已经站定到姜凝醉的面前,他的话语如同他此刻冷入骨髓的笑意,用颜漪岚作为手里最坚韧的武器,一点一点将姜凝醉看似坚固的理智击溃。“不管你信与不信,最终,还是孤王得到了她。” 说罢,央玄凛双目微敛,看着姜凝醉的眼里冷若刀锋。“姜凝醉,你输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夏末初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明明早晨还是一片晴空万里,如今却转眼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眼前红匾金漆的字晃得人眼眸生疼,姜凝醉默然站在凤仪宫门外,风吹得她的胸口空荡荡的,回响如泣如诉,一声一声砸在她的心头,让她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害怕过。 颜漪岚,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如同凌迟我于无形? 狂风穿过姜凝醉宽大的衣袖,她趔趄了一步,身子在烈风之下微微摇晃,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摇摇欲坠,像是天边的落叶一样伶仃无依。 碧鸢迟迟从凤仪宫内走出来,她面色不忍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垂下头行礼道:“太子妃。” 姜凝醉不答,又好似压根没有听见,她的眼眸越过碧鸢看着她身后的宫殿楼宇,本该熟悉的此情此景,如今看起来,却是这般的讽刺。 “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还是早些动身出宫吧。”碧鸢终是没能把实话告诉姜凝醉,只能避重就轻道:“马车已经准备好,出宫之后,自有人接应,太子妃不必担心。” 姜凝醉不理,她的眼神执着得落在凤仪宫内,低声道:“我要见她。” 碧鸢低叹一声,道:“太子妃还是及早起程吧。”想了想,她又道:“或者太子妃有什么话,奴婢可以代您转告殿下。” 听出了碧鸢的言下之意,姜凝醉漠然退了两步,她想或许是风太大了些,不然为何会吹得她的眼眸生疼,如同燎原之火,似要将她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只余下满目萧瑟,终归不复光明。 缓缓摇了摇头,姜凝醉冷笑了一声,眉眼不露任何留恋,转身离去。 她既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又还有什么可说与她知。 目送着姜凝醉走远,碧鸢眼睛微涩,风沙之下,姜凝醉的身影慢慢缩成一个模糊的点,可是她却始终忘不掉视线所及的那片景象,姜凝醉背影决绝而冷漠,透着一股子倔强,让人不忍侧目。 再次回到栖鸾殿,碧鸢走近内殿,隔着屏风,细声禀道:“殿下,太子妃已经离开了。” 栖鸾殿里静得出奇,若不是屏风内传来一阵轻微斟酒声,几欲让人觉得碧鸢是在自说自话,半晌,颜漪岚才问道:“她最后说了什么?”声音低哑,透着万古不化的寂淡。 沉默了片刻,碧鸢还是如实回道:“太子妃什么也没有说。” 颜漪岚嗤笑,笑声透着无奈和自嘲,可是只有碧鸢知晓,她这一刻心里的感受会有多么难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离去,其实知晓是迫不得已,但却无法减轻丝毫痛楚。 那种疼,那种痛,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说到底,颜漪岚先是颜国的君王,然后才是姜凝醉的爱人,她永远无法活得随心所欲,也永远无法给予姜凝醉她的所有。 想着,碧鸢不免出声宽慰道:“等到他日事成之后……” 打断碧鸢声音的,是颜漪岚蓦然放落桌上的酒盏,她转了个身,将自己完完全全隐进无边的黑暗之中,道:“退下吧。” 生生吞了嘴里剩下的话,碧鸢默默行了个礼,“是。” 碧鸢走后,殿下回复到一片死寂,颜漪岚心扉欲裂,那种疼痛,即使她再怎么努力睁着眼,却也只看得见无边的黑暗尾随。 “凝醉……” 默默念了姜凝醉的名字,唇齿之间仿佛都沾上了苦涩的味道,她低眉笑了笑,声音透着无奈,落了整室的凄哀。 你还没离开,我却已经开始后悔了。 如碧鸢所言,马车就候在凤仪宫外,像是料想到姜凝醉会来一般。姜凝醉的脚步还未及马车旁,已经有车夫打扮的侍卫匆匆跳下马车,来到了姜凝醉的身边。 “太子妃,臣受长公主之命,前来护送太子妃出宫。” 姜凝醉不答,她回头,看着身后巍峨的宫殿,满目漠然。往事自她的眼前一一浮现,犹如幻灯片放映而过,她闭目,顺着侍卫的指引坐进了马车之内。 “凝醉,凝醉!” 马车方要驶动,姜凝醉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仔细辨去,竟是颜君尧的声音。 “凝醉!”横身拦在马车外,颜君尧胸口起伏,蹙眉道:“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姜凝醉并不说话,她偎在马车的一角,神情冷凝,似是不愿再去细想颜君尧口中的这些道理,她疲倦地闭了闭眼,不愿出声。 “这里毕竟还是大颜的皇宫,你是我大颜的太子妃,北央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越过皇姐赶你走。” 听闻颜君尧的话,姜凝醉只是苦笑。 其实颜君尧压根不知晓,央玄凛有没有权力赶她走,她是不是这个颜国的太子妃,对于她而言,一点要紧也没有。她之所以不辩解不争取不在意,是因为默许这一切的人,是颜漪岚。 她当初说过的,她这一生都不会离开颜漪岚的身边,除非,她亲口赶她走。只是不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凝醉,凝醉?” 半晌等不到马车内的动静,颜君尧又急又烦闷,他刚想要走近马车去看个究竟,不想姜凝醉先他一步掀开了车帘的边角,她的声音隔着帘布传来,轻渺而不真实。 “太子不必为我挂心。”幽幽的声音顿了顿,姜凝醉道:“我们,各自为安。”说罢,车帘落下,只听得姜凝醉在马车内轻拍了拍车厢,侍卫领命,载着她往宫门外走去。 许是姜凝醉最后的话没有一点留恋,所以颜君尧才会那么震撼,待得他回过神之时,姜凝醉的马车已经走得太远了,他徒然追了几步,发觉相隔渐远,想要追的时候却为时太晚。 祁月在一旁默默将一切看进了眼里,直到这时,她才伸手拉住颜君尧,道:“颜国太子,你不要太难过了,如今宫中情势瞬息万变,或许出城,对于颜国太子妃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呢?” “你不会明白的。”颜君尧挣开祁月的手,怔怔道:“你不知道,凝醉为了这个颜国,为了皇姐做了多少,我只是想不明白,凝醉的所作所为,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皇姐怎么会半点不动情,她怎么忍心赶她走?” 皇姐曾经说过,她只要凝醉一人。 她明明亲口对他说过,为什么现在却这样轻易地舍弃了姜凝醉,任凭北央王的摆布? 这一切的一切,颜君尧想不明白,更不能接受。 祁月被颜君尧甩到了一边,她勉强站稳身子,急道:“长公主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你也不要再为太子妃挂心了。” “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踏碎央国的每一寸土地。”颜君尧攥紧了拳头,怒红了双眼,道:“今日你皇兄带给颜国和皇姐的种种侮辱凌难,日后,我一定会加倍讨还回来!” 说罢,颜君尧甩袖离去,徒徒留下祁月一人,站在瑟瑟烈风之中,满目委屈和难过,视线里的景物已经有了些朦胧,她倔强地用袖子抹了抹不肯落下的泪珠,心口疼得几欲裂开。 她本想着要安慰颜君尧几句,可惜关键时刻,嘴却像是烙了铁,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也是直到这个时刻,她才明白,两个立场完全不同的国家,两个背负着不同使命背景的人,竟是会要面临这样难堪的局面,她甚至连安慰颜君尧的资格都没有。而他那么恨自己的皇兄,那么恨央国,她明明看得到,却没有一点办法。 颜国太子,看来,我们注定是要殊途陌路了。 城楼之上,央玄凛负手而立,看着载着姜凝醉的马车踏尘走远。 “王。”央玄凛的亲信来到他的身后,禀道:“臣一路跟随颜国太子妃,她的确是去了凤仪宫,只是…长公主并没有见她。” 听到这儿,央玄凛向来深不可测地眼里才有些真实的笑意,他轻转着手里的碧玉扳指,道:“告诉吴王,稍安勿躁,命他在城外等候消息。” “是。” 翠绿色的扳指映着央玄凛的眼眸,折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他放眼这片大颜江山,笑得深邃。 看来,该是时候收网了。 凤仪,既然你不肯乖乖嫁给我,那么就算是抢,我也要得到你。 第一百零七章 自坐上颜国王位之日开始,颜漪岚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 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像是被人遮了双眼,堵了双耳,即使努力睁着眼,也看不到一点光亮。如同一支唱在云端上的歌,不管多好听,终究是曲高和寡,永远不能奢望有人同你分享,陪你看同一片天空。 将酒倒入杯樽,嫣红妖冶的唇在杯口印上淡绯色的痕迹,舌尖初尝苦涩醇辣的滋味,不觉让她微微蹙眉。独自挨着栖鸾殿内无边黑暗的死寂,她估算着姜凝醉这时候应该去到了何处,这么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熟悉的一切,都开始有了陌生的味道。 颜君尧推开栖鸾殿大门的时候,颜漪岚正伏在屏风后面自斟自饮,傍晚的微光落在绣满彩凤的屏风之上,她的身影跳脱其上,婀娜的身姿散着慵懒微醺之态,虽看不清神情眉目,但那跃于画面之上的景象,已是倾城。 殿内透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铜炉里的袅袅香烟,别样的好闻。颜君尧不禁晃了晃神,来时的怒气顿时去了大半,连踏进大殿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几分。 绕过屏风,颜君尧寻见了颜漪岚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紫衣常服,半身倚在桌上,有风吹起,她未经束缚的青丝微微拂动在她的肩头。看见颜君尧不请自入,颜漪岚不气恼也不询问,只一手随意撑着头,一手执樽至于唇边,若不是她狭长极美的凤眸里折射出的光芒太过冷静慑人,颜君尧真要以为她已经醉了。 颜漪岚模糊地笑了笑,眉眼沾染上了笑意,一时间艳的惊人。“太子这样气势汹汹地来,是想要同本宫讨算哪一笔帐?” 颜君尧死死望住颜漪岚,想要从她似真似假的笑里捕捉出些许异样,可惜只是徒劳。闻言,他平静道:“凝醉走了。” 握住杯樽的手微微一顿,颜漪岚面上仍无变化,“本宫知晓。” 颜君尧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善,“我想,皇姐定是把她伤得很深,不然她不会连一句话也不肯留下。” 放下手里未喝完的酒,颜漪岚抬头望他,“所以?” “若是大颜要靠皇姐如此牺牲换得,就算得以苟延残喘,日后也必定会落得天下人的不齿。”颜君尧眼眸灼烫,像是落了火星般炙人。“这样的大颜,要来还有什么意义。” 颜漪岚起身,走近颜君尧,一字一句,仿佛要砸进颜君尧的心里。“大颜有城池一百二十一座,人口两百余万,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一旦颜国亡了,这些城池将会被别的国家分食干净,那些无辜的百姓也会流离失所。你要记着,日后你登基为帝,你的责任便是让他们丰衣足食,不被战事所扰。” “我做不到。”颜君尧失神,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道:“要用这样的代价换来这个王位,这样的牺牲,我做不到。” 自有记忆开始,颜君尧最喜欢跟在颜漪岚的身后,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做错什么事情,或是遇到任何的危险,这个不过比他大上四岁的皇姐总会为他出头撑腰。作为太子,他有一个无忧的童年,就算是年少时皇姐的那场“背叛”,比起她所亲身面临的一切,现在想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经历,但是他那时尚不懂得她的良苦用心,所以才会有了那些愚蠢的憎恨和报复。 可惜时光匆匆,如同白驹过隙,一晃多年过去,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误会来不及一一说明,生分疏远渐渐成了他们之间无法忽略的隔阂,当他终于明白了她这些年为他做的一切,开始愧悔想要弥补的时候,他却已经不懂得如何说出口了。 他甚至无法直视着颜漪岚的眼睛,告诉他自己对于她的感情。 颜君尧的所思所想颜漪岚都看在眼里,她默然:“有舍即有得。为君者,为了这片江山,必然会有所舍弃。” 颜君尧胸中烦闷不散,他道:“如今宫中有北央王死死相逼,宫外又有吴王与之里应外合,就算皇姐当真嫁给北央王,恐他与吴王背后仍有其他勾结。” 颜漪岚弯了弯嘴角,这一抹笑,连带着眼眸里都亮了起来,她瞧着颜君尧,妖娆的眼里映的全是他的模样。“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颜君尧沉吟片刻,终于犹豫着道:“这些时日,我为此想了诸多,北央王此番前来必定是势在必得,若要从他这里着手,恐怕不容易。吴王这些年与北央王交情并不深,虽说因为利益达成某种共识,但是对于北央王,他一定还会有所提防,我想吴王那里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这一下,颜漪岚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颜君尧有些莫名。不过颜漪岚也并不打算解释什么,而是支着头,用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睛望着颜君尧,笑道:“说下去。” 不知怎么地,颜君尧总觉得他的皇姐看起来跟刚才有些不一样,掩藏在表面的冷漠渐渐脱落,原本的性情慢慢显现出来,虽然熟悉,但是却又让人感到有些蹊跷。他们如今说的这些话题,没有哪一个是能令人开心的,但是他的皇姐偏偏还能够笑得起来。 不过想归想,颜君尧依旧按着颜漪岚的命令继续说道:“若想要拉拢吴王,前提必须能够与他单独见上一面,可是如今北央王在宫中时刻紧盯,我们压根找不到机会出宫,就算出了宫,谁去说服吴王,却也又是一个问题。皇姐与我自然是不可能,依照我们两人的身份,试图瞒混过北央王出宫,恐怕是痴人说梦,可是其他大臣们,除了远在边疆把守的姜老将军,其余人又不够分量,吴王不一定会看在眼里。” 难得听见颜君尧分析得如此清楚明了,颜漪岚斟满了一杯酒,含笑品了起来。她挑眼侧瞧着颜君尧,脸上的神情一时间犹如出鞘的宝剑,锋锐得逼人。“这个人,不是已经出宫了么?” 颜君尧先是疑惑,接着似是明白了过来,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惊道:“你是说…!”说着,颜君尧掩了声音,心思一时间百转千回,他担忧道:“可是万一生了变故,依看吴王的为人,他会不会痛下杀手?” 酒酿滑入喉,颜漪岚偏头对着窗外,眼神缥缈,似要融进外面的云雾之中。“吴王或许会杀很多人,包括本宫,但是却独独不会伤了她。”声音低浅,却透着笃定,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场。 这一下子,算是彻彻底底地唤回了颜君尧的记忆,他方才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这一刻才落回了原处,道:“是了,毕竟她是疏影将军的妹妹啊。” 天刚带蒙蒙亮。吴王大军来到京城脚下,就收到了央玄凛的命令,领军驻扎在城门外。 大帐之内,吴王独自坐在烛火之下,亲自擦拭着手里的宝剑,剑身映着他冷漠俊朗的容貌,闪烁着一阵寒光。贴身侍卫王源突然从帐外快步走进来,拱手报道:“王爷,营帐外有人求见。” “哦?”仔细查看着手里的宝剑,吴王应得心不在焉,“什么人?” 王源向帐外张望了片刻,凑近吴王道:“来人没有说,只让属下交给王爷一样饰物,说王爷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能够寻到他营帐外的人,来头必定不小,吴王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却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伸手接过了王源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支用丝怕包裹起来的金凤簪,簪身精致,花纹雕刻极为繁复,只看了一眼,吴王眼神猛地收紧,周身泛出一阵寒冷。 打量手里簪子的眼里犹如藏了猛虎般骇人,吴王沉默许久,才沉道:“传进来。” 王源接了旨,不敢怠慢,连忙出了营帐去寻候在外头的人,瞧见那白衣蒙面的人还等在原处,他这才松了口气,上前请道:“王爷有请。” 凌晨的风盛着寒意,沁凉刺骨,如同一只怒吼的野兽,钻进人的衣襟里去。 姜凝醉的白衣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为了不让人识别出她的模样,她头上缠着裹纱,只露出一双异常淡漠的眼。 听闻王源的话,她遮在纱巾之下的脸上微微一笑,平波无澜的眼睛这一刻突然有了神彩,可惜却是极冷,透着凛冽镇定的光,叫王源单单与她对视了一眼,便不觉打了个寒颤。直觉此人大有来头,王源连忙垂下了眼,不敢再放肆打量。 送姜凝醉进了大帐,王源这才隐隐猜出她的身份,这么一想,心中不觉打起了鼓。 长公主好计谋,既然能够在北央王的眼皮子底下玩出这些花样来,居然想到用太子妃来充当说客,看来这盘决定大颜生死的棋局,终于要走到最关键的一步了。 只是不知,这年纪轻轻的太子妃,究竟有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进了大帐,姜凝醉摘了头上的裹纱,露出一张素淡精致的脸庞。 明明姜凝醉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但是吴王并没有什么反应,像是全然把姜凝醉当作空气,仍旧低头擦拭着自己手里的那把宝剑。 “看来长公主是走投无路到自乱阵脚了?居然让你这个小丫头来做本王的说客。”直到剑身光亮如镜,吴王这才放下手里的剑,语气不屑而讥诮。“本王倒想听听看,你有什么说辞。” 吴王处处泛着刁难,姜凝醉看得明白,却并不在意,而是微微一笑,道:“吴王不请我坐下?” 吴王撇嘴一笑,随手指了身边的座位,道:“太子妃,请吧。”他倒想要看看,眼前的小丫头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敛袖坐下,姜凝醉话起了家常,“临出皇宫的时候,长公主让我代她向吴王问好,毕竟日后央颜两国联了亲,其中应有吴王的功劳,长公主必不会忘。” 吴王挑眉,冷峻的容颜被这漫不经心的动作衬得越发寒意逼人了。“太子妃这是在威胁本王?” 姜凝醉答得自然:“如今吴王坐收渔翁之利,又怎会将我的威胁放在眼里,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奉了长公主之命行事。吴王不必介怀,我只说我该说的,至于吴王会作何决定,这不是我该管的,自然也轮不到我来在意。” 吴王冷笑,“姜家人世世代代忠心护主,你这番话,可真不像是姜家人该说的话。” “我跟父亲他们,不一样。”姜凝醉低眉微笑,眼底霎时一片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我自始至终想要保住的东西,从来就不是颜国,颜国的幸存灭亡,改朝换代,其实与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姜凝醉想要保住的东西,除了颜漪岚,没有其他。想着,吴王定眸打量她,却见她漠然坐在他的对面,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脸上竟没有半点愧色。 吴王沉默许久,像是看不透眼前始终不掺半点表情的姜凝醉,他道:“既然如此,那太子妃又何必来?” “这些虽与我无关,但却关乎着吴王的权势和生死,所以,我才会来跟吴王谈条件。”似乎是在给吴王思考的时间,姜凝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随后,她隔在茶雾里的眼睛浅浅抬起来,正对上吴王深不可测的鹰眸。“毕竟,没有人会想要跟利益作对。” 姜凝醉这些话一字一句实在像是带着蛊惑,不放过人内心的一点软肋,抓住了就绝不松手,一点一点攻破心房。吴王心下喟叹,面对姜凝醉也不觉有了慎重之意,他模糊一笑,眼神转瞬间变得利如刀锋,他冷冷道:“本王凭什么与你谈条件?” “因为我不想长公主嫁,天底下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将自己的爱人拱手送人,我自认不是大度之人,亦做不到如此牺牲。”姜凝醉笑了笑,昏黄的烛光渲染的眸中透出沁骨冰霜。“就这一点而言,我与吴王不谋而合。” 吴王抿唇不语,眼中唯一的一点眸色越加阴郁,似乎所思甚深,而他望着姜凝醉的眼神森冷异常,像是要杀了她,又像是在思索她的话。 的确,虽说如今他处于主动的一方,不论选择哪一边,他皆有利可图,但是他的心里却又清楚得很,比起尚可摸清脾性软肋的颜漪岚而言,北央王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不变的定数,既能帮他,亦能亡他。 所以,他来到京城脚下,一方面是为了迎合北央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颜漪岚。 吴王的沉默,恰恰在昭示着他内心的动摇,因此,姜凝醉并没有留给吴王多少时间思考,而是继续道:“如今央颜两国关系紧张,稍一不慎,战事便会一触即发。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起因于北央王对待长公主的情意。北央王如今既能为了得到长公主,不惜耗损兵力挑起战事,又大力拉拢你替他效命,对长公主的心意自是不必多说,吴王以为,日后待长公主嫁入央国之后,北央王还会不会继续遵守与你之间的盟约,让你顺利坐上大颜的王位?到了那时,吴王对于北央王还有多少价值,吴王难道算不明白?” 吴王讥笑,面上渐渐凝起了一层冷意,“留着我,北央王手里才有可以牵制长公主的筹码。”而这个筹码,除了他以外,谁都不够这个分量。 “可也只是如此,不是么?”姜凝醉的反诘冷静得近乎于残酷,“北央王永远不会让你成为颜国的君王,只要长公主活着一天,这个王位就永远属于太子。北央王虽能许诺吴王一时的权势,但却永远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吴王微微眯起眼,眼底顿时生出一股寒意,慑人心魄。他冷笑一声,道:“说得倒是好听,本王又要如何相信,这一切不过是长公主挑拨离间的片面之词呢?” 姜凝醉闻言,恍然轻笑,原本冷凝的面容因突绽的笑容而冰雪消融,清淡无波的声音犹如雪水淌过心间,“何必问我呢?是与不是,吴王的心里难道不比我更明白?” “你想让本王站在长公主这一边?”吴王不屑道:“可惜如今就算是长公主又能如何?难道凭她一人之力可以反抗央国,扭转乾坤不成?” “她不能。”姜凝醉声音一沉,语气肃穆道:“但她知道如何能,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她知道如何做会赢得更多,哪怕赔上她自己。” 因为颜漪岚知道,所以她才能在央玄凛的面前玩尽花样,所以姜凝醉才能站在吴王的面前,只是吴王没有想到的是,做事向来深谋远虑的颜漪岚,竟然会选择把颜国的生死放在姜凝醉的手里。 姜凝醉缓了缓语气,浅浅笑道:“况且,若是有了吴王的协助,便是如虎添翼,饶是北央王,也必定料想不到。” 吴王不言,他侧目打量着姜凝醉,素白长裙点缀着她的姣好容颜,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像一株灼艳的红梅,盛开在冰天雪地间,吴王从不知晓,她竟是这样的好看。 她说她跟姜家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吴王想,都不过是认死理的人,只要认定了的人或事,便会一心一意,哪怕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喊痛,更不会回头。 吴王沉默,良久方道:“跟着她,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被她舍弃,你就不怕?” “有何可惧?”姜凝醉柔眉轻笑,眼底流转着一丝豁然,一丝轻狂。“那正是我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眼前的姜凝醉恍若与记忆里的人儿重叠,吴王黯然一笑,深潭般的眸里淡淡显出一分追怀。“你倒是有些像她。” 说着,似是并不想姜凝醉知晓他口中的“她”意有所指的是谁,吴王起身,负手走到桌边,藏匿过多余情绪的脸上越发冷了,他道:“本王若是帮了长公主这一回,长公主又能给本王什么?” 姜凝醉莞尔,她摇了摇头道:“吴王不是在帮长公主,不过是在帮自己而已。” 毕竟,颜漪岚嫁去央国之后,这其中的变数有多大,谁也说不准。央玄凛也是君王,对于颜国这块唾手可得的沃土,他不可能半点不心动,况且,吴王为人向来谨慎,自然不舍得将如今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权势付诸东流,这个险,他是万万不会冒的。 而选择颜漪岚,归根究底不过是在保护他自己。至少他知道,颜漪岚如今压根不会有多余的兵力和心思去动他,他们各据一方,对于彼此而言,也是一个喘息的时间和机会。 看出吴王的犹豫,姜凝醉问道:“当然,既是合作,理应有所诚意。只是不知,吴王想要什么?” 思索半晌,吴王低头俯看着桌上的地图,以指代笔,在地图上的两座城池画了个圈。“若是长公主能够将邯、鄢二城划分到我东楚,本王自当为长公主效力,各谋其利。” 听闻今年干旱严重,东楚地处高温地带,庄稼作物收成并不理想,粮食供给不足,灾民日益增加,部分地区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反抗起义活动,令吴王颇为头疼。而邯、鄢两城四季如春,农作物发达,每年上交朝廷的粮食稳定,看来,这大概便是吴王看中这两座城池的原因了。 出宫之前,颜漪岚只交代过她,不论吴王提出什么要求,酌情处理便是。既然颜漪岚这么开了口,姜凝醉自然也不跟她客气。 她走上前去,在地图上思索许久,抬头笑道:“那要看吴王,舍不舍得用这一条水源与之交换了。” 大颜旱灾严重,民不聊生,颜漪岚一直为了这件事而烦忧不已。东楚虽然地处炎热,但是水源分布甚广,姜凝醉选中的,便是其中的一条分流。 有借有还,姜凝醉这笔买卖计算得倒是分明。 吴王眼里露出赞许的笑意,却转瞬即逝,他道:“本王终于知晓,为什么长公主会把大颜的生死交给你了。” 姜凝醉的与世无争、沉默寡言不过是埋藏在淡漠皮相下的利器,她将城府与心机掩饰的极好,但凡你对之轻敌,你便会成为她的瓮中之物,无处可逃。 面对吴王的几分感叹,姜凝醉不为所动,她转身道:“不知吴王,又该如何向长公主表示自己的诚意呢?” 姜凝醉的话说得隐晦,但是吴王却听得明白,他冷声笑道:“长公主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饶是本王,也不敢完全尽信。”说着,吴王眼里闪过一丝诡异,“还请太子妃安心留在此处,待央国一事平定后,本王自当亲自护送你回宫。” 不管说得多么好听,这句话的意思,终其不过是想要用姜凝醉作为防止颜漪岚变卦的人质罢了。 全然没有被软禁的惶恐,姜凝醉平静看了吴王一眼,道:“不知吴王可否为我带一句话给长公主?” 吴王沉默望她,眼神里的意味并不像是拒绝。 慢慢坐回椅子上,姜凝醉似笑非笑,轻声道:“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第一百零九章 天将破晓。 晨曦在暗墨色的夜空中初绽头角,晕染出浅色的金芒,犹如一只刚欲苏醒的野兽,蓄势待发。 颜漪岚静静矗立在城楼之上,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在初光中,仿若一道不真实的虚影。她眺望着笼罩在云雾里的大颜河山,神色一片空茫。 碧鸢从夜色之中缓缓走来,她展开手里的披肩,盖在颜漪岚的肩头,轻声道:“殿下,该准备上早朝了。” “有太子就够了。”颜漪岚沉默道:“他也是时候学着独当一面了。” 如今明着央国是客,到访大颜,实际上央玄凛早已经捏住了颜漪岚的脉搏,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监视之中。所以,这个早朝上与不上,都不过只是做一场戏给不知情的外人看罢了。 碧鸢闻言,抬头看向颜漪岚,知晓如今她心中的所思所想,不免出声宽慰道:“如今的太子妃今非昔比,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因为戒备着隔墙有耳,碧鸢说得及其隐晦,但是颜漪岚却是听得明白的。 初听到姜凝醉的名字,颜漪岚的眉目里划过几浅温柔,她笑道:“我并不担心。” 眼下央颜两国都有拉拢吴王的意图,不管吴王最终选择的是哪一方,他都能坐享渔翁之利。而比起留在宫中,姜凝醉留在吴王的身边,无疑是最稳妥的。 毕竟,颜漪岚心里清楚,吴王终是不会伤她。 想必碧鸢这时也明白了颜漪岚的言下之意,她不再多说什么,而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颜漪岚把这个天下交到姜凝醉的手里,看上去像是一场一掷千金的豪赌,其实却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姜凝醉若能说服吴王,那是最好,若不能,至少能让她离开这个皇宫,从此远离是非纷争。 说到底,颜漪岚最想要的,是姜凝醉的平安。 如此这般想着,碧鸢心下静哀,她站在颜漪岚的身后,目光随着她一同眺望这片壮丽河山,满心只希盼着姜凝醉真能不负颜漪岚所望,替她漂漂亮亮地扳回这一城。 央玄凛居住的宫殿外,颜灵戈静静站在门外,也不知这样怔立了多久,她才伸手拂了拂肩头的飞花,接过身后侍女手里的食盒,独自推门而入。 听见动静,坐于桌几前的央玄凛抬头,看见颜灵戈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眸光忽黯,不动神色地移开视线。 弯膝跪坐在坐枰之上,颜灵戈为央玄凛倒上一碗汤,道:“这几日天气干燥,我亲手熬了些滋补润肺的汤,大王趁热喝了吧。” 目光从桌上拾起来,央玄凛按住颜灵戈斟汤的手,黑眸紧紧望住她,问道:“孤王已经决定,三日之后迎娶凤仪回央国。” 央玄凛的手心泛着寒意,也许正是如此,所以颜灵戈的心才会随之一凉,她微微垂着头,继续为央玄凛倒满了汤,亲手端到他的面前。“大王尝尝看,我的手艺可有进步。” 颜灵戈的表情是一径伪装的冷静,可惜伪装得太过刻意,便满是破绽可言。 按住颜灵戈的手用力三分,央玄凛逼迫颜灵戈不得不抬头去望他,他一字一句问道:“孤王做出这么多于颜国不利之事,你就没有一句话想说?” “大王希望我说些什么呢?”生生抽回手,颜灵戈固执得不去看央玄凛,她道:“是求大王放过大颜?还是称赞大王好手段,竟连皇姐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颜灵戈的态度和反诘惹得央玄凛闷闷不快,好像心里空了一块,他隐下心底的感受,道:“你跟在孤王身边四年,孤王以为你会懂我。” “我懂。”颜灵戈垂着头,心里虽是生疼,但是语气仍旧平静,“可是我与皇姐朝夕相处十几年,我更加了解她。大王这么做,无异于将皇姐的自尊和骄傲全部狠狠践踏,这比杀了她还要更残酷。” 如潮的心绪纷涌而来,想起那日颜漪岚央他放走姜凝醉时候的神情,像是被折断了双翼的凤凰,眼里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央玄凛心中蓦然一痛,他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感受,不想让外人察觉他的动摇。 颜灵戈静默一笑,难掩伤感道:“其实大王心知肚明,你心里的那个“凤仪”,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是整个颜国杀死了她,是这个动荡的局势摧毁了她,如今的皇姐,早已不复当年了。” 艳若骄阳烈如火。 央玄凛还记得,这是当初颜王对他最疼爱的女儿的评价,那时的颜王每每对他提及颜漪岚,总要忍不住摇头叹道:孤的这个女儿呦,放眼整个天下,怕是没几个人敢要的起了。 时光匆匆而过,犹如白驹过隙,他在颜漪岚最好的年华遇上她,为了她画地为牢,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去等待她,自以为总有一天是会等到她的,可是等来的,却是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和一颗早已枯败的心。 “大王爱的,不正是皇姐的明媚夺目和骄傲凛然么,既然如此,大王又怎么忍心亲手毁掉呢?”颜灵戈语气平淡,似叹似伤,“那样的皇姐,大王就算得到了,又能如何呢?” 心底潜伏多年的伤口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揭开,央玄凛痛得蹙紧了眉头,愤怒无措下,他冷声道:“就算如此,最后还是孤王得到了她。” 央玄凛的执念像是一把利剑,直刺进颜灵戈的心中,似是明白多说也是无益,颜灵戈起身,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往殿外走去。 “难道连你也要离开孤王?” 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拉住,入耳的是央玄凛深沉的话语,颜灵戈心下凄哀,她回头看向央玄凛俊美的脸庞,眉目如画,容颜清冷,眉宇间透着属于君王的威严。 这便是她爱着的男子,即使他做出再多于天下所不容的错事,可她依旧没办法去怪他。明明知道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她,但是奈何她的心里装的却全是他,这样的一个她,连跟他怄气的权利都没有。 只要他说,她总是会轻易地原谅他的。 “大王这几日忙于政事,一直没有好好合过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颜灵戈低眉垂目,语气犹如她脸上的神情一般温柔。这一次,她没有挣开央玄凛的手,而是顺着两人的姿势拉起央玄凛,往床幔走去。“时辰尚早,大王不如先睡一会儿,午时过后我再叫醒你。” 深深望了颜灵戈一眼,央玄凛终是抵不过她眼里的坚持,卧榻沉沉睡去。 颜灵戈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榻上沉睡的央玄凛,神情悲伤,眼神却是透着坚定的。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罢了。不是不知晓你一开始爱得便是皇姐,我性子沉默,比不得皇姐明媚夺目,你心里没有我,也是自然。是我选择飞蛾扑火,用这样一种几近绝望的姿态去爱你,你不爱我,我也不怪你。 只是皇姐始终于我有恩,你如何伤我,我都可以含笑置之,独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皇姐身陷两难而不管不顾。你若执意挑起两国祸端,我既是颜国的公主,因此就算死,也必定会阻止你继续错下去。 等到这场祸事平息,央玄凛,你就算要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殿外有明媚的春光直直照进殿内,在青石板上折射出一层刺眼的光,颜灵戈顿住脚步,微微侧头望向央玄凛的位置,她凄凄地笑了笑,偏又有那么多的苦涩弥漫上心头。 心思纷乱如飞絮,离开了央玄凛的宫殿,颜灵戈转身正要离开,却看见有央玄凛的贴身侍卫匆匆行来,瞧着神情模样,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拜见婧王妃。” 颜灵戈嫁给央玄凛多年,对于他身边的这个贴身侍卫自然也有些了解,她凝眸打量了片刻,随后淡淡道:“江珩,大王已经睡下,若无要事,你且晚些再来回禀吧。” 江珩闻言,禀道:“回婧王妃的话,属下受秦颂将军的吩咐,有重要的密函要亲自交由陛下过目。” 秦颂将军? 颜灵戈记得,当初央国进京的时候,央玄凛特别交代秦颂率领五千士兵驻守在城门外,全权听凭他的吩咐。如今会有什么事,值得秦颂书写密函上奏呢? 想着,颜灵戈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宫殿,道:“大王这几日忙于央颜两国的婚事,如今终于得以休息片刻,你且将信交给我,等到大王醒来,我自会亲自交给他。” 江珩这时才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他漆黑的眼眸深深望了颜灵戈一眼,坚持道:“此事万分紧急,还请婧王妃容属下立即上奏陛下。” 知晓江珩定是不信自己的话,颜灵戈冷冷笑道:“如此说来,江侍卫是不相信我了?” 如今央颜两国的情势如同水火,虽然颜灵戈嫁入央国,但是她毕竟还是颜国的公主,身上始终流着的是颜国的血。而军中情势瞬息万变,江珩跟随央玄凛身边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就算颜灵戈当真对央玄凛别无二心,但是若要他相信颜灵戈会眼睁睁看着颜国有难而无动于衷,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请婧王妃放属下进殿。”江珩心下有了决定,坚持道:“若是耽搁了时间,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到时陛下知晓了缘由,怕就算是婧王妃也必定难逃责难吧?” 从江珩的态度里,似是已经隐隐明白了这封密函的严重性,颜灵戈不愿放行,却又无力阻止江珩进殿。僵持之间,只见祁月从偏殿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了颜灵戈,笑着快步走来。 “皇嫂……”清脆地唤过颜灵戈,祁月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江珩,似乎也注意到了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祁月歪了歪头,迟疑道:“咦,你们这是怎么啦?” 第一百一十章 祁月站在二人中间,她先是询问般地看了看江珩,随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颜灵戈的身上。 “回祁月公主的话,城外秦颂将军有重要的密函托属下亲自交给陛下。”江珩声音一顿,眼神饶有深意地扫过颜灵戈,拱手道:“此事万分紧急,不得怠慢,可是婧王妃却以陛下就寝为由,将属下拦在了门外,属下一时情急,所以才无意冲撞了婧王妃。” 江珩这么一说,祁月也不觉有了些纳闷。 颜灵戈向来待人温和,性子也柔淡如水,嫁入央国的这四年里,她几乎没有看过颜灵戈对谁动过气。说到底,江珩也不过是个下人,就算真有冒犯,凭着颜灵戈的脾气,断不会这样强硬阻拦。况且,江珩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兹事体大,颜灵戈不会不了解耽误时间的后果。 “皇嫂心急,也不过是怕你打扰皇兄休息。”祁月出面缓和道:“既然如此,你就将此信交给我吧,我亲自送去给皇兄。” 祁月说罢,笑得娇艳动人,她伸了伸手,示意江珩把密函给她。 “这……”若说对颜灵戈他都能从容应当,但是面对这个央国最年幼的祁月公主,江珩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江珩犹豫不决间,却见祁月直接伸手从他的怀里拿过密函,捏在手里轻敲了敲他的头,佯作生气的样子格外的娇嗔明媚,“大胆奴才,连我的话你也敢不听啦?” “属下不敢,只是……”江珩连连摆手解释,慌忙道:“只是情况紧急,请祁月公主务必立即交由陛下过目。” 虽然不知晓信封里会写些什么,但是如今听江珩神情凝重的再三叮嘱,祁月也难免慎重起来。她捏紧了手里的信,点头答应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耽误的。” 有了祁月的保证,江珩不免心口一松,可是当他望及一边默默不语的颜灵戈时,神情却又不免沉重起来。回头望了祁月一眼,看见她正冲着自己笑眼盈盈,也不知道她究竟明不明白这封信有多重要,对央国又有着多大的影响。 遣走了江珩,祁月看了看手里的信笺,随后,她偏头望向颜灵戈,奇道:“瞧江珩的模样似是事出紧急,皇嫂为何要拦江珩?” 颜灵戈闻言,她微微抿起了唇,总是和善的面孔上浮出淡淡的忧虑,她突然伸手攥住了祁月的胳膊,掩低了声音道:“祁月,皇嫂有一事相求。” 颜灵戈极少会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沉重里偏又带着隐隐的恳求,祁月沉默片刻,目光不觉落在信笺之上,三分明了道:“皇嫂要说的事,可是与我手里的这封密函有关?” “是。”颜灵戈点头,向来和颜悦色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抹不去的阴霾。“进京的时候你也知晓,秦颂奉了你皇兄的命令率五千精兵驻守城门之外,今日他突然托江珩送来密函,此事必有蹊跷。” 隐隐感觉到颜灵戈的话里面的意味也许并非她所能承受,祁月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皇嫂的意思。” 祁月尚显稚嫩的脸庞一时间刺痛了颜灵戈的眼眸,她眼带恻隐,松开了握住祁月的手,走前几步,望着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眼底蒙上一层阴影。“我猜,定是城门外出了状况,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怕是皇姐已经有所行动了。” “什么?!”祁月脑子嗡嗡作响,她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即连忙掩住嘴,四下张望片刻,急道:“你是说,长公主在城门外…?”说着,祁月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这不可能啊,如今皇兄四面紧盯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她如何做到的?” 颜灵戈微叹一声,心里半喜半忧,“我也不知晓具体情况,我只知道,不论城门外发生了什么,必定与皇姐脱不了干系。” 祁月捏紧了手里的信,抬头复杂地看了颜灵戈一眼,问道:“既然如此,皇嫂想要求我什么?” 颜灵戈神色凝重,唇齿几番迟疑,终于伸手握住祁月的手臂,缓缓道:“皇嫂只求你,再晚一些…再晚一些将此信交给你皇兄。” “皇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祁月惊愕,她反手甩开颜灵戈的手,道:“如今情况紧急,我怎能耽搁时间?你是我大央的皇妃,你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见,光是干涉朝政一项罪名都足以判你死刑!” “我知道。”颜灵戈重又攥紧祁月的手臂,逼得她吃痛看向自己,她一字一句哽咽道:“依着眼下的形势,央颜两国一战怕是迟早的事,我虽贵为央国的皇妃,但是我仍是颜国的公主,不论最后赢得是谁,我都不会高兴。祁月,若这一次颜国输了,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太子死在你皇兄的刀下么?你要明白,有的时候,若想要换得两全,势必是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这番话实在是太严重了,这样可怕的后果,直逼得祁月后退两步,面色一片惨白。 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踏碎央国的每一寸土地。 今日你皇兄带给颜国和皇姐的种种侮辱凌难,日后,我一定会加倍讨还回来! 想起那日送走姜凝醉之时,颜君尧说过的话,句句如同带血的利刃,狠狠戳进祁月的心扉,疼得她几欲不能呼吸。她低头看着手里捏的发皱的密函,又抬头看了眼神色悲悯恳求的颜灵戈,进退不得。 可是…可是… “皇嫂说得道理,祁月都明白。”伸手用袖子擦了擦滑出眼角的一滴泪珠,祁月笑得苦涩,眼神却是坚定不移地,她道:“可是,城门外那五千精兵是我大央的子民,他们为了我大央征战沙场,是我大央的英雄,也许他们如今正在城门外遭受危险,难道他们就不害怕死么,难道他们的命就不值钱了么?可是他们为了皇兄,为了大央,从没有过半点退怯。如今你让我视他们的生死于不顾,让我牺牲他们换来央颜两国的和平,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 祁月说着,她再不去看颜灵戈,跌跌撞撞地往大殿内跑去。只留下颜灵戈一人,神色悲戚,独自站在空旷的长廊之上,天边有闪电轰隆作响,映的她的脸庞一片灰白。 偌大的偏殿,祁月的脚步走得很急,在大殿里留下阵阵回响。她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喘息声伴着隐隐的抽泣,听的人心头不忍。 伸手拂开分隔在内殿的纱帘,祁月跌坐在央玄凛的床榻前,这样的响声惊动了沉睡的央玄凛,他睁眼,看见祁月垂着头哭得不能自已,她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一封信,看见他醒来,便颤抖着递到他的面前。 “皇兄,大事不好了……” 本想询问祁月,不料祁月却先一步开了口,他蹙眉,展开祁月递给他的信,信上不过寥寥数笔,其中的意味无异于是棒头一击,犹如一盆凉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传江珩。” 掀被下了床,央玄凛拿起屏风上的外衣披上,匆匆吩咐一旁的侍卫,他说罢,神色阴郁不定,青冷如铁。“长公主在哪儿?” 晨间尚还晴朗的天空,如今却迎来了电闪雷鸣,大雨将至。耳边一道炸雷轰隆而至,碧鸢从城门外走上来,看见颜漪岚浑身被闪电照得发白,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上去越发冷漠了。 “殿下,北央王急诏江珩进了他的寝殿,不知是在商议着什么,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颜漪岚冷声一笑,漠然的脸上因这抹笑而有了神彩,分外妖娆起来,“看来,吴王终于动手了。” 碧鸢却笑不出来,她担忧道:“也不知是福是祸,我们什么也不知晓,始终是太被动了些。” “是福是祸,很快就见真章了。”颜漪岚说着,走到城楼边,俯看着大颜的江山,沉吟片刻道:“你且将虎符秘密交给太子,告诉他,不论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都不要理会。那虎符,只要他觉得到了该用的时候,莫说是皇宫内外的兵力,就算要召回远在边疆的大将军,也无一不可。” 碧鸢脸上诧异,她猛地抬头看了颜漪岚一眼,惊觉自己失礼,连忙重又垂下头去,蹙眉回道:“是。” 支走了碧鸢,颜漪岚回头看了眼身后伺候的一干婢女,神色恹恹地摆了摆手,道:“你们也都退下吧。” 屏退了所有的人,颜漪岚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之上,远远看去竟有了些伶仃萧条之意。她远眺着皇宫之外的景色,目光所及之处是任何人也到不了的地方,微微眯起的凤眸里落尽沧桑。 伴着惊雷声响,颜漪岚隐隐约约听见身侧有人从城楼下缓缓走来,声音由远及近,那道脚步声那么清晰又沉重,如同压在人心弦上一般,所有的神经都不觉绷紧了起来。 直到那道脚步声来到身边,颜漪岚这才侧头望去,望见的却是满脸阴戾肃然的央玄凛,那双黑若曜石的眼眸紧紧地锁住她,里面不再有半点爱意,满满写着冷入骨髓的杀机。 “凤仪,你该死。” 央玄凛的话那么沉,又那么痛,像是世上最烫的酒,又像是冰冻三尺的冷。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他突然而至的冷剑,如同天边的闪电一般泛着刺目的光亮,生生横在了颜漪岚的颈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央玄凛说她该死。 颜漪岚无谓地笑了笑,眼底静静躺着的是枯败的光,她想,有的时候,她的确也这么觉得。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她却似乎已经尝遍了所有的苦辣酸甜,细细想来,人生来一世,也不过如此。 她杀过很多人,也亏欠过很多人,久而久之,对于死亡的概念已经变得如此模糊。或许也只有在每晚将睡之时,她独自一人才会饱尝到她精心掩藏起的脆弱,她害怕闭上眼睛,也害怕面对黑暗,她不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她不想闭上眼睛只能看到一片血腥。 其实她很讨厌这样的生活,但是她别无选择。 刀横在颈项的感受如同被人捏住软肋一样被动,颜漪岚却极其镇定地抬眸去看央玄凛,看着他满脸的冰冷和愤怒,扯唇笑道:“北央王要杀我?”这句话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疑问的成分,因为光是看着央玄凛冰封三尺的那双漆黑星眸,颜漪岚就能够知晓答案。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被欺骗玩弄的滋味糟糕至极,他是高高在上的北央王,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将他的尊贵骄傲统统踩碎,颜漪岚亲手摔碎的不仅仅是北央王的心,还有他为人君主的傲气。 “告诉孤王,你是如何说服吴王决意叛变的?”央玄凛想得到颜漪岚会不甘于这样任他摆布,也知晓她必会有所行动,可是他却猜不透颜漪岚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自认已经对颜漪岚足够小心,因此他猜不透,颜漪岚是如何暗中与吴王达成盟约的。“还是说,一开始便是你跟吴王串通好的把戏,只等着孤王上钩?” 央玄凛封锁了整个皇宫外的消息,因此宫外发生的所有一切,不过是颜漪岚依照他的行动而大致猜出的可能,而如今听闻他的这番话,颜漪岚心里便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吴王必定是在宫外发动了突袭,北央王尚不知情,把守在城门外的将领防不胜防,怎么也想不到之前相安无事的盟军会突然翻脸,央国的将领措手不及,这也就给了吴王有利的先机。 虽然并不知晓吴王那边的情况,但是光是看着央玄凛如今的行动,她也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吴王此番行动,必定打了央国一个措手不及,若不是城外驻守的士兵出了状况,央玄凛不会这样方寸大乱。 “说服吴王的并不是我。”颜漪岚突然轻声笑起来,眉眼沾了笑意,整张脸都有了色彩。“婧王妃难道没有提醒过北央王,不要太大意轻敌么?” 多年未见,凝醉已经今非昔比。 能让皇姐为之倾心的人,本身就不一般。 蓦地想起当初从巍迆山回宫的马车内,颜灵戈曾经的确是这般提醒过央玄凛,或许唯有跟姜凝醉真正打过交道的人,才会有此感悟。可惜,在央玄凛的心里,他始终还是把姜凝醉当做那个怯怯懦懦不成大事的太子妃,他太过自信,又太过轻敌。 恍然大悟的感受并没能让央玄凛好受多少,反而让他仿若凉水瓢泼灌下,浑身陷入一阵冰凉之中。 这样的感受实在不堪,央玄凛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承认,他如今的满盘皆输,竟会是输在姜凝醉这一环上。想着,央玄凛手里的长剑一偏,锋锐的刀剑就刺破了颜漪岚稚嫩的肌肤,擦出一道血色。 “所以你从没有想过要嫁给孤王,你的妥协,不过是演给孤王看的一出戏。”有血滴滴沿着剑身溅落地上,天边闪电惊声炸响在耳边,央玄凛面色苍白,眼眸像是染了血般猩红。“凤仪,孤王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可是凤仪,我如今的痛,你会不会明白?那种恨不能将心剖出来的痛,那种被所爱之人欺骗的痛,你究竟会不会明白? 央玄凛的眼里突现出恨不能焚毁一切的恨意,他握住剑的手随之用力几分,剑身狠狠刺进眼里的颈项里,几乎是贴着颈边的动脉处游走。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血像是落不尽的雨滴,顺着剑身慢慢淌落,央玄凛笑得凄怆。“被人捏住软肋的感受,这种疼痛,你如今可否也会明白?” 颜漪岚仍旧沉默,闪电映出她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颊,她的眼神却比天边的光亮更加凛冽犀利,她惨白的唇微微抿起,明明生死全被央玄凛掌控在了手里,她却还能笑得出来。 颜漪岚嘴角扯开的弧度实在是刺眼,如今看在央玄凛的眼里,竟是如此的淡定,淡定冷漠到不知死活的地步。也是直到这时,央玄凛才恍然发现城楼之上只有他们二人,颜漪岚故意遣散了所有的侍婢,甚至支走了碧鸢,像是早已等在这里,等着他来。 颜漪岚在等着他来,或许早已设想好了种种可能,其中必定也有如今的这个场景,而她不躲也不闪,似乎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最是害怕如今颜漪岚的这抹冷冽眼神,她里面全部写满了无惧,他太了解颜漪岚了,这样的她,连生死都尚可不看在眼里,像极了一个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 他们之间,终归是会有一个结果,一个胜负。而颜漪岚便是等在这里,同他算这一笔拖欠多年的帐的。若是颜漪岚赢了,当年央国对颜国的恩情,她一朝还清,从此央颜两国互不相欠,而他们也自当恩欠两偿。 只是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太公平的计算,因为央玄凛不论输赢,这一刻,他都是个输家。他早已在颜漪岚这里输上了所有。 颜漪岚自唇边漾开一抹笑,“看来,是我赢了。” 比起满盘皆输的滋味,最让央玄凛心如刀剐的却仍是颜漪岚的欺骗和手段,那种疼,那种痛,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央玄凛手里的剑几番松了又握紧,他用剑尖挑起颜漪岚的下巴,动作透着恨意和轻蔑,可惜颜漪岚眼里的表情那么寂淡而镇定,像是早已看穿了他此刻的狼狈和不堪,所以即使到了这一刻,也依旧冷漠得令人心惊。 “凤仪,”央玄凛颓然一笑,眼里有疯狂的恨意滋长。“你当真以为孤王不会杀你?” “你可以杀了我。”颜漪岚指尖轻捏住剑身,缓缓移到她的颈边,笑容好似沾了血一般触目而瑰丽,如同一朵开在地狱深处的莫桑。“只是我尚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北央王。” 此时的颜漪岚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浑身嗜了血一般地泛着猩红,美得妖冶而危险,竟让央玄凛瞬间如同失了魂魄的傀儡,望着眼前诡异的画面,忘了动弹。 “吴王在城外俘获秦颂的军队,依着如今眼下的敌我状况,北央王是想要带着你的将领安然离开颜国,还是打算让央国的这五千精骑统统为我陪葬?” 即使刀剑滑入喉,颜漪岚也仍然可以如同坐在高处一般淡然处之,眼底里藏的尽是睥睨众生的光,那些都是央玄凛曾经最倾心的模样,如今却让他恨入心扉。他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痛恨她的冷漠从容,他宁肯他爱的女子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平常人家,也不希望他爱了几千个日夜的女子,竟会是眼前这样的风华凛然。 “好…好一个颜国长公主。”从颜漪岚的颈边缓缓移开剑,央玄凛眼底有最热最痛的星光闪烁,他一字一句,仿佛从咬紧的牙关溢出来,却又无不带着心底最沉痛的叹息。“是孤王输了。” 颜漪岚已经给了他选择,却又像是压根让他无从选择,如今吴王生擒了他留守宫外的五千精兵,虽说京城外还有两队人马驻守,但是如今情势已经如此明了,他虽然清楚颜漪岚忌惮央国的实力而不敢贸然杀他,但是他也清楚,若是执意一味顽抗下去,那么他压根撑不到大央的援军赶到。 除了离开,他别无选择。 他是输了,可是他知晓颜漪岚一定明白。他不是输给了眼下暂时的劣势局面,而是输给了颜漪岚。其实一开始就输了,在这场他与颜漪岚的博弈里,他始终是处于被动的一方。 或许当真是旁观者清,有一句话颜灵戈早已经预料到,她曾说过颜漪岚始终是他唯一的死穴。他可以赢得整个天下,但是他这辈子却注定赢不了她。 因为心已为牢。 这些话他不曾说出口,却已经再也说不出口了。 央玄凛狠狠咬牙,反手将手里的剑直直立于地上,他的神色沉默而颓然,突然伸手狠狠将颜漪岚抱在了怀里,声音烫在颜漪岚的耳边,灼热如焚烧一切的烈火。“凤仪,如果没有她…如果她从未曾出现过,你…” 央玄凛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颜漪岚微微怔神,她想起临近十七岁的那个秋天,她在央国的大殿上初遇见央玄凛,彼时她还不懂得情爱一事,少女心思简单明了,以为婚姻嫁娶大多如此,听闻父皇要将她嫁给央玄凛之时,她虽然不甘心,却明白为了颜国,她别无选择。 或许如果没有发生日后的种种事情,没有遇见命中注定的劫数,也许她如今当真早早嫁去了央国,成为了央玄凛的皇妃。 回忆总是扰人,可惜假若假若,本身就是毫无意义地东西。 “不会。” 颜漪岚的视线仿若没有焦距,错过央玄凛的肩膀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她微微眯起凤眸,声音清浅,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气势。冷声打断央玄凛的话,颜漪岚自他的怀里退后几步,眼神落满了苍白。 “世上从没有如果这件事。” 该遇见的迟早都会遇见,该爱上的人始终会在芸芸众生里相识,时过境迁,颜漪岚从未想过如果。即是命中注定的事,那么不论结局如何,她都认。 央玄凛已经离去,而颜漪岚依然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眼底是漫无边际的空茫萧瑟。颈间凛冽的疼痛已然麻木,她伸手用指尖抹了抹伤口淋漓的鲜血,置在唇边轻吮,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舌尖,苍白的唇色立即染得一片嫣红。 突地,颜漪岚空寂的眼里迎来一片黯淡,脚下随之传来震天彻地的撼动,城门外铁蹄铮铮,连耳边的风声都有了激烈的变化,天边乌云压城,闪电如同白色的鬼魅,穿梭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宫门依着颜漪岚的指示缓缓开启,沉重的宫门如同一只潜伏的巨兽,发出震彻天地的巨吼,漫天的尘土里,吴王率领他的铁骑部队缓缓行到城楼下,他昂首,抬眼看见颜漪岚立在城楼边,一袭红衣飒飒,如墨乌发在怒风里飞舞,面色妖艳而冷凝,眼里透出睥睨天下的镇定威仪。 “臣颜君熠,奉长公主之谕,在城外俘获秦颂部队五千精骑,特进宫禀告长公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沉雁阁外的桃花都谢了,只剩下小池假山相映,流水潺潺,美如画卷的景色如今却总透着那么一丝伶仃之意。 呼啸而起的狂风吹得吴王身上的铁甲微微作响,听见碧鸢请他进去,他的鹰眸忽黯,冷冷划过一星寒光。 看见吴王拾步往阁内走去,碧鸢侧开身子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随在吴王身后向前走去,她抬头看了眼吴王,脸上不禁隐隐浮现些许愁容。 太医刚刚才替颜漪岚包扎过伤口,虽说伤口并不深,但是仍需要好生静养,可惜眼下情势紧急,吴王此番进宫,恐怕已经惊动了所有的人,如此一来,央颜两国盟约关系破裂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彻底坐实了。这个节骨眼上,颜漪岚分/身乏术,哪里可能会有多余的闲暇休息? 若是太子妃这时候能在殿下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就算不能替她分担国事,至少也能解了她心头太过沉重的疲惫。 当碧鸢惊觉她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觉感到错愕,这一年的时间里,姜凝醉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在了颜漪岚的世界里,从最初的置身事外,到如今的赴汤蹈火,她竟已变得如此重要,如此无可替代。 回神之时,碧鸢抬起一直低垂的视线,发现她已经亦步亦趋地跟随吴王进了殿,她转身掩上门,将自己心头多余的心思也一并关起来。 “碧鸢。” 听见脚步声,颜漪岚从内殿行出来,她在屏风处停了停脚步,视线从吴王的身后一扫而过,吩咐道:“奉茶。” 碧鸢领命退下,吴王这时候才走上前几步,同颜漪岚一齐来到外殿坐下。 颜漪岚换了一身明黄缕金彩凤衫,袖口用银丝勾出祥云的图案,长及曳地,随着她的动作而款款摆动。在吴王的记忆里,或许是心知自己的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所以在摄政的这四年里,颜漪岚很少会穿这样昭示身份帝位的衣服和颜色。 可是今日她却偏偏破了例,比起心血来潮,吴王更有理由相信,这是颜漪岚无形中给予他的一种警告和压力。她是在借机告诉他,这个天下,如今在谁的手里。 吴王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他拿起碧鸢送来的茶,轻刮了刮杯沿,闻着茶香,他剑眉微挑,哂笑道:“没想到长公主还记得本王爱喝什么茶。” “那是自然。”颜漪岚笑了笑,道:“你我年龄相近,自小在宫中一道长大,吴王的喜好,本宫理应知晓。” 吴王一笑置之,他放了手里的茶盏,道:“长公主有心了。” 颜漪岚凤眸藏着深意,语气却是稀松平常,“说起来,这一次俘获央国精兵五千,吴王功不可没。只是不知,吴王打算如何处置?” 吴王道:“一切全凭长公主做主。” “虽说北央王如今落了下风,但是央国的实力始终不容小觑,再者,当年北央王对大颜有恩,若是急于除掉他,央国就有了合理的理由攻打大颜,依看眼下两国的实力悬殊,就算你我二人合力,也未必能够抵抗。” 颜漪岚的这番话,吴王倒是认同的。 这也便是为什么央玄凛能够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因为他心里清楚地很,颜国刚刚从四年前的颜隋一战里恢复起来,这个时候,是万万承受不起第二次战争的侵蚀的。 不到万不得已,为了大颜,颜漪岚都不会擅自挑起战事。 吴王一径地缄默不语,颜漪岚顿了顿,察觉吴王并没有出声回绝,她继续道:“本宫已经答应了北央王,让他在三日之内率领他的军队平安离开大颜,等到他的人马出了京城,本宫会遵守承诺,届时再放秦颂和他的五千精骑离开。” 吴王冷冷看向颜漪岚,道:“长公主是打算讲和?” “当然,北央王此番离去,也并不是毫无条件的。”颜漪岚说着,从碧鸢的手里接过一张明黄的空白诏书,放在吴王的眼前,缓缓道:“条件随吴王开口,日后也都归你东楚所有,本宫绝无异议。” 吴王闻言,用一种复杂而深远的目光慢慢打量着颜漪岚,他自认阅人无数,世间鲜少有人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但是他却依旧读不透颜漪岚。 眼前的这个女人,真是既狠绝又危险。 三日之前,她明明还不过处在最劣势的地位,像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羊,生死全捏在别人的手里,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谁能想到,三日之后,她竟然能够逐个击破,以一个得利者的身份,站在这里同他讲条件。 先是利用姜凝醉说服他秘密突袭秦颂部队,猝不及防地给予北央王当头一击,逼得北央王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用确保北央王和他的军队平安离开大颜为条件,诱使北央王与大颜讲和。接着,为了稳住他,她甘愿把央国这次和解的利益全部赠与他,没有人会舍得跟利益作对,他吴王亦是。 经此一事,他与北央王的盟约关系彻底撕毁,从此交恶。而颜漪岚周旋在北央王和他之间,两边皆给予丰厚利益,她互相牵制,又互不得罪,与他们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里。 这步棋走到最后,颜漪岚独善其身,居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吴王似乎藏着冰冷利刃的鹰谋狠狠锁住颜漪岚,半晌,他突然冷笑一声,伸手拿起那张尚未落字的诏书,沉声笑道:“本王明白了。” 吴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透着太过深邃的意味,但是颜漪岚无心去细细品酌分析,她只是舒展黛眉,道:“对了,这几日宫里出了不少大事,凝醉作为太子妃,理该为大颜尽心尽力。本宫前日差她前往灵安寺诵经礼佛,为大颜斋戒祈福,不想她竟然一时淘气,躲到了吴王的军营里?” 吴王不信颜漪岚当真不知晓他暂扣了姜凝醉一事,也不信颜漪岚会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可是颜漪岚却用这样一种平常的语气提及,把过去发生的事用三言两语抹消干净。一时之间,倒也真让吴王有些摸不清楚,对于他把姜凝醉当做人质的做法,她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既然猜不透,吴王索性承认道:“太子妃的确在本王的军营之中。” 颜漪岚点头,“那还得烦请吴王将她送回宫里。” “本王十六岁便跟随大将军征战南北,也算是从小看着太子妃长大。自从前往东楚,不觉已有多年未见太子妃,虽说如今我与她二人身份有了变化,但是在本王心里,一直视她如胞妹。”吴王眉宇间的冰霜淡了淡,声音平淡道:“过几日便是疏影的祭日,想来她们姐妹自幼感情深厚,既然出了宫,不如就让太子妃顺道回将军府祭拜一番。长公主意下如何?” 默默替二人重新斟满茶,碧鸢重新退回角落,视线微微向吴王的方向扫过,心里不禁一沉。吴王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漏洞诟病,甚至语气真挚诚恳,堪称以假乱真。可是,在这个时候提起姜疏影,碧鸢直觉吴王的目的并不单纯。 捏住茶盏的手猛地一滞,颜漪岚意味深长地看了吴王一眼,掩下心中的千思万绪,她嗤声笑道:“那这几日,就劳烦吴王多花费心思了。你也知晓,母后向来疼爱她的这个儿媳,若是出了闪失,怕是本宫也担不起这个责任。”颜漪岚笑得雅致,但是话里的意思却远不如她的笑那么轻松。 吴王颔首,道:“本王明白。” “吴王昨夜突袭有功,想必现在应该有些疲惫了,本宫就不留你久坐了。”颜漪岚说着,微微侧了侧首,冲身后的碧鸢知会道:“碧鸢,你且随吴王出城去军营一趟,替本宫给太子妃送些贴身衣物过去。” 听闻颜漪岚将自己的心腹遣到了他的身边,吴王并未表示过多的异议,而是起身道:“那本王先行告辞,半个时辰后在宫门口等候。” 目送吴王离去,颜漪岚凤眸渐渐眯起,眼底陡然升起一阵凌厉的冷意,冰寒如霜刀浸淬。 “吴王此番前来,目的似乎并不简单。”碧鸢这时候从角落里走出来,她担忧道:“奴婢始终觉得,太子妃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劝服吴王,也许还藏了别的原因。” 颜漪岚沉默不语,烛光静静打在她的侧脸之上,铺出淡淡的冷华。她出神良久,半晌才回头问道:“已经九月了?” 碧鸢楞了楞,随即点头道:“是。” 又是一年九月。 颜漪岚心中涩然,她回神,对碧鸢交代道:“你且先去准备一切换洗的衣物,随吴王去军营。” 碧鸢接令退下,行到殿门外,又不觉顿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殿下可有什么话需要奴婢转告太子妃?” 碧鸢这么一问,颜漪岚想起姜凝醉来,脸上的凝色悄然散去,她笑道:“告诉她,我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夜。 姜凝醉毫无睡意,她凝着一张沉默的脸,镜子里映着她如漆点墨的眼,里面写满了不着痕迹的担忧。 吴王从前夜率兵离开军营,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半点消息,她能够推算出吴王接下来的打算和行动,可是她猜不到结局。 最要命的,是她整颗心仿若悬在半空之中,浮浮沉沉,始终得不到安稳。而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让她心湖这般从未有过的动荡起伏的人,除了颜漪岚,再无旁人。 碧鸢掀帘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前的姜凝醉,一身白衣汲取了清寒的月色,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刚想要出声叫唤,姜凝醉正好转身,待看清楚她的面容时,碧鸢的心中不禁一动,平日里的姜凝醉总是宠辱不惊,给人以一种冷漠清高的感觉,可此刻烛光晕染下的姜凝醉眉头微蹙,以往镇定万分的脸庞此时凝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察觉到了碧鸢注视的目光,姜凝醉低敛的眉目倏然抬起,目光直直望过来,瞧清楚来人是谁,她漆黑的眸子忽而一动。 “太子妃。”碧鸢行了个礼,她回头瞥了眼重新蒙上的帘帐,向着姜凝醉走近几步。“奴婢特奉长公主旨意,专程来为太子妃送些贴身物品。” 碧鸢方才回头的那抹动作,分明就是做给姜凝醉看的,提醒她要提防隔墙有耳。姜凝醉看在眼里,她按捺住想要起身的冲动,重又坐回椅子里,静静看着尾随碧鸢进来的侍女们将端来的物品一件不落地放置好。 “你们都先退下吧。”直到侍女们安放妥当,姜凝醉这才开了口,她道:“碧鸢,你留下。” 遣退了帐内多余的下人们,姜凝醉移目对上站立在自己眼前的碧鸢,低声问道:“她呢?” 明明想要问的事情那么多,但是真到了开口的时候,姜凝醉唇齿相碰,最想说的却唯有这一句。 想了想颜漪岚的伤势,碧鸢微垂的脸上神情晦涩,她随即抬起头来,笑道:“殿下一切安好,只是太子妃恐怕仍需在军营里住上一段时间。”说着,似乎害怕姜凝醉不高兴,碧鸢又忙道:“不过太子妃放心,殿下让奴婢太子妃转告一句话——她必不会让太子妃等的太久。” 吴王会不会为难她,这倒不是姜凝醉最在乎的事,听到碧鸢提及颜漪岚一切安好,姜凝醉的心里生出几许狐疑,可惜这些都被碧鸢最后的那句话冲得淡去,她听着碧鸢转述的话,脑海里立即就能浮现出颜漪岚说这番话时的神情,霎时间,一颗心都要柔软下去。 “替我谢过长公主。”掩下心头没来由生出的多余思绪,姜凝醉起身,伸手抚过颜漪岚送来的那些衣服物件,轻声道:“吴王待客有道,让她不必担心。” ‘待客有道’这四个字经由姜凝醉的口说出来,听上去实在是有些意味深长了,碧鸢默默记下,道:“奴婢明白了。” 帐外已经有侍卫走近的脚步声响起,碧鸢知晓时间有限,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被帐外走来的侍卫听见,她又道:“太子妃可有话需要奴婢转告殿下?” 话一出口,连碧鸢心底都觉得有些好笑,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就成了她们二人的传声筒。 “没有。”冷冷收回手,姜凝醉转身重新落座,回绝得毫不留情。 碧鸢愕然,一时间愣在原处,好半天没有从姜凝醉生冷的态度里回过神来,须臾过后,她又不觉失笑,心想若是姜凝醉真有话所托,才更令人称奇吧? 想来姜凝醉的性子本也就不是个会煽情多话的主儿,她的那份掩在冰山下的柔软热情,恐怕这世上也就独有颜漪岚能有幸窥得真容了。 “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朝着姜凝醉重新行了个礼,碧鸢正要退下,突然听见姜凝醉唤住了她。 “你且告诉她,”姜凝醉眉目微垂,神情在摇曳的烛光下模糊不定。“下次她若再这般胡来,我必不轻饶她。” 这句话本该是一句威胁,但是姜凝醉的语气很轻,清冷的口吻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凉薄意味,若是细细咀嚼,能够尝到里面深深的缱绻情意。 倒还是第一次听见姜凝醉这样的语气,碧鸢不禁怔了怔,忽而她点头,慧黠笑道:“奴婢记下了。” 目送碧鸢离去,姜凝醉走到窗边,她抬头看着军营不远处阻隔皇宫内外的那道巍峨绵延的宫墙,思及颜漪岚,一颗心越发的烦躁不堪。 暗夜无垠,月色如烟,夜风顺着窗棂徐徐吹拂而来,姜凝醉的脸隐在明暗之间,容颜神情皆看不真切。 吴王走进帐内之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缥缈出尘的姜凝醉,她周身笼罩在无辉的星空之下,清冷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如烟似幻。 驻足静默立在姜凝醉的身后,吴王并没有出声去叫她,而是就这样随着她无声地站了片刻,向来阴冷沉默的鹰谋里浮现几缕不真实的神色,像是透过眼前的姜凝醉,想起了另一个始终萦绕心头的身影。 回身之际,姜凝醉略带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吴王,冷声道:“吴王?” “听说太子妃爱茶,所以本王带了些好茶来。”吴王笑道:“不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 吴王怎么看也不像是这般好心的人,当然,他看上去也并非有如此闲情雅致的人,但是姜凝醉并不想去过问原因,而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反正,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得到姜凝醉的应允,吴王命人送来一套考究的茶具,这倒叫姜凝醉吃惊不小,本以为吴王这么说不过只是个幌子,没想到他居然真能弄来一套齐全精致的茶具来,乍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 姜凝醉在吴王别有深意的目光下有条不紊地泡着茶,她的手法纯熟而动作优雅,平心而论,不论最后这杯茶的味道如何,光是眼前这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就足够令人记忆深刻了。 “北央王三日之内离开大颜。” 姜凝醉手里的动作不停,连那声若有似无的低应,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脸上写满了置身事外的漠然。 吴王望着这样无动于衷的姜凝醉,心底不觉有些好奇,好像这个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引得她的兴趣一般,这般想着,吴王打量姜凝醉的视线越发的深邃了。 “长公主受了伤。”吴王轻描淡写,目光始终落在姜凝醉的身上。“是被北央王所伤,若当时北央王的剑再往上一寸,必定会伤至要害……” 姜凝醉的心尖猛地一颤,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她的大脑迎来一瞬间的空白,而吴王的眼神却始终如芒在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凝住心神,面目表情的继续着斟茶入杯的动作。 吴王的话停得恰到好处,点明了颜漪岚的伤势,却又不肯告知姜凝醉最后医治的结果,摆明了是拿捏着颜漪岚试探姜凝醉。可惜姜凝醉自始至终神情淡漠,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外泄,似乎颜漪岚的伤势如何是死是活,都抵不上她手里的茶更令她在意。 吴王毫不遮掩地视线虽不令人生厌,但是始终让姜凝醉感到不太愉悦,她敛袖将茶杯推到吴王面前,借此打断吴王无所顾忌的打量。 “我知道。”姜凝醉抬头,视线如同平波不惊的湖泊,没有一点起伏涟漪。“我说过,她懂得如何去赢。”而为了赢,颜漪岚只能孤注一掷,哪怕这场赌局里会赔上她自己。 吴王问道:“你就那么肯定?” “有的时候舍弃掉一些东西,是为了让自己赢得更多。”姜凝醉说着,不觉咬了咬牙,说出来的语气依旧浅淡,却又多了一份咬牙切齿的恼意。“更何况她的心里有大颜,有太子,也有天下苍生,可却独独没有她自己。”所以她会让自己受伤,实在是太好猜的结果了。 她不能。 但长公主知道如何能。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她知道如何做会赢得更多,哪怕赔上她自己。 想起当初姜凝醉提及颜漪岚的这番话,吴王眸色渐转深沉,望向姜凝醉的眼里蕴藏着寒凉又炙热的深意。倏地,吴王冷冷一笑,“过几日便是疏影的忌日,长公主已经准奏,让本王带着太子妃回将军府祭拜。” 姜疏影? 姜凝醉握着茶壶的手微滞,她神情疑惑,明明似乎有很多想要得到解答,但是她最终启唇轻道:“我知晓了。” 吴王好奇地抬眸看了姜凝醉一眼,问道:“不想问个原因?” 姜凝醉回得理所应当:“若是她的意思,那么便没什么好问的。” “但愿太子妃是对的。”一口将杯里的茶饮尽,吴王笑得意欲难明,“传闻果真不假,太子妃的确泡的一手好茶。” 吴王说罢,指尖微微用力,茶杯便随着他的力道摔回了桌上,他起身,拂袖离去。 “吴王其实大可不必旁敲侧击地来试探我的心意,这于我看来,其实是件毫无意义的事。”姜凝醉侧头,对上吴王转身正欲离去的背影,平静无澜的眼眸里此时仿若冰湖乍裂,漆如墨的眼里溅满锋锐的寒意。“她一直是我的软肋,我从未隐瞒过。” 虽说吴王看不见姜凝醉的表情变化,但是光从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里,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冷意。他回头,看见姜凝醉依旧坐在原处,那双眼睛冰冷得近乎无情。 “不过吴王放心,她虽是我的死穴,但是我永远不会让自己成为她的弱点。”说着,姜凝醉忽而冰凉刺骨的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透着一种冷傲和疏狂。“因为所有对她不利的事物,我都会替她一一铲除。”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央王准备离京的前一日,天空下着滂沱大雨,似是要把整座皇宫冲刷得焕然一新,不染半点尘土。 央玄凛站在整座寝宫最阴暗的一角,他抬头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丝,远眺的目光一如他的侧脸,静默得不掺一点表情。 江珩来到大殿内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央玄凛负手而立的背影,他默默走到央玄凛的身后,行礼道:“王。” 如今央玄凛虽然作为妥协的一方,身居劣势,但是颜漪岚始终只是将他软禁在殿内,似乎她心知肚明,央玄凛不会意图逃脱,也不会再动其他念头。 他输了,输掉了颜漪岚,对于他而言,就是输了全部。 既然如此,其余的损失在他看来,已经变得如此的无关痛痒。 央玄凛神色寂寥,回头看见江珩手里的黄绢,于是伸手接了过来,走到桌前展开来细读。看过诏书上的最后一行字,央玄凛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笑声却是极冷,泛着彻骨凉寒。 “吴王倒是舍得开口。”反手将卷轴重又合上,央玄凛说着,转瞬又神情难测地问道:“她呢?她想要什么?” 江珩最初微微征愣,随后明白过来央玄凛口中的“她”指的是谁,连忙回道:“长公主什么也没说。” 央国既然提出和解,为表诚意,自然是要有所给予的,连吴王都晓得趁机从中分一杯羹,但是颜漪岚居然傻得什么也没要。 什么都不要,看来在他的身上,颜漪岚是再也没有什么可想可要求的了。 “告诉她,”央玄凛心中异常沉闷,连话语也不觉随之低沉,“孤王要见她。” 凤仪宫内的木兰花开了又谢了,颜漪岚低头扫看着被雨水打落在地的紫白色花蕊,听到身后碧鸢复述着央玄凛的话,她不禁出神,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总是藏着犀利锋芒的眼里此时写满了清虚。 “殿下,”碧鸢忍不住出声问道:“是否需要奴婢前去传话?” 颜漪岚倚着窗棂,她沉吟了片刻,道:“不必了。” 说罢,颜漪岚转身往殿外走去,途径碧鸢的时候,颜漪岚顿了顿足,偏头道:“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北央王离京,由吴王亲自领队护送。” 碧鸢垂着头,让出身前的路来,听到颜漪岚的吩咐,她点头道:“是。” 许是入了秋的缘故,下过雨的天气一片阴霾,如同一张巨大的暗灰色幕布,笼罩在皇宫的半空中,使得人看着看着也不觉得感到心头沉闷压抑,几欲喘不过气来。 雨幕里的一切皆带着朦胧之意,初行到央玄凛的寝宫外,隔着淅淅沥沥入耳的雨声,颜漪岚抬头,雨丝犹如缭绕周身的烟雾,而远远地,她看见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立于宫外长廊之上。明明视线模糊不清,央玄凛的容颜却似乎是镌刻在天地之间一般清晰,眉目冷峻,轮廓犹如精工巧匠雕刻出来的那般深邃。 这一刻,透着细密的雨幕凝看央玄凛,颜漪岚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时间过得那么快,自从他们在央国遇见,已经过了八个年头。 可惜时间并没能拉近他们的距离,他们终究是越走越远,颜漪岚始终没有允许央玄凛走进她的心里,她的心里除了颜国之外仅存的位置是那么小,仅仅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从碧鸢的手里接过伞,颜漪岚独自撑伞朝着那抹身影走去,她的衣摆浅浅扫过湿地,放眼望去,仿若她所到之处,皆如灼了火一般明艳炽烈。 察觉到颜漪岚缓缓行来,央玄凛没有动,他眼中的神情复杂,在雨幕里显得晦涩难明。 收了伞,颜漪岚站定在央玄凛的身侧,同他一道并肩看着走廊外的雨景,两人一时无话可说,这样平静而沉默地相处,如今想来,竟是有些难得。 “孤王明日便会离京。”这句话自然是有些多余的,可是这却是央玄凛唯一能想到的开场白,他说着,看着远方的视线略微一沉,语气也不觉随之低了下来。“这番离去,你我此生不再相见。” 这本该是颜漪岚料定的结果,可是经由央玄凛的口中说出来,她不起涟漪的心随着对方情绪的变化,也不禁有了波澜。 “凤仪,”今日或许已是诀别,央玄凛话已至此,换来的仍旧是颜漪岚的沉默,这样的颜漪岚,这样的无动于衷,在央玄凛的眼里,冷静得近乎残酷无情。“你就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说?” 央玄凛的话很轻也很冷,只有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听,才能辨别出他语气里藏得深沉的疼痛。颜漪岚沉默地想了想,她很想应景地说些什么,可是话真到了嘴边,她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对了。 她当初欠他的早已还清,如今的他们恩怨两清,而她对于央玄凛也已经再没有什么要求了。她连想要说上一句“路上珍重”,都不免在心里觉得太过矫情和多余。 这般想着,她不觉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低浅,却透着落寞。“此生不再相见,不正是你我最好的结局么?”颜漪岚的话那么冷静,理智分明得仿佛不掺半点感情。 “你就不怕孤王回了央国,会起兵报复颜国么?”央玄凛蹙眉,企图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后一点把柄来换得颜漪岚的在意,“还是你觉得,你同吴王可以联手反抗央国?” 颜漪岚摇了摇头,道:“我不希望太子同我一样,接手的是一个始终活在他国侵染掌控之下的国家,那样的君王,做得实在是窝囊。”说到底,她做这些都只是想要让太子明白一个道理,为君者,为了国家必须学会取舍,有的时候妥协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可是更多时候只要自强才能赢得尊重。做人是如此,治国更是如此。 这是颜漪岚能够为颜君尧做的最后一件事,在这条登基的道路上,她为他铺下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砖石。 颜漪岚没有说出口的话,央玄凛已经都能猜到了,他这时才忍不住侧目去看她,看这个夺走他心魂的女子。有的时候,他爱她的风华绝代,可是有的时候,他偏偏又恨透了她的风骨凛然。哪怕她的骨子里能够柔软那么一点,偶尔像寻常女子那般学着放低姿态,而不是将整个颜国都扛在肩上,那么也许等待他们的,便会是另外一番场景。 可惜这些设想终归都失了意义,如若颜漪岚不是颜漪岚,如若她不是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性子,那么这样的她,他又哪里还会放在心上? 凤仪,想来孤王对你,怪过,怨过,也恨过,最终到底是敌不过心底对你的那份喜欢的吧?这么的喜欢,所以就连恨,也变得那么的不纯粹了。 一旦想得通透了,胸口积压多日的郁结也有了瓦解之意,央玄凛突然有些想笑,他冷峻肃穆的眉目淡了淡,低道:“你当真不怕?” 央玄凛语气瞬间的缓和没能逃过颜漪岚的耳朵,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回去,兀自想了想,竟也随着北央王笑了起来。“怕。所以,想要向北央王讨一样东西。” 难得听到颜漪岚开口,央玄凛心中的讶异多过好奇,他挑眉问道:“你要什么?” “自然是保大颜的护身符。”其实这本该由颜君尧亲自向央玄凛开口,但是自己弟弟的性子她如何不知晓,想着,颜漪岚艳魅的眼里流溢出夺目的光彩,她笑道:“祁月。” 这倒的确是这世间最稳妥的护身符。祁月性子固执,偏偏心眼也实,她在茫茫人海中选定了颜君尧,那么这一生一世她都会把颜君尧放在心里,一旦她嫁入了颜国,她必定会尽心辅佐他,护他和他的国家周全。 两国结下了姻亲,有了祁月,颜国如同手握央国这枚护身符,颜君尧也可以高枕无忧,安安心心做他的大颜君王。 央玄凛失笑,故意刁难道:“若是孤王不答应呢?” “你当初娶了我大颜的公主,如今我们两国已然两清,礼尚往来,你自当要还我一个才是。”颜漪岚顿了顿,既而笑道:“况且,我答应过祁月,会让她成为颜国的太子妃。既已答应,我断不能食言。” 大抵这个世上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人能够如此不知死活,在这个时候还敢跟他来提这些条件,似乎是吃定了祁月非嫁不可,又似乎是料定了他不得不给,他拿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妹妹没有法子,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央玄凛道:“就算祁月日后成了颜国的太子妃,孤王若觊觎大颜,同样会率兵攻城。” “我明白。”颜漪岚依旧是笑,说出口的话一如她的笑意那般洒脱。“他日江山易主,功过都留给太子撰写,存亡全凭他的本事,我自不怪任何人。” 似乎听出了这番话里的弦外之音,央玄凛望着颜漪岚的目光深了深,他道:“你打算退位?” “颜国已经不再需要我了。”颜漪岚远眺皇宫外不知名的远方,她倏而轻轻嗤笑了一声,笑声讥诮而淡薄。“不过不急,我还有一样东西,必须要先向吴王要回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央王离去的那日,吴王率兵亲自护送出城。 颜漪岚站在城楼之上,隔着几千人的军队远眺为首的央玄凛,他一身玄衣如墨,即使站在人群里,身上的气势也仍然能够凛冽得让人一眼便能寻见他。 出发的时刻近在眼前,而央玄凛却一动不动,烈风吹起他的玄黑色衣袖,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猎鹰。 他倏地回过头来,冷肃的目光穿过碧蓝天空,望向城楼之上的颜漪岚,他们之间隔着数千士兵,远得如同遥不可及的两个世界。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往事历历在目,央玄凛神情恍惚,看向颜漪岚的目光也变得灼痛起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还是化成心底的一道叹息。 凤仪,此去经年,相见唯有梦中。但愿时光终不负你,你想要的都能得到,而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便是不过问不打扰。 对于你的那份倾慕,从此以后我只能默默埋在心里,惟愿若有一日你偶然间想起我,心里不会带着恨,这于我而言,已是最大的幸事。 “大王。” 颜灵戈这时由一旁的侍女搀扶着准备坐进马车,她将央玄凛的神情悉数看进眼里,心里不自禁地一疼。她轻声唤着,站在央玄凛的身旁陪着他注视着城楼之上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大多苍白,无法道尽她心里的感受。 “走吧。”许是读出颜灵戈这一刻的想法,央玄凛摆了摆手,制止了她想要出言安慰的打算。 伴着耳边的号角声,央玄凛转过身,不再去看城楼之上的那抹红衣飒飒,他抬脚一蹬马鞍,借力翻身上马,衣袂落定,他端坐在马背之上,晨光微亮里,黑衣的君王一扫眉宇间的沉默感伤,重拾指点苍穹般的威严气势,俯视着他身后的臣民军队。 “启程。” 吴王此时已经命侍卫打开了宫门,沉重的开启声犹如古老的金钟鸣动,伴着这声肃穆沉着的命令,响彻天地。 初晨的太阳从天边冉冉升起,冒出了一个金灿灿的轮廓,阳光那么明媚,颜漪岚眯眼看着,微微失神。 回过神的时候,央玄凛的军队早已经随着他陆陆续续出了宫门,偌大的城门外,如今只剩下扬起漫天尘土肆意飞窜。 有颜君尧在城楼下主持善后,这里并不需要她,想着,颜漪岚转身往城楼下走去。她的裙摆缓缓拖过青灰色的长阶,远远看去,她的身影在宽大的凤袍里显得那么纤细,有风从她的广袖里灌进去,吹得她的袖衫帛带款款舞动,看上去竟有些如仙似幻的不真实感。 北央王突然离京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朝野。 宫中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无异于在整个临安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皇宫内外议论纷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街头百姓,无一不在谈论着这一奇事。 颜国向来附庸于央国,老百姓们也犹如夹着尾巴过活的老鼠,人人说起央国,语气都忍不住要自带三分畏敬。虽说这一次北央王折返央国,长公主依旧按照往年的规矩,替他做足了场面功夫,可是却也减免了很多繁复礼节,总让人觉得北央王的这次离京,显得太过仓促匆忙了些。 这不寻常的举动立即引来了各种猜想,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一时间,各种谣言纷迭而至。 这些谣言当然也传进了吴王驻扎在城外的军帐里。 姜凝醉听到帐外把守的士兵轻声闲聊着这些传闻,她微微一怔,从手中的书本里抬起了视线,侧耳仔细聆听了片刻,她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书,心思全被北央王离京的事吸了去。 “娘娘。”青芙为姜凝醉重新斟上一杯热茶,看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了然道:“既然北央王离去了,看来娘娘很快就能回宫了。” 回宫? 姜凝醉冷冷一笑,她不置一词,心底却是明白的。恐怕她此番羊入虎口,吴王必定不会那么容易放她回宫的了。想着,姜凝醉皱了皱眉,心里没来由地有了些烦躁。 她只希望,不论吴王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作为交换,颜漪岚都不要答应的太过爽快了。 心里刚刚想着有关于吴王的事,不料姜凝醉回过神来就听到帐外传来窸窣地响声,吴王掀帘走了进来。他换下身上的铠甲戎装,穿了一件素色的白衣,云纹银丝腰带束身,若非眉目里的冷冽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般慑人,这张脸庞当真算得上是俊美无铸的。 “去换一身素色衣服。”看见姜凝醉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吴王在帐帘处停下了脚步,他一边吩咐着,一边往帐外走去。“本王在帐外等你。”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姜凝醉怔怔然,问道:“要去哪儿?” 吴王的身影顿了顿,他的身形高大,站在帐口有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帐外的阳光全全遮挡在外。听到姜凝醉的话,他头也不回的道:“将军府。” 今日便是姜疏影的忌日。 姜凝醉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内心始终是有些抗拒的。虽说将军府怎么说也算是太子妃的“娘家”,可是说来说去却也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她怕待得久了,会不小心在吴王的面前显露出端倪来。 可是她没有理由拒绝,只能让青芙替她找来一套素雅简单的衣裳,取了头上过于繁复的头簪装饰,只单单用一支金凤簪绾发。她记得青芙曾经说过,这是太子妃生前最为疼惜爱护的首饰,这样一来,也可显出自己的重视,却又不让人觉得过分招摇。 一切收拾妥当,姜凝醉这才领着青芙出了营帐。吴王这时已经命人赶来了一辆马车,看见姜凝醉走来,便翻身上了马,动身前往将军府。 马车已经缓缓启程,而姜凝醉的一颗心却始终不得安宁,萦绕着说不上来的滞闷。她慢慢吐出胸口积郁的空气,偏头看见青芙一径望着窗外,嘴角始终挂着恬淡的笑意。到底是从将军府里走出来的,听说要回府了,青芙难免有些期待。 “不知不觉,娘娘已经嫁进宫里一年的时间了。”青芙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许是如今终于要回将军府里太过高兴,也不免开了话闸。“不知道夫人的身体是否还好,上次见面,还是娘娘不慎落水昏迷之时。” 青芙自顾自地说着,姜凝醉却是无心接话,她也的确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马车摇摇晃晃地一路往前,感觉距离将军府的路程越来越近,姜凝醉抿了抿唇,越发的沉默起来。 “娘娘这是怎么了?” 青芙注意到姜凝醉不发一言,不免有些担忧地多看了她一言,虽说往日里姜凝醉总是以一副疏远淡漠的姿态示人,但是今日的姜凝醉实在是沉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没事。” 淡淡回了青芙的关心,姜凝醉偏过头去,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望向窗外的景色。算起来,这还是她穿越而来之后,第二次有机会出宫看看宫外的世界。她想起第一次颜漪岚带她去逛花灯节,她们逛过多少地方,又看过多少景色,她其实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可是她记得那一夜颜漪岚站在曲河畔的模样,波光粼粼中,那张脸庞不张扬也不妖冶,甚至淡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气势,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惊艳。 姜凝醉任由自己放溺在回忆之中,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她才恍然回神,看见青芙已经先一步掀帘下了马车,朝她伸出了手来。 顺着掀开的车帘,姜凝醉的视线微微往上便能看见头顶涂金的匾额,“将军府”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她怔了怔,随即由着青芙搀扶她走了下来。 姜凝醉站在府前默默打量,吴王这时也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身边。瞧见她出神地模样,吴王也并不催促,而是随着她这般静静站着。 “听说太子妃初进宫的时候,在曲荷园里不慎落了水,醒来之后受了惊吓,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姜凝醉摸不透吴王为何要在这时提起这件往事,可是她却懂得吴王必定不会是出于闲聊亦或是关心的目的,他能这么问,必定有他的原因所在。心里微微一紧,姜凝醉只能小心应付,生怕露出马脚来。 “记不清的都是些琐碎小事。”姜凝醉避重就轻,意有所指地回道:“可是关乎姜家和朝廷的事,我却是一件也不敢忘记。” “是么?”吴王笑得异常冰凉,他的鹰眸突然落下来,直直望进了姜凝醉的眼里。“可是有些事情,本王希望太子妃还是能尽早想起来。” 姜凝醉不期然地与吴王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在那双鹰眸里读出了摧毁一切的狂意,不禁心生寒意。正想思索吴王这句话究竟意有所指什么,却看见有人从将军府里走了出来,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眼前走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眉目清雅,容貌端庄,即便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素白衣裳,也给人一种温和而不失华贵的感觉。 她藏了细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姜凝醉,像是在极其细致地打量她,温润的眼里不知不觉漫出浅浅的水汽,她有些发颤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握住姜凝醉的手。 “瘦了些。”妇人一边凝视着姜凝醉,一边喃喃道:“在宫里,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姜凝醉怔怔不答,倒也不是不想回应眼前妇人热切的关心话语,而是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她便这样默默地站着,低头看着妇人伸过来的手,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同样伸出手去。 “夫人。”青芙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娘娘上次落水后受了惊吓,所以好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青芙的这一句提醒本是说给眼前的妇人听的,但是姜凝醉却从中听出了这名妇人的身份,想来,眼前的人便是太子妃的生母,大将军夫人了。这么一想,姜凝醉心里便释然了,也难怪她会如此打量自己,天地人哪有母亲会不心疼挂念自己的孩子。 看着眼前的妇人,姜凝醉不觉地竟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妈妈,她的心里霎时柔软下来,唇齿几番迟疑,终于低声唤道:“母亲。” 听得姜凝醉唤她,大将军夫人甄氏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泪,她点头应着,随后略带歉意地回头去看一旁的吴王,道:“瞧我,看见凝儿太过高兴,一时间竟没来得及向吴王请安。”说着,甄氏便弯身打算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伸手扶起甄氏,吴王收回手,道:“进府再叙吧。” 甄氏闻言,偏头看了姜凝醉一眼,点头道:“是。” 将军府内装潢布置自不能与宫中相比,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走过一片人工竹林,甄氏将他们领到了府里的祠堂。门外挂着两盏悬了白布的灯笼,在夜里看起来有些凄凉恐怖,姜凝醉随着一行人踏进祠堂,看见正对着他们的墙上挂满了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默默驻足观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最下面找到了姜疏影的灵牌,她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倒也不是因为灵牌上写了什么特别的话,那些繁文古言姜凝醉也看不太懂。她之所以会特别注目,是因为姜疏影的灵位下面,还放置了一把剑。那是一把怎样犀利的剑,光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就能感受到它身上凌厉的杀意,泛着森森的血腥气味,直逼人的心头而来。 姜凝醉的心口一震,转瞬又不禁笑自己的大惊小怪,不过是一把套在宝鞘里的剑而已,就算再锋利,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又能造成什么伤害,她瞬间的震颤似乎来得太没有道理了。 灵牌下的供桌上,数排灯芯不动声色地燃烧着,风从祠堂外吹起来,它们就随之轻轻摆动,摇碎了一室光影。一时无人说话,姜凝醉偏头看见吴王上前了几步,他低头抚了抚供奉着的那把剑,而他的神情隐在暗处,姜凝醉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感觉到他无言里的哀伤。 姜凝醉心口突突跳动了两下,似乎从吴王含有千言万语的背影里瞧出了端倪,她正想细细推敲,可惜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拉住,回头看见甄氏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随她走出祠堂。 “让吴王独自待一会儿吧。”站在祠堂外,甄氏似叹似哀,她说着,似是想起了过往的种种场景,美目浮现出淡淡的伤痛。“凝儿,随我回房说说话。” 姜凝醉不忍拒绝,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甄氏将她领回了太子妃未出阁前居住的闺房里,房间很宽敞,透着馥郁的熏香气味,窗边摆着一架古琴,旁边还放着女红用品,篮子里摆着一张没有绣完的手帕。素闻大将军的两个女儿,一个英姿飒飒,能武善战,一个温婉聪慧,知书达理,如今看来传闻果真不假,这太子妃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就连这些女红刺绣,也是学得有模有样。 这般想着,姜凝醉又不免替太子妃可惜,这样一个才情出众的女子,到底还是被太子辜负了。如若遇上的是个良人,或许便就是一段惹人艳羡的佳话了。 “凝儿,快坐下,让娘好好瞧瞧你。”命青芙合上了门,甄氏这才上前几步,拉住姜凝醉的人,一边领着她往座位上走,一边仔细地端量她,道:“你且老老实实告诉娘,太子对你还好么?” 在宫里生活得久了,姜凝醉已经渐渐遗忘了这种出自真心的关切是个什么滋味,她看着眼前的甄氏,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女儿过得很好。” “那就好……”甄氏说着,却又始终放不下心来,不免又多看了姜凝醉一会儿,道:“为何你会与吴王一道回府?之前听吴王的人传信于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姜凝醉想了想,索性说了谎:“是长公主的意思。” 听闻是颜漪岚的吩咐,甄氏卸了心头的疑惑,释然道:“原来如此。” “当初你要进宫我便不同意,你性子温婉,又不懂得争取,进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始终是要吃亏的。”甄氏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一心向着太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我跟你爹没了法子,这才点头答应。好在宫里始终还有长公主在,若有她照料着,我也能放下心来。” 一直听说姜家对颜漪岚忠心不二,如今听到甄氏这么说,姜凝醉才深有体会,这般的信任,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可以做到的。转瞬姜凝醉又想,姜家的信任也完全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自她代替太子妃的这一年里,颜漪岚是如何处处维护太子妃的,她比谁都看得清楚明白。 提及颜漪岚,姜凝醉一直冷淡的眉眼里透出些许不自在,她掩低了声音,道:“长公主待我很好。” 甄氏闻言,点了点头,却又不觉地感到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次姜凝醉回府,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明明还是她的女儿,但是性格以及言谈举止,都显得那么的陌生和不一样了。 往日太子妃的嘴边挂着的只有颜君尧,而如今姜凝醉自从进府至今对颜君尧只字未提,反倒是句句话不离颜漪岚。这种明显的亲昵,甄氏一听就能够感受得到。 不过青芙也说过,姜凝醉之前不慎落了水,所以好些事记不太清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性格也有了些许转变。甄氏这么想着,不禁摇了摇头笑自己多想。她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模样自是刻在心里的,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她的女儿,她这样没来由地猜测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回过神来,甄氏察觉到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起来,她淡淡地笑起来,打量着姜凝醉道:“你还是这样喜欢这枚簪子。” 听到甄氏突然打破沉默的笑言,姜凝醉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上唯一束发的金凤簪,随后抬头看着甄氏,随口问道:“母亲也知晓我喜欢?” 甄氏笑道:“怎么能不知晓呢?这枚金凤衔珠步摇,是当初你出生满月之时,先帝特地命名师巧匠制作而成的。天底下就只有两支,一支赏给了你的姐姐,另一支赏给了你。” 赏给了姐姐?姜疏影? 姜凝醉的心一沉,她微微皱了皱眉,侧头问道:“母亲说这是先帝赐给我与姐姐的?” 不察姜凝醉的心思变化,甄氏一径笑道:“是呀,这簪子天底下就只有两支,你的这一支还是你及笄之时,我亲手为你戴上去的。” 只有两支…怎么会只有两支呢?若是当真只有两支,那为什么当初她会在颜漪岚的寝宫里找到一模一样的呢? 姜凝醉强掩着心头的冷意,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一如平常,“那姐姐的那一支呢?” “说是丢了,可是丢到哪里去了,你姐姐却始终不肯说。”甄氏有些奇怪姜凝醉怎么会这样执着地去问一支簪子的事,但是仍然努力回想道:“我还记得应该是初回京城时候的事,有一夜先帝大宴群臣为你的父亲接风洗尘,如此盛大隆重的皇家宴会,我自当替你们精心打扮了一番,特地让你们戴上了皇上亲赐的凤簪。后来回府的时候,你姐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问她簪子怎么不见了,她只说是被一个蛮子抢了去。” 一旦记忆的闸口打开了,那段往事甄氏也随之慢慢想了起来。“我那会还有些纳闷,你姐姐自小随你父亲习武打仗,身手算不得极好,但是也不至于会被一个随随便便的登徒子给欺负了。我心里觉得奇怪,可惜你姐姐什么也不肯说,这事也就渐渐过去了。怎么,你今日为何想起来问这个?” 姜凝醉的心沉得厉害,但是她面上仍旧是一片冷凝,只是望着甄氏,道:“母亲可还记得,姐姐那支簪子的模样。” “与你的那支别无二致,只不过上面的凤凰是相反的,凑在一起,便是一幅左凤右凰图。” 姜凝醉只觉得手脚有些发凉,心里头的疑惑慢慢得到了解答,可是她却又陷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疑惑当中去。 吴王,难道这便是你口中我必须需要想起来的事情么? “凝儿?”甄氏担忧地看着姜凝醉霎时苍白下去的脸色,不觉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姜凝醉狠狠抿了抿唇,她掩下心头的念头,淡淡笑道:“母亲不妨与我多说说关于姐姐的事,我实在是有些好奇。” 第117章 眼前走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眉目清雅,容貌端庄,即便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素白衣裳,也给人一种温和而不失华贵的感觉。 她藏了细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姜凝醉,像是在极其细致地打量她,温润的眼里不知不觉漫出浅浅的水汽,她有些发颤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握住姜凝醉的手。 “瘦了些。”妇人一边凝视着姜凝醉,一边喃喃道:“在宫里,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姜凝醉怔怔不答,倒也不是不想回应眼前妇人热切的关心话语,而是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她便这样默默地站着,低头看着妇人伸过来的手,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同样伸出手去。 “夫人。”青芙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娘娘上次落水后受了惊吓,所以好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青芙的这一句提醒本是说给眼前的妇人听的,但是姜凝醉却从中听出了这名妇人的身份,想来,眼前的人便是太子妃的生母,大将军夫人了。这么一想,姜凝醉心里便释然了,也难怪她会如此打量自己,天地人哪有母亲会不心疼挂念自己的孩子。 看着眼前的妇人,姜凝醉不觉地竟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妈妈,她的心里霎时柔软下来,唇齿几番迟疑,终于低声唤道:“母亲。” 听得姜凝醉唤她,大将军夫人甄氏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泪,她点头应着,随后略带歉意地回头去看一旁的吴王,道:“瞧我,看见凝儿太过高兴,一时间竟没来得及向吴王请安。”说着,甄氏便弯身打算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伸手扶起甄氏,吴王收回手,道:“进府再叙吧。” 甄氏闻言,偏头看了姜凝醉一眼,点头道:“是。” 将军府内装潢布置自不能与宫中相比,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走过一片人工竹林,甄氏将他们领到了府里的祠堂。门外挂着两盏悬了白布的灯笼,在夜里看起来有些凄凉恐怖,姜凝醉随着一行人踏进祠堂,看见正对着他们的墙上挂满了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默默驻足观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最下面找到了姜疏影的灵牌,她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倒也不是因为灵牌上写了什么特别的话,那些繁文古言姜凝醉也看不太懂。她之所以会特别注目,是因为姜疏影的灵位下面,还放置了一把剑。那是一把怎样犀利的剑,光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就能感受到它身上凌厉的杀意,泛着森森的血腥气味,直逼人的心头而来。 姜凝醉的心口一震,转瞬又不禁笑自己的大惊小怪,不过是一把套在宝鞘里的剑而已,就算再锋利,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又能造成什么伤害,她瞬间的震颤似乎来得太没有道理了。 灵牌下的供桌上,数排灯芯不动声色地燃烧着,风从祠堂外吹起来,它们就随之轻轻摆动,摇碎了一室光影。一时无人说话,姜凝醉偏头看见吴王上前了几步,他低头抚了抚供奉着的那把剑,而他的神情隐在暗处,姜凝醉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感觉到他无言里的哀伤。 姜凝醉心口突突跳动了两下,似乎从吴王含有千言万语的背影里瞧出了端倪,她正想细细推敲,可惜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拉住,回头看见甄氏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随她走出祠堂。 “让吴王独自待一会儿吧。”站在祠堂外,甄氏似叹似哀,她说着,似是想起了过往的种种场景,美目浮现出淡淡的伤痛。“凝儿,随我回房说说话。” 姜凝醉不忍拒绝,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甄氏将她领回了太子妃未出阁前居住的闺房里,房间很宽敞,透着馥郁的熏香气味,窗边摆着一架古琴,旁边还放着女红用品,篮子里摆着一张没有绣完的手帕。素闻大将军的两个女儿,一个英姿飒飒,能武善战,一个温婉聪慧,知书达理,如今看来传闻果真不假,这太子妃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就连这些女红刺绣,也是学得有模有样。 这般想着,姜凝醉又不免替太子妃可惜,这样一个才情出众的女子,到底还是被太子辜负了。如若遇上的是个良人,或许便就是一段惹人艳羡的佳话了。 “凝儿,快坐下,让娘好好瞧瞧你。”命青芙合上了门,甄氏这才上前几步,拉住姜凝醉的人,一边领着她往座位上走,一边仔细地端量她,道:“你且老老实实告诉娘,太子对你还好么?” 在宫里生活得久了,姜凝醉已经渐渐遗忘了这种出自真心的关切是个什么滋味,她看着眼前的甄氏,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女儿过得很好。” “那就好……”甄氏说着,却又始终放不下心来,不免又多看了姜凝醉一会儿,道:“为何你会与吴王一道回府?之前听吴王的人传信于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姜凝醉想了想,索性说了谎:“是长公主的意思。” 听闻是颜漪岚的吩咐,甄氏卸了心头的疑惑,释然道:“原来如此。” “当初你要进宫我便不同意,你性子温婉,又不懂得争取,进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始终是要吃亏的。”甄氏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一心向着太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我跟你爹没了法子,这才点头答应。好在宫里始终还有长公主在,若有她照料着,我也能放下心来。” 一直听说姜家对颜漪岚忠心不二,如今听到甄氏这么说,姜凝醉才深有体会,这般的信任,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可以做到的。转瞬姜凝醉又想,姜家的信任也完全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自她代替太子妃的这一年里,颜漪岚是如何处处维护太子妃的,她比谁都看得清楚明白。 提及颜漪岚,姜凝醉一直冷淡的眉眼里透出些许不自在,她掩低了声音,道:“长公主待我很好。” 甄氏闻言,点了点头,却又不觉地感到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次姜凝醉回府,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明明还是她的女儿,但是性格以及言谈举止,都显得那么的陌生和不一样了。 往日太子妃的嘴边挂着的只有颜君尧,而如今姜凝醉自从进府至今对颜君尧只字未提,反倒是句句话不离颜漪岚。这种明显的亲昵,甄氏一听就能够感受得到。 不过青芙也说过,姜凝醉之前不慎落了水,所以好些事记不太清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性格也有了些许转变。甄氏这么想着,不禁摇了摇头笑自己多想。她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模样自是刻在心里的,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她的女儿,她这样没来由地猜测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回过神来,甄氏察觉到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起来,她淡淡地笑起来,打量着姜凝醉道:“你还是这样喜欢这枚簪子。” 听到甄氏突然打破沉默的笑言,姜凝醉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上唯一束发的金凤簪,随后抬头看着甄氏,随口问道:“母亲也知晓我喜欢?” 甄氏笑道:“怎么能不知晓呢?这枚金凤衔珠步摇,是当初你出生满月之时,先帝特地命名师巧匠制作而成的。天底下就只有两支,一支赏给了你的姐姐,另一支赏给了你。” 赏给了姐姐?姜疏影? 姜凝醉的心一沉,她微微皱了皱眉,侧头问道:“母亲说这是先帝赐给我与姐姐的?” 不察姜凝醉的心思变化,甄氏一径笑道:“是呀,这簪子天底下就只有两支,你的这一支还是你及笄之时,我亲手为你戴上去的。” 只有两支…怎么会只有两支呢?若是当真只有两支,那为什么当初她会在颜漪岚的寝宫里找到一模一样的呢? 姜凝醉强掩着心头的冷意,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一如平常,“那姐姐的那一支呢?” “说是丢了,可是丢到哪里去了,你姐姐却始终不肯说。”甄氏有些奇怪姜凝醉怎么会这样执着地去问一支簪子的事,但是仍然努力回想道:“我还记得应该是初回京城时候的事,有一夜先帝大宴群臣为你的父亲接风洗尘,如此盛大隆重的皇家宴会,我自当替你们精心打扮了一番,特地让你们戴上了皇上亲赐的凤簪。后来回府的时候,你姐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问她簪子怎么不见了,她只说是被一个蛮子抢了去。” 一旦记忆的闸口打开了,那段往事甄氏也随之慢慢想了起来。“我那会还有些纳闷,你姐姐自小随你父亲习武打仗,身手算不得极好,但是也不至于会被一个随随便便的登徒子给欺负了。我心里觉得奇怪,可惜你姐姐什么也不肯说,这事也就渐渐过去了。怎么,你今日为何想起来问这个?” 姜凝醉的心沉得厉害,但是她面上仍旧是一片冷凝,只是望着甄氏,道:“母亲可还记得,姐姐那支簪子的模样。” “与你的那支别无二致,只不过上面的凤凰是相反的,凑在一起,便是一幅左凤右凰图。” 姜凝醉只觉得手脚有些发凉,心里头的疑惑慢慢得到了解答,可是她却又陷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疑惑当中去。 吴王,难道这便是你口中我必须需要想起来的事情么? “凝儿?”甄氏担忧地看着姜凝醉霎时苍白下去的脸色,不觉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姜凝醉狠狠抿了抿唇,她掩下心头的念头,淡淡笑道:“母亲不妨与我多说说关于姐姐的事,我实在是有些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骗纸,一群的骗纸,说好了更新就会有大红花的,大红花呢!!!全部被你们偷偷吃了么?讨厌你们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咳咳,好多人说想看现代篇,→_→你们真的想看么?大声告诉我,回答了就不能改了,如果要写现代篇的话,古代篇里面长公主结尾就会被虐到酸爽…… 第118章 甄氏面露诧异,她淡淡地饮了一口茶,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你姐姐的事了?” “今日本是姐姐的忌日,可是我却遗忘了许多与姐姐有关的记忆,想来实在该死。”姜凝醉微垂着头,她轻声说着,唇边的笑意渐转苦涩。“母亲说姐姐丢了先帝赏赐的簪子,是初回京城时候的事?” “是啊,应该是六年前的事了。”回想起往事来,甄氏也不觉有了瞬间的晃神,她道:“想来也是稀奇,疏影向来循规蹈矩,做事也懂得进退分寸,一直是你父亲与我的骄傲,从没让我们失望过。可是自从回了京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进京的第一日,就因不识得皇室贵族,而不小心冒犯了长公主。后来皇上大宴群臣,为你父亲接风洗尘,她盛装而去,又冒失地丢了皇上赏赐的簪子,之后更是经常做出一些惹得你父亲不高兴的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父亲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姜凝醉记得青芙曾经不经意间跟她谈及姜家往事的时候,说过太子妃的父亲虽然一生征战南北,是个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但是对于两个女儿却是极为疼惜的。从小到大,从不曾对她们二人红过脸,听起来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慈父。既是如此,甄氏口中向来规矩的姜疏影又会因为什么事惹得大将军动气至此呢? 姜凝醉回过神来,佯装一副苦恼的样子,道:“我好像隐约记得这件事,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尚小,并不明白原因。” 甄氏笑了笑,道:“你当然不会明白,你的父亲甚至都不肯告诉我原因。他罚疏影在祠堂跪了一夜,我想去替她说两句好话,却被你父亲赶出了祠堂。我那时只是模糊地听见你父亲质问她,究竟懂不懂‘君臣有别’四个字怎么写?可是疏影一个字也不肯说,不论你父亲怎么训斥,她始终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甄氏说着,眉头轻拧,似乎也为这件往事而感到疑惑不解,“我本以为你父亲的这句话里指的‘君’是吴王,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解释不通。吴王十四岁便跟随在你父亲身边征战南北,与疏影也是青梅竹马,虽然先帝一直没有开口点明过,但是他们二人的亲事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况且吴王心仪疏影多年,情意自是不必多说,若要因为他们太过亲近而怪罪于她,这似乎是有些说不通的。” 姜凝醉倏地蹙紧了眉头,心中所猜测的事情得到了验证,她却并没有感到多少轻松自在。“母亲是说,当年姐姐要嫁的人,是吴王?” “是啊。”甄氏瞧着姜凝醉尤带诧然的模样,笑道:“除了吴王,还能有谁呢?”说着说着,甄氏的眼中划过一抹沉痛,笑意慢慢淡下来,声音随之幽幽响起。“只是可惜了,还没来得及喝下这杯合卺酒,京城的一道噩耗,就催得她急急地去送了性命。” 这道噩耗,自然是先帝驾崩的消息。 可是姜凝醉仍旧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果姜疏影当初真的要嫁给吴王,如果她真的对吴王有情有义,那么她不应该会不知道,先帝驾崩对于这个天下意味着什么,对于颜漪岚和吴王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要匆匆回京替颜家守住这最后一道城门,如果她的心里向着吴王,如果她要助吴王得到大颜江山,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坐等隋国攻进皇宫,取下了颜漪岚和颜君尧的首级之后,再随同吴王一举进京击退隋军,让吴王能够名正言顺地坐上大颜的王位,以此获得民心。 而她这么做,摆明了是站在与吴王相对的立场上,这样做对于她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或许她从头到尾要的都不是什么好处。想着,姜凝醉极轻极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天底下没有人会蠢到用性命去换一个好处,姜疏影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比她的性命更重要的人。而这个人,似乎当真除了颜漪岚,再没有别人了。 太过明白的事实让姜凝醉有些承受不住,她晦涩地抿紧了唇角,笑得有些凄哀。“我从没有听旁人说过这些事。” 她从没有听过。假若她早一点听说这件事,她或许不会让自己落入这样被动又狼狈的局面里,她或许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让颜漪岚住进她的心里来。最最可笑的是,她甚至都不能去计较什么,她可以跟这个天下的所有人去争去抢一份爱情,但是她独独无法去跟一个死人算计这些。 姜疏影就算死了,也是颜漪岚心头的一座墓碑,她永远都会在那里,活着的人也许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慢慢走出来,可是死了的人,怕是要在颜漪岚的心里葬上一辈子的。更何况,姜疏影是用这样一种近乎于决绝的方式镌刻在颜漪岚的心里,就算切肤剔骨,颜漪岚也不能遗忘她。 这么想着,姜凝醉不禁心生一股冷意。她第一次很想问一问颜漪岚,她想知道,在颜漪岚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空位置是属于她的。她真的不需要太多,哪怕有一点儿,也是好的。其实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那至少能够证明她存在过,她在颜漪岚的心里存在过。 之前一直悬在姜凝醉心头的疑惑,这一刻终于全都解开了。难怪她总是能在颜漪岚的眼里看到那样恒古不化的寂寞,难怪她时常觉得颜漪岚是这样的孤独,难怪她眼里的颜漪岚是这样的不畏生死。 她以为颜漪岚对太子妃这般好,是因为看在姜家忠心不二的份上,如今才知,原来都是因为姜疏影。是了,倘若不是看在姜疏影的面子上,颜漪岚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姜凝醉的心里疼得厉害,却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来表达,想来她向来冷静惯了,真想要大哭喊痛的时候,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了。也罢,她心里的那些痛,就算真能宣泄出来,又如何呢? 她的疼,永远不会有人明白。 “不过凝儿,有句话,母亲不得不提醒你。”甄氏一收脸上伤叹的神情,眉目转而凝重起来,她道:“虽说吴王极其敬重你父亲,又看在疏影的份上,待咱们姜家向来亲厚,但是你也知道,当初疏影是为了颜国和长公主而死,吴王自此之后,与长公主势如水火。天下人人皆知,姜家忠心于朝廷,效力于长公主,也就等于在立场上,咱们与吴王是对立的。所以,你切记要与吴王保持距离,朝廷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保不准下一刻吴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姜凝醉将甄氏的叮嘱记进了心里,她道:“我明白了。” 其实姜凝醉虽说算不上与吴王相熟,但是这一点她却是可以理解的。吴王怎么可能会不怀恨在心呢?唾手可得的江山和最心爱的女人,最后全部拱手送了人,在吴王的心里,颜漪岚无异于是抢走了他一切的罪魁祸首。 而且,姜凝醉想起当初颜君尧曾经说过,当初姜疏影把守京城外的最后一道城门,明明已经处在了劣势,颜漪岚却下令关了城门,将姜疏影和她的军队活生生关在了外面,让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咬牙迎击。 这样残酷的事实,就连姜凝醉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手心发颤,背脊一片寒冷。 施施然地站起身,姜凝醉用极冷静的声音说道:“我想去祭拜一下姐姐。” “好。”甄氏点头,随着姜凝醉起身往外走去。 “母亲不必随行了。”姜凝醉叫住甄氏,微微笑道:“这样的日子,难免睹物伤情,有青芙陪我便够了。” 听到姜凝醉体贴的话,甄氏眉眼浮现几抹忧伤,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出了太子妃的闺房,姜凝醉默默掩上了门,转身往祠堂走去。 静谧的夜里,有风从脸庞拂面而过,姜凝醉站定在祠堂门口,她抬头看着门梁上悬着的两只灯笼,一阵风吹过,灯笼里的火焰晃了晃,淡淡的夜色投进堂内,映了一地凄迷。 命青芙守在祠堂外,姜凝醉拾步,走进了内堂。 吴王依旧站在姜疏影的灵位前,像是在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压根没有动过。他背对着姜凝醉,侧脸沉默,冷峻的气势褪了去,透出一丝不知名的晦涩和倦怠,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伸手轻拭着姜疏影的灵牌。 姜凝醉默不作声,她走上前去,兀自取了三支香,然后来到摆放着姜家列祖列宗灵牌的供桌前,微微低着头,虔诚地弯腰祭拜。 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姜凝醉倏地轻笑了声,在寂静的夜里,不觉有些讥诮和诡异。“吴王想让我记起来的,就是当年有关于姐姐的一切么?” 姜凝醉的话,让吴王神色微动,他转身面向着姜凝醉,缓缓收回了抚在姜疏影灵位上的手。 胸口隐隐作痛,姜凝醉眼睑微垂,睫毛在闪烁的烛光里投下一层深深的暗影,“吴王这么做,真是好没有意思。” 吴王负手而立,听到姜凝醉似讥讽似自呓地话,他心神微沉,随后冷声道:“本王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天下,她颜漪岚不配得到。” 就算姜疏影死了,他也要她在天上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个天下,他和颜漪岚,究竟谁更有资格得到。 他要告诉她,她当年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 “那又如何呢?”姜凝醉冷声一笑,目光坚定地道:“若论结果,她还是得到了这个天下。既然得到了,我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从她手中夺走。” 吴王眸色渐转,声音如同夜里吃人的鬼魅一样阴沉恐怖。“即使她曾经利用和杀死了你的姐姐?” 过往一幕幕自脑海中浮现而过,姜凝醉缓缓笑了起来,清澄的眼里映着淡淡的笑意,如同落了一池的桃花。“比起旁人的说辞,我更相信她。” 姜凝醉回得那般豁达,仿佛她们之间从未生出过芥蒂,这样的信任,似乎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这样的姜凝醉令吴王哑然,他压抑住心头的震撼,一字一句道:“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你。” “她心里藏着一个人,我早有察觉。”姜凝醉想了想,轻道:“不过我无意去探知,是谁其实都与我没有关系,她们在我之前出现,是我所不能控制的事情。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知晓。” 她爱颜漪岚,跟颜漪岚爱不爱她,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倘若是姜疏影的死,让颜漪岚的心变得如此冰凉,那么从今往后,就由她来捂热她。毕竟她早已决定,终其一生,也不会再离开她。 吴王深深地望着她,看了很久,似是有些读不透眼前这个清冷淡漠的女子,又似是想要知晓她的豁然究竟是真还是假。 “既然已经祭过姐姐,还请吴王尽早送我回宫。”姜凝醉说着,转身往祠堂外走去,“让长公主等得太急,始终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有开玩笑的,我真的很认真的在说,_(:з」∠)_不给花不抚摸的都是坏东西!!!嘤嘤嘤,更新的那么勤快,不给花我都替你们脸红了,哼!!! 第119章 一盘棋已经接近尾声,颜漪岚笑道:“看来这次又是本宫输了。” 吴王自棋局中抬起头来,摇头道:“本王看长公主似乎心思并没有用在下棋之上。” 输赢已定,颜漪岚不再打算负隅顽抗,她扔了手里的棋子,道:“哪里?吴王的棋艺精湛,是本宫技不如人,惭愧的很。” 颜漪岚还记得先帝在世的时候,素爱与吴王对弈,也常常当着他们的面夸赞吴王深谋远虑且心思缜密,是难得的天降之才。然而颜漪岚却从小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先帝打小器重她,治国之道、三纲五常,但凡皇子该学的先帝从未吝啬教过她,可惜她除了骑马打猎舞刀弄枪,其余的什么也学不用心。 吴王不以为然,举杯轻抿了一口茶,“是长公主谦让了。” 听闻吴王过谦的话,颜漪岚微微一笑,“小时候父皇常常教导我们,下棋对弈,必须懂得取舍,有的时候放弃眼前的利益,是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成大事者,也是如此。” 吴王眸色微敛,似懂似不懂地接话道:“父皇的教诲,本王时刻记在心上。” “可是本宫却觉得,吴王并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颜漪岚看了吴王一眼,意味深长道:“本宫向来欣赏吴王,因为吴王不仅有野心,更有与之相媲的手段。可是如今看来,吴王却要为了一座城池,而舍弃整个天下么?” 吴王突然抬头直视颜漪岚,道:“本王驽钝,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还请长公主明示。” 姜凝醉索性把话挑明:“凝醉离宫多时,母后已有挂念,既然祭过了疏影,她也应当回宫了。” 吴王面色平常,他回道:“长公主说得极是,只不过如今太子妃回了将军府,又逢疏影的忌日,心情难免悲痛一些,长公主何不宽限几天,让她与夫人多聚些时日呢?”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怎能允许她任意妄为?”颜漪岚毫不退让。 吴王嘴角勾起一抹深笑,“如果本王说,这是太子妃自己的意思呢?” 捏住茶杯的手紧了紧,颜漪岚并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吴王继续说下去。 “看来太子妃当真是遗忘了许多往事,这次回府同夫人闲谈,竟向夫人问起了许多有关于疏影的事。”吴王故意停顿,他眼角扫过身侧的颜漪岚,似乎想要从她脸上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可惜颜漪岚依旧是笑着的,甚至看上去笑得更甚妖娆了。“她年纪尚小,过去的事情并非她所能理解,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在所难免。” 吴王的声音和话语,似是擦着颜漪岚的耳边游走而过,仿佛将她与四周隔离开来,瞬间如至寒冷天地之间。“毕竟,突然之间让她知晓自己的姐姐竟然是死于长公主的手里,这样的事实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恨之入骨的吧?” 心扉似是被利剑穿透,不得不再次想起的往事让颜漪岚心如刀割,鲜血淋漓的感受也不过如此。即使是痛极了,她依然能够用嘴角勾勒出一抹凉薄的笑,令人辨不出她的真心和假意。“吴王如此煞费苦心,是想要得到什么?” “本王什么也不想要,”吴王冷声一笑,抬手将棋盘上颜漪岚方才用过的白子一一拣起,收入瓮中。“只是有些东西,本王若是得不到,长公主也同样不配得到。长公主当初既然能为了大颜狠心亲手舍弃疏影,那么多年之后的今天,长公主理当猜到会有此报。” 就算再如何掩藏,那些颜漪岚曾经深埋心底的伤疤如今全被吴王公布于天下,她的心扉宛若被什么重重碾压而过,温热的鲜血游走的地方皆是一片冰凉。那种疼,那种冷,一如当年得知姜疏影死去的那个瞬间。 颜漪岚不想去争辩什么,也无意去解释什么,她目光寒若刀刃,望向吴王的凤眸里落满了冰霜。“可惜吴王从未了解过疏影,如今也同样不了解凝醉。”说着,颜漪岚轻轻嗤笑了一声,眼带讥诮。“吴王的谎说的未免也太不高明了。” 姜凝醉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所谓的真相而去恨她呢?姜凝醉甚至都不曾会怪她。因为在姜凝醉的世界里,她或许会去为难很多人,却独独学不会去为难她,她只会为难她自己。 这样清楚明白的了解,让颜漪岚心里蓦地迎来一阵疼痛,几欲劈开她的心扉。 吴王冷哼道:“长公主所谓的了解,不过是在利用她们的痴心而已。疏影也好,太子妃也罢,都不过只是长公主手里的一颗棋子,长公主为了达到目的,必要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抛弃。” “那又如何?”颜漪岚抬起头看着吴王,淡淡道:“就算是棋子,她们也仍旧是属于本宫的。” 吴王甩袖起身道:“跟着你,她迟早有一日也会走上她姐姐的老路。你会毁了她的。” 面对吴王犹如狂风怒涛一般的指责,颜漪岚一径轻笑道:“即便是毁,凝醉也只能毁在本宫的手里。”看见吴王霎时愈加冰冷的表情,颜漪岚勾了勾嘴角,她随着吴王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吴王若是意气用事,那么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皆会随之付诸东流。吴王与本宫不一样,这样的代价,吴王当真舍得么?” 颜漪岚的提醒浅显至极,吴王沉默,只用一双异常犀利的眼睛注视着颜漪岚,他突然冷笑道:“是本王冒犯了。” “北央王已经离去多日,吴王救国有功,理当重赏,一切就按当初凝醉答应吴王的条件赏赐。”颜漪岚说着,伸手按上了吴王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吴王也该回东楚了。” 颜漪岚按住吴王肩膀的力道随着她的话而一点一点的加重,带给吴王的压力也随之加剧,使得吴王不得不将这几句话记在心里。吴王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两步,不怒反笑道:“本王明白。” 说着,吴王拂袖而去。 看见吴王离开,碧鸢从颜漪岚身后行了出来,她面色凝重地看着吴王远去的背影,侧身担忧地道:“吴王对殿下的误会颇深,这些年私底下一直意图谋反,如今时机成熟,奴婢担心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碧鸢的担忧并无道理,颜漪岚心中有数,却不愿多说什么。她转身坐回椅间,心中一时间思绪万千。 重新替颜漪岚换过一杯热茶,碧鸢低头看着颜漪岚,疑惑道:“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吴王始终对当年疏影将军的事耿耿于怀,也错恨了殿下多年。殿下为何不替自己解释呢?” “有何区别呢?”颜漪岚缓缓闭起了凤眸,道:“疏影是因何而死,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真正记恨的,是疏影的死。” 接下去的话,颜漪岚没有再说,但是碧鸢都已经明白了。 吴王恨的是姜疏影当年选择了颜漪岚,心甘情愿地为了颜漪岚而死,就算姜疏影当真不是被颜漪岚所杀,但是在吴王的心里,终其结果而言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碧鸢道:“可是奴婢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太子妃如今怎么样了?”毕竟,关于当年的事情,姜凝醉究竟能够接受多少,这仍旧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 凝醉。 碧鸢的话正中颜漪岚心底最深的担忧,缓缓念过姜凝醉的名字,颜漪岚倏地起身道:“本宫要亲自出宫,前往将军府一趟。” “殿下?!”碧鸢又惊又急,她连忙道:“如今宫外情势并不明了,恐怕吴王有诈,这时候出宫实在是太危险了。” “本宫明白。”说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颜漪岚低眉浅笑,窗外的落红三千,竟也不及她眉眼中的一瞥柔情。“可是本宫想亲自去接她回宫。” 似乎光是想着姜凝醉看见她时不复平静的惊诧表情,颜漪岚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天真的作者君,在答应你们周日更新的时候,并不知道即将会迎来一次美好的加班之旅,知道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当场哭出声来。 不过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虽然更新晚啦,但是好歹没有爽约,觉得自己棒棒哒。实在是太困了,所以没有检查就放上来了,如果有错字的话,麻烦你们告诉我一声哦,么么哒~ 中国好作者,真的不赏一朵小红花么!!! 第120章 秋意渐浓。 颜国的秋天总是来得特别急,一阵秋风乍起,树叶渐渐开始脱落,姜凝醉站在庭院里,在漫天的落红景色中看着秋叶如枯蝶般坠落脚边,簌簌铺满了一地,随风翻舞成浪。 秋色中,姜凝醉穿着一身淡蓝色裙衫,衬得精致脸庞如月般皎洁,她就站在落英缤纷的深处,如画的景色中,她是最夺目的那一笔。 吴王负手立在门廊处,他眉目冷峻,周身的气势让他看上去冷得不近人情,他目光深沉地望住姜凝醉,看着她在树下抬头眺望的身影,神情渐渐变得悠长。 “吴王既然来了,何不大方现身?” 听到姜凝醉清冷的话语,吴王收回神思,他移步往姜凝醉的身边走去。 伸手捋开吹落在嘴角的鬓发,姜凝醉侧头扫过径自走到自己身旁的吴王,随后她收回视线,即使察觉了吴王此番前来的神色不同寻常,但是她也并没有出声询问的打算。 左右不过是别人的事,她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也不想探听他人的心事。反正就算问了,也与她没有多少关系。 姜凝醉总是这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吴王想,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是说与不说,却全凭她自己的喜好。他贵为吴王,多少趋炎附势的人想要巴结讨好他,可是她看着他的眼里半点恭敬也如,连口头上的客套都说得冷冷淡淡的,似乎什么落在了她的眼里,都惊不起她心头的一丝涟漪波澜。 这样的姜凝醉,竟比当年的姜疏影还要淡漠自我上几分。 想着,吴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本王记得你小的时候,性子并不似如今这般冷清。” “人皆是会变的。”姜凝醉对于吴王的评价不以为然,她道:“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以前的太子妃性子柔弱,吴王其实对她并没有多少印象,或者说,对于那个成天躲在姜疏影背后的女子,他压根就不曾了解过,也不想去了解。可是如今的姜凝醉宛若脱胎换骨,在她的身上,压根找不到一点儿当初太子妃的影子。 这样的姜凝醉,淡漠内敛的近乎于无情。 不过吴王转瞬一想,又不觉释然了过来。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向来只有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容得寂寞也容得下繁华,独独容不下真心相待。要想在那里活下去,除了让自己变得冷血而强大,别无他法。 这般想着,吴王问道:“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 倒是没有想到吴王竟会与她聊起这些家常,姜凝醉有些错愕,她不解地看着吴王,半晌才淡笑道:“宫里向来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我岂有过得不好的道理。” 姜凝醉的话回得客套,带着依稀的揶揄,吴王不禁蹙了蹙眉,道:“你知道本王问的不是这些。” “我不知道。”姜凝醉答得无辜困惑,“那吴王是想要问哪些?” 姜凝醉看似理所应当的问话瞬间噎得吴王哑口无言,明明知晓她是故意的,但是他仍旧被她的话堵得胸口一阵气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也是直到如今,吴王终于明白,如若姜凝醉想,她绝对可以三言两语间逼得你气急败坏。 “本王是问你,”缓缓呼出胸口的恶气,吴王沉声问道:“长公主和太子待你可好?本王虽远在东楚,却也听说你在宫中吃了不少苦。” 想起过往的种种,酸甜苦辣自在心头,姜凝醉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恼人的思绪,笑道:“吴王若要问太子,他在我之前早已心有所属,待我的确算不得好,不过想来我也并未真心对过他,所以我们互不亏欠。若说长公主么……” 这似乎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姜凝醉兀自想了片刻,又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我不太喜欢跟旁人提及。”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吴王目光犀利,话也一针见血,“你为她几次以身赴险,却不过只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你心里清楚得很,终有一天,你也会如同你的姐姐一样被她抛弃。你是个聪明人,不该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来,她不值得。” 顺着吴王的话仔细的想了想,姜凝醉突然启齿笑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值不值去衡量它所谓的价值。至少我从没有想过这些,我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想。” “你所谓的想,就是做她身边的一把刀?”吴王冷声一笑,眼神却灼烈而刺目。“你若是再执意留在她的身边,迟早有一天会变得同她一般冷血残酷。姜家人虽然一生忠勇护主,但那却不是你应该牺牲自己的年华耗在宫里虚度的理由。本王劝你,还是尽早离开她吧。” “我做的一切都与姜家无关。”姜凝醉断然摇头,道:“我只忠于我自己。” 就算没有姜家,没有太子妃的这个身份,没有她如今经历的一切一切,她依旧会为了颜漪岚这么做。与值不值得无关,颜漪岚就是颜漪岚,她就是她做这一切的理由。 越是这样淡然的姜凝醉,越是惹得吴王心生烦躁,“你何必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你明明清楚,她的心里只有你的姐姐,她的真心从不在你的身上!” “你说得对,她或许不是一个好恋人,可她却是一个好君王。我说过,整个颜国的天下苍生本该与我无关,可我作为姜家人便有替她守护的责任,作为她的人,我亦不会让任何人威胁伤害到她。”姜凝醉的最后一句话,竟隐隐带了警告的意味。 姜凝醉的这番话带给吴王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够让他向来冷漠的脸上出现裂痕,大到足以击碎他心头尘封的冰墙。 无视吴王蹙眉的表情,姜凝醉漠然道:“所以吴王不必在我这里多费唇舌,因为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的意义。” 听到如此维护颜漪岚,吴王心中满是郁结。已经许久没有人再能够惹得他如此震怒了,他鹰一般犀利的眼眸狠狠钉住姜凝醉,他咬牙道:“你若继续这样执迷不悔,迟早会落得跟你姐姐一样的下场。” “这是我的事。”姜凝醉丝毫不在意吴王此刻危险冰凉的眼神,漠然道:“吴王为何要如此在意?” 吴王神色一怔,平日的冷峻气度渐渐笼上一层黯淡,他深蹙起了眉,道:“本王……” 话还未说完,将军府外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马啸声,姜凝醉心中蓦地突突跳动起来,似乎是冥冥中已经有所感应,她不再理会眼前的吴王,绕过他的身侧往大门外走去。 是你吧? 一定是你吧。颜漪岚。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让我这样方寸大乱? 心里的猜想逼得姜凝醉脚下的脚步越来越快,她急急出了花园,身子刚刚折过走廊,就在门庭下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颜漪岚依旧穿着一身绯色凤衣,长及曳地,在黄昏晕染的秋色当中,铺出一地旖旎。似是察觉到姜凝醉的凝视,她抬头循着姜凝醉的视线望过来,一双凤眸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只是这样浅淡的一瞥,姜凝醉就觉得呼吸都要被夺了去。 明明之前那么急切的脚步,在一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姜凝醉默默站在原地,最初的悸动平缓之后,她的神情随之又冷淡了下来。 姜凝醉没有动,颜漪岚便拾阶朝她走了过来,她走得很慢,每一步却又如同踏在姜凝醉的心头般沉重。 “凝醉。” 轻声唤了姜凝醉的名字,颜漪岚这时也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柔浅地勾了勾嘴角,妖娆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意。 心里始终是有些不太痛快,但是牵挂担心多日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模样是如此的真实,一颦一笑是如此的真实,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是如此的真实,姜凝醉突然便不想再去计较那些事情了。 她这一刻只想要用自己的眼睛作画笔,将颜漪岚的样子一笔一画刻进自己的心上,好让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长公主抛下朝中政事,跑来将军府做什么?”即使心里要说的话如同千言万语,但是姜凝醉一出口仍旧是淡淡的揶揄。“若是传进有心之人的耳里,不知会怎么臆测我。” 话虽然说得凉薄,可是姜凝醉唇角淡淡的笑意却明媚至极,素来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掺满了温柔,如同冬日冰雪遇春笑容,落了一池桃花灼灼。 这样的姜凝醉看上去实在是冷艳动人,颜漪岚受了不知名的蛊惑,她微弯了身子,凑近过去,呼吸近得如同胶着在一起,她唇边藏一抹媚然深笑,温热的气息擦着姜凝醉的唇游走徘徊。 “你说呢?”颜漪岚低声哑笑,“就算要指责你狐媚惑主,想来也并无过错……” 颜漪岚的话无异于是在煽动原本就暧昧燥热的气氛,她说着,脸庞缓缓逼近过去,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见姜凝醉头微微往后一偏,伸出食指竖在了颜漪岚的唇上,制止她吻上来。 “长公主这样真的好么?”姜凝醉轻笑一声,目光转瞬冰冷起来。“要是落在吴王的眼里,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顺着姜凝醉话里藏着的暗示抬起头来,颜漪岚依着姜凝醉视线的指引望过去,便看见吴王这时已经从内堂走了出来,站在离她们不远的竹林外。 “哦?”站直了身子,颜漪岚嗤笑了一声,“吴王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人家更新啦。咦,泥萌问我为什么这么勤奋更新,傻,当然是因为我爱泥萌呀!!! 所以我如此的勤劳,泥萌好意思不给花么!嗯?(╯‵□′)╯︵┻━┻好意思吗!!! 第121章 吴王从不知晓,在姜凝醉那张冷若寒霜的脸上,竟然会有如此温柔的表情。 而她望着颜漪岚的眼神里虽然恬淡,里面却写满了欢喜,仿佛整个天下也不及眼前的颜漪岚那么大。吴王不禁有些怔然,他突然觉得之前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他好似从来不曾了解过姜凝醉。 想着,吴王回过神,首先察觉到的便是颜漪岚如如芒在背凛冽目光,他收拾起心头的思绪,上前几步,道:“长公主。” “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颜漪岚笑道:“本宫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吴王。” 颜漪岚的话音里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吴王闻言,回道:“本王也是临时起意。” 轻轻“哦”了一声,颜漪岚也不甚在意他的说辞,“原来如此。” 吴王略一行礼,“本王还得回军营准备离京事宜,恐怕得先行告退了。” “吴王慢走。” 听闻吴王拱手告辞,颜漪岚也不多留,款款微笑着目送他离去。 直到吴王的马车声渐渐远去,姜凝醉率先收回望向府外的视线,抬头看向颜漪岚,道:“长公主此番前来,可派人先行告知母亲了?” “没有。”颜漪岚摇头,“我也是临时起意的。” 被颜漪岚随性的话噎得一阵气堵,姜凝醉微微蹙眉,刚想要训斥颜漪岚的胡闹,不想她却先一步拉住了自己,道:“我这次出宫不过只是想来看看你,所以并不打算惊动太多人。” “胡闹。”姜凝醉冷声轻斥,她说着,领着颜漪岚往大堂内走去。“母亲还在午歇,长公主以为,你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能瞒得住么?” 姜凝醉说这话的时候,身影刚刚走进走廊的转角,颜漪岚逮住了时机,几步随上前去,在转角的狭小空间里伸手从后拥住了姜凝醉。 “夫人想要什么时候探望都可以,凝醉,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颜漪岚覆在她耳边的声音低沉悦耳,姜凝醉本想要推开她的动作猛地停住,她任由自己陷进颜漪岚温暖的怀抱里,薄唇抿起又松开,最终仍旧选择用一种听起来最平常的语气,道:“前几日是她的忌日,既然来了,你不想去见一见她么?”姜凝醉不曾说出姜疏影的名字,但是她知晓颜漪岚一定听得明白。 拥住姜凝醉的手蓦地一僵,颜漪岚偏头望着姜凝醉隐在一片阴影里的侧脸,心里没来由地往下沉落。 其实颜漪岚多多少少是能够猜想得到吴王会对姜凝醉说些什么的,当年的事情,经过这么些年这么多人的口耳相传,所谓的真相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从未想过要去辩解什么,也不在乎旁人怎么去评论她,但是这一刻她却前所未有的感到茫然。 “不必了。”颜漪岚轻笑,“人死不能复生,我始终记得她当年的样子,这就够了。” 颜漪岚的声音那么轻,可是这一番话里的意味却又那么地重,每一个字都宛若砸在姜凝醉的心上。她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才能让自己在说出生死和伤痛的时候这样的云淡风轻,那并不是所谓的豁达,姜凝醉想,那大概是麻木。 因为痛得彻底,所以趋于麻木。 “所以凝醉,”颜漪岚重新伸手拥紧她,将她狠狠桎梏在怀中,仿若沉溺水中的人抱住唯一的救命浮木。“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也分得清眼前的你是谁。你根本无需试探我。” 藏在心里不愿承认的心事全被颜漪岚看透,姜凝醉一时间只觉得心口欲裂,她很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微微垂着头,想起刚刚试图用姜疏影来窥探颜漪岚心事的行径,心里竟有好笑自己的没出息。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丑陋和不堪了。 想着,姜凝醉深吸了一口气,她在颜漪岚的怀里转过身来,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颜漪岚,笑得恬静,睫羽沾染了她柔软的笑意,冷淡的面庞也有了生机。依着两人紧紧相贴的距离,姜凝醉身子微微往前,略带冰凉颤抖的吻就落在了颜漪岚的唇上。 言语难免匮乏贫瘠,或许唯有最直接炙热的吻,才能将我心中的所思所想表达的吧? 这或许是姜凝醉这一生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颜漪岚不会知晓,这一转身一踮足一轻吻,她需要抛掉多少的理智,鼓足多少的勇气,才能驱使自己做到。 “我若是存心试探长公主,长公主又打算怎地?”姜凝醉此刻抬眼看颜漪岚的样子说不出的冷艳动人,淡漠的眼里透出一点狡黠的光,“过去的事情我虽然无权参与,难道还无权过问了么?” 话是带着揶揄的,经由姜凝醉清冷的嗓音说出来,听上去既像是刁难又像是一种若有似无的娇嗔。 这样的姜凝醉实在是有趣,颜漪岚低头拥住她,埋在她的肩头低低的笑,“你若想知晓,我告诉你便是。” 对于颜漪岚与姜疏影的过去,姜凝醉的确是好奇的,她好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够让颜漪岚如此倾心相待,她也好奇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才能使得姜疏影舍得抛弃性命也要替颜漪岚守住这片江山,她想知道的很多,可是她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知道。” 那终究不过是她们的故事,她虽然好奇,却也不想知晓得太多。那段过往,那道伤疤,她不愿再在颜漪岚的心头揭开。倒也不全是为了颜漪岚,她这么做,其实也存着自己的私心。 她希望她爱着的女人,从今往后,喜也好忧也罢,都只为了她一个人。 颜漪岚头抵在姜凝醉的肩头,她闻言,掀眼看了姜凝醉一眼,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看出姜凝醉不愿袒露的心思,她只是笑了笑,伸手紧紧揽住姜凝醉,贪婪得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月麟香气。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姜凝醉本以为颜漪岚会直接带她回宫,因此,听闻此话,她不免诧异道:“去哪儿?” 听到走廊外有下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颜漪岚适时地松开了姜凝醉,往后退了几步,与姜凝醉拉开了一个最合适的距离。替姜凝醉整理着有些松乱的衣衫,颜漪岚笑道:“你去了便知。” 猜不透颜漪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姜凝醉也懒得费心思去猜,她点了点头,任由颜漪岚带她离开。 管家这时候也已经听到门外把守的侍卫通报,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不想居然正巧撞上颜漪岚和姜凝醉,他忙不迭地领着一众下人跪拜下来,颤声道:“拜见长公主。” “平身吧。”颜漪岚微微停住脚步,抬手道:“本宫要与太子妃出府一趟,无需惊动夫人,明白么?” 管家闻言,连连点头道:“奴才明白。” 出了将军府,姜凝醉顺着颜漪岚的指引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缓缓驶动,她才偏头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轻轻啧了一声,颜漪岚忍不住出声嘲笑道:“你这追根究底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即使面对颜漪岚的抱怨,姜凝醉仍是无动于衷地纠正道:“我只是不像长公主喜欢故弄玄虚而已。” 虽说这样一本正经的姜凝醉实在是有些无趣,但是颜漪岚却只是笑了笑,毫不在意她的无礼。“何必那么着急,到时你自然就会知晓。” 偏头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姜凝醉不甚中肯地道:“长公主总喜欢玩些无聊的把戏。” “我只是想给你一些惊喜。”面对姜凝醉瞧不出情绪的评价,颜漪岚歪头笑得艳魅,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你这木头脑袋里难道就不能有点期待么?” 拍开颜漪岚作怪的手,姜凝醉回头望向她,笑得敷衍,“我会试着抱有一点期望的。” 似乎姜凝醉总是有本事惹得颜漪岚心里不痛快,她嗤笑了一声,越看姜凝醉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庞越是来气,于是她索性凑过身去,一把拉过姜凝醉,狠狠地吻了下去。 姜凝醉的唇纤薄而冰凉,像极了她这个人。颜漪岚一手撑着摇晃的马车,一手紧紧固在姜凝醉的脑后,全全主导着这个带有惩罚意味的深吻。 颠簸的马车让姜凝醉有些坐不平稳,她的后背被颜漪岚逼进了马车的角落里,视线所及的空间里,到处都是颜漪岚的模样,她只能抓住颜漪岚撑在她头边的手臂作为支撑。 颜漪岚微张贝齿,轻轻噬咬着姜凝醉那双惯于冷言冷语的唇以作惩罚,听见她轻声抽气,颜漪岚这才满意地松开她,改为用舌尖一一舔过,最后长驱直入,吻得缠绵而巨细靡遗。 姜凝醉实在是很想斥责颜漪岚的大胆,放眼整个颜国,大概没有谁会像她这样毫不顾忌身份地位,随心所欲到胆大妄为的地步。可惜她只是强撑着冷静狠狠睨了眼前的颜漪岚一眼,心底犹如擂鼓鸣动,像是受了不知名的蛊惑,她缓缓闭上了眼,轻启唇齿,默许了颜漪岚如同掠夺的行径。 马车一路往山上驶去,这样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姜凝醉听得车夫长吁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颜漪岚率先下了马车,她吩咐赶车的侍卫在此等候,然后她领着姜凝醉朝山顶走去。 还未登上山顶,姜凝醉便隐约闻到了一股淡雅的花香,随着山头盘旋的风阵阵扑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循着花香而去,颜漪岚牵着姜凝醉绕过拐角,眼前的景致立即让姜凝醉呆愣在原处。 那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琼花花海,洁白的花蕊随着山头的轻风摇曳款摆,整个山头萦绕在琼花的香气当中,蝴蝶如同花海里的精灵翩翩起舞,互相追逐嬉戏,眼之所及,美不胜收。 姜凝醉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她诧然地偏头望向颜漪岚,却见颜漪岚目光眺望着远处,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她突然挑唇一笑,整张脸沾染了笑意,灼灼其华。 不远的地方有马蹄声响起,姜凝醉的心随着它越来越近而跳得厉害,看着视线里渐渐清晰的身影,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池蔚依旧是姜凝醉记忆里的模样,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如墨青丝衬得她眼眸如星,不染半点尘埃。直到池蔚趋马来到她们的面前,姜凝醉看见她的披风下微微一动,心里正觉怪异,她倏地看见柳浣雪从里面探出了头来,明媚的脸上透着浅浅的笑意,两弯清泉般的眼盈盈地看着她。 “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长公主对于当年的姜疏影并非无情,也不是泥萌所想的那么渣啦,可能看完整篇文泥萌就会懂啦,嘤嘤嘤~ 最近忙CRY了,好不容易更新上来了,么么哒,周末会继续更新哒~ 第122章 姜凝醉原本以为,巍迆山上一别,此生已是无缘再见到池蔚和柳浣雪二人。 如今再见,不禁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柳浣雪穿着一身明亮的黄衣,白皙姣好的面容被衬出了极致的美,她身置琼花花海之中,回头冲着姜凝醉展眉低笑,明媚而多娇。 姜凝醉站在离柳浣雪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她在刺眼的眼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不远处的柳浣雪,明眸皓齿,皎洁无暇,这样绝色的女子,也难怪池蔚和太子会如此动心。 看见柳浣雪在琼花深处向她招手,姜凝醉缓缓挪步走过去,她记得当初池蔚带着柳浣雪逃出太尉府,最后她们就藏在这一片琼花林当中,不想最后的最后,她们仍旧选择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她们最初的地方。古人说的不忘初心,想来也不过如此。 柳浣雪用指尖轻触着琼花洁白的蕊瓣,看见姜凝醉走过来,她笑道:“没想到还能与姐姐相见,今晨收到长公主密函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她说着,伸手摘了一簇琼花,递给姜凝醉。“姐姐对我与池蔚有恩,如今看见长公主待姐姐这般用心,我也替姐姐高兴。” 姜凝醉多多少少也能知晓柳浣雪说的用心指的是什么。颜漪岚手握生杀大权,行事素来谨慎小心,如若不是为了讨姜凝醉的欢心,她断不会邀池蔚和柳浣雪相见。能让一个冷血的君王做出如此柔情满满的事,足以看出姜凝醉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心里霎时一片柔软,姜凝醉面上却仍旧沉默,她伸手接过柳浣雪递来的琼花,道:“不过是长公主心血来潮罢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柳浣雪大致也能够摸清姜凝醉的一些个性,所以姜凝醉不正面回答,她也不觉得讶异,只是掩嘴轻笑。“看来长公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明明柳浣雪像是在谈论颜漪岚,但是姜凝醉却不禁感到脸上微热,仿佛柳浣雪的那番笑言,是在取笑她一般。不善于当着众人的面谈论她与颜漪岚的事,姜凝醉自然地带过话题,她道:“我本以为巍迆山一别,你们应当远离京城了。” “我本来也以为是如此。”柳浣雪点头道:“可是长公主说狩猎场上平白无故丢了一个大活人,太子必定会下令封锁各个城门严加搜查,在这个时候,我们肯定逃不出京城。既然如此,倒不如安安心心呆在京城之内,太子尚不知晓这个地方,况且又有长公主秘密监视太子的行动,一有风声定会提前通知我们,所以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姜凝醉不想颜漪岚竟然背地里为池蔚她们考虑了这么多,她一直以为巍迆山一别之后,她们的死活只能听凭天意。如此想来,她这些时日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若是有颜漪岚的恩准和暗中保护,那么就算是太子,也没有办法妄动她们分毫。 姜凝醉低头端凝着手里的那簇琼花,洁白的花蕊散着清新淡雅的香气,悠远却不张扬。指尖仍能够清晰记得之前她接过琼花之时感受到的凉意,柳浣雪的手那么凉,没有一点温度。 “你的身体……”姜凝醉话到了嘴边又不禁咽下,她不知道这些宫中往事是否还合适再次被提及,那些过往对于柳浣雪而言,算不得是什么幸事。 姜凝醉欲言又止的话柳浣雪自然听得懂,她下意识地伸手捂紧了自己的胸口,紧攥的手下一秒又缓缓松开,她目眺着远方,笑道:“那些都不重要了。”说着,柳浣雪突然回过视线望向姜凝醉,眼里闪烁着宛若看破生死的淡定目光,让姜凝醉不禁心头发颤。“现在对我而言,还能活多久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她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算是生死亦不能将我们分离。” 姜凝醉从不知晓在柳浣雪看似柔弱明媚的外表之下,竟然潜藏着这样镇定强大的内心,又或许是因为她早已将生死看得通透,所以才能拥有这样豁达淡定的心态。 这样的柳浣雪让姜凝醉倍感震撼,姜凝醉深深呼出胸口的窒闷,缓缓道:“池蔚知道么?” “我未曾说过,不过我想,她应当是知晓的。”柳浣雪说着,睫羽微微垂下,在阳光下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我的一切,她比我更甚了解,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她一定也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她向来如此,我不说,她便不会过问。” 姜凝醉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此刻深觉言语居然是那样苍白无力的东西。 “过去的五年时光里,我束缚在自己做的茧里,我对池蔚爱却惭愧,总觉得亏欠得她太多,所以连温柔也卑怯到不敢放肆给予,一方面恨着太子,一方面又躲避着她,纠结着那些本就没有答案的因缘对错,最终苦了自己也伤了她。”柳浣雪抬眸对着姜凝醉浅浅微笑,眼底流转着清澈的光,一时间,就连天地也不禁失了颜色。“可是姐姐啊,人生本不该如此,不是么?趁着还有时间,趁着还能放肆,尽情地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若能如此,不就足够了么?” 姜凝醉的喉头微微的涩,半晌,她才突然淡淡笑了起来,“你比我,比这世上无数的人都要洒脱。” 柳浣雪也随着姜凝醉笑了起来,盈盈双眸掺了柔软的笑意,别样的温柔动人。“大概是人之将死,看到的东西也有所不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柳浣雪的嘴里听到这些关于生死的话,姜凝醉心底始终有些不太痛快。想着,她垂眸想了想,突然话锋一转道:“长公主从不做毫无目的之事。” 听得姜凝醉此刻没头没脑的话,柳浣雪心生不解,以一种询问的目光望向她。 “难道你就不好奇么?”姜凝醉的视线直直穿过眼前的琼花林,向着不远处颜漪岚的方向望去,心头似有所料,她笑得讳莫如深。“长公主会单独与池蔚聊些什么?” 姜凝醉这么一问,倒叫柳浣雪怔忪了片刻,她眨了眨眼睛,不自觉地随着姜凝醉的目光看了过去。 穿过琼花林的深处,颜漪岚在一座小木屋前停住脚步,她择了门外的一张方桌坐下,晃了晃手里的酒,笑道:“临出宫前,本宫去看了趟莲妃,这壶酒是她让本宫捎给你的。” 池蔚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听到颜漪岚的话,她才开口道:“长公主有心了。” “举手之劳而已。”说着,颜漪岚瞥了眼站在一米开外的池蔚,道:“这里没有外人,况且你也不再是宫里的人,坐吧。” 池蔚依言坐下,嘴上仍然恭敬,“谢长公主。” 想来她长公主的名衔挂得太久,为她带来无上权力和荣耀的同时,似乎也剥夺了她想要做一个平凡人的资格,就算是出了宫也无法自在起来。因为,总有人会用他们的言行来提醒她,她是谁,她又该做些什么。 颜漪岚凤眸一垂,神情透着些许落寞无奈,低头替彼此斟满酒。“听莲妃说,你素爱喝这桂花酿,每次你去冷宫探望她,临走时总爱让她为你酿制一壶桂花酿,留待下次品尝。” 闻言,池蔚笑了笑,锋锐美貌衬着别致笑意,清冷的眉目也有了生机。“冷宫这个地方最容易磨损人的心智,我若不为她找些事做,这漫长的白天黑夜,她该如何度过?” 颜漪岚敛袖斟酒的动作顿了顿,她掀眼看了池蔚一眼,耸肩叹道:“所以,这酒我是白拿了?” “若要喝酒,我还是比较喜欢与太子妃共饮。”池蔚的话像是在不知死活地调侃颜漪岚,她说着,眼眸倏然一转,落在了颜漪岚的身上,道:“所以,喝酒倒是不必了,长公主不妨直道来意。” 寒暄的确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颜漪岚面对的还是这般犀利冷静的池蔚,想着,她索性丢了手里的酒壶,开门见山道:“柳浣雪离宫之时,已经身中紫茄花的毒,你贵为杀手,这些年为柳家卖命,应当知道紫茄花的用途。” 池蔚当然知道,从这些时日柳浣雪的症状便能多多少少猜到她的身体有恙,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柳浣雪居然中的是紫茄花的毒。凌厉的事实犹如剜割在心头的刀刃,每一刀都扎入心扉,她早应该猜到,柳浣雪在后宫处处小心谨慎,从未让自己陷入什么危险当中,除非是为了她。 池蔚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入狱之时,她为了你在凤仪宫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回宫之后便昏迷不醒,请来太医诊治才发现的病因。”顿了顿,颜漪岚又道:“估算着当初太医给出的大限,她怕是没有几天时间了。” 最初的疼痛感在此刻逐渐放大,池蔚心扉欲裂,太过突然的事实让她有了瞬间的失神,她在心里反复回放着颜漪岚的这几句话,道:“长公主专程而来,想必不会只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池蔚的冷静不禁让颜漪岚多看了她几眼,她早该想到,柳浣雪虽然作为太尉手里最有用的一枚棋子被放入宫中,但是她这些年步步为营,替太尉铲除多方势力,其中必定少不了池蔚的从旁相助。 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颜漪岚顺着桌面缓缓推到池蔚的眼前,眼里藏着的尽是运筹帷幄的光,“本宫可以救她。” 颜漪岚并没有理由和必要来骗她,因此,池蔚拿起桌上的锦盒,缓缓打开。待看清了盒中放着的物什,她不觉诧异道:“九灵草?” 九灵草,传闻能解百毒,向来是众多医者病患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不过因它生长在天山之上,不仅地势危险陡峭,且常年有成群的雪狐盘踞,许多慕名前去的采药人,最终都有去无归,所以自古以来九灵草一直千金难求,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而颜漪岚手里的这一颗,如果池蔚没有记错,还是当年颜漪岚不慎身中剧毒之时,姜疏影擅离军营冒死险赴天山替她采得的,当初姜疏影一共只采到了三株,这应该是最后一株。 “你与疏影熟识多年,应当知晓这株九灵草的来历。”颜漪岚读懂了池蔚眼里的神情,她低眉一笑,只是这一次,笑意却始终显得有些落寞。“她与你素来交好,若她尚还在世,也一定会选择这么做。” 当初知晓颜漪岚和姜疏影之间感情的人并不多,而池蔚便算作是一个,只不过这倒是姜疏影死去的这么多年里,颜漪岚第一次提到她的名字。将心头的思绪一并抹去,颜漪岚回神,凝在唇边的浅媚笑意愈加扩大,远远看去,犹如盛开在地狱里的玫瑰。 “本宫可以将它送给你,只是相对的,本宫想让你替我做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不给我花的,都是坏东西!哼!! 第123章 颜漪岚从不会如此好心,更不会做毫无目的之事。 池蔚心中隐隐有所猜想,所以听到颜漪岚的话,她也不觉诧异,反而笑道:“我如今是朝廷钦犯,自身尚且难保,不想我这样的人对于长公主而言,竟然还有可用之处?” “有没有可用之处,”颜漪岚莞尔一笑,“到时你自会知晓。” 池蔚挑眉问道:“不打算现在告诉我?” “不急。”颜漪岚慢悠悠地卖着关子,“反正一时半会你们也出不了京城。” 池蔚倾身倚靠着石桌,抚眉笑道:“不如说是因为如今长公主手里捏着浣雪的命,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毕竟,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论将来颜漪岚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为了柳浣雪,就算是要赴汤蹈火,恐怕池蔚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噗嗤。”似乎读出了池蔚心底里的想法,颜漪岚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既然放你们出了宫,本宫自然没有必要再难为你们。” “长公主的这句话,我倒是信的。只不过……”淡雅的脸庞显出几分促狭,池蔚突然笑得恶劣,“我信的不是长公主,而是太子妃。” 想也知道池蔚说出这番话的用意,明摆着是搬出姜凝醉来打趣颜漪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独掌颜国朝政多年的长公主颜漪岚,就连央国国君都尚且不看在眼里,却偏偏拿太子妃姜凝醉一点办法也没有。 道理虽然人人都明白,但是敢这样直言不讳的人倒是不多的,颜漪岚没好气地放了手里的茶杯,哂笑道:“你这不怕死的性子,倒是跟她一模一样。” 池蔚若有所思,她道:“与其说是我们有些相像,不如说她更像另外一个人。” 凝在唇边的笑意淡了淡,颜漪岚侧首看向池蔚,“连你也这么觉得?” “自从太子妃落水之后,再一次见到她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熟悉无法用任何道理去解释。”池蔚斟酌了片刻,直言道:“与太子妃的相处,总让我想到她的姐姐,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她们宛若是一个人。” 池蔚的直言不讳让颜漪岚有了瞬间的失神,心底迎来一阵短暂的疼痛,刺痛的感觉逼得她回过神来。她重拾起笑意,起身道:“可惜疏影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池蔚,又像是在提醒她自己。 池蔚沉默,她顺着颜漪岚起身的动作抬头看向她,头顶的光被颜漪岚的身子挡去了大半,光影交错中,她看见颜漪岚眼底的气势淡了去,透出一丝不自知的晦涩与倦怠,不像是往日里站在高处的那个冷峻的君王,倒有些像是折了羽翼坠落凡间的凤凰。 “太子妃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留在宫里。”池蔚略一沉吟,道:“为了避免她重蹈覆辙,长公主不应该再接她回宫。” “从一开始,本宫就没有打算带她回宫。”颜漪岚从容一笑,笑意扫去之前眼底的落寞,她道:“所以,本宫不能陪在她身边的这段时间里,本宫希望你能够替我多留一点心。” 这一下,连池蔚也不禁有些诧异了,“这就是长公主想让我做的事情?” “凝醉的性子你也知晓,本宫若是派探子在将军府外盯守,她肯定是不会高兴的。”面对姜凝醉,颜漪岚只觉得自己的手段计谋完全派不上用场,“吴王那边尚还不能掉以轻心,本宫分身/乏术,算来算去,宫外只有你是可以信任的。” 这是第一次,池蔚看见颜漪岚藏在冷峻强势下的那份柔软缜密。 难怪姜凝醉会对颜漪岚如此动心,换作是谁,窥探到这样温柔细腻的颜漪岚,都会忍不住要为之倾心的吧? 想着,池蔚点头道:“好。” 听到池蔚应允,颜漪岚微微一笑,她伸手拍了拍池蔚的肩膀,似乎所有的言语全都涵盖在了这个动作里,之后,她转身离去。 姜凝醉站在琼花海里等了一会儿,便看见颜漪岚的身影从花海之外走了过来。 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颜漪岚走到了她的身边,姜凝醉才开口道:“该回去了。” 知晓姜凝醉是担心姜夫人甄氏担心,所以急着要回将军府,颜漪岚点头,“好。”说着,颜漪岚偏头看见一旁静静站着的柳浣雪,笑得人畜无害。“池蔚在等你。” 颜漪岚这话说得稀松平常,隐隐中却又带了一种玩味的语气,听得柳浣雪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脸红,她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脸上一热,赶忙朝着池蔚的方向走去。 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到柳浣雪落荒而逃,姜凝醉冷冷看了颜漪岚一眼,道:“长公主又胡闹了。” 恶劣心思全被姜凝醉发现,颜漪岚也不觉得窘迫,她扯着嘴角仍旧笑得妖娆,牵着姜凝醉往山下的马车走去。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外,不出颜漪岚所料,她们刚刚下了马车,立即看见等在府外的甄氏快步迎来。 “臣妇拜见长公主。” 颜漪岚上前扶起甄氏,“夫人不必多礼。”说着,她越过甄氏看着她身后一众跪拜的下人们,道:“都起来吧。” “长公主屈尊前来,怎么不提前命人来知会臣妇一声,若是怠慢了长公主,这可如何是好啊?” 颜漪岚莞尔道:“听说夫人最近身子有恙,本宫和太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只是政务繁忙,始终没能抽出时间来探望。难得这一次凝醉回府小住几日,本宫便顺道过来探望一下夫人。” 甄氏一边领着颜漪岚往府里走,一边回道:“难为长公主有心了,臣妇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颜漪岚进了府,闻言,她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姜凝醉一眼,笑道:“那本宫就放心了。” 察觉到颜漪岚看来的那一抹风情万种的眼神,姜凝醉漠然垂下眼,并不予理会。 甄氏早已经备好了一桌的酒菜,姜凝醉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色,又偏头看了一眼招呼颜漪岚入座的甄氏,突然就明白了颜漪岚在甄氏心中的分量。 “凝儿在宫中的这些时日,有劳长公主照顾了。” 颜漪岚笑得恂恂有礼,“夫人客气了。”说罢,还不忘用余角瞥了姜凝醉一眼。“凝醉乖巧的很,不曾给本宫带来什么麻烦。” 从颜漪岚口中听得“乖巧”二字,真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耳,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姜凝醉抬头快速看向颜漪岚,却又碍于甄氏在场,所以只能把所有的感受咽回肚子里。 “那就好。”甄氏对于颜漪岚的话自然信任的很,闻言,她不无欣慰地拍了拍身边坐着的姜凝醉的手,又道:“凝儿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初入宫中,还望长公主和太子能够多多包容。” 甄氏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其中的深意颜漪岚却是听的明白的,她最想知晓的还是颜君尧对待姜凝醉的态度。想着,颜漪岚掩下心底片刻的不痛快,笑道:“凝醉与太子感情深厚,母后也常常当着本宫的面夸赞凝醉聪颖识大体,还曾经笑言将军和夫人教导有方,培养出了这样才情兼备的女儿。” 这些话当然也就只能瞒骗毫不知情的甄氏,至少在姜凝醉看来,这些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这般想着,姜凝醉倒有些佩服对面坐着的颜漪岚,谎话连篇,满嘴胡诌,脸上不带一点异样。 真真是让人看得牙痒痒。 “那就好。”姜凝醉这边心里止不住地腹诽,而甄氏却显然是听信了颜漪岚的一派胡言,欣慰地点头答应。许是颜漪岚的话终于让姜夫人这些时日的担心落了地,她一边招呼着颜漪岚吃菜,一边提议道:“长公主难得来一趟将军府,眼下夜已深了,若是长公主不嫌弃,不如今晚就住在将军府吧?” “母亲!” “好啊。” 姜凝醉刚刚想要制止姜夫人的这个糟糕透顶的决定,不想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对面的颜漪岚已经欣然应允了下来,最后还不知死活地看向姜凝醉,笑得一脸无辜。 “反正夜路难走,住一夜也无妨。”颜漪岚话虽是对着姜夫人说的,但是眼睛却始终在姜凝醉冷凝的脸上打转,笑意越发明艳起来。“你说对吧,凝醉?”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浑身难受,天气转凉,大家也要注意保暖哈~ 第124章 颜漪岚的话无异于是在明知故问。 姜凝醉压根没有反对的权力,况且,在听到颜漪岚的回答之后,甄氏已经起身吩咐管家下去张罗准备了。 看着甄氏忙里忙外的模样,姜凝醉回头看了眼坐在主位但笑不语的颜漪岚,一时间猜不透她心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打点好一切,甄氏重新落座,她望向颜漪岚,端雅的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再三,最终开口道:“臣妇有些话想说,不知长公主愿不愿意倾听?” 甄氏的语气犹豫却又沉定,不止是姜凝醉,连颜漪岚也不觉微微正色,点头道:“夫人请讲。” 得到颜漪岚的允肯,甄氏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转头吩咐道:“凝儿,长公主难得留宿一夜。管家做事始终让我不放心,你且去替我好好看着,切勿怠慢了。”这话明摆着是在支开姜凝醉。 姜凝醉听在耳里,明白在心里,她起身道:“女儿明白。”说着,她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不曾看颜漪岚一眼。 “有些话,臣妇埋在心底许多年了,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跟长公主聊一聊,当年疏影……” 生生将门内的谈话隔断,姜凝醉缓缓阖上门,没有再听,也不想多看。不论颜漪岚的脸上出现什么样的表情,都不会是她想看到的。 住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姜凝醉对于姜家的大小事务多多少少有些耳闻,知晓管家在姜府里呆了许多年,几乎是看着姜凝醉两姐妹长大的,所以做起事来自然要比姜凝醉周到麻利,也没有什么好需要她看着的。 直到管家布置好一切前来询问姜凝醉的意见,她才看了看屋外阴沉沉的天,吩咐道:“入秋了,夜里寒凉,长公主出宫穿的单薄,烦请管家把床上的被毯换得厚实些。” “是。”管家连连点头,末了笑道:“太子妃有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管家说完便按着姜凝醉的吩咐准备去了,姜凝醉却站在原处好一会怔愣,脸上一阵微微的热。这一刻,姜凝醉倒是有些庆幸颜漪岚不在场了,若是这番话让她听见了,指不定她会怎么笑话自己。 等着管家重新布置妥当,姜凝醉遣了她小院里的管家和下人们,独自一人站在月下发怔。 小院池塘里的荷花早枯败了,夜风阵阵,清寒的月色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姜凝醉低头,看着她的身影跳跃在水面之上,一阵风吹过,她的影像在池塘里变得摇曳模糊起来。 颜漪岚来到小院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姜凝醉站在池塘边出神的背影。她的侧面在月光下皎洁无暇,白衣映着冷冷月色,周身似乎都透着淡泊疏离的气息,总给人一种冷漠清高的感觉。 身子突然被人从后拥住,姜凝醉愕然间回神,本能地伸手想要挣开圈住她的那双手。 “凝醉。” 颜漪岚覆在姜凝醉耳畔的声音很沉,也很轻,如同拨弄心弦的那双多情的手,搅得姜凝醉的一颗心几乎都要颤栗起来。 想要推开来人的那双手抬起来又垂下去,姜凝醉微垂着头,她咬着唇克制住自己纷乱如麻的心跳,冷静道:“这里是将军府,长公主不要太过任意妄为。” “夜已经深了,”颜漪岚用侧脸摩挲着姜凝醉微凉的发丝,笑得宠溺,“所有人都去歇息了,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这话说的真是令人遐想的暧昧,偏偏经由颜漪岚那副天生性感沙哑的嗓音说出来,真真是无意也能煽情上几分。 可惜姜凝醉偏偏不吃颜漪岚这一套,她对于颜漪岚的话无动于衷,不动声色地带过话题,转而问道:“长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话一出,姜凝醉就有些后悔了。 有的时候,你越是想要装作自己不在意,结果却越是会在言行举止里出卖你自己。姜凝醉就是最好的例子。明明不愿意去想甄氏与颜漪岚的谈话,但事实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话听上去既像是抱怨又像是在撒娇,带着些许懊恼的口吻,从颜漪岚的口中说出来,竟然没有半点违和感。“凝醉,这都是你的错。” 这句话虽是实话,但是却不是全部的实话,姜凝醉明白,却无意去刨根究底。许是眼前的颜漪岚是姜凝醉从未见到过的新鲜模样,她心底里有些喜欢这样的颜漪岚,便也就纵容了她的刻意隐瞒。 不自知地弯了弯嘴角,姜凝醉用自己都不察的温柔语调道:“长公主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面对姜凝醉的揶揄,颜漪岚只是低头埋在她的肩窝轻笑,她伸手拥紧姜凝醉,感受着彼此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片刻温馨。这一次短暂的分别,竟是让颜漪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姜凝醉在她生命里的分量和意义。 “送你出宫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姜凝醉闻言,低声道:“我知道。”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没有一刻不在担心你。” 姜凝醉轻笑,“我知道。” 颜漪岚自姜凝醉的肩窝里抬起头来,失笑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从颜漪岚的怀抱里转了个身,姜凝醉看着颜漪岚,一字一句道:“长公主所有想要说的话,我都知道。” 颜漪岚挑眉,“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姜凝醉疑惑地抬起头来,不想看见的便是颜漪岚促狭的笑意,心底突然有了答案,可惜想要退开已经太迟,颜漪岚早有准备,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下一秒就已经被颜漪岚吻了个正着。 瞬间而至的吻火热而缠绵,似乎能够焚烧掉姜凝醉的所有理智和自持,脑子迎来短暂的空白,回神之际,她感受着身体上的每一寸颤栗,理智逐渐分崩瓦解,明明知道不该如此放溺自己沉浸在颜漪岚的气息里,可是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姜凝醉觉得此时此刻,她如同颜漪岚手心里牵着的木偶,一举一动,全凭她的掌控行动。 房门被颜漪岚关上的瞬间,姜凝醉心底最后的那道防线似乎也随之崩断了,看见颜漪岚欺身过来将她压入柔软的床榻之上,身子陷进一片冰凉里,游走的理智这才稍稍回了神。 偏头避开颜漪岚追上来的唇,姜凝醉双手抵在她的胸前,翻身推开颜漪岚,道:“长公主,这里可是将军府。”言下之意便是,这里不是皇宫,你最好不要胡来。 颜漪岚用手肘支起身子,抬头吻在姜凝醉的唇角,笑得妖娆而瑰丽。“现在说这些,凝醉,会不会太迟了些?” 烛光昏暗,在这样的气氛里看上去难免有些煽情,姜凝醉就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身看着颜漪岚,并不是第一次知晓颜漪岚有多美,但是这却是第一次,姜凝醉实实在在的被颜漪岚的外表所迷惑。 想来世人常说的风华绝代红颜祸水,便就是用来形容颜漪岚这样的女子的。 光是这样默默地凝视着颜漪岚,姜凝醉的心底便生出一种陌生的悸动,这样理智所不能克制的冲动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想要移转开视线不去看她,但是身体却偏偏要违背她的意志,做出背道而驰的事情来。 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生了副好皮相,明明知道姜凝醉此刻在懊恼着什么,她却反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仿佛要直直笑进姜凝醉的心里去。 颜漪岚摆明了是在诱惑姜凝醉,心底越是这样清楚的明白这一点,视线越是无法按着她的意识移动。也不知姜凝醉是在恼火自己还是在埋怨颜漪岚的故意引诱,她突然俯下了身子,轻启贝齿,狠狠咬住了颜漪岚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颜漪岚不禁蹙眉轻抽了口气,清晰的痛意并没有磨损她这一刻的好心情,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看着向来自持稳重的姜凝醉懊恼失控更加有趣的事情了,她一只手轻按住姜凝醉的颈项不断加深这个吻,一只手握住姜凝醉的手腕,带着她来到自己腰间束缚着的缎带处。 “解开它。”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读者抱怨最近太素了,所以下一章,大家度盘见~ 第125章 沉雁阁外的桃花都谢了,只剩下小池假山相映,流水潺潺,美如画卷的景色如今却总透着那么一丝伶仃之意。 呼啸而起的狂风吹得吴王身上的铁甲微微作响,听见碧鸢请他进去,他的鹰眸忽黯,冷冷划过一星寒光。 看见吴王拾步往阁内走去,碧鸢侧开身子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随在吴王身后向前走去,她抬头看了眼吴王,脸上不禁隐隐浮现些许愁容。 太医刚刚才替颜漪岚包扎过伤口,虽说伤口并不深,但是仍需要好生静养,可惜眼下情势紧急,吴王此番进宫,恐怕已经惊动了所有的人,如此一来,央颜两国盟约关系破裂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彻底坐实了。这个节骨眼上,颜漪岚分/身乏术,哪里可能会有多余的闲暇休息? 若是太子妃这时候能在殿下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就算不能替她分担国事,至少也能解了她心头太过沉重的疲惫。 当碧鸢惊觉她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觉感到错愕,这一年的时间里,姜凝醉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在了颜漪岚的世界里,从最初的置身事外,到如今的赴汤蹈火,她竟已变得如此重要,如此无可替代。 回神之时,碧鸢抬起一直低垂的视线,发现她已经亦步亦趋地跟随吴王进了殿,她转身掩上门,将自己心头多余的心思也一并关起来。 “碧鸢。” 听见脚步声,颜漪岚从内殿行出来,她在屏风处停了停脚步,视线从吴王的身后一扫而过,吩咐道:“奉茶。” 碧鸢领命退下,吴王这时候才走上前几步,同颜漪岚一齐来到外殿坐下。 颜漪岚换了一身明黄缕金彩凤衫,袖口用银丝勾出祥云的图案,长及曳地,随着她的动作而款款摆动。在吴王的记忆里,或许是心知自己的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所以在摄政的这四年里,颜漪岚很少会穿这样昭示身份帝位的衣服和颜色。 可是今日她却偏偏破了例,比起心血来潮,吴王更有理由相信,这是颜漪岚无形中给予他的一种警告和压力。她是在借机告诉他,这个天下,如今在谁的手里。 吴王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他拿起碧鸢送来的茶,轻刮了刮杯沿,闻着茶香,他剑眉微挑,哂笑道:“没想到长公主还记得本王爱喝什么茶。” “那是自然。”颜漪岚笑了笑,道:“你我年龄相近,自小在宫中一道长大,吴王的喜好,本宫理应知晓。” 吴王一笑置之,他放了手里的茶盏,道:“长公主有心了。” 颜漪岚凤眸藏着深意,语气却是稀松平常,“说起来,这一次俘获央国精兵五千,吴王功不可没。只是不知,吴王打算如何处置?” 吴王道:“一切全凭长公主做主。” “虽说北央王如今落了下风,但是央国的实力始终不容小觑,再者,当年北央王对大颜有恩,若是急于除掉他,央国就有了合理的理由攻打大颜,依看眼下两国的实力悬殊,就算你我二人合力,也未必能够抵抗。” 颜漪岚的这番话,吴王倒是认同的。 这也便是为什么央玄凛能够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因为他心里清楚地很,颜国刚刚从四年前的颜隋一战里恢复起来,这个时候,是万万承受不起第二次战争的侵蚀的。 不到万不得已,为了大颜,颜漪岚都不会擅自挑起战事。 吴王一径地缄默不语,颜漪岚顿了顿,察觉吴王并没有出声回绝,她继续道:“本宫已经答应了北央王,让他在三日之内率领他的军队平安离开大颜,等到他的人马出了京城,本宫会遵守承诺,届时再放秦颂和他的五千精骑离开。” 吴王冷冷看向颜漪岚,道:“长公主是打算讲和?” “当然,北央王此番离去,也并不是毫无条件的。”颜漪岚说着,从碧鸢的手里接过一张明黄的空白诏书,放在吴王的眼前,缓缓道:“条件随吴王开口,日后也都归你东楚所有,本宫绝无异议。” 吴王闻言,用一种复杂而深远的目光慢慢打量着颜漪岚,他自认阅人无数,世间鲜少有人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但是他却依旧读不透颜漪岚。 眼前的这个女人,真是既狠绝又危险。 三日之前,她明明还不过处在最劣势的地位,像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羊,生死全捏在别人的手里,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谁能想到,三日之后,她竟然能够逐个击破,以一个得利者的身份,站在这里同他讲条件。 先是利用姜凝醉说服他秘密突袭秦颂部队,猝不及防地给予北央王当头一击,逼得北央王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用确保北央王和他的军队平安离开大颜为条件,诱使北央王与大颜讲和。接着,为了稳住他,她甘愿把央国这次和解的利益全部赠与他,没有人会舍得跟利益作对,他吴王亦是。 经此一事,他与北央王的盟约关系彻底撕毁,从此交恶。而颜漪岚周旋在北央王和他之间,两边皆给予丰厚利益,她互相牵制,又互不得罪,与他们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里。 这步棋走到最后,颜漪岚独善其身,居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吴王似乎藏着冰冷利刃的鹰谋狠狠锁住颜漪岚,半晌,他突然冷笑一声,伸手拿起那张尚未落字的诏书,沉声笑道:“本王明白了。” 吴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透着太过深邃的意味,但是颜漪岚无心去细细品酌分析,她只是舒展黛眉,道:“对了,这几日宫里出了不少大事,凝醉作为太子妃,理该为大颜尽心尽力。本宫前日差她前往灵安寺诵经礼佛,为大颜斋戒祈福,不想她竟然一时淘气,躲到了吴王的军营里?” 吴王不信颜漪岚当真不知晓他暂扣了姜凝醉一事,也不信颜漪岚会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可是颜漪岚却用这样一种平常的语气提及,把过去发生的事用三言两语抹消干净。一时之间,倒也真让吴王有些摸不清楚,对于他把姜凝醉当做人质的做法,她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既然猜不透,吴王索性承认道:“太子妃的确在本王的军营之中。” 颜漪岚点头,“那还得烦请吴王将她送回宫里。” “本王十六岁便跟随大将军征战南北,也算是从小看着太子妃长大。自从前往东楚,不觉已有多年未见太子妃,虽说如今我与她二人身份有了变化,但是在本王心里,一直视她如胞妹。”吴王眉宇间的冰霜淡了淡,声音平淡道:“过几日便是疏影的祭日,想来她们姐妹自幼感情深厚,既然出了宫,不如就让太子妃顺道回将军府祭拜一番。长公主意下如何?” 默默替二人重新斟满茶,碧鸢重新退回角落,视线微微向吴王的方向扫过,心里不禁一沉。吴王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漏洞诟病,甚至语气真挚诚恳,堪称以假乱真。可是,在这个时候提起姜疏影,碧鸢直觉吴王的目的并不单纯。 捏住茶盏的手猛地一滞,颜漪岚意味深长地看了吴王一眼,掩下心中的千思万绪,她嗤声笑道:“那这几日,就劳烦吴王多花费心思了。你也知晓,母后向来疼爱她的这个儿媳,若是出了闪失,怕是本宫也担不起这个责任。”颜漪岚笑得雅致,但是话里的意思却远不如她的笑那么轻松。 吴王颔首,道:“本王明白。” “吴王昨夜突袭有功,想必现在应该有些疲惫了,本宫就不留你久坐了。”颜漪岚说着,微微侧了侧首,冲身后的碧鸢知会道:“碧鸢,你且随吴王出城去军营一趟,替本宫给太子妃送些贴身衣物过去。” 听闻颜漪岚将自己的心腹遣到了他的身边,吴王并未表示过多的异议,而是起身道:“那本王先行告辞,半个时辰后在宫门口等候。” 目送吴王离去,颜漪岚凤眸渐渐眯起,眼底陡然升起一阵凌厉的冷意,冰寒如霜刀浸淬。 “吴王此番前来,目的似乎并不简单。”碧鸢这时候从角落里走出来,她担忧道:“奴婢始终觉得,太子妃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劝服吴王,也许还藏了别的原因。” 颜漪岚沉默不语,烛光静静打在她的侧脸之上,铺出淡淡的冷华。她出神良久,半晌才回头问道:“已经九月了?” 碧鸢楞了楞,随即点头道:“是。” 又是一年九月。 颜漪岚心中涩然,她回神,对碧鸢交代道:“你且先去准备一切换洗的衣物,随吴王去军营。” 碧鸢接令退下,行到殿门外,又不觉顿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殿下可有什么话需要奴婢转告太子妃?” 碧鸢这么一问,颜漪岚想起姜凝醉来,脸上的凝色悄然散去,她笑道:“告诉她,我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第126章 翌日,甄氏早早让下人们备上了一桌子丰盛的早膳。 眼见着过了辰时,甄氏左等右等不见颜漪岚的身影,就连平日里向来循规蹈矩的姜凝醉也破天荒的没有出现,甄氏不禁有些疑惑,命管家亲自去请她们二人出来。 大半盏茶过去了,甄氏终于看见姜凝醉的素雅身影出现在内堂之外,她穿了一身淡蓝色裙衫,缓缓行来之时,臂腕间的帛带随风摆动,如同拂了满池春水,一片波光粼粼。 “母亲。” 姜凝醉点头示意,刚刚入座,便见甄氏问道:“长公主呢?” 抬头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色,姜凝醉回得淡然,“长公主还未起身,我待会亲自端些早膳送去房里便好。” 甄氏闻言,连忙让下人去准备食盒,末了,又不禁担忧道:“长公主做事向来有分寸,今日这般实在反常,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母亲不必担心。”姜凝醉接过下人递来的食盒,一边挑选着颜漪岚爱吃的膳食,一边淡淡回道:“长公主昨夜不慎感染了些许风寒,所以我才没有叫醒她。” 甄氏闻言一惊,她连忙起身道:“风寒可大可小,还是赶紧请御医来看看吧。” “长公主此番出宫,并不想惊动太多人,况且,”捏住筷子的手一顿,姜凝醉继续道:“长公主好得很,母亲无须如此紧张。” 姜凝醉说得不以为然,可是对象毕竟是那万人之上的长公主,若是在她的府上出了什么岔子,那可不是她所能担待得起的。想着,甄氏仍旧有些不放心,但是姜凝醉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她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固执己见,惹得姜凝醉不快。 “可是……”甄氏欲言又止。“长公主毕竟是在咱们府上感染了风寒,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匆匆喝了半碗莲子粥,姜凝醉端着食盒站起身,听闻甄氏的话,她行至门边的身影顿了顿,淡淡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是长公主自找的。” “凝儿!” 甄氏蹙眉低斥了一声,赶紧四下张望了片刻,幸得周围没有外人,若是让有心之人听见了,姜凝醉这一番话当真是犯了大不敬的。 当然,此时此刻的甄氏若是知晓她向来自诩乖巧的小女儿,当着颜漪岚的面是如何目无尊卑不恭不敬的,那么恐怕真能把她吓得背过气去。 想起颜漪岚,姜凝醉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太痛快,所以一时不察竟然当着甄氏的面说了实话。想着,姜凝醉隐下心头的思绪,回身对着甄氏道:“母亲慢用,女儿先回房了。” 目送姜凝醉转身离去,甄氏不觉摇头叹了口气,以前的姜凝醉乖巧柔顺,如同一朵洁白脱俗的莲。不想一转眼到宫里呆了一年,性子竟然变得如此冷漠桀骜,像是长在寒崖峭壁上的一株雪梅,自有她的孤芳和冷傲。 回了阁院,姜凝醉没有往自己的卧房走,而是绕了个弯,径自朝着颜漪岚的别院走去。 缓缓推开门,姜凝醉的动作很轻,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并没有想要惊动颜漪岚的打算。 平日里宫中事务繁忙,颜漪岚忙于政事,每每都是踏晨雾而出,踩月色而归,难得她能够出宫偷得一日清闲,姜凝醉不想太快叫醒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藏了人的女子总是格外多情柔软一些,明明颜漪岚醒着的时候总是惹得姜凝醉心里不痛快,仿佛只要遇上关于她的事情,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冷静自持全都能化云雾散去,心情思绪全都被她牵着走,喜怒哀乐皆不再能够自我掌控,没出息地连自己都有些瞧看不起。可是如今单单望着她沉睡时的模样,饶是再坚硬的心也如同化成了一潭泉水,甘甜纯澈。 姜凝醉心里正怔怔发想,回神就看见颜漪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支着额头看着她。蚕丝被顺着她侧躺着的动作滑下来,露出她雪白的香肩,勾勒出一幅香艳至极的画面。 “长公主醒了?” 这纯粹是在没话找话说,颜漪岚失笑,看着姜凝醉说完便自顾自从一旁的台柜上取下食盒,端着朝她这边走来。“母亲让我送早膳来。” 甄氏向来注重规矩礼节,颜漪岚贵为颜国的长公主,甄氏就算再怎么不懂礼数,也不敢不请示过她就直接送早膳过来。况且,就算甄氏作为姜凝醉的生母,但是在人前她也仍旧是太子妃,作为皇室的人,甄氏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无权差遣使唤。 这话一听就满是破绽,但是颜漪岚也无心去拆穿姜凝醉,只是意味深长道:“你昨晚折腾了我一夜,我现在乏得很,恐怕要劳烦太子妃喂我了。” 握着食盒的手一顿,姜凝醉冷眼看着颜漪岚,最后笑道:“长公主既然嫌我技术不好,我自然是要勤能补拙的。” 颜漪岚闻言,无力地掀了个白眼,声音懒洋洋的,偏又透着浑然天成的媚意。“可我看你到了最后也不见得有什么改进。” 不理颜漪岚的故意揶揄,姜凝醉俯身将食盒放到颜漪岚的床边,抬头之时,目光恰与颜漪岚的视线相撞。眼睛只要微微往下,就能瞥见颜漪岚掩藏在丝被之下的大好春光,可惜姜凝醉却是站直了身子,道:“熟能生巧,长公主总有一日会后悔你今日之言。” “哦?”颜漪岚挑了挑眉,歪头笑道:“你大可以慢慢练习,毕竟,比起占有,我更喜欢雌伏于你身下。” 这世上,估摸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人能够把谎话说得如此大言不惭而面不改色。明明话里的意思是这般的放浪不堪,但是她依然可以用一种谈笑风生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丝毫不感唐突失礼。 “长公主这没个正经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不再与颜漪岚斗弄嘴皮子,姜凝醉从屏风上取下颜漪岚的衣衫,折身走回来。“赶紧穿上衣服,我让青芙打盆水来让你梳洗一下。” 姜凝醉边说,边将衣服递给颜漪岚,瞧着她伸手接过,姜凝醉刚想起身出去,下一秒却被颜漪岚拦腰揽住,后背霎时陷入一阵温软之中。 “凝醉。”颜漪岚低声唤着姜凝醉的名字,声音似是染了酒意,惹得人心头微醺。“昨夜有一句话,我还没有回答你。” 姜凝醉任由颜漪岚抱住她,问道:“什么?” 短暂的一阵沉默过后,姜凝醉听到颜漪岚在她的耳畔轻声笑起来,然后一字一句道:“凝醉,我也爱你。” 颜漪岚,我爱你。 昨夜的记忆霎时填塞回了脑海里,想起那时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姜凝醉心不合时宜地砰砰跳动了两下,却不知是因为自己难得诚实的表白,还是因了今日颜漪岚难得诚实的回应。 言语大多苍白无力。姜凝醉一向如此认为,所以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花言巧语的人,每每应对颜漪岚的情话,她生疏冷淡不懂回应迎合,所以久而久之也总是尽可能地回避颜漪岚诸如此类的行径。可是直到昨夜她才恍然明了,或许世人创造这么多的情话,大抵就是因为有些时候,情到了深处,满溢而出的时候,唯有依靠言语来表达说明。 姜凝醉以为颜漪岚没有听见,不曾想,自己最后的那点矜持心事,颜漪岚全都窥见了。 听到颜漪岚满足的回应,姜凝醉想起昨夜她的故意蛊惑,心里始终有些不太痛快,所以自然也没有要让颜漪岚痛快高兴的道理。 想着,姜凝醉侧过半边身子,淡淡地望着颜漪岚。“长公主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姜凝醉神情向来冷淡,所以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颜漪岚打量着她漠然的眉眼,压根瞧不起她的话是真还是假。嘴角的笑意蓦然凝固住,颜漪岚挑眉,“你昨夜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我并不记得我昨夜有说过什么。”姜凝醉语气依然平淡,“许是长公主情动之时错听了。” 姜凝醉说着,伸手轻推开颜漪岚揽抱住她的双手,施施然起身道:“不过长公主方才的告白,我记下了。” 姜凝醉回得冷淡,噎得颜漪岚半天缓不过神来,微眯着眼盯着她瞧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径地欲言又止。 颜漪岚觉得,就算现在用吃了不认账来形容姜凝醉,那都算是便宜的了。她竟是从不晓得,骨子里的姜凝醉,竟然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理会兀自看着她不言不语的颜漪岚,姜凝醉转身走出房内。 下了台阶,姜凝醉看见碧鸢此时也来到了将军府,正往她们的别院走来。 “奴婢拜见太子妃。” 姜凝醉刚刚还在担心将军府里的下人们手脚粗笨,伺候不了向来娇生惯养的颜漪岚,如今看见碧鸢来了,她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长公主正在屋里,你进去吧。”姜凝醉吩咐着,瞧见碧鸢点头正要进去,又不免多了句嘴,“你且先伺候着她梳洗用膳,我与母亲在前殿等候。” 碧鸢闻言,点头道:“奴婢明白。”说着,碧鸢抬起头,望着姜凝醉转身离去,心里不禁生出一些疑惑来。 平日里姜凝醉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淡漠而疏离,给人一种冷漠清高的错觉。就算是面对着颜漪岚的时候,也不曾表露过太多的热络和改变。可是不知怎么地,瞧着姜凝醉今日的模样,碧鸢总觉得她的心情似乎看起来颇好。 想着,碧鸢收起心思,拾阶敲门而入。 走进房内,碧鸢偏头寻见颜漪岚已经穿上了内衫,下了床。她连忙取了屏风上剩下的外衫,走到颜漪岚身边替她穿戴整齐。 “她走了?” “是。太子妃交代了,她与夫人在前殿等您。”碧鸢回着,不免好奇道:“看太子妃今日的心情,似乎挺好。” 颜漪岚闻言,想起刚刚姜凝醉的故意装傻行径,不觉从鼻子里嗤笑出声来,道:“啊,气得本宫头疼。” 替颜漪岚捆绑腰带的手一怔,碧鸢诧异地抬头看了颜漪岚一眼,复又低下了头去,忍不住轻笑起来。 她想,瞧着自己主子如今的模样,真真是应验了世人常说的那句话——这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物降一物。就算是那祸害人间的妖孽,到头来,也自有镇妖塔来收服。 作者有话要说:请不要嘲笑小凝醉攻的太弱,因为从今往后,很有可能你们都再也看不到长公主做攻了。 今天提前更新,愿你们这个周末过得愉快,么么哒~ 第127章 颜漪岚收拾妥当来到前殿的时候,甄氏正坐在堂内,拉着姜凝醉话家常。 瞧见颜漪岚,甄氏率先站起了身,连忙行礼道:“臣妇拜见长公主。” “夫人不必多礼。” 颜漪岚扶起甄氏,偏头看了眼随着甄氏起身的姜凝醉,似乎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她如此恭恭敬敬的模样了,所以颜漪岚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并不急着让她平身。 姜凝醉毕竟来自现代世界,所以对于这些宫廷生活和繁文缛节一直不太适应推崇,很多的时候她是不得不这样做。她和颜漪岚的关系毕竟有别于外人,所以私底下这些繁琐复杂的宫规,姜凝醉不习惯,颜漪岚自然也不会讲究礼数。 而眼下不同于宫中二人单独相处,甄氏和这么多将军府里的家丁下人们看着,姜凝醉自然是要做足礼数的。不然就算甄氏不苛责她对颜漪岚无礼,在场的下人们怕也是要议论纷纷的。 只是姜凝醉没想到,竟又招来了颜漪岚平白无故的一场捉弄。 明明瞧不见姜凝醉此时愈发阴郁的脸色,但是颜漪岚似乎也能猜到个七八分,她弯了弯嘴角,笑得促狭又妖娆。“你也起来吧,太子妃。” 听出了颜漪岚语气里忍俊不禁的笑意,姜凝醉直了身,回以颜漪岚一抹淡然微笑。“谢长公主。” 甄氏不明二人的关系,所以自然听不明白两人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她只是一径把颜漪岚往主座上领,嘴里不往关切问道:“今晨听凝儿说长公主凤体违和,臣妇听了实在担心,风寒可大可小,不如还是让臣妇派人去请太医吧,这样也可安心。” 闻言,颜漪岚黛眉微挑,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扫过姜凝醉,最后抬头看向甄氏,道:“本宫无碍,夫人不必担心。”说着,颜漪岚轻歪着头,笑得艳魅,“不过是昨夜有只小野猫在本宫屋外嗷嗷叫了一夜,扰得本宫彻夜睡不安稳。” 刚刚还面不红心不跳地笑称自己更喜欢雌伏在姜凝醉的身下,结果转了个身,就在记恨着姜凝醉折腾了她一夜的仇,仗着外人不知晓缘由,在嘴上占尽了姜凝醉的便宜。 姜凝醉本是捏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默默听着颜漪岚和甄氏的寒暄,如今听到颜漪岚竟然把自己说成小野猫,她轻刮茶杯的手猛地收紧,隔着茶雾,望向颜漪岚的眼里寒意逼人。 颜漪岚的话摆明了是在调戏姜凝醉,偏生甄氏不晓得其中深意,又对颜漪岚的话不疑有他。她惊道:“竟有这等事?叨扰了长公主休息,臣妇实在该死。” 明明将姜凝醉冰冷的眼神全全看在眼底,但是颜漪岚仍旧不怕死地笑问道:“并不打紧。虽说是只小野猫,但是叫声却是颇为惹人喜欢的。” 甄氏道:“臣妇这就让人去捉走那只猫。” “说来真是恼得人头疼,”颜漪岚慵懒地半歪着头,道:“昨夜在我房外叫了一夜不肯走,今早本宫想要出去看看,它就突然翻脸不认人,跑了。” 听得颜漪岚说得煞有介事,甄氏好奇地望向今早,疑惑道:“凝儿,你的阁院里何时偷偷进了只小猫儿,怎么你从未跟我提起过?” 姜凝醉懒得搭理颜漪岚的存心揶揄,可是当甄氏不解地望来之时,她咽下卡在喉里的一口气,淡道:“我昨夜睡得早,并不知晓长公主在说什么。” 颜漪岚微垂着头,肩膀轻轻抖动了两下,似是在竭力隐忍着笑意,末了,她啧啧称道:“那真是可惜了,真想让太子妃也听听那只小野猫的叫声。” 眼见颜漪岚的话越说越露骨,即使旁人听不懂,但是姜凝醉乍听之初,还是忍不住冷冷剜了颜漪岚一眼,警告她莫要再口无遮拦。 倒是碧鸢在一旁看着二人有来有往,不觉好笑地低下了头,也真就只有她向来巧舌如簧的主子有这个本事,她还是第一次在姜凝醉的脸上,看见这样丰富又精彩的表情。 “长公主不是有话要与母亲说么?”生生截断了颜漪岚的话,姜凝醉起身道:“出宫一夜,长公主是否现在动身回宫?” 姜凝醉的逐客令说得明白,颜漪岚见怪不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吃她的闭门羹了,她笑道:“不急,回宫之前,本宫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姜凝醉心中微微讶然,倒不是因为颜漪岚要带她出府,而是听颜漪岚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要带她回宫。她甚至已经想要了说辞向甄氏告别,谁知颜漪岚竟然打算将她留在宫外。 心里略微有些发涩,姜凝醉一时间心情复杂,并没有出言回应颜漪岚的话。 默默将姜凝醉的沉默态度看在眼里,颜漪岚侧头对着甄氏道:“夫人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甄氏赶紧道:“长公主瞧得起凝儿,这是她的福气。” 甄氏的回答意料之中,颜漪岚道:“还请夫人替本宫准备一套简便衣裳。” 虽然临安城向来不缺官宦商贾,衣着也大多奢华精致,但是宫中的衣着颜色和质地始终还是太过招摇了一些。况且,颜漪岚贵为君王,身上穿的宫装颜色哪里是平常人家能够穿戴的,如此一来,就算百姓们认不出她的身份,光看着她的衣着色彩和纹路装饰,便能大概猜出她身份的尊贵。 “臣妇这就命人去准备。”甄氏站起了身,随即又似有不妥地问道:“是否还需要派一些人暗中跟着,以保长公主安全?” 颜漪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凝醉,摆首道:“不必了。” 默默看着甄氏忙前忙后的张罗准备,姜凝醉始终不发一言地坐在原处,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颜漪岚,可是她又很清楚地明白,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很想问一问颜漪岚,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接她回宫,又为什么还要专程赶来这一趟。 等着颜漪岚重新换过衣裳,不等颜漪岚与甄氏告别完,看见马夫牵着颜漪岚马车出现在府外,姜凝醉已经站起了身,径直走了出去。 “这……” 甄氏率先看傻了眼,虽说姜凝醉自从落水失忆之后性情大变,性格较之从前大不相同,但是至少在府上的这些时日里她向来循规蹈矩,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亦或有失分寸的事。今日竟也不知是怎么了,当着颜漪岚的面反倒没了规矩。想着,甄氏心底微微慌了神,生怕颜漪岚怪罪,连忙起身打算告罪。 “无妨。”姜凝醉心底的芥蒂甄氏不明白,颜漪岚却是清清楚楚的,于是她摆了摆手制止甄氏正要脱口的话,随着姜凝醉往外走去。 望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甄氏怔了怔,不觉感到一丝蹊跷怪异。 姜家当年护国有功,颜漪岚待他们一家格外亲厚一些这是不假,但是再信任亲近,颜漪岚始终还是君王,到底是君臣有别,总是存着挥之不去的距离。可是今日颜漪岚对待姜凝醉的诸多冒犯,不仅不生气,反倒格外纵容忍让,宠溺的程度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过之不及。 甄氏记得颜漪岚过去对待姜凝醉从不曾这般亲近,姜凝醉打小性子温软柔弱,比不得她的姐姐姜疏影沉重冷静,对待她,颜漪岚顶多只能算作是一种爱护,比不得姜疏影那般能讨得颜漪岚青睐欣赏。不想如今她才不过进宫一年,竟然能得到颜漪岚如此珍惜倚重,这实在是有些出了奇。 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马车里,姜凝醉刚刚坐稳,便看见颜漪岚也弯身坐到了她的身旁。明明偌大的一个马车,莫说是容纳她们两个人,就算再加上四五个人,怕也是搓搓有余的,然而颜漪岚偏偏要挤在她的身边,肩膀挨着肩膀,仿若亲密无间。 车舆内因得颜漪岚这样一个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动作而变得煽情起来,姜凝醉不擅长应付这样沉默中偏又透着煽情味道的场面,只能冷声问道:“长公主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难得抽了闲暇出宫一趟,我想带你四处逛逛。”马车开始缓缓驶动,颜漪岚望着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道:“想来上次花灯节带你出宫之时,虽说街景繁华人来人往,但是最后却没能带给你什么好的回忆。” 颜漪岚的话分辨不出真假,但是姜凝醉太熟悉她戏弄自己的套路,所以本能地回道:“长公主没说实话。” “凝醉。”摇摇晃晃地马车让人昏昏欲睡,颜漪岚靠着车窗窗棂发困地闭了眼,声音缓慢而轻远。“我没有骗你。” 不想颜漪岚居然如此诚实,姜凝醉有些诧然地回头,看见颜漪岚闭目小寐,许是自己昨晚的确是把她折腾得够呛。想着,姜凝醉胸口霎时一片柔软,她朝着颜漪岚那边俯身而去,伸手极尽温柔滴拂开滑落她脸际的长发。 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颜漪岚的脸颊,姜凝醉猛地想要抽回手,不料颜漪岚先一步握住了她那只犹如触电的手,单单使力往自己的怀里一拉,她就如同提了线的木偶,瞬间跌进了颜漪岚的怀里。 马车本就颠簸,颜漪岚这一拽又下了狠力,姜凝醉始料未及,一时半会倚靠在颜漪岚的怀里坐不起身来,正想要扶着手边的窗棂退出颜漪岚的怀抱,可惜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颜漪岚已经伸出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动作明明透着轻佻戏谑的味道,但是指尖的力度却又无不泛出温柔。 “我还以为你会做些什么。”颜漪岚凑近姜凝醉,鼻尖随着马车的摇晃不时相互碰触,她幽黑如墨的眸子里映的全是姜凝醉的模样,美得勾人心魄。“啧,看来还是不该对你抱有这样的期望。” 说罢,颜漪岚再不给姜凝醉挣扎逃脱的机会,吻如瞬间袭来的潮水,卷起汹涌波澜,涨落竟是半点不由她做主。理智被拍打得粉碎,沉溺缠绵间,姜凝醉不自知地抓住了颜漪岚的衣袖,如同握住了这场惊涛骇浪中唯一救命的浮木,随着她进退沉浮。 再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甜过这阵子再开虐,然后,就、可、以、完、结、啦~ 我本来以为泥萌都喜欢看长公主受的,结果…嘤嘤嘤,人家对泥萌好失望!!! 第128章 马车静静停在集市的街道旁。 姜凝醉掀开车帘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再回头看看气定神闲的颜漪岚,迟疑片刻终于说道:“我其实并不喜欢逛集市。” 掀眼看了姜凝醉一眼,颜漪岚揶揄道:“看得出来,你与一般女子不太一样。” “那长公主还……?” 不等姜凝醉说完,颜漪岚已经将她拉下了马车,“你就当是陪我逛逛。” 姜凝醉才不信颜漪岚是真心喜欢逛街,可是两个人这样漫无目的游逛闲玩的机会实在难得,姜凝醉心里生出几分新鲜,便也就没有太过反对,任由颜漪岚带着她走进人群中去。 双脚踩在街道的石板路上,这里的地面自然不如皇宫里的地砖平滑考究,但是姜凝醉却觉得轻松自在,那是在压抑的宫闱里所体会不到的。 出宫这些时日,姜凝醉一直呆在将军府里,并不曾出府过,所以如今站在大街上,她茫然张望,一时间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逛起。途径她们的行人纷纷投来若有似无的目光,姜凝醉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颜漪岚,想她似乎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去收敛她的锋芒,想着,便不觉地离着她站远了些。 “从这条街一路逛过去,听说在街尾有一家酒馆,那里的酒远近闻名。” 颜漪岚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些急不可耐,姜凝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与池蔚共饮的醉态,心底不由地有些抵触,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姜凝醉跟着颜漪岚一路走一路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她们不知不觉竟又逛到了那家卖面具的小摊。想起那日的花灯节,颜漪岚也曾带着她来过这里,说她作为堂堂的太子妃不能在宫外这样抛头露面,还随手拿过一张面具盖在她的脸上,笑话她笑得不好看。 想着,姜凝醉不觉驻了足,站在面具摊前随手取下一张面具,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 “怎么了?”颜漪岚随着姜凝醉顿住了脚步,察觉她手里的小玩意儿,挑眉问道:“你喜欢这个?” 想来可能是颜漪岚忘记了那日的场景,姜凝醉低头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接着又点头。 白天街上来往的行人本就不多,生意更是不免冷淡,况且颜漪岚和姜凝醉虽然今日穿着低调,但是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雍容贵气,那小贩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于是十分热情地走上前来,招呼道:“这些面具都是现绘的,可以根据二位想要的样式绘制,保准二位满意。” 颜漪岚低头看着姜凝醉手里的面具,嫌弃道:“画的很一般。” 那小贩一听,心里自然不太乐意,刚想要数落两句,不想颜漪岚又道:“你若是喜欢,那就买下来吧。” 小贩马上换了笑脸,“一个只要二十五文钱。” 对于这个时代的钱币姜凝醉并无太多概念,所以她并不表态,只是偏头望向颜漪岚,希望她能判断这个价钱是否合理,不料颜漪岚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啧啧称道:“原来这么便宜……” 捏着面具的手微微收紧,姜凝醉后知后觉的想,或许比起她来,颜漪岚对于金钱的概念也不见得好多少。这般想着,姜凝醉狐疑地看着颜漪岚,问道:“你身上带钱了么?” 这真是个好问题,颜漪岚低在姜凝醉耳旁,笑道:“没有。” 姜凝醉闻言,拿在手里的面具简直犹如烫手山芋,她连忙转身想要放回去。 “我虽没有,”好笑地看着姜凝醉的一系列行径,颜漪岚不急不慢地按住她的手,道:“但是碧鸢有。”说着,颜漪岚单单冲不远的马车旁招了招手,留在马车外的碧鸢立即点头会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姜凝醉这时才知晓颜漪岚的存心戏弄,她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笑得促狭的脸庞,心里一阵牙痒痒。 学着那日颜漪岚的行径,姜凝醉抬手将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道:“下次不要露出这张脸来。”趁着颜漪岚看不见,姜凝醉看似惩罚地用指尖划过面具,力道却是出其的温柔。“不好看。” 一旁的小贩听闻姜凝醉的话,暗自吃了一惊,他心道,这两人明明生的一副好模样,尤其是刚刚问价的那一位小姐,眉目流转间带着一股妖娆,身上却又透着些从容不迫的气势,让人趋之若鹜又丝毫不敢靠近亵渎。这样一个绝世美人,任谁不想要多看两眼,她的同伴竟然还嫌弃她不好看,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只是个卖面具的,只要有人光顾付钱即可,其余的事情,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走走停停,两人终于来到了颜漪岚口中的那家酒馆。 因为碧鸢并未想到自己主子有此番行程,所以身上自然也没有带多少银钱,包厢是坐不了了,颜漪岚和姜凝醉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坐在大堂里,在等小二上酒的时候,想起刚才碧鸢听见她们问自己要钱时诧异的模样。她们心里不觉都有些好笑。 等待上酒的空当,姜凝醉低眸看着被颜漪岚搁置在手边的面具,伸手道:“还来。” “什么?”颜漪岚微微不解。 姜凝醉道:“既是送我的东西,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颜漪岚这才明白姜凝醉指的是之前的那张面具,她递给姜凝醉,好笑道:“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碧鸢寻几个画匠替你做个精致些的。” “我觉得这个挺好。”姜凝醉说着,侧着头看颜漪岚,眉目含笑,墨色的眸中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淡然。“我就喜欢这一个。” 宫里多少精致首饰玉器姜凝醉都不曾看在眼里,如今竟然会如此喜欢这样一张制作粗陋的面具,颜漪岚又是不解又是好笑,一时也猜不出姜凝醉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假,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小二端了酒上来,姜凝醉偏头,看见颜漪岚没有半点想要自己动手的样子,所以她接过酒壶,替彼此斟上,然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辛辣而烫喉,但过后又有一丝甘甜弥漫舌尖,后味无穷,比起宫中的美酒竟然也毫不逊色。姜凝醉心底微微赞叹,不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颜漪岚神色微沉,复又笑道:“这里远近闻名,我自然听闻过。” 并不止是听闻而已,颜漪岚几乎是熟门熟路地寻来的,只是既然她不愿意多谈,姜凝醉自然也不想多问,所以止了话题,专心品起了酒来。 “交钱了,交钱了!” 几名穿着官差服侍的人大摇大摆地来到柜台前,领头地官差敲了敲柜台,他四处打量了下,笑道:“掌柜的,今日怎么不见老板娘?” 掌柜闻言,连忙答道:“老板娘今日家中有事,所以没来。”说着,他忙从柜台下拿出一袋银子,双手递给为首的官差,“这是老板娘吩咐小的给您的钱。” 那官差掂乐掂手里的钱,道:“不是告诉过你们老板娘,今年该涨些银子了么?”看见掌柜忙要解释的表情,他抬手打断,笑得不怀好意。“不过,若是你们老板娘愿意陪我风流一夜,这个价钱嘛,倒也好说……”说完,他身后跟随着的几个官差跟着哄笑起来,一时间惊动了酒馆里的所有客人。 颜漪岚和姜凝醉这一桌本就靠近门边,所以自然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了眼里,替彼此重新斟上酒,姜凝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颜漪岚,却见她不为所动,依旧低着头轻抿着酒。 掌柜走出柜台,拱手道:“今日恰巧老板娘不在,所以小的做不了这个主,还望官爷宽限两日,待咱们老板娘回来再说。” “掌柜的,你这不是为难我么?”领头的官差佯作为难道:“难道你不知我是在替谁办事?得罪了我们家大人,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掌柜的显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他为难地搓着手,诺诺不安道:“这……” 瞧见掌柜的已经开始心生动摇,领头的官差晃晃悠悠地就近来到颜漪岚这桌坐下,偏眼瞅着她,细长的眼里顿时眯出笑来,视线反反复复在她身上打着转,然后又挪开去看对面的姜凝醉,他舔了舔嘴角,装模作样道:“两位小姐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姜凝醉闻言,嘴角微微弯出抹笑来,她借着酒杯遮挡住,望向颜漪岚的眼神里却透出一丝调侃之意。 作为颜国的君王,不止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里撞见官府为非作歹的恶形恶状,竟然还遭到不知死活的官差公然调戏,这么一想,简直比皇宫里出了刺客还要来得讽刺。 “哦?”颜漪岚一双凤眸里勾着笑,艳魅得简直要夺人心魄,她朝着官差凑近过去,媚声轻道:“官爷不妨猜猜,我是哪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只妖孽,我要给长公主打十分。 文章开始进入完结倒计时,差不多要写姐姐的回忆章了,所以好好珍惜这最后的十几章吧,么么哒~ 第129章 颜漪岚这一笑,险些没把那官差的魂也勾没了。 他的一双眼睛放肆地在颜漪岚的身上打转,涎笑道:“小姐生的这般好模样,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官爷好眼光。”颜漪岚身子微微挨过去,媚眼一挑,道:“家父从商,前两年才来的京城,只是家中管教甚严,难得出门一趟,不想恰巧就在这里遇上了官爷,官爷说说,这可不就是缘分么?” 官差的目光始终落在颜漪岚的脸上,本就听得心不在焉,况且颜漪岚的话里明着暗着的撩拨着他,就差没把他的心漾出水来。闻言,官差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姐说的对。” 颜漪岚若是存心施起媚来有多么勾人,旁人不知晓,姜凝醉却是一清二楚的,所以此刻将颜漪岚的一举一动默默看在眼里,她偏头冷冷看向那官差,心底不觉地生出几分同情来。 虽说颜漪岚天生生就一张妖艳的好皮囊,但是不代表谁人都能够消受得起,就像是长了利刺的玫瑰,谁若是想要轻易采撷把玩,常常是要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颜漪岚这个人,不论谁想要得到她,必定先要自伤三分。 亲自替那官差斟上一杯酒,颜漪岚一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向他,道:“我与家父初来京城,还不太懂得这里的规矩,不知官爷在这里收取商家钱财,可是奉了宫中的旨意?” 那官差虽然色蒙了心,但是心思还算谨慎,他听了颜漪岚的话,只是含糊地笑了笑,“在这京城里,有些事,可不只有宫里的人有权力做主。” “哦?”眼见那官差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颜漪岚懒懒笑着又替他斟满,道:“听官爷的意思,是另有他人了?可是虽说在这京城里从不缺有权有势之人,但是胆敢这样只手遮天的却也并不多。” 几杯酒下了肚,那官差也有了些微醺之意,戒防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他闻言,挺了挺胸脯道:“那小姐来京城这些年,可有听闻过泯南王这个人?” 泯南王? 姜凝醉眉心微微蹙起,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颜漪岚,心里隐隐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对于这个人,姜凝醉也略有所耳闻。 听说当初颜漪岚之所以能够登上皇位,作为皇叔的泯南王也曾有过不可抹灭的功劳,当时朝中上下拥立吴王登基的呼声此起彼伏,颜漪岚初登帝位阻挠重重,若无泯南王从旁相佐,颜漪岚怕是也难以走到今日。一年多前泯南王身体抱恙,突然向颜漪岚提出辞官,体恤泯南王年事已高,所以颜漪岚特地免去了他的大小事务,恩准他回到京城郊外的王府里颐养天年。 只是没想到,这一年多来,他虽然久居郊外,但是分布在皇宫内外的势力却并没有受到减弱分毫。 “自然是知晓的。”颜漪岚笑道:“听闻长公主能登大基,泯南王居功至伟。” 又是一杯酒进了肚,那官差的话匣子也犹如倾倒而出,再也止不住。“什么长公主,若没有咱们王爷当年的扶持,那长公主算个什么东西?不妨告诉小姐,在这京城里,咱们王爷要做什么,别说是长公主,就算是当初先王也不敢阻止!” 姜凝醉始终默默无言,直到这一刻,她才似是冷不丁地被呛住,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就是一阵轻咳,望向颜漪岚的目光里却饱含调侃之意。 在宫里看惯了所有人对着颜漪岚毕恭毕敬的模样,如今听到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不知死活地嘲笑她,不管这话里的真实性有几分,光是听着,姜凝醉就觉得格外的新鲜痛快。 将姜凝醉眼神里的意味看进眼里,颜漪岚不怒反笑,她兀自品了一口酒,缓缓道:“本宫竟不知,王叔这般好能耐。” 颜漪岚这句话说得很轻,大抵只有他们这一桌三个人听得见,可惜那官差被颜漪岚灌了一大壶酒,早已醉的有些不太清醒,所以自然没能听懂颜漪岚的这一番话。看见颜漪岚径自坐直了身子,他仍旧不知死活地往她那边挨去,仿佛单单嗅着她身上散着的香气,魂就已经被勾走了大半。 “那是自然,咱们王爷当年对长公主和太子有辅佐之恩,在宫中向来一言九鼎。”官差说得振振有词,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漪岚,不仅身子越凑越近,手也忍不住想要朝着她的腰间揽去。 眼见着那官差的手有了不规矩之意,姜凝醉一直淡漠观之的眼里隐隐闪过一分冷意,眸色微沉。本想要出言制止,姜凝醉抬眼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最终笑着作罢。 “一言九鼎?”细细嚼着官差的那句话,颜漪岚的目光瞬间如淬火的锋刃,良久才嗤笑了一声,道:“可惜这个天下,还轮不到皇叔做主。” 官差一直被颜漪岚外表的妖冶所惑,不想此时竟看见她如此锋锐模样,一时震慑于她的冷冽目光,手仍旧往着颜漪岚的身上伸去,忘了收回。 笑意瞬间收敛,只听得官差惨叫一声,颜漪岚不知何时已经抽出桌上木桶里的筷子,在半空中逮了他想要意图不轨的手,动作快如闪电,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颜漪岚手里的筷子已经穿过那官差的掌心,将他狠狠钉在了桌上。 变故来得如此迅速,身后跟随官差而来的另外几人察觉异变,连忙拔刀想要冲过来,姜凝醉迎着那几人偏头侧望过去,冷喝道:“谁人敢放肆!” 姜凝醉的这句话声音并不嘹亮,却透着冰冷的命令,让其余几名官差一时猜测不出她的身份,只能拔刀守在门口处戒备着,既不能放她们离去,又不敢太过造次,担心当真惹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缓缓站起了身,姜凝醉朝着那群官兵走去,途径颜漪岚的时候,她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却是极冷。 “忍不过就算了,不必勉强。” 颜漪岚本还在兀自忍耐着胸口的嫌恶,如今听到姜凝醉的话,目光凝着的寒光瞬间犹如脱缰之马,眼角划过一抹嗜血笑意。 将身后那名官差的求饶声听在耳里,姜凝醉仿若未闻,她走到那几名拔刀官差身前,偏头唤了门外闻讯赶来的碧鸢一声,从她手里取过一枚令牌,交到其中一名官差手中。 “转告泯南王,咱们主子改日定会登门拜访。”说着,姜凝醉浅浅一笑,眉目间自有威仪流转,道:“还有,咱们主子此番秘密出宫,不希望太多人知晓,你们明白了么?” 那几名官差一时间似乎还不太明白姜凝醉这番话里的意思,他们面面相觑,直到低头看见那枚令牌上刻着的“凤仪”二字,他们才如梦初醒,脸色纷纷转为一片惨白,想要跪拜却又想起刚刚姜凝醉话里的意思,只能一个劲地点着头,不敢轻举妄动。 封了这几个官差的嘴,姜凝醉径自走出酒馆,她与碧鸢在酒馆外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颜漪岚的身影走了出来。 “解恨了么?”递给颜漪岚一方干净的锦帕,姜凝醉轻声问道。 不去接那方锦帕,颜漪岚牵过姜凝醉,道:“我以为你会制止我。” “我为什么要制止你?”姜凝醉歪头看着颜漪岚,笑得坦然,“长公主所做的,正是我所想的。” 姜凝醉的回答惹得颜漪岚轻笑,她牵着姜凝醉往回走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坐上了马车,颜漪岚这才问道:“在想什么?” 抬眼看着颜漪岚,姜凝醉笑道:“我在想,原来长公主并不是真心想要带我逛集市。” 姜凝醉的话里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若真要说,不过是一些淡淡的调侃而已。颜漪岚忍不住伸手去点姜凝醉的额头,道:“谁说的?” 拍开颜漪岚的手,姜凝醉道:“泯南王这些年在京城里大肆揽财长公主不会不知道,为何又要在这时候重提旧事?” “有的时候,若想要除掉一些人,是需要理由的。”颜漪岚蓦然笑出声来,如墨点漆的眼里一瞬间亮的出奇,“而这个理由,如今用起来,却是时机恰好。” 姜凝醉微微一怔,她平静地看着颜漪岚,一字一句道:“长公主想要除掉泯南王?” 偎着马车,颜漪岚神色慵懒,眼里却含着一点凛冽的杀意,她笑道:“我此番敲山振虎,若是他懂得收敛,我尚可以顾忌当年恩情,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真正触怒颜漪岚,想要对她的这个王叔除而后快的理由必定不会只是他搜刮民脂民膏这么简单,但是看她神色恹恹,似是不愿多谈,姜凝醉也适时地没有再问。虽没有再言语,但是她的心底却始终有些担忧,垂眸想了片刻,她声音平平道:“看来宫里,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不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平安。”马车这时候已经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掀帘看着将军府的府邸,颜漪岚道:“你暂且在宫外等着我,等宫里太平了,我就会接你回去。” 对于颜漪岚的安排,姜凝醉心底并不情愿,但是她终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颜漪岚的话下了马车,站在马车窗外,她问道:“长公主要回宫了么?” 隔着车窗用指尖抚了抚姜凝醉的脸,颜漪岚的脸隐在马车里忽隐忽现,只听得她轻笑一声,道:“啊,在回宫之前,我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出门玩还能想着给你们更新,不是我邀功,而是我真的太、棒、啦! 第130章 回了将军府,姜凝醉前脚刚刚进了殿,立马看见管家闻声迎来。 “太子妃回来了?” 姜凝醉闻言,点头算作应答,她越过管家一径往大堂里走,问道:“母亲呢?” 管家道:“回太子妃的话,夫人正在房里诵经念佛。” “是么?”姜凝醉微微顿住了脚,她回头看着管家正欲跟随上来的动作,制止道:“我有事想单独与母亲谈,你们都不必跟来。” 听闻姜凝醉的话,管家依言点了点头,默默地领着一众下人退去。 甄氏的卧房空阔宽敞,空气中漂浮着隐隐的檀香气味,姜凝醉却不喜这股香气,她总觉得这股气息透着陈败守旧的味道。 来到将军府的这些时日,姜凝醉也大概摸清了一些甄氏的喜好,丈夫常年征战沙场,疼爱的女儿深居宫闱,她身为一个妇人,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青灯古佛相伴,为亲人们诵经祈福。姜凝醉轻声推门而入,看见甄氏跪在殿堂正中的供桌前,捻珠轻诵。 不想出声打扰,姜凝醉默默站在甄氏的身后,她抬头望着供桌上的神像出神,那枚佛像金身庄严,双手合十,面容慈悲安详。 他贵为九天之上的神明,掌管着人世间的一切苦乐兴衰,众人虔诚地信仰他,膜拜他,相信他坐看苍生,悲天悯人,定能救芸芸众生脱离苦海。可惜他谁也救不了,这个世界上仍旧有数不清的饥荒战乱,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的悲伤离别在上演。 枯燥的木鱼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甄氏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木杵,微微侧头转向姜凝醉的方向,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想打扰母亲。” 甄氏起身,走到姜凝醉的身前,她慈蔼的笑了笑,伸手按在姜凝醉的胸口,道:“可是你的心事重重,连我都听见了。” 搀扶着甄氏坐下,姜凝醉不懂得拐弯抹角,所以坦言道:“我确有一事想问母亲。” 甄氏坐定,问道:“何事?” 姜凝醉也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她微垂着眼,兀自思索了片刻,才抬起来望着甄氏,道:“我想知道,母亲昨夜特地支开我,是否是为了跟长公主谈姐姐的事?” 轻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甄氏诧异地抬头看着姜凝醉,不觉蹙了蹙眉。时间一点一点滑过,甄氏沉默着挣扎了许久,最终作罢道:“为何有此一问?” “母亲无需再瞒我,”姜凝醉微微笑道:“长公主与姐姐之间的事,我都知晓了。” 甄氏最初神色一片讶然,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疑惑不解地道:“这件事连太子都尚且不知晓,你又是从何而知的?” “母亲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你关于那枚金凤簪的事?”姜凝醉说着,从自己的发间抽出那枚簪子,放到了甄氏的面前。“当年姐姐口中的那个蛮子,说的正是长公主,而那枚簪子,如今就在长公主的手里。” 伸手轻抚着那枚金簪,甄氏点了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见甄氏没有否认,姜凝醉神色微微一凝,道:“所以,母亲如今是否愿意告诉我,昨夜与长公主究竟说了些什么?” 默然收回了手,甄氏缓了缓自己沉溺在回忆里的思绪,轻声道:“不过是给了长公主一个迟到了四年多的答案罢了。” 姜凝醉道:“答案?” “嗯。”甄氏应道:“我只是告诉长公主,当年你姐姐死后,我究竟把她葬在了哪里。” “什么?”姜凝醉声音微沉,她的眉骤然蹙紧,心里猛地一坠。“姐姐已死了四年有余,难道这些年,长公主都不曾知晓姐姐葬在哪里?” 甄氏不答,但是眉眼里的神情却说明了一切。 姜凝醉的心里觉不出个滋味来,她只单单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怨怪过长公主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如今随着时间早已慢慢淡去,但是当初的那种痛意我至今历历在目。”甄氏说到最后,每一个字都带着发颤的恨意,眼圈渐渐泛了红。“的确,作为颜国的子民,长公主当年力挽狂澜,保住了大颜,我应当同这大颜的万千子民一样感激她,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亲手毁了我的女儿,我却无法不去恨她。疏影是我的女儿,是我与你父亲的骄傲,她自小天资聪颖,处事稳重识体,从没让我与你父亲操过心。可是自从回到京城,一切都变了,她的这些变化是因为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会不知?女儿家心里藏了人,自然就不一样了,而这个人究竟是谁,你父亲虽然不肯与我言及,但是我依旧能够猜得出来。” 回忆着实惹人伤心,甄氏不觉红了眼眶,哀伤笑道:“她为了长公主三番四次顶撞你的父亲,也曾为了救长公主不顾军令贸然出城去寻九灵草,甚至公然拒绝先皇的赐婚,丢官弃爵也不肯嫁给吴王,最后更为了替长公主守住京城里的最后一道城门,连命都舍弃了。这种种作为,我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这个比她性命都要重要的人,除了长公主,又还能是谁呢?” 姜凝醉心生恻隐,她想要出声安抚抽泣不止的甄氏,开口之时却发觉喉咙涩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字字斟酌过后,姜凝醉轻声道:“这一切都是姐姐的选择,母亲不必过于难过。” “我如何能不难过呢?疏影傻得把命都给了长公主,可是最后却又得到了什么?为了大颜的江山社稷,长公主最终还是舍弃了她,我知长公主的情非得已,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的心里断断不能原谅她。”甄氏缓缓闭上眼,叹息道:“或许你那时年纪尚小,所以你不记得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遗体被运送回将军府时的情景,她的身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她曾经是那样美丽无瑕的一个女子,可是最后却是千疮百孔,死得那样凄壮。她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啊,若不是从小跟随你父亲征战沙场,她应当也是一个柔弱美丽的寻常女儿家,该是享受这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年纪。我是她的母亲,我亲手将她迎到这个世界上,最后却要眼睁睁地将她送走,尝尽这个人世间最悲痛剜心的离别。” 甄氏的这番话字字泣血,仿佛是一把刀在划割着姜凝醉的心扉,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妈妈,不知她们在知晓自己沉船一事之后,会是怎样悲痛欲绝的心情。想着,姜凝醉垂着眼,声音晦涩,“但这些…并不该作为母亲怨恨长公主的理由。我知母亲是恨长公主当年对待姐姐的做法,恨她为了这个江山将姐姐如同弃子抛舍在城门之外,任由她自生自灭,但是这些都不过是母亲的想法,母亲又怎能认定姐姐也是如此想的呢?” 目光垂落在那枚金凤簪上,姜凝醉轻道:“若我是姐姐,恐怕临到死的那一刻,心里也一定会觉得很骄傲。欣慰于自己爱的女子心怀天下,有世间众多男子尚不能媲及的胸怀谋略,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君王。可若是长公主当初为了姐姐一人而弃天下百姓于不顾,那样只会让姐姐小瞧了她,那样的人如何配的起姐姐的铮铮铁骨,更会让长公主和姐姐成为载入史册的千古罪人,后人会以此而耻笑她们,笑这世间的女人皆是目光短浅妇人之仁,永远做不来这个天下的主人,这必定不会是姐姐想看到的场面。” 这一番话让甄氏愕然不止,她怔怔看着姜凝醉,许久说不出来一个字来。 “可是…可是……”甄氏失神不安道:“这么些年过去了,长公主从未提过只言片语……” 姜凝醉眼底划过一抹痛楚,声音却冷得近乎无情,“说了又能如何?这天底下唯有一人真正懂得她,可惜却已经不在了。” 姜疏影已经不在了,而那时的颜漪岚担荷着天下人的误解和微辞初登王位,解不解释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因为这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到一个懂她的人。而偏偏她的性子隐忍内敛,从不愿意去为自己解释什么,也不屑于去争辩什么,久而久之,她敞露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便只是一个冷酷铁血的君王,她掩藏在那副繁华景象里的柔软和枯寂,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了。 姜凝醉话里的意味那么浓烈,饶是甄氏也不免有了些伤怀情绪,转瞬她又有些讶异,“凝儿,长公主的心思向来难猜,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闻言,姜凝醉展眉轻笑了起来,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的初阳,毫不矫揉遮掩。“因为我了解她。” 甄氏的心里越发的疑惑起来,可惜姜凝醉却并等不到她一一地想通透,她站起身往房门外走去,行至大门处,她不觉顿住了脚步,低头想了片刻,她突然启齿笑了起来,笑意清丽,衬出脸上的锋锐美貌精致夺目。 “姐姐当年未曾了却的心愿,从此往后,由我替她做到。”说着,姜凝醉回身冲着错愕的甄氏行了个礼,语气谦和,但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还望母亲多多保重,我必须回我该去的地方了。” 因为我要回到她的身边去,因为我不舍得再让她孤独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更文好辛苦的,又不能出去玩,还耽误找对象,我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肯给个留言吗!!! 这样都不给,我只有哭给你们看了!!! 第131章 在山下停了马车,颜漪岚一人拾步走上山头。 越往山上走,秋风越是急烈,她素色的衣衫和黑色的发丝四散飞舞,纤长的身影同身后的青翠山色相比竟显得如此模糊缥缈,她身上君王的凛冽气势淡淡褪去,只余下一抹苍白的浅影。 上山的路并不算太远,但是颜漪岚却觉得走了一生的时间。往事一幕幕回放,每走一步,记忆就清晰显现一分。许多刻意压制在心底的画面,突然在此刻张牙舞爪地跳脱出脑海,如同一直狠绝无情地手,生生捏握住她的心脏,久违的疼痛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在胸口翻腾不止。 山头空空的,初初走上去什么也瞧不清晰,山雾缭绕,直到往深处走近了些,她的视线才寻见一座墓碑,素白的碑身刺得她眼眸生疼,她缓缓朝着那处走过去,长发随风吹拂,最后遮覆在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掩在了其间,瞧不真切。 天边的红霞连成一片,颜漪岚的白衣被映出火红的色彩,远远看去,如同沐血般凄瑟。 汉白玉的碑身上一字也无,似乎这座墓根本没有主人,可惜颜漪岚知道是她,她就静静地躺在里面,一睡已是四年。 即便是死,姜疏影也如她的性子那般淡定决绝,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退怯,甚至没有留给颜漪岚任何接受的时间,从她一意孤行决定为了大颜牺牲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她擅自做主关闭的便已经不再是她身后誓死守护的那道城门,连带着关上的还有颜漪岚的心。 面对着它站定身子,颜漪岚低头俯视着那面素洁的墓,想了半晌,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最后,她恍然轻笑了声,笑声呵气成霜,响起的瞬间便掩进了连绵起伏的山脉里,再也捕捉不到。 “你是不是很不想见到我?”往事纷纷涌上心头,颜漪岚嘴角慢慢扯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是了,你若还在,定也是不希望我来的。” 姜疏影的心思,颜漪岚如何能不知晓?逝者已矣,若是自己终归无法陪伴在她身侧一生一世,比起念念不忘,姜疏影更希望颜漪岚把她遗忘在这孤寂清冷的山上,让她如同山里的云雾一样渺茫散去,既然注定生死两隔,无法再给予颜漪岚快乐,也定不能徒增她的伤痛。 心头的一切似乎都被山头的冷风吹得干干净净,颜漪岚想要再朝着那座墓碑走近几步,可是抬脚的时候却发现脚步沉重,竟是一步也挪动不开。她凝视墓碑的神情晦涩难明,嘴角的笑意美丽却也虚浮,眼底的妖冶风华悉数褪去,徒徒留下满眼支离破碎的伤。 “疏影,若是人死后当真有所知觉,你看到如今的大颜,可会觉得欢喜?”这一切会是当年你所希冀看到的么?而我,又是否辜负了你当年的所期所盼? 可惜,颜漪岚的这些疑问再也无人能够回答,就像她与姜疏影如今不过相距咫尺,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却隔着生死,再也无法跨越。只有山头呼啸而过的风,从耳畔一路刮过心扉,惹得人心头空落落的,生疼。 缓缓蹲下身子,颜漪岚伸手拭了拭那座只字未落的墓碑,碑身泛着玉质的冰凉,如同它长埋地下的主人一般,表面冰冷如霜,内心却透着玉般的细致剔透。 抚着光洁的墓碑,颜漪岚大致能够明白甄氏为人母亲的良苦用心,虽然对于姜疏影的死始终无法释怀,但是甄氏却也明白,姜疏影这一生的功过事迹,她的身份,她的伟绩,都只有颜漪岚一个人有资格攥写。作为臣子,她为了大颜几番出生入死,甚至为此不惜付出了生命;作为恋人,她们年少初识,彼此交付初心,早已私定终身。 记忆倒转,四年前的某一个夜晚,听闻颜王驾崩,姜疏影于一个月后匆匆返回京城。 栖鸾殿里,烛火摇曳,铺出一地的静谧的光。 颜漪岚沉默地看着姜疏影一步步向她走来,眼里的震撼渐渐化为凛冽的质问,她蹙眉问道:“当初你不肯嫁给吴王,父王一怒之下已经将你驱逐出城,命你永世不得进京。皇命不可违,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姜疏影不回答,面对这位在风口浪尖之中被推上皇位的长公主,她一点惧怕恭敬的神情也没有,直到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她这才开口轻道:“颜王驾崩了,这件事也已经没有人会再追究,如今颜国正值用人之际,我怎么能不回来。” 颜漪岚不说话,看着眼前的姜疏影,眼里的神情似怒也似叹息,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知道我的心思。” “嗯,我知道。”颜漪岚希望她远离京城,远离皇宫,远离战场,远离这个动荡不安瞬息万变的朝堂,因为颜漪岚不希望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想着,姜凝醉迎着颜漪岚冷凝的目光又走近了一步,两人相距无几,她偏头,轻轻吻在了颜漪岚的嘴角。“可是你也说过,这个大颜,唯有我能与你并肩而立,如今的大颜大厦将倾,我怎能不回来与你共守朝堂?” 不等颜漪岚反驳,姜疏影凑近了过去,鼻尖轻触,轻笑道:“况且,凤仪,我等不到你出宫迎娶我的那一天了,我现在就想嫁给你。” 姜疏影向来冷淡的脸上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冰冷的眼里如同冰雪消融,落了一池春水,惊起一片波光潋滟。她伸手缓缓脱了身上的盔甲,一身大红嫁衣袒露出来,在昏暗的夜里,晃荡出如血的光华,袖子上的鸳鸯随着她的动作款摆,如同畅游碧波一样生动,惟妙惟肖。 那是颜漪岚亲自命人缝制的嫁衣,颜漪岚当然不可能不识得。她一直很想知晓,向来性子冷淡拘谨的姜疏影,素爱着白衣,若是穿上这身大红嫁衣会是何等颜色。如今当真亲眼所见,她才知道,鲜艳红衣衬得姜疏影的锋锐美貌,竟能美得这样惊心壮丽。 伸手揽住姜疏影,颜漪岚一手掌在她的脑后,一手紧紧箍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肢,轻轻噬咬着她的唇瓣,低声狠狠问道:“你不该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抛却了往日里的所有矜持避讳,也不再想要去理会什么君臣有别的鬼话,姜疏影忍耐着羞怯抬起头任由颜漪岚吻住她,她伸手圈住了颜漪岚的脖子,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到亲密无间。“因为我要替你守住大颜的最后一道城门,我要你在朝堂之上再无后顾之忧。” 可是姜疏影终究没能够实现她的承诺,明明说着要永远陪在颜漪岚的身边,与她比肩而立,共同守护大颜的江山。然而三个月之后,隋国大军攻进京城外,战事一触即发,颜国不敌隋国的来势汹汹,姜疏影率领的军队在城门之外渐渐落了下风。 朝堂里,大臣们纷纷劝说颜漪岚关闭城门,只有尽量拖延隋国进京的时间,他们才有可能等到央国的大军前来支援,这是颜国最后的希望。成败在此一举,他们只能放手一搏,大臣们心急如焚,纷纷跪拜堂下请求颜漪岚当即下旨,可是颜漪岚只是沉默不语地坐在朝堂的最高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默不决间,突然听得城门外探子的急报,姜疏影下令关闭了城门,将自己的军队连同隋军一同关在了门外,隋军一时半会进不来,但是关于外面的战况,皇宫之内恐怕也难以马上知晓了。 文武百官们听闻此讯,无不松下一口气来,暗自庆幸颜国暂时躲过一劫。唯有颜漪岚一人颓然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凌冽的痛楚自心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双眼灼烈,却偏生落不下一滴泪来,沉默的脸上,再也瞧不出欢喜悲哀。 凤仪,如果我与大颜之间,你注定要辜负一个。那么,这个决定,由我来替你选择。 我不要你做大颜的罪人,这个罪名太过沉重,你我都负担不起。若一定要有所牺牲,那就只做我一人的罪人吧,因为你永不亏欠我,因为我今日为你所做种种,皆是我情我愿。 疏影,这才是你最后想要说却没有说的话吧? 从回忆里挣出神来,颜漪岚的眼里沾染着点点星光,似是被天边的夕阳着了色,闪着凄艳的光。她落寞地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带着再也无心掩饰的伤,沉痛而悲婉。 “长公主。” 碧鸢的低声轻唤,颜漪岚她回头,看着碧鸢站在她的身后,按着她的吩咐找来了笔墨。 “放着吧。” 碧鸢点头,将狼毫笔和砚台整齐摆放在颜漪岚手边,她低头看着砚台里涂金的墨汁,用金色的墨汁书写墓碑名,在大颜,这是只有皇家才配使用的颜色。似是明白了自己主子的心思,碧鸢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 拈笔沾墨,颜漪岚在墓碑上一笔一画落墨成字,直到最后一个字写完,她才疲惫地扔了笔,凝神重重地看了墓碑几眼,她再未置一言,起身离去。 颜漪岚的身影已经朝着山下走去,碧鸢仍旧望着那墓碑上笔迹未干的几个字反反复复的看,回神之时,竟已不知不觉红透了双眼。她从小跟随在颜漪岚身边,算算已尽二十个年头,对于当年颜漪岚和姜疏影的感情,自然也是最合格的见证人。如今,她看着墓碑上的寥寥数字,多年前的那段往事竟不觉又重新浮现眼前,心中也是一阵酸楚难言。 颜门姜氏疏影之墓。 碧鸢想,惟愿人死后真能在天上守望人间,如此,或许才能了了疏影将军一生所愿。她最后的遗憾,终是如愿以偿。 颜漪岚一路径自往山下走去,心里始终空得发紧,如今山头的风一吹,这种空落落的感受就愈发的强烈了。 还未走至半山腰,她定睛看见自己的马车旁如今正停着另一辆马车,心里恍然一怔,仔细看去之时,果然在马车旁不远处看见了一抹淡蓝色的身影。 似乎感应到了颜漪岚的目光,姜凝醉这时候也回头看过来,瞧见了颜漪岚的身影,她侧了侧头,微微笑了起来。 那抹笑容虽然浅浅如天边捉不住的云彩,但是却又似夕阳,似清风,划过颜漪岚的心头,瞬间暖了她心底最不能言说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话唠了,一直想在作者有话说回答的几个问题总是忘记,所以今天话一次唠吧。最近好久没更新是因为之前忙着其他完结小说定制的事,有关注我微博的读者应该都知道,忙晕了,所以更新落下了,最近会尽量弥补你们的。 然后说说文吧,这文叫染指啊宝贝们,只是因为当初JJ嫌弃我题目不够河蟹,所以逼着我换一个,我想不出来才改的,其实叫染指啦。 这一章写的有点痛,是真的痛,为姜疏影,也为长公主,可能看到这里很多人为小凝醉不值得,也有为姜疏影不值得的,也一定有觉得长公主渣的。当然,大家对文有不同看法我一般都接受哒,但是只是希望泥萌不要太早下定论,因为毕竟这文我还没写完不是。 最后最后,好久没求评论了,看在我12点赶文出来的份上,留个言吧~还有还有,希望没有收藏这篇文的能够收藏一个昂,哦哦哦,希望还有喜欢我的能够帮人家收藏一下作者专栏,谢谢谢谢泥萌啦~ 第132章 有了甄氏相告,姜凝醉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半山腰上。 在颜漪岚的马车旁边停下,姜凝醉掀帘走了下去,探头看了看旁边的那辆马车,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想来颜漪岚是独自上了山。 青芙见状,低声询问她是否还要继续往上前行,姜凝醉想了想,道:“不必了。” “娘娘难道不想去看一看大小姐么?”青芙话有所指,却并不敢放肆地说破,只是从旁提醒道:“毕竟,长公主在山上呢。” 青芙的意思姜凝醉怎会不懂,她抬头往山头的方向眺望而去,隔着山间的云雾,视线犹如蒙了厚重的纱,只单单看得到一个模糊的剪影,什么也看不清晰。 收回了视线,姜凝醉垂头兀自怔想,半晌,她摇头道:“这一面,姐姐足足等了四年多,我没有理由去打扰她们。” 况且,在她们的世界里,自己本也是个局外人。 她可以不问不妒不打扰,那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她也有着自己的固执和骄傲。 听见姜凝醉说得淡然,似乎对于这些陈年往事没有一点探知的打算,青芙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心想自己的主子当真是有些豁达过了头。 哪有女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平静的?就算那人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但是若要做到半点不妒忌不好奇,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偏偏姜凝醉可以坦然处之,她默默地站在原处,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样,神情不见丝毫的忐忑焦急。 这般想着,青芙又不免多声道:“听夫人说,大小姐的墓葬在此处至今仍未提一字,娘娘您猜,长公主会怎么写呢?” 心里隐隐地一紧,似是被什么揪住地疼,这种感受并不强烈,甚至微小得仿佛一闪即过。姜凝醉远望山头的目光微微眯起,随即又缓缓地舒展开来,她轻道:“不论是何种身份,姐姐都当得起。” 这番话说得这么轻,仿佛说出口的瞬间就会随风吹散开去,但是青芙却能够感受到话里深重的意味,她微微垂下了头,应道:“是。” 四年前的颜隋一战,姜疏影居功至伟,如若没有她和整支军队的牺牲,也许颜国根本撑不到央国派兵支援的那一刻。 而她虽然死了,却葬在了颜漪岚的心里,她的离去,连同带走的是颜漪岚的一整颗心。往后的岁月里,不论颜漪岚外表再如何的繁华美丽,但是她的内心早已经枯败干涸,因为她的心,在姜疏影死去的那一刻起,就一同葬在了这座空山之上。 怔怔站着不知所想,烈风从山头一路刮过姜凝醉的耳侧,似是有所感应,她在这一刻蓦地抬起了头,视线捕捉到了一抹白色身影,定睛仔细去看,发现颜漪岚已经顺着山路缓缓走了下来。远远望去,穿着一身素衣的颜漪岚出了奇的干净利落,没有了以往的精装细描,眼前的她脂粉未施,面容平淡,越发显出她的神情冷漠,周身衬着凛冽气势。 在来的路上,姜凝醉设想过无数次两人见面的瞬间,也准备了无数个表情来应对颜漪岚,但是真当临到眼前的这一刻,她只是侧着头望着颜漪岚,微微笑了起来。 总以为自己会计较许多,但是真见到了颜漪岚,却又觉得一切都不太重要了。 是的,都不重要了。就算姜疏影的死带走了她的心,但是那又如何呢,从此颜漪岚空阔的胸口,由她来亲手填满捂热。 想着,姜凝醉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颜漪岚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边。 颜漪岚缓缓顿住了脚步,越是离得姜凝醉近了些,她的眉头越是锁紧。眼前的姜凝醉不由地与当年的姜疏影重合在一起,她明明想要将她们推离这个危险的皇宫,但是最后她们却都会以一种近乎于决绝的方式回到她的身边,看似温柔,实则去留半点不容许她拒绝。 可是她不想也不能,让眼前的姜凝醉成为另一个姜疏影。 胸口隐隐有一把烈火在灼烧心扉,颜漪岚快步走到姜凝醉的身边,还未说话,就见眼前的人抢在她之前伸手轻轻抚在了她的眉间,笑道:“答应我,往后的每一年,除了姐姐忌日的这一天之外,长公主都不要再蹙着眉头。” 明明知道她在气恼着什么,但是姜凝醉偏偏还能够说得这样云淡风轻,颜漪岚握住姜凝醉的那只抚触她眉心的手,想要斥责的话含在喉咙里,最后只是化成一声叹息,她无奈道:“为什么总是不肯好好听我的话?” “因为我要跟你回宫。”姜凝醉回答得坦白,“我既是太子妃,便没有总是呆在将军府的道理。” 捏紧握住的那只手,颜漪岚避开姜凝醉的目光,声音飘忽道:“你的心并不在宫里,何必委屈自己回去?” “可是我的心在长公主这里。”抛却了往日的淡漠自持,姜凝醉忽然笑得明媚无瑕,如同天边洁白柔软的云朵。“既然我把自己送给了长公主,长公主自然有义务随身携带、妥善保管。” 若是放在平日里,听得姜凝醉难得说出这样一番大实话,颜漪岚免不得是要口头嘲笑她一番的,但是今日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姜凝醉的目光深沉如许,要很仔细很仔细的去看,才能发现她的眼中不觉划过几分撼动,浅得几乎不见。 颜漪岚狭长的凤眸里从来都不止是美丽而已,更含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寒凉,她用这双深不可测地眼睛来回打量了姜凝醉好几遍,才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跟着我回宫,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姜凝醉目光一动,缓缓道:“不管长公主在打什么主意,要冒什么样的险,长公主都别无退路也没有选择了,你只能把我带在身边。”想着,姜凝醉微微笑了起来,透着些许揶揄意味。“当然,长公主若是嫌我累赘,大可把我扔在山上不管不顾。” 颜漪岚素来知晓姜凝醉总喜欢用凉薄的口吻说话,但是却没想到她竟也有如此伶俐口舌,颜漪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失笑叹道:“你真是……” “而且,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姜凝醉反握住颜漪岚的手,轻声道:“长公主若是活着,我必不会死,长公主若是死了,我又如何活呢?” 话音方落,颜漪岚突然伸手拥住姜凝醉,把她拉得一个趔趄,狠狠跌进了她的怀里。任由颜漪岚拥住自己的手慢慢收紧,恨不能在此刻揉进自己的胸口,姜凝醉不动也不挣扎,心跳跳动得剧烈而疼痛,但是姜凝醉却极轻地笑了起来。 “凝醉。”颜漪岚的呼吸游走在姜凝醉的耳畔,她的下巴点在姜凝醉的肩上,说出口的话很轻,却一字一句落在姜凝醉的心上,铮铮作响。“我该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你。”在我荒凉的余生里,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早在四年前的那一个深夜里迎来结束,可是你却让我看见了另一段开始。 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终于愿意去相信,上天或许待我并不算薄。 姜凝醉闻言,微微侧头过去,吻如轻羽,落在了颜漪岚的唇边,而她的话也带着异常柔软的音,如同春日勃勃不歇的温泉,一点一点注入颜漪岚干涸的心扉。“所以颜漪岚,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就算做不来你手中的利刃,至少能够陪着你,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如同四年前颜漪岚没能够制止姜疏影那样,如今看着眼前坚定又固执的姜凝醉,颜漪岚也同样无法去制止说不,因为她能够看得到她们藏在冷淡外表下的那份强势和坚持,像是藏在冰山下的火种,熊熊之势无人能够抵挡。 “既然决定了,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跟在颜漪岚身边,无遗是一条最危险的道路,她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说着,颜漪岚松开姜凝醉,率先走到了马车旁,道:“上车吧。” 随着颜漪岚坐进了她的马车里,看见碧鸢和青芙转身坐到了自己的那辆马车,姜凝醉放了车帘,弯身坐到颜漪岚的身边,刚刚坐下,便看见颜漪岚侧身靠过来,头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凝醉。” 昏暗的马车里,姜凝醉听见颜漪岚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的心不由地随着颜漪岚的话慢慢收紧,却并不出声回答,因为她知道,颜漪岚的这种语气背后,必定有意味深重的话要说。 “你可知道,面对疏影的时候,我心里最难过的是什么么?”颜漪岚说着,头微微的一偏,整张脸都埋在了阴暗处,像是想要掩藏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和悲伤。“我最难过的,是即使当年疏影没有擅作主张关闭那道城门,我也仍是会这么做。” 原来那道城门,是姜疏影下令关闭的?! 听得颜漪岚的话,姜凝醉只觉又惊又痛,惊的是这个真相竟然是如此的令人难以相信,痛的是颜漪岚居然担荷着天下人的微辞这么多年,却从不肯去解释什么。但是这些感受在她的心里一闪而过,最终被她心头的疑惑深深取代,她想不明白,颜漪岚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告诉她关于姜疏影的往事。 颜漪岚的这番话,究竟是想要传达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讯息。 可惜姜凝醉还来不及去深想其中的种种,她突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只听得车帘外的车夫大喊了一声“有刺客”,接着便是一声惨呼,姜凝醉心知大事不妙,急忙转手去看颜漪岚,却见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埋在自己肩上的头,神情不见慌乱,只有一片冰凉。 忽闻利器破空而来的风声正朝着她们的马车里传来,颜漪岚侧耳仔细辨别了一下大致方向,随后敏锐地侧首,伸手将身边的姜凝醉护在了身前,两人双双顺着她的力道弯下了身子,一枚羽箭狠擦着她的头顶飞过,一头扎进了眼前的马车门框之上。 意识到事情有变,姜凝醉被护在颜漪岚的怀里半点不敢挣扎,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回神却听见颜漪岚在她头顶谑笑出声来,明明情况万分紧急,她的声音依旧一如往常的没个正经。 “看,后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哼,摔了一跤不开森,不想唆话,就这样吧╭(╯^╰)╮ 第133章 姜凝醉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地想,若非让颜漪岚尝到些许的苦头,她这向来轻佻的性子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察觉到自己竟然会在如此紧要关头生出这样无关痛痒的念头,她不由地凉凉看了颜漪岚一眼,觉得自己定是跟在她身边的时日太长了,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想些有的没的。 紧紧护住怀里的人,似乎能够感应到姜凝醉这一瞬间的怔神,颜漪岚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这种情况也不算太糟。至少若是换作平日,依照姜凝醉强势冷淡的性情,是断断不可能甘心这样子躲在她的怀里,任由她牢牢圈住的。 想要笑话姜凝醉几句以此缓解她的紧张情绪,可惜耳边传来又一阵凌厉地破风声,情况已经容不得颜漪岚多想,羽箭从四面八面呼啸而来,颜漪岚连忙带着她左右避开,但毕竟马车里的空间有限,况且还挤了她们两个人,颜漪岚护着姜凝醉施展不得,几次遇险,心知再留在马车里迟早会被射成箭垛子,她摸过藏在马车内的宝剑,然后伸手一把拉起姜凝醉的手臂,趁着羽箭停歇的片刻时间,轻声道:“走。” 马车行走在山道间并不灵便,加之如今遇上险情,马儿被惊得马蹄乱溅,马车一路颤颤颠颠,姜凝醉的心也随着疯快地起伏颤动起来。 羽箭仍不断地从后面射来,听到颜漪岚的话,姜凝醉微直起身子刚想要随着她的行动而走,不想耳畔急急擦过一阵风声,一枚羽箭险险避着她的脸颊而过。脑子顿时嗡嗡作响,姜凝醉急忙抬头去询看颜漪岚,不想眼前霎时一暗,颜漪岚将她反身抱住,然后借着冲力二人齐齐跃下了马车。 马车几乎一路快速疯狂的往前狂奔而去,因此,她们落地的瞬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滚了好几米,颠簸停下之时,颜漪岚听见她身下的颜漪岚因受二人重力而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而冲出她们视线的马车,正迎着四面的箭雨迎面而去,其间夹杂着烈马的嘶吼声,惊心动魄,那一声声裂鸣如同落在姜凝醉心间的惊雷,揪扯着她的心扉。 转念之间,颜漪岚已经飞快地扶着她站起了身,拉着她朝一边的树林深处逃去,两人一路上磕磕绊绊,衣衫被灌木丛里的树枝划出一道道细微的伤口,身后隐隐约约能听见追踪的脚步声,两个人无声地往深处越走越远,紧张的气息如同鬼魅将她们牢牢缠绕住,只有颜漪岚握住姜凝醉的那只手,一如往常的坚定,犹如她无声之间许下的誓言。 时间无声的流逝,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的味道,姜凝醉渐渐觉出掌心里多了温热粘稠的湿意,起初她以为是慌乱逃亡里因紧张而起的汗意,可是当她低头去看时,发现颜漪岚握住她的那只手上满是鲜血。姜凝醉的心中猛地一滞,疼痛刺激得心脏更加剧烈地跳动收缩起来,她不由地反手将颜漪岚握得更紧,心中不由地有了些许绝望之意。 这些年颜漪岚虽然杀人无数,双手却从未沾染过鲜血,她向来是高堂之上那个指点江山的君王,可是昔日里那个骄傲的长公主,却为了她而屡屡赴险受伤,这样的事实,比杀了姜凝醉还要更加让她疼痛难当。 颜漪岚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琢磨姜凝醉的心思,她一边掩护着姜凝醉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身边绿荫如梭,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微弱的光线自茂密的灌木林里直直射来,视线犹如被遮了一层黑纱,颜漪岚心中渐渐生出警惕来,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味道,她偏头看了眼身侧的姜凝醉,微微皱起了眉头。 深山老林中向来湿气过重,藏有瘴疠之气,久闻恐有危险,况且她肩背处的伤口疼得如同火燎,越往树林深处走,这种疼痛感越是强烈,呼吸之间胸肺如同细针扎刺,不想姜凝醉多想,颜漪岚强忍着没有做声。不由地伸手把姜凝醉牢牢定在怀里,她伸手用衣袖掩住姜凝醉的口鼻,尽量拖延着姜凝醉吸入瘴气昏迷的时间。 如今两个人离得近了,姜凝醉终于有了时间空当去查看颜漪岚的伤口,视线最初落在颜漪岚的肩侧,果然看见她的半边白衣全被鲜血侵染成了暗红色,即使是曾经受过重刑险些去掉半条命的时候,姜凝醉也不曾惊慌失措过,可是如今她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慌乱地伸手想要去按住颜漪岚的伤口,看见鲜血缓缓从指缝间流溢出来,她按住伤口的手开始微微泛出青白的颜色,眼底渐渐尝到了湿意。 颜漪岚的伤口本是最初在马车里箭尖擦过肩背所致,因避开时只顾得保护身下的姜凝醉,所以一时躲避不及,但也不算严重,她自己起初也并未曾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二人双双逃出马车,跃出的时候肩背承受着二人的重力着地,所以伤口撕裂,一时间失血难止,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觉得灼烈疼痛起来。 情况本该危急,但是颜漪岚看着姜凝醉如此心疼的模样又觉得有些高兴,为了不让姜凝醉太过自责难受,她忍不住戏谑道:“若今日你我当真葬身于此,那也是你的过错。” 姜凝醉仍伸手牢牢按着颜漪岚的伤口,听到她的话,不觉掀眼看着她,淡淡道:“嗯,我错了。” 难得姜凝醉这样的低眉顺目,坦荡地应下自己的刁难,倒叫颜漪岚有些不好再继续奚落她了。带着姜凝醉继续往前走,沉默间,突然听得姜凝醉轻声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情况失了控?” 撇开最初的惊慌不定,如今细细想来,姜凝醉慢慢明白了个大概。颜漪岚本不会是一个轻举妄动不知轻重的人,她既然胆敢只身出宫,那么必定也能预料到这番行动可能招致的种种后果,该是有所考量打算的。而依照颜漪岚的手段心性,她定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如此一想,再对照眼下逃亡的她们,姜凝醉还是能够分析出原因的。 若是没有她的话,颜漪岚或许不会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微微垂下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明白得太迟的缘故,姜凝醉一时间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她勉强定住视线和心神,问道:“是不是我不该来?” “你刚刚是如何说的。”颜漪岚突然站定了脚步,微微笑道:“怎么?刚刚还口若悬河的人,现在倒成了哑巴了?” 而且,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长公主若是活着,我必不会死,长公主若是死了,我又如何活呢? 正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颜漪岚已经站定了身子,不再徒劳奔走。她狭长的凤眸微眯,刚刚含笑的嘴角如今轻轻抿起,一时间带出浓烈的杀机。 之前一直不停歇的脚步这一刻猛地收住,姜凝醉似乎也已有所料,她抬头看着颜漪岚,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于昏沉的缘故,她的视线模糊摇摆,眼里的颜漪岚摇晃出了重影。暗自摇了摇昏眩的脑袋,姜凝醉努力用冷静地语气问道:“如今四面楚歌,长公主打算如何逃出去?” “两个人自是不能,”颜漪岚在姜凝醉的耳边轻笑,“但若要护得你一人出去,却是足够了。” 意识渐渐涣散,姜凝醉的脚步一软已经跌进了颜漪岚的怀里,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姜凝醉听到颜漪岚在她的耳畔轻声言语,声音轻如羽絮,却又淳烈如酒,浅浅地掠过,瞬间灼痛了她的心扉。 “凝醉,对不起。” 我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就算我死了,也必定要让你活下去。同生同死固然很好,可是比起这些,凝醉,我更想你过你所喜欢的生活。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可惜这样的生活注定不是她所能拥有的,这一刻,颜漪岚想,若是不能终身护在她左右,不若还她一世安宁也好。 姜凝醉这样的性子,终究不属于皇宫,也不属于她。 曾听你说起过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你说那里人人平等,人们生来都是自由的,随心所欲,没有战争也不需要拼死厮杀,没有皇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凝醉,如果可以,真希望能与你在那个世界相遇。 回神之际,埋伏在草丛里的几人见颜漪岚止步不前,想必是知晓了他们的埋伏,见行踪已经暴露,他们互看一眼,一拥而上挥剑奋起,朝着颜漪岚这边劈头而来。颜漪岚一手持剑,一手反手拥紧姜凝醉,见其中几人神态间颇为颓靡,想必也是闻了树林里的瘴气而大受影响,无力久战。察觉此况,颜漪岚手到擒来,不多时便伤了大半,到最后尚还握得稳剑的不过只有两三人而已。 因为曾经服食过九灵草的缘故,所以一般的瘴毒自然对颜漪岚不起作用,这也便是颜漪岚为何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往山林深处走的原因。既然已经无法按照原定计划行事,那么也必不能让对方太过痛快,就算自损三千,她也要伤敌一万,以此讨还回来。 颜漪岚攻势凌厉,将怀里的姜凝醉护得滴水不漏,对方几人见颜漪岚怀里还躲着个女人,心知这人必定是颜漪岚的要害,互相使了个神色便急转剑锋招招朝着昏迷不醒的姜凝醉刺来,颜漪岚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挥剑挡下,朝着最前面一人的臂膀劈下,只听得那人吃痛大吼一声,断臂处血溅如注,趁此机会,颜漪岚迅速扬手,剑锋高挑,朝他的颈间狠刺一剑,那人尚且来不及呼痛,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所有的感官,剧烈的疼痛消磨着颜漪岚的心智,抬手挥剑的动作已然没了最初的力道和速度。暗沉的天边突然显现出几抹黑衣身影,瞧出来人是一路隐藏保护在自己身后的暗卫,颜漪岚蓦地松下了一直强撑的心神,有了暗卫前来支援,眼前剩下的两人自然不值一提,情况暂时得到了控制,颜漪岚收了剑,她侧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刚刚结束过一场厮杀的树林里安静地出奇,只听得不远处一阵铁蹄声由远及近,颜漪岚站在原处等了片刻,立即看见一道身影从深夜里显出轮廓来。 那人一袭白衣如雪,在头顶初升的月亮照耀下,流淌出如银般的皎洁光华。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亲爱的们~攻气两米八的慕慕要祝有对象的每天都可以啪啪啪,单身的妹子们撩妹手到擒来,攻力满满一整年。最重要的,也请你们祝福作者君今年一定可以脱单好吗!!! 第134章 风声呼啸,姜凝醉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脑子疼痛欲裂。 昏昏沉沉间,坐在马上的身子颠簸不停,意识到自己正软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姜凝醉的意识猛然间清醒过来,她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之人穿着一件素色白衣,眉目精致如画,即使在昏暗的夜里,容貌模样也依然深刻清晰。 “池蔚。” 勉强撑起身子,姜凝醉任由烈风吹过她的衣衫长发,她在如墨的夜色中微眯起了眼睛,左右打量起来。 她记得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尚还留在颜漪岚的身边,她们靠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闻到颜漪岚身上血的味道,有刺客包围住了她们,各个面露狰狞,眼里含着不顾一切的杀意,然后呢? 为什么如今只剩下她与池蔚二人在夜里疾奔而去,颜漪岚呢? 烈马在迎风狂奔,如同一把劈开黑夜的利斧,寒冷的风如烈刃,刮在脸上宛如切肤而过,姜凝醉的一颗心随着起伏的马儿而起伏疼痛,她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她呢?” “之前你们二人前往琼花林与我们相见之时,我曾与长公主有过约定,会保护你在宫外这段时间的安全。”池蔚挥鞭策马,面对姜凝醉的问题,她只避重就轻地挑了最合适的问题回答。 至于颜漪岚那边的情况,她并不太敢妄下断言,也不敢贸然回答姜凝醉。面对着姜凝醉,若是单纯的谎言欺骗,那么她一定能立即察觉出来。 许是迎面吹来的风太过急烈,姜凝醉眼睛干涩疼痛,她缓缓闭了闭眼,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握住池蔚护在她两侧的臂膀,极力平静道:“池蔚,告诉我实话。” 姜凝醉平静的语气在此刻听上去满是破绽,向来沉稳的声音被不知名的情绪击落得支离破碎,她说着,握住池蔚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她呢?” “我只能说,情况并不太乐观。” 池蔚跟踪着她们的行迹来到山上的时候,整座山已经被刺客埋伏包围了,敌人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他们只要颜漪岚的性命,所以在半山腰追击到碧鸢和青芙乘坐的马车之后,他们立马弃车继续往山上折返而去。池蔚是在一批暗卫的护送下来到树林深处的,那时候颜漪岚刚刚击退了埋伏的一波杀手,她的素衣在月光下闪烁着猩红的血色,衬着她的脸色一片惨白,情况虽然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是在这座山上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刺客,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带她走。” 把怀里的姜凝醉交到池蔚的手里,颜漪岚轻轻伸手捋开姜凝醉散落在脸侧的细发,眉目里淌过柔软的神情,一闪而过。“这里不安全,你们马上离开。” 揽紧怀里不省人事的姜凝醉,池蔚垂头看着颜漪岚,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自然得留下来善后。”颜漪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指尖清浅地划过姜凝醉的脸颊,她道:“放心,我不会死的。”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想起颜漪岚最后的那一抹豁达明媚的笑意,池蔚的心微微一滞,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姜凝醉,道:“但是我相信,长公主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死这个字,如同一只无情的手,残忍地拨动了姜凝醉心里一直紧绷的弦,她脸上的血色霎然消失,苍白若纸。“放我下来。” “不行。”池蔚挥鞭走得更急,声音不容回旋,“莫说我答应过她定会护你周全,就算我现在放你回去,凭你我二人,也不可能突出重围。” “我知道。”姜凝醉沉声道:“我并没有打算回到她的身边,只是既然这是她所想要做的事,我便要为她杜绝后患。” 听出姜凝醉话外有话,池蔚不置可否,她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座山的方位尚且在泯南王的势力范围之内,出了这样大的事,泯南王不可能毫无察觉,我想知道,如果他知晓了此事,会有什么反应?”姜凝醉说着,眼睛清亮如一面明镜,透着犀利的冷意。“还有吴王,长公主在宫外遭遇刺客,生死难料,他又该如何呢?” 姜凝醉单单的几句话,带出来的意味却如同沾染了血腥一样浓烈,似乎光凭着她的只言片语,池蔚便能嗅到其中的阴谋和野心。 池蔚道:“依你所说,你认为这件事该是谁的主意?” “江山皇位这样大的一杯羹,一个人如何吃得完,又哪里有本事拿得下?”姜凝醉说着,微微笑了起来,“但若是两个人分力合作,那倒是刚刚好的。” 泯南王仗着当年助颜漪岚登基有功,在京城里向来只手遮天,做出不少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劣行径,颜漪岚不可能毫不知晓,但是她一直隐忍未发,默默纵容了泯南王的恶行。如今吴王久留京城,本该是最敏感特殊的时候,颜漪岚却偏要旧事重提,把泯南王的事情搬到台面上大做文章,在这个时候得罪泯南王,这实在算不得是一个明智之举,更不会是向来运筹帷幄的颜漪岚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她既然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理由所在。而这个理由,直到这一刻,姜凝醉终于明白了。 这些年,吴王一直是颜漪岚的心头大患,他虎视眈眈皇位至今,私底下在东楚招兵买马,不断扩大自己的兵力,可是直到北央王一事之后,他却也又清晰地明白,若想要光凭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吞食大颜,似乎仍然有些力不从心。要想拿下这个皇位,没有在京城里势力根深蒂固的人做他的支援,那么只能是痴人说梦,而这个人,除了泯南王,没有更好的人选。 恐怕他们早已经暗中达成共识,想着如何分刮大颜了。 姜凝醉心中所想的,池蔚这时候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个大概,但是她并没有按着姜凝醉的话立即停下来。 “我答应过她,会护你安全离开。” 颜漪岚的心思,姜凝醉如何不知,有了姜疏影的前车之鉴,她是断不会再留姜凝醉在她的身边,也不会允许她陪着她赴险。 她已经失去了姜疏影,所以她不能再失去姜凝醉。这种痛,她已经无法再承受第二回。 “呵。”姜凝醉心底疼得如同刀割,她轻声笑了笑,问道:“池蔚,如果换做是你,你是会留,还是会走?” 握住缰绳的手蓦地一顿,池蔚神色复杂难明地看了姜凝醉一眼,沉默下来。 “当初柳浣雪入宫之时,你为什么没有听她的话离开,而是陪着她进宫?”姜凝醉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池蔚,“你曾经说过,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的感受,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 我宁愿留在她身边为她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苟且地活下去。 若是在这一刻我随着你离开,那么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在我的心里,只会瞧不起我自己。这样的我,如何值得她深爱,又哪里配得上她的爱? 姜凝醉心里的话并没有说,但是池蔚却是能够读得懂的。因为当年她也做过跟姜凝醉一样的选择,所以姜凝醉的感受,她完全明白。 猛地拉紧手里的缰绳,奔驰的烈马在这一刻渐渐停下了脚步,池蔚在姜凝醉的身后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无奈和玩味。“长公主向来算无遗策,没想到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当初她选择让我来保护你的安全,是因为你我二人关系匪浅,没想到这会成为她最大的疏漏。” 感觉到身下的马儿已经停了下来,姜凝醉回头看着身后苍茫的夜色,道:“你若是不怕日后长公主得知实情责罚于你,那就请送我回一趟将军府。” “事到如今,我还有的选择么?”池蔚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莫可奈何道:“我既然以性命相陪,你总可以告诉我,你打算回将军府做什么吧?这样就算日后我死了,也能死得明白些。” 姜凝醉想了想,道:“去见吴王。” 吴王? 池蔚好奇:“你如何确定吴王一定会去将军府?” 姜凝醉弯了弯嘴角,眼里尽是清冷的光,“因为有一个答案,吴王还没有得到。而这个答案,他同长公主一样,已经等了四年了。” 将军府里。 月色皎洁如银,在地面凝固成一片惨白。 姜凝醉从甄氏的房门内退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皎皎明月,沉默不语。 折身走回自己的卧房,姜凝醉阖上了门,透进来的月光被悉数关在了门外,她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凭着记忆摸进了内屋,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低头查看着自己衣衫袖口上干涸了的褐色血迹,心中半是担忧半是空茫。 一闭上眼仍然能够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四处逃亡的她们,颜漪岚身上不断流泻的鲜血,鼻端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血腥之气,她狠狠地睁开眼,不敢再想。 重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衫,姜凝醉走到床榻边,合衣睡下。 死寂的夜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细碎的脚步声来到她床边的时候,姜凝醉仍然保持着最初睡下的姿势没有动,直到一只手触上了她的脸颊。 冰冷如铁,似乎再往下一分,就会掐断她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哼,说到做到,说更新就更新,绝不含糊,童叟无期。我不管,慕慕今天两米八,棒棒哒!!! 第135章 姜凝醉并没有动。 掐在她脖子上的这只手沉稳有力,泛着铁一般的冰凉,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如今就掌控在这只手的主人手里。 似乎发现姜凝醉已经醒了,那只手的主人蓦然收回了手,他缓缓挪动了下脚步,屋内的烛光随之被人点亮。 “吴王深夜到访,怎么也不提前命人知会一声。”姜凝醉起身,看着烛火旁站着的人,剑眉星目,眼神里似藏着鹰一般的锐利,让人望而生畏。“这样贸然闯入我的卧房,是不是有失礼数了?” 吴王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姜凝醉起身兀自整理睡得松散的衣衫,直到姜凝醉走下了床,他才冷冷地说道:“听说长公主白日出了将军府,至今未归宫中,跟随她的下人们也一同不知所踪,太子在宫里听闻此讯,已经派人连夜出宫搜查,却一直无果。” 明明已经有了设想,但是此刻听到吴王的话,心间仍是忍不住地刺痛起来,姜凝醉并不理会吴王的试探,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半杯清茶,不以为然道:“这事我未曾听说过,倒是要谢谢吴王告知了。” 姜凝醉的言辞吴王自是不信,他转身也坐到桌前,道:“你白日里还与长公主在一起,她失踪了,你怎会不知晓。” “吴王不必试探我。”冷透的茶水泛着苦意,舌尖涩得发麻,姜凝醉放下了茶杯,偏头看着吴王,笑得纯良无害。“有些事情,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何必点破呢?” 听得姜凝醉直言不讳,吴王索性也不再陪着卖关子,他的一双鹰目直直钉住姜凝醉,沉声问道:“她在哪儿?” 姜凝醉放了茶杯,似是听懂了吴王的话,又似是听不懂,她摇头道:“我并不知晓长公主在哪儿。” 听见姜凝醉在跟自己打着哑谜,吴王的眼神顿时冰冷若寒潭,看着姜凝醉的视线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他一字一句重复道:“你们把她葬在了哪儿?” 这一次姜凝醉不能再继续装作听不懂了,她微微弯出一抹笑来,无惧吴王沉冷如铁的目光,笑道:“姐姐活着的时候便与吴王无关,死了自然也无需吴王挂心。” “是在那座山上么?”吴王站起身来,“疏影是被你们葬在了那座山上么?” 吴王的阴影宛若一把无处可逃的巨网,将姜凝醉完全笼罩在了他的身影之下,漠然举起茶杯重又抿了口茶,姜凝醉极轻极浅的笑了起来,“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为了毁灭证据,如今那座山上恐怕早已一片狼藉,虽说设令埋伏在山上的是泯南王的人,但是吴王若是现在过去,不就正好成了替罪羔羊了么?” 刚待抬起的脚步在这一刻猛地顿住,吴王略带震惊地回头看着姜凝醉,听着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吴王几乎可以断定,她其实早已经知晓自己与泯南王的勾当,既然知晓,那么她必定也已经猜到自己会来将军府询问她姜疏影的下落,而她不躲也不逃,等在这里的神情姿态没有半点慌张,仿佛压根不惧危险,也丝毫不畏生死。 “泯南王派了百名杀手埋伏在山上,长公主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这一回也是插翅难逃了。”似是想要验证姜凝醉是否真的面对一切事情都能无动于衷,吴王故意道:“就算太子的人马当真循着踪迹寻到了那里,最快也要两三个时辰的工夫,到了那时,恐怕真如你所说,什么也不剩了。” 手心微微地颤,姜凝醉抬头看着吴王,笑得淡然,透着那么一点洒脱的味道。“既然我什么都知晓了,那么接下来,吴王是否要除掉我了?” 转身看着眉眼淡漠的姜凝醉,吴王心里生出些许别样的情绪来,他用指尖挑起姜凝醉颊边的一缕长发,一时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姜凝醉,有的时候,本王真想剖开你的心好好看看。你的那颗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才会让你看上去这样的与众不同。” 聪明得宛若能够看破世事,也能不羁地笑谈生死别离,但是有的时候却又傻得这样固执,为了一个情字画地为牢。这样的一个你,究竟是太过聪明,还是当真愚不可及? 背部的伤疼得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灼烧,颜漪岚低头察看着地上横陈的尸体,鲜血流淌成一条细河,顺着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下,听到有整齐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颜漪岚想要挪动脚步,但是她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了。 火把的光照得漆黑的夜空如血般艳红,两行士兵举着火把整齐而立,簇拥着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只见还未来到颜漪岚的身前,马车的车帘率先动了动,一名年过五旬的男子掀帘走下马车,目光矍铄,衣着华贵,透着凛然的气势,正是泯南王。 见到颜漪岚,泯南王面露欣喜,道:“老臣来迟了,望长公主恕罪。” 颜漪岚笑了笑,想要屈身阻止他行礼,可惜身子钝痛无力,只能出声道:“皇叔切莫多礼。” 泯南王起身,连忙道:“老臣实在该死,竟然不知长公主出宫一事,害得长公主在山上受了刺客惊扰,长公主这是……?” 似乎在这时才发觉颜漪岚的半身衣裳全被鲜血染透,泯南王神色一慌,忙让出了身前的道路,“此地不宜久留,老臣的人马虽然击杀了一部分刺客,但是唯恐还有刺客在暗中埋伏,还请长公主随同老臣一同离去。” 不动声色地看着泯南王把戏做足,颜漪岚笑了笑,摆手道:“小伤而已,皇叔不必自责。” 马车比不得宫里的奢华,但是倒也干净宽敞,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颜漪岚失血过多,身子疲乏得很,意识也有些迟缓模糊,她无力地靠在马车里,看见泯南王一边关心地打量着她的伤势,嘴上一边念叨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笑道:“皇叔坐吧。” 得了颜漪岚的恩准,泯南王弯身坐下,眼睛不时瞥向窗外。 颜漪岚也不说破,打破沉默道:“这些年吴王一直存有造反的野心,如今他的军队就滞留在宫外,依皇叔看,此事该如何妥善解决?” 泯南王看着窗外的眼神一滞,他答道:“吴王狼子野心,只是老臣深居宫外多年,不敢妄语。” 颜漪岚闻言,蓦然笑出声来,她的声音虽然因了伤势的缘故而有些虚弱,但是话里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分毫。“皇叔此言差矣,你虽已经不再过问朝中政事,但是你仍是宫中老臣,自然不会不明白,这宫中就算没有吴王,也还是有许多人盼着本宫死,可本宫此时偏偏还不太想死,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引蛇出洞了。” 颜漪岚的笑声只让泯南王心中微诧,他垂首,良久愧道:“长公主说的是,是老臣愚昧了。” 凝视着泯南王半垂的姿态,颜漪岚的样子像是在看他,又似是不在看他,她道:“父王曾经说过,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算计的,包括本宫的命,既然有人想要让本宫死,那么本宫便给他这个机会,反正横竖端看他的本事,他若有这个本事,本宫把命双手奉他绝不多言,若他没有这个本事,本宫自然也不会留着他。” 泯南王垂着的视线一沉,问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颜漪岚仍是浅浅笑着,狭长的凤眸里却透出霜雪般的冷意来,“吴王这些年在东楚私囤兵马,本宫不是不知晓,只是碍于颜隋一战之后,颜国实在不宜再一次发动战事,所以本宫只得静观其变,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一举将他拿下。如今吴王拥兵进京,逼宫之意人尽皆知,本宫早已设想了种种方法将他生擒,却不料他迟迟未有动静。” 泯南王分明看见了颜漪岚眼中的寒气,他不禁微微怔忪,不动声色道:“吴王为人善疑,且阴险狡猾,长公主须得多加提防。” “皇叔说得极是。”颜漪岚不知为何的轻叹了一声,“不过走在明处的敌人始终算不得可怕,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些藏在暗处的。” 泯南王手心里已有了汗意,他仍装作讶异地抬头道:“莫非还有人想要加害长公主?” 不理会泯南王的话,颜漪岚目光不觉地放软,自顾道:“本宫始终感激皇叔当年的相佐之恩,若非当初皇叔倾力助本宫登上皇位,本宫与太子断不能活到今日。” 泯南王不知晓颜漪岚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不禁迟疑道:“大颜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些都是长公主的功劳,而老臣当初只不过是顺应民意做了正确的选择而已,怎敢在长公主的面前邀功呢?” “这是应当的。”颜漪岚随口说着,目光放在窗外,神色之间透着指点江山的气势。“其实本宫早已知晓,吴王定会在宫外设下埋伏,因为在他心中,只要除掉了本宫,这个大颜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可是在出宫之前,本宫早已暗令王将军在东楚起兵,又将虎符交给了太子,让他在宫中调兵遣将,只等时机成熟,一举拿下吴王驻守京城的军队。不过吴王始终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有所察觉,想方设法逃出京城,所以本宫打算先把吴王逼出京城关外,再就地诛灭。” 泯南王心中一惊,暗自收紧了拳头。 “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颜漪岚又道:“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本宫还派了赵航权当后盾,若有任何图谋造反者妄想在京城支援吴王,便可断其后路,格杀勿论。” 马车这时恰好在路上颠簸了一下,这么一颤,险些没把泯南王的魂颠出来,他面色苍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睛却仍不忘朝着窗外瞥去。 仿佛没有看见泯南王的惊慌失措,颜漪岚靠着马车闭了闭眼,半晌才沉声道:“皇叔这一步棋,走得可谓是愚蠢至极、自寻死路了。”话音一落,颜漪岚蓦然抬起了头来,看着泯南王发白的面孔,笑道:“皇叔向来懂得权衡利弊,怎么一把年纪了,反而做起这种图谋不轨的蠢事来了。” 图谋不轨四字一出,泯南王蓦然起身,就在这时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样突然地停滞,害得猛然站起来的泯南王险些栽倒,只听得有手下在马车外急道:“王爷,大事不妙,我们已被包围了。” 泯南王闻言,赫然回头,看见颜漪岚依然是在笑,只是那抹笑那样寒凉而威严,染血的白衣衬着她凛冽笑意,如同浴火的凤凰,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于她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看到有长评很高兴所以就更新啦,哼!我已经坚持了三天连更了,但是留言却那么少,不开森,明天不更新了。 第136章 “本宫刚刚已经给过皇叔机会,可惜皇叔偏偏不信。” 颜漪岚是话说的很轻,但是泯南王只觉得胸口如同压了千斤巨石,重得喘不过气来。他大力掀开车帘,只见赵航率领了一支精锐军队,早已在暗中将他设下的伏兵全全擒获,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猛然回头,看见颜漪岚仍懒懒坐在车里,一张美得过分妖艳的脸上波澜不惊,他不禁气怒交加,甩了甩衣袖,道:“好啊,好你个长公主!你竟将自己作饵,设下这样一个险局,我之前还在猜测,你出宫时有暗卫数十人跟随,怎么关键时刻没了踪影,原来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为的就是让我以为你身受重伤疲于奔命,故意引我掉以轻心,掉进你的棋局里。怪我当初有眼无珠以至养虎为患,此刻落在了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 面对泯南王的指控,颜漪岚不为所动,她微抬眼睫,轻声道:“本宫方才说的皆是真心话,皇叔当初于本宫和太子有恩,本宫确实一直记在心上,若今日皇叔不曾与吴王暗中勾结,图谋篡位,本宫也可以不去追究皇叔这些年在宫外的种种恶形,甚至可以让你安享晚年,皇叔本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听到这番话,泯南王浑身忍不住一寒,为了掩饰他这一刻的惊慌失措,他掩饰般的大笑起来,指着颜漪岚叱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话吗?你这些年故意装作与太子失和,暗中观察朝中的结党势力,自从六皇子一事之后,朝中的势力分据早已被你铲除殆尽,我不过是选择先一步下手,为自己谋条生路而已。” “这大颜从来就不是本宫一个人的天下,既然皇叔享有了荣华富贵,何不平平静静地安度余生。”颜漪岚蓦然抬起眼睛,目光寒烈逼人,她一字一句缓缓道:“况且,当初本宫执掌大颜之时势单力薄,且在皇叔的眼里不过只是难成大事的一介女流,皇叔要否认你当初拥戴我上位不是另有所图么?” 泯南王闻言神色大变,他瞪着颜漪岚,眼里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却无法否认她的话。 的确,泯南王当初之所以在吴王和颜漪岚之间选择了她,不过是因为看中她年岁尚轻,又是一个女子,日后必定在朝中大小事情上要依赖倚仗于他,他不过是选择了一个他自认为可以控制的傀儡,借此达到他独揽朝政的野心。可惜他千算万算,独独算不到颜漪岚竟会有如此深的城府和胆识,除佞臣,肃朝政,铁血手腕不输任何一代君王,他逐渐被颜漪岚剔除在政事之外,到了最后,为了自保最后几分颜面,他主动请命卸权归府,表面上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看见泯南王沉默下来,颜漪岚冷笑,“本宫说过,不论谁想要本宫的命,都得端看他的本事,既然有胆色蹚这趟浑水,皇叔就该有身首异处的准备。” “天底下人人皆知,当初辅佐长公主登上王位,功名册上我泯南王的名字理当写在前头。”暗暗迫令自己冷静下来,泯南王看着颜漪岚,森然笑道:“长公主若是在这里杀了我,那么明日整个大颜的百姓都会知晓长公主忘恩负义,不顾念皇室亲情。” 颜漪岚并不言语,只是用那双犀利如锋刃的凤眸冷冷看着泯南王,半晌,她讥笑出声,道:“皇叔这些年在宫外肆意敛财,百姓怨声载道,本宫念及皇叔当年辅佐之恩,多有包容,然皇叔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愈见变本加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宫只能忍痛定罪。” 颜漪岚的话里不带丝毫情感,泯南王再也站不住,他大声叱喝道:“原来你这些年一直都在算计着我!” 话音一落,泯南王突然发难,颜漪岚只觉面前有股凌冽的掌风扫过,一道寒光自头顶逼来,电光火石之际,颜漪岚本能地迎着那道攻势侧过身子,左手牵制住对方持着匕首的腕骨,偏转向上一折,泯南王立即吃痛松开,匕首在空中划出一条银色的弧线,随后落入了颜漪岚的手中。反手带过刀柄,颜漪岚起身架在泯南王的脖子上,刀身映着她冷漠无情的一双眼睛,连嘴里的话也变得危险嗜血起来。 “若皇叔再不识相,那就休怪本宫不念往日旧情,判皇叔一个满门抄斩之罪,也省得皇叔黄泉路上太过寂寞。” 泯南王闻声浑身一震,目中光芒此时已经全然熄灭,他放弃了抵抗,面如死灰之状如同一只束手待擒的困兽,他颓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炀儿对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作为长公主的王弟,我只希望长公主能够念在亲情上饶他不死。” “王弟?”颜漪岚低低重复了一遍泯南王的话,掀帘下了马车,她回头看着泯南王,笑得冷眼而绝情。“可惜在本宫心里,只有太子一个弟弟。” 说罢,颜漪岚不再去看泯南王闻言的瞬间惊痛的眼神,她缓缓放了轿帘,朝着赵航那边走去,脚步刚刚挪动,便听到泯南王在马车里挣扎起身的声音,他急急走到马车边,掀开帘子,仍不肯死心地看着颜漪岚的背影,红着眼指控道:“长公主今日所为,实乃忘恩负义之举,总有一天定会遭受报应!” “皇叔可知,本宫也想做一个既能安天下,又有血有肉的好君王。”肩背的伤口本已痛极,此时却似乎呼应她内心情感一般锐痛起来,她说着,侧头向着马车的方向微微一笑。“然而为了大颜,终究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况且,自从颜王驾崩之后,颜漪岚身为长公主执掌颜国的这些年里,几乎已经想不出来,究竟还会有什么报应,能够比她过去所遭受的种种际遇更加残忍的了。 看见颜漪岚缓缓走来,身上的白衣沾满了大片醒目的血迹,赵航心里一惊,连忙想要下马查看。然而颜漪岚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用目光给了他指示,赵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即扬起了手,无数把弓箭齐齐对准了马车,只听赵航一令之下,数十支羽箭如同流星破空而出,狠狠扎进马车里,泯南王饶是插翅也难逃。 天边的一轮明月清冷明亮,颜漪岚不觉遮了遮眼,淡银色的光皎洁却也刺目,一时间几乎要晃疼她的眼。天地之间仿佛一瞬间只余下一片苍茫,颜漪岚的双眼即使睁着也只能看得到满眼昏暗,脚下的道路仿佛都在跟着旋转。 周身的疼痛开始叫嚣,身形自然也变得滞缓,人在越是疲惫沉重的时候,越是会想些有的没的。颜漪岚此刻脑子里心里无不在想着一个人一件事,她实在是好奇,这一次姜凝醉会不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还是索性又把自己的吩咐当作耳旁风了。 她竟有些…想见到她。 “皇姐。” 意识时清时浊,颜漪岚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抬眼去看,只见太子率着一众兵马,急急朝着自己这边扬鞭而来。 “皇姐。”初初看到颜漪岚白衣上几乎沁染透彻的血迹,颜君尧一个身形不稳,几乎摔也似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颜漪岚的身边。“快,快护送长公主回宫!” 颜漪岚面容苍白,长发顺着冷汗贴在颈间后背,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出声却是一句无奈的责备,“你来做什么?” “听宫人说皇姐一夜未归,我实在是担心,所以……” 身形微微一晃,颜漪岚拿颜君尧没办法,胸口闷疼欲裂,她只得闭着眼轻道:“你若出了宫,那宫中由谁来主持大局…?你是想让吴王替你代劳,还是泯南王?” 感觉到颜漪岚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流失,颜君尧心里猛地一凉,他连忙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忧心道:“宫中我早已严密部署,万无一失,只是我实在是担心皇姐的安危,所以才会鲁莽行事。” “罢了,既然来了,有几件事你要牢牢记着。”颜漪岚语气微滞,她低咳一声,一字一顿道:“其一,封锁泯南王已被就地处决的消息,千万不要惊动了吴王;其二,本宫要你将我身受重伤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最好闹得人尽皆知;其三,替本宫…带回凝醉……” 颜君尧凑近颜漪岚的身边,连连点头应下,直到最后一句话,他才听出了颜漪岚话里气若游丝的虚弱,他诧然抬头寻看,心中隐隐浮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这个大颜的江山,本宫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从今往后…怕是要太子一个人学着承担了……”颜漪岚的话语蓦地断开,她的嘴角沁出些许血丝,她下意识地捂住,但是后背的疼痛几乎耗尽了她神志的最后一丝清明,眼前迷蒙再不能清楚视物,她已经再难支撑下去。“本宫实在是…有些累了……” 颜君尧几乎已经伸手整个将颜漪岚抱进了怀里,感觉到自己的皇姐力气正在慢慢微弱起来,他心中一痛,慌忙出声道:“皇姐不能睡。” 目光越发难以聚焦,眸中仅剩的点点光亮照着天边沧澜壮阔的天空,模糊成视线里遥远而不可触及的蓝。合上双眼,意识淡去的最后一刻,颜漪岚的耳边竟又不觉想起了一道清冷缱绻的话语。 颜漪岚,你这个人,这么冷漠无情,如何让人与你白头偕老…… 或许当真是不能,所以老天注定要罚我,先你一步离去。 或许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不给我留评的都是坏人,哼! 第137章 风骤起,也不知是吹散了谁的话语,一瞬间物换星移,时光荏苒,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宛若水雾缭绕,风动而起,如同打散了一池轻烟。 知觉始终置于冰火两重天之中,疼痛欲裂间,颜漪岚只听到耳畔有一道清冷的女声轻道:“既然我把自己送给了长公主,长公主自然有义务随身携带、妥善保管。” 余音浅浅,近如眼前却又似是永远触手不及,窗外的风微微一吹,便消融在了耳畔心间。 颜漪岚浑噩间睁看双眼,视线所及之处,帷幔如湖水散开的涟漪般荡漾,模糊之间,似有人影在帘帐之后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向那处伸了过去,也不知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殿下醒了?!” 碧鸢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颜漪岚的意识猛然间清醒过来,梦里的情形再也记不真切,只有内心满溢着浓浓的怅然,那想要留住些什么的迷惘久久无法释然。 耳边依旧回荡着梦里徘徊的那道清冷声音,颜漪岚并不回答,抬起的手霍然落下,横置在眼前,企图遮住满殿摇曳的宫灯晃荡出的刺目光芒,她第一次觉得这座宫殿寂静得可怕,仿佛藏着能吞噬人心的恶魔。这种感觉,一如当年得知姜疏影死去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般坐在宫殿里,如同垂暮之年的老者,心如枯木,再无波澜。 颜漪岚苏醒过来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整座宫殿,在殿外守候的太医鱼贯而入,瞬间挤满了内殿。 “太子呢?” 示意太医们退到一旁,颜漪岚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身子稍一动弹,肩背的伤口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没有妄图再动,身体的状况远比她所预想的要糟糕太多。 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最后还是碧鸢行礼回了话,“回殿下,太子在明德殿处理政务。” 余角扫过床榻边的碧鸢,颜漪岚无力地弯了弯嘴角,狭长的凤眸里藏着冷冽的光,她道:“还要瞒本宫?” 听到颜漪岚的话,碧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不是害怕颜漪岚怪罪,她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忧虑。“如今朝中有太子监国,殿下不必担心,还望殿下好好休养,否则……” “否则?”胸肺的呼吸时缓时重,颜漪岚低低念着碧鸢欲言又止的话,苍白的唇微微挑起,她问:“否则什么?” 后面的话碧鸢自是不肯再说,她倔强地咬紧了嘴唇,冲颜漪岚磕头行了个大礼,道:“奴婢斗胆,恳请殿下保重凤体为上。” 碧鸢虽然闭口不提,但是颜漪岚却隐隐猜测出了个大概,她轻声咳了咳,疲倦地合上了眼,“她这一辈子,只对本宫提过一个要求,然而本宫却还是把她弄丢了。” 匍匐的身子猛然一颤,碧鸢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忍不住有些悲哀的想,有的时候,人活在世上,看的太过清楚明白,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如现在这般,她真希望自己的主子看不分明,如此,也可避开这满身的伤痕累累,躲过这一世伤心。 想着,碧鸢抬起了头,最后选择一字一句如实禀告道:“宫外传来消息,说将军府前日夜里失了火,火势虽已扑灭,但是太子妃却……” 碧鸢仍记得太子妃的遗体被抬回宫里时的场景,那已经不能算作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全身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唯有焦枯的发间裹着一只金凤簪子,不惧烈火的吞噬,熠熠生辉。 赫然睁开眼眸,颜漪岚的眼里渐渐结上了彻骨冰霜,她笑了笑,心里既是了然又是空茫。 “去,把太子叫来。” 初阳破晓,无数夺目红光从云层中露头而出,钟声喈喈,伴随着天际的光彩遥遥散开,沉重而绵长,穿过朱门庭院,绕过红漆铁柱,回荡在重山之巅,整个京城都弥漫在死寂凝重的气氛之中,听到皇宫传出的钟鸣之声,百姓们交头接耳,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大颜的太子妃薨了。 讣文贴满了大街小巷,颜国上下举国哀悼。 出殡之日,道路两旁有路人好奇观望,仪仗队从皇宫出发,一路经过城门,行至官道,往城郊的皇家陵园而去,场面浩大,白色的纸钱沿途纷洒,散在风里,落满了长长的街道。 城楼之上,甄氏驻足而立,她远远看着送葬的队伍出了京城,往郊外行去,不觉心头更是凄凉悲伤,手里的锦帕早已湿的透彻。吴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比肩而立,视线落在惨白的街道上,他道:“太子妃入葬,夫人怎么没有送上一程?” 用帕子抹着眼泪,甄氏双目通红,忍着悲痛道:“这般场景,总让我想起当日的疏影。不送了,送了一个又一个,竟是一个也留不住。” 似乎感染到了甄氏的伤悲,吴王面色不忍道:“还望夫人节哀。” 甄氏连连摇头,有风阵起,地上的纸钱随风滚落,她道:“凝儿自小体弱多病,性子也乖巧温顺,当初我与将军舍不得送她入宫,可她偏不肯……”话音一哽,甄氏的眼里簌簌落下两行清泪,“我日日为了她诵经祈福,望的就是她能够一世平安。可惜啊…可惜万般终是命,强求不得。” 吴王劝慰道:“入宫为妃也是她的福分,夫人不必太过自责。” 甄氏默然不语,许久,她才哀哀叹道:“将军一生戎马,为了颜国征战四方,四年前颜隋一战,疏影功不可没,为了大颜不惜舍弃了性命,凝儿也是……”说到这里,甄氏早已泣不成声,她按住胸口,强忍着喉头酸涩,声声泣血。“而如今呢,我与将军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吴王扶住甄氏摇摇欲坠的身子,沉声痛心道:“万般皆已注定,夫人何必如此伤心。” 甄氏摇头,道:“王爷不知,出事当夜,凝儿曾来我房里找过我,我当时瞧着她的神□□言又止,以为她只是累了,便劝她早早回房休息,没想到……”说着,甄氏心痛难当,不觉哽咽起来,“想来离开我身边的这些时日,她一定吃了许多的苦。” 吴王神情惋惜道:“或许太子妃已经有所预料了吧。” “王爷此话何意?!”甄氏猛然回头看着吴王,她的身子大震,宛若风中飘零的落叶,摇摇欲坠。“王爷是否知晓其中隐情?” 吴王神情沉静晦涩,看见甄氏的反应,良久才道:“夫人难道还不知情吗?” 从吴王的话里听出了话外之音,甄氏的泪生生断在眼底,悬而未落,她忙追问道:“还请王爷如实相告。” 吴王也侧身面向甄氏,他的鹰谋闪烁着深邃的光,一字一句道:“本王也是听宫中的探子禀告,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不睦,并非性情不合。听说太子妃大婚后不久,有一日长公主半夜闯入了昭翎殿,彻夜未归,连太子妃的人马都被她的心腹碧鸢拦在了殿外。第二日,太子妃就不幸落了水,虽说之后逃过一劫,但是太子对她的态度却也一落千丈……” 不出所料,甄氏闻言最初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然后变为疑惑,最后凝成了慢慢的悲伤恨意,她转过身子,无力地倚靠着栏杆,神情空洞麻木,悬在眼底的泪失神地落了下来,砸在胸口的衣襟之上,生疼。 “吴王所言,可否当真?” 吴王面色沉默,黯然道:“本王始终对疏影怀有情意,夫人心知肚明,对待太子妃也如胞妹,若无真凭实据,又怎会胡乱造谣?” 甄氏不言不语,她手心攥紧了栏杆,猩红的双眼望着空中飘扬的纸钱,神情一片苍白。 “本王只恨自己当初没能阻止疏影,害得她蒙受了长公主的蛊惑,最后落得棋子的下场,被长公主狠心丢弃在战场之上,死得这样凄惨。”吴王说着,痛心疾首道:“没想到四年之后的今天,本王同样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长公主染指了太子妃,害得太子妃含恨而死。只怪本王没能拥有足够的权力与长公主抗衡,才会让她如此任意妄为,玩弄我们于鼓掌之间。” 吴王话里的意思,甄氏已然有所了解,她神情哀伤地看着远方,低声道:“我只是一介妇人,不懂得这些朝廷之事,心中挂念的唯有这一双女儿。” 吴王一直在等,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甄氏回头望向他,似是低语一般轻道:“不过此事,我定会如实禀告将军知晓,一切还由将军定夺。半月前长公主已经下令密诏将军回京,不出半月,将军的人马便会抵达京城。” 听闻此言,吴王的鹰眸渐转深沉,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笑意。 下了城楼,吴王踩着满地的纸钱出了城,一路行至停靠在偏僻小路的马车,尾随他的手下瞧见四下无人,才谨慎地替他掀开了轿帘。 吴王刚刚侧身面向马车,一道冷澈的目光立即望了过来,吴王会心地笑了笑,道:“本王已经断了你所有的退路,从今日起,姜凝醉,你便是一个死人了。” 除了我,没有人还会记得你。 而你,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我留言的都是乖孩子,么么哒~ 对了,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姜疏影跟长公主之间的事吗?这两章送给你们,最后一个梗,埋的最久最深,是该揭开享用了。 第138章 天将破晓,初阳如火,在湛蓝色的夜幕下破头而出。 凤仪宫外的空中,苍鹏展翅翱翔而过,盘旋在高空之上,间或发出几声嘶哑的啼鸣,响彻天际。 先皇曾经告诉过颜漪岚,唱在云端上的歌总是曲高和寡,日后成为君王,坐拥天下的同时,便也失去了一个平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永远不要妄想着能够得到旁人的谅解。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也已经习惯这种万人之上的孤傲和寂寞,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亲手犯下的种种杀孽罪恶,最后却要由旁人来承担责罚。 送太子妃入葬的仪仗队已经离宫多时,鸣丧的钟声仍然回荡在宫里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肯停歇。 栖鸾殿里静默无声,轻风吹动着素白的纱幔在空旷的大殿内飘荡,吹开寂静萧条的气息。窗外的皇宫里,拂晓的晨光逐渐驱散了一夜的湿冷,可惜依旧照不暖沉寂冰凉的大殿。 颜君尧立于内殿,他薄唇轻抿,垂眸看着半倚在床榻之上的颜漪岚,俊美的眉深深蹙紧,心头宛若有千斤巨石重压而下,窒息感一层高过一层,弥漫在他的心间。 来凤仪宫之前,他已经亲自询问过替颜漪岚诊脉的太医,颜漪岚的情况并不是太好,这些年的执掌朝政,早已折腾坏了她的身子,加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荷。这么想着,心中犹如有团忧虑的火在焚烧着他的心扉,颜君尧面露愧色,明明之前颜漪岚曾经交代他一定要保护好姜凝醉,可惜他却还是食言于她。 如若姜凝醉在,那么皇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咳咳。”这般想着,却见颜漪岚似乎能够读懂他的心思一般,轻声咳着笑了笑,宽慰道:“凝醉的事,你不必自责,本宫唤你来,本也不是要与你计算那些。” 颜君尧当然知晓颜漪岚不会怪他,事实上,不论他做过多少无法被原谅的错事,颜漪岚也从没有真正的责怪过他。她是他的皇姐,虽只比他大不过四岁,但是从小到大,她习惯了把他护在羽翼之下,就算在当初国难危急的时刻,她也能为他撑起一片天,护他周全。 她于自己的恩情,这一辈子怕也难以还清。前几日看着她一身鲜血地软倒在自己的怀里,颜君尧便暗暗下了誓言,从这一刻开始,换他来撑起大颜的江山,他的皇姐,也当由他来守护。 颜漪岚撑起身子,她抬头细细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颜君尧,眉眼里掺一抹微不可闻的柔软,她并不去过问颜君尧沉默的神情底下到底都在想着什么,只是轻声说道:“之前北央王离开之时,我已将虎符全权交到了你的手上,如今吴王意图联合泯南王谋反,本宫已经替你断了吴王的后路,就地诛杀了泯南王,擒获吴王也是指日可待。太子,这几日本宫会与母后商量,替你择个黄道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颜君尧愕然望去,眼里写满了震惊与不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太子想说的是哪个时候?”颜漪岚平静道:“如今是最合适的时候,只要宣布皇旨颁布天下,吴王必定会有所行动,泯南王一事他还尚不知晓,如若妄想着与泯南王里应外合,一举攻进皇城企图逼宫□□,那么他就无异于是自投罗网,成了我们的瓮中之鳖了。” 颜漪岚的分析并没有错,但是颜君尧仍然担忧道:“可是皇姐也说,凝醉或许已经落入了吴王的手里,届时,如果吴王知道事情败露,走投入路之下用凝醉作为人质要挟,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太子错了。”颜漪岚靠在红木床榻上,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此,人们或许便无法察觉她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伤心。“没有可是。在家国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可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黎民百姓,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舍弃的。” 颜漪岚说的这般冷静,好似早已看破了这个世间的生死与情感,但是颜君尧分明听到了,颜漪岚的话语之下传来的破裂之声,他的皇姐,远不如常人所想的那般理智铁血,她的心或许也会疼也会碎,只是她不能说。因为有些悲伤,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了解。没有坐在这个皇位之上的人,永远不会体会,她心里的煎熬和绝望。 姜凝醉是她的命,可是为了这个国家,她却只能选择舍弃,选择杀死姜凝醉,也选择判处自己死刑。 走出凤仪宫外,颜君尧拖着木然的双腿,一步步往台阶下走去。初晨的阳光已经暖暖地铺满了整座皇宫,然而他却前所未有的觉得冷,这种冷沁入骨髓,让他心生绝望。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坐上这个皇位所要付出的种种代价,如同把心和感情全全抽走,无法寄托感情在任何一件事上,也不能亲自相信任何人,你身边的人将一个一个离你而去,只有你依然坐在这把冰冷的龙椅之上,俯瞰着这个天下的每一个角落,高处不胜寒,而你的高兴悲伤,再无人能与你分享。 他失神地站在青灰色的宫砖上,放眼眺望着皇宫的每一处角落,不自禁地感到迷惘。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皇位,如今已经唾手可得,然而他却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了这个天下他终将要付出多少去守护,他也不知道他当初一心想要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得。 双手突然被一双娇弱的手握住,颜君尧诧然望去,看见祁月站在他的面前,冲他弯眉一笑,霎时暖透了他的心扉。 “太子,该上早朝了。” “这么些年,我负了皇姐很多。”颜君尧沉默的应了声,他抽出被祁月握住的双手,转瞬反握住了她的手,心潮的感受如同浪般翻涌,他黯然神伤道:“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保护着我,可是时至今日,我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祁月垂眸应道:“嗯。” 眼眶微微湿润,颜君尧的声音却坚定如铁,“或许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辜负她的期望,做一个值得她骄傲的好皇帝。” “嗯。”祁月嘴角微微弯起,笑道:“我会陪着太子一同守护颜国的江山,以大央公主的身份。” 颜君尧微怔,紧紧握住祁月的手,注视着眼前这个从央国一路追随他至此的女子,道:“你在,本就是最好的宽慰。” 连日来的舟车奔波,姜凝醉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然而她的意识却时刻保持着清醒。 马车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姜凝醉并没有动,而是侧耳听着马车外的动静,车帘外,似有吴王的手下与马夫小声知会了几句,随即马车又缓缓驶动了起来,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前行进。马车的窗帘被从外狠狠钉死,且姜凝醉的身边也有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看守着,莫说是逃走,恐怕就连她动一动手指头,也定逃不过身边二人的眼睛。 看来吴王这一次是打定主意要劫走她了,姜凝醉默默地想,如今装着假太子妃尸体的棺材估摸已经在皇陵里下葬,看来颜国太子妃大薨的事情已成定局,抛弃了这一身的显赫身份,她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至少,日后不管她再想要做些什么,也不用有任何的顾忌了。 眼下当真算得上是一个最糟糕的时候,却也是最好的时机。 马车轻轻的一颠,把姜凝醉的神思抓了回来,她回神之时方才察觉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一动不动坐于她身侧的侍女们已经站起了身,率先一步走下了马车,随后搀着她走进了一处宽敞的营帐。直到这一刻,连日来的马车劳顿终于得以结束,姜凝醉趁着走往营帐的短暂空当,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身边的景物。 四处皆是军营,每个营帐外都有士兵把守,她的心微微地一沉,依照着这几日行进的时间估算,看来吴王是把她带出了城,来到了城郊外的某处军营里了。 吴王并没有把她带回东楚,在所有糟糕的事情纷涌而至的情况之下,姜凝醉想,这或许是唯一一点尚还值得庆幸的事。 吴王进来的时候,姜凝醉正半伏在桌前悠然的泡着茶,察觉到吴王走近的脚步声,她依旧专心着手里的动作,直到那道身影行至她的面前,她才缓缓抬起了头,冷淡的脸上不掺一丝表情,漠然的眉眼里偏又透着一种冷到极致的艳,美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 沉默中,是吴王先开了口:“不想开口问一问本王,打算怎么处置你么?” “不想。”姜凝醉斟茶入杯,对于吴王的话没有表达出一点兴趣,“作为一个人质,是没有知道这些的必要的。” 对于这样淡然的姜凝醉感到些许的惊讶,吴王蹙眉打量她,半晌方才笑道:“你觉得你是人质?” 似乎当真顺着吴王的话仔细凝神想了想,姜凝醉道:“我不认为对于吴王而言,我还有别的价值。” 吴王突然笑了起来,注视着姜凝醉的那双鹰眸一瞬间变得深邃莫测,“如果本王说,本王一手制造了你死亡的假象,不是为了要把你作为人质呢?”如若只是对待一个人质,是没有必要这样花费心思手段的。 “结局没有什么不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杯,姜凝醉回以吴王一抹异常冷淡的笑。“在我这里,吴王只能选择杀了我,亦或是利用我谋取利益,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细细品着姜凝醉的这一番话,她似乎是给了他选择,又似乎是压根不由得他来选择,退坐到姜凝醉面对的椅榻上,吴王道:“听说长公主在宫外遭遇刺客埋伏,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太子妃下葬的那一日,本王见到了将军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哭得尤为伤心,此情此景,与当年你姐姐死去的时候相似至极。你们姐妹二人甘愿为了长公主豁出性命,但是那又如何呢?她如今尚且难以自保,又如何来保护你们?这样的一个人,当真值得你们以性命相待么?” “吴王恐怕误会了。”姜凝醉不为所动,道:“我与母亲不一样,不会因为吴王的三言两语就心生动摇,况且,我今日所做种种,皆是我情我愿,既然不由他人决定,自然也由不得他人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唔,为什么最近好久都不更文呢,绝对不是因为作者懒啦,是真的最近事比较多,然后…这文越到后面越难写了,所以……不过我保证,绝对不会烂尾的,要是想要烂尾的话,也不至于拖这么多天了,嘤嘤嘤~ 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这样好嘛,每周的周六周日两天更新,你们觉得这样好吗?好吗好吗?星星眼︶ε╰? 第139章 吴王注视着眼前的姜凝醉,看着看着,竟不觉地又与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曾几何时,姜疏影也说过相似的话,太过相似的画面,既让吴王心生疲惫,又让吴王为之震撼。 似乎姜家的女子皆是这般固执,明明应当是这个世上难得的聪明女子,却偏偏要为了一个情字画地为牢,为了颜漪岚做尽天下大不韪之事。 “为了长公主做到如此地步,你又是何必?”吴王面露嘲意,仿佛在笑姜凝醉的多情,又仿佛是在笑她的痴心,“就算你为了她豁出性命,她也不会为了你掉一滴眼泪,皇家儿女都是没有心没有情的,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看不明白?” 茶有些凉了,入口苦涩难言,姜凝醉一口一口慢慢饮尽,她平静道:“吴王不必再说,她是如何的一个人,我应当比吴王更清楚。” “那你就该比本王更明白,为了这个江山,她迟早是会舍弃你的!” 冷眼看着吴王掀袖而起,姜凝醉顺着吴王起身的动作抬起头来,淡若湖泊的眼睛倒映着吴王的影像,她道:“如果她要为了我而放弃这个天下,那样的长公主,只会令我瞧看不起,也会负了我对她的一片深情。况且,她的心里是有我的,这就够了。其余的,我无意去比较,也懒得去计较。” 吴王蹙眉,“即使她的心里,永远住着另一个人?” “那又如何呢?”姜凝醉笑了笑,眼眸澄澈平静,不染一丝杂质。“我对于她的感情,本也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 吴王哑然,他默默注视着烛光下的姜凝醉,视线里的姜凝醉在灯火下模糊得仿佛是一抹不真实的影子,他似乎从来都无法真正地看清她,他也从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似她这般,爱得豁达,爱得坦然,理智隐忍却又炙热专注。他曾以为,如果断绝了她的一切后路,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她就一定会束手无策,任由自己摆布,可是现在他却又觉得自己做错了,面对着她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毫无办法。 颜漪岚是她的弱点,但是她却又可以为了颜漪岚变得无坚不摧,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双手负在身后,吴王低头看着桌边的姜凝醉,望着她那双毫无惊惧的眼睛,心里缓缓生出一团火,烧得胸口疼痛不已,他冷笑道:“可惜她已经再也护不了你了,本王的探子得到的消息,便是长公主重伤昏迷不醒,这一次,怕是九死一生了。” 突然而至的话语犹如瞬间凌迟的剧痛,几欲要击碎姜凝醉的心扉,她握住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虽说吴王的话真假难测,但是她仍然记得昏迷前的那一场逃亡,颜漪岚因为护着她而受了伤,那时候情况太过慌乱,她们疲于奔命,她甚至没来得及细细审视她的伤势。 颜漪岚。 空空荡荡的军帐内早已不见吴王的身影,姜凝醉仍旧坐在桌前,伴着烛火茕茕孑立。她缓缓念着这个深刻入骨的名字,竟然有些前所未有的想念她,说来也是可笑,平日里总是恨透了她素来没个正经的性子,如今想来,却又不禁有些怀念起来。 你曾说过,在我之前,你的命是属于大颜江山的,可是在我之后,你的命是独独属于我的。 所以,若无我的允肯,你绝对不能死。 孤立无援的滋味并不太好受,姜凝醉在军帐内的这些时日,似乎已经与外界全然断了联系,除了一日一日从白昼等到暮夜,她再无事可做。 这种处境一如她最初穿越来到颜国皇宫时一般,可是那时至少还有颜漪岚会护着她,而现在,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信赖依靠。 吴王再一次来到她的大帐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事了。 掀帘从帐外气势汹汹行来,人还未至姜凝醉眼前,吴王已经将张贴在城里的那张皇诏扔到了她的眼前,明黄的诏书一时间晃花了姜凝醉的眼,她抬眼扫看了吴王一眼,然后缓缓拿起那张皇诏,展开细读起来。 太子…登基…? 姜凝醉黛眉骤然蹙紧,她疑惑地又从头仔细阅读了一遍,心底沉得发紧,千头万绪乱作一团,纠结在心扉,怎么也解不开。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让太子登基,颜漪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是说…… 胸口颤得发疼,姜凝醉面上仍然淡漠如常,她缓缓把手里的皇诏折叠好,垂眸问道:“吴王想要说什么?” “这个天下很快就要易主了。”姜凝醉眉眼里瞬间的变化并没能骗过吴王的眼睛,似乎看见她失措的神情感到满意,他冷冷笑道:“长公主掌管颜国多年,肃朝政,除佞臣,为了太子真可谓是用心良苦,眼下终于如愿交到了太子的手里,可惜你猜猜,单单靠太子一人,有没有这个本事稳坐皇位?说到底,太子能够拥有储君之位这么多年,不是他有这个能力,而是长公主在替他留着,若没有了这个皇姐从旁庇佑,他什么也不是。” 姜凝醉不置可否,许久才淡道:“吴王太小瞧太子了,无论如何,轻敌可是兵家大忌。”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替太子说话?”吴王伸手展开姜凝醉折好的皇诏,摊在她的面前,以便她能够看清楚那上面写的一字一句。“你难道没有看见这上面是如何说的?等到太子登上皇位的那一日,成为皇后的人不是你这个下葬皇陵的前太子妃,而是央国的公主,祁月。” 姜凝醉不为所动,她只是抬起一双淡漠不惊的眼镇定的看着吴王,问道:“所以?” “听说长公主至今仍旧昏迷不醒,想来之前出宫遇上刺客,定是受了很重的伤。而没有了长公主的大颜不堪一击,整个皇宫危机四伏,你认为太子能够撑到何时?”吴王突然凑近到姜凝醉的耳边,唇边扬起的冷笑闪烁着嗜血的光,响在姜凝醉耳边的话犹如锋锐无比的刀刃,狠狠划割着她的心。“不妨告诉你,埋伏在山上的那些人,并非是本王的人马,而是泯南王的人。皇叔忍了这么多年,早已想要将长公主除之而后快。不过,皇叔到底还是老了,做事下手都不够干净,竟然留了长公主的活口,这样一来,皇叔于本王而言就已经无用了。” 姜凝醉闻言微微一颤,她眼睑微微眯起,心头一时间方寸大乱。 欣赏着姜凝醉瞬间失神的表情,吴王满意地笑了起来,“没用的棋子就该趁早舍弃,不论皇叔是否逃过长公主一劫,他在本王这里都已经没用了。”说着,吴王在姜凝醉的耳边轻道:“你这么聪明,不妨猜上一猜,本王接下来真正想要利用的棋子是哪一颗?” 吴王的气息近在耳畔,然而姜凝醉却忘了闪躲,不详的预感伴随着吴王的话语骤然降临,她凝神想了片刻,脸色蓦地一白,太过凛冽的真相让她的胸口仿若被什么狠狠撞击,疼得几欲无法呼吸。 沉默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姜凝醉恍然回神,看见帐外有道身影单膝跪下,拱手报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相奏。” 瞥眼看了看姜凝醉,吴王直起身来,道:“说吧。” “这……”属下似乎仍有迟疑,支支吾吾没有立马上奏。 心知自己的手下定是顾忌着姜凝醉还在场,吴王不在意地摆手道:“无妨。” 属下闻言,也不敢再有异义,而是如实说道:“王爷,大将军派人传来口信,说是三日之后便会抵达城外,想要邀王爷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而已,不要有那么多意见,反正也快要完结了,留言就对了! 哼,明天继续更新!!!不对,不给我撒花我就不更新!!! 第140章 关禁在军帐里的这些日子,姜凝醉虽然无权自由出入自己所在的营帐,但是对于吴王的动向却也大致摸出了一些规律。 吴王几乎不曾久呆于军帐之内,姜凝醉能见到他的时日并不多很多时候,吴王一离开就是好几天的时间,,除非他亲自来她的营帐找她,姜凝醉根本无从知晓他的行踪,太过平静安逸的日子往往容易让人失去警戒,可是有一点她始终谨记在心,短暂的风平浪静只是为了掩盖其中暗藏的阴谋,吴王这么多时日的精心策划,迟早有一天是会掀起惊涛骇浪的。 到了那一日,怕是整个京城都会迎来巨变。 虽说吴王的话向来不可尽信,但是有一句话,姜凝醉却无法不认同。吴王说的对,若是大颜失了颜漪岚,那么光凭颜君尧一个人,要想独撑这个天下,怕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颜漪岚。 姜凝醉疲惫地闭上了眼,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湖总是无法平静下来,想要回到颜漪岚身边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几乎要冲破她的心扉再难抑制,可惜她如今身陷危难当中,自身尚且难保,想要见上一面只怕也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军帐在这时被人由外掀开,姜凝醉定睛望去,看见青芙的身影缓缓走进来,最初踏进帐内的脚步犹有迟疑,最后几乎是被她身后的士兵一把推了进来。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见到青芙,姜凝醉恍惚间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她想要起身朝着怔站在大帐口的青芙走近几步,可是她随即又想起身边看守着她的两名婢女,最终作罢,只轻轻出声唤道:“青芙。” 青芙的脸色苍白而惶然,她一边揉着刚刚解绑疼痛发胀的手腕,一边小心提防地打量着大帐的四周,猝不及防间听见姜凝醉的声音,当即又惊喜又激动,赶忙循着姜凝醉的声音往屏风后走来。 “娘娘?” 越过屏风,青芙寻见了姜凝醉的身影,她喜极而泣,忙朝着姜凝醉的身边走来,哽咽道:“奴婢还以为……” 以为姜凝醉已经死了。 后面的话青芙不敢再说,但是姜凝醉心里却是清楚的。是了,当日将军府的一场大火,从她的卧房一路燃烧到了庭院,姜凝醉还记得她意识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火势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淹没了她的眼前的一切景色,只剩下漫天的红,一路蔓延到目光所及的正片上空,染成一片凄凄艳色。 余角冷冷扫过两侧站定的婢女,姜凝醉把青芙轻轻拉起来,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如今所处的情形,然后出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青芙警惕地看了眼姜凝醉身边的两名婢女,然后得到姜凝醉的点头暗示,她才继续道:“吴王闯进将军府的那夜恰巧是奴婢在娘娘的房外守夜,吴王的人进到娘娘的寝室,奴婢自然是第一个察觉的,然后吴王就命他的人强行绑了奴婢,奴婢想要呼救喊人,却被吴王的人先一步打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奴婢发现自己身在一辆马车里,是随着这辆马车来的军帐,在一个小帐子里呆了好几日,也不知怎么地,他们今日突然把奴婢拉了出来,给带到了娘娘这里。” 看来青芙一开始就是跟在她的身后来的军帐,那夜吴王掳走了她之后,亲眼目睹了整件事的青芙自然也不能再留,吴王没有狠下毒手已经是万幸,姜凝醉想着,不觉在心里松下口气来,紧接着又被一种不安的情绪占据。 吴王这几日鲜少在军营里露面,对于她的看管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严密,甚至如今连自己的心腹青芙他都舍得放回到她的身边,一向最多疑的吴王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放松了警惕,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件事,想必吴王对于眼前的局势已然把控在鼓掌之间,他自信姜凝醉在他的面前已经玩不出任何的花招了。 这一点,恰恰是姜凝醉最担心的。 吴王如此的有恃无恐,只怕宫中必定是传出了什么不太好的风声,脑海里有关于颜漪岚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姜凝醉的心沉得仿若无法喘息,可惜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要她还被禁锢在这个营帐里一日,那么有关于京城的任何一点消息,她都没有可能知晓。 此时,帐外又走进来了一个人,姜凝醉闻言抬头打量,眼前快步走来的人她有些印象,是吴王身边的心腹——王源。 “姜姑娘。”为了掩人耳目,除了吴王之外,这个军帐里的所有能够见到姜凝醉的人皆改了对她的称呼,对于这个新鲜的称谓姜凝醉也已经习惯了,她只好奇王源来此的目的。“王爷临走前吩咐属下,姑娘若是在帐内呆得烦闷了,大可以出去走走,属下会安排人手贴身保护姑娘的安全。” 说是保护,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的监视。 姜凝醉闻言,只是冷冷一笑,既然如今已经成为了吴王的笼中鸟,那么她又还能走到哪里去,走到哪里也不过是在吴王的眼皮子底下转悠,如此一来,这个宽恕要不要都是一样的。似乎看出了姜凝醉这一刻的想法,王源走上前几步,低声道:“王爷对姑娘已经是格外宽容,还望姑娘明白王爷的心意。” 听这话的意思,若是姜凝醉不领这个人情,那倒还是她不识趣了。不过既然吴王开了金口,姜凝醉自然也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力,她拂下了肩上覆着的披巾,缓缓站了起来往帐外走去,她在帘帐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紧紧盯着她的王源,了然笑道:“不必另行派人“保护”我了,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眼见姜凝醉转身要走,青芙连忙替她掀开帘帐,尾随着她走出帐内,望着自家主子在前面走得潇洒、头也不回的模样,青芙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转瞬想想又有些哭笑不得。或许真是在长公主的身边呆的太久了,一直以来不管如何胆大妄为也总有人替她担下责任,所以自家主子的胆子也被养得越来越大,明明如今已经寄人篱下,需要看人脸色活着了,她这性子也仍然没有打算要改一改。 入秋了。 颜国的秋天已经有了寒冷之意,姜凝醉抬头看着木兰树上的花蕊坠了一地,秋风吹拂,放眼尽是一片落英缤纷的景致。姜凝醉弯下身拾起一朵木兰花蕊,捏在指尖轻轻转动,不经意间又思及她知晓北央王即将来京的那一夜,当时的木兰花开得正是娇艳,她也如今日这般站在木兰树下打量观赏,是颜漪岚亲自替她摘下了一朵木兰花,笑着说若是她喜欢,便全部摘了送给她。可惜那一日姜凝醉没能坦白说出心里的想法,之后的许多个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那句回答,她竟是再没能告诉颜漪岚。 颜漪岚,纵是木兰三千一夜开放,在我的心里,也抵不过你眼里的一点风华。 “娘娘。”瞧见姜凝醉望着木兰树出神,青芙走上前来,替姜凝醉披上风衣,低声道:“起风了,担心着凉。” 侧头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王源,姜凝醉回头对青芙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娘娘可是在担心长公主?”王源此时与她们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青芙掩低了声音,问道。 顺着青芙的话默默想了想,姜凝醉垂眼看着手里的那朵花蕊,摇头道:“担心又能如何?今日的一切,皆是我的选择,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能回头。” 青芙目露担忧,“奴婢看得出,娘娘心里并不好受。” 姜凝醉侧身,循着皇宫的方向眺望而去,沉静的眼里落满霞光,折射出一片波光潋滟的华彩,“好不好受又有什么要紧?这种滋味,总有一天吴王会陪着我一起品尝。” 凤仪宫内。 甄姬在宫女的领路下,一路来到栖鸾殿外,直到碧鸢端着药碗从殿内出来,请她进去,她才深吸了一口气,顺着碧鸢的指引缓缓走进去。 殿内熏香怡人,混合着一股药香扑鼻而来,甄氏绕过屏风,看见颜漪岚靠在帐幔内,直到甄氏来到屏风前,她才微微咳嗽了声,床幔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夫人无须多礼。”伸手制止甄氏正要行礼的动作,颜漪岚低魅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虚弱,她道:“坐吧。” 甄氏依言坐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观察着颜漪岚的气色,瞧着她苍白若纸的脸色,想必伤势不轻,就算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想要完完全全的康复,也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慢慢调养。如此想着,甄氏不免出声道:“江山社稷系于长公主一人之身,还望长公主保重凤体,如此才是万民之福。” “本宫明白,夫人不必挂心。”颜漪岚脸上的笑意隐隐淡去,她道:“本宫传夫人来,是因为凝醉。” 听闻姜凝醉的名字,甄氏的心里蓦然一疼,她微微低下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道:“凝醉一事,臣妇虽然难受,但是心里也知晓,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 “四年前,本宫曾说过永不会让疏影有事,可是本宫终是失言了。本宫也曾向凝醉许诺过,这片江山的兴衰荣辱,都会与她一同见证,然而本宫依旧没能保护好她。”颜漪岚语气凝重,一字一句缓缓道:“让将军和夫人再一次承受丧女之痛,本宫心有愧疚。” 甄氏哀伤地笑了笑,抬起头望向颜漪岚,道:“疏影死去这么些年,这还是臣妇第一次听长公主提起她。”说着,甄氏不免悲伤的抿紧了唇,许久才吐露真心道:“其实臣妇这些年,对于疏影的死一直多有埋怨,她们两个皆是臣妇的心头肉,失去她们如同切肤之痛。可是说来实在嘲讽,直到凝醉出事,臣妇才终于明白了疏影当日的决定,其实她们对待长公主的心意是一样的,臣妇一直以来把这些怨恨转嫁到长公主身上,也不过只是为自己心底的悲伤寻找一个宣泄点而已。” 甄氏这些年心底的结颜漪岚并非不知晓,正是因为太过明白,所以才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这些旧事旧人,以免徒增她的悲伤,现在看见如此豁然的甄氏,想必缠绕多年的结也已经迎刃而解了。 “长公主想要说的话,臣妇都已明白。”缓缓呼出心里的郁结,甄氏朝着颜漪岚点了点头,道:“臣妇知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待得将军回京,臣妇定会如实相告,还望长公主宽心。” 作者有话要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相信,我居然更新了。嘤嘤嘤,时隔两个月之后更新,JJ的积分都被调整得如此面目全非了,这个文还有人在追么?亲爱的宝宝们,还记得大明湖畔可爱勤劳的慕慕么? 哼,不要问我下一次更新是什么时候,我不管,什么时候留言有50个了,我就什么时候更新! 别问为什么,╭(╯^╰)╮我,一个任性又迷人的作者! 第141章 晚风悠悠吹拂,寂夜下的树枝剪影映在营帐帘布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重重把守的军帐散发出无声的压迫,夜空中所有光华藏匿无踪。 以前姜凝醉不喜欢皇宫庄重下透着死寂阴森的气息,没有一刻不想着要离开,可惜那时奈于没有选择,后来又因为颜漪岚的关系,所以就算她不喜欢,也能忍耐着性子留下来。如今真当离了那座皇宫,她反而觉得无法适应,她总是忍不住地去想当初在皇宫里的那段日子,其实这么说也不确切,她真正想着的不过是一个人。 她很想颜漪岚,有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这样冷淡的人,竟然会想念一个到如此程度,就连当初颜漪岚欺骗她的那段时光,如今单独拿出来品尝,也能够笑着回味了。这么痴痴傻傻着,姜凝醉又不觉想起当初颜漪岚总笑称她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可不就是疯了么?姜凝醉想,她自认自己做事向来讲究原则,可是为了颜漪岚,莫说是原则,就连性命她都不知道被她自己舍弃了多少回。 发觉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多的儿女情长,姜凝醉不禁有些好笑,若是她的母亲知晓她在这里不仅动了情,还为了一个人连性命也能轻易舍弃,指不定是要狠狠责令她一番的。 青芙站在姜凝醉的身侧替她掌着灯,看见她微微失笑的表情,不免好奇问道:“娘娘在笑什么?” 低头合上手里翻看到一半的书册,姜凝醉拢了拢肩头的披衫,声音平道:“没什么。” 青芙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咱们身受桎梏,娘娘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然应该怎么?”姜凝醉起身,回道:“难道要抱头痛哭一场么?” 这话便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依照青芙对于姜凝醉的了然,她绝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主子,就算是天塌下来,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青芙最初以为,自己的主子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长公主的身边,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受到如同犯人一般的禁锢待遇,多少都是会有一些慌神的。可惜她错了,她的主子,饭照吃,日子照样过,甚至就连一滴眼泪也未曾流过,哪怕是提及长公主的生死,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想着,青芙回神看见姜凝醉转身要往帐外走去的身影,连忙快步走过去,伸手替她掀开帘子,低声问道:“这么晚了,娘娘要去哪儿?” 静谧的夜里,军帐大营里突然传来的马蹄声清晰而有力,姜凝醉循着声响侧头望去,看见火把照亮的地方,吴王从一辆马车里走了下来,似乎是捕捉到了姜凝醉冷冷的打量,他回望过来,一双鹰谋即使映着火把的光亮,也仍然冷若寒潭。 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身后的侍从,吴王朝着姜凝醉这边走来,随着他逼近的脚步,青芙猜不出他的用意,所以忍不住眼带忐忑地看向姜凝醉,心里没来由地打起了鼓。青芙的眼神姜凝醉自然察觉到了,可惜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安抚青芙的情绪,她只是默默看着吴王走到她的眼前,然而径自转身先回了营帐,只留个吴王一个冰冷的背影。 掀帘恭请两位主子进了帐,青芙深深吸了几口气,惴惴不安地放下帘帐,青芙弯身走过去替吴王斟茶。 “出去吧。”不等青芙动手,姜凝醉的声音先一步冷冷地从她的头顶传来,青芙心里一个激灵,虽然心里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但是却又很清楚就算她在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青芙应声退下,姜凝醉拿起之前青芙放在一边的茶壶,亲自替吴王倒茶,说道:“请。” 吴王顺着姜凝醉的话抿了口茶,问道:“为何支走你的人?” “吴王不也没有带心腹进来么?”姜凝醉从容道:“既然如此,吴王又怎会容得下我的人在这里。” 吴王笑了笑没有否认,最近这段时间,越是接触姜凝醉这个人,他似乎就越发能够明白为什么颜漪岚会对她一往情深。因为她实在是太特别了,性格明明像极了姜疏影,却又总有哪里不太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词语能够真正地形容她。 “不想知道,本王要与你说些什么?” 姜凝醉,她低头轻捻着衣袖,回得冷淡:“无非是关于两件事,要么吴王大势在握,要么吴王功亏一篑。” 吴王眼里深邃的光忽而转冷,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道:“那依你看呢?” 姜凝醉沉默不答,吴王有些猜不准她的心思,只觉那目光似冰也似火,让他始终不太自在,正在他准备出声打破沉默的时候,姜凝醉忽然道:“那便是第一种可能。”吴王很有可能已经趁着颜漪岚病重这段时间,打通了一举进京的各个关键要塞,若是姜凝醉的推测没有错的话,可能最重要的支持,应该就是来自于太子妃的父亲了。 明明想通了所有关节,但是姜凝醉却没有一点惊惶不安的表情,这难免会让吴王多少觉得有些没趣,毕竟,回军营的一路上长途跋涉,无聊的时候,吴王便就是猜想着姜凝醉的种种反应来打发时间的。可现在看来,姜凝醉的反应虽说是在情理之中,却又难免有些太过冷淡了。 吴王好心提醒,“不想问我些什么?” 姜凝醉略一沉吟,道:“吴王可是见到了父亲?” 吴王笑了笑当作承认:“姜家连续遭遇丧女之痛,本王不过是向大将军表达了一下哀悼之情而已。” “吴王想利用我的死来挑拨父亲与长公主之间的信任?”话音一滞,姜凝醉倏地笑了起来,“先是将军府的一把大火,让所有人误以为我已经死了,然后再利用母亲从中挑唆,把罪名和仇恨全部转嫁到长公主的身上,最后等到父亲回京之时,早已收到了母亲指证长公主的家信,自然不疑有他。吴王暗度陈仓,如今已经占尽了先机,恐怕这一次,就连长公主也束手就擒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未解,不知吴王可否提点一二?” 吴王听姜凝醉娓娓道来,将人心计谋算的点滴不漏,他打从心底有些欣赏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她总是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轻得像是一阵风,凛冽得也似是一阵风,有时漠然有时决绝。在她看似与世无争的面孔下,深深藏着的却是她的锐利和冷酷,在你浑然不觉的时候把你看个透彻。 吴王眼里的目光沉了沉,他复杂地笑道:“你说。” “吴王算无遗策,不知有没有为自己算过,若是事情败露,你的人马又该从哪一条路撤离呢?” 吴王微怔,侧目却见姜凝醉面上虽是一副好心模样,可眼神却冷若寒霜,没有半点动容。“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这一次,得到这个天下的人,将会是本王。” “难得我有兴致,吴王想要再饮一些茶么?”茶有些凉了,姜凝醉用指腹摸索着茶壶粗糙的纹路,她重新替彼此斟满茶,语焉不详地道:“我担心过了今夜,吴王恐怕就没有心思在我的帐内小坐了。” 姜凝醉向来是个做事极有原则的人,她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必定事出有因,因此,吴王下意识地转了转手里的碧玉扳指,有些猜不透姜凝醉到底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他实在是有些好奇,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姜凝醉犹如笼中之鸟,她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招来。 “那日在山上,长公主一开始就知晓你与泯南王的诡计,之所以以身犯险,目的其实很简单,既然你们二人想要她的命,那么她就用自己为饵,诱使泯南王出兵,然后一举铲除他的人马。而且,长公主遭遇泯南王埋伏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这件事吴王自然不会知晓,因为唯一能够告诉吴王这件事的泯南王已经当场被长公主处决了。长公主原本打算把我送往安全的地方,吴王之所以能够在将军府找到我,并非是因为你的计谋更胜长公主一筹,不过是我故意而为之。”姜凝醉倏地抬起眼看着吴王,在他想要开口之前打断道:“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吴王既然有心想要从中挑拨生事,借母亲之言离间父亲与长公主二人,那么我便帮你把戏演足。” 吴王收敛了眼里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姜凝醉,沉声道:“这样做对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姜凝醉嘴角的笑意转为讥讽,她缓缓道:“长公主身负重伤,朝中一时之间群龙无首,紧接着吴王暗中将我掳走,编造出太子妃已死的假象,导致朝中上下人心不安,最重要的,是借我给予长公主重创,最后设计制造父亲与长公主之间的不和,如今的种种局面,吴王看在眼里是不是觉得特别的痛快?” 转动碧玉扳指的手蓦地顿住,吴王微眯着那双阴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姜凝醉,心底的想法一闪而过,然而他仍然沉稳不见一丝慌乱,而是思索道:“你想要说什么?” “吴王这些时日待我不错,我心存感激,又苦于无以为报,所以忍不住想要告诉吴王一些实话作为报答。”姜凝醉看向吴王,目光如同清晨的寒露,捉摸不定,她突然轻笑道:“我留下来,一是为了让吴王相信长公主如今已经腹背受敌、日暮途穷,二是为了让吴王掉以轻心,误以为整个天下唾手可得,人只要一旦放下了戒备,那么浑身都会是破绽。” 姜凝醉的话让吴王迟疑,正打算开口,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大帐外。 “王爷。” 王源的声音低沉中透着隐约可闻的焦切,吴王本就心口一阵烦闷,于是语气冷冽道:“何事如此惊慌?” “这……” 王源支支吾吾,迟迟不肯上报,料想定是因为顾及着姜凝醉在场,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吴王心火更甚,一语双关道:“直说无妨,太子妃如今已是囚中鸟,你还怕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能够出去通风报信么!” “是!”王源连忙道:“城外遭到突袭,城门大开,相信不久就会攻到这里!” 吴王掀袍站了起来,厉声问道:“是谁的人马?” “回王爷,听探子回报,率兵而来的是…是大将军的副将,孙钰。” 闻此巨变,吴王低头,怒望着平静的姜凝醉,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刃,狠狠落在姜凝醉的身上。“你做了什么?” “忘了告诉吴王一件事。”姜凝醉坦然抬头望向吴王,沉静的眼里落着缕缕笑意,目光冷傲而沉静。“长公主在山上遇刺的那一夜,我料想到吴王会来将军府,所以回府之后,事先去见了母亲一面。我只告诉了她一句话,若今夜之后,不论我遭遇何等横祸,皆是吴王所为。母亲切勿太过悲伤,而听信奸人所言,害长公主蒙受不白之冤。” 吴王双手负于身后,狠狠紧捏成拳,他咬牙道:“所以你出殡那日,在城门之上,甄氏不过是假意迎合本王,甚至……” “没错,甚至父亲的伪意示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姜氏一族赤胆忠心,又怎会是吴王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收买的?”姜凝醉好心的点头承认道:“吴王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已是穷途末路,毫无还手之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之前答应你们要更新的,但是连续加班两个周末之后又病了,嘤嘤嘤,关注我微博的应该都知道的_(:зゝ∠)_ 后来说昨天更新的,结果昨天过生日去了,回来的太晚了,就没有更新。心好累,不过马上就要完结啦,所以你们应该能够原谅我这点小错误了吧,是吧是吧,么么哒~ (话说,有没有要祝你们可爱的慕慕生日快乐哒,我昨天终、于、成、年、啦!!! 第142章 吴王沉默地看着姜凝醉,他无声地把玩着手里的碧玉扳指,一双鹰谋闪着阴沉的光。 她说他已经背腹受敌了,她说的所有话都让吴王觉得荒谬至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吴王一心认定这不过只是她的夸大其词,但是当他看着姜凝醉那双沉静却又笃定的眼睛时,竟然会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所说的话。尤其是眼下这一刻,昏黄的烛光下,姜凝醉正微微侧着头朝他弯起了嘴角,淡淡的笑意似冷漠地嘲笑也似无情的鄙夷,其中的意味三言两语压根无法轻易述说干净。 “你这么做,难道就没有替自己想一想?”吴王仍旧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松动,他不动声色地试探着姜凝醉,“等到事情败露的时候,你认为本王还会不会继续留着你?” 姜凝醉静静地品着茶,听闻吴王的话,她依然平静道:“你不会。”说罢,姜凝醉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意未及眼底,看上去格外的冷漠镇定。“但若我是吴王,便不会舍得杀了我。至少留我在身边,他日兵败投降之时,也能以我作为条件跟长公主谈个好价钱。” “你以为你在长公主的心里值多少钱?”吴王冷眸里透出几分噱意,冷哼道:“若是真有你所说的那日,你的下场,又能够比你的姐姐好上多少?在这个天下的面前,你们的性命,对于长公主而言简直是一文不值。” 明明吴王的话听上去这样的惹人不高兴,但是姜凝醉仔细地想了想,又似乎觉得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地方。虽说自己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但是若要把这份私情放在国家江山面前比较重量,那么就算是颜漪岚,这份儿女私情也必定是会忍痛舍弃的,这一点,姜凝醉心里很清楚,她既然心甘情愿为了颜漪岚做到如此地步,又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只是道理她都明白,但吴王的这番话仍旧是让人不太痛快的,因此,她冷冷道:“我如今虽是寄人篱下,但是吴王的处境又能比我好上多少?父亲的军队很快就会突破重围,直逼军营,吴王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愿意整个军队陪着你一同殉葬吧?” 姜凝醉平静的话语仿佛说的全是别人的事,与她这个幕后的始作俑者没有半点干系,吴王实在是很想知道,在姜凝醉那张永远临危不乱的面孔之下,究竟藏着的是一幅什么样的真实模样,所以才会让她看上去这么的特别和与众不同。 “哦?”即使兵临城下,吴王也并未曾有过一丝慌乱的神情,他只是镇定地看着姜凝醉,问道:“太子妃有何高见?” 其实吴王的心中应该早有答案,却仍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姜凝醉有些摸不透吴王的态度,但是这并不影响事情的结果,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根本由不得吴王选择。“长公主向来注重皇室间的血脉亲情,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相信也并非是长公主和吴王所愿意看到的结果。吴王若是愿意,我可以替你出面同父亲谈一谈,这场仗也并不是非打不可的,吴王以为呢?” 吴王反手枕着额头,冷笑反诘道:“本王若是不愿意呢?” “那吴王只能同你的军队一起困在这里,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了。”姜凝醉说着,抬眼看着吴王,淡淡笑道:“没想到吴王视死如归这一点,恰巧与我相似。” 姜凝醉的话当然不可能是在表达她与吴王惺惺相惜,相反的,她不过是在暗示吴王,她跟他不一样。姜凝醉根本不怕死,所以吴王留着她在身边也是无用,一个连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吴王既威胁不了她,也更加收买不了她。 吴王思忖道:“本王如何知晓,放了你之后,你不会出尔反尔呢?”毕竟,现在的情形完全掌握在长公主一方,他如果留着姜凝醉做人质,或许大将军尚且还有几分顾虑,可他如果放了她,谁能保证她替他换来的究竟是一线生机,还是一纸杀令? “吴王恐怕还没有明白自己如今的境地吧?就算没有我从中作梗,长公主也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吴王压根无法活着离开。”姜凝醉的话停顿的恰到好处,她轻呷了口茶,留出了时间供吴王慢慢品味她话里的意思。“可是缉拿了吴王又有何用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的颜国压根经不起内战所带来的动荡和战损,纵使解决了吴王这起祸事,保不准他国会在暗处对颜国虎视眈眈,吴王心里很清楚,长公主这么多年对你始终隐忍未发,不也正是因为如此么?只要吴王肯见此罢休,这场战事,本是可以避免的。” 吴王就着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他道:“这不像是长公主的作风,她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说着,吴王看着姜凝醉,挑起了眉,“这是你的主意。” “吴王误会了。”姜凝醉微微垂下了眼,整个人都隐在灯影之中,她道:“这与仁慈无关。”她不过是选择了对颜国最安全妥当的一条路罢了。虽然整个颜国的兴衰存亡并非是她所牵挂在意的,但是如果这是颜漪岚的使命和责任,那么她就帮她做到。 听出了姜凝醉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话,吴王沉默不语,他转着手里的茶杯,用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眸打量着姜凝醉,最后缓缓道:“为了长公主,你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值得么?” 在冗长的沉默之后,没想到吴王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姜凝醉微怔,随即纠正道:“吴王偏题了。” “本王会放你走的,如今本王已是笼中之鸟,这件事压根由不得本王来选择。”吴王话锋一转,遂又问道:“为了长公主,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这便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么?” 姜凝醉的表情始终淡淡的,透着些置身事外的冷漠,即便是提到颜漪岚也并无例外,哪怕她曾为了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她的脸上仍然是平静的,没有半点波澜起伏。“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我做过什么,左右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更与她无关。” “长公主其人,心里始终以颜国的江山为先,纵使有你,也永远不会胜过这个天下。”吴王若有所思,“跟着她,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得跟你姐姐一样的下场。” 姜凝醉却笑了,目光清亮潇洒,仿佛想到了什么,清冷的勉强容露出些许惬意,“那么我也会葬在她的心上,没有千秋万载,就这样躺上一辈子也不错。” 吴王见她笑得毫不在意,心里却突然没来由地不是滋味,他脱口道:“其实你完全可以……” “时辰不早了,父亲的人马很快就会攻破这里。”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吴王的话,姜凝醉侧首看向他,道:“孰舍孰留,还请吴王做个决断吧。” 面对这样冷冰冰的姜凝醉,吴王心中觉得烦闷焦躁,却又拿姜凝醉没有办法,最终拂袖起身道:“本王会放你走。”烛光下,他凝视姜凝醉的神情似恨也似叹,似不悦也似迷茫,“不过本王想你知道一点,本王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情势所逼,也因为你。” 姜凝醉不是没有注意到吴王这一刻隐晦的眼神,只是她不愿多想,也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唇枪舌战阴谋狡诈她应对起来也能眉头也不皱一下,偏偏这种看似无言实则暗藏柔情的片段最让人难以招架,多说也只会徒增尴尬,况且她向来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所以注视着吴王离去的背影,始终没说一句话。 直到吴王的身影渐行渐远,姜凝醉回想起刚刚吴王的那番话,不觉有些荒诞和好笑。 抛下这些无谓的念头,姜凝醉随着吴王的身影走出了帐子,便见吴王不知从何处折身返了回来,手里抱着拿着一个方形的锦盒,抬头看见她的身影,随后将手里的木盒转交到了她的怀里。 手里的锦盒有些分量,姜凝醉必须双手抱着才能拿稳,低头打量着足足有她身形宽的盒子,她抬头用眼神询问吴王。 “这些东西都是你姐姐生前的珍藏,不管去到哪儿,她始终贴身带着。当日颜隋一战,你姐姐走得突然,这些旧物就由她手下的人转交到了本王的手里。”吴王的视线始终落在姜凝醉怀里的锦盒上,他伸手轻轻抚了抚盒身,道:“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留着了。若你日后见到长公主,替本王物归原主。” 听闻颜漪岚的名字,怀里的锦盒似乎一瞬间增了重量,沉得姜凝醉双手仿佛要抱不稳,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怀里散着沉木香味的木盒,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泥萌的慕慕回来更新了,泥萌有没有想我呀???国庆前争取完结,下章应该在下周末更新,么么扎。 所以,这文现在还有人在等更新吗? 第143章 帐外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姜凝醉出城一事,眼见吴王心意已决,帐内将士们虽然仍对放走姜凝醉这枚人质的决定颇有微词,但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他们也变得听之任之,不再提出异议。 外面发生了什么,姜凝醉无从得知,也并没有准备要去探究一二,她坐在案几前,侧头打量了案边等候差遣的下人们,低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淡淡的口吻却不失威严,正低着头等候吩咐的下人们听闻此言,纷纷行礼退下,不多时,空空荡荡的大帐内只留下姜凝醉独自一人。众人离去,帐内一时再无声响,灯影扑朔,姜凝醉的视线始终落在身前案台上摆放的那枚锦盒之上,盒身用料上乘,雕饰的图案繁复精致,这等用料工匠,一看便知主人的身份必定高贵不凡。 吴王说,这是姜疏影生前遗留下来的东西。 姜疏影。 心里默默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二三遍,姜凝醉伸手用指尖细细摩挲盒身上栩栩如生的雕刻轮廓,心里微生波澜。这个人本该与自己毫无干系,毕竟她们素未谋面,不曾有过半点交集,但是这个人,这个名字总是时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活在她身边所有人的心里。姜凝醉从不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过问他人故事的人,然而对于姜疏影其人,若说她半点不好奇不在意,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仿佛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姜凝醉的手缓缓搭在了锁扣之上,指尖微微一挑,盒盖应声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静静躺着的经年旧物。 是一支木签,从它的颜色光泽上可以看出已经有些年头了,木签的尾端系了根小巧的红穗,姜凝醉拿起木签一看,似乎是庙里求的签,上面只写了两行话。 百年星命半数中,梦方动,事成空,一盏浊酒,着意尽万盅。夜阑独倚憔悴意,叹苍穹,沐寒风,海誓依旧,相见难成功。 而背面,则另刻了一行字,这是姜凝醉再熟悉不过的行草书,上面写着:岂敢望之。 颜漪岚字迹苍劲大气的手书,从来都是奏折上的朱笔皇令,言辞果决,一语中的,却在这支木签后面,写了这样的四个字。 颜漪岚说岂敢望之。是不敢奢想,还是无从奢想,姜凝醉想,不论是何种可能,似乎都已经道尽了一世的悲伤和无奈。 缓缓放下手里的木签,姜凝醉低头拿起锦盒里的一幅画轴,松开捆绑的红绳,在案几上一点一点的展开。 画卷慢慢摊开,还能闻见一阵隐隐约约的油墨香气,姜凝醉最先看到的是用浓墨渲染的背景,画卷上方几笔墨迹挥洒铺展,深浅不匀,云霞在纸上层次而舒卷。晴空下,两个人正纵情恣意地骑着马,一个红衣似火,妖娆明媚,一个白衣如银,英姿飒爽,两人的衣袂随风飘舞在半空之中,二人逆风疾驰,仿佛下一秒便要出云破日。 细看画中人的五官,红衣之人面容艳魅却不失尊然傲气,几笔便勾勒出了她的年轻气盛,周身弥漫着王者之气,偏又美得如同天边升起的骄阳,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是画得极为传神,姜凝醉一眼就看出了画中女子的身份,天底下能有这等凛冽气势和锋锐美貌的,除却颜漪岚一人,又还能有谁? 而画中的另一个人,应当便是姜疏影了。她未绾的长发微微扬起,带着冷意的五官精致如画,螓首蛾眉,眉宇间流转着俯瞰山河的镇定气势,一身白衣如雪,仿若是一株傲然绽放冰天雪地间的寒梅,就算只是冷冷地立在画中,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冷冽之意。这幅画的面目是如此的传神,就算不是与人十分相像,恐怕也有了七八分的接近,正因如此,所以姜凝醉看着画中人的模样,只觉得一时间头脑发白,血液仿佛全部凝固住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断断续续了起来。 待姜凝醉出城的事宜准备就绪,已经是两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青芙掀帘走进帐内的时候,看见姜凝醉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案几前,等到青芙走近了些,才发现她正低头望着一幅画发怔,低头窥了眼她的脸色,灯影扑朔,青芙只发现她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青芙心里一惊,躬着身子轻问道:“娘娘,吴王派人传话过来,说诸事已准备妥当,娘娘即可便可出城与大将军会合。” 姜凝醉仿若未闻,依旧垂首不动。 “娘娘…?”瞧见姜凝醉没有任何回应,青芙不禁试探地唤了姜凝醉一声,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咱们是否即可动身启程?” 跳脱的烛光下,姜凝醉的一张脸白得有些骇人,明明青芙的话她都听在了耳里,但是她却一句话也无心回答。 姜凝醉的不寻常让青芙止不住地慌了神,所以她忍不住低头偷偷打量着姜凝醉手里的画,这一眼,让她轻呼出了声:“这是大小姐和……”长公主三个字被青芙生生咽进了肚子里,她不安地小心瞥了姜凝醉一眼,随即连忙低下了头去。 姜凝醉脸色的表情变了又变,她深深吸了口气,最终缓缓问道:“你说画里的人是姐姐?” “是啊。”这话问得实在奇怪,青芙说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不记得大小姐的样子了么?” 姜凝醉的手抖得几乎快要拿不稳手里的那幅画,她的视线紧紧盯在姜疏影的身上,一时间只觉得荒唐至极,太过于突然的事实让人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将她的神志统统溺毙,一个恍惚,她的手心气力不稳,画就掉落在了桌上,滚了几圈顺着桌沿摔在了地上。 这怎么可能呢?画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姜疏影呢?这明明…是她原本的模样,为什么姜疏影会长得同自己一模一样? 太多的疑问一时间纷纷涌上心头,姜凝醉一只手撑在桌上借以支撑自己的身子,一只手抵在额间,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里有无数零零散散的的片段一闪即逝,抓不住,却又摆脱不掉。 意识模糊间,姜凝醉只看到朦胧的视线里,颜漪岚的影像清晰似近在眼前,盈着笑意的凤眸正望着她,唤着的却是姜疏影的名字,声音低沉却温柔,近在耳边又远如彼岸,一声一声仿佛要唤醒她心底尘封已久的回忆。 疏影…疏影…… 谁…谁在叫我…… 心跳快速强烈得仿若下一秒便会冲出胸口,剧烈的疼痛从脑海一路蔓延至胸口,意识昏迷的最后一秒,姜凝醉的眼前浮现的最后一幕场景,陌生而真实。 如火的夕阳下,颜漪岚与她同坐在一匹烈马之上,呼啸的风从她们的耳边划过,颜漪岚突然揽紧了她,突如其来的亲近逼得她猛地僵住,意识霎时陷入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挣开,便见颜漪岚已经伸手扳过了她的下巴,清浅的吻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她的嘴唇,颜漪岚就这样强行吻了她。纵驰的天地之间,只余下她再难控制的心跳剧烈的跳动,再也容不下其他。 “疏影将军。”不知所措间,她的耳边响起的是颜漪岚带笑的话,“本宫好像喜欢上你了。” 大颜皇宫内。 是夜,栖鸾殿里静悄悄的,因长公主伤势未愈,所以殿内的一众下人们各个捏着呼吸,连走路都轻得半点声音不露,唯恐叨扰到了主子休息。 颜漪岚已经很久未曾做过梦了,有人说过,做梦是因为心中还有未了的夙愿,可惜这些凡人最基本的情感,颜漪岚都已经舍弃了。 梦里春光桀然,山青水暖,姜疏影的影像生动跳跃在眼前,她的心中似有无限念想,却只默默凝望着姜疏影的脸庞,一动也未动。时间仿若静止,深不见底的绝望和黑暗如沼泽将她层层包围,一瞬间星移斗转,流年暗换,姜疏影的面庞渐渐变换成了姜凝醉的模样,只见她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冰冷的声音也如同雪水消融,清冽甘甜,“颜漪岚,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余音袅然,似一醇甘酿,缓缓注入颜漪岚干涸已久的心田。 帷幔飘舞在空当的大殿之上,似水波推开的涟漪,有模糊的人影在重重帘帐之间游走,颜漪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骤然之间,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吹得窗户哐当一声大开,风雨之声纷纷涌入殿内,纱幔也被疾风吹得狂卷漫舞,如张牙舞爪的鬼魅。颜漪岚猛然惊醒过来,眼前依旧是空无一人的殿堂,窗外夜色无垠,闪着银色的电光,她的手仍停在半空之中,空握了一手冷风。 清醒之际,梦里的一切再也记不分明,唯有心底深处,那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的绝望久久无法释然。 雨越下越大了,颜漪岚睁着寂淡的眼望着昏暗的内殿,发现自己的寝宫竟然寂静得这样可怕,这种感觉,一如当日知晓姜疏影死讯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般迷惘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上,即便点了满殿的灯,也只望得见一片黑暗,好似一个倒算着时间待死的老者,静静耗着最后的时光。 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碧鸢压低声音道:“殿下,有急事禀报。” “进来。” 声音过于冷漠,竟让门外的碧鸢不禁微微怔住,她屏退门外等候差遣的宫人,独自一人轻声走近殿内。 颜漪岚这时已经坐了起来,未绾的墨色长发垂于肩侧腰际,面容异常地安静。瞧见碧鸢走近,她问道:“何事?” 话一出口,空气亦似凝固,碧鸢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纸书函,躬身递给颜漪岚,道“大将军的人连夜送来密报,请殿下过目。” 没有了平日里的宫装繁饰,颜漪岚的身影看上去纤细单薄,她接过碧鸢手里的书函,借着灯光看完信上的内容,她的嘴角渐渐透出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妖冶的眼里却越发冰冷,目中最后一丝多余的情绪湮没在彻骨冰凉的夜里,抛却了情感,她依旧是颜国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是时候,该向吴王讨要回属于她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最后一个伏笔终于交代出来了,不过其实大家也应该猜的差不多了,嗯哼。 话说,有没有人想要看当初长公主和姜疏影这条线的剧情呀,如果有的话,定制里当作番外赠送给大家吧,么么扎~ 最后,说周末更新就周末更新,一点玩笑都不开,你们的慕慕是不是很可爱呀!!! 第144章 颜国三十九年的秋天,颜王驾崩,留下一个战乱不安的大颜,撒手而去。 秋季的气候总是变换难测,到了日暮时分,下了一夜的暴雨方歇,天边悄悄浮现一抹晚霞,像是燃成了一片,红云似火。 半个多月来的奔波跋涉眼见快要到了尽头,姜疏影用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城门,城墙下的通关口有数名士兵在仔细盘查着过往的行人车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只要过了洛河城的这道关口,不出七日,她便能抵达京城临安。 想着,姜疏影一勒缰绳,依律翻身下马,准备入城。人方一落地,立即有两名士兵上前询问,出入临安城的路就只有这么一条,况且姜疏影常年带兵打仗,进出这里多次,士兵们立即识出了她的身份,两名士兵为难的相互看了一眼,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姜氏一族赤胆忠心,大将军一生骁勇善战,为了大颜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颜国的军队有大半都曾跟随他征战南北,洛河城里的也不外如是,放眼大颜,有几个人敢不给姜家几分薄面。更何况,当初姜疏影弃官还乡,她麾下的部将一半充入皇城的军队里,一半留守洛河城内。虽说当日先皇有令,命她永世不得回京,但是如今先皇西去,她若是有心硬闯,只等她一声令下,她的旧部下们必定一呼百应,全权听候她的安排。 进退为难间,却听到远处有哨声响起,紧接着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纷沓而来,身处战乱中的洛河百姓见怪不怪,神情麻木地自发退到道路的两旁避让开来。不出盏茶的时间,姜疏影看见一队人马从街道的尽头朝城门这边奔驰而来,等到略近眼前,她才认出骑马领头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正是曾随她一同征战沙场的副将陈湛青。 身份既已被把守城门的士兵知晓,姜疏影自知躲也无用,所以只是牵着马退了几步,并没有徒劳躲藏。只是她记得,陈湛青所在的旧部理应收归在了三皇子颜君熠的麾下,既然他如今身在此处,那么想必三皇子一定也来到了洛河城。 果不其然,陈湛青刚将一枚令牌交到守城士兵的手里,后面远些的人马已经纷纷来到城门下,颜君熠骑着一匹黑色的乌骓,在城门下停了下来,他一手牵动马匹,在四周的人群里扫视而去,在看到姜疏影的时候目光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他冷冷的挥了一下手,身后的士兵得令,纷纷散开来,独独留下他一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姜疏影的方向,许久,才用腿夹了夹马肚,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两人这般沉默了许久,颜君熠缓缓地开了口,没有寒暄,也没有问候,只有一句淡淡地叹息,“你果然来了。” 姜疏影右手握紧缰绳,抬头平静地看着他,道:“我必须回京。” “不能不回去?”明明心里知晓答案,可是颜君熠仍旧选择了固执地询问,他嘴角含着苦涩的笑意,既是无奈又是伤怀道:“你该知晓,若你进了这道城门,下次再见,我们便是敌人,只能兵刃相见。” 姜疏影的神色不为所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而眼里的目光太过清明,不曾为吴王的感伤所迷惑。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断然摇头道:“从我退婚的那一日起,我与你二人,便已经是敌人了。” 颜君熠目中光芒一黯,“如今隋国进犯,大颜的江山岌岌可危,光凭颜漪岚一人根本无法力挽狂澜。你若是执意跟着她,只不过是陪着她一起死!” 姜疏影垂首思索片刻,半晌才抬头回道:“三皇子无需言语挑拨,那样对我没什么作用。我当日既已选择了她,那么不论她今日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不会怀疑她。” 听她如此维护颜漪岚,颜君熠心中郁结难消,忍不住冷冷出言威胁道:“你若执迷不悔,他日隋国兵临城下,我不会出兵相救。” 似乎压根没有听到颜君熠的话,姜疏影牵了马,转身往城门内走去。 颜君熠站在原地,看着姜疏影决然的背影,一向冷寂的鹰眸里渐渐浮现出几分萧索神伤,片刻后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他飞快地趋马追上姜疏影,挡在她身前道:“你不能回去。” 姜疏影缓缓顿住脚步,她抬头,语气不容置疑,“疏影认定的东西,谁人也改变不了。” 颜君熠心头如有把熊熊烈火在燃烧,他仍是不让,语气渐渐急切道:“隋国的军队不日便会攻进京城,如今的皇宫危机四伏,你现在回去无异于是去送死!” “多谢三皇子好意。”姜疏影微微笑了笑,话语仍旧坚定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回去。” 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化为虚有,颜君熠看着姜疏影心意已决的眼睛,心中的那把火渐渐烧到了尽头,胸腔空空荡荡的,最后的坚持也被烧成了灰烬,什么也不剩了。 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淡了下去,姜凝醉的意识始终游走在真实与幻境之间,明明知晓她不过是在做着一段有一段零零散散却又相互串连在一起的梦,可惜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半醒半睡间,浮现在她眼前的画面如同触手可破的幻影,但是她却只能看着它们一幕幕地放映眼前,将那段遗忘的过往宛若幕布一般缓缓揭开。 “怎么回事?” 吴王从军帐外急急掀帘走进来,他负手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凝醉,随即用目光扫过屏风外站着的军医,沉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回吴王的话,姜姑娘的脉象平稳,并未见任何不适的症状,但是却一直昏迷不醒,实在是……”军医不敢妄下断言,但是看着吴王阴沉的眉眼,却又心知不得不上奏,“姜姑娘这段时日住在军帐里条件艰苦,臣想或许睡上几个时辰便会转醒过来。” 一听便知军医说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废话,吴王心下气结,但是看姜凝醉的脸色却的确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的样子,因此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王爷。” 思索间,却听见一直照料在姜凝醉身侧的青芙唤住了他,他不解地侧首回望过去,看见青芙低头凝望着姜凝醉,声音轻颤着响起:“娘娘…好像在哭……” 吴王疑色更深,他朝着姜凝醉的床榻快步走去几步,果真看见姜凝醉的眼角有泪缓缓坠下,那滴泪沾染了帐内细弱的烛光,像是藏了无数难言的哀伤,顺着她的眼泪滚落,砸在了身下的床褥之上,泪就这么碎了。 据战后的《颜史》记载,颜隋一战,姜疏影奉旨领兵抵守皇城的最后一道城门,于严武门下同隋国军队浴血奋战两天两夜,直至央国的军队赶来支援。此一役中,姜疏影居功至伟,实乃大颜之功臣也。 然后后世的寥寥数笔,如何能够道尽那两日姜疏影和她的将士们所经历的种种场景? 颜隋的最后一场战事,僵持许久,一分一秒的对持,都是用大颜士兵的血肉堆出的延迟。这两天两夜的仗,打得如此漫长,像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岁月那么长,那么荒凉。 那一日的天空被火把和鲜血映成了一片腥红,两边的军队不断的厮杀,马鸣声,嘶吼声,击鼓吹号声,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了一起,杀声漫天,血流成河,她看着那些发出嚎叫的士兵们,看着那些从马背上摔落在地的将领们,那些人曾经跟随着她出生入死,然后如今却一个个先她而去。 随手一抹脸上的血迹,姜疏影策马回望,视线所及一片狼藉,尸横片野,狂风吹得两国的军旗迎风招展,犹如海潮起伏迭起,密集如蝼蚁的人马前仆后继。这样的情景何其熟悉,旌旗飒飒,狼烟四起,她这一生都在马背上率万千兵马征战四方,手握兵刃意气风发。退婚一事之后,本打算从此放下一切归隐田野,而今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这大约便是常人口中所谓的宿命,战场或许才是她最终的归宿,她既是在战场上出生,如今战场也就成了她唯一的归处。 心意已定,姜疏影漆黑的瞳孔印出幽光点点,锋锐如寒刀冰刃,只剩下纯然的杀意。她在眨眼间出手,手中红穗银枪有如一道闪电般划开虚空,席卷一切般的横扫出大片白光,一时间血浆四溅,惨叫声重叠四起,伴随着落马声纷迭而至。分不清身上沾染的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姜疏影浑身浴血,身上的铠甲早已被刀剑划割得破败不堪,她似乎浑然不觉,满目似已被鲜血侵染,此刻只有令人肃然的杀意,她不断挥动手中银枪将敌人刺杀倒下,势如破竹,然而隋兵却仿佛杀之不尽,源源不绝地涌来。 惊心动魄的厮杀以无数鲜活的生命作为铺就,滚滚尘烟如入殓的白布逐渐模糊了死亡将士的脸,时间似乎没有了尽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结局。 正在胶着的时刻,姜疏影的耳边有人狂喜地高喊道:“是援兵,那是央国的旗帜。”这一声力量微不足道,瞬间便被金戈铁马的声音淹没,然而姜疏影却是听见了。她很想回头确认一下身边士兵所言是真是假,然而她却好像已经没有这样的气力了。 好在话音落地不久,浩荡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直至让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无法忽略。铁蹄声逼近至耳边,城门的尽头突然现出无数道模糊的剪影,岿然肃穆,唯有迎风飒飒招展的黑色央国旗帜,清晰的闪耀着它的光辉。 大颜所剩无几的将士们蓦地爆发出震天的呼啸声,本已绝望麻木的眼里注入了生的希望和光彩,姜疏影却没有动,她只是伸手捂了捂胸口这一刻才感觉到强烈疼痛的伤口,身体猛地一沉,她用银枪作杖,勉强撑地,才得以笔直地站着。 鲜血从指缝泊泊溢出流走,全身的伤口疼痛得几乎要将她催倒,她吃力地偏头看着央国玄金色的旗帜,突然觉得双目刺痛,无数的情绪纷纷涌出胸口,然而却已经来不及等她一一表达了。 明明撑到了央国援军奔至,她本该是欣慰的,然而她却觉得心扉疼痛欲裂,竟比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要来得强烈致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知怎么地,姜疏影蓦地回想起最初遇见颜漪岚的那次皇宴上,那首被写在花灯上的诗,想着想着,姜疏影不合时宜地觉着有些好笑。什么鸟啊树的,其实全是骗人的煽情字句,连她自己都被骗了。 生则同襟,死则同穴,如此才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惜明白得太晚,也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她这一生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想着,喉头有血的腥甜冲涌而出,她的身体再无多余气力,意识如同飘在云端的烟尘,下一秒便要随风散去。 凤仪,这一世因你我身份悬殊,君臣有别,又因我生性冷淡,尚不解儿女情爱,叫你好不伤心。 然而今生…怕是无缘再见,你且放心,我若死去,魂魄亦追随你左右。若有下一世,若还能再遇见你,到了那时,换我先爱上你罢,如此才能偿还这一世倾心,了我今生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文很快就要完结啦,想想心里就好高兴哦。这章是回忆杀,觉得有必要写一写姜疏影最后死去的场景,其实主要还是最后那句话,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所以小凝醉这一世穿越过来注定要爱长公主先,因为上一世是长公主先爱上的姜疏影呀! 然后好久没话唠啦,看到上一章有很多读者对这个设定,也就是姜疏影和小凝醉是一个人的梗不满意,就想要来说几句。其实这个设定是一开始就想好了的,不信大家从头再看一遍这篇文,也能看出很多的伏笔来的,真的,点头。这篇文其实我一直写的挺任性的,就是一直按着我所想的剧情在走,之前的文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读者的评论影响,会不自觉地按着大家的意思走,这篇就完完全全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一开始这么设定的,那么就一定要这么写。现在想想,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固执的girl。 文快完结啦,稍后会有大约两章番外奉上。定制会出哒,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关注我文案挂着的微博,随时关注哦。然后想要先咨询一下大家,放在定制里的番外,你们是想看姜疏影和长公主的故事呢?还是她们的现代篇呢? 第145章 记忆在脑海翻涌不歇,浑浑噩噩间,姜凝醉挣扎着睁开了眼,视线一时尚不能适应刺眼的光线,姜凝醉疲惫地抬起手横置眼前,手背触及眼角和脸庞,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竟是哭了。 姜凝醉的意识渐渐清醒,只觉得头疼欲裂,仿若有千斤巨鼎压顶,疼痛如紧箍咒一般层层缠紧,让她几欲无法呼吸。 心痛的感觉仍萦绕胸口,梦里太过真实清晰的画面如同一张缓缓展开的画卷,每一帧都让她恍然若凌迟一般,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回忆一旦被揭开,尘封的往事源源不断地冲入脑海,蓦然转醒竟有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娘娘您醒了?” 青芙又惊又喜的声音骤至耳畔,姜凝醉缓缓挪开挡在眼前的手,循声偏头望去,青芙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她沉默地闭上眼,一时间只觉口舌干燥,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勉强地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去替你们的主子倒杯茶来。”一道浑厚沉着的声音自青芙身后传来,姜凝醉方猜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便见那人一手拂开她身前的青芙,从后面走近来。“身体如何?” 曾在梦里出现过的身影这一刻赫然出现在眼前,真实与回忆不停交替,姜凝醉方才清醒不少的意识又变得浑浊不清,她吃力地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轻声道:“我很好……” 瞧见姜凝醉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吴王本欲伸手去扶,奈何姜凝醉却并不领情,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侧过半边肩膀谢绝了吴王的好意,然后伸手接过青芙递来的茶水,低头轻抿了几口,借以缓解喉咙的干燥和疼痛。 姜凝醉的脸上、动作里写满了疏离,吴王默默地收回了手,他站在一旁静静打量着姜凝醉,见她长发无束缚的披泄肩头,双目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明明身体虚弱的仿佛一触即倒,但是眼神却锐利得像是藏了这世间最凌厉的刀,冷得美不胜收,又不近人情。 这样的姜凝醉,比以往更加冷漠锋锐了,吴王这般瞧着总觉得她与以往给人的感觉不尽相同,但是又始终参不透究竟差在了哪里。 “再去把太医传来。”再想下去也是徒劳,吴王索性收起心绪,开口吩咐身后的随从道。 “不必了。”借着青芙的搀扶,姜凝醉一边冷冷打断,一边撑在床沿边上,勉力坐直了身子,道:“吴王之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望着姜凝醉摇摇欲坠的身影,吴王心里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但是他并未坚持,而是顺着姜凝醉的话答道:“你指的什么?” “吴王说过,会放我出城。”姜凝醉顿了顿,“行装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吴王履行你的承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姜凝醉又补道:“吴王但且放心,我既已许下承诺,日后见到长公主,必会请求长公主放吴王回东楚。” 吴王不置可否,他只是冷冷地低头打量着笼罩在他阴影之下的姜凝醉,黑发衬得她的肤色愈发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她紧抿着的薄唇上写满了坚决,冷若冰霜的脸上不染半点感情,只有那双淡如湖泊的眼里清明如镜,亮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你如今身体虚弱,莫说是出城,连这营帐你也走不出去。”心底隐隐泛出些许酸涩滞闷,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不该有的情绪,吴王语气越发严厉,接着道:“你是本王安然离京的最后筹码,本王不会允许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的幺蛾子,你暂且留在这里安心静养,等身体好些了再议。” “我必须…”吴王的话音方落,姜凝醉挣扎着作势要站起身来,“我必须现在回宫。” 姜凝醉一刻也不愿再等,这一面,她们已经等的太久,想要见到颜漪岚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强烈,谁也不知道,为了这一世的这一次见面,姜凝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修得今世能够再一次遇见颜漪岚。 可是她却不记得颜漪岚了。明明许诺过这一世若能再相见,她定会偿还颜漪岚予她的一世倾心,可是她却把她忘了。 “你疯了!”吴王一个箭步横身在姜凝醉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一把拉住了姜凝醉的手腕,冷声喝道:“你该不是忘了,颜国的太子妃早已盖棺入陵,你现在要拿什么身份去见她?” 吴王的话并未能如他冷彻心骨的语气一般让姜凝醉动摇,她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净无波,她甩开吴王的桎梏,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无需吴王操心。”瞧见吴王似是张口欲阻拦,姜凝醉倏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烛光顺势映入她的眼底,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纷纷碎开,眼眸霎时一片波光潋滟。“吴王不必再劝,凝醉认定的事情,谁人也改变不了。” 一句话,如同冷水瓢泼,让吴王瞬间愣在了原地,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吴王记得四年前先帝驾崩后的那个秋天,料想到了姜疏影必定会经洛河城进京,他从三百里外的军营日夜兼程赶至城门脚下,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够尽他最大的努力留住姜疏影。然而他的一片真心终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那个他曾深深爱过的女子,那个曾与他一同并肩作战征战沙场的女子,只留给他一抹冰冷坚决的背影,而她最后说过的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疏影认定的东西,谁人也改变不了。 你瞧,多么相似的话。吴王怎么也不会相信,四年之后的今天,姜凝醉会说出当年跟姜疏影一模一样的话,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此情此景,却又让吴王觉得是这样的相似。他甚至已不能完整地看清楚姜凝醉此刻浮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他能看到的始终是当年姜疏影的模样,一颦一笑,音容笑貌这样地清晰,仿佛透过眼前的姜凝醉,时隔多年以后,他又一次见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子。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于真实,以致于吴王几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伸手狠狠扳过姜凝醉的肩膀,怒不可遏道:“回去她的身边又能如何?你明明知晓,为了这个大颜江山,她身不由已,当初既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姐姐死去,如今也能同样舍弃你!” 肩膀两侧传来的钝痛让姜凝醉有些趔趄不稳,虽然受制于他人,然而她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笑意透着讥诮,冷得刺骨。“吴王从不曾了解姐姐,又何必处处以她为例。” 一句话,让吴王僵在原处,如同这世界上最无情的宣判,□□裸地揭开他心底掩藏最深的伤疤,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偏偏自姜凝醉嘴里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每一句都仿佛砸在他的心上,淌出淋漓的血来。 “你与你的姐姐,实在是太像了。”吴王望了姜凝醉许久,最后的最后,他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羸弱的烛光照出他脸上无奈挫败的苦笑,泛出静默的光,他缓缓松开握住姜凝醉肩膀的手,怅然道:“本王当年没有拦住她,想来如今也留不住你。” “罢了。”最后的这句话,似是凝固了吴王这一世的叹息。“姜凝醉,路是你自己选的,本王只希望,你永不会步入疏影当年的后尘。” 吴王说着,转身往营帐外走去,掀起帘帐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沉默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这样深重而仔细的凝望,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而对于姜凝醉,他心底的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终其一生也只能积压在心底,再无人可以诉说。 帘帐掀起又落下,如同这些年与吴王的一切过往都在这一刻落了幕,帐内早已没有了吴王的身影,然而姜凝醉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帘帐,往事如烟,终究是散了。 “姜姑娘。”不知一个人这样怔怔出神了多久,帐外的一道声音生生唤回了姜凝醉的神思,她隐隐约约识得这人的声音,门外来人应是吴王身边的亲信,王源。“王爷命我前来禀告,大将军已经派来人马接姑娘出城,姑娘随时可以动身。” 听到王源的这一番话,姜凝醉原本亟不可待的心情在这一刻又突然有了些茫然不知所措,还是身边的青芙轻轻拍了拍她,她才生硬地出声回道:“容我收拾一下,即刻便可启程。” 姜凝醉的身子因突如其来的晕倒而始终有些使不上力,头也疼得厉害,光是梳妆穿衣就已经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若非是她咬牙死撑着,恐怕连走出营帐的这短短几步,她都难以支撑下来。出了营帐,姜凝醉看见王源的身后正停着一辆马车,军帐里的官兵向来骑马进出,这辆马车停在这里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她左右打量了一下,马车虽然比不得宫里的讲究,但也算得上干净宽敞,看得出吴王的用心。 吴王心细,大概是猜到她的身体状况,所以安排王源特地为她准备了马车,好让她不必走太多的路。姜凝醉心里微微发涩,她侧首,往吴王的主帐望去,这次一别,此后山高水远,她与吴王再无相见之期。想着,姜凝醉默默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不再多想,随后弯身坐进马车。 马车摇晃着出了城,青芙一路上紧紧盯着窗外,直到看见城门,她才忍不住松下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娘娘,这一次咱们总算是安全了。” 姜凝醉倒是从未有过青芙的担忧,毕竟从她入吴王营帐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料定了吴王不可能会轻易杀了她,她于吴王,是他脱身的筹码,也是最后的棋子,吴王自然不会傻到意气用事。因此,听到青芙的话,姜凝醉只是一径的沉默,并未作出什么回答。 许是在姜凝醉的沉默里,青芙也觉出了自己方才话里的杞人忧天,所以她连忙换了话题,问道:“算起来,娘娘也有好些年没有见到大将军了,这次相见,娘娘可与大将军好好一叙。” “我没打算去见父亲。”身子的虚弱加上旅途的颠簸,让姜凝醉说出口的话都透出藏不住的虚弱,她缓了缓,偏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苍白的侧脸沾惹了月光,投射出一片皎洁的银色。 猛地听见姜凝醉的话,青芙不禁坐起了身子,瞠目道:“娘娘您莫不是……” “嗯。”眼见青芙被她吓得不轻的样子,姜凝醉侧过头来,好心回道:“你猜的不错,我正打算回宫。” 这个时候,青芙可没心思去高兴自己猜的对与不对,她连忙出声相劝道:“娘娘可是想清楚了?虽说吴王的话不可信,但是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娘娘薨世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颜国,眼下娘娘又要拿什么身份回宫去见长公主呢?” 姜凝醉闻言,只看着青芙微微弯起了薄唇,悠悠笑道:“自然是以大颜子民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最近作者君沉迷恋爱,所以好久都没更新了,你们是不是都把你们可爱的慕慕跟这篇文忘记了? 不过虽然慕慕最近谈恋爱去了,但是没有忘记你们啦,你看,人家不是又回来更文了嘛?所以还有坚持在追这篇文爱着慕慕的小可爱吗,要是有的话,说句话让慕慕看见你们挥舞的小手呀!!! 好啦,慕慕回来更新啦,下章大概在下个周末吧,反正我会尽快完结的啦,你们不要放弃我呀,嘤嘤嘤,不是说好等完结了购买定制的吗?哭哭。 第146章 下雪了。 颜国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青天之下雪花如蕊朵纷飞坠落,撒在宫殿的路径之上,一层又一层的覆盖堆积,慢慢铺出一片残零的白色。 沉雁阁内,香炉里散发出袅袅的清幽香气,沉肃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大殿。 大将军姜鸿踏进沉雁阁,见颜漪岚穿着一身常服,紫色里衬,外罩正红裙衫,衣襟以银线描成展翅翔凤,腰间饰以金色丝涤,青丝乌发精致绾起,额间的花钿衬得她眉目风雅如画。 除却黄衣沉冕,颜漪岚淡去了几分帝姬之威,多了几分清骨绝媚,此刻她正单手撑额坐在御案前,神情因阁内昏暗的光晕而变得模糊难辨,唯有那身屏不去的威仪,时刻提醒着世人她的显赫和尊贵,以及她独处高处的那份寂寞和孤冷。 似是察觉有人前来,颜漪岚收回搁置在远处的目光,姜鸿连忙急急往前走上两步,抱拳行礼道:“老臣参见长公主。” “大将军不必多礼。”颜漪岚掩袖轻咳一声,指着对面的座位,道:“坐。” 姜鸿依言走到对面的座位,掀袍坐下。 正在这时,碧鸢手举托盘从外殿行来,低声轻道:“殿下。” 一阵浓郁的药香随着碧鸢的走动飘散在宫殿的上空,几乎盖过了案几的香炉上散发出的淡雅香气,颜漪岚默默扫过碧鸢手里端着的棕色汤药,侧首交代道:“放下吧。” 姜鸿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桌上孤零零摆着的拿碗汤药,心里难免疑惑窦生,距离长公主在宫外遭遇刺客一事已过一月有余,长公主的伤势虽重,但并未伤及要害,按常人来算,休养了这么久理应痊愈,更何况身在宫中,太医用药皆是上乘,但是瞧着她方才的情形丝毫不见起色。 “你们都退下。” 颜漪岚一声令下,碧鸢立即点头领命,领着殿内的一众下人们纷纷退避,不多时,阁内便只余下他们二人的身影。 多余的人已经离去,颜漪岚将手边的汤药推到角落,抬起一双妩媚而锋锐的眼看向姜鸿,微微笑道:“自颜隋一战之后,本宫与大将军已有三年的时间未见了吧?” 姜鸿抱拳,应道:“是。” 一阵短促的气息袭上胸口,颜漪岚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将军不必见外。”说着,颜漪岚神情微敛,“如今泯南王已除,吴王正处于四面楚歌之境,依大将军所见,本宫应当如何处置吴王最为妥当?” 迟疑片刻,姜鸿直言道:“恕老臣斗胆,颜国正处于养精蓄锐安固政权之时,况且不日太子即将登基,手足相残难免会招来天下非议,导致朝堂动荡民心不安,届时就算除去了吴王,也会有心怀叵测之人趁虚而入。因此,老臣以为,吴王虽其心可诛,但眼下并不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两相其害取其轻,还望长公主三思。” 颜漪岚沉吟片刻,眼里的神情晦涩难明,许久,她方道:“本宫记得,之前将军一直主张肃清朝野,怎么今日却反而劝本宫留下吴王这个后患了?” 闻言,姜鸿凝眉思索,他语焉不详道:“老臣此次进谏,实非臣一人之意,还受他人所托。” 颜漪岚的眼睛忽而微微眯起,她屏息望着姜鸿,压抑着胸口渐渐活跃的心跳,问道:“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回长公主的话,老臣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吴王军队的营帐里。” 颜漪岚略一回味,继而明了笑道:“吴王既有心和解,理应献上他的诚意。” 心知颜漪岚已将他话里的玄机一一参透,姜鸿起身拱手道:“若长公主允许,老臣即刻命人将吴王的心意呈上。” “那就送进来吧。”颜漪岚眼里的冷锐肃意卸了大半,方才紧迫的气氛随之消弭,她神情慵散道:“至于吴王一事,还需大将军多担待着。” 姜鸿点头,随后领旨退下。 姜鸿离去之后,整个宫殿只剩下宫人行走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多时,宫人小心翼翼地将吴王求和的礼单呈上来,随即躬身退至案边等候差遣。卷轴静静地躺在案几上,颜漪岚只单单看了一眼,却并不打开翻阅。 过了片刻,颜漪岚随手拿起桌上的卷轴翻看,她一边端起茶,茶盏方举到唇边,一阵沁人的茶香随即扑鼻而来,是她素爱的龙井,然而却又多了一丝茉莉的香气。颜漪岚微微一怔,这并不是碧鸢惯有的泡茶喜好,如此想着便不觉有了些疑惑,轻啜一口,她将茶放置一旁,继续低头翻看着吴王呈上来的卷轴,垂落的视线里,她的眼眸忽而亮起来,灼如烈火。 “都退下吧。”颜漪岚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正在殿内等候差遣的宫人们纷纷行礼告退,颜漪岚偏头看了眼殿内忙着张罗的碧鸢,道:“你也退下。” 碧鸢闻言,忙停下了手里的事情,随在一众宫人身后离去,待走至殿门时她侧过身去拉门环,抬头时正见书案前的颜漪岚抬起了头,殿内灯影扑朔,辨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的一双眼睛亮得烫人,而她的身侧依然站着一名宫人,两人隔着半个案几的距离,瞧着颜漪岚并未出声驱赶,所以碧鸢虽然心头疑惑,但也只是低头沉默地关上了殿门。 门合上的瞬间,那名宫人往前走了半步,光影交错下,她只留给颜漪岚一个消瘦的背影。而她的手腕正在暗处被颜漪岚紧扣住,力道并不算大,但是却让人无法挣脱,深陷的手腕似乎能够感觉到彼此脉搏的跃动,似乎下一刻便会如绷紧的弦一般断开。 自知在颜漪岚的桎梏下无法离开,又或许是她压根没想过要跑,那名宫人渐渐回过身来,颜漪岚瞳孔微缩,凝视着灯光之下那人的面容,目光相触的瞬间,那人脸上突然浮起一抹轻舟过水般的浅淡微笑,平淡无奇的脸上突然有了神采,一双平波不惊的眼里如同春风拂过水面,惊出了层层涟漪,霎时波光潋滟。 她说:“别来无恙。” 千言万语最终不过如此,再见时语气平淡,竟如好友重逢般的泰然,明明是最陌生不过的面庞,却又有着无需用眼睛去看便能一眼寻到她的熟悉感,让颜漪岚恍惚中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只是片刻,颜漪岚素来不行于色的脸上表情终于变了变,不过眨眼又恢复了常态,她深呼了一口气,稍微缓解了滞待的呼吸,声音微哑道:“到底是谁借你的胆子,连宫闱都敢乱闯了。” 到底是瞒不过颜漪岚的眼睛,姜凝醉自知无法糊弄过去,索性不再遮掩,疑惑道:“我以为我伪装得足够好了。” 颜漪岚淡淡地看了姜凝醉一眼,伸出食指点了点桌上的茶盏,道:“碧鸢从不会泡这样别具特色的茶。”这句话里,颜漪岚故意加重了“别具特色”这四个字,说得再好听,其实也不过就是变着法儿的在嫌弃姜凝醉泡的茶。 就算是多日未见,再见之时颜漪岚也仍然是颜漪岚,恶劣的品行怕是这一辈子也好不了了,嘴上不消遣上姜凝醉几句,她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姜凝醉却无心去计较这些,她只是默默凝望着颜漪岚,只有她自己知道,再次回到颜漪岚身边的这条路,她究竟走了多长多远。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往事一幕幕划过,姜凝醉心中感叹良多,不禁失笑道:“是了,我便是我,就算扮作他人模样,也仍旧是我。” 上一世,她是姜疏影,因不懂情爱之事,负了颜漪岚许多。这一世,她是姜凝醉,因前世执念未消,这一世注定要为了颜漪岚用尽一腔深情,至死不渝。其实她到底是谁,这个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反正来日方长,她早就决定了要一世同颜漪岚纠缠。 大殿中一时静默,或许是因了近情情怯,不见面的时候日日思念,心中念得想得唯有眼前人,可是当真见了面,她们却又相顾无言,好像任何的言语都与心中所想的感受相悖。 “你应该知道,我不希望你再回来。”颜漪岚突然开口,声音极轻,好似晚风浅浅吹过纱幔。 姜凝醉低头去看颜漪岚,反手回握住紧扣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手心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震得姜凝醉心头发麻。“长公主也应该知道,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一定会回来的。”说着,姜凝醉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她低头轻轻吻在颜漪岚的嘴角,这个吻似清风,似柳絮,似这世上最醇的酒,霎时惹得人醉了。“我把自己送给了你,你怎么可以不好好保管?” 不知是姜凝醉的吻让人意乱神迷,还是她说出口的话太过醉人,颜漪岚受了不知名的蛊惑,她突然伸手拽过姜凝醉,将她拉跌入自己的怀里,随后一手掌住她的脑后,一手抱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肢,轻轻噬咬着她的唇瓣,什么隐忍什么内敛,这些在姜凝醉的面前通通都只是鬼话,除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再无心顾及其他。 吻是如此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在颜漪岚铺天盖地弥漫而来的气息中,姜凝醉缓缓地闭上眼,心甘情愿地沉溺在颜漪岚织就的巨网里,意乱情迷难舍难分之时,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搭在了颜漪岚的肩上,指尖抚触到肩背上深深缠裹着的纱带,发觉她的伤到了现在竟还未好,不禁心中一痛,手下的动作也愈发轻柔。 你我如此相似,即便九死一生,你要做的事我又何时阻拦过你,不论是君临天下还是相携一生,无非是福难与共,宫闱深处这样的寂寞,留你一人,我怎能放心。颜漪岚,你要笑我执迷不悟也好,自不量力也罢,这一世,不管未来你会选择哪一条路,我陪你走。 一生一世,一诺一人,我再不会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一下子不更文你们就催我,嘤嘤嘤,平时也不见你们多想我,不更文了就知道想我了,气死人了,哼! 文写到这里,基本上虐就结束啦,其实文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啦,笑。之后几章,大概可能终于要放糖了,毕竟要完结了嘛,再虐下去像话吗,摔! 哎呦,都马上要完结了,作者又勤劳更新了,不给朵小黄花你们真的好意思吗!!!嗯?!!!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转眼又近除夕了。 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满了宫殿长廊,许是春节将至,所以连平日里素来冷清肃穆的皇宫也沾染了不少热闹的年味。 碧鸢在殿外有条不紊地张罗着宫女太监们布置灯笼年画,欢声笑语不时传进栖鸾殿内,姜凝醉站在窗边张望着殿外苍茫的白雪之中添置出的大红灯笼,不觉有些晃神。 虽然前世的记忆她已经慢慢想起,但是这一世的经历却更加让她刻骨铭心,她蓦地想起自己的两位妈妈,沉船事件之后,不知道现在那边会是怎样的场景,她的妈妈们若是知晓她无故失踪的消息之后又会有何反应。深藏在内心里的思念从不曾随着时间而消逝,她很想她们,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一个人站在窗边沉默了许久,听闻内殿有所动静,姜凝醉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回望过去,看见床幔轻纱微动,料想定是颜漪岚醒了,姜凝醉这才恍然回神,往内殿走了过去。 尽管栖鸾殿外大雪覆盖,是一片冬的气息,但是殿内却温暖如春,姜凝醉伸手拂开层层帷幔,出声道:“醒了?” 懒懒地动了动身子,颜漪岚循声朝姜凝醉这边侧过了半边身子算作回答,她半眯着尚未全然清醒的眸子,往姜凝醉这边伸了伸手,“过来。” 依言坐到了床边,姜凝醉把手里捧着的暖炉塞到颜漪岚怀里,轻道:“饿了么?” 随意地摇了摇头,颜漪岚寻到姜凝醉搁置在床边的手,执起放在唇边轻吻,掀眼打量了她一眼,“你有心事。” “不过是些胡思乱想罢了。”任由颜漪岚轻轻噬咬她的手背,姜凝醉微微一笑,转而释怀道:“不过现在若要说心事,我只想你能赶快好起来。” 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下一秒就见姜凝醉已经体贴地替她拿了一旁的靠枕,垫在了她的背后,好让她能够坐得舒服一些。默默看着姜凝醉一系列体贴入微的动作,颜漪岚苦笑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却仍将我当作一个病人。” 姜凝醉全然不理颜漪岚的抱怨,她替颜漪岚扯了扯被子,淡淡说道:“太医之前便千叮万嘱过,你的身子需要慢慢调理修养,病去如抽丝,这个道理长公主难道不明白?” “可是太子……” “长公主说过,以后万事都依我。”姜凝醉微垂的视线倏而抬了起来,目光凉凉的,带着一种浑然天生的淡漠揶揄。“君无戏言,不是么?” 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颜漪岚拿眼前的姜凝醉全然没了办法,她失笑道:“这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指不定是要笑话我沉迷美色,昏庸无为了。” “可惜就算是笑话,也笑不了多久了。”姜凝醉不理颜漪岚的抗议,不以为然道:“这个天下,很快就要易主了。” 听闻姜凝醉的话,颜漪岚的眉间闪过一抹忧色,她凝神沉思片刻,道:“如今朝中一切政事全权交由太子处理,太子不日即将登基的消息怕也已经传遍了整个朝野,局势动荡不安,除却几位心腹大臣,朝中其余的臣子们仍处在观望状态,都在等着瞧太子会如何处理吴王一事。”思及此,颜漪岚了然地笑了笑,“恐怕太子现如今为了吴王一事,已经焦头烂额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历来便是天下不变的道理。之前虽说颜君尧从小被先帝册立为太子,但是说白了也不过只是因了他是宁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在政治上他并没有什么出彩的作为,军功上也要比吴王逊色许多,而先帝仙逝之后,颜国又处在颜隋一战后大厦将倾的境地,颜漪岚一纸皇令将他送到了央国,其后的大颜始终由他的皇姐执政把权,即使是颜君尧从央国回到大颜的这些时日里,他也始终活在颜漪岚的庇护之下,毫无建树,对于这位太子,颜国的大臣们始终不甚认同,而这一次吴王一事,正好是一个机会,让他们知晓这个王位,颜君尧究竟有没有本事去坐。 想着,姜凝醉自然也明白颜漪岚话里的意思,这么一来,如何处置吴王,就成了一个难题了,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惹来天下的非议。 “吴王不能死。”姜凝醉起身,替颜漪岚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淡道:“我在吴王军帐的这些时日,看得出他的手下有不少忠心之士,若是处决了他,我担心后患无穷。况且,吴王毕竟是先帝的子嗣,太子的兄弟手足,杀了他虽说可以斩草除根,但是恐怕会有心怀叵测之人煽动谣言,指责太子这位新王铁腕无情,初登帝位便对皇子们痛下杀手。” 就着姜凝醉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颜漪岚抬头看着姜凝醉,听她分析地面面俱到,忍不住笑道:“那依你看,应该如何处置吴王呢?” “何必多此一问。”随手将茶搁置在桌上,姜凝醉随眼扫过颜漪岚,道:“长公主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被姜凝醉冷冷道破了心事,颜漪岚也不恼,只是一径地低笑,随即道:“那你再猜猜,我明明知晓大臣们心里的打算,为何仍能坐观上壁,没有打算插手。” “因为长公主奸诈狡猾。”姜凝醉语气中肯,直言道:“恕我直言,长公主不做这大颜的君王,实在是可惜了。” 姜凝醉说颜漪岚奸诈狡猾,其实也不过是带着负气的抱怨而已,她并不想颜漪岚养伤期间仍为了太子和国事忧心,但是却又明白,这个大颜眼下还不能没有颜漪岚。而颜漪岚表面上选择不插手过问太子如何处置吴王一事,既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想大臣们轻瞧了太子,也是为了告诉太子,这个天下从今往后生死荣辱都由他来书写决定,他日后即将为王,那么就要有为王的气魄和智谋。只是太子仍然太过年轻,若是全权放手让他处理吴王一事,恐怕难免处理不当留下祸端,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仍是需要有人暗中点拨太子一二的。 而这个人,既然不能是颜漪岚,那么除了姜凝醉自己,又还能是谁呢? 想着,姜凝醉面无表情地望向颜漪岚,却见她依旧是在笑,妩媚的笑里全是让人痛恨得牙痒痒的谑意,“太子妃谬赞了,本宫受宠若惊。” 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饶是心性再沉淡的人也不免感到恼火,姜凝醉微眯着眼睨着颜漪岚,她深吸了一口气,方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以前的太子妃早已盖棺入陵了,不过我会把长公主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复述给新上任的太子妃听的。”说着,姜凝醉起身道:“待会我会让下人把汤药呈上来,长公主最好按时服下,否则……” 姜凝醉的话停得恰到好处,她说着,冲颜漪岚微微一笑,饱含深意。颜漪岚尤为喜欢这副神情的姜凝醉,她难得温顺地伸手握住了姜凝醉的手,道:“我会听话的。”含笑的口吻透着讨好的意味,听上去酥柔的仿若是在撒娇一般。 看见颜漪岚又在变着花样的使把戏,姜凝醉不留情面地抽回了手,转身走出了昭翎殿,徒徒留给颜漪岚一个冷漠的背影。嗤声轻笑了一下,颜漪岚垂眸看着自己握空的手心,无奈地摇头。 也罢,便不多计较她的清冷无情了,谁让她爱的就是姜凝醉那副不近人情的高傲模样呢。 出了昭翎殿,姜凝醉转身往沉雁阁走去,不多时,便见碧鸢前来通报,说太子已经到了。 颜君尧一边踏进沉雁阁,一边伸手解了肩上的披风递给下人,他一路走进深殿,看见姜凝醉正低头坐在案几前,望着窗外不知所想,她的目光盛着寒意,看起来疏远而无法亲近,依旧是颜君尧所熟识的那个冷漠清冷的模样。 “凝醉。”似乎已经习惯了姜凝醉的这副模样,颜君尧说话间走到了姜凝醉身边,问道:“你找我有事?” 姜凝醉的心里始终在记挂着颜漪岚到底有没有按时喝药,所以听到太子直奔主题而来,她也乐得不必再多费唇舌,直截了当道:“听说太子正为了吴王一事而发愁。” 虽然姜凝醉的话是带着疑问的口吻,但是她的眼里却闪烁着笃定的光芒,骤然被人问起心中头疼之事,颜君尧只得叹气道:“这事你也知晓了?” 姜凝醉点头,直言道:“恐怕整个大颜无人不知。” 面对姜凝醉诚实的纠正,颜君尧只是一径地苦笑,“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若是皇姐的话,她一定会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可是我却……” “太子初掌朝政,遇事举棋不定,也是自然。”姜凝醉出声宽慰道:“世上从无两全之事,就算是长公主,当初面对泯南王的时候,也必须舍得痛下杀手。” 听闻泯南王的名字,颜君尧猛地抬起头看向姜凝醉,随即摇头黯然笑道:“当年皇姐念在王叔对我们有辅佐之恩,所以即使王叔在宫中兴风作浪多年,皇姐也只是暗地里打压分散他手中的权力,逼得王叔主动退出朝堂,回府颐养天年,可惜他仍不懂得收敛,所以才会遭致杀身之祸。” “有的时候,忌惮一个人的权力,并不需要杀了他。”姜凝醉找准了时机,把话挑明道:“当初长公主可以逼泯南王卸权归府,如今太子也依然可以对吴王明升暗降,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明升暗降? 颜君尧恍然大悟道:“凝醉…你的意思是……?” “泯南王一死,他的府邸便成了一座空城,始终是要有人接替掌管的。”姜凝醉语气悠悠,不急不缓道:“而当日北央王逼婚长公主之时,吴王护驾有功,理应有赏。太子若能让吴王委以重任,留守京城郊外,时刻为朝廷和太子效力,乃是他毕生殊荣。” 颜君尧仍有顾虑:“可是吴王手下有兵马数万,将他留在京城,是否会养虎为患?” “太子忘了?”姜凝醉敛眸微微一笑,清冷的眼里霎时惊起一片波光涟漪,美不胜收。“吴王既得太子赏识重用,从东楚迁回京城,他麾下的兵马自然要充入京城的军队里,这是历来老祖宗们定下的规矩,太子有此要求,也是合情合理,孰人敢不从?” 仿若被人猛地点醒过来,颜君尧坐不住般地站了起来,喜道:“好一招明升暗降,这样一来,吴王这个烫手山芋也终于得以妥善解决了。” “太子高明。”姜凝醉抬头看着颜君尧茅塞顿开的表情,又不禁想起颜漪岚对他的良苦用心,起身道:“如此一来,也总不算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番心意。” 颜君尧微愕,随即又明白过来姜凝醉这番话里的深意,不禁心中微叹。是了,若不是颜漪岚的嘱托,依着姜凝醉向来待人清冷疏离的个性,她是断断不会做到这般地步的。 皇姐…… 思及颜漪岚为他往日做过的种种,颜君尧一颗心像是被人仿佛拿捏,始终不是个滋味,他回过神来,本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可惜姜凝醉已经转身先行离开了,殿外她的身影因渐渐走远而变得模糊不清,只余下一抹窈窕清淡的浅影,似水中触不到的浅月,似手里握不住的烟缈,那么美丽而不真实。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吴王回京一事,经由颜漪岚的诏书颁布天下,街知巷闻,在整个京城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纸诏书虽然还盖着颜漪岚的印,但却是出自颜君尧之手。看来这位即将登位的新君对于如何处置吴王一事,采取了迂回政策,表面上念在北央王进京的时候,吴王护驾有功的份上,对于他之后所做出的的种种罪行既往不咎,甚至格外重用他,将他从东楚迁回京城,接掌泯南王生前的荣耀,然而实际上却是借此打压分崩吴王在东楚的势力,彻底剥除了他多年来暗自积累的兵权和势力分据,从此他就如当年的泯南王一般,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在颜君尧的监视之下,再无还手反击之力。 这招明升暗降,用得实在是妙。 群臣们心知肚明,树倒猢狲散,谁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替吴王说情,就算是吴王多年潜伏暗布在皇宫里的心腹大臣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势已去,摇头叹息。 吴王离京前往京郊泯南王王府的日子,被定在了颜君尧举行登基大典的前一天。 虽说他接掌了泯南王生前的身份和地位,然而新王登典的荣耀,他却是连目睹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皇宫匆匆领旨谢恩,吴王在宫门前登车离开。 即将临去之后,吴王回头眺望身后庄严肃穆的皇宫,黄瓦红柱,金碧辉煌,为了这里所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曾潜心蛰伏多年,与颜漪岚如同悬坐在刀尖上博弈,然而却终究棋错一步,导致满盘皆输。 既是输了,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只能承担。 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吴王想着,举目扫望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寒风瑟瑟而过,吹得他的心头也是空空落落的。 也罢,她既然已经回了皇宫,呆在长公主的身边,终归是不会亏待她的。 从身边大太监的手里接过圣旨,吴王冲一边的王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上马启程了。 “王爷且慢。”大太监微躬身道:“长公主记挂吴王一路上难免舟车劳顿,所以特意命人给吴王送来了一些吃食,好让王爷在路上换换口味。” 猜不透颜漪岚这个时候的意图,吴王沉默着点了点头,道:“代本王谢过长公主。” 说话间,碧鸢已经领着几名宫女们端着食盒而来。 “王爷。”碧鸢行了个礼,道:“奴婢奉长公主之意,特意为王爷准备了一些糕点,以待路上品尝。” 吴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漠然看着宫女们按着碧鸢的指示将食盒放进马车,趁着大家忙活的空档,他侧首问碧鸢道:“她还好吗?” 碧鸢是个明白人,自然听得出吴王话里问的是谁,她微垂着头并不回答,而是将袖里之前藏着的一枚精致锦盒递到了吴王的手里,不等吴王询问,她余角瞧见宫人们都已经放下了锦盒回到她的身边,便率先往后略微退了半步,躬身道:“主子们的吩咐奴婢已经完成,出宫的时间到了,还请王爷保重。” 一句“主子们的吩咐”似乎已经道出了一切原委,吴王暗暗捏紧了手里的锦盒,他没有再问,而是转身坐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程,吴王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方锦盒,木头盒身雕刻着繁复花纹,散着淡淡的檀香,他的指腹来回摩挲着盒身的图案,最后打了开来。红色的绒布垫上静静躺着一枚剑穗,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了些褪色的痕迹,看得出已经放置有一些年头了,但是却还未曾被人使用过。 握着锦盒的手微微地发颤,吴王微眯着眼凝视着手里的那枚剑穗,记忆缓缓涌上脑海,他只觉得心间那道旧日伤口如今豁然呈于眼前,尽是鲜血淋漓的痛。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彼时的他还只是四皇子,奉先王之命跟随大将军在外打仗,关雎山上一战,姜疏影率领的部队被隋军围困在山上,是他不顾军令率兵三百人破围将她救出。而那一役,为了保护负伤的姜疏影。先王赐给他的宝剑被震落离手,连同母妃亲手为她编织的剑穗一同掉入山崖。 便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姜疏影看待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暖色。她说她不喜欠人恩情,所以定会偿还一枚剑穗给他,可惜这个承诺还来不及实现,他们已经先一步得了皇令回到京城。然而那次回京,什么都不一样了。 若说遇见姜疏影,是他这一生的劫数,那么吴王想,之后姜疏影在回京当晚的宴会上遇见颜漪岚,便也是她的劫数。为了这一面,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偿还。 他本以为姜疏影早已经忘了她当日许下的承诺,然而吴王抚着手里的这一枚已经褪色的剑穗,端看着剑穗生涩歪扭的走线,这一刻他才恍然明了,姜疏影一直都记得。只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变了,所以这枚剑穗,她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送给他。 不对。 从回忆的追思中猛然回神,吴王身形大震,他望着手里剑穗的眼神开始颤动,神情写满了疑惑和震惊。 姜疏影已经死了。这件事不可能还有人记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这枚当年姜疏影亲手编织的剑穗会经由姜凝醉的手送给他。 心里又乱又惊痛不已,眼前不停跳脱出姜疏影和姜凝醉的脸,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可是却有着同样的神情和语气,那双淡定不惊的眼眸,是那样的相似。 疏影。 马车倏地一下颠簸,吴王错愕间回神,他的心里似乎隐隐有了答案,可是却始终不敢相信,毕竟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了。可是除了这么解释之外,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能够说出这一切蹊跷。 猛地掀开车帘回望皇宫,透过即将重新关闭的宫门,他看见城楼之上,有一人迎风而立,在皑皑的雪景里,显得分外的清晰脱俗。那人穿着一身水绿色裙衫,帛带翻飞,脸上蒙着纱巾,只露出一双淡若湖泊的眼睛,流转着玉般的光华。 这般仙姿玉骨,即使立在苍茫天底之间,仍旧难掩她骨子里的气势凛然。 疏影,当真会是你么? 高耸的宫门缓缓合上,吴王枉然地伸手,想要去握城门上那抹淡然若仙的身影,想要去留住心底最不可言说的过往,可惜什么也握不住了,只有风自他的手间无情穿过。而他心底俨然升起的那个疑惑,终其一生,也无人能够给予他答案了。 宫门紧闭之前的最后一眼,吴王看见那抹身影缓缓转过了身,似是在告别他们之间的那一段陈年往事,又似是她早已经将前生之事抛在了身后,她只是拂袖背对着他下了城楼,与他渐行渐远。 城楼上的风吹得人心头空凉,姜凝醉臂间的帛带也随之飞舞,她自城楼上拾阶而下,漠然的满目写满寂淡。 回了凤仪宫,姜凝醉转过蜿蜒的长廊,在栖鸾殿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轻推开门扉,一阵沁人的香气幽幽扑来。姜凝醉迎着满殿的寂静走了进来,发现殿内没有多余的宫人伺候,想必颜漪岚是在等她回来。 轻声走进内殿,便见颜漪岚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正坐在棋盘前解着死局。侧头看了眼半敞着的窗户,姜凝醉眉头微皱,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你回来了?”颜漪岚放下了手里的黑子,回头看着窗边的姜凝醉,莞尔笑道。 姜凝醉却是不答,她关好了窗,取了暖炉递到颜漪岚的手里,声音清冷,透着淡淡的不悦。“长公主身子还未好透,怎能在窗边吹风?” “吴王走了?”颜漪岚听话地把姜凝醉递来的暖炉捧在怀里,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姜凝醉神色淡然,闻言摇头道:“我并未见他。”她不过是…去还了一些前世欠下的恩情罢了。 听姜凝醉这么说,颜漪岚也不再多问,她动了动坐久了的腿脚,刚想要站起来,望见姜凝醉投来的冷冷目光,不禁苦笑道:“凝醉,你还要把我拴在床上多久?” 姜凝醉不理会颜漪岚的抱怨,她退坐到颜漪岚对面的座位上,没有回旋余地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栓你在床上一辈子。” “真话真引人遐想。”颜漪岚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若是让旁人听见,恐怕会心生他想。” 能大大方方说出这么一番没脸没皮的话来,想必整个天下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人了,颜漪岚口若悬河的本事姜凝醉是知晓的,所以她也不与颜漪岚多费口舌争执什么,转而淡道:“我去让碧鸢把汤药端过来。” 伸手拉住姜凝醉,颜漪岚失笑道:“凝醉,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太医嘱咐过,长公主的药不能中断,否则难免会落下病根。”姜凝醉说着,瞧着颜漪岚无奈的表情又不禁有些心软,“长公主暂且忍忍吧。” 姜凝醉这副低声哄劝的样子着实诱人,淡然中偏透着关切温柔,挠的颜漪岚的心没来由地有些痒。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颜漪岚拉住姜凝醉的手微微一使力,姜凝醉就不由地往后趔趄的一步,逮住姜凝醉失去平衡的这个机会,颜漪岚手掌再次使力,姜凝醉就彻彻底底地顺着她的方向摔跌了过来。 天地在瞬间变换了位置,等到姜凝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跌倒在了软椅之上,而颜漪岚自她的旁边翻身而上,硬生生将她桎梏在了身下。 “起来。” 姜凝醉眼若寒冰,她盯着自己身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的颜漪岚,微微眯了眯眼睛,伸手想要推开在她眼前笑得妩媚得意的颜漪岚,却又始终顾忌着她肩背上的伤,双手始终不敢太过用力去退拒。 姜凝醉的顾虑颜漪岚当然察觉到了,但是得了甜头见好就收的做法向来就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她只是愈加放肆地凑近了姜凝醉那张微带愠怒的脸庞,在她的耳畔轻声揶揄道:“我说我已经完全好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话落,却久等不到姜凝醉的回答。本来颜漪岚也不过只是存心想要戏弄姜凝醉一回,如今看见她没了动静,颜漪岚也不再过分相逼。刚从姜凝醉的耳畔抬起了头,便见她突然冲着颜漪岚微微笑了起来,冷眸的眸子里沾了从容的笑意,霎时间犹如春风吹过波澜不惊的湖泊,惹来一片波光潋滟。 姜凝醉凝望着颜漪岚,倏而笑道:“好啊。” 第149章 吴王回京一事, 经由颜漪岚的诏书颁布天下, 街知巷闻, 在整个京城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纸诏书虽然还盖着颜漪岚的印,但却是出自颜君尧之手。看来这位即将登位的新君对于如何处置吴王一事,采取了迂回政策, 表面上念在北央王进京的时候,吴王护驾有功的份上, 对于他之后所做出的的种种罪行既往不咎, 甚至格外重用他,将他从东楚迁回京城,接掌泯南王生前的荣耀,然而实际上却是借此打压分崩吴王在东楚的势力, 彻底剥除了他多年来暗自积累的兵权和势力分据,从此他就如当年的泯南王一般, 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 在颜君尧的监视之下, 再无还手反击之力。 这招明升暗降,用得实在是妙。 群臣们心知肚明, 树倒猢狲散, 谁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替吴王说情,就算是吴王多年潜伏暗布在皇宫里的心腹大臣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势已去,摇头叹息。 吴王离京前往京郊泯南王王府的日子, 被定在了颜君尧举行登基大典的前一天。 虽说他接掌了泯南王生前的身份和地位,然而新王登典的荣耀,他却是连目睹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皇宫匆匆领旨谢恩,吴王在宫门前登车离开。 即将临去之后,吴王回头眺望身后庄严肃穆的皇宫,黄瓦红柱,金碧辉煌,为了这里所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曾潜心蛰伏多年,与颜漪岚如同悬坐在刀尖上博弈,然而却终究棋错一步,导致满盘皆输。 既是输了,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只能承担。 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吴王想着,举目扫望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寒风瑟瑟而过,吹得他的心头也是空空落落的。 也罢,她既然已经回了皇宫,呆在长公主的身边,终归是不会亏待她的。 从身边大太监的手里接过圣旨,吴王冲一边的王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上马启程了。 “王爷且慢。”大太监微躬身道:“长公主记挂吴王一路上难免舟车劳顿,所以特意命人给吴王送来了一些吃食,好让王爷在路上换换口味。” 猜不透颜漪岚这个时候的意图,吴王沉默着点了点头,道:“代本王谢过长公主。” 说话间,碧鸢已经领着几名宫女们端着食盒而来。 “王爷。”碧鸢行了个礼,道:“奴婢奉长公主之意,特意为王爷准备了一些糕点,以待路上品尝。” 吴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漠然看着宫女们按着碧鸢的指示将食盒放进马车,趁着大家忙活的空档,他侧首问碧鸢道:“她还好吗?” 碧鸢是个明白人,自然听得出吴王话里问的是谁,她微垂着头并不回答,而是将袖里之前藏着的一枚精致锦盒递到了吴王的手里,不等吴王询问,她余角瞧见宫人们都已经放下了锦盒回到她的身边,便率先往后略微退了半步,躬身道:“主子们的吩咐奴婢已经完成,出宫的时间到了,还请王爷保重。” 一句“主子们的吩咐”似乎已经道出了一切原委,吴王暗暗捏紧了手里的锦盒,他没有再问,而是转身坐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程,吴王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方锦盒,木头盒身雕刻着繁复花纹,散着淡淡的檀香,他的指腹来回摩挲着盒身的图案,最后打了开来。红色的绒布垫上静静躺着一枚剑穗,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了些褪色的痕迹,看得出已经放置有一些年头了,但是却还未曾被人使用过。 握着锦盒的手微微地发颤,吴王微眯着眼凝视着手里的那枚剑穗,记忆缓缓涌上脑海,他只觉得心间那道旧日伤口如今豁然呈于眼前,尽是鲜血淋漓的痛。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彼时的他还只是四皇子,奉先王之命跟随大将军在外打仗,关雎山上一战,姜疏影率领的部队被隋军围困在山上,是他不顾军令率兵三百人破围将她救出。而那一役,为了保护负伤的姜疏影。先王赐给他的宝剑被震落离手,连同母妃亲手为她编织的剑穗一同掉入山崖。 便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姜疏影看待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暖色。她说她不喜欠人恩情,所以定会偿还一枚剑穗给他,可惜这个承诺还来不及实现,他们已经先一步得了皇令回到京城。然而那次回京,什么都不一样了。 若说遇见姜疏影,是他这一生的劫数,那么吴王想,之后姜疏影在回京当晚的宴会上遇见颜漪岚,便也是她的劫数。为了这一面,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偿还。 他本以为姜疏影早已经忘了她当日许下的承诺,然而吴王抚着手里的这一枚已经褪色的剑穗,端看着剑穗生涩歪扭的走线,这一刻他才恍然明了,姜疏影一直都记得。只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变了,所以这枚剑穗,她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送给他。 不对。 从回忆的追思中猛然回神,吴王身形大震,他望着手里剑穗的眼神开始颤动,神情写满了疑惑和震惊。 姜疏影已经死了。这件事不可能还有人记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这枚当年姜疏影亲手编织的剑穗会经由姜凝醉的手送给他。 心里又乱又惊痛不已,眼前不停跳脱出姜疏影和姜凝醉的脸,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可是却有着同样的神情和语气,那双淡定不惊的眼眸,是那样的相似。 疏影。 马车倏地一下颠簸,吴王错愕间回神,他的心里似乎隐隐有了答案,可是却始终不敢相信,毕竟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了。可是除了这么解释之外,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能够说出这一切蹊跷。 猛地掀开车帘回望皇宫,透过即将重新关闭的宫门,他看见城楼之上,有一人迎风而立,在皑皑的雪景里,显得分外的清晰脱俗。那人穿着一身水绿色裙衫,帛带翻飞,脸上蒙着纱巾,只露出一双淡若湖泊的眼睛,流转着玉般的光华。 这般仙姿玉骨,即使立在苍茫天底之间,仍旧难掩她骨子里的气势凛然。 疏影,当真会是你么? 高耸的宫门缓缓合上,吴王枉然地伸手,想要去握城门上那抹淡然若仙的身影,想要去留住心底最不可言说的过往,可惜什么也握不住了,只有风自他的手间无情穿过。而他心底俨然升起的那个疑惑,终其一生,也无人能够给予他答案了。 宫门紧闭之前的最后一眼,吴王看见那抹身影缓缓转过了身,似是在告别他们之间的那一段陈年往事,又似是她早已经将前生之事抛在了身后,她只是拂袖背对着他下了城楼,与他渐行渐远。 城楼上的风吹得人心头空凉,姜凝醉臂间的帛带也随之飞舞,她自城楼上拾阶而下,漠然的满目写满寂淡。 回了凤仪宫,姜凝醉转过蜿蜒的长廊,在栖鸾殿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轻推开门扉,一阵沁人的香气幽幽扑来。姜凝醉迎着满殿的寂静走了进来,发现殿内没有多余的宫人伺候,想必颜漪岚是在等她回来。 轻声走进内殿,便见颜漪岚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正坐在棋盘前解着死局。侧头看了眼半敞着的窗户,姜凝醉眉头微皱,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你回来了?”颜漪岚放下了手里的黑子,回头看着窗边的姜凝醉,莞尔笑道。 姜凝醉却是不答,她关好了窗,取了暖炉递到颜漪岚的手里,声音清冷,透着淡淡的不悦。“长公主身子还未好透,怎能在窗边吹风?” “吴王走了?”颜漪岚听话地把姜凝醉递来的暖炉捧在怀里,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姜凝醉神色淡然,闻言摇头道:“我并未见他。”她不过是…去还了一些前世欠下的恩情罢了。 听姜凝醉这么说,颜漪岚也不再多问,她动了动坐久了的腿脚,刚想要站起来,望见姜凝醉投来的冷冷目光,不禁苦笑道:“凝醉,你还要把我拴在床上多久?” 姜凝醉不理会颜漪岚的抱怨,她退坐到颜漪岚对面的座位上,没有回旋余地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栓你在床上一辈子。” “真话真引人遐想。”颜漪岚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若是让旁人听见,恐怕会心生他想。” 能大大方方说出这么一番没脸没皮的话来,想必整个天下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人了,颜漪岚口若悬河的本事姜凝醉是知晓的,所以她也不与颜漪岚多费口舌争执什么,转而淡道:“我去让碧鸢把汤药端过来。” 伸手拉住姜凝醉,颜漪岚失笑道:“凝醉,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太医嘱咐过,长公主的药不能中断,否则难免会落下病根。”姜凝醉说着,瞧着颜漪岚无奈的表情又不禁有些心软,“长公主暂且忍忍吧。” 姜凝醉这副低声哄劝的样子着实诱人,淡然中偏透着关切温柔,挠的颜漪岚的心没来由地有些痒。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颜漪岚拉住姜凝醉的手微微一使力,姜凝醉就不由地往后趔趄的一步,逮住姜凝醉失去平衡的这个机会,颜漪岚手掌再次使力,姜凝醉就彻彻底底地顺着她的方向摔跌了过来。 天地在瞬间变换了位置,等到姜凝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跌倒在了软椅之上,而颜漪岚自她的旁边翻身而上,硬生生将她桎梏在了身下。 “起来。” 姜凝醉眼若寒冰,她盯着自己身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的颜漪岚,微微眯了眯眼睛,伸手想要推开在她眼前笑得妩媚得意的颜漪岚,却又始终顾忌着她肩背上的伤,双手始终不敢太过用力去退拒。 姜凝醉的顾虑颜漪岚当然察觉到了,但是得了甜头见好就收的做法向来就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她只是愈加放肆地凑近了姜凝醉那张微带愠怒的脸庞,在她的耳畔轻声揶揄道:“我说我已经完全好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话落,却久等不到姜凝醉的回答。本来颜漪岚也不过只是存心想要戏弄姜凝醉一回,如今看见她没了动静,颜漪岚也不再过分相逼。刚从姜凝醉的耳畔抬起了头,便见她突然冲着颜漪岚微微笑了起来,冷眸的眸子里沾了从容的笑意,霎时间犹如春风吹过波澜不惊的湖泊,惹来一片波光潋滟。 姜凝醉凝望着颜漪岚,倏而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哭唧唧,失宠了,你们都不爱我了,连一个评论都不肯给我了,明明我最近更新的很勤快。嘤嘤嘤,你们以前是很宠我的,你们一定忘了。 难过,想哭,嘤嘤嘤。 第150章 天将破晓, 初阳如火, 在湛蓝色的夜幕下破头而出。 凤仪宫外的空中, 苍鹏展翅翱翔而过,盘旋在高空之上,间或发出几声嘶哑的啼鸣,响彻天际。 先皇曾经告诉过颜漪岚, 唱在云端上的歌总是曲高和寡,日后成为君王, 坐拥天下的同时, 便也失去了一个平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永远不要妄想着能够得到旁人的谅解。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也已经习惯这种万人之上的孤傲和寂寞,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亲手犯下的种种杀孽罪恶,最后却要由旁人来承担责罚。 送太子妃入葬的仪仗队已经离宫多时, 鸣丧的钟声仍然回荡在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久久不肯停歇。 栖鸾殿里静默无声, 轻风吹动着素白的纱幔在空旷的大殿内飘荡,吹开寂静萧条的气息。窗外的皇宫里, 拂晓的晨光逐渐驱散了一夜的湿冷, 可惜依旧照不暖沉寂冰凉的大殿。 颜君尧立于内殿,他薄唇轻抿,垂眸看着半倚在床榻之上的颜漪岚,俊美的眉深深蹙紧, 心头宛若有千斤巨石重压而下,窒息感一层高过一层,弥漫在他的心间。 来凤仪宫之前,他已经亲自询问过替颜漪岚诊脉的太医,颜漪岚的情况并不是太好,这些年的执掌朝政,早已折腾坏了她的身子,加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荷。这么想着,心中犹如有团忧虑的火在焚烧着他的心扉,颜君尧面露愧色,明明之前颜漪岚曾经交代他一定要保护好姜凝醉,可惜他却还是食言于她。 如若姜凝醉在,那么皇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咳咳。”这般想着,却见颜漪岚似乎能够读懂他的心思一般,轻声咳着笑了笑,宽慰道:“凝醉的事,你不必自责,本宫唤你来,本也不是要与你计算那些。” 颜君尧当然知晓颜漪岚不会怪他,事实上,不论他做过多少无法被原谅的错事,颜漪岚也从没有真正的责怪过他。她是他的皇姐,虽只比他大不过四岁,但是从小到大,她习惯了把他护在羽翼之下,就算在当初国难危急的时刻,她也能为他撑起一片天,护他周全。 她于自己的恩情,这一辈子怕也难以还清。前几日看着她一身鲜血地软倒在自己的怀里,颜君尧便暗暗下了誓言,从这一刻开始,换他来撑起大颜的江山,他的皇姐,也当由他来守护。 颜漪岚撑起身子,她抬头细细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颜君尧,眉眼里掺一抹微不可闻的柔软,她并不去过问颜君尧沉默的神情底下到底都在想着什么,只是轻声说道:“之前北央王离开之时,我已将虎符全权交到了你的手上,如今吴王意图联合泯南王谋反,本宫已经替你断了吴王的后路,就地诛杀了泯南王,擒获吴王也是指日可待。太子,这几日本宫会与母后商量,替你择个黄道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颜君尧愕然望去,眼里写满了震惊与不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太子想说的是哪个时候?”颜漪岚平静道:“如今是最合适的时候,只要宣布皇旨颁布天下,吴王必定会有所行动,泯南王一事他还尚不知晓,如若妄想着与泯南王里应外合,一举攻进皇城企图逼宫□□,那么他就无异于是自投罗网,成了我们的瓮中之鳖了。” 颜漪岚的分析并没有错,但是颜君尧仍然担忧道:“可是皇姐也说,凝醉或许已经落入了吴王的手里,届时,如果吴王知道事情败露,走投入路之下用凝醉作为人质要挟,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太子错了。”颜漪岚靠在红木床榻上,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此,人们或许便无法察觉她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伤心。“没有可是。在家国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可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黎民百姓,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舍弃的。” 颜漪岚说的这般冷静,好似早已看破了这个世间的生死与情感,但是颜君尧分明听到了,颜漪岚的话语之下传来的破裂之声,他的皇姐,远不如常人所想的那般理智铁血,她的心或许也会疼也会碎,只是她不能说。因为有些悲伤,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了解。没有坐在这个皇位之上的人,永远不会体会,她心里的煎熬和绝望。 姜凝醉是她的命,可是为了这个国家,她却只能选择舍弃,选择杀死姜凝醉,也选择判处自己死刑。 走出凤仪宫外,颜君尧拖着木然的双腿,一步步往台阶下走去。初晨的阳光已经暖暖地铺满了整座皇宫,然而他却前所未有的觉得冷,这种冷沁入骨髓,让他心生绝望。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坐上这个皇位所要付出的种种代价,如同把心和感情全全抽走,无法寄托感情在任何一件事上,也不能亲自相信任何人,你身边的人将一个一个离你而去,只有你依然坐在这把冰冷的龙椅之上,俯瞰着这个天下的每一个角落,高处不胜寒,而你的高兴悲伤,再无人能与你分享。 他失神地站在青灰色的宫砖上,放眼眺望着皇宫的每一处角落,不自禁地感到迷惘。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皇位,如今已经唾手可得,然而他却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了这个天下他终将要付出多少去守护,他也不知道他当初一心想要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得。 双手突然被一双娇弱的手握住,颜君尧诧然望去,看见祁月站在他的面前,冲他弯眉一笑,霎时暖透了他的心扉。 “太子,该上早朝了。” “这么些年,我负了皇姐很多。”颜君尧沉默的应了声,他抽出被祁月握住的双手,转瞬反握住了她的手,心潮的感受如同浪般翻涌,他黯然神伤道:“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保护着我,可是时至今日,我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祁月垂眸应道:“嗯。” 眼眶微微湿润,颜君尧的声音却坚定如铁,“或许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辜负她的期望,做一个值得她骄傲的好皇帝。” “嗯。”祁月嘴角微微弯起,笑道:“我会陪着太子一同守护颜国的江山,以大央公主的身份。” 颜君尧微怔,紧紧握住祁月的手,注视着眼前这个从央国一路追随他至此的女子,道:“你在,本就是最好的宽慰。” 连日来的舟车奔波,姜凝醉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然而她的意识却时刻保持着清醒。 马车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姜凝醉并没有动,而是侧耳听着马车外的动静,车帘外,似有吴王的手下与马夫小声知会了几句,随即马车又缓缓驶动了起来,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前行进。马车的窗帘被从外狠狠钉死,且姜凝醉的身边也有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看守着,莫说是逃走,恐怕就连她动一动手指头,也定逃不过身边二人的眼睛。 看来吴王这一次是打定主意要劫走她了,姜凝醉默默地想,如今装着假太子妃尸体的棺材估摸已经在皇陵里下葬,看来颜国太子妃大薨的事情已成定局,抛弃了这一身的显赫身份,她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至少,日后不管她再想要做些什么,也不用有任何的顾忌了。 眼下当真算得上是一个最糟糕的时候,却也是最好的时机。 马车轻轻的一颠,把姜凝醉的神思抓了回来,她回神之时方才察觉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一动不动坐于她身侧的侍女们已经站起了身,率先一步走下了马车,随后搀着她走进了一处宽敞的营帐。直到这一刻,连日来的马车劳顿终于得以结束,姜凝醉趁着走往营帐的短暂空当,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身边的景物。 四处皆是军营,每个营帐外都有士兵把守,她的心微微地一沉,依照着这几日行进的时间估算,看来吴王是把她带出了城,来到了城郊外的某处军营里了。 吴王并没有把她带回东楚,在所有糟糕的事情纷涌而至的情况之下,姜凝醉想,这或许是唯一一点尚还值得庆幸的事。 吴王进来的时候,姜凝醉正半伏在桌前悠然的泡着茶,察觉到吴王走近的脚步声,她依旧专心着手里的动作,直到那道身影行至她的面前,她才缓缓抬起了头,冷淡的脸上不掺一丝表情,漠然的眉眼里偏又透着一种冷到极致的艳,美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 沉默中,是吴王先开了口:“不想开口问一问本王,打算怎么处置你么?” “不想。”姜凝醉斟茶入杯,对于吴王的话没有表达出一点兴趣,“作为一个人质,是没有知道这些的必要的。” 对于这样淡然的姜凝醉感到些许的惊讶,吴王蹙眉打量她,半晌方才笑道:“你觉得你是人质?” 似乎当真顺着吴王的话仔细凝神想了想,姜凝醉道:“我不认为对于吴王而言,我还有别的价值。” 吴王突然笑了起来,注视着姜凝醉的那双鹰眸一瞬间变得深邃莫测,“如果本王说,本王一手制造了你死亡的假象,不是为了要把你作为人质呢?”如若只是对待一个人质,是没有必要这样花费心思手段的。 “结局没有什么不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杯,姜凝醉回以吴王一抹异常冷淡的笑。“在我这里,吴王只能选择杀了我,亦或是利用我谋取利益,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细细品着姜凝醉的这一番话,她似乎是给了他选择,又似乎是压根不由得他来选择,退坐到姜凝醉面对的椅榻上,吴王道:“听说长公主在宫外遭遇刺客埋伏,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太子妃下葬的那一日,本王见到了将军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哭得尤为伤心,此情此景,与当年你姐姐死去的时候相似至极。你们姐妹二人甘愿为了长公主豁出性命,但是那又如何呢?她如今尚且难以自保,又如何来保护你们?这样的一个人,当真值得你们以性命相待么?” “吴王恐怕误会了。”姜凝醉不为所动,道:“我与母亲不一样,不会因为吴王的三言两语就心生动摇,况且,我今日所做种种,皆是我情我愿,既然不由他人决定,自然也由不得他人改变。” 第151章 颜国一百一十九年, 太子颜君尧登基为王, 册立央国公主祁月为后, 改国号元泱,大赦天下。 登基的那一日,临安城内戒备森严,街上的百姓们纷纷涌到了皇城外, 踮足想要张望皇宫内百官朝贺的壮观模样,哪怕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宫内鼓乐齐鸣的声响, 便也像是沾了皇恩般荣耀。 午时, 宫中的鼓乐声渐渐隐去,礼部尚书奉先帝遗照于午门前宣读,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余闻皇天之命不于常, 唯归于德,故尧授舜, 舜授禹, 实其宜也。太子尧文韬武略、秉性纯良、恭俭仁孝。上敬天地宗亲, 下爱护天下子民。有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 忧思国计, 振朔朝纲,堪担社稷。孤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立为新王,肇基帝胄,承天应人。普天同庆, 大赦天下,着于孤禅位后登基。 钦此。”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百姓们纷纷向着皇宫的方向跪拜新王,以示尊崇。然而这时,紧闭的午门内,一辆马车缓缓从礼部尚书身旁驶过,迎着满城子民的注视,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耳边似乎还充斥着户部尚书宣读先帝遗诏时的回响,姜凝醉放下了手里的车帘,侧头看着身边好整以暇的颜漪岚,冷淡的脸庞扬起一抹深笑,融化了眉眼里的冰霜。 “若是先王知晓长公主竟然冒充他的名义假传遗诏,不晓得九泉之下会是何种表情?” 听闻姜凝醉凉薄的揶揄,颜漪岚眼皮也不抬地答:“颜国历代传位诏书大同小异,我不过是修改了几个字而已,父王不会见怪的。” 天底下,或许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个人能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得这样理所应当,若是颜国的历代前王知晓颜漪岚今日这番目无尊长的行为,怕是能气得从皇墓里爬出来。不过颜漪岚向来行事乖张恣睢,所以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姜凝醉都不会感到稀奇。 况且,颜漪岚这些年为了颜国为了颜君尧付出了多少,纵然外人看不分明,但是姜凝醉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莫说是假替先帝拟写遗照,当真算起来,这份诏书就算以颜漪岚之名颁布,她也是当得起的,朝野之上,百姓之中,时至今日,不会再有人会提出异议。 心中虽是这般想,但是姜凝醉并不太愿意说出来助长了颜漪岚的习气,免得她以后做出更多为所欲为的事来。因此,姜凝醉转而问道:“长公主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你便知晓。”颜漪岚答着,似是对于姜凝醉的提问感到不满,她轻声啧道:“身无二两肉的小东西,难道还担心我会把你卖了?” 不动声色地横了颜漪岚一眼,姜凝醉觉得这个世上再恶劣的词汇用在颜漪岚的身上那都是轻了的,颜漪岚这个人,真真是能气得人牙痒痒。一口气全闷在胸口,姜凝醉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回道:“若真要卖,自然也是长公主这副皮囊更能卖得个好价钱。” 颜漪岚笑望着姜凝醉,眼波流转间,便就是一抹倾国倾城的笑意。“本宫明白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你就不用变着法儿的夸奖我了。” 姜凝醉道:“长公主这副伶牙俐齿没羞没臊的样子,究竟是跟谁学的?” “我就算是舌灿莲花又能如何?”颜漪岚莞尔一笑,凤眸里尽是缱绻的目光,“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终归还是被你的喜怒哀乐给牵着走。” 以前姜凝醉尚不知前世记忆,面对着喜怒不形于色的颜漪岚,总要碰了无数次壁,才能一边自己舔舐着伤口,一边慢慢明白颜漪岚的心思。而如今,她们心意早已相通,颜漪岚在她的面前也不再有诸多的隐忍欺瞒,情话倒是张口便来了,但是却又让性子向来内敛的姜凝醉不知所措了。 想来现在倒是有些希望颜漪岚说的这些情话不掺真心了,这样姜凝醉也可以当作玩笑冷淡应对,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反应不及了。 眼见着马车出了城,姜凝醉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的郊外风光,她的确是很好奇颜漪岚究竟在卖弄什么关子,但是猜想也知颜漪岚根本没打算提前告诉她,姜凝醉也算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颜漪岚既然不愿意说,那么她也懒得过问,只管等着揭晓答案便是。 坐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姜凝醉正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突然听得车夫扬声一喝,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姜凝醉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大半,回头看见颜漪岚已经顺着车夫掀起的车帘,俯身下了马车。 “来。”颜漪岚方一落地,便转过了身子冲着姜凝醉伸出了手,那双手纤细却又骨节分明,一如她的主人,妖娆的外表下无不透着皇者的强势。 发觉自己竟然盯着颜漪岚的手出了神,姜凝醉匆匆低头整了整自己坐得发皱的裙衫,借以掩饰自己之前的失态,随后,她回握住颜漪岚纤细却又骨节分明的手,随之走了下来。 入目是山涧幽幽升起的薄雾,冬末初春的半山腰上依然泛着刺骨的寒气,姜凝醉转过半边身子,看着面前不远处的那条蜿蜒而上的窄小山路,一路延伸到了烟雾缭绕的深处,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颜漪岚,竟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你在下面候着。”颜漪岚简单吩咐过车夫,随后她拉起姜凝醉的手,往山上走去。“随我来。” 山路许是刚刚才兴修完工的,泥土浸染了山涧里的湿气,踩下去松软如雪一般,越往山上走,周身间越是被缥缈的雾气弥漫,恍然间,姜凝醉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眼前的此情此景,宛若一场仙境,□□梦。 山顶已经依稀可见,烟雾渐渐淡去,夕阳的光晕透过浅浅薄雾洒了下来,姜凝醉隐隐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怡人香气,在这寂静的山谷之中,久久萦绕不散。 心下正好奇,抬头却见颜漪岚已经登上了山顶,她回头望着姜凝醉,艳魅的脸庞映着落霞光辉,生出一种跳脱世俗的清绝之美。 “凝醉,到了。” 胸口因为不间断的行走还有些起伏不定,姜凝醉尽力缓解着胸口的呼吸,听到颜漪岚的话,她顾不得双腿的酸软无力,顺着颜漪岚的牵引,来到了她的身边。 鼻尖充斥着的香气更烈,姜凝醉循着颜漪岚的目光指引放眼望去,呼吸猛地一滞,眼前所见的景象,让她的大脑倏地迎来一片空白,整个人怔在了原处。 一树一树的莫桑花竞相开放,花蕊白得似雪,刹那间山风大作,漫天花絮如同飞雪四溅,纷纷扬扬遮了大半个天空,迎着风起舞旋转,迎着夕阳光彩艳丽,晃眼看去,宛若这片花海着了汹涌而灼烈的火,连云彩也有了鲜活的颜色。 颜漪岚站在花絮之中,突然嫣然一笑,美得惊心夺目。“凝醉,这十里莫桑,你可喜欢?” 十里莫桑。 世人皆知莫桑花的花期在初夏,并且开花的周期时间极短,只有一夜。然而也不知颜漪岚是花了什么样的心思手段,竟是让这些花在本不该开放的季节,开的这般绚烂多彩。 姜凝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十里莫桑,心里震颤不已,一时间竟不知是为了这如火如荼的花海景色感到惊奇,还是为了颜漪岚的用心良苦而心生撼动,她几番踟蹰犹豫,终疑惑问道:“这些…全是长公主的意思?” 姜凝醉惊愣的表情让颜漪岚的心情大好,她牵起姜凝醉,与她一道往莫桑花花林的深处走去,眉目沾染着笑意,道:“你虽是忘了当日你说过的话,但是这十里莫桑,我只送你一人。” 姜凝醉闻言,在莫桑花海里停下了脚步,她偏头看见颜漪岚的头上沾了零星花絮,恍然看去如同生了白发,于是她不觉低头去看自己的发丝,亦是如此,此情此景,姜凝醉一瞬间竟只想到了白头偕老这四个字。 一向深敛平静的目光倏地罩上了一层暖色,姜凝醉正欲帮颜漪岚抚去发间的花絮,谁知手还未来得及抬起,颜漪岚已然抬起头望着漫天花絮,极艳的光彩充斥着双眸,使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惊人的绚丽。 颜漪岚说她忘了,可是姜凝醉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究竟是忘了什么。记忆里第一次有关于十里莫桑的印象,还是在颜国庆祝三年前大败隋国的宴会之上,那日她陪着颜漪岚在城楼之上喝酒,见她盯着城楼外开放的莫桑花一眨不眨,便同她说了第一人颜王与颜王后的故事,她那时已是喝得大醉,后面的话也记不太清了,可她总觉得她恰恰遗忘了她最该记得的事情。 十里…莫桑…… 在心底来回默念着这短短数字,她恍然想起了那一日城楼上开得绚烂的烟火,像极了今天的莫桑花,是了,她想起来了,那天的她喝得酩酊大醉,听闻了第一人颜王的故事之后竟徒生出许多感慨来,所以她才会对颜漪岚说出那样的话来。 “若是有人肯为了我种下十里莫桑,我便也嫁她。” 记忆一旦豁然想起,那一夜的事便清晰在目,而这一次,姜凝醉再凝看着这满眼的莫桑花,心里的撼动,强烈到几欲跳脱出她的胸口。她从不知晓,她的一句酒醉之言,颜漪岚竟会记得这样清楚。 “我想起来了。” 颜漪岚这时候正欲伸手替姜凝醉摘下树枝上的雪白花蕊,听见姜凝醉的话,她回头望来,“想起什么?” 姜凝醉缓缓朝着颜漪岚走去,一步一步,她走得缓慢而沉稳。“想起了一切,只是这一次……”话音蓦然顿住,姜凝醉抬头望住了颜漪岚,脚步也随之稍稍停下,她向来淡漠的眼里闪着盈盈的水光,含着数不清的脉脉情意。“凤仪,你还愿不愿意再娶我?” 姜凝醉从未唤过她凤仪,所以颜漪岚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却又不仅仅只是疑惑,她望着姜凝醉那双似是写满了话语的眼睛,呼吸微微一滞。 “凤仪。”姜凝醉从不知晓,她居然会这样的软弱,竟是单单再唤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她的眼泪便会滑出眼眶。“对不起,我回来得太迟了。” 指尖拈着的洛桑花猛地掉落在地上,手脚瞬间冰凉得宛若被人定住,颜漪岚蹙眉望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姜凝醉,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风乍起,卷起颜漪岚脚边的那朵花,迎风而舞。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很难写,我这两天下定决心要更新的时候,基本一致处在删了写写了删的状态之中,明明剧情在脑海里过了千百遍,但是写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差强人意,主要也是我的功力不够吧,希望你们看到的时候不会太失望。 其实我最初构思这篇文的时候,本不是这个结局,我的本意上,长公主应该早就领便当了。可惜,我虽然任性的选择了前世今生的剧情,按照我设计的剧情一直在走,但是到了最后却又舍不得自己的宝贝闺女,所以还是没有舍得让她领盒饭。 哈哈哈,言归正传,其实这篇文里,你们天天心疼副CP心疼小凝醉,其实长公主才是最悲催的那个吧,内心潜台词一定是这样的:【呜呜呜,四年前死了老婆已经够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好了,以为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春有了个小凝醉,虽然胸小一点是个萝莉吧,但是勉强也能接受,结果她不是太子妃本尊就算了,说自己是什么穿越的也就算了,这些我一个古代人都接受了,结果最后WTF,你们这不是玩儿我吗?好玩吗?要不要我寄刀片给作者亲妈你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嘻嘻,最后两章啦,看完记得给我留个言吧哭唧唧,毕竟我今晚赶死赶活好歹给你们更新了呀,么么哒~ 第152章 姜凝醉原本并没有打算告诉颜漪岚一切, 关于她的过往,关于她究竟是谁,这些问题, 她其实始终在犹豫要不要坦白告知。 倒也不是矫情亦或是故弄玄虚, 姜凝醉只是以为这些秘密难免过于荒诞惊奇,她尚且觉得如此,所以就更加不晓得要如何说与颜漪岚知晓。纠结不定间, 也会偶尔索性想着就这样算了吧, 既然最后她们得以如愿以偿, 又何必再去反复提及那段过往。 可是姜凝醉不想, 每每看着颜漪岚的时候,她心里的念头就会动摇, 她不想姜疏影成为颜漪岚心底永远不能言说的伤疤,所以她必须告诉颜漪岚真相, 她必须让她心爱的女子知道, 她的疏影, 终没有辜负曾经对她的承诺, 这一世,不管用尽任何的办法, 要尝到多少苦头, 她定然如约而至,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想着,姜凝醉缓缓走到颜漪岚的身边,发觉颜漪岚此刻的表情震惊却又冷漠, 她忍不住破涕而笑,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也会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姜凝醉的心情倒是挺好的,甚至还学会了颜漪岚的那套揶揄取笑,只是颜漪岚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紧蹙着眉看着姜凝醉的表情复杂难明,其实答案她隐约已经能够猜得到,但是实在是太过于荒谬,她很想去相信姜凝醉所说的那些话,但是接受起来却又太难了。一时间,她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竟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颜漪岚直视着姜凝醉,声音沙哑得连她自己都不识得,“凝醉,这并不好笑。” 姜凝醉抬起头来,她唇齿微颤,在颜漪岚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长公主应当了解我,我从不开这种玩笑。” 话音方落,颜漪岚抓住了姜凝醉的手腕,眼底闪烁着光一如她握住姜凝醉的力道那般强烈,“你到底是谁?”几种身份,变换自如,凝醉,不论你说你是谁,我从未怀疑过你,但是这一次,你让我如何相信? 似是被回忆狠狠凌迟,颜漪岚的双眼红得似灼灼燃烧的烈火,低声道:“她早就死了。” “太子妃也曾死在你的怀里,”姜凝醉道:“但我如今却也替她活了下来。” 颜漪岚始终不能相信,这实在是太荒谬了,然而她的潜意识里却又不由自主地在说服自己相信,理智与情感反复揪扯,颜漪岚摇头道:“这不可能。” “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皇城门外的那场颜隋之战,那一战,我率兵死守城门两天两夜,在倒下的最后一刻,我蓦然想起了你我初遇的那场皇宴上,你念过的那首诗。”姜凝醉说到此处已有了些许哽咽之意,她用略带湿意的视线去看颜漪岚,发现颜漪岚眼中浮现的追忆神情,同自己眼里的是那么的相似。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姜凝醉始终记得,两人初识的那个夜晚,她远远望着站在花灯前的颜漪岚,一颦一笑间,是何等的明媚夺目。哪怕沙场之上面临着千军万马,姜疏影也未曾有半点迷茫退却,然而那一瞬间,她凝望着颜漪岚的眉眼,只觉得天地绚烂,摇晃的花灯几乎要迷了她的眼。 可惜她这一生只知戎马征战,少女情窦初开却尚不自知,又因君臣有别的观念束缚,面对着颜漪岚毫不顾忌世俗的追求,她只能一而再地拒绝和逃避。等到她终于冲破一切道德的禁锢,决心要嫁给颜漪岚的时候,她们却又面临着颜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国难之际,所有的儿女情长都显得那样的渺小而微不足道,她爱的女子是颜国的公主,也是在危难之时被生生推上王位的长公主,使命逼着颜漪岚担起守护大颜的责任,而在这个时候,她若不重披铠甲回到颜漪岚的身边,放眼整个朝廷,又还有什么人能够值得颜漪岚信赖重用。 可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晓,她选择回到了颜漪岚的身边,却又无可避免地走向天人永隔的结局。 “那一刻,我突然悔了。”姜凝醉微垂下视线,她好笑道:“我悔我自己对于这段感情坦白的太晚,却又走得那么早,留你一人活在世上,不知该有多寂寞。那时候我想着,若是还有下一世,若是还能再遇见你,那样就好了。到了那时,我一定要先爱上你……” 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姜凝醉突然被颜漪岚拉入怀里,好像这个拥抱,她们已经等待了一生的时间,拥抱在一起的似乎不仅仅是身体,彼此的心意在此刻碰撞融合,再无间隙。 颜漪岚曾经以为,得知姜疏影死讯的那个夜晚,她早已把这一生的泪流尽,从此无情无爱,世间万物,再无一事能令她欢喜。因此在遇见姜凝醉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沉沦,却又百般否定抗拒,她不相信除了姜疏影,自己还会再为谁动情动性,然而心底久违的那份欢喜心动,骗得过世人,独独骗不过她自己。没有人能够体会她的挣扎,在姜疏影之后,她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过往的一切也从此不再提及,偏偏姜凝醉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无从招架,她本该有能力拒绝的,然而她又忍不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抱紧怀里的姜凝醉,颜漪岚问道:“你是何时想起来的?” 姜凝醉答道:“在吴王军帐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颜漪岚拥住姜凝醉的手臂紧了几分,话语里半是疼痛半是恨意,“若这次不说,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颜漪岚的怀抱那么温暖又那么紧,似如一把热火滚滚熨烫在姜凝醉的胸口,她任由颜漪岚的手一点一点更加紧密的环住她,仿若她们本就该如此,亲密无间,不添半点空隙。 “一辈子。”姜凝醉眼里有细碎的水光闪烁,然而她抬头却是笑了,眼眉温柔,眼睫翩动间勾勒出缱绻笑意,声音浅浅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果可以,我只想与你重头来过。”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颜漪岚的眼前,如同着了色彩一般在心间鲜活了起来,柔情中偏又掺着太多的苦涩,历历在目间,带出那样多的凌冽疼痛。过去经历的一切,若真的可以在昨日死去,那么她的心呢?她的心,又何尝不是葬在了昨天。 “你知不知道,四年前,皇城外的那一役,你擅自下令关闭城门,我的心里是何等滋味?”颜漪岚的双眼泛着血一般的猩红,字字如控诉般凌厉,“你在皇城外抵死战了两天两夜,我便在大殿上坐了两天两夜,我半刻都不敢合上眼睛,我怕再睁开,等来的会是你的噩耗。可是即便如此,我依然躲不过这一劫,三天之后,我等来的只是你的一具冷冰冰的遗体。” 那一夜的雪下得那么大,天地之间那么冷,空旷的大殿内,她遣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紧紧抱着姜疏影早已凉透的身体,不管她宫里的火烧得再暖和,也不管她抱住姜疏影的手臂拥得再紧,她怀里的那具身体依旧是那么凉,凉的刺骨,凉的锥心。 她的疏影死了。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要陪她一齐守护天下的疏影,死了。此后时光漫长,天人永诀,她竟不敢去想往后的几十年她该如何虚度,她害怕时光荏苒,黄泉路上,奈何桥边,等她赴约而至的时候,她的疏影已经早已不识得她了。无数的念想如同一把把锋锐的利刃,一点一点割碎她的心扉,疼得麻木的时候,便只剩下心如死灰的绝望。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拼尽了全力睁着空茫的双眼,即便大殿灯火通明,她也只能望见一片黑暗。 可是如今,姜疏影就站在她的面前,脸庞虽然变了模样,神情却如出一辙。 “我知道。”这一次姜凝醉没有再笑,她缓缓伸手抚上颜漪岚的脸庞,明明很想要舒展开颜漪岚紧皱的眉头,可是偏偏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真切了。“所以凤仪,我回来了。” 颜漪岚沉声低道:“这一次,你又打算何时离开?” “不会了。”姜凝醉摇头道:“这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遇见你。” 低头凝看着姜凝醉说出这番话时虔诚的眉眼,颜漪岚再也隐忍不住,她猛地收紧手臂,伸手揽住了姜凝醉的后脑勺,指尖与她的青丝缠绕在一起,低头吻住了姜凝醉略带颤抖的唇瓣,四唇相触的瞬间,仿佛心神都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天地万物俱籁,唯余她们的心跳声砰砰跳动,此起彼伏,融化在胶着的唇齿之间,化成绵绵不尽的话语,无声地诉说在紊乱的气息里,吐露着久别多年的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全文大概还有最后一章就要完结啦,宝宝们,告诉我,你们激不激动,开不开心,追了这么久,喵了个咪哒这篇文终于要完结啦! 定制已经开始预售了哦,想要书的宝宝,请关注我的微博(微博名:丝慕),置顶微博里有购买方式哦,呜呜呜,之前说要购买的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这一次,你们要后悔一年哒!!! 爱你们,么么扎~ 第153章 天边的夕阳红得似火, 映照着脚边满树的洛桑花迎风摇曳,闪着金红色的光泽,好似将所有的风华都融入进了这香甜的空气之中, 流淌浮动, 惹人沉醉。 而颜漪岚近在咫尺的脸庞精致姣好得像是一幅优美的画卷,静若朝霞绚烂,动若凤尾流光, 在姜凝醉的视线里缓缓展开, 美不胜收。 方才激烈的吻还让姜凝醉有些喘息未定, 她向来清冷的脸上泛着绯色, 淡泊的眼里泛着浅浅水泽,似是被此刻颜漪岚毫不遮掩的目光打量得有了些许羞赧, 她微垂下头,继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又轻轻地笑了。 “在笑什么?”这声轻细声响却并未逃过颜漪岚的耳朵, 她随之低下了视线, 问道。 姜凝醉本是不愿坦白的, 奈何颜漪岚审视着她的视线灼热而直接,逼得她无处可逃, 因此只得诚实答道:“只是想起长公主之前被瞒在鼓里的样子, 觉得实在是有趣。” 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了两下,颜漪岚竟不知她的凝醉也学会了这般恶劣的调侃,她气极反笑道:“这句话,恕我难以苟同。” “那可真是遗憾。”似是压根不察颜漪岚此刻压抑的火气, 姜凝醉不知死活地抱怨,“我也不过是句玩笑而已,长公主怎么变得一点情趣也不懂了?” 恼火地瞪了眼前浅笑嫣嫣的姜凝醉一眼,颜漪岚猛地觉得仿若她们之间的位置一夜之间发生了倒转,拾回了前世记忆的姜凝醉竟比之前还要不知死活,从前她不过只是目中无人心性高傲,如今却多了几分直言不讳目无尊卑,调侃起颜漪岚来也不带半点手软。 这般想着,颜漪岚心头的火气烧得更是凶狠,她们本就站得极近,在这样亲昵而暧昧的姿势下,她低下头,启齿轻轻咬在了姜凝醉含笑的薄唇上,贝齿略微一使力,便看见姜凝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或许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姜凝醉虽然性情一如当年,但是这副身躯却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姜疏影,弄枪舞剑的本事也丢得干净,不若如此,颜漪岚怕是免不了又要吃上不少苦头了。毕竟当年颜国疏影将军的名号天下有几人不识,一套姜家剑法舞得出神入化,看过的人无不惊赞她的剑挥动间如舞步流转,只是她的这般舞步轻盈,为的并不是取悦他人,而是夺人性命,沙场之上,她的剑扬起落下间,人头纷纷坠地。 颜漪岚的手狠狠缠住姜凝醉的腰肢,不准她往后躲开,她一边尝着姜凝醉的味道,一边低声呢喃:“你有所不知,本宫别的不会,情趣倒是懂得不少。” 视线里映满了颜漪岚的样子,姜凝醉的下唇撇去最初被颜漪岚咬过的痛感,如今尝来尽是酥麻的感受,她仰头承接着颜漪岚密如雨点般落下的深浅吮吻,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向来冷漠的眼里透出淡淡的清艳,虽隐晦,却格外的诱人。 姜凝醉冷艳的神情惹得颜漪岚一阵心猿意马,趁着亲吻的空隙,颜漪岚勾唇深笑,吐气如兰,“真想在这洛桑花丛中压倒你一回……” 话还未说尽,唇间却是猛地一疼,颜漪岚垂下如墨的黑眸,望见的是姜凝醉反咬住她嘴唇的画面,“我素来知晓长公主不拘小节,但未曾想竟是这般不要脸皮。” “怎么,刚刚还嫌我不知情趣,如今又怪我没脸没皮了?”颜漪岚嘴上是占尽了便宜,即便受到了姜凝醉的目光威胁,双手却也绝没有要松开她的打算,反倒是揽得更紧了。“既然还知道害怕,又为何不知死活地引诱我?” 姜凝醉本也不是真的动气,所以挣了几下,察觉颜漪岚并不打算就此放开她,便也舍弃了挣脱的打算,“我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谁知长公主如此小气。”说着,姜凝醉望着眼前的一片洛桑花海,转了话题问道:“长公主特地带我来这里,除了赠我一树洛桑,可还有别的目的?” “你这么聪明,又总是自作主张地去揣度我的心思,为何不自己猜猜看?”颜漪岚这番话似是抱怨,又似是宠溺,她说着,把怀里的姜凝醉转过了身子,同她一起眺望眼前的绚烂景色。 冷淡的目光在这极致的美景下变得柔软起来,姜凝醉身子微微往后仰,半倚在颜漪岚的怀里,轻笑了起来,“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凝醉。”颜漪岚的下巴轻轻挠蹭着姜凝醉的脸颊,在她的耳边低沉说道:“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府邸,等到日后新王在宫中的一切稳固下来,我便打算同你住在这里。” 颜漪岚说着,放眼山头的山形地势,目光清扬跳脱,带着些许暖色,她用言语描绘道:“到时候群山环绕,依山傍水,在府里便可眺窗而望整片洛桑花海,出了府邸在斜坡外还有一片碧盈盈的湖泊,湖水清凉无波,湖边还有姿态蜿蜒的垂柳,那里常年绿树成荫,奇石成群,并不逊于皇宫的景色。” 颜漪岚的话宛若一只彩笔,三言两语间,一幅极为广阔辽远的画卷在姜凝醉的心间缓缓展开,画上有飞鸟在山谷间婉转啼鸣,背景是一片青山苍翠,山峰环雾,如烟似幻的山雾让整个景色缥缈如同身置仙境,视线所及之处,山色连天。 心里因着颜漪岚描绘的景色而心旷神怡,姜凝醉面上却不置可否,只是悠悠回道:“要想等到你的好弟弟真的可以独当一面,或许还要花上好些年的时间。” 好好的一番话,硬生生被姜凝醉浇了一盆凉水,颜漪岚好一阵气闷,语气却平常道:“府邸从规划到建成,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察觉颜漪岚此时五光十色的脸色,姜凝醉微微弯了嘴角,轻声应道:“好。”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皇宫的生活,之前是因了我的缘故,所以你才忍耐下来。”颜漪岚说着,清浅的吻如细雨落在姜凝醉的脸庞,“从今往后,换我来跟随你的脚步,你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伸手轻轻握住颜漪岚,姜凝醉依旧点头应道:“好。” 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便只换来姜凝醉这般简短的答应,颜漪岚失笑,手臂顺势拥紧了姜凝醉几分,佯似不满道:“只是好?” “嗯。”姜凝醉侧头回望过来,眉眼嘴角皆挂着蜻蜓点水般的清浅笑意,“莫不是长公主希望我说不好?” 颜漪岚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我做的?” 顺着颜漪岚的话,姜凝醉微微垂下眼眸静想了片刻,随即摇头道:“没有。”不待颜漪岚蹙眉抱怨,姜凝醉却是先笑了,她倏而转身面向着颜漪岚,一向淡凉的目光在这时仿佛罩上了一层暖色,目光如萤,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我想要的,你都给我了。” 颜漪岚从未见姜凝醉笑得这般满足,而自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如春风,如斜阳,如这世间最淳烈的佳酿,拨的颜漪岚的心一阵狂乱不止,一时间仿佛天地俱籁,唯有姜凝醉映在她眼前的笑颜,缱绻而温暖,宛若桃花落入了一池春水,惊起无数波光潋滟。 颜漪岚的呼吸微滞,她一字一句问道:“从不后悔?” 姜凝醉微微额首,声音虔诚如立誓,她道:“永不后悔。” 颜漪岚,不论需要花上多少的时间,渡过几个轮回,我只想让你知道。 这一生,只因是你,所以我永不后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其实我真的不是很会写结局,就是最后的结局,不想写的很繁琐,让她们觉得甜腻不知所味,但是又不能结的太仓促,让大家觉得虎头蛇尾,所以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来来回回改了无数遍,终于觉得,这样子完结,作为结局而言,对她们是最好的了,也最符合她们俩的性子。 历时三年的时间,全文写到这里,终于算是正文正是完结了,这一路走来,其实挺感慨的,感谢我的坚持,也感谢你们的一直支持,正是有你们每次让人可气又感动的催更和等待,这篇文才能终于终于终于地画上句号了。 趁着正文完结之际,说些一直以来想要说的吧,这篇文,怎么说呢,其实一开始要不要写它,我是很犹豫的。第一,是古文对于我而言还是挺难写的,不同于现代,古文更考验一个作者对于文字的把控吧,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认为。第二,是亲密之后,我发现好像大家对于我的现代文比古文更加感兴趣,我其实应该放弃古文了的。但是亲密完结之后快一年的时间里,这个故事一直在我的脑子里一点一点的塑造起来,到了最后,我实在是太想写这个故事了,也太喜欢这个故事里的两位主角了,我感觉她们已经鲜活到有了性格和生命,我没有理由再犹豫,所以我任性了一把。 咳咳,说了那么多废话,嘻嘻,说说这个小说吧。其实这篇小说,我最开始想要表达的并不是小凝醉的身世,而是想要借着姜凝醉这个角色,来一层一层拨开长公主,她这个人,她的心,以及她背后隐藏的故事。然后,在一开始到最后的铺垫之后,再带出凝醉的身世,嘻嘻,你们最初看到凝醉的身世的时候,大声告诉我,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一个强大却又孤独的长公主,一个冷漠却也固执的姜凝醉,我用了一百多章去描画她们的性格,从最初读者们嫌弃凝醉置身事外是个废材,到最后纷纷喜欢上她,这对于我而言,大概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很庆幸,我最终没有辜负我所爱的每一个角色。当然,哈哈哈哈,说起来,小凝醉最明显的一个性格特征,必须是痴汉呀哈哈哈哈!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再次感谢一路陪伴我到现在,以及读到这最后一章文,看到我这番话的每一位读者,鞠躬,不管她在你们的心目中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不管她的情节和构造能不能让你们喜欢,还是要感谢你们的耐心阅读,谢谢谢谢︶ε╰【说起来,呜呜呜,有没有很喜欢这篇文的宝宝在最后给我一个长评呀,算作最后的奖励,从不求长评的仙女慕今天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唧唧了。】嗯嗯,特别说一句,因为现代篇篇幅可能比较长,所以我打算之后有时间另开一个坑来码,这次定制里就赠送长公主和姜疏影的前世记忆番外好了,之前微博里说过,怕有些宝宝没看见,所以特别上来说一声。然后然后,微博置顶里有定制链接和信息,如果有意向购买的宝宝,请记得关注我的微博(微博名:丝慕)前来咨询购买哦,呜呜,写书不易,还望喜欢的宝宝多多支持。 就说这么多啦,之后应该会再更新一两章福利番外给你们,嘻嘻,你们懂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