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到盛唐 作者:一棵开花的树 文案 阴差阳错,穿越到了冷面阎王的怀里。 供吃供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 还特权专宠,不用这么热情吧? 古董男,知不知道抢人家的初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淡然道:“我娶你。” 钟希同:“噶……不用了,谢谢。” 冷易寒:“我已经决定了。” 嘎嘎嘎……一群乌鸦飞过。 钟希同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了。 “真想不到啊,我还以为穿越过来,只能在尼姑庵门口卖个黄瓜什么的。”她伏在男人怀里愤愤的想。 融化冰山,收服浪子,匡扶天下,正义不死。 0、本文慢热,好歹给小树一个机会,不要太快弃文啦。 1、此文是我的处女作,绝对不坑。 2、自带雷达,各种想怎样就怎样,任性文,考据讲理的出门左拐。 3、女主欢脱爱小白,甜文偶虐,绝对1v1、HE。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冷易寒,钟希同 ┃ 配角:穆子舒,李太白,曾一天 ┃ 其它:腹黑甜宠高冷HE ================== ☆、四英场上夺桂冠 五行阵里失行踪 台下座无虚席,都是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的看客。 “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编播系代表队的四位辩手!”随着大赛主席慷慨激昂的介绍,四位辩手起立致敬。 三个女生穿着白衬衫,黑色小西服,配着干练的职业短裙。唯一的男生也是经典的黑白搭配,只不过多了领带和西裤。他们是年轻的、活力的生命,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志在必得的神情。 钟希同悄声道:“同志们,大家可都瞧见咱们这轻狂样儿了。要是输了,可没脸见江东父老啊!” 曾一天脸上带着笑、一边和台下同寝的人挥手,一边低声道:“你放心,咱们必赢。输了,我在操场上裸奔一圈。” 穆子舒轻咳了一下,嘲讽道:“得,您可饶了大家的眼睛吧。那身材,连块腹肌都没有,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黎晓晓眉尖微蹙,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阿曾没有腹肌啊?不会吧?你们两玩地下恋情啊!”穆子舒假装没听到,把头扭过去了。四人落座,主席开始介绍对方辩友。 黎晓晓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说说啊,这是我本年度最感兴趣的话题。”曾一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告道:“别胡说啊。” 钟希同刚想发表点见解,耳朵里传来指导老师赵桑低沉的嗓音:“别闲聊了,比赛结束随你们。到时候,我陪你们一起侃大山。” 四人笑了笑,往观众席上看了看,一眼就扫到体型健壮的赵桑。为了搞气氛,黎晓晓不知在哪搞来了入耳式蓝牙耳机,还弄来了臼齿通话器,放在牙齿上套住,即使是低声说话,也能清楚的传到彼此耳朵里。 赵桑直说胡闹,还是往嘴里塞了一个,然后又急忙忙的问:“别人没用过吧?”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差点震坏了各自的耳膜。没想到,此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大家整了整纸笔,辩论赛正式开始了。辩论赛主席老套的开场白之后,作为正方,编播系代表队要先进行陈词。 穆子舒的立论稿条理清晰,结构严谨,中间还不失幽默的加了几句冷笑话,惹得全场哈哈大笑,博得阵阵掌声。四人互相默契的给了个骄傲的眼神,台下的赵桑也是乐呵呵的竖着大拇指。 接下来该由反方制作系代表队驳论并陈词了,那人一站起来,黎晓晓就低声道:“细作。” 三人紧张的看了看她,她继续说道:“大家不记得他了吗?冯一朔。咱们系内演习赛的时候,他坐在第三排。当时我就看他眼生。不过,丁老师给他担保,说他是咱们系的。要不一定把他赶出去。” 曾一天定了定神,道:“好像是见过的。那个整天苦大仇深的丁老师?” 耳朵里又传来赵桑的声音:“那个……丁老师虽然挂名在咱们系,可是是在制作系领工资的。不过没关系,大家不要慌,演习赛的辩题和今天不一样,不影响的。” 钟希同脸色沉了沉,问:“不影响吗?那大家告诉我为什么他的驳论稿是提前写好的?你们快看,他现在就是在照着念。”冯一朔果真一脸得意,滔滔不绝的演绎自己手里的稿子。穆子舒骂了句该死,也疑惑道:“怎么回事?除非他提前看过我的稿子,不然怎么会提前写好?” 耳朵里“呃……”了一声,四人好像有所察觉。钟希同道:“赵桑,你不会告诉我你也在制作系领工资吧?” 赵桑赶紧回道:“不是啊,我五分钟前去趟厕所,怕弄湿了你们给我的稿子,就放在洗手台上了。出来就不见了,怕影响你们情绪,就……” 钟希同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好了,别说了,小人难防。看来我的盘问稿他们也一清二楚了。” 黎晓晓急道:“要不要拆穿他们?回头我找人鉴定下指纹,他们不能抵赖。” 钟希同笑了笑,轻轻说:“不用了,我现在就让他们无从抵赖。” 反方立论结束,大赛主席的播音腔又来了:“感谢反方一辩的精彩驳论和立论,下面进入盘问环节。由双方二辩任意选择对方辩手作答,回答者不能反问,计时三分钟。首先请正方二辩钟希同同学进行提问。” 钟希同站起身,眼睛看着得意忘形的冯一朔,手中唰唰的翻着盘问稿,大概翻了四五页,看了几秒,抬头问道:“刚才反方的理论观点中提到‘科学发展观’,那么请问:‘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什么?’” 冯一朔心头一慌,这稿子并不是原创的,十句总有三句自己都不太明白,哪里知道什么核心?只好指望那偷来的手稿能解燃眉之急,手指颤抖,悄悄在桌下翻着。却突然听到钟希同又来一句:“请对方四辩回答。” 反方四辩是个瘦的可怜的竹竿男,正暗自庆幸自己远离炮火、苟安一隅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己被点。立刻弹簧似得蹦了起来。可怜三辩还以为他走神了,赶紧提醒说:“她问科学发展观的核心!” 竹竿儿暗骂道:“我他妈知道问题,可是不知道答案啊!” 冯一朔心里纳闷:“奇怪!应该不是第四页就是第五页怎么没找到呢?”情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大方的把整本传过去。 竹竿儿心头一热,在几百人的注视下终于开口:“科学发展观……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是……” A4纸,他又站着,不矮的个子根本看不清楚。干脆把整个稿子摊在桌上,忽然灵机一动,自认万分聪明的拖延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钟希同笑答:“当然。” 话音未落,大赛主席喝道:“现在不可以反问。”全场哄的笑了。 竹竿儿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能寄希望于密密麻麻罗列着五号字的盘问稿。不断的在其中翻找着,企图找到关于该死的‘科学发展观’的字眼。 “再请问,”她翻了面前的两页稿子,念道:“关于你方引用的英国心理学家的研究理论结果发表于什么时间?” 冯一朔旁观之下,脑袋忽的精明了。火速写了个纸条递给竹竿儿。竹竿儿接过纸条,还未从上一题中逃离出来,还未擦汗就道:“科学发展……”抹了抹额头的汗,底气十足的大声说道:“你怎么会提前准备好问题?是不是剽窃了我方稿件?” 整个会场哗的一声,喧闹了,只有大赛主席条件发射的道:“安静安静!你不可以反问。”钟希同来不及顾忌规则,朗声说道:“这个问题的确是我提前准备的,但是——” 全场安静等她的转折,“但是我并不是剽窃了你方的稿件。这是我在研究08年国际大专辩论赛时的提出的问题。碰巧发现,你们的立论稿惊人相似。请看第二页第三段到第五段,是不是和你方立论稿完全相同呢?” 竹竿儿哗哗的翻过去,如获至宝道:“你胡说,第二页就没有立论稿!”冯一朔意识到什么,但是为时已晚。 钟希同轻击一掌,笑道:“对极了。第二页的确没有立论稿,因为那是我的盘问稿。”竹竿儿一愣,呆呆的僵住了。钟希同乘胜追击道:“我现在的问题是——请问你方是何时何地如何剽窃到我的稿件的?” 哔——,盘问时间结束。 竹竿儿颓然的坐下。整个会场一同怔住了,接下来是持久热烈的掌声。钟希同鞠个躬,四人相视一笑,等着胜利的奖杯砸自己怀里。 就在评委会统计结果的时候,曾一天问:“如果,结果出来,赢得不是咱们怎么办?”黎晓晓鼻子哼了一声,道:“立刻走人!” 钟希同不同意,硬气的说:“不,要走人也要掀了桌子再走。” 曾一天被这两位女汉子吓的暗暗咋舌,低声道:“子舒,你最冷静,你说怎么办?” 穆子舒抿了下嘴唇,平稳的吐字:“不,都不对。顺序应该是,我靠——掀桌子——走人!” 钟希同兴奋的摩拳擦掌,说了她的口头禅:“爱死你们了!” 耳机里立刻传来赵桑惊慌的声音:“孩子们,冷静啊!如果不公平大家都是能看见的,不用咱们发火。我会找组委会申诉的,你们……” “我宣布——”大赛主席的播音腔猛的响起,他继续念道:“2014年传媒学院辩论赛冠军是——编播系代表队!” 这正是—— 家国皆安无事忙,且将赛场做战场。 春风得意不着履,世人休笑少年狂。 这四人连带赵桑一同领奖合影之后,到附近的火锅店大涮了一顿。席间觥筹交错,嬉笑打闹自不必说。且说从餐厅出来,晚风一吹,三分醉意此刻酿成七分了。 曾一天率先出来的,抱着手机给一众没来的朋友报喜,舌头都大了,还在吹嘘着。 穆子舒看了看他,做到石阶上醒酒。从兜里掏出一把五光十色水晶球来,那是她的幸运物。总是揣在兜里,鼓鼓囊囊的,走起路来还会叮叮作响。别人总说她幼稚,穆子舒不理,依旧带着。印着天上的星光,璀璨的如此脱俗。 仰头看去,月华如练,星星却不多。但是那般明亮,一、二、三、四、五,仿佛颗颗在头顶照耀。 不远处,晓晓和希同掺着结账的赵桑出来了。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穆子舒收好水晶球,从颈中拉出桃木剑,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赵桑直接座在地上,在身上翻找着烟。 钟希同觉得有些熏熏然了,拿着没喝完的饮料,对着黎晓晓举杯道:“来,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黎晓晓稍微清醒些,看着地上东一撮、西一撮的伙伴们,叹口气,交代了一句:“我去买瓶水去。”转身朝拐角处的便利店走去。 钟希同回看了一眼赵桑,他正哆嗦着试图点亮嘴里的烟。钟希同看看天,喃喃道:“都不陪我,那我只能举杯邀明月了。来,干杯!” 酸酸甜甜的果汁经过唇舌,尚未入喉,便觉眼前耀眼的白光一闪。 “啊——”不知道惊呼的是赵桑、子舒还是谁。当然,有可能也是自己。无暇分辨,眼睛在白光刺激下无法使用,大脑停滞着。身体好似进入了甩干机或者过山车,总之被抛离了地面,不知去了哪里。 在那块空旷的土地上,只留下兀自转动的瓶子,刚刚点燃的香烟,和远处急速奔跑过来的身影。 ☆、相逢异数平湖上 犹如一梦到盛唐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中原大地上,夕阳正坠,霞光满天。洛阳城里笙歌渐起,长安街上游人如织。 七月初七,这般日子,便是在长生殿里,也有一对有情人窃窃私语。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云州城内,也有无数妙龄少女焚香乞巧,祝祷姻缘。柴夫归家炊烟起,剑客解剑至酒家,好一派热闹繁华。 然而,云州城外,东南三十里的无名湖上却静的出奇。 一叶扁舟随风而游走,舟中无楫,更无船家,只有一名白衣男子,临风闭目,抚琴而坐。 一枚柳叶跌下枯枝,落在湖面的瞬间,他长袖一挥,琴声乍响。顿觉,山林寂寂,湖水悠悠。十指随心而动,琴声越发凛冽,抚琴人周身都散发迫人的寒气。 似乎他今日心境尤为烦闷,指节分明的手指调、拢、拨、捻,指力渐重,曲调更为凌厉。嘭——琴弦尽断。回荡在山谷里的,仿佛是心底的半声叹息。 为何只有一半?因为接下来由远及近、从天而降的尖叫声让他屏气凝神,极强的耳力迅速听音辨位,心中暗问:“这又是哪里来的仇家?” 未知根底,当下也不敢大意。耳中听得对方将至,右掌猛地一击小舟,整个人凌空跃起一丈有余。这一招‘俯视苍穹’是他师父苦岸大师于面壁思过间自创的得意招数,无需依赖外物,发功者完全借那一击的反力,凌空跃起,转而翻身向下,借助坠力施掌。 无论对方举掌相迎或是立即跃开,都必然受到掌力波及。本是不败的招数,怪的是——来者竟然跌坐在舟中?大有坐以待毙之势。他眉头轻皱,暗中收回七成内力,仍就向下击去。 舟中人终于有所行动,挣扎着站起身,不知何故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像湖中栽去。正赶上对方后招已到,那人胡乱抓挠间竟然碰到他的衣袖,身体后坠之际立刻死死攥住。 白衣男子身体前倾,心知对方不抗不避,自己无法发力,此招已破,心中恼恨,仍旧朝对方胸口击了一掌泄愤。一触之下方知对方全无内力,而且,是个女的? 嗤——她竟然撕下了他做工精良的衣袖。 “别放手!”一个充满恐惧、近乎哀求的声音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恍惚间,只看到好似一个打扮奇特的女子。正因自己那一掌,摔入湖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撕下的布条。 他心中蓦然一动,不知为何,向来杀人不问究竟的他,此刻想要一探究竟了。 “咳咳”在那女子第三次沉下水面的时候,他终于纵身一跃投入湖中。不消片刻,刚毅的面庞浮出水面,手上拎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女子。施展轻功,快速回岸,把人平放在草地上。 “醒醒!”他皱着眉头焦急的唤着。扫了一眼她未及膝盖的短裙和□□在外面的小腿和脚,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还有,脚上那个带着尖尖的刺的东西,是鞋子吗?难道这是来自番邦的刺客? 看着她手里依旧不肯放手的白色布条和肩头渗出的殷殷血迹,略一思忖,心中暗道:“不管她是何来路,我总要救活她,再细细盘问。”见她面色惨白,呼吸全无,一探脉搏,微弱到难以捕捉。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绰号冷面圣手,青囊之术得至祖父,江湖上威名显赫。只是他向来脾气古怪,不理会人情。往往求医者有十,他只救一个。而那一个,必然救活,家门感激涕零,便叫他冷面圣君。余者丢了性命,心中怨恨,却也忌惮他的武功,不敢寻衅滋事,只能背后辱骂,叫他冷面阎王。 救人于他而言,不难。难的是救一个来路不明,甚至可能是敌人的女人。男女授受不亲,这可如何是好? 他叹息一声,人命关天也不及细细分析,只暗道:“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流之辈如何害我?我为救她性命而顾不得礼数,若她醒来不依,又该怎样?” 思及此处,瞥了一眼那人白皙的面庞,心头好似被揉了一下,好不痛快。立意道:“若你不依,我娶了便是。” 说着好似忽然把‘娶’而非‘救’当成目的,眼前这位不是陌生少女而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当下全无顾忌,立刻把人搂在怀里,一手轻轻捏着她的下颚,对着她微张的口,送过唇去。 钟希同迷蒙中感到冰凉的、潮湿的物事摩擦着自己的双唇,这感觉好似从未有过的……从未有过的触感。猛的咳了一阵,吐出几口水来。 “醒醒!醒醒!”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双手用尽全部力气,猛的揪住了男人的衣襟,嘴唇轻动着。 钟希同澄净分明的眼眸死盯着对方,恨恨低语道:“为什么放手啊?” 话音一落,便有合上双眼,再度晕了过去。白衣男子眼里闪着异样的神色,唤了自己的坐骑,从马上解下自己的墨色披风裹住了她的全身。抱紧怀里的人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云州城内,穿过楼台酒肆,径直向东,便是一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巍峨山庄。鸦青的高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只有参天的古树,压过檀色瓦片,露出苍青的雄姿。 巍峨的门第,高挂着‘冷剑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匾额之下朱红的漆门紧闭着,旁边的角门里伸出一个脑袋,十四五岁,一个门童小厮的模样。他从大宅里出来,不住的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又出来一个小厮。两人踩着高蹬,一个望东、一个望西,丝毫不敢偷懒,唯恐错过什么。先前的小童忽而叫了一声:“来了!”转身钻进角门,山庄里立刻响起报信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朱红的大门由内拉开,里面站着两列家仆。二十个豆蔻年岁的丫头,都是在前院伺候茶点的三等侍婢。她们皆身着妃色长裙,竹青色的夹袄,一样的头饰,一样的身段,看起来尤为赏心悦目。 另一列是二十个青色长衫的小厮,个个身形挺拔,胳臂粗壮,可惜只是懂些粗浅武功的三等小厮。 众人望向内院,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从里面出来,苍老的嗓音向门口的小童问道:“少主在何处?”那小童躬身答道:“三百余丈,即刻便到。” “好。”老者说着几个健步抢到门口,宣道:“恭迎庄主!”说话间急切的马蹄声已到门前,众人齐齐跪倒,口中喊道:“恭迎庄主!” 两个门童率先起身去牵马,一抬头怔了一下,可也不敢多看多想。接过主子扔下的缰绳,牵马到别院去了。老管家眯缝着老眼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少主,这位是……” 男人看了一眼怀里紧闭双眸的苍白面庞,没有回答。大步穿过回廊,威严的声音传到众人耳边:“准备热水、姜汤,去药冢拿我的药箱来。” 几个机灵的赶紧应了,飞奔着吩咐那些粗使婆妇劈柴烧水去了。管家亲自叫了两个小丫头,跟着他去拿药箱。 余众原本该散了,但是个个呆在原地心里纳闷,更有愚笨的抬头看着天上想:“今儿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男人穿堂过院,径直往北便是自己居住的安苑了。站在门口迎接的是四个一等侍女并两个得力下属。不待他们诧异或是行礼,早已不耐烦道:“进来!” 他一脚踢开梨木漆门,将人安放在自己的寝床上。回头见四婢跟进来了,便对一个稍脱了稚气的丫头吩咐道:“白英,她掉进湖里,肩上受了伤,帮她包扎一下。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口,拿身干净衣服来给她换上。”说着转身到了外间。铺纸研墨,挥笔写下一张祛除风寒、压惊滋补的方子来。 白英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说道:“白苏,你去我房里把那套新做的胭脂罗裙取来,用白绸包着的是未上身的小衣,也一并拿来。白矾去前面取热水来,给这位姑娘洗洗伤口。白芷,庄主的衣衫也湿了,你去问问……” “不用管我,”未等她说完,男人冷声打断道:“白芷去看看姜汤好了没有。另外,……”他略一沉吟,道:“你快去吧。”从桌上拿起刚刚写好的药方,对佩着长剑的玄衣少年道:“杜衡,你办事仔细些,亲自盯着,熬好了即刻送来。”杜衡接了方子,应声去了。 另一个少年无事可做,远远的看见老管家带人到院门口了。赶紧跑过去,接过丫头手里的药箱,那两个小婢女便施了一礼下去了。这是冷剑山庄的规矩,下等的仆人,进不得庄主的院子。 少年盯着眉头紧皱的管家,讨好的问道:“吴管家,您见多识广,今儿这是哪一出啊?”吴管家摇摇头,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不好露怯,只好无故板起脸教训道:“杜仲,越发没规矩了。主子的事也是能随便议论的吗?”杜仲噎了噎口水,不敢多嘴。 白衣男子到屏风后面换了件墨色锦袍,听得门外聒噪,冷声问道:“药箱怎么还没送来?”吴管家立刻抢过药箱,送了进去。只留下杜仲瞪得溜圆的眼睛和一脸的不平。 四婢收拾停当,白英端着香楠木盘出来回道:“主子,那位姑娘的肩伤都仔细上过药了,伤口不深,血也止住了。而且,并没有其他伤口。奴婢给她换好了衣服,这些是那位姑娘的衣裳物件,请主子定夺如何处置。” 他略略查看了一下,除了衣物,有一个墨色条棒,非木非石,非同非铁,不知何物。还有一个象牙色的长块物体,也让他不明所以。所能识得的只有一块碎玉,质地平平,也不完整。 他心中更猜不透这人的来历,干脆让白英妥善存好,日后由这姑娘自己处置好了。他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粒苏合人参蜜丸来,放在那姑娘的舌底。那是延命补血的良药,入口即化,瞧着面色果真有了血色。他再探脉象,渐趋平稳了些,心中总算略略放下。 杜衡的药已经送到门口了,白英接了,用白玉的盛好,吹凉,再拿一个专门送药的玲珑玉匙舀了一勺,送到那姑娘的嘴里。可能是良药苦口,即使在昏迷中也难以下咽。几乎一滴都没入口,全被吐了出来。 大家看着庄主不悦的神色,无人敢胡乱说话。白芷轻声道:“进不去的,让我喝了喂她吧。”说着去接那玉碗,手未触到,碗已被一只大手夺了过去。 “我来,你们出去。”男人轻动薄唇,轻描淡写的说道。 众人目光胡乱对视了一下,鱼贯而出。白英走在后面,瞥了一眼庄主担忧的神色,关好了门。 含了一口苦药,压到她的唇上,一点点度了过去,然后等她慢慢咽下。“原来,药并不都是苦的。”他这样自欺欺人的想着。帮她拉好被子,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钟希同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缎银丝的床幔,看上去轻飘飘的,犹如梦境。钟希同恍惚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用极为挺拔的身姿坐在床边,五官棱角分明的刻在脸上,就是眼神……好可怕。 “你是……”钟希同率先开口,“神仙吗?” 男人皱着眉头,他愠怒着,因为自己。 二十几年来,他警醒的如同一头随时捕杀猎物的豹子,从不走神,从不心软,也从未安眠。 极强的耳力,是上苍赋予他的天赋,也是累赘。他会因为十丈外的一声耳语而忽的睁开双眼,左手同时握住跟他一样警醒的易寒剑。也会,因为院子里一边梧桐叶落而下意识的去分辨,是风吹落的?还是,自然坠落? 于是,在他接管山庄的那一年,砍掉了安苑里所有的树木花草。这整个院子,和他一样,没有一丝枝枝蔓蔓。 可是,今天是怎么了?自己为什么救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还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她清醒的时候,竟然没有立即察觉?!这个女人说什么鬼话来着?神仙? 他心里暗自嘲笑这个奇怪的女人,缓了缓愠怒的神色,答道:“不是。” 他的思绪像海浪一样起伏不定,但钟希同仍旧没有办法从他一成不变的脸色读到任何讯息。“真是个怪人!”她暗暗鄙夷着。这样的情境,这样的人,她一点都没有讶异。她确定,这就是梦境。 “Iloveyou。”钟希同深情的说完这一句,仔细盯着他的面部表情。那人像是全身被灌了铅,依旧雕塑似得屹立着。真的听不懂? “帅哥,这是梦吧?”钟希同嬉笑着问。 男人又皱了皱眉头,这种不能完全理解的交流让他不悦。“不是。”他没有任何感情,冰冷的回答。 “你除了说‘不是’不会说别的吗?”钟希同也仍旧笑着。 “不是。”仍旧是毫无温度的语调,可他真的几乎愤怒了。 “哈哈,复读机……哎呦!”钟希同的拍手大笑牵连了肩上的伤口,疼的她立刻僵住。 男人拉开她的衣领一看,白色的绷带上微微渗出了血色。强硬的按住她的肩膀,命令道:“不要乱动,虽然不是重伤,也要好好卧床休养。” 钟希同睁大了眼睛,疼让她清醒。这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也不是梦中情人。她努力的平复着呼吸,反手抓住他在探脉的手,紧张的问:“这是哪啊?” 男人一怔,她的手怎么这样凉? “我问你,这是……这是什么朝代?” 看着她不像说笑的神情,他答道:“冷剑山庄,大唐。” 钟希同的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问:“那……年号呢?”“开元。”两个人都是严肃的样子,却都彼此说出的每一个字充满了质疑。 钟希同猛地起身,用头一遍遍捣蒜似的撞着床脚,发疯的念着:“快醒来!快醒来!快醒来!”男人连忙朝她颈上的昏睡穴一点,她瞬间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重新将她安置好,轻轻的揉着她微微红肿的额头。男人心中疑惑:她落水是不曾撞到头吧?为何会神志不清呢?想着想着,就被手中细腻的触感转移了思绪。 胭脂色的衣裳,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面貌倒并不是如何惊艳出众的,只是小模样自然而然的,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好像认识很久了,或者在哪里见过。 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划过她的眉毛,浓而不杂,很率真可爱的样子。鼻子很挺,也很小巧,好像惹她生气的时候,随时会‘哼’一声似的。接下来…… “谁?”他喝道。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如此迟钝? 门外的人立刻跪倒,声音颤抖着:“回主子,奴婢白芷。” “何事?”男人克制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 “主子晚上没有传膳,所以吴管家厨下熬了些滋补暖胃的燕窝粥,差奴婢送过来。” “不用,你下去吧。” 他总是这样冷淡,没有发怒,已经很好了。可是,人总是喜欢探寻底线。 白芷走了两步,又忽的转身回来,恭敬地跪在门口,开口道:“庄主,”她眉间若蹙,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轻声道:“夜已经深了,可需为庄主安排房间就寝吗?”努力说完整句话,敛气听着屋里的声音。 “多事。” 他果真怒了。白芷一头刻在冰冷的青砖上,“奴婢该死!” 男人压下火气,看着床上安稳入睡的人儿,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下去。” “是。”外面微弱的应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男人终于无法忽略自己的反常了。今天,是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值得记上的一笔吧?因为什么呢?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且,是个从天而降不会武功的女子?他摇摇头,然后再度陷入了沉思。 直到月入中天,庄子里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他方才结束无果的自我探寻。挥手灭了桌上明亮的烛火,在她身边,合衣躺下。 闭上眼睛,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身边的这个人。 她死命抓住衣袖的表情,她浮出水面的样子,她那句充满怨恨又无力“为什么放手啊?”……一幕一幕,像丝线一样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当然,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吻她的时候,软软的唇,还有她浅浅的气息。对,就是现在这样的……好像在贴你脸上的气息。 等一下! 男人猛然睁开眼,正对上钟希同圆睁的杏眼。 她半个身子横在他的身上,脸正对脸,几乎擦到彼此的鼻子。温热的呼吸就这样缠绕在一起。 男人的心头燥热起来。还以为自己早就对这些……这些男女之事失去了兴趣。此刻,觉得,不尽然吧?男人胡乱的想着,只到她冰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岂不是毁了她的清白? “姑娘,我……”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压住了唇。 她悄声道:“嘘!别说话,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人。”然后慢慢放开了手指,翻过他的身体下了床。只留下他在那里,悸动着。抚了抚不安分的心脏,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钟希同光着脚,借着月光,在屋子里四处翻找着。几乎每一个字画都被她摸索,揭开。几乎每一个抽屉都被她检视了一遍。 她不在乎屋子里这个人的提问,与其说回答,不如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就是找啊……恩,我看过《楚门的世界》——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快步跑到铜镜跟前,猛的一翻。后面什么也没有,失落的抿了抿嘴唇,钟希同没办法骗自己说这是个梦了。这个屋子没有任何古怪,自己的疼痛、触感、色彩,一切那么真实。 钟希同竭力的劝自己冷静,冷静,要冷静。看着半开的窗子,迟疑着走向窗边。 冷剑山庄依山而建,是这云州中地势最高的建筑。所以修了高的吓人的围墙,绝不肯与人分享庄内的秀色。而安苑高度,是外人恰好看到屋檐,而主人可以俯瞰整个冷剑山庄。 站在窗边,钟希同看到了精致的楼台殿阁。月夜里郁郁葱葱的花园,映着月光的好似一个湖吧?最远的是门口硕大的灯笼,上面恍惚有一个‘冷’字。钟希同呼吸一滞,手脚酥软的滑倒在地上。 男人赶紧将她打横抱起,捂上被子,再次固定到床上。责怪道:“你怎么就是不能好好的休息?”那人没有反应,懒懒的垂着眼眸,听不到他的话一样。 是自己的语气重了吗?他不知如何开口收回。隔了半晌,钟希同忽然问道:“你救的我吗?”不知她记不记得自己推的那一掌,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钟希同坐起身来,抱膝坐着。两人又沉默了。 过一会儿,钟希同再问:“为什么救我呢?”男人反问道:“难道你不想活?” 钟希同叹了口气,嘟了嘟嘴,“当然想啊。可是那时在……在我家乡的时候,我觉得活着就是幸福,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很好。现在什么都没了,没有了亲人,朋友……对了,” 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抓着他的胳膊,着急的问道:“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别的人?和我一样摔下来的人?” 他摇摇头,很笃定的答道:“没有。” 钟希同又叹了口气,垂下头蔫蔫的,又开始自言自语:“那我活着干什么?你要不救我说不定我已经重新投胎,早死早超生。” 男人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的家乡有多远?我可以帮你找。” 钟希同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假设道:“你说,假如把你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不认不识的,你会怎么办?” 男人盯着她清澈的眼睛,沉吟道:“活下去。就像你说的,活着就有希望。有一条命在,万事可以希求。” 钟希同看着他严肃的脸,噗嗤一声笑了。调侃道:“你还真是现学现用啊?”看着他一脸严肃,只好又正色道:“好吧!你救我也不容易,这条命你也算入股了。我决定了,我要活下去。从明天起,做一个全新的钟希同。” “钟希同?你的名字?”男人看着在他床上挥舞着手臂的少女问。 “是啊,很奇怪吗?希望的希,天下大同的同。”钟希同在空中比划着。 他道:“很好的名字。那么,钟姑娘……” “哎呀哎呀,”钟希同抗议着,捂着伤口还满床打滚,“不要钟姑娘赵姑娘王姑娘的,听起来我多老似得。随便点。” “那么,同儿?”男人谨慎的看着她的反应。 钟希同愣了一下,拍手说:“好啊好啊,还没人这么叫我呢!这么叫多好听,以后我见到他们……”说的兴起,又忽的失落了。后会,无期吧? 钟希同摆摆手道:“就这么叫吧。我睡在这吗?”男人点点头。“那你怎么办啊?”钟希同好心的关怀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淡然道:“这里还有很多房间的。不早了,你早点睡吧。”说着起身往外走。 “恩人!”钟希同忽然叫住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冷易寒。” 钟希同转了转眼睛:“容易寒冷的意思吗?还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冷易寒回过身道:“我出生的时候,一个很重要的人送了一把剑。剑名易寒,所以也成了我的名字。不过……风萧萧兮易水寒,也是那两个字。” “哦,知道了。拜拜!”冷易寒不解的看着她,钟希同才反应过来说:“拜拜是我们隔壁村的语言,就是再见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拜拜,同儿。”冷易寒望了望她的笑脸,关上了门。 钟希同扯好被子,摸着柔软的面料,猜想着这个人应该挺有钱吧?家挺大的。还有,他刚才僵僵的说‘拜拜’的样子好……可爱。 钟希同不自觉的勾着嘴角,翻了个身又在想:“怎么会有人和剑叫一样的名字呢?哈哈,人剑合一,不就是剑人?恩,以后熟了,给他起个外号就叫‘剑人’。”剑人贱人,钟希同笑着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男女主如此热血,我也是苏的不要不要的……女主真像我……最爱男色。 ☆、云州城内深宅院 几处愁思几人眠 夜漫漫,这样静谧的夜是留给有情人苦思辗转,彻夜长叹的。拥着百转千回的心思,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不经意间捱到东方既白。 天刚蒙蒙亮,云州城中最深的宅院开始点卯应差。瘦小的门童收走了高高的门头上彻夜长明的灯笼,粗使的婆子马夫开始劈柴喂马。 二等的丫鬟取了热水,洗脸上妆,淡扫蛾眉。清风堂前的落叶已数本分的小厮打扫干净,丫鬟们的白缎绣鞋踏过青石地板,一路朝里面去了。 她们要擦拭庄内的每一处瓷器杯盏,桌椅陈设。摘掉赏荷园里的枯枝败叶,除去对竹馆内的杂草闲花。她们知道,这里的主人是最不喜‘多余’的。哪怕是多余的一盏灯,多余的一句话,都会使他生厌。 穿过清风堂的侧门,便会听到雄壮的口令。 “一!” “嘿!” “二!” “嘿” “三!”——那是杜衡,冷剑山庄的护卫首领在操练庄卫了。 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总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气韵。举手投足间,绝无少年人的轻浮烦躁,尽是威严。冷老爷子看重他的缜密和规矩,所以从小拾了他回来,笔墨武功,都不许他荒废。 杜衡是极听话的,心里有个忠,脸上有个诚。 再往里走就是药冢了,那是配药熬药的地方。负责的老头都是几辈家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看着药须药尾,几钱几两,不敢大意。 杜仲喜好这些瓶瓶罐罐,十几年间苦心专研。如若不在这有冷面圣手的地方,他也许也能在江湖上有所作为,会是个小有威名的‘神医’吧? 可惜,他不爱这些。在庄中有冷易寒的看重,有些值得留下的理由,倒也懒得去自立门户。 冷剑山庄的中庭是两排客院,照例有几个丫鬟打扫。不过,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自从冷易寒主宰了这里,这些客院几乎没有用过。 厨房里忙活着上上下下上百人的饮食,当然主子的饮食是第一要务。 白英早早的来叮嘱:“主子刚刚起身,别做的忒早了。上次的莲藕羮被炉火温的久了,主子闻闻就放下了。也别太晚,主子恐怕休息的晚些,若是早一刻从剑冢回来,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她是领头的大丫头,谁敢说个‘不’字? 没多一会,果真有人来了。看是白苏,倒是个温和好说话的。 厨上的嫂子们就打趣道:“刚刚说才起身,怎么这就来催膳了?” 白苏笑笑,道:“嫂子们别不知好歹了,主子刚说不去剑冢了。有说话的这工夫,还是干点正经事吧。回头传不上去早膳,丢谁的脸呢?还要不要在这当差了?” 妇人们咬咬舌头,忙不迭的去了。其实,白苏说话间也是纳闷:“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 原来冷易寒三更天后在墨冢歇下,胡乱寻思了一会便已到了五更。他难以安枕,干脆起身着衣,取了本《孟子》来看。圣贤之道摆在眼前,他却读不进一个字。 临窗而立,只盼着自己这一双眼最好也有异稟,能透过竹林古树,看到安苑去。恨不得天快些亮,他好有个十足的理由去看看自己的‘病人’。也顺便,治治自己的怪病。 在屋内徘徊了数度,终于又抽一本书。看是《诗经》,开篇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读了半句,心里又出现了那个人的样子。他轻轻摇了摇头,暗自嘲笑自己:我只是太久没去白屋了吧? 可是心念一转,忽的紧张了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儿,会不会已经许了人家呢?还是她已心有所属?放下书便要即刻去问个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何况,思及自身的种种,却又觉得自惭形秽。 是以忽喜忽怒,忽悲忽叹。所幸,日头终于升起来了。无论如何,他总算能去看一看所思之人了。 按例应该是先去剑冢练一个时辰的剑,再传早膳,继而处理庄中事务。但从昨天开始,‘例’就是用来打破的。冷易寒和他的庄众会慢慢习惯。 他大步的朝着心之所向,一路盘算着说辞。却在推门而入后,记起此处已经不是自己的寝间,至少应该敲门吧? 为时已晚,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道:“同儿,你起身了吗?我来给你瞧瞧脉象,再开些对症的药来。”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往里间一探,被子拖在地上,床上的人抱着仅存的被角,睡得正好。冷易寒心里一震:“怎的这般……这般睡相?也不怕着凉吗?”赶紧给她盖好被子,轻唤道:“同儿,我来给你诊脉。” 钟希同毫无反应。想她也许在美好香甜的梦境吧?嘴角微微翘着,看的人心情都会变好。冷易寒心想:我这一夜的心思,她原来半分都不知道。摸了摸她平稳的脉象,也不见转醒,呆坐半晌,悻悻的去了。 钟希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屋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如果不睁开眼,绝对不知道竟有四个人站在她的床前。“姑娘醒了,我这就告诉主子去。” 还未等钟希同开口,一个丫头已经跑出去了。一个轻声笑道:“姑娘莫怪,那个是白芷,她赶着给主子复命。失礼了。” 钟希同反应了一下,坐起身,舒展了下筋骨,说:“没有没有,应该的。你们是?”白英白苏白矾各施了一礼,说了自己的名字。钟希同“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们主子是谁啊?” 未等白英答话,白矾抢说:“等会您就见了。现下让奴婢们服侍姑娘洗漱更衣吧?这套绫纱衣裙是奋威将军府送的,番邦进贡给皇上,皇上赏给将军,将军就给了咱们主子了。当初连礼盒都没拆,连奴婢们都是头一次见呢。” 啊?这个白矾是四婢中年纪最小,最多言的。她啰啰嗦嗦说了好几串话,钟希同听的头都大了。一个这个将军送的纱,那个镖局送的茶。左右不过是说她们主子如何有心而已。 钟希同嗯嗯啊啊的答应着,由着她们给她换药洗漱,梳妆绾发,着衣束腰。心中已有了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刚系好了腰带,就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道:“同儿,我可以进来吗?”也许是很少与人商量某事的原因,冷易寒的这句话说得僵硬而又晦涩。 在场的人,除了钟希同,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她们还以为主子只会命令、通知、吩咐,原来,他还懂得询问。 钟希同倒没注意这些,听到称呼,就忽的想起是昨天晚上那个剑人了。反而笑问道:“这不是你的屋子吗?问我干嘛?快进来!”三婢对视了一眼,赶紧合上了张开的嘴巴。 ‘吱嘎’一声推开门,冷易寒看到了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穿着月白色的菱纱衣裙,上面缀着大朵蓝色的莲花,和她的笑脸一样,时时盛开着,那样娇俏可人。 钟希同走到他跟前抱着拳预备好了姿势,“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看,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冷易寒微微失落着。其实,不是完全不记得,只是剑人记得太深刻,反而忘了正名。余下三人被忽略着,施了礼都忘了起身,又打量主子一脸不悦,更是恨不得真的被忽略了才好。 白英壮壮胆,低声提醒说:“这是我们的主子,冷庄主。”钟希同一拍手,激动的说:“对,我想起来了。冷……冷什么来着……” 她回头看了看白英,这回借那丫头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主子面前直呼主子的名讳啊!钟希同拍了拍脑袋,有了印象:“冷风?不不不,不对。是冷萧?冷萧萧?冷风萧萧?” 冷易寒的脸色越来越差,屋子里真的是冷风萧萧了,冻得三个丫头腿都在发抖。钟希同忽然有了灵感,大叫着:“冷易寒!对不对?” “你……”冷易寒想说些什么,忽的看到另外三人,吩咐道:“你们去备午膳,摆在听雨轩。”“是!”三婢立刻应着,逃似的退下去了。 钟希同不好意思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嬉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就记得风萧萧兮易水寒,忘了你取的哪几个字了。” “无碍。”冷易寒违心的说,然后忍不住又看了看她的打扮,道:“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是吗?”钟希同转了个圈,就把冷易寒的不悦转到九霄云外去了。她问:“我还以为白色显胖呢,所以平时很少穿白的。对了,这衣服原来是给谁啊?听她们说是什么将军送的?” 冷易寒道:“那是冷家的世交,本来也没有要给谁,现在是你的了。” 钟希同一高兴,蹦出了一句:“Thankyou!”然后在冷易寒不解的眼神中赶紧解释道:“这个就是我们隔壁村的语言,就是谢谢的意思。我说习惯了一时改不了,你听不懂也没关系,不重要。” 冷易寒满不在意道:“跟昨天的那句‘拜拜’是一个村的?拜拜,再见。三客油,谢谢。” 这下,终于轮到钟希同瞪大眼睛了。 看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冷易寒有几分得意,看来这副耳朵今后大有用处了。迟疑了一下,他学着她的样子拍了拍钟希同的胳膊,道:“走吧,午膳已经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们日常生活中都习惯说OK啊、sorry啊之类的。所以,当古代会习惯性的说英语好像也不是什么狗血梗……是吧。我曾一度想要把文名改为《穿越之生猛娇妻》……8月5日:主要是因为女主比较生猛,属于看起来很皮实但是有一颗柔软的内心的那种。 ☆、如今努力加餐饭 闲来无事做戏言 如果说,沉静肃穆的冷剑山庄是一池春水,那钟希同就是上天投在这水中的一颗顽石。不是激起涟漪的小石子,而是‘咕咚’砸进去的大石块。 “哇!这么多好吃的啊?”钟希同兴奋的跑到桌前绕圈圈,然后惊讶道:“怎么就两个椅子啊?她们不吃吗?”她指了指四婢。冷易寒使了个眼色,四人很识时务的退下了。 冷易寒解释说:“她们自有她们吃饭的地方。”钟希同想想才明白,这不是21世纪自己家,这是课本上的‘古代’。 虽然理解,但看着一桌子菜,就自己和剑人两个人吃,吃的完吗?多浪费啊,然后心中感叹了一句:天下多少兴亡事,成由节俭败由奢啊! 感慨完立刻坐下,拿起筷子,狠狠的插了一块红烧鱼,飞快的说:“我不客气啦,饿死我了。”开始大快朵颐。 冷易寒从没看人吃饭吃的那样有滋味,一点也不文雅,一点也不客气,那种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面前每一道菜都是人间美味。 他也拿起筷子,尝遍了她夹过的每一道菜。嗯,配上这样的饕客在侧,好像果真比平常的味道好吃许多。 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大半饱,钟希同才有空倒一倒心里的疑问:“你家就你自己啊?” “对,只有我自己。”冷易寒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样子,眼底尽是温柔,连说话都有了温度。 钟希同有一颗八卦的心,当然怀揣十万个为什么,问:“那你为什么不娶亲啊?你多大了?” 冷易寒一怔,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如实说道:“说来惭愧,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娶妻。一直觉得……以前觉得没有必要,我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 钟希同更惊讶了,立刻直言道:“啊?那你不传宗接代啊?以后这么大的家业给谁啊?” 冷易寒一口羹汤一下呛到了嗓子眼儿,登时咳嗽起来。 钟希同赶紧拍了拍他的背,递过一盏茶来。依旧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这个想法倒是很新潮,但是这样人生不就太无聊了吗?你说你整天无事可做,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下雨天闲着也没有孩子可以打。我看你啊最好还是找一个,老大不小的了。” 冷易寒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也不客气的问道:“那你多大?可有婚配?” “没有啊!我二十……”钟希同顺嘴说着,忽然想到古代人都成婚比较早,自己要是实话实话太奇怪了点。 嘴拐了一下,继续道:“二十虚岁,周岁十八哦。我们家乡那边的规矩是成亲比较晚的。我还不算老吧?”冷易寒眼睛有些光彩,只道:“正好。” 钟希同丝毫没察觉他怪异的眼神,快要飨足了,咬着筷子沉思,问:“你怎么不问我今后有何打算啊?不怕我赖在这不走啊?” 冷易寒摇摇头,“那请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钟希同道:“首先,我要好好吃完这顿饭。” “然后呢?” “然后去个厕所。” 冷易寒庆幸自己此刻嘴里没有食物,否则一定会场面尴尬。他假装淡然的继续慢条斯理的吃下去。钟希同仍兀自念叨着:“这个很重要的,都不知道你们这的茅房什么样,我得先习惯习惯。” “然后呢?”冷易寒努力适应着直白的交流。 “然后好好发几天的呆,想想以后怎么办。我本来的人生计划被打乱了,要重新制定一个。” 冷易寒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话。 饭后冷易寒带着钟希同在庄内四处走走,刚出了听雨轩,穿过花园假山,就碰到了正在操练的庄卫。 杜衡瞥见两个白色的身影,心头一疑:“庄中谁人这么大胆?敢和庄主着一色衣衫?”仍旧抱拳行礼:“参加庄主!” 众庄卫嚯的收拳,齐齐跪倒,呼道:“参见庄主!” 几十条汉子啊,这么忽然一喊吓得钟希同不由得叫了声“哎呦我的妈呀!”立刻躲到冷易寒身后。冷易寒心中有些喜色,也不发怒,朝众人挥了挥手。 杜衡应了声:“是。”领着众人离开。他心中又是一疑:庄主几时会面带桃花了?跟了主子这些年,从未见过。 想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冷易寒身后正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瞧那面貌,好似是救回来的那个姑娘吧?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冷易寒比她高出许多,低下头柔声问道:“怕什么呢?” 钟希同看了看逆光里他棱角分明的脸,晕晕的摇摇头,只说累了,要去午睡。冷易寒便送她回安苑,一路上繁花似锦,她却没有心情看了。 只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真实的穿越了。而且,没有别人运气那么好,懂那么多的历史知识。不过,又好像比别人好一点,不用穿越到宫里跟一堆女人抢皇上。 可是,这好像也没好到哪去,搞得跟黑社会似的。 哎,仍旧是那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冷易寒不介意她忽然的寡言少语,在他看来,他好久没有和人这样畅聊过了。而这个人,就是天然有一种亲切感,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切。在她面前,怎样封闭的心都忍不住打开一扇窗,透过暖暖的阳光来。 接下来几日,钟希同果真如她说的那样整日的发呆。 虽然每天一睁开眼忍不住期望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街道上拥堵的车辆时不时的嚎叫着。她可以推开窗户,拼命的喊:“有没有公德心啊?” 然后打开电视,浏览下新闻。或者开着电脑,登录一下□□、发一条微博。然而如今这些都不见了,她只能如第一日一样,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然后和冷易寒吃午膳、晚膳,默不作声的在庄里四处游走。没一会,就又要回到床上,发呆、思考。 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看见冷易寒还在床边坐着,钟希同问:“你不忙吗?没有事做?”冷易寒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来看看你。你睡觉不老实,小心着凉,一会给你熬一碗预防风寒的药,喝了再睡吧。” “啊?”钟希同一听喝药就头大,前几天她的肩伤没好,成日捏着鼻子喝那些怪味汤药,现在好不容易好了,还要预防?“不要吧,我也没有着凉啊。你看被子好好的盖着。” 冷易寒摇摇头,心中忍不住驳道:“那是我给你盖的。”嘴上却不说,不喝便不喝吧,大不了给她多盖几次被子。这种事好像比管理金银更使他悦然,若要被别人剥夺了,便会失去很多乐趣了。 这一日,钟希同仍旧熟睡着。冷易寒用过早膳便过来了,摒退了众人,独自坐在她的床边苦思着什么。钟希同忽然醒来,便见到他一脸忧郁的神色。 冷易寒一惊:“怎么醒了?”是啊,平常都睡到正午的。钟希同摇摇头,说睡不着了。然后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穿着淡粉色的中衣,衣带松松垮垮的系着,隐约透着里面的鸳鸯小衣。 冷易寒觉得面色发烫,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侧过身去,不再看她。 身为现代人的钟希同自然不解,好比在家睡个午觉,睡衣外面还套了件家居服,见人完全没什么不妥。 她还暗暗奇道:“人家睡着你来和我说话,我醒了怎么倒不理我了?”干脆探过头去,追着问:“你怎么了?脸色有点不对劲啊。” 冷易寒避无可避,觉得那人的衣料几乎擦到了自己的胳臂。鼻息间满是少女的体香,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道:“我还有事,过会儿再来看你。”然后匆忙起身,逃似的大步离开。 钟希同皱皱眉,眯了眯眼,摇摇头,重新摔回被子里,补眠去了。 到了正午时分,四婢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带着一应洗漱用具和天工苑刚送来的新衣。不料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目不转睛的瞧着窗外。四人一边给她梳妆,一边闲聊着。 白英关切的问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起的这样早,盯着窗子看什么?”钟希同摇摇头,喃喃的说:“就是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心里也空的慌。”然后随口问了句:“冷易寒呢?” 白芷转身就要出去,钟希同连忙把她叫住,道:“我就是问问,不用去叫他。看他脸色不好,不会是病了吧?” 白苏道:“哪能啊,庄主是铁人。我们跟着庄主这些年,从未见他病过。” 钟希同忍不住大笑,调侃道:“铁人?王进喜啊?” 看着四人呆愣的表情,只好收敛了一下,解释道:“那是我的一个老乡,比较厉害的人。”大家点点头,没人追问。 白芷缓缓说道:“庄主虽不会病,但是,总是休息不好。好像……恩……多梦。所以姑娘还是多劝劝主子多喝些滋补的药膳才好。” 白英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主子和您这么合的来,姑娘的话主子一定会放在心上的。” 钟希同冷哼一声,皱眉道:“合得来吗?我怎么不觉得?看他一天到晚眉头紧锁的样子,我这些天都没见他笑过。”此话一出,四婢倒是笑了。 白矾笑道:“别说姑娘才来了不到半月,就是我们这些打小跟在主子身边的人都没见他笑过呢!” 啊?钟希同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心里有千万个不相信。 白英又道:“此话不假。不过,自从姑娘来了之后,主子心情好了许多,几乎没发过脾气了。全庄上上下下都感激姑娘呢!” “不不不,”不知为何,钟希同习惯性的否认,虽然她没有忘记他曾用很温柔的神色看着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是他自己变好了呗!你们这些人尽心尽力的伺候他,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反正我也不打算白吃白喝了,庄里有什么空缺没有?这些打扫屋子之类的事容易的很,我不会做的比那些丫头差。白英你是不是管这个?让我去做吧!” “啊?”白英为难了,或许冷易寒不确定,或许钟希同没有发现。但是作为局外人,庄里人人明白:安苑里住着的那一个姑娘,是与众不同的。 要她去打扫屋子?还是自己先摘了脑袋比较好。赶紧回道:“庄子里的丫鬟正好够用。多一个便要裁一个了。无缘无故的撵了人家,总是不好说。”钟希同想想也是,哪有抢别人饭碗的道理?连连点头。 白英又道:“何况,做丫鬟也不是简单的打扫就行了。譬如我们吧,在庄里算是有年头的,也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算是无上荣宠了。可每天也要辰时点卯,伺候主子一日三餐。做香囊扇袋,和主子四季的贴身衣物。这安苑下等仆人又进不得,里里外外,全是我们四个。况且都是主子的事,稍有差池,吴管家也是要骂的。” 白苏插嘴道:“吴管家虽说严厉了些,可也不无中生有乱发脾气。都是就事论事,上上下下都服的很。” 钟希同瘫在椅子上听她们说完,抱怨道:“这么苦啊?每天都点卯?岂不是没有懒觉可以睡也没有休息!而且做那么多事,那么辛苦,还有被骂的危险,天理何在啊!” 白矾低着头想了会,嘻笑道:“倒是有个差事,不用点卯,不用做事,吴管家也不敢骂。就是不知道姑娘肯不肯?” 钟希同一听立刻坐了起来,兴奋道:“什么差事?快说快说!” 白矾绕了绕手指,低头道:“说了姑娘定会骂我,我可不说。” 钟希同果真急了,威胁道:“哪有你这样说话说一半的?故意气我。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你们主子去,说你喜欢他的手下,立刻把你嫁出去。” 三婢跟着笑,白矾气的直跺脚,道:“哪有的事,姑娘胡说。”钟希同可得意了,“你不说完你的话我只好胡说喽!快说快说,那到底是什么缺,我好补上。” 白矾咬了咬嘴唇,脱口道:“庄主夫人!” 大家一愣,然后满屋子都是笑声。回想自己刚说‘补上’的话,钟希同急的脸色发红,刚想编排白矾几句,却发现她脸色发白,屋子里也没人在笑了,四人无声的跪了下去。 钟希同觉得脖颈后面有一道炙热的视线,一回头,便不自觉的站起身来痴痴的看过去。门口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双如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得饶恕感念慧心 好谋生语惊天人 冷易寒的表情,很难看出喜怒。大多数的时候,只有眼底的火焰抑或光彩才能泄露心底的情绪。 钟希同离得远,没发现光彩,误以为是火焰,看着颤抖着跪了一地的人,声音也不稳了:“冷……冷易寒,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冷易寒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走到众人中间,看着跪着的毫无血色的脸,踌躇着如何开口。 白英猛然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恐惧:“主子,求您……”她说不下去了,虽然知道求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个主子素来狠心。 求,只能求速死。若是为自己,便可算了。但是,白矾年纪尚小,能否网开一面呢? 一向沉着冷静的白英已经没法言语,何况余下三人? 白矾忽然想起了□□年前的一个丫头。也是庄里打小买来的,养到十一二岁,开始做活了,就被安排到墨冢。那时候,白矾还不足六岁,每天就学些针黹。这个丫头晚上跟她住在一处,心地好,时常教她识几个字。 一天半夜,那丫头猛地醒来说不小心落了东西在墨冢,要是被明天发现肯定要被重责。狠狠心,干脆想趁着天黑无人去拿回来。可是,一去就没再回来了。 第二天,吴管家把庄内大小奴仆叫到墨冢,当众宣布:“幼婢私下说主子闲话,已被杖毙。今后,谁再敢乱嚼舌根,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看着那一地的血,有好多天,无人讲话。 是以,无论冷易寒行事如何古怪,庄中从不敢有所议论。可如今,自己大意拿主子的事玩笑,想必……她不敢再想。 无论钟希同再怎么迟钝,此刻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她茫然无措的走到冷易寒跟前,企图隔绝他将要做出的令众人无法承受的决定。她心里叫着‘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可怕,好像一个魔鬼。 然而她一句话也说出来,张张嘴,轻启朱唇,只能几不可闻的叫着他的名字:“易寒……”钟希同用力的摇了摇头,用那样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冷易寒微微皱眉,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不堪,如此的让人惧怕。甚至,连她都是如此。“下去吧。”冷易寒漫不经心的说了那么一句,然后拉着钟希同的手腕进到里间。 良久,才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她们终于相信自己还能活下去,然后匆忙离去。不知是谁,记得返回来关上了屋门。 屋内的两人静默的坐着,过了半晌,冷易寒倒了一杯茶,推到钟希同面前,道:“刚才在聊什么?” 钟希同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惊叫道:“啊?你没听到啊?”然后双手大力的打了打自己的头,满屋子的暴走。 嘴里还念念有词嘀咕着:“哎呀,没听到……哎呀,那这帮人真是……我的天,我真是蠢死。Mygod!” 冷易寒看着她一脸疑惑、愤怒,转而高兴的样子,心里暗暗嘲笑:“她怎么……这么好骗?!” 钟希同发狂了一阵,然后瞧着冷易寒若有所思的神情,拉过椅子大喇喇的坐到他跟前。拍桌子嚷道:“你想什么呢?一天天带着这么严肃的一张脸,很酷吗?没事不要出来胡乱吓人好不好?” 冷易寒反射般的碰了碰自己的脸,吓人吗?只是不爱笑而已。他顿了顿,道:“我只是在想mygod是什么意思。” 哦,话题720度大转弯,钟希同连忙跟上:“就是‘天啊’的意思。” 冷易寒点头记下,仍问:“刚才在聊什么?” 钟希同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本能的绕过那个空缺,道:“我想,我总不能一直在你这白吃白住啊。所以,我要出去找点事做。”她刻意在‘出去’这两字上加了重音。 冷易寒听出来了,饮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说道:“没有这样的事啊。”钟希同皱了皱眉,立刻质疑道:“怎么可能呢?那你们这里无依无靠的女人怎么生活啊?” 冷易寒假意沉思一下,道:“两条路,妓院或者……嫁人。” 钟希同一听连连摇头,什么世道?仰天怒斥道:“耍我吗?把我扔到什么鬼地方啊!这两条路哪有什么区别。” 冷易寒一怔,忙问道:“如何没有区别?” 钟希同道:“对别人来说也许有,对我来说基本没有区别。无非是跟一个陌生男人上床,或者跟多个陌生男人上床。这算区别吗?”她一边面目呆萌的解释,一边用十指配合语言比划着。 冷易寒听了直白的陈述和用词,觉得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钟希同白了白眼,知道自己又吓到古代人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你会习惯的,慢慢就习惯了。”然后又继续发表言论:“不过呢,我刚才这么一想,觉得第一条路比第二条容易一点。” 冷易寒闻言失手摔了茶杯,大惊失色。 他原本给出两条路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觉得第一条太难,直接放弃。现在,怎么好像弄巧成拙了?惊道:“这又是为何?” 钟希同道:“这不是明摆着吗?卖身的话没有难度啊,去卖就行了。嫁人的话,谁敢娶我啊?” 冷易寒心里立刻答道:“我娶。” 可是,他说不出口。表达越是迫切,越是难以言说。因为想要,而不舍得放手。因为要不起,而不敢抓牢。想要娶你,却觉得配不上你。想要娶你,却觉得你不会想要嫁给我。嫁给一个你并不了解的我,嫁给一个不能同床共枕的我。 看着他难看的脸色,钟希同不敢再胡闹了,笑道:“逗你呢!哪能那么轻贱自己呢。生活再怎么艰难,也不至于失了尊严。大不了,我还是在你这赖着,你吩咐我帮你做点什么事就当交食宿费了。反正,你这庄里几百人,多我一张嘴,九牛一毛吧?” 冷易寒从沉思中醒过来,点头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好好的待在这里。”钟希同为难说:“可我什么也不做,别人怎么说啊?” “没人敢说一个字。”冷易寒眼里露出凌厉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瞬,钟希同还是捕捉到了。 她假装毫不在意,无赖道:“别人说不说没什么,我不在乎。可是,我自己会觉得自己没用啊。” 冷易寒沉思了一会,忽道:“不如,你就教我你们隔壁村的话。每月百两银子。衣食住行用,一概不必你操心。” 钟希同猛的一拍大腿,惊呼道:“我怎么没想到啊?真是笨!好好好,就每天教你说英语。把我会的全教给你,钱就不要了。你这供吃供住,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太好了,我有工作了!”她兴奋的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 畅想着日后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忽又问道:“那你是不是要拜我为师了?叫我钟老师?” 冷易寒摇摇头,脱口而出:“不可!” “又为什么?”钟希同简直是百万个为什么。 冷易寒理了理思绪,沉着道:“因为我可以教你武功,我们互相学习,就不必讲师徒名分了。” 一听可以学武功,钟希同更是喜不自胜,跑到院子里大喊:“我要学武功了!我要做一个女侠,锄强扶弱,伸张正义!”跑回屋子一看,冷易寒果然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脸。他会习惯的,钟希同暗暗对自己说。 第二日大清早,冷易寒用过早膳,白英便上前例行汇报关于钟姑娘的一切。钟姑娘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爱吃些什么,一样不漏的说给主子听。 本是连日来已成定例的事,今日白英竟觉得带了些冷汗出来。冷易寒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婢女胆战心惊的样子,心知她们还是记挂着昨日的玩笑,怕他今日算账么? 冷易寒一字不漏的听完,暗自记下。正色道:“昨日的事……”四婢慌忙跪下。她们等了一夜,没想躲过,也知躲不过。 冷易寒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昨日的事钟姑娘帮你们求了情,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不再追究。但日后,我若听见你们在背后乱说一个字,定不轻饶。”说完拂袖而去。 四婢又跪了半刻,方才互相搀扶着起身。相视一眼,心中具是难以置信:“就这么完了?”然后也不免惊叹:钟姑娘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冷易寒处理完琐事,一身轻快的去往清风堂。其实,关于昨日的玩笑他并没有不悦,否则决计不会这样就算了。庄主夫人?那是他徘徊在心底却不敢诉诸于口的四个字。他有太多太多的顾忌,太多太多的问题。每当思及这些,他的眉头总会如峰如聚,久久不能平复。 “少主。”冷易寒跟进了暖阁,吴管家便上前施礼。 这位吴管家原是佃户的幼子,无钱交租,便送了亲儿抵债。冷易寒的爷爷见他进退有度,办事周全,便留在身边,细细栽培。这位老管家如今年近半百,在庄里也有四十余年了。当初冷易寒接管山庄时不过是个懵懂少年,他仍恭敬相对,从不欺压少主。 是以,冷易寒也不拿他当做外人。冷剑山庄的琐事一概由这位老奴总管。冷易寒生性不喜冗杂,从不要他细说那些鸡毛蒜皮,大概就是有什么想到的才会知会一声或是问上一问。至于大事上,或者说比柴米油盐稍大一点的事,老管家必要请庄主决策,已示其心。 冷易寒记挂着钟希同,吩咐吴管家给安苑加些东西。吴管家先是一愣,然后满脸堆笑的应了。然后照例问道:“门外等了三十七位病人,少主今日诊病吗?” 冷易寒信手翻了翻医书,道:“有合格的吗?”吴管家摇摇头,微微笑道:“都是等您心软的。”冷易寒冷哼一声,不悦道:“都撵了去。” 老管家带了几个庄卫,站在冷剑山庄高悬的牌匾之下,朗声说道:“各位都不是庄主想医之人,请各位立刻离去,另寻高明。”说完回首示意了一下,那几个粗壮的汉子从后面闪身出来,好不客气的开始送客。 那些有经验的,在吴管家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抬起自己主子远远的退开了。那些不大明白,还在原地愣愣的跪着,直到被那些个大汉或提或扛,远远的丢出去。这些人原本都是病着的,也不知这一摔还有气没有。 话说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冷面圣魔手底下会是善男信女吗?任你如何苦苦哀求、哭天抹泪也无济于事。跟每天在火葬场烧人的工人一样,这种生死离别的事,这些人每天都看见,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可是,钟希同第一次看到。当一个壮汉抓起一个怀抱婴孩儿的垂暮老者时,她几乎是厉声喊道:“住手!” ☆、冷面郎十八不救 良善女两度求情 “住手!”钟希同厉声喊道。 庄卫们识得她是常在庄主身边的钟姑娘,一时没了主意,停下来看向老管家。吴管家拱了拱手,道:“钟姑娘,老奴有礼了。”钟希同急忙忙还了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管家扫了一眼庄门外横七竖八的病患,心中颇为为难,支吾道:“少主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诊病。所以,老奴自作主张把这些人都赶了去。” 钟希同咬了咬唇,心中生疑,道:“我这就问问他去。” 冷易寒在内堂听得仔细,信手翻过一页书,一抬头钟希同气喘唏嘘的站在眼前。冷易寒眼里满是压不下去的笑意,奇道:“怎么起的这样早?谁扰了你吗?” 钟希同平复了呼吸,摇头道:“没人吵我,就是想着学武功所以睡不着。” “那咱们这就去剑冢。”冷易寒说着丢下书,立刻站起身来。“哎!”钟希同赶紧拉住他的手臂,迟疑着问道:“吴管家说你病了,你……哪里不舒服啊?” 冷易寒看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答案反复在唇齿间徘徊,却不愿轻易出口。“我没病。”冷易寒说出这一句,如释重负。钟希同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肯救那些人?” “我为什么要救那些人?”冷易寒几乎立刻用反问句回答了她。 “可是,你是大夫啊。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活在地狱里很好,从不信这个。”冷易寒继续回到坐榻上,拾起了那本医书翻看起来。 钟希同愣愣的站在那,轻声说道:“你怎么那么……冷漠。”她挣扎了很久才吐出最后一个词,其实她原本想说‘冷血无情’。但总是不忍心把这么残忍的词加在他的身上,因为今天之前,他是很好的。 转身离开,庄门口的闲杂人已经被清理过了,只有那个老人仍旧抱着婴孩儿跪在那里。 吴管家站在一旁,等着她说点什么似得。钟希同假装没有看见他,走到老人身边,柔声道:“伯伯,你回去吧。去请别的大夫也是一样的。” 老者双目呆滞着,好一会才抬了抬眼看着她,道:“若是别人能救,谁愿意到这里来?老朽家中还算殷实,请了方圆五十里的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有一人倒是说‘若有胆色,不如到冷剑山庄试一试’。老朽诚心求医,只为了我们单家这根独苗。” 老者说着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儿,抚了抚孩儿略微发紫的脸,喃喃道:“我的孙儿,你若是去了,爷爷也绝不独活。” 钟希同心中一阵酸楚,寻思了一会,向吴管家道:“吴伯,”她曾听到冷易寒私下里偶尔会这样叫他,如今有事相求,自然要套套近乎。吴管家果然怔了怔,道:“姑娘请讲。” 钟希同继续道:“麻烦你去求个情,不管治不治的好,好歹求他看一看。好吗?”吴管家俯了俯身,立刻去了。钟希同便陪在老者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 “少主,”吴管家来到跟前低声说道:“恕老奴多嘴,何必让钟姑娘知道此事?”冷易寒道:“我本就如此,何必瞒她。” 吴管家低头不语,听得他又道:“我如此,这些年来江湖上谁人不知?既然早晚都会知道,还是早早知道的好。” 吴管家叹了口气,道:“少主的心思老奴不能体察,是老奴老了,愚笨了。可是,事已至此,为何不就此卖钟姑娘一个人情?” 冷易寒揉了揉眉头,闭目言道:“我想试试,你不必管了。” 吴管家出来,心里思绪如潮。本以为这个孩子是眼看着长大的,知道他的心思重,性子古怪些。如今有了一个人来改变他是不坏的事,可是,此刻一想,是自己低估了那姑娘的分量。 也许他不仅仅把她当成一个新鲜事物,或许,冷剑山庄是该办一件喜事了吧?吴管家想到这儿,顺了顺下巴上的半寸胡须,暗暗盘算着做些准备。 钟希同迎上一脸怪笑的吴管家,欣喜的问道:“他肯救了吗?”吴管家忙收敛了笑意,道:“容老奴问问这位老人家,再与姑娘细说。”说着看着那位老者,沉声道:“你既来求医,可知冷面圣手有‘十八不救’?” 老者看着怀里的孙儿,答道:“知道。”吴管家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来?”老者不再言语,钟希同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是‘十八不救’啊?” 老者长叹一声,缓缓道:“所谓十八不救,便是:赵不救,张不救,刘不救,李不救;轻伤不救,女子不救,垂暮不救,襁褓不救;蛮夷不救,中毒不救,污者不救,丑者不救,愚者不救;呻*吟者不救,不恭者不救,无诚者不救,无能者不救,不喜者不救。” 吴管家道:“正是如此。你这孙儿尚在襁褓,不幸在‘十八不救’当中。冷面圣手说一不二,岂可轻易破誓?十几年间,明知不可,仍来此跪求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无一例外的失望而去。你还是早早的回去,莫再白费功夫了。”吴管家转身而去,不再理会。 钟希同跺跺脚,看着四处打扫忙碌的丫头小厮,无一可用。只好呆呆的陪坐在老者身边,暗暗叹气。不知过了多久,白矾跑过来惊道:“姑娘今儿怎么起的这样早?让奴婢们好找。”钟希同赶紧拉她到一旁,悄悄的说道:“这庄里,除了冷易寒,还有谁的医术好?” 白矾转了转眼珠,回道:“杜仲跟主子学了这些年,我看总也学到三分真功夫吧。姑娘,问这个何意?”钟希同把情况大略说了说,意思是冷易寒不医,别人医好了也是一样。 白矾听了连连摇头,劝道:“姑娘还是别打这个主意吧?先别说别人能不能。主子不医的人,这庄里还有人敢插手吗?”钟希同不服道:“我定要试过才罢休!”说着,从单老伯手里接过婴孩儿,直奔药冢。 杜衡训练完庄卫,打算找杜仲一同用膳,远远地便看见钟希同抱着个孩子急匆匆的过来。“姑娘意欲何往?”杜衡拱手问道。钟希同瞧他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也没瞒着,一五一十通通说完,便要找杜仲去。 杜衡忙道:“姑娘且慢!”钟希同白了一眼,道:“瞧你像个好人,也要劝我别多管闲事吗?”杜衡被她冲了两句,不怒反笑:“姑娘说在下像个好人,自然要做好事。只不过白矾说的对,庄主拒绝的病人,庄中无人敢接的。但是,若是不明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钟希同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杜衡道:“姑娘什么也别说,只管要杜仲救。若是日后庄主查问起来,也不会连累杜仲。”钟希同笑了笑,连连点头。 药冢内,杜仲正在抓取药材,一见庄主身边的大红人驾到,连忙施礼问好。钟希同秉着言多必失的教诲,敷衍几句,便把孩子放在桌上,道:“你快给这孩子瞧瞧。”杜仲一看孩子紫青的脸,立刻皱了皱眉,一边检视一边叹道:“恐怕有些晚了,这孩子难保住了。” 钟希同道:“你怎么治也不治就这么说?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吗?”杜仲问道:“这是哪来的孩子?”钟希同未开口,就听得门外低沉的声音道:“让你治你便治,知道的多没有好处。”听得杜衡的声音,杜仲咋咋舌,不再问,心里也有了几分明白,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将婴孩儿重新包好,向钟希同道:“这孩子命苦,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定是难产,脐带绕着脖颈,活下来已属不易,所以他胎中缺血。这孩子就算好了,日后也是青白面色。何况他得了奇病,脉象忽有忽停,有一股气正在他心肺处游走,所以他现在呼吸有碍,头脑昏沉,恐怕今日就会去了。” 钟希同道:“你先别这么说,既然你知道病因,为何不试着治一治?”杜仲摇摇头,道:“姑娘说笑了,以我的医术寻常小病还能应付,可是来这求医的哪能是寻常的病?这孩子还这么小,经脉难以找寻,何处施针?施针几分?心肺乃人之要害,若偏了重了,他可就立刻去了。” 钟希同心里一沉,将没了反应的孩子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小脸蛋,眼里满是心疼。杜仲瞧着,低声道:“其实……若是没有十八不救,这样的小病,庄主闭着眼睛也能治好。”钟希同道:“我早就知道。”抱起孩子,轻飘飘的走了。 当她把孩子交还给单老伯的时候,没有看见意料中的愤怒或者失望,反而对上慈爱的眼神,他说道:“多谢姑娘费心,我们爷俩今儿是要一同上路了。姑娘的美意无以为报,若能有幸见到阎王,我们定要好好说一说姑娘的善心,让阎王爷多给您几年阳寿。” 钟希同羞愧道:“千万别这么说,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虽如此说,心里仍是千万个不甘。难道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规矩,白白葬送幼小的生命吗?她不动声色的离开,再一次出现在冷易寒面前。 冷易寒一直在等,那一页书看了几个时辰,却还是停留在第一行字上。 “何事?”他冷声问道。 钟希同气势汹汹的问道:“你为什么定下‘十八不救’?” “下山前,师傅问我打算如何行医,我说世间人病患多矣,我不愿人人都救。他又问,那救什么样的人,不救什么样的人。于是我苦思一日,便有了‘十八不救’。” “那为什么不救‘赵张刘李’?” “有仇。”冷易寒简答道。 “那为什么……”钟希同话未说完,冷易寒打断道:“轻伤自有庸医,男女授受不亲,蛮夷日后许是敌;我不善毒,所以不医毒。不喜污,不喜丑,不喜呻*吟,厌恶愚蠢;不恭不诚的,我当然不救;无能不喜的,何必要救?垂暮将死,救了有何用?尚在襁褓的,我怎知他将来是蠢是慧?对我是否恭敬?” 几句话噎的钟希同喘不上气,只能吼道:“你这个……根本不科学。就算你跟姓李的有仇,可是世上那么多姓李的你总不能一竿子打死?皇帝也姓李,难道你也不救?” 冷易寒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救,这是……”看了看她狐疑的神色,补充道:“宁枉勿纵。” 钟希同气急了,口不择言的骂道:“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就没有一点点怜悯?没有一点点善良?没有一点点仁慈吗?你根本就是冷血无情,残忍可恨。” 冷血无情?残忍可恨? 冷易寒回味着这几个字,心里压不住的苦涩,嘴上仍要云淡风轻的说道:“是啊,别人也这么说我。”别人这么说我,我不在乎。只是我没想到,你也这样认为。如果这颗心是石头做的该有多好,那便不会难过,不会痛了。 看着她绝决的背影,冷易寒忍不住抚了抚心口,看见了吧?你原本就是如此不堪,本就不配得到任何美好。你就该孤独终老,被噩梦纠缠一生。 ☆、梧桐树落地生根 怪东西从天而降 钟希同带着无比巨大的失落感逃离了他的视线。她原本以为他是个英雄,至少不是袖手旁观的冷漠的看客。茫然的走着,五内不知所想,一双脚习惯性的带着她回到了安苑。 抬头看了看匾额,对自己说:“怎么好好的占了人家屋子?也该走了,不要讨人厌才好。”虽然没什么可收拾的,还是忍不住想进去看看。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一睁眼就在这了,没办法毫不留恋。 平日里,冷易寒虽然话少,但总是整日陪着。她说下棋就下棋,不许故意让她赢,输了又不高兴;她说写字就写字,自己写的丑,还要在人家的字上涂涂抹抹。钟希同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这个人虽然坏,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可惜……叹了叹气,跨过半圆的院门,提步进去。 “你们这是……”她惊呼着问道:“怎么回事?” 原本光秃秃的庭院,忽的长出了几棵参天梧桐,叶子迎风而舞,沙沙作响;屋前植了各色花草,几个小丫头细心的清理着花瓣上的尘土;几个小厮拿了梯子,正把翠绿的藤蔓往刚做好的架子上绕;有几个个子高些的壮仆,不知在屋檐下捣腾着什么。 吴管家走到发傻的钟希同身边,歉疚道:“老奴特意讨了许可,带这些下等丫头小子们进来忙活。本想,早早完事。不成想这移植造窝的事比预料中难,打扰姑娘了。若是可以,姑娘不妨到别处歇歇,再有一个时辰,定然做好。” 钟希同仍是不解道:“为什么弄了这些?”吴管家道:“少主说姑娘嫌这院子太秃了,着意添些什么才好。老奴本想引后山的活泉过来,蓄成鱼池。少主倒说姑娘走路不大瞧,万一跌了碰了又不识水性,就不好了。老奴过会叫人搬两个水晶鱼缸过来代替,您意下如何?” “哦。”钟希同淡淡的应了一声,走开了。站在四处无人的园子里,张大眼睛对视着天上耀眼的太阳。 钟希同努力运转了一下大脑,恍惚中想起昨日,好像自己无意中说了一句‘院子里光秃秃的’。院子里光秃秃的,心里空落落的。如今,院子里葱葱郁郁,我的心,为什么如此害怕被填满? 蓦然想起高中课本里,有那么一篇古文——《项脊轩志》,文末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每当读到最后,她总是摇摇头,叹息作者情深如往,而佳人已去。甚至会胡乱的设想:“等以后我嫁了人,也在院子里种一棵树。就算以后离婚了,他看到树还是会想起我。” 好友子舒笑道:“你这样的人还用在院子里栽树吗?你能把树种在人心里的。”她一听得意了,笑的没了眼睛,舒服的靠着人家,摇头晃脑的感慨道:“知我莫若你啊,真是爱死你了。” 钟希同摸了摸自己的背,明明没有小翅膀,为什么觉得轻飘飘的?没有被宠爱过的人,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一点好而觉得晕眩的。她心里好像一下子清明了,又好像一下子混沌了。一下子说他这样是喜欢我了,一下子又问这算做喜欢吗?一下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的跟前问个清楚,一下子又不自觉的警告自己:别这样,不要太敏感,不要自作多情。 也许,因为你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希望你开心。也许,他只是恰好想装修一下院子,被你恰好赶上。这么一想,所有的纠结矛盾欢愉都没有了,只剩下郁结在心里的惆怅。 可是,不管怎样,没有办法走了,因为似乎有了半个留下的理由。不确定不清楚不明白不敢期望,但没办法离开。因为,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她暗暗的回答自己,然后不敢细想,重新定了一个主意。 不一会,再度回到清风堂。努力的压下千万句更想说的傻话,只道:“冷易寒,”那么动听的声音,他没办法充耳不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载满了令人怜惜的温柔,她轻声道:“我错了。你不是冷血无情,不是残忍可恨。我真的错了,你能……原谅我吗?”冷易寒不确定自己能否克制住去拥抱她的冲动,仓惶的移开了眼神。 克制克制,他默念着两字箴言。冷声开口:“你没有错,我就是那样的人。”钟希同连忙分辨道:“你不是的。”看她急的瞪眼,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这样吗?冷易寒不屑:“你说几百句好话也没有用,我的‘十八不救’仍然有效。” 钟希同扬了扬下巴,也不屑的回道:“是吗?你的十八不救早就破了,还说什么破不破誓的。”冷易寒猛地扫过来疑惑的眼神,道:“何时破的?” 她得意道:“开元十七年七月初七,谁在湖上救了一个少女呢?好像就是什么江湖人称‘冷面圣手’,有‘十八不救’的冷易寒冷庄主吧?什么轻伤不救,溺水算重伤吗?什么女子不救,我难道是男人啊?至于姓什么就无从说起了,因为你当时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冷易寒怪异的神色,乘胜追击道:“怎么样?还要说什么十八不救吗?那你当初,为什么救我啊?” 冷易寒尴尬的答道:“那是因为……因为你从天而降,我……来不及想。”钟希同嘻嘻的笑了,慢慢踱到他身边,用肩膀讨好的蹭了蹭他的肩膀,低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话结巴呢!不过,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只要你帮一个小忙,我就保守住这个秘密。” 冷易寒假装无视她萦绕在耳边的呼吸,那种温热,让他没办法思考。稳了稳心神,镇静道:“你要怎样?”钟希同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低声道:“闭上眼睛。” 冷易寒没办法抗拒,顺从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了几下,温顺的安静下来。其实这个人闭上眼睛比睁着眼睛好看,因为睁着的眼睛里总有不悦、冰冷和让人难以靠近的威严。 钟希同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收回想扑上去的色心,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盖住了好看的眉眼,在他的脑后打了个结。 淡淡香味流到胸腔里,刚刚离开主人的丝帕还带着暖暖的气息。冷易寒忍不住想要触及上面的温度了,“别摘,”钟希同压下他抬起的手,轻哄道:“你忍耐一小会儿,我马上回来。”然后飞似得的跑开,几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飞似得回来了。 听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现在,又有一个人从天而降了。你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动一动手就好。”然后扶着冷易寒到桌前,带着他的手告诉他金针在哪,病人在哪。冷易寒透过薄薄的丝帕,依稀看见一个婴孩儿在自己面前。 望闻问切,虽不能全套做齐,心中也有了答案。他摸了摸脉象,向钟希同道:“去药冢取清明五味来。”钟希同见他没有异色,欣喜应道:“我马上回来!” 一路飞奔到药冢,扶着门框粗喘着嚷道:“冷易寒要清明五味……救人的,快快拿来!”杜仲寻思了一下,取出黄纸包了半斤配好的药材,再拿麻绳细细捆扎着。钟希同看的着急,抱怨道:“明明是立刻用的,你包那么严实做什么?祖宗啊,那边还等着呢,你快点吧!” 杜仲诧异道:“这就是清淤润肠的药,哪能救人性命?自然是让人拿回家慢慢熬煮的。”钟希同僵了一下,皱着眉接过药,忘了飞奔。 一进门就听冷易寒道:“可以把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带走了吧?”钟希同跑过去一看,婴孩儿脸上的青紫正渐渐褪去,现出婴儿该有的红润来。她“哇”的惊叹了一声,然后语无伦次道:“你竟然这么快?……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被你吓死了?……哈哈,我马上回来。”说着抱起婴儿又飞走了。 冷易寒摇摇头,片刻后,果然听到了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一双嫩手解开了丝帕,冷易寒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故意不悦道:“你只可要挟我一次,下次再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天而降我可不管了。” 钟希同嘟嘟囔囔的说:“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这样啊?做了好事还一副吃亏的样子。那么小的孩子,你还真忍心见死不救啊?”冷易寒见她如此不耐烦,忽的有了坏心思,故作惊讶道:“什么?是个孩子?” 钟希同再次瞪大了眼睛,还以为他支开自己是要解下丝帕偷偷治病呢?原来他没看啊?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冷易寒道:“我怎能说话不算话,一再破誓。我这就去杀了他以免坏了名声。”说着提步要走,钟希同想也不想,猛地扑上来,八爪鱼似得用手脚紧紧将人箍住,大喊着:“快跑啊!不要来谢了!要出人命了!” 门外,杜衡立刻止了步,用请示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主子。钟希同的脸都埋在冷易寒的背上,看不见他微微的示意,不知道杜衡已经送走了前来拜谢的老者,更不知道冷易寒的心跳动的很快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从天而降的爱情,荒唐任性的人生。 ☆、习武说文谈风月 穿街过巷看繁华 七月流火,虽说是日渐凉了,两个人抱在一起还是会生热。 钟希同终于觉得不妥,放下缠着冷易寒腰身的腿,试探着松开手。冷易寒不甘心,愤然道:“我一定要杀了他。”钟希同毫不犹豫的再度扑上去,无奈的痛喊道:“你放过他行不行?当积德吧,以后一定会好报的……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她不断用头撞着冷易寒结实的胸膛,企图动摇他想要杀人的‘决心’。可是在冷易寒看来,这实在是太亲密太亲密的举动,温香软玉在怀,哪怕她一直很吵,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大手不自觉的抚上她肉嘟嘟的小脸。 钟希同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越来越炽烈的眼神,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傻乎乎的问:“干什么呀?”冷易寒收回炽热的眼神,揉了揉她的额头,责备道:“那么用力干什么,额头都红了。” 钟希同松开手,也按了按,找镜子看去了。一边照一边抱怨:“我这叫黄继光精神,为了保住无辜的生命无私的奉献啊!”冷易寒皱眉:“黄继光是谁?”钟希同打了个哈哈,道:“我的一个老乡,是个英雄。别说这个了,我饿了,你不饿吗?”于是,冷易寒放下了不懂的苦恼,去吃迟来的午饭。 关于十八不救,钟希同决定忽略了。那日后,她依旧临近正午起床。因为她有些不忍,也有些不愿。对于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不忍一次次横眉立目。对于一个有过期待幻想的人,不愿他的美好破裂如碎片,在秋风里灰飞烟灭。哪怕有时睡不着,醒的早了,也只是留在安苑里,直到他来。 两个人好像有种默契,也许各有各的原因吧,总之,都停止了对彼此内心的纠缠。一桌用膳,一处品茗,整日朝夕相对,谈天说地,畅谈古今,却都只是些风月佳话。钟希同会说:“这院子里的梧桐越长越壮了。”却从不会问‘你究竟为谁植下’。 冷易寒只道:“天渐凉了,夜里要早些睡下。”却从来不告诉她,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在院子里凝望,直到屋里的人安然入睡。 冷易寒开始依言教她武功。本来是让她解闷的娱乐活动,愣是被钟希同看成了穿越后最正经的事。 她自幼痴迷武侠小说,光一本《天龙八部》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早就想:“这庄里人人都会武功,偏我不会。日后若有什么冲突,别说还手了,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岂不是任人鱼肉吗?姑且学上一学,就算不能练成绝世神功,回去开个武馆,教一教小孩子也是好的。” 于是,从此冷剑山庄多了一个比庄卫还刻苦的武人。对于上心的事,吃点苦倒不算什么,枯燥钟希同可就忍不了了。比如扎马,冷易寒不忍心按实际要求来约束她,只说每天半个时辰即可。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动不动,那还得了? 于是钟希同充分利用这个时间,行使她语言老师的职责,每天教冷易寒一个小时的英语。本来以为自己四级不到的水平,教一个完全没基础的古代人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冷易寒天生神耳,过耳不忘。说一遍便能记住,隔日便能将之前所学融会贯通。 有时钟希同懈怠,随口说一个单词,他立刻道:“这个是前日教过的。”——钟希同开始痛恨自己有这么好的学生了。 一个月下来,基本上会的都教的七七八八了。至于武功方面,钟希同也是略有小成。她一心想学飞檐走壁的功夫,冷易寒却不肯教,言道:“于你而言,轻功并不实用。那门功夫原本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内里渐强,一行一跃超出常人的自然之象。你的长处在于反应——” 说着猛挥出一拳,直劈钟希同的面门,却在距她前额半寸处被一个柔软的手掌包住。毫无内力,但确实稳稳地接住了。冷易寒道:“你看,你的反应是天生的,江湖上能如此敏捷的寥寥无几。” 这倒是实话,钟希同以前和同学打闹,经常是人家先出手,结果是她占了便宜。钟希同叹息着,自己一个好好的‘飞人梦’破裂了。不过又立刻满足——能会点实际的武功也是极好极好的。于是也不再好高骛远,实打实的学一些基本的擒拿法。冷易寒站在一旁看着她敏捷的身法,暗暗点头:自娱自乐足够了! 可是,钟希同满脑子想着如何行侠仗义,哪能每天比划比划就算了?学完第二套擒拿法,立马找人拆招。结果第七招都没使完,白英就把她制住了。心里掂量了一下四婢的刻苦程度和武龄,决定再也不和她们试了。费劲心思找着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厮,看着模样也就十四五岁,虽然自己大了人家六七岁,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但是求胜心切也顾不得了。 “哎,你叫什么名字?”钟希同语笑嫣然的问道。那小厮赶紧放下扫帚,整理了衣衫,到跟前磕头道:“小的青果,请姑娘安!”钟希同赶紧把人扶起来,“以后见了我可不许磕头啊,我会折寿的。”“是是是。” 青果连忙应者,额头渗出了汗也不敢擦。钟希同又闲聊的几句家常,然后诡秘的问道:“你会武功吗?”青果躬身道:“这庄里上上下下都会武功,小的也修习了几年,只可惜天资有限,还不成气候。” 钟希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心说:“你不成气候好啊,要是个个都跟庄卫似得,他们不就没地位了吗?何况,人人都厉害,就我一个人三脚猫功夫,那我岂不是每天都逃离不了挫败感。”想到这嘻嘻一笑,说:“你看你也不太忙,不如先和我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就行。” 青果一听,额头上的汗刷就下来了。这庄里谁不知道来了位大神把庄主迷的什么似的,敢和她动手?嫌自己命太长了吗?连忙作揖求饶:“小的实在无能,这个……小的下手没轻没重的,怎配和姑娘一较高下?小的小的……”说着说着牙齿打颤,已是怕到极限了。 钟希同不满道:“你不用怕伤了我吧?好歹我都学了一个月了,说不定——”她狡黠一笑随即突然发招,右手顺着青果的小臂一抓,捏着麻筋左脚一点翻到他身后,背对背将其牢牢缚住。 青果胳膊被别着,倒并不觉得十分疼,耳朵一听到钟希同在问:“你跟不跟我打?”时,灵机一动,‘哎呦妈呀’的大叫起来。钟希同纳闷了:我没怎么用力啊?还未来得及松手,就听到背后一声断喝:“放手!” 钟希同连想也来不及,反射似得松开手。青果立马翻身滚到地上,不住磕头如捣蒜,反复求道:“庄主饶命!庄主饶命!……”冷易寒瞥了一眼在一旁低头默不作声绞手指的钟希同,便决定饶了那小厮,沉声道:“你下去吧!”青果抱起扫帚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了。 冷易寒皱着眉头,走到钟希同身前低声训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啊?”钟希同抬了抬无辜的小眼睛看了看面色刚毅的男人,本来准备了好几车话都用不上了。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打了他的下人生气,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什么该死的‘授受不亲’。 她解释道:“知道啊,可是切磋武功嘛,不就是这样?你又没教我隔空发功。”冷易寒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钟希同心说:“那可不嘛!”可一看他的脸色,还是敛了敛永远的理直气壮,揉着鼻子,低声嘟囔着:“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干嘛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啊。再说,你教我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教的吗?你也没说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冷易寒竟然发现自己无从辩解,原本只是头疼她的‘理直气壮’,现在知道她的‘气弱理直’也让人无从招架。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钟希同站下原地,自言自语道:“我也没说错啊……” 然后开始蹲地画道,抠土分析“我和别的男人就是授受不亲,和他就不是。前提是男女,他把我当男的?不会。他是女的,不是。那只有——”想到这她被自己的结论吓到,捂住了惊呼的唇齿。 一下午她都在盘算着如何开口询问,以至于神情有些恍惚。冷易寒远远的瞧见,还以为是自己吓着了她,便到她屋子里坐坐。钟希同见到白色衣角就知道主角来了,噌的从椅子上窜起来,满脸赔笑道:“你不生气啦?” 冷易寒一看她的神色,“嗯”了一声,仍旧严肃道:“下次想找人切磋,可以找我。”钟希同连忙摇头:“那怎么行呢?你教我的武功,哪有打你的道理。再说,你跟我切磋肯定有意让着我,那我有什么意思。”冷易寒商量道:“那我便不让你。” 钟希同连忙挥手:“那就更不行了!她们说你武功很高,我连白英都打不过,哪能打过你啊。不是没事找抽吗?”冷易寒抚了抚额头,沉声道:“那你要怎样?”钟希同想了想,道:“你带我出去呀!看看有什么坏人坏事,我们就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冷易寒不出声,对于她的提议好似无动于衷。钟希同讨好的小步跑到他身旁,敲敲他的肩膀,哀求道:“我来到这还一次都没出去过呢,好可怜的。”冷易寒的心早被肩上的粉拳捶的软了,更经不住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和软语哀求。松口道:“好了好了,你换件厚点的衣服,我去前面交代一声,咱们这就出去走走。” “万岁!”钟希同一时忘形的击掌大喊。在碰到冷易寒责备的目光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捏了捏嘴,嘿嘿一笑。 二人并肩出了冷剑山庄,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走过脂香粉浓的乐坊妓院,走到一家生意兴隆的食肆。店小二一看一男一女衣着不俗,自然不敢怠慢,招呼道:“楼上雅间,二位请!”钟希同拉了拉冷易寒的袖子,道:“楼上有什么意思,到人多的地方吃东西,一半为吃的丰富,一半为瞧的丰富,看百样人听百家话,下饭最好是不是?” 冷易寒瞧了瞧店里绫罗粗布、笔尖儿刀尖儿行走的各路食客,点了点头。二人寻了个稍偏僻的桌坐下,冷易寒扔给小二一锭银子,让他把店里拿手的菜都上一遍。小二定了一下,赶紧应了。他常年跑堂,出手阔绰的不是没有,而是这种到扔银子、随便上、执意留在楼下‘看人’的,今儿已经遇到两拨了。 钟希同一落座就打开了话匣子:“今天我才见识到什么叫开元盛世啊,一路上我都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冷易寒道:“是吗?看你好像有心事,还以为你不敢兴趣呢。”钟希同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心事是有一点,不过兴趣有更多点,而且好多地方我都想进去一探究竟呢!”说着四下看了看,又低声道:“下次你到我妓院看看吧?” 冷易寒尚未反应,就听到店角一桌猛烈的咳嗽声。二人送目过去,视线恰巧被一根店柱遮住,挽了一半的帷幔后面依稀辩得一个白色背影。 ☆、见招拆招辨同道 寻常杯盏泄心思 时机如此之巧,八成是听到了二人谈话。 冷易寒皱了皱眉,钟希同干脆笃定的一拍桌子,叫道:“喂!”店里方才此起彼伏的各地方言京话忽的安静下来,齐齐的看向愤然而起的娇小女子。 钟希同羞赧了一下,声音不免低了下来,只有口里兀自不饶人道:“偷听人说话长鸡眼哦!”然后讪讪的坐下,理了理蔷薇色的衣裙,接过冷易寒递过来的半杯清酒,一饮而尽。 店里再度热闹了起来,自然说什么的都有。钟希同支楞着耳朵听着刚才那处的响动,有一声浅笑果真从角落里过来。不知怎的,那点低沉洒脱的笑意竟然穿过了店里的种种嘈杂,缠到她耳朵边上。 钟希同不由自主的抬眼望去,只见帷幔后走出一个人来。银白色的锦缎衣衫,腰间束了一条玉带,手持一把白扇,唰的摆开,钟希同见上面工整的笔法书了‘无欲则刚’四个大字。那人缓缓走到桌前,收了折扇抱拳道:“在下刚才并非有意偷听,还请二位见谅!” 钟希同见他玉面白衫,举止有度,看起来是个富贵书生的模样,颇有几分幼时偶像苏有朋的味道,连忙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介意了。”说完瞥了瞥冷易寒的神色,尴尬的补充道:“我们不生气的,对吧?” 冷易寒斟了一杯酒,修长的指节捏着青瓷杯盏,微微晃动着,仿佛没听到二人的谈话一般。 那人也不在意主人的冷落和尴尬,反而兴致勃勃道:“在下方才听闻姑娘的‘看人说’,暗暗击掌。在下也喜在鱼龙混杂地,听八方话,晓世间事。如此说来,姑娘与我乃是同道中人,听姑娘口音不是本地人,可否容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了这桌酒席。” 钟希同立刻摇头笑道:“公子说笑了,是否同道中人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认定的?所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对于陌生人平白的好意,我们心领,但不能空受。”那人哈哈大笑道:“洛某也不喜占人便宜。不过诚如姑娘所说,只言片语难以论定是否同道,在下考量心切,可否坐下与姑娘畅谈一番?” 钟希同挑了挑眉,心想直言拒绝似乎不好,而且此人也不像个无赖之人,只不过有些厚脸皮倒是真的。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笑道:“公子考量同道中人用文的,我用武的,这凳子若能容公子坐下,咱们就好好谈谈。” 那人挑了挑眉毛,撩起衣摆便要坐下。钟希同娇叱一声:“看招!”右脚一勾凳子啪的一声竖起。那人也不示弱,折扇一挥,顺着长凳直打钟希同脚面。钟希同撤回右脚同时一撑桌面,翻身而起,空中拿他左臂,使的正是早些时候她对青果是招数,唤作‘相思扣’。 那人微微一挣,竟没挣开,对方是女子,又不好像她那样在她身上乱抓,索性用腿法迫使她松手。想着那人足下用力,迈开八卦步法,忽左忽右,忽进忽退。钟希同被牵制着,急急的看向在一旁的冷易寒。 见他依旧摩挲着青瓷酒杯,无悲无喜,连目光都未曾送一丝过来。怒而生气,气而成力,也不顾及是否同道,左手胡乱施招,猛抓猛打,一直感觉手里不断有东西,没了便再去抓。那人终于不得不换招,双足一提,连带着别在背上的钟希同,双双坐到方才的凳上。 “姑娘说坐下便可以再谈,可是要一直这样谈吗?”那人虽没占到便宜,语中仍是不乏得意之色。钟希同自知落败,干脆的拿走发酸的手臂,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这条凳子,就留给你做吧。”转身方要落座发现店里食客鸦雀无声,均盯着自己这一桌不眨眼的看。 钟希同纳闷着,看了看如冰雕的冷易寒,再转眼看向那人——噗嗤!钟希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努力的克制笑意。 只见那人月白的锦缎衣衫被自己抓烂了一块,到处都是乌黑的手印。想是自己方才换乱挣扎,不知碰了店里何处。这也就罢了,那人衣襟上的盘扣也活生生的被撕开了两个,摇摇晃晃的挂在身前。 那人犹不自知,忽的一下打开折扇。这一下可就坏了,他的发簪早不知何时被钟希同抓下扔到何处去了,白扇一挥,长发脱髻,呼了自己一脸,也不知那白玉面色此刻是青还是紫。钟希同轻轻出声:“对不起啊……” 那人克制着某种情绪,淡然答道:“在下家中有事,改日再与姑娘畅谈。”说完收了折扇嚯的起身,腰间的玉带也随之落地,叮当作响。那人僵了一刹,抱拳告辞。看着那人披散头发,衣冠不整的匆匆背影,钟希同再度捂了捂嘴。 店里的食客纷纷低头匍匐于地上,有的捡了玉簪,有的拾了玉带,个个不亦乐乎。冷易寒冷声道:“可开心?”钟希同讪讪道:“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就是想……对了,你刚才怎么不帮忙吗?要不然至于这么……这么不好看吗?” 冷易寒冷哼一声,道:“若不让你长点记性,怎能安分?如今日这般很好,大庭广众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好看的紧。”钟希同听闻这般毫不客气的训斥,登时火冒三丈,怒道:“嫌我丢脸你就走啊,谁要你管!”冷易寒凌厉的目光直直的刺过来,钟希同干脆转过身去不理。冷易寒瞧她这样,更是气愤,稳稳放下酒杯,拂袖而去。 钟希同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精点浓汤,赌气似得往嘴里塞。还不忘对围观的众人吼道:“看什么看!”吓得大家呲呲牙,不甘心的摇头走开了。吃着吃着,钟希同开始暗暗担忧起来。别说没脸回去求人收留,便是想回,以自己的路痴体质,也回不去了。 叹了一会,想了一会,终于决定:先好好吃完这一顿再说!说不定可是自己最后一顿饱餐了。盘算着,出门问一下冷剑山庄怎么走,然后回去看看。虽说工钱不能要了,这是早就说好抵食宿费的,但应该能从白英或者谁借点钱。 不一会吃的肚子溜圆,还不忘叫小二帮自己通通打包,也算为自己的下一餐做准备了。最后扫视了一番,桌上只有方才冷易寒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里面还有半杯酒。念了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饮而尽。 察觉手感有异,放在眼前一看,杯壁上满是裂开的细碎纹络,微微用力一捏,那青瓷小杯便在手中悄然化作碎粉。“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钟希同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店小二不会要我赔钱吧?我身上可是一文钱都没有。”想着赶紧悄悄把碎瓷收进香囊里,大步离开了食肆。 拎着几个食盒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晚上的凉风一吹,让人酒醒似得明白了点什么。钟希同看了看左右前后四个方向,拉住一人问道:“请问,您知不知道冷剑山庄在哪边啊?”那人摇摇头,逃似得跑开了。 下一人还未抓住开口问,就忙回“不知道不知道……”钟希同暖了几分的心又凉了下去,心里默念‘一个豆豆两颗米,那个方向就是你’,然后朝着迷信选出的方向大踏步的前进。唉,谁知越走越觉得不对,幸好她刚才努力记了记路,折腾了两刻,终于返回到食肆门前。再四处瞧瞧,琢磨着下一个出发路线。 “你去哪了?”她没未站稳,就看到一个高大的声影立在眼前,伴随着他与生俱来的威严。钟希同翻着眼睛看着浑身散发着怒意的冷易寒,瞧在不管出于何种关心的酒杯面子上,决定低一低头,懒得狡辩,直言道:“我不认识回家的路。” 冷易寒还想说什么,突然注意到她的字眼儿,仿佛有一粒糖,在心里化开了。所有的愤怒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得心情大好:“吃饱了吗?”钟希同指了指手里的食盒,点点头,道:“还打包了一些,回去给你吃。”本来是给我自己吃的,当然这半句她没说。 冷易寒提着食盒在前面走,钟希同识相的跟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今天得到教训了吗?” “嗯,”钟希同点头,然后说道:“以后不会在外面跟你吵架了,要吵也在你家吵。” 冷易寒摇摇头,心里苦笑,半刻方才道:“你可以把我家当成你的家。” 钟希同拍手道:“好啊好啊,反正我现在是真的四海为家了。” 冷易寒看着她重拾笑颜的样子,脚步越发轻快,又问道:“你不是说有些心事,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钟希同一副你终于问了表情,跟紧了他的脚步低声道:“这个心事呢,就是关于你的一个问题。如果我问了你要保证不生气,我就问。”冷易寒点点头,停下脚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那个……你是不是gay啊?”钟希同终于开口。冷易寒不解的问:“什么?”这个词是没教过的,钟希同想了想壮着胆子,比划着解释道:“就是一个men喜欢另一个men……”话音未落,冷易寒再度拂袖而去。 钟希同赶紧喊道:“说了不生气的啊!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好生气啊,是我也不歧视你啊。要不你问问我是不是,咱们可以扯平的?”冷易寒大步走着,头也不回。钟希同深深的一个呼吸,吼道:“我真的不认识路啊!”然后,拔足狂追。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没说钟希同不是腐女,嘻嘻,微腐微腐。。。 ☆、夜深容易思旧事 恶魇难得不杀人 女人对于喜欢沉默的男人总是充满了好奇心,钟希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满足她好奇心的机会。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冷易寒耳边嗡嗡。 “冷易寒,你多久没笑了?” “很久。” “冷易寒,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呢?” “我不知道。” “冷易寒,庄里的丫鬟们来大姨妈都没有休息吗?……就是月事吧,好像你们是这么叫的……” “同儿,”冷易寒终于不得不多说一些话,来转移话题:“明天想做什么?”钟希同敲敲脑袋,提议道:“骑马怎样?”“你会骑马?”冷易寒微微诧异,他总是觉得对眼前的这个人一无所知。 “当然不会啊!所以要你教我啊。以前我家也养过一匹马……”她忽然住口,不再说了。冷易寒察觉到她的心思,关切的问道:“同儿,你是不是……”“我累了,想睡一会。”钟希同蔫蔫的回到床上,合上了酸涩的眼睛。 晚饭时分,冷易寒差人送了酸酸甜甜的梅子汤和平常她最爱吃的点心。钟希同淡淡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茶饭不思?钟希同没有想到她苦苦压抑的思乡之情,就在猝不及防间涌上心头,而且是如此磅礴的惊涛骇浪,让她久久不能平复。 冷易寒来的时候她还沉浸在姥爷家的庭院里,好像自己就站在院子外面,看着屋子里的姥爷一口接一口的吸着旱烟。冷易寒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不吃东西?”她回过神来,立刻闭上了眼睛。 冷易寒难得来了耐性,又问道:“想家了吗?”床上的人睫毛微微颤了颤,背过身去,依旧沉默着。冷易寒微微蹙眉,宽大的手掌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吗?”她没有回答,甚至躲开了他的手,向里蹭了蹭。 钟希同没有不舒服,冷易寒倒是不舒服了。他这一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冷易寒不敢相信,他不止一次的看着她俏皮的样子心里对自己说:“这应是我的妻子。” 甚至在有些时候,他已经潜意识的认定为事实了。可是今天,初见她如此冷淡和疏离,心像一只露了底的木桶,握不住的流沙。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冷易寒烦躁起来,帮床上的人拉好被子,转身离开。 这一晚,钟希同睡得极不安稳。有无数个梦杂乱无章的充斥在脑海里,一个又一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好像在梦里看到了来的时候,在混沌的宇宙空间里她徒劳的挣扎着。又梦到掉进冰冷的湖水里,被挤压着,无法呼吸。 湖底好像有什么缠住她似得,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她拼命的呼救,呛进一口又一口的湖水。岸上远远的有人来了,她看不清,直觉似得呼喊:“冷易寒!”即刻有耀眼的白光进入水里,她从床上猛然惊坐起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薄汗,她随便用袖子拭了拭,摔回床上。 外面还是浓墨般的黑,有三更了吧?她怕黑,睡前必回留下一根蜡烛燃着,此刻已然将熄了。定了定神,暗暗寻思着:“怎么没梦到怎么回去?哪怕知道怎么会穿越过来也好,好歹能推理一下,把自己推回去。总不能在这混吃等死、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吧?” 她瞪大了眼睛,赶紧扼杀掉这个可怕的想法,安慰自己道:“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不用麻烦人家一辈子,瞎胡思乱想什么?说不定过几天就要赶你走呢!对啊对啊,我要趁他还没有赶我走之前,先存点钱,好歹不用饿死。不如偷几件古董去卖?” 转念一想,这样对救命恩人不是太残忍了吗?吃人家住人家还拿人家的?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偷偷藏一点,走的时候留个字条,以后还回来就是。主意虽定,思虑一多就睡不着了。忽然想起自己来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冷易寒,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 想一出是一出,是钟希同的行为准则。她裹了一件披风,提着暗黄的灯笼向墨冢走去。那本来是冷易寒的书房,自从她鸠占鹊巢之后,冷易寒便住在那了。“为什么起这么……”心里说‘变态’,嘴上问道:“古怪的名字啊?” 冷易寒看了看她,冷声问:“墨已粉身碎骨,怎的不是‘冢’?”噎的钟希同说不出话来。 听说他还有剑冢、药冢,切,钟希同不屑。冢?不就是坟吗?天天住在坟里,怪不得身上时不时带着寒气。大晚上的一想这些,钟希同更觉得瘆得慌。两旁的树木高大的黑影映在地上,像会吞人的魔。 四周一点人声都没有,钟希同不禁纳罕:“难道会武功的人都能自由控制膀胱?连起夜的都没有吗?” 墨冢青石阶下,四仆四婢正安安静静的跪着。吴管家垂首立在一旁,同样一言不发。受罚?钟希同见众人神色凝重,刚要出声询问,就听得屋内一声闷响。接下来是一个暴怒的吼声:“滚开!不要过来!”什么东西被嚯的推倒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分外扎耳。 钟希同揉揉耳朵,问吴管家:“谁在里面?”“少主。”吴管家不动唇齿,好似用眼睛发出的声音。钟希同急急问道:“我当然知道冷易寒在里面,我问另外的那个啊。”看吴管家和众人均是不愿开口的表情,钟希同干脆说:“算了算了,我自己进去看。” 作势就要推门,口中招呼着:“冷易寒我进来啦!”白英忽然抬起头,听得屋里是长剑出鞘的声音,紧张的唤着:“姑娘不可!”钟希同一愣,吴管家接言道:“或许姑娘无妨。”说着在钟希同背上轻拂一掌,她还没听清二人说什么就跌过了门槛,身后只有门合上的声音。一个趔趄,总算站稳了。 屋内没有灯火,斑驳的白月光透过窗棂打在地上。“冷易寒?”钟希同轻轻唤了一声。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带着惊人的杀气逼到了眼前。那是……易寒剑? 钟希同曾问:“你这把剑有什么特别啊?”冷易寒没有回答,看了看她身后的参天古杨,将手中寒剑轻轻一掷。只听铮然一声,钟希同回头看时剑只露柄。冷易寒走过去,如同切瓜砍菜般微一用力便将剑拔了出来。 钟希同对着那个通透的树洞目瞪口呆。眼瞧着沿着树洞的边缘木质一点点张开,碎裂成冰碴状,顷刻间扩散成碗大的朽洞。用手轻轻一触,立刻碎成木屑,随风飘散。“如果……”钟希同想问的冷易寒明白,他收回宝剑,正色道:“若是人被刺中,也是如此。” 钟希同立刻紧张起来:“那要是误伤了怎么办?”冷易寒想了想,微微皱眉:“那只有在寒气尚未散开之时,用寻常冰刃割去伤肉即可。”他轻描淡写,说的好像在做一道菜,比如‘将鲤鱼煎至两面金黄,撒上新鲜的香菜即可出锅’。 如果说钟希同那一刻脸色白的如同病态,那么这一刻就是如同鬼魅了。寒剑袭来,她本能的后倒。恍惚中明白,她躲不过。论战斗力,冷易寒有10000,她只有0.0001。这下惨了,钟希同想:被刺伤一剑,救活了,身上有个大洞怕是一年半载都起不来。救不活,死的时候身上有个大洞,怎有脸与阴间亲友祖上相见?难道说孙女没长眼,路过蹦爆米花的没躲开,被炸了一下? 千钧一发的空,实在来不及想什么合理托辞。她本能的大声惊呼:“冷易寒!”剑已抵喉,却不再向前了。钟希同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相信,哪怕她只是呼吸的急一点剑都会刺进来。借着月光,看到眼前的人穿着白色中衣,额上全是涔涔的汗迹。“易寒,”她轻声说:“是我,同儿。” 屋子里静的犹如真空,一轻一重两个呼吸交替着。浓重的呼吸略有停滞:“同儿?”冷易寒终于开口。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挣扎过后的疲惫感。泛着寒气的剑终于移开些许,他再次确认:“钟希同?”“是,是我。”她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急切的表达着。冷易寒退了半步,拄下剑,颓然的蹲跪在地上。 钟希同从惊悸中清醒过来,小心的摸到烛台,点亮了整个屋子。一看,嗬,一副被抄家的景象。朱红的楠木桌椅被撞得歪歪斜斜,屏风横卧在地中间,一轴长卷散落在地上,被墨汁溅的认不出本来面目。 钟希同看着碎裂了一地的哥窑茶具杯盏,环顾四周,发现幸而没有别的瓷器了。会不会是故意没摆呢?暂且按下疑问,绕过凌乱的物事,蹲在冷易寒身边,用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柔声道:“给我吧?”冷易寒慢慢张开手掌,她取下寒剑轻轻放在一旁,再用脚轻轻推远些。从怀里取出锦帕,擦了擦他额上如雨的汗。 “怎么了?”没有回答。“做恶梦了吗?”冷易寒微微点了点头。什么噩梦这么可怕?外面的人又好似知道似的?又为什么不进来?她心直口快,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问出口了。冷易寒夺过她手里的帕子,拉着她做到床边。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依旧清冷孤傲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柔软完全是钟希同的错觉。他说:“他们怕我杀了他们。”钟希同一愣,噗嗤笑了,调笑道:“你又不是曹操,怎么会梦中杀人啊?哈哈……咳咳……”撇到冷易寒凌冽的眼神,尴尬的咳嗽了一下。 冷易寒眼瞧着她的局促,不禁疑惑:“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如此轻松而快乐?好像,永远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心中赞赏,眼里留露出欢喜的神色。 这个人的喜怒哀乐是如此内敛,他悲伤与愤怒都在眉头。他的喜悦和愉快,只在心上。眼睛不笑,眉毛不笑,嘴也不笑,但是,眼底总还是有一丝夺目的光彩。钟希同捕捉到那一丝光亮,也嘻嘻的把没笑完的补上。 冷易寒目光越发柔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抬手顺了顺她的发梢,动作轻的让人无法察觉。好心情时,愿意回答问题。“我真的杀过人。” 钟希同闻言一怔,他道:“梦中杀人,不止一个。” ☆、良卿不许归家去 朝来同起暮同息 他道:“梦中杀人,不止一个。” 看着他严肃正经的样子,钟希同刚刚蒸发的冷汗又冒出来了。在脊背上,凉凉的让人发痒。她假装淡定,仍是支吾了一下:“这样啊,这……这也不能怪你。” 那怪谁啊?她无法回答。只道:“我们家乡也有这样的事。有个人做梦梦到切西瓜,醒来发现自己把同屋所有人的脑袋都切下来了。哈哈哈……这种事很平常啦。”说完安慰似得拍了拍冷易寒的肩膀。 冷易寒暗吸了口气,心道:“人人都道我古怪,如今竟有所不及。希同希同,果真是世间稀有,绝无雷同。”他从未一心向善,对一个少女的单纯善意除了啧啧称奇,也毫无抵抗力。可还是不解的问道:“你不怕吗?怎么进来了?” 钟希同心里早骂了吴管家一万句,实话实说道:“我是误打误撞,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个坏蛋吴管家推了我一把,我就进来了。”想想越发觉得愤然,心想:“要是像那些被切了西瓜的人一样,稀里糊涂就死了,不是天大的冤枉吗?好歹救个落水儿童什么的,也值得些。” 她毫无顾忌,坦诚直白的轮到冷易寒微怔了:“那……要是你知道,还会进来吗?”钟希同仔细想了想,理所当然道:“我能和外面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一样吗?再说这也没什么好怕的,你在这东砍西砍的,伤到自己怎么办?怎么也不能傻看着啊。” 冷易寒心里热的发烫,温柔责怪道:“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性命?”钟希同笑答道:“司马迁不是说死有轻于鸿毛的,也有重于泰山的吗?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被你杀了就当还了呗。”想到自己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处境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去了呢!” “回哪去?”冷易寒立刻追问道。 钟希同拉扯着衣袖,心里暗叫:“忘了这家伙有蝙蝠的耳朵了。”不敢直视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低头含糊回道:“回我的家乡,回到我自己的家里去。” 冷易寒沉思片刻,扳正她扭过去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道:“你想家,我可以陪你去找。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但是不管怎样,我不准你死。你也趁早绝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准。” 钟希同看着他坚定的眸子,心猛的跳了一下。好像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都去了。但是,很快,又有新的‘不安’来了。她眨眨眼笑了一下,道:“我的那个家基本上回不去了,路远的一辈子都走不到。我在这有吃有住,大家又对我很好,你不赶我走我,就待在这啦?”冷易寒心里定了定,道:“永远留下来。” 这句话如此沉重,好像誓言啊。钟希同想:“从没有人对我发过什么誓。”她不是没听明白这句话可能有的意思,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疑问有千百个,先从这句话本身开始。 永远?多么招人喜欢的字眼。可惜,都是说说而已。她拿出辩论赛里带人逛花园的套路,道:“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哪有那么多地方收留流浪者啊?对了,你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这里跟被打劫了似得。” 冷易寒没有搭话,他在等她的回答,准确的回答,比如“我会永远留下来的”。钟希同略顿了一下,轻快地起身,欣然提议道:“不管去哪儿,我们都得先离开这儿。外面的人也跪累了,让他们进来收拾吧?外面月色很美,风也正好,我们出去看看?” 她经常得到的一个评价是:有煽动性。当她提议某事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手舞足蹈,脸上全是希冀的美好景象。看着她的样子,让人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而然,也不是百发百中。 冷易寒依旧目光如炬,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他的话不多,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像一座山,冷静的看着周遭的一切。但是,只要他在的空间里,他就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实在没办法忽略。钟希同总在想,他不是人,更像神……或者魔鬼。 冷希同盯着他挺拔的身躯在烛光里被放大影子,前招不济,只好出后招。慢慢踱到神的身边,委屈似得拽了拽他的袖子,哀求道:“走吧?”没有反应。“走吧走吧走吧……”她干脆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摇啊摇的念着咒。 冷易寒被摇的昏昏然,一颗心里积攒了满满温柔全部洒在胸腔里,皆是甜蜜。不由得允道:“好。”“Ohyeah!冷易寒最好了。”钟希同大功告成,笑嘻嘻的拖着他的袖子拉出了门。 外面的人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虽然没有冷易寒超乎常人的耳力,也都是习武之人,大概听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一开门就看到,钟希同差点把他们都忘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吴管家,这个老家伙奸计得逞,未待说话便深深施了一礼算是致歉。 钟希同回了他一个白眼,也不好说什么了。冷易寒于二人的‘眉目传情’全然不理,只觉面色发烫,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钟希同拉着他衣袖的小手上。在外人看起来……应该就像两个人在牵手吧? 钟希同不安分的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像一直不知疲倦的百灵鸟。可是,为什么不觉得聒噪呢?他感觉到她手掌传来的热度,顺着棉质的衣袖,一点点蔓延到全身,轻轻撩拨着他敏感的神经。 不不,他暗暗抗拒着。也许是时候了?也许贼老天开恩了?是,一定是。心思千回百转间,目光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笃定。从未与人在众人面前这般亲密,既觉得不妥,又不忍抽开手。 钟希同仍在絮絮叨叨:“以后呢,这些刀刀剑剑的东西还是不要放在睡觉的地方了。我觉得茶具也不要,大不了弄张桌子放在门口,喝完水再睡,或者睡醒了再喝水,又没有人要一边睡觉一边喝水,干嘛非要放屋子里啊?虽然不值几个钱,虽然咱们有点钱,也不能这么败家啊!吴管家,你心思‘这么多’,怎么没想到呢?” 吴管家面色微红,也别有所指的回道:“姑娘说的极是。老奴年迈,难为少主想的周到。以后这些体贴的心思就要劳姑娘费心了。”“吴管家……”钟希同还要辩驳些什么,冷易寒打断道:“走吧!”吴管家一面吩咐众人进去收拾,一面急步追上两人,询问道:“少主一会要宿在哪里?老奴好叫人收拾。” 冷易寒皱眉,道:“等墨冢打扫干净……”吴管家吞咽了一下,急急接道:“等墨冢打扫干净,天已经亮了。依老奴拙见,客房虽多,少主到底住不惯。要说住的习惯的,自然是安苑。如此,也……也方便照顾钟姑娘。” 冷易寒默不作声,心里责怪吴伯唐突,怎么如此擅做主张?提议是极好的,自己的心思外人看的明白,也愿她早些知道才好。只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女儿家的名节又是何等重要。孤男寡女,她怎能接受?如此想也不动声色,只把目光放到钟希同脸上。 钟希同想安苑虽有几栋屋子,都做了陈设,一般下人进不得,也无人打扫。合适的,自然就是自己现在住的正房。左右两个耳室一个做了小书房,一个做个杂物房。两间主屋是相通的,中间隔着镂空的木刻。 以前大家一起出去玩,一个标准间都是四个人住。黎晓晓和穆子舒早早的窝一张床上,她只好去和曾一天挤。大家心里没鬼,都能老老实实的睡个踏实。对于冷易寒,虽然不像曾一天那么熟那么放心,就是没来由的信任。不过……就是不喜欢吴管家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胡说八道。”钟希同面露不悦的丢出这么一句话。冷易寒心里一紧,脸色沉了沉,低斥道:“吴伯,你要向同儿道歉。”听闻这个称呼,吴管家顿了顿,立刻躬身施礼,道:“老奴知错,还请姑娘海涵……” 唉,钟希同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人家一低头,她倒觉得自己过分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有手有脚谁要他照顾啊。我照顾他还差不多……”吴管家一愣,忙问:“姑娘的意思是不反对少主宿在安苑了?” 钟希同笑道:“你搞清楚啊,我是客人啊。哪有权利反对啊?”冷易寒最不喜欢她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皱眉道:“你若不愿,我自然有别的地方可去。” 见他们左一句‘不反对’右一句‘不愿意’的,心里早就无语了:多大个儿事啊?苦笑道:“你们别这么紧张好不好,又不是一起睡。”话一出口便瞧见两个变了颜色的脸,钟希同赶紧补充道:“不会做什么嘛。” 他们的脸又变了新的颜色,钟希同觉得自己正站在路口等霓虹灯。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绿。情急之下,加上手势比比划划的说:“因为是两个人睡两张床,不是两个人睡一张床,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吴管家掉着下巴一脸茫然,难得有表情的冷易寒也是一脸惊诧的看着她。 糟糕糟糕!忘了这帮古代人和自己差着几万条代沟了。又急又气,钟希同也蓦的红了脸,在夜色中妩媚非常。 她跺跺脚,泄气似得发表最后陈词:“因为冷易寒是个富有又大方的人,怎么会和朋友挤一张床呢?不仅不会如此,还会把最好的让给朋友。所以呢,我睡在里间的大床上,你就委屈一下,睡外面那张小床。虽然小了点,可是都比墨冢的大,绝对够你睡。好了,问题解决了,这个话题也可以结束了。刚刚我们不是说要看月亮吗?走走走,去看月亮。” 钟希同拉走了皱着眉头冷易寒。留下托着下巴的吴管家,看着两人的背影陷入沉思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代沟啊,真不是一点两点的啊。 ☆、晨起才能迎远客 佳月方可抱佳人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皎洁而明亮的月色,太容易让人想家。 钟希同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记得当时大家都在,也不知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到了唐朝。家里人一定都急疯了,自己却整日无所事事管起别人的闲事来。这是不是就是常说的‘自己都被蚊子叮了,还给别人挠痒痒’? 冷易寒从噩梦中清醒,心情也颇为复杂。他想,梦魇固然可憎,却也是自己作孽太多的缘故。是以近三十年来孑然一身,不知苦乐,也谈不上逍遥,不过是心无旁骛,醉心于武学和医术之间。如今,却不是了无牵挂了。难道是上天忽觉惩罚过重,决意补偿我了吗?还是……新的惩罚? 一时间两个人都低头不语,各自怀着重重心事。不约而同看了看身边人,慌忙避开彼此的视线,又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钟希同率先开口:“怎么了?叹什么气啊?刚才那个噩梦困扰你了吗?” 冷易寒摇摇头,神色清冷,凄然道:“再恐怖的噩梦做了二十几年,还会觉得可怕吗?我早就习惯了。你相信吗?”他指了指远处静默而立的垂柳,“我能在睡眠之中听到此处落叶的声音,哪一片是被风吹落的,哪一片是干枯而落的。我怀疑我从未真的睡着,而当我真的睡着的时候,就是噩梦的开始。” “那……”钟希同不知如何安慰,“你……你那么久都没好好睡过,不是很辛苦吗?”冷易寒摇摇头,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现在不觉得苦了。你呢?你为什么而叹气?” 看着眼前这个终年被噩梦折磨的男人,怎么忍心让他多一份愁苦呢?钟希同倏尔放下自己的愁绪,貌似轻松的从石阶上一跃而下,轻快道:“我在叹——今晚的月亮,不够圆,也不够大。” 冷易寒挑挑眉,疑道:“你要的真的这么简单吗?”钟希同难掩不屑,眼里分明在说:你把月亮变大给我看看?你还真以为你是神仙啊? “抱紧我。”冷易寒忽然将她拉在怀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惊呼中已经感觉到自己离开地面了。 冷易寒的轻功来自西域东来的胡僧沙罕古庸的亲传。沙罕从飞花落叶中堪悟诀窍,自创心法,不同于中原的轻功路数,不以自身施力为主,而是身若浮萍,在外力中悠闲起伏。看似流离随意,却自有一番驾驭之法。 转瞬间,二人已越过长廊,绕开庭院,登上古树之巅。钟希同听得耳边呼啸的风声,哪里有飞的快乐?只顾着牢牢抓着他的衣衫,把脸深深埋在温热的胸膛里,紧张到不敢说话。 “你看看,月亮是不是变大了?”冷易寒轻声诱哄着。怀里的小脑袋终于抬起来,果真看到了更大更圆的月亮,好像触手可及。钟希同忍不住伸出手去试试能不能摸到。 “小心!”冷易寒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多么不牢靠的所在,好像风稍微大一点,都会把两个人吹地上去,摔得面目全非。 钟希同怯怯的念了句:“好高啊!我的妈呀,我要下去。”“别怕。”他低沉的嗓音让钟希同安静下来,不自觉的抓紧了冷易寒的衣衫,谨慎小心的欣赏月亮。 冷易寒无心赏月,看着怀里的可爱模样,情不自禁的慢慢靠近。“流星!”钟希同轻轻的惊呼着。冷易寒定了定神,问:“流星又如何?”钟希同笑言:“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对流星许愿很灵的。” 冷易寒摇摇头,钟希同干脆来现场教学。她小心的松开一只手,拿过冷易寒的右臂放到自己腰上。叮嘱道:“现在我要松开手了,你别让我掉下去啊。”“好。”冷易寒欣然应允,箍住她的身子,稳稳的如同在平地一般。 钟希同背靠着他,面朝月亮,双手合十说:“你现在可以像我这样,等下有流星划过的时候,你就赶快在心里许一个愿望,流星就会帮你实现啦。”他依言照做,不到片刻,果真有流星划过。冷易寒本是个不迷信的人,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愿望。 回到安苑,发现屋子里的瓷器都被撤了下去,外间的床铺也被仔细的铺好。屋子里熏了淡淡的依兰香,钟希同透过镂空的隔断看着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冷易寒,默默的思虑着什么。“你放心,” 冷易寒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好像一切都无可藏匿。他道:“我不会睡着的。”“不是,”钟希同急急反驳着:“我不是怕你睡着,我是在想怎么治好你。” 冷易寒睁开眼,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道:“我是医者,我都治不好自己,你又何必为此烦心呢?”钟希同撇撇嘴,“没听过‘医者不能自医’吗?而且你这个又不是头疼脑热、刀伤剑伤。我说你也别生气,这个啊算怪病,怪病自然需要怪法子啊。” 冷易寒自认落败,合上眼睛道:“有理。” 钟希同得意道:“那当然。我们家乡就有这样的例子啊,一个人头晕胸闷,大夫都检查不出来什么病症。他就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连棺材都备下了。做寿衣的时候裁缝告诉他,他一直穿小一码的衣服,就造成了所谓的‘不治之症’。换了合适的尺码就好了。” “有这样的事?”冷易寒饶有兴趣的问道。“可不是嘛,所以说,未必只有大夫才会治病。裁缝都能治,我也能治。你让我治好不好?”钟希同说着好像已经治好了似得,傲娇的笑个不停。冷易寒‘嗯’了一声,说:“好,我信。” 这日清早,白芷急急的奔向清风堂,在院门口遇到了冷易寒的左膀右臂。杜仲见她形色匆匆,忍不住打趣道:“芷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啊?老远就看见你跑过来了。”白芷白了他一眼,正色道:“钟姑娘起来了,说有要事叫主子过去。你说急不急呢?” 杜仲听了这话仍不肯让路,笑道:“呦,‘叫’主子过去?瞧你说的,到底是钟姑娘大还是主子大啊?你现在是不是把钟姑娘当成主子了?” 白芷脸色一变,冷哼一声:“谁把她当主子?不过是主子图新鲜,宝贝几天。何况一早就吩咐了,她的事都是要立刻禀报的,要不我怎么会巴巴的听她使唤?你这皮子紧的,瞧着主子这几天好性儿,也敢放肆了。当心我告你一状,说你打听主子私隐,看你还贫不贫。” 杜仲原本玩笑几句,没想到被她好一顿编排,站在那讪讪的,不知该怎的。杜衡虽只比他略长几岁,性子却沉稳百倍。见二人面色都不好看,忙道:“同为主子办事,何必为了一两句话伤了和气?杜仲说话不知深浅,还望芷姑娘担待。姑娘刚才的话也不合适,若被主子听见,怕是要一同问罪了。” 白芷低着头,想着自己一时气急,确实说了不该说的。杜衡又道:“姑娘不是要找主子吗?洛阳的陈家公子来了,现下正在里面。你要是这时回,便随我进去。”白芷道:“咱们这就进去吧。”杜仲默默的让开路,两人一前一后进院里去了。留他一人在原地纳罕:“我说错什么了?这女人真奇怪,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陈,不是鲜姓。但要说起东来镖局的陈家,说的便是冷易寒的母兄陈四海一家。有了这层血缘关系,加上是幼时玩伴,陈四海的大儿子陈济云顺其自然成了冷易寒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作为东来镖局的下一任继承人,陈济云虽然远不如冷面圣手威名显赫,却也不似他孤僻凉薄。近几年间,也随着镖局走南闯北,结交了十数好汉。走镖的,说白了算运输业,也算服务业。跟一个个雇主招呼往来,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强过常人。表哥有变,他怎会察觉不出? 陈济云悠悠的饮了一口陈年普洱,开口道:“听吴伯说表哥近日得了一个贵人,不知济云能否有幸一见?”冷易寒眉头微皱,随即想到什么愉悦的物事又舒展开来,也淡淡的饮了口茶,道:“吴管家多嘴了。” 见他不愿多说,陈济云不肯罢休,再问道:“这么说,表哥的变化也是来自那位贵人?”冷易寒反问道:“我有何变化?”济云哈哈大笑,道:“你的变化不在脸上,在心里。”冷易寒不理他,仍旧饮茶。 这时,杜衡和白芷进来了。杜衡站到冷易寒身侧,白芷则依次像主子和陈济云请安。她提着罗裙,笑语盈盈拜道:“白芷请主子安!”冷易寒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又拜向济云,道:“白芷请表公子安!” 济云忙说:“快起来吧!早说了别叫我‘表公子’‘表少爷’的,听起来跟骂人似得,还是叫名字好些。”白芷笑回道:“是,济云少爷。”不耐烦听二人闲话,冷易寒问道:“你怎么不在安苑伺候?” 白芷忙道:“钟姑娘醒了,请主子您过去一趟。” 冷易寒颇感意外,脱口而出道:“这么早?”说着便起身欲往安苑。济云才是真的意外,诧异道:“这还早?我这串门的都来了,这位姑娘才睁眼啊?” 在场的几个人谁也没搭话,他尴尬的站着,也不知该不该跟着。冷易寒略停一停,道:“济云来吧,一起用膳。”陈济云拔腿跟上,听冷易寒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同儿夜里睡下的晚,一向起的晚些。昨夜更是被我扰的没有睡好,不知怎么这时候醒了。” 同儿?想必是那位贵人钟姑娘了?夜里睡得晚,你怎么知道?昨晚被你扰的?怎么回事?陈济云脑子里几万个问号,都被冷易寒大步流星的脚力和出神的样子哽在喉咙里。 作者有话要说:济云公子出场。 ☆、笑且讽裁制新衣 酸成怒拂袖而去 众人穿屋过院,还未拐出回廊,就听得屋子里欢快的笑声。一位少女穿着素色长裙等在院门口,远远的向冷易寒施了一礼,往屋子里报信去了。 陈济云还未看清是白苏还是白矾,屋子里又跳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来,身上裹着红绸缎子,越发显得肤白胜雪。她满脸都是笑意,娇嗔道:“你怎么才来啊?等半天啦,你看这个料子做衣服好不好?” 冷易寒柔和了神色,道:“很好看。”方才的少女又跑出来,嬉笑道:“我们都说钟姑娘这样活像个新娘子!”钟希同咬了咬嘴唇,一边拉着冷易寒往屋里走,一边笑道:“这样的丫头你也留着?快打发出去嫁了吧。省的她天天惦记着新娘旧娘的。”白矾在一边瘪瘪嘴,不敢说话了。 众人进了门,钟希同才看见有外人。忙问道:“这位是……”陈济云拱手道:“在下洛阳陈济云,江湖上无名无望的闲散客。想必姑娘就是‘同儿’吧?”话音未落就感到一阵寒意。 钟希同倒是没知觉,笑道:“冷易寒跟你提过我啦?真是巧的很,我也是江湖上无名无望的闲散客,咱们一定有很多共同点。是吧,陈大哥?”“正是如此。”两人相谈正欢,冷易寒听着觉得烦乱。 原来钟希同一连在耳边说上百句话,他也不觉腻烦。今日一见,他二人好似比自己还熟络,心里便起了一根根刺,扎的自己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当下沉声道:“济云是我的表弟,你直呼其名就好了。”钟希同听二人有亲戚愣了一下,她还一直以为冷易寒无亲无故,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冷易寒又向济云道:“这位是钟姑娘。”济云笑了笑,二人恭恭敬敬的见了礼,方才一一落座。 冷易寒问钟希同:“今日起的早,不如一起去用早膳。过会儿你觉得乏了,再回来歇息。”钟希同道:“今儿个有正事,我哪来那多觉啊。不过你得等会在吃饭,先试试我的第一个药方再说。”说着拍拍手,白英领进屋一个胡子花白的青衫老者。 话说,这老头一大早被庄卫从被窝里薅出来,扽着衣领出了家门。在马车上颠簸了十几里路,身上这副老骨头怕是跌散了又跌回去。几经折磨赶到冷剑山庄,只因为钟希同睡迷了,一睁眼睛说:“帮我把这城里最好的裁缝请来吧!” 天无缝,天宫苑最初的创始人。老头数十年间带出了几十个能拿的出手的徒弟,钱也赚够了,名也有了,干脆在城外盖了房子,过起半隐居的日子。这样的人请是请不动的,于是杜仲干脆吩咐庄卫:“掳来吧!” 他坐在马车里等着,老头刚被扔进来,他就破口大骂。不过是怒斥庄卫无礼蠢笨,回头要好好惩戒。然后,再拼命的跟老头赔不是。一张嘴把老头捧的天上有,地上无。老头也岂不明白其中原委? 本要发作,听见杜仲自报了冷剑山庄的名头,心想:“那个冷面阎王可惹不得,做不过做几件衣裳,也不算跌份儿。”于是笑骂了几句,也就不计较了。 这会儿,老头刚在别院刚喝了口热茶顺顺气,就被传进来了。钟希同把冷易寒推到老人跟前,说:“老伯伯,就是他了。请您帮他做几套穿着舒服有好看的衣裳。” 老裁缝不敢抬头,偷偷翻着眼觑着。依他四十八年的入行经验来看,此人七尺八寸的身长准是没错,腿长,腰劲,肩略宽些,随意站在一处,也只有轩昂浩荡之气。他忍不住向上瞧了一眼,不幸对了冰冷的眸子,顿觉寒气刺骨,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冷易寒本就不愿与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喜欢打量他的陌生人。身边的人言笑晏晏,如何厌恶也不好发作,只是压抑着怒气问道:“可瞧够了?” 老裁缝赶紧作揖,赔笑道:“老夫得罪了,得罪。”立刻上前量身,也是艺高人胆大,不用器具,单单靠一双慧眼前后瞧过,又道:“请公子抬个手。”冷易寒依言,那人瞧过,口中念念的记下尺码,又作一揖道:“得了。” 钟希同看着稀奇,也上前道:“给我也看看,我也要做衣服。”老裁缝刚要看过去,冷易寒便将其挡在了身后,像白英道:“拿同儿和身的衣服给他比样,不必再量了。”老裁缝眯了眯眼,笑道:“如此也可。”说着开箱取针拿线,摸了摸桌上数十匹绫罗绸缎,暗赞好料,立刻裁剪起来。 钟希同嘀咕着:“我还没遇过这么厉害的裁缝呢,都不让我试试。”冷易寒只道:“他既有一看便知能耐,你何不试试不看也知的能耐?何必麻烦。”钟希同‘哦’了一声,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商量道:“那匹红绸做一件衣衫也用不完,不如给她们也做一件好不好?反正大家早晚都得嫁。”一句话,羞得四个丫头都红了脸。 冷易寒道:“好,你想做什么,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钟希同笑了笑,看见不知何时立在门口的吴管家,笑道:“哎,你是没意见可有人心疼钱了。吴管家,你也不用眼红,那匹红绸给你留一块,叫裁缝作件新郎装,保不准哪天你就用上了!” 吴管家年近半百,在冷剑山庄更是一人之下,素日刚正不阿,谁若犯了规矩更是翻脸无情。谁敢拿他取乐?钟希同话锋转的突然,奴仆们一听都是先喜后惊。喜,自是看吴管家抖着花白胡子,老脸臊的透红的样子着实可笑。惊,自是惊自己没能把持,日后被这判官记在心里,不好做人了。 钟希同不知这些,见他气苦难言,又克礼躬身仓惶告退的样子笑弯了腰,忙高声道:“那个……那个谁,快去拿吴管家的衣衫来,比个样子,裁缝好照着做啊。”白苏敛了笑,低声应了,匆匆的去取了。 如此钟希同仍是不尽兴,道:“光吴管家还不够,见者有份,杜衡杜仲也得做,济云公子也逃不了,全当收个见面礼如何?”济云笑道:“这个礼送的别致有趣,在下只好觍颜收了。来日也补个见面礼给姑娘,不过恐怕要俗套了。” 白英掐算着时辰,上前回说早膳已备好。冷易寒道:“这就过去。”转而拉起钟希同的手腕,出了屋子。济云揉了揉眼睛,摇头跟上。 一入席,钟希同一如既往的笑声不断。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济云说话。听闻他走南闯北,结交广泛,更是打开了话匣子。打听洛阳的风土人情,打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忍不住打听几个人。 “你见多识广,近两个月,有没有听说有什么地方掉下来什么人之类的?”钟希同问的没头没脑,济云摇头道:“并未听说。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钟希同想了半晌,方道:“我们那个家乡路远难寻,极为隐秘。出来了就很难回去,在里面的也很难出来。我有几个朋友,也是我的同乡。本来是一起的,可是,后来……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一起出来了,还是在里面。我想,我们都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熟,你既然行走江湖,如果遇到我的同乡麻烦立刻告诉我,我一定重重谢你。” 济云未答言,一直黑脸的冷易寒已抢言道:“既有此事,为何不跟我说?”钟希同缩缩脖子,道:“你太忙了,又很少出门,所以……就没说。”明明都是实话,不知为什么,在那人灼灼的目光下,愣是怯了几分。 济云正色道:“此事既有月余,也不差一时半刻。带我回到镖局,定会知会众人留意。你将你那几位同乡口音、相貌、特征一一说来,我好有个计较。不过,你莫要抱太大希望,寻人原本是大海捞针的事。” 钟希同见他应允,连忙道谢,一一将几人外形乃至脾气秉性细细描述一番。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说起彼此见闻,都觉对方眼界开阔,所知甚多。到了餐毕,仍是兴致勃勃的聊着。 钟希同放下筷子,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济云道:“我打算……”冷易寒打断道:“他打算现在就走。”“啊?”二人都惊呼了一声。陈济云摸摸鼻子,笑道:“是的。” 钟希同疑道:“你不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吗?怎么不歇几天啊?”冷易寒原本不想脸色太过难看,但一瞧见钟希同一脸失落又关切的神色,忍不住又铺上了几层寒霜。 济云看着两人,笑道:“府里和镖局杂事颇多,我不敢偷懒。姑娘也不必担忧,济云自小习武,虽未又大成,却是身强体健。走镖的人,还怕赶路吗?走夜路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我去后院看看马匹,这就告辞了。姑娘所托之事,我定会留意。”说着起身,又对冷易寒说道:“家父所托之事,也请表哥放在心上。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延误。下月,我在洛阳恭候。” 冷易寒道:“放心。”使了个眼色,白英忙跟下去打点了。 钟希同隐隐觉得不悦,回头一看,冷易寒的不悦已经摆到了脸上。两人心里各自不自在,气氛僵持了半晌,白苏来回话了。见二人神色有异,踌躇着立在一旁。“何事?”冷易寒漠然开口。 白苏施了一礼,恭敬回道:“禀主子,裁缝带来的丝线用完了。他说咱们庄里多是难得的料子,得用什么玻璃流丝来缝制。今儿已成了七八套,剩下的,他明日带足了丝线再来做。吴管家见他手艺比咱们先前的裁缝好,已经给他备下了屋子,请他这几日把主子和姑娘的冬衣也赶制好。知会主子一声,另外,做好的衣衫存在安苑,请主子移步赏鉴。” 二人默不作声的回到安苑,钟希同难得提不起兴致,悄悄坐在一旁。丫鬟们察言观色,更是不敢造次。明明一屋子人,却只能听到衣料窸窸窣窣的作响。冷易寒换了松茶色外衫,一挥手,屋里的人退了个干净。 钟希同听到关门声才回过神来,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帮忙理了理衣带。淡淡的药草味道刺激着男人的嗅觉,那是他为她选的熏香。香而不腻,闻起来心里痒痒的,忍不住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好看吗?”他问。钟希同看了一眼,诚实的点点头。 “在生我的气吗?”他又问。 “我哪敢啊。”钟希同拉了个长音,讽道:“冷大庄主一不高兴可是要撵人的。” 冷易寒皱起了眉,他何时被人这般数落过?忤逆他的人不是病死了便是被杀掉了。眼前这一个是怎么回事?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她跟他置气竟是为了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陈济云! 难道,我与你朝夕相处两月,竟敌不过那人一个时辰?他冷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好话的话,说话的话,一个言字旁加一个舌头的话。你不高兴,大可以也把我撵了去。反正,我也不属于这儿。”钟希同也起了邪火,当然,最后一句是对自己说的。背过身去,不理那人了。 冷易寒却因为这最后一句,彻底被激怒了。他心里只道:“我疼你爱你,恨不得将你锁了才放心。你明知我不许你走,又何必拿要走的话气我?”若是人人的心里话都能诉诸于口,世人也不必妄自苦闷了。 冷易寒本不擅于口舌之争,二人又何曾这般针锋相对?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向只有两个,就是杀人剑和回魂药。在儿女情长面前,怒火中烧却只能说出一个‘你’字。顺手拍烂了一张楠木桌子,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爱吃醋的男人真的挺可爱的。嗯……反正我爱。 ☆、遵医嘱事无绝对 求祝福不知如何 冷易寒的一记绝情掌,着实吓坏了钟希同。 虽然知道他杀过人,知道他梦里也杀过人,但总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与她无关的事情。哪里会有人真的那么残忍呢?但是,这一掌总算让她明白,他随时可以杀掉她,只要他愿意,一掌就能。惊惧之余,转念又想:死又如何?反正已经无亲无故,反正没有人在意,反正……反正命是他救的。 想到自来之后种种,看着一院子的梧桐树,又觉得愧疚起来。对他,太过苛刻了吧?就算他做的不合适,自己也不必那样说他吧?钟希同默默的陷入自我反省。 直到白英到来,柔声劝慰着:“姑娘别伤神了,午膳备好了,去吃点东西吧。”钟希同走神似得飘出安苑,一路上在心里遣词造句,怎么打招呼,怎么说第一句话,怎么说第二句话。 只是干坐了半刻,吴管家匆匆来告知说:“庄内事物繁杂,少主一时分身乏术。请姑娘先用膳吧,不必等了。”“哦。”她无所谓似得拿起筷子,不管放进什么到嘴里,都是酸涩难忍的味道。淡淡的吃了两口,不再勉强自己。从厨下拿了几道他平素爱吃小菜,装在朱红的雕花食盒里,往墨冢去了。 一路上怕饭菜凉了,形色匆匆,等到了门口,忽又犹豫了。纠结着:人家是真的忙着没空吃饭,还是躲着不肯见你呢?还不清楚原由就巴巴的赶过来,岂不是自讨没趣?就算是人家真的忙,你送去了,便有空了吗? 踌躇着,正想离去,便听得屋内人问道:“谁在外面?”得,忘了人家有一队顺风耳了。钟希同只好应道:“是我。”然后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他果真在书案上忙碌着,见她来了方才放下笔。 立在门口,她有点别扭的抱着食盒,“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拿了……”抬眼一瞧桌子上早就摆满了,汤羹海味,酸甜咸辣,一个不少。只不过,好像没有动过。她讪讪的笑笑,不好意思道:“我总是多事。”转身要走,手腕却被牢牢捉住了。他不说话,不过眼神里早就没了戾气。 “留下来。”冷易寒捏到她手腕酸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钟希同呆问道:“菜吗?”冷易寒皱眉,自己的表达能力这么差吗?补充道:“你。”钟希同抽出手腕,乖乖坐下。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未早上的事气闷着,钟希同清清嗓子,正正经经的赔礼道歉:“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冷易寒不懂女人的道歉礼数,如果按常理自然要说‘不,我也有错’或者‘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但他没有这样的概念,想着她今天跟别人男人谈笑风生就心生不喜,理所当然道:“你知道就好,下次不要这样了。” 钟希同瞪大了眼睛,像是看着一个怪物。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拍案道:“我还没说你你倒是先怪我了?怎么说人家陈济云也是客人,大老远的赶过来,咱们就算不能表现出热情好客的样子,也不能把人赶走啊?” 冷易寒一震,立刻擒着着她的胳膊把她从门口捉回来。平复着忐忑的心情,问道:“你真的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钟希同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点点头。冷易寒眼里重新现出光彩,又道:“你不是因为心疼济云而生我的气,对不对?你也不是真的要走,对不对?” “对对对,你快放手,胳膊要断了。”钟希同疼的直抽气,冷易寒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手劲儿重了,忙松开手。钟希同撩开袖子一看,通红的几个指印。冷易寒更加无措,看着她眉尖若蹙,自然而然的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没事儿,揉揉就好了。”钟希同最受不了别人道歉,总是习惯性原谅。冷易寒愈发心疼,道:“早上的事情也是我错了,我道歉。”钟希同看着他仓惶的神色,点点头,也算接受了。 钟希同低声道:“那……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了,你今天那样,吓到我了。”冷易寒瞥了瞥自己发红的手掌,那一掌他没用内力,完全是实打实的劈下去,没有皮开肉绽是他素日苦练的成果。他暗暗后悔,的确是有欠妥当,“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乱发脾气。那……” 他迟疑着开口,“你以后也不要动不动就说要走的话。你知道我病着,治不好怎么能让你走。”钟希同扑哧笑了,“那我就对你这个病人多多包涵、多多照顾呗,不会不负责任半途而废的。” 冷易寒道:“那就好。那……先吃饭吧!”心里的怒气消了,才意识到腹中饥饿。钟希同被他笨拙的样子逗笑了,嚷嚷道:“快吃快吃,我也要饿死了。”冷易寒纳闷道:“吴管家没告诉你,让你先吃吗?” 钟希同嘴里含着水晶肘子,含糊道:“说了,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吗?孤零零的吃一桌子饭,好凄凉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让冷易寒心情好到想不起来因为什么而生气了。 两人仿佛饿了三天三夜般狼吞虎咽的吃完一桌子菜,冷易寒才想起问:“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衣服?” 钟希同推理道:“昨晚不是说衣服的尺码问题吗?我想你的不是尺码问题,可能是颜色问题。今天打开你的衣柜一看,除了黑就是白,跟斑马似得。能不压抑吗?所以呢,我就选了各种颜色的料子,让你的生活色彩丰富起来。” 冷易寒本要劝她不必过于挂心此事,原本就是不治之症,何必枉费心思呢?看她兴致好的不得了,也不忍泼凉水。世间既然没有绝对的事,试一试又有何妨?想着从书案上取出几张纸递给钟希同。 钟希同不经意一看,如同鲁迅初见《山海经》,全身震悚着,结巴道:“你怎么……怎么知道?”冷易寒得意道:“听你描述了他们的相貌,我便试着画了一些。像吗?” 钟希同略略翻看,活像子舒、一天、晓晓、赵桑都到了纸上,个个都有八分像。冷易寒又从桌上取下一摞宣纸,道:“我画了几十幅,你将最像的挑出来,叫吴管家请丹青师傅来临摹。我们冷家在全国各地也有药房分号,将画像张贴于药号显眼处,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定会帮你找到。” 钟希同拿着几十幅一笔笔画出的画像,直觉有千斤重。原本不抱希望的事,此刻好像突然见到了一丝光亮。她沉默了半刻,上前几步,张开双臂抱了抱冷易寒僵硬的身躯,“谢谢你。这对我,意义重大。” 她太急切,所以等不及叫人,自己带着画像找吴管家去了。很多东西,都会在大喜大悲中忽略。比如,如果她回一下头,一定能看到冷易寒木木的站在原地,嘴角是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意。 夜,又一次降临到冷剑山庄。更夫的梆子敲过两次,钟希同终于打破宁静,温柔出声:“去睡吧!”冷易寒没有抬头,合上手里的书,低声道:“你先睡吧,我要去一下墨冢。”说着起身离开了墨色敞椅,向门外走去。 “不。”钟希同先他一步堵住门,坚决的说:“不准去。你去了等于放弃,回到原来的状态。你不想一辈子都睡不好觉吧?”看着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睛,心底想到了一个不放弃的理由,一个值得坚持的理由。 冷易寒一言不发,静默的躺在床上。他深知自己不会睡去,不会在一个让他怜惜的人身边让自己坠入到无边的梦魇中去。那样会吓到她,伤害她,甚至失去她。对,失去她才是最可怕的。刚刚拥有一点生气的日子又要重新退回到死寂里。不,他不想这样。 钟希同慢慢走到床边,冷易寒虽然对她不设防,还是不习惯近距离接触,忙问道:“做什么?”钟希同的手还未触碰到他僵在了半空,看着他紧张而又努力克制的样子,既觉好笑又觉不忍,心里隐隐的痛着。 她尽可能轻柔的说道:“我想让你睡着啊。可是,哪有人睡觉还穿着鞋子和外衣的?我帮你脱掉,好不好?”说着脱掉了他的鞋子。当她的手碰到腰带的时候,冷易寒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他有一点紧张,不,那也不完全是紧张。更准确的说,是……羞涩。 虽然他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也不是没有碰过女人。只是,从来没有这种关切的、发自内心的接触。这让他觉得心跳加快,血液翻腾。猛地弹起身,含糊道:“我自己来。”然后转身除去外衣,飞快的拉过被子躺好。 钟希同吹熄了多余的烛火,只留了一根绿蜡,用青纱罩上。跪在床边,轻声道:“把手给我。”握住他温热的手掌,虔诚祈祷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愿你许我们一个平静的夜,不要让我们遇到惊悸和梦魇,赐我们一个安稳香甜的睡眠。阿门!” 冷易寒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着,全身紧绷的肌理放松下来。脑子里一个声音说:“不行,不要睡。”睁开眼对上钟希同不解的神色,忙道:“我给你拿个东西。” 修长的指节在墙壁上轻磕几下,只听‘咔哒’一声,他便自床后某处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他道:“这把匕首和我的佩剑是一个剑师所铸,虽没有开山裂石之效,但同样削金断铁如泥。我若要伤你,你便用它保护自己。”说着塞到钟希同手里,重新躺好。 钟希同愣了几愣,劝慰道:“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你不会害我的。上次不是拿着剑也没事吗?为了让你心安,这个我先收下。今晚我就坐在这陪着你,守着你,哪也不去。”说着取了一个铺垫放下地上,屈膝坐下,给他掖了掖被角,淡淡的笑道:“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朗气清,适合蹲坑。我要苦守我的坑,呜呜…… ☆、白屋化作轻烟去 古调徐徐入耳来 前些日子,吴管家过来植树的时候教人搭了燕巢。没过多久,果真有燕儿前来居住。 天微微亮,冷易寒便在燕儿的低鸣中睁开了眼。床边的小人儿依旧如昨晚那般姿势,沉沉的睡着。冷易寒悄然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放到自己温热的床铺上。又瞧了片刻,方才离去。 吴管家见冷易寒一出门急急的迎上前来,称道:“少主”,欲言又止。两人行到对竹馆,他接连报了七八件无关紧要的事之后,终于道:“昨日夜里加了一班巡逻的庄卫,少主听着……可觉得吵吗?”冷易寒停了步,顿了半晌,方才言道:“我想,我可能……睡着了。” 吴管家听到这话如同懵懂孩童般,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样,重复着:“睡着了?”过了会方明白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双眼通红,连声音都颤抖着:“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看他如此激动,冷易寒倒有些不安了。伸手扶起年迈老奴,低声道:“我意,此事还需时日方能明了,眼下先不要声张的好。” 吴管家揉揉眼睛,道:“少主说的是,老奴失态了。这位钟姑娘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老奴多一句嘴,还请少主不要亏待她才好。” 冷易寒心里纳罕,钟希同隔三差五便将吴管家调侃一番,吴管家说不了几句话钟希同也是冷哼撇嘴的。两人活像两只斗鸡,今日怎么如此这般?冷易寒心中早有主意,只是有意试探,便抚琴而坐,道:“你觉得我如何待她才算好?” 吴管家沉吟道:“依老奴拙见,收房最好……”说了半句瞧着冷易寒毫无波澜的神色,又道:“若是养在白屋,怕是委屈了。” 一听到‘白屋’两个字,冷易寒便皱起了眉头。 刚成人时,吴管家便从妓院买一些未□□的姑娘留用。后来,便从平常人家买些清白的姑娘来。一是怕妓院里来的人嘴杂,难免坏了冷剑山庄的名声;二是冷易寒脾气古怪,瞧不上的人没法处置,只好哪来的送哪去。不管用没用过,到底在庄里过了一遭,再送到妓院,好似自己的衣裳给了肮脏之人,膈应的慌;三来,小门小户到了卖女儿的地步,也没甚说的。便是送回去,不过给几两封口钱,是再卖还是怎样,便不关冷剑山庄的事了。 这些人不与庄里众人相见,都养在白屋,饮食起居,自有谨言慎行的下人伺候着。这其中去留与否,吴管家也大致回过,平素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怎么觉得如此不堪?他厉声喝道:“怎可把她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吴管家立刻噤声,头也不敢抬,只竖耳听着。冷易寒道:“断断不可让她知道白屋的事,把那里……烧了。剩下的事,你看着办。告诉庄里的人,谁敢多嘴说半个字给她,舌头便不用留着了。”吴管家应声,立刻下去处理了。 冷易寒长舒一口气,既对着琴,便信手奏几曲古调。只是心不在焉,自然曲调杂乱。他今日心情很好,只是太好,便有些不安。好在铮铮乐律渐渐抚平心绪,终于从杂乱无章变得悦耳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吴管家来回:“都吩咐下去了,不到午时,定能事事妥当。”冷易寒‘嗯’了一声,猝然止了琴声,问道:“若我现在提亲,会不会仓促了些?” 吴管家有方才之鉴,再不明主子心意,真的可以回乡下种红薯了,忙笑言道:“回少主,老奴连日来瞧着,钟姑娘跟您朝夕相对,一向分外亲密,那便是喜欢的意思了。想是女儿家羞涩,不好直言罢了。” 冷易寒神情大悦,道:“那是自然。”略略思忖片刻,吩咐道:“叫杜衡来,我要送一封信到婉兮阁去。女儿家的心思自然要请女儿家帮我猜上一猜。”吴管家拍对了地方,顺言道:“少主说的极是。” 冷易寒道:“冷剑山庄也该有位女主人了。”吴管家略略讶异,定了定神,试询道:“少主偏爱自然无不可。只是……钟姑娘到底来路不明,老奴想本庄既和奋威将军府是世代交好,请顾将军夫妇认个干女儿也不是难事……” “不必,”冷易寒冷冷打断,“同儿的家乡与我们相隔千里,风土人情自然不同。所以,她也与常人不同。你安排的那些俗例她不会喜欢。另外,你既想到‘认亲’一节,想必‘娶亲’也不会慌了手脚吧?昨日,听杜仲说你定了杜康酒庄的百坛陈酿。天工苑的红绸也是成车的送来,难不成真如同儿所说你要为自己备下喜事吗?” 吴管家笑了笑,拱手道:“少主英明,老奴不敢隐瞒。明眼人都敲得出来,少主和钟姑娘是天赐良缘,庄里这些年未办一件喜事,老奴是怕有些生疏了,若是匆忙应对,难免疏漏,是以早早备下。只是,原本都是按照纳妾的规格置办的东西。如今冷剑山庄庄主要大婚,自然还要再加几倍不止。老奴妄加揣测主子心思,还请少主恕罪。”说着已经伏在地上。 冷易寒看了一眼,道:“起来吧,没有怪你的意思。”吴管家派人唤杜衡来,盘算着大婚的种种关节,也下去忙了。冷易寒忽觉身心舒畅,抑制不住喜悦之情,调琴奏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钟希同醒来的时候见日头很高了,没有钟表,也不知时辰。迷蒙着唤道:“冷易寒……”白芷推门进来,道:“主子在对竹馆,奴婢这就去请。”钟希同一边着衣,一边说道:“不用了,我过去找他吧。” 白芷淡淡应了声:“是”。虽然神色比往常更为恭敬,但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钟希同觉得气氛怪怪的,一时又说不上缘由。怎么自己睡了一觉,就得罪什么人了吗?疑惑着出了安苑,过了赏荷园,钟希同忽然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四处一看,东南某处可不是正冒着浓烟? 顿时急道:“那里着火了!我们快去救火。”说着,拔腿要跑。白苏急忙拉住,道:“姑娘莫急,那是烧一些不用的东西,不用救的。”见白芷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神色,钟希同便信了。走了两步,忽然眼睛放光,兴致勃勃道:“那咱们去看热闹吧!”不容分说已挣脱了白苏的手,跑过去了。白苏一怔,急急的瞪了白芷一眼,慌忙追过去了。 白屋的一切,正在浓烟中化为乌有。吴管家正率领众小厮在一旁看着,“吴管家,你们……干嘛烧屋子啊?”钟希同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一众小厮,恭敬行礼道:“钟姑娘!” 钟希同愣了一愣,一脸茫然。吴管家责怪的看了一眼追过来的白苏和白芷,又缓和了神色道:“姑娘近日睡得不好吗?比往常起的早些。少主在对竹馆,老奴这就派人送姑娘过去。” 钟希同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在那啊,我是来看热闹的。好好的屋子,干嘛烧了啊?”吴管家低声道:“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钟希同见他神神秘秘的,便跟他到无人处。吴管家道:“那屋子里都是少主梦魇时损坏的东西,全部堆在那屋子里,少主日日见到,难免烦心,所以老奴决定直接将此屋烧掉。”他这话半真半假,损坏的家具确实都挪到了此间,不过,是刚刚放进去的。至于白屋,就此成为冷易寒的一个秘密,一个永远对钟希同保守的秘密。 钟希同并不全然信服,东西坏了可以扔,何必非要烧掉一栋楼呢?吴管家说白芷和白苏要留下来,他另有交待。钟希同远远的瞧着,虽然听不见她们交谈,但瞧着不像‘交待’,倒像‘训斥’。那些仆人们看她眼光也变得怪异,无缘无故的敬畏起来。一定是有人说了什么,会是什么呢?她一头雾水,低头思量着。 “哎呦!” 钟希同拐了个弯,刚要进竹林,就撞到刚从里面出来的杜衡。脚下一滑,不由得惊呼一声,眼看着要跌过去。杜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总算没有让她摔倒,“姑娘没事吧?” 钟希同木然点点头,瞧着地上重重的竹叶,想:怪不得我站不稳。正在这时,竹林深处传来低沉的嗓音:“同儿来了吗?”“哎,是我。”钟希同应了一声。杜衡慌忙的松开手,道:“姑娘仔细看路,杜衡得罪了。”施了一礼,便要去了。 钟希同忙叫住他,道:“那封信是不是你掉的?”碧绿的竹叶间躺着一封雪白的信,杜衡赶紧拾起快步离开了。 这片竹林日日有人看护,长得格外挺拔。竹叶片片水绿,竹身根根修长,竹林深处,琴声悠然而起,钟希同迎着透过叶子落在衣衫间稀疏的暖阳,一步步向前。所谓对竹馆,便是大到一梁一柱,小到一杯一盏,全是竹具。馆前设了一个竹亭,自然是竹椅竹案,竹亭中正有一人,白衫玉带,领口袖口间都是竹色的流纹。十指流连于琴弦之上,奏着高山流水之韵。 钟希同不觉看的呆了,站在那不再向前。直到冷易寒高大的身影来到眼前,才猛然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冷易寒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钟希同仰起头,支吾道:“我想……我想问,你……你昨晚睡着了吗?”冷易寒悦然的点点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睡的很好。” 钟希同觉得耳朵痒痒的,不禁侧头躲了躲。瞥见自己来时踩过的小路,想起刚刚看见的那封信,上面有笔力遒劲的四个字:婉兮亲启。婉兮婉兮,好美的名字。其实原本想问的是——婉兮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婉兮,哎,惋惜。 ☆、竹林清酒论英雄 无情刃上是有情 钟希同说:“你弹琴的样子真像个隐士。” 冷易寒反问道:“隐士不好吗?” 钟希同笑道:“隐士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安贫乐道,别人看起来是很好。可是,隐士都是绝望了的人。站在人群中,觉得无力改变。只好摇摇头,叹息一声,到无人打扰的地方去了。” 冷易寒又道:“依你意该如何?” 钟希同手握竹杯,饮了一口清酒。沉吟半晌,笑道:“最好当然是英雄,扶危济困,定国安邦。不过,我既没有治国良策,又没有排兵布阵之能,连一技之长都没有,只好苟安一隅,不作恶事,不生是非,能助人时帮把手罢了。” 冷易寒道:“依你而言,我也做不了英雄。不是将相之才,也只能苟且偷安了。”钟希同忙道:“这你可说错了。你有一技之长,有医术有武功,既可以治病救人又可以行侠仗义,当然是英雄啊!难道你不想做英雄啊?” 她一时口快,说完方想到冷易寒号称‘冷面圣手’。‘冷面’自是凉薄孤傲,不理繁事;至于‘圣手’二字,她亲自领教过,虽然有回天之术,但碍着‘十八不救’,好像……也等于没用。 钟希同干笑两声,饮了一大杯酒化解自己的失言。冷易寒不动声色的为她斟满酒杯,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味道:“这么说,你喜欢英雄了?”钟希同点点头,冷易寒冷眸渐暖,正色道:“你既然喜欢,那我便为你做一个英雄。” “咳……咳咳……”钟希同一口酒呛在喉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同儿……”冷易寒还待说些什么,钟希同连忙摆手道:“我要……回去了,咳咳……我走了。”说着已然起身。冷易寒立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一个妃色身影扶着竹子,蹒跚着消失在茂密的林影之间。 钟希同觉得今天真是太奇怪了,怎么每个人都变了?连冷易寒也要说那么暧昧的话逗她。难道他是忽然睡了一觉,大脑不适应?百思不得其解,一整天都在苦思冥想。一声不吭的趴在窗前,像一只装饰在少女闺房的毛绒玩具。 冷易寒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原本笃定要逼得她无路可退的心,晃动了。冷易寒自以为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孰不知早就扰乱了女孩的神思。没办法,他立在那,如冰一般寒冷,如石一般坚毅,任谁在左近,都不会觉得自然。 “你怎么了?”钟希同实在害怕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像个杀手。冷易寒道:“没事,我很好。你呢?”钟希同叹了一声,坦言道:“我可不好。你们今天都怪怪的,弄的我也怪怪的。结果等了一整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是我多想了吗?”“对,是你多想了。”冷易寒脱去外袍,随口答道。 钟希同不理会越来越随意的冷易寒,盯着男人宽衣解带的样子,心里暗暗赞叹他的好身材,想到的问题不忍问出口了。如果,烧的真的是他梦魇时损坏的东西,他会很介意别人问吧? “可是……可是,他们突然间很怕我。以前他们看到我很自然的,笑一笑,打打招呼,当我是闲杂人等,随意的很。现在,都没人愿意跟我聊天了。” 冷易寒眼底漾出一丝笑意,轻轻拍拍她的头,道:“他们不是怕你,你也不是闲杂人等。去睡吧,别想那么多了。”说着顺着她的手臂一路下划,捉住了她的手。 钟希同被温热的手掌包围着,整个人简直像被雷电击中了。她承认,她是新新人类不假,内心真的蛮开放的,但是……身体很保守。‘牵手’这个行为,在心里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恋人才会做的事情。所以,她在一瞬间瞢住了。僵硬的盯着自己的手被拉到床上,直到被放开眼睛还是一眨不眨。 “你……”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惊到了——怔忡间冷易寒伸手脱下她的一只绣鞋。 “哎哎哎……”钟希同惊叫着,“干嘛呀?”奋力一挣,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脚踝从那人的手掌里解脱出来。 冷易寒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惊慌的样子,手掌牢牢的握着,纹丝不动。学着她平日的语气道:“众生皆平等,我们都是站在上帝的脚下。你不是常跟下人们这么说吗?你可以帮我脱鞋,我为什么不能帮你脱呢?” 钟希同疑惑着:这些话,你怎么都知道了?冷易寒见她迟疑着,戏谑道:“你不会……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的脚吧?” 钟希同不暇细想,不屑的否认道:“一双破脚,有什么不能看的。你们这些古……迂腐的人,才会这样想。我是怕你养尊处优的,堂堂大庄主哪会做这种事啊。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便伸手去脱鞋,却被冷易寒霸道的拂开了。 那人甚至有些粗鲁的禁锢着她的脚踝,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好似深山里的晨钟暮鼓,敲打着钟希同的耳膜,震的她不敢应声。直到室内一暗,那是冷易寒在熄灭闪耀的烛火。“留一盏烛光吧?”她阻止道。 冷易寒顿时僵住,回过身,用一种失落的神情看着她。敏感如她,怎能不知眼前这人的心思?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怕黑。”他依言留下一盏纱灯,径自到外间歇下了。钟希同念完祷词,他应一句‘睡吧’,便没有了声息。他睡着了,钟希同却失眠了。 心甘情愿,什么意思? 那些从小伺候他的丫头小厮不知帮他脱过多少次鞋,怎不见他帮人家脱过一次?连道谢也不曾有吧?联想他今日对自己的亲昵态度,更觉暧昧。虽说在现代并不能代表什么,但一个古代人,牵自己的手,是有意还是无意呢?那是不是就代表了什么? 钟希同辗转难眠间,忽觉枕下触手一凉,细细抚摸立刻辨出那是昨晚冷易寒给她的匕首。可是,今早明明放到柜子里收起来了。谁能取出来,再放在我的枕下呢?稍一细想,真是惊了又惊。四婢奉规守矩,这样的物件怎么会私自挪动?那么,冷易寒,你真的,不怕我伤了你吗? 想到这一节,钟希同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自然是这异乡异地有人如此赤诚相待,深情厚谊,再也不必怀疑。悲的是,自己情况特殊,日前因何而来,至今懵然不知。日后,何时何地会因何而去,也不可预料。 孤零零流落在此,尚无安身立命之所,谈什么儿女情长?冒冒然的穿越过来,就这么一个人贴心的对她好,她如何不感激?只是,各中情谊,实在是无福消受。罢罢罢,还是早早的说明白,不要害彼此越陷越深。 钟希同闭目深思,约莫有半个时辰,实在觉得难以入睡。便试着轻声问道:“冷易寒,你睡了吗?”过了良久,仍就没有回答。她翻了个身,摩挲着冰冷的匕首,打算苦熬到天亮。 “走开!”冷易寒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分外迷人,却也分外……可怖。 他又梦魇了?! 钟希同惊坐起身,扔下匕首,光着脚奔到他的床前。拨开白色的床幔,便看到他紧皱的眉头,额上是涔涔的汗迹。全身紧绷着,拳头握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钟希同听得他牙齿磨合的声响,知他要发狂,连忙扑过去,摇晃着他的肩膀,企图让他赶快脱离梦魇。 她焦急的唤道:“冷易寒,快醒醒!你快点醒过来!……啊!”猛然被他甩开,力气之大让她连连后退,直到撞上身后的雕龙楠木柱。“啊……”背上生疼,她忍不住□□了一声。未及起身,白衣已到眼前。钟希同一抬头,平素柔和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憎恨、厌恶、冷酷、所有暴戾的神情,此刻,都充斥在他那双深不可见的眸子里。 “冷易寒,你……”话未说完,她已被扼住了喉咙,慢慢的提到了柱子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钟希同无法呼吸,眼前的事物都渐渐模糊了。脖子上的手不断加重力道,钟希同恍惚听见他说了两字:“去死。” 我要死了吗?钟希同停止无谓的挣扎,脑子里猛然闪过上次的情景。“钟……希……同……同儿……我……”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头脑已经昏沉。好像,要死掉了吧? 颈上的手掌忽然松了,慢慢的放下了她。 钟希同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回过神,低着头,意外的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他清醒过来了? 该死,竟然睡着了!冷易寒怒气陡生,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哪怕从前无法入睡,总好过伤害自己明明想要保护的人。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相比刚才,钟希同更害怕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一头要撕咬猎物的野狼。她试探着,拉着他的衣袖,清了清嗓子,轻声说:“我没事,你不要这样。” 明明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安慰别人。冷易寒看着她尚未恢复过来的面色,心中不免哀叹,早就不应该期待的,不是吗?这样好的人,绝不会属于我。淡淡的说道:“放手。”然后拂开她的手,大步出了房门。 钟希同呆坐在地上,心想:不过是八月的天气,怎么,这样冷? 作者有话要说:唱歌,小宝贝,快快睡……浮生唯有念与想,另一种风格,抱走好不? ☆、沉酣噩梦终需醒 解铃定是有缘人 钟希同在床边足足呆坐了一夜。 下人们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也比平常过来的早些。钟希同一看四婢缺了白芷,略略一问,白英答道:“芷儿年纪小,做错了事在闭门思过。这两天便不能过来伺候姑娘了。” 钟希同见她不愿多说,也不便再细问。便道:“那……冷易寒呢?”白英轻叹一声,红了眼圈,低声道:“主子昨夜在后院浇了冷水,衣裳都湿着,也不肯换。吴管家劝了两句,都被训斥了。姑娘不在,我们……我们什么也不敢说。” 钟希同心像被揪住了,顾不得别的,一边穿鞋一边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白英道:“整夜都在莲花堂,”见钟希同这就要去,忙道:“那屋子阴冷的很,姑娘加件衣服吧?”钟希同摆摆手,已经出门了。 莲花堂在剑冢的里面,是整个山庄最隐蔽的所在。钟希同恍惚记得白矾说过,那是先人礼佛的地方。先人已故,荒废多年了。门口的杂草,已经长到齐膝那般高了。她独自一人前来,心里慌慌的。 莲花堂里没有窗,也没有灯盏,能够借以照明的只有门缝里透过来熹微晨光。推开半掩着的古木漆门,便见到他和他影子背对着光亮,矗立在沉重的黑暗里。 “同儿,你信因果报应吗?”他没有回头,声音略微沙哑着,充满了疲惫感。钟希同依稀看见佛像下有几个灵位,心里害怕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也不敢冒然回答,只问:“怎么忽然想这些?” 冷易寒凄然道:“我从六岁开始杀人,一出手便杀了我最亲近的人。你曾说我冷血无情,我认为我的确是如此。所以,一直不得安睡。同儿,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钟希同心里明白,他以前必然做过错事,才会思及此处。因果报应,难道能说不信?虽然好人有时短命,坏人也会走狗屎运。她慢慢踱到冷易寒身边,看着他冰冷的神色,觉得胸口憋闷的几乎喘不上气。 六岁?那么早就见识到鲜血、死亡,该是一生中多么浓重的一个阴影呢?想到这,劝道:“人在做,天在看。谁的一生不做几件错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你便是真有错,二十几年的折磨也抵得过了。又何必耿耿于怀,死活不肯饶恕自己呢?即便从前错了,日后,我们多做几件好事,补回来,好不好?” 冷易寒回过头,半晌才道:“你知道吗?你总是让我惊讶。”钟希同笑了笑,学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道:“是吗?别人也经常这么说。”然后又笑了笑,见他终于缓和了神色,又道:“你也总让我惊讶。我都不知道一个人不睡觉,能活这么久啊!哈哈……你就不能配合着笑一下吗?” 冷易寒僵了僵,道:“也许我能帮你做点别的。”钟希同挑挑眉,想:“你要是能帮我开心就好了,不要总是看起来如此清冷,这样……让人心疼。”她咽下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先离开这,我保证安排一天的事,让你忘了所有不愉快。”说着拉着他的袖子出了莲花堂,那个地方阴暗冷清,她实在不想多待一刻。 早膳又摆在听雨轩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药冢的人早早送了一碗预防伤寒的药汤来。白英摆好碗筷,意味深长的看了主位一眼,钟希同旋即了然。冷易寒眉头微皱道:“撤下去。” 三婢一时慌乱,都拿眼儿觑着钟希同。钟希同被盯的发毛,赶紧劝道:“大家都是好心,还不是怕你着凉吗?一碗药而已,喝了吧?”众人等着冷易寒的回话,却见他只是看着说话的人,闭口不答。 钟希同在椅子上蹭了蹭,道:“看我干嘛?看我能治病啊?快喝快喝,还要我喂你不成?”冷易寒闻言立刻红了耳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钟希同琢磨着两人出庄逛逛,外加自己也一直惦记着骑马。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往墨冢找冷易寒去了。门没关,恍惚听见冷易寒说:“要你准备的事,先缓一缓吧!”吴管家道:“少主可是顾及梦魇的事吗?”冷易寒刚说了个‘我’字,察觉屋外有清浅的呼吸,便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钟希同连忙跑了进去,拍手攒道:“我才刚进院子你就听见啦?真是顺风耳呢。”冷易寒挥挥手,吴管家到她跟前施了一礼下去了。“找我何事?”冷易寒理了理案上的东西,淡淡的问道。 钟希同白了一眼,心里疑惑了。两个人除了一起吃就是一起玩,哪有什么正事啊?平日都轮不到她过来,冷易寒自她睁开眼几乎整日陪着。什么时候这般疏远了?钟希同只道他因昨夜的事心情不好,一时也不计较。连请带求的,非要他教她骑马。冷易寒拗不过,只好依了。 八月的山野,正是风情水阔的时候。两人两骑,漫无目的的徐行在山水间,别有一番情调。钟希同瞧着田里耕作的农夫,挑着担子的小贩,驿道上飞驰的铁骑,越发觉得这个古代真实了。 “这马叫什么名字啊?”她指着自己的坐骑问。冷易寒道:“你那匹叫白术,我这匹叫苍术。”钟希同道:“苍术好听,白术不好听。”冷易寒策马靠的近些,问道:“依你,该叫什么呢?” 钟希同想了想,忽而大笑,问道:“奥巴马如何?”冷易寒不解,也不深究,只道:“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这马儿又不会反对。” 钟希同好不容易听他说句玩笑话,一看他仍旧一脸正经的样子,笑道:“你自己说的笑话都不笑啊?”冷易寒愣了一下,由着她笑去。只是在这样清脆的笑声里,他的心也漾出了一层涟漪。 二人又行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在一个湖畔停下了。钟希同还未下马,便惊叫着:“好大的一个湖啊!”冷易寒扶她下来,脚一沾地就立刻冲到湖边去了。又是叫又是跳,足足扔了几十个石子才肯安静下来,好好说几句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美的湖呢!” “不是,”冷意道:“我就是在这湖上遇到你的。” 钟希同愣了一下,慢慢在湖边坐下。低头拨弄着湖边的嫩草,全然没了刚才的兴致。自己突然消失了,姥爷怎么办呢?他怎样才能接受这个事实?想着想着,想的头都痛了。好像天地间只有一个自己,面对着几十个无法回答问题。 冷易寒静默的站在一旁,他想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想对她说很多很多话。但是,有一个顾及。所以,只能毫无声息的立在那里。在听到她吸鼻子的时候,递上一块手帕。钟希同接过去,狠狠的擤了擤鼻子,然后递回来。 冷易寒诧异着,没接。钟希同打开手帕看看,说道:“没有鼻涕的。”冷易寒接过去收回怀里。钟希同粲然一笑,问:“以为我哭了吗?”那人点点头。 她继续道:“古有‘孟姜女哭长城’,长城唉,多么不容易才建起来的,她竟然给哭倒了。所以,哭有什么好处呢?既不能解决问题又浪费水分。你呢,不笑,我呢,不哭。我们算最佳拍档吧?”发表完一番歪理邪说拍拍愣着的冷易寒,道:“回家,继续治你的病去!” 回庄后,钟希同拿了纸笔,描描画画,嘴里念个不停。冷易寒走过去一看,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词语。比如‘颜色’‘衣服’‘食物’‘位置’等等,让人不知所云。 钟希同解释道:“我在做图表,你想啊,前天明明睡着了,昨天却没有。说明一定有个因素改变了,所以影响了结果。可这个因素是什么呢?”她开始喃喃自语,“祷告吗?我昨天也祷告了啊!” 冷易寒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道:“其实,我前晚醒了一下。不过……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睡着了。”钟希同咬着笔杆,含糊道:“怎么会这么简单呢?会是这个原因吗?” 抬头看了看冷易寒毫无玩笑的样子,又道:“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能性,不如试试吧。今晚,我还在床边守着你。”冷易寒担忧道:“其实,你完全不必冒这个险。如果你有任何意外,我会比现在更痛苦。” 钟希同笑了笑,道:“我现在可是掌握到秘诀了,只要你一不对,我就大叫自己的名字。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相信我,你也不想一辈子这样吧?”冷易寒想了一会,坚持道:“那你去床上睡,我守着你,也是一样的。”钟希同无奈道:“好吧,反正我是真的困了。” 看着床上很快入睡的小人儿,冷易寒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靠了靠身后的椅背,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次日正午,钟希同睁开眼就看到冷易寒静坐在床边。见她醒了,忙递过一杯清茶,轻声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昨晚睡的很好。”柔软的袖口拭了拭她额上的薄汗,出门去了。 丫头们一下子涌进来,钟希同刚刚清醒的大脑,没空理会那些或嫉妒、或欣喜、或感激的目光。反复回味冷易寒的那句话,昨夜一室安稳的气息,让她睡的很沉很沉,嘴角忍不住挂上笑意。 为保险起见,如此过了三日,方通告全庄上下。庄主心情好,个人均有赏赐,大摆了三天筵席。冷易寒终于放下心来,吩咐吴管家道:“好好准备吧,日子也就是中秋后了。最迟,不过月底。”听得冷易寒如此吩咐,吴管家喜笑颜开的应了。 ☆、轻一笑冰山不冷 画藏舌初吻已失 长日无聊,钟希同跟丫头们在屋子里学刺绣。一针一线,也有个中门道儿。 正得趣时,吴管家来了。钟希同也不记恨前面那些事,忙叫白苏斟茶看坐。 吴管家道:“姑娘客气了,老奴有件小事要听听姑娘的意思。说完便走,不必麻烦了。”说完又寒暄了几句,方道:“少主近日好像腰部不适,想是睡了几日木椅的原故。老奴想着,姑娘一向体贴少主,可否想个法子,既让少主舒坦些,又方便姑娘照顾。” 钟希同略一思忖,道:“那就把外间的床榻移到我这屋吧,放靠窗的位置。先这么着,等我想出治病根的法子再说。”吴管家连声应着,好好奉承了几句,立刻下去差人办了。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竟半次梦魇也不曾有过。适逢中秋将至,整个山庄都变的喜气浓浓。吴管家比往年更为忙碌,不停的增添四处陈设。张灯结彩,‘冷’剑山庄好像忽然‘热’了起来。 看着忙碌的众人,钟希同一开始瞧着的确是热闹欢喜。只是,自己无事可做。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了。在众人之中觉得有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读书写字,骑马下棋,什么都做不下去。干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正烦闷着,感觉到那人来了。坐在床边,用食指拨了拨她的碎发,轻声道:“刚起来怎么又躺下了,也不怕恙着食。” 冷易寒见她不理,也不生气。心知她每每如此,都是想家的原故。于是取来一个物事,塞到她的手里。方方正正,冰冰凉凉。 钟希同一惊,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兴奋道:“冷易寒你是个天才,是个活着的主,爱死你了!咳咳……”太兴奋,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太兴奋,所以不知所云。太兴奋,庆幸冷易寒帮她捡回手机,还有,庆幸手机是防水的。 慌忙的开机,没有信号,预料之中,但是,这个家伙属于‘土特产’吧?唯一从家乡带来的东西。她仍旧兴奋着,不经意瞥了瞥一直僵在一旁的冷易寒。然后,她也僵住了。 “你你……你那是在笑吗?”钟希同迟疑着,傻傻的问。冷易寒碰了碰自己的脸,一样的讶异。 原来,冷易寒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那么好看。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做什么?”他问。“你这一笑比流星还稀奇,当然不能浪费,许个愿呗!” 钟希同笑着赶快打开照相功能对准冷易寒,催促道:“快没电了,你快再笑一下。”冷易寒动了动面部肌肉,却不知如何做了。看着红色的低电量指示灯不断闪烁,钟希同放弃拍‘美男一笑’,改为‘和古人合照’吧? “不笑也挺帅的,快过来!”她不由分说的拉过冷易寒,靠着他的肩膀拍了一张‘亲密’照。“你快看……哎!”在她说话的同时,手机自动关机了,“本来……想让你看看咱们的合照的。”对着漆黑的屏幕,钟希同一脸失落。 冷易寒忙道:“我看到了,比画像更像一些,好似铜镜。”钟希同点点头,虽有些沮丧,仍旧应付着:“嗯,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于是,为了博美人欢心,冷易寒提议为她作画。闲着也是闲着,二人干脆出城去写生。路过画舫,钟希同当然进去好好观摩了一番。以她只会画圆圈简笔画的水平,自然每幅都是精品。 只可惜,画中的女子虽然都颇有姿色,可是千篇一律。温良恭俭让,低头掩口,娇羞的很。钟希同的人生目标中有四个字是——与众不同。所以,当冷易寒要她摆出一个姿势的时候……她右手掐腰,左手在颈边比出剪刀手。最让冷易寒惊讶的是,她竟然吐出了舌头! 冷易寒红了面色,忙四处环顾了一番。幸好这荒野无人问津,除了这两个富贵闲人。他略不自然的问道:“我要画很久,你确定是这般……这般姿势?”钟希同一动不动,依旧吐着舌头,含糊道:“快……快画……”冷易寒只好提笔作画。 半个时辰过去了,钟希同觉得自己的腰可能断了,舌头也不是自己的了。不由得抗议道:“呜呜……呜呜呜……”(自动翻译:快点,好了没?)冷易寒一脸淡然,道:“这就好。”片刻之后果然收笔。 钟希同立刻瘫倒在草地上,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元气,第一句话便是像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一样,虚弱道:“给我看看。”冷易寒早就收好了笔墨画卷,见她伸出手,便顺势握住。拉她起来,道:“回家给你看。”然后,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钟希同盯着握住自己的大手,心道:“冷易寒,你又没睡好吗?”手掌里能感受到他常年练武的薄茧,蹭的她心里痒痒的。甩了甩……甩不掉。冷易寒,你用了502吗?她忍不住抗议道:“你可以放手了。” 冷易寒好似没听到,兀自大步走着。钟希同不悦道:“干嘛一直占我便宜啊?”那人不理。钟希同被他一路牵着,最后连挣脱的力气都没了。眼睛一转,反手动了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你……”冷易寒猛地松开了手,一脸黑线的看着她。 钟希同得意的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看着路旁的小摊道:“我累了,我要喝凉茶。”她赖着不走,冷易寒只得妥协。放下东西,二人顺便歇歇脚。两碗凉茶下肚,钟希同的主意也来了。 往冷易寒身后一指:“那是谁啊?”趁那人一回头抢过瞟了多时的画卷,跑到没力气才停下来,打开细看一番。 冷易寒何时被人这般捉弄?摇了摇头,付了茶钱,不紧不慢的踱到她身边。却迎上钟希同一脸的怒色,她绷着脸质问道:“舌头呢?我的舌头呢?”原来,画上的女子论五官确是钟希同不假。只不过,画中人在山水间盈盈而立,脸上微笑着,绝不是她刚才那般妩媚妖娆的姿势。 冷易寒夺过画卷再度收好,道:“一个姑娘家,自然不能给别人看你的舌头。除非……除非是极为亲近的人。这幅画是要挂起来的,你那般模样,不合适。”钟希同登时火冒三丈,愤然道:“那我刚刚那么辛苦,你就画了这个?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什么不能这样那样的。” 冷易寒见她如此不受教,也不悦道:“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跟我回家。”然后握紧了她的手腕,急步前行。钟希同怒上加怒,手上挣脱不开,只得嘴上不甘示弱,胡乱骂道:“古董!烂人!你放开我,你个兵马俑……”骂了一阵,冷易寒一字不回,脚下加快两人已进了云州城。 傍晚时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钟希同见他还不松手,干脆对着路人做鬼脸吐舌头。心想:“反正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丢也是丢大庄主的脸。”冷易寒见身边的行人纷纷散开,一个个面色惊慌诧异。他回头一看,钟希同得意的对他笑了笑,不知死活的转了转舌头。 嘭! 冷易寒觉得脑子里有一个炮仗,此刻炸开了。一个大力的拉扯,将她拽进了无人的小巷。钟希同觉得手腕被攥的生疼,嚷道:“冷易寒,你……” 她说不出话来了,她这次真的觉得舌头不是自己的了。因为,有另一条舌头在控制。这是……吻吗?钟希同觉得心脏猛然炸开了,在胸腔里血肉模糊的存在着。她震惊着想:这是我的初吻唉,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不知道叫什么的巷子?而且,天上没有星星?而且,他还没说那三个字?等一下,这个人是谁啊? 钟希同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那张被放大的脸。瞬间清醒过来,用力的推了对方一掌。小白兔突然化身为母老虎,冷易寒没有准备。但是,习武之人有本能反应。捉住她的双手,加深了这个吻。毫无临敌经验,钟希同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唇舌缠绵之间,她不管不顾的咬了一下。 “唔……”钟希同率先叫痛。 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口腔里融合了两个人的血液,满是腥甜的味道。冷易寒一愣,被猛的推开。好像刚刚做了一个梦,只不过与以往不同。刚刚是一个柔软的,香甜的的美梦。面对钟希同一脸厌恶的神色,心里一震,一下子恢复了理智。 同儿,讨厌我吗?可是,你明明说过,你爱我。 钟希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起手掌,真想打下去。可是,他一脸受伤的样子,好像被占便宜的人是他,好像被夺了初吻的人是他。他甚至合上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一掌,便僵在了空气里。 冷易寒,你怎么可以这样? 钟希同将他狠狠的推开,头也不回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签约第二次被拒,已经不会伤心了。 ☆、世间好物不易得 芳心难属意难逢 钟希同跌跌撞撞的跑进庄,丫鬟小厮们一叠声的请安行礼。“奴婢请姑娘安!”“钟姑娘好!”“姑娘有何吩咐?”……钟希同一个也不理会,直奔安苑,摔上房门。 气闷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卧也不是。又惊又怒,又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心里像是吃了跳跳糖,折磨的她一刻也不能安宁。 此时,不知谁轻叩了三声房门。钟希同随手抓起一个水壶就扔过去了。哗啦,碎了。本以为是冷易寒那个挨千刀的,结果却响起了白英的声音:“姑娘,发生何事?”白矾道:“姑娘可否开一下房门,奴婢进去帮您打扫一下。” 钟希同一不做二不休,屋子里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都遭了殃。一个个面目全非,粉身碎骨了。门外只听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接下来是她的叫嚷:“谁也不许进来!跟你们没关系,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然后又是乒乒乓乓好一阵声响,屋子里才没了声音。四婢互相对视了一眼,进退踌躇间忽然发现冷易寒立在院中,不知有多久了。 “主子。”四人跪在面前,等着他的示下。 冷易寒好像全然没听见,也没看见。眉头微皱,自顾自的沉思。吴管家闻讯寻来,见他不理便站在一旁,不敢造次。过了许久,冷易寒方道:“去库房选些轻巧光滑的器具来,等她没的摔了,便送进去吧。”说完转身走了。 吴管家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摸出两把钥匙摩挲了几下,不舍的交给白苏,心疼道:“去吧,别心疼。”四人转了转眼珠,心想:“您是劝您自己呢吧?” 不一会,白苏回来了。后面跟着四个小厮,抬着八个双层礼盒。到了安苑门口,便不敢擅入了。白英打开一看,都是轻巧玲珑的器皿,也用不着这些使蛮力的小子,便让他们下去了。 白矾凑过来一瞧,里面有一套哥窑的全套寿宴器具。杯碟碗筷盏,大小不一,八十多个玩意儿,全是细滑的青瓷。不由咋舌道:“这个统共没几套,碎了可惜吧?”白苏道:“怪我吗?不是说捡些轻巧的吗?那些人高的瓦罐,腰粗的盆瓮到是有,姑娘搬也搬不动,怎么摔得?” 白英道:“得了,有力气都往正地方使,有好话跟主子姑娘说去。”二人一看她不高兴,都噤了声。 白英领着三人空等着,听着里面似有声响,方轻叩了叩门,轻声道:“姑娘,奴婢进来了。给您送点东西就出去。”说完便进,也顾不得准不准了。打眼一瞧,钟希同蹲坐在椅子上,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往红木八仙桌上划。 削金断玉的匕首,要在木头上刻画,真是容易极了。她气势汹汹,众人也不敢多言,放下东西就出去了。白矾顽皮,趁着放东西的当儿多瞅了几眼。见那匕首刻的恍惚是个人的形状,圆圆的脑袋下面接了个方形的身子,左侧画了个桃心。 钟希同正握着匕首,一下一下,狠狠的往那心上戳。“姑娘,”她忍不住劝慰道:“奴婢不知发生何事。但请姑娘宽心,别气坏了身子。” 钟希同抬头看着她一眼,将匕首往那心上用力一插,恨恨道:“你知道吗?那是我的初吻啊,竟然在那种情况下,便宜了一个古代人。”“啊?主子又吻您啦?”白矾一惊,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嘴上的话早就说出去了。 钟希同冷冷的目光射过来,一愣:“又?”白矾恨自己一时口快,话却收不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个……不是。”钟希同急道:“什么‘不是’?你们这都跟他学的什么毛病?难道多说几个字便累死了?” 白矾咬了咬牙,跪下吞吞吐吐道:“奴婢未曾亲见,只是……只是猜,姑娘的初吻怕是……怕是……要从‘喂药’算起。” 钟希同恍然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大家总是暧昧的眼神看着她,原来都是一路瞧来,以为他们有什么的。她克制着,低声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白矾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钟希同越寻思越觉得不平,拔出匕首提着就出去了。 青天白日的冷剑山庄,头一遭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匕首意欲行凶的。也是头一遭,真的让那人活着走到主子面前。杜衡和杜仲守在门口,好像早知道她会来似的,看见那匕首虽然一愣,还是乖乖的让开。 “冷易寒!”她没好气的叫了他一声。 冷易寒正拨弄着生僻的调子,一副不喜不怒的神色。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钟希同更为恼火。她磨了磨牙齿,问道:“你是不是吻过我?”冷易寒点头,“是。” 钟希同呼吸一顿,道:“你想清楚,我问的是今天之前,你,是不是吻过我?”冷易寒停下早就乱了的曲调,沉稳答道:“是。”钟希同气结,“你……你竟然敢承认?” 冷易寒看着她,道:“我冷易寒行事为人,虽不被江湖中人称道,却敢自认光明磊落。我做过的事,当然要认。那日在湖畔,你突然溺水,没了呼吸。我不得已……” “什么?”钟希同一震,忍不住打断他:“你救我的时候,就……耍流氓?”冷易寒上前一步道:“你果真恼我吗?同儿……” “不要叫我的名字!”钟希同猛地提起匕首,暴怒着,像一头炸了毛的小兽,“你别在靠近我,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杀了你’这三个字,说的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明知道做不到的事,何必虚张声势。钟希同觉得自己可能太过愤怒,有些恍惚了。因为,她分明在冷易寒的脸上看到了笑。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笑,跟第一次完全不同。看起来那么清冷,苦涩。 冷易寒苦笑着,再上前一步,道:“你刺吧!用你全部的力气刺下去。你就会发现,这颗心即使冷漠无情,即使让你觉得厌恶。可它的血还是热的,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你。”他穿着棉布白袍,一步步的走近,看起来莫名的让人迷惑。钟希同觉得头脑混沌了,她攥紧了匕首,狠狠的掷了出去。 嘭!琴弦应声而断。锋刃入木三分,余威不减,兀自铮铮颤动。冷易寒睁开眼,只看到一个仓惶的背影。 你,要往哪里逃? 一整夜,钟希同没有合眼。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那个冰窟窿不在你就睡不着了?别跟自己说你没担心他会□□你似的。现在好了,他不回来,你一个人,应给更高兴才对。为什么觉得,如此不安?起身点了十几根的蜡烛,空对着一屋子的烛火,默默出神。 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有了睡意。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屋子都被打扫过了。没办法,她就是这样。心情如何糟糕、如何失眠,只要一睡着,就是在她耳边伐树都听不见。 何况,是训练有素、轻手轻脚的丫头们。狼藉的碎片统统不见了,屋子里新添了很多瓷器摆设,墙角矗着一盆半人高的珊瑚,瞧着怪好看的。钟希同闻到了桌上饭菜的香味,立刻决定起床。一摸都是热的,鸡丝米粥还冒着热气。昨天折折腾腾的只吃了早饭,现在真的饿了。于是毫无客气撑到再也咽不下一粒米后,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浑身舒畅。 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是疗伤奇药。但对于钟希同来说,食物才是。 饱了不想动,对着一碟橙子糕,懒懒的交谈道:“你说……我也不是特别讨厌他。虽然他是个杀人犯,还总是冷冷的。但这是古代啊,他又不用真的进监狱。高富帅,而且竟然还不白痴,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不过就是一个吻吗?虽然是我的初吻,虽然我不是这样计划的。但……也没到多严重,21世纪的新新人类,又不会怀孕,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吧?何况,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原谅他吗?给点建议啊,小黄。” 她摸着一言不发的橙子糕,像触摸着一只小猫咪的头,决定了:“你就叫小黄了。”环顾四周,又发愁了:“我昨天好像摔了不少好东西,他会不会要我赔啊?”十指敲击着桌面,自言自语道:“我可以先藏起一些东西,卖了。然后,他要我赔的时候……我把钱给他。这叫,完璧归赵。”说做就做,立刻捡了一些看起来精致又方便藏的瓶瓶罐罐,用衣服包起来锁到衣柜里。 钟希同刚忙活完,就听到有人叩门,立刻心虚道:“谁啊?”门外回道:“奴婢白芷,主子在城外等您,请您随杜衡过去。”“哦,知道啦。”钟希同收拾了一下,出门前特意叮嘱:不许动她的衣柜和梳妆台上的橙子糕。众人应了,她才随杜衡策马出城。 远远的看见冷字号的大船稳稳的泊在湖中央,甲板上修长的白色身影自然是冷易寒了。一叶扁舟早早的候在湖畔,杜衡扶她上去,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道:“请姑娘保重自己。”钟希同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未及说什么,舟子便划离了岸边。冷易寒拉她到甲板上,她刚刚站稳,便迫不及待道:“我好了。” “什么?”冷易寒不解。 钟希同摊摊手,无所谓道:“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啊。”她拍拍冷易寒的手臂,“我已经想通了。当初你也说是不得已嘛,为了救我才……才那样。昨天大家一时冲动,就当我们都吃错了药。就过去吧,我们都不用为这个烦心了。”她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 冷易寒深深的一个呼吸,道:“这是你真心话吗?”钟希同没吭声。“我想听真心话。”冷易寒坚持道。钟希同看着他执着的目光,心道:“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好,你非要我说,我就不客气了。我是很生气,不仅是因为你,而是很多事叠加起来。我莫名其妙来到这,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我的家人说不定已经以为我死了,而我,竟然在这给你治什么怪病。我连便秘都不会治,好吗?我没有办法养活自己,住在别人的屋子里,每天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去。我甚至想,我死了会不会就回去了?可是我还不敢死,因为我怕,我怕我死了,就是他妈死了。” 她喘口气,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控诉道:“而你,让这一切变得更糟糕了。我的初吻,那不仅仅是一个吻,是一个女孩的梦境,你明不明白?” 冷易寒沉思着,点了点头。钟希同收敛了嚣张的气焰,继而道:“反正……反正初吻是很重要的。换成钱的话,比我摔得那些东西值钱多了。所以,你不能……要我赔。” 冷易寒道:“当然。” 他一脸的诚恳,钟希同只好勉强道:“好吧,那我也不要你赔了。我已经决定原谅你了,我要原谅你。OK,好了。” 冷易寒看着她时而愤怒,时而伤感,时而无奈,时而释然的发表完长篇大论,竟然笑了。他的笑从眼底蔓延到眉毛、嘴角,越发深浓。 “我娶你。”他淡淡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希望看到的亲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接下来剧情都很高潮啦,希望有人喜欢。感恩,祝福。 ☆、诉衷肠谈情说爱 论黄道择日成婚 “我娶你。”他淡淡说道。 钟希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他又道:“我赔,我要娶你。” 钟希同眨眨眼,惊讶的脸加上几分尴尬牵强的笑意:“不……不用了。谢谢!” “我娶你。”冷易寒再一次坚定的说出这三个字。 钟希同连忙解释道:“真的不用了,我刚才是胡言乱语。真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嫁。我还小呢,我还想多玩几年再说。呵呵,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相信我。” “嗯……”冷易寒自顾自思忖着,商议道:“明日便是中秋,八月十六是黄道吉日。后日我们成亲,如何?” 钟希同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她近似决绝的吐出这个字。冷易寒又道:“你既不喜欢十六,那便十八,也是吉日。你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委屈你。” 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慌张而无助的说道:“不行,你在胡闹什么呀?不可以的,我不同意。”冷易寒几乎不与人商量什么,今日难得这样有耐心,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轻描淡写的问道:“为何?” 钟希同都被气笑了,道:“这还用问吗?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是要有爱情的。怎么能这么随便?”冷易寒道:“我不是随便的人,也不会随便娶什么人。至于……爱情,”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情不自禁的抚着她的面颊:“你怎知,我不爱你?” 钟希同猛地一震,不知心里是火山爆发,还是黄河决堤。总之,五脏六腑通通混沌了。呆愣着,看着他那样专注的眼神,那样深情的嗓音,即使如此突然,也由不得她不信。他的手让她面色发烫,心咚咚的跳着。感觉到他慢慢俯下身,一点点靠近着。 湖上的风一起,她猝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红着脸道:“不行,我不爱你。” 虽然早知道她会这样说,在真的听到的时候,心还是痛了一下。冷易寒暗自嘲笑:“还以为自己早就无喜无悲,出离尘世了。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用一贯的姿态道:“无妨,我还是会娶你。” 他的淡定,让这一切如此不真实。又隐隐的让她知道,这一切已经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钟希同不知道如何改变局面,脑子里飞速的想着如何说服这个固执的人。她定了定神,拿出辩论场上的气势:“你的话不符合逻辑,我不信。比如,你为什么爱我?我想不明白。” 冷易寒看着波平如镜的湖面,悠然道:“我的人生,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日为何东升西落?月为何阴晴圆缺?一年为何有四季?一天为何要分日夜?你,为何……你笑我就高兴?难过我就心疼?又为何,对着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背转身去,不给她看到他微红的面色。 对于一个不善表达的人,这算是炙热的表白了吧? 钟希同又一次被震撼了。她今天像在山地中行使,不停的被颠来倒去,震来震去。不禁喃喃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冷易寒道:“我也没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我……我想一下。” 钟希同低下头,安静了几秒,报告说:“我想完了。前面的几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后面的……后面的我也不清楚。可是,就算你喜欢我,就算我也不讨厌你,甚至就算我喜欢你,我们也不能在一起。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迟早都要回去的,随时都有可能回家。” 冷易寒重点留意了她的‘甚至就算’,淡淡的笑着:“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你又不知道去你家乡的路,等以后咱们找到了,我定会好好给岳父岳母大人赔礼。” 钟希同急的跺脚,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道:“什么呀,他们早就不在了。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你根本没听明白。我说,我们是两个世界。就像……”钟希同瞧见天上的雄鹰,比喻道:“就像这湖,你是天上的鹰,我是湖里的鱼。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明白吗?” 话音刚落,盘旋在上空的黑鹰忽而俯冲下来,叼起一尾小鱼儿,飞走了。冷易寒从没有这样喜欢过鹰,他愉快的决定:今后再也不猎鹰了。得意笑道:“现在,鱼和鹰不是在一起了?” 钟希同磨了磨牙,考虑着红烧鹰肉会不会好吃。还要学射箭,把这个胡乱搅合的家伙射下来。她不肯认输,再道:“那鱼儿做了鹰的腹中食了,哪里是什么爱。你的爱倒来的轻巧,你说说,什么是爱?” 钟希同心里想着,不管冷易寒回答什么,她都要说‘那不是爱’,便算赢了。 岂料,冷易寒眉头一皱,复问道:“你说什么是爱?” 钟希同暗叫不好,这家伙平日里少言寡语,省下来的几十年的话都要在今天说了吗?不是说不善于口舌之争吗?今天怎么这么机灵了?这可怎么回答是好?你说‘怜惜是爱’,他便说‘我怜惜你’;你说‘心动是爱’,他可以说‘我对你心动’;你说‘给对方自由是爱’,他很有可能不要脸的说‘我给你在庄内的自由’。如果说……说‘说不清楚是爱’呢? ——他可以说‘我对你便是说不清’。大脑飞速转了几圈,鄙夷道:“你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凭什么说爱我啊?” 冷易寒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霸道的危险信号。钟希同还未从得意中清醒过来,已被他猛然拉到怀里,用力的吻下去。“唔……”钟希同刚要抗议,却正好被他的唇舌堵了个严实。 奇怪?他明明姓冷,为什么气息总是这样灼热?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钟希同开始拼命的挣扎。试问,一个武林高手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之间,有何‘较量’可言?她的拼命捶打,不过是可做掸灰的粉拳罢了。情急之下,她忽的想起一个绝招来。假意放弃了抵抗,当冷易寒略松禁锢的时候,狠狠的向他□□一踢——她这一踢可用了七分力,要不是被吻的手软脚软,她敢用十分力。 冷易寒根本没有料到,习武之人,对于这类招数都看作‘下三滥’。他又如何能想到,一个姑娘家这样……豪放?闷哼一声,吃痛之际猛地推开她。钟希同惊慌之下没瞧着后面,连连后退了五六步,只觉脚下一空,一头栽进冰冷的湖水里。 八月的天气,渐渐凉了,何况日近黄昏。她不识水性,一眨眼便沉到湖底。尽管冷易寒立刻跃入水中,将她救了起来,她还是呛水昏迷了。 冷剑山庄又是一阵骚乱。门口的小厮打眼一瞧,哟,庄主怎么又抱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回来?再一瞧,哟,还是两个月前的那个姑娘!还要再看时,便听到冷易寒喝道:“还不去准备热水?” 那人一听慌忙跑开了,还没到晚间,哪来的热水?喝的倒是有,洗澡怎么够啊?杂役们抓了瞎,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后院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前院赶紧熬药煮汤。最忙的,当然是安苑的寝间。 吴管家见状也不及请示,破例放了几个二等丫头进来。四个大丫头都在里间忙着,铺床加被,脱鞋去袜,端盆递水。外间,杜衡和杜仲见主子也浑身湿着,也取了他干净的衣物来,待他一得空便要送过去。乌压压一屋子的人,忙里忙外,忙进忙出。 冷易寒把人搂在怀里,不住的拍打她的背。好一会,才咳出两口水来。钟希同眼前渐渐清明了,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啪!整个世界安静了。 屋里屋外顿时静止了。甭管是几等的丫头,也甭管是多贴身的仆人、多资深的管家,甚至冷易寒自己,都是头一遭遇到这事儿。一时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人人第一反应都是在心里尖叫:啊!主子被打了!然后,怎么办?装看不见吧。于是眼睛死死扒着地,或者苦着脸看着房顶。 但凡再乱一点的,只寻思到‘主子被打’已经惊慌过度,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小丫头一失神手滑了,一脚踩在门槛上,整盆水都扣在了吴管家头上。一时抽气、惊呼,铜盆银盘,环佩叮当,哗啦啦作响。 冷易寒盯着打完人,便再度昏睡过去的钟希同,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想要掐死她。看她安然睡着,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颈上,说不出的妩媚撩人。无心责怪众人的失态,只是震怒着,吼道:“怎么还不拿干衣服来给她换?” 白英几个连忙跪下请罪,陈情道:“姑娘出门前特意吩咐,不准我们动她的衣柜。”冷易寒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准她胡闹。”白芷闻言起身要去翻找,冷易寒又挥手道:“算了,拿我的衣服来给她换上。”守在外间的杜衡赶紧从杜仲手里夺过衣物,送到床边,便和冷易寒一起避了出去。 只一眼,他瞧到了床上人苍白的面色,和微微红肿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快娶快娶,嘻嘻,你懂得。 ☆、定新条谨言慎语 趁夜色偷入香闺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钟希同终于悠悠转醒了。一睁眼,便对上冷易寒深沉的眼神。“醒了?”他问,眼底静如平湖,好像让人落水的人不是他一样。 钟希同瞥了一眼他刚刚端过来的药碗,赌气的抬手拍出去。失望的是,他好像早料到一样,稳稳的躲过了突袭,顺带捉住了那只肇事的手。略略板起脸,道:“你若不肯自己喝,我来喂你。” 钟希同从他的语气里听到威胁的意味,立即服软,大喊着:“我自己喝……唔……”他已喝下一口苦药,迅速的送到了她的唇边。钟希同抗拒着,正要吐出来。他又鬼魅似的说道:“不准吐。” 我忍!现在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虎落平阳被犬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钟希同努力劝慰自己,瞪着眼硬是将一大口苦药咽了下去。冷易寒递过药碗,“忍气吞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仰头,捏着鼻子喝掉剩下的。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药碗摔了出去。哗啦,碎了。 冷易寒既不惊也不怒,又递上一个青花的敞口瓶。钟希同不客气的接过来,哗啦——也摔了。他又递过一个琉璃水晶球,那是西洋玩意儿,拳头大小,玲珑剔透,内里还嵌着雪花。钟希同一瞧,怪好看的。 正踌躇着,他又递上一个白玉碗来。登时摔了碗,一扭身抱着琉璃球躺下了,嘟囔道:“我的了。” 冷易寒不由一笑,无奈的摇摇头,叹道:“是,它是你的了。三天后,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钟希同一听这话立刻炸了毛,连声道:“我不要不要不要了,都还给你,求你能不能正常点?” 冷易寒悠然的理了理袖口,正色道:“咱们要有一个规矩。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对我说‘不’这个字。你说一次,我就亲你一次。”钟希同条件反射道:“不行!”然后,立刻被执行了新规矩。 直到她真的喘不过气,那人才肯放开她。冷易寒没事儿人似的,平和的对着她一脸愤怒,道:“换一件厚一点的衣服,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钟希同平复着呼吸,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愤愤道:“才不会和你一起吃。”脚步声立刻停了,她反应过来,一把抄起被子死死的捂住头,大喊着:“我不说了,我错了,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冷易寒真不由得佩服她如此‘识时务’,掰开她紧攥着被子的发白指节,摩挲着轻吻了一下,大步离开了。钟希同过了好一会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穿的是那人的衣服。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身上的衣服,蓦的红了脸。 虽然堵着气,但是钟希同一向想的开。她的忍耐力和承受力,的确是异于常人。幼时亲见父母争吵厮打,一开始大哭,后来便学会了一言不发,默默在一旁,等结束后,安静的去打扫战场。 那样的时刻,她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说一句平常的话都要字字斟酌,喘口气都要略略思量。她无数次提醒自己:我以后绝不会这样。绝不会轻易发怒,绝不要与人争吵。她很少哭,总是告诉别人‘一切都会好的’,包括她自己。 哪怕再艰难的境地,只要活着,总还能撑过去。所以,她为自己没好好控制情绪而恼怒,为自己摔过的无数东西忏悔,对身边的丫头们感到抱歉。默默的换了衣服,乖乖吃饭去了。再怎样,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钟希同一言不发的吃光了一碟孜然羊肉,又吃了两碗饭。丫头们看的傻眼,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易寒,都微微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他本以为要好好威胁警告一番,她才肯吃饭的。钟希同看了看他的脸,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含糊不清的表述道:“我告诉你,我还生气呢。还是不……” ‘不’字吐了半个音节,连忙就着猪蹄咽了下去。重新说道:“还是拒绝你的亲事。所以呢,你早早放弃吧。咱们做朋友也很好啊。或者,我明天就走,你就会慢慢忘了。” 冷易寒闻此言立刻起身离开了,冷冷的丢下一句:“你走不了了,我已经决定了。”钟希同恨恨的冲他的背影翻白眼,吐出骨头,嚷道:“再拿一只猪蹄来!”白矾张张嘴,连忙到厨下去了。 回到安苑,忽然发现冷易寒的床不见了。心中总算稍许安慰,不用日夜对着他,可以冷静下来想想对策了。钟希同正立在屋中发愣,白芷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箱子。 钟希同忙问:“这是做什么?”白芷脸上像是敷了冰霜,仍恭敬着,低头答道:“回姑娘,您不让我们动您的衣柜,怕是另有用途。吴管家便使裁缝又做了一箱子衣服,让我传个话,说‘缺什么您只管言语,不必委屈将就着’。” 说话间两个小厮已经退出去了,钟希同见她浑身都是怒气,疑问道:“白芷,我惹你生气了吗?”白芷轻哼一声,回道:“奴婢不敢,奴婢告退了。”说着告退,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正色道:“姑娘今日呛了水,想必是神智不清了。竟然……竟然和主子动起手来。主子宽厚,不跟您计较,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是替主子伤心。您日后还是仔细些吧!”说着,别扭的行了个礼,这才告退了。 钟希同气的直皱眉,环顾四周只能找小黄诉苦了。 “这些古代人太可恶了,不分是非黑白,胡乱给我定罪。我不就是打了他一巴掌吗?我昏昏沉沉的,能有多大力气?他……他轻薄我呢?这些人怎么不替我喊冤啊?”说着怪声怪气的学白芷说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是替主子伤心,呸!” 当即啐了一口,道:“你替他伤什么心啊?你是他娘还是他老婆啊?”话一出口,立刻有所顿悟,心想:“是了是了,平日只要一说冷易寒的不好,大家都替他分辨。尤其是白芷,动不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些丫头们跟了他这些年,搞不好都是他的地下情人啊。贴身侍婢,多亲密啊!又穿衣服又洗澡的,要说什么都没发生过,打死我都不信。”这样想着,更觉得生气。 其实,这一层她确实想错了。冷易寒六岁被送到少林,跟着脾气古怪的苦岸大师习武学医,读书识字。别的都不必说,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愣是什么都学会了。十年后下山接管冷剑山庄,沐浴这些事都是杜仲伺候的。他 那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父辈在庄里管着药房。冷易寒见他机灵,便允他学医,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后来他成人了,在庄里也有头有脸。冷易寒也不支使他做这些下人的事了,一时没有合适的人,自己也使得。 至于穿衣这些,自从他搬到安苑总怕吵醒钟希同,也自己来了。他是有些不好说的女人,但绝对不是这些打小在庄里的丫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但钟希同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寻思这些,有的没的硬把冷易寒编排一顿。“小黄,你说一个卖药的长那么高干什么?这里又不打点滴,做杆子吗?”“阿黄,你说他真是什么‘冷面圣手’吗?花钱买的名头吧?冷面阎王更适合他!”骂了一会,觉得浑身舒畅,自去睡下了。 钟希同的觉是极重的,也极不老实。常常睡到摸不见被子,枕头掉地上,自己也会掉地上。今晚睡梦中又摸不到枕头了,好像被子也不见了。屋子里一定露风吧?不然怎么会觉得冷冷的。她一边摸索着枕头,一边将身子往里面靠了靠。 嗯,好像找到被子了,暖暖的。枕头也找到了,咦?这枕头怎么有温度的?朦胧间疑惑着,忽听到一个浅笑,滚烫的气息顺着脖颈缠绕过来。 “啊!”她尖叫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门外不知是谁,轻声叩门询道:“姑娘?”冷易寒支着手臂,对门外道:“没事,去吧。我在这儿,你们不必守着了。”门外顿了顿,应了一声。钟希同听得房上瓦片略有两声响动,再无声息了。整个安苑,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钟希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守着,揉着惺忪的睡眼,暗暗琢磨。又听得一声浅笑,才注意到重点。冷易寒卧在她的床上,悦然的看着迷糊的她。 竟然裸着上身?!!! 虽然可恶至极,钟希同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哇’了一声。练武的人,身材真不是盖的。她压了压狂躁的火气,命令道:“出去!”冷易寒慵懒的答道:“我的床不见了。”她瞪了一眼,心说:“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抬走的。就算不是你,也会是那个老谋深算的老怪物。你们蛇鼠一窝,都一样。” 她猜的几乎不差,吴管家趁晚膳时差人把床抬走了。回头对冷易寒说,要布置新房,新房总不能摆两张床吧?冷易寒‘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他原本觉得这人早晚是他的,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 何况这小家伙最近脾气大的很,摔得东西能盖一座大宅了,还是早早收服的好。何况大婚在即,总得让她习惯一下。于是,趁着夜色头一次偷偷摸摸的回自己的屋子。左思右想,还是不刻意吵醒她最好。所以出了墨冢便施展轻功,几个纵跃进了安苑。 话说,若不是他这般当世顶尖的身手,也不至于在屋顶的人毫无察觉。他推窗而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进来之后,才发觉纯属多余。这小妮子睡的忒沉了吧?连把她搂在怀里都没醒。过了一时半刻,才有些知觉的动了动。也不睁眼,东摸摸西蹭蹭,像一只贪睡的小猫。而当她真的醒了,便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柔顺了,立刻怒目而视:“你去墨冢睡。” 冷易寒回道:“天凉了,墨冢不如这里暖和。” 钟希同撇撇嘴,立刻跳下床道:“那我去墨冢睡。”还没走出两步呢,冷易寒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钟希同惊呼一声,人已经在冷易寒腿上了。她极不服输的挣扎着骂道:“放开我,你个混蛋!色狼!流氓!” “嘘——别再动了。”冷易寒在她耳边粗重的呼吸着,钟希同立刻僵住了。不是她愿意听他的命令,而是一瞬间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求抱。呜呜。 ☆、十全十美承富贵 人月安好两团圆 二人一时沉默了半刻,冷易寒方低声道:“我还不想今天就洞房。”钟希同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能落回肚子里。他把她放回床上,躺在她身边,道:“我就是想抱着你睡一觉。” 鬼才信你!早就有人说这是21世纪最大的谎言了,唐朝也一样适用。哼!钟希同心里腹诽着,嘴巴却闭的紧紧的,一个字也不敢说。眼睛死死的盯着墙壁,一点一点,自以为无声无息的往里面挪。 “过来。”他冷声道。 钟希同暗自白了一眼,才不理会。 “不然……”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住了。引得钟希同一阵暗骂:“不然?不然怎样?不然便立刻洞房?不然便要吻我?不然便不给我饭吃?”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好汉可不吃眼前亏的。 冷易寒正要拉她过来,没想到她也正好恶狠狠的撞过来。“哎呦!”钟希同碰到他结实的胸膛,鼻子生疼。哼哼唧唧的揉着鼻子,故意用胳膊肘捶他。她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惹来冷易寒爽朗大笑。 震的伏在他胸口的钟希同一阵心慌,暗暗骂道:“烂人!人家教会你笑,你竟然全部拿来笑我。恶人!白白浪费了这张脸,这身材。”她不满的吵着:“睡觉!”冷易寒轻笑了一声,紧了紧手臂,答道:“嗯,睡觉。”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冷剑山庄也不能免俗,一番喜气扑面而来。冷易寒本来就觉少,早早的便醒了。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便不舍得起来了。钟希同压着他的左臂,他便侧躺着,右手顺着她的细发。不经意间,瞥到一碟橙子糕,金黄透亮,便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虽然他心情很好,心里还是责怪白英的倏忽:什么时候的东西了?怎么还放在这。 冷易寒正皱着眉吞咽着,钟希同翻了个身嘟囔道:“英语课我不去了。”“什么?”他听清了,但是没懂。她不耐烦的又嘟囔一句:“帮我点到。”冷易寒追问着:“点哪个穴道?”她却不再言语,又要睡了。 院子外的脚步声渐渐多了,冷易寒知道那是来行礼的一众大小奴仆。捏了捏她的耳朵,轻声哄道:“起来吧,今儿过节,大家都等你的赏呢!”钟希同根本没有清醒,只是本能的抗拒着。他在她左耳说话,她便埋起左耳。他在她右耳说话,她再藏起右耳。 一来二去就钻到他怀里磨蹭起来,冷易寒不由得吸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小家伙这么会磨人呢!以前从不曾叫她起床,错过了多少这般耳鬓厮磨的时候啊。他安享着这份难得亲昵,轻声道:“不想起来吗?”钟希同睁不开眼,迷糊的答着:“不……想……” 冷易寒眼眸一亮,立刻温柔的欺上了她的唇。钟希同的神智终于回来了,急忙忙翻了个身,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冷易寒道:“你刚才说了个‘不’字。” 有吗?不记得啊。居然忘了这个王八蛋规定了,下次睡觉时嘴里最好咬着东西,保证自己不说梦话。钟希同愤闷的想着,看着冷易寒起身穿衣,一脸的不高心。 她本身是没有起床气的,不过被打断时骄躁些。可是,昨晚她实实在在的没有睡好。先是一惊自己身边多了个人,然后他又躺在自己身边。虽然他说不会怎么样,可谁敢十成十的保证啊?尤其躺在他怀里,心跳的自己都觉得吵了。天快亮时好不容易睡着了,没一会就被冷易寒弄醒了。 钟希同心里虽然千万次的骂,却还是决定起来,这样比较安全。冷易寒看她腮帮鼓鼓的,气呼呼的样子,真想把她揉在怀里好好亲一亲。当下,却只能叹口气,道:“帮我穿衣服。” 钟希同拢了拢头发,回嘴道:“你自己……”因为那个规定,愣是把‘不会穿’三个字噎了回去。没好气的说:“穿,来,给你穿。”粗鲁的抢过他手里的白色长袍,没头没脑的胡乱往他身上套。 冷易寒哪里被这样伺候过,连忙道:“不是……哎,那面才是……”钟希同看他被自己的彪悍弄得手忙脚乱,心里得意的想:“冷易寒也有发傻的时候吗?”一时不察,噗嗤笑了。 冷易寒愣了愣,用食指搔了搔她的脸蛋儿,道:“明明笑了,还假装生气,羞也不羞?”钟希同强辨道:“我笑是笑我自己,气是生你的气,有什么可羞的?”话虽倔强,声音却软了下来。四目相对,都不禁莞尔。 钟希同低下头理他的衣带,白嫩的手指就在他身前绕着。冷易寒忽的抓握在手里,轻轻揉捏着,道:“今天是中秋,别再生我的气了。” 钟希同瞧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慌的很,生硬转移话题道:“我来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这是小黄。”说着端过来那碟橙子糕,介绍道:“阿黄,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冷易寒啦。” 小黄?朋友?冷易寒猛地想到什么。 钟希同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好像少了一块?”冷易寒心虚道:“我不知道,怕是哪个下人嘴馋吃了吧?”钟希同摇摇头,道:“怎么会呢?我特意交代过得,她们怎么会动呢?”说着狐疑的看着冷易寒:“真的不是你啊?” 冷易寒立刻板起脸,道:“我堂堂的一庄之主,难道会偷吃一块难吃的点心吗?”“没吃就没吃呗,生什么气啊。”看着他怪异的神情,不解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它难吃的啊?”“看也知道。”冷易寒应付了一句,秉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不再说话。二人匆匆打点了一下,便准备中秋之礼了。 一出院门,便听到众人齐声山呼:“愿主子随心顺意,愿姑娘喜乐平安,十全承富贵,人月两团圆。”虽然每年都有如此一节,今年的说辞格外让冷易寒满意。他看了看在身边定住的钟希同,脸上漾出几分笑意,朗声道:“赏!”然后拉着钟希同往听雨轩去了。 众人一时呆住了,伏在地上,拿眼偷瞄着主子的神情,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疑问:主子那是……在笑吗?吴管家率先醒过神来,低声斥道:“发什么傻,还不赶紧伺候早膳去。”几个机灵的丫头赶紧起身,提着裙子去了。 杜仲拉了拉跪在旁边的白矾,道:“你可瞧见了?”白矾翻了翻眼皮,道:“一院子的人都瞧见了,你当我瞎了不成?”杜仲被白了一眼,立刻不言语了。见他蔫了,白矾不好意思道:“我跟你说笑呢!” 杜仲瞧着她脸上甜甜的微笑,不觉怔了,呆呆道:“是,你笑呢!”没头没脑的傻话,白矾听了脸上一红,连忙跑开了。 这是钟希同来到大唐的第一个中秋。原本该团圆的日子,挂念着远在千年后的亲人,她难免有几分神伤。只是庄里上上下下一片喜乐祥和,连一向寡言的冷易寒都比平常话多些,她也不愿扫了大家的兴,也随着众人一同赏月饮酒。 这样的大节日,是不拘小节的。赏荷园里摆了流水长席,冷易寒也携了钟希同与众人同乐。大家拜过之后,冷易寒便去各处巡视了,钟希同便留下与大家划拳赌钱。吴管家站在一旁,好生照看着这位准夫人。 冷易寒一离开,众人都放松了三分。钟希同敛起愁闷,豪饮一碗女儿红,大声道:“来来来,谁先告诉我有没有什么规矩?”她看过《赌神》,却从没赌过。一时兴起,又不用花自己的钱,何乐而不为?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便满不在乎道:“不用说了,输两把我就明白了。” 说着抢过吴管家给她备好的铜钱袋,哗啦啦倒了一堆在跟前,抡胳膊挽袖子,放手大干。运气不佳,上来连输三把,钟希同来了兴致,也懒得数,一把一把的往外给钱。纯粹把唐币当成小时候过家家的石头子了,疼的吴管家在一旁不住的“哎呦”“哎呀”的叫唤着。 钟希同听着他不住的哀叹,不高兴了,道:“你看我一直输,你还‘哎呦’,一定是你方我,你快离我远点,我准赢回来。”吴管家甩甩袖子,不悦的后退几步。一个小厮大叫:“开!”钟希同果然赢了,吴管家见状还没来得及上前帮着数钱,钟希同两手一推,笑道:“发福利喽!快来抢啊!” 众人七手八脚,立刻抢了个干净。钟希同看着脸泛绿光的吴管家,天真无邪的笑笑:“快拿钱来呀!”吴管家一边无奈的掏钱,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想:“回头可得记得提醒少主,钱财的事,万万不可交与这位新夫人打理。” 冷易寒记挂着这边,略略察看了四处,见当值的庄卫仆役都还尽心,也放下心,不消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远远的看见钟希同刚赢了钱,双手捧了一大把铜钱朝天一扬,口里只管嚷道:“谁抢着便是谁的!” 丫头小子们立刻团团围过去,一顿哄抢。她立在众人之间,只管饮酒。怕是多喝了几碗,脸颊红红的,站也站不稳。冷易寒皱眉道:“怎么喝的这样醉?”众人正伏在地上捡钱呢,一见主子也不用费事起来了,继续跪着就是了。“起来吧。”他冷声道。 钟希同一见他,笑道:“我赢了好多钱,都送人了,你不心疼吧?”冷易寒心道:“你砸的东西换了铜板,能铺这一院子,我几时心疼过?”他摇摇头,钟希同笑着便要上前跟他说话。一个趔趄,跌到冷易寒怀里,醉眼迷离道:“我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冷易寒耳语道:“是,同儿是高手了。”他看了看不敢抬头、慌忙避开视线的众人,一把将人抱在怀里,道:“我们回去了。”一院子的人又扑通扑通跪下,道:“恭送庄主!” 吴管家较众人先抬起头来,看着冷易寒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文怎么越来越香艳了?啊啊啊,这不是我的路线,快快拐回来。 ☆、发请帖待八方贺 系衣结许一生言 钟希同迷迷糊糊的被冷易寒抱在怀里,迷蒙中看到了明朗的月亮,低声呢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冷易寒听着,低声道:“我的同儿这样会作诗吗?我竟然刚刚知道。”钟希同喃喃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冷易寒将她放到床榻上,动情说道:“惟愿佳人在侧,相对到白头。”钟希同合着眼眸,也不知听没听见。冷易寒半跪在床前,不死心的问道:“好同儿,你愿意吗?”钟希同哼了一声,翻过身去,想是睡着了。 冷易寒轻叹一声,也宽衣上榻,将人搂在怀里。钟希同不知磕在哪里,略略清明了一下,嘟囔着问道:“听杜仲说,明天开始送请柬了?” 冷易寒“嗯”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一向倦怠于人情世故,也不喜应酬。请来的人,惧我多过贺我。依我,咱们两个,加上表弟、师傅做个见证,也就好了。但吴管家说,有些长辈世交还是应请上一请。他们对我视若己出,照拂多年,定会为我欢喜。” 他一脸认真,钟希同无奈道:“你竟然来真的?God,你是不是傻啊……”嘟嘟囔囔的迎来了醉意,沉沉的睡去了。冷易寒吻了吻她的额头,也阖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清早,冷剑山庄清风堂前的大院里,已经站满了恭敬肃立的庄卫家仆。吴管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八月十八,也就是后日,便是咱们庄主大婚之日。此番要你们出门送贴,也不是要对方非来不可,不过是通晓江湖,不可教人说咱们冷剑山庄不懂礼数,吝啬几杯喜酒。时间虽有几分仓促,但你们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冷剑山庄的脸面。说话行事,万不可猥琐粗鄙,失了大家风范。” 众人洪亮应道:“是!” “嗯,”吴管家取出名册,点了八名庄卫,叮嘱道:“你们八人分赴少林寺达摩院、长安奋威将军府、洛阳东来镖行,以及东海蓬莱宫。此贴务必送达,不可有误。如对方有所疑问,务必知无不言,恭谨应答。”众人遵命,领了钱粮马匹,即刻出发。 吴管家又点了二十个家仆,分发请帖至有过往来的各大门派、药商、名流雅士,以及城外的花坞婉兮阁。最后宣布:冷字号药房上下各赏一月工钱,歇业三日,半月内诊金减半。余下的几十小厮,这就带上连夜拟好的公示和喜钱,奔赴冷剑山庄旗下各大药号。待分派完毕,天已经大亮了。 钟希同宿醉,比平日睡的早些,也早早的醒了。眼睛未睁,意识先清醒了。思及昨夜大醉,现在又在那人怀里。这冰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守什么礼法的家伙,我……没失身吧?不好不好,若是真失了身,帐是算在他的头上还是我的头上?搞不好,是我酒后乱性,把他给睡了…… 她越想气息越乱,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冷易寒睡的极轻,轻声问道:“同儿,你可醒了?”钟希同心里横了横,好歹逃不了,若真把他给睡了,倒是合算些。带着怒气瞪开眼:“干嘛?”冷易寒被她没头没脑的一瞪皱了眉,也不言语,起身穿衣去了。 钟希同见他中衣都没脱,自己也没什么异样,当下又想:“他怎么忽然好心了?莫不是不能吧?……要不怎么这么大还不娶妻啊?”可又一想,他前晚好像蛮‘正常’的,也不敢瞎猜了。心中颇为抱歉,自己先把人家想成趁人之危的淫贼,又把人家想成性无能,暗自羞愧的责骂自己几句,赶紧爬起来了。 见他理着松松垮垮的衣衫,钟希同好心道:“过来,我帮你系。”冷易寒顿了一下,老实过来,由她摆弄。见她认真贤惠的样子,心中柔情满溢,动情道:“此生,我决不会让别的女子动我的衣结。” 钟希同一愣,心里有千万句话,犹豫了半刻,方道:“你坐下,我们好好谈谈。”冷易寒依言坐下,她又道:“谈话有谈话的规矩。你不能不准我说‘不’字,我也不吵不闹。咱们心平气和的交流,不比嗓门,好吗?”冷易寒见她神色郑重,也正襟危坐,道:“好。” 钟希同放下平日诸多顾忌,尽可能清楚的解释道:“我们都知道隋朝之后是大唐,那大唐结束后也有别的朝代,很多很多个朝代过去之后,就有了民国,有了现代。我,是从,一千多年后的现代,来的。” 冷易寒定定的看着她,钟希同继续道:“你听懂了吗?或者,你可以随便把我想成妖怪、狐狸精,或者随便什么都行。”看着沉默的冷易寒,钟希同着急了,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冷易寒道:“我听明白了。” “啊?”钟希同惊讶了,理解能力这么强吗? 他继而言道:“你说你是仙女我都信。但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嫁给我。” 钟希同看着天,一脸无语,道:“你怎么就想不明白,我不能爱你,不能嫁给你,我们不会幸福的。我跟你,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冷易寒道:“我知道你不一样,我也珍惜你的不一样,保护你的不一样。但也正因如此,我不会放开你。因为天下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 钟希同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方道:“这么说……你不会放我走了?”“是。”“也不怕我们最后互相仇恨,连朋友也做不成?”冷易寒一丝浅笑,道:“我断断不会恨你。”钟希同冷哼一声:“你怎知我不会恨你呢?” 冷易寒坦言道:“你不是不会恨我,你是不会恨。我倒真希望你有‘恨’的能力,不是经常成全别人,总是委屈自己。”钟希同道:“我哪有啊!”冷易寒便问:“好,那你说你恨谁?说出一个名字就好。” “我……”钟希同大脑里飞快的转啊转,可是跟谁也没有深仇大恨,实在吐不出一个名字。想了半天,气馁道:“算了算了,不告诉你。反正,不管怎样,我们不合适。你有你的身份、家业、地位、医术。我什么都没有,门不当户不对的。而且,你们这有一堆旧的传统,我们那里全是新规矩;你们这三妻四妾,我们那一夫一妻;你们这男尊女卑,我们那男女平等。我不想跟别人抢男人玩儿,也不想被男人玩儿,更不想被你们的三从四德管来管去的……” 听她噼里啪啦,一句接一句的说,冷易寒都要被逗笑了。轻轻拿了她的手握着,一句一顿道:“什么身份家业,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看你苦着脸,好像我给你多大委屈一样。那些规矩传统,我什么时候要你遵守了?我……” 他想到陈年旧事,忍不住有些伤感,叹道:“我爹和我娘原本很恩爱,就是有了妾室才开始家门不幸的。我早就决定只要你一个,你不必和别人抢我。更不许你说‘玩’这个字眼,男女平不平等我不管,我较你年长快十岁,你只管听我的便是。” 前面的话听的钟希同也不由陪他感伤,忽听到后面两句,猛的把手抽走,鞋也不穿跳到地上,嚷道:“说了半天,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我是个又胖又矮又丑又穷的主儿,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还总是不听你的话,你干嘛给自己找罪受啊?我好吃懒做,可能还有多动症、神经病。我有猪那么蠢!不,两头猪那么蠢。你娶我干嘛?养两头猪吧,过年还能杀了吃肉呢!” 冷易寒听她如此比喻自己,不禁莞尔。钟希同更为愤怒:“有什么好笑的?我在跟你吵架呢,你现在能不能严肃点?”冷易寒敛了笑意,正色道:“对,你现在在吵架。可不是心平气和的交流了,你的规则作废了,我的规则仍然适用,那么……你刚刚说了多少个‘不’字?” 钟希同‘哇’的一声连连后退几步,死死的抱着柱子藏起自己的脸,道:“你说话不……你说话要算数,明明说好了的。”感到他走了过来,吓的不敢张嘴,只在心中咒骂,紧闭着眼睛埋好自己的脸。忽觉身上一沉,脚被提了起来。 听到关门的声音钟希同才放松下来。睁眼一瞧,原来他给自己披了外衣,穿了鞋子。一时间,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吴管家前来叩门。钟希同只当是来找冷易寒的,歪着榻上,高声道:“冷易寒早就出去了。”门外道:“老奴省得,老奴是来找姑娘的。”钟希同连忙理了理衣衫,开门请他进来。吴管家坚持不肯坐下,她只好也陪站着,道:“找我何事啊?” 吴管家施了一礼,道:“回姑娘,今日喜帖已经送出去了。老奴想问问姑娘,可否有什么要请的人。不拘什么名头,只要是姑娘的朋友,冷剑山庄都奉为上宾。”这老头虽然世故了些,也不是十成十的坏。钟希同知他体谅自己,怕是想着大婚之日,自己无一亲人在场,会觉得有些凄凉吧? 她道:“不必费心了,我的朋友都不在这儿。”“那……可否有什么要的东西?老奴一定帮姑娘置办。”吴管家见她摇头,心想这姑娘也是可怜人,不便打搅,这就告退了。钟希同忽道:“可否帮我叫白芷来?我……我想装一样重要的东西,让她帮我选一个好看的盒子,送过来就好。”吴管家应了,她又道:“谢谢你,吴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竟然发现自己在新晋榜上,激动万分,仰天长啸。感恩感恩,拥抱。 ☆、偷梁换柱得盟友 万无一失索良方 冷剑山庄的别苑里,白英正道:“芷儿,主子去年打江南带回来的白玉香炉,你可瞧见了?”白芷冷笑一声,道:“若是不在库里,便是被那位姑娘摔了。整日就知道糟蹋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白英闻言立刻皱了眉头,责怪道:“我不过问你一句话,知道便知道,不知道便不知道。怎么扯出这些没深没浅的话来?我要好好说说你,姑娘虽不介意你有意无意的抢白,那是她大度,不和你计较。你怎么越发放肆了?难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白芷一听忍不住流下泪来,嘴里说道:“我是不识深浅,难道她便识了吗?主子待她那样好,她还和主子置气。吴管家就知道打我骂我,怎么不惩戒她去?” “放肆!” 这话并不是白英说的。二人一惊,见门口立着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者。直鼻方面,双目炯炯,不是吴管家又是谁?两人连忙跪下,竟是大气也不敢出。吴管家冷声道:“主子近日和善,你们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连‘庄规’二字怎么写都忘了?我看是上次的十杖打得太轻,你没有悟出教训伤便好了。” 白英赶紧磕了一个头,恳求道:“吴伯,您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芷儿她没有坏心,只是不大会说话。她上次的伤还没好全,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次吧?”白芷倒是跪得挺挺的,道:“您罚我吧。” 吴管家叹了口气,道:“我先记着,下次再犯,一并罚。”二人一怔,连忙磕头谢恩。他又道:“钟姑娘叫你送个精致的盒子送过去,你好生记着自己的本分,做事去吧。” 白芷擦了擦眼泪,往宝冢去了。待她出去,吴管家看了看白英,语重心长道:“你比芷儿略张几岁,教教她,如何爱屋及乌吧!”说完转身离去,白英在他身后无声的跪了下去。 话说,白芷眼睛红红的来到了安苑。钟希同一见她便问道:“怎么哭了?”白芷放下东西,恭敬答道:“谢姑娘关心,奴婢很好。没事的话,奴婢要告退了。”钟希同赶紧拉住她,笑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平常那个直来直去、喜怒都挂脸上的白芷哪去了?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真快被你折磨死了。” 白芷抬头看了看她的,道:“我折磨了姑娘?谁折磨了我呢?您觉得被折磨,也许……有时候别人还期望这份折磨呢!”说到后来渐渐低下头。 钟希同听着她偈语似得念叨着,想了想,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冷易寒这种折磨。”白芷一听,慌忙跪下,道:“求姑娘不要这样说,否则奴婢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了。”钟希同赶紧扶她起来,推到椅子上,硬要她坐,款款道:“哪有喜欢什么人便必须要死的道理,那人是皇帝也不至于。你先喝杯茶,咱们两个女人好好说会知心话。” 白芷定了定神,道:“姑娘不吃醋吗?”钟希同道:“我若是吃醋,不就是喜欢他了?若是喜欢他,还闹什么别扭。”“可是……主子定要娶你啊。”白芷的担忧正是问题所在,钟希同道:“我正要问你,若是让你嫁给除了冷易寒之外的男人,你嫁不嫁?” 白芷斩钉截铁道:“若是主子要我嫁,我便嫁。” 钟希同一口热茶呛在了喉咙,气的话都说全:“你……咳咳……你们到底被灌输了多少封建思想?什么他要你嫁你便嫁,要嫁只能嫁给他,知道吗?” 白芷急急分辨道:“奴婢从没有这个奢望啊!能在主子身边侍奉他一辈子,奴婢就心满意足了。”钟希同一听这话,泄了气,失落道:“还以为你愿意跟我换呢!” 白芷一震,手里的茶杯早就落到地上。‘哐啷’一声,碎了。 见此状,钟希同道:“这样就把你吓到了,看来我不用指望你了。”白芷镇定了一下,低声道:“‘跟我换’是什么意思?”钟希同寻思了一下,推开房门见四处无人,方悄声道:“现在事情是这样:我不爱他,他要我嫁给他。你爱他,又嫁不成。我有一个计划,可以把这个关系理顺,但是,你要先保证你不会告密。” 见白芷坚定了点了点头,钟希同方道:“成亲那晚我逃出去,你便穿着我的衣服做新娘。到时候,咱们把屋子里的灯都熄了,就留下两根红烛。然后,再加一点料。他喝得醉醺醺的,未必能发现新娘被掉了包。待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只好收了你,你不是得偿所愿了?” 白芷见她貌似轻松的说完,完全惊呆了。待她说到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更是红了脸。急忙掩了掩口,半天,才木讷的说道:“姑娘这个计划,行不通。就算不穿帮,主子也绝不会认命。他会先杀了我,再去追杀你。也许,你根本逃不掉。”钟希同一愣,道:“哪会那么严重?到要命的地步?他不会那么绝情的。” 白芷道:“他一定会,以前白屋……”她赶紧住了嘴,这是庄里的禁忌,她不敢打破。 钟希同没听清,问道:“白苏什么?” 白芷道:“白苏……白苏说过,主子不是对谁都像对姑娘这般容忍。”钟希同有些颓丧,道:“要是搭上人命真就不值了。既然你不愿意,也不要声张,我再想别的办法。” 白芷站起身,在她身侧静静的站了一会,惋惜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一定会被发现。”钟希同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激动道:“你愿意?你不是说他会杀了你吗?” 白芷道:“不会,好歹伺候了这么些年。而且,大家会替我求情的。”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暗道:“求情也没用。盛怒之下,必死无疑。只是……若能侥幸不被发现,能在他身边,做他半刻的新娘也是好的。”这样想着,也同钟希同一样欢喜起来。 女人呐!能因为爱同一个男人,争的你死我活。也能因为恨同一个男人,而同仇敌忾。或者,像她们这样,一下子结成了盟友。 钟希同细细与她说道:“你不必担心穿帮,我刚才不是说‘加点料’吗?”白芷不解的看着她,她悄声道:“药冢有那么多药,难道没有催情的吗?你悄悄的偷一点,到时下在酒里不就又多了几分胜算?” 白芷羞得别过脸去,低声道:“主子自幼学医,他一看便知,被发现的更快了。”钟希同敲了敲脑袋,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我让他在知情的情况下,心甘情愿的吃下去。” 白芷不再言语。她心里矛盾极了,一方面被钟希同的提议诱惑,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背叛了主子。愧疚中又隐隐的欢喜着,对这个计划无法抗拒。心中绝没有必胜的把握,却还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钟希同也没有闲着。她叫白芷变卖了她私藏的东西,换了一笔钱。又假装不经意的,问了去洛阳的路。是的,她打算去洛阳。其实在这种不知东西南北的地方,去哪都一样。只不过,这个名字在历史书上见的多些,恍然觉得熟悉罢了。她刻苦的练习了一会骑马,虽然自己不会骑着马大摇大摆的出去,但总觉得这是逃婚必备技能。 待万事皆备,心里又开始嘀咕了:“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万一逃婚的事败露,他会不会很没面子啊?钟希同啊钟希同,你不以身相许也不用给人家找麻烦吧?”她胡乱在园子里转着,想到他二十几年未曾安眠,问自己:“我走了,他再做噩梦怎么办?”但又违心的想:“万一他睡在白芷身边,更香甜呢?” 想着走着,碰到正在布置院落的小厮们。他们抱着大红的绸子,躬身行礼道:“钟姑娘好!”后面跟着的吴管家忙笑道:“过了明日,就要叫‘夫人’了,你们可切切记着。” 钟希同不理会,径直到别苑找白芷去了。还没进院门口就和人撞了满怀,“白芷?”钟希同惊呼道:“我正要找你呢!”白芷低声附耳道:“今天在药冢当值的是个叫阿胶的老头,眼睛厉害的很,我根本没机会找,别说带出来了。”钟希同一笑,道:“我正要告诉你,我要光明正大的去拿药。”说着拉着白芷的手,往药冢去了。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愿架上药生尘。 饶是冷剑山庄药冢门楹,也挂着这般热切说辞。阿胶老头年近花甲,胡子已经全白了,只是精神矍铄的很,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他正精心配药,腰间一串钥匙叮当作响。见二人一进门,便上前施礼道:“钟姑娘好!” 钟希同笑笑,回道:“阿胶叔,你也好啊!”他连忙道:“老奴不敢,姑娘叫老奴阿胶就好。不知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钟希同咳了一声,找了张椅子坐下,道:“先生可知后个儿是什么日子?”阿胶道:“如今别说庄内,便是江湖上怕也都晓得八月十八是庄主和姑娘的大婚之日了。”“嗯,”钟希同心里暗骂了一句,假意羞涩道:“既如此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呢,想让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圆满一点,所以得请你帮个忙。” 阿胶老头一愣,这样的话,他第一次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见一旁白芷脸红的似能滴出血来,模糊中猜到三分,却绝绝不敢肯定。只道:“姑娘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用药,哈哈。其实钟希同这种坏法像个女流氓。 ☆、应我洞房花烛后 日夜相对到白头 钟希同见有门儿,难以压抑兴奋,喜笑颜开道:“你给我一点让人动情的药啊。我们努力一下,很快就会有小庄主啦!” 她这话说的如同在菜市场买菜,要一个袋子那么简单。阿胶老头虽是过来人,还是红了老脸。踌躇着,小心问道:“不知……这可是庄主的意思吗?” 见他一脸的不相信,钟希同只好拿出夫人的款儿来,道:“他的脾气……相必你比我更了解。若是他来拿药,恐怕我再也不能在庄里见到先生了吧?你老人家也不想想,以他对药的熟识,我怎能欺瞒?” 阿胶闻言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道:“是老奴多心了,太过愚笨教条。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取药来。”转身开了药房,一会的工夫拿出一个赭色瓷瓶来。 双手奉上,低声叮嘱道:“此药名为合欢,入水即化,味有三分甘甜,一分清香,好闻的紧。切记,不可多服,一颗足矣。此瓶内有七颗,算是贺礼。老奴恭祝庄主和姑娘恩爱美满,早生贵子。” 合欢?这个名字真是…… 钟希同道声“多谢”,不再逗留。白芷匆匆跟上,悄声道:“此人谨慎,定会去告状。他不敢问主子,也要知会吴管家。”“无妨,”钟希同道:“由他去。反正冷易寒今晚就会知道,我保证他在掀开盖头前自愿吃了这个。”白芷一低头,不再言语。 晚膳时,冷易寒见钟希同不似寻常活跃,还以为她在琢磨早上那些话,也不纠缠。用过膳,便离开了。钟希同心里有千句万句哄骗他的话,真对着他,便一句也不忍出口了。 她的确在想早上那些话,也在想他那个不知为何的吻,教她骑马,为她作画,还有那一院子的梧桐……过往种种,一幕幕浮现,越发难受。克制着硬了硬心肠,暗暗教训自己:“不能在这时候心软,先逃了,躲过眼前的荒唐事再说。对对对,等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定他早把我这个人忘了。” 叹了口气,转念又想:“也不知没了他,我能否在这唐朝活上一年半载。”千种心思一块,真是愁肠满腹,心有千结。勉强咽了几口,回屋去了。 把小黄请进梨木漆盒里,好生放好。这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不能抛弃。摩挲着赭色瓷瓶,等冷易寒回来。心里想着:“既然要对不住他,总要先补偿一下。可不能再横眉立目的了!要温柔些。” 想是这样想,在他推门而入的那刻,仍旧习惯似的讽道:“下辈子能学会敲门吗?”说完立刻咬了咬舌头,过度热情的迎过去,笑说:“这就是你的屋子,随便点更好。呵呵。” 她笑得冷易寒一脸疑色,她又道:“累了吧?要洗手吗?”也不等人说,便跑过去拿了毛巾。在热水里浸了,拧干,巴巴的送过来。 冷易寒诧异着看着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会给他擦手,一会给他宽衣,一会给他拿水果……终于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钟希同一僵,低下头给他脱鞋,不悦道:“对你好点,还不行吗?” 冷易寒一笑,将人拉到怀里,轻声道:“早上说的那些这样有用吗?早知如此,我真后悔没早些说给你听。”说着蹭了蹭她的脸颊,细碎的吻着。“别闹。”钟希同最受不了他的温柔,侧头躲开了。冷易寒干笑一声,卧在大床上,道:“看来,我还是得忍耐一天。” 一句话提醒了钟希同,她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躺下,低声说:“我今天去了药冢。”冷易寒合着眼,“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钟希同把瓷瓶放到他手里,道:“我要了这个。” 冷易寒用食指拨开瓶塞,放到鼻下一闻,立刻睁开如炬的双眸,皱眉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钟希同心里一惊,暗叫:“坏了坏了!他肯定以为我怀疑他的能力了,非发火不可。”赶紧撒娇道:“你着什么急啊?听我慢慢跟你说。这是我们家乡习俗。凡是新婚夫妇,多少都会紧张的嘛,这个是用来保证‘性’福的。” 一时情急,连性福这种现代字眼儿都蹦出来了。 冷易寒见状,缓和了神色,道:“没有这个我们也能幸福的,我保证。所以,把它扔了吧,我们用不上。”说要便要扔出去。钟希同一把夺过来,连声嚷道:“不行不行!”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计划成败的决定性因素啊! 她决定先发制人,抢先开火,强词夺理道:“这可是习俗你知不知道?就是必须遵守的意思。你怎么一点也不尊重我?在我们那,娶亲就是要送三万两金,喝三大坛酒……” 她就是这么毛病,一着急就胡编乱造,三大坛酒?人是不是都会胀大三圈?她转转眼珠儿,又道:“还要……还要吃三颗这个。你酒也不喝,金也不送,这个也不吃,我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就乱七八糟的嫁了,这算哪门子的嫁人!” 她越说越激动,气都喘不匀了。冷易寒忙妥协道:“好了好了,急什么,脸都红了。”钟希同不再作声,只是盯着他看。冷易寒又道:“听你的便是。酒我也喝,金我也送,什么都按你们家乡的来。只要,你乖乖做我的妻子就好。” 钟希同再度躺好,嘟囔着:“这还差不多。”冷易寒无声了笑了笑,贴在她的颈上,悄声道:“你刚才……说了好多个‘不’字。”说着狠狠一吻,洁白的脖颈上便有了一个刺目的吻痕。 冷易寒见她要炸毛,赶紧适可而止。夺过她手里的瓷瓶,道:“这个由我保管,我保证再洞房前吃三颗。不过,同儿,后果自负。”不知为什么,钟希同听着这话觉得隐隐的不安,她打了个寒颤,自觉地往温暖的地方靠了靠。 清早,钟希同又被冷易寒叫醒了。朦胧中刚要睁开眼,他的手掌早覆在了眼前,颇为紧张道:“快别睁眼。”“怎么了?”钟希同嘟囔着问。 冷易寒道:“你有你的习俗,我也有我的习俗。新婚前一天新郎和新娘是不准相见的,否则不吉利。现在,你闭着眼。我见着你,你见不着我,咱们便算不得见面了。” 钟希同见一贯无所谓的冷易寒这般迷信,忍不住笑道:“哪里来的说道,怕是不灵吧?”说着就要拿开他的手。冷易寒却坚持着,“不行,一辈子一次的事,还是谨慎些好。你听话些,好生闭着,等我走了,你再睁开。” 说完快速起身,钟希同听得衣带窸窣,心内凄然:“我已打定了主意要走,他还念着一辈子。满心欢喜的准备娶我,我却给他安排了另一个女人。我真是可恨可恶,活该被上天扔到这种地方糟践。” 冷易寒打理好自己,见她不出声,又上前安慰道:“只这一日。”钟希同“嗯”了一声,才听得他出门了。 睁开眼空洞的看着房顶,钟希同知道自己睡不着了。午膳时候,四婢过来伺候。她瞧瞧白芷的神色,似乎无异,趁那三人出去,悄声问了一句:“可有悔意?”白芷道:“无悔。” 二人说着,杜仲来了。呈上一封书信——同儿亲启,钟希同认得冷易寒遒劲有力的字迹。打开是一封短笺,上面只有两个字:安否?钟希同不觉微微一笑,看了看白芷,敛了笑意,提笔回道:安。仍旧装进那个信封,着他送回去。 话说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杜仲又急急的跑过来。 钟希同展开一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对着八个字,静默了好一会。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不过是要从她回应里求得心安。钟希同如何不知?只是,看起来那样孤傲的人,也会缺乏安全感吗? 杜仲就立在门口,默默的等着。可是,这信要怎么回呢? 不是不知道表情的诗句,如今唐诗虽不可乱用,可前还有《诗经》《楚辞》,后还有宋词元曲。她大可回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而提腕捉笔,却迟迟不肯落下。 若不能长久,怎不争朝暮? 写什么呢?‘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我几时思念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几时消瘦过?‘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是逃婚无去处吧?只愿君心似我心……不好不好。 钟希同摇了半天的头,心想:“不说虚情假意,便谈风月吧。”终于落笔道:门前梧桐叶落七十又八,粱间燕子未归家。桌前清茶饮一半,鬓簪海棠花。 写完折好,交给杜仲带走了。 白芷站在一旁,沉思了一刻,道:“若姑娘……”“不变,”钟希同打断她的话,道:“你好好准备去吧!”白芷不再言语,默默退下了。 不过说话的工夫,杜仲又来了。钟希同一惊,心里纳罕:今儿这是怎么了?展开一看,上只一句:应我洞房花烛后,日夜相对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想说的吗?为什么都没有人理我呢。呜呜,伐开心。 ☆、相思一夜情多少 地角天涯未是长 话说钟希同接连收到三封情书,只得长叹一声。 对杜仲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写好了,自会差人送去。” 杜仲应了一声,退了出来,暗自琢磨怎么给主子回话。一恍神,一个白影从眼前匆匆闪过,到假山后面去了。心中一动:莫不是……赶紧跟过去,试探唤了一声:“矾姑娘?” 那人没有应声,站住不动。杜仲挠挠头,问:“怎么躲着我呢?这么不愿见我?”见那人也不答话,便上前了两步,道:“前儿我托英姐姐交你的东西,你可收到了?” 那人背对着他,好似压抑着什么似的抖动着肩膀。杜仲一惊,一叠声的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那人噗嗤一笑,转过头来。 这一转身可吓了杜仲一跳,此人不是白矾,乃是白苏。 白苏笑道:“早瞧见你们眉来眼去的,这可被我撞见了吧?”杜仲急的直跺脚,又作揖又求饶的说道:“好姐姐,可悄声些吧。这要是被主子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白苏见他急得跟什么似的,也不再逗他。反而安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没事做,整天想着如何拆散别人的好姻缘吗?依我看,你不必忧心。主子虽不大和咱们说话,也未曾为难过你我。这阵子正高兴,你好好的禀明,难道主子不肯成全吗?” 杜仲深施一礼,道:“平日只听人说姐姐热心和善,今日才亲自体会。我岂不知主子是疼咱们的,只是一来庄中并无此例;二来,我还未得到矾儿的准话。若是她不情愿,就算主子允了,她委委屈屈嫁给我,心里也不痛快。我不成罪人了么?” 白苏打眼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心道:“我素日只当他是个没心肝的,难得他想的这样周全。矾儿若真跟了他,也不算委屈了。”心里认同,眼里便露出赞赏来,开口道:“那依你怎样?” 杜仲笑道:“烦请姐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只将我的心思说给她听,求她好歹见我一面,我便是登时死了,也不冤了。”白苏白了一眼,道:“好生活着吧,提什么死不死的。我定会一字不漏的说给她听。今晚二更,你在我们别苑西侧的枯井那等着。若她肯去见,你便见着了。” 杜仲喜的又要拜谢,白苏忙道:“别折我的寿了。真成了,大家喝喜酒的时候再谢我吧!”说完转身去了。杜仲心里好生欢喜,出了出神,才猛的一拍脑袋,叫道:“哎呦,我怎么把正事忘了!”连忙拔腿飞往墨冢。 冷易寒独自一人在窗前练字。一笔一划,始终只写一个‘钟’字。杜仲刚一探头,便听里面喝道:“进来。”立刻急滚滚的溜了进来。 “信呢?”冷易寒冷声问道。 杜仲道:“姑娘说写好了差人送来,叫我不必等着,回来知会您一声。”抬头看了看冷易寒无异样的面色,又低下头。 冷易寒笔下不停,又问:“那……她还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些什么?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杜仲擦了擦汗,想他遇见白苏,说了好一会话,这会子哪记得什么?何况,整日碎嘴的钟姑娘今日格外惜字如金,确实什么也没说啊!他只好吞吞吐吐道:“钟姑娘……她她叹了一声……” 冷易寒猛的追问:“叹了一声?” 杜仲一听口气不好,连忙道:“杜仲记错了,姑娘她没有叹气,她她……她笑了一下。” “哦?那她问起我了吗?” 杜仲心想,实话实说怕是不太好,于是壮着胆子编道:“姑娘问您可用过午膳了……又让我告诉您好好休息,明个是大日子。” 冷易寒眼里一扫阴霾,自语道:“她果真这么说吗?”杜仲站在一旁不敢搭话,一手暗暗掐着自己发颤的腿。 冷易寒展开眉头,道:“下去吧!” 杜仲如蒙大赦,告了退,几乎脚不沾地的离了墨冢。然后一头躲进房里,坐卧不安的忐忑到二更。 二更,枯井,小生待卿。 杜仲在老树上不知倒吊了多久,终于按耐不住,翻身下来。围着那口老井转了数十圈,仍旧未见人来。算着时辰,已过了两刻:莫非什么事耽搁了?还是……不愿前来? 正在这时,远处依稀看见一个白影。袅袅婷婷,轻步移来。他连忙上前几步,又恐唐突了佳人,赶紧站住。那个白影也越来越近,杜仲终于看清了面目。一步冲上前去,手足无措道:“你……你来了?” 白矾挑了挑眉:“我不来,由着你跟大家胡说吗?” 杜仲一愣,心下好一番凄然。歉然道:“原来是杜仲想错了,还以为平常姑娘对杜仲好,是男女之情。” 白矾道:“我对你好吗?” 杜仲苦笑了下,只道:“请姑娘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对别人胡说。深更半夜的,与我私会有碍姑娘名声,请快快回去,免得落人口舌。”说完见白矾不动,黑暗间也瞧不出神色,只道她不悦,便要先行离去了。 “站住!”白矾嚷道:“那句‘见我一面,便是登时死了也不冤’的话可是你说的?” 杜仲道:“是。” 白矾怨道:“那你见我一面,就为了说这些吗?” 杜仲一愣,迷糊了,喃喃道:“我……我是想娶你的,你……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白矾急了,转过身去,恨恨道:“你真是呆子。” 啊?什么意思? 二人各自寻思了一会,过了半刻,杜仲自语道:“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就是不死心,忍不住痴心妄想。”白矾别扭着,红着脸说一句:“那……你继续想吧,我走了。” 杜仲赶紧把人拉住,语无伦次道:“你是说……同意了?你你你愿意嫁给我?”白矾连忙‘嘘’了一声,道:“你快放开,叫人看见,什么样子。”杜仲撒开手,讪讪道:“我……我这是得意忘形了。”白矾道:“我真要回去了,她们肯定笑我呢。” 杜仲不舍的看了她一眼,商量道:“我想,等主子忙完这几天,我就禀明我们的事。你说怎样?”白矾低着头,只道:“你看着办吧。”留下一丝浅笑,跑开了。只留下杜仲,一脸傻笑的站在风里。 三更天了,钟希同趁夜深人静打点行装。捡了几件爱穿的衣裳,连同小黄一同收进包袱里。一个人在这么大屋子里,白天人来人往的不觉得,到了此刻,便觉得冷清了。四下瞧了瞧,无法忽视桌上的那封信。 应我洞房花烛后,日夜相对到白头。 冷易寒,我不能应。 钟希同触摸着那短短十几个字,硬朗的笔法,一撇一捺,每一个笔锋都刺得她眼睛生疼。不禁对月长叹:“也不知……你睡了没有?” 门外忽有人应道:“睡不着,来看看你。” 钟希同一惊,这声音……本能的奔到门口,却在触摸到门栓的一刹找回了理智。冷淡道:“你说了不能见面的,早些回去睡吧。” 冷易寒披着银色长袍,立在那不动,道:“哪能睡的着,也没打算睡。再说,过一会天便亮了。我本想悄悄看你一眼,没想到你也没睡,也是……记挂着我。”他说完这句,觉得心里情思翻涌,几乎按耐不住,想要进去见一见佳人,连忙又道:“怎么不回我的信?” 钟希同一愣,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本来……我明晚告诉你答案。” 冷易寒一笑,道:“好。” 钟希同转个身,见门外的影子仍不肯走,道:“我这就睡了,你回去吧。” 冷易寒沉默不答,半刻方道:“你把门打开一点,把手给我。”钟希同不知何故,开了个门缝,手刚探出去,便被他的大掌紧紧的握住。 他低声道:“瞧不见你,我总不能放心。”说着爱怜的吻了吻,钟希同抽了抽,却被握的更紧了。他道:“别乱动,你气虚,冰手冰脚的,这叫冷寒症。我给你按一按穴位。” 钟希同一惊:他何时知道的?心下感动,嘀咕道:“以前是,近日已经好了……” “嗯,那是我的按摩有效了。今晚不能陪你,你要自己按揉关谷穴和内关穴,不要嫌麻烦,一会就好了。”冷易寒一边劝着,一边按揉着她的大拇指内侧和腕下寸许的肌肤。 钟希同喃喃道:“我怎么都不知道啊?” 冷易寒淡淡一笑,道:“你睡的很沉,这些小动作哪能闹醒你?” 钟希同也不由一笑,“那你……”她原本想调侃一句:那你有没有偷偷占我便宜我?一想到他如此心意,自己却注定辜负,连调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冷易寒捉了她白嫩的手指贴在脸上,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颇为感伤道:“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也不知上天会不会一不高兴就要收走。” 钟希同反射的回了一句:“不会的。” 冷易寒冷笑一声:“哼,他便是要收回,我也定要夺回来。” 钟希同深深吸了一口气。隔着梨木漆门,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听得他如此冷峻的声音,已经感到刺骨的寒意了。她抽回手,道:“更深露重的,回去歇着吧!明天,会很忙的。” 冷易寒摇摇头,道:“听你的便是。过了明天,可不用挨这相思苦了。” 钟希同心里一抽,疼了一下。她赶紧叫住门外的身影:“冷易寒!” “怎么了?”冷易寒回过身问道。 离别在即,钟希同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柔声道:“若是……若是哪日,上天真的收走了我,你也不必难过。那是我们的缘分了了,不能强求。你武功这么高,人又高大帅气,会有一堆女人排着队要嫁给你。” 冷易寒道:“我不要……” “别打断我,”钟希同又道:“咱两难得这样好好说会儿话,你让我说完。” 她对着门上的影子,缓缓道:“你曾做过错事不假,可不管多严重的事,都过去了。你放开心结,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也许……也许没有我,你也能睡得着,睡的香甜。你一定会找到真正爱你的人,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伴侣,陪你吃每一餐饭,看每一天日升日落。吟诗作画,弹琴练字,都有她陪着你。你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了。”说到这儿,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冷易寒等了一会,听她不再言语,方道:“好同儿,是我不好。不应该说什么上天收不收走的话,惹得你胡思乱想。哪有什么一堆女人,哪有什么别的伴侣。在我眼里,天下间不分什么男人女人。除了你,都是别人,都是不相干的人。早些睡吧,新娘子可不许赖床。” 钟希同一笑,说:“好,你也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她还想啰嗦几句,却咬住自己的唇,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冷易寒的心慌,让我心疼了。一到这样浓情的时候,便觉得自己的词句不能达意了,只好来求助古人。本章回目出自唐代诗人张仲素的《燕子楼三首》,据说是他写给关盼盼的。求而不得,我想,那也是个哀伤的故事。 ☆、门庭外都是稀客 安苑里具是欢声 八月十八,冷剑山庄近三十年来最热闹的日子。 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绸缎,鞭炮喜乐你收我起,交相辉映着。一大早,庄外便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轿子。他们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代表,来此自然是前来贺喜的。各家都是急匆匆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可是到了门口,都不敢下车了。 小徒弟不明白,悄悄撩开一点轿帘,低声问:“师傅,咱们怎么不进去?” 轿内老者捋了捋长髯,道:“我问你,这庄里的主人是谁啊?” 小徒弟道:“江湖传说有‘十八不救’的冷面圣手啊!” 老者低笑了一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冷面圣手’都是当面叫的,背后人人都叫他‘冷面阎王’。” “嘶……”小徒弟一惊,又压低了两分声音:“早听师兄们讲,行走江湖必要牢记保命口诀。道是‘跛僧杖下多讨好,独臂金刀莫求饶。不幸撞见阎王冷,且化平生为一招’里面那位,莫非就是……” 老者连忙做了个手势,道:“人多嘴杂,不可说破。今日难得此人相邀,咱们海沙派地僻人微,万不可得罪于他。” 小徒弟想了想,又道:“可今日咱们是来贺喜的,又不是没带贺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会为难我们不成?” “哼,”老者冷笑一声,道:“小小年纪,想法倒是简单。你看这整条街的马车哪个不是来贺喜的?只怕别人的贺礼只会比咱们重上十倍、百倍。可那人阴晴不定,枪打出头鸟,谁要先去触那个霉头?年轻人,沉住气,咱们观望着就是。” “徒儿受教。”小徒弟放下轿帘,四处张望着。忽见一辆双驾马车疾驰而来,赶车的不是小厮,竟是一个颇有英气的女子。 “吁……”那女子勒住马儿,朗声道:“小姐,咱们到了。” 马车内里面传出一位姑娘的娇音,道:“水墨,你和冰砚一同下去叩门。”这声音嘤嘤轻柔,婉转如歌,虽如此动听,却又毫无做作之嫌。众人一听不觉醉了,都送目过去。 马车里另有一人应了声:“是。”掀开粉色帘幕,出来一个青衫少女,也是面目不俗。两个丫头上前轻叩了门环,连道三声:“婉兮阁阁主前来贺喜。”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小厮对那青衫少女道:“水墨姑娘还请等上一刻,冷剑山庄这就开门纳客。” 那少女也不生气,大方道:“好说。” 众人不解了:我们这些打酱油的不放进去,怎么认识的也不放?难不成没备好喜酒?还是地方小,容不得这许多人? 众人正寻思着,听得街那头‘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响,由远及近,这就来到了眼前。 看服色好似两批人马。左侧都是粗布玄衣,领头的少年身披墨色斗篷,玉色长衫,马上系着一把宝剑。这一众人都骑黑马,骑上都打着‘东来’两字;右侧一行人都是束腿短袍,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多岁,容貌俊朗,面露不羁。一身靛蓝色长袍,赤色披风,越发显得乍眼。 众人再一瞧领头的女子,嗬!好个巾帼不让须眉。那妇人四十岁左右,一身戎装,银盔银甲,身上披着黑白花纹的虎皮。其飒爽英姿,较那两位少女来看,不输俏丽,反倒多出几分气韵。且这领头二人骑的是红色宝骑,通体赤色,蹄上打着金掌,阳光下耀眼夺目。 一众人刚到庄前,未及下马,便听里面浑厚的男声道:“冷剑山庄今日大喜,冷庄主率管家吴铭及上下庄众恭迎八方来客!” 大门嗡嗡响作一番,霍然大开。 众人连忙下车离轿,这才瞧见,门庭内早已肃立着数百庄众。中有一位魁梧男子,身穿红色喜服,头束红色发带,不怒自然威风凛凛,不喜自然万物生辉。一位老者笑容可掬,默立一旁。 那男子迈开大步走到门楣之下,朗声道:“今日冷某大婚,承蒙各位不弃,前来贺喜。素日与我有怨的,我所知的已不在人世,我不知的也不去追究计较。今日,冷某是新人,过去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冷易寒内里充沛,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一众人不觉各自缩了缩脖子,无一人敢应半声。见此状,那戎装女子率先拍手道:“好侄儿,好胸怀!不枉你顾伯母奔行千里,来喝你的喜酒。” 冷易寒走下台阶,拱手道:“还以为伯母不能前来,侄儿怠慢了。”转而又向旁边那位男子拱手道:“顾一郎,多年不见,不知还能否以剑论亲疏?” 顾明风朗声一笑,道:“我看贤弟刚刚说的很好,今日大喜,少动兵刃吧!” 忽有一人道:“表哥如此急切,不知到底佳人是谁啊?” 冷易寒转头看了看那位玉衫少年,道:“你见过。”看了看四周支楞着耳朵的各方来客,冷易寒对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的红衣女子道:“婉兮姑娘,请过来。”那女子点点头,移步过去。 众人闻此言,具是一惊。 坊间传闻花坞有一奇女子,歌舞丝竹,琴棋书画,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各国王子使臣,名流显贵,无不趋之若鹜。虽一掷千金者数百,却鲜有人能一睹芳容。是以婉兮虽为艺妓,却无人敢轻视,均是逢迎巴结不及。 真是婉兮姑娘吗?按容貌论,的确应是数一数二。可是……名震天下的婉兮姑娘,人家那样一唤,便袅袅婷婷的过去了?众人揉了揉眼睛。 这功夫,冷易寒已经给几人互相介绍过名姓,大家互相见礼。冷易寒便道:“我们进去细说。”三批人马呼啦啦进了冷剑山庄。 吴管家见余下众人都依着马车轿子而立,颇有几分瞧着不对便立刻逃了的意思。他满脸堆笑道:“众位远客,庄里早早备好了客房,后院也有上好的草料,各位请吧!” 众人还意踌躇,涌出的几十小厮们已经接了马匹,绕到后门去了。大家缩头不得,只好捧着贺礼,一个个抱拳笑贺:“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啊!”“百年好合!”…… 那样的道喜,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渐渐听不真切了。 安苑里,钟希同早早被折腾起来,沐浴更衣,没一会就饿了。拿了碟点心闭目合眼往嘴里塞,任由丫头们往她身上系这个绑那个的。 “姑娘,先别吃了,咱们上妆吧。”白英见吴管家不断派人来催问进度,忍不住出声劝慰。 “唔……不是还有两个时辰才拜堂吗?急什么呢?”钟希同又接过一碗莲耦羹,不急不慢的喝了几口。见众人一个个蹙着眉,只好妥协道:“来吧来吧,反正我也吃饱了。” 呼——瞬间被等待许久的丫头们包围了。 钟希同听闻门外有人嬉笑,便问是谁。白苏笑道:“是矾儿和杜仲说笑呢。”钟希同一听觉得心里痒了,忙高声道:“有什么新鲜事儿进来说,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白矾跑了进来,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前面热闹的很,听着有趣罢了。” 钟希同问:“怎么有趣?” 杜仲立在门口施了一礼,道:“不知夫人听没听过洛家堡?那堡主是个近些年暴富的新贵,据传是个行事荒唐的。您说他家什么没有,不知怎么送了个奇奇怪怪的贺礼来。” 钟希同一笑,道:“若是书香门第,礼物自然讲究些。他是个暴发户,除了庸金俗银,还能送些什么?” 杜仲一笑,道:“您猜对了一半。他呀,送了一副玲珑锁链。吴管家说那是精金的,恐怕除了主子的宝剑,寻常兵器都砍不断的。” “啊?”众人都吃了一惊,忙问:“那是什么意思?” 独钟希同笑了几声,道:“看来这个堡主很是有趣,送了这样讽刺人的贺礼来。” 众人不解,忙问其意。 钟希同道:“你们主子在江湖上声名太厉,如今近而立之年才娶妻。这位堡主大概就猜想,新娘不是抢来的便是绑来的。所以送了精金玲珑锁,意思自然是:冷兄,可锁好了新娘子,别让她跑了呗!” 众人不由笑了。杜仲道:“姑娘聪慧,便是吴管家也不知其意。” 钟希同道:“吴管家迂腐的很,哪能往这些地方想。对了,此人来了没有?我倒想见上一见。” 杜仲道:“洛家堡和咱们素无往来,这次咱们也未曾送帖子过去。想是,那堡主在江湖上听到风声,有意结交,便差人送了贺礼,人倒是没见。” 钟希同又笑,道:“他竟然不惧冷面阎王的威名,可见是条好汉。”众人抬了抬眼,心说:“你到底站哪边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钟希同调了调胭脂,对于众人的瞠目司空见惯,问道:“你们主子怎么说?” 杜仲笑道:“主子说谢他的心意,回头待他大婚,定会送一瓮……苁蓉菟丝丸去。”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这回独钟希同不解。白矾红着脸,悄悄附在她耳边道:“那是壮阳的药。”钟希同也跟着大笑,心道:“冷易寒也会这般腹黑吗?” 众人正说笑着,吴管家来了。在门外道:“吉时临近,老奴来问一句,姑娘可准备妥当了吗?”钟希同忙请他进来,道:“只剩一件,可要请您老人家帮忙了。” “不知何事?”吴管家本能的谨慎起来,他平日可没少被这鬼丫头捉弄。 钟希同道:“听说你们这里,出嫁的新娘都要长者梳头。我不认识别人,庄里你最年长,就烦你帮我梳头吧。”说着递过来一把牙白骨梳。 吴管家心中一震,握着梳子的手竟有些颤抖了。 他这半生一心为冷家计,为山庄计,未曾思虑过男女之情,更无半个儿女。如今,也能享这般殊荣吗? 钟希同散开墨色长发,吴管家揉了揉眼睛,一下一下郑重的梳理着,口里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平安富贵;五梳永结同心佩;六梳比翼共□□;七梳无病无忧,多子多寿;八梳八仙来贺,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十梳歌》有很多个版本,小树只好择已所爱,选了最中意的几句,为求工整,略有改动。PS:不得不骄傲的说,写了这么久,目前,这一章是我最满意的。这些稀客,都是极好的。 ☆、大红喜服合欢酒 迷醉君心留不留 “吉时已到!” 听到这四个字,钟希同的心蓦然揪了起来。虽然明知这并非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像所有的新娘一样紧张着。隔着红盖头,依稀看见他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握住了同心结的另一端。 “一拜天地!” 她想:这天地真的不能不拜,今日能站在这儿,真是拜天地所赐了。 “二拜祖先!” 她心里默念:冷易寒的祖先们,真是对不住了。请你们日后对他多多庇佑。 “夫妻对拜!” 在二人气息交缠间,恍然听到他内心的欢喜,钟希同更加难过了。心里说了千万句“抱歉,抱歉”。 “礼成!” 吴管家话音一落,她立即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了起来。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那种专注的目光,好像能把人看穿一样。周围有很多人围过来道喜。 “恭喜表哥,恭喜表嫂!”是济云的声音。 “恭喜冷庄主!” “二位真是天作之合啊!” …… 在众多道喜声中,忽有一个略显微凉清亮的声音道:“恭喜!” 钟希同猛地回过头去,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是直觉是——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怕的,女人的直觉。 冷易寒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好似心里眼里全是跟前的这一位。众人或诚心或假意的道了数十句喜,未得到主人的一字回应。 “主子,”白英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奴婢该送新夫人回房了。” 冷易寒动了动眼眸,道了一个字:“好。” 钟希同被众人扶着,总觉得冷易寒要说什么似的,最终,只是在宽大的喜服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冷易寒对众人拱手言道:“今日冷某娶得娇妻,甚为欢喜。多谢诸位远道而来,佳酿飨远客,不吝千杯。来,大家今日不醉不归。”大手一挥,呼喝道:“拿三坛好酒来!” 钟希同转身一个踉跄,婢女们连忙扶住,关切道:“夫人可跌着了?”钟希同摇摇头,道:“不过是觉得……累,早起的太早了。”一行人出了前厅,一路沿着回廊往安苑去。钟希同略定定,吩咐道:“今日庄里人多事多,你们都不必守着我了。四下行走照应着,免得那些小丫头缩手缩脚的,失了待客之道。” 白矾轻笑了一声,答道:“是,夫人。” 白英道:“夫人的吩咐奴婢不敢不遵,但到底还是洞房,有个人答应着才好。” 钟希同笑道:“既如此,白芷留在我身边吧。” 白英迟疑着,还待说些什么,又听钟希同道:“白英,我单有一事托付于你。你们主子难得高兴,怕是少不了豪饮。你且在一旁提点着,劝他少喝些酒,免得伤身。”白英答应着,领着众人去了。 这下白芷扶了钟希同款款的回了新房,二人心中虽然急切,也都端着,不敢露出急色来。看天色暗了,才利落的动作起来。 二人换过了衣衫,这就作别。钟希同不免叮嘱道:“我走后,你就是新娘。你装睡也行,枯等也行。不论谁来,你只管拿出夫人的款儿。我想,还没人敢在冷易寒之前掀开这红盖头。” 白芷心中一阵暖意,端端正正的跪下,诚道:“白芷本以为今生今世,除了主子,不会亏欠任何人。如今,得姑娘如此大恩,不论结果如何,白芷绝不会抱怨半个字。若能……侥幸瞒过今晚,白芷余生定会日夜为姑娘祈福。” 钟希同也是心头一热,只道:“你我也算各取所需,你不必谢我。何况,还不知能不能成呢!” “死也值了。”白芷脱口而出。 钟希同心道:“一个痴心人这般痴心,一个负心人有何面目多言?”叹了一声,将备好的小包袱收在怀里,闪身出了屋门。出了安苑的圆形拱门,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摇曳的梧桐,再一回头,便瞧见迎面来了两个人影。待要躲闪,已是不及。 “谁在那里?”杜衡喝了一声,钟希同立刻站住了。 硬跑一定跑不掉,只求夜色多多眷顾,加上她丫头的装扮,能骗过来人。她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子道:“我要到前厅去呢。” 一旁的杜仲不知怎听成了白苏的声音,上前了两步,见那人侧过身去,越发觉得是白苏无疑了。是以开口道:“姐姐可是着凉了吗?我听着嗓子不大好。”那人不答。杜仲又上前一步,低声道:“劳姐姐告诉矾儿一声,今儿主子不得空,明儿一早我就回了那事,叫她放心。” 那人“嗯”了一声,果真侧身往前厅去了。 杜仲回过头见杜衡一脸异色,只道他听到了自己的私话惊疑至此,只是此刻不便解释,也就算了。哪里知道,杜衡是在想:她,要去哪呢? 钟希同穿过赏荷园,要出庄,马匹车辆往来频繁的东门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前厅右翼是必经之地。即使百步之遥,依然能听到厅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声。 一恍神,她觉得听到了冷易寒豪饮的吞咽之声,想他美酒入腹,喉结攒动着,清冽的酒水就这样顺着喉肌拉扯,爬进衣领里…… 啪!——钟希同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巴掌。疾走了数百步,离了那嘈杂之地,很快便能奔向自由的乐土了。可是,为什么感不到一丝雀跃呢?“一定,是我太紧张了。”她对自己说,不断回眸又不断催促自己。 走吧走吧,悄悄的,不要撞见任何人。 “吴管家,”一个壮仆声如洪钟,请示道:“彩礼都已备齐,可是现在送过去吗?” 钟希同未瞧见人影,听得那一声称呼已经敏捷躲避,滚进了花丛。她紧紧的捂住口鼻,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庄里武功最差的。深怕因为一个呼吸,葬送了自己。 这一众好生奇怪,单单听脚步声也不觉怎样杂乱,待缓缓的放眼望去——嗬,好长的一列队伍!数不清几行几纵,都是青壮男仆,抬着十几只大箱子,往来的方向去了。幸好,她童年常喜欢在水盆里玩闭气。不然,待那队伍经过完毕,她大概早就晕厥了。 这算有惊无险?直了直腰,拐进了后院。一个声音忽道:“姑娘!” 他妈有完没完了? 钟希同吸了口气,低头施了一礼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娇艳的女客踱到身前,像是多饮了几杯,面色微红,七分柔三分弱,细柳扶风似的靠在侍女身上。 钟希同低声询道:“姑娘有何吩咐?” 那女客略瞧一瞧眼前的‘婢女’,心里也是一番赞赏。单不说那雪白肤色,也不道那清亮的眼眸,只说那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就让人另眼相看。不禁暗赞:“果然是冷剑山庄,连丫头都与众不同。”她咳嗽了一声,道:“麻烦姑娘转告你们主子,婉兮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婉兮?钟希同一愣,仍是恭敬答道:“是。” 婉兮对身边的侍女说:“水墨,去叫冰砚过来,咱们这就回去。”水墨打了个呼哨,一辆马车使了过来,二人上车去了。 马蹄哒哒而去,啊……她蓦的想起来,这不就是行礼时道‘恭喜’的那个人吗?钟希同想:“这便是那个婉兮?那个和冷易寒通信的婉兮吗?可是,这和我没有关系了吧?” “开门。”钟希同取出腰牌,对看门的小僮道。 那小门僮不过十一二岁,缩手缩脚,规行矩步的。看了看钟希同的服饰,依例询道:“不知姐姐出门何事?” 钟希同道:“夫人吩咐我给她买个小玩意儿,就在东市,去去就回。” 那门僮见她神色镇定,不敢疑猜,取出簿子便要登记。钟希同轻轻舒了一口气,听那孩子又道:“姐姐请等一等,庄卫即刻陪姐姐出去。” 钟希同眉头一皱,道:“我自己就好,再说,从前好似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小孩子挺挺腰身,笑道:“从前是没有,但这是今日新加的规矩。” 钟希同见他虽是笑言,却也是十二分的坚持。不禁暗自掂量两个人的身手:不知凭着忽然奇袭能否得手?她在背后动了动筋骨,臂刚抬了两寸,身侧忽的现出一个人影,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夫人叫你回去。” 钟希同大惊失色,杜衡?他怎么来了? 杜衡低声道:“已被发现,快快回去。” 钟希同心知不管此话是真是假,既然他执意阻止,今日定然出不了门。甩开了手,一脸愤恨的往回走。不过百步,便迎上十数高手,瘦瘦高高面生的很,全然不似平日那些庄卫和善。钟希同一回头,杜衡已不再身后。 双方一照面,都有些尴尬。那些人抱了抱拳,也不称呼。钟希同也懒得废话,冷哼一声,一行人默不作声回了安苑。 白芷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一见钟希同推门进来,磕头拜道:“是奴婢坏了事,请姑娘原谅。”说话间泪已滚滚而下。 钟希同来不及追问根由,瞥了瞥沉着面色立在一旁的吴管家,勉强镇静对白芷道:“本来就是我逼你的,我也不能怪你。”寻了张椅子坐下,对吴管家道:“你要怎样?” 吴管家躬身道:“回夫人,白芷已犯下背主之罪,应即刻乱棍打死。” “我都说了,是我逼她的。” “那……念在非她本意,可以留个全尸。” ☆、第29章 春宵一刻金来换 妙手难疗痴情蛊 钟希同心里大惊:难道,这便要死了? 白芷倒是不惊不惧,仿佛早就知道似的。钟希同攥了攥拳头,道:“我现在也是冷剑山庄的主人,我不准你这样草菅人命。” 吴管家笑道:“夫人严重了,规矩是祖上定的,恐怕夫人再宽容和善也不得不遵。老奴等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生死早就交付到庄里。一切按庄规处置,合情合理,没有草菅人命一说。” 钟希同心里一沉,仓惶中只道:“我找冷易寒去。” 人未走到门口,便听得吴管家淡淡道:“那恐怕连全尸也没有了。” 白芷凄然一笑,冲她点了点头。钟希同踌躇了一番,复又坐下,叹道:“既然等我回来再行庄规,相必也是有缘由的吧?” 吴管家微微一笑,拱手道:“夫人聪敏。白芷背主本应立即处死,只是夫人有幸被寻回,事情也不是全然没有挽回的余地。” 钟希同心里暗骂:“好个老小子,一肚子坏水。想让我急的跟什么似的,再十拿九稳的谈条件。”无奈知招不能解招,只好接招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吴管家见她心焦,有意折磨,不紧不慢道:“少主对夫人一片真情,合庄上下都瞧在眼里。老奴实在不知夫人为何执意要走,若不是老奴前来送三万黄金,恐怕会铸成大错。少主必会……震怒了。” 钟希同心里暗骂自己:“定是他们一来,白芷没撑住,便被发现了。都怪自己这张烂嘴,胡编什么三万金。哎,自作孽,不可活。” 吴管家又道:“老奴执掌庄规近四十年,未曾有一次徇私。今日为了少主,老奴甘愿破例。老奴可以保证,如果夫人不说,此事绝不会传到少主耳朵里。白芷也可以不死,继续做她的一等丫头。只要夫人应老奴一件事。” 钟希同道:“你说来看看。” 吴管家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玉瓷瓶,道:“请夫人服下此药,安心洞房,日后绝了离开少主的念头。”说着从瓶里倒出一粒红丸溶在酒里,稳稳的递了过去。 别的药或许不识,这一种药丸确是识得的。“合欢?分明是怕我耍花招,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了。”想到这,钟希同道:“你不用给我吃这个,我答应你就是。” 吴管家恭敬道:“夫人若真是如此打算,服一粒也是无碍的。何况,夫人自己不也说想要希望……呃……‘美好’一点吗?” 死阿胶果然告状了,钟希同哼了哼,一饮而尽。 “夫人请张嘴。”吴管家道。 钟希同瞥了一眼默然不语的白芷,将藏于舌底的药丸吞咽下去。道:“你满意了?” 吴管家不搭言,只吩咐白芷和她调换了衣衫。待一切恢复原样,吴管家在外间道:“白芷,还不出来领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庄里大大小小的刑罚,一样样从脑子里过了一遍。白芷心知这些远比死难捱,不禁露出怯色,拉了拉钟希同的衣袖。 钟希同提了提声音,道:“我看罚也免了吧,出了事,冷易寒问起来想必你也不好交代。” 吴管家并不接话茬,仍旧道:“此药一刻便发作,老奴这就请少主回来。” 看着白芷不忍离去的背影,钟希同的心也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好大的失败!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她不由苦笑,歪靠在床边,瞪了会明晃晃的红烛,觉得身上一阵阵热的厉害。 古代这玩意儿真这么霸道吗? 她扯过红盖头蒙上脸,巴不得自己就此昏睡过去,什么也不知道。可惜,事与愿违。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吱嘎’一声,一阵冷风让她立刻清醒了两分。那人回来了,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是喝了多少?不会真的有三大坛吧? 他紧挨着她坐下,慢慢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带着薄茧的大手抚摸着她白嫩的脸颊轻笑一声,道:“我真怕不是你。” 钟希同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冷易寒道:“你看我,都高兴糊涂了。你呢?高兴吗?” 钟希同仍旧不说话。 看着她发傻的样子,冷易寒连忙将人搂在怀里,近似急切的吻了吻他的小娇妻。然后咋了咋舌尖,诧异道:“你怎么……” 钟希同明白他的意思,用力一点头脑袋一下子混沌了。身边萦绕着那么重的酒气,让她觉得自己被传染了,不然怎么会醉醺醺的?努力喘了口气,用仅存的理智问道:“那个药你吃了吗?忘了,就别吃……哎呀……” 冷易寒忽然轻咬住她的耳垂,含糊道:“进门前服的,答应你的事怎会忘呢?嗯?我的小新娘……”宽厚的手掌在她腰上促狭的一揉—— “呀——”钟希同全身都软了。那人顺势欺身上去,将人压倒在鸳鸯被上。 钟希同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慌乱,头脑尚有一丝清明,奈何双手已经生不出半分力气。她急促的喘息着,低喃着:“冷易寒……冷易寒,我们谈谈……求求你……” 冷易寒捉住她胡乱推拒的小手,放在自己刚毅的脸上摩挲。一边啃咬着她白嫩的指节,一边如孩子得了糖果般心满意足的乐道:“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娘子……真的要谈吗?” “要……”钟希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的回应着。 冷易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好,你说我听着。” 钟希同努力张了张迷蒙的双眼,却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因为眼前站着一个高大刚俊的雄性,面如鬼魅,眸如黑暗。他嘴角噙着笑意,凸出的喉结随着他吞咽上下不安的滑动着,利落的解开腰带,除去宽大的喜袍,露出结实健壮的胸膛来。 蜜色的肌肤在红烛的光晕里说不出的好看,钟希同不觉看的呆了,潜意识里想要伸出手去戳一戳。然后她模糊的看到自己抬起了一只手,触碰到坚硬如石的滚烫肌理。 “呵”不知是谁猛地吸了一口气。 钟希同头脑里在这一刻生出一团火焰,烧的她整个身体都燥热起来。混沌中挣扎着,像一条被海浪丢弃在浅滩上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迫切的需要一杯清凉的水,只有那样才能浇熄体内来势汹汹的□□。 可惜,她得到的,是一团更烈的火。 湿热的吻如雨点般密集的烙在□□的肌肤上,激起她一阵阵颤栗。眼前早已模糊,耳边是暧昧粗重的喘息,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轻声念着:“同儿,我的同儿……” 那一定是魔咒,不然怎么会让人觉得晕眩?当然,也有可能是药,是那个该死的合欢。 只不过,她不知道,受药性折磨的不止她一个。 尽管冷易寒是医药世家、丹青圣手,哪怕他再如何精于药理,再怎样通晓药性,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于他而言,在体内充斥叫嚣的不是合欢丸,而是一种原始的欲望。 他忍耐着犹如火山迸发的□□,用轻柔的吻不断安抚着她的惊惧无措。“同儿,说……”他低声在她耳畔恳求似得命令着。 “什……什么?”钟希同气若游丝,一字一句都只有眼前人能知。 他愉悦的合起眼眸,悄声道:“说,你是我的。” “我……热……”她已无心思来细细分辨他的话,只知道自己好像就要爆炸了。 冷易寒诱哄着,道:“乖同儿,你说了,我便让你凉快些。” 钟希同早就远离了清醒,说什么来着?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能遵从身体的本能,推拒着他滚烫的手掌和胸膛,妄图躲到冰窖里去。只是,那人的禁锢,她从来逃不过。 冷易寒不依不饶的在唇齿间纠缠着,仍旧不死心似得一遍遍问:“怎么不肯说呢?”然后低声下气的商量着:“只说一遍就好。做一次乖孩子好不好?” 迷乱的钟希同不领情,只知道好想让她说什么似得,什么呢? 他说:“说,你是谁的?” 钟希同鹦鹉学舌似的不知所云道:“谁的……” 冷易寒不甘心,问:“你是我的,对吗?” 钟希同:“我难受……” 冷易寒苦笑了一下,道:“真不知你们这是什么习俗,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呢?” 钟希同在他怀里不断的蠕动,软弱无力的抱怨,听起来更像是撒娇。冷易寒不是柳下惠,这一切无异于擦枪走火,自掘坟墓。 冷易寒猛地收紧了手臂,低喃着:“同儿,我想要你。” 钟希同拱了拱,秀发披散开来,“易寒……我难受……” 心爱的女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温香软玉在怀,任谁也不能抗拒吧?红烛罗帐间,恍然听得一声轻叹,便再也没了成句的话语。纵然试过千百种药,还是解不了痴情蛊…… 不知是不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两个时空的人得以结为夫妻。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只是,洞房花烛后,真能相对到白头吗? ☆、第30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月儿渐渐隐了身形,天边只徒留一块灰白的圆。多情人不免感慨良夜难长,春宵苦短。 这一日清早,冷易寒早早的醒了。看着臂上沉睡的新婚妻子,冰冷的眼眸里早没了往日骇人的戾气,不知在何时尽数化作了柔和的爱意。 心中思绪翻腾,飘飘然的想着:“我在这世上,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近三十年的苦痛换来今日,真是大大的值得。” 合上眼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手轻柔的抚着妻子的秀发,面上感受着透过帷幔的熹微晨光,暗道:“多谢苍天眷顾,让冷某得此佳人。日后必定爱她护她,不许她受半分委屈。” 钟希同醒来的时候便对上他满载柔情的目光,一肚子的怨气也不好摆在脸上,只好继续装睡。 冷易寒轻笑了一声,梳理着她的发梢,问道:“醒了怎么还不起来?” 钟希同哼唧了一声,表示不满。皱着鼻子在心里埋怨:“这算哪门子的婚姻?分明是强买强卖、王老虎娶亲、逼良为娼……” 药劲儿虽然过了,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想抬起手敲敲自己的脑袋,才惊觉浑身酸痛,连手指都动不了。不禁颓丧的叹息一声,恨恨的瞪了冷易寒一眼。 冷易寒只当她这是撒娇,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看得人心里直痒痒。忍不住将人搂在怀里,重重的吻上去, 钟希同接触到他滚烫的体温,立刻醒过神儿来,拼命的推拒着。可惜真的觉得体力透支了,怎么也使不上力,反而把自己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要哀求道:“冷易寒,不要这样……我求你。” 冷易寒一怔,见她眼里凄凄凉凉,全无半分喜悦的神色,一下子觉得心痛了。“你怎么……”他想不明白,昨晚那个热情如火的新婚妻子为何没了踪影?只有眼前这个带着三分悲凉的抗拒自己的女人。他不解的审视着眼前人,目不转睛,像能把人看穿一样。 钟希同最怕他用这样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自己是一个侩子手。 我的表现刺痛你了吗?可为什么,我比你还要痛,还要难过?她略微平静了一下,怯懦的说道:“我……我真的很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冷易寒闻言立刻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心疼抚着她咬的发白的唇,轻声道:“是为夫的不是了。昨晚……咳咳”他极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微红了面色。只道:“我日后一定注意。” 见钟希同不理不睬的,又道:“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什么?钟希同心里立刻紧张起来。生孩子么?不会这么快吧?难道我哪天穿回去了还要带一个小萝卜头?她愤然的看着冷易寒,只听他道:“不准你再连名带姓的叫我。” “啊?”看来自己比他阴险啊!钟希同不合时宜的傻笑了一下,结巴道:“那……那叫你什么啊?” “相公……或者三郎。”他道。 “又没有大郎二郎,哪来的三郎啊?”武大郎和杨戬迅速在钟希同脑中闪过。 冷易寒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着,解释道:“爷爷有三个师兄弟,彼此感情很好。所以他们约定将来自己选一个最得意的孙子,按照自己的排行,取这个乳名。说来话长,其中渊源复杂的很,哪日得了空,我细细告给你。” 钟希同“哦”了一声,本不想搭理他,可还是忍不住挖苦道:“这几个爷爷们倒是很有自信。” 冷易寒不解道:“此话怎讲?” 钟希同哼了一声,闭着眼睛说:“他们都相信自己一定会有孙子啊!” 冷易寒无奈的摇摇头,真是好奇她的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不过他不急,因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读懂她。 钟希同实在是困倦极了,冷易寒难得说那么多话,她却觉得声音像在云里似得,越来越远。 冷易寒见她困的厉害,也不忍缠闹了。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我去办一些事,你安心睡吧,我叫她们守着。” 钟希同迷糊着答应了一声,艰难的翻了个身,很快坠入到深深的睡梦里。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了。瞥了一眼身上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痕迹,又羞又气。也不方便叫丫头进来帮忙,一边咒骂着一边理好衣衫,简单的梳洗一番。 一推门,三婢齐齐跪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钟希同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云朵有轻有重,风也来的轻柔,一点也不像做梦。众人皆是一脸喜色,她只好应景的接一句:“赏!” 正在此时,苑外有人朗声道:“恭喜弟妹,贺喜弟妹!” 众人一愣:哪个敢这样轻狂放肆?且看朱栏翠柳间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来。玉扇玉面,嘴角噙着笑意。 白英低声在钟希同耳边告知:“这位是奋威将军府的二少爷,顾明风顾公子。” 钟希同点点头。那人已轻挥玉扇,来到跟前,道:“想必弟妹还不认识我吧?” 钟希同施了一礼,道:“哪能呢?早就听冷易寒说过,奋威将军府里有位顾二哥。” 顾明风笑笑,“是吗?还以为大家都只知我有个战功赫赫的大哥呢!” 钟希同不知内情,也没搭茬。顾明风谦然道:“我这个人随性惯了,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请弟妹不要见怪。” 钟希同道:“哪里,快人快语才是好,我也是这样。日后若有得罪大哥的地方,还请顾二哥不要见怪。” 顾明风朗然一笑,击掌赞道:“冷老先生果然好福气,能娶到你这样一位良妻。” “冷老先生?”众人都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绰号。 顾明风道:“幼时他到我们府上做客,不过四五岁的孩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说话也条条框框,一板一眼,可不是‘冷老先生’吗?” 钟希同想着他那般模样,也不由笑了笑。顾明风又道:“弟妹既不是外人,也随着那家伙叫我顾一郎好了。二哥二哥的,我听不习惯。” 钟希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心想:这便是一郎了。 二人闲话几句,顾明风方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忙道:“家母与我今日便要回府,母亲一向疼爱他这个侄儿,定要见一见你。弟妹若是方便,这就随我过去吧。” 钟希同早就听丫头们说将军夫人英姿如何如何,虽然有些倦怠,还是欣然道:“不能提前去拜见伯母已经惭愧,怎么还能推辞呢?咱们这就过去。” 顾夫人本不喜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媳妇,想着若不是长的妖模妖样就是会卖弄风骚了。如今一见,总觉得这孩子性子和善,说话也爽快,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钟希同本来欢脱的劲儿都因为身体不适收敛了,反而看起来乖乖巧巧的。顾夫人打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来,非要给她不可。钟希同来到这是不是觉得孤苦,忽然间有这样一个长辈疼爱,忍不住泪眼盈盈了。 娘两儿互相投缘,一会功夫就好的跟什么似的。顾明风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心里叹息:“真是越来越不懂女人了。” 临别时,顾夫人挽着钟希同的手,叮嘱着:“三郎这孩子打小就不容易,他心里苦,性子难免怪些,你多担待着。他既然娶了你,就是认定你。如果敢对你不好尽管来长安找我,伯母给你撑腰。” 钟希同吸吸鼻子答应着。还不忘解释道:“冷易寒去接他的师父,怕是不知道您这么快就要走,也不能送您,您记着,回头让他给您请罪。” 顾夫人笑道:“无妨,他连你这个新婚妻子都不陪,等他回来,让他先给你请罪吧。” 钟希同撇撇嘴,不知想什么。 顾夫人又道:“这次若不是边疆出了事,你顾伯父和你大哥也一定回来。只是事有凑巧,下次吧。” 顾明风笑道:“行了娘,弟妹和我谈的来,怕是不喜欢爹和大哥那样的。” 顾夫人白了他一眼,飞身上马。 顾明风道:“我娘从不和人客套,她是真的喜欢你,有空一定要来。不过……”他略顿一顿,道:“不过,记得提前写封书信来。我这个无人在意的人,常四处闲逛。不打招呼,见不到的。” 钟希同想了想,道:“不要这样说,你不是无人在意的。” “弟妹怎知?” 钟希同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一郎啊!他们选了你做一郎。” 顾明风皱眉思索了一刹,然后解开了眉头,道:“弟妹说的是,一郎总不会太差。”说着一抱拳,飞身上马。 数骑宝马,迅速湮没在红尘里。钟希同揉揉眼,轻声问道:“白芷还好吗?” 白英低声道:“屋里躺着呢,估计没个十天半月的不会好。” “哼,”钟希同冷哼一声,快步往白芷的房间走去,悄声问道:“吴管家怎么跟你们说的?” 白英答:“说是……她犯了口忌,说了不吉利的话,犯了规矩。” 钟希同推门而入,之见原本清瘦的人纸片儿似的躺在床上。见她来了,便挣扎的着想要爬起来。 钟希同连忙道:“快不要动,好好歇着吧。” 白芷凄凉的笑了笑,艰难的吐出四个字:“恭喜夫人。” 钟希同一肚子的委屈又变成两肚子了,不禁责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明明不知这样想,何苦说这些。” 白芷瞧了瞧她孱弱的面色,忙道:“请夫人不要见怪,芷儿的确不会说话。你明明是为了救我才……” 想着不免留下两行热泪来。停了半晌又道:“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答应你的那天就知道是个死,如今侥幸活着也不敢在埋怨什么,希求什么了。” 钟希同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暗自磨了磨牙,轻声道:“什么也别想,好生养着吧。” 出了门,立刻直奔吴管家的院子。 吴管家的院子里有两个小厮寻常照看着,一个唤作守忠,一个唤作守义。两个小厮常年在院子里看护,吴管家又不常联系人,一向没什么客人。两个小伙子年纪也小的很,没见过什么世面。 两人正修剪着花花草草,一抬头忽见新夫人带着几个一等丫头风风火火、气势汹汹的来了,立刻慌了手脚,匆忙跪下行礼。 钟希同一看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再生气也不好发作,只说:“起来吧!”径自往屋里去了。 两个小厮急忙忙起来,结巴道:“那个……那个吴管家不方便见客,还请夫人见谅。” 钟希同踢开了房门,大喇喇坐在椅子上,冲着里屋高声道:“不方便见客?吴管家不是最看重规矩的吗?难道冷剑山庄有条主子要见可以推病不见的规矩?丫头犯了规矩要打,管家犯了规矩该不该打呢?” ☆、第31章 无情杖下匹夫老 多情锁中得新条 正在此时,安静的内室突然传出浑厚的男声:“老奴以下犯上,论规矩该打两百大杖。” 众人皆是一愣,两个小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奔到内室去。不一会搀出一位长髯老者来。不,更合适的说是:‘拖’出一位老者。那人满面苍白,衣衫无法遮掩处尽是斑斑血痕。 钟希同颤声问:“吴管家,你这是……” 吴管家拱了拱手,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老奴没用,受不住刑罚,才打了一百五十杖就不省人事。仍欠五十杖,半月内必还。” 一个年逾半百的人如此境况,钟希同忍不住软了心肠,轻叹道:“这是何苦?”忙吩咐两个小厮扶他到内室躺下,她也准备铩羽而归了。 谁知那迂腐的吴管家又不安分起来,叫道:“夫人且请留步,老奴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要单独说给您听。” 钟希同点了点头,众人施礼告退,关上了房门。 钟希同走到吴管家床边,轻声道:“想说什么等你好了再说吧。你生我的气,我也生你的气。现在两败俱伤,咱这就一笔勾销,行不行?” 吴管家摇摇头,猛地咳嗽了好一阵。过了一会,方道:“老奴从不敢生夫人的气,只是代主子心痛。现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老奴斗胆问上一句:您还要走吗?” 钟希同低着头,靠着架默不作声。 吴管家又道:“既是夫妻,哪有三天好两天散的。过个一年半载给庄里添两个娃娃,再等孩子长大,不是就一辈子了吗?” “你不懂。”钟希同脱口道:“我不是你们这的人,我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总之,我是不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会稀里糊涂的陪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不会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孩子。” 她说的有些激动,见吴管家一脸错愕的看着她,只好轻叹一声,安抚道:“你不要被我吓到了。你这么懂规矩,早就该劝他不要娶这么不守规矩的我。我走了,您好好歇着吧。” 钟希同快步离开内室,一拉开门便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空气中是凝结了的怒气……或者,杀气。一院子的奴才跪着发抖,而挡在眼前的,正是风尘仆仆归来的冷易寒。 他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的立在眼前,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钟希同第一次见到这样盛怒的他,那么可怕,好像会吃掉她似的。 两人对视了半刻,钟希同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易寒……”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死死的攥住。他不说话,只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她,冰冷而又可怖。 钟希同痛的一直叫着:“放手”他却充耳不闻,一路将她拉回安苑,拉到寝间,挥手落了门栓。 钟希同被甩到床上,拼命的向后退去。冷易寒一把抓住她身前的衣襟将她提到自己跟前,冷声问:“你逃走过?” “是……”钟希同颤声答道。 冷易寒猛吸了一口气,追问道:“什么时候?” 他目光如炬,钟希同根本来不及思考,便乖乖如实作答:“昨……昨晚……啊!”冷易寒再度将她摔回到床上,可她一点也顾不上痛,只是拼命的向床里爬。将身体贴在墙上,几乎绝望的看着门口。 冷易寒站在床边,慢条斯理的取下披风,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瞥一眼床上瑟瑟发抖的人,嘲讽道:“怎么?害怕了?还有胆子逃吗?”说着一把抓住她的脚踝,扯开了她的衣襟。 钟希同因为恐惧而变了音色,沙哑的喊着:“不要,别这样,我不敢了。” 冷易寒捉着她的脖颈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悄声道:“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要和我这个‘陌生人’稀里糊涂的过活,为我生儿育女,哪也不准去。不懂规矩不怕,我现在教你。” 他撕扯掉绣女们精心缝制的盘扣,发狠的啃吻着她每一寸肌肤。粗嘎的警告:“你不能拒绝你丈夫的宠爱,这是规矩。” 钟希同感觉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了,痛的闭紧了眼睛。几乎本能的喊着救命。 冷易寒冷笑一声,在她耳边清晰的告知道:“没有人敢进来的。因为我在这,闯进来的人都会死。” 钟希同冷静道:“冷易寒,你这样我会恨你的。” 冷易寒一僵,然后咬住了她的唇,含糊道:“那也……总比被你逃走了好。” 她绝望的阖上了双眼,所幸激烈的冲撞让她痛晕了过去,坠入到绵长的噩梦里。 她做了好长一个梦啊!梦到母亲在她坟前哭诉,梦到姥爷一个人蹒跚的行走在山路上,呼喊着:“小同啊,快回家……”她还梦到自己跌落到一个枯井里,耳朵里全是自己呼救的凄厉的回声。 黑暗中好似有一条链子锁着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救命啊救命,她一次次在心底喃喃的念着。意识渐渐回归到身体里,不经意一动便听到‘哗啦’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睁开疲倦的双眼一瞧,右手上果真锁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链子。 当我是什么?狗吗? 一股怒气陡然从心底直冲上头顶,脑海中瞬间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一个侧身将链子绕过脖颈,用力狠狠的勒了下去。意识渐渐模糊了。 一切都结束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吧? 眼前黑去的一瞬,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接下来好像有一个女人的尖叫,不知是白矾还是白苏,反正,已经听不到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在拼命的叫着她的名字。那个讨厌的人一直抓着自己的手,无聊的吼着:“活过来,不准死。” 呵呵,钟希同觉得自己可以嘲笑他了。你以为你真是阎王?我要死,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准不准了?我偏要死,我偏要。 可惜,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有人把呛人的东西放在她面前,那味道钻进鼻子里,让她不得不呼吸一下,清醒过来。 听见她猛烈的咳嗽,屋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陪葬了。 冷易寒看着脖颈上那道触目的青紫,心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兵刃一下一下的剐着。可他知道,她不会再看他如何心痛的眼神,如何愧疚心疼的样子。她冷漠的样子,比得过十个冷易寒。 钟希同努力的侧过头,轻声道:“白英,你过来。”大概还没恢复体力,声音轻的可怕。 白英抬头看了冷易寒一眼,慢慢的跪挪到她的床边。轻声道:“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钟希同命令道:“让他滚出去,我不要和禽兽说话,更不要和禽兽待在一个房间里。” 白英为难的目光看着冷易寒,见他一声不吭的最后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了外间。 “白英,”冷易寒看着窗外瑟瑟的秋风,唤那个可以传话的婢女过来。 “奴婢在。”白英连忙起身,快步到他跟前跪下,“请主子吩咐。” 冷易寒压抑着,冷声道:“问她,为什么要死。她不是说活着就有希望吗?” 白英答了声‘是’,磕了一个头赶紧起来,又奔到里间跪到夫人床边,轻声说:“夫人,您不是说活着就有希望吗?为什么要寻死呢?” 钟希同冷哼一声,用力挣了挣腕上的链子,弄的哗哗作响。质问道:“这也叫活着吗?像狗一样被锁在这里,当我是什么?你告诉他,我还有很多种死的方法,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 白英赶紧磕了一个头,到外间去了。 冷易寒道:“那你问问她,如何才肯活下去。” 白英立刻又往里屋跑,地上跪了满满的人,也不知道踩了哪个的手,压了哪个的脚。大家谁也不敢言语,不敢擅动。额上全挂着汗,心里都纳闷着:“明明都能听见,为什么还要传话呢?” 白英按冷易寒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钟希同合上眼仔细琢磨着。钟希同心里明白,这是个机会,是她用命博来的机会。这条命是她唯一的筹码,只是这个筹码的分量完全取决于冷易寒。 尽量保持着冷静,淡淡的说道:“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活下去。否则,接下来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我会想着如何去死。” 白英立刻传了,冷易寒只道:“只要肯活下去,肯留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白英跑过来,轻握着着她的手,柔声道:“您说吧,哪三个条件?” 钟希同道:“第一,不准限制我的自由。不能锁着我,不能囚禁我。我要去找我的朋友,哪个混蛋想跟着可以跟,但不能阻止我;第二,不能勉强我做任何事,包括在床上的事。想做禽兽去找□□,我不介意。” 白英听的直皱眉,还是问道:“那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三,”钟希同转了转思绪,道:“第三个我还没想好,当他欠我一个条件,以后想起来再说就是了,他要先答应。” 白英踌躇着来到外间,跪下颤声说:“夫人说……夫人说……夫人说”她连说了三遍,但对于钟希同那些‘混蛋’‘禽兽’‘□□’这些字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 冷易寒来不及等她这无意义的传话,他早就听的清清楚楚,当即朗声道:“我答应你的三个条件。请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好养伤。”说完大踏步的离开了。 钟希同听见那几句话,心终于放下来。白英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围绕着,疲倦再度袭来,渐渐昏睡了过去。 ☆、第32章 数不清新仇旧怨 忘不了贪嗔痴念 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隐隐有些香甜的气息。睁开眼瞧瞧,原来是墙角新添了不知名的绿植,上面有白色的微小的花朵。 明明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事物,钟希同却单单想起了一个消极的词:残花败柳。屋外似有些语声,她阖上眼,静静的听着。 庭院里,杜仲问道:“怎么在外面站着呢?” 白矾连忙做了个手势,悄声道:“快别吵,里面睡着呢。刚打外面回来?” 杜仲笑道:“可不是,总算礼仪周全的将各路来人都送出云州城了。主子在里面吗?趁他高兴,我赶紧把咱们的事儿回了。” 白矾忙把人拉住,道:“可千万别,主子……又不高兴了。” “啊?”杜仲呆愣着,想想进门时看到众人大祸临头的神色,一脸的不解化为了担忧和急切。 白矾看着,不免笑道:“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呢,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再说,我都应了你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钟希同就着微风听着两人忽远忽近悄言轻语的说笑,轻轻动了动。腕上的链子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是觉得万分沉重呢?摸了摸枕下不知何时放回的匕首,长叹一声。 她在床上躺了两天。每天依旧跟没事儿似的和丫头们闲话,只是大家听的多,说的少,好像她一下子被大家惧怕了。 钟希同假装没感觉到这样的变化,尽量和从前一样。只是,每当目光触到手腕的红痕时,还是压不住怒气。瓶瓶罐罐,不知又往生了多少。 有时看着一地陶瓷碎片,忍不住也会暗自愧疚。“多精致的东西!在家的时候,可是摔碎一个两块钱的碗都要心疼的。我这是不是太败家了?” 转念一想:“败也是败坏人的家,这叫惩恶……不,以恶制恶。”虽然愤恨着,还是不安起来。好东西摔了总是可惜了,索性借花献佛,送给有用的人。 主意已定,也不再摔东西了。乖乖喝药吃饭,时常拿几个顺眼的物件分发给庄门口乞讨的孩童老人。 钟希同翘着二郎腿窝在太师椅上,眯缝着眼瞧着冷剑山庄上的四角天空,不觉纳闷:那个恶人真的不见了吗?难道,他终于有了自知之明? 其实,冷易寒不是没有出现,只是没想让她看见。他会在她熟睡的时候,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也会立在回廊里,看着她捏着鼻子喝下一整碗的苦药。看她每次摔完东西都会心情大好的吃东西…… 每当看到这些,冷易寒的嘴角总是露出不经意的微笑。下人们躲得远远的,私下里都说庄主比以前更可怕了。 冷易寒无数次的想推门而入,然而踌躇许久,始终没有迈出半步。她看起来那么温柔和善,平易近人,但也是一个有喜有怒的人。他知道,这一次,没那么容易了。 这天惠风和畅,钟希同终于出了屋子。白芷的伤也无大碍了,四婢陪着她一起逛园子。 钟希同折了一束香桃抱在手里,荡了会儿秋千,晒了会儿太阳,也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白英见她兴致好些,午膳就摆在了园子里。 也许是厨子比往日更用心些,一碗白玉莲藕汤熬得鲜美无比,钟希同喝了整整一大碗。埋头大嚼心情正好,忽听得背后四婢道:“主子。” “呸!”她立刻将嘴里的最后一口莲藕吐出来,心里不住的劝自己:“忍着,忍着,还要出去呢。” 冷易寒立在她身后,看着她僵直的脊背,轻声道:“同儿……” 理智在那一瞬间全然崩溃,钟希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手甩了一盏汤盅过去。 “呀!”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她回过头去,对上那双冷酷的黑眸。只见他眼底泛着血丝,额头上殷红的血水顺着刚毅的轮廓淌到面颊上,显得他的脸色竟有几分憔悴。 “你……”为什么不躲?钟希同暗自握了握拳。她没想真的打中他,只不过想把他赶走罢了。何况,就算她真的想打中,他闭着眼都能躲开。 四婢急忙拿来药箱,白芷道:“主子,请让奴婢为您上药。” 冷易寒不语,依旧沉默的矗立着。好像头上流的不是他的血。 白英瞧着,实在心疼,忍不住上前两步:“主子……” “走开。”他没有任何的温度的拒绝。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钟希同,他们带着哀求的或者责怪的目光。钟希同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了。 罢罢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没看到他一脸受伤的样子吗?全当我被夏紫薇附体,乱发善心吧。 她这样想着,深深的一个呼吸,吩咐道:“去给他包扎。”说完便拂袖而去。 冷易寒看着她的背影,眼色愈发深沉。 钟希同离了众人,一时间不知做什么好。想起今日还没去借花献佛,便回屋打包了几个金杯玉碗。闲来无事,准备积功德消灾去。还没出门,白芷便来了。 钟希同瞧着她眼睛红红的,便猜到来意了。暗叹一声,仍旧问道:“怎么了?” 白芷霍然跪下,怆然道:“夫人,此刻,我这声‘夫人’叫的心甘情愿,绝无半点勉强。夫人与我有恩,可是……可是主子是奴婢的命。你说白芷忘恩负义也好,不分是非也好,奴婢还是求您,好好对待主子,不要再伤他了。” 钟希同不由得苦笑一声,心道:“你始终只认那人为主,这声‘夫人’情愿与否有何不同?罢罢罢,在冷剑山庄我始终是个外人。” 想到这里,也不在思虑,只说:“知道了。”先行提步离开。 安苑门口有个人影正在那晃。青衫竹杖,一点也不像个管家。 钟希同不明白老头为什么非要补足欠的五十杖,否则身子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好全。这人,真是固执死板的让人吃惊。钟希同暗自摇摇头,问了声好。 吴管家略略施礼,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请了个安。 钟希同假装没看到他那番徘徊挣扎,一笑而过。不过这回也不想出庄了,干脆在四处闲逛。一路冷眼瞧着,各人明明说话行事都如从前,可她还是觉擦出不一样了。多了一分,怨念。 切,怪我伤了你们主子? 她撇撇嘴,把牙根咬的生疼。正翻着白眼气闷着,白英急匆匆来请,说苦岸大师到了。 钟希同一愣,苦岸?那不是死面瘫那个明知苦海无边仍旧不靠岸的师父? 她一边收拾着衣着,一边假装深沉的想: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然后实在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冷易寒的师父,难道会是友?不是大敌就好。 果然,还未到清风堂,便听一个浑厚且带着怒气的声音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何必非要留这个女人?” 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反问道:“徒儿不知,师尊能够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吗?” 老人声音一抖,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非要是她而不是别人?徒儿想师父愿意一生孤苦,想必心里也有一个非她不可。师父遇到却没得到,所以宁愿常伴青灯古佛。” “你……”屋内传来劈碑裂石般震耳的声音。 钟希同记得清风堂里有座一丈见方的假山,此刻之后恐怕这也见不到了。 屋外的人都僵直的立着。屋内惹祸的人却依旧面不改色道:“徒儿也遇到了,遇到了一个让徒儿知道喜怒哀乐的人。徒儿现在能明白什么是贪嗔痴念,什么叫求而不得。” “呵呵,”苦岸冷笑,“这滋味可好受?” 冷易寒道:“苦的时候比黄连还苦,甜的时候比徒儿食用过的任何药食都甜。虽然苦的时候多些,甜的时候少些,可徒儿甘之如饴,无怨,亦无悔。” 屋内沉寂许久。方听老人长叹一声,高声道:“你进来。” 钟希同一愣,看着众人示意的目光,抻了抻衣襟,略有些战战兢兢的推门而入。 “拜见师尊。”无暇顾及一地的碎石异物,钟希同老老实实跪下磕头。没办法,遇见个强人,就是腿软。不怕认怂,就怕没命。 强人道:“抬起头来。” 钟希同偷偷瞪了那人的方向一眼,整理出个一向招长辈喜欢的乖巧表情,慢慢抬起头来。冷易寒跪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一个气呼呼的帅老头腰杆儿笔直的立在窗前,那座假山果然不见了。 钟希同心想:“这绝对是冷易寒的亲师父,他们师门都是一生气就拍桌子拍石头,总之,就是手痒。” 苦岸端详着眼前女子,对爱徒挥挥手,“你去吧。” “师父……” 见从来沉默的寡言的徒儿今日这般聒噪,苦岸不耐烦道:“放心,为师不会害死你的新婚妻子。” 冷易寒不再说话,起身退了出去。 苦岸审视着眼前的小丫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我那傻徒儿被美色所诱,才会有些反常的举动。现在倒不这么认为了。” 钟希同忽闪着睫毛,不卑不亢道:“他既是师尊的高徒,自然不像市井之徒那般肤浅。” 苦岸大笑,“你这小娃娃到会说话。可惜老夫纵横江湖多年,软硬不吃。你不必拿话哄我,我且问你,我那徒儿额上的伤是何人所为? ” 钟希同咬了咬舌头,诚实答道:“是我。” 苦岸展了展眉,坐到太师椅上,道:“总算你有些骨气,你既敢认,我若再做惩处好似以大欺小了。” 钟希同闻言连忙同意,点头如捣蒜。 “不过……”苦岸捋捋长髯,继续道:“他既是我徒儿,不管对错死活都与我有关。欺负我的徒儿,便如欺负我一般。别人若想将他怎样需先征得我的同意。不论你是何来路,日后,若再有此事发生,我便不饶了。” 钟希同微一抬头便对上苦岸猛虎般的目光,从心底打了个寒颤。乖乖答:“是。” 这一夜,钟希同睡的极不踏实。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纷至沓来。梦里有个反复出现的场景,便是冷易寒浑身是血的站在雨里,定定的看着她。 她忙问:“你怎么了?” 只见冷易寒露出苍凉的笑意,猛地扑向她、扼住她。 “别杀我。”她在梦里无声的喊着。恍若窒息中,睁开了眼睛,却猛然惊觉身边有着淡淡的他的气息。 钟希同脑中混淆着梦境和现实,慌乱中摸出了枕下的匕首,一念间便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登时染红了他的衣裳,钟希同瞬间清醒了。 ☆、第33章 新妇已非无情客 尊亲仍是世上人 冷易寒皱着眉头,眼睛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钟希同惊呆了,吓坏了,人几乎从床上摔将下来,茫然的倒退着。口里无声的重复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她踉跄着想要逃离出去,却立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禁锢住了。 冷易寒右手按着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左臂紧搂着吓坏的小人儿。他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用他一贯云淡风轻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没事,你不要怕,不要怕。” 他又问:“你不想杀我的,对不对?” 钟希同停止了挣扎,狠命的点头。 冷易寒觉得他一定伤的不轻,因为这样的时刻他竟然觉得有一丝甜蜜。他略松了松手臂,轻声哄道:“那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要闹,也不要出去,好不好?” 钟希同点点头,一转过身来才发现血水早已染红了他半边衣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惊呼,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我去拿药箱。” 冷易寒见她神色已定,方才点住几处大穴,止了血。幸好钟希同睡眼惺忪间既没有力度也没有准头,饶是这般锋利的匕首也只是入肉寸许,没伤了脏腑。 钟希同提过药箱,剪开衣裳一瞧,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只见伤口的皮肉外翻着,虽然止了血还是会有鲜血不断的从伤口里渗出来。 血肉模糊,那得多疼啊?钟希同只觉心头钻进了一根刺,不住的疼,顷刻间不知暗骂自己多少句了。 冷易寒瞧着她泪眼盈盈心疼的模样,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愧疚。 高兴的是:我这小妻子虽然看不惯我的行事作风,但对我也不是全无情谊。不过一点小伤,她便这样为我担心难过。 愧疚的是:早知她会这样的难过,刚才应早些拉下她便是。何必惹她这样伤心? 这些日子,冷易寒总是等她睡熟了便悄悄进来,不等天亮再悄悄离开。知道她一向睡的很沉,也就满足放心的睡了。他听音辨形的功夫虽不敢说是登峰造极,但在当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但即便是在她身边睡的沉些,也绝不会听不到利刃出鞘的声音。 只是心里起了个念头:她若气闷的很,对我刺伤两刀又有何妨?只是这妮子心善,断然不会害我。 是以仓促间,脸上才会有疑惑的神色。但一看到她早已花颜失色,那还顾得上这般那般的心思。只怕她一出去,此事被旁人知道,且不说吴管家等会如何如何,师父还在庄里,万万不可被他老人家知晓。 钟希同一边包扎,一边见冷易寒若有所思的瞧着她,不禁浑身发毛,心里漾出惧意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无限委屈的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发誓。” 冷易寒一笑,柔声道:“我不怪你,何况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钟希同只觉他这笑有三分冷,心底的话也掖不住,开口道:“你有这么好吗?是不是还没想好用哪种残忍的方式报复我?” 冷易寒还没开始吓唬她,便看到她眼眶里泛着泪光,哪还说得出半句狠话来? 沉默半刻,方道:“那日你要我应你三件事,今日我也要你答应我三件事。之后,此事我便再也不会追究了。” 钟希同一愣,“啊?哪三件啊?” “第一,今晚的事情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难道我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吗?”钟希同绝对同意,点头答应。 “第二,每日帮我换药、熬药、更衣,这些我不方便做的事你都要帮我。” “应该的。”钟希同没有异议。 “第三,”冷易寒眼里映出一丝得意,道:“你……让我亲一下。” 啊?只是这样?钟希同瞪大了眼睛。 “嗯?”冷易寒不得不确认一下,他已经因为擅自做主做错一些事,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 钟希同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底一阵暖意。微眨眨眼,一滴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滚落到面颊上。她的头一寸一寸点下去,默默的应允了。 冷易寒哪禁得住她这样,连忙捉住她凉冰冰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你……真的不生气吗?”钟希同仍旧不敢相信。 冷易寒轻叹一声,道:“那个说从来不哭的小丫头为了流了一滴眼泪,当然比我这一腔血还珍贵。我明明赚了,还生什么气呢?” 钟希同立刻破涕为笑,嗔道:“你这人,平时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什么时候会花言巧语了?”一扭身,收拾去了。 她将染了血的匕首擦拭干净,再度放回枕下。瞧了那人一眼,解释道:“我是不想她们乱猜,好好的,干嘛换了地方。”冷易寒倒不介意,只说:“你若高兴,再刺一刀我也快活。” 钟希同自不去理他,将所有染了血的衣服都锁在那个不许人动的柜子里。重新找出一套新的在屏风后换了,又从外面的寝间里找出一套干净的扔给冷易寒。 假装自己很忙道:“你自己换吧,我去外面收拾一下。”说着果真走到外间东擦西擦去了。 冷易寒本想让她代劳,细一想:夜深人静,宽衣解带什么也不能做?是折磨她呢还是折磨自己呢?自顾自换好了衣衫,复又躺下。闲话道:“刚才是谁应了要帮我更衣来着?娘子,你快帮我想一想。” 钟希同以为他果真等着自己去换呢,一跺脚嚷道:“应你怎么着?换就换,又不是没看过。” 一句话,说的人倒不觉怎样,听的人到红了耳根。钟希同来到床前一瞧冷易寒腼腆的神色,方害羞起来。自悔不该失言。要么晕晕的,要么晕过去,哪见过什么什么的? 她嘟囔了一句:“不是换好了吗?”又磨蹭了好一会,听冷易寒好似睡着了。方悄悄爬上床,蜷缩着躺下了。 天刚亮,冷易寒一动,钟希同立刻警觉地坐起来,问道:“你要起来了吗?” 冷易寒一愣,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色,责问道:“一点都没睡吗?” 他心里越着急,越容易往坏处想。见她低头不语,不似往常,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不悦道:“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借机害你不成?” “不是的。”钟希同连忙摇头,吞吞吐吐的解释道:“我那个……睡觉不老实,怕碰到你的伤口啊……” 闻言冷易寒一震,难掩兴奋,一叠声的问道:“是吗?真是这样?” 钟希同老实答道:“是啊,难道我这个这个人那么丧心病狂。伤了人不够,还要给人造成二次伤害啊?” 两人说笑了几句,忽听门外道:“苦岸大师请主子和夫人到清风堂相见。” 钟希同立刻暗暗给自己鼓了个掌:幸好今天起得早啊! 不过,一想到要见那个一点也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钟希同心里还是发怵,担忧的看了冷易寒一眼。 “别怕,”冷易寒道:“师尊虽然脾气古怪,但也不会无理取闹。我们不做错什么,他是不会迁怒于我们的。” 是吗?钟希同决定信他一回。 两人来到清风堂,恭恭敬敬的磕头请安。钟希同怕错,所以眼神一路瞄着冷易寒,恨不得呼吸都同一个节奏。此刻,她忽然想起恶俗的表扬稿词:学习的榜样,行动的楷模。 苦岸瞧着两人‘眉来眼去’的送着秋波,心道:“难不成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那我昨天说的话岂不是说重了。”想到着,不由得和蔼一些,道:“一起用膳吧。” 席间,钟希同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聊了聊天气,便把心放在食物上。除了埋头苦吃,就是……给冷易寒夹菜。 “要吃这个吗?”她指指鸡肉脆藕馅儿的小笼包。冷易寒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旁边伺候的人都揉了揉眼睛,开什么玩笑?夫人给庄主夹菜?不会有毒吧?细一寻思,只当她是因为昨日伤了冷易寒的额头,哪里料道还有更严重的伤呢? 所有人都惊讶于钟希同一夜之间,完全换了个人。只有钟希同自己深知,她是愧疚着,用能想到的方式笨拙的表达着深深地歉意。 冷易寒不愿细想,安然的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柔。苦岸捋捋飘逸的长髯,欣慰道:“年少夫妻有些小打小闹,也是情趣。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显得为师多管闲事了。” 两人连忙说不是,钟希同道:“师尊教训的对,我以后不会随便伤人了。” 苦岸‘嗯’了一声,和颜悦色道:“你们夫妻和睦,当然是为师最愿意看到的。你们爷爷若是在世,也会为你们高兴。冷家一向人丁单薄,我这傻徒儿便是几代单传。” 他看着钟希同,道:“过个一年半载,你这个小丫头努力一下,给我这个傻徒弟生几个小娃娃,让我这个老和尚也抱一抱徒孙。” 钟希同噎了一口包子在喉咙里,脸憋的通红。 看着眼前的老人,虽然精神矍铄,飘逸的长袖白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但是在那双盛满慈爱的眼睛里,她暮然发现了一丝疲倦。一丝隐匿在强悍中对平凡亲情的向往。 记得冷易寒说过,师尊遇到了一个非她不可的人。不幸遇到,却不能得到。所以,入了空门。可是,钟希同瞧着师尊头上大大的佛门结疤,为什么觉得他未曾忘了那个人呢? “同儿……”冷易寒轻声唤着,“师尊跟你说话呢。” “啊……”钟希同连忙收神,答道:“这个……这个也不是我自己努力就行的啊!哈哈……咳咳……”她笑着,在看到冷易寒怪异发亮的眼神时呛到了自己。 钟希同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说错话了,暗示什么似得。是不是对他太好了?她在心里暗暗盘算:在现代,强-奸罪,判2——3年。过失伤人罪…… 她摇摇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偷偷换药去了。 ☆、第34章 聊一聊是非对错 说一说旧事陈年 入夜,冷易寒一进门便见她伏在床上穿针引线,手中来往穿梭忙个不停。 不禁问道:“什么物事坏了?拿新的来便是。你若是不愿扔,只管叫下人们去做这些针黹工夫。大晚上的,仔细累了眼睛。” 钟希同见他满是关切之意,也不厌烦,便暂且放下手里的活,一边帮他更衣换药,一边道:“几针就好,不用麻烦别人。再说,我怎么就那么金贵了。” 待两人收拾停当,冷易寒瞧了瞧床褥,疑惑道:“同儿,你是不是马虎了缝错了。我看这被子……怎么被缝成了一个筒子了?” 钟希同咯咯一笑,道:“没有缝错,我就是要这么缝的啊!” 她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告诉你啊,虽然我刺你那一刀不对,可是你对我也有几十几百个不对。你答应我那些条件,还是算数的。你受伤,我迁就你,让你睡在这,但是不准你胡来哦。那个我睡在这个筒子里,还在床中间缝了个红带,一人一半,过界后果自负。” 说着,人已经钻到筒子里去了。冷易寒低头一看,床中间果然有个红色绸带。他无奈的摇摇头,吹熄了灯。 夜里,冷易寒忽觉伤口一痛,登时醒了。借着月光一瞧,不知钟希同是在梦里练功还是怎地,整个身体连带那个筒子转了九十度的大弯,直挺挺的压在冷易寒胸口。 “同儿,同儿……”冷易寒连唤了数次,钟希同兀自呼呼大睡。丝毫未醒不说,沉睡中胡乱翻了个身,立刻头朝下,便要摔到地上去。 情急之下,冷易寒也顾不得别的,一掌抓住裹着她的被子,正要将人往上拉呢。哪想到钟希同偏在此时醒转,迷蒙中只觉有人提着自己,立刻手刨脚蹬的挣扎开来。 冷易寒一个不察,她整个人便从被子里滑了出去。 咚!摔得头晕眼花。 “哎呦!”这一摔钟希同真的醒了。爬坐起来,迷糊的叫道:“冷易寒?” 冷易寒扶她起来,二人点燃了烛火。这才发现冷易寒刚才一用力,伤口可能裂开了。隔着白色的药布,渗出殷红的血来。 “哎呀!”钟希同惊讶的叫道,赶紧拿出药箱来重新包扎一番。 她愧疚着,喃喃道:“还以为这是个高招呢!这么快就失败了,还……还连累你。” 冷易寒怎么会听不出她委婉的歉意?只道没什么,让她不必在意。 钟希同略一寻思,道:“我不睡这筒子了。” 谢天谢地! “你睡觉老实,你来睡吧?” 什么?冷易寒皱皱眉头,道:“夫人还是饶了我吧。我若是进去,倒真是动不了,你若是又来这么一招,我怎么救你呢?” 钟希同:“是哦。” 冷易寒又道:“若是你再要打我杀我,捶上几拳踢上几脚,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若是想,那故意的一刀也可躲得,哪还在乎她有意无意的粉拳绣脚呢? 他本是玩笑话,哪知钟希同倒觉得万分有理,所言甚是。当下拿匕首割了筒子,颓丧的摔回被子里,哀叹道:“真是上了贼船了。要不……你点我的穴吧,这样我准动不了了。” 冷易寒轻笑了一声,往里靠了靠,低声道:“离你近些,你一动我便擒住了。” 第二天,苦岸把两人叫到跟前,说道:“三十年前,为师遵从你太师父之命便入寺修行,数十年间未曾离开半步。”说着这,好像想起了些陈年旧事,颇为感慨。 他饮了半盏清茗,又道:“此次为你的婚期,原本能喝一杯喜酒。怎奈那空明方丈诸般啰唣,好生纠缠。为师打遍了全寺僧众方得脱身。但此人迂腐的很,定会一路前来寻我。哼!” 他冷哼一声,“他若不与我为难,我本打算回去。他既这样不识趣,我偏要气他一气。徒儿,为师即刻就走,今日若有人来寻我,你只说我往蓬莱去了。” 钟希同劝道:“师尊何必要走?既然咱们打得过,他便带不走您。又何必……” 苦岸摆摆手,笑道:“那空明僧不会打架,只会讲经。我便是不想听到他啰嗦,才要避开的。你们也不必对他热络,打发他走就是了。”两人一一应了。 且不说风流和尚苦岸大师到何处玩耍,只说这一对小夫妻送走了师尊,都松了一口气,就差没蹦起来欢呼了。 钟希同不住的问:“真的走啦?不会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吧?” 冷易寒还未回答,她已冲到苦岸留宿的屋里查看去了。不一会拎了一双灰布僧鞋来,道:“我猜他是故意留下的,一会肯定来拿,顺便看我对你好不好。” 冷易寒道:“师尊哪里有那样细碎的心思,这会儿早就到了百里外了。” 钟希同撅撅嘴,道:“我偏要赌一赌,你回去吧,我等着接驾。” 冷易寒无奈的摇摇头,道:“那你先等着,我忙完便来陪你。” 钟希同连忙摆手,“不用陪,去吧去吧!等会儿你会崇拜我的先见之明。” 冷易寒走了。钟希同叫人搬了把椅子,摆在庄门口。提着一双僧鞋枯等了半个时辰,连个讨饭的都没有。于是,生性不安分的钟希同没法‘坐等’了。 叫人换了大躺椅,铺上厚厚的虎皮褥子,舒舒服服的躺下,闭上眼睛等。 吴管家一瞧,不禁又要痛哭一场,“哎呦,冷家的列祖列宗啊,老奴对不起你们啊!” 钟希同揉揉眼睛,推了推背着她抹眼泪的老管家,不解问道:“怎么了啊?谁惹您生气了?” 吴管家婆娑着泪眼,一脸委屈。钟希同竟然觉得——挺可爱啊! “哈哈……”她被自己脑子里的歪歪逗笑了。 吴管家且不管自己的一头雾水,苦劝道:“夫人,你看这天凉了,在风口里睡觉不好,您回屋去吧。” 钟希同一笑,“没事儿,我等人,一会我就回去了。” “额……”吴管家琢磨着措辞,为难道:“咱们这虽比大街上清净,但到底还是有些路人。您是庄里的女主人,抛头露面的不……不合适。” 钟希同不悦道:“这也不行啊?我在我家大门口睡觉关别人什么事啊?吃他家大米啦?” “这这这……”吴管家‘这’了半天也没说出成句的话来,只好让人搭了个帐子,把钟希同罩在了里面。 于是,冷剑山庄两个威严的大石狮中间出现了一顶青色的纱帐,怎么看怎么别扭。 太阳快落山了,钟希同睡的晕乎乎的,准备打马把营归了。忽见街那头正有一个僧人模样的人往这边走来。 “快,撤帐子,撤椅子!”钟希同吆喝一声,几个小厮立刻上前,手脚利落的收拾了。 钟希同睡的精神饱满,浑身都是想要炫耀的细胞在运动。得意道:“快把你们主子叫来!” 说话的工夫那僧人已来到庄门,钟希同顿时傻了眼。 只见那灰衣僧人双手合十,开口询道:“请问这可是冷剑山庄?” 钟希同正正经经答道:“正是。请问大师法号,来敝庄有何贵干呢?” 话说,这老僧正是当今天下第一寺少林寺的空明方丈。他本是个富贵公子,衣食无忧,也不缺金银。偏偏某年某月某日拜山祈福,就此遇到了通明上人——也就是冷易寒的太师父。 两人志趣相投,就坐在那座山下聊了三天三夜。之后,他散了百万家业,遁入空门,法号‘空明’。 当时通明上人隐居蓬莱洲,坐下有四个弟子。大弟子顾重、二弟子莫修、三徒弟冷钧、四徒弟仉赫灵。为了避免同门攀比,通明上人从不教他们相同的武功。 他一人身兼多长,从剑法到兵法无一不通,不论是谁,只要学得他一门功夫都足以在江湖上立足。他平日揣摩四个徒儿的品格心性,因材施教。 大徒弟以天下为重,便传他兵法、阵法;三徒弟好事,便传他医术、剑术;四徒弟有守家之能,便传他掌法和五行之术。二徒弟天资最高、却也最让他为难。 但凡能力超群者,只有正邪两条路,注定无法隐匿在芸芸众生之中。 思量再三,通明上人便传给二徒弟佛法、书法、乐法,不盼望他成为人中龙凤,只求他安稳一生。哪知莫修天资过高,竟从这三路文法中悟出武功来,只怕武艺上早已胜过三位师兄弟。 当年,四个少年郎一出江湖,便称霸当世,一时风头无两。江湖人不知其底细,只听说起来自蓬莱,便称其为‘蓬莱四怪’。后来,顾重去镇守边疆,冷钧回云州接管家业。 通明上人晚年好静,时常闭关不出。最后的一段时间,大概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把蓬莱洲交给了小徒弟。再把莫修叫到跟前,叮嘱道:“为师与你师徒一场,有一语你听是不听?” 莫修道:“徒儿但凭师父吩咐。” 通明上人道:“四个师兄弟中,你天资最高,可也戾气最重。近年因情所误,更多了几分郁郁之色。我死后恐你不能走正途,要你去少林修行,你愿不愿意?” 莫修苦笑了一下,道:“徒儿早就误了终身,入不入空门有何不同?若只有如此师父才能放心,徒儿便去。” 上人长叹一声,取出早就写好的书信,道:“将此信交给少林方丈空明神僧。此人与我在数年前有一面之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人刚正良善,为师可将性命托付与他。此次将你交付于他,为师便放心了。” 上人的信写的极简:“空明贤弟,可还记得多年前的山下长谈吗?此人是我一个徒儿,也是苦海中漂泊沦落之人,盼你能祝他靠岸。” 空明展信一读,瞧瞧眼前的玉面书生,恍若当年的自己。他没说话,挥手传了执法僧为他剃度。于是莫修入了空门,法号苦岸。 几十年间,日日为他讲授禅理,未曾间断一日。不论莫修呼呼大睡还是破口大骂,他都面不改色,心不生怨念。此次莫修下山,他更是极力阻止。甚至不惜动用达摩院首座和少林罗汉阵,可惜一一落败了。 他不愿放弃,仍道:“苦岸,当初你入寺是因为你师父遗命。如今你师父去了,还有谁能使你回来?” 莫修不听,继续向前。 他又道:“苦岸,入世容易出世难啊!难道你这几十年的修行就此功亏一篑了吗?” 莫修仍旧不回头,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空明匆匆交代了寺中事务,一路找寻而来。他应了通明上人,要助莫修脱离苦海,于是跋山涉水,一路追赶寻觅而来。 他问庄门口的女施主:“苦岸可否前来?” 那人答道:“来了。” “可否叫他出来和贫僧相见?” “不能,又走了。” “这……”空明颇有些为难,道:“他往何处?” 那姑娘眼珠滴溜溜的转,塞给他一双僧鞋,道:“苦岸大师说你看到这鞋就知道他要往哪走了。” 空明抱着那双鞋,一步一顿。 这是禅语吗?那一定是最难的禅。 ☆、第35章 出庄门如脱笼鸟 风尘女似十里风 冷易寒一出来,便看到空明高僧抱着一双僧鞋步履沉重的孤独背影。 “大师……” “哎,”钟希同连忙制止,道:“你要干嘛?我可是按照师尊说的轻松把他送走了。” 冷易寒道:“我在少林十年,刚入寺时只有六岁,幸得师尊和方丈照拂从未被欺辱过。如今方丈远道而来,我总该……” 钟希同:“啊?”钟希同震了震,“那……那赶快请大师回来吧,否则就真不知道能去哪找了。” 说着见街上早已没了空明的踪影,忙派人四处去寻。快傍晚时分,方有消息说有一位灰衣老僧,怀抱一双僧鞋,出城去了。二人自是后悔一番。 又过了些日子,冷易寒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最近两个人的关系还不错,可是,就是因为关系融洽的很,钟希同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想着想着,很快有了主意。 这日晚间,她在床上唉声叹气,炒菜似的翻滚着。 冷易寒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钟希同无限放大痛苦,凄楚悲凉的说道:“我在看月亮,今晚的月色太好了,都让我忍不住想家乡的月亮了。我们的师父、师兄、师姐师妹,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瞧这月亮。希望他们能遇到像你这么好的人,救了他们。不然,恐怕早就……” 说到这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冷易寒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寻亲的事,虽然自他受伤后再没提过,但她每每欲言又止,他又怎能不知?今晚见她这般拐弯抹角,也不拆穿,只道:“这几日我已把庄里的大小事务交给吴管家,你准备一下,择日出发。” 他话音未落,钟希同已在惊诧中坐立起来。 “你……”读过那么多书,学过那么多词语,突然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一刻的心情。 她大喜过望,也忘了装哭,连忙问道:“真的啊?什么时候?我们去哪儿啊?” 冷易寒拍拍她不断窜起来的头,道:“九月初九我要到洛阳办一件事,云州到洛阳快马加鞭两日两夜便可到达。距下月初九,还有十余日的时间。咱们这两日便出发,一路权且当做游山玩水。走上七八天。” 钟希同脑子里没有概念,听他如此说也只是点头认同罢了。 冷易寒又道:“洛阳繁华,定可寻到。若寻不到,咱们办完事再做计较。你我二人,加上杜仲、杜衡,再加上四婢……” “哎!”钟希同打断道:“要那么多人干嘛?不行不行……”她话一出口连忙止住了。心里盘算着:“若是他一人,我说不定能寻隙跑了。若是那么多人出去不出去有什么区别啊?” 转念一想:“人家遵守信用,陪你去寻亲。你却大加利用,是不是太贱人了?恐怕他日后只会恨我到骨子里,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顺着我了。” 想着终究要与‘枕边人’仇恨相向,不禁惆怅起来。过了好一会方道:“既然是游山玩水,当然是两个人最好。那么多人跟着,怎么会自在。” 冷易寒听出她声音里的苦闷,只道她果真不喜,沉吟道:“你既不喜欢人多,咱们便不教他们与咱们同行。让他们先行几日,安排落脚的地方,咱们在再过去。” 钟希同想了想,道:“让白矾和杜仲留下帮吴管家的忙吧,带杜衡他们几个也够了。” 冷易寒没反对,事情就此敲定了。 第二日,钟希同便开始打点行装。 吴管家早就命人赶制了十几套冬衣和几套被褥,说:“既然归期未定,只怕入冬时在外面寻不到合适的衣袍,岂不委屈了主子和夫人?” 准备的差不多了,钟希同粗略数了一数,竟有七大箱之多。再加上杜仲帮忙准备了一箱药材,差不多八大箱。这不是游山玩水,更像是搬家。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煦。四个庄卫快马扬鞭在前面开路,冷易寒和钟希同骑着奥巴马和苍术悠哉悠哉的策马徐行。三婢和杜衡不远不近的跟着,后面是十数个小厮赶着马车,押着行李物品。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洛阳行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日头渐炽。冷易寒瞧着钟希同一路东看西看,好似一只好不容易飞起来的小鸟似的。嘴角忍不住挂着笑意,却还是怕她骑马久了累着,道:“同儿,你若倦了,便到马车里休息一会。等行至镇上,我再叫你。” 钟希同连连摇头,纵情对天空道:“我这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当然要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瞧了。” 二人正说着,一名前去探路的庄卫飞驰来报。说前面有一小镇,名曰湖西。民风淳朴,有两家小店吃食还都过得去,可做留宿之地。 钟希同笑道:“既然叫湖西镇,一定有湖了?” “这个……”这个倒霉的庄卫一脸黑线,他专业探路七八年,主子可从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啊!只得诚恳道:“夫人恕罪,属下不知。” 钟希同道:“那倒没什么,我不过是好奇。要是真有个湖,去看看也是不错的。你说呢?”她忽然看向冷易寒。 哪有不允的道理?一行人纵马疾驰,片刻便到了湖西镇。 这个小镇上人虽不足千户,却也是商铺林立,楼次栉比,并不寒酸。虽不是交通要塞,却也常有商旅往来。是以,颇为热闹。 冷易寒一行人来到镇上的悦来客栈落脚。牲口要歇脚吃料,人也要吃饭睡觉。这么一大帮人也是惹得店家手忙脚乱,多少个上房下房的,好一阵安排。 一众人搬卸行李物品,安顿住宿。冷易寒独携了钟希同到对面的酒家去了。二人选了楼上靠窗的位置坐下,人来人往,精致不错。伙计一看二人穿着不俗,连忙殷勤的泡了茶来。 钟希同早就饿了,吩咐道:“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菜赶紧上几样,我们可饿了。”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那小二机灵的很,见冷易寒一言不发的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话惹嫌,应了声‘是’,忙不迭的去了。 不消半刻,便上来一坛好酒,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镇店的拿手菜‘醉凤凰’。 钟希同一边啃着鸡翅,一边说:“这个醉鸡真好吃!” 小二笑笑,“夫人,这叫醉凤凰。” “这不就是鸡吗?”她指着那个鸡冠子,无比确定的说道。 小二为难了,“是,但是……” “不必但是了,是就行了。”钟希同一脸严肃着。小二吓的不敢争辩,垂首立着。 正在钟希同和店小二饶舌的工夫,店里忽然来了一十几个大汉。他们个个皮肤黝黑,魁梧异常。每个人身上都负了一把大刀,刀背上穿了十几个铁环,正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一个领头模样的大汉将身上的铁刀取下,网桌上一摔,放嗓吼道:“开店的,出来一个!” 众人都恨不得挪挪桌子,剁了这一伙人。偏偏小二得硬着头笑脸相迎。只见那小二去下自己肩上的毛巾掸了掸凳子上的灰,陪笑道:“几位爷快请坐,店小怠慢了,您请见谅!” 那大汉冷哼一声,喝道:“二十坛好酒,五十斤牛肉。趁大爷还没发火,快快上来!” 那小二忙应了一声,生怕耽误半个字,脑袋便被人家搁在刀下面了。长了翅膀似得飞奔下去了。 钟希同想到一茬,不禁微微一笑。低声对冷易寒道:“在我们家乡有个说法。说一个男人对店小二什么态度,日子久后就会对自己妻子什么态度。” 冷易寒诧异道:“竟有这样的说法?” “嗯,”她道:“你瞧那人那么粗鲁,可想而知,他妻子一定不幸福!” 说话间,那桌已摆好了酒肉。那些大汉也不用碗,一人抱起一坛子酒,咕咚咕咚犹如饮水一般。 那小二又端了一盘水晶肘子到钟希同这桌,说道:“二位客官请慢用,菜齐了。” 钟希同未及答话,冷易寒踌躇着硬邦邦的开口道:“有劳。” 那小二见这位一声不吭的人僵硬着客气,不禁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冷易寒早已将头转向窗外,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似得。钟希同见状艰难的忍住笑,撕了一只鸡腿堵住了嘴。 店里的人三教九流,粗鲁的、文雅的、庄重的、轻浮的,各色声音交织在一起,嘈杂的很。正在此时,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女子给各位大爷见礼了!” 这声音像初春的第一抹碧色,让人听着说不出来的舒服。店里的嘈杂瞬间没了,众人放眼瞧去,只见一个碧衣女子气质清丽,袅袅婷婷的立在店中。 那女子怀抱了一把胡琴,向四方各施了一礼,道:“小女艳儿年方二八,寻亲至此,一路以卖艺为生。现奏一曲《金缕衣》,请各位爷多多捧场!” 说着那女子便在一张长凳上斜坐下,弹奏开来。 钟希同见冷易寒专心饮酒,未瞧过那女子,不禁道:“你快回头看看,那女孩子好漂亮啊!声音也很好听呢!” 冷易寒冷冷的看了一眼,在桌上碰洒了半杯酒,以酒代墨,在桌上写道:不及你。 ☆、第36章 不幸撞见阎王冷 且化平生为一招 钟希同脸上一红,也不搭话。 冷易寒耳朵动了动,捕捉到梁上一丝呼吸。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如此大意,连上面有人都未曾察觉。 以他多年的树敌数量来看,多半是敌非友。不过,艺高人胆大,倒是心无惧意。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捉了钟希同的手。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亲密。钟希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瞧着他,接着便觉得他在手中勾勾画画,方知他是在写字。 只一遍,钟希同心里一惊:梁上有人? 冷易寒虽未提醒,她也不急于去找。倒了杯酒,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的景致。回首时,酒杯在手中有意无意的转动着。水光荡漾,梁上果然有一抹红色的小影。 她朝冷易寒点了点头,二人心中会意。冷易寒心里暗赞:“我这小妻子倒也不笨。” 琴声悠悠扬扬,忽听得‘哐啷’一声。众人送目过去,不知哪一个拿刀的大汉掷了一个酒碗过来,溅了那女子的衣裙。琴音戛然而止。 一位大汉起身道:“小妞有几分姿色,别谈那破琴了,来大爷怀里,大爷给你好东西吃!哈哈哈……” 那十几位汉子果真一路货色,或龌龊或猥琐,都裂开嘴笑的惹人生厌。 钟希同攥紧了拳头,好生愤怒。只见那少女悠悠起身,神色凛然道:“大爷说笑了,艳儿只卖艺不卖身。您既然不喜欢艳儿的琴声,我不弹便是,这就告辞。” 那女子说着便欲快步离开。哪知早有几个大汉堵在楼梯口上,一个个咧着油嘴,笑嘻嘻懒歪歪的倚在楼梯上。 这些人衣着怪异,定然不是中土人士。一个梳着粗壮的朝天辫子的大汉一边剃着牙缝,一边呼喝道:“小娘子,今儿你是爷的了,兄弟们可别和我争。” 那女子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道:“你们没有王法吗?” 那帮汉子们一阵大笑,道:“王法?王法是我同门师弟。哈哈哈……” 钟希同正欲出声,冷易寒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他瞟了一眼上面,低声道:“且等等。” 店里满是各种低声的议论,忽悠一个人高声道:“青天白日,几位想恃强凌弱吗?” 众人纷纷瞧向东南一角,那是店里最灰暗的角落。店小二看人下菜碟,大抵都是老实人才甘愿在那个位置坐着。 那人缓缓走上前来,众人才看清他的样貌。粉面薄唇,白衣白帽,完全是少年书生的模样。 他走到那群大汉中间,道:“这位女子孤身一人流落江湖已是不易,众位何苦再为难于她?” 那朝天辫子闻言抡起手中的钢刀,哗啦一声劈碎了面前的桌子,大吼道:“哪里来的鸟人?胆敢来管我们‘关东十三虎’的事?” 那书生道:“有理不在声高,请这位兄台莫要动怒。在下不会武功,在江湖上更是连个名头也没有。不过,几位既然是有名的江湖人士那便好办了。呃……” 他踌躇着称呼,“关东十三爷,请听在下一言。世上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一个‘理’字,这位姑娘家自然不方便和各位理论,便由在下代劳,各位爷可同意?” 话说,那关东十三虎初到中原。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行事本来还略有忌惮。想是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是师出名门,也必然身怀绝技。可一听他说自己是不会武功的的文弱书生,当真觉得可笑之极。 店里又是一阵哄笑。一些存心要看热闹的闲散客,老早钻到桌子底下去,且等着好戏开场。唯有冷易寒钟希同一桌不动,梁上的人也未有动静。 这书生浑然不觉害怕,犹如已入虎穴,还未自知的羔羊。他见众人拿他大笑取乐,竟然劝到:“各位竟然如此喜欢笑,若能一笑泯恩仇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众汉子一愣,再度爆发出笑声。有的干脆笑到了凳子下面了,红着脸喘不上气。那领头的汉子不耐烦了,喝道:“今儿个爷我不想杀人,识相的,你这呆子快滚一边去,不然休怪爷不客气了!” 那书生诧异道:“今儿不想杀人?难道昨个儿杀人了?后个儿说不定还要杀人?我岂能纵容你这恶汉,快跟我见官去!”说这便要去拉那大汉的手腕。 也不知这呆子碰没碰到人家,总之,大家看他在空中飞了一个弧线,砰地落地了。 脸先着地,怕是伤的不轻。 卖艺的姑娘琴也不管了,赶紧将他扶起来。见他血流如注,心里好生愧疚。歉然道:“小女子多谢公子厚义,您还是快快走吧!大不了,我跟他们去就是。你不必与他们为难了。” 那书生擦了擦鼻血,泥污血污沾满了白袍,仍道:“不,你不能去。你去了便是屈服。善屈服于恶,那便是善败给了恶。我们不能长恶人的志气。” 此时梁上的人忽然抚掌大笑,一个稍显稚气的声音道:“说得好!”那人说着从梁上轻巧的翻了下来,翩然立在店中。 钟希同一瞧,不由得‘哇’了一声。 只见那人穿着红纱水袖的衣衫,肤色白白净净,脸上的五官玲珑小巧,鬓角梳着细细的辫子,分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娃。 她不知在梁上待了多少时候,此刻轻盈而下,也不去瞧那些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汉子们,只奔那书生去了。 她关切道:“我不知你真不会武功,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让他们打你啦!你可伤着了吗?我这就教训他们一顿,给你报仇!” 那书生道:“在下不过跌了一跤,不碍得。姑娘千万不可动武,打架是不对的。” “啊?”这声音不是少女发出的,而是除了少女和一直自斟自饮的冷易寒以外的所有人共同发出的。 那书生又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跟他讲理便是,实在不行,还有官府。私下斗殴,总是不对的。” 钟希同呛了一口,心里骂道:“活该!活该你挨打,打死算了,不然也会笨死!” 那红衣少女微微一怔,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听你的。”转身向那些大汉斥道:“喂!这姑娘不愿意跟你们走,你们便不能带她走。这个哥哥说的这么好,你们不能不听。” 有一个大汉手臂上纹了虎尾,油油的说道:“呦呦呦,哥几个瞧瞧。这小姑奶奶生气了。脑子虽然不灵光,模样倒俊俏的很。大哥那个会弹琴的给你,这个小丫头弟弟我要了。” 十三虎又是一阵大笑,夹杂着不堪入目的荤话。那红衣少女哪懂得这些?只知不是好话,却也没法回敬。气的脸色发红,只骂了一个‘你’字,便只能急的跺脚。 钟希同再也按捺不住,随手倒扣了一个碗,拿筷子敲打着拍子,声情并茂道:“来了个少女琴声妙,来了个书生说的好。曲调妙,道理好,不如姑娘脸俊俏。脸俊俏可不得了,惹了恶狗来挡道。哎呦呦,这怎么得了?数一数,瞧一瞧,挡道的恶狗真不少!左一条,右一条,正正好好一十三条啊!” 她一开口便引起了众人便侧耳听着,一开始还以为是个说书的不要命的来瞎混几句。没想到后来竟然听到她骂人的话。又见她一会挤眉弄眼的模仿书生姑娘,一会拉长了脸酷似那恶汉。哎呦呦哎呀呀,全无扭捏之态。眼睛瞪圆了,简直比说书的还传神。 等她一口气说完,看热闹的忍不桩噗嗤’笑了,又恐给十三虎看见,连忙将脸伏在地上,只给人看他们抖动的肩膀。 那红衣少女不管那个,兀自哈哈大笑。连冷易寒都有了笑意。 那虎尾大汉恼羞成怒,暴吼一声,从背上取出一把黑金巨斧,抡圆了胳膊朝钟希同扔过去。 众人皆是一惊,那红衣少女叫道:“姐姐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冷易寒听得耳后一阵疾风,也不回头,一拂袖那巨斧倏尔凌空转了个身,直直的朝来路回去。 这虎尾大汉以臂力见长,‘掷板斧’更是他的生平绝技。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斤重,向来是有去不落空,都是他自己从人脑袋上拔下来收回背上,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有去有回的?!向自己飞回来了! 情急之下,不暇多想,双足蹴地,身体后倒,咕咚一声栽到楼下去了。 众人只见那黑金斧头余力不减,猛地嵌入柱子里,饶是一人粗的红木柱子也吱吱作响了一阵,到底从上到下裂了一指宽的缝隙来。 店里发出无数惊诧的声音,那领头的自是不敢拿大。心里寻思着:“都说中原人杰地灵,我只当是中原人自大的很。但这小小酒馆里也有这等高手,可见中原人的武功的确是不能小觑了。” 想到这,他站起身来,也不敢唐突靠近,只上前了一步,拱手道:“我关东十三虎头一次来中原,虽是初涉宝地,也闻得一段江湖行话,道是‘跛僧杖下多讨好,独臂金刀莫求饶。不幸撞见阎王冷,且化平生为一招’敢问阁下可是姓冷?” ☆、第37章 荒村野店遇猛虎 危难之中识真情 冷易寒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搭理。 那虎尾大汉被人从楼下搀扶上来,早已是鼻青脸肿,比那书生还要更狼狈些。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寻了个不起眼的坐,悄声坐下。 那领头人又道:“我的小兄弟年轻气盛,适才多有冒犯,还望阁下多多包涵!” 他这番话言辞恳切,颇为动人。按常理,总该卖个面子。哪知冷易寒只管饮酒,全然没听见似的。只好打了个哈哈,讪讪的坐下了。 钟希同回过神来,心里那个得意啊!虽然一直知道冷易寒武功很好,却不知他已好到这个级别了啊! 现下对方露了怯,她便更加放肆起来。干脆起身道:“我师父的从不与恶人打交道,十三什么的,我连听都没听过,您还是省了吧!” 师父?冷易寒眉头一皱,又饮了一杯。 钟希同浑然不知身边骤然冷却的空气从何而来,反而无知无觉似得走到那书生身边,教育道:“我看你这个人文质彬彬的,但是圣贤的道理都是用来教育人的,你跟禽兽讲道理哪能讲得通呢?” 那书生哀叹也不答话。红衣少女倒是热情,兴冲冲的拉着钟希同的手道:“好姐姐,你怎的这般会骂人?回头你可要好好教教我。” 钟希同道:“这有什么难的,跟我骂上半个时辰,保你学会。” 二人嬉笑着,竟好似忘了关东十三虎一般。 这十几条壮汉也都不是省事的,一个稍微瘦弱些的也拱了个手,上前对冷易寒道:“敢问阁下,今日的事阁下已经决定管了吗?” 这次冷易寒没有沉默,反问道:“管如何?不管又如何?” 那人转了转眼睛,道:“阁下若接管此事,我们关东十三虎无话可说,立刻走的远远地,再也不与这位姑娘为难。若阁下不管,我们关东十三虎行走江湖数年,总不能就此受辱,定要将面子找回来。关于不管,但凭阁下一句话。” 他这话虽然带着惬意,声音却不低。钟希同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有底,满眼期待的看着冷易寒。 岂料那人冷声道:“我向来不喜欢管闲事。平生只管我自己的事,和夫人的事。”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钟希同一眼。 “小气。”钟希同心里暗骂,“不就是没承认是你夫人吗?人家还这么年轻,天天在庄里被称为‘夫人’还不够,出门还要四处宣扬啊?”这些话她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是带着怨恨的目光瞪着他,心里腹诽着。 那伙汉子听到冷易寒这番话胆子立刻大了起来。心中都道:“这人武功虽高,却已言明不插手。他只说管他夫人和自己的事,却没提到徒弟。可见他这个可恶的徒弟定是三千中的一个,还是最不喜欢的一个。” 他们心里虽这样想着,却还是忌惮些,又思量道:“我们若真伤了他徒弟,不管他在不在意,终究有伤面子。还是尽量不动她的好。” 一十三条汉子心中盘算好了,个个手抚冰刃,目露凶光。 钟希同此刻也顾不得生气,悄声问那红衣少女:“妹妹,你说实话,能不能打过这十三狗?” 那少女一愣,低声道:“咱不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钟希同有些着急,只道:“只问你打不打得过?” 那红衣少女将众大汉瞧了瞧,道:“差不多,我在岛上每天都打三十个大汉看起来跟他们也差不多。但是……我们不是要讲道理吗?” 钟希同望了一眼那边的神色,暗暗从袖中抽出短刀来,低声道:“怕是讲不成了。” 果然,话音未落,不知是哪个的钢刀直直劈向二人。 钟希同学武不过月余,本身就懒惰的很,外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二庆幸的就是有冷易寒这么个名师和极强的天赋。眼瞅着刀光闪闪带着寒气,本能生出反应,挥出匕首一挡,就势滑出丈许。 慌忙之中,不忘喊道:“好妹妹,还不动手?” 红衣少女见众人都已挥刀嚯嚯,当下也不及再去分辨什么道理。忙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足下一蹬,借力跃上数丈,凌空使了一招‘横扫千军’,将那书生、艳儿连带钟希同通通护在身后。 江湖上哪个有名有姓的是好惹的?关东十三虎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人人手上钢刀挥舞,明晃晃的寸寸逼近。 红衣少女年岁不大,功力确实是有些火候。一条软鞭耍的灵巧多变,像是长在她手上一般。 钟希同三脚猫的功夫在兵刃面前使不上,也不肯闲着。一个翻身上桌,臂长所能及的碟儿、碗儿正被她一一丢出去。使的是打穴的力道,心中寻思,便是打不中,扰乱一下恶人们的实现也是好的。 店里,兵器相交,叮当作响,杯盘碟碗,稀里哗啦。双方你来我往,激斗正酣。 那不争气的书生被软鞭隔在少女身后,犹不肯清净道:“别打了,别打了,不如咱们坐下来……” 钟希同一听这话,心中气闷,用十成力踹了那书生一脚。 好死不死,竟然就是那么寸,摔在了冷易寒桌边。他俯面倒下,刚止住的鼻血又汩汩的流了出来。 艳儿混乱中也顾不得自己那把琴,只得跑过去,跪在书生身边帮他止血。她行走江湖有些时日,各种门道自然比众人都看清几分。便恳请眼前这位:“这位公子,求你出手吧!就算你不愿管我们的闲事,好歹救一救你的徒儿啊!” 冷易寒余光瞥着战况,见软鞭上下翻飞,鞭力从头至尾,力道绵长。那关东十三虎的武功重在刚猛。那少女便是瞧出了这点,不与他们硬碰硬。他们的劲道使不出来,再加上钟希同在一旁插科打诨,十三虎竟露出仓皇之态来。 话说这一十三人也不是什么真英雄好汉,不敌一个女娃娃也本就丢人的很,见此状竟生出恶心来,净使那些下流的招数。 那红衣少女心里一怒,突发狠招。虚扫一鞭,趁十三虎后仰之机,长鞭一转,鞭头已绕上那朝天辫的脖颈,长了嘴似得嵌入了他的颅中。八尺有余的汉子,咚的的一声摔了下去,再没了声响。 她这一转一缠一嵌,迅猛非常,常人难以瞧个真切。眼见那大汉被一鞭击中而亡,不由一愣,心道:这是什么功夫? 那软鞭虽然灵巧有余,却难以控制。若是缠住脖颈,将那人活活吊死,倒也不算稀奇。可是,哪有鞭头另生出一股力嵌入人脑子的道理?难道眼前这少女内力已经高深到可以借物传力? 冷易寒也冷眼瞧着,心中倒是猜到几分。果然不到三招,那少女故技重施。众人方才注意到她的鞭尾银光闪闪,显然是有一个类似刀刃的物事。 片刻间,又有三名大汉被银刀入脑,一命呜呼了。十三虎连损四员,哪肯罢休?心内俱知如此打法,今日非统统丧命于此不可! 正寻思着,那红衣少女的鞭子又甩过来。那领头的大汉一声巨吼,生生迎着鞭风扑了上去。立刻被鞭尾银刀刺穿了手臂,露出红血白骨来。 这一招不是自救,更像是自杀。那少女未曾料到,被那人一扑之下抓到了鞭尾。心中暗道:“不好!”连忙用了十成力收鞭回来。 那人甘断一臂,断断不会放过大好良机。另一只手臂早就纠缠上来,死命抓住,喝道:“快来助我!” 那几个大汉总算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用力猛拉。 那红衣少女自然不肯脱鞭,可这一拉一拽全凭力气,仓促间什么武功招式内力全不中用。她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哪里是那几条壮汉的对手? 眼瞧着身处劣势,只好见招拆招。她借着众人后拉的力道腾空而起,双足勾住房梁,盼望能抵挡一时半刻再做计较。 可是,这么一来可苦了钟希同了。 她全仗着红衣少女鞭法精奇,才能安然躲在身后施展打穴的功夫。见那少女一跃而起,不由暗叫:“糟糕!” 失了屏障,一个汉子立刻瞧出破绽,抡出背后的板斧挥臂砍来。钟希同一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失脚一滑——姑奶奶命休矣? 眼瞅着狰狞的面孔已到眼前,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本能的喊了一声:“冷易寒!”与此同时感到耳边飞过一个物事。 “啊!” 这声音不是她的,她也没有如期跌倒在地。 钟希同睁眼一瞧,那大汉太阳穴里插了一根筷子,脸上还保持着狰狞的表情,身体却直挺挺倒了过去。 不忍直视这样的场面,略略一侧脸,便听到某人强劲有力的心跳,才意识到自己跌在了冷易寒怀里。 那人眼里有着微微的怒意,让钟希同不敢撒野,悄悄的溜出他的怀里躲到身后。 这边是惊魂未定,那边更是凶险至极。 余下的几虎已经杀红了眼,见那红衣少女不肯撒手,纷纷掷出身上的冰刃。 那一柄柄钢刀就在她身边毫厘之间飞过,便是身法如何灵巧,双手被牵制在鞭上,双足固定在梁上,失去性命不过是片刻的事儿。 众人看的无不惊险,钟希同更是心焦。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里子、赌气什么的,拉着冷易寒的衣袖软语恳求道:“寒,你快出手啊!你快救救这个小妹妹……” ☆、第38章 斩草除根绝后患 划江而治人暖床 钟希同话一出口,只见冷易寒衣袖微微胀起,蓄了一股强劲的内力,抬掌击去。 霎时间一众大汉纷纷脱手,哪里来得及举仗相迎,刚看清来势已躲闪不及,七八个彪壮的汉子撞破了围栏,统统跌到楼下去。 只听得‘乒乒乓乓’‘哎呦妈呀’,好一阵热闹可看。 那十三虎倒也不是蠢人,明知不敌,何必寻死呢?那领头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闷声道:“走!”一行人连滚带爬的逃了。 冷易寒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喜欢斩草除根。可是,瞧了瞧钟希同惨白的面色,不由得心头一软。 此刻,杜衡正打点好了一切,正要过来复命。一进门,见地上的横尸已猜到七分。他在冷易寒手下行事多年,能够成为得力助手自然有他的长处。 二人也不必说话,冷易寒一个动作或者手势他便能领会。所以当冷易寒的眼神看过来,他立刻转身出去,去办他要办的事情。 打斗刚刚结束,人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连桌子底下的看客也不敢贸然探出头来,仍侧着耳朵听着。 那红衣少女再度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虽然刚刚经历了万分凶险,她仍是兴致勃勃道:“痛快痛快!”眼里明媚异常,无丝毫惧意。 钟希同缓了缓神,木木然问道:“他们……都死了吗?” 旁人未待说话,那红衣少女抢言道:“姐姐放心,他们都死了,死的透透的,再也不会害人了。” 钟希同未及出言,那书生已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原本就是个不会武功的常人,好好地和艳儿一起在冷易寒身边跪求,冷易寒的一动一击都迅猛之极,他哪能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等众人都鸣锣收兵了,书生一瞧满地的尸首,又听那红衣少女说的那般理所当然,更是又惊又惧,先是反复问:“都死了?这几人都死了?”见众人不答,便‘哎呦哎呦’的长叹。 他这二十几年都是文弱书生,哪里伤过人命?今日见这般状况,不禁责怪道:“说好讲道理,你……你……” 他想指责冷易寒,一瞧那不怒自威的神色只好改指钟希同。无奈她躲在冷易寒的后面,仿佛也被那人的威严罩住了。 书生转了一圈,只好指责起红衣少女来:“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这般狠毒?一语不合变动起手来,你简直是……简直是……”想说‘蛇蝎心肠’,无奈那小姑娘一脸的天真无邪,乖乖等着训似得。 他说不下去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抓起自己的包袱走下楼去。 那少女讪讪的,委屈的喃喃自语道:“打架本来就是这样的啊?爷爷说饶敌人一命就是害自己一命啊,我可只有这一条命呢!” 钟希同见她小小年纪,适才那般打杀,又被那书生好一顿数落,忍不住安慰道:“小妹妹,你别难过。那个人比驴子还蠢,让他跟别人讲道理去吧!只怕再遇到他,说不定连胳膊腿儿都没了呢!” 那少女一愣,急的连连跺脚道:“不好不好,那他的道理可就被欺负了。我还是去帮他打架吧!”说着立刻翻到楼下,两步蹿到门口。忽又转身,高声道:“小妹妖儿,妖精的妖。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钟希同道:“我姓钟,你叫我钟姐姐便是。咱们有缘,定会再见!快追那驴子去吧!” 妖儿一笑,甜甜的叫了声‘钟姐姐’,转身没了踪影,风里送来四个字:“后会有期!” 艳儿见众人都走了,自己也该告辞。只叹自己孤苦无依,讲理打架,一样不行。她流露出一丝苦笑,还不知自己如何挨过明天。 走到冷、钟二人面前盈盈一拜,钟希同连忙扶她起来,道:“艳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艳儿道:“两位相救之恩,艳儿终生不敢相忘。只可惜艳儿身无长物,唯有日夜祝祷你们师徒武功精进,喜乐安康!”说着便道告辞。 钟希同见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流落江湖,不禁联想到自己,便动了恻隐之心。问道:“姑娘要去哪儿寻亲呢?” 艳儿凄苦道:“艳儿命苦,爹娘早亡。说是寻亲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想头罢了。也不知该去哪儿,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吧!” 钟希同一听,可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吗?心中顿起一念。她携了艳儿的手悄悄附到她耳畔:“你去求这位老爷,他家有个山庄,家大业大,你若不嫌弃,便去谋份差事。先安稳下来,再作打算可好?” 艳儿一喜,连连点头。跪拜在冷易寒面前,道:“艳儿流落江湖实是迫不得已,恳请大爷收留我,让我扫地擦桌也好,劈柴挑水也好,艳儿只求两餐一宿,求大爷成全!” 冷易寒耐心听她把话说完,其实他站的那么近,耳朵又那么灵,刚才两个人的耳语他早就听了个齐整,如今只是心中思量着对策。 眼前的人确实身世可怜,可惜他是个从来没有怜悯心的。若是有那么半分,也早给了钟希同了。 从小到大,师父也好,爷爷也罢,都没告诉他这些劳什子道理。可是……同儿的心意还是不要拒绝吧? 略一思忖,已有了打算。只听他淡漠出声:“下人的事,我不大管,都交给夫人做主。” 艳儿赶紧磕了个头,喜道:“敢问大爷,夫人现在何处?” 钟希同心里暗骂了一声:“小气!”清了清嗓子,道:“在这儿呢!”明知躲不过,承认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客观上讲她的确是。既然这个身份这么有用,没道理浪费啊! 艳儿一愣,还是立刻拜倒,恳求道:“求夫人成全。” 钟希同拉她起来,道:“你以后不用做什么粗使丫头,做我的贴身侍女。谁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一定给你报仇。” 艳儿连忙点头,道:“那请夫人赐艳儿一个名字吧。从小被卖来卖去,这个‘艳儿’也是随便叫的。” 钟希同笑了笑,瞧着她穿的碧色衣裙,极是好看,道:“‘碧落’好不好?” 艳儿又是一拜,喜道:“碧落谢夫人赐名。” 二人欢欢喜喜下楼去了,倒把冷易寒晾在一边,暗自摇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钟希同问:“你为什么不早出手啊?是因为跟我赌气吗?” 冷易寒合着眼,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方道:“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出手。” 钟希同不止皱眉头,连脸都皱了,惊奇道:“师尊不是少林高僧吗?你不是在少林学的武功吗?你……” 你就没学会一点江湖道义啊?这句话她堵在喉咙里,当然不敢说出来。 冷易寒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轻笑道:“师尊你也见过了,他并非从小在少林长大。也不喜读佛经,往往空明大师念上一句经,他要骂上一百句。” 钟希同暗自腹诽:“怪不得你这么冷血,看来那个怪老头没教什么好东西。” 冷易寒又道:“我虽在少林学武,大部分学的却是师尊的蓬莱武功。十年少林,不过空混一个法名而已。” “法名?叫什么?”钟希同立刻来了兴致。 但是,人家本来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呃……”冷易寒暗悔自己失言,道:“睡吧!” “到底叫什么啊?”钟希同不依不饶。 冷易寒按住她要支楞起来的小脑袋,大掌按揉着她的太阳穴,道:“睡吧。” 他的手掌总是那样温热,钟希同心痒难耐的蹭了蹭,渐渐有些睡意了。 夜色深浓,一个白影掠过屋檐。那人随手一掷,只见一个小黑点透过窗棱,飞进去了。 正在屋里打坐的杜衡一把捉住,借着月光看了看手中的物事,追了出去。 那人轻功了得,几个纵跃便到了荒山之顶。杜衡赶到时只觉月下白衣如练,好似能羽化成仙一般。 他恭敬的行礼,道:“主子。” 冷易寒道:“你的轻功进益了。” 冷易寒很少夸奖属下,这样的话实在难得。但杜衡不敢得意,只道:“属下不敢偷懒。” “嗯,”冷易寒喜欢他这份稳重。询道:“那几个人如何了?” “他们的肺腑已被主子掌力震伤,属下又送了他们一程,斩草除根了。” “好。”冷易寒平静的回答。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流,从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冷风里站了许久,冷易寒还是特别吩咐道:“这类琐事不需说与夫人知道。” “属下明白。”主子的命令他从不会多问一句,低头领命便是。而当他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冷易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峦中。 客栈不比冷剑山庄,钟希同虽然不认床,但也睡得不如平常安稳踏实。 时下已是九月,没了那人在身边,反倒越睡越冷。 迷糊中,冷易寒回来了。他天生体热,虽是刚从外面回来,身子仍是暖的。刚一上床就被找热源的小人儿扒住,满意的蹭了蹭。 是,客栈不比家里。没有家里的床大。在山庄钟希同总是没事儿就跟他闹着要‘划江而治’,现在一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倒不用掰扯了。两个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谁也躲不了谁。 当然,冷易寒对这种情况很满意。 ☆、第39章 分明嫁得好郎君 为何要做沦落人 看着小家伙缩在自己怀里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低头落下一吻。 钟希同对这一切当然无知无觉,她呼吸均匀,因为找到热源,睡的安稳而又满足。 男人情难自禁,一吻再吻,生生勾出自己的欲望来。 他正当壮年,怀抱着心爱之人,又不是柳下惠,如何能不情动? 冷易寒呼吸渐重,顺着佳人细腻白皙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手臂不觉搂得更紧了。 “嗯~”钟希同翻了个身继续做未完的梦。 冷易寒却在这一瞬间猝然清醒了。帮怀里的人拉好衣衫,暗自调理内息。想起幼时虽未对佛法刻意研习,但耳濡目染,心中也留存几部经书。当下不敢多想,平心静气,默默诵读经文。 此番天人交战,哪里还有睡意?终于挨到天明鸡叫。 晨光熹微中瞧着枕边人甜美的睡颜,冷易寒竟觉得微微的感伤。因为眼前人在自己的怀里,但她的心却挣扎着,想要逃脱出去。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不断猜想,又不断否定。想到自己都有些难过了。不由得轻叹道:“你知道吗?你可是个会磨人的小伙。” 钟希同兀自呼呼大睡,嘴角轻抿着,像是有什么美梦似得。 冷易寒抚摸着她的嘴角,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做了什么美梦吗?” 钟希同睡梦中听到有人问,乖巧的答道:“我梦见一只大狼狗,一直在舔我的脖子。痒死了……”说着还蹭了蹭,好像还觉得痒似得。 冷易寒一怔,心虚的没有应声。 钟希同却终于清醒了,努力的把眼睛打开一条缝,愤愤的斥道:“不是说好一人一半吗?” 她刚刚醒,衣带松松垮垮的系着,睡眼惺忪,声音也是哑的。自以为的‘怒斥’,在冷易寒听来不过是娇滴滴的嗔怪,不由得一笑。道:“你好好看看,是谁越界了?” 钟希同一睁眼,便看到冷易寒千年不变的怡然自得的神情。冷易寒的脸,是那种硬朗的,专属于男人的帅气。是,得承认,他的确很帅。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定在那人怀里。 她瞪圆了眼睛,坐起来一看,立刻尴尬了——自己果真完完全全在人家的界里! 冷易寒看着她呆住的模样心中得意,迅速的在她的唇边香了一下,立刻飞身下床。 “冷易寒!”身后传来钟希同的怒吼,和某个物事碎落的声音。 白英、白苏正端着水准备过来伺候,在回廊里正巧遇到得逞后强忍笑意的冷易寒。这可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西洋景啊!于是,白苏一恍神,手里的铜盆便砸到白英的脚上,白英忍不桩哎呦’了一声。 这般失仪,可如何是好? 两人急忙跪倒请罪,冷易寒却不以为意。摆摆手,大步流星的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满是疑惑。 这一日,一行人仍旧缓缓而行。钟希同不再骑马,拉了碧落在车里说话。细细问她一路行走江湖的经历,不禁唏嘘感叹,好一番神伤。 钟希同本来还暗自后悔,怪自己不该一时口快,自己都要跑路了,还拉一个到贼船上来。但如今却想,无论如何,她总不会流落江湖了。只是,若侥幸自己逃了,冷易寒会不会迁怒于碧落呢? 想到这,连连摇头否认。虽然没有试过,但总觉得他不会。 踌躇再三,无论如何没办法拿别人的命运做赌注。还是把碧落叫到没人处,说道:“恐怕今日我们就要分开走,你和大家先去洛阳等着,我们随后就到。” 碧落忙道:“那怎么成?夫人身边总要留个伺候的人。碧落虽然手脚粗笨,总算心思多些,定不会让夫人不舒服。” 钟希同无奈的笑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也未必一定到洛阳。总之,到了初九你还没见到我,你便拿了这个去别的地方看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塞到她手里。 碧落打开一看,里面有些碎银子,还有一沓百两银票。连忙推辞道:“这不行,碧落不能收。” 钟希同道:“你只管拿着,你我同是没家的人,原本就应该互相帮衬着。这些银票你分开藏好,兑的时候也不要在同一个钱庄兑。而且,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讲。” 碧落虽然有些不解,还是点头答应了。 钟希同又道:“其实你没必要再漂泊下去了,到底是女孩子家,又不会武功,也不安全。这些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开个小店,雇两个伙计,好好生活。” 未等她说完,碧落早就泪珠滚滚。感动道:“碧落一生孤苦无依,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好过,我真是……真想一辈子为奴为婢,一辈子在您身边,伺候您。”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钟希同看着她又想想自己,若是真的逃走,恐怕就此也是个流落江湖的命数。然而能不逃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到死?何况,总觉得自己会回去,或早或晚,结果都一样。何必枉费那人的感情呢? 一时悲叹,也扑簌簌落下泪来。又恐别人看见,连忙拭了。瞧着碧落,脱口道:“你我一见如故,你若是不嫌弃,便认作姐妹吧?今后就算不在一个地方,好也罢,歹也罢,心里也知道总算有个亲人。” 碧落哪里会嫌弃?世态炎凉,无人比她知晓的更贴切。见惯了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对真心真意更是格外珍惜。 于是,二人立刻撮土为香,按生日时辰排大小,钟希同竟然大了几个月。希同为姐,碧落为妹,二人对着漫漫碧野绵绵青山拜了八拜。 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碧落道:“如今既然是姐妹,妹妹就忍不住要问了。姐姐明明嫁得好郎君,为何要去做沦落人呢?” 钟希同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姐姐我来自他乡,那是个和这里有很大差别的地方。这里有的,你们习惯的事,我不能习惯。所以,我要回去,早早抽身才好。你一时不会明白,现下只管听我的,日后我会悄悄寻你,自会跟你说清楚。” 碧落见她面露难色,显然还有极大的苦衷,也不再追问。二人回到车里,为今后计,不想碧落被过多关注,二人并未以姐妹相称。 众人又行了半个时辰,路过一片橘子林。钟希同吵着要摘橘子,冷易寒只好依了她。众人干脆就地搭灶煮饭,山间野炊,也别有一番风味。 过了午后,庄卫来报,说前路有八个小镇,之后便是洛阳了。一路食宿已安排打点好,只管放心前行就是。 冷易寒依言让众人先行,自己则和钟希同两人两骑,慢慢行去。 临行前,碧落悄悄在钟希同耳边道:“姐姐是不是重新思量一番,到底要不要去做沦落人呢?” 钟希同不解,碧落又道:“方才姐姐要摘橘子,主子看你够不着,便悄悄在你身后拉了一棵树枝下来。好大的力气不说,又不告诉你,怕扫你的兴。你走了好远他才放手呢,这份心,真真的难得!” 二人正说着,白芷走了过来,说是一切都好了。 钟希同对碧落道:“去吧,好好保重。” 碧落又红了眼圈,众人面前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悲戚,连忙上了马车。 白芷看了看钟希同,半天只道一句:“请夫人好好照顾主子!” 钟希同抬眼看她飞身上马,心中五味杂陈。 辽阔的草原上一行人扬鞭而去,尘土飞扬后尽归土壤。钟希同立在那儿,蓦然觉得恍惚。等转过身,才发现冷易寒目光灼灼的站在她身后,不知多久了。那人银色的袍带随风拂在她的手腕上,弄的她心里痒痒的。 冷易寒触到她的目光,不知为何二人忽的各自别开了。天地之间突兀的立着好孤独的两个。日渐黄昏,夕阳拉了好长的影子。 “同儿。” “嗯?” “累了吗?” “还好。” “那我们再行一段,便在镇上休息。” “好。” 二人徐徐策马前行。往往都是吃饭就寝时才是二人独处,有些话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私下里说些悄悄话,倒有些隐秘的美好。此刻忽然间没了旁人,倒不知该捡些什么说才好。 上苍造就了天地万物,造就了多情的人类,还造就了山川湖泊。 二人行着行着便遇到一个无名小湖,湖水清澈见底。钟希同一见大为欢喜,急忙忙脱了鞋袜,赤脚跑进去感受那清凉。冷易寒站在湖边平坦的青石上,看她这般欢喜心中也是一阵欢畅。 “哎……”钟希同惊呼一声,仰面跌进水里。 “同儿!”冷易寒不及细想,一跃入湖,把人捞在怀里,见她双目紧闭,没了气息,急忙唤道:“同儿,同儿……”刚要伸手搭她的脉搏,钟希同忽的睁开了眼睛,猛地在水面击了一掌。一翻身挣脱冷易寒远远的游开了。 她这一掌虽毫无内力,却是凌空直击,哗的一声溅起三尺高的水花来。冷易寒一时不察,竟中了这丫头的诡计了。他衣衫尽湿,水珠顺着他愠怒的面庞一颗颗滚落下来。 ☆、第40章 遇平湖鸳鸯戏水 患伤寒病中缠绵 钟希同掐着腰远远的站着,笑的肚子都疼了。 冷易寒依然站在那,却是一动不动。 钟希同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出不好来,心中暗悔道:“忘了这个冰窖没有幽默感了。” 她挠了挠头,万分悔恨不该惹这个麻烦。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高招,只能挤出了讨好的笑脸来,慢慢靠近那人,柔声问道:“冷易寒,你生气了吗?” 见人家不搭理,只好又道:“你看我为了骗你,衣服也都湿了。咱们都一样淋了水,扯平了好不好?” 冷易寒背对着她,莞尔一笑,轻声道:“不好。”说着提掌一击。 如果说钟希同费劲拔力制造的是水花水浪,那冷易寒这一掌击起的就是水帘和瀑布了。 钟希同只瞥见他得意的神色,跟着便被水幕包住,彻底的从头浇到脚。钟希同压抑着怒气,深深的一个呼吸,咬牙道:“冷易寒!” 冷易寒爽朗一笑,得意道:“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钟希同懒得跟他分辨,化怒气为力气,胡乱撩起无数的水花朝冷易寒飞去。二人一时玩心大起,只管嬉戏打闹,湖水里尽是漾起的涟漪。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钟希同划坐到浅水处娇喘着,拼命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不行了,我认输。” 冷易寒见她果真乏了,也不再闹她。抱着佳人从水里一跃而起,飞纵到那块大青石上。 钟希同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气未喘匀,依旧笑道:“这个厉害,哪天教教我这个功夫!” 冷易寒见她秀发濡湿,晶莹的水珠从鬓边一路滑进脖颈里。心中一阵激荡,粗噶了嗓音道:“我想吻你。” 心空跳了一拍,钟希同看到他眼底的期待与担忧,莫名的痛了。一刹那意乱情迷了,也不知是否是思量的结果还是出于某种应激反应,恍惚的点了点头。 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感到唇被温柔的欺上,那人的气息让她迷失了神智。只能倚在宽阔的胸膛里,忘了今夕何夕。 这一耽误,赶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 二人住进了提前安排好的上房,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准备就寝了。钟希同心中责怪自己的‘一时大意’,一路上也不说话。冷易寒本以为她只是累了,哪知她心中的百转千回呢? 钟希同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入眠。冷易寒本来是觉轻的人,一有响动更是不用睡了。只是,在黑暗里瞧见她皱着眉,紧闭着眼睛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开口询道:“同儿,你怎么了?” 钟希同不吭声,那人靠的近些,又道:“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钟希同转过身去,挪远了些,嘟囔着:“不是你。我自己跟自己较劲,你睡吧!我不动就是了。” 冷易寒碰了软钉子,眸色一深,转过身去,合上了眼睛。 天快亮的时候,钟希同仍旧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背对着冷易寒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好笑又可怜。 冷易寒心中一紧,好生埋怨自己:“虽不知她为何闷闷不乐,总该设法排解才是,这样睡着不是伤身子吗?”当下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猿臂一伸将人搂了过来。 “同儿……”她竟然在发抖?!一探额头,果真好烫。冷易寒眉头紧锁,把钟希同捂在被子里,翻身下床。 一推门,正瞧见小二拎着热水在回廊里招呼客人。冷易寒连忙将人喝住,“小二,立刻请大夫来!” 话一出口,才猛然惊觉——自己不是最好的大夫吗? 那小二刚一转身又被喝住:“不必请大夫了,抓一副伤寒药来。” “啊?”小二有点蒙圈,见这位客官面带急色,也不敢多问,转身就往楼下走。 冷易寒见他这般不灵光,摇摇头,不由想到得力的手下。忽又想到,白英那样缜密的心思,在每家客栈都留了自己最爱喝的茶和家里带来的被褥,偏偏会忘记留药吗? 打开柜子一瞧,若然面面俱到。日常所用之物,一样不落。留下的药材是调配好的,连病症都标注清楚。伤寒一包,头痛一包,腹泻一包,止血一包,还有一瓶跌打酒…… 情急之下,也无暇细看。打开一包伤寒药细细查看,不敢急躁半分。见药材配比无误,又拣了几味温补的药加进去。推门叫住正要出门的小二,“不用去抓药了,上来,从我这里拿药去熬。” 那小二这回真蒙了,瘪瘪嘴,心道:“您到底要我干嘛呀?”手里一直拎着那水壶,噔噔噔跑上楼来。笑着招呼道:“大爷,您吩咐。” 冷易寒夺过他手里的热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连同药材一并交付到小二的手上,正色道:“好生熬药,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决不饶你。” 小二心里嘀咕:“熬个药我能出什么差错?便是没有这药,你那夫人得个伤寒难道便要死了?”心中虽然不解,但是个机灵的。见他出手阔绰也不计较了,一叠声的应了下去。 冷易寒看着昏睡的人,想是昨日嬉水时受了凉。二人虽然尽快换了干衣服,但钟希同身子本就弱些,又一夜未睡,心中忧虑,种种原由在一处,患病也就不足为奇了。 搭了她的脉搏,觉虚弱中隐隐有坚韧之力,这一脉象便是无大碍了。冷易寒心中虽放心了些,仍是眉头不散。 拿毛巾浸了浸热水,给她擦了擦额上虚脱的薄汗,又喂了几口热水,听闻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心中才安定下来。 不一会,药送了过来。那小二为讨好客人但是细心的很,送上来几道可口的小菜和适宜病人入口的稀粥。 冷易寒此次行走在外,虽未报姓名,但先行的一众人等每到一处便定下上上房,附上半月房钱,屋内原有器具一概不用,连陈设都是从庄里拿来的精致物件。 他们不说,谁知是奴仆婢女的身份?老板一见这阵势早就奉为上宾,那领头的婢女道:“我们只是我家主人手下的婢女丁仆,过几日我家主人便到。你好生服侍,自然有你的好处。” 那老板听着只有点头应承的份儿,如今听说正主来了,哪有慢待的道理?听说贵客病了,连忙送了两床上好的棉被来。 冷易寒给她换下汗湿了的衣服,看了看那两床棉被,到底怕别人用过的不干净。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雪狐裘来,换下微潮的棉被。 经过这一番折腾,钟希同好似有了些神智。眼睛微微睁开些瞧了瞧屋顶,又合上了眼。迷蒙中只觉得缺些什么,伸出手在身畔摸索着。 “同儿,你要找什么?” 钟希同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无力回答,仍是毫无章法的四处摸索着。 冷易寒茫然的把毛巾放到她手里,钟希同触到他温热的手掌,本能的想要抓住这混沌中一丝温度,无奈虚弱的很,只能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是指,无力的垂下了。 冷易寒浑身一震,说不出心底涌上了几分狂喜。他快速除去外衣,钻进雪裘,把昏沉沉的小人儿紧紧的搂在怀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钟希同找到了熟悉的温度,安稳的睡去了。 钟希同一直睡到中午。烧渐渐退了,胃里空空的,身上的雪裘又太热,于是在饥热交迫中醒来了。嘴里苦苦的,不觉嘤咛一声。 听到一个关切的声音问道:“好些了吗?” 接着便觉额上被抚了抚,又有一个温热的额头贴了贴,湿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那人道:“总算好了,你再睡会,我去叫人准备些你爱吃的东西,马上回来。” 耳边略微有些响动,钟希同费力的睁开眼,正看到冷易寒推门出去。 她支着手臂抬起头看看四处,轻声道:“三郎……”嗓子痒的很,还未高声便咳嗽起来。 冷易寒就在回廊里吩咐着,立刻推门而入,坐在床边让她靠着,不断轻抚着她的脊背,道:“不再睡会儿吗?” 钟希同摇摇头,气若游丝:“我饿了。” 冷易寒不由一笑,道:“已经让他们去做了。我在开一幅固本培元的方子,你喝上一剂,就有力气了说话了。”说着让她躺好,再度捂好被子,就要出门。 “哎……”钟希同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钟希同不知想到什么明亮的眸色里投到一片阴影,她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冷易寒转身,忽而一僵,不由得神情紧张的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钟希同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说‘哎’。” “不是,”冷易寒又道:“我问的是你刚醒的时候。你叫我什么?” 钟希同自己也是一愣,一下子清醒了,轻咳了一声,吞吞吐吐道:“我……我说,我觉得嘴里很苦,我说我想吃糖……” “哦。”冷易寒垂下眼角,闪过一许失落,又很快答道:“我去给你买来,吃两颗就不苦了。” 他转身出去,钟希同轻叹一声,把自己重重的摔回被子里。 ☆、第41章 古道原风归期定 夜深谈心易动情 过了一会,小二进来送午膳。这小二怪会讨好卖乖,一个劲儿的跟钟希同念叨:“哟,夫人您可算醒了!把那位大爷急的跟什么似的……” 钟希同倦怠着应付了几句,便遣他走了。待冷易寒回来,二人用过午膳,钟希同挣扎着起来,说道:“我好了,咱们赶路吧!” 冷易寒搭了搭脉,虽然脉象平稳还是不能放心。哄她喝了一碗苦药,道:“寻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的事,急不来。再说,洛阳的事定能赶得上,你先养好身体要紧。” 钟希同拗不过,只得依了。安静了一会,又吵着要出练几招活动筋骨。 冷易寒沉了面色,道:“你这病还没完全好,不宜见风。” “哦。”钟希同像是没有玩尽兴就被家长带回家的孩子,悻悻的窝在床上。 冷易寒见她闷闷不乐,终不忍心。缓了缓神色道:“我输些内力给你。你以后出招威力更强,且不会像现在这样虚弱了。” 钟希同瞪了瞪眼睛,惊呼道:“真的吗?那我是不是立刻成了武林高手了?”还未等冷易寒答话,兀自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从此我要替天行道,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哈哈哈……” 嘎嘎嘎……一群乌鸦飞过。 “同儿,”冷易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诚恳道:“我一次不能输太多给你,你不会运用,真气在你体内乱窜,轻则内伤,重则经脉错乱,也许还会瘫痪。” “啊?”钟希同揉揉眼,轻松道:“那还是算了。我就知道拿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嘛。再说,我现在这样也挺好啊,我很满足啊!” 冷易寒见她转变如此之快不由轻笑,劝道:“你不要失望。我每天传一点内力给你,再教你归息吐纳之法。你这么聪明,只要运用得当,很快就能变成自己的。天长日久,别人需要修习十年的功力,你两三年间便可得了。” 钟希同一听,虽不是兴高采烈,也十分欣喜。 两人立刻开始教习,冷易寒输给她内力,再教她吐纳之法。钟希同依法调和,果真觉得身上轻快不少。 她心中得意之际忽的想到:“他待我这么好,我却早已打定主意离开他,岂不是成了电视里无情无义的坏女人了?可是,我早晚得走。现在不走,待他越陷越深的时候离开,岂不是更坏?” 钟希同想了一阵,叹了一阵,直到手被轻轻握住才回过神来。一抬头便遇上那人怜惜的目光。 他问:“想什么呢?身子还没完全好,不要累着了。”握着她的小手,忽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来,我给你捂捂。”说着拉着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 “哎……”钟希同惊呼一声,触到他灼热的胸膛立刻烫了似得,忙把手收回来。脸红红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方才讷讷的说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有负罪感的。” 冷易寒一愣,不以为意道:“什么负罪感?我对我自己的夫人好些,怎么不成了?你这颗小脑袋瓜不知装了多少奇怪的想法。”说着把人拉回怀里,捉了她的手捂在怀里。 钟希同知道讲不通,不再言语。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快快走,再不走怕是不好了。” 怎么不好?她不愿去想。对谁不好?她不忍去想。思绪纷纭,只是在那人熟悉的怀抱里,仍是很快睡着了。 梦里,梦见自己又在那棵橘子树下摘橘子。她高高的举起手,就是够不到。冷易寒带着笑意,悄悄的拉下那一根树枝,她便摘到了。 哪知刚摘了一个,冷易寒忽的松开手,板起脸来。 钟希同不依,哀求道:“我刚摘了一个,你再帮帮忙嘛?让我再摘一个,再摘一个大的送给你。” 冷易寒冷哼一声,恶声恶气的说道:“谁稀罕你的橘子?” 钟希同头一回见他这样厌恶的神情,讪讪的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冷易寒瞧了瞧,忽又轻声道:“你不是要逃走吗?自己留着路上吃吧。” 钟希同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哭了。 梦里哭的惊天动地,累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耳边听那人急切道:“同儿,快醒醒!同儿,你怎么了……” 钟希同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仍在客栈,身边是那个人关切的神情,才知是梦。 许是魇住了,抽抽噎噎,自己也停不下来。冷易寒给她拿了一杯热茶,喝了才慢慢平静了些。那人问,她只得推说梦见被恶鬼追,梦里吓得哭了。 冷易寒轻笑几声,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道:“你忘了江湖上送我的混号了吗?他们叫我‘活阎王’。我跟那个阎王是各管一域,平起平坐的。恶鬼见了我自然要惧怕几分,哪里敢来吓我的夫人呢?” 钟希同一听,噗嗤笑了。嘲讽道:“好不害臊,人家不过是忌惮你的武功,给你这么个外号奉承你罢了。什么好话,你还当真了?要真管用,怎么还做了那么多年的噩梦?” 话一出口,钟希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一时口快,失言了。 冷易寒被触动旧事,默不出声。 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宽慰,只是靠在他的颈间,柔声道:“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 冷易寒正出神,忽觉她的秀发散开在身畔,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她的话一字一句分明听的清楚,却是半个字也不明白。头脑混沌中,只觉她呵气如兰,周遭尽是香甜的气息。 这样合适的时间,这样合适的地点,不觉……让人情动。 钟希同听他呼吸沉重,一抬头正迎上他的热吻。不由分说的,急切的侵略着她的口腔。唇齿交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失神间,不知他何时解开了她的衣衫,大手在背后游弋着,去解脱最后一个衣结。 别说二人已有肌肤之亲,便是没有,钟希同也隐约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只不过这一次,既非药力作用,也没有勉强,心中自是百般羞愧和紧张。 出发前,她还在担心冷易寒不守信用,会勉强她这样那样。为长远计,自然不能硬碰硬。 她曾在心中宽慰自己:有和没有,是天差地别。但是有一次和一百次,就等于没有区别。他要是强来,只当自己找了只鸭子。快入秋了,进补一下。 却不曾想冷易寒一路上这般规矩,没有半件事违背她的意愿。有时她心中嘲讽也要嘲讽两句:“古代人啊真是保守党。不过现下看,是保守的好,保守的妙啊!” 今夜是事连事、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张口拒绝,只觉心里有万般的不忍。 寻思着:“他虽然有千般不是,对我总是好多过不好,顺着我多过逆着我。我病着,他像个丫头似的殷勤照料,一心一意的对我好……他自小孤苦,不是比我惨百倍吗?” 她这般想着,心中酸楚,黑暗中眼里也暗暗流下两行清泪。 冷易寒正□□难耐,胡乱吻着,薄唇触到她冰凉的眼泪,一下子僵住了。 本以为她是情愿的,想必还是在介怀上次的唐突吧? 冷易寒轻手轻脚的帮她掖了掖被子,披上外衣,推门出去了。 这家客栈的后院有一口老井,深秋寒夜,水正冷的刺骨。这也合了失意人的心。提了满满的一桶水,自头上倾盆而下。 “咝……”连一向号称铁打的‘活阎王’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钟希同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切,泪又滚滚而落了。 再次上路,两个人都变得沉默了许多。明明各自许多心事,只是谁都不问。依旧是白天练功赶路,落日住店休息。 如此行了两日。这日清早,二人刚刚启程,钟希同忽道:“还有几镇?” 冷易寒道:“还有三镇便到了。虽然是小镇,但是毗邻洛阳,名字倒起的风雅。前面是‘古道’,往下便是‘原风’‘归期’二镇。” 钟希同喃喃道:“古道尽,原风凛,早该把归期定。” 她这几句话说的极为含糊,被迎面的西风一裹,冷易寒竟然没听真切。 钟希同忽然下了马,走到冷易寒马下,高声道:“我要骑苍术。” 冷易寒只当她腻烦了,要换个坐骑,刚要下马,钟希同又道:“你也要骑这匹马。”说着一跃到马上。 苍术仰头一啸,抬起前蹄。钟希同就势靠在冷易寒怀里,“走吧!”她轻声说道。 冷易寒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亲密,一则当然是欢喜,另一则又觉得青天白日,虽是夫妻,在这官道上,男女共乘一骑有些不妥。 但又不想拂她的意,只好快些赶路。便是偶尔交叉道上路过一辆马车,或是几个骑客,他也要立刻下马。 钟希同看着他的样子发笑,冷易寒只得推说道:“坐的久了,走一走活动活动也好。” 钟希同看着他,笑而不言。 刚过午时,二人便到了古道镇。二人皆有意盘桓,便谁也不提赶路的事,只管打尖住店,饮酒练功。 ☆、第42章 娇妻出逃夜遇险 老马识途主得福 钟希同的话比从前少了很多,对冷易寒却比从前温柔体贴百倍。一应饮食起居,都按冷易寒的习惯来。 冷易寒心中好生疑惑,又说不出原由,也就随她去了。 且说这一日行到归期镇,正巧赶上集市出来,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二人下马执鞭,徐徐而行。钟希同拉住一位老乡打听:“请问这集市何时散呢?” 那老农回道:“今日不散,到明个儿夜里,做买卖的人才回家去呢!”钟希同道了声:“多谢!”心中便有了一个主意。 晚膳过后,天已经黑了。钟希同立在窗前,喃喃自语道:“咱们今天路过的集市,现在还没散呢!”说话间,不时用余光瞟着在床上打坐的冷易寒。 见他置若罔闻,干脆坐在他身边念叨:“你这么严肃的一个人,一定缺少那种狂欢的乐趣。不如去体会一下,丰富一下生活嘛!” 冷易寒睁眼瞧了瞧,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为了我好。” 钟希同眼睛瞪的圆圆的,道:“可不是嘛,你还不领情。” 冷易寒思忖了一番,正色道:“不是不领情,只是我的同儿突然对我这般温柔,我觉得难得的很,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受宠若惊’吧!” 钟希同见他脸上全无戏谑的神色,这句话倒像是在心里压了许久一般。他未曾抬眸,不知钟希同在刹那间转了神色。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兀自沉吟道:“同儿,你待我这样好,我定不负你。” 钟希同一听这话,满脸愧色顿时变成了愠色,丢开手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人不过是说两句好听的话,你就当人家是好人了?说不定那人心里想着怎么刻薄你、算计你。你这样,叫我……” 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急得泪盈于睫,连忙背转身去拭了。冷易寒在她身后将人环住,无从劝解,过了好一会方闷声道:“我知道一定是我惹你生气了。可是,你得告诉我,哪句话是你不愿意听的。免得下次又让你这样难过。” 钟希同啜泣着,哭道:“你没错,是我错,我恼我自己。我更年期提前,荷尔蒙失常,内分泌紊乱,月经不调。我……一颗心掰了八瓣使,真要把我累死了。” 前面几句,冷易寒尚且听得懂。到了后来什么期,什么盟,什么经,一概不知。只想着要她丢开眼前的心思,真真把人带到了集市上去。 华灯初上,夜市里人生鼎沸,物事琳琅。且不说众人如何摩肩接踵,各色小贩如何南腔北调,单是活物市一块,贩骡马、贩家禽、贩各类鸟兽虫鱼的小摊已经叫人应接不暇。 二人从头走到尾,钟希同忽的停步,开口道:“我想要一开始咱们看见的那个风车。” 冷易寒道:“你既然喜欢,我们去把它买下来就是了。” 钟希同揉了揉发痒的眼圈,道:“我累了,你去买吧。” 冷易寒只当她要支使自己解闷,只道:“那你便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钟希同‘嗯’了一声,那人便一转身,湮没在人潮里了。 钟希同隐隐的叹息了一声,瞥了眼去路,还未挪动脚步,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那人道:“忘了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红色好看。”钟希同仓惶作答。 那人笑着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钟希同赶紧制止住鼻间的酸楚,快步奔到一个卖马的小贩跟前,也不问价格,从怀里摸出二十两银子丢给那小贩,道:“我买你一匹马。”说着便去解缰绳。 那小贩赶紧起身,连忙道:“姑娘,我这匹马只要八两银子。但却不单卖,你看我这儿有两匹马,一黄一红,都是家里自小养大的。只因母亲病重,才不得已卖了它们。这二骏一公一母,犹如夫妻,在下不忍见其分离,姑娘请都买去吧!” 钟希同闻言有些诧异,一打量这小贩果真是书卷气浓,商贾味浅。再略略寻思那‘犹如夫妻,不忍分离’的话,不觉怔了怔,为难道:“小兄弟,我有急事,实在是只能用一匹马。恐怕……不能成全它们了。” 小贩一听这话,立刻叹息起来。瞧着自己的两匹骏马,眼中流露出不忍之色。那马也似通晓人性一般,口中发出呜咽的低鸣。 钟希同一见,心中又难过了几分。脑袋里闪过几个念头,连忙问道:“这马识不识家?” 小贩道:“自然识得,而且这马灵的很。幼时小人在私塾读书,这马不用人驱赶,都能准时接我回家。” 钟希同一听这话,也觉惊奇,想这马的灵性不逊于奥巴马,自己不买不打紧,若是给不识货的人买去杀了吃肉,岂不是暴殄天物? 想着立刻从怀里摸出两张百两银票来,款款道:“这两匹马我都买下了。但我现下有事,便请你代为照料,不可再卖与旁人。这两张银票,足够这两匹马的开销,这也足够治你母亲的病。我若一两年间不来取马,这马便又是你的了。我今日用这匹红的,你且等着,不到半个时辰我便放它回来,你领回家去,好生照料吧!” 那小贩忙呼:“恩人!”求买主告知姓氏,方便日后送马。钟希同却已飞身上马,狂奔而去。 她不知身在何方去往何处,又不曾问起那小贩门户所在,哪里是诚心诚意要买马?不过,一则她与人恩惠,并不想讨好卖乖;二则见那人是个读书人,本以为天下商人皆重利,终于碰上个稀罕物,心下大慰。料他所言不虚,没有不得已何必将爱马贩卖? 只是,但凡有骨气的人,哪里会白白受人恩惠?所以她才转了转心思,有了买马一说。 暂不提这小贩将来如何,只说钟希同骑上灵骏,纵马狂奔,犹如逃窜的惊鸟。 心内自是苦苦挣扎了这些天,颇为自苦。原是想着既然要走,何不好好对待那人,也算聊表那一刀的歉疚;可转瞬又想,正因要走才该恶言恶语,早早让他死心才好。 但一看到他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禁扪心自问:从前不也是恶言恶语?他何时死心了?只好又对人家好起来。真真像她说的,一颗心掰了八瓣使,愁肠百结,也只有自己知。 今晚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也不愿再去细想从前,只是纵容红马飞快驰骋。 不过跑了一刻,已经离镇上很远了。她不辨方向,也不知到了哪里。见夜色中林木茂盛,倒是个藏身的好地界。 钟希同立刻从马上下来,对那马儿说道:“去吧,找你的情郎去。从今往后,再也别离了它。孤苦伶仃的,总是不好过的。” 那红马见她面容凄楚,安慰似得不断用头蹭着她的手臂。 钟希同狠了狠心,在马臀上击了一下,那马登时返途,绝尘而去。 钟希同转过身来,见林中好似有条小路,曲曲折折通往深处,那时人们翻山的路吗?山的那边有什么呢? 本就怅然若失,此刻又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干脆沿着小路往下走,去满足自己十足的好奇心。 她边走边幻想着:这深山老林里有一个别致的酒家,掌柜的是个老婆婆,领着她年幼的小外孙女烧好了热水,等待投宿的客人……晚了水该凉了,不觉加快了几步,好像真有此事一般。 跑路的人当然也怕被人追上,于是,她干脆沿着小路快步奔了一会儿。奇怪的是丝毫不觉疲累,体内气息在奔行中运转调和,反而觉得轻快不少。 想着是冷易寒这些天来给自己输入内力的效果,胸口又有些闷闷的。回头一看,身后只有飘零的落叶,耳畔是乍起的凉风。钟希同打了个寒颤,回抱着自己的肩膀,漫无目的的朝林木深处走去。 空气中忽然飘来浓烈的酒气,几个人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过来。待要躲闪,已是不及。 “少爷您瞧,那有一个小娘子啊!”一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吵嚷着。余下的四五个人立刻围了过来。 钟希同连连退后了两步,怒目而视,祈祷着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狗血。 一个主人模样的醉鬼从林里出来,一见她便不清不楚的说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等姿色的小娘子,不容易啊!快快过来,让爷好好瞧瞧!” 钟希同暗暗把匕首袖在手里,鄙夷着骂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那醉鬼一听,忙吩咐那几个家丁:“把这小□□擒来,让她知道知道她韩大爷的厉害!” 几个家丁向来跟着这无恶不作的东西欺男霸女,这等事还不是轻车熟路?看钟希同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哪里将她放在眼里?当下笑着应道:“得令,爷您瞧好吧!” 眼见几个家丁往自己跟前靠拢,钟希同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凝神提气,猛地一记飞脚,踹倒一个。跟着左腕一划,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刺去。 那人立刻抱着手臂,哇哇大叫起来。众人一看都不敢大意了,嘴里仍是‘小□□’‘臭娘们’的混骂,手脚却都利落起来。仗着自己是个男人,力气大些,耗上一耗,定能以多取胜。 钟希同竭力镇定,脑子里拼命想着这些天所学的招式,眼睛不时瞄着,妄想能侥幸逃出去。她手中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人在求生的欲望中又激发出无限的潜力,几个家丁一时也奈何不得。 那醉鬼在一旁瞧出了门道,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对练手的钢珠,瞧准了空隙,猛地掷去。 钟希同只觉有不轻的物事袭来,本能的用匕首去挡。哐当一声,手臂酸麻,虎口被震得生疼。还未回神,手肘也中了一珠。手臂一软,匕首登时脱手。 两三个家丁瞅准时机,一拥而上。眨眼间已将她牢牢擒住,再也动弹不得。 ☆、第43章 冷面丧神从天降 痴心情郎去哪边 那手臂受伤的家丁见她被制住,上前就是一脚。钟希同挣扎着略躲了躲半尺,那人踢到肋骨上,一吸气便觉肋下生疼。 “救命啊!”绝望中,本能的呼喊着。想着哪怕有野兽冲过来也好,她不怕野兽,大不了被吃掉。可是眼前的几个,分明是禽兽不如。 那韩公子淫*笑着,张着一张油嘴,得意道:“你叫啊!使劲的叫,今儿你就算把神仙请来,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啦!” 看着恶人一步步靠近,钟希同徒劳的挣扎着。那几个人把她按在一个小丘上,也不知那上面是树枝还是岩石,背上火辣辣的疼,怕是流血了。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些,心里害怕的要命,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明知无用,仍旧厉声叫着:“冷易寒!”整个山林里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呐喊。 那醉鬼愣了一下,四下环视着。荒山野岭,此刻静的出奇,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他咬了咬牙,回手便是一巴掌。 钟希同瞧见他眼里的惧意,连忙又道:“冷易寒,你站在那树枝上干什么?” 那醉鬼揉了揉眼,又仔细看了看四周,怒骂道:“不要脸的蹄子,你当你是谁?爷这就收了你,你便是真把那丧神叫来,也晚了。”说着便去扯她的衣服,妃色外衫立刻被撕得粉碎。 钟希同蓄了力,带他再上前时拼命的用头一撞。那醉鬼一时不妨,竟被她顶了一个跟头,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爬着爬着起来,当下也没了色心,恼羞成怒,捡起地上的匕首挥动着刺来。 钟希同头脑混沌中,见寒光一闪,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呵呵,冷易寒,如果你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不那么恨我了? 胡乱想着,等着。有血腥味儿弥漫开来,身上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疼痛。 她努力的睁了睁眼,眼前的醉鬼脖子上多了一道红痕,双目圆睁,在惊惧的情绪中没了呼吸,直挺挺的栽了过去。 那几个随从不知见到了什么,拔腿便跑。 钟希同迷蒙中瞧见有个黑影,手上似有什么冰刃,月色中散发着汩汩寒光。 那人足下一扫,方圆之内的枯枝落叶立刻被内力激荡起来。他在空中择了两个枯枝,放手一掷。 那枯枝好似突然间变成了刀剑,从那几人体内穿胸而过。只见他们一个个僵住,倒地气绝了。 那个断了手臂的家丁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他摔倒在哪醉鬼旁边,眼见着同伴在顷刻内一一身亡,早就吓尿了裤子。口里不住的哀求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那人全然不曾理会,足下看似轻轻一踏,那家丁便肺腑俱碎,吐血身亡了。 钟希同于昏沉中看着一切。见那黑影越发近了,斑驳的月光下是他一付冷漠的面庞。那种神情,除了他,世间再无人是这般天生凉薄的面相。 此刻,她心里惊着,喜着,又怨着怕着。 冷易寒解下自己墨色的披风将她包裹起来,搂在怀里。“没事了。”他轻声道。 钟希同发现自己正在发抖,从看清他的脸的那一瞬间开始发抖。 冷易寒将人小心的抱了起来,四下察看,选定了目标,大步走了过去。 钟希同在他怀里渐渐清明了,也抖得更加厉害了。“让我死吧!”钟希同这样祈求,她现在比刚才更想死。 上天大概是出于同情,让她如愿以偿的昏睡了过去。 再次清明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石屋里,身体正无意识的蜷缩在石床上。 冷易寒拨弄着一盏油灯走到跟前,他火折收好,轻声道:“是不是这光把你晃醒了?”见她没有应答,便想去探一探她的脉搏。 钟希同见他一抬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冷易寒叹息了一声,手掌轻轻的落在她红肿的面颊上,断然道:“以后,没有人会打你了。” 钟希同抬眼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看着他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杀气,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冷易寒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杀气太重了。可是没有办法,一想到她被欺负,受了伤,还差一点被凌*辱,就根本压制不住翻腾的怒火。虽然,他已经把他们全都杀了。 他可以岔开话题道:“这好像是猎户弃了的石屋,虽然简陋了些,好在能遮风挡雨。” 钟希同不好搭言,依旧小心翼翼,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似得。 冷易寒靠近了些,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疼?”钟希同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疼呢?只是不好自取其辱罢了。 冷易寒又问:“需不需要换衣服?” 经他一问,钟希同才发现自己的外衫早已不复存在,藕色的中衣也看不本色来。想是挣扎太过,蹭了一身的尘土。 衣衫上的纽扣也失之七八,背上疼痛难忍,相比是连衣服都被划坏了。她一直靠着墙,冷易寒未能发觉。只是……如今,又到哪里找衣服来换呢? 冷易寒知她的心思,在柜子里翻找一番,万幸被他找到了一些衣衫。男人的墨色长衫,女人的墨色长裙。恐怕这里住的不是猎户,而是夫妻吧? 冷易寒摸了摸料子,竟然是上品。他素有洁癖,所寻到的棉被和衣服也不知存放多久,何人穿过,哪里放心给心尖儿上的人用呢?只好取来几件男人的衣衫换下自己的衣物,道:“你先穿我的,明日再做计较。” 钟希同点点头,伸手去接衣服,却发现他并不打算递给自己。 钟希同不想逆他的意思。但当冷易寒解下一颗衣扣的时候,她还是躲开了,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别的。 冷易寒只得劝道:“让我帮你换,不然,我也总要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才能放心。” 他的嗓音一向略带沙哑,一压低更是醉人的厉害。柔和的语调中有非如此不可的力量,钟希同从来抗拒不了。恐怕,任谁也无法拒绝吧? 柔顺的倚在他的肩上,任他怎样都好。 对于冷易寒来说,今晚的一切都需要他有足够的耐力。当看到她雪白的背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时,他的眉头好似锁在了一块,没法分开似得。 “疼。”她声如幼蚊。 冷易寒看着她身上细碎的划伤,眼里满是心疼。细心的洒上随身携带的药散,不敢碰触,便轻轻的呵气,让药散一点点渗入到伤口里。 钟希同是不怕流血的,只是怕这样的温柔呵护。她眼里心里全是愧疚,松开紧咬的唇,怯懦着开口道:“对……对不起。” “嘘!”冷易寒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别说话,好好睡一觉。”耐心的帮她穿好衣服,安抚她睡下。 钟希同原本困倦极了,可一听到开门的响动便忽的支起小小的脑袋,不安的四处瞧着。 冷易寒见她这般,忙又走到跟前,道:“我去去就回,不会走远的。” 钟希同噙着眼泪一寸寸点头,待他关上门,便强忍不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听得他回来了,忙拭了泪。假装睡的很熟很熟。 一觉睡到天大亮,钟希同听得林中鸟儿空啼,远处似有清溪水流之声,渐渐转醒。 还未睁开眼,先习惯了似得探探身畔。触手一个筷子似得硬物,睁眼一瞧,竟是一个红色的风车。竹杆光滑可鉴,身边确是空空如也。 钟希同一惊,猛地挣扎着起来,背上伤口一痛,不禁‘哎呦’一声,拿了风车只觉五内惶惶不知所以。唤道:“冷易寒!” 没有回应。她连忙下床,发现门不知怎么在里面闩了,窗户也紧闭着。必是冷易寒怕别人进来,所以从里面闩了门,从窗户走了。只是,他到哪里去了呢? “易寒。”她又试着叫了几声,依旧没有一丝回应。 推开门一瞧,阳光正好,林中鸟啭莺啼倒是明朗热闹。只是,她无暇欣赏,心中一直在问:冷易寒到哪里去了? 钟希同一声声向林中呼喊着:“冷易寒!” 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悲凉,鸟儿扑棱棱的飞走了,她自己心里也没了底。 “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她想:“你要像我一样不辞而别吗?是,我是做的不对,可是……可是……”她觉得头痛的很,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可是来。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风车,搞不好这就是分手的纪念品。钟希同觉得冷易寒在玩冷幽默,用这个风车嘲笑她,因为她现在正像那个风车一样,急的团团转。 “我找他去。”她心里这样决定着。 山路难行,她凭着昨晚模糊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蹒跚的走着。 行了不久,便见到前方似有一个小丘,钟希同瞧着像极了昨晚那个,心里一阵欢喜:“从这边出去可不就是大路了吗?” 不觉加快了脚步,快步奔向丘旁。落叶堆积成冢,脚下一滑,便跌进昨日那个坑里。一阵山风,闻得一股焦臭的味道。扭头一看,昨日的那几具死尸正在横陈在自己身边。不过,他们已化为焦炭。 骨头都被烧的支出来,楞生生的怕人。钟希同唬的一下子变了脸色,捂着胸口,挣扎着爬起来往回跑。 等到了石屋门口,仍觉得心跳的厉害。大惊之下,更是愤怒,对着空谷幽林控诉:“冷易寒,你个王八蛋!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就算我有错在先,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略略理亏,声音不觉小了,好似没了力气,跌坐在门口,摸着眼泪,仍喋喋不休道:“你这个人渣!贱人!死了到地狱的恶鬼。”放肆的大哭了一会,又喃喃道:“你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走了?不知道我不记路吗?我回不了家了,哪个家都回不去了……” 她简直气蒙了,想到什么就随口骂出来解气:“我早就说过不要嫁给你,你偏要我嫁。我现在已经嫁给你了,你怎么可以又扔下我?我遇到坏人怎么办?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吗?你的爱怎么那么随便,来的快,去的也快吗?” “可是,”她抽噎着,“我已经开始在乎你了。怎么办?” ☆、第44章 山野村夫晾衣妇 土鸡肥鱼蝎子毒 钟希同委屈着,流着泪不甘的诅咒道:“冷易寒,你个大坏蛋!我要诅咒你。咒你孤独一辈子,再也没有夫人,没有小妾,没有丫头,连找□□的钱都没有,我诅咒你!” “同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 钟希同太清楚这个声音属于谁了。一转头,果然看见冷易寒迎风而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钟希同抹了抹眼泪,气势汹汹的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便是一记粉拳。 冷易寒一动不动的挨了,捉过她的小拳头问:“疼不疼?” 钟希同瘪瘪嘴,也问道:“你疼不疼啊?” 看着她万般委屈,气恼着关心自己的模样,冷易寒心简直要化了。一把将人扯到怀里,紧紧的搂着。过了半晌,方听得她在自己怀里呜咽的问道:“你去哪了?” 冷易寒道:“我回客栈把咱们的东西拿过来。再说,昨晚的马跑了,我总要把咱们的马带过来。” 钟希同眼珠一转,问:“是红马还是青马?” 冷易寒奇道:“你怎会知道?”见她低头不答,便猜到了其中关窍。 推想定是她买了红马跑出来,自己丢了夫人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如何,随手扔给小贩一锭金子,便夺了青马来寻。这双骑是一对,所以自己无措是,干脆纵了青马,竟然一路找来,才没酿成大错。 在无数大风大浪面前都泰然自若,偏偏这一刻,觉得心里有些后怕。冷易寒轻抚着怀里的人,耐心道:“一红一青,我急于救你,没去管它们,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钟希同喜道:“老马识途,它们定是回家啦!” 冷易寒脸色一沉,道:“哦?它们记得回家的路,你不记得吗?” 他的声音冷冷的,让人听不出喜怒。钟希同一惊,心知躲不过,轻声询道:“你还……生气吗?” 冷易寒不动声色,反问道:“我为什么生气?” 钟希同道:“就是……就是我昨晚一个人……出来,出来……散步。” “你那是在散步吗?” 一句话问的她不敢狡辩。她知道,那得叫逃跑或者背弃。 钟希同沉默不答,只是拉着她的衣角,像做错事的孩童般,用一付可怜兮兮的表情无声的哀求着。 冷易寒又问道:“怎么?刚才不是还理直气壮的诅咒我吗?” 钟希同拿眼儿觑着他冷峻的表情,慢慢的红了眼圈。低声道:“那都是我胡说的。” 冷易寒皱着眉头,回想着,确认道:“你说我是大坏蛋?” 钟希同连忙摆手,“不是的,你是大好人。” “你希望我孤独一辈子?” “没有没有,一定是你听错了。我刚才一直在胡说八道,都是假的,你不要信。” 看着钟希同慌乱的解释,冷易寒定了定,轻叹一声,又问道:“那……你说在乎我那句,也是假的吗?” 钟希同一愣,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深如海底的黑眸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几分隐忧的怅然若失。 是啊,我在乎吗?她的心在叩问自己。想着他与自己的一幕幕往事,不由得惊讶于自己为何记得那样清楚。好像那日是何天气,他是何种语气,都一丝未忘。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人已经住进了心里。可是…… 那又怎样,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哎! 她的暗叹,她的挣扎,冷易寒无法知晓。只是看着她眉间若蹙,芳唇微抿,没有一丝肯定的回答。心沉了一沉,仍自强笑了一笑,不肯死心道:“怎么?答案很残忍吗?” 他问着未得到答案的问题,眼里已是凄凉的神色。钟希同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顿,脱口道:“我在乎的,我在乎。我发誓,我不骗人,我说的是真的……” 看着她语无伦次,神色慌张的样子,冷易寒想也不想的吻了上去。好像不准她反悔似的,肆意占有着她的唇舌。直到她喘不过气来,才肯放开。 钟希同脸红的跟番茄一样,娇羞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风车。低声道:“可不许生我的气了。” 冷易寒不由失笑,绷了绷脸道:“下不为例,我便不生气了。” 钟希同点点头,也傻呵呵的笑了笑。 “那……”冷易寒动了动心思,开口道:“为夫如此大度,夫人有何赏赐?” 钟希同白了那人一眼,道:“便赏赐你打几只野物而后陪我一同用早膳吧!我可是饿了。” 冷易寒认命的叹了一声,道:“为夫遵命。” 山野清溪,草鱼野鸡,在幽林旷野见倒也雅致。何况,二人此刻心中此刻皆是甜蜜,怕是吃草根也觉得美味吧? 吃饱喝足,钟希同便往后一靠,把某人当成了人型沙发。听着流水淙淙,鸟啭莺啼,干脆闭目养神。心中想着:“就算不能长久,也不能就此负了今朝吧!” 她说:“这儿真好,我们能在这住两天吗?” 此地距洛阳已不足三十里,就算初九启程,快马加鞭,一顿饭的工夫也就到了。冷易寒原本也有此意,只是到底是山间野舍,怕这小妮子住不惯。此刻见她喜欢,自然应允。 两个人都是性情中人,高兴起来胡天胡地,全身心体验起猎户和小娘子的生活。 冷易寒在林中打猎,准备这两日的吃食。钟希同便将石屋打扫一番,心想:“不管是谁的屋子,我且料理一番,也算是报答此地的收留之情啦!” 她挽了挽衣袖,将柜子里对方经年衣衫被褥都一一取出来晾晒。翻弄之下才发现,凡是女人衣裙上都绣着一只蝎子,凡是男人的衣衫袖口上都绣了一把小剑。 心中不由好奇,这些图案原本没什么,只是黑衣上用黑线绣,便足够让人好奇绣者的用心了。又埋头翻找了一番,却再也不见其他奇怪的东西。一时气闷,抬头不小心撞了下柜板,只听哗啦啦,似有机械运作之声。 原来里面另有乾坤?钟希同来了兴致,立刻四处敲击寻觅,却难得要领。只好待冷易寒回来,想他见多识广,定有破解之法。真要关上柜门,再作打算,忽觉手中把手隐约是个蝎子的形状。 “难不成这便是机关的破解之法?” 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双开门的柜子,左右两扇门上各有一个木蝎子把手。恐怕是有些年头了,乍一看并不是十分清晰。只是……左右各有一个是先转左边的还是右边的?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呢? 她天生是个左撇子,凭着直觉便先现已左手握住左柄,自右往左转动。果听‘咔’的一声,似有机关启动。尚未来得及去看,便觉身后一阵疾风,猛地被扑倒在地。 待看清来人,钟希同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冷易寒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在了急切的神色,反复确定着:“你有没有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原来冷易寒在林中猎了几只野兔,叉了几条肥美新鲜的鲤鱼,正要回来与妻子烹煮美味。 他像一个山野村夫,猎好了野味搭在肩上,欢喜着回家去。走着走着,忽在老树枯枝上,见到那小妇人翻晒的衣物。昨夜情势急迫,也没顾得上细看这些。如今在明媚的阳光下一瞧,便再也不能忽视那只蝎子了。 冷易寒丢下手中一切,向屋内狂奔。一推门正看见钟希同拉动了机关。一瞬间也不暇细想,一个猛扑,用自己的身体将人护住。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不敢再想下去。 钟希同盯着他冷峻的脸,自然而然的怯懦了,连忙说:“我没事,我没事……”二人这才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着她毫无异样,冷易寒的心终于可以稍稍跳的平稳些。 他板着脸,斥道:“你怎么随便去开动机关?若是里面有暗器,你又躲闪不及,可如何是好?都是成了亲了人了,怎么还是喜欢胡闹?没有一点夫人的样子。” 钟希同听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的疏忽。看了那么多古装武侠剧,哪一个机关里没有暗器?哪一个暗器不是喂了毒的?哪一个中了招的又能活命呢? 钟希同心中责怪自己大意,却又不满那人一付教导主任的样子,犟道:“不是没事吗?大呼小叫的干嘛啊?还没怎么着呢,就想教训我啊?”说着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冷易寒刚才一时着急,语气的确重了些。见她这样生气,连忙缓和了神色,对着她的背影,竟不知说些什么。 钟希同心里别扭着,她虽然不是天之骄女,可是也没被别人这样训斥过。尤其是那样在乎的一个人,把她说的那么坏,让人难过的要命。越想越觉得委屈,偏偏那人还不说话,明显一付随你怎样的态度。 难道浪漫情怀这么快就消磨殆尽,余生里都是彼此嫌弃和无休止的抱怨吗?是啊,那些能够始终包容小女生的人,只会出现在琼瑶阿姨的小说里。 她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对,我就是喜欢胡闹。我就是没有一点夫人的样子。我也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夫人,再说了,成了亲也不是就赖定你了,你不喜欢,退亲好了。找个乖巧懂事的,也配得起你们冷剑山庄的门楣。” ☆、第45章 初放芍药颜色好 新婚夫妻恩爱浓 “不要胡说,”冷易寒皱着眉头,“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钟希同红着眼睛,嘟囔着:“你明明就有。你明明就是……”你明明就是看不惯我的样子了,明明就是想要改变我了,明明就是想要一个更好的…… 她编排了一肚子的话,却在转过身时改变了主意。那人的表情……是心痛吗?那样的难过,那样的伤心,那样的不知所措。面对那样的他,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冷易寒很努力的在脑海里寻找道歉的方式。哄女孩太难了,他连新手入门指导都没有。 他踌躇着要不要问她‘饿不饿’,因为以前她有些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么解决的。可是,这次好像不行。 他木讷的结结巴巴的解释着:“我……我刚才太着急了,一想到你有可能会受伤,或者更严重……我就会觉得没办法呼吸,我就会觉得……怕。” 冷易寒苦笑了一下,道:“我早以为我什么都不怕了,自从认识你以后,就多了很多害怕的事情。怕你吃的不开心,怕你睡的不舒服,怕你着凉,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怕你离开,怕就此失去你……” “同儿,”冷易寒盯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可以用刀、用剑,刺进我的心脏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觉得开心一点,我也愿意。可是,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感情。我十分确定的告诉你,我只要你,不管是胡闹的你,还是怎样的你,都是我冷易寒的夫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变。” 钟希同心里那一点怒气早就烟消云散,填进去的是满满的甜蜜。娇嗔道:“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说说,当然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违心的话,刚刚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女人呐…… 冷易寒看她瞬间多云转晴,也是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自己哪句话又讨了夫人的欢心。 钟希同笑靥如花,柔声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你应该有话好好说嘛,耐心一点说给我听就是了。横眉立目的教训我,我才不喜欢你这样。” 冷易寒思量一下,环住了她的腰,笑问道:“那怎样夫人才喜欢?” 钟希同认真想了想,道:“对我笑我便喜欢,保护我我便喜欢,宠着我我也喜欢。”说着拭了拭他衣袖上的尘土,低声道:“现在这样,我也喜欢。” 软绵绵的声音浮在空气里,周遭都是甜蜜的气息。冷易寒心中好似燃了一把火,整个胸膛都沸腾起来。 “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他不是存心使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希同不干了,道:“好话不说第二遍,没听清就算了。” 冷易寒坚持,“好同儿,再说一遍。” “好吧,”钟希同道:“你放开我。” 冷易寒立刻松开了手臂,认认真真的听着,就差立正稍息了。 钟希同清了清嗓子,轻起朱唇道:“一遍。” 冷易寒立刻黑了脸。 钟希同连忙哄道:“以后再说啦。现在那个机关都开了,你快告诉我怎么办啊。” 冷易寒禁不住她撒娇,只得道:“你可发现那几件衣裙上的图案了吗?” 钟希同道:“那只蝎子?那代表什么呢?” 冷易寒道:“相传数十年前,江湖上有位奇女子。她生来便与毒蝎为伍,毒虫毒草类的普通毒物,她都视为无物,甚至拿来佐餐。长大后习得毒理,更是用毒如神。只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江湖人也不知其名姓,便叫她‘毒蝎娘子’。” 钟希同听着,接口道:“我猜她很喜欢这个绰号,所以在一概物事上都用黑丝绣上一只毒蝎。” “正是如此。”冷易寒又道:“据说当年毒蝎娘子之名让人闻风丧胆,只是不知为何,她忽然间没了踪迹。我想,这石屋便曾是她的居所吧。” “啊?”钟希同大惊。没想到这小小石屋里竟然曾住着那样一位大人物。 冷易寒语重心长道:“毒蝎娘子,既然是用毒高手。她的机关怎么会不藏毒呢?我虽号称是‘活阎王’,却是救人只医,杀人只剑。下毒解毒的本事粗浅的很。你若有何不测,教我如何是好?” 钟希同后怕的很,连忙点了点头,道:“既然这么可怕,我们现在就走吧。” 冷易寒拍了拍她的头,说道:“那倒也不用。我们不擅动这里的东西就是了。” 钟希同“嗯”了一声,“那……呃,我们吃午饭吧。” 冷易寒看着她飘忽的小眼神儿,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想看就去看吧。只能说我的夫人运气好,没碰到什么毒镖毒箭,反而破解了机关。” “Yes!”钟希同一下子蹦的老高。 冷易寒见她神采奕奕,怕是说‘不准’她也定会偷偷去看。所幸牵了她的手,一起去瞧上一瞧。 二人送目过去,只见柜后有块木板已退到一旁,露出一个一米见方二尺深浅的壁橱来。 钟希同调笑道:“说不定这是她闭关的地方。这么大的壁橱,能藏两个人呢!” 冷易寒不敢大意,并不搭言,只是细细查看里面是否还什么机关。 幽幽暗暗的,好似挂了一幅画,下面有一个乌金的匣子。冷易寒用寒剑一探,便取了出来放在桌上。再以剑尖轻触铜扣,‘咔哒’一声,匣子便弹开了。 匣子里面不过是些纸张,冷易寒查看了一番,并无异状,方许钟希同上前。 钟希同一瞧,略翻了翻昏黄的纸张,见都是些诗稿。许是主人读书不多,诗上的工夫也是有限。只见第一张纸上写道: 喜良缘 芭蕉滴翠喜烛红,林梢曳西鹊向东。 初放芍药颜色好,新婚夫妻恩爱浓。 十七便得郎结发,三拜川水与长空。 愿在此间同君老,从此不涉江湖中。 钟希同道:“看来她不是无缘无故消失,而是和她的夫君退隐江湖啦。” 冷易寒也接过诗稿瞧了瞧,看毕方道:“嗯,只可惜他们并未得到世人的祝福。甚至连亲朋好友也未曾来贺,否则,怎么会只拜山水和天地呢!” 钟希同也正是这般看法,不知想到什么,愣愣的若有所思的样子。 冷易寒怕她胡思乱想,推说饿了。钟希同便将诗稿复又放到黑匣里。二人烧鸡烤鱼,先饱食了一番。 钟希同心里记挂着诗稿,歇了一会儿,连忙又把匣子抱出来,细细查看。上面写着《思君四首》,道是: 春思君 庭前芍药昨夜开,晓妆倚门待君来。 相约之期今已到,林生因何未归来? 夏思君 窗外一夜断魂雨,屋内对影两个人。 林生最喜无根水,应立窗前听雨声。 秋思君 秋来恨对□□燕,倦起怨镜憔悴魂。 结发林中誓犹在,枕边不见结发人。 冬思君 北风萧萧雪生尘,冬兮苦寒百病侵。 芍药开落已三度,眼前来去无一人。 半边白发皆是怨,半边青丝掩泪痕。 只是思君令人老,日日思君怕见君。 看毕,钟希同叹道:“又是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这毒蝎婆婆一心爱着她的林生,等着她的林生。怕是最后,林生也没回来吧!” 冷易寒道:“下面还有一张,且看看下面的再说。” 钟希同恼着素未谋面的林生,想起老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自己的心也系在一只乌鸦身上。世事难料,也不知将来会如何。想着愤愤的白了一眼冷易寒,看下面一张。上面是一首七律,道是: 赏荷归来已过卯,对竹三刻又一更。 夜半推窗闲听雨,午后熏然倦倚风。 纤指且将青灯点,为郎学做底千层。 眉间蹙蹙灯勤挑,我纵无履何枉生? 钟希同未等看完,先‘咦’了一声。侧目一瞧,冷易寒早已聚起了眉峰,暗暗出神。 钟希同轻声道:“这一首和之前的几张自己虽然相向,但绝对是个有些功底的读书人写的字。这是毒蝎婆婆的情郎写的吗?怎么……” 冷易寒接过诗稿,走到窗前借着阳光细细端详。自言自语道:“按理说,这应是林生所写。只不过‘赏荷’‘对竹’‘听雨’‘倚风’……怎么这人好似进过我冷剑山庄一般,而且,此人的字迹,竟和爷爷有些相似。难道……”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推论,钟希同也迫不及待的问道:“林生是爷爷的字吗?” 冷易寒仍立在窗前沉思,道:“爷爷极少与人闲话,他送我入少林时我不过六岁。十年后回庄,是吴管家迎接我的。我才知他送我上山后便外出云游。所以,我并不知他表字是什么。恐怕庄里,连吴管家这样的老人也未必知道。” 言罢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久久的看着窗外。 钟希同在屋子里四处踱步,忽然问道:“爷爷的绰号可是叫做‘风流剑客’?” 冷易寒沉思着,随口“嗯”了一声。 钟希同又问道:“单名可是一个‘钧’字?” 冷易寒猛地回过头。 ☆、第46章 野旷天低日不落 长剑风流月近人 钟希同举着火折站在暗处,火光映照之处,画卷尽现。 画中有个妙龄女子,肤白胜雪,一身黑衣,怀抱两枝新荷,娇艳欲滴。画底有一行小字:乙酉年六月初四,风流剑客冷钧作《娇妻抱荷图》予爱妻蝎娘。 钟希同见冷易寒僵住一般定定的瞧着那一行字,便知林生确是祖父无疑了。她不会计算年份,只得问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啊?” 冷易寒沉声道:“五十多年前了。” “啊?”钟希同大惊。 冷易寒有些颓然的坐在炕边,钟希同知道他很难过。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一个那样清高孤傲的人,对自己的至亲一无所知,此时此刻,要他如何自处?钟希同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并肩坐在炕边,无言相对。 过了好一会儿,冷易寒忽而笑道:“今日方知我祖父的字,同儿,你说……我可不可笑?” “不是的,绝对没有。你一点都不可笑。”钟希同连连否认着。冷易寒苦笑了一下,仍旧摇了摇头。 “你别这样。”钟希同握了握他宽大的手掌,丝毫感觉不到平日的热度。好像那个刚刚在融化的冰山,又被打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只能让在乎的人急的眼圈发红。 冷易寒回过头时,才发现她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心一慌,猛然恢复了感知。连忙从怀里取出帕子,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胡乱的倒了杯水,端到她面前。 钟希同朦胧间着眼一看,气乎乎道:“我不渴。”冷易寒回手便将水倒掉了。 钟希同扑哧一笑,道:“好好的水,你倒掉它做什么?” 见到心尖上的人笑了,冷易寒一放松,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蠢笨,想想也不由莞尔。 钟希同拭了拭眼睛,瞥了一眼那帕子,不由‘咦’了一声。 只见那帕子上歪歪扭扭绣着一个‘T’字。想她初学绣工,自己的名字虽然笔画不多,但也嫌麻烦。干脆绣了一个字母了事,然后自我欣赏着,舍不得扔了,宝贝似得收在怀里。当然,她也没打算再动针线了。 只是,自己的帕子何时跑到冷易寒怀里去了? 钟希同好生不解,拿着‘赃物’质问道:“你何时偷的?” 冷易寒皱了皱眉,淡然道:“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怎的算偷?” 钟希同不服,又道:“胡说!我记性好得很。若真是我给你的,怎么会忘呢?你倒是说说,我何时何地给你,有何人可以证明啊?” 冷易寒摇摇头,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理了理那诗稿,将它们一一装好放回原处,又将机关合上,才回来与钟希同闲话。 二人皆感叹蝎娘与爷爷情路坎坷,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何况正邪有别,相必当时也是惊世骇俗了吧?二人猜想一番,不免都觉得能和心爱之人相守是莫大的幸事。 钟希同慨然道:“蝎娘婆婆真可怜,她说‘愿在此间同君老,从此不涉江湖中’,想必是憧憬着和爷爷厮守终身吧?谁知,竟被负了。” 冷易寒道:“爷爷和奶奶是指腹为婚,定是祖上不许弃约,爷爷才不得不回去应付。” 钟希同暗自点头,喃喃道:“若是真忘了,咱们庄中怎么会有倚风斋、对竹馆、赏荷园、听雨轩呢?定是爷爷思念婆婆,才会设了这样几处所在,稍解相思之苦吧。只是……不知道他们最后见到了没有。” 冷易寒思忖半刻,摇了摇头,只道:“爷爷当年将一切庄务交给吴管家,便杳无音讯了。我回庄后,也曾四处派人寻访,数十年来毫无讯息。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还在人世。” 钟希同见他面露凄凉之意,心下不忍,忙道:“哎呀,我们怎么这么糊涂?婆婆诗中只写到芍药花开花落三度,便没有再写下去。她一片痴心,当然不会就此了事。我想……” 她转了转眼珠,道:“说不定爷爷自己或者找到了可靠人来跟她解释过,说自己被缠住了,一时不能脱身,请婆婆多年后相会之类的。所以,爷爷一把你送上少林就急不可耐啦,赶快来这赴约啦!” 冷易寒无奈的笑笑,道:“几十年前的事情,偏偏给你知道了?” “嗯。”钟希同认真的点点头,“我岂止知道,还知道的很清楚呢。爷爷定会说‘蝎娘,要你等我这些年,可苦了你啦!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婆婆当然先气上一阵,才会说‘怎么不会分开?你忘了你的绰号是什么?哼,风流剑客,从前我留不住你,现在我人老珠黄啦,你更瞧我不上。说不定明儿个后儿个就去找哪个小娇娘去。’爷爷连忙说:‘不会不会’” 她兴之所至,说的好似亲眼所见一般,仿佛她成了蝎娘,围着冷易寒又推又拉。口中拟着二人口气说话,冷易寒见她学蝎娘假意嗔怪,心中不觉失神。听她拟男人说话,又怪怪的忍不住大笑。 钟希同见他高兴,越发编的起劲儿。又道:“婆婆又会说啦,‘红口白牙的谁要相信你,你陪我到大江南北,西域东域的走上一遭,你不对别人动心,我才信你。’” 冷易寒摇摇头,听她的下文,钟希同又道:“爷爷拍拍胸脯保证‘我便陪你走一遭,若是你发现我对别的女人瞧上半眼,用你最猛烈的□□毒死我便是’婆婆当然心疼了,‘不许胡说,真瞧了别人有什么打紧,只要你不再离开我,你要怎样便怎样吧’……” 她还未说完,冷易寒早已笑倒。将人搂在怀里,道:“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本事,你快说说后来怎样。” “后来啊……”钟希同得意的笑笑,眼珠转了转,存心打趣道:“爷爷说‘我有一个孙儿,顽皮的很,怕是日后没人能管制他。咱们不如生几个小娃娃做他叔叔。将来他若是敢胡闹就打他的屁股!’哈哈……哎……” 钟希同摸了老虎的尾巴,正嚣张着,忽被咬住了耳朵,不敢再说。听得他呼吸渐重,也不觉红了脸。刚要起身,便听他在耳边说道:“后来怎样了?” 钟希同正默默出神,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呃……”继而又道:“后来……他们就去四处游历。痴情侠侣,绝迹江湖了。” 他又问:“再后来呢?” 钟希同嘟了嘟嘴,道:“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冷易寒轻笑一声,灼热的气息绕着她的脖颈打转儿,弄得她直痒痒。那人坏笑道:“后来孙儿长大了,娶了个古灵精怪的孙媳妇,生了好几个小娃娃……” 钟希同头一次听他说笑,料他没什么好话,啐道:“还当你是以前的冷易寒呢,什么时候学了这些不正经的话。” 冰冷的唇贴着白皙的脖颈摩挲着,他说:“好,夫人说的是。我们不如生几个小娃娃,再不教他们这些不正经的话了。”话音一落,轻柔的吻排山倒海的袭来。 黯哑的嗓音迷惑着情人的心脏。钟希同觉得自己的神智正在一点点飘散,完全凭着本能回应着他火热的唇舌。 不知过了多久,冷易寒终于肯放开她的唇瓣,给她呼吸的时间。钟希同觉得自己大概缺氧了,头脑昏昏沉沉的,逃似得别过头去,剧烈的喘息着。 冷易寒不悦的捉住她胡乱推拒的手,皱眉道:“别乱动了,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合着,您现在还算客气的是吗?‘客客气气’的扯我的衣服是吗? 钟希同心里腹诽了多少,嘴上却是一句不敢说出来。还真怕他太不客气了,那遭罪的还不是自己吗?回想之前的惨痛教训,还真是…… 冷易寒瞧着身下的人一付发呆的模样,警告似的啃咬了一下。 “疼……”钟希同立刻怨道。 “不专心。”他抽空解释着。 钟希同看着自己身上被快速剥离的衣服,真的有点害怕了。奈何眼前的人满怀热切,眼里心里都是想要的执念。他怜惜着娇妻的每一寸肌肤,好像怀里的是随时会飞去的蒲公英花朵。 “易寒……”叫着他的名字,待他那般渴望的眼神看过来,却又不忍说不要了。 “别怕。”他轻言安慰着。 钟希同暗自咬了咬牙,大有一种革命战士上战场的气势。她干脆转过头,内心独白是:随你便好了。 天上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钟希同忽而羞涩起来,低声道:“天还没黑呢!”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冷易寒要做的事,还分什么时间地点?向来比较随意不是吗?他微皱了皱眉,听着柔柔软软的声音各种不搭调的没话找话,竟然觉得还好。可能,这就是因为是对的人吧? 倘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冷大庄主嫌弃的丢下床。可是,对方是同儿,好像……蛮可爱的。 “易寒……被子呢?”钟希同发誓,她已经不知道做什么,所以,总想着说些什么弥补一下。这些废话只是用来……刷存在感。 冷易寒问:“冷吗?” 她慌慌张张,胡乱点头摇头。 惹来那人浅笑,在耳畔低语道:“抱着我就好。” ☆、第47章 疑是昨宵春梦好 原是今朝斗草赢 第二天,天尚未亮,男人已从美好的睡梦中清醒过来。 怀里的人儿正睡得香甜,曦微的晨光中见她生的粉面玉肌娇艳无比,嘴角眉梢似有笑意,发丝柔顺的伏在脸侧,静静的依偎在自己胸前。此情此景,一切美好的犹如梦境一般。 不愿打破这一刻的祥和,冷易寒仍旧合上眼眸,头脑中思绪纷繁。 说来也奇怪,既不是初尝□□,与爱妻也早已圆房,只是那般情形都有些怪异,哪有今时今日这般心心相印,温柔缱绻? 冷易寒心里暗晒自己:冷易寒啊冷易寒,枉你空活二十八载,今日方解‘良宵’二字的深意。从前竟都是荒唐虚度了!这世上真真有一个人,让你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万千甜蜜与满足,都化在细碎轻柔的吻里。 钟希同正悠悠转醒,觉得那人气息越发近了,仍旧假寐着,却偷偷将头慢慢转向另一边。冷易寒皱了皱眉,再向前一分,她便也再转一分。 冷易寒不禁失笑,“你再扭下去,就要把脖子扭断了。” 钟希同一笑,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便对上他满载柔情的双眸。还有,近在咫尺的呼吸。想到适才情形,不觉红了脸。纤手推了推他宽厚的肩,声如蚊呐道:“我累啦。” “这……”冷易寒咳了一声,歉然道:“是为夫的不是,我……” 钟希同看着他努力措辞的样子,虽然全身都痛,还是忍不住心软道:“下次注意。” 钟希同红着脸暗自数落自己:平日里那些《感官世界》《□□》什么的都白看了?怎么紧张的跟个古代人似的?哎,真是大大丢了现代人的脸啊!他一定觉得我笨死了,简直是遇到过的最笨的女人! 哎?钟希同忽然起了好奇心。那人温热的手掌按摩着她的腰背,舒舒服服的精神也在漫游着。一边想着一边念叨出来:“你有过多少个女人啊?” 两个人同时一僵,那人停了一下,仍旧继续按摩。 话一出口,钟希同就暗悔不已。自己问这个干什么?没事给自己添堵吗?有又怎样呢?都是过去的事,难道自己要像个黄脸婆一样,热衷于翻旧账吗?可是,话一出口,收不回来了。 只听他问道:“有过是什么意思?中意过?还是怎样?”他的声音淡淡的,语调也平和的如同在读诗诵经,让人捉摸不定。 钟希同动了动嘴角,向身后靠了靠,柔声道:“人家不过问你一个问题,你却问了我三个。说来说去,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怀里抱着我,心里想着我,我也是……” 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白心境,只道:“我也是这样。咱们好好地,便不去理会从前了。” 她说这话,原本是想让彼此安心,哪知越说心里越难受。想到那人是英俊风流,富贵之主,不知这些年有多少人投怀送抱。他们也曾如此刻一般,春宵一刻,软语温存吗? 耳畔忽听那人声如磐石道:“没有别人,只钟意同儿。我冷易寒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枕边人。唯一的一个。” “嗯。”钟希同答应着,不管信与不信,总还是感动的。手掌轻抚着他的伤口,不再怀疑。 她咬了咬唇,威胁道:“不管以前有还是没有,我都不计较了。别有现在还扯不清的就好。告诉你,我霸道的很,若是以后有人来跟我抢,我可绝不会拱手相让。气急了,就把你劈成两半,看她还要不要。” 冷易寒失笑道:“是是是,为了活命,为夫一定谨言慎行。可不去招惹什么别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好好记着。你活着,我心里便只有一个你。你死了,我便陪着你去。绝不叫你孤孤单单的,更不许阎王小鬼伤你一丝一毫。” 钟希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忙道:“你这样厉害,小鬼也怕了你啦。定会说‘快把那个活阎王的娘子放了吧,不然可就翻了地了’” 冷易寒不解:“怎的是‘翻了地’?” 钟希同道:“上天才能翻天啊!死了入地府自然是‘翻地’啦!” 冷易寒慨然道:“说的对。不论翻天翻地,你不离了我,做鬼也快活!” 二人合上眼,心里不着边的想着携手大闹天宫地府,心思悠长悠长。 三日匆匆而过,好像对于有情人来说,再漫长的时间都不够恩爱缱绻。本欲再做盘桓,无奈重阳之约将至,舅父要事相托,总不能食言。二人收拾衣物,准备启程。 临行前,钟希同与冷易寒相商道:“咱么跟这石屋缘分不浅,不如留几句话,日后爷爷婆婆回来也能知晓咱们来过。” 冷易寒道:“极是。”便取出笔墨,思忖了片刻方落笔道:“毒蝎前辈:冷钧之不孝孙儿易寒,携妻钟氏,在此借住三日。冒昧叨扰,万分抱歉。望婆婆海涵!若得空,敬请来庄一叙,以报收留之情。” 钟希同看罢道声:“好,”又道:“咱们留个物件,也好叫人相信。”说着翻了翻身上。自己务实的很,除了金银,什么也没有。若是给路过的有缘人拿走倒也没什么,只不过真要是碰上正主,便有些唐突前辈了。 她转手去摸冷易寒的怀里,触手柔软的物事,拿出一看是自己的手帕,笑了笑,忙又塞回去。再一摸索,便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拿出一看是块晶莹透澈的玉佩。 冷易寒欲言又止,脸上颇有些为难之色。 钟希同打量着玉佩和人,娇声道:“怎么啦?我又没说一定要留这个……”她心里其实琢磨着:二位差不多都仙去了,留个物件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好的幻想罢了。一时也不想说透,只是仔细瞧着手里的那块玉。 圆润通透,碧绿无暇,连她这个外行都觉得真真是个好东西。借着阳光,才看清里面似有些流水似得纹络,龙飞凤舞,越瞧越像个字了。像什么字呢?钟希同旋转这端详,是——兮?!!! 钟希同蓦然记起‘婉兮’事件来,登时血往上涌,甩手便将玉摔了出去。 那人幸好一直瞧着,寒剑一挥便将玉救了起来。却也是摸不着头脑,道:“你这是怎么了?” 钟希同又气又难过,酸讽道:“还说没有别人?往日珍珠玛瑙琉璃翡翠不知摔了多少,也没见你皱一下眉头。偏偏她的东西便扔不得了吗?” 冷易寒听得云里雾里,冷声道:“玉怎么得罪了你?平常那些随你高兴,这个东西可轻慢不得。” 钟希同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立在窗前生闷气。她心里不舒服,不想争吵,也不想妥协示弱,只是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只得咬着牙不出声。 二人僵持了一会,冷易寒瞧着她半天不理人,怕是自己话说重了,投降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任你处置就是。” 钟希同不应声。 冷易寒笑道:“你再不过来拿我就改变主意了。” 见她不动,便去拉她的手,拉扯间才发现她满脸的泪痕。 冷易寒暗骂了自己几千几万句‘该死’,连忙把人搂在怀里,不知怎的才好。只是反复轻哄着:“别哭了,别哭了,别哭了……”任她又捶又咬又踢又打的挣扎,他只是硬挨着,依旧搂得紧紧的。 钟希同挣扎不掉,索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冷易寒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忙从怀里摸出匕首来,塞到她手心里,“别哭,让你刺几刀解气!”说着便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胸膛上刺去。 钟希同吓得连忙松手,哐啷一声,利器落在地上。心里忽而凉了,钟希同安静下来,低喃道:“不过一块玉,你却宁愿伤了自己也要护着。既然如此,还留在这做什么?还不拿着她的玉找她去?” 冷易寒一愣,“你知道这是谁的?” 钟希同没听见似得,仍旧喃喃道:“去吧!找她去。反正……我是个累赘,只会碍手碍脚,只会摔东西。” 冷易寒细一思量,便觉有所误会,明白告知道:“这玉是曾祖爷爷在大漠上走马时偶然所得。我也算识得几件珍宝,它的成色质地自不必说,你看这其中隐约有个‘兮’字,恰好曾祖奶奶的闺名中便有这个字。曾祖以为这是天赐良缘,前去提亲,二人就此结为夫妇。这玉,便是定情信物。” 钟希同咬着嘴唇,狐疑的瞪着他,满脸都在说:“你瞎编!你骗人!” 冷易寒又道:“自那以后,这玉就成了冷家代代相传的宝物,只给冷家的媳妇。取的是百年好合的意头,你若是嫌弃别人戴过,不喜欢,变留给婆婆,她不会拒绝。” 钟希同擦了擦眼泪,问道:“少编故事骗我,你这是现炒现卖,差得远呢!” 冷易寒不解,笑道:“不然夫人以为事实是怎样呢?” 钟希同疑道:“若真有此事,这玉是祖传,怎么不在祠堂里供着?” 冷易寒道:“本来是一直在祠堂,我也曾为它会永远在那。可是,自从大婚那天,我便将它取了出来,一直揣在身上。” 钟希同道撇撇嘴,不信:“那怎么不给我?非要等着被我搜出来?” 冷易寒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笑叹了口气:“你那时见到我不是摔东西就是赌气不理,我哪有机会啊?这会好不容易出来,你又跑出来‘散步’。” “是……是吗?”钟希同回想了一下,气势立刻弱了下来,又勉强嘴硬道:“那……昨天晚上怎么不给?那不是好机会吗?男人不都是那个之后要发誓送礼物什么的。” “嗯?”冷易寒揉了揉眉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镇定了一下,忽然有些脸红道:“本来是记得,可是……怎么叫你也不醒,只好……算了。” ☆、第48章 打马红尘人如玉 少年公子世无双 钟希同红了脸,低着头不知混想些什么。 冷易寒又道:“还好昨晚没有给你,你这么讨厌玉,恐怕良宵要变成噩梦了。”看着她睫上未干的泪珠,难掩心疼道:“早知你不喜欢,我一定掘地十尺藏着,一辈子不让你看到。何必,赔了这许多眼泪呢!” 钟希同瞪了瞪眼睛,心里知错却又不甘道:“谁说我不喜欢玉了。那些金啊银啊的,不知道有多俗气,玉最好了。就是……就是不喜欢那个字罢了。” “你喜欢玉?”冷易寒表情怪怪的。 钟希同瞥了他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奇怪? 冷易寒摇摇头,叹道:“谢天谢地,总算知道你喜欢什么了。你且等等,日后我定要给你寻一块带‘同’字的美玉。” “瞎说,”钟希同好心奉劝道:“你可省省吧!哪有那么巧有生来就带我名字的,还偏偏让你给得到了?” 冷易寒没说话,只是放下玉佩道:“这个留给婆婆,咱们走吧。” 两人走了几步,钟希同说落了东西,一阵风似得跑回去,又一阵风似得飘回来。 两人两骑行在古道上,钟希同忽然道:“你说的要是真的,吴伯也知道玉的事了?” “当然,”冷易寒笑答道:“岂止吴伯,连那几个小丫头都是知道的。” “那……”钟希同脑子里转了几句话,最终只是说:“那一会我见着她们就要问,可不给你串供的时间。要是发现你骗我,有你好看的。” 怎么好看,她还没想好,总之一定要可怕残忍就是啦! “哈哈哈!”幻想着各种折磨人的法子,钟希同在马背上忍不住笑出声来。吓得马儿支楞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指示。 冷易寒轻叹一声,不过似乎习惯小娘子的风格,淡然道:“若没骗你,又如何?” “没骗你就……”钟希同掂量了下钱袋,慷慨道:“你若说的是实话,我冤枉你,就罚我五百两银子。” 冷易寒摇头。 钟希同当然知道他不稀罕,可是,这好像是自己唯一拥有的。而且,还要忽略掉不太正当的来路。 冷易寒道:“若你发现我骗你,我便任你处置。若是你冤枉我,你便任我处置,如何?” 钟希同歪了歪鼻子,“谁怕谁?OK啊!” 二人马上三击掌,绝尘而去。 良骏日行千里,即刻便到洛阳。远远地便见一个庄里的小厮在城门口守着,一瞧见主子,立刻奔到马前跪拜道:“庄主万安!夫人万安!” 钟希同奇道:“怪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时辰进城啊?” 那小厮道:“回禀夫人,自我们到洛阳那日起,每天都有人在城门轮值。既不错过恭迎主子进城,也好让舅老爷府里有个准备。” 对答间另有人去报信,说话功夫,杜衡、白英、白芷已携众人前来相迎。 钟希同扫了一眼跪了一地丫鬟庄卫,忙问道:“碧落呢?” 白英禀明道:“她两日身体不适,奴婢便让她在府里候着了。此事确实奴婢私自做主,还请夫人责罚。” 钟希同挥挥手,道:“你安排的很好。”转向冷易寒道:“咱们这就去吧,别叫大家空等着了。” 冷易寒点点头,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洛阳城。 上阳街东巷第一个朱红门楣高挂着‘东来镖局’四个大字,钟希同侧头看过去,有十几名镖师正在院子里操练,甚是热闹。 再往前行了百余丈,眼前便是一座大宅。余众纷纷下马,钟希同心道:这便是陈府了! 吴管家出门前曾千叮万嘱,说这舅老爷是冷易寒母兄,济云公子亲父。希望钟希同恭顺孝敬,多少表现的比庄里好些。 哪知她天生一副反骨,别人要她往东,她偏要向西。何况,早向庄里的人打听过,这个舅老爷是个极其惧内的。济云的娘早死,他便把一个妾扶了正。 那小妾是戏子出身,台上扮狐狸精,台下便把舅老爷的魂儿勾走了。本来就猖狂的很,扶正之后,更是张狂起来。外加上生了一双儿女,便越发的小人得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戏子哪有省事的?别人都惧她的手段,不敢有违。舅老爷本是个声名远播的豪杰,却是个‘趴耳朵’,一味忍让,对府里的事一概不上心,新夫人说一是一。 这一来可苦了济云,月钱一概克扣。吃穿用度别说比不上她那一双儿女,连她那个娘家兄弟都比不上。 就是这样,那女人还不顺心,又把他身边的奴仆遣了个干净。堂堂一个大少爷,身边竟然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府里有些老奴,瞧不过去,悄悄的给济云出主意:“少爷何苦受这些?不如告诉老爷去,便是不能严惩她,也能铩铩那母夜叉的威风。” 谁知他们父子一个脾性,济云对这些也不在意,由着那恶妇作践了。只道:“我喜欢清静,人多了反而吵闹。”钱没了他也不去要,幸好他在镖行里有月银可使,不至于太过落魄。 钟希同听闻此事,气的咬牙切齿,问冷易寒:“你怎么不把济云接到庄里来,干嘛要受那个后妈的气啊?” 冷易寒道:“我每每想接济,都被他婉拒了。你想,他是东来镖局的大公子,以后自然要承接舅舅的家业,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一走了之?” 钟希同默然不语,哀叹道:“人生真是复杂。” 冷易寒当时便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虽然那个新夫人不喜欢他,小公子倒是把他当成亲哥哥。才十二岁的娃娃,便懂得私下送东送西的,关心哥哥了。济云与他也算手足情深了。” 钟希同心里称奇,想那小公子可能是那女人拿来凑数的,否则怎么一点也不像他那个妈?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一个女人尖着嗓儿道:“哎呦呦,可算是来了。紫云啊,还不快去迎迎你表哥。” 众人送目过去,果真有一个朱衣长裙姑娘,嬉笑着跑出来。她在门口立了立,瞧着府门前呼啦啦一片人。 人群中立着一位白衣公子,身戴墨色披风,手执寒光宝剑,生的剑眉星目,气度非凡。她刚要称呼,又瞧见那人身旁一个玄衣少年,身负长剑,目光如炬,冷冷淡淡的看着她。 陈紫云一时拿不准主意,便低着头,抬眼觑着众人,娇滴滴亲亲热热的呼了声:“表哥。” 见那白衣公子微一点头,连忙拔腿奔过去,口里嗔怪着:“我们可等了你一会儿了。”眼瞅着越来越近了,不知哪来的‘程咬金’冷不防冲了出来。两人你往前扑,我往上迎,一下子撞了个满怀。 陈紫云心里暗骂:“哪个贱人这般无礼?坏我好事?”抬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嵌在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上。 那人一身妃色长裙,嘴角噙着笑,贝齿红唇吐出软绵绵的字来:“你好啊,表妹。” 紫云一时反应不过来,僵硬的笑了一下便把人推开。 钟希同仍旧笑着,脚下一软便靠在冷易寒怀里,道:“你瞧,表妹好大的力气,这般热情,还真是给我这个表嫂一个惊喜。” 此时府里众人都迎了出来,大家互相见礼寒暄。只有钟希同的紫云两个,活像乌眼儿鸡似得,互瞪着比眼睛大。 陈紫云自然暗骂这位表嫂不够贤良淑德,几乎顷刻就打乱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钟希同心里也老大不高兴,心想:“老娘的人也敢明抢?输给你我就太丢现代人的脸了。不管怎么着,我千山万水莫名其妙穿过来容易吗?连个男人都守不住,自杀好了!” 她脸上笑着,身子还软软的靠在冷易寒怀里,只听他轻声道:“同儿,快过来见过舅舅。” 钟希同这才回过神,连忙恭敬道:“同儿给舅舅请安,祝您身前体健,万事随心!” 陈四海年岁未及半百,却蓄起了长髯,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一种宿儒的儒雅之气。慈眉善目,露出长者可亲的笑脸来,“好孩子,起来吧。快随舅舅就府。” 陈府当下摆席设宴,为他夫妇二人接风洗尘。 钟希同张着眼四处打量,陈府虽不比冷剑山庄富庶,楼台殿阁,假山回廊一样不少。甚至比起冷剑山庄的简约,这里的陈设更多,可就是这种用力的填充使钟希同感到一种颓丧衰败之感。她摇摇头,近日头脑昏沉,该是想多了才对。 摇头晃脑中,远处恍惚有一抹清新之色。定睛一看,正是碧落!钟希同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挪出人群。 “妹妹。”她轻唤道。 碧落眼眶一红,低声道:“姐姐,真怕你走了。” 钟希同摇摇头,鼻子酸了酸,连忙止住,宽慰彼此道:“没什么难过的。听白英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碧落一笑,悄声说:“掩人耳目的,若姐姐不来我就走了。方才听见他们说去迎接,我想既然装了几天病,总不能一下子就说好了,所以才未去相迎,请姐姐不要见怪。” 钟希同一笑:“就知道你不笨,走,带你见见大家,认认你的姐夫去。” ☆、第49章 李家江山洛家玉 冷剑山庄地千里 碧落连忙拉住了她,连声道:“姐姐别急,现在人这么多,妹妹我毕竟……毕竟身份低微。姐姐要认,不急在这一时。” 钟希同正色道:“妹妹,我明白你多是为我着想。可我若是活在别人口舌之中的人,当初也不会在湖西镇插手是非了。咱们好,是咱们的缘分,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我的妹妹也不用受那些人的委屈,更不会给他们当丫鬟。” 钟希同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碧落心里感动着,望了望人群里投来的各式各样的目光,笑道:“姐姐可以不在意这些,妹妹也可以。可是,姐夫会怎么想呢?你说我是你妹妹,何时结拜?又为何不说与他知道?若他想出其中关窍,岂不伤心吗?” 几句话终于拉住了钟希同勇往直前的脚步,一向善辩的她也不由语塞了。何况,那人虽在数丈外,眼神却始终盯着自己,活像怕她跑了似的。 钟希同心里盘算了一下,向碧落道:“那过两日我再跟大家公布,就说咱们性子合得来,刚刚结拜。你一会搬到我住的园子里,若是别人使唤你,你只说我早就吩咐你何事何事,一概推了。” 碧落笑着应了,她才回到席上。 一时酒菜摆好,陈四海做了主位,夫人女儿和冷易寒夫妇分座两侧。众人落座,钟希同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济云表弟?” 不待别人说话,紫云忙道:“他整日的不见人影,我们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碧落悄悄附耳告知道:“济云少爷去了城郊,过了晌午便回。”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个稚气的童音道:“谁要问哥哥的去处?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二人一看,心里都不禁暗暗称赞:好一个小小少年! 陈四海皱了皱眉头,佯怒道:“跑到哪里去了?还不赶快给你表哥表嫂赔礼。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陈四海笑骂着,宽厚的手掌揉乱了爱子的头发,对二人说道:“这是小儿行云,今年刚十二岁。” 陈行云正了正衣襟,行礼道:“行云给表哥请安,给表嫂请安!” 钟希同心里喜欢这孩子,不觉露出会心的微笑来。 行云又道:“刚才是表嫂问哥哥的去处了吗?小弟恰好知道。哥哥去城外送镖,估摸着一会就回来了。” 钟希同笑吟吟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身后的人,碧落早已低下头,不知做什么去了。 “想什么呢?”看着笑意浓得散不去的钟希同,冷易寒奇道:“怎么自个儿偷偷乐呢?” 钟希同翻了翻眼皮,狡辩道:“没有啊!就是……就是想到有趣的事情呗!” 冷易寒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忽而绽放出一丝狎昵的光彩来,看的钟希同浑身发毛。 那个……不是那个有趣啦。真是的,古代人还是…… 钟希同想着想着,脑子里飘出无数条黑线,羞愤的红了脸。 行云一直看着自己可亲的表嫂,立刻反应道:“快拿两个火炉来,这里阴冷,把表嫂的脸都冻红了。” 钟希同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喷嚏,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以此掩盖自己要笑抽的事实。 紫云嫌弃的空瞪了一眼,放下碗筷,明显摆出一副‘吃不下’的样子。 冷易寒关切道:“不舒服吗?”伸手便要探她的额头。 钟希同忙拦了一下,对着已经看傻眼的众人解释道:“那个……我前几日得了伤寒,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点儿咳嗽而已。” 紫云冷笑一声,道:“既如此,表嫂就该好好在屋子里歇着,免得过给了别人。自己不珍重也就罢了,连累别人可就……” 她话未说完,便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不禁一凛,又不甘示弱的念叨:“我这也是为了表哥好。” “哎,怎么能这样和你表嫂说话?”陈夫人一脸的不高兴,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就是改不了心直口快的毛病。你表嫂是新妇,哪能想的这样周全。” 钟希同本就气她们母女苛责济云,如今见她们这般不依不饶,一唱一和的拿自己说笑,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也微微一笑,平静道:“舅母说的是,我是新妇,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身子也不争气,不过是偶感风寒,就要卧床休养了。还要易寒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我这心里也是过意不去。”说着含情脉脉的看着意中人,简直气的那两个女人冒烟。 光冒烟不着火什么的最讨厌了,所以钟希同又道:“舅母和表妹不用替他担心,易寒身强体健,倒没那么容易生病。就是不知舅母和表妹身子如何了。幸好,他怕我生病,一路都备着药材呢。一会儿叫他们熬几副强身健体的药,给大家送过来。” 行云一听,忙拉着她的衣袖道:“表嫂不用准备我的份,我的身子也健壮。你看我的手臂和表哥的一般粗呢!” 钟希同被他逗得直乐,一手捏着他的手臂,一手握着冷易寒的,笑道:“是呢!差不多了,再过几年,可不就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么?” 陈四海瞧着眼前景象,心中颇为感慨。这些年,他虽然装聋作哑,对府里的烂事也不是一概不知。只是总想着那人不管如何,已为自己生下了一双儿女,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面上是一无所知,背地里也没少唉声叹气,默默摇头悔恨娶了只母老虎。今日见幼子和新妇甚是投缘,颇有些家庭和睦之感。便不时点头,表示赞许。也见缝插针的聊上几句。 许是话题太过丰富有趣,天南海北,纵横古今,连冷易寒这样寡言的人也聊了几句。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时传出笑声。唯独紫云母女在一旁磨牙发狠,好不痛快。 紫云惧着冷易寒,只能悄悄在母亲耳边嚼舌根:“一院子人呢,就去拉男人的手,真是不知廉耻。” 她的‘好’母亲忙道:“急什么,你表哥是个阴晴难测的,她能得意几天。” 冷易寒耳中听着,见众人毫无察觉,吃酒说笑,也不好发作,仍旧浅斟慢酌。 “表哥,”紫云早就理出一张娇羞含怯的脸,细语轻声道:“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多住几天吧。” 陈四海也道:“正是,亲戚间原应多走动走动。我老了,镖局事又冗杂,难以抽身。想你也是一样,庄里也定是百事缠身,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便多留些日子。” 陈夫人忙道:“老爷说的极是,紫云行云总听你舅舅提起你,一听说你要来,早早的就盼着了。你若是照个面儿就走,可就是不给舅舅舅母面子了。” 冷易寒心中雪亮,个人心思他瞧得明白。不拂众意,点了点头。 正说着,见一个朱红衣衫的矮胖男人拱着手一路小跑过来。口中惊呼道:“可是我那侄儿到了吗?” 夫妇两暗暗皱眉,心道:“这是哪门子的舅舅?” 见那人过来,陈夫人忙道:“你怎么才来?你姐夫都念叨你半天了。快来人啊,给舅老爷加座。” 冷易寒和钟希同都不搭话,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陈四海圆场道:“这是夫人的亲弟,论礼,也算是你的舅舅。” 话说到这一位,不得不多提几句。 这位舅老爷本姓王,是陈夫人在戏班时的相好。后来她捡到陈四海这块金元宝,便登堂入室。难得她不忘旧情,直接跟陈四海说这姓王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 陈四海本不是吝啬的人,觉得府里也不缺一碗饭。再加上她没事在他面前演两出苦情戏,旧情人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入了府了。 说是胞弟,自然不能弄出两个姓来。干脆也随了陈夫人姓,姓白。又觉得自己连姓都没了,午夜梦回,总是梦见祖宗索命。干脆放在名字里,就叫做白王。 他在陈府白吃白住了几年,暗地里不知有多少肮脏勾当也不消细说。后来实在觉得说不去不好听,便挂了个账房先生的名头。多亏他亲爹积德,没让他识文断字,除了戏文,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筐。 想要做坏事吧,总是没法施展。不然,恐怕陈府早就被他掏空了。挂着名头,除了每月领银子,什么事也不干。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四处找乐子。 这日他正在摘星楼划拳喝酒,听邻座的人说城外来了好一拨人。人俊马肥,非富即贵啊! 自然有好事者打听那拨人去向,那人便道:“俺一路跟着,可瞧得仔细。那拨人过了东来镖局,往陈府去了。” 嘿?白王眼珠子一转,早就听说那个威名赫赫的大侄子要来,今儿的这拨人应该就是了。听闻冷剑山庄富得流油,怎么能放过这般亲近的机会? 想到这,他连忙辞了一干酒肉损友,回府来了。原本指望着长辈的身份,好好拿一拿威风。谁成想,冷易寒是个从里冷到外的铁疙瘩,贴也贴不热,溶也溶不进去。 既然没什么威严,干脆也不要脸了。白王觍颜问道:“听闻侄儿庄里家财万贯,可是实情啊?” 冷易寒目不斜视,静静的饮了一杯酒,对一切置若罔闻。 陈四海看不过去,轻斥道:“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白王不以为然,仍自念叨:“姐夫有所不知。那童谣里都说呢,‘李家江山洛家玉,冷剑山庄地千里’。既然是咱们自家的产业,好歹要比外人清楚,是不是?” 钟希同也不喜欢这个畏畏缩缩的猥琐大叔,但总不好都装冰雕,谁也不搭茬算怎么回事啊。她随口道:“谁排的富豪榜啊?连我这个内人都不知道呢,何况外人。” “哎,此言差矣……”白王还未开诌,冷易寒已经不耐烦了。 “舅舅,”冷易寒对陈四海道:“我们先去休息,安顿好了再来和舅舅商量正事。” 说着便带钟希同起身告辞。钟希同在他身后悄悄眨了眨眼,对行云道:“有空找我玩去啊……” 前面的人一扽,她便老老实实的跟上去了。 ☆、第50章 同是孤身飘零久 异地相逢人倍亲 一顿饭吃的不饱不饿的,冷易寒看起来很忙的样子,送她回到房间就出去了。 钟希同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补眠,做了个和冷易寒这样那样的美梦,醒来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你还真是没羞没臊啊?” 想着舒活舒活筋骨,干脆爬起来到院子看看有什么闲事可做。一出门才发现人都没了,就剩白英自个儿在那做针线。一瞧见她,连忙放下东西,行礼道:“夫人起来了,我这就叫他们过来服侍。” “不用了,没什么事。”钟希同摆摆手,又问道:“他们做什么去了?” 白英道:“庄主说舅老爷想试试他们镖师的身手,叫咱们的庄卫到镖局去比试了。舅老爷、舅老爷夫人、二小姐、三少爷,还有白舅老爷都过去了。” “哦?舅舅还挺会玩的。真人竞技神马的最有趣了。”钟希同来了兴致,说:“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东来镖局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院子里都是会武艺的壮士,门口还挤着看热闹的好事者。 陈四海和冷易寒居中坐着,二人点了点头,东来镖局的队里便出来一位颇为年长的镖师,对着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镖师卫远道,代表东来镖局欢迎冷剑山庄的壮士们。” ‘冷剑山庄’四个字一出,人群轰的炸开了。 虽然声名在外,但是除了各地固定药号出来行医采买外,极少能见到冷剑山庄的人出来走动。对于那位‘冷面阎王’更是半面也没见着,如今一听是冷剑山庄来了,不禁都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瞧着。 卫远道待噪声小了些,又道:“今日,两方切磋武艺,交流心得,不为争高下,也不比长短,望各位手下留神,点到即止。远来是客,就请贵庄先出一人吧!” 难得从庄里出来,庄卫们不免放纵了些,一个个都想上场玩玩。有的人跃跃欲试,杜衡点了点头,那人两步就蹿到台上去了。 对方立刻也出了一个人。年轻镖师对战少年庄卫,二人你来我往,激情缠斗了一番。说来奇怪,二人明明势均力敌,最后那庄卫不知道突然发什么呆,就被人家一脚踹到台下去了。 对方怕是也没料到,连忙下去赔礼,二人搀扶着往后院去了。 钟希同刚一挤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幕,不由摇摇头,为失掉的这一分惋惜。 作为庄主夫人,是不是应该去鼓舞一下士气? 钟希同从身后拍了拍杜衡的肩膀,问了一个让他满脸黑线的问题:“赢了有没有奖品啊?” “……”杜衡顿了顿,认真答道:“没有。” “哦,”钟希同略略失望,没有彩头,总有点那个啥,但想想有的玩不错了,也不计较了,立刻又满血,用力拍拍杜衡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哦!” 那人一瞬的失神,而后铿锵应道:“是。” 那边卫远道略略得意,高声问道:“下面是哪一位朋友下场?” “我来。”杜衡上前一步。 习武之人,武艺高低很容易看的出来。眼前这人一呼一吸,步履气度,无一不显示他是个颇为修为的年轻人。 卫远道拱了拱手,看向自己这方,道:“谁想要搭手?” 这边踌躇着,杜衡却不等了。众人只听他朗声道:“这位姓卫的朋友,可否下场?” 杜衡看向主位,冷易寒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杜衡并不是捡软柿子捏,那个姓卫的绝对是镖师中的佼佼者。杜衡这样做,没有给冷剑山庄丢脸,但是……他一向是个极其沉稳的人,今天怎么了呢? 陈四海点了点头,卫远道已经下场了。 冷易寒还没陷入深思,就被打断了。有个人鬼鬼祟祟自以为没被发现,悄悄的挪到他身后,小手戳了戳他的背,得意道:“吓你一跳吧?” 冷易寒不惯于撒谎,对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钟希同心情不错,礼貌贤淑的征求夫君的意见:“我可以给他们加油吗?” “什么?”自从跟她在一起,冷易寒大大丰富了中外词汇量。 “就是鼓舞士气的意思。”钟希同略尴尬的解释着。 “好。”他点头答应。 “耶!”钟希同立刻高兴的跳了起来。 这个人还真是容易……得意忘形。冷易寒想着,唇边难掩会心的笑意。 钟希同热血澎湃道:“冷剑山庄,加油!冷剑山庄,必胜!” “……”全场黑线,甚至在场上激斗正酣的两人都停了一下,暂时罢开手,以为主子要发布什么新的命令之类的。 钟希同顿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比赛怎么没有人助威呢?你们一点好胜心都没有吗?” 话音一落,镖师们率先开嗓道:“东来镖局,必胜!”对方都叫板了,哪有示弱的道理?不用组织,冷剑山庄的庄卫小厮们自发应道:“冷剑山庄,必胜!” 听着两方一波高过一波的助威声,看着场上刀光剑影,陈四海不由得略略担忧的问道:“这个……不太好吧?” 钟希同连忙劝慰:“没事儿,就是搞个气氛,不伤和气。”转身立刻跳的老高,呐喊道:“杜衡,加油!杜衡,必胜!” “切!”紫云老早把嘴瞥到一边。她娘反而乐观道:“你应该高兴,这样的女人你表哥也就是图一时新鲜,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娘,”行云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们能不能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再这样,我不和你们坐一起了。” “嘿哎,你这孩子,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陈夫人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这场切磋被两个人刻意拉长了时间,掌法、腿法、剑法、一一拆招,让看得人过足了隐。 钟希同不住喝彩加油,也暗暗奇怪,连她都看得出来那个镖师不敌杜衡,怎么杜衡就是不制服他呢?难道是为了给东来镖局面子? 她正胡乱想着,门口又涌进一大帮人来。原来是济云办事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估计是镖师什么的。 钟希同只扫了一眼,忙于助威,也没去搭话。口中依旧高喊:“杜衡,加油!” 几乎同时,另一个声音道:“卫大哥,加油!” 钟希同一僵,目光有些迷离。她循着声源四处寻觅着,脚下甚至有些踉跄。 “同儿……”冷易寒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握着她的手腕,想问点什么,却被她拼命挣脱了。 “谁?”她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焦急中竟有一丝颤抖。 在场的人莫名的慌张了起来,不觉默默的退后了几步。当中却有一个人,慢慢的走上前来。 他穿着青布衣衫,戴着粗布毡帽,看穿着打扮像个书童或者小厮,看样貌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可是,这人脸上一点青涩的痕迹都没有,举手投足,一点也不像个少年,倒活脱脱像是三十几岁的教书先生。 钟希同盯着他一步步向前,轻声道:“阿曾。”她声音不稳,陈述句里多了几分疑问。 眼前老成的少年忽然一笑,也轻颤着唤道:“钟希同。” 二人什么也没说,快跑了几步,用力的拥抱了一下。两个人像是立刻变成了□□岁的小孩,握着手玩蹦蹦跳。还不断惊呼着:“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也在这啊?”“我以为就我自己。”“我也是,哈哈哈……” 他们笑的开心,别人就不好了。 杜衡愣在那,硬挨了一掌。他一动没动,那点劲道还伤不到他,但为什么觉得胸口憋闷的发慌? 他一运内力,卫远道还未离开的手掌连带着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杜衡摇摇头,没办法,一时忘了控制力道。 有人落在二人旁边,总算打断了他们奇怪的交流方式。钟希同立刻后知后觉的松开握着曾一天胳膊的手,条件反射的看向主位。所有看热闹的人都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投到那个方向。 那个人……或者说已经化身为修罗的魔鬼,不出声息的立在那,面容僵硬的可怕,死死的盯着她,好像她站的那一块土地都要被他盯出洞来。 全场安静了。镖师们不敢大摇大摆的过去搀扶自己的同伴,只好猫着腰,半托半拽的带他离开那个危险地带。 那个眼神,简直像是野狼发现自己的猎物被污染了一样。他虽然面容沉静,但是所有的人都仿佛能够看到,那个隐形在他身体里的那匹恶狼,正呲着锋利的獠牙,步履沉稳的走过来。 他一点都不急,好像不论如何。那个争抢猎物的对象一定会死在他的利爪下一样。 曾一天感受到那样的眼神,那股强大的杀气,不禁有些骇然。心里有一刹的震惊,用不解和求助的目光看向钟希同。却发现她已经呆住了,无暇细想,只是默默的开始后退。 因为那个冷面阎王,他……真的过来了。 虽然他没说一个字,但是全世界都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好吗? ☆、第51章 细数从前纷扰事 话说今日该如何 钟希同恍了恍神,怯懦着步步后退。曾一天像抓救命稻草似得拽了拽钟希同的袖子,却被慌张的甩开了。 钟希同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说:“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你就别拉上我了。” 曾一天也瞪圆了眼睛,心里暗骂:“死孩崽子,果真靠不住。多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把我抛弃了。” 两个人心里互相嫌弃,眼里瞪来瞪去。在某人眼里,却成了‘眉来眼去’,让人更加恼火。 曾一天实在是觉得不妙,眼瞅着对方杀气腾腾,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实在是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而且吧,目前场上好像没有人愿意伸个援助之手。 你们还真是识时务……曾一天咬牙切齿,哀求道:“大姐,救命啊!你不想这么快失去我吧?” 钟希同咬了咬牙,上前一步迎上那黑脸邪神,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怎么解释呢?好像怎么说都显得苍白。 钟希同无声的挡在曾一天身前,冷易寒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拉开。这样的时刻,来不及想什么的别的,钟希同只好身体力行顺势缠住了他的手臂,“别这样。”她轻声说。 待冷易寒欲再度上前,她便再度挡在前面,语无伦次的说道:“那是我师哥,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个……我说过的,你忘了吗?别激动……易寒,你听我说……师哥,绝对是师哥,三郎,我只喜欢你的……” 冷易寒一僵,“什么?” 钟希同用柔软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他握紧的拳头,讨好的摩挲着。她低声道:“三郎,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冷易寒没有在动,想必内里是思潮涌动,却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那个……”曾一天适时开口,挤出了个笑,问道:“这位想必是妹夫吧?” 钟希同依旧紧紧箍住冷易寒,一直猛点头。 这时众人渐渐围了过来。陈四海高声问道:“发生何事?” “呃……”钟希同一时语塞。 忽听冷易寒朗声道:“这是同儿的兄长。” “妹妹!”曾一天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一脸悲喜交加的训斥道:“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哥哥有多担心你?就怕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家里交代啊!”说着老脸一拉,滚了两行热泪。 钟希同跺了跺脚,哽咽道:“我也在找哥哥啊,能怪我吗?谁叫你们把我弄丢啦?我天天都盼着你们接我回家呢……”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偷瞥了一眼冷易寒,连忙又道:“要不是你妹夫照顾我,我早就死了……呜呜呜……” 冷易寒一脸黑线,这一个个的,简直爱演。 众人多数不知情,一见这失散许久的兄妹相认苦情戏码,一个个都感动起了一身疙瘩。忽有个冷眼旁观的,多嘴道:“外甥媳妇不是姓钟,我家这个书童姓曾,呵呵,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亲兄妹,怎的有两个姓?” 众人一愣,立刻有无数诧异的眼神射过来。 钟希同擦了擦刚才强挤出来的眼泪,伤感道:“其实……我的娘亲改嫁过……” 噶?这也行?曾一天擦了擦额上的汗,好一阵虚惊。 陈夫人不依不饶:“竟然有这样的事?那……” “好了,”陈四海不悦道:“这是说话的地方吗?” 陈夫人噤了声,一扭身带着女儿摇着步子走了。 陈四海轻叹了一声,无奈的苦笑一下。转而对冷易寒道:“我估摸着那人这两天便到,你我再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冷易寒点头,二人便往内堂走。行了几步,陈四海忽道:“济云,你也来吧。” 济云一愣,道:“是,父亲。”递给钟希同一个抱歉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 主角一走,其他人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撤了。 钟希同一直盯着冷易寒的背影出神,直到曾一天实在忍不住开腔道:“真是你老公啊?” 钟希同白了一眼,“还说我呢!你怎么会在这的?还不一五一十坦白交代?” 二人四处一看,有个小亭子可以坐着说话,而且四周空旷的很,还能防止人偷听。互相使个颜色,立刻就奔那去了。 原来,曾一天穿过来的时候比钟希同运气稍微好点,没掉在河里,落到人家镖车上了。当然,没有逃脱穿过来就晕倒的命运。 正赶上济云押那趟镖,而且作为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相信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当然以为是粗心车夫撞到这个‘异装癖’少年,便好心收留,带回了府里。 曾一天算是穿越之后淡定人中最淡定的,而且他一醒来便遇到絮絮叨叨的碎嘴镖师,怎么能不打听清楚状况呢?所以知己知彼,出于不打破恩人世界观的善意,编了个谎话。说自己从偏远山村出来逃难的,有幸遇到恩人救命,还请收留。 济云有些为难道:“我见公子谈吐不凡,想必也是读书人。我这里都是力气活,怕是不能展你所长。” 曾一天一愣,立刻装傻道:“啥?我我……我可不算什么读书人,小时候跟过一个先生,天天竟装病不去读书来着。就认识几个字,让恩人笑话了。力气活我也能干,好歹还是男人,有力气的。” 济云无奈,不由轻叹一声。曾一天这种情况,自然进不了镖局。镖局怎么会要不会武功的镖师呢?想想自己在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倒是缺个书童作伴。可是自己本来已经有些拮据了,怎好再摆什么公子架子,要什么书童? 济云思来思去,也不愿隐瞒,坦诚道:“可是,我没什么钱能给你啊。我在云州倒是有个亲戚,他家家大业大,需要的人手自然多,就是……规矩也多一些,但我想你能应付的。不如我写封推荐信给他,你去试试看。” 曾一天一听规矩多就犯了怵,自己一个现代人不知道怎么装冷静才能不出洋相,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应顾不暇了。到了规矩多的地方,老天,还不难为死? 当机立断道:“恩人不用为难,我只求三餐一宿,不用工钱。” 济云一愣:这也行?好吧。 于是你情我愿,你为书童我为主,曾一天从此就跟着济云行事。出镖便一同出镖,在府里时就都在院子里读书练字。曾一天很快了解了状况,也从不去主院招惹那位女主人。 可能是他们太过低调,连陈夫人这种无事搬弄是非的都懒得去找茬。又不用自己给工钱,她实在没什么理由不高兴。 日子一直平淡如水,相安无事的过着。直到近几日,因为瞧见了冷剑山庄先头部队的阵仗,曾一天缩了缩脑袋,暗骂:“万恶的资本家!” 济云倒是很高兴,还跟他说:“我这位表哥虽然无趣,人倒是很好。而且,他最近娶了一位夫人,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想到钟希同种种,济云不由一笑。 曾一天道:“公子都说很好,那一定是很好的人了。至于女孩子,不像二小姐那样都挺好的。” 济云笑笑,无奈的摇摇头。忽道:“说起这位表嫂,她还曾拜托我一件事,我还一直没有收获。一天,你可曾听说有的地方掉下来什么人吗?她……对这些很感兴趣。” “啊?”曾一天一愣。心说:“我只知道天上会掉下来人,就是我。穿越过来的故事你要不要听?有汽车大怪兽,电脑小精灵,会飞的大鸟,你怕不?” 陈济云看他若有所思,倒觉得自己的问题有问题,也不再纠缠了。摆摆手,自然自语道:“寻人,本来就是大海捞针的事情。” 曾一天只当听了会子闲话,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这日镖局比武,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位夫人,竟是自己的密友。 钟希同气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骂道:“你知不知道你早就可以跟我见面的,生生错过了过少机会啊?” 曾一天不服道:“怎么能怪我?打死我也想不到你会掉下来立刻嫁人,还嫁给了冷面阎王啊!” 钟希同立刻气弱,喏喏道:“世事难料嘛。” “所以,”曾一天瞪了瞪眼睛,认真道:“你真的结婚了?” 钟希同哀声又叹气,支吾了一会,道:“也……不能这么说,客观上……是的。但是吧,你看,这里有没有结婚公证处,你就理解成我交了个酷酷的男朋友,并且……同居了吧。” “啊?”曾一天立刻龇牙咧嘴,“你还真是色迷心窍,你不回去啦啊?交什么男朋友,同什么居啊?” 钟希同一时无从解释,不耐烦了,“都说世事难料了,有些事我也不想的,就是走着走着就成这样了。” 曾一天反应了一下,正色道:“是不是他强迫你?” 钟希同诚恳道:“一开始……是的。” 眼前人立刻起身,钟希同连忙制止道:“别冲动,后来不是了,他现在……还对我挺好的,一直对我挺好的。” 曾一天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虽然我们外地人,什么也没有,但是也不用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如果你不是自愿的,我们现在就逃走,或者,你气不过,我们还可以去拼命。虽然会死,但是不委屈。” 钟希同红着眼,笑道:“不用这样啦,他真的很好。再说,如果他要不顺着我,我这条命也早就拼了。你不用为我担心,他除了爱吃醋爱杀人,还真的挺好的。” “啊?”曾一天一愣,“那……刚刚我们那样,他不会一会回来就杀了我们吧?” “不会啊!”钟希同笃定的摇摇头,咽了咽口水道:“他大概……只会杀了你。” “呃……”曾一天连忙坐下,怎么觉得有点腿软呢? ☆、第52章 同儿因爱生忧患 一天为友送忠告 钟希同憋住笑,急道:“快别坐着了,赶快帮我一起补救啊!” “对对对,”曾一天连忙道:“你赶紧去化个妆,洗个澡,我去找人递个话,叫他回房间……” “喂!”钟希同忍不住翻白眼,“刚才不是要找他算账吗?现在就要把我洗干净送出去啊?” 曾一天纳闷道:“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又不愿意以身相许啦?” 钟希同狠狠给了他一个手锤,“走啦!” 曾一天看了看周围,忙道:“浴室在那边!” 钟希同怒吼道:“我去厨房!” “哦。”曾一天挠了挠头,飞快跟上。 冷易寒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屋里关着门,亮着灯,突然不想那么快走进去。站在夜色中,静静的想了一会,才去推门。 “回来啦!”钟希同听到开门声立刻跑过来,本来想要扑上去,一看到他那沉静的面色,忽然不敢了。愣生生的停住,尴尬的站在那,咬了咬唇,低声道:“吃饭了吗?” “吃过了。”平静的语调,无喜亦无悲的样子。 “哦,吃过了啊……”钟希同垂下了眼睫,难以掩盖失落的意味,仍自镇定道:“那……我知道了。” 冷易寒“嗯”了一声,边说边向里走,一抬头,猛然定住。 虽然没有夸张到满汉全席或者一桌子菜,但确实是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只不过,看起来已经凉了。 “这是……?”原本想问‘为我做的?’,但又怕自作多情。 钟希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会回来吃饭,就……就随便做了一点。”是随便忙几个时辰,热了两次。 看着她不吵不闹的样子,冷易寒忽然觉得心疼。曾几何时,她要克制着情绪委屈自己了呢?冷易寒皱了皱眉,责问道:“怎么不叫人来告诉我?” 钟希同翻了翻眼眸,闷声道:“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那……”冷易寒踌躇了一下,“尝一点吧!”没办法,喜欢上一个人,就等于缴枪,能做的只有随时投降。 他坐下来执起筷子,钟希同连忙劝阻道:“都凉了,我去热一下吧,一会一起吃。” 冷易寒还未出言劝阻,钟希同已经招呼碧落帮忙,自己也端着盘子乐颠颠的跑出去了。 她脚步轻快,一付忽而欢喜的样子。 冷易寒心中长叹一声,竟然想不起为什么不高兴了。 曾一天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冷易寒一脸神秘的微笑,不由一愣。他真的认为钟希同是色迷心窍,这样好看的脸,恐怕对她不好,她也不会说的。 一瞧见眼前的人,冷易寒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不开心了。“何事?”他收敛了笑意,冷声问道。 曾一天笑了笑,道:“我来跟妹夫谈谈心。” “你不是。”冷易寒惜字如金。 “你知道?”曾一天有些不解,“那你今天为什么认了?” “如果我杀了她的朋友,她不会开心。” “呃……”曾一天擦了擦一头虚汗,道:“对,你这样想是对的。你们这边人就是太冲动了,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其实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啊!” 冷易寒皱眉:“你在教训我?”不是不可以被教训,但是要分是谁。 曾一天不由苦笑,这个人可真是……总是高不可攀、全面戒备的样子。这样的怪人,倒是合钟希同的口味。 他胡乱想了想,答道:“没有教训你,只不过告诉你我们这边人正常的相处方式。你可以讨厌我……” “恩。”冷易寒迅速的表示认同。 这么坦白好吗?曾一天无奈道:“我知道了。就算你要杀我,我也打不过你。” “当然。”冷易寒点头。 “但是,”曾一天道:“如果你对她不好,我还是会跟你拼命的。不是因为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就是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正视着冷易寒,“当然,如果你对她不好,她也会拼了命的离开你。所以,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好好地对待她,不然你会失去她的,一定会的。” 曾一天也没坐,说完了自然要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忽听那人道:“你放心。” 他转过身,冷易寒正看着他。虽然面容还是冷冷的,但已没了敌意,他道:“谢谢你的忠告。” 曾一天笑了笑,轻笑道:“好,那我走了……妹夫。” 冷易寒扶额:“你们那里的人都这样吗?” “什么样啊?”曾一天不明白。 “就是……”看他的表情好像真不知道,冷易寒便放弃了,只说:“算了,没事。” 曾一天摇摇头,一脸诧异的离开了。 钟希同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曾一天的背影,暗叫了一声:“不好!” 待她推门一看,冷易寒一个人平心静气的在屋内饮茶。看到她立在门口轻喘,还笑道:“跑什么呢?有什么可着急的?” 钟希同摇摇头,忍住没问。慢慢挪步到屋里,也不做下,就假装忙忙碌碌的四处整理着什么。 丫鬟们把饭菜摆好,冷易寒挥手摒退了众人。回头一看她还在磨磨蹭蹭的叠衣服,便皱眉道:“过来。” 钟希同一听这语调,内疯狂OS:“混蛋曾一天,好好的你来惹他干嘛啊?今天给他丢脸不知道吗?还跑来加深印象?看,他现在要找我算账了吧?” 她用力磨了磨牙,暗暗祈祷自己理不直气也壮的本事还在。硬着头皮走过去,没好气道:“干嘛?——啊——” 出乎意料的突然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钟希同不由惊呼一声,然后乖乖的依偎在这个安全的所在。 冷易寒捉了她的手轻轻的啃咬了一下,温声道:“是不是我不陪着你,你就不肯吃饭?” 钟希同玩弄着他的胸前的衣结,点了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 冷易寒笑了笑,“你把我弄糊涂了。” “我……”钟希同瞥着他的神色,低声道:“我以为你生气了。” 冷易寒不悦:“我是生气。” “对不起,我今天没控制好情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亲人,一时激动,让你难堪了……” 冷易寒静静听着,忽然问一句:“还有呢?” 钟希同为难,喃喃道:“还有……没有了啊。” 冷易寒道:“你为什么怕我?” “我没……”钟希同想要反驳,遇到他敏锐的眼神,忽然不说了,她自己怎样自己最清楚。 冷易寒轻叹一声,蹭着她的耳朵,轻声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怕我?你从前不怕的。难道……”他心中一动,“难道你以为我会伤害你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的。”钟希同连忙否认着,仓促解释道:“我那是因为……因为……” “什么?”冷易寒认真的等着她的回答。 “因为怕你生气。”钟希同犹豫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絮絮叨叨道:“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开心,不希望他总是皱眉头。还因为……我很自私,很怕我经常惹你生气……之后……你就不喜欢我了,我怕……” 来不及等她说完,冷易寒便用力的吻住了她,唇舌辗转间,满是两个人细碎的心思。 “小傻瓜,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呢?嗯?”冷易寒抵着她的额头,一声声叹息着,却也是欢喜的叹息。原来事情比想象的都好,不是惧怕,是怕失去的忧患。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钟希同腼腆的靠在怀里,还辩解道:“你当时明明很生气,像是要杀人似的。而且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也觉得很丢脸。” “没事。”冷易寒安抚道:“我真的不生气了。因为我的娘子今天对我说了好多次‘喜欢’,还为我做了一桌子的菜。” 钟希同笑笑:“那你还不快尝尝,我做这么多也是很辛苦的啊!” 冷易寒笑着聚起眉头,道:“你怎么这样?刚夸你两句,小辫子立刻就翘起来了?” 钟希同晃了晃脑袋,一付你奈我何的样子。看得冷易寒心里发痒,真想好好教训她一顿。 钟希同道:“快吃吧,一会又凉了。” 冷易寒纠结了一下,答应道:“好,先吃饭。” 可怜的钟希同还对危险毫不自知,热心的帮人夹菜,拍胸脯推荐道:“不是我自己吹啊,这个清炖鲤鱼绝对比外面的厨子做的都好。你看汤是黄黄的吧?我炖了好久呢。” 冷易寒喝了一口,点头道:“很好喝。” “你看我没骗你吧?”钟希同自得其乐笑的很开心。 心情一好,胃口大开,顿时觉得胃里空空的。连吃了两碗米饭,还附带一个鸡腿。 最后一边喝着汤,一边抱怨着:“舅舅家吃饭人好多,我都没好意思放开吃。那个夫人还不喜欢我,我想吃饱都没胃口。不过行云挺好玩的,比他姐姐强,一看就招人喜欢。” 冷易寒紧了紧手臂,“你喜欢他?” 钟希同脑子立刻转了一下,翻白眼道:“他只有十二岁,这个醋你也要吃啊。” 冷易寒不以为然道:“过两年,他也可以成亲了。” 钟希同真是被他打败了,叹一口气,放下了碗。 冷易寒问:“吃饱了?” 钟希同点点头,抱怨道:“都怪你,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就是会吃的多,好不容易饿瘦点,又胖回来了。” 冷易寒抬起手臂抱了抱,诚实道:“还是跟以前一样重,没有再胖了。如果你想瘦的话,吃完不要立刻睡。” 钟希同是典型的吃饱了就困,迷迷糊糊道:“没什么事可做啊!” 冷易寒在她耳边促狭的一笑,悄声道:“我们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第53章 忙正事官人不在 闲玩闹紧躲是非 隔天,钟希同见到曾一天就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一顿神拳,一边打一边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昨天去找他干嘛啊?” 曾一天缓了缓气,得意道:“我当然是去感谢他啊,一直担心你嫁不出去,现在好不容易销售掉,我是去跟他说‘货物出门,概不退换’的。” 钟希同想了想,“你要是真跟他说这些倒没什么,但是别用咱们之间聊天的方式。他这个人既传统又叛逆,拧着呢。而且,他不喜欢我和别人太亲密了。你以后给我注意点啊!” 曾一天大声喊冤:“我哪敢不注意啊?那简直是个醋缸,我恨不得离你一丈远,是你把我抓过来暴打的啊。” 钟希同不说话了,默认自己的暴行。二人闲话了一会,钟希同忽道:“这次我们走的时候你跟着一起吧?” 曾一天想了想,玩味道:“那醋缸同意了?” 钟希同一脸得意道:“我在我家也是有发言权的,不用什么都得他同意。虽然我还没说,但这种事他不会反对的。” 曾一天道:“他不反对就行。其实我在这也可以,济云少爷对我很好。不过,现在既然找到你,当然一起去找找子舒晓晓他们。” 说起故友,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现在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做些什么。钟希同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暗暗祈祷他们没有过来,或者,一切都好。 这几天舅舅好像真的很紧张,一直和冷易寒在书房商议事情。钟希同无聊又不好整天和曾一天在一起,只好和碧落说话,和行云玩玩小孩子游戏。 晚膳过后冷易寒要和陈四海出去办事,叮嘱钟希同安生等他回来。 钟希同一边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待他一出门就跑到行云院子里,喊了一声:“出来啊,嫂子带你玩去!”说完便走。 孩子天性,哪一个不爱玩的?行云立刻提了鞋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来。身后一堆乳母丫鬟千呼万唤的叫他回来,他也不管了。 二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两个人实在无趣,偏偏偷跑出去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吆喝人,想想身边人里可靠又合得来的便悄悄跑到济云院子里去了。 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有,估摸着是跟陈四海一起出去办事了,连曾一天也没落下。 二人有几分失落,但钟希同又很快恢复了,拍拍行云的脑袋,打趣道:“看来大男人都忙正事去了,就剩你这个小男汉子了。表嫂去叫一个漂亮姐姐,然后就出去耍去。” 行云道:“有我就行,什么大的小的,反正我是男人,保护得了你。” 两人绕了个回廊,悄悄摸到碧落的房间。 门虚掩着,透过缝隙一瞧,妙龄红颜正穿针引线,丝丝络络,都是少女细密的心思。 两人不觉呆了呆,还是钟希同先反应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的推门进去。 碧落不知在走神还是对手上的东西过于认真,竟然丝毫未发觉有人进来。只道手里的香囊猛地被人夺走,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钟希同笑吟吟的调侃道:“想谁呢?连我进来都不知道。” 碧落一瞧行云也在,来不及招呼,连声道:“好姐姐,快给我吧,别闹了。” 钟希同撇撇嘴,道:“什么好东西啊?瞧把你给急的,不就是一……”边说边打眼瞧着,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不说了。 碧落低着头坐在床边,脸红红的,说不上是羞是臊。 两个人都不出声,行云按捺不住了,扯了扯钟希同的袖子,“嫂子,你给我看看。” 钟希同‘嘶’了一声,连忙抬高了些。道:“人家女孩子的东西,你这么好奇干嘛?羞不羞?” 行云哼了一声,道:“小气。” 脸气得鼓鼓的,两个大人却忍不住都笑了。钟希同把香囊塞到碧落手里,没事儿似得问道:“我们正要出去玩呢,你去不去?” 碧落摇了摇头,低声道:“姐姐要是准,我就不去了吧?还……有些事要忙。” 钟希同笑笑,意味深长道:“也对,有事就好好做,不要半途而废才好。” 碧落红了眼圈,点头道:“谢谢姐姐成全。” 钟希同摇摇头,拽上行云走了。两人出后门奔西,只往洛阳城最繁华的街市去。 一路上,行云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她怎么叫你姐姐?”“那香囊上到底有什么啊?”“她怎么不跟我们来?” 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十足的孩子气。钟希同被吵得没办法,只好答道:“我们投缘,就结拜了呗。不过这件事还没跟大家说,你要帮我保密。” “那当然,”行云拍拍小胸脯,斩钉截铁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二人说笑一阵,乐呵呵的进了摘星楼。 摘星楼里笙歌管弦,莺歌燕舞,热闹非常。楼前还有杂耍艺人表演才艺。两人存心为了‘吃’,也不做他想。捡了个靠窗的雅座坐了,点了几个最负盛名的招牌菜,之后便喝着龙井,安安静静的等着。 天高气爽,此处酒香醉人,二人手撕了一只醉鸡,人也熏熏然,美的忘了烦恼。 不多时,清炸十八样、卤煮水晶肘、红烧鲤鱼、藕煨蟹、松花小肚儿……乌压压摆了一桌子。钟希同开始后悔点菜时说了句:“把你们拿手的都做一样。” 自己又不是大胃王、土财主,要这么多干嘛? 正寻思着,小二捧着脸盆大的拼盘上来了,“这是小楼的特色小点,摘星八样,请二位小客品尝。” 钟希同瞥了瞥,果真是样样可亲,个个诱人。但是……这也忒多了吧?也好,大家人多嘴多,打包回去一起吃吧。 两人对自己的食量仍不死心,捡对口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正无所事事、百无聊赖间,楼下忽然一阵鼓噪。 二人探头一瞧,嗬,好家伙!不知何时涌进来一帮武人,个个手执长剑,目露凶光。 二人收回脑袋,还未开始讨论,便听得隔壁包厢里有利刃出鞘之声,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喝道:“沉住气!如此浮躁,哪还有个大师兄的样子!” 这个人说话很有气势,那边很快安静下来。另有一人,声音温润,低声道:“师父,他们好像来了。” “哎!”之前说话的老者长叹一声,“我曾视他如亲儿,如今,竟要斗个你死我活吗?” 钟希同听这人语露悲切,悄悄起身看了一眼。透过珠帘,便瞧见一位白眉老者端坐正中,两个弟子分坐左右。 那两人,稍年长些的皮肤黝黑,方头大耳,一看就是先前沉不住气的那个。另外一个虽然年纪小些,言行举止倒是稳重的很。可惜一张脸白得吓人,颇有几分病弱之色。 “师弟,你陪着师父,我去料理了那白眼狼。”那黑脸大汉站了起来,身手就要去撩帘子。 钟希同连忙坐下,往嘴里连送了几筷子东西。 没听清里面说了什么,那大汉应是被劝住了,倒是没出来。楼下的武人正挨桌搜查,一个个嘴里不干不净,见人家答的不由心,伸手就把人撇出去,店里乒乒乓乓好生嘈杂。 一个领头模样的掂了掂手里的刀,开嗓道:“看没看见一个老头,眉毛是白的,拿着长剑?哪个瞧见了,告诉大爷,爷我重重有赏。” 他们那般凶神恶煞,众人躲避不及,哪个有心思细细去想?都连连挥手说没看见,恨不得立刻结账,远远地躲开。 钟希同与行云对视了一眼,都暗暗后悔没带几个人出来,这种情况是明显的惹不起,只好用三十六计里最挫的那计。 钟希同挥手道:“小二,快帮我们打包,结账。” 这时楼上几桌客人都要走,小二权衡了一下,就他们这桌点的最多,怎么着也得先可这个大单来不是?立刻手脚麻利的打包结账,“一共是二十八两六钱……”钟希同扔下五十两银票,摆手道:“不用找了,告下我一句话,剩下都是你的。” 小二一听,忙低声道:“什么话?” 钟希同:“后门在哪?” 小二悄悄指了指东南角,“后门没有,那里有个悬梯,您要是有些身手,便能从那下去。” 二人拿了东西,还未找到悬梯,便听嗒嗒嗒一阵脚步声,未见人声先到:“谁也不许走!爷我看看哪个不要命!” 那人一声断喝,楼上是人撞人桌碰桌,一阵慌乱。 二人心知来不及,一猫腰进了桌子底下。慌乱之中,还不忘把自己打包好的美食扯进来。 二人细心的把自己的衣襟收进来,幸好这家酒楼老板很大气,桌布能一直盖到地面。 外面吵吵嚷嚷了一阵,忽听一人道:“他们在这里!” “日你姥姥!”声若洪钟,明显是那黑脸大汉的怒骂。 外面兵刃相争,刀剑相触,声音有些怕人。不时还穿插着各种“哎呦!”“□□大爷!”“孙子,看刀!”各种国骂。 只听砰砰砰三声,不知哪三个倒下了。 “住手!”钟希同一怔,这个声音倒是之前没听过的。 那人看来是个管事的,打斗立刻停了。 那黑脸大汉呸了一声,不知吐的是口水还是血,依旧喋喋不休的骂道:“姓韩的,你别放你的娘屁!少在这装乖孙子,呸,早知道你是禽兽,老子一早料理了你,省得你今日人模狗样的祸害人!” 嗬,糙汉子都是这么骂人的吗?钟希同眨了眨,着实开了眼界。心里忽然想:冷易寒骂起人是不是也这么好笑?脑补了一下冷大官人满嘴脏话气炸的模样,竟然促狭的笑了笑。 ☆、第54章 摘星楼里轻允诺 陈家府上施重刑 “师兄好大的火气,”那个姓韩的也不恼,反而嬉笑道:“快请师父他老人家出来吧,我有要事亟需禀明。” 黑脸大汉还要再骂,忽听帘内人轻咳一声,道:“武德,莫要骂了。韩旭,你进来吧。” 韩旭敛了笑意,暗道:“老头子虽然中了毒,功力犹在。此刻他叫我进去,定是有十分把握将我制服了?”他心里有几分忌惮,脚步不由踌躇起来。回头给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便要往里走。 几个心腹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抬脚便要跟上。黑脸大汉未及出声,帘里忽然迎出一个人来。 “哟,”那白面少年皮笑肉不笑的抽动了一下脸,假装诧异道:“这不是二师兄吗?好多日子没见着了。” 韩旭停了一下,道:“正是,多日不见,裘良师弟可好?” 那白面少年摇摇头,苦笑道:“我的身子你还不知道吗?有一日算一日罢了。怎么?来看师父还要带这些外人吗?”裘良说着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武人。 韩旭一怔,不知这话茬接还是不接。那黑脸大汉倒是先反应过来,鄙夷道:“六师弟,你不必劝他。他怂的很,没人跟着,怎么敢见师父?” 韩旭立刻冷哼一声,对身后人道:“你们都在外面守着。”然后绕过裘良,掀帘进去。 裘良和武德并肩而立,双方对峙,空气里都是火药味儿。 钟希同在桌下轻轻捂住抠鼻,生怕自己的呼吸引来杀身之祸。 这边早已剑拔弩张,里面倒是安安静静,像是师徒许久不见,轻言细语的说些什么。难道这便了了?就在众人放松警惕时,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嘶吼。 那帮武人一听是韩旭的声音立刻打杀起来,武德哇呀一声踹断了一根立柱,抱起来连挥了十数下,碰上的个个脑浆碰裂而死。 这边一怒,立刻拔刀相向,立刻杀红了眼。 紧要关头,不知是哪个弄灭了灯烛,摘星楼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杀声阵阵,早就听不出谁胜谁败。何况没了光亮,误死之人不知有多少。 他二人蜷缩在桌围之下,正暗暗担忧之时忽觉脚边多了一物,黑暗中对视一眼,行云便壮着胆子摸上去。 钟希同觉他呼吸乱了几分,连忙附耳过去,只听行云低声道:“断手。” 钟希同心里一惊,手心立时沁出汗来。她定了定神,道:“我们这就往后退,摸不到梯子就跳下去。” 二人说走就走,带上东西步步后移。行云几个翻滚,难以压抑情绪,悄声道:“嫂子快过来,我摸到梯子了。” 钟希同也是一喜,正要过去,忽然惊觉脚踝被一只手紧紧箍住。大惊之下,也不敢高声呼救,连忙奋力挣扎,另一只脚使劲踹了下去。 那人好像金刚不坏,干脆把她另外一只脚也捉了来,一拖一拽,她便被拉到跟前。 “你是谁?”那老者的声音。 钟希同略略放心,总觉得这老翁不是坏人。忙道:“我是这的食客,请您不要误伤。” 那老翁想了想似乎在思虑些什么。这时行云见她好一会还不过来,等的急了,正过来寻。 那老翁心思烦乱间也不细细分辨,老鹰捉小鸡一般伸手便擒来。 “您请放手,”钟希同大惊失色,慌道:“这是跟我一起的孩子,您快高抬贵手。” 那老翁捏着行云的脖子提到眼前,看着他喘不上气涨的通红的脸,感慨道:“我那小儿也如他这般大。乖觉懂事,只是性子弱一些,容易受人欺负。” 钟希同依稀听着,眼睛死死盯着行云,见他脸色吓人,忙道:“请前辈放了这个孩子,我保证你的孩儿日后绝不受人欺辱。” 她这话原本是哄骗,谁知今后如何,不过是想解眼前之围罢了。哪料到那老翁一顿,忽然松了手劲。行云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猛咳了两声,钟希同忙把他拖了过来,小心的看着那老人的反应。 那老翁睁着一双利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过了好一会,方道:“我乃云南青城派城主,铁臂许振英。我有一恶徒名叫韩旭,背叛师门,勾结番邦,实在是青城之耻……” 说到这许振英虎目含泪,悔恨自己当初错看了他。他暗下了几番决心,又道:“我儿正则,今年刚满十岁。他在长白山学艺,不知世事。今日,我托姑娘一事。” 说着从怀里取出几样物事,交代道:“这是我派武功秘籍,内有剑法心法。这令牌是掌门信物,韩旭妄图夺我掌门之位,号令我数千派众。你叫我儿忍耐十年,带他学有所成,为我报仇。” 许振英把几样东西慎之又慎的交到钟希同手中,笑问道:“姑娘应了?” 钟希同想了想,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一起逃走。我在这有个亲戚,可以暂时躲一躲。” 许振英回首看了看战局,对方虽然死伤惨重,但是人多势众,自己的两个徒儿自己清楚地很,不由摇头道:“难得姑娘好心,但我中了恶徒的腐尸毒,再过半刻便要交代在这了。我刚才误以为你们是那恶徒的帮手,多有得罪。” 钟希同第一次听到腐尸毒一说,不由往他身上看去。刚才一番拉扯,老人双腿竟然一动未动,细细一闻,便有些腐臭的味道。难道…… 许振英知她心思,慨然道:“我双腿已经不能用了,本也要向姑娘请罪。日后,若见到我儿,还请看在老朽一番诚意的份上原谅则个。” 钟希同还未他话中深意,只见黑暗中寒光一闪,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许前辈!”钟希同不知发生何事,只得慢慢爬进一些,只见他左手被齐齐斩断,右手生生磕在刀刃上,白骨支了出来,血涌如注。 “呀——您这是?” 许振英轻声道:“嘘——姑娘莫要声张,快快离去。我虽不知你名姓,但即刻下世,为魂为鬼都要感激姑娘大恩。” 行云一直靠在钟希同怀里,这时候缓过劲儿来,不悦道:“我嫂子好心帮你,你吓她做什么?” 钟希同捂了捂他的嘴,道:“前辈不用担心,我应了的事,向来不会反悔。只是……” 楼里忽现数十火把,把众人照个清楚。许振英暗叫一声:“不好!”咬着牙用力一撞,二人猛地被弹了出去。 看着明亮的夜空,钟希同在想:“我应该会屁股开花吧?”抱紧了怀里的小肉球,听天由命的闭上了眼睛。然而生命处处是意外,不但没有掉到地上,还被一个人稳稳的接住了。 行云跳到地上,拉着她不停地唤着。钟希同落地时头甩了一下,晕的厉害,迷糊中问了一句:“易寒?” “夫人……”那人醇厚的嗓音,低沉道:“是我,杜衡。” 钟希同略略放了心,杜衡办事,一向很周全的。她低声道:“我们快回去,不要被……大家发现了……” “是。”杜衡应了一声,看着昏过去的女主人身上斑驳的血迹,一脸担忧。 “没有受伤,”行云表现出他这个年纪没有的冷静和沉着:“都是别人的血,没事的。” 钟希同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内没有点灯,只是能感觉到不远处有清浅的呼吸。 “易寒。”她唤道。 桌上立刻燃起一根明烛,照亮了整间屋子。“夫人醒了,”杜衡端过一碗茶来,解释道:“我怕蜡烛晃着夫人,就没有点。” 钟希同收起眼底一抹失落的神色,微笑道:“恩,这样挺好的,我反正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喝了半盏茶,问道:“冷易寒还没回来吗?” 杜衡道:“是。主子跟舅老爷大少爷出城去了,有重要的人要见。怕您担心,再说……主子有些放心不下,特地叫我回来照看。” 钟希同忍不住笑笑,喃喃道:“他倒有先见之明。”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便道:“你叫行云来,我有事跟他说。” 趁杜衡出去,钟希同连忙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剑谱令牌俱在,略略安心。只是上面血迹斑驳,想想那老人为了让自己死心塌地的答应,生生残了一双手臂,不由得叹息起来。 本想等行云过来嘱咐他一些事,等了一盏茶还没过来,难免着急了。这孩子被掐得不轻,怕再有什么不妥,便换下沾了血渍的衣服,出门去看看。 刚出了客院,便听陈四海那院吵吵嚷嚷。 难不成是冷易寒回来了?这样想着连忙加快了脚步,把别的事一股脑抛了。 远远的,便听院内有一个尖细的女声道:“青楼里出来的窑姐,也敢打舅老爷的主意,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人,先问问我的家规答不答应!” 钟希同皱了皱眉,快跑了几步。一脚踏在门槛上,正瞧见行云被两个小厮抓着在一旁嘶喊着什么。陈夫人手执团扇端坐在梨木椅上,她的婢女正拿着洗衣的木杵一下下鞭挞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住手!”钟希同怒吼道。 ☆、第55章 天昏暗暗人离散 烈火灼灼物做烟 钟希同一脚踢开那个行凶的婢女,连忙俯下身查看碧落的伤势。只见她背上的血迹透过衣衫,渗出令人触目的颜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将她扶起,只能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碧落听见熟悉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 她一直紧咬着牙关,原本莹润的唇瓣被咬出一轮清晰的血印。 看清了眼前的面目,强撑着笑了笑,气若游丝道:“夫人……” 钟希同一下子红了眼,回头看着高坐其上的陈夫人,一字一顿道:“请问夫人,我的侍女犯了什么错?” 陈夫人冷哼一声,满不在意道:“听说她以前是个风尘女子?你好心,你收留她,可是狗改不了吃*屎。勾引汉子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而且竟然到我府上发*浪来了。” 钟希同心里一震,问:“此话怎讲?” 陈夫人道:“都这么晚了,竟然跑到我弟弟房里,衣衫不整的,还要我说吗?” 碧落连忙分辨道:“不是我要去的,是舅老爷非要我……” “我弟弟能看上你?”陈夫人怒不可遏,骂道:“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流货色!” 钟希同不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打断道:“陈夫人,舅老爷可在?我们何不请他出来,听他怎么说。” 陈夫人一扭身:“赌牌去了,不在。” 钟希同一拂袖,不悦道:“既如此,便是没有证人了。陈夫人单凭自己的臆断就诬赖我侍女的清白,有失公允吧?” “哈哈哈,”陈夫人忽然大笑了几声,得意道:“当我这是公堂了?好歹我是这的女主人,说一是一,我说怎样就怎样。难道我连一个丫头的死活都决定不了了?” 钟希同握了握拳,强忍道:“夫人要执行家规我管不着,陈府的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碧落是我冷剑山庄的人,你便动不得!” “你!”陈夫人拍了拍条案,斥道:“别以为我那外甥宠你就把尾巴翘上天,今天我偏要动,你能怎样?” 钟希同看了看院门口聚集的众人,依稀瞧到杜衡白英几个,便高声道:“冷剑山庄的人都死了吗?” “在!”白英白芷领着几个丫头小厮立刻从人群中飞身出来,恭敬立到一旁。 钟希同看了看变了脸色的陈夫人,依旧高声道:“你们是哪里的人?” 众人齐道:“冷剑山庄。” 钟希同又问:“那以谁的号令为尊?” 众人应道:“庄主为尊,夫人为尊。” “好!”钟希同击了一掌,道:“你们与我相处多日,向来恭敬妥帖,回庄后各领五十两纹银。” 众人一愣,忙道:“谢夫人赏赐!” 钟希同又道:“我向来赏罚分明,对自然要奖,错也绝不姑息。今日,你们任由外人诋毁我庄名誉,伤我庄众,又该如何?” 众人连忙跪拜,齐声道:“属下愿领责罚!” 此时,杜衡率领庄卫已赶到。他本是来找行云,一见那般景象只当是陈夫人处理家务事,一时也未上前。待钟希同与陈夫人分辨之时,便知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双方唇枪舌战,大有水火不容的意思。便悄悄退出人群,召集余下庄卫,再做图谋。 他一到便赶上众人请罪,立刻从善如流,同众庄卫齐道:“属下失职,还请夫人责罚!”几十条汉子一跪,陈夫人早被那声势吓得跌坐在椅子上了。 钟希同心里高兴,人多便有了底,脸上依旧严肃道:“好!念你们是初犯,从轻发落,每人杖责一百,回庄后一并执行。” “谢夫人!”同样喊声震天。 钟希同使了个眼色,白英几个忙把碧落掺扶起来。 钟希同回头看了看陈夫人,正色道:“记住,我冷剑山庄的人可以认错,但绝不可以被冤枉。可以受罚,但不能受辱。” 众人道:“是。” “我们走。”说着大步离开了主院,朝大门走去。 众人立刻紧急调配,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抬人的抬人,牵马的牵马,不到半刻,齐齐聚在门前。 钟希同坐在马车里看着白英给碧落敷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叹了一声,道:“走吧!” “等等我!”行云飞奔着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嫂子,让我跟你一起走。” 钟希同皱了皱眉,轻斥道:“你也太任性了。我和你母亲有冲突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不必掺和进来。再说,你是她的骨肉,耍性子一走了之爹娘该多伤心呢!” 行云扒着车门想了想,哀求道:“反正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走,过几天再回来跟父亲请罪就是了。你就好心带上我吧?这样的家也是没什么可留的。”说着爬进了车,讨好的跟碧落说话。 钟希同放下帘子,“走吧!” 不久前众人刚浩浩荡荡欢欢喜喜的走亲戚,没多久就要凄凄凉凉伤身伤心的走了。钟希同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碍着行云在,只能假装劳累,闭目沉思着。 众人在客栈安顿好,钟希同便嘱咐杜衡找几个可靠的庄卫守在城门口,待冷易寒一回来便请他到客栈来。 杜衡说:“两位姑娘早就吩咐人去了,夫人放心,庄主绝不会怪你。” “那是自然,只不过……”钟希同踌躇道:“舅舅那边总是不太好。” 杜衡宽慰道:“夫人不必过于担忧,舅老爷也是个明白人,不过有的时候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想想还真是,钟希同不由笑了笑。当下也懒得操心,高级客栈,天字一号房,哪里都是舒舒服服的,可是比对着那戏子强。 她看开的很,干脆决定洗个热水澡,大睡一觉。其他的,醒了再说。吩咐人照顾碧落和行云,传话说自己今天乏了,明早再与他们说话。又叮嘱白英白芷,冷易寒回来一定要叫醒她。样样都寻思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了,便插好门,安安心心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有人砸门。 “难不成遇到抢匪了?”钟希同意识一清醒,人机灵一下做起来。 “谁?”她问道。 “夫人,快开门,陈府出事了!”外面惊慌的竟然是一向从容冷静的白英。 钟希同心里一沉,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似得。连忙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去开门。 白英叩开了门,艰难开口道:“陈府大火,听说人都在里面……” “什么?”钟希同不敢相信,自己前脚刚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看着白英欲言又止,警觉道:“冷易寒还没回来吧?” 白英声音里满是苦闷,闷声说:“守在城门口的庄卫说刚刚碰到济云少爷的随从,他说庄主和舅老爷济云少爷早就回了城里,不知道有没有在里面……” 白英说着红了眼圈,钟希同哪里还等得及。心里惶惶不安,一时想着他绝不会在里面,一时又害怕的发抖。脚步早就止不住的跑到马房,完全听不见众人的呼喊,策马狂奔而去。 一颗心似箭,远远地看到冲天的火光时却无意识的慢了下来。失神的从马上滑下来,顾不得查看伤痛,疯了似得的狂跑。 “夫人……”白英抓住要重进火场的钟希同,哄道:“不会的,庄主一定不会在里面的。” 钟希同不停地摇头,恳求道:“你让你去看看,白英,我求求你让我进去看一看,好不好?” “夫人……”白英流泪道:“让奴婢去,奴婢替您去看看。” 眼前火势越发凶猛,钟希同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推,竟把白英甩开了。 杜衡在这时候出现,山一样挡在发疯的女人们面前。“你们不可以进去。”他说。 钟希同推他不动,恨恨道:“我命令你,让开。” 那人执著道:“杜衡现在执行的是庄主的命令。他要我护您周全,哪怕杜衡只剩一口气,也绝不会让夫人陷入危险当中。” 钟希同苦笑。这样的时刻,她竟然无比厌恶那人的威严。任她如何哀求、怒骂、使计,杜衡像一道巍峨的城墙,拼尽全力也跨不过去。 冷易寒,你快点出现。你看,你不在,很快就有人敢欺负我了…… 冷易寒,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你说,我还没学会对你好,连‘我爱你’三个字都没讲过呢。你怎么能忽然跑掉了呢? 冷易寒,你回来,我们可以讲很多条件。我以后不会再抱别的男人了,只要你就好…… 冷易寒,我不会再胡乱发脾气了,不会再让你流血,不会让你难过,不会让你孤单。当你需要的时候,我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你身边。当你腻了的时候,我就远远的躲开,不会让你觉得麻烦…… 冷易寒,如果你不打招呼就离开我,就太懦弱了。你至少应该走到我面前,抽我一个耳光,然后斩钉截铁的说:“受够了。” 对,一定要这样。我伤害你那么多次,请你至少……报复我一下。 对着炙烤的火舌,钟希同觉得每一颗眼泪都热的灼人。灼得她五内如焚,对着焦黑的雕梁画栋,一遍遍的呼喊:冷易寒……冷易寒……冷易寒…… ☆、第56章 君若孤身赴黄泉 妾心定再无生念 火焰照亮了夜空,哔哔剥剥,像情人的心一片片碎裂的声音。 有那么一刻,钟希同觉得自己绝望了。她甚至忽然惊慌的记不起冷易寒的样子。刚刚才得到的温暖,才片刻,就要失去了吗? 燃烧过度的木梁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塌。漫天飞舞的灰烬让周遭充满了消颓。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在场人多半在刀口上过活,知晓那是尸体被烧焦的味道。 钟希同也知道。在结发林,她亲眼见过尸骨焦黑的景象。 “冷易寒……”钟希同终于知道什么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好像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僵立着,怔怔的盯着眼前的火龙,直到眼睛模糊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模糊的轮廓里忽然出现一抹白。众人惊呼中,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来人。 他的白衣上满是脏污,发红的眼眸里混着莫名的情绪。他神色依旧清冷,在滚滚浓烟的火场里一步步踱出来。好像刚才,不过是在里面散步。 钟希同几乎不敢眨眼睛,生怕下一刻发现这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像往常一样,为她挡掉所有粗鲁的风霜,隔绝这世上所有的丑恶,她才敢笃定的相信,他还没有死,爱没有失去。 钟希同紧紧的拥住他,把脸埋在那人结实的胸膛里。众人只能看到因为抽泣而剧烈抖动的肩膀。 “别这样。”冷易寒轻轻拍着她的肩,想要推开。 钟希同不许,执拗的收紧了手臂,呼吸间除了那人熟悉的气息满是呛人的烟味。 冷易寒心中满满,沉声道:“别怕。”转而看向众人,庄众们无声的跪迎他的归来。 聚集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着有,想下场救火的亦有。只是火借风势,无人能够靠近。如果不是冷易寒,绝不会毫发无损的出来。 冷易寒回首看了看面目全非的陈府,看了看疾驰奔来的陈济云,不由得要为难如何开口。 他素来有一说一,倦怠粉饰,不屑遮掩,此刻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表弟了。 陈济云原本与他们一同潜回城里。一进城,便与他们分手,往别处去了。直到事成归来,看到火光冲天,便拼命的往回赶。看到冷易寒心里便有了底:表哥在,怎会有恙? “其他人呢?”他有些急躁。 冷易寒琢磨着措辞,没有很快回答。 钟希同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测,只能先道:“说来话长,行云跟我们去了客栈。我们……也是刚过来。” 陈济云没有放过她眼里的那一抹同情的神色,心里一空,追问道:“我爹呢?” 钟希同待要开口,济云忽道:“表哥你说。” 冷易寒叹了一声,说:“济云,你要节哀。” 陈济云几乎是一下子发起疯来,不顾一切的往火场里冲。杜衡挡了挡,被用力的击了一掌。杜衡退了几步,这是他没能意料到的伤害。 岂止是他,谁能料到,一向温和有礼的济云公子会突然发起狂来? 几个庄卫连忙上前,冷易寒皱着眉头冷眼瞧着。知道他们忌惮济云的身份,都不敢真动手。 济云这些年走南闯北,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仅是因为他是东来镖局的少东家,功夫都是稳扎稳打练出来的。庄卫只攻不守,当然拦不住一个拼了命的人。 冷易寒适时出手,他用上了力道,命令着:“冷静。” “我怎么冷静?”济云动弹不得,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冷易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济云那样的眼神,心里自责更深。他道:“我们后来也分开了,我再见到舅舅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济云不再说话,他知道冷易寒的为人,看起来虽然凉薄了些,与陈家却从无嫌隙。他无声的跪下,垂着头,沮丧的面对这人生的又一大变故。 众人静静的站着,各自悲怆难忍,各自想着让自己撕心裂肺的人。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火终于熄了。大家哀悼了一夜,好像把所有情绪都释放完了。默默地进去查看,虽然明知道无人生还。 钟希同还没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地步,当看到一块块焦状尸体的时候,她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有什么在那翻江倒海,她的脸立刻变成了惨白。钟希同自己知道,不是恶心,而是恐惧。 冷易寒捂着她的眼睛,将她带出来。杜衡敲晕了陈济云扛回客栈,出于对那一掌的报复,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马车里,刚刚经过生死离别的夫妻丝毫没有睡意。 钟希同静静的靠在冷易寒怀里,还有些后怕,低语道:“吓死我了,以为你在里面没办法出来。当时特别恨自己,如果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我不会走的,至少在里面陪着你也好。” 冷易寒怔了一下,吻了吻她的额头,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脸上是无比满足的微笑。他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原来,凶手先把所有人杀了,之后放了一把即使有漏网之鱼也无法逃脱的大火。所以,没有人听到呼救声。冷易寒是看到大火才冲进去的。然后,看到许多烧焦的和未烧焦的尸体。 “那怎么现在才出来啊?”钟希同问。 冷易寒笑笑,道:“我还以为你在里面,所以就一间房一间房的找。看到可以辨认的尸体,就会觉得开心一点。因为那不是你,你还活着;看到烧成一块的,就会难过一点。很怕那是你,你死了我怎么办呢?可是又怕那不是你,假如你死了,我竟然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我一定会发疯。” “对不起……”钟希同心疼的流眼泪,胡乱的擦拭着,歉疚着。 冷易寒又道:“幸好你不在里面。你知道吗?我把所有没办法辨认的尸体找出来,放到一间屋子里。我想,至少有一个是你。就算我们到了下面你也不会不理我,阎王爷不会把我们分开,至少我们是死在一间屋子里的……” “你怎么那么傻啊?”钟希同哭着责怪道,“他们不让我进去,我也好害怕你一个人在里面,对不起……” “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冷易寒笑着安慰着哭的乱七八糟的小妻子,努力的想要逗她笑:“其实我早就可以死,有很多种方法。但是我不得不想想你,让自己开心一下。万一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亏大了?” 钟希同笑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粉拳,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悲观啊?干嘛不想想我在外面,你死了我怎么办?” 冷易寒叹了一声,道:“因为我不知道你想不想我出来啊!就算你在外面,如果没有要找我呢?” 钟希同一愣,眼前的人平静的语调里,有那么深沉的苦涩。 爱一个人到什么程度,在其中的人是有感觉的。哪怕有一丝勉强与无奈,也骗不过一颗敏感的心。 他的周身毛孔都是张开的,用全部的心力,感受着爱人一丝一毫的变化。 冷易寒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继而道:“但是我一直相信,我的小同儿不会那么绝情。我竖起耳朵听着,心想,如果你在外面,哪怕你只是不小心说了一声我的名字,我都一定要冲出去。结果,”他吻了吻钟希同的唇角,得意道:“我真的听到你的声音,很大声的叫我的名字。” 钟希同又感动又气,认真道:“以后不要随随便便认为我死了。如果我要死,我一定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不然就请你珍惜一下自己的命,好好活着。” “是,”冷易寒笑道:“为夫受教。” 钟希同轻叹了一声,乖巧的伏在那人怀里,听着雄壮有力的心跳,在心里默默的对这颗心脏说:对不起,我爱你。 也许我没有你那么爱我,没有你那么会爱,但是我是爱你的。因为想到以为失去你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一个人活在世上太痛苦了。 马车里两个人互相温柔的倾诉着内心,珍惜误以为已经失去的彼此,怀念刚刚逝去的亲人。 “停车。”是济云的声音。 二人连忙掀开帘子,一看正到了客栈门口。一大清早,门还没开。 济云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眼睛红的吓人,像是刚刚哭过。 “济云,”冷易寒正色道:“对不起。” 济云摆摆手,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疯话,你不要当真。我知道,如果你可以,你一定能救,也一定会救。只是……唉!” 他叹了一声,又道:“你是唯一进过火场的,等下我要知道你看到的所有事情,我陈济云发誓,我一定为陈家报仇。” 虽然他语调不重,但是从他的神情里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决心。 钟希同莫名打了个寒颤,道:“仇自然要报,但要先把眼下的事解决。丧事如何办?怎么安抚那些受害的家眷?镖局事务怎么解决?还有,也是最紧迫最重要的。你怎么跟行云说?” 济云作了个揖,惭愧道:“表嫂想的在理,我头次经历这样的事,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这几天还要你们多多帮忙。” 冷易寒忙道:“一家人,不用说这些。” 济云又道:“行云的事,我正要跟你们说,他还太小,一时不想让他承受这些,可不可以先派人送他到冷剑山庄去?待我报了仇,再接他回来?……” 话未说完,忽听人道:“不用了。” ☆、第57章 突经变故早当家 恩怨情仇心中挂 榆木漆门吱嘎一声开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陈行云一身丧服,面色沉静道:“我意,将所有尸骸先请到祠堂。不论他是不是姓陈,既为陈家魂,咱们便给他一个名分。再请法师道士超度亡魂,愿他们早登极乐; 在陈府做工家奴,此次殉难者,一律抚恤白银一百。另,准其在祠堂守灵,出殡时可随行至祖坟; 如今,既然烧的面目不辨,我们也不必硬要认出谁是谁来。不如修大墓,合葬。爹爹娘亲,还有姐姐,若是真有九泉,他们也能有人伺候。而且,也免得那些家眷寒心; 关于镖局事务,我已想了几条。一即刻便在大门挂出牌匾,暂停接镖;二已经接了的镖,便是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也要保质保量送到。爹爹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总不能他一走,就砸了招牌。大仇得报之日,便是东来镖局重开之时; 至于我,表哥表嫂,哥哥,请你们不要担心。行云长大了,我是陈家次子,有能力担这份责任,请你们放心。” 众人一时呆住了,还是碧落先从里面出来打破沉寂。 她一身素衣,面容有些憔悴,眼睛红肿着,看着众人深深的施了一礼,哽咽道:“回来就好,我们都盼着一夜了,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我叫小二准备一些热粥,大家多少吃一点,然后才好办事情。” 众人没有反对,下马卸鞍,各自忙去了。钟希同看着默然不语的行云,震撼又心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他节哀。 陈行云点点头,只说:“表嫂你不用担心,我没事。”他动了动嘴角,对还僵立在门口的济云道:“哥,进来吧。先吃点东西,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碧落也道:“行云少爷也一晚上没睡,我们商量许久,觉得还是不要去给你们添乱的好。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济云少爷,请节哀。” 几个小丫头轻手轻脚的摆碗筷,大家都是勉强吃一点,就匆匆准备丧礼了。众人虽然各有想法,但说到底,这是陈家的事。做主的还得是济云和行云。 济云道:“弟弟的主意就很好,就按他的意思办吧。” 众人无异议,行云也不推辞,立刻操办起来。众人看他分派事物,既不装懂拿大,也不推搪畏缩,接人待物很有家主的样子。 钟希同想:也许他从前帮他哥哥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家中利害关系。那些看似无意的关心和问候,绝不是随意为之。他继承了陈四海的宽和正直,继承了陈夫人的谋略手段,足以担起大任。 出殡那天,整个洛阳城缟素遍地,处处是哀戚之声。丧礼一完,行云济云便要告别众人,执意要把手里的镖送完。 出事那晚有两个镖师没有回陈府,留在镖局值班,幸免于难。这次自然跟着旧主,一同辗转送镖。 钟希同本要派一些人跟着,冷易寒却道:“他们兄弟要为陈家挣个脸面,咱们还是不要小瞧他们。” 钟希同细寻思了一番,又有了主意,想想派人去叫碧落。 陈济云正在打点行装,钟希同便笑着推门进来,道:“我就猜你在忙这个,这些事嘛,总还是要女人做的。” 她不等济云回话,便把碧落推到面前,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忙活吧。”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碧落上前将散乱的衣衫取出来,一件件整体叠好,再板板正正的放进去。 济云愣了一会,才道:“表嫂费心了,你帮我谢谢她。其实家都没了,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少爷,不用人伺候的。” 碧落依旧专心致志的整理着,自顾自道:“这两天迎来送往的,到处跑,你瞧你这衣服都坏了。”说着便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用细密的针脚缝补起来。 济云叹了一声,道:“你不用这样,你……” “你知道那天我们为什么到客栈来吗?”碧落打断他话,忽然问道。 济云道:“我问过表嫂,她说和母亲有些不用意见,两人争论了几句,她便带着山庄的人和行云走了。她还自责说不应该走,但是我知道陈家的防卫,他们连挣扎都没有,就被人一剑封喉。倘若大家都在,只怕祠堂里又要多立几十个牌位。” 碧落道:“话虽这么说,但我们总是过意不去。其实,当天我们离开是因为……” 她正视着济云,道:“因为白舅老爷想要我去伺候他,我当然不肯,就大声呼救。结果把陈夫人引来了。她一口认定是我勾引白舅老爷,便对我执行家规。夫人看不过,她是为了替我出气才和陈夫人吵架的。我们那天负气离开,说到底都是我的责任。” 济云皱了皱眉头,道:“我也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何况是白舅和二娘冤枉你,我带他们向你道歉。” 碧落露出一丝苦笑,道:“我不是要听你的道歉,这些年我没少被人冤枉,还在乎多一次少一次吗?” 济云也觉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合适,低着头没有反驳。 碧落又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并不希望你冤枉了夫人;二是请求你不要把我推开。我受过很多苦,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人,请你不要剥夺我这唯一的幸福感。” “碧落……”陈济云难过道:“我已经不是数日前的陈济云了。以前的那个人无欲无求,一心想和你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是,现在的陈济云背负着血海深仇,还有一个烂摊子要收拾,有一个弟弟要照顾,有一个‘孝’字要守。我怎么能去谈儿女私情,白白辜负一个女儿家的青春呢?” 碧落不急不缓的咬断了丝线,把针线包一起放进包袱里。起身道:“你既然这样说,碧落也不能勉强。因为你跟那些人一样,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好女人。” 济云急了,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要是和他们一样蠢,让我也死了,和我父亲葬一块去。” 两人都气乎乎的,背对着站着。 过了一会,碧落问道:“如果你当我是好女人,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你有仇,我跟你一起报。有弟弟,我和你一起照顾。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你守孝,我就和你一起守。难道我连三年都等不了吗?” 济云转过身,动容道:“我当然知道你能等,但是我怎么忍心让你等?” 碧落低声道:“要是我愿意呢……” 济云道:“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说不定我们要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碧落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不知道吗?我最擅长过这种日子了,从前不是天天都这样吗?你不知道我多厉害,我正好让你瞧瞧。” 济云再也不能阻止自己去拥抱她,两个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好好地说几句贴心的话。 傍晚的时候,钟希同见碧落独自在房里纳鞋底,虽然是极琐碎熬人的活计,她却做得津津有味,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钟希同一瞧立刻乐了,双手一合击了一掌,道:“好好好,姐姐给妹妹贺喜。” 碧落一扭身,嗔道:“说这么大声干什么,人家羞不羞啊?” 钟希同笑了笑,不逗她了。便急着问道:“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不是明早就走吗?” 碧落忸怩了下,低声道:“他说他押着镖带着我不方便,还是让我先跟着姐姐,等他忙完了,就来接我。” 钟希同想想,觉得兄弟两个人加两个镖师独自押镖,确实有些自顾不暇。要是再照顾一个女人,的确就是负担了。便劝道:“他心疼你,你可得领情。有我和你姐夫在,还怕他跑了吗?” 碧落扑哧一笑,“量他也不敢。” 第二天清早济云等人就出镖了,众人送到城门口,各自道了声:“保重!” 陈济云行了一段,打开临走时碧落悄悄塞给他的锦囊。上面绣着一朵祥云和一只碧色新荷,他用手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心中万般感慨。 打开丝带一看,里面是一个纸条,上面是碧落清秀的小字: 忘了告诉你,姐姐说:“心怀仇恨的人不会快乐”。你不要伤心了。仇,迟早会报。祝安心送镖,等你。 陈济云细细的读了两遍,将字条装回去,妥帖的放好。 兄弟二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曾一天道:“真想跟他们去,济云公子好歹对我有救命之恩。” 钟希同道:“他不让你去,有他的道理。你现在是我哥哥,你非要去伺候他,他也不舒服。而且,就像易寒说的,他们兄弟要自己保住陈家的名声,我们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想要跟着的,都只会让他们觉得咱们太小瞧人了。何况,济云不也是常押镖?江湖经验总还是有的。” 曾一天和碧落默默听着,没有答话。钟希同看着冷易寒也不说话,便问道:“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冷易寒沉思一番,道:“舅舅死的时候,手里紧紧的攥着几根猩红色的丝线,上面有一种腐臭味。” 钟希同心里一惊:“腐臭味?” ☆、第58章 山高水长人娇俏 正是大展宏图时 冷易寒道:“这种味道只有在常年练毒的人身上才会有。据说北冥苍岭有一个门派,叫腐尸门。他们的毒液能够腐蚀尸体,但这种毒液很难炼制,而且要用活人人血做引。他们常年携带毒液,身上就会有这种味道。” “可是……”曾一天言道:“陈老爷一向正派,并不曾和腐尸门有什么关联,连过节都没有,仇恨就更谈不上了。” 钟希同连忙摇头,惊道:“能够腐蚀人的尸体,这种手法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就见过。” 她心里虽然咬不准,还是一五一十的把摘星楼之遇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然后直言道:“难道他们发现了我和行云的行踪,追到陈府?” 杜衡摇头,“夫人放心,我确定咱们走的时候没有被跟踪。” 冷易寒想了想,也觉事到如今,不必隐瞒,便道:“其实舅舅这次找我来,就是为了青城派的事。许掌门跟舅舅早年有约在先,有难必助。所以他三月前便写信说他有个徒儿心怀不轨,并有强大势力相助,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请舅舅帮忙,除去这人。” 钟希同道:“依我看,未必是要除去叛徒。情势有可能更严重,所以许前辈带了剑谱和掌门令牌前来,更多的是想要托孤。” 冷易寒点点头,道:“他与舅舅相识多年,知道我和陈府的关系,一早算准了我会插手。只是我们都没料到的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舅舅连发了两封信请求告知底细,都未收到回信。最后一次便是出事的前两天收到一封短信,只说情况凶险,请舅舅出城相迎。” 钟希同默默伤感,叹道:“我想他们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只好提前进城。没遇到你却遇到我,不幸把命都丢了。” 众人都劝道:“这是阴差阳错的事情,怪不得谁。” 大家哀悼了一番,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碧落心思转了几转,忍不住对钟希同道:“那些人那么凶恶,会不会再去找济云公子麻烦啊?” 钟希同心里也正寻思着,道:“陈家是被青城派连累,他们没必要非找他们麻烦。”嘴上虽然如此说,心里到底放心不下。晚上便和冷易寒温言说了碧落的顾虑。 冷易寒刚沐浴完,蚕丝被褥覆身,温香软玉在怀,心里舒坦,便细细言道:“他们手上的三趟镖都是官家的,前两趟相近,两天便能抵达。我想凶徒志不在陈家,未必要冒着得罪官家的险即刻便去找他们麻烦。第三趟镖是长安,我已让杜衡白英准备好,明日咱们便起身在长安相迎。他们有事咱们便相助,若无事,只说是为你寻找亲朋,也不至于让他们多想。” 钟希同忍不住扑哧一笑,长长的叹了一声。 冷易寒皱眉,“怎么了?” 钟希同道:“小女子还以为大爷您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没想到原来您都想好万全之策了,嗯……我有一点惊喜的感觉。”她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灿烂无比。 冷易寒黑了黑脸,把人圈好了,顺手掖了掖背角。不悦道:“我哪里有漠不关心?小妮子就知道冤枉我。” 钟希同知道他没有真生气,亲昵蹭了蹭他下巴上的胡茬,嘻嘻哈哈的笑着睡着了。 冷易寒看着月入中天,白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的射进来。轻轻吻了吻怀里的人,见她嘴角带着笑意,好似沉醉在一个香甜的美梦里。冷易寒不禁想:是关于我的梦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不禁抚了抚额。为自己这般幼稚的心思腼腆起来。可是,说实话,从和钟希同认识到现在,不管发生什么让人焦头烂额的事,他始终的快乐而满足的。 余生原本是早就不抱希冀的事情,因为有了这一人,再长的岁月都显得不够了。 拥着怀里酣睡的小人儿,冷易寒不觉莞尔。合上眼眸,也坠入到美好的梦境中去。 一夜无话。且说第二日清早,众人吃过早饭,便启程赶往长安。女眷们都在马车里闲聊,曾一天马术不好,立刻充当了‘妇女之友’,(也就是传说中的男闺蜜)坐在车夫旁边,掀开帘子和大家热聊。 女孩们一开始还拘谨的很,后来看钟希同和曾一天相谈甚欢,也就渐渐加入进来。 这些日子大家办丧事,出殡,入坟,几乎所有人都被黑色笼罩着。今日天气不错,众人顺便说说笑笑,扫一扫心头的雾霾。 曾一天见人多,不好聊些找人、回家的大事,只好一会一个笑话,一会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闲扯。 他问:“一只大雁,从洛阳飞到长安用了一个时辰,从长安又飞到洛阳用了两个半时辰,为什么呢?” 白英道:“这个曾公子可难不住我们,定是它飞的路线不同了?” 曾一天摇头。 白芷道:“那是不是它飞的慢了?” 曾一天也摇头。 钟希同知道答案,却不说破,存心要大家开心,便推碧落快说。碧落想了想,认真道:“是不是因为它饿了飞不动?” 一句话说的一车人都笑了,几个小丫头道:“碧小姐想的真好,奴婢怎么猜不到啊!” 钟希同也笑,道:“它未必是饿了,说不定是故意飞慢点要看看下面的风景呢!” 曾一天看大家猜不出来,倒是也挺高兴,干脆公布答案出来,好说下一个。他道:“因为啊,这只大雁中间休息了一个半时辰。” 此话一出,大家先是笑。然后都不依了,几个小丫头年纪小,见他又何气,都道:“那碧小姐说的也对呢。”另有附和道:“夫人说的也对。” 钟希同连忙摆手:“我说的可不如妹妹好,饿了飞不动了,很有创意呢!” 碧落红着脸,直呵她的痒,道:“姐姐就知道取笑我。” 自从碧落受伤后,钟希同便执意要以姐妹相称,不想避讳别人这层关系。众人一开始诧异着,还怕是碧落一下飞升主子,恃宠生娇,暗里也冷眼瞧着。后来,见她还如往常一样,谦和有礼,跟丫头们也有说有笑的。大家也就放松下来,一团和气了。今天同乘一辆马车,气氛融洽的很。 曾一天掌握着节奏,又提问道:“有一个人,大家非常崇拜他,但是又特别怕见到他,请问这个人是谁?” 他话一说,大家都默不作声,尴尬的掩饰着什么。 曾一天不解,道:“我这题出的可难,难道你们一下便猜着了?” 还是钟希同钟希同先反应过来,笑道:“她们不是猜着了,是想歪了。这谜底是玉皇大帝,她们想的啊准是阎王爷!” 曾一天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钟希同笑道:“因为啊,我们家也有一位阎王。”说着拿眼睛觑了觑在前面骑马的冷易寒,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说破,众人也忍不住,跟着放肆了下到处是欢笑的声音。 冷易寒在马上听到笑声,便回头看了看。见曾一天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不知在马车里说什么悄悄话,立刻皱起眉来。 曾一天抽回身正对上他暗黑的脸,连忙唤了钟希同道:“快快快!警报,你家那个醋缸意图谋杀!” 钟希同听着笑吟吟的出来,对着冷易寒做了个鬼脸,然后大方的送了一个飞吻过去。 冷易寒一愣,连忙看了众人一眼。 这些天天跟着冷易寒的人对自己的主子了解的不是一点半点,一惊之下也愣了愣,然后连忙看地的看地、看天的看天。心里默默哀求道:“夫人啊,我们主子脸小,你能不这么为难他吗?” 冷易寒从不在众人面前跟她亲昵。一方面自然是个性使然,对于这种比较‘亲热’的行为,冷易寒认为还是要隐秘的。何况,他也不希望钟希同的娇俏被别人看了去。 另一方面,在一众家仆和外人面前总要有个庄主的样子。 但是钟希同有自己的小本本儿,明明看准了他这一点,偏要看他难为情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冷易寒默默吞咽了一下,纵马甩开了众人。她拍拍手,对曾一天道:“看,我帮你解决危机了吧?” “好像并没有。”曾一天心里暗暗摇头。 山青水长,大家说说笑笑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赶路的人多了起来,钟希同挥手叫杜衡过来询问。 杜衡道:“大部分都是去长安赶考的考生,不过也有些江湖人士,不知道有什么名堂。庄主已经吩咐我们加强戒备,夫人请放心。” 钟希同“哦”了一声,笑道:“这么说咱们也算赶上了件盛事。”回头瞥了一眼曾一天,两个人兴奋的眼神里都揉进了一丝感慨。 想想自己在现代参加的高考,都要源于今日的科考了。命运轮回,阴差阳错,竟然绕到源头来了。 二人各自沉思了一会,曾一天忽然问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参加科考?” 杜衡想了想,精辟的答道:“读书人” 曾一天轻叹一声,笑道:“杜兄说得好,读书人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语调诚挚,不似往日插科打诨那般。钟希同瞧了一眼,不安道:“你想怎样?” 曾一天笑着回了三个字:“去科考。” ☆、第59章 家主善良无难事 襁褓婴孩有异稟 钟希同虽然认识曾一天才两年,但两人都是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内力很用力的人。彼此相近,自然彼此理解。 虽然从马车下来,曾一天没有再提科考的事,但是钟希同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没人提,此话暂时搁下。 众人行了大半日,都有些乏了。前面探子回说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现在是人满为患,不能再进人了。 这些琐碎的事都是白英和杜衡操心着,一听如此说,便商量了下。心想庄卫们怎么都好说,他们是刀尖上爬过来的。受过的辛苦常人难以知晓,夜宿山野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冷易寒和钟希同是主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呢? 两人为难了一阵,趁着大家打猎烧烤野餐的工夫,悄悄派人出去看看最近有什么出售的宅子,这次出门带的银票足够,买下来一座便省了事了。 不一会,那两个小厮回来。回禀道:“英姐姐,整个镇上都问了,人家没有卖宅子的,只有一户要卖茅屋,我们去看了,破的也跟没有一样。咱还是不用动这个心思了。” 白英咬了咬唇,道:“那这下真要主子们和咱们一起睡在这荒郊野外吗?” 另一个小厮眼珠子转了转,忽道:“也未必。” 白英扫了他一眼,知道他平常是个机灵,便道:“有什么屁快放,别像个姑娘似的。” 那小厮笑道:“我们打听到这镇上有个姓单的大善人,他家宅子大得很。现在好多屋子没人住,正免费让那些没钱住店或者没地住店的考生去呢!” 白英一听,立刻露出了笑意。 那小厮忙道:“英姐姐先别高兴,人家只说要招待考生,可不包括咱们呐!” 白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多给他些银钱就是了。咱们不要他白做这个大善人,便是他不愿收钱,这点人情,冷剑山庄也是还的起的。”她又反复想了想,便把情况禀报给大家,打算亲自上门去商谈。 冷易寒允了,拨了两个庄卫随她前去。钟希同叮嘱道:“人家既然是有名的善人,说不定把金银看的很俗气。你言语间谨慎些,莫得罪了他。” 白英答:“是。”便飞身上马,往镇上去了。 众人对着青山绿水大嚼着野味,心情万分舒畅。钟希同啃着鸡腿,满足道:“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吟一首诗啊!” 冷易寒帮她扯下两只鸡翅膀来,认认真真道:“好。” 曾一天一听狂笑不止,道:“你知道什么叫班门弄斧吗?你不知道这个唐……这个地方三岁小孩都会作诗吗?你还献什么丑,老老实实吃你的吧。” 冷易寒道:“吟诗作画,本来就是抒发心绪,开心就好,没什么献丑不献丑的。” 钟希同一听,得意的跟什么似的,忙不屑道:“你看,连‘这的人’都这么说了,你一个外来的挑我什么?再说,我说的是‘吟诗’又不是‘作诗’,咱们不是有那么多老乡呢吗?你紧张个什么呀!” 曾一天一愣,问:“哪个老乡?” 钟希同面不改色道:“就东坡啊,纳兰啊,清照啊,多着呢!” 曾一天一口唾液没咽明白,生生把自己呛着了。 钟希同笑的那叫一个灿烂,不知不觉,有些怀念在现代的时光了。原本乡愁一发不可收,幸好既不是明月夜,也没有折柳笛,这种情绪很容易被打断。 白英一回来,大家都关心到住处上,也就无心想别的了。 “怎样?人家肯吗?”钟希同急急问道。 白英施了一礼,微笑道:“夫人放心,已经妥了。那户人家家主是个老伯伯,说自己只行穷苦人的善,原本是不肯的。后来,我一说是冷剑山庄的,他便立刻肯了。请咱们这就过去呢!” 钟希同略略诧异,虽然冷剑山庄名头不小,但也算不上什么好名头,冷易寒向来就没想过做善人,人家一听应该巴不得躲得远远地。今日遇到这般情况,又是为何呢? 怀着各种猜疑众人来到那大宅门前,朱门石狮,典型的大户人家。门口的灯笼上都写着一个‘单’字。 钟希同调笑道:“你看这人的命,生下来就姓单,最后只好做个善人喽!” 冷易寒微微一笑,从未厌烦她时不时的冷幽默。 众人刚刚下马立定,大门便轰然开了。门里出来两个小童,后面跟着一个老者,两个丫头搀扶着,吃力的迎上前来,口中呼道:“众位驾临此地,寒舍已然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请……”他说的急了,忽然咳了起来。 钟希同连忙回礼道:“多谢老伯通融,我们也是不得已,叨扰了。” 那老头听了钟希同的话,仔细端详了下相貌,颇为激动道:“小恩公,还记得老朽吗?” 钟希同愣了愣,审视着眼前的老人,忽然惊诧了一声“呀——您是……单老伯?” “呦,”那老头立刻眉开眼笑,道:“难得小恩公记得,单家能后继有人全是恩公的功劳,老朽正日日为您祝祷,正愁不如如何报答您的恩情,您便来了。” 冷易寒听的直皱眉,曾一天也蹙着眉头想:“钟希同什么口味这么重了?” 钟希同遇上众人不解的眼神,连忙解释道:“大家还记得前一段时在庄里诊治的老伯吗?就是这位单老伯啊!你那小孙子呢?他还好吗?” 单老爷道:“多谢小恩公关心,全仰仗那几服药救命。如今这孩子如今已经生龙活虎了。” 钟希同笑笑,指了指冷易寒道:“千万不要谢我,我只是个跑腿的。这全是冷庄主的功劳,您要谢便谢他吧!” 单老爷看着眼前的冷峻身影,不敢大意,拱手道:“多谢冷面圣君救我孙儿性命。老朽叩谢!”说着便要跪下,身后仆人丫鬟比他动作还快。 看着跪了一片的人,有种回到山庄的感觉。冷易寒面无波兰,依旧低道:“无妨。” 众人被迎进了大宅,住进了刚刚准备好的客房。清新雅致,看来主人的确花了心思。 这般精心对待,钟希同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原本帮人家也不是为了回报,早知道这是报恩的意思,倒不如不来了。” 这边刚刚收拾停当,单老爷便差人传话,说晚上和小少爷一起为各位接风,在清凉亭摆下酒席,请几位贵客勿要推辞。 钟希同等人睡了一个午后觉,便沐浴更衣,赴宴去了。 一入席,单家的小孙儿一下子就成了焦点。那孩子养的肥肥壮壮的,甚是可爱。单老爷看着孙儿也是满脸堆笑,跟众人絮叨着孩子的琐事。夸口说着孩子有灵性,才年刚满两岁,话还不会说就会认人。 众人哪里相信,都呵呵一笑。 单老伯急了,道:“老夫从不骗人,不信我给你们问问看。”说着把孙儿抱到怀里,问道:“乖孙儿,这席上有没有你的恩人呐?” 那小孩摇头晃脑的看了看,还真就点了一下头。 众人笑道:“这孩子果真厉害,连恩人都识得。” 单老伯又道:“各位别当他是蒙的,不信我再给你问问。”说着又低头对怀里的孙儿道:“哪个是咱们的恩人,你指指。” 那小孩挣扎着站起来,小拳头打开,伸出一个食指来,绕过离自己最近的冷易寒,停在了钟希同的位置。 “哎呦!”众人情不自禁的鼓了鼓掌,惊呼道:“这孩子还真是神了!” 钟希同也笑着鼓掌,见那孩子冲自己咧嘴笑了笑,简直母爱泛滥了,商量着:“我能抱抱他吗?” “当然当然。”单老伯一叠声答应着,让奶妈把孩子交到钟希同手里。 钟希同小心翼翼的托着怀里小小的身体,轻声哄着。那孩子爱笑,又活泼,只是面色有些青白,记得杜仲说过,这算后遗症吧。 钟希同刚要问问冷易寒能否医治,一抬头便对上那人炯炯的目光。不觉一笑,低声问道:“想什么呢?” 冷易寒轻声道:“我想,日后我们的孩儿也定会这班乖巧可爱。” 钟希同怔了一怔,道:“那是自然。” 冷易寒邪魅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单老伯忽道:“我这府里有几个歌姬,舞姿歌艺都还过得去。听闻小恩公来到府上,想献献丑,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他说的是‘几位’,但曾一天和碧落都是借了钟希同的光,也不发表什么意见。钟希同呢,虽说是贵客,一直和气的很,本来摆席设宴,有歌舞助兴是很正常的,想她也不会反对。可是,一想到她身边那位冷面阎王,立刻觉得还是有询问的必要了。 钟希同逗着孩子笑的正开心,到怕歌舞把孩子吵到,但人家一番心意也不好拒绝。便道:“既然准备了,当然要看看。我于歌舞是一窍不通的,只会看不会欣赏,希望不辜负您的心意。” “哪里哪里。”单老爷一边谦和的答话,一边叫人把孩子抱下去。几个歌姬早就准备好了,丝竹声一起,便翩翩起舞。 众人满饮了一杯,酒香清冽,歌舞也迷人,晚风轻拂,不禁都有些熏熏然。 单老爷多饮了几杯,话匣子便打开了。问道:“小恩公……觉得我那孙儿如何?” ☆、第60章 单家老宅得义子 酒席之上遇故人 钟希同诚恳道:“孩子还小,看不出什么。但是他很有灵性,只要您好好教他,日后定是个栋梁之才。” 单老伯叹了一声,道:“我原本也不求他封王拜相,只要不作奸作恶,平庸些也不管了。只是这孩子不似常人,老朽已是暮年,便是多挣扎些日子,也顾不了他几年。” 钟希同听着他的弦外之音,看了看他花白的头发,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单老伯又道:“这孩子也是可怜,我那儿媳妇生他的时候难产,看了孩子一眼便去了。犬子虽然不材,也是个痴情的,没几日也随夫人去了。这两个倒去做一对快活夫妻,留我们爷俩儿在这世上遭罪……” 说着已然老泪纵横,几个人一时都有些愣住,不知如何劝解。 钟希同款款劝道:“老伯,您还有心有力,一定能看着他长大的。再说这孩子既然天赋异禀,自然有上天眷顾,您不必过于担忧。” 单老伯一抹老泪,道:“小恩公说得对,上次去府上时还以为这孩子性命难保,可不就遇上您了吗?可见果真有上天眷顾,您就是我这乖孙儿的贵人呐!”单老伯笑皱了满脸的皱眉,一口咬定道。 嘎嘎嘎……画风转的太快,钟希同觉得有点被算计的感觉呢! 单老伯又道:“这孩子跟您缘分不浅,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小恩公不要拒绝。” 钟希同心里直打鼓,暗自祈祷着:千万别是我猜的那样啊! 刚想完,便听他开口道:“我想请小恩公认个干亲,把我这孙儿认去做义子,不知恩公意下如何?” 钟希同暗道了一声:中! 侧过头瞥了瞥依然淡定的冷易寒,心道:“你都快有干儿子了,你难道不想拒绝一下吗?” 钟希同不觉学着那人平日爱皱着眉头想问题的样子,蹙起了青眉,琢磨着自己目前复杂的状况,艰难开口道:“单老伯,不是我不愿意照顾这孩子,实在是有些苦衷我不得不拒绝您。而且我这个人也是个不靠谱的,您能信任我是我的荣幸,可是我一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二也不会孩子,怎么敢担此大任呢?” 单老伯忙道:“这也不需要什么经验,虽然我老了,但还能坚持个十年八年,有我在,我照顾着。我就怕我不在了,又有谁能好心照顾他,不让他被人欺负了呢……”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 钟希同咧了咧嘴,心想:您这不难为我吗?穿越我会,带孩子还真是做不到啊!万一哪天突然穿回去了,这孩子不就变成孤儿了吗?想到这,她为难的瞥了一直缄默不语的冷易寒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钟希同看着冷易寒,温顺开口道:“其实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也做不了主。相公,此事你怎么看?” 钟希同心里知道冷易寒爱清净,有她这么一个小蜜蜂,整天嗡嗡嗡的围着他,估计已经够他受的了。哪里还想要什么孩子?再说,他这个人‘杀人’最会,助人为乐什么的,好像不是冷面阎王的行事范畴。 单老伯瞧得明白,也知道眼前这位的作风,一看钟希同推给了这位丧神,连忙拭了拭眼泪,打算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不料,冷易寒忽道:“那便认吧。” “什么?”单老伯和钟希同同时惊呼。 曾一天连忙插话道:“妹夫,你听清楚了没有?是认义子,不是徒弟什么的,可以随便点。这个……还是慎重些好。” 冷易寒放下酒杯,正色道:“您既然一片苦心,我们也不能辜负您的信任。就像您说的,孩子现在您还能照顾,便留在您这。哪天需要我们了,便使人送信到冷剑山庄,我们一定不会让这孩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哎……”单老伯一应声,眼泪又来了。一时也顾不得去擦拭,慌忙的斟了一杯酒,恭敬道:“多谢冷面圣君!”言罢一饮而尽。 钟希同缓过来的时候,奶妈已经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少爷象征性的磕头了。 冷易寒叫杜衡取了自己的折扇过来,道:“我这把扇子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不过这扇面是吴道子真迹,就先送给我这义子做个见面礼。来日待我回到山庄,再补一份厚礼。” 单老伯连声道谢,替孙儿把扇子妥帖收好。 钟希同只好认命,调笑道:“现在我都是他干娘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单老伯道:“原本按照族谱,他应叫成侯。但我总觉得这名字不好,怕这孩子受不住,也没准他们叫,就一直这么混着。今日他有了两位贵人庇佑,不如二位各取一个字,给他做个名字吧?” 两个人相视了一眼,钟希同道:“我最喜欢‘乐’字,乐天乐地,无忧无虑。” 冷易寒道:“无论如何,平安最重要。‘安’字极好。” 单老伯连忙道:“好好好,今日我孙儿有名字了,便叫‘乐安’。” 钟希同解道:“平安喜乐,喜乐平安,希望这孩子一辈子都如这四个字一般美好。” 不知谁提议,说是为了喜乐平安四字干上一杯。众人都饮了,放下酒杯,继续闲话家常。 不一会,见一个单府里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在单老爷耳边不知悄悄说着什么。单老爷此时已经醉的厉害了,只见他一挥手把小厮推的远远地,高声道:“都住满了,让他们往别处寻去吧!” 那小厮跑过来,不知又附耳说了些什么,反正听得单老爷直摇头。 钟希同不禁起了好奇心,试探着问道:“有什么麻烦吗?” 那小厮见老爷神智不甚清醒也不去向他说了,转而对钟希同禀道:“门口一对小夫妻,那书生是去长安赶考的,小夫人看起来也瘦弱的很。他们没地方去,小夫人说他们家被大水淹了,夫妻两带上全部家当上路。我看他们挺惨的,我们老爷平常最愿意帮助这样的人了,我还跟他们打包票说一定能行呢!” 钟希同略一思忖,问道:“那还有没有住的地方?” 一旁的管家道:“有倒是有,就是稍微破旧些,没来得及收拾。” 那小厮忙道:“人家小夫人说了,便是有间柴房,只要可以歇上一晚,也是可以的。” “果真如此说?”钟希同不信,自她过来,还没见到这般爽快的女子。 那小厮道:“小的不敢胡说。他们就在门口,恩公一看便知。” 碧落一看钟希同眼睛闪了闪,明显心动了,便打趣道:“姐姐又想去拔刀相助了?” 曾一天道:“你别夸她,拨的又不是她自己的刀,大方着呢!” 钟希同一寻思还真有点心虚,嘿嘿一笑,说:“我瞧瞧去。”然后便不理会两人,跟着那小厮走了。 管家着两个小丫头提着灯,可怕把这位贵客磕着碰着了。然后又把自己家这位喝的云三雾四的老爷搀扶回去,还真是操碎了心。 钟希同看着府门前影影绰绰的站着两个人,一个稍微较小些的想必是那位‘小夫人’。 那小厮一片善心,一溜小跑先过去,跟那两人说道:“这位是我们府里的贵客,你们好好跟她说说,一定行。” 那小夫人道:“放心,我们夫妻也不挑拣,有的住就好。” 钟希同耳朵里听着这声音耳熟,待走近一瞧,不禁拍手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这一对小夫妻啊!” 那两人一愣,夺了小丫头手里的灯提高了一瞧,不由都惊呼了一声,那小夫人道:“钟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钟希同道:“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还成了夫人?”话一出口,立刻想到自己上次见到眼前这位,还谎称和冷易寒是师徒,这次人家要是问起,总不好再欺瞒,也是夫人了。 幸好小夫人经此一问只顾着羞涩忸怩,也没在顾着前面的问题。两人手拉着手进了单府,一问他们还没吃晚膳,直接就领到席上去了。这两人一到,冷易寒也是一惊。 原来,眼前的‘小夫人’就是在湖西镇的酒家里遇到的那位小妹妹妖儿。旁边那人木木呆呆的便是那日的书生,只是……钟希同揉了揉眼睛,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好上了? 大家入席,钟希同向众人介绍道:“这个小妹妹叫妖儿,另一位……” 那书生忙起身道:“在下姓张,名梨恒。” 除了曾一天,众人都算是见过的。妖儿看着大家满肚子疑问,干脆饮了杯酒,就着月色将别后事娓娓道来。 那日尸横酒家,张梨恒惊怒之下,夺门而去。妖儿见他傻里傻气的,怕他又跟人家讲道理受了欺负,连忙追了上去。好心道:“你的道理讲得很好,就是不如拳头管用。” 张梨恒见她言笑晏晏,全然没有杀完人的愧疚惊慌之感,不禁冷言道:“我的道理讲得好不好不用你管,姑娘快快回家吧,免得那些人找你麻烦。” 妖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我怕他们么?再说看他们伤那么重,说不定很快就会死啦。我没事做,正好保护你!” 张梨恒看着眼前身形娇小,正当豆蔻的少女,痛心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视人命如草芥。你……你这样的人,谁要和你同路?我不要你保护,你走吧!” 妖儿看着张梨恒决绝的背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61章 哭论道理妖儿胜 笑谈嫁娶梨恒惊 张梨恒大步向前走着,听着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大,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自幼饱读诗书,圣贤之道、侠义之心,早就根植于骨血。如今,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让他如何对待? 这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一心想要帮助自己,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女娃娃,又该怎样对待?这些,书里并未教过。也没有哪位圣人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能把自己的高见写在书里与他分享。 “哎!”他叹了一声,转身回去。 “你要怎样?”张梨恒走到妖儿跟前,无奈道。 妖儿父母过世的早,打小被祖父宠大的。恨不得摔个跟头三天不许下地的照顾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今日打架打输了,好心还被当做驴肝肺,越想越委屈,反而不搭话,哭的更伤心了。 张梨恒急的跺脚,吟诗作赋他会,这哄小孩子怎么个哄法? 只见他手足无措,被眼前小丫头闹得哭笑不得。连声哀求道:“小祖宗,你快别哭了。哥哥给你买糖吃?” 妖儿一听,哭嚎道:“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做了什么,让人家以为我是白痴啊?” 张梨恒顿时头大了两圈,一个劲儿劝道:“别哭了。”心想:“这姑娘哭的这么伤心,一定是我话说重了。人家还是个孩子,哪懂什么道理?一定是家里大人不会管教,要不好好的女儿怎么让她一个人流落江湖” 张梨恒想到此节,不由认命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都听你的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只要你不哭,我都听你的。” 妖儿一抹眼泪,确认道:“真的?” 张梨恒一愣,迟疑道:“前提是你不做坏事,不能欺凌弱小,随便跟人动手,更不能随便杀人……不,就是不能杀人,不是随便。还有……” 他话未说完,只见妖儿小脸一皱,眼眶里蓄了满满的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张梨恒心里一慌,连忙改口道:“千万别哭,都听你的,我什么也不说了。” 妖儿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是是是,”张梨恒认输道:“我心甘情愿的。说吧,你要怎么着?” 妖儿忽闪着大眼睛,道:“想告诉我你要去哪,干什么去。” 张梨恒如实答道:“我要去长安参加考试。” 妖儿一听是繁华富庶的地方,料想定有许多趣事。金丝雀刚离开金笼子,欢欣雀跃,便宽宏大量道:“那便先陪你去办正事吧!咱们先赶一段路,天黑再找地方歇脚。” 说着提步前行,张梨恒默默跟了近百步。方忽然醒悟道:“我还真全听她的了?”心觉此事不妥,不由开口道:“姑娘……” 那女孩听得他唤,回眸一笑,笑靥如花道:“叫我妖儿。” 张梨恒一愣,继而又道:“妖儿姑娘……” 妖儿问:“你叫什么?” 张梨恒答了,她又是一笑,灿然道:“那我便叫你恒哥哥,你叫我妖儿妹妹吧?” 张梨恒听她声音婉转,说出的话叫人说不出的舒服,一时间竟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二人行到天黑,见四处荒无人烟,也不必费银子投宿了。张梨恒找了个避风的大树,对妖儿道:“今晚就委屈你一下,暂时在这歇上一宿,明早天一亮,咱们再赶路。” 妖儿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她身上有的是银子,出门这两个三个月,不论到哪一处,都是捡最大的客栈住着,最好的吃食才能进到肚里。身上银子还在,可是转眼间连张床都没有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张梨恒一脸歉疚的样子,忽然觉得一点也不苦。开口道:“好,那咱们就靠在这睡一晚上吧。” 可是不嫌弃是一回事,心理上过不得过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提着裙角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四周就这么一棵孤树,妖儿抬起头细细的瞧着。 张梨恒问:“怎么了?” “我看看有没有虫子。”妖儿脱口而出,立刻暗自悔道:“我这是做什么呢?明明是自己要跟着,现在抱怨这不好那不好的,自作不能自受吗?” 她话锋一转,随即道:“没有虫子,反而枝叶茂盛,肯定很挡风。”说着便要倚着坐下。 张梨恒连忙一把拉住她,道:“别坐在光石板上,小心着凉。”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衫来,铺在地上,道:“你躺着吧,我给你看着。” 妖儿眼眶一热,忙道:“不用的,你快穿上吧,你才会着凉呢!” 二人拉拉扯扯的谦让了一阵,妖儿笑道:“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 张梨恒道:“正是,你快睡,明天好赶路。” 妖儿板起脸来,不悦道:“你想反悔吗?不是说的好好的,什么都听我的吗?” 张梨恒据理力争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哪有反悔的。不过,既然是男子汉大丈夫,更没有道理要你一个小姑娘受委屈。” 妖儿哼了一声,忽然指着他身后道:“有野兽。” 张梨恒一回头只觉颈上一麻,立刻栽到在树下,动弹不得。 妖儿一边费力的把他拖到衣服上躺好,一边轻声道:“恒哥哥,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应该点你的穴的。但是我也是为了你好,爷爷说对于顽固的人不要讲话,直接动手就好了。嘿嘿……” 黑暗中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趣事,格格一笑,又道:“爷爷说的对极了。你看我现在点了你的穴,你动不了,可以睡了,我也也可以睡了,这不是两全其美?” 妖儿蹭了蹭,靠近些,侧躺在他身边。见他目不斜视,怔怔的看着夜空出神,便又凑近些,低声道:“恒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除了爷爷,这世上你对我最好了……恒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啊?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她等了半天才想起她刚刚还点了他的哑穴,立刻解开。万分歉疚道:“我真糊涂,这荒郊野外的,也不怕你叫啊!但是,你说不了话,万一把你渴着饿着就不好了。” 张梨恒一得开口,立刻斥道:“快把我放开,不然我喊人了。” 妖儿拍手大笑,“你喊啊,这哪里有人?好好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张梨恒急道:“要睡我也要换个地方睡,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你快离我远些。” “我偏不。”妖儿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对我好,我偏要和你亲近。” 张梨恒心里暗暗叫苦,孤男寡女,此时却是大大的不妥。可是妖儿一付无知无畏的样子,又教他无从劝解。待想到几句说辞,身边人已经呼吸沉稳,安稳入眠了。 张梨恒只到她累,虽然她没有抱怨过。他轻叹了一声,庆幸自己是侧立的姿势,可以为她挡去无数夜风。 第二天,二人打了些野味果腹。当然,捕杀的事是妖儿做的,张梨恒只负责把野鸡野兔们剥皮上架,烤出香浓的滋味来。二人饱餐之后继续赶路,一到集市,妖儿立刻买了两匹马,两人总算告别了步行之苦。 到了晚上,妖儿如法炮制。他不管从不与从,都要陪着她睡。野外客栈都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张梨恒反抗的厉害了,妖儿干脆在客栈外边就点了他的穴,跟小二道:“我相公不能说话,行动也不方便,麻烦你帮我送到房里吧。” 掌柜的一看这夫人年纪虽小,心肠可是好得很呐。相公都这样了,还不离不弃,连忙吩咐小二好生照料,别难为了人家两口子。 到了白天,妖儿就好言好语的哄着,左一个恒哥哥,右一个恒哥哥的叫着。张梨恒气是气,却只能不理,轻斥几句还好,若说的重了妖儿便撕心裂肺的哭给他看。渐渐的,也就习惯了,随她去好了。 除了张梨恒对妖儿的各种突发奇想偶有不满外,两个人倒是相处的很好。他要讲道理,妖儿陪着。妖儿打架,他看着。顺序通常如此。 两人同吃同住,朝夕相对,小半月下来,颇有相依为命之感。张梨恒嘴上不说,心里已把这个小妹妹放在心上,只怕两人孤男寡女一路相随,虽然清白,但难免会有人误会。得空便对妖儿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 妖儿翻了个白眼,道:“谁敢瞎说,我会他得舌头割下来的。” 张梨恒连忙道:“没人这么说,只是……传出去不好。你将来还要嫁人,万一婆家刁难你的操守问题,你怎么办?” 妖儿不屑道:“那我就不嫁了。” 张梨恒大惊,忙喝道:“胡说什么,女孩子家都是要嫁人的。” “那……”妖儿看了看他庄重的神色,低声道:“那不如……你娶我好了。”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到张梨恒的耳朵里。说完此话,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俏脸艳若桃花,双眸盈波,偷偷瞧着他的神色。 张梨恒心中一震,看着眼前悄悄红了脸的妖儿,心跳如鼓。 ☆、第62章 单家庄里心思转 绵柳镇上不见人 “这……”张梨恒脑袋一蒙,竟然不知如何措辞。“那……” 他这这那那、结结巴巴了半天,急的满脸通红。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道:“赶路吧!” 妖儿愣在原地呆了一会,然后快步跟上。二人谁也没再接这个话,只不过张梨恒时常看着妖儿叹气,后者却总是看着他笑嘻嘻的递来温柔的目光。 按说,‘夫妻’二字,怎能轻易当得?世人但凡说出口,或多或少,心中都有那么一丝盼望,期待眼前这个人真真和自己白头到老,恩爱百年。 妖儿身上银子充实,走到哪里都只要一间房。还邪邪的瞄着张梨恒的口袋,不怀好意道:“没有了吧?所以,用我的。” 张梨恒每每红着脸,看着妖儿大方抽出几张银票来。 她常对小二道:“一间上房,一桌好菜,一壶好酒。” 人家见是位豪客,从不轻待。虽然带这个男人,全当是兄妹了。便点头哈腰道:“是,小姐。” 妖儿秀美一蹙:“看不出我是夫人吗?” “啊?”人家上上下下偷偷瞄了瞄她娇小的身形,还有愠怒的神色,立刻改口道:“是是,小……夫人。” 从此这个‘小夫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形成的固定称呼了。弄得妖儿自己也习惯了,这一日行到此处,店店都是客满,还以为又要露宿山野,听闻镇上有一位大财主,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忽然开窍,做起了善人。免费为赶考学子提供食宿,这等好事,当然不能错过。 是以,两人问了路。寻到单府来,单家门童一见是个‘小夫人’,可爱风趣,又惯会说话。只是小夫人身边的相公木木呆呆的,不禁暗道可惜。可惜化为可怜,便很乐意为他们跑腿。 噔噔噔,跑到里面报信儿去了。 月色撩人呐,二人眉来眼去的站在树影下,好像全无倦意。 他想:就一直这样也好,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妖儿也不知想到什么,二人相视一笑。忽听院里脚步声嘈杂,显然是有人走过来了。 二人心中均想:不知主人家是不是歇下了?深夜打搅,还真不像是知书识礼的人做的事。 正忐忑着,便见到了前来猎奇的钟希同。妖儿便将一路趣闻讲给大家听,钟希同一面听着一边收集侧面信息。 妖儿说他们在一家野店半夜听到人痛苦,两个人都不信邪,还出去寻来着。 众人皆关心那痛哭之人,钟希同却想:哦,半夜听到有人痛哭两人干脆出门去找?哎,一起出门?那就是在一个房间喽! 钟希同拿眼瞄着兴致勃勃讲述趣闻的妖儿,心里暗惊:这小丫头才多大啊?那个小白脸不会那么禽兽吧 张梨恒扒了几口饭,便发现钟希同似怒非怒的瞪着自己。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装做毫无在意,但又吃惊的发现,只要钟希同瞄他一眼,便立刻有一道冷冷的眼神射过来。弄得他浑身发毛,草草吃了两碗,便放下了。 妖儿关切道:“怎么就吃这么点啊?”说着又往他碗里倒了半碗米饭,“必须吃掉。” 钟希同看到这一幕,一下子切换了情绪。这样的待遇她也有过,要不是碍着某人在场,恨不得大喊一声‘我同情你’。然而碍于现状,她还是乖乖的笑了笑,罢了。 待席散时,钟希同拉着妖儿的手道:“你碧姐姐一个人住,心里怕怕的,你代我陪陪她,好不好?” “啊?”妖儿眼睛躲闪了一下,低声道:“我想和恒哥哥在一起。” “妖儿,”钟希同板起脸来,正色道:“他要娶你吗?” 妖儿低着头,摇了摇,几不可闻道:“还没有。” 钟希同语重心长道:“既然你们还没有定下终身,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是一回事,一辈子又是另一回事。听姐姐的,只有你自重,他才会在意你。” 妖儿点点头,眼圈红红的,动容道:“钟姐姐,你真像我娘。自从我娘死了以后,从来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话。” 钟希同噗嗤一笑,佯怒道:“我有那么老吗?胡说。” 当晚,妖儿便去和碧落同住。二人一静一动,相处起来颇为融洽。 待众人各自安顿歇下,钟希同才发现冷易寒那张罩了冰霜的脸。这人最近就是喜欢摆脸色,她还真是不吃这个。 “喂,”钟希同开口道:“你再这样莫名其妙我不理你了。” 冷易寒不吭声,暗自酝酿着情绪。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钟希同摊摊手,自动化身为小丫鬟,伺候他洗漱更衣,附带肩背按摩。 结果认认真真服侍了半天,那人还是一张僵尸脸。 “喂,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说着,钟希同钻进被窝,留给他一个气乎乎的背影。 钟希同气闷着,隐隐的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就被那人有力的臂膀捞了过去,紧紧的箍在怀里。 她不甘的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所以懒得逃开。何况,这怀抱如此温暖。 钟希同心念转了几转,迟疑着问道:“是因为我擅自招待妖儿他们吗?” 冷易寒闭目养神,只道:“不是。” 钟希同故意长叹了一声,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怎么比我的海还深啊?我真是猜不透你在想什么。说你不爱与人亲近吧,今天还认了个干儿子。说你直接吧,现在却偏偏什么都不说了。” 冷易寒顿了一会,久到钟希同都快要睡着了,方道:“你从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吗?” “我……”钟希同习惯性的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你从来没想过。”冷易寒断言道。 钟希同心里一虚,以沉默作答。 二人静默了良久,钟希同闷声道:“我只是……” “别说了,”冷易寒急着打断她,笑道:“反正,咱们有了一个干儿子,你可别忘了。过几年,还要接到咱们身边去呢。” 过几年?钟希同心里一震:原来他竟是为了这个!自己的心思他早就瞧得明明白白的。可笑啊!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说到底,就是不负责任。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负心人了? 对着如此痴心的夫君,钟希同一时五味杂陈。 看着她如此伤神的样子,冷易寒忽然觉得不忍了。感情这回事,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谁爱谁多一点,就多一点,难道非要人家心不甘情不愿的还回来吗?何况,覆水难收,他早已弥足深陷了。 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从前不过是希望她能陪着自己,然后又妄想着她能嫁给自己。结果妄想实现了。现在,竟然又想着她不去想什么劳什子的师父朋友家乡,单单和自己天长地久了。 人呐,还真是贪婪。在感情方面,尤其是。冷易寒不禁嘲笑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此刻,她不是正在你怀里吗?一颦一笑,还不是因为你?你可以整夜抱着她,吻着她,还可以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 这样一想,他忽然觉得满足了。轻轻拂了拂她鬓角柔软的发丝,低声道:“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关系,第二天所有人都起的很晚。 大家辞别了单老爷和小乐安,一同上路。 一路上,众人说说笑笑,行了一程又一程。闲话少叙,且说众人来到绵柳镇的晚上,月黑风高,斑驳树影随风摇曳,透着说不出的诡秘。 嗒!并不如何响亮的声音。 “谁?”冷易寒豁然起身,沉声问道。 钟希同也醒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出去看看。”冷易寒披上外衣,从床上起来。 钟希同也连忙穿上衣服道:“我跟你一起去吧,不然我一个人在这更害怕。” 也是,对于钟希同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冷易寒身边了。 冷易寒没有反对,握了她的手循声而去。 这家客栈一共有三层,一楼餐馆,二三楼住宿。为了方便,他们包下了最顶层。刚才那声音就在二三楼之间,二人刚出了房门,便看到有一个黑影在走廊里。 “夫人,庄主。”那黑影道:“杜衡失职,把您吵醒了。” 那人一说话,钟希同方知是杜衡。忙问道:“怎么了?” 杜衡摇摇头,道:“我听到声音就出来,还没找到原因。” 钟希同看着一言不发的冷易寒,轻笑道:“会不会风吹掉了什么,未必有什么人,你们两个太紧张了吧?” 冷易寒摇头,牵着她的手往里慢慢往里走。待走到碧落妖儿的门口忽然停步,对钟希同道:“你叫醒她们。” 钟希同不明白,但看他神色有异,还是乖乖敲门道:“碧落、妖儿,给姐姐开门。” 手刚叩到门上,门便开了。“咦——她们怎么没有……”钟希同疑惑间忽然发现门没有上锁,一推开便瞧见碧落惨白的面色。 “碧落!”钟希同唤了一声,连忙冲进房里。 只见碧落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钟希同连点了三次,才替她解开穴道。 碧落开口便焦急道:“快,妖儿被抓走了!” ☆、第63章 劫人为财或为色 打人因何又如何 钟希同一看,她床帏里空空如也,妖儿不见了?!!! “易寒!”她叫道:“快去救她。” 冷易寒立刻飞身出门,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里。杜衡取出宝剑,剑鞘与剑柄相击,发出铮然之声。冷剑山庄的庄卫们火速赶来,杜衡道:“我和庄主一起去,你们保护夫人。” 众人齐声应道:“是。” 杜衡出去后,白英和白芷也赶过来。众人都聚集在碧落的门口,钟希同正轻声安抚着吓坏了的碧落,听她讲事情经过。 碧落喝了一大碗热水,断断续续道:“我们今天睡得很早……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手腕一紧,原来是妖儿抓住我了,她做了一个不说话的手势我便不动。紧接着一个黑影一闪……” 说到这不禁颤抖起来,过一会又道:“妖儿一招就被制服了,她好像很生气似的。我还没来及叫你们,那人便点了我的穴道。裹上被子把她掳走了……” 碧落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外面吵吵嚷嚷的,忽听有人喊道:“冷夫人,我方便进去吗?” 钟希同听是张梨恒的声音,便高声道:“请张公子进来。” 张梨恒夜里读书,刚睡下不久,便被吵醒了。恍惚听着什么小姑娘被掳走了,心里一惊,连忙出来询问。哪想到外面的庄卫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好夫人,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何况,一见是个男人,更是不行。只道:“夫人在里面歇着,有什么话,您请明日再问。”张梨恒好说歹说,众庄卫团团围着,就是不许他进去。无奈之下,只好喊了两声。 张梨恒一进来,便警觉道:“妖儿呢?妖儿……” 他往床帏里瞧了一眼,焦急道:“人去哪里了。” 钟希同怕他失控,忙道:“冷易寒已经去找了,你先不要着急,等他们回来再说。” 碧落也忙道:“张公子,事情还没个结果,您稍安勿躁。” 张梨恒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能空等着?仓惶道:“我去找找她。”拔腿便要出门,钟希同连忙叫庄卫拦住,道:“黑天半夜的,你又不会武功,到哪里去找?不要她回来了,再让我们去找你。” 这几天,钟希同一直冷眼瞧着。妖儿对张梨恒好,谁都看得出来,偏偏这个小白脸不知道是真是个榆木脑袋,还是装傻,木木呆呆的,也没个回应。想到这些,忍不住嘀咕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呵”张梨恒苦笑一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您说得对,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现在也不是吵架的时候,钟希同没再说话。屋子里三个人都静默的站着,直到冷易寒回来。 “怎么样?”三人连忙问道。 冷易寒看了一眼张梨恒,暗暗对钟希同摇头。道:“那个人轻功不在我之下,从咱们听到声音到我追出去不到半刻,竟然一点影子都没发现。不过,”冷易寒说着递上一个钱袋,“我回来的时候,在楼梯上发现了这个。” 钟希同一瞧,道:“这是妖儿的。连你都追不上,或许,那个人知道我们会追出去,藏起来了。又或许……”钟希同蹙眉寻思着什么。 张梨恒走到二人面前做了个揖,道:“多谢二位费心了,在下告辞。” 碧落问道:“张公子,你要去哪儿啊?” 张梨恒凄然长叹道:“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有一双脚。我会一直走一直找,一直到找到她为止。” 碧落眼圈一红,忙道:“是我没用,没有照顾好她。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快些。” 钟希同拍案斥道:“胡闹!谁也不许去。” 碧落一边落泪一边哭道:“姐姐,我现在心里难受的紧,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抓走,你要是不让我做点什么,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钟希同叹了一声,道:“我有几句话,你们安安静静坐下听我说完。如果听完了,还是要走,我绝对不拦着。” 二人点了点头,想那强人武功高强,此刻早就跑的远远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冷易寒也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钟希同道:“普通抢匪无非有两种目的:财和色。”她把钱袋往桌上一丢,“她的钱袋没有被拿走,屋子也没有被翻,所以肯定不是为财。” 张梨恒变了变脸色,暗暗握紧了拳头。 钟希同又道:“可是,若说劫匪是为了第二个目的,就更说不通了。碧落和妖儿在一起,要是为了色,当然会一起抢走。” 张梨恒担忧道:“既不为财,又不为色,难道是……寻仇吗?”略一寻思,他们又讲道理又打架的,仇家果然不少。 钟希同摆摆手,道:“碧落方才跟我说,妖儿在那人未出手之前便已发觉,被那人一招制服后,特别生气。接下来便被人裹着被子带走了。” 碧落道:“是,就是这样。可是这样不是说明那个人武功很高,妖儿更危险吗?” 钟希同不回答,转而看向冷易寒道:“以妖儿的武功,你能否一招制服?” 冷易寒诚恳道:“若是乘人不备,当然可以。但是她的武功路数颇为独特,若是她早早察觉,没有一招就被擒住的道理。” 钟希同道:“正是如此。此人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还熟悉她的武功路数。妖儿被擒住的第一反应是生气,她既不求救,也不恐惧,这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张梨恒道:“她怕我们担心,或者觉得我们打不过那个人。” “非常对,我觉得这两个可能都有。除此之外,她不恐惧,正说明此人她认识,并且十分确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她才敢对那个人发脾气。” “啊?”碧落惊道:“那此人为何要把她掳走?” “这个我还没想明白,不过大家可以放心,这个人既然与妖儿关系匪浅,不是她师尊便是同门,深夜带她出去还拿了被子,想来不会对她不利。” 张梨恒道:“那现在又该如何?难不成就干等着?” 钟希同道:“那个人既然要把妖儿带走,就是不喜欢她和咱们在一起,当然不会让她回来。我看,今晚咱们按兵不动,妖儿鬼主意不少,她一定能想办法给我们一些线索。若是没有线索,咱们便按原定计划继续往长安走。她知道咱们的路线,若是能够出来,一定会沿路追上来,与我们汇合。” 张梨恒没有反对。冷易寒道:“今晚便这样安排,我会叫庄卫轮流执勤,以防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众人依言回到自己房间,却是个个难以成眠。 第二天一早都不约而同的早起,坐在大厅里枯坐。胡乱用过早膳,便启程了。 众人垂头丧气的,车马慢行,似乎都盼着能等到那个小姑娘。大家走的是官道,临近科考,考生、商旅,乃至官府的人,时而遇到。 钟希同趴在车窗上观望着,心中若有所思。 行着行着忽然见迎面驶来两匹快马,马上坐着两个江湖人士。腰上各挂一柄短刀,眼光下亮的刺眼。细一瞧,那二人脸上满是血红的鞭痕,吓得钟希同急忙向后缩了缩。 那两个人手里不断挥舞着马鞭,口中呼呼喝喝骂着什么。他们有些口音,说的又快,离的又远,没人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见他们怒发冲冠的,都是避之不及。 沿路的都是文人居多,大家急急忙忙让开,可不想惹了这两个丧门星。 待那两个人过来,忽见冷易寒一蹬马鞍飞身扫过,那二人“哎呦”“哎呦”两声嘭嘭摔倒在地上。他们本就满脸鞭痕,这一下脸着地,嘴里吃了土,更是狼狈不堪。 其中一个胖一点的吐了一口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伤了你孙大爷?” 白英白英两个就在身侧,哪里容他这样放肆?啪啪两声,那人两声脸上又多了两刀新鲜的鞭痕。 这胖子捂着脸叫嚷着,用力睁着眼,想要弄清眼前的状况。 这也不能怪他,冷易寒在空中横扫二人,借力打力,脚不沾地落到自己的坐骑上。 待二人抬头去找时,眼前人都是怒目而视,哪里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那胖子呜呜呀呀只知道叫唤,另一个瘦子看起来比较识时务,知是惹不起,却又不甘道:“刚刚是哪……哪位?不知我们师兄弟有何得罪,为何要伤我二人?” 冷易寒冷哼一声,道:“你们刚刚嘴里说的是什么?” 那瘦子忙叫苦喊冤道:“英雄,您这可是误会了。我们骂得那贱人,跟您们可毫无关系啊!……啊!” 他话音未落,脸上立刻挨了一马鞭。他受这一下可不同于那胖子的两鞭。打那胖子的,是白芷和白英,她们都是使剑的,虽然用上了内力,也不过是抽打之力,使人疼痛而已。 可是,方才出手的是江湖人称‘冷面阎王’的冷易寒。 人人皆知他有柄宝剑,最得意的功夫当然在剑上,但江湖中人几乎未曾见到。其实,武功练到一定境界,飞花落叶即可伤人,宝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这一鞭打的那人登时晕了过去,只见那瘦子从面上到胸前,生生撕裂开一道,皮肉外翻,甚是吓人。 钟希同刚从马车上下来,眼见这一幕,不由惊叫了一声。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第64章 原来贱人是夫人 原来夫人是贵人 其实,冷易寒这一鞭暗留了力道。他没有把他打死是心中始终记得对钟希同的保证:不会胡乱杀人。但他却没保证,不会胡乱打人。 何况,冷易寒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胡乱’打杀过谁。 只是,没错归没错,吓到自己的妻子总是不好的。 冷易寒连忙下马,挡在钟希同身前道:“没什么,教训两个坏人。走,咱们到马车上去说。” 钟希同拂开他的手,不悦道:“好好地,你打他们做什么?白芷白英,拿咱们的药来给他们用用。” 两个人道了声‘是’,连忙下马取药。 这时那瘦子已经悠悠转醒,胖子道了谢,连忙把金创药给他敷上。 二人本来就受了许多委屈,好好赶着路又被莫名其妙的踹下来,挨了几鞭子。这时遇到一人愿意赠药,简直是活菩萨。不由得痛哭流涕,磕头谢恩。 那胖师兄对着钟希同万般感激道:“我们师兄弟刚刚下山,虽听说江湖险恶,可不知是这么个恶法。今天,可算是遇到一位说理的主了。” 那瘦师弟也哭道:“多谢女菩萨救命,您日后一定长命百岁!” 钟希同见他二人言语颠三倒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谅也不是什么坏人。便道:“今日定有些误会,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们拿去看病吧!” 说着从取出两锭银子来,那二人见冷易寒怒目而视哪里敢接,只道:“也是我们不好,这个……没说清楚,闹了误会。” 那胖子感动道:“夫人您好心,我们师兄弟记在心里了。日后一定不胡乱看人、胡乱说话,胡乱……” “胡乱在马上骂人……”那瘦子只道师兄口拙,连忙接口,又道:“夫人一定长命百岁,可不像那贱人……” 白芷喝道:“嘴巴放干净点儿!” 那瘦子忙改口道:“是是,可不像那……那冷剑山庄的……的夫人……” “什么?”钟希同一惊,连忙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个冷剑山庄?” 那胖子快言快语道:“还有哪个冷剑山庄?天下就只云州城有一个啊!那庄主不知犯了什么邪,娶了那样一位恶毒的婆娘。便是白给我,我也不要。” 白英待要开口,钟希同连忙摆手,料其中必有内情,便让他们细细说来。 那瘦子道:“今早我与师兄在前面镇上的一个小店里吃饭,店里进来一个老头领着一个小姑娘。本来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隔了两三张桌子,互不相干。谁知那姑娘不知发什么脾气,一碗汤面摔随手摔过来,溅了我们衣裳。我师兄气不过,便嘟囔了几句。那老头立刻把一桌子的东西都掀了,汤水酒菜撒了我们一身。” 张梨恒曾一天几个一直站在一旁听着,此刻都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道理?这老头脾气也太大了些。” 那瘦子道:“就是,我们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了。可是那老头隔着两三张桌子远,一掌把桌子送过来,而且翻的时候恰好就在我们跟前。单单撒了我二人一身,别人半滴也没溅上。这样的功夫,哼,别说我们两个加起来,便是我们师尊也敌不上。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付了钱就走,刚出了门那贱……那女人竟然追出来,那老头问她做什么,她说我们细看了她的面貌,想要以后找她报仇呢!” 那胖师兄听到这一节,忙道:“天地良心,我们吓得魂都没了,哪有心思看什么姑娘啊!” “就是,我们也分辨说没有。那女人根本不听,上来便打,我们敌不过,脸上便挨了这些鞭子,虽然不是特别疼,却把都丢尽了。那老头看着我们挨了一通打,还不肯放过,说‘打死了吧,耍什么花招式。’那女人猖狂的紧,道‘杀了做什么?好像我怕他们报复似得。’她报了姓名,说她是冷剑山庄的夫人,有胆子报仇就到冷剑山庄去找她。然后就让我们滚了。”瘦师弟说完,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一口解恨。 那胖师兄也诉苦道:“我们师兄弟吃了大亏,哪敢干什么坏事啊,我们骑上马就走,心里气不过一路上便骂了几句,不知怎么得罪这位爷,就把我们打下来了。” 冷易寒忍耐了许久,此刻忍不住道:“谁让你们愚蠢至极,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张梨恒一脸正色道:“冷兄,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无论怎样,这是这两位和那山庄夫人的事,与咱们没有干系。就算是说的不好听,你又何必下这么重的手呢!实在是……” 未等他说完,曾一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众庄卫奴仆脸上都挂上了笑意。 碧落也笑道:“张公子,姐夫便是冷剑山庄的庄主,他们好端端的骂人家夫人,你说有没有干系呢?” “啊?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梨恒一头雾水。他初见冷钟二人,还是师徒。待二次见,成为夫妻,他已经震了又震。见众庄卫称冷易寒为庄主,只道他是个富庶之人。虽然听说过冷剑山庄、冷面阎王,哪里会往身边的人身上想? 何况,冷易寒鲜少与他交谈。钟希同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觉得冷剑山庄有什么炫耀的。而且曾一天、碧落等人都已经知道,也没有特地介绍一下的必要。所以他只识冷大哥、冷夫人,却不知二位竟是鼎鼎大名的冷剑山庄之主了。 那胖瘦师兄也是一惊,连忙磕头认错,道:“是我们瞎了狗眼,认错了人了。请冷大爷饶命啊!” 钟希同看着冷易寒板着脸不理人,低声讨好道:“呦,原来是为我出气呀?我可错怪好人了。” 冷易寒看了看,仍旧板着脸道:“不然我为何理这闲事?” 钟希同忍不住一笑,道:“是,只是这也怪不了他们两个。就放了他们吧!” 冷易寒点点头,那二人一见他点头立刻爬起来便要走。 钟希同忙道:“先别着急,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再走。” 那二人又连忙站住,静等她问。 钟希同道:“方才你说那女子自报了名字,你们可记得?” 胖师兄道:“我们也是奇怪,哪有一个女儿家上赶着告诉我们名字的,不过她这人奇怪名字也奇怪,叫什么仉邪妖……” 瘦师弟道:“是仉邪,小的记得。她说她是仉邪大人,妖儿姑娘什么的,小的也不懂她说什么。” 钟希同道:“知道了,你们去吧!” 二人忙不迭的爬山坐骑,一溜烟不见了。钟希同看着发懵的张梨恒道:“这下找到她了,你不高兴吗?” 张梨恒道:“他说那人是妖儿?” 钟希同皱眉:“不然呢?谁还会用这种方式跟我们报信?” 张梨恒道:“可是,妖儿也不知道你们是冷剑山庄的家主,好好地,怎么会冒充你呢?” 钟希同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肯定她要去冷剑山庄,咱们这就往上迎一迎。” 冷易寒道:“正应如此。” 说着钟希同也随众人上马。大家纵马疾驰了一阵,来到一个山坳之中。两旁树木茂盛,怪石嶙峋,众人不觉放慢了速度,警觉的观察着周围环境。 冷易寒忽道:“你听。” 钟希同侧耳倾听了阵道:“什么也没有啊。” 冷易寒道:“有人在唱歌。” 众人都停下马,杜衡武功稍高,耳力稍强过众人,他屏气凝神听了一会,道:“好像是妖儿姑娘的声音。” 众人屏息,寂静的山谷里,果真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歌声。 大家立刻下马,冷易寒指了指一侧山头,道:“就在那边。” 众人随他过去,果然声音越来越清晰。待到山腰,张梨恒忍不住喜道:“就是妖儿的歌声。” 众人立刻加快了步伐,越过山顶,才发现这是一座孤山,四面都是峭壁,他们刚刚上来的那一面算是较缓的了。在这孤山之上,有一棵古树,郁郁葱葱,在峭壁山立着。 树下坐着一老一少,老者身穿紫色长衫正闭目养神,仿佛对众人的到来毫不知晓。而他身边的少女,一袭红裙,不是妖儿又是哪个? “妖儿!”张梨恒唤道,“快过来!” 妖儿霍然起身,那老者忽道:“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快跟这些人告别,我们要上路了。” 妖儿咬了咬唇,闷声道:“你们走吧!”不过四个字,眼泪便流下来了。 那老者忽然不耐烦道:“不过让你跑了几个月,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了?”说着拉着妖儿终身一跃便要跳将下去。 冷易寒眼疾手快,见他点足便知他要飞上跃起,连忙飞身向前,凌空击了一掌,在悬崖边上把那老者拦了下来。 众人惊了又惊,忙道:“小心!” 那老者赞道:“好轻功!”旋即推出一掌,喝道:“至此也无甚用,下去吧!” 这一来可吓坏了众人,冷易寒此刻站在悬崖边上,纵然他武功高强,可是无处落脚。别说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袭来的一掌,便是寻常一推也会跌落山崖,这可怎么得了? 妖儿也大惊失色,忙道:“爷爷住手!” 众人眼瞧着冷易寒身体后仰,顷刻便要落下山崖,虽知来不及,仍是大声呼喊着,冲将上去。 ☆、第65章 蓬莱洲中隐半世 方知世事两茫茫 只见冷易寒临危不乱,足下放平,用力一伸,生生踏出一个落脚处来。虽然没有站稳,但已避过了掌力。手中不停,拾了地上枯枝,便使了一招‘惠风和畅’。 老者‘咦’了一声,不敢大意,连忙接招。他不用兵刃原不打紧,惯用掌法的人,有兵刃在反觉碍手。 可是,他另一只手还制着妖儿,只能单掌发力,功力便大打折扣。三十几招过后,便知对方内力浑厚,且比自己年轻,纵然一时不能将自己击败,最后也必能胜出。 可着老头倔强的很,明知不妥也不愿落出败迹来,一掌掌仍旧全力发出,力求将这后生降服。 冷易寒心下也了然,眼前的老者虽然年迈,但是掌法惊奇,掌力绵延不绝,且不失刚猛,实在是生平罕见的敌手。他处于劣势,若不用剑法,一时半刻也不易取胜。 冷易寒心里暗暗盘算:若是他放下妖儿,双掌发力,恐怕自己就要少几分胜算;可是,如果他放下妖儿,自己就不用在此拦截,一到平地,使出腿法身形,这老人家也未必接得住。 是以,地势上虽处于劣势,他也不以为意。何况他天生神勇,冷傲的性格更使他在危险中不惧不乱,纵以枯枝为剑,也使得虎虎生风。 钟希同和众人瞧着,他二人在狭窄的山尖搏斗,旁人真的上前不得,只能在一旁干着急。钟希同只见二人招招凶险,一颗心始终提在嗓子眼儿。 她急的直跺脚,忽然觉得包袱里有什么戳着自己。恍然大悟道:“那不是易寒剑吗?” 她总觉得这剑太乍眼,冷易寒又很少用到,与其挂在马上惹人侧目,怕丢怕抢的,不如收起来。所以干脆包好放在自己包袱里,此刻忽然惊觉,立刻翻找出来,道:“接着!” 冷易寒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立刻掷出枯枝。老者忙用掌力一拖一拽,将枯枝甩了出去。再一回头,只见寒光凛凛,饶是他临敌经验丰富,知是利刃,立即撤掌。 只听‘嘶’的一声,老者的衣袖被剑气划破。 老者暗暗心惊,自己刚刚若是举掌迎上,或者稍有迟疑,这双手恐怕已经不在了,不觉生出一身冷汗。 妖儿眼见冷易寒后招又到,心知祖父不敌,惊叫一声,忙道:“手下留情!” 冷易寒一个防御罩逼得老者后退了三步,他趁势一跃而上,稳稳落地。 二人罢手,众人都舒了一口气。老者审视着眼前的后生和他手上那柄世上罕见的宝剑,突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好!后生可畏。” 冷易寒知道自己在兵刃上占了便宜,便直言道:“前辈老当益壮,在下若不是有宝剑,恐怕千招之内奈何您不得。” 老者微微点头,问道:“你可是姓冷?” 冷易寒答道:“正是。” 老者又道:“那,你手上的可是易寒剑?” 冷易寒一愣,这剑虽利,却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头。不由得问道:“正是,前辈怎知?” 老者哈哈大笑了两声,放下妖儿,道:“三郎,还不过来见过你四爷爷。” 冷易寒一愣,不知眼前人为何如此说。 倒是钟希同先反应过来,道:“易寒,这是爷爷和师尊的师弟,是四爷爷。” 老者点点头,他正是通明上人的最小的徒弟仉赫灵。当年师尊下令让几个师哥下山,独留他在身边伺候。四人中属他年纪最小,最无心机。通明上人既喜他简单,又恐他过于单纯,是以始终不肯放他单独下山。 上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更是把他唤道床前,讲些江湖险恶,要对人有所防的话来。仉赫灵从小被师尊抚养,他的话自然是一句不错,通明上人担心他过于纯良,且往邪处引上一引。仉赫灵自然顺着这条路往上走,不再似从前那般呆傻。 最后,上人便将衣钵传给了他,让他做了蓬莱之主。他遵守师尊的遗言,几十年间未曾离开蓬莱半步。他独子早丧,只留下了妖儿这么一个孙女。虽生在偏远的蓬莱洲,与众人断了音讯,但他心中始终记得师兄几个的约定,若孙儿都是男孩,皆做兄弟。若是女孩,便要挑选年龄合适的,做夫妻。 这几年他心里记挂着此事,二师兄莫修去了少林,自然清心寡欲,以传承佛法为要,没有了二郎一说。大师兄顾重,成家较早,算起来,一郎恐怕已经儿女成群了。为有冷钧师兄家的三郎,他曾为他亲手包过满月礼,差人送到冷剑山庄。觉得其中既有缘,又有份。 虽然算来算去,冷易寒怎么都大了些,说不定已经成家。但他心中对几位师兄敬爱无比,幼时他们爱护自己的时光还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不肯毁约失信。 只是妖儿过于年幼,而且近年自己渐觉体力不如从前。妖儿一走,唯恐膝下寂寞。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孙女儿,打打闹闹,日子才显得有趣些。便一直拖着,想在等上半年。 哪曾想,事有凑巧。数月前他要研究在洲上布一个大阵,五行八卦,变化复杂,须得专心方能有成。所以干脆闭关,潜心研究。 就在他刚刚闭关入定不久,冷剑山庄差人送喜帖来。 妖儿从小便听爷爷说一定要将她嫁给一个什么三郎,就不大喜欢。后来知道他比自己大十几岁还暗自庆幸,心想等自己长大,他都有媳妇了,就不用自己去做他的媳妇了。结果没想到爷爷说:“你放心,不管他娶了几个,爷爷一定让你做大,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妖儿为此吵闹了好多次,仉赫灵始终没有答应。 那天一见冷剑山庄的喜帖送来,知道爷爷肯定会动心,说不定要赶在人家新娘子进门的那一天把自己送过去,便连忙收拾了东西,趁着爷爷闭关,便对洲上仆人说自己去送远客,待送喜帖的庄卫一走,她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待仉赫灵数日后出关,才知晓喜帖一事,发现妖儿出逃更是怒火冲天。在师尊灵前叩了一百个头,道:“师尊,赫灵今日要出去一趟。不是徒儿要违背您的意思,实在是不想失信于师兄们,也怕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出事。此行不会太长,我会看着妖儿和三郎成亲,然后去看一看大师兄和二师兄便会回来。” 言罢便驾舟出行,他数十年未踏入外界,一时有诸多的不适应。好在他武功高强,带足了银两,行事也颇为低调,未曾遇过什么难事。只是一直苦寻不到仉邪,不由得有些急躁。 只道数日前,他在树上小憩。树下来了两个人,说起自己遇到过的奇事来。他闲来无事,也就顺耳听听。其中一人便说自己遇到一个迂腐书生和一个古怪少女。仉赫灵听他讲这两人跟人讲理打架,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那人还道:“这小女娃娃不但身手了得,连名字也有些怪异。” 另一人忙问道:“是什么?” 那人道:“我听那书生叫她妖儿。” 仉赫灵一愣,立时从树上冲将下来。 那两人聊得正起劲,忽听树上一阵响动,还以为是什么毒蛇猛兽,吓得四散奔逃。 仉赫灵将人捉住,拎起衣领又细细问了一遍,那人吓得魂不附体,一句也不敢隐瞒。 仉赫灵问起那二人去向,那人道:“我听他们说要去什么赶考,两人往长安去了。” 仉赫灵这边一路追过来,本以为孙女会似自己这般可怜,衣食住行,都不如意。一个人孤零零的飘零于江湖中。没想到见到她时,身边有一大群人。 见她在马车里和钟希同说说笑笑的,心下放心,却私心不想她与外人过多交往。师尊说过:江湖险恶。人心是隔着肚皮的,怕她交不到好友,被骗的一塌糊涂,便在深夜带她离开。 这丫头鬼主意不少,一路上几次想跑,都被他捉住。后来小店里打人,他倒是没有想到。直到后来磨磨蹭蹭不肯上路,才恍然大悟:原来她饶那两个人性命,是给那些人报信去了! 谅她那些朋友也没么出奇,干脆遂了她的心,在这谷中歇上一歇,等上一等。哪曾想来人正是自己要找寻的三郎呢? 这边冷易寒恭恭敬敬行礼,道:“易寒给四爷爷请安。” “好好好!”仉赫灵面露喜色,忍不住拍掌道:“好孩儿!有三师兄的影子。” 冷易寒见他神情激动,自己也不觉有些动容。祖孙相见,二人心中均是喜不自胜。仉赫灵道:“三师兄以剑法和医术见长,虽说师尊不准我们互相切磋,但他与别人交手我也是看过的,怎么的你与他不同?” 冷易寒便将自己师从苦岸,融合剑术和书法的独创武功告知。仉赫灵一听他武艺由二师兄所授,又兼三师兄骨血,更觉亲近。便道:“三师兄不仅剑术出众,医术也精湛。不知他近些年是否光顾着乐享天伦,将武功搁下了,带我去见见他,定要跟他过上几招,便是师尊不喜,也顾不得了。” 冷易寒一愣,感伤道:“祖父外出云游,多年没有消息了。” 仉赫灵一怔,听出这话里的含义,不禁有些怅然。是啊,数十年了,世事变化之大,可想而知。他叹息了一会,拉着妖儿到跟前,说道:“有些事,师兄在与不在,都是一样。来,三郎,这是我的孙女儿,也就是你的妻子。” ☆、第66章 挟其姓命逼婚事 仗身有孕不成行 “什么?”众人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表示不可相信。 妖儿晕晕乎乎刚想明白冷大哥就是冷剑山庄庄主冷三郎的事,就被爷爷推上前去。气的差点没厥过去,咬牙道:“爷爷,冷大哥已经有妻子了。你别乱点鸳鸯谱了,行不行?” 仉赫灵正色道:“什么乱点鸳鸯谱?这是几十年前就定下的,你你不用担心,爷爷早不是说了让你做正妻的吗?” 冷易寒缓过神来,忙道:“四爷爷,此事万万不可。三郎已经成婚,不必委屈妖儿妹子了。” 钟希同连忙帮腔道:“是啊是啊,再说怎么也得尊重妖儿的意思。她自己喜欢才行,易寒……呃……不适合她。” 仉赫灵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悍妇,三郎孩儿不用怕,你难道打不过你媳妇吗?我看她倒是稀松平常。” 冷易寒道:“三郎不是怕她,是不想她难过。何况成亲之时我已许下承诺,这一生绝不会再有第二人。男子汉大丈夫,我怎能失信于她?” 众人忙道:“是,庄主没有失信于夫人的道理。” 人群中走出一人,道:“仉前辈,知道您是重信重义之人。但是男婚女嫁,也要讲究心甘情愿。现在他二人都不愿意,你何必强人之难?” 仉赫灵目光扫过去,只见是一个少年书生,不屑道:“此事跟你有什么干系?要你多管闲事。” 那人被噎的哑口无言,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默默退下了。 钟希同见他如此顽固,气道:“您既是为了妖儿好,就不该违逆她的意思。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您要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顶一个名头,守一辈子空房,有什么意思?” 仉赫灵喝道:“谁敢?谁敢让我孙女守空房?” 冷易寒将钟希同挡在身后,道:“四爷爷,你不必费心了。除了同儿,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你硬塞给我,我也不能要。名、人、心,我一样都给不了。妖儿妹妹很好,您为什么不肯给她找一个她中意的呢?” 仉赫灵听闻此话,勃然大怒。喝道:“你怎的这么迂腐?一点也不像师兄懂得变通。你答应不再娶又怎样,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现在帮你问,再娶一个,你有意见没有?” 钟希同躲在冷易寒身后,想那老爷子眼睛瞪的吓人,干脆不去看。只是大声回道:“有意见,有很大的意见。” 仉赫灵压了压怒气,道:“如果,妖儿不跟你争嫡庶呢?让你做大,你也不能容她?” 钟希同心里当然不愿意,可是仉老爷子步步紧逼,自己话说的太狠,让妖儿又如何自处呢?正踌躇间,忽听妖儿道:“爷爷,你怎么这样?难道我嫁不出去了吗?为什么要去跟人家抢男人?” 钟希同看着妖儿难过的样子,虽然知道她多半是因为仉赫灵的独断专行而生气,还是有些愧疚了。连忙走到她跟前,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妖儿妹妹模样好,人也灵气,自然配得上一个一心一意的人。” 仉赫灵哼了一声,道:“别以为夸我孙女几句我们就能把你当好人!三郎,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肯不肯娶妖儿做你的妻子?” 冷易寒立刻道:“四爷爷,你再问一百遍我的答案也是一样。我只有钟希同一个妻子,这一生绝不会再有别人。” 仉赫灵仰天长啸了一声,震得众人耳膜生疼。钟希同只觉得头脑发昏,还未清醒便被捉了去。 原来仉赫灵趁着大家运功抵御啸声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了钟希同衣襟,转身将她置于悬崖上空。 众人闻此大变,都惊呼了一声。妖儿大叫了一声:“爷爷不要!” “别过来!”仉赫灵大手一挥,道:“谁要是向前一步,我立刻把这悍妇扔下去。” 钟希同双脚悬空,往下一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云雾缭绕的深处,不知道有多少具白骨。 冷易寒铁青着面色,诚恳道:“四爷爷,请您放了她。” 仉赫灵一笑,问道:“怎地?刚才的问题要不要重新回答?还是同一个答案吗?” 冷易寒眼睛一暗,不屑的笑了一下,反问道:“这么简单吗?” 嗯?仉赫灵愣住,一时没明白他的话。 冷易寒又道:“你的条件就是这么简单吗?我可以娶你的孙女,可以给她一个夫人的名分,可以把整个冷剑山庄都送个她。但是,四爷爷,你要知道,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是因为我的女人在你手里。如果她死了,我会跟你拼命,然后再自戕。我死,不是因为杀了长辈而感到愧疚,而是我要陪着她。陪她一起死,也很好。” “你!”仉赫灵气结,便把气发到钟希同身上,讽刺道:“真想不到啊,你这小姑娘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现在有个男人肯为了你违逆长辈,肯为了你死,你一定很开心吧?” 钟希同温柔的着看冷易寒,心里早就感动的稀里哗啦,脸上带着笑意,得意道:“是啊,我当然开心。” 仉赫灵手上用力,怒斥道:“你这女人心肠怎么如此狠毒?” 钟希同冷笑道:“他当然要跟我一起死了,不然,这世上有什么可稀罕的?他的爹娘早就不在了;他的爷爷留下一个大摊子,也走了;他的四爷爷……也就是你,一见面就要硬塞给他一个女人,还顺手害死了他的妻子。爷爷……” 钟希同看着天,喊了一声,凄然道:“爷爷你快看,你的师弟多么有义气,对你孙子多好啊!” 仉赫灵手臂颤抖着,“你说什么?” “你的师哥也许正在天上看着。但是爷爷,”钟希同看着天,笑道:“爷爷你不用着急啊,我和易寒马上过来陪你了。只可惜冷家没有后人,对不住了。” 仉赫灵面目变了变,猛一用力将她狠狠的丢了回去。 冷易寒立刻飞身一跃,稳稳的接住了。钟希同忽然觉得没有力气,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轻声道:“你别放下我,脚软着呢,不能站着。” 冷易寒眼里满是宠溺,道:“好。”就静静的抱着她,一动不动的让她靠着。 仉赫灵叹息了一声,对妖儿道:“走,咱们回蓬莱吧!” 妖儿揉了揉被吓得哭红的眼,低声道:“我不想走。” 仉赫灵立刻立起眉毛,训斥道:“人家不要咱们,还留在这干什么?走!” 妖儿忽然嚎啕大哭,悲痛万分。 仉赫灵哄道:“你这个小祖宗,爷爷我可怕了你了。放心,只要跟爷爷回了蓬莱,没有人敢不听你的,没有人欺负咱们爷俩了。” 妖儿听了一下,道:“我不能走。”然后又是嚎啕大哭。 “为什么?”仉赫灵不解。 妖儿擦了擦眼泪鼻涕,吞吞吐吐道:“因为……因为……妖儿要做娘亲了,宝宝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不能分开。” “什么?你胡说些什么?”仉赫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妖儿开始默默地流泪,一言不发。 仉赫灵握紧了拳头,因为愤怒,他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说,是谁的孽种?” 妖儿低着头哪里也不敢看,生怕害了谁似的。 钟希同早就不觉得脚软了,刚刚见识过老爷子的暴怒,一颗心早就紧张的七上八下。她悄悄附耳对冷易寒说:“你准备好,如果他要伤害他们两个,你就拖住他。我们上车就跑,到前面等你。” 冷易寒道:“好。” 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暗暗盘算,一会若是如何如何,又该如何如何。 唯独有一个人,心乱如麻,毫无头绪。 那人自然是张梨恒了。听闻妖儿承认自己有孕,简直跌破了眼镜。有了孩子?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坚信妖儿是喜欢他的。他坚信不会有别的人出现在他们之间。 可是,他二人严守礼法,并无任何越矩的行为,怎么会有孩子?哎,尽管如次,看着妖儿哭的那么伤心,他心底竟然无比希望这个孩子是自己的。 此刻,仉赫灵正逼问着,一付要立刻去宰人的架势。 妖儿哀求道:“爷爷你别问了,我是不会说的。你走吧,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去看您。” 仉赫灵目光在人群中横扫而过,质问道:“是哪个畜生干的好事?是男人就站出来。” 妖儿慌道:“他不在这!” 仉赫灵“哦?”了一声,继而道:“既然他不在这,你也不用留在这了,跟爷爷回蓬莱去。” 妖儿赌气道:“我偏不回去。” 仉赫灵嘴角动了动,“那就是你在骗爷爷,你为了不跟我回去竟然撒下弥天大谎。你可知道女儿家的名节多么重要,你……咳咳……” 仉赫灵被一口老痰卡住,憋红了脸。 妖儿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悄悄看了看一直呆望着自己的张梨恒,道:“我真的怀孕了,爷爷你要是硬带我走,我就跳下去。反正没有你武功高强,一定会摔死,一定会一尸两命的。” “你!”仉赫灵盛怒之下,手高高抬起,眼看就要落下,忽听两个声音道:“住手!” ☆、第67章 俏丫头几许假意 呆书生几分真心 仉赫灵猛地停手。 刚刚说话的两人,一个是钟希同,另一个自然是张梨恒了。钟希同递给张梨恒一个目光,走到妖儿跟前,缓缓道:“四爷爷,你先别着急。咱们这不是有大夫吗?是不是骗你,一探脉就知道了。” 冷易寒放下长袖,探了探妖儿的脉搏。然后,默默的收手。 仉赫灵见冷易寒闭口不言,更是觉得其中有天大的羞耻,让人难以启齿。当下长袖一甩,冷声道:“你不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要紧,我这就带你回去。他有种就来蓬莱找你,没种就让这孩子姓仉好了。”说着拉着妖儿便要下山。 “等等,”张梨恒大步向前,朗声道:“这孩子姓张,是我的孩儿。” 仉赫灵打量着眼前看似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掂量着他能不能经得起自己一掌。 张梨恒走到仉赫灵身前,恭恭敬敬跪下。看着已经呆滞的仉邪,温声道:“妖儿你过来。” 仉邪小心的挪到他身边,也跟着跪下。 张梨恒道:“咱们给爷爷磕三个头。” 二人依言磕了三个头。仉赫灵轻哼一声,背转身去,看也不看。 张梨恒道:“爷爷,多谢您把妖儿照顾的这么好。她经常跟我说,这个世界上爷爷对她最好了。她还小,有的时候不懂事,让你操心了。我希望您能把她交给我,我会努力像您一样宠爱她,包容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我给你磕头了。” 仉赫灵侧过头,看着张梨恒每一个头都实实在在的磕在地上。心里不屑道:“傻吗?难道我这么精明伶俐的孙女,要便宜这么一个傻小子?”他居高临下,鄙夷道:“你靠什么照顾她?你师父是谁?” 其实他不入江湖多年了,便是张梨恒有个鼎鼎大名的师父,他也未必了解。可总是觉得,还是多问一些,知根知底比较好。哪天要灭他满门,不至于出现什么漏网之鱼。 张梨恒道:“梨恒不会武功,只有十年寒窗苦读,师父……算起来自然是孔孟。” 众人心中皆道:孔孟?你还真敢说。 仉赫灵被他不经意的逗了一下,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竟然不那么讨厌这个小白脸了。但仍是装作很凶的样子,不屑道:“那你还说什么照顾她?你有什么能力保护她?” 妖儿忙道:“爷爷,我的功夫是您教的,你还不知道吗?我才不需要人家帮我打架,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张梨恒道:“我们不跟人打架,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跟人讲理就是了。” 这下仉赫灵真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吓得妖儿悄悄握住了张梨恒的手,轻声道:“别怕,我不会允许爷爷伤害恒哥哥的。” 张梨恒忍不住一笑,心道:“我不能保护你,到要你来保护我了?”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低声说:“没事。” 仉赫灵大笑之后,仍旧不可置信道:“讲理?你这书生果真是迂腐。” 钟希同忙笑道:“四爷爷,难道天下的文人都得一个人过一辈子吗?我看张公子人很踏实,妖儿又喜欢,再也不能更合适了。”说着悄悄用手肘搥了搥冷易寒。 冷易寒微皱了一下眉头,敷衍道:“的确。” 钟希同擦了擦额头,道:“四爷爷,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仉赫灵狐疑了看了她一眼,实在不知她有什么鬼主意,但又不甘心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示弱,与她离了众人,便道:“你待怎地?” 钟希同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帮您分析一下。我猜您既不想让妖儿伤心,也不放心她和张公子在一起。” 仉赫灵点点头,“那又怎样?” 钟希同继而分析道:“依我看呢,您现在带不走她,也就不必强求了。可是既然不放心,也不用非得走,你现在就顺水推舟,先不拦着他们。” 仉赫灵暗自琢磨了一下,问道:“然后又如何?” “然后嘛?”钟希同坏笑道:“顺其自然下去当然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妖儿发现自己被蒙蔽了,张公子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便乖乖跟您回去;二是您发现张公子可担大任,一颗心收回肚子里,让他们夫妻自己决定怎么过日子。这么一来,他们发现您不那么可恶,说不定会觉得蓬莱是个好地方,考虑去那里定居,让你抱一抱外孙什么的。” 仉赫灵听着有些心动,嘴上仍是不饶人道:“这些我当然想到,不过是看看这小子有几分真心而已。咳咳……”他干咳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老脸,道:“现在他们也跪的差不多了,咱们别再这说没紧要的了,回去吧!” 钟希同刚提步跟上,仉赫灵忽然回转身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钟希同一付吕洞宾的样子,道:“原因很多,比如为了冷易寒、妖儿、爷爷的在天之灵,以及……孩子什么的。” 仉赫灵轻视道:“哼,早知你有目的。可达到了?” 钟希同笑道:“至少你现在承认你我是‘咱们’了,而不是非要把我扔到悬崖下边去。”说完绕过呆愣的仉赫灵,大步报喜去。独留老爷子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众人一同下了山,一路上憋着千言万语,却默不出声的缄默到了天黑。 客栈里,钟希同和仉邪正说些私房话。虽然可怜妖儿年幼,也实在觉得今日的事太过荒唐,训斥了几句,又道:“你不要以为四爷爷现在不带你走,你就高枕无忧了。假孕的事能瞒多久,还有,那个呆子你打算怎么办?” 妖儿心里也是慌慌张张的,哪里想那么多,当时不过一时情急,编出这么个大谎来。现在想要圆,却是难上加难了。只能求助道:“好姐姐,你说怎么办吧?我真的不想回蓬莱去,也不想离开他。” 钟希同白了一眼,心却软了,埋怨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自作主张。” 妖儿连连摇头,小模样儿怪可怜的。钟希同又连忙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着急,我看四爷爷心软的很,就算知道你骗他也不会怎么样。倒是这个张梨恒,姐姐问你一句,你要实话实说。” 妖儿忙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答案是没有,我们之间比豆腐都白。” 钟希同摇摇头,又一个痴心的。便道:“你既认定了他,我也就放心了,一会跟他好好谈谈。心里有个数,才知道往哪走。” 钟希同走后,妖儿在心里不知道盘算了多少种可能,终于熬到张梨恒来。 推门见到在灯前枯坐仉邪,不由责备道:“怎么还不睡?已经很晚了。你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妖儿刚从苦闷中清醒过来,精神异常敏感道:“为什么我要多休息?” 张梨恒眼底涌出莫名的情愫,尽量温柔道:“你不是快做娘亲了吗?别这么费神。” 妖儿一怔,心底的某个怀疑跳脱出来。她轻声问道:“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张梨恒拨弄着茶盏,绿茶清新馥郁,他好似观察着叶底的脉络,不经心道:“不知道。但你既愿意为他如此,他必定是一个有福之人了。” “那你呢?”妖儿皱眉,“你既然明知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来趟这趟浑水?” 张梨恒沉闷着,不肯作答。 妖儿耐不住性子,冷声道:“我也不用你好心帮忙,脏了你的名声。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谁也别理谁。” 张梨恒忙道:“好好的,说这样的狠话做什么?便是你和他成了亲,也没有不能和朋友来往的道理。何况……何况,若是他对你好,当然不用我多事。可我瞧着他把一个人留在这,也不是什么体贴的……” 张梨恒声音越来越低,心知自己这几句话是颇有几分私心的。可这私心之中,也有几分难以言表的酸楚。 妖儿听他如此说,哪还有什么怒意。早就感动得泪珠儿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张梨恒见她满脸是泪,连忙起身,也不知她是因何事伤心,手足无措道:“你这是……我说错话了吗?” 一句话弄得妖儿哭笑不得,嗔怪道:“笨蛋!真是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了。” 张梨恒一愣,“你的意思是?” 妖儿红了红脸,低声道:“我没怀孕。” “啊?”张梨恒大惊,喜道:“你没怀……” 妖儿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声,别让爷爷听见。” 张梨恒平复了半天,仍旧喜道:“你是为了不想离开我们,骗他的对不对?” “对啊!我还以为你站出来是为了配合我的。”妖儿脑子里忽而闪出一个念头,略有些忐忑的问道:“你说的那些话,是……是骗爷爷的吧?” 张梨恒有点不懂,忙问:“哪句?” “就是……就是……”妖儿有些难为情,“你自己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哼,一点真心都没有。” 张梨恒瞧了瞧妖儿的神色,大胆道:“虽然事从权宜,但我说过的话当然句句真心。”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事来,塞到妖儿手里,道:“不信你看。” ☆、第68章 女儿家把痴情付 有情郎顺水推舟 妖儿打开手里的锦囊一瞧,一见里面都是些银票,还有几两碎银子。不由疑惑道:“你给我这个干嘛?让我帮你当家啊?” 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又害羞起来。 张梨恒本就是个腼腆的人,经她这么一问,倒不好意思了,低声道:“那你自己想吧。反正,如今,我们……我们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以后,咱们就是一起的了。” 妖儿讷讷道:“那当然了,除了你,我还能有别人吗?” 二人相视一笑,都有些羞涩的笑了。 钟希同正扒着窗户看得开心,就被自家相公拎回屋去了。 冷易寒心里对小妻子的热心颇不情愿,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总是管别人的事干晾着自己算怎么回事? 钟希同一瞧他眉头锁了起来,连忙自我反省起来。细细思量,自己这几天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啊?立刻放心道:“相公,你是在担心济云吗?” 冷易寒摇头。 钟希同又道:“那……是在想谁是陈家的仇人?” 冷易寒摇头。 钟希同也蹙起了眉,喃喃道:“那是为了什么啊?” 冷易寒把自己娘子锁在怀里,埋怨道:“你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 啊? 钟希同一愣,抿了抿唇,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那是因为别人需要帮忙啊,不然的话,我想什么呢?咱家又没有什么事可以让我想的。” 冷易寒心知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些肉麻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只道:“那也该想想自己,别太累了。” 钟希同见他合上了眼眸,单单失落的神情让人心疼。便笑了笑,在他唇上轻轻的印上一吻,柔声道:“那我就想想我的亲亲相公吧!想想你今天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为我担心,有没有想我呢?” 冷易寒‘恩’了一声,满足道:“你知道就好。” 钟希同点了点头,乖乖的伏在那人怀里,香甜入梦。 第二日,众人启程继续赶往长安。 马车里,妖儿把锦囊递给钟希同,询问道:“姐姐,你帮我想想,这个是什么意思?” 钟希同昨晚就好奇张梨恒给妖儿一个什么东西表白,不过毕竟是门缝看不真切,现在一拿到手里赶紧研究起来。 钟希同原本以为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哪怕是甲骨文也好,总算有个字迹可寻。待一看是银钱,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最近流行用银票表白? 她琢磨了半晌,只道:“这个我可真不知道。这钱说多不多,说少呢也不少。自立门户不够,做个食宿费用倒还使得。他是想私奔吗?……好像不像……” 妖儿听着听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得意道:“姐姐你刚才一说我忽然想明白了。” 钟希同忙问:“什么意思?” 妖儿红着脸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出来才算。” 钟希同道了一声“好啊!”然后立刻掀起车帘大喊道:“张公子,你送那个……唔唔……” 话未说完早就被妖儿捂住了嘴,捉了回去。 妖儿哀求道:“好姐姐!求你了,快别声张,爷爷还在外面呢!” 钟希同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勉强道:“好吧,看你表现。你要是把你的答案告诉我,我就考虑不声张了。” 妖儿忸怩了一下,低声道:“就是……之前他总是不舍得花钱,我还以为他没有盘缠了。所以,我们住店都是我出的钱,我还……还总是要一个房间……” 钟希同觉得她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附耳上来,听妖儿道:“我还以为他也是逼不得已才跟我住在一起的……” “非也非也!”钟希同拍掌唱道:“还以为是女儿家空把痴情付,却原来是有情郎顺水推舟。” 妖儿撅了撅嘴,“早知道你会笑我,下回一定不跟你说了。” 钟希同道:“姐姐怎么会笑话你?你不知道你多勇敢,比这世上大半的男人都勇敢十倍。姐姐还真担心过,怕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现在知道他也是早有心意,姐姐也就放心了。” 妖儿点点头,看了看前面跟着众人骑马的张梨恒,慨然道:“从前,我也觉得只有我喜欢他。现在,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觉得好幸福。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像你和冷大哥一样,结成夫妻,永永远远在一起。” 钟希同看着眼前的少女沉浸在美好的愿景当中,不忍打扰。也转过头,去看那车前的良人。 仉赫灵看着默默跟在自己马后的张梨恒,不自觉的叹息。他心目中,仉邪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将来自然是蓬莱之主。夫婿除了冷易寒外,都是要入赘的。就算不是名门望族,至少也是个武林俊杰。 哪曾想造化弄人,偏偏得了这么一个闷头书生,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着实让他恼火。 “喂!姓张的。”仉赫灵带着火气开口。 张梨恒恭敬道:“爷爷有何吩咐?” 仉赫灵道:“你知不知道你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梨恒知道。妖儿她贵而不娇,是难得的好女人。”张梨恒回头看了一眼,对正在挥手的妖儿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看了这一幕竟然会有些嫉妒。想自己就这么一个孙女,宠了十几年,到头来被竟然一个呆子给拐跑了,真是有些不平。仉赫灵思及此处,有些恶毒道:“要不是你们有了孩儿,我断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张梨恒心里挣扎了几下,坦然道:“不怕爷爷你知道,妖儿并没有怀孕。” “什么?”仉赫灵又一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梨恒道:“我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一丝越矩行为。她没有怀孕,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仉赫灵脸色大变,看向旁边的冷易寒,不悦道:“三郎,连你也骗我?” 冷易寒诚恳道:“三郎昨日并未说妹妹有孕,是四爷爷误会了。” 仉赫灵气得铁青了脸,一时竟然无话反驳。 张梨恒侃侃而谈道:“其实昨日的状况,冷兄不说话,就等于默认。谁能想到你一个这样严肃的人,会帮着小姑娘说谎。” “就是,你也太胡闹了。”这时候,仉赫灵竟然和傻小子同仇忾了。心想:师尊说的对,世人果然奸诈。幸好妖儿看中的是这个傻小子,若是三郎这样的,我还真应对不来。念头一转,越看孙婿越顺眼。 不由得和颜悦色道:“傻小子,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啊?” 张梨恒道:“其实,昨日我也以为妖儿真的有孕了。还以为她心有她属,好生难过了许久。后来知道她竟然是为了不离开我,牺牲自己的清白,便再也不愿大家误会她了。爷爷,不管你阻止也好,同意也好,我都要娶她为妻。” “好!”仉赫灵赞了一声,道:“好孩子!爷爷要是再阻止你们岂不是老糊涂了?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继而对冷易寒言道:“你们一同去长安吧,我去你师父那里看看,然后直接回蓬莱了。” 冷易寒直言道:“师尊恐怕不在少林,你未必能见着。” 仉赫灵道:“我们师兄弟间几十年的情分,自然缘分不浅,会见到的。你小子就不用操心这个了,好好帮我看着妖儿,若是这个傻小子忽然反悔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冷易寒道:“三郎明白。” 张梨恒一愣,心说:“你们明白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哑谜?” 仉赫灵停住了马,唤妖儿过来。 钟希同与妖儿正猜想他们三个摇头点头的谈些什么呢,就被叫下了马车。 妖儿略略忐忑道:“是不是被发现了?” 钟希同镇定了一下,道:“我猜张梨恒不会这么蠢把真相说出去。再说,有冷易寒呢,我们绝对站在你这边的。”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演着‘孕妇’下车的戏码。又是掺又是扶的,妖儿还有模有样的扶着腰。 仉赫灵都被气笑了,道:“别演了,你们两个鬼丫头,就知道骗我这个糟老头!” 钟希同一听就恨恨的等了张梨恒一眼,转而笑道:“糟老头在哪啊?我可没看见。眼前不是还年轻的四爷爷吗?” 逗得仉赫灵哈哈大笑,对冷易寒道:“你可真娶了个活宝,不错,会办事,会说话。” 冷易寒也不谦虚,只道:“谢四爷爷夸赞。” 钟希同挑了挑眉,道:“四爷爷,你可别夸我几句就当没事了。我可小肚鸡肠,您昨个儿差点把我扔下去摔死,怎么了呢?” 仉赫灵暗悔自己昨日太过冲动,服软道:“你说怎样?” 钟希同已对自己改观,一听这话,更加放心下来。假意为难道:“按说,四爷爷给我面子,我应该接着,赶紧说出一件所求来,让您还了这个人情,心里舒坦了才好。否则,将来传出去,您一个长辈,亏欠我一个小辈的,多不好呀!” 仉赫灵点头,道:“正是,我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你这样的鬼丫头,就算我不还,说不定你还要自己讨回来。” 钟希同又道:“那倒不能。就是同儿已经做了冷家媳妇,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概都不缺。没什么能求四爷爷的帮忙。本来我是挺为难的,可是,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瞧妖儿妹妹这么好,跟她又谈得来,就请爷爷放她一放,让我陪我一段时间,给我做个伴吧?” ☆、第69章 十八不救遇逢九 雕字石碑怕铁锤 妖儿一开始还没明白钟希同的用意,待听到最后,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悄悄看着仉赫灵的神色,生怕他狠心拒绝似的。 仉赫灵听后哈哈大笑,道:“你绕来绕去,不就是要帮着你妹妹留在这吗?” 钟希同笑笑,道:“那您不同意吗?哼,刚刚可是您说的,您欠我个人情呢!” 仉赫灵沉思片刻,正色道:“这个,我还真不能同意。” 妖儿脸色一变,不悦道:“爷爷说话不算数。” 仉赫灵叹了一声,对钟希同道:“这样的请求你不应该问我,她已经定了亲,你该问张家才是。” 二人一愣,只见张梨恒笑道:“多谢爷爷成全!”说着下马磕头,拉着晕晕乎乎的妖儿一同跪拜。 钟希同瞪大了眼睛,心想:世界变化还真是快! 仉赫灵稳稳的受了礼,道:“妖儿,恒儿,你们能有今日要好好珍惜。妖儿不要太任性,恒儿性子弱些,不要一味被她欺负。” “爷爷,”妖儿哽咽了一下,红着眼圈道:“您怎么变得这么快啊?怎么不担心他欺负我啊?” 仉赫灵摇摇头,又对张梨恒道:“遇事还是多听妖儿的,你不要过于死板,气坏了她,我也是要找你算账的。” 张梨恒答:“是。” “我要瞧几位故人,许多年没到中原来了,也有几件事要办。过几个月,你们的事情办完了,就回蓬莱去。我会先行给你们准备着,等你们回来便把亲事办了。” 张梨恒道:“等考完试,我便带妖儿去益州。将亲事禀明家母,一同去往蓬莱。” 仉赫灵点点头,也道:“原该如此。”又叮嘱了钟冷二人照看着,方与众人辞别。 少林往南,长安向西,马蹄哒哒踏上了分岔路。 闲话少叙,反正众人日行夜宿,该恩爱的恩爱,该忧愁的忧愁。如此过了几日,总算到了长安。 一进城,杜衡便分派庄卫去打探东来镖局的行迹。曾一天说自己知道几个地方,说不定他们会在那落脚,也带了两个人去了。 白英请示道:“吴管家已飞鸽通知了长安药冢的掌柜,这边已经备好了府第接待。是否要去那歇息,还请主子示下。” 冷易寒思虑片刻道:“你们先找一家客栈歇息,我去看看再说。” 杜衡道:“让我随您前去吧?” 钟希同抢着道:“我也要去!” 冷易寒一笑:“你知我要做什么吗?便抢着要去。” 钟希同嘿嘿一笑,道:“当然是看看这的人有没有继承你的优良传统,‘好好’给人看病呗!” 冷易寒不置可否。 妖儿一听心也活了,忙道:“我也要去看看。” 冷易寒沉了脸,对张梨恒道:“看着大家,别走散了。” 张梨恒道:“冷兄放心。”然后安慰气得咬牙切齿的妖儿去了。 冷易寒拉钟希同上马,二人穿过两条街,来到了长安分号。门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工工整整刻着闻名天下的‘十八不救’。只是好像年头久了,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不知怎么的,钟希同一看到这几个字心里就不舒服。心道不知有多少病患被这四个字挡在门外,医者仁心,何苦来哉?想着,不由责怪的看了冷易寒一眼。 冷易寒仿佛没看见似得,仍旧瞧着。 不一会,门里出来一个抱着婴孩儿妇人,手里拿了一把锤子。钟希同不明所以的看着,只见她手执铁锤,走到碑前狠狠的锤了一下。方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 “这是?……”钟希同疑惑的看向冷易寒。 冷易寒扶她下马,道:“你自己进去看看。” 钟希同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也起了好奇心,大步进了店里。 一进门便有一个药童迎上来,问道:“夫人您是瞧病呢?还是买药呢?” 钟希同想了想,道:“瞧病如何?买药又如何?” 那药童道:“若是买药,今日可以半价。若是瞧病,今日也可为您瞧上一瞧。” 钟希同皱眉:“这是为何?只限今日吗?” 那药童道:“每月初九、十九、二十九都可以。这是我们家主冷剑山庄主人定下的规矩,只要是逢九,都可破一破规矩。” 钟希同仍旧不解:“我刚刚看到有人拿铁锤凿门口的石碑,那也是规矩吗?” “正是,凡是我们破规矩救治的人,都可拿铁锤凿一下。哪天那个石碑不在了,世间也就没了十八不救这一说。”那药童如是说。 “哦,原来是这样。”钟希同心里有了一丝喜悦,却又拿不准,连忙跑出门找冷易寒去了。 “喂!”钟希同唤了一声,道:“某人原来很善良啊?” 冷易寒摇头,“不是。我还是从前那个我,并没有变得很好。” 钟希同奇道:“那……那你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冷易寒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本来,我可以直接下令废除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忍心欺骗你。这个碑大概要好几年的时间才会消失,我想那个时候,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一定会因为你变得善良了一点点。” 钟希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比冷易寒更清楚,他已经没那么冷漠了,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 钟希同心里有些难过,有些心疼,又有很多很多的感动。 冷易寒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道:“这个是刚出门的时候做的,希望你喜欢。” 钟希同打开锦盒一看,竟然是一个拇指大小的乌金锤。不由一笑,打趣道:“干嘛?你不会要我用这个小家伙把这个石碑锤倒吧?” 冷易寒笑了笑,道:“以后,如果我有任何你不喜欢的做法,你就用它捶我一下。我知道你喜欢我怎样,不喜欢我怎样,就会活的明白一些。” 钟希同心里冒出无数个小泡泡,红着脸道:“怎么突然这么浪漫啊?人家都不适应。” 冷易寒叹道:“我也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辰,总不好太随意了。” 闻言,钟希同翻了个白眼,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可是……我的生辰不是今天啊!” 冷易寒忙道:“我知道是初九。但是那几天舅父家里出事,咱们又忙着丧事,后来又忙着赶路,便耽搁了。今天是二十九,晚了二十天。你……你生气了吗?” 钟希同一笑,道:“我才不那么矫情呢!晚几天早几天可没什么,何况你这么有心,就免了吧!” 二人欢欢喜喜打马回去,小厮把他们迎到一家客栈,道:“这是最近最红火的一家客栈。英姑娘已经备好了午膳,请主子和夫人享用。” 钟希同抬头一看:越来客栈,呵,挺逗!是人越来越多呢?还是钱越挣越多呢? 白英几个恭迎二人进去,一看妖儿已经在大快朵颐了。她还振振有词道:“钟姐姐,你别怪我不等你们,一个是我真的饿了,二是你们都不带我去玩。我也不客气了。” 钟希同笑道:“吃你的吧!都快嫁人的人了,还想着玩玩玩的。” 妖儿一口噎住,张梨恒忙给她递了一盏茶来。 妖儿顺过了气,连忙反驳道:“那你们都成亲了,怎么还出去玩玩玩的?” 钟希同道:“我们今天没去玩啊,我们去买锤子了。”说着取出自己的乌金锤,炫耀了一下。 张梨恒一瞧,笑道:“嫂子既然有锤子,说不定能解开那个关于‘斧子’的谜语。” “斧子?”钟希同今天有些头大。 妖儿也连声叫好,说:“对对对,我们都猜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就等着你回来呢!” 钟希同还没听他们细说,杜衡便道:“曾公子回来了。” 只见曾一天大步迈了进来,远远的说了一句:“快饿死我了。” 这边赶紧又摆了双碗筷,他连忙坐下喝了盏茶,道:“公子他们还没到呢,我细细算了算行程,他们应该在两天后到,咱们不用着急。” 说着忙塞了半碗饭,一付饿狼的架势。 钟希同也觉得饥肠辘辘,这家的手艺不错,光看菜色就让人垂涎三尺了。 众人谁也不客气,都动碗动筷,吃将起来。 过了一会,稍稍填了个底。钟希同才有空问道:“怎么?刚才你们说什么斧头迷?” 张梨恒道:“咱们来的这家客栈刚开了小半年,生意能如此红火,一个自然是手艺不错,伙计也勤快。另一个就是这家老板别出心裁,时不时出几个谜语,有的猜对免单,有的还可以得银子。” 妖儿接道:“岂止啊!刚刚小二说,他们店里有镇店之谜。猜对了就能成为店里的高级食客,全年免费。” “有这样的事?”曾一天听着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钟希同隐隐有些奇怪的直觉,连忙问道:“那这个镇店之宝的谜面是什么?” “那不是吗?”妖儿指了指店里的顶梁柱,道:“柱子上写的那个就是。” 钟希同送目过去,只见上面用毛笔字,工工整整的写着:为而阿油卖斧软的 “咦?”钟希同惊诧出声,推了推还在猛吃的曾一天道:“你快看看。” ☆、第70章 他乡遇得闺中友 悄言密聊闺中事 曾一天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什么咒语吗?怎么有点像那个……那个咱们那边的……” 钟希同慌忙点头道:“应该就是。” “小二!”钟希同连忙唤跑堂过来,道:“我解开谜语了,请你们老板过来一下。” 那小二应了一声,却不忙走开。 曾一天忍不住催道:“你倒是快去啊,难道见人家猜对了就要反悔吗?放心,我们可不贪图你那全年免费的条件。” 小二忙道:“不是这个意思,请客官不要误会。只是……只是每天都有人说解出谜语了。我们老板一开始还欢欢喜喜的下来,结果一次比一次伤心,一次比一次失望。所以,您说您猜对了,您就把谜底写个条,我递上去。让我们掌柜的看对是不对,要是不对,她也不用空跑一趟了。” 钟希同道:“这个好说。” 白英递上笔墨纸砚,钟希同提笔写到:艾目黑儿。 然后把纸张递给店小二,道:“你去吧!” 那小二接过来看了一眼,道:“您这写得倒新奇,但是每天来我们猜谜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写什么的都有,你这也算奇了。我给你跑一趟去,您等着吧。” 小二说着完噔噔噔上楼去了。 曾一天和钟希同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忐忑。 曾一天道:“就算不是咱们一起的朋友,好歹能多一个‘家乡人’也是好的。” 钟希同道:“别那么悲观。我看十有八九,咱们认识。” 二人说着谁也没有心情吃饭,紧张的看着楼梯里上上下下的人群。 大家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是看两个平时嘻嘻哈哈的人突然神情严肃而凝重,也都默不作声的放下了筷子。 “就在那。”楼上忽然传来小二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楼梯上立着一位少女。青衣藕裙,双目澄澈,面容中有着不适宜年龄的沉静。她微抿双唇,警醒的看着四周。看向他们这便时,忽然神情激动,颤声唤着:“一天、希同……”而后立在那里,落下滚烫的热泪。 钟希同几乎是无意识的飘着往前走,跃上几级台阶,而后也愣愣的站住。待看清了那人,不由得鼻子一酸,说了句:“可算找到你了。” 钟希同笑着挥掉噼里啪啦滚落的泪珠,赶快上前抱着同样激动兴奋不知所措的好友。可能就是一种期待,因为太过期待,所以真正发生的时候,反而不敢相信。 曾一天看着两人大有抱头痛哭的趋势,连忙上前,也加入性的抱了抱她们两个。说了几句冷静淡定的话,二人这才松开。 此时众人早目瞪口呆的围了一圈,包括冷易寒。曾一天一见他那张脸,立刻读出了危险信号。一时激动,好死不死,又靠近人家老婆了。 钟希同这时候哪有心思顾及这个,热切的拉住友人的手,开心道:“这是我的闺中密友,穆子舒是也。” 然后看向冷易寒,结结巴巴道:“这位……这个是冷庄主,那个……我相公。” “什么?”穆子舒低呼了一声,不觉后退了一步。震惊中审视着这个目光炯炯气度不凡的男人。 “还可以。”她轻启朱唇道。 钟希同笑笑,得意道:“那当然啦。” 曾一天一看重点不在自己这,立马放松了警惕。让穆子舒跟大家认识了一下,大家问了年龄,按照长幼见礼。到冷易寒时,曾一天打趣道:“这个是妹夫,但是可是比咱们大的妹夫。” 冷易寒瞥了他一眼,曾一天立刻噤声。冷易寒道:“我的确虚长几岁。不过,常听同儿提起你们,对你们的家乡习俗之类都不陌生。大家平辈人,不必客气。” 钟希同道:“你就叫他冷大庄主吧,反正叫别的,你们也叫不出。” 穆子舒一笑,觉得这个半讽半捧的玩笑话简直合适至极,便道:“那就不客气了,冷大庄主。” 当下,众人都欢欢喜喜的吃了饭。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何况是隔世,何况是挚友。 三人之间自有千言万语,奈何席间只能遮遮掩掩的仓促的说着别后事。 穆子舒当日穿越过来,也是好一番曲折。如今得与众人相见,那些甘苦都觉得不值一提,只是简言道:“刚到这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也乱闯乱撞了一阵。不过,你们还记得我的‘夜明珠’吗?从前拿它许愿,到了这它便是我的救命之物了。用了两颗,换了些钱。恰好这家店的老板有急事出兑,我便留下来了。” “啊,”曾一天叹了一声,赞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干。” 钟希同红着眼圈儿道:“我早知道的,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反应迟钝,习惯后知后觉罢了。” 一句话说得满桌子的男人都暗自反醒了一番。 穆子舒道:“行了,别没事就教训别人了。一桌子菜还不够堵你的嘴的。大家都别客气,我这越来客栈虽然菜式不多,但样样都还拿得出手。大家只管享用,有什么不满的提出来便是。” 曾一天道:“那是当然。这既然是你的店,我们也不用走了,就住这了。” 穆子舒道:“我这有现成的房间,你们要是去别地住,我可跟你们急。” “不用急,不用急,我们不走了。”钟希同一边说话嘴上也没耽误,三下两下吃完。跟众人道了声失陪,便拉着子舒说悄悄话去了。 穆子舒比她更急切,二人进了闺房,连忙手舞足蹈打开了话匣子。 “快说快说,你那个相公是怎么回事啊?”穆子舒问道。 “哎呀,”钟希同难得害羞,“哪有拿这个骗人的啊?他当然就是我说的那样了。就是他救了我对我又好,然后那个……比较霸道,我们就成亲了。” 穆子舒定定的看着她,明显不满意这么敷衍的答案。钟希同一笑,道:“刚才只是个内容提要啦,现在听我细细道来吧!” 然后,便将自己如何被救,如何治好了冷易寒的失眠症,二人误会等等等等,都细无巨细的讲了一遍。 穆子舒细细的听着,偶尔追问一两句。待她说完,才叹道:“这可难了,咱们回去之后,他怎么办?万一,你们有了孩子……” “我早就想过这些,可是……感情又不是买东西,想要就买,不想要就扔。总有意外啊,我也想离他远远的,让他绝了念头。可是,我会害怕他难过。希望他忘了我,又怕他真的忘了我……我……”钟希同哽咽道:“你快帮我想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穆子舒心疼道:“别人不知,我还不了解你吗?总是一心扑上去,到头来受伤了才知道疼。你现在是愧疚感作祟,也未必是……真的不能分开了。” 钟希同流着眼泪,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我只是坠入爱河,热恋期才会觉得难舍难分吧。” 见她如此难过,穆子舒又安慰道:“现在咱们一点回去的线索也没有,咱两也是庸人自扰了。说不定要一辈子待在这,他能一直对你这么好,也是不白活。” 钟希同擦了擦眼泪,道:“世事难料,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你担心的,也是我一直埋在心里的。若是哪天我怀了孕,又正好回去了,可怎么办呢?失去我,对他来说已经是个打击了。骨肉分离,不是更残忍吗?再说,我也不希望孩子没有爸爸。这种事要是开诚布公的跟他说,他会气的发疯。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穆子舒道:“我们之间不用说这样的话。我会记着这个事,你只管放心等着。” 二人又叙了会别情,思虑着这样一来说不定黎晓晓和赵桑都过来了。不知他们过得如何,然而枉自担心也没有用。只能期盼着,苍天见怜,能让他们早日相见。 当然,女人之间的话题不止这些。从衣食住行用,到美容养颜个人长短,乃至闺房密事,无不涉及。 聊到兴起处,穆子舒不由八卦道:“说真的,你家那位可是名震天下的武功高手。那方面怎么样?” 钟希同噗嗤一笑,道:“你好奇心怎么那么重啊?一个姑娘家问人家这种话,你羞不羞?” “嘿?”穆子舒眉毛一挑,调侃道:“别人我还真不好意思问。你?当年谁和我一起看的《金*瓶*梅》?谁和我一起看的《如意传》啊?现在跟我装传统妇女啊?小心我向你老公举报。” “投降!”钟希同举起双手,“你可千万别说。冷易寒那颗保守的心,要是知道我那么胡闹,休了我都有可能。” “啊?”穆子舒大笑起来,“这么说冷大庄主是个保守党啊?” 钟希同叹了口气,低声道:“按说他长得帅,身材又好。简直是高富帅的代表,缺点就是有时候爱吃醋,在床上……总是比较古板,也没什么花样的那种。” 穆子舒咽了咽口水:“埋头苦干型啊?” 钟希同点点头。绕着手指抱怨道:“就算是天天吃熊掌,不加材料也是会腻的啊。” “天天?”穆子舒仿佛捕捉到了重点。 “是啊,”钟希同翻了翻白眼,“我都怀疑他她是因为我的美色而迷恋我唉。” “呸!”穆子舒直言:“姐姐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他身边的丫鬟都有模特的身材明星的脸,好吗?” “我当然知道。但是在长期实践中,我进步比较大啊!怎么说也是通过爱情动作片和特殊教育书籍学习的人啊,我完全可以把全部理论应用于实践的。就是,怕吓到他。” 穆子舒无奈的笑笑,就下床送客。笑道:“你快走吧!别在这秀花式恩爱了,对得起我这个单身狗吗?” 钟希同笑着出了门,恍惚见回廊处有个人影似得。她揉了揉眼,却不见了。 ☆、第71章 君切莫半途而废 友用心补送大礼 冷易寒见妻子天黑了还不回房,心里有些不放心。但又不好像一个离不了女人的丈夫似得,差人叫她回来。只好假装不经意路过,寻思咳一声,小娘子便明白了。 哪知刚走到房外,二人正说什么他是‘保守党’的话,一时来了兴致,便听上一听。哪知听着听着竟然红了耳根,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臊的。一听钟希同要出来,便扭头走了。 钟希同一推门,便瞧见冷易寒正襟危坐,面若冰霜的等她。 习惯成自然,对于冷易寒的冷面钟希同早就不以为意,只道:“我回来了。”然后去屏风后更衣,等着那人回话。谁知等了半天,那人也不肯吭一声。 钟希同大声的叹了一口气,妖妖娆娆的从屏风后面走到他身前来,做了个揖,道:“大爷,您今儿又怎么了?” 冷易寒猿臂一伸,将人拽到怀里便是狠狠一吻。 这一吻,热切而急躁,仿佛有些不安似的。钟希同回应着,滚烫的吻让人有些意乱情迷,她软软的伏在那人怀里,低喃道:“怎么啦?一会不见,这么想我啊?” 冷易寒停下动作,嗯了一声。 “嘿嘿,”钟希同傻笑了一下,撒娇道:“人家累了。” 冷易寒明显的僵硬了一下,道:“好。”然后把她轻轻的放在床上。 钟希同简直一头雾水,以往自己说这些撒娇的话根本全被他当做小情趣,什么时候这样认真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钟希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叫住要出门的冷易寒。 冷易寒答道:“最近忙着赶路,武功都荒废了。我去练一个时辰再回来,你先睡吧。”说着推门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毫不迟疑的越来越远。钟希同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把自己烧的翻来覆去。 不知过了多久,钟希同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那人回来了。他躺下来,习惯性的想把她搂在怀里。然而,钟希同挣开了。 满心的怨气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她远远的躲到床的深处,好像逃跑一样。 “同儿。”冷易寒唤道。 “干嘛?”钟希同没好气的回答。 冷易寒叹了一声,“到我怀里来。” “不。”钟希同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凭什么?凭什么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推开我?难道我就那么随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忽听一个低沉声音道:“我觉得冷。” “什么?”钟希同翻过身,责怪道:“你是不是又去浇冷水了?发烧了吗?” 手还未触到他的额头,便被捉住了。整个人立刻被他紧紧的圈在怀里,“没有,”他道:“只是想抱着你。” 钟希同鼻子酸酸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轻轻的捶了捶他的胸膛,撒娇道:“你讨厌。” 冷易寒不解,“为什么?” 钟希同气的结结巴巴的指责道:“你……你半途而废。” 冷易寒想了一会,方道:“是你说累了的。” “是啊!”钟希同大方承认,可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更讨厌半途而废。” 黑暗中,冷易寒皱了皱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同儿……”他声音粗噶。 钟希同小猫似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哼哼唧唧的耍赖。 冷易寒不知因何叹了一声,不再克制自己,警告道:“你可别后悔。”不待同儿应声,便封住了她的唇舌。 夜很清冷,在这一间房里却有着情人间的旖旎汹涌,隐秘火热。 第二天一大早,穆子舒和曾一天从穆子舒房里出来,二人打着哈欠,有些疲惫的样子。 众人一同在大厅里用早膳,唯独缺了冷易寒和钟希同。 二人姗姗来迟,众人都不以为意,穆、曾二人却对视了一眼。一副了然的样子。 钟希同揉着眼睛坐下,便听曾一天打趣道:“Sweetnight(甜蜜之夜)” 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穆子舒闪了闪长睫,笑问:“Howmanytimes” 妖儿低声问张梨恒:“姐姐们说什么呢?” 张梨恒摇头,道:“家乡话吧。” 穆子舒见钟希同挤眉弄眼的不回答,还以为她没听懂,补充道:“sexy。” 此时,冷易寒的脸早就由红到白,由白道红,最后铁青着脸呛了一口茶,起身走了。 钟希同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听得懂得。” “啊?”曾一天大惊,道:“怎……怎么会呢?” “我教的。”钟希同喝了一口粥,慢悠悠的答道。 …… 早膳后,趁着冷易寒不在,三人连忙聚在一起。 “喏,”穆子舒递上一个布包,道:“我们送你的新婚礼物。” “呀!”钟希同打开一看,大为吃惊。原来是一本手写的书,封面写着四个字:如意君传。 钟希同一面翻看,一面对穆子舒道:“这是你写的?” 穆子舒得意道:“内容呢,当然是来自我的好记性。但是,我们楼里的字是我写的。为了隐蔽,我就让曾一天代笔啦。” 钟希同连忙鼓掌,道:“厉害厉害!有一个会背书的朋友就是这么幸福。谢谢二位,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份礼物送的有特色,有水准。” 曾一天摇了摇头,道:“你是感激我们,不知道你家那位怎么着呢?我现在随时担心我有生命危险。” “切,”钟希同不屑道:“你还真把他当阎王了?那都是外人传的,你们是我的朋友,他不会轻易伤害的。放心吧!” 三人笑了笑,都道:“但愿如此。” 大家闲聊了一会,穆子舒才忽然想起正是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玉,问道:“希同,你可有这个?” 钟希同拿在手里瞧瞧,道:“我没有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穆子舒道:“我来了之后就发现身边有这个,一直觉得有些蹊跷。昨天一问一天,原来他也有一个。” 曾一天把自己的那块取出来,拼合一下,缺裂处正好吻合。他道:“你看,我的这一块也是过来之后就有的。原本我也没多想,直到子舒问我,我才想起来。” 钟希同端详着这两块碎玉,不禁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都有,那我也应该有一块。可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难道这是回去的法门?” 曾一天有些激动道:“如果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那一定是了。说不定咱们的和在一起,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钟希同想了想,对这一想法颇为认同。道:“我当时掉在湖里,极有可能落在湖底了。我回头问问冷易寒,如果他没看到,我们就去湖底找。” 这三人流落唐朝,一直以为回家是遥不可及的事。今日忽然有了线索,别说去湖里找一块碎玉,就是要去海里寻一根针,也要试上一试。 说是这样说,但是湖中寻玉是何等难事,绝不是有决心就能行的。钟希同左思右想,总觉得上天不会这么为难大家。说不定就在冷易寒那里,他一直觉得没什么,所以没特地跟自己说罢了。 想着有些心急,再说自己也有东西要给他,便往分号去找了。 她来过一次,再加上有庄卫领着,轻车熟路就来了。 墨冢长安分号的掌柜叫王不留行,见是庄主夫人连忙上前相迎,恭敬见礼。 钟希同与他寒暄了几句,问了冷易寒的去处,就往后院去了。 这里早就备下了接待的府邸,楼台殿阁,都依照冷剑山庄的风格建造,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听庄里的小厮说冷易寒在清风堂议事,她便道:“那我去墨冢等了。你等他们办完正事,再去回禀。” 刚一进墨冢的门,不由摇头,这里的布置可跟冷剑山庄里的那个不大像。想是这个王掌柜也没进过真的墨冢,只得了个名头,便弄了个正正经经的书房来。冷剑山庄里的墨冢可是个套间,里间能住人的。 “嘿嘿。”不知想到哪件事情,钟希同傻笑了一会。连忙把门插上,从怀里摸出被焐热的书本来,琢磨着把它放在哪合适。 怎么能让他看到,又不以为是自己放进去的呢? 她把书横着塞进去,露出长长的一截来。 这样……也太明显了吧? 在立着放进去……好像,和其他书又一样了。 有了!钟希同灵光一闪。忙把桌上的书本弄的乱一些,把自己手里的这本翻开几页,塞进去。 第一次做这种特别怕被人发现的事,钟希同简直觉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心道:“我现在来个金蝉脱壳,一走了之。他问起来,死活不承认好了。”正下着决心,忽听门外有几个脚步声,一人道:“庄主,这便是墨冢了。” 听到这句话,钟希同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还未脱身,就被堵了个正着。喜的是听那句话的意思,冷易寒从来没有来过。那桌子上有没有被动过,他绝对不知道了。情急之下,也用不上脑子,一矮身钻进了桌子底下,缩在桌布里面。 “庄主……哎,谁把这里这里弄乱了。这这……” 王老头言语有些混乱,连忙跪下请罪。接待庄主这样的大事,他恨不得细致到擦干净每一块地砖,怎么可能遗漏掉书房呢?难不成是有人刻意捣乱?想占他的掌柜之位? 冷易寒一言不发的坐在桌前,信手翻了翻桌上的杂物,‘啪’的合上,“胡闹!” ☆、第72章 墨冢桌下藏妖孽 拈酸吃醋是真心 “庄主恕罪!”王不留行一个头磕在地上,额上渗出水迹,身上一阵凉一阵热。 杜衡察言观色,拱手问道:“庄主,何事?” 冷易寒在桌下暗暗拂掉抓着自己下摆的小手,淡然道:“不关你们的事,忽然想起一件事罢了。” 王不留行擦了擦汗,没敢起来。 冷易寒嘴角动了动,道:“起来吧,这屋子说不定有小猫小狗什么的,怪不得你。” 小猫小狗?杜衡皱了皱眉,心想:庄主这是打什么哑谜?难道最近有些人要对我庄不利? 小猫小狗?钟希同偷偷瞪了他一眼,诡异的笑了一下。顺着下摆摸索上去。 “今年的长白山会比往常热闹,王掌柜,你继续留守长安。我带杜衡……咳咳……”冷易寒咳嗽了两声,忽然不说了。 杜衡抬眼看了看冷易寒的脸色,关切道:“庄主是不是不舒服?” 冷易寒深吸了一口气,道:“无碍,只是最近睡得不大好。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安静一会。” 王不留行忙道:“旁边便是安苑,还请庄主移步休息。” “不用了,”冷易寒显出不耐来,冷声道:“下去吧。” 二人道声告退,连忙出去了。 待二人脚步声远了,冷易寒连忙把在桌子下磨人的妖怪拉出来。 钟希同像小鸡仔一样被他捉住,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服软道:“我错了,我道歉。” 冷易寒一脸严肃:“那怎么行?” 钟希同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拼命求饶道:“三郎,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冷易寒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道:“不、能、半、途、而、废。” …… 杜衡和王不留行心中各有疑惑,王不留行忍不住先开口道:“庄主近日有什么烦心事吗?” 杜衡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他连忙又道:“在下绝无窥探庄主私隐之意,只是想为庄主分忧。” 杜衡道:“杜衡明白,只是……据杜衡所知,庄主有夫人在,哪有什么烦恼。” …… 夜里,冷易寒很晚才回来。钟希同睡得迷迷糊糊,起身帮他更衣。 女人,哪个不是天生的敏感体质。自己男人衣服上多一根头发,或者少一个纽扣,都能在心里导出一台戏来。 钟希同闻着他身上的脂粉味儿,心里不大自在。强装平和的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冷易寒只道:“有些事,耽搁了。” “哦。”钟希同苦笑,男人变心就像女人变脸吗?明明下午还是恩爱伴侣,缠绵夫妻。不过几个时辰,就这般敷衍了。 二人躺在床上,有些过于安静了。 “那个……”难得冷易寒先开口,他有些不自然道:“我今天去了妓院。” 钟希同一愣,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然后呢?” 冷易寒道:“我向她们请教了一些事,很受益。” 钟希同冷笑一声,心道:‘请教’?你还真不会用词。酸讽道:“你还真是精力充沛啊!” 冷易寒不是很懂,木讷道:“习武之人,奔波些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你对我不满,应该跟我说的。” “什么?”钟希同努力压抑的怒火立刻喷发出来,痛斥道:“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冷易寒,你去找别的女人你还有理了?就算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你至少应该提示一下。干嘛装作很恩爱的样子,干嘛让我以为你很开心?我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才会连自己的相公出轨都发现不了……” 说着说着,眼泪早就下来了。钟希同不敢想象,自己此刻就是传说中抓到丈夫出轨,对方还理直气壮,自己受到一万点伤害的抓狂女人。 可惜,她的情绪还没完全释放,就被冷易寒打断了。 “胡说什么?什么叫我去找别的女人了?”冷易寒觉得自己好像又词不达意了。 钟希同哼了一声,抽抽噎噎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去了妓院,难道不是去找女人是去喝茶啊?” “哈哈,”冷易寒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放声大笑,道:“若我真是要找女人,还要蠢的自己承认吗?” 钟希同不答,且听他下句。 冷易寒道:“我只是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们女儿家的心思,去请教一二罢了。” 钟希同扭过头,“我不信。” 冷易寒皱眉道:“我没有骗你。我……听到你和穆姑娘的谈话了。” “……”钟希同一愣。 冷易寒又道:“我也看到了你留下的书。” “那不是我……”狡辩,还真是有点心虚。 冷易寒帮她擦了擦泪痕,道:“我只是请她们来谈一谈,得到的结论很满意。” “啊?怎么谈的啊?”钟希同还真是好奇。 冷易寒抿唇,道:“我不说。”看着钟希同满脸好奇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总之,结论是你一定非常爱我。” “那……”钟希同一喜,趁机道:“你不生气啊?” “当然……生气。”冷易寒板起脸,“以后要是再被我听到,你跟别人谈论我们的事,我一定让你……”后面的话被他咬碎了,放在唇舌里,听不真切了。 一场理论应用于实践的‘战争’之后,冷易寒推醒了快要睡着的小妻子。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物事。 钟希同打开手掌一看,满室犹如白昼,“夜明珠?” “嗯。喜欢吗?”冷易寒问道。 钟希同点点头,乖巧的像一只小白兔。然后皱眉道:“好好的买什么礼物啊?你不知道从来不买礼物是男人,突然送礼物是心虚的表现吗?” 冷易寒一愣,“不知道。” “哈哈,一定是那些女人告诉你的。你还真是……”钟希同笑了一会,警觉的问道,“为什么送我这个啊?是因为贵重?好看?恰好遇到,还是……” 冷易寒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道:“因为,你怕黑。” 钟希同把玩着夜明珠,没有说话。 冷易寒把她搂在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声道:“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 钟希同叹了一声,小手紧了紧。轻轻的在他耳边呢喃着:“三郎,我最近好像病了。总时时不时的发疯。如果有一天,你腻了,一定要告诉我。你说‘你腻了’,我就会乖乖的走开,不会缠着你不放。” 冷易寒笑道:“别说这样的傻话。我也病了,也发疯的厉害。” 钟希同笑了一会,说:“好,既然这样,咱们就都不治了。” “好。”冷易寒印下一吻,“不治了。” 二人香甜一梦,直到第二天早上,钟希同才想起来问:“三郎,你救我的时候见过一片碎玉吗?差不多这么大。”钟希同用手比划着,懒洋洋的问。 “碎玉?”冷易寒皱眉想着。 钟希同还有些困,晕晕乎乎道:“是啊。看起来很普通的,但是可能很重要,一天、子舒他们回乡要用的。” 回乡?冷易寒皱了皱眉,道:“记不清了,咱们家的玉多得很,回头让他们去庄里找吧。天还早,再睡一会吧。” “恩。”钟希同点了点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当晚,穆子舒和钟希同相约游玩。二人一见,穆子舒打量着钟希同的神情,叹道:“我费心思淘澄的东西,你还用得上吗?” 钟希同一笑,无奈道:“怕是用不上了,有则有,无则无,看命吧。我若刻意不要孩子,他知道了,不知会怎么生我的气呢。” 穆子舒拍了拍她的肩,道:“明白。你怕的不是他生气,是怕他伤心。” 钟希同点头,道:“是。他要是伤心,还不如我伤心的好。今天我先告诉你,我一颗心扑上去,好也罢,歹也罢,将来不管什么下场,我都情愿。” “好!”穆子舒斟了两大碗酒,道:“痛快。咱们在这长安城,也不用想那些劳什子。美景美酒,再赋诗一首,也算不辜负这时光!” 二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没过多时,便都觉有些醉了。脚下虚浮,搀扶着往回走。 行至陵安桥,扶着石狮,步履蹒跚的往上走。 穆子舒调侃道:“咱们可别大意,若是因为喝醉酒失足淹死,可是大大的不值了。” 钟希同还未答话,便听桥下有个声音道:“非也,若是酒醉到深处,不如顺路去见一见王南海。” 桥上,两人一愣。高声问道:“谁在那?” 那人道:“二位姑娘不必惊慌,一个醉鬼罢了。” 二人都醉着酒,又都是爱折腾的性子,一下子都来了兴致。钟希同道:“好一个醉鬼,姑娘的话也能随便接吗?你不上来说话,我们可要下去了。” 穆子舒忙低声道:“那么高,我可不敢。”钟希同摇摇头,示意是骗桥下人的,并不会真的下去。 穆子舒笑了笑,又道:“我看这长安城风雅的很,连醉鬼都晓得王南海之名。只是可惜啊……” 钟希同与她对视了一个眼神,也叹道:“岂止可惜,简直是可悲可叹。” 桥下人本来立意不再答话,哪想这二人说一半话,倒胃口的很。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可悲可叹什么?” 二人靠着石狮坐下,决心不理会,非要他熬不住上来不可。 过了半刻,只听那人轻笑一声,不知借了何力,一个纵跃,飞身立于桥上。 穆、钟二人心中暗道:“好轻功!”再看这人身形相貌,更觉赏心悦目。 那人七尺之躯,修长身材。一袭白衣在风中飞舞,圣洁如仙。他带着笑意,打量着眼前的两位姑娘,道:“我上来了,二位可否告知?” 穆子舒道:“若告诉你了,有什么好处?” 晃了晃手中的青瓷酒壶,仰头饮了一口。清冽的酒香溢满周遭,他晃了晃酒壶,道:“若说的有理,这半壶酒就是你的。” 穆子舒道:“好,为了美酒,不妨卖弄一下。” 只见她略一沉吟,娓娓而道:“子安先生才华横溢,天下谁人不知。只可惜英年早逝,缘悭一面。原本生老病死,无人能左,但满腹经纶的王南海,落水惊悸而死。不是可悲吗?而可叹的,自然是他时运不济,未能在有生之年,得君王赏识,委以重任。哎!” 穆子舒长叹一声,吟道:“画栋珠帘烟水中,落霞孤骛渺无踪。今夜想见王南海,唯借龙王一阵风……” ☆、第73章 谈诗论道半壶酒 来去无踪一阵风 待穆子舒吟完,那人击掌赞道:“好诗!想不到姑娘是位才女,我这半壶酒赔的不冤。” 钟希同抱着石狮子看两个人聊了半天,这时候忍不住插嘴道:“这算什么,我们子舒能过目不忘。不管什么文章,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了。” “哦?”那人忙问:“姑娘有此异能?” 穆子舒道:“她有些夸张,倒背难了些,正背还是可以的。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那人笑了笑,钟希同道:“你不信吗?你可以随便考上一考,看我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人摆手道:“在下信了。以姑娘姑娘的诗才,有此技艺也是合情合理。” 穆子舒道:“这个就不敢掠美了,刚才那首诗是我们家乡的一个朋友所做。他姓唐,很是仰慕王勃。” 那人露出赞许的目光来,道:“我终年游历,也算到过一些地方。不知姑娘家乡在何处?竟有如此通达之人。” 穆子舒瞧了瞧明月,道:“很远。不过对本朝诗人都很是推崇。奉李白为仙,杜甫为圣……” “哈哈哈!”她还未说完,那人便大笑起来,道:“仙圣二字何等超脱,我等俗人,不敢妄受。” 穆、钟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下俱惊。 穆子舒道:“敢问,阁下可是姓李?” 那人笑笑,低声道:“贱名不足挂齿。二位姑娘出来多时了吧?你看,已经有人来找你们来了。” 二人抬头一看,果真是杜衡和曾一天赶着马车来了。 “夫人,穆姑娘。”杜衡见了礼,问道:“刚才那人呢?” “不就在……”钟希同回头一看,那人早不知去哪了,光洁的青石板上只留下一个青瓷酒壶。 穆子舒笑道:“我们也不认识,不过是醉鬼罢了。跟我们打赌,还输了。看——”她举起酒壶,道:“这就是我们战利品了!” 二人得意的笑了笑,曾一天道:“赶紧回去吧,都醉得飘了,还说没什么呢。济云公子和行云公子到了,问了希同好几次呢。”说着把二人扶上马车,回越来客栈了。 科考临近,张梨恒、济云、行云都开始准备科考事宜。曾一天依前言,也参与进来。 虽说曾一天是玩票兴致的,也挑灯夜战了几晚,恨不得自己有穆子舒那样的特异功能来。 终于到了大考那日,考生们前去应试,女人们也不甘寂寞的陪同前来。躲在马车里闲聊着,不时看看外面的热闹。 如此三天,终于结束了考试,就等着放榜了。 “感觉如何?”妖儿问道。 张梨恒摇摇头,道:“不是很好。论题是治国之道,我并没有什么高见。” 妖儿忙道:“你以为那是低见,说不定别人以为就是高见呢!” 张梨恒一笑,道:“对,管他什么高见低见,反正已经写完了,等着结果吧!” 众人打马绕了半个长安城,虽然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感,也觉浑身轻快。不知谁提议说:“咱们到城外去吧!”于是众人策马,往青山绿水处去了。 山路清雅,今日的人也格外多些。大半都是等着放榜,四处游玩的考生。言语中论及治国之道、安疆之策,颇有几分少年英豪指点江山味道。 山水圣灵地,文人墨客间。还未饮酒,不觉有些熏熏然了。 穆子舒感叹道:“大唐果真是繁华鼎盛,历史长河中,风头无两。” 钟希同道:“那是自然。想咱们家乡,对文人轻慢了些。追名逐利者多些,为国为民的只是少数。” 曾一天道:“你们也不必过于失望了。如今我也参加了科考,在咱们家乡可谓浑浑噩噩,糊涂了二十几年。如今机缘凑巧,说不定这是上天给我一次大展宏图的机会。” “清官难做。”穆子舒道:“只怕你到时候会进退两难。” 曾一天道:“是,我知道清官难做。所以我决定做清官里最混的官,做贪官里最清的官。” 子舒待要再劝,钟希同道:“现在还不知中与不中,你们先别想那么多了,别错过眼前的风景是正经。” 此时,几个前面探路的庄卫来报,说前面两个山头有人斗艺,热闹得很。 妖儿一听,直叫有趣,钟希同也跃跃欲试。众人看了看冷易寒,道:“冷庄主意欲如何?” 冷易寒看了看钟希同亮闪闪的眼神,道:“咱们便去看看吧。” “好耶!”钟希同欢呼着,率先打马狂奔。 此地名为象牙山,山形俊美,山崖陡峭,山上树木茂盛,葱葱可人。山下清江水奔腾而过,看得人倍觉清爽。 众人立马与山前,听得山上人声鼎沸。不由暗生疑惑,均想:“这么热闹,不知斗的是什么?” 此时山腰处忽有人道:“子舒姑娘,可是和朋友来斗艺吗?” 众人望去,见茂盛的林间似有两人。只是离得远了些,常人看不真切。 冷易寒对钟希同道:“其中一个,是咱们在客栈见过的。” “哪个客栈?”钟希同一时想不起来。 “哼,”冷易寒吃味道:“你扯烂了那人的衣服,弄散了他的头发,一丝也不记得吗?” “哦!”钟希同醒悟道:“那个人啊,他不是应该在云州吗?怎么出现在这了?何况他不认识子舒啊。” 冷易寒道:“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穆子舒瞧了半天也看不见人,但是声音是识得的。她道:“对,刚才说话的是咱们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位。” 钟希同敲了敲头,不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喝的太醉了。只道:“看来他不姓杜,姓李。” 穆子舒点点头,眼睛亮的吓人,说:“走,咱们上去瞧瞧再说。” 一行人穿过林木,便间刚刚那二人相迎出来。 其中一个正是昨日那‘醉鬼’,见到一众人等,也不厌烦。只道:“今日果真是大日子,苍山有灵,也要大感欣慰了。” 另一人在他说话间便瞧见了钟希同,一时有些腼腆,不知说什么好。 钟希同看了看他词穷的样子,笑道:“怎么?公子不是同道中人吗?今日怎么这样拘束起来?” “在下……”那人莞尔,道:“先前失礼与姑娘,洛东城赔罪了。” 杜衡提醒道:“这是我们冷剑山庄的夫人。” 洛东城一愣,看了看钟希同身边的冷易寒,苦笑道:“原来如此。”转而向身后人道:“太白兄,我来给你引荐。” 虽然穆、钟二人心中已然确定,但经人一确认,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曾一天更是脱口问道:“你是李白?” 那‘醉鬼’点头道:“正是。” 此时,李太白还未有贵妃捧墨、力士脱靴之举,却也是诗名远播。 众人皆拱手道:“久仰久仰!” 冷易寒也听过此人大名,道:“听说太白先生不止诗写的好,剑术上也颇有造诣。” 李白摆了摆手,道:“此话若是别人说,我便虚受了。若是冷兄如此说,我便不能应了。剑术不过是过得去罢了,诗文倒还是可以拿出来献一献丑。” 冷易寒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洛东城忽道:“太白兄,你刚刚不还说山野之中无知音吗?怎么一转身的工夫,就遇到了几位贵客了呢?” 穆子舒笑道:“谁说山野无知己,原来天下皆识君。” 钟希同也道:“走了这许多路,唯独今日不同。新朋旧友都有了,还有几分奇遇的色彩。太白先生不要走,待我去取美酒,在山间小酌一番。” 李太白一听也觉新奇有趣,道:“相请不如偶遇,这般缘分,自然要饮上几杯。” 洛东城忽道:“得,各位慢饮。在下无才无德,只好先走了。” 钟希同一听,方想起自己刚刚单独提了李太白,倒是有些冷落这位旧友了。忙道:“洛公子说的哪得话呢!云州城离这儿这么远,咱们都能遇见,多大的缘分呢。还没问,你怎么长安了?” 洛东城停住脚,道:“生意之事罢了,说了冷夫人也不会感兴趣。” 李太白指了指洛东城的背,道:“你洛家堡家财万贯,怕被人偷了吗?何故走得这么急?” “哦!”钟希同醒悟道:“原来你是洛家堡的主人呐!都说李家江山洛家玉,来来来,这下你不用走了。谁说你无‘财’?你明明是个‘财子’啊!再说,这回我可没弄乱你的头发,你怕什么呢!” 众人一愣,都道:“那是什么典故?” 钟希同瞄了一眼,含笑道:“等洛公子走了,我再说吧。” 洛东城红着脸,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矢口否认道:“谁要走了?不是要斗艺吗?我出彩头!” 大家哈哈一笑,都说这再好不过了。 陈行云头回凑这样的热闹。自从陈府出事后,兄弟两心头都压着一块大石,时时刻刻堵着。今日难得轻松些,孩子天性也露出来了。不断催大家上山。 济云笑了笑道:“难得赶上,咱们快去吧。只是不知斗的是什么。” ☆、第74章 文争武斗都不必 且把清歌伴琴笛 钟希同道:“这你就不用担心啦!斗诗,咱们有李太白;斗剑,咱们有冷易寒;若是他们出奇,文武都不比。就是比博古通今,还有穆子舒呢!余下不用说,斗歌斗舞,除我之外,都是个顶个的。洛公子、张公子,你们一个负责出钱,一个负责讲理。哪怕逗猫斗狗呢,也要夺个彩头!” 一席话,把大家夸了个遍。众人笑了一场,个个开怀。 只听穆子舒道:“你说了半天,怎么少说了一样?” 众人都纳闷,忙问:“说的这样齐全,还缺什么?” 穆子舒道:“斗嘴,有钟希同啊!” 众人又是大笑,钟希同跺脚道:“人家给你们加油,你们还笑我!” 大家正七嘴八舌说笑,忽听山上有一大汉喊道:“山下的,你们到底上不上来,敢不敢参加?” 李太白笑了笑,道:“咱们快上去吧!把彩头赢来,省的他们聒噪。” 且说众人上了山顶,便瞧见山上三五成群,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更有甚者,有四十五人之多。这些人,一队队排列开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只是不知比的是什么。 众人也选了一个山头坐下,且观声势。 方才喊话那人,年纪颇长些,是个主持,见各山头皆有主坐,便开口道:“今日众位文人义士在此相聚,无甚原因,只是国运昌隆,我大唐繁华鼎盛。时值科考大年,长安近日可谓是聚了天地之灵气,咱们今日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他啰啰嗦嗦讲了一堆文绉绉的话,内在的粗鲁汉子早就不耐道:“说甚的鸟话,到底比是不比?” 那人忙道:“切莫心急,比试随时可以开始。只是为了方便称呼,还请各队主事起一个队名才好。” “这有什么男的,”那粗鲁汉子忙接道:“我们就是无敌队。” 别人尚可,这边女眷哪里忍得住?都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那汉子仍不以为然道:“大家快快取名,别瞎耽误功夫。” 这时什么“第一队”“洛阳队”“富贵队”“青云队”“潼关队”等等,都蹦出来了。 除了几个个别奇葩外,多数还是以地名命名,颇有为家乡争光之意。 冷易寒这边,众人也在暗自寻思着:若是以地域命名,先不说钟、穆、曾这几个外来的,李太白也不同众人一路,若是舍小求大,便有些委屈了。 曾一天思忖一番,道:“我们能不能叫朋友队?大家都是朋友,这样比较不伤和气。” 穆子舒瞥了他一眼,道:“意思倒还可以,听起来也太平淡了些。” 钟希同侧过头,对冷易寒道:“你说叫什么咱们便叫什么吧?” 冷易寒本不知想些什么,他原本也不再文字上深究,钟希同突然这么一问,他便道:“希同队。” “呃……”钟希同咬了咬嘴唇道:“胡说什么呀!” 看着她羞红的脸色,冷易寒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冷着脸一言不发。 那主持一路问过来,刚好到了这边。李太白原本默默地饮酒,听着众人闲话。如今见众人不言,便朗声道:“天下队。” 此话一出,余众皆道了一声好,点头称是。 那主持又聒噪了几句,方道:“第一项:比见识。众位说出自己所见的奇闻异事,闻所未闻者为胜。” “啊?”妖儿垮了俏脸,道:“这也算比试啊?胡编乱造不就行了。” 钟希同也一脸失望,心里觉得刚刚说了大话,也隐隐不悦道:“这有什么意思,白白害我们爬了一座山。” 大家其实都大感失望,不过是来都来了,不好立刻就走罢了。白英等还劝道:“夫人稍安勿躁,说不定后面精彩些。” 这时那些什么无敌队、必胜对等等,正在说自己的‘见识’有多广博。单纯胡编乱造也就罢了,更有觍颜者,净说些污秽之语,下流至极。 陈济云冷哼一声,愤然道:“与这等人同处一地,真是有辱斯文,我们还是快快走吧。” 李太白道:“莫要着急,这里好山好水,岂容他们糟蹋?” 穆子舒见他似乎有了主意,忙去请教。 李太白道:“还要先请洛兄出个彩头。然后再……”他低声叮嘱了几句。 “这有何难?”洛东城行至中间一个小丘上,高声道:“今日得胜者,我送山庄一座,玉田十亩。” 众人一听,立刻炸开了锅。心中都道:“这人是谁?怎的这般大方?” 也有知情者,好心告知道:“那是洛家堡的洛堡主。‘李家江山洛家玉’,说的就是他家了。” 这声音不高不低,每一会也都传开了。那老者听了一会,拱手道:“老朽眼拙,原来是洛家堡堡主到了。洛堡主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有何见教?” 洛东城笑了笑,原本就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笑起来别提多让人暖心了,连那些粗鲁的汉子都多瞧了几眼。 他缓缓言道:“指教倒不敢,但我有一个建议。咱们既然斗艺,必然是一艺才好。若是比什么顶碗踩高跷之类,也不是我辈所长。” 众人都道:“正是。” 那老者一改先前的独断,问道:“那大家认为比什么才好?”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哪能听出个个数来。洛东城一挥手,众人噤声。他道:“琴棋书画,四艺,咱们就在其中择一样。不如……” “洛堡主,”有一老者打断道:“您出彩头,由您来定规矩,原本是理所应当。但我们远道而来,能否提一个建议?” 洛东城看他们的装束果真不似北方人士,便道:“请老先生说出来,大家来听一听。” 那老者道:“我们打昭南来,在我地诗书其次,歌舞为首。无人不爱歌,不喜乐,此乃民风。长安洛阳都有歌舞坊,可见歌舞是大唐之艺,我们何必就此较上一较?” 洛东城思量着,并不答话。 刚才那个粗鲁汉子却道:“你们大老远来的,听你们的吧。反正什读书人那些劳什子老子也不懂,还不如唱几句歌痛快。” 另有人道:“在此地的女眷极少,让我们这些男人跳舞实在是太为难了,去掉舞吧!” “好!”洛东城就此应声道:“众位既然都秉持待客之道,在下也愿成人之美。不过刚刚那位兄台说的极是,舞可以去掉。就比歌和乐。” 昭南老者立刻拱手道:“老朽在此谢众位相让了!哈哈”说着笑了几声,仿佛已是胜出一般的姿态。 众人自然有不服者,道:“既然要比,就要划下道道来。自己夸自己好可不行。” 洛东城指了指山脚,道:“众位且看那边。” 众人送目过去,只见有近百个走短镖的挑夫正在山下歇脚。他们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一身雄壮的肌肉。 洛东城道:“众位就请依次歌一曲,山下人应和最多者为胜。” “好!老朽承认了。”那昭南老汉说着跃身而出,手中握着一把古怪的乐器,似琴非琴,似琵琶非琵琶,古怪的很。 老者一挥手,器乐之声,悠扬入耳,绵延不绝,颇有绕梁三日之力。自他身后走出一女子,以薄纱蒙面。袅袅婷婷,迈着莲步缓缓而歌。 她唱的是昭南之地的乡语,众人虽然不懂,但听她歌中似有婉转凄凉之意,心中都不觉想起悲怆之事来,暗暗伤神。多愁善感者,早已流下泪来。 山下的挑夫也侧耳听着,却无一人发声。原因自然是:曲高和寡。美则美矣,却让人难以应和。 一曲过后,众人夸赞了一番。许是这样,老者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 待二人退回队伍中去,洛东城便道:“下一曲,谁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心中都暗暗寻思:这昭南一歌己经是登峰造极,尚无应和之人,自己这点乐技,还要献丑吗? 静了片刻,先前的那粗鲁汉子忍不住高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们都说他们唱的好,我听着也一般。凄凄惨惨的,让人听着难受。不如我来。”说着对山下的挑夫吼道:“兄弟们,让我来唱一曲给你们解解乏,好不?” 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的络腮胡子。人家平常是娇弱女子低吟小调,哪有这般粗鲁的? 山下传来一阵笑声,内有一人道:“你唱吧,我们听着就是。” 那粗鲁汉子走到人前来,猛捶了两下胸膛,双足狠狠的踏在地上,稳稳的扎了一个马步。 …… 妖儿低声问道:“唱歌还要扎马,不知他是哪一路的曲风?” 钟希同笑道:“我瞧他蛮可爱,但是哪有这么唱歌的?哗众取宠吧!” 穆子舒道:“人不可貌相,也不一定。” 曾一天看她们兴致勃勃的看戏,有些着急,道:“我们也要下场的,你们别光顾着看。咱们唱哪一曲?若是有好的建议,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好好好,”穆子舒一边答应,一边摆手道:“看完了这个再想,不急。” 此时,山谷寂静。众人都屏息静气,准备听这位汉子的歌。只见他反复吐纳,腹部随着呼吸不断鼓起,脸涨的通红,放开嗓唱了一句。 众人不听还好,一听这一句都张大了眼睛。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一个个表情怪异,山谷中爆发出千奇百怪的笑声。 ☆、第75章 大明湖上一声笑 蛤*蟆滔滔两岸潮 “一只呀那个癞蛤*蟆,长在荷花下。一戳一蹦跶,一戳一蹦跶啊……” “哈哈哈……” 伴随着那粗鲁汉子的吼唱,是众人无法掩饰的笑声。 妖儿早就笑岔了气,弯着腰扶着张梨恒还笑个不停。穆子舒早就笑的背过身去,只见她肩膀不断抖动着,压抑的厉害。 钟希同捂着肚子,笑的泪眼朦胧的,不敢置信道:“什么?一戳一什么?” “蹦跶。”冷易寒弯了弯嘴角,好心告知道。 “哈哈哈……”众人笑声回荡在山谷里,格外爽朗。 那汉子仍不自知,挠了挠头道:“有甚的好笑?叫你们唱,你们不敢。俺唱了你们还笑,什么鸟人!” 众人止了笑,都好心劝道:“不是笑你,你唱的不错。” “哈哈,”那汉子笑道:“那是自然。刚刚有三五个人应和我呢!” 听了这话,有一个人回味道:“你确定那是应和你吗?我听着怎么是人家哎呦嘿哟的声音呢?” 钟希同躲在冷易寒身后偷笑,道:“那哎呦嘿哟哪里是应和他啊,那是给人家吓得,还以为地震了呢!” 众人笑了笑,见又有人上前去挑战。这些歌者中,读书人居多。武人鲜懂音律,那些挑夫相和可恨自己加不进来;那些文人呢,倒是五音俱全。只可惜过于文绉绉了,竟是些《诗经》《尔雅》的唱词,也是曲高和寡了。 李太白靠在山石上晒着暖阳,玩味道:“这可有些难了。如今既不比词句华丽,又不比声音洪亮,怎么取胜呢?” 穆子舒撇撇嘴道:“你不必装为难了。那还不是你出的主意吗?洛堡主不过是替你说出来罢了。” 李太白道:“何以见得?” “若是比词句,你一人便好。既不需要我们,那些人也望尘莫及。我看您是不想赢得太简单吧?要不……”穆子舒打量着眼前不羁的男人,道:“要是就是存心了,存心想看看我们怎么办。” 李太白哈哈大笑,击掌道:“既被你看穿,就凭你吩咐吧。你既能看穿我意,自然也有破解之法了。” 穆子舒看了看曾一天和钟希同,道:“你们二位有何意见?” 钟希同道:“我看你也不是问我们意见,是看我们猜没猜出你的意思。” 穆子舒噗嗤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支短笛,道:“好!那今天咱们就试试,谁都别说,一会直接唱出来才算好。” 二人点头应了,洛东城急了,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长箫,一边问道:“那怎么成?就算你们三个知道,总该教教我们才是。不然一会,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太白连忙挥手,道:“洛兄,你还是少操心吧!他们既然不肯教,自然有不用教的道理。且看看再说!” 穆子舒点了点头,赞道:“正是如此。” 此时余众皆已歌完,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 只见穆子舒不急不缓轻启朱唇,悠扬的笛声随风散落。众人只见她长发在风中舞动,煞是清雅。 钟希同着了一枚柳叶,徐徐加入进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往乐声中注入了一个灵巧的水滴,不时敲击着耳膜。俏皮的、顽皮的,忽近忽远的折磨着耳朵。 笛声悠扬,柳声灵动。一笛一柳,却配合的天衣无缝。待笛柳同时拉了一个长音,曾一天便歌道: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 他唱的正是黄霑先生的名作《沧海一声笑》。曾一天面若白玉,温润如春,歌喉清朗动人,只有一番洒脱的韵味。 一句唱完,众人便喝彩道:“好!” 李太白心里暗赞,也从身上取出长笛,随着音律加入进来。 此时早有庄卫从山下的马车里取了古琴和琵琶来,分别交于冷易寒和碧落。 冷易寒端坐于山石之上,铮铮然起了琴声。 一时琴声、箫声、笛声、琵琶声,浑然如天成。 曾一天将唱词歌了一遍,示意众人。穆子舒、钟希同放下笛柳,轻柔婉转的唱和起来。 这曲调乃是宫商角徵羽反复变化,磅礴中自有一股豪迈之气。词句中隐隐有笑傲江湖之气,词曲同工,一气呵成。 众人听出了曲中门道,一一和道:“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一遍唱完,附近早有队伍击节相和。反复两遍,依稀听得山下应和之声。待到第三遍,便觉山上山下千人一曲,大气磅礴,豪情万丈。 一曲终了,山谷中仍回荡着铮然之声,似有千斤张力,绵延不绝。 “哈哈哈,好!”那粗鲁汉子率先赞道。余众纷纷摇头,自叹不如。都道:“今日是天下队为魁了。” 那昭南老者颇有不服道:“你们不过胜在朗朗上口,便于应和。若日单论音律歌喉,可比得过我昭南吗?” 钟希同清了清嗓子,学着老者的口气道:“你们不过胜在曲调高雅,婉转动听。若是单论传唱应和,可比过我天下吗?” 那老者听了,不怒反笑。道:“夫人机智,正是如此。”他心中虽然服了这结果,仍觉颜面无光,转身便欲携众人离开了。 洛东城忙上前几步,握手言道:“老先生,我们这些小辈都有些年少气盛。失礼处,还请多多包涵。” 老者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公子,为富不仁的他见得多了,笑面虎的伪君子他也见过不少。可眼前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言行举止中自有一股平和谦逊的气质,不由生出亲近之意来。 便直言相告道:“不敢欺瞒洛堡主。我们此次千里迢迢从昭南赶来,乃是为了御前表演。前日以歌舞之技得天子和贵妃赞,今日败北,唉……” 老者叹了一声,又道:“输了就是输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昭南路远,我们要赶路去了。” 洛东城从袖里取出一叠银票,也不去数,只道:“这些自然不够‘庄园一座,玉田十亩’,不过,充一充路费还是可以的。还请先生不要拒绝。” 老者原想推搪一番,但见洛东城毫无戏谑之意。想自己一行人也有万里路要走,这几万两银票,却实是衣食无忧之保障,便恭敬收下。二人告了别,洛东城方回到队伍中,与众人一同相庆。 此时庄卫们押着十几车酒坛回来,一路酒香四溢,让人忍不住垂涎。 冷易寒奇道:“这是谁备下的?” 钟希同吐了吐舌头,“我啊!还没上山的时候,我还以为不管比什么都能赢呢!谁知道一开比就吓了我一跳,还以为白准备了呢!”说着便去吩咐庄卫送与众人同享,连山下挑夫也不能落下。 李太白哈哈大笑,道:“不是白白准备。若是输了,太白全当为大家饮恨,喝了这百坛庆功酒吧!” 穆子舒也笑道:“如今赢了,可不能都归您一人了。此间人人有份,怕是还不够分呢!就算你是诗仙,也只好一视同仁了。” 李太白笑道:“小姑娘伶牙俐齿,我可不敢喝醉。若是醉了,别说辩驳,应答也不能了,只能呆看着了。” 他这话说得有半分轻浮,半分认真。穆子舒不觉红了脸,不知如何接下句了。李白说完这话,也有些后悔。对一个还未相熟的人,开这样的玩笑,是有些唐突了。只可惜说出的话收不回。二人都讪讪的,各自不语。 曾一天不知为何冷笑一声,道:“戏都演完了,还不卸妆吗?” 行云不懂,问:“曾哥哥,哪有什么戏啊?” 曾一天别有深意道:“大人之间的事儿,小孩子还是纯洁些好。” 穆子舒低声道:“胡说什么呢,别这样。” 陈行云瞧着他们三个都不说话了,也不缠着,径自去了。 此间的石子遭了殃,被三人死死的盯着,就快瞧出火来。 忽听钟希同远处喊了一句:“你们快来看!” 三人逃似得拔腿去了。 众人探头下去,只见山路上正有一列马队正奔腾而来。马肥人壮,远远的呼喝着什么,马背上都有两杆大旗,呼啦啦在风中摇晃。 众人心中疑惑,近日吐蕃与大唐交兵,正忌惮此等马上武人,今日见了一列,不由都有些担忧道:“难不成是吐蕃使者来了?” 冷易寒侧耳听着马上呼喝,朗声道:“那是报捷的骑兵,大唐胜了。” 众人一喜,都有些不敢轻信道:“果真如此吗?” 陈行云道:“你们看,那旗上不是写着‘唐’和‘哥舒’吗?” 众人忙送目过去。此时马队已经近了,远远听他们呼喊道:“捷报:大唐胜了!大唐胜了!大唐胜了!” 人群中爆发出赞叹之声,人人面露喜色,敬酒相贺。 山下的挑夫沉不住气,待马队过来,忍不住问道:“兵爷,大唐果真胜了吗?” 那报捷的首领马不停蹄,口中答道:“怎的不胜?你没瞧见我们骑的就是吐蕃人的战马吗?” ☆、第76章 任使将军得全胜 归时须少去时人 且说吐蕃叛军八万人马陷于我军重围,军心涣散,节节败退。众人遇到的便是回朝报捷的骑兵了。他们挟胜利之喜,绝尘而去。 众人大多称赞唐军神勇,将领哥舒翰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称其是不败之将。言谈之间,对此人颇为仰慕。 哪曾想,忽听一人道:“哥舒翰不过是领兵之将,有何面目居功?大家只听说吐蕃八万人马败退,可曾见过战场上我军留下的头颅吗?” 众人一愣,都道是哪个这般口出狂言? 那人背负大包,鼓鼓的,不知装的是什么。身材魁梧,面目沉重,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气度,绝不是寻常百姓白面书生之流。 倒是他的同伴,扫了众人一眼,拱手赔礼道:“我这位朋友家里刚有人离世,不会说话,请不要责怪。众位……”他说着忽然眸光一闪,道:“可是冷家弟妹吗?” 钟希同挤在人堆里正看热闹,本来就听着声音觉得耳熟,此刻听此一问,便不疑道:“可是顾一郎吗?请过来说话,我们都在这里。” 此人正是顾明风,听钟希同如此说,便拉了同伴绕过人群到冷易寒这边来。 一见李太白、洛东城等人,不由得大笑起来。道:“相请不如偶遇,太白兄,洛老弟,咱们又见面了。” 那二人也是感慨缘分奇妙。三人都是游山玩水、四处逍遥的性子,曾相见恨晚,离别盼重逢,几次相约都不得空,如今竟在这山中遇到了。 三郎难得见一郎一面,也不似平日那样冷淡,与众人同饮了几杯。还介绍了仉邪,三人几辈渊源,不得不多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众人都开始好奇顾明风那个始终枯坐同伴了。 钟希同悄声道:“你那个朋友怎么不说话?” 顾明风看了看周围,天色渐晚,除了他们这伙吃酒摆席人的外,都散了个干净。他审视了一番席间的人,对那同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喝几碗酒吧。” 那人摇头。 李太白瞧了半晌,道:“此间上是天,下为地,中间人是何等自在。这位仁兄,何不放下‘包袱’,痛饮一场?” 那人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包袱太重,不能放。” 穆子舒道:“你怎知包袱不想离你而去?始终在背上负一个包袱,便能成大事了吗?” “嘶——”那人吸了一口凉气,道:“今日席上果真不是‘外人’。”说完这话便看向顾明风。 顾明风‘嘿’了一声,苦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不是一直都瞧见的吗?” 钟希同看着众人一出一出的,忽然醒悟道:“刚刚我还什么都不懂呢,现在我忽然都懂了。” 冷易寒轻笑一声,眼里都是宠溺,面上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道:“你又懂什么了?说来听听。” 钟希同掰了掰手指,认真细数道:“一,这桌上有两个比我聪明的人……” “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曾一天道:“确定是两个吗?我瞧着怎么都比你聪明呢?哈哈……呵呵。” 他还没笑完,就触到冷易寒冰冷的眼神,立刻噤声了。 钟希同不理,继续道:“二,这桌上有两个从战场回来的人。” 顾明风点头,“还有呢?” 钟希同吞咽了一下,怯懦道:“应该……还有从战场上回来的魂。” 那同伴浑身一震,声音略有些不稳道:“这就奇了。我自入席,一言未发,你们从何得知?” 钟希同道:“我只知顾一郎刚从战场上回来。” 穆子舒道:“我只知你的包袱里不是寻常物。” 李太白笑了笑,道:“那……我只知天下敢当众批判哥舒将军的,只有将军自己了。” 此言一出,众人好生惊诧。钟、穆二人虽有怀疑,但也自以为是哥舒翰手下将领,哪里想到眼前这位竟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哥舒翰呢? 哥舒翰大笑了两声,拱手道:“在下哥舒翰,得见各位,荣幸之至。”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只好端起酒杯来敬一敬眼见的英雄。 哥舒翰端起酒樽,感慨道:“我有半年未饮酒了。上次还是在出征之时,与将士们共饮的出征酒。我夸下海口说不破吐蕃不饮酒,如今仗打完了,可以饮酒了。只是……当时与我共举杯的将士,有些已经命丧沙场了。” 他将满樽酒水倾洒而出,道:“我先敬同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一杯。” 众人叹了一声,一同敬了一杯。 李太白道:“以热血换疆域,确实惨烈,却也悲壮。” 众人又敬了一杯,穆子舒低吟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将军以一己之威,佑大唐边境。以一己之悲痛,换大唐安稳。可歌可敬,还请将军不要过于苛责了。战场上生死由命,谁也奈何不得。” 哥舒翰道:“我只是惭愧罢了。世人都道哥舒翰神勇,殊不知真正在战场上卖命的,是无名无姓的将士们。这场战役虽然不大,死伤也有三千余众。我背上,”他指了指身后,“便是三千人的骨灰了。” 大家劝慰了一会,便说起近日行程。哥舒翰道:“我先葬了他们,再做计较吧。” “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军皆披靡。”李太白吟了一句,喝了半坛。然后道:“洛兄,我们也该走了。” 洛东城拱手道:“众位保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与众人一一别过,待到冷易寒处,便道:“在下与冷庄主和夫人缘分不浅若得空,还请到洛家堡坐一坐,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冷易寒道:“谢洛兄好意,只怕是没空。” 钟希同忙拽了拽冷易寒的衣袖,笑道:“好,得空就去。” 济云行云始终没有找到腐尸门踪迹,连青城派的叛徒韩旭也好似人家蒸发一般。报仇一事暂且搁下了。 待李、洛两人走了之后,两兄弟也想要先回洛阳了。毕竟还有个东来镖局还挂着牌子,需要有主人家支应着。陈济云问钟希同:“嫂子,可以让碧落跟我一同回去吗?” 钟希同瞧着碧落欢喜的神色,哪里还阻拦,只道:“好好待她。她愿意,你们便去吧。” 张梨恒这时候也请辞道:“我曾答应爷爷要回益州将婚事禀明家母。如今同陈公子同路,也想一同去了。” 妖儿自然好生舍不得钟希同,非要再留几天。大家安慰了好一会,这才肯上马。 是以济云、行云、碧落三人回了洛阳。张梨恒、仉邪与他们通行一段,待到益州便分开。 当晚,回到越来客栈,钟希同不由感慨道:“白天还是一大桌子的人,怎么转眼间都走了呢!” 穆子舒道:“我也是喜聚不喜散的。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不过,别人散就散了,咱们还不用散。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钟希同道:“我还没想呢。易寒,你觉得我们该去哪?” 冷易寒道:“原本有几件事未了,但现在都得暂且放一放。一,自然是陈家大仇。现在没了线索,只有回到山庄,再叫人去查访;二,你的朋友不是还未找全吗?不过,现在也是毫无头绪;三,曾公子参加了科考,现在还未放榜。” 曾一天忙道:“你们不用考虑我。是我的,怎么也跑不掉。若是中了肯定通知到这来,子舒叫伙计通知我一声不就行了。” 穆子舒想了想,道:“那你绝对可以放心。我这里用的人都是靠得住的。” 冷易寒便道:“那我们明日便往回走,回云州时路过洛阳,再去拜祭一下舅舅。” 众人无异议。第二日,穆子舒将客栈事物交代了一番,便跟着众人上路了。 那些庄卫、小厮们出门许久,早就怀念在自己庄里的自在了。虽然有庄规约束着,但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始终觉得心里舒坦。如今一听说要回去,个个精神饱满,纵马挥鞭,都透漏出喜悦来。 唯独杜衡还是一付不为所动的样子,依旧默默赶路。 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到了钟希同和穆子舒这儿都得按着两倍往上翻。 两个人也不愿坐车了,干脆骑着马,一会一个话题,叽叽喳喳,连曾一天都觉得烦了。 不耐道:“你们可消停一会吧,没看见那树上的鸟儿都躲着你们吗?” 二人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知道那是躲着我们?碰巧赶上它们要出门罢了。” 众人一行走,一行说笑。两个女人不肯消停,遇河便要下河捉鱼,遇山便要上山摘过。冷易寒一味宠着,要不是曾一天半哄半训的制止两人,天黑也走不了十里路。 最后两个人只能借着解手的机会,出来说悄悄话。 穆子舒羡慕道:“你这个相公冷是冷了点,对你倒是没说的。” “那当然,”钟希同颇有几分得意,“他以为他是谁呢?若是对我不好,我早就跑了。” 穆子舒道:“跑什么跑?说不定你肚子里都有了小冰块呢!” 钟希同一急,追着打她。山野草丛,深一脚浅一脚,钟希同忽然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第77章 千金一刻背上负 便是凌迟也无憾 “怎么了?”穆子舒连忙问道。 钟希同试着动了动脚踝,强笑道:“崴了一下,有点疼。” 穆子舒一边扶她起来,一边责怪道:“什么叫有点疼?我还不了解你吗?有点疼就是很疼。快回去让你家大夫给看看。” 钟希同道:“哪有那么夸张啊?不过就是崴了一下,抹点药膏就好了。”她慢慢起身,一边扶着,一边踮着脚,两人往马车那走。 她嘴上虽如此说,想到‘自家大夫’还是暗暗欢喜。不由感慨:“小时候就愿意爬山,有一次腿摔骨折了,我爸就一路把我背到医院。那时候一点都不害怕,觉得不用自己走路,开心的什么似得。” 穆子舒冲着那边一瞥,道:“现在也不用你走了,有你家那位呢。” 钟希同甜甜的笑了笑,两只眼睛眯了眯,喊道:“冷易寒,你快来救我。” 冷易寒正和杜衡等人交待着什么,一回头便看见树林里穆子舒扶着自家夫人,远远地唤他。 她受伤了吗? 几乎是念头出现的同时,步子已经迈出去了。 曾一天、杜衡等等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忙跑过去看。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一叠声的问道。 钟希同原本就想撒个娇,没想到有点弄大了。眼看着一群人冲过来,立刻就怯了。悄悄坐在地上,委委屈屈道:“脚崴了一下。” 冷易寒定了定心,不露声色道:“我看看。” 他摸了摸她脚踝,回头吩咐杜衡把马车牵过来,又对钟希同道:“你去车上休息。”说着就要扶她起来。 “哎——”钟希同不高兴了,小声说道:“你背我吧!” 冷易寒顿了一下,好像没听清。 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是碍面子,不愿意就是了。“就……就背到马车那儿就行……”钟希同开始嘟嘟囔囔的提要求,企图让他心软。 冷易寒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于礼不合。这么多人呢,像什么样子?” “那怎么了?”钟希同立刻放下脸,质问道:“我们不是夫妻吗?怎么不行?” 冷易寒叹了一声,像看着一个耍赖的小孩子一样,皱起了眉头。轻斥道:“不要胡闹,听话。” 钟希同瞪了他一眼,“我不。”说完这两个字,便蓄了满眼的泪。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就是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马车已到跟前,冷易寒妥协道:“我抱你上车。” 钟希同摇头,赌气道:“最后问你一遍,你背不背?” 冷易寒不答。 从前,钟希同觉得这是他的优点。矜持、克制、不多话。怎么此刻看来全是古板、迂腐、沉闷呢? 难道我就不值得你破一次例? 她恨恨的咬了咬牙,噙着泪。指了指冷易寒身后道:“你——” 曾一天一愣。这个方向只有他和杜衡,明显是指他啊。 只听钟希同道:“过来背我。” “嘶——”曾一天吸了口凉气,呲了呲牙,为难道:“你还是……别闹了。” 钟希同沮丧的垂下手,僵持着,仍不肯动。 气氛一下子到达了冰点,这种时候,当然必须有一个人低头。先放弃原则什么的,谁也没说过后不能拾起来。可是……谁敢让冷易寒放弃原则?就连钟希同也没这个把握。不过是,希望能自己是个例外罢了。 然而她的尝试失败了,众人只能在她身上做尝试。尝试让她低一低头。 “希同,”穆子舒劝道:“我们回车上再说,你生气归生气,别折磨自己啊。车上多舒服呢,走吧……” 她忽然不说了。钟希同泪眼朦胧的,觉得眼前多了一个黑影。 “夫人要去哪?”他问道。 钟希同瞥了眼一身煞气的冷易寒,哪怕可怜兮兮的含着眼泪,也故意高声道:“离他远远的,去哪儿都行。” “是。”杜衡应了一声,转身半跪下来,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背。 如果说,刚才的僵持让气氛到达冰点的话,那现在就是到了真空状态。 所有人都安静了,好像连风吹的声音都没有。 “你敢。”冷易寒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知说的是谁。 钟希同原本还有一丝理智,听了这两个字,好像触动了她所有叛逆神经一样。 她立刻伏到杜衡背上,说:“我们走。”然后把眼睛一闭,偏不去看那人的脸。她听到那人的指骨在手中咯咯作响,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兆。可是,她不怕。 虽然他现在那么讨厌,可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打伤她的,一定不会。 可是,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钟希同心里无声的抱怨着。 就陪我任性一次,不行吗?你可以为我流血,为我去死,就是不能背一背我吗?我知道你是个古代人,我已经很迁就你这个古代人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迁就我一次? 杜衡沿着小溪,漫无目的却又步履坚定的往前走。突然觉得背上有些温热,心里一疼:“你哭了吗?” 咬牙坚持的人,最怕温柔的关心。钟希同再也没办法制止,任泪水肆意奔腾。 把脸埋在胳膊里,抽抽噎噎的抱怨着:“为什么呢?他……他怎么这么迂腐?他根本就不爱我……连背我都不行吗?我又没要他背我回云州?有这么为难吗?这样的人,我还和他过什么日子?是没有人要,瞎了眼,才选错人……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如果……他不喜欢这样的我,为什么要娶我?现在是后悔了吗?后悔没有找一个文玩贤淑的,会刺绣,会歌舞,知书达理的?而是找了一个我这样蛮不讲理,有什么也不会的笨蛋?” 杜衡背着她一路走,一路认真的听着。一字一句,恨不得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待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你说的是真话吗?” “啊?”钟希同愣了一下,擦了擦鼻涕道:“我当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傻瓜啊!” 杜衡一笑,“对,你当然不是。” 杜衡这么一说,钟希同也只好破涕为笑,不屑道:“你真没幽默感。” “不是,”杜衡否认,“我只是不知道你哪句是认真的,哪句不是。” 钟希同理了理思路,感觉流泪太多,脑子有一点缺水。 杜衡大着步子往前走,不急不缓,呼吸都调整的刚刚好。他道:“你前面几句是认真的吗?” “什么?”钟希同有点懵。 杜衡尽量语调平和道:“就是后悔的那几句话。” 钟希同用力想着,不明白这样问法是什么意思。 她许久不答,杜衡只好轻笑一声,道:“如果,你心里不是那样的想的,就不要说出来。因为那样,我会信以为真,以为……你真的有可能还会喜欢别人。” “我当然……”钟希同原本嘴犟,要反驳的话却忽然说不出口。 因为她和他,是那么的近。他的手握着自己的小腿,在她出口将要反驳的时候,紧张的忽然握紧了一下。 虽然隔着无数曾衣物,已然能察觉他手心的汗液。 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出现在她脑子里。而后猛然惊醒:杜衡?这个背着自己不知要去哪里的人是杜衡吗? 是那个从来谨慎谦逊的杜衡?从来稳重老成的杜衡?从来不会忤逆冷易寒任何一个命令的杜衡?不,一定不是。就算他是杜衡,也一定是发疯的杜衡,被穿越的杜衡,或者……爱上某个人的杜衡。 一个‘或者’,让两个人沉默了。 杜衡尽量保持冷静,脚步却潜意识的加快了。一直隐隐的担忧着,好像能拥有她的时间只有这一刹,下一个瞬间,她也许就要一下子挣脱自己,要回到属于她的怀抱去了。 他一直担心她会突然说:“停下,我要回去了。”或者“你不要妄想”之类的。 可是,钟希同没有。她只是默不作声的伏在他的背上,处于一种迷茫的、放空的状态。无论他的脚步或急或缓,始终不发一言。 直到脚下的小溪汇成了河流,横亘在来路与去路中间。 杜衡一停脚,钟希同微微一挣,落到地上。她说:“你看,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吓唬他的。”她一边晃着脚踝,貌似轻松道。 杜衡的背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微微弯曲着。脑子里甚至有些奇怪的在想:“她一点也不重,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偷偷的节食。 有时候,看到她路过厨房,明明都有想要吃点夜宵的意思,最后都是悻悻的走了。是为了他吧?可是,他怎么会嫌你胖呢?一定不会。 当然,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可惜……”心里难过得没办法想下去。明明没有机会的事,何必去枉费心思?能有刚刚那一刻的亲近,已经足够了。 “夫人,”他艰难的改了称呼,“杜衡送你过河吧?” 钟希同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才认识他。 从前,还以为他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大男孩。整日学冷易寒那样寡言少语,不为一切所动的样子。偶尔说一句有情绪的话,都让人觉得惊奇。 此刻,才猛然发觉,眼前的人是一个有忍耐力和承受力的男人了。 ☆、第78章 佳人已是他人妇 纵是痴心亦枉然 面对杜衡的提议,钟希同几乎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她说:“杜衡,谢谢你背我走了这么远。” 杜衡只是看着她,生怕下一秒就不能如此放肆的直视眼前人了。 钟希同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刚刚说的话是气话。我们是夫妻,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怎么可能因为一时意气就分开呢?我刚刚……一时气昏了头,口不择言,让你误会了。很抱歉!” 杜衡摇摇头,苦笑道:“请夫人不要这样说。你没有做错,是杜衡失礼了。” 他心里想:你有什么可抱歉的?明明是我鬼迷心窍。明知是误会,偏要去误会。一切,不过是私心作祟罢了。可是,这样的误会也是很美好的。如果这个误会能多一刻,就更好了。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 杜衡看着那个白影越来越近,心里就一阵阵发慌。他违背主令,觊觎主母,死一万次都不够。 可是,他的心慌不仅是因为冷易寒是他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一个强大的情敌。 那个人哪怕什么也不用做,她也是爱他的。而自己,做什么也没有用。这种怯意,立刻就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夫人,”杜衡艰涩道:“杜衡此生最快活的一刻,就是现在。便是为此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钟希同有些不好的预感,道:“我们清清白白,并没有对不起他。你不要乱说。” 杜衡仓促道:“我现在不说,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冷易寒在远处看着两人,一人一骑,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杜衡最后看了看钟希同担忧的神情,心下觉得无比满足。低声道:“祝你和庄主白头偕老,恩爱百年。”而后大步朝冷易寒走去。 钟希同一下子明白了他遗言似的祝福,那就是‘杜衡式’的遗言。她大喊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杜衡一愣,“夫人还有什么事?” 钟希同大步跑过去,道:“今天我们说的所有话,都是秘密。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请一个字也不要说。” 杜衡不答。他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他告诉冷易寒他喜欢上了他的妻子,那他一定会死。不,说不定是生不如死。可是,他已经违背了主人命令,就不能再有所欺瞒。既然一定会死,何必再给自己多加罪名。 他的这些心思,钟希同未必全然明白。但是,从他绝决的神情里,亦能懂得他的心境。 钟希同柔声道:“我要先过去,你等我走了,随你怎么样。” 杜衡点点头,“好。” 冷易寒远远的看着两人交谈,心内五味杂陈。一股愤怒,在穆子舒半讽半劝的交谈里,慢慢平静了下去。 此刻,他好像看出了她的意思,下马等着。待钟希同到他跟前,便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气消了吗?” 钟希同平复了一下呼吸,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道:“你听好,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就别怪别人。这就是你和我的事,问题就在你我身上,别找别人的麻烦。现在,你让所有庄众都回去,我留下。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留下他们,我走。” 冷易寒有些颓丧的叹息一声,无奈道:“我当然选你。你留在,我让他们走。” “好。”钟希同点头应承:“我信。”说完便沿着小溪往回走。两个男人她此刻一个都不想看。 一个,刚刚让她流泪。一个,深情无以为报。如今,她只能以只言片语保证他们都安然无恙,其他的,暂且无心去想了。 因为,她也是一个刚刚被拒绝了任性的小女人,刚刚知道自己被一个人押上性命喜欢,自己却连一分心动也给不了。 不知道那两个男人会说些什么,但是怎么样都好。冷易寒不会背信的,他同意放他一马,就不会再叽叽歪歪的招人麻烦。那不会是冷易寒。 回到队伍的时候,穆子舒远远地跑过来迎接。两个人好像太过熟悉,对于她此刻的状态,太了解。她还没理出思路,事情也不算圆满,想说的只是:“我好累。” 然后爬上马车,在迷惘茫然中昏睡过去。 这一觉无人打扰,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了。寂寥的夜空,静谧的让人心凉。 “子舒……”钟希同唤道。 “我在呢!”角落里传来子舒的声音,她好像是困倦极了,不小心睡着的样子。被钟希同一叫,猛然惊醒了。 两个人打亮了火折,点了一根红烛照亮。 穆子舒担忧的打量着钟希同的神色,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恩。”钟希同定了定神,道:“别担心,我没事。” 两个人默契的握了握手,彼此的心意都在不言中交换了。 钟希同侧耳听了听四周,“他们呢?” 穆子舒低声道:“冷大庄主和曾一天在外面的帐篷里,其他人都走了。我见他们都沉个脸,我也没问他们去哪儿。” 钟希同道:“他们先回云州了。对了,杜衡回来了吗?” 穆子舒点头,道:“他回来了,不过没过来。在树林那边等着,这些人就都过去了。然后,就再也没人回来了。” 钟希同心下略宽,“那就好。” 两个人的闲谈传到了那人耳朵里,他轻轻叩了叩车门,问:“醒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钟希同还是放下脸。穆子舒冲她挑了挑眉毛,意思:“饿吗?” 钟希同点了点头。 穆子舒咳了一声,高声道:“你要是有心就做好了送来,别指望着我们求你。” 要不是情境不对,钟希同真想捂住她的嘴巴。毒舌,是几个人的共性。但是,刻薄,却从来分人。对冷易寒这种危险体质的人,她自己都不敢那样放肆。 那人没说话。二人只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待没了声响,钟希同方惊叹道:“大姐,你也太厉害了。” 穆子舒反而坦然道:“帮你出气。大不了把我撵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有自己的店呢!” “就是。”钟希同一听就来了斗志,“以前我无依无靠的,他总觉得我好欺负。现在我也有娘家人了,看他还敢不敢放肆了。” “哈哈哈……”二人编排了那人一会,那点不愉快早就消得七七八八了。 不一会,马车外飘来烧烤野味的香气。二人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会儿垂涎欲滴,在车里忍着不动,也是很艰苦。 幸好冷易寒没有刻意为难的意思,做好了就敲开了门,送了两只烧鸡过来。 车门一关,钟希同递给穆子舒一个,自己也抱着整只鸡开始啃。 钟希同使了个眼色,穆子舒立刻会意,高声道:“希同,别生闷气了。快吃一点吧!” 钟希同赶紧嚼了几下,吞咽下去,假装虚弱道:“我吃不下,你吃吧。”说完忍不住无声的笑了笑。 车外的脚步声明显停住了。 穆子舒继续道:“你看你,眼睛都肿了。他是不是打你了?” 钟希同一口没咽明白,差点没噎住,连忙道:“没有,不过快了。” “同儿……”外面那人听得辛苦,忍不住插嘴道:“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车内两个女人一愣,都不瞎说了。安安静静的,专心吃东西。穆子舒啃完了一个鸡腿,趴在钟希同耳朵边悄声道:“我去给阿曾送点儿吃的,你和他谈谈吧。冷战什么的,最耗心了。” 钟希同没吭声,嘴硬道:“耗也是耗他,我开心着呢!”说着狠狠的咬了一口飘香的鸡腿。 穆子舒很快离开了,给两个人创造了合适的交谈时间。 车里车外,都各自满腹心事。 钟希同一边咀嚼,一边支楞着耳朵等。 冷易寒并不是常常使她失望,率先开口道:“同儿,我失去你了吗?” 他语气中满是疲惫和担忧。好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走了很远的路,却忽然开始担心彼岸已经没有人在等待了。心里除了茫然,就是不安。 钟希同细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答道:“还没有。” 冷易寒轻轻舒了一口气,放心下来。 钟希同问:“你怕失去我吗?” “是。”对于这份真心,冷易寒从不否认。 钟希同又道:“那么,怕丢脸和怕失去我,哪个更严重一点?” 冷易寒道:“除了怕失去你之外,我从来没有恐惧感。” “那你为什么不肯背背我?”钟希同说起来就要掉眼泪,委屈道:“我都那样求你了,你都不肯。说到底,你还不是顾及你的庄主身份,觉得我们那样很丢脸……” “同儿,”冷易寒听出了她的哭腔,连忙制止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钟希同抱怨了半天,把话语权交给他。重新抱起鸡,反正隔着门,他也看不到自己这一付死相。立刻自暴自弃,立志把自己吃成个胖子。 “因为,”冷易寒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腼腆道:“我总觉得你是我的。你的快乐,是我的。你的忧愁,也是我的。就连你想要我背你的时候,我都在想:你怎么能让他们看见你开心的样子?” 冷易寒被自己出口的话惊到,“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出来。最好就咱们两个,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样,谁也不可以跟我分享。谁也没办法抢走你。就算……我让你生气的时候,你也不会投到别人怀里。” ☆、第79章 夜深独宿无狼窥 荒野山林忽遇险 钟希同心里一震,否认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气气你而已。” 冷易寒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嗯。”钟希同点头认错,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谁跟谁道歉啊? 冷易寒教育完不懂事的小妻子,正要推门上车,准备睡觉。却忽然被钟希同堵住了门。 他一愣:“怎么了?” 钟希同道:“别以为就这么完了,我还生气呢。” 冷易寒一笑,每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气鼓鼓的,可爱的很。虽然看不到,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开心。笑问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钟希同想了想,斟酌着轻重,道:“先分居吧,冷静几天再说。” 冷易寒道:“那我住哪里?” “你当然和一天一起住啊,我和子舒一起。” “不行啊,”冷易寒假装为难道:“你忘了我的毛病了吗?会吓到他的。” 钟希同捂了捂嘴,还真把这个茬给忘了。闷不做声的想了想,道:“那你还是和我住吧,但是我不会理你的,不跟你说话。” 冷易寒得逞,痛快答应道:“好。”反正她还在自己身边,并没有逃得很远。 当晚,两人安安稳稳的睡下。 冷易寒问道:“穆姑娘他们怎么办?” 钟希同抿了抿唇,做了个不答的意思。然后取了笔写下四个字:“不用你管”。 冷易寒哈哈一笑,搂了搂自家老婆,道:“好,听你的便是。” 钟希同别扭的挣了挣,忽听冷易寒警告道:“这山路上有大野狼,你不在我怀里,把你叼走了怎么办?” 钟希同先是惊了一下,然后表示一万个怀疑,大眼睛瞟着冷易寒,一付‘我才不信’的样子。 冷易寒道:“真的。所以你要在我怀里,这样它们就不能把你抢走了。” 钟希同不动了,认命似得躺好,又是安稳一觉。 第二天四个人依旧赶路,只不过个人看个人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 “子舒,”钟希同笑了笑,道:“不想交代什么吗?” 穆子舒脸红红的,嘴上却道:“没什么啊,大家就是一个屋子睡了一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再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和冷大庄主霸占了马车?” 钟希同嘿嘿一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别人我不知道,你两的事不就差一层窗户纸吗?拿个小竹竿一戳就完了,抻什么呢?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穆子舒最近在学刺绣,一针一线,穿梭了许久。方道:“看看再说吧!他还没准备好。” 虽然没有直说,话里话外都是一种无可奈何。 钟希同道:“什么人呢?最讨厌这种优柔寡断的男人了。要不是我朋友,我一定一棒子把他敲醒。” 穆子舒一听就笑了,道:“你可别,说不定一棒子把人敲晕过去,再也醒不了了呢!” 曾一天一大早就不停的打喷嚏,问道:“谁骂我呢?” 冷易寒看了看他,摇摇头。 不说还是不知道呢? 他这样闷的性子,让曾一天忍不住抱怨道:“我说妹夫啊,你可真不是个旅途好伙伴呐!人家后面的是闺蜜,整天唧唧碴碴的,不嫌累的慌。虽说吵了点,但好歹不寂寞。你说我问十句,你答半句,咱两这是不是太无聊了?” 冷易寒道:“没什么可聊的。” 嗯?曾一天头回遇到这么不会说话的人,不由打趣道:“我真好奇啊,以后你们的孩子是像他娘那样,靠一张嘴把人忽悠的晕头转向的。还是像你这样,从来不浪费一个字的高冷范呢?” 冷易寒认真的想了想,“都是极好的。” 曾一天一拍脑门,醒悟道:“我终于知道你和希同为什么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冷易寒难得期待他的下句。 曾一天道:“你们都自恋啊!”说完立刻挥了一鞭,大喊:“我到前面探路喽!”然后溜之大吉。 冷易寒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们只是比你勇敢。” 不一会,曾一天打马回来。好心告诉大家前面有个湖,里面的鱼肥且笨,不用费力就能吃烤鱼。说着,还嘚瑟的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大鱼。 八卦小姐妹一听,马上从车上跳下来。倒不是为了捉鱼,两人正讨论到护肤问题。能用清水洗个脸,绝对是极好了。 四人本是漫游的心,哪个着急? 于是,钟希同和穆子舒去湖边洗脸洗帕子,谈心谈男人。曾一天便守着马车烤鱼。冷易寒放开奥巴马去附近吃草,自己喝了几口清酒。就着山间怡人的风,练起剑来。 钟希同远远的瞧了瞧,捅了捅穆子舒的胳膊,笑道:“每次我跟他生气,他都去练剑。” 穆子舒一愣,“为什么啊?宣泄怒气吗?” “不是啊!”钟希同低声道:“他说,这样我就可以骂他‘剑人 ’啦。哈哈哈……” 穆子舒一想,连忙用手帮忙去纾解眼角的笑纹。哈哈大笑道:“你家那位原来不是闷油瓶,是段子手啊!” 钟希同坐在山石上,双手托腮,看着远处俊逸的身影,也笑道:“恩,他有时候是自带笑点来的。” 穆子舒看她满眼都是沉醉,顺势劝道:“既然这样,也别使性子了。在一起,就好好的吧。夫妻之间,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你们新婚,磨合两年就好了。” 钟希同一听,哎了一声,道:“说得好像你结过婚似得。” 穆子舒白了一眼,道:“给你好话呢,你还敢挖苦我。好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掬了一捧水,泼过去。钟希同立刻还击。二人你来我往,正玩的开心。忽听奥巴马一声长啸,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冷易寒大喊了一声,“快上马车!” 曾一天鱼刚烤熟,烟熏火燎,头脑发昏的问:“什么情况啊?” 话音未落,便见百十个人从林里冲了出来。他们头戴黑纱,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 曾一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腿软的跟蔫黄瓜似的,跟头把式的爬上车,把鱼往车里一扔,用近乎于非人类的声音喊道:“你们两个死老娘们,快死回来!” 说话间,冷易寒已经和蒙面人交手。他以一敌百,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个白影在一群黑衣人中间攒动。刀光剑影,在艳阳下分外耀眼。 钟希同穆子舒两个撒丫子往回跑,生怕自己成了负担。 可是那伙人明显瞅准了形势,就是趁他们不在一起下手。此刻冷易寒剑下已死伤数十,可那伙人就像是不怕死一样,依旧不肯后退。与此同时,林中又冲出一小队人马,直奔穆子舒和钟希同去了。 冷易寒眼见情势危急,故意露出背后破绽,引敌人围攻。前招诱敌,后招便是一个天字诀绝杀,一剑送出,白衣便渐满了鲜血。 曾一天看着不好,赶着马车去接快被那小队人马撵上的两个人。可是哪里能赶得及? 一柄钢刀横扫过来,钟希同好歹有三脚猫的功夫。她虚使一掌推开穆子舒,喊了一声:“先上车!”然后,一个飞腿踢了过去。 按说,她也算练过,总能应付一阵,不至于束手就擒。 可是,对手既不是手无寸铁的毛贼,也不是会手下留情的绅士,也绝不会怜香惜玉。待她腿法使了一半,便一个劈刀过去。眼看以后就要一条腿走路了,忽然白光一闪。 易寒剑透胸而过,那挥刀的蒙面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钟希同心里一凉:没了冰刃,如何对付那许多蒙面人? 回头一看,冷易寒正一掌阻断敌人纠缠,飞身而来。说时迟,那是快。钟希同还未站稳,便被冷易寒护在身后。他连施数掌,在二人周围打开空间,轻声道:“你们先走。”然后一掌将人送出。 钟希同被抛上马车,穆子舒在里面接应着,不见她喊痛,倒是问道:“看见我的荷包了吗?” 冷易寒在车外道:“我帮你去找。”说完挥了一鞭,马儿好似通了人性,发疯似的逃命。 钟希同忙道:“别……”一看那番情境,早就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伙人好似吃了苦头。知道武功上难以取胜,趁着冷易寒救人的间隙,纷纷取出身上弓箭来。 冷易寒身形未转,便听得身后剑声呼啸,数百只白翎箭挟风而来。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饶是他临危不乱,一招无风起浪,生生离地丈余。可还是有一只无情箭,刺进了左臂。 “小心!”钟希同惊呼。 冷易寒躲过箭阵,眼角余光一看马车已经跑远,心下再无顾忌。 只见他从那尸身上拔出易寒剑,挥手砍断箭尾。冷易寒提着剑,怒视众人,一步步向前。像一个嗜血的恶魔,即将吞噬一切。 半盏茶的功夫,黑衣人一一倒下。亘古的夕阳,照耀在这片刚刚被屠杀过得土地上。白衣被血液染了大片,鲜血犹顺着剑刃滴到地上,滴进土壤里。 带着血腥味儿的空气中,回荡着归巢的杜鹃,一声声啼血的哀鸣。 冷易寒闲庭信步般,在一具具陈尸旁走过。走到刚刚妻子玩耍的河边,低头寻找着什么。很快他拾起一个月白色荷包,珍重的放在怀里。口里打了个呼哨,奥巴马立刻撒欢似的跑过来了。 ☆、第80章 良人归来妻子贤 冷面郎君带笑看 话说,曾一天一行人犹如惊弓之鸟,一口气跑出数十里。遇到一个小镇,方才停下,找客栈投宿。 钟希同亲眼看见冷易寒中箭,一颗心,早就碎了又碎,碎了又碎,如何能安? 穆子舒只得说些吉人天相,定安然无事的吉利话来宽慰她。 许是和那人相处的久了,连遇事的反应也越来越像了。 钟希同此刻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待在那,静静的抱膝苦等。 穆子舒也无法,便取出玉笛来,时断时续的,吹奏起家乡的曲子。 一曲终了,钟希同拭了拭泪,轻声哽咽道:“再等一个时辰,如果他不来,我就去找他。” 曾一天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不用。”钟希同连声拒绝,“你们去云州城冷剑山庄,找吴管家,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那你呢?”穆子舒问道。 “我啊?”钟希同连忙擦掉控制不住的眼泪,平静道:“如果找到他的人,我就跟他一起回去;如果找到他的尸体,我就陪他一起死……” 穆子舒忙道:“你别胡思乱想。他死了,你要给他报仇,你不能死啊。” 钟希同拼命摇头,坚持道:“可以给他报仇的,有很多人。但是能陪他的只有我了,他也只需要我。我们一起死,一点也不会害怕。” 曾、穆二人不再说话,真希望钟希同能大哭大闹一下,不让这些话听起来那么认真。那样任性的话,竟然像经过深思熟虑的肺腑之言。 钟希同算着时辰,双手合十道:“希望老天爷保佑。如果他能平安回来,我再也不会惹他生气了。”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真的吗?” 钟希同闻声一看,说话之人一袭白衣,染了大片鲜血。左臂包裹着,右手提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他面色略微有些疲惫,嘴角却带着笑意,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不是自家相公,又是哪个? 其实,穆子舒的曲子一响起,冷易寒便进了小镇。他在长安斗艺时,听过穆子舒的笛声。一路循声而来,进了客栈便询问傍晚投宿的一男两女。 那小二见他满身是血,也不敢多问,仓惶的告知了房间,连忙躲了。站在门口,便听到钟希同要去找自己的话。听闻要与他同生共死,真是喜得忘了伤痛。 有心进去,却又想:只怕见了我,她再也不肯说这些好听的话了。转念又想,她这般爱我,若是见我中箭,还不知怎样心疼呢! 于是,干脆就着心里的甜劲儿,咬着牙,一使劲拔出臂上的箭头来。倒刺再度撕开了皮肉,冷易寒连忙点了附近穴道止血,简单包裹了一番。摸了摸怀里的物事,这才推门而入。 钟希同一见,慌乱的从椅子上下来。赶紧扑过去想要抱一抱他,却又在看到他受伤的手臂时止住了。抬起头,泪眼盈盈的看着这个用生命来保护她的男人。 冷易寒摸了摸她的头,右臂一揽,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两个人静静的拥抱着,好像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打扰。 穆子舒和曾一天互相对视了一下,悄悄退出房去。刚迈出门槛,曾一天停下脚,忍不住叮嘱道:“赶紧把伤口包扎了吧,你们要抱什么时候都行啊!” 二人没理会,穆子舒连忙回头,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出门外。 二人刚落个清净,不晓得他是怎么挣脱了子舒的暴力管制,又回来絮烦道:“记得插好门窗啊!” 穆子舒很快又把他拉走,顺便帮忙带上了门。 钟希同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一天说的对啊,先让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冷易寒纠结了一下,不动。继而问道:“那我想什么时候抱你都行吗?” 钟希同一愣,习惯性的给他一个粉拳。 冷易寒‘哎呦’一声,钟希同赶紧挣开怀抱,又是忙着道歉又是急着查看伤口,急火火的样子让冷易寒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钟希同剪开衣服一看,左臂上有盅口大的伤口,血肉模糊。 那得多疼啊?看得人都有些心惊,更多的是心疼。 “没事,”冷易寒揉了揉她的头,温柔道:“只有半寸深,没伤到筋骨,过些日子就好了。” 钟希同点点头,低着头细心的上药包扎。 冷易寒见她静悄悄的,不由觉得稀奇,低头一看,钟希同眼睛里含着两包泪,咬着唇忍耐着。 冷易寒觉得自己的心被温柔的握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用没有受伤的右臂将人搂到怀里,轻柔的轻吻着。唇舌之间,低喃着:“我拿你怎么办呢?干脆把你吃到肚子里算了……” 钟希同噼里啪啦的掉眼泪,冷易寒一边哄,一边笑。 钟希同撅嘴,“笑什么啊?是不是这箭上有笑毒啊?你中毒啦?” 冷易寒摇摇头,道:“这一箭真是值得。早知道我中一箭你就这么心疼,巴不得中一万箭。” “不许胡说!”钟希同捂了捂他的嘴,道:“一万箭?那不成刺猬啦?我可不要。再说……你别美了,人家可没心疼你,我那是哭我的荷包呢。” “哦?”冷易寒挑了挑眉,“那我进门这么久,怎么不见你问起你的荷包呢?” 钟希同假装去收拾,背转身道:“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人重要啊!” 冷易寒从怀里摸出荷包,一边打开,一边饶有兴味道:“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许看!”钟希同一发现连忙阻止,回手便要去抢。 哪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冷易寒受了伤,也是冷易寒啊。钟希同一抢扑了空,连带自己也被擒了过去。还偏偏用受伤的左臂束缚着她, 钟希同顾及着他的伤,只好乖乖就范。扭过头去,一付‘我看不见’的样子。 冷易寒从荷包里摸出一物,一看不是别的,正是那块兮字美玉。一时间还真是有些高兴坏了,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证据被人家拿在手里,刚刚的话多少有点打脸的意思,钟希同也忽然沉默了。 不知过了几刻,冷易寒道:“生死关头,惦记的东西就是这么吗” 钟希同点点头。 冷易寒咬了咬耳朵,警告道:“你下次要这么笨,我就要生你的气了。像你说的,东西而已,怎么也没有人重要。” 钟希同翻了翻眼眸,道:“可是,这不是祖传的吗?你说是定情信物……” “嘘!”冷易寒板着脸道:“于我而言,除了你,都称不上重要两个字。你要是为此流一滴血,我就真的万箭穿心了。” “知道了。”钟希同抿了抿唇,讨好的挂在他脖子上磨磨蹭蹭的,弄的人发痒。 冷易寒干咳了一声,伸手去解她的衣带。钟希同连忙躲了躲,打了一下他的手,教训道:“闹什么呀?你有伤。” 冷易寒皱了皱眉,贴着她的耳朵沙哑道:“那就别挣扎。” 此间再无一语,直到月上于柳梢,方听有人低声道:“怎么不睡?”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我在数,数你身上的伤。” 黑暗中,钟希同以手代目,轻触着每一处伤口,道:“眉上、身上、手掌,还有手臂……我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害你受了这么多的伤。” 冷易寒轻笑一声,道:“是啊。而且,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伤。咬伤、砸伤、刀伤、剑伤。唔……对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钟希同忙问:“什么呀?” 冷易寒狎昵道:“你刚才,在我背上挠的算不算?” 钟希同哼了一声,娇音愤愤:“人家跟你忏悔,你净说些不正经的,不理你了。” 冷易寒立刻认错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该总是惹你生气,现在又让你担心。” 钟希同哼了一声,一丝浅笑算了了一劫。 冷易寒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穆姑娘吹得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 钟希同噗嗤一笑,道:“这曲子倒是很应景。是我们家乡的一首老歌,名字就叫做《伤痕》。” 说着轻声哼道:夜已深,还有什么人?像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屋内传出几声笑语,渐渐隐于三更的梆子声中。只能听到那更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镇民风淳朴,一大早都能听到外面热络的招呼声。 在某人孜孜不倦的骚扰下,钟希同挣扎着起床。两个人来了个甜蜜的早安吻,笑嘻嘻的开始了新的一天。 “不如……我们在这儿玩一天吧?反正也不着急?”钟希同提议道。 冷易寒对于她的提议,基本都统一答为:“好。” 钟希同一笑,高兴的在床褥里翻滚。这时忽听有人敲门,忙问道:“谁啊?” “是我。”子舒的声音。 一开门便是一张笑脸,钟希同调侃道:“捡钱了?” 穆子舒摇头,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她说:“我恋爱了。” 面对钟希同目瞪口呆的神情,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是你意料之中的。” ☆、第81章 万般无奈酒误事 千种不该色迷人 钟希同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多一些还是不敢置信多一些,穆子舒也傻笑了一会,二人煽情的拥抱了一下。 “好了,”穆子舒道:“不打扰你和大庄主了,我看看早饭好了没。” 冷易寒其实并不喜欢被打扰,如他说的,巴不得锁起来,就两个人,谁也不能抢走他的爱人。 所以,穆子舒一来他就在榻上闭目养神。待客人一走,才发现钟希同闪亮的眸子。 “怎么了?”他笑问道。 钟希同关上门,滚回他怀里撒娇,兴奋道:“告诉你一件大事: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一起了耶!” 冷易寒倒是没表示出什么惊讶,只道:“那样倒是很好。” 钟希同白了一眼,还好对于这种冷淡反应习惯了,丝毫打消不了她的热情。 吃早饭时,原本想好好调侃一下新晋情侣,结果发现曾一天不在,不由有点失落。挤眉弄眼道:“阿曾不对啊,这点儿还没起床什么状况啊?” 穆子舒满不在乎的解释道:“宿醉啊,昨晚喝的有点多,还没起来呢。”自己吃了几口,捡了几样曾一天惯爱吃的,装到食盒里端走了。 曾一天翻了个身,揉了揉太阳穴。记得昨晚是自己和子舒出去喝酒,刚刚历过一劫,又亲眼见冷易寒和钟希同重归于好,心下自是畅快。 曾一天不觉多喝了几杯,好像记得自己抱着酒坛子,跟人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咦……曾一天心里哽了一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可是脑子里的画面很混乱,一时又理不出个头绪。努力回忆的话,好像穆子舒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对,她不苟言笑的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自己大着舌头,回答:“当然。”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表白?” 曾一天不吭声了,这个问题太难。 “好吧,”记忆里穆子舒大度道:“反正我早就知道,好饭不怕晚嘛。” 曾一天猛的一拍脑门,万分惶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醉酒误事’?他拍了拍嘴,后悔胡说八道。就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唇上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天啊……曾一天茫茫然在屋子转了几圈,自己做了什么?虽然自认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竟然如此不负责任,又该以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可是,如果负责任呢?自己并不讨厌子舒,而且她和自己一样,是现代人,是队友,还是很好的朋友。她为人谨慎,办事周到,最难得是不是可爱。着实是一个好的伴侣,可是…… 曾一天狠命的挠了挠了头,这中间有什么不对…… 不不……不行。他本能的抗拒着,内心好像突然被压了一块大石,透不过气来。 “一天……”门外清脆的声音唤道。 曾一天慌忙应道:“什么事?” 穆子舒瘪瘪嘴,干脆推门进来,“我给你送早餐啊,不然还送酒啊!”说完腼腆的笑了笑,好像想到什么似的。 曾一天也配合着扯了扯嘴角,然后陷入莫名的尴尬里。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互相不搭理。 过了不知多久,“我们……”二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住口。 “你先说……” 呸,老梗。穆子舒咬了咬嘴唇,道:“让你先说。” “女士优先,你先来吧。”曾一天推让着。 穆子舒瞥了他一眼,觉得也没什可客气的,便开口道:“我想问问你对于以后是怎么想的。我们是跟着希同去她那呢,还是回长安呢?” 曾一天没吭声。 穆子舒只当他在寻思,便帮忙分析道:“去她那,倒是什么也不用操心。可是,总觉得那样会给她压力。万一哪天她跟冷易寒吵翻了,碍着咱们都在,她也不敢随心的闹; 再说,她也需要一个有事可以投奔的地方。可是,咱们要是回长安,又怕她一个人太孤独了。而且,我也不想和她分开……不过,好就好在,咱们有自己的客栈,好歹也算安身立命之所。” 穆子舒说了半天,见曾一天还是无精打采的、不感兴趣的样子。心里又做了一番计较,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曾一天一愣:“你知道?” 穆子舒笑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支持你。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支持。” 言罢温柔的抱了抱他,出去了。留曾一天一个人继续在屋子里愁闷。 钟希同觉得曾一天今天有点怪怪的,不早早的来给她报喜,反而约到什么茶楼喝茶。电视剧看多了?传到古代几天,真以为自己是个书剑琴棋诗酒茶的文人了? 切,不管他。原本打算跟冷易寒报备一下就出去,哪想到冷大庄主忧患意识很强,蒙面杀手的事尚且没有结果,哪里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 两人商量了一下,最后钟希同妥协道:“你就悄悄在我身后跟着吧,别让他看见。不然,人家又该笑我们了。” 冷易寒眉头一皱:“笑我们什么?” 钟希同连忙摇了摇伐开心的冷大庄主,撒娇道:“当然是笑我们□□爱了,每天跟分不开似得。” 冷易寒唰的红了脸,硬是佯怒道:“跟他们有何干系?” “就是啊,但是……唉”钟希同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于礼不合,多不好啊!” 她这么一说,冷易寒方知上次没有背她这件事还是没过去,只好住口。 钟希同点到即止,道:“好了,我先去了。你后面跟着吧!”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冷易寒喝了半盏茶,便也跟了出去。走到客栈门口,正碰到穆子舒兴冲冲的打外面回来。 她手里拿了一封信,见到他劈头便问:“希同呢?” 冷易寒道:“出去了。” 穆子舒一愣,还真想不出她出门干嘛去,买东西应该会叫自己陪着啊。见冷易寒行色匆匆的,也不愿多说,忙又问道:“曾一天呢?” “也出去了。”冷易寒言简意赅。 “好吧,”穆子舒暗自咬了咬牙,说:“你知道他们都去哪了吗?” 冷易寒怕钟希同走的远了,出什么事。忙道:“跟我走就行。”说着大步去了。 穆子舒心里怨恨了一番,心想:“这种人最讨厌了,什么事也不说清楚,就知道命令别人。而且,偏偏还不敢不听。”一边腹诽,一边快步跟上。 走了一会,才发现前面的背影熟悉的很,心道:“真是个醋篓子化身,老婆出门一会也要尾随。”虽然心里不耻,但考虑到事情的多样性发展,还是继续跟着为好。 万一,钟希同瞄了几眼帅哥什么的呢?要是醋缸生了气,说不定大喊一声:“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然后…… “啊!”穆子舒想着恐怖花面,不由惊叫出声。 “快跟上。”冷易寒催促道。 “好好好。”穆子舒心道:“咱先顺着你。一会儿,万一你起了杀意,我就在后面给你一闷棍,告诉希同这辈子也别出现在你面前。” 自己胡思乱想了一番,结果到地儿一看不由张了张嘴。跟钟希同见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新晋男友。这倒能放一放心,至少不用担心冷易寒大开杀戒了。 不过,这家伙好像早就知道似得。淡定的扫了一眼周围,发现钟希同悄悄这边看了一眼,而曾一天低着头并未发现。 冷易寒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几样茶点,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子舒也不客气的坐下享用了。 隔着帘子,声音被没有完全阻断。尤其对于两个刻意去听的人,那就越发简单了。 冷易寒饮了半盏大红袍,听钟希同在那边说道:“好好的,干嘛出来说?有什么事瞒着我家那位也就算了,难道还瞒着子舒不成?” 曾一天道:“有一件事,除你之外,没人能帮我了。” 钟希同见他面色略有些憔悴,便道:“你说,能帮忙我绝不袖手旁观。” 曾一天叹了一声,便把自己酒醉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以及穆子舒误会等等全部告知。 钟希同一边听一边骂,待他说完早就骂了几十句‘糊涂’‘笨蛋’。 曾一天干听着,道:“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现在怎么办?” 钟希同瞪了他一眼,怒道:“这样的事我怎么帮你?你只说她会错意,怎么不说是你酒后失言?如今她已经认定了,你要我怎么办?反正我不会白白让她伤心,你自己想办法。” 曾一天一听就急了,“我若有办法何必找你?我何尝想让她伤心?不过是不想她越陷越深罢了。我……我很喜欢她,可是是朋友的那种喜欢。看着你们整天爱的死去活来的,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我没有那种感觉,我……我没办法骗她。” 钟希同沉默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住了口。脸色变了变,指了指曾一天身后。 曾一天回过头,只见穆子舒站在那,安静沉稳,一如往常。 ☆、第82章 他日可否是今日 友人能否是友人 曾一天回过头来,僵立在那,一动不动。 穆子舒努力保持着礼貌似得笑意,轻声道:“希同,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钟希同担忧的看了一眼,一向健谈,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穆子舒握了握她的手,看了冷易寒一眼,“带她回去吧。” 钟希同被半拉半拽的带走了,空留两个毫无胃口的人,在人来人往、酒肉飘香的茶楼里。 “子舒……”曾一天艰涩的开口。 穆子舒道:“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街上不知何时细雨蒙蒙。身边来来往往,都是急于归家的路人。唯独这两个,天地之间无一处可藏匿心中的烦乱,只得无奈流浪与天地之间。 曾一天跟着穆子舒清冷的背影,一路走到了城郊。这小镇本就不大,兜兜转转,几步便走到了来路。 还是那般风景,只不过看风景的人,全然换了心情。 曾一天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对不起。” 穆子舒回头审视这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好像刚刚认识。“没关系,”她淡然开口:“一个吻罢了。大家都是现代人,没什么。只是……”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如果说昨晚是我,会错意,那之前呢?难道每一次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面对穆子舒一声声质问,曾一天几乎招架不住。“当然不是。以前……是我没有搞清楚,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我是喜欢你的……不不不,我现在也喜欢你。” 穆子舒尝试着理了理他的话,还是一团乱麻。 曾一天解释道:“我真的喜欢你,你特别好,可是……我就是特别害怕跟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我……我……” 穆子舒冷笑道:“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所以就暧昧不明,让我误会?就算有我的原因,你也太可恶了吧?” 曾一天无可辩驳,老老实实认错,无奈道:“是我的错,我也觉得我可恶极了。然后,你要跟我绝交了吗?” 穆子舒被转身去,“还没决定。” “那……”曾一天抱有一丝侥幸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穆子舒摇摇头,“至少现在,不是了。”言罢,抬脚离去。踏着青草闲花,在细雨蒙蒙中肆意的流着眼泪。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好像不是为了回去,也不是为了离开。只是有一种无处可归的流浪感。 不知走了多久,衣衫湿透,水珠沿着发髻一颗颗从鬓边滚落。 雨越下越大,隐隐有些滂沱之势。穆子舒暗暗祈祷雨下的大些,让自己在大雨里彻底清醒才好。 四周的人稀少的可怜,她立在雨里,任凭无根水无情的冲洗。 忽然身上一热,头上出现了一把青伞。 “穆姑娘。”那人瞧着她梨花带雨,怜惜道:“怎的站在雨里?迷路了吗?” 穆子舒看清了来人,不由一笑,心道:“只怕他日,你比我更狼狈万分。怎的还有空关心起别人来?”虽是倔强,心里终究觉得暖暖的。 “太白先生,我迷路了。”穆子舒道。 李太白微微一愣,道:“无妨,这小镇我路过数次,熟悉得很。你住在哪里?” 穆子舒说了客栈的地址,李太白道:“我知道的,你跟着我就好。” 二人一伞,路程不近,总不能始终沉默。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相识一场。若是追根究底的问些私隐,未免有些唐突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干脆谈古论今,说些无关眼前之事。二人一个是满腹诗书,一个是书读万卷,想不投缘倒也难呢。 本以为李太白此人傲慢的很,定然总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今日一番交谈,倒觉得他是个难得的老实人。说话总是直抒其意,对于女流之辈,也丝毫没有轻视之意。 二人说说笑笑,偶尔穆子舒侧过头去看,不由感慨造化神奇。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才华,原本就不应在一个人身上。所幸上天给了他几分傲气,不然岂不是太过偏心? 临近客栈,二人分别在即,不由问起今后打算。 李太白要四处游历,人尽皆知,对她也毫不隐瞒。 穆子舒想了半刻,道:“人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能二者兼得,令人好生羡慕。” 李太白笑道:“姑娘这般风度,何必艳羡别人?亲自领略一番,岂不更好?” 穆子舒点点头,道:“他日吧,他日若能挣脱俗事,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让我与您结伴而游。” 李太白没有应声,将青伞收好,递给钟希同。忽道:“世事难料,你我一再偶遇,想必也是上天的安排。” 穆子舒木讷的收过伞,道:“我也觉得咱们有缘,定会再见。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她施了一礼,转身要走。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太白忽道:“‘他日’可以是‘今日’吗?” “什么?”穆子舒恍惚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进去了。 钟希同悬着一颗心,在客栈里闷坐着。直到穆子舒推门而入,她才略略放心。 “回来了?”钟希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淡一些,抱着准备好的干衣服递给她,让她换。 却听她道:“我要走了。” 钟希同大惊:“去哪儿?” 穆子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在这,天天见到他,我会觉得尴尬的。” 钟希同忙劝道:“那……那也不能躲一辈子啊!再说,你又没有做错,凭什么躲他?” “我不是躲他啊!”穆子舒争论了一句,在碰到钟希同审视的眼神后,立刻低声道:“其实也不全是躲他,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现在还有旅伴,是个很好的机会。” “谁?”钟希同追问道。 穆子舒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人家已经走了。天大地大,倒也不是非找个谁领路不可。我有叫有手,还有钱有朋友,哪儿不能去?” 言罢收拾了几件衣服,从怀里摸出一封被捂热的信,道:“长安那边来了消息,说他高中了,过两天便开始有报喜的官差来寻了。我就不祝福他平步青云了,这信说的详细些,你替我交给他。我会经常送信给你,你不用担心。” 言罢转身出了门,直奔门口。 “李太白?!”穆子舒惊讶道:“你怎么还没走?” 李太白笑了笑,道:“走累了,正好歇歇脚。” 穆子舒噗嗤一笑,咳了一声,正色问道:“今日……可以是他日吗?” ——————————————-———————————— 钟希同瞧着背影,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但又说不上是谁。原本不该让她走的。可是,依子舒的性子,想要让她改变决定了的事,未免太难。 冷易寒知她放心不下,只好宽慰道:“穆姑娘能将客栈经营的有声有色,能力自然不小。我看她此刻清楚明白,比那姓曾的好得多。” “姓曾的?”钟希同瞥了他一眼,“好歹是我师哥,就算比你小,叫一声‘曾公子’总不委屈你吧?” 冷易寒满脸的不羁化成宠溺,莞尔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倒也不屈。” 两个人依偎着赏雨,屋外细雨绵绵,出不得屋子,便留在客栈里旖旎缠绵。 “三郎,我们回家吧?”钟希同如是说。 冷易寒摩挲着她的鬓角,心里盘算着出门的日子,不知不觉,三月有余了。三个月前,小妮子还对自己横眉立目的,如今已经是个温柔体贴的贤妻了。而且,她真的开始想念‘家’了。 不是远距千里,难以寻觅的那个,而是自己的家。他们在那个家里拜堂成亲,在那个家里嬉笑打闹,流血、流泪,也流汗。集喜乐悲欢于一处,家,是这个意思了。 冷易寒吻了吻她柔软的唇,温声说:“好,雨停了,我们便回家。” 雨停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冷易寒敲开了曾一天的房门,递上穆子舒留下的那封从长安来的信。 冷易寒道:“你高中了,穆姑娘走了。我们也要走了,同儿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曾一天奇道:“她不生我的气吗?” 冷易寒道:“生的,她说她不想和你说话,但你还是冷剑山庄的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曾一天摇头苦笑了一下,道:“这才对。她肯定是要生气的。” “你不能怪她,”冷易寒坦言道:“这的确是你的不是。” 曾一天咋咋舌,心道:“在你眼里,她何时错过?”不过瞧着冷易寒一脸认真的神色,也不打算跟这个爱妻狂魔计较了。 只是郑重道:“一天之前虚度数年,如今难得中选,自然不会辜负。你帮我转告希同,虽然我不是一个‘好’朋友,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官。” ☆、第83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 惊闻陈家又有难 曾一天孤身起身去往长安中选赴任一事,暂且不提。且说冷易寒携了钟希同清早启程,一路朝着云州的方向进发。 雨后的空气,全是土壤安静的芬芳。原本的归家心切都被这美好的周遭冲淡了,轻策马,缓缓归。 行了半日,忽见迎面来了两骑。尘土飞扬,来人都隐没在其中。 钟希同见冷易寒勒住了马,连忙也跟着停下,担忧的问道:“他们是来与我们为难的吗?” 冷易寒摇头,安抚道:“是咱们的人。” 说话间那两匹马奔到左近,由急变缓,尘埃消散。马上的两个人飞身下马,端跪于二人跟前,恭敬道:“奴婢白英、白芷参见庄主,参见夫人!” 钟希同连声吩咐起身,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英一向沉稳,今日颇有些急切道:“陈家有难,碧姑娘被抓走了,济云少爷也不知去向。行云少爷请主人和夫人这就过去。” “什么?”二人大惊,吩咐英、芷两个立刻上马,四人纵马疾驰,赶往洛阳。 待到天黑也不愿歇脚,只是坐骑好歹也要休息一会,便顺便在路边小店打尖儿。这时,二人才得空问起缘由来。 白英叹了一声,说起别后事来。 原来那日分别后,由杜衡带领,庄众一路快马加鞭。不到一日,便遇上刚刚与张梨恒、妖儿分手的济云等人。一路同行,刚好有个伴。 大概行了三五日,杜衡发觉有人跟踪。便假意率众人先行离去,暗中洞察那伙人动向。 果然,他们一走。偷偷跟踪的敌人便伺机而出,二话不说,上来便要生擒三人。碧落不会武功,行云毕竟还是个孩子,独济云一人支持,眼看寡不敌众。 杜衡当机立断,率众搏杀。双方势均力敌,对方偷袭未能得逞,便要施毒计。 众人闻到一股腐臭,暗道不好,连忙提防。不知对方从何处取了毒物,众人只见眼前一阵浓烟,纷纷捂住口鼻,以免毒物侵入。待毒雾散尽,行云惊呼一声:“嫂子不见了!” 众人大惊,连忙四处寻找,却无一丝踪迹。 陈济云大喊了几声:“碧儿!” 山谷幽幽,回荡着他的呼唤,唯独不见有人应答。 那是天色已晚,众人无法,只得先在左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再做图谋。 第二天一大早,行云拿着济云留下的便条对众人说:“哥哥不见了!” 只见便条上写着:我去看看,你们不用担心。 杜衡一看,便条上字迹潦草,显然不是临时起意那么简单。便拉着行云问道:“你仔细悄悄,可是你哥哥的字迹吗?” 行云笃定道:“哥哥和我读书写字都是一个先生教的,笔体都有几分相像。这是他的字,我不会认错的。” 大家沉默半晌,都觉事态严重。杜衡和白英商议了一番,便决定让白英白芷两人前去报信,杜衡和庄众留下来保护行云。 于是,白英白芷二人几乎马不停蹄,一路快马加鞭,这才迎上钟、冷二人,禀明情况。 冷易寒听后,暗暗寻思着其中关窍。原本以为陈家被灭门之后,腐尸门便销声匿迹了,哪想到这时候突然出来,而且偏偏针对陈家后人。他们到底有何缘由呢? 思及此处,忽然想起一事来,便对钟希同道:“上次你跟我说过的青城派秘籍和掌门信物可带在身上吗?” 钟希同摸了摸包袱,忽然道:“一直也没能遇到许公子,我想带着也没有什么用。上次行云说他来往送镖,遇到的机会比我大些,我便交给他了。有什么问题吗?” 冷易寒摇摇头,道:“现在还不确定。不过我想他们不为钱财,不为取人性命,定是为了某样东西。” 钟希同道:“那应该就是青城派的秘籍了。那些人并不知道我和行云见过许掌门,只是截获过舅舅和他来往的书信。所以就误以为在陈府或者陈家人身上,啊……不好!他们发现碧落和济云没有,一定去找行云了!” 冷易寒放下碗筷,道:“咱们现在先去与行云汇合,不管怎样,决不能让陈家人再丢了性命。” 四人又是一番快马加鞭,冷易寒和钟希同马快,先到了他们留宿的客栈。一见楼下便有庄卫把守,略略放心。 有两个小厮接过缰绳,带马匹去吃草料。 冷、冷二人连忙上楼。 杜衡为了安稳起见,避免人多眼杂,包了整家客栈。从上到下,全都是庄里的人。 “参加庄主!参见夫人!”守门的庄卫恭敬行礼。 冷易寒道:“行云少爷在哪?” 一庄卫道:“左属第二间房便是。” 话音未落,钟希同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推门一看行云正立在窗前沉思。一见到她,又惊又喜,叫了一声‘表嫂’,快步扑了过来。 钟希同见他眼圈红红的,心里也是好生难过。 这样小的年纪,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痛,转眼又不见了唯一的哥哥。不知他心里压抑了多久,此刻按耐不住心中的苦痛,低声啜泣起来。 钟希同此刻,才现济云一直在旁边站着。看她送目过来,低声唤了一声‘夫人’,恭敬退了出去。 钟希同无暇去想别的,安抚了行云一会儿,待他情绪稳定,便说了冷饮和自己的猜测。 行云揉了揉眼睛,忙道:“你们若不来,我还拿不定主意。” 冷易寒一进门,便听到这般对话,忙问是怎么回事。 陈行云从怀里摸出一个纸条儿,道:“今早下楼的时候,门口的乞丐给了我这个。” 钟希同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若想陈济云平安无事,今夜三更,到郊外古庙,拿许振英的东西来换。只许你一人过来,若私自带人前来,你哥哥定会身首异处。 陈行云道:“我一直纳闷他们是怎么知道东西在我这儿,你们如不说,我竟不知这事和父亲有偌大干系。”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看来想躲也躲不了。”钟希同劝了几句,便问冷易寒如何打算。 冷易寒盘算了一番,分析道:“如今是敌暗我明,咱们想找他们难,他们找咱们却很容易。” 行云道:“所以,我应该去?” 冷易寒道:“你若不去,咱们便没有线索,无法找到你哥哥。” 行云又道:“可是许老伯以自断双手托孤给我们,和父亲又有深交,我怎好为了保全哥哥性命而出卖于他?” 钟希同看着他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劝道:“瞧你说的?你表哥难道是会背信弃义的人吗?咱们自然是要做到既不失信,又要救回济云和碧落。” “啊?”行云有点懵,忙问:“那要如何做?” 钟希同低声耳语了几句,三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一切准备完毕,只待三更。 陈行云一个人走在树影婆娑的土路上,心中到底有些不安。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包袱,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终于看到一座古庙。香火不济,庙头斑驳脱落,颜色褪的厉害。 吱嘎一声推开了大门,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站住!” 陈行云刚要迈步进去,便听见里面一声断喝。 陈行云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跳,不屑道:“怎么?东西不想要了吗?” 里面的人冷笑了几声,有一人道:“一个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韩大爷过于谨慎了。”另一人冷笑了几声,道:“我大哥那是为了万无一失,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行云站在门口假装不耐烦道:“你们到底换还是不换,不还我可就走了。” 里面传出几声大笑,一人道:“到底不是亲哥哥,这小孩子真是翻脸无情。算了算了,看在你年纪小,没耐性,进来吧。” 说着里面立刻点了几个火把,明晃晃的,照亮了整个庙宇。只见佛像下面坐着几个大汉,中间那个带着一张笑脸看着他,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说话的。 陈行云走上前来,扬了扬手中的布包,高声道:“东西我带来了,人在哪?” 那汉子站起身,走近了几步。 陈行云忙道:“你要想拿东西,可不是现在。” 那汉子大笑了两声,冷声道:“你这小娃娃到有几分胆色。来人呐,把那两个人带上来。” 陈行云心里一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紧紧抓着包袱,站在那儿等着。 不一会,只见里面拖出一个铁笼子来。四周的铁条都有手指头粗,固若金汤的囚禁着里面的两个人。那两人满身血污,萎靡的缩在一处,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哥哥!嫂子!”行云忍不住唤了两声。 听到行云的声音,一人动了动,声音嘶哑道:“行云快走!我和你哥哥已经决定要一起去见公公婆婆啦,你不用担心。” “不……”行云上前两步,便闻到一阵恶臭,心中打了个激灵。 ☆、第84章 我愿为君一双腿 从今而后莫分离 “哥……”陈行云声音颤抖着,僵住了脚步:“他怎么了?” “嘘!”碧落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声道:“别吵了,济云睡着了。我们要一起走了,你别来打扰我们。” 言罢,有伏在了济云身上,合上了双目。他们一动不动,几乎死去了一样。 陈行云极力压制住担忧和恐惧,红着眼圈,尽量流利道:“我要和我哥哥嫂子说几句话,你们让开。” 看守着笼子的是四个抱刀的汉子,他们看了看行云稚嫩的脸和尚小的身形,放心道:“说两句吧,反正你也不能怎么样。”说着都退开了几步。 陈行云走到笼子跟前,看着火把下晦暗不明的亲人的脸,心里一阵阵刀剜似得疼。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极力压抑着怒气。 他尽量语气平稳道:“我可以可以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领头的不知何时绕到门口,一副你今天走不了的样子,笑道:“按理说不用告诉你,不过看在你是一个小孩儿的份上,就让你们死个明白。要东西的是韩旭韩大爷,你们今天交代在这儿,不要怪哥几个。冤有头债有主,找正主去吧!” 说着提起了手上的钢刀,眼里泛起杀意。 忽然庙里寒光一闪,火把全灭。 “谁?”那领头的惊呼道。 黑暗中一人冷声道:“何必跟你这快死的多言。” 说罢只听铁笼附近发出几声惊呼,梁上飞下来几个人,庙里顿时乱作一团。 领头的听着自己这方不断发出哀嚎,心知无还手之力,趁乱想要逃出去。 好不容易摸到庙门,正要迈步出去,忽然眼前一张放大的脸。 “啊……”他连忙止住惊呼,看清了来人面目,连忙道:“冯先生,咱们快走!” 那人眼神一暗,黑暗中难分是何种情绪。低声道:“你先走!” 那领头心里一动,平日里见这个书生坏的冒水儿,此刻忽然如此大义,都让人有些羞愧了。不过危急关头,也不细想这些。道了一声:“保重”转身便要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那人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匕首,在背后忽然发力,生生割断了他的头颅。 可怜那人连是谁下手都不知道,就在惊慌中了结了性命。 黑暗中有一女声道:“你何苦非要他性命?” 姓冯的道:“若是他活着,回去禀报上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还哪里有命?” 另一人不吭声了。 姓冯的把一包东西交到她手里,道:“你的朋友中的不是腐尸毒,只不过症状相像。你把这药给他敷了,便不会死。只是……只是活动不便了。” 此时庙里已再度亮起了火把,姓冯的把药一塞,说了声:“我得走了。”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杜衡瞧着门口有个黑影不见了,连忙提刀过去。 “夫人?”他颇有几分惊讶。 钟希同道:“我不放心,就偷偷跟来了。” 杜衡看了看夜色里变成一个小点的黑影,问道:“那人是谁?” 钟希同向远处看了看,“不用去追他了。一个朋友,不是敌人。咱们快进去看看济云碧落吧。”说着迈步进了庙里。 冷易寒手持易寒剑,劈开铁笼,众人连忙围了上来。 白英、白芷两个扶起碧落,只见她面色惨白,意识有些模糊了。济云更是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膝盖处一片血污,散发着阵阵腐臭。 钟希同冲进人群,忙道:“快把这个给他敷上!” 冷易寒看了她一眼,钟希同知他想的是什么,道:“回头我跟你解释。现在相信我,我还能害他吗?” 冷易寒道:“我相信你。” 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早就开始动作,剪开了济云膝弯处的衣物,简单的清理了一下伤口。血肉模糊,腐烂的皮肉下面,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冷易寒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下,道:“骨头没坏,只是不知毒素侵入几分,若是坏到骨头就不好了。”回手接过钟希同手里的药,均匀的给济云敷上。 庄卫抬出早就准备好的躺椅,将二位伤者抬了出去。冷易寒看了看满地的尸体,踢倒了一个火把。 庙里有许多干枯的稻草,一遇烈火,很快哔哔剥剥的燃烧起来。 第二天,碧落醒来的时候,便看到钟希同坐在床前,双眼泛红,完全没睡的样子。 “姐姐……”她微弱的叫了一声,发觉嗓子丝丝拉拉的疼。 钟希同回过神来,一叠声叫道:“她醒了,她醒了,快拿水来!” 白英拿来一杯温水,碧落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才觉好受些。 钟希同试了试她的体温,问道:“感觉这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碧落摇摇头,然后猛然露出惊恐的神色,颤声问道:“济云呢?他在哪儿?”说着便要支持着起来,无奈这几天水米未进,不过刚刚起个身,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 钟希同扶着她坐起来,安抚道:“他在隔壁房间,你姐夫看着他,不会有事的。你要是想去看他,得先吃点东西。我实话跟你说,济云可能需要一个长时间照顾他的人。你有了力气,才能去照顾他啊!” 碧落含着泪点点头。 钟希同吩咐人送来了稀粥和小菜,碧落勉强喝了两碗粥,哽咽道:“姐姐,你先去看他一眼,好不好?不然,我真的放心不下。” 钟希同叹了一声,“就知道劝不住,走吧,我们扶着你。” 钟希同和白芷架着碧落起来,白芷连忙帮着穿上了鞋,抢在前面开门。几个人半扶半架的出现在陈济云门口的时候,正听到冷易寒的声音:“等你好一点,我再带碧落过来,现在你就安心躺着吧!” 闻言,众人都是眼眶一热。钟希同忙道:“我们来了,不用两个人都折腾了。” 碧落心急的绊了一下门槛,见济云撑着坐起来看她,又快了两步,险些跌倒。 两个人吵着要见,如今一见却都不说话了。对着,默默流眼泪。过了半晌,济云方道:“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 钟希同一惊,看了看冷易寒。 那人点了点头,脸上写着无可奈何。 碧落拭了拭泪,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似的,握着济云的手,道:“那有什么干系?你要拿什么东西,我就去帮你拿;你要去看什么景色,我就带你去看;你想去哪儿,就告诉我,我陪着你去。以后,我就是你的腿。” 济云含泪笑了笑,道:“从前是我不好,怕这怕那的,让你受委屈了。如今想对你好,却偏偏成了这副样子。” 他看了看自己包扎着的膝盖,突然狠命的捶了下去,身心剧痛,嘶喊着:“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这么窝囊的活着?” “济云!你别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碧落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他伤害自己,哭道:“你不要自暴自弃,你还有我啊……”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承受着命运给予他们的折磨。 钟希同呆立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们掉眼泪。看着冷易寒红了红眼,转身出去了。 钟希同示意白英等人照顾着,自己跟了出来,二人默契的回了房里,商量着接下来的事。 冷易寒拉着她的手,道:“明日让杜衡护着你们先回庄,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回去。” 钟希同心里有些不情愿,毕竟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她潜在的不安全部浮现出来。好像身边的人一转身就会不见,一一眨眼就会看到血泪。可是,她也明白,自己在冷易寒身边始终要他分心,会影响他报仇。 可是……哎,钟希同叹了一口气。报仇那么危险的事,她不在他身边,又害怕的要命。纠结再三,只说:“好。” 冷易寒不懂女儿家这些细碎的心思,反而劝道:“你放心,陈家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一定会了结。不会让舅舅白白没了性命,济云的双腿也不会白白牺牲。” 他平淡的语气里,全是无处藏匿的杀意。钟希同怎么会放心?默默的在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冷易寒很少有这样的待遇,身边的这个小女人总是有保留的、谨慎的、克制的。哪怕有些时候不顺她的心思,她也不会当面表现出不满意来。哪怕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也不会任性的拒绝或者要求。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钟希同好像有些歉疚,但他不知道这种歉疚是为了什么,从何而来,又如何消除掉。 “怎么了?”冷易寒转过身,才发现她眼里全是晶莹的泪珠儿。 钟希同原本还能忍着,经他这么一问,就忍不住掉眼泪了。 “我的小同儿怎么哭了呢?”冷易寒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哄小孩子似的哄着。 ☆、第85章 小心眼前愁与怨 大意身后无提防 钟希同抽抽噎噎的哭了一会,抓着他的衣襟,软声道:“我不想你去了……” “什么?”她的声音低低的,冷易寒不确定自己听到的。 钟希同抽泣道:“你可不可以先别去了?我害怕……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但是……但是我们找人和你一起吧?一个人太危险了。我没有碧落那么坚强的,你出事我会发疯的……” 冷易寒舒了一口气,心里好像开出无数朵馥郁芬芳的花。 他吻了吻她不断流泪的眼睛,轻声道:“我不会有事的。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你不让我死,我怎么会死呢?” 钟希同点了点头,可手臂还是死死的环住他的脖子,一付怎么说都不行的架势。 看着她这样耍赖,冷易寒竟然生出欢喜之意来。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调笑道:“要是我的双腿不能动了,你是不是就跑得远远的了?” 钟希同连忙捂了捂他的嘴,“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冷易寒吻了吻她白嫩的手指,道:“我跟你保证,我会量力而行,一定留一条命去见你。然后你就哪也不能去了,只能日日夜夜在我身边。” 钟希同想了想,忽然提议道:“要不我还是在这等你吧?让他们先回去,我在这,好歹离你近一点。” 冷易寒摇了摇头,“不用。不管你离我多远,我都能找到你,跟你见面。” 钟希同见怎么求都没用,只好勉为其难的应承下了。 晚上,钟希同去探望碧落和济云。二人显然平静了许多,情绪缓和了,渐渐的能吃一点东西。 钟希同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碧落身子大好了,能前前后后的照顾济云。济云虽然腿不能站,但是敷上的药很管用,情况没有继续恶化。接下来只能是静养,以后还要看恢复的情况。 钟希同暗暗感激送药的人,心里忽然想起什么,便走到柜台问掌柜的可有收到什么信。 掌柜想了想猛一拍头,自责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早上有人送信过来,说让我转交给夫人,一忙起来就忘了。” “无碍,现在给我就行了。”钟希同给了赏钱,躲到无人处拆了信件。 上面写着:傍晚,望月酒楼,拿玉佩来,有要事相商。 落款写着一个‘冯’字。 玉佩?钟希同心里打了个问号。这一次,她不能不再重视这件事了。 这个姓冯的人,便是冯一朔。辩论赛上的对手,不知怎么一起到了这里。 穿越过来的人里,子舒有玉,一天有玉,看这个字条,冯一朔也有玉。别人都有,偏偏自己没有。是什么缘故? 想想上次冷易寒的反应,不由有些疑惑了。恰巧白英为众人准备茶点,钟希同连忙叫住她。 白英施了一礼,道:“夫人何事?” 钟希同一笑,道:“也没有什么正经事。不过是看你们忙前忙后的,有些不忍罢了。” 白英道:“伺候主子和夫人是白英的福分,白英不敢鞠躬,只希望主子和夫人不嫌弃,白英就心满意足了。” 钟希同叹了一声,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白英一怔,面色变了变,低声道:“奴婢没有什么私心……” 未等她说完,钟希同便嘘了一声,笑道:“不管你有没有私心,我知道白英是冷剑山庄的白英。知道白英是为了冷易寒和我,尽心尽力的白英。” 白英低着头,不敢多言。 钟希同又道:“不过是说闲话,你别多想。对了,”她假装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我刚到庄里的时候就是你们几个照顾,我这个人不仔细,东西也乱放。有一个玉佩不知道放在哪了,不知道你瞧没瞧见。” 白英忙道:“是‘兮’字玉吗?” 钟希同摇头,“是一块碎玉,并不怎么好看。不过是个念想,不舍得就这么丢了。” 白英想了想,道:“奴婢记得夫人入庄的那天身上是带着一块碎玉的,奴婢帮您收起来了。就放在库里,等回了庄,马上给您拿出来。” 钟希同沉默了一下,道:“还是你细心,我昨天问你们庄主,他都不记得了。” 白英忙道:“主子诸事冗杂,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钟希同闷声道:“嗯,那你记着吧,回庄给我。” 白英应了。钟希同想想还是叮嘱道:“这样的小事也的确不劳他挂心,你不用特地给他说,免得他怪我琐碎。” 白英笑道:“主子不会的。不过夫人不准,奴婢自然不会多嘴。” 钟希同待她走了,闪身出了门。 门口的庄卫见夫人独自出来,忙行了礼,询问了几句。钟希同道:“我去见个朋友,冷易寒一会就来接我,你们不用跟着。”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想:平日有庄主在,的确不需要他们碍事的。便立刻放行。 钟希同到了望月酒楼,一看冯一朔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明明过了,难不成他已经走了吗? 算了。 钟希同心中颇有几分烦闷,不愿多想。要了一壶好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冯一朔进门。 他脚步有些急,见了钟希同连声说抱歉。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钟希同也不怪罪:“我也刚到不久,才喝了几杯酒而已,坐下说话吧。” 冯一朔一坐下,便低声问道:“你有玉佩吗?” 钟希同苦笑了一下,“有的。不过,现在不在我手里。你觉得这是回去的法门?” 冯一朔点头,“总觉得就是这个了。” 钟希同想了想,便将穆子舒、曾一天也穿越过来,并且都有玉的事说了。 冯一朔算了算,道:“应该还有一个人。” 钟希同喝了一杯酒,心不在焉的问道:“此话怎讲?” 冯一朔比量着,说:“我试过了,以我那块碎玉的大小,五个恰好成圆。现在咱们四个人,可不是还差一个吗?” 钟希同道:“那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冯一朔瞄着门口,眼神忽然变了变,低声道:“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跟我出来。” 钟希同放下酒杯,起身时脚步有些不稳,慢腾腾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酒楼,冯一朔便指了指一个胡同,道:“人就在那了。” 钟希同远远地见那有两个人影儿,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影影绰绰的,还真有点眼熟。 那两人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钟希同看了一眼,不由后退了几步。 两个人她都见过,一个是大仇人韩旭,一个是污蔑碧落的白王。 他不是死了吗?不,那些尸体都被烧焦了,的确难以辨认。陈府灭门,他却幸免于难,绝不会是因为运气好吧? 而且,这个人现在又和大仇人在一起……好像更可怕了。钟希同转身要走,却发现冯一朔抵在身后。只闻到一股异香,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候。房间里的门窗都关着,钟希同看了看,奇怪于自己的手脚都没有被缚住。可是一动,便知道自己被人施了药。全身无力,动一动手指都不能。 她躺在那模模糊糊的想:冯一朔出卖了我,把我交给了仇人。他们要干什么呢?用我来换青城派的东西?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交谈,她连忙收了思绪,竖起耳朵听着。 白王道:“韩大爷,此事千真万确,若能宣扬出去,保证冷易寒在江湖上再难立足。” 韩旭道:“此事若真如你所说,我便运作一番,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承认此事。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人人都可得而诛之。” 钟希同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她没听清。紧接着有人推开了门,钟希同没敢睁眼,依旧装作没有清醒。 那人好像在身边观察了一阵,然后便听到悉悉索索的衣料声。钟希同猛地睁开眼,“你干什么?” 眼前白王正在解自己衣扣,见她醒了,嘿嘿一笑,道:“你猜我干什么?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成过亲的人了,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钟希同只觉心突突直跳,恶心道:“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要是敢碰我冷易寒不会放过你。” 白王置若罔闻,笑嘻嘻的拉过她的手,调戏道:“不愧是冷剑山庄的夫人呐,小手嫩着呢!” 钟希同皱着眉头,厌恶的想要把手抽出来,无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他轻薄。 拼命喊着:“救命啊!” 白王哈哈大笑,“这里的人没一个会帮你,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说着便去撕扯她的衣服。 “住手!”门被推开,帷幔挡着,钟希同看不见来人,慌乱之中也听不出谁的声音。 白王探出头看了看,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老子要快活快活,干你什么鸟事?” 那人哼了一声,道:“韩大爷说了,后日便带着她去见冷易寒。要是她有什么意外,到时候那冷面阎王不配合……呵呵,后果你担当的起吗?” ☆、第86章 三日不见如三秋 弑父鸩母成众仇 白王愣了一下,狠狠地捶了一下床,系上扣子走了。 钟希同松了一口气,平复着呼吸。 方才说话那人走到跟前。钟希同瞥了一眼,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冯一朔轻声道:“对不起,那晚我回来露了马脚,我只能这么做。” “呵呵,”钟希同冷笑道:“原本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可以信任。原来,我们不一样。” 冯一朔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 钟希同道:“你告诉我,他们打算把冷易寒怎么样。” 冯一朔关上了房门,低声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姓白的掌握着冷易寒一个大秘密。他们要以你为饵,引他上钩。” 钟希同急道:“你快告诉他不要来。” “他怎么会不来?”冯一朔道:“我们早就打听清楚了,你就是他的软肋。” 钟希同不再搭言,默默地出神。 冯一朔又道:“我偷偷降低了药量,你身上的药性很快就会消失。但是你一定不要跑,这四周全是我们的人,你根本逃不出去。要逃,就等到他救你的时候。我不能在这留太久,你自己小心。”说完给她理了理弄乱的衣服,大步离开了。 可能是药力的作用,钟希同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睡了一觉又一觉。某一刻突然醒来,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力气了。 她小心的下了床,顺着窗缝看出去。只见走廊外面,几步一岗,都是把手的武人。钟希同听见一阵脚步声,连忙回到床上躺好装睡。 很快有人拍醒了她。钟希同睁眼一瞧是冯一朔领着几个男男女女的。 冯一朔喝道:“还睡什么睡?准备上路吧。” 钟希同看了看旁边的人,别过脸去,骂了句:“无耻。” 冯一朔冷笑了两声,道:“让你骂,给你一包失声粉,让你十天说不话,看你怎么骂。” 说着他身后便出来一位老嬷嬷,手里端着药碗过来了。 钟希同面上冷漠的瞪大眼睛看着他,手却紧张的抓着被子,指节泛白。 冯一朔暗暗捏了捏她的手腕,眼神闪烁了一下。 钟希同松了松手,心道:最后信任他一次吧。 半吐半呛的喝了一碗药,几个丫头给她换了件富贵的衣服,将她抬到竹椅上,顺便罩上了黑布。 钟希同看不见,对于未知的一切充满了担忧。提心吊胆,被众人抬着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到了空旷之地,不远处吵吵嚷嚷都是人声。竹椅停了下来,好像等着什么命令。 “各位英雄好汉!” 钟希同听得出那是韩旭的声音。心道:怪不得要等两天,原来他是为了召集帮手。不知道冷易寒来了没有? 她心里担忧着,不敢胡思乱想,专心听那边的声音。 韩旭客套了几句,不过是夸那些人如何仗义、英雄之类的。各中有几个直性子的,早就不耐烦这些,一个劲嚷嚷着让他说正题。 韩旭平复了呼喝,道:“今日请各位英雄来,主要是为了替天行道,诛杀这世上最恶之人。” 众人一阵吵嚷,都问:那人是谁? 韩旭哈哈一笑,“江湖上鱼龙混杂,说起恶人不知有多少个。我且换个说法,江湖上,众位最怕哪个?” 众人都道:“你这是屁话,大家都是好汉,怕哪个鸟人?” 韩旭尴尬的笑了笑,道:“众位英雄说的是。若论理,大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会怕哪个?只不过……论武功,总有人仗着自己技高一筹、手中有利器,让大家屈服于他。” 点的这样明白,底下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韩旭道:“此人在数日前杀了我的恩师青城掌门许振英,夺了我派秘籍和掌门信物。前些日子,又因人家掌握了他的秘密,竟然屠了洛阳陈家满门。此人如此伤天害理,我辈怎能任其逍遥法外?” 众人听了教唆,个个义愤填膺道:“那人怎么这般猪狗不如?”“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都是粗鲁的汉子,武功倒是稀松平常,骂起人来一个比一个难听。 钟希同听着,就觉得血往上涌。这个无耻的禽兽,竟然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把自己的做过的坏事全部推到冷易寒身上。 唉,她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暗祈祷冷易寒别来。青城派和陈家的事本来就和自己有关,现在韩旭先入为主,让大家以为这一切都是冷易寒所为,他又是惯不爱解释的,这可如何是好? 心中原本烦乱,听韩旭在那大肆吹捧侠义之道更觉可恨。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钟希同侧了侧,生怕错过什么。 只听众人不断重复着“他来了他来了……” 韩旭声音也变了变,颤声道:“大家莫慌!” 众人没理,甚至有人开始观察离场的路线,想说家里老婆生孩子,要早一点走。 韩旭镇定了一下,道:“请大家看这是谁。” 钟希同只觉自己忽悠一下又被抬起来了,落到了众人面前。 面罩被揭开,阳光很刺眼,钟希同适应了一下光线。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高台,这里像一个擂场。众人围着,好像随时会杀上来似得。 再看看眼前,是韩旭志在必得的嘴脸和众人惊诧的表情。呵呵,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人认识自己。 “那是冷剑山庄的夫人?!”众人简直不敢相信。 韩旭高声道:“没错。虽说要挟并非正道所为,但是对付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必讲究什么方法。” 冷易寒虽然娶妻不久,但是江湖上对于他的风闻一向传得很快。早就有人说冷易寒娶了个娇妻,两人感情很好。如今一见他的妻子被控制,自然多了几分胜算。 韩旭见众人军心已定,便对身边的小厮道:“让他进来。” 钟希同揪着一颗心瞧着,焦急万分,却又恨自己没有什么法子。 不多时,府门大开。 一人一剑,七尺之躯,十分冷淡。是那个人了。 不过,钟希同看着他略微憔悴的面色,只一眼,变红了眼圈。她心疼的想:不过三十几个时辰未见,为什么像是隔了好几年? 冷易寒大步进了擂场,看着台上被四个刀手牢牢围住的妻子,默然不语。 两个人彼此对望着,好像今天不是被人胁迫,而是早就说好的假期之约。 韩旭那厮冷眼瞧着冷易寒,也瞧着蠢蠢动想要离场的众人。他心里清楚的很,大家都是乌合之众,要想拿下冷易寒非自己抻头不可。想到这里,他咳了一声,朗声道:“冷剑山庄的庄主,冷庄主,你可认识我吗?” 冷易寒目光仍停留在钟希同身上,随口道:“不识得。” 韩旭哼了一声,冷笑道:“冷庄主不认识我不要紧,这一位你总认识吧?”说着他拍了拍手,从台后上来一人。 看着冷易寒皱起的眉头,韩旭颇为得意道:“冷庄主,请你告诉大家他是谁吧。” 冷易寒道:“他是东来镖局当家陈四海的小舅子。” “好!”韩旭高喊了一声,“那就请白王先生告诉大家,你为何在这,东来镖局又是如何被灭门的。” 白王看了看冷易寒,握着拳头道:“我姐夫一家都是被他杀的,我是侥幸逃出来。幸好老天有眼,不然一辈子也没人知道你那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冷易寒摇了摇头,清冷道:“你们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也要合情合理才能骗过大家。我与舅父关系很好,为什么要杀他?” 白王嘿嘿一笑,高声道:“众位听着,因为我姐夫陈四海知道他一个秘密。他怕被人发现,就杀人灭口。那个秘密……”他顿了顿,看着目光逼人的冷易寒,尽量平稳道:“他……他杀了他亲生父母!” 哗,众人一下子炸开了。各种质疑、辱骂、不堪入耳的话充斥着擂场。众人握拳拔剑,好像一下子和他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而当事人冷易寒,却不急着说话,他只是看着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钟希同看着他释然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拼命的摇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目光里拼命的祈求,祈求他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韩旭一脸的得意,高声道:“冷易寒,你弑父鸩母,人神共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冷易寒抬起手,指了指刀架在脖子上的钟希同,“放了她。” 韩旭冷笑道:“冷庄主果然爱妻心切。放心,在下并没有亏待尊夫人。要放人,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喝了这杯茶,我便让她走。” 韩旭亲手从桌上取来一杯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差人送到冷易寒身边。 隔着杯盖,冷易寒都能闻到那股让人作呕的腐臭。 冷易寒看着远处钟希同爬满泪痕的脸,忽然笑了笑,道:“你先放了她,我便如你的愿。” ☆、第87章 腐尸毒深入肺腑 生死许刻骨铭心 这么简单?众人不信。 “你……”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让韩旭忽然措手不及。 冷易寒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说道:“我并不曾与你们为难,并没有杀害过舅父一家,与青城派也并无仇怨。请,” 这一个字,他说的很重。 “请你们看在这一点上,日后不要与我的妻子为难。”言罢端起来那杯茶,对韩旭道:“你放人。不然,我便杀人。” 韩旭闪了闪脚,原来冷面阎王是这样的棘手法。他不急于辩解,不推脱,不逃避。可是,偏偏是这样的直面,让人觉得可怕。 好像一个人,已经堪破了一切。再没有人什么能使他痛苦。 韩旭胸中反复着几个方案,却都觉难以实现。最终挥了挥手,让那几个人架着钟希同过来。 “冷易寒,你喝一口,我便让她向前一步。别怪我吓唬你,你要是耍花样,你老婆立刻没命。”韩旭红着眼,愤愤的威胁道。 冷易寒点点头,道:“好,但你也别想耍花样。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一定会取你的人头。” “同儿,”他看着心之所向,轻哄道:“别怕,走过来就好。” 钟希同拼命的摇头,嘶哑着喉咙,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四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押着她向前了一步。 冷易寒依言饮了一口。他皱了皱眉头,艰难咽下。 钟希同停住脚,死活不肯再走。身后的刀手不耐烦的推了一把,险些让她碰到刀刃上。 “小心!”冷易寒责备的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满眼的泪,只好轻声道:“过来。”言罢,又饮了一口。 两个人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痛。 钟希同拼命的止住眼泪,她不敢再哭了啊。因为她每一次视线模糊的时候,都害怕是最后一次看清那人的脸。 毒茶终于饮完,冷易寒亮出空了的茶盏。 “放开她!” “杀了她!” 两种不同的命令同时出现,四个刀手一愣。就在这一个失神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顷刻间身首异处。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钟希同已经落到冷易寒怀里了。钟希同嘶哑着嗓子,兴奋的想要说些什么,无奈发不出声音,急的满脸慌张。 “说不出话了?”冷易寒有一丝紧张,看着钟希同点头,便又释然道:“没关系的。” 他将人揽在怀里,睥睨的审视着四周。众人急忙后退,哪一个都不想做剑下亡魂。 易寒剑在他手中滴着血,最终指向了罪魁祸首。 韩旭大声嘶吼着:“不可能!不可能!那是几倍的腐尸毒,你一定会死的!” 冷易寒冷笑道:“真以为我行医数十年,对腐尸毒无可奈何吗?” 韩旭拼命摇头后退,颤声呼喊道:“大家……大家不要怕,他马上就会……弓箭手!” 冷易寒没有给他多话的机会,一剑割下了他的头颅。面对忽然袭来的剑阵,冷易寒一把将钟希同拉到身后,挥动宝剑造出一个屏障来。 众人今日得知了天大的秘密,料定,以冷易寒的性情,若他活着,绝不会放过自己。此时看出了破绽,哪能放过? 钟希同感到身后袭来的风声,猛的拍了一下冷易寒肩膀。 他原本不打算多树敌人,是以始终未伤及无辜。此刻看到这些人率先出手,也不再手下留情。一拉一引,十数枝白翎箭射向众人。 冷易寒‘风’字诀剑势逼人,猛地催动内力,在众人和自己之间做落剑式,耳边只听得数声惨叫,不知是削掉了谁的腿还是脚,如今已经顾及不上。 横陈的尸体,残缺的四肢,血流成河,原本就不是夸张的形容词。 冷易寒抱上钟希同拉过一匹良驹,飞身上马。余众在身后杀喊声不绝。 冷易寒连击马股数下,马儿便先箭一样冲了出去,逃离了擂场。 两人飞驰了一阵,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 钟希同被他圈在怀里,满心都是劫后重生的满足感。 冷易寒贴着她的耳朵,歉疚道:“我把奥巴马和苍术交给杜衡了,让他们先回去了。对不起同儿,我太自负了。我以为我们用不上逃命的。” 钟希同摇摇头,在颠簸的马背上,吻了吻他的手臂,表示自己不介意。 冷易寒又道:“我一直以为我能够保护你,不让你受一丝伤害,我做的一点也不好。” “你很好。”钟希同脱口而出,忽然惊觉:“我能说话了?冯一朔没骗我,易寒,我能说话了。” 钟希同回过头,却发现冷易寒面色苍白,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三郎?”她心里一惊。 冷易寒手中缰绳脱落,两人滚下马来。 钟希同被他护在怀里,被没有摔痛,连忙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势。“三郎,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冷易寒听了听地下的声音,虚弱道:“快走,有马蹄声,他们追来了。” 钟希同抬头看到了一片树林,连忙扶起冷易寒钻了进去。 冷易寒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那个该死的腐臭味越来越浓。钟希同恨自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咬着牙,拼命的扶着他往前走。好像走出去,就能活下来一样。 枝枝叶叶踩在脚底,“哎呀!”两人摔了一跤。 钟希同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抱着虚弱的冷易寒,紧张道:“三郎,三郎,你有没有磕到?” “同儿,你看!”冷易寒指着远处的石屋,道:“到了结发林了。” 钟希同擦了擦眼泪,“是,咱们快过去。咱们可以藏在石屋的壁橱里,他们一定找不到。” 冷易寒笑了笑,轻声道:“好,你先去。我打发了他们……再去找你。” 钟希同一下子忍不住眼泪了,急道:“都什么时候你还骗我?要去一起去。” “傻瓜,”冷易寒皱眉道:“找不到我,他们绝不会罢休的。你去,我在这。他们找到我,也就不会非要去搜你了。” 钟希同死死握着他苍白的手,“我不去。” 冷易寒咳了一声,嘴角流出血来。钟希同忙摸出帕子给他擦了,惊慌失措的安慰着:“别怕,你不会死的……你不会的……” 冷易寒用力的抬起手给她擦了擦眼泪,道:“对,我未必会死。你看,刚刚我就骗了他们。你相公已经会骗人啦,不会那么容易死。你快去躲起来,等着我来接你。” 钟希同不依,抱着他一味的摇头。 冷易寒轻叹了一声,“若是我不来,你也不要傻等着。杜衡一定会来接你,他很忠心。” “别说了,歇一会……”钟希同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液,苦苦哀求。 “好同儿,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骗了你好多事,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我真的弑父鸩母,遇到你之前每晚都梦见他们来向我索命……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怕?” 钟希同劝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咳咳……”冷易寒咳出两口血来,不肯停歇道:“可是我不点都怪老天爷,他把你赐给了我,足够了。怪只怪我太贪心,对你又不够好,总是让你流眼泪……” 钟希同哭道:“你胡说,你对我很好,你是最好的相公。” 冷易寒摇摇头,苦笑道:“傻丫头,我不是,我骗你的。我总是说我对你最好,总让你以为只有我能保护你。其实,不是这样。我太贪心了,只想独享你。又太自私了,不让别人接近你。杜衡,还有那个洛东城……” “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钟希同哭道,“我谁也不要,只要你。”而且,她一点也不想听他把自己撇开,好像就要离开似的。 “好,”冷易寒宠溺道:“我不说了,我的同儿不喜欢我做的事我就不做,不喜欢我说的话……咳咳……我就不说……” 林外有马匹停下的声音,他们追上来了,开始在林外搜寻。 二人仿佛没有听见,钟希同看着冷易寒紧皱的眉头,柔声道:“很痛吧?” 冷易寒虚弱道:“不痛。一点都不痛。” 钟希同轻笑了一声,道:“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吧。”然后吻住了他的唇,与他唇舌纠缠,深深加重了这个吻。 “同儿!”冷易寒吃力的推开她,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 钟希同吸了吸鼻子,道:“我……我也想尝尝腐尸毒的滋味,你一个人痛,太孤独了,让我陪你一起吧。求求你了。” 冷易寒摇摇头,“死并不好玩,你不要试了。活下来,你帮我报仇好不好?” 钟希同不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坏,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要我的……” 冷易寒笑着摇头。 她听着林里越来越近吵闹声,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根本没资格在这谈恋爱的。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就自私了。一点也不愿意考虑分开的痛,光顾着承受你对我的好……” 她吸了吸鼻子,珍重的吻了吻他的唇,道:“现在好了,我不怕会突然离开你了,我们都不用担心了。我们一起死,一点也不害怕……” ☆、第88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只羡鸳鸯不羡仙 远处有人惊呼,追兵逼近。 钟希同举目四顾,忽而喜道:“往东十步,有个悬崖。” 冷易寒支持着站了起来,靠在钟希同身上,道:“若是我死了,你被他们捉去我还真不放心。如今既然有这样好的去处,咱们便一同去吧。” 钟希同扶着他,两人一步步逼近悬崖。 众人追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无一人敢上前。 明明是虚弱的、濒死的两个人,看起来却那么的满足、安稳。无一丝赴死的慌张感,好像前面不是万丈深渊,而是繁花似锦。 两人抵额立在崖边,对着曾照耀他们相知相许的夕阳做最后的告别。 冷易寒用修长的食指拨弄着她鬓边的碎发,轻声道:“不要怕,抱紧我。我不会让你痛的。” 钟希同笑了笑,道:“你要是敢让我摔疼了,下辈子就不来找你了。” 冷易寒霸道的箍进了手臂,道:“别想逃,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得做我的妻子。” 钟希同仰望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忽然觉得好多话还没有说。此刻,却是来不及了。 两个人对视着,眼神里好像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为默契的一笑。足下轻点,飞下了万丈深渊。 * 钟希同紧紧的抱着冷易寒,没有恐惧,只有不舍。可是,却又不敢抱的太紧。 虽然冷易寒一声不吭,但那种噬心的疼痛,让他面色苍白,一身白衫早就被汗湿透。 钟希同想: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受这样的折磨。眼睛一闭,静待死亡。 急速下落的过程中,不知撞到了哪里,钟希同只觉头脑晕眩,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黑暗中清脆的水滴声格外响亮。 “三郎……”钟希同在黑暗中胡乱的摸索着,不断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这是地狱吗?可是,不是说好天上地下都要在一起吗? “三郎!”钟希同满手的泥污,在这黑暗之地,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三郎,你在哪呢……我在这儿呢,我找不到你了……你来找我吧……”悲戚的哭声在这个不知名的所在里回荡着,分外凄凉。 此刻,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别哭了!还让不让人清修?”那是一个苍老的老妇的声音。 钟希同安静了一下,也不知对方是人是鬼。说实话,她现在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哪里懂得什么惧怕?干脆吵嘴道:“我哭我的,你修你的,碍你什么事了?” 说完想到冷易寒不在身边,连哭都没人安慰,更觉难过。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行了行了,”那老妇好似并不生气,反而劝道:“你的三郎都臭了,找他干什么?” 钟希同一愣,忙道:“您看见他了?他在哪?” 那老妇不知耍什么性子,说到正经事又不搭话了。 钟希同擦了擦眼泪,恭敬道:“婆婆,求求你好心告诉我。刚才是我强词夺理,在这向您赔罪了。”黑暗中也辨不出她的位置,只得胡乱磕了一个头,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了。 然后又恳求道:“如果您真的看见他……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请你指个方位,希同给您磕头了。”说着一个头接一个头的磕下去,四面八方,都拜了一遍。 那老妇冷哼一声,道:“死人看他做什么?看你聪明伶俐的,别去找那臭男人了。留下来,做我的徒儿。我把我的武功都传给你,一百个男人也不是你的对手,还要男人做什么?” 钟希同知她不愿告诉,干脆也不急了,冷冷淡淡道:“我不做你的徒弟,我要去找我的三郎去了。他死了也好,臭了也罢,都是我的夫君。我要去陪他了,您慢慢清修吧。” 说着继续在黑暗中摸索起来,这次一点也不急。凶多吉少,她心里早就知道。只不过,不亲眼见到,并不甘心。 她的武功内力都很低微,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只能靠一双手一寸一寸的摸索。 这里好像是一个天然洞穴,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山岩。这不是钟希同看到的,是她撞到的。 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磕到头。她总是习惯性的“哎呀”一声,又继续寻觅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哎呀”声响了几十次之后吧,终于惹得老妇出声了。 “向左十步。” 钟希同立刻照做。 “向后十七步。” 钟希同又立刻向后爬了十七步,然后等着下一个提示。 那老妇问道:“你摸到一个狭窄的岩缝了吗?” 钟希同探手过去,果然有一个一臂宽的岩缝。便道:“摸到了。” “你的三郎,就在里面。” 钟希同喜了一下,连忙爬了进去。大约两仗远,忽然觉得湿气重了,远处是淙淙的水声。 “三郎……”她并没有期待回应,只是习惯在自己害怕的时候叫一叫他的名字。 “你在这吗?……啊!”钟希同爬着爬着忽然栽进一个水池里,池水冰冷彻骨。 她不由惊呼了一声,连忙浮上水面。此番挣扎之中好似触到熟悉的衣料质感,连忙摸索过去。 “三郎……”她大胆的握了握那人的手,宽厚而结实,再也错不了。 钟希同轻笑了一声,抱了抱毫无反应的身体。试探了一些他的鼻息,一丝都没有,但她也一丝不在意。 反正,我们一起。 她抱着冷易寒的身体,借着水流之力,一点点的往刚刚宽敞的洞穴里挪动。 离开了水,需要很大的力气。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拖着男人很吃力,但是这些,在‘重逢’的喜悦里都不算什么了。 “三郎,你怎么摔了那么远?我都找不到你了。还以为你扔下我自己跑了呢!”嘿嘿,钟希同傻笑了一下。 “现在好了,一会我把咱们埋在一起,我看你往哪跑。你以为只有你会耍帅?只有你会命令别人吗?我也会啊。不就是不许这、不许那的,简单的很……哎呀……” 钟希同揉了揉脑袋,握了握冷易寒的手,柔声道:“没事的啊,没有出血,一点点痛。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在宽敞一点的地方死,好像会舒服一点。” “对了,”岩缝太窄,钟希同不得不将他调整成侧立的姿势,感叹道:“你到底是什么进来的啊?简直神奇!” “是我。”那老妇听她聒噪了许久,此刻忽然出声,“我把他扔进去的。” 钟希同愣了一下,虽然很感激她告诉自己找到冷易寒,但是此刻还是忍不住气道:“为什么啊?” 那老妇哼了一声,“谁叫你们进来的时候都是臭的,当这里是哪?要不是你的毒性浅,一颗丹药就控制的了,我也早把你扔进去了。省的在这里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宁。” 听她一说,钟希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并没有味道。而冷易寒身上的味道,竟然比他们在悬崖时还弱些。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但又不确定,迟疑着问道:“您……能解腐尸毒?” 那老妇不屑道:“拿人家的血水炼毒,算什么厉害本事?下三滥罢了。” 钟希同一听,便知这老妇深知毒理,说不定就能解毒。可是……她抚了抚冷易寒不再跳动的心脏,心下一片凄凉。 轻声道:“婆婆,谢谢你的丹药。只是我们要去了,没什么可报答的。你把他扔进水潭里,离我那么远,我也不怪你了。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们夫妻会在阴间念你的好的。” 那老妇在黑暗中多年,内力颇深,较常人耳聪目明。此刻,却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她划亮了火折,稳稳的置在灯烛上。昏黄的烛光使这个洞穴的面貌显现出来,洞内情形也一览无余。 只见洞中空地上依偎着一对男女,一动不动,状似雕塑。 那老妇眉头一皱,厉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一个臭男人寻死觅活,没出息。” 钟希同原本不想理她,但考虑到自己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闲着也是闲着。何况,她考虑到万一两个人都死了之后,再像之前那样被她扔到寒潭里,东一个西一个,不是吃了大亏吗? 想想这些,也不生这个固执老太太的气。闭着眼睛,手指划过他的眉毛嘴角,悠悠然道:“他才不是臭男人呢,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那老妇自是不信,道:“怎个好法?还不就是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一到关键时刻,只会做缩头乌龟。” 虽然这老妇说话难听,但是钟希同此刻静心待死,倒也不觉怎样。只是替冷易寒不平道:“三郎不是这样,他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成亲这么久,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只是会对我好,会拿命保护我。会为了救我,喝下必死的□□……” 钟希同哽咽了一下,“婆婆,或许你遇到过臭男人。但我遇到的这个,不是。” ☆、第89章 悬崖下金针入骨 山洞里拜师学艺 “哦?”那老妇怔了一下,突然颇为感慨道:“或许是吧。” 按理说,她这工夫要是突然开始骂人钟希同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如今她忽而认同了自己,反而奇了。 钟希同懒怠的去想,舒舒服服的抱好,等着自己神经失常或者慢慢饿死。 洞穴里安静的有些诡秘,过了许久许久,钟希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那老妇叹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道:“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救他。” “什……什么?”钟希同猛然坐起身来,死死的看着端坐于边角青石上的老妇,简直不敢相信。 那老妇瞥了她一眼,不悦道:“怎么?难道我这么大年纪,还会骗你不成?” “不是。”钟希同连忙否认,“我是高兴的。”说着也不起身,忙不迭的手脚并用,到了老妇身前。恭敬磕头道:“拜见师尊,求师尊开恩,救三郎一命!师尊……” 她忽而觉得灭顶的绝望过去了,爱人能够重生的希望来的太快,让她一时无法承受。一个头磕在地上,额上流血,眼中流泪。 “好啦,”老妇心中不忍,取出药箱替她止了血,又道:“你这三郎命好,要不是我看见他护着你坠落,早把他煮了吃了。婆婆我这一生最恨无情无义的臭男人,他若是,我可不会救他。” “不是的,”钟希同喜极而泣,哭哭笑笑道:“你看我从上面摔下来都没事,就是因为他护着我呢!” “好好好,暂且信你的吧。”老妇说着从药箱中又取出一丸药,道:“这个嚼碎了,喂给他。” 钟希同连忙依言做了,然后抚了抚冷易寒的脉搏,急道:“师尊,他还是没有脉搏。” 老妇皱了皱眉,“我再厉害也没有立刻起死回生的本事,他毒入肺腑,要是服了我的灵药,又去寒潭里浸了一夜,此刻早就化成浓血了。” “这样啊!”钟希同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道:“那……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老妇掐指算了算,道:“十日吧。若他福大命大,十日后就能清醒了。” “啊?”钟希同心凉了半截:“若是他不够福大命大呢?” 看着她泪眼汪汪的,老妇连忙训道:“别在那抹眼泪了,为师还能让你做寡妇不成?就算十日不醒,十五日也一定会醒的。” 钟希同一听,立刻破涕为笑,高兴的磕了一个头。如果她此刻能长出尾巴来,一定会得瑟的摇晃摇晃。高兴道:“师尊,咱们怎么救他啊?” 老妇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可是你要救,不是我要救,日后后悔了,别怪我就是。” 钟希同哪里会反驳,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那老妇先是吩咐她出去寻些香草、野花之类的东西,有让她到隔壁山洞里熬煮药材,真真好一阵忙活。 那老妇趁她不在,悄悄探了探冷易寒的脉搏。虽然难以察觉到跳动,但是细细探入,仍有血流之力,并不是一条死脉。心下略略放心。 钟希同按照老妇指引出了洞穴,才发现自己在悬崖下面,外面别有洞天。仰望高地,只见远处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无心欣赏美景,一一按照师尊的要求收集药材物品,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采了个齐全,连忙抱到里面熬了。 钟希同一边熬药心里边忍不住犯嘀咕:师父让我寻的药都是普通之极的药材,有些连药材都算不上,能让冷易寒起死回生吗? 疑惑着端着药锅回到方才的洞穴,只见那老妇依旧端坐于方才的位置,闭目养神。 钟希同连忙放下药锅,施了一礼,恭敬道:“师尊,药熬完了,怎么让他咽下去啊?” “咽下去做什么?你先把他的衣服脱了再说。” “哦。”事到如今,钟希同就学会一件事:听话。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扒冷易寒的衣服,总有一种画风不对的感觉。 “那个……然后呢?”钟希同潜意识里怕人看了她的夫君,侧着身挡着。 那老妇也不屑去看,只道:“把药汁都洒在他周围,衣服上也抹一些。” “哦。”钟希同立刻照办,然后乖乖的等着下一个指令。 “你过来。”那老妇虽然不说,但钟希同看得出来,她并不爱行动。于是,连忙到师父身边,认真听师尊教诲。 老妇取出一包金针,叮嘱道:“毒入三分针下五,毒入五分针下七,毒入八分如何呢?” 钟希同猜道:“针下九分?” 老夫摇头,“全针没入。” 钟希同咋啦咋舌,心里暗暗担心自己的准头。但师尊竟然敢让自己去试,想必有十分的把握。她跟冷易寒学过点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下来,点穴的功夫倒是没什么见长,穴位倒是认识全了。这点小伎俩,今日正好用上。 钟希同一个个穴位施针,旋转至全根没入。 “师尊,按您的吩咐,金针全部打入了。” “好,把洞口的火把熄了,挪到咱们跟前。” 钟希同也不去问了,免得她嫌聒噪,做完之后,颇有些担心道:“我把三郎往里挪挪吧,他这里容易招蚊子。”看着金针导出的毒血,更怕他引来别的什么。 老妇在一旁闭目养神,云淡风轻道:“如果你想他全身经脉尽断而死,尽管折腾就是。” 钟希同咬了咬舌头,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躲在洞穴里,烤了两只野鸟,香喷喷的吃着。钟希同不时瞥一瞥横尸在洞口的冷易寒,几次想开口都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捱到一顿饭吃完,以为终于可以去动一动冷易寒了,没想到师父一声令下:“睡觉!” “可是,我总得给他盖件衣服啊!”钟希同不满的控诉道。 老妇瞪了一眼,“蠢徒儿,他现在连知觉都没有,怕什么冷热。在那散散毒。” 钟希同没动,心里不知琢磨着什么。 老妇一努嘴,“不信你去看看吧。” 钟希同立刻起身去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只见冷易寒身上的金针处正流出黑紫的血来。 天色暗了,钟希同想看看他有没有反应,便要走近两步。还没开始迈步,便大叫了一声,连忙跑回山洞里,高声道:“师尊师尊,快快去救救三郎,有好多东西咬他!” 老妇却不肯挪步,不急不缓道:“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毒蛇毒蝎毒蜘蛛之类的。它们咬他,留下自己的毒液,再吸了他身上的旧毒。一来二去,不但能治好他的毒,还能让他炼就百毒不侵的本事。你若是想,师父也让你去试一试?” “不不不,”钟希同连忙摆手,“我们家有一个不怕毒的就好了。” 那老妇哼了一声,钟希同知道她又要骂自己没出息了。连忙又道:“再说,我有师尊呢。凭它是什么毒,有您在,不都是小孩子把式吗?” 这几句话终于拍到了点上,老妇没再逼她练什么百毒不侵体,只是扬着下巴得意道:“不要光靠师父,你也要自己掌握点本事才行。” 钟希同连声应了,连忙服侍师父睡下。自己翻了个身朝着洞口的方向,暗暗祈祷那些毒虫毒物用点心,不要偷懒,快快把三郎身上的毒吸干净才好。 也许是师父的自信,忽然让她觉得心安,这一夜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钟希同跑到洞口一看,冷易寒周围有很多毒物的尸体,心里暗暗道了一声谢,将它们埋了。 按照婆婆的吩咐在附近山丘间捉了一袋子毒物,再放到冷易寒身上,做散毒之用。 如此过了三日,到第四日头上,钟希同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道:“师尊,现在那些毒物已经不死了,吸完毒都能爬光光,是不是毒已经没了?他怎么还没呼吸呢?” 老妇道:“那是因为你捉的毒物都太平常了,他们只会吸一两种毒,不能环环相克。他体力还有毒,没能化解罢了。明日你往远走些,找些未曾用过的毒物来给他散毒。” 第五日,钟希同没到天亮便出发了。她拿了两个大布袋,准备好好捉一些毒物。大约走了两三个时辰,走到一个从没来过的山谷里,见野草多向两边伏倒,且颜色发黑,便知附近常有毒物出没。 钟希同悄悄拍了拍手,忙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香料,引毒物出来。 等了不一会,便见一只颜色青紫的一臂长的毒蜥蜴爬了过来,钟希同连忙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只待它临近便一击即中。 眼瞅着就要成为自己的袋中物了,忽见这蜥蜴身后跃出一位老者,三两下将其擒住了。 “哎……”钟希同连忙现了身,道:“这位前辈,这只蜥蜴是我引来的,晚辈有急用,不知您能否让给我?” 那老头打量了她一眼,任性道:“不行,我也有用。” ☆、第90章 风流剑客风流史 毒蝎娘子毒物缘 钟希同呆愣了一下,不放弃道:“晚辈用来救人。” 那老头捋了捋长髯,严肃道:“老夫用来哄人。” “呃……”钟希同惊疑间还没说话,那老头已经提起蜥蜴大步离开了。钟希同连忙跟上。 这老头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却生的仙风道骨,颇能看出些许年轻时的风采来。他内力深厚,寻常走路都似脚不沾地一般。 钟希同提着内力追了七八里,实在是没招了,眼看老头越走越快,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珠子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老头站住了脚,回转身来。 走到她身边,劝道:“不过是一只毒物罢了,哭什么?” 钟希同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哭道:“对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了,随随便便就能捉到一只。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摸着个边儿,就被人捉去了。” 那老头沉思了一下,忽然冷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我还不知道,就是想找些稀奇毒物来炼毒,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这样的本事不炼也罢。” 钟希同看他忽然变脸,转身要走,连忙使出死缠烂打术翻滚到老头跟前,挡住了去路,诚心恳求道:“老爷爷,求你给我吧!我是为了救命,我夫君现在还徘徊在生死边缘。” 那老头又沉思了一会,仿佛自言自语道:“若真是为了救命的话……” 钟希同一听此话,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一抹眼泪,喜道:“他现在还在洞口躺着呢,你跟我去看一眼,一看便知。” 老头还没决定,已经被她拖走了。想想也来了兴致,且去看一看那人中了什么奇毒也好。便抬腿去了。 钟希同出来时怕迷路,沿途刻了记号。两人沿着记号很快摸到了山洞附近,钟希同瞧见了远处的白点,忙指道:“你看,那边躺着的那个就是我夫君了。” 老头点了点头,见她一路紧随自己,此刻已有些提不上气了,便刻意放慢了脚步。询道:“照你说你夫君是为了救你才服下□□?” 钟希同笑道:“是啊,然后有一群人趁机要杀我们,我们就跳下来了。” 老头捋捋长髯,露出久违的笑意,感慨道:“倒是一对痴情儿女,救你们一救,也无不可。” “那是。”钟希同得意道:“若不是这样,我师父也不肯救他。” “哦?”老头停下脚步,“你还有师父?” “是啊,我师父就在洞里。” “那我不过去了。”老头将蜥蜴从自己身下解下,交到钟希同手里,道:“这些年我一个人习惯了,不想见那么人,你拿着这个救你夫君去吧。” 钟希同一下子有点失落,虽然老头古古怪怪的,还有些脾气,但就是觉得莫名亲切。接过东西,谢道:“晚辈感激您的成全,只是这崖下这么大,统共就咱们四个人,何不聚在一起喝一杯泉水也好。” 老头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感伤的摇摇头,道:“这崖叫‘相忘崖’,怎么会只有四个人?一定有第五个的,只不过我们还没遇到罢了。” 说着也颇为不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吧。若有缘,还会再见。” 钟希同只好点头,道:“还不知道前辈姓名,可否告知?” 老头忽然腼腆起来,老脸一红,“姓名嘛,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我年轻时倒得了一个混号,叫做‘风流剑客’,你记好就是了。” “风流剑客……”钟希同默念了一遍,脑子里忽而闪过什么,一抬头却发现那老头已经飘然远去了。四周杳无踪迹。 “爷爷!”她大喊了一声,山谷回荡着这声呼唤,却无任何回应。钟希同一时间欣喜万分,原地踌躇了一阵,绕了好几圈。 想要立刻去相认,却又深知自己功力低微,追他不上。可是自己知道他惯常出没的地界,想要去找,倒也不难。只是离此处远些,一来二去,恐怕要天黑才能回来。 想想好在大家都在崖下,一时走不散,还是想把蜥蜴用了,等冷易寒稍好一些,再去相认。 越想越觉得兴奋,忍不住加快脚步跑到山洞里跟师父报喜。刚一进洞,便听到师父大声呼喝着什么。 不由一愣,“难道这崖下真有第五人?” 她小心的方清了脚步,向里面看去。师父大概习惯了黑暗,并未点灯。而且一个人在洞里,怎么也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 她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师父厉声道:“天杀的臭男人!你以为你画了几幅破画给我,我就对你死心塌地!呸!老娘不稀罕!”一怒之下拿起身边山石砸到角落里的什么东西。 老妇手中一边击打,嘴里兀自骂道:“姓冷的,你别让我遇见!我一定会杀了你,诛了你九族,让你断子绝孙!”骂到动情处,挥手将击打的东西丢了出来,正落在钟希同脚下。 那是幅画,已经有些年头,颜色都淡退了。借着洞外的微光,钟希同见那画上是一个美人在舞剑,神色娇媚,明明就是眼前的师父年轻时的样子。画的作者名字已被划烂,落款处依稀辩得几个字是:爱妻娇娇。 爱妻娇娇?那眼前这位就是毒蝎娘子前辈了。钟希同脑子里迅速推断着当年事,一瞬间万分感慨。估计当年婆婆性子烈,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跳了崖了。 可是爷爷当年还在冷剑山庄,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按冷易寒的说法,他是等冷易寒长大才离开的,那么多年后,他也跳下了崖吗?爷爷说这叫相忘崖,师父取的名字还是爷爷的取的名字呢?一时之间都不得而知。 毒蝎娘子平静下来,一回头便见到自己的傻徒儿难得露出一副深沉的表情。 “怎么了?” 钟希同抿着嘴站在那,半天不回话。 毒蝎娘子皱了皱眉,虽然知道自己发怒的时候很吓人,但也不至于把这丫头吓傻了。又问了一遍,才听她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 毒蝎娘子又问:“捉到什么没有?” 钟希同连忙回过神来,取出那只不断挣扎的蜥蜴,道:“只有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用。” “好好好,”毒蝎娘子一看,高兴的喜笑颜开,见了亲人似的,兴奋道:“好些年没见这么可爱的毒物了,也是咱们这里僻静,它才活这么大。要是在外面,早被人捉去炼毒了。” 钟希同心道:“你们夫妻俩想法还真像。”不过她刚刚见过冷钧的话,是万万不敢说的。只是拐弯抹角道:“这其实不算我们一个捉的,还有一位老爷爷,他听说我是为了救人,就让给我了。” 毒蝎娘子抱着毒蜥蜴犹如爱宠,一边逗弄,一边随口打听了几句。然后不以为意道:“本来就是你用香料引出来的,就是你的,算什么他让给你。这样的人惯会讨好卖乖,若让我遇见,准宰了他。” 钟希同咬了咬舌头,心说:“爷爷真不容易,真是随便什么身份什么理由都会死啊!” 她暂且放下说出秘密的念头,去外面查看了一下冷易寒的伤势。毒血流的少了,心里放心了一点。见正午的太阳毒,便扯了几根藤蔓,给他造了一个可蔽阴凉的地界。 毒蝎娘子见她忙进忙出的也不去管,只哄着那蜥蜴吃些小毒物玩儿。还给那家伙拴上了绳子,明显是要长期圈养的意思。 当天夜里,便让钟希同将蜥蜴放到冷易寒身上,做最后的散毒之用。 第二天一早,钟希同见那蜥蜴弱弱的伏在冷易寒身边,显然是没少出力,累的够呛。忙捡了几只毒蜘蛛喂它,那蜥蜴懒得很,偏头吃了,闭上眼睛不动了。 钟希同将它交到师父手里,再去将冷易寒身上的金针取出。 师父说取出金针他应该就会有脉搏了,或许,情况好,一两日就能醒。许是她自己太过紧张了,手抖了好久,才下定取针。 金针全入,需要拿磁石一点点吸出头来,然后慢慢旋转而出。若有差池,碰到穴周的血管,说不定冷易寒就会内出血而死。 钟希同在他全身下了一百多针,取到一半,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眼前越来越模糊,险些下偏了位置。 钟希同收了收神,知道此刻必须暂停一下。便起身给师父做了午饭,休息了两刻,再继续除针。 她从洞里出来,一抬头便看到冷易寒躺在那一动不动,好像一直等着她似的。不由轻声笑了笑,悄声道:“你这样,倒也很好。我倒不用担心你跑了。” 野旷天低,若不是还有几十根金针要取,钟希同倒觉得适合好好的谈情说爱。 她每取一枚金针,都絮絮叨叨的说些前事。一是为了给自己提神,二……总觉得冷易寒可以听到。 大概是还有十几枚的时候,钟希同刚一取针,忽觉手下触到的肌肉微微收缩。 钟希同一愣,恍惚间,瞥到了冷易寒的眉头动了一下。 ☆、第91章 冷面郎君今已醒 恩爱夫妻羡煞人 “三郎……”她轻声唤了一声。 冷易寒并没有应答,好像刚刚细微的变化只是她的错觉。钟希同等了一会,继续把余针取了出来。这个过程中,她始终关注了冷易寒的反应,但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钟希同摸着他的脉搏,感受着微弱的,渐渐清晰的跳动。觉得整个天空都变得湛蓝了。她觉得好累,好像漫长的担忧过去了,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休息。于是,躺在他身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天黑,才爬起来和师父一同吃饭。 “他有脉搏了,呼吸虽然很微若,但是很连贯。”钟希同兴奋的跟师父报告自己的收获。 毒蝎娘子‘嗯’了一声,只道:“你费了这些工夫,他也应该好了。不然就是身体底子太差,还说什么保护你。” 钟希同傻笑了一下,继续吃饭。心里只顾着欢喜冷易寒快要清醒的事了,对于什么冷言冷语都满不在乎。 一想到冷易寒要清醒,呼啦一下想起易寒剑来。便问道:“师尊,你把三郎丢进寒潭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把剑啊?” 毒蝎娘子道:“没留神,就算有也掉到寒潭里了吧。” 钟希同一想也是,吃完饭先熬了一大锅鲜鱼汤,美其名曰给师尊进补,剩下全留给了冷易寒。 毒蝎娘子尝了尝味道,忍不住赞道:“比我的手艺好,白白便宜那小子了。” 钟希同笑道:“师尊,你这么说话就太不公平了。现在可是您喝着汤,他连味道都没闻到呢!” “就你嘴甜。”毒蝎娘子也笑道。 “师尊……”钟希同看着她的笑颜,踌躇开口道:“您真是个美人。” 毒蝎娘子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也就五十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可是,在她自己自己看来,虽然脸上皱纹不多,但也是年近古稀的人。好在她常年待在山洞,鲜少出去走动,肤色还是白皙的。掐指一算,好像在这崖下有五十年了,不由感慨光阴流逝。 对着眼前年轻娇媚的徒儿道:“为师老了,哪里还有什么美。你现在年少,可千万别把自己看轻了,别孤注一掷,把整个心都扑到人家身上。到头来,被辜负的不还是自己。” “师尊……”钟希同见她如此神伤,忍不住把事情说破。 忽听她又道:“若是被辜负了,也别灰心认输。把他们全家都宰了,给自己出气。什么东西?拿我们女人当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脱口道:“别让我遇见他,姓冷的,我见到一个杀一个!徒儿,若是你对为师有一点孝心,你就记着,日后你行走江湖,遇到姓冷的不用废话,宰了就是。” “是,徒儿记住了。”为了平复她的情绪,钟希同赶紧应承。轻声道:“师尊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漂亮了。” 毒蝎娘子瞥了她一眼,道:“就会哄师父开心。” 钟希同理直气壮道:“师尊本来就漂亮啊,我可没说假话。” 毒蝎娘子寂寞了几十年,偶然得一徒儿,乖巧听话,机灵能干,简直是大慰平生。她无儿无女,此刻不由产生了舐犊之情,道:“日后你那个三郎若是欺负你,你就把他剁了。若是你打不过,便找为师来,为师决不让你受欺负。” 钟希同点头,“当然啦,师尊一定会帮我出气的。不过等他醒了,发现我突然有这么厉害的师父,哪还敢欺负我啊。” 娘两说笑了一会,钟希同道:“那个……我现在正好有空,想去寒潭看看。” 毒蝎娘子知道她惦记着剑,便道:“去吧,一把剑而已,找到了算,找不到就算了吧。” “恩,徒儿知道了。”钟希同轻快起身,钻到岩缝里去了。 * 冷易寒仿佛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像重组了一样,一动都是骨骼在彼此碾压的声音。 “同儿……”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开口,可是好像只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躺在那儿,看着天边的霞光,心里竟产生一丝质疑:我还活着吗?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同儿呢?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不知为何,冷易寒感到了一丝敌意。难道这个人是他之前得罪过的?冷易寒有心瞧一瞧是谁,无奈浑身碎裂般的疼痛,丝毫动弹不得。 “请问……”他尽量说的清晰一点,“我的妻子在哪里?” 那人好像没预料到似的,停了一下,方道:“她死了。” “什么?”冷易寒猛然僵住,心里咯噔一下,满脸的不可置信。想想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中了一点腐尸毒。她没有什么内力,身子又弱,想想这些,就觉得一阵阵心痛。 他颓然的躺在那,过了许久,方问道:“前辈可见到她的尸首吗?” “我埋了。”那人没有一点迟疑的回答。 “好,多谢前辈。”冷易寒理了理思绪,实在是心乱如麻,模模糊糊的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忽然清晰起来。 “前辈,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三个忙?” “你说来看看。” 冷易寒道:“一,请你刺我一剑,让我去和夫人团聚;二,麻烦您把我和她葬在一起;三,最后一个忙。请你立一个墓碑吧,日后有人寻来,也是个记认。咳咳……” 好久没说话,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就觉得喉咙酸痛。他忍了忍,继续道:“就写……就写伉俪夫妻冷……” “三郎……”钟希同不知何时站到了那里,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上不断的滴下水来。 宝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快步走进那人,却又不敢扑过去,生怕害他受伤。 “三郎,你醒了?”她摩挲着冷易寒的面庞,柔声问道。 冷易寒慢慢的睁开眼,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人,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和动作。好像,害怕她是冒充的,一定要看的她露出狐狸尾巴来。 可是,越看越觉得熟悉。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的妻子那么像,连笑着流眼泪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你是谁?”他还是不敢相信。 钟希同忍不住嗔怪道:“我是你的妻子,是同儿啊。不然你希望是谁呢!” 冷易寒喃喃道:“可是,我的同儿已经死了。” 钟希同回头怪师父,“师尊,你骗他干嘛?害他白白难过。” 毒蝎娘子道:“我不骗他,怎么知道他的真心?现在看来他和你倒是一样的心思,算你没有看走眼。” “那是。”钟希同得意的对冷易寒笑了笑,“傻瓜,我们都活着呢!谁也没有死。” 毒蝎娘子想起他说了一半被打断的话,忽而问道:“臭小子,你刚刚说在墓碑上写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不待冷易寒反应,钟希同立刻接口道:“三郎有个好听的绰号,叫‘冷面郎君钟三郎’。” 冷易寒皱了皱眉,钟希同连忙伸过小手给他抚平了。 毒蝎娘子道:“是这样啊,也不见得怎么好听。” 钟希同撇撇嘴,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咦了一声,道:“师尊,你不是不管他的吗?怎么跑过来照顾他啦?” 毒蝎娘子老脸一红,道:“为师……为师听到虎啸,要去打一张虎皮做衣服,路过而已。” 钟希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低声道:“我怎么没听见虎啸啊!” “你在寒潭里,当然听不见。算了,留给你们小夫妻腻歪吧,我去看看老虎去。”毒蝎娘子起身两个纵跃消失在视线里。 钟希同舒了一口气,轻轻扶起冷易寒,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冷易寒触到了她冰凉的手指,责道:“你手怎么这么凉啊?跑到那个寒潭里做什么?” 钟希同连忙给自己手上呵了口气,然后贴到他的手臂上。笑道:“这样就不凉了吧?” 冷易寒本想说‘我给你捂捂’,无奈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神黯淡了一下,低声嗯了一下。 钟希同献宝似的拿过易寒剑来,说:“你看这是什么?” 冷易寒瞧了瞧,没有说话。 钟希同忍不住撅了撅嘴,“这你也认不出来了啊?这是易寒剑啊!削金断玉的宝剑……” “你就是为了它跳到寒潭里的?”冷易寒皱起了眉头。 钟希同满心都是欢喜,直到此刻才想起这人会心疼来。连忙否认道:“不是啊,师尊说那寒潭里有大鱼,我想捉来熬汤,结果没遇到,只碰见看到这把剑。” 她一点也不敢说自己在里面泡了半个时辰,冻的发抖。一点也不想他知道,在暗无天日的水潭里找一把剑有多难。更不想他知道自己有多笨,最近吃的很少,好不容易找到剑,结果踩到青苔,摔进去两次。 一点也不想他担心,可是这些,他怎么会猜不到? 男人皱着眉,动了动,钟希同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冷易寒轻轻摇了摇头,鲜少的吞吞吐吐道:“我……我只是想……想吻你。” ☆、第92章 说什么甜言蜜语 道什么真情真意 钟希同轻笑了一声,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红着脸说:“好了。” 冷易寒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嘴。” 钟希同看了看四周,迅速的吻了他的唇一下。“行了吧?” “不行。”冷易寒立刻回道。 钟希同嘟囔道:“一会师尊该回来了……” “不管。”冷易寒好不容易劫后重生,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要不是现在动不了,他真想……算了,反正日子还长,他不着急。现在,先要个甜点尝尝鲜。 钟希同见冷易寒一付不怀好意的样子,连忙求饶。抿了抿唇,轻轻的覆在他的唇上,细细感受着他的想念与温柔。 两个人唇舌交缠,一时忘了天上人间。直到钟希同觉得喘不过气来,轻轻推了推,冷易寒才肯放开。 钟希同嗔道:“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个病人,生龙活虎的。” 冷易寒道:“已经到吻同儿都需要同儿帮忙了,还不算严重吗?” 钟希同自悔失言,她本来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的。可是一看见冷易寒有些难过,便不知所措了。立刻反驳:“不严重啊。你……你明明做的和平常一样好。” 虽然声音很低,但还是一字一句传到冷易寒耳朵里。 “是吗?”他不动声色,甚至坏心的露出消颓的样子来,道:“你喜欢吗?” 钟希同点头如捣蒜,“喜欢的。” 钟希同诚心诚意的想哄人开心,结果发现冷易寒笑意深浓,得意的看着自己。简直…… 钟希同意识到自己被骗,习惯性的抬手伸出拳头来。还好忽然想起冷易寒还病着,全身的经脉还没接好呢,自己这一拳头下去打断几条,可就不堪设想了。 她不动声色的收住拳头,轻轻放下冷易寒,道:“我不理你了,我走了。” 冷易寒还以为她真生了气,挣扎着要起来。口中只道:“同儿快回来,我再不笑你了。” 钟希同真怕他弄伤自己,忙道:“我去给你拿吃的来,一下下就回来。” 冷易寒这才安心。 钟希同盛了一碗鱼汤,让冷易寒靠在自己怀里喝了半碗。再细心的剃去鱼刺鱼骨,喂了一些鲜嫩的鱼肉。 钟希同一边挑刺,一边跟他说些别后事。怕他过于激动,想等他好些,再告诉他遇到爷爷的事。只说师尊是毒蝎婆婆,她一提到爷爷,便情绪暴躁,还是暂时不要说的好。 冷易寒正色道:“怪不得你要说我姓钟,不姓冷。还以为你要当家,让我入了你的赘了。” 钟希同一笑,道:“我天天被人叫做‘冷夫人’都没介意,叫你一声‘钟相公’怎的?” 冷易寒不气,反赞道:“好极。反正你我在一起。姓谁的姓,又有什么紧要。” 钟希同见他有了些力气,知他这些天水米未进,正是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忙又盛了一碗鱼汤,喂了几口,冷易寒便不喝了。 “怎么了?”钟希同自己喝了一口,“很难喝吗?” “我饱了,不想喝了。”冷易寒一脸正色。 “怎么会?”钟希同不信,喃喃道:“明明只有一点点。那吃一点肉吧?” “饱了,不想吃了。”冷易寒立刻拒绝。 钟希同端着汤碗,正思考他回答的可信度,便听到某人的肚子极不配合的叫了一声。 冷易寒红了脸,嘴里仍旧犟道:“我真的不饿。” 钟希同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吗?咱们都是夫妻了,不就应该互相照顾吗?如果我不能动了,你一定也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照顾你饮食起居,吃喝……拉撒……什么的,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啊。” 冷易寒板着脸,无奈脸越来越红,道:“我不舍得让你做这些。” “我心甘情愿。”钟希同有些生气,气乎乎的说:“我伺候你,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因为你为我喝下□□,并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也并不是因为这是一个妻子的义务。而是……” 她握了握冷易寒的手,柔声道:“而是因为,我爱你。我完完全全的爱上你了。没有办法忍受你有一点难过,只希望自己能帮助你。不管是大风大浪,还是柴米油盐,咱们都一起面对。难道咱们没有败给明枪暗箭,会败给吃喝拉撒吗?” 冷易寒怔怔的看着钟希同,心里一波接着一波的震撼。 钟希同吻了吻他好看的眉毛,道:“你都跟着我姓钟了?不能更亲密一些吗?何况,那种事,如果是别人帮你做的话,我会吃醋的。因为你宁愿对着别人尴尬,也不愿对着我。” “同儿……”冷易寒笑了笑,“我又想吻你了。” 钟希同喝了一口鱼汤,慢慢吻过去。 冷易寒意犹未尽道:“你比鱼汤好喝。” 钟希同翻了个白眼,低声道:“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然后自己也笑了,没一点生气的意思。 二人腻腻歪歪的又喝了一碗鱼汤,便看着夜空,说些闲话。冷易寒大部分时间都听她说,是不是的应一两句。 后来,不得不句句应一声。因为……只要他一不出声,钟希同就会问:“你想要去方便吗?” 这样的问题,非常不方便。为了自己的老脸找想,冷易寒还是多和她说些话,哪怕只是恩恩啊啊的答几声。到她问的勤了,便开始索吻,这是让她安静的最好方法。 话说,两个人正难解难分,忽听身后有人咳嗽,慌忙分开。钟希同回头看了一眼,尴尬道:“师尊,你回来啦!” 毒蝎娘子身上裹着一张虎皮,手里丢出四只新鲜熊掌来,道:“这个是大补的,给他炖了吧。” 钟希同连忙道谢,乐呵呵的跑到山洞里忙活去了。 “谢谢师尊。”冷易寒有几分尴尬,毕竟被一个跟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长辈撞见这样的事……他踌躇着开口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真的太大意了,身体也是虚弱状态,竟然一点都没防备。 毒蝎娘子卸下虎皮等等,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收获。心道:“要不是非要打一只虎,早就会回来了。何必大晚上的,跑了二十几里。”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的,只是不怀好心道:“听你们讨论什么时候去方便的时候回来的。” 师尊,你…… 冷易寒真想吐血,这样可能不会这么尴尬。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是这么形容前辈,好像不太合适。 还好毒蝎娘子没有打算让他尴尬太久,言道:“我以内力助你重新打通经脉,再服用一颗混元丸。半个时辰后,你便可行动自如。” 冷易寒明白自己体内毒素已清,只是多日水米不进,金针导毒时又占了经脉,如今金针一去,经脉不畅,是以不能行动。若有内力不俗之人,以真气助他打通经脉,便可行动自如。 一听毒蝎娘子如此说,忙道:“多谢师尊,那就有劳您了。” 毒蝎娘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我那傻徒儿。她乐意管你吃喝拉撒,我可不愿意她像丫头似得伺候人。” 冷易寒道:“我也不愿。” 毒蝎娘子将他摆成打坐的姿势,自己端坐他身后,准备发功。忽然想起一事,“我说过不插手你的事,若是我那徒儿问起,你知道怎么说吗?” 冷易寒道:“她若是不问,我自不会说。若是她问起,我只能直言相告。我对她说过,觉不欺瞒。怎能失信于她?” 毒蝎娘子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但又有些惊叹。 她不行动,冷易寒也不恳求。 最后只好有一个人服输。毒蝎娘子道:“一会咱们运完功,我把你放好,让她给你服用丸药。你不说,她只会认为是丸药的功效,应该不会多想。” 冷易寒道:“同儿心思单纯,是这样的。” 于是,毒蝎娘子将体力真气通过手掌导入冷易寒体内。再引导在他体内奇经八脉走了一遍,才缓缓收功。 “感觉怎样?”毒蝎娘子拭了拭薄汗,问道。 冷易寒试着抬了抬手臂,基本可以控制,便道:“可以动了。”然后依言躺好。 钟希同再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师父在一旁处理虎皮,冷易寒闭目养神。她将蒸的喷香的熊掌端到二人跟前,道:“师尊,请尝尝徒儿手艺。” 毒蝎娘子道:“快给你相公吧,我好的很,用不上这样大补的东西。” 钟希同知道她好心,便道:“一共四个呢,哪吃得了这么多,您好歹尝尝,若是这么做不好吃,日后再得了熊掌可不这么做了。” 毒蝎娘子见她如此坚持,也体谅徒儿心意,便食了一个。余下的,钟希同变给了冷易寒。 毒蝎娘子取出一颗混元丸,让钟希同给他服了。 冷易寒服了一颗混元丸,又吃完了两个熊掌,再也不肯多吃了。 钟希同道:“好,今儿你也行了。鱼汤也喝了,熊掌也吃了,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这不是兼得了吗?剩下的我就帮你吧。” 然后尝了尝自己第一回做的熊掌,不住叫好。 二人看着她都忍不住发笑,毒蝎娘子笑道:“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姑娘家,矜持些好。” 冷易寒只是不断的提醒她,“别噎着。” 钟希同嘟囔道:“你饿了好几天,我也饿了好几天啊!还不让我好好吃。” 二人都道:“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冷易寒静静的看着,钟希同见他不说了,忙问道:“要去方便吗?” ☆、第93章 纵使天下无人理 终得一个知心人 冷易寒沉了沉面色,自己坐了起来,道:“我好了,你不用担心。” 在钟希同震惊的目光中,冷易寒自行起身。虽然一开始有些脚步不稳,钟希同要扶,他摆了摆手,很快调整好,走到树林里去了。 钟希同眼睛瞪的老大,对毒蝎娘子道:“师尊,我这夫君算是骨骼精奇吧?” 毒蝎娘子笑而不语。 当晚三人一同宿在洞里,一宿无话。过两天,冷易寒便可行动自如。 钟希同见他好了许多,便欲将爷爷的事告知于他。无奈师尊这几日心情都很好,一直看着他们嬉戏打闹,脸上竟然有了久违的笑容。 好不容易老人嫌太阳晒的难受,乏了,回洞歇着去了。钟希同便以打猎之名,拉着冷易寒往外走。 沿着上回捉蜥蜴走的路,走了一个时辰。钟希同见四下无人,便将自己如何遇到老人,那人又自称风流剑客等等,一一和冷易寒说了。 冷易寒一听,心里颇有几分激动。毕竟,他在这世上,只有爷爷这一个亲人了。 二人话不多说,执手往钟希同见过爷爷的地方走。 冷易寒一路低头沉思,想是心境翻覆,有许多问题要想。钟希同默默地走着,忽然眼尖的指着路边问:“那是什么?” 二人走过去一看,见是一张烧了边角的檄文,好像是从崖上落下来的。上写着:魔王死,冷剑诛!下面是各大门派的印信,想是他们印来造势的。 钟希同忍不住气道:“这些人也欺人太甚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声讨咱们?不要脸的。” 冷易寒叹了一声,看了看她,只道:“咱们看完爷爷,就得赶紧回去。现在大家都认为咱们死了,若是他们围攻冷剑山庄,我怕人心不稳,让他们得逞。” 二人加快了脚步,好在冷易寒这几日勤加练习,功力恢复了五六成,带着她施展轻功也不成问题。 “就是这了。”钟希同指认道。 二人立刻散开,此处喊着祖父的大名,,钟希同连风流剑客都喊了。结果还是没有一点回应,连个人影都没摸着。 冷易寒立定一处,就要试试用内力千里传音。 钟希同连忙道:“千万别!咱们喊着这么半天,他要是在早就出来了。应该离这远得很,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千里传音未必够得着。再说万一爷爷没来,婆婆来了,可就惨了。” 冷易寒看了看四周,打量了一下三人环抱的古树,道:“此话有理。我留个字,好让他知道咱们来过。” 钟希同闪开,冷易寒便手执易寒剑在树干上刻下一行字来。 上写:不肖孙儿三郎到此寻亲,见字请往冷剑山庄一聚。 刻完收了剑势,忽对钟希同道:“你说……爷爷会不会因为不想见我,才……” “怎么会呢?”钟希同话一出口,才想起所谓的‘弑父杀母’,虽然从来没问过具体怎么回事。但是冷易寒亲口承认过,如果这是真的,那冷钧的确有理由不见他。 六岁就把他送上少林,一次未去探过,甚至在他学成归来前便要出门云游,这该是多么很心的爷爷啊! 可是……钟希同凭着自己的直觉,又认为不该是这样。至少,冷易寒不是那样的人。而凭着和冷钧的一面之缘,他也不该那样冷血。 脑子里一团乱麻,就被冷易寒静静的拥住了。 “同儿,”冷易寒舒了一口气,低声道:“或许,这世上,只有你认为我好。” 钟希同心里一软,温柔的回抱着他,柔声道:“你本来就好。” 想想又补充道:“特别的好。” 冷易寒莞尔一笑,心里深处无限的满足来。 纵使天下无一人念我的好,有你,就足够了。 二人牵手回到毒蝎娘子这边,一路上都想着如何跟师父辞行。二人心里很明白,婆婆寂寞了许多年,这几日才有一些笑容可言。可是,转眼,他们又要走了。 钟希同道:“感觉咱们好残忍,让她空欢喜一场。” 冷易寒看着她感伤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不如我们处理完家里的事,再来陪她。或许,那时爷爷也找到她了。咱们能共享天伦,也不是不可能。” 钟希同猛点头,“到时候请大家都来,看看咱们劫后重生的地方。” “恩,”冷易寒又道:“到时咱们再生几个小孩子,就更圆满了。” 钟希同瞥了瞥嘴,佯怒道:“你能生你生啊,我不会的。” 冷易寒一笑,并不言语。 回到山洞,还没想好怎么跟师父开口,师父倒先把钟希同叫去单独谈话了。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到师父跟前,恭敬道:“师尊,徒儿来了。” 毒蝎娘子‘嗯’了一声,递给她一样物事。 钟希同恭敬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毒蝎娘子道:“这是为师的一路鞭法,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招数,却好学易会,敌人也难于破解。一个女儿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放下笔和剑。这是为师在这洞里近五十年悟出的道理。为师的笔墨功夫差得很,当年……” 一不小心提起往事,毒蝎娘子赶快住了口,摆了摆手全当没有提过。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为师走过的老路,不希望你再走。无论何时,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算无人可以依靠,自己也一样活的好好地。” “是,徒儿记住了。”钟希同应道。 毒蝎娘子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不过,最好还是不要那样。一个人过,虽然还是一样活,心里到底是苦的。” “师尊……” 钟希同想开解几句,毒蝎娘子却不许她说了。只道:“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明……明日吧。”钟希同打量着师父的脸色,吞吞吐吐道。 毒蝎娘子道:“你不用好奇我怎么知道的。你这个人简单的很,什么都写在脸上,又想走又不舍,又怕我伤心又怕我生气,我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钟希同抿了抿唇,道:“师尊慧眼,徒儿什么都瞒不过您。” 毒蝎娘子白了一眼,道:“就长一张嘴了,留着哄你的三郎吧。” 钟希同笑笑,留下来陪老人家说话,直到深夜。毒蝎娘子道:“明日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钟希同这才忽然想起一事,道:“崖下还有个又趣的老头,徒儿遇见过一次。他对毒虫毒物都有很多收集,师尊有空不如去他那看看。就算那里没什么稀罕货,说说话解解闷也好。”钟希同说完这些,才辞别了师父,回去睡了。 第二日,二人清早上路。 临行前,毒蝎娘子好一番叮嘱,少不了什么‘这小子对你不好就来找为师帮你报仇’的话。 钟希同一一应了,见师父眼中泛着红丝,便知道她一夜没睡,忍不住心疼道:“我们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将就,要吃饭,多休息。” 毒蝎娘子对冷易寒笑道:“看看这小丫头,胆子多大,管起师父来了。” 冷易寒心里想点头,无奈两边都不好得罪,只道:“她见不得别人辛苦。” 毒蝎娘子接口道:“那你好好对她,别让她伤心。” 冷易寒点头,“师尊放心,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快乐。” 钟希同害羞的揉了揉鼻子,道:“我现在可有师父了,你要是对我不好,小心师尊放蜥蜴咬你。” 三人一笑,这才告辞。 二人走了百余里路,方出了相忘崖。 钟希同不由感慨道:“一个悬崖竟有这么大,怪不得爷爷这些年来都没有找到师父。” 冷易寒道:“造化弄人,当年一定有什么意外,不然婆婆和爷爷定然会走到一起。” 钟希同握紧了他的手,道:“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也不管有什么意外,咱们还不分开,就很好。” 冷易寒更有力的回握住她的手,“说的是。” 二人上了大路,购置了马匹。一路纵马狂奔,不到三日,便赶回了云州。 冷剑山庄大门紧闭,只有高高的门头上挂着的白幡向人们传递着悲痛的信息。 “谁出事了?”二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是这句话。 冷易寒敲了敲门,里面是门童闷声的作答:“冷剑山庄大丧,闭门谢客三年。” 冷易寒沉声道:“是我。” 里面沉默了一下,哒哒哒好似急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吓跑了?钟希同皱了皱眉,好像自己的相公没那么可怕吧? 过了一会,只听一阵嘈杂,然后里面有人屏息问道:“可是主子吗?” 吴管家的声音钟希同当然识得,抢先答道:“是啦是啦,快开门!” 里面静了一刹,只听吴管家“哎呦”一声,然后一叠声叫道:“快开门快开门!是主子和夫人回来了!” 大门大开,眼前涌出几十张欣喜若狂的脸。 “主子,夫人。”众人眼含热泪,未曾迎进,却齐刷刷跪倒在门前。 “主子,夫人”吴管家道:“老天开恩,让你们毫发无损的回来。老奴为此日夜悬心,还以为……” 说到这,一向沉稳的老管家忍不住留下两行热泪。众人呜呜咽咽,哭作一团。 ☆、第94章 劫后重生一相逢 故友亲朋千杯酒 二人劝解了几句,众人才止了哭,将二人迎到庄里。 冷易寒看了看供在清风堂的两个灵位,上写着自己和夫人的名讳,不由问道:“庄里的白幡可是为我们两个挂的?” 吴管家抹了抹眼,仓惶道:“正是,老奴糊涂了,这些个东西怎么还在这?快请下去。” 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连忙动手,撤掉了白幔白幡,请去了灵位等等。 冷易寒挥手摒退了闲杂人等,独留吴管家、白英两人汇报家中情况。 钟希同大概一直疲于赶路有些乏了,冷易寒让她休息,她又不肯,靠到躺椅上听他们说话。 当日,韩旭抓了钟希同要挟冷易寒。那时济云情况不稳,行云还是歌孩子,陈家就这么一点血脉,冷易寒便让全部人手护送他们回庄,自己去赴鸿门之约。 依他所言,的确自视甚高。只不过,冷易寒想若是自己能解决的情况,其他人不必在场。若是自己不能解决,在多人也是徒劳。 只是没想到那些乌合之众不依不饶,不自量力,打起了冷剑山庄的注意。当时虽然看起来他们人多势众,却多是无能之辈,连庄门都未进的,就被打杀了个干净。 钟希同愤愤道:“这些个趁火打劫的奸人,韩旭一死,他们就等于没了脑袋。只是一些拿着刀剑喊打喊杀的废物罢了,倒也不用担心。不过我们怕你们不知道消息,以为我们死了,万一人心涣散,就如了坏人的意了。” 吴管家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夫人所言……有理。那时从奸人口中得知噩耗,大家都不敢相信。只是先打发了这帮人再说。说到这里,要向庄主告个罪,老奴为了尽快解决麻烦,私放暗卫出来。还请,庄主恕罪!” 冷易寒道:“我这次出远门没带他们,就是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你无过,无需自责。” 钟希同眯着眼睛听着,忽然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有暗卫啊?” 冷易寒笑了笑,“不常用,便没告诉你。” “哦。”钟希同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只负责吃喝玩乐的甩手掌柜,还是老实眯着吧。 吴管家说了一下当时的战况,基本上没什么损失,对方倒是全军覆没了。白英道:“当时大家也是恨他们诅咒主子和夫人,出手毒了些,不过是他们找上门来,也就怪不得咱们了。” 冷易寒点点头,瞥了瞥昏昏欲睡的钟希同,轻声问:“大家都没有受伤吗?那我怎么没有看到杜衡?” 吴管家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杜衡还在和济云公子他们守陵呢!老奴都高兴糊涂了,一会还得赶紧差人告诉他们回来。” 冷易寒嗯了一声,见钟希同已经睡着了,便让他们下去。余下没什么紧要的事,日后可以再说,扰到夫人的甜梦就不好了。 冷易寒将钟希同抱回安苑,放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上。钟希同迷迷糊糊醒了一下,看了一眼,抱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了。 冷易寒也顺势躺下,窗外暖阳透过窗棂一束束打在身上,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他出了会儿神,想想在相忘崖底,虽然睡在虎豹皮毛上,没有这里的丝被柔软,不及庄里有人伺候。但总觉得心安一些。 好像那个人迹罕至的悬崖是他的孤岛,她无处可逃。如今一回到上面,她又成了随风可去的风信子了。 哎。 冷易寒叹了一声,希望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同儿明明在怀里,明明说过,生死不离。 二人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早就吵吵嚷嚷了。 “谁啊?”钟希同推了推冷易寒,哼哼唧唧的问。 冷易寒侧耳听了一下,道:“是行云他们回来了,还有穆姑娘。” “啊?”钟希同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理了理衣服,踩上鞋就往外跑。 推开门便问:“是子舒来了吗?” 此话一出,门口立刻涌进一拨人来,走在前面的就是穆子舒。笑道:“你这可真是比皇宫还严,几个小子门口拦着我们,说你们在午睡,不让进来。” 钟希同脸红了红,道:“他们也是按规矩办事。”然后看了看碧落、济云、行云,身后竟然还有一个李太白,连忙把大家让进偏厅,让白芷白苏去泡茶待客。 行云坐在她跟前,早就想说话,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早就猜你们活着。” 众人哈哈一笑,碧落道:“是呢,早听他的,不必守着那衣冠冢哭了半月了。” 钟希同忙将自己如此这般的经历说了,但碍着有李太白在,倒也没说的太细,只不过交代一下,以免大家担心。 穆子舒一直细细听着,待她说到‘冯一朔’这个名字时,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钟希同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天色将晚,冷易寒也起来了。原本是过来和大家打声招呼的,无奈行云一直缠着他问,当时情况如何凶险,如何重情重义,喝下□□等等。钟希同抿着嘴儿乐,却不打算出口帮忙,让他着实头疼。 好在到了晚膳时间了,吴管家请众人一同到对竹馆用膳,行云才放下这茬。 劫后余生,多美好的字眼。 因为这四个字,整个冷剑山庄乃至整个云州城,都变得不一样了。吴管家特地叫人从酒庄取了上好的酒来,拉了长席,一大桌子都是不重样的菜。 大家尽情畅饮,不觉都多喝了几杯。人一醉,就容易忘形。穆子舒和李太白悄悄玩什么举杯邀明月。 钟希同悄悄看了一会,借着头疼把穆子舒叫走了。 “你怎么想的?”钟希同有几分严肃的问道。 穆子舒也懒得装傻了,答道:“我想顺着自己的心。”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书上读来的不少,近日见到的更多。” “如何评价?” “浪漫、随性,有才华。” 钟希同一笑,“私生活呢?” 穆子舒眼睛闪了闪,诚恳道:“之前好像是有点乱,我没问。不过,至少现在跟我在一起,很用心。” 钟希同无奈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被收的服服的,哎。” 又是一声叹息。 穆子舒笑了几声,劝道:“别担心,我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大不了再心碎一次,倒也没什么,挺得住的。” 钟希同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里酸酸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穆子舒忽道:“我遇到曾一天了,他不知道你出事,不然一定会过来。” “哼,”钟希同不屑的哼了一声:“你还理他干嘛?没给他一嘴巴算轻的。” 穆子舒看着她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失笑。道:“人家没杀人,没放火的,至于气这么久吗?” 钟希同扭捏了一下,嘟囔道:“你能原谅他,因为他伤害的是你自己。我不能,因为他伤害的是我的朋友。” 穆子舒心中一暖,道:“那我也不觉得委屈了,你帮我出气,我只负责做个绿茶婊好了。” 两人说的高兴,聊了聊过去的、现在的男人,不知不觉就有些晚了。男人们纷纷都来领老婆,这才住了。 穆子舒和李太白停留了几日,便走了。临行前,钟希同特意把庄里养的信鸽送她几只,以便时常通信。 碧落和济云接管了冷剑山庄下面分设的一个药庄,平常都有药农打理,他们只需要拿主意就行了。济云现在还是不能行走,不过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不再发脾气了。二人相互扶持,加上行云,日子也过得去。 他们都走了,钟希同时常和穆子舒通信,隔三差五去城外看看碧落。还可以每天都和冷易寒腻在一起,本来舒心而愉快。 不料,这一晚,冷易寒回房,忽然让她帮忙收拾几件衣服,说要出一趟门。 钟希同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衣物也打进包袱里。气乎乎的在屋子横冲直撞。 冷易寒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忙求饶道:“小祖宗,快告诉我吧,你这是生谁的气呢?” “除了你还有谁?”钟希同横眉立目,一眼接着一眼的瞪人。 这付样子,偏偏冷易寒喜欢的不行。看得心痒痒,非要抱在怀里不可。 两个人耳鬓厮磨,冷易寒不得不哄道:“我怎么会愿意和同儿分开呢?不过,这次的地方不适合你去。” 钟希同心软一,声音都大不起来,只能低声问:“为什么啊?” “因为要去长白山,苦寒之地,你身子弱,受不住这些。” 钟希同想了想,死死的抱住冷易寒,任性道:“那你也别去了,你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你也不适合去。” 冷易寒哭笑不得,解释道:“没那么严重,我现在武功都恢复了,一点问题都没有。长白山是医家圣地,每年快入冬,我都要去一次。再说,” 他顿了顿,道:“我想去那拿一样东西。” “什么啊?”钟希同仰头问。 冷易寒吻了吻她的嘴角,只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95章 僻静之处寻心迹 笔墨之中说相思 当晚,小夫妻自然要好好亲热一下。 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万一回不来呢! 呸!钟希同想到这儿连忙啐了一口。 冷易寒忙问:“怎么了?” 钟希同扯了扯被子,重新钻到他怀里,“没事,天冷了。” “恩,”冷易寒紧了紧手臂,“你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要是害怕,让碧落过来陪你。” 钟希同摇摇头,反劝道:“她还得照顾济云呢!再说……我也不怕。” “不然就叫白英她们来陪你,总之,还是不要一个人。” 看冷易寒这么坚持,钟希同只好应了。反正她有自己的小九九,等他一出门,山高皇帝远的,到时候就怪不得她君命有所不受啦! 嘿嘿,钟希同傻笑了两声,香甜入梦。 第二日天没亮,冷易寒便悄悄起身。还没出门,便已经觉得有些不舍了。 冷易寒暗暗失笑,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一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了?牵挂,这在从前,从未有过。 离开了温暖的床褥,可人的娇妻。心里竟然开始有点后悔,不过想想自己昨晚劝人家的话,还是上路好。若是让小妮子笑话,她还不尾巴翘上天吗? 再三吻了吻熟睡的妻子,大步出了门。 * 钟希同是在一阵莫名的噩梦中醒来的,惊坐起身,发现日头已经升的老高。摸了摸身边的床褥,没了熟悉的温度,甚至连那个人的气息都变淡了。她伏在那,静静的发呆。 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信笔由缰的写下这半阙词,钟希同真的想要哭一哭了。 冷易寒走的前几日,总还能绣绣花、练练字,打发时间。等到第三天正午,钟希同有点坐不住了。 把白英白矾叫来,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道:“我要去找冷易寒,你们可愿意跟我去吗?” 白英一听,忙劝道:“夫人,江湖险恶啊!咱们几个到底是女子,若是遇上恶人,该如何是好呢?” 钟希同想想上回在结发林遇到的醉鬼,心里还真有点发毛。但是贼心不死,仍道:“这好办。把吴管家请来,让他派些人陪着就行了。” 谁知吴管家一听坚决反对,虽然钟希同是主子,他不好表现的太强硬,但是反复强调:“庄主离庄时特别交代,一定要护夫人周全,万不可出门涉险。还请夫人宽心等候,庄主不日就回。” 宽心?钟希同哪能宽心得了啊?面上虽然应承了,心里当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干脆提笔给冷易寒写了一封短信,全文如下: 冷易寒,你到哪了?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吴管家说你去采药,我看你很有可能是去采花了。遇到漂亮女人绊住脚了吧?一封信也没有,哼,明天我就红杏出墙,看你急不急。想解释就快点回信,过时不候。 老婆大人:同儿 信,派庄卫快马送了出去。不过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到冷易寒手里吧?一来一去,就是六天,想想就觉得难熬。无奈一时没有办法,只好在庄里四处闲逛,排解烦闷。走的地方多是平常没走过的。 曲曲折折的小路走了一会,感慨这山庄居然有这么大,而自己平常多留在安苑,竟不知还有这许多僻静的所在。 走着走着,便发现一株古树下铲平了一块。较旁边的绿草地比起来,格外醒目。 听吴管家说,他们以为自己和冷易寒死了,在庄里做过衣冠冢。直到他们回来在铲了,免得不吉利。 如今一看,这里应该就是了。何况人力能将枯墓移除,却不能将气味儿散掉,附近浓烈的味道,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祭奠过。 钟希同一时好奇,想要走近瞧瞧,却忽然发现树后有人。 钟希同换了个角度,便看见古树后有一人,挥杖行刑。被打之人□□上身,背对着自己,辨不清是谁。但是打人的,她却认得。那人不过是个二等的小厮,又不是司刑人员,怎的动手打人? 钟希同只觉怒火涌上心头,大声喝道:“住手!” 那小厮一看是庄主夫人,连忙丢了棒子,跪倒请安。 钟希同瞥了那小厮一眼,没让他起来。见那伤者僵直的跪在那,好像并不打算起身,不由有些好奇。 “谁在那儿?”钟希同问了一句,那人低着头,不肯回答。 钟希同皱了皱眉,转过去一看,不由惊呼出声:“杜衡?!” 杜衡叩了一个头,道:“杜衡该死!在夫人面前失礼了。” 钟希同心里顿时冒出好几个问号,斥那小厮道:“是谁给你的权力的让你动手打人?” 那小厮一个劲儿磕头,吞吞吐吐道:“是……是……” 钟希同提了提心,道:“是冷易寒还是吴管家?” 那小厮摇头。 杜衡忽道:“夫人不必问了,是我自己。”说着站起身来,让那小厮去了。 钟希同不信,“为什么?” 杜衡傻笑了一下,道:“因为杜衡做错了事,有负冷家大恩,有负庄主厚爱。情愿每日受一百杖刑,以减轻罪责。” 钟希同皱眉,“是冷易寒吗?是他要这样罚你的?” 杜衡忙道:“并不是。庄主说……”他看了看钟希同的脸色,直言道:“庄主说他不害怕我,我也不必怕他。他……他……” 杜衡吞吞吐吐,真是把钟希同急死了。气道:“他说过什么你就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一句也别想瞒。” 杜衡苦笑了一下,道:“他并没有要这样罚我,只是告诉我,我没有机会。虽然他不够好,但是你足够好。所以,我没有机会。主子不会杀我罚我,他说我可以不放弃,但结果一定是失败的。” 钟希同有些震惊,“他果真这样说?” 杜衡点头。 “那……你又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钟希同不解。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杜衡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不敢再去接近你,却又不忍心就此离开。不如在这个清净的地方受一点惩罚,我还能减轻一些愧疚。” 钟希同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杜衡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茅屋,道:“夫人可有兴趣瞧瞧?” 钟希同便随他去看看。小茅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基本的桌椅板凳、茶壶杯盏、一张床,基本上一无所有。 “你住在这儿?”钟希同皱眉。 “嗯,那时候以为你和庄主不在了……”杜衡止住不说,只道:“反正是那时候搬过来的。” 钟希同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以自己的立场,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建议给他。坐了一会,便要走了。 临别时,对杜衡道:“这里空落落的,有什么好守的。要么回到前边去,要么出去自立门户也好。何必在这呢?日后找一个好姑娘,过个三年五载,儿女绕膝,那才是值得守的日子。” 杜衡只是恭敬拜了拜,并未应声。 钟希同回到安苑,一路上都在想冷易寒说的那几句话。他不怕?骗人!不怕那时候干嘛撵人回庄?不过,冷易寒倒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小气。 他吃醋是一回事,不高兴是一回事,并没有公报私仇。从这个点想,倒有点心疼他了。 钟希同傻笑了一下,记起自己刚刚写了封‘战书’过去,不禁有些后悔了。连忙叫人铺纸研墨,追补一封。 这封可就不是想到哪儿写哪了,细细措辞,句句斟酌。又要注意语气,又要注意用词。写写撕撕,涂涂改改,写了半日,有誊抄了一遍。通读之后,还是觉得太文绉绉了,不过如此也是自己,强求不得。装上信封,又立刻差人送去了。 冷易寒刚刚接到前信,看的又气又笑,暗暗惊叹自己果真娶了个与众不同的夫人。连‘红杏出墙’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看这信上的语气,还在气头上。定是怪自己忙于赶路,未写信报平安而不悦了。正思忖着怎么回信才好,第二封信便到了。 打开一看,不由有些奇怪,信中开头是这样称呼的: 亲爱的三郎。 要不是前后两封信都是一样不甚工整的字迹,他还真不敢相信是一个人写的。 冷易寒叫停了众人,大家下马休息,他便寻了一棵古树,跃上去,细细研读妻子的来信。 亲爱的三郎: 见字如面。不知道你此刻到了哪里,长白山曾经离我很近,如今,却是超出千里的远。世事真是玄妙,原本你我素不相识,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夫妻。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希望你也知道,我对你也是如此。虽然我总是跟你耍性子,但是,那都是因为你对我好啊。因为我很认真的相信,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三郎都不会怪我,都不会生我的气的。 很抱歉,让你为我变了那么多;很抱歉,让你受过很多伤;很抱歉,在爱情中,我总是没你做的好;很抱歉啊,因为过去的或者未来可能发生的不确定的事。 好了,写了这么多,你千万不要以为我真的红心出墙了。我有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做相公,怎么舍得换掉呢? 不要着急回来,就当让我多想你一会。也不要着急赶路,就当不要太快的离我越来越远。你想要的东西,会在那等着你,所以,不管你或早或晚的到,终究还是你的。 我很想你,整天整夜的想你。希望你也想一想我。不过,不要太多,因此耽误了正事;也不要太少,我会难过的。总之,为了我,请你千万保重,早日回来。 想你千千万万遍。 同儿亲笔 ☆、第96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 日日思君君不知 人真是奇怪,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还是要去期盼。钟希同换了轻便的衣裳,整日坐在庭院里观望着门口。好像那里随时会进来想念的人。 天气凉了,白英几个送了火炉来,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拥着她放置着。 钟希同看着好笑,玩笑道:“倒像是我要升天,把我供起来了。” 白芷笑了一声,低声道:“可不是供着呢,冷着热着的,都是我们的不是。” 白英搥了她一下,冲她使了个眼色。白芷连忙住嘴,做事去了。钟希同假装没看见,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白英给她裹了件狐裘,见她没了往日的喜色,不由劝道:“白芷就是那样的性子,夫人若不喜欢,尽可罚她,只是别告诉主子。不然,她可就不能在安苑服侍了。” 钟希同摇摇头,“我哪里那样小气了?她吃不到葡萄,还不许她说几句吗?” 白英一笑,“夫人这样想,白英就放心了。” 钟希同平日里就觉得白英最稳重体贴,只是可惜了一片痴心都在冷易寒身上。她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断不会觊觎着什么位分。冷易寒也不会对这几个打小在庄里长大的丫头有什么想法。 就是这样,钟希同心里才倍感怜惜。她心里自认负了一个杜衡,不愿二人的幸福里再负上别人。拉了白英的手坐在一边闲话,聊着聊着便说到日后打算。 白英道:“白英在庄里长大,爹娘把我卖来,早就和我断了联系。白英这辈子只想好好的伺候主子和夫人,别的,都不要紧了。” 钟希同叹了叹,道:“一个女人还是应该有个依靠,别总辛辛苦苦的为别人做嫁衣。你别怪我多嘴,你若是愿意,永远在这都行。但是若有了中意的人,便告诉我们,我们会把你当成冷家的小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白英点头拜谢,“白英记下了。” 白英走后,钟希同也觉得有些乏了。正赶上身上不舒服,贪睡的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正看见门口杜仲领了一个小厮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钟希同睡眼惺忪,忙问道:“是长白山回来的信吗?” 杜仲回道:“是宫里来的信。” 钟希同一愣,忙接过来细瞧。信封上是子舒的字迹,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子舒说过,她和落魄时的瑁王妃有些交情,如今瑁王妃应是贵妃了吧? 子舒在来信中并未着重提起这位贵妃,只说自己正在和李太白怄气,遇到宫里的朋友,便躲到宫里逍遥去了。 钟希同想了想,恐怕这回李太白有些苦头吃了。穆子舒不像自己。钟希同属于情绪化型的,一会生气一会好,绝对好哄。但是穆子舒很少发脾气,但基本上每次发了脾气都要结结实实的气上一阵。 这次既然说了是‘怄气’,一时是不会好了。钟希同笑着摇摇头,暗暗同情了一下诗仙大人。 又过了几天,依然没有冷易寒的回信,钟希同气的冒烟,只不过冷易寒不在,她也不用表现出来,一个人生闷气罢了。 这日穆子舒又来信,信上说她和李太白已经出了宫,近日有可能来瞧一瞧。 咦?钟希同万分惊奇。还以为二人得冷战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好了。诗仙就是诗仙,战斗力果真不一般。一想到穆子舒要来,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吩咐人收拾了两间客房,早早的准备着。 看着门庭,守到日落,白苏送了香软可口的糕点来,也吃不什么味道。略尝尝,就放下了。 白苏正劝着,吴管家满脸喜色的来了。 钟希同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吴管家施了一礼,“老奴是替夫人高兴,刚刚有个庄卫从长白山回来,说他回来时需要购置采买的草药已有七成,再有个五六日,说不定就回来了。” 钟希同忙问道:“那冷易寒知道他回来吗?有没有带信给我?” 吴管家尴尬的摇摇头,回禀道:“这个庄卫胃疾突发,庄主临时让他回来的。来不及写信……也是情理之中。” 钟希同略有些失落,只说:“知道了。” 待余人散去,干脆早早洗漱睡下,连晚膳也不用。月至中天,忽觉安苑外一阵吵嚷。 莫不是冷易寒回来了? 钟希同坐了起来,一手挽了一下头发,借着月关,趴到窗棂上向外看。可惜这些人都在安苑外面,看不见情形。 只听有人问道:“主子,可准备宵夜吗?” 这是白英的声音,而能被她称为主子的,自然是冷易寒了。 “夫人呢?”果真是那人的声音。 众人回:“傍晚便睡下了。” 接着安苑门口有了光亮,应是那人要进来了。钟希同还赤着脚,一脸喜色的想要去开门,摸到门栓却又改变主意了,转身回到床上,装作熟睡的样子。 冷易寒进来的时候,室内无一点声响。他放下东西,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熟睡的人。坐在床畔,借着月光瞧一瞧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被子盖的很好,自己这些天最怕她着凉了。她背朝着自己,好像平常跟自己赌气似的。也是这样一声不吭的缩在床帏里,一个人生闷气。 冷易寒无声的笑了笑,解了衣裳躺下来。靠近一些,吻了吻她的脸颊。想想,还是觉得不够,非要搂到怀里来才肯罢休。 哪知自己刚一伸手臂,钟希同却翻了个身,滚到床里面去了。冷易寒重新靠过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腰。怀里的人突然开始挣扎,是那种没有声音,但是很用力的挣扎。 冷易寒一惊,连忙唤道:“同儿……同儿……魇住了吗?我是冷易寒。” 怀里的人推了他一下,重新躺到里面去。 冷易寒摸出钟希同惯放在床头的夜明珠,瞬间照亮了屋子。 只见钟希同依旧背对着自己躺在那,瘦弱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着。冷易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被她甩开了。 “怎么了?”冷易寒问道。 钟希同不说话。 冷易寒见过她这样,最生气的时候总是含着眼泪,咬着牙不出声,只有呼吸随着情绪越来越重。怕她气坏了身子,冷易寒强行把她抱到怀里,中间不知道挨了多少粉拳。 钟希同把脸埋在怀里,不肯给他看。可是,看到她鬓边濡湿的秀发,就知道她这样静静的哭了很久了。 冷易寒心疼的吻了吻,不住哄道:“我错了,不生气了,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好?打我,我帮你。”说着就捉了她的小拳头往自己身上打。 钟希同愤愤的抽出了手,藏起自己的拳头来。 冷易寒只好顺势道:“好,不打我。同儿舍不得打我,对不对?” 钟希同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冷易寒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心疼她不知哭了多久。心里后悔的不知怎样是好了,只得一遍遍温言轻哄着:“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刚才吓到你了?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钟希同好不容易断了的泪珠又连成串了。她伸手用力的推了推他,一付‘你走,不要看见你’的样子。冷易寒怕她杵了手,不敢太用力的抓着她。钟希同趁机逃到床榻上,缩到角落里,含着两包眼泪,恨恨的看着他。 冷易寒哪受的了她这样,早恨不得她打自己两下,或者干脆像从前那样给自己一刀到比现在好受些。 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生气,可是自己竟然毫无头绪。 回想起自从离开她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是错的。现在想认错,都不知该从哪一件认起才好。 “是不是因为我回来的晚了?让你担心了?” 钟希同不答话,连摇个头都不肯。只是坐在那,抱着膝,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鸳鸯丝被。 “是真的怕我有别的女人了吗?”冷易寒看着她的神情,猜测的问着。然后又忙不迭的解释道:“没有的,三郎只喜欢同儿一个。没有别人。” 钟希同继续不为所动。 冷易寒试着靠近了一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怎么了呢?要给我判刑,至少要告诉我犯了什么法啊。你告诉我哪里错了,我一定改,以后不会再犯。现在,只求求你开口说话,告诉我。” 钟希同瞥了他一眼,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来:“你,自,己,想。” 冷易寒见她愿意开口,心里松了口气,笑道:“为夫嘴笨,不会说话。脑袋倒是会想事情,可是怎么猜不到我的同儿为什么生气。这颗脑袋只会想同儿。想同儿过的开不开心,吃的多不多,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想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你骗人!”钟希同眼泪一下子决堤。 ☆、第97章 情到浓时言无尽 夫妻小别胜新婚 “你骗人!”钟希同挥舞着拳头不让他接近。 “你根本就没有想我。你一封信也不回给我,一个字也不肯写,一句口信也没不肯带。你一点也不想我,还怪我没有想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你太欺负人了!你不要回来了,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冷易寒把她禁锢在怀里,听着她无限委屈的哭诉,时不时落在自己背上一拳。心里说不出该是怎样的难过了。一个劲儿的重复着:“我怎么会不想你呢?傻同儿,我怎么会不想你?” 钟希同呜呜咽咽哭了半天,累的有些喘不上气,“你放开我。” 冷易寒轻轻放下她,摸出手帕来,要给她拭去眼泪,却被她躲开了。 “我发个誓好不好?”冷易寒实在没有证据可以为自己证明。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说着他看了看高挂于夜空朗月,道:“明月为证,自我离开我妻同儿起,若有一个时辰,未曾思及她,就让我此生……” “你别说!”钟希同抹了抹眼泪,“你说了我也不信。” “哎!”冷易寒叹了一声,转身取了一个包裹,献宝似的送到钟希同面前来。 钟希同故意装过头,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冷易寒只好自己打开。包袱里面有个红木匣子,他拿钥匙打开了匣子上的锁,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你看,”冷易寒道:“这是长白山的千年冰莲,采下来有五天了,现在还是冷的。不信你摸摸。” 冷易寒一看钟希同不感兴趣,不敢再绕圈子,直言道:“送给你的。” 钟希同瞥了一眼,一脸的不稀罕。“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不是在你眼里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你喜欢的时候就抱在怀里,不喜欢了就远远地躲开。发脾气都是无理取闹,几句甜言蜜语,送上什么珠玉宝石,就可以和好?又是你的掌中物了?” “当然不是。”冷易寒沉了沉脸色,露出不悦来。 “你要发脾气了吗?”钟希同冷笑了一下,“也好。我顺便告诉你,你可以发脾气,甚至可以打我。但是只要你打我一下,我们就完了。” 冷易寒皱了皱眉头,“什么叫‘完了’?” 钟希同咬牙道:“完了就是一拍两散,一到两断,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唔唔……” 对于冷易寒的吻,钟希同猝不及防。 吻我做什么?goodbeykiss? 钟希同抗拒着,但是在吻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赢过。 不如咬断他的舌头好了?念头起是起了,可偏偏狠不下心。说的再狠毒,对于这个人,她永远是徒逞口舌之能罢了。她有些不理解心口不一的自己。 冷易寒霸道的唇舌渐渐温柔下来,怜惜的轻抚着她背。推拒,渐渐成了拥抱。 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忽而被旖旎取代,温柔缱绻,连空气都是恋人独有的甜蜜。 “同儿,”冷易寒轻声唤道:“你真的不信三郎吗?我真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一看,却又怕把你吓着了,哭坏了身子。” 钟希同吸了吸鼻子,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呢?我天天都等着,一个字也没有等到。” 吻了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冷易寒抱紧了怀里的小身体,温柔道:“因为啊,三郎太笨了。不会写那么好的信,怕你……怕你笑话我,怎么会那么肉麻。” 钟希同摇头,“我才不信。我不会笑话你的,明明是你就没有肉麻的话对我说。” “有。” “什么?”钟希同瞪大了眼睛,一付非说不可的样子。 冷易寒只好亲了亲她小巧的耳朵,悄声道:“同儿宝宝……” 钟希同一笑,连忙止住了,硬敛起笑意,板着脸道:“很正常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冷易寒咳了一声,继而道:“离开你的时候,你在熟睡。我很想用被子裹着你,放到马上,一路策马扬鞭。等你醒了的时候,只能抓着我的衣襟问‘三郎,我们到了哪里啦?’” 钟希同偷偷笑了一下,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说着,冷易寒在被子下捏了捏她的手,狎昵道:“我们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如果你嫌寂寞,我们就生很多很多个小孩子……” 钟希同忍不住捶了他一笑,嗔道:“你耍流氓!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呀?真是的。” 冷易寒不轻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害的她赶紧求饶。 “我不说,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就要骂我。到底是谁不讲理呢?嗯?” 冷易寒粗重的呼吸就在耳畔,钟希同红了脸,软语求饶道:“那也不能怪我啊,谁叫你连个消息都没有,人家可是天天想你呢!” “是吗?天天都想?”冷易寒的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钟希同乖乖点头,“真的想你了。” “那……”冷易寒眼眸一闪,严肃的问道:“你看书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钟希同仰起头,亲了一下他嘴角,“想。” “写字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钟希同从他怀里爬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想。” “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钟希同亲了亲他眉梢,甜甜道:“想。” “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钟希同点头道:“想。”刚想去亲亲他,就被他捉到了怀里,压在床上,狠狠的吻了一遍。 冷易寒带着粗重的呼吸,不怀好意道:“睡觉还想我?现在是谁耍流氓?” 钟希同反应过来,抬手要打他一下。但却忽然改了主意,挂着他的脖子,拉他近些,唇贴在他的耳朵上,吐气如兰,“难道你不想我吗?” 冷易寒觉得自己压抑的那团火,腾的一下,被点燃了。 钟希同终于知道什么叫‘引火自焚’,什么叫‘小别胜新婚’。等到她实在带着哭声求饶了,那人才肯放过。 钟希同觉得自己像打了一仗,累的像一滩烂泥,只想瘫在那一动不动。偏偏有人不许,把她搂到自己怀里,问:“睡着了吗?” 钟希同不动。 冷易寒威胁道:“你要是再装睡我就为所欲为了?” 钟希同继续木头人。 冷易寒一笑,“我瞧着,你这是热烈欢迎的意思吗?” 钟希同笑着推了一下,道:“你不是已经为所欲为了吗?我困了,真的要睡了。” 冷易寒不许,命令道:“张嘴。” 钟希同哼哼了两声,困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乖。”冷易寒轻哄着,“张开嘴,给你吃好东西。” 钟希同知道他一时不肯罢休的,微微张了张嘴,便有一个凉凉的物事贴了过来。 “唔……”钟希同皱了皱眉,“不要。” 冷易寒劝道:“乖,这是好东西,把它吃了就让你睡。” 钟希同咽了一半,冰的她困意全无,“凉。” 冷易寒看她嘟起嘴抱怨,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又放了一片在她嘴里,问:“好吃吗?” 钟希同细细品了品,“还好啊,甜丝丝的,没什么味道。” 冷易寒把七片花瓣都喂完了,才道:“这千年冰莲吃起来虽然是凉的,但是却是进补的神物。千年一朵,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抢。现在,当今世上唯一的一朵在你肚子里了。” “啊?”钟希同有些震惊,真后悔刚刚没好好品品了。一时有些语塞,“那……那你为什么不吃啊?” 冷易寒笑了笑,道:“我有内力,有武功。我的小同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快入冬了,你吃了它,就会觉得全身温暖,再也不会冰手冰脚了。” 钟希同心里大为感动,蹭啊蹭啊的,爬到冷易寒身上,道:“谁说我什么都没有啊?我有你啊!冬天来了,有你这个火炉在我身边帮我焐手焐脚,一点也不觉得冷。” 冷易寒对这几句话颇为受用,道:“好,不管有没有冰莲,都抱着你过冬。” “对不起。”钟希同忽然闷声道歉:“你为了我这么辛苦,我还要生你的气。” 冷易寒蹭了蹭她的鼻子,宠溺道:“小傻瓜,你没有错。如果你不生我的气,说明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你生气,证明你在乎,我高兴还来不及。 再说,这冰莲虽然好,若是不能献给最好的人,也是遗憾。前些年,它还没开。我每年都去看,每次都想,开了的时候送给谁呢?幸好你来了,不然,就算我用了它,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喜悦。” 冷易寒握了握她的手,“现在我把它献给了我的小妻子,终于觉得它还有一点意想不到的用处。就是能听你说好多好多动人的话。” 钟希同亲昵的吻了吻他的胡茬,道:“以后都说给你听。” 冷易寒‘嗯’了一声,亲了亲她微凉的唇,“睡吧。” ☆、第98章 过寒冬动手动脚 迎早春惊闻突变 入冬了,钟希同虽然手脚不再冰冷了,但还是经常偷偷把手脚伸到冷易寒的衣服里。 这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动手动脚’? 钟希同没事就傻笑,快乐的像只小老鼠。子舒和李太白来过,陪他们一起过了个年,又出门了。他们说要去秦淮,风流繁华,很想去看看。 钟希同捏了捏自己日益长肉的小短腿,觉得自己还是挂在冷易寒身上比较好。找到了一个太舒服的地方,不想动弹了。 两个人除了书剑琴棋诗酒花,就是赛马、赖床、悄悄话。一点正经也没有的,渡过了寒冷的冬天。 钟希同不由感慨道:“我以前特别怕冬天,因为特别冷。现在不怕了。” 冷易寒道:“可见冰莲果真有神效。” 钟希同哈哈大笑起来,抱了抱某人的胳膊,甜蜜道:“不是冰莲。暖我的,是易寒啊。” 就在大家都以为日子会这么一直安静而美好的过去的时候,钟希同收到了一封长安来的信。 送信的是个官差,信封上盖的是刑部的官印。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曾大人,一向可好?” 那信差回道:“回禀夫人,在百姓看来大人嫉恶如仇,是一片青天。在同僚们看来,大人很懂得为官之道,也颇为和气。下属们,更是佩服大人的智谋。” 钟希同一笑,口中赞道:“曾一天挑的人果然没错,你很会说话。” 那信差忙道:“临出门时曾大人叮嘱了,若是别人问皆可不答,若是夫人问,便是有问必答。” 钟希同点头,让人给了他赏钱,“信我留下,日后若有回信,我会差人送到曾府。” 那官差打了个千,告退了。 钟希同摒退了众人,拆开信。 虽然早就预料到曾一天不会平白无故的写封信来,但是真的看到了信上的内容。钟希同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找到赵桑了,在刑部的大牢里。而且,赵桑也有玉。 现在可以确定,玉佩就是回去的法门,五个人拼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玉佩。而且,回去的人也是被选中的。他们的手臂上开始出现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就如自己手中的碎玉。 钟希同颤抖着挽起了袖口,在手肘内侧果真有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只有指甲大小,好像就是一个胎记。 什么时候有的呢?她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 玉并不在自己身上,但是印记却给了自己。怎样会回去?人玉合一?五个人都在一起? 钟希同只觉脑子里一片乱麻,理不出半个头绪。甚至不知道一时该喜该悲,她怔怔的跌坐在椅子上,烧了这封信,看着它慢慢的化为灰烬,散做缕缕青烟。 * 冷易寒进门的时候正看见钟希同愣愣的出神,他解了朱雀青裘,掸了掸身上的落雪,感慨道:“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马上就要立春,天气越来越暖和。” 钟希同点点头,‘嗯’了一声。 冷易寒不由有些诧异,往日她从没这么安静过。一进屋就会扑过来,围着自己说东说西。长日无事,明明没什么特别,可在她的嘴里琐碎的日子也能充满趣味。今天,是怎么了呢? 冷易寒抱她过来,她就安安静静靠在怀里,也不说些什么。 冷易寒有些不满,吻了吻她的唇,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这么出神,想什么呢?”他笑着问。 钟希同靠在他的胸膛上,沉思良久,开口道:“我想去长安。” “好。”冷易寒应道:“我这两天把事情交代一下,咱们就走。” 钟希同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我……自己去吧。” “自己去?”冷易寒一僵,“不行,我不同意。” 钟希同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言不发,开始了无声的对峙。 晚膳是白英送到屋里的,钟希同一口没动。 要是以前,她一定不会真和自己过不去。就算是斗气绝食,也肯定秉着‘气死事小,饿死事大’的原则,偷偷准备丰盛的点心充饥。 可是这次,她是真的茶饭不思、水米不进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洞的,到真希望这一顿不吃就把自己饿死了,那也好过现在满腹的愁肠。 冷易寒推门进来,端来了一碗燕窝粥,他说:“我加了你爱吃的香米,快起来尝尝。” 钟希同好像没听见,依旧沉思着。 冷易寒坐在床边,一下一下的搅拌着香浓的粥,商量着:“我第一次下厨,同儿给个面子,尝一口好不好?” 钟希同没起身,拉着他的衣袖,握过他的手来。 “怎么……”冷易寒待要抽回,已经来不及。 钟希同心疼的看着被热气熏红的手掌,轻轻的呼着气。温言道:“你好奇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上次下厨的时候也烫到了手。不过,好像每次我们为彼此下厨,都没什么好事。” 冷易寒劝道:“别胡思乱想,凑巧罢了。” 钟希同摇摇头,心里又不能言说的痛。 二人依偎着许久,粥都凉了,钟希同又道:“让我去吧,我会回来的。” “我不信。”冷易寒笃定道:“不然,你怎么会这么难过?” 钟希同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柔声道:“我难过,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可是,我向你保证,一定不是这一次。所以,让我去吧?”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冷易寒,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冷易寒叹了一声,重新拿过那碗粥来,轻描淡写道:“都凉了,我去热一热。你要赶路,总要吃饱。” * 第二天清早钟希同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吻了吻冷易寒的手掌,轻手轻脚的出门了。 门关上的一刻,冷易寒睁开了眼睛。他本就浅眠,她也知道。故意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过是都在逃避离别的苦涩罢了。 可是,他不会允许她就这么离开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钟希同行了两日,虽然她功力低微,但是不用脑子,也能猜到那个人会跟着。正寻思怎么甩掉,便瞧见一伙人鬼鬼祟祟的偷瞄着她。 钟希同瞥了两眼,认得其中一个是韩旭要害冷易寒时在场的人。他竟然没有死吗?看来他胆子小些,没敢去围攻冷剑山庄,就便宜了一条命。如今想干什么?故技重施?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赶路,思量着何时摆脱众人的跟踪。正巧路过一个集市,有娶亲送亲的迎宾队伍,还有表演杂技的行家,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钟希同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趁着送亲长队从身边经过,一矮身便没了踪影。 跟踪她的盗贼一下子着了急,冲进队伍翻找一通,也没个蛛丝马迹。 这伙人号称‘鲁南三十二狼’,横行一乡,猖狂许久。数月前,韩旭曾邀他们去参加诛冷大会,是以认识钟希同。正想要擒来,敲一笔横财,没想到却被她给跑了。 那领头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这娘们儿,跑的倒是挺快。敢他妈玩儿我,别再让我遇见!”几个小的也跟着叫骂起来,人捉不到,徒逞口舌之快。 忽听一个人一声惨叫,众人一看,他已被一把利刃穿胸而过。而那把利刃的主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众人竟无一点察觉。 那个领头的看了一眼来人,立刻瞪大了眼睛,表情极度惊恐,犹如遇到了鬼魅。“冷……冷……”他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冷易寒早就没了耐性,刚刚被这几个人一打乱,他也没看清钟希同往哪里去了。迅速解决了这些个闲杂人,连忙找人去了。 * 话说钟希同趁乱钻进了一辆马车,说来也是巧,马车里的人她恰好认识。 “洛公子?”钟希同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 洛东城也有些惊讶,但又好像早就预料到会看到她一样,“我在堡里无事可做,出来散散心。前日还到过咱们见面的那家酒馆……”他忽然不说了。 钟希同不知是何意,反问道:“那里还是老样子吗?说起那次还真对不住,一直没好好的跟你道歉。” 洛东城想着自己当日狼狈的样子,也是爽朗一笑。二人闲话了几句,洛东城便问道:“怎的到我的车里来了?有人追你不成?” 钟希同点点头,“正是,不过你用担心,肯定已经被打发了。” 洛东城想了一下话里的意思,道:“那倒是。有冷面圣君在,倒是什么都不用担心。” 虽然知道钟希同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但洛东城并没有叫马车停下等。钟希同没说,他也全当忘了。 二人聊了几个山山水水、无关痛痒的话题,到了洛家堡。 刚一下车,钟希同便站住了脚。 “怎么了?”洛东城不解的问。 钟希同抬眸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他在找我。” ☆、第99章 堡主乱点鸳鸯谱 庄主误解女人言 “谁?”洛东城问了一句。 “算了,”钟希同摇摇头,“也许是我听错了。” 二人转身刚要进堡,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子跑了过来,拉着钟希同的衣袖道:“姐姐姐姐,救救我吧!我快饿死了。” 钟希同握了握他发黑的小手,问道:“你爹娘呢?” 那小丐摇摇头,“都死了。没人管我。”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小乞丐,钟希同总觉得他很向冷易寒似的,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回头对洛东城道:“介不介意我带一个客人?” 洛东城打量了一下这孩子,见他虽然窘迫,但却有些天生的贵气,衣服虽然破旧,有污渍,却板板整整,没有一丝褶皱。洛东城眯了眯眼,忽然抓过孩童的衣襟,从他怀里扯出一个荷包来。 “还给我!”那孩子颇为紧张。 洛东城不屑道:“小小年纪,竟学会行骗了?你说你没钱,这是什么?” 那小孩忙道:“这不是我的,这是别人的,我要还回去的。” 钟希同拿过荷包一瞧,惊道:“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 这荷包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当日留在结发林石屋里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几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一分不少。 那小孩道:“我和师尊走散了,我在一间屋子里捡……捡到的。”他看了钟希同一眼,不敢撒谎,又道:“我……不该拿,我知道那不是给我的。我一时就是想先借着,我写了借据了,等找到父亲就还回去……呜呜……” 说到此处,那孩子忍不住呜呜大哭了起来。 钟希同叹了一声,暗道缘分不浅。便将荷包乃自己之物的话告诉了洛东城,那小孩一听,更觉无地自容,哭的更甚。 钟希同道:“你私自取人钱财,的确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你写了借据,留了姓名,不算是偷。何况,你一分未动,如今原原本本的还给了我,有借有还,并不丢人。” 那小孩子哭声小了些,钟希同觉得他本质忠厚,忍不住起了怜爱之心,便问道:“你父母真的不在了吗?” 那小孩抽抽噎噎道:“母亲早就病故了,听别人说,父亲死了,我并未亲见。” 洛东城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父亲可是江湖人士?我可帮你打听一二。” 那小孩一听,立刻答道:“我父亲姓许,名振英,江湖人称他为‘铁臂’。我叫许正则……” 他还未说完,便见钟希同神色有异,转而问道:“姐姐认识我父亲?” 钟希同想起那一日摘星楼里的惨剧,忍不住露出悲悯的神色来,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这许多事情。寻思了半晌,只道:“你父亲托我照顾你。待你长大了见剑谱心法与掌门信物都传给你。” 那小孩一时不敢相信,待要再问,洛东城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里面去。” 一到堡里,洛东城便安排下人待许正则去沐浴更衣。钟希同连忙将摘星楼奇遇与铁臂断腕托孤一节与他说了。 洛东城思忖片刻,道:“这孩子看起来很听话,但是你想他宁可沦为乞丐也不动你的银钱,可见他骨子里很是执拗。若让他知道自己父亲被害惨死,凶手又被别人杀了,他的恨无处宣泄,可能会钻牛角尖。不如,你先把他留在我身边,我会细细□□。待他大些,再慢慢告诉他这些事情。” 钟希同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听他这样说,连忙起身作揖,道:“若如此,就再好不过了。请先受我一拜,我替已故的许掌门谢谢你了。” 洛东城哪里肯受,连忙拉她坐下。钟希同又将信物与剑谱等交付与他,叮嘱他要时常通信,告诉她这孩子的消息。 洛东城笑道:“你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正则是你的孩子。” 钟希同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之前一直以为他跟着他师父,没在中原,才会一直搁置着。让他一个人流落江湖,我心里已经觉得很对不起许前辈了。” 洛东城安慰道:“人人都有他的命数。虽然你没有刻意去找,却能有缘遇见。若是你此刻去了他出寻觅,结果定是找寻不着。可见,这都是冥冥中自由安排的。你不必内疚。你放心吧,我必会当做是我的孩子一般,好好将他抚养长大。” 他这话说得太绕,钟希同分着神,没留意被占了便宜。还道:“那就劳你费心了。” 说话间,许正则被侍女领了过来。洗去了泥污,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蛋来。侍女给他穿了一身白衫,越发显得童稚可爱。 钟希同连忙拉他过来,道:“正则,我给你找了一个师父。你拜洛堡主为师,好不好?” 正则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洛堡主很好,可是我有师尊了。” 钟希同略微尴尬了一下,洛东城倒是觉得这孩子很有原则,再加上钟希同的关系,更是让他打心眼里喜欢。便道:“既然你认为我很好,做我的义子好不好?” 二人都是一愣,钟希同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讶了许久。还是许正则先反应过来,磕头献茶,行了大礼。 洛东城受了,扶他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堡中一众人等过来参拜。钟希同笑意盈盈的在旁边看着,心里的一个记挂终于放下。 晚膳过后,洛东城说要请他们看一看堡里的景色,二人自然无可推辞。天色暗了,洛东城和钟希同一人牵着正则的一只小手,观赏着夜色中的石林花海。 晚风吹来,城堡里都是醉人的香味。正则忍不住露出孩童的天性来,一开始轻轻的摸着形状各异的石块,后来忍不住想要攀爬上去。钟希同劝了两句,让他明早再来,他才打消了念头。 洛东城始终带着温暖的笑意,看着二人或笑或闹,嘴角微微上扬。 钟希同忽而看了他一眼,不再笑了。 正则不明白,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钟希同闷声道:“姐姐累了,你和义父玩一会吧。”道了声‘失陪’,回到给她安排的房间去。 天色已晚,浅淡疏离的繁星忽闪着,在夜空里俯视众生。 钟希同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痴痴的看着夜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食髓知味,她已经没办法把‘冷易寒’三个字放下了。 方才洛东城站在夜色里不一言不发,那一瞬间,钟希同恍了神。还以为他就是冷易寒,因为冷易寒是永远会出现的,他总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是,从今而后,恐怕再也不能了。待自己走了,他该如何神伤呢?会不会也像此刻自己想念他的心一样,痴痴傻傻的惦记着一个人? 凉风起,钟希同抱了抱手臂,心绪烦乱。忽觉肩上一沉,多了一件披风。 她满心希望的转过头去,却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失望。身后的人不是冷易寒,铺天盖地的失落感袭来,她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谢谢!”她干涩的到了声谢。 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洛东城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钟希同一笑,她与洛东城虽然仅仅数面之缘,却知他的为人。表面上看起来有些轻浮,心里却是知事的。 事事都晓得,事事都看明白,却事事都不说。如今竟然开口,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颇为感激他的好心,无奈道:“早晚要分开,你没听说过‘长痛不如短痛’吗?” 洛东城不完全明白她的话,心却选择性的关注了自己在意的那句话。 早晚要分开?那是不是可以给别人一个机会呢? 他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默默对冷易寒道了声‘抱歉’,对钟希同道:“说的也是。” 钟希同苦笑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人便进屋说话。 洛东城不想她再伤神,便说起了正则的事。 钟希同果真笑了笑,诚挚道:“真的要谢谢你收留他。我还前路未卜,带着他只怕会让他吃更多的苦。” 洛东城道:“你不用谢我,我也喜欢这孩子。只不过,没你喜欢的厉害。我倒有一个提议,不知你听不听。” 钟希同见他似有下文,便认真道:“你且说。” “我洛家堡不差一双筷子,也不差两双筷子。你这么喜欢这孩子,不如……留下他做个童养媳吧?” “呸!”见洛东城一脸坏笑,钟希同狠狠的啐了一口,“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 洛东城大笑了几声,又道:“不然,我还没有夫人,留下来给他做义母也是好的?” 见他这人油嘴滑舌的,钟希同也不客气了,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还不如那童养媳呢!” 两个人斗嘴斗的开心,笑了会儿,一时忘了烦恼。 洛东城被这笑声感染,放下了所有的警觉。不然,以他的武功,不至于有人落在屋顶,而无一丝察觉。 想起正则,钟希同笑过又觉得感伤,只道:“从小就没了爹娘,一定会常常觉得孤独,可惜我不能一直陪着他。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洛东城沉默了片刻,道:“也不是特别不公平,至少老天让他遇到了你。你这个人善良倒是善良,可惜啊……” 又有下文?钟希同抬了抬眼,做出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 洛东城继续道:“可惜你虽然爱他,就是不肯做他的娘子!” 钟希同刚开始还真以为他要正经说话,哪想他又开起自己的玩笑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是可怜他,不是爱他。根本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啊,用不着真的搭上我的一辈子吧?你真是的!”钟希同无语的瞪了他一眼。 是可怜他,不是爱他? 琢磨这句话的不是洛东城,而是梁上之人。 ☆、第100章 曾以为就此别过 原来是绝处逢生 冷剑走天下,冷面对众生。梁上那位,正是冷面圣手冷易寒。 他的心是冷的。这世上,什么事他都可以不在乎,什么人他都可以失去。唯独钟希同,是他唯一拥有的,视为全部的爱情。 是可怜,不是爱? 这句话把冷易寒做人的根基都打散了,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可怜?呵呵。 他竟然不生气,不愤怒。只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悲痛,万箭穿心不足以形容。 那么,从前的心疼都是可怜吗?愿意与我同死,也是可怜?呵呵,他真想当面问一问,可怜到你以身相许? 不不不!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最初,她是被迫的。是自己假借醉酒之名占有了她。 就是因为这个吧?所以,你要离开,你要永远的离开我了。 冷易寒一时进退两难,一向冷静的头脑好像出现了故障。胸口生疼,血气上涌,五脏六腑好似换了个个,整个人昏昏沉沉。 一分神,脚下动了动。 “谁?”洛东城听到屋顶似有异动,挥手掷了一枚飞镖,高声道:“既然驾临寒舍,不如出来相见吧!” 门上掠过一个黑影,二人连忙推门去看。 “易寒!”钟希同忍不住惊呼,眼角眉梢全是意外重逢的喜悦,脚步不自觉的移了过去。 “钟姑娘!”那人大手一挥,冷声制止道。 钟希同一愣,一脸的不敢置信,疑惑的看着眼前人,讷然问道:“你……你怎么了?我是同儿啊……” 她脸上惊喜的表情尚未退却,此刻却附上了一层悲凉。 “你受伤了吗?你不要吓我……”钟希同满眼都是心疼。 这算什么?这也是可怜的一种吗?冷易寒心乱如麻,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那一个字开始说起。悲痛之情郁结五内,未及回话,先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易寒!”钟希同一声惊呼,人早就飞奔过去,一叠声的唤着他的名字,急切的问道:“你哪里受伤了?”想要抬手给他拭一拭血迹,却被他生硬的推开。 钟希同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好像比最初的认识的时候还要冷淡疏离,冷酷的无法形容。 冷易寒自顾自擦了擦血迹,神色冷峻,说出的话,也是字字陌生。 他说:“多谢钟姑娘的怜悯之心,一直以来对在下百般照拂。在下福薄,不能常伴在你左右。还望你日后能好生照料自己,万事小心。庄内还有百事缠身,你我……就此别过。” 钟希同早就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完全没办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洛东城眼见冷易寒要离开,急忙挡住去路,“冷兄,你好像有些误会,不妨留下来说个明白。” 冷易寒冷哼一声,似有所指道:“我冷易寒是走是留,今后再也没有人能左右我。”说完施展轻功,眨眼间没了踪影。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马鸣和万般急促的马蹄声。 钟希同缓过神来,“你打伤他?” “我根本就没打中。”洛东城急忙辩白。 也对,就算被打中也是外伤,不会是内伤,没有理由吐血。 钟希同相信他的话,静静的说道:“借我一匹马。” 她说的太轻,洛东城没听清楚。“什么?” “借我一匹马,立刻。”钟希同无比冷静。 洛东城沉默了一下,道:“你要去吗?” 钟希同点头。 “你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吗?既然早晚要分开,何必多做纠缠。”洛东城带着私心,如此劝道。 钟希同怔怔的流下两行泪,抚了抚胸口,“可是,这里好痛。不管是长痛的痛,还是短痛的痛,我都管不了了。因为他受伤了,他一定很痛。如果我回到他身边,能够让他开心一点点,那我这一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你决意回去了?” 钟希同点头,“是的。” “这么晚了,你追不上的。不如歇一晚,明早再走。”洛东城做着最后的努力。 钟希同擦了擦眼泪,道:“对,他骑的是奥巴马,我追不上。而且,追上了恐怕他也不会听我说话。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沮丧的垂下头,自言自语的不断问自己:刚才怎么了?痴痴傻傻的回了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洛东城看着屋子里久久不灭的烛火,直到天亮。 * 且说冷剑山庄的门童,心知家主在外。守夜时格外留心,称得上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倦怠。 夜半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连忙燃起火把登高远望。只见夜色中一个白点越来越近,直奔此地,定是庄主无疑。连忙知会上面,打开庄门迎接。 众人见冷易寒独自进门,都有些微微诧异。 吴管家看了看他身后,忍不住问道:“庄主,为何不见夫人?” 冷易寒一僵,只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庄主!” “主子!” 慌乱中,只闻得众人一片惊呼。 * 天刚蒙蒙亮,洛家堡的仆役们起的格外的早。听说堡主一夜没睡,站在那个新来的女客的房前,站了一夜。 “堡主……早膳准备好了。”侍女试探着提醒道。 洛东城点了点头,道:“等钟姑娘起来……” “不用等我了,”钟希同推开门,脸色略有些憔悴,抱歉道:“我实在吃不下。” “好,”洛东城见识了她的决心,“那现在我就叫人备马,这就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无话,行了大半日,离冷剑山庄不过二十余里。钟希同忽然住了马,开口道:“洛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洛东城也勒住马,“但说无妨。” 钟希同道:“今日咱们就在此别过吧,改日我定会到府上赔罪。他……易寒他不喜欢我和外人来往。我想他可能误会我们了,不然不会那么失控。我不能再让他难过了。以后,不管是长痛,还是短痛,我都愿意承受。只希望他不痛就好了。” 洛东城貌似轻松的笑了笑,道:“有妻如你,他冷易寒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行了,我洛东城只有羡慕的份儿。你去吧!他若是待你不好,尽管找我来,我虽然打不过他,却也能用别的方法帮你出气。” 钟希同道:“谢了。不过,他的确待我很好。” 洛东城不知为何摇了摇头,道:“你去吧!我看着你。” 钟希同道了声:“告辞。”扬鞭远去,直奔冷剑山庄。 钟希同一进庄门,便觉有些不对劲。众人看她的神色都是怪怪的,个个躲着她走。 钟希同一时也没空理会这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相信只要找到冷易寒,跟他说清楚,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快步走向安苑,却在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视冷易寒比自己性命还重的白芷。 钟希同暗道了一声‘糟糕!’若是遇见别人,怎么都好说,这个白芷平日就因为冷易寒几次三番不高兴,这次恐怕气狠了。杏目圆睁,好似要吃了她一般。 钟希同无暇理会她的情绪,只问道:“冷易寒呢?” 白芷哗啦啦长剑出鞘,剑锋直指钟希同,“你还有脸问?” 钟希同怒意陡生,不客气道:“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跟冷易寒的事,用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白芷咬了咬牙,执拗道:“我偏要管!”剑尖抖动,向钟希同刺来。 钟希同见她此刻已近疯狂,哪能大意,使出浑身解数来左右躲闪,一边盼着有人经过,能制止了她。 不巧,安苑原本就不许一般下人进入。如今冷易寒病着,更是把闲杂人等都撵的远远的。哪里有什么人? 白芷剑下毫不留情,招招想要刺中要害,都被她一一惊险夺过。正疲于应对间,只见一人从院里出来,一瞧这边,立刻冲了过来。 “白芷,你疯了吗?这是夫人。”白英提剑将二人隔开,将钟希同掩在身后。 白芷不肯罢休,兀自出招上前,道:“谁认她是夫人!” 二人同时学艺,水平本就不相上下。此刻白芷招招进犯,白英却不忍痛下狠手。一来二去,白英就渐渐处于下风。 钟希同看的着急,正好有两个小丫头前来送药,钟希同连忙喊道:“快让吴管家过来!” 那两个小丫头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药都泼了,自然是跑断了腿也要把吴管家请来。 白芷一看不好,连进了几招,都被白英挡了回去。连忙心生一计,冲白英身后叫了一声“主子!” 白英一回头,她便长剑脱手,对着钟希同胸口掷了过去。 “小心!”白英顾及不及,眼看钟希同避无可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管家恰好赶到,以内力催生一掌,掌风生生将剑震落,钟希同这才舒了一口气。 “来人,将这个目无主子的贱婢押到刑房去!”吴管家怒极,两个司刑人员连忙拖着早已瘫软在地的白芷下去了。 “冷易寒呢?”钟希同看了看四周,不安的问道。 ☆、第101章 夫人手执轮回玉 庄主泼醋待情敌 见吴管家有些踌躇,钟希同连忙追问道:“冷易寒怎么了?” 吴管家施了一礼,恭敬答道:“庄主不只因何受了内伤,昨天夜里行路,可能又受了风寒。一回来便晕倒了,转醒后又不肯服药,把大家都撵了出来。我们是束手无策,烦请夫人去试一试吧。” 说完抬眼看着钟希同,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清楚两点:一是庄主的病必然和夫人有关;二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这些外人爱莫能助。 钟希同道:“那请你去吩咐人熬药吧,再让厨房煮一些清粥,弄几碟开胃的小菜备着。等我传的时候送过来。” 吴管家自然点头称是,随即吩咐下去了。 钟希同转身进了安苑,原本急切,快到正屋门口却又踌躇起来,不自觉的紧张。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一点声响。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才迈进了一只脚,一个茶杯顿时碎在自己脚下。 “出去!”床帏里传来那人的冷漠的驱逐,紧接着是一阵咳嗽。 钟希同轻轻地走到床边,拨开帷幔,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冷易寒双眼紧闭,暗自压抑着喉咙的不适。 钟希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不过是一天一夜的工夫,他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她几乎不能自持的半跪在床边,带着哭腔唤道:“三郎,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啊,你的同儿,你要不理我了吗?” 冷易寒朦胧中听到这样的声音,好似打了一针强心剂,忽而清醒起来。 睁开眼眸,眼里露出熟悉的温柔,可是不知他想到什么,一下子又好像否定了一样。冷漠道:“你怎么来了?” 钟希同眼泪滚滚而落,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这是我的家啊!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呢?对不起,我不应该躲起来让你着急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哪也不去了,我再也不走了,你好起来好不好?” 看着她伏在自己身边嘤嘤而泣,冷易寒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大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心里自苦着。 他嘲笑着自己:这算什么?用生病来博取她的同情?不断利用她的怜悯之心?明明知道,她不爱自己的,她亲口说的。 可是,她说她不会再离开了。这一次,是不是可以相信了?冷易寒帮她擦掉眼泪,听着她一遍遍的说对不起,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让她留下来。 不管是出于怜悯,或者有什么更让人难以接受的理由,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她不再离开。 于冷易寒心中的一切想法,钟希同全然不知。只是以为他误会了自己和洛东城。中毒的时候,他提过两个男人的名字,杜衡和洛东城。她知道,他很介意这两个人。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躲到哪里不好,竟然钻到洛东城的马车里。哎,如今只能求冷易寒原谅自己。 “三郎,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求求你善待自己……” “好。”冷易寒痛快的答应。 钟希同一愣,“你不生气了吗?” 冷易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同儿,你回来就好。” 钟希同闻言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倒让冷易寒手足无措了。 钟希同一边哭一边委屈道:“你这一声‘同儿’好难得,你昨天……昨天叫我‘钟姑娘’,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要了,你不要我做你的妻子了。” 冷易寒摇摇头,“不会的,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要你。” 钟希同一愣,“你怎么了?我不明白……” “嘘!”钟希同话未说完,冷易寒便以拇指按住了她的唇,“别说了。” 钟希同眨眨眼,表示明白了。然后忽然调皮的亲了一下他的手指。 “你……”冷易寒一下子红了脸,好像自己被调戏了一样。 钟希同破涕为笑,轻快道:“我让他们送药来。”乐呵呵的出了门。 钟希同满腹愧疚,哪里还需要假借他人之手。饭要自己做,然后再一勺一勺的喂。药也要自己熬,然后一口一口的哄那人喝。 她本就嫌药苦,现在硬要装出一付‘很好喝’的样子,哄冷易寒喝下。别说冷易寒,连吴管家几个亲近些的下人都被感动了。 吴管家劝道:“夫人,你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何况药苦,庄主自小食药,不会怕苦的。” “不行啊!”钟希同心里甘之如饴,一脸得意,“我这叫‘自食恶果’。谁叫我害他生病?他又不打我不骂我的,我就陪他受一点点苦,根本不算什么的。” 细致体贴,温柔可人。冷易寒像一个吸食毒品的瘾君子,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他的内伤几日就调养好了,他的心上恐怕无法愈合。像一颗悲伤的种子,孕育着苦涩的果实。 不知道为什么,钟希同总觉得冷易寒有些不对劲。他还和从前一样与她日夜相对,会在天冷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暖手暖脚,会说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甚至会比从前更疯狂的索要。 可是……他会静静的看着自己出神,眼睛里很悲伤似的。 每次钟希同对上那样的黑眸,都会觉得心里一痛。她悄悄的按住那个该死的印记,祈祷他永远不要发现。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时常笑着笑着忽然沉默。 他们心知肚明,自己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可是为了对方和自己的一点私心,对心事绝口不提。 冷易寒最近总是睡不好,他的噩梦又来了。梦里同儿变成了一个瘦弱的背影,无论自己怎么叫,她都不肯回头。 “同儿!!!”冷易寒惊坐起来,失声的喊了一句。 “怎么了?”钟希同晃了晃他的手臂,紧张道:“做恶梦了吗?” 冷易寒看清了屋内的陈设,才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同儿?”他审视着身边人的脸。 “是我,三郎,是同儿。”钟希同与他抵额相对,轻柔启语。 冷易寒用力的将她禁锢在怀里,方能轻舒一口气。 黑暗中钟希同用力的回抱了他,轻声道:“你放心。” 此夜无眠,钟希同瞪着眼睛想事,直到鸡鸣才睡着。冷易寒起身的时候给她放了两个汤婆子在被窝里,掖好了被角,才出了门。 钟希同醒来的时候是半晌午,洗漱了一番,便唤白英前来。 钟希同问道:“上回我跟你说过的那块碎玉,你可找到了?” 白英道:“夫人吩咐的事,白英不敢轻慢。已经找到了,因为你一直没要,我就放在库里收着。” “很好,谢谢你。”钟希同称赞了句,道:“一会让人送到这来,我有用。” “是。”白英施了一礼,退下做事去了。 钟希同铺纸研墨,写了一封短信,绑在信鸽身上,看着它往南飞去了。 对着玉,发了一会呆。出了安苑,往清风堂去了。远远地便见堂口站着几个生人。叫住了一个小厮,随口问道:“有客人在吗?” 小厮道:“回夫人,不知是哪来的客人,来了有一个时辰了。庄主不让小的们进去伺候,几位姐姐等着叫茶,等半天了。” 钟希同笑笑,道:“他的待客之道一向怪的很。” 几个小厮丫鬟听了只是笑,他们可不是庄主夫人,没胆子参与讨论。 钟希同想了想,道:“把奥巴马牵来,我出庄走走。想这位客人也快走了,等一会你们告诉冷易寒,我在他遇见我的地方等他。” 大家忙应了,牵了马来,送她出了庄门。 钟希同来到未名湖。湖面澄净如初,人却不是当初的心情了。想当初,自己一心想回去。现在又努力想要留下来。 她撩起了袖子,看了看日益殷红的印记。 虽然天意难违,但一决定要搏上一搏。一个人很累,所以,她决定了,把一切告诉冷易寒。不管这一切多么荒诞,多么难以置信,她都相信冷易寒会相信她,和她一起面对。 是的,一定会这样。 钟希同紧紧的攥着碎玉,听着山野空灵的鸟鸣,嘴角泛起幸福的笑意。 * 冷剑山庄很少有客人,常来常往的就那么几个。生客通常是不请自来,难以得到主人的盛情款待。 洛东城枯坐了半日,忍不住抱怨道:“冷兄好似与我有误会,不然为何总是对在下‘另眼相看’。” 冷易寒问道:“你喜欢我的妻子?” 洛东城没否认。 “这没有误会了。”冷易寒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洛东城轻咳了一声,赶了半日路,虽然来了就面对这人一张冷面,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也真有些口渴。这人倒是幼稚,竟然用不给上茶这种事来斗气。 算了,洛东城当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这醋缸一般计较。 坦言道:“洛某喜欢的东西很多,但是草木有本心,我怎么会强折呢?钟姑娘心里只有一个人,装不下第二个。洛某有自知之明,能和她做个朋友已经荣幸,不会再做他想,你可以放心。” 冷易寒“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洛东城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钟希同说的他不喜她和外人交往是什么意思了。只是自己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见正主就走吧? 想想,忍不住催道:“既然已经知道我没有恶意,冷庄主,可以请夫人出来相见了吧?” 冷易寒饮了一口热茶,怡然自得的样子看的洛东城牙根痒痒。冷易寒不急不缓道:“她还没起来。” 洛东城气结,“打我进门,你就没有派人去问,你怎么知道?” 冷易寒瞥了他一眼,“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洛东城一脸不信,心里骂了他几百句小肚鸡肠。 冷易寒仍不肯罢休,低声道:“再说她昨晚累坏了,多睡一会也是常有的事。” “你!”洛东城涨红了脸,气的七窍生烟。 冷易寒动了动折扇,一脸正经的说道:“闺房中的事说了你也未必明白。听闻洛堡主还没有成亲,在下早已备好了一瓮苁蓉菟丝丸,相信你会用得上。” ☆、第102章 云开月明知心日 却是造化弄人时 洛东城切了一声,不屑道:“我可告诉你,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我自己,一是要归还东西,二是正则想要请她去做客。” 冷易寒皱了皱眉,不过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才一晚,引来这些事吗?他不耐道:“正则是谁?” 洛东城哈哈一笑,故意卖关子道:“冷兄不知道正则吗?这真是怪了。正则和钟姑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二人亲热的很,作为她的夫君,你怎么能不知道?” 冷易寒被噎了个心梗,假装不介意道:“同儿心善,偶尔助人为乐,结交几个朋友也是常有的事。” 洛东城点了点头,还以为他果真不介意,也就不再卖关子了。感慨道:“正则是许振英的独自,钟姑娘对他好,一是与许前辈有约在先,二是念在他父母早故,身世可怜。十岁不到的孩子,的确是为难他了。” 冷易寒听着,起初还不以为意,听到最后忽然浑身一震,颇为紧张道:“同儿那日对你说从小就没了爹娘,不能一直陪着他,觉得老天对他不公的就是许正则?” 洛东城回忆了一下,道:“是啊,不然还有谁从小没了爹娘?” 冷易寒“那……那说可怜他,不是爱他,也是指许正则?” 洛东城莫名其妙,“是啊,难道说的是你啊?要不是因为你突然发脾气,说不定她就把正则带过来玩了。” “哦?有这回事。”冷易寒掩饰不住笑意,不自然的摸了摸下巴,“来人。” 门外等茶的侍女都快睡着了,一听里面召唤,连忙打起精神回话。 冷易寒大手一挥,“给洛堡主上茶。” 洛东城的嗓子终于得救,忍不住旧事重提:“现在总算相信我没有歹心,可以让她出来相见了吧?” 冷易寒释然一笑,赧然道:“她应该……真的没起来,天气还冷,睡的久些。” 洛东城一脸狐疑,冷易寒道:“你不必不信,我叫人进来,你一问便知。” 唤进来两个侍女,冷易寒一言不发闲适的饮茶,一副等你来道歉的样子。 洛东城对那两个侍女温柔一笑,问道:“你们庄主夫人现在何处?” 那两个侍女看着这样好性儿的客人,和自己平常面对的冷面庄主一对比,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不过他问的是有关夫人的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人看了看冷易寒,没有主子示下不敢妄言。 冷易寒点点头,“实言相告。” 那两侍女得了示下,含笑回道:“夫人半个时辰前出门去,说是客人走了,就请主子到你们遇见的地方相见,她在那等着。” 嘎…… 冷易寒挥手让二人下去,看着洛东城玩味儿一笑,只好咳了一声,掩饰下尴尬。 “呃……不知道有什么事,那我就先失陪了。”冷易寒想想就有点后悔,不是因为自己大意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是……自己误会同儿在先,让她空等在后。 自己是个不懂浪漫的人,书上什么‘尾生抱柱’的故事倒也同钟希同看过。只觉那人迂腐胜过自己,不过是见个面,没来,再约就是了,如何那般执着? 钟希同却道:“你懂什么?那是约会啊,当然不能轻易改了。在我们家乡,男人经常会安排一些惊喜啊,会早到,送礼物、送花、烛光晚餐,还有甜言蜜语什么的……”说着说着眼里都是美好的想象,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冷易寒,随即改口道:“不过也是做做样子,没什么意思的。” 冷易寒心里却记下了。没有什么比不能满足妻子的需要更让人头疼。一直想要安排一场约会,如今却被妻子抢先了。还让人空等了大半个时辰,想想就觉得慌乱。连忙叫人备马,准备出门。 洛东城眼看刚刚还怡然自得的冷易寒一下子换了个行动节奏还真是不习惯。 “冷兄,我们不立刻去吗?”洛东城好心。 “嗯?”冷易寒皱了皱眉,“同儿只要我去,你在这等着就好。” 洛东城见他提步出了门,连忙快步跟上,嘴里道:“没事儿,她不知道是我。如果知道我来了,一定会见的。” 冷易寒不理,飞身上马,一溜烟不见了。 洛东城连忙也唤随从牵马,虽然比不上千里良驹的神速,好歹是匹骏马,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 钟希同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太阳高照,她便寻了一块青石,懒懒的躺在上面晒太阳。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听林中一阵嘈杂。钟希同连忙爬起来,刚要出声招呼,便发现林中有数十人影晃动。 钟希同打了滚钻进草丛里,半人高的野草将她掩在其中。 屏息静气观察了一会,见那些人好像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来。他们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聚在一起商议片刻,便四处散开隐蔽。 钟希同隐约听到有人说:“此人厉害的紧,咱们必须下些猛药才行!” 糟了!钟希同见他们这般动作已猜到是要伏击什么人,可是此处僻静,除了她自己,再来的人必然是冷易寒。 这次些人是冲着冷易寒来的吗?难道庄里有了奸细?转念一想,又连忙摇头。自己是临时起意的来到这,并没有大肆宣扬,说的也极隐晦,除了冷易寒自己恐怕没人知道。 这些一想略略放心些,想是误打误撞碰到了伏击战。只愿他们早早打完,快快撤退,别耽误了自己的大事。 钟希同正寻思着,只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一瘸一拐的向这边过来。这边埋伏的人也立刻发现,立刻严阵以待。 钟希同深知自己武艺低微,不敢胡乱挪动,只透过草丛观望。 那身影越来越近,果真是个跛了腿的和尚。一身僧衣,脚着僧鞋。一手拄黑金铁杖,踽踽独行。 他好似毫不知情,只顾埋头赶路。 钟希同见他上了年纪,不忍让他上当,正琢磨如何提醒一番,忽听那跛僧道:“众位等我多时了吧?” 树巅晃了晃,预先埋伏的那伙人见自己被发现,立即冲杀出来。 那跛僧也不示弱,抡起铁杖与众人缠斗起来。 一开始钟希同还担心这老僧寡不敌众,几个回合过后便完全放心了。只见老僧铁杖挥舞,那群人只有招架之功,哪能伤的了他?不过这老僧倒也奇怪,明明早就能取人性命,偏偏招招都是点到为止。 那群人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明知自己不敌也不肯撤退。双方缠斗了两盏茶的工夫,钟希同看的都累了,心道:“难不成他们要把这老僧累死吗?”但一看那老僧铁杖使得虎虎生风,不像是能被拖垮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那群人中有一人道:“大师手下留情!” 那老僧一听便收了招。说话的人好似那群人的首领,听他如此说,纷纷罢手。 那领头的拱了拱手,道:“我们兄弟曾三次败于大师手里,今日突然发难仍不能得胜,我们认输了。” 那跛僧一听他如此说,便放松下来,叹了一声,掐指一算,道:“果真有三次了。今日你们既已认输,也不算第四次,算不得我破戒。” 钟希同耳中听着,心中纳闷:“非要原谅别人三次吗?这是什么道理?” 那跛僧又劝诫道:“年轻人以何事不能谋生?你们若是再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撞见我便打断你们的双腿,拘在一起养着。” 他这番话说的恳切,后面那句完全不像威胁,竟好似他果真那般做过一般。 那群人听了都不搭话,只有那首领赔笑道:“大师说的是,今后我们定会做些正经生意,那些勾当不再干了。”说着拍了拍身旁兄弟的肩膀,好似商量一般。 那老僧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钟希同松了口气,和和气气,没死没伤的,最好不过了。但是这个老和尚未免善心太过,若是遇到穷凶极恶的岂不是要初亏? 想着便要起身攀谈几句,忽见烈日下金光一闪,定睛一看,几十个恶人,人人背后摸出几根金针来,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钟希同连忙大声道:“大师小心!” 那些人一见事情败露,立即出手。 钟希同只见无数只金针朝自己飞来,明晃晃,刺激着眼睛。 “施主小心!”那老僧急忙挥杖前来解围,那群恶人再度蜂拥而上,场面一片混乱。 “同儿!”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希同转过身去,只见冷易寒握了一束野花,飞身下马,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钟希同一笑,不再理会身后的打打杀杀,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眼前人。她的笑意深浓,一步步走上前去。 冷易寒看了一眼混乱场面,担忧道:“同儿,你没事吧?” 钟希同摇了摇头,想要上前一步抱一抱他,却突然觉得脚下一软。 “同儿!同儿,你哪里受伤了?同儿!”冷易寒接住她,抱在怀里,紧张慌乱的寻找她的伤处,大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希同抬手摸了摸发热的太阳穴,沾了两滴深红的血递到他面前。 “寒……”钟希同无力的低喃着,“好痛……我好想要死了……” ☆、第103章 金针入颅手无策 大开杀戒人疯魔 她的唇色迅速变为青紫。针上有毒,毒针已经入颅。 冷易寒只觉眼前一黑,勉强镇定道:“不怕的……没事的……我会治好你,你相信我……” 钟希同一笑,“我信……我……”唇边流出了腥咸的液体。 冷易寒连忙帮她拭了,看了看仍在混战的人群,柔声道:“你不要睡着,我去给你拿解药。” “不要……咳咳……”钟希同咳出两口血来,摇摇头,“没有时间了……我好害怕……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一定有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冷易寒自欺欺人的握了握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早已冰凉。强忍着悲痛将她的手贴到脸上,“不要怕,你有事,我会陪你。” 钟希同流着眼泪,摇摇头,“答应我三……三件事。” 冷易寒虎目含泪,兀自强忍着:“什么都答应你。” “一,一定不能伤害自己,好好活着……” 冷易寒心道:“若你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此刻却不得不违心的点头。 “二,要照顾我的朋友,我有……有……”钟希同想要从怀里拿出什么,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冷易寒连忙帮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玉来,交到她手里。 “这个……”钟希同已经看不见了,却没有出声,靠着触感艰难道:“交给他们,让他们回去……我……”她不得不歇一歇,才能喘上气。 “别说了,”冷易寒连忙劝道:“等你好了,再告诉我第三件事。” “不……第三件事,最重要……”钟希同倒了几口气,冰凉的手用力的抓住他的衣襟,道:“不要忘了我……我会偷偷看着你的。” 冷易寒点头,“不会的,每时每刻都会想着你。” 钟希同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摇头道:“也不能……不能太想我……你……要快乐……清明和七夕……想……想……” 她的手无力的垂下,在他怀里慢慢的没了气息。 冷易寒假装不知道她已经合上了眼睛,依旧温言道:“那怎么行呢?要时时刻刻想你的。清明和七夕不会想你,那两天,我要怨你。你怎么这么傻?才离开我一下,就让自己受伤。” “冷兄……”洛东城不知来了多少时候,一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此刻才敢出声。 “嘘……”冷易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又睡着了。我说她太贪睡了,都没时间陪我。她却总是抱怨我不陪她一起懒床。我真是笨,有同儿不陪,去管什么该死的烂事。你看,她现在都生气了,不肯理我了。” “冷兄,”洛东城拭了拭泪,“你别这样。她已经……” “嘘……”冷易寒皱眉,“不要吵。她一定是生气我没有帮她报仇,你帮我照顾她一下,我这就回来。”说着他把钟希同轻轻的放在草地上,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温言道:“同儿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洛东城只见他的拳头瞬间收紧,手臂上青筋暴露,一声怒吼杀入战群。 洛东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看到的景象,冷易寒好像疯了一样的大开杀戒。 他扼住了那首领的脖子,手上用力,毫无耐心道:“交出解药。” 那首领吓得腿软,却仍想讨价还价道:“你先放开我……啊……” 他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冷易寒捏断了他的脖子,指上施力将他的头颅甩了出去。 众人一见他生生将人分尸,不由大惊失色。 “施主!”那跛僧似有不忍。 冷易寒冷眸一扫,让他无法继续言语。“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妻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说话间冷易寒掌劈了三人,地上皆是零碎的手脚,惨不忍睹。无一人敢去接招,纷纷想要逃跑,却都被冷易寒送上了黄泉路。 “解药。”他对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说最后一遍。 一人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黄釉瓷瓶,一包药粉来,牙齿打架道:“药性很猛,丸药口服,药粉要……要把皮肉划开,用到患处的得得……得把金针取出来,才管用……” 冷易寒接过解药,道:“你可以留个全尸。” 众人仓皇间,剑气扫过,除了刚刚给药之人,全部身首异处。 那人看了看身边顷刻间死绝的同伙,大叫了一声:“我不想死!”转身要跑,冷易寒摇了摇头,一掌震碎他的心肺,让他在无自觉中痛快死去。 冷易寒看着他倒下,心道:“我的同儿那么痛,让你这么快死,真是太便宜你了。” 那跛僧纵观全程,却未敢上前阻止。此刻方道:“施主,那位女施主怎么样了?” 冷易寒怒从心头起,胸中杀气翻腾。洛东城忙道:“冷兄,你不给她服解药吗?” 冷易寒强行压抑了怒气,快步回到钟希同身边。温柔的抱起她,为了一粒丸药在她的嘴里。 “施主……”那跛僧还要再问。 洛东城忙道:“大师,毒针入颅,她已经没有脉搏了。” 跛僧一脸惊诧,“对……对不住。” 洛东城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歉没有用,如果你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就赶快使出来。如果没有,我只能告诉你,赶快走。看见那个男人了吗?” 他指了指抱着钟希同的尸体僵如顽石的冷易寒,“他是冷易寒,他一定会杀了你,给他的妻子报仇。” 那跛僧朝着钟希同的方向,遥遥跪下,“老衲错了。一心以为自己在行善,殊不知害死了善人。若是这位施主愿意,请他拿了我的性命去,为他的妻子报仇吧。” 洛东城一脸鄙夷,“哼,杀了你,她会醒过来吗?”转过身不再理会。 洛东城想要去看一看钟希同,见冷易寒与她亲密的靠着,又不忍上前打扰。静默的立在一旁,听冷易寒与她说话。 好像是商量,又好像是绝望的自言自语。 他说:“我该怎么办呢?你总是给我出难题。”叹了一会,忽然又道:“我死的时候,你要陪着我。现在轮到你了,竟然不让我陪,你太不讲理了吧?” 他笑了一会,又温声道:“别生气,我的同儿怎么样我都喜欢。不讲道理也喜欢的……对了!”他猛然提高了声调,“我们去找你师父,她说不定能解你的毒?”话一出口,停了一刹,猛然低声道:“这不单是毒的问题,她解得了毒,也没有用啊!” “同儿,”他贴了贴钟希同冰凉的脸颊,“你最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悄悄告诉我怎么救你,好不好?” 说着他把耳朵靠在她的唇上,好像她真的会讲话似的。 洛东城默默拭了拭眼泪,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钟希同始终不曾正眼瞧过自己。原来,相比于那人的深情,自己所能给的不及那人的万分之一。 过了一会只见冷易寒抱着钟希同起身,二人连忙追了过去。 “冷兄,你要去哪?” 冷易寒看了看怀里的人,低声道:“我们回家去治病,病好了再去看你。” 洛东城心生不忍,明明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却也不忍拆穿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冷易寒认真的想了想,“听闻你洛家堡有块奇石,如果你愿意,就借我们一用。如果不愿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话,好像救得活和救不活都一样。 都是同儿,活着和死了,不过差一口气罢了,有什么紧要? 洛东城忙道:“我家里有的,我这就去取。”说着爬上马背,忙不迭的去了。 跛僧追着冷易寒走了一段路,道:“冷施主,你是想要自己取老衲的性命还是让我自行了断?” 冷易寒怔怔的看着妻子的脸,头也不抬,冷声道:“你不能死,你死了,同儿醒来会生我的气的。她好不容易救了你,你怎么能死呢?” “可是施主……”那跛僧揉了揉老眼,“尊夫人已经去了,您请节哀吧!” 冷易寒不理,抱着钟希同上马,轻声哄道:“他胡说,咱们不用理他。” 冷剑山庄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好像所有的愉快都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竭力制止住自己的哭声。尽量平静的去做那些日常的工作,不敢相信庄门口那位老僧的话。他说他害死庄主夫人,他等着这里的人来取他的性命。所有的人,竭力的镇静,努力的想要像他们的主子平日那样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可是,这一次,此刻,冷易寒已经不是冷易寒了。 自从他把钟希同抱近屋子就没有再出来。没有人敢去打扰,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夫人醒了,主子一直在和她说话。有人说没有,主子在运动帮夫人解毒,换下来的衣服都是被汗湿透的。还有人说主子哭了,送药进去的人看到了他血红的眼睛。 ☆、第104章 两枚金针醒复梦 十日光阴换了人 夜里三更,一人一马来到了冷剑山庄门前。 也许今日是非常之时,连门童都格外警醒,麻利的开了角门,询问性命。 洛东城将马缰一扔,拿了包裹,推开他大步往内院走,“人命关天,快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吴管家听人来报,连忙从房里出来,亲自领他进了安苑。 “庄主。”吴管家轻叩了门,道:“洛堡主来了。” 屋内沉寂了一下,“进来。” 洛东城推门而入,便见冷易寒怀抱着钟希同,一掌抵在钟希同后心,将真气源源不断的送入她的体内。 不知他这么做有多久了,汗已经湿透了衣裳,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洛东城不知该不该劝。这样有什么用?你送一点真气,她会温热一会。你一停,她就会全是变冷,与一般尸体无异了。 冷易寒大概是体力不支,顷刻间连催了两次掌,不得不暂停一下。问道:“东西拿来了吗?” 洛东城忙接开包袱,取出一块黑色晶石,道:“你准备作何用?” 冷易寒将钟希同的碎发别在她耳后,露出细小的伤痕来。“这个三个针孔,我用内力试过,不足以将金针逼出来。记得古籍上记载过,奇石能引金针于体内游走,虽然不知道还管不管用,但我想试一试。” 洛东城大喜过望,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取针啊。” 冷易寒却迟疑了,“她伤在头颅,若有一丝偏差,可能她会变哑,变盲,也可能痛入骨髓,让她无法承受。” 洛东城心里明白,他是怕救得半死不活,让她承受更多的痛苦。可是转念一想,立刻劝道:“我认识的钟希同是个视冷易寒如命的姑娘,如果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她一定会想试一试的。”说着,递上了奇石。 冷易寒沉默片刻,不知下了怎样的决心,对准她的患处,缓缓接近。 “怎么样?”洛东城有些心急。 冷易寒尝试了一会,道:“金针走的太深了,需要强大的内力在一侧催逼,再以奇石做引,或许能够见效。”言毕,叹了一声:“此刻若有我师尊在,我与他真气合一,你以奇石做引,定能有效。突然之间,上哪去找内力高深的人呢?同儿……” 冷易寒再度催动真气,输入到钟希同的体内。引导着真气在她周身游走,保持着最后的温度。 洛东城看着他如此辛苦,心里也怪自己不好好修习武功,此刻班帮不上忙。胡思乱想中,他忽然拍了拍脑袋,“你等一下。” 洛东城大步出了安苑,不一会便领了一个人回来。“大师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冷易寒看了一眼,见那跛僧浑身寒气,想是在外面站了许久了。 江湖人口中说的‘跛僧杖下多讨好’,说的就是他了。听闻他甚少伤人,多是一饶再饶。若不是他,钟希同不会成为现在这样。可是,眼前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也只有此人了。 冷易寒点点头,三人不再多话。冷易寒将钟希同置于八仙桌上,冷易寒和跛僧在左,洛东城在右。他将奇石交到洛东城手里,看了那老和尚一眼,二人同时出掌。 洛东城连忙靠近伤处,奇石缓缓移动,只觉那患处皮肤不断起伏,“啵”的一声,一枚金针被打了出来。 洛东城翻身夺过,金针落在漆柱上,兀自铮铮作响。 冷易寒和跛僧即刻手掌,二人虽然真气大耗,脸上却都露出一丝喜意。 “还有两枚,恐怕要多加一分掌力。”冷易寒道。 跛僧看着钟希同的神色,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第二枚并不像先前那么容易,冷易寒和跛僧连连催掌,洛东城只是摇头,并未有金针被吸出。 冷易寒咬了咬牙,掌力向前推了三寸。他们原本隔空对钟希同施掌,此刻不得不步步逼近,真气流动更强,但是掌力更具威力,已与伤人无异了。 冷易寒看着钟希同毫无变化的神色,心中绝望,只想奋力一搏。再靠近一步,只听“啵”一声,又一枚金针离体。 “啊!”钟希同应激一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微微睁了一下眼,昏迷了过去。 “同儿!”冷易寒连忙唤了一声,伸手去探她的脉搏。 “有!她有脉搏了!”冷易寒兴奋的把她抱在怀里,高兴的有些言语不清。 洛东城略懂些医术,连忙也去探了探脉。惊道:“真的有,虽然很微弱,但是有脉搏。她竟然活了?这真是个奇迹。我们快把第三根金针取出来,说不定她就醒了。” 跛僧摇了摇头,示意他看看钟希同的左耳。 洛东城一愣,冷易寒却好像早就知道一般,轻轻的拭去耳边的血迹。低声道:“掌力太强,她受不住了。再取针,她的耳骨会断的。” “那……那怎么办?”洛东城握着奇石,惶惶然不知所措。 “没关系,”冷易寒感受着钟希同微弱的脉搏,欣慰道:“只要她还有呼吸,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醒过来。倾尽所有,也没关系。” 冷剑山庄沉寂了十天。不是那种寂静的沉寂,而是忙碌的始终提着一颗心的安静。 这十天里,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各种珍稀药材,以前听过却从来没见的,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从长安,从洛阳,从将军府甚至皇宫,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关心钟希同的人。 洛东城是天下首富,此刻却觉得自己窘迫极了。每次拿来的都是进补的东西,好像并没有什么用。看着钟希同长日昏迷,常常觉得心痛难忍。 回头一看冷易寒,却发现他好像比之前好多了。比起钟希同没有脉搏的那天,他现在简直算是换了个人。 他为她擦手、梳头、喂药,一切都做的得心应手。几乎过一会就要搭一搭她的脉搏,然后露出舒心的笑意来。好像这样,就足够了。钟希同只要有一口气,他就不怕。哪怕是人参灵芝都拿来泡澡,也不会有半分不舍得。 这样的安稳里,又有一丝不安存在着。冷易寒常常整夜不睡,不停地试探着钟希同的脉搏。茫茫宇宙中,只有这个小小的跳动,是他唯一的牵绊。 这天清早醒来的时候,冷易寒照旧给钟希同擦脸。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灵药补品的功效,总觉得她最近脸色好了很多。 可能是太寂寞了吧,冷易寒总是忍不住和她说一些话。回忆回忆以前,讲一讲她从前调皮的故事,好像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似的。 “同儿,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想他的嘴角爬上了一丝笑意,“你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放手。我记住了,我不会放手。所以,你也要努力,不要放手,以后的路很长,没有你,我一步也不想走。” 冷易寒合上眼,握紧了她的手,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妻子,如何捱过每一个没有她的清晨?如何独自咽下每一餐饭?如何度过漫漫长夜呢? 想想就觉得心痛难忍,手上不觉加重了力道。 “疼……”微弱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冷易寒连忙松手,“对不起宝贝,我……”他忽然停住,看了看睡梦中的妻子,轻声道:“同儿,你醒了吗?” 那人毫无回应,依旧如往日那般沉睡着。 难不成刚才是自己的幻觉?冷易寒开始怀疑自己,随即又立刻否定,因为那个声音很向她赖床时讨好撒娇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是迷迷糊糊的和自己说话,然后很快又睡着了。 那现在……会不会…… 冷易寒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轻轻捉了钟希同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 “疼……”伴随着梦呓般的低语,钟希同缓缓睁开了眼睛。 “同儿……”冷易寒激动的不敢动作,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海市蜃楼。手掌里的小手动了动,钟希同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想要把手抽回去。 弄疼她了吗? 冷易寒心疼的吻了吻,“对不起,同儿。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冷易寒一边问着,一边打算搭一搭她的脉搏,却被她躲开了。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东西,她的挣扎都是虚弱的,几乎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大床的深处。 冷易寒呼吸一滞,“怎……怎么了?”冷易寒试着靠近一点,她却满眼恐惧,浑身颤抖的呜咽起来。 “不要怕,同儿,坏人已经不在了。你看看……”冷易寒强行把她抱在怀里,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努力解释道:“这是咱家,我是冷易寒。你不认识我了吗?” 钟希同停止了哭泣,露出恐惧又陌生的眼神来,肯定的点了点头。结结巴巴开口道:“不……不认识,你是谁啊?” 冷易寒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 ☆、第105章 穆子舒风尘仆仆 冷易寒堆沙成堡 冷易寒努力的平静下来,尽量不吓到她。强忍着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倒了碗茶给她,钟希同怯懦着接过去,大口喝了。 “头疼吗?” 钟希同摇摇头,不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一脸愁容。 “那……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钟希同依旧摇头,茫然而无辜的样子。 冷易寒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轻声安抚道:“没关系的,不要害怕。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你只要记住我不会伤害你就行了。你姓钟,叫钟希同……” “我知道。”钟希同小小声的打断了一下,“我叫钟希同,我家在青阳路26号,星期五放假,姥爷来接我……” “什么?”冷易寒听不太明白,“你还记得什么?” 钟希同摇摇头,捂着肚子不说话。 冷易寒不想过多的刺激她,不再深究,只是关切道:“肚子痛吗?” 钟希同打量着,看着他有无恶意的样子。过了良久,方道:“饿……” 冷易寒连忙叫人传膳,外面的人一听说夫人醒了,连忙奔走相告。整个冷剑山庄一下子也活过来了。 只是当他们在此见到钟希同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置信。 钟希同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钟希同了。她谁也不认识,也很少与人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在花园里玩泥巴。如果谁忽然走过来,都会吓得她大哭。 她……变傻了。可能脑子坏掉了,人人都知道,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私下里也没有讲,钟希同素日对众人宽厚,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大不敬的事情来。 冷易寒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般为此崩溃,他依旧寻找着灵丹妙药,苦思解救之法。当然希望她能好起来,可是……若是一辈子就这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眼前人失而复得,哪怕她口不能言眼不能视他也不会嫌弃。他已决定要比从前多十倍的爱她,绝不会再让她受伤。 穆子舒来的时候,冷易寒正抱着钟希同坐着沙坑里堆城堡。要不是提前听吴管家说了情况,她绝对不会相信。 “希同……”她哽咽着唤了一声。 钟希同回过头来,笑了一下,继续埋头玩她的沙子去了。 冷易寒冲穆子舒点了点头,对怀里人劝道:“你先回屋歇一会,一会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钟希同摇了摇头,一脸的不情愿,嘴里嘟囔道:“我不累,不回去。” 冷易寒哄了几句,见她噘着嘴,气乎乎的不肯走,便使出杀手锏来,“再不回去,就要马上喝药了。” 钟希同“呀”了一声,马上从他身上弹起来,跳着跑开了。 穆子舒见她从自己身边过去,显然已经完全不认得自己了。分别的时候还好好地,转眼成了这个样子,不由得鼻子发酸。 冷易寒假装没看到,寒暄道:“出事之后一直想告诉你,但是你们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怎样联系,所以耽搁了。” 穆子舒道:“我们一直在南方云游,数日前接到希同的飞鸽传书。她说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我就赶紧赶回来了,没想到……” 穆子舒叹了一声,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 冷易寒摸出怀里的碎玉,“出事的时候,她要我把这个给你。我想她可能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穆子舒握着玉,半刻不答。这时钟希同突然从屋子里跑出来,后面是白英白苏小步跟着。她跑过来,绕过了穆子舒,拉着冷易寒的手臂道:“我要去便便。” 冷易寒宠溺的一笑,对穆子舒道了声‘失陪’,带着钟希同走了。白英白苏没有跟着,反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白英,”穆子舒叫住她,问道:“这些事都是你们主子亲自做吗?” 白英回道:“主子的这些事,我们当下人的没胆子说。但是既然是姑娘问,白英就不瞒着您了。如今夫人的衣食住行用、吃喝拉撒睡,都是主子一人照料的。” 穆子舒想了想,忍不住道:“你们主子的心思咱们都明白,但是我问你,这些事,从前是这样吗?” 白英一怔,“不是。” 穆子舒道:“从前不是,现在也不该是。若是你们夫人明白,也不许他这样做。你们多费些心,也让冷易寒轻松一点。” 白英叹了一声,“若是能帮上忙,不用姑娘说,照顾主子这些事还是奴婢们的本分吗?可是,自从夫人醒来后,谁也不认,整日哭着要回家。主子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接近了她。我们想帮忙,也靠不上前啊!” 穆子舒皱了皱眉,既如此,她要另做一番打算了。 不一会,冷易寒带着钟希同回来了。二人手拉着手,亲亲热热的样子。钟希同一蹦一跳的,像个放学回家的孩子。 穆子舒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道:“让我跟她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冷易寒低声对钟希同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走开了。 穆子舒走近一点,钟希同便后退一步。穆子舒只好停住,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来,“你怕我吗?” 钟希同点点头。 穆子舒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怕冷易寒呢?” 钟希同想了想,认认真真道:“我把他弄伤了,他都不生气。他脾气可好了,都没骂我。”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看来冷易寒身上添了新的伤口。 穆子舒心里佩服。这个面冷心热的冷庄主,对钟希同,永远可以付出一切。“别怕,我是你的朋友。” 钟希同不动,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不信……”穆子舒挽起袖子,“你看,我这儿有个胎记,你也有一个。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老天才让我们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钟希同歪歪头,悄悄挽起袖子看了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寒寒说我都忘了,其实我的朋友可多了。” 穆子舒噗嗤一下,“跟他比,你的朋友是多些。” 钟希同点点头,她好像真没见过冷饮有什么朋友。除了那个不能走路的哥哥姐姐以外。 “你并没有变傻,对不对?”穆子舒很笃定这一点。 “嗯,我可聪明了。”钟希同点头答应着,然后又不自信的补了一句:“寒寒说的。” “对,你特别聪明。以前是,现在也是。”穆子舒红着眼圈儿,有点难以控制情绪了。对上钟希同一脸疑惑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道:“以前的事,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钟希同认真的想了想,蹦出一句:“我属羊。” 穆子舒忍俊不禁道:“对,还有呢?” 钟希同掰掰手指,“星期五晚上可以回家。” “嗯?”穆子舒一愣。冷易寒担心钟希同着凉送了披风过来,恰巧听到这句,便道:“我问过她几次,她经常说这句话。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穆子舒不敢肯定,试探道:“你的同学对你好吗?” 钟希同嘻嘻一笑,“小朋友们不打架,不抢东西。” 穆子舒好像听出了什么,心跳有些加速,慢慢蹲在她身前,轻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几岁了?” 冷易寒狐疑的看着她,眼里有几分不解。但是很快,他的不解转为惊讶。 钟希同挠了挠头,慢慢的伸出了四根手指。 “你四岁?”穆子舒再次确认。 钟希同肯定的点了点头。 二人对视了一眼,穆子舒道:“那你去玩吧,我和冷易寒单独聊聊。” 钟希同瞥了瞥嘴,乖巧的跑开了。 “你看,她并没有变傻。”穆子舒如此说。 冷易寒点点头,“看来只是记忆倒退,并没有完全失去。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这样懂事已经很好了。”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她会长大?她想要回家怎么办?” 冷易寒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穆子舒看他如此紧张的样子,只好换另一种说法,“我听说她脑袋里还有一根针,如果她回家,这根针就可以取出来。她说不定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然后呢?” “然后……”穆子舒顿了顿,“然后说不定就能记起来你了。” “哼,”冷易寒冷笑,“是吗?你们那个地方若是来去自如,我难道不会陪她去吗?” 穆子舒一愣,连忙追问道:“她都跟你说了?” 冷易寒摇头,“她什么也没有说,你愿意告诉我吗?” 穆子舒纠结再三,“这件事,最好还是她亲口告诉你。但是,我现在还是要跟你商量,请你让她跟我走。” “不行。”冷易寒果断拒绝。 穆子舒不急不缓道:“你先听我说完,再拒绝也不迟。第一,我带她走,并不是把她从你身边夺走,永远回家去了。那个‘家’的确不是来去自如,我们未必回得去; 第二,我和一天还有我们的师父一起照顾她。我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会明白她所说的话,能够按照她原来的教育方式重新帮助她恢复到以前。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认识的钟希同是个很爱冷易寒的人,因为她很爱你,所以不会让你看到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果她有清醒的一刻,一定会希望离开你,等她好了,再来找你。” 听完她这席话,冷易寒低头不语。 ☆、第106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同吃同睡同洗澡 穆子舒看着远处躲躲闪闪,想要玩藏猫猫的钟希同,回忆道:“从前我们喝醉酒,她想要吐的时候,从来都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管是多亲近的人,她都不想连累。相信我,她一定不想拖累你的。” 想到这儿,穆子舒不由深吸一口气,又道:“她今年四岁,你至少要照顾她五六年,她才能学会照顾自己。现在不过才几十天,也许你还扛得住。可是天长日久呢?我不希望等你对她的爱一点点消磨殆尽了,再把她带走。她醒了,一定会骂我。因为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毁了自己的爱情……” “别说了。”冷易寒打断道,“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也许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忍受折磨,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才不得不照顾她。但是对我来说,今天的同儿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我常常可惜遇到她太晚了。好像之前几十年的光阴都白白辜负了。现在是老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着她一起长大。你不知道,她能活着,我有多感激。我没办法向你证明,但是我真的会好好照顾她。请你放心。” 穆子舒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吧,你既然这么坚持,我也没办法强行带走她。” 冷易寒点头,“从前,或许能。现在,一定不能了。” 穆子舒笑了笑,陪钟希同玩去了。 小时候的钟希同跟长大了的她差别还挺大,闷不做声,文文静静的,一个人也玩的有滋有味儿的。就是孩子心性,胆子小,人一多就往人身后躲。怕吃药,每天都因为这个哭一场。 冷易寒每天温言哄着,布娃娃小木马什么的,每天淘澄这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讨她开心。 穆子舒观察了两日,见冷易寒很是贴心,也就渐渐放心下来。“我要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们。” 冷易寒道:“若有什么变故,我会及时给你飞鸽传书。” 穆子舒把碎玉交还给他,道:“这个还是先由你保管,哪天……她要是好了,交给她处理吧。” 冷易寒点点头,收下了。识相的走开,留给她和钟希同话别的时间。 “姐姐,你要去哪儿啊?” 钟希同一直以为自己是四岁,见到子舒就这么称呼。穆子舒没法子,只好应了。 穆子舒握了握她的手,温言道:“我要去找李白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本来也要来看你的,不巧有事耽搁了。下次,我带他一起来,你欢迎吗?” 钟希同点点头,乐呵呵的围着她转圈,道:“李白我知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 穆子舒走后,冷易寒开始细想她的劝解。穆子舒说的对,同儿一定不希望自己一直这样下去的。她如果明白,一定会强烈的想要好起来。自己这般拘着她,绝对有自己的私心作祟了。 他太害怕失去了她了。任何一种意义上的失去,都不行。 可是,他更不忍心违逆她的本意。一个那样要强的钟希同,怎么会容忍自己成为一个小孩子? 怎么办呢?天下间能医治她的只有自己。总不能真的开颅把那根针取出来吧?或者,再试一次?不行,那样的掌力一定会把她的头骨震碎。 冷易寒翻找着典籍古书,试图寻找出一个良方来,看到眼睛都疼了,仍是毫无头绪。只好靠在太师椅上,轻轻按压着风池穴,纾解眼涩。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或许可以练一路指法取针? 有了思路的冷易寒总算展了展眉头,正想要去看看钟希同午睡醒了没有,门口就扑进来一个小肉球。 一见到小妻子,冷易寒脸上僵硬的线条一下子融化了。 “寒寒!”钟希同跳了一下,窜到他怀里,冷易寒连忙搂住了。 门口跟着的几个小丫头施了礼,带上门退了出去。 冷易寒啄了一下她粉嫩的小脸儿,问道:“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希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不舒服。” “嗯?”冷易寒不信,小丫头最近混熟了,为了不吃药还学会说谎了。 钟希同被冷易寒的眼神一扫,就原形毕露了。吞吞吐吐道:“起来的时候……有一点晕,不过已经好了。” 冷易寒板了板脸,“你身体里还有毒,药还得喝一段日子。我再给你配一副补药,每日一起喝,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钟希同扭了扭身子,一付‘我不听’的样子。 冷易寒叹了一声,捏了捏她这些天胖起来的肉嘟嘟的脸蛋,看着她一脸的不开心,满心都是怜惜。只好转移话题道:“小同儿,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啊?” 钟希同眨眨眼,“红烧肉。” “好,就吃红烧肉。”冷易寒立刻差人去吩咐厨房做去了。 钟希同眼睛一弯,忘了吃药这茬了。 晚上吃完饭,钟希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发呆。“寒寒,我好像要生孩子了。” 冷易寒一愣,随即了然道:“不会的,你只是吃多了。” 钟希同傻笑了一下,“那我能跟你生孩子吗?” 冷易寒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吻了吻,“当然。以后……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啊!”钟希同恍然大悟似得,就差脑袋上面画个灯泡了。不知脑袋里反应出来什么东西,好奇道:“那我们怎么生啊?” “我们……额……”四岁的时候她就懂这么多吗?冷易寒此刻希望她三岁。面对她渴望知识的眼神,只好搪塞道:“别想了,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哦。”钟希同微微失望,撅了撅嘴,不满的咬了一下冷易寒的胸口。 “你……”冷易寒气得冒烟。虽然她现在是四岁小孩子的脑袋,但还是从前那个婀娜的娇妻啊!动不动就这样,谁受得了? “别勾引我了。”冷易寒捉住她胡乱摸索的小手,警告道。 钟希同翻了翻眼,“‘勾引’是什么意思啊?” 冷易寒红着脸,语塞了。 “哦,我知道了。”钟希同无师自通,“‘勾引’就是‘狐狸精’的意思。” 冷易寒皱了皱眉,“反正……差不多吧。” 钟希同闻言哼了一声,忽然爬起身跨坐到他腰上来,气愤道:“我才不是狐狸精,我是人!不信,你摸摸我有尾巴吗?” 冷易寒被她拉着手,顺手拍了拍她的小屁股,笑道:“对,同儿不是狐狸精,没有尾巴。” 钟希同一下子得意了,伏在他身前,奖励似得啄了啄他的唇,絮絮叨叨道:“寒寒,你真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啊?” 钟希同一边说着,一边吻着。顺着冷易寒英俊的五官,一路摸索下来。 冷易寒被亲了一脸口水,心里倒是很享受。渐渐的就觉得不好了,钟希同没轻没重的,对男人也没个概念,顺着脖子就往下亲,手还胡乱摸着。 “同儿!”趁着还能控制,冷易寒连忙制止道:“我要去洗澡了,别闹了。” 钟希同正啃的起劲,被打断了,悻悻的滚到床褥上。一见冷易寒穿鞋下地,连忙跳到了地上,“我也去。” 冷易寒皱了一下眉,“晚膳前你不是洗过了吗?” “还想洗。” “不行。”冷易寒果断拒绝,他可不想给自己找忍耐力训练的科目。 钟希同光着脚往地上一站,不肯动弹。 冷易寒让步,“等我洗完,再来给你洗好不好?” 钟希同坚定的摇摇头,“不行。为什么不能一起洗?” 那倔强的样子,气的冷易寒牙根痒痒,便吓唬她“因为我喜欢一个人洗。你要是非跟我一起,我就不喜欢你了。明天把你送到街上卖了去。” 冷易寒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钟希同豆大的泪珠儿不打招呼的往下掉,她不肯出声,咬着唇站在那儿流眼泪。 都说女人有三宝,一哭二闹三上吊。 在冷易寒面前,钟希同用一招就够了。冷易寒一看她这么委屈,哪还顾得了许多。连忙给她裹了件衣裳,抱到浴室去了。 钟希同抽抽噎噎的半天不说话,冷易寒只要不断哄着,陪着笑脸讨好道:“为夫说错话了,同儿打我好不好?” 钟希同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了。 冷易寒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倒是勤勤恳恳的服侍老婆大人洗澡。 自从钟希同受伤以后,二人从未亲热过。虽然钟希同天天八爪鱼似得扒着他,冷易寒也始终努力克制着。有时候忍不住起了心思,一对上钟希同茫然无辜的眼神,又觉不忍了。 今晚,是一时不察,唐突了。 冷易寒压抑着自己,正暗暗忏悔,忽然一双温热的手臂缠了过来。 钟希同贴了贴他的脸,娇声道:“我不闹了,别不要我。” 浴室里水汽氤氲,一切似幻似真。眼前是娇艳的容颜,鼻息间充斥着醉人的体香,触手是少女滑腻的肌肤。冷易寒忽然走了神,不受控制的吻了上去。 ☆、第107章 养成娇妻成诱惑 苦心庄主心中甜 “寒寒……唔……”钟希同喘不过气,推了推他,“你为什么咬我啊?” 冷易寒暗了暗眸色,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喜欢你,所以要好好的亲亲你。” 钟希同高兴的笑了笑,夸张的大声啵了一下他的唇,“我也喜欢你,我也亲亲你。” 冷易寒只觉血液滚烫,贴着她的耳朵问道:“那我们做一个游戏好不好?” 钟希同暂停了一下,抗议道:“我还没亲完呢!” 冷易寒一笑,“游戏就是亲亲,还有比亲亲更多的事……” 钟希同眼睛一亮,“啊?那……” “嘘……”冷易寒打断她可能蹦出的各种奇妙的话语,正色道:“你记住,这个游戏只有你和我才可以玩。你不能亲别人,不能在别人面前不穿衣服,不能让别人抱你。记住了吗?” 钟希同被他捂着嘴,点头如捣蒜。 “好,”冷易寒看着她好奇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太邪恶了。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不要说话。你会喜欢的……” 钟希同点了点头,完全信任的朝着温热的躯体靠了过去。 * 跟钟希同相比,冷易寒更像一个孩子。吃到了可口的糖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品尝。从浴室转战到卧室,直到天快亮了,才肯放过。 心满意足,冷易寒娇妻在怀,睡的比钟希同还要好。再次醒来竟然是被妻子调戏醒的。 “寒寒……”钟希同伏在他身上,扒开冷易寒的眼皮,祈求道:“你别睡了。” 冷易寒宠溺的捉了她的小手吻了一下,看了看外面明亮的阳光,心情大好,“怎么了?饿了还是想去方便?” 钟希同摇头,“我要玩。” 冷易寒看了她一眼。昨晚有些失控,在她留下了很多深深浅浅的痕迹,还好她现在沐浴更衣都是他自己伺候。想想就有些……打住,冷易寒咳了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子,“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玩。” “不。”钟希同连连摇头,“我要玩不穿衣服玩的那个,昨天晚上玩的那个。” “呃……好玩吗?”冷易寒表情有点奇怪。 “好玩呀,舒服,想再玩。”钟希同童言无忌,趴到他身上磨磨蹭蹭的,亲个不停。 “……”冷易寒一脸黑线,有人能预告一下剧情发展吗?他现在怎么有点摸不清小娘子的脉了? 当然,妻子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但是冷易寒也不是禽兽。总不能都按照自己的需求来,也得考虑一下妻子的身体状况。 玩完游戏,认真警告道:“以后这个游戏只能在晚上玩。白天你要读书写字,玩沙子的。” “嗯,头晕了……睡了。”钟希同累的迷迷糊糊,用鼻子应了两声,便睡着了。 冷易寒心里一疼,扯过丝被,将人盖好。 钟希同最近一高兴就头晕。上次两个人在花园里玩闹,冷易寒将她高高抛起来,再稳稳接住。钟希同大笑大叫的,高兴跟什么似的,然后忽然紧紧抱住了冷易寒的脖子,“晕……”捂着头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冷易寒一开始还以为是玩闹所致,后来发现有时候两个人说话,说几句她爱听的,钟希同就会迷迷糊糊了。软软靠在自己怀里,撒娇道:“寒寒,我开心快要晕倒了。” 冷易寒心里一疼,什么时候‘快乐’成为同儿的负担了?既想让她开心,又怕她太开心。 “寒寒,我会死吗?”钟希同缩在他怀里,很认真的问。 冷易寒抱紧了些,坚定道:“不会的,我的同儿会长命百岁,永远快乐。” 钟希同扯了扯嘴角,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此刻,冷易寒看着她的睡颜,盘算着,得尽快练好指取金针的功夫了。 * 最近钟希同过的很满足。虽然冷易寒要研究什么武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自己了,但是多了很多小伙伴。 一郎哥哥、行云哥哥、碧落姐姐,还有不能走路的济云哥哥。几乎过几天,就会出现一个人问,笑着问:“你还记得我吗?” 钟希同都说不记得了,那些人还是对她很好。 隔三差五,她就能收到很多礼物。冷易寒说都是她的朋友送的,有一个朋友姓曾,现在做官,不能抽身,但是送了很多补品和小孩子的玩意来。 玩伴和礼物,还能和冷易寒天天腻歪着,玩个游戏什么的,这些哄的钟希同很开心。唯一让她这个四岁孩子忧愁的,只有一件事:喝药。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自己最近头晕的次数增多了吧。需要喝的药已经从一天一次,增加到一天三次了。 钟希同一大早就为了喝药逃跑,不留神就会磕到桌子椅子什么的。第二天腿上身上多了一两块淤青,害的冷易寒心疼不已。 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涂药,一边责怪道:“怎么就是记不住?喝药是为了你好。你昨天打翻的药,是杜衡从武当山上采的,不容易得。” 钟希同闷不做声,似懂非懂的听着。那个杜衡哥哥,见过两次,自己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是个好人就是了。 冷易寒说了她几句,又怕话说重了,她心里难受,又道:“幸好还有剩下的药材,再熬就是了。以后不要打翻药碗了,知不知道?” 钟希同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勉强的点点头。 * 这日,冷易寒拿了一碗药,沉着脸命令道:“快过来喝药。” “我不喝。”钟希同声音小小的,但是气势十足。 “过来。”冷易寒提高了音调,沉了面色。 钟希同吓得一抖,磨磨蹭蹭着走到跟前去,泪眼汪汪的哀求着:“一会再喝吧?” 冷易寒把她圈在怀里,坚定的答道:“不行,快喝,不然我要打你屁股了。” 钟希同瘪瘪嘴,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端起难闻的苦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冷易寒看着也难受,亲了亲带着药香的小脸,哄道:“乖,过去玩吧。我去墨冢处理些事,一会就过来陪你。” 无奈这小家伙每次喝完药都要发脾气,好一阵不理人,他连话都没说完,人家早就抱着娃娃走开了。 她这两天因为吃药闹情绪,总是不爱吃饭,几乎是以能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小小的背影一抽一抽的,不断抬起袖子擦眼睛。冷易寒长叹了一声,对窗外吩咐道:“好好陪着夫人。”起身往墨冢去了。 钟希同正伤心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钟希同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公子。 那人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了一条玉带,儒雅的气质不觉看的呆了。 见她完全不识得自己,洛东城心中酸楚,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钟希同看着他满眼的哀伤,摇摇头,疑惑的问:“你为什么伤心啊?你也喝了苦药了吗?” 洛东城一笑,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说:“不是的,只是好久没见你了。不知你病成这样,所以伤心。” 钟希同嘟起嘴,不平道:“才不是呢,同儿的病都好了。寒寒还要天天逼我吃药,我不想吃药。” 洛东城从没见过她这样任性撒娇的样子,心里早就一片一片的化开了。哄道:“说的是,你好好的,不用喝药。” 钟希同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把自己的娃娃递给他,乐呵呵的说:“给你玩娃娃。” 她声音大了些,窗外立刻有人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洛东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钟希同点点头,对外面说:“我跟娃娃说话呐!”然后顽皮的笑了。 洛东城心里千回百转,忽然变得坚定。他原本不知自己来了能做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看了看窗外忙碌的白英白苏几个,掂量着计策。趴在钟希同耳朵边上,轻声说道:“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钟希同一想,可以出门了,不用吃药啦。立刻高兴的点点头,跑到床上拿了个小被子,将娃娃细心的包好,抱在怀里,潇洒道:“走吧。” 洛东城袖里藏了东西,轻声道:“你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 钟希同依言照做,感觉洛东城推开了屋门,不过没听见白英她们说话,自己就被他带着,跃上了房檐。 * 冷易寒处理了一些事务,又赶紧去药炉查看新采集回来的灵药,各地分号看来也是着实为难,没有什么良方,只能不断送那些人参燕窝来。 冷易寒皱着眉头,在墨冢枯坐了一会,想着刚刚钟希同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的抽疼。 自己怎么回事?最近怎么总是惹她哭呢?心里恼恨自己,不知如何纾解。估摸着她应该气消了,便吩咐厨下做了她最喜欢吃的凤梨酥,亲自端着,快步赶回安苑。 一进院门,便发现屋门大开着,白英、白苏倒在门口。心里一慌,大喊了一声:“同儿!” 进屋一看,屋里空荡荡的,果真没有钟希同的身影。 ☆、第108章 纵使夫人失神智 洛郎仍只是相识 冷易寒定了定神,拍开白英的昏睡穴,“夫人呢?” 白英慌张的跪倒在地,道:“回主子,是洛公子。他要带夫人出去,奴婢们当然不肯,不知他用了什么东西,我们还没动手就被晕倒了,剩下的……奴婢不知了。” 冷易寒冷笑,除了洛东城,谁敢到冷剑山庄来撒野? * 钟希同坐在马车里,吃着凤梨酥、莲花酪,不断向外张望着。洛东城看她一脸的天真可爱,也忍不住陪她傻笑,轻轻拭去她嘴角的糕屑,与她闲话。 “同同,”洛东城一脸温柔,“跟我住洛家堡吧?我不会逼你喝难喝的药,也不会对你凶。每天都陪着你,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你。好吗?” 钟希同想了想,问:“我可以带娃娃去吗?” 洛东城笑笑,忙道:“可以啊。我会叫人做各种各样的娃娃给你,你同意了是吗?” 钟希同想想,又问:“那寒寒也去吗?” 洛东城轻皱了一下眉头,“你希望他去吗?” 钟希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倚在枕头自言自语似得说:“他总是要我喝药,我讨厌他。可是,他对我很好啊。而且,没有我他睡不着的啊!” 洛东城以为她又在说傻话,只是笑道:“不会的,他睡得着。”看着她的小嘴塞的鼓鼓的,不禁觉得嘴馋,“能给我吃一块吗?” 钟希同刚把最后一块凤梨酥送到嘴边,下了很大决定似的,轻轻咬了一小口,“呶——剩下的都给你了。” 看着她这样大方,洛东城有些飘飘然了,也不接着,就着她的手将糕点含在嘴里,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她的手掌。 “好痒。”钟希同不满的抗议着,嫌恶的拽着他的衣襟擦了又擦。 虽然被人一脸嫌弃的看着,却从嘴里甜到了心里。洛东城啊洛东城,你承认吧,这些年来,你都在虚度。不曾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快乐。 二人嬉笑着,连辘辘的车轮声都盖不住清脆的笑。 冷易寒的焦急在瞬间转为愤怒,凌空一掌击中了山石,马声长啸,钟希同睡思昏沉间,哑声问:“到了吗?” 洛东城收起怒色,轻声道:“你乖乖在车里待着,我马上回来。” 两个俊逸的身影临风而立,对峙着,静默着。 冷易寒终于开口:“洛东城,你最好明白,不要以为我是不敢杀你。只是我答应过同儿不再胡乱杀人,你最好收敛一点,免得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洛东城冷笑一声,“你也最好明白,虽然我武功未必如你,不代表我没办法对付你。你若好好待她,我当然不会横断夺爱。可是你根本就没有照顾她,总是害她流泪。你这样对她,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冷易寒不屑道:“我的妻子,我想要怎么照顾,都用不着跟你解释。你让开,我要带她回去。”说着一个纵身抢到马车跟前。 洛东城哼了一声,回手一招翻云掌。冷易寒真没想到他竟然敢跟自己动手,惠字诀掌力凝聚,举掌回击。 嘭的一声,二人双双后退。只不过,冷易寒只退了一步,洛东城退了十步有余。 饶是这样,冷易寒也不由心中一震,数月前他与此人对招,那人不过比平庸之辈稍强罢了,如今,竟然受得住实打实的一掌? 洛东城瞧他的神色,嘲讽道:“怎的?你以为除了你,没有人为了保护她而努力吗?” 钟希同听到声响,掀开帘子往外一瞧,立刻惊喜道:“寒寒,你来啦?这个哥哥说请我们去他家玩呐!” 看冷易寒不善的脸色,钟希同收敛了笑意。洛东城一手抚着胸口,显然受了内伤,他看着钟希同从马车里探出的小脑袋,温柔的笑了笑。 钟希同就算再笨,也意识到气氛不对,揭开了帘子,小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呀?” 冷易寒不看她还好,一看更是不悦。‘衣衫不整’的,他们在做什么?无奈当下也不好发作,尽量放缓声音道:“跟我回家。” “哦。”钟希同回头抱上娃娃,温顺的从马车里爬下来。 “同同,你不是要去洛家堡吗?”洛东城也柔声问道。 钟希同站在二人中间,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洛东城既而言道:“冷易寒,是男人就不要逼她,让她自己选。” 冷易寒不应,他没有信心,跟眼前的这个人相比,他真的不会哄这个孩子。他说的对,总是害她难过,总是害她流泪。 在这一刻,他不想逞什么面子,任何东西跟可能失去她相比都太微不足道了。所以他紧闭双唇,目光炯炯的看着钟希同。期盼着她能从自己的眼里读出一丝恳求来。 不要离开我,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啊?”钟希同忽而问起。 洛东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失忆的她自己叫什么。便轻声说:“我姓洛,叫洛东城。我家在洛家堡,你很喜欢那里石林花海。你能记起来一点点吗?” 钟希同摇摇头,走到他跟前问:“石林花海很漂亮吗?” 洛东城欣喜,连连应道:“很漂亮很漂亮。” 钟希同看了看拼命盯着她的冷易寒,低声说:“那我还是下次再去吧。我走了,寒寒会伤心的。” 听到她这句话,冷易寒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他上一刻还在想如何把她抢过来,而不吓到她。 洛东城轻叹一声,难掩失落的神情。即使你已失了神智,我还是没有机会爱你。 他苦涩一笑,开口道:“可是,我也会伤心的。” 钟希同低下头,眼睛又红了。喃喃的说:“那怎么办啊?我只有一个啊。”洛东城忍不住替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你这样为难,我就不伤心了。” 钟希同顿时破涕为笑,又笑问道:“那你还来找我玩吗?” 冷易寒干咳一声,打断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洛东城全然不理会,依旧笑道:“当然,每隔三日我就会去看你一次。如果你不想待在那个人身边,我就会随时带你走。” 钟希同兴奋的拍拍手说:“好啊好啊,那你可别忘了。”她说着偷偷瞥了冷易寒一眼,趴在洛东城耳边说:“最好赶在喝药的时候来,早上来,中午来,晚上也来。” 洛东城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说:“知道了知道了,绝对不忘。不然我们拉钩?” “好了!”冷易寒喝了一声,受够了他们在他面前亲亲我我,上前一把拉住钟希同的手就大步离开。钟希同不知哪来的勇气,狠狠的甩开了,嚷道:“我还没说完呢。” 急急忙忙跑到洛东城身边说:“我把我的娃娃送给你,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就不会忘了。我走啦,洛哥哥。” 冷易寒冷哼一声,干脆自己走了。钟希同又急急忙忙的追过去。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回到那个人的身边,洛东城想:“原来,心痛是这种感觉。” * 冷易寒的气消了,在她说跟他回去的时候,他的心就没办法生她的气。哪怕跟那个人比起来,自己多么让人讨厌,她还是不会离开。 她只是好骗,以为这个人是和行云子舒他们一样,是冷易寒放心的朋友,所以跟着走了。 这样想,冷易寒突然变得‘大度’了。容忍她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调情’,容忍那个男人碰她的脸、她的鼻子,容忍他们没完没了的告别。 可是,他没办法不气恼,什么叫‘记得来看我?’什么叫‘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而且,那个该死的称呼是怎么回事?洛哥哥?她从前这样叫那个男人吗? 以前,她只会叫他寒,在很特别很特别的时候叫他三郎。 “寒寒,等我一下吧,我跟不上你了。”钟希同虽然害怕他盛怒的样子,却也忍不住求饶了。 冷易寒突然站住,等她走近,再拉起她的手一起走。没走几步就发现她还是慢吞吞的。低着头,也不看他。 “怎么了?不舍得吗?”冷易寒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厌恶自己这种冰冷的态度,尤其是,对自己最爱的人。 钟希同猛的抬头,看着他一脸的不悦,脸对视都不敢了,怯懦着:“什么啊?没有啊。” 这种态度真的激怒了冷易寒。他的双臂几乎是把她拎到自己眼前的,“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来。 钟希同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冷易寒继续质问道:“为什么对着他你就那么开心?为什么对着我你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说啊!” 到底做了什么?冷易寒不停的在问她,也不停的在问自己。 出事之前的事她都忘了,自从她中毒以后,除了喝药,他不会吓唬她。他说过要打她的屁股,可是一次也没有打过。因为怕吓着她,他收起了所有的脾气。因为怕吓着她,只要她一躲避,他连吻她都不敢。 为什么?她还是这样的怕自己?难道从前自己刻意疏远她的样子,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太深了,连失忆都会留着阴影? ☆、第109章 山间剖白心中事 路上说狗与男女 钟希同真的被他的盛怒吓坏了,眼泪霹雳啪啦的往下落。抽抽噎噎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脚疼……我的脚……” 冷易寒低头一看,茶白色缎面的绣鞋,左脚上竟然渗出了鲜红的血色。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钟希同平复着哭腔,吞吞吐吐道:“刚才……刚才不知道踩到什么了……” 冷易寒帮她脱了鞋袜,才发现左脚的脚掌被枯枝扎了个口子,早已是鲜血淋漓。 冷易寒强忍着心痛,撕下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的包扎好伤口。 “为什么不说呢?”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钟希同没有听清,只瞥见他的眼里隐隐泛着水光,然后就被箍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不停的呢喃着问她:“为什么不肯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洛东城说的对啊,我总是在害你受伤,总是害你流泪。” 冷易寒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口口声声说照顾她,结果呢?冷易寒,你也配拥有她吗? 钟希同刚要开口,猛地被抱了起来。冷易寒没有往冷剑山庄的方向走,这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钟希同抓紧了他的衣襟,怯生生的问道:“寒寒,我们去哪啊?” 冷易寒看着她泪痕未干、满是疑惑的脸,轻轻的吻了吻,他说:“送你去洛家堡,让你的洛哥哥来照顾你。”他说的那样平静,好像没有一丝心痛似得。 钟希同明白了,他不要自己了,他一定是生气她不听话,要把她送走了。 “放我下来!”钟希同拼命的挣扎着,哭喊着:“放我下来……我不去,我哪也不去了……我再也不敢不听话了,我再也不敢出来玩了……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她拼命的挣扎让冷易寒不敢再动,真的不能再让她受一点点伤了。他坐在山石上,等怀里的小人慢慢平静。只要他稍稍一动,她就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大喊着:“我不去!” “好好好,哪也不去了哪也不去了,同儿不哭了。”冷易寒看着她这样粘人的样子,跟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总是喜欢抓着人家的衣服,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了。 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她哭闹的累了,不再胡乱挣扎的时候,冷易寒才缓缓的开口:“同儿,我好笨。我一点也不会照顾你,也不会哄你开心。连你受伤都不知道,你在我身边一点好处都没有。” 钟希同把头一扭,埋到他怀里任性道:“我不听。”钟希同抽抽噎噎的哭着,眼睛红肿的似乎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冷易寒摩挲着她的眼睛,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同儿,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好爱你。可是,我好笨,根本是这世上最无趣的相公。我一点也不会爱,一点也没有把你照顾好。” 钟希同听到冷易寒哽咽的声音,想要转过头去看,冷易寒却不许。将她抱紧了,一声声的说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的放开她。 “寒寒,你刚才哭了吗?” 冷易寒不答,看着她若有所思似得。 钟希同只好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哀求着他:“不要把我送人好不好?你不要哭,我以后都乖乖的。” 冷易寒艰难的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怕我?为什么受伤都不对我说?” 钟希同咬了咬嘴唇,吞吞吐吐道:“因为……因为,我怕你讨厌我,怕你觉得我麻烦,怕你不要我。” 因为爱,所以怕。因为爱,所以患得患失。因为爱,所以不是无所畏惧的。 钟希同越想越不安,摇了摇他的衣袖,“我不是个麻烦的小孩吧?所以不要丢掉我好不好?不要把我送人了?” 就因为这个?冷易寒看着她的眼睛,找不到一点谎言的成分。“没有别的了吗?” “还有……”钟希同认真想了一下,低声嘟囔道:“你生气的样子好可怕。” 冷易寒不禁笑了,强迫她抬起头对视着,板起脸来严肃的说道:“小傻瓜,你要记住:我爱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不会不要你,更不会让你受伤。因为,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命。没有你,我会发疯、会死。” 钟希同愣愣的听着,也不知明白了没有。 冷易寒问道:“听懂了吗?” 钟希同嘟囔着:“你刚刚明明就要把我丢掉……” 冷易寒没有反驳,拿着她的小手蹭自己的脸,诚恳的说:“对不起,我错了。但我保证只错这么一次,你打我一下,消了气,就原谅我好不好?” 钟希同想了一下,抬起手‘啪’的一声甩了他一巴掌。 冷易寒面色沉了一瞬,马上笑着问:“原谅我了吗?” 钟希同点点头,冷易寒又笑道:“不要总是很害怕的样子,你看,打我都没事。你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等我不小心害你受伤或者发脾气的时候,就念给我听。知道了吗?” 钟希同乖乖回答:“知道。”然后立刻问:“刚才的哪句话啊?” 冷易寒无奈的笑笑:“小傻瓜开头的那句。” 钟希同乐呵呵的答应道:“知道啦。” 看看天色不早了,冷易寒检查了下她受伤的脚再也没流血,心里稍稍放心。想起那次她扭伤了脚,要自己背她。他竟然因为什么混蛋的面子拒绝了,想起来都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同儿,我背你回去好不好?”他主动提议。 钟希同担忧的问:“背的动吗?” 冷易寒笑笑,轻轻的放下她,让她伏在自己背上,背起她朝家的方向走去。 感觉着自己背上明显轻了的小小的身体,冷易寒劝道:“同儿,你最近瘦了,要多吃一点。” 钟希同嘟着嘴:“才不是吃的少了,是药好难吃,吃的我都瘦了。” 冷易寒笑了一下,这个小家伙,小的时候就会讲这么多歪理啊?知道她的意思,还故意不苟言笑的说:“不行,药一定要吃。” 钟希同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大声念道“小傻瓜,你要记住:我爱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不会……” 冷易寒真的拿她没有办法,赶紧认输道:“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以后再也不逼你了。”钟希同高兴的蹭来蹭去,她的气息缠绕在脖颈间,冷易寒觉得痒痒的。 太阳落山,正是农人归家的时候。一路上,无不侧目的瞧着这对不守礼法的年轻人。钟希同从困倦中清醒过来,问:“寒寒,他们在看我们吗?” 冷易寒凌厉的目光扫了多事的闲人,柔声道:“因为你很可爱,所以他们要看看你。” 钟希同嘻嘻的笑着说:“你骗人!才不是呢。人家根本不是看咱们,他们在看狗呢!” 冷易寒“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钟希同道:“你没听见他们说‘看那对狗男女’吗?咱们又不是狗。” 冷易寒一笑,点头称是。 二人走了一会,钟希同便有些困倦了。夕阳把他们的背影拉的老长。冷易寒一点也不着急,背着小妻子闲庭信步似得走着。 “同儿,你想要变回以前的样子吗?”他突然这么问。 钟希同揉了揉眼睛,打气精神问:“我以前什么样子啊?” 冷易寒还真的不会形容。按他的想法,钟希同以前很好,现在也很好,优点一箩筐,缺点自动忽略不计。想了半天,只好简明扼要道:“以前你有很多想法,很独立。” 钟希同伏在他背上,两个手指在他的颈前绞来绞去的,“那寒寒喜欢我以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啊?” 冷易寒笑了笑,“都喜欢。不管同儿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嘿嘿,”钟希同高兴的亲了亲他的脖子,“那就好。那就……变回以前那样吧,好多人来看我,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都那么好,我想记起来。” 冷易寒道:“那……如果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呢?比如,我做错事,惹你伤心。或者,我以前欺负过你。” “那我原谅你呗!”钟希同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冷易寒一笑,加快了脚步。 * 三天后,洛东城果真来了。 冷易寒刚练完功,正在给钟希同把脉。听吴管家说洛堡主来了,钟希同一愣,道:“洛哥哥真的来看我啦?” 冷易寒把人抱在怀里,道:“让他进来吧。” “洛哥哥!”洛东城一进门,钟希同便热情的打了个招呼,指了指桌上新鲜的蜜桃,“吃桃子,桃子好吃。” 洛东城“嗯”了一声,不客气的拿起来咬了一口,“谢谢同同,果真很好吃。” 钟希同嘻嘻一笑,抬头一看冷易寒脸色不好,连忙抿嘴不乐了。从他怀里蹭到地上,请示道:“我到外面玩去啦?” 冷易寒问道:“玩什么去?” “盖房子。” “去吧!” 得了应允的钟希同蹦蹦跳跳的出了门,白英几个领着她到花园里玩去了。 “洛东城,”冷易寒收回目光,对眼前人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110章 相托一件身后事 桌上争宠眼前人 洛东城一愣,简直比被打了一巴掌还蒙。冷易寒求他?没听错吧?难不成求他赶紧去死,别来烦钟希同了?还是求他自残双腿,以后再也别踏足冷剑山庄? 洛东城沉思了一番,做了无数种让人不太开心的设想。最后还是托了托下巴,保守道:“说来听听。” 冷易寒道:“这几日我便要安排为同儿取针,此番凶险,我不说你也明白。” 洛东城点点头,“既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为何要冒险?” 冷易寒叹了一声,“她最近头晕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怕哪一天她会忽然昏迷过去,不再醒来。与其日日担忧,不如放手一搏。不论结果如何,我已决定要和她一起承受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言语。” 冷易寒看了他一眼,“若同儿……有什么不测,以后冷剑山庄的事还请你代为打理。” “什么?”洛东城不小心碰落了杯盏,“你这是什么意思?” “颅中取针不是断手断脚,涉及到头,都是不好说的事情。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我随时就是害她性命的恶人。 洛堡主眼线遍布天下,江湖上关于我的事你一定听说过。我已经害了很多人,已然罪孽深重。若是再害了同儿,我也没有面目再立于天地之间。” “你……”洛东城开口要劝,冷易寒摆手道:“听我说完。庄里的人都是世代家仆,这个决定我不打算告诉他们。取针时我希望你能在场,若有什么意外,你即刻代传我意。让他们把我们安葬在一起,不要分开。之后的事,吴管家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洛东城呆了半晌,道:“你放心。专心取针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冷易寒点点头,“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同儿念叨了你半天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洛东城一笑,“或许论武功,我的确不及你。但是若论深情,恐怕你赢不了我多少。若是她肯,我也愿意和她一起上天入地,生死相随。” 冷易寒摊摊手,“抱歉了,你来的太晚了。” 洛东城嫉妒的咬牙,“好吧,不过你可抓牢了。哪天,你变了心,我一定把她抢过来,再也不让你见着。” 冷易寒摇摇头,“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两人斗了几句嘴,各自信心爆棚。 这种争斗延续到饭桌上。 一大桌子的菜,几乎全是钟希同爱吃的,可惜她一张嘴两只手忙不过来,冷易寒便来帮忙。 红烧的鲤鱼,肉里有一些几乎看不见的小刺。他很有耐心,一根一根的挑完,放到钟希同碗里。 “寒寒,你真好。”钟希同高兴的合不拢嘴。 洛东城剥了熏鸡的鸡皮下来,也摆到她碗里。 钟希同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一边说一边夹着往嘴里放,嘴里塞着东西,还嘟囔着:“太好吃了!” 钟希同这个吃货,看来小时候是个有奶就是娘的无节操患者。光顾着吃东西,忘了看冷易寒那张犹如交通信号灯的脸了。 洛东城倒很得意,剥完了鸡皮剥鱼皮,通通放到钟希同碗里。 钟希同吃的开心,一回头看见冷易寒冷森森的脸,立刻会意道:“你也想吃吗?” 冷易寒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思,点了点头。钟希同立刻整碗送过来,“你吃吧。”为了表示诚意,还是夹了一块送到他嘴里。 冷易寒脸上立刻犹如三月的天气,和颜悦色,春风拂面。“同儿,可以把这碗都给我吗?” “给你吧。”钟希同毫不犹豫。 冷易寒接过来放在面前,夹了一个猪蹄儿给她,钟希同来者不拒,抱着啃的也很开心。 “喂,”洛东城哭笑不得,“冷大庄主,你也太幼稚了吧?” 冷易寒道:“同儿还小,不知道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吃人家嘴短,万一你日后有个所求,她会不好意思拒绝的。” 洛东城咬了咬牙,心道:“明明是你小气,不肯让自己老婆吃别的男人夹的菜罢了。”无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钟希同愿意抱着猪蹄儿啃一手油,自己总不能抢下来。 一顿饭有钟希同叽叽喳喳的插科打诨,吃的很是热闹。洛东城不由感慨:“你们家吃饭真是有趣,我们家就我和正则两个光棍,无聊的紧。” 不待钟希同搭言,冷易寒已经接道:“我们家天天都是如此。” 洛东城点了点头,想:这就叫自作自受。 洛东城被人秀了一脸恩爱,干了一碗带醋味儿的酒,上马走了。 当天晚上钟希同依例说饿了,冷易寒叫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夜宵。钟希同翻个身,见摆了满满一大桌子,不由惊奇:“今天好多啊!” “嗯。”冷易寒不着痕迹的应了一声,把整只鸡拆了,剥下一片片鲜嫩的皮来,全部放到她的小碗里。 “怎么他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不知道?”冷易寒忽然这么问。 钟希同咬着筷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啊。” 冷易寒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反正酸肯定是有了。但也分不清是自责多些,还是惭愧多些,只好道:“那下次你喜欢什么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因为我很笨,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嗯,”钟希同乖巧的点头,“以后什么都告诉寒寒。因为寒寒最爱我了,都不生我气。” 冷易寒接过筷子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吃。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温柔。 * 第二天,冷易寒早早的写了一封信,寄往穆子舒那里。取针毕竟是件大事,若无意外当然最好,若不成,也该告诉给同儿的朋友知道。 忙活了一会,估摸着钟希同也该醒了,便要往安苑去看她。 “主子,”白矾过来施了一礼,禀道:“婉兮姑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这人算冷易寒的一个红粉知己,以前胡闹的时候倒是偶尔去婉兮阁坐坐。后来遇到了钟希同,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冷易寒道:“请她到清风堂说话吧。” 二人寒暄了几句,婉兮便道:“听闻尊夫人病了,特来探视。不知道算不算打扰?” 冷易寒道:“多谢你的美意,可是同儿现在还睡着,她身体不适,一向起得迟。” 说来也巧,偏赶上行云这日也来庄里看钟希同。一进庄,就问冷易寒。听闻他正和什么婉兮姑娘会面,立刻不高兴了,忙跑进安苑钟希同。 “嫂子,”他扒在窗户上问:“起来了吗?” 钟希同正在穿鞋,高兴道:“行云吗?这么早就来找我玩呀?”连忙蹬上鞋跑出门去。 行云叹了一声,敲了敲她的脑袋,“别成天想着玩了,你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好看不是?” 钟希同听着发蒙,揉了揉脑袋,“寒寒说我这样挺好看的呀!” 行云愣了愣神,心道眼前虽然是个大人,可是现在她毕竟还是四岁小孩子的思维,当然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了。只好随口应道:“对,现在也挺好。” 钟希同嘻嘻一笑,“那咱们找寒寒一起玩去吧,我想要他带我飞啦,飞的可高啦……”她一面笑着,一面拉着行云要走。 行云想,虽然她现在未必会吃醋,但是看到冷易寒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日后明白了,还是要难受的。便推说不去,劝她到花园玩。 两个人正拉扯着,赶上白苏过来送衣服。钟希同问道:“苏姐姐,寒寒呢?” 白苏也没做他想,答道:“回夫人,主子在清风堂会客呢!” 行云见她拔腿就要去,忙道:“既然有客,咱们就别去了。” 钟希同看着行云奇怪的神色突然甩开他的手,往清风堂去了。站门口一看,果然有一个漂亮姐姐在跟冷易寒说话。不知聊到什么,还有说有笑的。 虽然她懂的不多,但是一直认为冷易寒就是自己的私有物品,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和漂亮女人说话,都让她不舒服。 正呆愣着,那女人便瞧见了她,“这是……” 钟希同嘟了嘟嘴,抬脚迈进门,一下子扑进冷易寒怀里,死抱着不肯撒手。 冷易寒不明所以,拍了拍她的头,“怎么了?谁惹我们同儿不开心了?” 钟希同埋着头,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婉兮的位置。 婉兮不由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便是夫人了?” 冷易寒道:“正是。”然后看着在怀里生闷气的钟希同,哄道:“同儿,别闹了,你婉兮姐姐不是坏人。” “不管,”钟希同跺了跺脚,“回屋,我要回屋。”说着爬到冷易寒身上,扒着死死不放。 冷易寒皱眉道:“又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这个夫人娇惯了些,都让我宠坏了,让姑娘见笑了。” 婉兮摇摇头,心道:“我哪里会见笑?只是嫉妒罢了。”虽然嘴上说着宠坏了,还不是继续宠着?婉兮倒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好的脾气。既然人家夫妻恩爱,她还何必自找苦吃? 婉兮道了告辞,快步离开了。 冷易寒抱着生闷气的钟希同心里竟然甜丝丝的,“小家伙,你在吃醋吗?” “寒寒是我的。” “当然。”冷易寒吻了吻她发顶,抱着她回屋。冷易寒一边走一边跟她闲话。“以后同儿不让我见谁,我都不见。行吗?” 钟希同点点头,然后轻轻抓了他一下,“寒寒,我头晕……” 冷易寒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已面色惨白。一探脉搏,忽然似有若无飘忽起来。 冷易寒大喝一声:“来人!”几个庄卫小厮连忙上前应差。 冷易寒吩咐都:“立刻派人去洛家堡请洛堡主过来,让吴管家准备一下,即刻给夫人取针。” ☆、第111章 大开庄门迎宾客 小打小闹庆团圆 洛东城几乎以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速度赶到了,冷易寒看了一眼,只道:“情况有变,要提前取针了。” 洛东城收起平日嬉皮笑脸的神色,道:“你放心,我懂得怎么做的。” 庄里的人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情,眼睛却都情不自禁的瞄着安苑。吴管家在屋外守着,杜衡杜仲在院门口守着。屋子里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 也许过了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门终于开了。洛东城走了出来,回手带上了门。 “洛堡主……”吴管家正要问。 洛东城便开口对众人朗声道:“针取了出来,但是人还没醒。冷易寒耗费了很多真气,也需要好好休息。大家不要去打扰,等吩咐就好。” 吴管家寻思了片刻,道:“也好。”随后吩咐了在远离屋外当值的人,安排洛东城去客房休息了。 这一夜好像过的特别漫长,当值的人竖着耳朵,等着召唤。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吩咐也好,总好过这样空等。 * 月入中天,夜静的如此浪漫。 “同儿……”冷易寒猛然惊醒,一摸身畔早就空空如也,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刚要起身去找,忽然发现窗前立着一人,月光下是那般清冷的瘦弱的身影。 “同儿。”冷易寒唤了一声,连忙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再去摸她手,冰冰凉凉的,不知站了多久了。 “同儿乖,不要着凉了。”冷易寒将人裹在怀里,轻声劝着。 那人回过头来,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启朱唇道:“我好像想起来了。” 冷易寒一愣,神情激动:“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怀里的人一笑,“这是冷剑山庄,我们的家。” 冷易寒握紧了她的手,“那……你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情吗?” 钟希同笑意更浓了,“我中了毒,受了伤,变成一个笨小孩儿了。” 冷易寒摇头,认真道:“不是笨小孩,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他探了探钟希同的脉搏,搏动而有力。一颗心总算放下来,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再也不想放手了。 过了良久,方能平静言道:“你终于想起来了,终于记得我是谁了。” 钟希同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拉着他到床边坐下。开口道:“你是我的相公,宠我爱我的冷易寒。” 钟希同看着冷易寒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里感动的七零八落。往事一幕幕浮到眼前,她笑着,哽咽着,温柔的吻了吻他眼睛、鼻子、嘴角。像清风拂过嫩草,这种温柔让冷易寒的克制一败涂地。 冷易寒不满足于这样挠痒痒似得亲近,眼里都是急切的近乎疯狂的想法。 “不准动。”钟希同握住他不守规矩的大手,命令道。 冷易寒立刻做的端端正正的,只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不准胡思乱想。”钟希同晃了晃手指,一付管家婆的模样。 冷易寒现在开始怀念四岁的乖巧的钟希同了。 钟希同坐在他怀里,咬了咬他的下巴,“想什么呢?” 冷易寒笑而不语。 钟希同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是不是觉得听话的我更好啊?是不是更喜欢我笨笨的呀?” 冷易寒笑出了声,开玩笑说:“还真是。” “哼!”钟希同愤怒的给了他一记粉拳,然后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冷易寒分外紧张。 钟希同安抚的吻了吻他的唇,撅嘴道:“没事,就是饿了,没力气。” 冷易寒浑身紧绷的弦终于松开,轻舒一口气,莞尔一笑。高声道:“来人,设宴。” “哎,”钟希同看着外面的天色,连忙制止道:“天还没亮呢,设什么宴啊?” 冷易寒将人往肩上一扛,兴奋的转了几个圈,“我现在恨不得让他们放礼炮,拜神酬佛,设宴算什么?” 钟希同还是头回见他这么高兴,就由他去了。厨房里即刻送来了暖胃的稀粥和小菜,二人掂饱了肚子,胡天胡地的腻歪。 等到天一亮,冷剑山庄摆起了长席。犹如过年似的,处处披红带彩,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二人你侬我侬,还没出屋子,就听白英道:“洛公子来了。” 钟希同眼珠子一转,对着冷易寒说了几句悄悄话。 那人皱了皱眉,无奈小妻子刚‘复活’,浑身都是鸡血,不按照她的意思折腾,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冷易寒只好点了点头,二人理好了衣服,冷易寒方对门外道:“请进!” 洛东城急忙推门进来,“她醒了吗?” “醒了。”冷易寒尽量如平日那般冷淡,但是因为有了别样的情绪,神色便有些可疑了。 洛东城心里直打鼓,连忙走到跟前看了看低头安安静静玩弄娃娃的钟希同。放了放心,道:“虽然没完全好,但针总算取出来了。你……” 正说话间,钟希同忽然‘哇’的一声跳了起来,在床上又蹦又跳,胡乱唱道:“我是一只小青蛙,咕咕呱呱呱。咕咕咕咕,哇!呱呱呱呱,呀!” 洛东城一愣,连忙看向冷易寒,发现他早已背过身去。扶着桌子,无限悲伤似得。 难不成钟希同疯了? 洛东城眼眶一热,抓着乱蹦的钟希同,轻声道:“你还记得我吗?” 钟希同瞪着大眼点头,“认识呀——你是”她拉了个长音,“大青蛙!对不对?” 洛东城看着她一脸认真,只好应声:“对,我是大青蛙。” 钟希同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他一下,难过道:“不是,你不是。我记错了,我想不起来了。” 洛东城忙道:“我是,你没有记错。” 钟希同道:“大青蛙怎么不跳呢?大青蛙还捉虫子吃呢?” 洛东城一听,连忙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跳了起来,嘴里还哄道:“你看我现在像了吗?我还要捉虫子吃……” “噗……”冷易寒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东城愣了一下,眼里全是狐疑。 钟希同连忙收起疯疯癫癫的样儿,求道:“别生气……我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吗?” 洛东城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心说:“你这是给我惊喜吗?你这是吃饱了撑的,两口子拿我开涮。”一甩袖子就要走。 钟希同自作自受,连忙跳到地上,作揖求饶说好话。 冷易寒心知两人闹的过分了点,也跟着一同道歉,“洛兄,同儿爱玩笑。还请你看在她刚好的份上,原谅了吧。” 洛东城瞥了一眼,连冷易寒都开口了,他还能怎么样?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钟希同,道:“一会我要吃干炸蛙。” “好好好,我也吃,一起吃哈。”钟希同陪着笑脸,可不敢惹发怒的人了。 洛东城一离开,钟希同立马抱着肚子笑。冷易寒摇了摇头,笑了笑,只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 放鞭炮,拉长席,大开庄门。冷剑山庄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数十小厮们派出去好几拨,都是前去报喜请客的。远的只好送个喜饼,意思一下。近的便请来一同庆贺。 一时间宾客云集,行云、济云、碧落,还有婉兮等等,全都来了。 冷易寒怕钟希同累着,提了几杯酒,与众人一同饮了,便让她下去休息。 钟希同哪里肯,玩性来了,谁也劝不住。一直吵闹到太阳落山,众人都要走了,方肯歇息。 二人送宾客至庄门口,与众位一一告辞。 婉兮瞧她直爽机灵,与那日真是天差地别,不由多瞧了两眼。 钟希同只当她想起前事,连忙道:“上次姑娘来时,我还病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无知之举,还请姑娘原谅。” 婉兮道:“夫人言重了,那一点子事,婉兮早就忘了。” 钟希同向来对卖艺不卖身的人怀有敬意,见她这般大度,更觉可亲。笑道:“那就好。” 这边婉兮刚走,洛东城也牵马出来了。 钟希同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洛东城指了指自己的马匹,道:“我们要走了。” 钟希同一看天色不早了,哪能同意?道:“你要走,再住一晚在走。难道冷剑山庄这般无情,要你连夜赶路吗?” 洛东城摇摇头,“我不回洛家堡,只是四处转转。云州城也有烟柳繁华地,我不能去玩一玩吗?” 钟希同一笑,“对,风尘中当然也有知音,祝你能遇上一位。” 洛东城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要好好保重,有什么事只管言语。我……我一定尽心尽力。” 冷易寒多饮了几杯,正拉着济云的轮椅说话。钟希同不放心瞧了两眼,没听清洛东城的话,忙问:“刚才说什么?” 洛东城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摇了摇头,“我说你们这对得意夫妻好好的吧,我这个失意人要走了,你也不能陪我,我留在这还不是孤家寡人?” 钟希同原想嘲讽他几句,可一看他眼里很忧伤似得,心里也有几分难过。轻笑了一声,白了一眼,“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中意的人了!” 洛东城心里自苦,自嘲道:“我中意的人,永远不会中意我。不过,还是借你吉言。” 洛东城言罢,看了她一眼,飞身上马,在夕阳中远去了。 ☆、第112章 大病初愈正恩爱 不忍直言对情郎 冷易寒确实是太高兴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宾客都走了,自己拿了一壶酒,看着妻子自斟自饮,美其名曰:秀色可餐,美酒可饮。自己正享受饕餮盛宴呢! 钟希同见他高兴也就随他去了,把一些之前用的玩具什么的收拾起来,重新布置了一下卧房。 待众人布置妥帖,告退之后。钟希同才发现冷易寒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手里握着酒壶,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 钟希同静静坐了一会,看了看自己手臂上依旧殷红的印记,心里琢磨着何时找个时间跟他说说自己的来历。 不知到时,会不会又是一个打击呢?算了算了,还是让他先高兴几日。 钟希同纠结了半晌,轻声叫醒了冷易寒。 “同儿?”冷易寒睡眼惺忪,难得的不清醒。 钟希同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哄小孩子似得:“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冷易寒捏了捏自己眉头,想让让自己清醒一点,钟希同却阻止了,“我扶你就好。” 把人掺到床上,刚要起身,又被冷易寒拉了回去。 “抱一会。”他道。 钟希同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胸膛,老老实实的抱着。只道听到冷易寒的鼾声,才轻轻的拿开了他的手。 要了一盆热水,把柔软的布巾浸热了,拧干,轻轻的给冷易寒擦了擦脸。 坚毅的五官此刻总算是舒展开,散发出柔和的神色来。钟希同心里明白,这个人百毒不侵、铜墙铁壁般的坚强是为了她,偶尔的脆弱也是因为她。得夫如此,还希求什么呢? 钟希同俯下身吻了吻还在睡梦中的冷大庄主,也躺下来,享受这难得的安稳。岁月静好,无风无浪,最好不过了。 * 第二天一早,冷易寒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的正香。 “小同儿……”冷易寒摸了摸她的鼻子,不怀好意的逗弄着。 钟希同睁眼瞧了一下,撒娇道:“我困,让我睡。” 冷易寒纳闷了,夜里他醒来一次,钟希同那时候睡的很好,怎么今天还这么困?不过当她是赖床,也就随她的愿了。帮她理了理头发,才发现,额头上全是汗。 冷易寒取了手帕帮她拭去,问道:“同儿,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钟希同没睁眼睛,把手递给他。冷易寒细细把了把脉,纳闷道:“脉象平和,很好啊。” 钟希同看了看他沉思的表情,扑在他怀里嘻嘻一笑,“我的意思就是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出个汗,又没生病。” 冷易寒叹了一声,“连我也敢捉弄?看我饶不饶你?”说着便去呵她的痒。 钟希同立刻求饶,“好相公,我不敢了。让我睡会,不闹了。” 冷易寒吻了吻,才肯放过她。盖好了被子,道:“起来了,叫我一起吃饭。” 钟希同闭目点了点头。 * 二人胡闹了几日,穆子舒和李太白便来了。 此番大病,见谁都恍若隔世。何况是穆子舒呢? 二人一见面便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一直到筵席上,还拉着手聊。 冷易寒敬了李太白一杯,道:“让她们聊吧,咱们只管喝酒吃菜,也乐得清闲。” 李太白笑了笑,“都说是酒逢知已千杯少,我看她们不用酒,也能聊上一天一夜。平日我怎么没发现子舒有这么多话呢?” 钟希同抽了个空,打趣道:“你们两个甭羡慕我们,说不定啊你们也有能聊上一天一夜的朋友,不过我们不知道呢!” 两人急忙辩白,都说没有。 穆子舒看着冷易寒神色比先前还要和气,心中不觉感慨钟希同调、教有方。再看看李太白也不似从前那般无谓,话里话外,总是牵扯着自己。 这般景象,来到唐朝还是第一回。愉悦之情油然而生,对钟希同道:“此刻若是一天和赵桑在就更好了。” 钟希同道:“我还打算去看看他们呢。他们现在可好?” 穆子舒细想了想,谨慎答道:“一天现在为官,境况不是简单的好与不好两个字能概括的。他既要与同仁和气,又想做一番正事。身边没有几个可靠的人,并不好做。好在他头脑灵活,懂得进退,前些天升了户部侍郎了。 前几天我接到冷大庄主的飞鸽传书,说要取针,他们原本要一道过来。没想到任命的圣旨就到了,赶得不巧,只好让我先来。我走到一半,又遇到你们报喜的庄卫,说你好了,我便特地让他们去曾府禀明一声,也好让他们放心。” 钟希同道:“朋友原不在陪伴,有心就好。何况我昨儿看了看礼品清单,他没少往我这送东西,知道他挂念着,不必非要过来的。这些日子我昏沉着,虽然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明白你们的心。” 穆子舒笑了笑,“其实你因为我和一天的事情,一直生他的气,他也惦记着呢。让我代他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原谅他。” 钟希同瘪瘪嘴,“看心情吧。” 二人饮了一杯,钟希同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陪我回房。” 冷易寒见二人起身,忙问:“怎么了?” 钟希同道:“我们姐俩儿要说些私房话去,不给你们听。” 李太白道:“也好。冷兄,咱们也说些私房话,不给这两个丫头听。” 穆子舒和钟希同都喝了几杯,此刻一见风,酒劲儿上来了,互相搀扶着往回走。旁边的侍女想要上前帮忙,钟希同挥挥手,让她们都回去了。 穆子舒扶她进了房,见她脸色不似方才,额上全是汗,不由惊道:“这是怎么了?”转身便要出去叫人,钟希同连忙拉住她,“别去。” 穆子舒有种不好的预感,颤声道:“你这是……” 钟希同按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头痛罢了,莫要声张。给他知道了,又要大惊小怪了。” 穆子舒见她隐忍的难受,便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慢慢的按揉着穴位。 钟希同隐隐觉得头颅有炸裂之感,皱惊了眉头,不想吓着子舒,便道:“匣子里有几枚止痛丸,你递给我一粒。” 穆子舒连忙取药取水给她服了,又过了一会,钟希同的头痛方减轻了些,额上的汗也不出了。 她道:“自取针后,每日都有这么一遭。” 穆子舒道:“他不知道?” 钟希同一笑,脸色还没恢复过来,笑容有些憔悴。得意道:“我躲着他啊,就这么一会,借个由头就过去了。” 穆子舒知道她又在自己扛,便含泪劝道:“有病就得治。你告诉他,喝几副药就好了。” 钟希同看着她眼里全是眼泪,自己也有些把持不住,摇了摇头,道:“他每日都给我把脉,若是瞧得出来的病,早就治了。我有意无意的让很多人给我看过,他们都说我好了。可见这头痛病不要紧,死不了人的,就是惯会折磨人。” 穆子舒心里酸酸的,“那就多配些止痛的药来,你也少受些苦。” 钟希同指了指那几丸药,道:“那是杜衡找人帮我配的,能一时止痛,但是伤脾胃,也不能常吃的。” 穆子舒低头不语,苦思解救之法。 钟希同拍了拍她的手背,反而笑劝道:“子舒,我曾毒针入颅,哪会一点事没有?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这一点点痛,算不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穆子舒待要说什么,钟希同忽然掩住了她的口,看了一眼外面。穆子舒正诧异见,便听到院外的庄卫给冷易寒请安。 不多时冷易寒便推门进来了,“哟,”他看见穆子舒很惊讶似得,“太白兄正四处找你呢!” 穆子舒还没想好说辞,一回头见钟希同早就换了一副神色,娇媚道:“是李太白真要找子舒还是你在撵我的朋友走啊?” 穆子舒连忙配合着笑了笑,“对,冷大庄主若是骗我,我今晚可就住希同这儿了。” 冷易寒一愣,道:“果真要找你,不过他喝的不少,怕是你问起来他也不记得。” 钟希同推了推穆子舒,“快回去吧,可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大诗仙。” 穆子舒看了看她,道:“也好。咱们的话明天再说吧。” 钟希同点点头,道:“我有点醉了,没什么力气就不送你了。” 穆子舒会意道:“你躺着就是。” * 第二日,钟希同刚醒,白英来传话,说冷易寒陪李太白去酒庄走一遭,让她先和子舒用膳,不必等着了。 钟希同便问道:“那子舒呢?” 白英回:“还没起来。” 钟希同笑了笑,“知道了。起来了再叫我,先把早膳备下吧。” 白英依言下去准备了。 这对小姐妹睡到半晌午才起来用膳,穆子舒使了个眼色,钟希同便道:“我和子舒逛逛花园,你们不必跟着了。” 待丫头小厮们都下去,二人寻了个凉亭坐下说话。 穆子舒道:“我细想了想,你现在面对两个问题,一是余毒作祟,日日都有头痛的折磨;二是印记还在,始终都逃不开回去的可能。” 钟希同点头,“所以呢?” “所以,你只有和我们一起离开这,才能解决这两项问题。” 钟希同连连摇头,“我不能再离开他了,我已经答应他,要好好的在一起了。如今,就算有人拿刀逼着我让我走,我也不走。” 穆子舒道:“你别怪我直说,如果你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一定会赞成你回去。虽然可能暂时分开,但是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谁?”钟希同看着假山后有个人影闪过,厉声问道。 ☆、第113章 偷听墙角来请客 卧论家乡束高阁 那人被钟希同一喝,便站住脚。闪身出来,盈盈拜倒,“奴婢水墨拜见夫人。” “水墨?你不是庄里的人。”冷剑山庄自吴管家往下,都是以药为名的。 那侍女回道:“真是。奴婢是婉兮阁阁主的贴身婢女,今日代主子来请庄主与夫人到阁中做客。刚刚迷了路,不小心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钟希同秀眉一蹙,问道:“你何时到的?” 水墨回道:“奴婢刚到,进了园子,便被夫人叫住了。” 钟希同回想了一下她刚才的样子,倒像是还未停留就要走似得。当下放了心,道:“我这里有客人,肯定是过不去了。冷易寒一早出了门,这回工夫估计也快回来了。你若是不着急就等等,若是急着回去复命,就先回去。等他回来,去或者不去,我都叫人去告诉一声。” 那丫鬟行了个礼,恭敬道:“那就麻烦夫人了,水墨先行告退了。” 不一会,冷易寒回来,钟希同按照原话说了。冷易寒料那边没什么事,便不打算去了。 钟希同道:“人家打发人来请,咱们两个一个都不去,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我陪着子舒,你去坐一坐,回来就是了。” 冷易寒想了想,道:“也是,不然人家以为你多厉害似的。” 二人说笑了几句,便打发他出门了。 当晚钟希同头痛发作,便在子舒的房里躲着。拿凉水浇了头,略解解头裂之苦。 穆子舒看着她这般难受也只能唉声叹气,不知怎样才好。 钟希同好转过来,便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忽然想起来好像听李太白说有个老友过寿,要前去祝贺。钟希同便劝穆子舒同去,只说:“散散心也好,守在我这里也是难熬。” 穆子舒道:“你如今这样,我不能帮你做什么,陪你还不能吗?他要祝寿让他自己去好了,我陪着你。” 钟希同叹了一声,自己这个闺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私底下倔强的很,吃软不吃硬,自己还是得慢慢劝。便说:“你在这我就得成日陪着你啦,可就冷落我相公了。哪天突然被老天送回去,可就遗憾了。 咱们两个若是都回去,便有的是时间相见。若是都在这,也不差这几天。而且李太白走了,你不走。天天战战兢兢的看着我,你当冷易寒是傻子吗?” 穆子舒沉思了一会,只道:“那我陪他去吧。一来一回,也要不少时间。你好好保重,我完了事再来。” “放心,咱们把鸽子养好了,不断消息就行。” 二人说说笑笑,白英催了两次,钟希同才回房睡觉。 一进屋,见冷易寒坐在桌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三郎。”钟希同关了门,伏到他的背上亲了一下。 冷易寒摸了摸她没干的头发,问道:“怎么这么凉?” 钟希同“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子舒非要编头发玩,我就把头发洗了。一路走过来,风吹的凉了。” 冷易寒叹了一声,把她的头发解开,用布巾一束一束细细的擦干。“你跟子舒认识多久了?” 钟希同享受着女王般的待遇,缩在他怀里打盹,心不在焉的聊天:“有三四年了。” “哦,那你们在家的时候就认识了?” 冷易寒擦完了头发,开始给她做头部穴位按摩。 钟希同乖乖躺好,答道:“对啊,我们在同一家学堂。在我们家乡,女子也可以上学的。女人可以当官。而且啊,一个男人只许娶一个妻子,不许讨小妾……嘻嘻……” 钟希同睁眼看了看冷易寒脸色,发现还是一付无悲无喜的样子。随即一想,便欣慰道:“这些你好像也不是很反对啊。我就说嘛,我们家三郎只要我一个。” 冷易寒没接这句,过了一会才道:“你们家乡也有行医的吗?” “有啊。我小时候外公就跟我说,长大了要做医生、老师和厨师。就是大夫、先生和厨娘喽。我就问为什么呀,外公说因为人总要生病,总要学习,总要吃饭,这三个工作一定饿不死人。哈哈,你说我外公聪不聪明?” 冷易寒点头,“如今他还在吗?” “还在,我走的时候好好的。现在……”钟希同眨眨眼,“现在也一定好好的。” 冷易寒顿了一下,“你不想他吗?” “当然想啊,可是……哎。”钟希同叹了一声,忽而顽皮道:“我走了,你就没有老婆了啊!” 冷易寒一不留神手劲一重,“哎呦!”钟希同叫了一声,“轻点啊,谋杀亲妻啊!” “痛不痛?”冷易寒连忙揉了揉,给她慢慢纾解了一下。 钟希同哼哼了两声,“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啊?” 冷易寒道:“没事,随便问问。” “哦,”钟希同困劲儿上来,也没多想,拔了他的手搂在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夫妻两一起送走了穆子舒和李太白,手拉手在庄里闲逛。冷易寒较前两日安静了许多,钟希同还打趣他是兴奋劲儿过了,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冷易寒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变得沉默,而是因为一件事,让他有些不安。一整日,钟希同没能离开自己的眼睛。别人说的话,他从不轻信。有关同儿的事,更不能大意。 用完晚膳,钟希同便说想去沐浴了,冷易寒跟着起身。钟希同连忙推了他坐下,道:“胡闹什么?我要自己去。你去忙你的吧。” 冷易寒答:“无事忙。” 钟希同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许你跟着。” 冷易寒也不和她斗嘴,就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钟希同停住脚,“你再跟着我,我就生气了。” 冷易寒道:“你要做什么非得背着我?怎么就不能跟着了?” 钟希同脸色一变,快步进了安苑,插上房门。接下来,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下人们一惊,他们已经好久没听见这样的声音。还以为要风平浪静好一阵子,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小夫妻闹起了矛盾。 吴管家吩咐侍女们做了下火的冰瓜银耳羹,亲自端着送到安苑。 钟希同早就消停了,正在对镜梳妆,一听吴管家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吴管家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开口道:“夫人最近身子刚好,少主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您纵然不喜,也不要动怒。一时口角是小,气坏了自己身子就不好了。” 钟希同笑了笑,“没什么,可能今天子舒刚走,我脾气太了点。对了,你好久没叫他‘少主’了?” 吴管家道:“以前老奴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自你们从长安回来,听白英她们说起你们所历之事,老奴再也不能把他当孩子看待了。主子就是主子,刚刚老奴一时不察,说错了一个字,是老奴的不是了。” 钟希同连忙摆手,“吴伯,您跟我就别这么客套了。我懂您的心思,心里既敬他是主子,偶尔也爱他如亲子。我说一句话,您记着,我也爱他。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们拌一两句嘴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会就好。” “哎。”吴管家拭了拭老泪,放下羹汤走了。 钟希同尝了尝,润喉下火,好喝的紧。便端着找冷易寒赔罪去了。 敲了敲墨冢的门,里面没有应声。钟希同试探着推了推,里面没锁,说了句:“我进来了啊!”便推门而入。 冷易寒埋首于医书当中,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搭言。 钟希同放下汤盅,讨好的捶了捶肩膀,劝道:“休息一下吧,你看你眼睛都红了。”说着拿走了他手里的书,递上汤匙,“喝一点吧?” 冷易寒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走神了。 钟希同轻轻推了推,“在生我的气吗?我跟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摔东西了。原谅我,好不好?” 冷易寒接过汤匙汤碗,放到桌上,轻轻把她抱在怀里。良久方说了一句:“傻丫头。” 钟希同知道冷易寒一定会原谅自己,这种信任让她敢于任性。因为知道自己会被纵容。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摔东西的时候,冷易寒悄悄上了屋顶。挪动了两个瓦片,便看到了她苦心欺瞒的事情。 看到了她痛苦的神色,看到她不断扫落屋里的东西,发出巨大的声音掩饰自己痛苦的呻~吟,看着她不断流汗、落泪,不得不把头抵在柱子上轻轻的碰撞着。待这一切归于平静,看着她理妆绾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冷易寒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连自己的妻子都治不好,还算什么‘圣手’? 可是钟希同这次的病的确无迹可寻,表面没有伤痕,脉搏一切正常。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毒针入颅,伤到了神经或者余毒作祟。 冷易寒趁她睡着的时候,在她的手臂上找到了那块殷红的印记。他从怀里取出那块碎玉来,两相比较,真的有八分相似。 一直以来很多模糊的想法,此刻,都变得清晰了。看着她平静的睡颜,冷易寒想:或许,他应该再去见一见婉兮了。 ☆、第114章 夜不归宿郎心变 情似从前妾依然 钟希同这几天觉得轻松了许多,冷易寒没有像那天那样那么黏她,她可以松口气,不用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秘密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隐隐觉得冷易寒有些不对劲。 好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钟希同觉得可能是自己前一段时间一直生病,让他太疲惫了。现在好了,积攒了很多的庄务,总要忙上一忙。没想到过了六七天,冷易寒还是早出晚归。 这一日钟希同特意起的早些,冷易寒起身她也跟着起来了。 冷易寒一愣:“你多睡会吧,还早。” 钟希同随意拢了一下头发,跪在床上帮他更衣。葱白的手指在纽扣间穿梭,娇声道:“还记得成亲的时候吗?” 冷易寒嗯了一声,抬眸看着她。 钟希同忽然有些羞涩起来,低声道:“你那时候倒是很会哄我的,可惜我太懒了,都没能好好尽一个做妻子的义务。也就是咱家丫鬟多,要是平常人家,摊上我这样的媳妇早就撵家去了,是不?” 冷易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就要出门。 钟希同跳下床,赤着脚挡在门口,“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 “诊病。”冷易寒言简意赅。 钟希同一想人家办的是正事,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就差这一会吗?不用早膳了吗?” “不用。”冷易寒拨开了她的手臂,快步离去了。独留钟希同一个人站在冰凉的地板上,默默出神。 发生了什么?回想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好像并没有什么错处?是他误会了什么还是怎样? 钟希同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出了门。不知道答案在哪,但总不能等着它从天上掉下来。 “白英。” 白英正对一个小厮吩咐着什么,见她来了,便立刻推那人走了。然后上前请安。 钟希同问道:“忙什么呢?” 白英回:“不过是些琐碎的事,不值得夫人劳心。” “哦,”钟希同一笑,“既然如此,你忙你的吧。” 白英道了声告退,快步走了。钟希同打了个转,牵出奥巴马顺着那小厮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那小厮步行,脚力自然比不过马力,何况还是千里良驹。不过两条街,便被她追上了。 钟希同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直到那人进了一座大宅。 抬头看了看门楣,不由一愣。因为那宅上高悬三个大字:婉兮阁。绕着府门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在回庄的必经之路上选了家茶楼,叫了一壶清茶,浅斟慢酌,目不转睛的看着楼下的街道,安安静静的等着。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日头慢慢落下,天已经黑了。钟希同自知自己没什么暗中视物的好本事,付了茶钱,牵着马往家走。 “易寒!”神色恍惚间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连忙唤了一声。 冷易寒停下脚步,转身便看见妻子快步跑了过来。知道她空等了一天,此刻当然要发发脾气。 这样也好。冷易寒想,如果这样他会好过一点。可是眼前人笑靥如花,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 “易寒,”钟希同握了握他的手,“想什么呢?” 冷易寒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不悦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找你啊。”钟希同理直气壮,看到对方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连忙补充道:“人家想你了嘛。” 冷易寒在宽大的袖袍里握了握拳,强忍着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冷声道:“我有事要做。” 钟希同咬了咬唇,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冷易寒在前面大步走着,她就一路小跑的跟。 两人走了一会,冷易寒突然停住脚,钟希同一时没刹住脚,一下撞到他的背上。 结实的肌肉,硬硬的。钟希同揉揉额头,“疼……” 冷易寒习惯性的抬起手想要帮她揉一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然的放下。责怪道:“走路怎么不看着?” 钟希同瞥了瞥嘴,半天才道:“反正我磕也磕了,痛也痛了。虽然不知道你因为什么生气,现在能不能原谅我了呢?” “我没生气。”冷易寒的表情几乎冷到结冰。 钟希同明明不信,却也只说了句:“那就好。” “那你回去吧。”冷易寒转身朝另一方向走了。 钟希同拔腿就撵,一脸无赖泼皮儿的样,“我不着急,我跟你一起回去。” 冷易寒转身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我今晚不回去了。” “什……什么?”钟希同声音大了些,有些措手不及。发愣的工夫冷易寒早走出了几丈远。 钟希同一边追,一边大喊着:“那你去哪啊?” 冷易寒不理。 “我和你一起吧?” 冷易寒不理。 “不然你睡不着的!” 冷易寒停了一下,道:“我睡得着。”然后快步拐进了一个巷子。 钟希同牵着马不方便,匆忙之下解了马缰绳,让它自己回去。自己快步追了进去。 巷子里并不甚明亮,只有远处酒楼的灯光依稀映到这里。这种幽幽的昏暗,让人觉得心里发慌。 “易寒。”钟希同并没有瞧见冷易寒的身影,只期盼着他并没有走远。 这巷子有很多个岔口,里面宽宽窄窄,阴阴暗暗,不知通往何方。很多乞讨的人在这里流落着,钟希同脚下一慌,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破碗。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致歉。 那乞丐伸出脚将自己吃饭的家伙勾回了怀里。钟希同取了两个碎银子,放到他碗里。继续沿着巷子,寻找下去。 “易寒!易寒,你在吗?” 冷易寒躲在暗巷深处,听着妻子一声声急切的呼唤,狠了心不去理会。她最怕黑的,很快就会走了。她还没有吃饭,很快就会回家去了。她……此刻一定很生气,应该会大吵一架吧? 冷易寒轻叹着,不知自己心里煎熬着,不知道到底该悲该喜,只盼着她快些放弃,自己也好寻个地界,一醉解千愁。 哪知忽然听到棍棒相交的打斗声,“易寒……啊!……救命啊!……救命……唔……” 一听到钟希同的求救,冷易寒什么也不及想,寻声而去。 没想到没见钟希同,只见巷子里聚着一群乞丐,手里拿着棍棒木竹,好像就在等待着自己。 冷易寒浑身都是杀意,怒喝道:“谁指使你们抓人的?说!” 众丐一抖,都支支吾吾起来:“这个……这个……” 冷易寒一听他们毫无内息,根本就是不会武功的平常人,心里不由起了疑惑。 此刻钟希同忽然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小叫花,闪身出来。只见她解开荷包,撒了两把碎银子,众丐蜂拥而上,顷刻哄抢了去,道了声谢速速离去。 看来,这些人是帮她做戏的。 冷易寒脸色更沉,拂袖便要离去。 “冷易寒,你站住。”钟希同喝了一声。 冷易寒住了脚,难得肯听她的下文。 “我、爱、你。”钟希同看着情人,一字一顿。 冷易寒脸色晦暗不明,过了许久,方应了一声:“知道了。” 钟希同冷笑一声:“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样对我?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谈?” “有些事情在变。” 钟希同坚定道:“我的心没有变过,你变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冷易寒选择了沉默。 这让钟希同感到不安,她轻声道:“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明明还像从前那样在乎我。刚刚以为我出事,立刻就来救我了。你还是那么紧张我,那么爱我,对不对?” 冷易寒避重就轻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别走。”钟希同上前几步,紧紧抱住冷易寒。十指绞在一起,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冷易寒深吸了口气,把她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掰开。 钟希同不知道是被弄疼了,还是太难过。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手上不停的挣扎着,就是不肯松手。 “你别走。我没有你那么厉害的,你一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没有你,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不管你要去哪里,求求你带着我一起好不好?我们连崖都一起跳过了,难道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吗?” 她哭得冷易寒心疼,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叹息了一声温柔的将她环在怀里。 这个拥抱越来越用力,好像是快要到世界末日,最后一次拥抱似得。 冷易寒陪她一起回了冷剑山庄,一整夜都没有离开。 第二天钟希同醒来的时候,冷易寒已经走了。白英几个进来送早膳,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已经被冷易寒抛弃了似得。 钟希同无视这些目光,吩咐道:“叫冷易寒回来,我等他一起用膳。” 白英好心劝道:“主子恐怕不会回来这么快,不如夫人您先趁热吃。等主子回来了,奴婢再去传。再说,主子此刻在哪还难说,若是回来的晚了,不是饿着您了吗?” 钟希同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叹息道:“他都不打算瞒我了,你又何必瞒我?只管叫人到婉兮阁去请吧。他不回来,我就不吃。” ☆、第115章 战战兢兢意讨好 如履薄冰谨慎言 钟希同画了个精致的妆,料想他不会即刻回来。干脆洗手下厨,自己去做好吃的饭菜来。 “夫人。”白苏到厨下来找她的时候,鲤鱼刚出了锅。 钟希同擦了擦手,道:“冷易寒回来了?” 白苏低着头,歉然道:“还没……不过您的信鸽回来了。” “哦,”钟希同着人看着汤锅,解了围裙回安苑去。 穆子舒来了封短信,信上说些家常事,除此之外,自然是关心她的头痛。大概是怕信被人截获,说的不甚明了。只说‘近日风大,也出门走动,以免头痛。另,前些日子与师兄师父相见,很是想念你。希同,可有归来意?’ 可有归意?归到哪里去呢? 钟希同心里凄然之情溢满,提笔又放下,直到日落西山,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只有当年的梧桐依旧郁郁葱葱。 落笔犹如千金,却是轻描淡写的一问:子舒,生又何欢? * 冷易寒回来刚刚敲过三更的梆子,室内没有点灯,桌上摆着碗筷饭菜,已经冰凉了。冷易寒看着伏在桌上睡着的妻子,心内五味杂陈。轻轻把她抱起来,才发觉她消瘦的如此可怜。 钟希同睁开眼正看见冷易寒抱着自己发呆,“你回来了。” 冷易寒将她放到床褥上,道:“以后不用等我了。我以后会忙一些,有一个病人,需要长期照顾。” 钟希同沉默良久,含了几分怨气问道:“哦?什么病?” “说了,你也未必知道。”冷易寒同样语气不善。 二人话一出口,心下具生悔意。默契的不再出声,解了衣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冷易寒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个温软滑腻的身体靠了过来。 “同儿……”冷易寒心神一晃,伸出手也怎么也不忍心推开。 钟希同攀附在他身上,百般讨好,绝口不提他这些天来的冷淡与疏离。 冷易寒沦陷在妻子的百般温柔里,心知不该,却又不忍。 夜很深了,怀里的人却并不肯睡去。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棉褥里,悄无声息。却还是一滴一滴的流进冷易寒的心里。 她的眼睛在流泪,他的心在滴血。 钟希同这些年一概随性,偏偏这几天过的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尽量假装自然的问:“你爱我吗?”然后又问“你不爱我了吗?”最后带着哭腔,抱紧他,说:“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三郎……是爱我的。” 这些问题,冷易寒只是用沉默作答。 * 钟希同再一次醒来,面对她的依旧是冰冷的床铺。 屋子里一切都没有变,饭菜还摆在桌上,碗筷也规规矩矩的留在它该在的位置。如果不是枕边多了一块碎玉,她会以为昨晚的旖旎缱绻只是个梦。 卑微的梦,无用的梦,一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女人最后的一点挣扎和幻想。 钟希同没有叫人。不管现在别人现在投来的目光是怜悯还是嘲笑,都无关紧要。因为,她的三郎已经不再爱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在意? 钟希同翻了翻衣柜,找出他送予她那件白色的蓝莲纱裙,回想起初见,还是能让人露出微笑来。只是这个笑容之后,是无尽的苦涩罢了。 钟希同整理好妆容,仔细的检查了衣物首饰,好像都很合适,没有一样会透露出她是个绝望而悲伤的女人。 出了庄门,一路快马,眨眼间便到了婉兮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万一……有个万一呢?她提着剑长驱直入,心想:最好这个时候有人拦一拦,不然白白辜负了这把好剑。 然而今日的婉兮阁空空荡荡,难道阁主偷汉子故意避开人吗? 她绕过假山,再往里恐怕就是主人的闺房了。心中紧张,不觉放慢了脚步。未穿过回廊,就听到隐隐有琵琶声传来,中间夹杂着欢愉的笑声。 冷易寒?这个声音她从不会记错。 哼,钟希同苦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人能见到冷易寒的笑颜,还以为这一生他都会心系她的喜乐平安。此刻,只觉自己可笑而又可怜。 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乐声停了,透过参差的树木和大开的窗,她可以屋子里的状况。 冷易寒一袭白衣,背对着自己。而婉兮,穿着水粉的纱裙,起舞斟酒,在他身边袅袅婷婷,甚是美丽。 回看自己,钟希同只觉惭愧。想当初要去学舞学乐,冷易寒都拦了下来。怕她辛苦,怕她累着……呵呵,钟希同不忍去想。再看两人时,二人已不在窗前。 钟希同小心的上前几步,换了个角度往屋里看去。这一看,不由浑身一震。 只见婉兮已经褪了纱裙,穿着小衣跪在床上,温柔的给冷易寒解衣结。而冷易寒似乎已经等不及,将她推到在床上,拉拢了床帏。 钟希同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咬住拳头竭力制止着自己,逃似得跑出了婉兮阁。 毫无目的,只是仓惶的奔跑,她努力的想甩掉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可是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说过的,此生,不会让别人的女人碰他的衣结。他说过,我只要同儿一个。他说,天下间,除了同儿,都是别人,都是不相干的人……言犹在耳,此刻,都不作数了吗? 钟希同迷失于闹市之中,不知身在何处,却又脚步踉跄,万分惊惶。 “同同?”一人拉住低头逃离的她,惊喜的叫着。“你要到哪去?” 钟希同抬起头,好像一时认不得眼前是谁了。 那人急了,晃了晃她的手臂,慌道:“你怎么哭了?受什么委屈了?” 听他一说,钟希同摸了摸自己脸,才发现自己一脸的泪水。慢慢的回过神来,低声道:“冷易寒不要我了……”说完止不住滚滚的热泪,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洛东城四处看了看,拉着她进了一家客栈,关上了房门,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慢慢说,怎么回事。” 钟希同手有些发抖,感觉头痛又要犯了。她痛苦的呜咽了一会,取出两颗止痛丸药吞咽下去,尽量清楚的表述道:“他有了别人,不再爱我了。” 洛东城皱了皱眉头,道:“那人是谁?” 钟希同抽了抽鼻子,“名动天下的婉兮阁阁主。” 洛东城寻思了半晌,分析道:“以我对这两人的了解,他们绝不会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顶多只是朋友罢了,别人以讹传讹、添油加醋也是有可能的。同同,你可亲眼看见了?” 钟希同心里一痛,“婉兮我不了解,冷易寒我还不了解吗?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说一万次我也不会信。可是事实就是他不爱我了,他这些天成日和婉兮在一起。如果不是我求他,他根本不想回家……” 钟希同说不下去,伏在桌上默默流泪。 洛东城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她慢慢的平静下来。又道:“我不知道我离开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离开之前,冷易寒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他给你取针时的打算吗?” 钟希同摇摇头,她从未听冷易寒说过。 洛东城便把冷易寒请他帮忙取针前后及种种安排说与她听,言罢又道:“冷易寒对你用情如此之深,怎么会是一个狼心狗肺、朝三暮四的人?” 钟希同沉默了半晌,理了理心绪,忽而道:“对,他不会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不爱我,没有理由陪我死,对不对?” 洛东城点了点头。 钟希同擦了擦眼泪,重新振奋了精神,“对,我不应该就这么判定他。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他也一定不是情愿的,一定有苦衷的。我要相信他,帮助他,对不对?” 洛东城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有苦衷的,即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会原谅他吗?” 钟希同忽闪着眸子,肯定的点头。“我会,只要他心里是爱我的。”言罢道了声谢,转身便要离开。 洛东城连忙堵在门口,颇有些紧张道:“再如果……他没有苦衷,不爱你了,你怎么办?” 钟希同愣了一下,木木樗樗的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洛东城握着她的肩膀,正视着她,“你听着,如果事情并不像预料的那么好,你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来找我。不管你想报仇、离开,还是不知所措,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帮你。” 钟希同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洛东城晃了晃她的肩膀,“记住了吗?” 钟希同点了点头,“谢谢你。” * 再一次来到婉兮阁,钟希同冷静了许多。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总之,她并不打算捉奸在床。 婉兮阁空空荡荡,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扫地的小童来,给了他些碎银子,请他帮忙去叫冷易寒出来。 那小童年纪忒小了,□□岁的样子,手里举着银子,胆怯的看着她。 钟希同轻声道:“放心去就是了,姐姐不会害你。” 那小童仍下扫帚,飞快的跑到里面报信去了。 ☆、第116章 原来早有私生子 是奴痴心不肯知 钟希同四处看了看,寻了个石凳坐下等着。她有些紧张,手不断摩挲着衣料,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冷易寒很快出来了。当然,婉兮毫不避讳的一同出现在她眼前。 “三郎。”钟希同一见到他便起身唤了一声,压抑着急切的内心,柔声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冷易寒没有要让婉兮避开的意思,“你说。” 钟希同苦笑了一下,看着这张烙在心底的容颜,忽然苦涩道:“你不打算回家了吗?” 冷易寒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钟希同又问道:“你与我生死相许,今日,是否全都不作数了?” 冷易寒面无愧色,冷淡道:“那都是过去的事。” “我不信!”钟希同忽然高声道。 婉兮一直安安静静看着二人表面斯文,却又剑拔弩张的谈判。此刻出声道:“时移世易,人总会变得。” “你闭嘴!”钟希同毫不客气,“我们现在还是夫妻,轮不到你来插嘴。” 婉兮看了冷易寒一眼,后者并没有出声帮任何一方的意思。她只好退了退,噤声便是。 钟希同道:“我要说的事简单得很。我再告诉你一次,我爱你。如果,你爱我,那么现在就跟我走。这一切跟别人没有关系。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也很简单。理由是什么?当初说爱我的时候有很多理由的,就算现在不爱了,至少也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我腻了。”冷易寒答道,“你说过,如果我哪一天我说我腻了,你就不会再来纠缠。” 钟希同眼眶一红,“是吗?我说过?”她吞咽了一下,道:“你不也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话吗?现在不也反悔了吗?所以,我也反悔了。谁说腻了就不纠缠,我偏要纠缠。” “你……”冷易寒气结,背转身去,喃喃低语道:“你这又是何苦?”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不爱我了。除了耍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婉兮怀孕了。”男人不带任何感情的说了这一句话,听在钟希同耳里却犹如雷鸣。 “什……什么?”钟希同有些不敢相信。 冷易寒转过身对她笑了笑,好像要跟她分享什么喜悦似得。 他道:“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婉兮也想……” “我也想的。”钟希同打断道:“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说完这句话,冷易寒却冷了脸。“是吗?你敢说你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钟希同一愣,刚成亲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不要孩子,她还管穆子舒要过药,可是一颗药丸都没有吃啊? 钟希同犹豫踌躇的时候,冷易寒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帕子,交还到她手里。“你的东西都给你了,你没有地方住,可以先在庄里住着。如果想要去长安或者洛阳,可以叫他们送你……” 钟希同并没有握住那帕子,任无情的风把它吹走了。 她轻声道:“你以为把玉给我,把我的帕子还给我,就完了吗?我的心呢?你把我的心还给我啊……” 面对着她想要探寻人心的眸子,冷易寒仓惶躲开。无情道:“你不要再说这些疯话。我腻了,受够了你的疯疯癫癫,受够了你的一无是处……总之,你走吧!” 钟希同看着他绝决的背影,心里像是被划了一刀,痛到肺腑。 走?去哪?她能到哪里去? 钟希同昏昏沉沉的伏在马背上,信马由缰的行了一程。隐约觉得有些晃眼,一瞧,才发现到了未名湖了。他们初初相遇的地方。 * 杜衡听闻夫人一个人出庄,寻了出来。自她出了婉兮阁,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有可以躲避,只不过钟希同心神恍惚,没发现罢了。 见她一路失魂落魄的来到湖边,而后从怀里取出什么端详了许久。 杜衡正犹豫着怎样上前去搭言,钟希同忽然狠狠一掷,将那物事远远的抛了出去。而后,她挽起了衣袖,不知要做些什么。 非礼勿视,怎敢亵渎心中那般纯洁的人?杜衡连忙转过身。空气里隐约传来她的笑声,却没有一丝喜意。冰冰凉凉,痛彻心脾都是绝望的味道。 杜衡皱了皱眉头,发生了什么事呢?近日他幽居与剑冢深处,知道的确实不多。除了钟希同前些日子要自己帮忙拿了几颗止痛丸,就是冷易寒找了自己一次。问他知不知道拿止痛丸是给谁的,杜衡当然不知道。钟希同只是要他帮忙拿药,别的,他一概不问。 杜衡正回想着这些天的事情,听得湖面有些水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钟希同已经消失在湖面上。 “夫人!”杜衡大喊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河中。 早春时节,刚开化河水冰凉刺骨,饶是杜衡这样的练武之人也不由一阵颤栗。 “夫人……”杜衡潜出水面,看着钟希同的衣袂浮在水面,连忙游了过去。 钟希同已经失去了意识,被他带到了岸上。 “夫人……”杜衡不停拍打着她的背,直到她吐出两口水来。 “咳咳……”钟希同咳嗽了两声,慢慢平复了呼吸。眼前渐渐清明,看清了眼前人,悲悲戚戚的说了一句:“我回不去了。” 杜衡不懂,他只知道一向开朗乐观的钟希同几日之内好像变了个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不相信她会去投湖。 看着钟希同惨白的面色,一阵阵心疼,“夫人,你这是何苦?” 钟希不答,眼神痴痴的看着远处,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声音。杜衡见她全身湿透,神智飘忽,便连忙牵马过来,送她回庄。 钟希同一言不发坐在马上,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庄门,才忽然回过神,“我不回去。” 杜衡劝道:“夫人就算要走,也知会庄主一声。不然他岂不是要担心了?” 钟希同心想:他担心我什么?这会子还不是和婉兮一起你侬我侬,还记得我吗? 趁着钟希同走神,杜衡忙拉住一个小厮,问道:“主子在哪?” 那小厮道:“主子在对竹馆抚琴呢。” 钟希同一听他回来了,立刻改了主意。不顾浑身湿透的寒冷,快步往对竹馆去了。 冷易寒一身白衣,在墨绿的竹林中抚琴弄乐,绰约风姿,人人见而倾倒。钟希同曾经引以为傲的依靠,此刻看起来确是清冷孤傲,遥不可及。好像过往种种都是同床异梦,生死相许,也不过是几句疯话罢了。 当年,竹林清酒论英雄,是那般投机。如今……哎,钟希同不由叹息,当年在这,不也曾见过‘婉兮’两个字吗?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命运早就给过提示了,是自己粗心大意罢了。 叹息止,琴声住,嘣的一声断裂的琴弦打断了钟希同的回想。 冷易寒背对着她,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你怎么……”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毫无声息的立在这那儿,带着破碎的心和惨白的面色。 “你只是因为孩子才跟她在一起吗?你要给她名分,把她接到这里来?” 冷易寒静默了一会,“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若是因为孩子在一起,我可以不介意。可以包容这个孩子,可以包容她。你想要把她接到这里来,我……我也可以把夫人的名分给她。”钟希同忍了忍眼泪,“我们这么长时间的情分,何必非要一刀两断?” 冷易寒暗暗吸了口气,“你说过,你们家乡都是一个男人一个妻子。难道你不介意做别人的妾室吗?” 钟希同苦笑着默默流泪,“我怎么不介意?只不过,更在意你罢了。三郎,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好,我可以改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谁也不会相信钟希同会这般哀求一个人,这么卑微,这么恳切。放下尊严,放下原则,只因为放不下一个冷易寒。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低到尘埃里。 钟希同如此用心,面对她的依旧是冷易寒的背影。 冷易寒没有办法转过身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看到她满是伤心的眼泪,看到她瘦弱的悲伤的身影,一定会把她搂在怀里。不顾一切的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在妻子面前,他从来没有什么定力。能够坚持到这一刻,不过是一直记着她说过的一个故事。里面有句话:喜欢会放肆,但爱,是克制。 他克制着灭顶的悲伤,克制即将失去她的痛苦,克制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克制着颤抖的声音,无情道:“她会介意的,婉兮会介意。我也……我也希望她能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主人。你在的话,别人会说她闲话。” 钟希同点点头,泪珠串串滴落,嘲讽道:“真会心疼人啊!对,你说的对。可是,你拿我当什么呢?安眠药?玩具?还是暖床工具?用过了,就可以丢掉不要吗?” “别说了。”冷易寒打断她,“总之,我不要你了。你哪来的,回到哪里去吧。” ☆、第117章 世上万般无奈事 无非死别共生离 钟希同心痛到无以复加,口中却淡淡诵道:“小傻瓜,你要记住:我爱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不会不要你,更不会让你受伤。因为……” 冷易寒冷笑一声:“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吗?” 钟希同一愣,也是一笑,“这么说,今日就是你我诀别之日了?” 冷易寒默认。 “好。”钟希同朗声道,“既如此,你最后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便离去,再也不踏入冷剑山庄一步。” 冷易寒默许。 “是不是有生之年再不相见?是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自我走后,你不会念及我一次?” 等了许久,冷易寒应了一声“是。” 钟希同没有站稳,退了一步。轻声道:“好,再好不过了。” 她亦转过身不愿再去看他,淡然开口道:“我曾三次有意离开你,过去,是我负你。今日,我给了你三次机会。是你薄情寡义,弃我于不顾。于情理,算咱们扯平,此后再不相欠,后会无期。” 言罢,钟希同拖着发抖的身子凄然离去。 杜衡在林外遇到了离去的钟希同大为不解,急忙进来询问:“庄主,您可是与夫人……” “噗……”冷易寒一口鲜血喷在古琴上,凄然道:“她走了?” 杜衡出于极度震惊中,勉强应道:“是……是,夫人离开了。主子您怎么……” 冷易寒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问,“悄悄跟着她,别让她出事。等她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回来复命。” 杜衡看了看冷易寒清冷的面色,不及犹豫,领命道:“请主子保重身体,杜衡去了。” * 云州城外,钟希同茫然的飘荡着。她不催马,也不收缰,心中想着:随便到哪里吧,反正没有了那个人,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茫茫然行了许久,感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钟希同心神一晃,猛地回过头去。 “易……”她轻轻出声,看清了来人,便住口了。 洛东城见她一脸失望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一时不知该喜该悲,问道:“你要去哪儿?” 钟希同摇摇头,此刻心中烦乱,有意想要离开人群,便快行了一段。洛东城始终在后面跟着,相距不过数十步。 钟希同住了马,“你跟着我做什么?” 洛东城叹了一声,道:“不管你去哪儿,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钟希同笑了一声。 洛东城道:“我知道你不信,可是……” “我信。”钟希同打断他,“虽然我刚刚经历了背叛和谎言,但是我信你。可是,我没办法再去爱了。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心的驱壳。” 洛东城心中酸楚,“不要这样说,你可以的。我给你时间,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 钟希同摇摇头,“我不忍心。你很好,值得有一个一心一意的姑娘爱你。我不行,我已经有冷意寒啦……” 钟希同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轻声道:“虽然他不再爱我,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爱他。” 洛东城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出声安慰,余光却瞥到一个不善的眼神。 “有人跟着你。”洛东城悄声提醒。 钟希同不用看也知道会是杜衡。于公于私,他都会来。不管是冷易寒的指派,还是他自己的私心驱使,杜衡一定回来的。他很痴心,可惜……自己只能负了。 “可以帮我吗?但是,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洛东城笑了笑,“当然,身家性命,为你,都值得押上。我不是为了赢到你的人,但我想你一定不会忘了我。” 钟希同点头,“是,自然不会忘。但我也取不起你的身家性命,帮我拦下那个人吧。我不想再和冷剑山庄的人有任何瓜葛。” “好。”洛东城一口答应。 “还有……”钟希同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日后,请不要为难冷易寒。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你也过你的。” 洛东城犹豫了一下,只道:“他离开你,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洛东城何必跟一个傻瓜过不去?” 只是,我比不过一个傻瓜在你心中的分量罢了。 这一句,他留在心里。 落东城调转了马头,拦下来人。钟希同纵马疾驰,离开了云州,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到了夜晚头痛发作,她跌落于马下,还好是旷野,荒草丛生,没有伤到。只是精神不济,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痛晕了过去。 第二天,太阳升起,钟希同醒来。马儿就在左近吃草,她爬上马背,再次纵马狂奔。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几日。钟希同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得。又行了一段,看见了芍药初放的石屋,长长的叹息一声,心道:怎么到这来了? 结发林郁郁葱葱,比当年更有生机。只是自己,已经没有那时的心境了。景致再好,也无心去看。伤感中只觉头痛欲裂,看着西斜的落日,便知是头痛犯了。 她挣扎着下了马,倚在一棵老树上忍耐煎熬。 “姑娘,你怎么了?”一个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钟希同艰难的定了定神,还未带她看清,那人便跪了下来,口中大呼‘恩人’。 “你是?” “在下王子时,恩人不认得我了吗?”那人书生模样,脸上惊喜兴奋,十足的少年人。 钟希同摇摇头,她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还认得什么? 那书生忙牵过两匹坐骑,道:“您不认识我不要紧,一见它们两个准想起来。” 红马黄马,恐是夫妻,不忍分离。 钟希同红了眼圈,“记起来了,你怎么到这来了?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王子时恭敬道:“母亲年事已高,虽然得了恩人救济,无奈药石无灵,两个月前已经故去了。” 果然是时移世易。钟希同感慨了一下,劝他节哀。 王子时道:“家母走的很安详,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知恩图报。恩人一片苦心,子时后来才明白。恩人,子时身无所长,也没有功名,但还读过几年书,些许有用。愿为恩人效犬马之劳,愿您不弃。” 钟希同头痛稍缓,劝了几句让他报国平天下的话。无奈王子时一心想要报恩,始终笃定的想要为她做事。 钟希同苦思半晌,道:“既然这样,你去长安吧。我有一个朋友在长安做官,正需要可靠的人。你留在他身边,助他报国安民。你帮我告诉他,我原谅他了,他还是我的朋友。”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道:“这里有十万两银票,你帮我带去,送给他。请他好好的有一番作为,我一直都在为他骄傲。” 王子时接过香囊,问道:“恩人,那您呢?” “我?”钟希同想了想,“我要在这等一个人。他在这里说过很多很美的誓言。他一定会来。” 王子时不懂,钟希同告诉了他曾一天的名姓和府邸,又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你到了那,只需转达我的话,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王子时点头,可是看着钟希同这般失魂落魄,有些放心不下,不肯离去。 钟希同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奥巴马,道:“这匹马,是我借了人家的。你帮我送还到冷剑山庄,他们若问起我的去处,你便告诉他们。” 王子时道:“他们若不问呢?” 钟希同笑笑,“那便罢了,你只需把马还给他们就是。” 王子时点了点头,又陪她坐了一会。扶她进了芍药小筑,方才牵马离去。 钟希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不知饥渴,只是呆呆的望着房梁。不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才好。 一晚梦中梦见与冷易寒第一次来结发林的时候,他抱着她,哄着她,送给她漂亮的红色风车,说很多很多好听的话。钟希同听着听着就笑了,醒了才惊觉是梦。顿时心痛难忍,恨不得晕死过去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三日吧。反正,钟希同瞧着窗前的晨光星光交换了几次,依旧没有人来。 “呵呵。”钟希同苦笑着摇摇头,看来的确是夫妻情尽了。 石屋的桌上,先前自己留下的银钱已经被许正则取走了。只留下当时他留下的书信。 清冷疏离的字迹,像极了那个人的品性。怎么自己之前全然没有注意呢?研了研墨,提笔写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 最后三个字,迟迟不肯下笔。墨汁低落,落笔处,一块墨污。纳兰的词,原来最伤神。 她搁下笔,走出了屋门。漫无目的的走,走到了林木深处。在两棵古树中间,有一奇石立在那里。走近一瞧,见那上面模糊存着‘相忘崖’三个字。年头久了,不甚清晰。 钟希同向下看了看,果真是万丈高崖。这里,好像离上次他们跳崖的地方不远了吧?想想爷爷……不,冷前辈说过的,这叫相忘崖。想必这三个字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可惜,模糊了……不如重新刻上。 钟希同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对准青石刻了下去。削铁如泥的匕首,在石头上刻字并不需要多大力气。只可惜她太虚弱了,刚刻了两个字已经香汗淋漓、头痛欲裂。 勉强撑着起身,却不小心划伤了手掌。“嘶——”鲜血滴滴落下,顺着笔迹不断蔓延,像是要流干似的。钟希同一痛,匕首脱手,顺着光滑的石面像崖下滑去。 不!钟希同心底叫了一声,本能想要抓住它。却在握住匕首的同时,脚下一空。 ☆、第118章 相忘崖见字念旧 安苑里睹物思人 子舒,生有何欢? 穆子舒从收到这封信笺起,疯了似得日夜兼程赶往冷剑山庄。她知道,如果不是万念俱灰,钟希同绝不会写下那样的话。可是,发生了什么呢? 穆子舒一路心焦如焚,下了马,马鞭扔给门童,急忙忙往内院进。逢人便问:“你们夫人在哪?” 庄里的人都识得她,无人敢慢待,但也无人应答。一个个低着头,生怕说错了话。 穆子舒心里一沉,攥了攥拳,克制着自己的慌张。不再理会这些人,径自进了安苑。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早春的季节,这院子就是透着一股寒意。穆子舒打了个寒颤。 “冷易寒?钟希同?”她唤了两声,却无人应。推开屋门,屋内无人,桌子上摆着饭菜碗筷,看起来像是很久了。难道他们已经不在这驻了吗? 穆子舒转身退了出去,便见白英焦急在院门口张望着,见着她连忙唤她过去。 “穆姑娘,快请出来。这院子封了,除了庄主,谁也不能入内。” 穆子舒皱眉:“那希同呢?” 白英不说话了,为难道:“白英不清楚的事,不能乱说。主子在对竹馆,您可以去见他。” * 穆子舒见到冷易寒的时候,他正在抚那根断弦,反反复复,不知沉思着什么。 穆子舒尽量平静道:“你们怎么了?” “分开了。”冷易寒淡然道。 “什么?”饶是穆子舒这般冷静的人也忍不住怒火,斥道:“你这叫什么话?你们成了亲,做了夫妻,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说分就分?” 冷易寒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抚着那根断弦出神。 穆子舒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怒火咬牙问道:“她在哪儿?” 冷易寒答道:“她遇到了洛东城,既然没有去找你。当然,还在洛家堡。” 哼,穆子舒冷笑。“冷大庄主,你也把人看得太轻了吧?因为跟你吵架,就转投到别人的怀抱。难道在你心里,希同就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 “当然不是。”冷易寒分辨道。 “你知道就好。”穆子舒从怀里摸出那封短笺,掷到他面前。“我现在去洛家堡找,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希望你还能有抚琴这样的闲情逸致。” 冷易寒展开信笺,顿时慌了起来。可是又立刻本能的否认着:不,不会的。她说过,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她不会…… 仓惶中,肢体只会听从本能反应。他还是上了马,和穆子舒一起向洛家堡疾驰。 在马上的几个时辰,脑子里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她会不会只是一时的气话?会不会气急了,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自己?甚至,他宁愿是洛东城把她藏了起来,她才没能去和她的朋友汇合。 他努力往好的方面去想,希望一会他一到洛家堡就见到她提着剑出来。气乎乎的,恨不得杀了自己。或者,她已经恨透了自己,不肯再见自己一面,只留给他一个绝情的背影。 即使这样,也好。总比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首要好。 可惜,迎接他的是恨不得一刀砍死他的洛东城,还有那个叫许正则的小男孩。 许正则怒目而视,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义父,这个是不是伤害姐姐的坏人?” 洛东城叹了一声,“你先下去,让义父来处理。” 那小孩哼了一声,走开了。 冷易寒开门见山道:“她在不在你这?” 洛东城冷笑道:“我这又不是冷剑山庄。她钟希同是你冷剑山庄的夫人,不是应该在你冷易寒的府里吗?” 冷易寒皱了皱眉,“我的人跟你交了手,你还想抵赖吗?” 洛东城摊摊手,一付你奈我何的样子。 他有意为难,冷易寒束手无策,穆子舒在一旁更是着了急。苦心劝道:“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现在她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你是她的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她在出事前写给我一封短笺,有些不妥。现在,请实言相告,她在不在府上。” 说着连忙取出短笺交给洛东城,道:“如果不方便,你也不必具体说明地址。只要先告诉我,她是否无恙。” 洛东城呆了半晌,方道:“我若知道她有这样的念头,绝不会让她一个人离开。” 冷易寒沉不住气,问道:“那她去了哪里?” “你问我?”洛东城几乎暴跳如雷,全然不见翩翩公子的形象。他红着眼,怒道:“你竟然有脸问我?是谁逼走她?是谁让她有了轻生的念头?你当初不好好珍惜她?现在做出这付模样给谁看?” “都别说了!”穆子舒高声道:“你们有本事就去找人,是男人就别在这互相推脱责任。” 二人各自冷声一声,拂袖相对。三个静默了半个时辰,忽听门外侍女道:“有人求见堡主,自称是冷剑山庄的杜仲,有要事求见。” 洛东城背转身不理,穆子舒道:“让他进来。” 那人未听到堡主的异议,便放了那人进来。 杜仲匆忙行了个礼,开口道:“夫人有消息了。” 三人具是一愣,异口同声道:“在哪里?” 杜仲回道:“今早有一个书生送马回来,恰巧白英在门口分派事物,便问他马的主人。他说在归期镇西南三十余里的树林中。” “归期镇?”冷易寒脑子里闪过些许片段,“结发林?我知道在哪。” 三人立刻上马,恨不得人人背上生出一对翅膀,飞去才好。 赶了两天一夜的路,晨光熹微,三人进了林子。心情越急切,此刻就越紧张。 屋内悄无声息。 “希同。”穆子舒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忐忑的推开了门,简单的陈设都告诉他们,这屋子里并没有藏着一个人。 冷易寒拿起桌上的纸张,那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冷易寒看着纸上氤氲的水迹,不知她在那时流了多少眼泪。 “同儿……”他轻声唤着,转身出了门。“同儿……” 漫山遍野,都是冷易寒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撒足狂奔了一阵,不知不觉绕到后山来了。 洛东城和穆子舒闻声寻来,却也只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想事。 忽然,冷易寒指了指某处,颤声道:“那是同儿的字迹吗?” 二人送目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巨石,迎着日光闪闪发亮。上面刺目的是血红的两个大字:相忘。 穆子舒奔了过去,一看血迹还很新,也就是一两天内留下的。按照时间推算,很有可能是钟希同。可是,这样推论产生的结果,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 洛东城看着刻字,只道:“有几分像她的字迹。” 冷易寒一步步走近,心也一寸寸的往下沉。 穆子舒看着他面如死灰,心中忽然觉得不忍,只道:“未必是她,这是刻的字,认不出来的。” “是,是我的同儿。”冷易寒抚着岩上血字,心如刀割。 他低声道:“我送给她的匕首,她用来和我诀别。相忘,‘忘’字亡心,她真是恨极了我。从前她说,要好好爱她,不然她会死的。我还以为……她只是戏言。” 洛东城红着眼圈,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若不是你,她……” “对,若不是我她不会如此伤心。我的同儿最怕痛了,流了这么多血她一定很疼。”冷易寒低下头,在赤-裸的岩石上,觅到了一丝血迹。血迹消失的地方,就是万丈深渊。“同儿,别怕,我去陪你……” 穆子舒几乎与他同时瞧见了血迹,见他目光看着崖口,脚下动作,急忙高呼道:“不要!” 仓促中,洛东城一记手刀拦下了冷易寒。也是冷易寒一心赴死,对于周遭一切全无防备,这才中了招,晕了过去。洛东城在崖口将他拦下,脚下踩的是不断滚落的沙砾,连忙挪了两步,才轻舒一口气。 * 冷易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冷剑山庄了。下人们很机灵,没送他到安苑,而是安置在了墨冢。 “主子,您醒了?”白英服侍他起身,送了一封信到跟前。道:“穆姑娘走的时候留下的。她说您醒了之后,不管要做什么,哪怕……哪怕是要急着去死,先看了信再去不迟。” 冷易寒展开信笺,上面写道: 冷易寒,自从知道你抛弃了希同之后,我就想要杀了你。可是,最终我没有动手。我有机会可以做到的,至少可以尝试。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杀了你,希同一定会怪我。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人,但是一旦遇到了你,也没有用。你是她的命,也许她不在了,但你要替她活着。 你不要她,她伤心绝望。你若是死了,她就算做鬼也会痛到灰飞烟灭的。请你看在她的情意上,保重自己。 何况,一天没有见到她的尸体我们就不应该放弃。我去找她了,也许她正在某个地方等着。 冷易寒读罢,便听到吴管家道:“洛堡主求见。” 刚刚通报完,洛东城也不管冷易寒允与不允,推门闯了进来。 冷易寒看了他一眼,挥手摒退了众人。 洛东城道:“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见冷易寒不语,洛东城道:“如果你想弥补你犯下的罪过,那就好好活着,每天都在愧疚和自责中活着。一死百了,算什么本事?” 冷易寒依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话已至此,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言罢转身离去,到了门外,却又想起一事,道:“钟姑娘跟我分别的时候,叮嘱我一定不要与你为难。这番苦心,你自己想想吧!” * 他们走后,冷易寒寻思了好久。这个世界上有人开始关心他的死活了,虽然不是温柔的,但却充满善意。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钟希同。没有她,可能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滋味,当然,也有心痛的滋味。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安苑。整个院子,自从她走后便没有人动过。他要保留着她的气息,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 睹物思人,还没分开多久,思念已经泛滥成灾了。 桌上是她亲手做的饭菜,那一晚自己捱到她入睡才肯回来。 那一晚,她在自己怀里默默流泪,反复的问自己爱不爱她。 自己究竟怎么了?竟然那样狠心,一个字也没有回答。为什么让她那样难过呢? 冷易寒躺在床上,感到了从来没有的冰凉。 第二天,他对吴管家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钟希同被蜘蛛咬,叫着他的名字,喊救命。 吴管家老眼含泪,劝道:“主子思念夫人太过了,别总想些不吉利的事。也许夫人就是赌气,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您不如想想做些什么让她开心的事,她若想回来,也得有个由头不是?” 冷易寒点点头。 心道:是,是应该做些事,做些同儿喜欢的事。 ☆、第119章 朝花夕拾杯中酒 旧事重提血中寒 “嘶……嘶……” 钟希同听到耳边有一丝奇怪的声音,慢慢的睁开眼看了看眼前景象,心里顿时坦然。 自己一定是死了,入了地狱了。不然怎么会有两头的蛇呢? 那家伙通体赤红,不知何时攀附在自己的身上。瞪着眼睛,好像不怀好意的瞧着自己。如果钟希同不是以为自己死了,一定会吓死过去。 不过,这个家伙好像和自己一样受了重伤,动弹不得了。扁扁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钟希同扫了一眼,不远处竟然有一只掌大的蜘蛛,乌黑如墨,双眼却亮的吓人。 呵呵,原来对面有敌人,怪不得这两条蛇这样安分。 它们显然已经交过手了,结果就是伏在自己身上这两头战败,并且现在面临着和她一起被咬死的局面。 钟希同动弹不得,全身的骨骼都像裂了一般。她叹了一声,想过自己很多种死法,殊不知要葬在这个阴冷潮湿、孤寂无人的洞穴里。 抬眼看了看,匕首就在自己腕边。在这个昏暗的地方闪着微微的光,钟希同轻声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一起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你们两条蛇命,怎么也得升三级吧?” 说着她动了动手指,在匕首锋利的刃上一划,血腥气让双蛇一下子振作起来。它们吸食着血液,蛇腹鼓胀起来,蛇身更加鲜红。 钟希同在失血的过程中慢慢失去了意识,眼前黑了下去。 再一睁眼,便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爷爷?”她轻唤了了一声。 “你醒了?”冷钧并未注意到她的称呼有变。面对着她疑惑的眼神,絮叨的解释道:“我今天出去捕毒物的时候,正看见你躺在草地里。那两头的怪物驮着你,不知道要把你运到哪去。我就把它们打跑了,想等你醒了问问你怎么回事。” 钟希同摇摇头,身体还很虚弱,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它们应该没有恶意吧。” “那倒是。”冷钧认同道:“我以前听人说过,这叫赤练蛇,天下毒物之最。要是被它咬上一口,立刻就会毙命。它们没咬你,是你交了好运了。” “哼。”钟希同不由冷笑,不过她虚弱着,听起来更像是痛呼。她无所谓道:“咬是咬了,不过没咬死罢了。也许我天生命硬,这都死不了。” 冷钧皱了皱眉,“你这孩子说什么丧气话,寻死觅活的做什么?你那夫君还没好吗?” 想到冷易寒,钟希同双眼立刻蒙了一层水雾。低声道:“他好得很,都能去找别的女人了。” “什么?”冷钧一拍桌子,登时怒道:“竟有这样的事?小丫头魔气,那负心汉在哪?我去帮你结果了他。” “好啊。”钟希同轻声应道:“他姓冷,名易寒,字三郎。就住在冷剑山庄,你去吧!”说罢不理会冷钧满脸震惊的神色,昏沉着合眼睡了。 * “孙媳妇儿……”冷老头手里拿着匕首,推醒了钟希同,“我在一个山洞里捡到了这个……”带着孙儿的羞愧,老头老脸通红。 “嗯,王八蛋送的。”她绝对不会承认为了这个王八蛋送的东西差点送了命。 “呃,他一定有苦衷的。” 钟希同转过头不理,什么苦衷?苦衷到床上去了? 老头叹了一声,道:“这孩子虽然我没跟他接触多久,但是他的本性我清楚的很。认准的东西不会变的,他把这把匕首送给你,就证明你已经是他心上的人了。怎么会变呢?而且他最痛恨别人三妻四妾,他爹娘当年……哎!不说了。” 钟希同正听到紧要处,这老头竟然不说了,真真急死个人。这下就不能装高冷不理人了,厚着脸皮问道:“那个……他爹娘当年怎么了?” 谁知老头不肯说了,“跟你没什么关系,莫要问了。” 钟希同磨磨牙,不肯说吗?她眼珠一转,悲悲戚戚的叹道:“我真是命苦啊!嫁了一个负心汉,早知当初就应该听毒蝎婆婆的话,让他死了算了,救他做什么……” 说者有心,听者哪能无意? 冷钧浑身一震,正色道:“你说的毒蝎婆婆是谁?今年多大年纪?” 钟希同假装后悔,吞吞吐吐道:“没有什么毒蝎婆婆,是我胡说了。” 冷钧一急,“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狠心?我苦寻她多年,你若知道莫要瞒我。” 钟希同一瞥,微微笑道:“您也知道着急吗?我也着急。虽然冷易寒变了心,但是我还是很好奇他发生过什么。不如这样……” 钟希同一脸笑意,“您把您知道的告诉我,我就告诉您所有关于毒蝎婆婆的事,包括她现在在哪。” 她还健在?冷老爷子兴奋得有些过头了,几乎手舞足蹈、坐立不安,“她还在?我就说……她一定还活着。活着就好,呵呵。” 钟希同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老头魔怔似得絮叨了好一会,方镇定下来。 老爷子叹了一声,递给她一杯热茶,缓缓说起当年事。 冷易寒的父亲叫冷凌度,是老爷子的独子。冷老夫人生下儿子便撒手人寰了,是以冷老爷子对这个儿子有很多歉疚,便娇惯了些。冷凌度十六岁便成了亲,妻子是洛阳陈府的千金小姐陈敏敏。 新婚前几年,夫妻甚是恩爱。加之有了冷易寒,冷夫人的脾气越发好了,连原本的娇气都收敛了些。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十足的贤妻良母。 哪知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冷凌度便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时常出去斗酒游玩,学那些纨绔子弟养了几个小妾。 那段日子冷夫人不慎小产,他便整日不回家。在外面与人厮混,还收集了什么四个狐狸精,叫什么赵张刘李四美人,没事便和她们一起。 钟希同点点头,道:“冷易寒定了十八不救,其中便有赵不救、张不救、刘不救、李不救。原来是因为这个。” 冷老爷子道:“也不怪他这样。有一日,我那儿媳生了气,打发三郎亲自叫他爹回来。那年他才六岁,就知道娘要找爹爹,就去了。没想到他爹不在,那四个女人把他好一番奚落。他哪受得了这个?冲上去和人厮打,那么点的孩子,一推一个跟头。他吃了亏,摔得浑身是泥回来了。” 钟希同听着着急,道:“就算再怎么宠儿子也得有个度,你就不管管?” “怎的不管?”冷老爷子一脸委屈,“当年没少训他,但我心里对他娘有愧,总觉得也对不起他。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那日我见三郎那般状况,压不下怒火。一气之下,就把那四个女人结果了。” “啊?”钟希同一惊,不敢插话,盼他赶紧说下去。 老爷子道:“我杀了那四个祸水,便到酒楼痛饮。思及那几年对于凌渡的放纵,万分后悔。一心想要回家教训教训他,结果……” 他回忆起当年的惨状,不禁老眼含泪,颤声道:“结果,他发现四个女人被人所杀,以为是我那儿媳下的手,便去和她算账。孽子虽然顽劣,武艺却是由我亲授。儿媳不过是寻常本事,哪里打得过他?三两下便被他扼住了喉咙,几乎咽气。三郎见不得母亲吃亏,便拿着这把匕首□□了他爹的后心……” 老爷子擦了擦眼,道:“我赶到的时候,我那孽子身子都凉了。儿媳妇跪在我面前说事情经过。我知道这不怨她,虽然没给她好脸,但也没打算罚她。谁知她一早准备了毒酒,趁我不留神,便叫三郎拿给她喝了,不到半刻就毙命了。” 冷老爷子回想起当年孙儿处在巨大的恐惧中,茫然无辜的样子,心中万分难过。他道:“我曾告诉他,他爹娘的死与他无关。但说到底,他爹因他毙命,他娘的毒酒是他亲手奉上,这孩子怎么会不怪自己?” 想想冷易寒当时的样子,钟希同沉默了。过了片刻方道:“这事有谁知道?” 冷老爷子苦笑,“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我哪能告诉别人?对外一概说是被仇家所害。不过,对娘家人自然不能隐瞒。那时候三郎的舅舅前来吊丧,我便如实相告了。陈家虽然不悦,但是人已经死了,各有不是,都看在三郎的份上,不提了。” 钟希同想了想,白王能够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从陈四海或者陈夫人口中获得。陈四海为人谨慎,多半是他那个夫人惹事,以为握住了冷易寒的把柄,就能如何如何。结果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想想当初冷易寒对自己承认他弑父鸩母,心中是怎样的苦楚呢?又想到当初冷易寒夜夜被爹娘索命的梦魇所折磨,心里就恨不起来了。他也是个可怜人,何必再去恨? 二人各有所思,沉默了许久,老爷子忽道:“所以三郎从小就恨透了什么姨娘小妾,他怎么可能抛下妻子另觅新欢?” 钟希同摇摇头,一时也想不明白。可是又怪老爷子薄情,冷易寒还那么小,就把他抛下,心里不大高兴。连带着为师尊抱不平,便刻意挤兑道:“也许他是学了你们吧。您当年不也是抛了旧妻娶新妻吗?” ☆、第120章 老顽童觅得旧情 毒娘子为徒雪恨 面对钟希同的指控,老爷子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过了良久方道:“我并没有抛弃她,只是当年祖上逼我回去,师尊押着我成亲,实在是有许多的迫不得已。二十几年间,我没有一日忘了她,却也不能脱身。” 钟希同问道:“直到冷易寒去了少林?” 老爷子点点头,回忆道:“那一年师尊仙逝,三郎双亲辞世,我有一师哥去了少林修行,我便送三郎过去。然后,就来到我们之前住过的屋子。没想到她已经不在了。她的性子刚硬,除了这崖下,我还真不知道她能去哪。可是我在这几十年了,什么也没找到。” 说话间面露愁容,几十年来岁月在他脸上刀割斧砍,曾经的风流剑客,此刻已是个八十有余的老人了。若非真心,谁人肯把几十年的光阴赋予这深渊之下?知悉了期间原委,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钟希同唏嘘片刻,道:“前辈,你不必难过了。我师尊就在这崖下,你带上我,咱们一起去见她。跟她说清楚经过,她会理解你的。” “你师尊?”老爷子有些不懂。 “对呀,”钟希同道:“我拜了毒蝎娘子为师,成了她门下弟子了。” 老头一听很是高兴,连忙背上钟希同就走。 老爷子一路筹划着说辞,一会担心自己衣服不够干净,一会担心吵了人家午睡,一会又要练习打招呼。吵得钟希同直呲牙,明明虚弱的要死,还得不断安慰激动成二十岁小伙儿的老顽童。 二人一路说话,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钟希同轻声道:“您先放我下来,一会和师尊拥抱一下什么的,会比较方便。” 老爷子老脸一红,“都……都老夫老妻的了,不兴这个。”嘴上虽如此说,还是把钟希同放到一块青石。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让对方招呼。老爷子嘴张了半天,一点声也没有,钟希同实在等不及了,高声道:“师尊,徒儿来看你啦!” 洞里传来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地了。紧接着便见到毒蝎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口中骂道:“你这个小白眼狼,走了就忘你师父,是不是给那……” 她说了一半的话,忽而停住。 洞口钟希同伏在青石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还有另一个人,雪白衣衫,花白头发,眼眸炯炯,神情激动。 “你是……”毒蝎娘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 老爷子沙哑了嗓音,哽咽道:“娇娇,你不认得我了吗?” 毒蝎娘子点了点头,双目含泪,“怎么不认得?天杀的负心汉,你还敢来?”说着一记绝情掌对准冷钧打了下去。 冷钧连忙避开,一面躲闪,一面急道:“娇娇!你听我说啊!” “有什么好说,拿命来便是!”毒蝎娘子招招逼近,冷钧只好接招。 钟希同在一旁看的着急,只能不住喊道:“师尊,你别打了!前辈,别打了!师尊、前辈,你们别打了!” 冷钧当然想要罢手,无奈毒蝎娘子不肯收招,他总不能没说清楚就被打死吧?所以只守不攻,只盼着她能收手。 钟希同不知怎的,大喊了一声:“师尊!” 毒蝎娘子一回头,便见她已晕了过去,连忙撤掌,走近一看,只见两只赤练蛇缠于腕上,钟希同估计……是被吓晕过去的。 “那蛇与她认识的,不会伤她!”冷老爷子连忙解释。 毒蝎娘子哼了一声,抱起钟希同进了洞。只冷冷的丢下一句:“不准你进来。” “好。”冷老爷子乖乖点头。 * 其实钟希同是装的,那两个家伙跟她玩了有一会儿了。无奈这两人一直打,她可不想拖着残驱再照顾两个伤者,危急关头便出此招了。不过这招很容易被精明师父拆穿,所以一进了洞,钟希同便又装作醒了过来。 “师尊……”弱弱的叫了一声。 毒蝎娘子一脸铁青,显然怒意未消,“你带他来做什么?” 钟希同叹了口气,老太太七十多了,火气还这么大。劝道:“师尊,五十余年过去了。您的恨折磨的自己还不够吗?” 毒蝎娘子绷着脸,不肯应声。 钟希同便将冷钧种种为难和在崖下三十余年的经历告知,恳求她原谅。 毒蝎娘子听罢,沉默半晌,方道:“我早已不恨他了,只是怨我自己。当年我性子孤僻,和他结为夫妻后,稍稍缓和了些。可是他一走,我就整日胡思乱想。三年后我实在按捺不住,就去找他……” 原来当年毒蝎娘子曾离开芍药小筑,化成男装前去冷剑山庄寻夫。当年还没有冷剑,只叫冷家庄。偏偏不巧,那一日是冷凌度周岁,冷家庄大宴宾客,一片喜庆。 毒蝎娘子远远的看着冷钧面带笑意,携妻儿照看宾客,气的恨不得杀了他们。 却不想宾客中有通明上人,连带着顾重、莫修、仉赫灵等人。她刚打了门童,要一路杀将过去,就被三个弟子联手拦了下来。 她善于用毒,拳脚武功却是平平。要不是冷钧曾教她几路掌法,她对蓬莱武功有些了解,恐怕三招接不住。 当年几个人也是少年心性,一心以为哪个仇家来闹事,不知她是女人,手下没留情面。毒蝎娘子被莫修一掌击中,立刻吐血。 “她……她是个女的!”莫修如此说。 二人一惊,暗暗后悔自己方才下手太重了。 顾重连忙取出治疗内伤的药,道:“姑娘,看来今日有些误会。你也许闹错了地方,我们不问缘由就出手,也不对。这是蓬莱洲治伤灵药,请姑娘拿去,代表我们的一点歉意。” “呵呵,”毒蝎娘子拭了血迹,并不肯接药,反而冷笑道:“我找错地方?请问这是不是冷家庄?里面是不是有个人叫冷钧?” 莫修道:“正是。姑娘可是跟我师弟有些误会?” 毒蝎娘子怒火难消:“误会?我来问问他,为什么与我成了亲,现在又娶了那个贱人,还生了一个孽种?” 仉赫灵年纪最小,平日里跟冷钧关系甚好,哪能听她说这些?暴喝道:“哪里来的疯子?你别污蔑我师哥!” 顾重让他住了口,劝道:“姑娘还请嘴下积德,那还是个刚满一岁的孩子。关于你和我师弟之间的事,我们都不清楚,不能帮他做主。今日冷家族人、师尊和冷夫人家的亲眷都在,不适合说这个。姑娘若想讨个公道,不如改日。” “我打不过他们,不走,还能怎么样?”毒蝎娘子叹了一声,“大概他们怕我去而复返,特意派了打伤我的那个人跟着我。一路送到芍药小筑。他倒是通些情理,信了我的话,答应我回去便告诉他师弟,让他前来给我赔罪。” 毒蝎娘子说到这忍不住眼眶泛泪,那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一天之内得知了丈夫的背叛,又受了伤,可以想象她当时的凄凉了。 钟希同问道:“那……后来冷前辈没有来?” 毒蝎娘子摇摇头,道:“那时我一边养伤,一边巴巴的等着他来。过了没几天,我听到林里有马蹄声。他没来,而是叫人送来了一封信。我当时很生气,看也没看,就把信烧了。 那时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一时冲动就跳下来了。谁知这崖邪门的很,没摔死,我就稀里糊涂的活了下来。” 钟希同震惊了片刻,回味各中曲折。心道:这崖基本上可以报废了,从来跳下来都不会死。 毒蝎娘子道:“现在想他那封信大概是解释其中缘由的,可惜我那时认定了他背叛我。不然,我们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钟希同正要说话,洞外忽然传来冷老爷子的声音,“娇娇,我去打几只野物,给你做午膳好不好?” 毒蝎娘子变了脸色,骂道:“谁要你的东西?滚得远远的。” 钟希同伸了伸舌头,忙道:“师尊,我饿了。您让他去吧!” 毒蝎娘子道:“洞里有些蜂蜜,想吃别的,等下为师去给你打。” 钟希同忙道:“徒儿可不敢劳烦师尊,会折寿的。”说着便对洞外道:“您去吧,师尊喜欢吃乳鸽。” “多嘴!”毒蝎娘子瞪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 钟希同也知道她没生气,看情况师父和老爷子很快就会和好的,自己就不用担心了。刚打算要好好睡一觉,醒来吃香香的烤乳鸽,却听师父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三郎呢?” 钟希同红了红眼,出事后终于找一个倾诉对象,而且对方是疼爱自己的师父,便将冷易寒如何娶她,二人曾如何恩爱,后面种种都与师父说了。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流下眼泪。 不过碍于老爷子和师父还没和好,暂时没提冷易寒是老爷子孙儿的事。 毒蝎娘子听到冷易寒另觅新欢,简直是戳到了伤处,燃起了怒火,道:“这般负心汉竟然还有脸存于世间?乖徒儿莫哭,等你伤好了,为师带上你,一同去结果了他和那贱人,给你报仇。” 钟希同把脸一扭,“不,徒儿不去。” ☆、第121章 谁说崖下能相忘 不过是枉断肝肠 毒蝎娘子一愣,“夺夫之恨,因何不报?” 钟希同轻声道:“我的夫君不爱我了,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别人有什么相干。他若一心一意,别人再怎么也是没用的。” 毒蝎娘子想了想,道:“也对。所以只杀了这负心汉就好了,饶那贱人一命。” 钟希同看着她好似万分大度的样子不由一笑,苦劝道:“师尊,您不必动怒。我不会恨别人,也不恨他。恨太累了,要时刻提醒自己那人如何如何让自己痛苦。每时每刻的回味痛苦,折磨的不是自己吗?” 钟希同看毒蝎娘子缓和了面色,又道:“徒儿觉得恨比爱难多了。爱不过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恨却要克制自己。 徒儿无能,徒儿连爱一个人都爱不好,还去恨什么呢?报什么仇呢?去杀谁呢?徒儿不想想这些,只想好好陪着师尊。咱们娘俩儿谁都不恨,逍遥自在的过活。” 毒蝎娘子叹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冷老爷子打猎归来,站在洞口踟蹰着不敢进来。 毒蝎娘子知他来了,却也板着脸不肯放人。 冷老爷子站了一会,神伤道:“我早已两鬓萧萧。娇娇,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钟希同摇了摇毒蝎娘子的手,低声道:“师尊,让他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毒蝎娘子想了一会,依旧冷声道:“午膳做好了?” 只听洞外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人愉悦讨好道:“这就好这就好。” 钟希同带着笑意,看着毒蝎娘子的脸上慢慢漾起了笑容。 *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钟希同的伤养的差不多了。 那对赤练双蛇,被她练成了灵宠。毒蝎娘子和冷钧特地帮她研制了一套鞭法,她可以以蛇为鞭。缠住敌人时,可释放毒液。防守时,卷个人家兵器什么的,轻而易举。 一日,钟希同正在练功,灵蛇自己勾了匕首来玩,钟希同才发现它们身上的鳞片如此厉害,连那般锋利的匕首都无法伤及蛇身。 回去跟二人一说,都以为奇。 毒蝎娘子高兴道:“我徒儿天赋异禀,得了我的用毒真传,如今又有神兵在手,江湖上难逢敌手了。” 冷老爷子也附和道:“你这般本事,的确难得。行走江湖,乃至开宗立派,都可行。” 钟希同却摇摇头,淡淡道:“徒儿空有一身武功,却不知如何让自己快乐。天下第一有什么用?”说罢,到一旁练功去了。 毒蝎娘子和冷老爷子面面相觑,都知她因为冷易寒这个心结未解,心中常常不悦。 毒蝎娘子叹了一声,拧着老爷子的耳朵骂道:“都怪你那个孙子,狼心狗肺,不知随了谁了?” 老爷子口里求饶,心中暗骂冷易寒害人不浅,连爷爷都连带遭殃。 * 钟希同满腹心事,日日练功来压抑自己对那人的思念。每逢夜里,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春去秋来,纷飞的雪花落在树木的枝桠上,给山谷换了件银装。 长久的分别,让钟希同对冷易寒的思念日益加深,只觉思念如狂,势不可挡。 洞口的青石上,划着一道道刀痕。钟希同每日一刻,如今数来,已有三百余道。 离开他,已经快一年了? 钟希同猜想,他的孩子应该快要满月或者百天了。不知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呢? 想来又是一番心痛,还好这一年来,日日如此,她习惯了。 那两只灵蛇噬毒,自从被它们咬过之后头痛便好了。如今,只有绵绵不绝的心痛,日夜纠缠。 这一日,风雪停了。毒蝎娘子和冷老爷子一起外出去捕雪蛤,钟希同留了封书信,离开了相忘崖。 谁说相忘崖下能相忘?不过是,枉断肝肠。 到了崖上,站在古道旁,忽然迷茫了。苍穹辽阔,天地茫茫,该去往何方呢? 想到名山大川,颇为向往。但想了想一个人立在奇峰峻岭中的模样,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她在不知名的路上走走停停,念念想想。忽然遇到了一位老农,架着牛车拉着几捆柴禾,不知要往哪里去。 “老伯,”钟希同商量道:“能搭个车吗?” 那老伯看了看她,劝道:“姑娘,我这是往丰林镇去的,不知跟你顺不顺路?” 钟希同一笑,“顺,哪里都一样。” 坐上牛车,与老伯唠着家常,天黑的时候便到了镇上。老伯很热情,非要她去吃顿便饭。钟希同推辞再三,还是进了农舍。 老伯的老伴儿腿脚不方便,正拄着拐杖在门口等着。 “谁家的女娃娃啊?”她沙哑着嗓子问。 老伯解释道:“路上遇着的,姑娘惯会说话的,我就让她来咱家吃饭。” “好好好,人多些,热闹。”老婆婆很热情,钟希同便放心了。 清粥小菜,吃起来也别有一番味道。 问起他们的生活,老伯很满足,说这两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老婆婆也道:“我们年纪大了,又没有儿女,最怕庄稼不收,身体有病。好歹有老天照着,圣君顾着,一切都很好。” 钟希同一怔,问道:“什么圣君?” 夫妻俩立刻露出惊诧的表情,好像她不知道今年是何年何月似得。老婆婆道:“圣君就是云州城的冷面圣君啊,他赠医施药,现在是誉满天下,姑娘难道不知吗?” 钟希同恍了会儿神,道:“我一直在乡下,很久没出门了。” 老伯点点头,“那也怪不得你。说来也怪,从前从不知道有这么个主儿?” 老婆婆道:“听说啊,这位圣君娶了妻子,人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吗?”钟希同轻声问了一句,又道:“不知他和这位妻子是否有了子嗣?” 老婆婆摇摇头,“这个倒没听说,不过听说他们夫妻倒是很恩爱。这位圣君不常出来,都在府中陪他的媳妇儿……” 后面的话,钟希同都没听进耳朵里。勉强的咽了两碗粥,便要告辞了。临别她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老夫妻俩自然不要。 钟希同道:“我这锭银子不单单为谢你们的饭菜,想买你们家几个馒头路上吃。” “哎呀,那也用不了这多。”老婆婆连连推却着,取了七八个馒头出来,给她包上。 钟希同放下银子,刚要走,她又想起什么似得,忙道:“丫头等一下啊!”然后,急忙忙跑进了屋,拿了一个锦囊出来,道:“姑娘行走江湖,一定用得上这个这个。” 钟希同哭笑不得,心道:“这个我知道啊!跛僧杖下多讨好,独臂金刀莫求饶。平生遇见……算了。”她道了谢,转到镇上买了些衣衫、头纱,挑了间不错的客栈住下。 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觉得很累。从袖口里取出两条灵蛇来,喂了它们几个馒头,两碗烈酒。然后躺在床上,思虑着要不要去云州看看。 云州城不止有冷易寒,还有碧落、济云,行云应该长高了吧?济云的腿说不定可以治了,他们一定会想我吧?去完了云州再去长安,看看子舒、一天还有赵桑。胡乱想了半宿,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钟希同便买了马匹西行。一路上也不知多少不平事,她一概以毒蝎娘子传人的身份料理了。 这一日,到了一间酒楼。此地已经离云州城不远,钟希同怕遇到熟人,始终以黑纱遮面。 江湖事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早就有人说毒蝎娘子毒技再现江湖,而其传人手擒一条双头赤蛇,本事也是出神入化。而且及其神秘,从不报姓名,黑纱笼面,无人睹其真容。众人都叫她毒蝎女侠。 但凡戴了黑纱不肯见人的,都要引起一阵侧目。是以,她刚一进酒楼人群便立刻安静下来。钟希同自顾自择了临窗的一桌,放下一锭银子,小二才缓过神来,连忙上前招呼。 钟希同点了几道他们的招牌菜,要了二斤烈酒。耳里听着众人窃窃私语,都猜测她到底是不是毒蝎女侠。 钟希同听着怪聒噪的,取了一只青瓷碗,斟满了酒,放出灵蛇让它们痛饮。 酒楼里立刻噤了声,改成挤眉弄眼、指指点点。钟希同只当视而不见。 不一会菜上齐了,这小二不知收了那些客人多少好处,把银子给她退回来了。恭敬笑道:“女侠,咱们仰慕女侠为人,这一桌酒菜,全当一点心意,请女侠务必收下银子。” 钟希同转过头去瞧瞧邻桌的几位客人,一个个都拱手道:“女侠一路做了不少善事,实在辛苦。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那小二也道:“是啊是啊,您若是不肯,几位爷可不能饶了我。” 钟希同点点头,“既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众人一片哗然,可见她不像传闻那般不可接近。 小二向来是话唠,道了声“慢用告退”,还絮絮叨叨的念着:“我们这酒楼就是爱来贵客。前些日子冷面圣君不也来了吗?坐的还就是这张桌子……” 钟希同一愣,“小二!” 那小二快步过来,“您说。” 钟希同握了握酒杯,故作平静道:“你刚刚说谁来过?” “冷面圣君啊!”那小二一脸骄傲,见钟希同一时沉默了,忙道:“小的可不敢欺瞒女侠,这几位都是常客,他们也曾亲眼见到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客人,那几人也道:“确实不错。那日圣君来时,我们也是看到宝剑才敢确认的。” 看有人帮忙证明,小二立刻摆出一付‘你看我没有骗你’的样子,又道:“巧的是圣君和女侠选了同一张桌子,真是缘分匪浅啊。” 见他这般兴起,有一位熟客忍不住嘲笑道:“圣君那日在你这可并不高兴,遇到了不识时务的人,未必来了吧?” 钟希同放下酒杯,闲话道:“遇到了什么人啊?” 那小二叹了一声,道:“也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位姓王的官人,说是从长安来的,为人不大妥帖。圣君无意中瞧见他用的香囊,便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哦,他怎么答呢?” 小二一脸惋惜道:“那官人真是个木头,只管说是怎么来的便是了。他却反问道‘我倒要先问问你,是这香囊主人的敌人还是朋友。’” 在场的食客也有亲眼见到那天情形的,一人露出钦佩之色,道:“照说这位王大人也真有几分可敬,那么锋利的剑抵在喉咙上,眼睛眨也不眨。” 钟希同点点头,王子时却实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见风转舵之徒。听众人扯些闲话,忙追问道:“后来怎样?那冷面圣君怎么回答他的话?” 那小二道:“圣君说那是他要找的人,如果知道,还请告知。那官人却说他也在找,一年未见了。” 有人道:“也不知他们找谁,反正咱们不过帮一个指路的忙,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还是喝酒吃菜吧!” 钟希同皱了皱眉头,轻声问:“如何指路?” 小二一听又卖弄起来,“女侠不知江湖有保命符吗?” 钟希同道:“跛僧杖下多讨好,独臂金刀……” 刚说了半句,便被众人打断。皆道:“那是过去的了,如今可不是这个。” 那小二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取出一个纸条放到桌上,道:“女侠请看,这才是保命符呢!” 钟希同打开一看,只觉浑身一震,久久的沉默着。 众人依旧议论道:“说来也奇怪,这圣君找人为什么不直接说那人姓名?倒是全天下的指路,难道那人是路痴不成?……” 钟希同含着眼泪,展开纸条,见那上面写着:云州城,东南隅,过十里平安街,西行数百步,便是冷剑山庄。庄门日夜不闭,始终等候。 ☆、第122章 弹指之间年岁变 悠悠生死别经年 日夜等候? 钟希同拭了拭流到腮边的眼泪,心中暗道:“你有了妻儿,又来寻我做什么?难道婚后生活并不如意,你开始怀念我了吗?” 钟希同心念转了转,又想:当初是你说腻了,说不爱我了。说以前的那些誓言都是骗人的,你说你受够我了,要和别的女人开花结果,共度一生了。如今,又反悔了吗? 这些话,虽然在脑海里回放了无数次。可是每想一次,心痛就要加上一分。 钟希同扔下什么所谓的保命符,飞身上马,心道:“别说你只是让别人指路,便是亲自到我面前,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回去。我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再也不会给你伤害我的机会。” 这般想着,与云州城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不知走了几日,忽见一个小童在山丘上焚香。钟希同便下了马,问道:“小弟弟,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那小孩看了看她,问道:“姐姐,你会治病吗?” 钟希同道:“会一点,你家里人病了吗?” 那小孩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我的恩公病了,今天衡哥哥来给我爹送钱,说恩公病了。我听人说烧香祈福,人的病就会好的。我在这里给他烧香,他会好吗?” 钟希同听得不甚明白,五六岁的孩子,说话有些不清楚。看了看不远处的农舍,问:“那是你家吗?” 小孩点点头。 钟希同道:“你先回家去,告诉我你恩公在哪,我帮你去看看。” 小孩立刻瞪大了眼睛,“真的吗?那你快去,恩公病的可厉害了。”说完撒腿便要跑。 钟希同连忙将人拉住,“小弟弟,你还没告诉我你恩公是谁,他在哪儿啊?” 小孩破涕一笑,不好意思道:“恩公就是圣君。” 小孩认真背道:“他在云州城,东南隅,过十里平安街,西行数百……”忽见钟希同变了脸色,连忙摇了摇她的手臂,问:“姐姐你不帮我了吗?” 钟希同僵硬着身体,轻声道:“他病了?” 小孩点点头,心说:是啊,刚不是告诉你了吗? 钟希同恍恍惚惚的送小孩儿回去,像是中了魔障一般,纵马疾驰。 终于来到了云州城下。城门打开,过往行人穿梭如此,自己好像是个最普通的存在了。 在这座城里,她曾经嫁给了一个人。爱的刻骨铭心,最终却是伤痕累累。她摸了摸腕上残留的疤痕,想着曾经的悲痛欲死,迟迟无法向前移步。 太阳东升西落,此刻终于近了黄昏。城门下行人渐少,当天色如墨的时候,守城的兵丁忍不住上前问一句:姑娘,进城吗? 进,还是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钟希同叹一口气,来都来了,怎能不进去?何况,自己从来就是飞蛾扑火,就当是给伤口撒个盐吧。也许见一见他,说不定就不再日日夜夜的想了。或者,彻底死了心,绝了念想。 催马进了城门,一路朝着西南。城里灯红酒绿,人群中有数不清的恩爱情侣。当初,自己和他,不也是如此这般吗?可惜,昔日如梦幻泡影,不过是点缀回忆罢了。 过了十里平安街,钟希同寻了一家客栈,放下马匹包袱,只身穿行于夜色中,一路向西。 冷剑山庄的大门果然开着,门口坐了两个门童,许是长日无聊,拿几绺草棍搓绳玩。 钟希同悄悄的绕过了正门,围着高高的围墙行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约莫着在剑冢附近,施展轻功跃进庄里。 一草一木,什么都没变。偏偏是人心变了。 钟希同些许感慨,连忙敛了气息,躲过了巡夜的庄卫。顺着剑冢的小路向前,穿过赏荷园,往北便是安苑了。 想想日夜思念怨恨的人就在里面,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 借着并不明朗的月光,审视着这片土地。安苑里不知有多久未打扫了,一院的落叶,不用脚踏,兀自沙沙作响。 屋内没有烛火的光亮,四周听不到任何气息,满院皆是萧条。难道他已经不在这住了吗?是因为这里有他不喜欢的回忆?还是,那位新夫人诸多介怀呢? 钟希同的心痛多了一分,一个纵跃到了房檐之上。东窗开着,室内悄无声息,一个轻盈的收势,钟希同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同儿……” 床帏里的一声轻唤让钟希同险些站立不住。心里一慌,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同儿……”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称呼,好像音调都没有一丝变化。永远是带着宠溺的、偏爱的,七分克制的温柔,剩下的三分是疯狂的占有。 “三……”钟希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忽然好害怕,这床帏里还有另一个人。她难以自持的上前两步,却又止步了。 “别走。”冷易寒轻咳出声,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 这时钟希同才知道他在做梦,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梦。 他咳嗽了两声,鼻音很重,好像很不舒服似得。挣扎着翻了翻身,猛然坐了起来。 “同儿!”他掀开床帷,一室空荡,窗前是清寒冰冷的月光。 唉!他叹了一声,敲了敲自己的头。最近常常有这样的错觉,每次醒来,都以为她回来了。语笑嫣然,围着他谈天说地。或者,发发脾气,胡乱摔一通东西。 想到她那般神情,冷易寒不觉动了动嘴角,有了一分清苦的笑意。而抬眼看看四周,又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惜,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每次醒来,迎接他的都只有一室的孤寂。 冷易寒觉得头有些沉重,可能是这一年来都没有睡好的缘故吧。这几日又感染了风寒,越发不好了。喉咙有些不舒服,他准备去桌前拿一杯水。站起身,忽然僵住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分明有一个瘦弱的身影立在那。她一动不动,犹如雕塑。如果冷易寒注意,就会看到她的衣袖下因为克制情绪而握紧的拳头。 可惜,冷易寒没办法去注意这些。 他只是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消瘦了,整个人都轻减了许多。一双眼睛满含着哀怨,含着眼泪看着自己。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望,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同儿……”冷易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谨慎而又小心的出声:“你还活着?” 钟希同任泪珠儿滚滚而落,打湿自己的衣襟。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在你面前的是她的魂魄。” 冷易寒一笑,眼里全是温暖。好像迎着重生之光,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别过来!”钟希同连忙制止,“再往前你会死的!” 她手执灵宠,高昂的蛇头吐血鲜红的信子。它们仿佛感受了主人的情绪,对冷易寒怒目而视。 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他愿意拿任何东西来换,包括自己的命。 他毫不迟疑的上前,全然不顾眼前的危险。钟希同仓皇应对着,本能的后退,无奈他步步紧逼。手中的灵蛇蓄势待发,却在紧要关头,被她无情的抛了出去。 冷易寒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到怀里,紧紧的抱着。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会放手了。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吧!我们都成了鬼魂,安心的做一对鬼夫妻。” 钟希同贪恋着他的怀抱,耳边是那样动人的话,如果不是心在隐隐作痛,她几乎就要相信了。 “放开我。”钟希同平静的命令。 冷易寒嗅着熟悉的发香,在她耳畔说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钟希同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自负,凭什么你说怎样就怎样?像你这种傲慢无礼、薄情寡义的家伙,无耻可恨到了极点……” “是。”冷易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平复着越来越来激动的情绪,“不要生气,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傲慢,我自负,我高估了自己了。我以为可以守着咱们家、守着有你的回忆苟活余生。其实,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 “你休想再用甜言蜜语来骗我,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钟希同动了怒,狠狠的挣扎着,“放开我!” 她拳脚并用的打在冷易寒身上,那个人却不肯放松一分。钟希同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她有多好种方式摆脱他,可是此刻都想不起来了。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却不是属于自己的。 钟希同心里厌恶自己的软弱,眼泪像决堤的河流,无法断绝。 “别哭。”冷易寒温柔的哄着。 钟希同啜泣着,“你放开我吧,我觉得……好恶心。” “什么?”冷易寒不确信自己听到的。 “你不觉得吗?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了其他男人,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冷易寒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狠狠的揉捏着,“你……不会的。” 钟希同轻轻的推开他,“我会。因为是你先背叛我的,我为什么不可以背叛你?当你搂着别的女人亲亲热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现在知道了吗?你千万不要碰我,因为我觉得无比恶心。” “你胡说!”冷易寒红着眼睛,“你有了别人,为什么还回来找我?” 钟希同一笑,“因为我和他吵了架,便想起前夫了。对了,前夫——就是你。我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了,顺便气一气我相公喽!” 冷易寒呼吸一滞,眼睛暗的吓人。 ☆、第123章 痴心一片昭日月 饮食男女见真情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说出这番话,冷易寒的心简直比刀割还疼。可是,她毕竟活着,不是吗?而且,此刻还就在自己眼前。 冷易寒尽量表现的不那么难过,假装了解的样子,“那……需要我做什么?” 钟希同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帮我演戏吧?收留我一段日子,等他来接我。” 冷易寒一愣,“他知道你在这?” “是啊!”钟希同淡定道:“他知道我曾经嫁过人,还是大名鼎鼎的冷面圣君。不过……他不介意。” “我也不介意。”冷易寒脱口而出,而后略有些难为情道:“若是他不来,你可以一直留下来吗?” 钟希同隐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轻声道:“不会的,他说过不会不要我。” “未必可信。”冷易寒私心道。 “也对。”钟希同一笑,点了点头,别有深意道:“这种话也就是骗骗小孩子,可惜我记吃不记打。上过一次当,还是想要相信。” 冷易寒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可是一瞬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他想说,我去做什么冷面圣君都是为了让你高兴;想说,我从来都没有别的女人…… 可是,她说的很对。明明是自己先‘背叛’的,有什么资格去声讨她的过错? 冷易寒的沉默,让钟希同有些后悔了。何必呢?纵然他曾经对不起自己,也是过去的事了,打他骂他有什么用呢?钟希同转了个身,偷偷拭去汹涌而出的眼泪。故作轻松道:“我能住这吗?” “当然,”冷易寒连连点头,“我这就叫人去收拾。” “不用了,一会天就亮了。”钟希同脱了鞋,径自上了床。留冷易寒呆愣在原地。 钟希同看了看他的表情,晒道:“怎么了?你不是要陪我演戏吗?” “是。”冷易寒反应过来,急忙脱了鞋,躺在她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慌手慌脚的样子,钟希同忽然不那么生气了。好像,他一直这么笨,自己就当扶贫,饶了他吧? 唉,钟希同叹了一声,“睡吧!” 冷易寒当然睡不着,沉默了一会,忽道:“同儿,我没有跟婉兮……” “嘘……别说。”钟希同制止了他,“如果你不想我立刻走,就别提那些过去的事啦。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听。” 没有关系?冷易寒一阵心痛。过了许久,久到钟希同好像已经睡着了,他才缓过劲儿来。 冷易寒挪了挪枕头,悄悄的靠近一点。想着她安然无恙,想着她肯来到自己身边,心下顿时生出无限的满足,睡思昏沉间,用手腕压住了她的衣袖,入睡了。 钟希同觉得身边人呼吸渐浅,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有在夜深,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她才能如此肆意贪婪的看着这个人。 他好像很累了,也许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吧?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不需要自己了,哼,嘴里真是没一句真话。 钟希同就这样看着他,思绪翻腾。 直到黎明褪去,熹微的晨光照进了进来,钟希同才发现他沧桑了许多。腮上不知何时留了胡茬,眼下还有些青痕,此刻沉沉的睡着,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终于走到了终点。 她忍不住轻轻的触碰着他的下巴,那些硬挺的胡茬扎的她心都痛了。 “同儿。”冷易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钟希同慌张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住,放在手里,不住的揉捏着。 钟希同眼眶一热,“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冷易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好意思道:“这几天没有出门。” 钟希同一笑,“像个流浪汉。” 冷易寒也陪她笑了笑,忽然认真的问道:“我老了吗?” 钟希同假装用力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挺有男人味儿的。” “你喜欢吗?”冷易寒忽然这样问。 钟希同一时语塞,本想搪塞过去,偏偏他又定定的看着自己。幸好肚子及时叫了一声,救了急。 冷易寒拍了拍她的头,“我叫人去准备早膳。” 钟希同点了点头,决定睡个回笼觉。结果那人一离开,她的心就像长了蚂蚁一样躁动不安。担心各种不好的可能,翻了几个身,最终还是决定起身。 拉开床帏,钟希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地上有一些灰,上面清楚印着二人交叠的脚印。八仙桌上,还似自己当年走时那样,摆着杯碟碗筷。 唯一不同的是,日子过去很久了,里面的饭菜已经风干,不复当年。 心里怀着千般疑问,推门出去,站在庭院里出神。许久见院门口晃过一个白影,便问道:“谁在那儿?” 那人定定的站在门口,好似见了鬼魅一般。 钟希同一笑,“原来是白英啊,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白英连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要进来,抬了抬脚却没敢迈进来。直挺挺的跪在那儿,半天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夫人!” 钟希同见她不肯进来,便主动迎上去。 此时白苏和白矾也过来了,一起拜见夫人。不过她们都跪在门口,不敢进来。 钟希同笑问道:“怎么你们一个个跟见了鬼似得,不就一年没见,怎么都这么怕我?” 众人连忙摇头,白英道:“夫人切莫怪奴婢们不敢上前相迎,主子下了死命令。这院子,除了他,谁也不能进。说是……说是我们会破坏这里的味道,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苏红着眼圈,“您不在,主子变了很多……” 钟希同见她欲言又止似得,忙问:“对你们更严苛了吗?” 大家都摇头,白英含着眼泪,哭诉道:“自您走后,我们就没见主子开心过。他倒不是为难我们,只是为难自个儿。常常把自己关在安苑里,饭也不吃,人也不理,整个人都憔悴了。” 白苏道:“吴管家常念叨,说您回来就好了。夫人,您可终于回来了。” 白矾道:“主子常说您回来了,刚刚说让我们过来伺候夫人,我们还以为又是他……记错了……” 钟希同听得心里发酸,道:“难为你们了。快都起来吧,多叫几个人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丫头们擦了擦眼泪,连忙做事。 钟希同闲的发慌,干脆自己也动起手来。她有意想要打探,便拉着大家唠家常。柴米油盐,二十四节气都谈了变,没人提到过别的女人。 钟希同忍不住了,问道:“我走后,婉兮没有过来吗?” 白英道:“夫人一走,庄里几乎没有访客。主子心情不好,庄里都冷冷清清的,婉兮姑娘怎么会过来做客?” “哦。”钟希同敲了敲头,假装一付‘我忘了’的样子。 算了吧!不管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都没关系了。就算一个缓刑期吧,不如给他一个机会,从新开始? * 冷易寒回来的时候看到是整洁干净的院子和立在廊下发呆的钟希同。 走近才发现她在默默流泪,顿时心里一慌,“怎么了?” 钟希同回过神,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有意绕圈子道:“庄门口有人找我吗?” 冷易寒摇头,“并没有。” 钟希同取出帕子,拭了拭泪,撅嘴道:“这不就得了。这证明那人不要我了,我得赖在这了。” 冷易寒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道热切的光,随即刻意克制道:“呃……你不要难过,是那个人不识抬举。”他安慰似得拍了拍钟希同的肩膀,一脸替她惋惜的样子。 钟希同翻了他一眼,看着他那样儿,忍不住捶了一拳,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高兴坏了吧?” 冷易寒嘴角上翘,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钟希同试了一下,还是没克制住。扑到他怀里,把脸埋起来,假装成一只鸵鸟。 心道:你负我一次,我骗你一次。就算扯平了吧? 冷易寒笑意漾开,收紧了手臂。真好,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是感受着怀里的温热。这颗心,终究还是回来了。 * 三魂有了七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冷剑山庄的人处在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惊喜中。每个人有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互相交流,看得钟希同想要喷饭。 “我说……”钟希同扫了一圈忙里忙外的侍女小厮,吩咐道:“你们下去聊聊天吧,不然我就要难受死了。” “奴婢不敢!” “奴才不敢!” 钟希同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每天都聊点儿新闻八卦才有意思,要不多无聊啊?你们下去吧,不然我吃不下的。” 众人鱼贯而出,冷易寒道:“这些人越发粗笨了。” 钟希同一笑,“还不是你给吓的?” 二人相视一笑,和和气气的吃饭。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汤,就差没亲手喂了。冷易寒细嚼慢咽,可以放缓速度陪着她。后来钟希同实在吃了太多,冷易寒只好放下碗,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钟希同被盯得发毛,后知后觉的问道:“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冷易寒摇摇头,“你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钟希同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放东西,嘟囔道:“感觉好久都没吃饱了……” 冷易寒叹了一口气,心疼道:“他是做什么的?” 钟希同举着鸡翅,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是猎户……” 冷易寒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竟然不让你吃饱,简直是……” 钟希同嘴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圆圈一下子红了。 ☆、第124章 渡尽劫波兄弟在 相逢一笑姐妹情 冷易寒的暖,把钟希同心里的阴霾都赶得远远地,从心底放出阳光来。 午后,二人悠闲的卧在躺椅上晒太阳。冷易寒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口,好像这样能让他觉得安稳一些。 钟希同歪了歪头,“亲亲我。” 冷易寒笑了一下,俯身过来,温柔的吻住了她的唇。 二人唇舌缱绻间,无限旖旎的风光。进来送东西的白英和白苏对视了一眼,迅速红着脸退下了。 一吻结束,钟希同娇喘着,贴着冷易寒的耳朵呼吸着,“喂,现在你是鳏夫,我是寡妇,要不要考虑做一对狗男女啊?” 冷易寒闻言愣了一下,忽然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蹲跪在她的脚下,深情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在我心里,永远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求你重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照顾你,好不好?” 钟希同一瞬间被深深的震撼着,他的痴心、他的深情、他对自己的爱和包容,让她再也不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冷易寒见她不肯出声,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像个孩子似得,着了急,“这次是认真的,你相信我。不对,我每次都是认真的。我知道我曾经让你伤心,我那时候想错了,糊涂了,我这次想的很清楚,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以后坦诚相待,我……我很……我爱你。” 冷易寒终于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这一年里,每次回想起她曾哭着问自己爱不爱她的那一幕,都会悔恨到无法原谅自己。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早早的告诉她?为什么要让她去猜?去等? 冷易寒说出这一句话,心里的闸门就关不上了,忍不住告诉她:“我爱你,非常的爱,特别的爱。” 钟希同的泪夺眶而出,她的所有委屈都没了,所有怨恨都在这一刻不知所踪。 冷易寒轻轻的吻去她的眼泪,心疼道:“你打算一直哭下去吗?打算用你的眼泪折磨我,是不是?” 钟希同摇了摇头,撇嘴道:“谁叫你现在才告诉人家。” 二人相视而笑,春风一度,满院都是甜蜜的气息。 * 是夜,激烈的□□过后,钟希同窝在冷易寒的怀里,慵懒的享受着亲昵的时光。 “我困了。”钟希同求饶。 “不许睡。”冷易寒霸道的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钟希同一笑,“冷面阎王变成长舌话唠了?这世界还真是变化快。” 冷易寒眯了眯眼,“我舌头长不长,你还不知道吗?” 钟希同耳朵一红,把脸埋在他的胸膛,装睡去了。 冷易寒朗声大笑,震得她心跳加快,捶了他两拳,冷易寒才肯放过她,哄道:“我不笑了,让你好好睡就是了。” 钟希同哼哼了两声,许是真的累的,不一会就睡着了。 钟希同做了一个很甜蜜的梦,梦到他们生了很多个小孩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外面熹微的晨光了,而身边人的早已清醒,躺在身畔,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出神。 “三郎……”钟希同用手指戳了戳冷易寒结实的肌理,“在想什么呢?” “没有。”冷易寒回了回神,否认着。 钟希同撇了撇嘴,嘟囔着,“还说要坦诚相待呢!都不肯实话实说。” 冷易寒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想……我想知道那个猎户在哪儿。” 钟希同心虚了一下,很快用不悦掩饰了,“你不是说你不介意吗?好好地,提那个人做什么?” 冷易寒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低沉,“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想杀了他。” “因为他抢了你的女人?” 冷易寒摇头。 钟希同皱了皱眉,猜道:“那是因为他抛弃了我?” 冷易寒依旧摇头,“这只能算半个理由。” 钟希同猜不到了,好奇的看着冷易寒。 他抿了抿唇,打量着钟希同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蠢,说不定哪天……会来找你。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钟希同摔开他的手,生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这么不可靠啊?” 冷易寒连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不过觉得这样稳妥些。” 钟希同都被他气笑了,苦口婆心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了,非要人性命做什么?现在江湖中人可都叫你‘冷面圣君’,你要是胡乱杀人,不是坏了名声?” 冷易寒道:“那名声倒没什么紧要,不过是想让你开心罢了。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薄情寡义的人,相识一场,留他一命便留他一命吧!” 故此杀人一事就此作罢,二人起身用膳。 冷易寒拿起碗筷,便有小厮来报:“启禀主子、夫人,有客来访。” 冷易寒脸色一变,并不问是谁,只说:“我这就去。” 钟希同看他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别犯傻了,是济云。是我叫人请他们过来的。” 冷易寒有些不明白,济云行动不便,为什么把他请来了?心里虽不解,口中仍是不忍责怪,只道:“你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钟希同便说起了自己的这对灵宠。它们噬毒,说不定能帮济云治好双腿。 冷易寒深谙医理,自然懂得,只是以奇数治恶毒,属于兵行险着,其中变数也很多,还是不能有十成十的把握。 夫妻二人看法一致,都对济云说是能减轻疼痛。不是对于治疗方案没有信心,而是怕有个万一使他失望。 不过,对于济云来说,他是同妻子弟弟一起来看许久不见的嫂子的。 碧落不用说,一见了面,少不得落一些眼泪。姐妹两手拉手,说不完的话。 行云长高了很多,依稀有了英俊少年的模样。不过,见到钟希同仍旧小孩子似得冲过去抱了抱她,惹得冷易寒一阵黑脸。 众人寒暄了一阵,钟希同便取出灵宠来。行云到底年幼,对稀罕玩意儿好奇的很,不断逗弄着。 钟希同笑道:“你可小心些,我这对宝贝脾气不大好,若是被咬上一口,你的小命可就呜呼了。” 她这一说,吓得碧落连忙躲了躲,道:“既如此,姐姐还是把它们请下去吧!” 钟希同道:“我刚刚说的只是负面的,凡事都有双刃。我刚刚是骗行云的,这对灵宠很有灵性,分得出敌我,不会随便咬人。而且,它们懂得噬毒,能为宿主排解痛苦。”言罢,看向济云,潜台词是:这么好,你要不要试一下啊? 陈济云这两年来,饱受折磨,面对复原的机会,怎么会不心动?不过这两年间他也成熟了许多,凡事无绝对,他也没有表现的过于激动。只是随口附和道:“既如此,不如让我来试试。” 碧落立刻担忧的看了一眼,济云安慰她道:“现在已经这样了,总不能更坏。再说,我也不想拖累你一辈子。” 碧落刚要哭,钟希同连忙岔开话,安排了一间诊室给济云疗毒。 钟希同怕治疗过程有些意外,人多,反而不好。只叫了冷易寒进去。 碧落守在门口,不时向里面张望着。屋门紧闭,听不到一点声息。他难道不痛吗? 碧落双手合十,用一个个动人的誓言向老天祈求、交换。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终于打开。碧落迟疑着转过身来,看见钟希同流着眼泪站在门口。 心跳停了一下,接下来便看到冷易寒抚着济云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挪了出来。 碧落激动地有些发抖,站在那里,甚至忘了迎过去。直到济云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娘子,我可以和你一起散步吗?” 碧落在那一刻,泪落如雨。 * 济云腿上的毒素清了,接下来只要敷一些外用药,慢慢复健就好。 晚膳的时候,济云有些激动,虽然为了身体,不宜饮酒,还是饮了一杯。道:“陈济云平生有三件事最为为难。一是家仇,表哥帮我报了仇;二是腿患,表嫂为我治好了腿;三是无贤妻……” 说着他眼眶有些发红,握了握碧落的手,道:“多谢表哥表嫂牵线,让我娶得娇妻。” 钟希同也高兴,多饮了几杯,笑道:“不必谢我们,日子长着呢!往后生几个孩子,舅舅泉下有知,也会为你们开心的。” 碧落红着脸,道:“姐姐别说我们,你什么时候要个宝宝呢?姐姐可不能比妹妹晚。” “哼!”钟希同哼了一声,捏了捏碧落的脸,假装怒道:“小蹄子厉害了是不是?敢拿姐姐说笑!” 众人大笑,济云道:“本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倒不急,等我好些了,想要把大家都请来,好好办一个婚礼。” 众人一听,都拍手叫好。独碧落道:“太麻烦了吧?我们早就拜过天地了,何必再破费呢?” 钟希同忙接口道:“哪有女孩子不想当新娘子的?这件事就交给我,你们只管负责高兴就行。若是办砸了,拿我试问吧!” 碧落知她大包大揽,是怕他们手头紧张。 其实,自从二人接管了冷剑山庄的药田小庄,收益倒是很好。冷易寒又不肯分他们的收成,只是一味的叫人来帮忙。他们只入不出,倒还办得起一个婚礼。 只不过,心疼银子。自己办,未必尽心就是了。 此刻,钟希同一心为她着想,碧落怎么能不知道?心下好生感动,可是好姐妹间,倒也不必见外。话锋一转,调笑道:“妹妹可不敢拿姐姐试问,姐夫定然不让喽!” 冷易寒点点头,“那是自然。” ☆、第125章 山盟海誓从未破 你我仍是清白人 山盟海誓从未破你我仍是清白人 入夜,安苑内。 钟希同一手握笔,一手托腮,正在苦思。 冷易寒笑着在一旁研磨,看着她如此费心的模样,不禁心疼,劝道:“这些事,原本就不用你费心的。都是些细枝末节,你若有想法便对我说,我着人去办就是了。” 钟希同摇摇头,“我既然应承下来,当然要说话算话啦。总不能我领情,你辛苦。我还心疼呢!” 末了一句,让冷易寒心花怒放。夺过她的笔搁在笔架上,强行将人抱到了床上。 他板起了脸,教训道:“这么晚了,不许再去写了。若你想忙,还有明天呢!济云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行动自如,你何苦这么赶?” 钟希同撅了撅嘴,“好吧!听你的就是了。”踢了鞋,在舒适的床铺上打滚。 冷易寒将人捉过来,箍在怀里,问道:“吃饭时,碧落劝咱们快点生几个孩子。我看你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钟希同嘻嘻一笑,心想: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只好从实招来,“其实我那会儿想说我们努力着呢,一定比他们早。” 冷易寒莞尔一笑,暗暗感激她当时没有说出来。本有些话要问,但总觉得闲适的时光不应被打断。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过了两天,济云他们要回药庄打理事物了。临别前,钟希同又和他们商量了一些婚礼细节,细心周到之处令众人惊奇。 冷易寒送他们出城,回庄见白英几个在清风堂随侍,便问道:“夫人呢?” 白英道:“您刚走,婉兮阁便派人来请,夫人就过去了。” 冷易寒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责怪道:“你们怎么不跟着?” 白苏忙道:“奴婢们自然不敢偷懒,但是夫人特地不让我们跟着,说跟婉兮姑娘聊聊天,您回来若问起就告诉一声。不问就算了,她一会便回来。” 冷易寒皱起了眉头,转身出了庄门。 * 婉兮阁里,茶香缭绕,琴韵悠长。 钟希同正欣赏着墙壁上的字画,便听身后有人道:“信手涂鸦之作,让姑娘见笑了。” 钟希同回过头,只见婉兮姑娘穿着淡雅的纱裙,被两个侍女搀扶着,对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来。 钟希同笑道:“姑娘太过自谦了,若这些佳作只能算作信手涂鸦,那我便不敢说自己会拿笔了。” 婉兮闻言一笑,招呼她坐下。又向自己的贴身侍女道:“水墨,你去我房里把那饼云南普洱拿来。冰砚往炉里再多添些炭火,我自己泡茶,你们下去吧!” “姑娘……”那个叫冰砚的似要劝阻,婉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便低着头抿嘴不说了,只管添了满满的炭火。 钟希同看了看婉兮精致的妆容,暗赞此人的确天香国色,自己是整了容也不如。只是她面色过于白皙,似有不足。便关切道:“瞧着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婉兮笑道:“我这身子一向瘦弱,小时候在教坊学舞,为了身形,多多控制饮食,后来便不能多吃了。” “呀!”钟希同一想,吃可是一件大事,换做自己,肯定郁闷的发疯。但于礼还是要劝道:“要想身体强健,也不一定多吃。我知道一些药膳,可以调理脾胃的,下次拿来给你。” 婉兮却不搭言,盯着她看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茶壶里的水滚了,她用修长的手指摆弄了好了茶具,茶针去了几片茶,提水去冲泡。 钟希同见她手提着水壶,抖得越发厉害,忙接了过去,道:“我来吧!” 婉兮揉了揉手腕,道:“是我不中用了。” 钟希同劝道:“姑娘擅长的是歌舞字画,何必跟这个粗笨的茶壶的较劲?” 婉兮一笑,暗藏话锋道:“你说茶壶粗笨,可这世上就有人不爱名器,喜欢粗笨之物。” 钟希同悬壶冲水,洗了茶,取了品茗杯盖嗅了嗅,道了一声“好茶”,方接她刚才的话说道:“这大概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了。茶壶虽粗笨,却能置于火上,静待冷水变成沸水,再倾满腹所得予人泡茶。形状虽丑陋,也算有它的用处。” 说着看了看婉兮的病弱之态,又道:“所谓,破壶配烂盖。喜欢破壶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值得稀罕。至于名器嘛,符合世人的审美品位,自有人欣赏追捧,又何必妄自感伤呢?” 婉兮一愣,颇有些惭愧道:“姑娘好口才,适才的话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 钟希同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到你这里来喝好茶,赏字画,难道还要怪你吗?我不是那样的人,姑娘放心。” 婉兮又叹了一声,道:“今天请姑娘来,其实很是冒昧。我听闻近日冷剑山庄有客出入,每逢夜晚,庄门紧闭。我就猜,是你回来了。没想到竟然给我猜中,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来了。” 钟希同一笑,“姑娘请我,我为何不来?” 婉兮疑惑道:“难道你就不恨我?” 钟希同摇摇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决定重新来过。” 婉兮点点头,不知为何落下泪来。她取出帕子拭了拭,道:“冷夫人,我一向心高气傲,今日算是服了。这次请夫人过来,不单单品茶,也想告诉夫人一些事,也算解开自己的心结。” 钟希同斟了一杯热茶,道:“不急,可能你本意不是要品茶。可是现在茶这么香,不如品品,慢慢聊。” 婉兮结果香茗,饮了一口,道:“原来夫人茶艺精湛,是我眼拙了。怪不得冷庄主说,你是内秀。” 钟希同一笑,“凑巧学过,除了这个,再也不会别的了。” 婉兮摇摇头,道:“我自问阅人无数。所识得的人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若说钦佩的,不过一两人。从前,我艳羡夫人好福气。今日,才发现夫人的坦率和大度,潇洒两个字,不足以形容了。” 钟希同腼腆的笑了笑,“姑娘过誉了。不过,我有些好奇。既然有一两人,那我想知道姑娘还遇见过哪些奇人?若是英雄豪杰,我虽不能亲见,听一听他们的事迹,也觉快意。” 看着眼前人好不做作,婉兮心底生出赞赏之意来。放下心中芥蒂,言道:“除了你,我还有一个钦佩的人。此人武功极高,医术了得。曾经杀人如麻,后却普渡众生。他说他不为功名利禄,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她喜欢英雄。” 看着钟希同疑惑的眼睛,婉兮点点头,“对,那个人就是你的夫君。冷剑山庄庄主,冷易寒。” 婉兮看了看窗外的景致,“大概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他来婉兮阁找我,请我帮他演一出戏。这出戏就是为了让你不再忍受头痛之苦,安心回乡。只是没想到,你性子如此刚烈……” 钟希同脑中一震,回想着之前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原来竟然是那人有意不让自己为难吗?心中已是羞愧难当。又坐了一会,便匆匆告了别,出了婉兮阁。 看着钟希同离去的背影,侍女连忙送药进来。婉兮喝了药汤,一脸凄然之色。 那侍女不解道:“姑娘为何不争一争?” 婉兮苦笑,“感情的事,是能争的吗?我所知虽有限,可也不会糊涂至此。这件事,别人帮也帮不上,害也害不成。咳咳……” 她咳了一会,又道:“我先于她认识冷庄主,先于她恋上冷庄主,已经占尽便宜了。只是,仍旧一败涂地。他从未对我有半分动心,这是命,咱们只能认了。” * 冷易寒冷着一张脸,他讨厌该死的变数!好不容易和妻子破镜重圆,他再也不想经受一点波折了。不知道婉兮会对妻子说些什么,婉兮喜欢自己,他是知道的。 所以,从前,他始终会刻意保持距离。这种距离不是从认识钟希同开始,却是自从认识了钟希同,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了。从前,是他不想婉兮有什么误会,后来,他不想钟希同有什么误会。 可是,钟希同的性格真的很难说。有时候,以为她会生气的事,她不以为意。有时候,不经意的话,她又会掉眼泪。冷易寒爱她的千娇百媚,但在这一刻,却又害怕她一时冲动,弃自己而去。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眉头越来越紧。直到迎面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同儿!”他唤了一声,快步上前,急忙握住了她的手,紧张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钟希同抬眼看着有些气喘的冷易寒,抽出手从他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替他拭了拭额上的汗。那手帕上歪歪扭扭的一个‘T’,不正是自己的拙作吗? 钟希同鼻子有些发酸,“这个好久了,都旧了,你还留着?” 冷易寒道:“同儿的东西,我会一直留着。” 钟希同一笑,“上次明明说要还给我的啊?” 冷易寒呆了一下,才想起那时候有意要她走,自己就是在婉兮阁把手帕扔给了她。只不过她没接着,她走后自己又寻回来了。如今听她这般说,只好解释道:“那时……那时,我错了。” 见他此刻还不肯说实话,钟希同给了他一记粉拳,“骗子!”然后,又忍不住心疼,心虚的给他揉了揉,靠在他怀里,任他紧紧的抱着。 钟希同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离开婉兮阁前,婉兮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放心,我和他绝无苟且。他连衣结都不准我碰。我好羡慕你啊……” ☆、第126章 关雎之曲为谁奏 自卿去后得永休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冷剑山庄。钟希同没有打算回安苑休息,一路拉着冷易寒来到了对竹馆。 这个地方算是二人曾经的诀别之地。钟希同回来后虽然整个山庄都打扫过,但是这里的陈设用具一概无人敢动。竹案上,还放着当年他抚断弦的琴。 钟希同拉着他坐下,细细拭去案上的灰尘,葱白的手指揉捻着那根断弦,问道:“你就没再弹过?” 冷易寒摇摇头,“想你的时候,会在这坐一会。” 钟希同一笑,红着眼道:“那其他时候呢?” 冷易寒低下头,轻声道:“其他时候,在别的地方想你。” 钟希同抬了抬眼,看着明媚的天色,并不想在他面前流泪。她沉默着,手指不经意的拨弄着琴弦,忽然惊疑道:“这是……” 钟希同对着泛红的指尖,心道:“是血吗?为什么不觉得手指痛反而有些心痛呢?” 冷易寒见她神色有异,连忙安慰道:“没事的,是些污迹,打扫的小厮们越发粗心了。” 钟希同不信,问道:“是你的血,对不对?” 冷易寒不答。 钟希同止不住眼泪,“你这个傻瓜,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婉兮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冷易寒一愣。 钟希同自然自语道:“你瞒着我,流过多少血,痛过多少次,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冷易寒道:“因为我想忘了过去,从新开始。” “你胡说!”钟希同抢白道:“你根本就是为了我。你没有背叛我,苦心为我,我却背叛了你。所以你宁愿我误解你,也不肯为自己洗刷清白。你根本就是要我无地自容。” 冷易寒见她泪流满面,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想要认错,不安的解释着:“是我太笨了,一点都不怪你。是我自己用错方法,害你差点出事,是我亲手把你推给别人。你没有错,别哭了。乖同儿,不要哭。” 冷易寒把她搂到怀里,钟希同哭的更凶了。挂到他的脖子上,满心都是委屈。 冷易寒不断哄着,直到听她说了一句:“真是太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对不起你,我们都不用觉得难过了。” 冷易寒问道:“什么意思?” 看着堂堂的冷大庄主呆头呆脑的样子,钟希同一下子破涕为笑。低声道:“傻瓜!根本就没有什么猎户啊,我骗你的!” 冷易寒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忽然把钟希同举到天上,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整个竹林里都是他愉悦而爽朗的笑声。 抱着妻子慢慢平复着心绪,冷易寒道:“我就知道,同儿不会不爱我的,不会爱上别人。不管那个人比我好多少倍,同儿都会选择我。” 钟希同伏在他胸口,陪他一起高兴到了天上。她笑道:“你又什么都知道了?我才不信,你是傻瓜。” 冷易寒点头,“就算我再傻,我也知道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傻瓜了。如果是别人侥幸得到了你,就算他再笨,也不会傻到把你丢下。这样的傻事我做过一次,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钟希同一边流泪一脸笑着点头,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扒着他像只袋鼠一样撒娇。 “咳咳……”吴管家在林中背过身咳嗽两声。 钟希同连忙跳到地上,揉了揉眼睛,躲到冷易寒身后害羞。冷易寒笑笑,问道:“吴管家,有什么事过来说吧。” 吴管家上前施了一礼,道:“穆姑娘来了。” “子舒!”钟希同大喜,“在哪里?” 吴管家回道:“在清风堂等候。” 钟希同拔腿要跑,却被那人拉住了。她连忙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讨好道:“我不着急,同儿和亲亲相公一起去。” 冷易寒被哄走了,留吴管家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穆子舒一来,冷易寒明显有些不高兴。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激动的又是哭又是抱,简直把他当成空气。弄得他跟个小孩子一样,只能寻思点事不时打断一下。比如: “咳咳,”冷易寒清了清嗓子:“夫人,穆姑娘今晚若不走,我就叫人打扫客房了。” 钟希同道:“子舒好不容易来,当然不走了。不过也不用打扫客房,我和她睡,你去墨冢吧!” 穆子舒一脸黑线,心想:“你不要害我。你老公是个醋缸,我是个女的也害怕被淹死啊。”忙道:“还是帮我打扫间客房吧,你别跟我睡,不然聊到天亮,第二天可就起不来了。” 钟希同摊摊手,“好吧。” 冷易寒总算松一口气,对穆子舒点了点头。 * 三人用过晚膳,不管冷易寒怎么黑脸,钟希同都要拉着穆子舒去说悄悄话了。 钟希同把自己从一年前离开冷剑山庄到昨晚吃的什么,事无巨细的汇报了一遍。 穆子舒听后,沉默了良久,方道:“我现在开始觉得这个冷易寒不太可靠了。” “啊?”钟希同一脸震惊,“为什么这么说啊?” 穆子舒难得一付夸张的表情,反问道:“嫁人看三辈,这可是你说的?他爹,他爷爷,都什么人啊?” 钟希同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有例外嘛!” 穆子舒沉默了半晌,正色道:“那你不回去了?” 钟希同摇摇头,慢慢的挽起了袖子,“你看。” 穆子舒一瞧,雪白的手臂上,无任何瑕疵。原本玉大的殷红印记早已消失不见,肌肤完好如初,无丝毫疤痕。 “你这是……” 看着穆子舒惊讶的样子,钟希同道:“上次你走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发现印记在变淡。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的错觉,那时候正跟冷易寒闹别扭,也没在意。那日跟他诀别,才发现印记完全不见了。我那时候想,这可能是老天在惩罚我,让我无家可归。唉!” 钟希同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想,可能是上天终于可怜我了,帮我做了选择。我可以留在这了,而我的亲人,就要托你照顾了。” 穆子舒应道:“这样见外的话你不必说,我会知道怎么做的。其实……” 穆子舒刚要说起来意,便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钟希同问。 白英站在门外禀道:“夫人,主子说夜深了,请你回房休息。” 钟希同摊摊手,做出一付无奈的样子,高声对门外道:“你先去吧,我这就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个不悦的声音道:“那我就在这等着了。” 钟希同做了个惊恐的表情,立刻下地穿鞋。 * 第二日,钟希同醒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手腕有些沉,一动便听见哗啦一声。 声音惊到了自己,也吵醒了冷易寒。 钟希同看着左腕上灿灿的金链,皱了皱眉,道:“我跟你说过,不许锁我。” 冷易寒举起自己同样被锁住的右手,温柔道:“娘子莫气,我不是锁你,而是锁我自己。我怕你有时候会忘记,你已经答应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了。” “三郎……”钟希同吻了吻他的眼角,满满的心疼。此刻,她再也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 钟希同理了理衣衫,郑重的坐起来,“三郎,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 穆子舒清早起来收到了曾一天的信,信上要她留在云州等候,五日内一天等人自会来与她汇合。 她拿着信去找钟希同,却在安苑门口被拦了下来。 吴管家道:“姑娘请等等吧,主子和夫人还没起身。” 穆子舒知道钟希同的习惯,常常睡到日上三竿,便商量道:“这事有点急,不如您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吴管家连忙摇头,“老奴也有急事,可是事分轻重缓急。有些事虽急,却不重。我们不如一起等等。” 两人正在这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一个小厮领着婉兮阁的水墨来了。那丫头见了礼,便说要求见冷夫人。 吴管家正拦着,屋里的门开了,钟希同问道:“谁在外面呢?请进来说话吧?” 穆子舒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笑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钟希同笑了笑,“老早听见你们说话,不过我们正在谈事,就劳您等等了。” 穆子舒进了屋,钟希同才发现后面跟着的水墨。忙问道:“你们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水墨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姑娘原本好些了,不过这两日风大,好像吹着了,还不能出门。姑娘说夫人爱喝茶,便着我送一饼新茶来。这是新得的,请姑娘尝尝鲜。” 钟希同收了,道:“也就是你来了,不然我也要派人过去了。”说着便问吴管家:“昨个儿请你备的东西,妥了吗?” 吴管家道:“老奴正要回禀此事,按照夫人的方子,一样不多,一样不少,全都备齐了。” 钟希同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再派人随这位姑娘过去,把东西都送到婉兮阁。那些药膳怎么煎怎么熬,都派可靠的人去交代清楚。” 吴管家应了,带着水墨一同下去。 冷易寒打屏风后面走出来,打趣道:“你和婉兮竟然这么好了,这是什么缘故?为夫真是不懂了。” 钟希同哼了一声,得意道:“因为我们共同点啊!比如……都喜欢同一个男人。” ☆、第127章 叹人世玉来香陨 念浮生几人真心 冷易寒暗自咬了咬舌头,略微尴尬道:“你们聊,我还有事。”大步离开了。 穆子舒摸了摸鼻子,“他今天怎么怪怪的?” 钟希同摊摊手,“大概是……一个小时前,我跟他坦白了。什么都说了,包括我们从哪来的,怎么回去,等等等等。他现在还处于头脑消化阶段,得一个人静静。” 穆子舒拍拍手,赞道:“有魄力!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们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钟希同点点头。 趁着方便,穆子舒连忙把信递给她看。 钟希同看罢,问道:“是不是有些眉目了?” 穆子舒道:“我出来的时候赵桑已经推算出五星连珠、五行之术,都和咱们这次穿越有关。不过现在缺了一块玉,还有你。” 钟希同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一时冲动,把玉抛进湖里,现在能不能找回来,还真的很难说。而且现在她的印记没有了,那又怎么构成五行呢? 二人做了无数种推论设想,最终都觉得不妥。不知不觉到了午膳时间,白英来请她们到听雨阁用膳。二人脑子里还想着事儿,闲庭信步的走,没留神拐到剑冢来了。 穆子舒发现走错了路,不由嘲笑道:“我一个外人,走错路情有可原。你一个主人,竟然在自己家迷路。怪不得冷易寒要全天下为你指路呢,不然啊,就算你有这个心,未必回得来!” “呸!”钟希同啐了一口,“跟大诗人混了一段时间,功夫见长啊。忘了以前谁在商场迷路了?五十步笑百步,您歇歇吧!” 穆子舒轻叹了一声,笑了笑。道:“忘了跟你说,大诗人和我没关系了。原本他就当我可有可无,现在我走了,省得碍他的事。” 钟希同皱了皱眉,“这怎么可能?虽然我跟他并不熟,但是能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的。” 穆子舒连忙摆手,“有很多事,我回头跟你说。现在要吃饭了,还是不提他好。” 见她坚持,钟希同只好暂且作罢,想来定是有成百上千件事,不然又怎么会灰心至此? 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却不经意撞上了一位许久未见的人。 “杜衡?”钟希同很是高兴,惊呼道:“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你?” 杜衡行了个礼,问了好,回道:“杜衡曾在前院见过夫人几次,不过您在和别人说话,杜衡就没有去打扰。” 钟希同不解道:“这是为什么?好好地,怎么生分了?我走的时候,你明明还送我来着。” 见杜衡欲言又止的样子,穆子舒适时的打了个喷嚏,嚷嚷着要找个暖和地方站着,给他们留了独处的空间。 待穆子舒走远了,杜衡方敢抬起头,看着钟希同喜悦的神情,心里一阵阵发酸。 她真好,始终惦记着有这么个朋友,见到自己也是这般的高兴。可是……自己却不能。想,不敢想。忘,不忍忘。从来不似她这般坦荡。 杜衡苦笑了一笑,道:“夫人敢见杜衡,因为夫人心中没有杜衡。杜衡不敢见夫人,是因为杜衡心里有鬼。” 他忽然这样说,钟希同倒有些尴尬了。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二人沉默了片刻,杜衡忽然想起一事,道:“正巧遇到夫人,不然就给忘了。那日夫人落下的东西,有幸被杜衡拾到了,现在正好物归原主。” 说着,杜衡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取出一个物事,递到钟希同面前来。 一见此物,钟希同几乎大惊失色,不由退了一步,颤声道:“这玉……怎么会在你手里?” 杜衡一笑,不肯答。 他把玉放到钟希同手里,躬身告退。 钟希同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一个浩渺的湖泊中寻找一块不足一握的碎玉。湖水她试过,那么冰冷,什么样的意念才能支撑一个人在其中清醒? 她不敢想,怕心太痛。 * 有了玉,只差一个有印记的人了。穆子舒和钟希同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曾一天那边了。 等了三天,忽听庄前有访客,二人急忙出去。 一看却是婉兮阁的人,那侍女钟希同见过,好像叫做冰砚的。 她正着急的跟门口的门童说明来意,急着进去。一抬头看到钟希同,连忙跪拜,求道:“冷夫人,姑娘请夫人过去说几句话。她……她已经不好了。” 言罢早就泪流满面,眼睛红肿着,看来哭了一路。钟希同连忙扶她起来,大惊道:“怎么会这样?前几日不是还好好地吗?” 那侍女答不出话,只是哭。钟希同急的跺脚,连忙叫人牵马,直奔婉兮阁。 这边早有人在门口等着,远远的见着钟希同近了,便一路小跑迎上去。 钟希同将缰绳一扔,大步进了门。一撩帘子,满屋子都是炭火味儿。钟希同急忙推开了窗,走到床边,轻轻唤了一声:“婉兮。” 只见婉兮面颊微红,瘦弱的身体缩在被子里,不住的发抖。伸手一探额头并不发烫,反而凉的吓人。 “婉兮……”钟希同又唤了一声。 婉兮微微睁开了眼,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你来啦?” 钟希同点点头,鼻子一酸,哽咽道:“怎么这样了?几天前不还好好的?” 婉兮挣扎着要起来,钟希同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起身,拿了枕头给她靠着。 钟希同倒了半碗茶,她就着喝了两口,略微喘过几口气。轻声道:“我不中用了,就盼着你来,想和你说说话。” 钟希同忙劝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病来如山倒,身子一时弱些没什么打紧的。我这就帮你请大夫来,养些日子,就好了。” 婉兮摇摇头,艰难道:“我这身子我知道,不是身病,是心病。你看我这些年出宫入府,结交名流,好似多风光似得。我自己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人前卖笑,人后借酒浇愁,哪能不病?不过这一来也好,省得我孤孤单单的在这世上遭罪,死了就解脱了……咳咳……” 钟希同趁她咳嗽,偷偷把了把脉,果然脉象凶险,难以回天了。不由心下一片凄凉,柔声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给跟我念叨念叨,咱们这么投缘,你总得让我知道的多些。” 婉兮点点头,费力的控制着气息,时断时续道:“我躺在这,不能动的时候……就寻思。想来想去,浮世真是过眼云烟,认识这么多人,临了就想见见你,跟你说说心里话。心愿,早就没了。唯一……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这辈子从来没个知冷知热,惦念着我的可心人……我真是……真是空活一世了……” 话至此,她情绪有些激动,怔怔的流下眼泪,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钟希同眼瞅着她出气多,进气少,顷刻撒手人寰,哪能忍心要她抱憾终身?连忙起身半跪在床前,轻声道:“他心里有过你,是我……故意没让你知道。” 婉兮摇摇头,“我知你好心,可我还没糊涂,怎的就来骗我?” 钟希同辩解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你想想,他还不认识我的时候,跟你总是有些交情的。后来,他曾故意以我之名试探你的心意,他给你写过信的,你不记得了吗?” 婉兮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吧。可他一心扑在你身上,哪有我半寸立足之地?” 钟希同慌忙的摸了摸衣衫,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美玉来,道:“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常常见他把玩这块玉,你瞧见没有,这玉上有个‘兮’字,不是指你还能是谁?” 婉兮睁大了眼睛,仔细瞧了瞧那上面的脉络,的确隐隐有个‘兮’字,不由浑身一震,颤声道:“果真有个‘兮’字!他……果真没有白白负我一片痴心,好歹是……是想过我的……” 婉兮笑着,钟希同连忙把玉放到她手里,帮她合上手掌,紧紧的握着。婉兮眼前渐渐有些模糊,意识不甚清醒,过了一会忽然问了一句:“他来了没有……” 钟希同忙道:“路上了,你再等等。” 她便没了声息。 钟希同连忙悄悄唤人进来,低声道:“派人去请冷易寒速速过来。就说人命关天,要赶紧着点。” 那侍女领了命还没出院门,就见冷易寒来了。急忙说了两句,引他进去。 钟希同正握着婉兮的手说话,一见冷易寒来了,忙道:“快过来,她等着你呢!”说着起身让开,拉他坐到床前,自己转过身去拭泪。 冷易寒看着婉兮苍白的面色,探了探她的脉象呼吸,沉默了一会,叹息道:“她已经去了。” * 婉兮的丧事按照她生前的嘱托,简单极了。也许她这一生讲了太多排场,最后,只想走的轻松一些,至少不那么复杂。 她的两个贴身侍女带了她的骨灰送往她的老家,据说在江南一个富庶的小镇上。那里好山好水,她定然会觉得怡人。 婉兮阁的房契和地契都留给了钟希同,婉兮生前曾说,她是个聪明人,会找到合适的用处的。 128、自君与我相许后 日夜相对到白头 ... 冷易寒和钟希同参加完葬礼,坐在马车里默默地往回走。 一路上钟希同都闷闷不乐,冷易寒哄道:“等事情过去,咱们出去散散心好不好?你想想有什么要看的景致,咱们择日便去。” 钟希同摇摇头,叹道:“人真奇怪。一开始咱们刚在一块的时候,我总想着往外跑。后来,咱们分开,我无所事事,便去了看了很多名山大川。但是一点也不高兴,总想着:你要是在就好了。可是现在,我们在一块了,我却觉得在哪都无所谓了。在一起,就好了。” 冷易寒挽起她的袖子,看着洁白如雪的藕臂,轻声问道:“它真的不会再出现吗?” 钟希同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当然不会啊,上天看我有了一位如意郎君,不忍心让咱们分开啦。” 冷易寒点头,“反正你去哪,我就追到哪。咱们不分开就是了。” 钟希同冲他笑了笑,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冷易寒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温柔道:“什么也别想,一会儿我会抱你回屋。” 钟希同在他怀里蹭了蹭,算是点头同意。 他的怀抱依旧如往常温暖,就要钟希同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的时候,马儿忽然一声嘶叫,马车听了下来。 钟希同吓得一惊,冷易寒便皱起了眉头,责问道:“怎么回事?” 赶车的小厮连忙回道:“吴管家突然出现,小的……小的……” 冷易寒掀开帘子一看,吴管家正从马背上下来,瞧了一眼冷易寒的神色,连忙请罪道:“事出紧急,老奴失礼了,还请庄主责罚。” 钟希同此刻也没了睡意,在车里问道:“什么事啊?” 吴管家上前几步,低声道:“夫人的朋友半个时辰前到了,不过都急着要走。穆姑娘说,他们此刻会在青芒山等您,请您去见最后一面。” 冷易寒当即吩咐车夫立刻赶往青芒山。中间距离大概二十余里,一炷香时间怎么也到了。 钟希同坐在马车里有些心慌,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么快。” 冷易寒掀开帘子看了看,道:“天象符合。”钟希同探出头去,只见浩瀚的夜空中,五颗明星耀眼夺目,犹如穿越那晚所见的一般。 二人对视着,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一切都属多余。彼此握紧了对方的手,直到马车停下,那小厮道:“前面好像是咱们庄里的马车。” 二人连忙下车,上前一看,只有几个车夫和庄卫守着。钟希同急道:“穆姑娘呢?走了吗?” 众人忙回道:“穆姑娘和您的朋友在山顶等您。” 二人赶到山顶一看,众人果然还在。都是许久未见,所历之事,绝不止生死。大家自是激动感慨一番。 冷易寒在一旁默默的瞧着,直到钟希同向一位长者介绍道:“这位是冷易寒,我的夫君。”转而又对冷易寒道:“这是我的恩师,赵桑。” 冷易寒恭敬施了一礼,赵桑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希同的眼光想必不会错。我们要走了,日后就请你多多照顾她,她脾气有些怪,你多担待些。” 他这一说,钟希同忍不住鼻子发酸,转过身去偷偷拭泪。 冷易寒则认真道:“同儿很好,我会好好待她的。” “那就好。”赵桑抬头看了看天象,又看着因为即将分别拉着手说话的穆子舒和钟希同,不忍打断道:“子舒啊,要走啦。” 穆子舒含着眼泪,与钟希同道别。 曾一天道:“希同,我们走了。你以后要多多收敛自己的脾气,性子也别太倔强了,多多听妹夫的。” 钟希同哽咽答:“知道了。” 这时钟希同才发现曾一天身后站着王子时,立刻觉得有些迷惑了。 曾一天目光有些游移,解释道:“他手臂上也玉形胎记,所以他现在拿了你的玉。” 钟希同待再要问,众人忽听赵桑大喊:“五星连珠,快准备五行阵法。” 此话一落,众人不舍的看了看钟希同,转身入阵。 此刻,曾一天、穆子舒、赵桑、王子时、冯一朔五个均已入阵。五人各掌东西南北中五大方位。入阵后,各人手执金木水火土五行物事,围着中位不断行走。天上五星聚集,众人脚步也越来越快。 冷易寒握紧了钟希同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忽见眼前白光一闪,冷易寒一把将她搂住。钟希同紧紧的闭着眼睛,用力的回抱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渐渐消失,周遭一切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们离开了,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 二人回到冷剑山庄,在庄门口意外见到了一位稀客。 “呦!”钟希同讽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劳得诗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您原谅了。” 她嘴里说着原谅,脸上可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径直进了大门,冷易寒在她身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夫人今日心情不太好,请太白兄见谅。”说着请李太白进去。 李太白快走了几步,追上钟希同问道:“她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钟希同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留下话吗?子舒倒是跟我提了几个人。不过……其中并没有你啊!不要以为你才华横溢,就应该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不把别人当回事,别人还要把你放下心上吗?大诗仙,做人别忒骄傲了。眼高于顶,是会摔得很惨的。” 钟希同抢白了他一顿,摔门进屋。难得冷易寒此刻高兴,拍了拍李太白的肩膀,劝道:“太白兄不必过于难过,穆姑娘想必没有很怪你。” 冷易寒这话不太厚道。‘不必过于难过’,等于‘你可以难过一下’。‘并没有很怪你’,完全可以理解为‘反正她的确是怪你了,至于多少,自己体会’。 李太白听着他的弦外之音,心中虽然难过,还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穆子舒的事。 冷易寒看着他此番情景,恍若当初的自己,不由心生几分同情。算了算时辰,道:“我陪太白兄喝两壶酒去吧,咱们边喝边聊。” 钟希同在房里等了又等,还不见冷易寒回来。便差人去寻,白苏回来禀明道:“主子正在和李公子饮酒呢,要不要奴婢去叫?” “哼,”钟希同一拍桌子,使性子道:“叫他做什么?要他喝去。我把门落了锁,这就要睡下了。你让他在别处睡吧,别回来扰我。” * 陪失恋的男人真是一个体力活。 天快亮的时候,冷易寒终于靠着内力逼酒的绝技将李太白灌醉了。自己喝的也不少,冷易寒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的回到安苑。 一推门发现门上了锁,钟希同生气了,冷易寒忽然觉得有些心虚。知她睡着了,这种时候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在回廊里坐下,靠着栏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钟希同忽然醒了过来。一推门便见他在晨光中熟睡,连忙将人推醒,劝道:“别在这睡了,小心着凉,进屋去。” 冷易寒点点头,由她扶着进了屋,舒舒服服的在大床上补眠。 钟希同悄悄退出来,吩咐人煮一些营养开胃的小菜,再叫人炖了滋补的老汤留给冷易寒起来喝。 这边刚忙活完,一个小厮便来报,说洛东城来了。 钟希同喜道:“快请他进来。” 洛东城一见钟希同完好无损的在眼前,一颗心总算放下。便问道:“你不走了?” 钟希同摇摇头,看了看安苑的屋门,那屋里正睡着她的郎君、想起那人,钟希同总是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道:“我们已经承受过太多次分别,这一次,为了他,我绝不会走了。” 洛东城点点头,良久方道:“虽然你留下不是为我,却成为我余生中最快意之事。” 洛东城眼里盛着哀伤的、好似被灰纱蒙住的黯然之色,隐隐又透出一种愉悦和满足来。 钟希同看在眼里,如何不动容?便好意道:“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的。” 洛东城笑了笑,暗暗摇头,“既然你是天下无双,我怎么会有一位称心如意的妻子呢?” 钟希同沉默了一会,忽道:“日后我若生了个女儿,她不嫌你老,就许给你吧?” 洛东城莞尔一笑,“真的?你的孩子,我哪能不喜欢?她若有三分像你我便娶,哪怕剩下的七分像那个醋罐子,也顾不得了。” 二人击了击掌,算是稀里糊涂定下了一份娃娃亲。 * 三个月后,冷易寒与钟希同泛舟于未名湖上。 湖面无波,舟中无辑,二人依偎在一起,徜徉在湖面上,好不逍遥。 钟希同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问道:“三郎,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冷易寒道:“我不是说了吗?咱们的孩子,不管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说完看着钟希同若有所思的神色,问道:“你不会真的要把咱们的女儿嫁给洛东城吧?” 钟希同撇撇嘴,“看女儿愿不愿意啊!难道到时候她要嫁,你还拦着?” 冷易寒摇摇头,“若是洛东城的话,想他给我这个岳父敬茶,也是不错的。” 二人想到那番情境,不由相视一笑,整个山谷都是甜蜜的气息。 暖风和煦,山谷幽静,夫妻两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 当年就在这湖中,上天安排了一场天降的奇缘。湖边表白心迹,后来又在这湖边诀别……过往种种,在眼前一幕幕重现,钟希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记得不记得我来到这,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冷易寒闭目答道:“你说‘I Love you’。” 钟希同摇头,“不是,在这里说的第一句。” 见她撇嘴,冷易寒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不假思索道:“刚刚逗你的。你说‘别放手’,我怎么会忘呢?” 钟希同一笑,腼腆的点了点头。冷易寒与她十指相扣,在她的耳畔,温柔的说着誓言: “同儿,你记着,我永远都不会放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人间还是地狱,我都会始终在你身边。保护你,陪着你,宠爱你,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钟希同侧了侧头,送给他一个温柔的吻。 宇宙浩渺,天地辽阔。在悠悠千年的历史中,在繁华的盛唐,在云州城幽静的湖畔,一对有情人许下了永远相守的誓言。温声软语揉碎在一池春水里,听不真切。只有和煦的风,送来隐秘而美好的气息。 自君与我相许后,日夜相对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点了完结选项,大半年的连载到此为止了。中间因为电脑失窃和工作的原因,进了两次小黑屋。后来,换了个工作,用心治疗了一下懒癌,努力日更。 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基本上我没办法客观的评价它。有时候用词太刻意,艰涩。有的时候,太文艺情怀,又离了地气。有的时候职业病犯了,以为自己在写剧本,大段大段的对话…… 缺点好像写起来没完,但最终我还是把它完成了。虽然有些地方看官们未必注意,但确实是字字呕心沥血、句句思虑再三。‘心血’二字,我算是有些领悟了。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一点题外话。之所以写篇自评,是为了交待那些未被注意到的伏笔和人物去向。 首先,整个故事来源于突发奇想。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过一场比赛,有两个隔世异地都不会抛弃的朋友。 *****************关于舒和白***************** 之所以选在唐朝,是因为李白。可笑的是,因为对他有太多的想法,反而不敢写了。所以,正文中他和子舒的情节线都是一笔带过,如果以后我写番外,他们的故事才会得以展开。 历史上说李白是有自己的妻子的,而且还有两个孩子。真想象不到李白这样不羁的人是因何娶妻生子的,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有。我暗暗的把那个妻子设定成家族给他的束缚,他挣脱了,所以我也没提。 穆子舒知道,钟希同也知道。所以钟一开始反对他们在一起,后来穆子舒决定飞蛾扑火,她也只能支持。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世人都说李太白是诗仙,我觉得他也必是一个情圣。有情怀的人,不是薄情人。 他与穆有些误会,遗憾分开。但是因缘际会,他们会再相见。那时,定不会再去辜负。以后不管是家族还是正妻等等的出现,都不会改变两个人的关系。何况李太白天子都不鸟,还会怕什么世俗眼光吗? 所以二人居于山野别墅,写诗品酒,日后生几个包子,恩爱百年。 *****************关于杜衡***************** 杜衡是本书我最心疼的一个人,他不像冷易寒,冷虽然半生坎坷,承受诸多,但他最终得到了所爱。 杜衡呢?在未见到钟希同之前,他是脸上有个诚,心里有个忠。遇到钟希同之后,这些没有变,但好像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虽然情不自禁,也未敢越雷池半步。全书中,他最放肆的一次,便是刻意误解了钟希同指派,背着她走了一段路。 冷易寒没有处罚他,但他自己给了自己很重的惩罚。在爱与忠之间煎熬,所能得到的只有伤痛和片刻的回忆,所以最苦的是杜衡。 他没有能和钟希同同生共死的资格,没有陪伴她的权力,甚至要克制倾慕她的内心。   背负钟希同沿着河流同行的那一刻,是他人生中最璀璨的一刻。那条不长的路,也是他人生中最愿意停留的地方。 后来,钟和冷做了恩爱夫妻,他在剑冢里不常常出去。有躲避的嫌疑,但他偶尔也会刻意去见一见,一边心疼、一边满足。每年他都会选一段时间告假,他要住到那条路上去。看夕阳西下,怀念曾经拥有过的短暂的幸福。 ******************关于苦岸(莫修)*****************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起来莫修的苦不亚于杜衡,或者说他比杜衡更值得心疼。一见娘子误终身,他的所有不快都是从遇到毒蝎娘子开始的。 那个女人是师弟的,而且是个不受正道欢迎的女人。 他平白无故的喜欢上了,单单爱她那一种清冷的气质,所以便从一位翩翩少年捱到白发苍苍,心里始终只有这么一个影子。 然而可悲的是,他的所有心思,毒蝎娘子并不知道。除了他自己,和故去的通明上人,旁人只看得到他的叛逆,却不知其原因。 我想,应该有人知道,一个人纵使才华横溢、天赋异禀,也有他的求而不得。 ******************关于洛东城****************** 这里又是一个欠下的番外。 洛东城一片痴心都隐藏在他的心里,虽然很少有机会表白,但只要关于钟希同的事,他是有求必应,拼尽全力。他有家世,有才华,有智谋,看起来似乎是比冷易寒更好的对象。可惜,钟希同一颗心永远只能放一个人。 可喜的是,他是个聪明人。不是喜欢玩弄人一时的小聪明,而是要人铭记一世的大智慧。他没有刻意从中作梗,是不想钟希同某天憎恨他。他做的是对的,对得起良知,虽然没有得到钟希同,但和她成为了可以倾心信任的朋友。 也就是基于此,钟希同才会对他说那样的‘戏言’。多年后,冷暖知姑娘长大了,与她的小洛叔叔会发生很奇妙的感情。到时候,她的爹娘就会跟她讲当年事了。 至于结果,希望揭晓的时候,咱们都还没老。 ******************关于余下众人***************** 杜仲和白矾在一起了,这个是在故事开始不久就发生的事情。那时钟希同有意为他们做主,所以把二人都留在这庄里。但后来情节需要,有了很多事,一忙,钟希同就忘了。(当然,我也忘了。) 渡尽劫波,日子安稳。钟希同一定不会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办个婚礼,撮合个人什么的,是一定的。首先,就是杜仲这一对。 再有,白苏和吴管家。 这一对一定没有人想到,前面我脑筋清楚的时候暗示了很多次。每次只要提到吴管家,白苏总会帮他说话。而且,白苏也是庄里难得不喜欢冷易寒的。 吴管家也就是四十多岁,做事老成,所以潜意识以为他很老,其实并不。完全可以做一个酷大叔。之前我还YY过他被众人说服,从了白苏之后,某天忽然刮了胡子的情景。哈哈,钟希同说过给他找老婆的戏言,最终也会实现。 白芷,很遗憾,我原本希望她能本本分分的爱来着。至少不给钟希同造成过多的困扰,但是她那时一时冲动,犯下大错。想要再回到安苑服侍是不可能了。 但是钟希同明白她,没有过于苛责。后来,庄里常有各地药商往来,一位慧眼人无意遇见了她,向冷易寒提亲。她便随那人一同去了,冷剑山庄送了丰厚的嫁妆。给一个商贾做正室,她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懂得知足。夫妻和顺,心里对冷剑山庄自是万分感激。 ***************关于那些用来满足作者北鼻心的伏笔************** 1,英语梗。其实一开始想到冷易寒这样高冷的人,就觉得很兴奋。很想看他尴尬的样子。比如被别人当面调侃床事什么的。但是又觉得一般人不敢这么大胆,就让他们自以为聪明的说英语…… 为了让冷易寒懂英语,苦心安排了学英语,是不是还要记得点缀几句……最后效果粗来的时候,也没觉得多好笑…… 这是一个只有我能笑出来的梗。 2,本来有很多,后来我忘了。 3,真的忘了。 ****************我是快乐的分割线******************* 最后,必须要说一下,这本书能够完成,要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天使。如果没人看,恐怕我真的不会写完。(其实也没什么人在看好吗?白眼。) 曾以为做一名写手的梦,离我十万八千里远;曾以为几十万字的书离我十万八千里远;曾以为有自己的读者,十万八千里远…… 然而,如今这十万八千里我走过来了。当然,这也是很多十万八千里的开始。我选择go on ,不是 go die 。 感谢一直留评支持,唯二的两个读者:卡卡和歌薇。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读者,会在我告假的时候表示谅解,知道我没时间的时候,劝我休息。虽然我真空无敌,但我真的很想用力的拥抱你们。谢谢!万分感谢! 感谢闺蜜路人甲。她是学法律的,平常只看悬疑推理,因为我,逼着自己看了这一本。她就是子舒了,是疯狂而又理性的温婉女子,能够交心换命的死党。 感谢雨萌小友给过的建议和鼓励,和热血青春的人在一起,我才觉得我的心脏也是温热的。 最后,感谢烟秾大大的提携。是她的热心推荐让这本书得以倒V,还给了我很多贴心的指导。我们并不相识,我也不能给予她任何回报,得到她的帮助让我既惊讶又感动。这份温暖,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只能说谢谢,谢谢,谢谢。 还要感谢编辑古月,一直的鼓励和支持。我是个有很多状况的人,常常出各种意外,能够顺利的走到今天,要多谢编辑的耐心。我想我可能害她在屏幕前吐了很次血,然后还要耐心告诉我该如何如何。 最后的最后,感谢茫茫晋江,前来盛唐的你。 盛唐是我的一个梦,如今这个梦实现了,我有些兴奋的惶恐。 行侠仗义,绝世武功,刀光剑影,铁汉柔情。原来尘世如一梦,半醒半醉渡平生。孩童时期从金庸先生那里得到的武侠情结,终于没有白白辜负。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珍重,咱们江湖再见! 就酱。 文/一棵开花的树。 2015.10.22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