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越后我有个前夫 作者:西西米兔 文案: 桂伯舟的梦想:功名成就,出将入相,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扫平路上一切阻扰他升官发财的荆棘,登上人生巅峰!成为大穆朝第一奸臣,不,权臣。 等等等等,上辈子那个早死的哑巴媳妇怎么回事?你不要拖后腿好吗? 陈玉珂:田园风光逗鸡喂猪的种田生活,其实也不错呀。却发现自己有个精分的前夫,一天到晚纠结着要把她嫁出去。 桂伯舟摘花瓣:(满脸纠结)单数我就娶她,双数我就送她嫁资让她另嫁。上辈子她死得莫名其妙的,这辈子我不想做鳏夫啊! 最后到底是谁俘虏了谁? 一句话简介:老公总想把我嫁出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玉珂、桂伯舟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明月可惊鹊 树倒猢狲散,桂大爷想做鬼…… 大穆历一百二十年六月十三日,对于怀化大将军府来说,是一个噩梦的日子,尽管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然而怀化大将军府的主子们觉得他们苦难的日子却是从今天开始的…… "事情已至此,桂大人还请早日启程。皇上圣明,知道桂大人家大业大,允许你们两天后,再离京。杂家想已经是怀化郎将不会让皇上难为吧?嗯……" 宣旨的李公公不以为然的看着一个个脸色发青的桂家一门,拖长了语音,其中不乏威胁之意。他李贵才才不会害怕一群被拔了牙的蠢物呢! 啥?拔了牙的老虎终究还是老虎?呵呵……那此时不欺更待何时!他李贵才只争朝夕之乐,哪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最好识做点,如果再迟了点,估计这平江府的司马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谢主隆恩……" 桂石坚双手抖抖的接过圣旨,颤颤巍巍的在二郎桂钦文的扶持下站了起来,示意大郎桂安荣递上一封厚仪,"麻烦李公公走这一趟了,本官会马上安排,李公公请稍等!"。 这该死的阉人,虎落平阳遭犬欺…… 桂石坚也不回避众人,直接从腰间贴身拿出一只荷包,抖着打开,好几次才摸出一把小钥匙递给桂钦文,"睿之,你去取了出来交给李公公。" 桂钦文,字睿之。他艰难的接过手中不过指头大小的钥匙,却觉得似有千斤重,重得他几乎拿不住。事已如此只能面对,他已经不是昔日那个风流倜傥人人追捧的汴京"六公子"了。 "是,阿爹!" 桂安荣那双被酒色搅浑浊的双眼斜视的看了一眼桂钦文手上的钥匙,如果不是因为老三死了,这会儿跟阿爹一块儿站在前面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他尚未启蒙就听说过这个铁卷,家族中一直以此为豪。那可是祖宗扛着砍卷了的大刀跟着高祖爷火里去风里来才换取的永耀。 桂安荣从来不知道自家那个藏得严严实实的铁卷,老二居然知道放在哪里的。小时候淘气被罚跪祠堂的时候,桂安荣还半年壮着胆子翻查过,老祖宗有魂的话,估计都被气得入梦找这个不孝子孙不知道多少次了。 现在,桂老二居然知道藏在哪里,让桂安荣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曾经桂安荣最大的期盼就是有朝一日怀化大将军府倒了,现在真的是要倒了,他那被酒色侵蚀的脑子才难得的清醒了一会。 这怀化大将军府倒了,他阿爹从正三品上的男爵变成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男爵也没有了。之前府里还被人趁机浑水摸鱼的捞了一把,如果不是桂府是军功出身的,家里尚有些老弱残兵护着,也不会挨到现在才被皇帝小儿开涮。 现在这桂府住了上百年的屋子得被皇帝小儿没收回去,那也就意味着他桂大爷就算没有在那件事中变成鬼大爷,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哎哟哟,还不如变成鬼大爷呢!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日子就算是有酒有美人,也不能让人开怀啊!已经年过三十又三的桂大爷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家他也有得承担起责任的一天,他的身后还有七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眼巴巴的望着呢…… 等桂钦文走了之后,李贵才显得越发的得意。往日这些自诩名门名将之后的人家都不大看得起他们这些人,看见他们就觉得看到令人恶心反胃的东西。 可是现在你看,个个不是夹紧尾巴做人、落荒而逃就是全家尸骨无存,哪里还有半点名门名将之后的风采,不过都是靠装罢了,还不如他这个阉人活得自在啊!他决定今晚回去找小桃聊聊理想去,虽然不能真刀实棍,喝喝汤都比这吹冷风来着舒服。李贵才觉得人偶尔就得变态点,放纵点,才过得舒爽点。 这样一想,李贵才觉得真的痛快极了,眼里的笑都遮挡不住了,"桂郎将果然是老……人啊,就是懂规矩。这皇城能像桂府那样活下来的人,可不多哦!不过这家里还得好好治治才行,杂家可是期待能在有生之年还能在汴京看到贵府之人。" "那就承公公贵言了……" 桂石坚本来保养得很好的头发,在这一个月多月间,已经花白了一大部分。朝代的更替,家族的站错位置,族人的背离,儿郎有点希望的死了,剩下的不是没本事的就是只能守成的,他心焦啊…… …… 桂钦文很快的就双手捧着一个大约一尺长的长条木盒子快步走过来,平日练武不辍的他,此时气息有点不稳,"阿爹……" 都怪他们,老祖宗的脸今天全丢了。 桂石坚满脸不舍的接过来,打开端详了一会,才合上慎重的递给李贵才,干脆利落的说,"物已归还,公公贵人事忙,本官就不留了,好走!" "那我也祝桂郎将一家好走!" 李贵才毫无诚意的祝福,连桂安荣都觉得心塞了,更何况其他人。等他走了之后暗暗唾弃的不知几人,可是这又能怎样? …… 桂府这次能保存下来,还不是拿那铁卷换过来的?否则一家老小现在已经被皇帝小儿手起刀落,一块儿去地底下找老三喝茶了。能够给个平江府司马,也算是全了人情了,不能再贪心,毕竟平江府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桂石坚也说不出皇帝小儿的不好,但他的确感觉到自己老了,暗暗的叹了口气。 "时间紧迫,官家事隔一个月才处置咱们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赶紧把那些白幡给收好,收拾些便捷的东西,我们就启程,其余的,夫人你,看着安排吧!" 桂府的奴仆死的死,散的散,现在留下愿意跟他们一家子共患难的除了那些家生子还真的没有多少了。而家生子如果有地方去,又怎么愿意跟随桂家离开京城这个繁华的地方? 如果不是盼着桂家有一日能够重来,家里还有老小,这些祖辈活在皇城的老人真的宁愿躺在这等死,都不会离开的。皇城就是他们的根啊!这是很多外来的人无法理解的情怀。 就跟皇城脚下的主子们一样,他们的根就在这里。 至于桂府之前的兵,几乎在那一战中折损完了。 桂夫人贾氏担忧的看着毫无精神气的夫君道,"是的,老爷,桂仁你先扶老爷回去休息。" 等桂石坚走后,所有人都有一种一下子松懈下来的感觉。自从一个月前皇帝小儿上位后,桂府活着的人都像一根弹簧一样绷紧着。现在尘埃落定了,该来的都来了,反而明朗了。 桂夫人死了最心爱的三儿,不是不悲痛,这个世家培育出来的嫡长女把所有的悲伤压在心底,桂府未必不能重来,她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孙女。 第2章 蒲草随风吹 桂二娘子觉得自己就是一根…… "各人回去赶紧收拾好东西,该带甚么东西你们看着办。但是如果太多了,没有车船带走的话,就得扔。安之,算了,睿之,你去车马行看看尽量多找些马牛车,在让人事先去沿途租好船。这一次搬家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回来……" 桂夫人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出过皇城,她的娘家已经跟她划清了关系,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本想叫桂安荣去的,可是这次不同往日,必须慎重,桂夫人也就作罢!看到桂安荣那身后的一串崽子,她就恨不得一个个掐死算了,都是废粮食的东西。她的老三啊,那个承载了老爷希望的老三啊,就那样的没有了…… 桂安荣见夫人没有安排自己活儿,摸了摸鼻子,冲身边的老书童小鹤道,"赶紧去收拾你大爷的东西,别落下被那群孙子摸去了。" 之前有一幅风流才子黄思辨的《春宫图》不知道被哪个龟孙子摸去了,心疼得桂大爷好几天没睡好,对那事儿也提不起劲来,真的是做虐啊! "是,大爷,那小娘子和小郎他们的呢?",小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下那一群蚂蚁似的小主子,他家大爷别的不好,生孩子倒是勤快。 "嗯?" 桂安荣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他的那群孩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生疼,皱着眉头踢了小鹤一脚,"让他们的奶嫲嫲和丫头收拾收拾,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大爷要你何用……" 总不好把他们给扔下吧? 小鹤见主子不开心,被踢打了也没有气恼,毕竟这个主子除了混账了些,对他们这些下人倒是大方的,"五娘子和八娘子之前是同一个奶嫲嫲的,死了。三娘子的丫头也死了,奶嫲嫲前几天请辞归家了。十三郎的……"。 "行了,行了,你看着安排吧!我看二娘子已经不小了,这奶嫲嫲没了的,就让她顾着点就是了,大爷我头疼……" 桂安荣说着就往他住的院子快步走去,他之前有偷偷的藏了些许银子还得放好才行,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样呢!这孩子没有了再生就是了,银子没有了,桂大爷还不如真的做鬼大爷算了…… 他家主子是大方了,可是就是没心啊!只管生不管管。之前争分夺秒的生崽子,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拉,生出来又不管。也就之前好命投胎在桂府这样的大人家,现在…… 可是小鹤不敢说出来,再怎样他也是自己主子,有时候主子犯浑了打死人轻轻一句话就了事,仆人死了就死了。况且他小鹤可不是那样背主逃离之人,只好认命的上前硬着头皮弯腰对一群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只有两岁多的小主子请示。 "各位小娘子和小郎君刚才也听见圣旨了,还请尽快回去收拾好东西。" 皇帝老爷也算是仁慈了,桂府虽然被收刮了一圈又一圈,这羊毛褥了一次又一次,但总好过被抄家,一些家什还是有的。 二娘子桂心柔现年方十二,她是自诩鬼大爷的桂安荣的嫡长女,在桂府排行第二。虽说是嫡长女,可是这庶出的嫡长女,加上这样混账的阿爹,在这桂府中的处境就尴尬了。 按照惯例她半年前已经订亲了,对方是一个七品校尉家的小郎。对桂心柔来说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这还是女主子桂夫人见她日日不落请安,天天不歇捶腿的结果。 二娘子虽然没有见过那家小郎,但是从甘嫲嫲的描述中也觉得那个小郎挺好的,所以这半年来她一直在亲手做着嫁衣。 她阿爹不靠谱,阿娘是恨不得她死了,不过现在是她先死了,生她的姨娘她没有见过。据说是难产的,她出来,她就进去(棺椁)了。因为生了姓桂的后代,死去了还能有副不错的棺椁。 莲姨娘可是多次说过如果她死了也能有这样一副棺椁那就真的是下辈子投胎都有面子的事。可惜莲姨娘下辈子注定是没面子了,她死后就一席自己睡过的席子卷着就过去了。 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二娘子一直觉得她就是风吹来的种子,到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她不需要阿爹,也不需要阿娘。长大后的二娘子是感谢桂夫人的,尽管她生活方面没有面面俱到,只是给口饭吃,给件衣服穿,但是还让家里养的女先生教了些字和女红,她说毕竟将来嫁出去还是姓桂的,不能丢了桂府的脸。 可是二娘子只是高兴了半年,她的未婚夫那个小郎就死了,从马上跌下来死了。那件事之后他们家也就没剩下什么人了,至于婚事也就没有人提起过了。 现在二娘子的发上还别着一朵小白花,别人以为她是为她阿娘戴孝的,毕竟那是她嫡母。其实二娘子是给自己死去的未婚夫戴孝,也是给自己戴孝。这牢一样的家,她成了望门寡,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就是来还债的,二娘子她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鹤叔,我倒是好收拾,只是阿弟阿妹他们呢?" 她的阿弟阿妹也是命苦的啊,要不怎么就成了一个阿爹的孩子呢?都是命苦的啊! "你们这群看顾小郎小娘子的人就不会去做点事吗?赶紧去收拾。三姨娘、五姨娘你们给三娘子和七娘子收拾的时候,顺便把五娘子和八娘子的也收拾好了,至于小郎的那就麻烦二娘子了。" 对这些姨娘,小鹤是懒得应付了。如果不都是苦命人,小鹤是真的想叫大爷都卖出去的。平时争风吃醋,临到头了个个都是木桩子。 "那十四妹和十六妹呢?" 二娘子不放心的问,这两个妹妹是同一个姨娘生的,可是被她阿爹喝醉酒后给打死了,似乎还有其它原因。 "额!那就麻烦二娘子身边的甘嫲嫲去帮忙收拾下了……" 小鹤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居然觉得这些都是他的孩子。 呸,呸…… 都怪大爷不管事。他爱怜的看了一眼一直绷得紧紧、脸色发青、眼里发出惊恐的十三郎。他才三岁呢,他姨娘不知道是死去了还是逃了,现在也见不到人。看着小脸,看这惊恐的样子,真是罪过。 桂伯舟是绷得紧紧的,他是吓的。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尖叫起来。让一个已经三十几岁的男人尖叫,可想而知他受到惊吓有多大。 第3章 鬼小爷归来 鬼小爷被桂二娘砍了脖子 桂伯舟做了鬼有好长一段日子了,现在突然回到真实的人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小爷这是活过来了?摸摸被砍断的脖子,还好,不痛。 "那行,我先带十三郎回他住的地方,你们也赶紧走吧!" 二娘子桂心柔牵起桂伯舟的小手,那种柔软让桂心柔的心也跟着一下子软乎乎的,"十三郎,你别害怕,二姐在这……" 桂伯舟一听二姐,吓得有一瞬间想抽手逃离。估计桂心柔也感觉到了,加大了力气,桂伯舟挣扎不了才作罢。 他仰着头悄悄的看了一眼现在还是个很娇小的小娘子的二姐,从刚才的圣旨,他知道他回到了他三岁的时候,只不过后来他长大,对于汴京的一切都没有记忆了。 现在的二姐虽然失去了未婚夫,可是还年轻,岁月还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生活的苦难还没有压在她瘦小的肩膀上。 桂伯舟脑中又闪过几十年后的二姐,一身黑麻布,双手长满双茧,靠着给人浆洗衣物来换取几个大钱,艰难的养着不懂事的阿爹,还有他。开始的时候二姐说自己识字,想去书铺子帮忙抄书,却被书铺子的小二嘲笑。想做女红卖到綉阁,却被相识的小娘子阻挠。后来二姐就再也没去过那两个地方…… 桂伯舟最后死了,三十几岁就死了,是被二姐拿着家里钝了的菜刀砍的,磨了几次他才断了气。那一瞬间的开始他是惊恐的,愤怒的,可是看到二姐眼里的泪水、满脸的黑斑、垮下来的双肩,还有那双颤抖的手,最后一刻他反而释然了。 再看看现在白嫩嫩的小手拉着自己的手,桂伯舟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的想要活着,想要补偿。 他的魂在死后还在这个世界飘了很久很久,先是看到二姐在把他砍死之后接着把阿爹也给砍了,连着屋子把他俩都给烧了,最后自己站在高高的大石头上跳了下来,砰的一声,死了。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 从来没有想过二姐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死去,如果那里不是边疆,那里有河,也许二姐会死得舒服点吧!因为桂伯舟在边疆流放生活了十几年之后觉得再也没有比河更美的东西了。 他浑浑噩噩的飘了好久,看到了当朝大将军是如何胸有成壑的退敌,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最后封侯万户;看到了书生十年寒窗一朝中状元游街十里;看到了昔日的酒肉朋友在得知他死后叹了几声,又继续喝酒去了,最后的下场都不大好;他还想去金銮殿看看,他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可惜他一直进不去…… 桂伯舟还以为会见到二姐的灵魂,可惜了二姐死了魂估计都不想见他。反正飘啊飘的,飘了不知道多少年,想见的人都没见到。 后来啊,也不知道怎么的飘到了一座长满草的坟墓上。怎么飘都离不开坟墓一里,只能一直绕着坟墓转圈圈。 桂伯舟转腻了,就停下来看看坟墓,从那早已风化的石碑上他居然认出了他写得歪歪扭扭几个字: 吾妻桂陈氏之坟,夫桂伯舟。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女人就这样的消失在这堆土里了。 桂伯舟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是叫甚么名字了。她是个哑巴,就算她想告诉自己,自己那时候也是没有心去听,去了解吧! 她一个只会逆来顺受的哑巴,就算被二房的人欺负了,被下人欺负了,也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流泪。她甚么时候不在的了? 好像是全家流放的途中难产的,一尸两命啊!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桂伯舟觉得自己没必要太在意。死了就死了,谁的命都不值钱。 可是当在这个坟墓周围待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桂伯舟却觉得也许真的要在意了,他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也许真的和这个坟墓有关系。 桂伯舟想了好久,除了那一直低着的头和上面晃动的木叉子,他完全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还不走?" 突然耳边传来二姐的呵斥声,桂伯舟的魂儿被一阵强风给推倒在墓碑上。那一瞬间他想如果不是魂儿的话,得多疼啊! 二姐,我都做鬼了,你还要砍我一次脖子吗? ……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子傻呆呆的跪着,前面是黑鸦鸦的一群人,同样的跪着领圣旨。 这还是桂伯舟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看到圣旨呢!后来就算全家被流放也只是口头宣旨,圣旨是看不到的了。 看到十三郎傻呆呆的跟着自己走,二娘子桂心柔想叹气,被吓到了吧!自己都吓到了呢,何况这样的一个小儿,"十三弟,有二姐在呢!二姐会护着你的。"。 "二姐啊!对不起……" 桂伯舟回过神来就听见这句话,他忍不住抱着桂心柔的小腿嗷嗷的大哭了起来。当年二姐肯定也是说过这句话的,只是他人小没记住,可是二姐做到了,她一直护着他,无论是平江府还是边疆,一直到最后她活不下去了,还带着他一块死了。 他不怨恨她,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拖累,阿爹的自甘堕落,自己的自暴自弃,何苦让一个小娘子承担起这一切。 现在桂伯舟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是一个活了三十几年的汉子,哭成这样会让人反胃,他仗着现在年小只想哭个痛快。他心疼他二姐啊,也为自己的混账痛苦万分。还好现在一切还早,还可以重来,感谢上天让他有弥补的机会。 桂伯舟的惨哭吓了桂心柔一跳,连忙把他抱起来。还挺沉的,才三岁多的桂伯舟有点胖乎乎的,长得还结实,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还打起了嗝来。 桂心柔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的柔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乖,别怕!二姐给你找糖吃……"。 桂伯舟哭了个痛快,等回过神来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后来的十几年他都忘记脸皮子这东西是什么了,而且他习惯了依赖他二姐,长姐为母。他现在高兴啊…… "二姐,二姐,二姐……" "诶,诶,诶,在呢!" 满满的依赖声,让桂心柔觉得她就算是拼了命也得护着这个娃娃。也许她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大穆历年一百二十年七月十四日,经过鸡飞狗跳的一天的收拾,桂府的人确定了跟随去平江府的人员。剩下的人主仆一场,想要离去的,桂夫人都发还契约,每人送上一两银子算是成全了主仆情分。 桂安荣的姨娘,三娘子和七娘子的姨娘也要求离去。她们本是汴京一个街坊的娼妓,当初被桂安荣看中纳入府里也算是享受过了一段日子,只是这桂府的生活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的好过,还不如当初在街坊的日子来得快活呢!再加上大爷是个贪花的性子,日子久了又有了新人,他也不是个能做主的,想想不如归去…… 第4章 私藏红宝石 做鬼都想发财 "三娘子跟着郎君,奴也是安心的。" 赵姨娘眉角一挑,转转眼珠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也是一样要离去?" 桂安荣面无表情的睨视七娘子的姨娘小赵氏。 小赵氏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家阿姐一眼,有点惊恐的低着头,语气倒是很肯定的说,"是的,郎君!" 桂安荣不是不知道□□无情、戏子无义,只是这不代表他睡过的女人还愿意让别人来睡,既然要走,那就别后悔。 "打断双腿扔了出去。" "啊……大爷,奴婢不走了,奴婢不走了!" 大赵氏惊恐得连忙哀声求饶,整个人吓得颤抖了起来。 这个大爷混起来能把人打死,她以为她服侍了他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打算赌一把,结果桂安荣根本就没心的。 看似懦弱却坚定的小赵氏只是对桂安荣说了一句,"你会不得好死的!" 两人就这样被小鹤让人拖了出去,连句交代的话都没给三娘子和七娘子带,更别提两人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 "女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桂安荣坐在梨木椅子上,气得把案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摔了一只心疼的叫了起来,看到不成套的茶具,干脆又摔了一只。 反正都是带不走的了,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哎哟哟,我的大爷啊!这茶杯可是仅剩的一套整齐的了,好了,现在也没有了。" 小鹤刚刚处理了两个姨娘回来看到地上的碎瓷片,真的是又气又恨。就这套如果拿去当铺都能当不少钱呢!还好他之前偷偷藏了不少。 "小鹤你说,你大爷我真的是这样的无能吗?连那俩□□都看不起我?" 桂安荣气喘喘喝了一口冷茶水,"呸,人都死光了吗?以为桂府就这样倒了吗?没死之前,大爷都是大爷,还不赶紧给我滚进来……" 尽管桂安荣骂骂咧咧的气得气管都要爆炸了,门外还是没有一个丫鬟进来。 如果头顶能冒烟,小鹤打赌他大爷头上肯定全是黑烟。不,还可能混合着绿烟。 "当然不是,在小鹤心里,大爷你是最厉害的!不过,大爷,咱们是否赶紧收拾点金银钱财?三爷死了,他屋子里的咱们不想想办法?" "大爷,都说这乱世黄金盛世玉的,咱桂府都要去平江府了,这玉就算一时半会用不上,这黄金可是少不了的。" 一想到桂三爷那屋子的收藏,小鹤和桂大爷的眼珠子都冒着凶光了。 …… 不管那边老书童小鹤是在如何的安慰他阿爹受伤的心灵,以及合计去算计三房的收藏,这边的桂伯舟他回来的这两天,都在看着阿姐收拾东西,他趁机提出应该把值钱的,容易带走的带走。 桂伯舟是吃过没钱的苦了,只要有钱他小爷去到哪都可以做小爷。 "十三郎,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不是哪个下人在你面前胡说什么?钱财是阿堵物。甘嫲嫲你看到的话,一定要狠狠的说说那些人,居然在小郎面前胡说八道。" 桂心柔担心的摸了摸桂伯舟的短毛。 此时的桂心柔只是个养在闺阁的小娘子,桂夫人派的女先生根本就没有教过她关于钱银方面的知识。就算她平日里偶尔听见一些,也仅仅是过耳朵的而已。这会儿听见她才三岁多的阿弟如此说,她哪能不惊讶? "是,二娘子,我现在就去敲打敲打她们。"甘嫲嫲有点底气不足的退了下去。 桂伯舟无语地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不过他还是哭闹打滚的把那些值钱的东西要求桂心柔必须带上,至于棉被这些就算了。桂心柔心疼他,想着也不是多大的事,干脆也就随了他。 桂伯舟是想到钱,就想到阿爷惦记的东西,干脆甩开了桂心柔安排的丫鬟,独自一个人凭着模糊的仅有的记忆往桂府一个偏僻的角落摸了过去。 那里有一座多年没人居住过的小院子,尽管小院子后面就是热热闹闹的坊市,小院子还是一片荒芜。 桂府的人都传很多年前那里曾经住着一个太老爷宠爱的姨娘,却被吸食药石陷入幻觉的太老爷给活生生的剥皮了,从此那座小院子就被封锁了起来。 这个故事就连后来桂伯舟在平江府生活了十几年还有人提起过。 "累死小爷了……" 桂伯舟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今天他甩开桂心柔和丫鬟偷偷过来就是为了找这个小院子,还好被他给找到了。 用力的捶了捶小腿,这个才三岁的小身子根本就走不了多远的路。如果不是他阿爹不得老爷的重视,还是夫人的眼中钉,他们一家子都被打发的住得离主院远远的,桂伯舟估计自己走上一天都未必能走到这里。 现在这里早已乱草重生,草里还有不知道名的虫子飞来飞去的,门上的锁落下了不少灰尘,却能看出近日有人重新打开过的痕迹。 桂伯舟知道现在肯定不会有人过来这边的,只是他还是有点心虚。用尽全身的力气搬来一块大石头,站在上面踮起脚尖,可是依然够不着那只生满铜锈的锁,就算他曾经落魄到极点,偷偷学的偷鸡摸狗的开锁神技限于身高也只能望锁而叹了。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桂伯舟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小身子,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搬一块石头过来了,但是对于进去他是一定要进去的。 想了想,桂伯舟绕着院子的矮墙专心看墙边是否有洞。居然还真的是被他找到一个,虽然不大,挤挤他现在的身子还是能进去的。感谢他现在还不是后来那个喝酒过度眼睛模糊看不清的酒鬼…… 桂伯舟翘着屁股趴在小洞口,扑哧扑哧的扒拉着那些野草。那生命力极盛的野菜割得他的掌心都起水泡了。 桂伯舟一想到银子,就觉得拥有无限的动力。他稍微清理下小洞,就钻了进去。 "操!痒死小爷了……" 为嘛桂伯舟一直自称是小爷,那是因为他至死的时候他阿爹还活着,比他晚死片刻。他那个阿爹自称是鬼大爷,所以…… 一眼望过去,全是草啊!草都比桂伯舟要高,他根本就看不到路在哪里。 桂伯舟跳起来看到不远处有棵大树,连忙朝那里挪过去。 这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了,周围围着一个花坛,花坛早就被树根给挤裂了。 桂伯舟高兴的爬了上去,终于找到屋子了…… 桂伯舟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这屋子呢?这两天他一直在想到底怎么来钱得快。他现在才三岁,按照府里的规矩,凡是过周岁的小爷娘子都是有月钱的。 可是因为还小,桂伯舟的月钱一直是他的奶嫲嫲给收在他床尾的小柜子里。现在连奶嫲嫲都不见了,何况钱柜子。 桂伯舟苦想了两天才想起这个小院子。记得他家还在平江府的时候,他偷听到他阿爷跟二叔说的家里这个小院子藏着东西,让二叔派人回来拿。 二叔肯定是回来拿了,只是却被后来住到了桂府的贾府人给捉拿住了。贾府完全不念亲戚情谊,直接把还是外甥的桂二爷送到应天府衙。最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东西桂府一家子被皇帝流放到边疆了,连平江府都待不住了。 桂伯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但是能让阿爷惦记、二叔冒着危险让人回来拿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经过一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摸索,脸上划了好几道小伤痕,衣服成了七零八落的条子,还真的给他找到了。 桂伯舟下去之后,看到那一个个大箱子,上面居然都没有上锁。也不知道是太自信这个地窖的隐秘性,还是因为太匆忙,甚至地上还洒落好几个金元宝,上面大穆两字像是刚刚拓上去一样,清晰得让桂伯舟忍不住捡起来放嘴巴里咬了一口。 呼!是真的金子。他都多少年没摸过钱了,更别提金子了。他是摸都没摸过好吗? 望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古董还有珍贵的药材,桂伯舟想到上辈子自己的穷困潦倒,还得靠阿姐浆洗衣物换取几文钱过日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他眼珠子都发红了,浑身颤抖了起来,最后压抑的哭了。 如果不是二姐的几斧头把他给砍了,他自己也是活不了多久的了。 他做鬼的时候都梦想着有一天有花不完的钱。 好一会之后,桂伯舟才缓了过来。这里的东西他肯定是拿不走的,但是…… 想了想,桂伯舟捡了些许宝石装进昨天阿姐给他做的布袋子里面。原本阿姐是让他装些果子吃的,现在倒是可以用上了,他真的是穷怕的了。 看了看布袋子里面的宝石,他再拿了两条金条子,一把金叶子。再多他也就拿不回去了,就算能拿回去,被发现了的话,那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惜没有金豆豆这样小的目标。 …… "哟,小泥鳅,臭泥鳅,你还敢出来啊?" 后面响起一阵笑声,桂伯舟无奈的转头,他现在真的不想跟这群小屁孩相处。 可是人家小屁孩可不愿意放过桂伯舟,其中一个矮个子的好奇的问,"你哪里来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等桂伯舟说话,就想上前抢。 桂伯舟哪里愿意,"桂青……九阿兄,只是些石子。你不信?我拿给你看……" 还好怕人发现,桂伯舟在那院子出来的时候就往里面塞了些石子。 看到桂伯舟真的从里面掏出两颗小石子,桂青词无趣的看向身后的阿姐阿弟们,"我就说不过是条臭泥鳅,只会玩泥巴的泥鳅,现在玩起了石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得你不想知道似的……" 他阿兄桂青彰上前推了桂伯舟一把,看到他倒在地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忍…… 桂伯舟气得紧紧的握住拳头,一定要忍住,这群人渣,欠他的他一定要讨回来。 第5章 离开汴京城 你就是一坨烂泥,永远都是…… 桂伯舟一点都不喜欢他这群堂兄弟姐妹,就算是后来长大了,他们也一样是看不起他。尽管大家都是日子过得差不多,可是他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好像是他们就算成了地上的虫,他们还是镶金的虫子,你就是一坨烂泥,永远都是一坨烂泥。 那种抬着鼻孔看人的滑稽表情,桂伯舟觉得自己真的是看够了。 "五郎、九郎你们在干什么?" 桂心柔远远的就看到那个小团子趴在地上,周围的阿弟阿妹都在围着哄笑,气得她大步的跑了过来。 桂伯舟听见二姐的声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是真的伤心了,既羞恼被阿姐看到如此场面,又恨自己的无能。加上他一直把二姐当娘看的,这一下子看到她就觉得委屈了。 桂青彰一点都不害怕桂心柔,毕竟自己是嫡出,她只是庶出,还是隔房的。只是看到桂心柔气冲冲的跑过来,他还是有点气短的了,无趣的说,"走吧,阿娘等着呢!" 说完也不管在地上哭的桂伯舟,也不顾跑过来气急败坏的桂心柔,桂青彰就带着其他的阿弟阿妹走人了。 "赶紧起来,人家打你你就不会还回去吗?怎么傻呆呆的被打?" 桂心柔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的把桂伯舟扶了起来,可是她也只是嘴上的如此说说而已。真的打了二房的人,十三郎哪里还能好过?就连他们那个阿爹估计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以后也别跟他们玩,看见他们你就远远的避开。想玩耍的话,找你七姐八姐她们。" 桂心柔没有说出来的是,那好歹也是同一个阿爹的,你真的打了,阿姐还能帮着说几句。 才十二岁的小娘子,她已经看到了太多不想看到的东西。她想改变,可是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熄灭了。 "知道了,阿姐!" 桂伯舟站了起来,他脸皮子厚,不会红。他没有跟桂心柔说他其实并不是想跟他们玩的,也不是挨打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桂心柔戳了戳他的脑门,觉得他只是人小心宽。 回去之后,桂伯舟并没有把布袋子里面的宝石金条子交给桂心柔。他不是不信任桂心柔,只是桂心柔没有经历过外面的生活,对于钱,她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并不懂得它们的价值。 桂伯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桂心柔解释这些宝石金条子他是怎么得到的,他再也不想跟阿姐撒谎了,于是他干脆小心翼翼的瞒着了。 哎,这没钱是一件痛苦的事,有钱了也是一件烦恼的事…… 大穆历年一百二十年七月十五日天才微微的亮,桂安路尽头的桂府已经把正门打开了,里面的人进进出出的。 等所有的马车牛车都装满了东西,有些装不下的,在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被扔掉了。哭骂声、吵闹声屡屡不止,而周围的其他几户人家都是静悄悄的,就算有守门人悄悄的透过门缝看了看的,下一刻都偷偷的关上了…… "让其他人去吧,你也该歇歇了!" 桂石坚看着老管家跟前跟后的满头大汗的忙活着,叹口气道。 "老爷,奴没事!" 桂一平擦了擦汗,无所谓的道,"老爷,你别担心,奴会一直在的。" 桂石坚点点头,这是他家的奴仆啊,跟着他长大,护着他上战场,后来做了他的管家,现在又跟着他离乡别井的奴仆啊!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桂一平指使着人把刻着大将军府四个字的匾牌小心翼翼的拿下来。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里面有心虚,有坚定,也有期待和叹息…… 桂伯舟跟他五个阿姐两个小妹一块挤在一辆马车里面,人虽然小,却因为数目多把马车挤得满满的。他们的丫头和奶嫲嫲现在只剩下桂心柔的甘嫲嫲和三娘子桂心琴的丫头条儿了。 现在她们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包袱跟着马车夫坐在外面。相比好些下人来说,她们是幸运的。至少不用两条腿走到平江府。 "二姐,我要姨娘!" 十四娘子桂心知刚刚一直不敢出声,这会儿见到这里都是她认识的阿姐阿兄,就忍不住开口了。 "要!" 十六娘子桂心礼也跟着说要,一个蹦跶起来又跌落在厚厚的棉被上,趴在上面两只眼睛黑黝黝的盯着二娘子桂心柔。 桂伯舟正透过窗子的缝隙看汴州城的清晨,汴州城在他的记忆里是没有的,至少是活着的时候是没有的,死了之后倒是有过游历的机会。 只是那触摸不到的感觉让人心里没有底。 上辈子他也是三岁多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权利政治的中心,这辈子也是。 他改变不了,也回来得太晚,但是这也未必不好。 这会儿听见十四妹和十六妹说要姨娘,桂伯舟倒是回过神来了,忍不住盯着她俩看。 桂心柔看到十三郎的眼神,以为他也是想要姨娘了,安慰的拍拍他的后背道,"你们姨娘已经不在这里了,以后你们就跟着阿爹阿姐好好的生活吧!"。 "不在这里,在哪里呢?" 只比桂伯舟小一个多月的桂心知仰着小脑袋问,早上早早被甘嫲嫲抱上马车的她现在已经有点无精打采的了。 桂伯舟一直知道他这个十四妹打小就是一个聪慧的,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个家拖累了她,她肯定能活出属于她的精彩。 只是现在桂伯舟心里烦得很,也懒得搭理桂心知。他上辈子活得太自我了,甚至可以说是太自私了,他从来没有替别人着想过。如果不是二娘子最后把他给砍的画面太惊悚,桂伯舟甚至连二娘子都不会摆心上,何况十四娘子。 这回来了,让桂伯舟一下子变得善解人意,呵呵,那就还真的是见鬼了。 "对啊,那在哪里呢?" 跟屁虫一样的桂心礼伸手拽住桂伯舟的衣角问二姐。 桂伯舟抽了抽衣角,没能抽出来,也就懒得理会了。他回来之后都没有好好的留意过这几个姐妹们,桂心礼后来怎样他是不知道的。 但她嘴馋跟着一个卖货郎,走了。 这点桂伯舟是知道的。 只是那时候家里日子已经很难了,难到他打心里觉得心礼走了更好,至少家里跟他抢吃食的又少了一个。可是后来他作为魂儿在世间飘荡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那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啊! "在哪?能在哪里?你们姨娘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娘子桂心琴心烦意燥,一脸的愤概。 她姨娘要离开这个家,冒着被阿爹打断双腿的危险都想要离开,最后她也真的离开了。是鹤叔仁慈偷偷的把她给放了。 可是这样桂心琴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同样没有了娘。 桂心知被桂心琴呵斥了一通,不敢问了,只是把小脑袋埋在膝盖了,偷偷的哭着。 桂心礼左看看右看看,不找姨娘了,拉了拉桂伯舟,"十三兄,我饿!" 桂伯舟只想叹气,既为才两岁多的十六妹能如此口齿清晰的表达出她的意思感到惊讶,也为她的好吃感到无奈,刚刚上马车的时候吃了一包点心的那个不知道是谁。最后还是把手伸向他胸前的小布袋子。 "喏,给你!" "你别给她,这点心太硬了,我这里有些软的。" 桂心柔也不知道桂伯舟从哪里摸来的点心,她从马车的一侧抽出一个小抽屉,把里面的点心拿出来分给阿弟和几个阿妹。 "都吃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饷食……"听奶嫲嫲说乡下人都是吃两顿的,也就府里随了祖爷留下来的习惯中间还加了一顿。 桂伯舟悻悻的把点心放回去,他已经好多年没做小孩子,没和小孩子相处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二姐……" 一直没说话的五娘子桂心棋和七娘子桂心书都道谢的接过点心,她们一大早的也没有吃什么。倒是八娘子桂心画还是呼噜呼噜的睡着,那个不知烦忧的样子,让这几个未长大的小娘子都羡慕不已。 桂伯舟又想叹气了,他那个不负责任的阿爹啊。他记忆中是有个八姐,却是没有看到她长大的样子,听说是去平江府的路上得了风寒早早的就夭折了。 "二姐,八姐冷不冷啊?" 桂伯舟只好摇了摇桂心柔的袖子,现在三寸丁都还不是的他只能求助这个十二岁的小娘子了。不过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依赖于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桂心柔在之前也只是一个乖乖的识点字,做做女红,憧憬一下遇上个良人嫁出去的小娘子罢了。桂府太大,桂府太压抑,桂府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她也从来没有照顾过更小的孩子,这会儿听见桂伯舟提醒,知道睡着了不能着凉,连忙从角落处拿出一张薄被子盖到八娘子的身上。 "你们都挤近点,冷到就麻烦了!这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夫。吴大夫这次出府了,就没再跟过来了。" 想到吴大夫身边跟着的那个清秀的小大夫,桂心柔的心顿了顿。 桂伯舟靠着桂心柔,听着桂心礼像小老鼠一样啃着点心的声音,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声中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还听见前面一辆马车里传来桂大爷既窝囊又傲娇的骂骂咧咧声。桂伯舟第一次觉得,这骂声听着还挺顺耳的。 这八个没娘有爹又像是没爹的孩子就这样紧紧的靠成一团,离开了汴京城…… 而此时远在平江府常熟县鳌村的陈敬之正披头散发的在他和吴氏的屋子前走来走去,满脸的憔悴。 "怎么还不生,还不生?" 已经两天一夜了。 第6章 吴娘子难产 陈老汉觉得自己得一碗水端…… 陈敬之趴在门上听了一会,除了渡生婆不断叫撑住、吸气的声音外,却听不见他娘子的半点声音。 "阿爹,阿娘和阿弟会没事的是吧?" 六岁大的陈海云趴在门板上,扭头仰着问她阿爹。 陈敬之看到自家二娘子也是趴着门,倒是也不责怪她,"肯定没事,你先跟你阿姐去吃朝食。" 九岁大的陈秋岚把二妹拉起来。 "阿爹你不吃吗?" "阿爹先不吃,你阿娘还在里面生弟弟呢!等她生完阿爹再陪阿娘一起吃。" 陈黄氏看到他父女三如此作态,把嘴巴的话咽了下去,"大郎你家的又不是第一胎,这次只是意外。"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 尽管如此,陈敬之心里有没有怨气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丫你去把大饼分好,二丫你去搬碗。" 陈黄氏知道这一胎对大儿子家的重要,也就不怪他如此作态了。 陈秋岚只好拉着陈海云按照阿嫲的话去做,否则准会少不了一顿打骂,就算是阿娘也护不住她们。 "还没生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陈老汉抠了口旱烟丝出来,用力的吸了一口。那褪色的旱烟筒就像陈老汉脸上的皱褶一样,干瘪的泛黄。 "没呢!大郎家的这关估计难过了……" 看见陈崇之一家进来了,陈黄氏就住了嘴。 她家大郎曾经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尽管现在他一直没能实现,陈黄氏也不愿意其他人看低他,这里面的其他人也包括她其他儿子。 隔壁屋子的大嫂生孩子一直没有生出来,陈崇之也是知道的。只是生孩子他又帮不上忙,所以这两天除了去地里看箭子稻外加除除草,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阿爹阿娘,开饭啦!" 跟陈老汉和陈黄氏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坐了下来,也不说给两个侄女搭把手。 跟着他进来的是他的婆娘许春妮,正抱着他们的小儿陈玉阳,一个两岁多的胖小子,也跟着坐了下来,孩子就顺着坐在她怀里。 看见陈秋岚端着蒸饼进来,她笑着说,"大嫂这关肯定能过去的,看大丫这样能干,她还不得给大丫添个兄弟帮帮忙。" 陈秋岚还好,陈海云却是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怒意,呛了句,"我家已有个大兄,就算是生个阿妹我也是欢喜的。" 屋子里的众人除了不懂事的陈玉阳咿呀呀的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二丫的大兄啊,陈家的人神色都不大自在。 吴氏之所以早产,就是因为听见她的儿子陈玉材下落不明的消息受到了惊吓。 "嗯,小娘子也不错,我也想要个小娘子呢!" 陈崇之口不对心的说着。 "开饭,开饭,先吃了再说,不早了!",陈黄氏发话,众人倒是不说话了。 …… 看着众人慢悠悠的吃着大饼,陈秋岚觉得今天的饼子比往常粗多了,卡着她的喉咙很难受,难受得她眼睛都红了。 她的阿娘在那生孩子,她阿爹急得已经不顾形象了,她大兄现在下落不明。其实陈秋岚知道,下落不明也许就永远都下落不明了。 去年服兵役,本来应该是大堂兄陈玉成去的。可是二妈哭天喊地的不同意他去,还指责自家一家子不事生产,阿爹只会死读书,全靠二叔来养活。 中间还发生了些陈秋岚也看不懂的事,反正最后的结果她是知道的了,那就是她才十二岁的大兄陈玉材代替十五岁的大堂兄陈玉成上了战场。 前天七月十三日,去年去战场的人陆陆续续的结伴回来了,有的人知道已经死在了战场,有的人却是下落不明,也许连尸首都是找不到的了,这找不到的人包括她阿兄陈玉材。 当时大着肚子的阿娘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喊着阿兄的名字。陈秋岚吓坏了,还是二妹陈海云叫了起来才找人把阿娘搬回屋子里。 可是后来阿娘难产了,现在还没有生出来。 关于怨不怨恨大堂兄,陈秋岚觉得她是怨的。这会儿看到二妹呛话四妈,陈秋岚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阻止。 相比陈玉成,陈家人都知道陈玉材是个读书的料子,当年喜得麟儿的陈敬之当场念了句,"玉材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陈敬之不怕七年的磨练,我儿同样也不怕。" 因此取名陈玉材。 可是陈敬之不止是七年的磨练,从五岁开蒙以来,已经经历了四个七年。这四个七年让对他充满期待,期望他中举发达好提携他们的其他二房都放弃了。 以前养着大房一家子,陈家二房和四房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随着期望越来越不可能实现了,而大房一家子孩子越来越大,越生越多,花费当然也是越来越多,他们哪里还愿意? 这老的要读书,这小的也要跟着读,就算陈家本来小有资产,都抵不过老大一屋子的蠹虫。 二房四房小两口在床头床尾都不知道嘀咕多少次了。 陈玉成要去服兵役就成了导火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现在陈玉材说好听点是下落不明,难听点就是死无全尸,而吴氏现在又这样。 尽管陈海云的呛话在平日里看起来是大逆不道的,这会儿他们都是没在意了。 "四郎,箭子稻青了吗?" 陈老汉不是不关心大郎一家,只是他这些年来把太多心思放大郎身上了,现在其他儿子有不满了,他只好尽量表现出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再加上地里刨食的人家,有甚么比庄稼更加来得重要。 "再过个把月估计就能收了!" 陈崇之掰着手指算了下,这地里的庄稼他都心里有数。 "嗯嗯,吃过朝食后,我跟你再去看看。" 陈老汉把一只蒸饼蘸进浆水里再吃,他最近都这样吃。人上了年纪了,牙齿就不好了,这掉了一颗有一颗的。 也许哪天掉光了,他就该进祖坟了吧!陈老汉吞了口浆水。 "喏!" 陈崇之其实是不想去的,这外面的太阳一大早就火辣辣的了。可是相对于在家听着大兄在外面走来走去,时不时喊两声撕心裂肺的骚扰声,他宁愿跟阿爹出去。 这大嫂也不知道要生到什么时候,还是避开点好! 他的婆娘许春妮跟他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现在也不想面对大房一家,"阿爹阿娘昨天有人带话说我阿兄归家了,我想带阳哥儿回去看看。" 许家大郎去年去服兵役的事,陈家人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听见她说许家大郎回来了,众人又是一静。 "那你带十只鸡蛋,两斤白面还有半斤糖回去吧!我等会给你拿,跟山儿说,大姨有空再去看他。再跟你阿娘说,让她给我留两板豆腐,你到时候拿回来我好做豆腐乳。" 陈黄氏很快就做出安排,在心底算了下,十只鸡蛋、两斤白面、半斤糖的价格也就跟两板豆腐差不多了。 许春妮的阿娘是陈黄氏的二妹,但是不代表二妹就能占她的便宜,何况陈黄氏并不觉得她需要跟她二妹亲近。 "阿娘,那我能多住两天吗?" 最好住到大嫂生了或者啥了再回来,虽然陈玉材去服兵役是代替二房的去的,可是当初推波助澜的也有她许春妮。现在面对大房一家子,她总有点心虚。 第7章 阿爹你不懂 好想一天就能长大…… "嗯,多待两天也没事!" 反正现在不是农忙时候,倒是可以给家里省点口粮,所以陈黄氏并没有反对。如果是大郎家的那就算了,那一家子穷得能把裤衩都要当了吧! "诶!" 许春妮高兴的应答,连忙加快给陈玉阳喂食的动作,惹得陈玉阳不断的挣扎反抗。 陈海云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咬着大饼,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家了,越来越不喜欢四妈了。 "二姐,我给阿爹拿张饼过去。" 说完,陈海云就一手抓着自己吃的那只,再抄起盆子里的另外一只,跳下长板凳,跑了出去。 她宁愿去陪阿爹一起蹲在院子里吃。 "慢点儿,等等我,我给阿爹拿碗浆水。" 陈秋岚也不想待在这里了,"阿爷阿嫲,我给阿爹端碗浆水。" "嗯,去吧!" 等这两姐妹都跑了出去,许春妮才说,"阿娘,你觉得大嫂这胎?" "你大嫂这胎好着呢,你自回你娘家就是了。" 陈黄氏没好气的瞪了许春妮一眼,她不喜吴氏,可是对于自家这个娘家外甥女,她也没啥好脸色的。如果不是老四非得要娶她,还背着自己来往,陈黄氏是完全不想和自己二妹一家子打交道的。 "诶!" 许春妮悻悻的笑了,真想给自己打一巴掌嘴巴。刚刚看到阿娘好说话,就以为她不会偏着大房了。 等许春妮收拾好东西回娘家的时候,经过院子,看到的就是那个穿着秀才书生袍子的大伯毫无形象的像个泥腿子一样蹲在地上啃着大饼,大丫拿着碗浆水,二丫拿着根棍子在挥来回去。 再看看那间屋子静悄悄的,许春妮莫名的寒颤了一下,抱紧着陈玉阳小胖子一言不发的埋头走了。 陈玉阳难受的哇哇叫许春妮也不管,一直到走到了外面才松了一口气。 "阿爹,二妈去阳哥儿外公家了。" 陈海云有点闷闷不乐。 "诶!" 陈敬之随口应答了一声,他不懂小娘子的心,其实陈海云是想说她也想去她外公家,可是阿爹没接上她的话。现在阿娘在里面生阿弟,家里也没有人带她过去。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陈海云此时的心是跟桂伯舟一样的,都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了好能自己做主。 …… 许春妮这一走,就是两天。 等许春妮回来的时候,大嫂已经生了。可惜生的是个不会哭的小娘子,而大嫂吴氏已经疯了。 "大姨,这是我阿娘让我给你带的豆腐板还有这点东西。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她再过来唠叨唠叨!" 许春山笑眯眯的说。 这次许春妮回娘家,她大兄借了牛车把她送回来,顺便送豆腐板块过来。 这都是陈黄氏计算好的了,你以为她真的是让许春妮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还搬着两板豆腐板块回来吗? "中,有空的话我让人给她带个口信。你阿娘就是客气,山娃你自己来就是了,还带那么多东西,怪累人的!" 陈黄氏高兴的把一只公鸡绑到屋子前的柱子脚下,让陈春山把豆腐板块放到厨房去,她自己又把篮子里的肥肉和几棵水灵灵的青菜挂到厨房的屋檐下。 "这不是借了牛车吗?只恨家中日子不好过,否则我宁愿把牛车都装满拉到大姨家来。" 陈春山本来就是会来事的人,嘴皮子不弱,出去打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他这个大姨他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那就是个不占点便宜就嘴皮子不饶人的。 "哈哈哈,还是山娃会说话,你阿娘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陈黄氏这几天一直在压抑着,家里的事让人浑身不自在,现在被许春山一说,倒是逗乐了。 "我阿娘哪里能及大姨,你可是秀才阿娘,重之阿兄又是大掌柜的,你的日子才叫人羡慕呢!",许春山的好话像不要钱的吐出来。 "可不是,阿娘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许春妮见自家大兄把婆婆逗得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也跟着捧场了几句。 陈黄氏指使许春妮,"老四家的,你把这肉切一半,今天咱们请山娃吃个饭。" 你老真会做事,拿我买过来的肉请我吃饭! 不过许春山只是在心里感慨一番罢了,好歹能吃回去几块,不是? "怎么不见妹夫呢?我找他喝两杯,这次我还带了好酒过来。" "他跟他阿爹下地去了,这都饷午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坐着……" "那感情好,对了,我有点事找敬之大表兄,不知他在不在呢?" 陈黄氏又让大丫去叫陈敬之出来作陪。 "跟你阿爹说,他表弟回来了,找他有事,让他出来陪客人聊聊。" "喏,阿嫲!" 刚刚洗完衣服回来准备晾衣服的陈秋岚应答了一声,她看见四妈在剁肉,问了一句,"四妈,可不可以给我阿娘做一碗肉粥呢?" "……行!" 许春妮不大乐意的应答道,可是又不好不做,否则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她在回来的路上被还是小娘子时就跟她交好,又一块嫁过来的许春兰拦住。 "你刚刚从娘家回来?你家出事了……" "我家能出什么事?" 难道大嫂一尸两命了? "你大嫂生了!" "哦!" 生了就生了,又不是死了,这是什么大事。 "生了个小娘子,还是个不会哭的!" 许春兰一说起这个就两眼兴奋,一脸子的幸灾乐祸。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就看上陈家老大了。那一水洗的清白,直直的身姿,十里八乡的读书人就没有一个有陈敬之那样的好看的。 许春兰也说出来陈家老大哪里好看,反正就是觉得看得舒服。乡里的小娘子每每逢十都爱在路边的大树下乘凉做针线活,还不就是为了多看陈家老大一眼。 可惜了,那时候陈家传出说未立业何以为家,多少小娘子碎了心窝子。可后来怎么着?还不是先成家了,业也没见影子。 许春兰越想觉得老天爷就是公平的,这不报应了…… "呼!难道是个哑巴?" 许春妮惊讶的叫了起来。 这可不行,如果一家有一个哑巴,那样会影响这一家子以后的小娘子找婆家的。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生有小娘子,可是不代表以后她不会生啊! "可不就是个哑巴,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还是你婆婆准备把她放到粪桶里淹死了,她才发出声音来。" 许春兰惋惜的说,"还有你家大嫂疯了,从床上跑下来抢过那个小娘子喊,玉材你回来啦!玉材你怎么不会走路了?你家秀才大兄都吓得哭了……" 说起这个许春兰就有点发寒,不觉得陈家老大遭报应了,反而觉得有点可怜了。 还有什么消息比这消息更劲爆的? 许春妮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回来家里的,然后看在自家婆婆在院子里喂鸡,才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当作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这会儿听见大丫说给她阿娘做碗肉粥,她就算是不乐意也只能暂时忍住。 陈敬之很快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整理过衣裳了,只是那衣服的褶皱子还有两眼通红,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的憔悴。 许春山叹了口气,当年那个十七岁中秀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看不到了。春妮家大嫂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人家不说,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敬之大兄,别来无恙!" 许春山学着读书人的礼仪跟陈敬之行了了礼。 陈敬之连忙正色的回了个礼,"春山表弟多礼了!看到表弟安然归来,我也是心安的……" 许春山神色黯然,把桌子上的一个小褡裢推到陈敬之面前。 陈敬之诧异的看着他。 第8章 愿是黄粱梦 金牌培训师也扛不过重力加…… "想必大兄已经收到侄子的消息了。" 许春山顿了顿才往下说,"朝廷的抚恤金虽然大兄已经领了,这褡裢里面的是玉材侄子离去前交给我的,让我保管好,如果他回不来了,这就带回家给他阿爹。" 陈敬之双目放空,双手颤抖的接过小褡裢,"谢,谢,谢过表弟了!" 许春山说的抚恤金他没见过,也没有领过。这是同村的人说他儿子下落不明之后,他收到的唯一信物。 "节哀顺变,大兄振作点,一家子还得靠你呢!" 说甚么一家子还得靠你,许春山都觉得客套得自己都觉得虚伪了。 他这个敬之表兄少年前半辈子除去没考上举人,没能做官,前半辈子相对于不知多少人来说,活得太过于一帆风顺了。后来又一直致力于功课,倒是忽略了外面的世界,因为一直有人在给他撑着。 许春山能说不羡慕吗? 他当然羡慕,只是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那种羡慕他许春山是不屑的。 "玉材,玉材后来还说了什么吗?" "他只说他要跑一趟很重要的任务,可能要几年都回不来了。可是后来校尉说他已经失踪了,那就是……" 陈敬之刚刚燃起希望的眼神,又暗了下去,"有劳表弟了,为兄还有点事,表弟慢坐。" 陈敬之已经坐不下去了,只是读书人的身份、习惯让他努力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 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他没有回他和吴氏的屋子,而是进了家里为了让他安心读书开辟出来的一间小书房。 此刻的他就像一匹独自舔着伤口的孤狼,儿子不见了,妻子疯了,女儿是个哑巴,而他考了十几年都还只是一个秀才。这一切告诉他,似乎都是个笑话。 玉材啊! 玉材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阿爹以为阿爹能够成才,你也能成材,阿爹真的错了吗? …… 招待许春山的酒席,陈敬之没有出现,只有陈老汉和陈崇之作陪。 有客人来,妇子是不能上席的。 陈黄氏和许春妮还有陈海云都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吃着,陈玉阳还小也跟着一块儿吃,至于陈秋岚她正在哄她的疯子阿娘吃肉粥。 "阿娘,乖,再吃一口,这肉粥可好吃了。" 陈秋岚咽了咽口水,耐心的哄着吴氏。就算四妈有时候嘴甜心苦,但是陈秋岚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做的饭挺好吃的。 "我的玉材你要乖乖的,阿娘给你买糖吃!" 吴氏不理会陈秋岚,就是抱着怀里的婴儿摇来摇去的,还是抱反了,头朝里脚朝外。 冼重阳被她摇得本来就脆弱的小脑袋,这会儿更加是直翻白眼,只想晕过去算了。 陈秋岚一碗肉粥还没喂完,冼重阳伴随着陈秋岚的一声惊叫如愿的晕了过去。真希望醒来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 冼重阳是一个金融培训师,帝都211大学毕业后,把爸爸妈妈离婚后分给她的房子卖了,去国外啃着土豆吃着生菜又深造了三年。 回来后跑到魔都做了金融培训师,她的确眼光独到,那时候恰好逢上股市大换盘,她赚了一笔,有了自己四十平的小居。 那天她心里盘算着存款正准备下课后去看车展,给自己来辆代步车。刚刚走出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大叫。 "快看,有人在跳楼啊!" 吓得冼重阳连忙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砰的一声,那个跳楼的人压倒在她的身上了。 她晕死过去的时候只听见身上的那个人还在哭喊着,"我怎么还不死,我怎么还不死,跳楼都死不了……" 这死法怎么那么恶俗?这是冼重阳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不清,只觉得身后有水在推着她往前走。 她艰难的顺着窄窄的巷道爬出去的时候,居然不知道被谁倒吊了起来,还恶狠狠的拍打着她的屁股。 这让冼重阳有点恼羞成怒,她的性子是很拧的,你越是打我,我越是一声不吭的,看你怎么办? "怎么不哭?" "哧……难道是个哑巴?" 渡生婆接生过不少孩子,不哭的她又不是没见过,除了是个哑巴还可能是个傻子呢!何况这秀才娘子还是七个月就生的了,孩子天生不足也不奇怪。 不过倒是应了老祖宗的那句话,七活八不活的。 可是她还想着拿接生费,这话当然是不会从她嘴里冒出。 "恭喜秀才爷,你家妇子生了……" 渡生婆抱着孩子出去,跟陈敬之道喜。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陈敬之高兴的接过孩子,快两天两夜了,这能生出来就好了。他家的孩子他都有抱过,动作倒是挺熟练的。 院子里的陈黄氏正挑着粪桶,里面装着还没有稀释的尿,准备去菜地里浇菜。这会儿听见了,高兴的把湿漉漉的手往衣服下摆一抹,凑了上来问。 "是小郎君吗?" "额,是个漂亮的小娘子!" 渡生婆是真的觉得这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尽可能天生有不足,可是这全身通红的皮肤,说明长开之后肯定是白嫩嫩的。 一听是个小娘子,陈黄氏顿时拉长了脸,从怀里掏出二十个大钱。 "麻烦渡生婆了,这是渡资。家里乱着就不请你吃吃食了,等回头再请你吃茶。" "好咧,这都忙了两天一夜了,我也该回去歇歇了。" 渡生婆连忙接过之前说好的渡资,拿上她的工具就走人了。其实按照往常里这样费时费力的接生,她是必须要求加钱的。 可是那个小娘子……还是早走为妙。 "大郎,你去哪?给丫头给我。这产房不是你该进去的地方,大丫你去拿五只鸡蛋,不了,三只,给你娘下碗糖水。" 陈黄氏抢过冼重阳,看了一眼,就抱着走进吴氏的屋子。 那渡生婆的确是值得二十个大钱,这屋子已经收拾好了,看见吴氏已经睡着了,整个人像个水洗过一样的苍白。陈黄氏知道她这番是受罪了,也不叫醒她,直接把冼重阳放到一边上,就走了出去。 冼重阳不知道她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她听得不大清楚,而且那些话音她听得也不大懂。 "总不会是被卖到了哪里了吧?" 冼重阳心里惶惶然的,也不知道那个跳楼把她撞倒的傻逼有没有被警察捉了,车展看起来是来不及看的了。 冼重阳不知道她这辈子都看不到车展了,只会儿还只是在心里嘀咕。 …… "我的玉材乖宝贝啊!你怎么不跟阿娘说话啊?你说啊,你说啊!" 第二天醒来的吴氏先是又哭又闹,接着就是抱着冼重阳喊陈玉材的名字,还拎着冼重阳当玩具似的摇来摇去,唬得陈敬之连忙去请疾医过来。 "我家大郎家的到底怎样了?王小儿……" 看到王小疾医一脸凝重的表情,陈黄氏也顾不得把陈敬之赶出去了,连忙发问。 "嫂子这是刺激过大,得了失魂症了。" 王小疾医可怜的看了她一眼,吴氏正抱着冼重阳在嘿嘿的傻笑,看见王小疾医看过来,警惕的说,"你是要抢我家玉材吗?我家玉材不会去当兵的,他要跟他阿爹一样考秀才,做大官。把陈重之一家都赶出去……" 你说她傻了嘛,她的意思倒是挺明确的,只是听到的人都面面相觑。 "能好吗?" 第9章 活生塞粪桶 桂小爷变成鬼小爷去见娘子…… 陈敬之看到枕边人变成这样,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开些药,然后你们想办法让她吃进去。过段日子再看看吧……" 这失魂症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哪里能说得好?陈家的事他同在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毕竟这条村子的秀才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陈黄氏舍不得钱,可是黄氏这样了,她也挺心虚的。当初二儿逼着二孙子代替大孙子去上战场,她也是默认的。就像二媳妇说的大房一家净是花钱,就没挣过钱,而且她还说大孙子比二孙子更会读书,这一点就点中了陈黄氏的心窝窝了。 家里出个当官的,一直就是陈黄氏心头最执着的念头。不管是谁,只要能做官,陈黄氏就愿意去捧着。 等王小疾医开好药之后,陈黄氏开口道,"王小儿,你顺便给我家这小丫头看看吧!她是七个月生人的。" 早产啊!不会也有什么问题吧?吴氏这样闹腾,那丫头片子就是静静的躺在那,不哭不闹的。养大四个孩子,还做了阿嫲的陈黄氏觉得不大正常。 "喏!" "你想干嘛?你要抢我家玉材吗?玉材别怕,阿娘会保护你的。" 吴氏怎么也不肯把怀里的冼重阳递出去,看见他们要过来抢孩子,吓得哇哇的大叫起来。刚刚生完孩子的她,根本就没有力气挪动,只好不断的挥着她的双腿。 "阿娘,我擒住她,你把三娘子抱出来!" 陈敬之看到黄氏如此的疯癫,既有被外人看到的羞囧,也有担心。可是三娘子有没有问题,还是得疾医看过才行的啊!只好强行来了…… 冼重阳被抱得生疼,接着又被人拉拉扯扯的,她觉得身体都快被分成几块了。那些人是不是疯了,难道要把她分尸吗? …… 王小疾医把了脉,笑了笑,"小娘子的身子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毕竟是日子不足就出来了,还得好好的养养。" "那她怎么不哭呢?" 陈黄氏顾上不是了,着急的问出她心里的想法。 陈敬之也是这会儿才恍然,"对啊,王兄,她怎么不哭呢?" 王小疾医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把脉也把不出小娘子为嘛不会哭。 "额?来,小娘子张开嘴巴让阿叔看看……" 明知冼重阳不会应答,王小疾医还是和善的对她说了一句。他把住冼重阳的下巴,想看看里面。可是冼重阳愣是不配合,死死的不肯张开。 王小疾医也不觉得奇怪,他刚刚对小娘子说话不过是习以为常的罢了。如果这个才刚刚出生一天的小娘子能应答他,那才是惊恐。 不过冼重阳的劲儿哪里能敌得过王小疾医?最终被他掰开了,疼得她想咧嘴,可是口水却是控制不去的往外流。 "咦?" "怎么啦?我阿妹怎么啦?" 陈海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看到阿娘被阿爹死死的压住在挣扎,她不敢开声,这会儿听见王小疾医的话,连忙问。 "你快出去,进来干嘛?" 陈黄氏呵斥了陈海云一声,也就不管她了,"王小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娘子喉咙那有块小肉球被黏住了,估计比较难发出声音。不过现在还小,长大之后也许就好了!" 王小疾医斟酌着把话说了出来,他知道一个哑巴的小娘子估计是活不了的了。可是看到冼重阳眼睛眯着看着他,似乎能看到他的样子,又觉得可惜了,才说长大之后也许就好了。 冼重阳现在是听不懂王小疾医说什么,之所以眯着眼睛看他,是因为她的眼睛还不能完成张开,看东西迷迷糊糊的,只能顺着说话的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那是以后,如果以后也是长不好呢? 陈敬之刚刚失去了儿子,妻子得了失魂症,女儿又是个哑巴,他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陈黄氏的牙齿在打架,"现在不能吃药吃好?" "应该是有的,只是我的医术还差点,没有这方面的技术。" 对于一个热爱医术的人来说,要承认自己的业务能力不行,对于王小疾医来说,也是困难的事,只是有些事是必须要说清楚的。 "嗯,多少诊费?" 陈黄氏觉得下个初一就去观山寺烧香去,这些日子里家里真的是事事不顺。 "都是些寻常的药材,费不了几个大钱。嗯,也就五个大钱。" 呵呵,陈黄氏不知道王小疾医的本事如何,但是他跟他阿爹提诊费时的嘴脸都是一个样的。都是那种你就随便给几个大钱意思意思就行了的样子,其实半个铜子都没少。 等王小疾医走了之后,陈黄氏直愣愣的盯着冼重阳。冼重阳被放开了,下巴还是疼得难受,直皱眉头。 陈敬之已经把吴氏放开了,他的头发被挠乱了,脸上也被抓了一把,习惯的先整理下自己的衣裳。 趁吴氏还没来得及把冼重阳抱走的时候,陈黄氏一把抱着冲了出去。 "阿娘,你这是干嘛啊?" 陈敬之吓得鞋子只穿一只就跟着跑出去,陈海云已经事先溜了出去。 冼重阳被人一把扔进一个便桶了,那满满的尿熏得她一边吐,一边在尿里划动。 "啧啧,没想到居然看到有人把小崽子塞粪桶,真的是造孽啊!造孽啊……"桂伯舟嘴里一边叹息,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的。 这一天,桂伯舟也跟往常一样一倒下就睡着了,可是很快的他就发现自己醒了。 他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的手和脚,已经明显是上辈子死去的样子,就连衣服都是那一身缝了不少补丁的旧衣裳。 "难道我又死了?" 桂伯舟急忙看周围,可是还是他之前的那间屋子。才三岁多的自己正好好的待在船舱的地毯上睡得呼噜呼噜的响,那个香啊! "这是怎么回事?" 桂伯舟试着进入那身子,居然给他进了,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以那身子醒过来。 "这还能不能让小爷活个痛快啊?这人不人的,鬼不鬼的。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 吓得桂伯舟以为自己又死了,赶紧闭眼就回到了马车的身体里,睡着后来到这,这次是飘在一户农家的院子里。 恰好碰到有人要把婴儿塞粪桶淹死。 陈黄氏在一边阴深深的看着,跟着出来的陈敬之七魂六魄都快被吓散了,也不管那是便桶,双手伸进去就把冼重阳抱了出去。 "啊啊啊啊……臭死我了,呕,呕……" 求生的本能让冼重阳一把揪住陈敬之前襟,再也不敢放开。她已经快疯了,这里到底是哪里?听不懂的话,被人倒过来吊打,还塞进粪池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哇……" 她终于受不住了,攀着陈敬之的肩膀哭了起来,边哭边打嗝,可一打嗝那个味道就更加明显了,就算当年爸爸妈妈离婚把她当橡皮球扔来扔去,她都没有觉得那么的委屈过。 "别哭,别哭,囡囡,阿爹在这呢!" 陈敬之忍着全身的臭味,不断的拍打着冼重阳的后背。 "我阿妹会哭,不是哑巴!" 陈海云怒瞪着阿嫲说,阿妹明明就是会哭的,阿嫲还想把她淹死。 陈黄氏是真的想把冼重阳给塞进粪桶淹死的,因为她受不了自己最出息的儿子有个哑巴女儿这个事实。这会儿听见她哭了,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好歹也是发出声音了,说不定长大了真的好呢! 松了一口气,可是不代表她会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过错。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想给她招招魂,看能否把嘴巴给找回来吗?" 陈黄氏的话让陈海云似信非信,不过阿妹真的会哭了,说不定阿嫲说的是真的呢! "嗯呢,真的找了回来呢!如果以后再丢了怎么办?"再放进去一次? 陈海云信了,不代表陈敬之会信如此荒唐的事,"阿娘,我已经没有了玉材了,阿南又得了失魂症了,现在这个小娘子,你就让我好好的养了吧!" 陈黄氏被老大盯得有点发毛,这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刚才是一股气发作,现在孙女没死,她也心虚了。 "你要养就养吧,只是你以后别后悔。将来大丫二丫的婚事,如果因为她不好了,希望那两个丫头不会心生怨恨。" "阿嫲,阿爹这是怎么啦?" 第10章 大姐好喝吗 大兄,不,大姐,你投胎有…… 陈秋岚刚刚一直在煮鸡蛋糖水,王小疾医过来的时候她也想去看,可是阿妹说她去。如果不是听见小妹的哭声她也不会跑出来问。 "没什么,你先去烧一盆水,咱给三娘子洗洗。" 陈敬之不欲在女儿面前多说他阿娘的不是,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三十几年来,他阿娘对他的关爱不是假的。只是刚刚阿娘差点淹死小女儿的事,却成了陈敬之心中挥不去的疙瘩。 …… "没死啊?真没劲……" 知道自己不是又死了,桂伯舟就想到处溜达看看,可是这次不是围着坟墓转圈了,却是离不开陈家小院。 一眼就望到头的几间房完全提不起桂伯舟的兴趣,他就飘在冼重阳的头上嘀嘀咕咕起来了。这人一个人待得久了,就形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突然头顶上出现一个能听得懂的声音,话里内容却让冼重阳气得恨不得把身上的液体都甩到对方身上。 "咦?你怎么能听懂我的话?难道你是哪个老鬼的投胎?" "你知道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们这算是长生不老吗?以后死了是不是都能重来啊?" 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特例,桂伯舟激动得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 投胎?老鬼? 冼重阳一下子吓得不敢吭声了。难道这个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喂,你说话啊!" "你到底是何方人物啊?" "我跟你说,我是回到了三岁大的时候,我可是大将军府家的少爷,拔根毫毛都比你家这破烂的院子值钱。我上辈子死的时候才二十几,那可真的是天妒英才了。" "像小爷这样的人物,连老天爷都是妒忌的……" 一副小爷有钱,小爷就是天才,你怎么不来巴结的语气?让冼重阳觉得对方不是二十几,是几岁就死了吧!上辈子估计白活了。越发懒得理会这货了。 冼重阳被洗干净之后,耳边就没清净过,更加的恹恹了。 陈秋岚给冼重阳喂了些清水,见她喝得滋滋有味的。陈秋岚有点担心以后小妹的口粮问题,阿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喂奶。刚刚阿爹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阿妹全身都是尿的味道,陈秋岚怎么可能闻不到。就算是闻不到,之后陈海云也是会告诉她的。 许青山这顿吃食一直吃到太阳快要下山了才结束,他酒量大,才三四分醉意,完全还可以驾着牛车回去。而陈崇之已经醉趴在炕上打滚了,陈老汉也有七八分醉意。 "大侄子改天再来哈!等我家二郎回来,我们再喝过……" "好咧,姨爹,大姨我先归家了。我这些天都在家,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让人带个口信,我立马就过来。" "那你慢慢走!" 陈黄氏虽然不喜欢许春山阿娘,对于许春山还是很满意的。尽管如此她也丝毫不提回礼的事,许青山也不提给陈敬之家添喜之事。 …… 陈敬之是被陈秋岚从屋子里叫出来的。 "阿爹,小妹吃什么?" 陈敬之之前的抱着儿子的遗物悲春伤秋去了,现在被陈秋岚叫出来问小女儿吃什么,他也犯愁了。 以前阿南生了三个,都是阿娘和她自己搞定的,完全没有问过他孩子吃什么。现在是他说要留着养下来的,总不好事事跑去问他阿娘吧? "吃奶?" 陈敬之不确定的问陈秋岚。 陈海云在一边翻白眼,"如果阿娘会喂奶就好了,她现在只会把阿妹当阿兄叫,刚刚还把她当打老牛一样转呢。" 陈敬之那个心塞啊,他就是再也没有常识,也知道刚刚出生的孩子是有多么脆弱的。这打老牛再打下去估计结果就跟扔粪桶一样了。 …… "阿娘,你在就好了,弟妹也在……就是阿南现在都不会喂奶了,能,能不能请弟妹先给喂几天?" "啊?哈哈哈……我说这个大兄,不,大姐,你投胎好歹投个年龄大点的,这都成了要吃……奶娃娃了。" 桂伯舟笑得快抽筋了,这位同仁也够可怜的了。如果让他成了个奶娃娃,那这吃还是不吃,还真的是个问题。 桂伯舟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冼重阳纯属当桂伯舟就是那个啥,她现在饿得慌啊!有过饥饿经历的人都知道,完全不耐饿,扛不住的,一饿可能连老爹姓啥都忘记了。 陈敬之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还是当着弟妹的面。如果四弟在的话,他会直接跟他说的,可是他已经醉死过去了。 陈黄氏无所谓,又不是她喂,就转头看许春妮。 许春妮两年前生了陈玉阳,好几次想给陈玉阳断奶,可是一断奶他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就一直让他吃着,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虽然不能天天吃,偶尔尝几口还是有的。 现在听见大伯问了,她又不好当作阿娘的面拒绝,那可是大姨的心疙瘩。别看大姨征求她的意见,真的拒绝的话,回头肯定想着法子折磨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春妮一直觉得读书人就是厉害,说的话都是道理。 "我喂几口还是可以的,只是我家阳哥儿都不够吃呢!"我都这样说了,你不会还坚持让我天天做粮仓吧? "那这两天先麻烦弟妹了,之后的我再想想办法。" 陈敬之的耳朵都红了,这三十多岁的汉子觉得很尴尬。他不是听不出弟妹话里的意思,只是总得让小女儿有口吃的才行啊。 冼重阳被一件海云的旧衣服包着给许春妮抱着回了屋子。 许春妮看到冼重阳明显比正常婴儿小一号的身子,也是抖了抖,难得母性大发一次,"也是个可怜的啊!" 冼重阳正饿得慌,嘴巴被人塞进一个东西,本着本能的就吸食了起来。可是吸了几下就没有了,着急的哇哇的叫了起来。 "大姐,味道好吗?" 桂伯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重回三岁了,这心性也跟着小了起来,当然上辈子有人护着,他压根就没长大过。现在见冼重阳吃了就忍不住逗弄两句。 隐私,隐私,隐私。你这个死鬼到底懂不懂得妇女喂奶是隐私? 冼重阳饿得要命,这到底给不给吃啊? 许春妮之前使了个小心眼,先喂了自家儿子,再来喂冼重阳。平日里儿子吃的都没有多少了,现在还能有几口? 见冼重阳饿得哭了,她也有点心虚,连忙从桌子上倒了杯水喂给她。 冼重阳能喝出这是水,可是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只是越喝越饿啊。 …… 第二天冼重阳醒来,眼睛看东西已经有点清晰了。那个语气嚣张有落寞的自称大将军府家少爷的鬼已经不见了。 还没等冼重阳从周围的环境中清醒过来,又被吴氏给晃悠得要晕了过去。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这会儿,桂府的人已经把马车牛车都卖了,坐上大船往平江府走去。 桂伯舟被二娘子摇醒,"十三郎,醒醒,你先喝点汤,嫲嫲煮了鲜鱼汤。" 一口鲜美的鱼汤入喉,桂伯舟舒爽的发出一声叹声。想想那个同仁现在得靠奶为生,他就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太痛快了。 "二姐,八姐好点了吗?" "好多了,喝了汤就睡下了。"二娘子桂心柔见十三郎喜欢喝鱼汤,连忙给他加了一勺子。 第11章 尖酸的三娘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路上果然如桂伯舟后来知道的那样,他的八姐桂心画不舒服了。虽然不是记忆中的那样得了风寒死去,可是却是水土不服,像只发瘟的小鸡毫无精神的蜷缩在船上铺着的毯子上的一角。 "要不要跟阿爹说声,下一次靠岸的时候给八姐请个大夫看下?" 二娘子不大愿意去找桂安荣,她之前没有和阿爹打过交道,连说话都只是除了请安,再也没有其它的了。 "我看看情况,如果迟点还不行的话,我就去找鹤叔。" 二娘子宁愿和仆人打交道,都不愿意去见桂安荣。 "阿姐,不用你去。我去。" "阿爹住的地方都是外男,你去不方便。" 桂伯舟觉得这事不能拖,如果八姐再像上辈子那样死去,桂伯舟觉得自己真的会内疚的。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既然能够重来一次,总得改变点什么。 嗯,如果哪天真的混到没饭吃了,说不能卖了还能缓一段日子。 这个时候的桂伯舟心里到处都是阴暗的一面,人性这东西在他心里完全没有怀中那些金叶子来得更重要。 "哟,你倒是懂得什么叫外男了。" 二娘子觉得十三郎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很惹人发笑,"你去我也不放心,我等会让鹤叔陪你去吧!" 她们这一房以后还得靠十三郎撑起来,无论十三郎多小,他提出的意见,二娘子觉得在不出阁之处都可以去做的。 "喏!" "十三兄,我要桂花糖。" 十四娘桂心知鼓起勇气说,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吃桂花糖,她是想她姨娘做的桂花糖。姨娘每次出去都会带回桂花糖,院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也有桂花糖吃。 可是这些天,只要她一提到姨娘,三姐就满脸狰狞得像要吃了她似的。 桂心知虽小却知道趋势避害,十三兄虽然对她不理不睬,可是她却知道是安全的。 如果桂伯舟知道十四娘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估计会笑掉大牙了。 "阿兄看下是否能够买到,可以的话就给你买。" 对于这样的小要求,桂伯舟是不会拒绝的。 "十六妹,你是否也要桂花糖?" 十六娘子桂心礼边用手背擦流个不停的鼻涕,边说,"要,要糖。" 两只手背都被浓稠的液体糊得滑滑的,看得三娘子桂心琴恶心的越发暴躁了,手狠狠的撕着手帕,力气不够撕不烂,干脆又揉成一团。 "二姐,你就不会帮十六擦擦吗?十六你的手帕呢?你姨娘死了,难道甘嫲嫲也是死了的吗?" 桂府在之前曾经被皇帝小儿抄了一遍的,元气大伤。就算是坐的是大船,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床睡,就连桂伯舟这样的小主子都没有,可况那些下人。 "甘嫲嫲晕船,现在在底层的船舱躺着。"二娘子看到十六娘手背的液体也觉得恶心,可是还是拿起绣着小莲花的帕子轻轻的牵起她的手背,把上面的液体擦干净。 "十六娘,不要用手背擦。现在是初秋,天气还不冷。如果入冬了再这样会结冰的,到时就冻伤了。" 二娘子也不管十六娘子能否听懂,认真耐心的对她说。 "娘……"十六娘子觉得二姐好像自己的阿娘那样,就那样。她还小,不知道该什么说。 二娘子一脸黑线。 "哈哈哈……你是不是想你娘想疯了?太蠢了。"三娘子顿时乐得倒在席上打滚,也不生气了,觉得十六娘就是又蠢又恶心的东西。 "嗝……嗝……" 十六娘子被三娘子的笑声吓得连连打嗝,眼睛立刻憋满泪水,神情慌张地扑进二娘子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拽住二娘子的衣襟,鼻子抽着,偷偷瞄着三娘子。 三娘子见十六娘子如此作模作样,气得直翻白眼,"作甚模样,难道小娘生的就是小娘样吗?哭兮兮的……" "十六莫怕莫怕,阿姐在……"二娘子连忙拍了拍十六娘子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三妹又何必惹十六哭呢?你只比我小一岁,又何必和小儿过不去?咱家现已如此,为何还要内里争个不停?" 二娘子不赞同的说,再说了,说十六是小娘生的,难道三妹就不是吗?阿爹的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哪个不是小娘生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哼,就你会做好人。" "怎么不见你去太太面前做好人了?" "之前太太给你找了个好郎君,你就感恩戴德了?" "现在小郎君死了,你还不赶紧去给太太端盆倒瓮,好让她再给你相看个……" 两人本来只相差一岁,真正算起来相差不到五个月。虽然二娘子的未婚夫婿死在那件不可说的事里,可是至少二娘子是被相看过的。而三娘子一直没被太太提前,也就她姨娘大赵姨娘上跳下串的折腾了好几番。 每每想到这,三娘子就恨大赵姨娘丢人,恨自己为甚是小娘生的。如果自己是二叔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二叔人长得相貌堂堂、腹有诗书气自华,听下人说那可是读书人家才有的士大夫的风范。咱怀化大将军府那是歹竹出好笋了,居然出了一个读书人。 况且二叔又是在朝为官的,哪里像自己的阿爹,就是坨烂泥,靠都不想靠近,哪里还想扶?闻到就觉得臭气熏天。 三娘子的话就像一把把刀插在二娘子的心窝上,气得她眼角红起来。 "你……" "阿姐,这个上面画的好好看的是什么?" 桂伯舟拿着一本书打断二娘子和三娘子的话,他刚刚一直待在旁边,可是他一时半会的不敢让她们知道自己听得懂两人之间的话。看到三娘子之前仍在一旁的书,赶紧捡起来插话。 "笨蛋,那不是画,那是字,字,懂吗?" 九岁的七娘子桂心书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说。刚刚二姐和三姐的争吵她不敢插话,生怕两人将战火烧到她这边来。 桂心书觉得没甚么好争吵的,阿爹现在没有正娘子,如果有正娘子还不知道怎么对待她们这些前头的庶出的。太太虽然不是个心善的,但是底线在那,这日子过得下去就是了。 桂伯舟一脸的黑线,他真想把这个幸灾乐祸的小娘子咆哮一番,别以为刚才躲在一边看热闹他没看出来。 这些姐妹上辈子接触得虽然少,但是也是有的,个人的品性就算不能完全清楚,也是略知一二的。 这个七姐最爱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再说了他能不知道这个是字吗? 尽管他上辈子不学无术,可是早期该学字的时候,他也是有学的了。 只是现在他不是才三岁吗?还没有开始启蒙呢! "哦,原来那就是字啊!字原来是长得那么好看的……" 桂伯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的样子,逗笑了桂心书。 桂心书有点无奈的说,"你就是一个笨蛋,不过也不怪你,你都没有上蒙学呢!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去上学,这些天都没有练过字了。感觉臂力软趴趴的,不行,等会我得去练练……" 上辈子桂伯舟不止一次听他二姐说这个七姐能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可惜是个小娘子,最后被匆匆忙忙的嫁田舍翁。可人家想得开,不像三姐一样自挂东南枝,算是姐妹里最后过得比较好的了。 "原来七姐你会写字?" 桂伯舟一脸崇拜的看着桂心琴,让才九岁大的桂心琴觉得自豪感空前膨胀,"那可是,我可比三房的六妹要好得多了。等我有时间我再教教你,好歹你也是我阿弟,如果你太差的话,怎么好意思说是我阿弟?" 呵呵,"那谢谢七姐了!" 桂伯舟突然觉得桂心书这个臭屁的样子也蛮可爱的,其实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去读书,他再也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感谢上天给他重来的机会。 "七姐,十三弟,你们在干嘛?" 第12章 把酒话牢骚 果然是我桂安之的种…… 这两天在船舱里面憋着,桂心棋和桂心画也忍不住偷偷的跑了出来。 "看船!" "船有什么好看的?" 桂心棋理解不了十三弟的爱好,拉着桂心画小心的站到桂伯舟旁边。 如果不小心掉下去,那可就麻烦了,她可不会水。 "总比待在船舱好,那里闷气。" 桂伯舟在船上躺了两天,他毕竟年幼,也是一番水土不服的折腾。这会儿好了,就待不住了,跑到外面来看过往的船只。 这两天,一睡着就飘到那个小哑巴那,又不能去其它地方。 桂伯舟都快无聊得在梦里打哈欠了。那小娘子看起来蠢死了,还是个哑巴,也不知道自己为嘛会睡着就到那。 白天更加糟糕,三姐就跟斗鸡一样,对着谁都恨不得呛几声才心里舒服似的。 陈玉柯更觉郁闷,不是说婴儿的视线不清晰吗?自己也就刚刚出生的时候不清晰,不到两天就能看见那个鬼大叔在自己头顶盘腿唠唠叨叨的打哈欠。 情况不名,陈玉柯也不敢吭声。谁知道那鬼大叔是个甚么东西?也许不是东西呢! …… 桂心柔已经是大娘子了,还是个望门寡,这样的出门她是不愿意的。就算是戴着幕帘她也不愿意踏出船舱一步。 这样的二姐让桂伯舟心里疼得厉害。如果不是后来发生太多事,二姐本该一辈子这样活在闺中吧?就算是望门寡,不再嫁,只要家族有本事,愿意供养一个姑奶奶,那一辈子过得轻松自在未尝不是好事。 陪着桂伯舟站在船边的是鹤叔,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渣爹良心发现,还是昨天他的做法,让渣爹觉得自己还有点用,需要重视下。 昨天,桂伯舟去找渣爹,"阿爹,甚么时候停船靠岸啊?八姐不自在,能否找个疾医看看。" 渣爹一脸自在的侧身半躺在毯子上,手里拿着酒盅从酒锅里舀一勺富下山冻春,看了一眼桂伯舟没吭声。 船舱整个空间飘溢着清冽的酒气,勾得桂伯舟肚子里的酒虫翻滚不停,暗暗的咽了咽口水。 "哈哈哈……想喝?" "果然是我桂安之的种。" "来,来,陪你爹喝两盅……",说着桂安荣就把酒盅往桂伯舟眼前递。 桂伯舟强忍着把眼珠子带离酒盅和酒锅,"阿爹我就不喝了,那个给八姐找疾医的事你能办不?" 桂伯舟上辈子是被二娘子砍死的,可是也是被这杯中之物害得不轻。这辈子如果可以,他都尽量不再沾酒了。 想想以前有酒喝了,和渣爹一起煮酒、一起看看小曲的日子也真的是快活无比。只是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时候了。 "不喝?" 桂安荣一口闷了,拿起一边的筷子挑着蒸羊头骨头上的肉吃,"你八姐叫甚么来着?" 桂伯舟鄙视的看了他渣爹一眼,果然是只管生不管养的,"桂心画!" "哦,对,桂心画。这个我知道。" "你太太这个人最爱附风庸雅了,宗室女嘛!琴棋书画,不就是我女儿。" "呵呵,其实这都是不放在心上啊!" 桂安荣自嘲的笑了一声,"在船上蒸羊头吃就是没在屋子里炙羊肉好吃。" 就你这德性,太太还愿意养着你一大家子就不错了。如果不是因为大妇之德,加上阿爷还活着,你这一家早就被卷包袱赶出去了。 蠹虫! 桂伯舟重生后思考自己的处境,不得不悲哀的明白,自家这一枝后来落到那样的处境是罪有应得的、自找的。 "小鹤,甚么时候停船来着?" 桂伯舟问一旁一直不吭声,默默地给他扇扇子的书童。 "今日饷午应会停船,我听见周嬷嬷让大管家给太太买药丸子,太太也不大自在。" "那你顺便跟平叔说,叫他找个疾医……" 说完,桂安荣也不管小鹤一脸尴尬的站在一边,也不说招呼自家儿子吃酒了,自得其乐的哼着小曲儿自湛自饮。 如果想改变自家这一枝的命运,目前只能让渣爹强起来,至少不让他添乱才行。 桂伯舟一时半会也没有甚么办法。 他一个小儿的话,谁听? "那,十三郎,奴去问问平叔?" 小鹤摸了摸鼻子,他家大爷在平叔面前都不得面子,就他还不知道人家平叔记不记得他是谁呢? 桂伯舟也理解小鹤的为难,可是他能咋办呢?"爷跟你一起去……" 说着,桂伯舟就撩起帘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桂安荣诧异的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想甚么,低着头又喝了起来。 小鹤赶紧向桂安荣草草行了个礼,就快步跑了出去。 找到桂一平的时候,桂二叔恰好也在一旁吩咐停船靠岸补充物资的事。 平江府也不知道是甚么情况,虽然怀化郎将在那不算是小官职,可毕竟是武将,还是多带点东西到时候好随礼。 小鹤赶紧把事情跟大管家说明,"就,就是这样。" 小鹤也不敢说是大爷吩咐的,只说是十三郎想的。 其实他还想问能不能也给下人看看,可是实在是没有勇气。别说现在这个时刻,就算是平时在府里,也没有给丫头下人请外面疾医的理由。 最多是府里养着的大夫,靠着在主子面前的情面,给看看。其它时候都是靠一身硬骨头硬扛着的。 看着小鹤结结巴巴的样子,桂伯舟一头无语,抬头伸长脖子道,"二叔,可否请疾医也给甘嫲嫲和乐儿看看?" 对于大哥这个儿子,桂钦文还是有印象的,毕竟七个娘子才有了一个带货的。 桂钦文也不为难桂伯舟,"平叔,你就让人顺便请个疾医上船给他们看看,毕竟跟着桂府过来的都是忠仆。" 就算桂伯舟不提出,桂一平也准备请疾医的。这次坐船,主子、下人超过一半倒下了,闹得他焦头烂耳。 办完这件事,桂伯舟就向二叔行李告退。 桂钦文诧异十三郎居然有模有样,难道歹竹出好笋?就算出好笋又如何?这个家现在是阿爹的,以后是他的,将来是他儿子的。 当日下午,果然船上来了个带着孙儿行医的老疾医给众人把脉问诊。 隔一天,八娘子都能到船板上溜达看风景了。 "八姐,你好了?" "还是有点想吐。"桂心画有点怯怯的说,她的小手紧紧的拽着桂心棋的衣袖。 其实她是想出来谢谢十三郎的,可是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来。 桂心棋如果不是不放心一直闹着要出来的桂心画,她也不想出来吹风。 "我们就是出来吹吹风,你小心点,不要靠太近船边,否则掉进水里会被大鱼吃掉的……" "嗯,你们也小心点。" 桂伯舟有点头大,家里的姐妹实在是太小了。现在照顾小主子的丫头婆子都不算多,不可能人人都看顾到。甘嫲嫲和乐儿一上船就已经晕船倒下了。年龄大了,恢复也慢,只有一个丫头果儿在照顾还小的桂心知和桂心礼。 这还是太太另外安排过来的。 "我们才不会掉进水里呢!" "就是,明明是十三郎你掉进水里。" "要吃苦苦的药。" "阿娘还说,还说你要死了……" 熊孩子…… 桂伯舟回头一看,是二房的桂青扬、桂青彰、桂青词,还有他们的小跟班十一娘子桂心仁。 哟,这是要在船板上开茶会吗? 来得那么齐干嘛? 一下子,桂伯舟觉得船板上的空气把他挤得呼吸不过来了,还不如回去船舱睡着去看那小哑巴。 第13章 鬼大爷谋划 桂府将来的出路怎么走,老…… 桂伯舟听得一头雾水,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掉进水里了,反正后来一直很怕水,也没有学会游泳。 "别吵了,要待就待,否则就滚回去。" 桂心琴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些妹妹,更加不喜欢二房的那一家子,对于桂伯舟这个阿弟她也仅仅是不讨厌罢了。 。 桂伯舟回头一看,也不知道三姐甚么时候走到船板上。不得不说,桂心琴的礼仪动作明显就是大家培养出来的,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她的每一步都是测量出来的,每一步都是重叠的。就算是在外面、在船上,她也保持了一个大家小娘子的风采。 桂心棋和桂心画被呵斥了一番,居然也不害怕,还朝着桂心琴做鬼脸,估计平日没少这样打闹,气得桂心琴就要拉起袖子揍人。 桂青彰,"哟,大伯家的辣子也不嫌呛啊?" 桂青词,"就是,不过是小娘生的,也敢在我们爷们面前站着。" 桂青扬,"妇言妇德呢?进家学白学了吧?" "你们不是自诩一群爷们吗?那跟我这个娘们有甚么好吵的?咱怀化大将军府有你们这样的,估计不久连郎将都没了。" "再说,娘们怎么啦?你们不也是娘们生的吗?" "哟,去啊,去跟太太告状啊!" 桂心琴本着我不舒服,也绝不让你们舒服的念头啪啪啪的说了一通。 可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啪的一声跪了下来,膝盖挨木板的声音疼得这个性子犟的小娘子眼圈都红了,"阿爷……" 啪啪啪…… 一连串的下跪声,小鹤都替这些小主子的膝盖感到疼了。他跟着个没出息的大爷,跪习惯了,那些娇嫩的小主子看起来个个脸色发白,哎哟! 大家主桂郎将桂石坚不知道甚么时候站在船舱口,静静的看着这一群孙子孙女。 周围除了水声,船夫划桨的声音,一切静得可怕。 阿爷平日除了上朝,基本都是待在外院的书房。除了年长的桂青扬,只有在逢年过节、家中大事才能见到,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嗯,就像死了老爹!桂伯舟悄悄的挪了挪膝盖。他真的不想下跪,可是一方面碍于上辈子阿爷的余威,另一方面其他人都跪了,就他一个傻呆的站着,也真的就不像话了。 自古以来,多少出头椽儿先朽烂,墙上的椽而曲先锯掉哦! "你是老大家的心琴。" 桂郎将伸手摸了摸下颚发白的长须朝桂心琴肯定的说。 经过几天的修养,半月前在太监李贵才跟前狼狈不堪的桂郎将,已经不复存在。现在他的眼里闪过一道睿智的光芒。 "是,是,阿爷。" 别看桂心琴小娘子刚刚叫嚣得那样大声,甚至不惧于桂青扬他们去太太跟前给她穿小鞋,一旦面对着阿爷,她就成了个纸老虎。 突然听见阿爷的话,吓得小娘子心里咯噔咯噔的。 同时,桂心琴丝毫不觉得阿爷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件好事,她活了那么多年就没遇见过几件好事。 "一平,你让人叫太太……,算了,你去把老大老二叫过来。" "喏!" 大管家后退一步,恭敬行了行礼,再掉头往其它船舱走去。 "嗯?" "怎么不说了?" "桂青扬、桂青彰、桂青词、桂伯舟、桂心琴、桂心棋、桂心画、桂心仁。" "不错啊,桂府的小爷们都齐了,小娘子也不差啊……" 听着阿爷拉长的声音,小爷们小娘子们就像一个个缩着脖子的鹌鹑,不敢吭一声,也不知道这个从来不管内院杂事的阿爷怎么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居然还对上号了。 小爷们还好,几个小娘子真的是太诧异了,要知道她们阿爹都不一定叫得出她们名字来。 "阿爷,我错了。" 桂青扬毕竟已经十二岁,跟阿爷在外院见得多点,心里的畏惧少了些。 桂郎将不理会桂青扬,盯着眼前的一堆小脑袋,眉眼一挑,"十三郎你起来。" 桂伯舟心里那个泪流满面啊!他不就是太久不跪了,业务不熟练,刚刚忍不住挪了挪吗? "喏!" 其他人都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桂伯舟,羡慕不已,年龄小真好! "你去把你其他姐妹和六娘都叫过来。" 原来是让自己跑腿啊! 可是旁边不是有其他仆人吗? 桂伯舟狐疑的看了一眼桂郎将,却看不出来是甚么意思。行了个告礼,连忙走到后面去。 桂郎将心里安慰,十三郎的礼还是学得不错的。 等桂伯舟带着几个姐姐妹妹来到船舱的时候,渣爹和二叔都站在一旁了。 看到其他人都跪着,桂伯舟赶紧跟其她姐妹一起跪了下去。 "我们桂府啊,怀化大将军府,那是我阿爷传下来的。现在就这样没了……" 怪自己当时心急,想着趁机进一步。如果不是及时悬崖勒马,用三郎的命去交代那件事。 这时全家不是在黄泉路上相聚,就是在去边疆的路上跋山涉水了吧! "阿爹,都是孩儿无能,愧对列祖列宗。" 桂钦文衣摆一甩跪在桂郎将的脚边,气得桂安荣牙齿都要咬碎了。 这个老二就是比他会看眼色。 桂安荣赶紧也跪了下来,"阿爹,莫气。" 横眼看了一地的儿子儿女侄子侄女,"咱桂家还有那么多儿郎女郎,还怕起不来吗?只要他们努力,未必没有再起之日。" 哟,渣爹这话说得可够响亮的了。 桂伯舟和其他人一样诧异家里的酒鬼居然还有那么正经的时候,可惜说的话总觉得哪里少了点说服力。 "那你说说怎么努力,你自己又打算怎么努力?" 桂郎将今天就没打算放过这个儿子,他这一枝已经这样了,如果不是因为是嫡枝,家族根本不会给那么多资源在皇城供他们用。 那件事是他自作主张的,根本没有和远在青城的族长商议过。加上事发突然,自家被贬的事,族里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怎么处置他这一枝。 过往因为有出色的嫡子睿之、昭之,桂郎将觉得安之作为庶出的,平庸点,无能点,家族养着,平日帮忙打理打理庶务,就这样吃吃喝喝过一辈子未尝不好,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丁香。 现在,最出色的的昭之没了,睿之适合守城,走了文官的道路。独木不成林啊! 呃…… 桂安荣大爷词穷了,他不是负责花钱就行了吗?那就是最辛苦的工作了好吗?至于努力,那不该是别人的事吗? "孩儿,孩儿可以去开酒楼,酒庄,嗯,还有田庄。" 急得桂大爷脑门都出汗了,"还,还有田地。咱家的良田庄子都被上头抄了,一大家子总得吃吃喝喝的。田地庄子我们自己买人雇人管种,除了供应家里需求,还能供酒楼……" 呼!桂大爷觉得这太难为他了,如果不是听到老管家说到了平江府要去看看那边的田地,自己还不能想到这点。 想到这,桂大爷感激的朝一边的老管家投去热泪盈眶的一眼。 看得跟随过桂郎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管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老爷们的,这马尿流得真磕碜人。呵呵地无声笑了一下。 老大甚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了? 看到桂安荣和老管家的小动作,桂钦文皱了皱眉头。刚才桂安荣的话让桂钦文起了警心,甚么时候老管家给老大支招了? 第14章 小两口受难 阿爷,文武双全,自古难两…… 桂郎将不是不失望,只是老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现在能提出这些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如果哪天老大说他要去当兵,要去战场,立志做将军,桂郎将还还怀疑他鬼上身了。 "大郎,你可有甚么计策?" 此大郎非彼大郎,桂郎将问的不是桂大爷,而是桂青扬。 桂青扬紧了紧手心,深呼一口气,"阿爷,等到了平江府,我就去学院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到功名。" 太慢了,真的太慢了。 可是桂府现在经不起折腾了,除非…… 桂郎将连忙打住念头,"嗯,回头,睿之你拿帖子到学院看看,把家里的儿郎都拉过去。" "喏!"桂钦文连忙应答。 "家里的武学场,等到了平江府,一平你安排人修下,让安明、关裕给我下死手拉出去训。大将军府怎么能没有武将?" 桂青扬他们吓得一激灵,说好的转型,说好的从此走文人路线呢? 阿爷,文武双全,自古难两全啊! "至于小娘子,回头让你们太□□排吧!" 本以为儿孙中能出一两个苗子,桂郎将才把人叫齐训话的。可是这样一圈下来,简单的安排下,他就再也没有说话的念头了。 如果昭之在,那就好了。 自从那天后,众人皆夹紧尾巴待在船舱里,就连桂大爷都不敢白天在里面煮酒自湛自饮了。 桂心柔舒了一口气,"都不要出去了,好好待在船舱里,不要给阿爹添麻烦。" 除了桂心画、桂心知和桂心礼,其他几个都撇撇嘴,他们怎么会给渣爹添麻烦? 之前在桂府一个月都见不到渣爹一面,现在被阿爷训了,更加不可能见到渣爹了。 "不去,就不去。十三郎你不是说想学字的吗?我现在就教你。" 桂心书无聊的想找点事打发时间,她又不想听太太的去绣帕子。 "我也要学。" "我也要学。" 其他几个小的也跟着凑热闹,看得桂心柔开心不已,"那好,你们七姐教你们识字,回头二姐教你们女红。" "我可说好了啊,我一开始教,那就是很认真的,如果谁不坚持了,偷懒了,我绝对是会打手掌心的。" 虽然是打发时间,但是怕这些学生不听话,以后说出去是她教的,没得毁了她的名声,桂心书厉声的警告。 "是,七姐!" 就数桂伯舟应答得最快,被打手掌心算什么,能学字,之后能自己看书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自己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难道还会被一个才九岁的小娘子给难到了? 而桂心画几个迟疑了一下,见十三弟(兄)都能保证做到,自己也就不好意思说自己做不到,也就跟着应答了。 可是之后在船舱的日子告诉桂伯舟他错得有多离谱。 "啊!哧,疼……" 桂伯舟甩着红肿的左手掌,忍不住叫疼。他知道后来七姐写得一手好字,可是没有想到才九岁就能初见风骨,除了笔力尚不足外,真的是很难得的了,看着就叫人羡慕。 而他自己…… "你看看你怎么抓笔的?" "这里,这里,手指不是这样拿的。你再看看这个字,怎么就又少了一点呢?你怎么那么笨啊? "这笔提起来到落笔是轻的,中间加重笔力,到这里又往上提,放轻笔,最后收笔。" "看到了吗?" 桂心书觉得自己前天一时心血来潮,答应教这些阿弟阿妹,现在被气,那就是自找的,自虐的。 桂伯舟被说得脸红,他后来十几年都没有动过笔了,之前学的字很多都忘记了,是真的忘记了。 就算是记得样子能够临摹出来的,那个啥笔画、力度、风骨都是全无的,怨不得七姐会打人骂人。 "嗯嗯,我知道了,七姐,我再练练!" 桂心画看到十三郎被打了,正偷笑,可是七姐一个眼神过来,她又萎了。 昨天她偷懒不肯练了,结果真的是被七姐给打了一顿。最后居然把这辈子没见几次的渣爹都给引了过来了。 桂安荣问明原因之后,查看了桂心书写的字,脸色有点复杂,最后叹了一声。 "你是四丫头?" "是,但是我排七",桂心书的声音透着一种倔强,她是怨她阿爹的。 "嗯,七娘子啊,你的字写得不错,阿爹那有一本临摹卫夫人的字帖,等会让你鹤叔给你拿过来。" "好好练,多教教你阿弟阿妹,如果他们不听话,你就拿戒尺抽他们。" "没有戒尺?" "没关系,阿爹也让鹤叔给送过来。" 说完,他就摇了摇手,有点尴尬的放了下来。 平日手里总是酒葫芦不离手的,现在阿爹情绪不好,他不敢白天喝酒,现在手上空空的。 七丫头的话里意思,桂安荣不去想,也不想去想。 留下一脸复杂的桂心书、满脸羡慕的桂心棋和桂心书、害怕的桂心画、桂心知和桂心礼,满心感动的桂心柔,还有一脸诧异的桂伯舟。 至于桂心琴,她全程就在翻白眼。连个号都对不全的阿爹,现在跑出来刷存在感,有嘛意思? 桂心琴这个小娘子一直缺少父爱,后来母爱又没有了,面对二房又没有底气的自卑,自己又是个高傲的性子。 这不就钻牛角尖了? 至于桂心书,这突然的被自家渣爹关怀一丢丢,那跟着她学字的几个小的那就更加的糟糕了。 笔都握不住的桂心知和桂心礼还好点,已经学过一段时间的桂心棋和桂心画却是难过了了。 而桂伯舟也不知哪里入了桂心书的眼,只好和桂心画做难友了。 "甘嫲嫲说的猪都要比你们聪明,拿你们跟猪相比,简直是侮辱了猪……" 你看,这不又开始了吗? 这头桂伯舟在被虐得痛苦又心甘情愿,那头他的小娘子却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些日子,冼重阳开始的时候天天都在挨饿。她不知道所处的环境,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的,甚至听不懂语言,她觉得都快被折磨疯了。 后来她发现只要她大叫起来,总会得到一些水或者是带腥味的奶汁,她为了肚子也就忍了。 天知道当冼重阳能清晰的看到周围的环境,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时候,她那一付见鬼的神情都把不穿裤子,只穿着一件小肚兜的陈玉阳小娃都给吓得大哭了起来,再也不肯跟冼重阳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这个时候,冼重阳才知道自己是穿越了,穿到了一个貌似古代的乡下地方。 说好的穿越都说普通话呢? 为嘛她就听不懂呢? 你问她怎么知道是乡下? 喏,离她躺着不到一米的地方,一只风骚的大公鸡正雄气赳赳的带着他的后宫团巡视领地。 转头看到冼重阳这个陌生的玩意,大公鸡凝视了一会,下定决心的走了过来,翘起他美丽的尾巴。 "哇哇哇……" 冼重阳又哭了,她觉得上辈子的眼泪都在这辈子哭完了。 "哭胞,烂哭胞,你又怎么啦?" 陈海云听见哭声,连忙从院子外跑进来。她最近被分配了照顾阿妹的任务,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哭? 陈海云本来就不敢跑远,又惦记着玩耍,只好把才一个多月的冼重阳放在院子里的席子上,她就在院子外跟虎子他们玩斗牛。 看见陈海云进来,冼重阳哭得更厉害了。 你道为嘛? 还不是那只该死的大公鸡,它,它居然跑到冼重阳的脸边拉了一泡带汤的料。 冼重阳看到它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下定决心只要能四肢行走,她第一时间就报仇。 "额,不就是鸡屎吗?看你哭的。" "再哭我就把你扔给大花猫,让它吃掉你。" 陈海云艰难的把冼重阳抱到席子的另外一边。 可是冼重阳更加想哭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虎视眈眈的大花猫了。 这四肢不能做主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现在冼重阳倒是不用跟着陈玉阳蹭吃许春妮的奶了,她吃的是她亲娘的奶。 一是许玉阳小朋友一看到自己的粮库被冼重阳霸占了,就一巴掌一巴掌的拍打过去,一边使劲的推开。 "我的。" "我的。" 那崽子人小不知道控制力度,打得冼重阳想死的心都有了,干脆硬骨头的扭头不肯再吃。 许春妮之前也是一时的同情心爆发,加上心虚,才愿意将就的喂下。 现在见冼重阳不肯吃了,自家儿子还没吃饱呢!干脆顺水推舟把冼重阳还给大伯了。 幸好吴氏是疯了,却还是有奶水的,喂喂冼重阳还不是问题。 尽管陈黄氏疑惑大郎家的疯了,这三丫吃了她的奶会不会也跟着是个疯癫的。 可陈敬之和陈秋岚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有人喂了,还不用去求人。 虽然儿不嫌母丑,冼重阳也还没有把吴氏当作亲娘,但是还是可怜她,也承她把自己生出来的情。 可是吴氏是在六月生娃的,炎热的六月啊,就算她疯了也被拘着坐月子。 陈秋岚偶尔会帮她阿娘擦擦身子,她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娘子,很多事情都不能很好的处理。加上家里她的活也多。 于是冼重阳就得闻着吴氏满身的酸臭味,再喝上一口粮。 开始的时候她还尽力的想要摒住呼吸,可是吴氏却经常大力的摇晃她。 "玉材,乖,玉材多喝奶奶,玉材要长高高的。" 冼重阳每次都是冒着被熏死的节奏来吃饭,还可能得脑震荡。 她每每吃饱了,都泪流满面了,因此被她二姐起了个"哭胞"的大名。 …… "当家的,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一趟?" 第15章 陈二郎归家 春播千粒种, 秋收一白…… 陈王氏,王禾娘,陈家二郎陈重之的婆娘,把自家两个小娘子赶回她们的屋子睡觉,问还在敲着算盘盘点账目的当家。 陈重之的确是打算盘的一把好手,而且是双手同时打。那手指在上面啪啪啪的划动,看得人就觉得赏心悦目了。 这就是她的男人,王禾娘非常得意自己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还是个短工的陈重之。 "你想回去了?" 陈重之也就是这样问问而已。 自己妇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就算当初成亲的时候不知道,这一起生活下来十来年了,只要她一个眉毛自己都能知道她甚么意思。 毕竟当初为了勾.引她上线,最后拿到这间铺子,陈重之可是下了不少心力。 "谁想回去了?回那个地方,茹娘次次都被蚊子咬得不得安生。" "这不是都两个月没回去了,之前阿娘让人带口信来说大嫂生了,我们也借口说刚刚要去平江府进一批货就没有回去。" 王禾娘在长条凳上坐下来,"我是怕久了,落人口舌,这样子对咱们成哥儿可不是好事。" "最近我姨母还问起成哥儿的婚事呢!" 王禾娘娇娇滴滴的白了陈重之一眼,自家儿子就要议亲了,可不好出事。 恶心得陈重之抖了抖。都老娘们了,还学人家十三四岁姑娘的做作。 "生了还不如不生呢,听说是个哑巴,大嫂也疯了。" "阿娘说她本来是想淹死的,可惜没淹死到。" 说到这里,陈重之把账本小心翼翼的合起来,这可是他一家吃饭的东西。 "之前你去领了那笔抚恤金,这件事老大不知道吧?" "捂着点。" 王禾娘抖了一下,自家这个婆婆可不是一个善茬。 这能从大户人家从来的丫头有几个是善茬的? 随即王禾娘又坚定的说,"哼!抚恤金写的可是咱成哥儿的名字,我还嫌晦气呢!" "不过老大也经常是来往常熟县,我怕纸包不住火。 "要不,我就给一半,不,给三分之一给他?" "你还是给阿娘吧!理由就是还没分家,哪有儿子私藏钱银的。" 陈重之把算盘放进柜子里,给自家妇子出了一个注意。 他是一点都不喜欢自家这个大兄,所谓的尊重也不过是表面的罢了。 大兄只是比他大两岁,可是他能一直在书塾读书进学。而他只读了五年就出来做学徒了。 如果不是仗着他有几分聪明,又怎么能混到现在这样? 陈重之得意的理了理衣袖,将卷在上面的袖子放下了,抚平。 当初陈黄氏和陈老汉虽然重视大儿,但是也一样竭尽全力送二儿去读书,是陈重之自己不想读的。 可是等看到陈敬之考取了秀才的风光,知道读书人的地位的高大上,亲自见证了读书人的风光,商人再怎么赚大钱,见到读书人都是低人一等。 让见过一些世面的陈重之,暗恨不已。他完全忘记了当初是他自己不想去读书的,把所有的过错都针对在陈敬之身上。 不过后来看见自家这个大兄也就一直止步于秀才,陈重之才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看着现在那个家的钱财来源很多时候都是靠他的时候,他更加是得意不已。 陈重之觉得大兄一家就是在靠他的施舍过日子的,就算他是秀才又怎样? 不就是免几个田税,连徭役都是只能免他自己的,否则材哥儿怎么可能跑去服兵役。 这样一想,陈重之也就越发的打心里看不起陈敬之了。 一个连儿子都护不住的,读书人。 "嘿,你这个贼头子!哈哈哈……" 王禾娘觉得丈夫的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 "但是咱们的钱也得捂好点。成哥儿娶亲,茹姐儿、玉姐儿说亲还不知要废多少钱银。" "你放心,我阿爹阿娘都不知道这间铺子是我的了,还以为我只是给别人打散工的呢!你看,上两个月回去还不是让咱们把家里的粮食挑过来吃。" 当初陈重之借着王禾娘娘家的力开了这间铺子,就没有告诉过家里。 只是王禾娘他们穿得比较光鲜回家,陈黄氏他们也不会怀疑,谁让王禾娘娘家是开布店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 王禾娘扭着腰靠近陈重之,贴着他的腰驱,手就往下摸,声音有点急促的说,"不早了,当家的,早点歇息吧!" 陈重之其实对王禾娘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冲动,他在外面也有了人。只是该给王禾娘的面子的事,他从来都不会吝啬的。 手熟练略过淡青色窄袖上襦,直接探进金花红裙。 于是很快的,裙下黄履就随着头上的银发髻一起摇摆起来。 一心一意把田耕耘。 春播千粒种, 秋收一白娃。 …… "哟,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啊?怎么躺在门口?" 冼重阳穿着一件她二姐穿过的肚兜,被二姐放在大门的门槛上。她的小手正竭力的掩盖她的下面,那里是光溜溜的,两条小腿直蹬。 之前有大公鸡骚扰,花猫重压,陈海云意识到自家的哭胞不能再放在地上的了,干脆就放到门槛上。 南方的房子门槛目测有六十公分高,宽三十。 冼重阳也算是服了陈海云的脑回路,吓得她都不敢挪动,就怕掉下去,一命呜呼。 根本没想过她一个满月不久的婴儿还能不能随心移动。 "二妈,二叔,这是我阿娘生的哭胞……" 陈海云远远的看见二叔二妈的牛车回来了,就扔下小伙伴,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枝跑了过来。 只是她有点害羞不敢主动上前,刚刚就一直拿着两只不穿鞋子的脚在互相的蹭着。眼睛直溜溜的往牛车里面瞧, 这会儿听见二婶妈问话了,陈海云连忙搭话。 "玉娘,你也回来了?" "阿云,我带了好吃的回来,等会分给你。" "咦,这是你阿妹?真好,我也想要个阿妹呢!" 陈玉娘不管她阿娘的脸色变化也不管她身后的阿姐陈茹娘一脸嫌弃的盯着陈海云全是泥巴的双脚,高兴的跟陈海云分享这一消息。 陈海云听见了自然是高兴极了,玉娘的东西总是很好吃的。 冼重阳刚刚也是好奇的看着王禾娘,她来到这里那么久了,还真的没有见到过跟王禾娘一样穿得那样光鲜的女人呢!她都快要以为这里只有黑色、灰色、土黄色、青色这些布料了。 只是听见她二姐的话,她气愤的瞪了她一眼。 "挺精神的啊……" 王禾娘低头看看,也不提要抱,"云娘,你把你妹妹抱开点,成哥儿把门槛推开,你爹要驶车进院子了。" 感情这个门槛还是可移动的? "诶!不用抱开,就让她躺在上面,不会掉下来的。" 陈海云喜欢这个二妈,因为她会叫她云娘,而不是像阿嫲四婶那样叫死丫头,二丫头。 不过不知道为嘛阿娘很不喜欢二妈,还不愿意自己跟二妈说话。 是不会掉下来,可是马车就从脸边驶过,那个心理阴影啊! 冼重阳她现在是欲哭无泪啊! "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家里这些日子可好?" "早就想着回来的了,只是当家的东家不愿意放人。我们只好等到现在才回来……" 王禾娘还没进到屋子就跟在里面听见声音走出来的陈黄氏打招呼了。 "嗯,回来就回来了,干嘛还买那么多东西?家里不缺,没得浪费那个钱……" 陈黄氏一边高兴的看着陈重之把东西搬下来一边笑着走回去。 "阿娘,二兄这是孝敬你!" 跟着出来的许春妮搭话道,她伸长脖子想看看那些是什么。 "阿娘,我们知道家里不缺。只是我们太久没有回来了,总得孝敬孝敬你和阿爹。" "喏,阿爹,这是我给你买的新烟筒。我上次去平江府邑进货看到,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就买了。" 陈重之把烟筒递给陈老汉,高兴得他本来就小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线了,脸上的皱纹一下子活了起来。 "嗯,嗯,不错,还是黄竹的。" "平江府的东西错不了。估计能用二十年……" "看你儿子对你多好!" 陈黄氏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阿娘,你儿媳妇对你好!" 王禾娘把一卷布拿出来推到陈黄氏面前。 "这是我从我阿爹那拿的,如果不是因为要照顾当家的还有家里的三个孩子,我就亲自动手给阿娘你做两身衣服了。" "现在真的对不住,只能劳烦你自己来了。" "春妮有时间,让她给我做就是了!" 陈黄氏这会儿就真的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边的许春妮抱着陈玉阳上前,摸了摸这布料,"这布真的不错,这颜色阿娘穿出去,谁不羡慕?二嫂,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我的呢?" "呵呵……" 我孝敬自家男人的阿娘,难道还得孝敬小叔的妇子,这什么理由。 "胡说什么?这布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亲家送的。你们吃过朝食了吗?" "吃过了再回来的,对了当家的还买了一只烧鸡回来今晚家里加菜的。",王禾娘假装没听见婆婆呵斥妯娌的那话。 第16章 阿爹吃咪咪 天啊,差点被凶杀了………… "阿娘,我去找云娘了。" 陈玉娘在一边听着觉得无趣,也不等她阿娘说话,就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往门外跑了出去。 尽管陈黄氏不喜欢孙女,可是也觉得陈玉娘的样子挺憨态可掬的,又问起陈玉成…… "玉丫头长得真不错啊!成哥儿这次回来多住两天?" "明天要祭祀土地神爷爷,让你阿爷给你摘瓜吃。" "兰英和姑爷也回来做社。" 王禾娘不喜欢这个小姑子,现在遇到她,觉得真晦气。 陈玉成前些天去了自家在平江府的姨母家玩,但是王禾娘可不会这样说。 "这些天书院放假,成哥儿有家在平江府的同窗邀请一块儿去平江府玩耍。" "可一听我们要回来看阿爷阿奶,成哥儿就拒绝了。" "诶,这结交同窗可是一项不简单的本事啊!" "成哥儿可真能干。"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成哥儿你就去,我和你阿爷在家好好的,甚么时候回来都行。" 陈黄氏想起了当年那俊俏的二爷跟他那些非富即贵的同窗在府里花园游玩的情景,如果能够再见到一次,那就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成哥儿先生都说他是个像竹子和玉石一样的人呢!同窗自然都爱跟他结交。" 这话是王禾娘遇见陈玉成的先生的时候,不断的询问下,那先生被纠缠得无奈才说的。 只是先生的原话是: 竹子多茂美可雕,玉石晶莹尚可琢。 言下之意,你家儿子不是竹子,也不是玉石。 雕不了,也琢不了。 王禾娘平日表现得再精明,也只不过是小市民的那种斤斤计算的小精明,她亏在识字不多。 虽然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算术,对于妇子来说已经是很要好的了,可是先生的话王禾娘真的听不懂。 当然她觉得她只要知道竹子、玉石对读书人来说是好东西,那就行了。 现在她高兴的跟陈黄氏炫耀,也就是选了她听得懂的来说了。 别人不都是说竹子好风风骨的,玉好材质的吗?那准是好话了。 许春妮暗暗嘀咕一声,"真的没有听说过成哥儿也是个读书的料子啊?" 陈老汉高兴的说,"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平江府可比常熟县大很多了。" "要我说还是汴京更好……" 陈老汉脸色一变,陈黄氏就收住了嘴,没有提汴京的什么事。 王禾娘眼睛转了转,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家婆婆会知道汴京更好。 许春妮倒是听她阿娘说过这个大姨曾经在汴京待过,至于是做什么的,阿娘是死活都不肯说的。 "对了,阿娘我刚刚在院子门口看见大嫂生的那个女娃了。看起来挺精灵的……" 王禾娘没说出下一句,不像是个哑巴啊! "嗯,是挺精灵的。" 陈黄氏这一个多月冷眼的看来,的确发现这个孙女就是个人精,只是是不是哑巴还得以后才知道。 "那我去看看大嫂?" "我给大嫂买了些红糖红枣的补补身子。" "东西你给我就行了,我到时候让大丫头做。只是大郎家的现在是不大好的,你过去的话小心点。" 陈黄氏也不阻止王禾娘去看吴南,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总得清楚的。 现在地里的活有老四和老伴做着,老大虽然做了个秀才能免除一部分的税,每个月也能五斗米。 可是家里的明面上的活钱几乎都是老二赚来的,以后的日子估计还得看老二过。 这一点陈黄氏觉得她再清楚不过了。 一听要小心点,王禾娘就有点想退缩了。听说疯子是会打人的,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又不能收回去。 "那行,阿娘我就过去看看。" "四弟妹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过去看看?" 好歹也拉个垫背的啊! "我就不过去了,我在家里倒是经常能见到大嫂的。" 开什么玩笑,现在大嫂是疯了,虽然不会打人,但是那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恐怖。 你自己不敢去还要拉着我,刚才分布料的时候,干嘛不问四弟妹要不要。 两妯娌相视一笑…… "既然如此,我等会也去见见大兄。",陈重之道。 …… "岚丫头,你阿娘好点了吗?" 王禾娘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看见陈秋岚端着一盆看不清的脏水出来,连忙问。 "好多了,我刚刚给阿娘擦完身子,二妈你要进去坐坐吗?" 见到有人问自家阿娘,陈秋岚还是很高兴的,尽管对方是二妈。 "行啊!" 王禾娘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等到陈秋岚把脏水倒了再跟她一块儿进去。 "大嫂,我来看你了……" 王禾娘仔细的端详了好一会,可惜了。 当年自己嫁进来的时候,大嫂长得真的惊艳了她。没想到这鳌村还能有这样一个人物,就那样的相貌在常熟县相熟的人家都没见到过。 这会儿,吴南只是一个人抱着木枕头在玩。 "玉材,阿娘的材哥儿你要快要要长大,把那些坏人都打跑。" "嗯?材哥儿你要吃奶了?来,来,阿娘就给你奶吃。",说着吴南就要撩起衣服喂奶。 "哎呀,阿娘你等等,大兄要先喝口白开水才能吃奶的。" 陈秋岚连忙叫了起来,快步跑了出去。 这两母女的动作唬得王禾娘都要出冷汗了,这大嫂疯了,难道大丫也跟着不正常了? 材哥儿都死了! 正想退出去,王禾娘就看到陈秋岚抱着她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小丫头跑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陈海云和令她脑子生疼的闺女陈玉娘。 "你来干嘛?" "噢,阿娘我来看大妈妈怎么给小妹妹喂奶呢!" 陈玉娘高兴的说,"阿娘,你也是过来看吗?" 王禾娘觉得自己生陈玉娘的时候估计是烤薯蓣吃多了,否则她的脑筋怎么就那么笨。 "来,阿娘,大兄来了,你抱好点……" 陈秋岚小心的把小妹递给吴氏,还哄着她。 冼重阳为了能吃到一口饱饭,连忙咿呀咿呀的叫了起来,配合的一口咬了上去。 "是吧?是吧!我就说我小妹不是个哑巴,她吃咪咪的时候都说话的,只是她还很笨还没有学会我们的话。" "不过没关系,等她长大点了,我就教她怎么说。" 陈海云指着正在吃奶的冼重阳,激动的跟陈玉娘比划着。 看得陈玉娘不断的点头,"嗯嗯,你阿妹真好玩!阿娘我也想要一个阿妹……" 王禾娘没好气的说,"找你阿爹要去。" 原来大嫂已经傻得分不清哪个是材哥儿,哪个是木头了。 王禾娘心里说完全不惭愧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妯娌,吴氏又是个好脾气的,两人隔得远,平日里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磨齿的事。 只是一想到吴氏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样的,王禾娘又是暗暗的庆幸。 如果当初去的是成哥儿,她也活不了了。 陈玉娘被阿娘训斥了,她也不恼,"嗯,那我迟点问阿爹。" 王禾娘觉得得赶紧回常熟县去,再留在这里,她这个本来就不大精灵的闺女会被大房的几个带得更傻了。 哪一天要把家搬空给她们,她都不觉得意外。 "你家阿妹为什么也喜欢吃咪咪呢?我看到我阿爹也喜欢吃阿娘的,我也跟着吃了一口,一点都不好吃。" "你阿妹估计是没有吃过好东西,才那么的喜欢吃。等她再大点了,我也请她吃。" 陈玉娘这头觉得冼重阳好可怜,那头耳朵就被她阿娘揪了起来。 "你胡说什么?赶紧跟阿娘去找你阿姐。" "啊啊……" "我疼,疼,阿娘你赶紧放开我。" 王禾娘待不下去了,这房事被自家闺女看到就算了,还被她大大咧咧的说出来,还好大房家的三个还小,唯一懂得大嫂又疯了。 否则,王禾娘只想挖个坑埋了,埋了陈玉娘这坑娘的货。 王禾娘不知道的是,听得懂的还有一个冼重阳。 没想到二叔二妈这样的奔放啊! 冼重阳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自己蒙了猜了再加上各种脑补,大概能辨别出这里的人说什么。 只是如果快点,或者不是常说的话,她还是听不懂的。 然而刚刚陈玉娘说的,冼重阳刚好能听得懂。 她一边吸着奶一边仰着头看她的疯子娘,其实疯子娘被大姐收拾干净了,是非常耐看的一个女人,年龄估计是三十好几了。 只是可惜疯了,因为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大哥打战挂了…… 冼重阳一激灵,嘴里含着的口粮就滑了出去。 "阿妹吃饱了?今天怎么吃那么少?" 陈海云凑过来盯着她问,打算不吃的话,她就抱走了。阿爹说不能让阿妹和阿娘单独待在一起,可是她又想去玩打老牛。 吴氏见冼重阳不再吃,确没有吃饱的样子,连忙又塞了过去,冼重阳连忙含住把头往外仰。 天啊,差点被凶杀了…… 冼重阳泪流满面,她只是想着这里有战争,会死人,心里突然害怕才没留意粮食跑了。 "又吃了……" 陈海云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趣了,对正在给阿娘擦头发的陈秋岚道,"阿姐,阿娘还不能出屋子外面吗?" 第17章 陈二狗一家 大爷爷,我要吃肉,鸡肉,…… 陈秋岚也不知道,不大肯定的说,"过些天就能出了吧!" "他们都说阿娘疯了,就跟虎子阿娘一样,会打人会骂人,可是阿娘明明没有打人也没有骂人啊?" "阿娘过些日子就好了,你莫跟别人打架。" "哼,是他们跟我打,反正他们打不过我。" 陈海云是天生的力气比同龄小娘子要大,常常揍得那些小子哇哇叫,偏偏又爱跟她耍。 "对了,阿姐这是茹娘给的糖,可好吃了。我吃了一个,这个是给你的。" "我还有两个,留着明天再给你一个。" "好!" 陈秋岚接了过来,她也是喜欢吃糖的。可是她外公没有给她买糖,但是外公有给她烤鱼呢! 这次吴氏生孩子,按理是要通知下她娘家的。可是一是因为路途远,二是因为陈玉材没了,吴氏疯了,生的又是个哑巴,所以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想起要给吴家送消息。 …… 晚食是许春妮做的,因为王禾娘带了不少新鲜吃食回来,许春妮也就不计较了。 两张四方桌拼在一起,最中央的是一大盆用葱和醋一起蒸的葱醋鸡。 饭菜香飘满了整间屋子,家里的小子丫头早早的就坐在一边等开饭。 可怜的冼重阳被陈敬之抱在怀里看着众人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痛心无比、口水直流。 "阿爹,阿妹流口水了,她是不是想吃了?" 陈海云还不容易抢到一块鸡翅尖,刚刚塞进嘴里,就看到自家阿妹眼溜溜的盯着她。 难道这个二姐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准备给她舔舔? 冼重阳犹豫不定,我这是该舔呢?还是该舔呢! "你阿妹还小,不能吃。你快吃!" 陈敬之这段时间也没有好好吃饭,今晚的晚食勾起了他的食欲,一下子也吃了不少。 陈家在鳌村境况算是上等人家了,可是也没有常有这种水平饭菜的时候。 "哦!" 陈海云又继续埋头啃了起来。 冼重阳的心一下子跌落,这下不用犹豫了。 旁边那个肉丸子看起来真好吃。没想到这个三妈还能做得了一手好菜,平日里看她总是偷懒找借口不干活。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陈秋岚去厨房端了一大盆切好的秋瓜出来。其实也就是西瓜,冼重阳没搞明白这里是一直叫秋瓜,还是西瓜后来改名了。 "明天就立秋了,今天大家来吃一块秋瓜。" 陈黄氏给每人发了一块,除了冼重阳。 "今年的秋瓜比往年甜很多,儿郎你回去的时候拉点回去。" "喏。" 陈重之连忙应答,"四弟,家里甚么时候收割稻子?我到时候看能否请假回来。" "今天我掐了看,里面的浆米估计也就这三四天的事了。" 至于老二回来帮忙收割稻子的事,陈崇之提都没提。 这个老二就是嘴巴上说得好听,别以为心里的沟沟他不清楚。年年都是说着回来帮忙收割稻子,结果年年都是等摸秋才回来。 回来干嘛?当然是拉稻子去卖。 以前不知道老二私吞了多少,今年他肯定得跟着去的。也就老大傻乎乎的,这一家子都是傻乎乎的。 "那太辛苦阿爹,阿娘了。我只能在家待两天。" "要不,我和成哥儿回去,禾娘和玉娘他们留在家里帮忙?" 陈重之连忙道。 如果是往年,陈黄氏肯定说,你们都回去,家里人多的是。难道就缺你们几个干活的。村里的人互相帮下忙,很快就收起来了。 可是今年老大家这样,一下子少了两个劳动力。 "那禾娘你们就留下吧!" 陈重之一愣,王禾娘直接脸色僵硬。 "太好了,云娘,我跟你去找虎子哥玩。"一听还能在家里待好些天,乐得陈玉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陈茹娘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她一点儿都不想待在乡下,这里蚊虫多,人多,又丑,还晒。 "大哥,这是县衙给阳哥儿发的恤银。我在常熟县看到,就去代领了。" 陈重之进屋拿出一个褡裢放到方案桌上,很厚重的样子。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 陈敬之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之前许春山过来提到过恤银的事,原来是被二弟领了。 "一共两贯大钱。" 其实有四贯,陈重之昧下两贯。按理说侄子只是个小兵,死了最多给一贯大钱或者是三四匹绢就不错了。能有四贯,真的出乎陈重之的意外。 王禾娘挑了挑眉头,不是说钱直接给阿娘收着吗?当家的怎么给了大哥? 陈重之当然是想给阿娘的,给大哥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毕竟是他儿子。 陈崇之许春妮两口子看着两贯大钱,眼珠子都移不开了。那可是两千个大钱,要知道一个大钱就能买三枚鸡蛋,一口锅才五百个大钱。 陈敬之把冼重阳递给陈海云,沉重的拿起褡裢,这是阳哥儿的卖命钱啊!也就值两贯大钱。 "阿爹阿娘,我回书房了,你们慢吃。" 陈敬之双手捧着洗得发白的褡裢,步履蹒跚的往书房走去。 哎,哎,这是给阿娘的! 陈重之伸手,一脸的无奈。这次回家,怎么遇事处处意外。 "阿娘?" 陈黄氏还以为陈重之担心陈敬之,"让你大哥静静,总得过去的,哎……" 阿娘,我是让你叫大哥把钱给你。 果然,阿娘阿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大哥。 陈重之一脸暗得能滴出墨来。 "大哥家这是吃过了?" 陈二狗和管荷花带着儿子陈森儿媳妇林仙儿,还有两个孙子陈玉明和陈玉德走了进来。 管荷花一脸的懊悔,她知道老大家的老二今儿一家子回来,那肯定是少不了大鱼大肉的。就想着过来蹭口吃的。 可是没想到居然吃完了!狠狠的刮了一眼林仙儿。如果不是这个祸害的非得要等两个孙子回来,她肯定能吃上了。 管荷花深吸一口气,似乎空气里还徘徊着葱醋鸡的香气。她就知道只要老大家的老二回来,这道菜是少不了的。 "吃过了,老婆子给二弟他们拿点秋瓜过来。" "你们也吃了吧?" 看家陈二狗一家过来,陈老汉高兴得让陈黄氏拿秋瓜,让陈崇之拿长条凳。 "还没吃呢!"管荷花一点都不客气的说。 林仙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陈二狗长得有点矮,完全没有陈老汉那样高大,背有点驼,左手还少了只手指。 嘿嘿一笑,露出参齐不齐的一口大黄牙。 "大哥,还有吗?正饿着呢!" 陈家儿孙辈脸上纷纷闪过鄙夷,就是知道二爷爷一家肯定回来蹭饭,今天家里才提前半个时辰开饭的。 "没了,明天做社,家里做得少,早就吃完了。" "瓜就有,要就来两块。" 陈黄氏毫不客气的把瓜盆摔在方案桌上。 "行行,有瓜也行。" 陈二狗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块秋瓜,嗦了一口,嚼了几下,把瓜子喷在地上。 陈秋岚看到满地的瓜子,满心厌恶,这地板还得她来扫。 "阿奶,你不是说来大爷爷家有肉吃吗?" 陈玉明拉扯这管荷花的裤管叫嚷道。 "阿奶,阿奶,我要吃肉。" 陈玉德一手伸进嘴里吸着,一手拉着管荷花的另一只裤管。 "阿奶没肉,你得问你大爷爷。" 为甚么不问大奶奶,那肯定是问了也没用的。 "大爷爷,我要吃肉,鸡肉,葱醋鸡。" "还要糖馒头。" "二叔,玉德还要吃格食……" 格食,就是烤薯蓣裹着羊杂。陈重之带回来一次,被管荷花特意撞上了,收刮了一大半。 陈老头心里暗暗唾弃,老二家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看着孙子教得? 还是自家老婆子好啊!要不怎么说,宁娶大家婢女呢? 陈老头说不出拒绝的话,给陈重之递了一眼。 陈重之道,"这次二叔回来得匆忙,是因为阳哥儿的事。也没带格食,糖馒头也是没有的。" "森哥,要不你先带嫂子孩子回家吃过晚食再过来?咱煮一锅浊酒喝一番。叫你二嫂给弄两个下酒菜,咱哥俩好好说道说道。" 刚才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看着陈二狗和管荷花,想着能蹭到自己就跟着吃两口,蹭不到就算了。 反正丢脸的又不是他。 现在一听陈重之的话语,还有甚么不明白,"阿爹阿娘,咱们先回去,家里还要准备明天祭祀用的东西。阿姐和桂哥儿说不定也要过来呢!" 还是得听重之的,否则今晚的酒都没得喝了。再说,他有件惦念很久的事也得和重之好好说说。 管荷花知道今晚是吃不到的了,双手一收,将整只秋瓜盆抱了起来,"明哥儿、德哥儿,今儿肉是吃不到的了,阿奶带你们回家吃秋瓜去。" 气得陈黄氏肩膀深呼一口气,一把将盆子夺了过来。 "弟妹家今年不是种了好几亩秋瓜吗?我可听说你拉了不少回娘家的。" "我家人多,还不够吃呢!" "走啦!你大奶奶不欢迎咱们过来。跟阿奶回去,就别在这碍人眼了。" "甚么东西,秋瓜我们家有得是。" 说着,管荷花夺过陈二狗手中拿着的第二块秋瓜,往地上一扔,拉扯着两个哭哭闹闹的孙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人。 第18章 一龙戏二凤 啧啧……二叔的身子骨没想…… "呵呵……" 陈森笑了两声,"重之,我迟点过来。" 说完,拉着从进来就一直俏俏的站在一旁的林仙儿走出去。 林仙儿朝陈老头一家歉意的福了福身。 "大哥,大嫂这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是看不起兄弟我啊!难道我家就缺这口吃食不成?" "在鳌村,就算是出了鳌村,在周家乡,年轻的时候认识我陈二狗的,谁不是竖起大拇指,说那就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陈二狗顺手拿起一块秋瓜,用力的啃了一口,"大哥,阿爹阿娘死得早,就剩大姐和我俩,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看的。" "人得有点良心,否则哪天报应不就来了。" 说完,陈二狗看了一眼冼重阳,一把把秋瓜皮扔到地上,扭头就走。 "老二,老二,你大嫂不是这个意思……" 急得陈老汉想站起来去拉扯,被陈黄氏扯了一把,没站起来,倒是差点摔倒了。 "管他干嘛?陈二狗你又不是不认识,转头有好处了,肯定还得往这边钻。" "这一家子大人除了森哥儿媳妇,就没有一个正经人。" "哎,你有何必这样说呢?我就一个阿弟。" 陈黄氏懒得理会陈老汉,凡是涉及到陈二狗的事,老头子都经常脑子进水的。年轻的时候争吵了不知道多少回,老了,看多了,才息停了。 陈黄氏是不知道一个词,叫扶弟魔。 冼重阳被陈海云抱着从头看到尾,她都出生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看到陈二狗一家。 如果真的有说的那么好,怎滴不见前来问下? 留下陈老汉在一声声的哀叹,陈黄氏带着儿媳妇孙女把家里打扫了一边,又检查了明天做社、祭祀土地神爷爷要用到的祭品。 …… "大嫂真的疯了?" 陈重之上坐在床沿边上,脚在地上的木盆子里泡着。 今天大哥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陈重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幸灾乐祸是有的,惭愧是有的,更多的是庆幸。 果然不愧是夫妻俩…… "阿爹,我也要洗……" 陈玉娘笑嘻嘻的跑过来,扔掉脚上的鞋子就站了进去。 "是疯了,还不轻!玉娘娘,你再这样淘气阿娘就把你扔在这里不带你回常熟县了。" 王禾娘见一盆水都被陈玉娘弄脏了,气得想先把她抽一顿再说。 "真的,阿娘,你真的要把我留在这里?" 一说到这,陈玉娘的眼睛都亮了。 王禾娘用手捂着脑门,"当家的你教吧!我管不了了,你怎么就不能像你阿姐那样的省事?" "哈哈哈……慢慢来,咱家玉娘是赤子之心。来,玉娘,阿爹跟你说说话。" 对于自己的三个孩子,陈重之从来是不缺少耐心的。 不提那边陈重之之后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边的桂府已经在平江府安定了下来。 还好平江府虽然不是桂府的祖宅所在,上一任的怀化大将军有喜欢置产的好习惯,否则桂府一家子匆忙来到平江府都找不到一个住的地方。 从平江府的东大门街进来,走过双龙巷,再绕过上马街,就到了西夹巷。 桂府就在西夹巷。 不过住的当然没有当初在汴京来得宽敞了,以前就算是庶出的,桂大爷的一家子都能有好几个院子。 他们桂府在皇城经营了好几代人了,现在说没就没了。 现在是桂大爷的八个孩子都住在一个院子,院子有五间屋子。 最大的桂心柔单独住一间,毕竟她是望门寡妇了。而桂伯舟是小郎君也是单独住一间,剩下的倒是好办了,两人一间。 桂伯舟在桂心书的鞭策之下,就差悬梁刺股了,天天一睁开眼就得背书,背过之后才能吃朝食。 尤其是因为在孝期,桂府又是被贬的,平江府还没摸熟,桂大爷来的这些天都没有摸到门路出去鬼混。他又住在孩子院子的隔壁,每天都能看到桂伯舟在努力的背书,倒是没有出言讽刺。 "书的确是好东西,你好好学,说不定我们将来还能靠你回到汴京呢!" 如果这句话是对一般的小娃娃说的,那么他肯定是会把自己都卖身给书了,只为了功名而努力。 可是桂伯舟不是小娃娃啊,他见过世态的炎凉,见过有才华的人最后是如何穷困潦倒的,当然他也不否认书的确是好东西。 有了功名能做得事太多了。世人都高看不知多少眼。 桂伯舟嗤之以鼻,可是桂心书高兴啊,她放佛看到了自家阿弟成才的那一天,全家人再回到汴京的情景。 于是桂伯舟每天的学习任务又加重了,倒是桂心画那几个的减轻了不少。 桂伯舟再如何努力,可是前世的基础没有打牢,这辈子还是个三岁娃娃,身体吃不消啊!每天学完晚上都是沾床就能睡着的,看得桂心柔心疼不已。 这次梦中醒来,居然不是在小哑巴家里,还是在自己的床上飘着,桂伯舟也想不明白,干脆往外飘出去看看。 额?居然可以穿墙过? 桂伯舟一时好奇还试了好几次,发现这些墙壁都不能阻挡住他。只是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他怎么也穿不过去,真的很奇怪。 如果哪里都能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没有甚么秘密了。 只是这样的能力,不知道需要他付出甚么代价。 桂伯舟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天掉大馅饼,而且这个馅饼似乎太大了,大得目前的自己根本吃不下。 "二姐居然还没有睡?" 桂伯舟看到桂心柔正在缝一件衣服,也不知道是给谁的,就着油灯正在轻挑着针线,只露出一个雪白的长脖子。 原来二姐年轻那会也是漂亮的小娘子一个,可是后来变成了那样,怪自己、怪阿爹、还有这个家啊!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这辈子二姐能找到一个良人嫁出去,至少生儿育女的经历她值得拥有。而不是从娇媚的一个小娘子,活生生的被无情的岁月熬成一个干瘪的妇人。 桂伯舟叹了一声,又飘过其他姐妹的屋子。 桂心画估计是梦见好吃的了,嘴巴不停的在做着吃东西的动作。 "十三弟,你又写错了?还想挨打是不是?" 看到桂心书做梦都在教自己,桂伯舟的心啊一时就揉成了春湖。他七姐也是一个不错的小娘子呢。 桂心礼和桂心知在一张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桂心礼的一只脚被桂心知抱着,嘴巴还偶尔舔一下。 桂伯舟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可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自己的笑声也是怪渗人的。 本来还想去看看桂心棋和桂心书的,可是看到隔壁桂大爷的屋子还亮着灯,桂伯舟就忍不住飘了过去。 自家这个浑人渣爹三更半夜的在干嘛?可没有姨娘给他睡。 至于丫鬟,不得不说桂大爷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就是从来不睡丫鬟的。别人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桂伯舟曾经猜想过,是不是因为渣爹的亲娘只是个丫鬟,所以他从来不睡丫鬟。可是他渣爹又不像那么有品的人啊…… "咦?" 桂伯舟以自己眼花了,忍不住揉揉眼睛,可是他的双手从脑袋里穿过了,穿过了。 他虽然没触摸到,可是感觉大脑凉飕飕的。试想下谁能用手插过自己的大脑…… 桂伯舟赶紧摇摇头甩掉那种恶心的感觉,他那个阿爹居然在看书,还一边看着,一边在纸上笔画着。 那专注的神情,沉浸在书画的世界里的模样,让桂伯舟惊讶万分的同时,浑身都要起鸡皮了。 从来没有见过渣爹这样的一面。 桂伯舟跟渣爹上辈子生活了三十几年,这辈子的不算,都没见他渣爹真的看过书,还是看得如痴如醉的。 更别提作画了,总不会渣爹也换人了吧? 世上像他这样幸运的能够重来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再多。 如果发现有这样的人,桂伯舟会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把那个人灭掉。 桂伯舟忍不住飘了过去,想看看渣爹到底是在看什么书,画甚么。 难道他阿爹一直都是深藏不露。 "卧槽!春宫图……" 渣爹桂大爷居然是在看春宫图,难道他还能望梅止渴不成?那书的外皮子居然是用大穆历年图鉴的画纸包裹着的。 看就算了,还画出来。 咦?居然画得不错。 如果当年渣爹考这一手卖身,不,卖艺给花楼,替代酒钱,那是完全没问题的。 尽管如此,桂伯舟还是对渣爹不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了,他已经是无药可救的了。 桂伯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不过桂伯舟一时间没有想要去的地方,他就这样的在桂府的上空飘着。 "啊,啊,啊……二爷我还要……" "闭嘴!抱紧点……" 额?还有活春宫看? 刚刚看到自家阿爹在专研春宫图,现在还有活春宫图看? 桂伯舟都不记得他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忍不住飘进了那间屋子,看了个现场版。 "啧啧……二叔的身子骨没想到这么好的。" "一龙二凤,这个姿势难了点吧?" 第19章 立秋祭土神 这个动作有点难度啊…… "嗯,这个丫头,嗯,挺白的,就是小了点。" "咦?这个的倒是挺大的,声音也够荡。" "这个动作有点难度啊!" 听了一会叭叭嗒嗒的弄响声,一阵又一阵的水拍岸声,又是呯呯啪啪的一片,都不止一百来回了。 桂伯舟觉得无趣了,来来去去的就那几个姿势,都没渣爹画的图好看,他看得有点索然无味。 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就随便的在桂府上空飘,难得一次不是飘到那个小哑巴那。 看到太太还在佛像面前跪拜着,阿爷在木姨娘的屋子睡了。 哦!他大兄,那个寄予着桂府新一代希望的桂青扬,正在和丫头玩着跟他阿爹同样的事。 他记得后来桂青扬之前定亲的那个小娘子家里不承认婚事,桂青扬还是娶了本地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那是个不错的小娘子呢! 只可惜遇到了桂青扬那个渣渣。 才十二岁就破了身,整日沉醉在温柔乡。 最后死在边疆。 桂伯舟想飘出桂府外看看,来平江府的这些日子,他都没有被允许出去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力把他扯了回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三姐桂心书正掀开他的被子准备叫他起来背书。 "你怎么就那么的懒呢?这太阳都晒到……晒到屋子里了。" 唉,又是一天读书天啊! 虽然很累,但是桂伯舟还是不想回到上辈子的日子了。 冼重阳也觉得好心累,被熏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大早刚刚喝个半饱,冼重阳就被陈海云用布带子绑在身后,带着陈玉娘、虎子跟着村里的孩子,三五成群的跑到仙人湖旁边的土地神庙。 土地神庙说是庙宇,其实就是个三面砌墙的小屋,高不过一米五,正面中央摆放着一块大石头,据说是土地神在人间的替身。 土地神前放着三个石头挖出来的大缸,里面放了半缸沙土。现在插满了土香,周围围满了人群。 虔诚的村里人早早的就来到了土地神庙前,摆放祭品,站着挤着,摇着葵叶扇,小娃娃在仙人湖边打闹,少年爬上河边的柳树、榕树。 水泄不通,敲锣打鼓的,说闹嬉笑的,吵吵囔囔,大家的脸上的表情仿佛过年似的,堆满了喜悦。 等冼重阳被挤得缺氧快翻白眼的时候,四人终于进入中心地带……的边缘。 以土地神庙前为中心,摆满了一个个案桌,上面放着家家户户准备的祭祀品。 百味五果、面点、素菜、整鸡,中间放着一只小碗。碗中装着半碗谷子,谷子里插着三根土香,正在点燃。 鳌村上百户人家基本都过来了,祭拜土地神是为了祈祷几天后的丰收,没有人愿意不来。 案桌周围围满了大人,夹缝钻了不少娃娃。 "等祭祀完,我们就可以吃生果了。" "玉娘,那些生果可好吃了。" 陈海云大声的朝陈玉娘说道,还用手背颠了颠后背的冼重阳,"阿妹你等会别哭,阿姐拿到了也分给你吃。" 冼重阳被熏得头晕晕的,直接趴在陈海云的后背上。 "云娘,等我拿到我也分给你阿妹吃。" 陈玉娘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用力戳了戳冼重阳的小脸蛋。 冼重阳控制不住,口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滴在陈玉娘的手背上。 陈玉娘也不嫌弃,把手背往布带子上擦了擦。 "云娘,你阿娘跟我阿娘一样,是个傻子了吗?" 虎子抓起冼重阳另一只手好奇的放在手心观看,他还没玩过这么小的手呢! 冼重阳那个郁闷啊! 这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用力的甩了几下,没甩开,无力的扭头。 "我阿娘肯定会好起来的。" 陈海云用力的点点头,看着烟雾遮挡住的土地神爷爷,"等我将来挣大钱了,就带我阿娘去平江府看大夫。" "对,我也是。那里的大夫肯定比王了一好。" 王了一,也就是王小疾医。 冼重阳第一次听见这名字的时候,还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是否是父母起名字太随便了还是怎样? 这合起来岂不是,王子? "让开点,让开点……" 村长夏周明拿着一只木锤子敲打着一只铜锣,"让条路开来,让大师进去。" 只见两个穿着道袍的道士拿着佛尘缓步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一个老道士, 一个小道士。 一脸肃穆,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经,佛尘随着音节有节奏的挥动,看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 老道士来到案桌前,跪了下来,把佛尘递给小道士。 小道士站在一旁,从褡裢里掏出一对木卦鱼,递给老道士。 "无量天尊!" 老道士抬头朝天看了一眼,把木卦鱼高高的抛向天空。啪一声,木卦鱼落在了他跟前的泥地上。 周围的吵闹声一下子消失了,除了不懂事的娃娃的哭闹声、犬吠声、牛哞声,人们仿佛都失语了。 冼重阳伸长脖子头歪到一边,透过陈海云的小肩膀看热闹。看着众人个个庄严肃穆的样子,好像突然被定住一样,这洗脑也太成功了吧? 冼重阳也不敢有多大的动作,生怕吵醒周围的人。 老道士腰板直直的,低头仔细的看着木卦鱼,嘴里念叨了几句,又拿起木卦鱼,抛向天空。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将木卦鱼放在手心合掌。 "哇,终于过了。" "刚才吓死我了,今年怎么那么久?" "能过就好,老天爷保佑今年是个丰收年。" …… 村里人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刚刚的向天祈祷如果不过会怎样?他们都不敢想象。 随后老道士站起来拿着佛尘沾了清水,围着案桌一边念经一边快步的走了起来。 走的过程中,将沾了水的柳枝挥向众人。 被水珠洒到的村里人都乐呵呵的,眉笑眼开。完全不像刚才那样的庄严肃穆,指手画脚,个个像是看猴戏一样。 热热闹闹,吵吵囔囔的。 等老道士唱跳完后,小道士将带过来的一块红布铺到土地神爷爷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再把一根柳枝插到土地神爷爷跟前的小土堆上。 那块被盖住的石头,据说是土地神奶奶。 阴阳协调。 我懂。 冼重阳这时看得渐入佳境,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等老道士回到原来扔木卦鱼的地方跪下来,周围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陈海云背着冼重阳跟着大人学,旁边跪着一个陈玉娘,一个虎子。 "云丫头,这跪得挺像样的啊!" 跪在后头的张大娘好奇的看了看冼重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暗叹一声,这女娃长得真心疼。 粗糙的手掌刮得冼重阳脸刺疼,暗暗的瞪了她一眼。 这些人怎么回事?老是爱戳她的脸,摸她的脸。都不知道婴儿的皮肤很稚嫩的吗? 难道这是表现喜爱吗? 冼重阳无法理解这种喜欢。 "大娘,我得向土地神爷爷祷告,让我阿娘早日好起来。还有我大哥,让他早点回来。" 陈海云不相信她哥像别人说的那样死在战场上了,大哥可是跟外公学过怎么捕猎的,他会武。 张大娘一脸慈祥的看着陈海云说,"嗯,那你多磕几个头,土地神爷爷会听见的。" 冼重阳看了一眼这个上面穿着粗布短袄,下面一身青黑色马面裙的大娘,顿时觉得顺眼不少,也不怪人家刚才刮疼她的脸蛋了。 "没用的。" "我跟你们说啊,我每年祭拜的时候都很认真的跟那老头说,爷爷啊,你让我今后出门有钱捡,进赌场逢赌必赢吧!" "还有那啥,赐我一个漂亮的媳妇儿,就跟澜沧河上漂着的花船里面的那样漂亮就好。" "可是,有啥用呢?别说媳妇儿,一个大子都没捡到过。赌钱差点连手指都输掉了,还好我机灵。" "舅娘,你家还有剩下的豆浆吗?等会我拿桶去装半桶。" 鳌村的张痞子嘿嘿的笑着从前头掉头回来挤眉弄眼的,看得冼重阳直皱眉头。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冼重阳已经把陈海云当作自己的二姐,认定是自己要护着的人了。 现在这个小人儿被说得倔强的紧抿双唇,双眼瞪着张痞子。 "夏阳,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正经点……" 张大娘哭笑不得,伸手指了指张痞子,"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让你爹收拾你。" 张家是外来的,搬到鳌村才不到二十年。张大娘当初是跟着兄嫂带着儿子一起搬过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娘家在这,她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安定的地方。 "云丫头,别听你夏阳哥胡扯,心诚则灵。" "铛铛铛……" 村长夏周明又敲响了铜锣,张大娘也不说话了,赶紧爬起来往案桌挤过去。 陈海云几个小娃娃被后面的大人挤得东倒西歪的,三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才没跌倒。 "玉娘你等会跟紧我,虎子你开路。"陈海云连忙吩咐。 "好咧!" 虎子一个劲的往前冲,被撞到疼的大人骂骂咧咧的。 "这是你的,玉娘你装好了,虎子这是你的。剩下的是我的了。" 陈海云将三人捡到的生果分给玉娘和虎子。 虎子不满意的说,"为甚么云娘你的那么多?" 第20章 陈兰英归家 茶水里加入葱、姜、花椒、…… "因为我比你们大啊!我都七岁了,你和玉娘才五岁,还有啊,我阿妹也有一份的。" "我外公打猎的时候都说见者有份,这叫侠气,懂不懂?" "不懂……" "你肯定不懂,你都不是大侠。" 这一刀插得虎子郁闷得不吭声了。 "你别不高兴,等我外公来了,我跟你拿肉吃。他今天不来,明天也来。" 陈海云将分到的果子扔进后背她和冼重阳中间的缝隙里,咯得冼重阳不舒服的挪了挪。 陈海云用手拍了拍冼重阳的屁股,"阿妹,你别动来动去的。再动,我就让你跟大黑玩。" 大黑,就是那只大花猫。 很好,这威胁得冼重阳直翻白眼,但是还是不敢动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二姐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跟大姐完全不一样。 "你确定?" "当然,我外公去年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今年肯定也一样。" 陈海云也不为虎子不相信她的话生气,她个性有点大咧咧。 "云娘,你等会就带哑娘回家。家里的院子你还没扫,就出来耍,你是不是不想吃晚食了?" 陈黄氏手里提着竹篮子,里面放着一只素鸡和一些生果,后面的陈重之扛着案桌。 还晚食?早食都还没吃呢? 陈海云不敢挑战她阿奶的权威,"我吃完就回去。" 冼重阳心里抗议,难道自己以后就得叫哑娘? 等陈海云吃完耍够带着冼重阳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有个带着瓦楞帽的汉子正用骑马蹲裆的姿势,蹲在尺八高的磨刀石前"噌噌噌"的打磨锈钝的镰刀。 只见他抄些水在淋在镰刀上面,一手压着镰刀的一面,另一手握住镰刀柄,一前一后的用力,噌噌噌的磨完正面,再噌噌噌的磨反面,瓦楞帽跟着头一点一点的,身子跟着镰刀一晃一晃的…… 如此来回几十下,把镰刀拿起来,拇指试试刀锋,然后又淋点水,继续磨。 陈海云和陈玉娘好奇的探头探脑看着,叨叨咕咕了两句。 "姑爹,这个好玩吗?" 陈海云忍不住问,她对这些刀刀枪枪的东西都感兴趣,就连镰刀在她眼里那也是打猎的好工具。 陈黄氏从不拘着孙女不给识字,她在张家大院待过,知道识字的重要性。就连张家大院里的丫头都不一定识字,一想到自家的孙女个个都认得字,陈黄氏就心里暗暗得意。 可是陈海云打小就不爱读书识字,被阿娘压着识了百来个,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看老黄历,会看画册子就再也不肯学了。 "好玩,噌噌噌的响。你听这个声音,可响亮了。" 朱仁新也是个好玩的,成亲了三年还没孩子,对小娃娃非常的有耐心。 朱仁新把磨得锋利的镰刀背在磨刀石上敲打,"听说大穆西北那头有个国家,那边能产一种叫钢的东西,比咱们这铁镰刀锋利多了,雪亮雪亮的。" 还能比这镰刀锋利? 陈海云现在的眼镜一下子冒光,那也是雪亮雪亮的。她觉得姑爹刚才磨镰刀的样子,就像画册里要出征打仗的战士一样。 陈海云比划了一下动作,红刀子出白刀子进,估计就是这样的,垂涎的说,"姑爹,你现在可不可以把镰刀给我磨下?" "以后等我去到那个国家,我就给你带钢做的镰刀,我给你带十把。" 乐得朱仁新马上把镰刀递给陈海云,"来来来,姑爹教你怎么磨。" "手要放低,劲要使均匀,否则就成了磨哑巴了。" "对,就是这样……" 冼重阳歪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这人带孩子倒是听耐心的。趁机透过瓦楞帽,看清朱仁新的模样,倒是长得挺秀气,两条俊眉肆意的往外长,说得高兴了,跟着抖了抖。 朱仁新没想到陈海云一下子就掌握了技巧,高兴的对走进院子的陈老汉说,"阿爹,以后家里的镰刀不用我磨了,云娘是这个……" 高高的举起大拇指。 可惜不是任何人都觉得女孩子玩镰刀是好事,陈黄氏从厨房里把头探出来,眉头一皱,不好责怪女婿。 毕竟自家女儿嫁进朱家已三年,却连个蛋没生,在女婿面前,陈黄氏就觉得有点站不住脚。 当然,陈黄氏并不认为这是她闺女的问题,也许是女婿的问题呢?还可能是朱家的风水问题。 等过了摸秋,看来自己得去一趟朱家了。 "云娘,你把哑娘给你阿娘送去,再回头把院子扫一遍。" 小娘子玩甚么磨刀? "哎,我这就去。" 陈海云看了她阿奶一眼,高声应答。看到阿奶还在看着,恋恋不舍的把镰刀还给朱仁新。 她扭头往屋子走去,经过朱仁新的时候,低声说,"姑爹,等会没人的时候你教我,等我外公来了,我送你一只兔子。" 吴外公还没来,就被外孙女拉着欠了不少债了。 朱仁新瞥了一眼丈母娘,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也不令小姑娘难做。 陈海云高兴的快步走,后头陈玉娘也跟着跑,看得王禾娘一脸的纳闷,这个死丫头怎么就爱跟老大家那个莽撞的丫头玩耍。 陈海云进了屋子,看到自家大姐正在给阿娘梳头发,"阿姐,阿妹给你,她饿了。我去扫院子了。" "哎,哎……" 陈秋岚还没来得及说甚么,陈海云和陈玉娘又像一阵风的跑了出去。 冼重阳被她扔进吴南的怀里,真的是扔的,撞得两眼冒金星。 总算是知道自己饿了,她离上一顿都过了有两个时辰了吧! 吴南越发熟练的喂着冼重阳,也不管身后的陈秋岚怎么做。 等做社的吃食做好了,已经是饷午了。 果然像陈海云说的那样,早食都没有了,直接吃饷食。 冼重阳被陈敬之抱进堂屋的时候闻到一股茶香,一个面似桃花、陌生的、年龄约二十的女子,正坐在饭桌旁边的小桌子边上煎茶。 看见陈敬之进来了,一边忙活一边打了声招呼,"大哥,你等着,我给你煎茶喝。" "好咧。" 陈敬之看到妹妹回家,也是挺高兴的。 朱仁新赶紧给陈敬之搬了条长板凳,陈敬之道了声谢抱着冼重阳坐了下来。 只见,陈兰英从一个瓦瓶里掏出些捣碎了的茶叶,放到旁边的小碗里,又红又干,也不知道是甚么茶。 看到冼重阳好奇的看着她,陈兰英笑了笑,"大哥,你家这个女娃看起来挺机灵的。" 刚刚到家,弟妹许春妮就啪啪啪的把事情跟她说了。陈兰英这会儿看到冼重阳长得粉光细腻、唇红齿白的样子,就觉得有点可惜了。 纵观陈家几个女娃,就她长得好看。 难道老天爷都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某一样东西,就会夺走她另一样? 陈兰英想到自己嫁进朱家三年还没怀上,最近婆母大嫂越发的逼紧了,就一阵厌烦。 "哎,这是珂娘。"陈敬之连忙把他帮冼重阳取的名字说出来,之前听阿娘叫了几次哑娘,叫得他这个做阿爹的心疼。 "珂娘?陈玉珂?这倒是好名字。" 一旁的朱仁新拿出一只拨浪鼓逗着冼重阳,这个时候叫陈玉珂了。这是他知道大哥家多了一个女娃,专门给买的。 "给,这是姑爹在常熟县给你带的。可好玩了。你抓紧了。" 陈玉珂从来没有玩过拨浪鼓,也许小的时候玩过,不过她不记得了。来到这都快无聊死了,现在有个拨浪鼓也不错。 抓得紧紧的就摇了起来。 "哎,是取自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陈敬之当时突然就想起这句诗,干脆就起名叫玉珂算了。 陈玉珂想了想,总比哑娘好听,也就接受了。不接受又能怎样? 绝食抗议吗? 算了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没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她还想好好的活着。 人最珍贵的是生命,都说没有人能重来一次。她现在能重来了,为甚么还要作死呢? 陈玉珂相信,无论在怎么样的环境下,她都是适者生存的。 "好诗!" 朱仁新也是读过书的,只是未能进学。读了几年,阿爹见他能帮忙记账了,就叫了回家帮忙了。 小炉子上的茶壶里面的水还没烧开了,陈兰英往里面加入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皮、薄荷,还有猪油。 看得陈玉珂目瞪口呆,这样真的是煎茶?这还是茶水吗?确定不会中毒? 水慢慢的烧开,周围的人陶醉的半眯着眼像吸着仙气一样,尤其是陈玉成更加是夸张的咽口水。 看来的确是不会中毒了,甚至味道很好。 看得陈玉珂完全不想去尝甚么味道。 看到周围人那陶醉的神情,陈兰英得意的将作料搅动了几下。等水开了,她将小碗里的茶叶,还有旁边一小碟白白的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的,都倒进水里,跟着作料一起煮。 "你们赶紧坐好,别围着我,等煎好了,我给你们倒。" 陈兰英看大嫂弟妹还有陈秋岚她们把菜都端上桌了,赶紧催众人坐好。 "阿姐,等会你得给来碗满满的。自从吃过你煎的茶,其她人做的我都吃不出那个味道。" 第21章 立秋做村社 不是说蜘蛛结网雨必晴吗?…… 陈崇之垂涎看了一眼瓦锅,在旁边坐了下来。 "当然,肯定有你的。" 被人赏识,陈兰英是再高兴不过了。 因为有女婿来做社,陈家今天的饷食是分男女桌的。当然,平日里吃两顿,没有饷食。 居然有生鱼片,看得陈玉珂口生津。 不知道谁切的,半透明白色,一丝丝的,一小片一小片的,看到有豆豉、芥末、橙丝、蒜泥拌在一块,上面还放了些剁碎的小葱花。 这个时候不叫生鱼片,叫切鲙。 今天陈家用的是鲈鱼,肉滑、嫩、鲜,还是朱仁新带过来的。 陈黄氏专门做了招待女婿。 "阿娘的刀工就是好,这切鲙做得越发鲜美了。我在常熟县都不能吃到这样精致的菜色,开饭馆完全没问题了。" 朱仁新说着就夹起一筷子,切鲙和葱芥一起放进嘴里,又滑又凉,鲜腻中带着甜味。 味道真的好极了,并不完全是奉承丈母娘。 乐得陈黄氏从旁边的大盆里舀了一碗稠汤端到他那一桌,"你再尝尝这鱼羹,阿娘加了不少芹醋,整鱼刮鳞切块下锅煮的。" 朱仁新连忙站起来,接过碗,"阿娘,我这桌上有,您别客套。您做的鱼羹我还不知道吗?当初第一次上陈家门,吃了您做的鱼羹,我就下定决心把英娘娶回家。还不就是为了这口吃的。" "可惜了,英娘嫁过来三年,还没见做过一次。" 说得语气都忍不住抱怨了,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英娘打小就怕杀鱼,根本就不会做鱼。阿新,你想吃到好吃的鱼羹,还是得上陈家来。" 陈崇之喝了一口鱼羹,阿娘也就在节日会做这些大菜,平日里都是乱炖的。 "可不是,馋得我每每上门来,第一样礼,就想着一定要带鱼。甭管是鲈鱼、舫鱼、还是鲫鱼,能做鱼羹、切鲙就成。" 惹得陈兰英娇嗲的瞪了丈夫一眼。 陈玉珂痛苦极了,她也好这一口。以前就算不能日日吃,怕凉菜吃多了对子宫不好。可是每个月也得吃上两三回的,只要条件允许。 现在只能看着,不能吃,对于一个爱好这口的人来说,无疑像是拿刀在心窝捅。 吃完生鱼片、鱼羹、还有河虾、素鸡、天花菜、生果,就着馒头,吃得陈家众人一脸满足。 最后再上一碗茗粥,也就是刚才陈兰英煎的菜,一下肚,热出一身汗,那个舒爽啊! "英娘,你这手艺怎么不出来来间茶肆?" 王禾娘眼睛一转,低声问小姑子。 陈兰英看了男人那桌,用眼睛点了点朱仁新说,"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新哥还在犹豫不决。都说父母在,不置产,不分家。如果分家了,还好说,现在家里就一间茶肆,新哥的大嫂眼珠子天天盯着他算账,心里估计都不知道怀疑多少次,觉得我们私昧了不少。" 说得王禾娘心虚的喝了一口茗粥,"这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不是正常的嘛!" "哟,二嫂是想分家了吗?" 许春妮看了看陈黄氏高声问,她可是想了好久了,就是不敢说。如果是二嫂提出来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谁要分家?谁想分家?" 陈黄氏一个眼神横过来,吓得许春妮赶紧说,"没,没,阿娘我一点都不想分家,我就想靠着你吃饭。都说家有一老,如果一宝,我可离不开你,咱阳哥儿也离不开阿奶,是不是?" 陈玉阳被他阿娘扯得手里的素鸡差点都要掉了,气得用力拍他阿娘的手臂,"啊啊啊,是,是,是。" "阿娘,我没那个意思。" 王禾娘赶紧表态,出头椽儿先朽烂,恨恨的暗刮了一眼许春妮,这个大嘴巴。 "这不是想英娘和妹夫日子好过点吗?朱家又不像咱陈家。陈家的兄弟团结,阿娘你打理得好。" "朱家……" 看见朱仁新看了过来,王禾娘赶紧住嘴,也不好意思在妹夫面前说他家的不好。 陈重之皱了皱眉头,怎么这次回来事事不顺,自己私下跟阿爹说的那件事也不知道阿爹考虑得怎样,明天就要回去了。 "英娘,你和女婿怎么打算的?" 闺女和儿媳妇是不一样的,事关陈兰英,陈黄氏的心自然偏得没边了。 王禾娘心里撇了撇,她也好奇陈兰英会怎样做。这个小姑子可是个有主意的,要知道当初朱仁新还是她自己挑中了的。 陈家也就是在鳌村还行,出了周家乡,那就甚么都不算了,何况常熟县。 就算朱家只是在常熟县的大街上开间小茶肆,那也是城里人。 陈兰英看了看丈夫,只见朱仁新点了点头。 "阿娘,我打算回去就跟公爹说说看,看能否到城西那头也卖煎茶。" "开茶肆我们没有甚么成本,但是开个茶水摊子还是可以的。" 陈兰英摸了摸肚子,她想就算现在怀不上,以后也会怀上,总得给孩子攒点东西。 现在公爹态度不明,可是婆婆明显偏向大哥大嫂一家的。 "况且离家里的茶肆也远,住的都是一般的人家,来往的都是乡里人多,也不会影响公爹的买卖。只是……" 陈兰英顿了顿,"家里的账本这几年都是新哥再做,如果我们走开了,不知道他大哥行不行,公爹放不放心……" 朱仁新大哥是个二愣子,没结婚前,听阿娘的,结婚后,听婆娘的。这看起来没问题,可是是完全没有个人想法的,婆娘指东绝对不会往西,就算让他打朱仁新甚至是弟媳妇都是直接挥拳头的。 "那是你公爹婆婆该考虑的事,不是你这个小儿媳妇该忧心的。" 陈黄氏打算女儿的话,"这摆摊子太辛苦了,还是得找个小店才行。别钱没挣到多少,这身体就垮掉了。" 一想到垮掉,这娃娃从哪里来,陈黄氏就不赞同了。 "找小店的钱,家里肯定不可能出的,到时候秦莲花非得逼得公爹不同意我们开。" "她敢?" 陈黄氏气得拍了一下桌面,"你们回去合计合计看找家小店要多少钱银,回头咱家给你合计合计。" 说着,看了一眼儿子儿媳妇,"你们做大哥大嫂弟弟弟媳妇的,家里帮一把阿妹阿姐的没意见吧?这钱是公中出。" 王禾娘、许春妮呵呵…… 说得好像有意见就能不给似的,你的女儿是朵花,别人的女儿是根草。 "老大老二老四,你们说说看?" 当着大伙面,陈黄氏就逼着几个儿子表态。现在不说,谁知道回房间后,被婆娘吹了枕头风,回头还不知道得怎样闹。 "阿娘,你看着办!儿听你的。" 陈敬之从出生到现在,活了三十二年,他就没有操心过一天家务事。 现在阿娘问他,也是白问。他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银,多少亩地。 陈重之有意见啊!他早上才私下跟阿爹提起过,想要在常熟县自己开间店铺。可是手头上的钱不凑手,想要家里给点。 一方面怕县里的店哪天就漏了,被家里知道,另一方面他外头的那个怀上了,总得多置点私产。 只是这会阿娘明显在气头上。 "我也是听阿娘的,阿娘,咱家大事有阿爹,就英娘和妹夫这点小事,还是你说了算。" 老二就是滑头,老三也赶紧表态同意,反正叫他掏他也掏不出,搁阿娘那的又不会给他。 见三个儿子都同意,陈黄氏满意的笑着点点头,"阿娘就英娘一个闺女,你们就有一个阿姐阿妹,她过得好,你们也心安不是?" 撇了一眼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 几人连忙点点头,纷纷附和,说阿娘说得对。 王禾娘恨不得拍死自己,多甚么嘴,等会当家还不知道怎么怨自己呢! 朱仁新激动得端起茗粥,站起来,举到头顶,朝老丈人、丈母娘和大舅兄小舅子行了个礼。 "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我朱仁新在此立誓,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饿着英娘。你们就是我亲爹亲娘亲大哥亲弟亲嫂子……" "好了,这件事,阿新你和英娘回家去好好谋划谋划。跟你阿爹阿娘把情况说说,你阿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莫要与人争气了,你阿兄阿嫂也是你阿爹的亲子亲媳妇。" 陈老汉一番总结的话,结束了饷食。 陈兰英拿着她带过来的礼品去鳌村里的出嫁前相好的小姐妹家拜访,今天她们也回娘家做社,很好唠叨唠叨。 常熟县离鳌村不算远,走过柳口村、经过赵家岭村,去到周家乡,再往北继续走,经过猪龙河,跨过西庄湖村,再走半个时辰就到常熟县了。 早上早早出发的话,饷午就能到了。 不过因为陈重之陈玉成第二天也要回去,朱仁新和陈兰英就多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走。 …… 听着外面院子的吵闹声,刚才在装睡不想出去的陈玉珂无聊的瞪着眼看着屋梁上的蜘蛛在结网。 不是说蜘蛛结网雨必晴吗? 陈玉珂也搞不懂这些。 "咦?怎么又来到这里,小娘子你不出去吗?" 桂伯舟今天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可是又在梦里醒过来了。 第22章 小两口对话 把她杀了,还是继续娶她呢…… "是你傻还是我傻啊?" "就我这样怎么出去啊?寄生在别人身上吗?" 陈玉珂忍不住开口了,觉得再翻白眼下去,她的眼皮子都能上天了。这些天翻得够多,够烦的了。 人生处处是无奈,还是努力活在当下吧! 多次见到这个鬼大叔,陈玉珂已经生不出恐惧感了。虽然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可是至少目前看起来是无害的。 嗯,就是有点不着调,爱自言自语。 "啊!你怎么能听见我说话?" "你到底是甚么?" "你还会说话?你不是哑巴吗?" "还有你说的是甚么语言?我居然能听懂……" 桂伯舟吓了一跳,翻一个跟斗,离陈玉珂五六尺远。 先是一脸警惕的看着陈玉珂,忍不住又靠近了点。 之前桂伯舟还在心里思量,如果哪天遇到跟他一样的人,第一时间肯定是扼杀掉。 可是现在让他动手灭掉一个小婴儿,他还是有点犹豫的。况且,桂伯舟也不知道这个小婴儿的具体位置是在哪里。 "中国普通话。" 难道遇到一个可以跟自己正常交流的,尽管可能是个鬼,毕竟能飘在空中的,陈玉珂还是想开口说话了,这些天她真的快憋疯了。 作为一个正常人,没手机,没电脑,没电视,没网络,除了吃喝拉撒睡,连续一个多月不和人交流,那种憋屈感,让陈玉珂觉得就算是个鬼都可以倾诉了。 "中国?这是鸿胪寺对海外之人介绍大穆朝的说法。" "你是来自海外?" 那些红毛的、绿毛的蓝眼睛?还是昆仑奴。 "你先告诉我这是哪里,甚么朝代,年代。" 陈玉珂对历时没有研究,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有过的朝代,先确认下才好接下来混啊! 桂伯舟狐疑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的婴儿。 "这是大穆朝,现在建国一百二十年,往上是宋朝,再往上是唐朝。你现在在哪,我也不清楚。不过肯定是在大穆朝。" 陈玉珂就算再不怎么熟悉历史,也知道唐宋元明清,哪里来的大穆朝? 定了定神,陈玉珂道,"我所处的世界没有大穆朝,唐宋之后就是元朝,蒙古族建国,后来又被汉人推翻,之后鞑靼统治,到民国,最终到了二十一世纪,皇帝也不存在了……" "胡扯,皇帝怎么可能不存在?那世家呢?士族呢?" 其实桂伯舟并不是不相信,只是下意识的很难接受,"不可能没有大穆朝的,难道我的存在只是我的一个构想?" 额,这是开始自我怀疑了? 我思,故我在? 陈玉珂有点沮丧,她对历史是没研究,可是对哲学也没研究啊! 所以,抱歉,回答不了。 "也许在你存在的这个空间,跟我存在的那个不大一样,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变化也说不定的。" 看着鬼大叔一脸痛苦的样子,陈玉珂想了想还是憋出了她在飞机上打发时间看的穿越小说里的经验。 桂伯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上辈子他信奉的是及时行乐学,这辈子也不会差太远。只不过为了保证能及时行乐一辈子,他总得做出点甚么。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我被高空坠物砸死的。" 很好,这个理由很强大,这得多高才能砸死人?只见过从楼上掉下来断肢断臂的,还真的没见过被砸死的。 "那你多大了?成亲了吗?你是作甚么的?" 胆子挺大的,难道是花楼里的娘子? 陈玉珂如果知道桂伯舟误以为她是花楼里的娘子,估计就算憋疯了,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我在那个世界是个金融培训师,就是,就是,你们这边应该是叫做夫子、先生。" "嗯,就是教人怎么去挣钱的。" 女夫子?桂伯舟有点惊讶,这个想象的不大一样。不过是女夫子也让他高看了一眼。 有本事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在何种环境下,总是会受人尊重的。 桂伯舟心里痒痒的,还有教人怎么挣钱的功课?他现在最缺的除了功名就是钱了。 "那你怎么教的?" 陈玉珂又忍不住翻白眼了,这金融怎么要她用这个鬼大叔能听得懂的语言来描述,真的难为她了。 "一时半会的说不清啦!" "反正我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我不想说了,那会勾起我痛苦的回忆。" 陈玉珂没好气的说。 "喏!" 哟,我不说你还委屈上了?这小眼神、这语气是甚么回事? 陈玉珂懒得回应这个话题,"大叔,你怎么会飘在上面的?你是鬼吗?平时怎么才能叫你出来啊?" 这如果是阿拉丁神灯就好了,只要不是恶鬼,那就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金手指啊! 陈玉珂已经思考了好久。 随身空间?没有。 灵泉?没有。 异能?没发现。 难道自己的机缘就在这个阿拉丁神灯上了。 看到陈玉珂一脸垂涎的样子,桂伯舟觉得浑身有点冷。 "我不是鬼。我是人,至于我怎么飘在上面的,我也不知道。还有不要叫我大叔。" "看你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没多小吧?" 都能做人夫子教人挣钱了,说不定是满头白发的老媪。 一想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媪叫自己大叔,桂伯舟就觉得受不了。 "你甚么眼神?我死的时候才二八芳华。" 嗯,二十八。 桂伯舟不可置信的点点头,总得先稳住她再说。 "你二八,我才三岁呢!" 陈玉珂觉得这个鬼大叔以为自己没脑子的,就算你死的时候真的三岁,可是你怎么现在这副样子? 毫无违和。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着,陈玉珂终于清楚桂伯舟现在的处境。 "这么说,你这辈子的身体是三岁?你是重生,还是穿越?" 桂伯舟很快就理解陈玉珂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全盘托出,"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脑子了多了我往后三十年的记忆。" 这简直就是开挂了的人生啊!这才是最大的金手指啊!羡慕得陈玉珂都想流口水了。 "那你的记忆里见过我吗?嗯,就是我这副身子的主人。" 大穆朝第一女首富? 专宠的首辅家的夫人? 艳冠后宫的宠妃? "应该没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没有,可是为甚么自己会飘来这里。他发现目前他除了陈玉珂这里,只能在自家院子上飘。 上辈子活得糊里糊涂的,哪里记得那么多? 再说了,就这屋子,就这院子,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丫头吗? 陈玉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记住,那上面的设想估计都是不存在的了。 "那你来这里是干甚么?" "我也不知道,我睡着后会变成我三十年后的样子,有时候来到你这,有时候在家里的院子里。" "那其它地方呢?" 如果能掌控这种能力,那岂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任何地方对他来说都不是秘密了。 "没去过……" "那大哥你继续溜达?我睡了。" 陈玉珂现在是待在疯子娘的旁边,疯子娘白天折腾多了,现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她刚才和桂伯舟的说话声并没有吵醒她,也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听见他俩的声音。 院子里有人在煮酒话桑麻,之前陈重之答应陈森的那顿酒,今天兑现了。 "你确定睡得着?外面打起来了……" 桂伯舟听见吵闹声,好奇的想穿过墙壁出去看看,却发现自己被墙壁反弹回来,怎么都出不去。 如果你看到一个傻大个在撞墙,你觉得会如何? 这真心取悦了陈玉珂,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只见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陈秋岚手里拿着一只小果子走了进来,"咦?阿妹你还没睡?外头阿森叔和四叔打起来了,二叔和姑爹正在劝架。是不是吵到你了?" 桂伯舟看到门开了,想从门口出去,却发现门口好像被人设置了一扇无形的大门,他怎么也出不去。 这真的是,见鬼了! 陈玉珂都不忍心看他那个傻样了,伸着双手朝陈秋岚啊啊啊的叫起来。 陈秋岚连忙将果子放进衣兜里,细心的把手往短袄上擦了擦,才抱起陈玉珂。 "阿妹,这是想出去了?" 陈秋岚刚才是怕大人的打架声吓醒陈玉珂,才走进来的。其实她也想去看,想了想,还是抱着陈玉珂出去了。 眼睁睁的看着陈玉柯被抱出去,桂伯舟气得拿头撞墙。 然后,出来了。 桂伯舟傻眼了,陈玉珂诧异了。 桂伯舟心里暗惊,难道自己真的跟这个小娘子有甚么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等看到从书房出来劝架的陈敬之,还有站在一旁拿着竹扁担准备随时抽人的陈老汉的时候,桂伯舟觉得他找到真相了。 桂伯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话,这不是自己紧见过几次面的老丈人和老丈人他爹吗? 这么说,这个来自后世的死鬼占据的身子是自己原来的妻子?!!! 这是怪她抹掉了原来的妻子,把她杀了,还是继续娶她呢? 第23章 醉酒闹事记 喝了几口马尿,就不知道自…… 陈玉珂伸手揉了揉眼睛,她看到桂伯舟满脸的狰狞。像跟谁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这不是都出来了吗? 这个鬼大叔……大哥怎么就气得脸都扭曲了? 刚刚在屋子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男人心,海底针啊! …… 你确定撞墙几十下还出不来,是好好的?如果是实体,不是傻子就晕过去了。 …… "停下来,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都疯了不成?" 陈重之将陈森双手往后扭在一起,紧紧的拽住他,不让他再动手。 阉鸡匠李胜在一旁劝着,"阿森,冷静点,冷静点。我给小公鸡阉的时候,都是冷静无比,快准狠的。" 陈玉珂脑门一阵冷汗飞过,大哥你确定你的劝说词没问题? 那头陈敬之和朱仁新一起拉扯着陈崇之,没好气的道,"四弟,有话慢慢说,都喝大了不成?" "自家堂兄弟,没得让外人看笑话了。" 刚才这四人还有说有笑的在院子里点着篝火,煮着李胜带来的烧春,吃着陈黄氏炒得香喷喷的豆子、拌好的脆瓜,说着荤素不忌的段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打了起来。 气得在一旁抽旱烟的陈老汉抄起旁边的竹扁担,一人给了一棍子。本来手里拿着旱烟筒的,却是不舍得。怕人打坏就算了,没得东西糟蹋了。 "喝了几口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么了。老四,你给我滚回屋子去。" 陈崇之挣扎了几下,没推动,气得冲陈森咆哮道,"我不回去,凭甚么是我走?这是我家,这是我家院子。要走,也是他走。" 陈森冷笑一声,"陈老四,你就是这个。" 陈森手动不了,拿脚上的青布鞋戳了戳地面,戳出一个坑来,"狗屎都不如,敢做不敢当,算甚么男人!" "放开我,二哥,你放开我,陈森有种我们干一仗。" 许春妮抱着陈玉阳站在旁边哀求劝道,"阿崇,咱听阿爹的话,进去,进屋子去,我给你擦药。" 看到陈崇之被打得一只眼睛发青,下巴肿了一块,心疼得许春妮直皱眉头。 陈玉阳一点都不像其它小娃娃一样被吓得哇哇大哭,刚刚看到自家阿爹挨揍了,他还乐呵呵的笑了。 吓得许春妮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谁知道两个喝大的酒鬼会不会把火烧到这来。 "哎哟,陈老四你这被森哥打得不轻啊!" "我说你长得块头那样的魁梧,难道就是个银枪蜡烛头?中看不中用……" "张痞子你说谁呢?"气得陈崇之吐血。 "陈老四,你别嫌弃张痞子说你,你看阿森也就胳膊青了一块,如果不是陈老二拉着你,你都要滚泥地了吧!" "嘿嘿……" 倚着矮墙站在院子外的陈大山嘴里叼着一根草,幸灾乐祸的吐了出来,"该天你请老哥我喝两口,我传你几招,保你稳赢。" "四弟,别冲动……" 朱仁新连忙安抚陈崇之,朝陈大山笑眯眯的说,"大山哥武艺高强,哪天上常熟县,咱俩去切磋切磋。" "切磋?算了,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们城里人就爱欺负乡下人。" 陈大山呸了一声,嘴里不服气的道,"丫头,你怎么不管管你家汉子?别以为找了个城里的汉子,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城里人。这母鸡不下蛋,难道还是母鸡吗?这么晚了,还让他在外乱吠,小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陈兰英心口被砍了一刀,眉头一挑,冲矮墙另一侧的许春兰道,"嫂子,你在这啊?那你家的狗肯定能找得到家。" 气得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的陈兰英,"你俩打嘴仗,别扯我……" "大山叔和英姑姑打嘴仗咯,这跟阿爹和阿娘打的是一样的吗?" "要不要现在打一个?" 旁边有半大少年看戏不嫌乱添了一把火。 朱仁新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引起那么多是非,瞥了一眼那个起哄的少年。 少年被朱仁新的冷冰冰的眼神给噎住了,心里一阵忐忑,不再敢吭声。 桂伯舟瞥了一眼陈玉珂,"你就那么喜欢看戏?" 小娘子还是文静点好!杀还是娶,桂伯舟还在犹豫中,还没想清楚。 为甚么不能留着不娶呢?这个答案桂伯舟还没有想到。 陈玉珂不吭声,谁知道她现在开口,周围的人能不能听见,就算是呀呀呀的发音,这个时候也不应景啊! 陈黄氏扫了一眼周围,院子的矮墙外已经占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人。 一方面气恼老四不长气,另一方面又觉得陈二狗一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连那个看起来又妖又艳的林仙儿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老大,你把老四拉进去,老二、阿新你俩送森哥儿回去。路上天黑,可别摔着了……" 陈黄氏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陈重之。 陈重之轻轻点点头,"老四,我现在放开你,你可别胡来了。" "哼……" 陈崇之被放开后,揉了揉酸痛的双臂,指着陈森道,"看在我阿娘的份上,我今天就放过你。" 陈森气得鼻子都歪了,到底是谁放过谁啊?一把冲上去朝着陈崇之的鼻子狠狠的揍了一拳。 陈崇之一下子反应过来,上前推了一把陈森,将他推倒在地上,随之右脚用力的踢上去。 疼得陈森在地上打了个滚。 众人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两人拉扯开来。 矮墙外都是起哄声。 陈敬之和陈老汉连忙推搪着把陈崇之赶回了屋子去,陈重之和李胜拉着陈森离开了陈家院子。 "还想看甚么热闹?报上名儿来。" "改天,婶子去你们家给你们唱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陈老二,你皮痒了是不是?明天你等着。 气得陈黄氏拿着扫帚往矮墙上扫,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就散了。 "你们还不回去睡觉,是等着我请吗?" 外人就算了,自家人还在围着看猴戏,陈黄氏心窝都疼了起来。她怎么就搭上这一群废物,她怎么就那么的命苦! 陈海云冲陈玉娘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就跟着陈秋岚进了屋子。 除了陈崇之被许春妮擦药,疼得哎哟、喔、疼死老子了的叫声外,陈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陈黄氏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听见院子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她透过小窗口看到陈重之和朱仁新走了进来,才熄了灯。 陈玉珂安静的靠墙边缩成一团,陈敬之睡在她和吴氏中间。 这些日子开始的时候是陈秋岚和陈海云轮流陪着吴氏和陈玉珂睡,后来一直睡书房的陈敬之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她俩回去自己的屋子。 陈玉珂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陈敬之是想干些禽兽的事,却羞愧的发现自己看错这个男人了。 笔直笔直的睡姿,就像他的人一样。 桂伯舟不知道甚么时候不见了,陈玉珂也没有留意到。 陈玉珂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瓦缝里漏下来的月光,透过一个小天窗,能看到两三点星。 入睡的的最后一刻她心里想着,这样看起来也挺美的! 第二天一早,陈家院子就响起了马叫声,牛叫声,鸡叫声,猪叫声…… 还有人叫声。 昨晚觉得挺美的陈玉珂,这会儿半点而不觉得了。 这个时辰是四点还是五点来着? 陈重之带着陈玉成和朱仁新夫妇一大早就出发往常熟县去,还能赶得上饷食。 这次陈敬之也跟着过去,上个月发给秀才公的米和布,因家里事,没去领,这次去领回来。 他前些日子还抄了好几经书,打算送到常熟县西南面的灵惠寺。 以前在常熟县进学的时候,陈敬之经常给灵惠寺抄经书换取大钱买笔墨纸砚亦或者给家里几个小儿捎带点零嘴。 "阿新,你回去好好和你阿爹阿娘合计合计。摆摊子就算了,至少也得开间小肆,没得日晒雨淋的。" 陈黄氏把昨天两人带来的礼,能吃的、吃剩的都装在包裹里,另外把陈重之带回来的,自己前些日子备下的,一股脑的都装在另外一个褡裢里,放进牛后面的二轮车里,让女婿和女儿带回去。 看得王禾娘直撇嘴,许春妮生生羡慕不已。 做人儿媳的,跟做女儿的差太远了。 为甚么老二一个布料店的掌柜能有马车回来,朱仁新这个茶肆的少东家,却只能坐牛车? 这个问题王禾娘的解释是,马车是她阿爹的,王家布料店可比朱家那间小小的茶肆挣钱多了去了。 再说了马车是用来进货的,你牛车在县城里能干啥?只不过是去县南门的七郎山拉山泉水罢了。 这个说法陈黄氏和陈老汉信不信,陈崇之不知道,反正他不信。 "阿爹,我昨天跟您说的那件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陈重之让陈玉材将马车拉出院子,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都看马车和牛车去了,连忙趁机提醒陈老汉。 陈老汉深深的抽了一口旱烟筒,吐了一股白烟出来,也不看陈重之,冲着陈黄氏点了点下巴,"阿爹考虑考虑,这件事不能绕过你阿娘,还得跟她商讨商讨。" 陈重之暗暗鄙视的瞄了一眼陈老汉,难道我不知道吗? 阿娘事事以老大为先,老三是闺女更是疼到没边,老四是幺儿,那更加是大棉袄。就他这个老二,爹不亲,娘不疼的。 如果自己不为自己打算,早日挣下一份家产,他这一家早晚得喝西北风。 先跟阿爹说,是为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是为了试探试探阿娘的意思,让阿娘有个缓冲过程。 等下次归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提出来了。 不过老大、老四始终是个祸害。迟点总得找个理由分家才行。 "那行,阿爹您好好跟阿娘说说,儿子一家就指望您老人家了。" "我小舅子长大了,我这个掌柜的总不是长久之计。岳家的买卖就那么大,禾娘总归是泼出去的水。" "喏!" 陈玉珂跟往常一样坐着她的专属驾座——二姐的背,目送王禾娘和陈茹娘依依不舍的送别丈夫(父亲)和儿子(大哥),陈黄氏唠唠叨叨的送别女婿和女儿,陈海云拉着陈敬之让他找时间去看看弹弓多少个大钱,贵的话买跟做弹弓的皮筋也成。 这还是陈玉珂第一次看到二轮板车,也不知道路上好不好走,坐在上面要被掰成个啥样啊! 陈黄氏来不及为女儿嫁人后不能在娘家常住忧伤,就迎来了亲家。 陈海云念念不忘的外公吴峰吴猎户,终于在立秋做社的第二天下午来到陈家。 第24章 陈老汉被掐 亲家,罪过了,我就是大老…… "亲家母,我算算日子,我闺女差不多要生了吧?" "想着昨天是做社,英丫头也回来,我就不来给你添麻烦了。" "这次,我带了不少猎物,给我闺女补补。" 院子里响起吴猎户爽朗的笑声,"云娘,还不赶紧出来?看看外公这次给你带了甚么。" 只见一个上身穿着青灰交领布衫,下身穿黄麻长裤,腰部围着一块褐色短裙,脚上踩着草鞋,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后背还背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竹筐、一个箭套,一手提着一只装着两只活兔子的竹制小笼子,一只手拿着弓箭,年若五十出头的男人,正站在陈家院子里,一脸乱糟糟的大胡子,眼睛里透露出来期待和高兴。 看见陈黄氏一脸黑着脸的走出来,也不以为意,笑着道,"亲家母,亲家公何在?我这次除了看我闺女,我外孙,还专门来给你家帮忙秋收来着……" 有免费劳力,陈黄氏当然高兴了,本来家里就少了两个劳力了。陈黄氏还打算和阉鸡匠家联合起来请短工一起收割,现在吴氏阿爹过来了,一个顶两个,这就更快了。 可是,陈黄氏因为当初陈敬之第一次逆了她的意,娶了吴氏,她就打心里一直不稀罕吴家。 本来就是山上一猎户,无恒产,无亲朋好友,这样的亲家,陈黄氏却是不开怀的。 当初吴氏难产至今一个多月过去了,陈黄氏都没想过要寻人给吴猎户捎几句话,告知他闺女已经生了。 陈老汉在屋子里听见声音,赶紧出来,就怕老婆子不给亲家面子,"吴大哥来了就来了,这是你闺女家,也就是你家,何必如此客套……" 呵呵…… 我这是给我闺女、外孙女吃的,又不是给你们带的。这个亲家公装糊涂的性子越来越精明了。 "我们山上甚么不多,就这些野物多,这怀有身孕的人口味叼,多换换。" 说得好像山上的野物是你养的是的,就跟家里鸡圈的鸡一样,随便一抓,就能抓到似的。 陈黄氏心里暗暗腹诽了。 "阿南已经生了,是个闺女。" "闺女好啊!我就稀罕闺女,云丫头多好啊!我看就阳哥儿都比不上。" 吴猎户这会儿还不知道陈玉阳战死沙场的恤银都发到女婿手中了。 "甚么时候生的?我这来得可真巧了。" "六月生的,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喏,云娘一大早就背着出去耍了。" 六月?闺女的日子不是应该就在这几天吗? 吴猎户狐疑的看了一眼陈黄氏和陈老汉。 "吴大哥,先歇会,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啊!茹娘你去叫云娘回来,就说她外公回来了。" "喏……" 陈茹娘后悔刚才在院子里洗完帕子为甚么不赶紧回屋了,不情不愿的应答了一声。 她一点都不喜欢岚娘的外公,说话就像在嘴巴装了个喇叭,吵得人耳朵生疼。穿得连阿爷都比不上,一股土味。还有阿娘还说他身上有股匪味。 甚么是匪味?陈茹娘不知道,在她皱着眉头经过的时候,只闻到一股汗酸味,穷酸味。 "老二家的闺女都那么大了?有一两年没见到了吧!等会让你阿奶给你做红烧兔吃。" 吴猎户喜欢孩子,对陈老二他是有意见,但是对三个孩子倒是没甚么看法,毕竟没怎么相处。 陈茹娘瞥了一眼,一眼不发的揪着手帕就走了。 陈老汉连忙招呼吴猎户进屋子。 吴猎户想着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就直接跟着陈老汉进了屋子,也不提先将后背的东西交给亲家母。 吴猎户刚坐下,许春妮就抱着陈玉阳过来了。她早就听见吴猎户的说话声了,只不过刚才儿子缠着要喝奶,就抽不来身过来。 许春妮跟陈茹娘不一样,陈茹娘是嫌弃的连多看一眼吴猎户都嫌脏,她倒是恨不得吴猎户时时来,天天来。 "吴家阿叔,这次是带了甚么东西过来?哟,这两只小兔子真可爱。" 许春妮探头想看看框里有甚么,那个垂涎的样子看得跟进门的陈黄氏用力拍了一巴掌她的后背。 "作死的你!" "我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 "没得像个饿死鬼一样,看见甚么都想往嘴巴里塞。" "我告诉你,许春妮,如果我家阳哥儿被教成跟他阿娘一个德行,我就打回娘家去。问问她黄二丫是怎么教女儿的?" "娘,我这不是想看看有甚么,好做了待客吗?" 许春妮撇了撇嘴,嘀咕两句,感情每次大嫂阿爹拿过来的东西,你少吃似的。 这时,王禾娘端了一碗红糖水进来,"吴家阿叔,这是大嫂的红糖水,你喝了润润喉。" 王禾娘也不想进来,上次自家当家的被这个老头打得好几天下不来床。累得自己伺候得腰都直不了。 可是婆母吩咐了,王禾娘又不好忤逆,只好在红糖水里撒了一把盐。 咸死你算了! 周家乡十里八村的都有个习惯,谁家生了儿子,来客人了上两只荷包蛋煮的红糖水。生的是闺女,那就只有红糖水,没荷包蛋了。 吴猎户也不在意两只荷包蛋,随意客套的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对陈老汉道,"亲家公,既然阿南已经出月子了,怎么不见她人的?不会是刚才月子就让她下地了吧?" 说完,吴猎户狐疑的看了一眼陈黄氏,这个亲家母说是大家婢,里头的道道可是学了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在闺女身上。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吴家…… 算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陈老汉和陈黄氏对视了一眼,陈黄氏抬了抬下巴。 陈老汉斟酌了一番,道:"亲家公,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吴猎户用力一挥手,"你直接说,我闺女到底怎样了?" "材哥儿……大前天老二回来,从县衙领回来阳哥儿的恤银。" 陈老汉紧张的盯着吴猎户,生怕他一下子挥拳过来。当初知道材哥儿代替成哥儿当兵上战场,这个亲家可是把老二揍得不轻。 在知道材哥儿往哪个地方去的时候,还独自一人赶过去,只为了叮嘱材哥儿几句话。 也不知道叮嘱了甚么,反正那次后老二对老大家的这个老丈人,都尽量避着。 吴猎户抄起手中的弓箭,瞬间站起来,"恤银?甚么恤银?不可能,我吴峰的外孙子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的死在战场上!" 你吴峰算甚么? 虽然材哥儿死了,陈家人也伤心,却被吴猎户的大口气气笑了。 许春妮道,"这是县衙张贴在县衙街的墙上的,连恤银都领了,错不了的。" 这时她倒是有点同情吴猎户了,总共就一个闺女,一个外孙。 结果,一个傻了,一个疯了。 "那尸首呢?你们安葬了?还有我记得当时你们鳌村一起上战场的人不少,当时亲家母二妹家的那个叫许春山的也去了。难道他们都回来了,就剩材哥儿一个?" 陈家人面面相觑,"山哥儿是回来了,鳌村的人回来的也不少,受伤的也有,但是……就材哥儿一个……" 说到这,陈家人都要怀疑材哥儿是不是没死,要不怎么去的人就他一个倒霉? 可是恤银不是假的,官府是不会弄错的。 "那尸首呢?" "没,没看见……" "行了,材哥儿的事我回头跟女婿说。" "阿南呢?" 外孙出事了,阿南正怀着身孕。现在说孩子都出来一个多月了,说没有猫腻,吴猎户都不相信。 吴猎户紧张的盯着陈老汉,生怕他说出不好的消息。他吴峰这辈子就没怕过甚么,就连被赶出家门,断绝关系,他都没有皱过一丝眉头。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是自己的了。 "大嫂听见消息,受惊难产了两天才生下一个丫头……" 王禾娘见公爹为难,婆母不吭声,干脆直接说了。这掖着藏着,又捂不住。 吴猎户的心里咯噔咯噔的,整个人都糊了,双手一把扯住陈老汉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起了,气冲冲的道,"阿南呢?我闺女呢?" "我告诉你,我闺女有个三长两短,陈大狗,你一家都得给我闺女陪葬……" 吴猎户惊恐得双手直抖,气势如虹,吓得王禾娘和许春妮想上前把公爹解救下来,都不敢靠近了,只能围在一边,不断的解释。 陈老汉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拼命的挣扎着。 陈崇之冲进来,抄起一边案桌上的箭囊,就往吴猎户的身上砸。 吴猎户一把推开陈崇之,狠狠的扇了一掌,打得陈崇之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尽管陈崇之常年种地,可是依然不是年过半百的吴猎户的对手。 "阿叔,你快放开我阿爹啊!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 陈崇之捂着腰站了起来,疼得直咧嘴。昨晚才被陈森那厮揍得不轻,今天同一个位置又挨了一巴掌,。 之前二哥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几天,陈崇之还以为夸大奇谈了。现在看来,大哥这个老丈人真的就是个土匪。 "阿崇,你怎样了?" "很疼吗?" "阿叔,你就算再气,怎么可以当我家的?还是跟昨晚同一个地方。" 许春妮埋怨的说道。 "你闺女没死,如果你再不放开,你就立马带着你闺女回吴家去。我陈家不欢迎你……" 吴猎户一听陈黄氏说吴南没死,终于回魂。 一边哆着声音说,"亲家,罪过了,我就是大老粗一个,你别介意……" "我就一个闺女,你知道的。" "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一边将陈老汉放下来,还用力拍拍陈老汉的后背,让他好喘气。看见陈老汉的前襟皱巴巴的,还顺手抚平。 陈老汉摆了摆手,好一会没缓过气来。 第25章 红糖水好咸 你们受的委屈,外公迟早会…… 吴猎户又掉头对陈崇之作揖,"阿崇啊,是阿叔鲁莽了!" 陈崇之连忙避开,疼得他哟哟的叫起来,"别,别,阿叔,不打了就好……" 这没说清楚,就受伤了,等会说清楚了,岂不是得掉命? 陈崇之后悔刚才直接冲进来了,现在脑子清醒了,知道吴猎户不会真的杀了陈老汉,但是揍他陈崇之那可是不用找理由的。 你看,一句鲁莽了,就可以撇开了。 他白疼了…… "阿叔有上好的刀创药,等会我给你揉,揉开,就不疼了!" 吴猎户摸了摸鼻子,这个陈老二真的太弱鸡了。他不就轻轻的,额,用了三成力拍了一巴掌吗?痛得好像随时要断气似的。 "不,不用,我哪里还有!" 陈崇之欲哭无泪,谁敢给你揉啊? 陈黄氏阴沉着脸,眼里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甚么。 "外公,外公,你真的来啦!" 陈海云人未到,整个院子就响起了她清脆的叫唤声。 她跑进屋子,看见吴猎户真的来了,高兴的围着他转圈,"外公,外公,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昨天还给虎子和玉娘说了,说你会给我带兔子,到时候我跟他们一起耍呢!" "炸呼呼啥?像个甚么样?" "谁家的小娘子是这样的?" 陈黄氏对陈海云那是恨铁不成钢,小娘子就得像茹娘、秋岚那样的才好。 "回头你给我去柴房待几天。" "这性子没改过来,就别出来了。" 陈黄氏一肚子的气,不好冲吴猎户发,那就是个粗人。只好对着陈海云。 陈海云撇了撇嘴,又是柴房,又不是没待过。里面的耗子有几只,她都知道了,阿奶就会逮着她好欺负不成? 吴猎户听得心里那个不舒服啊! 这当着自己的面作践自己的外孙女,话里赶话的,背后还不知道怎样来呢! 还关柴房?这是对六岁大的小娘子该做的惩罚吗? 别看吴峰长得五大三粗的,实际上心细如发。一个猎人怎么可能像他自己说的,就一个大老粗呢? "外公答应云丫头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喏!你的兔子。这是幼兔,母兔和公兔外公也一窝端了。回头让你阿奶给你做红烧兔吃。" 呸!还想吃红烧兔?回头你带着你闺女喝西北风去吧! 陈黄氏扶着陈老汉,直翻白眼。 陈崇之也不管他阿爹了,自己找了条长条凳在一边坐下来。看见案桌上有一碗荷包蛋红糖水,两只荷包蛋黄橙橙的卧在碗底,突然口生津液。 瞄了一眼不停道歉的吴猎户、拼命喘气的阿爹、一声不吭的娘、拎起竹笼子的侄女,陈崇之端起碗,拿起筷子连续两口气吃了两只荷包蛋。 噎得他喉咙发紧,连忙喝口红糖水,"噗……" "我的天,红糖水还能是咸的?" "最近盐引子发多了不成?" "咸死我了……" "这是谁做的啊?" 陈崇之大声骂咧咧,吴猎户目瞪口呆,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是自己吃过的。 只不过,这很咸? 吴猎户舔了舔嘴唇,好像是有点。 许春妮看了一眼王禾娘,"这是大嫂做的,大嫂你今天做的不是红糖水,是盐水吧!" 白瞎了两只荷包蛋了,当家的也不知道给自己和阳哥儿留一只,光顾着自己吃喝。 王禾娘尴尬的福了福身子,已经不敢听下去了,"阿娘我去芳娘家问问,明天的秋收咱们还要不要一起,另外往年咱家雇的短工,明天也照常过来吗?" "你去问问,顺便问她家要不要一起,一起的话,短工的钱也是要给的。" "喏!" "那,阿娘,我去张大娘家买板豆腐?" 许春妮见现在打不起来了,二嫂都避开了,眼睛转了转。 许春妮打什么念头,陈黄氏不是不知道,只是明天接下来好几天秋收,非得脱掉几层皮。 "你去买一……买半版。你先拿钱,回头我给你。" 许春妮不大乐意自己先出钱,"那阿娘,你记得给我啊!" 气得陈黄氏觉得今天的脸都丢光了,"滚!" 许春妮乐呵呵的就抱着阳哥儿出去,只要给她大钱,滚不滚的无所谓啦! 陈海云高兴的提着小笼子,"外公,等我养大了,让阿姐给你做红烧兔。" 吴猎户瞥了一眼陈黄氏,果然,背后就作践我外孙女。 岚丫头才九岁,就让她下厨做饭。不是她生的,不心疼。 嘿嘿,果然是阿南的闺女,九岁就会烧红烧肉,可是真能干。放在吴家都是可以拿出手的了。 果然是他吴峰的外孙女,无论在哪里都是顶个的。 "云丫头,你阿娘怎样了?" "我问了你阿爷阿奶他们,可是半天一句正话都没放。" 陈海云抿着嘴唇道,"阿娘生完珂娘就疯了……" 疯了? 疯了?? 疯了??? 吴猎户当头一懵,怪不得陈家人支支吾吾的,不敢直言。 忍了忍,怕吓到陈海云,吴猎户低声道,"你阿娘在哪?带我去见她。" "喏,阿娘自从疯了之后,阿奶他们就把她关在屋子里。" "阿娘已经好些天没出来过了。" "阿爹怕阿娘弄死珂娘,开始的时候还让我和阿姐夜里轮流陪阿娘睡。现在,是他陪了……" 陈海云边提着兔笼子,边带吴猎户去她阿娘的屋子。 陈老汉终于喘过气来了,"这个亲家,越发的……" 陈老汉不想直齿,陈黄氏却毫无忌言,咬牙切齿的道,"哼,越发的无理,越发的鲁莽,一身匪气。" "如果不是大明山那带没听见有过甚么土匪,我都得怀疑他就是土匪窝里待着的。" "说不定以前是别处的匪子,要不,怎么就一身匪气,跟别的猎户不一样。" "最好,这次把他闺女也带走,这样的亲家,我还真的不稀罕。" "当初答应老大娶吴氏,就是个错……" …… "哎,哎,说这个还有甚么意思?孙女都好些了。" "怎么就没意思?如果他把吴氏带走,最好把那个哑巴也带走,我再给老大娶个后媳妇。" "就凭咱家的院子,田地,果园……难道还不能给老大娶个好的?" "再说了,咱家老大可是秀才,这十里八乡的能有几个?" "一嫁进来就是秀才娘子,这多少黄花闺女稀罕……" 一听陈老汉的话,陈黄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吴氏毕竟是材哥儿的阿娘,这材哥儿才不在了,不是还有岚娘和云娘吗?" "那总是老大的骨头,不是?" 陈老汉连忙说,半点不提陈玉珂。 陈秋岚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咬着嘴唇,踮起脚跟走开。 刚刚她在仙人湖洗衣裳,听到三妈说外公来了,赶紧把衣服冲洗干净跑了回来,却在门外听到这一番话。 陈秋岚红着眼睛,一声不吭的把衣服晾好才走进屋子去,"外公……" 陈秋岚喊了一声外公,双泪直流,委屈不已。 "哎,哎,岚丫头别哭,别哭,有甚么事跟外公说。外公给你做主……" 刚才吴猎户进屋看到闺女变成这个样子,恨不得杀了陈大狗一家。这会儿看到外孙女流泪,更是心痛不已。 "你阿爹呢?他就是这样照顾你阿娘还有你们几个的?" 当初如果不是陈敬之和吴南双双跪着吴峰跟前,陈敬之保证会一辈子好好的对吴南,加上吴南那颗心就死在了陈敬之的身上,吴峰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陈黄氏看不上他,他不是不知道。他吴峰还看不起一个婢女呢? 如果是在吴家,他的闺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婢女之子,尽管他是一个秀才。 当时吴峰为了吴南都有考虑过回去,回去向那群人低头了。可是吴南却看似柔弱,却像她阿娘一样,是个有主见的。 吴峰只好依了女儿。 可是弄成近日这场面,到了这个地步,吴峰第二次后悔了,第一次是后悔没回吴家给女儿选个门当户对的。 "阿爹上县城去了,珂娘刚刚出生的时候,阿奶要把珂娘塞粪桶里淹死,是阿爹救起来的。" 尽管陈敬之在吴猎户眼里不算甚么,可是在陈秋岚眼里,那就是她的天,她膜拜的对象。她并不觉得阿爹这样的,有甚么不好。 如果不是因为阿爹,她也订不了那样的亲事。村里的女娃有多少羡慕她、妒忌她,她就越发觉得阿爹的了不起。 陈海云撇撇嘴,"哼,如果不是王小疾医,就算是阿爹阻止也不管用。" 这时陈海云暗生了一个念头,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珂娘在哪里?" "你阿奶不是说云丫头你带珂娘出去耍了吗?" 对这个未见过面,却不知将来命运如何的外孙女,吴猎户心里充满了怜惜。 "啊!我忘记了……" "我听见说外公你来了,我急着回来,就往玉娘和虎子给我看珂娘,我先回了!" 陈海云一拍额头,自己居然将阿妹给忘记了。 气得陈秋岚伸手揪起她的耳朵,"你怎么连阿妹都没看好?玉娘才五岁,你就敢这样?再说了,虎子一个男娃哪里会看孩子?" 别看陈秋岚平时话语不多,人很沉默的样子,可是一旦涉及到两个妹妹,她这个阿姐就严厉起来。尤其是面临现在大房已经没有了男丁,阿娘又疯了,随时会被阿爷阿奶扫地出去的境况,陈秋岚的危机感从所未有的提到最高度。 吴猎户连忙阻止陈秋岚发飙,"云丫头也只有六岁,岚丫头你跟着云丫头去把珂娘接回来。" "你们受的委屈,外公迟早会讨回来。" 等两个外孙女出去后,吴猎户盯着吴氏,"你到底要疯到甚么时候?" 第26章 差点被捂死 陈玉材的密信 吴氏愣了愣, 抱着木枕头再也唤不出"材哥儿,乖乖,不哭不哭……"这样的疯言疯语。 "阿爹, 你是怎么发现的?" 吴氏自问自己装得够像的,连枕边人陈敬之都没发现, 更别提孩子和其他人。 "哼……" 这会儿看到女儿的确没疯, 吴猎户是又气又笑。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场景, 差点也跟着疯掉了。 芝娘这些年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留给他就这么一个闺女。捧在手心怕摔, 含在嘴里怕化了。 "阿爹……女儿错了。" "可是女儿是有理由的。" 吴南拖长语气哀求道, 她知道以往只要她撒娇,吴猎户都会依着她。 可是这次吴猎户是真的生气了,没好气的说,"是否阿爹不过来,你就一直装傻?" "就算材哥儿真的是战死在战场, 那也是他的命,你是够就不顾不管其他孩子了?" "还有刚出生的那个丫头,一出生就被你那个狠心的婆母塞进粪桶, 差点而就淹死了。" "你这个做阿娘的是如此铁石心肠?你打量着阿爹我对你宽着, 就没想过对无辜稚儿你也该宽着?" "阿爹……" 吴南无语凝噎,"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我能不心疼吗?" 吴猎户看了一眼抖动的屋帘子,"你且说来看看,如果每个正当理由,孩子我带走,你随便……" 刚才陈黄氏的话, 吴猎户不是没有触动,这会儿虽然说的气话了,却也有几分真意在里面。 吴南连忙低声道,"阿爹,我当时听见材哥儿没了的消息,是真的动了胎气。" 抬头看了一眼吴猎户,"我拼死拼活生下来三丫头,后来真的是神志不清了。" "再后来好像是过来三五天的,我才清醒过来。" "既然清醒了,为甚么如此作态?" 吴南连忙从她席子下她躺着的位置翻出一封信,"我刚醒过来,就在三丫头的布带子里看到这封信。" 吴猎户狐疑的接过吴南递过来的信,掏出来,却没看到半个字,"密信?" "哎,我当时将信将疑,按照阿爹当年说的故事那样,用烛火烤了下,上面的字就出来了。上面还是材哥儿的笔迹,阿爹你看下……" 吴猎户点着旁边的气死风灯,只见几行墨蓝色的字体出现。 "这么说,材哥儿没死!" "哎!" 吴南高兴的应答。 吴猎户随手将信件点着,吴南慌张的道,"阿爹为何如此?" "既然材哥儿都交代了,这信留着也没有用了,不如烧掉。留着不安全……" "你打算装傻到甚么时候?一个多月足够了。" 吴猎户都女儿想出这个将错就错的孬主意,也是服了。 吴南悻悻道,"阿爹你来了,到时候给我找个疾医看看,我过两天慢慢就好起来。" "材哥儿的事,你别对第二个人提前,包括你当家的。" 吴猎户不是不信任陈敬之,怎么说呢?陈敬之他有着这个时代士大夫坚守承诺的情怀,可是一旦面临怎么突变,却不一定有这个应对的能力。 材哥儿的事已经超过陈敬之能处理的范围了,既然如此,何必再提?徒生烦恼…… "喏!" "外公,阿妹来了……" "阿妹叫陈玉珂,不是小哑巴!" 陈海云抱着陈玉珂兴冲冲的跑进来,后面跟着小跟班陈玉娘、虎子,还有陈秋岚。 陈玉珂刚才看到陈海云出现,那个热泪盈眶啊!一把抱住陈海云的脖子就不放手,她再也不要跟其他孩子待在一起了,太恐怖了。 熊孩子现在已经成了陈玉珂的黑名单上最危险的生物之一,排第一名的是大花猫。 之前陈海云把陈玉珂交给陈玉娘和虎子,结果陈玉娘把她吃的红果子塞给陈玉珂吃。 作为一个非正常儿童,这种能噎死正常儿童的东西,陈玉珂怎么可能吃下去? 她立刻吐了出来。 "咦?珂娘不爱吃吗?"陈玉娘挥着胖乎乎的小手从地上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疑惑的道,"好好的啊!很好吃的呐……" "会不会是太大了?" 虎子看了一眼果子,再看一眼陈玉珂,"要不,我帮她咬碎再喂给她?" 啊? 啊?? 啊啊啊啊…… 陈玉珂懵了,这是甚么操作? 结果她很快就吃到虎子咬碎的果子了,而且还是虎子自己嘴馋吃剩的一半。 虽然果子是真的很甜,可是陈玉珂心里恶心得难受,拼命的往外吐,结果陈玉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认真的劝道,"珂娘,你快吃啊!吃饱了就能长大了。等你长大,玉娘会给你带更多的果子的。" 虎子羡慕的说,"玉娘你对你阿妹真好!" "那可是……珂娘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就放开手了。" 陈玉珂已经被捂得快缺氧了,如果不是因为小孩的手缝没合拢,她就成了短命鬼了。 没死在陈黄氏的粪桶里,倒是死在一个五岁的孩子手中…… 真冤! 陈玉娘看到陈玉珂不停的点头,连忙放开手,对虎子道,"你看,珂娘可聪明了,都能听懂我的话了,她不是个傻子。" "哎,她不是傻子,她是哑巴。我阿娘不是哑巴,是傻子。" 陈玉珂的心被这些童言童语插得鲜血淋漓,却不敢将嘴里的果子碎吐出来。她怕自己吐出来,这两个黑白无常会继续从地上连泥沙一起捡起来,塞她嘴里。 "这就是珂娘?这丫头长得真好,只是怎么看起来没甚么精神?" "脑子没问题吧?" 吴猎户连忙接收陈玉珂,熟练的调整姿势抱了起来。 陈玉珂的心又被插了一刀。 "没呢,吴外公,珂娘聪明得很,我刚刚给她吃果子,她都会吃了。" 吓得吴猎户五雷轰顶,连忙将外孙女翻过来,拍打了她后背,"乖,珂娘,把果子吐出来就好了。" 说着又拿手用巧劲打开陈玉珂的嘴巴。 陈玉珂只想晕过去算了,这太折磨婴儿了。连忙就着吴猎户的手,让他把果子掏出去。 等吴猎户把果子掏出去,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怀里的外孙女却哇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吓得连忙抱起来摇啊摇的…… 陈玉珂是真的觉得丢脸啊!活到这个份上,真的委屈了。 这个月的连环打击,本来她觉得自己能有第二次生命,就感谢上帝,感谢佛祖,感谢各路神仙的了。结果被吴猎户那种宠溺的语气一哄,就觉得满肚子都是委屈,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整个人就抽搐了起来,吓得吴猎户都快胡言乱语了。 "珂娘,最乖,外公在呢!" "外公的小囡囡,别哭别哭,快高长大……" 又是哄又是威胁,陈玉珂就是不管不顾,先哭个痛快再说。 急得陈秋岚几人围着吴猎户团团转,吴南又不敢立刻暴露自己没疯的事实,只能暗暗着急。 "让我来……" 陈海云仗着力气大,加上吴猎户一时没留意,一把将陈玉珂抢了过来。 "阿妹你再哭,我就把大花猫叫进来了!" 很好,陈玉珂不再嚎嚎大哭了,只剩下小声的抽噎着。 满脸的无语。 "外公,你看,阿妹就怕大花猫。这不,就不哭了。以后她再哭,你就这样说。" 吴猎户抹了一把冷汗,"这嗓门这么大,肯定不是哑巴。" "阿妹喉咙有个甚么东西,王小疾医说长大没了就会说话了。" 吴猎户一抬陈玉珂的下巴,透过长大的嘴巴,看到里面的那个小疙瘩。皱了皱眉头,没说甚么。 陈海云一脸鄙视的把陈玉珂递给吴南,"阿娘,阿妹该饿了。" "你们看这就是我的兔子,等我养大了,叫我阿姐做给我们吃。" "阿姐,你会做吧?" 陈秋岚有点为难的道,"阿奶还没教过我怎么做兔子,要不,等会她做的时候,我去烧火,看看能不能学会?" "阿姐,你肯定能学会的。" 相较于陈秋岚的不自信,陈海云对她阿姐那是蜜汁自信,看她阿姐绣的花就知道了,她阿姐肯定可以的。 "岚丫头,你肯定没问题的。你阿娘可是说过你很有下厨的天赋的。" 吴猎户连忙给外孙女打气。 "如果一次看不会,那就多看几次,没甚么难度的。" 一旁听着的吴南暗暗撇嘴,阿爹你看了多少次,能做熟就不错了。 一说起阿娘,陈秋岚连忙背过身子,擦了擦眼泪。 陈玉娘和虎子一脸高兴的望着笼子里的兔子,"它们那么小,甚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很快的,你们以前也是那么小的,现在都长大了。" "外公,我想吃红烧兔了。" "走,外公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正放在大堂。咱们过去……" 知道女儿没疯,外孙还活着,外孙女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吴猎户的心放下了大半,心情顿时好起来。 一把扛起陈海云放到肩膀上,就往外走出去。毕竟是女儿的屋子,他这个做阿爹的按理也不该在里面多待的。没得又被那个亲家母找理由埋汰他…… 她看不上他这个猎户,他还看不上她那是个婢女呢! 虎子一脸艳羡的看着吴猎户走出去,他想他阿爹了。 第27章 陈重之找托 张志成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以前阿爹也会这样把他放肩膀上, 可是自从他肩膀受伤后,再也没这样过了。 "虎子哥,走啊!" 陈玉娘回头看虎子在发呆, 连忙催促。 "哎,来啦!" 虎子一想等会有红烧兔吃, 甚么伤心事都飞走了。 吴猎户这次想到闺女快要生了, 坐月子也要吃肉食, 真的带了不少好东西。有狍子肉、野兔肉、蛇肉、鹿肉,这些都被做成肉干了, 还有一只新鲜的猪大腿和两只野鸡、两只野兔, 一些山货。 晚上, 陈海云终于吃上她惦记了许久红烧兔,就连虎子都被她硬磨着陈黄氏给装了半碗带回家。 心疼得许春妮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念叨,"自家人都不够吃了,怎地还便宜外人?" "我说云娘啊?你怎么就和林猎户家的那个憨小子处得那样好啊?" "你难道是想给自己找个小当家不成?" 许春妮说到这, 自己觉得怪可笑的,哈哈哈的怪笑几声。 另一桌的吴猎户眉毛一抖,对牙齿不好, 正在斯条慢理的爵着兔耳朵的陈老汉道, "亲家,你儿子你得管教管教啊!连个婆娘都管不住, 这家立不住,何谈香火长远?" 陈老汉今天饷午被吴猎户那一吓,现在都觉得心口不舒服。现在一听,连忙用筷子抽了陈崇之一筷子。 "阿爹,我回屋子马上管。"疼得陈崇之夹兔肉的筷子掉了一根。 "亲家, 你放心,我陈家就算一个儿子立不住,还有两个。" 陈黄氏看到心肝儿子被打了,话里话外的挖苦起来吴猎户,我儿子多,你连个儿子都没有的绝户,谈甚么香火? 许春妮见她的话引起战火了,连忙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是手上夹菜的速度越来越快。 吴猎户点到为止,"哎,那样我就放心了。" 气得陈黄氏不止心疼,肝也疼了,"不吃了……" 一拍桌子就回房了。 陈老汉瞄了一眼桌面的菜,没动。 王禾娘捧着碗,放了下来,在陈黄氏的碗里夹了好些好肉,端了进去。 周围的人也不敢吭声,陈茹娘抿了抿嘴唇,扒了几口饭,几根青菜和蒸茄瓜,道了声,"我吃饱了……",就回屋子了,却没有碰过一块肉,就连王禾娘一开始夹给她的也没碰,好好的待在碗底。 陈秋岚看得不舍,暗暗生恨。 这是她外公不知道在山里草里藏了多久才捉到的猎物,里面费了多少心思,又从大明山走路带过来,却被人如此糟蹋。 当天夜里陈敬之没有回来,吴猎户睡到他的书房。 第二次,村长夏周明敲响了秋收的铜锣,家家户户立刻进入了十多天紧张的抢收时刻,陈家也不例外。 阉鸡匠李胜家这次还是答应跟陈家一起秋收,连雇佣短工的钱银也一起分担,按照田地的多少来分。如果不是一起收,他家劳力不多,怕遇上秋雨,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怕连赋税都交不上。 陈家因为陈敬之,挂在他名下的田地都免税了,加上陈黄氏当年带出来的钱银换得的,在鳌村算是大户人家了。 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尽管陈黄氏看不上吴猎户,昨晚还闹得不大痛快。可是今儿吴猎户帮忙收割,陈黄氏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吴猎户尽管年龄和陈老汉相差不远,可是活干得却不比年轻的雇工差。 陈海云把陈玉珂背在后背上,跟在大人后面捡漏掉的箭子稻。 怕她晒,陈秋岚还用一条小帕子包在她头顶上。 吴猎户回头看了一眼,心疼不已。一大早看到陈海云要带陈玉珂出来,吴猎户怕晒坏孩子,还让她把孩子放家里给吴南带。 可是陈海云愣是不放心的背了出来,连在家里做早食的陈秋岚都阻止不了她带阿妹出来的念头。 "云丫头,你捡一会就去大榕树下歇会,别晒坏你阿妹了……" "喏!" "大狗哥,咱鳌村就算你的日子过得红火了……" "可不是,有个秀才儿子就算了,老二又在县城做掌柜,就连亲家都过来帮忙秋收。" 张志成看到陈老汉家的田地里人头涌涌,心里羡慕不已。 "哎哎,老哥也羡慕你啊!就你这一手手艺,今年县城里的活接了不少吧?我听老二说,已经接到平江府去了?" 陈老汉心里受用,停下手里的镰刀,站直腰对张志成道。 "呵呵……我就是干个卖力活,比不得比不得。" 张志成是做豆腐的张大娘娘家亲大哥,靠的是一手盖屋子瓦片的手艺在二十几年前带着一家老小和妹妹一家来到鳌村扎根的。 好不容易有了土地,种了粮食,就算张志成去到再远的地方做瓦匠活,每逢到了收成的日子,都会赶回来。 粮食,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尤其是挨过饿的人,那是深深植入灵魂的恐惧。就算明明地里所出的粮食根本比不得在外挣个一两个月的,可是他们也宁愿放弃在外的所得往家里跑。 "听说前些日子,皇帝老儿的位置换人坐了?"陈老汉干脆扔下镰刀,坐在田埂上跟张志成唠叨了起来。 之前陈重之归家跟他提起的那件事,陈老汉想跟张志成打听打听。 "可不,很多大官儿都丢官职,有的还没了脑袋。不过这事挠不到咱平江府。" "咱平江府虽然不是皇帝老儿的钱袋子,可是听说也是排上号的。咱近澜沧江,吃着澜沧江水,错不了的。" 陈老汉捻了一把烟丝给张志成的旱烟筒添上,"老弟,尝尝我这个,我家老二从平江府给我带回来的。" "哎呀,大狗哥就是客套,你是讲究人。" "嗯,果然是平江府的烟丝,这个味够足。" 张志成深深的吸了一口,陶醉道,"你家老二真是个孝顺的。" "哎……" 陈老汉也跟着吸了一口,缓缓的道,"老二前天回来做社,跟我提起想在常熟县开间布肆。他给老丈人做掌柜做了那么多年,自己在平江府也有了些许进货渠道,想进些平江府新鲜的料子来贩卖。" 张志成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终于来了。 "这是好事啊!说明重哥儿是个上进的。老哥,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这个陈老二可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他张志成喜欢。这次他过来找陈大狗唠叨,还是因为陈重之的托情。 本来陈重之觉得自己的事十有八九阿爹阿娘会支持的,但是半路蹦出个亲妹子。怕这事糊了,他还找上了张志成。 因为张志成常年在外做工,还不乏是大户人家,陈老汉对他的话还是比较听信的。 "你觉得这事做得?" 陈老汉始终有点犹豫,他一个种地的,对买卖的事始终不大懂。 如果不是上一任皇帝老儿的阿爹大肆鼓吹商业,提高商人的地位,就连家里做买卖的,都可以去参加科举,还专门为精通算术的人设了官职,现在也不会买卖人和读书人不分。 陈老汉觉得这个世道看像是繁华,实在是乱。乱在哪里他这个种地的也说不出来,反正天掉下来有皇帝老儿还有那些官老爷们顶着,轮不到他陈大狗。 "做肯定是能做,咱们常熟县自从前年来了这位新县令,去年就升了一级了,已经是上户县了。澜沧河常年不枯,这人来往的人更多了……" "这人多,穿衣吃饭的,这布料哪里不需要?里面的利润可观着呢!" "老弟我就没门路,要不我都想跟着阿重干了,能插进一脚,回头家里孩子娶媳都不是问题了。哪还用长年累月的离家给人做活?" 因为早就打着腹稿了,张志成说得头头是道。说得陈老汉本来犹豫的心却坚定下来了。 有些人潜意识里已经打好主意了,心里却在犹豫着,等一个借口,等一个让他自己说服自己的借口。 这不,梯子来了…… 陈老汉有点难为情的道,"你也是的,老二是给他老丈人做掌柜的,这自己出来单干,也不知道亲家那边是甚么意思。" 再多人,就算升到上户,常熟县常住的人就那么多。这人来人往的,别买卖没成,回头把名声弄坏了,影响老大和成哥儿科考那就不好了。 "常熟县又不是紧紧王家店一家做布料买卖,就连王家店所在的西街布料店都有两三家,更别提新市里面的,傅家坊那带的,还有隍庙街那头还有个旧市呢!" "如果真的觉得离王家店不大好,还可以去正街那边。那边不是近你家英娘嫁的那个朱家茶肆吗?兄妹间彼此还有个照应不是?" 张志成往旱烟筒里倒了些清水,咕噜咕噜的抽了一口,"再说了,大狗哥啊!老弟我说句真心话啊,说得不中听,你就当我是放屁的……" "你说,你说……" 陈老汉现在觉得张志成说得句句中听,都是他心里想的,他家老婆子有时候都没这会儿的张老弟说得入他心坎。 "你家阿敬已经是个秀才了,那是前途无量的。老四踏踏实实的跟你在家里种地,这田地,这果园,还有那山地,以后肯定是他打理的。让老大和老二来打理,他们也不一定打理得好。老四可是你手把手的教出来的,他们真不成……" "中……" 第28章 你们有秘密 你说的那个贼是什么模样的…… 陈老汉激动的猛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膝盖。 "既然老大老四都有自己的路子走了, 那老二呢?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就给老丈人做个掌柜的吧?真等哪天小舅子长起来了,取了妇子。这妇道人家,枕头风一吹……" "嘿嘿, 相信老嫂子的枕头风,没少给老哥你吹吧?" "你说得在理, 在理。" 张志成暗暗得意, 陈老二说事成给他五百个大钱, 他可没白拿。 "与其走到那一天,还不如趁早打算?" "你家成哥儿又是个读书的料子, 以后必定是跟他大伯一样走科举之路。科举那可不简单, 没钱怎么走?" 陈老汉被说得连连点头, 心里已经完全同意了,"老弟等秋收完了,到老哥那喝两碗。我就爱听你说外头的事。" "我也就老了,要不我也跟你一样出去逛荡闯荡了。" 张志成看事情办成了,越发的奉承陈老汉, "老哥你就是这个……" 比划了大拇指,张志成道,"我虽然来鳌村扎根就二十来年, 我可是听别人说起的, 你年轻的时候在平江府可是有名头的。要不,就咱大嫂子怎么可能看上你, 跟你回来?" "那可是大户人家……" 陈老汉被说得飘飘然的,陈玉珂听得一头黑线。这阿爷估计被人卖了吧? 虽然陈玉珂不知道陈重之找张志成的事,但是张志成眼里的精光她可是看个正着,里头肯定有些她不知道的道道在里面。 不过她也管不了,陈玉珂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赶紧能直立行走, 能自己吃饭,别无他求了。 陈家的秋收除了收割箭子稻,晒干,舂米,还有大豆、粟米、各种菜,果子,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停下来。 全家人都得晒脱几层皮,陈茹娘先是跟着下了两天地,就跟王禾娘哭着闹着再也不肯去了。 看到才两天就黑了一圈的闺女,王禾娘心疼得也不愿意让她下地了。不知道她怎么说服陈黄氏的,最后陈茹娘和陈秋岚一起待在家里给做饭的陈黄氏打下手,顺便带着陈玉阳。 至于陈海云和陈玉娘,她俩天天在地里乐得不思蜀了。 陈敬之在秋收的第二天就归家了,除了孩子的零嘴和新领的要抄的经书外,他还给陈玉珂带了只拨浪鼓。 看到吴猎户,陈敬之一脸愧疚的跪了下来,"阿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南。我没有照顾好她,我对不起材哥儿……" 吴猎户还没来得及说甚么,陈黄氏三步做俩跑过来一把拉扯住陈敬之的衣裳,"老大,你起来。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堂堂的秀才老爷,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 老丈人就不是爹了? 吴猎户懒得和一个妇人较道,对陈敬之道,"你先起来,我听说王小疾医的阿爷也是杏林高手,不如请他来看看。" 这些天陈海云天天在吴猎户耳边说,"王小疾医可厉害了!" "他跟阿兄差不多大,可是他已经可以单独出来行医了。" "杏花还说王小疾医是整个鳌村最好看的,就连大哥都比不上。"…… 如果不是看到云丫头还没开窍的样子,吴猎户都准备要去看看那个是不是未来的外孙女婿了。现在正好找个理由让阿南好起来。 陈敬之朝吴猎户磕了个头才顺着陈黄氏的手站起来,"阿娘,阿南的阿爹也就是我的阿爹,你以后莫要再如此说话了。" 陈黄氏哼了一声,去翻晒已经脱粒的谷子,眼睛也不看这对翁婿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陈敬之道,"阿爹说的是,王老疾医听说在皇城做过大夫的,医术是没得说的。只是自从三年前王小疾医能单独出诊了,他就不再给人看病了……" 陈敬之没说的是,因为王老疾医有一次喝酒喝醉了给一个腹痛的人看病,结果非得说人家肚子里有虫子,得用刀剖开才能救得了。 谁都没听说过在肚子上开个口子还能活的,那个病人的家人都不愿意这样干。后来还是从陈老汉这借了牛车去了常熟县找妙手堂的大夫开了药丸子,吃进去把虫子拉出来就好了。 那次之后鳌村的人都不敢找王老疾医看病了,周家乡远点的,王老疾医又不愿意出去,干脆就对外声称,王小疾医已经学成了,可以出师了。 吴猎户专断的挥了挥手,"那就一起请过来……" "诊金我出!" 噎得陈黄氏话都吞了回去,呛了几口。 陈敬之一脸羞愧,"哪能要阿爹出,阿南是陈家妇子,理应陈家出的。" 吴猎户完全不想跟他那个亲家母打交道,"谁出我不管,先请疾医过来看看再说。" "阿爹,王小疾医的阿爷之前说是去平江府了,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 "要不,我去请他们过来?" 陈海云两眼发光,她早就对王小疾医家的感兴趣了,她这些日子在那医庐外徘徊了好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和勇气进去。 "你一个小孩子家的,还是让你阿爹去……" 吴猎户对使唤女婿毫无负担,对他撑不起这个家满腹怨言。 等陈海云死皮赖脸的跟着她阿爹去把王老疾医和王小疾医一起请过来的时候,吴南已经被陈秋岚整理好,在春凳上坐着了。 而陈玉珂则被吴猎户抱在怀里,站在一边当个安静的吃瓜群众。 陈家人除了陈老汉和陈崇之,都挤进了屋子里,就连好奇王小疾医长得如何的陈茹娘也跟在王禾娘后头进来了。 王小疾医礼貌的跟众人打招呼,王老疾医打了个哈欠却是爱理不理的,自找了个矮凳坐了下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如果不是孙子说他搞不定,王老疾医起来兴致,否则任凭陈敬之说破嘴,他都不会过来的。 吴猎户眼里露出一丝狐疑,居然是他! 没想到王家居然还有人能活下来,可是没听说过王家还有个孙子,难道是当年那个小婴儿? 如果是他,那样阿南装病的事是满不住的了。不过,这老鬼胆子够大的,还敢把那个人的儿子养得成这样。 王小疾医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秋岚,示意她把吴南手上的袖子挽起来。 王小疾医皱了皱眉头,这婶子除了有些气血不足,血气不通之外,没发现甚么问题啊…… 王小疾医不自信的换了另一只手再把脉,还是毫无头绪,求助的看向王老疾医。 王老疾医右手随手抓起吴南的手,左手一拍她后背,眼里狐疑的看了一眼吴南的眼睛,随后放开她。 吴南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慌乱的把眼睛朝吴猎户处看。吴猎户点了点头,吴南稍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阿娘,可是有阿爹在真好! 这会儿连陈玉珂都看出问题了,刚才这个阿娘和外公那个的眼神交流,可不像是疯子该有的。 "这么简单的病都看不好?可别说是我王天风的孙子。" "看来,阿爷还得多教你十年八年的才行。" 王天风?张志生这个老鬼甚么时候改名叫王天风了? 难道我认错人了?吴猎户心里暗暗生疑。 王老疾医随口念了个药方,让陈敬之跟王小疾医回去抓药,"放宽心,想好的时候就好起来了。" 王小疾医咽了咽口水,阿爷这方子明明就是补血补气的,怎的还能治疯病? 但是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拆王老疾医的台,只能私下回去问清楚再抓药了,"陈家阿叔,这方子里我那还缺一味药,等明天我炮制好了再送过来就是了。" "喏!" 陈敬之虽然心里着急,但是也知道不能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望着王老疾医一拐一拐的拖着有点瘸的腿往外走,吴猎户打定主意,今晚夜里去探探这个王天风的底子。 王老疾医被吴猎户盯得后背发紧,陈秀才家这个老丈人难道不是个普通的猎户?他住在鳌村差不多十年了,居然忽略了这个人物。 看来平静的日子,已经将他的獠牙磨钝了。 当天夜里,吴猎户趁着夜色潜入王家医庐。 "小娘子,赶紧起来,我看到你家有个人从矮墙上跳出去了……" "不会是贼吧?" 桂伯舟两天没来了,一来透过窗户,发现陈家居然多了个外人。 "甚么样的?" 陈玉珂现在已经确定她阿娘和外公之间有秘密,吴氏也不是疯子。 在确定吴氏和陈敬之已经睡着后,陈玉珂才敢开口低声问。 桂伯舟道,"你不用那么小声,你阿娘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我之前都试探过了。" 陈玉珂白了他一眼,怎么就不早说? 桂伯舟摸摸鼻子,忘了。 "你说的那个贼是什么模样的?" 桂伯舟比划了下吴猎户的外形和穿着,陈玉珂就知道那是他外公了,只是不知道他干甚么去。 "那是我这身体的外公,你能跟上去打探打探吗?" 桂伯舟的心被狠狠的插了一刀,现在梦里除了桂府和小娘子这,他似乎哪里都去不了…… 第29章 少爷的日常 如果哪天我阿娘或者阿爹在…… 桂伯舟摇了摇头。 陈玉珂将桂伯舟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看得桂伯舟浑身发紧,这个小娘子的目光太渗人了。 一个婴儿发出这样的目光,好吓人的。 陈玉珂也不打击这个老鬼了, 如果真的那么厉害也不会混到来跟她这个婴儿打交道。 "那你今晚来这是干甚么来的?"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哎哟,别, 别说得我俩好熟似的。"陈玉珂知道这个老鬼不会伤害她, 说话也就随便了起来。 能不熟吗?上辈子都睡同一张床了。 桂伯舟知道之前的那个娘子不是这个小娘子, 对着一个小婴儿,让他说有甚么倚想, 他又不是个变态的。 上次回去后, 他就好好的想了该怎么面对这个小娘子。最后决定, 还是先放着吧! 上辈子对不起那个了,这个大不了自己到时候资助她一笔嫁资,给她找个好郎君,一辈子衣食无忧就是了。 反正他是不打算娶她的了。 桂伯舟重来一辈子,就打算娶个高门妇子, 厚嫁资的那种,哪天自己没混出个样子来的话,家里还能有钱买酒。 如果能混出个样子来, 那就更得娶个高门妇子了。那才叫门当户对嘛! 做买卖的人都说, 人和人之间,你捧我, 我捧你,我俩就一起上去了;你踩我,我踩你,我俩就一起下去了。 这买卖人从不做亏本买卖,他桂伯舟重来一辈子, 也不愿意做亏本买卖。 至于这个小娘子,就当偿还上辈子欠下的债吧! 陈玉珂不知道桂伯舟回去之后想了那么多,还打算撇开她自我迈向阳光大道去了。这会儿还有心思插科打诨。 "如果哪天我阿娘或者阿爹在一旁脱衣服或者洗澡甚么的,你突出出现,岂不是尴尬了?" 桂伯舟一脸黑线,狐疑的看着陈玉珂。难道她那个世界的小娘子年方二八就已经跟当街卖酒的老妇人一样,没脸没皮了吗? 桂伯舟误以为陈玉珂说的年方二八是十八岁。 "我现在连自己怎么出现的规律都没掌握好,我哪知道这些?" 陈玉珂转了个话题,"那你日常都在做些甚么?跟你家的丫头玩耍吗?" 在鳌村看到的就是下地干活的、仙人湖里撒野的、地里玩泥巴的男娃,最干净的还是偶尔一把鼻涕一把抹的陈玉阳小娃,陈玉珂对古代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日常生活,也是蛮好奇的。 "三岁的小子怎么跟小丫头玩?" 其实桂伯舟也是闷得慌啊!他一个三十岁的老鬼,如果当年陈玉珂生的孩子活下来的话,他可能都能当阿爷了。难道这就是他这会看到陈玉珂有一种老父亲的忧伤的来源? 呸! 桂伯舟暗暗唾弃自己。 这是开腔了?陈玉珂确定自己没听错,这个老鬼还跟自己开黄腔。她假装没听懂,"那你玩甚么?" 三岁不能玩,十三岁可以? "我们家原来在皇城是怀化大将军府,现在被贬到了平江府,成了怀化郎将了,还好还有官职在。" "这些天一直在整顿,我跟着我七姐学字,迟点估计会进书院读书吧!" "你阿爹是怀化郎将?" 虽然是被贬了,相对比自己的处境,陈玉珂还是羡慕不已。至少人家有丫头伺候啊!她还没享受过如此腐败的生活。 "……的儿子。" "那也不错啊!" "庶出的,我也是庶出的。" "呵呵……" 陈玉珂尴尬的笑了两声,桂伯舟觉得无法待下去了,结果马上就消失了。 留下陈玉珂对着空气发呆,死老鬼把自己叫醒了,现在睡不着了。也不知道外公干甚么去了…… "张志生?" 吴猎户潜入医庐,悄无声息的站在王老疾医的身边,叫了一声。 王老疾医除了眼皮子动了动,整个人嘟囔的说了句梦话,侧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吴猎户冷笑一声,飞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王老疾医躺在躺椅上,打着呼噜,睡得正香,似乎没有人来过。 "吴外公,我阿爷今晚煮酒喝了,估计这会睡得正香,要不明天等他醒来我再问问他?" 半响,王小疾医掀起门帘边对吴猎户说着,边走了进来,吴猎户跟在他身后。 "我的事有点急,你看看能否叫醒你阿爷。" "我试试看……" "阿爷,阿爷,吴外公说有急事想问你,你醒醒。" 王小疾医轻轻的摇了摇王老疾医的手臂,可是王老疾医就是不醒来。 "看来你阿爷睡得那样沉,估计就连医庐着火,你被烧死,他都不会醒来的了。" 王小疾医一脸愕然,哪有人这样打比方的?只不过对方是长者,刚才又和善的叫自己跟玉材兄一样叫他外公,倒是不好计较了。 "我阿爷平时觉是比较轻的,今晚估计是喝了酒的缘故。" 王小疾医善解人意的解释道。 看看,这个样子养得多懂礼貌啊!吴猎户打量了两眼,配他家云丫头还是差点的,还得打磨打磨。 这时,王老疾医迷迷糊糊的翻身醒过来,"这是?" "阿爷,你醒来啦?这位是陈秀才的老丈人吴外公。他说有点事想问问你……" 看见阿爷醒过来,王小疾医高兴的把事情说了遍。刚刚跟吴外公待在一起,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嗯,你先回去,别看得太黑了。" "那……"王小疾医看看吴猎户。 吴猎户拍拍他的肩膀,"我跟你阿爷说点事,你先回屋子去。" "喏!" 王小疾医暗暗担心的退下,难道是说陈秀才娘子的事?阿爷回来之后让自己被插手,说照着原来的方子开就行了。难道吴外公知道了? "哼,不装了?张志生!"吴猎户肯定的说道。 王老疾医拿起酒壶漱了下口,"如果不是你拿我那孙子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承认?你到底是谁?" 王老疾医没看出吴猎户身上有杀气,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他有一百种让吴猎户死掉的方法,可是江湖中传闻的化尸水他是没有的。 这后续太麻烦了,他张志成平生最怕麻烦了。 "吴家吴峰。" "吴家?皇城吴家巷的吴峰?你怎么在这?" 当年的吴峰何等意气风发,现在居然也是这方模样了。 "当年听说你叛离吴家,下落不明。吴家多番寻找,未果。皇城的人都以为你死了……" 吴峰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你是怎么回事?诚王被太上皇杀了,你们王家也跟着遭殃了,怎地世子会随着你流落此地?" "不能文成武就的世子,就算回了皇城,难道让他去做个疾医不成?" 虽然这不关自己的事,可是吴猎户抑郁不已。他原是被家族作为世家子培育的,所受的是上层教育,骨子里虽然逆骨,可是对皇权的尊重却是深入骨髓的。 "做疾医有甚么不好?难道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吗?" 王老疾医不以为然,"还有我现在叫王天风,别叫错了。你那闺女怎么回事?" "是你原来的妇子所出?" "芝娘是我的发妻,也只有她有资格留下我的血脉。"吴猎户不以为然道。 王老疾医这时都不得不佩服吴峰了,头顶那么大的一片草原,还表现得情深似海,看起来真的不像是怨恨妻子的样子。 这夺妻之仇,想报都报不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心胸开阔的男人? "阿南装疯的事,既然你已知道,就麻烦你治好她了。" "不能说?" "不能。" "你想她甚么时候好起来?" "摸秋前……" 吴猎户定了个日子,他还得回大明山一趟。 "你别岔开话,诚王世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难道一直让他待在这个小村子不成?" 吴猎户被王老疾医的眼神看得有点刺眼,"你甚么眼神?" "没,我年龄大了,眼睛哪像那些小娘子一样有神……" 王老疾医呵呵笑了一声。 吴猎户被噎得难受,说得好像你年轻时候的眼神就会跟小娘子一样有神。 "这件事,老夫自有安排。潜水藏不住腾龙,竹笼同样关不住雄鹰……"王老疾医又喝了一口。 既然有安排,吴猎户就不再发问了。皇城的事他不想插手,也插不了手。离开那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 他吴峰,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皇城挥斥方遒、英姿飒爽的少年。 华发早生,吴峰老矣! 想起陈玉珂,吴猎户揉了揉太阳穴,"我那外孙女的事,你也给我解决了。" 气得王老疾医原地跳脚,"吴峰,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原来的吴家二少爷吗?你凭甚么命令我?" "哼!不治好,说不定哪天皇城的那位小儿就来找他堂兄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了。这王小疾医认祖归宗不是好事吗?" "滚……" 王老疾医大喊一声,手抖着指着吴峰道。 "那我外孙女的事,就靠你了!" 吴峰不以为然,满脸严肃认真地向王老疾医行了个世家礼。 愕然的王老疾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还是皇城吴家巷的二少爷啊! 第30章 学渣聚集地 没本事的才想去书院读书…… "世子现在取名甚么?" 吴猎户问, 他总得知道未来可能的外孙女婿叫甚么吧?如果云丫头还是选择了他,那未来的路子就充满了危机。 不过,他吴峰的辞典了没有一个怕字, 他的外孙女也一样。 就是这么的蜜汁自信。 "王了一!" "王子?" 呵呵……这起名的水平!这是老爹做不成皇帝老儿,让儿子叫王子, 暗自爽? "怎么?嫌弃老夫起得不好?" 王老疾医明显的不痛快。 "怎么会?你取名字的水平就跟你的医术一样令人佩服。" "哼……" 吴猎户翻墙回来的声音, 陈玉珂并没听见, 她又睡过去了。 作为婴儿,她每天至少睡六个时辰, 甚至更多。 第二天一早, 王小疾医就送来四副药剂, 让陈秋岚给吴氏煎服。 这头陈玉珂天天跟着陈海云下地干活,那头桂伯舟却遇上了启蒙的烦恼。 半个月前桂府顺着澜沧河抵达平江府,在柳巷的宅子安定了下来。 当初桂家老太爷四处置产的好处,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当然还得感谢皇帝小儿只是抄了在皇城的桂府,被贬的平江府也是个不错的地带。 柳巷的宅子挂上了怀化郎将府的牌匾, 半个月除了接到校尉营和按擦司的拜帖外,平江府的知府,甚至里平江府相邻的阳曲县都是毫无动静。 准确来说, 是文官阵营毫无动静。 桂钦文着急不已, 却一时没有头绪,只能将精力发泄在妻妾身上。 这就是桂伯舟看到一龙戏二凤的由来。 这天, 桂伯舟亲自到外院书房桂石坚,"麻烦禀告一声,我想见阿爷。" 守门小厮好奇的看了一眼桂伯舟,连忙进去通报。之前在皇城的时候,这个小爷就像隐形一样, 现在几次出现在郎将面前。 啧啧,大爷都会用一个三岁小儿来争宠了? 守门小厮很快就出来了,桂石坚让桂伯舟进去。 桂伯舟进去的时候,桂石坚在站在书桌边上,摸着花白的胡子,欣赏着一幅画。 碍于身高和对阿爷的敬畏,桂伯舟没有踮起脚尖去看看那是不是跟他渣爹一样的春宫图。 见桂石坚没发话,桂伯舟干脆静静的站着,目光平静的欣赏墙上的字画。 鬼知道,不学无术的他,根本欣赏不来好吗? "何事?" 好半响,桂石坚似乎才从画里出来。桂伯舟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扛下去,他都要两眼发蒙,站着睡着了。 "阿爷,我想进书院启蒙。" 桂石坚扭头看了一眼不到自己腰处高的孙子,"为何?" "识字,做学问,像大兄那样考童生,以后跟二叔一样做官。" 幸亏有例子在前,否则桂伯舟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编。 "喏!" 这是答应了?桂伯舟舔了舔嘴唇,不敢问何时才能去。 正准备退下,桂石坚发话了,"想学武吗?" 桂伯舟仿佛听见自己的心漏了一拍,欣喜若狂的道,"想!" 他不知道从来一次,他有没有学文的天赋。可是学武,就算学得一招半式,在未来肯定会用得上。不求多用,尚能自保足矣! 桂石坚点了点头,"学武的事,你明天去校场,自有人安排。" 没提书院的事,但是桂伯舟已经满足了。 "小矮子,你来这干甚么?" 真是晦气,虽然知道在一个家,不会不遇上桂青扬几个,可是真的遇上了,桂伯舟还是觉得郁闷的。 他问了鹤叔,知道桂青扬几个今天要外出,去鼓楼大街的书肆,才特意挑他们不在的时间来找阿爷。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在外书房的门外撞上了。 "阿爷安排我明天去校场习武,叫我来吩咐些事。" "不可能……" 桂青词脱口而出,阿爷怎么可能那样细致的安排这些,肯定是这个小矮子撒谎。 "是真是假,九兄明天可到校场看看,十三弟还不敢拿阿爷说谎。" 桂伯舟半真半假的道。 "哼,我跟阿爹说,我也要去习武,我要做大将军。到时候让你给我做小兵。" 桂青词挥着小拳头,"如果到时候你不听话,我就让其他人罚你军棍。" 桂青扬不可置否,"十三弟这是打算习武,将来走武学之道了?" 不过一三岁小儿,自个之前看着四郎、九郎刁难他,就像逗只炸毛的狗子,颇有趣味罢了。 阿爷上次在船上的点明,桂青扬觉得自己与其浪费时间在这,还不如回去跟罐儿、媚儿耍耍九曲一弯洞中探物去。 再说了,自己已经取得童生,皇城的那位可没说禁止桂府的儿孙参加科考。将来必定跟阿爹一样走文官之道,当然如果十三弟能为自己所用,倒是未必不可栽培一番。 桂伯舟对桂青扬不敢掉以轻心,这人看着渣,办事儿也渣,可是是个对别人能狠心,对自己也能狠心的,"且看阿爷的安排,阿爷有让我向大兄学习,若能习得半成,十三一辈子受益匪浅。" 桂青扬就算装得再成熟,也不过是年十二的少年。桂伯舟一番暗捧的话,让他瞬间觉得这个十三弟也顺眼不少了。 "那你就得好好学了……"说着,拿扇子尾敲了敲桂伯舟的额头,得意的走了进去。 桂青词连忙跟上,这个十三弟果然不是个老实的。 刚才一言不发的桂青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桂伯舟,笑了一声,才转身走人。 这个年十岁的四哥,明显看起来一个多月前在皇城的时候沉稳多了。只是不知道他看自己的那一眼是甚么意思。 桂伯舟暗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自己现在才三岁,他们能对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作甚么? 随之也丢在脑后了,因为桂心柔、桂心书几个知道桂伯舟明天要去校场习武,之后还要去书院启蒙,高兴的纷纷说要给他准备贺礼。 "十三弟,你是否还缺个书童?"毕竟是自己一脉的兄弟,桂心琴就算是刀子嘴,还是豆腐心的。 "幸亏三娘提起,我都忘了这会事。也不知道太太会不会给你准备书童……" 桂心柔一边拿着布料比划,准备给桂伯舟做几套书生服,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书生服该怎么做。以前定的小郎君也不用她给做书生服,只是送过鞋子罢了。 "有说这边书院的服装有甚么要求吗?" 桂伯舟无奈的道,"阿爷也不知道哪天安排我进书院,这些杂事估计还得等太太那边安排人去了解。" "我还是等会问下甘嫲嫲,她肯定知道。等太太那边的通知,怕是迟了。" 桂伯舟没想到几个阿姐还有阿妹会对他习武读书的事那样的上心,"大兄、四兄还有九兄他们几个肯定都要进书院的,他们的书童不知道这次是否跟过来……" 桂心琴道,"问鹤叔不就知道了,他就是个老书童。乐儿,你去把鹤叔叫过来。" 小鹤刚走进来,就被三娘子插了一刀。 "阿爹这个书童真的做过书童吗?我怕阿爹连字都不识几个吧?跟着阿爹,鹤叔就是连个三等的下人都不如。" 桂伯舟不好说自己见过渣爹画春宫图,还画得为妙为俏,各个美人在他的笔下都活了过来似的。 既然画不错,这字应该也不差吧? "鹤叔,不知道大兄几个郎君原来的书童这次有没一起过来呢?"桂心柔放下手中的布料问道。 小鹤恭敬的道,"几位郎君除了九郎君,原来的书童都跟过来了。九郎君的书童原来是太太跟前吴嫲嫲的侄儿,只是在皇城守门的时候被箭射中,没了……" 桂心柔几个完全没印象,桂伯舟是记忆太遥远,桂心柔她们是从前几乎不成跟几个郎君相处过。 人家二房是嫡出,几个郎君也是嫡出,一母同胞,跟她们这些庶出的庶出,怎会有交道? "十三郎准备进书院,那他的书童如何作安排?" 小鹤惊讶的抬头看一眼桂伯舟,低头恭敬的道,"府里原先有规定,各房郎君五岁前是跟着府里的幕僚启蒙,五岁后可根据各人资质进书院或者继续在府里进学。" 小鹤没说的是,往往值得培养的都留在府里幕僚先生亲自教导,只有那些普通的或没药可救的才会往书院去。 皇城里哪个大家族没有自己专门的私塾?原先大郎君兄弟三个都不曾到书院进学的。 桂府上一代,也就他家桂大爷一个人进过书院,二爷和三爷都是在家里的私塾读出来的。最终桂二爷成了五阶正七品的宣义郎,桂三爷死前是正五品协忠大夫,就桂大爷一个白身。 "小郎君可配书童一人,屋里丫头嫡出五人,庶出两人,嫲嫲嫡出两人,庶出一人。" "不过,现在估计改变了,且等太太下吩咐。" 桂心柔几个面面相觑,她们几个小娘子原来除了一个嫲嫲外,只配有一个丫鬟。来到平江府差不多一个月了,除了甘嫲嫲只有一个丫头乐儿,还是七个小娘子共用的,诸多不便之处。 可是原先她们还能一人一个小院子,现在八个人一进院子。推开门就能看见自家阿妹阿姐的感觉,其实也挺新鲜的。 "十三郎君,各位小娘子,太太今晚在桂明堂开家宴,请各位过去……" 还没说完,太太跟前的三等丫头就过来传达家宴消息。 第31章 家族的荣耀 一代权臣最初的梦想,天天…… 这是桂府在平江府的第一次正式家宴, 之前都是各个院子的丫头小子自行去大厨房提。 大大小小的主子十来个,男主子一桌,女主子两桌。满桌琳琅满目, 看得桂伯舟直咽口水,在他有记忆以来, 从来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宴席。 等大家长桂石坚动筷子后, 其他人才开吃。满屋子静悄悄的, 桂伯舟不用丫头伺候,自己来吃。够不着的菜, 才示意丫头帮忙。 等吃完各种大菜, 再一碗葵叶汤落肚, 桂伯舟觉得就算是为了维持这种生活水平,让他悬梁刺股、发愤图强,他都是乐意的。 那圆如猪耳的葵叶,碧绿如玉的叶子,吃进嘴里犹如滑溜的薯粉, 特别的爽喉。 桂伯舟放下筷子的时候,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实在是吃撑了。 坐在桂伯舟右边的桂青词看得目瞪口呆, 悄悄的挪了挪屁股, 暗暗鄙视的瞪了一眼桂伯舟,跟他坐一起真丢脸, 像恶鬼投胎一样,好像百十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一样。 再说了,就这吃食,桂青词有点厌厌的,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不精致、不合口味的家宴。 桂伯舟接到桂青词目光里的意思, 不以为然的咂咂嘴巴,他是没吃过啊!就算吃过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坐在桂伯舟左边的桂青彰夹了一块糖蟹放进桂伯舟的碗里。 "十三弟尝尝这个糖蟹的味道,应该是平江府独有的。" 旁边的丫头连忙夹起来将蟹壳剥掉,放进桂伯舟的嘴里。 桂伯舟连忙吃进去,"谢谢四哥,味道的确好得很。" 桂伯舟从来都觉得吃螃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毕竟要自己动手剥壳。加上他只吃过水煮的,并不觉得螃蟹是一种好吃的东西,后来去了边城也吃不到了。 现在他真的打开了世界,有钱有权的生活真好! 一代权臣最初的梦想,也只不过是天天吃螃蟹有人剥壳罢了…… 等丫头将桌面收拾干净后,给每位主子上了一盅煎茶。 "今天,是桂府在平江府的第一次家宴。" 桂石坚放下茶盅,众人连忙正襟危坐。 "桂府的荣耀不能忘,你们身为桂府子孙,该有为家族付尽一切的觉悟。我不管你们能否听懂,但必须给我记在心里。" "喏!" 众人连忙站起来应答。 桂石坚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孙子孙女,"如果你们觉得这里的日子不好过,我可以送你们回青城老家,回族里。" 桂安荣一激灵,那个地方他一刻钟都不愿意待,那是个活人都不想待的地方,"阿爹,你想干甚么,我们都听你的就是了。" "家里事听你太太的,其它的老大老二回头到书房再说。" 说完这句,桂石坚端起茶盅,慢慢的喝着,不再吭声。 桂府太太贾氏道,"桂府不同往常,虽然还是怀化郎将府,可是在平江府却是没有实权的。说得好听还是个官,可是这平江府的知府、通判不一定会给面子。就连平江府府城内设的阳曲县的知县、县丞,甚至是主簿和县蔚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我们。" 这话听得众人脸色惨白。 桂石坚不说的话,贾氏说,鲜血淋漓的揭穿这一切。毒瘤只有狠心切了,肉才能真正的长好。 "桂府不再是皇城桂安璐的怀化大将军府,你们出去也不是大将军家的少爷、娘子。" "老三用他的一条命换得上面的手下留情,希望你们值得他的付出。" 桂安荣抬头看了一眼贾氏,又低头。老三死是死了,他却不知道老三做了甚么。甚么老三拿命换来桂府的平安,他怎么不知道一个正五品的协忠大夫在皇城脚下那么值钱? 说不定啊,桂府的难事都是老三带过来的。 贾氏目无表情的看着众人,她的三儿的死是她一辈子的恨。尤其是看到大房这一屋子的丫头小子,更加是心烦不已。 "桂府不比从前,家中的开支得一切从简。原来各人配有的丫头小子,现在改了,到时候老二家的你安排下。" "喏!" 张雀娘站在贾氏一旁,应答到。 桂伯舟循着声音看了一眼这个二婶,那是个能干,有野心的女人。桂府能坚持走到边城,在边城扎根,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同样,也是这个女人早就了大房一家的悲剧根源之一。 张雀娘看到桂伯舟眼睛圆溜溜的盯着她,回了一笑,"十三郎这是越发精神了,怪不得老爷跟太太说这次去书院也让十三郎一块儿去。" 桂安荣眉头一皱,虽然他自己不学无术,有酒的日子就行,可是他并不代表他愿意他的儿子进书院进学。 "阿爹怎么想到让十三郎去书院的?家里的先生教不是更好吗?" "大郎、四郎还有九郎他们都是在家里就学,我就一个儿子,阿爹总不能如此厚薄吧?" 桂伯舟傻眼了,阿爹,我真的是想去书院的,才去求了阿爷。 桂石坚诧异的看了一眼桂伯舟,他还以为十三郎来找他是老大的主意,"这次去书院,大郎他们也一起去。" 这话一起,惊得桂青扬几个差点都站起来了。 贾氏低眉转着手中的佛珠,"家中原来的先生,这次紧剩两三个跟随过来。他们本来就不是桂府的奴才,当然留去自由。" "寒门尚且出状元,你们去书院读书一样,如若有甚么难题,家里自然解决。" 桂安荣是协助老管家桂一平打理家中庶务的,也知道的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却没想到太太和老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怜了十三郎…… "就这么决定了,老二,你明天拿拜帖去新南门街的阳明书院拜访下。"桂石坚一语定下。 "喏……" 其实桂青扬几个心里却是高兴的,毕竟原来在府里读书来来去去就兄弟几个,最多加上几个亲戚投靠过来求学的。 现在能去书院,有那么多同窗好友,意气风发的少年,岂不是乐事? 桂心琴眼巴巴的望着贾氏,原来在皇城里小娘子也是能去书院的。皇城有专门的女院,不知道这平江府是否也有。 她整天待在一间屋子里,面对的不是五、七、八、十四、十六妹,就是二姐和十三郎,除了做针线活,她找不到任何了乐趣。 可惜直到要散场,贾氏都没提起小娘子的事,急得桂心琴不顾五娘子桂心棋的拉扯,尖声诘问贾氏,"太太,怎么没有小娘子的呢?我和阿姐阿妹她们都不用再去书院吗?" 老子没礼,小的也不差逞! 张雀娘拿着手帕捂嘴一笑,她迟早要把老大一家扔出去,这群不事生产的,除了吃喝,还有甚么用处? 桂石坚眉头皱了皱,挥袖走出去。 "大哥,管好你家几个……" 桂钦文扔下一句话,也跟着走了,桂青词笑嘻嘻的挤着眼睛跟在两个大哥后头。 留下桂安荣一家红着脸站在屋子中间。 桂安荣和桂伯舟是被桂钦文气红了脸,桂心柔姐妹几个是羞红了脸。 三房的六娘子拼命抑制着几乎要咳出来的肺,愧疚的看了一眼隔房的一家子,快步的走了出去。 作为爹死娘死,身份不明的自己,六娘子一直桂心意一直像个影子一样活在桂府。如果不是家宴要求人人必到,六娘子根本不会出现在众人跟前。 桂安荣揉了揉鼻子,"太太,三娘问的也对啊!在皇城的时候,桂府的小娘子都有进书院的。就算来了平江府,这也不该拘着小娘子啊!" "再说了,这小娘子没两年就要订亲成亲的,能快活几年?" 这话说得一旁的小娘子都热泪盈眶了,第一次觉得渣爹原来也是那么贴心的,那么有用的。 "送去书院学几年,回头也好找对象。嗯,就像花楼的花娘,那个读书识字会弹琴作诗唱曲的,不都比什么不会的价格高吗?" 果然,下一刻就掉马甲了,桂伯舟觉得不能对渣爹有太大的期望。 "呵呵……大哥说得真有趣。哪有把自家闺女比作花楼里的……" 张雀娘笑得花枝招展,桂心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渣爹,都怪他没本事,还把自己生出来。 "我家小娘子不是花楼里的,我倒是记得二弟身边人有个是花楼里的,那个谁来着?甚么仙的?"比脸皮桂安荣觉得没谁能比得上自己的。 张雀娘气得脸都歪了,十娘子桂心仁吓得恨不得钻进地下,千祁万祷,希望母亲不要想起她。 因为那个花娘就是生她的姨娘。 "好了!" 贾氏发话,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 "吴嫲嫲,你去打听打听,回头再作安排。" "喏!" 吴嫲嫲是贾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奶娘,一辈子最信任的下人,还把吴嫲嫲唯一的女儿晴儿许给了桂钦武做通房。 可惜桂钦武死了,晴儿还没来得及为他留下一儿半女。 …… "三姐,你刚才就不该跟太太提起去书院的事的,还害得阿爹被二婶奚落……" 走出桂明堂,七娘子桂心书忍不住埋怨了桂心琴几句。 "呸!是我害得他被奚落的吗?自己立不住,倒是来怪做闺女的。做阿爹的不能给闺女出头,那算甚么阿爹?" 第32章 吴猎户离开 吃我多少,到时候给我吐出…… 说着, 桂心琴就自己伤心的哭了起来。 "三姐,以后我帮你,我一定会立得住。" 桂伯舟心里那个不好受啊!他在这一刻才清醒的认识到, 作为大房唯一的一个男人(渣爹:难道我是女人?),自己必须站起来, 必须尽快的成长起来。 一个小娘子如果连阿爹兄弟都靠不上, 难道靠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吗?如果娘家不给力, 谁又会肯定那个男人是个好的? 如果再遇到到像今天这样的事,自家的阿姐阿妹难道真的像渣爹说的那样, 养好了再卖吗? 就怕连养都不愿养了, 直接卖了。上辈子又不是没发生过…… 桂安荣尴尬的张了张嘴巴, 不知道该说甚么。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这些儿子女儿,现在让他去关心,他也不知道该说甚么。 刚才之所以帮着问太太,只不过是被老二的话刺到拔了,仅剩的那点卑微到可笑的自尊让他话赶话的问了两句。 桂心琴回头看了一眼渣爹, 看他甚么都不说,气得捂脸掉头跑掉了。 桂心柔几个连忙追上去…… "十三,你是否也觉得阿爹很没用?" 桂安荣看着跑远的几个女儿, 脸色不自在的低头问尚不及腰的小儿。 这些小娘子只怪她们阿爹没出息, 又怎么会理解他的难处? 桂伯舟当着他渣爹的面翻了个白眼,"阿爹, 你总算知道啦?人贵能自知,这点阿爹你挺好的,真的……" "混账,你怎么说话的?"气得桂安荣胡子都抽了起来,抬手撸了一把儿子乱糟糟的毛发。 "阿爹, 你这样,如果哪天二叔二婶把我们一家赶出去,我阿姐阿妹们哪来的嫁资嫁人啊?" 一想到这,桂伯舟就觉得待不下去了,背着双手步履沉重的踱着步回了屋子,只留下桂安荣和老书童在院子里举头看明月,低头见流萤。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食,桂伯舟穿着昨晚桂心柔连夜改好的窄袖短褐上衣,脚上用布带子绑得紧紧的,特意赶早来到校场,却发现自己居然来迟了。 这会儿小路两边草地上的露水还没晒干,然而一身号服的阿爷早已站在那挥舞着长枪,枪樱随着长枪摆动,像是一团红色的火焰,那精气神浑然不像年过五十的老人。旁边还有好几个光着上衣的汉子正在比武,看得桂伯舟满身热血腾腾。 桂石坚练完一套枪法后,哐当一声将长枪扔回兵器架上,"来迟了,明天再早一个时辰。" 桂伯舟不敢反驳,连忙点头,生怕应得迟了,阿爷扔给他一枪子。 "长明,你给他打下基础。" 桂石坚瞥了一眼桂伯舟,吩咐其中一个脸黑红得发亮的汉子,他是跟着桂石坚上过战场再退下来的老兵。 "喏!" 桂伯舟还以为是跟阿爷一样练长枪,心里都计划着等回去让二姐给他弄一个好看的红枪樱。 结果等桂伯舟绕着校场跑得都快吐白沫了,还没能摸一把那长枪。 这时,桂青彰拖着桂青词走了进来。 "跑十圈,少一圈,明天不用来了。" 桂石坚板着黑脸,连三岁的十三郎都过来了,老二家这两个太不像话了。 桂青词不情不愿的跟着桂青彰跑了起来,阿爷的话他不敢不听,而且十三那个矮子都在跑了,难道自己还比不过他吗? 桂伯舟没想到桂青词居然真的来了,还带着个桂青彰。等他跑完十圈,得知还要扎马步半个时辰的时候,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但愿九兄能坚持得下去…… 就在桂伯舟陷入水深火热的习武中时,鳌村的秋收也完成了。 这些日子吴氏的神志在众人眼里那就是越来越清醒了,目前已经能认出当家和三个闺女。只是面对陈家其他人,还会偶尔想不起来。 陈玉珂觉得如果这有小金人,那得颁一个给她阿娘。 这就已经够让陈敬之和陈秋岚她们惊喜的了,对于王老疾医的医术不再怀疑,连鳌村其他人都纷纷过来陈家看热闹。 "老疾医,你看我这眼睛还能治吗?" 王老疾医瞥了一眼,这是天生的斗鸡眼,我又不是女娲娘娘,可以重新给你揉开点。 "你回去找四块石头,分别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轮流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反复做,每天半个时辰。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改善的……" 至于甚么时候改善,那就看女娲娘娘的意思了。 斗鸡眼高兴得直拉着王老疾医的手,"老疾医,如果能治好,我改天杀鸡祭祀,请你家来吃饭,再给你煮上一锅清酒,再搞上几个下酒菜。" "等我娶媳妇,我请你坐高堂。" 他就因为这眼睛的问题,一直娶不上媳妇。如果治好了,隔壁金果村的阿花还不会讨厌自己吗?哈哈哈…… "喏喏喏……" 王老疾医连忙挣开,这大热天的被拉得满手占满了斗鸡眼的汗。 "老疾医,你看看我儿的腿还能治吗?"做豆腐的张大娘拉着瘸腿儿子挤进陈家院子。 老疾医伸手拉起裤腿摸了摸,"这可不好治……"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老疾医,你说得多少诊资。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治了。" 张大娘激动得眼睛发红,眼泪立马落了下来,这是第一次听见人说有得治的,就算再难又算得甚么,总算有个盼头了。 "可是不好治啊……" "没事,好治的话,早就治好了!" "你就是神医!" 轰…… 连张大娘的瘸腿儿子都能治,斗鸡眼都能治,鳌村的人沸腾了,个个都想找王老疾医把把脉,可是一听诊资,都缩回去了。 那真的是得倾家荡产才能治得了的,也不知陈家给了多少才把秀才娘子治好。 许春妮瘪瘪嘴,"多少?大嫂的阿爹出的,你们问他去。" 众人才歇了,认识吴猎户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好打交道的…… 这时,陈玉珂的事被提了上来。 王老疾医倒是没有为难吴猎户,认真的给陈玉珂检查了一番,"我需要准备些东西,现在手头上没有。你给我弄去……" 看到王老疾医递过来的图纸,吴猎户疑惑的问,"你确定这些工具可以?" "当然,没有这些,我可不敢动手。" 陈玉珂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图纸,惊呆了。这不是手术刀、止血钳、剪刀、镊子、探针、缝针、骨凿还有舀吗? 陈玉珂深深的看了一眼王老疾医,难道他也是个穿越者,还是个外科大夫? "好,我走一趟,嗯,大概要三个月才能赶回。" "一定要按照我标注的尺寸去做,做差了,我可不敢保证能行。" 王老疾医认真的叮嘱,这可是他祖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如果不是他阿爹学艺不精,太医院能把他赶出来吗? "喏!" 为了外孙女,看到这些工具,吴猎户也相信了张志生的确是有几成成算的。 "外公,你摸秋来吗?" 陈海云恋恋不舍的问,每次外公来都是她最快活的时候,"要不,我跟你回家耍耍?" 吴猎户倒是乐意,只不过这次他只是顺路回大明山拿点东西,并不会在大明山久待,"你好好练外公教你的拳法,等我回来我考考你。学得好了,我带你去常熟县吃著头春。" 陈海云再怎么不乐意,吴猎户还是走了。背着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褡裢,拿着一只箩筐背着他的箭囊、水和两天的干粮,带着弓就走人了。 陈玉珂现在才两个多月大,连翻身都不能,除了能跟那个鬼大哥开口说话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哑巴。但是喉咙多了一个肉疙瘩她还是能感觉到的,希望王老疾医真的能治。 王禾娘秋收的这些天,尽管带着帷幕出门,可是依然黑了不少,浑身像榨出油一样,难受极了。她也就来到陈家才学着下地,尽管干的活跟陈海云差不多,可是她还是觉得满腹委屈。 等陈重之归家的晚上,一把投进他怀里,"当家的,明天交完田税,咱们还是赶紧回县里去吧。我是一天都不愿意多待了。" "你看看,我都黑成甚么模样了?还有这手。如果不是嫁进你们陈家,我用得着受这个苦吗?" "我为了甚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我王家,你能有今时今日,能挣下那间铺子?" 抱着王禾娘又胖又黑的身子,还夹带一股汗味,陈重之眼眸子一黑,本来就长得不怎样了,现在更加不堪了。 "当家的,你说话啊!你跟公爹说的那件事怎样了?" 王禾娘摇了摇陈重之的胳膊,低声问,"那天我看到瓦匠张来找阿爹了,那是你授意的?" "哼,又花了不少酒钱吧?在常熟县你给他介绍了多少活啊,找他帮点忙,还要搭上酒钱,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件事,你甭管,他吃我多少,到时候自然给我吐出来多少。" 陈重之轻轻推开王禾娘,在春凳上坐了下来。 王禾娘娇羞的依偎过来靠着陈重之,"我听你的……" 第33章 谢不娶之恩 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找个…… "当家的, 人家有近二十来天没见你了……" 话里意思,老夫老妻的陈重之能不懂吗?只是今天回来之前他才在傅家坊那折腾了一通,早就被榨干了。平时嘴上的这块肥肉尽义务的时候还好, 现在真的是无心也无力了。 "阿爹,你回来啦!……" 陈玉娘一把冲了进来, 陈重之高兴的推开王禾娘, 恼得王禾娘冲着陈玉娘指道, "跑那么快干嘛?你就是我的冤家。" 陈玉娘笑嘻嘻的说,"阿娘, 我不是你的冤家, 阿爹才是你的冤家。" "你胡说甚么?你是不是又跟千丈去狐仙楼听曲子了?没得学哪些不正经的。你阿姐呢?" 陈茹娘年十一岁, 已经是大娘子了。在阿爹阿娘的屋子里撞见几次不宜画面,加上和私下相处较好的小娘子偷偷看了不少话本,知道阿爹在阿娘的屋子里,一般情况下都不会鲁莽的冲进来。 "阿姐在绣帕子……" "阿娘,你怎么知道狐仙楼里的曲子是不正经的?难道你也去过吗?" 臊得王禾娘更加觉得这生来就是个讨债的, "你怎么就不跟你阿姐学学,你甚么时候能给你阿娘绣一张帕子,我就阿弥陀佛了。" "阿姐是阿姐, 我是我, 阿娘你有一个阿姐就够了。" 陈玉娘嘿嘿的笑着拉着她阿爹的手臂,撒娇道, "阿爹,云娘的外公说带她去县里吃著头春,你甚么时候也带我去吃啊?" 陈重之被摇得脑子昏昏的,"吃,吃, 阿爹到时候带你到汇丰楼。你想吃甚么,随便点。" 还是糯糯小儿好,陈重之看了一眼王禾娘,这个婆娘的好处就是岳家条件好,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闺女。一想到傅家坊的那位,陈重之心里就一阵火热。 王禾娘被郎君那一眼看得心里痒痒的,这个死鬼,朝陈重之抛了一个媚眼。 陈重之抖了抖…… 等得到阿爹的承诺陈玉娘心满意足回屋子睡觉后,陈重之用五姑娘为王禾娘尽了一次为夫之道。 牛快累死了,田地还没耕好。气得王禾娘狠狠的捶了他一拳,如果钱财不是自己看得紧,都怀疑这个冤家有外心了。 陈重之一只手摇着葵扇,另一只手一把揽住王禾娘,"你这个婆娘,你当家的容易吗?我白天累了一天,又赶着马车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到家。你就不心疼心疼?" "要牛干活,你总得让牛吃饱再说啊!" 说完,陈重之就呼呼的睡着了,王禾娘一开始强忍着,后来干脆自己动手纾解了一回,才睡过去。 等王禾娘睡着了,陈重之睁开眼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甚么。 桂伯舟这些天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了,再也没来过陈玉珂这。今晚却又在梦中醒过来,估计是因为早睡的原因,他明天要去阳明书院了,被甘嫲嫲赶着早早入睡。 却是吓了一跳,半个月不见,原来白白胖胖的小娘子,变得又黑又瘦,如果不是颜值在线,真的丑爆了…… 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在夜里觅食的小猫。 "嗨!大哥,好久不见……" 陈玉珂看到这个鬼大哥还是挺开心的,毕竟有人聊天了。 桂伯舟鄙视的看了又看陈玉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虽然他自己不打算娶这个小娘子了,可是太丑了要想嫁出去会贴上更多的嫁资,他现在连几个阿姐阿妹的都还没准备好。 不就是天天在地里晒了十来天吗?甚么表情…… 陈玉珂摸了摸鼻子,胡扯道,"小孩子都这样,大哥你肯定没养过小孩。" "我用得着养小崽子吗?我自己就是小娃娃,我今年才三岁。" 气得桂伯舟像只炸毛的老猫,没孩子是他上辈子一辈子的痛,这刀插得仇大了。 "你怎么今晚还不睡?小心长不高。" "我这不是高兴吗?听说我喉咙的息肉能做手术弄掉。" 桂伯舟有点惊讶,在这个地方居然会有人有如此高医术,"哪个乡野大夫?" "叫王天风……" "是他?他居然在鳌村这个小村子待着,怪不得这些年没有人找得到他。" 那个王天风原来叫张志生,犯的是抄家灭族之罪,如果不是一手高明的医术,后来救了太后娘娘,黄泉路上早就多添了一把土了。 只不过,后来诚王犯事之后,王天风又下落不明了。王家居然还有人活下来? 陈玉珂好奇的问,"很出名的?医术很高超?" 陈玉珂对王老疾医起了好奇心,那些医疗械器明显不是现在该有的东西。不过这个时代也是奇怪的,连土豆洋葱花生辣椒这些都有了。 "如果真的是他本人,的确是很厉害。他的祖上有个神医,就说开膛剖腹、换头换心都是手到擒来的,小菜一碟。" 哇,还换头换心? 陈玉珂觉得桂伯舟肯定是夸大了,在现代都做不到这点。 桂伯舟见陈玉珂一脸不信也不多言,他也不信,只不过是祖传下来的罢了。他家族谱上还说祖爷爷身高十二尺,力大能拔掉一个壮汉抱不过来的大树呢! "看来你不用做个哑巴了!" 桂伯舟有点感概,上辈子她可是做了一辈子的哑巴。既然王天风在鳌村,怎么就没给这个小娘子治呢? 说来还得感谢桂伯舟,这次从皇城到平江府的路上,因为桂心画不舒服,沿江停船找了疾医过来看看。 那个疾医恰好是王天风。后来王天风也搭了桂府的顺风船回到了平江府。上辈子的王天风却是酒后被人敲晕扔下了澜沧江,也就没有后来陈玉珂被救治之事。 "嗯嗯,我阿娘的病也被他治好了,只是偶尔会不认得人。" 这下桂伯舟更惊讶了,"疯了都治好了?" 阿爷口中的高明大夫居然是个神医? "呵呵……其实我阿娘是装疯的。" 一开始陈玉珂不知道外公和阿娘之前有甚么秘密,后来在外公抱着她单独见阿娘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装疯。 "为甚么要装疯?" 桂伯舟娶陈玉珂的时候,只知道她原先有个疯子阿娘,后来被她阿奶给休了,再后来她外公带走了。直到陈玉珂死的时候,桂伯舟都没有见到过这个丈母娘。 "不知道,估计里面有甚么缘由,只不过没说。" 听墙角听到一半,陈玉珂也是心痒痒的。 "既然王老疾医不是普通人,那我外公应该也不是。他俩是认识的。" 重生以来桂府的事在慢慢的发生改变,而陈家这边也是,桂伯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目前看来一切都是朝前的。 "对了,据说我那个死在战场上的大哥也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哪了。我怀疑是搞特.务工作去了……" "你悠着点,别嘴巴刹不住话,否则被当作妖物烧死,被淹死甚么的都有可能。" 桂伯舟觉得陈玉珂只是一个年二八的女子,眼界狭小,很可能搞得这具身体都保不住。这大舅兄活着的消息是能随便说的吗? 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认识两三个月的陌生人,她就这样口无遮拦的甚么都往外掏,桂伯舟就觉得放心不下了。 陈玉珂一激灵,抖了抖,"我没甚么异常的。" 没有空间金手指,没有异能,也没有刚生下就能开口说话。 "对了,你还没说你上辈子和我是甚么关系,看样子挺熟的。"陈玉珂可没有忘记那晚桂伯舟看见她阿爹的时候,晴天霹雳的样子。 桂伯舟觉得没有甚么好掩饰的,"不过是一场夫妻……" 不过是…… 一场夫妻…… 大哥,你这话是会吓死人的。 谁想到穿过到不到三个月,就遇上前身的老公?那岂不是有杀妻之仇了? "那个……"大哥,不是我杀了你的老婆啊! "不过,我这辈子不打算娶你了!"桂伯舟坚决的道。 "谢谢……" 大哥,谢谢不娶之恩。陈玉珂嘴角抽了抽,想象下一个外表三十好几的大叔对着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儿说,我不会娶你的…… 这场面不搞笑,好惊悚好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桂伯舟瞄了一眼陈玉珂,"放心,就算你那么丑,我会给你丰厚的嫁资,肯定能嫁出去的。" 陈玉珂这下子不是嘴抽了,心都抽了,大哥拜托你别一副嫁女儿的样子好吗? "不用了,我的嫁资我阿爹阿娘会操心的。"陈玉珂装着冷静的挥挥手。 桂伯舟语重深长的道,"你家……估计嫁资不会太多,你上面还有两个阿姐。你放心,有我给你的,你肯定会找个好郎君的。" 陈玉珂表示心塞,她完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好吗? "至于我,我会找一个高门妇子,替我打理后院,让我放心在朝堂行走。"桂伯舟一脸的憧憬,到时候自己功名成就,桂府在京城是跺一跺脚都能震三震。 这算是抛下糟糠之妻,然后凤凰男高飞吗? 呸,自己想的是甚么。陈玉珂觉得自己都被带歪了,"那就恭喜大哥早日娶得白富美,攀登人生巅峰。" 第34章 家里分五成 还说甚么二八分,二哥你脸…… "你那个世界的小娘子都是如此说话的吗?你得好好学习这个世界的风俗, 否则就算我赔了众多嫁资,你嫁过去也会舅姑刁难的。" "如果被下堂了,纵使你嫁资再多, 想再找个家产不错的很难的。" 最后以陈玉珂打哈欠装困结束了桂伯舟唠叨的话题,真是个可怕的大哥…… 甚么脑回路啊? 第二天一早, 陈老汉几个就准备好陈家要交的田税拉到仙人湖旁边的空地上。很快的鳌村家家户户都集中到这里来, 陈老汉坐在牛车上跟周围的老汉抽着旱烟, 说着接下来的冬种。 每到这个时候都是陈老汉一年最风光的日子,因为整个鳌村只有他家的田地是不用交整税的, 还有好些田地是被免税的。一想到家里谷斗里比别人家多出来的粮食, 陈老汉就觉得一年的辛苦都是值得了, 他享受着周围人对他羡慕恭维的眼神。 陈玉珂被陈海云背着过来看热闹。 "成叔,事情怎样了?"陈重之看到张志成扛着谷担过来放到榕树下,连忙走过去,低声问。 张志成得意的抽了口旱烟,"我办事, 你难道还不放心?我张志成从来不会只拿钱不办事的。九成成了,剩下一成是意外。" "事成后,阿叔到我那拿些布头回去给婶子纳鞋垫吧!" "喏!"张志成也知道布头是个谦虚的说法, 黄白物才是重点。 收田税的官兵十来人很快就到了鳌村, 村长夏周明拿着铜锣让村人排好队,等官兵、主簿用粮斗、用称一个个的过完一遍, 已经是饷午了。 这些收田税的官兵给了些许大钱,在村长家饱食一顿,再让村里的壮丁帮忙拉着田税回常熟县。 陈玉珂看到这乱中有序的样子,异常的惊讶,不是说每逢交税, 家家户户不是愁眉苦脸的吗? 再说那些收田税的官兵居然还给钱,没有豪强夺取? 这到底是是个甚么样的世界? 陈玉珂第一次起了好奇。 "今年老天爷赏脸,只要不是败家子谁家都能过个丰收年,至少这粮食能吃到明年了……" 陈黄氏黑着的脸,在吴猎户离开后,交完税看到自家还剩下那么多米粮,脸上终于放晴了。 "老二你明天多拉点回去,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成哥儿明年书院的束脩还得从中出。" 陈重之踌躇的道,"阿娘,谷贱伤农啊!今年丰收,价格却是不比往年的了。" "二哥,就算是常熟县的价格上不去,咱们还可去平江府啊!那边还要养活一个阳曲县,这价格怎么都下不去的。" 陈崇之连忙道,他可是打听到了老二往年可是偷偷拉着去平江府贩卖的,拿着平江府的高价钱,给家里报的却是常熟县的普通价。中间挣了多少,这些年下来可不是养肥了老二一家了。 "老二,可否?" 陈老汉辛苦了大半年才有了收成,他也想卖个好价钱。既然老二在平江府有门路进货,那卖个粮食应该也是简单的事吧! 陈重之脸僵硬的黑了下来,他后悔提前跟阿爹说开店的事了。这样一来他一年得损失多少,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这帮人只觉得自己卖得容易,有钱拿回家就行了,却不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 "去平江府不是不成,只是我认识的是布行之人,对米粮这些倒是不熟的。那边今年是甚么行情,我也拿不准。" 陈崇之冲陈黄氏道,"阿娘,二哥要工作。要不,今年这米粮我去卖?我可以先去平江府探听探听。" 陈重之完全脸黑了,恶狠狠的道,"四弟,这是信不过我了?如果人家原来就有固定进货的渠道,我们坏了别人的规矩,多少人外出做买卖,因为人生地不熟血本无归的?就怕是连常熟县都回不了。" "我就不信所有人都有固定的进货渠道,我们正常买卖,天子脚下都能说理。再说了,二哥,我甚么都没说,怎么滴就信不过你了?" 陈崇之早就眼馋老二的活了,大哥是个秀才,自己没本事考上,没甚么好说的。可是老二能做的难道他就做不得了? 开门买卖不就一张嘴吗?谁规定他陈老四就非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过一辈子的。 一想到大哥哪天老天爷打瞌睡让他功成名就,二哥赚个盆满钵满,自己就靠地里刨食老天爷赏口饭吃,陈崇之就越发肯定这趟买卖自己必须跟上。 "是,老四你能干,那你去卖!" 哼,不撞南墙头不回。陈重之瞥了一眼老四,连常熟县都没去过几次的,知道平江府门在哪里开吗? "老二,别说气话。" 陈黄氏见两兄弟要争吵起来了,连忙打断,"这是你阿爹和老三辛苦大半年的,别因一时之气坏了家里接下来一年的口粮。" 陈重之敛住神情道,"喏!" "既然不清楚平江府的事,那你们就一起拉着米粮去打听打听。来回一趟,不就费些时间吗?" 顿了顿,陈黄氏道,"如果怕回不来,可以找村里的人看看谁有意的,结伴而行。看到你们人多,人家自然就不敢打你们的主意了。在这争吵能吵出个甚么结果来?" 这就看得出在陈家谁才是那个话事人了。 陈重之心里郁结,上次回来事事不顺,这次难道也是这样? 陈崇之见达成目的,高兴的说,"阿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等挣了钱,我给你打个金耳环。" "先办成再说吧!" "阿娘,阿崇一直是个能干的。这次的米粮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许春妮见陈崇之念叨了好几次的事办成了,也跟着高兴了起来,"阿娘,我到时候能不能也跟着去,我还没去过平江府呢!" "去甚么去,你一个妇子跟着一群汉子去合适吗?许春妮你再这样说话不带脑子的,你就给我滚回许家去。" "啊?阿娘,你是叫我回娘家住几天吗?正好秋收完了,我回去看看我阿娘阿爹。" "阳哥儿,阿娘带你去外婆家咯!" "去,去……" 两母子高兴得抱成一团,乐呵呵的。 看到四儿媳妇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气得陈黄氏脑门生烟,指着许春妮,将将要晕倒。 "你,你这个四五六的……" 陈重之被老四两夫妇气笑了。这次归来,除了秋粮贩卖之事,重点是在常熟县开布肆之事。 可是秋粮之事已经让他有点气燥了,"阿爹,我上次回来跟你说的那件事,妥否?"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盯着陈重之和陈老汉,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竖起了耳朵。 "二哥,甚么事?说来听听,看我们能不能帮忙出个主意。"陈崇之去平江府的事定了下来,心里正得意。 陈重之觉得阿娘生老四就是专为了为克他而来的,这时候也不打算隐瞒了,"我打算在县里开间布肆。" "开布肆?" "三姐要开茶肆,现在二哥也要开布肆,那咱家开甚么?阿崇……" 许春妮高声叫起来,她好吃懒做,可是不代表她真的是傻子。 那声音尖得刺得陈玉珂耳疼,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吃瓜群众,终于尝到苦头了,四婶声音的爆发力太强了。 陈崇之赞赏的看一眼自家妇子,"二哥怎么想到要开布肆的?二哥现在可是在王家店做掌柜的,如果你家老丈人知道你要跟他抢生意,到时候你可是有苦吃了。" "不过如果是以咱家的名义去开的,就算是亲家,也不会太难看是不?常熟县可不是只有王家店一间布肆,阿娘到时候让我去做掌柜吧!这样二哥也不会因此跟他老丈人脸红,二嫂夹在中间也不会难做人。" 一想到那张寡妇躺在自己身下,娇滴滴的叫"好掌柜,你就饶了奴家吧!" 陈崇之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下涌,连忙用力翘起二郎腿掩饰那尴尬。 刚才陈黄氏骂许春妮是个四五六的,现在陈重之也想骂老四两口子都是四五六的。他辛辛苦苦走通的路子,凭甚么是为他做嫁衣裳? "阿娘,这件事阿爹也跟你提了吧?我就直白的说了,这间布肆是我自己要开的,也只能是我自己的。" "家里给我出一部分钱,我自己去借一部分。到时候经营所得,二八分成。归家里二成,我八成。所有的事都是我打理,其他人不用插手。" "至于我老丈人那,自有我去说清楚,不会引起两家的纷争。" 陈重之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的盯着陈黄氏和陈老汉,想看他们的态度。 "不行,凭甚么家里出钱,就你一个人打理?那样家里出钱,我也出一部分,给我打理。" "还说甚么二八分,二哥你脸怎么就那么大?阿爹阿娘还没死呢……" 陈崇之直接跳了起来,也不管裤.裆那点事儿了,有钱有权那都不是事。 "哼,你可以去开,但是布肆的渠道是我打通,那就是我的事。你想做甚么买卖,你自己去想。" 陈重之蔑视的看了一眼老四,你以为做买卖就是一张嘴的事吗?还是春天播了一粒种子,秋天就有收成了?也就你家婆娘和阿娘被你哄得团团转。 第35章 陈重之计成 如果哪天真的要被扫地出门…… "去就去, 难道你陈老二能开,我陈老四就不能开吗?不就是比我早出生几年……" 陈崇之被老二那眼神刺激得直接放豪言,"阿爹阿娘, 我也想做买卖,你们给我出钱吧!我肯定能做成功。到时候周家乡……, 不, 常熟县我就是第一有钱人。" 呵呵…… 陈重之这下子连看老四一眼, 都嫌弃弄脏自己的眼睛了。 "那我岂不是第一富商的太太了?到时候我也跟县里的太太一样出去坐轿子。阿崇,到时候你给我买两个丫头伺候我, 还要有一个做饭的婆子。我想吃甚么就给我做甚么。" "两个丫头算甚么, 买四个, 咱给阿娘买八个,再给阿爹打一根金子做的旱烟筒。"陈崇之满眼的星星,到时候他也给自己买十个像花楼那样的娘子,肌肤似雪,声音又柔又娇。 看到自家四叔四婶完全陷入无限幻想中, 连陈玉珂都傻眼了,估计二叔都想杀人了,没看到那额头的青筋都在一蹦一蹦的了吗? 陈黄氏不管老四想甚么, 对陈重之道, "老二,你说亲家那边自有你, 那亲家知道了吗?他们是甚么意思?" 陈重之道,"我立秋后回去就已经跟禾娘阿爹阿娘说起了,他们都觉得挺好的。毕竟小舅子已经能接手了,也不想我占这个位置太久。" "只要位置选对,并不会对王家店的买卖造成太大的损失。" "常熟县并不是只有一家布肆, 如果我能从平江府进些好的时兴的布料,我们翁婿连手,把整个县城的买卖都吃进都不是问题。这样的话,禾娘阿爹怎么不会拍掌同意呢?" 说到这,陈重之挺了挺身姿,满脸的自信和得意。他早就开了一家布肆,就在傅家坊附近,王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瞒着陈家罢了。 这次陈重之是看中了县城南北面的杜家巷,如果不是老丈人提醒父母在不置产,怕哪天事发了,自己保不住,加上杜家巷的要一下子拿下,他并无十分把握,才向家里开口要钱。 陈重之的自信自得的样子,看得陈崇之暗暗羡慕妒忌,家里如果给钱二哥和三姐开店铺,哪里还有他的份? "阿娘,阿爹,哪有拿家里钱银开店,却二八分成的?不是应该一切盈利都归公吗?" "如果是我开,我肯定是所有挣的钱都给阿爹阿娘的。毕竟阿爹阿娘还要养着大哥一大家子,难道不是吗?" "大哥家里除了有个秀才能免一部分田税,每个月拿些许米粮,也就无所出了。可是这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的,以后如果继续生呢?那得多大一笔支出?" 陈崇之的话给陈敬之和吴氏的心里砍了几刀,打击得陈敬之脸色惨白,看到自家三个小娘子茫然的看着自己,陈敬之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 "说就说事,扯你大哥干嘛?" 陈黄氏敲打了一下老四,老大是她最初的希望,她可不想老大被打击得一阕不振。 陈重之双手紧握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逼了出来,显然是气狠了,只看着陈老汉和陈黄氏。 "阿娘,阿爹,这事,你们说怎么办?" "老大,这件事你怎么看?"陈黄氏抬头问陈敬之。 陈敬之缓缓道,"阿娘,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懂经营之道。二弟是从学徒做起的,能做到掌柜,固然是亲家的提拔,但那也说明二弟是有这个天赋的。既然二弟提出能做,家里又能出这个钱的话,那就不妨试试水……" "就算没成功,家里不是还有地,还有园子吗?总不会饿死的。" "是不会饿死,可是大哥你还要读书、赶考,成哥儿也要读书、赶考,等我家阳哥儿长大了呢?难道就不要了吗?那钱银都从哪里来?" 不仅仅是陈重之早就对老大一家心生不满,连陈老四也一样。 "你家还有三个小娘子,难道小娘子出嫁,不用置办嫁资?说得好听。" "五成,家里拿五成,老二你拿五成。如果你不同意,这件事就此作罢!" 显然陈崇之的话挑拨成功了,但是陈敬之的话陈黄氏和陈老汉也听了进去,两人对视了一眼。只是要马儿跑得快,哪有不给草吃的道理? "喏!" 仗着陈黄氏和陈老汉还有其他人不懂这经营之道、账本之事,陈重之答应了下来。大不了以后把账做平了,让傅家坊那边流动起来。 陈黄氏眯了眯眼睛,这个老二看起来有外心了。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这下子陈崇之不高兴了,"阿娘,阿爹,那我呢?" 陈老汉耷拉着眼皮子,抽了口闷烟,"老四,如果你也去做买卖了,家里的地和园子,阿爹一个人可是管不过来的。土地才是咱老百姓的根……" "那可以请短工的,就算短工不行,请长工也是可以的。我就是想做买卖……"陈崇之显然不是那样容易被打发。 "再说了,大哥总是在读书读书,一天到晚的看书,十几年都没考上,要不就叫大哥去看地看园子算了。反正只是叫他看,又不是叫他干……" 陈敬之一脸羞愧的道,"阿娘,要不我就去看?" "不行!" 陈黄氏一口否决,"你见过哪个秀才公去看地看园子的?" 就算老大一辈子考不上举人,她也不允许老大去看园子,那是她的脸面。别看一个秀才在常熟县在平江府不算啥的,但是在这周家乡、这鳌村他就是个旗帜。 "阿奶,有个大诗人叫陶潜的,他就是自己种地种豆,下地干活的……" 一直隐形的陈玉成搭了一句。 "我不管是逃前还是逃后的,老大,你给我认真的读书。阿崇你真的想做买卖,这事回头我和你阿爹商酌商酌再说。" 陈黄氏不允许她的骄傲成了一个看地的种地的笑话,"还有,成哥儿,你也给我认真的读,如果明年你还是不能考到童生,那也不用读了。回来跟你阿爹去做买卖去。" 本来家里现在就两个哥儿,阳哥儿还小看不出甚么,如果成哥儿再不上进,陈家难道就断在这了吗? 嗯,如果阳哥儿不上进,就算成哥儿是个好的,陈家也断在这了。有些事平日里为了好隐瞒,陈黄氏对老二一家都是一视同仁的,就连老二一家设计让材哥儿代替成哥儿上战场的事,她都忍了下来。 陈黄氏想到床底那个褡裢,看来有些事是要处理下了。 想着多年的梦想她就觉得心口疼。 陈玉成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这,喏喏的应了一句。 "阿娘,你就放心,我问了成哥儿的先生了。都说成哥儿是个有才的,明年保准给你考个童生回来,后年再考个秀才。到时候跟大伯一起,一门双秀才。" 王禾娘见儿子被说了,连忙劝道。 "果真如此才好!" 陈黄氏看了一眼吴氏,"老大媳妇,既然你已经好了。那就该琢磨琢磨着,再给老大生个儿子才是。如果你生不出来,我就让其他人生。没得占着茅坑不拉屎……" 吴氏被说得摇摇欲坠,陈敬之和陈秋岚连忙扶了她一把,"阿娘,我知道了!" "大嫂,我听说灵惠寺的符很灵验的,要不改天我去帮你求一枚回来?" 王禾娘刚刚说完又后悔了,这老大家没儿子才好呢!最好一家都被扫出去。 "二弟妹,不用了。我等身子好些,我再亲自去,也显得心诚。" 吴氏其实是想去给儿子求只签,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 不用最好,王禾娘撇撇嘴不说话。 吴氏看到王禾娘一脸的不高兴,也不在意。自从材哥儿代替二房的上战场,她跟二房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材哥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会让老二一家好过的。 关于去求符的事,陈黄氏没说甚么,问明老二开布肆的钱银,皱了皱眉头,"需要那么多?那你自己能借到多少?" 老二肯定私藏了不少,可是陈黄氏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重之暗暗估量家里能出多少,"平江府那边愿意赊我三个月的账,所以目前只需要出的是租赁店铺的钱银。我跟老丈人借一部分,家里再给我出这个数就差不多了。不够的地方,我再想办法。" 陈老汉道,"你有甚么办法,既然家里要拿五成,就先给着。出门没钱寸步难,既然都要干了,就好好的干。" "谢谢阿爹!我肯定好好干……"陈重之高兴得赶紧表态,就怕陈黄氏不同意。 陈黄氏暗瞪了一眼陈老汉,进屋子去把钱银拿出来交给陈重之。 陈重之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是办完了。 陈玉珂目睹了这个过程,也为自家一家的未来着急。 阿爹是个秀才,社会地位不错。可是一天没考上举人,就不能做官。除了免些田税,每个月领些米粮,真的没有其它经济来源了吗? 阿娘现在没有儿子,连想在陈家站稳脚跟都难了,自家三个姐妹年龄还小。 如果哪天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怎么活?阿爹你会种地吗? 反正她不会…… 第36章 摸秋偷瓜菜 王小疾医,你可以教我医术…… 陈重之在家里待了两天, 陈老四很快的就联结了一帮打算去平江府碰碰运气的乡里人。不仅仅是鳌村,还有相邻的金马村、金果寺村、柳口村和赵家岭村的都有人来了。基本是猪龙河以南的周家乡所有的村都有人过来。 陈玉珂粗粗算了下,约摸有三十余人, 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大部分是不甘心把自己一年辛苦所得贱卖,还有部分是想出去走走, 毕竟他们很多人最远的只是去到常熟县。 这次带头的居然不是陈崇之, 而是许春妮的大哥许春山。 看到许春山也去, 陈黄氏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尽管老四的想法和做法她都支持,可是毕竟老四没有出过远门。 一年的粮没了, 是痛心;可是如果人没了, 那就不仅仅是痛心了。 "阿山, 阿崇就交给你了。能卖出去最好,卖不出去就拉回来自家吃。"陈黄氏私下暗自叮嘱许春山。 许春山点头道,"大姨,你放心。" 就这样许春山带领着三十余人赶着牛车、驴车,拉着满满的粮食就往平江府出发。 看得陈玉珂羡慕不已,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月了,可是还没离开过鳌村一步,最远只是去到家门口的仙人湖。 陈玉珂暗自发誓, 这辈子一定要到处走走, 才不枉来这个世界一趟。 陈重之并没有立刻回县城去,毕竟第二天就是摸秋节了, 他打算过完摸秋再带着老婆孩子回去。 摸秋节也就是后来的中秋节,陈玉珂第一次觉得这个节日过得太有意思了,并不单单是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祭拜月亮,还有到地里偷瓜摸菜。 陈海云天还没黑就磨拳擦脚的让陈秋岚给她准备了一只箩筐,她力气大, 箩筐也比寻常的小娘子背着的大。 "阿姐,你今年就不去了吧?"陈海云一边在箩筐里垫着一块布,一边嬉皮笑脸的挤着眼睛冲陈秋岚道。 陈秋岚羞得脸蛋通红,双手抱着陈玉珂,脚尖在地上打圈圈道,"你别胡说……" "我胡说啥啦?难道你打算去?那我告诉周家哥哥……" "你,你别说……" 一说起未婚夫,陈秋岚就忍不住心如鹿撞,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其实她也不大明白未婚夫是甚么意思,只是她有,同龄玩的小娘子没有,这就让她觉得心里有点暗暗窃喜了。 这里的摸秋,一般是小娘子、淘气的小子,还有已婚未生育的妇子去别人家瓜地菜地里偷葱摸菜的,嫌少有订亲的小娘子会去。 陈秋岚去年秋收后,就被周家乡的里正和陈老汉给结了亲。结亲的小伙是周里正最小的儿子周安石,还是个十五岁的童生。 虽然陈秋岚才九岁,配周安石是小了点。可是周里正一方面看中陈秀才的资源,另一方便是陈秋岚虽然年小却是个娴静能干的,正好让儿子晚几年成亲,好好琢磨琢磨学问。 "哼,不过是个童生,有甚么了不起的?" "还没嫁呢!就整天惦记在嘴里说道,真不害臊!" 陈茹娘手里提着只编织得非常精美的小篮子,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袄,下着浅黄色的襦裙,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绣鞋,腰间还用一根带子串着一个铜香囊,一脸鄙视的瞥眼看着大房两姐妹。 说得陈秋岚脸色一白,陈海云哼一声,"阿姐,有些人总爱抬头看着天说话,殊不知别人都能看见她鼻孔里伸出来的鼻毛了。" 陈玉珂忍不住拍手掌,这锤子锤得够狠的,没看见陈茹娘鼻孔都气歪了吗? 陈茹娘用力一推,没推倒陈海云,反倒自己摔倒了,哇的一声哭着爬起来,篮子也不要了,冲进屋子了。 很快就响起王禾娘的安慰声,大房三姐妹相视一眼,连忙跑回屋子。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了,月亮并不是很圆,也不是很亮,但是却抵挡不住小娃娃的热情。 陈秋岚抱着陈玉珂待在院子里听陈家人说着冬种的事儿,陈海云早就待不住了,听见院子外虎子几个的叫唤声,唰的一声站起来,"阿奶,阿娘我去了……" 陈玉珂看到二姐明显忘记自己的样子,哇的一声哭起来了,伸出双手朝着她要抱。 这时候她已经不管面子的事了,她就想着出去玩耍。她一点都不想待在院子里,听着完全不感兴趣的事儿。 "阿妹,莫哭,莫哭!" 陈秋岚连忙哄了起来,陈玉珂看到陈海云眼见就要跑出院子门口了,哭得更加大声了。 平日里看起来很好看的一个小娘子,现在哭得抽搐起来快要断气了,别说陈敬之吴氏这阿爹阿娘的说了,就连不喜陈玉珂的陈黄氏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把陈海云叫回来。 "你把她带出去,吵死了。" 陈海云气得脸都皱成一只包子了,伸手戳着陈玉珂的脸蛋,"烂哭胞……" 尽管嫌弃不已,陈海云还是把阿妹放进背后的箩筐里,背着走。 陈玉珂一进箩筐马上不哭了,嘿嘿的笑了起来。 气得吴氏都忍不住心酸的说了句,"这真的是谁带的孩子跟谁亲,珂娘平日里就跟云娘待得长,都认得她了。" 说得陈海云心里美滋滋的,阿妹最喜欢她了。 在一片狗吠鹅赶的慌乱中,陈海云收着满满的一箩筐菜蔬抱着陈玉珂溜了回来。身后响起了张屠夫的妇子李婶子的骂咧声,"作死了,你们这些死崽子,老天爷怎么就不收了你们?" "哪个死鬼的定了这个节日,年年糟蹋我的菜……" "别被我抓到,非得把你们剁成肉泥卖了不成!" 因为平日里张屠夫去收猪,李婶子就负责卖肉,她总爱占些小便宜,也不肯赊账。 这不,年年都有淘气的小子去光顾她家的菜地,她又小气,如果不是所有的菜都能收了,李婶子都想把菜收家里去了。 吴氏戳了戳陈海云的脑门,责怪的道,"你呀!明知李婶子不好惹,你今年又去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去年可是差点被逮到了。" 陈海云看着吴氏,羡慕的说,"阿娘,你真好看!你以后别疯了……" 吴氏一听眼圈一哄,责怪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的说,"阿娘好着呢!以后都不会了。" 说着呵的笑了一声,"你倒是懂得好不好看了,要不,明天阿娘教你绣帕子,绣块好看的帕子,白色的帕子上绣一朵红云。" "阿娘,你还是教阿姐吧!让她给周家哥哥做鞋子,我就不用了。" "云娘,你再这样,我就真的恼了!"陈秋岚伸手挠陈海云的胳肢窝。 一时间,屋子里都是笑声。 陈敬之抱着陈玉珂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如果材哥儿也在就好了。 陈重之拿着陈黄氏给的钱银,带着老婆孩子很快就回常熟县了,离别时除了陈玉娘的依依不舍外,其他人恨不得马上就回到常熟县。 鳌村这个地方,他们真的待腻了,可是每年都不得不回来长住两三次。 "阿爹,我们甚么时候也搬去县城住呢?"陈海云望着离去的马车掀起的灰尘道。 陈敬之哑然。 陈海云也不等她阿爹的答复,扭着头走开,"还是算了。进了城里,不能去仙人湖摸鱼,又不能去嘎子山打兔子,虎子和王小疾医他们也不在那,还不如村里有意思呢!" 说到王小疾医,陈海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也不管身后的陈敬之伸出的尔康手,抱着陈玉珂就跑了。 陈玉珂看得好笑,估计是隔代遗传的,二姐的性子风风火火的,就像吴外公,一点都不像阿爹阿娘。 "王小疾医,你可以教我医术吗?"陈海云冲进王家,在王了一跟前刹住,有点扭捏的问。 "你想学医?" 王了一觉得好笑不已,他早就发现这个小娘子经常带着另外一个小娘子和一个小子在他家附近徘徊,不是捡石子,就是蹲着拔草。 王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娃娃在玩耍,可是每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唰的不是低头,就是跑开了,过几天又来一趟。 原来目的在这。 "喏!可以吗!" 陈海云抬头紧张的盯着王了一,紧紧的抱着陈玉珂。 陈玉珂早就知道陈海云想学医,现在提出来,她也想知道这个小疾医会不会答应。 两双渴望的眼睛,让王了一一下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你为甚么想学医呢?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很辛苦。" "我怕我阿娘以后还会疯了,还有我阿妹,如果,如果你爷爷治不好她,我学会了,我就给她治。" 陈海云咬着嘴唇低下头,眼睛坚定的看着陈玉柯。 陈玉柯一下子呆住了,自从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人对她那样好过,好到愿意为她去努力。 这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啊!越是这样,越是让陈玉珂相信她的真心,眼里一下子忍不住飚出泪花。 "阿妹,你莫哭,阿姐说过的话,肯定是要做到的。" 陈海云伸手用力的一摸,疼得陈玉珂泪水流了出来。这个二姐,好是好,如果再温柔点就更好了。 "如果他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做?" 王天风拿着酒壶子从院子外走进来。 第37章 初遇白重昆 大学之道是甚么东西?我只…… "我, 我就让我阿妹哭!" 陈海云有点害怕王老疾医拿酒壶子打人,往后退了一步。玉娘可是说了她外公就爱喝酒,每次喝醉后就打人。 陈玉珂一下子噎到了。 王了一哭笑不得, "阿爷,你就莫逗人家小娘子了。" "哼, 以后她就由你来教。学甚么医术, 先把字认得差不多了再说。" 其实吴峰早就和王天风做了交易, 教陈海云医术,就算陈海云今天不过来, 王天风也会找上门的。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陈玉珂惊呆了, 难道自己的哭声已经这么厉害?这就是她的异能, 她的金手指吗? 怎么她甚么感觉都没有?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陈海云高兴憋红了脸,连忙抱着陈玉珂跪了下来。 吓得王了一想上前扶起她,又不好意思,毕竟他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郎, 突然被一个小娘子跪着,真的受不住了,只好连忙避开。 陈娘子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还行这跪礼…… "陈娘子, 我并不是你师傅。" "你刚才不是说教我医术吗?难道你反悔了?" 陈海云一下子脸色变了,恶狠狠的道, 似乎王了一只要说一个是字,她就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了一连忙解释,果然阿爷说得对, 唯女子和小人不可得罪。再小的娘子也是女子。 "你可以拜我阿爷为师,平日里就由我为你传授医术。如若碰上我无法解的,你可以再问我阿爷。" 陈海云松了一口气,"那我岂不是成了你师姑?" 王了一愕然,王天风哈哈哈大笑起来。 陈海云不知道王天风笑甚么,她认认真真的给王天风磕了一个头。之后无论王了一怎么解释,她都认为王了一是她的师侄,是需要她护着的人。尽管王了一比她大了七岁,甚至比她大兄还要大一岁。 陈家人知道陈海云去跟王老疾医学医术,并没有说甚么,毕竟最爱跟她争吵的陈茹娘不在鳌村。只是让陈海云别把陈玉珂给漏下了。 吴氏就算好了,也是没空照看陈玉珂的,她和许春妮要开始织布了,一家人冬天的衣裳还等着要用布料。 啊哈?亲家不是开布料店的吗?那只是亲家而已,又不是慈善堂。 陈海云皱着眉头,"师侄,为何学医还得背诵三字经?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看到一本本书,陈海云就头疼得很,她一点都不稀罕读书,也不知道阿爹怎么能一待就是一整天。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王了一撩起衣袍,正蹲在地上做木匠活,他打算给陈家小娘子做个能躺着的摇椅。陈玉珂被仍在一旁的席子上无聊的自己玩着手指。 "不识字,怎么看得懂医书?怎么给病人开方子?" 对于陈海云叫他师侄之事,王了一反抗几次无果,只好沉默了。 陈玉珂听着二姐磕磕碰碰的背着三字经,以前她有学过,现在重新听,才觉察出里面的意味来。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古人诚不欺我也! 这头陈玉珂在无聊的发呆听书,那头桂伯舟正激动的由二叔带着去阳明书院报名,就连桂青词挑衅的话语,他都觉得顺耳不少。 重来一次要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书院是他的机遇。 书院的门童看过贴子,就放行了。 桂青扬纳闷的问,"阿爹,怎么没人带进去的?" 桂钦文是在家塾里考上举人后进的国子监,对这些书院也不大熟悉,不过他之前来拜访过一次,倒是被同样的对待。 "进门就是蒙学,哪需仆人带路?" 果然进门抬头左边的一间屋子门口上就挂着两个端正的大字——蒙学,右边是仁义社,也不知道是干嘛的,传来一阵阵打闹声,勾得桂青词和桂青彰伸长脖子扭头往那边看过去。 可惜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一个门童,完全不知道里面是干甚么的。 桂伯舟倒是知道仁义社是居学堂,里面可以弹琴、下棋、射箭靶等,除了没能跑马,礼乐射御书数都有。如果是正学是科举之道,居学堂就是学生的社交之途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莫要让人笑话。" 桂钦文呵斥了一句,带头站在蒙学门口,轻扣门扉,很快走出一位头戴青色软翅纱巾,身穿黄麻色罗道袍,黑鞋、绫袜,手里拿着一卷书约摸二十余岁的士子走了出来。 "学生白重昆在此见过桂大人。" 桂府被抄,桂石坚被贬成五品怀化郎将,可是皇帝小儿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恶心桂府,没把桂钦文的五阶七品宣义郎给撸了。 桂钦文连忙回礼,"白先生多礼了,这是犬子及侄子。" 桂府现在处于多事之秋后的蚱蜢,一不小心就会引火上身。既然要送家中未来的希望过来就读,桂石坚又怎么会不查清楚书院的情况。 没想到小小的一间书院,却是藏龙卧虎,就连启蒙的先生都是不可小觑的。白重昆看起来不过是书院的一个小小的授业先生,只是举人之身,可是他背后的白家…… 或许鼎盛时期的桂府可以对得上。 桂青扬几个连忙跟先生见礼,来之前家中就给分析了书院的情况,其中就有这位白先生,都说是个好相处的。 然而…… "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何解?" 这个先生太不讲常理了,见面还没问名字,就先出题。这还好相处? 桂伯舟这个学渣傻眼了,每个字分开他都听懂了,确定自己是认识的。可是合起来,这到底是说甚么? 桂伯舟呆住微张口盯了一眼这个白先生,赶紧低头,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傻透了。一时间重生的优越感,就像山上的瀑布,一下子冲击到水底,除了溅起一阵水花,啥都没了。 这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桂青彰和桂青词都抬头看着桂青扬,如果大哥都回答不出来,他们也没指望了。有谁在蒙学门口问这个的? 蒙学里的幼童都好奇的伸长脖子盯着门口的几个倒霉鬼,这是被白先生盯上了吧! 桂青扬被众人盯着,双手握拳,掌心出汗,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的答道,"这话是出自于《大学》,说的是我们要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抛弃旧的、恶的东西,从自身做起,做到最完善的境界,为后来人做好道德情操标向。" 幸亏是考童生的时候,家中幕僚预测中就有这道题。虽然没考到,但是好歹他当时背了下来。 桂钦文皱了皱眉头,这样简单的考题,老大居然答得不大顺畅不说,答题内容也只是中规中矩,毫无特色。 白重昆点了点头,也没为难桂青扬。低头看了两眼余下三个,"最小的进我蒙学?" 桂钦文连忙道,"喏。此子名伯舟,乃家中大兄之子。尚未启蒙。青扬乃我大儿,已是童生之身。另两个也已启蒙,青彰已开始读《四书》,青词还在《千字文》。" 按照桂钦文的想法是让桂青扬进秀才预备班,另外两个儿子进童生预备班的,然而白重昆道,"那伯舟和青词进我蒙学,青彰和青扬进大成殿。现在请桂大人到蒙学后的明伦堂办理相关手续。" 白重昆明显不想多谈,向桂钦文行了个书生礼,就走了进去。 桂钦文无法,只好带着众人穿过蒙学,经过一条廊庑,来到明伦堂。 明伦堂里早有阳明书院的祭酒在等候,见礼后,桂钦文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李祭酒嘿嘿的笑了一声,"桂大人怕是在皇城待久了吧?皇城的人没中举之前都不稀罕来书院,中举之后哪个大家族不是往国子监里塞的?" 桂钦文被笑得脸皮几乎挂不住了,"还望先生赐教!" "阳明书院留在书院就读的,除了蒙学的幼童,就剩下童生和秀才了。凡是中举的,基本是走路子投靠别人去了,就是做个小职糊口,比如我这样的。要不回家苦读了……" 桂钦文道,"祭酒过谦了!" 李祭酒摇摇头道,"书院授业先生多是举人之身,怎能和国子监相比,那可是集天下英才之所在,最低也是举人之身。我记得桂大人也曾经在英才所在之地待过的。" 桂钦文恨不得一拳揍上去,为了儿子加上桂府的处境,却是咽了下去,"多谢先生赐教。唐山,你将束脩交给先生。" 老管家之子桂唐山连忙放到李祭酒前的案桌上,"还请先生过目……" 李祭酒眼前一亮,"桂府我还是信得过的。五日后前来即可,莫要迟到了。书院的规章说明粘贴在仁义社门口左侧的墙壁上,需要准备甚么,桂大人自行去了解吧!" "慢走,不送!" "告辞!" 桂钦文憋了一肚子的气,带着桂伯舟几个走路生风似的逃离了明伦堂。 李祭酒摸了一把盘子上的钱银,哼了一声,"这桂家哪里像叔叔说的那样狡诈,不过是退了毛的狐狸罢了!" 却原来,李祭酒是宫中太监李贵才的亲侄子! 第38章 主仆初重逢 那你依然叫章九 桂钦文走出书院, 深呼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儿子和侄子道,"李明仁的叔叔是宫中太监李贵才, 就是过来桂府宣圣旨的那位腌臜之人。以后你们尽量不要跟他打交道,能避着就先避着。" 顿了顿, "若实在是避不过了, 就迎面对上。解决不了, 还有你们阿爹我,还有你们阿爷。莫把脊梁给压弯了。" "喏!" 桂伯舟暗想, 原来爱玩一龙戏二凤的二叔, 在其它事上却是如此的靠谱。如果爱画春.宫图的渣爹, 在其它方面也靠谱就好了。 回到怀化郎将府,守门的甘老头却道二少奶奶让他们到桂明堂一趟。 桂钦文干脆也跟着过去,因为桂石坚还有桂太太贾氏还在桂明堂等着询问书院之事。 等桂伯舟走进桂明堂的时候,却看到大房的几个姐妹一个不漏的坐在一旁,另一旁是三房的桂心意, 而二房的十娘子桂心智正跪坐在贾氏身后,做着丫头的活儿,给贾氏捶肩膀。 行过礼之后, 桂伯舟自发的坐到自家姐妹的身旁, 十四娘子桂心知朝他悄悄的做了个鬼脸。 三娘子桂心琴木然的看了一眼,却是一声不吭。小娘子被不能进书院这件事打击得奄奄的…… 桂钦文将书院之事告知桂郎将和贾氏。 桂郎将点点头, 只说了一句,"能交则交!" 贾氏瞥了一眼堂下的众人,挥了挥手让十娘子停下来,"桂府的将来在你们身上,莫要浪费时间去与无谓之人打交道。只要好好进学即可。" 顿了顿, 贾氏对桂青扬道,"扬哥儿,你既然已经过了童生,不如沉淀三年再去考取秀才。" 桂青扬心中颇不情愿,他只想一鼓作气蟾宫折桂。 桂钦文看出儿子的心思,暗叹了一口气道,"听你太太的……" 皇帝小儿还有上头那些大人现在这会儿对桂府是甚么态度尚不明确,自家儿郎去考科举也不知会不会被刁难,正好趁这三年时间好好观望观望。 "喏!"桂青扬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阿爹,闷声应道。 贾氏并不多作解释,如果自己都看不透,也不用去官场上混了。就算去,也只会给家里招难。 "彰哥儿、词哥儿还有舟哥儿,尔等也当努力。桂府花那么大的钱财培育你们,是希望有所回报的。莫让家族白白付出。" "喏!" 桂伯舟几个连忙站起来应道,内宅都归太太管,想要小日子过得好,宁可得罪阿爷,也莫要得罪太太。 张雀娘有点心疼儿子,心中埋怨,如果不是家中私塾不开,怎得要儿子去书院受那腌臜之气? 桂府虽然说要低调做人,要节俭。可是目前又不是到了很缺钱银的地步,就算公中缺,她张雀娘的嫁资难道还供不起三个儿子吗? 回头张雀娘私下对三个儿子道,"你们在书院受气了,尽管回家跟阿娘说。词哥儿你在蒙学,如果有人欺负你了,你就让大房的那个顶上去。反正这些庶出的,能让他进去书院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余嫲嫲,你去把牙婆叫过来。" 等余嫲嫲退出去后,张雀娘这会儿对四人道,"之前太太说要给你们安排书童之事,也就今天解决了吧!大郎原来的书童茗烟也跟了过来。茗烟你就继续给大郎做书童。仔细伺候好大郎,若有不妥之处,小心你的皮……" 茗烟抖了抖,连忙机灵的行礼道,"二奶奶尽管放心,奴才拿项上人头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大少爷。" "我要你的脑袋干甚么?你如果伺候不好,我就把你一家都发卖了。还省心省事……" 吓得茗烟一溜儿跪下,"喏!" "等会儿,你们每个都去挑一个书童。另外顺便小娘子也挑一个伺候的丫头,至于管事的嫲嫲就算了。" 余嫲嫲很快就带着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只见她戴着青白色头包,梳着高顶髻,脸涂红粉,弯弯的柳叶眉,身着青衣,外面穿着一件无袖的比甲,下穿一条黑色马面裙,两只耳朵上各挂着一只大银耳环。尽管妇人走进来已经小心翼翼的,可大耳环在阳光下还是晃得人眼花。 "见过各位老爷,太太,郎君,小娘子……" 桂郎将和贾氏还有桂钦文都不吭声,全盘由张雀娘做主。一方面是看看二房处理事务的能力,毕竟以后桂府后宅都是由张雀娘接手的了;另一方面只是些许小事,这三位并不想插手。 "起来吧!你就是于娘子?" 张雀娘上下打量了下,桂府在平江府并没有相熟的牙人,于娘子还是老管家去麻市找来的,也不知根底。 "喏!二奶奶,我已经按照桂府管家的吩咐带了些小子小丫头过来,他们此刻正在院子里待着,不知现在是否方便现在叫进来呢?" 这小地方的人哪里比得上皇城的?看到于娘子落落大方的样子,张雀娘松了一口气。毕竟是给儿子挑人,她得好好的把关把关。 张雀娘看一眼余嫲嫲,余嫲嫲点头。 "先把小子叫进来,丫头等会。安静点,没得吵吵哄哄的……"余嫲嫲吩咐道。 "喏!" 于娘子走出去,很快就带了十来个小子进来。明显看得出来之前都有好好的掇拾了一番,尽管穿着还是破鞋缝补过的衣裳,可是好歹都是整洁的。 "彰哥儿你先去挑!" 张雀娘朝桂青彰示意,桂青彰也不谦让,让众人伸出右手,他仔细的看了一遍,最后挑了一个手看起来最干净的。 桂青词挑了个个子最矮的,他不喜欢任何比他高的人。 轮到桂伯舟,"就他了!" 被挑中的章九诧异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爷,连忙低下头,他不知道为甚么这位少爷会挑中他,连任何考验的话语都没有。 张雀娘无所谓的看了一眼,没看出有甚么特别之处,"既然都挑好了,名字你们自己取。先站到一边,把丫头也一并叫进来吧!" "三娘你们各自挑一个丫头,乐儿就留在二娘身边伺候。" "喏!"桂心柔连忙应道,这些日子和乐儿相处,她还是挺满意这个丫鬟的。 新鲜出炉的书童和伺候小娘子的丫鬟都已经定了下来,各自的主子都给起了名字。 桂青彰的书童,三六。 桂青词的书童,大鹤。桂伯舟怀疑九哥是特意恶心他,才会起一个跟他渣爹的书童相似的名字。从桂青词抛过来的挑衅的眼神中,桂伯舟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桂伯舟的书童,章九。这是他的原名。 桂心琴的丫鬟,果儿。 桂心棋的丫鬟,晴雯。 桂心书的丫鬟,四儿。 桂心画的丫鬟,珍珠。 桂心知的丫鬟,胖丫。 桂心礼的丫鬟,糍粑。 桂心意的丫鬟,仁心。 桂心智的丫鬟,莲花。 桂伯舟对这些兄弟姐妹的书童丫头有些记得名字,有些不记得了,但是他的书童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的。 章九,这个护着他活到边城,替他挡了一刀,最后却又背叛了他的书童。 上辈子临到死桂伯舟都不明白章九为甚么会背叛他,却在他死后给他收尸,还亲自把脑袋和脖子给他缝好妥善的安葬。 这辈子桂伯舟想再次选择章九,他要找出章九背叛自己的原因。相处十多年,桂伯舟不相信章九是轻易背叛之人。 "你原名叫甚么?" 回到自己的屋子,桂伯舟站到章九跟前,抬头问。此时的章九才九岁,因为吃不饱穿不好,长得像根竹竿子一样的瘦长。 章九低头道,"我……奴才,章九。" "是家中排行第九吗?" 桂伯舟从来没有想过章九名字的含义,这会儿重来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喏!" "家中尚有甚么人?" "没人了……" 桂伯舟看到章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莫非有甚么隐情?却暂时不打算追究下去了。 "那你依然叫章九吧!以后你就跟着小爷,遇到甚么难事可以找我做主。现在你去屋子外找甘嫲嫲,她正在外面,会安排好你的住处。" "另外,这个院子住的都是我的阿姐阿妹。你有事就拉响院子门外的绳子,没得传令,莫要随便进院子。" "喏!" ……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五天内,桂伯舟除了每天到校场跑步扎马步,就是待在屋子里看书,额,看三字经。 他真的全忘记了…… 感觉重来一辈子他也没有变成神童,比如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看过一次之后就能全部背诵下来。 不过,桂伯舟还是暗自高兴了,尽管一遍不能记住,他发现只要背个十来遍,还是能记住的。 一旦记住了,就不容易忘记。 阳明书院离怀化郎将府并不远,穿过桥头街,走到新南门街的尽头就到了,莫约两刻钟。如此,桂府就没有专门为各位小郎君准备马车,而是让他们走路去。 桂青彰想骑马去,被桂钦文驳回了。气愤不已,一大早堵着一肚子气跟在桂青扬身后走着。 才两刻钟对于桂伯舟来说正好锻炼身体,挺好的。 第39章 五侠初相遇 你是识字,不过是识了半本…… 桂青词就看不得桂伯舟乐的样子, 一把攀在桂青扬的胳膊上,不满的道,"大哥, 我明明已经识字,还要跟他在一起读书, 真的苦了我。" "大哥, 你进了大成殿以后, 跟先生说情把我调过去吧!" 桂青扬努力平缓了气息,鄙视的看了一眼桂青词, "你是识字, 不过是识了半本三字经罢了!" 这个蠢货, 如果不是阿娘说以后桂府都是自己的,需要兄弟相扶持,桂青扬真的不想搭理这个爱冲动的家伙。 "九弟你就好好的和十三弟待在蒙学吧!再说了,你又不爱读书,进了大成殿天天得做文章, 你受得了?" 桂青彰缓步走在新南门街的一侧,看着周围往来的学子劝道。 桂青词果然听了进去,"哼!" 等四人进了阳明书院就分道扬镳了, 各自带着书童进了教室。 桂伯舟走进蒙学, 看到一屋子的豆丁,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他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里面了。记忆太久远了…… "你们新来的坐到最后一排空位上。"一个头戴青巾, 身着亚黄色长袍的先生走了进来。 桂青词一看,"先生,我不想跟十三郎坐在一起。" 亚黄色长袍先生眉毛一挑,右手握着扇子轻轻在左手的掌心上点了点,"既然不愿意, 那你就坐到第一排。张文俊,你坐到后面。" 前面第一排的小胖子高声应道,"喏!" 任谁都看得出他满脸的兴奋,只有那些学识好,得先生看中的学子才稀罕坐在第一排,胖子是被他阿爹用钱银塞到那的。 现在能脱离苦海,哪能不欢脱? 也不用别人帮忙,他三五下就搬了过去。 桂青词愕然,他只是不想和十三坐一起罢了,怎滴就变成了第一排,"先生……我……" 亚黄色长袍先生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桂青词,"赶紧坐好,把昨天布置的功课拿出来……" 桂青扬倒是想坐在第一排,他这是真心的想学东西的。而且他现在个子在整个蒙学中是最矮的,最后一排根本就看不见好吗? 只是这个先生看起来脾气不大好,桂伯舟只好作罢,以后再徐徐图之。 小胖子趴在书本上,好奇的看着桂伯舟坐了下来,"矮子,你的眼睛都要和书桌平齐了,你看得见吗?" 桂伯舟看着眼前这个小胖子,一言难尽。虽然他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同窗之谊,但是对于张文俊这个名字却是熟悉的,因为他有个全大穆名字都响亮的阿爹,那可是像金子一样会发光的名字,大穆未来的财神爷。 只不过这个胖子没等到他阿爹发光发亮,他就死了…… "我听得见!" 桂伯舟也觉得无语至极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矮。 "哈哈哈……" 也不知道哪点戳到小胖子的笑点,乐得他趴着桌子就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张文俊,你给我闭嘴。再这样,就给我出去站着!"亚黄色长袍先生语气严厉却不见怒气的道。 张文俊做了个鬼脸,正襟危坐,面不斜视的望着前方,轻声道: "我跟你说,这个王助教就是个纸老虎,他最怕他家妇子了。" "我阿爹给他家送了好些料子,他并不敢拿我怎样。" 桂伯舟不想搭理,拿出书本准备认真听讲。 前头坐着的一个小书生哼一声。 "我说,肚子疼,如果你帮小爷把昨天的功课给做了,回头我请你到明月酒楼吃红烧肘子、干锅海味、御膳豆黄、红梅珠香,怎样?小爷够意思了吧?" 张文俊用小胖手不停的戳前面书生的后背,一个劲的数着菜名,桂伯舟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他这辈子估计离不开这口了。 原以为前面的书生会很硬气的拒绝了,他却快速的回头看了一眼桂伯舟,再看一眼张文俊,"我叫杜生铭,不是肚子疼。再这样叫,除非你把明月楼的所有菜品都上一遍,否则我是不会替你做的。" "成交!" 桂伯舟听得目瞪口呆,这个难道就是未来大穆最年轻的状元郎杜生铭吗? 原来杜生铭小时候是这样的,只要几道菜就能收买得了的。那个明察秋毫、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状元郎难道是被人杜撰出来的? 桂伯舟觉得自己有点幻灭了。 "喂,矮子,下学后,一起去呗!就当是庆祝你加入我们阳明四侠的庆功酒。" 张文俊就觉得桂伯舟怎么看怎么顺眼,高兴的伸手拍了一巴掌桂伯舟的大腿。 桂伯舟被那力度拍得脸都黑了,谁要加入你甚么阳明四侠?嘴巴却不老实的道,"喏!" 杜生铭这次回头扫视了桂伯舟几遍,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胖子,你确定?" "当然,我张文俊甚么时候错过了?" "哦?你没错过,你看看你的本子上这些,这些鬼画符的是甚么?" 王助教不知道甚么时候站到三人的身边,啪的一声把张文俊的功课仍在他的桌面,"重抄三遍,今天没抄完,别想下学了。" 小胖子一张胖脸瞬间皱成了包子脸,气哼哼的抓起一张纸条卷成一团扔到桂伯舟右边的一个学童身上,"猪头,王助教过来,你怎么不提醒提醒?" "哼!没问过我,就想拿我家的菜当人情。死胖子……" 一只清秀的手捡起纸团,回头看都不看桂伯舟,直接把纸团扔回小胖子身上。 三人明显关系很要好,桂伯舟不理会三人的打闹,认真的把书本摊开在腿上,看来回去得找鹤叔帮忙弄个小矮凳才行。 中午饭是在书院解决的,众学子的书童拿着餐盒进来,桂伯舟问"章九,你在哪里进食?" 章九一边把饭菜摆到桌面,一边道,"奴等十三郎进食完,再把餐盒拿回去,再到外院大厨房。"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莫等我了,你先回去吃完再过来拿餐盒。" 大厨房他又不是不清楚,如果真的等他吃完,那哪里还有甚么好菜?能有只冷馒头就算不错了。 章九愕然,但是并没有拒绝,"喏!" 等章九退下了,小胖子一边撕着鸡腿,一边道,"你倒是对你家小厮挺好的。" 桂伯舟不言。 朱谢光喝了一口汤,"胖子,把你的鸡腿分我一只,我就原谅你自作主张让人加入我们阳明四侠之事。" "我是大哥,我做的决定,难道只值得一只鸡腿吗?猪头,再加一碟佛手金卷,否则你别想我原谅你。" 小胖子气得瞪大眼,却给朱谢光扔了一只鸡腿。 桂伯舟看看自己的菜,再看看小胖子餐盒里的一叠鸡腿,不禁怀疑,桂府难道真的破落到鸡腿都吃不起的地步了吗? "矮子,分你一只,吃了我的鸡腿,你就是我的人了啊!" 小胖子分了一只给前面的杜生铭,又拿出一只给桂伯舟。 鸡腿桂伯舟吃了,但是是不是他的人,他自己说了算。 前面的桂青词看到桂伯舟才一个上午就跟同窗打成一片,有说有笑的,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只是我家一个庶出的小子,就连他阿爹都是庶出的,阿娘只是个死了的姨娘。你们又何必和他来往。" 桂青词的话,让周围吃着午食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中间也有庶出的,听了这话,要不一脸愤恨,要不低头不语继续扒饭,却没有一人出言。 至于嫡出的那些,有的乐得看热闹,有的悄悄的挪了挪,远离桂伯舟那个方向,似乎跟他待在一个屋子会被传染上不可思议的疾病似的。 "你又是谁啊?"杜生铭放下筷子道。 "我,我是桂府的,我阿爹是五品怀忠大夫,我阿爷是怀化郎将。" 桂青词挺了挺身姿,一脸自豪的道。 "五品啊!真的吓死人了……" 一个眉目清朗的学子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不好意思,我阿爹刚好比你阿爹大一品,喏,从四品。" 周围一下子哄笑起来,桂青词顿时吓得不知所措的张望着众人,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不应是一起敌对庶出的吗?难道不是应该让庶出的跪下来磕头的吗? 桂伯舟暗叹一声,他虽然对二房没有甚么情义,可是现在管着他吃喝的却是二房。按照当下的情形,如果二房不顾及阿爷,要把他一家分出去,只是不合情而已,但合理。 大房一家真的就得喝西北风了。 一笔写不出一个桂字,况且现在桂青词只是一个未满六岁的孩童而已,桂伯舟虽不是君子,却是不愿意看到他被人嘲笑的,虽然嘲笑的原因是因为他本人。 "诸位,我九兄说的的确是实话,我阿爹是庶出的,我也是庶出的。这点确实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但?" "谁谓犬能欺虎,焉知鱼不能跃龙门?我无法抉择自己的出身,只求他日有机会与诸位共登天子堂。" 桂伯舟站起来向众人抱拳,一脸肃穆的道。 "好一个'谁谓犬能欺虎,焉知鱼不能跃龙门',尔等有的出身豪门大族,有的出身寒门,可知富不过三代,相不过五代?" 众人连忙朝声音处看过去,却见白先生背着手站在门口处,吓得紧抿住呼吸。 "今日,尔等有缘成为同窗,他日若能共登天子梯,进得天子门,这等情义若因幼时偏见而消无,岂不是可惜了?" 第40章 偷窥小娘子 娘子还不如睡,是在等为夫…… 白重昆也不管蒙学里的学童是否能听懂, 看了一眼桂伯舟转身离去。 众学童纷纷呼了一口气,真真吓死人了。 不过刚才先生说的是甚么,有些人不在意。 有些人却是听了进去, 庶出的也妄想登天子堂,且等着吧! 也有些人开始重新思考嫡出与庶出的区别、资源、未来要走的路。 各人有各人的源法, 且看悟性, 且看环境, 且看条件。拼爹的时代,永远都在。 桂青词暗恨的瞪了一眼桂伯舟, 丢人现眼的东西。 桂伯舟扭头继续吃饭, 真是不知所谓的东西。 "矮子, 看不出你挺有水平的啊!" 胖子将筷子伸进桂伯舟的菜碟子里夹了块倭瓜,嚼了两口就吞了进去,"给你介绍下,这个是苦瓜。他阿爹还真的比你家那坨啥高一级。" 乐天辰不情不愿的双手拱了拱,简单的行了个礼, "在下乐天辰,平江知府是我阿爹,嗯, 从四品。" 桂伯舟不是没看出对方的不情愿, 毕竟好歹都是知府之子,自己只是个庶出的庶出。平日里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跟自己打交道。 桂伯舟淡淡的点了点头, "柳巷怀化郎将府,桂伯舟。" "肚子疼,你这个书呆子上哪去啊?我的功课呢?"小胖子看见杜生铭收拾餐具往外走,连忙吞下嘴里的饭团,大叫起来。 周围有些人暗暗皱眉头, 如果还是像往常那样,商人不能进学该多好啊!跟这样大呼小叫的人待在一块,简直浑身都是铜臭。 "找我阿爹去,你要一起?" 杜生铭停下脚步,暗笑问道。 张文俊连忙抱着碗端正坐好,"那啥,我还没吃完,你去吧!" 桂伯舟问,"杜兄阿爹也在书院?" "喏,肚子疼阿爹就是山长。我也不知道为甚么,每次看到白先生就腿发抖。看到山长我倒是不抖了,可是我头疼。" 张文俊似乎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头疼,连忙又塞了两口饭。 朱谢光看向张文俊的眼神轻蔑又嚣张,"你头疼,是因为山长问你的问题,就没有一次能答出来的。答不出来就算了,还引着铭哥到处耍,能不头疼吗?" 气得张文俊大吼,"说得你不头疼似的,难道到处耍的人里没有你吗?" 怪不得人家是状元,原来阿爹是院长,拼爹自己是拼不过了,唯有努力,看是否能有一技之长。 桂伯舟饭后出去蒙学和明伦堂间的小花园消食,正默记上午王助教教的内容,却被桂青词撞得差点摔倒在篱笆上。 "九兄何必如此气?"桂伯舟整理下衣服道。 桂青词气得脑门生烟,"十三郎,你别以为你为我说话,我就会原谅你。你阿爹就是桂府养的一条狗,你不过是只狗崽子。" "还想登天子堂,还说甚么鱼跃龙门的。我呸!" "啊!你干嘛?你疯了?居然敢打我?" 桂伯舟双手握拳,狠狠的朝桂青词身上捶了两拳,桂青词一把抓住桂伯舟的领子就往地上摔。 两人很快就抱成一团厮打起来,周围的学童跟着起哄。 桂伯舟毕竟比桂青词小三岁,力气根本比不上桂青词,很快的就被桂青词压在身上。只能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蒙学里的张文俊几人听见闹声连忙跑出来,一看是刚刚认的小弟被人欺负了,胖子大吼一声,"敢欺负我们阳明五侠的人还没出生呢!" 紧接着,往前一跃,加入了混战。 二对一,桂青词很快落下风。 本来想过来看看九弟是否适应新环境的桂青彰一看自家亲弟弟被人压着打,那还了得? 朱谢光往两边吐了口唾沫,一把抱住桂青彰的脚,就往外扯。 乐天辰袖手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在想甚么。 …… "胖子,我说你刚才跟我来见阿爹不就好了?现在被打成这样再过来,啧啧……" 杜生铭拿着卷书,围观众人众生相,个个都鼻红脸肿的,有的衣服都被撕裂了,"真是斯文败类!" 打架的几人被赶来的王助教勒令到礼门面壁思过,却碰上了在礼门给儿子开小灶的杜山长。 问清缘由后,杜山长拿着角尺,瞥了一眼几人,"果然是阳明书院未来的栋梁之才,深谙兵法之道啊!暗度陈仓、围魏救赵、趁火打劫、无中生有、擒贼擒王、浑水摸鱼……" "妙啊!秒啊!实在是妙啊!" 胖子和桂青词嘿嘿的笑了起来,疼得嘴角直咧。 "看来我这小小的阳明书院是容不下诸位英才了,本山人真诚的建议诸位可以投帖子到校尉营去,听说那里一直在招兵买马的。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人尽其才啊!" 众人再傻也听明白了山长的讽刺之语,纷纷低头不语。 阳明书院是平江府最大的书院,在大穆都是能排上号的,很多人托关系捐财物,都不一定能进来。如果被家里知道他们在学院打架被退回去,那后果…… 桂伯舟虽然懊恼了第一天进书院就打架,但是却不认为自己错了。 渣爹再渣,也只能自己说,别人说不得。 杜山长冷笑一声,"你们几个回去将三字经抄完十遍请王助教检查过关了,再下学。" 胖子如果不是碍于山长的威望,早就鬼哭狼嚎的叫起来了,之前王助教就罚了,现在山长又来,难道今天阳明五侠就不能顺利在明月楼相聚了吗? 桂青彰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点到他。 杜山长让众人退下,最后狐疑的看了一眼桂青彰,"这位学子,你也是蒙学的?" 啊啊啊…… 桂青彰心里狂叫,眼皮子直跳,恭敬的行礼道,"回山人,学生是大成殿的,今日刚进书院就读。" "哦,那你回去把论语给抄一遍再下学。" …… 下学后,等众人把被罚的抄完,已经临近夜禁时间了。 "阿爹,你怎么在这?" 走出书院,桂伯舟看到桂安荣抖着脚靠在书院大门口,不知道在跟守门的老头说甚么,正说得眉笑眼开的。 还有好些不认识的远远的站着,似乎很鄙视跟桂安荣站到一块。 桂安荣看到几个孩子出来了,暗舒一口气,"山长派人来说,你们被罚留下来抄书,让家里派人来接。你阿爷知道了,就让我过来了。" 桂家几位小爷一下子脸黑了,脸都丢光了。山长,你真狠! "嗯,回去之后,晚饭没有了……" 本来就饿了,现在晚饭还没了,能不能不回去了? "还有……" 还有?还有甚么,求你一次说完好吗? 桂家几位小爷齐齐盯着桂大爷。 桂安荣摸了摸鼻子,嘿嘿的笑了一声,"让你们回去后,记得去桂明堂前跪一个时辰。" 小胖子几个一脸同情的看着桂伯舟,趁桂大爷不注意,小胖子往桂伯舟手里塞了一个纸包,比划一下,就跟着管家走了。 桂伯舟咽了下口水,连忙塞进书袋里。 回到桂府,桂青词还想耍赖,跑到他阿娘跟前哭摸滚打的喊着饿,心疼得张雀娘搂在怀里喊,"你们都死了吗?还不赶紧上菜?大鹤你怎么伺候主子的?" 菜是上了,样样都是桂青词和桂青彰爱吃的,可是却吃不上了。 两人被桂石坚派来的奴仆赶到桂明堂前跟早就安静的跪着的桂伯舟作伴。连没有参与打架的桂青扬很快也被叫里过来。 原因,作为兄长,不知教育幼弟。 桂青扬目无表情的盯着桂明堂的牌匾,不知道在想甚么。 桂伯舟心里默记着三字经,打算今天全背下来。 可是,很快的他就跪得直直的睡着了。 "小娘子,你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桂伯舟睁开眼,又飘在了陈玉珂的头顶,"咦?这不是你阿爹阿娘的屋子了?" 低头却看到两个大姨子正睡在小娘子的一旁。 陈玉珂正在数绵羊,却被桂伯舟给打断了,"你这样出现在小娘子的闺房,好吗?七岁不同席,那几岁不能进小娘子的闺房?" 几岁不能进小娘子的闺房?桂伯舟傻眼了,他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等他们大房被扫地出门的时候,租赁的是一个回字屋子的一半,也就只有两间屋子,他和阿爹一间,二姐一间,他忘记了几岁后就不进二姐的屋子了。 "我倒是想出去了,可是又不由我控制的。"桂伯舟无奈的道。 陈玉珂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你上次说要进书院读书,现在进了吗?" "那当然,我虽年幼,可是早就跟家中阿姐启蒙。现在蒙学中所学的早就难不倒我,假若不是先生不许,我就直接进大成殿了。过个两三年进场也说不定。" 桂伯舟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三字经还在学着、背着,忍不住就在小娘子面前吹牛,声称自己有多厉害。 陈玉珂不大了解情况,不过你一个老鬼,说甚么早就跟家中阿姐启蒙,难道上辈子你就没读过书吗? 狐疑的将问题抛出来,噎得桂伯舟左顾右盼的道,"你一个小娘子问那么多干嘛?反正你现在是在村子里,以后估计也是嫁个村里的,识不识字无所谓啦!" 第41章 吴猎户归来 为甚么男娃就能进去?女娃…… 陈玉珂气得转头不想理会桂伯舟这个猪哥, 作为一个生在大都市,活在大都市的金融培训师来说,需不需要嫁人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让她选择嫁到农村去,在那生活, 她心里百分之百是不愿意的。 现在来到这个时代, 居然还被说识不识字无所谓, 反正嫁个村夫,陈玉珂这心里的落差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一时间, 完全没有开口的想法了。 桂伯舟心里咯噔了一下, 张了张嘴, 他知道自己的惹小娘子生气了。就算这个小娘子现在看起来不到半岁,谁知道她以前是不是个老鬼。 再说了,小娘子再小也是妇子。 "你生气了?" 桂伯舟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陈玉珂,见她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憋屈, 他都打算准备厚嫁资把小娘子嫁出去了,现在自己只不过说实话罢了。 就陈家这样的条件,难道还想嫁进大门户吗?他上辈子也就是被二婶给坑了, 否则怎么会娶一个村妇, 还是个哑巴。 况且一个哑巴,一辈子注定嫁给农夫村夫的哑巴, 用得着识字吗? 懂得越多,心越乱,以后成了小姐的心丫头的命怎么办?一辈子岂不是活在矛盾中,痛苦中?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接触,不了解。难得糊涂, 何尝不是快活的? "你不想嫁在村里?还是你想识字?"桂伯舟决定退一步。 陈玉珂的心里就像有股火在燃烧着,越听越是气人。她知道不能怪桂伯舟如此作想,按照她现在的处境,除非哪天这个阿爹飞黄腾达,她才有可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否则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只能被安排嫁个村夫了。 至于该反抗,还是该顺从陈玉珂还没想那么远。只是现在被人一针见血的戳到肺,就觉得快要呕血了。 "你能不能别吵了?别那么聒噪行吗?" "你以为小爷想聒噪吗?问都不能问吗?" 桂伯舟也来气了,小爷还不伺候了。一甩衣袖,他人就消失了。 陈玉珂哑然,又觉得好笑起来,她干嘛要跟他生气?人家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估计是这段日子憋疯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也不见桂伯舟出现,陈玉珂无聊的时候还会偶尔想起他。但是很快她就没空想了,因为吴外公回来了。 "阿爹,你说你要搬到鳌村长住?"吴氏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问道。 吴猎户抱着陈玉珂,满脸的风霜,胡子越发的密了,密得陈玉珂躺在他膝盖上都看不清他原来的长相了。 他乐呵呵的道,"反正现在就快要冬祭了,大明山上的猎物也越发的不好捕捉。况且阿爹一个人在那山里过年也没意思,还不如过来陪我们岚丫头云丫头还有珂娘呢!" 吴氏当然高兴阿爹能住到鳌村来,这样婆母多多少少都会顾忌着阿爹,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加上她从小就跟阿爹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出嫁后,往年阿爹都是一个人过,也不知道他过得怎样。 现在能过来再好不过了。 只是,"那阿爹你打算住哪呢?要不,你住材哥儿原来的屋子?那还空着呢!" 因为吴氏坚决不认为儿子死了,陈敬之以为她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也就在陈黄氏面前争取了暂时保留这间屋子不动。 否则就算陈家小有资产,也不会存在空屋子的状况。 "不了,我去王老疾医家住,阿爹跟他是老相识,他那也宽敞着。" 吴猎户也不问王天风的意见,自己就定了下来。 吴氏皱了皱眉头,劝道,"阿爹,你又何必住到外人家去?这让女儿的脸往哪儿搁……" 吴猎户不以为意,"住你家,阿爹不自在,还不如找老相识一起。这次阿爹找了好些旧友才把王老疾医要的器具给打齐,过些日子估计就能给珂娘诊治了。" 竖起耳朵的陈玉珂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事了,她曾经试探的想把手塞进喉咙里去探那个据说是息肉的东西。 可是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她却做不来,每每还没伸到就恶心得反胃了。好几次二姐看到,被深深的鄙视了。 陈玉珂只好放弃…… "阿爹,太好了。如果孩子阿爹回来听见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的。" 乐得吴氏看着陈玉柯眼睛都红了,背过去摸了一下,转过头来道,"阿爹,今晚就留在这吃晚食,我给你做两道下酒菜,再让云丫头把王老疾医和小疾医请过来一块坐坐。" 尽管不愿意和亲家母打交道,但是这归来的第一顿饭吴猎户还是会选择在陈家的。 果然整个晚食,陈黄氏就没有甚么好脸色,直到王老疾医看过陈玉珂的情况,说定在冬祭后动手,她脸上才有了笑容。 冬祭很快就来临,不仅仅是鳌村,临近的金马村、金果寺村、柳口村还有赵家岭村等整个周家乡都会祭祀祖先,迎接先人,只不过选定的日子不同罢了。 冬祭,周家乡叫做还宝福。在春祭的时候叫迎宝福,把一年的希望都寄托在此,年底了还宝福表示对天地的感恩,对先人的感恩。 陈海云这次还是背着陈玉珂勇闯人群看热闹,只是这次却是不能进去了。因为不是在土地神庙,也是鳌村的祠堂。 只有上了族谱的男丁才有能进祠堂,女娃和妇子是不可以的。 陈海云只能眼红的看着陈玉阳这个两岁的小娃娃被他阿爹抱着走进去,而她自己和阿妹只能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陈玉珂又看到当初在土地神庙前跳大神的那个小道士了,这次过来的老道士却换了一个人,换成一个壮年的胖道士。 陈海云撇撇嘴,嘟囔了一句,"为甚么男娃就能进去?女娃难道就比男娃差吗?" "男娃肯定比女娃强啊!人家能传宗接代,女娃能吗?" 旁边飘了轻飘飘的一句话,陈海云扭头看过去,不服气的道,"你知道男娃是怎么传宗接代的吗?" 噎得小娘子脸红了起来,"云娘你不要脸……" 转头捂着脸跑远了…… 陈玉珂乐得呵呵的笑了起来,那个小娘子脸红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陈海云得意的用手指夹着陈玉珂的脸扭了一下,"哼,明明不知道,还假装知道。现在脸红了吧!" 等祠堂里的男人们出来后,祠堂前的妇人开始跟着胖道士的指令磕头,念着谁都听不懂的经书。 陈玉珂伸长脖子好奇的看着,看到四叔一把紧紧的扣住阳哥儿不让他乱动,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满脸的肃穆与崇敬,唬得陈玉珂也不敢乱动了。 陈崇之这是在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还有做买卖的顺利。 今年秋收后,陈崇之绕过陈老二跑了趟平江府,可以算是满载而归了。 没有二哥的抽成,加上平江府来往的各地人口多,又有澜沧江的水利便道,秋粮根本不用担心卖不出个好价格。 陈崇之一下子尝到甜头了,这些日子暗暗在私下琢磨,怎样才能让阿爹阿娘同意让他也到县城里做买卖。 这不,正在虔诚的祈祷着呢! 冬祭日第二天,王了一就过来让吴猎户把陈玉珂带过去,陈黄氏打算跟过去,被王了一拒绝了。 "阿婆莫急,等会阿爷诊治需要安静,人多繁杂,不利于他动手。" "不会有甚么问题吧?" 陈黄氏虽然不喜吴氏,可是陈敬之是她最看重的儿子,这个孙女也是她儿子的血脉,自然免不了担心。 一听婆母的问话,吴氏也跟着着急,"小疾医,珂娘是不是诊治后就能开口说话了?" 陈家一家人都热切的望着王了一,就连陈玉珂也是如此。 陈海云在一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怎么可能诊治后就能开口说话?你们是不是痴人说梦话了?" "云丫头,不能没大没小的!"吴氏看到婆母的黑脸,呵斥了陈海云一声。 陈海云哼一下,"阿妹还不到五个月大,试问哪家的小娃五个月大会开口说话的?" 众人哑然,他们只记得陈玉珂是个哑巴,却忘记了她的年龄。 陈玉珂一脸黑线,她居然也跟着犯这个低级的错误。真的是想开口说话,想疯了。 许春妮悻悻的道,"云丫头自从跟王老疾医学医术后,就越发的气性大了。" 陈黄氏狠狠刮了许春妮一眼,"你有空在这扯是非,还不如回屋子里多织几匹布,给你家男人孩子做两身衣服好过年。" "我又没有织布机……"许春妮除了吃和八卦,对甚么都提不起兴趣,看见陈黄氏扫过来的利眼,马上变身狗腿子,"阿娘说的是,大嫂,等会把你的织布机借我用用吧!我也是能干的婆娘,呵呵……" 吴氏胡乱的点点头,"小疾医,那我们需要做点甚么?" "秀才娘子,唤我了一即可。一切器具阿爷和吴外公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小娘子过去即可。" 最后跟过去的只有陈海云,美名曰她是学医的,她还可能帮上忙,你们这些就不要过去了,只能添乱。 当然吴猎户除外,人家本身就在昨晚住了进来的。 气得陈黄氏低声怒瞪吴氏,"一个小娘子学甚么医术,学得再多也用不上,还不如叫她归家来,跟你学织布,好歹还能换上几个大钱。" 第42章 未婚夫出现 十二三岁的少男与九岁的女…… 吴氏不在意婆母说甚么, 她现在甚么都听不进去,既然王老疾医不想太多人干扰,她就不进去, 她站在外面总可以吧! 这样一想,吴氏就急忙的跟了上去, 气得陈黄氏将手中的抹布甩到许春妮身上, "看甚么看?还不赶紧把屋子收拾收拾, 就要过冬了。" 许春妮撇撇嘴,想甩手不干, 可眼珠子一转, 想到之前大姑子带过来的馓子、过门香、还有那咬一口满嘴都是油的雪婴儿, 她暗吞了一口口水,等会收拾说不定能偷偷吃上两口,就又乐呵呵的擦了起来。 陈玉珂被吴猎户抱进医庐,"王兄,现在开始吗?" 王老疾医喝了一口烧刀子, "行了,你也出去吧!把小娘子放到案板上……" "我不放心……"吴猎户皱了皱眉头,不乐意道。 王老疾医喷着酒气, 不耐烦的道, "不放心?那我就不动手了,你自己来。" "吴家外公, 您还是先出去吧!现在真的不大适合……"王了一换上一件干净的外袍,抱歉的道。 陈玉珂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在她原先的时代也就是一个小手术。可是现在,她真的不敢保证这个小手术会不会要了她的小命。 最后吴猎户还是被请出去了,陈海云端出一碗放凉的了汤药, 让陈玉珂喝下去,"阿妹,莫怕,等你醒来,就完成了。" 陈玉珂看着王小疾医擦拭着雪亮的手术刀,视线慢慢的就模糊了起来,很快的就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却不是在大姐二姐的屋子里,而是在阿爹阿娘的屋子里。 还有阿爹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了,正一边看书一边和阿娘轻声说着甚么,而阿娘则在一旁摇着织布机织布。 两人相处的样子,周围弥漫着一股温馨。 陈玉珂一时间真的不愿意打扰这对夫妻,可是她饿了…… 看见陈玉珂醒来了,吴氏高兴的放下手中的线,轻轻的抱起她,陈敬之跟着围了过来。 "珂娘,等你长大了,你就会说话了。"陈敬之高兴得拉着陈玉珂的小手。 陈玉珂试着张开嘴巴,喉咙的确有点疼痛,也不知道割了多少。如果全割了,那肯定是长大了也不会说话的。 小年那天,姑爹朱仁新过来送年礼,顺便说下上次开茶肆的事。 "我阿爹倒是同意了,大哥没啥说的,只是大嫂提出如果要开茶肆,要么分家,要么茶肆家中出钱开起来,我和兰英打理,挣的钱一半归公。" "那你阿爹如何说的?"陈老汉算下下,他当然赞同分家,女婿和闺女单独关起门过日子,就算前面日子难过点,这头帮衬点,也不会太赖。 "我阿爹现在犹豫不定,因为我打着分家的主意,他也清楚。只是如果茶肆归公,挣的钱一半归公,他更加乐意。"朱仁新无奈的摊摊手。 陈黄氏道,"年后,我去探下亲家。如果分家,孩子的日子过得红火,做阿爹阿娘的哪有不愿意的?" 吴氏抬头看了一眼婆母,没吭声。 "阿娘,那咱家甚么时候分家?"许春妮一听乐得插话道。 陈黄氏那个恨啊,这个四儿媳妇怎么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分家,分家,分家后你能过得红火吗?别把我们阳哥儿都饿瘦了。" "老四,管下你家里的。"陈老汉不耐烦了,他当初根本不同意老四娶这个三不着六的。既然娶回来了,那就得教啊! 陈崇之拉了一下许春妮,"妮儿,你别插话,听阿娘说。" 朱仁新瞥了一眼众人,"如果分家的话,我和兰英估计拿不到多少。一方面阿爹阿娘以后是跟大哥大嫂的,等干不动了,基本也是大哥大嫂养着的,另一方面阿爹如果分给我多了,朱家茶肆怕周转不便,毕竟茶肆也仅是比能糊口胜点。" "既然你都如此清楚了,还愿意分出来?"陈崇之诧异的问。 朱仁新笑道,"我也是个男人,既然已经成家,那也该立业了,总得为以后的孩子攒下一份家业的。哪能靠着阿爹养到胡子长?" 陈老汉赞赏的点点头,捻了一把草烟塞进旱烟管子,"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那开茶肆的话,位置打听清楚了吗?" "我这段时间都在物色着,我倒是挺看中杜家巷那边的。挨着北街,北街的另一边就是文庙,文庙前面是马王庙,再往北就是县衙,还有巡房。这治安完全不是问题,也不怕地痞无赖上门。" 陈敬之道,"那的租金不少吧?我在县学都听说过,常熟县的富人基本都集中在那一带了。" 朱仁新诧异的望了一眼大舅兄,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居然也懂得生计?他悻悻一笑,说了一个数,"当然,也就是那样买卖才做得红火不是?" "是这个理,但是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陈黄氏一听这个数目,就不赞同。虽然她愿意支持下,但是不代表如果女婿血本无归,她会愿意让他俩到陈家过日子。 "阿娘说的是……" 朱仁新抛出杜家巷并不是认为陈家人会赞同,毕竟那的确是贵了。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傅家坊那一带,再往前一点就是上灵惠寺的大路了。如果能在那一带的酒茶庐找个店铺,也是挺好的。" 朱仁新这会还不知道他二舅兄陈重之也选中了傅家坊。 一时间也定不下来,陈家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很快也就抛开这个话题了,因为陈黄氏未来的孙女婿上门送年礼了。 陈秋岚羞得上完茶就躲进了屋子里,再也不肯出来。 陈海云还在医庐识字,倒是陈玉珂因为天气冷了,吴氏不再让陈海云带她出去了,得以见到未来的大姐夫。 陈玉珂看了一眼那个眼睛快飞到头顶的穿着书生袍的清秀男孩,约莫十二三岁。 这个时候陈玉珂才知道自己九岁的大姐原来早已订亲,对方还是周家乡里正的小儿子。 周安石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低头朝陈玉珂看过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看甚么看? 陈玉珂看懂了未来姐夫眼里的意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你好看呗! 周安石看不懂陈玉珂眼里的意思,狐疑的瞥了一眼,转过头去乖乖的站在周里正身边。 陈老汉跟周里正说着家长里短,客套得快要说不下去了,看到陈敬之走进了,松了一口气,"大郎,你来陪陪你亲家,我先和阿新去修下猪圈。" "海林,你留在这吃过晚食再回去,我女婿今天也过来了,让他陪你喝两盅。" 周里正连忙站起来跟朱仁新见礼,"可是县城朱家茶肆的掌柜?" "掌柜是我阿爹,我只是个管账的。"朱仁新也是见过周里正几次的,只不过没有打过交道。 "能管账说明老弟也是个能干的啊!"周里正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能跟县城里做买卖的人打交道,说不定哪天就多了一条路子。 一想到自家大儿周玉伦,也许这还真的是条不错的路子。周里正自然满嘴答应留下来用晚食了,"陈伯,要不我也去帮忙弄猪圈吧!" 陈老汉连忙挥手,"海林,你别忙乎,这些活儿我跟阿新去就行了。" 老大家这个亲家也是读过书的,人家说着客套话,陈老汉能不知道吗? 把客套当真心话,那就是他傻了。 陈敬之考了周安石几句,见他尽管都答了出来,却是满脸的不耐烦也就打住了。 当初定这门亲事,如果不是周里正多次上门恳求,又找了周家乡有头有脸的人前来说和,陈敬之是不大愿意那么早定下来的。 哥儿之前看着是个好的,只是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石哥儿你出去耍耍,阿爹跟你敬之叔说说话。" 周里正连忙让周安石出去,儿子再这样表现下去,让他脸都抹不开了。 "亲家,石哥儿就是还小,这性子就有点别扭。今天一早说来看岚娘,还高兴着在家里换了两套衣裳才出门呢!" 吴氏抱着陈玉珂也跟着走出去,她想找机会让岚娘和石哥儿见见。她并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妇子,如果真的是循规蹈矩的话,当初嫁给郎君的就不是她了。 陈敬之呵呵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石哥儿明年打算下场试试?" "喏!他之前一直在周家乡进学,先生都说可以一试。不管过不过,我都打算托人送他进县城书院。周家乡的孩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想进一步就有点难了。毕竟好的先生还是县城的书院多," 陈敬之点点头,"却是如此,县城书院的先生很多和县衙那边都有关系,一些邸抄也只有县衙有。如果石哥儿有机会早日接触到这些,对他行文做章益处甚多。" 周里正闻言眼一亮,他只想到先生的问题,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连忙站起来向陈敬之深深的弯腰行了个礼,"还是亲家所思周到。" 当初死皮赖脸的为小儿靠上陈家,也是想着十里八乡的秀才没几个,家里有年龄相仿的小子的更少了。现在,周里正更加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暗暗得意。 这个亲家虽然是老秀才,可是人家也是十来岁就考中的,只不过是少了几分气运罢了。这学问还是很扎实的。 那头陈玉珂一脸黑线的看着十二三岁的少男与九岁的女娃如何的谈恋爱,真的是闪瞎她的眼,偏偏还出现第三者。 第43章 掘墙哪家强 这被猪看光和被人看光,你…… 吴氏把小女儿递给陈秋岚, 叮嘱道,"岚娘,石哥儿第二次上咱们家来, 上一次是定亲,对咱村也不大熟悉, 你带他到处走走, 熟悉熟悉。" "石哥儿, 咱鳌村虽然比不上周家乡大,但是这里的仙人湖是鼎鼎有名的, 就连县城学院的学子们夏日也爱过来看荷花游湖, 吟诗作对甚么的。等会让岚娘带你去看看, 如果觉得好,等夏日你也可以带同窗好友过来游湖,到时候让岚娘给你煮莲子羹,烙荷花饼……" 说完吴氏就直接走人了,留下羞得耳朵通红的陈秋岚, 和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周安石,还有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的陈玉珂。 陈秋岚紧紧的抱着陈玉珂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同手同脚的周安石身后,走了一会, 终于鼓起勇气道, "周家阿哥,这, 这路错了,得往左边。" 周安石回头看一眼陈秋岚,恶狠狠的道,"那你干嘛不早说?" 这个土鳖,看一眼就让人心生厌烦。 陈秋岚吓得不敢吭声了, 只能抱着陈玉珂快步地跟上。气得陈玉珂冲周安石挥着拳头啊啊啊的叫了几声。 陈秋岚怕引来未婚夫的不满,连忙捂住陈玉珂的嘴巴。 原先因为有个童生未婚夫,被同村未嫁的小娘子羡慕所产生的暗暗自得心思,陈秋岚这会儿完全没有了。 阿奶虽然更看重男娃,可是因为她是她所看重的儿子所出,又是陈家第一个孩子,陈秋岚从小并没有收到多大的苛责,宠爱并不少。这会儿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岚娘,你们这是去哪啊?" 杏花小娘子手里挽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放着一些针线和碎布,还有一双纳好的鞋垫。冬日农活不忙,这些小娘子得空就爱三五成群的扎堆儿去做针线活。 陈秋岚看到杏花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停下来的周安石,"到仙人湖去。" 杏花小娘子挑眼快速看了一下周安石,她去年就听说岚娘定了个读书人,同村的小娘子皆羡慕不已,那时她回家还暗暗的气了好久。觉得自己处处都比岚娘要强,怎么就没有她那个运道? 现在看到周安石,杏花小娘子眼眸暗了暗,伸手挽了挽耳边垂下来的碎发,微微侧头,面带微笑,娇声笑道,"现在的仙人湖可没有夏天那时好看,不过也别有一番趣味,要不怎么会有'独钓寒江雪'那样美的诗句出现呢?" 周安石本来见陈秋岚停下来,就不耐烦了,可看到杏花小娘子那俏生生的样子,不止声音好听,那呼之欲出的身段完全不像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有种即将成熟的水蜜桃般诱人的滋味,还能说出独钓寒江雪这样的诗句,比他身后这个小土鳖好不知道多少。 周安石突然觉得原来鳌村也不是太差的。书里说的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没见过多少美貌女子,只有满脑子的幻想的周安石顿时被杏花娘子的一笑一动牵得魂儿有点飘飘然了。如果他的未婚妻换成这个小娘子,想必自己也是愿意的,尽管她没有背景,不能助自己更上一层。 "那,那我们还要过去吗?" 陈秋岚拿不定主意,扭头问周安石。其实她有点怕这个未婚夫,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尽管只见过两次。 "都走到半路了,难道还回去?" 周安石回过神来,这话却是对杏花小娘子说的,不过八九岁的未婚妻就跟没长好的豆苗一样。周安石觉得如果他对她有意思,那准是病得无药可救了。 "哟,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看看?这些日子越发的冷了,我都好久没去湖边了。" 杏花小娘子呵呵的笑了一声,朝周安石不着痕迹的递了一眼,陈玉珂看得直翻白眼。虽然她也觉得十二三岁的少男和九岁的女娃定了亲,挺荒谬的。 可是看到另外一个白莲花还是绿茶属性未定的少女出现时,陈玉珂还是气得肺都疼了。 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当面的掘墙啊!而且这墙看起来还不大牢固。 眼看着杏花小娘子和未来大姐夫越走越近,丝毫不顾及后面的大姐,陈玉珂就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自家的萝卜都快被人挖走了。 甭管是烂萝卜还是好萝卜先拿回家再说。 "哇哇……"她干脆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陈玉珂为自己点个赞,可却吓得陈秋岚连忙抱着哄起来,烦得周安石完全不想再往仙人湖走去,恼得杏花小娘子提着小篮子直接走人,陈玉珂才停了下来。 等三人回到陈家的时候,吴氏笑眯眯的问,"石哥儿,仙人湖可好看?那有不少淘气小子在上面玩耍吧?你可有下去?" 周安石一声不吭,陈秋岚看了他一眼,连忙道,"阿娘,我晚些跟你说,我先去帮阿奶做晚食了。" 把陈玉珂递给吴氏,陈秋岚连忙走开。如果一开始她对这个未婚夫抱有好奇,那现在除了害怕还有点说不出的东西,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堵堵的。刚才杏花看周家哥哥的眼神还有周家哥哥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又不是真的傻子…… 吴氏愕然,大女儿这是明显被气到了。岚娘的脾气说得好听是没啥脾气,别人骂了也不会往心里去,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怂的。现在居然有人能惹怒她了? 低头一看,看到小女儿的红眼睛,吴氏点了点她,"莫不是你哭惹得你阿姐和石哥儿相处不成了?" 陈玉珂扭头不理阿娘的乱点鸳鸯谱。 晚食没做好,陈玉珂就被归来的陈海云抱着去参观了古代猪之家,深深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卫生感到担忧。 只见姑爹朱仁新已经把二师兄的家修好了,猪圈的一面就是厨房的后墙,与炉灶一墙之隔。也不知道猪兄天天闻着饭菜香会不会想造反,但是人在里面做饭难道就闻不到那美妙的米田共的味道吗?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二师兄的家还是小二层的。二师兄住一层看门,二层是茅厕。 挺好的,不用在露天的田埂里解决五谷轮回,可是与二师兄只有一板之隔。说不定某天行事时低头就能透过木板缝隙看到二师兄那双溜溜的眼珠子,绝对后.庭凉快得很。 一想到还可能会发生互相传染人畜寄生虫病,陈玉珂整个人都凌乱了,这还不如偷偷在外面的田埂把事儿给办了,至少有命不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光了…… 这被猪看光和被人看光,你怎么选? 可是陈老汉他们看见修好的猪圈,还有已经进宅的六只二师兄,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肥料攒攒,明年春种的就够使了。到时候二狗要的话都可以过来拉些。" "阿爹,这些猪养得可够膘的,今年错不了。"朱仁新一想到每年老丈人送的腌肉也跟着乐了起来。 周里正吸了一口旱烟,觉得自己就是脑子好,定下这一门亲事,听说那陈老二现在还在县里开了布肆,陈家的日子倒是越发的好起来了。 等到晚食的时候,为了招待自己的(未来)女婿陈黄氏和吴氏都使出了浑身之力,桌面上的待客之菜和别人家的婚嫁酒宴相比都不差了。 看到石哥儿吃了不少,还很快的就吃饱走出去消食,吴氏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石哥儿对陈家还是满意的。 可是吴氏很快就打脸了,"你确定?可是石哥儿是个读书人,应该不至于如此孟浪啊?再说了他才多大人……" 陈秋岚双手用力的揪着裙子,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甚么是孟浪,可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阿娘,我能不能不要嫁给那个周家哥哥,我,我看到他就怕。" 吴氏伸手指点了点陈秋岚的额头,"傻丫头,你才多大?就算是石哥儿也不会那么快就想娶亲的。少年郎没定性很正常,等过几年也许就好了呢!" 其实少年人的动情,哪能那么容易打发掉?吴氏心里暗叹,看着女儿的身体,也觉得女儿太小了。别看岚娘和杏花只相差不到四岁,可是女子成熟得快,这青涩的果子和将要成熟的差别完全是肉眼可见。 如果石哥儿真的是个扶不起的,就算自己拼了命也是不会让岚娘嫁过去的。 这会儿说这些话,不过是吴氏安慰女儿、安慰自己罢了,一切未定,何不往好的方面想想? "估计好不了,我都看见他站在杏花家后面的小林子里接过杏花给的荷包了。"陈海云撇了撇嘴。 陈海云没说的是她等那无赖走之后,拉了枯藤,让杏花摔了一跤,吃了一嘴巴的泥。 吴氏张开嘴巴,好一会才说,"你去小林子干嘛?现在那里甚么都没有,还怪冷的……" 陈海云气得跺脚,"阿娘,我说的是那周家无赖的事,你别扯我身上。" 陈秋岚银牙咬紧,"阿娘,他想娶杏花,就让他去娶好了,我不想嫁。" "好了,你们快回去睡觉,都甚么时辰了?这事以后再说。在没定下来之前,谁都别往外说,把嘴巴给我缝紧点。" 看见陈敬之进来,吴氏连忙把两个女儿赶回房间。 陈秋岚学着茹娘那样行了个小娘子的告礼,陈海云直接抱拳走了出去,看得陈敬之愕然。 "这两个小丫头怎么啦?嘴巴都能挂上油壶了?"陈敬之把棉袍脱下递给吴氏。 "没甚么,无非是小娘子之间的打闹罢了!倒是郎君你甚么时候知道油壶了?" 陈敬之眸里含情,一脸愧疚的对吴氏道,"阿南,跟着我委屈你了。" "如果,如果当初听你阿爹的话,那你现在肯定过得很好。" 吴氏眼里闪过一道泪花,"郎君说这些干甚么?这不都过来十几年了吗?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呢!" "我若能考得举人,某得一官半职的,倒是也能养家糊口。可是现在……" 每每想到老二老四的话,陈敬之心中就黯然。 第44章 禾娘起疑心 陈重之那点事,陈玉成哪能…… "昔日姜子牙古稀之年才能有所成就, 郎君是有才之人,现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又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陈敬之满怀感触, 缓缓的伸出双手将妻女一起抱在怀里,"娘子, 为夫一定不负你所望。这辈子怎么总得做出一番成就, 挣得一番事业, 为三个丫头备得一份厚嫁资……" 就算,就算将来不再有儿子, 女儿有了厚嫁资嫁出去也不会被婆家看不起, 被人欺负。 此时为了不叫妻子担心, 陈敬之并没有说出未尽之语。 "郎君,我……"吴氏连忙低头,她差点忍不住说出材哥儿还活着的消息。 陈敬之没有留意到吴氏脸上僵硬的神情,只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玉珂这盏大灯泡夹在两人中间,悄悄抬眉各看一眼, 只好假装睡着了。 "阿南,那周家的石哥儿……"陈敬之想了想道,"你觉得如何?" 吴氏愕然, 她本不想提起这回事, "郎君为何如此问?可是有何不妥?" "只是觉得少年人尚且年少,性子未定, 有点浮躁。" "可是做了甚么让郎君为难之事?"吴氏轻轻的挣开陈敬之的环抱,抬头问。 "倒不是甚么大事,今天我考究他的功课基本能答出,但如果想明年下场肯定是不成的。亲家计划送到县学去打磨两三年,我倒是可以找学院的院长说说情, 毕竟是我当年的同窗好友,还有几分情义在。" 吴氏眉头一拧,还是把周安石遇到杏花的事给说了。 陈敬之脸马上黑了下来,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岂有此理!混账,如果再结亲,岂不是我害了岚丫头!" "会不会就像郎君说的,少年人尚且年少,性子未定?"吴氏见陈敬之如此生气,自己倒是不气了,连忙安慰起来。 "那且看着吧!反正岚丫头还小,到时候进了县学,看是否好点。否则这门亲还是作罢。" 吴氏有点不舍得,毕竟这周家乡这样年少的童生真的没有几个,"那就先看看再说吧!" 很快陈玉珂被放到床尾的角落里,耳边响起一阵阵喘气声,尴尬得她不停的在心里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还有甚么比听父母的墙角更令人尴尬的事了吗? "郎君,我想过几天去灵惠寺求支签,还有还愿。" 吴氏搂住陈敬之的脖子,仰头承受着他的冲击,还不忘提出请求。婆婆这些日子一直催着她织布、做衣裳,倒是差点忘了要去灵惠寺为材哥儿求签之事。 陈敬之以为吴氏是为了珂娘去还愿倒也应了下来,"不如就明天吧!我去跟阿娘说,过几天越发近新年了,县里也没几个人做买卖的了,还不如趁现在热闹去看看,有甚么想买的就买。嗯,给三个丫头买些头花戴……" 陈敬之虽然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懂庶务,但是对妻女还是很关心的。 这放在心上的人,再忙也会问一句吃得香吗?睡得好吗?这不放在心上的,就算是消失好几天,也未必能得一句问候。 比如此时的王禾娘,此时的陈重之。 自从陈重之在傅家坊开了间布肆,王禾娘经常看不到他的人影,有时候说是去平江府进货,一去好几天,有时候待着傅家坊彻夜不归家。 白天王禾娘在王家店的后院里帮忙。有些布料积得时间长了需要重新处理下,染好的布匹的晾晒也需要她偶尔搭把手。虽然有伙计帮忙,可是一些轻巧的活,王家店的东家王熊林还是会让妻子女儿动手。 陈重之也没有一下子就丢开王家店的掌柜这活儿,小舅子现在还不能完全上手。可是他待在王家店的日子明显少了。 "成哥儿,你阿爹今晚没说回来吗?" 王禾娘盘腿坐在炕上,她怕冷,特意让人给她在屋子里盘了张炕,瓜子壳都吐了一碟子了。 陈玉成有点不耐烦的道,"阿娘,这话你今晚已经问了我好几遍了。阿爹不是让伙计捎话来说刚刚进了一批货,要整理好,趁过年卖个好价钱吗?就不回来……" 王禾娘不舍得骂儿子,转头看到小女儿把好好的一张帕子绣得看不出是啥的针线活,气恼的道,"玉娘,你再不好好的绣,我就把你放回你奶家养。年后,你也别想跟我去你姨婆家了。" "阿娘,你说真的?"陈玉娘高兴的一把扔下花棚子,挤进王禾娘的怀里,"阿娘,你甚么时候带我回阿奶家啊?"姨婆家她才不想去呢,都是一群鼻子朝天长的人,特瞧不起人。 王禾娘直翻白眼,恨得牙根直发麻,手指骨节痒,想揍她一顿,"一个两个的,把我气死算了。" 她去过傅家坊看过,账本也检查过,可是也没看出甚么不妥来。悄悄威胁过伙计,也没说当家的有去不该去的地方,可是王禾娘心里就是不安,她总觉得陈重之有瞒着她的地方。 要知道,傅家坊那边买卖虽然不错,可是离那观音楼也近,那里住的都是吃人扒皮的妖精,如果当家的哪天耐不住了进去一次,那就出不来了。 一想到这,王禾娘就完全睡不着了,一骨碌的滚起来,"不行,成哥儿,你跟阿娘去一趟傅家坊,给你阿爹送几件厚衣裳,今晚的天,估计会下雪。" 陈玉成一点都不想出去,外面的天干冷干冷的,冻得人一缩一缩的。如果不是因为阿娘的屋子里比他的屋子暖,他现在也不愿意待在这。 "阿娘,你改天叫人在我的屋子里也盘张炕吧!这天气怪冷的。阿爹那是布肆,有棉衣,还有好些厚实的布料,怎么可能冷到?" "再说了,现在都夜禁了。如果出去被巡房的兵丁抓到,嘴都说不清。阿娘,你真不放心,明天一大早你就过去看看不就得了。" 对于陈重之那点事,陈玉成哪能不知道?只不过他阿爹塞给他一袋银子,他就闭嘴了。 王禾娘见说不动儿子,自己一个妇人又不好出门,气得狠狠的捶了棉被一拳。 第二天一早,陈敬之就跟陈黄氏提起自己想去县学跟昔日同窗说下未来女婿就学之事。 陈黄氏见是大事,倒也不说甚么,"这天越发的寒冷了,让老四给你赶车去,别冻着了。" 陈崇之见能去县城一趟,倒也乐意去赶车,"阿娘,你给我拿几个大钱,我到时候去二哥家给侄子侄女买几个零嘴。" 陈黄氏瞪了他一眼,"几个大钱都找我要,难道我是开钱庄的吗?秋收去平江府的事,阿娘不说不代表我是傻子。" 陈崇之呵呵笑了一声,倒也不觉得陈黄氏在一大家子面前揭穿他私藏私房有甚么尴尬的,"阿娘,你就给我拿吧!我又不是花在自己身上,我是给你孙子孙女花的。" "阿娘,要不,你也一起去?顺便去灵惠寺求支签。"陈敬之温柔的看了一眼妻子道。 陈黄氏倒是有点心动的考虑了起来,陈敬之连忙道,"阿娘这一年辛苦了,这临近过年了也该过几日舒爽的日子,明天叫阿南陪你一道过去,让她给你买些香烛纸钱。" "都去,老四媳妇也一起过去。如果时间还早的话,老婆子你也去朱家一趟。这次阿新送年礼过来,也没见英娘一起过来,顺便跟亲家母唠叨唠叨开茶肆之事。开个头,我年后过去也便宜。"陈老汉一看许春妮要开口,连忙说道。 这离春节还没几天,他真的不想老婆再被老四家的气着了。当年老婆子从张家大院出来跟他的第一天,陈老汉就说过这辈子都听她的,家里事她能说了算。 "阿爷,那我呢?我也能去吗?"陈海云连忙问。 吴外公回来的这些天,瞒着陈家的大家长带着陈海云偷偷进了几次县城,终于吃到她念念不舍的著头春,可是她还是想去,听卖著头春的阿叔说临过年会更热闹,更多好吃的。 就连陈秋岚也一脸期盼的望着陈老汉,陈老汉乐得脸上的皱纹都闪着亮光,一挥手,"去,都去,算了,我也去。我去明哥儿家借一辆车……" 第二天天还未亮,陈老汉和陈崇之就驾着两辆牛车朝常熟县出发,就连陈玉珂都没落下,途径周家乡的时候还捎上周里正和周安石两父子。 昨天,陈敬之就托人给周里正带话,告知今天要去县学拜访同窗之事。周海林一早就叫醒小儿子在家等着了,等陈家人到了,就蹭车出发。 周安石见过礼后就安静的坐在牛车的边上,他早上跟周海林抱怨了几句,为甚么不自己驾车,家里又不是没有牛车。 只是周海林不乐意,"石哥儿,阿爹知道你读书有些天赋,但是这为人处世之事,你还得学学你大兄。" 周安石心中暗暗鄙视,大哥不过是个木匠,就算学得再好,也只是个木匠,懂甚么处事之事? "和陈家结亲的好处,阿爹一早就和你分析过。你莫要以为自己是少年天才就可以一簇成就,你岳丈十五岁考得秀才,要论才学并不比你差,只是缺少几分运道罢了。" "你就算再不喜你岳丈一家,在你没考上秀才之前,那些不满之语你都得学会藏在心里,再缓缓图之……" 第45章 小道士吃肉 这年头的小道士都这么厉害…… 周海林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现在你没做到,你就给我闭上嘴巴!不会说话就别说,至少看起来沉稳点。" 果然, 陈敬之看到周安石的表现倒是点点头,也许岚娘前天看错了。 穿过东门, 走过东街, 再绕过大南街就到了县学门口, 陈崇之把周海林父子俩和陈敬之放下车,他再和陈老汉一起带着陈家余人往灵惠寺使去。 灵惠寺位于常熟县西南方向的七郎山半山腰上, 山顶还有座观山塔, 倒是读书人爱去的地方。 陈玉珂还没来得及看两眼古代的书院, 就被吴氏拿纱布盖住脸了,说是怕被风吹坏了。郁闷得陈玉珂只能通过耳朵听周围的声音。 这会儿听到说要去灵惠寺,听见许春妮说起灵惠寺周围的风光,倒也产生了向往。冷是冷了点,但是能出来冬游也不错啊! 可是陈玉珂很快就被打脸了, 说好的风景不错呢?说好的读书人向往的地方吗?她忘记了现在是冬天…… 虽然天已经大亮,山脚下来往行人不少,路两旁的酒茶庐的吆喝声, 牲口的嘶叫声, 来往行人说着家常声,小娃的打闹声, 可是七郎山上的树木都光秃秃,一眼望过去全是一片的苍茫,一点生气都没有。 陈老汉和陈崇之对上和尚庙没有甚么兴趣,陈老汉道,"我去门头沟的平地看看, 你们自行上去。" 陈崇之则打算去傅家坊一探究竟,这才是他今天过来的目的,打着给侄子侄女送零嘴的借口。 陈黄氏不知道老四脑子里的盘算,但是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好意,"你别给你二哥添乱。" "阿娘,你就放心去求签吧!你肯定能求支上上签,咱们鳌村的老太太最有福气的就是你了,有谁能像你一样镶着金牙。" 陈黄氏被陈崇之逗乐了,也不管他了,带着两个儿媳三个孙女一个孙子就步行上山。 上山的人倒是不少,陈玉珂居然看见那个小道士在门口的菩提树下扫着落叶,这不是和尚庙吗?怎么还有个小道士? 见到小道士,吴氏倒是很开心的道,"玉景,今年你和宋真人是在灵惠寺挂单?" 见到熟人,玉景也很开心,笑着露出少了两颗大门牙的白牙,"见过施主,我师父正和方丈论禅说道,约莫会在此待到开春。" "喏,这是我做的米糕,你尝尝。"吴氏从陈海云挽着的竹篮子里拿出一包米糕递给玉景。 陈海云好奇的将玉景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小道士你没有道观待吗?怎么需要到灵惠寺挂单的?就算是挂单你不应该是去道观挂吗?" "云娘,你住口,小道士是你该叫的吗?还不赶紧道歉……" 吴氏此刻深切感受到大嫂对玉娘爱之深切,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了。 "玉景,云娘还小,还请见谅。" 玉景小道士倒是一派乐呵呵的样子,完全没有当日冬祭上跳大神那副严肃的模样,"无妨,施主还是尽早进去吧!等师兄他们做完早课,也许能赶上灵惠寺里的斋饭。" 一听有斋饭,陈黄氏就连忙道,"那等春祭小道士你过鳌村的时候,让我大儿媳妇再给你做春饼吃。" 陈家人匆忙的快步走进灵惠寺,后头的陈海云扭头冲玉景小道士做了个鬼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跑了进去,乐得玉景那两个大窟窿看起来越发的黑了。 灵惠寺从外面看起来有点破旧,里面倒是宽敞。陈玉珂被吴氏递给陈秋岚抱好,她就和陈黄氏许春妮虔诚的跪了下去,嘴里呢喃的不知道说甚么。 至于阳哥儿,这会儿正被他阿娘背在背上,仰头看着大殿前坐在莲台上的菩萨流口水。 陈海云待得不耐烦了,拉着陈秋岚要出去。陈秋岚不愿意,她就想自己出去。 "你要出去,就出去,只是莫惹事。你把珂娘也抱出去,这里的烟火熏得她眼睛估计不舒服。" 陈秋岚果然心细,干脆也不为难陈海云,只是让她把陈玉珂也抱出去。 陈海云只要能出去就好,对于多了一个小包裹也不以为意。她力气大,一把抱着陈玉珂就跑了出去。 陈秋岚还想吩咐几句,可是陈海云一下子不见人影了。 "喂,玉景,你带我去逛逛呗!" 陈玉珂还以为陈海云想去哪里呢!原来是跑到大门口找那个小道士。 玉景小道士机灵的道,"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带你去。" "你是谁的哥哥啊?我自有我自己的哥哥,不带就不带,难道我还不会自己去吗?"陈海云瞥了一眼小道士,脚却没有移动。她胆子再大,此时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娘子。 "你有你的哥哥,难道就不能多一个哥哥吗?假如你叫我哥哥,我春祭的时候给你带含桃。"玉景小道士摇着头上有点松动的木簪,哄道。 陈海云有点心动,"甚么是含桃?" 玉景小道士见此,连忙加大说服力,"那可是官家用来供祖宗荐庙的果子,我师父也不过能分得几颗。不过他不爱吃,我到时候都给你留着。" 陈海云也不懂为甚么官家用来供祖宗荐庙的果子,小道士的师父居然能分得,也不怀疑小道士说的真假,连忙高兴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叫你哥哥,你给我带那个甚么含桃。" "哎哟,我也叫你一声哥哥,情哥哥都行,小道士,你也给我带那甚么含桃吧?" 旁边菩提树下的一个无赖调笑的朝小道士戏说道,小道士也不生气,乐呵呵的道,"你叫我一声祖爷爷,小道我给你带都可以。" "呸,你也妄想做我祖爷爷……"气得懒汉就想动手。 玉景小道士也不怕,"要不要我喊一声,这个冬天你都别想从灵惠寺拿到一只馒头。" 懒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到那香喷喷的馒头,没底气地狠狠的道,"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玉景小道士拉着陈海云沿着灵惠寺的围墙往山上走。 陈海云一把把陈玉珂扯掉的纱布又盖到她的脸上,"阿妹,你莫乱来。等风把你脸吹裂了,你就嫁不出去了。" 陈玉珂和玉景小道士都被噎住了。 陈玉珂放弃了无畏的挣扎,她就是想看看光秃秃的树枝都好,总一块白纱布来得好。 "你阿妹要嫁人了?她还小吧?"玉景小道士好奇的看了一眼陈海云怀里的小婴儿。 陈海云一脸警惕的道,"不知道,我阿娘说的。难道你想娶我阿妹?" 吓得玉景小道士连忙摇手,"不不不,还是算了。" 陈玉珂这会儿连耳朵都不想竖起来听了。 陈海云皱着眉头道,"难道你也嫌弃我阿妹是个哑巴?她其实好着呢!" "没,我怎么会嫌弃你阿妹呢!"玉景小道士连忙解释。 "你还说你没看上我阿妹?" 玉景小道士被噎得也不想解释了,这真的是越解释越乱,"等你阿妹长大了,她自己想嫁谁就嫁谁吧!我现在带你上去吃好吃的。" 陈海云一听有好吃的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了,"你要带我去观山塔吗?那里有甚么好吃的?" "不是观山塔,灵惠寺的和尚在塔上敲钟,去那没意思。我们去后山,呵呵……" 陈玉珂终于知道玉景小道士带陈海云来吃甚么了。 鸡。烧鸡。很香的烧鸡。闻得陈玉珂的口水都快沾湿脸上的纱布了。 这年头的小道士都这么厉害了?不仅会把妹,还吃荤菜…… 吃完烧鸡,小道士熟练的递给陈海云一碗热乎乎的薄荷茶,很快的就掩过嘴巴的烧鸡味了。 "你可别说穿了啊!等下次你来,我再请你吃烧鸡。"玉景小道士秀气的拿着薄荷茶漱口。 陈海云伤感的道,"你一直都在灵惠寺吗?我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再来。" 玉景小道士又被噎住了,他还真的不可能一直待着灵惠寺,"反正以后见到了,我就请你吃好吃的。不过你记得叫我哥哥。" "喏!"既然叫过一次了,陈海云也不介意多一个哥哥。 陈玉珂感叹一声,两小无猜,可惜一个是道士。 等三人回到灵惠寺的时候,见到陈黄氏几人都是一脸的喜悦,看到抽到的签都不错。 虽然没能坐下来好好的吃一顿斋饭,但是能领到灵惠寺赠送的糕点,几人心满意足的下乡了。 在门头沟的平地那找到了陈老汉,他正坐在茶摊子上和旁边卖牲口的闲聊着,看到陈黄氏几人过来了,连忙让,卖茶的老汉上几碗热茶。 "一切顺利?" 陈黄氏喝了一口热茶,手暖了才高兴的道,"都好着呢!老四呢?还没过来?" "阿娘,这才半天不见,你就惦着我了?"话还没说完,陈崇之就赶着牛车过来了,车上还坐着王禾娘和陈玉娘,却未见陈茹娘和陈重之父子。 等王禾娘几人见过礼后,陈黄氏问道,"老二呢?还有成哥儿和茹娘怎么不一块儿过来?临近元正成哥儿书院不是休假了吗?" 王禾娘搓了搓有点僵硬的双手,笑道,"当家的一早送货到头道巷去了,成哥儿到汇丰楼和同窗参加诗会了。至于茹娘,这几天正不大舒服。" 陈黄氏正想问哪里不舒服,见王禾娘使了个眼色,就不往下问了。 第46章 两亲家闹翻 朱仁新你这会儿倒是嫌我阿…… 陈崇之接过向他扑过来的儿子, "阿娘,我们现在先去二哥的铺子?" 他之前赶牛车去傅家坊转了一圈,找人问了好几次才找到那布肆, 里面只有两个小伙计在应对客人,却不见二哥的影子。问他们却是一问三不知。 陈崇之只好经过新市的时候买了两包状元饼上王家店去。 二哥的老丈人丈母娘倒是对自己挺热情的, 可惜陈崇之的意图并不在这。接过大嫂他就赶紧回来, 他还是想去布肆看看。 王禾娘瞥了一眼老四, 拉拉袖子,"阿娘, 当家的不在, 只有两个小伙计在干活, 没甚么好看的。要不,我先陪你去英娘家一趟,这还能赶上午食。" 看到自家一大家子,陈黄氏一点都不想去占那点便宜。朱家那个大嫂不是好相处的,那个老娘们更加令人不爽, 她并不想让闺女难做。 "不吃一顿难道能饿死?老四经过新市的时候找个摊子,先吃饱了再过去。没得让亲家笑话,让英娘抬不起头。" "喏!" 不能去二哥的铺子, 去哪里陈崇之都无所谓。 王禾娘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当家的不在家,那账本也不知道他收好了没。 找个馄饨摊子, 一家子还在馄饨摊子隔壁买了些饼子蘸着汤汁吃。吃饱喝足了才往东街去,路过县学的时候陈玉珂还特意朝大门看了好几眼,可惜没有见到陈敬之几人的身影。 朱仁新此时正在大堂敲着算盘,被小伙计提醒老丈人一家过来了,又是惊讶又是一脸笑意的跑了出来, "阿爹阿娘大嫂二嫂四弟四弟妹,你们怎么过来了?走,到后院去,我让英娘做几个好菜。岚娘你们几个也不要那么快回去,难得过来一趟,叫你们姑姑带着去新市那转转,临近过年,那里有不少新鲜的玩意。" 女婿在众人面前如此给脸,陈黄氏高兴得露出金牙,"别忙活,你忙你的,我们自己过去。你阿爹阿娘都在?" "阿爹在后院,阿娘出去买菜了,这会儿估计也差不多回来了。趁这天色还好,大嫂和英娘把早些时候的茶砖搬出来晒下。小顾,你带他们进去。"朱仁新眼前的确是走不开,就让一个小伙计带陈家一家子进了后院。 两家人互相见礼了,朱茶让儿媳妇上茶,"亲家,这是过来赶集?这年越发近了,这人的日子过得就是一天比一天少了。说不定啊,哪天两腿一伸,就甚么烦恼都没了……" 陈玉珂饶有趣味的盯着小姑姑的公公看,这人说话挺有意思的。 陈黄氏觉得英娘的这个公爹甚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大好,总爱说些让人扫兴的话。 陈家其他人和陈黄氏的想法差不多,这会儿都不大好说话,一时间整个堂屋就只听见咕噜喝水的声音了。 朱茶也不见外,"亲家,你哪天得空上来咱俩斟酌斟酌,我计划去七郎山那边买块墓地,等我两腿一伸了,就让阿春和阿新把我埋到那去。地势高,不怕水淹,视野阔,能看见整个常熟县的风景,我拿坟墓的门口还得朝着咱家的茶肆开……" 一想到死都死了,自己门口还被个死鬼整天盯着,就算那个是自家祖宗,陈家众人一想到那个画面都觉得诡异得很,抖了抖。 见公爹说得越发起兴了,大儿媳妇秦莲花连忙赔笑道,"阿爹,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现在说这些还早咧!二婶(跟孩子的叫法)阿爹阿娘,你们来县里买的东西都妥当了吧?不用在咱家里吃午食的话,不如趁天色还早,早些归去,这路上也安全不是?" 秦莲花探头看了一眼正眼溜溜的盯着她看的陈玉珂,"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如果被冻着了怪可怜的。好不容易从娘胎里出来,没活几天就得回去了。" 陈玉珂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说她好心可是分明就是故意的。 "大嫂,这是诅咒我娘家不好过吗?我阿爹阿娘阿嫂阿弟侄子侄女过来看看我,难道还吃不得我一碗饭了?公爹,你说句话啊!如果真的那么的嫌弃,我还不如归去,没得在这碍你们朱家的眼。" 陈兰英一时间都是唱又是哭的,噎得秦莲花一时说不出话来,陈家人暗笑不已。 "这还没过年了,怎么就唱起来了?" 陈玉珂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过五十,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太太挎着篮子走了进来。 她眼角下垂,两边添上几道皱纹,瘦长的脸上长满老人斑,一脸不耐烦的看了一眼陈家众人,"莲花说得对,亲家公亲家母,这常熟县虽不大,但是居不易。你们要买东西的话就赶紧过去,买完了也赶紧回去吧!地里刨食的,一年到头能有几个大钱,还不如好好的攒着。" 朱家老婆子认为二儿子生出外心,就是这个儿媳妇教唆的,于是将怨气都撒在了陈家人头上。 哐当一声,陈黄氏将茶碗用力的放下,"亲家母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我陈家就算是地里刨食的,但是有秀才,有布肆,有田地,有果园子,怎么都比那些靠着祖产做个小买卖的好吧?人还得往前看,这连亲家都不想来往了,未免显得人情寡淡了。" "我老婆子活了五十年,见的牛鬼蛇马比某些人吃的盐还多,还用得着被人指着鼻子教怎么做人?" 朱家老婆子越发来气了,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没见过上人家门教别人怎么做人的。没有杀猪匠难道我还不能吃猪肉?老二家的,你如果再这样唱作还不如去唱经楼说唱去,好歹能挣几个大钱,就算你全搬回娘家,我也绝对不吭一声。就不要在我朱家的地上丢人现眼……" 英娘悻悻的站到陈黄氏的背后,陈黄氏拍了一拍她的手背,"你今天就跟阿娘回去,我养大的闺女,也不是拿来作践的。人家不稀罕,阿娘稀罕。" "阿娘……"英娘为难的看着陈黄氏,不愿意就这样走。婆母和大嫂的性子她知道,如果就这样走了, "你不走?我走,老头,我们走。自己犯贱,别人难道还能拦住?"陈黄氏站起来,哆嗦的就往外走。 英娘吓得连忙道,"阿娘,我走,我这就回屋子收拾衣服。" 朱茶端起茶,微眯着眼在鼻端深深嗅了嗅,悠悠的道,"亲家公你劝劝亲家母,这人啊,一冲动就容易坏事,尤其是女人,一坏事后面就补不回来了。追悔莫及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老二家的真的跟你们回去了,那是让阿新休妻还是和离?亦或者是最后又灰溜溜,亦或者趾高气扬的回来,这两家的关系都恶化了,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动作呢!" 众人都快要打起来了,这老头还能如此淡定的剖析,高人!陈玉珂满心的崇拜。 陈黄氏被噎得闹不下去了,朱家老婆子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看着朱茶那个样子,陈老汉咽了咽口水道,"亲家,这次我们过来除了给你们拜个早年外,就是想说说英娘两口子打量开茶肆的事。我们是想听听你们是甚么看法的,午食我们是吃过的了。" 羞得陈兰英低头不敢看爹娘兄嫂,实在是太没脸了。 陈老汉顿了顿,"这孩子有想法,肯干事,那肯定是好事。我家老二前些日子才在傅家坊开了家布肆。我那亲家手把手的教,两人联手,这买卖做得越发的红火了。" 朱家老婆子道,"我老婆子可不想和儿子分开,我生的,就得紧紧的拽在手心了,谁也别想分开我们母子。" "你们家不是有个秀才公吗?读书人都说甚么父母在,不置产、不分家。就算我老婆子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这大路朝天开,你们得讲道理啊!" "我这是娶了个丧门星回来吗?进门没三年,蛋不生一只就算了,还想唆使人家的公鸡离家出走,你们陈家人都给我评评看,这是不是个理?" 吴氏站起来道,"亲家阿叔,我们陈家人是讲理,但是我们只和人讲理。牲畜的话我们真的听不懂。如果朱家没人了,那我们就当今天这趟白来了。" "大嫂说得对,阿娘我们这地里刨食的,人家明显嫌弃咱们的鞋脏,没得把人家的青砖大瓦房踩坏了。"王禾娘早就一肚子的气。 许春妮抱着阳哥儿跨过门槛,"阿爹,阿娘,不若现在带孩子去隍庙街那边逛逛?这些乌烟瘴气的,我怕再坐下去,孩子都受不了了。" 四妈,你真的确定不是你自己想去逛街了?陈玉珂同仇敌忾,干脆大声的哭了起来。 这下子不管朱茶怎么挽留,陈家人都直接走人了。朱仁新在外院听见小伙子说后院的事,赶紧走了过来,可是却阻止不了陈家人要走的决心。 看到妻子抱着褡裢从两人的屋子里跑出来,朱仁新又急又气的扯住她道,"英娘,你不劝你阿爹阿娘就算了,怎么就跟着添乱?茶肆里还有一大堆活等着我,你赶紧劝劝。这走出去,让客人看到岂不是闹笑话了?" 第47章 永远是我妻 谁欺负我媳妇,我就打谁…… "阿新, 你还是劝劝你阿娘吧!我阿爹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是说甚么都听不进去的了。你还不如问问你阿娘和大嫂说了甚么。" 陈兰英一把甩开,"我先回娘家住几天, 如果你阿娘和大嫂不上门道歉,这事估计没得消停。" "那咱们开茶肆的事怎办?之前我俩不是说好让我家这边出一部分, 你阿爹阿娘再出一部分吗?" "这都甚么时候了, 你还惦记着茶肆的事?"陈兰英诧异的看着朱仁新, 她似乎对这个丈夫有了重新的认识。 朱仁新急得大冬天都冒冷汗了,语无伦次的道, "你阿爹阿娘也真是的, 前天我去送年礼的时候, 还说等年后再上门。这些一声不说就过来,我阿爹阿娘那头还没答应,这不是添乱吗?" "呸,朱仁新你这会儿倒是嫌我阿爹阿娘添乱了,之前上门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说添乱了?你是不是跟你阿娘一样, 觉得地里刨食的钱都是臭的。"气得陈兰英拿着褡裢就往朱仁新脸上甩。 朱仁新一边后退,一边用手臂挡住,"一事归一事, 你莫混在一起, 你怎么就不讲理呢?" "英娘,你还走吗?"王禾娘见婆母黑着脸不吭声, 只好高声叫道。 陈兰英这会儿连丈夫都看不顺眼了,看到陈黄氏她们赶着牛车就要离开了,连忙跟上去一跃上了牛车,气呼呼的走人。 朱仁新傻眼了,气急的低吼站在一旁挥着帕子看笑话的秦莲花, "大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觉得看我的笑话很高兴啊?" "哟,我说二叔啊,你这是拉不出怪地硬了?这关我甚么事。"秦莲花那帕子沾了沾嘴角。 "你这个丈母娘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也不是甚么聪明人。哪有临近过年了上亲家门,鼓劲人家儿子分家的?虽然我也很想把你们一家分出去……" 眼角处看到婆母出来了,秦莲花连忙转了话头,"可是也不是大过年的时候啊!这陈家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果不是有一个秀才,真的以为自己是甚么书香门第了,阿娘说得又没错,一个地里刨食的,搞得像官老爷官太太似的。" "要我说啊,二叔,既然二婶都不给朱家面子回去了,你又何必如此气?还不如趁此早分开。这嫁过来都三年了,也没见孩子在哪里。分了,让阿娘再给你找个好生养的。" "老大家的说得有道理!"朱家老婆子赞赏的看了一眼秦莲花,高兴得她眉开眼笑。 朱仁新一边痛苦的作揖求饶,一边往外院走去,"阿娘,你就莫说了。我先去前面茶肆看看,我岳家的事我晚点再和阿爹说说。" 朱家老婆子恨铁不成钢的道,"老二,你给我回来……" 离开朱家,一时间陈家人都没兴致开口说话。 许春妮看看大姑子,再看看婆母,"阿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你还想去哪里?我们只是地里刨食的,除了回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还能去哪里?"陈黄氏一脸痛苦的朝许春妮吼了起来。 吓得许春妮缩到王禾娘身后不敢吭声,王禾娘暗地嗤笑一声,怂货。 "老婆子……"陈老汉担心的回头,"还是去金盈楼看看吧!之前你不是说想去打对金耳环吗?" 陈黄氏听出了老伴话里的意思,连忙打住嘴,"去吧!给你们三人每人挑一对银的。" 一听自己也有份,吴氏三人心情好转了起来。 等众人从金盈楼出来,除了陈黄氏买到合心意的金耳环,吴氏三妯娌和陈兰英都挑了一对银耳环,就连陈秋岚都有一对小花状的银耳钉。 果然,购物能让人心情愉悦。刚才在朱家还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这会儿又有兴致去逛街了。逛完隍庙街,逛旧市,逛完旧市,逛新街,逛完新街,逛观音庙,最后才回到文曲街接到陈敬之和周海林两父子一起归家。 看到三妹在牛车上,陈敬之吃了一惊,只是碍于周家父子也在倒是不好开口问话了。 "石哥儿的事成了?"陈老汉接过周海林递过来的烟丝。 周海林高兴得竖起大拇指,"亲家那是有真本事的,那书院的院长看到敬之兄,只是简单的考究了石哥儿几个问题就应答了下来,让元宵后就去报到。" "好好好……到时候亲家女婿双秀才,传出去就是一段佳话了。" 老大还能更进一步就好了!陈老汉心里感叹,如果不是因为老婆子的执着,他真的想让老大另谋出路了。这书读到胡子都快白了,得读到甚么时候…… 陈兰英回来之事,在鳌村小范围内牵起了一阵议论,烦得她干脆躲在未出嫁的屋子里帮大嫂织布,懒得出去应付那些过来看笑话的人。 "大嫂,英娘这是被朱家休回来了?你和大哥怎么不打上门啊?我听说就带了两身衣服就来回了,嫁妆一件都没见到?" 就算陈兰英躲在屋子里还是能听见二婶在院子里的叫声,气得她一把撩起门帘布,"二婶,我没被休,你再这样,就不要来我家了。" "哟,英娘,二婶这不是关心你吗?再说了,我也不是来你家啊!你没被休的话,你家不是应该在县城里吗?你可是城里人,说这话是看不起二婶了?" 吴氏把小姑子拉了进去,"二婶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她说那么管干嘛?消消气……" 其实这两天都没见朱仁新上门,陈兰英也快坐不住了,这管荷花不正撞到枪口子上了。 吴氏一边分线一边摇着纺织机,"英娘,你倒是怎么想的?阿娘这样把你拉回来,估计是后悔了。" 英娘恼得捡起花棚子狠狠的戳了两针,"我能怎么想,如果朱仁新不上门道歉,我是不会回去的了。如果阿爹阿娘嫌弃我在家吃闲饭,我就割了头发做姑子去。" "莫说甚么胡话,阿娘怎么可能嫌弃你?只不过怕村里说话难听,你不乐意。" 一直到除夕前一天,朱仁新和他大哥朱仁春才赶着牛车披着一身雪花过来,这会儿陈重之都拖家带口回来两天了。 陈黄氏面无表情的坐在大堂的炕上,"你阿爹阿娘呢大嫂呢?" 朱仁新忍了忍道,"阿爹上灵惠寺和方丈论禅还没回来,阿娘和大嫂忙着准备年货也走不开,就只有我和大哥过来了。这个是给你和阿爹还有孩子们带的……" 陈海云和陈玉娘好奇的伸长脖子看,没看出是甚么东西。 "那你家是怎么打算的?这是来送和离书?"陈黄氏看不出朱家人有任何歉意在里面,气得心口堵得难受。 朱仁新尴尬的笑了一声,"怎么可能送和离书,英娘永远都是我妻子。我阿娘她们走不开,这不,让大哥跟我一起来接英娘回去。" 朱仁春是个脑子不大灵活的憨汉子,这会儿听见弟弟说他,连忙瓮声道,"嗯,接弟妹回家。" 末了,又加了一句,"谁欺负我媳妇,我就打谁。" "嗤!"陈重之冷笑一声,"傻子都知道媳妇被欺负了,要帮忙。你朱仁新难道也是个傻子?" 朱仁新苦笑道,"二哥,莫戏笑我了,那毕竟是我阿娘,况且……" "况且,你阿娘也没说错是吧?我闺女嫁到你朱家连只蛋都没生出来。" 以往觉得这个女婿不错,人会说话,会来事,现在陈黄氏觉得自己当初有点瞎眼了。 "阿娘,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黄氏斩钉截铁的道,"那你是哪个意思?今天你不给我陈家一个交代,英娘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朱仁新叹了一口,"这也是英娘的意思吗?英娘在哪里?我当面问问她。" "你不用问她,如果她不听我的,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了。同样的,你也别想威胁她。"陈黄氏在陈家强硬惯了,一直都是一言堂,这会儿对着女婿也毫不客气。 朱仁新极其讨厌这样的丈母娘,可是又不得不好好的相处,"阿娘,你先让英娘跟我归家过年,年后我带着我阿爹阿娘还有大嫂亲自上门拜年,再好好说说之前的事……" 陈崇之跳了出来,"如果我阿姐回去了,你们对她打打骂骂的,我阿姐一时想不开了怎么办?" 朱仁新的耐心本来在家里被磨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被陈家人缠着不肯放人,握紧双拳,深呼一口气道,"阿娘,你先让英娘和我归家过年,如果少一根头发,我提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来见你。年后,我一定和英娘分出去,就算是阿爹阿娘甚么都不分,我也要出去。" 陈家众人面面相觑。 朱仁新缓缓道,"大哥,你来做个见证,我朱仁新说话算话。如果到时候我做不到,你们再把英娘接走,无论是和离,还是要怎样,我都随你们的意。" 陈敬之朝陈黄氏点点头,陈黄氏道,"云丫头,去把你小姑叫进来。" …… 第48章 桂伯舟谋财 既然无法商量,那就利诱…… 陈海云进来看到丈夫一脸憔悴的样子, 心疼得早已把之前的怨气抛开了,"你这是吃不好还是睡不好?怎么几天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朱仁新僵硬的笑着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得赶紧走。这雪下得越大发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英娘, 刚才阿新的话, 你也听见了。你怎么想的?"陈黄氏不想看到两人腻歪的样子, 问道。 陈兰英看了一眼一直在抽闷烟的陈老汉,又看看周围的兄弟嫂子弟妹, 目光哀求道, "我还是跟阿新哥回去吧!哪有出嫁女在娘家过年的?" "我们不介意……"陈敬之连忙安慰道。 我介意!! 只是这话王禾娘不敢说出口, 这结婚的小姑子在娘家过年,会给娘家人带来不吉利的。当家的开布肆才多久?如果因为这事亏了,那就真的肉疼了! "我知道大哥你疼我,既然嫁出去了,我还是回去吧!阿娘, 等年后我再来看你们。" 这些天,鳌村的风言风语就算陈兰英不出去,也飘了不少进她的耳朵。大哥是不介意, 可是二嫂呢?四弟呢? 陈兰英不是瞎子,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她心里门清。 …… 除夕很快就到来了,陈玉珂不用守夜,可是她睡不着啊!睡不着就想起那个之前经常出现据说是她的前夫的鬼大叔。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现在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无聊得很。 桂伯舟其实也为上次的事郁闷着, 总想找个机会去见见小娘子,就算不道歉,说说话也好啊!每天憋在一个三岁大的身体里,好些话想说都不敢说,快憋死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晚上总是一觉就睡到大天亮了,根本就过不去…… 大穆一百二十一年的春天就这样到来了,桂府的人已经慢慢熟悉平江府的生活,没有花朝节,没有赏春贴子,没有赛马竞赛…… 对于张雀娘来说,内宅除了一个看似不管事的婆母,就她最大了。如果没有老大那一家子吸血虫,她觉得在平江府的日子真的很不错。 "二夫人,凤英那小蹄子果然不安分,我已经让人盯紧了。只要她敢踏进书房一步,我就给澜沧江添一捧肥料。"余嫲嫲走进来,慈祥的接过丫头观珠手中的梳子帮张雀娘打理散开的长发,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哼,整日只知道勾着爷们做些浪.荡之事,果然皮痒了,你让人盯紧点,有一个卖一个,我看谁还敢爬床。" 张雀娘啪的一声将孔雀蓝宝石钗子扔进首饰盒里,除了老大一家子,还有那些整天想往上爬的小蹄子,更是像令人厌烦的蚊子一样。打不完,还在耳边嗡嗡的叫。 "等我收拾完她们,我再去收拾老大一家。这桂府再差再堕落也只是我扬哥儿几个的,别人休想分得一丝一毫。" "观珠去看下二爷在干甚么,就说我有事,请他过来一趟。" "喏!" 观珠连忙退下。 等桂钦文过来的时候,张雀娘已经喝完一碗血燕,正坐在窗前在亲手拭擦着一把古琴,脸上恬静安详的样子引起桂钦文脸上一阵恍惚,被叫过来的不耐烦顿时消失了。 "怎么想起抚琴了?好久没听娘子的仙曲,为夫此时确实怀念啊!" 桂钦文走到张雀娘身后,双手缓缓的将她环抱住,头埋在她的脖子后,嗅了嗅,是他喜欢的桂花味。 张雀娘伸手划弦,却毫无兴致,"郎君,日后有甚么打算呢?官家没有革职,是否代表还能走走路子看看?" "走路子,走谁的路子?那些文官个个都是狗眼看人低的,武官愿意和咱家打交道的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罢了。以前受过咱府恩情的,能记得的还有几个?" 桂钦文一说到这个就郁结在心,这也是他不想回正房的原因。每次过来不是说他的官职之事,就是家中杂事。 "你爹来信了吗?"对于那个最会审时度势的岳丈,桂钦文提不起半点敬意,也不抱有任务希望。 "还没,澜沧江都结冰了,爹很可能还没收到我让人带过去的年礼。"张雀娘也知道娘家不一定肯帮忙,可是她还是去信了。 果然,喂不熟的白眼狼,"那你叫我来干甚么?" 张雀娘气结,在那些小浪蹄子身上就有时间,来她这里就像后面有鬼追赶着一样,时刻想逃离。 "我年后想去拜访下巡抚夫人、知府夫人她们,先熟悉熟悉,再看下是否有路子走走。就算没有路子,家里的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回皇城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这婚嫁总得留意起来。" "还有大哥一家,郎君你是如何考虑的?难道一直白养着?以前家大业大,养着就是养着了,毕竟庶务不少。现在我可不大乐意了,别说我无情无义的,可我总得先顾着我的三个儿子吧……" "你看着办吧!我先回外书房了。"如果大哥能在朝廷上给他搭把手,桂钦文觉得兄弟齐心将桂府发扬光大那最好不过了。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 "郎君……" 张雀娘娇声叫起来,一把抱住桂钦文的腰,前面鼓起的双峰紧紧的贴在他的后面,香舌在他的耳边舔了舔,倒是勾起了桂钦文的兴致。 他也知道这会儿内宅不能乱,否则他也完全没心细去跑路子。转过身来一把抱起张雀娘往被子上扔,整个人就压了上去…… 余嫲嫲趴着门听见里面的声响,连忙吩咐观珠去烧水。 …… 这头桂伯舟父子两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房正被人算计着赶出家门,正在书房讨论桂安荣的出路问题。 "你真的觉得阿爹这样做可行?如果被你阿爷知道了,我估计不是被打断腿,就是赶出家门……" 桂安荣惊讶地看着还没书桌高的小儿,"再说了,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简直就是智多近妖了! 桂伯舟也不想暴露自己,可是这些天没见小娘子,也不知道小娘子怎样了。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知道是她上辈子的家,可也不知道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回来,发生甚么变化? 如果扇没了,咋办? 桂伯舟现在除了读书,迫切希望建立自己的势力。可是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个子,就觉得绝望了。 这不,试图从渣爹身上开始,只要他在他长大之前顶上几年,给他一个缓冲时间,桂伯舟坚信自己可能能带着桂府逃离上辈子那个悲剧。 "阿爹,你可以先在松花坡那边买块地建一栋楼做买卖,一楼可以是做笔墨纸砚,二楼做成茶间,还可以起客栈,甚至是起一排屋子出租。前面就是松花湖,离书院又近,难道还怕没有买卖吗?" 桂安荣呵呵笑了一声,"做买卖哪有那么简单,你都说那里位置好,自然有有眼光的人看中,现在咱们想插一手可不是容易的事,没得事没办成,就把其他人得罪了。" 桂伯舟愕然,渣爹居然能考虑到这些,"松花坡原先上面有一片废宅,据说是前朝犯官留下的。后来那里闹鬼,就一直空着了。至于那个松花湖原先是一个臭水池塘,死水,人走过去都要绕路走,特别是夏日天气热的时候。" "现在我一同窗说管辖这一块的临泉知府打算春种后征徭役,打通松花湖和明月湖,让松花湖变成活湖。那想必松花湖边上的松花坡地价肯定会上涨,那片废宅也会被出售。" "如果我们能趁消息未传开之前,拿下这一块地,岂不是占了先机?" 桂安荣不以为意,"你那同窗的话靠谱?也只不过是几岁大的蒙童罢了。" 桂伯舟连忙道,"他阿爹是钱局老板,这消息应该错不了。" "就算消息是真的,我手上也没钱啊!找你阿爷要,到时候你二叔二婶知道了,你阿爹我还不一样是打白工的?还不如在家舒舒服服的躺着,等谁起好楼做起买卖了,我去捧场捧场。"桂安荣双手一摊。 渣爹如此没出息的话,气得桂伯舟直翻白眼,"我有,到时候经营所得我分你一成。" "你哪来的?别是鬼上身了吧?净说胡话……" 桂安荣挥手要把桂伯舟赶出去,气得桂伯舟狠狠的踢了一脚桌角。 其实这消息是他上辈子后来知道的,松花坡是被张家全部盘下来,等别人想分一杯羹的时候都迟了。他此时不过是假借小胖子之言罢了。 "阿爹,假如是真的,我手上有钱给你去盘,你去不去?" "你想想,如果你手上有一注大钱还能钱生钱,以后你想怎么话都不用经过家里的账房,不用太太同意,不用被二叔二婶盯着,你说这个感觉爽不爽?" 既然无法商量,那就利诱。 桂安荣果然心动了,"你确定钱来路正,不会让你阿爹被你阿爷打断腿?" 桂伯舟肯定不会说出钱的来路,"反正你先用着,出事了我担着。" 第49章 宝石弄丢了 给阿爹两块宝石压压惊…… 他准备把他从皇城桂府的荒院子地窖中偷带出来的珠宝拿一部分出去换成金银, 只是这件事还得小胖子帮忙。 "你担着,你怎么担着?"桂安荣觉得很搞笑,不过是儿子找自己帮忙, 反正没事,陪小儿玩玩倒是可以, "既然消息准确, 那你尽早把钱给我, 我去打听打听。" "要过三五天才行,阿爹你可别走漏风声了。"桂伯舟不得不再三叮嘱。 桂安荣撸了一把桂伯舟头上的杂毛, "我才是你爹, 别像个老头一样, 小心长不高了。" 第二天,桂伯舟就找上小胖子,"你带我回家见你阿爹吧!我有事跟他说。" 小胖子张文俊吓得跳起来,夸张的叫道,"你找我阿爹干嘛?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难道你想跟我分家产?" "是我阿爹想见你阿爹。"桂伯舟赶紧转话, 张崇光是上辈子大穆的首富,就算他现在不是首富,也不是自己可以直接上门的。 桂伯舟忘记了自家现在还是怀化郎将府, 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桂大爷家。 朱谢光拍了一巴掌张文俊的后背, "不是应该让小矮子阿爹先上拜帖吗?我阿爹去别人家拜访都是先上拜帖的。" "那是因为你家是商人,他家是混官场的能一样吗?"杜生铭卷不离手, 回头嗤笑一声。 "切,桂青词不是说你是庶出的吗?难道你阿爹也有官职?" 朱谢光直接问,问得张文俊都替他感到尴尬了。 桂伯舟是完全忘记拜帖这回事了,那玩意他上辈子这辈子都没用过,连忙虚心求教, "倒是我疏忽了,我阿爹只是一闲人。如果他要上张家拜访,是否直接用他的名字呢?还是用我的,写上同窗好友桂伯舟携父上门拜访?" 如果能不经过他阿爷就最好不过了…… 杜生铭道,"还是用你父亲的名义,然后写上携子拜访吧!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你阿爹应该知道的。况且让小胖子回家打个招呼就好,帖子只是走个过程。" "那你到底有甚么事找我阿爹呢?"张文俊好奇的问,"如果是借钱,钱不多的话,不用找我阿爹啊!我直接借给你……" 一副爷是大款,爷有私房的样子看得其他几人眼睛都疼了。等下学后,又压着他去朱谢光家的酒楼吃了一顿才放过,气得小胖子一边啃着猪蹄子一边喊要断交。 桂伯舟回家跟渣爹提起拜访张家之事,"阿爹到时候你用桂府的帖子吧!我的同窗已经跟家里打招呼了。" 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儿煞有其事的吩咐,桂安荣只有一个感觉,既好笑又诡异,"你先跟我说让我上门做些甚么?总不能去到那,由你去谈,我傻坐在一旁喝茶吧?" 桂伯舟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妥,慢吞吞的从袖套里摸出一枚孔雀蓝宝石。只见宝石在黄色的烛光下展现出一种独特深邃的矢车菊蓝色,犹如孔雀脖子的迷人蓝调。 瞬间就将桂安荣的眼珠子紧紧的吸在上面,他倒吸一口气,连忙三步做俩跑过去把门关上,"小鹤,你守住大门,谁也不要放进来。" "喏!" 一直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小鹤连忙将扫帚扔到一边,一脸警惕的站在门口,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有甚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似的。 桂安荣吞了吞口水,"哪里来的?" 桂伯舟一直仔细的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倒是看不到半分贪婪,只有不安。这点渣爹倒是挺好的,上辈子他就算再穷困潦倒也不曾因贪婪做出甚么不可挽救的事来。 想了想,桂伯舟还是道出了一半实情,"之前在皇城那个家里拿的。" 桂安荣蹙眉一挑,"具体哪里?" 他在那里住了三十几年,好东西见过不少,可是这样纯正色泽的宝石却是不多见的,这样大的却是见都没有见过。 桂伯舟半遮半掩,"咱家准备过来这里的前一天,我被九哥和四哥给打的那天,我后来躲到假山里不敢回屋子。却在假山里发现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几块这样的宝石。" "还有几块?都拿过来我看看。" 桂安荣一听自家儿子被二房的小狼崽给欺负了,心疼得一抽,可是一听有好几块宝石,这心疼马上飞到天边去了。 桂伯舟翻了个白眼,来这交代之前他就藏好了其它大块的纯度高的,连金条子都藏好了。这拿出来的只不过是他觉得一般的。 桂伯舟拿着蜡烛对着五块宝石一块块来回的摸着看,觉得不够清晰,又拿过一盏气死风灯和一块铜镜,"这可真的是好东西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藏在山洞里居然被你小子捡到了。" "阿爹,你的口水流下来了,赶紧擦擦……"桂伯舟真的完全看不上自家爹这个贱样,真的让人想把气死风灯往 他脸上砸过去。 桂安荣一边擦着口水,一边道,"你懂甚么?这些虽然和以前咱家相比,算不得甚么,但是在平江府算是很好的了。拿去九间楼,肯定会被那些太太夫人们抢着要。" "那你明天送贴子上张家,等休沐日我们一起过去。" 桂安荣一脸警惕的紧握着布袋子,"你拿这些上张家干甚么?难道松花坡那块地现在是张家的?你想拿宝石直接兑换?" 说着,桂安荣摸上一把桂伯舟的前脑门,"儿子啊,你果然阅历浅啊!阿爹告诉你,你这几块宝石是值不少钱,可是想要把整块松花坡拿下来,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 桂伯舟一把挥开渣爹的手,道,"松花坡还是无主的,我也没想过要吞下整块。只不过想浑水摸鱼先买下一小块罢了。这个消息我能得到,人家张家说不定早就在谋划了。" "张家是掌握着钱局的大商贾,钱财流通又快信誉度又高。如果咱们让他们帮忙把这几块宝石出手,那肯定能瞒过阿爷和阿叔。" 又加重语气警告的道,"阿爹你去换宝石,千万别说漏嘴了,如果张家家主知道是我同窗将消息告知给我,那我那同窗就惨了。以后我在他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桂安荣恋恋不舍的将宝石一颗颗的装进布袋子里,"那行,我去找平管家要几张桂府的帖子。桂府的帖子人家也许会重视点,如果是你阿爹我的帖子,怕会门人当厕纸用了。宝石,宝石你先放我这……"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能藏住那么久?桂安荣嘀咕了两句,果断的将布袋子搂进怀里,一脸不耐烦的道,"你赶紧回去睡觉。这事我自然会办好。" 桂伯舟不大相信,可是这会儿他又没有甚么人可用,章九 还不能完全相信,只好半信半疑的回屋子了。 等他休沐的那天,找到渣爹的时候。果然他又藏在屋子里画他那些美人图,"阿爹,天色不早了,我已经和同窗约好了近日上他家,你那贴子早该送到了吧?" 桂安荣心虚得瞄了一眼儿子,底气不足的道,"我说件事,你别生气啊!" 桂安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这个儿子总觉得心里忐忑得很,好像站在自家阿爹跟前一样,也不知道谁是儿子谁是爹。 咯噔一声!桂伯舟毛都竖起来了,声音尖叫起来,"难道你把宝石花掉了?还是弄丢了?" 果然,自己就不该相信他,半成都不应该。明明就是个渣人,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让他去办这件事。桂伯舟觉得眼前如果有根绳子,他能把自己的脖子套上去,拉紧算了。 桂安荣掏了掏耳朵,"没,没弄丢,你看看这个,满意不?" 桂伯舟气得抖着手接过一张黄纸,"地契?我的名字?"他连忙细看,居然是整块松花坡的地皮都归他一个人所有。 "这怎么回事?"桂伯舟不气了,手却更抖了,他是被吓的,难道那些宝石那么值钱? 桂安荣一眼就看穿儿子的想法,真的是太嫩了,翻个白眼道,"你还真以为就你那几块小宝石就能买下这么一大块地啊?" "难道是阿爹你添了不少进去?"桂伯舟疑惑的问。 "我有那个银子,我还不会给自己买?干嘛要写你的名字?"桂安荣没好气的道,"这是你阿爷买下的。喏,你的宝石,这可是一块都没少。" 也不知道阿爹怎么想的,干嘛把名字落在这个小儿头上,他做儿子的都没份。 桂安荣将布袋子递给桂伯舟,还没等桂伯舟拿回去,他手一缩,腆着脸商量的道,"十三郎,阿爹可是为你跑前跑后的,还被你阿爷吓了一跳,这宝石你给阿爹留两块压压惊……" "啪!"桂伯舟啪了一巴掌渣爹的手背,夺了过来,"你先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阿爷怎么知道了?而且就算要买,这也不应该名字是挂在我一个人的名下的啊!" "你听我好好说……"桂安荣一把抱起桂伯舟,让他坐到自己的膝盖上。 桂伯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拼命的挣扎起来。让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坐在另一个大老爷们的腿上,尽管那个是他阿爹,他一想到那个画面都觉得受不了了,"赶紧放我下来……" 第50章 竹马会青梅 你可以叫我骢哥哥 桂安荣本来想和儿子好好谈谈的, 谁知道儿子这样抗拒他的接触,只好一脸伤心的放他下来,"我找小鹤去找平管家要帖子, 结果还没去到张家就被你阿爷给叫了回来。" "你知道的,只要你阿爷想要知道的消息, 我是扛不住的……" 看到渣爹摊着双手说他是无辜的样子, 桂伯舟真的血都要吐出来了, 咬牙道,"后来呢?" "后来, 你阿爷拿着宝石一颗颗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在想甚么……"桂安荣想起那天桂郎将的表情, 就觉得有点怪怪,不过他平日里跟桂郎将在私下里单独相处不多,就算见到也只是低头问话,低头被训,所以也说不出个甚么来。 "你阿爷让我别走漏风声, 只是让平管家出去一趟。大概一个多时辰,平管家就拿着这张地契回来了,连带那包宝石你阿爷都让我给带了回来。" 桂伯舟想了想, 从布袋子里摸出一块宝石递给渣爹, "我去找阿爷问问。" 桂安荣一脸诧异的从上到下将这个儿子看了好几遍,"你敢去找你阿爷?别以为跟着练了几天武, 你就能一步登天了。" 桂伯舟知道渣爹是被打压习惯了,这脊梁弯了要重新掰直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也不跟他多解释,"你如果有空还不如去看看周围有哪些庄子,太太近期想购进几个。" 桂安荣无所谓的道, "有平管家呢!最多就是叫我跑跑腿罢了……" 桂伯舟并没有见到桂郎将,而是领着平管家给的四个奴仆回了融园。 "这是老爷给你的,你有甚么事可以吩咐他们去做。他们有人擅算、有人擅武、有人擅计、有人擅说,具体如何用,就看十三郎你自己的想法了。" "喏!" 桂伯舟最后是同手同脚的走出外书房,身后跟着的四人,他只见过那个擅说的,张明臣。上辈子张明臣后来一直跟着桂青扬,桂青扬能在边疆还活得好好的,离不开张明臣的辅助,只是阿爷怎么就给了他? 等进了自己的屋子,喝完一杯章九倒的热茶,桂伯舟才有心思打量着四人。此时看起来最大的张明臣也不过才十一二岁。 "阿爷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四人相视一眼,最后由张明臣开口道,"见过主子,老主子只是让我们以后听从您的吩咐,其它的没有多说。" "那除了你们四个,像你们这样的人桂府还有多少?师兄几位阿兄身边都有人跟着?" "具体有多少,我们并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们四人是第一次相见。至于其他郎君身边是否有谋士,奴只在二老爷身边见过。" 桂伯舟不知道阿爷打着甚么注意,但是目前对他来说,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正缺人用,这边就送上。 既然松花坡已经到手了,那他得好好谋划谋划,当下就带着张明臣和擅谋的官鸿涛出门。太太想买下几个庄子,他也想,最好在小娘子家附近的。 可是他的小娘子这会儿正在和别的小郎君,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骢……哥……哥……来,跟我再念一遍。"五岁大的吴骢正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耐心教陈玉珂说话。 "虫……咯……咯" "是骢哥哥啦!" 陈玉珂现在两岁了,长得越发的晶莹玉透,像个玉娃娃,也能开口说话了,只是不大流利,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嘣。就连之前冷眼相看的陈黄氏,现在都偶尔给她一个笑脸了。 吴骢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小伙伴,现在他俩正在陈家和吴家果园交界的边上愉快的交流着。 陈玉珂不得不感叹,这真的是一个有爱的小正太。 陈家的果园子春天到了要除草,陈黄氏带着阳哥儿和陈玉珂过来当监工,而吴家的老祖宗余大丫也带着孙子过来当监工。 这对昔日的好姐妹正像一对好斗的公鸡一样,明里暗里互相踩着,倒是不阻挠小辈的相交。 可是陈玉阳小朋友只对看园子的老头养的小花狗感兴趣,陈玉珂只好自己陪着小正太了。 小正太绷紧着脸,一本正经的道,"小娘子,你好!我叫吴骢,你可以叫我骢哥哥……" 咯咯咯,陈玉珂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小正太快要抓毛了,连忙跟着学道,"虫……咯……咯" 可怜她虽然经过王老疾医的治疗手术,可是开口说话还是不能说整句。 教了几遍之后,见这个小妹妹还是不会说了,吴骢只好放弃了。他拿出一本三字经,"你跟着我念,不,你听着我念就行了,别出声。" 陈玉珂连忙点头。暖暖的春阳,头上的吹过一阵阵凉爽的风,耳边听着小正太一本正经的读书声,那再好不过了,如果没有虫子时不时的上来咬一口,陈玉珂绝对是马上入睡。 "你这是打算让孙子走仕途了?"陈黄氏看了一眼余大丫满头黑发,心里不是滋味的道。 明明她日子过得不咋样的,当家的和儿子儿媳一起惨死,吴氏族人逼迫,独自带着一个小孙子过活,可是怎么看起来就比她还年轻呢? 余大丫故意伸手摸了摸黑鸦鸦的后脑勺,放下茶碗道,"不走仕途,难道回家种地不成?虽然我余家地多。" 谁还不知道谁啊?当年在张家一起睡过大铺炕,一起坑过人,也被人坑过,就算猜不到十成,这七八成准错不了。 陈黄氏不以为意,"地,是多,那也得有人是不?当年如果不是那样选择,真的跟了大少爷,总比现在这样好吧?这整天被人逼着的滋味不好过啊……" "哼,真的好,你黄秋香难道不会跟二爷?我可是听说二爷将你收房了,只不过后面你怎么就被赶出来了?" 陈黄氏一想到当年的事,就气得头有点发晕,却不愿意提起,"每年过来都能看到你那恶毒的嘴脸,真的是扫兴。你不待在家里带孙子过来果园干嘛?" "就这园子难道比得上家里的?没人盯着,小心你回去被半空了。" 余大丫得意的道,"哟,我恶毒?你都诅咒我家没人了。家里不放几个人,我能出来?你以为我是没脑子的蠢货吗?" "到时候让你孙子给你开枝散叶,多生几个不就有了。"陈黄氏看到吴骢正耐心的给陈玉珂念书,心头涌上一计,"我家老大家的是个好生养的,她生的女儿准错不了。要不,我把这个最小的订给你?你看才两岁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余大丫心里一动,陈家现在人越发兴旺了,这个小丫头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只是"现在倒不是哑巴了,只是这说话看起来还不大流利?" 虽然她和黄秋香不大对付,可是也等承认她是个有算计的。现在吴家那群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老爷留下的资产,如果不是有她强撑着,骢哥儿早就被拆皮扒骨吃光了。如果有个得力的岳家倒是不错,只是目前陈家还差点,如果陈家老大能更进一步,那倒是可以考虑。 如果不是说话不流利,会轮到你余大丫?陈黄氏不以为然道,"当家主妇,重要的是要会持家,谨言少语是非少。" 如果珂丫头真的能成为吴家的当家主母,那千顷良田,十几家店肆,陈家能靠上一点,她都不用为老四想开店的钱从哪里来愁了。 "先看看吧!孩子还小,等再大点再考虑也不迟。"余大丫没有一棍子打死,给彼此留有余地。 陈玉珂此时还不知道她的婚事差点就被定下来了,这会儿还一脸崇拜的蹲在地上仰望着这个小正太。她跟着陈海云在王小疾医那做了一年多的旁听,才将三字经给背诵下来。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正太除了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增广贤文都背完了,现在正在背诵论语,这不是童生的课程吗? 吴骢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诵完论语后,看到陈玉珂安静的蹲在地上听着,心情顿时好起来了,弯腰用力的将她抱起来,陈玉珂连忙挣扎的自己站了起来。自从她会走路之后,就再也不想让人抱了。 "妹妹,那你小心点,莫摔倒了。刚才我背诵的你都记得了吗?现在轮到你给我背诵了。" 望着小正太认真的表情,陈玉珂欲哭无泪,自己重活一次,可是没有得到过目不忘的金手指啊!"虫……咯……咯,不,会……" "你是不会还是会?"吴骢小正太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为难陈玉珂,叹气道,"难道你也跟私塾里那些人一样,读好多遍都不会吗?" 一万点伤害!这样说这个小正太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过目不忘…… 见陈玉珂不吭声,吴骢认为自己真相了,倒是安慰了陈玉珂几句,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带你去看蝴蝶吧!" 陈玉珂连忙点头,她不爱看毛毛虫的变身,可是总比待在这被打击的好! 吴骢小正太忧伤的想,果然小娘子都爱看花,看蝴蝶,就不爱看书。 第51章 玉成过童试 古代科举作弊如果被发现……… 阳春三月春耕后, 陈玉成要考童生了。他还没进考场,陈玉珂就觉得自己已经活在寺庙里。 这些天陈家到处是香烟弥漫,陈黄氏头裹着红布巾在陈家院子里十二个时辰不断烧着土香, 嘴里还时刻的念叨着她自己说不定都不信的话。 "成哥儿一定能考上童生,考中秀才, 接着是举人, 再是进士, 做大官……" 她自己这样做就算了,还要求儿媳妇孙女也跟着做, 就连四岁大的陈玉阳也没能逃过。 看到吴氏一脸肃穆的样子, 陈玉珂肯定她阿娘是在真心的祈祷, 至于是祈祷陈玉成这次考不上,还是祈祷他永远考不上,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果然,夜里对着陈敬之的时候,"如果材哥儿这会也在, 他肯定能考上,说不定连着今年的秀才也一起考中呢!" 陈敬之黯然,他这会儿知道了儿子还活着的消息, "等他回来了, 再考也不迟。材哥儿是个聪慧的……" "回来,回来, 怎么知道他甚么时候能回来?"吴氏气得哭了起来。 陈敬之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小声点,莫将珂娘吵醒了。还有这样的话别当着孩子面前说,小孩嘴巴不严。如果哪天泄露出去,怕材哥儿有危险。" 吴氏恨恨地捶了一拳陈敬之的胸膛, "成哥儿我看就是个白眼狼,考不上最好……" "阿南,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被阿娘听见。她最近对你越发不满了。再说了,成哥儿考上了,对陈家来说是好事,阿爹阿娘都盼着。" "哼……" 吴氏倒是知道那两妯娌想要分家之事,可是就算分家了,公公婆婆也是跟着大房的。所以吴氏对分不分家并不是太在意。 陈玉成这个大堂哥,陈玉珂只见过几次面,印象中只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少年。如果不是阿娘阿奶多次提起,她都没啥印象了。 陈玉成还没从考场出来,鳌村就收到官府老爷征徭役的通知,还好这次并不是服兵役。 "只是修路挖荷塘,还有饭吃,虽然没有大钱拿,可是毕竟能给家里省不少口粮,不少人还是愿意去的。" 许春妮的大哥许春山上门问陈崇之要不要一起去,周家乡的人都是在一个队,去的还是平江府。 这两年陈崇之没有磨得陈黄氏答应拿钱开店肆,干脆和许春山一起做起来货郎的买卖。从常熟县进货,卖到各个乡和村,薄利多销,倒是一条不出的路子。 陈崇之吸了一口旱烟,这是他走乡串巷之后学会的新爱好。他不大乐意去服徭役,现在连地里活他都不大乐意干了,"这来回一次修路至少得十来天,已经够咱们在周家乡走上两遍了,还不如许些钱银推了这徭役。况且那又是辛苦之事,汗流浃背的,还不自在……" 陈重之也是如此想法,他家成哥儿还没从考场下来,通告就下来了,按人头他这房得出一个。这两年他挣了不少,本来想打发一个伙计回来说就算了,最后想想还是自己亲自回来。 "阿娘,我那布肆现在离不开,迟点还得走一趟高化,收些春蚕。我那份我这房自己出……" 这时陈重之越发羡慕妒忌读书人了,这有了功名的不仅能有钱粮拿,还能免税免徭役。 许春山倒不是真心想服役,只是他有他的打算, "那,大姨,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后天就跟大队出发。" 陈黄氏道,"你阿娘能同意?如果手头紧,我这边还有些碎银,先给你垫上,这徭役就算了。就算不死肯定也得脱一层皮。" 这还是陈黄氏对这个外甥极大的喜欢才愿意拿出钱财,昨天管荷花上门的时候,陈黄氏可是黑着脸就差赶出去了,最后管荷花哭天骂地的才从陈老头手中抠了半两银子,还放言,"别哪天求到我头上,今日澜沧江西,明天澜沧江东。" 气得陈黄氏伸手就想将那半两银子都想抢回去,借给这样的白眼狼简直就是糟蹋银子。 许春山最后还是没有答应。 陈崇之对二哥拿出银子替代徭役之事耿耿于怀,走乡串巷是能薄利多销,可是哪有在县里开布肆有身份? …… 陈玉珂愕然,没想到陈玉成居然真的考上童生了,这不,她阿奶都收到二叔要拖家带口的回村准备大摆宴席的消息了。 陈重之得知儿子考上童生的那天,连傅家坊的布肆都不开业了,拉着儿子就想向家里跑,他要向阿爹阿娘证明,他读不了书,他儿子可以。 最后还是被王禾娘制止住了。 "当家的,咱们总不会就这样回去吧?我现在可是童生的阿娘了,不得做几身新衣裳,打一两套新首饰?成哥儿还得参加甚么谢师宴吧?" 陈重之激动的说,"做,都做,芸娘和茹娘也做两身,我陈重之开布肆的,难道还能缺几匹不成?" "那,成哥儿你甚么时候去参加谢师宴呢?" 陈玉成激动又有点尴尬的道,"阿爹,这个谢师宴是秀才才参加的,我还是童生,只要给学里的先生送些礼就好了。" "你那个夫子真的有眼光,咱们就给他送,当初他可是说了成哥儿是可造之材。" 王禾娘从衣柜里翻出之前的衣裳,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过时。 等陈老二一家回到鳌村的时候已经是放榜后的第五天了,陈家人依然很激动。毕竟陈敬之中秀才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陈家唯一将要长成的孙子能中,说明后继有人了。 因为下半年还要去考秀才,所以这次陈黄氏拍板三天后只是摆家宴,请自家亲戚和周围邻里过来吃个饭乐呵乐呵就好。 陈重之和王禾娘心里不大乐意,可是没人敢挑战陈黄氏的权威。王禾娘干脆将她顺手让人给公婆做的衣裳给塞箱底,你不如我意,那我不送了。 陈兰英和朱仁新提前一天过来,看有甚么可以搭把手。 看到陈兰英被朱仁新从牛车上小心翼翼的扶下来,陈玉珂脑子一转,这是有了? 陈黄氏激动的上前挥开女婿的手,亲自将女儿扶进屋子里,留下一脸尴尬的朱仁新站在院子里朝陈玉珂几个孩子呵呵的傻笑。 "阿娘,还早着呢!"陈兰英一脸甜蜜的坐到春凳上,让陈黄氏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让人怪不自在的。 陈黄氏一脸兴奋的盯着她的肚子问,"多大了?小心点为好。这些日子那个老禽婆没有为难你吧?你现在有孩子了,那茶肆里就别去了。" 去年和朱家闹翻之后,朱家最后还是没有分家。只是朱仁新开茶肆的事给定了下来,朱家出一部分钱,要求占五成。 若是按照朱家所出的,朱仁新根本无法将茶肆开起来,这事儿朱家老婆子也门儿清,这是逼陈家出大头。为了女儿,陈黄氏还是出了钱银,只是不同意朱家占五成,要求陈家也要占一份子。 两家互相扯皮,到最后朱家占两成,陈家占两成,朱仁新两口子占六成。陈黄氏满意了,陈兰英也满意,朱家老婆子不满意,朱仁新也不满意。 陈崇之更加不满意了,家里根本拿不出钱给他开店肆了…… 陈兰英不愿意提起朱家的那一地鸡毛,"阿娘,这次成哥儿中童生是打算今年继续考秀才?" "那是,当年你大哥可以一口气考下的。成哥儿肯定也行……" 陈兰英笑呵呵的摸着肚子,"如果我将来的孩子跟成哥儿一样有出息,那就真的是祖坟烧香了。" "那可是,成哥儿可给陈家祖坟长脸了。阿娘,甚么时候让成哥儿去祖坟烧香啊?" 只见身穿大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马面裙的王禾娘撩起帘子快步的走进来。她那圆胖的脸上抹了两团胭脂,白中透红,去年秋收晒黑的皮肤又恢复了。脖子上挂着一条珍珠链子,头上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步伐不停地晃动。 "二嫂这一身打扮,可真精神!" 陈兰英想站起来,王禾娘连忙摆手,她可不敢得罪婆母的心尖尖,"这不是成哥儿成了童生,我怕丢他人,所以做了两身新衣服。" "哼……"陈黄氏不满的瞥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 王禾娘连忙道,"该死,回来这几天居然给忘了,阿娘,我给你做了一件马褂,正在屋子里,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过来。"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拿出来,如果不是布料不咋样,她还想留给她阿娘穿呢! 等王禾娘走出去后,陈黄氏得意的道,"你二嫂心里小沟沟不少,可这点她比你弟妹会来事多了。" 陈兰英奉承道,"那是阿娘你教导有方,这个家能和和睦睦的相处,阿娘你就是大功臣。" 母女俩根本不知道王禾娘在后面的嘀咕…… "你说的是真的?大哥的试题是买的?"陈海云诧异的看着陈玉娘,"这考试还能买答案?" 陈玉珂也惊呆了,没想到会遇上古代科举作弊案,还是自家人作案。如果被发现…… 第52章 痞子揭典妾 后来,她就有了我的骨肉 看到陈海云和陈玉珂四只眼好奇的盯着自己看, 陈玉娘小娘子又兴奋又激动,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见没有人留意, 才低声道,"我是在院子的墙角听见我大哥说的, 他还给人家递银子了。我看那褡裢, 听那声音准不少于五十两!那得买多少只煮头春……" 别看平日玉娘娘小娘子在她阿娘面前就是个只爱吃不爱动脑子的孬货, 人家对银子、对数字可敏感了! 陈玉珂惊叹,这听声音都能知道多少钱, 这小娘子的天赋厉害了! "那你看到是给了谁了吗?你没跟你阿爹阿娘说?"陈海云递给陈玉娘一个炸丸子, 这还是她从厨房偷拿的。 陈玉娘咬了一口, 还把她咬剩的塞进陈玉珂的嘴里,这是她表示友好的方式。可是每次都恶心得陈玉珂想吐出来。 "我才不说呢!说了我阿爹阿娘还不知道怎么骂我,说我说浑话。你要不是不知道我阿娘,无论我做甚么她都不满意的。" "我没看是谁,我就是听见了, 他们说得很小声。如果不是我那晚饿了去厨房拿麦饼,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我大哥哪来那么多银子,如果我也有那么多就好了。" 其实还得感谢你爹, 他给了一笔掩口费, 从此打开了陈玉成敛财的新思路…… "咦?珂娘,你怎么把丸子往外吐, 这肉多好吃啊!"陈玉娘一脸可惜的拍了一巴掌陈玉珂的后脑勺,这个瓜娃子。 陈海云道,"我阿妹不吃别人吃过的。" 陈玉珂连忙点头,生怕玉娘小娘子的肥掌又下来了,这个小娘子就是个不会控制力度的。 晚上, 陈家的家宴一直热闹到月亮上来还没散场,说是家宴,可是和陈家教好的几户人家还有村长他们都被请了过来。 自从陈重之开了布肆,张志成和陈老头的关系越发的好了,他也在邀请中。 这会儿张志成喝成大舌头了,拉着同样喝得醉醺醺的陈重之称兄道弟起来。 "重之阿弟,大哥我是真的佩服你,你就是这个,这个……"张志成一手搂住陈重之的肩膀,一手竖起大拇指。 陈重之拍着胸膛道,"那是,我陈重之,虽然读不了书,不会读书,可……可是我有个……会读书的儿子,我以后会有更多……更多会读书的儿子。" "我大哥算甚么,不过就是一个老秀才,老秀才……" "连儿子都没有一个,陈家以后的香火还得靠我,有出息的孙子都是我陈重之的儿子。" "陈家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 陈重之越说越流畅了,一点都不像喝大的样子。 王禾娘听得又高兴又尴尬,她家成哥儿是会读书,可是最小的茹娘都七岁了,她也三十好几了。如果成哥儿现在说亲,她都要做奶奶了,怎么还好意思老蚌怀珠呢! 再说,大哥还在这呢! 陈敬之气得站起来来,两眼发黑。吴氏恨不得将桌面的碗砸过去,这丢人的玩意。 "陈二哥,你甚么时候把你典的那个婆娘和孩子接进门啊?就算不典婆娘了,这儿子也总得认祖归宗吧?"张痞子扬手仰头咔嚓吃了两颗花生米。 这陈家的花生米也不知道怎么做的,这味道就是足,下酒可香了,难得能吃上一回。张痞子见周围一下子静下来,全部都盯着他看,也不怯意,又往嘴巴里扔了一把花生米。 "怎么都看着我?陈二哥养在傅家坊的那个婆娘和孩子,你们不是都知道吗?难道我说错了?" 陈玉珂惊呆了,还有甚么比这还劲爆的消息?大堂哥的童生可能是买来就算了,二叔居然在外面养女人,还是个租赁的女人,还有了儿子? 陈玉珂扭头一看二妈,咦?居然没有甚么表情,难道早就知道? "狗屁!老子怎么不知道?张痞子你如果再敢胡咧咧,我张志成让你走不出鳌村……"张志成一下子吓醒了,这陈老二养女人的事他是知道的,之前他还拍胸膛说会保守秘密呢! 这张痞子怎么就知道了? 陈大山一把拍在张痞子的肩膀上,"张夏阳你喝多了?今天是我二哥的好日子,你可别给我喝了两碗猫尿子,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王禾娘站了起来,冷静的道,"我是当家的婆娘,有没有事我能不知道吗?你们大家就当张痞子给你们说个笑话。" "这月亮都上头来了,都散了吧!改日等我家成哥儿考中秀才,我再请大家上县城的汇丰楼喝去,就算没有猴儿酿,竹叶青也是管够的。" 张痞子眼皮子一掀,嬉皮笑脸的呵呵笑了几声,"那我就等婶子的好酒了……" 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在衣襟下摆的口袋里,张痞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那一桌的陈秋岚,才耷拉着布鞋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纷纷尴尬地站起来告辞。 陈黄氏和陈老汉憋着气将众人送走后,念着刚才大山帮忙的情,连管荷花带着两个孙子拿洗脸盆将剩菜全装走之事都顾不上了,只是恨恨的说了一句,"闭上你的嘴巴!" "你们谁把张痞子叫来的?我们陈家甚么时候和那样的人打交道了?" "成哥儿,老四把老二给我弄醒了……"陈老汉不信张痞子是捕风捉影,这老二没偷腥,别人怎么会在这时候说他。 等陈重之被弄醒,已经是半夜了,陈海云和陈秋岚几个早就被赶回屋子睡觉。陈玉娘本来不想走,最后被她阿姐茹娘给拉走了。 陈玉珂仗着自己年纪小,趴在吴氏的怀里不肯走。吴氏见她年小,倒也干脆抱在怀里,小心的拍着后背,让她赶紧睡觉。 陈玉珂感叹,年龄小虽然做很多事不方便,这会儿倒是很好的借口。 "老二,这是怎么回事?"陈黄氏扫了一眼众人,事先开口。 "甚么怎么回事?大哥,阿娘问的是甚么啊?"陈重之还觉得莫名其妙的,看向最近的陈敬之。 陈敬之没好气的道,"傅家坊,典妾,儿子。" 陈重之一激灵,完全清醒了,紧张的道,"哪个混账污蔑老子?爹,娘,你们不会相信了吧?" "禾娘,我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别人这样说我,爹娘不帮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相信了?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王禾娘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的睁开眼。 他是怎样的人,她是知道,就当家这个样子,那张痞子的话肯定就是错不了的了。之前她早就怀疑了,只是没有证据,"你还是先给阿爹阿娘说下怎么回事吧?既然张痞子连地点都能说出来了,那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陈重之哑然,左右看看,众人都没有回避的意思,知道是不能回避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开口,"那,那个叶娘的确,的确是被我安置在傅家坊,去年底才给我生了个儿子。" 咽了咽口水,陈重之干脆说开了,"叶娘其实一开始是我典来的。我有一次去高化县进货,夜里在一个客栈留宿,遇到叶娘和她前头的那个汉子。" "那个汉子真的不是个好东西,当着众人的面揪打她。那次如果不是我把她救下来,她肯定连命都没有了。"陈重之一想起叶娘被打得浑身都是伤,就气得鼻子都能冒烟。 "那别人怎么不救?就你一人救了?" 王禾娘捂住胸口,浑身不舒服,后退一步坐了下来。 陈重之却没发现,"我当时也没多想。她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人,说叶娘既然想偷人,干脆把她典给我算了,还说我们说不定早就有一腿了。叶娘是多么冰清月结的啊!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她?" 陈玉珂冷笑,这就是男人,这个二叔平日看起来那么精明,还不是一样? "开始叶娘死活不肯,我也是不愿意的。第二天,经过林口村村口的时候,我又遇到那个男人对叶娘拳打脚踢的,后来,后来我就把她典下来了。" "我不能对不起禾娘,所以我一直没把她带回来。我原本是只想等她伤好后,带回来给禾娘做个伴的。再后来,她就有了我的骨肉。" 陈重之没提到,当叶娘伤好后,他是如何的惊为天人,如何的趁着酒意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占为己有。酒醒后,又是如何的表现愧疚,下跪、求原谅,自扇耳光,让叶娘原谅他。 第一次尝到滋味之后,陈重之又是如何的哀求,如何的表白情思,如何的抱着叶娘的大腿痛哭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最后趁人犹豫之时又是如何的上弓…… "我知道禾娘是个好的,可是却不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所以,我一直不敢带回家。妾是个甚么?只不过是个玩意儿,禾娘才是我的妻。我能有今日都离不开禾娘的,我的一切都是给禾娘和她所出的孩子的。"陈重之深情的望着王禾娘道。 恶心得陈玉珂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这个二叔真的是个人才啊! 第53章 最后的处理 我还年轻,难道就不能生出…… "我呸, 无耻的腌货,你当我是死人吗?就瞒着我一个。你让我脸往哪里搁?说不定我出门都被人笑话……"王禾娘大怒,一把扑上去, 往陈崇之脸上扇了一巴掌,又捶了几拳。 一开始陈崇之知道自己理亏了, 可是见王禾娘还是纠缠不清, 就恼得一把推开她, "那你想怎样?我已经为了尊重你不把叶娘和孩子接回家了。如果你再这样,休怪我无情。" "哇……你居然推我?你敢打我?我王禾娘在你还是个小伙计的时候就跟了你。我求阿爹给你做掌柜, 求他教你怎么做账, 你要开布肆, 我也求他别生气,给你货源。你现在还没飞黄腾达,就这样对我?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禾娘越说越伤心,干脆直接躺到地上打滚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一大把的流下来。 看得陈重之恶心得移开视线, 虽然王禾娘说的是事实,可是陈重之最恨别人提前他能有今日,靠的是王家。如果他陈重之没有努力, 难道王家就能扶得起来吗? 陈黄氏咬紧金牙, 拍着大腿,恨恨地道, "老二家的,这事我陈家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起来。他如果没心,你做这样子给谁看?" "成哥儿茹娘如今都要说亲了,你这个做阿娘的就算不要面子, 也给孩子留点。" 一边的陈玉成看见阿娘如此作态,脸色阴暗不定,眼神沉沉的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甚么。吓得陈玉珂一激灵,不敢再偷看他。 "怪我没给孩子留脸,难道他阿爹做出这样的事就是有脸了吗?"王禾娘不敢忤逆婆母的权威,一边嘀咕的念叨,一边爬起来。 爬起来后,她又大声的道,"假如成哥儿今年成亲,明年孙子出来了,和这个贱.货养的一样大,岂不是闹笑话?" 陈黄氏用力扣着桌面,"老二,你把孩子接回来,那始终是陈家的骨肉,没有放在外面养的道理。至于那个妾,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我陈家还没有养妾的规矩。" 一想到当年张二爷之事,想到差点做妾的那段日子,陈黄氏对妾这东西就打心里不愿意想起,可是孙子她喜欢啊! "阿娘,我可不愿意养。" 王禾娘坚决反对把孩子接回来,她自己的孩子都养不了,还要花心思养别人的,倒是想得美!有那个钱财,她还不如给她的茹娘玉娘多做几套衣裳打几套头饰。 "那你说怎么办?那是陈家的骨肉。"陈黄氏对于多一个孙子那是打心里的高兴,毕竟现在陈家的男丁太少了。 王禾娘哑然,知道凡是涉及到陈家的骨肉问题,她都不能提出异议,咬牙切齿地道,"那阿娘你看着办……" 哼,就当多养一条狗,家里隔夜饭偶尔还是有的。 陈崇之怎么可能舍得将叶娘送走?如果可以,他宁愿送走王禾娘。 "我当时就觉得对不起禾娘了,可是有了孩子,我只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等生下孩子之后,我就计划把孩子抱回来养着,把叶娘送回林口村。" 顿了顿,他故作为难地道,"可是当我找到林口村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人死了。他早前就跟谭家湾村的一个寡妇不清不楚的,半夜去……结果喝醉掉下谭家湾淹死了。" 陈重之摊着双手,"叶娘那样柔弱的女子,我怎么忍心她回去守寡?林口村那边又没有甚么亲人了,真的让她回去,她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一夜夫妻百夜恩,况且她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王禾娘吐了一口口水,"呸,你倒是跟小贱.人做起夫妻了,我才是你明门正娶的妻子……" 陈重之忍了忍,王禾娘这个粗鄙的样子,他真的越发看不上眼了,跟叶娘完全不能相比。 "阿娘,这样的情况我肯定是不会送走叶娘的。但是我也不会把她接回来,就让她继续住在傅家坊。我保证我们家不会因为她乱了……" 陈黄氏脸色阴晴不定,问陈玉成,"成哥儿,你现在已经是童生,也满十六岁。家里的事也该担起来了,你阿爹这事你怎么看?" "还有你才刚刚过了童试,你阿爹的这事儿如果闹开了,对你影响不好。" 陈玉成早就知道他阿爹在傅家坊养了个女人,否则他哪来的银子买试题?他去年还曾偷偷地去看过那个女人,只是没想到现在居然还生了个奸生子。 人还没进家门,就想起分家产的事了。 这会儿,他这个好阿爹还说甚么他挣的钱财都是他阿娘和他的,这怎么可能? 陈玉成嗤之以鼻,撩起眼皮子道,"我阿娘不愿意看到那个妾,阿爹也不愿意接回来,那就放那边养着吧!至于孩子,还是接回来。那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阿奶阿爷的态度,他算是看明白了,他阿爹的态度他更加明白。既然如此,何不顺着来? 这会儿,陈玉成倒是没有真心考虑过他阿娘的态度。 "至于到时候怎么和外面的人说,就说是收养亲戚家的就成了。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对我的名声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捕风捉影之事倒是容易推搪过去。" "再说了,谁家没有点事?" 陈黄氏和陈老头相视一眼,眼里满是欣赏。读过书的果然就不一样,成哥儿能考上童生,是个顾全大局的,稳重的。 陈重之满意了,先带回来入族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禾娘见此,儿子都这样说了,只能退一步,恼怒地道,"孩子可以接回来,但是那个女人必须送走,你可怜她,那你给她找个男人啊!我出一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走。" "当家娘子,总比做人家妾要好。你可怜她,怎么就不为她着想呢!" 陈老二,你这个黑心肠的!王禾娘为自己当初看中这个玩意儿,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当初听阿爹阿娘的话就好了,自己怎么就那么的想不开呢? 可是一想到这些年陈重之对自己的好,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王禾娘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也只能从某些方面让步。 陈黄氏知道老二家连嫁妆都肯出了,那肯定是打定心思的了。平头小老百姓家,谁家小娘子出嫁能有多少嫁妆? "那就把孩子接回来,人送走。这事老二你看着办!"见陈重之还是一脸的不情愿,陈老头使了个眼色,"难道你想等着你老丈人带着小舅子打上门?" 平日里这个老二精明得很,怎么这会儿就执拗起来了?这女人要送走,怎么送还是他的事? 陈重之转心一想,就应了下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孩子谁来养?" "我是绝对不会养的!"王禾娘坚决地道。 陈黄氏扫视屋子里的众人,然后缓缓的对吴氏施压道,"老大家的,这孩子就给你养了,以后就是你的了……" 老大家的已经老大不小了,一个儿子都没了。这让老大的香火怎么办? 陈黄氏之前都有打算,让陈敬之去外头买一个回来养或者找别的女人生一个抱回来。只是陈老头一直在犹豫没有同意,想还是等老四再生一个,就过给老大。 现在老二这个刚刚好,还是陈家的骨肉! 陈黄氏非常的满意…… 陈重之就更加满意了,阿娘果然是阿娘,想的就是周到。他儿子成了大哥的儿子,虽然不能叫他阿爹,但是大哥以后的一切都是他的,简直是太完美不过了。 可是陈敬之和吴氏不满意啊!他们家材哥儿活得好好的不说,他们也不愿意养老二的儿子! 陈敬之不等吴氏回答,直接站出来坚决的道,"阿娘,这事,我不同意。珂娘还小,阿南平日里家务活那么多,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照顾那么小的?" "再说了,我还年轻,难道就不能生出儿子来?就算没有儿子,我也是不会养别人的儿子。" 这件事刷新了陈玉珂的底线,她阿奶这波操作,真的是绝了。这样做就只有她这一房不满意,其他人肯定都是满意的了。 没看到二叔二妈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忍不住了吗? 吴氏眼里含泪,"阿娘,这事我也是不愿意的。" 气得陈黄氏破口大骂,"这难道是别人的儿子吗?是你二弟的。只不过给你们养着罢了!是儿子是侄子有甚么区别,都是陈家的骨肉。" 在陈黄氏眼中真的是一样,反正都是陈家的钱财养着。 见大儿子儿媳妇还是一脸坚决不同意的样子,陈黄氏只能暂时按下,"如果不是恰巧遇上了,这样的好处还轮不到你们。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先接回来,我养着。" …… 第二天一早,陈重之就带着王禾娘和几个孩子回常熟县。第三天中午过后,陈玉珂就在陈家院子里见到那个未满一岁的堂弟。 二叔这速度真快! 陈玉珂不待见陈重之两口子,对这个堂弟也没有甚么好感。虽然大人的事没有必要迁怒到小孩子,但是她可以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第54章 初见张伊人 这个弟弟看起来有点眼熟,…… 桂伯舟下学后, 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带着张文俊几人到了松花坡。今日官府征徭役,来了不少壮丁开始清理松花湖。 许春山也在其中, 桂伯舟把他给认出来了。当时陈崇之打架的时候,他见过许春山在陈家。 "这位大叔, 如果你服完徭役之后, 是否有时间留在府城做工呢?" 许春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连忙放下铁楸,向桂伯舟行礼道, "见过小郎君!现在春耕已过, 尚未到夏收时间, 我往年都会进县城打短工补贴家用的。" 在战场上,许春山虽然只能待在后勤处,可是也是见过大人物的。桂伯舟几个郎君虽然年少,可是通身的气派让他都不大敢靠近。 可是他不顾劳累来服徭役,就是希望能遇到一位大人, 有机会干一番事业。至于货郎,那只是他为了养家糊口而已。 所以,许春山故意多次经过这几人身边, 见终于引起桂伯舟的注意了, 心里狂跳不已。 "喏!不知你擅长做甚么?"桂伯舟现在急于培养自己的人,不管是甚么人, 只要能干的他都想要。 许春山想了想道,"除了木匠活,我平日里也有做货郎,贩些杂物走乡串巷。我曾经上过战场,付过兵役。" 这个倒不错, 桂伯舟点点头,让许春山先退下。 许春山强忍住心里的失望,恭敬地退下。 乐天辰轻轻的踢开一块小石子,他不喜欢这些看起来就又乱又臭的地方,"你问他干嘛?难不成你还在雇佣他们?" 桂伯舟笑道,"如果等这些壮丁服完徭役,我还真的想顺便雇他们帮忙清理松花坡上的废宅。" 这也是他一直计划好的,这样的人力好用,又便宜。 "咦,矮子?你家真的把这块地给买下来了?我阿爹前几日回家唉声叹气了好久,他可是一早就看中这块地,之前官府没给出要卖的消息,就一直等着。" "结果有消息递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运作,就听到被人买下来了。" 张文俊揽住桂伯舟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问,"我阿爹找人打听才知道是被桂府占了先机,你家难道在曲阳县里有人?" 松花坡周围这一带都是曲阳县的管辖之地。 桂伯舟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桂府在曲阳县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但是张府就肯定有人了。这么快就收到消息,现在未来的首富张崇光还让儿子来试探,果然,不简单。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现在这一块归我阿爹打理。" "那你现在过来这干甚么?难道你喜欢看人干活?"杜生铭手里拿着一卷书,他的书童还抱着两卷,都是他刚刚经过上马街买的。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待了,只想回去好好研读新买的书卷。 桂伯舟嘿嘿笑了一声,"我替我阿爹过来看看能做些甚么,毕竟地都买下来了,总得好好规划规划。" 其实是他心急了,上辈子张崇光利用松花坡赚了个盆满钵满,完成向首富迈进的资本积累。所以,一听到这块地现在属于自己的,桂伯舟前几天就想过来,只不过一直忍到今日有人服徭役才过来。 朱谢光摇了摇扇子,剑眉一挑,"不知桂府作如何打算?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起挣钱的。我阿爹儿子那么多,我得自己弄点私房钱。" 这块地多好啊!如果他家明月楼在这开一个分点,买卖绝对错不了。朱谢光扼腕,他阿爹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个可以有,到时候让我阿爹去拜访下你阿爹吧!"桂伯舟的规划中有酒楼,只是他完全不懂经营之事,阿爷虽然给了他四员大将,可是那四人现在也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张文俊着急了,猪头家都想分一杯羹,那怎么可以少得了他阿爹? "你甚么时候上我家?上次不是说了吗?怎么不见你家的拜帖?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现在就跟我过去。" 桂伯舟想了想同意了,只是吩咐章九去找二娘子桂心柔拿他放在她那的东西。 桂伯舟带出来的宝石和金条子除了给了一块他渣爹,其它的被他分成几份,其中一份放在桂心柔那。 开始他是谁都不相信的,可是无奈自己现在还小,加上和二姐这段日子的重新相处,倒是心里的认同了。 张崇光和张家太太见到儿子的同窗上门,自然满是高兴,还特意把张文俊的亲妹妹张伊人叫了过来。 张伊人今年才四岁,一身鲜绿色的罗衫,浅蓝色的百褶裙,脖子上一只金灿灿的项圈,上面坠着一把金锁,脚上一双镶着小珍珠的鎏金鞋。圆乎乎的小脸蛋,笑起来左脸边上有个小漩涡。 见到兄长的同窗,她已经能端起架子,一眼一板的向众人行礼问好。这是明显请了嫲嫲专门教导过的,姿态礼仪都不错。 这是家里富养着娇宠着长大的小娘子啊!就是不一样…… 桂伯舟这会儿又有点想他的小娘子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 你为甚么总觉得你的小娘子会被人欺负呢?可是桂伯舟就是这样认为的,打心里认为他的小娘子是个柔弱的。 杜生铭几个经常过来张家玩耍,和张伊人倒是相熟的,她好奇的打量桂伯舟,"这个弟弟看起来有点眼熟,只是未曾见过……" 桂伯舟一脸的黑线,还礼道,"见过张家妹妹!" 张家太太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敢问桂郎君年几何?" "太太客气了,唤我伯舟即可。我今年尚有一个月就足五岁了。"桂伯舟连忙道。 "哦!那伊丫头还真的是妹妹了,还不赶紧向伯舟赔礼?"张家太太看到桂伯舟比自家闺女明显矮了半个头,掩嘴微笑。 张伊人娇憨地道,"明明比我矮,怎么就是哥哥了?" 桂伯舟一万个暴击,他也知道自己小的时候是长得矮,就算他已经跟着关师傅他们练武将近两年了,也没有改变这个事实。 "莫胡闹了!" 张崇光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张伊人嘿嘿的笑了一声,娇声道,"见过伯舟哥哥!" 桂伯舟连忙还礼,真的是尴尬极了。 众人打闹说笑吃着张家仆人送上来的零嘴,好不热闹。张家太太和张崇光本想回避,桂伯舟连忙将来意说明。 张崇光想了想,"我先看过货色,这东西在平江府不愁流转不出去……" 他没提如果东西是好的,他自己就买下来了。反正女儿多,以后哪个得他意的,嫁出去送上一两件压箱底,那是最体面不过的事了。 张文俊诧异地道,"矮子,你真的缺钱用吗?我可以借给你啊!或者你找我阿爹借都行。要知道这宝石可是好东西,我阿娘想给我阿妹存嫁妆都经常得看运气。" 四岁多的小娘子就要准备嫁妆了?桂伯舟愕然,他对这个完全没有经验,那他那几个阿姐阿妹还有他的小娘子怎么办? 桂伯舟越发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他必须赶紧将松花坡发展起来,不能再拖了。 在人家家长面前,桂伯舟倒是客气道,"暂时不用,我阿爹将宝石换成钱财,是想松花坡建起来,可是手头上比较紧。如果真的到了周转不开的底部,估计他还真的得向伯父求助了。毕竟,钱局在平江府的财力,众所周知的。" 小小的奉承了一把张崇光。 等章九将宝石拿过来,张崇光点点头,的确是好东西。张家太太首先就移不开眼睛了,伸手拿起一块端详起来,"伯舟,你阿爹确定要将这些卖出去?你要不要请他过来下?" "的确是要卖出去的,但是请我阿爹过来之事就不用了,他让我全盘处理。如果我处理不了,他再出面也不迟。"桂伯舟手上还有不少,之前又天天带着,这会儿倒是没多大感觉了。 这大户人家就是有底气,就算是瘦死的骆驼都是比马大。张家太太心里感叹道,这样好的东西谁家不藏在箱底当传家宝? 看来得重新估量桂府的实力了,之前知府夫人、巡抚夫人还有指挥同知夫人在牌桌上对桂府的态度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娘,这红宝石真好看,还有这绿色的也好看得很呢!"张伊人也围着看,倒是懂礼,没有直接上手,生怕摔坏了。 跟着张崇光,张家太太已经见过不少好东西,可是这样色泽的并不多见,她朝张崇光看一眼,"东西的确不错!" 张崇光点了点头,朝桂伯舟道,"如果你阿爹信得过我,不妨先将东西给我。我找人估算过后,再将钱银送上门。" 这意思就是张崇光已经不打算帮忙卖出去,而是他准备自己吃下了。 桂伯舟既然能拿到这,也就是相信张崇光的人品。况且,现在的张崇光虽然有一定的地位,也不是能和桂府抗衡的,"对伯父,我阿爹自然是信得过的,否则他也不会直接让我处理。如果不是今天临时有事,他都打算亲自上门了。" 结果,大家欢喜! 第55章 桂大爷不娶 我有春.宫图就够了…… 张家太太非得拉着桂伯舟和乐天辰几个留下来吃过晚食才让回去, 乐天辰几个倒是习惯了,让书童回家告知一声即可。 桂伯舟也学着让章九回去,吃完晚食再来接他。其实张家离桂府不过两条街…… "听说, 松花坡被桂府拿下了,不知桂府是有何打算呢?"张崇光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 方开口问道, "这块地名字是落在伯舟名下了?可真的是年少有为啊……" 桂伯舟放下筷子道, "伯父过奖了,虽然是落在我名下, 实际上很多事还是我阿爹做主的, 这也正是我阿爹出售宝石的原因。" 如果说这一切是他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儿做主, 别人质疑的目光,不是桂伯舟现在愿意去承受的,他也不耐烦去解释。 "我们想将松花坡给开发起来。目前有打算做成吃食、住宿,书社、棋社、射社等玩乐场所,还有饰品铺子等, 沿着松花湖那边仿古弄一条曲水流觞,边上种满青竹桃树,想必能引来文人骚客留驻。" "松花坡离阳明书院、贡院、东西校尉营、万寿宫、钟楼都不远, 并不愁客流量。尤其是每年赶考的人众多, 这市场非常的远大。" 这是上辈子张崇光的点子,他不过是盗用罢了!对着原主, 桂伯舟本有几分心虚及内疚,却是不愿意隐瞒的。 张崇光暗叹,这大世家大家族的底蕴,真的不是他们这些经商之人积累几十年就能赶得上的。就算这是桂府的想法,但是这桂府小郎君落落大方的阐述, 就可以看出绝非池中物…… "如果伯父有兴趣,不妨在松花坡上也设一个钱局的分点。我……我阿爹说到时候会建一批屋子出租。到时候,谢光兄家的明月楼也可以一起进驻,毕竟平江府本地的饮食你们最清楚不过了。" 桂伯舟不是不想自己开钱局,可是实力不允许啊! 况且桂府能拿下这块地,里面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其中的艰难,就算阿爷不说,桂伯舟也是知道的。 这还是桂伯舟这两年经常在桂郎将面前表现自己,刷存在感才能得到的机会。既然自己无法完全单独经营,那合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崇光肃然,"我改日亲自上门拜访,希望能和桂大爷详谈一番。" 完了,难道又要回去事先给渣爹培训一番,才能保证不露馅? …… 张崇光前脚还没离开桂府,桂郎将送给桂安荣一块地之事全府都知道了。尽管大家都听说那块地是落在十三郎的名下,可是没有人相信桂郎将是给十三郎的。 张雀娘坐在春凳上,拭擦着眼泪道,"阿娘,阿爹怎么如此行事?难道怕我和郎君会亏待大房不成?" "凭心而问,大房这些年吃吃穿穿的,我哪里亏待半分了?我张雀娘能对天发誓从不曾短缺过他们的份例。" 桂太太瞥了一眼儿媳妇,"之前你不是说要给老大找个填房吗?" 张雀娘撇了撇嘴,她就不信阿娘是真心想给大房找个填房,所以一直没行动,"余嫲嫲已经在留意了,之前说有一个挺合适的,只是我还想再看看。" 余嫲嫲赶紧上前道,"太太,奴婢之前随二夫人去庞太仆寺卿府参加春宴之时,听到有太太说秦知州想给他一个阿妹找门亲事。" 桂太太疑惑地问,"这秦知州的阿妹,是庶出的?" "倒不是,奴婢特意打听了,是嫡出的亲妹。只是那小娘子有处不大妥当之处,她的左脚有点跛,如果穿特制的鞋子倒是看不出来。" 余嫲嫲想到那个小娘子,倒是没有觉得可惜,就那样的古怪的脾气,谁能受得了? "人家一个五品知州的嫡亲妹妹,就算是跛脚,只要问题不大,愿意娶的人还是不少的。余嫲嫲,你还不赶紧把实情告诉阿娘?" 张雀娘以己度人,觉得自己看穿桂太太了,不就是装作大方的嫡母吗?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想为大房谋一个好主母…… 余嫲嫲悻悻笑了一声,连连打了自己两巴掌,"奴婢马上就说,马上就说。那个小娘子因为曾经被人嘲笑过,就越发不爱出门了。秦府给说了几门亲事,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成之后,她就说了这夫婿得她自己挑,如果她不满意的话,再逼她,她宁愿绞了头发到旗神庙当姑子去。" 张雀娘没好气的道,"既然她都说要自己挑了,你还说她干甚么?" "这,这不是觉得也许大爷能入他的眼嘛!" 桂太太点点头,"那就叫老大来问问,如果他有意思,咱府就和秦府来往看看。" 张雀娘越发的认定婆母只是做给众人看的。这桂大爷就是个庶出的,如果不是生在桂府,就是个无业游民。人家一个知州府的嫡出小娘子,能看上他?还是个填房,后面还有七八个孩子…… 除非那个秦小娘子瞎了眼,就算她瞎了,秦府也不会让她乱来的。 …… 桂安荣刚刚送走张崇光,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十三郎,看来阿爹是出生错了。如果我也生在商户人家,肯定早就发现自己原来是经商之才。" 桂伯舟暗地吐槽,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现在发现也不迟啊!咱阿爷有官职,阿爹你做些买卖不是更加便宜吗?" 桂安荣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现在就有好些想法,我得想想怎么将松花坡给建好。" "大爷,太太来人让您现在过去一趟……"小鹤去年娶了媳妇,现在看起来越发地稳重了。 桂安荣不耐烦地道,"不去,现在找我能有甚么好事?不就是见阿爹给了块地。想当初在皇城的时候,家里那么多地,也不见他们有甚么说法。现在就松花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个个都得了红眼病吗?" "还真的是到了小地方,眼珠子心窝子都更小了。" 桂安荣讥笑一番,最后还是乖乖地过去了。他就是吐槽罢了,哪里敢违背太太…… "要恭喜大哥了,等大哥成了之后,记得给余嫲嫲送一份媒人礼才好!"张雀娘等桂安荣见过礼后,抢先笑道。 桂安荣眼皮子直跳,"我这是打算将松花坡建几间屋子罢了,这跟余嫲嫲有甚么关系,还媒人礼?弟妹别是糊涂了吧?" 桂太太直接道,"余嫲嫲在庞太仆寺卿府上遇见秦知州夫人正在给她小姑子说亲,老大你总得找个填房吧?石氏都走了七八年了……" 桂安荣吓得站了起来,慌乱地挥手道,"太太莫说笑了,人家知州府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看上我……我这样的。莫要让人知道了,以为是我肖想人家呢!搞不好得罪了秦知州就不妙了。" 秦知州现在可是和他阿爹平级的,可是秦知州是现官啊,他阿爹是被贬的,这怎么能一样? 桂安荣嗤笑一声,就算他再自命不凡,也得认清事实。不该他肖想的东西,他当然也想过啊!可是想就能得到了吗?徒增烦恼罢了…… "那你想不想找填房?" "我……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桂太太语重深长地道,"二娘子已年过十四,上一门亲事没了。但是现在也该说起来了,没有个嫡母操持,这说亲可不容易。二娘子下面还有三娘子、五娘子、七娘子几位小娘子,难道你都想靠我这个太太给做主了?" "这两年桂府之事,都是雀娘在处理,也这得看雀娘愿不愿意……" 不管桂太太心里打着甚么主意,她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尽义尽的了。 张雀娘呵笑一声,客套地道,"我倒是愿意了,可是也得看大哥愿不愿意的……" 桂安荣苦恼的抓了一把头发,"就算我要再娶,也不可能娶秦知州家的小娘子啊!莫非那个小娘子是个瞎的还是个傻的?要不,秦府怎么可能考虑我?" 余嫲嫲上前将秦香莲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下,"所以,现在是秦娘子要自己择夫。虽然是大逆不道之事,可是秦知州宠溺这位小娘子,暂且同意她的做法了。据说一个月后要在知州府开一个赏荷宴,到时候宴请各家前去参加宴席。" 桂安荣心动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我也不糟蹋谁家小娘子了。太太,以后还请莫为我娶亲之事烦心。至于我这房小娘子婚嫁之事,还请弟妹多留心,如果有合适的,我去打听打听。" 张雀娘刚才说愿意,不过是客套之语。她一直想给大房塞一个当家主母,好把大房一家赶出去或者是分家。 "大哥,还年轻,屋子里总得有个冷热之人……" "我不需要……"我有春.宫图就够了,桂安荣急忙刹住话。 桂太太本来对大房这一家都没有甚么耐心,现在见桂安荣还在推三推四的,直接道,"这事我做主了,到那天会安排你过去。至于成不成的问题,不是你所要考虑的。" "喏!"桂安荣悻悻地应道。 第56章 三姐的天赋 三姐之才,又怎么会是普通…… 关于自家阿爹有可能要娶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娘子, 二娘子心里就有点慌乱。 前头的嫡母对她们这些庶出的不爱搭理,任由自生自灭,又去得早, 她其实没有多少和嫡母打交道的经验。 她还有两个月就满十五岁,太太她们是不会让她就这样留在桂府的。尽管还没有甚么风声出来, 可是二娘子也不敢跑去太太面前说她不愿意出嫁之事。 她如果真的走了, 这些阿弟阿妹怎么办? 桂心柔这两年真的是把自己当爹又当娘地照顾几个年小的阿妹, 尤其是今年才四五岁的十四、十六娘子。桂府虽然不是吃人的大院,可是下人也会有看人下碟吃饭的。 掌家的是二叔二婶, 大房现在不过是依赖阿爷还在。如果阿爷不在了, 估计想在二叔二婶手下讨碗饭吃都难。 桂心柔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事, 三妹自从不能进书院读书后,性子越发的孤僻了,平日里只爱窝在屋子里看杂书,连女红都彻底不肯学了。 她也知道不该跟别人说,难道让别人以为她不想要个继母吗?还是抱怨二叔二婶的不慈? 可当见到桂伯舟的时候, 二娘子面对自己一直疼爱的十三郎,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心声。尤其是十三郎将一袋子宝石让她保管之后,桂心柔打心里对桂伯舟满心的信赖。 尽管她也知道自家阿弟还不满五岁, 可是她就觉得阿弟比大哥他们能干多了。 十五岁的桂青扬表示不服…… 桂伯舟安慰道, "阿姐莫慌,不是还有我吗?松花坡的那块地是阿爷给我的, 不是给阿爹。只要我表现好,阿爷不会亏了我们这一房。" 上辈子渣爹没有娶填房,这辈子真的娶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那个秦知州的妹妹,人家眼光高着呢!怎么可能看得上渣爹,虽然他有一副好皮囊…… "这事儿成不成还不一定, 就算没有秦府娘子,还有其他人。如果有个嫡母,阿姐你们行事和出门也便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个阿姐连家里大门口往哪里开都不知道。二姐和三姐还是到过女院读书的,八姐、十四妹和十六妹真的是连外面的大街长啥样都不知道。 桂伯舟觉得玉珂小娘子说的那个世界有句话是对的,见识多广,你连见都没见过,一辈子就屈在这一亩三分之地,眼光能宽到哪里去?整天就窝在宅子里,你斗我,我算你的,能不生纷乱吗? 就算嫡母再不好,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总得顾着面子。几个阿妹的教养如果有人看着几分,能立起来,嫁出去也不会太受人欺负,二姐始终是要嫁出去的。 桂伯舟不愿意她像上辈子那样,被蹉跎到死,都还是个老姑娘。 "到时候赏荷宴,我想下办法,让二婶也带你和三姐去。如果能提前遇到秦娘子,见上一眼也好。" 重点是看看有没有合适二姐的小郎君,至于渣爹那是附带的。 桂心柔来到平江府还没有出过门,说不心动是假的。尽管她一直以望门寡的身份自居,可毕竟才是十四岁多的小娘子,对外面的世界,哪有不好奇的? "可以吗?别恼了二婶了,上个月的份例虽然下来了,可是东西好的没有几样。要是再惹得她不快,我怕出甚么事。" 桂伯舟眼眸一暗,低声道,"二婶有克扣大房的份例?" 他是小郎君,经常在外行走,东西虽然有些比不上二房的桂青词几个,可是该有的从不缺。 桂伯舟本身不是多么细心的小郎君,如果真的细心,上辈子也不会活得那么糊里糊涂。 桂心柔连忙摆手,"东西样样都齐全的,只是有些品质上就差了点。" 桂伯舟沉思了一会道,"我经常在外面行走,阿姐你和阿妹有甚么需要的就列出来,我回来就给你们带。不要怕钱银不够,我这有。" "另外,阿姐你知道嫁妆单子上一般有甚么东西吗?给我列一张出来。" 桂心柔觉得伤心又好笑,"难道你还打算给阿姐备嫁妆不成?嫁妆单子我倒是有一份,原先……只不过东西都没带过来罢了!再说了,难道你一个小郎君如此行事,被人知道闹笑话不说,太太她们……" 桂伯舟打断道,"你别管太太那边,难道二婶就没有给大哥他们备聘礼?阿姐你只管给单子给我,一时半会备不齐,以后慢慢来就是了。" "就二姐这背着望门寡名声的,难道还能嫁到好人家不成?"三娘子桂心琴不知道甚么时候过来了,倚靠着门一脸的讥讽。 桂伯舟认真地道,"三姐,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只要桂府站得住,二姐的亲事就不愁。" 桂心琴不以为意,"哼!二房那边可不会那么好心……" "不管二房如何想,如果说亲的郎君不好,我就做主给二姐推了,宁缺毋滥,对三姐你也一样。我也会给三姐备嫁妆的。" "谁想出嫁了?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桂心琴被说得羞恼转头就走。 她走了几步,揉着手里的画纸,想了想又跑了回来,"给你的……"说完就跑了。 桂伯舟捡起三姐扔到地上的画纸,摊开,居然是一幅建筑图。上面清晰的备注着哪里是酒肆,哪里是客肆,哪里是大街摆摊位处…… 桂伯舟惊讶于三姐从哪里拿到这幅图,这两天他一直在想松花坡怎么建,没想到三姐居然给了他这个惊喜。 "这应该是你三姐自己画的,她平日就爱看些杂书,鹤叔也宠着她。只要有,都给她淘回来。"桂心柔无奈地道,"这本不是闺中小娘子该看的,只是咱们没有阿娘管束,阿爹又不可能管这些,我说了她又不听……" "二姐,这是好事呢!三姐画的对我很有用,我找她去……" 三娘子桂心琴看到十三弟过来,心里又忐忑又忍不住期待,脸上确没好气地道,"你来我这干甚么?我这破地方哪里是你这样的贵人踏足之地?" 说得桂伯舟有点羞愧,他口口声声说要给这些阿姐阿妹撑腰,可是他这两年真的从来没有进过三姐的屋子。他们还小,又没到需要忌讳的年龄。 桂伯舟向三娘子赔礼,"是十三之错,还望三姐原谅。三姐这图令我茅塞顿开,不知可否给我详细讲解下!" 桂伯舟虽然能凭着阅历能看出其中一些东西和一些不足之处,可是他对建筑这块真的是不大懂。 桂心琴矜持地道,"既然你想听,我就说说罢了。只是听完后,不许说甚么女子之道。" "喏!三姐之才,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女子之道能压住的……" 桂伯舟连忙奉承几句,说得桂心琴小娘子眉笑眼开。 最后桂伯舟拍板,决定带三姐去松花坡现场勘查,她虽然没有经过名师指点,可是这悟性是他拍马都赶不上的。 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桂伯舟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桂心琴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虽然当初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她就试探着将自己的想法画了出来,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接受了。 扭身拭擦了一下眼泪。 她心里对桂伯舟的看法一下子好了几分,也许阿爷看重十三,不是没有道理的。 桂心柔得知三妹要出门,又是担心又是羡慕,"要不要换一套男装?" "不要,我就穿女装,谁爱穿那些臭郎君的衣裳?让我穿男服,我就不去了。"桂心琴语气坚决却又底气不足的瞪大眼睛狠狠的盯着桂伯舟,生怕他说一个不字。 桂伯舟连忙道,"既然三姐不愿意,那就算了,将帷幕戴上即可。二姐不要多担心,外面行走的小娘子也是很多的。" 临出门前,桂伯舟还特意去跟二婶说了一声。 张雀娘对于这些事完全不上心,连桂伯舟的面都没见,直接让余嫲嫲说以后大房自行安排就是了,不用报备了。 桂伯舟一边往外走,一边暗叹,自行安排?谁去自行安排?如果真的出了甚么事,大房谁担起? 也许有个嫡母也不是太坏的事,只是这人选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很快就到桂伯舟五岁生日了,可是这天也是秦知州府开赏荷宴的日子。除了一早收到几个阿姐阿妹送的生日礼,其它人好像都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桂府这边男人除了桂郎将,所有的都出动,女眷这边张雀娘带着二娘子桂心柔、三娘子桂心琴、五娘子桂心知、六娘子桂心意和七娘子桂心书一起坐马车过去。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桂心琴对这个十三弟是完全信服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二婶愿意带大房和三房的这些小娘子出门,还让人给她们赶制了两套出门的衣裳。 首饰是没有的了,可是她们大房有十三郎啊! 桂伯舟在得知赏荷宴的确切日期后,就前去张家拜托张家太太帮忙。 张家太太在见过桂伯舟之后,就派人去了解桂府的情况。虽然不完全知道内里,但是大房的处境倒也知道一二。所以对于桂伯舟的相托,倒也不推搪。 张家太太带着三娘子上金玉楼给大房的小娘子挑了好些配饰,连不能出门的十四十六娘子都没有落下。这是桂伯舟嘱咐过的,人家愿意花钱,张家太太也就不多问了。 再说了,这金玉楼还是张家的产业之一呢! …… 第57章 渣爹闯祸了 我一甩袖子,她就掉进池里…… 秦知州府坐落于都司街的西面, 离柳巷隔着半个府城,坐马车摇晃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 到了门口, 男客和女客很快就分开了。桂伯舟有点担心自家几个阿姐,他们都没出过门或者好久没出门了, 也不知道应不应对得来。 只是这也不是他能顾得上的了。 据说秦知州府上的荷花池堪称平江府一绝, 每任在任的知州都会开赏荷宴, 已经不知道流传多少年了,凑合了多少良缘孽缘。 虽然还没走到荷花池, 路两边开满的各色花卉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只是对于桂伯舟这种毫无欣赏能力的男人来说, 还不如远处亭子中间石桌上摆着的糕点。 "阿爹, 你怎么不跟上?" 看到二叔带着大哥、四哥和九哥在亭子那里左逢右迎的,桂伯舟郁闷地跟在自家渣爹身后看风景。 桂安荣低头看已经到自己腰间的小儿,一脸的不惬意,"难道我跟上,人家就能看到我了?如果不是这身皮囊, 这套衣裳,你阿爹我还不如你二叔身边的那个狗奴才呢!" 桂伯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二叔身边的长随李志,再看自家渣爹, 的确如此。虽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可是桂伯舟也不想勉强了,干脆和渣爹一起欣赏起秦府的花园子。 "你不去跟那些小郎耍耍, 跟着我干嘛?" 桂安荣走了几步,觉得儿子跟着碍眼,这小短腿还得自己等他。 "我又认识他们,问起我阿爹是谁?难道我说是连李志那奴才都不如的桂府大爷吗?人家怎么可能跟我玩耍?" "不跟着你?我跟着谁?难道你想撇下我,去偷看秦娘子?" 桂伯舟疑惑的扫了渣爹一眼, 越看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阿爹,你不是说不想再娶吗?如果你将这赏荷宴给搞砸了,小心回去太太让人打断你的腿。" 桂安荣可不愿意在儿子面前承认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语气坚决地道,"你阿爹是那样的人吗?那你还是跟我走吧!只是你闭上嘴巴,不要再胡咧咧的了,听得令人厌烦。" 桂伯舟连翻两个白眼,有哪家的阿爹这样说自家儿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婆娘偷人生的呢! 桂伯舟一边默诵课文,一边跟着渣爹沿着小路走着。走着走着,居然就到了荷花池。 池边早就三五成群的站满了……男人,老的,少的,中年的都有,吟诗、对对子、说着朝报之事,如果眼睛老实点就好了…… 而对面的女人,妙龄女子、小女童、戴着髻的已婚妇女隔着一池水,都能看到那波心在荡漾。 "这池荷花能结多少莲子啊!以后的莲藕肯定很好吃……"桂伯舟震撼道。 "吃吃吃,整天就惦记着吃!难道桂府现在缺你吃还是缺你喝的了" 桂安荣伸长脖子,也不知道太太说的那个秦娘子是哪个。虽然桂安荣很能认清事实,可是心里还是有幻想的。就算是个跛子,只要是个长得好看的跛子,娘家有钱有权的跛子,他其实…… 还是不乐意。 桂伯舟看见对面的二姐三姐她们朝自己挥手,连忙回应下,"阿爹,要不我们过二姐她们那边?" "能过去,他们早就过去了,哪里轮到咱们?" 桂安荣眯着眼睛都看不清对面,他最近连夜作图,眼睛有点不大好使了。 "伯舟?早知道你过来,我就等你一起了……" 桂伯舟循声望过去,原来是乐天辰带着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孩童正一脸不耐烦的向荷花池走来,"你怎么来了?我正无聊着呢!" "秦知州是我姨夫,我阿娘过来参加宴席,非得要我参加。你呢?" 乐天辰看到桂伯舟总算心里舒服了些,他不喜欢来小姨这。每次看到他,总把他当女婿看,谁喜欢那个胖妞? "别扯……哦,这是我……阿弟,乐天悠。天悠,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阳明五侠之一柳巷的桂伯舟。" 旁边的男童拉扯着他大哥的衣袖,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桂伯舟,乐天辰连忙介绍道。 "这是我阿爹……" 待四人相互见礼后,桂安荣看到儿子有人作伴了,连忙走开。 "你阿爹看起来挺好的啊!长得可比你好太多了……"乐天辰摇着扇子看着桂安荣离去的身影道。 桂伯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自家阿爹,尽管这两年他和乐天辰的交情还可以,"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随便转转?" "哥,你不去找洲洲姐吗?"乐天悠见大哥在这瞎扯,连忙道,"舟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洲洲姐那有好吃的。" 乐天辰不耐烦地道,"要去你去,我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耐烦……" 看到桂伯舟还在一旁,乐天辰就止住了嘴,"伯舟,我们去前面的亭子坐会,那边有棋盘,我们来两盘。" "喏!白先生可是说过再过十年你就难逢敌手了,趁你现在还不是最强的时候,我得找机会挫败挫败你才行。" 桂伯舟也不乐意待在这看一池春.水,乐天悠跺跺脚,"那我自己去找洲洲姐……" 乐天辰连忙让仆人跟上…… 待乐天悠带着小胖妞秦洲洲找到乐天辰时,桂伯舟已经被虐得生无可恋,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乐天辰下棋了。 看到两人带着几个仆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桂伯舟一把扔掉棋子,"今天暂且这样,改日再战。" 乐天辰捻着一粒棋子,"伯舟的棋力大有所进呢!他日一定是天辰可以一战的对手。" 呵呵…… 桂伯舟已经不想接话。 "辰哥哥,你来了怎么不去找我?如果不是天悠,我都不知道你在这。" 小胖妞一把抱住乐天辰的胳膊,挨得紧紧的,好奇地看了看桂伯舟,"你是柳巷桂府的?" 乐天悠跳出来道,"对,他就是那个桂伯舟,洲洲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哥没跟小娘子一起耍,这是个小郎君。" 桂伯舟见乐天辰想甩开手臂,又怕伤到小胖妞的样子,好笑不已,"伯舟暂时有事,先行告退……" 也不等三人发话,直接走人了。这种少男少女的情怀,桂伯舟好久没感受到了…… 现在再见到人家青梅竹马的样子,桂伯舟想起了小娘子,不知道她有没有竹马,也许该从小培养一个对她好的。这样子,自己就不用费心了,到时候只要送些嫁资就行了。 桂伯舟一个人四处溜达,静下心来觉得秦知州府的确不错。,这应该是经过历任知州倒拭过的,各异特色的景物融合在一起,别具风景。 "十三郎,你先跟阿爹回去……" 桂安荣一脸苍白浑身湿透,踉跄地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捞起桂伯舟就往外走出去。 桂伯舟挣扎了几下,没能下来,头皮都要炸起来了,连忙问,"阿爹,你干了甚么?难道真的将赏荷宴给砸了?" "胡说……" 看到桂伯舟不信,桂安荣也不肯说,"回去再说。" 桂安荣坐上马车,直接将湿透的衣裳脱下扔到座位上,"真是倒霉透了!如果你太太回头问起,你就说你肚子疼,吐了我一身,我陪你去看大夫了。之前我们一直待在一起,没有分开过。记住了……" "阿爹,难道你杀人了?" 桂伯舟一脸狐疑地盯着渣爹,他一直以为渣爹不敢干这些要人命的事,难道他看错了? "胡说八道!"桂安荣本来心里忐忑不安的,被儿子这样一说,气得笑了起来,"反正你记得就行了。" "不行,你如果不给我说清楚,我说不定会记不住的。"桂伯舟不乐意道。 等回到桂府,桂安荣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喝着小鹤倒上的铁观音,舒了一口气,"你爹可能……可能闯祸了!" 经过一路,桂伯舟已经很淡定了,毕竟没见秦知州派人来捉人,那就不是命案了,"说吧!" "我看到那群人在荷花池边上吟诗作对的,我觉得都是些无病呻吟的,自作聪明的,其实没有多大才华的人干的无聊之事,我是不会参与的……" 桂伯舟呵呵一声,不接话。 桂安荣只好自己继续编了,"我就走得远远的,在一个假山那看到喷泉。我就是,就是好奇那个喷泉怎么做的。" "嗯!!你就将人家的喷泉拆了?"桂伯舟眼睛瞪大,"阿爹,我怎么不知道你甚么时候好奇心那么大?" 桂安荣悻悻一笑,"我当时倒是没有想到要拆喷泉,就是看看,看看。结果旁边来一个女仆问我是不是想把喷泉里的七彩鱼偷走。" "我是这样的人吗?真难为她能想到我会偷七彩鱼这个念头……"桂安荣嗤笑一声,"我不屑于和一个下人争执,正想走开,她居然喊了起来,还想叫人来捉我。" "秦知州府的下人怎么那么差,难道都没有培训上岗的吗?" 桂安荣气愤地道,"更可恨的是,还没有人来,她居然自己跑来推我,我一甩袖子,她就掉进池里……" "我想着尽管她是个仆人,但也是个小娘子,我就跳进去想把她捞起来。结果人家分明是会水的,把我往水里推。最后我不管她了,推了一把。" 桂伯舟无语了,"你没把人捞起来,还推了一把?" "嘿嘿!我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喷泉上的假山撞倒进池里,那啥那些七彩鱼全放生了……" "爹,你还是去向太太认错吧!" 第58章 相对两相厌 那个鳏夫挺可怜的 桂安荣怎么可能去向太太认错, 他都年过三十了,又不是三岁。 等张雀娘带着小娘子回来,只是打发她们各自回院子, 也没提假山七彩鱼甚么事,就连桂安荣带着桂伯舟早退之事都没提。 桂安荣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秦府不打算追究或者是没找到要追究的人,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秦府是真的没有找到要追究的人吗?怎么可能, 只要一问,对上时间对上马车就知道是谁家的了。 那么大的一个桂字挂在马车两侧, 门房怎么可能看不到? 秦小娘子是秦知州母亲年过三十五才生的, 结果母亲难产了。虽然当初保住了性命, 可是一直病魔缠身,没过几年就去了,半年后秦父也跟着去了。 两老临走前都放不下这个小闺女,当时已经是校书郎的秦知州跪在阿爹阿娘面前发誓,一定要将阿妹娇养大。后来就真的当闺女养了。 养到后来秦知州都忘记自己要成亲了, 直到十年后,还是恩师提醒,才在恩师的牵线下娶了恩师的女儿。 其实娶的知州夫人也就比秦小娘子大五岁, 而现年秦小娘子已经年十九。 "桂府的?柳巷桂府?没认错?" 秦香莲裹着薄被, 一边打喷嚏一边问站在一边的丫头。 丫头将姜汤递给秦香莲,"应该就是那个桂府的大爷, 听门房说这次不仅他来了,还带着四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那个小郎君才五岁,是乐少爷书院的同窗。" "这次阿兄虽然没有明确对外说,可是家里那位不是四处散播说是给我找夫婿的吗?他来干甚么?" 秦香莲酸溜溜地道,"难道是给他的那几个小娘子相看不成?就算是相看, 不是他家女人的事吗?" 秦香莲平生第一次遇到居然敢把她推进水池的人,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回来没换上干净的衣裳,就让人去打听打听。 现在一听到对方已经成亲,还有几个孩子,秦香莲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一阵的失落。 "这奴婢倒是知道,当初咱府下帖子的时候,桂府就回了帖子会让协忠大夫桂钦文和夫人桂张氏携家眷上门。桂大爷的情况也提了一句,说是个鳏夫。" 这是桂太太故意让人在秦府下人面前透露的。 秦府下人知道郎君对小娘子亲事的上心,哪里敢错漏甚么信息,不管是不是鳏夫,反正上报就是了。 秦香莲心里飘过一阵窃喜,又装作不以为然地道,"那真的挺可怜的……" "阿妹是说谁可怜呢?" 知州夫人捏着手帕满脸着急地摇着小步伐走进来,"今天下人说阿妹穿着仆人的衣裳去荷花池了,怎么就掉进去了?那些该死的丫头,怎么就不知道跟在后面看紧点呢!"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要她们跟着的。至于掉进去……" 秦香莲不想提桂大爷之事,连忙道,"是我在假山边上看七彩鱼,结果不小心滑倒了。" "都是那些该死的奴才,肯定是没清理干净苔藓。" 知州夫人坐在床边,一脸愤怒地道,"嫲嫲,回头打理荷花池的都罚一个月月钱。如果再有下次,直接卖出去,棍子都不用打了,免得说我秦府不仁。" 呵呵……卖出去就是仁慈了!这就是书香门第的仁慈吗? 这也是秦香莲不愿意和这个嫂子打交道的原因。 自从嫂子嫁进来,只要大哥向着她半分,嫂子在她面前就阴阳怪气的。在大哥面前却又是一脸假惺惺的为了她好,说些令人不耐烦的话。 秦香莲不是爱惹事的小姑子,嫂子进门第二天她就交了管家之权,连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出去,只是锁住了阿爹阿娘和大哥给她的东西。 平日里也不惹事,她就窝在她的屋子里写写画画,或者是出去大街上淘些话本子回来打发时间。 秦香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相处不过的小姑子了,从不在大哥面前挑拨离间。 可是那些东西差不多是整个秦家最值钱的家当了,知州夫人怎么可能不眼红?心里没疙瘩?尤其是面对日常开销。 加上秦知州把这个阿妹当眼珠子看,早上没急事必然要求全家人等她睡到自然醒再一起进食,晚上回家再晚都要到秦小娘子的门外向下人询问小娘子当日是否过得愉快。 下人如果说小娘子哪里不愉快了,那秦知州准会第一时间处罚让小娘子不愉快的人或者事。 下人如果说小娘子愉快了,那秦知州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阿妹是不是哪里受委屈了,却不敢跟他这个做大哥的说。 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碎了。 在官场上英明的秦知州一遇到这个阿妹的事,就智商不在线上了。 面对这样的秦知州,知州夫人怎么可能不觉得委屈?尽管心里也知道夫婿日常对她也很好,她决定的事,只要不涉及到小姑子的,他都会赞同,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 可是知州夫人心里就是觉得不痛快…… 她觉得这不是小姑子,是供养的菩萨。虽然秦府没有婆母,这尊大神比婆母还令人讨厌。可是她又不敢得罪夫婿,只好旁敲侧打,让这个小姑子赶紧嫁出去。 知州夫人忍住恶心拉起小姑子的手,试探地问,"那阿妹是否有看中的小郎君呢?" "莫要害羞,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你如果有看中的莫要隐瞒,一定要跟嫂子说。到时候,我让你大哥去打听打听。" 知州夫人看不惯秦香莲,秦香莲也不爱和这样捏着藏着的人打交道,便将手抽了出来道,"我都掉进荷花池了,怎么可能有留意到呢!" 知州夫人悻悻地道,"我听下人说你找人问那个桂府大爷的事?莫不是?" 秦香莲心里咯噔一声,这也是她不爱和这个嫂子打交道的原因之一。以前她当家的时候,多自在啊!现在一举一动都活在人家的眼皮子下,真的是烦透了。 "难道,嫂子以为我会看中一个拖着四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来赴宴的鳏夫?" "当然,怎么会,怎么会,就算你看中了,你大哥也不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半年后,知州夫人被打脸了。 桂伯舟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他居然就要有嫡母了,还是那个不可能的秦小娘子。 这半年他除了读书练武就是读书练武,原本松花坡那边开发建设的事都被渣爹和三姐接过去了。就连玉珂小娘子家的亲戚许春山,在服徭役之后都被渣爹叫过去干活了。阿爷明确下令不让他多花时间在上面,并且让李铁算四大将去协助渣爹日常事务。 松花坡根本就没有桂伯舟甚么事了,这半年以来他真的是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郎了。 以至于现在渣爹要订亲了,他才得知消息。 "阿爹,这是怎么回事?秦小娘子怎么会嫁给你?" 桂伯舟拉住满面容光焕发的渣爹,上辈子都没听说过渣爹要娶亲啊,难道他重来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甚么秦小娘子?没大没小的,等两个月后成亲,你记得叫阿娘。呵呵……" 桂安荣不知道想到甚么了,满脸的春风,又嗤牙咧嘴的扶着腰,嘀咕了几句,疼死大爷我了。 这是老树发新芽啊!桂伯舟狐疑地盯着渣爹的腰看了几眼,难道这是霸王上弓,秦知州不得不认了? "看甚么看?十三郎啊,阿爹跟你说一个秘诀,你一定要记住,以后说亲,千万别找有大哥的小娘子。这揍起人来,真的像个疯子一样……" 哦! 哦哦! 这是被秦知州打了,活该!就人家秦小娘子,就算有点小缺陷,可是嫁你一个七八个孩子的寡妇,谁家大哥不觉得委屈,不觉得这个妹婿欠揍? …… 张雀娘一边操持着大伯的婚事,一边问余嫲嫲,"这秦小娘子难道真的是又瘸又瞎的吗?怎么就看中这个老鳏夫了?" "我听说是大爷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就把小娘子给勾.引住了。"余嫲嫲心中暗叹桂大爷的好运气、好手段,"夫人,这琉璃石榴盆栽也要放进去吗?" 看到丫头将聘礼一样样的搬进来盘点,余嫲嫲就心疼得直抽,不过是个庶出的二婚罢了! 张雀娘更加心抽,"这又不是我准备的,是大爷自己拿过来的。喏,那边的红宝石头面也是。" "也不知道大房从哪里来的这些好东西,好多都是新打的样式,我在皇城都没见过。" 其实都是桂伯舟准备的,在得知渣爹真的要娶秦小娘子的时候,桂伯舟就拿出他仅剩的几块宝石换成钱银给渣爹去置办嫁妆,至于样式不过八岁的八娘子桂心画的画的花样子罢了。 余嫲嫲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问,"夫人,等大爷成亲后就提分家之事?" "喏!我是一天都不想看到大房这一家子了。现在大爷娶了秦府的小娘子,如果由她提出分家,阿爹估计会考虑。" 第59章 嫡继母嫁到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现在给桂大爷操持婚礼张雀娘就觉得憋屈了, 毕竟一个嫡出的正房太太,居然要给一个庶出的大伯操持婚娶之事。这在皇城如果说出去,当面说得好听点, 是兄友弟恭。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的笑掉大牙…… 想到后面还有一串小娘子的婚嫁之事,张雀娘就觉得眼黑了, 咬牙切齿地道, "不分也得分, 到时候你这样做,我就不信秦家那位会不提分家之事……" 很快就到了渣爹成亲的日子, 一大早院子里就吵闹起来。桂伯舟请了两天假, 昨晚看账本到半夜, 结果早上起不来了。 被吵醒后,桂伯舟发现自己头晕脑胀的,一摸额头,倒是没有发热,只是鼻子堵塞得厉害, 端起桌面的凉白开就灌了一喉咙。 "十三郎可要先进些早食?" 最近抽苗长得瘦瘦越发像根竹竿子的章九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手里抓着一把糖果递给桂伯舟,"这是大爷的喜糖, 一大早甘嫲嫲就给院子里的人都发了。" 桂伯舟嗓子难受, 挥了挥手,"我不吃糖, 你去大厨房看有甚么,随便拿些过来。" 这时,章九才发现十三郎的不对劲,吓得连忙道,"十三郎可是不舒服?奴才现在就去请大夫。" 他伺候了十三郎两年多, 就没见过比他更省心更自律的小郎君了。这还是章九第一次见到十三郎难受,像个孩子。 "算了,现在甚么时辰了?被人传出去还以为我对新夫人不满呢!" 吃过些吃食,觉得好受多了,桂伯舟就去看自家几个阿姐阿妹。 渣爹娶亲,他们这些前头出的庶出继子继女的存在实在是太尴尬了。 一直到开酒席也没有人来唤他们过去入座,二婶只是让人给大房这边送了一桌子菜,几兄妹面面相觑。 三娘子咬了一口鸡腿肉,开口道,"要我说,你们也莫要不安。秦娘子是个好的,总比咱那个爹靠谱。" 爹倒不是差到极点,只不过只管生不管养罢了。 "哼!你怎么知道?谁知道是不是个面善心黑的……"五娘子桂心棋一掀眼皮子,冷冷地道,"阿爹娶了秦娘子,不会是你在外面做了甚么吧?" 近些日子,桂心棋看到三姐上跳下串的像个小郎君一样进进出出,心里早就不满了。 凭什么都是小娘子,三姐就能参加那么大的事?不过是看多几本书罢了。现在说这话不过想刺激刺激她罢了,也就十三郎会相信她有甚么本事,她才不相信呢! 桂心琴一激,当下说,"我倒是没做甚么,但是我知道秦娘子为甚么会嫁给阿爹,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吗?" 桂伯舟头沉沉的都快要睡着了,立刻清醒过来,好奇地问,"阿姐你知道?我之前问了阿爹,他怎么都不肯说。" "嗤!他肯定不愿意提……"桂心琴一脸的古怪笑意,"阿爹画的那些羞死人的图,你们都知道吧?" 桂伯舟扫视一眼各位阿姐阿妹,二姐直接脸红地低头,五姐视线不知道看到哪里去了,七姐的脸都皱成包子了,八姐你一脸兴奋是为甚么?还有十四妹十六妹你们一副听八卦的样子,眼睛能缩小点吗? 额,看样子渣爹的那点爱好居然是众所周知的!桂伯舟汗然,上辈子这样明显的事,他居然不知道。 "有一次我去测绘流曲那一段图,经过大水巷的明光书店,看到他和一个穿着下人衣裳的小娘子在里面争吵,为的就是那些画。" "小娘子认为那个松江居士这样好的画技不应该用来画那种图,阿爹认为yin者见yin。结果小娘子气得脸都红了,说阿爹连松江居士都不认识,一个手指都比不上,怎么就能如此评论?" "不管你有没有做错,你一个能做阿爷年纪的人还和小娘子在外争吵,这样的阿爹真的丢人。我只好赶紧下去想把他拉回去。" 桂心琴双手一摊,"后来,他们居然吵出感情来了,那个小娘子就是秦娘子。我好几次看到她在松花坡的酒楼上和阿爹讨论画技。估计是知道阿爹就是松江居士了吧!" 怪不得渣爹不愿意提,桂伯舟了然,这个小娘子果然如二婶说的那样,渣爹用"手段"引来的。 穿着下人衣裳的小娘子?难道是在亲知州府被阿爹推落水池的那个?这是不打不相识了吗? 二娘子担心地问,"那她很不好相处?" 能当街和阿爹争论的女子,二娘子活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是能好相处的吗? "应该挺好相处的,她后来知道我是阿爹的女儿,还夸我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送了我一套珍藏的画法。只是我总觉得这夸奖不大好,呸,谁想像他?" 桂心棋撇撇嘴,"但谁知道呢?会不会是脸红心黑,看以后呗!" 不管大房的几个孩子怎么的担心嫡继母不好相处,秦香莲还是如期嫁了进来,并且在当天认亲的时候,给了磕头的大房几个孩子见面礼,这就是他们的母亲了。 认亲的时候,二婶的脸都快要笑掉了,桂伯舟都为她担心。 "没想到大嫂是这样的俏佳人,都怪外面乱传,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 张雀娘倒没有妒忌之心,只是第一次觉得桂安荣手段了得,分家之心越发迫切了。就算他不会暗地里唆使郎将将桂府留给他,那肯定会捞更多好处。没见松花坡那?一声不吭的就进了他口袋。 秦香莲忍着满身的不舒适,一想到昨晚安之的柔情,就忍不住脸红,强作镇定道,"弟妹过奖了,人云亦云罢了!同在一个屋檐下,肯定是要好好相处的。" 桂府的情况,安之给她说过一些,她大哥也找人打听过不少,嫁进来之前就给安了两个人进来。 虽然秦香莲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她虽然不喜欢也不熟练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但是也不畏惧。可是大哥偏偏担心地好几夜在她院子外徘徊,她只好接受他的安排了,要不大哥怎么安心? 现在一听这个弟妹开腔,秦香莲就知道果然不是个好相处的。她不爱惹是非,但是也不怕是非。 等回到大房的时候,秦香莲重新给几个女儿儿子一份见面礼。礼物明显符合各人的爱好,看来是打听过的了。渣爹可没有这份贴心。 桂心柔几个心里当下松了一口气。 秦香莲却没有松口气,虽然早就知道安之有一群孩子,可是当在大堂认亲的时候看到七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这一下子成为八个孩子的母亲,对十九岁的秦香莲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了。 桂安荣也知道自己以往的确是荒唐了,现在面对秦香莲未免不心虚,悻悻地笑了一声,"还不赶紧谢过你们母亲?以后融园的事都是你母亲说了算,甘嫲嫲有甚么事你直接给大夫人汇报。" 这才刚娶进门,就一副全副身家都相托的样子,几个小娘子的心又提了起来了。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也太快了吧? "我不是难相处的人,但也不是好相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之间不一定要有真感情,但是该我做的我会做,你们不必担心我会为难你们。" 秦香莲仿佛看到一窝鸡崽子挤在一起抱团取暖,自己好像成了吃人的老鹰,连忙将态度表明。 说得桂心柔几个面面相觑了,桂伯舟倒是暗赞不已,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继母,连忙道,"见过母亲。母亲莫担心,我们姐弟几个都不是多事的。大房的一些情况,母亲想知道的不妨和二姐三姐还有五姐七姐她们聊聊,想必会有不少收获。" 秦香莲看了一眼几个年龄较大的小娘子,看来这个家真的如安之所说的,这个年小的儿子是个有担当的,"那等我回门后,咱们开个小家宴。" "另外,我们说下女院之事。" 桂心琴一下子眼睛都亮了,她等了两年多了,以为没有希望了。 "二娘子年龄大了,再去女院不合适。我的陪嫁中有擅长绣艺的女仆,到时候二娘子跟着她学学看,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桂心柔见不能去女院,倒也没失望,现在还能学绣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连忙向嫡母道谢。 "三娘子五娘子还有七娘子都已十二岁,女院很多女学生十二岁都已差不多要回家绣嫁妆了。虽然你们现在还不用绣,但是我只能给你们两年时间。你们可愿意?" 对于如何与几个女儿儿子的相处之道,秦香莲打定主意,那就是事关她们的事先和她们商量,征求她们的意见再定。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当然愿意,谢过母亲!"桂心琴向秦香莲深深地行了个搭理,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在飘了,眼泪一下子就崩了出来。 桂心书和桂心棋相视一眼,一同行礼谢过嫡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桂安荣刚才一直在旁边当死人,现在看到桂心琴高兴得哭了,心里愧疚不已,慌乱地道,"三娘子莫哭,这女院之事莲儿虽然同意你去了,还得跟太太禀告过后才能定下来的。" 桂伯舟翻白眼,这渣爹得多蠢…… 第60章 香莲处流言 秦知州又是心酸又是感叹,…… 果然, 下一刻三娘子就气得眼泪都要憋回去了,"这到底是能去还是不能去啊?" 秦香莲瞪了一眼桂安荣,娇声道,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 桂安荣摸摸鼻子, 不敢吭声。这个妇子可是真凶悍的…… 秦香莲怜惜地拉过三娘子, 替她擦了一把眼泪, "莫轻易掉眼泪,小娘子的眼泪可珍贵了。我既然答应的事, 就一定会办到。再说了, 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几个小娘子看见嫡母瞪阿爹的那一眼, 心里莫名的就安稳了。 三娘子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下子红了脸,跳了出来,"我,我先去看看画册子……" 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阿娘, 那十六呢?十六也想去书院。" 四岁多的十六娘子桂心礼左右看了一眼,跑上去一把抱住秦香莲的膝盖,连声叫阿娘。她其实还不是很理解嫡母和庶出的区别。 此刻就像只瞪着大眼卖萌的猫咪, 一下次子戳中了秦香莲的心窝子。 秦香莲喜欢猫, 可是大哥对有毛的东西都过敏,她只好放弃自己的爱好了。 她弯腰将十六娘子抱起来, "你是十六?" "嗯嗯,那是十四姐。"十六被抱起哈哈地笑起来,还不忘介绍跟她关系最好的十四娘子,五岁的桂心知。 桂心知不吭声,一脸羡慕地盯着两人看。 桂安荣一把将桂心知抱起来放到膝盖上, 颠了颠,这个女儿真轻…… 桂心知害羞地将脑袋埋进阿爹的怀里,这还是阿爹第一次抱她呢! "你们两个现在还不能去女院,可以在家再玩耍三四年。不过,你们这些小娘子的礼仪都得学起来,嗯,这是关嫲嫲,到时候让她教。" 秦香莲觉得这些小娘子的性格好些都太软了,而且礼仪虽然有教过的痕迹,可是跟嫡女的教养差得不止一个天地。她虽然没有做母亲的感觉,可是养小猫咪也得按照她的心意方向来养。 桂心柔连忙递上她做的百褶裙,谢过母亲,这个比她只大四岁多的嫡母,对她们这样已经很用心了。 秦香莲从安之嘴里知道她聘礼的很多头面和贵重的东西都是这个桂伯舟这个儿子给的,但是没想到还能收到小娘子送的礼物,当下大喜。 秦香莲突然觉得桂家几个姐妹性格都不错,未来的生活也许可以更加精彩点。 融园的动作,张雀娘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冷笑一声,"她倒是会做人,且看她能装多久。我就不信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对大房那些真心多久。" 余嫲嫲连忙应和道,"那夫人,我们甚么时候开始?" "等她回门,且看她有几分能力。我倒是也希望她有几分能力,否则郎将那么第一时间就不会同意的。" "喏!" 张雀娘眼珠子一转,"那甚么劳什子罐儿烟儿的,处理掉了?" "腌臜的脏东西,小小年龄就引得爷们往床上带。我的扬哥儿如果考不上秀才,就是这这些小蹄子给带坏的。" 罐儿烟儿就是跟桂青扬玩一龙戏二凤的那两只凤…… 张雀娘嫁进来那么多年,能生下三个嫡子,只有一个庶女十一娘子桂心智活了下来,其中的手段可想而知是如何的了得。 余嫲嫲犹豫地道,"夫人放心,奴婢早就处理了,只是大郎君那……" "扬哥儿是个明白人,他能懂我的苦心的。你另外找两个伶俐的小子去伺候,在他没结亲之前,不再屋子里安排丫头了。" 第三天,秦香莲回门,桂安荣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磨蹭磨蹭地走来走去,最后下定决心找到正准备去书院的桂伯舟,"十三,你跟阿爹和你阿娘一起回秦家认认门……" 他实在没有勇气单独去见大舅子秦知州。大舅子一身不输于他阿爹的官威站在那,桂安荣就觉得腿软了。 桂伯舟诧异地看着渣爹,这真的难为他想得出来,"你这样不给母亲面子,秦家人会以为你不是结亲,是结仇!" 谁家女儿回门会带着丈夫庶出的儿子? 桂安荣既然能想出这个点子,自然就有他的说法,"你以后是要走仕途的,秦知州的平台多好啊!就算不能借力,你去跟他了解了解当下的时势不也是一件秒事吗?" 越说桂安荣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越觉得自己是为了儿子好,就差点手足舞蹈起来了。 桂伯舟不觉得他能借上力,就算能见到秦知州,也不是能说上话的。人家一个知州会跟他一个五岁的小儿聊时势?渣爹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这个男人白长三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嫡母怎么就看中他了。 这个时候桂伯舟和二婶同一个频道,没瞎没聋脑子看起来也很正常啊! 结果令桂伯舟更加无语的是,当渣爹跟嫡母提这个要求的时候,嫡母居然同意了,并且提出把七个小娘子一起带回去。 "等见过我大哥,你们不愿意在秦府待着的话,我就带你们去逛街。十三郎的松花坡可是花了你们阿爹和三娘子大把的心力,我带你们去看看成果。" 这难道是臭味相投?一样的不着调? "年底开业的时候,咱们都去捧捧场,凑凑热闹,到时候我叫大哥给十三郎题字。" 就连二娘子都知道这不妥,可是是嫡母提出来的,她不敢反抗,再说了小娘子哪有不喜欢出门的?上次在秦府看到的景色,现在还记忆尤深。 到了秦知州府,和秦知州一脸的笑意相比,知州夫人那吃了那啥的表情让桂伯舟尴尬得低头不语。 "阿妹,这三天在桂府过得如何?你大哥可是吃不香睡不好的,好几次走到你原来的院子外,才记起你已经出嫁了。" 知州夫人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子居然如此荒唐,带着八个继子继女回门,她根本没有备上见面礼,也不知道那个妹夫给她灌了甚么迷魂药。 一边让贴身丫鬟去拿见面礼,一边暗暗地挤兑小姑子,"看来阿妹这个阿娘做得很不错啊!" 呸,脑子被门夹破了吧?傻子…… 桂伯舟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知州夫人在嫡母脸上刻的字,自家阿爹还在一边傻笑着跟大舅子陪脸。 秦知州嘴角抽抽,如果不是实在拗不过阿妹,就算让她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他也不愿意她嫁给这个老男人。 其实桂安荣只是比秦知州大一岁…… 秦香莲不愿意和这个嫂子多待在一起,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人,实在是迷之自信。 "大哥,安之带过来的回门礼,我已经让秦管家收好了。至于午食我就不在秦府用了。" 一听这话,秦知州又是心酸又是感叹,阿妹长大了,越发的有主见了。 秦知州不觉得这是坏事,只是对妹夫这个老男人更加的看不上了,牙都痒痒了,"那你把嫂子给你备的礼拿回去,大哥改天去看你。不,明天就去看你……" 又皮笑肉不笑地对桂安荣道,"安之,听说桂府有个很不错的校场,明天我去找你练练。" 桂安荣全身都酸痛起来了,自从知道莲儿要嫁给自己,这个大舅子都找他切磋不止十次了。每次回去后,他都得全身擦满药酒躺上一整天。 秦香莲娇笑道,"大哥,你就莫再吓唬安之了,他就那点胆子。再说了,你弄伤他了,岂不是得我伺候?" 秦知州虎眼一瞪,"他敢?" 桂安荣只能不断地赔笑,七个小娘子一边羡慕地看着秦知州和嫡母,一边用眼角看自家十三郎,有个得力的大哥真好! 秦香莲在桂府住得如鱼得水,上面的桂太太常年在小佛堂礼佛,二夫人张雀娘又不是她婆婆,公公桂郎将常是不见人影,她想出府就出府,还不用像往常那样给嫂子报备。 秦香莲向桂太太报备之后就把三娘子五娘子七娘子和八娘子送进了馒头巷的女院,料理完家事就带着十四娘子和十六娘子一头扎进了松花坡的红红火火建设中。 桂伯舟好几次欲言而止,嫡母怎么对他的松花坡那么上心? 不是他多心,而是宅中的流言都流进他的耳朵了,说是嫡母想霸占庶子的财产。 桂伯舟怕嫡母听到后难过,毕竟这段日子大家相处得挺愉快的。如果因为这些事闹僵了,那对大房很不好。 当桂伯舟暗示地说上一句,秦香莲秒懂,敲了桂伯舟一个响指,"怕啥,明道暗道我都不担心,我立得正。松花坡之事,你阿爹跟我提过,那就是你的。" "我自负才学不输男子,却空有一身抱负无法施展。松花坡给了我很多设想,我想将那些设想化为现实。我秦香莲还不屑于占一个小儿的便宜。" 桂伯舟悻悻笑了一声,认真地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松花坡只是我的起点,我的未来不在那,也不在商道。阿爷当初把那里给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心。" 扭头扫视屋子里的几个阿姐阿妹,"我只是想让阿姐和阿妹日子能好过些。现在母亲愿意接手打理,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两人说开,倒是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当天,秦香莲敲打了一番融园里说三道四的下人。桂府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她的融园不能乱。 第61章 陈家终分家 莫要,浪费了 张雀娘见一时不成也不气馁, 让余嫲嫲继续暗中操作,她就不信这个继母还真的能一心对前头的孩子好。 至于秦香莲对大房孩子说的那番话,张雀娘嗤之以鼻, 根本就不相信。 桂伯舟这一时半会不会被泼出去,陈玉珂那边就闹起了分家。 陈重之那个妾生子盛哥儿倒是如王禾娘之意, 送回来给陈黄氏养着。 可是王禾娘吞不下这口气啊!三翻四次上傅家坊向叶娘宣告以显示她正妻的位置, 道叶娘连茶都没敬的自然不能算是妾, 只是买来的玩意儿罢了! 这买来的玩意,自然是想打就打, 想骂就骂。 叶娘当面忍受, 背后含泪, 娇娇滴滴柔柔弱弱的样子,是个男人都逃不掉。何况陈重之本身觉得自己得到叶娘手段不大高明有点心虚,就更加心疼了,暗地里给她又补贴了不少。 至于王禾娘,陈重之越发的没耐心了。越是如此王禾娘就越恨得牙齿痒痒的,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陈重之干脆将叶娘搬离傅家坊,王禾娘一时半会的怎么都找不到人。 这时陈重之不是在店里, 就是在进货的路上, 或者躲在叶娘的小窝处,根本就不回家。 王禾娘傻眼了, 她也是要脸的,上傅家坊店肆那闹了一回,被人笑话后只能回娘家去哭诉求助。 王熊林作为一个男人虽然能理解女婿的心情,但是作为一个父亲又怎能忍受自家闺女受欺负?干脆直接停了王家店对陈重之的帮助。 陈重之在布料这一行是从学徒做起的,爬打滚摸了将近二十年, 早就有自己的门路了。王家店对他的冲击虽然有,却不是致命的,这让他越发的发狠、拼命,发誓一定要做得比王家店要好。到时候让王熊林亲自向他斟茶道歉…… 王禾娘为了缓解和陈重之之间的关系,她把盛哥儿带回去养。结果不到一个月就把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养得面黄脸瘦,病歪歪的。 后来闹到了陈重之要休妻的地步,还是陈黄氏咬住牙齿不同意,道没有那个走仕途的人有一个被休的阿娘,你俩夫妻不要脸依譁,成哥儿还要。 最后,盛哥儿被陈黄氏要回去放在鳌村养,陈重之两夫妻基本处于分居状态,但是王禾娘每天都上傅家坊的店肆去把着账,陈重之一时半会也拿她无可奈何。 真正导致陈家分家的点火线是陈崇之的儿子阳哥儿和盛哥儿两人,他俩为了一枚鸡蛋打了起来。 快五岁的阳哥儿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堂弟早就不满意了,结果盛哥儿吃完自己的半枚鸡蛋,还想吃他的,那还了得? 趁大人不注意,阳哥儿直接扑到盛哥儿的身上一拳拳地揍了起来。盛哥儿也是个狠的,吃了几拳的亏后,也不吭声,直接咬住阳哥儿的耳朵就往外使劲。 别看两人力气不大,没一会盛哥儿全身布满了青黑的印记,阳哥儿的耳朵都流血了。 许春妮一看当场爆发了,心疼地抱起阳哥儿塞进陈崇之的怀里,上前一把提前盛哥儿,就扇了一个耳光,"你这个贱种,居然敢打我儿子?" "谁教你的?简直就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二嫂怎么就没把你收了?" 戏剧的是这一幕刚好被回来过节的陈重之看在眼里,眼里的火直烧脑壳。 现在叶娘就是他的白月光。盛哥儿如果不是阿娘的坚持,加上出于贪恋和叶娘的独处,他根本不会把盛哥儿放回村里养。 当下升级到两兄弟干了起来,最后闹到分家,就连陈黄氏说如果要分家她就一头撞死算了,都没能阻止两人分家的决心。 陈崇之早就眼红老二了,现在更加想出来过小家的日子。陈重之也想甩开老大一家子,以前是盼着老大能上去拉他一把,现在还不如把钱财投在成哥儿身上,这可是他自己的儿子。 借此契机,两兄弟干脆直接闹翻了。 最后,陈老汉拍板分家,请来村长夏周明、周家乡里正陈秋岚未来的公公周海林还有他二弟做证,将家给分了。 家里的土地这些年陆陆续续安置的两百三十亩,每家各七十亩,陈老汉和陈黄氏留二十亩,抓阄,好坏看天意。 家里的果园留给陈老汉和陈黄氏,其它的家具陈重之表示不要,他要求常熟县原先家里出银子买的房屋留给他,毕竟二房已经在上面住了十来年。 陈崇之不同意,陈敬之不吭声,最后陈黄氏做主,原先老二拿到的七十亩拿出十亩分给老大和老四,屋子就留给他。 陈重之答应了。 最后是最重要的一步,家里现银的划分还有傅家坊布肆。当初说好老二和家里各占一半,现在都要分家了,陈重之肯定不愿意再给。 最后七十亩地,陈重之只保留了三十亩,陈敬之和陈崇之各得九十亩,三人各得现银五十两。 在鳌村五口之家,一年所需花费亦不过二两,现在看到大房家三个儿子分家一下子就得到五十两,管荷花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她知道大房有钱,没想到有那么多钱,那些地听着她就流口水了。二房所有的好的孬的,加起来不过十二三亩。她原以为在鳌村就算比不上大房,也能排名三四了,现在真的受刺激了。 现在是又悔又恨,如果早知道她怎么可能跟大房交恶?让她跪舔她都愿意,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 周里正暗算一番,他知道陈家在周家乡置了不少田产,没想到居然高达一百三十亩,这已经是地主之家了。 石哥儿前年第一次参加秀才试没过,今年再一次上考场还是没过。当年的满腹信心,现在却屡受打击,有点一阕不振。 幸亏陈家老二那个儿子也没过,石哥儿比他还小两岁,倒是不显。 周里正一开始叫儿子一起过来的,奈何周安石不愿意,"阿爹,如果是退亲,我愿意去。若不是,莫要再提,我不愿意踏进陈家一步。" 一想到自己在书院受的委屈,周安石一眼都不想看到陈家人。 陈敬之虽然早就不在书院读书,可是里面的先生不少是教导过他的或者是他的同窗。知道周安石是昔日学生同窗未来女婿,哪有不多关照下? 一关照忍不住就对比,一对比,就觉得周安石比不上陈敬之。厚道点的,言语之间亦不免漏出些许意思。直接点的,敬之多年不中,不是没有理由的,除了运气不怎样,眼光也不咋样。 心高气傲的周安石怎么能忍受得了?起初认为陈敬之不过是个屡次落第的秀才,所谓的才学不过是众人吹出来的罢了。 可是当自己两次不能过,再回读陈敬之昔日的旧作时,周安石越发的心慌意乱,多次暗地骂陈敬之没有对自己倾囊相授。心中越发的怨恨了,甚至多次向周里正提出退亲之事。 周里正怎么可能愿意? "石哥儿,你连续两次赶考,都是陈秀才找人给你作保。难道你不打算第三次考了?还是你自己能找到作保之人?如果两者你取其一,阿爹都不会勉强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周里正知道周安石的点在哪,只要一激就没有不中的。 果然,说得信誓旦旦的周安石,再一次踏进陈家的大门。 分家之事很快就落定,陈黄氏忍住难受张罗三个儿媳做分家饭招待村长他们。 陈老汉和陈黄氏两口子将跟陈敬之一家生活,陈重之和陈老四各自过日子。房子原先各人住的就归各人了,至于原先的厨房也归大房,今天过后他们再找人重新砌。 吴氏推了大女儿一把,"岚娘,这是石哥儿喜欢吃的春芽炖蛋,你给石哥儿装一碗。" 十二岁的陈秋岚已经开始抽苗,长得瘦瘦高高的,身材没看出来哪里发育了,前面平平,后面平平,如果不是那张清秀的脸能看,真的就是个纸片人。个头都快要赶上吴氏了。 现在的她已经懂得婚约是甚么意思,只是对周安石毫无盼头,被阿娘推了一把,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好拒绝,只好装了一碗放到周安石的手边。 周安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这碗春芽炖蛋,堵得陈秋岚晚食都有点吃不下了。 看得陈玉柯眼睛疼,这三年陈秋岚对她的照顾让她早就把这个小姑娘划到自己的范围了,现在怎么能忍受得了她被欺负?当下放下筷子。 "周家哥哥,现在,是不喜欢,吃春芽炖蛋,了吗?" 周安石诧异地看着邻桌的小姨子,这个小哑巴倒是会说话了,就是不大流畅。本来不想搭理她的,只是看到陈秀才眼睛看着他,只好耐着性子道,"喏!" "既然,如此,莫要,浪费了。" 陈玉珂跳下凳子,跑过去端回来直接筷子一划,分给二姐陈海云一半。 这鸡蛋还是她养的鸡生的,才不想给这白眼狼吃呢! 陈敬之和吴氏相视一眼,没有吭声。陈黄氏和陈老汉还沉浸在分家的哀伤中,也没有多大关注,至于其他人更加不会提了。 现在换成周安石被堵得心窝疼了,三两口扒了半碗饭,说,"我吃饱了,先去消消食。" 陈玉珂三姐妹相视一眼,陈海云一把抱起陈玉珂,跑了出去,"阿娘,我吃饱了,我带阿妹出去耍……" 周安石走着走着,脚就往杏花娘子家的方向过去。 果然,两年未见,那个小娘子长得越发的诱人了,像只饱满的水蜜桃,引得看的人想往上面咬一口。 周安石忍不住站在离矮墙不远的大树下,静静地站着。他梦里想过好多次那么不可描述的让人颤抖的场面,其中就有这个小娘子。 正在屋后喂着小鸡崽子的杏花娘子感觉到一股火辣辣的视线,连忙抬头,准备张口就骂,这两年来越来越多的小流氓小后生爱在她家矮墙外徘徊。 第62章 玉珂进私塾 大伯,未免太狠心了,阳哥…… 杏花娘子意外地看着矮墙外大树下那个书生打扮的读书人, 细细一想,这个不正是陈家岚娘的那个未婚夫吗? 再细看一眼,没错, 就是他!那个在小树林里接了自己荷包,却一毛不拔, 没了下文的家伙, 听说考了两次秀才都没过。 周安石被这一眼看得火热, 心里一阵热流直往下涌,忍不住挥了挥手。这个小娘子长得比自己梦里的还要好, 这身姿真是个做妾的好人儿, 恨不得马上将她压在身下。 杏花娘子如果知道这时候周安石在想甚么, ,估计会直接把手上的鸡食泼上去,而不是假装没看见。 当年之事不过是为了赌气,她不甘心的意气之争罢了。现在两年未见,虽然这个书生还是让她有点脸红心跳。可是她早就知道有些事过界就是过了, 有些事不是她肖想就可以的了,谁不爱做梦?…… 周安石左右看了一眼,因为现在天色有点暗, 周围的人家都在家里吃晚食, 没有行人走过。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靠近矮墙。 "你看起来过得挺好的……" 自己这两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周安石就忍不住语气酸溜溜的,尽管这个小娘子是他肖想的对象。 人家都站到跟前了,杏花娘子只好站直,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是哪位啊?你这个郎君好生奇怪,怎的说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语?" 周安石惊呆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不认识自己了,一下子脸红耳赤地慌张解释,"我是……那个,你两年前不是给了我一只荷包吗?" "那荷包在哪里呢?上面绣着啥呢?" 杏花娘子不屑地笑了一声,"你莫要无凭无据地污蔑我,这年头像你这样找理由找我说话的郎君,我见得太多了。" "谁让我的确长得太美了呢?" 躲在大树后的陈玉珂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个小娘子真的好与众不同。 周安石怎么可能找得出荷包来,那荷包长啥样,他也不记得了,只能解释道,"我是和陈家那个谁定亲的……" 杏花娘子假装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惊讶地捂住嘴巴,"那你不就是岚娘的未婚夫吗?那个过了童生试没过秀才试的读书人。" 周安石的脸刷地一下子黑了下来,甚么旖旎都没了…… 杏花娘子一脸兴趣地问,"那个谁?你不会是连自家未来的娘子的闺名都不知道吧?" 转眼又给周安石插上一刀,"你都说你是已经定了亲的郎君,况且还是个读书人,又怎么会厚颜无耻地接受我送的荷包呢?" 见周安石脸色阴暗不定,杏花娘子也怕遭报复,连忙歉意地道,"郎君,莫不是认错人了?或者是和小女子开个玩笑?" "都说读书人最识礼了……" 说完,她微微一欠身行了告礼,快步走进了屋子。 "杏花,你刚才跟谁在说话啊?"屋子里传来一阵问话声。 "我也不认识,约莫是认错人了,阿明哥怎么还不回来?我都是跟他定亲的人了。再不回来成亲,咱家的矮墙都要被那些孟浪的小郎君给踩踏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娘子……" "阿娘,难道我说错了吗?呵呵……" 屋子里传出来的笑声,把心高气傲的周安石气得一甩袖子就扭头走人,却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子上,身形不稳摔了一跤。 疼得周安石骂咧咧地走回陈家,好无半分读书人的风度。他就知道他不该来陈家,每次来都没有好事。 大树后的陈海云摸了一把陈玉珂的脑袋上的乱杂毛,"你回去莫要跟阿姐乱说,我自会跟阿娘说。这样的姐夫要来干啥?连师侄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还不如把阿姐嫁给师侄呢!" 你师侄不是外公想给你养成的夫婿吗?你就这样让给大姐了?陈玉珂好奇地问,"二姐,你,刚才,撒的,是甚么?" 陈海云左顾右盼,"说甚么呢?我可甚么都没做过。" 陈玉珂一脸鄙视地看着陈海云,"我眼睛,好着,不瞎。" "好了,问甚么呢?不过是让人痒几天的痒痒粉罢了……" 果然,陈玉珂为周安石默哀一秒钟。她二姐这两年多,可不光学三字经背药典,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学了不少。现在王了一小疾医经常痛心地劝她,"这不是正道,你该学的是如何救死扶伤……" 结果二姐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后又磨着外公给她找来不同的毒物。 …… 陈家分家之后,陈重之将盛哥儿带回去给叶娘养。王禾娘虽然达成多年的念头,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陈崇之带着许春妮回娘家去找丈母娘黄二丫拿大舅子许春山的地址,准备上平江府找他。 听说许春山在平江府认识一个姓桂的大官家的小郎君,正在那干活,现在天天吃香喝辣的。 陈崇之想过去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做的,至于货郎开店肆那等他先去平江府看过再说…… 陈家大房现在有现银五十两,土地九十亩地。虽然不全是良田,只要经营得好,一家五口生活绰绰有余。 可是陈敬之毕竟是毕生致力于继续赶考之人,三个小娘子日益长大,还要准备嫁妆,就这点钱银土地又怎么能够活得宽裕? 陈敬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一夜,早上出来对陈老汉和陈黄氏道,"阿娘,我想在鳌村开间私塾,收些孩童给他们启蒙。" 陈黄氏吓得手里的洗脸盆差点掉落,以为陈敬之中邪了,"老大?莫不是手里的银子不趁手?阿娘这里还有。" 虽然说陈黄氏一直鞭笞着大儿子上进,其中有其它心思在里面,但是对陈敬之她一直挖心挖肺地付出。否则当年陈敬之要娶吴氏的时候,陈黄氏根本就不会答应。 陈敬之苦笑一声,"阿娘,莫要担心。儿已经成家多年,也该担起家里的生计了。" "谁说你没有担起生计?咱家的土地能免那么多年赋税,难道不是因为你考中了秀才?你每个月还有县衙发的钱粮,怎么就不是担起生计了?" 陈黄氏扔下洗脸盆,直接跳了起来,"难道有谁说甚么不好听的了?你告诉阿娘,我去找他。放他娘的狗屁,我儿就算一辈子不做其它的,只要一天是个秀才,他就没资格说三道四。" "没有谁说甚么,阿娘,是我自己想的。我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书本,书读得也差不多了。可是一直没有考中,除了些意外……" 可不是意外?第一次赶考,半路发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只能折回。第二次赶考,遇上澜沧江涨潮了,又是大雨,船只根本过不去,等绕路去到刚好遇到考生考完出考场。第三次赶考,倒是进了考场,却霉神上身,分到一个臭号,没考完就晕过去了…… "我想找点事做,让自己再沉淀沉淀下来,开间私塾也能补贴下家里。"陈敬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的,并不是一时脑热。 陈老汉抽了一口旱烟,闷闷地道,"在鳌村能收几个孩子?收不到几个大钱的,好些人连束脩都拿不出。" "要开就开吧!到时候找你那个亲家海林,让他在周家乡都说说,隔壁村子过来的也收。" "只是,老大,你莫要本末倒置了,你阿娘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有个词叫啥厚薄,啥积发的,再多考几次说不定就中了呢!" "喏!" 陈敬之开私塾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陈玉珂有幸成为第一批学生,和小竹马吴骢成了同窗。 这是她趴在阿爹的膝盖上哭着求过来的,她再也不想跟二姐去王小疾医的药庐了。 二姐已经升级了,不再念三字经,可是那些药典陈玉珂听到就耳朵疼,还有那啥蜘蛛、蛇、老鼠的尸体,各种树木、花草的干尸,整天面对这些,她觉得自己会抑郁的。 现在听到阿爹居然去开私塾,她宁愿去面对一群毛孩子。 可是,陈玉珂很快就被打脸了,毛孩子比老鼠尸体更加让人恐怖,"阳哥儿,你,能不能,不要,再揪,我……头发?" "切,谁爱揪你啊?快帮我把昨天的大字给写了。等会如果大伯问,你就说是你想替我写的,不是我要的。"阳哥儿直接将纸扔到陈玉珂的书桌上,就跟同龄的小孩跑出去耍了。 气得陈玉珂觉得自己本来就有点稀疏的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坐在左边上的吴骢扭头问,"珂妹妹,要不要我帮忙写?" "不……要……" 陈玉珂才不愿意纵容这个小破孩呢!帮了第一次,就还有第二次呢!现在的先生可是她阿爹,她可是有靠山的人。 果然,阳哥儿被打了板子,哭着回家就跟他娘许春妮投诉了。 许春妮这些年一直没怀上其它孩子,阳哥儿就是她的心头肉,"珂丫头,不就是写几个大字吗?你帮下忙又能怎样?" "还有大伯,未免太狠心了,阳哥儿才多大,这手打坏了怎么办?" 陈玉珂呵呵笑了一声,站到阿爹身后,陈敬之一脸肃然,"在我的学堂,就得按照规矩行事,就算是珂娘不对,我也一样照罚。如果弟妹觉得我做得不对,阳哥儿可以不再来学堂……" 阳哥儿吓得叫起来,"不要,我不要,阿娘,我要去学堂……" "好好好,去学堂,去学堂……" 慈母多败儿,陈黄氏眉头紧皱。 第63章 黄二丫上门 珂妹妹,一起去钓蛙?…… "老四家的……" 陈黄氏一开口, 许春妮就不乐意了,"是不是又让我滚回娘家?" "我的儿子,我乐意怎么教就怎么教。如果你真的不满意, 你就让陈老四休了我啊……" 自从嫁进来大姨兼婆母的黄大丫每次对自己不满,就叫滚回娘家去, 初初她许春妮还真的怕了。 可是现在阳哥儿都快满六岁了, 家又分了, 表哥现在可是进平江府找自家大哥找路子干活去了,她就不信表哥会休了她。 一想到这, 许春妮底气就更足了, "阿娘, 我们都分家了,你就好好得跟大哥过日子,我家的事就莫要管了,免得累了……"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是二哥二嫂好啊!直接搬到县城,离得远远的, 过自己的小子日多好啊!之前许春妮还觉得傍着公婆日子好过,现在过了几天自己的小日子,觉得之前所想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气得陈黄氏眼眶都要撕裂了, 眼睛通红, 这才分家多久啊?果然是不能分家,现在自己说的话连老四家这个四不六的都不听了, 何况其他人? 眼一黑,陈黄氏就晕倒在地上,吓得一旁的陈敬之快步走上去,拼命摇,"阿娘, 你怎么啦?阿娘,阿娘……" 许春妮吓了一大跳,嘴上嘀咕,"肯定是假装的,谁不会?吓唬谁呢?" 陈玉珂眼角都抽了,连忙制止陈敬之,"阿爹,莫,要再……摇,赶紧抱阿奶……上床……" 越是着急陈玉珂越是结巴,用力掐了一把陈黄氏的人中,可是真的没醒过来,这根本就不是装的啊! 看到阿奶的人中都发青黑了,心虚的陈玉珂连忙道,"我去……找二姐。" 也不管堵在门口的许春妮,直接撞过去,跑去找陈海云。气得许春妮不敢大声骂人,因为婆母好像真的不大好了,连忙拉着阳哥儿跑回自己的屋子。 …… 等陈玉珂带着陈海云王了一还有闻声赶回来的陈老头进到屋子时,陈黄氏已经醒过来了,正一脸颓唐地侧躺在床上。 陈玉珂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酸,阿奶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之前多么精神的一个老太太,现在好像一下子被抽了魂似的…… 等陈海云把过脉后,王了一再上前确诊,"问题不大,就是有点肝火有点旺盛,睡眠不大好。我开两剂药煎了喝下去,老太太放宽心,自然药到病除了" 等陈海云跟着王了一去抓药,陈黄氏仍然不肯开口说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陈玉珂看着柱在床头的阿爹和坐在春凳上捶腿的阿爷,不知道该说甚么。 待陈老汉问过事情的经过后,让陈玉珂去把许春妮和阳哥儿叫过来。 "四婶的屋子上锁了,人不在屋子里,我到村子里找了一遍。李婶说看到她带着阳哥儿神色慌张地朝金果寺村去了。" 陈玉珂也算是服了四婶这个人了,惹出了事,怕被责怪就跑回娘家,这都多大的人了。不过也说明人家有娘家人护着,嫁过来这么多年,四叔明面上背地里都护着,才活得那么自在。 第二天,黄二丫带了半板豆腐和低头的许春妮回来向陈黄氏认错。 这还是陈玉珂第一次见到黄二丫,两姐妹之间估计有点不愉快,这些年都没见到黄二丫上过陈家门,也不见阿奶去探望过二姨奶奶。 老太太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比起陈黄氏来明显操劳得多了,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的痕迹很明显,笑起来漏出一个大窟窿。 身子瘦小瘦小的,上面穿着花蓝布衣,下面是深黑色的长裤,还能看到折痕,明显是为了走亲戚从箱底挖出来的,蓝面黑底布鞋,整个人显得利索得很。 "阿姐,妮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个嘴巴快没坏心的。"老太太眼睛笑眯的眯,扭头冲一边当木头柱子的闺女道,"妮子,还不向你大姨赔个不是?" "阿娘,是我的错,我不该气你……" 许春妮明显在娘家是被教育过的了,虽然有点扭捏,可是还是低头了。 陈黄氏哼了一声,不说话。 黄二丫呵呵笑了一声,"阿姐,你年纪都这么大了,气性倒是越发高涨了。跟个孩子气甚么?春妮还是个孩子性子,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陈黄氏一边筛着豆子,一边嘲讽地道,"谁家有这样大的孩子啊?" 还孩子?我呸,脸呢?黄二丫几年不见,没见长胖,脸皮子倒是越发地厚了。 陈老汉赶着牛回来,看到来了亲戚,连忙将牛拴好,"是二丫啊?好久不见你到家来,都快认不得了。" "姐夫,这不是妮子犯错了,我得带她回来赔个不是。阿姐性子就是大,我都说了妮子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莫要往心里去,不值当……" 陈老汉看到黄二丫明显不过心的样子,抽了一口烟道,"哦!那认完错了?认完就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 噎得黄二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大姐这两口子也够了,哪有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那行,我带了板豆腐,你们留着吃。我也不多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妮子和阿崇都是心里有数的,阿姐姐夫,你们也该过几天舒爽舒爽的日子了。不要整天唆使孩子分离啥的,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去?这走到金果寺村,天都快黑了吧……"陈老汉到底是没把事做绝了,毕竟还是亲戚,儿子的丈母娘,老婆子的亲妹妹,就是耍耍嘴皮子罢了,总得意思意思。 "行啊!我走着来,都快走断腿了。饭没捞到一碗,能省省脚力也好。" 陈老汉后悔了…… 最后,陈老汉还是让阳哥儿去叫张痞子帮忙送了黄二丫回去。张痞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塞给陈秋岚一把他在后山摘的野果子。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只是陈黄氏越发看许春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陈崇之不在家,又没到秋收的时候,许春妮干脆三天两头地跑回娘家住。至于阳哥儿上学堂之事,反正金果寺村也有要过来的孩童,就直接结伴从金果寺村过来,再回到金果寺村就是了。这真的是过家门而不入了。 陈老汉觉得这个孙子是给许家养的…… 陈玉珂在私塾的生活比在医庐听药典舒服得太多了,就同窗偶尔有点烦,先生偶尔有点不近人情。 比如现在,三字经她虽然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倒着背诵,可是从前往后一溜过去,绝对没有问题。前面的阿爹还在讲解,后面的陈玉珂已经昏昏欲睡,小脑袋都快点到案桌面上了。 "咳咳,咳咳……" 陈敬之无奈地看着睡得香的小女儿,叫醒嘛又不忍心,学堂就数她最小,还是个小娘子,况且除了吴骢,就数她学得最快最好了最让人得意。可是不叫醒,这毕竟是课堂,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要不,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陈玉珂不知道她阿爹的打算,揉着睡眼艰难地打着哈欠,"阿爹,莫不是下课了?" 吴骢一脸肃穆地盯着书本,心里抓狂,珂妹妹好可爱啊!好像只小兔子,好想抱回家养哦! "你再在课堂上睡觉,明天就不用来了。" 吓得陈玉珂赶紧坐好,悄悄地朝阿爹做了个鬼脸。 陈敬之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再朝周围的孩童道,"不管是谁,只要是在课堂上睡觉的,一律不准再进学堂。" 下学后,一个小男童从桌底下摸出一个小竹壶,"珂妹妹,一起去钓蛙?" "钓蛙有甚么意思?我们去田坑溪那头钓虾,要不摸鱼也行,我带了网子。" "珂妹妹,我跟你说,还是戏水好玩……" 几个小男孩七嘴八舌地争议着,抢着让陈玉珂答应跟他们出去玩耍,乐得陈玉珂眼睛都笑成一条线了。 因为私塾里就陈玉珂一个女童,虽然年龄小点,说话还带着点结巴,可是耐不住人家长得好看啊!先生是她阿爹,她功课做得好,点子又多,经常还能帮忙打掩护。就算是不喜欢小娘子跟在后头的小郎们,都想带她玩。 吴骢看着被一群小郎围着的珂妹妹,心里一阵烦闷,开声道,"你们不打算做先生留的功课吗?" "功课回家再说……" "可以明天一早做啊!对不对?珂妹妹,到时候你借我抄下,我钓到的蛙都给你。" 最后,吴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玉珂没心没肺地和一群混蛋从眼前有说有笑走过,气得眼睛都红了。 陈玉珂还真的没有顾及到吴骢的小心思,没电脑没电视没手机的她基本宅了三年多。现在有人带着她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钓虾,尽管是陪一群小屁孩玩耍,可是这日子也算是美滋滋的了。 小书童小心翼翼地问,"郎君,你要不要一起去?" "谁想去啊?哼,我要回去看书了。" 吴骢的阿爹去进货的路上遇到贼人,被残忍地劫财抛尸,他阿娘受不住打击,生下吴骢后就跟着去了,留下吴骢和阿奶余大丫相依为命。 还好吴家颇有几分家产,良田不少,余大丫又是个有主见的,倒是将日子稳稳地过了下来。 听说陈敬之开私塾,余大丫第一个上门报名。 只不过出于对孙子的担心,加上吴家并不是在鳌村落户,而是住在赵家岭村,离鳌村有一个时辰的脚力。余大丫除了给吴骢配一个书童外,还专门让一个老仆驾车接送。 这一番和其他孩童有点格格不入了,加上吴骢平日只爱看书,与人也一脸冷漠的样子,还偏偏和珂妹妹处得好,同窗的孩童都不大乐意带他一起玩耍。 第64章 秋岚被退亲 阿爹,我愿意退亲!…… 陈玉珂每日和一群孩童一起打发时间, 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趟溪捉虾, 进田钓蛙。 虽然夜里醒来也觉得日子过得有点空虚无聊,毫无作为, 虚度光阴。可是一觉睡醒, 隔壁家的小伙伴一叫, 又跑出去了。 四岁的年纪能有啥作为?就算她是穿过来的也无可奈何啊!等了四年的金手指都没有出现过,陈家不是家徒四壁, 不需要她发愤图强, 也没是豪门世家, 需要她琴棋书画样样拿手…… 陈玉珂四岁这年,陈敬之没有再次参加举人试,他打算再教两年私塾,现在教了一年颇有体会,很多东西从未思考过的, 现在有更多时间不同角度去考虑,深觉值得。 然后同年的秀才试,周安石过了。周海林很快就拿着当年的信物过来陈家, 商议退亲之事。 "亲家, 不是我家不讲理,只是石哥儿将来肯定会更进一步的。这娶的妻子需要帮他在官场上和那些夫人太太打交道。这些年看来, 岚娘可能不是很合适……" 刚刚沉浸在有个秀才孙女婿的喜悦之中的陈黄氏,突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一把将桌面的信物狠狠地扫到地上,"周家简直是欺人太甚!没有我家大郎, 你儿子能有今日?" 吴氏冷笑一声,心里的那股怒火,就像火球一样在胸膛里乱滚,"一考中就来退亲,这嘴巴还没抹干净呢,就忘记赠饭之恩,周里正可真了得。" "还好我家岚娘没有嫁过去,如果嫁过去岂不是落得被休的地步?" "人家陈世美抛妻好歹是考中了状元,做了驸马。你儿子不过是考中个秀才罢了,真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周海林一脸的难堪,虽然知道儿子能考中离不开陈秀才的帮忙,这一年来陈秀也给儿子指点了不少考试的要点。 可是陈家人说得未免太过分了,如果没有石哥儿的努力和天赋,就算陈秀才怎么教都不管用。 这亲事是石哥儿让他来退的,开始周海林也是犹豫的。 现在看到陈家人的态度,周海林反而下定决心要退亲。有这样的外家,哪天石哥儿更进一步了,岂不是一直被所谓的恩情压着? 周海林一个大老爷们也不想和娘们吵起来,耍嘴皮子他擅长,可是也得看对象是谁。 他朝一旁一直黑着脸的陈敬之道,"亲家……" 陈敬之抬手打住,讥讽道,"别,这个亲家的称呼,我不敢当。本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岚娘和石哥儿退亲,毕竟这几年看来,两人并不大合适。" "只是石哥儿一直在备考,我怕退亲了他会受打击。现在看来,倒是我所想的多虑了。" 陈黄氏愣然,满脸怒火,连忙高声呼唤,"老大……" "阿娘阿爹,其实我和岚娘阿娘一直都有这个考虑,只是一直犹豫,没想到今日害得岚娘被嫌弃。既然如此,这门亲事不做也罢!" 陈黄氏脸色僵硬,喃喃地嘀咕了几句。 陈老头黑瘦的脸变得更黑了,自从老大考上秀才,他已经十来年没有受过如此耻辱。深深地瞥了一眼周海林,看得周海林尴尬地移开视线,"既然如此,老大你决定就好,只是岚丫头那里……" "珂娘,你去叫你大姐过来……" 周海林连忙道,"阿叔,还是莫叫岚娘过来吧!" 这退亲,等会小娘子要生要死的,他怎么办?如果真的发生甚么事,别说这陈家不会放过自己,也触了石哥儿的眉头。如果被人知道了,以后走仕途也不大好听。 陈玉珂按住心里的高兴,才不管周海林在后面说甚么呢!连忙跑去唤陈秋岚。 阿爹说得对,这样的亲事不做最好,那个周安石真的是令人恶心透了。 陈玉珂找到陈秋岚稍微提了几句,陈秋岚立刻懂了,这是对方嫌弃自家了,也不看看当年是怎么地巴上来的…… 陈秋岚开始对这门亲事不是没有向往,毕竟村里同龄的小娘子就她一个的定亲对象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童生,小娘子也是有虚荣心的。 可是后来看到周安石当着她的面和杏花小娘子搭讪,陈秋岚就觉得没意思了。 这三年多,从周安石到陈家的态度,陈秋岚看在眼里,只是不敢跟阿爹阿娘提罢了。 这周安石连夏阳哥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夏阳哥上山都会给自己带把果子。而周安石订亲差不多四年,陈秋岚可是一根木钗子都没有收到过。 前些日子,周安石中了秀才,看到家人感同身受、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有村里人的恭贺,陈秋岚却越发的茫然了。现在听到周家要退亲,她第一感觉就是松了一口气,心底里忍不住一阵阵地高兴。 "阿妹,你怎么看起来很高兴?莫不是阿姐被人退亲,你还觉得是好事?" 无论在那个年代,这被退亲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意愿,说出去都不是一件好听的事,何况是现在?陈玉珂怕小娘子受打击了,连忙稳住。 "他,不值得,阿姐,阿姐,有更好的……" 陈秋岚苦涩地笑了一声,"莫要担心,这未免不是好事。" 其实大姐的性子不像阿娘,反倒和阿爹几乎一模一样。平日里看起来很温顺,事事长辈说了算,不会反驳,可是一旦下决心做了的决定,却是谁都拗不回来。 等陈玉珂回到屋子,看到陈海云居然也站在一旁,连忙靠近她,低声问,"二姐,你,怎么?" "阳哥儿去医庐给我说的,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在?" 陈敬之见到女儿,愧疚地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陈秋岚,"岚娘,你是个好娘子,阿爹和阿娘都认为不是你的错。" "可阿爹也知道世人对小娘子总有诸多要求,以后退亲了,出去遇到的人,肯定有说三道四的。只是一旦做了决定,就莫要后悔。" "如果你不愿意退亲……" "阿爹,我愿意退亲!"陈秋岚抬头猛然,决然道,"阿爹,莫要为难,这是一件好事。" 周海林看到如此的陈秋岚突然有点后悔了,陈家如此爽快退亲出乎他的意料,心里虽然松了也口气,却也未免有点不痛快。 早就犹豫,有退亲之意?是否是说陈家一早就看不上周家,只不过碍于当时自己典着脸上门罢了…… 无论周海林怎么想,心里是如何的不痛快,这门亲事最后还是退了。陈家没有留下任何信物,就连这些年周家送的过节礼都折算成现银还了回去。 "至于岚丫头这些年做的鞋袜衣裳,就当是喂了狗吧!这喂不熟的白眼狗,以后绝对不能进陈家的大门。进一次,你们给我打出去一次。" 陈黄氏越说越气,脸色铁青憋着气,腮帮子耸动,"我陈家和周家没有任何关系,错不在岚丫头,希望有些人莫要胡说八道。" 刚才听见风声的管荷花、做豆腐的张大娘、阉鸡匠李胜还有周围的邻里都跑了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呸,这周家特不要脸,怎么可能是岚娘的错?岚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顶顶好的小娘子。"张大娘瞥了一眼周海林,"有些人就算是做了里正也立不正。" 管荷花嗤笑道,"大嫂,你就这样放过周家了?也是你厚道,要是我非得让他出个百十两银子,否则就算是告到官老爷那,我都不会放过他。" "官老爷可不管这事……"林猎户递给陈黄氏两只野兔,"婶,这是好事,咱吃一顿去去晦气。" 周海林被挤兑得从脖子红到额头,脑袋像是给甚么东西挤压着,快要破裂了,眼里闪过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牙齿咬得差点错位了。 "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了。海林先告辞,阿叔阿婶哪天经过周家进来喝碗水,我随时欢迎……" 周海林经过众人的时候,眼里蔑视地划过一道光,嘴里拽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下子连陈玉珂都生气了,"心,比天,高……" 陈海云怒目瞪圆,眉毛竖起,双拳紧握,呵呵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阿妹说得对,有些人就是心比天高,好高骛远,耍嘴皮子谁不会啊?人啊,得贵有自知之明!" 周海林堵得落荒而逃…… 陈秋岚退亲的第三天,周安石在去常熟县会同窗的路上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脸都被打得青黑肿了起来,"肯定是陈家做的,阿爹,你帮我去讨回说法。要不,我们上衙门告去……" 就算周海林退了陈家的亲事,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陈敬之是君子,"这样的事,不可能是陈家做的。约莫是石哥儿你最近太高杨,得罪了谁了……" 尽管周安石咬死是陈家做的,周海林还是没有报官处理,毕竟一开始他们就站不住理。 周家老大一家对周里正所为看不过眼,周玉伦的妻子暗地里唆使道,"咱们那个阿爹和阿弟都不是好相处的,当家的,咱们看下能否找个机会分家算了。就算你是长子,阿爹阿娘估计不愿意和石哥儿分开的,咱们也落得个清净……" 暂且不提周家之事,陈海云逮住张痞子张夏阳,眉毛一挑,"夏阳哥,这是除暴安良,还是心怀不轨啊?" 第65章 蔡永明中举 这酸梨子,我早就不爱吃了…… 三年前, 陈海云携同小伙伴虎子在周安石和杏花小娘子相会的时候,让周安石摔了个大跤。 可惜了,前些天退亲的时候, 周安石也不知道是觉得没脸,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是秀才不屑于踏上陈家的大门, 根本没有出现。否则陈海云一定要让他试试她那些小可爱的威力。 本来想给周安石一个教训的, 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现在却被人做了,陈海云怀疑这是张痞子做的, "夏阳哥, 你三番五次给我姐带吃的, 就算是上山砍柴也不忘带一把酸梨子,你不是图谋不轨,谁信呐?" 陈海云嗤笑一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被陈秋岚捧在手心里的酸梨子,"忘了跟你说了, 我阿姐不爱吃酸的,这酸梨子更加不稀罕……" 张夏阳心里咯噔一声,从脖子红到额头, 嘴硬地道, "我能有甚么企图?又不是专门给……带的,我也不爱吃酸梨子, 这不是山上遇到了顺手摘一把吗?" "至于给岚……是因为我在嘎子山打完柴,每次都会经过这里,总是看到,所以就给了。" 陈秋岚屏住呼吸,拽紧酸梨子, 差点没挤出汁来,"如果是看到别人,你也是会给的?" 张夏阳眼睛闪烁道,"如果……如果是看到别人在这,我摘了,也是会给的……" "那周安石被人套麻袋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陈海云狐疑不定,这个张夏阳总是爱给阿姐带吃的,又经常偷看阿姐,说是没啥心思,陈海云根本就不相信。 自从陈海云识字后,被她抓到阿妹在看话本子,从此以后打开了她的新世界。现在在路上看到哪个小郎君和小娘子多说两句话,她都觉得里面必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 她早就留意阿姐和张夏阳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夏阳紧张地将柴火放到地上,擦了一把汗道,"你这个小娘子莫名其妙的,我跟那个周秀才又不认识,干嘛要给人家套麻袋?打读书人可是犯法的。我张夏阳虽然以前有些……但是现在犯法的事,我可是从不干的。" "再说了,我前些天又不在鳌村,我去平江府找活干了。昨日才刚到家,你说的事我都不清楚。" 昨天刚到家就知道人家周安石中了秀才?他又不是鳌村的,你怎么消息那么灵通呐? "哦……" 陈海云故意拉长嗓子,将装满衣裳的盆子用肩膀顶着,"既然不是你做的就算了。阿姐,咱们回去吧!这盆子我来端。" 陈秋岚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夏阳,张夏阳慌得移开视线。 "这酸梨子,我早就不爱吃了,张大哥以后莫送了……"陈秋岚随手将酸梨子扔进澜沧河,转身离开。 张夏阳急得伸出手想拉住陈秋岚,却不知道该说甚么,直到陈秋岚消失在视线里,他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本来人家也没对他说过甚么,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张夏阳颓然地放下手,一脸嘲讽,人家就算是被退了亲,也是秀才家的小娘子,自己算个啥?父母早忙,阿奶也去了,只有一间烂瓦房,三餐尚且不能着落。 现在留在这也没有甚么意思了,张夏阳趁着夜色将打到的柴火放到陈家的厨房边上,转身离开鳌村,离开了常熟县…… 陈敬之今年没有参加举人试,可是蔡永明参加了,还中举了,并且还是他昔日的同窗。这不,正在与鳌村相隔一河的金马村正在立举人碑呢! 鳌村的人都在河这边伸长脖子看热闹,渡公何伯伸手进斑鸠嘴里将它们捉到的鱼揪出来,扔进竹篓子里,"你们爱看热闹,干嘛不花一文钱坐我船过去看啊?在这脖子伸断了都看不清。" 何伯年轻的时候总爱惹是生非,将爹娘气死后,媳妇也跟人跑了。他也跟着出去了十几年,不知道干了甚么,临老了就靠撑船渡人糊口,可是口花花的习惯就算是七老八十了还在。 众人都不爱搭理他,何伯见到陈黄氏也在人群中,一脸怪笑道,"秋香妹子,你要不要过去?我不收你钱。过去学学人家举人碑是怎么立的,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陈黄氏早就妒忌得两眼发红了,"秋啥香啥?我缺那一文钱吗?何东你别喝多了,胡扯啥……" 何伯呵呵笑了一声,也不生气,自己就拿着烟袋抽起来。 管荷花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双眼一转,吐了一口瓜子壳,"大嫂,你家大郎甚么时候考中啊?咱们鳌村还没出过举人呢!今年也没听说要去考呀,难道是不考虑再去试试?哎哟,我等得头发都白了……" 陈黄氏呸了一口,"头发白了不会拔吗?又不是让你拔头……就你这个脑袋拔了也不可惜。" "哎,大嫂,你怎么说话的?阴阳怪气的。" …… 陈黄氏气冲冲地跑回来,吴氏不愿意触这个眉头,也不敢去问婆母发生甚么事了。嫁进来快二十年了,这个婆母啥性子她知道,只管埋头做她的活儿。 陈秋岚自从扔了酸梨子之后,越发不爱出去了,就待在吴氏一旁做着针线活。抬头看一眼阿奶,再看看阿娘没动,她干脆低头继续干活。 吴氏也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本来小娘子就该这样,都像二丫头三丫头那样还了得? 一想到这,吴氏就想起三丫头早上说想吃蛋花汤,吴氏就坐不住了,赶紧去后面的鸡窝子看看。今天老母鸡有没有下蛋,哪里还顾得上生气的陈黄氏。 陈黄氏将周围曾经得罪过她的人都骂了一遍,骂到嘴皮子干了才进屋子,从床头的箱底里了掏了一会,掏出一个布包裹。打开来,原来是一块碧绿色的原型玉佩。看起来质地很普通,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二爷啊,二爷,当初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我还不如继续待在老太太身边,如果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敬之可是个会读书的料子,他像你,只要读一遍就会记得。可是啊,这运气也像你,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上。" 陈黄氏对着玉佩念念叨叨说了好久,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唉声叹气,声声不离那个二爷和陈敬之,听得在门外刚想进来的陈玉珂吓了一大跳。 阿奶这是疯了?那个二爷是谁啊?难道阿爹不是阿爷的儿子?我的天,这是怎么一回事?真够乱的了…… 晚食的时候,陈玉珂吃到了她早上念叨的蛋花汤也觉得没有甚么味道了,听了一个秘密却不知道答案,这好奇得像有只小猫咪在心里抓痒痒的,难受啊! 抬头看了一眼阿爷,再看看阿爹,的确是不大像…… 陈老汉咽了一口菜,瞥了一眼大儿子,"老大,那个金马村中举的我记得好像是你同窗吧?当年你考上秀才的时候,他还到咱家来请教功课了……" 可不是,现在人家考中举人了,自己还是个秀才,陈敬之放下筷子,笑道,"阿爹记性真好,嗯,他叫蔡永明。明日在金马村摆宴席,给我下了帖子。对了,阿南,回头你给我收拾一份随礼……" "喏!" 陈黄氏啪地一声放下饭碗,"不准去,去了准得被人奚落!" "阿娘……"陈敬之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陈黄氏的碗里,"这邀请还是得去的,毕竟不是我一个人,到时候还有我其他同窗。我如果不去,不知道会被传成甚么样子。" "你是知道的,这官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了……" 陈敬之去参加举人宴回来的第二天,陈玉珂在私塾里就多了一个同窗,年纪和吴骢差不多,长得也差不多,就是脾气性格嘴巴太臭。 "我叫蔡康健,我跟你们说,我阿爹是金马村的蔡举人,昨天才办了宴席。他是整个周家乡最大的,我是他儿子,我在学堂里也应该是最大的,你们都得听我的。" 蔡康健是蔡举人最小的儿子,被家人宠得不像样了。蔡举人不是不想管,可是一方面他忙着书本之事,另一方面有家人护着,他也一直插不了手。 现在考中举人,蔡永明马上就要进京赶考,更加没有时间去管小儿子。 陈敬之的本事蔡永明是知道的,虽然早年妒忌过,恨过,就差脱鞋打小人了。可是把儿子给陈敬之教,蔡永明是放心的。 蔡永明昨日把陈敬之邀请到宴席上,除了暗地里炫耀自己考中了,陈敬之这个早年的神童还是个秀才之外,就是为了让儿子进私塾之事。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儿子第一天进私塾,就差点成为校园一霸。 陈玉珂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得滋滋有味的,没想到居然能到古代的幼儿园兼小学看到校园霸王。 "那个阿妹,你以后跟着我,我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你!" 蔡康健没想到居然能在私塾里看到一个小娘子,那个小娘子还……还如此好看。 她笑起来小酒窝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圆圆的,长睫毛扇过他的小心窝,蔡康健觉得这个小娘子怎么看都看好,来这个私塾看样子挺好的。 第66章 崇之遇伯舟 如果郎君你能给家店肆我打…… 吴骢气得站起来, 指着蔡康健道,"你莫要胡说,污了珂妹妹的名声。" 陈玉珂傻眼了, 虽然被两个小正太抢着要,可是她也没觉得这有多大的荣耀感啊!实在是有点想笑场, 不过那个小子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连忙拉住吴骢。 "骢, 哥哥,莫恼, 我不会, 跟他。" 噗嗤!陈玉珂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在太搞笑了,哈哈哈…… 吴骢的身世陈玉珂现在已经了解,心里多多少少的觉得这个小正太有点可怜。虽然无父无母,可是还那样认真的读书进学上进,她仿佛看到自己的上辈子, 感同身受,所以很多时候陈玉珂都愿意将就着吴骢。 可是她忍不住了啊! 蔡康健恼了,推了一把吴骢, "哼!原来还是个结巴, 谁爱跟结巴玩呀?被染上也变成结巴怎么办?" 本来私塾里有一个爱惹事的阳哥儿,陈玉珂就觉得够鸡飞狗跳的了, 现在再多一个蔡康健,已经可以预见未来日子的热闹。 桂伯舟从陈崇之口中得知老丈人开了间私塾之事,已经是来年立夏了,这时候桂伯舟已经七岁。 "陈花匠怎么想到平江府谋事的?按你说的家境应该不错呐!况且鳌村离平江府也不近,我看你也不大乐意干这花匠的活儿啊?" 切, 要不怎么大早上的在这偷懒睡大觉? 桂伯舟示意章九给陈崇之倒杯茶,也许这是个契机。 陈崇之连忙站起来倒谢,"家里大哥是个秀才,开了间私塾,其实也仅仅是糊口罢了。至于二哥,布肆倒是开得不错,不过我们三家都分家了,彼此都有孩子……" 说起来,陈崇之也是够倒霉的。当年他怀里揣着分家所得的五十两银子上平江府找许春山,看看能否做一番大事。结果看到被金果寺村人人羡慕敬仰的大舅子,在平江府只不过是干着下人的活儿,在一个大户人家开的客舍,管来往客人所携带的牲畜罢了。 陈崇之就算是在乡下种地刨食亦或者是做个货郎倒卖些杂物,都觉得比被人吆喝来吆喝去,舒爽得多了,哪里看得上许春山这份活儿? 当下不提谋事之事,在平江府逗留了几日,别说其它地方,仅仅是松花坡的人来人往,日进斗金,就让陈崇之迷离了双眼,跟许春山告辞后,不提如何鬼迷心窍地被一个花娘勾了魂。 五十两在乡下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在平江府的寻常百姓家也是不错了,可是在那些销金窟里一掷千金的大把人在…… 陈崇之怀里的银子一夜之间就花完,最后除了身上这身衣裳,甚么都没了,只能找许春山借半两银子回家。 许春山嗅了嗅,狐疑地问,"你昨日不是说要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你去花楼了?你敢做对不起春妮的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陈崇之强作镇定,他来这之前特意在松花湖洗了澡,就怕身上有味道,知道大舅子不可能看得出来,一脸憔悴疲惫不堪地道,"大哥,我昨日已经出城了,只是不舍得花银子投宿,在路上随便找个小亭子歇一宿,结果银子就被人偷了。" "我可是走了一个早上才回到这,现在又累又饿又困,你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 许春山虽然不相信,可是又没有找到甚么证据,只好花了点钱银将陈崇之打发回鳌村了。 可是回到鳌村,陈崇之对平江府的繁华一直念念不舍,现在没有本钱开店肆,除非卖地,否则货郎的买卖也不大好做了。况且见识过那个花花世界,哪里还能在这小小的乡下待得住? 最后陈崇之仗着自己会种地,磨着许春山,在松花坡谋了份花匠的活儿。 钱不多,陈崇之也干得心不在焉,尤其是大舅子居然升职做了管花草买卖的管事,他觉得自己处处比大舅子强,怎么他就升了管事,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越发觉得这活儿干得不痛快了。 这不,天天偷懒,结果被今日有事过来松花坡的桂伯舟给捉了个正着。 桂伯舟没提他偷懒的事,"哦,分家了啊!我还没见过人家分家呢,嗯,你们乡下分家一般都是怎么分的啊?" 这老丈人倒是知道开私塾了?上辈子也没听说陈家分家之事,也不知道小娘子现在能不能吃饱饭,他娶她的时候,看起来可不像大好的样子。 陈崇之以为桂伯舟不过是公子哥儿一时好奇罢了,但是能有机会这么近地接触到贵人,紧张得他手心都冒汗了,"喏,就,就是那样分了……" "嗯?" 没记得小娘子这个四叔是个结巴啊! 陈崇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家在乡下也算是头一份的,各得田地七十亩,钱银五十两,不过因为我二哥心黑独自霸占了县城的布肆和屋子,所以均了四十亩给我和大哥。" 桂伯舟算了下,那小娘子应该过得不错了,"哦……" 陈崇之急得嘴角都快生泡了,这公子哥儿怎么不问刚才那个问题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干脆自己说了起来,"我来这干活是因为我那银子在府城外被人偷了,家里虽然有田地却不好卖出去。所以就想来打长工挣些钱银开间店肆,我二哥是开布肆的,我跟着打理过,还做过货郎买卖,是个有经验,如果……" 如果郎君你能给家店肆我打理,我肯定能打理得好好的。 只可惜桂伯舟没让陈崇之将这话说完,他只不过是想知道小娘子的消息罢了。现在知道她过得好好的,那他就暂时放心了。 "哦,那你继续干吧,只是如果被我捉到再偷懒,那活儿想干的人多得是!" 陈崇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急忙道,"我,我,对了,郎君我们鳌村有个仙人湖,比松花湖还要大,还要漂亮,风一吹过,两边的柳树都舞动起来,很多读书人夏日都爱到那游湖,上面有很多荷花,吟诗作对最好不过了。" 桂伯舟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真的有这么好?" "当然,我怎么敢骗小郎君呢?"陈崇之见桂伯舟感兴趣,连忙将仙人湖描绘得天花乱坠,那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见过郎君!" 别人不知道松花坡是桂伯舟的,许春山可是知道的。刚刚有人来报自家的小舅子偷懒睡大觉被东家的小郎君捉到了,吓得许春山扔下账本就跑了过来。 "我小舅子乡下来的,见识不多,冲撞了郎君,我现在就让他回去……" 当初一心来平江府谋发展,许春山自觉自己现在是做得不错了,也深感满意,可是也见识到平江府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是如何的跋扈不讲理。深怕自己刚才来迟一步,自家阿妹就得换汉子了,当然守寡是不可能的了。 "大哥,我哪里有冲撞小郎君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说话吗?"陈崇之不满了,这大舅子自从当上管事就越发的看不起自己了。如果有地方待,他以为自己真的稀罕做这破花匠吗? 许春山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崇之,不知死活的东西,以往那个机灵劲哪去了? 桂伯舟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倒是听陈花匠说起仙人湖不错,择日许管事带我去看看……" 去看看小娘子也不错呐!一想到就要和小娘子见面,桂伯舟就有点耐不住了,可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倒是急不来。 "小郎君,改日你去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候带你去。" 呵呵,人家还要你这个愣头青带,许春山算是服了这个不懂看眼色的家伙,拉着陈崇之一边应答,一边告退。 等看到松花坡人来人往,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桂伯舟松了一口气,尽管每月看账本,知道这里日进斗金,可是都没有亲眼看过来得放心。 今日桂伯舟来松花坡并不是为了查账,而是为了看人,陪二姐相看一个郎君。 "郎君,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过去?"官鸿涛拱手问道。 "喏!" 前些日子二婶给二姐说了一门亲事,虽然还没成,但是两家已经私底下说了这件事。 今日桂伯舟过来,是知道那个郎君今天会到松花坡的名人楼和同窗相聚,他受嫡母的委托带二姐过来偷偷相看。 本来这是极为不规矩之事,可是秦香莲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如果不是她恰好最近孕相不大好,今日她带桂心柔过来的人肯定就是她了。 "你带你二姐去看看,你二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有些人有些事得柔儿自己去看去想。" "伯舟,你作为大房目前唯一的男儿,你得担起这责任。" 秦香莲丝毫不觉得将责任放在一个七岁的孩童身上,有甚么不对的地方。 再说了桂伯舟也从来没给过她,他就是个七岁的孩童的感觉,甚至很多时候,秦香莲觉得和这个庶子商议,比和桂大爷商量来得容易多了。毕竟彼此都是聪明人。 桂心柔已经年过十六,张雀娘忙着给同样十六岁的桂青扬相看,自然不能落人口舌,说自家还有个也是十六岁的娘子还未订亲。 所以,张雀娘三番五次在桂太太面前挤兑秦香莲没有为长女考虑。秦香莲回了一句,"弟妹如果有不错的,不如给介绍看看……" 谁知张雀娘当下拍板,她给桂心柔说了一个在中校尉营任职的小将,已经年过二十,前头虽然有个未婚妻,可是那个小娘子不想嫁个大老粗,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那个小将就发誓一定要找个大家闺秀,比那个小娘子还要好的,所以一直没有成亲。 这次得知要说亲的是桂府,那个小娘子原先也死了个未婚夫,这个叫廖雪明的有着很文雅很读书人气息名字的小将,倒是觉得不错。 这样谁也不用嫌弃谁了…… 这样的对象,秦香莲哪里敢放心?就怕自己一时最快将桂心柔给坑了。 第67章 桂心柔相夫 一摸到自己留了三年的胡子…… "二姐三姐七姐……" 桂伯舟从后院直接进入名人楼的一个包间, 桂心柔和桂心琴还有桂心书早就在里面,吃着小点心喝着香片等和桂伯舟。 "怎么不见五姐?" 三娘子五娘子还有七娘子都是同一年出生,今年十三岁, 也正是说亲的年龄,秦香莲干脆叫她们一道出门, 也正好做掩护。 虽然这样的事不少人做, 但是撞破不说破。 "你五姐昨晚又挑灯夜战了。哼, 可惜了不是个郎君,要不就这勤奋劲, 考个功名不也是容易的事么?"桂心书舌头一卷, 吐出一颗瓜子壳。 桂伯舟坐下来, 笑道,"白先生可是说过七姐的书法不逊于男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白先生就是白重昆,桂伯舟蒙学的先生,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在女院教习…… "扯那些有的没的干甚么?酸不拉几的。十三弟, 你赶紧说哪个是廖雪明,是高是矮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溜溜再说。" 桂心琴性子急, 早就趴在窗边透过缝隙往下看, 她指着下面好几桌正说得热闹的小郎君,"是不是那个穿着武服的?二婶怎么想的?居然想给阿姐找个武夫, 也不怕瘆人……" "三妹,二婶是好意,你莫要……"桂心柔连忙制止,虽然包间里面就她们姐弟几个,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本来走这一趟就出阁了, 再闹出甚么来,没得叫人笑话了。 桂心琴回头翻了个白眼,"十三郎,你赶紧过来看看。" 桂伯舟走到窗边,大方地打开窗子,赞赏道,"嗯,就是他。三姐倒是好眼光……" "哼,不是我好眼光,是我不信二婶的好心肠!"桂心琴摇了摇头。 桂伯舟没搭话,"二姐七姐你们也过来瞧瞧,七姐,如果你有相中的,也跟我说说看,我让人去查。" "谁要嫁人了?" 话虽如此说,桂心书还是慢慢地挪近,靠着桂心琴挨着窗的一边往下看。 等看到桂心琴指着的那个武将,桂心书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长成个张飞样,胡子长得都能做阿爷了,怪不得前头被人甩了。二姐,这样的人怎么能嫁?" 哪里是能做阿爷了?不过胡子的确有点密了,都看不出长成啥样子了。 桂伯舟低声道,"阿姐,廖雪明是中校尉营的小将,说是小将,其实现在中校尉营最大就是他。只是现在没有战事,一时升职较难罢了。" "我曾经让人打听过,是个能干的。就是性情有点刚硬,却又是个能屈能伸的。只要桂府还在一天,这样的人就不用担心。" 至于桂府不在了以后会怎样这样的话,桂伯舟没有说。这辈子他重来就是为了飞黄腾达,登极人臣。 桂心琴推开桂伯舟,自己往下看了好一会,"这几桌郎君,就数他胡子最多,看起来最老了,不过……不过人也显得稳重些。" 桂心琴实在是看不出那个姓廖的长啥样了,只好挑个不出错的地方说。 桂心书嗤笑一声,"难道三姐喜欢这样的?那三姐你嫁过去好了。二婶说他多少岁来着?二十,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十都有了。" 桂伯舟看了一眼二姐,也知道她现在没有甚么主意,示意官鸿涛上前,如此吩咐一番。既然看不清,那就想办法先看清再说。 官鸿涛下去后,桂心柔几个面面相觑,桂心柔有点不忍心地道,"十三弟,如此做,莫不是太过分了?" 别到时候亲没结成,倒是结成仇了。 桂伯舟安抚道,"就算廖雪明知道了,那又能怎样?这松花坡大部分都是我的人,二姐莫要担心。" 楼下突然吵闹起来,也不知道反生了甚么事,居然闹到有人掀桌的地步。只见廖雪明和同行的几人很快就将场面镇定了下来。 桂伯舟点头,倒是个将才。 只是廖雪明的衣裳、胡子、头发,从上到下全是汤汤菜菜,整个人湿透了。 官鸿涛赶紧将掌柜拉下去,自己上前弯腰拱手赔罪,言明自己是桂府十三郎的贴身随处,请廖雪明到后院更衣。 "不必了,我回军营换就是了……"廖雪明知道自己最近在和桂府说亲,现在对方还没给个准话,自然不会得罪桂府之人。 十三郎的贴身随处?那不就是那个小娘子亲弟的贴身随处嘛! 廖雪明秒懂,伸手摸出一锭银子,"虽然事出不在我,但是此处毕竟需要重整,改日我亲自上桂府谢罪……" 官鸿涛呵呵笑一声,这个廖雪明倒是会顺杆往上爬,"还请官爷到后院更衣,这样走出去,对官爷……" 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廖雪明浓眉一挑,乐得应了下来。 …… "二姐,事成了,我们现在下去……"看到官鸿涛打的手势,桂伯舟站起来,抚了抚衣襟说道。 事已至此,桂心柔只能咬紧牙紧跟在桂伯舟身后走出包间,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出阁最大胆之事。 …… "大哥,伯舟哥哥看来不像在做好事呐!"乐天悠透过门缝看到桂伯舟一行悄悄地走进后院,激动地拉扯着乐天辰的衣袖,"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有甚么好看的?别整天伯舟哥哥,伯舟哥哥的,听得像是真的似的。别看他们几个是从皇城过来的,连个庶出的都不如。能做甚么好事?"乐天辰一脸不屑地拉开袖子,在学堂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个桂清词说得不错,"我不去,你也不准去。" 乐天悠气得鼓起腮帮,"你看不起伯舟哥哥,那平日干嘛和他一起耍?还结成阳明书院的五侠。" "哼,不过是张天俊他们瞎扯的罢了!" "哥,你怎么怎么如此……" "我一向都是这样,难道你不知道吗?" 乐天辰不知道为甚么,就是打心里不喜欢桂伯舟,为了找出原因又耐住心思和他打交道。 桂伯舟不知道真的隔墙有人,虽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但是也看到他们进了后院。 …… "见过十三郎,二娘子三娘子七娘子,人已经躺在里面了,请进……"潘长功打开门,指了指床上躺得直直的廖雪明。 桂伯舟上前一看,乐得笑了起来,"长功除了武功越发出色外,这剃须刀功也不错呐!" 潘长功嘿嘿地笑了一声,脸红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原来官鸿涛请廖雪明进后院后,趁廖雪明更衣之时让潘长功将人弄晕睡过去,还将廖雪明的胡子给剃光了。 去掉了黑黑浓密的胡子,露出一张青白的脸庞。出乎桂伯舟的意外,近看,这个廖雪明长得还挺周正的,身材高大,虽然是武人,但是并不是很粗犷,下巴有一道小伤疤,反而更添魅力。 "二姐,过来看看……" 桂心书率先一跨步上前,"哦,倒是还行,就是比阿爹丑多了。" "能比阿爹好看的,多得是,这甚么破比喻。"桂心琴现在是有多喜欢嫡母,就多讨厌渣爹,越发觉得嫡母这个人虽然很能干,就是挑男人的眼光太差了。 白先生就比阿爹好看多了,人又好。一想到白先生,桂心琴有点走神了…… 桂心柔强忍住羞意,上前端详了一番,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也知道不能太在意男子的外貌,可是老得能做阿爹的,她真的不大愿意。 "二姐,人已经看过了,我目前让人查只能查到一些表面的东西,具体的还需要时间。" 桂心柔感激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十三弟费心了。" 谁家小娘子能像她这样出阁?上一门亲事,她也只在订亲的时候见过一面。 "二婶提的这事,让母亲先别急着答应,我再看看,或者试试看。总不能草率了……" 桂心琴回过神来,捏着帕子道,"当然不能草率,就算是卖猪肉,也不一定看一家就能买下来的,多看几家总不会错的。" 被比作猪肉的廖雪明…… 桂心书再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廖雪明,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只喜欢书法好的男子,这样的武夫,一看文化课就不过关了,"赶紧走吧!要不人家醒了,就麻烦了。" "不可能那么快醒的,长功的功夫一流的……"桂伯舟的夸奖让潘长功汗颜,也不知道十三郎怎么那么信任他。 桂心柔也不好意思多待,再看了一眼廖雪明,"那就走吧!三娘不是说要去麻市吗?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给母亲和将来的阿弟阿妹做几件衣裳,虽然不一定会穿,但是尽一番心意也是好的。" 等桂家几姐弟出去后,廖雪明缓缓地睁开眼,笑了一声。本以为那个小娘子只是桂府庶出的庶出,没想到这房几个姐弟倒是有点本事,只是手段不大光明磊落。 廖雪明被引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闻到了炉子里的香味有问题,趁下人没注意的时候,将洗手水甩进炉子,将香熄灭。 这种手段他在营中早就熟悉,只是想看看是谁使的诡计,干脆将计就计,在潘长功补上一手刀的时候,顺势晕倒。 桂伯舟低估了廖雪明,高估了潘长功。现在的潘长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可不是后来武功大成的潘总管。 廖雪明没想到这出戏居然引出桂府姐弟几个,听见桂心柔说要给未出世的嫡出弟妹做衣裳,廖雪明倒觉得是个脑子清晰的。 毕竟,讨好嫡母日子好过啊! 不知道接下来这个小舅子会如何考验他这个大姐夫呢? 廖雪明倒是有点期待了,桂府这门亲他就结定了。 只是…… 一摸到自己留了三年的胡子就这样被剃掉了,凉飕飕的,廖雪明莫名觉得其它地方也凉凉的。这样胆大妄为的小舅子小姨子,如果以后成亲了,自己一不小心犯错了,是不是得被…… 等廖雪明"醒来"后,官鸿涛恭敬地送上一枚名人堂一律消费九折的竹片,"以后官爷欢迎常来……" 常来?当然要常来了,廖雪明大笑离去。 第68章 大穆奸臣传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得知廖雪明离去前大笑三声, 桂家姐弟几个面面相觑,这人都被放倒了,醒来就一点都不怀疑?这智商是不是有点…… "想甚么呢?"桂心琴拿着尺子画着迷你型的房屋构造图, "反正他不是递了帖子说明天上门拜访吗?" 自从在松花坡那小试牛刀一院向白先生请教到新的法子,桂心琴越发迷恋各种建筑的构造图了。 桂心书嘀咕一声, 这家伙手脚倒是快, 真会顺杆子往上爬。 桂伯舟点头, 如果是蝇营狗苟的家伙就麻烦了。 在得知桂伯舟几人所为后,秦香莲捂嘴大笑, "做得好!妙极了!" 吓得桂安荣紧张地扶住她, "莲儿, 你别乱动,笑得那么大声,吓到儿子怎么办?" 秦香莲手掌轻拍肚皮,眼角斜视,哼一声, "怎么可能吓到?我秦香莲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怂货?如果是个怂货那肯定是像你。" "像我,像我,你别动气, 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桂安荣表现得像第一次做爹似的, 手心紧张得都快要冒热汗了,现在就是秦香莲说那啥是香的, 他都点头。 "就算是个小娘子也挺好的……"其实秦香莲也想要个儿子,可是看到桂伯舟几人坐在一旁,心里一转就换了个说法,没生出来谁知道是甚么呢? "诶,诶, 都好,都好……" 看到渣爹乐得看不见眼的样子,桂伯舟几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齐齐唾弃,果然真爱就是不一样的。可是也知道嫡母如此待他们也算是仁尽义尽了。 第二天,被怀疑智商有问题的廖雪明果然提礼上门,为昨日在名人楼闹事之事赔罪,桂安荣秦香莲和张雀娘接见了他。 "雪明后来才得知贵府十三郎当时也在现场,只是遗憾未能结识一番,今日上门除了赔礼道歉,若能有机会见识下桂府郎君们的风采,倒也是雪明的荣幸。" 丝毫不提小娘子的事。 见廖雪明相貌端正,身材魁梧,显得雄武有力,看起来是有点本事的样子,且说话调理清晰、懂礼,不像是个不通文墨的大老粗。秦香莲放下心来,还好不是每个当兵的都是大老粗。 桂安荣把玩着两颗核桃,上下挑剔了一番,撇撇嘴,也不知道弟妹怎么挑的,这个家伙哪里好了? 太老了! 果然是亲爹,桂安荣和桂心书的想法现在无比一致。 秦香莲道,"昨日之事伯舟归来已经说了,廖将军不必在意,事情本身并不是因你而起。倒是后来弄得你一身不干净,总的来说还是桂府的不是了。" 廖雪明连忙道,"婶娘叫我雪明即可,我现在只是一员小将,哪里是甚么将军?若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是年少轻狂呢!" 其实对着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丈母娘,廖雪明心里也挺尴尬的。不过,该认的辈分自然得认。 秦香莲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倒是个脑子清醒的,朝张雀娘点点头。 张雀娘呵呵地笑了一声,"雪明,我家大郎他们现在正在校场,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如先过去看看。年轻人都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 张雀娘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番廖雪明,媒人都是三张嘴的,这剃了胡子看起来倒也不算亏了二娘子。 未来的老丈人桂安荣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那双眼睛时不时地扫过来,就算是自觉淡定无比的廖雪明也快要发毛了。有甚么话,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早就听闻桂府的校场在平江府大户人家中是数一数二的,今日有幸能一观,是雪明之幸。" 廖雪明是真心觉得高兴,哪有武人不爱战场的?现在虽然没能上战场,但是能一观昔日怀化大将军府的风采,这一趟就不白来了。 "将二娘子叫过来,她不是说给伯舟煮了消暑糖水吗?正好一道送过去。"秦香莲一脸笑意,对廖雪明道,"雪明,等会让二娘子带你过去,如果有甚么需要的也可以跟二娘子说。我现在不大方便,大房的庶务幸亏有她帮忙打理,倒是没有出错过。" 张雀娘暗暗揪了揪手帕,这两三年她明里暗里在秦香莲手里吃了好几次亏,没想到桂大爷倒是好命,死了一个不中用的,娶回来一个会咬人的。 这分家之事,张雀娘都快绝望了,安慰自己全当养一群能观赏的老虎。 廖雪明心里雪亮,这个小丈母娘倒是挺会来事的,连忙躬身谢过。 等廖雪明走后,桂安荣就嚷开了,"我说弟妹,你怎么介绍的?这看起来都比我老了。二娘子能愿意才怪呢!" 张雀娘看着大伯那张脸也哑然了,桂大爷没甚么本事,就是长得好看。 你看他穿着一身水墨色的书生袍子,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束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里,两道剑眉飞扬,挺立的鼻梁,完全没有人到中年的发福秃顶,明明比秦香莲大十来岁,却不显,在阳光下整个人显得儒雅无比,腹有诗书气自华。 呸,他哪有甚么华?张雀娘摇摇头,自己差点都被大伯的皮囊给迷惑了。当初这个秦香莲能嫁给桂大爷,肯定是图他长得好看,张雀娘觉得自己真相了。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们愿意,二娘子就算不愿意也得愿意。张雀娘心里嘀咕,只是这样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谁都爱陌家少年,只不过这嫁男人不能看皮囊,得看能力。大伯你是男子,这道理自是明白不过了。" 桂安荣摇摇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张雀娘,"不,不好看的人我都不爱看,还不如自戳双眼,免得吃不下饭了。" 见张雀娘被噎住的样子,秦香莲扭头咽下笑意,"弟妹莫着急,今日二娘子都见过廖小将了,等她回来我问问她的看法。总得孩子愿意,是不是?" 呵呵……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雀娘自诩无法跟大房一家交流了,不是为了扬哥儿和二爷,她才不会管这破事呢! "当然,这是大嫂的闺女,自然由大嫂决定。" 暗暗刺了秦香莲一句,张雀娘转身离去。 二娘子带着丫头乐儿提着一罐菊花茶和一钵莲子羹低头地走在廖雪明身后,她紧张得双手紧紧地拽住茶壶柄。这样的事她从来没经历过。 不,这两天的事她都没经历过。 "啊!……"桂心柔一头撞到廖雪明的后背上,硬邦邦的,疼得她硬是将眼泪缩了回去。该死的,他,他怎么就停住不走了? 廖雪明只觉得心窝好像被一根羽毛划过,连忙轻扶住桂心柔,待乐儿扶过后,方道,"是在下孟浪了,方才走到分叉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倒是撞疼女郎了。" 桂心柔惊得差点跳开,惊慌失措道,"没,没事。" 抬头看廖雪明正一脸认真地盯住她,脸唰地通红,咬紧牙,"走,走左边……" 廖雪明心里好笑,怕自己再不走,这吓得跟只小兔子一样的小娘子就要哭起来了,"喏!" 一边往前走,廖雪明一边竖起耳朵留意身后桂心柔的动静,文官家的小娘子就是不一样,小小的,柔柔的,娇娇的,让人好想一把搂进怀里好好哄着。 至此,廖雪明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英明无比。迟点成亲怎么啦?能娶到这样的娘子,才是幸事呢! 校场上,桂青彰一边掇着石墩练臂力,一边看着桂伯舟老老实实地扎马步,心里嘀咕,这个未来的大穆奸臣现在倒是看不出有甚么不一样的地方。 原来的桂青彰在来平江府的路上因水土不服,一场高烧后换成了现在这个桂青彰。 他知道自己穿到一本叫《大穆奸臣传》的小说里,说的是一个庶子如何成为奸臣如何成就丰功伟绩历经三朝而不倒流放百世的故事。 真的是达到"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人生巅峰,据说那个太后还是他的入幕之宾,小皇帝很可能是他的种。 可是桂青彰才刚刚读到第一章 ,就穿过来了,开篇的时候桂伯舟就已经是历经三朝的奸臣,作者采用倒叙的写法,回溯时光。 也就是说桂青彰除了知道个结果,甚么都不了解就穿过来了。他这几年暗暗盯着桂伯舟,也没发现他有异于常人之处。 书院读书,成绩开始垫底,现在虽是上等,却不是最拔尖的。武艺练了几年了还在扎马步,也没看出哪里高强。倒是比寻常孩童更加有毅力。 桂青彰没有刻意去抱桂伯舟的大腿,只是在知道松花坡落在桂伯舟名下,并且桂郎将给了他四个随从的时候,桂青彰拿出他所有的月钱再偷偷的典当了些屋子里的东西,在松花坡的对面买了一处屋子租赁出去。 既然大奸臣最厉害的四个狗腿子都出现了,难道剧情要展开了?此时的桂青彰只有偷偷跟着大佬吃口汤的想法。从来没有想过成为大佬的狗腿子,谁知道起步的阶段会不会被当炮灰了。 桂伯舟不是不知道桂青彰这几年都在盯着他,他查过,却毫无结果,只好暂时放下。 你爱看就看,我又不是小娘子…… "四哥,你怎么老是盯着十三看?难道你想教训他一顿?"桂青词一边挥着鞭子一边靠近桂青彰低声问道。 桂青彰面无表情,"胡说,我甚么时候盯着他看了?你练你的,莫要扰我……" "切,不愿意说就罢了!"桂青词才不信呢,"咦,那个是谁?怎么二姐跟在他后面的?倒是像个小媳妇,哈哈哈……" 第69章 伯舟之疑心 丹书铁券怎么会没有了?…… 桂青彰扭头一看, 眼角抽了抽,男主果然是天选之子,要不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资质怎能位极人臣? 那个大房的二姐啊, 你都好几次同手同脚了, 真的矬得辣眼睛。 所以说世界是大家的, 审美是个人的,廖雪明就觉得此刻的桂心柔特撩人, 像只迷离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如果他回头准会竖起防备的爪子, 警惕地盯着她。 桂伯舟看到廖雪明和二姐过来了,心里诧异,这么快就面试完毕?连忙上前招呼,"在下桂伯舟,排行十三, 敢问这位是?" "见过十三郎,在下中校尉营的廖雪明!"假惺惺的小狐狸,昨日不是才刚见过吗? 廖雪明当然不会拆穿小舅子的谎言。 桂伯舟适时露出一脸惊讶, "原来是廖家大哥, 不知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连忙将靠过来的桂青彰和桂青词给廖雪明介绍一遍,转头笑着说, "二姐,你把东西给章九即可。这里日头太晒,你先回去,莫要晒伤了……" 假装没看见廖雪明暗瞄的小动作,桂伯舟贴心的先让桂心柔走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让你见一面已经够给脸了,还想怎样?一想到当年自己娶小娘子的时候可是见都没见过,桂伯舟就心伤得赶着桂心柔赶紧走人。 廖雪明只能感叹来日方长,可惜了还不知道桂府的这个小娘子叫甚么名字,媒人也没说清楚,可惜了。 "听说四郎、九郎和十三郎擅长武艺,不如我们较量较量?"既然没有小娘子看了,那就先攻克小舅子这个拦路虎也行。 桂伯舟呵呵笑了一声,四哥今年十四,九哥十岁,脸呢?还有,你听谁说的,我不打死他,"自然敌不过廖大哥……" 说到武艺桂伯舟也算是心伤了,虽然没打算将来吃这口饭,可是哪个少年没有武侠梦?他用心,勤奋,好学,还比不上整日偷懒的桂清词…… 如果陈玉珂在此肯定会安慰说,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赋,可是很多时候百分之一的天赋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谁呀你?好大的口气,这里是桂府,进来就说较量,有本事你和关师傅他们打呀……" 桂青词平日总爱偷懒睡大觉,中校尉营甚么的他真的没多大关心,家里给小娘子私下相看的事,也不关他的事,对于廖雪明他真的听都没听过。一听来踢场子的,双眼就冒光,就像饥饿的老狗遇到久违的肉骨头,可惜牙早就掉光了,只能闻闻。 桂青彰拍了一巴掌桂青词的后背,打得他哇哇地跳起来,"四哥,你干甚么?" "不会说话就闭嘴!廖郎君得罪了,九郎只是性子跳脱,并无恶意。" 廖雪明一笑了之,将昨日在名人楼的事说了一遍,桂青彰才知道他为甚么上门,既然是阿娘让过来的,那想必没有甚么敌意,"廖郎君过谦了,在平江府谁不知中校尉营的儿郎个个都是武艺高超,本领非凡的?今日能和廖郎君一同切磋,那是青彰的荣幸。只是我兄弟三人毕竟年龄较小,武器又不长眼,不如光用拳脚?点到为止……" 廖雪明还以为会是亲小舅子出面呢,没想到居然是桂府二房,连忙解释道,"是雪明考虑不周,不如你们三人一起上?并不是看低之意。" 桂伯舟三人相视一眼,既然人家都打上门了,只能迎战了。 最后的结果是三人都被廖雪明打趴了,打得桂青词心服口服,桂伯舟心里骂娘。 这家伙绝对是知道昨日之事,否则不会招招往他身上使,还是阴招。外面看不出,里面都伤了,回去绝对得躺个两三天。 廖雪明没想到桂府的三个小郎君是有点真本事的,尤其是那个桂青彰,如果不是他拿出八分力,今日就在这里出丑了。还以为是皇城来的公子哥儿,平日只会遛狗逗鸟呢! "可是雪明下手太狠?在蔚营习惯了……" 他一脸歉意地又顺手拍了一巴掌桂伯舟的肩膀,疼得桂伯舟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再次肯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报复,假惺惺的。 不是都说要讨好小舅子的吗?难道已经不打算和桂府结亲?可是刚刚那贼溜溜地偷瞄二姐的眼神,难道他看错了? 桂伯舟暗恨,以后一定要将场子找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是君子,两三年还是可以忍的。 "廖大哥,蔚营的人都是像你这么厉害的吗?甚么时候让我进去看看?" 桂青词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双眼放光地盯着廖雪明,平日里关师傅他们都只是让他扎马步,举大石,要不就是裹着沙袋子跑步,没意思极了。 甚么时候兵营能随便进了?桂青彰阴测测的笑了一声,这个九弟就是个欠揍的,打一顿就好像很熟的样子,皱眉道,"阿弟,莫要开玩笑了……" 桂青词扁扁嘴,无所谓地道,"我哪有开玩笑,难道四哥不想去?整日待在书院里我都闷死了,大哥要考功名就让他考就是了,我又不想考。还有,四哥你上个月排名不都是在后十名吗?难道还想去考状元不成?" 戳心啊! 气得桂青彰两眼通红,恨不得将桂青词按在地上揍得他爹娘都不认识。谁规定穿越了就一定会读书的?还是那该死的子曰老子曰甚么的。再说了他一个纯理科偏科生,让他写个四百字的新闻稿子都要他命了,怎么可能考得上状元? 桂青彰刚刚来的时候也试过努力一把,也做过梦想着将科举之术发扬光大。可是他娘的,他真的看不进去啊! 开始的时候字都是靠有边读边,没边读部首,连蒙带猜,他的进士爹还以为他是吓到丢了魂,所以那些字才会只记得一半。 这四年的文科生涯,他真的憋疯了,只能每日一有时间就扎在校场里发泄,天知道能考到后十名都是靠他成年人的毅力了。 虽然桂青彰也会时常发酸桂伯舟没能力居然还能做到首辅,可是只要一看到那些字,桂青彰就困,发呆,他已经自我放弃治疗了。 廖雪明看到桂青彰脸色不对,连忙道,"无妨,如果桂郎将同意的话……随时欢迎,只是无论是中校尉营还是东西校尉营,里面都有刺头的,只稀罕和有本事的人来往。" 言下之意,没本事的还是不要去了,可人家桂青词不觉得自己是没本事的人之一,高兴地蹦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那我下次休沐就去找你。你要不要给我一个信物甚么的?或者我直接报你名字……" "直接报名字即可!" 桂伯舟看到廖雪明脸色有点僵硬很快又恢复了,觉得好笑,九哥更会顺杆子往上爬,挺好的! 约好下个休沐日再聚,廖雪明就糊里糊涂地被送出了桂府。好想问一句,怎么不留个饭? 他一直拖到晚食时间,就是为了想见识下所谓的世家的丰富佳肴,回去好吹嘘一番。结果就这样被打发了,连回礼都没有。 桂伯舟哪里想得到要留饭,他急着回去向嫡母了解详情呢! 恰好当晚是家宴的时间,连平日少见的桂郎将都出现在饭桌上。 桂府经过三四年的沉淀,现在倒是越发的习惯平江府的生活了。虽然没有皇城的繁荣,可是平江府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阡陌交通发达,下面管辖的几个县城,虽不及江南一带,也不是甚么鱼米之乡,可是嫌少天灾人祸,乡里人日子过得尚有米粮入肚,日子过得平和。 桂府位于柳巷,东面有阳明书院、春昭贡院、松花坡这样文人气息浓重之地,一街之隔又是万寿宫、火神庙、红牌四楼,北面临贤良祠、钟楼、神武场,南面是临泉府,平江府的权贵之人基本集中住在这。 桂府自从大夫人进门,小娘子也能去书院后,生活越发的多姿多彩起来了。 桂伯舟这几年反复回忆上辈子的事和这辈子所遇,越发觉得奇怪。如果桂府是真的参与了叛乱,那就是全家砍头或流放都不意外,又怎么会只是降职?还是平江府这个富裕之地。 这个问题,桂伯舟旁敲侧打,问过家中老仆和渣爹,他们只知道那天夜里桂安路外面被官兵把守住,也不知道是谁叛乱了,反正后来传回来就是三爷死了,尸骨无存,桂府就给办了葬礼。 桂府肯定是参与叛乱了,否则丹书铁券怎么会没有了?家也抄了?那个太监李贵才不是说桂府是用丹书铁卷换了全家的性命吗? 桂伯舟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是渣爹他们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是没有考虑过向阿爷询问,只是怀化郎将本身不是一个平易近人之人。加上桂伯舟也觉得自己现在没有甚么可以让人看重之处,贸然前去问,也得不到甚么答案,只能压在心底。 桂郎将和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家长一样,并不在乎下面的二孙是否是嫡出的,只要你有本事,那他就把资源给你。 至于他怎么看出桂伯舟有资质,从而给了松花坡,桂伯舟至今也没有答案。 桂郎将放下茶盏,对桂钦文和桂青扬道,"睿之即将上任,扬哥儿你也做好准备,明年也该下场了。" 桂府已经在平江府风平浪静过了三四年,也该活动活动了。 桂郎将的话在明堂里掀起一阵波澜,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和桂钦文父子,除了早就知道消息的桂太太和桂钦文。 张雀娘喜极而泣,如果是往日,就这太原知县她还真的看不起,就算它是个大县,也只不过是从七品的芝麻官,干到死了最多去掉个从字。可是桂府早已不同往日。 这几年在平江府的那些势利眼的官太太那,张雀娘可没少受委屈。虽然阿爹和郎君都有官职,可是不上岗啊! 近日为了给扬哥儿说亲,她看中的那几个都没下文,不就是嫌弃桂府是过时的王谢嘛。靠过来的小官小吏,张雀娘又看不上,她怎么舍得委屈了儿子? 现在郎君有了实权,扬哥儿下场再考中秀才的话,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第70章 渣爹求上进 桂安荣一想到自己的苦处,…… 如果还是在原来的桂安璐, 小小的秀才张雀娘同样也看不上,可是这几年的生活真的能将一个人的棱角磨平。 "爹,你放心, 扬哥儿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那个太原县是在哪的?远不远?儿媳如果跟过去上任的话,扬哥儿他们怎么办?" 其实, 好不容易在平江府待习惯了, 张雀娘也不愿意挪窝, 都说是县城了,那肯定是比不上平江府的。可是她不去的话, 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娘们? 一想到不在她眼皮子底下, 隔一两年蹦出像大房那样一窝子崽子, 她就想拿捆腰带上吊算了。当然不是她上吊,是那群没脸没皮的贱货。 桂伯舟知道今年如果大哥下场的话,是肯定能考中的,可上辈子根本没有二叔上任太原县知县之事啊!他既希望一切向好的方向改变,又怕轨迹变了, 将本来的人本来的事给扇没了。 桂郎将微侧首,沉吟道,"不过是平江府西北边, 半天日程罢了。扬哥儿他们有你太太, 你跟着睿之抓紧时间上任,莫要误了日期。" 桂大爷鼻子两翼在冒气, 牙齿咬得咯叽作响,老爷子的心都偏到天边了,他耿着脖子,粗声粗气地道,"爹, 那我呢?二弟做了知县,那我总得做点甚么吧?" 以前桂安荣觉得是因为自己不会读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阿爹嫌丢脸连个官就没给他捐官。可是现在一想到马上就有嫡子了,桂安荣的血气就往上涌了,没挣下些许家产以后乖儿怎么走? 哟,这个偏心眼也是会遗传的? 满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桂大爷还知道要做事了? 张雀娘嘴角轻扬,还以为老大娶了个精明的妇子,自己脑子也会清醒呢!略带几分嘲意道,"那,大哥你是想做官了?让阿爹给你捐个?" 桂伯舟脑子一转,捐个官未尝不是好事,有个一官半职,阿爹能上进点,现在就看阿爷的态度了。 桂安荣梗着脖子,低头不敢看桂郎将,显得越发的底气不足地,"就算没有知县,那做个主簿也是可以的。" 完了,阿爷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桂伯舟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答案。 "哼,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平江府是我开的吗?买卖官倒是说得轻而易举,官场上的东西,你懂个P?" 果然,桂郎将怒目而瞪,虽然知道这个老大就是扶不起的烂泥,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怎么不叫我给你个平江府知府当当?或者找你大舅子给你个知州当。" 秦香莲顿时眼眶气红了,嫁进来三年多,还没怎么和公爹打交道,对于桂郎将的脾性所知不多。现在倒是知道了,你俩父子置气,何必牵扯我娘家? "阿爹说笑了,大爷也是阿爹的儿子,自然想向阿爹一样能做出一番成绩。虽然尚不及阿爹英武善战,可是大爷并不是没有所擅长的一面,阿爹又何必一棒子打死呢?未免叫外人笑话了。" "再说了,在青州老家桂府有多少能人儿媳并不知,但是在平江府能拎出来担事的年轻一辈也就只有大爷和二爷,如果还不能拧成一根绳子,估计青州那边也很想换嫡枝了罢……" 秦香莲见桂郎将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忐忑,双手交叠握紧,"儿媳并不是想顶撞阿爹,只是大爷他一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废在后宅,未免白活几十年……" 他这三十几年还真的是白活了,桂府众人心里同时浮现这个想法,就没见桂大爷做出个甚么东西来。 桂伯舟咽了咽口水,挺直胸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稳重些,"阿爷,我觉得阿娘说得有道理,是应该让阿爹去试试看。" "十三郎,你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桂青词阴阳怪气地朝桂伯舟挤挤眼睛。 桂伯舟看到几个阿姐阿妹一脸担心地望着他,扭头认真道,"怎么没我说话的份,我也是桂府的一员。" "十三郎,家中的资源如果只能捧着一个人前进的话,就像一只大饼本来一个人吃,能活,分成数块,吃了也活不了,岂不是可惜?" 桂青扬心里冷笑,大房如果出头,哪有二房的好日子?阿爷缩头缩脑的藏了三年才肯让他下场,今日大房就想啃一口,这脸也太大了…… "大哥说笑了,能在桂安璐屹立上百年的桂府又怎么会只有一只大饼。" 桂伯舟哪肯轻易放弃,这是他第一次在家宴上发表己见。如果不能说服阿爷,那以后再提任何意见,阿爷未必能听进? "阿爷,恳请给阿爹一个机会!" 桂郎将饶有意思地看着桂伯舟,丝毫看不出刚才冷硬发怒的那个人是他,"哦,那你也觉得你家桂大爷至少能当个主簿?" 桂安荣紧张地快要晕倒了,双眼凸出,紧盯着桂伯舟,似乎他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他就,他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我并不这样认为。" "哐当……" 桂安荣从凳子上跌落到地上,一边尴尬地笑了两声,一边扶好凳子站起来。一想到桂伯舟说不,他两腮怒张,"你这个兔崽子,你刚才说甚么?" "我觉得阿爹不适合当主簿,难道阿爹你能写会算吗?亦或者是你坐在上面,再让阿爷给你找个人干主簿的活?" 看出渣爹真的有这个意思,桂伯舟气笑了,"那也太无耻了……" "我只是想让阿爷给阿爹找点事干,比如之前在松花坡阿爹就干得很好。" 现在松花坡已经完全油桂伯舟接手了,日进斗金,二房所有人都眼红得眼角撕裂,张雀娘多次在桂太太处上也眼药,要求将松花坡所进利益归入公中。就连秦香莲回娘家,都被知州太太暗地里挑拨了好几次。 "不,我不想干那些庶务。我是大家子弟,就算不做官,我也不想经商,说出去被人笑话吗?" 桂安荣不干了,现在都低老二好几等了,如果经商岂不是低到尘埃?那个松花坡不是他的,不算。 秦香莲看到十三郎都快气哭了(桂伯舟:不,眼睛瞪得太大了,疼的),连忙将桂安荣一把拉下来,"阿爹,其实大爷画技尚嘉,虽不及各名大家,若能去书院做先生,与其他大家交流,相信他日桂府定能出一位大家。" "对,对,我就是这样想的。莲儿,你就是我的高山流水,如果我是钟子期,你一定是俞伯牙。执子之手,与子皆老……"桂安荣感动得顿时就要泪如雨下,双手握住秦香莲的双肩,整个人高兴得飘飘然。 呸,你刚才的意愿不还是主簿吗?满屋子的人都被桂大爷搞得鸡皮疙瘩起来。 桂伯舟见桂郎将并没有出声阻止,连忙道,"阿爷,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阿爹的画,我是见过的。虽尚未达到吴带当风,出神入化,巧夺天工的地步,缺的只是历练与意境,画技早就大成,现在堪称画匠。" 桂心琴几个面面相觑,画那啥图能去书院做先生?不会进去第一天就被赶出来?阿爹疯了,十三郎和阿娘也要跟着疯吗?这脸皮真够厚的…… 桂青彰一直表现出来的就是谨言讷语,这会儿在边上暗自嘀咕,难道大奸臣的阿爹真的是个大画家?该死的,怎么就没让他多看几页就穿过来了,就算是看个目录都好啊!搞到现在碍手碍脚的,要不,先跟着桂伯舟走? "阿爷,我也见过大伯的画,的确是栩栩如生(桂青彰:这个词语形容女人没问题吧?),书院中好些先生都比不上。" 桂青词跳出来,"四哥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大伯你甚么时候给我画一张啊?我装裱起来挂在屋子里。" 桂伯舟:你这个马屁精! 桂郎将与桂太太相视一眼,"你们先退下,我自有打算。" 急得桂安荣跺脚,一把跪在地上,抱住桂郎将的双大腿,"阿爹啊……" "我还没死呢!" 桂郎将在战场上那是杀进去杀出来的,就算是在朝堂上那些御史舌头乱飙的时候,也没见过像桂大爷这样抱大腿的无赖。 他生平最看不起这种像个娘们的娘娘腔,偏偏这个还是自己唯二之一的儿子,气得桂郎将一脚将桂安荣踢到一边上,"再做如此妇态,汝闭门生子而过!" 翻译过来就是,你再像个娘娘腔,你就给我待在屋子里生娃好了,别出来丢人现眼。 "阿爹,你答应我,我就起来。反正我这辈子求你的事,你就没有一件答应的。我也不怕丢脸了,我活了三十几年,哪里还有脸?" 桂郎将满面狰狞,"哟,你还威胁我了?" "儿哪里敢……" 桂安荣一想到自己的苦处,当下像个孩童一样嚎嚎大哭起来,越说越伤心,越伤心越是想哭。 全屋子的人都不觉得桂大爷可怜,秦香莲除外,早些年你桂大爷做的都是甚么破事? 真的是辣眼睛啊,三十几岁的老爷们,桂伯舟姐弟几个连忙趁阿爷生气的时候溜了出去,太丢脸了。 背后传来阿爷的咆哮声,桂伯舟几个面面相觑,莞尔一笑,虽然是他们阿爹,可实在是…… 半个月后准备上学的桂伯舟被渣爹叫住,"十三郎,今日阿爹跟你一起去书院。" 只见渣爹身穿华服,头戴玉冠,长身玉立站在院子中,回眸一笑,当真满院生辉。 第71章 蔚营杀人案 谁知道里面会跑出个死人…… 不知道最后桂大爷是怎样说服桂朗将的, 反正最后他如愿以偿进了阳明书院当一名教画技的先生。 当桂伯舟看到渣爹走进他的课堂时,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还是来一道雷把他劈死算了。 渣爹的第一次课, 课堂上的气氛是这样的: "我是你们的画技先生,你们的同窗桂伯舟是我的儿子" "十三郎, 你来给大家示范下" "十三郎, 你这笔不对啊, 得淡墨再浓墨,不能本末倒置了"…… 桂伯舟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当时怎么就想要给他说好话呢?现在受折磨的却是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 没看到小胖子和朱谢辉两人都快要笑到请疾医了吗? …… 自从廖雪明登门后,两家迅速定下亲事,等桂伯舟知道的时候已经交换了信物,约定来年成亲。 秦香莲还特意给他解释,"之前你们看过了, 没甚么大问题,那就定下来了。" 桂伯舟愕然,不可置否, 想想也知道不会真的会让他拿主意。 只要兵营放风日, 桂府就能看到廖雪明的身影,回回不空手, 跑得倒是殷勤,脸皮子厚得堪比城墙。明知道不可能每次都见到二姐,居然还来。 桂伯舟表示,无法理解这种未婚男女之间的这种热烈感情。这不,今日刚刚从松花坡归来, 又撞见在门口牵着一匹老掉牙的廖雪明…… "十三郎,之前我答应带你去中校尉营走走,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现在就走?" 桂伯舟呵笑一声,挑眉,"不进去找二姐了?" 廖雪明嘿嘿地给老马顺背,"刚出来,刚出来……" 其实是被未来老丈人给吓出来的,廖雪明这辈子若不是讨厌读书,识字不多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进了兵营。虽然说是子承父业,可是大多数子弟都是年过二十或者阿爹干不动了,才顶替进去。 本以为老丈人跟他一样是大老粗一个,可是偏偏人家除了长得好看,还会一手丹青,回回上门都让他定定的在那摆着姿势给他画。 开始廖雪明倒是挺乐意的,毕竟和未来老丈人打好交道,妻子的岳家能给力就更好了。可是每次都站两三个时辰,就算是扎马步都累啊,何况还得双臂举锤悬鼓,亦或者是站桩,还不如回兵营耍枪去,还出来放啥风。 "章九,你去问下四哥和九哥要不要一起去。" 其实桂伯舟对那东西校尉营一点好感都没有,上辈子他醉酒的时候多次和那些大头兵发生冲突,想来中校尉营也差不多。 桂青彰和桂青词两兄弟当然乐意,不等章九回话就直接跟了过来,尤其是桂青词双手握着他的流星锤跑近廖雪明,眉飞色舞,"姐夫,我们怎么过去呢?" 桂青彰给廖雪明见礼,现在他们都知道这个是大房未来的女婿。 "现在叫什么姐夫,未免叫人笑话了,应该叫廖大哥。"桂伯舟虽然不反对二姐嫁给廖雪明,可是心里总觉得养大的兔子被狼叼了。 "我自然是骑马回去,你们呢?可会骑?"廖雪明不可置否,瞄了一眼小舅子的小短腿,"十三郎和我同骑一骥?" "不用了,我会骑马。"桂伯舟连忙摆手,两个大老爷们骑在一匹马上像啥样子…… 桂青词绕着廖雪明的老马转了一圈,同情地道,"啧啧,姐夫你这马看起来不怎么样呀!十三郎那匹西域的矮脚小马可比你的强多了,你还不如跟他骑呢!" 该死的,你家有好马很了不起吗?用得着这样嘲讽吗?好吧,的确是了不起,如果他有好马他也想嘚瑟。 廖雪明深呼一口气,"那你们的马在哪?现在就出发?" "这不就来了嘛?" 等桂家兄弟三人骑上马的时候,廖雪明一面暗惊他们的娴熟,一面感叹桂府的实力,可是看到桂青词一面嘚瑟一面鄙视他的老马时,真的血气翻涌,恨不得将这个兔崽子揪下来揍一顿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在中校尉营吃了顿能割坏嗓子的干饭,看过两场练兵,一场对打后,桂伯舟三人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 "真的不用我送你们回去?" 廖雪明只有一天假,如果送几个小舅子回去,再回来肯定会误了时辰,必须事先告假。如果不送,出了什么事,那就更糟糕了。 桂伯舟骑着小马,挥着马鞭子在空中耍了两下,"不用,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再说了这里离小五台挺近的,阿爹今日在那采风,我们顺路跟他汇合。" 这时章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十,十三郎,里面出人命了……" "甚么?哪里?哪里?" "怎么会出人命了?怎么死的?" 桂青词一脸兴奋地尖叫起来,看到大家全瞪着他,连忙收敛表情,可是完全控制不住呀,实在是太刺激了! 中校尉营这趟,值了! "先过去看看……" 桂伯舟跳下马,跟着廖雪明跑过去。他们过来,兵营就死了人,也不知道对廖大哥会不会有影响。 章九一边走一边交代事情: "奴在庖厨用过饷食,和大鹤三六他们在屋子里等十三郎的叫唤。大约是申时二三刻,来了三个兵丁,其中两个用木棍子扛了一只箩筐,上面堆满了葵、藿、薤、葱、韭。三六还羡慕地问了怎么这么早就准备晚食,难道兵营里一日有三餐?" "后来,后来奴和三六出去茅厕回来,就听见大鹤的尖叫声,等我们跑进去的时候,那个箩筐已经倒在地上,葵、藿、薤、葱、韭倒了一地,死的那个人双腿还在箩筐里,满身淌血,大鹤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哭着跌倒地站在那个人旁边,脸上洒了一脸的血。"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那间屋子。刚才章九跑出去找人的时候,三六就把守着门,不给人进出。这时早就围满了兵丁。 "让开点,廖中尉过来了,快让开。"管庖厨的兵丁看到廖雪明过来,脸色苍白地直哆嗦让人赶紧走开。 廖雪明紧皱眉头,呵斥道,"都给我滚去训练,闲得慌是吧?不跑完十圈今晚就不用进食了。" "刘伟忠,你给我进来!" "喏!"管庖厨的刘伟忠吓得头皮都发麻了,苦笑应道。可是这是发生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是怎么都得脱一层皮了。 周围顿时一片哀叫声,想看热闹又不敢违抗上司命令,只能吵吵囔囔地离开。 等桂伯舟踏进庖厨时,大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正跪在地上痛哭,砰砰地磕头,"九郎,奴才冤枉啊!人真的不是奴才杀的,奴才甚么都不知道……" 刘伟忠急得跳了起来,气冲冲地道,"不是你是谁?我刚刚就看到你拿着匕首,上面还有血迹,廖中尉,无论这人是谁,你一定不能包庇了,否则陈航就死得太冤枉了。" "我呸,你看到他拿着匕首就是他杀的了,我还说你鞋上有血渍,肯定是你杀的呢!" 大鹤是他桂青词的书童,说大鹤杀人还不如说他桂青词杀人呢!大鹤没那个胆子。 刘伟忠一低头,果然看到自己的黄鞋面上沾了几滴血,惊慌失措地向廖雪明保证,"廖中尉,这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我的鞋上怎么会有血迹。是,是,对了,肯定是鸡血,我饷食给上尉他们杀鸡了。" "哼,上尉他们有鸡?我前几天让你留的鸡不是说全都没了吗?"廖雪明满肚子怨气,这群白眼子。 刘伟忠拿围裙擦着额头的冷汗,哀声求饶道,"廖中尉,咱先说陈航的事,先说陈航的事。" 廖雪明不语,转头看趴一堆菜蔬上的陈航,现在已经死透了,是被人用匕首用后背捅死的。 桂伯舟环顾庖厨四周,庖厨十分开阔,一面墙壁边上有十口大灶,一面堆满柴火,其余便是些简陋的厨具,中间放了几排桌凳,章九他们当时应该是坐在这吃饷食。 比较醒目的是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边上有一排架子,上面放满了盆盆罐罐。现在有些盆罐已经倒在地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摔了一地。 "大鹤,你说下当时是怎么回事?"桂青彰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两眼眩晕,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晕血。 桂伯舟扭头担心地问,"四哥,你吓到了?要不出去歇会?" 平日练武,四哥最强悍了,不就死个人吗?怎么就吓成这个样子了,将来怎么上战场? 桂青彰很想英勇地挥手说不用,可是他已经觉得天地在旋转了,三六将桂青彰扶出去。 有桂青彰这一出,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大鹤指着被扔在地上的匕首,上面还残留着一片黑红色的血渍,"奴才当时有点口渴,看到箩筐上有青瓜,就拔了一根出来……" 众人低头,果然地上还有一根被咬了几口踩得烂拉吧的青瓜。 "却发现一把匕首插在里面,奴才好奇怎么在箩筐里会出现匕首,还以为是哪个兵丁落下的,就拔了起来,谁知道……" 说到这里,大鹤一回想起那个画面就吓得直哭,"谁知道,这个箩筐就倒了下来,里面跑出个死人来,哇……九郎,奴才是无辜的啊,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就这么简单?"桂伯舟听完章九和大鹤的说法,对廖雪明道,"廖大哥,事情的突破口应该在那搬菜蔬箩筐的兵丁身上,不如叫过来问下?" 廖雪明脸色铁青,转头问刘伟忠,"今日是谁负责送菜的,叫过来。" 第72章 郎将的迷弟 谈仁化脸部肌肉抽动,真是…… "廖中尉, 你怎么管事的?出了人命还不上报……" 刘伟忠还没把人叫过来,中校尉营的隐形上尉谈仁化就带着两个护卫满脸扭曲地走了进来。 "怎么?本官还管不了中校尉营了?别以为别人叫你一声中校尉营的头,你就真的是头了。" 谈仁化看都不看地上的尸体, 直接在长条凳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冷哼一声, "怎么不吭声?刚刚不是说得很大声吗?好好的儿郎, 本官昨日还看到活蹦乱跳的,今日怎地就见阎王了?" 廖雪明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双手青筋暴突, 这个死老头, 平日里只知道吃喝拿等死,完全不管兵丁日常的训练,甚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他丧着脸将事情的说了一遍,"其余的,等刘伟忠将桂府的下人说的那三个送菜的兵丁带过来对质, 自然一清二楚……" 桂青词在一旁帮腔道,"这位大人,我们跟死者又不认识, 无冤无仇的, 大鹤怎么可能杀人?" 谈仁化艰难地咳了两声,往地上吐了口白痰, "兵营甚么时候小娃能进了?" "回禀大人,卑职在上个月末曾请示,想带岳家几个小舅子进兵营参观。当时大人可是同意的了……" 难道我的烧鸡你白吃了不成? "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谈仁化脸部肌肉抽动, 瞥了一眼桂伯舟和桂青词几个,"听说,廖中尉结了门好亲,那日成亲,请本官喝杯喜酒。" "自然自然……"廖雪明赔笑两声。 谈仁化眯着眼睛,探头望着细皮嫩肉的桂伯舟和桂青词,脸上涌现一种奇怪的神情,"两位想必就是怀化郎将府的小郎君了,不知怀化郎将是否安好?本官曾有有缘见过昔日的怀化大将军一面,那一身的威风,真令人佩服。恨不能随他一同上战场,将大穆之旗挂满帝国之都……" "见过大人……"既然人家提到了阿爷,桂伯舟两人只好行拜见礼。毕竟对方是有官职在身的,自己却是白丁。 "不必多礼!"谈仁化摆摆手,"两位小郎君可喜欢我这中校尉营?若是喜欢,不妨让廖中尉多带你们过来耍耍。" 刚才不是说小娃不能随便进吗? 中校尉营甚么时候成了你的?皇城的那位知道吗? 桂伯舟连忙谢过,道自己功课日益深重,可惜不能常来。桂青词倒是稀罕过来,可是打心里看不上谈仁化,自然随声附和。 兵营里有些人好男风,廖雪明知道这个上司就是其中之最,怕两个小舅子被他糟蹋了,正想插话,见刘伟忠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兵丁,连忙大声问大鹤三人,"你们所见的,可是这三人?" 谈仁化虽恼被打断,但见到两个心喜的猎物,倒是不怪罪廖雪明的冒昧了。 大鹤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就,就是他们,三六他们当时也看到的,就是他们抬了箩筐菜蔬进来的。" "就是他们……" 三六和章九确认没有认错人。 被叫过来的三人看到昔日相熟的陈航趴在一地的菜蔬上,身上满是血渍,吓得浑身哆嗦,跪趴在地上。 "陈航,陈航死了?" "大人,不是卑职杀人的……"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廖雪明本死了人,有因被上司在小舅子面前下脸,心中不痛快,恼怒道,"哼,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莫说箩筐不是你们抬进来的?" "张火轩,这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你这个伍长也不用干了。"廖雪明上前踢了其中一个兵丁一脚。 那个叫张火轩的兵丁连跪带爬地解释,"大人,卑职真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今日因为刘庖厨说要给上尉大人和中尉大人的客人做饷食,后来晚食的菜蔬就不够了,我就叫曾天曾地两兄弟一起去仓库里拿菜。" "他们两个在装菜的时候,卑职听见外面有人在比武,就出去演武场看了一会。等卑职回到的时候,菜蔬已经装好,就直接抬了过来。" "卑职也是刚刚在外面听见有人死了,可是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啊!求大人明察,卑职真的是与此事无关……" 谈仁化放下二郎腿,捻了捻稀疏的山羊胡子,"那样就是曾甚么你们两人杀的人,你们将陈航杀了,然后藏在箩筐里,趁张火轩不注意,将尸体藏在里面抬进庖厨里,却被桂府这个下人给发现了。" "大人英明!"桂青词和大鹤连声高叫,一脸被洗脱罪名的感激。 曾天曾地两兄弟相视,苦笑一声: "大人冤枉啊!" "我与他近日无仇远日无怨,求大人明察!" 廖雪明不可置否,"不是你们还有谁?当时装菜的箩筐就你们两人经手。如果说是桂府的下人,进兵营前按例早就被搜身,根本不会带匕首进来,这武器又是从哪里来?" "哼,人人都说上尉昏庸无能,廖中尉却是个明察秋毫、肯与兵丁同甘共苦的好官爷,我看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曾地勃然大怒,也不跪了,站起来指着廖雪明怒骂,"你这个狗官,还不是人家姑爷呢!就急着替人家的下人擦屁股了?我呸!" 刘伟忠眼角直抽,不等廖雪明和谈仁化有任何反应,直接上前一脚踹翻曾地,更踩在他的背上反复碾踩,"你想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真的想死了,不用你找死,我现在就打死你。哎哟……曾天,曾地疯了,你也要跟着疯吗?" 刘伟忠被曾天一拳打得一只眼睛立刻变成黑眼圈,另一拳嘴角发青,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身后挨到门边,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狠狠地道,"大人,陈航肯定就是他两兄弟杀的,这是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 "呵呵……"谈仁化指着曾地咬牙切齿道,"本官昏庸无能?本官还没死,你们就想造反了?"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通通抓起来,各打五十大板……" 连本官都不说了…… 曾天狰狞着一张脸,一把拉住曾地,拦住他不让他打人,愤怒道,"大人,卑职兄弟并无冒犯之心。只是人不是我们所杀,就不能被冤枉。就算是想屈打成招,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只想求个公道……" "我管你甚么公道,本官说的就是公道!"谈仁化目眦尽裂,抖着手指着曾天吼道。 "大人,请慢!"桂伯舟连忙上前阻止,"何不报官,让仵作验尸,这样也不会冤枉好人,让凶手逍遥法外。" 他本以为抬菜蔬箩筐的兵丁过来对质会弄清楚,到底谁是杀人凶手。可是曾天曾地两兄弟的反应,完全不像是凶手,而那个伍长张火轩又有明显不在场的理由。 这是桂伯舟第一次遇到杀人案,却毫无惧意,更多的是兴奋,任何时候的思路都没有此刻清晰,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大正常了。 廖雪明怕谈仁化不分好歹呵斥桂伯舟,连忙附和道,"大人,十三郎言之有理,是该报官,让按擦司来处理,我们不用鸠占鹊巢。" "哼,就算是让按察司的人来,也肯定是曾天曾地做的,大人,最好让人将庖厨围起来,以防这两人逃走。"刘伟忠疼得嘶咧着嘴巴道。 "你是上尉,还是本官是上尉?"谈仁化沉吟一会,扫视了屋子里的众人,"既然如此,张强你走一趟按察司,就跟朱大头说是本官请他过来的。" "你,你,你们几个,给本官靠墙边上站着,看到就碍眼了……" 刘伟忠张火轩两人连忙赔笑得靠墙站好,曾地不想动被人曾天来到墙边,桂伯舟几人没动。 按擦司虽然离中校尉营不远,可是毕竟还需要点时间,桂青词吊儿郎当地搂住桂伯舟的肩膀低声道,"你瞧那个上尉,只不过是九品芝麻官,还特大的官威呢!哟,这个架子摆得比阿爷还大。" "九哥,你小声点,没看到人家正盯着你看吗?"桂伯舟眼角瞄到谈仁化的视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简直是恶心透了。看来得找个机会跟未来姐夫提醒下,总得为二姐守身如玉吧! 按察司的人听说有命案很快就过来,居然来的还是提刑按察司,吓得谈仁化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一脸谄媚地行礼,"见过曾大人!" "怎敢劳烦您亲自过来,不过是个小案件罢了。"转头呵斥张强道,"你这个蠢材,莫不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张强顿时瞠目结舌,"大人,卑职,卑职……" 提刑按察司曾原按下手,"还不见过桂大人?" "桂?桂?……"谈仁化快速扫了一眼桂伯舟两兄弟,惊慌失措地向桂郎将行礼,"请原谅卑职冒失,刚才没有认出大人来!" "刚才听贵府的两位小郎君提起大人,卑职真的是满心的钦佩……" 谈仁化:该死的,谁知道这糟老头子就是怀化郎将?你一个过气的贬官,跑过我这兵营想干甚么? 桂伯舟、桂青词:刚才你不是说见过阿爷吗?还一脸的迷弟模样,现在怎么如此作态了?还有他们甚么时候提过阿爷了? 桂郎将眯眼看了两位孙子一眼,点点头,没有作声。 曾原示意一边提着箱子的仵作,"开始吧!" "喏!" 桂伯舟伸长脖子,看到仵作用剪子剪开死者身上的衣裳,只见后颈与胸口有数道纵横交错的鞭痕,手臂上是淤青的殴伤——根据桂伯舟丰富的打架经验来看,这是陈航用双臂避挡时留下的殴伤,触目惊心。 看见这些伤痕,谈仁化暗骂一声晦气! 第73章 桂府好儿郎 你这个走后门的腌臜货………… 张火轩眼睛一缩, 微微移开视线,盯着门口。 "回禀大人,此人应该是死于午时到末时之间, 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因衣物原因,尽管透露在外面的血渍早已凝固, 里面还有流动的血液, 至于身上的伤……" 仵作顿了顿, 他并没有对尸体进行解剖,只能根据死者的外在伤势做出初步判断, "有些是旧伤, 有些是新伤, 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害。致命的打击应该是后背上插的那几刀。" "也就是说,根本死因是凶手趁死者不备,往其后背插了不止一刀?" 桂伯舟想了想,抬头对提刑按察司拱手道,"大人, 家中仆人当时是好奇菜蔬中间为何夹带着匕首,便将其拔起,才发现里面有尸体。我们不如将死者和这些菜蔬装回箩筐, 让这两个兵丁试着抬下……" 曾原手指在佩刀上点了点, 看了桂郎将一眼,示意曾天曾地两人照做, "如何?" 曾地放下箩筐,面无人色,手足失措,艰难地回答,"回禀大人, 跟抬过来时……相差不甚。" 当时他还骂了几句,今日的菜蔬怎么比往日要重。 曾地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菜蔬明明是他和大哥一起装进去的,怎么可能有人在他们眼皮子下将尸体装进来? 曾原不耐烦地直接下命令,使了个颜色给旁边的巡捕,"将他们三人还有那个庖厨一起带出去,分别审讯。" "喏!" "大人,不关卑职的事啊!"刘伟忠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浑身哆嗦。 张火轩双手握紧衣摆,经过按察司的手,还有人能活命吗?他眼角往四周一扫,暗中记住各人的大概站位,低眼不屑地看了看刘伟忠。 孬货。 "拉走……" 在曾原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件小案子,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果不是对方来报案的时候,刚好老友听说几个小孙子也在案发现场,起了兴趣要过来,这样的案子,曾原这个提刑按察司是不可能到现场的,所以也不怪呼谈仁化看到他的时候那个惊诧的表情。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看到家族旁支小辈。那个死者身上乱七八糟的伤痕,曾原一眼就看出来的,看来等会得问问那两个小子是否还想继续待在兵营里,如果不愿意的话…… 桂伯舟低声问章九,"你和三六离开庖厨的时候,里面只剩大鹤一个人?" "喏!" 大鹤凝神一想,连忙道,"十三郎,我当时听见外面有人在打架,我好奇出去看了下,前后不到一刻钟。" "打架的是谁?你是否认得?"桂青词擦了一把冷汗,着急地问道,这要命的关键点,你刚才怎么就不说? 大鹤苦笑一声,"九郎,奴才也是第一次到兵营,怎么可能认得?" "不认得,不认得,你倒是好奇心大啊!甚么东西都敢乱动……" 桂青词狠狠得剜了大鹤一眼,"你给我等着!" "大鹤,你出来一下,当时你站在门外甚么地方?" 桂青彰正在外面溜达看到桂伯舟几人出来,连忙问,"案子破了?我看到阿爷也来了,刚才的那个大官是谁?" "尚未,提邢按察司!" 桂伯舟一面示意大鹤回顾,一边答桂青彰的问话。 桂青彰喉咙哽了一口气,总不能说他连提邢按察司是甚么官职都不知道吧? 等大鹤说完当时的情形,桂伯舟连忙将这件事告知提刑按察司,"如果刚才那两个提菜的兵丁没有撒谎的,那很可能问题就出现在这一刻钟内。有人转移家中下人的注意力,将死者装进箩筐,再将原来的菜搬走。" "不可能,甚么菜的重量能够堪比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就算事先计谋好,重量一样,一刻钟要调换,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这必有同伙。"桂青彰伸头看到里面的尸体已经盖好,走了进来道,"所以很可能就是原来的那两个抬菜蔬的兵丁在撒谎,这是合伙作案。" "那动机在哪里呢?"桂伯舟还是认为刘伟忠嫌疑最大,甚至眼前这个自从提刑按察司到来后,几乎一言不发的上尉大人谈仁化也可能参与其中。 从廖大哥之前的话中可以知道,平日这个老头就是个尸位素餐的,今日怎么可能来得那么快? 桂青彰双手一摊,"如果我知道他动机在哪,我还用得着在这里啰嗦吗?" "石坚兄,你这几个孙子不错呀!"曾原赞许地点点头,不管对不对,不怯场,脑子清晰,有条有理,这就是混官场子的料了。 一直绷着脸的桂郎将脸色缓了缓,"尚且稚嫩,当不起原弟的夸奖。若有老弟的子孙那样出息,老夫足慰矣!" "大人过谦了,贵府的这几位小郎君,不管学识还是胆量都是令谈某佩服不已啊!" 听见两人互相虚伪的捧哏,谈仁化脸色阴晴不定,双手放在背后,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心的汗,见终于可以插上话了,连忙笑容满面地奉承桂郎将两句。 廖雪明飞快地扫了一眼桂郎将,原来这就是小娘子口中的阿爷,桂府的大家长。定亲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还没有见过这位桂郎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不过,尴尬的是,人家似乎不知道他是谁…… "回禀大人,这是嫌疑人的证词……" 几个巡捕将四人带上来,明显是动过刑的了,原先还有力气叫嚣的刘伟忠下面早就被可疑的液体浸湿,整个人像没了魂似的。 曾原简单地翻了翻,"这么说凶手就是这位了?" 难道真的是刘伟忠?桂伯舟皱了皱眉头。 "大人,不是卑职杀人的,冤枉啊!"刘伟忠趴在地上,痛哭,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和泥沙,也不知道按察司的人对他做了甚么。 "嗯,不是你杀人,你只是帮凶。那凶手是谁呢?动机在哪里?" "冤枉啊,卑职是冤枉的……"刘伟忠反复叫冤,就是不肯说出真凶。 廖雪明上前双手抱拳行礼,"大人,可否让卑职看下证词?" "你是?" "卑职中校尉营中尉廖雪明,见过提邢大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廖雪明胸膛挺了挺,屏住呼吸,心里狂叫。 阿爷看过来了,阿爷看我了,阿爷他看到我了…… 曾原嘴角弯了弯,将证词递过去,廖雪明连忙接过来,从头到尾扫了三遍。 桂伯舟几人只能干瞪眼睛了。 "大人,凶手不是刘伟忠,而是……张火轩……"廖雪明大喊一声,纵身向前,一把抓住张火轩的领子,"往哪里逃?" 张火轩虽然刚刚受过刑罚,但是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转身暴击一权廖雪明,将其推开,扭身抽走近身一个巡捕手中的刀,另一只手钳住桂伯舟的脖子,用力一捏。 桂伯舟两眼很快就差点只能看见白眼了,喉咙窒息。他招惹谁了? "张伍长,你放……放松点……" 上辈子脖子兄被砍断,这辈子难道要被捏断吗?呸…… 张火轩一脸决然,毫不慌张,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桂伯舟,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要怪就怪你倒霉了……" "张火轩,将人放下!" 廖雪明看到小舅子被捉住了,急得满头大汗,该死的。刚才他一心想在提邢按察司和阿爷面前有所表现,结果太激动了,忍不住叫了出来。 "喂,你捉十三郎干嘛?又不关他的事。"桂青词虽然平日里看不上桂伯舟,在学堂里经常和他对着干,可是谁叫他也姓桂呢,这会儿就忍不住担心了。 桂青彰眼珠子一转,"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呵呵,他陈航如果是无辜的,我会杀他吗?人渣……"张火轩怒发冲冠,差点咬错牙齿,一想到早日陈航所为,两眼热泪直流,用刀直指众人,"别靠过来,我一不小心,这位小郎君的脖子就保不住了。" "既然陈航不是无辜的,你何不将陈航所做所为说出来,绳之以法。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谈仁化见事情明了,凶手已现,连忙跳出来,一脸慈悲地道,"本官早就知道你是凶手,只不过想给个机会你伏罪,你又何必再造杀孽呢?" 知道他嘴脸的廖雪明差点将饷午吃的都要吐出来了,这个老头越发的无耻了。 "我呸,狗官,你以为你是清白的吗?如果不是你包庇,陈航敢这样做?你这个走后门的腌臜货……" "我恨今日被你们查出来了,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张火轩嗤牙咧嘴,挥着刀乱舞,嚎嚎大哭,吓得桂伯舟双手紧紧的抠住他的手掌,就怕张火轩控制不住力气,他就就交代在这里了。 谈仁化眼皮子直抖,"简直是胡言乱语,一派胡言,来人,将他给我擒下……" "你们敢过来,我就立刻把他给杀了。反正我不想活了,黄泉路上有人作伴岂不快活?"张火轩拉着桂伯舟踉跄后退两步。 "慢着,先将事情说清楚,如真有冤情,本官自不会包庇任何人……" 曾原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谈仁化,谈仁化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脸皮子耸动。 "陈航是我的妹夫!"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你杀了你妹夫,你妹妹知道吗? 第74章 走武举之路 那劳什子的子曰,他真的一…… "还不快放了桂府小郎君?既然家是仇, 放下刀,本官留你个全尸。"谈仁化朝一个兵丁使了个眼色。 "站住,再往前一步, 我就一刀抹了他。狗官,别给我耍甚么花样。" 张火轩手中的刀往后拉, 吓得桂伯舟脖子拼命往后仰, 又怕这人丧心病狂真的要拉着他同归于尽, 他都能听见自己错乱的心跳声了。 "既然死者是你妹夫,你且说来, 为何杀他。"廖雪明为了弥补刚才的错失, 连忙想办法稳住凶手, "如果他罪有应得,我会向大人求情。就算你活罪难逃,死罪尚可免。想想你家中的父母和阿妹,为这样的一个人抵上性命值得吗?" 谈仁化诧异地盯着廖雪明,脸色阴晴不定, 难道他真的知道甚么?暗下打定主意如果一不对劲,先下手为强。 张火轩满脸狰狞,双手青筋暴突, "这畜生仗着和我的交情, 三番五次趁休假到我家中说是替我送消息。我阿爹阿娘把他当上宾对待……" "可他呢?诱骗了我阿妹不说,还瞒着阿爹阿娘让她去堕胎。兰娘才十三岁啊!她懂甚么?畜生, 畜生,你们都是畜生,通通该死!" 谈仁化声音一冷,阴阳怪气道,"既然如此, 让陈航娶了不就得了。说不定也是一番郎情妾意……" 桂青彰皱起眉头,这个上尉怎么回事?多次激怒凶手。他左手下摆划拉几下,给桂青词打了个暗号,同时向桂伯舟点点头。 桂伯舟蒙圈了,他已经让自己极力冷静、镇定了,可是他还是没看明白四哥说的是啥意思,连忙瞪大眼睛。 "呸,我阿妹死了,死在半夜里。那天下着雪,一点风都没有,兰娘就那样活生生地流血而死。阿爹去找疾医,却掉进水坑了,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成冰块。" 张火轩诡异地笑了几声,神情疯狂,双泪直流,"你们知道吗?等我知道消息回到家的时候,阿娘也活不成了。如果不是为了找出凶手,我还活着有甚么意思?" "不对,你还想活着。如果不想,你干嘛威胁刘伟忠帮你一起掩盖事实?"桂青彰转身走到张火轩的右侧,严肃地道。 "我当然,当然是想活着。"张火轩舔了舔舌头,神情恍惚,一手捏住桂伯舟,一手刀直指谈仁化,"仇人还没杀完呢,我怎么舍得死?狗官,你趴在陈航身上的时候,很快活吧?" "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把陈航折磨得遍体鳞伤,我还找不到机会下手。" 屋子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好男风是一回事,被人说破了就是另一回事。 遮丑布被揭开的谈仁化哇哇地大叫起来,"将他给我杀了,杀了,快动手……" 张火轩没想到谈仁化居然恼羞成怒完全不顾人质性命直接动手,一愣。 趁他分神,桂青彰飞身跃起,大喝一声,纵身一脚踢在张火轩持刀的手背上,刀怦然一声直落地。 桂伯舟的脑袋猛然向后仰,直接用力撞在张火轩胸前,桂青词在这电闪雷鸣的一瞬间抓住桂伯舟的左脚往前拉。 桂伯舟被撞得两眼冒金星,又怦然落地,疼得眼泪都快要飞溅而出,幸而已安全。 最后张火轩被谈仁化的人给生擒,敲晕了过去。 谈仁化气得往他身上吐了口痰,觉得胸腔的气终于顺畅了,"本官不把你大切八块丢去喂狼,本官就跟你姓。" 曾原瞥了一眼谈仁化,"来人,将凶手给本官押回按察司,另外帮凶也一起带走。" 额!谈仁化刚才一时得意,忘记提刑按察司还站着自己身后,刚才的话肯定是全听见了。 "大人,这毕竟是中校尉营的兵丁,按察司带回去,不大好吧?" 谈仁化一脸谄媚,生怕这些巡捕还会从张火轩嘴里问出甚么来。心里咒骂,该死的陈航,居然给他惹出那么大的麻烦,死了都不安静。当初如果不是看他侍候得舒服,加上耐用,他早就一脚踢开这个混蛋了。 曾原怒气上头,这个混账东西,"将谈上尉一起请到按察司喝杯茶,希望谈上尉能喝习惯。" 活久见了,曾原甚么东西没见过,本来还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自家侄子还在他手下混。既然如此,干脆将他拉下算了,少得祸害他人。 "大人,凶手已经找出来,为何,为何……卑职真的喝不习惯按察司的茶,不,卑职从来不喝茶。" 谈仁化惊恐地叫起来,别看他刚在一副得意的样子,可是按察司的刑房他真的不敢进。那些都是活阎王,进去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出来吗? "带走!" 当然出不来!对于一个即将要赴死之人,曾原从不费口舌。 回头看到桂府三个小郎君乖乖地站在好友身后,刚才三人配合得默契无比,最后还将人给救了出来,曾原顿时起了爱才之心。 "你们三人可有进学?" 桂伯舟三人抬头看桂郎将,桂郎将点点头。 "回大人,我们兄弟三人现在在阳明书院读书。"桂青彰年龄最大,自然由他回话。 曾原摸着浓密的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呵呵地笑了两声,"曾家与桂家原本就是世交之家,我与你们阿爷亦有战友之情,直接唤阿爷即可。" "本以为有生之年,若我不进京述职,都难有见面之日。但是没想到会有朝一日在平江府相见,有时候有些事不一定是坏事……" 但曾原也不想多提,为甚么曾家会跑到平江府,"不打算走武举之路?" 这话却是对桂青彰说的。 想,当然想了,那劳什子的子曰,他真的一天都不想看了,当下桂青彰双手抱拳道,"晚辈正是如此考虑,只是学院占据太多练武时间……" "曾阿爷,我也是如此考虑。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可是阿爹是进士,非得压着我在书院,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桂青词激动啊,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他早就对阿娘说过了,可是阿娘压根就不理睬,阿爹干脆是罚他背书。 "哼!" 桂郎将冷哼一声,"如若你们能考下秀才之身,我送你们进军营,东西南中校尉营随你挑。另外再给你配三名贴身随从……" 虽然关俗有提过老二家的二子皆有练武天分,但是光有练武天分不行,没脑子别说无法立足朝堂,根本就无法走远。 所以桂郎将一直迟疑,没有对他们有所安排,现在既然老友提出来了,加上刚才二人的表现,倒是让他有所松动了。 桂青彰和桂青词顿时脸耷拉了下来,两人皆觉得阿爷说的是天方夜谭。 看到两人颓丧的表情,曾原哈哈地大笑起来,"石坚,又何必为难孩子呢?瞧这样子,都快成了缩头的鹌鹑了。" "阿爷,我目前连诗三百都无法背全,谈何考秀才……"有人递了台阶,桂青彰连忙顺着下,"十三郎倒是有读书的天分,当初他进书院的时候,识字不过一百,可现在已经名列前茅了。" 说得桂伯舟忍不住挺了挺胸脯,这几年他可是悬梁刺股,奋发上进的。 桂青词就是看不惯他那爱嘚瑟的模样,只是也知道现在不是拆台的时候,连忙附和道,"对对,考秀才让十三去就行了,大哥也是要考的。到时候他们两人走文路,我和四哥走武路,一定可以将桂府发扬光大的。到时候阿爷你等着享福就是了,到时候我们还会回到桂安璐的……" 曾原看着桂青词呵呵笑了几声,看得桂青词都快发毛了,才对桂郎将道,"我此去不知何时才归来,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桂郎将瞥了一眼三个孙子,"你离去之日到桂府来一趟,顺便看看你家嫂子。" 桂伯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打的甚么谜语,反正不会是坏事,连忙将廖雪明介绍给两人。 "廖大哥是中校尉营的中尉,还是二姐的未婚夫。这次来兵营参观,就是托了廖大哥的帮忙。听说平日里那个谈上尉是不怎么管事的,无论是练兵还是后勤事务都是廖大哥在抓。" 至于听谁说的,自然是之前桂伯舟考察廖雪明人品的时候让人查的。 既然那个谈仁化被拉进按察司了,按照桂伯舟对曾原这个提刑按察司的初步判断,就张火轩刚才所说的,谈仁化是肯定出不来的了。就算没问题,都会给他找出问题,何况谈仁化本身就满身都是那啥…… 那这上尉之职,廖雪明再进一步也不是甚么不可能之事。 廖雪明多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人啊,缺的就是个机会。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小舅子,连忙向桂郎将和曾原正式行礼,行的还是晚辈礼。 "不错,不错!廖青山是你甚么人?"" 廖雪明大吃一惊,没想到提刑按察司居然会知道自家阿爷的名字,连忙道,"那正是晚辈阿爹。" "哦!廖家拳看来你已习得几分精髓了,好好努力,他日必成一方大将。"曾原拍了拍廖雪明的肩膀,对桂郎将道,"看来不用回青城了…… 能被过命的兄弟称赞后辈有出息,桂郎将自然是得意,不过他不是爱露之人,只是朝廖雪明点点头,"有空到桂府一趟。" "喏!" 廖雪明心里都快要开花了,桂郎将却很快得意不起来了,他满心栽培的大孙子在小五台被人捉到调戏良家小娘子。 第75章 郎将议进京 等你大哥考完秀才试,我要…… 等桂大爷和桂青扬一起灰头灰脸下山的时候, 桂伯舟一行正好迎上。 看到桂郎将坐在马背上双目如电,桂大爷头皮都麻了半边,虽然不是他犯错, 可打小看到他爹这个表情,他就心里犯悚。悻悻笑道, "阿爹, 呵呵, 好巧啊……" "不巧啊,大伯我们是特意过来的。" 看到桂青扬整张脸被人打成花脸, 这会儿连头都不敢抬, 都快要低到尘埃里了。桂青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你得回屋子藏几天才行,如果被书院的先生知道了,非得罚你……" 桂青扬猛然一扭头盯着桂青词狠狠地瞪了两眼,桂青词缩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桂郎将一言不发, 桂伯舟见此连忙吩咐下人赶紧回去。 等回到桂府时,早已华灯初上。所有人都没有进食,至于桂大爷和桂青扬直接跪在明堂正中间。 秦香莲和桂心柔几个闻声而来, 从上到下扫视一番, 知道桂大爷没事,心就落了下来。只是碍于桂郎将和桂太太在场, 没有出声询问。 倒是桂大爷虽然畏惧桂郎将的威严,可是打小犯错到大,现在倒是皮子厚了,还笑嘻嘻地向媳妇问好,向肚子里的孩子问好。 桂太太转着手里的佛珠, 自从老三不在之后,她就越发爱待在小佛堂里礼佛参禅,平日也很少出了,"说吧!倒是出息了,知道调戏小娘子了。哪家的啊,改日我亲自上门去给你提亲……" 一个月前,张雀娘陪着桂二爷去了太原县上任。虽然只隔两个时辰的路,可是她习惯了甚么事都握在手里,再说自觉儿子大了,有桂郎将桂太太在,怎么都出不了大错。 就算知道儿子调戏小娘子被打了,她也只会责怪那些小妖精会勾人,她好好的儿子居然就这样被打了。 桂青扬眼前一黑,一想到那个刁蛮的小娘子手中所持鞭子,就吓得浑身哆嗦,生怕桂太太真的去提亲,"太太,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没干过那样的事……" "不是你干的,人家会挑你打?" 桂青扬委屈啊,当时和几个同窗一起在小五台的后山看人戏猴,看到一个穿着奇怪衣裳,满身挂满银钏子头扎满小辫子的小娘子,他那些同窗就起哄,还调笑人家小娘子。结果遇到的小娘子却是个武力爆棚的。 一开始大家没反应过来,愣是挨了一鞭子。后来桂青扬仗着自己有武学基础,躲开了,结果人家小娘子一看,越发来气了,专门对准他抽不算,还让随行的两个男人也一起动手。 等桂大爷闻声而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都说是桂青扬调戏小娘子被人家家里人给打了。 桂大爷弯腰赔笑道歉,幸亏那个小娘子并不像侄子说的那样刁蛮,不讲道理,只是问了桂大爷是哪家的,之后就离开了。 桂青扬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边。 桂郎将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看了扬哥儿对这次科举之事胸有成竹了……" 关键时期,不在家温习功课,却学人在外调戏良家小娘子,真的是出息了。 "既然如此,今日开始直到科考,书院就不用去了,留在家里温习。" 至于桂青扬说的只是同窗调戏,他没参与的话,桂郎将根本就听不进去,直接挥袖让他下去。 桂青扬长大嘴巴,想要分辩,可是看到桂郎将不可置否的样子,只能行礼先行告退,不敢提还没吃晚食之事。 "你也滚回去……" 看在秦香莲怀着孩子的份上,知道桂安荣是为了带学生到小五台采风,桂郎将才没生气。就算生气,估计也不会罚桂大爷。三十几年都改不过来了,难道还能祈求他一朝改头换面? 看到桂伯舟三人站在一旁,桂郎将心情才好些,轻声对桂青彰道,"过些日子,你曾阿爷会离开平江府到越国一趟,你不妨跟他出去走走,至于考秀才之事,一路上功课不能落下。我会安排一位先生跟你同行。" 桂青彰闻言狂喜,来这里几年他都快憋死了。现在能出去,还是出国,顿时感觉明堂的空气都好闻了,透过屋顶的小天窗看到的天空都是蓝色的(桂伯舟:傻子,现在天黑着呢!)。 至于考秀才,到时候再说啊!童生都没影子,一激动就连声问,"谢过阿爷,不知孙子需要准备些甚么呢?" 古代的出游,跟着提刑按察司,应该不是穷游吧!交通工具是马车还是马?沿途没有饭店怎么解决?还有这没有定位怎么看路,地图有吗? 一想到这些桂青彰稍微冷静了下来,现在出游可不是那个时代,天南地北到处跑,很多时候累得也开心。这个时代如果一不小心有个小感冒就很可能会交代了,还要沿路的山匪土贼也不得不防。 "阿爷,我能否跟四哥一起去?"桂青词见桂郎将没有平日看起来那样的吓人,连忙提出请求。 桂郎将挑了挑眉头,"等你大哥考完秀才试,我要上京一趟。" 上京?回桂安璐吗?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全都盯紧桂郎将,离开京城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将来一定要回去的,可是心里却是不大敢相信的。 当日那个太监奉旨抄家的情形,早已在桂府人心里烙下了深刻的痕迹。 "老爷?" 桂太太佛珠也不转了,一脸疑惑地望着桂郎将,黄氲的气死风灯,照着她的脸色有点模糊不清。 桂郎将倒不卖关子,嘲讽笑道,"今日收到陛下让人传来的口信,三个月后他即将大婚,迎娶薛家娘子,希望能在婚礼上见到我这个昔日的先生。" 原来昔日桂郎将曾经给当时还是五皇子的当今圣上,当过几年武学老师,只是也不知道后来怎么走到参与叛乱这一步。 如果没有行差踏错,尽管最初没有站在五皇子这边,但是凭借师徒之情,桂府就算没有太大的功劳,也能跟着水高船涨。 桂郎将的神情看不出甚么东西,桂伯舟心里忐忑不安,紧张地捏着手心。 那时,阿爷是独自一人带着府里的几个护卫压着一箱贺礼进京的。只是不知道在京里发生了甚么事情,阿爷回来后在明堂和太太大吵了一架后,一夜之间整个人的头发就全白了。 从此阿爷独居在书房,至死不再踏进明堂一步。 等阿爷去之后,二婶借此分家,太太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全由二婶做主,自家大房这一支从此被扫地出门。 过了几年苦日子,家中根本出不起聘礼,二姐才从麻市那给他买了个小娘子回来当媳妇。 结果,苦难根本就没有结束,成亲后不到一个月,二叔从京城回来后,全家再一次被流放。这次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直接到了荒凉的边城,就连早已分家的大房也要一起被流放。三姐一根裤腰带将自己挂在堂前的梁子上,结束了她十几年的悲苦日子。七姐自己找了个田舍翁匆匆忙忙地嫁了出去。 十几岁的小娘子流放到边城一路会遇到甚么,谁都不敢去想,去到之后怎么活,她们也不愿意去想。 现在要上京了,桂伯舟忍了忍,还是开口恳求道,"阿爷,孙儿来平江府的时候,尚小不记事,不知道这次可否带我一道进京看看……" 桂青词眼前一亮,对啊,就算不能跟四哥去越国,去京城不是更好吗?那越国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还满地的蛇虫、瘴气,人人都未开化,有甚么意思? "阿爷,我也不想跟四哥去越国了,你带我上京吧!" 桂郎将本来犹豫,担心皇帝让他进京参加他的大婚,只不过是借口。虽然他极力与京城的人脉联系,可是人走茶凉,如果不是青城老家有人过去,他根本就拿不到甚么有用的信息。 是福是祸,总得走一趟,"喏!到时候四郎、九郎还有十三郎就陪我走一趟罢!" "老爷!"桂太太不同意,尖声叫一声,她手中的珠子转得越发的快了,看了一眼桂伯舟三人,"你们先退下。" 桂伯舟几个知道桂太太是要支开他们,连忙告退。 回到屋子后,章九端了一碗面条进来,上面卧着一只荷包蛋还有些许青菜和肉片,桂伯舟顿时胃口大开,狼吞虎咽终于将肚子填满,看到章九还安静地站在一旁,问道,"你可进食?" 不是桂伯舟体贴,而是重来后,他越发觉得想要让马儿溜,至少要让马儿想吃饱。 "回十三郎,甘嫲嫲已经给奴才留饭了。" 章九咽了咽口水,刚才桂郎将提到要带自家主子进京之事,他已经知道。抬眉看了一眼桂伯舟,连忙低下头,还不是时候,他不敢跟小主子说出任何越界之语。他总觉得小主子有时候看他的神情有点奇怪,仿佛他知道了甚么。 "你先把李铁算他们几个叫过来,再下去进食。" "喏!" 桂伯舟一直盯着章九低头恭敬地后退几步再转身离开,难道他不记得章九上辈子背叛他之事?不可能,只不过这几年同样没看出甚么问题来。如果不是章九掩饰得好,就是原因发生在后来。 等李铁算、官鸿涛、潘长功和张明臣四人到齐,桂伯舟缓缓开口道,"我一个月后,很可能会和阿爷一起进京。" 四人相视一眼,官鸿涛凝神发问,"十三郎可是想让我们四人提前进京打点?" "喏!只是你们能否瞒过阿爷那边?" 第76章 终于见面了 他到底来这是为了什么?看…… 张明臣有点诧异, 虽然郎将已经将他们给了十三郎,可是过一段时间还是会过问,他想了想, 问道,"这, 有点麻烦, 但并不是不可操作之事。只是事后若被发现, 十三郎虽事先想好应对之策。" 桂伯舟点点头,表示明白, 毕竟他现在并不想挑战阿爷的权威, 只是为了稳妥, 多做一番安排拔了,如此吩咐一番,"长功随我一起上京,你们其余三人将松花坡能调用的钱银都带上,或者李铁算你去问下张家, 在京城的买卖如何了。如若可以,到时候直接在张家的钱局取银子。" 张文俊的阿爹这几年扩张的版图可不小,未来大穆首富已经展现眉头, 凡是张崇光看好的买卖, 可以参与的,桂伯舟都以几个阿姐的名义都参与了不少。 两人关系越发密切, 以至于张家太太每次看到桂伯舟都以看未来女婿的狼光,让桂伯舟心里得意又有点尴尬。 这些日子虽然依然与张文俊关系铁得很,却很少亲自登张家门了。 官鸿涛几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主子,假如他们卷款而逃,隐姓埋名, 光凭那笔银子就够几人吃喝一辈子不愁。现在这个不到八岁的主子居然敢放心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为主子的信任热泪盈眶,还是为他的幼稚感到担心。 桂伯舟难道不担心钱财之事?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罢了。 他用手轻敲,抬眼看了一眼这几人,嘴角轻抿,眼里闪过一度揣摩。 李铁算见此,拱手问,"十三郎可是有甚么为难之事?" "我想到下面的镇村走走,你和长功准备下。"桂伯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到鳌村见见小娘子,也不知道这次进京会遇到甚么,走之前心里有种强烈相见的欲望。 桂伯舟没有打算带官鸿涛和张明臣,这两个人一个擅谋一个擅说。桂伯舟有时候怕自己与这两人相处多了,会在哪里不小心漏马脚。 "喏!" "另外再找两个相熟之人带路,嗯,松花坡那有个花匠,我上次遇到的,曾经说过他那乡下有个仙人湖,现在过去正是时候,你们去找他安排下,还有他那个大舅子不正是清江旅舍的管事吗?也一起叫上。" …… 等桂伯舟见到小娘子的时候,她正躺在仙人湖的柳树旁边的大石头上,翘着光脚丫子,往嘴里塞着一粒粒鲜嫩的莲子,旁边还有个令人讨厌的小子正在念着大学。 远远看起来,哟,真的好一番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呐!气得桂伯舟胸膛都快要炸开了,恨自己目力好,真的快闪瞎他的狗眼了。这才多久不见,就给养了个小郎君了。呵呵,这倒好,都不用他操心了? 早知道她过得那么好,他干嘛急巴巴地跑过来,白担心了! 桂伯舟酸得手心都快掐破了,就好像陈玉珂已经给他的头顶种上一片大草原。 潘长功明显觉得主子的气息不稳了,脸上满是怒气,只是也不知为何,连忙道,"十三郎,可是日头太猛?可否要进马车歇会?" 许青山在得知这位东家要到仙人湖的时候,恨不得将陈崇光打杀了,再给阿妹找个好郎君。而陈崇光也没有感到多大的开心,仙人湖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张荷塘,当时只是话赶话糊弄小郎君的。谁知道这些大少爷怎么想的,居然就当真了。 这会一听潘长功的话,吓得许青山和陈崇光紧张地盯着桂伯舟的脸看。 "不用!"一说完,桂伯舟就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了,连忙收敛脸色,一脸平静道,"我下马走走,吹吹风就好了。" 众人只好跟着下马,跟在他后头慢慢走。 陈玉珂早就听见马踏声,只不过这些日子来了不少常熟县的和周围的读书人,倒也不觉得惊诧。吃着可口多汁的莲子,听着吴骢背着课本,吹着暖暖的风,慢慢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一直到吴骢推了她一把,她才睡眼惺惺地睁开眼,却一看看到自家三叔瞪着虎眼看自己,吓了一大跳,"三叔,你,不是说,去平江府,发大财了吗?怎么,在这?" 说着,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这副模样看在桂伯舟眼里,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居然觉得小娘子越看越顺眼了,心情稍微好转,这声音真好听。 吴骢伸手替陈玉珂摘下头上的荷叶子,顺手捡起地上的绣鞋帮她穿好,才站起来行礼,"见过陈家三叔……" 该死的爪子,你往哪里伸?桂伯舟越看吴骢越不顺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还有,小娘子你的矜持呢?怎么可能将脚露出来给其他男子看?就算露出来了,居然还让他帮你穿鞋?真的气煞人了…… 这一看,那熟练的动作,肯定不是一次两次,气得桂伯舟头晕目眩,差点破口大骂。 陈崇光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小侄女还有余大娘的孙子,看了一眼桂伯舟连忙低声道,"你们赶紧家去,今日有贵人,让你三婶,算了还是让你阿奶和大嫂准备些吃食。" 虽然知道贵人不一定会上自家门去,可也得有备无患是不? 陈玉珂这时才注意到和三叔同行的除了许家阿舅,还有一个小郎君和几个仆人打扮的下人。 那个小郎君长得可真够好看的,双剑眉飞耸,眼睫毛像是两把小扫把眨呀眨的,皮肤玉雪晶莹,晒了点太阳,当真白里透红,像极熟透了透着甜味儿的苹果,陈玉珂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顿时想吃苹果了…… "喏!" 虽然不知道三叔怎么会和一个明显家世不凡的小郎君混到一起,可是陈玉珂肯定不是私生子找上门,也不想惹麻烦,直接拉过吴骢从桂伯舟面前扬长而过。 桂伯舟微微伸长手,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他到底来这是为了什么?看两人秀恩爱吗? 之前还说看着一个婴儿,如果自己还想娶她,那简直就是个变态。可是现在看过小娘子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桂伯舟就恨不得上前将那个男童暴打一顿。至于小娘子,他不舍得打啊…… 桂伯舟始终认为,如果将小娘子不好了,嫁不出去赖着他咋办? 许春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他对东家也不大熟悉,干脆顺着妹夫的安排对桂伯舟道,"十三郎,不如就按照阿崇说的,先去游湖,再到陈家歇会?" "我现在有点中暑……"桂伯舟看着许春山认真道,言下之意你懂的。 潘长功连忙道,"还不赶紧带路,十三郎有甚么事,你们担得起吗?" 结果,陈玉珂还没走到家,桂伯舟已经坐着她家中正堂,喝着菊花茶,后面站着个小厮摇着扇子扇着风。 看得走进来的陈玉珂眼睛都红了,这投胎真的是门技术。虽然陈家在整个鳌村都是头一份,她也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可是和眼前这个小郎君想必,那真的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又到哪里胡闹去了?还不赶紧行礼……"看到孙女进来,陈黄氏皱眉呵斥了一声,转眼看到后面跟进来的吴骢,眉笑眼开,"骢哥儿,今日家里有贵人到,你也留下来吃晚食吧!让你吴婶婶给你做两道爱吃的……" "多谢阿婆!我就不留下了,今日早晨出来前,阿奶说了要带我进常熟县一趟,我得早归家做准备。"吴骢随着陈玉珂给桂伯舟简单地行了个见礼,刚才在仙人湖边他只给陈家三叔行礼。 桂伯舟双目盯着吴骢,不吭声。潘长功左右看看,从旁边小厮手上拿了一盒礼盒递给他,"这位小哥多礼了……" 吴骢吓了一跳,虽然他没有和桂伯舟这样的豪门世家小郎君打过交道,但是也知道他们大多性情跋扈、喜怒无常,连忙拱手道,"无功不受禄,我先行告退了。" 直到吴骢走了,桂伯舟都是一言不发,陈黄氏还真的当这个娇嫩的小郎君是真的中暑了。 看到娇娇的孙女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再看看离去的骢哥儿和这娇嫩的贵人,陈黄氏心里可惜,如果珂娘能够…… "不知小郎君打算在此地逗留多久呢?我家三儿给你添麻烦了……" 桂伯舟看到小娘子一眼都不看他,只管盯着鞋面看,心里的气就像大伙在燃烧一样,火燎火燎的,"嗯,的确是添麻烦了!" 吓得陈崇之脸色一下子苍白,他甚么时候给十三郎添麻烦了?就那破花匠的活,他还不屑干了。 陈黄氏急忙问,"他干了甚么?" 桂伯舟这时才回过神来,暗笑道自己居然为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担心,简直是白瞎了,"哦,陈花匠本来更加擅于与人打交道,我的门客却安排他做了花匠的活,这不是添麻烦了吗?" "陈花匠,回去后你就去找掌柜,说我说的,让他重新给你安排份活儿。" 如果这样,他想知道小娘子的消息倒是便宜不少。 陈崇之简直是喜从天外来,连忙合拢嘴巴,恭敬地道,"谢过十三郎,十三郎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陈玉珂暗暗吐槽,原来三叔在平江府是给大户人家做花匠,还吹嘘说是管理上百亩地的管家,原来是这样管的。 "我好多了,想到处走走,你给我带下路吧!" 桂伯舟懒得理会陈家人,直接走到陈玉珂面前开口道。 第77章 要不要来点 齁到嗓子都难受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能听见各人的呼吸声。窗外的院子里的梨树枝上绽着星点的花苞儿,时不时传来两声蝉鸣声。 陈玉珂嘴角暗抽,眼帘微垂, 盯着地上的某一处。 呵呵……这是把她当丫鬟使唤了,干脆低头假装没听见。什么大家族大官家的少爷, 最讨厌了。 好吧, 其实是她妒忌了, 谁叫她投胎技术不高呢! 陈崇之脑子一转,两眼发光, 连连附会, "对对对, 珂娘你带十三郎出去走走……" 哟,四叔你这老鸨的笑容是哪般?她手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就算小娘子低着头,桂伯舟都知道她现在肯定是一脸的不愿意。哼,跟小竹马一起游湖就愿意了!他越想越发堵塞得厉害,胸中一股怒气腾起来, 强忍着眩晕,愠怒,当下直接走了出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大官家的小郎君是生气了, 许春妮掐了一把陈玉珂, 咬牙切齿道,"叫你呢!还不赶紧出去……"又酸溜溜地道, "那个小郎君怎么就叫你呢?我家阳哥儿多机灵 。" 陈玉珂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躲开,怕这个二货四婶再来掐人,故意使坏道,"我长得, 好看呗!" 许春妮肯定地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我如果生个闺女,肯定比你好看。" 陈玉珂啼笑皆非,四婶就这点优点,她爱占小便宜,会不分情况乱插话,却又单纯得过于诚实。 陈崇之和许春山倒是想跟过去,却被潘长功一把给拦住,"还请小娘子快点跟上,莫让十三郎恼了,那谁都不好过了。" 潘长功暗想,也不知道十三郎到底来这干甚么,总不能专门来找个小娘子带路看风景吧? 桂伯舟:长功呀,你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陈老汉在一张老榆木的大圈椅上坐着,见桂伯舟走出去后,忍了忍还是盘起腿坐在上面,他缩了缩脖子没有发表意见。吴氏这会儿拿豆子到张大娘家换豆腐还没回来,至于陈秀才正打算今年下场,一大早就进县城找昔日好友探讨时政去了,根本不在家。 陈玉珂暗骂一声,你家小郎君恼了,关我甚么事?我吃你家米了还是借你家银子没还? 陈黄氏咳了一声,伸手细细摩梭着道刚才桂伯舟带来的礼盒子,她多久没见过用锦丝布包裹的礼盒了?她掀起眼皮子,慢吞吞地道,"来者就是客,珂娘你阿爹没教过你怎么待客吗?那私塾还要不要继续上呢?" 反正阿爹今年要去赶考,私塾还不知道能不能开下去呢!别以为这个能威胁到她,只不过懒得在屋子里被人念叨了,只好嘟着嘴巴跟着潘长功走出去。 看着陈玉柯小小的背影,陈老汉抖着手从椅子底下将旱烟筒抽出来吸了一口,眯着眼问,"老三,你刚才说这是你东家的儿子?家里还是当官的?" "可不是,还是皇城来的,那个十三郎的阿爷还是五品的大官,叫甚么郎将的,听说跟巡抚和知府都是好得很……"陈崇之想到回去后就不用做花匠、天天种地,这心就开花了,"这次真的托了这个小郎君的福了,种了一年多的花,我都快待不下去了。" "哼!待不下去,待不下去,你那银子如果还在,干点甚么都比离家强。"说到这个,陈黄氏就气不打一出,指着陈崇之狠狠地道,"有本事将春妮和阳哥儿都接进城里去,也不见拿半分银子回家,地如果不是有你阿爹帮忙操持着,这婆娘和崽子你养啊?" 许春山看到妹夫被训,居然还嬉皮笑脸,毫不见脸红,暗暗感叹,这人脸皮子真够厚的,转头劝陈黄氏,"大姨莫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也该是你和姨爹享享清福的时候,既然分家,就该各管各的,你俩啊,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陈黄氏感叹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啊!" 许春山岔开话道,"其实十三郎并不是东家的儿子……" "不可能……"陈崇之高声叫起来,"我可是当场看到过他唤东家阿爹的,而且都说东家是阳明书院的先生,是位大师。" 许春山外往看了一眼,"那是因为很多不清楚其中的理由,十三郎才是松花坡真正的东家。松花坡还是郎君送给十三郎的,只不过因为他还小,专注于功课,外面的人知道不多罢了。"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出息……"陈黄氏以前有多宠这个小儿子,现在对着他就有多不顺眼。 "人家有阿爷送那么大的家产,我有的话,我也出息。。"陈崇之不服气地嘟囔一句,看到陈老汉的旱烟筒就要抽过来了,连忙嘿嘿笑了两声跑了出去。他得去看看小东家在干啥,说不定能抱上大腿呢! 陈玉珂出到院子外,却见那个小郎君已经上了马车。村里的人好些都远远的看着,自以为小声实际上能吓跑鸟地议论纷纷: "陈家甚么时候认识那样的大贵人家?" "哟,这马车真漂亮,还有马,好想骑上去看看。" "要不,你去问问人家肯不肯给你骑骑?" "我可不敢,惹恼了被抽一顿事小,没命了事大。" "咦,难道陈秀才家的那个哑巴要卖给贵人了?" …… "小娘子,请!"李铁算拉开帘子,让陈玉珂上马车。 你们不说会死吗?陈玉珂恼怒地瞪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双手按住马车边沿,一用力身子一扭就稳稳地上了马车。 惊得李铁算下巴都掉下来了,他一直跟着小主子,都忘记了要给小娘子事先放好马凳。 桂伯舟看到小娘子独自一人上来了,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往仙人湖去要一圈……" 这算是劫持吗?陈玉珂暗地吐槽一句,连忙抓住窗沿,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马车呢!外面看起来够炫目的,没想到里面也别有天地,有钱人在哪个世界活得都令人妒忌。还有旁边的这个小正太长得实在是好看,光洁平坦的额头,一双锋眉,被透过车窗的阳光拂着,根根分明…… 桂伯舟从手边的暗格子里拉出一小屉子的零嘴递给陈玉珂,"尝尝看,你会喜欢的。" 真是自大得让人讨厌,不过陈玉珂还是接过来了,不知道这个小少爷脑子里打的是甚么主意。反正她是光脚的,还真的不怕这些穿鞋的。 尝了几块,甜滋滋的,陈玉珂美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好起来,笑着对桂伯舟道,"你要不要,来点?" "喏!"其实桂伯舟不爱吃甜食,这些都是为了来见小娘子给她准备的,现在却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拿了一块。 齁到嗓子都难受了…… 桂伯舟随手扔出了窗外,凝神看着陈玉珂,缓缓地道,"看来你已经很适应这里的生活,那我就放心了。" 甚么? 你放心甚么? 陈玉珂整个人都不好了,毛骨悚然,盐津梅子都吃不下了,僵硬地扭转脖子,试探地问,"你,认识我?" "呵呵……"桂伯舟一只手在底盖上拍打着,另一只手从陈玉珂手上的零嘴盒子拿起一块桃子干塞进她的嘴里,"好久不见,我的前妻……" 陈玉珂吓得心"卟通卟通"地急剧跳动着,血液如出闸的猛虎一样到处肆虐乱撞着,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部的每一根汗毛直立挺起不断的瑟瑟抖,含着桃子干,艰难地问道,"你是那个……大哥?" 貌似两三年前那个经常夜里出现在她头顶的那个鬼大哥就说过他是她这身子的前妻,只是陈玉珂根本没想到要在现实相会啊! 如果不是她自认脑子清醒,加上自身离奇的经历,都以为自己不是做梦就是脑子出问题了,凭空臆想出来的一段荒唐。 桂伯舟见小娘子终于想起他了,忍不住眉眼带笑,"嗯!" 嗯甚么?多说一句会死吗?陈玉珂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这个鬼大哥现在的年龄只不过还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陈玉珂往嘴里又塞了一块桃子干,她需要大量的甜食压压惊。 马车内一股子甜腻的桃香味,充斥着桂伯舟的鼻子和舌头,顿时舌干口燥,看着小娘子一脸满足的样子,他整个人突然像打满了阳光一样。 桂伯舟扭了扭脖子,锋眉下两只丹漆般的眼睛定定瞅着小娘子道,"我当然知道你在这,无论你在哪,我都会知道的。" 如果这话是两个小情儿之间的对话,陈玉珂觉得会比她舌头上的桃子干还要甜蜜,嚼几下,舌头会生津,会让人忍不住神魂驰荡。 可是对着一个八九岁的男童,听着他这样有点软绵绵的声音,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呵呵,说得,好像你,时刻在,监视我,一样……"陈玉珂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点,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现在,已经学会,隐形,所以不会,再像夜里那样,突然出现。" 所以这两三年没出现,是因为隐形在我的身边吗?陈玉珂快抓狂了。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境况都要疯了,说好的隐私呢?仿佛被人扒光了一样。 第78章 我养你全家 我养你,我再养你全家 其实陈玉珂觉得问这话会显得自己有点弱智, 可是连穿越都发生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修仙的世界呢! "哈哈哈……" 桂伯舟被逗乐了,忍不住捶了一拳马车车厢壁。马车外的几人面面相觑, 平日不见十三郎喜欢跟五六岁的小娘子玩耍啊!连忙竖起耳朵,眼睛却往别处看。 陈玉珂知道自己猜错了, 跺了跺脚, 娇声道, "你,倒是说呀!" 还是娇娇嫩嫩的小娘子好呀!瞧那圆圆的脑袋上用红色丝绳扎的两个小揪揪, 弯弯的浅眉, 下面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 还有那水润水润的小嘴巴,上身白底蓝花儿的交领短袄,衬得人既精神又可爱,比十六妹养的那只猫儿还让人心软。 只是下面那青色的麻布裤子真碍眼,小娘子就该穿丝戴绸, 打扮得精精神神的。 "其实我是在平江府的时候认出你四叔了,嗯,就一直想来看看你。" 桂伯舟忍不住将手放到陈玉珂的背后,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摸了摸那两个小揪揪, 然百思不得其解道,"我也不知道这两三年怎么回事, 多次入睡都到不了你那。也没有发生过再次出魂之事,至于隐身那就更加是没有的事……" 陈玉珂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一想到他吓到自己了,恼怒道, "那你,干嘛,不早说?" "难道你想我当着你全家人的面说,我认识你?" 额,陈玉珂拍了拍额头,瞥眼道,"你,到底,是谁?" "这重要吗?" "重,要!" 陈玉珂觉得自己莫名被拉上马车就算了,如果回去没个交代,准会被喷死的,既然认识四叔的,总得串个口供啥的。 桂伯舟只好简单地将自家的情况说了下,低声嘀咕了一句,"其实也许很快会被泼出家门,也许也很快会被流放……" 陈玉珂没听清楚后面说甚么,倒是对于桂伯舟出生世家没有甚么奇怪的,羡慕道,"出入有,马车,吃喝,有仆人,这简直就是,阶级生活。" 桂伯舟非常赞同的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太好了,有时候简直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为了不让梦醒了活不下去,我现在就越发的努力。无论是科考的四书五经还是六艺,亦或者是算术经商之道军事,能找到途径去学的,我都尽可能去学,不愿意浪费时间。" 干嘛不让她穿成男的呢?虽然生理上心里上可能无法接受,可是能走的路太多了。陈玉珂表示自己真的酸了…… "对了,这是给你的贺礼!"桂伯舟从身边拿起一个檀木盒子递给小娘子。 "贺……礼?"陈玉珂歪着脑袋疑惑道。 桂伯舟点点头,"贺你会说话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听见小娘子开声,跟灵魂交流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还是有点结巴,但是这样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又柔和又是清脆。 陈玉珂连忙摆摆手,推推诿诿不肯动手,礼物甚么的她太喜欢了,只要是善意的,"太客气了!" "你先打开看看,是否喜欢再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陈玉珂深吸一口气,她还真的好奇了,居然还有密码。这好有时代感哦! 啪的一声,还没具体看清里面的东西,就吓得陈玉珂抖手将盒子给盖上了,"额!你确定,这是,给我的?" 看到陈玉珂的表现,桂伯舟就忍不住要嘚瑟,笑着用手在腿上打拍,"当然是给你的,喜欢吧!" 就是太喜欢了,可是这种被包.养的感觉咋那样浓烈呢?"太,贵重了!" 陈玉珂已经自诩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也没见过谁送礼是送一盒子的金银珠宝的,真的闪瞎她的狗眼了。吓得她的小心脏现在还在噗通噗通作响,太刺激了。 桂伯舟被小娘子一脸的想要,眼里又在苦苦挣扎着要拒绝的样子给逗笑了。只见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大概因为惊讶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没见过谁这样送礼的,陈玉珂都觉得桂伯舟有病了。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人装的灵魂是活过三十年的,还真的以为遇到的是家有巨产不懂事的小娃。 "都是给你的,权当我给你准备的嫁资。" 这更加刺激了!谁家前夫会给妻子准备嫁妆的,陈玉珂这下子越发的认定这个鬼大哥病得不轻,连忙忍住心里的狂叫,推了回去。 桂伯舟干脆自己拿起盒子,打开檀木盒子,从最上面拿出一条颗粒饱满闪着荧光的紫色珍珠项链塞到陈玉珂的手里,"你试试看?当时有人拿来典当,我一眼就看中了。" "还有这颗夜明珠,是我跟人淘换来的。其它的都是些祖母绿、猫儿眼,哦,还有这柄玉如意,你将来用来压箱底最好不过了。" 陈玉珂忍不住吸气,鳌村几年乡村生活,她连银子都没见过,连忙要将珍珠项链还给桂伯舟。 桂伯舟假装怒瞪着眼,"给你你就拿着,推来推去像甚么样子,莫不是瞧不上我的东西,还是瞧不上我这个人……" 大哥,你最后那句瞧不上你这个人是甚么意思? "我说过给你备嫁资的,将来我还会帮你好好找个小郎君,你莫要自己随便找了。" 尤其是那个小竹马,找他的话会伤心又伤身的。 顿了顿,桂伯舟视线移到别处,"乡里村夫能有甚么好的?就算好了,也不过挣扎这一日三餐罢了!有这些嫁资你可以嫁更好的。" "对了,这里有个暗格……"桂伯舟顺着纹路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一个小格子弹了出来,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鼓励道,"你打开看看!" 又是你打开看看,陈玉珂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飞出去了,她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唯一喜好的东西,只有钱。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摸到这个小东西了。 "地契?" 陈玉珂努力按捺着快要跳出来的心,刚刚送珠宝,现在居然又送庄园,还是附带着庄田的。她看清楚上面的简图,屏住呼吸,再一次跟桂伯舟确认。 "当然!陪嫁除了金银珠宝压箱子外,再附带一个小庄子,这算是小有资产了。等我从京城回来,如果……或者到你出嫁的时候,我还可以多送上点。" 想到京城一行,桂伯舟的眸子暗了下来。 "嗯,你要不要也上平江府过日子,就跟你四叔那样。我可以给你阿爹安排份活儿,这样咱们就可以常见了。" 桂伯舟本来没想到这个主意的,可是自从见到小娘子身边有个竹马,他就越发希望小娘子不要离他太远,最好想见的时候能在一个时辰内见到的那种。 因为桂伯舟已经想起吴骢是谁了,常熟县的第一个状元郎。 平江知府在明月酒楼宴请当年春闺中举的俊杰时,桂伯舟正好拿到二姐给人浆洗衣物所得的二十个铜子,去明月酒楼…… 对面的芝麻酒庐给渣爹沽二两酒。 当时桂伯舟拿着酒壶,看着他们意气风发,满面红光被酒楼的小厮点头哈腰的送出来,听着周围的人说着状元郎的传说时,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状元郎,登上天子堂的模样。 只是当时的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他连一本千字文都不能背下来。 现在一想起刚才看到小娘子和那个未来大穆的状元郎相处的情景,桂伯舟眼珠子暗了又暗,差点咬错牙,他宁愿自己娶了小娘子,也不想她嫁给吴骢。 他妒忌吴骢妒忌得快要发狂了,当年就算他被人打到泥地里时,都不忘留意他的消息。 呵……大穆最年轻的状元郎! 呵……尚了公主却因为本身才华出色依然屹立在朝堂的状元郎! 呵……与公主和离却得到皇帝赞赏成为大穆最年轻的首辅的状元郎! 简直就是气运之子,桂伯舟曾不少做梦自己变成吴骢,得到他的一切。既然吴骢注定尚公主的,他又怎么忍心小娘子伤心呢? 桂伯舟就是拿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的,没毛病! 啊?刚刚不是说珠宝地契之事吗?怎么又突然说到给陈秀才介绍活儿? 我养你,我再养你全家的即视感怎么就那么强呢?陈玉珂暗暗吐槽,如果面前的鬼大爷的皮囊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她说不定就不止小心脏小兔乱撞了。这真的是要命的吸引啊! 谁叫她就是爱财呢! 虽然鳌村的乡村生活过得挺优哉游哉的,可是陈玉珂她也怀念大城市的生活好吗?可是艰难地拒绝了,"算了吧!" "阿爹,他近日,去找昔日的,同窗好友,打听这几年,科考之事,和最近的时政,今年的举人试,他想再试试。" 陈秀才沉寂了几年,准备再次进考场,陈家人都抱着极大的希望。 桂伯舟不可置否,上辈子他娶小娘子的时候也没听说老丈人死前是个举人。如果真的是举人,就算再差,也不会让小娘子沦落到被卖的地步。 桂伯舟拿过陈玉珂手中的珍珠项链在她的小脖子上比划了下,目光坚定柔韧,"你戴着果然好看……" 第79章 讨厌的二姐 我阿妹虽小,但是也不是谁…… 所以, 你是要给我戴上吗?要命呀……她真的好心动。对珠宝完全没有抵抗力怎么办? "我先收起来,等你要出嫁的时候,再取出来……"桂伯舟低头将链子装进盒子, 地契也装回暗格,啪嗒一声盖好, 锁上。 不是说好给她的吗?炸听到这话, 虽然陈玉珂的理智知道自己不该拿, 可是心里真的有过期待的好吗?都能听见小心脏破碎的声音。 桂伯舟抬眼看到小娘子那个伤心又失望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 安慰道, "你现在拿回去也没地方放, 如果被家里知道肯定会被没收。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在平江府张家的钱局开了个藏格,到时候你直接拿印章去取就可以了。" "现在只是拿过来给你看看,心里有个底。嗯,到时候我再放些金子进去,你如果要用钱银, 就不用当这些首饰了。另外,我有些东西也放在你的那个藏格里,你帮我保管下。" 所以这些还是给她的?陈玉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个是印章, 你把它戴身上, 莫弄丢了。"桂伯舟从怀里掏出一条小链子递给小娘子,"上面刻有你的名字, 到时候钱局是不认人的,只认这个。" 一个小娃拇指大的玉葫芦吊坠稳稳地挂在一根细细的红绳子上,显得玉莹可爱。 拿还是不拿?没等陈玉珂的脑子想明白,玉葫芦吊住已经稳稳抓在她手里了。 她的脸都成囧样了,真的是迷之尴尬, 总不能现在再推卸说,其实我不想要的,是手自己抓的…… 只能,"谢谢……",好虚伪的样子哦! 桂伯舟乐得嘴角飞扬,忍不住伸手细细摩梭着小娘子有点毛糙的脑袋,交代道,"我等会回去经过常熟县,我再去那边的钱局开个户,给你存点银子吧!平江府太远了,怕鞭长莫及。" 哎哟,这太贴心了吧?陈玉珂又忍不住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假装不经意地扭开头,避开桂伯舟的爪子,小心翼翼地问,"为甚么,嗯,对我,这样好呢?" 桂伯舟心里划过一丝可惜,偷瞄了她一眼,故意瞪大眼睛看着她道,"这样就是好了?我还觉得不够啊!" "珂娘,珂娘,你在里面吗?" 马车外传来二姐陈海云气喘吁吁的叫喊声,陈玉珂连忙掀开帘子,回应,"在……" 桂伯舟透过帘子,不认得对方是谁,不过既然是小娘子相识的,就吩咐前头驾车的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 陈玉珂刚刚到家,就听阿奶说阿妹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带走了,吓得她问明是从哪个方向走的,就扔下药箱直接跑了过来。 "你跑甚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阿奶将你阿妹卖人了……" 陈黄氏气得在后头拿着锤子锤着铺开的剑麻,可是陈海云一下子就没影子了。她回头对一脸担心的吴氏道,"疯疯癫癫的,哪有个小娘子样?大丫的婚事一不成二不成的,上次那个媒人你怎么又拒绝了?" "自打这周家退婚之后,怎么就事事不顺呢?人家厚道的人家都知道错不在咱家,可你也不能这样拖着啊!" "拖来拖去,成了大娘子,嫁不出去,怪谁?肯定是埋怨你和老大的,难道还埋怨我这个做阿奶的?" 吴氏急得连忙摆手,对着女儿的屋子使眼色,生怕女儿听见了,低声道,"阿娘,这事阿敬之前提过了,想这次再拼搏一番。若是能考上,这门头抬一抬,秀才家的小娘子和举人家的小娘子,可是不一样的。" "哼!你们清楚就好……"陈黄氏一边挥着锤子一边嘀咕道,"老大这次肯定能考上的,不行,老大家的,你后天,不,明天,你去张屠夫那切两斤肉……" "还是算了,佛主也不吃荤的。你去买两斤糕点,我们去灵惠寺磕个头,抽支签才行。" "喏!"只要婆母不当着岚娘的面说嫁不出去只能当姑子的话,就算让她去买十斤糕点,吴氏都乐意。其实,她根本不相信郎君能考上,只不过这些年习惯了不去和婆母顶嘴罢了。 吴氏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如果材哥儿也能回来,那就更好了! "唉,这年轻的有点本事的小郎君都去哪里了?咱家岚娘多好的小娘子啊!后头的云娘也得留意了。要不,就去医庐跟王老疾医探探口风,看甚么时候来定个亲?" "之前经常来咱村做春祭祀礼的那个玉景小道士,不是说要还俗了吗?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他倒是有个好相貌。我还想过,如果他还俗了,或许可以来咱家做个赘婿……" 吴氏忍无可忍,掉头进屋子了。婆母自从分家后,越发的爱唠叨了,也不用你说,她一个人就能反复说上一整天。 …… 已经十一二岁的陈海云长得和陈玉珂并不像,也不像吴氏,五官反倒更像她外公吴猎户。 柳眉杏眼,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神色冷清,虽初看不觉惊艳,但越看越顺眼。 跟着王小疾医和王老疾医读书行医,这几年言谈举止间越发的有书卷气度了,不像个乡间小娘子,倒像个高门贵女。 只是一开口就大打折扣了…… "喂,你谁呀?甚么大户人家的,就可以直接把人家的小娘子叫上马车?哟,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呢!" 这时的读书人都爱穿书生袍,只不过有钱人家的布料质地更好,边上的绣花图饰更精致。 陈海云话还没落,人家就风风火火地跑近马车,一把伸手将靠在车门边上的小娘子抱了下来。 她埋怨道,"你真傻的呀?谁的马车都敢上,以后别管谁说的,陌生人的马车都不能上,知道不?现在的小郎君都会骗人,都不是好东西……"敲了小娘子额头一下,又暗自嘀咕,"还以为去了私塾,人会变得精明些。这一会不看住,就跟人跑了。" "二姐……你,怎么来了?"看到二姐,陈玉珂高兴得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像只小考拉一样依偎在她怀里。 "哼,我不来行吗?你都快被人拐走了。" 陈海云刮了一下小娘子的鼻子,眼睛往马车里瞄了一眼,原来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男童。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遇到甚么有着隐晦嗜的人要将她阿妹卖走了。 小娘子可以说是在她二姐的背上长大的,出生的时候被阿奶要扔粪桶淹死的那一幕,一直烙印在陈海云的脑子里。现在虽然长大了,可是她一遇到小娘子的事,就变得紧张无比,甚至有点神经兮兮了。 桂伯舟看到陈海云往马车里探的那眼,原来是小娘子的二姐,笑着对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二姐甚么的真讨厌,只会跟他抢小娘子,他刚才还有好些话没跟小娘子交代呢! "嘻嘻……"陈玉珂往二姐怀里蹭蹭,这个二姐让人有依赖感了,回头指了指桂伯舟道,"他是……我朋友。" "甚么时候第一次见面就能是朋友了?" 陈海云打定主意等会回去好好拷问拷问小娘子,怎能那么容易轻信呢?她一手托着小娘子的小屁屁,一手环抱住她的后背,围着马车啧啧的感叹两声,抬眉挑眼问道,"这位,你谁呀?" "你客气点!"潘长功由不得别人对自家主子不敬,瞪着虎眼直接喝道。 "哼!"你的主子又不是我的主子,陈海云不想理睬这个傻大个。 "无妨……"桂伯舟抬了抬下巴,示意潘长功。 桂伯舟诧异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追了上来,不过他也没想要邀请小娘子的这个二姐上马车坐的意思。就算马车里能完全有空余能坐得下三人,就算她是小娘子的二姐。 看看小娘子那依赖的模样,还有刚才像小猫咪一样地撒娇,桂伯舟打心里就不喜欢这个二姐。 如果小娘子像上辈子那样流落麻市,他就可以将她带回家了。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桂伯舟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现在也不舍得她吃那个苦头。 桂伯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拱手道,"在下来自皇城,现居平江府柳巷,桂怀化郎将府十三郎,桂伯舟。" "嗯,你家四叔之前是我的花匠,还有四叔的大舅子是我的管事。" 桂伯舟打一眼就知道这个二姐是性情刚硬之人,不容易为权势所屈,但是他也不介意直接用身份说事。 怪不得刚才在仙人湖的那一头会遇到四叔,他还告诉自己阿妹在前头,只是我四叔的东家上陈家干甚么?陈海云换只手往上托了托小娘子,满意地颠了颠,阿妹这重量这几年长得挺好的,"既然你是官家小郎君,与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又何必来招惹?" "我阿妹虽小,但是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哼,别以为她买看到他眼里的狼光。 桂伯舟气笑了,"这位娘子,有时候脑子不好得去看疾医。不过……我听珂娘说你本身就是疾医,那我倒是理解了。" 医者不能自医嘛!桂伯舟隐下这后面的几个字…… 第80章 威武的二姐 只见她抬起右腿就是一脚…… "那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就此告辞!"陈海云心道我管你啥事呢!直接走人了事…… 桂伯舟愕然,他还才刚刚举起刀,敌人就转身而逃, 这还怎么打得起来。 陈玉珂倒是还想和这个鬼大叔唠叨几句,可是一看二姐的脸色, 还是算了, 毕竟二姐更重要点不是?她可是活在她的手下的。 她一手抱着陈海云的脖子, 一手朝桂伯舟挥手再见。 小没良心的,气得桂伯舟故意大声说了一句, "我近日将去皇城一趟, 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陈海云一听, 抱着小娘子就跑了起来,很快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一会连小黑点都没了…… 气得桂伯舟捶了一拳马车壁,怎么甚么人都跟他抢小娘子?真的气煞人也…… 回去的路上遇到村里爱说闲话的李大婶,正蹲在猪龙河边捣洗衣物, 看到陈家两小姐妹,眼睛在两人身上睃来睃去,神情猥.琐, "听说你们阿奶将小结巴卖给大户人家了?不是坐马车走了吗?怎么……" 陈玉珂还没有反应过来, 已经被二姐放到草地上,便见她转眼之间他已经跑到李大婶身后, 随即抬起右腿就是一脚。 李大婶哎哟一声已经闷头栽进猪龙河中,正扑腾着,陈海云一脸漠然站在河边。 陈玉珂的眼珠子都要掉下去了,给二姐比划了手势,干得好。 "云丫头, 你这个烂.货,赶紧把我拉上来?"李大婶抹着一脸水自河里站起来,河水不过及她膝盖罢了。 陈海云冷笑一声,挥了挥拳头,"再被我听见你说我阿妹一些不三不四的,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信不信由你。" "别想着上我家来告状,只要有一次,你哪天生病了别落到我手里。" 转身抱起小娘子走人。 陈玉珂激动得双手握拳,果然,跟二姐在一起,最有安全感了。 李大婶左右四顾身边并无旁人,唯有的两个,还走了,气得拍了两把水面,夏天衣裳薄得两点快能看见了,连忙端起木盆子跑回去了。 等回到陈家小院子,陈玉珂已经想吐白沫了。这个二姐越发爱唠叨了,听了一路她的小郎君都不是好东西,要有防人之心之类的话语,她已经两眼涣散。 平日在外都是一副高冷的女神范,可是一到她跟前就化身为爱唠叨的老太太。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姐在她面前,永远都是笑着说话,笑得又绵,声音又好听,语气就简直跟活菩萨一样,可是那内容能把人噎死,跟她阿奶有得一拼。 这人就是不经念叨的,这不,阿奶一看到她们,两眼冒精光,脚就跨了过来,开始了…… 等弄清楚小郎君已经走人,除了一个细银小项链就没留下甚么,陈黄氏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甚么,只是将小项链扔回给陈玉珂,略点了点头,"这个坠子看起来挺好的,能值不少钱,回头让你阿娘帮你收好了。" 话音刚落,吴氏和许春妮就端着菜盆子进来。没错,是菜盆子,她家平日装菜不是用碟子,是用盆子,只有有客人上门了,才会换成碟子。 "甚么坠子?"许春妮横眼一扫,就看到陈玉珂拽在手心里的链子,眼睛一亮,伸手抓过去。 "啪"一声,陈海云狠狠地打掉她四婶的爪子,虎着脸,狠狠道,"甚么都敢伸手,被我知道你敢拿我阿妹的一根毛,都不是一针就能了事的了……" 许春妮悻悻地缩回手,嘀咕地反驳了一句,"我甚么时候要拿了,我只是想看看,毕竟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坠子是怎么样的嘛!" 甚么小娘子,太凶残了!之前她只不过是看小结巴的头花好看,想借来戴戴,结果她就往她手上扎了一针,肿得像只大馒头。婆母非不怪她,还说自己活该。 一想到这,许春妮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最好不是!" "不是甚么?"陈崇之一脸餍足地提着裤子走进来,往桌子一看,"今晚的吃食不错呀!" "是不错呀!我还以为那个桂府的小郎君会留下吃晚食……"所以,陈黄氏看在他送的上门礼份上,特意叫大儿媳妇宰了只老母鸡炖汤,"你们滚回自己的屋子去吃,既然已经分家了,就不要惦记着你们大哥家的。" 阳哥儿嚎叫起来,"阿奶,我要吃鸡腿……",作势就要往地上滚。 "你敢滚,我就抽得你爹娘都不认得你。还有四婶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使眼色了。"陈海云将阿妹抱上凳子,一边不忘眼观四方。 陈崇之也不怕他阿娘,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阿娘对他只是只纸老虎?他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怪声怪气地道,"哟,咱们的二娘子怎么就那么能干呢?都能给陈家当家了。我说大嫂呀,你还是找媒人好好留意留意,给二娘子找个婆家当家去。陈家还不是她能当的地方……" 老大家没了儿子,老二还在常熟县为二嫂和叶娘的一地鸡毛烦得都快秃顶了,现在又加上成哥儿娶的新妇,能整出好几出大戏了。 这陈家到时候还不是他陈崇之的?以后更加会是阳哥儿的,分家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你看,现在他家不是经常在大哥家吃饭吗?吃着吃着就能变成他家的了,等这三个小娘们嫁出去后。 陈崇之眉毛一挑,眼睛一转,嘿嘿一笑,"要不,上王老疾医家去也行,王家也没个女人当家。反正她天天都待在那,谁知道……哎哟,你这个小娘们,该死的……" 陈崇之捂住手跳了起来,一根银针稳稳地扎在上面,晃着银光。 "闭上你的狗嘴,再多说一句,我让你……" 陈崇之低吼一声,咬牙切齿道,"还不赶紧给老子拔针?想死是不是?" 就一根针,你以为陈崇之不想自己拔吗?之前许春妮告诉过他,云娘说了这针只能她自己拔,别人拔了会发作得更厉害。 "吵什么吵?当我死了不成?"陈老头阴着脸,眼睛黑沉沉的,看也不看陈崇之手上的银针,"开饭,不想吃的都滚蛋。" 陈玉珂一把抓住陈海云的手,这个二姐的脾性她算是知道了,就是个能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不拉住,她绝对能站起来拍桌,她还想吃饭呢! "云娘……"吴氏瞪了陈海云一眼,然后给陈玉珂装了满满的一碗板栗,她爱吃这个。 陈海云无所谓,快手一伸,针就下来了。也不知道她的针是放在哪里的…… 看着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针孔,陈崇之眼睛沉沉的,不再吭声。 饭后,许春妮将陈玉珂堵在院子里,她实在忍不住了,两只眼睛左右瞄了一眼,伸头看到大家还在正堂里,方才凑近小娘子低声哄道,"珂娘,你告诉四婶,那个官家的小郎君给了你啥啊?你悄悄的告诉四婶,四婶保证不给别人说……" 但是你没保证不拿我的呀,再说了你的保证有用吗?陈玉珂咧咧嘴,高声道,"链子……",这不是你刚才就看见的了吗? "四婶,你是不是又想吃免费的猪蹄子?那我给你扎两针!" 陈海云倚在门边上,一脸高冷地盯着许春妮。吓得她一激灵,呸了一句,"目无尊长的东西!"连忙跑开了。 "二姐……"陈玉珂乐呵呵地跑过去拥抱着陈海云,恶人自有恶人磨,呸,二姐才不是恶人呢!"你,真好!" 陈海云指了指小娘子,"我好有甚么用?等你自己立起来……" "你傻呀?整天乐呵呵的,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知道反抗。我给你的那些痒痒粉、抓狂粉、吸引虱子粉呢?通通都用上,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招惹你,哼!" …… 晚上,陈玉珂和两个阿姐躲在屋子里各干各的事,遗憾的是她们到现在都没能有自己的屋子,幸运的是三姐妹一直感情很好。 这时陈黄氏拿着一个装满布条子的三角簸箕走进来,瞄了一眼陈秋岚和陈海云,最后站定在陈玉珂跟前,笑得一口金牙在风灯下闪过清幽的光芒,两眼"嗯,还是珂丫头来吧!阿奶看几个孙女就你最有福气……" 阿奶,是你怎么看出来的?陈玉珂跟着傻笑两声,"阿奶,啥事?" "你在看话本子?这可不是好东西……" 陈黄氏识字不多,可是在张家侍候过二爷,知道看话本子都是私底下偷着看的。 那可能不是很好的东西,可是大家都稀罕看,说明也是好东西,只不过不被人认可罢了! "我就,随便,看看!"陈玉珂赔笑着,觑着眼儿,给陈黄氏让了个位置,看了一眼那些破布条子和看不懂的工具,所以你到底有啥事? 陈秋岚一边熟练地纺着布,一边抬头疑惑看她阿奶和珂娘,她俩甚么时候相处得那样融洽了?平日里阿奶虽然经常带着阿妹出去,也仅仅是为了跟别人证明珂娘不是个哑巴而已。 "阿奶,你到底有甚么事,就直说吧!珂娘可猜不出来……" 陈海云舂着草药,她现在已经可以独自制作些常见的药丸子了,多数是让王小师侄拿去卖了。卖到的银子不是给她拿来打工具就是给小娘子买零嘴买花戴了。 第81章 缠足更好看 如果闺女当时缠足了,说不…… 陈黄氏心眼儿多, 想的也远,以前觉得珂丫头如果能嫁给余大丫的孙子,那就是挺不错的了。 毕竟她是个小结巴, 毕竟余家颇有恒产,毕竟骢哥儿又是个上进的, 长得也好, 当然珂丫头长得也好…… 可是今天见到皇城来的暂居在平江府(这是桂伯舟对陈家人的说词)的大官家小郎君, 还特意带珂丫头去游湖(这是陈黄氏自己的臆想),自己还拥有旁人一辈子都挣不了的钱财(这是许春山对陈黄氏说的), 保不准将来这个小郎君就看上珂丫头呢? 陈黄氏就想到要给陈玉珂缠足。就算看不上, 那到时候嫁到余大丫家也用不着珂丫头下地呀, 缠足只会让男人更加怜惜她。 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大多数都是缠足的,当年在张家的时候,陈黄氏这些小丫头都羡慕那些小娘子不用干活,还有一双精致的小脚。 可是等到她做阿娘的时候,兰芝小娘子一到要缠足, 就嚎得像杀猪一样。她一时心软,结果后悔了半辈子。 如果闺女当时缠足了,说不定能嫁得更好。也不会像现在背上背着个娃, 还得当街给人沽酒。虽然能挣不少糊口钱, 不愁吃喝,可是哪有大户人家的赖得体面? 轮到当阿奶了, 人家阿娘不提,她满腔的热情都浇灭在大儿子身上了,周围的人都没有一个缠足的,陈黄氏压根就没想起还有这个事儿没去做。 直到今天看到桂伯舟,她才发觉自己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 居然没有给岚丫头几个缠足,而且岚丫头和云丫头年龄都大了,尤其是云丫头现在还整天跟着王小疾医在县里坐堂,根本就不适合缠足。 所以,陈黄氏立刻决定,自己要弥补这个错误,于是就将眼睛瞄准了还有发展可能的小娘子…… "阿奶,你还没想好要说甚么吗?再不说,阿妹都困了!"陈海云舀起药汁看了看,往里面又加入些她事先做好的药粉。 陈黄氏努了努嘴,哼了一声,老四家的是个不三不四的性子,云丫头就是个眼睛不能揉沙子的,也不理会她的挤兑,笑眯眯地对陈玉珂道,"阿奶,今天给打扮打扮,保证以后那些大官家的有钱家的小郎君都稀罕你。" 陈玉珂愕然,哭笑不得,她才几岁啊?不过她平日也爱打扮,两个阿姐都喜欢给她打扮,估计就跟小女娘喜欢打扮木偶娃娃一样的兴致,"喏……" 只是没见阿奶带了甚么东西啊,总不会用这些破布条吧? "啊?干……甚么?" 看清楚陈黄氏的动作,吓得陈玉珂差点连魂都散了,阿奶居然想给她缠足,我的佛祖老爷…… 陈玉珂连忙跳下床,光着脚丫子躲到陈海云身后,探身道,"我不,缠足……" 气得陈黄氏差点摔了一跤,一手拿着布条子,一手拿着刀片指着她,"你躲甚么躲?缠足多好呀,那些官家的小娘子都缠脚。来,乖乖的,缠了脚,以后都不用干活。" 一想起那些图里的畸形,陈玉珂差点将脑袋都摇掉了,谁愿意遭这份罪? 一时间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围着陈海云打转。陈黄氏尖叫起来,"云丫头,你让开,今天我非得给她缠了……" 烦得陈海云一把将陈玉珂拉到一边,一手夺过刀片,大大咧咧道,"阿奶若是想缠,我现在就帮你把脚背打折,再敷上我现在特制的药膏,包管不疼,缠上一个月就能成小脚。" 一想到脚背要被打折,陈黄氏就脸都疼得哆嗦了,哪里肯相信陈海云的话,气得将布条子扔在地上,两个眼圈儿一红,塌肩缩背就嚎了起来,"不听老人言,等吃亏的时候别去我坟前哭诉。" 说完,掉头就走了,连床上的三角簸箕都不要了。 没想到阿奶那么容易就放弃了,陈玉珂松了一口气,拍拍心窝,抱着陈海云像只小猫咪一样蹭了蹭,撒娇地唤了一句二姐。 吴氏拿着半匹黄底蓝莲纹的花布走了进来,"云娘,怎么又惹你阿奶生气了?悠着点,别气出个好歹了……" 陈海云挑眉一声低吼,"怎么是又?还有,阿娘你怎么就说是我惹的?不能是阿姐和阿妹吗?你的心眼子都能偏到天边了……" "作死呀你,我可不是你阿奶,再敢吼,我就没收你的工具……"吴氏用力的拍了一巴掌陈海云的背部,"岚丫头和珂丫头那么听话,怎么可能惹你阿奶生气!" 陈海云哼了一声,不理她,继续捣鼓手里的活。 陈秋岚和陈玉珂都微笑地看着,没有参与这对母女之间的机锋。她们是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尤其是二姐进入叛逆期以来。还没到真正伤人的地步,就是有点小别扭…… 吴氏看着岚娘如今才出落成个俏生生的大姑娘,暗赞一声,瞧真皮肤随了她,白嫩嫩的脸蛋,含着秋水的杏眼儿,鼻子下面一点绯红的唇。虽然个子不算高,身段儿却是纤细纤细,前面鼓鼓的,已经是有了很明显的腰肢,那真的是盈盈一握。 嗯,随她。再看云娘,这丫头也不知道吃了甚么,还不到十一岁个子就已经赶过她了,身段修长得像竹竿子,还有一双机锋般的眉毛,整天在外跑,塞成铜色,如果换上一身男子袍子,绝对是活脱脱的英俊小郎君一枚。 真的像极阿爹年轻的时候,可这是个小娘子呀…… "你们阿爹刚才从县里回来,别人送了半匹白底蓝莲花布。" 吴氏说着,就将那半匹花布递给陈秋岚,"岚丫头,你将这匹布给做成三条马面裙,你们三姐妹一人一条。到时候,阿娘带你们去灵惠寺上香。" 陈海云嘀咕了一句,"穿得漂亮上灵惠寺给和尚看吗?" 吴氏剜了她一眼,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肯定和婆母有共同语言。 第二天中午,吴猎户去私塾接了陈玉珂一道回陈家。因为陈秀才准备下场,所以这两个月以后都是村长的儿子给她们上课,那也是个老秀才。 "珂娘,昨天的事我都听你二姐说了……"对着小娘子,因为怜惜她,所以吴外公历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完全不同于他喜爱的陈海云。 "其实那个桂府也算不得甚么,早些年……那个怀化郎将倒是有点本事,只是后继无人,唯一有点本事的嫡子又走了文官路子。除非桂家青城老家有其他人进朝堂……只是也得看桂石坚愿不愿意了。" "嗯,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吴峰低头看才到他大腿的小外孙女。 陈玉珂囧囧地抬头看一眼外公,跟她说这些干甚么?如果不是她知道一些,你这半遮半掩的话,哪个五六岁的小娘子能听懂的? 吴猎户摸了摸小娘子的小发鬏,"至于你阿奶让你缠足的事……当她是放屁,好好的脚丫子愣是折断,变成残废就好看了?" 陈玉珂点头,赞同! "如果你喜欢玉坠子,到时候外公给你一匣子。" 哟!看不出来外公还是个有钱人啊,看来当年甚么京城四小郎君不是白瞎的。 "你先回屋子,外公找你阿爹说些事……"回到陈家,吴猎户要将陈玉珂打发,准备进书房找女婿聊聊人生。 可是陈玉珂想去听八卦啊,借口要找阿爹拿本书,就跟着一起进了陈秀才的书房。 要知道,吴猎户早年因为看不上陈秀才,就算快二十年了,女儿跟他孩子都生了四个了,对陈秀才还是看不顺眼,平日里根本不会单独找陈秀才说事。要不,当初外孙子还活着的消息,也不会让女儿瞒着女婿。 果然,陈秀才看到吴猎户和小娘子一起进来,诧异得平日都是眯着的眼睛都瞪大了不少,连忙放下书本,站起来恭敬地问候,"阿爹,请坐!" 眼睛示意小娘子,陈玉珂连忙要给外公移春凳。吴猎户大手一挥,自己搬了凳子坐下不说,还一脸嫌弃地对女婿说,"珂娘那样小,你怎么好意思使唤她?没见过你这样当爹的,除了会读几本书,还会甚么?" 陈秀才被堵也不生气,那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哪天老丈人对他脸色好点,他都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甚么奇怪的事,或者老丈人是被人假冒的。 "阿爹,可是有甚么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进来找你呀?"吴猎户看了一眼小娘子,意思是你的书还没找到吗? 陈秀才轻笑了一声,没有应答。 陈玉珂拿了一本书,自己跑去后面她经常坐的地方盘腿坐好,打定主意要赖在这了。没想到外公平日对她们几个满脸的疼爱,转眼对阿爹就像后娘对前头生的。 太有意思了! 当着外孙女的面,吴猎户只好咽下他满肚子的不满,"听说,岚丫头的婚事,你打算等你中举之后再定?你确定你能考中?" 这就更加戳心了,哪有人这样谈人生的?陈玉珂暗暗吐槽,也就阿爹这个好脾气能忍得住,换作四叔来,绝对是直接掀桌子了。 陈秀才收起满脸的微笑,拱手道,"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第82章 乱点鸳鸯谱 陈秋岚说亲 "也是, 你都到中年了,也该是听天命的时候了……"吴猎户嘲讽地道,"行了, 不说这个糟心的了。我这有门好亲事,想说给岚丫头, 你给参考参考。如果觉得不错的, 就在你去赶考前给订下来。" 陈秀才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不能考过后再来订?"如果能考中,岚丫头可选的范围就大很多了。 陈玉珂的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了, 竖起两只小耳朵, 不让自己错漏一个字。 "若是真心想跟对方订亲, 还是在考前订。这样对双方的名声都好……"吴猎户意味深长地道,"还是你觉得可考虑的范围多了,看不中我说的人家?" 哼!也就是对方家中出事,没有个正经的长辈操持,否则这样的亲事哪里能轮到这个老秀才家?再说了, 你都是老秀才了,回回不中,难道这次就能中? 估计也就只有你那个阿娘和阿爹还会觉得你能考中…… 陈秀才平日虽然性子平和, 相较于当下的很多男子, 他 对妻女的尊重的确是少有的。可是,同样的读书人的情怀也深刻的印刻在他的骨子里。 "当然不是, 闺女的婚姻之事,还是由阿南去处理吧……"所以对于后宅之事,尽管陈秀才没做官,也是不大愿意花过多的心思在上头。 吴猎户挑挑眉头,不可置否, "阿南那边我自然会说,我是先来跟你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被说不看重你这个女婿。" 你难道不正是不看重吗?还怕别人说啥,他和老丈人就是天生的死对头。 陈秀才倒是好奇了,"不知阿爹要说的是哪家小郎君?" 陈玉珂连忙扭头盯着吴猎户,书甚么的哪有听八卦有意思? 吴猎户淡淡地道,"正是明春堂的小疾医,经常在门口坐堂的那位……" 甚么?那不就是王小疾医吗?外公你用得着这样拐弯吗?都拐到嘎子山了。 陈玉珂额头冒冷汗,阿爹好像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 陈秀才还真的一时没回过神,"哦,这做大夫的,那也挺好的……" "那就是你答应了?我这就去跟阿南说。" 吴猎户满意地站起来,这个女婿就这点优点,自从娶了自家闺女后,对他不止是打心里的尊重,毫无读书人的架子,而且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啊?等等,阿爹,你说的小大夫是王小疾医?"陈秀才终于醒神了,"我以为……" 吴猎户瞪大虎眼,冷冷回盯着他,"你以为甚么?" 以为是你给云娘(二姐)定的童养夫,难道不是吗?陈秀才和陈玉珂同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吴猎户的脸上神色不定,只是埋于厚密的胡子里看不出来,认真道,"反正,王家也是愿意的,否则我也不会来跟你们说。难道我还能坑我亲外孙女不成?" "喏!那就劳烦阿爹了……" 陈秀才虽然觉得老丈人不大靠谱,可是以王小疾医的人品,娶他哪个闺女,他都不亏。至于心里的疑惑,那就当是疑惑罢了…… 这都成?陈玉珂也算是服了自家阿爹爱省事的性子了。 "如果不是云娘哪个混账,还有王了一哪个混蛋不知道甚么时候起来心思,我会走这一趟?" 吴猎户嘟囔了一句走出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两父女。 陈秀才咳了一声,瞥了一眼假装在看书的小娘子,"你最近喜欢读春秋?倒过来看,能读懂?" 陈玉珂表情一愣,果然刚才拿倒了,连连摇头,比划道,"其实,不大喜欢。我试着,倒着看,看能不能,懂得……" 谁爱看这玩意,她完全看不懂好吗? 陈秀才嘴角抽一下,一本正经道,"哦,那你看懂了吗?" 阿爹,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笑的样子。 看到小娘子一脸的幽怨,陈秀才刚才被老丈人打击的郁气,终于消散了,忍不住爆笑…… …… 陈海云正倚靠在墙壁上,无聊地数着地上的蚂蚁,抖着腿,看到吴猎户出来抬眉,"说了?同意了?" 吴猎户得意地自夸道,"你外公出马,甚么时候是不成的?" 睃了陈海云一眼,瘪嘴,"你真的确定不要嫁给你师侄?" 陈海云直翻白眼,"你都说他是我师侄了……" 是师侄不能嫁?那你大姐嫁给你师侄,岂不是成了你师侄媳了?吴猎户重重吭了一气,没有继续说这件事。 吴猎户其实也挺喜欢大外孙女的,说话细声细气的,就跟他的阿南一样。只是要论性情脾气最处得来的,就只眼前这位了。 点到为止即可,既然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勉强,说起另外一件事,"确定了?不后悔?到时候如果你阿娘哭瞎眼睛怎么办?" 陈海云知道外公说的不是嫁王了一这件事,叹了一口气,将脚尖的小虫子踢远点,忽略心里有些难言的酸楚,"嗯,你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开头哭两天,后面照样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甚么时候动身?" 吴猎户皱了皱眉头,"当然是越快越好,你大哥那边来信虽然只是简单地提了几句,但是形势并不是太好。我是一定要过去的,其实,你真的不必……" "既已决定,何必啰里啰嗦!你也别想撇下我。" 陈海云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平日里嘴角常见的调皮笑意已经换成僵硬的肃意,"这几天我再备多些药丸,有些东西到了战场上,就算是有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多带些,能救下一命是一命……" "等阿姐的婚事定下了,我就随你出发。" 吴猎户没问为甚么得等婚事定下再出发,只是摸了摸已经到自己耳边高的小娘子,"我先去跟你阿娘说声,让她做好准备,再让王家上门提亲。" 他们都是决绝之人,决定了的事,就没有回头的想法…… 吴氏大吃一惊,狐疑地问,"阿爹,你说王老疾医看中的是咱家岚娘?不是……" "当然是岚娘,难道你阿爹已经老到传个话都能传错不成?" 吴猎户打断女儿后面的话,既然云娘不愿意了,还提她名字干嘛?没得让岚娘心里有疙瘩,又补了一句,"我后来还找了一问过了,知道原来是他自己的意思。" "女婿已经同意了,如果你也同意的话,我就回去跟王天风说了。" "阿爹,真是的……"吴氏娇嗔道,"又不是买菜,就算买菜也得事先问问价格,再掂量掂量要不要买,何况是嫁女儿?女儿第一回 听到,总得考虑考虑下……" "喏,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考虑!"吴猎户一副我就坐在这了,你赶紧想想给我答案的样子。 吴氏头痛,她阿爹平日看起来精明得很,可是一旦浑起来也真浑。 做小娘子时,有一回有一个上山砍柴的小年轻不正经地对吴氏调笑了几句,她阿爹就将人吊在树上一整夜才放下来。刚成亲不久,阿爹上门看到婆母在大冷天让她在院子里用冷水给她洗衣裳,居然直接将盆子里的水连带衣裳倒到婆母的头上,那一回闹得哟…… "你且等着,我先去问问岚娘的想法。"吴氏真怕她爹能做出直接压着人成亲拜堂,连忙走出去。 …… "我听阿爹阿娘的……" 陈秋岚虽然听见对方是王了一,有点诧异。这几年因为云娘,她和王了一打过几回交道,紧紧如此,两人私下并没有多大的接触,甚至话也没多说过几句。 吴氏紧盯着大女儿,"听你外公说,这件事是王小疾医自己跟王老疾医提起的,也就是说他本身是中意你的……" "阿娘说这些干嘛,怪羞人的……"陈秋岚乍听这话,羞得两颊红了起来,连忙低头紧紧地盯着手上的花棚子。 "你跟王小疾医是不是很相熟?"吴氏试探的问,别怪她这么想。阿爹突然提到这门亲事,可是对象不是云娘,她这个做阿娘的总得了解了解。 陈秋岚听懂了阿娘话里的意思,脸色刹地苍白无力,急得抬头道,"阿娘,我没……若是阿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不做也罢,莫得说些让人羞愤的不清不楚的话。" 陈秋岚说这话时,脑子里闪过张夏阳的身影,连忙摇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娘,我听你们的。" 吴氏知道女儿是个诚实的性子,断不会说话骗她。 看着女儿乌油油的鸦鬓,鹅蛋似的脸庞,吴氏缓缓道,"王小疾医咱家也是相熟的,脾气性情都是个不错的小郎君。云娘从甚么都不会就跟着他,他也愿意一把手一把手的教,现在都能出师了。再说了,王小疾医现在在常熟县开了间医铺子,家里的生计就更不用愁了。" "我想着,这门亲事是可以做的。王家除了个阿爷,父母不在,家中无其他长辈,你嫁过去就是当家的。日子过得肯定是舒坦的……" 说到这吴氏都忍不住有点羡慕了,谁想要一屋子的妯娌,一屋子的一地鸡毛。 "阿娘,你不是说要等阿爹中举之后,再定下我的亲事吗?怎么那么突然……" 第83章 养恩大生恩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导…… 鉴于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虽然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娇羞的陈秋岚还是想问清楚,她再也不想出现周安石那样被退婚的事。 如果再来一次, 她不知道是不是要自挂东南枝才能平息村里人的乱言乱言。 吴氏点头,"原先是这样考虑的……" 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暂时没有好的对象, 只能拿话堵住婆母的唠叨和安慰女儿罢了。谁知道郎君能否考中, 吴氏心里更加没底。 "刚才你外公说是王小疾医亲自跟他谈过了, 是他看中了你,想娶你回去, 而且你阿爹也同意了……" 陈秋岚乍听是王小疾医看中了自己, 一点红从耳边起, 想到他那瘦峭的身形,极其俊俏的锋眉下一双眼睛定定盯着人看,心里就如小鹿乱撞,双手紧握,紫红着脸, 低头轻语道,"我自是听阿娘的……" 吴氏看着娇羞的女儿如此模样,自然知道她是愿意的, 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养大的闺女终于要嫁人了。 从前和周家订亲时,女儿还小, 她尚未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现在看到成长粉红芙蓉面,上穿黄布衫儿,下着桃红裙子,蓝比甲的闺女俏生生地站在跟前,即将就要嫁到他人家去, 洗衣做羹,吴氏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的酸。 既然岚娘愿意,郎君也同意了,吴氏当下给了吴猎户肯定的答复。 吴猎户家去后,不过三五天,王老疾医就已经和陈家商议好,请媒,走完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结吉和纳征,只剩下最后的请期和亲迎,只待后年再说。 因为吴氏想着闺女还小,多留两年。 王老疾医一听,醉醺醺地满口答应,"该如此,该如此,小娘子大了好点,好点。" 陈玉珂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他似乎醒过,永远都能闻到一股酒味。开始还以为是他好酒,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才渐渐的知道一些边边角角,人家只是借酒消愁罢了…… 王了一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羞得移开视线,却看到云娘正盯着他看,楞了一下,顿时满面堆笑,点头。 陈海云面无表情地扭头,王了一愕然,深思自己是否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师叔,想来回头得送几瓶上等的金疮药赔罪。她最近正忙着做这个,只不过还没有上等的出现。 王了一和陈秋岚私下见了一面,彼此看起来都很满意对方。此后,王了一只要是从常熟县归家,都手不落空的往陈家来,看起来是满脸的欢喜、满心的情义,恨不得即刻将人娶回家去,好成双。 喜得陈黄氏和吴氏几人对王小疾医当真是越看越稀罕…… 很快就到陈海云离去的日期,却是在陈秀才上平江府赶考的第二天。吴氏刚送走郎君,心神不定,现在又闻女儿要离家,当下揪着帕子,落泪。 "你这个揪心的小冤家,我肯定是上辈子负了你,要不怎么这辈子得给你还债,如此折磨我?" 陈海云虽然伤心于别离,可是却被阿娘如此行为给逗笑了,"哈哈哈……" "阿娘,这样的话,你跟阿爹说就是了,莫要重复说给我听,真的让人鸡皮疙瘩都刹不住了。" 顿时,吴氏面红耳热,脑袋立时胀成两个大,又气又笑,挽住陈海云的胳膊就在上面拧了一下,"当真要去?" 自从她跟王小疾医学医后,吴氏就知道这个女儿是留不住的了。原以为王了一能困住她的脚步,看来自己想岔了。如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心安…… 她是知道二女儿的性子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也知道这次云娘是跟着她阿爹一起走的,有吴猎户在,她自然放心不少,只是少不得叮嘱一番罢了。 陈海云点点头,低头看从一开始就不吭声的小娘子,"我离去后,阿妹就得多劳阿娘和阿姐照看了。" 二姐,你这副托孤的语气是哪般呐?逗得陈玉珂又是哭又是笑,跑上前去抱着陈海云的腰不肯放手。 吴氏瞪了一眼陈海云,恼怒道,"珂娘是我的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生的呢!" 陈海云吸了吸鼻子,居然还真的认真点头,"不都说养恩大于生恩吗?" 离别的气氛顿时消散…… 等陈海云和吴猎户走后,整个陈家的小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二房一家现在还在常熟县里,除了过年节日,等闲日子不会回村子里。陈崇之带着许春妮和阳哥儿去平江府漂,现在院子里只剩下陈黄氏和陈老头两口子,还有吴氏和陈玉珂。 陈玉珂也不再去私塾,阿爹不在,吴骢去了县里书院,私塾里也没有甚么好玩的。她又不是真心想读书,更加不想做功课。 就连死对头蔡康健都不在书院里了,他阿爹蔡永明蔡举人到别处某官去了,全家都跟着去上任。临走前,还两泡泪眼跟陈玉珂送别,说甚么她是他心里最好的小娘子,还要把他最喜欢的鹩哥送给她。 陈玉珂是又感动又好笑,感动于小孩子感情的童真,好笑于他从来只会揪自己的小鬏鬏,这会儿居然说舍不得她,觉得她是最好的小娘子。 当然,鹩哥陈玉珂收下了,看到蔡康健一脸地不舍,她心里就越是开心,越是想故意使坏,谁让你总是想欺负我? "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养的……"其实她早就窥视蔡小朋友的鹩哥好久了。 蔡康健这下子是真的伤心的哭了,可是送出去的礼又不能要回来,"你一定要记得喂它……" "它爱吃谷子,不爱吃豆子。" "每天要喝两次水。" "你要每天陪它聊天。" 陈玉珂憋笑连连点头,没想到蔡小朋友是那样的细心呐!最后,她将外公送给她的小匕首送给蔡小朋友。 天知道外公怎么想的,居然一口气送她五把匕首,她完全不喜欢好吗?可是她喜欢收礼物。 "你以后,当将军。" 蔡康健当下就不哭了,他可是窥视这匕首好久了,揪小娘子的发鬏都快揪到手腕疼了,她还是不肯把匕首给他摸一摸,摸着匕首,"你果然是我心里最好的小娘子……" 滚…… 陈玉珂觉得自己来这五年多了,除了吃喝等死,真的没找到甚么人生目标,现在更觉得无聊了。 她试探地将自己的心思说给吴氏听。 吴氏正一只手摇着转轮,一只手拉着麻线,穿着青鸦色的布鞋还顺着节奏熟练地踩踏着纺织机。 此刻听到小娘子的话,两道柳眉向眉心靠拢,瞥了她一眼。对于小娘子,她以前是没有甚么要求的,她开心就好。 可是大女儿即将出嫁之事,让吴氏领悟,"你总得学点甚么,你阿爹说你读书有天赋,可是你又不能考科考。" 陈玉珂如小鸡啄米地点头,就是嘛,看得懂这里的字,看看话本子就好了。一脸期待地看着吴氏,希望她能给自己点建议,当一回人生导师。 "学医,你又晕血……" 吴氏从不觉得学医是贱业,也不觉得小娘子学医有甚么不好,要不也不会同意陈海云去学医。就算陈海云在即将要议亲的年龄出远门,她也没过于阻止。 她家就是平常的农家,多门谋生手艺,真的挺好的。 陈玉珂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到晕血这事,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一回,吴猎户在嘎子山山脚下猎了一头下山糟蹋庄稼的野猪,兴高采烈地搬来女儿家。 陈玉珂小娘子还没下学,就听到了消息,偷偷地逃课往家里跑,就为了见识见识野猪长成啥样子。 结果刚进门,迎头就是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眼睛一阵模糊,脑子眩晕,还没来得住扶住门,人就倒了下来,晕了过去。 …… "要不,你跟阿娘学织布?"吴氏想了想,试探地提出建议,其实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错,只是当时云娘死活不愿意,为此两母女还大吵了一番。 陈玉珂盯着看了一会,聊胜于无,勉强地同意了。这东西看起来就跟开车一样,应该挺容易的。 "你左手应该往后拉,不是往右边……" "脚踩起来呀,怎么那么笨的?" "哎呀,我的线……" …… 最后的教学以陈玉珂将吴氏的一团麻线弄断加打结成捆而停止。 吴氏痛心地看着一地的麻线,吼道,"你还是去跟你大姐学绣花吧!" 说好的慈母呢?说好的没甚么要求呢?一旦投身教学,阿娘就化身成最严厉的先生了。 陈玉珂一脸的沮丧,她没想到织布是那么高难度的技术,不就是两手左右摆,脚上下踩嘛…… 她难道只能去学绣花,那不是更加高难度的技术吗?陈玉珂对自己深感怀疑。 …… 果然,她是对的。 不到两刻钟,小娘子的十指已经扎满了针眼,疼得泪眼汪汪的。仰天一叹,她在这活着的到底是为了甚么?总得给个指示吧…… 而桂伯舟此刻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即将进皇城,面对从未踏足过的领域,虽有忐忑,但又充满了干劲,觉得人生处处是导师。 "学生此去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劳烦先生了。" 白重昆满意地翻阅着桂伯舟的卷子,"你这个水平,若是今年下场,一秀才已入囊中。" 八岁的秀才足以轰动整个平江府。 第84章 世子季成涛 我怎么不知道皇城有个桂府…… 桂伯舟恭敬地站在案桌对面, 不可置否,山外有山楼外楼,淡淡地道, "先生过誉了,古往今来, 神童比比皆是, 状元朝朝代代皆出, 君不见,能在朝堂屹立笑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以先生高才, 尚需韬光隐晦, 何况伯舟?虽亦想早日实现胸中报复, 可为时尚早,不过涂添话题罢了。" 看着坐在案桌对面的大圈椅上的白重昆,桂伯舟暗想,世家子弟的风采应当如此。即使是青衣白衫都挡不住他秀挺的身姿,头上一枚白玉冠, 一缕秀发自额前零落下来,随便一动,便是行云流水。 "你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 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先生甚慰!" 白重昆满意地点头, 他与当下的先生不一样,他喜欢夸奖学生, 看到学生的优点多于缺点,柔声道,"皇城啊,很美,城墙比山还高, 人比十个平江府加起来还要多,去看看,去了解,莫要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是先生对你的告诫,希望你能铭记于心。" …… "大哥,皇城是怎样的啊?" 桂青词骑在马上,扭着身子问旁边的桂青扬,脸上一阵懊恼和遗憾,"我都不记得了……" "阿娘说我们家住桂安璐,整条街都是桂府的。我一个人就有一座五进的屋子,身边侍候的丫头小子就有十余人。" 桂青词忍不住一脸的憧憬,感叹道,"我说这岂不成了废人?阿娘说这叫世家的气派……" 桂青扬忍住心里的激动,一脸的不耐烦,"你这样的话都说了一个多月了,还问来问去的,不烦吗?" "就算回到皇城,桂安璐的桂府也不是咱家的了。" 桂青词松开抓马绳子的双手,朝桂青扬做了个鬼脸,"如果四哥在,他肯定不会这样说……" 四哥最有耐心了,哪像大哥,甚么都只想到自己。哼,考上秀才了就更得意了,鼻孔都能朝天了。 "那你找你的四哥去呀……" 桂伯舟连忙拉住桂青词,"九哥,好好骑马,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在桂青扬考过秀才试后,桂郎将就带着三个孙子和几车贺礼上京,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现在即将到达皇城。 排队进城的时候,众人下马等候,桂青词完全被高耸入云的墙和大门给震撼到了,喃喃道,"九弟,皇城的墙真高,人真多,里面肯定很繁华……" "可惜桂安璐不是咱家的了,要不住在里面多舒坦。等进去我一定要找机会去看看,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你还记得吗?" "算了,你比我还小呢!我都不记得,你怎么可能记得。" 桂伯舟:九哥,我真的记得…… 以前桂府进城都能走旁边的直通道,现在只能在侧门排队,没看到阿爷从下船上马车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马车吗?其中的感触,众人都没有桂郎将来得深。 当然,也有年龄渐老的原因,久不上战场的桂郎将已经不再想念当年马背上的生活,而是谋划着一朝重登天子堂,挥斥方遒。 "呵……土老帽!"旁边马车里伸出一个小脑袋,正趴在马车窗上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桂伯舟一行,长得粉雕玉琢,说出的话却像刺一样令人讨厌,"大哥,皇城就是这点不好,甚么人都能进。" "你说谁是老土冒?"桂青词勃然大怒,用马鞭直指小女娃,"小娘子甚么的最讨厌了……" 小女娃一脸地不屑,"哼,自己长得丑还怪人说。" "莫要胡说!再乱言,回去让母亲给你禁足,别再想跟我出来。" 只见车里还坐着一个年约二十,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难言的冰冷气息的男子。他身形修长,体态纤瘦,容貌昳丽,眉眼如画,高挺的鼻翼下一点丹唇。如果不是男子装扮,简直就是一位貌美无双的佳人。 桂伯舟脑中轰隆一声,紧紧地抓住马鞭,忍住满心的激动,没想到还没进皇城居然就遇到他。吴骢的死对头,朝堂的半边天,容王爷季成涛,大穆王朝的铁帽子异性王。 桂青扬已经两眼迷成一条线,不知作何想,随后双手作拱,向马车里的青年行礼,"桂……府,桂青扬见过世子。" 对了,这个时候季成涛还不是容王,还没开始他传奇的一生。桂伯舟忍不住上前一步…… "哟,你还知道我大哥是世子?那你怎么不向我行礼……"小女孩扭来扭去的,头上的蝴蝶簪子晃来晃去的,煞是可爱。 "见过郡主!"桂青扬连忙弯腰道歉,辩护道,"在下久不居皇城,消息不大灵通了。" 这位想必就是后来被封为无双公主的季无双了,出使西域,因性格彪悍夺了皇权自己上位的无双女皇,现在也不过是四五岁大的女童,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 作为一个普通人遇到传奇的态度应该是怎样的?桂伯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朝代人才倍出,若能置身其中,也不枉重来一趟。 马车里的季成涛眉毛轻挑,却是想不起对方是谁了,点点头,示意车夫进城。 桂青扬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神色不定,忽而笑开,"多年不见,世子风采依然令人折服……" 该死的桂青扬,你怎能当着容王的面说这话?桂伯舟冷汗冒出,他的记忆里有人曾经说过一句容王貌美好比娘子,最后双手被剁,大理寺都知道凶手,奈何没有证据。 季成涛双眉往眉心靠拢,方才扭头细细打量桂伯舟一行,"哦,桂府?桂安璐的怀化大将军府。桂青扬。" "喏!" 当年的桂青扬年龄尚小,未能像其它世家纨绔子弟一样在观音楼一掷千金博花魁娘子一笑,也未曾到过吉祥赌坊豪赌万两白银一夜输光,更不曾手提鸟笼摇扇招摇过马路…… 不过,因为有个怀化大将军阿爷,进士阿爹,金吾卫出身直升正七品宣义郎的三叔,出身满口仁义礼智的贾府的阿奶,还有来自皇商张家的阿娘,这样的桂青扬在皇城也是名气不小。 桂府不是被贬到平江府了吗?容王世子季成涛脑子一转,就知道他们是因为皇帝即将大婚而来。不过,桂府被贬的内情他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瞥了一眼后头紧闭门帘的马车,还有凋零的几人,容王世子微抬下颌,"若有需要,可上容王府。" 桂青扬放在大腿两侧的双手紧握,定定地看着容王世子,随后弯腰道谢。 "大哥,你认识他们?我怎么不知道皇城有个桂府?你说的怀化大将军,我也没看到呐!" "我最喜欢穿着战甲,拿着□□的将军了……" 远去的马车里传出小郡主像风铃般清脆的声音,却一巴掌打在桂府众人的脸上。 桂郎将从头到尾都没有从马车上下来,桂伯舟从相遇开始到结束都没能和传奇们说上一言半句。两行人就分别从两个不同的大门走进,心境自然也不一样…… 桂府一行并没有回到桂安璐,那边已经不属于他们。曾经皇城里的属于他们的任意一座宅子,现在都不属于他们。 因为陛下态度不明,桂郎将也没有提前让人上京打点,更加别说置办宅院了,所以最后桂府只能和众多一起进京参加婚礼的人一样,挤在鸿胪寺的院子里。 "这院子比我现在住的还要窄……"桂青词抱怨了一句,一脸嫌弃地道,"居然还要和九弟一间屋子。" 桂伯舟深呼一口气,他已经告诉自己他的人生不在桂府的后宅,也不在桂府的前院,犯不着和这些隔房的兄弟争吵。可是被人明当当的的嫌弃,佛爷都会有脾气的,何况他? 当即提起半长的衫子越过门槛,"九哥如若不愿意,可以去和大哥一间屋子,我这里就不留你了。" "嘿嘿,我就是说说,谁爱跟大哥一起?总是板着脸训人,哼!" 桂青词就是这点性子,管不住嘴巴,连忙跟进来,"你说刚才咱们在城门遇到的那个容王世子怎么就那么好看呢?就是太冷了,坐在那里眼睛一睃,我就像是被冰住了,大气都不敢出。" "九哥,这里是皇城,是鸿胪寺!"桂伯舟不耐烦地低声呵斥。 "我知道这是皇城,这是鸿胪寺呀!"桂青词撇弯嘴角,一脸你有病的样子,"我又不是不识字,说这个干甚么……" 桂伯舟自从进入皇城,就心头直跳,心中不安,脑子一团浆糊,再面对桂青词就忍不住生气,他愤怒道,"既然知道,你就给我闭嘴!再胡言乱语,被人听到,你以为我们能走出皇城吗?莫要给阿爷添乱了。" 桂青词一愣,没想到桂伯舟会说出这样的话,喃喃地嘀咕了两句,"我闭嘴就是了,用得着那样生气吗?" "哼,你只不过是庶出,就算你功课比我强,你也只是庶出。我跟你住,还是看得起你了。" 桂伯舟知道自己这是迁怒了,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面的冷水一灌而进,不理会他。 …… 此时大穆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正独自一人侧躺在大床上,低头抚摸着一枚玉阙,"红颜已踏天涯路,魂飞梦绕思悄然吗?" 第85章 太后的往事 她后来肯定没有陪葬,要不…… 想到死去的穆真帝和端佑皇后, 林芝娘掩去眼底莫测的情绪。呵……谁能想到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会是她。果然,在这个宫里,活得痛快的不如活得久的。 想她林芝娘不过是一个小翰林之女, 母亲早逝,只能在继室手中艰难地苟活, 今日却成了整个大穆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而九五之尊是她的孝顺儿子。 呵……一想到继母进宫不得不匍匐在自己脚下, 磕头行礼,林芝娘就觉得这些年所受的苦难根本都不算甚么。 当年, 林芝娘为了逃离继母的魔掌, 多次谋划, 费尽心机让自己好不容易有了点名声,终于有了几家不错的小户人家上门探口风。 可是继母却屡次阻扰,最终不能成事,甚至还放出风声,自己出身翰林家, 却是个好富贵的,只想嫁世家豪族。 一想到这,林芝娘就满心怨愤, 当初她也只求一地牺息, 却不能成,最后还被人设计与吴家的浪荡子成了事, 暗结珠胎。 还好她抓住了继母的把柄,促使她让自己嫁进吴家。孽.种落地,那个浪荡子虽然仍然死性不改,整日招朋引友,逗狗溜猫, 不事生产,可是却很喜欢她生的孽.种,还翻了好几本书才定下名字,吴南。 可是林芝娘不喜欢吴家的生活,因为她继母给的"好名声",加上母家不给力,又是未婚先孕,婆母根本瞧不起,妯娌又排挤,几年的生活下来,她过得麻木。 幸亏自己遇到了陛下,这次却是林芝娘自己故意与当时的穆真帝成就好事,而且是孩子落地才抱着去认爹。 这件事最后吴家只能噎着认了,送她进宫。谁让当时的中宫端佑皇后多年无所出,陛下的所有嫔妃能生的都只有公主呢! 而吴家三公子得知此事时,她已经在宫中。当年她临走时,除了留下那个孽.种,还特意留了一封信给那个浪荡子。让他认为是吴家人不要脸逼迫她进宫侍候帝皇,谋取家族利益,甚至告诉他,她怀上帝皇的骨肉其中也有吴家和她那个好继母的手笔。她不愿意离开他和孩子…… 想到这,林太后就眼浮桃花,唇角微挑,男人呐! 后来她在侍候端佑皇后,给她端氮盂的时候,被她一脚踩在地上。端佑皇后极薄的唇线往右微勾着一丝笑意,眼睛蔑视地看着她,就如看她手中的痰盂。 "哦,你前夫,嗯,就是吴家三公子,昨日上林翰林家将你继母的腿打折了。今日朝堂上,林翰林将吴三公子和吴家在朝堂上给参了。" 当时,林芝娘匍匐地跪在地上,虽然难堪得恨不能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却一脸谄媚地抬头对皇后避而不答,"奴婢现在就是陛下和娘娘的人,那林家吴家的对奴婢极为刻薄,奴婢又何必为他们担忧?" "比如在林家吴家,奴婢更喜欢宫里的生活,这里才是奴婢的家……" 她以为只要怀上陛下的孩子,生下龙子,进宫,她就能一飞冲天,从此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得跪在她脚下。可是她忘了皇宫是女人的天地,这里还有一群只要走进来,就要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 她以为毕竟孩子来历算不得光明,为了孩子,无论是帝后还是众人都会极力隐瞒。却没想到皇后会在臣妇拜见之时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出来溜。 端佑皇后斜勾唇角,低眉,眼中满是玩味,肆无忌惮的望着林芝娘。她那双精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的灵魂,俯视着她时,那种欲要掌控她的目的性,展露无疑。 "你果然是适合在这个皇宫生存……" 当时端佑皇后心里下了个决定,她如果先走一步,就必须让眼前这个女人陪葬。她以为她脑子里极力想掩饰自己的野心的做法,她会看不到? 就是这个决定后来改变了林芝娘的一生,不,也许只是提前实现林芝娘的野心。 她那时候只是暗中发誓,一定要找回今天所受的耻辱,连吴三公子都被她给恨上了。 可是没想到,那该死的老女人,临死前居然还逼着陛下让她陪葬,理由是"这天下注定是焱儿的,他长大后整日面对一个如此不堪的生母,你让他如何面对朝臣?" "如此污点,他如何成为一个担负起大穆未来的帝皇?" 既然你知道他无法面对朝臣,为何把我溜之众人?既然你知道这是污点,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掩盖事实,给我嫔位或者是直接把我给杀了? 当时林芝娘躲在旁边的更衣间,死死地捂住嘴巴,任由眼泪沾湿地面,她听见陛下犹豫的声音,她就知道她必须抓住时间了。否则,陪葬离她真的不远了…… 当然,她后来肯定没有陪葬,要不,怎么会有今天的林太后? 但是也有人给皇后殉葬了,她不是喜欢吗?正是那一代伟大的帝皇,穆真宗。 想到自己将这一对夫妻一起送进地狱,林太后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都抑不住自己狂跳的心。 "陛下驾到……" 林太后连忙端坐起来,将手中的玉阙压之枕头后,收敛神色,一脸慈爱地望着门口。 "母后,可是儿臣打扰您歇息了?" 大穆年轻的天子轩辕烈焱头戴皇冠,穿着一身金黄色的龙袍走进来。那略显宽阔的肩,厚而窄的金玉朝带,是林太后在这个皇宫中唯一的亮色。 林太后满眼的怜惜,责备道,"陛下要应对那群老狐狸,已经够累的了。刚下朝就该多歇息,又何必来母后这?" "母后这永远欢迎你来,又何谈打扰?" 曾经无数次被打倒在地上,林太后想过要用一根腰带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每每想到端佑太后,她就舍不得了。 了断生命只是弱者所谓,她林芝娘注定是要站在整个大穆面前的,又怎么舍得? 看到年轻的帝皇向她行礼,林芝娘露出满意的笑容,连忙伸出双手扶住他。 "母后,怀化郎将回来了,带着他的三个孙子。"轩辕烈焱一脸笑意地顺着坐下来,准备与林太后促膝而谈。 李贵才见此,连忙挥手带着太监宫女退下。在宫中有眼色的人,才能活得最久。 而他李贵才能从穆真宗时代一个宣旨的小太监爬到今天的太监总管之位,靠的就是有眼色。 至于桂石坚要回京之事,李贵才早就知道。若是按照五年前的他,肯定会让干儿子李祭酒去阻止,最好让他们一家都死在回京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这些年陪伴着帝皇,揣摩着陛下的心思,李贵才知道桂家那个三儿子,桂钦武根本没死,只不过遵照陛下和太后娘娘出去办事了。 也不知道办的是甚么事,居然五年过去了,还不见踪影。估计也是见不得人的吧! 李贵才心里嗤笑,哼,人人都说他们这些腌臜之人生来就是满肚子坏水,要论坏水谁能比得上这些光明正大的皇家人。 不过,一想到当年怀化郎将被贬时,他负责宣旨抄家,却是将人狠狠地踩在泥地里,还望脸上碾了又碾,李贵才就皱眉。就怕桂石坚不愿意放过他,他李贵才倒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毕竟都是为陛下服务的不是吗? 如果不愿意的话,李贵才握紧手中的拂尘,他也许可以直接送这一家去…… "哦?" 林太后因对儿子要迎娶的皇后心存不满,不,应该说对位皇后是死去的端佑太后定下的她才不满,皇帝的婚事她虽然表现得上心,实际却不尽心,根本不知道来参加婚礼的人有谁。 轩辕烈焱怕太后忘记了,连忙提醒道,"就是原来的怀化大将军,桂石坚。" "他的三子是父皇原来的金吾卫桂钦武。朕有次被端佑太后罚跪之后,躲在花园的假山上不愿意见人,后来掉了下来,是他救了朕,父皇还赐职他忠义郎。" 林太后拍拍轩辕烈焱的手背,点头撒谎道,"哀家记得在参加婚礼庆典的礼贴上有他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早到了。平江府可不近呐……" "看来,怀化郎将就算被贬,心中依然惦记着陛下。" 既然皇帝明显是惦记着那个金吾卫的情,林太后就顺着杆子把梯子给他递过去。皇后注定不是她的人了,那跟皇帝她就不能离心了,自然是皇帝想做的,她都赞成。 果然,轩辕烈焱一听,眉中带笑,"当初父皇去世的前一天带着儿臣去见桂三哥,说忠义郎是他给朕的大鹏。" "桂三哥宫乱当日,趁机提出诈死远赴边疆,朕就对不起怀化大将军府了。也不知道五年过去了,桂三哥那边怎样,可惜连只言片语都不曾传来。" 林太后双眼眯起,那个年轻的金吾卫她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她将穆真宗鸠杀的那个夜晚,他可是当时的值班侍卫。 等他发现穆真宗已经死的时候,已经迟了。如果没有他,她还不可能那么顺利掩盖穆真宗的死因呢! 不过想到当时自己跪在他脚下,抱头痛哭苦苦哀求之事,林太后心里就涌现出一股杀意。 第86章 贾太尉的心思 也许,等陛下大婚之后,…… 看着日渐有帝皇气势的轩辕列焱, 林太后硬生生压下心里的闷气,眼神中无以言喻的复杂随即蒙上一层十分柔和而又慈详的光辉,"皇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大穆的天子, 大穆的子民都是你的孩子。从来只有孩子对不起父母的, 哪有父母对不起孩子的?" "桂钦武是先皇赐的忠义郎, 自该对陛下忠心耿耿。况且离开皇城深入敌境,不过也是履行先皇的先行定下的旨意, 陛下更无须耿耿于怀。" 林太后低头嘲讽一笑, 这儿子身上虽然流着她的血, 可是骨子里完全就是照着轩辕的长,复而抬眼,"对忠义郎来说,同样不过是一场险中求富贵之事罢了。" "至于怀化大将军府被贬平江府,焉知不是对他们的保护?自古贬谪之人, 谁不是往蛮荒之地亦或者是荒凉边疆,还有小江南只称的平江府来得舒服?" 轩辕烈焱一怔,啼笑皆非, "阿娘说得是, 只是朕总想着莫寒了臣子之心,莫叫将军流血后再流泪罢了。" 林太后一脸慰叹地拍拍轩辕烈焱的手背, "皇儿长大了,将来肯定会是个万人敬仰的圣明之主。大穆在你的带领下,阿娘相信肯定能走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儿臣在阿娘心里自是好的……"轩辕烈焱心中念头一转,一脸的期待,"也不知玺妹妹是否也是如此作想。" 玺妹妹, 张婉玺,正是轩辕烈焱即将迎娶的正宫皇后。皇帝虽然早有了自己的司寝,对男女之事早已不新鲜,可是对自己的皇后还是很期待的。 况且张婉玺还是他小时候在端佑皇后跟前一起长大玩伴,只是他从来不知道玺妹妹心里想的是甚么,她永远像个高高在上的真公主,而他在她跟前反而跟小侍卫。 "阿娘?"轩辕烈焱疑惑地看着林太后。 "皇儿如此优秀,这天下的小娘子哪有不稀罕你的?就算是瞎子,也会爱上你的权势。"林太后刚才心中不悦,抓轩辕烈焱的手就用力了点。也许,她该在皇帝大婚之后,以皇后的名义摆个赏菊宴,邀请各家小娘子进宫赏花了。 "回禀陛下,张首辅和贾太尉还有梁御史一行正在勤政殿外等候召见……"李贵才弯着腰手托拂尘小碎步疾步进来。 轩辕烈焱平日起居在玄阳殿,只是处理政务一般都是在勤政殿,当年穆真宗除了端佑皇后处最常待的地方。 其实穆真宗除了不能让正宫有嫡出之外,的确是个勤勉的帝皇,不负勤政殿之名。 "不是刚才下朝吗?有甚么事非得朝后回禀"轩辕烈焱一脸愤懑,伸了伸懒腰,嘀咕了一句,"那么可爱的玺妹妹怎么会有一个那么糟糕的阿爷……" "就让朕的太监总管留下来陪阿娘解解闷吧,全当是替儿臣尽孝了。" 林太后低头扫视了一眼李贵才这个腌臜货,复而一脸怜惜地看着轩辕烈焱缓淡道,"快去吧!莫要让朝臣久等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过来了,皇儿又何必在意眼下这点?" …… 一直目视着皇帝一行离去后,林太后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呵呵地笑了两声,"看来李总管看不上哀家这慈铭宫呐,如若不是皇儿的旨意,哀家还真的请不来李总管了。" 自诩为宫中最会看眼色的太监总管李贵才,其实真的挺看不上林太后。 为了往上爬,谁不是不择手段?可是该记的恩情,他们这些无根之人,从不会忘记。而林太后呢,前面求你帮她的时候,她可以躺在地上任你蹂.躏,等她一旦翻身,就是你的死期。 啪一声,李贵才直接跪在地上,猛然地磕了三个头,方才抬头,只见他两颊汗水直流,已经将地面沾湿。 "不知娘娘想听哪方面的呢?"李贵才为自己的演功暗赞一句,现在的汗水都可以直接逼出来了。 林太后眼皮子一睁,手里的杯盏就砸到了李贵才的身上,"收起你的小心思,莫要在哀家面前耍大刀。哀家能捧你起来,自然也能让你摔下去……" 哼,杂家起来如果真的是靠你,早就皮骨无存了。 李贵才顶着一脸的茶水,笑得跟娶了媳妇一样的傻乐,连忙表态,"当然,当然,奴才怎么会忘记娘娘的恩情?奴才永远都是您的人,只要是您吩咐的,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奴才绝不犹豫半分。" 林太后看着自己的指甲,抬眼紧盯着李贵才的眼睛,缓缓道,"若是,哀家想让张娘子抗婚或者……逃婚呢?嗯?" 啪一声,李贵才方才站起来,又跪在了地上,这会儿真的是吓到全身都湿透了,他爱用阴谋诡计,前提是不能涉及到他的主子。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心中各种想法快速旋转,"娘娘,这,陛下即将大婚,如果张娘子出了甚么事,这对大穆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李贵才舔了舔嘴唇上的茶水加汗水,"再说,再说现在各地潘王和臣子都已大半入京参加婚礼。若是破坏婚礼,陛下不会息怒的。到时,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林太后呵呵笑了一声,"哀家就是开个玩笑罢了,李总管知道的,哀家最爱开玩笑了,你先退下。" "喏!"他是跪着下去的。 李贵才腹诽,你每次开玩笑时都能要人命,可怜的张娘子就算有个首辅阿爷,端佑太后还是她姑母,可是耐不住有个现管的变态婆母。 按照现在的情形,这位出身翰林的太后娘娘,绝对会将在端佑太后身上受的苦难加之在张娘子身上,她可毫无林翰林的高洁品性。 从前张娘子在端佑皇后跟前长大,那可是连穆真帝都能甩脸的人,不仅是个颇有手段,且性子强悍。 等她嫁进来,这日子估计不好过了…… 等李贵才出到慈铭宫外,一行太监宫女均诧异地看了一眼人前威风凛凛的大总管,连忙低头数蚂蚁。若是被他抓住了,别说穿小鞋,就怕命都不长。 李贵才左后扫视一眼,哼了一声,"还想活到明年清明,就给咱家闭紧你们的嘴巴。" …… "陛下有请……" 张首辅和贾太尉一行疾步走进勤政殿,"参加陛下……" 轩辕烈焱挥了挥手,赐座,"不知众位爱卿所谓何事?"言下之意,都已经下朝了,还过来干甚么?该滚蛋就滚蛋了,莫要惹人烦。 贾太尉抬眼看了一眼轩辕烈焱,这个小皇帝因年纪尚小远没有他祖父的气势。他挺着身姿端坐在龙椅边上,眉头紧锁,浑身散发的朝气却是比他父亲穆真帝好太多了。 再瞥了一眼旁边的张首辅,端佑太后出自张家,现在的即将嫁进来的新皇后也是张家。这张半朝怎么就那样的长命,也该给人腾腾位置了吧? 张家若没有了张半朝,就算有个小皇后,地方上有个张少然也会分分钟灰飞烟灭。贾太尉就不信,这小皇后能扛得住林太后。幸亏端佑太后无所出,否则轩辕烈焱也不可能在张家的虎视眈眈之下登上皇位。 也许,等陛下大婚之后,他可以考虑建言纳妃,毕竟开枝散叶本也是陛下的职责之一,贾府这一代还有好几个出色的小娘子…… "陛下,这是西城上报的急件,请陛下过目。"张首辅从袖袋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一旁的小太监。 贾太尉眼皮子直跳,心中暗诽:这个该死的老狐狸,他跟过来果然是跟对了。 他下朝后看到张首辅往勤政殿这边迈步,生怕错过甚么消息就跟了过来,他身后的这几个人估计也是如此作想。 轩辕烈焱扫了一眼奏折,随手扔到御史梁贯中跟前,抬颌,"贯中,你来瞧瞧你大哥梁河在外都干了些甚么!" 梁御史眼皮子直跳,他时刻准备着参别人一把,好在陛下面前刷脸上尉。现在他后悔跟在这两个老狐狸身后过来了,连忙接过折子。 看得他大汗淋漓,双膝下跪,"陛下,臣不敢辩护,亦不敢断言此事不是长兄所谓。只是战事要紧,若是就此处置长兄,恐引起慌乱,恳请待他归京后听详情。" "不要因小人之言,错失良辰……" 贾太尉弯腰拿过梁御史手中的折子,草草扫了一眼,居然是张狐狸的二子张少然上的折子。 张少然也算是张家的一个异类了,张家皆是文臣,只有他一个从武。 张少然一直在西城守边,这分折子是他参奏梁河在西城不仅擅自从地方官手中征调救济粮草,无偿从平民中收粮,甚至杀平民以冒充敌兵,谎报收复失地,以此向朝中请功,请赏请封。 张少然的为人,贾太尉还算比较了解。性格粗糙,但为人诚实,完全没有遗传到他阿爹张首辅的城府,否则也不会被老狐狸扔到西城去守边。 想到张少然,贾太尉又想到他的女婿,曾经的怀化大将军,昨日上了帖子说今日上门拜访,也不知道到了没。 第87章 彪悍的武官 臣有异议 贾太尉合起奏折递给身后的同僚, 老狐狸这是想踏着梁御史的腰将自己儿子送上青云路?不过这也得看梁御史愿不愿意了,能走到这一步,谁没有点后手…… 预案后早年常设的屏风, 已经不见了,端佑皇后那个令人又恨又佩服的女人也没了。如果她还在的话, 此时肯定是坐在檀木镶框的苏绣后头发表她的意见。 贾太尉闭了闭眼, 复而睁开。都说年纪大的人, 就容易回想往事,难道是他老了?已经胡子全白的贾太尉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他还等着老狐狸下台, 他好上去呢! 轩辕烈焱左右巡视一番, 定定地看着张首辅,"此折子是张守备递上的,不知爱卿有何看法?" 张首辅双手拿着笏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语气缓慢地应道, "边关将士中,杀平民而报军功,谎失地而讨粮草不在少数, 强征粮食的更不在少数。臣以为此风不可长, 无论他是谁,皆该严查不怠。无规矩不成方圆, 大穆是一个有国法的。" 梁御史暗恨,该死的老东西,不就是因为上次他参了张家大郎君一把,让他丢了官吗?他梁贯中做一天御史就会参一天他人,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臣认同首辅大人之言, 只是臣弟远在西城,不能听信一方之言。恳请陛下下旨让梁河上折子自辩,亦或者是等战事缓急之后,再进京述职,不要冤枉任何一位为大穆流血又流泪的将军。" 总得先保住性命再说,其实梁御史知道以梁河的性子肯定是做了甚么,甚至更多,可是谁让他是自家亲弟呢?不保他,亲娘那第一关就过不去了。况且梁河真的出事了,他梁贯中还能保多久? 张家那个大郎君现在就是个筛子,随便一抖都能漏出三五两,可惜了,现在已经卸职,否则他如果不参得他性命不保,他梁贯中的名字倒过来写。 都说御史这位置,能坐上的人都是翻脸不认情的,可也得看甚么时刻,就梁贯中这种墙头草,如果用得恰当,也不失为一把利剑。贾太尉如此一想,上前一步,执笏板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贾太尉身后的几位臣子见此风向,连忙表态。 张首辅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贾太尉,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复而又缓缓地闭上眼。 "爱卿平身……"梁御史是轩辕烈焱的狗,否则这次梁河办下的事,轩辕烈焱早就一道圣旨直接把他给办了。 只是张首辅既然递上折子,轩辕烈焱总得走个光明正大的过程,既然贾太尉给了他□□下,何不顺着下,他最爱顺□□了,"既然诸位爱卿作保,那此事暂时揭下,且等梁河回京再说。" 众臣子心里齐齐翻白眼,他们甚么时候作保了?说得像是别人借钱银,他们担保似的。 "臣有异议!" 散秩大臣管子山执笏板而出,轩辕烈焱脑门青筋一跳,"哦?爱卿且道来……" "如果人人都像梁把总那样,就算不是真的肆意妄为,也应该即刻押解进京,而且是待战后。" 管子山瞪大虎眼,"难道我们堂堂大穆王朝,人才已经到了如此缺失的地步?西城那边的将领都是吃素的?一个把总而已,就算将他就地执法,也不为过。" "张守备就是太过于淤泥于国法了,既然能上奏折,说明已经证据确拙。" 梁贯中顿时暴跳如雷,直指管子山,"不遵国法,要国法何用?上校下仿,国将乱矣……" "哼,不过一个区区的把总罢了,也就老夫现在不在战场,否则我一个狼牙棒就能将那甚么梁河张河的捶个烂巴拉。有本事杀敌去,没本事还想杀平民冒军功,这样的人渣人人得而诛之……" 散秩大臣管子山气得唇边两侧胡子直飘,上前一把抓住梁贯中,抖了抖,随手扔在地上,蔑视一笑,"就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御史,老夫还真的得问问这大穆的官员体制是怎么回事了。" 梁贯中浑身颤抖,胸中一股怒气腾鼓起来,像一把火,忽啦啦燃了起来。血直冲脑而上,他强忍着眩晕,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一头撞向大殿边上的柱子上。 散秩大臣管子山呵呵一笑,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梁贯中的衣领,往后又是一扔,"最烦你们这文人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让你上战场溜一圈再下来,老夫看你还想不想死。" "再说了,以后还是少点撞柱子吧!撞坏了,陛下还得从国库里掏钱重装,撞脏了,宫女太监还得费心清理。" "真想死了,老夫家中百般武器皆有,借你十来把,随便死都可以了。你现在撞死还好,没撞死岂不是白疼?所以不用谢老夫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整个勤政殿顿时鸦雀无声,文官最怕不讲理的武夫,更怕有勇又有谋的武夫。 梁贯中两腮一鼓,口中鲜血喷洒而出,手指指着管子山,气吁吁道,"老匹夫,我跟你势不两立……"眼珠子白子一出,人就晕了过去。 管子山摸着胡子,嘀咕了一句,"这火气也太大了,还是太年轻呀!" 轩辕烈焱眉头深皱,他宁愿跟张首辅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也不愿意跟管子山说话,太粗暴了。只是做皇帝的不能以个人喜好来单方面决定一些事…… "来人,将梁御史扶下去,让太医院那帮人看看。" 轩辕烈焱手握拳头放嘴边咳了一声,"诸位爱卿还有何异议?" "回禀陛下,既然梁御史和管大人彼此意见不同,不如派人前往西城一究境况。一来可以查清梁把总是否有违国法,二来可以彰显国威,表示陛下对西城边疆将领兵员的爱护……"内阁学士林志坚看了一眼张首辅,执笏板道。 "不知爱卿可有推荐之人?"轩辕烈焱细想,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以往这些事都是太监监军做的事。 林志坚笑着对贾太尉道,"据鸿胪寺的寺正道,怀化郎将桂石坚此时正在等候陛下大婚之日的庆典,不如就派桂郎将前往?" "一则,桂郎将曾经是昔日的怀化大将军,他得以被先皇赐予大将军职位,正是在西城连破敌三城,收复一城,对西城之事当了如指掌。二则,也该让桂郎将将功赎罪了,曾经如此一位大将,就此浪费,对大穆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贾太尉这下也淡定不了了,眼皮子直跳,女婿能重新起来当然是好事。只是这内阁学士不是老狐狸的人吗?怎么会如此帮他说话,里面难道有些甚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林志坚挑了挑眉,在贾太尉的注视下,拱手道,"要说,这桂郎将还是太尉的女婿呢!太尉对他的本领当了解才是。" "臣昨日已收到石坚的拜帖,道是今日上门拜访。只是不知现在是否已到府中……"贾太尉有一瞬间的愣神,脑中忽而闪过一念。 "哦?好像贾府现在的住址就是五年前的怀化大将军府吧!" 林志坚猛然一爆料,殿内的众人都扭头直看贾太尉,里面不乏是近五年上来之人,对原来的怀化大将军府并不熟悉。 果然……贾太尉并不理会内阁学士的挑衅,对轩辕烈焱道,"陛下,自从女婿一家被贬谪后,贾府和桂府的来往因两地相距甚远,来往的书信也不多。" "不过听臣妻所言,这些年虽然石坚并不在朝堂,却在家中努力教导小辈,为陛下培育国之栋梁。" 听到这,轩辕烈焱倒是来了兴趣了,"朕记得,父皇给朕找的十二位先生中,就有怀化大将军。只可惜他只教了朕半年就赴战场了,既然如此,李贵才……" "回禀陛下,李总管现在还在太后跟前尽孝……"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连忙上前一步回话。 "朕倒是忘记了,你叫甚么?那就由你直接去太尉府上宣旨吧!" "喏!奴才桂子现在就去……" 小太监强忍住心里的狂欢,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多久了,李总管平日霸住陛下周围的一切,他们这些小太监根本就没有甚么出头之路,除非是攀上了李总管,日子才能好过些。可是小太监哪有多少钱财孝敬? 当桂子到达太尉府时,桂石坚才带着三个孙儿进到贾府的偏殿。其实他们早就到贾府了,只不过被人阻扰了一会,才得以进来。 看着曾经自己的家,变成别人的家。别人甚至不把他们当客人对待,就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桂石坚城府再深,脸色也忍不住变了变,他不知道这是岳父的态度,还是贾氏弟妹林氏之意。 只是来都来了,总得见见妻子心中一直惦记着的岳母。 "瞧,我这忘性……"门口传来笑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桂伯舟抬眼只见众丫头围着一个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鬓,身上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衫,下着翡翠撒花马面裙的贵妇人走进来。 第88章 伯舟见轩辕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 "姐夫, 刚才弟妹一直在整理陛下大婚的贺礼,忙起来就忘记有贵客在家了,那些狗奴才也不知道提醒提醒, 实在是该打……" 桂太太的弟妹贾林氏一面笑得两弯柳叶眉高耸,眼睛眯成一条线, 一面懊恼地不在意地赔罪, 好像刚才怠慢桂府一行的不是她似的。 桂郎将就是桂府的天, 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现在却被如此怠慢, 莫说桂青词两兄弟, 就连桂伯舟都是一肚子的愤懑。 桂郎将抽了抽嘴角, 僵硬地扯开脸,笑道,"陛下之事要紧,如果弟妹尚忙不过来,不如先去, 总不能因我们几人误事了……" 贾林氏双柳叶眉一弯,"自然不会,现在姐夫能上门, 家里自当好生交代。只是听说姐夫现在住在鸿胪寺, 为何不到家里来呢?老夫人在家里可是念叨了好几天。" "这贾府原本就是桂府的所在地,连桂安璐都还是叫桂安璐呢!再说了就算是穷亲戚上门, 尚会当亲戚走,何况是亲亲的姐夫。" 旁边的一个嫲嫲笑着道,"姑爷进城的确是该第一时间来看看老夫人的,我们贾府有个亲戚是个泼皮的破落混子,被人打断腿了, 他家里没有甚么人了,找到贾府时,贾府也是会愿意收留的,总得让人活命不是?" "好大胆的狗奴才,莫要说些不三不四、阴阳怪气的话,若不是阿奶惦记着老夫人,你当我们稀罕进桂府的门吗?"桂青词本就是少爷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些冷嘲热讽,当下站起来,手指嫲嫲呵斥,眼睛却是看着贾林氏,大狗且看主人。 桂伯舟连忙站起来,拉下桂青词的手,桂青词怒瞪他一眼。 桂伯舟转头对嫲嫲缓缓道,"那贾府真的是仁义之家了,还好我们桂府的亲戚都是上进之人,也找不到破落户,更加没有甚么不三不四的混子。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混子我们就算会收留他们,也是没脸说的,毕竟太羞煞人了……" 那个嫲嫲没想到桂府的两个小子会打狗不看主人,还出言不逊,看到夫人僵硬的笑脸,当下吓得似鹌鹑一样颤颤兢兢缩在一旁,不再敢吭声。 贾林氏被挤兑得当下变脸,正想狠狠地奚落他们一番,却传来老夫人的声音,连忙刹住,换成笑脸,相迎而上。 桂伯舟暗叹此人脸皮如此之厚,变脸功夫如此深厚,果然,不能小瞧每一个人,尤其是女人。 只见鬓发如霜的老夫人一见到桂郎将就已经热泪盈眶,桂郎将上前一掀袍子直接跪了下去,高呼三声阿娘。 桂伯舟几人见此只能跟着跪下,自然又是一番离别后再聚的问候与热泪相洒,直看得贾林氏在一旁翻白眼。 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态度和儿媳妇的态度,只是她性情温和,自从儿媳进门就由儿媳妇掌家,家里对她封锁消息,一直到女儿女婿离京她才得知消息,可为时已晚。 多年不见,唯一的女儿哪能不想念?虽有书信片言只语,可是未能相见,哪能不伤心?当下哭得晕过去两次…… 直到小太监进门宣旨,贾府还是一团乱。得知陛下召见桂府爷孙四人,看小太监一脸的笑意,就知道不会是坏事,贾林氏再会变脸,现在也愕然了。 桂伯舟几人根本不懂觐见礼仪,在进宫的路上慌得想向桂郎将求助。就算没有进过宫,也知道出了错是会掉脑袋的事。 本来进京时,兄弟几人都是意气风发地想在皇城大展拳脚。可是无论是遇到容王府世子和郡主,还是在鸿胪寺几天的生活,特别是在贾府的遭遇,让桂伯舟心里都染上了沉重。 他心里还惦记着从前的怀化大将军府后院那个荒凉小院子密室里藏的金银珠宝,虽然他离开前已经做了一番掩盖,阿爷他们肯定在后来也派人去处理了,否则桂府在平江府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明面上的账目收入是有的,但是家中人口众多开支甚多,不像是可以支撑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阿爷现在都把那些珠宝拿去哪里了…… 可是桂郎将现在却是一脸的沉思,他刚才通过桂子的只言片语猜测出陛下召见之意,既然是几位大人的博弈将他推了出来,那他就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桂府能不能早日回皇城估计也得看他这次觐见的结果。 沿着红色的宫墙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桂伯舟几人都只能低头数着地面的地砖,直到来到勤政殿外,小太监桂子摸着怀里刚才桂郎将塞的几张薄薄的银票,满意地扬了扬佛尘,"你们且在这等候,杂家先进去禀报……" 李贵才扬着佛尘站在勤政殿大门内,一脸复杂,复而扬起笑脸,"陛下有请,桂郎将还直接进去吧!好久不见,桂郎将依然是大将之风呐!" 桂石坚拱了拱手,走了进去,桂伯舟几人连忙跟上。 "哼,杂家还没死呢,就想着夺权了?"李贵才目光如鹰,狠狠地盯住桂子,冷哼一声。 桂子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求饶,"大总管,小子哪敢?只是刚才总管不在,再说这样跑腿之事,哪需总管您出马?" …… "罪臣参见陛下!"桂郎将直接向轩辕烈焱行武人之礼,再见殿里众人,只有寥寥两三个是认识的,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 轩辕烈焱满脸复杂地看着几人,"平身!" "几年未见,老师已白发丛生,实在是令朕汗然啊!" 这是桂郎将在轩辕烈焱登基以来第一次觐见圣颜,要说心里轻松,那是假的。虽然轩辕烈焱还愿意称呼他一声老师,不能说明甚么,但这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不是吗? "是臣之过,何在陛下?还没祝陛下大婚呢……"虽然知道轩辕烈焱是穆真宗唯一或者的子嗣,如无意外他肯定是大穆的下一任天子,可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这是老师的几位孙子?"轩辕烈焱眼光复而看向大气不敢一出的桂伯舟三人。 "正是,大孙今年已下场,取得秀才之名。其余两人尚在书院进学……" 轩辕烈焱饶有趣味地问道,"你们没有一人随老师学武艺?桂府是以武艺起家的,这样的世家在乱世很多,但是在太平盛世,多是文人的世界,你们桂府也是想转变门第吗?" 桂伯舟之前一直屏住气,可是当抬眼看到圣颜是他死后所见的穆焱帝年轻时的样子,一下子松快不少。 等到轩辕烈焱朝他眨眨眼时,桂伯舟愕然,他刚才没看错吧?这个动作居然是千古一帝穆焱帝所谓,果然,谁没有个少年时,心里的大石顿时完全落下…… 有桂青扬在场时,非到必不可时,桂伯舟都不会主动开口。 桂青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强忍住紧张道,"回禀陛下,我们几人日常也有随家中幕僚练武强身健体,只是我和十三弟两人并不擅长武艺,打算努力考取功名,报效陛下。四弟和九弟在武艺上有天赋,桂府的武学家传并没没落。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你排行第几?"轩辕烈焱转头问桂伯舟,桂青扬眉头轻皱,大房的人真的令人厌烦,总像蚂蟥一样吸在人腿上,甩都甩不下来。 桂伯舟镇定道,"臣……草民排行十三,名伯舟。" "哦?桂伯舟,倒是好名字。那小书生十三弟,你来说说文人和武人的不同……"轩辕烈焱不知怎的就是看桂伯舟顺眼,总觉得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的。 桂伯舟想了想道,"大穆需要文人,同样也需要武将,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归根到底,都是为大穆尽忠,两者并没有多大区别。就算是乱世,需要武将,但也同样需要文臣稳定大后方。盛世需要文臣治国繁荣,同样也需要武将□□稳定边界。" "就好比一个人,如果只有强大的脑袋,没有健壮的躯体,那他的再多想法想要付诸实际,也是有阻挠的。如果只有强壮的躯体,没有大脑,那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殿中几人目露赞赏,小小年纪面圣能不慌张已是不错之事,尚能有条理回答,也算是难得的了。 管子山更是拍手大叫好,转头对桂石坚道,"桂家小子,你这个孙子合老夫的胃口,就是可惜了不是走武道。" 桂石坚在孙子面前被人叫桂家小子,也不觉得丢人,轻抬下颌笑道,"十三郎不差,其他两人走武道的亦好。" "哦?那改天让他们到老夫府上拉出来溜溜……" 桂青词顿时两眼冒光,一脸渴望地盯着管子山不放,看得管子山哈哈大笑起来。 散秩大臣如此表态,殿中之人哪有没看清,只是没想到不过一个贬谪之人,居然还能得到陛下和其他几人大人的看重,看来得回去好好查查桂家之事了。 随后,轩辕烈焱让人赏了桂伯舟和桂青扬一人一副文房四宝,另外赏桂青词兵书一卷,让他们先去偏殿等候。 第89章 姨娘的烧鸡 凡是被张玉景所杀之人,死…… "太尉, 你将这次的事跟老师说下。"轩辕烈焱转头示意贾太尉。 桂石坚自从进入大殿内一直没有机会向贾太尉行礼,见此连忙站起来见礼。 贾太尉点头,简单地阐述了一番, 眯着眼睛语重深长道,"陛下既然已经给你这个机会, 就要珍惜。" "喏!"桂石坚应道, 只是并未直接表态。 轩辕烈焱不理会他们翁婿之间的机锋, 就算他之前不知道贾府现在的住址是原来的怀化大将军府,现在也知道了。 他慢步踱到桂石坚跟前, "此事朕先传快书一封, 不管情况如何先让张守备将梁河关押起来, 老师你带领十人小队明日即刻赶过去,了解情况再上报。" 桂石坚眉头一皱,"喏!"只字不提他是来参加婚礼的。 "朕让金吾卫挑人配合你,除了了解梁河之事,还有西城的战事现在已经进入僵持状态。老师且看张守备那是否能有所突破……" "张守备是擅于守城之人, 金国未能突破西城,他的功劳不可抹。首辅给大穆养了一个好儿子。" 说到这轩辕烈焱脸露笑意看着张首辅,心里更是添了一句, 首辅人有大才, 也养了个好女儿好孙女。虽然端佑皇后对他态度并不友善,但是该他所受的教育, 从不让缺失。 这点上,轩辕烈焱自认亲生母亲林太后是做不到的。毕竟出身不同,格局注定就不同了。现在玺妹妹又将嫁进皇家,那他和张家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张首辅终于睁开眼,道, "没能为陛下开拓疆土,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了,再能守住又如何?" 老头就是说话不好听,轩辕烈焱也习惯了张首辅惯会冷嘲热讽的姿态,也不恼,"老师,朕再下一道圣旨给你,若有战事需要,请全力配合张守备。" "喏!"桂石坚应道,心里暗叹,没想到当年在他手上不能过十招的小郎,今日已成一方守备大将。 一时又想到同龄的大儿子,时至今日仍一事无成,娶了个媳妇后,虽然不再斗鸡遛狗惹是生非罔顾人命,在画艺上一展所长。可在桂石坚心里,那毕竟不是正途。 按说到桂石坚的年龄,早已知天命,如果孩子能接上他手中的人脉,何须今日还要奔赴边疆?拼着老命为家中后辈谋求出路。 此时,西城与金国的交界处刚刚又打完一场小战,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紧握一支长枪倒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喘着气歇息着。 旁边一个十四五岁身穿道袍的小道士手持大刀站在他跟前,一脸佩意,"材大哥,没想到多年未见,你已经变得如此厉害,真的令小道好生佩服。" 陈玉珂如果在此,肯定能认出这个小道士就是经常跟着老道士来鳌村跳大神的玉景小道士,陈黄氏嘴里惦记着的上门孙女婿人选之一。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到了边城,还跟金国打了起来,刀染鲜血,却仍然一脸淡然,像不知世事艰难的少年。 而玉景小道士口中的材大哥正是陈玉珂从未逢面的大哥陈玉材,他和玉景小道士倒是早已相识。 "玉景过谦了……"陈玉材看着张玉景一脸的复杂,谁能想他那瘦而文弱的样子,打起架来非但不要命,而且又毒又狠,掏裆挖鸟,剜眼扣珠,皆是狠手。 好几个金兵被他打成了个猪头不说,陷些连命根子都废了,偏还不没来得及脱裤子验伤,就被他一脸笑意地挥着大刀穿肠而过。 凡是被张玉景所杀之人,死前没有一个不是一脸愕然的。 张玉景是张首辅二子张少然的嫡出小儿,早些年因为体弱加上宅中混乱被送到常熟县的一个道观当小道士养大。前两年还俗,也没有回到皇城的张家,而是来到边疆的守备府。 "材大哥,我们甚么时候再出发?"张玉景往嘴里灌了几口马奶,"呸呸,这金兵怎么就好这玩意?这股骚味,啧啧……" 扬手就将兽皮袋子里的马奶要倒出来,陈玉材连忙抢夺过来,盖上盖子,"别不识东西,在大漠里能有一袋子马奶,那就是圣泉,能活命的东西,糟蹋了,会遭天谴的。" 张玉景吐了吐舌头,嬉笑一声,"我还真的吃不惯这东西,连边城里的饭菜我都吃不惯。" "肉也不吃惯?"陈玉材挑眉,"你好好的守备府不待,跟我出来受罪干嘛?如果不是你给你阿娘留了书信,我都要被通缉了。" "啧啧,拐卖守备府的小郎君,这个罪名我可受不起。" 张玉景一直笑着的脸此时才有了些许愠怒,"既然不要我了,又何必接我回去。我难道就稀罕家里的那三两破钉不成?天天斗得鸡飞狗跳,那日子可没有在灵惠寺的时候舒服了。" 张玉景的阿爹张守备为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可是肚子里花花肠子一大堆,不爱娇娇嫩嫩的小娘子,偏爱少妇或者是半老徐娘。家中除了正妻是张首辅定下的好友家中小娘子外,其余所纳之妾室均是寡妇离休之类。 奈何守备夫人除了三纲五常、对月悲歌啼哭、迎风落泪、观花湿帕,根本无力也无心打理张守备的后院。 这样的环境,玉景小道士初还俗归家,哪里待得住?天天面对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就算了,家里还有同龄小娘子一大堆,除了阿爹和一个大哥外,张姓的雄性动物就只有他一个了。 吓得张玉景天天在街上溜达,西城的烤肉都吃腻了,正考虑是否还是回灵惠寺当和尚的时候,居然遇到云娘的大哥陈玉材。即使陈玉材早已经长成,身高相貌都有所变化,可是张玉景就认定了他。既然死人都能复生,那还有甚么不可能的? 当时陈玉材正在办一件事,奈何身份在西城有所顾忌,未能成事,遇上缠人的玉景小道士,当下就同意了。 只是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想甩都未能甩开,陈玉材不理会张玉景念念叨叨的抱怨,明明家就在跟前还不肯进城,哪像他?也不知道何年才能见爹娘。 阿爹这辈子就希望能考中进士,在朝堂上一展所长,后来将希望也寄托在他身上,看来也是遥遥无期了。 陈玉材撕开金兵的一个衣角将长枪箭头上的鲜血拭擦干净,"我还得在此逗留几天,你如果等不及可以先走人。要不,你先回守备府?再给我带两只烧鸡。" "他娘的,你家里的烧鸡的味道怎么就那么好?外面的吃起来根本不能相比。" 当年老道士对三四岁的小道士玉景说,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所以呀,你对着旁人就多笑,你笑得越开心,你就越能得到更多好吃的,尤其是女人。 小道士玉景半信半疑地对着那些上山的大娘子小娘子笑得又绵又善,说话语气就跟太上老君跟前的金童一样。果然,玉景小道士从此以后不缺吃喝的,令灵惠寺的小和尚都羡慕不已,学着去笑,可是总没有玉景小道士笑得好。 用陈海云小娘子的话来说,他的笑总能让人觉得花都开了,忍不住把他想要的,都捧到他跟前。 笑到后来,张玉景已经习惯了笑脸迎人,就连他哭起来都像是在笑一样。他那个爱哭的阿娘哟,一看到他那个哭着笑的神情,就像是吃了啥不适的东西一样,被噎住了,怎么都哭不下去了。 现在张玉景却觉得陈玉材的话啪啪啪地打脸了,一脸幽怨地望着他道,"那两只烧鸡是我阿爹的第十八房妾室烧的,据说她前头嫁的汉子是个卖烧鸡的,后来打战死了,就跟了我阿爹。" 陈玉材转过头去,脸上神情特别奇怪,想笑非笑,抽得有点扭曲。 张玉景善解人意道,"你想笑就笑吧!其实那个妾室做的烧鸡还没有我认识的一个小娘子做得好呢!随随便便一只鸡,不用甚么调料她就能烤出神仙的味道来。" "哈哈哈……"陈玉材当下笑了起来,"那个小娘子是你的相好吗?" 一听到小道士的相好,周围几个打扫战场的人都围了过来,"哟,玉景小郎君,你都有相好了?你才几岁哪,那玩意能用了吗?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当个道士的都能有相好" 他们都知道张玉景的阿爹是张守备,也知道他有个首辅的阿爷,不过因为小道士经常笑脸迎人的,跟着陈玉材的几人倒是和小道士混得相熟,也不排外,说起话来又粗又浑。 小道士回想起陈海云小娘子,当下两只小眼睛眯成一条线,"那是个很会做烧鸡的小娘子,如果被她知道你们乱说话,准会一根针将你们的嘴巴缝起来。" "哟,还是会女红的小娘子,真他娘的羡慕呀……"一个满胡子的汉子靠过来一把搂住小道士,"大哥我胡子一大把了,女人还没摸过几个。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解甲归田后,娶个会女红会做饭的婆娘,生一窝子崽子。" 玉景小道士一脸认真地道,"不,我说的那个小娘子,她不会女红,她会医术,特别厉害。" 陈玉材阴恻恻一笑,"那个小娘子还姓陈,还有个大哥叫陈玉材是吧?"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哎哟……疼死我了,材大哥你怎么打人呐?" 第90章 天高任鸟飞 陈海云想如果让她再回去鳌…… "怎么打你?我阿妹怎么成了你的相好了?"陈玉材想吐血了, 开玩笑开到自家妹妹身上,既然已经知道,怎么能让这些轻薄之语再继续说下去。 张玉景悻悻然, 他刚才只顾着吹牛皮,都忘记人家正牌大哥就在跟前为了。 周围几人轰然大笑, 尤其是刚才那个胡子男赵四宝更是笑得夸张, 一把将张玉景夹在腋窝下, 对陈玉材认真道,"材弟, 相识多年, 尚不知你家中有姊妹, 大哥我家中恒产良田千亩,阿爹阿娘仁慈,不知能否叫声姐夫来?" "滚……" 几人在西城与金国边上徘徊了几天不离去,张玉景居然真的溜回城里找他阿爹的第十八房妾室做了四五只烧鸡带出来。 其中少不了他阿娘看到他那身道袍一脸的嫌弃和迎风落泪,更有他阿爹和大哥的劝说。可是都留不住张玉景小道士, 他觉得自己有一颗浪子的心,他自诩的。 后来他爹张守备和大哥张玉阳更是想派人跟着他,看他做甚么去, 却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张玉景小道士给甩开了。 这是他对陈玉材几人吹嘘的, 实际上他从饷午一直绕到星星上了夜空才出到城外,烧鸡早就凉了。 几天后, 这一行人等到满脸风尘的吴猎户和陈海云的到来,才知道陈玉材这几天在边上徘徊等的是谁。 "嗷,材弟你怎么不说还有个小娘子呢?"当下几人跳开,务必把自己拾掇整齐了才回来。 张玉景早就认出是云娘,便知道人家兄妹相认自是有一番话语要述说, 况且现在小娘子眼中也没有看见他,只好摸摸鼻子自以为不讨人厌烦地走开了。 陈玉材也傻眼了,他只是接到外公的信说他要来,可是外公比没有说要带一个小娘子过来,他也想跑去将脚上那只烂鞋先换掉好吗? 吴猎户声音洪亮如钟,"跑甚么跑?老夫又不是敌兵?"这次自从带着外孙女出来,他就爱自称老夫了。这一路有个小娘子照前顾后的,虽然偶尔有点麻烦,可是他娘的这一路比他以前走得太舒服了。 "外公……"陈玉材略带心虚低头问好,拉了拉吴猎户的袖子,瞥了一眼陈海云,低声抱怨道,"你怎么带一个小娘子过来?我不是说这边的事很危险吗?" 不是陈玉材看不上小娘子,这边疆的小娘子能当小郎君用,甚至很多小娘子比小郎君还要彪悍。 可是眼前这位虽然一身男装青衣,背后背着一个快淹没自己的大竹筐,可是谁都不会眼瞎的认错这是一位小佳人呐,还泪眼汪汪的盯着他看,怪瘆人的,他好像没做过甚么对不起她的事吧? 这位小佳人力气真大…… 陈海云看到陈玉材真的活着,哪里能忍不住泪?在路上外公跟她交代是过来给她大哥帮忙了,她方知大哥还活着。 当时陈海云都差点将药箱往吴猎户身上扔了,得知阿娘阿爹也知道消息后,更是想折道回去先生一通气,当然生完气还是要过来的。 "大哥……" "唉!"这声大哥叫得陈玉材耳朵都红了。 陈海云手中的褡裢当下扔在地上,大步上前一步,用力将陈玉材抱在怀里。陈玉材被吓傻了,完全忘记要推开。 十二岁的陈海云和十八岁的陈玉材身高,相差不多,远远望过去,倒是相称得很。那就几个逃开的人,一脸的怪笑,吹了几声口哨。 张玉景气得往那几人身上踢了几脚。 陈玉材方才醒悟过来,想推开小娘子。可是小娘子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推了两三下都没推开,这下子陈玉材整张脸都红了。 "大哥,你可是不舒服?可需要我给你扎两针。"陈海云情绪稍微稳定后才放开陈玉材。 陈玉材松了一口气,刚想说甚么,吴猎户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差点又摔到地上,连忙稳住身形,总不能在小娘子的面前丢人了。只是外公你的力气多年未见,不曾见有所下降啊! "材哥儿,怎么见到你阿妹不高兴呐?" "高兴,怎么不高兴?"陈玉材整个人像是被卡住了,嘴巴大张,不可置信地端详一番,才从陈海云的五官上认出,"你是云娘?" "嗯,大哥!"陈海云擦了一把眼泪,笑开了,她本身不是多么爱忧伤的人,"如果知道大哥还活着,我早就过来找你了。" 陈玉材气得跟吴猎户急了起来,吼道,"外公,我本来说了我能处理,你不用来的。结果你非要来就算了,怎么还把云娘带过来?这个地方是小娘子该待的吗?" 鳌村是甚么地方?这里是甚么地方? 陈海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大哥,你莫要怪外公,是我自己非要跟过来的,外公才管不住我咧。你放心,我会医术,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可不是,云娘可能干了,有她在,咱们再受伤都不用躲着藏着去买药。" 张玉景掇拾完自己,忍不住走过来,看到云娘脸上那欢喜劲儿还未褪去,颇有棱锋似的脸庞,乌油油的鸦鬓,觉得这边疆的景色都变得有颜色了,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小相好,那也是不错的事呀…… 只是……僧多肉少?看到那边几人欲欲跃试,正准备走过来,张玉景转身狠狠地使了个眼色,背着陈海云几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总得等他相认完才行,哼…… "小道长?"陈海云没想到还能他乡遇故知,当下高兴得连连在张玉景肩膀上拍了两巴掌,疼得张玉景忍不住咧嘴,"你不是回去认亲了吗?怎么在这?" "嗯,认了,我阿爹阿娘正在西城里,不过我不大习惯里面的生活,就跟材大哥一起出来了。" "哦,也是,你是个道长呢,自然不习惯里面的生活。"陈海云看到张玉景一身道袍,自以为了解地点点头。 张玉景触及小娘子的视线,肠子都毁了,他阿娘当初死活要他换下这身道袍,他怎么说来着,"我就喜欢这道袍的自然,如果阿娘不让我穿,我以后都不想归家了……" 知道陈海云是陈玉材的亲阿妹,之前张玉景嘴里的小相好,还是个医术高明的小娘子,众人两眼相觑,当下火冒金星,战火跃起。 半天后就要出发,陈玉材一脸复杂地看着陈海云高兴地一边哼着那不知名的小曲儿,嘴里咬着绳子两手翻飞,扎好一处绳子绑紧,怀中抽出剪刀来一剪,动作利索地将他和张玉景的行囊收拾好。 的确是个能干能吃苦的小娘子,可是你干嘛把张玉景的也给收拾了? 等一切妥当后,陈海云站起来一脸兴奋地问陈玉材,"大哥,我们去哪里?要回你所在的军队吗?我现在这一身方便不?要不我改下装?" 出来这些天虽然很累,可是日子比鳌村过得有滋有味多了。陈海云想如果让她再回去鳌村过日子,那就跟坐牢一样了。 "嗯,你能怎么改?"陈玉材的确是感到陈海云女子身打扮不大妥。 陈海云早就想试试阿妹给她捣鼓出来的玩意而了,只是一路走来有阿爷在,也用不上。 等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却看到队伍里多了一个黑黝黝的小子,笑得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着亮光,陈玉材诧异地围着陈海云转了两圈,"阿妹,不,阿弟,居然会易容之术?如果早有你这一手,我们何怕大事不成?" 此时,陈海云方知自己这一行即将去的并不是她以为的大穆的任何军队,也不是上战场和敌兵直面兵戎相交,也不用面对断肢残血,而是目标直奔金国国都,去接一个让大哥都佩服的人。 很快众人便背着行囊出发,快步疾奔离开西城边上,很快就消失在无人的荒野戈壁滩上…… 此时的桂郎将正带领着金吾卫队长安排的十人小队往西城而来,而桂伯舟几人正憋屈地在贾府的花园里赏花。 当天离开皇宫时,桂郎将正考虑如何安置几个孙子,毕竟带他们去西城是不现实的考虑,他也不作如此考虑。 谁知道二十几年不过去,西城现在是甚么状况,那边原来就有不少他的敌人,他不敢拿孙子的命做赌注。真的出了甚么意外,就剩下四郎一个了,能顶甚么用? 本考虑第二天他出发西城,就让管家将几个孙子带回家去的,可是贾府却上门了,邀请桂府一行到贾府参加宴席。 宴席上,贾太尉提出让桂伯舟几人待在贾府住到皇帝陛下大婚后,他再派人送回平江府,还暗示,如果桂郎将这次活儿做得好,说不定,桂伯舟几人都不用离开皇城了。 桂郎将一听,细作一番考虑,就同意了,只是苦了留下来的桂伯舟几人。 "你们家真的是被陛下贬谪了?" "那你们怎么能来京城参加陛下的大婚?" "我听说你们还进皇宫了,怎么被贬谪之人都能进宫了?" …… 第91章 再遇季世子 再说他还想去见识下皇城的…… 面对贾府一行小辈的试探, 桂伯舟几人只能强忍着怒气,谁让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 其实桂伯舟真的一点都不想待在这,只是阿爷做的决定, 等他们知道时,已晚。 贾林氏的小儿子十一二岁的贾少白摇着扇子道, "你们怎么不吭声?莫不是瞧不上我们贾府?" 桂青词腾得站起身, 一双眼含怒盯着贾少白, 尽量压制着胸中的怒意疾声,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瞧不上, 这原本就是我们家。" 桂青扬皱眉, "九弟莫要如此,参加陛下大婚,是陛下给桂府的荣耀,至于原因,你们不如去问问陛下吧!我是不知的了……" "肯定是你们阿爷被陛下派出去了, 你们是被押在贾府做人质的。"贾少白觉得自己真相了,他那略带轻挑而又傲娇的神情,让桂伯舟都想将旁边桌上的茶壶往他脸上摔去了。 当下站起来朝桂青扬两人道, "我要回去复习功课了, 不知两位兄长可要一同?" "喏!"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贾少白将手里的扇子扔到桌面, "呸,阿娘说得对,破落户而已。就算能被陛下所用又如何?不过是做了个六扇门的活儿罢了。" "十六郎,甚么六扇门的活儿?"旁边一小子好奇地问。 贾少白得意洋洋地高声道,"我跟你说, 所谓六扇门的活儿就是押解犯人的。他们很多都是衙役捕役组成,又没有甚么官职,只能做些下九流的活儿……" 桂青词快步走了几步,可是后面的话就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气得用力将松绿色蜀锦袍子的领子扯开,低声吼道,"呸,谁是破落户?大哥,我们怎么就非得在这受气?难道不能搬出去住吗?" 回到桂青扬的屋子,桂青词歪着脑袋看了比自己低半个头的桂伯舟,清了清嗓音低声道,"我来之前找阿娘拿了不少银子,咱们出去住?" 桂伯舟也不愿意受这气,他的人早就到了京城,宅子都买了两座。本以为要面对千军万马的,他早就将松花坡的流动银子都往皇城抽调了。 结果除了贾府某些人像一群苍蝇嗡嗡嗡的令人厌烦之外,万里无云,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桂伯舟眼含期待的望着桂青扬,怂恿道,"大哥,咱们出去客栈住都比在这舒服。你不是早就想去荥阳楼参加诗会吗?不如咱们过去看看?" 桂青扬毕竟是能过秀才试的,况且是被桂郎将当作桂府新生一代的领袖人来培养,就算偶尔智商不在线色令智昏,可是大多时候都是会顾全大局之人,哪会三言两语就被鼓动,"既然说回来温书,就老老实实的温书罢了,何必徒增是非?" 桂青词撇了撇嘴,"我们想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也得人家愿意不是?三番几次地上门打探嘲讽,能静下心来?" 桂伯舟仰目对桂青扬道,"大哥,不如我们白日出去,晚上再回来?阿爷只是说让我们住到陛下大婚后,可没说让我们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这。" "况且,我们在这是客人,就算他们不把我们当客人看,可是也没有限制我们行动的理由。只要大哥肯带我们出去,想必他们没有阻止的理由。" 这下子,桂青扬完全心动了,当下带着两人和几个书童出门。门房小子问过后,向当家的贾林氏禀报后,果然不再阻拦这三人。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三人就像在平江府去学院读书一样,白日在京城四处流连,夜里再回到贾府。 日子过得舒服了,就算被贾府的小辈逮住了冷嘲热讽一番,也不大放在心里了。 三人同行几天后就要分开,桂青扬连带两人去了几天荥阳楼的诗会,见他们实在没兴趣,说了句"朽木不可雕也",人各有志,也不勉强。 再说他还想去见识下皇城的花楼有甚么不一样之处,自然不想带着两个碍眼的。 只是叮嘱一番两人莫要惹事,桂青扬就潇洒的挥着扇子走人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桂伯舟清了清嗓子问,"九哥想去哪里?" 桂青词磨拳擦脚,两眼放光,"当然是去庙里,我都打听清楚了,皇城东城的皇室寺院这段时间都对外开放。有一大堆百戏看,甚么顶竿的、抛刀的、走绳的、相扑的都有,还有耍木偶的,舞狮子的。" "等饷午后还有人抬佛像和贡品出寺庙上街游行,那些伎乐百戏幡花云伞的到时候都会跟在后头走。" "哎哟,土老帽,你们也在这呀?" 旁边传来一阵女童的惊呼声,听得桂伯舟耳熟,桂青词脑门生筋,毕竟人生第一次被人叫土老帽,偏偏对方还是个小娘子,还是个有权势的小娘子,想报复回去都不能…… 桂青词当下假装没听见,一把拉着桂伯舟,"十三郎,走,九哥带你去看好玩的。" "哎,叫你们呢?聋的呀……"季无双手提马面裙两侧,快步走到两人跟前,紧盯着桂青词道,"你们去哪里看好玩的?本郡主也要去。" 居然是无双郡主?桂伯舟连忙转头,果然看到容王府世子季成涛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五步外,满身散发着冷气,当真公子如玉。 桂伯舟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季成涛盯了他片刻方才点点头,"嗯,我记得你,十三郎,桂伯舟。" 桂伯舟喜出望外,他没想到季世子居然会认得他? 桂伯舟轻挑俊眉,他这几天有回忆这位大穆王朝的铁帽子异姓王,虽然没能看到他的尽头,却知道一个世人不为所知的秘密。 这位未来权震王朝的容王却是个脸盲的,他根本就不认得人,只能靠声音外形等来判断。平日板着脸冷着应对,不过是等人开腔好想起对方是谁。 其实季成涛原先真的没有认出他是谁,不过想到阿妹叫的那声老土冒,那这个矮子应该就是桂郎将带进皇城的那个最小的孙子,陛下开口说名字好听的十三郎,桂伯舟。 皇城甚么都好,小娘子好,酒好,风景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丁点儿的事,只要事关皇家的,不到半天便传遍皇城。 桂郎将进京本是掀不起波澜的事,皇帝因梁御史之弟杀平民冒军功还强征粮食之事在见惯世面的皇城世家豪族来说,也不过是件平常之事,可是皇帝居然称赞一个人的名字好听,这还是第一次。 幸亏是个小郎君,如果是一个小娘子,那还了得?幸亏轩辕陛下目前没有甚么不合群的嗜好,否则众人都想抓那个叫桂伯舟的十三郎过来瞅瞅长成啥样了。 所以季成涛记得他的名字并不奇怪,然而此时的桂伯舟根本不知道,一听心里的楷模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差点手脚都哆嗦起来了。 于是,桂伯舟根本不知道他就以这样的方式出名了。 无双郡主瞅着桂伯舟,眼神怪异地道,"没有三头六臂呀?桂伯舟这名字哪里好听呢?还没有我季无双的好听。" 转而还是对桂青词更加感兴趣,"你刚才说要去哪里好玩的?本郡主恩赐你带我一起去。" 桂青词本身就没开窍,根本不喜欢和小娘子一起玩耍,就算她是个有权势的小娘子,"就是前头的凯恩皇寺,你们皇室的寺庙,你可以跟世子一起去呀,路你们肯定比我们熟。" 无双郡主一听,当下下颌高抬,"那可是,我每年都跟大哥一起去。" 她眼珠子一转,嬉笑道,"老土冒,既然你不认识路,不如本郡主今日大发慈悲,亲自给你带路。你不要太感激,以免痛苦泪流。" 桂青词听得只想发白眼,谁要你带路了,听不懂人话吗? 桂伯舟只觉得好笑,无双郡主虽然一口一个老土冒,可是明显是想跟四哥一起玩耍,四哥却偏偏看不出来。 "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季世子双手背在后面,率先缓步朝凯恩皇寺的路走去。桂伯舟两兄弟只能捏着鼻子跟在容王府两兄妹后头。 "哎呀,她是怎么把碗都顶在头上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只……" "大哥,你明日将那个小娘子带到家里来,我要问问她方法,陈侧妃总是罚我顶书,我总是做不好。" 季成涛无可置否点点头,你总是动来动去的肯定顶不好…… "哎呀,那只小猴好生伶俐,大哥你明日也给我买一只,我要能给我端水喝的……" 看到季世子又点头,桂青词眼睛都红了,你咋不上天,我怎么没有一个这么好的大哥? 桂伯舟虽然以灵魂的方式看过不少,可是重生置身于其中,再看,感觉颇有滋味的。 "世子,今日怎有空来看百戏了?容王爷一切可好?"不知甚么时候一个身穿圆领上绣着褐色螭蚊花饰,窄袖紧边, 袍面阔大但腰带幅宽武服胡子花白的老者站在季世子旁边道,"咦?是你们,桂家小子,你们也在哪?" 居然是散秩大臣管子山……只是你老人家叫我阿爷为桂家小子,现在叫我们也是桂家小子,妥否? 第92章 你杀错人了 轩辕炳犸治军极严,动辄便…… "见过管大人……"桂伯舟和桂青词连忙转身行礼。 周围听见的人注意力从猴子那转过来看了一眼又转回去了, 在皇城一块板砖砸下来说不定都能砸到一个皇家子弟,何况只是一个官员? "管阿爷,我阿爹还是那样, 你家的小白还好吗?" 无双郡主穿着鹅黄色绣番莲花纹的开襟小旋袄,露出下面桃花钱的马面裙, 抬头瞪着大眼一脸期待地望着管子山。 桂青词心里嘀咕, 小白小白,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好东西。 管子山一脸慈祥地张开嘴巴准备说点甚么,忽而身子一转, 抱起无双郡主往后一跃。 桂伯舟眼皮子都来不及瞪大, 就被动作敏捷的桂青词往左侧一拉摔倒在地上, 连着翻打一个滚。只听见人群中好些小娘子的尖叫声,还有看热闹不怕死的大叫声。 等他站了起来,却看到离他三步远外有个人胸膛被插了把匕首,张着嘴巴欲说甚么,嘴里连连往外涌着鲜血。而季世子和他的两个护卫和那群人正打得难分。 桂伯舟连忙拉着桂青词跑到抱着无双郡主的管子山身边, 管子山旁边还有两个护卫,齐齐挥剑准备发动攻击,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了。 "你们没吓到……"管子山本来想问候下桂家这两个小辈的, 结果看到桂伯舟一脸的肃穆, 桂青词明显双眼冒精光,一脸的兴奋, 好笑不已,"那跟紧点我,这些人敢在现在闹事,真的是嫌命长了。" "你没事吧?"桂青词看到无双郡主脸色渗出惨白,别扭地关心一句, 随后又胀红。 此时季世子正和那个耍猴人面对面碰上,既然对方连脸都不蒙上,还是在如此青天白日行凶,季世子知道他们是不打算活的了,干脆招招出狠招,"你们要杀谁?" "管成林,你这个狗官,我不杀你誓不为人。"耍猴人一把刀尖照着季世子的眉心刺过来,大喝一声。 管子山太阳穴直凸,那个混账又做了甚么,让人在闹市开杀,连忙高声喝声骂道,"混蛋,杀错人了……" 耍猴人一愣,季世子抓住这千钧一秒,快速疾步左侧半个身子,一把扯过耍猴人手中的尖刀,随即抬腿就是一伸。耍猴人整个人扑进了刚才耍猴的空地,整个身子重重地将那些道具撞了个四分五裂,而他的那些猴子早就在慌乱中不知所踪…… 此时,六扇门巡捕今日负责巡街的人才姗姗来迟。 等桂伯舟一行从六扇门的大门走出来时,桂伯舟看到门口的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都觉得可爱无比。虽然他不是凶手,可是看到凶手被惩治以法,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今日连累世子了,老夫改日上门向容王致歉。"管子山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并不是为自己亲自道歉难堪,而是为自己那个去到哪里都能惹事的混账大孙子。 季世子自来性冷,不苟言笑,就算发生刺杀之事,他也依然脸色不变,背着手道,"官大人客气了,不过,你愿意上门,父王肯定随时欢迎。" 管子山的大儿媳妇和早逝的容王妃是嫡出姐妹,而她们所生的儿子长相都随母亲,所以很多人没有在同一个场合见过季世子和管成林的,都会轻易误以为是同一人。 按理来说,管成林现在并不在皇城,而是外放到下面县城为官。可是据耍猴人所言,他们本来也没有打算在今日刺杀管成林。 只是在耍猴的时候,忽然看到长得跟管成林非常相像的季世子,他们误以为因为陛下大婚,管成林回京贺喜,所以临时决定动手。 这个说法季世子信不信,管子山信不信,桂伯舟不知道,但是刚才过得有点惊心动魄,就连无双郡主都没有兴致再去凯恩皇寺看百戏了。 恰逢□□队伍扛着大神像和各种祭祀品,后面跟着各种耍百戏的队伍从六扇门前街走过,干脆驻足观看一会,就回去了。 等到桂青扬回到贾府,听见整件事的经过后,想到季世子那张让人欲罢不能的脸,还有那清瘦挺拔的身姿,忽感鼻子一热,连忙将两人赶回自己的屋子,深深懊悔今日没有一起去凯恩皇寺,顿觉今日花楼所遇的小娘子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还没到轩辕烈焱的大婚之日,周边诸国就已经派出使者前来祝贺,北边各族也都派了使者前来,就连现在还在西城边上和大穆僵持着的金国都有人前来,也不知道是胆子太大不将大穆放在眼里,还是出于其它目的。 前朝武穆皇朝的最后一任帝皇是个野心勃勃、刚愎自用的家伙,登基初始,就制定各种策略,势必要将周围的几个效果攻下,扩张国土。周围的小国的确有四个被他纳入囊中。可是却在攻打金国的时候久攻不下。武穆皇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盟三国而灭金的概念。 这是个很好的战略,如果是在武穆皇攻打那些小国之前,唇芒齿寒的道理别人也知道,碍于武穆皇朝的强悍,联盟的两国表面上都同意了,也派兵出征,却时刻警惕武穆皇朝会突生异变。 在北征时,轩辕家族一个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的祖先轩辕炳犸,在战场上,明明只杀了百人,到了写捷报的时候,便要写成万人。明明丢了一座城,到了写捷报的时候,反而要写自己收复一座城,追敌千余里,直入敌军腹地。轩辕炳犸治军极严,动辄便是杀头之罪。从他手上签出去的死刑,不计其数。 等到武穆皇亲征,轩辕炳犸冲动之下乱报歼敌人数,不料武穆皇要亲临战场,他来不及寻求更多的尸体,竟将边关上武穆皇朝一处镇子尽屠冒以充金兵。 而武穆皇也因轩辕炳犸的诸多不实之言,做了许多错误的决断,以致于劳兵劳力,御驾亲征最后无功而返。 而轩辕炳犸又是个巧舌如簧之人,加之治军严厉,知道他此时的人都被他杀了或者反诬,武穆皇沉浸在北征失败的痛苦中根本没哟察觉到亲征失败的根源在于轩辕炳犸这个佞臣身上。 可是轩辕炳犸却是个高智商高情商的人物,也是个狠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对武穆皇了解深刻,知道等到他回过神来,轩辕家免不了被抄家灭祖,暗搓搓的就自己养兵,时刻准备只要武穆皇下旨他就反抗。 此时金国的细作潜入武穆皇朝联系上轩辕炳犸,说只要他配合金国攻破武穆皇朝,以后他就是金国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金银珠宝,除了皇帝屁股下的那张龙椅,其他的他想要的金国都会给。 轩辕炳犸受到启发,答应金国的联盟,同意作内奸攻下武穆皇朝。最后居然真的给成功了,将武穆皇一家子全杀了,包括旁支的皇家血脉基本都没能活下来。 可是这时轩辕炳犸站起来以解救国家民族大义之姿态,以救国的名义将金国赶出武穆皇朝的国土,稳定形势,维护武穆皇朝的威严,最后自己在属下的三推五让,满脸犹豫一脸痛哭对不起武穆皇的样子披上皇袍登上了龙椅。 更加恶心的是,轩辕炳犸知道很多忠于武穆皇的大臣平民心中的武穆皇朝情节,便说自己永远是武穆皇的臣子,他只是替武穆皇打理国家罢了,他只是个管家,因此将武穆皇朝改名为大穆皇朝,延续武穆皇朝的治国精神,将国家发扬光大。 其实,轩辕炳犸心里可能只是想着比武穆皇朝更大的皇朝,所以才叫大穆皇朝,并没有甚么发扬光大之意。 等轩辕炳犸登基后,自然是又陷入与金国不死不休的局面,金国都快气哭了,说好的一起打战分果果的,结果自家的果果还被对方啃了。 直至今日,大穆建国一百二十六年,两个的关系还在僵持着,交界处时有摩擦。今日轩辕烈焱大婚,金国使者能来,的确是让人惊诧。 仅仅是这些毛发各异、服装各异、行为各异的使者来宾就已经让本来就热闹的皇城更像是召开百年庆典一样,热闹非凡,普天同庆。 那些商贾小贩恨不得分身无数,将仓库底儿的陈年烂货都来出来亮亮相,说不定那些不识货的有钱的异族人就喜欢这些呢…… "乌延大人,这大穆的国都真的太繁华了。抬眼看过去都是人头。" "那些女子为甚么带着长长纱巾,这样好看吗?连脸都瞧不见了。" "你看他们吃饭居然真的都是用两根棍子的,跟乌延大人你不一样呐。" …… 一个头上扎满小辫子,上面串满了金银珠子还有各色珠宝的小娘子两眼兴奋地拉着旁边一个汉族男子分享她的喜悦。 原来是金国使者一行人,他们出了鸿胪寺就直奔西街,东窜西看的,那个被叫乌延大人大穆国人长相的男子,并没有不耐烦,而是缓步跟在众人后面走马观花地欣赏着人流。 第93章 真假看演技 高僧怎么会比钰儿有趣呢…… 多少年没回来了?整整六年了, 乌延率真心中暗叹,走上这一步虽然有穆真宗原本的计划,可是诈死离乡别井, 改名换姓,连亲人的面都不能相见, 一丁点儿消息都不能传递, 又怎么可能不会满腹牢骚。若问是否会怨悔, 乌延率真却道不会。 这几年的生活跌宕起伏,是宫中金吾卫不能比拟的。 只是不知阿爹阿娘还有桂府的所有人是否安好, 还有他以桂府孙女名义寄养在桂府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否安好。 六娘子今年应该已及笄, 能嫁人了, 阿娘应该会对她好好的吧? 想到六娘子,想到那个雄才大略的男子,乌延率真就觉得也许嫁个权势比不上桂府的,家境一般的,对于六娘子来说也许挺好的。 乌延率真这次能够带队出使大穆皇朝, 除了他本身能力出众外,还和那个男子的扶持离不开关系。 金国去年登基的皇帝完颜阿鲁是那个男人扶持上位的,而在金国皇帝上位之前, 乌延率真就被那个男人送去与还是不起眼的完颜阿鲁相交, 以剑客的身份,一步步谋求完颜阿鲁的信任。 以有心算无心, 处于逆境的完颜阿鲁哪能不抓住机会?完颜阿鲁登基后,那个男人貌似不恋权盏,退了下来,赢得完颜阿鲁更多的尊敬和信任,实际上他的虎牙乌延率真却站在了朝廷上, 以他之口出他之意。 乌延率真不悔,那他呢?大穆唯一的亲王,穆真帝的亲弟弟,诚亲王。 这次回来大穆皇朝的乌延率真相貌和六年前早就不相同了,虽然没到改头换面的夸张,可是因为脸上有一道从右眼上直划过鼻子左翼穿过嘴巴到达下巴的伤疤,右耳朵又少了半只,别说原先认识的人,就连他阿爹阿娘估计都认不得他了。 乌延率真是回来跟轩辕烈焱汇报这几年埋下的线路,虽不能一步将金国歼灭了,却能缓缓图之,让他落入大穆皇朝的版图,实现当年武穆皇一生不能实现的心愿。 乌延率真还迫切想知道阿爹阿娘还有桂府的一切,可惜从诚王口中也紧紧是知道桂府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再多就是没有了。这次回来,诚亲王没有跟着回来,虽然金国这几年被他们渗透了不少,可是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大穆被他们渗透了多少,对他和诚王之事又知道多少。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全看演技。 …… 乌延率真到皇城后,并没有单独行动,明面上一直在陪金国郡主完颜敏钰逛街,暗地里却让自己的忠仆去查怀化大将军府之事。却惊讶地得知桂安路现在住着的是他外公一家,现在外公已经荣升为太尉,在朝堂虽不能像张首辅一样跺跺脚都能让大穆朝震三震,确也是权臣能吏。 "你说桂安璐现在是太尉府,不是大将军府?那大将军他们呢?"就算现名乌延率真,原来桂府第三子桂钦武,经历过无数风险,手上收割不知多少条人命,被多少鲜血掩埋,都抵抗不住乍听亲人消息时的震惊,吓出一身冷汗,险些灵魂出窍。 他腾地站起来,深喘了两口粗气,仿佛被重石从头到脚碾压过,又酸又痛,抬手指着忠仆急切地问,"诚亲王不是说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吗?" 一想到诚亲王,乌延率真就深深懊悔,自己怎么就全信了他呢?那个男人是一代枭雄,只要能达到目的,连妻子儿女都能舍去,就几句骗他的话,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忠仆双膝跪地,一脸愁眉,"的确是活着,前些天大将军还住在鸿胪寺这。" "现在呢?"还活着就好,乌延率真快飞到喉咙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现在已经被皇帝派到西城去押解一个把总回京,具体原因,奴才尚未查清。" 乌延率真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心紧夹,"我阿爹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要到边疆去押解一个小小的把总?就算那个把总能手通天,也不可能轮到阿爹前去。" "莫不是……西城和金国要有大战?可是我们就是从金国而来,朝中只是怎么可能不得知?如果真的有大战,诚亲王不会不来飞书。" 忠仆咬牙切齿道,"大将军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在我们离京才一个多月,大将军就被皇帝贬谪到平江府做了个有名无实的怀化郎将,就连二爷也一同被贬。同年,大将军府就不知怎的变成了太尉府。" 难道是那个女人?乌延率真回想起林太后的狠辣,不由得后悔。如果当时他没有惊慌失措,直接将林太后置于死地,在那样的乱况中又何妨? 他不后悔自己炸死潜到金国的决定,可是连累爹娘和大将军府却非他所愿。 乌延率真踱步到忠仆跟前,低头问,"那他们怎么在鸿胪寺?太太他们呢?" 忠仆道,"这次只有大将军和大郎、九郎还有十三郎三个小主子上来,并没有看到太太他们。应该是收到皇帝的旨意上京的,否则被贬谪之人哪能离开贬谪之地。" "只是在大将军上贾府拜访后,就被皇帝召见,第二天就直接赶往西城了。" "你先起来,小郎君也跟着一起?" "并没,他们现在暂住在贾府。只是过得似乎不是很愉快,三个小郎君白日都在外徘徊,等天将黑才回太尉府。而且十三郎似乎在京城有暗中置办产业,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大将军授意。" 乌延率真揣摩了一会,吩咐道, "你继续去调查清楚,只是莫要让人知道有人在查桂府之事。" 忠仆笑了笑,"这三爷就不用担心了,奴才这两天在查大将军府之事时,发现还有好几股势力也在查,基本都是朝中大臣的人,所以并不会惊动他们。" 复而一脸希冀地道,"三爷不先前去见下大郎他们吗?" "到时再说吧!" …… "嘘……累死本郡主了,这大穆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带的金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将我看中的都买下来。" 完颜敏钰郡主挥着鞭子让随从将她刚才在街上买到的东西一股脑地搬进鸿胪寺她的房间,一边一脚踢开乌延率真的屋子,一边一脸嫌弃地道,"大穆国甚么都好,就是屋子太小。本郡主住得好不舒服。" "咦?乌延大人,你们在商议甚么要事吗?" 乌延率真挥手让忠仆下去,"甚么事有郡主重要呢?郡主玩得可玩心?如果带的金子不够,卑职这里还有不少,可供郡主继续买。" 完颜敏钰郡主忽然拉了拉乌延率真的袖子,对着门外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啊……本郡主就知道乌延大人最仗义了,来之前父王还一直叮嘱我要小心你,说你一肚子的坏水。" 忽而一笑,"昨晚我过来找乌延大人,想谈谈心,却发现你不在屋子里,究竟往那儿逛了一趟,弄到大天亮了才回来?" 乌延率真回扫了一眼完颜敏钰郡主,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面若满月,两只好奇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学着大穆的小娘子在颊上抹了点淡淡的春粉,这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呢! 如果以为这仅仅是个漂亮的小娘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乌延率真回答得轻描淡写,"昨夜月光大好,近日鸿胪寺这一带又无坊禁,我不过是随意走走。哦,还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大穆高僧,谈了半宿的经。" 若不是为了完颜敏钰手中的那半张金国战略军备图,乌延率真也不会和她虚与蛇委。完颜敏钰的父王是金国三军兵马大元帅,手掌半张金国战略军备图。却不知完颜烈作何想法,居然将半张战略军备图让完颜敏钰保管。 这还是乌延率真打听了好久,折进去不少人才打听到的消息。 完颜敏钰娇笑一声,两颊嫣红如春桃,一双眸中全是清水,忽而在乌延率真的耳朵边上吹了一口气,"高僧怎么会比钰儿有趣呢?" …… 轩辕烈焱大婚之日很快就到来,尽管林太后心中不满张婉玺,可是当前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敢真的与张家作对。 毕竟皇帝现在心里有着那个小丫头,端佑皇后就算死了几年,影响力处处都在。林太后娘家又不给力,只能日日翻看各家小娘子名单和画册,憋着笑开颜迎接新妇。 轩辕烈焱初登基,林太后想效仿端佑皇后垂帘听政,却被张首辅为首的一众文臣武馆直接驳回,骂得狗血林头,灰头土脸,就差全部罢官罢朝了。 当年端佑皇后是张首辅一把手教出来的嫡长女,垂帘听政时虽行事肆意,决断却从无疏漏谬误,也能听得进众人的意见,况且当时穆真帝就在前面的御座上好好的坐着。 没有人能相信林太后也可以做到这样,甚至更加出色,也没人能相信轩辕烈焱不会被林太后把控。更重要的是林太后不过是一个小翰林之女,如果能上朝,简直是对各世家豪族的打脸,对权力的重新洗牌。 跟着陛下和皇后的驾座走过皇宫正门,进入金銮殿,李贵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闹出甚么,否则第一批上黄泉路的名单里就有他名字。 桂伯舟三兄弟却没有松一口气,他们跟在贾府众人身后,跪在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说,根本就看不到陛下和皇后的圣颜,除了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和金黄色的圣驾马车盖上尖尖的顶子。 第94章 完颜的挑衅 爱看就看呀,估计是觉得我…… 待到轩辕烈焱行完大礼, 毫无经验的桂伯舟几人饥肠辘辘地随同众人一起被太监宫女带到一处空地参加宴席,只见那里早已摆满案桌。 尽管饭菜已冷,可是等看到有人动筷子, 桂伯舟连忙起筷,按照礼仪夹菜却动作硬是比平时快了两倍。下次进宫之前一定要先吃饱, 这冷却的宫廷盛宴幸亏不是大冬天, 否则怎能下箸…… 而他们旁边被安置的却全是鸿胪寺的宾客, 包括那些异国使者,可桂伯舟见过的没有几个, 因为他们当时只在鸿胪寺住了不到两天就被打包进贾府了。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 金国使者里那个刀疤男已经盯了他这边好一会了。开始桂伯舟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现在那个刀疤男居然冲他挤了挤眼睛,那个感觉太怪异了,怎么有点像渣爹,呸…… 乌延率真没想到对面的那个小家伙那么灵敏,自从在陛下圣驾走过时, 忠仆告知自己那三个跟在贾府众人后头的小家伙就是桂青扬几个事,乌延率真就忍不住看了几眼。现在这几人就坐在对面,哪能不细看。 六年未见, 大郎已经越发像二哥了, 小时候虎头虎脑的九郎现在还是淘气得很,估计二哥没少为此头疼, 那个私自置产的十三郎却出乎乌延率真的意料,相貌比当年的大哥还要更胜一筹。 至于乌延率真为何认定是桂伯舟私自置产而不是桂石坚的授意,是基于乌延率真对父亲的了解。父亲虽然擅长计谋,可是多是行使明谋,走的是光明正大之道, 这种小手段父亲虽然不会看不上,可是却从骨子里不会去走。 桂伯舟推了推一旁一边低声吐槽一边吃得痛快的桂青词,示意他看那个刀疤男,"九哥有印象吗?他怎么老是盯着我们看。" "爱看就看呀,估计是觉得我玉树临风,相貌惊人。"桂青词看了一眼没看出甚么来,低头继续忙活。 桂青扬听见两人的议论声,也抬头看向那个金国使者,他戴着纯白貂皮黑顶的帽子,深蓝色圆领半膝袍,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但是脸色的一脸伤疤却破坏了一身的英武。 乌延率真见桂青扬看了过来,举杯往桌面典了典,复而转到左手边碰了一下隔壁才一饮而尽。 桂青扬眉头紧皱,这个喝酒的动作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阿爷阿爹都不是这样的姿势,就连酒鬼大伯也不是,可是他肯定是见过这个喝酒的动作的,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可惜他并没有见过金国人,对金国礼仪并不熟悉,根本不知道他喝酒的动作是基本动作,还是蕴含着甚么特别意思。 桂青扬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低声对桂伯舟道,"莫要再盯着别人看了,说不定对方以为是你在挑衅。" 桂伯舟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肯定不是在挑衅。只是他也没想明白,只能暗暗搁在心底,低头不再理会,这一趟进皇城他来得兢兢战战,却过得没滋没味,虽然已经置下一定产业,却是远远不够的。 乌延率真见三人竟能如此镇定,倒是意外地挑了挑眉头,拿着酒杯站了起来,朝轩辕烈焱和皇后行礼,他说着金国之语,声音浑厚而醇,就是脸上的刀疤让人害怕,不敢直视,可惜桂伯舟完全听不懂他说的是甚么。 鸿胪寺一个懂金语的文官连忙跑了过来,"回禀陛下、娘娘,这位金国的使者是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感谢大穆的盛情招待,他想用酒敬你们一杯,以示感谢。" 乌延率真说着金国语,鸿胪寺的官员在旁传音,可是无论是轩辕烈焱还是桂青扬都越发地觉得这个金国使者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是谁了。 待到乌延率真一手拿着酒杯一饮而尽,另一手状似不经意地在空中划过时,轩辕烈焱双瞳微微睁大,复而神色飞扬,一副高兴的模样,驱散了不少满场的肃穆,"感谢金国使者的到来,愿两国永结友好。" 乌延率真点到为止,很快就坐了下来,似乎他刚才真的仅仅是向大穆的皇帝敬了一杯酒,就连金国同行的其他人也如此作想。 陛下长大了,已经是青年模样,眉眼虽然俏似林太后,气势却端肃类似先皇,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见到这样的轩辕烈焱,乌延率真再一次后悔当初没有狠心挥刀直接将林太后送西天。 现在看到那个女人高高坐在上面,乌延率真就心里郁结。 坐在上面的轩辕烈焱从乌延率真的暗示中知道了他就是他的忠义郎,只是不知道怎么成了金国的使者。如果不是碍于刚刚大婚,碍于周围还有其他人,就早上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朝乌延率真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他只是一脸兴趣地看着桂府的那三个小辈。轩辕烈焱沉思了一会,决定还是另找机会。 "大穆的皇帝陛下,本郡主喜欢你的国家!" 此语一出,全场筷箸声音皆无,乌延率真神情都有点恍惚了,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完颜敏钰郡主居然会大穆的语言,虽然说得有点生硬,发音古怪,可是这是实实在在的大穆语言,顿时一身冷汗警醒。 幸亏他自从到了金国从少有在人面前说国语,若有泄露,他们这些年付出的性命、血汗就要付诸东流了。 轩辕烈焱心中虽然诧异,可是在一群老狐狸面前早就练得淡定无比,"欢迎郡主能来参加朕的婚礼,如果有喜欢的东西,不妨让鸿胪寺的官员给你准备下回程的土仪。" 这是轩辕烈焱从眼线处得知这位金国郡主来到皇城的第一天开始就是买买买,方才提出的建议。 完颜敏钰咧嘴娇笑一声,"甚么土仪能比得上皇帝陛下你呢?本郡主倒是想把你带回去,可是大穆这些人肯定是不愿意的了。" 大穆的朝臣全都脸黑了,他们怎么就被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的国家给死死的抵挡住,张首辅你儿子怎么就不再努力一把,将金国给灭了?要不,桂朗将你努力一把也行,只要灭了金国,怀化大将军根本不是问题。 轩辕烈焱嘴角抽了抽,笑脸都快要僵硬了,被一个女人当着文武百官还有异国使者的面调戏,这简感觉直是……很特别呐! 再看看完颜敏钰满头的小辫子,上面穿着金玉珠宝打磨成的小珠子,两只大眼睛狡黠地眨了一下,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略有些艳丽的妆容,,介于小娘子与女人之间的异国的风情,看得轩辕烈焱觉得自己心里就好像有一条小虫子在钻啊钻的,难道这个金国的郡主还会下蛊术不成? "别人愿不愿意,哀家不清楚,但是哀家肯定是不愿意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穆新皇后张婉玺开口了,目无表情,却让人在她开口时屏住呼吸,"今日是哀家的大婚之日,郡主如此开口挑衅,实在是令人怀疑金国的礼仪是否就是如此?还是金国的男子已经如此缺乏,令一个未婚女子当众对一个别国男子求……爱。" 一直嬉笑着的完颜敏钰脸色唰地变得僵硬,眼如毒蛇般紧盯张皇后。 张皇后挥了挥手背上什么都不存在的东西,像是将完颜敏钰郡主当作灰尘一样挥掉,"哀家倒是听闻金国的新一任皇帝相貌标致风度儒雅,性情虽十分不羁,却是金国上下所有小娘子风靡的对象,郡主何不肥水不流外人田。" 以己之矛攻彼之盾,桂伯舟暗舒了一口气,这个无双女王一辈子的楷模,果然不容小觑,或者说张家的女人都不容小觑,也不知道怎么培养出来的,没看到轩辕陛下已经两眼冒光地盯着张皇后看了吗?估计都想立刻洞房了。 完颜敏钰脸部表情急剧转变,心里暗恨,她早就是陛下的入幕之宾,早到陛下还没登基,否则她阿爹怎么可能去支持当时完全毫无胜算的完颜阿古。她阿爹是三军兵马总帅,兵权在握,本来就是中立的,却因为她的请求,倒向了陛下。 可是陛下在上位后,一边想着阿爹的支持,另一边却对她若即若离,前些日子还因为皇后有孕,除了朝政之事,其它时间都在皇后的宫殿。 完颜敏钰多次让人传递消息,都未能见到圣颜,一气之下恰逢得知乌延率真要到大穆出使,她为了跟完颜阿古赌气就跑了过来,还让人留言,一定要找个比完颜阿古还要出色的男人。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看上大穆的皇帝,毕竟他长得没有陛下魁梧雄壮,就这样的白弱鸡她才看不上呢。刚才只不过是赌气,因为她知道金国使者里面肯定多数都是陛下的眼线,她就是想刺激刺激陛下,这些天才会频频出入乌延率真的屋子。 完颜敏钰脸上堆起笑意,"皇后不愿意就是了,何必挤兑人呢!我大金国男儿比大穆并不差,看起来更加威武。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莫要当真了。" 说着,呵笑一声,就坐了下来。 第95章 入宫见乌延 我能肯定你认识那个金国使…… 神经病! 这估计是在场所有的大穆人共同的心声。 宴上虽然有其它歌舞助兴, 可是众人均没有甚么心思观看了,眼睛时不时地瞥向那群使者。有担忧者,有好奇者, 还有想看热闹者,生怕他们闹出甚么毛病来, 给陛下的大婚披上笑话。 幸而, 到最后都没有再出现甚么意外之事, 好像刚才金国的郡主一事只是众人凭空臆想出来的荒唐。 大穆皇朝的皇帝轩辕烈焱迎娶正宫皇后的婚礼就这样落幕了,而皇后张婉玺从此开启了她正式入主大穆皇朝漫长的一生。 第二天, 贾林氏就让人来告知, 如果桂伯舟几人想继续待在皇城, 可以继续在贾府住下去。 主人都要赶客了,幸而桂伯舟几人根本没有留下来的意向,谢过贾林氏的盛情后,表示想尽早归家。 贾林氏得知后,一脸笑意地亲自过来问要不还是留下来等桂郎将回京再一起归去, 可是无论是桂伯舟还是桂青扬两兄弟都拒绝了。 现在在皇城的桂府没有家,现在也还不是轮到他们登场的时候。 既然要走,贾林氏除了代表贾府众人表示了一番挽留再热情地送走三人, 还特意让管家直送出皇城门口, 送到船上再回来。 可惜管家还没送到城门口,桂伯舟一行就被轩辕烈焱派来的人拦截住, 说是皇帝陛下得知桂府的儿郎今日要回去,特意设了个小宴欢送他们。 桂伯舟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甚么重要人物,就算是阿爷,也没有那样大的脸面会让皇帝陛下设小宴招待他的几个小辈。 …… 等桂伯舟三人进到一个正殿时, 看到轩辕烈焱正住在主位上,旁边居然还有那个刀疤男金国使者乌延率真。 两人之间的气氛,桂伯舟一进去就觉得非常好,居然相处得像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那样。轩辕烈焱现在放松地倚靠着大圈椅的后背,右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嘴角正咧开,好像听见甚么好笑之事。 看到桂伯舟三人进来了,也只是挥手让引领的太监退下,正殿中除了他们五人,别无他人,连夹菜的宫女太监都不在。 "参加陛下!" 三人连忙行礼。 轩辕烈焱托起腮帮,微抬下颌,示意他们坐下。 桂伯舟三人看了一眼,只能屏住呼吸坐到刀疤男的对面,刚坐下便见对方一脸笑意地盯着他们看,那脸上的刀疤看起来越发的狰狞。幸亏他们三人桂青扬早已成人,桂伯舟底子里和对方年纪差不多,桂青词又是个胆子大的,否则真的能被对方吓哭了。 "桂郎将的这三个孙子长得不错吧?这个年纪最大的已经是个秀才了。"轩辕烈焱挑起眉头,随即又敛下眉峰,朝刀疤男开口道。 桂伯舟忍住心里的怪异,前两天婚宴上,刀疤男与轩辕烈焱之间的交流还要通过鸿胪寺的文官翻译,现在居然能正常交流了? 总不会是刀疤男一夜之间学会了大穆的语言吧…… 只见乌延率真翻了个白眼,应道,"陛下真爱开玩笑……如果他们从小在皇城长大到现在,说不定,这个大的已经可以开始为陛下办事了。想当年,我这个年纪早已是金吾卫。" 金吾卫?金国可没有金吾卫这个说法。桂伯舟肯定自己听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他们三兄弟还能活着离开皇宫吗? 轩辕烈焱被乌延率真怼,也不觉得难堪,他放下手臂,端坐起来,一脸认真地道,"朕从不会忘记有功之臣,无论是你,还是皇叔。你们光明正大的归来之日,朕必定率领百官城门十里相迎。" 乌延率真古怪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那就借陛下吉言了,如果臣还有命活到那一天。" 谋权篡国之人,哪有甚么光明正大的归来之日?破船都有三根钉,何况一个泱泱大国?他只要敢光明正大的以现在的身份归来大穆,桂府一家还有活路? 就算轩辕烈焱是在他跟前长大的,可是他已经是个帝皇。 皇帝的话能不能信,听听就好,你若是真的往心里去,你就离归去之日不远了。 轩辕烈焱也不作过多保证,身子往后仰,背靠着大圈椅,指着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的桂伯舟三人道,"这位是金国的使者,乌延率真,你们如果有甚么感兴趣的可以问问他。乌延大人可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能人……" 桂伯舟瞥了一眼桂青扬,见他双眼茫然,不知神游到哪里,连忙装作好奇地问,"乌延大人,金国离大穆很远吗?你们是坐马车前来的还是驾马呢?" 乌延率真瞪了一眼轩辕烈焱,夹紧眉头对桂伯舟没好气地道,"我看你已经八九岁的年纪,不小了,怎么连金国离大穆多远都不知道?我记得大穆武将家中不是都有一般的地形图吗?" "难道现在的武将的儿孙都想做文臣了不成?" 额!我只是想打破尴尬,并不是不知道,桂伯舟无语了,他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很没水平。只是你这般教训的语气是为嘛?还有你长得不止像大穆人,你的大穆语说得真好,呵呵…… 乌延率真见小家伙不吭声了,又看了看大郎,却发现他虽然人在这,魂不知飘哪了,明显不知道在想甚么,至于四郎正一脸兴奋地盯着他。 "其实文臣也有文臣的好处,毕竟治理国家的确很多时候需要文臣。"想了想还是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其实乌延率真刚才只是出于对轩辕烈焱将桂府都贬谪的气愤,看到桂府武学家传没能很好的延续才语气差了点。 (轩辕烈焱:我是背黑锅的,当年出主意的是林太后) "我就喜欢当大将军,可惜这次要留下来参加陛下的大婚,要不我就跟阿爷去西城杀敌了。"说到这,桂青词还比划了一下,"我四哥也喜欢练武,就不爱读那劳什子子曰,阿爷说他现在的武艺学得已有他当年的五成。" 乌延率真凝神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桂青词的四哥长成啥样。以前他很少在府里,家中子侄有多少倒是知道的,只是打交道的不多,也就大郎因为是嫡长子,家中第一个孩子,才相处的时间长些。 桂伯舟忍不住替九哥擦了把汗,你到西城要杀的敌人是眼前这位金国使者的国人,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真的不怕对方站起来就给你一刀子?不过,也许这位乌延大人有可能是大穆人,桂伯舟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那就好好练武,多看兵书,家中老兵多,可以多向他们学习经验,只要持之以恒,加上些许天赋,当上大将军并不是难事。"乌延率真转着脑子想了想,挑了挑断裂的右眉,转寰道,"不信,你可以问陛下,他肯定乐意给你封个大将军。" 轩辕烈焱看了一眼乌延率真,手点着桌面,点头道,"当然,朕相信桂郎将一家都是能人,一定能为大穆尽责的。" 乌延率真不理会轩辕烈焱话里的一语双关,转头对三人道,"今日有些见面礼,不方便带进宫,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再送上。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事还得跟陛下说说。" 果然,皇宫的宴席不是用来吃的,不是说皇帝陛下要请他们吃小宴吗?进来到现在别说筷子没动一下,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口干舌燥的桂伯舟只能拉了一把桂青扬,一同行礼后三人方告退,等三人在皇宫门口被乌延率真的一个随从双目含泪地塞了好些东西进怀里时,桂青扬才像是醒了过来,同样的红了眼眶,却甚么话都没说,拱了拱手就带着桂伯舟两人上了对面的马车。 桂伯舟两人很明显地从桂青扬脸上看出心情不佳,桂青词扒拉着那个随从塞的一把镶满小红宝石的匕首问道,"大哥,你认识那个金国使者?" 桂青扬脑子里现在已经是各种阴谋论了,哪里敢将三叔的事跟两人说明,如果阿爷知道三叔还活着并且成了金国的使者,不知如何作想,"莫要胡说,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金国人,怎么可能认识金国使者?" 说着看了看手里的物件,瞪了两人一眼,叮嘱道,"回去之后莫要在人前提到在皇宫见到金国使者之事,只说陛下恩赐了一桌吃食即可。" 桂青词无所谓地嘟囔一句,"我能肯定你认识那个金国使者,不说就不说。" 桂伯舟眼眸子一转,也跟着点点头,里面肯定有某些他不知道的事,只是桂青扬知道,那么估计是涉及到早些年的事。 不过却不是现在的他能涉及的,还不如回平江府去好好努力,争取早日下场。通过张家钱局的消息,他前几日得知岳父现在已经是举人了…… 一想到这,桂伯舟就迫切要建立自己的势力,消息太堵塞了,一直依赖张家并不是好事。小娘子现在知道老岳父中举了,肯定很开心吧!举人家的小娘子,门楣抬高了,要嫁的小郎君选择范围也大了很多,只要不是那个大穆最年轻的状元郎就行。 这次进皇城有惊无险,他还特意给小娘子带了好些东西,嗯,以后的嫁资又丰富了些。 此时的鳌村并没有桂伯舟想象的那么好,上辈子的陈家就是从这一次走向破落,沦落到几年后陈玉珂被卖的下场。 那时候根本没有陈秀才中举之事,而陈秀才在这次赶考中染了风寒,回家没多久就去了,陈家又遇上旱灾,田地果园颗粒无收…… 桂伯舟不知道老岳父是在这次赶考中去世,但是他知道老岳父上辈子根本没有中举,这次他想改变命运。 在陈秀才不知道的情况下,桂伯舟做出了些改变。 第96章 玉珂出主意 没想到你小丫子的主意倒是…… 桂伯舟将陈秀才平日的案卷通过某些途径被好些考官所阅示, 同时让松花坡的说书人整整三个月都在说一个倒霉秀才的故事,当然最后这个倒霉秀才遇上了伯乐,修道去了, 并没有中举。 老岳父本是有才华之人,多年的沉淀更是如开锋的刀刃, 只是缺少些许运气罢了。 另外, 桂伯舟以松花坡的名义安排好医者在考场门外等候, 免费为赶考的秀才们诊治,同时也进一步在士人面前打开松花坡的知名度, 让人知道松花坡早就不再是过去的烂泥塘。 这些医者都是被桂伯舟的人临时征集的有本事的大夫, 其中就有陈秀才的未来女婿王了一。 没想到却因此救了陈秀才一命, 不仅如此,还顺利地完成了试卷,中了举人。从此改变了陈秀才的命运,也改变了陈家人的命运。 只是,天灾却不是人可以干预的。此时坐在马车里, 心心念着回去看小娘子的桂伯舟,根本不知道此时的鳌村正面临着天灾,仙人湖的湖水都快要蒸干了, 已经可以见到边上的淤泥。 …… 陈玉阳捂着肚子从外头窜进了家, 进门就呼道:"阿娘,你那陈年的浆水面真的酸透了, 我又在外头拉肚子了……" 许春妮正弯着腰在鸡窝里捡蛋,听了这话回头也不回,"你阿爷听见这话,准会骂你整天在外野,屎都拉在外头, 李婆子她专闻屎味儿,不等干就能给你捡走?如今不仅缺水缺得很,还缺肥,咱家几十亩地都快干死了。" 陈玉阳撇撇嘴巴,"难道不是因为你那个陈年的浆水我才会拉肚子的吗?再说了干死就干死呗,咱们上平江府吃去。阿爹怎么就叫咱们回来了呢?" 因为平江府消费大,就算桂伯舟已经给陈崇之换了份舒适待遇不错的工作,可是耐不住陈崇之一见花娘子脑子就发热,肠子就染了颜色,妇子儿子在跟前,三个人花钱哪有一个人花钱舒服?借口让他俩回去,等他挣够钱买间屋子再将他俩接过来。 许春妮扒拉出两只鸡蛋,收到围裙里,"你个小人儿管那么多干嘛?明儿浆水面都没得吃,喝西北风去!" 陈玉阳紧盯着那两只鸡蛋道:"阿娘,我如今就馋一只黄澄澄的香烹烹的鸡蛋,西北风就算了。要不,你把鸡给我宰了?我好想吃烤鸡。" "我这次回来也不知道二丫姐去哪里了,她做的烤鸡可是味道好极了。" 许春妮指着儿子脑袋骂道:"不准动家里的鸡,等会我给你煎蛋吃,你一只,我一只,我也馋呢!如今天时不好,谁家的鸡都跟命一样,你如果敢像那些皮孩子们一样偷鸡烤来吃,叫人捉住了吊在树上打我也不管你。" 陈玉阳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嬉笑一声,"儿子才不会干这样的事呢!" 许春妮遂拍了拍陈玉阳的脑袋道:"最好不要,你阿爹说咱们家以后是要在平江府过生活的人,哪叫啥,就是不能跟普通的乡里人一样的,整天将这两口吃的放嘴巴上挂着,眼光要放远点。" 其实许春妮也不明白为嘛不能放嘴巴上挂着,眼光要怎么放远点,可是她就爱听阿崇哥的话。阿崇哥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对的,可怜她平生的爱好就只有这么一点,将两口吃的放嘴巴上挂着。 屋子内的陈玉珂和陈老汉两口子将外面两母子的话听了个正着,陈黄氏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却没像往日那样直接蹦跳出去将许春妮打杀一番,原因是因为她现在自诩是举人的阿娘,已经不屑于和外面那个不三不六的憨货计较了。 "当家的,外面的仙人湖明儿早上就干湖了,村长说要带大伙去捞点鱼来分。哎,这老天爷怎么就不让穷苦人的日子安生点呢?" 陈老汉这些日子愁得眉毛都快掉光了,抽嗒抽嗒地吸了两口旱烟,也觉得没滋没味的,"家里的箭子稻往年这会儿都抽穗了,这会儿才刚刚扬花,如果不能及时浇水,很可能就颗粒无水了。" 听得一旁的陈玉珂也跟着烦了起来,本来以为阿爹中了举人,不管能不能更进一步,在这十里八乡的,举人家的小娘子都是吃香喝辣的了。可是谁想到居然还会有天灾? 陈玉珂以前虽然听得多了,可是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天灾。现在只要一出屋子,就能看到漫天的黄土在飞,好些地面已经干裂了,村里的水井已经下降到只有往常的一半。再这样下去,别说庄稼了,人喝水都成了问题。 "阿爷,平日里,我们村的水田,浇灌都是,从仙人湖里来的吗?"陈玉珂皱起了眉头,总得想办法啊,总不会到处都缺水吧?"我记得,仙人湖再往前的,那条猪龙河,不是还有水吗?为何,不将猪龙河的水,截了,用来,灌溉水田?" 陈黄氏耷拉着眼皮子,没好气地道,"真是不知愁的小丫头,你将河水给截了,那下游凭这河水吃饭的赵家岭村还有西庄湖村只怕要扛着锄头铲子上门要命了。" 陈玉珂听了这话,懵了片刻,细想一会,并不觉得这是甚么问题,"我并不是说,全部截住,我们只要,这样……" 她比划了下,"从旁边开出,一个小沟渠,就是一个,小缝隙,叫河水流淌出来,只是,七八天这样,咱们村的田地,都能灌溉一遍了,并不会,真的影响,到下面的村子,饮水的问题。" "况且,阿爷也说了,现在已经,是扬花期,只要渡过,这个阶段就是,结穗期,那时候需要的,水并不多,这样就不会,颗粒无收了。" 陈老汉年轻的时候本来就是个胆子大的,就算是被陈黄氏压制了几十年,可是一旦涉及到他心爱的庄稼,就片刻不犹豫了,放下手中的旱烟筒,混黄的双眼盯着陈玉珂道,"我晚食后就去找周明商议下,他是村长,这事得他出面。你可还有其它主意?" 就连陈黄氏都看向陈玉珂,"没想到你小丫子的主意倒是不错,就是心眼有点黑了。" 陈玉珂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好吧,她是有点心黑了,可是还不是为了救家里的庄稼?又没有真的断了人家的性命,认真地想了想道,"咱们村边上,不是有个,嘎子山吗?我前些天,上去……" "甚么?你又上山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上山,你看你都被晒成甚么样子了?一个云娘就算了,你可不能学你二姐胡来。" 吴氏托着簸箕刚进门口,就听见小闺女又山上了,气得将簸箕一把放到案桌上,指着小闺女就骂了起来,"前些日子,杀猪匠张家的小子不知死活,偷偷和几个小皮子瓜娃子拿着家里的猎具上山,被野猪撞见了,如果不是王老疾医正好在附近撒了一把甚么药的,那几个小子都回不来了。" "你想死就早点说,莫要让阿娘看到你被咬得七零八落的样子,还不如早点将我的命拿去算了,你这个小冤家……" 一想到二女儿犟得更头驴一样,死活要跟着阿爹跑边疆去,吴氏就泪从眼中来,这个小的平日看起来嘻嘻哈哈的,甚么都不往心里去,可是这性子一样的犟,她真的担心哪天说不定就自己跑了。 所以吴氏平日里除了家里活,将陈玉珂拘得越发紧了。 陈老汉不好说儿媳的不是,用旱烟筒敲了敲大圈椅背。陈黄氏倒是没有这个犹豫,"我还在这呢!你想教训孩子就回你屋子里去,莫要当着我的面骂骂咧咧的,我不爱听这个。" 刚才陈玉珂没有翻的白眼,她阿娘直接翻了,是气翻的,瞥了一眼两老直接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以前不见他们待三丫头多好,哼,别以为她心里不记得当初她刚刚生下三丫头时,婆母可是直接将孩子塞进粪桶里的。现在倒好了…… 还不爱听?她还不想说了呢! 陈玉珂悻悻地典着脸讨好地朝吴氏笑了笑,拉拉她的衣袖子,吴氏没好气地拽了拽,没能甩开,剜了一眼小闺女道,"你如果有甚么主意,就一并说了罢,说完好回屋子绣花去……" "我就是说,我前几天,上山,阿娘,你别急,先听,我说。"陈玉珂见吴氏一听她上山之事就要发飙,连忙阻止她插话。 "在嘎子山的,东南边,我看到那边的,草木颜色葱郁,并不像是,缺水的样子。后来,我绕过,几百米,就看到,有一股清水,从山上潺潺而下,那很可能,就是泉水。我尝了,几口,味道,挺好的。" "如果,我们找人,将泉水那,开个渠道,从嘎子山上,往下引,往咱们村,这边引,那想必喝水,暂时不成,问题了。而且,嘎子山的东南面,到咱们村,沿途也没有,人居住。阿爷,我想这,不会引起,甚么不必要的纷争吧?" 陈老汉点点头,"这倒是好主意,我现在就去找周明说说看……" "哎,阿爹,你可千万不要说是珂娘想的啊!也不要说是郎君想的。" 吴氏不想小闺女出风头,也怕担责任,这主意看似是好的,可是谁知道能不能成?成了倒是好事,如果出了甚么事,人家以为是举人老爷说的,那对阿敬多不好啊! 陈老汉也不知道在想甚么,点了点头,就拿着除了干活从不离身的旱烟筒去找村长夏周明。 等回来屋子,陈玉珂自认做了好事,拯救了全村人的庄稼灌溉问题,又解决村里人的饮水问题,乐得哼着小调子围着正在将去年纺好的麻线织成布的大姐岚娘转圈圈。 吴氏进来一看,指着陈玉珂低声道,"珂娘,以后这样的事,你莫要插话,事情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第97章 二姐的竹马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玉珂心里一咯噔, 莫非是自己安详日子过久了,这里还有甚么不知道的危险?急忙问道,"阿娘, 为何,如此说?" 吴氏心道, 开渠道哪有小闺女说的那么容易, 开得小了不顶事, 开得大了怕猪龙河崩堤,到时候下面的庄稼全都不成活了, 村里人岂不是要将出主意的人给撕了? "要开渠道, 开得好, 还得去县里报备,请百工开估算,不是说一把锄头一掘,一个铲子一挖,水流出来了就完事了。" 陈玉珂目瞪口呆了, "这也,太麻烦了吧?" 吴氏指着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现在知道麻烦了?开猪龙河的水, 还得找石头石灰在两边抹上, 还要在上面搭个架子架土方。否则水一开了,往两边流进土里, 不过是白费功夫事儿罢了,更严重的是遇上倒塌怎么办?" "那引泉水,总是好的吧?"陈玉珂第一次出主意就被吴氏打击得抬不起头来,连忙虚心地求教。 吴氏为了磨磨她的性子,故意威吓道, "如果那些人在山上引泉水的时候,遇上野猪怎么办?" 又看了一眼小闺女,"你肯定说,那就有野猪肉吃了。" 陈玉珂的脸都烧了起来,她以前没有读过水利方面的书,来这后也只爱看话本子,出主意也是看阿爷着急了凭自己的感觉提出的想法,至于里面的实际可操作性,她没有考虑过。 看得一旁的陈秋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娘,你莫要吓唬阿妹了,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咱们人多,就算野猪真的出来了,可不就是可以分野猪肉了?虽然开沟渠有难度,村里又不是没有经验之人,又不是让俢大河?先开出沟渠浇灌村里的水田,缓解燃眉之急。" "再说了,引泉水下来之前,不会事先在选好的址儿上头先挖好坑吗?用些石头石灰砌上再引水罢了。又不是春寒地冻结冰之时,只要有水,这都不是甚么难事。又不是要修座大坝," 吴氏见陈秋岚帮忙说话了,也就不再训小闺女。她当然是乐得见两姐妹感情好,云娘是匹管不住的野马,岚娘却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娘子,希望小闺女多跟她大姐学学。 第二日,陈玉珂在案桌边上啃着阿爹中举后别人送的米面做的糕点,心里感叹,还是做官好呀。就算现在外面已经开始青黄不接了,可家里的日子还不大难过,阿姐还能给她做米糕。 只是读书太累了…… 一想到陈秀才上个月才中了举人,为了赶上明年的春闺,现在已经往皇城去赶考了。两三个月的路程,就这年代的交通工具,陈玉珂都替他累得慌。 早食后,看到陈老汉从院子的角落里拿起一把铁锹扛着肩膀上,陈玉珂连忙问,"阿爷,去哪呀?" "村里开始去猪龙河开沟渠,我也去帮忙。"昨日村长夏周明提到自己是举人的阿爹,如果他也跟着去挖,那村里那些惯来好吃懒做的人也不会太过分了,总得动动手动动脚。 陈黄氏手插在腰上,呵斥道,"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别扭伤了。等会儿我花几个大钱叫张傻子去顶了你的份。" 张傻子是隔壁柳口村人,原名叫甚么,估计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早就没爹没兄弟姐妹了,只还有个瞎子阿娘一起过日子。他脑子不大灵活,但是身板儿好,力气够大,临近几村的人忙不过来时都愿意叫他来帮忙。有的只给顿吃食,有的手头宽松的添一两个大子,张傻子也不计较,只要有活干就行。 陈老汉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妇孺,家里唯一在家的男丁,阳哥儿,还不顶事,犹豫了下就同意了,挥着手道,"那阳哥儿你去叫张傻子过来,我先去猪龙河看看。" 阳哥儿手里提着竹篓子,正想溜出去,外面已经有小伙伴在伸长脖子等着,一听阿爷的吩咐,撅着嘴巴不乐意地道,"为甚么不叫珂娘去叫,我还要去仙人湖捞鱼呢?"末了,还添了一句,"屋子里就她最闲。" 陈玉珂一头的黑线,她也知道她是最闲,可是让她一个人跑到邻村去找张傻子,她可不敢。再说了,她也没去过柳口村呀,路在哪都不认识。虽然说路在嘴巴下,她也不好一路地问过去吧? 许春妮拄着扫帚竿子,瞥了一眼阳哥儿手里的竹篓子,"对呀,就该叫珂娘去。等阳哥儿捞到鱼了,回来分嫂子两条下汤去。" "不过呀,嫂子现在可是举人太太,不知道还能不能喝惯这烂泥塘的鱼汤。" 陈老汉急着去看猪龙河,哪有闲空儿和这些娘们扯事儿,瞪了阳哥儿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别胡咧咧的。你的竹篓子给珂娘拿着,珂娘帮你拿到仙人湖去……" 说完,就朝陈玉珂挥手,陈玉珂乐得哎地应了一声,连忙上前要拿过竹篓子,她正想找借口出门看人摸鱼。 陈玉阳连忙躲开,怒视陈玉珂,"我自己拿,去就去,哼,别想我分你……" 陈玉珂乐得清闲,连忙跟在陈老汉后头跑出去,快得吴氏想阻止都来不及。 等陈玉珂和陈老汉来到仙人湖的时候,夏周明正带着村里的汉子将仙人湖里干裂的淤泥往湖堤上搬,好些妇人和小娃都拿着竹篓子在水里捞鱼,那些不知愁的小娃好些还扑腾扑腾地掉进水里,溅起一阵水花。 陈老汉打量了片刻村里的男人,扛着铁锹靠近夏周明,"周明,怎么在搬淤泥的?不是说好了去猪龙河开沟渠吗?" 夏周明听了这话站直腰,"叔,昨日你归家后,我思前想后的琢磨着先把这些淤泥清理些,到时候将猪龙河和仙人湖连接起来,让水直接流进来就是了。也不用另外再用石头石灰填坑,还能省些人力。" "另外,昨日阿志刚好在家,听见这件事就说他上县里找人报备下,看县里能否给予些许支持。前些日子据说皇帝陛下要大婚了,对犯人都能大赦天下甚么的,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小百姓的日子艰难了,皇帝陛下管不管,就算没有甚么钱粮赈灾的,能减免税赋也是好事的呀……" 陈老汉连连点头,一脸的赞同,"你家阿志是个读书人,懂得肯定多,他说的准没错。" 夏周明一提到儿子满脸红光,夏承志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虽然没能考上秀才,可是也过了童生试,在县里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哪里算懂得多,要论读书人,还是阿叔家的厉害。现在可是举人之家,你可是老太爷……" 低头看了一眼在边上听他们说话的陈玉珂,笑了笑,"就连举人家的小娘子都和村里的不一样,那气度就是县里的好些小娘子都比不上咧!" 这也是陈老汉最近爱带陈玉珂出门的原因之一。 自从陈秀才打了个翻身战,摆脱千年老秀才的称号后,陈老汉就爱听别人叫他老太爷。可惜儿子不在家,他只能带着举人家的小娘子出门溜溜了。 陈老汉挽起裤腿也进了仙人湖,拿着铁锹跟着挖了把,"你婶子已经让阳哥儿去叫张傻子来帮忙了,咱家的地还等着救命。" 夏周明眉头一挑,应了一声,也跟着干了起来。 陈玉珂蹲在河边看得热闹,她进了阿爹开的私塾两三年,好些认识的小子正在水里扑腾,看见她来了,还挥手。 "你不下去吗?"已经是半大少年的虎子拿着装满大小鱼虾的竹篓子走过来,看到陈玉珂,从竹篓子里挑出一条比她胳膊还要大的草鱼,用旁边的草藤子串起来递给陈玉珂。 长大后的虎子面相大方,毫无小时候憨厚的样子,就是太黑了,陈玉珂抬头只能看到他一口白牙。眼珠子旁边的白太高了,她没看见…… 陈玉珂也没客气,接过草藤子,她最喜欢收礼物了,别管是甚么,只要不是违法的她都会收,"谢谢虎子哥,我看看,就好了,下去,没意思。" 虎子抬头看到那些在摸鱼的小娘子或者是在湖边看热闹的小娘子时不时拿眼睛瞄她,就是不开口搭理,"你不去跟她们耍吗?" "不去!"陈玉珂摇摇头,"我下去,她们就玩不好了……" 虎子耸耸肩,点点头,"也是,你二姐也不爱跟小娘子玩耍。" 哟!终于说到重点了,少年,我都看出你的花花肠子了,陈玉珂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都能看见虎子说到二姐时,嘴角含笑的样子,"我二姐就爱,跟你们这些,小郎君,玩耍。" "莫要胡说!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二姐怎么了,对她声誉不好……"虎子继续从竹篓子里拣鱼,睃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甚么意思,莫要打虎眼。" "可惜你二姐不在,她最喜欢吃这些小虾米了。我回去用些盐腌津了,晒干,留着她回来做零嘴。" 虎子又塞给陈玉珂一条鲤鱼,陈玉珂摆摆手不要了,她是喜欢收礼物,可是又不是贪心,没看见旁边那个叫甚么名字的小娘子,两眼已经冒火了吗? 虎子见她是真的不要,不是客气,就放回竹篓子里,蹲下来直视陈玉珂道,"你二姐去哪了,甚么时候回来?" 哟,还以为你要打圈圈到甚么时候呢!少年呀,终于忍不住了。陈玉珂终于看见他眼珠子旁边的白了,也不逗虎子,只是她,"不知道……" 虎子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玉珂点点头,"真不知道。" 二姐走的前一夜,她扛着被二姐踢下床的危险,死活地缠着要跟她一起睡,就是想知道她去哪里。可是该死的,也不知道她咋想的,怎么都不肯说,一直到她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人已经走远了…… 从这件事上,陈玉珂觉得自家二姐适合做保密工作,就算被敌人抓了,肯定也能咬住青山不放松。 第98章 初遇白县丞 我叫妮娘 "我阿娘最近给我相看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乐意,只是……"虎子瞥了一眼陈玉珂,顿了顿, "你懂的!" 陈玉珂睁大眼睛,"哦!"她懂啥?她啥都不懂…… 虎子被小娘子看得一身的不自在, 嘟囔了一句, "你在边上玩, 小心点……" 看到少年一脸落寞地转身离去,陈玉珂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巴, 谁没有个年少慕艾的时候, 她上一次慕艾是甚么时候?不记得了, 倒是儿时隔壁家那个清清秀秀天天准点在阳台背书的少年时不时会闪现在她脑海中。 因为他总是扰人清梦,只要她余生失眠都会想起他。 "我不喜欢你!" 陈玉珂正在看小娘子小郎君扑腾扑腾地捞鱼,一条条地从淤泥里挖出来,看得开心,突然被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娘子狠狠地盯着, 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喜欢你。 她也不生气,眯起眼睛扫了一眼, 小娘子长得倒是挺符合她眼缘的, 圆圆的脸儿红扑扑苹果一样。突然好想吃苹果…… 嗯,确定是不认识的, 陈玉珂狭促地笑眯眯道,"我,喜欢你!" 那小娘子气得腮帮都鼓起来了,两颊通红,"我说了我不喜欢你, 你也不准喜欢我!" 陈玉珂含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怎么办?" 小娘子眼泪都要出来了,为难地挣扎了好一番,"如果,如果你不喜欢虎子哥,我就允许你喜欢我。" 陈玉珂扭头无声地哈哈哈几声,转头严肃认真地道,"好,我不喜欢,虎子哥,你喜欢我……" "喏!"小娘子郑重地承诺。 一个字便是一生。 "谢谢!"陈玉珂在这除了大姐二姐和二叔家的玉娘,也没有和其他小娘子打过交道,顿时起了相识之心,有个娇娇嫩嫩的小闺蜜感觉挺不赖的,"你是谁?" 小娘子见陈玉珂答应下来了,开心地哒哒地跑过来蹲在她的身旁,"我是妮娘!" 陈玉珂一头黑线,"你的名字叫妮娘?" 原来这就是玉娘提起过的,的名字起得古怪的小娘子,张志成家的小闺女,张妮娘。 "对的呀!珂娘你真好,我以前跟别人说我的名字,他们都认为我是在骂人,我就不知道你不会……" 这名字倒是起得有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陈玉珂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妮娘塞了一个小竹篓,"这个送给你,只要你不跟我大姐抢虎子哥,我以后只要有鱼都给你。" 陈玉珂接过小竹篓,把虎子给她的草鱼放进妮娘的小竹篓,"送你!" 妮娘一看自己拿小鱼换了大鱼,高兴得捂住偷笑。陈举人家的小娘子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不仅是个结巴,还是个傻子,只是妮娘觉得她还是个好人。 "大家赶紧让让,县丞大人来了。" 鳌村的人一下子轰开一条道,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县丞大人长成啥样。在鳌村人的眼里,现在陈秀才成了陈举人,就是村里最厉害的人了,可县丞是真正的官呀,比举人厉害多了。 陈玉珂被张妮娘拉着挤到最前面,挨到了陈老汉的腿边,抬头叫了一声,"阿爷!" 陈老汉浑浊的双眼迸发出别样的光芒,"以后你阿爹也会是官老爷,你就是官家的小娘子,莫要失了礼仪。" 陈玉珂眺目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一件松绿的锦袍,戴着黑帽子的青年正在夏童生和村长还有好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族老的拥趸慢步下走过来。 那个青年面白无须,浑身散发出一种儒雅的气息,不像是当官的,反而像位夫子,富有修养而内敛,本来瘦而修挺的个子,与旁边穿着粗布的矮矮胖胖的老村长站在一起,就像葱郁的松枝对着枯木桩子。 夏村长在县丞面前极力想伸直腰,给儿子挣脸面,可是这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县丞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让人缩头的气势。他哈着腰,将县丞引到陈老汉跟前,"这位,便是小民刚才曾提到的陈举人的阿爹,陈大狗!" "阿叔,这是咱们常熟县刚刚上任的新县丞,白大人。他原来还是承哥儿原来在书院里的先生呢!"一说到这,夏村长就觉得自己可以直起腰来了。 陈老汉第一次觉得陈大狗这名字不大雅,萌生改名的念头,连忙就要下跪,却被白县丞弯腰给扶住,"老汉,多礼了!你们都起来吧,本官刚上任,第一次处理水利之事,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陈老汉有人扶住,没有跪下去。陈玉珂反应慢,也没有跪下去。 其他人哗啦啦地跪倒一大批,一听县丞大人说要赐教啥的,他们也听不懂,但是让他们起来,都听懂了,哗啦啦地又起来一片,看得陈玉珂眼睛替他们的膝盖疼了,第一次直面这个社会的下跪礼。 白县丞笑得如沐春风,"还请老汉先给我说说这开沟渠之事吧!据夏村长所言,这个主意还是你给出的?" 陈老汉瞥了一眼小孙女,点点头,手被县丞拉住都忍不住抖了抖,要不,今天回去之后不洗手了? "此事若成,虽不是千秋万代之事,却也是有益民生的。到时候,本官亲自为你向知县请功,让人在沟渠旁边为你立碑著记。"白县丞此话一出,周围围观的村民都激动得议论纷纷。 还能立碑著记?陈玉珂不得不佩服这个白县丞对人性的把握,对老百姓的了解,就算赏赐一百金子,估计都没有立碑著记来得让人欢喜了,没见阿爷就差跪在地上大声保证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完美了吗? 陈玉珂忍不住抖了抖,她可没错漏这个白县丞眼里的精光。此人虽然看起来儒雅,温文,性子定狡黠如狐,她最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希望他能对阿爷手下留情。 陈老汉扭头看到村里的人吵吵闹闹的,生怕得罪了白县丞,连忙提意见,"大人,现在日头正当脑,不如先到老朽家中闲歇半会。可惜家中大儿不在家,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举人,可是由他来向大人说明,那就更好不过了。" 阿爷,你这是要引狼入室吗? 白县丞摆摆手,道是无妨,"能培育出陈举人这样的国家栋梁,老汉你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由你来说明也是一样的。" 陈老汉就差热烈盈眶了,他觉得这个青年能当官是人家真的有本事,没看到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吗? 夏村长心里一阵懊悔,为甚么早上没叮嘱儿子说这个主意是他出的呢?现在这个风光全市陈老汉出了,到时候干活的却是他,只是为时已晚,只能从侧面补救了,"大人,不如就到陈举人家中歇会?让我儿一起陪同,他是你的学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先生有甚么事都可以让学生顶上。" 夏志承虽然听得脸都烧了起来,可是也知道要珍惜这样的机会,他只是到阳明书院旁听过一段日子,并不算是白先生真正的学生,连忙拱手。 如果桂伯舟在这,他肯定能认出这个白县丞是谁,因为他正是白县丞,白重昆真正的学生。只是不知为何,原来在阳明书院教书的白先生,现在却成了常熟县的县丞,还管起了劝农赈贫、粮马、户籍和水利之事。 等白县丞走到陈家院子时,风闻而来的鳌村人早已围满了院子四周,调皮的孩童一手拿着装里鱼虾的竹篓子,一手搭拉着满是泥浆的衣裳跟在后头看热闹。 白重昆却没有愿意当成猴子被人观赏之意,面对这些村里人,他一改刚才在仙人湖边上的儒雅温文,神情肃穆,不言苟笑,释放出一种能震慑全场的气势,率先走进陈家院子,几步就上了台阶,锋眉下一双厉目冷冷地扫过那些看热闹之人。 "本官有些事需要向老汉询问,诸位如有甚么事,请先行离开,莫要再围在这里,耽误时辰。若是没事,不如先去刚才那个仙人湖捞些鱼充实晚食……" 村里的人又不是傻子,看到这个当官的好像生气了,但是在鳌村除了收税的□□爷爷,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大官,看热闹之心比恐惧之心更重,哪里愿意离开? 气得夏村长两只眼睛都要冒火了,"大人的命令你们都敢不听吗?该干嘛干嘛去。否则,回头谁家在挖沟渠时有事不来,我就拿谁家的猪呀鸡呀杀了给干活的人补补身子……" 看到众人被吓退,夏村长哼了一声,回头想向白县丞表功,却看到陈家的帘子早就放下了,哪里还有县丞的影子。 跟在夏村长后头想进屋子的陈玉珂,却差点被绊倒了,"你不,回去?"她都忘了后面还有新认识的小伙伴张妮娘了。 张妮娘一脸嬉笑,摇了摇陈玉珂的袖子,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看,"珂娘,我还没来过你家屋子呢,你带我进去耍耍呗……" 陈玉珂为人除了爱财,好收礼,不怕人家来硬的,却怕人家来软的,特别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撒娇,她就没辙了。 "那你跟我,进去,莫要,出声。" 陈玉珂拉着小娘子进了屋子找了个不显眼的地儿站好,却发现阿奶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套她只在阿爹中举的酒席上穿过的衣裳,看见陈玉珂进来只是瞥了一眼也没赶出去,笑得一脸慈善,"珂娘,你去泡一壶热茶上来,就拿我屋子里的碧螺春,再端两碟子莲子香饼出来……" 等陈玉珂沏好茶,带着东西进来摆在案桌上时,只见那个白县丞一脸兴趣地盯着她看。陈玉珂心里扑通扑通的,难道在她不在的这点时间里,发生了甚么不可预计之事? 第99章 白爹和闺女 你觉得桂十三郎如何 陈玉珂抬头看吴氏, 却没能从阿娘脸上得出甚么,只能装作乖巧地拉着妮娘站到一旁。 白重昆倒不是从陈老汉口中得知主意是陈玉珂提的,而是被另一件事引起了注意, "老汉说的就是这个小娘子?" 陈玉珂狐疑地在众人身上扫视,说了我甚么? 陈老汉点头道, "喏!不敢欺瞒大人。当初老朽家中四儿在那个大官家是打散工的, 侍弄花草。当时大官家的小郎君对四儿口中的仙人湖感兴趣, 就在四儿归家之时一同前来,并且让家里的小娘子带路。" 原来说的是鬼大叔, 陈玉珂一想到被他拿回去的那一匣子珠宝, 心头就闷了一口老血。阿爷啊, 你提起的是你孙女的伤心事呐! 白重昆并不认为哪个大官家的小郎君会对这个旮旯之处的小湖感兴趣,他们现在只对平江府的松花湖感兴趣,因为那里有个消金窟——松花坡。既然老汉说了,他也就话赶话问了是哪个大官家的。 这个陈老汉倒没有陈黄氏清楚,她连忙应道, "是姓桂的,从皇城过来的,听说家里原先是皇帝封的大将军。" "哦?那个小郎君可是桂十三郎?"白重昆挑了挑眉头, 复而再次打量眼前的小娘子, 除了长得好看些,没有其它特别之处。 "正是!"陈黄氏一脸的诧异, "原来大人也认识那个小郎?" 白重昆点头,"他是本官在阳明书院的学生,这倒是有缘分了,本官没想到会在这里认识学生的相识之人。" 哼,精明如狐的桂十三郎需要一个小娘子带路游湖? 里面没有鬼, 白重昆觉得自己可以把名字倒过来写,那个小家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不在官场子上吃几亏是不会长记性的。别看平日对人谦虚谨慎,实际上骨子里自卑又自傲,又有一种旁人没有的自信在里面,真的是个矛盾的小家伙。 白重昆将原因归之为他是庶出的庶出,天生的身份使然。 陈家人一听全都呵呵地陪笑,陈玉珂无语,她不大明白这有甚么好笑的,不过是互相认识的一个人罢了。 "既然如此,现在本官就去猪龙河看看,麻烦小娘子也带下路吧!"白重昆断然没有对一个五六岁的小娘子起甚么心思,不过是闲得发闷想打听打听他那个弟子想干啥罢了! 陈玉珂呵呵地笑了一声,没看到夏村长两只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吗?让他带路不比她好? …… 陈玉珂拉着她的小伙伴跟在白县丞旁边,一言不发,埋头直接朝猪龙河走去,她本身就不是擅言词之人,最爱心里吐槽。现在说话结巴,能不说的时候更加懒得开口,况且对着白县丞这个让她心生警惕之人,更加不想开口了。 "大人,大人,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呀!我不活了……" 咦?有热闹看了……陈玉珂本来迷茫的双眼唰的被点燃。 只见杀猪匠的婆娘李婆子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上面还淌着血丝,像头壮牛一样盲目地冲过来。 白重昆身后的两个带刀小吏手握佩刀上前一步,阻止李婆子靠近,其中一人大声呵斥,"站住,有甚么事且道来,莫要再上前!" 李婆子一声尖嚎随即坐到地上,甩了两下,头上的银簪子随即落到地上,头发散了一地,她一手将杀猪刀插在地上,一手拍着地哭嚎起来,"大人呐!你要给我做主啊,他们竟要将白的描成黑,黑的描成白,老娘这辈子还没有叫人如此欺压过,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早死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 夏村长脑门的青筋一根根地飙起,看到杀猪匠张飞图跑近,连忙压低怒气吼道,"还不赶紧叫她起来,像甚么样?" 他也觉得这辈子都没这样丢脸过,心头的老血都快要吐出来了。有甚么问题不能等白县丞离开再说,非得当着他的面闹这一出,岂不是显得他没用吗? 张飞图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提起李婆子的衣领子,一边点头哈腰陪笑道,"我就让她起来,就让她起来,其实她也知道这样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是这不是没办法吗?" 张飞图膀大腰圆声音也粗,那陪笑声便是离他近十步远的陈玉珂也听得刺耳。 夏村长看了一眼白县丞,白县丞微抬下巴,让他先处理。夏村长只好捏着鼻子上阵了,业务熟练地问道,"张家的你说说又怎么了?是痞子家的偷你家的鸡了?还是周疯子往你家扔泥块了……" 鳌村的穷人不少,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谁不是勒紧裤带在地里使劲或者是在自家婆娘身上使,就想多收几粒米或者多生几个娃帮忙干活,可是总有那么三五个搅屎棍爱惹是生非,横行霸道,一天不吵一次,三天不干一架,都觉得皮子痒痒的,日子过得不舒服,张屠夫家的李婆子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回与阉鸡匠的婆娘吵架,从清清早儿起来足足骂到天色尽黑,水不喝饭不吃,戳人的痛,掐人的疮,还要句句都能掐到实处,掐到点儿直把个阉鸡匠的婆娘骂到差点跳河。 李婆子死活不肯起来,还在地上打了滚,张屠夫跺着脚,摊着手一脸的无奈,"这个婆娘,回去我就休了她,我是管不住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是不想管好吗? 夏村长气得毛发尽竖起来,咬牙切齿道,"如果你不马上起来,也别说了,我直接请大人将你关进牢里慢慢说,那里肯定比现在的地上舒服。" 李婆子虽然能在鳌村里横行霸道,却不敢真的与官老爷作对,连忙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吓得陈玉珂连忙后退一步,发现白县丞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两人瞪着眼相视,白县丞率先笑了一下,陈玉珂谄笑一声,连忙移开视线。 "大人,村长知道的,我是个再善良不过的性子,平日里断不会如此闹的,如果不是芳娘仗着村里李家是大姓,合着她的几个嫂子一起欺负我们这些外来的,我哪需如此撒泼……" 说到这,李婆子还朝夏村长和白县丞抛了个媚眼,刺激得两人都抖了抖,夏村长摸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没好气地道,"赶紧说重点!" "就是芳娘和我家后面的李鬼家的在我家墙角下种菜,结果撅了我家的墙角,现在快倒塌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想挖洞偷我家的菜呢?"阉鸡匠家的婆娘芳娘赶紧赶慢地终于出现了,"大人,村长,你们不信的话,不如到我家去看看,那个洞可不小。" 夏村长知道芳娘她说话慢丝条理的,仿佛是在跟你唠家长,却有本事将你前三辈的老底儿全兜出来,也不是个善茬,"大人忙着开沟渠之事,哪有时间听你们这些鸡毛蒜皮?" "李胜家的,你将你家的菜地移开半丈。李婆子你的洞也补上,不要随便再开了。" 周围的男人轰然怪笑,如果说的是二八少妇,他们还觉得有意思,现在说的是李婆子,一片唏嘘声响起,夏村长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否则我就推掉你家的墙,到时候让你们两家合成一家……" 李婆子急得跳脚,白重昆也不乐意再耽误,示意陈玉珂带路,两小吏直接抽刀阻止了李婆子继续撒泼。 陈玉珂听到后面两人一人歇斯底里,一人细声慢调互相对骂,骂着骂着,真的是祖宗八辈儿都上来凑热闹了,难听至极,连忙快步低头小跑,真是污耳朵。 等到达目的地,陈玉珂忍住松了一口气,听见旁边的人也吁了一口气,两人相视,倒是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陈玉珂一旦放松下来,倒有说话的念头,"大人,想看哪里?" 白重昆环视四周,"鳌村的地理位置不错,两面环水,旱情并不算严重,比下面的柳口村和赵家岭要好太多了。" 陈老汉一脸的愁苦,"大人,如果不开沟渠,鳌村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了。老朽家中的沙田已经全部干旱,其余的好些已经开裂。" "那就开!"白重昆拍板确定,"本官回去就让工书带人下来测量,夏村长你即刻带领村里的壮丁搞些石头和黄泥沙子,也不用打槽子里,到时候仙人湖清理的淤泥可以用作浆水使用。" "另外,关于从山上引泉水下来的问题,待明日工书过来,你们一同商议。" 白重昆一旦干起事来倒是雷风厉行,不带半点拖泥带水,"你们先去忙吧!让这两个小娘子给本官带路即可。"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夏童生:…… 等众人离去,两个小吏远远地跟着三人在河边漫步,看起来像是白爹带着他的两个小闺女在夏游,后面还跟着保镖…… 以上是陈玉珂的心里活动。 "你觉得桂十三郎如何?" 白爹,你是要给闺女介绍对象吗?陈玉珂连忙在心里呸了一声,想啥呢! "好!" 白重昆轻佻地笑了一声,终于正视这个小娘子,这也是个小狐狸呢!"那天他过来是为了甚么?别拿看仙人湖这样的鬼话糊弄我,我可不是你阿爷他们。" "给我送东西,一匣子的珠宝,不过,他又收,回去了。"陈玉珂没有撒谎,这些人谁知道有没有通天本领,查到她撒谎的话,她可不够人家手指头轻轻一按。 白重昆微微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了还是不信,从腰侧拉下一把半月型的玉佩递给小娘子,"既然他收回去了,我这个送你,见面礼,就不收回去了。" 陈玉珂仰目眼巴巴地望着白重昆,不解,不接。 第100章 林仙儿诉求 你可有其它凭证?这无疑是…… 白重昆脸生得俊朗, 又是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扫过的时候,那眸子里一贯的忧郁与深情叫陈玉珂心头微微一颤, 连忙伸手捂住心窝,"不要……" 太让人心动了…… 白重昆发出一阵沙绵的笑声, 与陈敬之的疏朗不一样, 他的声音会在人的心窝上挠痒痒, "拿着吧!何必口是心非,他日若有事可以直接上县衙找本官。当然本官也不一定会在那个小县衙久待, 只要你拿玉佩上门, 就算去了皇城, 白家人也会待你如上宾。" 说完,白重昆直接将玉佩塞进陈玉珂手里,也不久留,挥手让小吏牵马过来,很快就在两人跟前消失了。 妮娘小娘子一脸羡慕地盯着陈玉珂手中的玉佩, "这可真好看,我阿爹说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都会佩戴玉佩。珂娘你现在也有玉佩了,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了吗?" 陈玉珂嘴角抽了抽, "如果哪天我阿爹当官了, 我就成了小户人家的小娘子,大户还不知道得多少年。" "那个官老爷为甚么要送你玉佩呢?难道这就是定情礼物, 他想娶你做妇子,然后让你给她生娃娃吗?"妮娘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我阿姐说如果一个男子送给小娘子礼物,那就是想和他睡觉生娃娃。" "小屁孩子,你懂什么?那是个官老爷, 老得能当我阿爹了。再说了,像他那样老的人,说不定家里婆娘娃娃一大堆了。你可千万别把我收了玉佩的事说出去,被人知道了,还以为官老爷想把我纳回去当十八房小妾呢!" 陈玉珂瞥了一眼张妮娘,郑重地叮嘱,这个小娘子好萌呐!也不知道张家是怎么教出来的,她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娘子毛糙糙的乱发,又添了一句,"也许是,他家的玉佩,太多了。" 妮娘顿时瞠目结舌,"大户人家就是有钱,就是毛病多," …… 远处一个小吏递给旁边的白县丞一只水囊,"三郎,你的玉佩又送出去了?家里现在只有五枚了,要不要让长风再去金盈楼订一批?" 白重昆灌了两口水,满额头的汗珠子往下滚着,一脸的懊悔,"怎么那么快就没了?等这个月的饷银发下来,再去订一批。" 当初出来说不用家里的钱银和人脉,结果现在混成这个样,看来是偶尔服服软也不是难事…… 小吏喘着粗气,埋怨道,"如果不是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将玉佩送人,会白花这些银子吗?还非得要好材质的。" "哼,不用好材质能体现你家三郎的身份吗?我自有我的考量,莫要多说……" 所以果真如陈玉珂所说的,真的是家里的玉佩太多了吗? 接下来几天,鳌村里的壮丁能干的妇人,基本都聚集在仙人湖和猪龙河一带,跟着白县丞派来的工书和小吏忙得热火朝天。 就连平日里不爱出门的陈黄氏也摇着扇子,拉着陈玉珂坐到仙人湖跟前的土地神庙前的石凳上和旁人说着闲话,听着别人的吹捧。 "婶子,等大哥回来,就是官老爷了吧?"林仙儿嗑着瓜子儿,看到陈玉珂塞了一把给她,"不是甚么好东西,婶子自己炒的,你嗑着玩。" 陈玉珂挺喜欢林仙儿的,她的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总带着一股仙气,"谢谢!" 就是跟了个油嘴滑舌的闲汉,还有个三天不上房揭瓦心里不舒服的婆婆,可惜了…… 因为林仙儿是从窑子里出来的,还瘸了一条腿,总是被管荷花各种脏话轮流洗刷。还活得好好的,没有一头撞进猪龙河,陈玉珂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这笑容,看这滋润的脸色,在鳌村也算得上一号了,能人呐! 陈黄氏拍了一巴掌陈玉珂的手背,将她手心的瓜子儿都拍落在地上,"作死了,你见过好东西不成?家里的甚么桃花糕、炸果儿一大堆放到发霉也不见你吃,甚么人给你东西都敢拿……" 陈玉珂的手背顿时红了一大片,疼得眼泪就要下了,心里一阵难堪,倒也不生陈黄氏的闷气,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真的要跟她生气,非得把自己气死了不可。 瞥了一眼陈黄氏,陈玉珂努着嘴巴道,"阿奶,何必借我,作伐。你和二奶奶,生闷气,关婶子甚么事?白糟蹋,东西……" 陈黄氏哼了一声,脸上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甚么。 陈玉珂对林仙儿解释道,"婶子,莫怪!只是二奶奶,又来我家,借东西没还……" 看到林仙儿的脸色更难看了,陈玉珂连忙住嘴,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是越说越乱了。 "需要你小丫头片子的做好人?" 陈黄氏冷哼一声,对林仙儿道,"你有甚么事就直接说吧!我家老大当不当官,也不是你该惦记的事,回去让你那个婆母不要整日惦记着别人家的东西,还能多活几年。" 陈黄氏倒不是真的气林仙儿,平日里只因管荷花的为人,不大爱搭理二房的任何一个人。她自认是做丫头出身的,也没有瞧不上林仙儿这个窑子里出来的,当然也没有深交之意。 陈黄氏和管荷花斗智斗勇三十余年,别说管荷花放个屁她就知道她昨晚吃的是啥,只要她一个眼神,陈黄氏就能撸到底儿,既然这个林仙儿能在管荷花的手里活得好好的,哪是甚么简单的人…… 哼,这些小手段她在张家难道见得还少吗?只要不妨碍到她,随便你怎么折腾都行…… 陈玉珂都替她难堪了,林仙儿倒不是真的脸皮厚到能当铁板用,她明显是有事要求陈黄氏,悻悻地笑了笑,很快调整了脸色。瞥了一眼四周,见没有人看过来,才低声说,"婶儿,我并无恶意。" "我的来历,想必婶儿也清楚,村里的人当面说的不少,背地里说的更多,不过是个窑子花楼里出来的烂.货……"林仙儿顿了顿,摸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其实我何尝不是好人家的闺女。" "虽然记忆不大深刻了,却知道这条腿是被花楼里给打折的……" 陈玉珂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惊得嘴巴微张,一对比,觉得自己就是活在蜜罐里,虽然有点小结巴,可是王老疾医也说了等她大了,也许还可以二次手术,到时候就可以流利地说话了。 她控制不住低头看了一下林仙儿的右腿,也不知道她的这种还有没有救。 林仙儿耸肩站着,瞥了一眼陈玉珂,讥讽地一笑,"我就没有珂娘那么好运了,我其实也找过王老疾医,不过人家说年龄太大了,如果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如果能扛得住痛,敲断再重新接上,以后走路慢点,倒是看不出来。" "你们肯定奇怪我那样的场子都过来了,怎么就不敢敲断再接上是不是?"林仙儿阴笑一声,伸开手掌晃了一下指尖,"我如果整日还在这村子里当个村妇,我又何必好起来?" 陈黄氏皱紧眉头,"既然如何,你找我何事?" 林仙儿一脸肃穆地道,"我约是五岁左右被人拐到花楼的,虽然对五岁前的记忆没多少了,但是我知道家里原来是做官的,别人都叫我阿爹大人,家里有成群的仆人,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屋子一大片,有垂花门,有假山……" 说到这,林仙儿顿了顿,眼里含泪,"我自己原本就是姓林,家里人都唤我珍儿,哪里是甚么俗气到底的仙儿……" 还能记得那么多?不会是臆想的吧……陈玉珂试着回想下自己五岁前的事,完全想不起来了,除了那个爱扰人清梦的邻家少年。 "不敢祈求婶子太多,只希望如果有朝一日大哥真的当官了,能否帮忙留意一下姓林的官员中,是否有被拐的女娃。此生虽然不敢与爹娘相认,却想知道自己的根到底在哪……" 陈黄氏舒了一口气,缓缓道,"除此之外,你可有其它凭证?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林仙儿惨笑一声,"都过去二十余年了,就算有甚么物件儿也早就被那些人贩子和花楼里的老鸨拿走了,除了我这个姓和这个人,哪里还有甚么凭证?就算真的找到爹娘,就我现在的处境,也是无颜相认的,况且他们也不一定想要认回我。" 实在是太惨了,如果换作她一穿过来就是被人打断腿扔在花楼里,她估计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陈玉珂更加觉得林仙儿是个能人了。 陈黄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婶子记下了,你也别说晦气的话,说不定你阿爹阿娘正等着你回家呢!" 她也是做阿娘的,她的小娘子兰英之前在朱家日子过得不好,她都可以直接打上门将人带回家来,何况是丢失的闺女。可是大户人家就怕声誉的问题,说不定宁愿闺女死在外面了,这点陈黄氏虽然知道,却不愿提醒,人活着总得有个念头。 …… "奶!"陈玉珂摇了摇陈黄氏的手臂,提醒她往前面看。 只见前面来了辆两匹健马拉着的漂亮马车,车厢顶上围了一圈靛蓝色的绸布,前面的门框是黑面儿,两侧居然涂满了红漆,上面还烫着黯蓝色的芙蓉花,中间围着一个大大的烫金字——张。 真真比灵惠寺迎菩萨的那一顶大轿子还要漂亮。 陈黄氏唰地站了起来,又一墩儿坐了下去,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紧紧地拽着陈玉珂的手才勉强坐稳。 陈玉珂狐疑地看了一眼陈黄氏,难道阿奶认识来人? 第101章 秋香见旧主 就我这年纪,认识的人越发…… 进入到张府的后花园, 园中的池塘里荷叶早已凋零,当中有一座圆型敞窗大亭,那里此时摆了两桌宴席, 中间也没有用屏风隔开,两个小丫头在里面摆着碗碟, 池塘边上那密森森的竹叶随风而动。 这是陈玉珂第一次到平江府, 也是第一次进张府。 事情还得从前几天说起。 当时陈玉珂和阿奶在仙人湖边上的土地神庙看人清理湖里的淤泥, 鳌村来了一辆豪华的双轮马车,赶车的老头挥着马鞭在空气中打了两个圈, 高声问, "诸位, 这里可有个叫黄秋香的?她家汉子姓陈。" 果然是阿奶认识的,陈玉珂抬头望向陈黄氏,只见她倔强地伸长脖子,一脸地讥讽,"大森, 多年不见,你倒是成了赶马车的了?" 那个叫大森的赶马车老头诧异地扫了几遍陈黄氏,嘘了一口气, 也没有因被瞧不起生气, "秋香?原来你真的在这,我们这趟是奉老太太的命令专门来找你的, 车里面还有你的好姐妹秋兰。"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白玉手给掀开,露出一张鸭蛋似的圆润脸儿,细细的柳叶眉儿轻佻,两只杏眼眸子流转,嘴角噙着笑意, 待看清陈黄氏现在的模样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回头朝马车里笑道,"周嫲嫲,真的找到,你要现在下吗?" "不用了!"周嫲嫲探出头,扫视了一眼周围,对陈黄氏道,"不如秋香姐先上马车,我们到你家里说去?这里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 陈黄氏微抬眉头,"上去就不必了,我家就在前头,你们跟着来就是了。" 既然他们能找到这,陈黄氏也知道有些事没必要回避了,回避也没用。况且都三十余年了,还有甚么不能说的? …… 周嫲嫲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马面裙,上面是黑红色的袄子,下面一双江绸面的尖头布鞋,侧坐在春登上,她接过那个圆脸杏眼丫头递过来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放到案桌上,笑吟吟地看着端茶进来的陈秋岚,一脸感慨万千地对陈黄氏道,"三十余年未见,秋香姐的孙女都那么大了,我们也白了头发了。" "我整日在地里刨食的,哪里能比得上你在张家的日子过得好?虽然不能锦衣玉食,可是看你现在的出入有丫头马车,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人可比的了。" 陈黄氏放松嘴角,不复刚见马车时的绷紧。如果真的在那个宅子里,她说不定早就是一副白骨了吧!她性子耿直,不像秋兰那般会来事。 "秋香姐家虽然是在乡下,可是这日子看起来也不差啊!" 周嫲嫲环顾四周,在一个旮旯之地,能有这样几座大屋子,青砖白瓦,就已经是村里的大户人家了。再看屋子里的两个丫头和妇人的打扮,和刚才在村口所见,也知道这一家子过得相当不错。 陈黄氏笑了笑,"还行,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小娘子都成家,老大是举人,现在已经去了皇城赶考。如果你来得早些,说不定就遇上他了……" "哎哟,秋香姐,这哪里仅仅是还行,张家现在都没有一个举人,若不是原来的皇帝不拘一格录用人才,张家现在都不能进学呢!我来到这乡里打听姓陈的人家,人家只知道有个陈举人,却不知其它家,原来是秋香姐的儿子。" 周嫲嫲甜话儿张嘴就来,一脸的羡慕。她的确是没想到当年被赶出去的姐妹,现在儿子居然已经是举人,说不定很快就是进士,虽然可能只是小官,可毕竟也是官呐。 "你还是说说这次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吧?三十余年未见,总不会是想我了吧?"陈黄氏虽然被捧得得意,可是脑子却是清醒得很。 周嫲嫲摆摆手,"莫要紧张,是好事,好事,老祖宗惦记你了。" "老祖宗前些日子过八十大寿,不知道怎地就想起了你在跟前的好处,问起你来。可是你这个狠心的,自从离开张家,半点消息都不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哪里了。" 说到这周嫲嫲幽怨地看了一眼陈黄氏,"就算你跟二老太太不合,你总得惦记惦记老祖宗对你的好吧?" 陈黄氏冷哼一声,"二老太太?你说的是二太太?倒是升了辈分了。" 老祖宗的确是对她不错。如果不是看她是个好的,当初老祖宗也不会想把她给二爷,因为是二爷跟二太太合不来,老祖宗心疼二爷,想给二爷一个知冷知热的,恰好那时候二爷也看中了自己。 周嫲嫲敲了敲膝盖,"这都多少年了,能不升辈分吗?现在张家的掌家人是光哥儿,你以前不是还照顾过他一段日子吗?在二老太太不适的时候。" 二老太太丘氏是个破落户老秀才家的小娘子,除了那一大堆书,就真的是家徒四壁的了。丘氏却偏是个刚强的性子,硬着将娘家撑起了,就这点让原来的二老爷的阿爹老太爷看中了,就厚资聘回家。以后张家都是嫡子二老爷的,可二老爷却是个柔弱的性子,根本担不起家,得娶个性子厉害的管家。 可是二老爷不满意啊,丘氏比他大了七岁,样貌身段都普通,连给他倒马桶的丫头都比不上,一进门就仗着老太爷撑腰将二老爷压得死死的,像是给自己娶了个爹。 在老太爷还在的时候,二老爷也拿丘氏没办法,只能早上跟他阿娘老祖宗哭诉,晚上又是哀怨,等到老太爷两腿一伸,二老爷就跟老祖宗要了陈黄氏,却激怒了丘氏,才有了后头陈黄氏被赶出府之事。 陈黄氏眯了眯眼,"哦,那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你说陈黄氏对二老爷有多大的爱慕?其实真的没多少,可是在丫头的世界了,能被郎君看中,那就是一步登天,脱贫致富,改变身份地位的捷径。 这个捷径被人推掉了,陈黄氏能不记恨吗? 周嫲嫲得意道,"可不是,自从光哥儿娶了太太后,大家都叫他大爷了。大爷接手家里的买卖以来,多有进益,张家的钱局虽然未能开边整个大穆,可是整个平江府早已不是话下。现在大爷要举家搬迁到皇城,说是那边更好把控全局。" "老祖宗想到如果搬去皇城,以前那些人想见的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见到了,加上你被人提起,还说到这一代现在闹旱灾,她怕你日子过不下去,就想在离去之前和你见一面。"周嫲嫲顿了顿,"我们倒是没想到离开张家,秋香你的日子会过得如此红火,还改了自家的门楣,现在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吧?" "就不怕你那二老太太闹事?"陈黄氏活到这个岁数,虽然有些事一直耿怀于心,可是她自己日子过得不差,倒也真的是想去看看老祖宗了。没有老祖宗让人塞的那包银子,她就没有今天这样舒坦的日子。 周嫲嫲脸皮子抽了抽,"现在内宅管家的是太太,二老太太她脑子有点不大灵活了,多数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很少出门见人。" …… "珂丫头,你跟紧点,莫要东张西望的。谁知道会不会碰到甚么东西……"在周嫲嫲离去向老祖宗禀报后,陈黄氏缓缓地在凳子上坐下来,叮嘱陈玉珂。 "喏!" 这次进张家,除了陈黄氏还有陈玉珂。当时许春妮婶还想蹭车进来看陈崇之,不过被陈黄氏给拒绝了。 "老祖宗莫急,你的秋香跑不了,周嫲嫲都说了,人来了,好好的坐在观荷亭那呢!" 一个发髻高高拢起,上面插着一根镂空金钗,额前一粒绿宝石点缀,穿着着大红色金线纹长裙的妇人一脸笑意,高声说着打趣的话儿,亲手扶着一个佝偻着腰,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进来。 老太太拍了一把她的手背,笑吟吟道,"就我这年纪,认识的人越发少了,能见一个是一个,能不着急吗?" "老祖宗!"陈黄氏满腔的愤怒与酸楚在见到张家老祖宗时,顿时消失了,她上前向从前那样接过老太太的手,泪水流过满脸的沟壑,"都是秋香该死,这些年都无颜回来见你。" 老太太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一脸感慨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 "你要不要跟我去前面看菊花?我阿爹买了十几盆菊花摆在长廊那,有大丽菊、塔菊、金盏菊、波斯菊和麦秆菊,你如果待的日常长点,我让香儿给你做菊花饼吃。就是现在阿爹不给摘,要不,现在我都可以吃到菊花饼了。" 陈玉珂正在亭子的边上听着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太太诉衷情,突然被一个穿着对襟袄子,下面一袭牡丹色色折枝堆花襦裙的小娘子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好的呀!"陈玉珂的脑子还没听清楚,就被她手腕上那对缠丝金镯子在晃到了,那碰撞的细鸣声真好听,这个小娘子真好看呀…… 妮娘也好看。妮娘带着一种淳朴的童真,她却是金玉雕饰后的剔透,没有谁更好看,却同样打动陈玉珂的心,她喜欢并欣赏一切美好的东西。 "阿祖,我带这个小妹妹去看菊花了。"小娘子扑到老太太怀里,抬头撒娇地指着陈玉珂道,"一会我们就回来用食,不会耽误宴会的。" 老太太抬头方才看见秋兰说的小娘子,身上虽然没有穿着什么名贵的料子,却是处处恰到好处,示意旁白的丫头递上她刚才让人准备好的见礼,一脸慈祥地道,"是个好娘子呢!莫要拘束,你就跟这个顽猴去看看,若是她欺负了你,尽管回来跟我说,我让她阿娘收拾她……" 说完还故意地拍了拍张伊人的后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张家太太自然也给了一份见礼,陈玉珂见阿奶点头后,接过见礼,差点被那金晃晃的颜色给闪瞎眼了,那工艺真好看…… 第102章 情敌初相见 张伊人恼了,"认识就认识…… "你们想玩耍, 去别处,吵吵闹闹地惹人烦!" 陈玉珂跟着叫张伊人的小娘子一路说笑地来到她说的摆满菊花的长廊,却见早已有人站在里面。 那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与陈黄氏差不多大, 穿得却不像一个老太太,满身一股书香气, 十分的素雅。墨青色的白衽短袄, 下面一条麻黄色滚边的阔幅长裙, 额上虽然早有法令纹,头发却自然地拢在脑后, 眉目间的神色十分倨傲。 看到她们过来, 冷冷地扫了一眼, 直接让她们走人。 张伊人缩了缩脖子,在家里她最怕的就是眼前之人,连忙拉着陈玉珂快速跑开,直到看不到那个女人了,她才吐着舌头喘了好几口气, 小手拍着心窝一脸的害怕,"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没想到阿奶会在那。" 陈玉珂暗暗诧异, 原来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将阿奶赶出张家的二老夫人丘氏, 只是看起来没有周嫲嫲说的那样差啊! 看到陈玉珂好奇地回望,张伊人连忙拉住她道, "你莫要再看,阿奶不爱别人逆她的意思。否则非得闹得你没脸。" "可惜了,刚才我还说要带你去看菊花,现在菊花看不成了。不如我带你去我阿爷那曲园听歌吧?他那里养了好几个伶人,有个专门唱歌给阿爷听的, 那嗓子可好了……" 说到这,张伊人就一脸的羡慕,"等我以后成亲了,我也养几个会唱歌的伶人,让她们唱给我听。" 额?你阿爷养的伶人确定不是你阿爷的甚么小妾之类的?"我们过去,合适吗?"还有有钱人家真好,想养伶人就跟想养只小猫小狗一样简单。 "当然合适啦!我阿爷可好了,我经常去他那听曲子,就是不知道为甚么阿爷不喜欢阿奶,阿奶也不愿意进阿爷的院子。" 张伊人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还没有走到张伊人说的曲园,就听闻一阵歌声传来,"西出柳乡夕阳红,长河外绿草青青,借问归人何处是家,青冢埋骨一片荒……" 唱歌之人声音清澈明净,似莺婉啼,那歌声中所带的感情,凄凉婉转,怀着无限的思乡之情和对未来的无措与茫然,音绕梁而回荡,闻者无不为其所伤,为其所动,直击心坎陈玉珂,她忍不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样的伶人,她如果可以,也想养好几个。天天听着,耳朵能怀孕的,太美妙了…… "好听吧?肯定是清儿唱的,阿爷的伶人就数她的声音最清脆,像百灵鸟,我们赶紧进去……"张伊人看到陈玉珂震惊的表情,非常满意地拉着她走进曲园。 陈玉珂一脸的感慨万千,一路沿着粉墙,接着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小桥流水,路过入秋不凋零的各色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才到达她要找的人家。 只见一个削肩细腰身材娇小,柳眉红唇的小娘子正一边挥着长袖,一边吟唱,其中的顾盼神飞果然令人忘俗。 陈玉珂居然在围观的众人中看到那个鬼大叔桂伯舟,她诧异地扫了几眼,居然真的是他。不是说要进皇城吗?怎么在这里?难道那么快就回来了? 桂伯舟本来听曲儿听得有点心醉神迷了,却不知怎的突然心头一震警醒,他猛然扭头,却看到小娘子站在亭子外正一脸诧异地盯着他。 不知怎的,桂伯舟心里虽然第一时间涌现一种重逢的惊喜,更多的却是心虚,好像他做了甚么对不起小娘子之事似的。 他甩掉心中的不自在,连忙站起来,几步走出亭子,低声着急地问,"你怎么来这了?" "我来听阿清唱曲子的,如果知道伯舟哥哥在这里,我一早就过来了。大哥也真是的,怎么就不告诉我你来了呢!"说到这,张伊人瞪了一眼亭子里的另一位长相颇似的少年,"伯舟哥哥,我以后也养几个唱曲子好听的伶人,我们一起听。如果你喜欢阿清的话,我求阿爷把她给我了,这样你就能经常听到了。"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他要问的并不是张伊人,谁管她来干甚么,还有谁要跟她一起听曲子。 "谁带你来的?出了甚么事?" 这个时候小娘子不应该是好好的待在鳌村的吗?看样子并不像是被人卖掉了。 张伊人惊讶的扭头看旁边的陈玉珂,原来伯舟哥哥问的是这个妹妹,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眼,"你们认识?" "认识!"桂伯舟。 "不认识!"陈玉珂。 两人相视一眼。 "认识!"陈玉珂。 "不认识!"桂伯舟。 张伊人恼了,"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难道你们之前有甚么是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这是怎么啦?"亭子里唱曲子的那个小娘子停了下来,那个少年站起来问道,"咦?家里甚么时候来了个好看的妹妹,似曾在哪里见过……" 似曾在哪里见过,这句话是这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打招呼的问候语吗?陈玉珂一头的黑线,已经好几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桂伯舟凝神看了一眼小娘子,这相貌在旮旯小村子里的确是不同寻常,可是没有惊艳到令人眼熟的地步呐! "珂娘是老祖宗以前跟前的丫头家的孙女……"张伊人见亭子里的人都看过来,就开口介绍道,说完自己心里却有点懊悔了,不该因伯舟哥哥和这个妹妹相识,就迁怒到她身上,连忙解释道,"老祖宗很看重珂妹妹的阿奶的,现在正在观荷亭说着话儿呢!等会我们还要一起过去吃宴席。" 陈玉珂心里闪过一丝难堪和刺耳,她知道是自己的自尊心受了刺激,只是无奈人家说的是事实,出身如何并不是她能决定的。 看到亭子里的老者看过来,陈玉珂弯了弯膝盖,算是见过了。这个应该就是阿奶口中的二爷,张家的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头戴青褐色幅巾,上端缀系着一对白玉佩,下端幅巾垂在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头白发后,一身长白色深衣,腰间青白色的犀牛角束在腰带中间,随风作响。 这般模样,和阿爷一对比,难怪阿奶心中耿耿于怀,陈玉珂暗叹了一口气。 "都进来,若是还想听……"二老太爷自己在膝盖上敲了两下,"让圆儿今日给你们弹一曲高深流水遇知音吧!" 那个叫圆儿的轻捂嘴角娇笑一声,纤纤玉手即刻附在琴弦上,陈玉珂仿佛就看到一股流水从眼前流过。果然,听现场版的和录制版的区别太大了…… 桂伯舟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旁边一对兄妹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只好按耐下心里的不愉,暂听琴声。 待一曲完后,二老太爷看向陈玉珂问道,"你,可是秋香的孙女?" "喏!"陈玉珂不知道该说甚么,只是越发地好奇当年阿奶和二老太爷还有二老太太之间发生了甚么事,要不三十几年过去了,二老太爷怎么可能还记得阿奶的名字。 二老太爷唏嘘地叹了一声,"物是人非事事休呀!" 亭子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 陈玉珂环顾四周,却见果然如张伊人小娘子说的,二老太爷真的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别说这几个千娇百媚的伶人,就这大理石案桌的精致纹饰、亭子的轻薄纱罩,连脚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亭子外更是假山流水丛花,真的让人眼花缭乱…… "既然在观荷亭开宴,那我们也过去吧!"二老太爷率身站起来,招呼众人前往。 陈玉珂愕然,这不用回避吗?你老婆刚才还在长廊那生闷气呢!她真的理解不了这些人的心思。 "你怎么在这的?"桂伯舟落后一步,悄悄站到小娘子旁边,趁机问道。 陈玉珂努了努嘴巴,"我自然是,跟阿奶,过来,见旧主的,你呢?不是说,是去,皇城了吗?" 桂伯舟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见旧主,那应该不是甚么大事,"我昨日刚回来,因为一些事过来找张首富商议下。" "张首富?" 桂伯舟挑了挑眉头,"张家的当家人……" "哦?未来……"陈玉珂压低了声音,果然是有钱人呐! "嗯!" 陈玉珂瞧了一眼跟着二老太爷身边说笑的张伊人,微抬下巴,"你,看中了?人生,赢家呐!" 这如果是官商结合,那简直就是一一帆风顺、扶摇而上呢! "别胡说!" 桂伯舟伸手敲了一下小娘子的后脑勺,虽然知道张家太太有这个意思,但是桂伯舟重来心里却一直想找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不仅能够在后院稳住家宅,还能在外面也帮上忙。 张家虽有钱,可是离桂伯舟心里的还差点,如果能娶到另一个张家的小娘子,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呢! 既有个张首辅的老祖宗,姐姐姐夫还是大穆最有权势之人,有他们做靠山,何愁在朝上站不稳? 张首辅和张首富一字之差,那就是谬之千里了…… 看到小娘子不吭声,桂伯舟就有点心虚,连忙低声哄道,"我给你从皇城带了好些好东西,有些我存到张家的钱局上,有些你回去的时候带回去。" "不要!"陈玉珂不由得一阵气闷,埋头快步赶上前头的人,路过张文俊也不吭声。 张小胖子现在不能叫张小胖子了,应该叫张大胖子了,他虽然长高了,可是更胖了,诧异地打量了两人好几眼,凑近桂伯舟,一脸嘿嘿地笑道,"兄弟,难道这是你的相好?告诉我呗,我绝对不会跟伊娘说的。" 第103章 一瓶沁园春 不可以让小娘子受气 桂伯舟带回来的东西都是亲自去挑选的, 下意识以为小娘子会喜欢的,现在却被告知不要,满心的郁闷正无处抒发, 张文俊凑过来又说些他不愿意听的话,气得一巴掌拍打过去。 "以后别被我听到你对小娘子不客气的话, 否则我俩割袍断义。" 张文俊一脸愕然, 他真的只是习惯性地调笑两句, 没想到桂伯舟却是一脸的认真,连忙揉了揉脸, 嘀咕了两句, "至于吗?不过是个小娘子而已……" 看到桂伯舟猛然瞪大眼, 连忙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总行了吧?" 回到观荷亭,陈玉珂连忙跑到阿奶身边, 陈黄氏瞥了一眼,没有说甚么,直到二老太爷向老祖宗行完礼, 她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只是低眉望着老祖宗。 老祖宗是个性子和善的,见此笑了一声, "大家赶紧入座吧!好上菜。" 一桌男人,一桌女人,中间并没有用屏风隔开,其实商户人家的规矩并没有官家的森严。 等众人都入座后,陈玉珂旁边是张伊人, 对面恰好是桂伯舟,她郁闷地低头盯着丫头先上的一道道凉菜,只等老祖宗一声开饭再夹菜。 气得桂伯舟只恨腿短,要不直接从桌下伸腿踢过去。狠心的小娘子,他怎么得罪她了?好心好意从皇城给她带礼物,还得罪人了不成? 老祖宗拿起筷子对陈黄氏道,"秋香,你等会敬二爷一杯,我可是特意让秋兰给你准备了当年你俩都爱喝的沁园春。" 陈黄氏此时方抬头看二老太爷,她一脸诧异地道,"二爷现在还爱喝沁园春?我早已经不习惯那个味了,冷冰冰的。自从回到乡下天天地里干活后,我只爱那烧刀子。特别是进山砍柴冷得不行的时候,喝两口烧刀子,这人的心都暖了。" 陈玉珂此时都想鄙视阿奶了,哪里是不爱喝沁园春?不是因为贵吗?口是心非的女人呐! 记得前些日子阿爹中举了,他的同窗好友送了一瓶沁园春,阿奶若不是舍不得,真的恨不得日日喝两盅了。 二老太爷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黄氏道,"秋香姐还是那样的好强呐!既然不爱喝了,那就不喝了吧!" "那多可惜呐,我还以为一壶沁园春不够,特意让人再冰了两壶。" 丘氏摇着花葵布扇子一脸冷笑地走进亭子,朝二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见到二老太爷目无表情的样子,猛然回身刮了身边拿酒壶的丫头一巴掌,"哼,眼瞎了吗?没看见咱们秋香姐好好地坐在前面吗?还不赶紧把酒端过去倒上?" 那小丫头的脸叫丘氏手上戴的戒指刮了一道印子,那印子上顿时微微渗出血痕,眼泪都快要飚出来了,却不敢落下来,连忙上前给陈黄氏斟酒。 二老太爷站起来,紧皱眉头,气得胸中一股怒气腾起来,"我说过你如果不想过了,我可以随时送你回丘家。这句话三十年前我说过,三十年后我也可以再说一次。何必拿旁人作贱,失了自己的人格。" "你就是想送我回去了,没有秋香姐,还有春香姐,夏香姐,冬香姐是不是?"丘氏一听二老太爷的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赶我说。" 老祖宗强忍着眩晕,愠怒,"没人要赶走你,这个家是你儿子当家,就算赶走我这个老太婆,也不会赶走你。" "今日是我宴请老仆之日,你们两人若是想吵可以回你们的院子关门吵去。我本就没有邀请你们过来,何必在我眼前唱大戏。唱了三十来年,我早就看腻了,都是做阿爷阿奶的人了,还在小辈客人面前争吵,真真是丢了张家的脸。" 二老太爷被老祖宗训了,也不脸红,转而笑了一声,"这不是想陪阿娘吃顿饭,热闹热闹吗?" "哼,那还不赶紧坐下来?" 丘氏怒冲冲的脸上渐又浮起一股带着讥讽意味的笑意,她端起陈黄氏面前的沁园春一口喝尽,"我就不陪你们了,看到你们一窝子就觉得恶心透了……" 说完,将杯子摔到案桌上,花葵扇子直接扔进荷花池,转身大步离去。 看得陈玉柯暗暗结舌,这二老太太的性子虽然不讨人喜,却活得痛快啊!按她说,如果是她遇上自己婆婆瞒着自己在家里招待曾经的情敌,不,是小三,她估计会掀桌。只是这个人是她阿奶,连忙的事她不大清楚,不好评价罢了。 因丘氏这一闹,老祖宗心里不痛快,缓了好一会才舒过气来,笑道,"既然老二媳妇送了沁园春过来,大家就别辜负了,都喝两杯吧!"说着,就自己擎杯向众人,"俊哥儿、伊丫头还有舟哥儿珂丫头你们想喝的话都喝两杯,这酒不醉人……" 二老太爷见此,站起来,自己端着酒杯遥敬了陈黄氏一杯,"过去的事情,我已无法弥补,也没想过要弥补。如果你怪我,下辈子我俩就别相见了。听说你的日子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二老太爷一口喝尽,对老祖宗道,"阿娘,儿先离去了,改日再陪你喝个痛快!"转身离去,动作和丘氏一致,看得陈黄氏拉长张脸,黑着甚么都没说。 老祖宗也懒得理会那两夫妻了,她都要两脚一伸就进棺椁的人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该吃就吃,该喝酒喝,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大家吃了一轮后,她就觉得身上乏倦了,命人将周嫲嫲叫过来陪陈黄氏吃酒,自己先回屋子歇息。 周嫲嫲来得倒是快,除了她本人外,还带了一箩筐蒸熟的花蟹,馋得陈玉珂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好几年没吃这味了,以前没见到不会想,现在看到哪里还能忍得住? 周嫲嫲笑吟吟地对小主子道,"今日奴婢自己掏腰包做一回东,小郎君小娘子赏个脸?" 张文俊瞥了一眼桂伯舟,没见他有起身之意,笑道,"能得嫲嫲做一回东,那可不是容易之事,嫲嫲自便,莫要理会我们。" "小郎君就是最善的。"乐得周嫲嫲连忙让旁边的丫头帮忙将花蟹分到两桌上。 张伊人见长辈不在此,就拉着陈玉珂要做到男桌上来,"嫲嫲你自跟珂娘阿奶叙旧,珂娘由我来招待。" 陈黄氏见此,朝陈玉珂点头,她的确有些话要问秋兰,陈玉珂只好无奈地和桂伯舟一桌。 "你尝下,这花蟹没甚么膏,倒是肉肥,你蘸着蒜醋吃,味道更佳!" 桂伯舟吃蟹不爱自己动手,曾经的梦想之一是天天有螃蟹吃,有人给剥壳。现在他却忍不住自己动手剥了只放进小娘子的碗里。 夹起桂伯舟剥的蟹肉,陈玉珂蘸了些酱放进嘴里,忍不住眯了眯眼,果然就是这个味,鲜美极了。她朝桂伯舟笑了笑,说声谢谢! 桂伯舟觉得小娘子的气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不过现在看到她爱吃,他也跟着高兴起来了。 张伊人那娇俏俏的脸上顿时一层寒霜,鹅蛋脸上绯红的唇因怒火而嘟着,"伯舟哥哥,旁边不是有丫头吗?你怎么自己动手了,多脏呐……" 手里正拿着花蟹准备剥壳的陈玉珂…… "珂娘,你若是爱吃就让她们给你剥就是了。你今天是跟你阿奶来张家做客的,又不是进来当丫头的。"张伊人轻声笑了起来。 还是妮娘好看,这个丫头一点都不可爱。陈玉珂笑了笑,"我喜欢自己,剥。" "哦?伯舟哥哥,你看珂娘都说她喜欢剥,你就别给她剥了,给我剥吧!"张伊人无声揉捏着手中那方帕子,"如果你爱吃,我也可以给你剥的。" 张文俊生怕就此惹怒桂伯舟了,连忙白了张伊人一眼,没好气地道,"人家小娘子是客人,伯舟招待好点不是对的吗?你就不要跟人家抢了。" 张伊人眼睛一转,觉得大哥说得对,珂娘是客人,是外人,伯舟和自己更熟,才会对自己不客气的。她满意地拿起筷子夹自己爱吃的菜放进桂伯舟的碗里,再夹了一筷子放进陈玉珂的碗里道,"这个藕片卷是我喜欢吃的,伯舟哥哥、珂娘你们也尝尝看……" 陈玉珂顿了顿,慢慢地吃了起来,"挺好的!" 桂伯舟却是看都不看碗里的藕片卷,又拿起一只花蟹剥了起来,剥完后放进陈玉珂的碗里,"这东西性子有点凉,爱吃的话也不好多吃,尝个味就好了。" 陈玉珂已经可以感受到旁边的小娘子射过来的视线,只能伸腿踢了一脚桂伯舟,让他收敛下,毕竟她只是在这做客,待不了两天就走人了,何必闹事呢? 桂伯舟却不这样觉得,除了他谁都不可以让小娘子受气,至于为何,他没想过。不过既然是小娘子的意思,他顺着就是了,若是她再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也不好过。 等正餐吃完了,丫头很快就将剩菜残羹撤下去,又上了些饭后的小点心,一样藕粉桂糖糕,一样是松子镶裹着的鹅油卷,还有一碟子蜜瓜。 陈玉珂见那些小点心做得玲珑剔透的,看着就馋人了,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她真的是吃了一个有一个,看得桂伯舟都皱眉了,生怕她将自己吃撑了,连忙给她倒了杯蜜水。 难道鳌村已经饥荒到小娘子吃不饱了?老岳父中举了,陈家的日子应该是好过不少才对的。 张伊人见此,就觉得今日够堵心的了,"之前在曲园,伯舟哥哥还没说怎么和珂娘认识的呢!珂娘你家不是在村子里的吗?我听周嫲嫲说单单是坐马车都要三四天……" 第104章 陈敬之身世 若你那个阿爹真的是二老太…… 这个张家的小娘子明显对自己有股敌意, 源头来自于这个鬼大叔,既然是他带来的麻烦,自然该他解决。 陈玉珂看了一眼桂伯舟, 不吭声。 桂伯舟本不想理会张伊人咄咄逼人的话,只是担心他转身离去会给小娘子带来甚么麻烦, 耐着心解释道, "珂娘家里有个阿叔在我手下干活, 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张文俊嘻嘻笑道,"咱们老五就是热心肠, 见过一次面的下人家的侄女都能如此相待……" "我想怎样, 你管得着吗?"桂伯舟全身都竖起刺来, 回怼了一句。 张伊人左瞧瞧右看看,这个妹妹哪里比自己好了?她长得的确是不错,可是自己也不赖呀!难道是因为她有个举人阿爹?可是只是举人而已,对桂府来说不至于就能看上吧? 看到桂伯舟满脸的不悦,只能压下心里的不痛快, 扬起笑颜自己动手给陈玉珂剥了只螃蟹,"我大哥说得对,妹妹是来做客的, 自然要让妹妹宾至如归, 否则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陈玉珂无所谓,有人给她剥, 她就吃,她好这口,你们怎么闹是你们的事。反正等过了今天,她就和阿奶回鳌村,大家又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位妹妹不妨吃两杯这种酒, 甜甜的,能解蟹子的腻。"张文俊抬眉看了一眼陈玉珂,顺手将手边的酒壶给对面的陈玉珂给倒上。 陈玉珂好奇地端起酒杯,阿奶藏得严严实实的,她还没尝过是甚么味儿呢! 嗯!有点桂花味还夹带着荷叶的清香,她忍不住两口就喝完一杯,味道的确不错。手擎酒杯不自觉地伸向拿着酒壶的张文俊,眼睛亮晶晶的。 张文俊似乎有点明白老五了,连忙给斟上。桂伯舟伸手想要夺过酒杯,却被陈玉珂躲过了,轻打了一个酒嗝,"你想喝,自己倒,莫要,跟我,抢酒。" "你不要喝多了?酒不是个好东西。" "酒还真的是个好东西,你喝过就知道味儿好极了。来,老五,哥给你倒,真是出息了,跟小娘子抢酒喝!"张文俊忽而伸手拿过桂伯舟的杯子就倒上,他还没见过老五喝酒的样子呢! 桂伯舟却不碰眼前的酒杯,重来一次他就告诫自己酒是杯中毒物,他是一点儿都不愿意碰了,"我不能喝酒,我喝了会出疹子。" 桂伯舟并不是撒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怪,自从他不想喝酒了,一旦碰到有酒的食物,双手和脖子不到半刻就起满红疹子,像是得了甚么怪病似的。上辈子根本没有这样的事,他为此还私下请了大夫看诊,却没有得出甚么有用的信息。 陈玉珂虽然诧异桂伯舟会酒精过敏,但也不会劝酒,其实在座的四人年龄最大的不过十岁左右,的确不该碰酒的,只是她丈于自己原本就是成年人,多喝了两杯。 "不喝可以,你得给大家表演点甚么,让我们都乐呵乐呵,这样干吃酒也没啥意思。"张文俊放下酒壶,从怀里摸出一粒筛子,"或者我们来玩这个?" "哥,你居然藏了这个,小心阿娘知道了,饶不了你。" 张伊人探身向前,一把抄过张文俊手里的筛子,气得张文俊哇哇大叫,跑过去要夺回了。两兄妹一下子闹开了,吵得陈玉珂喝了几杯酒的脑子有点疼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让你别多喝,你还喝?现在不舒服了是吧?"桂伯舟低声埋怨了一句,却吩咐旁边的丫头端了一碗醒酒茶上来。 陈玉珂嗅了嗅,里面有山楂的味道,还有些甚么她没看出来,喝了两口,酸得她腮帮子都要打结了,嘀咕了一句,"这玩意,真难喝!" "知道难喝,以后就别喝酒了。"桂伯舟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看到她小脸红扑扑的,明显是酒意上头了,又劝道,"要不要再喝点?" "不了,太,难喝了!"陈玉珂连忙摆手,觉得有点口渴,又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去,才觉得舒服了些,"我喝多了,得上一趟,茅厕。" 桂伯舟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哪有当着小郎君面说要上茅厕的?自己又不方便陪她过去,连忙吩咐一旁的一个小丫头,"你带这位小娘子去下最近的更衣之处。" "我不用,更衣呀!我还没,洗澡,又没弄脏,衣服……"低估了自己酒量的陈玉珂,没想到喝了两杯果酒,就有点眼睛晃晃了,居然听见鬼大叔让自己更衣,"我是要,上茅厕,解溺。" 气得桂伯舟都想翻白眼了,口不择言道,"更衣就是上茅厕,你跟她去就行了。" 额!陈玉珂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脑门,她都忘记了这个年代的更衣就是上厕所了,大户人家就是讲究,让她家阳哥儿来,绝对会给你说他要拉翔…… 陈玉珂今日因喝了些酒,且吃了不少油腻的食物,喝了不少茶水,在厕所蹲了半天才完事。等她出来,那个带路的小丫头都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她两腿发软,被风一吹,就觉得有点眼花目眩,四眼望过去,不是假山就是树木,亦或者是楼台房屋,居然不记得来路了。 只能顺着眼前的一条石子路往前慢慢踱步,暗恨自己贪嘴,等会阿奶如果找不到她,让人来寻,那就丢脸了。 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绕了几个弯,居然就看到一个月洞门,陈玉珂也想不起来时有没有经过月洞门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等走过一条小沟时,却发现已经走到尽头了,只有一间屋子兀立在眼前。 陈玉珂站在门口喊了两句,"有人吗?" 里面却是静悄悄的,没见半个人影。只见里面三面墙壁都用碧纱贴满,香炉上还飘出一股檀香味,处处摆饰皆无比精致,精致的却是最里面一副床帐,上面绣的图案自诩见过世面的陈玉珂都不得不感叹这时手工的精巧。 知道自己来错地方了,这地儿不是她能久待的,正想往回走,却看到床帐被一只手劈开,却是丘氏从床帐里探出身子来,吓得陈玉珂连忙转身想离去。 "慢着!跑甚么跑?你不是秋香带来的那个孙女吗?你怎么在这?" 一声呵斥将陈玉珂的酒意都给吓醒了,只能回身向这个张家的二老太太行了个礼,"迷路了!" 丘氏呵呵笑了一声,笑得陈玉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差点不住要搓手臂。 "其实,你阿奶的确是个不错的丫头。就是脾气硬了点,听说你阿爹已经是举人了?"丘氏不知道在想甚么,好半响才开口说道。 陈玉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像根柱子一样静静地立着。 "莫要紧张,我跟你阿奶没有甚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在我怀孕的时候,她上了主子的床罢了!也不知道你那个阿爹是不是二老太爷的种……" 陈玉珂爱听八卦,可是不不代表她爱听长辈的八卦,况且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的确是不大好听,"晚辈,先行,告退了!" 可是脑子里却疯狂地将阿爹和阿爷放在一起对比,愣是想不起除了两人都是男的之外,还有哪点相同之处。 "哟?还是个结巴呀……"丘氏挥了挥手,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都走吧!按你阿奶的脾气,若你那个阿爹真的是二老太爷的种,肯定也不会带上门认亲的,只会昧下。" 陈玉珂只好福了福身,沿着来时的石子路走回去,她真的被二老太太的话给魔障了,这又不是她该忧心的事。 "你去哪里了?怎么到处乱走?" 桂伯舟看到小娘子出现在石子路的另一头,急得吼了一句,心终于落了下来。 之前半响不见陈玉珂归来,而张家兄妹都喝了上头被丫头扶回去歇息了,急得桂伯舟在观荷亭乍手走了好一会。而小娘子的阿奶和那个嫲嫲明显也喝大了,一边喝一边痛哭,根本帮不上忙,他又不好意思惊动张家太太,只好自己假装要更衣,出来寻人。 "我看你回去后,也得学学大穆的女儿该有的家教了,做做针线活,理理家务,尽在家中待着,无事莫要出门。" 陈玉珂看到终于见到人了,还是个相识的,松了一口气,也不管桂伯舟念叨甚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她的脑子还在琢磨阿爹的身世之谜,都能脑补出好几大场狗血剧了。 等见到陈黄氏,陈玉珂头更大了,喝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走人?当初来的时候只是说见见旧主就走。 "你们是留在张家过夜,还是我另外给寻个客舍?"桂伯舟也知道小娘子眼下为难,"我在松花坡那边有一排客舍,里面留有一个小院子是我平日偶尔逗留之处,比较安静。" 陈玉珂正想应答下来,却被张家太太派人来告知,老祖宗已经歇下了,让陈黄氏两人再逗留两天再回去也不迟。 陈玉珂不知道阿奶是怎么想的,但是这里她的确不大想待了,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劲爆的新闻,她生怕没能将阿爷的老婆全须全尾带回家去,连忙道,"我有个阿叔现在就在平江府谋生,阿奶之前说了,等见过老祖宗后,我们就去阿叔那住两天再说去。" "就不麻烦太太了,我们先去见下阿叔,等回去之时再来跟老祖宗辞行就是了。" 陈玉珂哪里知道陈崇之那有没有地方落脚,不过是应付张家太太派来的人罢了,有鬼大叔这个地主在,她也不怕没地儿去,刚才不是说有个小院子吗? 等张家太太听了下人的回禀后,也没有强挽留,又命人道,"好生将小娘子和她阿奶送到地儿,我身上不好,就不亲自送了。" 第105章 懒懒的娘子 像极了七姐养的那只猫…… 桂伯舟让章九和张家下人一起将陈黄氏扶进一辆黄麻双轮马车里, 示意陈玉珂也坐上去,想了想,将他骑过来的马扔给章九牵过去, 他却上了马车,一下子马车被挤得严严实实的。 陈玉珂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看着张家太太送的一只包囊, 鼓鼓的, 里面不知道装了些甚么,人家的下人正在外面驾驶着马车, 也不好直接打开, 遂而问桂伯舟, "等会,你直接,送我们去,找我四叔?" 桂伯舟笑道,"莫要紧张, 你四叔原先不过是跟人一起睡的大通铺,现在也不知道是否有赁了地儿。先到我平日歇息的小院子,等你阿奶醒了再作打算。" "要不, 你送, 我们去,客舍?"陈玉珂没脸皮子厚道处处要麻烦人家的地步。 虽然她这具身体上辈子跟他是夫妻, 可是这辈子其实甚么都不是。而且这个鬼大叔看起来并不想跟这身体再续前缘的样子,时刻帮忙攒嫁妆,想将她给嫁出去。 陈玉珂虽然觉得搞笑,可是如果真的有个前夫出巨资给她做嫁妆,那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呐!只是她脸皮子还没到那个地步, 只能暂时敷衍他罢了。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强硬地道,"你何必跟我客气?就按我说的办,莫要多说了。" 陈玉珂虽不喜桂伯舟强硬的态度和做法,但是在这陌生地儿,自己又没能力,只能暗叹一句,今日欠的债也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 见陈玉珂不吭声,桂伯舟烦得挠了挠头皮,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令你委屈了。" 却不敢承诺说甚么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人活着哪有不受气的?就连陛下都得受大臣和太后娘娘的气呢…… 陈玉珂诧异桂伯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细想一下,知道他说的是在张家之事。 事情本身虽是因他而起,不过也是因为自家式微的缘故,陈玉珂倒不会迁怒于别人,看了一眼睡得打呼噜的阿奶摇了摇头,低声将后来遇到丘氏之事简单地说了下。 "你觉得二老太太说的事可是真的?" 陈玉珂愁眉,她不知事情的经过,只能简单的推测。张家虽有钱,可是现在掌家的是二老太太的儿子,如果阿爹真的是张家的庶子,回到家里日子也未必好过,她倒不愿意这是真的。 现在陈家的日子她挺喜欢的,并不愿意打破。 桂伯舟伸手将快要掉下来的陈黄氏扶了一把,"如果是真的,你阿奶当年就会那样轻易走人?你阿爷又不是死人一个,连自己……" 看到陈黄氏动了动,桂伯舟连忙停下话来,往外一看,"已经到松花坡了,章九,从后巷进去……" 陈玉珂掀起帘子往外一看,只见马车拐进了一处可让两马并驱的小巷,两旁皆是青砖高墙垒起,临街的那边估计来往行人众人,一阵阵声音传进来,巷子中居然一丝杂尘都没,砖路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走到巷子尽头,一个小门侧立在一旁。 "这里比较安静,你若喜欢可以住些日子,现在先下来吧!" 桂伯舟踩着张家下人放好的小板凳,伸手要扶陈玉珂。陈玉珂连忙摆手,她自己可以下去,桂伯舟也不勉强。 "十三郎?"李铁算听见外面有马车的声音,跑过来开门,却发现是自家主子,连忙帮忙拿东西。 等将陈黄氏安置好,众人已累得一身汗,张家下人见此连忙告退,章九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递给他,方才送人出去。 陈玉珂拍了拍脑门,在鳌村住了几年她还没见过有人打赏下人的,当然也有在鳌村没有谁家养下人的原因,她根本忘记要给小费了。 就算记得也没用呀,除了这次在张家收到的礼物,她本身一个铜字都没有。 这次上平江府,跟阿奶过来是蹭了张家的马车,吃喝拉撒都是张家给解决的,虽然她有向吴氏提出要钱银,可是被拒绝了。说她这样小的小娘子拿着钱银容易弄丢了,到时候要买甚么再跟阿奶说…… "你要买甚么跟我说……" 你看,她还没想完,又有一个你要买甚么跟我说的,就不能给点银子吗?陈玉珂听到桂伯舟的话,忍不住呲牙,她也不是说贪别人的财,就是喜欢自己手里拽着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感觉。 "不用了,等我奶,醒了,她给我,买。"陈玉珂懒懒地坐在大圈椅子上,打了个嗝,吐出一股酒气,连日在马车上吃睡,今日又累了一天,她现在困得要命。 只是麻烦了人家那么多,现在还借住在人家的地头儿,总不好意思就将人赶走,她好睡觉吧?只能强撑着。 "我已经让章九去拿我给你带的东西了,有些你看过后我再拿去钱局存起来。" 桂伯舟低着头,问了一句,"那个,吴骢,他现在还在你阿爹原先开的私塾上学吗?你爹现在是举人了,不再去教书了吧?" "不在了,嗯……"陈玉珂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听着鬼大叔好像还在说着甚么,却撑不住困意,慢慢闭上眼睛,渐渐打起盹来…… 桂伯舟有个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总会不停地摩擦,他自己倒是没发现,等他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小娘子早就睡着了。 他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小娘子了,没见到的时候基本不会想起她,现在见到了却发现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 小娘子又长高不少了,上次见到她穿这一身衣裳的时候还要卷起袖子,现在都放下来了。人懒洋洋的,像极了七姐养的那只猫。 也不知道小娘子爱不爱养猫,听七姐说好些娘子都喜欢,尤其是白毛的波斯猫。不过在平江府很少,只有那些异族人过来的时候才会有。 那些走商的大户也许会带一些回来,不过基本都是卖进皇城去了,那边的价格可不是平江府能比得上的。 "松花坡里那家卖小兽的店肆,可有出售波斯猫的?" 李铁算被章九叫过来,想想了,不大确定地道,"平日里都是些平常的小兽,前段时间有只火狐狸,倒是被乐知府的女眷给买走了。至于波斯猫,属下倒是没有留意到。" "那你去看看,如果松花坡里没有,再到南市和麻市那边看看,挑一只长相,嗯,能让小娘子喜欢的,明天一早送过来这。" 李铁算一想到屋子里睡着的那个小娘子,就知道这只猫是要送给谁的了。心里合计一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进京之前十三郎借口带着长功去了趟下面的村子,见的就是这个小娘子。 "不知十三郎,可还有其它需要的,属下一起让他们送过来。" 其它需要的?想到小娘子将原来改短的袖子又放了,桂伯舟就坐不住了,"其它的我去置办,波斯猫那你看着办。" "喏!" …… 等陈玉珂揉着眼醒来,有一度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闭上眼睛再闷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张家,现在是在桂伯舟的小院子里,睡着之前那个鬼大叔好像在问吴骢小正太的事,不过她想不起来问了甚么了。 闻到自己一身酒气,恶心得她都想吐了,连忙爬起来,昨天估计是在大圈椅子上睡着了,也不知道是谁把她抱进房间的。环顾了四周,除了一张床,一张四方桌和几张凳子,还有一个摆满她不想看的书的书架子,这个屋子就没其它的了。 陈玉珂侧耳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连忙打开门跑出去,却看到阿奶早就醒了,正在小院子里的一棵梨树下和鬼大叔说着甚么。阿奶一脸的笑意,鬼大叔不停地点头,看到她出来,两人都停了下来。 陈黄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孙女,"在别人家里怎好赖床?多亏了十三郎,否则昨晚咱俩都得睡大街了。" 陈玉珂现在只想洗漱,开口问桂伯舟,"你这里哪里可以洗漱的?我想换套衣裳。"现在全身像是有虫子在咬似的,浑身不自在,臭烘烘的。 桂伯舟连忙示意门口的小丫鬟带她下去,平日里他在这的时候,章九一个人就可以服侍得过来,所以桂伯舟根本就没想过要找一两个丫头放在这。这个丫头还是他临时从松花楼叫过来的,就是考虑到小娘子的不便。 陈玉珂急忙跟着小丫鬟走去,气得陈黄氏在后头不停用鼻子吐气,"十三郎,珂娘平日最是讲礼了,这丫头定是昨日喝多了,还没睡醒,你莫怪!" …… "小娘子,可需要奴婢帮忙?"小丫鬟将水放好后,拿出洗漱的用具问陈玉珂。 陈玉珂可不想让人看自己洗澡,连忙摆手,让丫鬟出去。 "奴婢叫杏儿,如果小娘子有需要的话,请摇下这根绳子。奴婢在外头就能听见了……" …… 等陈玉珂美美地洗完一澡,却发现自己不会穿衣服了。这根本不是她原来带过来的,摸上去,料子滑溜溜的,颜色又好看。 "小娘子!"小丫鬟见里面很久没有动静了,连忙敲门。十三郎第一次叫丫鬟,如果不是因为她平日表现得好,根本就没有她的机会,如果她表现得好的话,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陈玉珂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干为难自己的事。连忙高声应道,"进来吧!" 等小丫鬟帮忙将衣裳穿好后,陈玉珂穿上鞋面上缀着小珠子的绣花鞋,忍不住转了个圈,不用照镜子,她都觉得好看极了。 第106章 我喜欢宠你 我在你的屋子里放了一柜子…… 上身是青杨白底色的短襦, 下着石青色马面裙。裙子上面用黄线绣了月季和一群翩然起舞的蝴蝶,两边再以粉色荷花着边,腰间还有一串做成锦鲤状的小香囊缀挂在上面。 丫鬟杏儿看到陈玉珂没有耳洞, 还在她耳垂上夹了两粒米珠,笑问道, "小娘子, 可要上些秋粉?" 陈玉珂摇摇头, 现在这张脸虽然被晒得肤色不是很白皙,可是还挺耐看的, 那些秋粉也不知道是甚么做的, 还是算了。 走了两步, 陈玉珂发现无论是鞋子还是衣服仿佛就是为她量身打造一样,没有一丝不合身之处,诧异地问旁边的丫鬟,"这衣裳是谁给置办的?" 杏儿瞥了一眼,垂下眼皮子道, "奴婢是今日早上才临时被叫过来的,之前的事并不清楚。" 陈玉珂想了想,就放下了, 管他谁咧, 能穿就行,左右不过是欠鬼大叔的人情。 等她出到小院子的时候, 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陈黄氏看到孙女素面的小脸,圆眼悬鼻,肤色细嫩,耳边的米珠陪衬着整张脸, 在阳光下泛着光,一时间她差点睁不开眼了,可惜就是黑了点,否则这九分颜色也能提上三分。 陈黄氏默不作声,孙女还小呢!以前觉得能嫁给余大丫的孙子就是烧香了,毕竟就算不是哑巴了,也是个小结巴,一般的若不是娶不上婆娘的人家,谁想要? 现在嘛,陈黄氏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子,儿子已经是举人,如果能更进一步,说不定珂丫头也能更进一步呢!倒说不定是个有福气的。 "先喝碗稀粥?"桂伯舟也不等杏儿动手,他亲自给小娘子舀了半碗。 刚才小娘子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桂伯舟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小娘子果然穿这个衣裳好看,就是时间太紧了,只能从松花楼的成衣店肆挑选,不能量身裁定。 "你们,可吃过了?"陈玉珂昨日吃多了,现在也没有甚么胃口,端着碗问两人。此时舒服了方有心思留意四周的景色,倒是个不错的地儿,就连阿奶今日身上穿的也是一身新衣裳。 却是她原来所带的…… 桂伯舟站起来,从旁边的梨树上摘了一只梨子下来,用帕子擦了擦递给陈玉珂,"不洗吃稀粥?那尝下这梨子,我当时留下这院子自用,就是因为这棵梨树,汁多味甘。" 陈玉珂放下碗,摆摆手,"我,自己来。" 陈黄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你们先吃,我进屋子收拾下,等会就麻烦十三郎派人送我们婆孙两人去我那四儿那吧!" …… 桂伯舟看着小娘子跳高脚从树上摘下梨子,眼里渐泛柔光,鼻哼一声笑意,"我在你的屋子里放了一柜子的新衣裳,你等会可以全带回家去。" 陈玉珂心里抓狂,要拒绝别人的礼物好难呐!咬了一口梨子,犹豫了片刻,启唇道,"谢谢!其实,不必的……" 桂伯舟认真地点点头,"是不必,可是我喜欢呐!" 大哥,你这一本正经地说这话,合适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撩我呢?陈玉珂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她实在不知道说甚么好了。 "十三郎,这是您要的白毛蓝眼波斯猫……"李铁算暗吐一口气,为了这只小玩意,他可算是调动松花坡里能调动的人了,最终才在澜沧江刚刚下船的一队异人手里买到。 一看到那只猫,陈玉珂就手痒了,真的是太漂亮了,优雅又慵懒,静静地窝在人的怀里,偶尔抬起眼皮子看向外面,湛蓝的眼珠子似乎在看着你,又似乎甚么都没看在眼里。 桂伯舟满意地接过波斯猫,的确是长得不错,虽然不知道为甚么那些小娘子都爱这小畜生,递给陈玉珂,"你会养吗?" 本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想法,陈玉珂还是接了过来,先是撸了一把,撸得猫儿发出舒服的声音,她才满意地道,"当然。" 就算现在不会,她也会慢慢学的。 李铁算连忙将从异人那询问到的养猫法子详细地告知一边,听得陈玉珂咋舌,不过还是连连点头,要认真地负担起一条生命,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翻开自己包袱,将所有碎银子全部收走,却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她,这才轻声说道: 等陈黄氏提着行李出来,陈玉珂的东西也被杏儿给收拾好了,章九几人帮忙着装上马车。 桂伯舟对陈黄氏道,"我今日书院有事,就不送你们过去了,到时候马车会直接送你们回村。" 陈黄氏看了一眼才不到两刻钟时间,孙女手里又多了一只猫,点头谢过桂伯舟,"十三郎明年春天若有空不妨过来我们村子里耍耍,到时候春社春祭,乡风倒是值得一观。" …… "咱家虽然不是甚么大富大贵人家,但是也不要养成眼皮子浅的习惯,莫要跟你二奶奶学。"陈黄氏看到马车里的包袱,脸皮子抽了抽,再看一眼自家还是一个团子的孙女,暗叹一声,莫非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识事都比较早,不仅仅面面俱到,不落人话,而且…… 陈玉珂被说得脸红了又红,眉目深垂,她不是眼皮子浅,就是有个好收礼物的嗜好,喜欢享受别人对她的好。 "你阿爹如果这次能考中,以后就是做官的,若是甚么东西都收,这官估计也当不长了。" 这下子,说得陈玉珂脸都白了,"阿奶,我以后,不敢……" 陈黄氏轻笑一声,"阿奶这样说你,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凡是涉及到你阿爹的,让办甚么事的,就先问过家里长辈。至于那些小郎君送的,不过是收个小郎君的礼物而已,少年那啥慕的爱的,收了就收。以后还送的话,你就继续收呗,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听得陈玉珂噎得更结巴了,外面的李铁算和杏花眼角暗抽。 难道十三郎真的看上这个小娘子了?人家阿奶都在教孙女广撒网了,他回去要不要汇报呢?总不能让十三郎的钱财打水漂了吧…… 一想到十三郎以小娘子的名义在张家钱局存的那些珠宝,李铁算就更加心疼了。 这个小娘子不过是个比普通的村里小娘子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罢了,平江府里各家能排上号的都比她好,例如张家的那个小娘子,嘴甜会来事,家里颇有资产。 十三郎将来无论是走仕途,还是商途,都离不开钱财的支撑。如果能将张家的小娘子纳入房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正房当然得是官家出身的。 当然如果是纳妾的话,十三郎喜欢就行了,不过十三郎的态度明显不是呀!李铁算边听着车里的两婆孙的对话,边觉得十三郎还是太小了,见识的太少了。 …… 离开小巷子,很快就到临街的大路,只见眼前的大街,熙熙攘攘的行人在走动,重重楼阁房屋,青瓦铺顶,白砖铺路,闪着温润而清亮的光辉,街的另一边却是一弯丽水似青罗玉带,环绕着半个松花坡,上面一座虹桥浮于上面,溪水一边种满了青竹,另一边却是百花盛放,来往的文人骚客还在小溪上面泛舟顺流而下…… 李铁算将两人叫了下来,"婶子,这进去就是松花坡的各大主道了,在这是不允许马车同行的,我需要先将马车赶到车行寄存,再带你们过去。不如你们先在此处等候半刻钟?至于马车里的行囊到时候让杏花跟过去看着,虽然车行里的人不会动手,但是说不定有甚么小猫小狗的。" 陈黄氏和陈玉珂早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哪里还管得上李铁算?陈玉珂挥挥手,让他们自行去就行了。 陈黄氏感叹了一句,"三十余年,真的是物是人非呐!" 陈玉珂抬头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该说甚么,她嘴笨不会说话,只喜欢心里吐槽。就算成了结巴,对她来说实际影响也不大,因为她很多时候能不开口绝对不会开口。 "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拼尽一切都得不到的话,那还是赶紧撤手吧!"陈黄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说得陈玉珂都摸不着头脑了,莫名其妙的…… 李铁算很快就回来了,将两人带到一个客舍前门,一个小跑堂一溜儿地跑过来,"李爷,甚么风将你给吹来了?" "甚么风都行,不是西北风就好。春山呢?"李铁算将两人迎进大堂,客舍里的人并不多。 "昨日夜里有几个外族人在闹事,快到天亮才处理好。许管事扛不住了,这会儿还在后院歇息。不如李爷和两位先坐会,小的进去将许管事唤出来?"小跑堂利索地给从旁边的柜台上,给几人端了两碟子花生米和茴香豆,再倒上一壶热茶上来。 许春山很快就过来了,头发上还撒着水珠子,明显是匆忙起身,用水摸了头发,免得乱糟糟的,一脸地陪笑,当看到陈黄氏和陈玉珂两人时,惊得差点没睡醒的魂儿都飞了,"大姨?你们怎么在这的?可是出了甚么事?" 陈黄氏摆摆手,将来平江府之事简单地跟许春山说了下,"我们打算等会见过老四,就回去。出来的时候家里的地还旱着,你姨爹给村长出了个主意,也不知道现在沟渠开好了没……" 许春山看了一眼李铁算,"行,那我现在带你去找阿崇。" 这就是李铁算带两人过来的原因,就这么一点事,他也不想多跑几趟,"婶子,许管事和你们是亲戚,那就由他带你们过去吧!" 又对许春山道,"婶子和小娘子的行李和马车都在李记车行那,到时候你直接送他们过去即可。停资我已付……" 陈黄氏连忙谢过李铁算,从怀里摸出两个铜子递过去,看得许春山眼角嘴角都要抽了,刚想伸手阻止,被看到李铁算一脸笑意地接过铜子,向三人告辞。 第107章 棒打小舅子 山哥儿,你是真的想当着大…… 等李铁算走远后, 许春山才低声道,"大姨,你这两个铜板的打赏还不如不打, 留给小娘子买糖。" "怎么?难道是不用打赏的吗?"陈黄氏惊讶地问,以前她在张家干事的时候, 干得好了也会被打赏几个铜板。在她差点成了姨娘那段日子, 可是金手镯都摸过的。 许春山咧嘴笑了笑, 干脆不解释了,倒是陈玉珂回味过后, 脸红了, 也当作不知道好了。 …… 三人沿着小巷子弯弯曲曲地走了好一会, 才到一个小门跟前,许春山正想敲响门,却见小门从里面打开,小舅子提着裤腰带,一脸餍足地朝里面笑着, "要不,你就在这里住下算了。我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白日都得上工, 夜里你过来也不大方便。" "我家中又不是没人, 家里还有阿翁和小儿,哪能天天离家?郎君还是莫要多说了……" 只见一个长相甜美, 面略带愁苦的妇人手里挽着竹篮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到陈黄氏三人,好奇地对陈崇之道,"郎君, 他们可是找你的?" 陈黄氏在张家受了丘氏的气,这时看到不争气的儿子,又恼又气又恨,上前甩手就给了陈崇之一巴掌,张嘴就骂道,"好呀你,陈老四,你有种,将婆娘娃扔给在村里给爹娘养着,自己倒是在外面风流快活,养的贱货,勾着魂儿,白日就乱滚,还不如收拾被铺给我滚回家种地去。" 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外甥,陈黄氏劈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陈崇之精神萎靡思维迟滞,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甩开,吼道,"你发甚么疯啊?" "陈老四!"陈黄氏叫儿子一把甩趴在旁边的大门上,咬牙切齿道,"你脑子被狐狸胚子糊住,眼睛难道也是瞎的吗?你居然敢对你娘动手?明知你老娘最恨这些莺啊燕的,却跟你二哥学,甚么好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 陈玉珂看到四叔那个相好的已经捂脸走人了,连忙上前扶住阿奶。 陈崇之脑子转醒才知道自己干了甚么,连忙上前作揖,"阿娘,我这不是没看清是你吗?你怎么过来了?好端端的还打儿子,打在我身上,难道不是痛在你心里吗?" 陈黄氏气得啐了一口喷了陈崇之满脸,指着他骂道,"你干的还是人事吗?我恨不得将你塞进前面的松花湖。" "阿娘,儿子是男人,这男人总会有……妮子又不在身边,我这不就……" 平日里陈黄氏忽略得最多的是老二陈重之,看重的是老大陈敬之,疼的是老三陈兰英,宠的却是老四,听了陈崇之的狡辩,还是当着外甥的面,气得她差点儿就闭气了。 许春山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蹬了一腿陈崇之的肚子,提拳就逼到了他额头上。 吓得陈崇之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时才知道大舅子居然也在跟前,可是已经来不及躲开了,只能转身用后背接了一拳,顿时大喷一口鲜血,疼得连忙躲避到陈黄氏身后,一边惊恐地大声叫道,"表哥,我错了,你消消气,你打死了我,妮子就真的做寡妇了。" 许春山虎眼直瞪,他十几岁就走村串乡做货郎,后来服兵役从虽是灶房兵,可也是士兵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而陈崇之不过是个有点力气的庄稼汉罢了。 "哼,真真做了寡妇才好,我再给她挑个好的。"许春山侧上前一步挥臂,一拳揍中许春山的胳膊,绞腿又是一脚,怒气如雨点般暴砸而下。 疼得陈崇之连连躲闪最后抱着陈黄氏呼娘喊爹,气得陈黄氏捂住心窝,看得陈玉柯心里大叫过瘾呐,两眼发光地盯着许春山,打得好! 陈崇之又不是愿意光扛拳头的人,听了大舅子宁愿打死他让妮子当寡妇的话,气得回身一拳就往大舅子脸上凑。 许春山见此,更加来气了,扭身让陈崇之的拳头落空,随即也一拳回过来,冷拳打到陈崇之身上闷噗噗的响个不停。 "山哥儿,你是真的想当着大姨的面将这个混账给打死了吗?"陈黄氏急得团团转,想要上前劝架,却无从下手,终是说出恳求,"看在你大姨的份上,先进屋子再说。莫要在这涂添话语了,若是十三郎知道了,对你俩都不好。" 一想到东家,许春山才收住了拳脚,陈崇之早就衣衫零碎,面目红肿,披头散发,疼得嗤牙咧嘴地将众人迎进小院子,许春山却是一步都不愿意再挪进屋子,无论陈黄氏如何说情。 陈黄氏叹了口气,颤声道,"山哥儿,大姨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春山双眼中满是怒火,抄起小院子角落的花锄,往陈崇之胸膛一抵,就想一锄头送他上西天算了。恨自己当初愚蠢居然给他在平江府介绍活,还引见了十三郎,现在想来当初说被人偷了的五十两分家银,估计也是拿去睡不知道甚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了,恨声道,"这是大姨的儿子,难道还能让外甥打杀了不成。" "若你真想打杀了,就打杀吧!若是不能,何不静下心来,谈谈如何解决。"陈黄氏理智回来,看到窝在心窝眼子里养大的儿子被打成这样,哪有不心疼的? 可是也知道自家这边站不住理,家里的老四家的倒是好哄,可是人家有个有本事的不好哄的大哥和精明的阿娘。这事没谈妥处理好的话,就不是和离两个字能解决的事了。 虽然陈黄氏整日气头上来了,就叫许春妮滚回许家去,可是哪能真的永远赶回去?娶新媳不要钱吗?况且中间还有个阳哥儿。 陈崇之鼻青眼肿唇角乌黑,窝在墙角里站着,他本是又气又恼又惊恐,往地上啐了口连红带白的唾液,冷笑一番,出声语调有些怪异,"难道表哥就没有逛过窑子,没去过花楼?" "我不过是做了男人都做的事罢了。打了也打了,我也不跟你计较,毕竟我对不住春妮在先。如果你真的要带她回去,只管带回去。谈甚么打杀?平江府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不成,还以为是在战场上吗?" "闭嘴……"陈黄氏气得眼眶尽裂,抖着手指着陈崇之。 陈玉珂已经躲到一边的墙壁边上了,也就是在这平江府,如果是鳌村肯定是院子墙上都坐满看热闹之人了。 许春山反而冷静下来,握紧手中的锄头往前就是一掘,陈玉珂吓得闭上眼睛,只听得哐当一声,待她睁开眼时,还以为看到四叔当场被鲜血浸透,就要横尸当场的画面。 可是却没有,原来许春山的锄头根本没有掘到陈崇之的身上,而是将旁边的墙壁掘掉了一块白砖。 四叔早就吓得瘫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来,看到白砖上明显的水迹,陈玉珂嫌弃地转头,却看到阿奶嘴巴歪到一边,整个人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吓得陈玉珂魂儿都要飞了,这明显就是中风的迹象啊!连忙跑过去,惊慌失措地不知道自己该干甚么,只能朝许春山吼道,"叔,阿奶,救命……" 许春山凝神一看陈黄氏的情形,脸色顿时惨白,也知道事情不妙了,一把扔掉锄头,抱起陈黄氏就往医馆那边跑,路过陈玉珂时,还不忘叮嘱一句,"珂丫头,你赶紧跟上……" 陈玉珂觉得这辈子自己都没有跑过那么快的,恨不得阿娘给多生两条腿。而瘫坐在地上的陈崇之两人早就忘在天边了。 陈崇之回过魂来,抖着两条发软无力的腿扶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一脸的扭曲,想到陈黄氏刚才被抱了出去,森森地打了个冷颤,这下子完了! …… "让让,让让,这里有急病……" 此时许春山抱着陈黄氏冲进一家医馆,急得满头大汗。 后头跟着追赶的陈玉珂,已经努力地挥动小短腿,却把人给跟丢,她扶住临街一个酒楼大门的柱子喘气,累得就差翻白眼吐白沫了。这裙子漂亮是漂亮了,就是好难迈开大步跑。也不知阿奶现在到没到医馆,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位小娘子,你可是跟家人走散了?"酒楼门口的小跑堂看见一个小娘子坐在柱子边上歇息,利眼地扫了一遍,就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寻常物,怀疑是否是和家人走散了,这样人家的小娘子身后不是应该至少跟着一两个丫鬟嫲嫲甚么的吗? 虽然说松花坡里有官府关系在里面,可是也经不住有人浑水摸鱼,如果真的有歹心的人出现,或者是人贩子就麻烦了。 陈玉珂好一会才缓过气来,也知道自己坐在人家的门口影响不好,脸红了红,"这位阿哥,刚才可看见一个阿叔抱着一个阿婆走过,附近可有医馆?" 小跑堂想了想,他刚刚倒是没有留意有人抱着人走过,摇头道,"前面路口明珠楼右边再往前走到巷子尽头,倒是有个小医馆,还是前几天才开业的。" 知道有,陈玉珂松了一口气,"谢过阿哥,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小跑堂看到娇娇小小的一个团子似的小娘子,倒是好心地提醒到,"要不,小娘子还是先在这等家人寻过来?",低声说了三个字——人贩子。 吓得陈玉珂毛骨悚然,她真的活得越发没有警惕心了。就她现在这个样子,人家随便往腋窝一夹,再找个理由,就能将她拐走了,想了想试探问道,"你家的酒楼可是桂十三郎开的?" 之前听了一耳朵说这块地儿都是鬼大叔开发的,只是不知道里面的产业是不是都和他有关系。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起步不一样,人生截然就不同了。 等得到肯定的答复时,陈玉珂不得不感叹,这鬼大叔的人生难道是开挂的人生,自己是不是要抱紧大腿呢? 第108章 医馆的疾医 这个小丫头小的时候呆头呆…… 小跑堂的原以为只是和家人失踪的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本着好心关心下,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家小主子,连忙道, "请问小娘子怎么称呼?小娘子不如在这等下,我进去跟掌柜的请会假, 亲自带你过去。" 如果小娘子能在十三郎跟前提一句他, 不管十三郎会不会提拔他, 掌柜的对他至少也会宽松些。 能有人带最好不过了,陈玉珂连忙点头, "我姓陈。" 小跑堂很快就跑了出来, 后面还跟着酒楼的掌柜, "小娘子可是常熟县陈举人家千金?" 陈玉珂诧异,这人难道认识阿爹,"我爹,的确是,姓陈, 不知,掌柜,为何, 如此问?" 因为陈敬之考举人时租赁的屋子正是桂伯舟让管鸿涛私下安排的, 而苗掌柜正是其中的经手人,只是其中的缘由苗掌柜不方便和小娘子说罢, "那可真的巧了,当时陈举人租赁了老夫家中的屋子,又是和东家相熟的,刚才听贵子提起,我就想到了也许是陈举人家的小娘子……" 陈玉珂挑了挑眉, 心里却是不大相信的,只是此时她更加担心阿奶,也无心分辨其中真假,想来这两个人也不会像人贩子那样拐了她吧? "那就,麻烦,掌柜,和贵子哥了!" "应该的,如果陈家婶子有甚么事需要老夫帮忙的,小娘子别客气,尽管上门,松花楼就大门就在这,随便一问,这边的人都知道。" 看到两人走远,苗掌柜挥手让另一个小跑堂赶紧去将事情告知管爷。 …… 等陈玉珂被贵子带到那间小医馆时,陈黄氏还没醒过来,她却发现给阿奶看诊的居然是未来大姐夫,王了一。 王小疾医不是在常熟县开小医馆的吗?这么快就在平江府开分店了?没听大姐说起呀…… 看见小娘子进来,许春山松了一口气,刚才回头没看到小丫头,吓得他浑身都湿透了。如果真的将阿敬家的小娘子给弄丢了,他拿甚么陪人家。 王了一正坐在床边给陈黄氏把脉,捉完一只手的脉,又换了另一只,看到小娘子进来,点了点头。他眉毛挑了又挑,眉头紧皱,望闻问切走了一整套,本来提笔准备写方子的,闭了闭眼又诊了一回。 陈玉珂心里咯噔咯噔的,阿奶的征兆明显就是中风的迹象,从王小疾医脸上看,的确是大症候了。 许春山这时心里虽然愧疚因为自己打了那混账一顿,引起大姨的晕倒,却不后悔动了手,"阿一,不必为难,大姨现在是甚么情况,还请实言。" 王了一一边写药方子,一边斟酌着道,"我先给阿奶开方子,抓药煎得几幅,清淡饮食素养几日,这病只能靠长期调理,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起来的。" "现在是情况还是比较轻的,早发现早治疗。这方子阿舅你拿到前面让伙计抓了,先将药煎了。" 等许春山出去后,王了一先是将陈黄氏的手指戳了口子,放血,然后拿起旁边盒子里的长针一根一根地往陈黄氏脑门上、鼻翼两端插。 那一根根颤抖的长针,看得陈玉珂都跟着抖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二姐真厉害,那么快就出师了。 "你和阿奶上平江府是干什么来的?我问了阿娘和岚娘,都说不知道原因,只是说你和阿奶跟着一个大户人家的马车走的。阿奶这明显是气急攻心的,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等陈玉珂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王小疾医已经完成了插针,正一边收拾着器具,一边问她。 小娘子摸了摸手背,"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噎得小娘子瞪了他一眼,这个奶爸不可爱了。先前二姐带着她去跟王了一学医时,基本都是扔她给王了一照看的,小娘子和他待的时间比亲爹还要长。 "阿奶去张家,见旧主,被四叔,气倒了,大舅送过来。"说到这,陈玉珂连忙回头,她都将人家酒楼的小伙计给忘记了,"贵子哥,谢谢你,送我来。" "既然小娘子已经找到家人,那我先回去了。"贵子虽然诧异这个疾医年纪那么小,但是这里也没有甚么需要他的地方了,"这是掌柜让带的一些小食,小娘子不妨尝尝,如果喜欢的话,改日欢迎再到酒楼尝尝大菜。" 陈玉珂折腾了一番,早就饿了,连忙谢过贵子,那个掌柜真的太贴心了。 王了一看到贵子掀起帘子走出去了,帮着小娘子将食盒打开,看到里面精致的各色糕点,诧异地挑眉,松花楼的东西可不便宜,看了一眼吃得香甜的小娘子。 这个小丫头小的时候呆头呆脑的,性格又有点古怪,不是未婚妻那样的恬静,也不是云娘那样的心里有想法一惹就爆炸的性子,而是总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四周,像只刺猬,时刻会竖起自己的长刺。 现在虽然年纪也不大,却长开了,能看出一脸的好颜色来,鼻子高耸,五官挺立,虽然黑了点,但是却偶尔会让人忍不住惊艳。三姐妹各有千秋,她却是最让人惊艳的,长得完全不像她阿爹也不像她阿娘。 "松花楼的伙计怎么会送你过来的?还送你吃食,大舅不是说你在后面跟着他吗?"看着脸像小拳头那么大的小娘子长到现在,王了一哪能放心得下?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吃,莫噎着了。" "松花楼,桂十三郎,开的,我迷路了,知道我认识,十三郎,就送我过来了。" 王了一虽然能从她的话里猜测出甚么意思,只是也惋惜阿爷没能完全治好小娘子,现在他医术虽然有所长进,却因器具不齐,无法替小娘子进行第二次手术。 陈玉珂终于吃了个半饱,扭头问王了一,"你怎么,在这的?" "你甚么你?以前不叫大哥就算了,现在得叫姐夫。"王了一看到陈黄氏蜡黄的脸上一阵阵冷汗往外飚,连忙站起来将面巾递给陈玉珂,"你给阿奶擦下汗。" "是,姐夫,大人。"陈玉珂拿过帕子,阿奶这趟真的是遭罪了。 "好好说话,姐夫就姐夫,还甚么大人?"奶爸王了一不乐意了,这个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时不时的嘴里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话,"大人是随便叫的吗?" 陈玉珂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就这端方的性子,也就大姐喜欢,怪不得人家二姐朝夕相处五六年也没说要嫁他。 "前些日子,也就是阿爹考举人试的那些天,这松花坡的主子请了周边县城的好些坐堂大夫进城给那些秀才免费检查身体,我也是其中一个。" 陈玉珂诧异,那个鬼大叔真的好会做买卖,那会儿他人在京城都能安排妥当? 王了一低头将陈黄氏头上和鼻翼两端的针拔掉,"也幸亏是那几天我也在,你阿爹考完第一场回来就晕倒了,中暑的。" 陈玉珂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阿爹考中举人,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些事,"后来呢?" "后来每场考试我都在外面候着了,还专门给他备了些清凉之物。这中暑看似小事,可是对读书人来说却是大事的。头晕沉沉的哪能考好?"王了一在陈黄氏的手背上贴上了两贴不知道甚么做的膏药,陈玉珂闻到一股清香。 陈玉珂了然,怪不得阿爹中举后,阿姐却给王了一做了不少衣裳,让她说过去,说些感谢的话。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呢,只不过想着有可能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暗语,倒是没有细问,"谢谢呐!" "谢啥?那也是我阿爹!" 王了一两三岁前的记忆已经没有了,从记事以来就跟着王老疾医到处飘,来到鳌村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对于生他的阿爹阿娘,每次只要他一提起,阿爷总是一脸的隐晦,王了一就不再去想了。 自从订亲后,他是真的将岚娘的阿爹阿娘当自己的亲生爹娘对待的了。 "阿爹考完后,我本来准备跟松花坡的那个管爷告辞的,可是管爷却建议我在松花坡这开个医馆。说是前头倒是有个明春堂了,可是一般药价诊费太贵,都是给大户人家看诊的,如果我开间平民都能来的,倒是善事。" "这间医馆还是前几天才开张的,我开业之前本想请阿娘还有岚娘过来的,他们却说家里没人走不开。" 王了一看了一眼小姨子,却没想到会惹出那么多事来,"外头病人不少,医馆才刚开,只有我一个人坐堂,我得先出去了。等会药煎了,你帮大舅一起给阿奶喂药,她也差不多要醒了。" 等陈黄氏醒来,果然是嘴巴歪了,说话流口水,吐字也不清晰了,顿时暴跳如雷,可是却只能躺在床上张牙舞爪地发怒,等知道自己的情况后,瘫痪似的贴在床板上,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看得陈玉柯心酸不已。这个阿奶虽然曾经差点将她给溺杀了,后来也时不时的刀子嘴捅人,心里对她的确不算好,倒也不算差罢了。 可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成这样,稍微有点心的人都会难过的,何况是亲人? 陈玉珂拉着她的手道,"阿奶,莫慌,吃药调理,会好的。" 陈黄氏心里憋着火气散不出来,躺在床上犹如蚁噬,哪里能听得进小娘子的话,顿时两泪长流,恨恨地盯着陈玉珂的双眼道,"老……四……" 陈玉珂也不知道四叔现在怎样了,当时大舅也没真的砍中他,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四叔,没事,我过来时,他好好的。" 陈黄氏这下子没吭声,依然紧紧地盯着陈玉珂。 第109章 恶心的四叔 如果想要嫁的门第更高些,…… "阿奶, 你好好,休息。莫要担心,四叔。"陈玉珂看见许春山端着药碗进来, 连忙挪开给他让位置。 "大姨,你醒了?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许春山看到陈黄氏嘴巴歪着合不拢, 口水从里面往外流, 心里一咯噔, 自己终究是对不起敬之表哥了,艰难地道, "我按照阿一开的方子将药煎好了, 你先把药喝了吧!" 陈黄氏虽然知道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过错不在许春山身上,可是却忍不住迁怒于他,缓缓地扭过头,闭上眼睛。 许春山劝了几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 又看看不愿意配合的陈黄氏,对陈玉珂道,"小娘子, 大舅将碗放这, 等会温凉了,你给你阿奶喂了。" 陈玉珂点头, 许春山无法只好出去了。 "阿奶,这药馆是,姐夫开的。你先喝了药,等会我,跟你, 详说。" 陈玉珂端着药碗上前哄了几句,却看到陈黄氏眼眶里满盛的泪滚落了下来,好些眼泪滚落到她伸着的手上,莫忙掏出帕子替她擦了下,"姐夫说了,能好的,只要好好,调理。" "拿……来……"陈黄氏这人要强了一辈子,现在面临这样的情况,真的是一下子崩溃了。现在不过惦记着那个不成器的,还有那个成器的…… 等陈黄氏喝完药睡下后,王了一趁着病人少的间隙进来查看了两三趟,安慰小娘子道,"阿奶的情况发现得早,虽然现在说话不利索,但是不至于会瘫痪,慢慢调理会好起来的。" 陈玉珂点点头,只是阿奶的情况看起来不是两三天就能挪动的了,暂时回不了家,可是一直住在这医馆里也不是事,人来人往的,阿奶也不能静心修养,"姐夫,可有,赁了屋子?" 王了一挑了挑眉头,此时倒是对这个小姨子有了点另眼相看的意味了,五六岁的年龄,想得倒是周到。 不过他的确没有另外租赁屋子,开这间医馆已经将他所有的积蓄都用光了,"你不用担心,这两日将在这将就下,我找好屋子再将阿奶移过去。另外,我已经跟大舅说了,让他帮忙让人给家里带个信过去。阿奶这事,也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能做主和照看得来的。" 饷午,陈玉珂吃过王了一让小药童送进来的面食,又喂了陈黄氏喝了点面汤和药,给她擦了一遍身子,等她睡过后,累得瘫坐在春凳上。 姐夫说得对,这照顾病人的事真的不是她能干得来的。 正喘着气,陈玉珂惊讶地看到四叔像是做贼一样溜进屋子里,鹞子般轻巧地走进来,一丝声音也无。果然是适合做贼的,不,偷情的。 就像她去年看到他偷溜进村里的那个寡妇的屋子那样,动作熟练得很呐…… 陈崇之看到小娘子盯着他看,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了抽,一时也不知道开口说甚么,连忙几步上前去查看亲娘的情况。 陈玉珂看着他站在阿奶的边上盯着看了好一会,不知道想甚么,好半响没有开口,干脆也不吭声。 陈崇之随即抬眉,看到小娘子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大哥家的这个小娘子从小性子就古怪,一想到自己之前被大舅子暴揍被她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她懂不懂,陈崇之就有点不自在了,轻声问,"你阿奶现在怎样了?你们怎么到了平江府。" "看你,中风,严重会,半身瘫痪,说话,不流利。" 陈玉珂掩去眼里的不耐烦与厌恶,故意说得严重点。阿奶现在是生四叔的气了,回头气过后,自己好起来,估计又会埋怨大舅下手狠了。 陈崇之眼里闪过一丝痛恨,将怀里的荷包递给陈玉珂,"这是我存的一点钱银,你拿着给阿一,算是药费。" 看来四叔知道这间药馆是王了一开的了,所以也不说诊费,只说是药费。想了想,陈玉珂还是接过来了,不接谁知道他又会花在甚么女人身上,既然这样还不如花在阿奶身上呢! 陈崇之环顾四周,不过一个简陋的小屋子,自言自语道,"要不,我还是将你阿奶搬到我那屋子去?还是算了,我白日要干活,也没人能照顾。珂娘,你先看几天,等你阿娘过来就好了。" 为甚么是我阿娘过来就好了,不是四婶过来?估计是怕被大舅子和老婆双打了吧?陈玉珂盯着他,看到他整张脸被打得像只猪头一样,没个十来天是消不掉的了,活该…… 陈玉珂也没有强留他在这照顾陈黄氏,没看到他估计还能好得快点呢!这些男人怎么都这样? 二叔之前就是背着二婶典妾,在人家夫死后干脆是直接霸占了。这四叔更是甚么香的臭的都往身上揽,据二姐说的,鳌村里的寡妇,就连年过四十多的做豆腐的张大娘他都爬上了炕头,还一直垂涎着林仙儿。 可人家林仙儿虽然是从窑子里出来的,看起来妖妖娆娆的,为人骨子里却最是正派了,他一直不能得手。 有时候看到四婶傻乎乎乐呵呵的样子,陈玉珂都替她难过了,将事情告知吴氏,却被她压着不让告诉四婶。现在肯定是瞒不住了,大舅子可不是好相处的。 "珂娘,你阿奶如何了?" 陈玉珂正胡思乱想着,就看到王了一和桂伯舟走了进来,连忙站起来,"睡着了……"知道肯定是贵子将事情告诉了他,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那么迟。 桂伯舟看了看屋子的情形,对王了一道,"王大夫,不如让珂娘和大娘先搬到我在松花坡的小院子里静养,她们昨夜在那歇息过,也算是熟悉的了。" 王了一看到小姨子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只能压下心里的疑惑,"那就麻烦十三郎了,赁资我稍后奉上。" "王大夫客气了,赁资就不必了,全当是我的赔罪吧!也是我大意了,如果亲自将人送过去,也许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桂伯舟一想到今早苗掌柜传过来的话,就心急如焚,这些腌臜之事怎能让小娘子看见,她那个阿奶也是个不靠谱的,自家儿子这个样子平日里肯定也是知道的,怎么就一下子受不得刺激倒下去呢?小娘子还不知道多害怕了。 本想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可是书院里今日要考核,加上巡抚亲至,桂伯舟不愿意错失机会,想到小娘子的姐夫在此,只能拖到现在才过来。 让人将陈黄氏移至小院子里安置好了,因为屋子有限,加上夜禁,王了一又不放心医馆,具体的事他还得跟大舅商议一番,就只能将陈黄氏之事跟杏儿交代一番,拱手道,"此事麻烦杏儿姑娘了!" 又反复叮嘱小娘子,"明日一早我将药带过来煎,今日夜里珂娘你好好歇息,莫要担心。" 等王了一走后,丫鬟杏儿又是两眼泪汪汪地跪了又跪跟陈玉珂请罪,陈玉珂连忙让她退下,她实在受不了…… 桂伯舟看得笑了一声,轻声道,"李铁算还在外头等着进来请罪,你可要让他进来?"这次桂伯舟知道事情错不在李铁算身上,却也恼了他没有亲自将小娘子送过去。 陈玉珂尴尬地摆了摆手,人家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是自己这边出的事,哪能那样的脸大?"又麻烦你了!" 桂伯舟朝章九招了招手,章九连忙将手里的匣子放到案桌上,"十三郎,现在可要进食?我去前面的酒楼里拿点过来?" "你可有想吃的?"桂伯舟一边打开匣子一边问陈玉珂。 只见匣子里有佩有坠,翠玉、黄玉水晶皆有,还有几块和阗软玉,摆得满满当当,看得陈玉珂两眼都快被闪瞎了,跟一个土豪做朋友真能长见识。 "没有!"她今日累了一整天,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桂伯舟拿出一块黄玉递给她,让章九去端两碗面食过来,"总得吃点甚么,不想吃的时候也得吃的,要不身体垮了,一切都要免谈了。" 陈玉珂觉得鬼大叔很多优点,就是太爱唠叨和讲道理,这两点不好,"干嘛?" "可喜欢?这些是我打算存在张家的钱局里的,给你存的。加上我之前存的那一批,嫁个普通人家绰绰有余了。"桂伯舟眼里闪过吴骢的那张脸,皱了皱眉,"不过,如果想要嫁的门第更高些,估计还得嫁资再厚点。" 陈玉珂本来看得心里美滋滋的,顿时被鬼大叔的话打到泥坑里了,大叔,就算我这身体是你的前妻,你也不用总是一副嫁女儿的样子呐! 陈玉珂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拖着了,得将事情跟桂伯舟说清楚,结结巴巴地说了一番,说到舌头都快要打结了,才完整地表示完自己真的不能接受他的这番好意,嫁资的问题自有陈家人去考虑,她有亲爹亲娘。 桂伯舟忍了又忍,终是没有打断小娘子的话,待她说完之后,才道,"我自有我的考虑,我愿意准备是我的事,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今日已晚,等章九送了面食过来,你吃完早点歇下吧!我明日找时间再过来……" 说完,也不等陈玉珂甚么表情,他就将黄玉从小娘子手里抄过来,塞进匣子,啪地一声关上走人了。 本来是打算陪小娘子吃晚食的,现在也没胃口了,谁爱管你呀,让你被吴状元退婚了休了才好呢! 陈玉珂眼神呆滞,微微张口,这是生气了?张嘴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却发现刚才说话说得太多了,现在连舌头也是木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桂伯舟头也不回气冲冲地消失在外面。 第110章 蹩脚的理由 转角处的桂伯舟眼眸子暗了…… 陈玉珂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不说清楚才是真的错了。谁知道这个鬼大叔是不是上辈子做了甚么对不起妻子的事,满心愧疚,所以想补偿, 她又不是原主,不管好意歉意都和她没关系。 接下来两三天, 就连周嫲嫲都赶在张家搬家的前一天过来看望陈黄氏了, 可是桂伯舟却没有出现。陈玉珂开始有点忐忑不安, 到后来就负气地想,不来最好, 大猪蹄子。 在杏儿的细心照看下, 还有王了一每日早中午三次的看诊, 陈黄氏终于可以顺利下床走动了,就是说话会歪嘴会漏气,经常合不拢,偶尔管不住口水。在陈玉珂看来,初步能恢复成这个样子, 已经很厉害了。 能顺利下床的陈黄氏就吵着要去找陈崇之,许春山上门她却是避而不见。许春山知道大姨这是恨上他了,除非春妮归家, 两家不相来往, 否则以后估计只能不尴不尬地相处着了。 听到陈玉珂说陈黄氏想去找陈崇之,许春山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 知道自己在现场反而不好,怕忍不住再将人揍一顿,"那我去找辆车过来,让人送你们过去。" 杏儿连忙道,"十三郎原先让我送小娘子归家的马车, 还在车行那寄放着,说甚么时候小娘子要用都可以。" 许春山诧异十三郎对小娘子的另眼相看,眼睛探究地看了一眼小娘子,却没能看出甚么来,向杏花拱手作揖,"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将马车驶来,这里就麻烦杏花了。" "哪能劳烦许管事?许管事去前面的松花楼叫贵子去就行了,那车行贵子相熟,也是在他家旁边。"杏儿连忙闪开。 杏儿并没有卖身给桂家,也没卖身给桂伯舟,不过家里托了掌柜的关系,在酒楼的后厨做活,见过许春山几次,知道他是前面客舍的管事。 等贵子驾着马车带陈黄氏和陈玉珂去到原先陈崇之租赁的屋子时,却发现早已人走屋凉,就连锄头都维持着当初许家大舅扔在地上的原状。 陈玉珂握着阿奶颤抖的双手,冰冷得让她心里都跟着打抖,连忙吩咐贵子去问下左右相邻之人,可知道房主是谁。 "小娘子,倒不必去问旁人了,这一带的屋子都是桂大爷让人建造的,都在十三郎名下。" 贵子说到这,暗生羡慕,哪家阿爹还在就能让家中儿子拥有如此庞大的家产?虽不知小娘子和十三郎的关系,但是还是尽心地道,"不如大娘你们在这稍等一会,我去前面的租赁处问下管事,这里原先租住的陈郎君可有退租。" "喏,贵子哥麻烦你了!"陈玉珂感激地道。 转角处的桂伯舟眼眸子暗了又暗,嗤笑一声,对着一个不入流的跑堂都叫哥,对他倒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今日见过乐知府后,桂伯舟赶过来想看看小娘子,却看到马车往外走,干脆没出声唤住,而是跟着马车到了这里,结果看到小娘子对着一个小跑堂典着脸笑,这气就憋得鼻子都能冒出来了。 看到贵子往这边走过来,他挥手章九闪了闪,没让贵子发现,倚着墙角沉思了一会,就离开了小巷子。 章九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包裹,既然主子没出声,他能当忘记了吗? …… 贵子好半响才归来,他除了去租赁处打听陈崇之的事外,还专门到他上工的唱经楼问过,得知他已经三天没来上工。如果不是因为人是十三郎安排进来的,唱经楼早就辞掉他了。 听完贵子说的后,陈玉珂担心地看着陈黄氏,生怕阿奶气得更严重了,连忙道,"前几天,阿奶你在医馆的时候,四叔就过来看过你了。我这还有一包银子是他交给我的,让我好好给你看病。" 陈黄氏的眼里闪过一丝陈玉珂看不懂的东西,歪着嘴巴道,"回……家……" 陈玉珂不知道陈黄氏说的是四叔吓跑回家了,还是她要回家,虽然她也归心似箭,可是却担心因此和阿娘错过了,连忙将许春山已经派人回鳌村告知阿爷,很可能阿爷正在来的路上之事告知陈黄氏。 等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却看到吴氏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脸的着急,看到他们回来急忙迎上前,连忙从杏儿手中接过陈黄氏,待看清陈黄氏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阿娘,你如何了?" 陈黄氏扭头看,却没看到其他人,就连陈玉珂都惊讶于只看到阿娘一个,"阿娘,阿爷呢?" 吴氏眼眸子隐晦,扭头擦了擦眼泪,扶着陈黄氏进屋子躺好,勉强地笑道,"现在村里从猪龙河引水的沟渠已经开好了,但是从山上要引的泉水还没好,爹想要亲自盯看,就让我和岚娘过来了。" "刚刚来到没看到阿娘在,恰好阿一那孩子过来,我就让他和岚娘到后头煎药去了。" 陈玉珂觉得不对劲,知道阿奶不好了,阿爷怎么可能不过来?阿娘在撒谎,就算阿爷不过来,"二叔二婶,他们呢?怎么也,不过来?" 吴氏气急了,这孩子怎么那么不会看情况,婆母都这样了,那事能让她知道吗?"他们自是要做买卖,走不开。" "放……屁……"陈黄氏死死地盯着大儿媳,她知道家里肯定是出事了,否则就她和陈老汉同床共枕三十余年,他怎么也不可能不过来。就算老二对她再怎样的心生不满,她也是他阿娘,孝道当前,她黄秋香还没伤到脑子。 陈玉珂忍不住扭头憋住笑,虽然是亲娘,可是她也知道阿娘找的理由太蹩脚。她缓了缓转头对吴氏道,"阿娘,到底何事?你说说,不说,阿奶心里,不安。" 吴氏叹了口气,道,"二叔在县里做买卖,他本身是个有路子的,就算现在王家那边不愿意帮衬了,可是进的货依然比别家的便宜货色要好,这不就得罪人了嘛!" "好几家布肆联合起来挤兑二叔的买卖,二叔是忙得焦头烂耳的走不开,爹不放心也去县里帮忙了。表弟派人过来报信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家,我急着上来就让人给递了信,也就没等他们一起。" 陈黄氏听了吴氏的话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皱着眉头。 陈玉珂看到亲娘抓着帕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在撒谎! 这时,陈秋岚和未婚夫王了一端着药碗小心地走了进来,看到陈黄氏如今的模样,她捂着脸憋了几憋没忍住哭,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没……死……"陈黄氏生硬地安慰了一句大孙女,脸上的神情却是舒展开了。和陈玉珂不同,陈秋岚几乎是在陈黄氏的怀里抱着长大的,两人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陈秋岚淌着满脸的泪水,将药给陈黄氏喂上,哽咽地说,"如果当时我……跟阿奶上来就好了,阿奶都是要享福的年纪了,怎么就要受这个罪!" 陈玉珂虽然知道大姐不是故意的,可是听了却心里不大自在,阿奶中风,这是怪她没照顾好吗?其实也知道自己多想了,可是小心眼子就是不大舒服。 感受到头顶的温度,陈玉珂抬头看到一只长满茧子的手掌正从她上面移开,看到王了一正笑着看他,顿时脸红地扭头,自己的小心眼就算了,还被人发现了,太尴尬了…… 等陈黄氏喝完药后,却要求回家,她的意思是宁愿躺在家里的炕上等死,也不想在这异乡飘着,就算天天有山珍海味吃着,都觉得没意思了。 "阿奶,倒不是不能回去,只是最快也得明日。"王了一上前给陈黄氏仔细地看了一次再复看一次,"我那有些药材是县里不常有的,我先准备下,到时候岚娘你拿给阿爷看看,他医术在我之上。有阿爷看诊,说不定阿奶会好得更快。" 等陈黄氏入睡后,王了一磨蹭磨蹭地不愿意走,吴氏自然了然,拿出银子让陈秋岚跟王了一出去买点平江府的土特产,她要带回去。 王了一脸红了又红,碍于囊中羞涩,只能看着未婚妻接过未来丈母娘递过来的银子,"阿娘明日可是坐桂十三郎安排的马车回去?" 吴氏一听桂十三郎就愁眉,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说他和小娘子相见如故?谁信…… "不知桂十三郎家在何处?明日就要归家,今日可否上门拜访?" 屋子里的人齐齐看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的杏儿。 杏儿连忙笑了笑,无奈地道,"其实我只是在酒楼帮工的,并不是桂府的下人。倒是听说东家一家住在柳巷,不过那个地方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我实际上连巷子口开在哪头都不知道。" 吴氏想了想,"那可否麻烦杏儿姑娘帮忙递个口信给许春山,如果不便就算了。" "婶子放心,不过是个口信而已,我去趟前面的酒楼即可。"杏儿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 看到吴氏轻轻地掩上帘子,陈玉珂就耐不住了,紧盯着阿娘轻声问,"家里,咋了?" 吴氏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放下的帘子,连忙拉着陈玉珂去后面的庖厨里看有甚么,打算做些吃食,等会女儿女婿回来一起吃个晚食。 "阿娘?"陈玉珂看到吴氏明显不想谈的样子,却越发地想知道了。 看着跟前跟后的小娘子,眼睛圆溜溜的,吴氏摸了一把脸上,肉肉的,胳膊是也肉肉的,离家这些日子倒是没消瘦,指着她的脑门点了点,"见到阿娘也不问声好,就一个劲地追问,你怎么那么多事呢?" 看到小娘子明显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吴氏想了想,还是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下。 陈玉珂呆住了,这四叔气得阿奶差点半身不遂就算了,二叔居然杀人坐牢了,阿奶知道的话,估计真的要半身不遂了…… 第111章 杀夫与自杀 我并没有杀人,叶娘如果真…… "你二叔现在正蹲在牢里, 如果不是你阿爷靠着你阿爹的名头,现在估计知县大人早就判了下来了……"吴氏瞥了一眼小娘子,"有时候看男人得带心, 光有眼睛还不行。" 陈玉珂囧囧地笑了笑,阿娘你这意有所指的话, 我还小, 听不懂。 第二天一直到离开平江府, 陈玉珂都没见到桂伯舟,听许春山言, 他已经将消息递给管爷了, 至于为何没见桂十三郎过来, 却不是他能打听到的事了。 在路上陈玉珂根据大姐说的信息,拼凑出二叔杀人的狗血过程,情杀仇杀一起来,真的够晦气的了。 那天,叶重之刚刚从布肆出来, 看到对面大街有个卖鸡公仔哨子的,想着小儿也许喜欢,就掏钱正要买下, 却被匆忙赶来一脸慌张的张志成给拉到一个巷子的角落, "阿重,你怎么还在这?大事不好了, 刚才我碰见一个有点交情的衙役,说是捕头正准备带人过来捉你。" 叶重之被他吓了一跳,他好好地开店,又不是开吃食的,吃死人了, 衙役捉他干嘛?"志成兄莫不是说笑了?" 张志成急得豆大的汗粒从额头上下来,"你之前不是在傅家坊这养了个小星吗?就是那个小星去举报你,说她原是林口村人,却因你贪图她的美色,将她喝醉酒的汉子林束推进了谭家湾。她开始不知道,为了谋生,只能委身于你,可是现在却要为夫报仇,揭发你谋害亲夫。" 叶重之早上还窝在叶娘的床上说着森哥儿读书的事,这一日的功夫叶娘就要告他杀人谋色?如此诡诈的事儿,叶重之真的被吓得有点措手不及了,可是叶娘原先的汉子林束真的不是他杀的呀…… "志成哥,可知衙役现在在哪?我自去交涉一番。"叶重之不是没有见识的村民,他能在常熟县混到现在这个程度,就算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却也不信叶娘真的会报官说他杀人。就算最初他带有强硬的意思在里面,一张床上睡了几年的女人,再冷硬的心也该焐热了,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个森哥儿。 张志成气得捶了叶重之的肩膀一拳,"阿重,不是哥不提醒你,你想想,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真的因为一个娘们进了牢子,你不顾及其他人,也得顾下成哥儿吧?他已经是童生,如果有个杀人的阿爹,他这辈子就完了。" 陈重之思滤了片刻,深呼一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衙役已经要上门了,我总得说清楚的。我并没有杀人,叶娘如果真的因此报官,我也想查个清楚。我是清白的,想必成哥儿也会谅解我这个做阿爹的。" "只是此事未免家人担心,还劳烦成兄告知家里,重之改日定然重谢。" 张志成眼帘微垂,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嘴角弯下去,叹了一声,"我亲自跑一趟吧!其实阿重你又何必呢?还不如直接走人,就说是进货去了,真的进了牢子,就算是清白的,不脱几层皮,动动身骨是出不来的了。" 刚回到布肆门口,陈重之就看见果真自家的店铺门口叫衙役围了个满满当当的,小伙计在鞠躬赔笑,看到掌柜过来,连忙着急地上前,"掌柜,这衙役说……" 陈重之挥了挥手阻止小伙计在大街上将事情说出来,笑着对领头的衙役作揖道,"劳烦林捕头了,不如进去喝杯茶?我大哥前段时间中举的时候,白县丞送了一罐松山魁,我试了下味道不错……" 幸亏现在天黑得早,傅家坊这一带的店肆基本都关门了。 林捕头拍了拍手中的佩刀,凝审视地打量了一眼陈重之,这也是个人物呐,如果人真的是他杀的,还能如此淡定,也够狠的了。如果不是他杀的,又认识白县丞,"喝茶暂时就不必了,某也只是奉命办事,不如陈掌柜先随某回去一趟。若是无事……明日中午咱们再一起喝也不迟。" 陈重之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了一半,既然这捕头没有强来,那说明事情还不是很糟糕,或者是白县丞和大哥的名头起作用了,"那就劳烦林捕头了……" 大堂上,县令将叶娘递上来的状词扔给陈重之。 叶娘本身不识字,也不知道她请了谁写的状词,条理清晰,大概意思是将他是如何引.诱她,如何趁着酒意上头强占了她的身子,又是如何地哄骗她,最后为了与她双宿双飞,居然趁林束醉酒经过猪龙河的时候,将他推进河里,杀夫夺妻。她满怀愧疚委身于杀夫之贼两三年,近日却时常梦见亡夫,碍于心中的苦楚,只能报官以报夫仇。 陈重之匆匆扫了一眼,又羞又躁又怒,恍如着了当头一闷棒,恨不得将她当场剥.皮,看看那皮下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怒得猩红的双眼差点吐血,"大人,叶氏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陈重之将自己和叶娘是如何结识之事与县令阐述一番,道,"大人,小人与她前头的汉子那林束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旅舍中,看到他正在暴打叶氏。第二次却是在林口村借宿时,他提出典妾。当时并不是只有小人一个人在现场,这点我同村的张志成亦可以作证。" "小人不过是看不过眼,才想着出些钱银将叶氏带出狼窝,后来阴差阳错出了些事,才收入房中。" "小人根本不可能杀死林束,如果不是今日被大人唤来,我连那个男人叫甚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常熟县县小人少,平日里不过是谁家的鸡丢了,坊市上谁又在哄抬价格了这些鸡毛蒜皮之事,老县令在这个位置上都坐了十来年了,都没发生过甚么大事,听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他摸着花白的胡子道,"出了甚么阴差阳错之事呢?" 陈重之脸红了又红,最后成了紫色,转着脑子极力替自己辩解,道是醉酒了错将叶氏当成自家内人,最后将假典妾变成了真典妾,"大人,小人真的不是有意的,这不,喝上头了,就……" 老县令两只有点浑浊的眼睛瞄着陈重之,将那摸了半天花白胡子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敲,"既然如此,就让叶氏上堂和你对正吧!" 在等候之时,陈重之又反复将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凶手之事与老县令说了几次,正说得疲累嘴焦,却被前去召唤叶娘过来大堂对正的衙役的回话给吓得魂儿都没了,痛苦地嘶嚎,"不可能!叶娘怎么可能自杀?" 这简直是荒谬,叶娘前头刚告他杀了前夫,不可能现在就自杀的,这里面肯定会有甚么不可告人之事。 刚才对于叶娘状告他杀夫的愤怒全部都转化为伤心,只是陈重之想破头都想不出来里面有甚么。他不过是个小布肆的掌柜,而叶娘不过是林口村的一个村妇,平日里只待在屋子里教养森哥儿,除了买菜根本不出门一步,"大人,求明察,换小人和叶娘清白……" 本来以为是叶娘诬告的,现在陈重之却不是这样想了。 陈重之很快被收押进牢子,老县令让捕头带仵作前去验尸,得出叶氏的确是自杀身亡,而且时间没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叶氏在递交状词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内就死了。 叶氏周围住的人很快被老县令传话上了大堂,却得知陈重之与叶氏日常感情颇好,也许叶氏是真的因心中内疚所以自杀了。 在张志成陪着王禾娘上堂时,王禾娘一见到陈重之就扑了上去,啪地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嘶嚎地放声大哭,她膀大腰圆声音也粗,那哭声震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堵住耳朵,"我说那就是狐狸坯子,下贱的东西,你非要招惹,现在都招惹到快没命了……" "大人呐!我家当家的肯定是冤枉的呀!别看他平日里在我面前作威作风的,实际上最怕见血,怎么可能杀人呢?" "一定是那个贱皮子不知道勾搭了哪个香的臭的,想甩掉我家当家的,才污蔑他的。谁知道是不是最后分赃不平被人杀了……" …… 老县令见过叶氏的尸体,现在再看到王氏哭得脸上脖子上身上一圈圈的肉像座小山似的在颤抖,突然非常理解陈重之那些阴差阳错的做法。 陈重之不知道是不是被王禾娘抽得脸疼,跟着头都疼起来了,低声吼道,"闭嘴!" "大人都没喊我停,你凭甚么喊我停?"王禾娘哼了一声,气喘吁吁地道,"大人,你一定要给我当家的做主呀,他就算有这个心,都没这个胆子。" 自从儿子过了童生试,陈重之将叶娘金屋藏娇之后,王禾娘找不到人来骂,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平日里零嘴不离口,顿顿大肉,身子越发的庞大了,陈重之恶心得转头不再看她。 王禾娘瞥了一眼张志成,觉得自己当年肯定是眼瞎了才看中陈重之,还不如旁边这个张志成呢! 张志成被王禾娘看得浑身哆了哆,他陪着王禾娘上到大堂时,一脸的痛苦,现在嘴角都快要抽得抖起来了,陈老二为了前程也算是能人了。只是这个王禾娘…… 之后无论老县令怎么审,就算是下了板子,皮开肉绽,陈重之都不承认是自己杀了林束。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承认了,这辈子就完了,命没了不说,成哥儿的前程,大哥的前程,陈家都会毁在他手里。况且他真的冤呐,他根本就没有杀人,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因为林束的尸体早就两年多前就被林口村的族亲找到给埋到祖坟里了,就连他那个瞎子阿娘都在他死后不到半年就去了。 案子一下子就成了悬疑。 第112章 撞见林仙儿 气得张志成憋屈地想大叫…… 陈重之平日信鬼神, 好算命,出门进货必祭天,每日开店肆要掐时, 于这些事情上很有忌讳。当日之所以引.诱哄骗强占叶氏的身体,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他偷偷拿着叶氏的生辰八字找了算命先生, 都说这是个极旺的八字, 之前跟着第一个男人极其不顺, 却能让第二个男人飞黄腾达,更重要的是所出的儿孙将来肯定能出大官。 陈重之虽然没有完全相信, 也知道算命先生只说好不说坏, 可是一旦心里对算命有了一种心理期待, 不往那个方向走,不去那样做,陈重之就觉得心里怎么都不得劲。 算命就是这样,算得好了,引着人心往好路上走, 自然会越来越好。算得不好了,就算人再努力,心其实已经是凉的, 自然百事不顺。 陈重之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心早就入笼了,哪里又能逃得过别人的网…… 在许春山将陈黄氏的消息传过来之时, 陈老汉正在陈重之家里焦头烂耳地和亲家王熊林商议怎么将陈重之捞出来,自然不可能上平江府,而此时提前一天到家的陈崇之却带着妻儿不知所踪,只能由吴氏带着陈秋岚去接陈黄氏归家了。 陈玉珂牵起帘子,隔窗伸出头去, 看到满山的豆子正开着细白的花儿,金黄的油菜花与那细白的花儿相间,漫山遍野,就连水稻都已经结浆,一道清流从猪龙河缓缓地流入鳌村的田地。看来旱灾已经过去了…… 这是回到家了,陈玉珂第一次将这里当成家,离开过不过月余,已经有思想之情。可是想到家里的那些破事,陈玉珂心头的躁动比之常年无雨的沙漠还要干旱。 "哟,大嫂这是怎么啦?"陈玉珂刚下马车,心里的那点喜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每次见到二奶奶都不是甚么好事,偏偏两家离得又近。 管荷花端着鸡食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黄氏从马车上下来,"这嘴巴怎么歪的了,我的老天爷,大嫂你这是遭了甚么罪了……" 陈黄氏阴深深地刮了她一眼,不理会这个蠢货,自己慢慢地踱进屋子。管荷花两只三角眼来回地盯着陈秋岚和吴氏在马车上搬进屋子的东西,又盯着马车和帮忙搬东西的贵子道,"大郎家的,不是说你们上常熟县捞人去了吗?怎么像是发大财了?大嫂是被二郎气的吧?" "娘,家里的鸡饿得要钻篱笆出走了!"林仙儿倚着木门眼盯着马车,对吴氏几人点点头。 管荷花心里惦记着大房那边的好东西,可是也怕触了大房的霉头,气得大骂,"老娘的鸡怎么可能出走?如果出走都是跟你这个烂货学的。" 陈玉珂几人懒得理会二奶奶,那简直就是挑疯狗。家里明显没有人在,就连阿爷也不在。看了阿娘离开的这段日子,二叔的事情还没得到解决,也不知道二叔现在怎样了。 "贵子……"陈黄氏唤了一声帮忙跑上跑下的小跑堂。 贵子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笑着道,"哎,大娘,你有甚么事,尽管说……" 吴氏看了一眼婆母道,"阿娘可是想让贵子将咱们送去常熟县?"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常熟县停留,其实是抱着侥幸的心,想着说不定陈老汉已经在家悠闲地抽着旱烟筒。 陈黄氏连忙点头,虽然动作有点怪异,可是已经完全表达出她的意思。 "自然没问题,不知道大娘和婶子甚么时候动身呢?"贵子算了下来回的时间,大不了到时候回去的时候走快点,也不算误了苗掌柜交代的时间。 吴氏犹豫了下,对陈黄氏道,"阿娘,要不先到王家医庐找王老疾医看下?这一路颠簸回来,总得再看下才放心吧?" 陈黄氏还没等到陈敬之真正当官的那天,还没能让丘氏跪下她叫下叫老夫人,自然不愿意常年这副模样,可是老二现在又不知怎样了,一时间就犹豫了起来。 "阿娘,很快的,我们直接去县里,就经过王家医庐,暂停一会就可以了,让王老疾医给瞧瞧也好安心。"吴氏安慰道。 可惜去到王家医庐的时候,里面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虎子爹林猎户告诉他们,几日前王老疾医就出远门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众人皆面面相觑,王了一这个陈家未来的孙女婿并没有提到这点,难道王老疾医出远门他并不知道? 被得知要留在家里看家的陈玉珂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二叔是否是真的杀人了,但是对于二房一家,除了玉娘,她对谁都没有好印象,就连陈玉成新娶的不知道二婶多少房远的侄女也没啥好感的。 …… 陈玉珂被大姐紧紧地捂住嘴巴,躲在大树后,她实在是太佩服那个女人了。 刚才被留在家里看家的陈玉珂陈秋岚两姐妹在离开王老疾医的医庐后,打算去旁边的小山上捡些树枝树叶回来点火。 可惜小山边上的都被那些孩童捡得差不多了,只好再深入一下,两人自村子右手边靠山崖的地方一条小径上一路往上爬,爬到半山腰了又横着往左走,一路走到山的另一端,再自那条小路上往下,她们站得高却看到大石块下林仙儿正被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拼命地挣扎着。 陈玉珂吓得捞起手边的石头正准备扔过去,陈秋岚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石头,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生怕她发出声音来,示意她往下看。 正好看到林仙儿朝她两姐妹咧嘴笑了下,陈玉珂哆了哆,难道人家是心甘情愿的,自己打搅了对方的兴致? 却看到林仙儿屈起膝盖猛然地顶到那个男子最危险的位置,疼得他整个人弓腰如虾球一样倒在你地上,一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枯草,一手捂住下面,张嘴结舌,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咬牙彻齿地道,"臭女表子,装甚么贞洁烈女?哼,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压过了,现在嫁人了倒是装起来了,陈森那废物能满足你?" 居然是妮娘的阿爹,张志成,二叔的老铁,阿爷的忘年交。陈玉珂瞠目结舌,真的看不出来啊!这人平日多在外面给人跑货挣钱,很少回村里,现在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干着禽兽之事…… 林仙儿仰起身呸了一声,朝上面的她俩看了一眼,抹了一把嘴上的口水,恶心得爬起来,怒冲冲掩着袖子冲张志成骂道,"人前人模狗样,人后一肚子的脏水。甚么脏的臭的都往老娘身上拉,我比你们这些人干净多了。" 想想还不解气,掏腿上前一脚踢到张志成的后背上,"哼!果真踢疼你了?废了才好呢!就算老娘当年被人压,也是给银子的,你这是算啥?我能将你告官,你信不信?你不要脸,还想着我要脸,我呸!" 张志成乍听到这话,气的胸中一股怒气腾起来,强忍着疼痛,站起来一把扑向林仙儿。他惦记林仙儿好些年了,每一回再见她,心里就更痒痒的。林仙儿五官生得好,柳叶眉,杏圆的双眼,鹅蛋脸儿,圆润润的鼻头,就算已经年已近三十,可是就像成熟的果子一样,更加让人垂涎,早就成了张志成心底的魔障,离了家都时时惦记着,不上一次,他觉得这口气就放不下了。 林仙儿连忙闪躲,尽管一只腿有点瘸,可是张志成疼得根本不敢有甚么大动作,倒是给她闪开了,顺手还抓了一把泥土扔到张志成的身上,头也不回地逃下山去,暗恨管荷花那个老禽婆,如果不是她非得自己上山捡柴,也不会出这样的糟心事。 还有大房家的那两个小娘子,希望把嘴巴夹紧点,她林仙儿虽然不怕人说,可是却讨厌麻烦,其实她真的只是想过些安生的日子,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些呢? 气得张志成憋屈地想大叫,却又怕真的引来人,吃呀咧嘴道,"陈家老二的那个娘们我都给睡了,我就不信睡不了你。你给我等着……" 陈玉珂心里咯噔,脑中乱乱糟糟的。 这个陈老二难道是指二叔?如果是二叔的话,那个娘们肯定不会是二婶。二婶虽然脾气暴躁,人丑,但是就算二叔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也肯定不会和张志成滚到一起的。那就只有二叔的那个小妾叶娘了…… 好半响,张志成才舒缓过来,装作甚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扛起地上扔的一捆干柴准备下山去,可惜某处实在疼得要命,根本无法使力,生怕自己那处真的废了,吓得干柴都不要了,滚爬下山找疾医去了。 陈玉珂和陈秋岚两姐妹面面相觑,陈秋岚暗吐一口气,摸摸阿妹的小脑瓜,觉得这些腌臜的事还是不要污染了小娘子的小心灵了,装作甚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本正经地道,"刚才是阿森婶子和张家大叔在打架的,背着人,估计是怕被人知道了丢脸。珂娘,你千万别说出去了,否则张家大叔脸上不好看,毕竟好像打输了。" 陈玉珂翻了个白眼,大姐你这说词真新鲜,可是她却不能当作甚么都不知道,暗示地提醒陈秋岚道,"可是刚才妮娘阿爹说了陈家老二那个娘们他都给睡了,那个陈家老二难道是二叔?那个娘们又是谁呢?" 陈秋岚脸色凝重,原以为只是撞见了张志成的好事,却没想到会牵扯到二叔。二叔现在还在牢子了没能出来,也许张志成那会是个突破口,低头对才到自己腰间的小娘子道,"这件事我自会跟阿娘说,你就莫要理会了。" 第113章 坚强的少年 耍耍耍,整日就知道耍,你…… 陈玉珂摸了摸小指, 盯着陈秋岚问,"可是阿娘,现在已经, 去了县里,也不知道, 那里现在, 是什么状况, 是否现在,就去?" 陈玉珂看了下天色, 现在天气渐凉, 天地四野很快就要黑下来了, 敛下眉锋,压低了声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捡些干柴回去,明日一早就去县里。" "怎么去?"陈玉珂跑上去帮忙将张志成留下的干柴分成两份, 倒是便宜她了。县衙门口倒是可以问人,可是二婶他们住在哪里,她们却是不得知了。 陈秋岚也愁眉, 家里就算有车她也不会驶, "或者我们给点钱银给虎子,让他多载一程。"她们两个小娘子单独上路也不安全 虎子现在买了头牛往返县里和村里搭过往的行人, 赚几个大钱,再在县里揽些活,倒有点像板爷了,十来岁的少年,干得像模像样的了。 虎子爹林猎户去年被一只虎给追赶跌下山崖, 没了一条腿,打猎的活就不能干了,保住性命倒是幸事。家中还有一个疯子阿娘,现在只能由这个少年撑起整个家了。 …… 陈玉珂两姐妹一大早就拿着简单的褡裢去村头的大榕树下等虎子,却没想到他居然早已经在那等候。看到两个小娘子,诧异地道,"阿姐,珂娘,你们可是来坐车的?" 昨日就听说陈家的几个人回来了,只是后来又去了县里,家里只有两个小娘子在,虎子想上门问候一声都不大方便,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两人。 陈秋岚腼腆地笑了笑,将自家两姐妹准备去县里之事说了一番,"只是我们并不认得路,可否麻烦你送我们过去下。" 陈家的糟心事虎子自然也听说了,连忙道,"喏,我现在就送你们过去,县衙门口我倒是认得,只是二婶娘的住址我只知道大概地址,到时候问下行人即可。" 陈玉珂看到林仙儿和二奶奶提着篮子过来,拉了下陈秋岚的袖子示意她看右边。如果二叔的案子能有林仙儿作证,说不定会顺利点。 陈秋岚看到林仙儿一脸趣味地盯着她俩看,脸皮子抽了抽,她实在没想到昨天才撞见了那事,这位婶儿还能那么淡定,掀起嘴角尴尬地笑了声,"二奶奶,婶儿,你们也是进城?" 管荷花护了护手里的篮子,打量了一眼陈秋岚怀里的褡裢,"我是去卖鸡蛋的,你们干甚么去?" 昨天管荷花喂完鸡赶过来时,大房一家子都不在家里,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倒是没想到一大早就看到两个小丫头在这,"人家虎子倒是没有媳妇,难道你们谁要给虎子暖炕不成?" 陈秋岚又如当头一闷棍,哪有长辈这样子说话的,气得眼泪就在眼眶里了,"二奶奶何必如此说话糟蹋人?我已有定亲,二奶奶这是想让我直接跳进猪龙河里吗?" 虎子红涨着脸,朝空中挥了一鞭子,气呼呼地道,"看来大娘是不想坐我的车了,那你自己走路去吧!阿姐,珂娘你们赶紧上车,我也不等其他人了,先送你俩过去。" 在陈玉珂跳上车后,陈秋岚一闪身,挡住管荷花,纵身跃上牛车,高喝一声,"走!" 虎子正一肚子的火气,哼了一声冷笑,挥动牛鞭,在空中抽了几声空响,大水牛步子飞快地小跑了起来,气得管荷花在后头直跺脚,跺了几步又骂又哭了起来,而林仙儿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出。 三人看到远远甩开的两人,会心一笑。可是笑过之后,陈秋岚却愁上眉头了,歉意地对虎子道,"可是耽误了你的买卖?如果二奶奶回村子里乱说,我怕……" "阿姐,我早就不想搭你二奶奶了,每次坐车明明说好是两个大钱的,不是给一个,就说欠着下次一起给。"虎子伸手指了指后头,"不过你那个婶子倒是次次都给,也不知道她进城里干啥,每个月都空着手坐车去,再空着手坐车回来,一个月也就两三次。" …… 等找到二房的屋子时,已经是响午。开门的是是玉娘,看到牛车上下来的陈秋岚和陈玉珂,高兴地眼睛都眯了起来,"昨日我还问伯娘,你们怎么不来呢!" "我阿娘他们可在?等会进去我再与你说。"陈秋岚转身从褡裢了掏了一把大钱就要塞到虎子手里,"莫嫌弃,谢谢你送我们过来,还耽误了那么久。" 虎子扭身摆手道,"阿姐何必这样客气呢?我小的时候跟着云娘蹭了陈家那么多次饭,只是送你们一程而已,既然已经到了,我就先去麻市那边看看是否能接到活儿。如果明天你们要回去的话,也可以去麻市那边找到,大概也是这个时辰,我一般都在那。" 玉娘连忙上前一步道,拢着双手,两只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虎子哥,你先进来吃午食吧!我伯娘他们正好端了上案桌,我大哥也在。" 虎子心想,你大哥在,谁吃得下?摇摇头摆摆手笑了一声,挥着牛鞭就赶着牛车走了,陈秋岚看到周围有人看过来,连忙将大钱塞回去,这个人情先欠下了。 "那咱们先进去吧!虎子哥也真是的,客套啥呢!"玉娘嘟着嘴巴,闷闷地说道,一把拉住陈玉珂,"珂娘,你二姐现在在哪了?还是和云娘一起玩好玩,这附近的小娘子都爱端着架子,跟我大姐一样,装模作样的。" "你倒是不装模作样了,整天疯疯癫癫的,附近的小娘子又有哪个稀罕找你玩耍?哼,和玩泥巴的人在一起,永远都扶不起。" 陈茹娘不知道甚么时候站在门槛看,两只眼睛冷冷地看着院门口的三人。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原先因为模样长得不错,家中大哥是读书人,阿爹也是个能挣钱的,已经有两三个媒人上门问话了。 原先陈重之和王禾娘最看中的那个曾家小郎君,家住前面照壁巷,世代都是衙役。那个小郎君还是在县衙里的粮科任职,人又长得端正。两家私下都相看了一次,彼此比较满意。 可是自从陈敬之入狱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看到她最讨厌的人,陈秋岚,陈茹娘原以为自己肯定会比她好多了,至少她没有被人退婚。至于那个小疾医,陈茹娘还没看在眼里。婚事的波折让陈茹娘心里的气堵得越发难受。 冷哼一声,陈茹娘转身进了屋子。 陈玉娘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和陈玉珂相互怼着眼儿望着对方,挤眉弄眼,她低声道,"别理她,现在就跟疯狗一样,逮着谁都乱吠。" 陈玉珂呵呵笑了一声,那个总是阴阳怪气的堂姐完全没好感,她就喜欢玉娘这样的小娘子,跟着小娘子走进了屋子。 吴氏看到她们进来,惊讶地将两人扫视一番,方松了一口气,"可是出了甚么事?" 陈秋岚看到屋子里的人都看了过来,连忙道,"我们昨日听到了些消息,就想着赶过来说一声。阿娘,等会吃完饭我,我再跟你说。" 已经是响午,陈秋岚怕珂娘饿坏了,她有吃午食的习惯,等会估计还想歇一会。 王禾娘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没好气地道,"做甚么玄虚,既然来了就先吃吧!你们第一次上二婶这,现在还能有碗饭吃,迟点谁知道会怎样?" "欢娘,没看见你妹妹她俩来了了吗?怎么不知道添两副碗?" 那个被叫欢娘的妇子是陈玉成新娶的妻子,被点名了,也不恼,笑嘻嘻地道,"碗就在旁边的壁柜上,两位阿妹自取就是了,都是一家人,我就不起来了,最近夜里劳累得很,白日腰总是不大舒服。" 这话说得除了假装没听明白的陈玉珂,半懂不懂的陈玉娘,其他人都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陈玉成啪地站起来,甩着袖子直接走人。 气得王禾娘想吐血,最近总是诸事不顺,她后面拍案便骂,"成哥儿你给我回来,你阿爹的事你不管了?"转头又看到自己亲自求娶回来的儿媳妇混不吝的样子,王禾娘终于体会了婆母多年的不容易,许春妮那个妯娌就嘴多点,好吃点,这个才是真的没脸没皮…… 可惜没能得到陈玉成半点的回应…… 王禾娘脑门都疼了,揉了揉太阳穴,她真的上辈子欠了陈家的,这辈子自己跳进来还债的。 陈玉娘从旁边拿出两副碗筷递给陈玉珂两姐妹,让她俩和自己挤在一条长条登上,她喜欢热闹,也喜欢珂娘,不停地给她夹菜,低声道,"你们不要那么快回去,多住几天,我到时候带你们去城隍庙还有文庙那边耍。" "耍耍耍,整日就知道耍,你阿爹还在牢子里蹲着呢!"王禾娘将筷子一甩,扔到陈玉娘身上,两眼大瞪,仿佛要生撕了玉娘似的。 陈玉珂都能看到她脑门上在冒烟了,额头上一颗大疮特别的显眼,连忙低头拍了拍陈玉娘的膝盖,手背上滚烫滚烫的,这个小娘子被骂哭了。 "闭嘴!"一直不吭声的陈黄氏艰难的喷出两字,一双眼睛越发的浑浊了,"吃饭!" 顿时,王禾娘就像戳破了的羊皮袋,漏气了。 吃过午食后,陈秋岚避着众人将她听见的话告知吴氏,"昨日天色已晚,我今日一早就过来了,希望能管用。" 吴氏咬牙,啐了一口道,"按理说你二叔是活该的,可是如果人真的不是他杀的,咱们怎么都得将他捞出来的。你阿爷今日去找白县丞了,看是否能帮一把。我去找你二婶和成哥儿,上县衙一趟。" …… 陈玉珂午睡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阿娘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二叔今天能否出来。大姐在旁边的屋子陪阿奶说话,她无聊地在炕上打了个滚。 陈玉娘放轻脚步掀起帘子溜进来,挤着眼睛笑道,"珂娘,咱们去城隍庙吧?" 第114章 林仙儿上堂 白重昆侧眸盯着如玉,眼角…… "敬之兄家的小娘子?"白重昆刚从县衙离开, 经过城隍庙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娘子,让人停了下来,靠近陈玉珂道, "你怎么在这?" 看到小娘子手里拿着的那串炸香椿,白重昆觉得自己也饿了, 现在离上一顿好像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吧! 陈玉珂肚子早就吃撑了, 手里还拿着一串炸香椿, 也不知道那个大爷怎么保存的,这个时候居然有香椿吃, 看到轿子里的白县丞, 诧异对方居然还记得自己, "逛街!" 白重昆侧眸盯着如玉,眼角先泛起微微一浮桃花,笑道,"差点忘记恭喜你了,小娘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玉珂看他这一笑, 又想起桂伯舟来,两人虽然身体年龄不相同,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总是很相似, 只是桂伯舟更多了些侵占性, 更加浮躁些,突然觉得手中的炸香椿变得索然无味了, 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知道?" 白重昆闻着香腻的裹着面粉的香椿味,兴趣盎然地盯着小娘子的眼睛,哑声道, "如果你将这串炸香椿给我,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手里就多了一串香椿,白重昆哑然失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阿爹过了进士考,嗯,还是今年的探花郎。" 陈玉珂整个人都像飘在空中一样,她阿爹倒霉了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才中了举人,这才半年成了进士,还是探花郎,三十几岁的探花郎? "哎哎……哟!"陈玉珂疼得叫起来,瞪了玉娘一眼,干嘛掐她? 陈玉娘磕磕巴巴地道,"我就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掐你一把,你会疼,那看来错不了了。" 复而笑道,"大人真是好人!我阿爹一定会放出来的是吗?再不出来,我阿娘都要将家里吃空了。" 被发了好人卡的白重昆脸色僵硬了下,"案子县令大人已经准备重审,据说现在有了新的消息,但是具体的本官并不清楚,你们且听消息罢!" 陈玉珂瞄了一眼裹在暗红色的官袍里的白县丞,刚刚还是我,这会儿倒是变成本官了。 白重昆离去前留下一句,"朝廷的邸抄已经在县衙街的告示墙上贴着了,你们有兴趣的不妨去看看。" …… "这也太多人了吧?"陈玉娘紧紧地拽着陈玉珂贴着墙跟站着,前面就是告示墙,可是人头济济的,就算她们人小都难以挤进去了,何况现在玉娘已经是大姑娘一枚,自然不愿意。 "去那?"陈玉珂看到县衙侧面有座两层的红漆抱柱的茶楼,前面还延伸出来一个茶台,上面虽然人也不少,但是正好能看得清楚县衙跟前的一切。 陈玉娘抓着小娘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泄气地道,"那个地方肯定很贵的,况且也没见有小娘子上去。" 摸着四叔留给她的那点钱银,陈玉珂倒是想想去,只是也不知道里面的消费如何,被赶出来的话,她无所谓,就怕玉娘难堪。 两人等了好一会,前面的人都不见散开,而天色渐晚,只好悻悻归家。 回去后,吴氏因两人晚归说了一句,倒是没有责备,全家都沉浸在陈敬之考中的消息中。要知道陈敬之读了三十余年的书,一路秋闱春闱考上来,可直到今年金殿被点探花之前,陈家人经历了期盼、失落、期盼、失落……起起伏伏, 本以为能有个举人就是万幸的了(陈黄氏:我儿子一定会考中的,你们不信他,难道还不信我吗?),现在突然成了探花郎,那就是妥妥的当官的了,家里的门楣已经改变了,就连陈重之的事都觉得变得不那么难了。 陈老汉多日的愁眉终于要舒展开来,又拿起他的旱烟筒,"等老大回来,老二出来后,就杀头猪祭祖,去去霉气。" 王禾娘谄媚地对陈老汉道,"爹,当家的明日可否能出来了?" "岚娘带来的消息很管用,县令大人已经派人去拘捕张志成了,等他人到就开堂。" 陈老汉没想到张志成居然是那样的人面兽心,枉费他早日对他多事咨询意见。现在想来,当初老二要开店肆开始,他帮着说话,就已经开始下套子了。 想到牢子里不像人样的二儿子,陈老汉觉得这烟味越发的苦涩了。现在老大算是熬出来了,老四那个兔崽子现在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老二自诩聪明,栽了这一次后,希望能真的警醒了。 开堂那天,陈玉娘趁众人出门后,又拉着陈玉珂跑到县衙街门前,虽然来得早,可是大堂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两人躲闪着努力往前挤,被人骂骂咧咧几句,也厚着脸皮当没听见,终于挤到前面了,却发现旁边站着的是两人的阿娘,旁边的阿奶还坐在矮凳上,阿奶后面的却是陈玉成两夫妇。 常熟县只是一个几千人口的小县,平日里多是些鸡毛蒜皮小事,昨日贴了告示说今日审杀人案,小老百姓谁不爱看热闹? 张志成开始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承认,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就算其他人不相信我,难道阿叔、阿重你们都不信我吗?" "阿重你说,自从你自己开店肆之后,多少次进货不是我护着的?我可有半句怨言?"张志成整张脸涨红,"你要开店肆找我去跟阿叔说和,我是不是帮你把事给办成了?" 陈重之之前还对张志成抱有警惕心,可是自从开店肆后,真的是将他当心腹用的了,这次上堂被告知凶手可能就是张志成后,哪里还想谈甚么往日的交情,恨不得将他撕碎了生吞。 他拉长着脸,跪得直直的,手牢攥着手心,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自然有数。"这人隐藏得也够深的,也是他蠢,曾经三番四次带他回叶娘的住处吃酒,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起了心思的。 张志成扭头看到众人皆盯着他看,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摊手道,"可是我真的是冤枉的,也不知是谁污蔑了我。如果真的是我做的,让我天打雷劈吧!" 复而向老县令跪拜道,"还请大人还草民清白。" 陈老汉冷笑一声,"成哥儿啊,成哥儿,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做得隐秘就没有人知道?" 张志成双眼一缩,依然硬声道,"阿叔,你不能为了救阿重出去,就陷害我杀人的。我虽然有些力气,可是杀人却是不敢的。" "阿重,虽然我也不相信这事是你干的,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冤枉我啊……" 老县令沉思了一会,拍了下惊堂木,"传证人……" 满堂人齐刷刷地盯着侧门走进来的林仙儿,陈玉珂诧异于她居然会上堂作证。今日的林仙儿明显捯饬了一番,平日有七分颜色的,愣是扒拉到九分。 上身穿着鹅黄色莲纹长褙子,下罩宝蓝色百褶裙,头上梳着高髻,两根银钗子又给她添了几分冷清,面上表情威严慑人,目光似刀子一般扫到张志成身上,眼里似是喷着火一样,身上倒是看不到半分风尘的味道了。 张志成此时还是不心慌,他虽然垂涎很久林仙儿,却自问没有留到甚么把柄在她身上,抹去 林仙儿盈盈地走进来,先是朝围观的吴氏点点头,接着走到张志成面前,劈手给了他清清脆脆一耳光,这才转身疾步撩起裙子跪在大堂上,"大人,民妇要告张志成想要强占民妇。" 老县令眼睛一亮,啪地一声拍响惊堂木打断张志成的辩解,对林仙儿道,"你且道来。" 林仙儿将前几日之事完完整整的述说了一番,那个情节曲折、跌宕起伏、引人深入,听得陈玉珂都想要咬牙切齿地唾骂一声张志成了,没看到周围的众人已经被她调起氛围了吗? 如果不是她那日亲眼所见,真的以为林仙儿只是个柔柔弱弱差点被人那啥了的小妇人。这嘴皮子厉害了,如果改行说书,倒是个不错的买卖。 张志成悔恨上头,自己怎么就没有早点强上,再送她去跟叶氏作伴呢!"大人,草民是冤枉的。林氏嫁到鳌村近十年,如果我真的有歹心,为何一直到今日才动手?" "况且,林氏本是陈重之的堂弟之妇,草民怀疑她是为了救陈重之才故意污蔑我的。我并不是没见识的村民,就她这样的颜色见的也不少,怎么可能冒法?" 林仙儿呸了一声,"你倒是有心冒法了,否则怎么就对我动手了?大人不防让人来验伤。就前几天民妇踢的那脚,估计这位张大哥还隐隐作疼罢!" 说完,还故意瞄了一眼张志成那处。周围的人紧跟着她的视线也往那处移,吴氏瞪了两个小娘子一眼。 张志成忍不住一夹。 老县令摸了摸胡子,"可还有其它证词?" 林仙儿叹了口气,肃着张脸声调极其平静的答道:"那天如果真被他得了去,又能怎样?如果是一般的妇人,就只能当是被猪啃了。" 她这话说的又老实本分,又荒唐可笑,许多人都轻声笑了起来,林仙儿冷笑一声,"我却是不怕没脸的,只求公道。" "此次上堂,除了求个公道外,更因这贼人说漏了一句,二哥的那个小星是被他杀的。" 此话就像水珠溅进油锅了,炸开了,林仙儿似乎觉得还不够狠,"而且那个小星也不是无辜的,两人开始就是认识的,还是在二哥之前,只不过是做了个局子让二哥进笼罢了。" "很可能,那个小妾前头的汉子还是两个合伙杀死的。" "恳请大人还舍弟清白!" 陈玉珂正听得有味,却被这话惊了一下,扭头一看,新出炉的探花郎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站在大堂外…… 第115章 翰林的闺女 八年后…… 大穆历一百三十四年的清晨, 三枝巷里那些要上朝的,踏着坊里的鼓声一大早就出门了,读书的也去学里了, 各家关上门,就静悄悄的了。 上身穿着丁香花纹褙子, 下穿莲花阔裙的小娘子莲步轻点, 转身就移到了东窗下, 拨簪逗着鸟儿。 鸟儿不开口,跳上跳下的, 瞪着圆鼓鼓的两只小眼睛。 张妮娘凑到跟前, 撒了一把谷子, 鸟儿马上跳到上面欢快地一粒粒啄进肚子里,"这只鹩哥怎么就不开口说话呢?十三郎让人送过来的时候,不是说已经可以口吐人言的吗?" 陈玉珂将簪子插回发上,提到桂伯舟,她心里就不自在, 两眼秋水清澈,嘟着嘴巴道,"谁知道, 是不是, 被那些奸商,给哄了……" 张妮娘伸手逗了几下, 见那个鹩哥只顾着吃,其余就跟木偶一样,毫无反应,泄气地道,"小娘子今日可要去赴宴?奴婢去将要穿的裙子拿出来用炉子烫下。" 已经芳龄十四的陈玉珂, 现在是翰林学士陈敬之家未及笄的小娘子,被朝中清流的各家太太夫人盯着,像小猪仔一样看着,就等养大养肥了再考虑是否要买回家。 "唉,好无趣的,宴席,还不如,在家陪妮娘你,做针线活呢!" 张妮娘翻了个白眼,不吭声,做针线活的是她,小娘子只负责晒太阳。 "你想家了吗?" 陈玉珂瘫坐在春凳上,看着张妮娘翻着衣裳。今年初来潮,每个月的这几天真的是遭透罪,时常疼得她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就差打滚了,又不知道布洛芬片现在叫甚么名字,那几日见到她的人都如活脱脱的白日见鬼了。 姐夫王了一给看过后,开了几剂药说是让慢慢调理,等嫁人就好了。 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事早嫁人?陈玉珂想想就觉得荒唐。 张妮娘低眉摆弄着衣裳,"不想,有甚么好想的。" 哪有真的不想的?这个小娘子来到自己的身边已经有八年了,跟着她从鳌村到皇城。 八年时间过得真快。陈玉珂忍不住眼前有点恍惚,八年前,阿爹中了探花郎归来,那天…… "大郎!" 离得最近的陈玉珂还没来得及唤爹,旁边的陈黄氏已经扑过去把住他的肩膀,激动地热泪盈眶,"你终于,回来了,你一定要,给阿娘做主啊!" 陈敬之握住母亲的手,朝妻子点点头,冷静地道,"阿娘,有儿在,莫慌!" 陈敬之和吴氏一起扶着陈黄氏坐下后,他走进大堂,撩起袍子,向老县令拱手作揖道,"新科进士陈敬之见过大人!" 老县令连忙站起来,一脸的欣慰地走下来道,摆摆手,"陈进士可是咱们常熟县读书人的楷模啊!" 以老县令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往上进一步了,可是治下能人才辈出,也算是他考核的业绩之一。况且人家一开始就是探花,起点如此之高,他日成就不可估量,老县令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人。 他不能高声,可他还有后人。 "不知陈进士可已点官?" 陈敬之拱手向东遥遥行礼道,"已呈皇恩,被点入翰林。" 其实陈敬之初入翰林,只是一名小小的编修,正八品,恰好比老县令低一级。不过,陈敬之没有点明。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会这样,但是老县令真的听见时,高兴得两只眼珠子都看不见了,"这次可是返乡探亲?" 老县令也没有问陈敬之的职位,就算人家现在比不上自己又怎样?能入翰林的前程还能差吗?实在是令人羡慕。 张志成脸灰如死,双手紧抠砖缝,牙齿咯吱咯吱作响。陈敬之的出现,令他前所未有的恐惧。 "喏!" 陈敬之此次返乡时间紧迫,家中还发生如此变故,心里更加着急,拱手道,"大人,案情经过如何,敬之不敢妄推妄论。但是既然有人证证明凶手就是张志成,还恳请大人查明真相,以还舍弟清白!" "大人,你不能因为陈家现在有人当官了,就让草民认罪啊!我真的是冤枉的。"张志成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冤枉的,只能喊冤。 老县令本来是想看热闹的,可是现在探花郎都出现了,自然要卖他个人情,直接让人给张志成验伤,上刑。 最后张志成招了,只是要求单独见陈敬之和陈重之一面。 陈玉珂不知道张志成最后说了甚么,只是等她随阿爹阿娘进京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张妮娘,说是给小娘子做个伴。 张妮娘自从到了陈玉珂身边,就以奴婢自称。 张志成被判秋收后送往边地服劳役。 陈玉珂还以为会是杀人偿命的,或者是牢底坐穿,没想到居然是服劳役。 大穆朝的律法已经自成体系,县令并不能行杖杀权,必须层层上报,又最高的刑部定夺,甚至上至轩辕烈焱那。 到边地服劳役,对张志成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之后,陈家大房将常熟县所有的资产专卖给二房,才能在皇城换得三进宅子,能有个落脚处。 陈敬之成了现成的穷翰林,还不如老县令过得滋润,虽说是在皇城脚下当官的。 陈重之出狱后,除了将森哥儿改姓叶,说是为了不忘记叶娘外,还将布肆交给了陈玉成去经营,陈玉成止步于童生,终究放弃了科举之路。 陈玉珂怀疑陈玉成当初作弊之事被二叔知道了,知子莫如父。 陈茹娘最终也没嫁给陈重之看中的那个衙役,而是被陈重之定给一个布肆上交情不浅的同行,在陈玉珂进京一年后,两人已完婚。 随后,陈重之做起了脚商,不同于一两个人的脚商,他集体了十余人,现在已经成了规模的商队,在大穆境内,远处的金国、月牙国,甚至嘙罗走留下过印记。前年陈玉珂还在皇城见到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陈崇之带着许春妮和阳哥儿依然不知踪迹。 陈老汉和陈黄氏按照当初分家的安排,跟着陈敬之走,现在住在皇城边上村里的田庄。 …… 张妮娘将衣裳晾到院子里,回头一看,小娘子居然又睡着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嗜睡的小娘子,连忙将她摇醒,"再睡下去,今晚又要喊睡不着了。" 陈玉珂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我阿爹,可下朝了?" 张妮娘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吧!" 陈玉珂特别佩服这些人,看着天色就知道是甚么时辰,这点她学了好久就是学不会,"等他回来,你跟我,说声。" "你要不要做些虎头鞋?"张妮娘扭头问道,"算着日子,大娘子家的小馒头快要出来了。" "那我去,挑些布料……"陈玉珂想着反正也闲着,不如找些事干,来皇城也进了女院几年,近日女院放假,在家无聊得很。 …… "妮娘,小娘子可在?" 妮娘才打开小院门,虎子站在门外,一身的热汗腾腾,神色着急,"妮娘,不好了!我找小娘子有急事。" 陈玉珂置办店肆的事儿,明面上还瞒着陈敬之和吴氏,张妮娘却是知道的,一猜也就知道虎子要说店肆的事儿,连忙将他拉进小院子,问道,"怎么了?" "首饰铺子出事了……"十八岁的虎子长得跟林猎户就像一个印子里出来的,这几年跟着陈敬之,又帮陈玉珂经营着几间店面,人倒是越发的稳重了。 一听是首饰铺子的事,张妮娘也急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小娘子……" 听到消息的陈玉珂搭拉着棉拖鞋跑出来,虎子道,"小娘子,咱们西城大街那首饰铺子,就是从张打手手里转来的那间,谁知道原来的主人被诛了九族,连张打手一家都没饶了,如今咱们那铺子,也被官府当成张打手的财产被官府给封了,这可如何是好?" 仿如当头棒喝,陈玉珂愣住,半天都没缓过气儿来,那间铺子花了她大半积蓄了。当初为了买下它,她将手里所有的钱财都填了进去,甚至偷偷瞒着吴氏和桂伯舟当了不少两人送的首饰。 虎子见如玉当即变了脸色,闷声闷气道,"我今儿到西城打听,新任的府尹叫熊本林,曾在翰林院待过,想必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那个熊本林和阿叔也算是知交,不过后来太人做了翰林学士,他外调,两人来往就少了。" "要不,你把那房契给我,我再跑趟西城,跟新任的府尹大人再交涉一回,看他能不能叫咱的铺子重新开张?" 陈玉珂腿一软坐在了院子的石凳上,一手拽紧褙子的边儿道,"我就怕,走这一趟,我在做买卖的事,就得摆在明面了。" 阿爹阿娘知道本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半睁眼半闭眼。做买卖的妇人很多,家里当官的也不少,可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如果被传出去,那些家中有小郎君的就觉得也许这个小娘子性子太过要强了。 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性子强悍的儿媳妇的…… 当年初入皇城,陈家捉襟见肘,陈黄氏得长期吃药调理,陈老汉离开的田地不用劳作反而身子垮了一半,家里紧紧靠陈敬之在翰林院的奉银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家的生计。 第一年陈玉珂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做过。 第二年陈玉珂拿着桂伯舟给的玉坠子去了张家的钱局取了些金条出来交给吴氏一部分,说是跟桂伯舟借的。 吴氏沉默了半响,说以后肯定加倍奉还。后来就拿了那部分金条在皇城附近的村子置办了一个田庄,让陈老汉去打理,就连陈黄氏也跟着过去了,老两口的身体反而逐渐好转。 剩下的那部分,陈玉珂正愁着怎么让钱生钱的时候,虎子出现了。 第116章 桂伯舟归京 只想娶高门妇子 虎子听说皇城的大夫好, 带着瘸腿的阿爹和疯子阿娘驾着马车带着家里仅有的钱银进了皇城,可是皇城大,居不易啊!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投靠了陈敬之。 陈敬之虽然奉银不高, 可是有了田庄的支持,家里日常的粮食蔬菜果子都省了下来, 养一个人帮忙跑腿还是可以的。 虎子当下跪下来, 磕了个响头, 将林猎户和疯子娘送到田庄和陈老汉他们作伴。 陈玉珂经过多次观察,加上手上除了妮娘根本找不到信任的人在外面跑, 与虎子深入交谈一番后, 将金条全交给他去外面置办铺子。 这几年下来倒是有亏有盈, 总体来说利润还是很可观的。半年前看中张扒皮手中的那个首饰铺子,除了位置实在好之外,更重要的是里面的师傅手艺好,买下铺子是一起将师傅给签下来的。 可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陈玉珂怎么肯甘心? "虎子哥, 那店面值上万两银子,是我卖掉两间小店,又掏空了私房才置办下来的。你明儿务必再跑一趟, 一定要把它给交涉回来。否则, 咱们这些年真的白忙活了,虽然还能过日子, 可是却不能吃香喝辣了。" 妮娘犹豫了片刻道,"小娘子,那熊本林既然曾经在翰林院供职,你何不求求大人,叫他帮忙说一声, 铺子也就回来了。" "我想想!"如玉有点犹豫,闭眼在院子里想了好一会,最后决定把事情告诉爹娘,只是"那铺子,就算要了,回来,也开不得了,咱还得,将它转出去,再从别处,买一间回来。" "虎子哥,那些,手艺师傅,务必,安排妥当了。"这才是她更重要的财富,有人,铺子甚么时候都能开起来,只是好位置难找罢了。 虎子拿着契子走之后,陈玉珂却真正的无心睡眠了,连那疼痛都觉得不重要了。初到皇城,家里捉襟见肘,她更是身无长物,后来拿了些金条子,赚了些钱银。真正自己赚钱花的时候,才觉得日子过得有意思起来。 就算女院的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的了,可是整日舞文弄墨,哪里及得上做买卖有意思?却不敢将这想法告知阿爹阿娘。 八年了,二姐和外公离去后未见片言只语,传说中活着的大哥也不见踪迹,幸亏大姐虽已经出嫁,王了一也将医馆搬来了皇城,现在已经准备二胎了。 只是最近一次阿姐归家时,提到有一个妇人私下偷偷找到姐夫,说她曾经是诚亲王府奶嫲嫲,问姐夫和诚亲王有何关系,两人长得居然有七八分想象。 王老疾医八年前只留下一封信,至今也不见踪影。阿姐说姐夫完全不记得儿时之事了,那个妇人的话也不知真假或者来意也不知是否是善的,只能推搪说自家是从鳌村搬过来的,根本不可能认识诚亲王。 阿爹阿娘最近正被这事忧心,从王了一的名字上推测他可能是诚亲王的儿子,而诚亲王当年是卷入了谋逆案中的,最后却不知所踪。整个亲王府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 "娘子,这是李娘子的帖子,请你明日巳时到皇恩寺赏花。"张妮娘将帖子递给陈玉珂,她跟了陈玉珂几年,不仅认识字还能替她处理些简单的事务。 李娘子是国子监祭酒家最小的娘子,人长得娇小,虽然有些任性,却是至情至性之人,想必那些口腹蜜剑的,算是陈玉珂为数不多的知交之一。 "我给她,回张帖子。你让虎子哥,晚点递过去,就说,我会准时到。"陈玉珂扫了一眼带着牡丹花香的帖子,是她的一间书墨铺子出产的,倒是好东西,她送了不少给那个丫头。 接下来一个白天,陈玉珂都在暗想怎么将她的铺子盘活了。如果铺子能够拿回来,不将那些师傅再签出去,估计盘出去大概能有七八千左右,拿着那七八千两银子再置间小店回来。 之前书墨斋旁边的那间卖熟食的小店说要卖,只是开价高,她又买了那间首饰铺子,倒是没有活钱盘下来,或者明日去书墨斋的时候顺便问问。 书墨斋她开了三四年了,卖卖画儿,帖子,旁边再开间首饰铺子也不错呐!可惜虽然近两年已经积累了不少人手,可是能独当一面的除了虎子,她还没有第二个。 一想到这个,就对桂伯舟暗生羡慕,他身边那四大金刚,可基本是全能的人才,能算能谋会写会说,却不是她现在能有的。 桂伯舟前年在平江府过了举人试,十五岁的举人倒也是轰动一时,今年开春就回了皇城,他是回来参加秋闺的。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回来了,应该说是除了当初早就嫁在平江府的几个阿姐,其余人都一起回来了,包括当年已经下到下面做知县的二叔桂钦文。 据说今年秋闺后,在西城,此西城非彼西城,边地的西城,不是皇城的西城,待了九年的桂郎将也要回来了。 他当初是为了梁御史的亲弟杀百姓冒军功,私征军粮的梁河被派往西城,那个梁河早就伏法,而桂郎将并没有因此归来,他将满腔热血都洒落在那片土地,这次归来带着他的荣耀和功绩回来了。 桂伯舟这半年除了为了秋闺在做准备外,还四处为桂郎将的归来做准备。桂郎将并没有到达功高震主的地步,可是作为平衡张半朝在朝中的势力,却是皇帝轩辕烈焱想要的。 桂伯舟自然不愿意错失让桂府崛起的一切。 陈玉珂听了一次桂伯舟的只言片语,却对这些权谋之事毫无兴趣,她只想做些小买卖,赚些银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就好,那些打打杀杀的阴谋权谋,一律摒弃在外。 她现在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阿娘已经在打着敲边鼓,想让她问问桂伯舟那边是甚么意思,如果真的有意思,不如光明正大地使媒人上门说亲;如果没有意思,还是保持点距离好,传说去不利于小娘子说亲。 陈玉珂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十五六岁就要出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那啥之后怀上娃,很可能就是鬼门关了。 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格外的珍惜生命。 况且,陈玉珂可是牢牢地记得,桂伯舟可是说过只想娶高门妇子。虽然她家阿爹很给力,现在已经是翰林学士,在清流中已经排上号了。可是家中无恒产,身后更无庞大家族支撑,这样崛起的小户人家,并不是他想要的。 对于吴氏的话,开始陈玉珂当没听懂,后来几次干脆明言了。人家只是多年未见,才找她见一见。也仅仅是见一见而已,桂伯舟回皇城大半年了,可不只找过她一次? 所以,阿娘你就安心吧! …… 夕阳早已落山,陈玉珂带着张妮娘,径直跨过一道矮墙,走到陈敬之两夫妻居住的小院门口,便见伺候陈老汉两老的张嫲嫲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了,正抱着一筐的莲蓬,站在小院门外。 "张妈?"陈玉珂挑了挑眉头,"阿爹,可归来了?" 张嫲嫲笑得一脸的慈祥,从箩筐里拿出一只莲蓬递给陈玉珂,"小娘子尝尝看,庄子里新结的,你尝个鲜。" 陈玉珂顺手接过来,掰出一颗水嫩嫩的莲子扔进嘴巴,有点涩味,嚼了几口倒是有点甘甜了。 张妮娘上前推了把门,牢丝合缝儿,显然是从里头反插的,"这是怎么回事?谁关的院子?" 张嫲嫲白了一眼张妮娘,她就看不上这样没规矩的下人,也不知道小娘子怎么就那么稀罕她,"还能有谁?自然是老太太和老太爷回来了……" 陈玉珂愕然,她那个阿奶近来来日子过得舒坦了,虽然说话没有以往的那么刻薄了,可是总能干些出人意料的事儿。比如这次又不知道是为了甚么事,大张旗鼓的把门关得紧紧的。 幸亏家里人不多,否则经过的,谁不笑话几句? 看到暮色渐渐围笼,该到掌灯的时候了。这晚食再不吃估计都要凉了吧?陈玉珂微抬下颌,示意妮娘去敲门。 张嫲嫲微微皱了眉头,却不好对主家小娘子说甚么,暗想等会得对夫人提提这事。自家大人已经是朝中三品大员,小娘子也是在女院读书的,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得多挑几个好的回来□□□□才行。要不等到小娘子出嫁之时才提这个,真的就太晚了。 主家从底层爬上来的,下人日子过得也舒服,可是自然上了高层,就该过高层的日子才是。 张嫲嫲暗忖,她特意被送进来,结果夫人却将她指给了老太太。问了主子,主子却让她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做就是了,以后她就是陈家的人,没有甚么必要时,就不要传消息回去了。 等门从里面打开时,陈玉珂率先走了进去,问开门的刘嫲嫲,"现在?" 刘嫲嫲伺候了吴氏五年,与主家小娘子自然也是相熟的,嘴角抽了抽,低眉道,"是关于姑太太的事,听说姑太太要进京了。" 姑姑?陈兰英?陈玉珂皱了皱眉,这真的不算是个好消息。 前几年传来消息说姑爹朱仁新的买卖靠着二叔越做越大了,自从朱家老爷子死了之后,那个大哥大嫂的买卖早就被他给挤掉了,后来不得已,朱家大嫂就带着朱家大哥回了娘家。 姑姑也早就不用当街沽茶,只在家里带着庆哥儿。 开始的时候还有消息传过来,都是好消息,后面几年就没听说过甚么了。现在突然说要上京,如果是好事,阿奶会要关紧大门说事? 陈玉珂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她爱看热闹,可是她更喜欢过些平静的日子,这些破事真心不想多听。只是,阿娘又该要烦了吧…… 看见小娘子进来,陈黄氏倒是高兴地让张嫲嫲赶紧给她搬凳子,对于这个唯一在跟前的孙女,陈黄氏完全忘记了刚出生就想把她淹死的做法,倒是一个劲地疼着,只是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怎么就来得那么迟?在家里还得要人请是不是?" 第117章 珂娘的坚持 随阿爹到书房一趟 看见了吧?有些人明明是好意的, 可是就是说的话总让人不自在,不舒服。 陈玉珂笑了笑没说甚么,向陈老汉和阿爹阿娘问好后, 轻轻地在她旁边落座。看了一眼阿爹阿娘的脸色,却未能看出甚么。 陈黄氏看到小娘子粉生生的小脸, 笑起来整间屋子都明亮起来了, 不得不暗赞一声, 这个倒是会生的,长得不像大郎也不想大郎家的, 这样的好颜色她活了几十年也未曾见过, 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甚么大造化, 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 "多吃肉,才能长得好!"陈黄氏瞥了一眼小娘子的身板,嗯,是个好生养的。 看到阿奶放进碗里的肥肉,陈玉珂喉咙就有点痒了, 这肯定是因为阿爷阿奶来了刘嫲嫲才让厨房的人加的,"谢谢!" 最后一直到散席了,陈玉珂碗里的那块肉还是没有动过。 吃过晚饭, 陈老汉两口子回他们的小院子歇息, 陈玉珂搬把凳子坐到阿爹阿娘对面,"阿爷阿娘, 有何事呢?" 平日里陈老汉不喜欢进皇城,倒不是因为嫌弃屋子小了,现在陈家已经换掉那个三进的小院子,现在这个虽然离皇宫远了点,可是却是五进带小花园的。老两口也有单独的小院子, 推开窗就能看见小花园的小亭子,还挺有意境的。 陈黄氏倒是喜欢了,只是住一段日子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经常是住三五天就回庄子里。 吴氏看了一眼陈敬之,仰面,闭眼,过得许久忽而轻轻一声叹息,揉了揉眉心道,"我们离得远,就算是想给英娘出气,也只能派人回去了。就怕下人没办好,搞得以为你仗势欺人。" 陈敬之喝了一口晚茶,摩擦着杯盖子,"先等英娘到来,具体问个清楚再做决定。就算我是要仗势欺人那又能怎样?" 能让阿爹说出这样的气话,看来这次的事不小了,陈玉珂想了想道,"那我让,妮娘收拾屋子?庆弟有一起吗?" 庆哥儿是陈兰英唯一的儿子,多年艰难怀孕后生下庆哥儿之后,再无其它消息。 "倒是一起上来了……"吴氏想了想,"你大哥的那个柳园就先别动,你云院收拾下,先让英娘和庆哥儿住进去。" "不!" 陈玉珂心里堵着摇头拒绝,她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谈不上甚么感情,可是却是在陈云娘的背上长大的。 二姐这些年不归家,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陈玉珂经常让人打扫云院,按照她的喜爱来布置小院子,甚至让大姐夫帮忙将院子种满了草药,只等她回来,现在哪里愿意让别人住进她的院子,就算那个人是她亲姑姑和表弟,都没得商量。 吴氏又说了几句,见陈玉珂还是咬定不松口,她皱紧眉头,伸手指着陈玉珂的额头点了点,"小皮猴,怎么就那么倔?这性子都随了谁呀……" "既然不愿意就算了,你又何必说她?你明日问下阿爹阿娘,说不定他们很乐意让英娘住进去。"陈敬之平日虽然不管家里的事,可是只要小娘子想的,他从来没有不答应的。 吴氏气得瞪了陈玉珂一眼,对陈敬之道,"老爷倒是做好人,我做好事还成了坏人了……" 陈敬之睨了眼在旁边装无辜的小娘子,笑了笑,站起来拱手作揖,"辛苦夫人了!这个家里最大的功臣就是夫人了,为夫在这里谢过夫人!" 羞得吴氏连忙躲开,娇声道,"老爷!" 陈玉珂嘴帮子都酸了,站起来准备开溜,看别人秀恩爱就算了,看自家爹娘的真的受不了了。 陈敬之一把拉住她的衣领子,一边往外走,"为夫先去书房忙些事,这个小皮猴我就带走了,夫人早些歇息,莫要等我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也知道吴氏肯定会等他回房才熄灯的。 出到小院子外,陈敬之松开小娘子的领子,"随阿爹到书房一趟……" 陈玉珂愕然,"有事?" "你有事!"陈敬之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娘子,拍了拍她的脑门,"走吧!妮娘你先回去,等会我再让刘嫲嫲送珂娘回去。" "喏!"张妮娘看了一眼小娘子,将手里的气死风灯递给陈敬之的随从贲四后,连忙退下。 天色已经大暗,西方隐隐一抹即将逝去的晚霞,陈玉珂跟着陈敬之走过廊子到达书房,贲四连忙掀起帘子进去将灯点着,迎陈玉珂与陈敬之入内。 陈玉珂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这几步路她心里思量,估计阿爹是知道她那个铺子的事了。她让虎子拿着契子去找新府尹熊本林,就知道很可能瞒不过陈敬之了。他能从翰林朝奉一步步地走到翰林学士,本就不是一般人。 等贲四出去后,陈敬之站在窗前,笑赞道,"珂娘可是家里最有钱的人了。" 陈玉珂没想到阿爹开口说的却是这个,原以为他会责备,突然有点脸红,拖长声音撒娇道,"爹……" 陈敬之拔了拔蜡烛芯,"阿爹并不是迂腐之人,前面三十余年只因一心往仕途走,无心庶务,可是也认为小娘子经商并不是甚么坏事。懂得庶务的人,都懂得去生活……" 陈玉珂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陈敬之,暗叹一句,像她阿爹这样的男人多好啊,相貌堂堂,身居高位,爱妻顾家,不迂腐,不是大富,却也不缺钱花…… "今日熊大人拿着你的那张契子过来找我,这些你拿着……"陈敬之从案桌下面的屉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玉珂,"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只是不知珂娘下一步有何打算,可否和阿爹分享下?" 陈玉珂拿起信封,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钞票,这是张家钱局前两年弄出来的,倒是便于行商携带,可以在张家任何一间钱局等价兑换,只需要一定的手续费。 没想到原本让虎子焦头烂耳的事,就那么简单地解决掉了。果然人人都爱当官…… 陈玉珂沉默了一会,将她原本的想法道出来,"书墨斋,是我开的。估计,阿爹,也是知道的。那里虽然,算不上,很好,可是一般的,读书人,也爱去,毕竟,物美价廉。我就想着,如果手头,松活的话,就把,它旁边的铺子,给盘下了,依然是,开首饰铺子。" 末了,添了一句,"男女干活,搭配不累!" 陈敬之点头道,"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吧!别人的看法,那是别人的。如果有甚么需要家里帮忙的,你也不跟阿爹阿娘客气。" 陈玉珂咬了咬嘴唇,上前拥抱了下阿爹,在他一脸的震惊下,嘿嘿地笑了两声跑了出去。 在她转身的那瞬间,陈敬之眼神中无以言喻的震惊随即蒙上一层十分柔和而又慈详的光辉。 小娘子长大了,他依然是她可以依赖的阿爹,真好…… 只是不不知道大女婿的那个阿爷现在在哪里,当年他说过的比他医术更高明的大夫又是谁。这些年他四处打听却没有答案,想到小娘子娇俏的模样,如果因为结巴这一缺陷,婚事上大打折扣,陈敬之心里就不得滋味。 第二日一早吃过朝食,陈玉珂先到阿娘的屋子说了要出去之事,又去阿爷阿奶的屋子说了片刻的闲话,才回房换了件清凉的鹅黄色纱袄并桃红色百褶裙,带着梳了双髻的妮娘打了把油纸伞,两人一起坐上家里的马车,打算先去书墨斋逛一逛,看看旁边的铺子是否已经卖出去了。之后,再去皇恩寺赴李娘子的相约。 昨日因天色已晚,并没有将首饰铺子已经折算成钞票的事告知虎子,所以虎子也没有和那个铺子的主人约好。 "珂娘,到了……" 马夫将车赶到书墨斋的后院,小伙计连忙过来将马车牵好,低头哈腰向陈玉珂请安,"娘子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最近掌柜又进了一批很不错的话本子,倒是卖得挺好的。" 因为陈玉珂经常到书墨斋看话本子,所以这里的掌柜小伙子都是相熟的,偶尔也能开两句玩笑,"我如果,天天过来,我怕,你们紧张,得不知道,如何做买卖了。" "我之前提到的隔壁那间店面可已经典卖出去了?" 小伙计道,"没有,吴老板倒是急着想要卖出去好回乡,可是之前来谈的价格实在不合适,他那个婆娘又不愿意折价。" "不过最近几天倒是有点松口了,如果娘子想要的话,不如我现在去将吴老板唤来?" "你倒是滑头……"陈玉珂笑着让妮娘将家里做的一盒子绿豆酥递给小伙子,"赏你的,先将掌柜,叫过来,再去,找吴老板……" 小伙计笑嘻嘻地跑了出去,张妮娘抱怨道,"这个不是说给李娘子带的吗?娘子总是手疏……" 陈玉珂捏了一把张妮娘圆嘟嘟的脸蛋,"吝啬鬼!"随即在旁边她平日里经常待的小间坐了下来。 这些伙计只是和她签订协议的,又不是买断身的,一些小东西罢了,大家都开心,何必纠结呢! 虎子很快就来到小间,他现在是书墨斋的掌柜。因为年纪渐大,为了行事方便,现在已经不住在学士府,而是在学士府旁边赁了处小院,平日多是在各个铺子走动,只有夜晚才回去歇息。 "珂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等着急了?契子前日我已通过旁人递了上去,只是现在还没见回复,不如我等会再去问问?" 虎子刚才听小伙计说了,珂娘让他去唤隔壁的吴老板过来,以为她等着急了。 第118章 桂爹爹好烦 陈玉珂却极其讨厌他这种拷…… 陈玉珂摆摆手, "首饰铺子,阿爹已经,处理好了。跟我们, 没关系了。现在看看,隔壁店面, 能否买下。" 虎子虽然不知道那铺子怎么处理好的, 但是却担心小娘子受了委屈, "阿叔可有责怪?" "无,莫担心!" 小伙计很快就带了一个年若四十几的妇子走过来, 后面跟着一脸尴尬的男子, 估计就是那个吴老板了, 样子瞧着挺老实本分的,就是有点怕老婆。 "小娘子,这就是吴老板和吴家太太。" 陈玉珂点点头,示意虎子去交涉。 虎子作揖道,"可否请吴老板带我们先去看看店面?" 吴家太太极为挑剔地看了又看小娘子, 被吴老板拉扯了几下,一甩手帕,"早说不就得了?直接过来不会呀?还要我们跑一趟, 哼!"带头走人, 吴老板在她身后连连拱手致歉。 陈玉珂生性谨慎,性子也阔纳, 根本不会跟吴家太太这样的人动气,人家买卖都做不下去了,生点闷气算啥? 领着妮娘跟着虎子几人,陈玉珂出了自家书墨斋的后门在同一个巷子,走两步就进了隔壁家的后门。 吴家太太站在一边不语, 吴老板打开小院子的厢房给陈玉珂看了一遍,又带她到前头的店面,从她脸上看不出甚么,无奈地道,"我这店的格局和布局和书墨斋其实差不多的,房子也是极好的,小娘子也知道门口就是西城,周围又多书院,如果不是老家实在有事,这样的铺子我哪里舍得卖掉?" "这样的铺子前面可以做买卖,后面可以住人,关上门户又不算吵闹。就算家中又读书人的,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保准能节节登高。" 这个老板倒是挺会说话的,陈玉珂笑了笑,"卖多少?" 吴老板伸出八个手指,比划了下。 虽然昨日处理掉首饰铺子,拿回七千多银子,陈玉珂还是有点惜疼银子了,怪不得这个吴老板的铺子没能一下子卖出去。 其实这个这个铺子没有他说的那样好,虽然门口就是西城,周围众多书院,可是很多人并不是从这个路口经过才能进到西城,而是在对面。 铺子后面巷子那边住的多是皇城的普通人家,陈玉珂没有打算在这走高档路线,才想着趁手中有点钱银投出去。 陈玉珂当下不发话,虎子却是知道她嫌贵了,来回跟吴老板扯了几次,最后只肯少五百两。 陈玉珂知道这是少不了的了,点头同意。吴老板大喜,如果不是吴家太太给了他给最低价,他早就想卖掉了。 很快中人就上门熟门熟路地带着众人去办理手续,那个叫赖婆子的中人一边办理手续,一边说着皇城的小道消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无赖流氓,无论那一家那一户,往前溯三十年的历史。 说得唾液横飞,张妮娘好几次想要阻止了,却看陈玉珂听得津津有味一脸兴趣的样子,只好做罢。 手续办完后,陈玉珂见天色还早,还没到和李燕娘约好的时间,就转身进回了书墨斋给她在后面留的小间。 小间的位置比书墨斋前面的店面高些,有个小窗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现在还早,书墨斋客人并不多,有两个年轻举子正站在门口柜台上讨论宣纸,还有一个怀中抱着一大叠最便宜的毛边纸准备结账。 陈玉珂沉思,也许可以让虎子再进多些便宜的毛边纸。可惜她只记得纸可以用废布、烂树叶、树枝这些制出来,可是具体的却不记得了,要不找些人手来制倒是能节约成本。 坐在小间,吃着虎子让人买过来的小食,听着旁边的妮娘敲着算盘算账,看着下面的文人越来越多,小伙计敲着木算盘,时时有钱银进账,虽然没有大额的银票,陈玉珂也觉得这日子过得挺美的。 …… "珂娘,十三郎来了……" 虎子亲自来敲门,对于珂娘和十三郎到底是甚么关系,他都有点模糊了,他从十三郎的眼里看不到对小娘子有那种情谊,小娘子脸上也没有见到小郎君的娇羞,两人反而像普通的合作的买卖人。 可是十三郎在钱局给小娘子存珠玉宝石金条甚至是各种古玩之事,虎子也是知道的。 "你今日不忙?怎么,过来了?"陈玉珂挺高兴在这见到桂伯舟的,虽然诧异此时他会出现,现在离秋闺已经不远了,就算不是在给那个桂郎将造势,也应该是在家温习才是。 看到这小娘子面上脂粉不施,一身衣服也是清清减减,根本不像个要出门见客的小姑娘。就算陈家没有请教养嫲嫲,女院难道是白读了? 也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要给小娘子置办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那个吴骢倒是会的,他最会这些玩这些殷勤小意儿。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走进来垂手在临窗的圈椅上坐下来,却随着窗外飘来的风闻到一股谈谈地桂花味,打了一个喷嚏。 陈玉珂暗赞一句,美人打喷嚏都是好看的。 "刚才经过看到你的马车从后面进去,就想过来看看你是否还在。"桂伯舟揉了揉鼻子,"今日怎么不去女院?" 陈玉珂递上一碟子瓜子,"现在,都不用去了,只等,半旬后结业。" 看到小娘子娇娇俏俏的样子,桂伯舟突然心生茫然。自从小娘子进京的八年,一千里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每年都匆匆忙忙过来想来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如今看来她已经完全适应大穆的生活了,还自己做起买卖来。桂伯舟尝过没银子的苦恼,自然不会反对小娘子经商,只是一想到养大的花儿就要被人摘了,他又觉得舌头有点苦涩。 "上次匆匆一别,倒是有很多话未和你说。最近买卖可顺?若是手中短缺了,就去张家的钱局。张胖子现在慢慢开始接手家里的活儿,以后就算我存在那的不够你所需要的,提下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先预支些也是可以的。" 陈玉珂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甚么话题要跟桂伯舟说了。虽然两人已经极力地找话题,可是多年很少联系,只剩下尬聊了。 桂伯舟环顾四周,"陛下已经赐下新的宅子,我阿爷来信估计这两天就要到京了。宫中肯定有宴席,你如果去了小心点。" 当今圣上轩辕列焱胸怀大志,也的确是颇有大才,可是却有一个不好的毛病,看见美人就有点挪不动脚了。桂伯舟苦涩一笑,他不知道到时候他有没有机会进去,"我接下来会减少在外面走动,全力备考,你如果有甚么事可以递消息到西城里的那间如意古玩店。" 陈玉珂点点头,将手里剥的瓜子仁递给他,相处下来倒知道这位只爱吃些坚果儿,不爱甜食。 "我昔日在平江府的好友,平江知府之子乐天辰,你可有印象?" 陈玉珂想了想,没想出是谁,摇了摇头,"可有事?" "天辰阿爹现在是太子少傅,如果进宫肯定有他的份,我跟他说一声,如果在宫中遇到甚么事,你不妨找他。" 桂伯舟顿了顿,他只恨现在自己位低,如果真的有甚么事,他真的鞭长莫及了。又感叹陈敬之升官升得快,他还没来得及进场,人家就已经身居高位了。 此时的桂伯舟并不知道他为了这个建议差点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回到现在将自己的脑子打爆算了,怎么就出这个主意呢! 陈玉珂还没有进过宫,虽然不可否认也许她有机会进去,可是却不认为自己在里面会有甚么事,她到时候紧紧地跟着阿娘就是了。 桂伯舟看了一眼小娘子道,"即将及笄,可有甚么想要的?我让人备好送来,学士夫人可有帮你私下相看了?" 陈玉珂虽然知道桂伯舟是好意,可是却极其讨厌他这种拷问式的谈话,淡淡道,"不知,没甚么,想要的。" 刚见到美男时的喜悦早就飞走了。 桂伯舟点点头,"婚姻大事自然得慎重。" 又低声提醒道,"有些小郎君,惯会在小娘子面前弄胭脂水粉这些事儿,懂得比女人还多。倒是你,可莫要被他们殷勤小意儿给骗了。" "如果你阿娘看中甚么小郎君,你不妨跟我说下,毕竟我在外面走动,又是同龄人知道得更多些。" 如玉心说,桂爹爹,你少管点,也许我更幸福些,毕竟自己还没谈婚论嫁就和一个小郎君走得那么近,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这样,阿娘也不会那样暗示,"其实,我阿娘曾提到,我看中,即可。" 吴氏提这话的前提是,那个被她看中的小郎君是桂伯舟。如果按照家中在朝的高位看,桂府现在比不得陈家。 陈敬之现在是三品大员,还是翰林学士这一清贵的职位。而桂家现在只有桂郎将一人身居从五品,若是论势力陈家的确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家中后继无人,吴氏怕小娘子嫁到高门大户,受了委屈,自家想上门讨公道都难。 如果是见过的桂伯舟,倒是可以的。只是庶出,家族中的势力不会全部倾倒在他身上,甚至得到的不多,亲爹又无官职在身上,到时候娘家这边倒是可以使使力。小郎君却是个有上进心的,对小娘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怠慢的,又相熟,如果两人有意,自然不错。 这个想法,吴氏曾经和陈敬之提起过,不过陈敬之沉默了很响,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桂伯舟有点气恼地道,"你看中的?你怎么看得中?都说那些小郎君最会哄骗小娘子了,你若是收到他们的书信甚么的,最好告知爹娘让他们去处理,或者直接不必理会,莫要上当了。" "总之,如果你真的看中了,先让人给我带个话,我先去查清楚。" 说完看到小娘子抿紧双唇,一脸的不悦,桂伯舟想到小娘子时常坐在这里往下看书墨斋下那些来来往往的文人学子,怀疑她真的有看中谁了,急得说, "我是为了你好,你这个小娘子莫要误了好人心……" "娘子……"门外的张妮娘忽而叫道。 第119章 刘子莲套娃 桂伯舟立刻止住了话题…… 桂伯舟立刻止住了话题, 陈玉珂扬声问,"何事?" 张妮娘其实是怕小娘子发飙了,别看平日看起来性格挺爽性的, 真的冒火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快到和李娘子相约的时间了, 娘子可要动身?" 陈玉珂看了一眼桂伯舟, 两人相见如果每次都闹得不愉快, 还不如不见,"那就祝你, 早日, 金榜题名。" …… "你怎么才来?花都谢了……" 现在皇恩寺门口已经是人挤人了, 李燕娘看到许多人早就进去了,本就没多大耐心的人,等得更加着急。看陈玉珂终于到了,就丢下身边的那一个小娘子和一个小妇人,快步走上来摇了摇她的袖子, 埋怨道。 陈玉珂看了一眼任由她摇着袖子,笑道,"今日谢了, 明日再开, 就是了。" 李燕娘嘟着嘴巴道,"今日可是有浴佛大典的, 听说元钦大师会亲自讲法,他上一次讲法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这次错过又不知道要等到甚么时候了。" "燕娘甚么时候信法了?嫂子倒是不知道……"小妇人捂嘴轻笑。 陈玉珂行礼,揶揄道,"有些时日,不见, 嫂子越发的,容光焕发了。若是知道,嫂子今日也来,珂娘该早点来的。" 小妇人原是国子监司业之女刘子莲,也是女院的学生,只比陈玉珂和李燕娘大两岁,原本就是相熟的好友,因李燕娘牵线,在今年初嫁入李家。 刘子莲指了指旁边的小娘子道,"这是我娘家表妹刘姗娘……" 那个小娘子眉毛抬了抬,服了服身,陈玉珂自然也跟着回了个礼,不过自己好像没见过这个小娘子吧?好像得罪了人似的。 "好啦,赶紧进去吧!客套甚么呢……"李燕娘拉着陈玉珂就往里面小跑,后面跟着一大串人。 进到大门就看到里面的里面高僧们已经披着鲜艳的袈裟,鲜花供烛已备,处处香云缭绕,处处香花蝶舞,佛乐声声,无论僧家俗家,所有人虔诚而立,只待吉时一到,浴佛大典便正式开始。 陈玉珂被李燕娘拉着就要挤到前面去了,连忙拉住她道,"且等等你,嫂子。" 这里人流众多,那些像根柱子一样静穆站着的,除了高官大户人家的女眷还有平民百姓,谁知道里面都有些甚么人,乱闯见到甚么得罪人就麻烦了。 等了好一会,那些高僧都要开始仪式了,刘子莲才拉着刘姗娘气喘吁吁地终于跟上两人,低声道,"你们俩人莫要随便走动,浴佛大典就要开始了,听说皇后娘娘也许会来,冲撞了贵人就麻烦了。" 当今皇后张首辅家中孙女张婉玺入主承乾宫已经八年,却没有所出,后宫的娘娘们嫔妃们数量越来越多,始终没有一个人诞下皇子皇女,已经有不少人在心中非议是否问题是出在轩辕烈焱身上,却不敢说出这个会掉脑袋抄家灭祖的想法。 李燕娘虽然任性骄纵,可是脑子并不是傻货,嫂子的话自然也能听见去。几人看了好一会浴佛大典,那些仪式庄重漫长,几个小娘子在烈日之下哪里能坚持得久? "我之前听阿娘说起这寺中有个观音殿,但不知在何处,咱们一同去找一找,悄悄地上柱香去。"刘子莲觉得脸越发地热了,尤其是三个小娘子一起盯着她看的时候。 陈玉珂憋住笑意,刘子莲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知道观音殿在哪里的,只不过借口罢了,"那去走走?" 她其实也有点待不住了,这副身体养得有点娇娇,站一会就有点摇摇欲坠了。 现在正是暑热阶段,今天又是大日头,陈玉珂拿把团扇遮阳,叫张妮娘分给一人一把,她来的路上看到手工不错,随手买了几把。 三人跟着刘子莲一路往大殿后溜去,看到不少女眷一样的做法,相视一笑,刘子莲一路地解释道,"听说皇恩寺以前还是叫相国寺的,不过后来又一位皇帝在此出家后,才被后来的人叫皇恩寺。现在元钦大师在这,倒是真的名副其实了。" 陈玉珂对这位元钦大师不感兴趣,对他的事迹也不感兴趣。一位亲王能走到出家这一步,难道最初真的是心中有佛,一心求道?这种说法也就哄骗下那下平头小老百姓,或者是后宅女眷,添些话题罢了。 她摇着团扇看着周围的大殿建筑雕刻,这真的是一大享受,如果有穿堂风透过,凉凉的…… 李燕娘半遮脸笑道,"我阿娘还说观音殿神坐下有泥娃娃,拜过菩萨再拿红绳子一套,套一个大胖小子回家。如果今天我阿嫂找到了,说不定明年的今日,嫂子院里就能听到胖娃娃的哭声了。" "那肯定很难找了,要心诚才能找得到!"刘姗娘一脸的为难道,看样子是真的信了,"要不我们分开找找看?" 刘子莲被两人一个调侃一个认真说得火辣辣的,可是心里的确想要找到,否则也不会大热天的跑来皇恩寺,浴佛大典年年都有,她未出闺阁的时候就看过很多次,也不新鲜了,只是这次的心境不一样罢了。 旁边的一个婆子笑道,"听说那观音殿并不在这大殿中,这位夫人不如倒别处去找找看。" 陈玉珂看向旁边一直背对着她们静坐在小亭子里的贵妇人,知道打扰了对方,连忙曲膝行礼走开。 李燕娘吐了吐舌头,"刚才那亭子里的你们可知道是谁?就算没看见脸长得啥样,那通身的气派就让人忍不住住嘴了。" 顿了顿,又对三人道,"你们说,那个会不会是皇后娘娘?" 陈玉珂笑道,"要不,你回去,问问?" 李燕娘气得捶了她一拳,"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可别使坏了。姗娘,你第一次看到珂娘,可别被她的样子给骗了。我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哎哟,那端着的样子,还真的以为是一座黑了点的玉娃娃,其实最是皮实了。" 刘姗娘噗嗤一笑,"哪有说一个小娘子是黑了点的玉娃娃,再说了玉娃娃还能是黑的吗?" 众人都被李燕娘的比喻给逗笑了。 四人为了刘子莲的胖娃娃,前前后后地将刘子莲后来说的那个位置找了个遍,最后果真在一间小小的殿子里找到那座送子娘娘。 其中,陈玉珂一直搞不懂送子娘娘和观音菩萨是不是一个人,也许送子只是观音菩萨的业务之一。 小殿的香火明显没有前面大殿的旺盛,几人进去的时候看到两个妇人虔诚地拈香拜了又拜之后插进前面的香炉里,又从袖套里掏出一个荷包放进左边的木箱子里,再转向旁边一个白胡子僧人。 那个白胡子僧人盘腿坐在毯子上,从前面的竹篓子里掏出一根红线递给两个妇人,那两个妇人捧着红线,念念有词地祷告一番后,将红线打了个圈,对着香案下面撒了下去,再拉出来。 李燕娘惊呼一声,"咦?这是没套着的意思吗?白忙活了?" 那个年长些的妇人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几人,李燕娘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她刚才只是忍不住开腔。 年轻的那个拉了拉年长些的,小声道,"阿姐,要不,咱们再试一次?" 年长的妇人努力努嘴道,"一年只有一次,套多了也没用。回去你用烧酒多煮些鸡子牛那啥给德子吃,说不定明年就不用来了。" 两人离去前还看了一眼陈玉珂几人,看她们的打扮也不想惹事,低头一脸的郁闷像做贼一样匆匆溜走了。 刘子莲学着刚才两个妇人的做法,拈香拜了又拜插上后,又是捐银子又是手搓红绳,看着佛案下面的泥塑婴儿,愣是好久都没扔出去。 陈玉珂上前一步,看到佛案上没有用什么东西挡住。佛案下面大概两米的地方有一张红毯子,上面堆满泥塑的婴儿,有的坐着,有的爬着,有的趴着,都是男孩子的样子,形象倒是很逼真,胖乎乎的,那些求子心切的估计恨不得立刻套住带回家了。 这玩意,原来还可以这样用的。 刘子莲总算扔出红绳一套,恰恰当当套在一个坐着的小胖儿脖子上,她将红绳慢慢收着,将那小泥娃娃自案下拉了出来,轻轻地捧起收到怀里,才带着三个小娘子走了出来。 而那个长眉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掬着这小娃娃,就仿佛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一样,刘子莲走路越发的小心翼翼了。 陈玉珂忍住多问一句,"难道泥娃娃,已经变成,嫂子肚里的,真娃娃吗?" 李燕娘半懂半不懂地说,"哪有那么快?不是说要等到明年吗?再说了,我阿娘说了,嫂子才刚嫁进来,不着急。" 刘子莲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已经一个月多没来了……" 唰地,就连年龄最小的刘姗娘都笑开了,"那样不用到明年阿姐就有个娃娃了。" 刘子莲毕竟脸皮子薄些,笑道,"快莫说了,万一叫人听见……" 陈玉珂抬头隐隐瞧得几人人在刚才的那处亭子间招手,"那是谁?" 她天天看话本子,眼睛看得有点近视了,只知道那里有人在招手,却看不清是谁,对方明显是跟她们打招呼。 刘子莲伸长脖子,摇摇头,"我也不认识。可是找你们两人谁的?" 倒是刘姗娘将人给认出来了,"中间那个大理寺卿家的黄泳娘,旁边那个红色衣裳的应该是乐天悠,另外一个黄色裙子的是那个皇商家的小娘子。" 是她?陈玉珂挑眉,倒是没想到会见到她。 第120章 陈玉阳出现 这肯定是大家小娘子被穷人…… 刘子莲挑眉, "我和她们并无交情,你们谁认识的?" 李燕娘咬了咬嘴唇,一幅春情朦动的声调儿, "我曾经在宴会上和乐天悠见过几次。"一想到那个郎君,李燕娘就忍不住脸红。 陈玉珂没说她认识张伊人, 几年前她就知道张家举家搬到皇城了, 不过两人并没有交集, 之所以认出她是张伊人,还是因为桂伯舟的原因。 刘子莲推了李燕娘一把, "既然人家都挥手了, 你就过去看看, 珂娘你要不要陪燕娘过去?我去前边再转会儿,随后在大殿前面汇合。" 陈玉珂刚才在拐弯那看到一个人长得很像陈玉阳,尽管八年没见,可是长大后的陈玉阳跟四叔就是一个印子出来的,陈玉珂觉得自己没有认错,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想过去确认下。 况且她跟张伊人之间没有甚么好说的,摇了摇头, "我不去。" 李燕娘以为她发懒了, 气恼地道,"你这也不想, 那也不想,真难伺候!" 陈玉珂白了一眼她,她又不用着她来伺候,看到李燕娘着急的样子,明显今日过来是带了甚么目的的, 就算是小闺蜜,她也不想掺和进去,"嫂子自去吧!我随便,走走……" 等刘子莲带着婆子丫头离去后,倒是刘姗娘留了下来。李燕娘无法,跺了跺脚,看了一眼亭子里的人,还是哼了一声,跟刘姗娘一起走了过去。 陈玉珂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拿扇子遮着阳带着妮娘走到拐弯的地方,却没看到陈玉阳的踪影,想了想,高声呼了一句,"阳哥儿!" 却没听见有人回应,陈玉珂皱紧眉头,她不应该看错的,又高声道,"不出来,我走了……" 便见陈玉阳从一棵大榕树后绕了出来,气闷地道,"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的没耐心,你甚么时候进皇城来了?大伯做官了?" 陈玉珂扫了一眼陈玉阳的穿着打扮,倒不算差,只是也没好到哪里?一把拉住他在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你去哪里?近些年过得,怎样?" 四叔害得阿奶中风,又带着妻儿逃跑。虽然阿奶嘴上一说起他就没一句好话,可是心里总是惦记的。生怕他吃不好穿不暖,毕竟陈崇之从出生开始真的没有吃过苦,就算是跟着陈老汉在地里干活,也只是干些轻松的活儿,重活都是请人来干的了。 陈玉阳挠了挠有点松散的头发,撇着嘴巴道,"也就那样,今年才过来的。听说今日有浴佛大典,阿爹阿娘带着些东西来外面摆摊子,我就进来逛逛。" 说着,瞥了一眼张妮娘,"还是做官好呀,你现在都是千金小娘子了,出入有丫头跟着。刚才如果不是有人叫你珂娘,加上你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我都不敢认了。" 陈玉珂一头黑线,会不会说话呀,"这是妮娘,记得不?" 张妮娘刚才一声不吭,见到陈玉珂提起她,她才曲了曲身子,全当见过了,她对陈玉阳这些小郎君没甚么好印象的。 "她阿爹将她卖给你当丫头了?舍得呀?"陈玉阳说话大大咧咧的,上下瞅了一眼张妮娘,"不过给你当丫头,日子倒是过得像神仙了。" 瞧瞧这身上穿的布料子,再看头上居然还插了三根银簪子。 张妮娘脸都黑了,就算八年没见,她还是不喜欢这些小郎君,实在令人讨厌。 陈玉珂道,"你跟四叔四婶说,我们现在住在,翰林街。如果想上门,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还有阿爷阿奶,现在也在,皇城。" "阿奶没死?"陈玉阳骇得跳了起来,"我阿爹几年前就说阿奶死了,在家里待着没意思,才带我和阿娘出来发大财的。" 陈玉珂一头黑线,四叔倒是会好说辞,没好气地道,"阿奶活得好好的,能吃,能睡,对了,过些天,姑姑也上京。" 陈玉阳已经是十六岁的小伙子里,这些年跟着阿爹阿娘到处摆摊子,其它的没学会,就是厚脸皮已经能当菜板用了。 眼珠子转了转,陈玉阳知道阿爹肯定是做了甚么对不起家里的事,否则不会一走就是好几年,都不念着回去,笑嘻嘻地对陈玉珂说道,"就算我阿爹阿娘不上门,我也肯定是要上门的,好些年没见阿爷阿奶还有大伯大娘,我还怪想念的。" "珂娘,你有甚么想要的小玩意吗?我阿爹最近从几个西洋人手里进了一批货,我给掏些……" …… "你在看甚么?" 乐天辰看到桂伯舟站在窗前不语,把着一只酒壶靠了上来,他今日本来是陪阿娘阿妹过来看浴佛大典的,结果被那些小娘子吃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的时候,正好看到桂伯舟骑马经过,连忙拉着他到旁边朱家的酒楼吃酒。 朱谢光上前往下探看,对两人道,"我这个酒楼开得好吧?旁边皇恩寺的光头们都是吃素的,我就在旁边开个酒楼,一阵阵的肉味飘过去,也不知道那些神仙会不会忍不住要下凡。" 待看清十丈远墙壁内的陈玉珂和陈玉阳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啧啧,这肯定是大家小娘子被穷人家小子拐骗了的故事。瞧瞧,都坐到一条石凳上了,真心不讲究呐!" "这些大家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的,放着我这家财万贯的看不顺眼,左一个铜子太臭,又一个银子太俗,偏爱这些穷得就差要将□□给挡掉的小子……" "闭嘴!" 桂伯舟两边太阳穴凸起来,这就是说了和李娘子约好的? 这头的陈玉珂还不知道隔墙有眼,看到寺中周围空无一人,不想久留,怕李燕娘她们在大殿外等急了,摇着扇子对陈玉阳道,"不用了,你还是跟,四叔四婶,好好说说。要不要上门,你们自己决定。" 跟陈玉阳告别后,陈玉珂绕过大榕树,快步绕过那个贵妇人所在的亭子,到了大殿外,却不见刘子莲几人。 大殿内外此时处处铜盆浴佛,鲜花香供围绕,陈玉珂等了好一会依然不见人。 张妮娘道,"娘子是在此时等候,还是回去找呢?" 她不放心陈玉珂一个人待在这,按说以陈敬之如今的地位,陈玉珂早该配上四五个丫头都不嫌多的了,可是偏偏她不喜欢,吴氏生性节俭也就算了。 张妮娘打算回去后,跟吴氏提一下。并不是她嫌活多,而是小娘子渐年长,她一个人顾不过来。 陈玉珂不想待着这吃香灰,想了想,打算带着张妮娘迂回刚才众人分开的地方看看。 "小娘子过来下……" 还没走到亭子处,陈玉珂就听见那有人在叫唤,诧异地抬头迎过去,却看到刚才在送子娘娘套娃处的长眉僧人正站在亭子外双眼炯炯,笑望着她。身上穿的却不是在观音殿里的那身灰白色的僧袍,而是一身鲜亮的黄色袍子,上面还披了一件红色的袈裟。 而之前出声将她们赶走的那个婆子此刻正安静地站在亭子外。 陈玉珂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叫自己所为何事,假装没听见,正准备带着妮娘走人,那个僧人却在前面轻声笑了起来,"小娘子何必急着走人呢?" 陈玉珂腹诽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甚么妖僧,还有那个贵妇人你干嘛一脸震惊地盯着我看? 陈玉珂强忍住要摸脸的动作,摇曳缓步上前,随即拜道,"见过大师!" 长眉僧人转身,带陈玉珂上了台阶,走进亭子里,拂袖指着陈玉珂对贵妇人道,"娘娘瞧着可像?" 娘娘?联想到之前李燕娘说过当今皇后可能回到皇恩寺礼佛之事,结合眼前这个贵妇人一身的气势,陈玉珂心里打鼓,这莫非真的是张婉玺? 当下跪了下去,"见过娘娘!"心里却疑惑,自己难道长得像谁? 陈玉珂百分之一百肯定吴氏是自己的亲娘,料想她也不会给自家阿爹头上画一片草原。不过她长得跟两人不像,也是事实。 贵妇人收起脸上的震惊,"起来吧!" 待近看清陈玉珂的容颜,皱了皱眉头,这个小娘子不止长得像陛下,和太后娘娘更像,只不过一个年轻点,一个年老罢了! 关于皇家的那点破事,张婉玺未进宫之前阿爷有跟她提过,林太后并不是元后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可是林太后并不是以元阴之身跟穆真帝的,她本是吴家媳。 想到吴家那个消失了二十余年的吴三公子和林太后原先生的小娘子,再想到林太后塞给陛下的一屋子莺莺燕燕,张皇后默了片刻,对陈玉珂道,"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 陈玉珂老老实实地道,"回禀娘娘,臣女陈玉珂,吾父乃翰林学士陈敬之。" "哦?" 张皇后缓缓闭了闭眼,忽而直起身走到亭子边上,略略仰头,她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是陈学士之女。 陈学士她见过很多次,如果不是元钦皇叔提起,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一个小娘子会和她那个婆母长得如此相像。不知如果在宫宴上,那个自视命高的女人看到这个小娘子又是何表情…… 张皇后就那么无声的站着,陈玉珂满手心皆是汗,却不敢动,这可是个没有人权的世界,谁知道动了一动会不会掉脑袋。 站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张皇后忽而说道,"过段日子,桂大将军凯旋而归,宫里设宴,小娘子不妨随陈夫人进宫……走一走。" 只希望莫要被吓到才好…… 元钦大师苦笑,"娘娘又何必呢!" 第121章 骢哥哥在呢 莫烦 张皇后冷笑一声, 那明艳的笑容仿佛从来没有变过,"其实也是我看不透,否则学皇叔一样遁入空门, 一了百了,岂不是省事?" 元钦大师阿弥陀佛地叹了一句, 对陈玉珂道, "小娘子自去吧!还望莫要提起在此遇到娘娘之事……" 陈玉珂现在只想回家, 回到她那个小院子里躺着,没想到出来居然会遇到这么多事, 难道大家都没事干了吗?浴佛大典年年都有。 "慢着!" 陈玉珂连忙曲了曲膝盖, 正准备退下, 却被张皇后给叫住了,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镶玉簪子递给陈玉珂,"哀家对你并无恶意,这给你压压惊。" 刚才还是我,现在就是哀家了, 陈玉珂为自己的膝盖默哀一句,她真的没有那个头脑跟这些人玩宫心计啊! 顿了顿,陈玉珂还是接过簪子, "臣女先行告退!" 她喜欢收礼物, 可是这样的里面不知道有甚么陷阱的,真心欢快不起来。回去还得问下阿娘, 她到底跟谁长得像,居然能令张皇后都诧异。 …… 一直到离开亭子,里面的人再也看不到她们,张妮娘才缓过神来,拉着陈玉珂的双手激动地抖了抖, 两眼通红,神情疯狂,"珂娘,我看见皇后了?" 嗯?连娘子都不叫了,果然是太激动了。陈玉珂对皇权的敬畏没有她深刻,但是没出甚么意外,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调侃道,"刚才那个大师已经说了莫要提前见到娘娘之事,妮娘你自己开心就好!" 至于张皇后送的簪子,陈玉珂打算拿回去珍藏了,那东西也不知道她合不合适戴。不过工艺分量绝对是宫中出品,大师级别的,值得收藏。 回到大殿门外,刘子莲她们已经在那等候了,就连张伊人三人也在一起,正说笑着,看到陈玉珂过来,就止住了话题。 "可要,回去了?"陈玉珂接过李燕娘递过来的香符,"纪念品?" "桃花符,你放在枕头下,一定很灵验。" 陈玉珂挑起眉头,"你试过了?" 李燕娘笑得眯起眼睛,捶了一下她的胳膊,朝另外三人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起的珂娘,翰林学士家的小娘子,性子最是促狭不过的了,不过就是爱犯懒。" "看来燕娘说的没错,要不在望春楼的诗会上,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珂娘的影子呢?" 陈玉珂转头看向说话的小娘子,认出这是之前刘姗娘说的大理寺卿家的黄泳娘,对方看到她看过去,还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擅长!" 黄泳娘笑道,"其实我们过去参加诗会的小娘子,哪有几个真的擅长甚么诗词画的,又不用像那些郎君一样为了考取功名,整日钻进书房里。" 陈玉珂点头,倒是个豁朗的性子,怪不得能和李燕娘处得来。 "珂娘,好久不见了。你阿奶还好吗?老祖去之前还惦记着未能见最后一面呢……"张伊人看陈玉珂并没有跟她相认的念头,抿了抿嘴唇,却不甘心,直接开口道。 她从来不知道只是一个下人的孙女罢了,今日地位却能站在她之上。翰林学士,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如果不是因为悠姐儿,她根本没有机会和黄泳娘她们站在一起,现在这个下人的孙女却可以随便的摆着高人一等的姿态。 张伊人心里堵得厉害。 陈玉珂假装此时才认出张伊人,一脸地惊讶,"原来是,张家小娘子,都怪玉珂,眼拙,没有认出你来。" 其实如果是不是刘姗娘之前提起,陈玉珂真的忍不出张伊人来了。小娘子长开了,以前圆圆的脸下巴已经尖尖的了,不像妮娘一样,还是圆圆的…… "你们认识?"李燕娘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她从来没有听陈玉珂提起过。 陈玉珂点头感叹一句,"近十年了,倒是没想到,老祖宗,已经去了……"老祖宗人是不错,很有见识的一个老太太,性子爽,人活得痛快。不过想来当时见面时,岁数也不少,去了也不奇怪,只是感叹时间流逝得真快…… 也是那次见面之后自家阿奶就中风了,今日见到阳哥儿才知道四叔的下落,那也是她第一次见识了富贵人家的豪奢,所以陈玉珂印象很深刻。 张伊人话语晦涩,纠正道,"是八年!只是珂娘你的结巴还没有治好吗?我听十三郎说你早就进京找大夫了,只是没想到……" 你还是个哑巴!就算你地位比我高又如何? 陈玉珂无所谓地点点头,从前没有想过要相交,此后也没有想过要再来往的人,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实意她都不在乎。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补上的!" 看到前面横插进来的一把桃花扇子,陈玉珂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小娘子,挑眉问道,"娘子,可是,认错人了?" 乐天悠啪地打开扇子,上面一只憨状可掬的黄白猫跃然纸上,往陈玉珂面前推了推,"你瞧这络子打得可好看?" 扇尾坠络以五彩丝线打成一串形态各异的小蝴蝶,果真十分别致。只是陈玉珂正纳闷,她真的不认识这个小娘子,摇了摇头道,"无功不受禄……" "噗嗤!"乐天悠笑了起来,"你果然跟桂木头一样木呆,给你你就拿着呗!" 陈玉珂今日本来就打算以后不再理会桂伯舟,没事都不要再见面了,哪知眼前这两个人见面才说不到三句话,句句不离他,十三郎哟,桂木头哟,鬼知道之后还有甚么,真真耳朵都痒了。 陈玉珂笑道,"不了,天色不早,恐怕家中,爹娘等急了。如果没有,甚么事,我就先走了……" 刘子莲不知几个娘子其中有甚么机锋,刚才一直不吭声,但是见陈玉珂脸色不大对劲,连忙打和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伫在人家门口太久也不像话。" "可是珂妹妹?" 几人正准备走人,旁边大树下一个穿着麻黄色举子袍子的小郎君不知道站了多久,此时有点犹豫地开口打断了众人的离去。 陈玉珂心中不耐烦,早就想离去,却又被人叫住,心里嘀咕这又是谁呀? 李燕娘嘿嘿地笑一声,低声道,"皇恩寺的桃花符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真灵验。瞧,你还没放到枕头下,这桃花就来了。" 陈玉珂白了一眼李燕娘,瞎说啥呢! 举子被她一个劲地瞅着,唇角渐渐往上翘着,"珂妹妹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早就忘记你家骢哥哥了,嗯,可是已经找到帮你做功课之人了……" 一声骢哥哥雷得陈玉珂头皮都发麻了,那个一本正经的小书生怎么变得如此……如此滑舌? 陈玉珂高兴地几步跑到他跟前,"你甚么时候到的?进京赶考?" 绕着吴骢转了一圈,不得不感叹小正太变化太大了,五官轮廓还保留些痕迹外,几乎是变了个人似的。这是她今天遇到的最令她开心的人…… "你阿奶呢?有一起吗?我阿奶常说起她……" 吴家只剩下余大丫和吴骢两人了,自从陈敬之准备去平江府考举人试时,吴骢被接走,陈玉珂就没有再见到过他。现在在皇城相见,真的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跟我家去?阿爷阿奶,今日也在。" "今日没想到会在此遇到珂妹妹,倒是不好冒然上门了,"吴骢一头长发一半束在头顶,一半两边披散着,傍晚的夕阳洒在一双锋眉上,笑得格外的温柔,周围看过来的小娘子好些忍不住脸红了起来,纷纷嘀咕,这个眼生的举子是谁家的小郎君…… "又不是,陌生人……"陈玉珂忍不住脚尖打了个圈圈,瞥了一眼吴骢道,"家里有个厨娘,会做常熟菜,你不想,尝尝?" "珂妹妹今日可是遇到甚么难处了?"吴骢扫了一眼和陈玉珂结伴的几人,小娘子一遇到难事就爱吃东西,看起来多年都没变呢! 真好! 陈玉珂不打算将张皇后之事当众说出来,摇了摇头,右手却伸出手指在腿侧拍了两次。吴骢了然,"那麻烦珂妹妹跟阿奶阿爷他们说声,吴骢明日登门。" "哟,人真多,可是要回去了?" 陈玉珂扭头却看到不想见的人此刻正一脸便秘色看着他,旁边的那个穿得金光闪闪的郎君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说话的也正是他,"伊人,你甚么时候走?你大哥今日没空,托了我来接你回去。" "谁要你接了?"张伊人看着桂伯舟,咬唇跺脚,冲那个说话的金爷冷哼一声。 朱谢光的心思张伊人不是不知道,可是奈何她真的不稀罕他,也不知道甚么品味,穿得好像向所有人告知,我很有钱似的。 俗不可耐! "桂兄!"吴骢看到来人,认出桂伯舟是和他同一批的少年举子,连忙拱手作揖。两人都是去年平江府的一大话题,虽然是对手,可是吴骢也是真心地佩服他。 桂伯舟拱手回礼。 吴骢知道陈玉珂此时已经不耐烦了,连忙道,"珂妹妹你先回去,我明日再上门,现在天色已晚,莫要让家人担忧。" 刚才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穷小子,现在又一个吴骢,珂妹妹! 桂伯舟的心情直跌到谷底,扬笑道,"不知吴兄是否有空,在下有些功课之情想要讨教下。" 桂伯舟的敌意吴骢又不是傻子,自然是能看得出来,不过他只以为是桂伯舟不服气罢了,见此来了兴趣,"现在?" "喏!"桂伯舟点头,转头对陈玉珂道,"珂娘,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太子少傅之子乐天辰。" 刚才陈玉珂和陈玉阳在皇恩寺内之事乐天辰也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对方就是桂伯舟相托之人,心里顿时一阵厌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第122章 桂青彰现身 余大丫眸子一睨自家孙子 陈玉珂看到乐天辰这个态度, 心里就更加烦闷了,她不是银子不求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这一上来就是敌意的, 真的…… 她有点低血糖,一个下午没进食, 现在正浑身难受, 对吴骢道, "我先走了,你到东瑜霖巷, 沿着巷子, 一直往里走, 到尽头就是了。" 也不管其他人甚么表情,直接走人,刚才马车里坐好,却被人从外面掀起帘子扔进一把桃花扇子,乐天悠扬着笑脸, "说送你的,怎能不收呢!改日我下帖子请你过来一聚,希望你不要拒绝了。" "对了, 我叫乐天悠, 刚才那个眼睛放天上的是我大哥。" 说完就走,留下一脸郁闷的陈玉珂, 这都是甚么人呐!不过倒是因乐天悠最后一句话,对她没有反感。 张妮娘见马车里的气氛不大好,给陈玉珂递了一匣子甜食,"娘子,你看这扇子上的络子打得真好, 我听刘妈说过,这应该就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了吧!这线配得也好……" 陈玉珂吃了两块点心一颗甜梅子,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接过来看了下,笑道,"的确不错,我还没见过,这种打法,要不,你试试?多打几条,往后换着戴。" 张妮娘端详了好一会,道,"倒是不难,只是这线很不一般,家里的估计不够了。" "这有甚么难的?"陈玉珂拍了拍车门,"云忠,去趟绣楼。" "喏!"前面驾车的马车夫应道,同时朝空中耍了两鞭子,转头朝绣楼去。 去到绣楼,一提,马上有绣娘捧着盘子上来,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丝线,有粗有细,一束束排着,看得不擅长针线活的陈玉珂都觉得满心欢喜。她花了十年时间,这活儿还是没法喜欢上。 看着张妮娘欢快地挑选着各色绣线,陈玉珂试探问道,"可有坠子?" "当然有了,你去将二楼靠右侧那的匣子拿下来。"绣娘满脸笑容地吩咐旁边的一个丫头,又恭维道,"娘子可真的是行家,我们这除了各种绣线绣品,还有很多佩玉。如果搭配上亲手打的络子,那肯定更好看了。" 倒是个会做买卖的,陈玉珂看到绸面上满当当的佩玉,有佩有坠,翠玉、猫眼、水晶皆有,还有几块昆仑软玉。想着到时候姑姑也进京,就多挑了两块,到时候让妮娘配上络子。 "你们大穆不是讲究媳妇进门见礼要给家中长辈递上鞋袜吗?" "我又不会这些,总不好不入乡随俗吧?" 陈玉珂抬头,看到一个头上串满银珠子的异族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男童跟着身边的男子走哪了,她好奇地盯着绣楼里的一切,刚才说话的应该就是她了,看到陈玉珂看着她,还咧嘴笑了笑。 这应该是南越那边的,陈玉珂笑了笑继续低头看玉佩。 "丑媳妇终究要见婆母的,不是说好了一切有我吗?到时候如果我阿娘真的为难你了,你就当没听懂。" "嗯,为了避免麻烦,你要不最开始就当听不懂大穆语好了,反正我和你说话也可以说南越的语言。" "是不是?昭哥……"男子将女子手里的孩子抱了过来,举得高高的,那男童顿时高兴地哇哇大叫起来。 陈玉珂诧异地看着这一对,居然还有这样的男子?现在大穆的好多男人都讲究抱孙不抱子,以孝为天,哪有抱着孩子教妻子和婆母相处之道的? "哼,桂青彰,如果你阿爹阿娘真的容不下我,我就带着找昭哥回南越去,我阿爸阿妈可舍不得我。" "真的容不下你,我跟着你走,行了吧?" "那就说好了,当我们南越的驸马多自由自在呐!"苗青儿高兴地打圈儿,"老板,给我拿十双绣鞋,不,还是二十双吧!你们家人多。" 桂青彰只要媳妇高兴就行了,随便她怎么折腾都行。 他跟着曾原离开平江府已经不止十年,南越土著民风彪悍,多次久攻不下,他们在南越打了大大小小的仗不下百场。 曾原虽然手下不多却是能搅动整个南越,操纵战争风云。看得桂青彰热血沸腾,从不后悔跟着他离开平江府,尽管大大小小的伤痕早就布满全身。 后来他因机缘巧遇娶了其中一个族的族长之女,借助妻子族里的力量,他们将南越给打散了又整合。 最后岳父成了南越之王,妻子成了公主,这次进京正是为了接受大穆皇帝轩辕烈焱的宣封。 原以为桂家还住在平江府的柳巷,桂青彰就没有跟曾原一同进京,而是绕路回了平江府。却被留守的仆人告知,桂府一行早就在今年初进京了,只好又带着妻儿往皇城一路走来,因为有孩子在,走得倒是慢了些。 来的途中,从驿站接到曾原的来信,陛下透露他的赏赐将等阿爷回京后一起赏下来。 桂青彰当年离开平江府,跟着曾原出生入死,除了实在是不想读那些子曰老子曰之外,为的不就是能一展所能吗?现在即将要功名成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觉得倒是不枉费他穿了这趟。 看到苗青儿在那里念念叨叨的样子,越发地觉得妻子的可爱,如果她真的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回去未尝不可。他来大穆十四年,只在大穆待了四年,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 陈玉珂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桂青彰,这个居然就是桂伯舟提起的远走他乡的二堂哥,满脸的胡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倒是浑身的气势,就算是已经收敛了,站在他旁边还是觉得逼人。 桂青彰何其敏锐?陈玉珂的一眼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扫了一眼确定不认识,"你认识我。" 陈玉珂摇了摇头,老实道,"不认识,听过。桂十三郎……" 哦?十三弟的小红颜吗? 桂青彰忍不住又扫了一眼陈玉珂,书上倒是说了他有个妻子,只是记载不多,也不记得叫甚么名字了。 "彰哥,认识的?"苗青儿一脸好奇加警惕地盯着陈玉珂看,这个小娘子长得真好看。 桂青彰摇了摇头,"你可选好了?选好的话,我们直接回去,门外阿欢他们估计等着急了。" 这次回来并不是仅仅只有他们两人,还有桂青彰和苗青儿的一些随从,此刻正站在外面东张西望的,就差造成交通堵塞了。 苗青儿闷了片刻,摇头,"我也搞不懂这些,反正买了,不喜欢就算了。" "你可是南越的小公主,谁敢不喜欢?就算不喜欢又怎样,他们只是我的亲人,跟你又没多大关系,咱们好好儿过日子就是了。"桂青彰将儿子放到肩膀上,拉着苗青儿就朝外走出去,走了几步就哎哟地叫了起来,原来儿子着他的头发正往外扯。 "臭小子,敢扯你老豆?" 陈玉珂连忙低头,生怕桂青彰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她来这十四年,从来没有听人叫过自家阿爹老豆的。只有在那个时代的广东、港、澳一代有这个叫法,难道现在的南越也是这样叫? 可是桂青彰身上的气息给她的感觉太熟悉了,陈玉珂咬了咬唇,终是没有上前。 上前又能怎样?难道老乡见面泪汪汪吗?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呢?一不对劲可能就将她抹脖子了都有可能。 陈玉珂缩了缩脖子,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外门的夕阳射进来的光打在陈玉珂的侧脸上,一脸的晦涩。 第二天,陈敬之上朝去了,陈玉珂正懒洋洋地裹在被窝里,张妮娘就跑了进来,"娘子,吴举人上门了,夫人让你过去。" 陈玉珂哀嚎了一声,她只想睡懒觉,但是还是马上起来洗漱换上见客的衣裳。多年未见小正太,她还是蛮想念的。 "所以,你们是打算如果考中了,能授官在京就留在京城了?"陈玉珂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自家阿奶高兴的声音。 吴骢谦虚地道,"如果有机会外放,为百姓多做些事,也是佳事。只是阿奶毕竟年龄大了,跟着我奔波劳累的,该是孙儿的不孝了。" "如果你给阿奶生几个大胖孙子,阿奶就算是骨头埋进黄土了都要跟着你走。"余大丫笑道,"到时候我就学你秋香阿奶一样,阿敬去哪,就跟到哪。" 陈玉珂一想到吴骢的脚下跟着一副行走的骨头,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余阿奶你打的比喻有点吓人呐! 抬眼望过去只见老太太虽然眼瘸深重,满头华发,可是却红光满面,看来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见过余阿奶!" "哟哟哟!咱们珂娘子长得可真出息了……"余大丫一把拉过陈玉珂的手,左摸摸右瞧瞧,满意地对陈黄氏道,"我说,你这个老货长得也不怎样啊,怎么生的阿敬就是一副好相貌,现在的孙女更加的,啧啧……" 说着就从手上褪下一只镂金的镯子往陈玉珂手上套。 陈玉珂连忙推辞。 "你就收下吧!" 陈玉珂抬头看到吴骢眸子微泛着桃花,紧盯着她,一脸的笑意,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屋子里有点闷热,连忙扭头看阿娘。 见到吴氏点点头,陈玉珂才放弃挣扎,任由余大丫把镯子套到她手臂上,居然不大不小,正正好。 余大丫眸子一睨自家孙子,其实这个金镯子是他昨日带回来的,"你们年轻人出去,留我跟你们阿爷阿娘还有阿娘说说话,反正我们说的你们也不爱听,还是不要兀在这根儿了。" 陈黄氏眼珠子在两个年轻人身上转了一圈,"珂丫头,带骢哥儿去看看咱家池子里养的那些鱼。骢哥儿,那可是西域来的好东西,都说西域缺水,怎么鱼还能活呢!真是奇怪了……" 看到自家阿娘点头,陈玉珂无奈地朝吴骢一笑,只好当下走了出去。 第123章 竹马有点隙 吴氏震惊地站起来,又落下…… 陈敬之自从升了翰林学士就搬到了这宅子, 后面的小花园虽然小,却五脏俱全。陈玉珂领着吴骢走到小亭子坐了下来,让旁边的小丫头上些吃食, 她还没正经用过朝食,早起不过喝了一盏温水, 此时腹中犹还空空。 吴骢离开长辈的视线, 松弛了下来, 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肘子托着下巴打着哈欠, "珂妹妹这些年可有进书院?幼时见你最不耐烦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了, 可惜鳌村那个小地方却没有女院。" "鳌村, 有鳌村的好,我是无所谓,去到哪里都行。"陈玉珂看到吴骢明显熬夜的模样,将桌面上的茶水给他亲手倒上一杯,"你现在已经, 是举人,只要稍微用点心,想必以你的学问, 腾云之梯, 便铺在你的脚下。又何必,熬坏了身子。" 吴骢喝了一口茶, 觉得不够解渴,干脆一饮而尽,自己拿着壶子倒了起来,"不如皇城哪知天下英才?我虽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可是不悬梁刺股, 哪能脱颖而出?" "背无可靠之人,进无引路之师,珂妹妹莫不是以为只要读书好考中就是前程万里?" 吴骢冷笑一声。 陈玉珂扫了一眼,吴骢身形高大,肩膀却像时下的读书人,有点单薄,微抿的唇线极硬,鼻梁更显高挺,眶深而眼郁,难道是昨日她归来后,受了委屈打击? 正想着怎么安慰他两句,吴骢就已经调整了脸上的神情,不复刚才的颓唐,目中渐泛柔光,高大而挺拔的身形于如玉面前缓步走着,折扇拂动,"珂妹妹莫要担心,我不是懦弱之人。" 陈玉珂呵呵地笑了两声,其实□□年未见,肚子里本以为有一肚子的话,两人也极力消除彼此之间的陌生,可是哪里是见一次两次就可以的事?那些话更加是无从说起。 少年中举,不过进士试的人多得是,陈玉珂犹豫片刻道,"我昔日曾读,《史记》,《资治通鉴》等书,里面曾经提到,做买卖要勤快,懒惰会百事都废。想必读书,也一样,若有一丝天赋,再加努力,想必总会,有成功之日的。" 吴骢将扇子扣在石桌子上,缓缓地吐了出一句,"珂妹妹以后莫要跟人说读过这些书了……" 陈玉珂心里暗诽,少年,我这不是为了安慰你,引经据典,显得有说服力些吗? 陈玉珂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筷子,将面前的一大碗葱花面拌了些,吃了一口味道不错,劝道,"一起?" 吴骢哑然失笑,挑起一根面条,看到小娘子吃得一脸的满足,想了想还是道,"你刚才说的做买卖要勤快,懒惰会百事都废,其实是出自陶朱公的生意经,并不是史记这些……" 陈玉珂低头想把脸塞进面碗里了,抬头幽怨地瞪了一眼吴骢,小正太长大了,一样的不可爱,看破不说破知道吗?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两人随后安安静静地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的,陈玉珂的礼仪在女院时,是经过书院的先生□□的,尽管吃得快,并不能挑出半点错误,看得吴骢暗自感叹。 阿奶曾经提过陈家阿奶可能有意将小娘子许给他,吴骢夜里醒来只记得一个黑乎乎的小娘子笑起来居然挺好看的,并无多大感觉,现在似乎和眼前的小娘子对不上了。 陈玉珂擦了擦嘴巴,舒了一口气,吃饱的感觉就是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读书声,挑眉问道,"你们现住哪里?可否要搬过来?" 陈敬之这些年慢慢有一定的财力后,就在自家后面置办了一排屋子,专供熟人借住,其中也有不少是平江府常熟县这些赶考的举子。 吴骢凝神一听,笑着摇了摇头,"阿奶已经租赁了屋子,还离国子监比较近。我平日复习烦闷了,还可以凭举子证明去国子监听听课,受益匪浅。" 余大丫既然有考虑那种意思,自然不会令吴骢现在就搬进陈家。 吴骢捏了捏有些汗的手心,从怀里掏出一只斑鸠哨子递给陈玉珂,"这是我从仙人湖边上的柳树截枝雕刻的,想来你以后回去的机会几乎为零,便想送你做个纪念。" 陈玉珂接过来,试着吹了一声,有点破音,但是还真的挺不错,抚摸了下,笑道,"骢哥哥,还是那么暖。" 这句话,四五岁的陈玉珂对吴骢说过,那时候吴骢只觉得珂妹妹喜欢就好。现在再从她嘴里出来,吴骢听得耳朵有点发痒,渐渐地红了起来。 "哎哟,圆球,你怎么过来了……"陈玉珂怀里突然窜上来一只波斯猫,她撸了一把,埋怨道,"越发的肥了……" 这只叫圆球的波斯猫看了一眼吴骢,瞄了一声,懒洋洋地趴在陈玉珂的怀里。 吴骢还没见过波斯猫,看到它乖巧的样子,好奇道,"原来珂妹妹还喜欢猫啊?原来你四婶养的那只大花猫你不是见一次就跑一次吗?" 难道他记错了? 陈玉珂尴尬地笑了两声,那只大花猫是她童年的阴影,怀里的这只波斯猫还是八年前上平江府桂伯舟送她的。天知道她一看到这只毛绒绒的小东西时,浑身的毛发都炸起来了,她对猫真的没好感。 可是当时桂伯舟不是正面送给她的,等她看到的时候,圆球已经不知道在马车里待了多久,只好带回去。后来养着养着,也就习惯了,倒是忘记将它送回去了。 两人随意聊了会,吴氏就派人来叫回去了。虽然知道婆母有那个意思,但是吴氏心里却定不下。 将两人送走后,吴氏看着小娘子如今已经出落成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巴掌大的脸儿,含着秋水的杏眼儿,鼻儿悬悬一点绯红的唇,再兼身段儿挺挺修长,如此好模样,她却担心因结巴委屈了女儿。 "阿娘?"陈玉珂看到吴氏盯着她看,狐疑地外头问道,"可是有难事?" "你阿爹在朝里做得不好,咱家的条件越来越来,也不知道将来珂娘会嫁到甚么人家。"吴氏感叹了一句,倒是委屈了岚娘,不是说王了一这个女婿不好,吴氏对王了一也是越发的满意,可是那毕竟只是个大夫。 陈玉珂嘿嘿笑了一声,"自是阿爹阿娘,皆满意的。" 甚么自由恋爱之类的,陈玉珂来到这就没想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起来好不自由,可是如果靠谱的为儿女考虑的父母,那何尝不是一种很好的保护? "你阿爹早上上朝前说了,为了迎接桂郎将还有其他人的归来,陛下将在宫中大摆筵席,到时候五品以上大臣的家眷都可以参加,不过名额只有两人。" 吴氏顿了顿,为了说服婆母不要参加,将名额留给小娘子,今日早上给她许了不少东西,"到时候你跟阿娘一起去,不过你若有空,不妨出府去裁些新衣。" 本来进宫的衣裳可以叫裁缝进府量身定做的,吴氏却知道小娘子平日虽然不喜出门,却仍然爱逛首饰、成衣铺子,故而不提此茬。 想到要进宫,陈玉珂的心就咯噔咯噔地跳了几下,连忙将周围的嫲嫲丫头赶出来,低声将她在皇恩寺遇到张皇后和元钦大师之事告知吴氏,并从怀里掏出她一直揣着的金镯子,"元钦大师让女儿莫要将此事与旁人说起,后来皇后将此镯子赠送给女儿。" 吴氏没想到女儿居然会有此机缘,拿过金镯子端详了一会,"这是国寿楼的手艺,你看这里有一个暗纹,这样的首饰是不往外售的。既然元钦大师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将此镯子收好莫要戴出去了,我自会将此事告知你阿爹。" 陈玉珂看了又看吴氏的容颜,再透过旁边的铜镜细看了好一会自己的,除了两人的眉毛长得有点相似外,根本看不出是母女,可是她很明确地记得她是吴氏生出来的。 吴氏看到小娘子照镜子,如此爱美,好笑地道,"莫不是发现自己是惊世容颜?改日阿娘让人留意,如果有那种西洋镜子,给你寻来。" "阿娘,为何我和你,长得不像?" 吴氏挽起小娘子的碎发,笑道,"你们三姐妹,就岚娘长得像我,云娘倒是像极了你吴外公,幸亏你吴外公长得并不难看,否则阿娘真的担心云娘走出去换个男装,没有人知道那是个小娘子。倒是你……" 吴氏停了半响,"也许你长得像你逝去的外婆罢,你外公倒是在你小的时候嘀咕过一句,这个小丫头怎么那么像林氏。" 陈玉珂从来没有听阿娘说过外婆的事,好奇地依偎着她道,"外婆叫甚么?她很早就去了?" "我只知道她姓林,其它的亦是不知。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一场大病,之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自从有记忆以来都是和你外公住在明阳山上。"吴氏感叹了一句,"阿娘亦曾问过你外公,不过每次他都是一脸的痛苦,最后一次告诉我,你外婆已经死于非命,他却不能为她报仇。" "可是皇后,和元钦大师,昨日提起,女儿和一个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难道外婆根本没死? 吴氏震惊地站起来,又落下,摇着陈玉珂的肩膀问,"谁?" "应该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陈玉珂从两人的神情语气中推测的。 吴氏揉了揉头,"这件事你莫想了,真的长得像有怎样?你就是阿爹阿娘亲生的,这绝对错不了。" 说完,又安慰小娘子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第124章 生活二三事 陈敬之不满吴骢与桂伯舟…… "对了, 阿娘,阳哥儿在皇城。"陈玉珂没想明白她像谁,干脆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说, 四叔四婶, 也在。" 吴氏恍惚了一下, 如果不是小娘子提起,她差点都忘记了她还有这个小叔妯娌了。来皇城这些年, 因为路远情淡, 除了每年请人带回一份过节礼, 见过老二几次,和鳌村的人基本没联系了。 "他们过得还好?"当年小叔将婆母气得中风,又没担当地逃走,吴氏根本不屑于提起这样的人,只是小娘子提到了, 猛得一提,她就顺着问了句。 陈玉珂摇头,"具体的, 不清楚。阳哥儿看起来, 还行。我没有见到,四叔四婶。听说还是做, 货郎的买卖。" "阳哥儿说,会上门。只是甚么时候,没说。"陈玉珂对吴氏道,她只是让阿娘心里有数,到时候别让阿奶阿爷太动气了, 又气出个好歹,累的还不是阿娘? 吴氏晃晃悠悠地吐了口气,儿女都是债啊! 书墨斋旁边的店面陈玉珂拿下了,按照首饰铺子原来的风格简单地装饰一番,就开业了,名字就叫首饰铺子。没做高端的饰品,她就算有几个手艺不错的师傅,也比不上那些大户开的,走中低端的,薄利多销在皇城其实亦是不错的路子,毕竟普通人家永远比达官贵人多。 早上陈玉珂低声将自己想去首饰铺子查看之事告知吴氏,既然阿爹知道了,那肯定不会瞒着阿娘。 "家中现在并不缺钱银花,你阿爹虽然曾经是穷翰林,可是这官职上来了,咱们家人少,所费亦不多。阿娘手中亦有几个铺子,如果你喜欢,到你出阁阿娘送你两个陪嫁即可,何苦劳心劳力呢?" 吴氏本身是被吴猎户宠着长大的,嫁进陈家虽然也偶尔受陈黄氏的刁难,可是却一直被陈敬之明里暗里护着,对钱财并不是很看重,觉得衣食住行能满足,手上有些余钱,这日子就过得很舒坦了。 其实陈玉珂也觉得这样就舒坦了,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总得为自己的将来多铺一条路子,摇着吴氏的衣袖子撒娇道,"阿娘,我的好阿娘,女儿喜欢,你就依我罢……" "我只是说几句罢了,你稀罕的事,阿娘甚么时候不同意了。"吴氏假装瞪了一眼小娘子,"那等会我跟你一起去,看过之后再替你选上几批好料子,不管是进宫的衣裳还是秋衣,都得做起来了。" 两母女出门的时候,刘嫲嫲和张妮娘,还有驾车的老黑头早已就套好马车在大门外等候。 陈玉珂拂帘便是一股凉意,概因马车正中央便置着一盆子白气森森的冰,诧异地道,"阿娘好享受。" 她出门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因这里的屋子大多是厚砖木顶,室内多是清凉,陈玉珂从来未有暑热的不适,更加没想过要制冰。 她上车便歪到了引枕上,"阿娘,哪来的?" 虽然知道有些大户人家会挖冰窖藏冰,可是陈家从下层起来的,就算日子舒坦了,也没到奢侈的地步。 吴氏皱了皱眉头,"快些坐好,你这副样子,被人看见了怎生得好?" "规矩,给人看的,真舒服!"陈玉珂叹了一句,回去她得好好想想这冰是怎么制的,"阿娘,这很贵的吧?" 吴氏也就只是顺嘴皮子说一句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要管束小娘子,瞥了一眼她道,"今日一早桂十三郎派人送过来的,还给家里送了一张金子做的牌子,说是让随从在前门大街上开了间冰铺子,除了这些消暑的冰块,还有不少冰块做成的饮食,如果想吃了直接让人送过来即可。" 陈玉珂吓了一跳,"那,阿娘收了?" 想到平江府的销金地松花坡,陈玉珂就感叹她撑死了只能图个温饱舒坦,人家桂十三郎却是真正的金盘操手。 "那你是想我收,还是想我不收呢?" 吴氏没说的是送冰过来的那个自称是是桂十三郎的随从,叫张明臣的,是如何的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她带到沟子里,让她根本想不起要拒绝,就呼噜糊涂地将牌子给收下了,等醒过神来再还回去就有点不适…… 陈玉珂瞥了一眼吴氏,呵呵地笑了一声,没有吭声。 吴氏之后没有再说甚么,不管她是振东还是不懂,她也不愿意挑明。 吴氏也学着小娘子歪坐在马车里,享受着这冷冷的冰气。昨日吴骢和余大丫上门之事,她在夜里跟郎君提起,可是郎君并不认同吴骢,亦对之前的桂伯舟不甚满意。 吴骢父母双无,长于阿奶手中。余大丫是个能干又强势的,今日能模棱两可提起这个意思,却没有明确道明,与两家说好,甚至派媒人上门提亲,陈敬之就不满于这个态度了。 加上吴骢一心读圣贤书,考取功名,不是坏事,可是对庶务却不通,想学他走这条路,陈敬之没有认为不可,可是太难了,不愿意小娘子跟着他受这个苦,少年夫妻和他与吴氏不一样。这是陈敬之忧虑之事。 小娘子嫁过去,余大丫会不会不插手两小夫妻之间的事,难说。那到时候吴骢站在哪一边呢?这是吴氏忧虑之事。 至于桂十三郎,陈敬之见过这个少年一面,尽管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如沐春风,可是眼里的寒意却逃不过陈敬之之眼,那不是一个善茬。 加之陈敬之派人去调查,除了只能查出他有一大批产业在平江府外,却查不到任何消息。陈敬之不信,一个能在几岁就拥有自己势力的人真的那样清白。 如果有能力,还能护着小娘子,陈敬之觉得就算人有些阴郁,未尝不可。就像每个踩满人骨头吃人鲜血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正直的、良善的一样。 可是桂十三郎不是,陈敬之摇头对吴氏道,"以为夫今日的位置,已经有不少同僚私下打听了,珂娘还小,阿南不必急。务必要找一个家事少有资产能担当的好儿郎才是。" 吴氏担忧地道,"可是珂娘的结巴,却是众人不甚清楚之事。她平日除了去女院,就不怎么出门,那些太太夫人的根本不知道她的情况。" "莫急,了一前些日子说他阿爷可能近日到皇城,到时候让他再试试吧!总能解决的……" "珂娘都能说亲了,这云娘还不知道疯到哪里了,二十岁的娘子,还未出阁……"吴氏捂住心窝,她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其实不是她想的那样舒坦,埋怨吴猎户道,"阿爹也真是的,带着她走,就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还有玉材……" 这做阿爹阿娘的就是上辈子欠他们的债,这辈子来还的。想到这吴氏又瞪了一眼陈玉珂,看到她舒适得摇摇欲睡,百事不上心的样子,恨得牙都痒痒的。 这也是个心大的。 成衣楼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卖些简单的成衣、普通的布料子,第二层则是专待达官贵人家的女客,分成一个个雅间,里面四个角落都放了一盆凿碎的冰沫,透着阵阵白气,就连捧上来的浆都是搀了冰的。 陈玉珂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她这个月刚刚过去了,还是不敢太贪凉,那玩意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她算是怕了。 "你看这个花色,还有这个缝线如何?" 吴氏每匹料子都要询问陈玉珂的意见,其实是在培养她的眼力。 在成衣楼磨磨蹭蹭地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将人家雅间里盆子的冰块都消掉一轮又上了一轮,吴氏才定下要买的料子,和让人给两母女量好尺寸,定好到时候让对方送上门才离去。 出了成衣楼时天色尚且还早,陈玉珂站在成衣楼门上,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座吊角飞檐的书楼,上书三个大字——轩辕荣楼,扭头诧异地问吴氏,"阿娘,那莫不是,大穆最大的藏书楼?" 吴氏抬眼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笑道:"应该就是了,不过我没有去过。你阿爹倒是很喜欢那个地方……" 轩辕荣楼原本是私人藏书楼,由当年年轻时的诚亲王所建,还牛哄哄的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对外宣誓道,要建大穆朝最大的藏书楼。 不过后来诚亲王府出事,诚亲王不知所踪,这座私人藏书楼就变成了外人也可以进去的了,只不过只开放一二楼。为了维护藏书楼的运营,现在一楼也有书籍出售,大多数是学子抄录的范本。 "阿娘,我还想去对面,那书店走一走。不如,让老黑头,先送阿娘回去,我买几本,话本子,稍后,让他再来接我,如何?" 陈玉珂不爱看女戒这些,自从识字后(吴氏认为的)就只钟情于话本子。吴氏倒是从来不阻扰,爱看话本子而已,又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张嫲嫲曾暗地里提起这些书会教坏小娘子,吴氏也没有阻止陈玉珂去看,她相信自家的小娘子,只是强调不能点着风灯看,熬伤眼睛。 吴氏带着陈玉珂出府裁衣,本就是为了陈玉珂,既见如玉还想自己逛逛,遂指了指张妮娘,"妮娘你看好小娘子了,莫要乱跑,否则等会老黑头过来找不到人,就只能到府尹那边去了。" 意有所指的话,让陈玉珂缩了缩脖子。 陈玉珂抬头看着轩辕荣楼四个字,震撼于它的飞扬和气势,嘀咕一句,难道这字也是那个诚亲王所写?倒是好书法。 她不擅于写,可是擅长看。 轩辕荣楼门面大,内里更是包藏乾坤。陈玉珂眼前晃悠,这好像是回到了那个时代,她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气息了。 暑天的下午,书楼中却并不是空无一人,一楼给看书的人放置了不少案子凳子,现在都坐得满满的。看到陈玉珂两人进来,虽然诧异,但是没有人开声,又低头继续看书。 第125章 轩辕荣书楼 朕知道皇叔不在意,可是朕…… 陈玉珂在一楼转了一圈, 大多数是些科举经典书籍,角落处倒是有她想要的各种话本子,挑了两本让妮娘拿到柜台放着, 等会一起过去结账。 看到二楼上偶尔也会下来几个学子,陈玉珂沿着木梯上去, 楼梯口上竖了一块牌子, 上面的书籍可以抄阅却不能带走。 二楼的格局布置与一楼并不相同, 里面不再设有案桌,倒是临窗光线好的地方有些矮凳。此刻有一个小娘子正拿着一侧画卷迎着阳光趴在地上描摹, 旁边有些学子在偷看。 陈玉珂好奇地上前, 却被那个小娘子的女婢被阻止了脚步, 她伸长脖子却惊奇地看到一张房屋构筑图。 她到此第一次看到居然还有小娘子喜欢这些,而且还是毫不顾及形象地趴在地上,专心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虽然没能看清小娘子的长相,不过陈玉珂已经打心里欣赏对方。 可惜女婢阻止了她上前, 否则真的想上去自报家门结交一番。 二楼的书分门别类,五花八门,比一楼多了很多, 所囊括的除了历朝历代的经典之作外, 居然还有北边游牧民族、南边蛮夷、海外岛国的书籍,不过这些书籍大多残破, 每本标价皆是昂贵。 想到自家素味蒙面的亲大哥还有二姐外公,此刻可能都在金国,陈玉珂对金国起了兴趣,找了一遍,找到一本大穆文字书成的《金国史传》, 翻了几页,发现著书人是用一种调侃的语调来书写金国的民族风情饮食习惯,倒是产生了阅读的兴趣,只可惜不能买也不能借回去。 不过,陈玉珂还是想拿到窗边去看看,现在天色还早,回去也没甚么要紧之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抬头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额高眉浓,鼻梁高挺,少了一只胳膊穿着青布衫的中年人站在两排书架中间,正在翻阅着一本不知道甚么书名的书,看得认真。却将陈玉珂出去的路给堵住了,他不挪开,她便出不去。 "这位先生,可否,借过?"书架之前的空间太小,她现在不大习惯和陌生人待在这样的一个小空间。 男子转头,看清陈玉珂的相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待看到陈玉珂手中的书,挑眉,声音显得特别的有磁性,"小娘子喜欢看金国史传?" 陈玉珂觉得听下去,耳朵会怀孕的。 他没有让路的意思,那双睿智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陈玉珂叫他盯着,竟有些莫名的亲切。她起了警惕之心,缓缓往后退了两步,解释道,"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这人边听边点头,眉目渐渐柔和,又往前走了几步,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小娘子如果喜欢的话,不妨看看这本。" 陈玉珂看到递到跟前的书,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饮食男女。额,惊讶得她差点叫了出来,这是谁写的书,名字居然…… 不过,这个男人说的如果喜欢的话,喜欢甚么?金国史传,所以推荐给她这本饮食男女,实在是怪异。陈玉珂看了一眼他认真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好奇心居上,接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原来说的是金国人的饮食习惯,婚嫁习俗,吓了她一大跳,屈身向男子道谢。 男子从腰侧扯下一块牌子,递到陈玉珂跟前,"我这有块牌子,小娘子如果喜欢看,可凭牌子到一楼找掌柜借阅,只是需在半月内归还。" 陈玉珂见此人浑身上下朴素,一身儒雅风度,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读书人,却没想到居然会持有轩辕荣楼的牌子。 男子眉目柔和,笑道,"我并无恶意,不过机缘巧合得到这块牌子,我本人用不上,家中亦无子弟能用……" 说到这时,陈玉珂却注意到眼前的男人虽然笑着,声音却低沉了下去,里面含着一种沧桑和悲怆,手就不知不觉地将牌子接了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男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吓得她连忙跑出书架之间,若不是手中的木牌真真切切的存在,她还以为遇到甚么灵异的事件了。毕竟她和桂伯舟就是个异类的存在。 "小娘子?"手里正捧着绣艺画册看得津津有味的张妮娘突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连忙抬头。 "没事,你看吧!我也看会。"看到周围有人看过来,陈玉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倒是想问问妮娘有没有看到那个男子,只是环顾周围一眼,现在不是很合适。 张妮娘伺候了陈玉珂八年,狐疑地看着她。 陈玉珂轻微地摇摇头,张妮娘只好按捺下来,不再询问。 陈玉珂看着看着那本《饮食男女》,突然书上出现一片黑影,她心里咯噔咯噔地作响,咬紧牙关,蓦然抬头,却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正伸长脖子看着她手上的书。 陈玉珂暗舒一口气,觉得好笑又可气,她这算是草木皆兵了?真的是自己吓自己,"有事?" 她认出来了,这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不拘一格趴在地上描摹建筑图纸的小娘子。说是小娘子,可是明显已经年过二十,却梳着未嫁女子的发型,五官高挺,冷艳,双眉横飞,此刻正皱着眉头,听见陈玉珂的说话,抬起头,"你的书借我看下,我把刚才画的图也借你。" 陈玉珂抽了抽嘴角,她虽然很欣赏对方,可是她对建筑图一窍不通,完全提不起兴趣,"这位姐姐,喜欢,尽管,拿去看吧!" 反正这书也不是她的,刚才还被人吓了一跳。 女子接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看书,而是将陈玉珂上下扫了一遍,冷然道,"你虽然是个结巴……倒是个不错的。家中有个阿弟,年长尚没人嫁,不如你嫁过来?" 陈玉珂这下子不止嘴角抽了,眼睛都抽了起来,这位姐姐你好像都没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有你家阿弟是谁呀,长得像冬瓜还是豆腐,要这样被你推销…… 呸,想啥呢!陈玉珂连连摇头,她差点都被带进沟子里了,"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言。" 女子冷哼一声,"我姓桂,每个月中旬都会在这书楼待上几天,你如果改变主意不妨过来说一声……" 说罢,也不管陈玉珂甚么表情了,自己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拿着那本书看了起来,也不提要借给陈玉珂建筑图之事了。 张妮娘一把拉住陈玉珂的手,她以为眼前的这个娘子不是疯的,就是傻的。 可是陈玉珂转头看这位姐姐的女婢时,却未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甚么内容,总不会是司空见惯了吧? 直到结账出了书楼,陈玉珂主仆两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小娘子,可是要回去了?"恰好老黑头已经送了吴氏回去此刻正好赶车到了轩辕荣楼前。 陈玉珂没有了逛街的心情,郁闷地上了马车。 而她以为可能是灵异事件里出现的男子此刻在穿过皇宫侧门,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一直走到白虎门。 李贵才手持拂尘,一脸笑意地弯着腰,"多年不见,奴才老了,王爷却风采依然,实在是令人羡慕呐!" 男子挑眉,上下扫了一遍李贵才,柔和地笑道,"现在该称呼一声李总管了,多年未见,还没能亲自对李总管恭贺一声,回头本王让人送些贺礼,还望总管莫要推辞了。" 李贵才的腰弯得更低了,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线,端是显得人畜无害,"奴才谢过王爷的惦记,陛下此刻正在城楼上等着您,请!" 男子率先走了上城楼,李贵才却止步于白虎门口,不再往前。 一身明黄龙袍的轩辕烈焱站在城楼上,看见男子来了,往前一步又停了下来,脸上神色万变,最后一片平静地道,"皇叔,侄儿一直在等待你的归来。自父皇去后,侄儿经常宿夜不宁,梦不得安,闭眼便看见他在榻上口吐鲜血,要朕将那凶手伏法。" 男子背手而立,不言,只是默默地听着。 约莫过了几息时间,轩辕烈焱又道,"可是朕却不知道凶手是谁,甚至不知道父皇是否就如梦中所见的是为人所害,还是自然病去。" "父皇去世之前,曾经对侄儿道,就算天下之人都不可信,唯独皇叔可信。可是偏偏父皇叔你在父皇去世的前两年被爆出试图谋逆,如果不是因为父皇的话,以及后来找到父皇留下的蛛丝马迹,皇叔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城门上东南风夹杂着些许雨滴,轩辕烈焱缓步走到旗楼侧背风的暗影中,男子依然是柔和地笑着跟了过去,端视着轩辕烈焱道,"陛下既然心中有数,怎可能不去查?只要有飞过,总会有痕迹留下来的。帝王心术,想必皇兄没少教吧?" "就算皇兄没教,皇嫂肯定也会教的。" 想到那个睿智又疯狂的女人,他一辈子仰望而不能得到却是他皇嫂的女人,男子,也就是诚亲王轩辕荣眸子暗了暗,脸上的笑容终是变了味。 林氏,哼,跳梁小丑罢了,如果能跟她相比,蜉蝣与大树…… "如果皇叔能将轩辕家的暗卫归于朕,朕又怎么会多年束手无策?"轩辕烈焱被戳中了心思,气急败坏地将责任推到轩辕荣身上。 终于自称是朕了,不再是侄儿,轩辕荣心中冷笑,脸上却扬起笑容,"臣手中并无所谓的暗卫明卫,当年宫变过程如何我亦不曾在意。" 轩辕烈焱一张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低声道,"朕知道皇叔不在意,可是朕在意。" 第126章 皇叔和皇侄 陈敬之又觉得糖水不够甜了…… 果然混了林氏的血脉, 这轩辕家族就算是真龙天子,自家这侄子的,目光依然没有他大哥穆真帝的敏锐和远大。 轩辕荣不语。 "皇叔, 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吧?金国现在已经开始乱了起来,完颜阿鲁根本就无法掌控那些世家豪族, 那里有朕的金吾卫在, 皇叔年纪大了, 也该歇一歇了。不如留在皇城,帮朕查清当年之事, 看究竟是谁在后面下的黑手。"轩辕烈焱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冷意, 显得刻薄又无情。 他大婚至今已经八载, 宫中却无所出,无论是中宫还是后宫嫔妃,轩辕烈焱不认为是自己出了问题,可是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是一无头绪。 自从他大婚后,张首辅贾太尉他们看似已经完全归还皇权, 可是真正核心的轩辕烈焱却不能凭个人意志去转移。这年他索性表现得沉迷女色,刻意放权,满朝文武大臣, 就算明面上仍还忠心耿耿, 但私底下结党营私的却不少。 轩辕烈焱希望轩辕荣能回来帮忙,却又时刻提防他, 总觉得手里得抓着点甚么令他不敢轻易背叛他,才觉得心安。 瞥了一眼黑暗中的轩辕荣,轩辕烈焱眼睛慢慢红起来,扭过头,也不等轩辕荣的答复, 冷然道,"现在有人在外面说,朕的小堂弟还活着,现在却在西城那边开了一间药铺子,不知皇叔怎么看?嗯,他现在姓王,王了一。" 轩辕荣道,"若真的活着,一女婢生子罢了,陛下何必在意?至于这里有没有甚么阴谋,臣自会调查清楚。" 王了一,王子。张志生倒是会起名字。 轩辕荣十几年前出京,可是他的人却一直在经营着。尽管十余年他没有露面,里面也有不少人叛变,可是忠于他的依然不少。 当年张志生带走王了一却是轩辕荣顺水推舟罢了,能活着就当是多了条血脉,活不了也没甚么,婢生子,他从未放在心上,亦不成为他做过甚么。 就算是回京之前就让人将他想知道的事查个七七八八,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查那个意外出生的儿子之事。现在听见他叫王了一,轩辕荣倒是起了兴趣去看看。 如果张志生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不知道他是甚么神情。 倒是桂钦武带走的小娘子,现已由桂府安排在平江府出嫁,那个女婿今年亦进京赶考,他活着可以弥补一二,毕竟是他的嫡女。如若他当初没有和穆真帝打赌赌输了,也不会远走他国,小娘子也不会嫁在一个旮旯之地。 轩辕烈焱眯起眼睛,却未能从轩辕荣脸上和眼里看出甚么来,"荣亲王府朕已经让人去收拾,皇叔可回去看看是否满意。另外,这些侍卫是朕送给皇叔的,毕竟皇叔离京已经十余年,总有不适之处。" 直到轩辕烈焱一行人的灯火消失于城楼之上,轩辕荣才回头去看他身后十几个静立于雪中的禁军侍卫,他们吏属三衙禁军中的侍卫司,可于御前带刀,直接听命于皇帝,除皇帝外再无人能够调令。 可现在他这个皇侄却将人给了他,他是死过不知多少回又重获新生的人,他这个侄儿有点想当然了,这点像林氏。就像皇嫂说的,无论用甚么计谋,只要你成功了,别人总会对你点头哈腰,可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没有自己作为人的底线和道德,林氏她从来没有瞧在眼里,可是恰恰现在似乎是她笑到最后了。 轩辕荣唇勾一抹嘲讽笑意,转身走出白虎门。 …… "阿爹!"陈玉珂轻轻唤了一声,将妮娘煮的一小锅雪梨冰糖水摆在窗边小几上,又从里面舀出两小碗,放在边上。 陈敬之正在写折子,要呈御的那种,最细的洒金纸,一笔不能差。这是前两天陛下特意安排的差事。要翰林院呈上一封关于大穆如何趁金国动乱分崩金国的奏疏。 翰林院中人人皆是才子,皆是从科考上来的,可是很多人都没有到过地方当官,没有到过北方,更别提上过战场,很多观点只能道听途说,亦或者是提炼前人的说法。 陈敬之知道也许皇帝是被桂石坚长年的大小战胜利给惑起心思,想要更进一步,做到祖辈都无法达成的事情,没有哪个真正的帝王不想开疆阔土,创下千秋万代的功绩。 "先等会!"陈敬之正在心里酝酿,他有自己的想法,认为目前并不是全面出兵攻打金国的最佳时机,又按题必得写出一份奏疏来。这奏疏写的,便是明面上表示赞同,但却要将目前灭金的不可能性完完全全写出来,叫陛下一看便能放弃这种想法。 陈玉珂见阿爹忙着,也就干脆自己端起一碗吃了起来。她今日过来是想问阿爹一件事,关于前几天在书楼见到那个男人,今日上午她从书院回来路经轩辕荣楼的时候,又看到他了。 不过和上次不同的事,他甚至简朴的袍子早就换了下来,一身锦衣玉带,身边还跟着一群随从,而轩辕荣楼的掌柜看到他过来,激动又恭敬地直接跪了下去,高呼一声——王爷! 陈玉珂知道大穆朝现在活着的王爷只有一个异姓王,容王,季翔宇。 可是众人皆知,容王多年前早就半身不遂,常年卧床,根本不是当年在战场上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季霸王。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爷,还是自己在书楼遇见的,陈玉珂起了好奇心。 待陈玉珂喝了两碗糖水,陈敬之仍还那么站着,盯着那份折子。忽而拍手在折子上,揉起它团成一团,扔到了桌子上,闭眼坐到身后太师椅中,轻揉眉心。 除了当边城这些年的小打小闹一直赢多,陛下尝到过甜头外,更加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暗中操作,所以陛下表现的非常感兴趣。 陈敬之脑子里一团混乱,他手中没有人,根本不可能去查里面的深浅。 "阿爹,要不先喝碗,糖水?甜食让人,心情舒畅,脑子清晰。"陈玉珂端起剩下的一碗雪梨冰糖水递给陈敬之。 陈敬之舒了一口气,这些年一个人在朝中打拼,从不敢真正的松口气,虽有爱权之因,却也因为想要一展抱负,现在的大穆朝虽然未能真正的万事圣明,可是却很合适他这样毫无根基之人。 "你可吃了?"陈敬之接过碗,尝了一口,味道挺好的。家里就他和小娘子爱甜食,吴氏她们都不大喜欢。 "嗯!"陈玉珂应答了一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折子,拿过来展开,看到上面只有几行字,"阿爹在为,金国烦?可是因为大哥,和二姐?" 一提到陈玉材和陈海云,陈敬之觉得糖水似乎都不够甜了,抓起旁边盘子上备着的白糖都扔了一把进去,搅了搅,"还是你好,知道留在阿爹阿娘身边。" 陈玉珂知道陈敬之不欲提大哥二姐之事,朝中之事他更不会跟她说,遂而提起她之前所遇的那个男人,"轩辕荣楼的掌柜,都叫他王爷。阿爹,可知道,是谁?" 这下子,陈敬之又觉得糖水不够甜了,还想往里面加糖,陈玉珂连忙移开盘子,瞪了陈敬之一眼,"阿爹,再加,就甜到齁了。" 陈敬之长叹一声,"看来,今日小娘子也不想让阿爹舒舒服服地喝一碗糖水了。" 陈玉珂摇了摇阿爹的袖子,"阿爹,甚么时候想喝,女儿就让妮娘煮。" "不是你自己煮?"陈敬之瞥了一眼小娘子。 陈玉珂笑道,"阿爹,若喜欢,也行。" "穆真帝的嫡亲阿弟,诚亲王,也就是轩辕荣楼原本的主人。"陈敬之并没有卖关子,这事和自家说不定有很大的关系,也可能只是捕风捉影。 陈玉珂心里一惊,脸上就表现了出来,"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诚亲王是一个不能说的存在,十几年前就突然消失了,有小道消息说是谋逆被诛杀了。 陈敬之将剩下的糖水一饮而尽,叹了一声,"前些日子你阿娘去看岚姐儿,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有个婆子几乎天天都去明春堂守着,就为了看了一一眼。" 想象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牙齿可能全无的老婆子一脸深情地盯着玉树临风的大姐夫看,陈玉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摇摇头挥掉脑中的荒唐。 陈敬之看到她的动作也不理会,这个小娘子虽然不错,可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时不时的魂儿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她说她原本是女婿的奶嫲嫲,而了一原本应该是诚亲王唯一的儿子,如今却沦落到做贱业,等诚亲王回来,一定会痛心的。" 哦,奶嫲嫲!陈玉珂脑中浮现一出王子流浪记…… "那阿爹希望是,还是不是?" 陈敬之摇了摇头,"我得知此事时,就托人去查了十几年前的诚亲王一家,可是却得知诚亲王妃生有一个小娘子,名字有个意字。这还是诚亲王有一次在外得意时说起的,却没说诚亲王府有个小王爷。" 陈玉珂撇了撇嘴,"那大姐夫,怎么看?" "此事诚亲王一日不站出来说清楚,就只能等王老疾医到了皇城才能得知真相了。" 陈玉珂觉得今日受的惊够多了,"王阿爷,甚么时候来?" 想到消失了八年的王老疾医,陈玉珂都很怀疑他是否还活着,一个总爱喝得醉醺醺的老头。陈玉珂多次私下问大姐,会不会是喝醉掉进哪里没了。大姐却不让她说出来,没得让姐夫伤心,有个念头总是不错的。 第127章 陈兰英进京 陈玉珂想到初见的姑爹,朱…… "前些日子曾原回京待了他的一封信回来, 言是会敢在过年前回来。"不管女婿是甚么身份,陈敬之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岚丫头嫁给他五年多无所出, 不曾怨言过一句。如今岚丫头身怀六甲,更是捧在手上, 陈敬之自认不会看错人。 陈玉珂虽然很少关注朝中之事, 可是突然冒出些似乎都是有来历偏偏她又不认识的人, 郁闷得就差挠发梢了,"阿爹, 曾原, 是谁?" "原提刑按察司, 曾经在平江府任职。阿爹曾经见过一面,印象非常深刻。"说到这,陈敬之看了一眼小娘子道,"曾原和桂石坚是世家好友,而且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好兄弟。在桂石坚被贬平江府之后, 曾经将嫡子之子送到曾原跟前学艺,跟着曾原一起将南越整合并归于我朝统治。" 难道是那天在绣楼看到的抱着一个孩童的男子,"桂青彰?" 陈敬之挑了挑眉, 以为是桂伯舟告知小娘子的, 眸子沉了下去,"喏, 那个桂青彰倒是有勇有谋,南越平定有他一半功劳。不过听说也娶了南越王之女,这件事在桂府估计不好交代。" 无论那个女人的地位在南越多高,可是在大穆人眼中依然是异族,南蛮之地所出, 未受教化。桂青彰作为桂府的嫡子,可以为了平定南越舍己纳了那个女人,可是正妻之位,估计桂钦文夫妇是不会承认的。 桂钦文虽有才,可在平江府几年被耽误了,如果陛下真正行授封之礼,桂青彰的官职却是他亲爹桂钦文拍马都赶不上的,更何况那个嫡兄,这不是稳家之道,只是不知桂石坚又是何打算。 如果小娘子真的看上桂十三郎,陈敬之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想到那个只见过一面性子爽快的女子,陈玉珂也觉得估计桂府现在闹得厉害。不过这跟她也没有甚么关系,以为她很快就忙不过来了。 吴氏专门从她那群相交不多的官太太夫人家里临时请了一个听说是在宫里做过女官的先生回来,专门给小娘子教宫中的规矩礼仪,无论是站姿坐态,吃饭礼仪,甚至细到吃虾吃蟹。 陈玉珂本以为自己虽然不算很优秀,可是女院教的该学的基本功,她是能拿个良好的。结果被这个女官一通的鄙视加示范下来,腰酸腿痛地表示,能在宫里混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看这说话的腔调,看这神态,她相信自己能活到进宫,却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 这速成大法,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 陈黄氏和陈老汉因为陈兰英要带着外甥进京,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城郊的庄子。陈老汉闲来无事就爱学那些退下来的板爷一样,拿着鸟笼子到西城各坊市溜达。而陈黄氏这些年心宽体胖,越发不爱动弹了,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着一叠瓜子果儿躺在一边的摇椅上看着小娘子头顶着大碗学规矩,还一边指手画脚乐呵呵的。 陈玉珂都后悔干嘛要画出摇椅的图纸让人做出来了…… 陈黄氏看腻了就去让人给她的亲亲女儿布置屋子,全弄了一番后,却对那张三尺的床不满意了,给吴氏分派任务道,"我院子里准备给英娘的那张床太旧了,太小了,你去找人给打张新的。" 吴氏脑门一突,其实那张床还是去年定制的,老榆木,哪里旧了?只是也不想因这点小事跟婆母争吵,问道,"那不知阿娘想要怎样的?还是老榆木?六尺宽可否?" 陈黄氏连忙摇头,"六尺宽倒是可以了,只是不要现在这种,要拔步大床,上面有屋顶有藻井的那种,边上还能有抽屉放些零碎的东西。老榆木不好,要用就用檀香木,如果没有的话,梨花木也行。" 瞥了一眼吴氏,陈黄氏一脸的幽怨,"我的英姐儿,出嫁的时候家里只给了四床棉被,连跟木头都没有,哪里睡过甚么好床?家里那时候一切都紧着老大读书赶考。现在老大日子好过了,难道看到阿妹一脚踩在泥坑里,就不能帮忙拔拉拔拉?" 陈玉珂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阿奶这是看中她的那张嫁妆床了。前年有人找大姐夫看病,后来没钱给药费,将家里一车梨花木抵了药费。大姐心疼她,就将木料子全拉了过来,阿娘就找人定制了拔步床。 陈玉珂早就想躺在上面了,可是吴氏说没出嫁哪能趟上面?硬是锁在偏房里两年多了,现在居然被阿奶给惦记上了。 "小娘子就该有小娘子的仪态,翻白眼这样的动作还是莫要做出来了。"女官拍了拍尺子,陈玉珂连忙端正。 吴氏耐着性子道,"这拔步床不是不可以做,只是这一时半会的哪里能做得出来?就算是用普通的榆木,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不能成,何况梨花木?" "而且家中梨花木的料子已经用完了,最后的都用在给阿娘你坐的这张摇椅上了。一时半会的哪里能买到好的料子?" "英娘就要上来了,我这做阿嫂的自然是欢迎她过来短住,只是朱家那头是甚么意思还不知道。难道阿娘已经做好接英娘回来的打算?" 陈玉珂想到初见的姑爹,朱仁新,那真的是个敦厚性子爽的汉子,谁知道这一暴富,人就容易变得面目全非。她虽然不恐婚,可是如果嫁给一个前面对你相亲相爱捧在手里后面露出狰狞脸色的人,真的也够惊恐恶心的。 陈黄氏浑浊的眼珠子紧盯了吴氏好一会,才道,"如果我真的要接她回来,让姓朱的跟她和离呢?" "若是这样,我自然是听阿娘和老爷的。" 最后婆媳两人不欢而散,留下一地的瓜子壳。 陈兰英一路风尘地带着儿子庆哥儿赶到皇城时,已经是十天后。 陈玉珂几乎认出从前那个眉角英朗的姑姑了,眼前这个妇人一身衣裳虽然没有打补丁,可是却是满褶子,估计还是两三年前的衣裳,满脸的风霜,哪里像是前些年来信说日子过得很好的样子。阿娘原本比她大了十余岁,可是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居然还是阿娘显得年轻了。 "见过阿娘,嫂子!珂娘长这么大了,姑姑都认不出来了。"陈兰英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一个银圈子硬是给陈玉珂套在手上。 这应该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陈玉珂怕她难堪,并没有拒绝,"谢谢姑姑!",连忙将她准备好的给庆哥儿的见面礼递过去。 庆哥儿警惕地看着陈玉柯,紧抿着嘴唇,不敢吭声。 陈兰英叹了一句,忍着哽咽,摸着儿子的头发笑道,"庆哥儿,这是阿娘跟你说过的珂姐姐,你大舅家的小娘子,莫要生分了,这是你嫡亲的人……" 陈玉柯忍不住有点心酸了,笑道,"庆哥儿还没来过大舅家里,不如我带庆哥儿出去走走。" 知道阿奶他们有话要说,总得问清楚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信说得不大清楚,有她和庆哥儿在的话,说话总是不方便的。 吴氏拍了拍姑子的手背,鼓励庆哥儿道,"跟你表姐去厨房,叫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十岁的庆哥儿害羞地低下头,陈玉珂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抬头看了一眼陈兰英,看到陈兰英点点头,他就乖巧地跟了上去。 等孩子出去后,陈黄氏望着面容憔悴,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儿,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把抱住她嚎嚎地大哭了起来,一边拍打着她后背,一边诅咒朱仁新那个没良心的。 听得还没走远的陈玉珂连忙带着庆哥儿快步走开,"你喜欢吃,甚么?" 庆哥儿瞄了一眼陈玉珂道,"著头春……" 陈玉珂连忙吩咐管厨房的嫲嫲给孩子做了一碟子出来,怕他吃了积食,还让人给上了一杯浆水。 晚上家宴的时候,看到阿奶和姑姑的眼睛红肿,精神不大好,陈玉珂只好一个劲地招呼庆哥儿了。幸亏这是个乖巧的孩子…… 等吃过晚食后,陈兰英带着庆哥儿跟着陈黄氏回屋子休息了,陈敬之去了府尹处帮忙处理明天桂石坚带兵回城之事,陈珂娘就溜进了阿爹阿娘的屋子。 "阿娘!" 看到吴氏已经将一头秀发放了下来,连忙上前拿起梳子帮忙梳理。她的头发不像阿娘的,又浓又厚,如果不是这些年护理得好,她很怀疑自己会中年秃顶。 "想问甚么就问吧!"吴氏舒服得闭上眼睛,小姑子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隐瞒小娘子,现在不教以后怎么办? 那些父母总是说孩子长大自然就会了,可是很多事情你现在既然能告诉她的,为甚么要等她长大呢? "姑姑和姑爹?" 吴氏仰着头任由小娘子从上往下梳,"你姑姑是瞒着姓朱的进京的,趁朱仁新带着其她女人出去庄子上避暑,她拿了一笔银子找了车队报了你阿爹的名字就过来了。" 这些陈玉珂知道得七七八八,倒是不奇怪,"还没和离?" "你二叔之前养了个叶娘,被张志成和叶娘摆了一道,差点没了性命。你姑姑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加上你二叔这些年一直都在外跑,家里当家的是成哥儿。可是成哥儿早就跟你姑丈是一条裤子穿的人,甚至连女人……" 说到这,吴氏顿了顿,"你姑姑说,很可能连女人都能一起睡的。" 陈玉珂三观尽碎,虽然知道陈玉成为了不上战场哄着逼着二叔二婶让大哥顶替,后来为了考取功名作弊,现在居然还能这样玩? 第128章 陈玉材现身 一时间,金銮殿上各人高呼…… "姑姑怎么打算?" 吴氏微不可闻的叹了一气, "你阿爹说,如果英娘咬定离开朱家,他会派人回去将这事给了断了, 直接和离。只是庆哥儿那边朱家不可能放手的,朱仁新现在只有一个儿子, 其她女人生的都是女儿。" "带着庆哥儿, 如果英娘想再嫁也是难事。" "姑姑不可能, 放弃庆哥儿。"尽管只是相处一个下午,陈玉珂也挺喜欢那个乖巧的表弟。 "难题就在这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还得看英娘的态度, 如果她犹豫不决的话, 别人也难插手,至亲至疏是夫妻。" 小娘子快要及笄了,虽然也早早就有人私下跟她暗示了,大多数是清流之家,跟老爷关系不错的。 只是吴氏只要稍微提起小娘子结巴这事, 有些人脸色已变,有些人却转移话题,至于提亲之事也没了下文, 不过倒都是慈善之人, 没有对外传出甚么流言蜚语。 除了国子监祭酒家的那个李燕娘,也没见小娘子和谁有过来往, 吴氏一直觉得小娘子还小,上面还有个大哥和二姐,也不管她的社交之事。平日她和那些官太太夫人来往应酬时,小娘子不爱去,她就极少带她出门。就算出门, 小娘子只是简单地应答几个字,得了个恬静少言之名,倒是入了些许人眼里。 可是结亲不是结仇,这事儿怎能瞒得住人? 吴氏自己日子过得舒坦了,自然希望小娘子也过得舒坦,现在看到家人一向看好的朱仁新都变得如此不堪,怎么心里不愁? 陈玉珂却不知阿娘心里的愁绪,撇开姑姑的事不提,正在一个劲地说服吴氏明日带她出城门外看皇帝迎战士归来的情景,这多难得的画面。 吴氏一个劲的摇头,严肃地警告小娘子不能去,"到时候肯定人山人海,陛下到场,百官也在,周围的侍卫,百姓,一不小心就出问题。这样的热闹还是算了。" "况且,明天夜里就是宫宴时间,下午就得提前进宫,你不用再温习温习那些礼仪规格?" 一听这些,陈玉珂头都大了。见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吴氏,只好作罢。 其实第二天一早,陈玉珂和吴氏就忙开来了,为了下午进宫的事。虽然衣裳这些是早就准备好的了,可是沐浴妆容这些就要花大半天时间了,一直等到非得出门不可的时候,才将将完成。 陈玉珂坐进马车里,坐得直直的,脖子艰难地左右扭了两次,却被吴氏瞪了一眼,只好不动了,这进宫一次太麻烦了。 这次进宫的除了陈玉珂母女两人,张妮娘和吴氏身旁的刘嫲嫲都不能一同进宫。 下了马车,跟随着引路的内侍,母女两人沿着长长的宫墙往外皇城走去,内皇城是皇帝皇后嫔妃住的地方。路上遇到好些吴氏相熟之人,彼此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看到陈玉珂的都不免吃一惊。 毕竟陈学士家的小娘子是出了名的贞静,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不过细看一眼却没从她脸上看到怯意,姿态端正,不轻浮乱顾,倒是颇有世家之礼,看到陈家倒是下了好一番功夫去教导。 有些人心中暗暗地将这个小娘子记了下来,毕竟谁家都有未娶的小郎君。只是有些年长之人看到小娘子的那张脸不免心里嘀咕,暗自将陈家和林家的关系都梳了一遍,愣是没找到相交之处。 披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半臂,系着郁金香根染就的黄色千褶缀珍珠长裙,小脸儿圆的跟只苹果一样,眼角浮着笑意, 这次皇家设宴地点是在皇家园林,陈玉珂低眉走到她的位置上随着吴氏坐了下去,强忍着没有去捶小腿。眼角扫到两边的那些大臣内眷个个头上都插满了金银珠宝配饰,都替她们累得慌,幸亏她不用常进宫,当然她也没机会长进宫。 不知阿爹一早就出门伴随皇帝迎接大军归来,现在是否已经进了皇城。 被陈玉珂挂念的陈敬之,现在正在勤政殿和几位大臣一起听着皇帝对归来的有功之臣的对话。可是此时陈敬之完全听不进皇帝在上面说着甚么,他眼睛紧盯着那个青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虽知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可是在心里挂念了将近十六年,就算陈敬之已经在官场上打磨了那么长时间,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陈学士,陈学士……" 陈敬之被站在前面的太子少傅乐安国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声问,"乐大人?" "陛下在问你话……"乐安国一头黑线,和陈敬之同朝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陈敬之连忙稳住心神,躬身向轩辕烈焱告罪,"陛下,臣失态了。臣因见到桂大人和诸位将军,一时想起家中大儿,触景生情,方才走神了。" "哦?朕倒是没有听说过爱卿家中尚有儿子,不知爱卿为何触景生情呢?"轩辕烈焱只知陈敬之家中有两个小娘子,一个嫁给了疑似他小堂弟的大夫,一个还是个小结巴。这还是轩辕烈焱近日让人去查才知道的。 尽管已经十余年未见,陈敬之还是一眼认出了儿子,况且长成的陈玉材相貌依然和他阿娘吴氏非常相似。况且刚才觐见的时候,这位小将军自报家门就是姓陈,名玉材。 "回禀陛下,臣家中有一子三女。大儿年方十二岁就已经……上战场,后来村中一起服兵役的人归来都道已经……死在战场上,袛报上亦有名字。" "刚才初见这位小将军只觉得长得像臣妻,可是名字又一模一样,臣几乎怀疑是臣儿尚活在人间……" 陈敬之哪里不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只是方才走神了,需要给皇帝一个理由罢了。 陈敬之是意外之喜,陈玉材则是震惊。云娘找到他时,阿爹并没有做官,这会儿居然已经站在高堂之上。如果不是此刻开口,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前面左侧方的居然就是亲父。 当下直接跪了下来,直磕三个响头,叫一声阿爹。 轩辕烈焱本就高兴桂石坚的归来,现在还遇到这样巧合之事,看到身穿战袍的陈玉材,风度却儒雅,容貌俊美,又有一股磁性柔和的嗓子,若是换掉一身战袍,穿上长衫,倒是像极了一般读书人,更是觉得是大喜。 轩辕烈焱手扶龙座站了起来,笑得十分畅然,"两位爱卿,一位在朝,一位在外,一文一武,若大穆个个人都像两位爱卿这样,何愁大事不成!"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陈敬之的心猛然顿了顿,他前些日子上的折子,婉转地表示现在不是出兵金国的时候,看来陛下并没有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现在儿子归来,陈敬之也不想他就此离开,怕就怕陛下一意孤行要出兵,那样材哥儿必定是又要上战场的。 陈敬之正犹豫着怎么回答不会将陛下得罪了,便听外面内侍奏道,"诚亲王并容王世子求见!" 轩辕烈焱扬手道,"叫他们进来!" 那一晚和皇叔半遮半掩地说了一通之后,倒是没有再见到皇叔进宫,轩辕烈焱转身拂龙袍,坐了下来,望着殿外走进来的两个人。皇叔的气质倒是和陈佥事(即陈玉材,官至正六品宣抚使司佥事)的有点像,两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一样的身材高大,可是却满身的文气,脱下战袍完全不像当兵的。 季松知身为文人,从未上过战场,却有一身难掩的凌厉之气。 容王世子季成涛,字松知。 等两人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轩辕烈焱方似醒悟过来一般,挥手道,"皇叔、松知多礼了。方才朕这还遇到一件喜事,两位来得正好。" 季成涛瞥了一眼肃然的诚亲王,笑道,"能叫陛下说是喜事的,那必然是大喜之事了。" "人人都说人生四大喜之一是他乡遇故知,这他乡遇亲人,岂不是位于四大喜之上。"轩辕烈焱也不等其他人插话,直接将陈敬之父子两人之事缓缓地道出来。 季成涛连忙向陈敬之父子俩贺喜,陈敬之又是一番回礼,他对这个能干的容王世子印象非常好。容王世子虽然正式入朝为官时间尚短,可是陈敬之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是一个胸有千壑之人。 而诚亲王从头到尾没有和陈玉材对视过一眼,就算是他表示惊讶的时候也只是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走了一圈。 而轩辕烈焱只以为陈玉材能被桂石坚带上金銮殿是仅仅因为他真的有才,并且在西城有过大大小小的战绩,却不知陈玉材当年假死换名到金国却是被桂钦武安排到了诚亲王身边,处理诚亲王私下的大大小小不见得光之事。 现在走到正面也只不过是诚亲王和桂石坚的一番交易罢了。 轩辕烈焱看到满朝文武,笑道,"朕现在文有首辅、太尉、松知,武有皇叔、大将军,还有你们,可胜十万精兵。" 原先朝中对桂石坚不了解的人,自从知道皇帝要出城迎接后,早就将桂府摆在明面上能让人查到的东西都摸个一清二楚了,倒是死而复生的诚亲王怎么都查不到这十几年去了哪里,好像是突然凭空出来似的,就连张首辅和贾太尉都暗生警惕之心,皇家是非多,皇家无小事,这里面必定有甚么他们不得知的缘故。 一时间,金銮殿上各人高呼陛下圣明,心中却翻涌如潮。 轩辕烈焱摸着特意留的小胡子,笑着盯着轩辕荣道,"刚才,朕和诸位大臣讨论灭金之法,不知皇叔可有良策?" 第129章 乐天悠示好 不知你阿娘,现在可在殿中…… 轩辕荣脸上如同解冰一样, 笑了开来,"臣今日进宫是为了庆祝各位将军归来之喜,倒是一时间没有想到甚么良策……" 看到轩辕荣脸上的笑容, 轩辕烈焱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他起身在御案起踱了两步, "三十年前, 父皇刚登基, 那时候我朝正缝海上之乱,无心顾及西北面, 倒是让金国从此坐大, 成为雄踞大穆一边的一只猛虎。前二十年, 父皇一直努力分化金国的势力,大小战事不断,如若不是有赖于父皇那些年一早定下的伟策,牺牲了多少良臣将士,朕与诸位今日哪能在此安坐?" "如今金国正内乱, 若是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皇叔隐姓埋名十余年,难道不是为了这一日吗?" 大殿中诸位大臣一时间都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诚亲王这十几年是干这事去了…… 穆真帝花了二三十年都无法完成的事, 若是能从此让金国俯首臣称,这于轩辕烈焱来说是无比的诱惑。 他此刻点出诚亲王不过是逼着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轩辕烈焱说完后,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停在容王世子身上,"松知,若是真有出兵之日, 朕让你领监军一职,你可愿意?" 季成涛稳住心神,当即行礼,铿锵有力答道,"臣愿意!" 容王府以军功起身,若不是容王为人所害,十几年前就瘫痪在床,季成涛也不会选择走文道登上天子堂。总有一天他要揪出害了父王的人,血债血偿。 "好!"轩辕烈焱高兴得大笑起来,连连称赞乐天辰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却说得乐天辰心里不大满意。 …… 陈玉珂看着案前摆满的佳肴,却不能动筷子,唯一教好的李燕娘又不能来参加,听着她阿娘和旁边户科给事中夫人的尬聊,烦得恨不得掀桌子走人时,眼前递过来一碟子凉瓜,却是她案桌上没有的,诧异地抬头。 给她送凉瓜的宫女微笑地示意陈玉珂往前面女眷的第六张案桌看过去,解释道,"是那位小娘子让奴婢将她案桌前的凉瓜送过来给小娘子的。" 看到乐天悠遥遥地对着她举了举杯子,陈玉珂按下心底的诧异,学着她举了举杯子,同样让宫女将她跟前的一碟子酥饼给乐天悠送过去,算是回礼。 她不知乐天悠为何三番两次向她问好,先是送折扇,现在又是送凉瓜。若不是对方是个小娘子,陈玉珂还以为自己是被郎君给看上了。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 正思忖对方的意图,皇宫里权位最高的两个女人终于到了,陈玉珂跟随着众人起身行礼,待太后开口后,方又坐下来。陈玉珂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太后是怎样的,内侍又一声"陛下驾到!",只好又起身行跪拜礼。 之后自然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恭贺,陈玉珂悄悄地抬头只看到最前面一片的明黄,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皇后都是身着官服,隔得远,她根本没有看清三人长成甚么样子,倒是看到阿爹旁边一个武官多次回头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吓得陈玉珂连忙低头。 阿爹一个文官,甚么时候有相好的武官了?虽然说大穆没有明确的界线分文官阵营,可是文官和武官的来往的确不多,家中自从进京,平日里也有阿爹的同僚好友过来,却从未见过一个武官。 突然,陈玉珂的手被一旁的吴氏紧紧地拽住,疼得她差点叫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场合,连忙抬头看吴氏,却见她抖着嘴唇动弹不得,双眼瞪得极大。 "阿娘?"陈玉珂顺着她的眼睛望过去,却见阿娘紧盯着阿爹旁边的那个人,连忙低声询问。 吴氏好一会不吭声,直到上面的人叫开宴,方才松开手,借着拿筷子的动作,低头摸了一把眼泪,唬得陈玉珂一把攥住了吴氏的手,她可是好多年没见过阿娘落泪了。 吴氏再次抬头的时候,又是笑得一脸的端详,低声安慰道,"是好事,回去自然知道。" 陈玉珂只好安耐下来,可是吃着能让肚子疼的凉菜,看着上面的来往表演,她却全然没有了心思。虽然隔得远未能看清那个人长成甚么样子,可是从阿娘的神态来说,那个很可能就是从未谋面的亲大哥,也许二姐回来了呢! 这样一想,陈玉珂就更加坐不住了,恨不得起身马上上前问个清楚。 "小娘子,陛下有请!" 陈玉珂正出神的时候,却被旁边一直站着侍候的小宫女给轻轻地推了一把,待醒过神来知道她的意思时,陈玉珂瞪大眼睛,陛下有请,这是甚么意思?她只不过跟着阿娘过来见见世面罢了,陛下干嘛见她一个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 "珂娘,莫怕!快点上前。"吴氏知道小娘子有个爱时不时走神的毛病,连忙催促她上前。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让她上前,毕竟丈夫儿子都在那,而且儿子能进宫参加宫宴必然是立了大功,所以吴氏虽然有点担心小娘子不在状态,可是却还算镇定。 陈玉珂深呼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对吴氏笑了笑,就缓缓地站起来,低头跟着宫女往前走了几十步。周围都是火辣辣的视线,陈玉珂觉得自己自诩见过大世面的,这会儿都忍不住两耳两颊烧红了起来。 这几十步走得让她觉得好像是过来几个世纪,脑中极力地回忆女官教导的礼仪,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后,正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低头听话,还是站起来,上面就发话了。 "小娘子莫拘,抬起头来往太后和陛下看看,臣妾说的可有错。"大学士王嘉坪的夫人王贾氏笑道。 陈玉珂不知道对方何意,可是知道自己现在只有听从的份,缓缓地抬起头,却听见前面一片吸气声。 无论是张首辅、贾太尉、管子山亦或者是朝中诸位大臣的老妻们,都是见过林太后年轻的样子的,此刻见到陈玉珂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样子,哪有不惊疑的,尤其是内阁学士吴山,此刻冷汗已经从额头上下来了。 林太后嘴线紧抿,低下眸子盯着陈玉珂一眼,皇后倒是给她出了一出好戏,别以为她不知道贾氏是她的狗腿子。不过想看她林芝娘的笑话,也未免段数太低了。 林太后一时间倒是没想到陈玉珂和她有甚么关系,不过是以为张婉玺是查到了当年她不是以未嫁之身进宫的,以此来嘲讽她罢了。 "母后,这个小娘子居然真的和你长得如此相像。"轩辕烈焱端详了一番陈玉珂,他是皇帝又不怕人说如此看一个小娘子不合礼,又朝陈敬之道,"陈大人,朕倒是不知道你家的小娘子和朕的母后长得如此相像,怎么从未听你说过的?" 轩辕烈焱说到这时,心里萌生一个念头,如果他能顺利从皇叔手里拿回暗卫队,也许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彻底查清这些大臣家中有哪些人。 陈敬之手心都湿透了,林太后他是见过几次的,可是每次都是低头行礼的,哪有敢抬头细看林太后的相貌,嫌脖子挂着脑袋太累了吗? 此刻听到轩辕烈焱的问话,他方才匆匆地扫视一眼林太后,唬得他连忙稳住心神,"回禀陛下,臣也是现在才知道此事……" 想想以后回到家,看到小娘子的脸,听到她对自己行礼叫阿爹,就想到林太后对自己行礼,陈敬之后背都湿透了…… 此刻,林太后笑了起来,笑得一脸的慈祥,"哀家也从未想过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巧合之事,若不是知道林家除了哀家之外,没有再出过一个小娘子,还以为哀家多了一个侄女呢!难道小娘子阿娘是林家女?" 陈玉珂听到此话,忍不住扭头去看林太后,尽管林太后已经年过五十,可是她保养得好,看起来不过三十有余四十不足,可是这一张脸陈玉珂哪有不熟悉的,如果她老了,也许就是这样的了,她差点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脸了。 怪不得张皇后和元钦大师那天见到自己是如此的惊讶,虽然早就有听闻皇后私下和太后关系不如何,没想到她会利用她在这样的场合给太后打脸。 无论是前面的人,还是背后的目光差点将陈玉珂整个人给燃烧了,她反而镇定了下来,站在中间,一脸恬静地眉眼微低。 "回太后,臣女阿娘姓吴,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之女。" "哦!"林太后心神猛地一跳,转了转手中的珠子,看到众人竖起的耳朵,看来张婉玺是给她下了个套子的了,不得不开口道,"你是陈学士家的小娘子?现在大多了?" 听到林太后的问话,陈玉珂心中腹诽,这不是刚才自称过了吗?况且她不信那个妇人没有将她的情况告知头上三位,"回太后娘娘,臣女阿爹真是翰林学士陈敬之,再过一个月,臣女的阿娘就要为臣女行及笄礼了。" "不知你阿娘,现在可在殿中?陛下,不如让陈吴氏也上前让哀家瞧瞧?"林太后笑着对轩辕烈焱道,"这个小娘子一眼看过去就跟陈学士长得不像,哀家倒是想见见陈夫人了。说不定世界上还有第三个人跟哀家长得一模一样的。" 轩辕烈焱一听也起了心思,不仅仅是他,就连周围没有见过吴氏的人都起了心思,只有陈家父女三人心中憋了气,这种被人当做猴子看观赏的做法,无论对方是不是至高者,都实在是令人厌烦的嘴脸。 第130章 慈祥的太后 陈玉珂虽然一开始很震惊,…… 可是又能怎样? 吴氏很快就走到陈玉珂一旁行礼, 刚才小娘子被叫过来她的心就提在了半空,只是离得远也听得不大清楚,到底所为何事。 待吴氏抬起头时, 内阁士吴山此刻不止后背湿透了,一不小心还将手边的酒杯给碰到, 里面的酒水洒了一地。 陈学士的妻子长得的确不像林太后, 两人身上找不到一丝相同之处, 可是吴山却知道她肯定是林太后所出的那个小娘子,当年高烧着就被赶回来的二弟抱着离开了吴家。 因为长大后的吴氏跟吴山的远嫁的亲妹妹虽然不像林太后和眼前的小娘子那样相似, 却亦是有六七分相似之处。 对于这团令吴家得利却又蒙羞的过往, 吴家人都恨不得翻过去, 可是现在吴氏却出现的,就连她生的小娘子都跟上面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吴山的心都提到半空中了,他似乎闻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二弟现在在哪里。 吴家的女眷平日里很少参加各种宴席,生怕他们的高调了会引起林太后的不满, 几乎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而吴氏平日也很少参加宴席,否则两家人不会在陈敬之进入官场八年了却从未遇上。 …… 对于自己曾经远嫁的小姑子, 林太后当然认识, 虽然时隔多年不见,人已经模糊了, 可是当吴氏出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很熟眼。 以前在宫中四处危机,伏低做小的时候,自然不会想起自己身上曾经还掉下来过一块肉,恨不得将那过往都抹杀掉了。可是当日子过得顺畅, 宫中就连最大的皇帝都是她儿子时,在梦里总会梦见过几回那个小娘子。 现在看到吴氏在自己跟前,林太后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只是看破不说破才能活得久,她自然懂这个理,笑着对吴氏道,"原以为小娘子与哀家容貌相似,还以为这当阿娘的也会相同。看来是哀家想岔了……" 吴氏借着抬头之际已经将太后的模样看清楚,陈敬之是今年初才升翰林学士,之前吴氏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太后,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和自己所生的小娘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人生的阅历不同,身上的气势不一样罢了。 如果不是确定小娘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去的,从未离开过她身边,真当不是自己生的了。吴氏想到前几天小娘子提起在皇恩寺遇到张皇后和元钦大师之事,现在方才得到答案。 她阿爹从未提起阿娘,吴氏活了四十余年,自然是从来都当自己没阿娘的脑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圈,手突然被轻轻地碰了下,她连忙稳住心神,提高警惕,装作一脸愕然道,"臣妾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能跟太后娘娘长得相似,是她的福分。如果她能有太后一两分,也是她一辈子的运气了。" "都怪本宫无能,进宫多年却未能为陛下生下一子一女,宫中诸位妹妹亦是无所出。母后,不如让这个小娘子常进宫陪陪你,一来你们两人长得相像就是抹不掉的缘分,二来也能陪你解解闷。母后不是常说起昔日在相间的日子吗?陈家未进皇城之前亦是在乡下,相信你们之间一定能说来……" 张皇后一脸的诚恳,陈玉珂如果不是心存怀疑,倒是真的相信她是为了太后好了。 轩辕烈焱瞄了一眼陈玉珂,眼里闪烁着一股兴致,转头对林太后道,"母后,皇后倒是说得有理,除了陈娘子之外,大臣中有哪个小娘子你有兴趣的,不如都叫进宫来陪陪你,说说话也行,就算是住一段时间亦可。" 听到下面有点骚动,轩辕烈焱转而道,"若是要出嫁了,朕出一份嫁妆,权当是替朕孝顺母后了。" 这下子别说那些大臣是怎样想的,至少宴席上好些人已经心动了。皇帝陛下本身长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又是大穆朝最尊贵的男人,能不动心的小娘子有几个? 林太后笑得一脸的安慰,拍拍张皇后的手背,"哀家知道你们孝顺,可是也得诸位大臣愿意才好。谁不是阿爹阿娘手心捧着的小娇娇,进宫陪我这个老太婆有甚么意思?" "娘娘哪里老了?如果臣妾和你一起走出去,别人都以为咱们是姐妹。" "就是,娘娘说笑了!" …… 一时间,宴席上前面的贵妇们对着林太后一阵的恭维,捧得她眉笑眼开,余下的吴氏母女俩尴尬地站在中间,想回头看陈敬之父子俩,又知不妥。 好一会,林太后方似想起了吴氏母女似的,挥手让人送上一盆延年松,一串小娘子戴的南珠链子赐给吴氏母女,让两人退下,却丝毫不提进宫之事。 陈玉珂回到位置上,哪里还能吃得下?一会后,看到众人已经站起来互相敬酒,她待得烦闷,却不愿意离开吴氏身边,谁知道这皇宫中有甚么,就算是再好奇皇宫的景色,那也得有命才行。 至于桂伯舟之前说的已经请好兄弟乐天辰照顾她之事,陈玉珂全当没听见,当然进宫这么久了,她也没有留意到男客那边那个乐天辰坐在哪里,却不知此刻乐天辰正紧紧地盯着她看。 "你看中那个小娘子了?"旁边一个小郎君轻笑一声,拿杯子碰了碰乐天辰的酒杯,"倒是个不错的颜色,只不过你阿爹估计不舍得。" "哼,真要娶,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我阿爹怎么又会不愿意呢?况且陈家这样的刚刚好!"乐天辰没说是因为桂伯舟相托的缘故,"再说了,陈家现在已经是三品,看样子陈大人还能更进一步,而我阿爹……" 乐天辰没有再说,而是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乐家家族大,人多,资源就那么多,分了下来,落到他身上的又有多少。就算他阿爹已经是太子少傅,可是也得有太子再说,否则不就是担个名头而已。 而陈家只有两个小娘子,一个已经出嫁,剩下的这个,如果谁真的娶了她,陈敬之手上的人脉必定全部转移到女婿手上。毕竟陈敬之并没有儿子,而且他是家中唯一一个进官场的。 乐天辰此刻并不知道陈家玉材已经归家,并且做了宣府使司佥事。只觉得以桂伯舟的身份,如果能娶到陈家小娘子倒算是高攀了,就算现在桂石坚已经恢复怀化大将军身份。 乐天辰本来还想找机会和陈玉珂说两句的,尽管他之前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可是看到她和林太后相似的容貌,虽不解其中缘故,但是不碍于他去刷存在感。 但是陈玉珂却从头到尾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步都不离开吴氏身边,直到宫宴结束,乐天辰都无法和她搭上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 "阿娘?"陈家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去学士府,而是在皇宫外墙停了下来,陈玉珂猜想吴氏是想等阿爹和那个也许是她大哥的男人。 吴氏抖着嘴唇,眼紧盯着宫门出来的人,抓住小娘子的手,一脸的激动,"材哥儿回来了,你大哥回来了。这兔崽子,也不知道先给家里来一封信。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得怎样?" "必定是好的。"陈玉珂反握吴氏的手。 直到看到陈敬之父子俩往这边走出来,吴氏再也忍不住了,却不敢高声呼唤,只是让老黑头扬起上面有陈府两字的风灯,企图引起前面两人的注意。 果然,陈玉材已经看到陈家的马车和掀起的帘子,低头对正在和同僚告别的陈敬之说了两句,就大步地走了过来, 他身高体健,右眉锋有颗朱砂痣,敏锐地注视到陈玉珂的视线,朝她温和地笑了起来,先是探头靠近车窗,恭恭敬敬地向吴氏行了个简礼,才道,"阿娘,此地不便于说话,等会儿得先去牵我带回来的马,回家后儿再向你赔罪。此次回来,外公和云娘也回来了,只不过以为阿娘还在鳌村,他们估计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突然听到二姐的消息,陈玉珂高兴地眯起了两眼,算算已经八年多没见到二姐了,现在二姐已经二十岁了,在这时如果还未出嫁,真的属于超大龄的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带一个姐夫回来。还有眼前这个大哥已经二十六岁,估计阿娘又有得愁了…… 回到学士府,月亮已经在半空中,吴氏坐在大堂却不愿意就寝。陈玉珂知道她在等阿爹和大哥,干脆也不回去休息了,陪着她等。 拿出太后赏赐的南珠,陈玉珂就着风灯的光端详了一遍,倒是好东西,粒粒珠子几乎一般大小,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吴氏叹了一声,摸了摸小娘子的脑袋,"今日可有被吓到?"尽管小娘子之前的话给了她准备,可是却没想到居然会是林太后。 陈玉珂虽然一开始很震惊,但是过后反而镇定了下来,现在却觉得没有甚么了,"等外公回来,问他。" 不管里面牵涉到长辈的甚么缘故,但是基本的情况,阿娘总有知情权的。对于只见过一面的林太后,陈玉珂却已心生警惕。 就怕会祸害到阿爹阿娘的性命。 "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门外一阵喧哗,府里顿时热闹了起来,等陈敬之带着陈玉材走进来的时候,寄居在陈家的陈兰英都已经过来了,倒是可惜了陈黄氏和陈老汉此刻不在府里,因为陈老汉挂念他庄子里的庄稼,在城里住了几天就回去了。 第131章 兄妹间谈话 陈玉珂暗道,这个大哥看起…… 尽管之前已经在皇宫见过, 可是此刻是在家里,便又是一番流泪与问答。流泪的是吴氏,问答的是陈敬之和陈玉材, 陈玉珂只负责静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帮吴氏擦下眼泪, 至于陈兰英在见过陈玉材之后, 就回房了, 将空间留给这一家。 吴氏眼睛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儿子,这些年她心里刻画过无数次儿子长大后的模样, 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长得如此的英俊, 她一面落泪一面笑, 双手紧紧地抓住陈玉材的手,凝噎地问道,"回来,就不走了吧?这一走就十五年,如果再来个十五年, 阿娘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等你回来了。" 陈玉材又想跪下来,却被吴氏拉住不让,他怕伤了吴氏, 只好复坐下来, "是儿子不孝顺,让阿爹阿娘担心了。这些年来, 我一刻也不忘要回家。" "等外公和云娘上来,我们一家就团聚了。"陈玉材对于是否还要离开之事避而不谈,就陛下在金銮殿上的态度,这战事必然会起的。 其实陈玉材并不喜欢当兵,也不喜欢打仗。他从小就喜欢像阿爹一样坐在书房里读书识字, 考取功名。他这些年甚么事都做过,背地里替诚亲王处理掉不知道多少人,白的黑的,都有,已经回不了头了。 只是如果真的要出兵金国,他还得去领兵,金国他在那里隐姓埋名十余年,早就说得一口流利的金语,何况现在师傅还在那。 战事是上面的人掀起的,倒是可怜了下面的人,像鳌村本来人就少,再征兵,有劳力的男丁都要去打仗了,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这日子过得就更难了。 只是这出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得准备谋划了两三年,现在说起没得让阿娘忧心。陈玉材自然是避而不谈。 说到陈海云,吴氏抹了一把眼泪后,又是笑又是怨,"那也是一个没良心的,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八年。这花期都错过了,回来可怎么办?" 当年还以为可以和了一凑成一对,可是人家了一偏偏看上的是秋岚,现在两口子日子过得美美的,还生了个小娘子,这肚子里的也快要生了。 陈玉材却是笑了起来,安慰道,"阿娘倒是不用为云娘着急,她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她已经替自己找好了,现在趁还有时间,你不如先将嫁妆给备起来。" 二姐有对象了?陈玉珂一脸兴趣地看着陈玉材。 陈玉材看着众人道,"这事你们别问我,只能说是个不错的。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怕对方家里会有点意见。这事还是等云娘回来再跟你们细说,也就是三五天的事了。" "到时候第一次见到珂娘,大哥给你准备了礼物,都在你二姐那带着,等她上来让她拿给你看看,如果不喜欢,大哥再带你去挑。" 陈玉材多次听二妹提起这个小妹,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虽然除了十四年前偷偷地回去看了一眼,可是现在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怕是一碰就坏了。 "谢谢,大哥!"陈玉珂没有拒绝,心里却在想着怎么回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大嫂。 "你可成亲了?如果有的话,带回家给阿娘看看,嗯,孙子孙女都行。"陈玉珂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吴氏就提了出来,"云娘都双十了,阿娘担心她,自然更担心你。阿娘不挑,只要她对你对孩子好,就行。" 陈玉材脑中闪过那个头顶上插着挥着金翅膀一扇一扇的金蝴蝶簪子的小娘子,摇了摇头,"这些年几乎都是在兵营里渡过,那里哪有甚么小娘子?脑袋都还别在裤带上,自然是没有定下来。" 说着又笑了起来,"阿娘如果有甚么合适的,不妨给儿子说说看。只要对方不嫌我老就行了。" 其实哪里是在兵营,不过是怕吓到家人罢了。 一直没有开声的陈敬之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材哥儿从小虽然未到过目不忘,却是个极其聪慧的,虽然现在已经官至正六品,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很难得,可是还是错过了,对吴氏使了个眼色道,"孩子也累了,先让他去休息下。反正回来了,一时半会的也不会离开,有甚么事改天再问也行。" 吴氏看了丈夫一眼,吩咐刘嫲嫲将玉园的钥匙拿出来,递给陈玉材,却对陈玉珂道,"你带你大哥去他的院子,让他认认路。" 本来说兄妹年龄如此大,也该避嫌了,只是吴氏想着他们从未相处过,担心孩子生分了,就找了个理由让两人多亲近亲近。 陈玉珂看了爹娘一眼,知道不能拒绝,只好站了起来,跟着陈玉材一起向阿爹阿娘行礼告退。 陈玉材的随从拿着风灯为两人照明,陈玉珂安静地带路,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自来熟的性子,平日也不爱开口说话,只喜欢在心里吐槽,这会儿面对陈玉材,尽管他是她的亲大哥,也只是个陌生人不知道该说甚么,干脆不开口了。 其实也有陈玉材身上的那种上过战场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留下的隐形的血腥味和攻略性,让陈玉珂觉得站在他旁边都有种微微的不适应。 陈玉材屏住呼吸,他差点就要同手同脚了。十二岁上战场,从来没有和这样的小娘子相处过,这个还是云娘耳提叮嘱要好生呵护的阿妹,跟着走出阿爹阿娘的院子,才屯着口水道,"不知岚娘现在住在哪里?明日我想过去看看她,珂娘可否一起?" 陈玉珂诧异他和大姐的感情居然这么好,点了点头,"不远,两刻钟就能到。" 随从将玉园的门打开,陈玉珂站定了脚步,看着陈玉材,这不用她进去了吧? "珂娘不如进来坐坐,这还是大哥第一次住那么大那么好的屋子,倒是不知道脚该往哪里放了。" 离家十五年,回来虽然阿爹阿娘还在,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陈玉材说不慌那是假的。现在迫切想知道家里的一切,包括阿爷阿奶还有二叔四叔他们,还有为何刚才他会在阿娘的屋子看到姑姑,她不是早已嫁给朱家姑爹了吗? 有些话他不好问阿爹阿娘,倒是对着这个小妹好说些,刚刚在路上说了几句话,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娘子相处了。 陈玉珂一听,自然也有点心疼眼前的男子了。十二岁就顶替堂哥上战场,就算他个子已经和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差异,可是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 "这是大哥的家,想怎么住,就怎么住。"陈玉珂将他引进大厅坐了下来。 玉园这个名字是阿娘起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园子,只是一进的屋子。中间一个大厅,两边两座房子,一个卧室,一个书房。大厅和卧室之间并不设门,只是用老榆木做成的格物架子与圆月形的门隔开。 这屋子是吴氏估算这儿子的喜爱布置的,陈玉珂略提了几点,陈玉材满脸激动又复杂直至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认真地转了一圈屋子后坐了下来,对陈玉珂道,"大哥离开家太久了,这些年阿爹阿娘辛苦了。只是不知家里的其他人现在如何了,可是还是在老家?" 八年前的事云娘倒是跟他提过,可是当时阿爹并没有做官。那些年阿爷阿娘全力栽培阿爹,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做官带领全家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却没有看到他们,陈玉材不认为二叔四叔他们会是看到好处不跟进的人。 "阿爷阿奶,现在就在,城郊。"陈玉珂知道陈玉材要问甚么,就算不爱说话,也只能简单地将家里的一些事道来,"二叔现在,隔两三年来一趟。四叔现在也在皇城,只是没有上门。" "前些日子,我在皇恩寺,遇见阳哥儿。他说要来的,还没见来。" 陈玉材想着自己在战场上的不容易,又想到家里的这些一地鸡毛,暗吐一口气,还不如在战场上来得痛快呢! 陈玉珂看到大哥没有开口说话,只好又道,"姑爹在外,乱来。姑姑无法忍受,带着表弟逃到,皇城。" 陈玉材眉毛紧皱,姑爹居然变成这样?那个会带着他去唱经楼听书的青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陈玉材想了好一会,都想不出他现在的样子。 "阿爹说了,端看姑姑如何想,就如何处理。"幸亏姑姑是个脑子清醒的,至少此刻是清醒的,已经跟阿爹说了让他派人回去处理就好了,她不会再回去的,只是牵涉到庆哥儿的事,估计不会那么容易解决的。 张妮娘端了两碗面进来,上面各卧了两只荷包蛋,还有满满地一层卤打肉,撒了零碎的小葱花,闻得陈玉珂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耳朵顿时烧红了。 "还是珂娘的丫头懂事,大哥在宫宴上根本就没吃饱。现在倒是有口福了……"陈玉材双眼放光地端起面碗,嗦嗦地就吸了起来,"你也赶紧吃,糊了味道就不好了。" 陈玉珂见此,干脆也吃了起来。 陈玉珂暗道,这个大哥看起来性情脾气都挺好的,怪不得大姐二姐那些天天天都惦记着他,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了,后来二姐还跟着外公去了边地,就是去找他。 陈玉材对这个小妹也是满意了,尽管脾气性情没有云娘和他相投,倒是个不错的。 两人都不开口说话,等吃完后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隔膜倒是一下子褪下去了。 "天色不早了,大哥,早点休息!"陈玉珂站了起来告别,该说的她基本都说了,端看陈玉材自己怎么处理了。 第132章 桂府二三事 前些日子将桂府闹得鸡飞狗…… 对陈家来说, 陈玉材的归来和陈海云的即将归来,夜里众人兴奋过后就睡着了,而桂府此刻却依然灯红通明, 等到桂郎将,现在已经恢复官职的怀化大将军桂石坚回府后, 众人依然没有散开。 前些日子将桂府闹得鸡飞狗跳的桂青彰夫妇亦在其中。 看到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的秦香莲, 张雀娘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大房一家子就像牛皮癣一样黏在墙上, 怎么都刮不掉。 前些年她跟着老爷去下面的县里上任,倒是不曾理会府里之事, 后来大郎娶妻, 家里的事慢慢地就转到林氏身上。反正管家的是自己的亲儿媳, 这个儿媳妇虽然她不大满意,但是也能凑合过。 三郎读书不成,练武不就,又迟迟不肯成亲,整天东荡西荡的, 就够张雀娘操心了。 结果二郎倒好了,消失了近十年,给她带回来这么一个不懂礼数, 尚未开化的儿媳, 连孙子都有了。她闹着要上吊,这个儿子居然帮忙递绳子, 再也没有见过这么不孝顺的了,恨不得将他塞回肚子里,全当没生过。 张雀娘一想到自己的日子不顺,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就觉得大房这一家子碍眼得很。 大房的二娘子虽然嫁了个武夫, 可是每年三节五日的礼数从未少过,回回回娘家一马车一马车的东西往家里拉,那个姓廖的从来都是点头哈腰陪笑地跟着回来,虽然现在还在平江府待着,可是那日子过得舒心。 五娘子嫁了个家里开酒楼的,比他们一家还早回京,那个朱谢光跟十三郎又是铁哥们,据说还是十三郎从中牵线的,朱谢光虽然经常在外面口花花的,可是回家对妻子却是敬着。 七娘子嫁给了十三郎的另一个同窗,那个姓杜的阿爹还是阳明书院的院长。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了一个庶出的小娘子,图啥啊? 八娘子嫁给了府里一个武学师傅当继妻,前头还有个小娘子,但是家里甚么都是八娘子说了算,这日子表面不好看,可是里子好得很。 十四娘子嫁给了十三郎的得力随从张明臣,虽然是随从出身,却是良民,原先在平江府就有三进院子,这次也跟着进京,别以为她不知道十三郎身边的那四人都在京城早就有了落脚处。 要说前面二娘子嫁的那个武夫好歹还是个兵营的甚么校尉,五娘子嫁的是个有钱的,可是后头那几个呢?都嫁的是甚么人,张雀娘觉得出门都不愿意提起,真的羞得人抬不起头,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剩下十六岁的十六娘子桂心礼和性情古怪的三娘子桂心知未嫁外,就只有十三郎和十七郎桂博川了。 以前张雀娘嘲笑秦香莲一个黄花大闺女偏偏吃了失魂药嫁给桂大爷这个鳏夫,后面还带着七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的鳏夫,光听着就能吓退无数人。可是现在张雀娘却忍不住去羡慕她的日子过得悠闲了。 前头的孩子虽然嫁得人家不怎样,尤其是和皇城的大户人家相比,根本就是上不得台面,可是人家孩子嫁出去还敬着她,连那些野路子的女婿都敬着她,十三郎又是个有主意的,娘家大哥也给力,前年就调回京城了,现在听说在户部混得正香,就连那个整天浑浑噩噩的桂大爷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哪里像夫君,表面是个正人君子,可是屋子里红袖添香的事从来不少。 张雀娘越看秦香莲就越来气,这都是命啊! 秦香莲察觉到妯娌的视线,转头朝她一笑,张雀娘却扭头。秦香莲挑了挑眉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个妯娌了,不过两人平日就只是维持面上的情分,自然也不会去深究。 而桂伯舟一边给十七郎剥着板栗子,一边思忖着,不知道小娘子今天在宫里会遇到甚么,乐天辰那个家伙虽然利益心比较重,为人只看重对他是否有助的,但是只要答应做的事,从来不含糊,倒是不担心他不会帮忙,就怕遇上的事太大了,他也兜不住。 桂石坚坐下来看到满屋子的二孙,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他拼着满头白发上战场,难道就是为了报效大穆吗?那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心早就磨平了,如果不是为了恢复桂府的荣耀,不是为了给二孙留下好的人脉,他也没必要如此。 看到桂青彰和苗青儿,桂石坚更是满意了。今日在宫宴上遇到好友曾原,虽然只是简单几句,却知道了四郎这些年的大概所作所为,"公主初到皇城可习惯?若是有甚么不适之处,尽管说出来,到时候让下人去办或者让彰哥儿去,这里也是你的家。" 公主?谁是公主? 桂府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顺着桂石坚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苗青儿站了起来,说着一口流利的大穆语,恭敬地向桂石坚行礼道,"谢谢阿爷关心,彰哥哥在哪,便是青儿的家。尽管有些人有些事很让人难以接受,可是总体还是不错的。" 还彰哥哥,一点礼数都不懂,气得张雀娘跳了起来,"你会说大穆语?那之前都是装的!阿爹,她怎么是公主?不过是……" "闭嘴!"桂贾氏,这会已经叫老夫人了,直接出声呵斥儿媳,"老太爷难道会弄错不成?"转而又敲打了苗青儿一句,"既然已经是一家人,就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偏偏要闹得鸡飞狗跳像甚么样子?" 桂老夫人对这个儿媳越发的失望了,彰哥儿带着妻子儿子回来,这些日子天天在闹,她闭眼当没看见,两人都不是善茬,还好孙媳林氏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尚能培养培养。 张雀娘被婆母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呵斥,脸上哪里挂得住?如果是以往她早就一扭身跑回娘家了。可是自从被贬后少和娘家来往,加上近年来娘家日子过得也不如意,倒是不敢任性了,只好憋着气,瞪着苗青儿,心里越发的不得意。 苗青儿咧着嘴巴笑起来,本来她也想一直装着听不懂大穆语的,可是来大堂之前,青彰说起阿爷估计会从曾阿爷那知道些她的事,干脆用大穆语说了,"阿爷这次得胜归来,不知陛下会有哪些恩赐,如果能将桂安璐原来的大将军府还给我们就好了。我听夫君说起过那里,他可是惦记着能回去。" 苗青儿哪能不知道原来的桂府现在已经变成贾太尉府,住着桂老夫人娘家一家人。就算刚才老夫人帮她呵斥婆母,可别以为她听不出后面那句说的是她。 谁让她心里不舒服,她就让谁不舒坦,大穆不是有个词叫礼尚往来吗?她喜欢这个词。 果然,桂老夫人的脸都拉了下来,原本的慈祥却是看不见了。 桂石坚敲了敲桌面,笑道,"陛下自然有他的安排,估计就这两日的事了。至于摆宴席之事,且等陛下的圣旨下来之后再说。" 环顾了四周一眼道,"这个房子倒是小了,如果陛下未能赐下新府,我们也得从新找个地方才行。" "老大,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桂安荣没想到会有他的事,被吩咐得一愣愣的,迟疑地问,"按着原来的府找,估计一两年都难找到了。" 皇城就那么大,人越来越多,哪有那么多空地儿? "你先去中人那走一趟,将皇城东面西面有点名气的中人处都走一遍,成不成另说。"桂石坚看到已经做外公的大儿还是如此的没出息,摇了摇头。 桂伯舟眼里闪过一道恍然,姜果然是老的辣。 "公主……"桂石坚转而对苗青儿道,"不知此次进京,越国领队的是何人?" "阿爷,叫我青儿即可。这次带队的是我小哥,他跟彰哥哥是好友,有甚么事彰哥哥都是知道的,你问他就是了。"苗青儿原来只是一个大族家的小女儿,当公主也不过是去年的事,对着彰哥哥都佩服的阿爷,自然不会端起公主的架子。 越国此次进京时接受大穆的安抚,并向大穆进贡,桂石坚倒是不怕引起莫须有的罪名,对桂青彰道,"彰哥儿这几年辛苦了,你曾阿爷多次夸奖你,阿爷还未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满意的,从来都是鼻孔朝天眼睛从不向下的。" 桂青彰一身的悍气,导致回来这些日子就连亲娘都不怎么敢靠近,此时倒是笑得声音洪亮,"那不如改日阿爷给曾阿爷下帖子,再叫上我小舅子一起,我们一起切磋切磋。" "好!" 桂石坚当下应下来,这才是他的好孙子。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衣钵,就连嫡长孙亦是如此,现在的桂青彰倒是让他看到希望。只不过越国女婿的身份,有好处也有弊处,端看怎么处理了。 "阿爷,你到时候也给我们讲讲打仗的事吧!"九郎桂青词一直想去边疆找阿爷,却被亲娘一把泪一番哭给堵住了,又想去做游侠,可是偏偏又不能吃苦。现在不去书院读书了,整日不是去唱经楼听人说书,就是去道观看那些道士炼丹。 桂石坚辨认了一会,"九郎?" "哎!阿爷,是我呢!" 看着依然跳脱的孙子,桂石坚摸着胡子眯起眼睛,"到时候让你唐山叔给你说。" "喏!" 桂石坚转头看向一直未吭声的嫡长孙桂青扬,眼珠子沉了沉,"都散了吧!明日一早吃过早食后,扬哥儿和舟哥儿,你俩一起到我书房来。" 从大管家的来信中得知,这个大孙子如果不掰正点,就要废掉了。而这个十三郎却又心思太灵活了…… 第133章 姨奶奶丁兰 婵儿姐姐,麻烦通报一声…… 桂伯舟一早来到院子向阿爹和嫡母请安, 还没进门就听见十七郎的笑声。尽管早已过了需要父母关怀的年龄,可是心里还是有点不顺气。 一个身着杏色袄子,墨色马面裙的大丫头看到桂伯舟过来,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屈膝福了一福, 抿嘴微笑, "婵儿见过十三郎。" 对于嫡母身边这个能干的大丫头, 桂伯舟自是相熟,连忙客气道, "婵儿姐姐, 麻烦通报一声。" 一声婵儿姐姐令这个丫鬟脸色变了变, 想起关嫲嫲劝大夫人给十三郎安排通房之事,忍不住脸红了又红,亲自掀起帘子,强忍住羞意道,"十三郎请进, 大老爷和夫人正在屋子里,十七郎这会儿正在闹着要吃烧鸡……" 桂伯舟点头谢过理了理袖子,径自走了进去, 看到桂大爷和秦香莲正坐在桌子旁边的圈椅上, 十七郎正在耍无赖,笑着向两人问好, 又对就差要在地上打滚的十七郎道,"十七还不去书院吗?莫要迟到了,秦家书院可严厉了。据说不少人迟到吃了尺子的,就连亲爹亲娘去求饶都不能放过。" "嗷~~"七岁多的十七郎桂博川吓得嚎叫一声,跳起来抓了一把桌面上的炒板栗, 就往外跑,旁边的书童连忙跟上。 桂博川算是桂大爷老来得子,又是嫡出,加之对正妻秦香莲又敬又怕,对于她所出的桂博川自然是要月亮绝对不摘太阳,平日教导孩子就是顺着他来。秦香莲每次只能下狠手掰正,气得实在不行的时候,父子两一起惩罚。 "慢点,慢点,这个小皮猴真是的……如果十七有三成十三的好,我就不用气得白发都出来了。"秦香莲看到庶子,叹了一声。对于这个打小主意就正的庶子,她从来都是抱着合作尊敬的态度,这些年倒是靠着他,她挣了不少银子。 对着十三郎这张清俊的脸,桂大爷实在想不起生十三郎的丫头是甚么模样的了,听见妻子又在抱怨十七郎的不好,忍不住插了一句,"十七怎么就不好了?小郎君就该是十七这样的。" 瞄了一眼桂伯舟,桂大爷连忙移开视线,十三郎哪里像个小郎君了?他有些手段他这个做阿爹的看到听到都觉得心惊,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哼,慈父多拜儿。"秦香莲哼了一句,不理会桂大爷,捏着帕子让旁边的丫头赶紧添一副碗,"自从回京,十三郎都好久没跟我们吃过早食了,不如吃点?" 说是询问,实际上已经亲手端起碗给桂伯舟装了一碗小米粥。 "谢谢阿娘!"桂伯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个时辰前才刚进食完,现在又觉得有点饿了,倒是没有拒绝,端起碗来就着小菜,喝了一碗。 婵儿想给他添碗的时候,桂伯舟摇了摇手,少吃多餐才是正道,重来一次,他越发地珍爱这条命了,"阿爹甚么时候去找屋子呢?" "我倒是想马上去找了,可是我认识的中人都没有一个,先让小鹤去看看,差不多了我再去。" 桂大爷瘫坐在大圈椅上,翘着二郎腿,"你二叔回来这三个月不都在找吗?想要跟桂安璐那处差不多,还得离皇宫近的,哪有那么容易?皇城好几年没有甚么大事了,这能出售的好地段少啊……" "你还是亲自去找吧!这事是阿爷吩咐你去的,多找几处看看。"桂伯舟劝道。 桂大爷就不爱看这个儿子这模样,好像他是老子,他是儿子似的,不耐烦地道,"我自有主意。" "老爷是不打算画美人图了?"秦香莲眉头一皱,语气里暗含着威胁。当年如果不是对松山居士先入为主,加上自己自信能擒住这匹野马,为了自由,也不会嫁进来。自由倒是自由了,也自在了,就是这个松山居士有时候有点蠢得令人厌烦。 吓得桂大爷一激灵地坐直腰,赔笑道,"当然要的,要的。我这就亲自去找……" 桂伯舟早就知道渣爹无可救药了,自然不会生气,解释道,"阿爷这次回来是立了大功,虽然陛下没有明确下旨恢复怀化大将军一职,可是已经改口叫阿爷大将军了,那圣旨下来也就不远了。" "当年阿爷被贬谪到平江府,咱们在皇城的大将军府都没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老太太的娘家。那这次回来,这宅子陛下肯定不会让贾太尉搬出来的。为了安阿爷的心,安别人的心,总会有所补偿。" "只是能不能补偿大宅子,就看阿爹的表现了。" 桂伯舟点到为止,公仔都已经画上墙了,渣爹总能理解了吧? 看到妻子和儿子一脸期待的神情,桂大爷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桂安荣甚么时候能力那么大了?这皇帝小儿能不能补偿宅子跟他有甚么关系? 生怕两人下一刻露出鄙夷的神色,桂大爷一副了然地点头道,"嗯,我懂,我肯定会办得妥妥帖帖的,你们放心。" 桂伯舟暗忖,还得找个人跟着才行,就渣爹这德性,他真的怀疑他找房子找中人,找到花楼去了。虽然他不睡花楼里的女人,可是他画女人啊!这个时候还是让他夹紧尾巴,别闹出甚么事来,让阿爷不得不去擦屁股。 "让管明和小鹤一起跟着你去,现在就去吧!早点将事办了,别让阿爹头发全白了还得操心这些俗务。" 桂伯舟还没开口,嫡母就直接吩咐了,倒也作罢。管明是嫡母的奶嫲嫲的儿子,为人最是稳重不过了,小鹤叔又机灵,有他俩跟着,倒是不怕渣爹闹出甚么事来了。 出了桂大爷的院子,桂伯舟穿过两丛松柏,绕过影壁就到了外书房。宅子的确是小了,不管陛下补偿还是不补偿,这找宅子的事也真的得认真对待了。他手上倒是有几处不错的地儿,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可以不出面让人转让给家里。 "十三郎来啦,请稍等!"一个年过五十的妇人正站在外书房,手里端着茶盘子,看到桂伯舟过来,挑了挑柳眉。 这个妇人是桂石坚还没娶贾氏前,亲娘身边的小丫头,丁兰,后来给了桂石坚做笔墨丫头。算起来桂伯舟真的得叫她一声姨姥姥,而不是姨奶奶。因为这个丁兰的亲姐丁香就是桂石坚的通房丫头,生桂大爷的时候难产死了。 平日里,桂石坚桂老太爷夜宿外书房的时候,都是丁兰在书房侍候,就连老太爷去了边城,丁兰也是在之后两个月跟到了边城。平日里这外书房如果没有老太爷的吩咐,除了桂老太太谁都不敢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哪怕是桂钦文都不能,可是丁兰可以。 只是不知为何,丁兰跟了桂老太爷三十余年,却为生下一儿半女。 "见过姨奶奶,阿爷可忙?可有客在?若是不便,十三过会再来。"桂伯舟看了看茶盘子上的两杯茶,压低声音问道。 妇人一脸平静地道,"刚才曾大人过来了,想必老太爷和曾大人有些私话要说。十三郎不如在院子里等等,那有石凳,你可以坐着等会。我现在端茶进去,插着空儿问问老太爷。如果方便,你再进去。" "另外,我有些话想问下你,你也别急着走……" 桂伯舟点头,倒是不想坐,绕到窗后的柳树下静等着。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曾大人应就是曾原,原来的提刑按察司,现在应该称呼一声尚书大人了,他现在主管刑部。只是不知姨奶奶有甚么话要问他,他已经八年未见她,从前更加是没有打过交道。 丁兰端着茶盘子走进屋子,将茶碗放到两人跟前,曾原就笑了起来,"还是小嫂子知道老夫的爱好,老夫就不爱用那小孩儿的杯子喝水。"说着,就端起茶碗灌了一口。 "也就曾大人会说茶杯是小孩儿用的东西。"丁兰跟着桂老太爷几十年,和曾原自然也是相熟的,戏说一句还是可以的,"老太爷,十三郎来了,现在正在院子外等着,可否现在让他进来?" "哦?十三郎?彰哥儿可是常常在老夫耳边说起,倒是个有才的。当年平江府兵营一别,倒是不知现在如何了。"曾原对桂青彰自然是另眼相看的,对于他嘴里一直是个能人的桂伯舟倒是不知道他做了甚么,居然能让他这个徒弟如此相待。 桂石坚没想到桂伯舟会来得那么早,摆摆手让丁兰唤他进来。丁兰笑着出门,看到桂伯舟仍然站在柳树下静立着,倒是个有耐心的。 桂府现在第三辈,只有五个小郎君,论气质十三郎不如大郎,论气势不如四郎,论亲和度不如九郎,可是丁兰却偏偏稀罕十三郎。 十三郎不像大郎那样的一本正经,不像四郎那样的严肃,不像九郎那样的爱与小丫头攀谈调笑,十三郎是属于一不注意,根本不会让人注意到他存在的人。可是一旦你看到他,你的眼睛就不能离开他了。 听见脚步声,桂伯舟转过身看着妇人,"姨奶奶,阿爷可有空?" 这会儿太阳已经上了墙头,院子里一片明亮,撒在小郎君的身上,倒是有点刺眼。丁兰眯了眯眼睛,"老太爷唤你进去即可,曾大人提出想见见你。" 丁兰没说如果不是曾原提出要见桂伯舟,老太爷现在不会唤他进去,毕竟大郎还没来。 桂伯舟拱手向妇人致谢,缓步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些,待他看清里面时,阿爷和曾原正向他看过来。 第134章 期与朝同岁 自从老祖起来,桂家在桂安…… 曾原极为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桂伯舟, 心里暗定这是只小狐狸。对于老友嫡弱庶强,不是兴家之道的观念,曾原嗤之以鼻, 他估计只会想办法压着这个小家伙。 不过能不能压得住,曾原倒是不担心。 曾原挑剔的目光, 桂伯舟不是没看到, 不过又怎样?人只分有用的和无用的, 他现在对于曾原来说只是无用的,所以他规规矩矩地向两人行礼后, 就静静地站在一边。 他目前只想安静地将这次秋闱拿下, 至于别人的想法, 无伤大雅,何必费心神。 桂石坚问曾原,"陛下的意思呢?" 曾原比哼一声,笑道,"陛下呀, 那是跟穆真帝很不一样的,这是首辅的原话。你可以参考下,你我多年不进京, 与陛下君臣相处日子太短了, 有些事得好好看看啊!" 他本是提刑按察司,就越国进贡这件事, 直接越级成了刑部尚书,朝中的确有些人不服,那又能怎样? "不过你这宅子倒的确是小了点。"曾原环顾四周,桂安璐那宅子原本就是在曾府旁边,曾原打小有一半时间是在桂府渡过的, "我看你老丈人对那宅子可是满意得很呐!想想桂府还没立的时候,前朝有多少位封侯拜相的在那住过?" 桂石坚闭上眼睛,缓了一会才道,"前朝李家在那住了两百余年,而后被抄家,全族两百余人,或被杀,或者流放,现在还活着的还有几人?能记得李家的又能有谁,不过一宅子罢了。" 当年桂家老祖是靠军功起身的,追随轩辕大帝建功立业,开创伟业,桂安璐那处的宅子被轩辕大帝赏给桂家老祖,一百多年下来,连门前那条路都改名叫桂安璐了。 结果桂家也没能守住那宅子,也许过不了多久那条路也改名了。桂石坚未免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这些话看似很随意,却也蕴含着深意。 他抬头盯着桂伯舟道,"自从老祖起来,桂家在桂安璐也住了一百多年,怀化大将军,还是穆太宗在马背上给老祖封的,因为咱们老家在青城怀化县。当年与老祖一起追随穆太宗打天下的二十多位功臣,封侯拜相者不在少数,可到如今还剩几何?与朝同岁的又有能有几家?" 大穆朝这一百多年来,英明的皇帝有,可是糊涂的也不少,但是都曲曲折折地走了过来。上一任帝皇的确是个有雄才的,可惜就是命短了些。 开.国一百余年,科举取士,无论是前国遗留的权贵还是以文人为代表的新权贵们,都开始慢慢地取代了当初马背上征战、开疆建国的旧勋臣们,开.国一百多年,回头再看,与朝同岁,如今仍还存在的,桂伯舟细想一下,除了铁帽子异姓王容王府,他真的想不起还有谁家,虽然他对当今一些世家也有一定的了解,但是哪些是真的存在百年的,还是开.国就存在的,他真的不知道。 桂伯舟摇了摇头, "除了容王府,十三没能想起还有谁。" 丁兰进来禀报桂青扬已到,桂石坚抬起下颌让他进来。 桂青扬见礼后站到桂伯舟一边,桂伯舟忍不住屏住呼吸,尽管这辈子他已经不再碰酒,可是肚子里的酒虫子还活得好好的。也不知旁边的这位桂府大少爷一大早去哪里了,尽管他已经沐浴过,可是一身的酒气哪里能瞒得住桂伯舟肚子里的酒虫子,当下眸子暗了暗。 "桂府差一点就能与朝同岁了,我是罪人呐!" 桂青扬一早被人从床上拉起来,道大房的十三郎已经去了外书房,只能匆忙地洗浴一番就跑了过来,这会儿听得阿爷的话,连忙跪了下来,"都是孙子不争气……" 的确是够不争气的,桂伯舟腹诽一句,只能跟着跪了下来,在他还没能自立的时候,对于阿爷还得尽量顺着来。桂石坚性子强硬又犟,桂伯舟哪能不知道? 看着两个孙子,桂石坚道,"我出生近六十年,还未会走路,就已经手拿双刀,前面三十余年亦曾上过战场,不曾堕弃了桂府的名头。倒是错过了对你们阿爹的最佳教导时期,二郎想走文道,我亦是赞成,若是真的改变门楣,虽然已经改变祖宗之志,能守住亦是不错……" "可惜,没有。差一点就像李家那样,一把野火,落得个尸骨无存。" "我年过五十再返战场,拼此一生,希望能将怀化大将军府六个字重新挂上去。" 桂伯舟和桂青扬俱是一默。 桂石坚又道,"我三个儿子,如果你们小叔还在,我何愁?轮到孙辈,你们两人无一继承我的志向,做一员武将。" 说得桂伯舟两人低眉,不知该如何接话,不过看阿爷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他们开口。 "本以为大郎身为长子能好好地传承家族武学,背负长子的使命,但是你志不在此,阿爷也不勉强。可是这些年走来,你是否已经改志?温柔乡,英雄墓。" 听得桂青扬脸色变了又变,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桂石坚顿了顿,道,"幸亏还有个四郎,谋略不错,武功不错,可是为人过于重情,重的却是夫妻之情,对于桂府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而今娶了越国公主,想要更进一步却是难了,桂府自然也不可能交到他手中。" "至于九郎,为人跳脱,文不成武不就,有你们三人罩着,太平盛世,享一世清福倒也可,我也不指望他能兴盛桂府。" 桂伯舟不以为然,九哥为人的确过于浪漫,不拘束于世俗,上辈子能在桂家败落后拿着把破剑就远走他乡做了游侠,虽然客死他乡,可是终是过得痛快。 "可知我为何叫你二人过来?" 桂伯舟两人相视一眼,彼此未能从对方眼里看出甚么,纷纷摇头不语。 "我想,既然武道近二三十年无法有所突破,转文道亦可。你们两兄弟若能一同入朝为官,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彼此相互扶持,兄弟同心,其力可断金。"桂石坚意味深长地对两人道。 "孙子定当听从阿爷的教导,与十三一起将桂府的辉煌推向高峰,不负自己的职责。" 桂青扬眼下有点发青,眼里更多的却是兴奋,他能考上秀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能中举人亦然。可是却被压制了多年,阿爷回来了,这说明桂府的人脉也该出手了,他是桂府的嫡长孙,第三代的第一人,自然该倾向于他,至于旁边的十三郎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被人为是附带的桂伯舟淡然道,"孙儿明白,自当努力。" 一直不曾开口的曾原笑道,"还跪着干嘛?都起来啊!男儿膝下有黄金,牙齿当金子用,话自然出的,好好表现就是了。" 又叹一句,"如果家中儿孙都有如此上进之心,何愁家族不旺?" 桂石坚看着两人道,"现在离秋闱不到一个月,我会安排人给你俩人做一番特训。" 桂伯舟心里一阵狂跳,他不记得这次的考题是甚么,这些日子一直根据自己的猜测和当前形势来破题。如果能有能人特训,自然更有把握。 如果不是放不下心里的骄傲,桂伯舟此刻只想去找吴骢,跟着他一起猜题破题,这才是稳妥的,毕竟状元曾经是他。 可是桂伯舟却想凭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赢一回吴骢。 "你俩回去收拾一番,搬到前院住下来,一切且等秋闱过后再做打算。" 此话一出,桂伯舟眸子沉了沉,除了有点放心不下他在外面的买卖之外,其它的倒是无所谓。桂青扬心里就不舒服了,昨日阿爷归来,他兴奋得拉着两个小子走了两回旱巷后门,兴头正在上面,现在却要闭关读书,哪能自在? 这是他又不是拎不清的,自然知道当前自己最重要的是甚么,只好暗叹一句,待得大爷考中后,再好好的试试其它的招式。 桂伯舟快步走出外书房,一边走一边对章九道,"我接下来要搬到前院闭门读书直到秋闱,如果有甚么难为的事你找明臣。" 张明臣是他手下最能说的,现在倒是成了他的十四姐夫。 "喏!十三郎放心读书即可,其它事奴才会料理好的。" 章九跟了桂伯舟十三年,也一起读书识字练武,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桂伯舟一直想着等他授官后,过几年就让章九出去历练一番。 "十三?你一大早上哪去?" 三娘子桂心琴怀里抱着一个小匣子,后面跟着的丫头果儿手里抱着一个木箱子。受桂心琴的影响,果儿现在也已经年过二十,同样未嫁。 桂伯舟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三姐手里的小匣子,笑道,"阿爷昨天不是让我过去一趟吗?我正从外书房回来,等会收拾东西搬过去闭门读书直至秋闱。" "哦,那可惜了,我本来今日还想叫你跟我一道出去一趟呢!"桂心琴虽然不否认男人有功名是好事,但是她也不认为没有功名是坏事,所以对于桂伯舟读书上进一事,她从来都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念头,就连小的时候叫十三郎启蒙不过也是打发时间罢了。 "不知三姐要去哪里?如果不急的话,等十三一个月可好?" 桂心琴挥了挥手,让桂伯舟赶紧走,"我准备去一趟轩辕荣楼,之前在那认识一个小娘子,找她借了一本书。当时我还问她愿不愿做我弟媳,不过人家没正面回答。" 如果陈玉珂在这里,肯定会唾弃一口,她哪里是没有正面回答,她是直接拒绝了好吗? 第135章 心跳有点快 其实白重昆已经不记得桂心…… 桂伯舟一头黑线, "三姐莫要胡说,吓唬人家小娘子,小心家里人找上门。也幸亏你是个女的, 否则这事估计难了。" 桂心琴鄙夷地瞪了一眼桂伯舟道,"别以为人家小娘子跟你一样肤浅。如果不是看你皮囊不错, 又没乱来……" 说到这, 桂心琴眼睛往下瞄了一眼, 桂伯舟强忍住双腿,低吼道, "三姐……" "好啦, 好啦!你去忙你的吧!我先走了……"桂心琴觉得十三比阿爹还要像阿爷, 溜得比兔子还快。 屋子内的曾原对桂石坚道,"你又何必呢?如果你想让青城的人插手皇城之事,倒不如一开始就放手,至少也是一枝难道不是?都这把岁数了还有甚么放不开的?" 桂石坚一听到青城,就头上青筋都要崩起来, 咳出一口黄痰,哼了一声。 曾原却是知道他听了进去,"彰哥儿估计过个三五年还得回越国去, 两国虽然已交好, 可是总得有个陛下能信任的人在那边驻着。" "那要鸿胪寺的那帮人作甚么?直接从鸿胪寺调人就是了。"好不容易有一个走乐武道的孙子,桂石坚哪有像在桂伯舟两人面前表现得那样不在乎。 …… 轩辕荣楼可以说是整个大穆朝生意最好的书楼了, 已经是午后了,外面的大地都快要被烧焦了,可里面却依然有不少人。 桂心琴将上次的书还了回去,问掌柜道,"上回我过来, 有个小娘子将这书让给了我,你最近可有看到她过来?" "来过几回,回回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到的。待的时间也不长,多是买些话本子就走了。喏,你过来的前一刻钟才离开。"掌柜居然还真的记得陈玉珂,本来像她那样黑却五官好看,人又讲礼仪的小娘子就不多,偏偏还是个结巴。 现在桂心琴一问,他就想起来。也是看桂心琴的打扮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才如实回答,只是不知为何没婚嫁。 桂心琴懊悔自己干嘛非得和十三扯了几句,要不就能遇到那个美艳的小娘子了,"果儿,你将那个匣子给掌柜。" "掌柜,如果你下次看到那个小娘子,就帮我把这个给她。她打开看了自然就知道我找她有何事了。" 掌柜活了四十余年,在这轩辕荣楼干了近二十年,甚么事没见过?倒也是顺手之劳罢了,接过小匣子,笑道,"小娘子倒是放心,不怕我吞了?" 桂心琴挑眉,"就冲你是这轩辕荣楼的掌柜,我还有甚么不放心的。" 忽而觉得身后有点太安静,转身,便见到白先生正在身后站着,在她转身的那瞬间,眉眼都全部笑了开来。 "先生甚么时候回京的?"桂心琴看到白重昆的那一瞬间,两眼怔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气,周围好像开满了隐形的粉色紫薇花,声音忍不住高了许多,"还以为今日气运不佳,没想到会遇到先生。" 白重昆现在已年过三十,正是一个人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他柔和的微笑牵动着桂心琴的每一丝心神。 尽管白重昆几年前已经进入官场,从一个小小的县丞做起,可是桂心琴见到他依然叫一声先生,当年在平江府女院读书时,白先生曾经给她们教过一段时间的琴课。 其实白重昆已经不记得桂心琴了,他刚才之所以笑开不过是因为看到好友对一个小娘子如此耐心,觉得奇怪罢了。想到这个小娘子叫他一声先生,而不是大人,他也想到自己在平江府曾经当过一群小娘子的先生。 "家中有些事,需要回来一趟。不知小娘子是?" 没被人记住,桂心琴也不恼,白面瞬时胀得通红,笑着向白重昆行礼道,"我姓桂,排行行三,原住平江府柳巷怀化郎将府。前些日子才随家人回京。" "原来是大将军家的三娘子,倒是白某失礼了。" 白重昆躬腰回礼,笑得眉眼弯弯,两嗓音仍还醇柔和悦。听得桂心琴觉得自个儿的心跳得越发的不正常,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虽然不舍,但是也不知不能再待下去了,连忙向两人辞别,"先生,我先告辞了,麻烦掌柜了。" 看两人的神情似是相识的,桂心琴连忙告退,脚步有点慌乱,走到门槛的时候,还听见那个掌柜有点不正经对着白先生笑道,"你都快满头白发了,也该娶亲了,刚才那个小娘子不错呐!朝里现在热劲最大的桂大将军,和白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羞得桂心琴差点儿踩在门槛上,连忙稳住身形,几乎是小步跑了出去,等出来后又有点懊悔刚才走得太快,没听见白先生说了甚么。不过白先生居然未婚,这倒是令桂心琴又好奇又忍不住暗喜。 "三娘,我们现在去哪里?"果儿捧着木箱子跟在桂心琴后转了两圈,看到她一时脸上开花一时懊恼,哪里能不知道主子心里想的是甚么,只是不大看好罢了,连忙提醒她还转圈下去,都要天黑了。 桂心琴醒过神来,朝周围看了看,"刚才我倒是忘记了要买些毛边纸了,这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其它书店。" "那要不要回去书楼?" "不了!"桂心琴摇摇头,嘀咕了一句,"轩辕荣楼的书是好看,可是笔墨纸砚贵得厉害,有那个钱我还不如捐去慈幼局。" 虽然跟着十三挣了不少银子,可是也养成了桂心琴抠门的性格,身上一切除了公中所出之外,绝对不会多花一个铜板去买她认为不重要的东西。 "奴婢听章九说了西城那边有个书墨斋,多数是那些穷书生去的地方,倒是东西不错,三娘要不要去一趟?"其实,章九原话是十三郎认识的一个小娘子在那看了间书墨斋,做的都是中低档的买卖,不过果儿不记得是谁了。 桂心琴一听便宜,哪里不同意?当下点头,让果儿带路,果儿也不认得,问了路人就朝书墨斋的方向寻去。 而此时陈玉珂恰好在书墨斋,她离开了轩辕荣楼就想来自家的店肆看看。先是看了旁边的首饰铺子,虽然原料质材一般,可是胜在师傅手艺不错,雕琢镂空样样能来,回头客不少。看过首饰铺子之后,陈玉珂才来到旁边的书墨斋。 书墨斋此刻人流不多,只有两个年轻举子正站在门口摊子上讨论宣纸,而虎子正站在里面的柜台前敲着算盘给一个男子结账,看到陈玉珂进来,虎子眼里露出诧异,因为平日里小娘子很少到前面来的。 其实陈玉珂只是顺道,懒得走到后院去了。可是这会儿却是后悔了,因为她已经看清在虎子前面结账的男子是谁了,居然就是她在轩辕荣楼遇到的那个男人。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书墨斋这样的小书店出现?陈玉珂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她现在已经知道他就是轩辕荣楼的主人,诚亲王,大穆唯一活着的亲王,还很可能就是自家大姐的公公。 也许是因为她的脸色太过僵硬,倒是轩辕荣先开口了,"这是小娘子开的书肆?倒是个不错的地儿。" 连番偶尔本就叫陈玉珂心生警惕,现在对方居然还直接开口道破这书肆是她开的,陈玉珂心里越发的狐疑了。自从见过林太后之后,所遇到的一切都叫她疑神疑鬼。 听着诚亲王肯定的语气,陈玉珂不知道他到底想干甚么,这些上位者的想法本来就不是她能揣测的,屈身低声向轩辕荣行礼道,"见过王爷!" 旁边的虎子和张妮娘一听小娘子开口,吓得立刻面无人色,眼前的男人居然是王爷,正想下跪,却被轩辕荣身边的随从阻止了,未能跪下来。 陈玉珂挥手让两人站一边去,就算这个男人有甚么阴谋诡计,也不必对着她们三个小虫子来,"不知王爷,有何事?" 她真的没有脑子和这些人斗,倒不如一开始摊开。 轩辕荣低笑一声,拿过柜台上的算盘,自己扒拉了两下,厚沉沉骨节分明的手,拨着那鼻盘却是无比熟络,居然还是双手一起打算盘。 陈玉珂一方面诧异他的熟练程度,另一方法又吃惊如今居然有人能双手左右两侧同时打算盘。 待一样样算罢,轩辕荣指旁边的虎子让他将他买的毛边纸捆扎,朝旁边的一个随从道,"五两四钱银子,小娘子瞧瞧老夫可有算错了。" 陈玉珂哪里知道他有没有算错,她对这些笔墨纸砚的进货价虽然知道个大概数,可是却不能样样对上号,低声道,"王爷自然不会算错。" 就算算错了,也只能是她的错。 待随从付过银子后,轩辕荣转到陈玉珂三步外,笑道,"这店是小娘子的,难道小娘子不打算请老夫进去喝一杯茶?以尽地主之谊。" "不知王爷,有何事?"陈玉珂重提刚才的话题。 此时,桂心琴正带着张妮娘一路抱怨地走进来,"这就是你说的物美价廉的书店?倒是远得很,都快将我的小腿给跑断了。" 张妮娘在后头翻了一个白眼,"娘子不是整日想着要走遍这天下吗?就这三步路还抱怨,莫要让人笑话了。" "咦?你不就是那轩辕荣楼的小娘子吗?"桂心琴一抬头就看到陈玉珂在柜台前站着,高兴得两眼眯了起来,"今日看来黄历都写着宜出门了,居然会在此处与小娘子相会,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轩辕荣朝两个小娘子看了一眼,大笑一声,拱了拱手,就大步走了出去,路过桂心琴的时候并没有停顿。 第136章 这是小地方 陈玉珂和桂心琴都忍不住瞧…… 忽而门外奔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 凑到诚亲王耳边低语几句,诚亲王脸色一变,回头对看了一眼陈玉珂, 快步走了回来,"借你的后院一用。" 陈玉珂还没来得及答应, 诚亲王就带着侍卫随从闪身进了后面, 随后帘子被放了下来。 陈玉珂倒是想将诚亲王叫住, 可是没胆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她平日待的小间。 "那是谁?浑身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还是皇城好, 一回来我就觉得满身的骨头都舒服了。"桂心琴看了一眼消失的背影, 小步走到陈玉珂身边问。 对于如此特立独行的女子, 陈玉珂自然也记得,"那是诚亲王,嗯,轩辕荣楼的主人。" 居然是诚亲王,关于诚亲王回来的消息桂心琴倒是听了一丝半耳,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撩起帘子探身往后看了一眼,没能看到甚么, 半是劝解道, "那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妹妹还是小心点为好。" 陈玉珂点点头, "阿姐可是,来买,笔墨纸砚的?这是小妹,的店。阿姐随意挑……" 果儿眼睛微征,这居然就是章九说的十三郎认识的开书墨斋的小娘子。回头她得跟三娘说说才行, 人家十三郎都认识的,她还在这剃头热。 居然还是个会做买卖的小娘子,桂心琴对她越发的喜欢了,如果能真的能拐到给十三坐媳妇倒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字?" "陈玉珂。家父翰林学士,陈敬之。"其实陈玉珂每次自报家门的时候,总有种羞意,这种动不动将阿爷阿爹抬出来的拼爹年代真的让人很难习惯。 桂心琴坦荡地笑了起来,"我之前曾跟阿妹说过我叫桂心琴,排行行三,至于家父不过一平民罢了,只是出自将军府。改日我给你下帖子,邀你上桂府玩玩,我有很多建筑图,还有一幅海图。" 陈玉珂倒是真的欣赏桂心琴,虽不知以她的年龄为何未婚,但是她这个人盯着你说话的时候,眉眼中有种赞许,让人觉得十分的舒适,嗓音柔和却又有生气,当下应了下来,"只要阿姐下帖子,我肯定去。" 就是不知道桂伯舟看到她上门会是甚么神情,她突然有点期待了呢!上次虽然打心里说不喜欢再见到他,可是真的时间长了,也有点想念了,毕竟知道她来历的人就一个,能摊开说话的也就一个。 "你是这掌柜?诚亲王在哪里?" 一个随从打扮佩剑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忽略掉两个小娘子,直接朝柜台后的虎子问道。 虎子心里叫苦,书墨斋都开了好几年了,平日都是平静得很,今日怎么净是些大人物,瞄了一眼陈玉珂,拱手低眉对男子道,"这位兄台见笑了,书墨斋只是个小书肆,诚亲王怎么会来这里?况且我也没听说过甚么诚亲王呐!" "这位掌柜的倒是谨慎地很,放心,是诚亲王让本世子过来的。"只见青色直裰,白玉簪紧冠的男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陈玉珂和桂心琴都忍不住瞧住了,这男子长得锋眉秀眼,微笑起来嘴角边有一个笑涡,端是让人忍不住放松心神。 "你也说这是小地方了,如果是不会诚亲王相邀,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容王世子拿着扇子敲了敲柜台,看的却是陈玉珂。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陈学士家的小娘子,当下拱了拱手道,"小娘子居然对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兴致?" 陈玉珂看着满头大汗的虎子,下意识抬头去看容王世子,便见他俊眉下一双深眸,见她目光投来,随即微微点头。陈玉珂心头猛地一颤,知道对方是认得自己的,连忙屈膝行礼道,"见过世子!" "这是小女子,开的,书店!" "哦……"容王世子不知道想到甚么,拉长了声音。 这时,刚才在诚亲王耳边说话的那个侍卫从后院迈步走了出来,拱手向容王世子行礼道,"世子,王爷有请!" "呵……"容王世子看了虎子笑了一声走了进去。 这一声笑道虎子皮毛都起来了,对陈玉珂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一道的,刚才看到诚亲王躲进去,还以为……"躲的是世子,只能下意识的帮忙隐瞒。 陈玉珂摇摇头,"莫担心……" 虽然有些上位者喜怒无常,但是这个容王世子应该不是,阿爹多次说起他,都是一脸的赞赏,道是个大才的。这样的人要么眼光比天高,要么心比海阔,像他们这些小人物也许人家转眼就忘记了。 "听说容王世子现在除了一个小娘子,家中并无主持中馈的世子妃。"桂心琴悄声地低语。 陈玉珂一惊,"阿姐,莫不是?" 就算桂心琴看中容王世子,陈玉珂也不觉奇怪,毕竟容王世子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小郎君一对比,能将他们甩到澜沧河的对岸,况且又是有才有权又貌,除了是一鳏夫之外,身上毫无短板。当然,这年头,鳏夫这也不是短板,毕竟还没有小世子。 "我就算敢想,也不敢当真呐!"桂心琴悻悻一笑,"管他们干嘛,珂妹妹给阿姐挑些好的便宜的毛边纸,我家里倒是有,只是公中所给总是有定数,让下人买,总从中短些,气煞人。" "虎子哥,你给琴姐姐,挑些。上次,你不是说,进了一批,好货吗?拿些样本,给琴姐姐看看。"陈玉珂吩咐了一句,扭头看了一眼门帘子,低眸,也不知两人在里面到底是所谓何事,千万别将她这个小店当成接头暗点就好,她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些买卖,不想惹进这些是非中。 而此刻容王世子走到后院子,看到院子小间门外的随从,笑了笑,"多年不见,阿胜叔依然精神得很。荣叔叔现在可还在怒中?" 那随从看到季成涛,一脸的恍惚,"世子都长这么大了,也能为陛下谋事了。王爷正在里头,还请世子亲自进去。" 未能从随从口中问出甚么,季成涛也不觉得有甚么,当下走了进去。只见诚亲王站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案桌前,正拿着一支笔作画,听见脚步声,也不停下来。 季成涛往前两步,看到纸上跃然画了一个身穿黄杏色短襦,月色长裙,外罩一件白色无袖长褙子,脸色虽然有点黑,两颊却如三春嫣桃,浮着两抹粉意的小娘子。 荣叔叔居然会画一个小娘子,这明显就是前院的那个陈学士家的小娘子,长得跟林太后如出一辙。 轩辕荣搁下笔,问道,"像否?" 季成涛不知道他是问他画得像,还是和林太后像,点头道,"像,非常像!" 他随即补了一句,"不知荣叔叔的意思是?" 轩辕荣负手站在案前,良久,一直盯着那幅画像,过了半响才慢慢抬头,"你父王现在如何了?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吗?" 季成涛一头的黑线,如果不是知道诚亲王和父王情同手足,宛如兄弟,他真的就要拔剑相向了。 "想知道如何,荣叔叔怎么不亲自登门去看个清楚。"当下倒是也不客气地道,环顾了一眼小间,从小窗往下看,就看到画上的小娘子正和另外一个小娘子在讨论着甚么,一脸的笑意,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望小窗和看了一眼,"倒是荣叔叔怎么选在这里见面?难道是在地里藏的时间太长了,做事都有点暗搓搓了。" "呵……"诚亲王倒是笑了起来,"就该让满皇城的小娘子看看你现在是甚么样子,还甚么松甚么月,听说你死了世子妃,半个皇城未嫁的小娘子都差点举杯相庆。" "总比荣叔叔回来月余,尚未去见亲儿来得好吧!"季成涛刺了一句。 此刻的轩辕荣在季成涛面前跟在轩辕烈焱面前恍若两人,他略躬腰,往画上添了几笔,"不如你替老夫去看看。" 季成涛忽而轻叹一句,"荣叔叔又何必呢!" "老夫自有道理,你去做即可。" "哼,父王当年也是这样说了一句,然后整个人就被瘫痪了十余年。"季成涛平静的脸突起狰狞。 "阿涛,你已经不是在襁褓里的婴儿了。" 季成涛一愕,复而平静,一脸的苦笑,"荣叔叔倒是说得是,只是不知你叫我过来所谓何事?还有你画人家小娘子到底是想干甚么。" "明日,吴家二公子即将到京城,你将这个消息告诉吴家。" "谁?"季成涛转念一想,惊诧道,"你是说林太后的前夫,内阁学士吴山的亲弟,吴峰?" 自从宫宴之后,因为有个小娘子的脸长得和林太后相似,有点底子的人家都将那事给翻了出来。 "喏!" "如果想对付林太后,何必如此折腾?她现在不过一妇人罢了,陛下已经能独当一面,太后并不一定能阻挠到他。"季成涛知道不解。 "你可以看不起妇人,但是不能看不起林芝娘。想知道你那个世子妃怎么暴毙的吗?你不如回去查查你房里的几人。" 季成涛半响回过神,"荣叔叔是说,我屋子里有太后的人?" "另外,将张志生给我'请'过来!" 连自己屋子里有林太后的人都不知道的季成涛已经无颜去问诚亲王那个张志生是谁了,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回容王府看看,到底是谁。同时又震惊于诚亲王的势力,不在大穆十余年,居然连他屋子里有林太后的人这样隐秘之事都掌握。 第137章 陈海云归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家□…… "下面那位小娘子倒是长得和林芝娘如出一辙, 倒是不知道性情如何。你说如果我们大穆朝多一位异性公主会怎样?" 轩辕荣拿起桌面的一本书翻了几页,又看向下面的陈玉珂笑道。天下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像似的人了,第一次在书楼遇见那个小娘子, 他心里就形成了一个主意,本来想将她送进后宫, 送到他那个好侄儿的床上的, 倒是没想到一细查, 居然还是那个女人的外孙女。 倒是可惜了,这种有违人伦之事, 他从来都不屑于, 自然也不会那样做。 季成涛从袖套里拿出一叠发黄的书信轻轻地放到桌面, "并不怎样,先皇已死,侄儿并不希望他夺人之妻的名声传扬开来。况且当年之事究竟是林太后主动,还是被动,只有当事人清楚。" 看着陈玉柯那张笑脸, 季成涛忽而道,"难道荣叔叔就愿意看到这一张鲜活的脸从此蒙灰吗?" "那让她做你的世子妃如何?" "哼!荣叔叔与其操心侄儿的婚事,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找个王妃主持中馈才是正经的。这些书信是当年我父王在外时与先皇的对话, 里面不仅仅有当年边疆的统兵布局, 还牵扯到许多军事调动的绝密情报。" 轩辕荣略躬身,随便打开其中一封, 看了几眼,"你何不将这些给我那侄儿送上呢?他可是你现在的主子。还是,你以为将这些东西捧来,我就能让你父王站起来不成?" 说到容王,轩辕荣整个人站得直直的, 他心中满是愤怒、不甘与苦痛,想嘶吼,想砸烂眼前的一切,却知道那只是徒劳无功地挣扎,眼珠不知不觉已经红透,隐有浓烈杀气滚滚翻涌。低眸道,"我父王何等人物,就算荣叔叔不帮忙,侄儿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保重"轩辕荣转身走出小间。 季成涛漫步走到案桌前,盯着画上的小娘子看了半响,随后卷起来抄进袖子里。快步而行出到书肆里,经过陈玉珂的时候,似乎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陈玉珂道,"你可以回去将你母亲是太后的亲生闺女此事告知陈学士,另外明日你外公将到京城。" 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留下一脸震惊的众人。 陈玉珂过了几息才参悟这几句话,随即冷了脸色,这就说得通张皇后和宫中所遇的一切的缘由了。 "你娘怎么会是太后?" 桂心琴回过神来,震惊地低声吼道,生怕外面的人听见了,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她平日醉心于研究各种建筑,自从进京后更是在各处房子外流连,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娘子,身上所穿衣物配饰虽简单亦是不凡,早就被人当成疯子赶走或者是当成踩点的贼人报官了,所以桂心琴根本不知道宫宴上发生的一切。 "可是陛下不是才二十余岁吗?你……"桂心琴心里顿时闪过无数个版本,看到陈玉珂脸上不复笑容,终是止住了话题。 陈玉珂僵硬地笑了笑,"虎子,你将这些纸,包起来入我账。琴姐姐,事出突然,妹妹先家去了。" 桂心琴也能体谅陈玉珂此时的心情,遇到这样的事能不吓得晕过去已经是很淡定了,了然地拍拍陈玉珂的肩膀,"阿妹自去吧!改日阿姐请你上酒楼喝酒。" 纵是陈玉珂此时心急如焚,想立马回去将此消息与爹娘分享,也被桂心琴逗笑了,从来没有小娘子会约她上酒楼喝酒的,就连家人都不知道她其实好这杯中之物,当下应了下来。 素衣一宿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乌黑的眼圈去帝师府苦等,眼瞅着午时都过了还不见祖父和父亲回来,心下惶急,不由走到二门处徘徊,忽听墙外传来马车行驶的声音,连忙让小厮去探。 "小娘子,老爷和大郎君回来了。"看到陈敬之和陈玉材一起穿着官袍走进来,张妮娘激动地朝里面大喊,之前在书墨斋容王世子说的话她也听见了,正替陈家担心,如果陈家有甚么事,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了,这是张妮娘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自己和陈家的关系。 "爹,大哥,你们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们,一个饷午了,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陈玉珂看到陈敬之父子俩进来,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回到家看到只有阿娘一个人在家做着绣活打发时间,却不见平日早该下朝的陈敬之父子俩,陈玉珂还以为发生甚么事了,心里自然着急,却又不敢单独将此事告知阿娘,怕她受不了。只能打发张妮娘去外面守着,她在书房等他们。 "珂丫头?怎么啦?可是有急事?如果下次有急事可以让人去找阿爹。"陈敬之喝了不少,此时有点傻头傻脑地乐呵呵地道,他还没见过这个小丫头着急的样子,平日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怎么喝酒了?"陈玉珂闻到走近的两人一身的酒气,嘴巴一张更是喷出一股浓浓的酒气,"妮娘,你守着屋子,我跟阿爹,大哥,说些话。如果阿娘来了,你警醒些。" 陈敬之父子俩双目满是疑惑,看到张妮娘关了门出去后,更是诧异,"何事如此行事?" 陈玉珂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语速放慢,她知道自己一着急,这结巴就更严重了,缓缓地将今日在书楼遇到诚亲王和容王世子之事告知阿爹和大哥,"阿爹,容王世子说,阿娘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而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诚亲王的。之前在轩辕荣楼,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又在皇恩寺,遇到张皇后,和元钦大师。此事,我曾经跟,阿娘说过。" "只是未曾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容王世子,没有撒谎,当然,他也没有撒谎的理由。" "你没有告诉你阿娘,这件事阿爹得想想,想想。"陈敬之虽然震惊,但是毕竟在朝摸打滚爬了几年,早不是吴下阿蒙。 他转了几圈,如果说先皇是阿南的阿爹,这事就好办了,不过是一段风流轶事,传出去,也就给人添个话题。 可是林太后成了岳母,这事就不好办了,也不知是老丈人给先皇戴的绿帽子,还是先皇给老丈人画了一片草原。 奈何,他平日所结交的多是清流一脉和寒门出生的同僚,世家之事所知并不多。 "外公明日就到,阿爹可要派人去,城门迎接。"陈玉珂虽然不忍心阿爹着急,可是总得将所得知之事说出来。 一听吴猎户要到,陈敬之提起来的心就落了一半,林太后既然暂时没有寻理由降罪下来,万事自然只能等老丈人过来问清楚再作打算了。 "阿爹,明日我休假去城门迎下外公和云娘。至于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告诉阿娘为好,毕竟之前珂娘既然已经跟阿娘提过一些,阿娘心里应该也是有准备的。" 当年因为他死在战场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阿娘却受不住打击疯了一段时间,陈玉材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是不能回避的。 晚食过后,陈敬之对两人道,"你们先回去,阿爹有些话要对你们阿娘说。" 吴氏诧异地看了一眼丈夫,转而对两个孩子道,"听你们阿爹的。" 出了院子,陈玉材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褡裢递给张妮娘,对陈玉珂道,"这是大哥之前在西城存下的红狐皮,本想托人做一件大氅,可是云娘嫌弃西城那边的人手艺没有皇城的好。我这次进城就特意带了过来,让人做了,你等会回去试试看,是否喜欢。" 陈玉珂心里顿时像喝了蜜一样甜,连屋子里陈敬之会对吴氏说甚么都忘记去想了,看了一眼妮娘手里的褡裢,"大哥在外面,辛苦了,还惦记着我。" "你是我阿妹,我自然该惦记你。只是莫要总是熬夜看话本子,就不怕伤了眼睛?"陈玉材伸手揉了一把陈玉珂的头发,"或者大哥改日到异族人开的店里给你买块那种对着可以将字放大的镜子,你就不用那么累眼了。" 额!陈玉珂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哪个人嘴巴那么不牢,大哥才回来几天,就知道她夜里熬夜看书,居然还要给她买放大镜看书。 一想到她拿着放大镜看书的样子,陈玉珂就觉得好笑。 第二天一早,陈玉材就出城门去迎接吴猎户和陈海云。 陈玉珂还没等到外公和二姐归来,就先等到了桂心琴下的帖子,邀她明日去平江酒楼喝酒,她最近得了一壶玉叶春,想找人一起品尝。 "这桂娘子倒是像个郎君一样。"张妮娘伸头看了看帖子的内容,咂舌道,村里的确也有些村妇会喝上二两,可是这多数是陪自家汉子喝的,这种邀小娘子喝酒的却是从未见过的。 陈玉珂乐得当下拿笔回了两字——必约。必定赴约。 突然,贝壳和玉珠串成的门帘丁零当啷一阵响,随即就有一道青色倩影大步跨门而入,陈玉珂连忙扭头,惊喜叫道,"二姐,你回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家□□年的陈海云,脸上早已褪去稚气,一脸的意气风发,这才是更像郎君的小娘子。 陈玉珂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陈海云,撒娇道,"二姐……" "哎!"陈海云倒是一脸的冷静地拍了拍陈玉珂的后背。 "二姐可开心?"陈玉珂端详了一番陈海云,除了双手上磨出厚厚的老茧外,皮肤也不像京中闺秀的那样细腻,"可见阿娘了?" 阿娘若是见到二姐现在的模样,估计要哭了,因为二姐居然比她还黑…… 第138章 登天子堂前 桂伯舟生怕自己有说梦话的…… 她曾经清丽无双的二姐啊! "几年没见, 怎么还是傻乎乎的?没得被皇城那些小娘子给生吃活吞了吧!"陈海云伸手揪住小娘子肉嘟嘟的脸笑眯眯地捏了捏,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说着又朝小娘子挤了挤眼睛,"咱阿娘被阿爹养得越发的娇气了, 我这不吓得跑你这躲了起来吗?" 陈玉珂捂嘴轻笑,眼儿直溜溜地盯着陈海云, "外公呢?" 其实哪里是躲着阿娘, 只不过是因为见到阿爹阿娘还没来得及说两句, 就被打发过来了,看阿娘的模样估计事情不小了。只不过这些事用不着跟小娘子说, 她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了。 "外公肯定是在阿娘那了。"说到吴氏, 陈海云眼里闪过一丝光, 笑道,"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朝珠帘外喊了一声,顿时有四人低着头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放下箱子后又低着头走了出去。 陈玉珂骇然, 她除了听见箱子轻微着地的声音,居然没听见脚步声,忍不住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些到底是甚么人?大哥自从归家后, 虽有官职却还不用上任, 平日里偶尔被皇帝召进宫里,在家除了朝食基本不见人影。 再看二姐这些人, 她的好奇心前所未有的高涨。 陈海云倒是没有满足小娘子好奇心的意思,兴致勃勃地拉着小娘子将两个木箱子打开,顿时一股香味溢出来,只见里面珠宝、首饰、香料、布匹装得满满的,一箱子花色撩人的布匹, 一箱子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玳瑁宝石,还有好些金银雕刻的首饰,一盒盒子香料。 刺得陈玉珂眼睛都有点疼了,等她回过神来,手里已经被陈海云塞了一盒子香料,她抬头一看,居然发现这些香料盒子下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版金子。 二姐,其实你这些年不是去边城受苦,而是去做土匪了吧! "喜欢吗?" 陈玉珂拼命点头,谁能抵挡得住,"二姐真好!" "当然!" 只是,"二姐给了我,二姐呢?" 瞧着二姐身上这身打扮,脸色毫无脂粉着色,头上也不过一只木钗,陈玉珂持着方帕子眉头暗簇,她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却知道不能毫无底线,万万不希望二姐是厚了她,薄了自己。 柳眉一挑杏眼一瞪,陈海云噗嗤一笑,"我的自然不会少,这次回来之后不知道甚么时候再去,索性我找了商队慢慢地拉回来,只不过这些是给你的,自然随身带了。" 陈玉珂忍不住投进陈海云的怀里,陈海云眸子下垂,眼里一阵恍惚,忽儿笑道,"如果不是问到村子里人,我都不知道阿爹已经在皇城里做了官老爷。又去大姐家,却发现房子早已经空置,甚至好些地方已经倒塌,村长还说如果再过几年没人回来,那处屋子的地就归村里所有了。" "大姐和姐夫,也在皇城,就在平安坊前面的富贵坊。"陈玉珂忍不住和二姐分享道,"大姐家的小娘子,叫芊芊,长得几乎,跟姐夫一个样,阿娘欢喜得恨不得,接回家养着。大姐过些天又要临盆了,阿娘,正准备着,过几天就带,刘嫲嫲她们,过去候着。" "何必如此麻烦?直接接回来即可,家里我看又不是没有空屋子。"陈海云语气里的责备与不满却是流露无遗,"难道阿爹阿娘要拘于那些俗礼吗?" 对于这个陈玉珂不知道该说甚么,呵呵地笑了一声。别看吴氏平日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一旦涉及到她阿爹其他人都得往边上站,就连亲生女儿都一样。 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起,就有出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生子的说法,说是会给娘家带来血光之灾。吴氏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干脆直接住在陈秋岚家去,幸亏大姐夫这些年也挣得不少,倒是在皇城里置办了些恒产。 陈海云哼了一声,当年大哥战死的消息传来,自己还小,却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大哥文传于阿爹,武习于外公,又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地死去,连春山大舅都活了下来。 可是阿娘偏偏受不了打击,居然一阕不振不说,还就此疯了一段日子。虽然后来清醒了,可是还是假装神志不清,直到外公一击,才真正开始面对现实。 这样性情软弱的阿娘,陈海云觉得她完全没传到外公的一丝一毫。每每说起这个,陈海云又觉得是外公和阿爹护得太好了。别看阿奶总是刀子嘴往人身上捅,可是因为外公和阿爹护着,加上阿奶敬着阿爹,实际上阿娘嫁进陈家根本没有吃过多少苦头。 至于王了一,当初外公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从此将他只当做大姐夫,其实朝夕相处,陈海云心里何尝没有留下王了一的影子。 只是阿娘明里觉得外公将她和王了一作堆实在不合适,说大姐被退婚,本就内敛的性子越发的不爱见人了,故而多次似是而非地在她耳边提前王了一和大姐其实是很相配的。 当时自己尚有些朦胧,一心学医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直到大哥传信给外公,她决定离开之时促成王了一和大姐之事后,才心里堵塞得厉害,知道自己失去了甚么。 "明日我也备些礼,你跟我去见下大姐,还有外甥女。"陈海云挑起箱子里的花布,"到时候我也给大姐送些过去,她从小就爱坐在织布机前织布。" "大姐,很久没织布了。"陈玉珂意犹未尽地将香料盒子放回木箱里,"不过,她必定是喜欢的。" 很久没有织布了,那想必是日子过得舒坦了,陈海云左手摸了摸右手心的茧子道,"这次回来,我是打算成亲的,嫁妆我也已经准备好了,过些天就随商队到皇城。" 陈玉珂已经来不及想为甚么自己成亲还得自己备嫁妆了,急忙攥着陈海云的手问道,"是谁?" 原来之前大哥让阿娘早早打理二姐的嫁妆,缘由居然是在这,二姐居然自己给自己挑了个郎君,就是不知道阿娘阿爹知道后是如何反应。 时人虽然对小娘子的约束没有像女戒说的那样苛刻,可是自己挑夫婿之事确实是少见。就连陈玉珂随着年龄渐大都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阿爹阿娘不会让她留在陈家不嫁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玉珂相信阿爹阿娘不会害她,但是到时候也少不了偷偷地看上几眼,找人私底下打听打听差不多的话就嫁了。 现在二姐却说她自己找了个郎君,这如何让陈玉珂不羡慕,那必定是她喜欢的,情投意合的。 "我小的时候不是经常带你去看春祭吗?那里有个跳舞跳得挺好长得也好看的小道士。你估计不记得了,你还是还小,嗯,这次我要嫁的就是他。"陈海云说到张玉景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的笑意。 二姐不知道自己还记得那个玉景小道士,阿奶好几次还说起可惜了,不知道小道士还俗之后家在哪里,否则就想法子促成他做了陈家的上门女婿。 "那他现在也在皇城?" "在呢!他比我早一步回京城,忘了说了,他阿爹是边疆守将,阿爷是张首辅。" 语不惊人死不休,陈玉珂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了。谁想到首辅的孙子会去做道士,为了能吃上一只烧鸡对着二姐能叫阿娘都可以的小郎君,居然来历惊人。 桂伯舟扶着桂青扬下了马车,终于回到家。在考场里待了三天,别说桂青扬脚步轻浮,两眼发黑,随时晕过去的样子,就连他也觉得眼睛有点花,终于可以舒一口气。 一阵鸡飞狗跳后,二婶大嫂满脸着急地将桂青扬带回去之后,桂伯舟谢过嫡母派来的大丫头婵儿的问候,道是自己无事,不用请疾医。 桂伯舟带着章九缓步走过回廊回到自己所居的一辉苑时,院门前几株松柏青青披着暮光, 院内仍是空无一人。 他平日不喜多人侍候,生怕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若是不小心道出些甚么非议之事,轻则惹事,重则掉脑袋。对外只说,有章九即可,只想专心研读,考取功名,嫡母未语,最后亦没有多干涉。 身边的四大随从,实际上却是他的幕僚,并没有住在桂府。 至于二房,自从嫡母进门,二房虽然时而鸡飞,时而勾调,却未能真正插手大房之事。 桂伯舟瘫坐在大圈椅上,闭眼回忆自己在考场上的答题,从各个方面思忖,其实他这篇文并不是无可懈,只不过抓住了主考官张首辅张从文的心思,殿试如无意外,自己又得换一种文风,因为要应对的是轩辕帝。 章九进屋后开箱拢翻出件红色色交衽常服,又自取出一套叠的十分整齐的白色中衣,对桂伯舟道,"十三郎,可要先沐浴一番?晚上可会有家宴?" 桂伯舟看了一眼章九,这辈子他多次考察他,却从未发生过甚么异事,对于上辈子章九背叛他却又为他收尸之事,倒是有些释然了。 "这家宴是摆不起来的了,一方面大哥那边估计身体欠安,另一方面阿爷已经被急召进宫,还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 桂青扬一出考察就口吐白沫,若不是他掩饰得好,这会儿估计怀化大将军府嫡长孙考场晕倒这样添油加醋的消息就飘满皇城的大街小巷了。 自从十天前轩辕帝将怀仁路,原穆真帝庶出弟弟怀王的宅子赏赐给桂府后,各方野路子的人过来踩点的可不少。 第139章 十三郎轮婚 买卖归买卖,我与你家阿妹…… 桂伯舟走到旁边的澡房, 脱掉身上的脏衣服跨步进入浴缸,一边拿着瓢滔着冷水冲洗,一边暗自感叹, 也不知李铁算将京郊那个有温泉的庄子整改得怎样了,很快就到冬天了。这次秋闱他另辟新径, 虽失于冒险, 却显得大胆, 张从文却爱这样的文风,完全不像在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油子。 "十三郎, 五姑爷和张家郎君过来了, 现在正在前面等着。" 章九跑过来敲门, 打断了桂伯舟的思路,"且让他们等会,上两壶玉叶春。" 等桂伯舟换好衣服系好带子重新回到正房时,朱谢光和张文俊已经自得其乐地喝上了,看到桂伯舟出来, 朱谢光摇头晃脑地道,"十三,这次一定是一飞冲天吧?你五姐倒是想过来, 可是她快临盆了, 我没让她过来。等你考中后,我们一定给你送一份大贺礼。" "那我可等着了!"桂伯舟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倒是等我外甥出生后,启蒙之事还是专门请有才之人为好,你千万别亲自教导,免得误人子弟。" "活该!"张文俊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又道, "倒是可惜了子铭,杜院长压着他非得三年后才能进京赶考。" "迟有迟的好处。"桂伯舟没说的是,这届人才倍出,单是他认识的就有乐天辰,吴骢,都是少年天才,何况还有那些厚积薄发之辈。大穆是一个人才倍出的朝代,思想开放,想要在这个浪潮中站住脚步却是不易。 朱谢光瞪了一眼张文俊,像没有骨头一样,侧身向前趴在案桌上,凑近桂伯舟身边,"那到时候十三郎大登科再来个小登科,岂不是美极了。" 桂伯舟认真地想了半响,看着两人盯着他,倒是觉得好笑了,"你们一个已娶妻,一个红颜知己无数,何必如此作态?不过大登科小登科一起来倒也是美事。" 想到自家小妹和阿娘,张文俊就有点安耐不住了,一把搂住桂伯舟的肩膀道,"你可有合适人选?或者桂府是作何打算的,你给我透个底。" "先前我以科举为重,嫡母那边也未曾勉强。"桂伯舟将心里的大户人家溜了一遍,虽然现下小娘子行动约束没有前朝那样强,可是他对各家小娘子了解依然不多,看来得让官鸿涛想办法去了解下才行,这事不能只听嫡母的。嫡母没有坏心,可是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毕竟和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不一样。 "你觉得我家伊人如何?和你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性情脾气我敢保证,绝对不比京中那些世家豪族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差,她们学的我家阿妹亦从未曾漏下。你给个准话,如果真的不考虑,我倒好回去绝了我阿娘的心思。" 张文俊没说小娘子有没有看上桂伯舟,只是说张家太太,"想必你已察觉,我阿娘和阿爹一直看好你。这些年买卖合作过不少,如果两家能变成一家则更好了。" 桂伯舟揉了揉有点乍疼的太阳穴,"买卖归买卖,我与你家阿妹其实并不合适。"干脆直说,也不怕伤了两人之间的情分,皆因知道张文俊的性情。 果然,张文俊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回去跟阿爹阿娘说清楚罢了,没得耽误了我阿妹。"他也知道两人不合适,桂伯舟野心勃勃,阿妹还是嫁个简单点的好。 朱谢光此次过来除了想知道桂伯舟考得如何之外,就是帮张文俊做说客,只是目前两样都没有得到答案,干脆拉着张文俊喝起酒来。 两人三两杯下肚后,朱谢光就提出了告辞,对两人道,"旁边坐着一个不喝酒的人,喝得也不能尽兴,我还不如回自家酒楼喝去。" 张文俊跟着离去,拒绝了桂伯舟的相送,让他好好休息。 …… 等桂伯舟一觉醒来,已到黄昏。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终于神清气爽,"阿爷可有回来?" "未曾!"章九给他端了一碗白粥和些许小菜,这是桂伯舟的习惯,睡醒后喜欢吃点简单的,"十六娘子来了一趟,却是问张家郎君之事。" 听到阿爷还未归家,桂伯舟诧异地挑了挑眉头,阿爷又不用参与阅卷,倒是不知道轩辕帝让他进宫所谓何事。至于十六妹问张文俊之事,倒是令桂伯舟脸色变了变。 桂心礼看上了张文俊,桂伯舟不觉得奇怪,毕竟当年的小胖子现在已经男大十八变,仪表堂堂,嘴巴又惯会说话哄人,对人豪爽大方,钱财方面更是大方。只要他愿意,上至八十岁老妪,下到三岁小娘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只是张文俊做朋友可以,做妹夫,桂伯舟并不认为是好事。一个身边有无数红颜知己,还能让她们和睦相处的男人,真的嫁给他,跟管理一栋花楼有何区别?整日就得给他打理那些莺莺燕燕之事,再好脾性的小娘子都会移了性情。 "以后十六妹若是问起张文俊之事,你且让她来问我。" "喏!" 本来心情不错,打算处理下手上庶务的桂伯舟顿时没了心情,"我出去走走,你将书房东面柜子的书籍整理下,我回来自有用。" 遂而独自一人走出去。 桂伯舟从偏门出去时,却遇到渣爹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满脸笑容地回来,看到儿子,他一脸诧异地道,"十三,你这就出考场了?" 得了,一个连自己儿子甚么时候出考场都不知道的男人,还能对他有甚么期待?看了一眼渣爹手里的小鹩哥,桂伯舟轻声应了个嗯字。 "你也喜欢这个小鹩哥?不过这是阿爹给小十七买的。" 桂安荣左右看看,看到除了旁边的小门房周围没有其他人,挥手让小门房退下,小声道,"阿爹之前就想问你个问题,为甚么我将皇城里的中人都找遍后,房子就赏赐了下来呢?" 指了指天。 "没甚么,就是借中人的口让陛下知道咱府里缺个宅子罢了!"反正说了渣爹又听不懂,如果喝醉酒后胡言乱语那就更不好了。 桂安荣瞪了一眼桂伯舟,嘀咕了一句,"明明是老子生的,偏偏跟你阿爷一个样。你赶紧走吧!" 也不问儿子要去哪里,自己就摇头晃脑地走了进去,隐隐约约地还传来两句,"阿爹对老二倒是好,居然让老二进了户部。""这心眼偏得可够厉害的。" 你老的心眼也不大正啊! 桂伯舟来到平江酒楼,很快就有个小跑堂跑了过来,弓腰道,"十三郎,里面请!可还是要去春艳阁?" 这平江酒楼和他和朱谢光合伙开的,张文俊也投了些银子在里面,只不过他不管经营,只等分利。春艳阁是留给他们几人平日小聚用的,只是名字是朱谢光起的,他还强调大俗即大雅。 这大俗桂伯舟倒是知道了,只是这大雅在哪里,他怎么都看不出了,所以他肯定朱谢光是胡扯的。 "现在里面可有人?" "十三郎来得不巧了,张郎君和朱郎君半个时辰前刚好离开。"小跑堂连忙解释道,"两人喝得有点上头了,被家里人接了回去。" "见过十三郎!"许春山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对小跑堂道,"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十三郎这里有我。" 看着小跑堂一脸笑意地跑开,暗道,倒是个会钻营的。 自从将平江酒楼开到皇城,许春山就被桂伯舟从松花坡调了过来,"十三郎,现在三娘子和一个小娘子正在春艳阁旁边的秋棠阁喝酒……"许春山看了一眼桂伯舟,低眸道。 怪不得今日回来不见三姐人影,之前几次下了考场,她就算是再心大也会在院子里等着他。现在居然在这喝酒,桂伯舟想到桂心琴就有点心塞,虽然桂府不是养不起,她自己也能养得起自己,可是这种放浪形骸的行为,却总是被二婶拿出来热讽冷嘲,实在是烦人。 "且由她吧!"桂伯舟蹬蹬地上了楼梯,走进春艳阁。 从来一辈子,对这些阿姐阿妹的想法只有一个,她们开心就好。 知道桂伯舟不喝酒,许春山亲自为他泡了一壶碧螺春。 刚才提到三娘子,可是十三郎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许春山侧耳倾听旁边的声音,复而对桂伯舟道,"今日陪三娘子喝酒的小娘子,恰好也是十三郎认识的,只是不知道十三郎是否还记得。" "哦?"桂伯舟喝了一口碧螺春,淡淡的味道,倒是冲散了舌头的所有苦涩。 "正是我亲妹妹的侄女,翰林学士家的小娘子,当年十三郎到鳌村游仙人湖,正是她给你带路的。"许春山没有说陪同,毕竟当年年少,可现在两人已经长大。他心里有些小九九,可是也得正主有心思才能成。 桂伯舟眉头一皱,他怎么不知道小娘子甚么时候爱上这杯中物了,瞥了一眼许春山,"好好做事,我能将你从平江府带过来,自然是看中你的能力,有些事不是你该想的,最好闭上你的大脑。" "你退下吧!" "喏!" 许春山一脸恭敬地后退直至大门,方才转身轻轻关上大门离开。回到柜台后,松开紧握的双手,掌心和后背早已一身汗。 …… 桂伯舟走到旁边的秋棠阁门外,却没听见里面有甚么声音,平江酒楼的隔音做得不错,敲了敲门,门从里面被打开。 桂伯舟认得这是小娘子身边的丫头,"我来找三娘。" 出来开门的正是张妮娘,桂伯舟她见过好几次,可是这次居然找的是桂娘子,"十三郎请!" "咦?桂伯舟你怎么来了?"陈玉珂正对着大门,看到走进来的桂伯舟,吐着酒气诧异地问道。 桂伯舟郁结,也就只有她会全名称呼自己,只是这喝得未免有点多了,整间屋子里都是酒气。 第140章 玉材揍伯舟 砸得桂伯舟头顶出血 "你来得正好, 麻烦你把琴姐姐带回去,她喝醉了。"陈玉珂没想到桂心琴的酒量会那么低,半壶下肚后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桂伯舟忍了忍心里的闷气, 一个娘子在外喝成这样传出去,他虽然不在意, 可是桂府现在又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 让桂心琴的丫头和章九先将她带到隔壁的春艳阁, 这会儿楼下人多,实在不便。 陈玉珂看果儿一个人实在搬不动桂心琴, 就让张妮娘也帮忙一起扶过去, "妮娘你和这位姐姐, 一起把琴姐姐,收拾下再回来。" 没办法,桂心琴已经将喝酒去的和吃进去的都吐得差不多了,一屋子的异味。 待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看到小娘子红晕的脸蛋, 桂伯舟突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连忙几步上前将窗子打开点,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消除点异味。 "你待在女院学的就是这些?白日在酒楼喝成这样, 可是小娘子所为?"知道陈玉珂不喜听这些,可是桂伯舟还是忍不住念叨里两句。 陈玉珂拿起旁边的一个空杯子倒满, "一起?喝两杯?" "我不喝酒。"桂伯舟忍着酒气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陈玉珂摇了摇头,见桂伯舟真的不打算喝,干脆把他的那杯也喝了,"可,这是好东西。只是你莫要晃来晃去的。" "你喝醉了!" "怎么可能?知道甚么, 是千杯不醉吗?说的就是我这样的。"陈玉珂拿着酒壶喝了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步走到桂伯舟跟前,伸出手攀住他的肩膀,"你这个人,实在是令人讨厌。" 桂伯舟眸里顿起暴风雨,这就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 "说甚么替我准备嫁资,你是谁呀?又不是我阿爹。"陈玉珂朝桂伯舟吐了顿带酒气的字,"这么替这身体着想,是不是上辈子,做了甚么亏心之事?" "我跟你说……"陈玉珂松开桂伯舟的肩膀,朝他脸上拍了拍,"你就别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是她,我是我。" 随手将酒壶扔到地上,碎成两半,撒了一地的酒水,陈玉珂一个猛扑双手抓住桂伯舟的胳膊,猛地摇了起来,"你这个人,老气,自傲,又懦弱,自以为是……" 桂伯舟头上都能冒烟了,牙齿咬得作响,很好! "咦?你的牙齿怎么,咬得那么响?"陈玉珂疑惑地伸手将桂伯舟的嘴巴掰开,往里面摇头晃脑地瞧来瞧去,傻笑一声,两眼一闭玉齿相合便是一口狠咬。 疼得桂伯舟连忙头往后仰,又怕伤到她,不敢直接扯开。曾见过撒酒疯的,但是没见过撒酒疯往人嘴巴上咬的,一巴掌拍到陈玉珂的屁股上,声音低沉道,"放开!" 会放开的就是陈玉珂了,她干脆伸出手搂住桂伯舟的脖子,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地瞧了又瞧,狐疑地道,"琴姐姐说,让我嫁给你,做她弟妹。这有甚么好?你又不会哄我,开心,脾气又臭,性子又狠,天天想着娶高门。" 说着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现在我阿爹大哥,都当官了,说不定姐夫,还是未来的诚亲王。" "轮到你,高攀不起了吧!活该……" 桂伯舟震惊得忘记推开陈玉珂了,他知道王了一的身世肯定不简单,否则张志生不会带着他在鳌村那个旮旯之地一住就是十来年。只是没想到会是皇族,这样说来陈家倒是气运不错。 不过他很快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了,小娘子攀在他身上,又是拍又是摸的,他尴尬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可耻的反应,连忙一把想将人推开,可是却被小娘子扯住了后勃颈,伸出手将她的两只手擒住,顿时疼得两人一块儿霹雳哐啷摔倒在地上,连带着椅子杯子菜碟子落了一地。 却原来陈玉珂身子条件反射,无意中使出了防狼术,往桂伯舟中间踢了一脚,这下子就算没废了,也有些日子不舒服了。 "大郎,小娘子正在里面……"张妮娘跟果儿将桂心琴安置好后,出来找陈玉珂,在楼梯转角处被人叫住,却原来是陈玉材。 张玉景约了陈玉材到平江酒楼一聚,想试探问下陈家人对他的态度如何,再请冰人上门。两人还没走到订好的房间,陈玉材就看到小娘子身边的张妮娘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连忙叫住。 可是等张妮娘推开门时,看到眼前的一幕,陈玉材何止是脸黑了,啪地一声将门关住,连张玉景都被拒之门外,撞得他鼻子差点流血。 气得张玉景想敲门都不敢,担心这大舅子都成不了了,暗搓搓地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明显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连桌子椅子都倒在地上,啧啧,真激烈,没想到云娘的阿妹居然是这样的性子。 陈玉材一把将小娘子拉起来,见她一身酒气,衣服凌乱头上的钗子东倒西歪,紧抿嘴唇,"扶好小娘子!" 张妮娘这会儿魂都快没了,连忙艰难得背靠着墙壁,将陈玉珂扶好,就看到大郎一拳揍在刚刚爬起来的十三郎身上,打得他一个踉跄地倒在地上,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桂伯舟再沉稳的人,这时都气炸了,他眸色一冷,连陈玉材的脸都没有看清楚,一跃跳起来,抄过旁边的花瓶就往陈玉材身上扔。 如果不是陈玉材闪得及时,就得被那花瓶砸得头破血流了,顿时花瓶碎了一地。陈玉材气得大叫,心想你欺负我阿妹,居然还敢打人,整个人运起气来,两脚如飞只管往桂伯舟身上踢。 桂伯舟绞腿一阵反扫,竭力躲开陈玉材的攻击,可是闭门读书一个多月,又在考场上连坐九天耗费心神,根本不能完全躲开陈玉材如雨点般暴劈过来的腿,好几处被击中。 一时间除了两人密集的拳脚,屋子里能拿到的东西,墙上的装饰,桌子上所摆的,满屋子乱飞。 张妮娘吓得魂飞魄散,怔怔站着,不敢前进一步。 最后的结果是桂伯舟被陈玉材追着打,只因为他已经认出这是小娘子的大哥,只能躲避不敢再反抗,暴跳如雷的陈玉材哪管桂伯舟是不是有意退让,一脚将一张凳子蹬飞。 圆凳子极为厚沉,在他脚下却仿如无物,及顶劈来,砸得桂伯舟头顶出血,疼得他不得不使出十分功夫,双脚一跃转到陈玉材身后,扫腿一脚,直接将陈玉材勾倒在地上,整个人死死地将他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桂伯舟顾不得额头上留下来的血,低吼道,"大哥,这是误会。" "呸,谁是你大哥了?哪里来的混账?"陈玉材嗤牙咧嘴恨不得将这个欺负自家小娘子的混蛋给生撕了,没想到对方穿着一身举子袍子居然武力不低,他一时大意轻敌了。 桂伯舟愕然,他只是习惯地叫了一声大哥。 张妮娘急得直跳脚,可是看到小娘子已经睡过去了,只能朝两人吼道,"大郎,这是娘子认识的桂十三郎,并不是陌生人。" "十三郎,这是娘子的大哥,还是快停手吧!" "我才是被打的那个,你何不叫这位兄台住手?"桂伯舟看陈玉材明显没有冷静下来,怕他只要一松手还得挨打,哪会放手……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张玉景在门外侧耳听了一会,里面已经安静了下来,就被酒楼的掌柜许春山催促着叫门。 张玉景知道这也是云娘家的亲戚,还是长辈,只能硬着头皮将门推开了,看到陈玉材被压在地上,大吃一惊,完全不顾地上的一地碎花瓶碎碟子,急忙冲进来。 "不许动!"张妮娘连忙伸腿挡住张玉景,"都是认识的,有甚么事等娘子醒来再说。" 桂伯舟看到有人进来,松开陈玉材的双手改将他轻轻地扶了起来,眼里的警惕性却没有降低,"这位兄台,现在无论在下怎么说,此刻你都不会相信的了,不如就如这个丫头所说的,等珂妹妹醒来自然会为你解释。" "在下并非登徒子。如果兄台不相信的话,也可以问下许掌柜。如若仍然不满,随时恭候大驾。" 桂伯舟朝几人拱了拱手,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娘子,越过满地的酒菜碎物,直挺挺地走了出去,出到门外还体贴地回身将门关好再走开。 因为此时外面已经有不少好事之徒探着头往里面看了。 回到隔壁屋子,才看到章九端着水盆子走进来,看到桂伯舟嘴角的青黑,差点端不住盆子,急忙问道,"十三郎,谁动手的?" "没事!"桂伯舟在大圈椅子上坐了下来,让章九将水端过去给里面的果儿。 等章九转身,桂伯舟整张脸都疼得扭曲了,尤其是下面,他上辈子欠他俩兄妹的,这辈子非得还的话,他现在觉得也该两清了,何况他根本没有欠那个大舅子的。下手实在是黑…… …… 陈玉材将小娘子抱到里间,皱紧眉头对张妮娘道,"你出来将事情说清楚。" 张妮娘咬了咬嘴唇,帮陈玉珂盖好被子后,连忙低头走到外间,她其实有点怕大郎,刚才吼过之后就后悔了,这会儿吓得头皮都有点发麻了,却不敢不听从。 "娘子在鳌村的时候就和十三郎认识了。"张妮娘看了一眼许春山,"这事儿,许家阿叔也是知道的,还是许家阿叔将十三郎带来陈家的。" 对于许春山,陈玉材倒是客气得多了,"自从战场一别,多年未见,倒是没想到大舅也到了皇城。" 当年两人一起被征兵,还进了同一个营,只不过一年多后陈玉材诈死,许春山退伍,两人再无交集。 这会儿看到一身气势浑厚的陈玉材,如果不是和陈敬之面容相似,加上张妮娘的称呼,许春山也不敢相信陈玉材居然还活着。 第141章 许大舅使计 张玉景让嘴里扔了粒花生米…… 只不过特意将桂伯舟引来的也是他, 本来许春山心里就有些小九九。以前十三郎和小娘子还小,他也没往那方面去想,只是诧异于桂伯舟对陈玉珂的态度好到令人侧眼。 现在不一样了, 两人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大表弟做了翰林学士,只是原先因为阿妹和四表弟之事, 许春山已经多年不上陈家的门, 可是桂伯舟是他的东家, 如果两家能变为一家,对他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可是现在材哥儿居然将人打伤了, 许春山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发虚, "我现在在这酒楼做掌柜, 其实你刚才打的桂十三郎正是酒楼的东家之一。" 对方明显一身举子袍子,居然还是生意人,陈玉材觉得有点棘手了,有些事想问张妮娘,可是却不好当着许春山的面问, "那倒是恭喜大舅了。大舅若有空,不妨上门坐坐,现在阿奶阿爷还有姑姑都在皇城, 一家人吃个便饭甚么的倒是适宜。" 大姨姨丈在皇城, 许春山是知道的,一到皇城他就让人送礼过去了, 全了礼数,本人却没亲自上门。当年他当着大姨的面打了四表弟一顿,引发大姨中风差点瘫痪,最后四表弟吓得携妻带子潜逃,至今不见踪影。 一想到这许春山心里就不大自在, 虽然不后悔打人,可是回家面对阿爹阿娘对小妹的思想唠叨流泪,他一想到四表弟就恨不得再打一顿,可是也得有人才行。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了,还怎么打? 只是这表妹怎么也到皇城了?"不知阿新可有一起来?" 关于朱仁新的混账事,许春山多多少少知道点,毕竟今年之前他都在松花坡的客舍做掌事,有他的消息来源。这朱仁新每隔几天就带不同的女子初入客舍,还在傅家坊租赁了间屋子,养了个花娘,都被他的人告知他。 可是许春山一想到妹夫和寡妇之事引发的一系列变化,加上陈家能做主的人都不在平江府,而表妹也未曾向他求助,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毕竟表妹夫除了不在家,心思不在表妹身上,家里可是从未短缺她和孩子的花用,这些从英娘身上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了。 可是现在表妹居然进京了,这事估计不能善了了。 "没有!他若是敢来,我阿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陈玉材冷哼一声,却不想多言,只是对许春山道,"四叔和四婶还有阳哥儿现在都在皇城,只是人不知道在皇城哪处。大舅如果想知道不妨找人去打听打听。" "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在皇恩寺门前摆摊子,卖些杂物,也许可以从这条线索去找找看。" 许春山恍如着了当头一闷棒,他也没问为甚么陈家不派人去找,陈家现在有权有势,要在皇城找一个人难道还难吗? 一面挂念桂伯舟的伤势怕他事后责怪于他,一面想着要不要先将消息递回家,又怕是一场空,只是无论哪方便,他现在在屋子里都待不住了,还是得赶紧去隔壁看看东家为好。 "既然如此,我会找人去皇恩寺附近看看。"复而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地凌乱,对陈玉材道,"材哥儿不妨在这等到天黑了再回去,我让人进来收拾下,再上些酒菜。" "喏!"陈玉材瞥了一眼里间,也只能如此了,"你呢?" 张玉景摸了摸鼻子,他本来就是邀请大舅子过来喝酒的,在哪里都无所谓,点头同意,"大舅,你再上两碗鱼面,大哥喜欢吃这个。" 许春山被张玉景一声大舅叫得楞了一下,不过以为他是跟许春山一样叫法,倒是不放在心上,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等小伙计进门将屋内收拾干净了,又端了酒菜进来,却不见许春山的身影,想着他估计是忙去了,毕竟是一个人流量不错的酒楼的掌柜。陈玉材也就不再询问小伙计。 张妮娘拘谨地站在一旁,看到陈玉材不吭声,连忙将事情交代一边,"桂娘子喝醉了,刚好十三郎过来找她,就让丫头将桂娘子带到隔壁屋子去。可是桂娘子只带了一个丫头出门,就有点为难了,小娘子就让我帮着扶过去。" "我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下小娘子和十三郎了……" 意思是她走了之后,发生了甚么事,她真的不清楚。看到刚才两人搂抱着躺在地上,旁边一地的碟碗和酒水,张妮娘就头皮发麻,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尾。 小娘子和十三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在,还跟着一起游了仙人湖,后来在皇城又见了几次,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小娘子似乎还是未开窍,亦不成往那方便想,张妮娘自然不会说出来。 可是,也知道两人关系非一般,光是十三郎每年给小娘子的单子上面列着他给小娘子在张家钱局存的贵重物品,就能让张妮娘震惊再到麻木了。不过这些却不能对陈玉材说,小娘子现在都不肯真正收下,还瞒着老爷夫人。 陈玉材见从张妮娘身上问不出甚么话来,就让她进离间去侍候小娘子。 "这个十三郎是甚么人?"陈玉材觉得有点头疼,他不擅长处理这些杂事,他还是喜欢在战场上挥斥方遒。 "我倒是甚么人。"张玉景让嘴里扔了粒花生米,"来头可不小,前些日子引起皇城一阵饭后闲聊的怀化大将军就是他阿爷,不过他阿爹只是个庶出,又没有甚么本事。如果不是因为桂石坚在人眼里只有一嫡子一庶出,他根本没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呵呵笑了一声,朝放下帘子的里面看了一眼,又朝陈玉材挤了挤眼睛,作了一个口型,"那位的侄子。" 陈玉材眉头紧皱,这下子不止是头疼了,不过这件事他还是得问过小娘子之后,再跟阿爹阿娘禀报。在边城这样抱在一起,虽然不会吞口水浸泡,可是也不是甚么光荣之事,何况在皇城。 …… 许春山没再去秋棠阁,是因为他忙着带大夫去为桂伯舟看诊。但是桂伯舟没有让他在一边看着,只是挥手让他退下。 "王大夫?"桂伯舟一边穿上刚才为了看诊脱下来的衣服,一边看着为自己开方子的大夫,开始只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他就是小娘子口中的那个疑是诚亲王亲子的大姐夫,王了一。 只是他本身对诚亲王并不熟悉,倒是没认出两人哪里长得相似。 王了一当然也是认识桂伯舟的,当年老丈人在平江府考举人试的时候,桂伯舟就请了好几个县比较有名气的大夫在贡院门口守着,为那些考完试出来的秀才们检查身体,而王了一也正是其中之一。也因为在里面,刚好治好了老丈人的感冒,所以王了一对桂伯舟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得很。 虽然多年不见,对方人长大了,在大街上看到肯定会认不出来,但是进来之前,大舅已经向他说明身份,自然不会认出。 "喏!"虽然心里诧异桂伯舟会认得他,王了一还是没有问出口,"对方打的位置隐秘,实际上伤势却不轻,倒是个高手。十三郎还是要注意点,接下来几天估计会疼得厉害,务必要按我开的方子来,无论是喝药还是泡澡都是不能少的了。" 桂伯舟点头,若有所思,也没有告诉王了一,打他的人正是他的大舅子。 章九拿着方子很快就抓好药回来,此时王了一已经拿着诊金走人了。 桂伯舟看桂心琴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可是酒楼又实在不是煎药的地方,好在天已经暗了下来,干脆拿起大袍子将桂心琴抱住,忍住满身的疼痛亲自将她抱到马车里。 等桂伯舟也跟着做进去之后,倒是想起还在秋棠阁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不过有亲大哥在,自然不会吃亏就是了。 一想到方才小娘子对他所做之事,加上自己下面可耻的反应,桂伯舟整张脸都黑了,让车夫赶紧回去,他不知道小娘子醒来会说甚么,如果陈家真的要他负责,桂伯舟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难接受。他的择婚对象名单里从来不包括小娘子在内,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意外,他不大喜欢。 将桂心琴送回她屋子后,桂伯舟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跑过药澡后果然舒服不少,就是不知道如果王了一真的是诚亲王唯一的儿子,还是个大夫,诚亲王愿不愿意认回去。这对于世家豪族好说都是丢脸的事,何况皇族。 桂伯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系好衣带,之后衣柜里的一个抽屉,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块昆仑白玉佩在腰带上。这块玉佩还是他进京之前恩师送的。 恩师似乎有送礼的爱好,但是唯一的礼物只会是这种玉佩。至于送礼的对象则不拘,桂伯舟猜测过很多理由,但是却未能从恩师口中得到真正的原因。 回想恩师现在已经是平江府的知府,桂伯舟就觉得白重昆的人生就是一本励志书。前面十几年是在求学中渡过,考取功名后却不接受授职,而是到了明阳书院做了先生,三十岁出仕,从县城做起到平江知府,不过□□年时间。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凭着重活一次,桂伯舟能看透很多人,却看不透恩师。 陈玉珂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虽然大醉了一场,可是她却没有丝毫醉后的后遗症,比如头疼,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羞臊地将自己埋进被窝了,只因为她完全记得喝醉后对桂伯舟做了甚么。 第142章 风过了无痕 王爷,你怎么将张志生放回…… 摇了摇头, 陈玉珂努力忽略心里的不自在,她已经打算不再私下去见桂伯舟,倒是没想到昨日会在那里遇见, 还做了些不可描述之事。 张妮娘端着水盆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到小娘子醒了, 将毛巾沾水拧紧递给她, 瞄了一眼道, "娘子,大郎刚才使人来说, 如果你醒来, 让你过去跟他一起进朝食。" "大哥?"陈玉珂不知道后来陈玉材过来了, 还和桂伯舟打了起来,"不去阿娘那?" 平日朝食都是和爹娘一起吃的,不过陈敬之前些日子就被召去阅卷了,成绩没出来之前是不能回来的,但是阿娘不是应该在家的吗?所以陈玉珂心里有点疑问, "阿娘,也不在?" "昨日下午,王家递了消息过来, 大娘子就是这几天了, 夫人让人收拾收拾就过去了。"张妮娘接过陈玉珂手里的毛巾,"说等消息过来了, 再让你和大郎送喜饼过去。" 陈玉珂点点头,这点她知道,之前大姐生芊芊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她是未婚小娘子,不好在现在, 所以不能守在旁边等。只有孩子生下来,她才能过去。 张妮娘望着小娘子一脸的纠结,欲言又止。 陈玉珂很快就注意到了,挑眉问道,"可是发生,甚么事?" 张妮娘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昨日在平江酒楼看到的告知陈玉珂,"当时我和大郎去到的时候,你和……十三郎已经抱在一起,倒在地上。气得大郎直接上去和十三郎打了起来。估计等会朝食后,大郎会和你说这件事。" 陈玉珂忍不住哎叫了一声,这都是甚么破事,在外面喝酒被大哥看见,还和一个郎君抱在一起,这估计是有嘴都难说清了。 往脸上抹了一把她自己做的面膏,一脸赴刑场似地奔赴陈玉材住的玉园。 虽然已经是九月,玉园住的竹子却丝毫不受季节的影响,依然郁郁葱葱。陈玉珂走进去的时候,陈玉材还在练枪,看到小娘子进来也没停下来。 陈玉珂不会枪法,可是看到大哥舞得似乎都有破空之声,手臂上肌肉凸出青绷紧,和他那张白皙斯文的脸完全不一样。 看到这,陈玉珂就觉得浑身都有点疼了,她不知道桂伯舟动不动武术,每次看到他不是锦袍玉带就是举子书生袍,估计桂伯舟这次被打得不轻。 等陈玉材收枪简单地洗漱一番,陈玉珂已经喝了半壶茶。 "珂娘,可否要上壶酒?这茶哪里有意思……"陈玉材两条长腿大跨坐在小娘子对面的大圈椅子上,开口揶揄之语就令小娘子耳朵烧了起来。 陈玉珂深呼一口气,学着男子拱手作揖求饶,"大哥……" 陈玉材也不是真的想教训她,说了几句,见好就收。 待两人吃过朝食后,陈玉材端起茶碗,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小娘子,他这个小妹的确是个绝色,除了皮肤黑了点,五官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确是令人惊艳。 也幸亏是皮肤黑了点,否则面对和太后如出一辙的脸,他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陈玉珂看到对面大哥打的目光,头皮都发麻,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些,自然些,"大哥,可是有话,对我说?" 陈玉材放下茶碗,微皱眉头,直接开腔,"你和桂十三郎……如何?" 如果是面对云娘,陈玉材就直接问你是不是和对方看对眼了,如果是的话让父母来谈,不要做出些有伤闺誉之事,这事无论结果如何,如果被人知道了,吃亏的总是小娘子,就算别人不知道,自己也得长些心眼,有些界线不能过。 可是面对的是小娘子,毕竟十多年未曾相处过,加上怕小娘子因为自身的缺陷陷入自卑,陈玉材说话的时候就得掂量着语气来。 如果不是怕小娘子想不开,他根本不会叫她过来问清楚,而是直接将此事告知爹娘,让爹娘做主。可是他从云娘嘴里知道小娘子虽然平日总是不声不吭,嘴巴不爱说话,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不如何!"陈玉材话里的意思,陈玉珂自然也是听出来了,就怕他将她和桂伯舟绑到一起,"昨日是我,喝多了!并不是,大哥想的那样。" 见对方不信,陈玉珂转而道,"我从小就听说,桂十三郎是想娶,能有助力的妻族。" "哼!"陈玉材嘲讽一笑,"难道我陈家不算助力?桂家现在除了个桂大将军和……" 顿了顿,陈玉材没提起桂钦武,"还有谁在官场?树大招风,桂大将军的确是在边城建功不少,现在被陛下拉起来做杆子,可是毕竟已经年老,不可能下战场,至于其他人尚不成气候。" "可,人家毕竟是,世家!"陈玉珂不认为桂家就是表现出来的那样,能被称为世家的,后面的枝枝叶叶能少得了?她才不愿意去趟那塘水呢! 可是陈玉材却误会了,以为是陈玉珂看中了桂伯舟,可是对方却因为自家配不上,只是对小娘子玩玩而已,或者说是并不打算以正妻之位相待。 "这事自有阿爹和大哥做主,你莫愁!" 额?大哥,你做啥主?陈玉珂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她真的对桂伯舟没有意思,她对任何世家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没有意思,如果真的要嫁的话,给她找个家世清白人员简单有点钱有点余粮的就好。 最后陈玉珂一脸懵逼地走出玉园,也不知道大哥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见去,有没有相信。 此时,吴氏正指挥着王家的丫头小子布置产房,王了一在屋子里陪着女儿玩耍,看到九个多月肚子高挺的妻子坐在大圈椅子里费力地剥着石榴籽,他放下女儿,伸手将那只大石榴拿过来,"我来吧!" 陈秋岚笑了笑,也没拒绝,将碗也一起递给他,又把旁边的小沙锤递给女儿,静静地看着王了一拿着小刀将石榴挖出来,"前些日子,云娘回来了,她和珂娘一起过来,不过你不在家。等我生下孩子后,出了月子,我想带两孩子回娘家住一段日子。" 顿了顿道,"听她的意思是,这次回来是要成亲的。不过男方不知道是谁,还没上门提亲。" 王了一眉头抬头,低声道,"回去住一段日子也好,有阿娘在,我也放心。至于云娘,也该成亲了。我阿爷前些日子来信说要回来,只是现在还不见人影,如果能赶上云娘的婚礼就好了,毕竟他也云娘的师傅。" 关于当年阿娘撮合她和郎君之事,陈秋岚是知道的,当年她被退婚,正是遑遑之时,王了一成了她的救命之绳,她也问过云娘的,虽然云娘也赞成,但是她心里总是有点内疚,觉得自己抢了妹妹的婚事。尤其是这些年以来,她日子过得舒服,云娘却不知所踪,每每夜里醒来,总是不得舒坦。 现在云娘回来了,还要成亲,看起来过得也挺好的,陈秋岚倒是渐渐地放下来了。 王了一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他不可否认当年对云娘的确有那么一丝好感,但是这一丝好感不足以说服他去娶她。 他和云娘不一样,云娘性子像脱缰的野马,敢爱敢恨,他只喜欢过平静的日子,岚娘的性子才是合适他的,他和阿爷详谈过一夜,最后确定自己要娶的是岚娘。 岚娘这些年夜里醒来心里想些甚么,他都知道,只是岚娘不开口说,他也不好说些甚么,未免越描越黑。等大家都成亲了,这些年少之事自然慢慢地就淡了。 九月,是一个热闹的月份,秋闱成绩出来了,陈敬之也归家了,又按照平日那样正常上朝。陈玉珂没有去打听桂伯舟考得怎样,大哥却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桂十三郎考上了,成绩还不错,前三,接下来就等殿试。 陈玉珂笑了笑,就丢在耳边外了,她正忙着呢。她的田庄粮食在丰收,书店和首饰铺子入了九月,生意也格外的好。 而陈秋岚也在王老疾医赶到皇城的那天顺利生下了儿子。陈家人得到女婿送来的消息时,陈玉珂两姐妹当下就过去了,而陈敬之父子俩和陈老头陈黄氏还有陈兰英母子则到第三天洗三那天才过去。 "王爷,你怎么将张志生放回去了?"诚亲王府的老管家不解地问道,前些日子容王世子将张志生给抓了回来,就直接交给了诚亲王。 轩辕荣难道是想将张志生放了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他当初不看重这个儿子,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就算张志生带走了就带走了,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已经年过四十,除了当年王妃生下的那个小娘子,就剩下王了一这个不想认回来的儿子。 可是小娘子现在姓桂,还被桂家嫁在平江府一个小官之家。 这个儿子现在就如轩辕荣喉咙中刺,不想理会,却不能不理会。一旦要理会了,就恨不得将张志生给打杀了,他好好的诚亲王府的主子,被教导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大夫。 得知儿媳要生了,轩辕荣也记在心里,怕出甚么意外,就只能先把张志生给放回去了,毕竟张志生的医术的确高明。 现在有了孙子,轩辕荣在考虑是否要认回这个儿子。陈敬之这个翰林学士轩辕荣早就让人查清楚,陈家后面清清白白的,倒是门不错的亲事。 张志生也就是王老疾医,他可不管轩辕荣那个死变态心里想甚么。王了一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这感情自然也是有的,现在看到他顶着他的姓,生儿育女,他心里就更爽了。 第143章 见过二姐夫 陈玉珂学着她探出身子,原…… 金銮殿试已过, 得知吴骢考中状元,陈玉珂就想去看状元游街。可惜之前没有这个想法,没有早早地提前定好酒楼的座位, 现在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那个场面肯定热闹又乱,吴氏刚想反对, 陈海云就将手里的软剑往腰上一缠, 对小娘子道, "这有甚么难?二姐带你去,就算酒楼没有好位置, 咱们还不能挑一个高点的位置看?比如大街两边的屋顶, 大不了在城巡司来之前, 我将你待下去即可。" 吴氏本来对着陈海云心里就有点心虚,听了她的话就觉得发晕,好好的小娘子生怕被云娘给带坏了,连忙道,"那些地方哪里是你阿妹能去的?" 一旁的陈玉材沉思半响, 没提桂十三郎也中了,还是探花,开口对吴氏道, "既然珂娘想去, 阿娘,不如让儿子护着她俩一起吧!有我在, 你放心。" "再说,骢哥儿中了状元游街,这是好事,阿娘不如即刻赶去吴家,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吴家现在只有余阿婆在, 估计招呼不过来。" 吴氏心动了,之前婆娘有意凑合小娘子和骢哥儿,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大看中吴家,现在骢哥儿中了状元,那就是铁板钉钉的要做官的了。 "骢哥哥,不是住客栈吗?"陈玉珂之前在皇恩寺遇到吴骢,后来余阿婆又带了吴骢上陈家拜访,如果是住在客栈,也不用余阿婆怎么忙的,反正他们在皇城除了陈家似乎也没有甚么认识的人家了。 说到皇恩寺,陈玉珂又想起了阳哥儿,之前他说一定会过来的,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还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甚么事给耽搁了。 "那我就去吴家看看,材哥儿你可得看紧点你两个阿妹。"吴氏连连点头,又对陈玉珂道,"自从骢哥儿过了秋闱试,余阿婆就拿钱在富贵坊那边买了座两进的宅子。与岚娘家不过中间隔了三四间屋子,这还是昨日牙哥儿的洗三上,余阿婆告诉阿奶的。" 能出门就好,陈玉珂拉着二姐坐进她的马车里,这还是二姐回来后专门找人给她打的。陈家原来只有两辆马车,一辆牛车。牛车是阿爷阿奶用的,一辆马车是阿爹平日上朝用的,平安坊离皇宫其实有点远,另一辆是阿娘用的,偶尔她借用下。 陈家众人陈玉珂最喜欢这个二姐了,只要她想做的都会护着,比如现在,陈玉珂撩起帘子往外看,二姐会跟着她一起看,而不是呵斥她,让放下帘子。 "两位娘子,前面就是主大街了,怕是马车过不去了。" 老黑头敲了敲车厢门,陈玉珂正准备随二姐下马车,就听到外面哐当一声,顿时看向二姐。 "你怎么在这?"陈海云探出身子,朝外面吼了一句。 二姐认识的?陈玉珂学着她探出身子,原来是街口那有两匹马,马上两人正勒着马绳子往这边看,一人是原来说让她们先去,到时候在主大街汇合的大哥,另一人头戴着玉冠,着青白色锦缎长袍,马靴高顶膝,两眉飞鬓,看着二姐咧嘴笑,眼里闪着星星,这个莫不就是大哥说的未来二姐夫? 陈玉珂跟着二姐下了马车,而陈玉材两人也将马交给随从,让他们先牵到主大街一处固定放马车的地方,才带着陈玉珂两姐妹步行前往。 "云娘,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看游街的,十日前就在昭明楼定了位置,还是二层临窗的。"男子跑到陈海云一侧,典着脸笑得肆意。 "做得不错!"陈海云给了个赞赏的眼神,复而对陈玉珂道,"这是你二姐夫,见面礼改日让他送上。" "见过二姐夫!"陈玉珂好奇地看了一眼对方,乖巧地行了个见面礼。心里咂舌,二姐不一般,找的二姐夫似乎也不一般呐!这三媒六娉甚么的都还没有走,就已经让她叫姐夫了。 "别乱叫。叫张大哥即可。"陈玉材瞪了陈海云一眼。 "大舅子,你就是爱婆婆妈妈,所以至今没有小娘子肯嫁给你。"男子看到大舅子瞪云娘,怼了一句。 "小娘子,不记得我了?"男子冲陈玉珂挤了挤眼睛,嬉皮笑脸地道,"以前你二姐每次去烤鸡的都带着你,可惜你只能看着不能吃,那口水流了一地又一地。" 陈玉珂顿时脸黑,仔细地打量一番旁边的男子,尽管他已经变化极大,可是五官还能看出这就是当年在灵惠寺后山上一块儿烧鸡的玉景小道士,"原来,是你!" 看来阿奶可以去街头摆摊了,这小道士真的要成陈家女婿了。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等会姐夫一定让人上两只烧鸡,你尽管吃。"张玉景瞥了一眼大舅子,一想到小娘子那声甜甜的姐夫,他心里就乐。 等上了昭明楼二楼订好的桌子,张玉景果然让人上了两只烧鸡,还把其中两只鸡腿分给了小娘子,"等会你好好看,只要看上的,无论是状元还是榜眼,都让你二姐去帮你捉回来。" 时人还有榜下捉婿的做法,不过捉状元和榜眼的极少,陈玉珂抿嘴笑问,"为何不是探花?" 陈玉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陈玉珂没察觉。 张玉景自然也是知道探花就是之前和小姨子滚了一地的那个小郎君,哪里敢在大舅子面前提起他,自然而然地一本正经地道,"探花哪里好了?探花一般都是长得好看的郎君,那样的人一般都是风流之士,看看就好,做夫婿却是不大合适的。" "找夫婿得找像姐夫我这样的,相貌端正,人品亦佳,最重要的是对你阿姐好,事事听从。是吧?云娘……" 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看到二姐一脸深深地赞同点头,而玉景小道士像只大型犬类摇着尾巴,陈玉珂笑着配合地点头。 待看到游街的三人,其中探花一位却是桂伯舟时,陈玉珂虽然一开始惊讶,随后更加赞同二姐夫的说法了。这是不是风流之士她不知道,但是做夫婿的确是不合适的。 正在游街的桂伯舟一脸的漠然,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喜色。 这些年他私下遍请名师,一直压着不下场,考前更是多次做题,原以为状元手到擒来。就是为了今天能堂堂正正地胜过吴骢,可是却被点探花。 看到前面骑着白马的吴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也好,只有状元才能配得上公主。陛下虽然没有嫡亲妹妹,可是大穆朝未出嫁的公主现在还有几位。 若有所觉,桂伯舟往旁边的酒楼上看过去,除了看到朱谢光、五姐还有八姐等桂府一行,居然还在旁边看到了小娘子。 瞧她一脸红晕地像那些俗不可耐的小娘子一样朝吴骢挥着手帕,两眼冒金星,桂伯舟恨得咬牙切齿,差点儿勒断手里的缰绳,好像看到头顶一片草原。 自从前些日子在平江酒楼闹了一出,桂伯舟似乎有点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却拗不过他想娶高门的心思。但他从未想过要娶小娘子做二房。 作为庶出他虽然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可是毕竟没有嫡出的活得肆意,哪里想自己的孩子将来活得抬不起头。哼,皇帝的侧妃依然是个妾,何况其他人。 陈玉珂在闹腾的众人中,注意到桂伯舟紧盯着她看,眉头皱了皱,心里因为之前的不自在,连忙扭头,看到吴骢冲她笑,连忙回了个笑脸。 这下子,桂伯舟真的勒断缰绳了…… 人是不经念叨的,昨日陈玉珂心里才惦记着的阳哥儿,今日就上门了,却是独自一人,手里提着些果子。 一进门就朝陈敬之夫妻俩行了个大礼,虽然行得不伦不类的,但是见到小辈,陈敬之还是一脸的激动,"快快起来,怎么不见你阿爹阿娘的?" 虽然心里对四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阿爹阿娘心里惦记着,陈敬之自然就压下了。 之前小娘子提起在皇恩寺遇到阳哥儿,陈敬之私下就已经派人去打听,知道这对夫妻现在住在皇城和城郊的交界处,靠摆摊子典卖些杂物为生,虽然没有大富,日子也算过得去,就没提主动去接回来。 主要是想等他们自己上门认错,现在看到阳哥儿独自上门,却未见老四夫妻俩,陈敬之心里是又喜又怒。 阳哥儿将手里的果子递给一旁的丫头,心里咂舌,大爹果然是做大官的了,瞧这屋子的气派,还有这些丫头水灵灵的,脸上顿时笑得更开了,道,"我阿爹当年做错事,哪里有脸过来见大爹大娘。" 大爹大娘是鳌村的俗语,同族兄弟之间,后辈称呼前辈,是大爹二爹三爹,大娘二娘三娘。不过陈玉珂不习惯,从来都是叫四叔四婶。 看到老爷沉默的样子,吴氏连忙让阳哥儿入座,上了好些吃食,笑道,"你大舅现在也在皇城,改天约个时间,让他跟你阿爹阿娘一起过来,见见你阿爷阿奶。" 阳哥儿眼里闪了闪,他没说的是,其实他阿爹阿娘哪里是不敢来啊,不过是因为前天被大舅找到了,又给打了一顿,现在嘴角还青着,就让他先来试探下大爹和大娘的态度如何再作打算。 "阿爷阿奶不在这?" "喏,他们住不惯,现在住在城郊外的庄子。" 居然还有庄子,阳哥儿深深地羡慕了,"那大娘说个址儿,我先去看看阿爷阿奶。" …… 待到陈玉阳在陈家吃了顿心满意足的晚食,拿了好些东西离开口,吴氏开口道,"阳哥儿果然长大了,老爷如果能帮就帮一把吧!" 她虽然看不上老四两口子,可是一个好好的后生,倒是没必要糟蹋了。越是在皇城生活,她就越清楚,这抱团的意思。 第144章 陈海云说亲 我宁愿他甚么苦都不要吃,…… 陈敬之默了片刻说到, "一切且等他自己上门再说。" 吴氏也只是看到阳哥儿顺口提一句罢了,要抱团也得看对象。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越发舒服了,如果只是举手之劳, 她倒是无所谓,但是如果再想进一步, 那就两说了。 不过吴氏很快就没空理会这些了, 因为她收到门房递过来的帖子, 上面的族徽她虽然没能亲手摸过,可是大穆上层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是首辅张家的族徽, 端佑太后和当今皇后都是出自这一家。 吴氏拿着帖子手抖了又抖, 不大确定地问门房,"人呢?对方可有说甚么?" 门房亦是个识字的,其实刚才拿到帖子他差点下巴都掉到地上了,还好稳住没给陈家丢人,"送帖子的是个军汉, 只是说张守备明日将会携夫人幼子上门拜访,其余的都写在帖子里了。现在人还在门外。" "快快有请!" 之前一直站在边上的陈玉珂拿过帖子看了一眼,张守备?张首辅的小儿子。毕竟张守备作为张家的一个异类存在, 皇城不知道他的人真不多。只是他为何带家属上陈家?毕竟无论是从文还是从武, 阿爹和他似乎从无交集。 难道是和大哥有关系? 陈玉珂心存诧异,因为陈敬之不爱书房用丫头的缘故, 平日里她有空会帮忙收拾下书桌,也会看邸抄,对于阿爹平日来往较多的人员,倒是略知一二。 "阿娘……"陈玉珂拉了拉吴氏,就算对方是首辅家的, 还是得淡定点啊! 吴氏也知道自己表现得过去谄媚了,连忙端正态度。进了皇城前八年,开始和她打交道的都是些小吏小户人家,后来随着老爷不断地升上去,慢慢地结交的都是些清流人家,像张首辅家这样的世家,吴氏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上门的一天。 前些日子在皇宫,因为女儿长得和太后相似,不是没有人上面打听,暗地里说三道四的更多。后来阿爹回来说她阿娘已死,至于其它的不曾多说。而林太后至今也未曾说过甚么,更加没有召见她进宫,这事吴氏只能自己压在心底。 待穿着一袭圆领武将常服的军汉走进来,吴氏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甚么了,"不知张大人可有何传递?" 吴氏已经看过帖子,虽然张守备的官职比老爷还低,可是奈何人家有个超一品的老子,还有个侄女是皇后娘娘,态度知道放低再放低。 军汉双拳作揖后道,"具体缘由卑职不便说,不过总是好事的。" 关于主家之事,军汉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吴氏见不能问出甚么,只好让嫲嫲递上一封赏银。 待到晚食时,吴氏在饭桌上说起此事,陈玉珂看向陈玉材,她只能猜测是和大哥有关系,毕竟大哥也曾在边城待了十余年。 "是来与阿爹阿娘商议我的婚事,阿娘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即可。"陈海云给小娘子剥了粒板栗,"这东西不错,就是好些人不带眼睛,把它当猪食。" 陈玉珂自然也是认识板栗,只是被二姐的话惊呆地忘记接过来了,直到嘴巴里塞了一粒板栗。二姐居然是要和张首辅家结亲,小道士居然是张首辅的孙子…… 这种反转太令人震惊了,没见阿娘已经呆住了吗? 吴氏气得急忙道,"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提了又能怎样?"陈海云不以为然。 "云娘!"陈敬之脸色一沉,妻子和二女儿之间出了甚么事,他不知道,但是两人之前的确有些不愉快,他本以为是小事,可是看到女儿如此说话,陈敬之心里哪能愉悦? 陈玉材使了个眼色,陈海云努了努嘴,拍拍手上的栗子屑,"我要嫁的是张玉景,你们也认识,原先跟着宋真人在灵惠寺挂单的那个道士,还经常来咱们村做法事。" "首辅大人的孙子为何去做道士?"吴氏疑惑地看了一眼陈海云。 "据说是妻妾相争。他那个阿娘是个扶不起的,阿爹又不管后宅之事,只想着裤裆下的二两……" "云娘!"陈玉材怒极而笑,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阿爹阿娘和小妹的面说呢!都怪那群兵痞子,将好好的小娘子给教坏了。 果然,陈敬之的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而吴氏一手扶着头,一手指着陈海云,就要晕倒。陈玉珂连忙上前扶住她,低声对陈海云哀求道,"二姐,好好说。" 陈敬之捶了一拳桌面,这已经是他表示愤怒的最大动作了,"如果你不会说话,我可以请人来教你怎么说。亦或者,你根本就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陈海云低眸不语。 最终是不欢而散。 但是第二日一早,吴氏还是早早起来让下人打扫庭院迎接张家一行,就连陈敬之和陈玉材都告假在家。 "二姐,这合适吗?"陈玉珂虽然好奇是怎样的父母才能将未满三岁的孩子送去当道士,可是现在这样躲在屏风后偷看的行为无疑是火上烧油。 虽然昨日阿娘和二姐最终没有吵起来,可是两人的矛盾并没有解开。陈玉珂昨晚随着陈海云回了云园,本着问清化解之意,却被她推搪过去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昔日在乡间我们听过类似的话还少吗?现在做了官夫人了,倒是忌讳这些了。" 陈玉珂一噎。 陈海云又道,"当然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说景哥的阿爹阿娘,这不是习惯了吗?谁叫这阿爹不像阿爹,阿娘不像阿娘的。" 陈玉珂从小就知道二姐是极有主见的,还不如直直地问,"你为何,怨恨阿娘?" "有吗?"陈海云挑眉,"我为何要怨恨她?" 陈玉珂气结,这不是我问你的话吗?你怎么反过来问我? "你别想那么多,我和阿娘之间也就那样,该我尽孝的,我一定不会漏下。"最后陈玉珂被陈海云赶了回去睡觉,导致陈玉珂本来还想打听下张家之事的,却没来得及问。 陈海云搬了张云凳,让小娘子坐下,她却站在一边,看到张家三人被陈玉材一脸笑着迎进来,撇了撇嘴,将手指放着唇边,让小娘子莫要出声。 然而常年练武的张家父子和陈玉材耳朵一抖,都知道屏风后有人。张少然不以为然,陈玉材朝屏风间隙瞪了一眼,张玉景挤了挤眼,嘴巴都快咧到天边,又想起未来老丈人丈母娘就在边上,连忙收敛神色,低眉装作乖巧模样。 待到陈敬之和张少然这两位大家长你来我往地虚应一番,陈敬之朝吴氏微抬下巴。吴氏知道这是该她出面的时候了,笑着对邱氏道,"今日张大人和夫人能来,真的是蓬荜生辉。犬子回来曾多次提及令郎,确实是仪表堂堂,好生了得的一后生。" 邱氏揪着手帕,沾了沾眼角的突然冒出的泪水,娇娇柔柔地道,"我也知道对不起景哥儿,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我不顶事,也不用他未满三岁就跑去当道士。" 张少然和张玉景妇子俩一脸的淡定,反而是陈家众人都愣住了,陈玉珂本以为她阿娘已经够娇柔的了,这张夫人莫不是水做的,这眼泪说来就来,还有她阿娘好像没说甚么触动人心的话吧? 吴氏本是夸一番小道士,好让对方接下去说出来因,结果这个未来的亲家母却没接上线,抽了抽脸皮,尬笑道,"也许正是这个经历,让令郎得到成长,以后的路子就顺畅了。" "我宁愿他甚么苦都不要吃,好好地在家里待着就是了。还俗之后,一年在家里待的日子十根手指都能数德过来。还说认了个甚么大哥,连金国国都都去了不知多少次。"邱氏一说到这,眼泪就将手帕都给沾湿了,一把抓住吴氏的手道,"那是能去的地方吗?大穆和金国还在打仗,那个大哥也不知道是不是骗子。" 被怀疑是骗子的陈玉材摸了摸鼻子,陈海云和张玉景如出一辙地咧开嘴巴笑。 邱氏一看儿子的模样,更是气得头发晕了,直指着他道,"你看看这个模样,哪里有你说的一表人才?" 吴氏昨夜一夜没睡好,眼下如果不是用脂粉掩盖,黑眼圈都出来了,思前想后,却没想到张家这位少夫人会是这样的模样。 陈玉珂透过缝隙看到邱氏虽然已经四十余岁,可是哭起来那个梨花带雨的模样也真的挺好看的,令她佩服的是,邱氏哭了一脸的泪,居然妆容半点都没花。 张玉景看到未来的丈母娘快要抓狂了,连忙拉了拉他爹的衣袖,递了个眼色,管好你女人。 张少然:…… "此次前来,是想为犬子求取贵府二娘子。" 张少然一开口,邱氏就愣住了,她还没说完呢,老爷怎么就开口了呢?幽怨地看了一眼夫君。 自家这个夫人脑子的奇回路,张少然已经不想去说了,"不知贵府意下如何?若是有意,咱俩家不如商量下议程,之后我回去再请冰人上门正式提亲。" 陈敬之和吴氏暗里松了一口气,虽然张守备说话过于直白,可是总比面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哭哭戚戚好多了。 "陈家叔叔也许对侄儿没有甚么印象,但是婶婶想必是认得我的。"张玉景典着脸笑道,"以前每年婶婶去灵惠寺上香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卷儿点心,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阿娘就好了。" 邱氏一听,眼泪却是收住了,"家里那么多点心,怎么没见你吃过的?" 张玉景笑道,"哪有婶儿做的那个味儿好!" 第145章 想你好好的 画眉是两人房中乐趣,见王…… 吴氏是个耳根软的, 就爱听好话的,从来觉得除了小娘子就老爷得她心,可是老爷近年来甜话说得少了, 本就觉得生活少了点甚么,现在小道士一开口, 她就觉得终于圆满了, 再瞧小道士目光灼灼满脸认真地盯着她看, 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你爱吃的话, 婶儿等会就下厨。" 好些年没下厨了, 也不知道这厨艺有没有生疏了, 吴氏一想到这,就恨不得马上去厨房,好好地重温下功课,可惜却不能撇开客人。 张玉景当下一听就乐了,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今日的重点并不是这个,"那我改日上门,婶儿一定要给侄儿做, 尤其是香椿饼子, 多年未曾吃,如今一想起, 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看着自己儿子在吴氏身后像只小狗一样巴巴地讨吃讨喝的,做小伏低,这邱氏就觉得嘴里像是塞了一把黄连,实在是难以下咽。 张守备估计也是看不下去了,对陈敬之道, "张家的一些事,大人陈兄想必也是知道的,我就不重复了。如果令嫒愿意嫁过来,无论是留在皇城生活还是随我夫妻去边城,都有他们两小口定。" 这也太直接了吧?陈敬之平日很少和武人打交道,虽然知道他们的性子,但是这涉及自家小娘子的未来,总得给个时间考虑考虑吧?"此事,我和内子还得商议下。" 邱氏吸了吸气,知道自己管不住这个儿子,转头对吴氏道,"不知弟妹可否请小娘子出来见见,我也知道自己这很不礼貌,可是总得先见见的。" 好歹邱氏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婆母,有些流程也是清楚的,毕竟她已经有个大儿媳。这次回皇城也是大儿媳留在边城主持中馈。 "你去看下二娘子在做甚么,让她出来一趟,如果小娘子也在的话,让一起过来。"虽然吴氏不知道邱氏是否已经在私下见过陈海云,但是对方提出这个要求,酌情酌理,她都得让人出来见见的。 陈玉珂扭头看向二姐,她们现在可怎么出去? 陈海云踮起脚尖,悄声走到半开的窗前,将窗户完全打开,又走回来,一把将小娘子拦腰抱起。 陈玉珂惊得连忙捂住嘴巴,满头黑线,人生第一个公主抱就给了二姐…… 待到两人进到屋子,张玉景更是揶揄地挤眼睛笑,而上头坐着的张少然看到行礼过后的陈海云,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宠爱娇柔的女子,可是不代表他希望自己儿子的正妻也是个迎风落泪的,有邱氏一个就够了。 等到订亲之日,陈秋岚也出了月子,一大早地正收拾着自己,准备回娘家。女儿王芊芊就掀起帘子跑了进来,王了一抱着抽咽地哭着的阳哥儿从后面跟着进来,气冲冲地道,"芊芊,你怎么总是欺负阿弟?" 指着牙哥儿的额头对陈秋岚道,"岚娘,你瞧瞧,方才芊芊拿着手往牙哥儿脸上掐,这些地方都弄伤了。" 陈秋岚将簪子插到脑后回过头一看,果真儿子稚嫩的脸蛋左右两边都有弯弯的小指甲印,当真是被他阿姐的指甲给掐的。 扭头一看女儿,却是憋着气儿站在桌椅后,眼里憋着泪。 "芊芊不喜阿弟?" 陈秋岚一开口,王芊芊憋着的泪就落了下来,珠子似的低到地上,"不喜!" "为何?" 王芊芊看了一眼盛怒的父亲抱着牙哥儿,再看看阿娘,低头道,"不喜就是不喜!" 王了一和陈秋岚相视一眼,陈秋岚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芊芊是阿姐呢!阿爹和阿娘在芊芊小的时候,也曾这样抱过芊芊的。只不过阿弟现在不会走路,所以阿爹阿娘才会多看顾他一些。" 也许夫君并不曾有过这个体会,才会对芊芊生那么的气,但是陈秋岚下面有两个阿妹,她能理解芊芊的想法。知道一时半会的女儿也不一定能听进她的说法,只能暗记心里,待以后慢慢开解。 陈秋岚笑道,"今日是二姨的订亲之日,阿娘给芊芊梳个漂亮的头儿,带芊芊去外婆外公家耍!" 王芊芊瞥了一眼阿爹和阿弟,小心翼翼地道,"不带阿弟去?" "如果不带牙哥儿去,那阿爹也是不能去的了,阿爹得照顾牙哥儿。牙哥儿还不会自己吃饭,还不会自己上茅厕,他还不像芊芊那样能干。"陈秋岚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娘子因为疾跑弄乱的头发重新梳了两个小揪揪。 王芊芊捂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还是让阿弟也去吧!" "喏!芊芊是个懂事的阿姐。"王了一见妻子安抚好女儿了,连忙赞了一句,果然小娘子眉开眼笑了起来。 "芊芊,出来,阿爷给你带了甚么好玩的……"张志生回来的这些日子天天带着王芊芊溜达,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 要说张志生也是皮痒得很,好几次抱着王芊芊故意从轩辕荣跟前走过,却假装没看到对方,恨得轩辕荣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周围必定有他那个皇帝侄子的人在,必然会让人再次将张志生擒住。 等女儿出去后,陈秋岚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王了一将安静下来的牙哥儿放到床上,从铜镜前的一个梳妆盒子里拿起一支细眉笔笑道,"我来?" 画眉是两人房中乐趣,见王了一有兴致,陈秋岚自然不会阻止,微微低眸应了一声。 王了一端详了一会,在她的眉间细描,一会一朵桃花即刻绽放,色由里而外淡,浑然天成。只觉得那眉言间的温柔恬淡,沉静内敛,王了一嘴角笑开来。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呀…… 阿爷已将事情告诉他,关于他那个亲爹的事,王了一知道的不多,可是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轩辕荣大概是一个怎样的人。 用阿爷的话来说别看平时心机厉害,动手更是心狠手辣,可是一遇到端佑皇后的事,脑子就像灌满浆糊的傻子。也幸亏端佑皇后死得早,否则轩辕荣还不得像只狗一样跟在她后头摇尾。 现在没了端佑皇后,没有人阻止得了他,就连陛下也不行,王了一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作甚么,只希望这个平静的小家庭不会因此起波澜。 下定之日本来这一对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可是张玉景却偷偷地从后面进来,溜进陈海云的屋子,看到她在梳妆打扮,乐得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待她接过来后,一把躺在陈海云的床上。 陈海云打开一看,是跟白玉簪子,噗嗤一笑,"你跟我大哥学了那么多年,终于能雕成了,倒是该让他先看看。" 张玉景呵呵笑了一声,坐起来道,"云娘,你终于肯嫁我了。"不知道想到甚么,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 陈海云看到已经二十岁的未婚夫如此动作,实在是太辣眼睛,移开视线道,"景哥,你是知道的,我自幼便长在鳌村,在十二岁之前一直没有真正地离开过常熟县,就连学医识字都是在姐夫家。甚么三从四德女戒之类的从来没有学过。" "十二岁之后去了边城,更加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东西。" 张玉景闻着心上人的被子上的气味就觉得陶醉了,听见云娘的话,倒也是不觉得有甚么,"我也没有学过呀,你如果想学,我陪着你学,不想学,就不学,哪条律法规定一定要学这个的?" 陈海云心里一丝丝甜滋滋的,但是觉得自己有些话以前虽然说过了,现在还是得强调一遍,"我性子犟,脾气不好。我不像阿妹一样,就算她心里不认同,不舒服,最多就是不吭气,但是那些高门小娘子会的她都会,所以她能遵循礼教。" "我不能。如果真的嫁进你家,遇到那些人那些事,我可能会直接动手,无论是下药还是打人,我都有可能做得出来。我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看到心上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张玉景又不是傻子,赶紧表态,"不用你动手,我来。我本来就是当道士的,那些礼教我原本就不懂。" 说完,一跃下床,上前拥住陈海云,满是柔情地看着她,"我只想你好好的!" 张玉景闻到心上人和被子一样的味道,淡淡的荷花气息,脑子早就游移到了她的身上。别看陈海云脸如古铜色,脖子亦如是,可是却光滑无比,透如瓷胎,绵似澄泥砚。他忍不住将唇凑到心上人的耳边,"莫担心,无论如何,我始终和你一起,大不了咱们一走了一。" 听着张玉景声音变得有点不同,下面的反应陈海云作为一个医者哪里能不知道,呀了一声,轻轻地推了一下,张玉景已经压了上来,覆唇来吃她唇上的口脂。 陈海云心想,自己其实也是稀罕张玉景的,清清正正的味道,性子好,人长得也好,否则她不会同意这亲事,她双手抚着他的脸,竭力将他推远,可是全身却是软趴趴的,好像力气全都被抽掉了。 两人面红心热气喘嘘嘘,好容易才收摄了心神,陈海云轻捶一拳,"等会我阿娘过来看到你在这,你说会是甚么反应?" "那必是不能的。"张玉景虽然不怕丈母娘,可是却怕大舅子啊!"你且等着我娶你回去。" 两家交换信物,亲事就如此被定了下来。 吴氏提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陈海云看到大姐一家子过来,还特意给两个小的送了一份礼,王了一从头到尾只做了大姐夫该做之事,未曾逾越半步,陈秋岚终是松了一口气。 第146章 头顶一片云 一想到轩辕烈焱那见到女人…… 陈海云订了亲, 吴氏的注意力转到陈玉材身上,带着陈玉珂参加了几次那些夫人太太小姐的赏花会。对于这种打着赏花名头行相看之事,陈玉珂去了几次之后, 实在无法忍受各种好奇打量的目光,就坚决不肯再去。这就差放到称台上称重量, 好谈价了。 "阿娘, 如果你看中了, 跟我说一声,即可。"陈玉珂无所谓地道, 反正阿爹阿娘不会害她, 无论怎样过, 只要她有钱她相信自己的日子去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 吴氏无法,只能自己一个人去赴宴,偶尔合适还拉着陈玉材去。可是毕竟陈玉材现在已经有了官身,这些日子进了护城队做事,只有偶尔休沐才会归家。吴氏想跟陈海云吐苦水, 可是陈海云哪里有时间理她? 因为陈海云已经凭自己的本事被征为女医,专门为皇帝后宫及太后看诊,日常也是在太医院当差。 陈玉珂的买卖经过九月份的高峰期, 现在已经进入平稳, 虽然钱不多,可是完全够花, 她还收拢手里的钱银在城郊买了一个庄子,可惜没有撞大运,发现甚么温泉之类的,否则就可以冬天去泡泡温泉,吃吃温泉菜了。 天气逐渐凉了起来, 陈玉珂就有点犯懒了,一边翻着看了不知几遍的话本子,一边打哈欠。 张妮娘看不下去了,抱着被子出去晒太阳,经过她身边时道,"小娘子,好些日子没出去了,不放出去走走。等迟点下雪了,你想出去都不容易了。" 陈玉珂伸长脖子看看外面的太阳,挺暖和的,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两人没有让人赶马车,而是慢慢地沿着平安坊走出去,路过富贵坊的时候看朝王了一的医馆看了一会。 这个季节气管不好的人很多,里面的人大人小孩都有,到处是咳嗽声,再看看十来个流着鼻涕的娃娃,陈玉珂就歇了进去打招呼的心思了,最后带着张妮娘在一个卖豆腐花的摊子坐了下来。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问过两人的意见后,给张妮娘上了一碗放了红糖浆水的甜豆花,给陈玉珂的却是撒了葱花和辣椒油的,上面还铺了几片薄薄的羊肉。 陈玉珂吃了一大半实在吃不下了,才停下筷子。家里不是没有仆人会做这个,做得更加精致都可以,可是在家里吃的味道总是觉得比外面的差点。 张妮娘准备付钱的时候,却被老妇人拒绝了,只见她腆着脸朝陈玉珂笑道,"之前小娘子说是个会识字的,能不能帮我给我儿写一封信。" 陈玉珂不知道老妇人在这摆摊子多少年了,但是自从她五年前在这吃过一次之后,就知道她一直在这,偶尔她儿子和儿媳妇都会出来帮忙。 "倒是可以,不知大哥,去哪里了?"只是举手之手,陈玉珂在这里吃了五年的豆花了,自然不会拒绝。 老太太连忙从旁边的篮子里掏出一支秃头的笔和几张发黄的纸,一双眼里顿时满是戾气,"我儿子小娘子也是见过的,最是老实不过的了。去年跟着老头以前的东家一起去甘地做买卖,贩些货。这两年的买卖做得挺好的,好几次托人送了钱银回来,还说明年开春后天气好了会回来,可是我现在却等不及了。" 陈玉珂让妮娘去写,这些年妮娘也跟她读书识字,写封信并不难,听老太太唠叨起来,看着反正也没有其他客人,所以也没有打断老太太的话。 "我那个儿媳妇却不是个好的,居然瞒着我儿在外偷人。若不是我今日起得早都不知道她居然每晚磨完豆浆点完豆腐后,居然还和前头一个懒汉厮混在一起,今儿被我捉个正着,居然还想抵赖。麻烦小娘子帮我书信一封,让我儿赶紧回来,好将她给休了。" 陈玉珂结舍,老妇人的儿媳她也见过,看样子却是个老老实实的妇人。平时是老妇人在外卖豆花,豆花不够卖的时候,那个妇人才急忙送出来,每次陈玉珂见到她都是一脸的憔悴,满身豆汁头发凌乱。 而且如果真的每夜磨豆浆到几乎天明,哪里还有力气去偷汉,瞥了一眼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还摸了油的老太太,陈玉珂将事情也猜得七七八八了,却拿过张妮娘手里的笔写了起来,待写好之后,又让妮娘将老妇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读了一遍。 老妇人满意地点头,将信折起来,"我现在就将信寄出去,等我儿回来休了那贱人,老妇再请小娘子吃豆花。" 等离开老妇人的摊子,张妮娘提到嗓子的心终于松了下来,低语道,"小娘子刚才明明写的不是那样,为何……" "无它,看不过眼而已!"陈玉珂其实在信里写的并不是如老妇人所说的儿媳偷人之事。 …… "有意思!有意思!"轩辕烈焱近日因为未能将大穆的所有兵权收归手中,烦得扔下御笔,带了两个侍卫就跑出宫来,却看到他那个同母异父的阿姐所出的小娘子带着一个丫头正坐路边的一个摊子吃豆花。 本不想理会的,却听了一耳朵那个老妇人和小娘子的对话,轩辕烈焱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个老妇人在撒谎,小娘子居然帮着写信,如此是非不分,倒是白瞎了那张脸。 本想叫侍卫将信偷过来撕掉的,却因一时好奇打开,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郎君?"一个侍卫好奇地看着陛下手里的黄纸,不知道那个小娘子写的甚么,居然引得陛下笑起来,刚才还是一脸的厌恶,这变脸真快,只是不敢说出来。 "你们看看!"轩辕烈焱随手将信递给旁边的两人,待两人看过后,一脸的古怪,才笑道,"跟上去看看。" 陈玉珂可不知道当地皇帝居然会无聊得跟着她后面,只管带着张妮娘到处乱逛,看到前面好些人围着不知道在干甚么,本想去凑热闹,可是又不想挤,正无聊的时候看到右边一个落魄的书生在卖画,摊前冷清得很,想了想,陈玉珂就走了过去。 书生看到是一个年轻的长得好看的小娘子,拘束地拿着笔,连忙低头,"娘,娘子,随便看。" 张妮娘噗嗤笑了一声,"你这是连自己阿娘都不认得了吗?" 书生惊得抬头看了一眼张妮娘,脸顿时烧了起来,头低得更低了,陈玉珂摇了摇头,让张妮娘莫逗人家了,生怕再多说一句,这个书生就晕过去了。 看了几幅画,的确画得不错,临近过年了,买幅画回去屋子里挂也不错,拿起一副财神爷捧着金元宝的问书生,"这幅画多少钱才能卖得?" 书生瞄了一眼,"这个要三两银子。" "你这是抢钱吗?就这个要三两银子?我看那些水墨画都比这个好,岂不是得十来两?"张妮娘虽然也觉得财神爷喜庆,可是当下读书人都讲究风骨,自然认为水墨画更贵。 书生瞄了一眼旁边的水墨画,摇了摇头,老实道,"这些不贵的,你若是要的话,五百个大钱随你挑。" 陈玉珂诧然,拿起那副财神爷看了看,果然,这是画布的,而那水墨画只是普通的宣纸,"倒是值这个钱。" 看了看的确是喜欢,就让张妮娘付钱。 书生收钱的时候动作倒是利索,收完钱后可能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娘子莫要,莫要觉得小生占便宜,这画布是用绢画的,不容易着色,而且涂料也是小生花了好些时间才弄出来的。" "那你可以,试试卖涂料……"陈玉珂摸了摸上面的质材,挑了挑眉头,将画卷起来。 "买了!"等陈玉珂走远了,轩辕烈焱开口道。 其中一个侍卫看了一眼陛下,连忙上前将书生的涂料买了下来,捧在手里,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意。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光天化日之下,三个男人跟着两个小娘子后面,不管出于目的如何,行事的确是不大妥当。 出身世家的侍卫,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问号,如果不是确定眼前此人就是他跟了几年的陛下,真的怀疑是否被人调换了。 就算要采花,那也是你亲外甥女啊! 桂伯舟现在在翰林院当值,顶头上司正是曾经的老丈人,虽然满心有点不自在,可是却也知道老丈人是个有本事的,否则不会以一寒门身份,几年期间就升到翰林学士之职。 故而,这些日子业业兢兢当值,就想多学点多看点,在这个陌生的官场找机会试验下自己这些年所得,其它的根本无法顾及。 可是今日他奉上司之令去吏部送一份文件,回来经过西市的时候居然碰见陛下带着侍卫跟在两个小娘子后装作闲逛的样子,惊得桂伯舟差点掉下马来。复而又觉得好笑,这明明是登徒子的行为,一国之君居然做得理所当然,也不知道会不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不过这游龙戏凤之事,桂伯舟就算没有亲身见过,也听过,准备抄小路离开,却真的掉下马来了,连忙转身跟周围的人道歉,待平复后,却差点咬碎牙龈。 "该死的!" 桂伯舟没想到轩辕烈焱跟踪的小娘子居然是陈玉珂,他自从上次被小娘子调戏之后就只在中探花游街时看到她朝吴骢笑得花枝招展的令人心烦,此后两人已经有三个多月未见。 一想到轩辕烈焱那见到女人就迈不动脚步的性子,桂伯舟哪里能平静下来,想上前又怕得罪皇帝。就算是再宽宏大量的男人,一旦遇到女人都容易失去理智,何况是轩辕烈焱…… 第147章 情不知何起 桂伯舟两眉一挑,上前一步…… 桂伯舟咬了咬牙, 章九瞥了他一眼,低眸上前,"十三郎, 要不奴才上去将小娘子引走?" 这倒是可以,只是只要章九在他身边一日, 就怕将来引起轩辕烈焱的主意, "且等会, 马你先迁回去……" 桂伯舟跟在轩辕烈焱身后,不紧不慢地看着两边的物品, 皇帝微服出巡身后肯定跟了不少人, 他可不像被误会了。 "娘子?"张妮娘拉了拉陈玉珂的袖子 陈玉珂正拿着一粒缅茄子雕刻的画儿看得入迷, "何事?" "你看身后那三个人,已经跟了咱们一路了。"像中间那个人长得那样好看的,张妮娘不是没见过,可是那满身的气度就算是他再怎么掩饰,只要留意到就不会忽略掉。 陈玉珂下意识地扭头, 心里一惊,可是对方却像是没看到她似的,转身看旁边的字画, 低声问张妮娘, "你确定?" "喏!" "小娘子,这缅茄子你要不要的?"小摊贩咧着一口大黄牙, "我跟你说,这缅茄子可不是我们大穆出产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也没能拿到这些货,你瞧瞧上面刻的,据说都是南边来的, 南越国还要去的国家。" "多少钱?"陈玉珂一边讨价一边斜眼小心地看向那三个男人,她确定对方是真的冲着她来的,已经好几次转头看向她这边了。 "三十个大钱!"小摊贩搓了搓手指。 "你还不如去抢呢!"张妮娘两只杏眼一瞪,"就这玩意也要三十个大钱,三个我都嫌多了。" "三个就三个。"小摊贩三角眼一眯,"小娘子要几个?这些都是很好的。" 噎得张妮娘没好气地就想跟他吵起来,陈玉珂连忙让她掏了十个大钱,"四粒!"又提醒道,"后面!" 额,她忘了,张妮娘恶狠狠地冲小摊贩道,"十个大钱,四粒,买不买?不算就算了。" "买买买!"其实这缅茄子也是他从别人手上淘来的,一□□包袋,不过二三十个大钱。 "走!"陈玉珂不知道对方意图如何,拉着张妮娘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待走到书墨斋,看到那三个人仍然跟在后头,又怕会对书墨斋不利,急忙地外旁边的拐角走去,几步一个拐角闪进书墨斋的后门,一把将门关上,木栓推上。 陈玉珂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低声对张妮娘道,"你去找虎子哥,让他来。" "还是娘子你去,我在这等着。"张妮娘怕自己走开会出甚么意外。 "没事,都在自家里了,快去!"陈玉珂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去。 大穆这些年虽然边城偶有战事,可是其它地方除了些小偷小猫之外,表面上是一片平和,陈玉珂在这十余年,又是宅在家中居多,哪有遇到今日这样惊险? 待张妮娘走开后,她贴着门板还能听到临街外的热闹声,可是透过门缝却没见有人走过来,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毛骨悚然,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噎了噎口水,张嘴就要大喊,那只手却伸过来将她的嘴巴捂住。 陈玉珂吓得瞪大眼,双手抓住那只手,两眼一闭牙齿一合便是狠狠地咬上去。却被身后之人一巴掌打到屁股上。 打得陈玉珂一个蒙震,牙却死咬不肯放松。她后悔死了,让妮娘一个人走开。如果两个人都在的话,现在好歹能应付得了。 "松口,你这是要废了我的手吗?"桂伯舟气得用另一只手提起她的衣领子,将人捞进怀里,让她看向他,"看看我是谁?" 陈玉珂听得耳熟,睁开眼才发现身前站的居然是桂伯舟,卡在喉咙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悻悻地松开口,嘴里一股血腥味,恶心得她连忙朝地上吐口水。 桂伯舟哪里知道小娘子那样泼辣,他□□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小娘子一个人贴着门鬼鬼祟祟的样子,知道她是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了,正想叫她,却被咬了一口。 闻着她脖颈间叫人心旷神怡的桃花香气,忍不住有点口干舌燥,一把火即可烧了起来,恨不得将人一口吃了,就连她一脸恶心的模样都觉得好笑不已,"你咬的是我,我都没叫疼,你倒是作怪了。" 陈玉珂待看清他手上的伤口时,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谁叫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怎么在这?" "我跟着你来的。" 一股年轻男子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陈玉珂脸上顿时烧了起来,连忙挣扎着将人推开,桂伯舟也没有勉强,顺势后退一步。 两人静了一会,陈玉珂瞥了一眼还流着血的伤口,"你怎么进来的?" "□□!" 听到桂伯舟理直气壮的回答,陈玉珂直接翻了个白眼,"你看到后面,跟着我的,那三个人了?" "对方为何跟着你?"桂伯舟甩了甩手,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想将手绑好,可惜一只手怎么也不能绑好,看向小娘子,定定地道,"你来绑!" 桂伯舟觉得有些事他得好好想想了。 "你吓我,我都还没说甚么,还要我给你,绑?"陈玉珂抱怨了两句,还是拿过绑带将伤手绑好,恶意地在上面打了个蝴蝶结。 抬头时却看到桂伯舟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甚么,有点别扭地道,"你可看清后面跟着我的人?" 桂伯舟不想提起对方的身份,他不知道如果小娘子知道对方是皇帝,会不会心里产生太大的压力,亦或者是不该有的希望,"看清了,只是为何跟着你,你认识?" 陈玉珂没好气地道,"我哪里认识?好好的逛街,突然被人,跟着,吓都吓死了好吗?"又往门缝外,看了一眼,"似乎没有跟过来。" "嗯,跟过来了,只是人已经走了。你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两个人吧!" 刚才轩辕烈焱走到书墨斋门口时,被一个穿着平民的衣服太监靠近耳边说了几句,只见轩辕烈焱脸上闪过一丝怒气,手上的扇子一甩,不过转眼间就消失在人群里,桂伯舟才跟了上来。 只是不知道轩辕烈焱之后会不会派人查小娘子的身世。 其实陈家小娘子长得像林太后这件事,世家豪族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只是那段日子桂伯舟一心要在科考中比过吴骢,后来又被桂大将军压在家里温书月余直到科考之日到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等他有点时间了,皇城的流言蜚语早就换成其它的了。 "那就好!"陈玉珂总觉得今日的桂伯舟有点奇怪,看得人心里发毛,说了一句之后,不知道该说甚么了,想想了道,"恭喜你了!" 阿爹这些日子回来已经两三次在她耳边说起这个新进官场的后生了,不仅有才还肯做事会做人,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名名臣。 "贺礼!"桂伯舟直接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掌。 小娘子气结啊!对方考上了,她听了就听了,根本没打算送贺礼好吗?硬邦邦地道,"没有!" 桂伯舟两眉一挑,上前一步,快速低下头往她唇上一啄,待小娘子没反应过来,后退两步,"这也可以。" 陈玉珂气得脖子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这算甚么意思?她是被调戏了?急得想骂人,却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她眼泪顿时出来了。 桂伯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是这种表现,他刚才只是下意思的表现,待回过神来,他心虚地刚想说些甚么,却被人打断了。 "小娘子!" "小娘子!" "咦?十三郎?" 张妮娘带着虎子匆匆忙忙地跑来,看到小娘子眼里含着泪,急忙地拉住她,"贼人进来了?" 陈玉珂不想让人知道刚才桂伯舟对她做了甚么,连忙摇摇头,声音喑哑地道,"没!" "见过大人!"虎子是见过桂伯舟的,连忙向他行礼,也知道许春山现在在他手下做掌柜。上次状元游街他也去看了,知道桂伯舟中举之事。 虽然不知道为何桂伯舟会在这,但是瞥眼看到他手上手帕的血迹,大吃一惊,连忙道,"大人,可是你将贼人赶跑了?" "喏!"桂伯舟将手背到身后,陈玉珂暗瞪了他一眼。 桂伯舟将小娘子的眼神看在眼里,搓了搓手指,脸皮子绷紧,一脸的严肃。刚才下意识的动作,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比上个月刚刚进翰林院,遇到上司是老丈人还要纳闷。 张妮娘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只是作为一个下人,她没开口问出来。 "大人,不如随我进屋子,包扎下伤口……"虎子一听是桂伯舟将贼人赶走的,感激地拱手。 桂伯舟摇摇手,"这是小伤口,无妨,本官还要回去当差,就不多留了。"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小娘子,却没看到她有挽留的意思,郁结于心,扭头推开木栓,从后面出去了。 "娘子?"张妮娘疑惑地看着桂伯舟的身影。 "没事!" 陈玉珂让两人莫要将此事告知家里,否则她再想出来就难了。本来京中闺秀规矩大,也就是吴氏亦曾经仿效世家给她请过人教规矩。 陈玉珂梦里醒来,想到桂伯舟当时的做法,忍不住呸了一声,登徒子。可是却忍不住脸红心跳,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春天即将要来了,难道她也开始思那啥了?这生理的反应真的让人觉得有点羞涩…… 此事过后不过三日,陈玉珂就在李祭酒家遇到了前年家中请来教她学规矩之人,蒋宫人。当时曾经让她捧着茶碗站规矩,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肩不能晃裙不能摇,几番中暑头昏脑胀。如若不是她知道在这个世道,加上不能给阿爹阿娘添麻烦,必须学会这些规矩,她早就一碗摔过去了。 第148章 一夜梦有痕 小娘子笑着倒在枕上,红色…… 李祭酒品级不高, 李夫人对于自家小娘子能和翰林学士家的小娘子成为手帕之交自然是欢喜,尤其是陈玉珂及笄礼的时候还邀请了李燕娘做赞者,对陈玉珂就更加的欢喜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又是早就定了刘子莲,李夫人真的想把陈玉珂给定下的。 至于结巴, 李夫人觉得女子本该谨言慎语, 这并不是坏事。自家侄子娘家外甥倒是有几个适龄的, 却又配不上陈家,只好作罢。 听说当初陈夫人曾经请了蒋宫人到家给陈玉珂教导规矩, 李夫人自然也起了心思, 这也就是陈玉珂为何会在李家遇到蒋宫人的原因。 "当日我教导小娘子学规矩, 虽是真心为小娘子着想,本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却也是太苛责了些,现在每每想起,心里虽然不后悔, 但是总有些罪过。这杯茶还请小娘子喝了,便是我的赔罪了。" 陈玉珂看到旁边顶着茶碗走来走去练习的李燕娘,眼里投去一丝同情, 却不敢打断, 毕竟这请人来的是李夫人。只是蒋宫人如此说法,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陈玉珂还记得这蒋宫人的厉害, 那梳得油亮一丝不乱的头发,板子拍得响亮,如果不是吴氏事先有言,那板子绝对会落在她身上,怎的忽而就言辞恳切, 随和成这个样子了? 眼看茶杯递到眼前,陈玉珂连忙接过来自己端着,细指圈着那杯沿道,"怎敢怪罪宫人,本就是我阿娘,特意花大钱,请你过来的,能学到,真东西,吃点苦,是应该的。" 她一杯茶在手中颤微微不稳,几欲泼洒,努力擎着,终归没有端牢,洒到了衣袖上。哼,这杯茶不喝也罢。 别以为她当初不知道这位蒋宫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震惊的模样,随后在教导的时候下了狠手。当初还以为只是因为对方是个严师,现在看来不过也是因为这张脸。 只是不知道蒋宫人和太后是甚么关系,明显是将气接机发在她身上。 蒋宫人那两只眼睛随着陈玉珂的手不停的滑溜着,见她洒了茶,连忙又替她斟上,低声道,"只要你不怪罪就好,我与你外公吴峰曾是旧时相识,如果令你难过,那真的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这怎么就成了她的长辈了,看来得找外公问问才行了。虽然说蒋宫人当日有出气的做法在里面,但是陈玉珂跟着她学了三个月规矩的确好很多,跟着阿娘出去参加宴席,从未被人挑剔。 加之对方又提到自家外公,陈玉珂想了想,主动给蒋宫人斟茶,蒋宫人低眸接过茶杯,先干为敬,无比诚恳地盯着陈玉珂,"如若是遇见你外公,麻烦你替我传达一句话,可否还记得当年的雨荷……" 咳咳咳……陈玉珂突闻此语,差点呛到气管,连忙放下杯子,抽出帕子拭擦茶水,却知道自己不好问这些,没看到燕娘已经无心学习了吗?两只眼里只写着两个字——八卦! "小娘子!"蒋宫人没想到对方是如此反应。 "没事,我没事!"陈玉珂连忙站起来,知道今日是无法和燕娘说些事的了,"我必传达!"随后向正走过来的刘子莲告辞。 "陈家妹妹,为何不多待些时辰,燕娘估计已经快完成功课了。"开声的却不是刘子莲,而是随同他一起过来的李家大郎,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娘子。 陈玉珂心里闪过一阵不快,李家大郎长得极其阴郁,又有一双凌厉的吊梢三角眼,鼻似鹰,脸白皙,身量极高。和李燕娘完全不相似,李祭酒她也是见过的,知道和李家大郎面貌完全不相似。 要说李家一家子除了这个李家大郎,陈玉珂都觉得挺好相处的,每次李家大郎拿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她心里就发毛。虽然已经来往李家五六年了,对方并没有做过甚么出格之事,可是陈玉珂只要看到他,就心里不自在,最后自我总结,也许有些人就是气场不合。 "姐夫,自然珂妹妹如此说,自然是家中有急事,如若是耽误了就不好了。"少女穿着鹅黄色短襦衣,系着红绳子百褶裙,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头上插了一支镂空金钗子,陈玉珂认出那钗子乃出自她手中的首饰铺子。 对方看到陈玉珂看过去的时候,持着方帕子眉头暗簇,见李家大郎看过来,盈盈秋水满含的大眼睛忽闪一抬,随即又低了下去。 陈玉珂暗暗结舌。 "珂妹妹,改日嫂子再下帖子给你,到时候请你吃梅花糕。"刘子莲似乎毫无所觉,如果不是她紧握着陈玉珂的手突然加重了力气。 陈玉珂拍了拍手,向众人辞别。 见到吴峰的时候,陈玉珂想了想就跟上他的步伐,"外公,我送送你。" 吴峰是过来跟吴氏商议给小娘子做第二次手术之事,这次主刀之人是张志生的同门师兄,张志生这次归京后,给他去信,请了他过来。 吴氏无不同意,约定时间,现只等对方上门。 "喏!"吴峰看出小娘子是跟自己说些甚么,倒是不拒绝她的相送。对着这张越发像林氏的脸,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等出了馨园,陈玉珂才开口道,"太后是阿娘的,亲生母亲!" 任谁提起自己头上的一片绿云,吴峰都没有好脸色,只是此事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年,倒是一片恍惚了,之前京里流传的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吴家多次让他回去,最终他也回去了,只是想从他嘴上问到一句肯定的答复却是没有的。 "你阿娘之前问过我,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全当不知道就是了。"吴峰想了想还是说了,"太后只是太后,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其它的莫要理会。" "可是,太后昨日下旨,让阿娘,明日进宫,我担心……"陈玉珂不知道往事如何,却是担心太后对吴氏不利。 吴峰站定,低头对小娘子道,"此事我会处理。太后曾是我妻,只是后来因缘成了先皇的妃子,至于过程你不用知道。你阿娘的确是太后亲生的,不会害了你阿娘的。" 陈玉珂见外公不欲多谈,只好止住话题,转而想起另一件事,"阿娘之前,给我请过,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女官,教导规矩,那个女官,姓蒋,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雨荷。" "甚么雨荷,阳荷的,不认识。你如果有空的话,不如去帮帮你阿娘的忙,她最近在给阳哥儿挑媳妇都愁到头发白了。"吴峰牵过门前柱子上栓着的黑马,"会骑马吗?" 陈玉珂顿时一万点伤害,这个时候的马就跟她当年买的代步车一样,她驾照买了,车也定了,就等提车了,却被砸死穿了过来。可是在这里却没找到机会去学骑马,她好像也没见过阿爹有骑马的,摇了摇头。 "等你张爷爷给你看过之后,有时间让你二姐教教你。到时候外公送你一匹白马驹。"说完,吴峰掉头就走了,留下两眼冒圈圈的陈玉珂。 …… 桂伯舟一睁眼,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的?"只见小娘子眼儿佻溜溜,双颊嫣红地坐在他床上,听见他问话,却不答,只是捂嘴轻笑。 此时屋子的窗纱床帘全都是红色,就连小娘子身上都穿着一套明显是成亲才穿的吉服。桂伯舟心里一惊,难道他这是穿到两三年后,这是他要娶小娘子了? 小娘子笑着倒在枕上,红色的婚服衬着白肤,一头浓黑的发如丝绸般铺陈于正红的锦被之上,对比强烈到让桂伯舟觉得目眩。 不过一息之间,小娘子就伸手将他拉倒压在她的身上,软软的,细腻的肌肤碰触让桂伯舟忍不住喘气,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目光凝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脸蛋。 小娘子仰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袍子上的扣子,一把扯掉红腰带,又是将自己的婚服褪下到肩膀,微微勾了勾红唇,就印上桂伯舟的嘴巴,用舌头挑开他的嘴唇,接着是牙齿,撩动他的舌头,一丝香液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来。 桂伯舟的眸子顿时墨黑,下面肿胀得难受,声音喑哑地道,"这是你要的……"往下一压,用舌头挑起小娘子的香舌,两相挑动,伸手将小娘子发上的金钗玉簪长长短短的一根根丢掉,随之将人紧紧地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身上。 他闭上眼,凑鼻深嗅了一息,怀中的小娘子闻之叫人心旷神怡,试着捏了一把,极软,无骨似的软,叫人忍不住想要碾捏。轻轻地勾掉她身上的小衣,却发现下面一丝不着,顿时泄如洪。 "十三郎,早朝时间到了!" 听到章九煞风景的声音,桂伯舟恼怒地睁开眼,屋子里哪里有甚么红色的床帘,红色的窗纱,屋子依然是他那间冷冷清清的卧室,哪里有甚么小娘子的投怀送抱,动了动身体,下面一阵黏糊糊的,哪能不知道自己刚才纯碎只是做了一场差点就成功的美梦罢了。 却是不想让章九进来,高声道,"你去端碗面条过来,我自洗漱。" 今日是他有机会上金銮殿的第一天,只因为之前的修书有成,上司如实禀报,没有抹掉他的功劳,所以可以和合作的几人一起进宫觐见陛下。 一场梦后,虽然全身空虚,可是当下有更重要做的事要做,桂伯舟也不拖拉,简单地换掉衣裳,擦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就出了外间。 章九已经端好面条过来,行了个礼就进里间去收拾,看到凌乱的一床,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第149章 翁婿上青楼 若是被小娘子知道她阿爹带…… 桂伯舟下朝后, 看到上司走在前面,想起早上做的那场梦,眼睛闪了闪, 跟了上去,"大人……" 陈敬之回首还礼, 看了一眼眼前一脸恭敬的小郎君道, "下朝后可有事?一起走走?" 桂伯舟心里诧异不已, 老丈人之前一直对他和同期进翰林院的人没有特别之处,现在居然邀请他出去走走?来不及多想其中缘由, 连忙点头, 随后上了陈家的马车。 桂伯舟心里因为有些不可告人的想法, 面对陈敬之就忍不住发虚,可也知道如果两个人继续干坐着,他给这位前岳丈的印象就算没有一落千丈,也好不到哪里了,想了想, 开口道,"今日早朝,陛下可是想兴兵?不知大人有何看法。" 陈敬之微微睁眼, 桂伯舟所提之事, 他几个月曾起草了反对意见,"如今大穆境内虽然一片风平浪静, 可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金国、月亮国、西夏一直以来更是虎视眈眈。如果不是如今金国陷入内乱,边城估计早已狼烟四起,以你的想法,如何才能扼制住金, 不叫他们逼过西城?" 桂伯舟道,"如果陛下肯用那一个人,能以他为将,大人家的令郎为帅,则必可遏住金国,或许还能直捣金国国都未尝不可,但陛下未必肯用那个人,所以……" "那个人是谁?"陈敬之对于桂伯舟对材哥儿的肯定没有接话,材哥儿阴差阳错顶替成哥儿上了战场,后来又死遁。 陈敬之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提起的事,虽然材哥儿今日的成就他这个阿爹感到自豪,可是亦是心痛。倒是对桂伯舟提起的那个人产生了兴趣,可是听他语气,却明显说的不是桂大将军。 对于桂石坚用兵如神的说法,陈敬之也是听过的,只是和他并没有打过交道,不作评价。听闻桂伯舟提到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自然就起了好奇之心。 张君肯定地道,"诚亲王!" 陈敬之皱了皱眉头,儿子回来的时候对于那十余年并没有多提,只是略点了几句。诚亲王潜伏在金国近二十年,金国此番内乱基本是他一手造成的。只是不知为何不等金国完全内乱再和大穆这边里应外合,完全将金国拿下,就回了皇城。 "诚亲王那个人,看起来儒雅得很,可瞧不出来他竟有这般的厉害。似乎是一名儒将。却不知他是否曾亲自领兵出战。" 桂伯舟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面对这老岳父绷紧的神经,此时才算丝丝往下松懈着。能说上话就好,就怕一直尬聊着。 他道,"诚亲王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会拿剑,十二岁就从兵营底层一步步地杀出来的。不过后来先皇登基后,他就不再以真身出现,而是一直低调行事,其中缘由似乎和端佑皇后有关系。" "此事慎言。"陈敬之敲了敲车窗。 "喏!"桂伯舟苦笑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刚刚入官场的小翰林,策不得国事,只是在此与大大说说话罢了,还不如好好修书。" "哦?伯舟可不像是关上门来,哪管它春夏与秋冬之人。"陈敬之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在官场近十年,自诩眼光过人,可是却看不透眼前这个小郎君。 此后不语,待桂伯舟下马车后,抬头却见眼前一高楼,琼楼玉宇,上书三个字,却叫他脸色变了又变,忍不住扭头看向老岳父——金玉楼。 皇城的人都知道,金玉楼不卖金不卖玉,只卖千朱唇万碧枕。这是近几年开的,只是背后有人,却不知道是谁。 朝中不少大臣也爱来这听听曲儿,琴声,将此当作一件美事,不一定要真刀实干,只是舒爽舒爽精神,谈谈事。却从不曾知道老岳父也喜欢来这个地方,怪不得在马车上他会让自己将朝服换下。 若是被小娘子知道她阿爹带他上青楼,不知是否还能一脸的淡然,估计咬了一口还能下另一口,桂伯舟顿时觉得手背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了。 陈敬之背着手,瞥了一眼桂伯舟,带头走了进去。 一个老鸨很快就迎了上来,笑得桂伯舟心里发毛,手臂上起鸡皮,"郎君可有约了人?如果没有的话,奴给你找间香闺,保证香到你骨肉都酥软。" "未曾,那就给我找间屋子……" 看到老岳父淡定的神情,桂伯舟只好稳住自己。可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虚,哪有老岳父带女婿上青楼的,也不知老岳丈葫芦里打的是甚么酒。一路只得紧在他身边。 桂伯舟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尽管他之前一直强调自己是要娶高门小娘子的,可是面对陈敬之却在心里一直称呼其为老岳父。 待到进到一间屋子,陈敬之在正堂的春凳上坐了下来,吩咐老鸨上一壶好酒,再上一桌好菜。 老鸨眼珠子溜了溜儿,以为是家中长辈带小辈出来见识见识,笑得用帕子捂嘴,"最近楼里来了几个好娘子,还有一个原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如奴让她们过来,郎君瞧瞧。" 陈敬之挑了挑眉,"先上酒菜,你再让她们过来,做得好,自然有赏。" "自然自然,郎君总得自己上面这嘴吃饱了,才有力气喂下面的。"老鸨自以为了解,嘎嘎地笑了一声,自带关上门出去了。 桂伯舟看到老岳父抽动的嘴角,忍住笑意扭头看向旁边,只见这青楼香闺,窗纸上浅构着一幅春桃,又有两只蜜蜂跃然纸上,只是蜜蜂不是应该在花的旁边吗?窗的一边角落边上一只白釉瓷大花瓶里插了几株红梅,倒是显得雅静。 只是待看到那床的时候心里吸了一口气,那床帘上竟栩栩如生的描绘了一男一女的野合场景。男人穿着浅灰色的书生长衫,女人穿着鹅黄色的马面裙,倚于假山石上,皆光着大腿,相交之处还特意描绘,色彩鲜艳,仿佛两人身下的假山石头都在微微颤着,似乎沾湿了上面。 待眼光瞥到老岳父正眯着眼睛盯着他看,桂伯舟运功用力一憋,成功让自己表现出面红耳赤的样子,暗叹道,阿爹如今画风越发放.荡不羁了,以前还是水墨画,现在都上了色彩,更加的俗气了,在如此雅致的屋子里,放在这图,果真是佛爷都难以把持得住。 没错,桂伯舟已经认出了无论是屋子里的好些画都是他阿爹和嫡母所画,比如窗纸上的春桃就是嫡母惯常用的画风,而这些春.宫图皆处于渣爹和嫡母的联手。这两夫妻也是真的绝了。 当日张文俊听说朱谢光在皇城里开了酒楼,他就说了一句,"食色性也,有了食,哪能无色?",于是就开了这间金玉楼,只是桂伯舟不知自家渣爹和嫡母也参与其中。 "伯舟可曾到过此处?听说这里是销金窟,我倒是第一次来。"陈敬之摸了摸鼻子,待看到楼里的下人陆陆续续端了好些菜进来,他似乎才松了一口气,"一起吃点?" 吃完才有力气吗?桂伯舟差点就要笑喷了,看到满满的一桌子菜,有驴肉火烧、酱香大饼、芦茯清汤,另外还有些清蒸鸡、红烧泥鳅和冬菜,倒是令人胃口大开。 桂伯舟拿起筷子,认真地道,"未曾,如果不是大人带路,伯舟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踏进这间一步。" 时刻表明自己一心向正路…… 陈敬之一顿,没解释为何带他过来,"那等会得好好地看看了。" 吃饭时,两人皆是食不语,直等差不多时,才听得匆匆一阵脚步声,很快的老鸨就带了五个小娘子进来,顿时一阵香风。 "你们去侍候小郎君,侍候得好了,自然有赏。"陈敬之端起茶碗,拒绝靠近他的小娘子。 桂伯舟哪里敢当着老岳父的面乱来,就算有贼心也没有贼胆,连忙站起来拱手求饶。 陈敬之见他一脸通红,的确是不愿意的样子,倒是不勉强,只是让那五个小娘子下去,随后又带着满身不自在的桂伯舟看了好一会楼下众人的肆意人生,方才离开金玉楼。 桂伯舟回到家里都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一遭是为了甚么。回去当值,也未成从老岳丈身上看出甚么来。 直到休沐日,他收到张文俊让人送过来的帖子,上面的地点却是金玉楼。让章九去问,对方却不愿意改地点,让他尽管过去就是了。 想了想,桂伯舟还是换上一身平日不常穿的比较低调的衣服,再在脸上做了些装饰,至少让熟人看到了忍不出是他本人才行。 否则前脚才跟老岳父力证清白,自己从未进青楼,这后脚就猴急猴急的踏门,就是跳进澜沧河都是洗不清了。 待到桂伯舟再次走进金玉楼的时候,果然那个老鸨都忍不住他是前几天来过的,当然也许是人家客人多,认不出他来也不奇怪。 来到张文俊说的屋子,隔着一扇屏风,他都能听见小间里面轻轻的笑声,间或有咂嘴儿吃舌头的声音,还有喘息声。 桂伯舟干脆在外面坐下来,还是莫要打扰为好。 "可是十三郎来了?"里面却响起张文俊的声音。 "你慢慢来,不着急。"桂伯舟有点口渴,却不想动金玉楼桌面的茶壶,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加了甚么进去,那天回去后,他又做了一夜的梦,搞得章九一听说他要来赴约的时候,都一脸的我懂的表情。 张文俊却拉着一个衣襟半开的小娘子从里间出来,一屁股坐在桂伯舟旁边的春登上,一把将小娘子拉到自己的大腿上。 第150章 你嫁给我吧 一股脂粉腻味夹着五石散,…… 两人眉间含笑望着桂伯舟,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没有看不上张文俊的做法,可是东家成了恩客, 这的确不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该做的事。 张文俊拉开自己的衣襟,抬起小娘子的下巴, "你可知道眼前的是谁?" 小娘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郎君, 对方一身的气息明显比自己屁股下的这位要好的多, 娇笑道,"当日状元游街的时候, 奴即使困得要死也不曾错过。倒是没想到桂大将军府的十三郎, 天之贵胄, 又是探花郎,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令人诧异。" "你可是看上十三郎了?"张文俊整个人一下子阴冷下来。 小娘子连忙低眸不再看向桂伯舟,不知张文俊到底是何意,"无论别人如何, 奴的一颗心皆在郎君身上,旁人哪里能入得了我的眼。只是听闻郎君近日就要有了新夫人了,怕是再也顾不上奴这一片痴心。" 张文俊冷笑一声, 复而朝着小娘子和桂伯舟两人来回笑了许久才道, "你想甚么?夫人是夫人,你是你, 只要莫要心比天高,那就绝对不会是薄命货。你先出去,就在门口守着,我如果不让人进来,莫要打扰。" 小娘子连忙从张文俊的膝盖上下来, 也不整理裙子,颊上还有些飞红 张文俊多云转晴,拍了拍她的屁股,"小妖,等会爷非得弄得你下不来。",直接凑唇咬了一口小娘子的耳垂才让她离开。 桂伯舟视若无睹,张文俊虽然只比他大三岁,可是不说府上养了十几个妾,且是在正妻还没进门的情况下,之前还听说在金玉楼养了位身段好,却又能画能书会弹琴的,想必就是刚才那位了。 "你到底有甚么事,非得在这里说?" 这样的销魂处,就算是上辈子桂伯舟也不曾肖想过,自从妻子死去,家徒四壁,他似乎觉得这些事可有可无,每日能有些好酒好菜就是好日子了,这辈子一心向上,倒是除了小娘子,没有人曾撩动他的心弦,只是他还没想清楚。 张文俊贼笑一声,上下扫了一眼桂伯舟,"听说你前几天到金玉楼了,感觉如何?只是为何不找个小娘子陪陪?莫不是……不行吧?" 桂伯舟敲了敲桌面,"我不好这口。" "嘿,当初你拒绝伊人,幸亏伊人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我阿娘的一丝情愿。否则你真的好这口的话,我倒是对不起阿妹了。不过想想大舅子和妹婿一起上青楼,倒是刺激得很。"张文俊似乎很热,说着说着就将衣襟拉得更开了,就差脱掉了。 "你食药了?"桂伯舟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冷气,"你不要命了?" "只是一点点,一点点,舒服舒服。"张文俊伸手到桌子底下,不知道按了甚么,只听见咔嚓一声,就从底下拿出一只匣子,"放心,我有分寸,现在不要说话,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食药追求神仙般爽的感觉,桂伯舟不是不知道,也曾跟着狐朋狗友尝过,只是之后的空虚却不是他能填补的,只能继续食药,可是他没钱银,只能作罢。看到那些人最后一个个家破人亡亦或者变得面目全非,穷倒是成了幸事。 张文俊将匣子里一张张的票据卷成的卷子拿出来扔到一边,再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放到桂伯舟眼前,晃晃悠悠吐着粗气,"瞧瞧看。" 印章?桂伯舟拿起来一细细端详一番,却原来是一枚皇商印章,"张家早就是皇商,这里面难道有甚么玄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你可知这金玉楼的东家是谁?"张文俊眯着眼睛看着印章,嘿嘿笑了一声。 "除了你还有谁?我五姐夫?" "不!"张文俊摇了摇手指,指了指上面,吐了口气,"那位,我当时在找地皮准备开的时候,就被那位给找了上来。" "想干甚么?"桂伯舟虽然如此问,却知道轩辕烈焱估计是想借青楼来监视朝中百官。 果然,"陛下是想将此处建成一个独立于暗卫之外的情报收集处。" "你是头?" 张文俊摇了摇头,"我只是二把手,我的上门还有一人,负责与陛下联系。这些年来,基本是每月一报。这里的花娘人人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就连那个看起来脸上脂粉簌簌往下掉的老鸨,其实都是个高手,调得一手好药。" "你现在在此与我说,何意?" "你如果太完美了,陛下哪里能放心?"张文俊几步踱到旁边的花瓶里掏出一本册子扔给桂伯舟,"这里面记载着朝中大臣和各家突出子弟的消息,你看看,这东西看过就记在脑子里,别传出去了。" 看到桂伯舟诧异的眼神,张文俊挑了挑眉,"我既然能给你,自然有我的道理,看看我的手下和你的人相比又如何。" 如果不是这次因为十三郎到金玉楼来被轩辕烈焱注意到了,让他去查,他都不知道十三郎手里居然有一条暗线,单单是这个皇城里的买卖他就占了不少,虽然明面上比不过张家,实际上查到的也比不上张家,那也只是因为知道桂十三郎心思不在买卖上。 "你查我。"桂伯舟打开册子,最后面的那部分是对他的信息的记录,只是有些信息三分真七分假。 "你过来这看看。"张文俊没答话,而是引桂伯舟到了里间。 一股脂粉腻味夹着五石散,让桂伯舟恶心得有点难受,透过张文俊拧开的一个小机关,他居然能同时看到六个屋子里的情景。哟,尚书大人玩的是观音坐莲,嗯,侍郎似乎偏爱走后门,额,还是旱巷的,还有那个平日在翰林院一本正经的老学究,你这倒垂拔柳的姿势,身子骨真好…… 随后张文俊又拧开另一个小机关,却是要透过一个类似镜子的东西才能将另外几个屋子看清楚,更奇异的是里面的声音却是能一字不漏地听清楚。 "再看看这个。" 桂伯舟没想到张文俊手下或者是大穆居然有如此人才,如果三姐知道了,非得上赶着拜师不可,这金玉楼设计得太巧妙了,一间小屋子里,正坐着七八个书生,聚精会神地听着各个屋子里的对方,再摘抄记录在纸上。 "陛下有何旨意?"看到这,桂伯舟压抑着怒气问。如果还不明白张文俊让他看的意思,那项上人头估计也没必要存在了。 只是没想到张文俊会跟他兜圈那么久,就不知道两人现在周围是否也有人在监听。 玉玺不见了。 张文俊伸手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写了此五字,确定桂伯舟已经看清楚后,装作不胜酒力踉跄地压了上去,好一会才站起来,严肃地道,"传陛下口谕,桂翰林接旨。" 桂伯舟听后,脸色平静,心中虽有不少疑问,却知不好在此处提起,应了下来后,拱手向张文俊告别,就此出了金玉楼。 门口守着的小娘子眼里闪过的异样,桂伯舟不是没看到,自是他没想到轩辕烈焱会挑上他。后世这支震惊世人的暗卫出名是因为被西夏人将脑袋全都割下来挂在城门口上,风干了月余,只剩下头颅再送回大穆,世人才知道他们曾经隐姓埋名做了甚么。 可是桂伯舟没想到轩辕烈焱会让他来建立这样的一支队伍,而且还是在金玉楼这样的地方下旨,谅张文俊也不会骗他。 可是玉玺不见了,如此重大之事他居然没有收到一丝风声,看来他自己的线人还是面源太窄,也不知轩辕烈焱到底从哪里看出他可以做这些。 出到金玉楼,天色已经有点暗,不过金玉楼才是闻到满身的酒气,桂伯舟皱了皱眉头,牵过章九递过来的缰绳,让他先回去。 他骑在马上随意地在大街上走着,皇城西城这边没有禁宵,倒是人潮涌涌,朝散秩大臣拱拱手行礼,又看到户部尚书的轿子刚刚经过,好些小摊贩在吆喝,两边的店肆门前的风灯明亮,倒是一派热闹,在金玉楼里的郁结方才散去。 便见到小娘子和她那个丫鬟抱着一个褡裢从书墨斋的拐角处走了出来,站在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前和那个书生说着甚么。 虽不以为两人之间会有甚么,可是桂伯舟就是心里一阵不痛快,策马上前,"天色已晚,何不早点归家?" 陈玉珂原来是在书墨斋算账的,这是她每月固定的日子,家里人也是知道的。书墨斋到翰林学士府,只有一条大路,倒是不用担心。今日因为之前九月的买卖做得好,账目比较多,所以出来就天将黑了,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桂伯舟。 难道他是专门上此处来堵自己的? 陈玉珂心里闪过一丝明了和恼意,因为桂伯舟曾让人来告知想见她一面,只是小娘子拒绝了。她认为两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好,最好是当作从不认识,不是她不感恩,只是及笄礼后,阿娘已经在旁敲侧打了。 既然没意思又何必多做多余之事?所以陈玉珂没理会桂伯舟的相请。而对方没接到她的回话,也没见有下文,陈玉珂估计人家只是偶尔想起她罢了。之前在酒楼的那一幕,她全当是对方喝多了。 "我自会回去,就不耽误大人了。"陈玉珂接过书生递过来的字画,让妮娘付钱。 桂伯舟看到她只是买画,心里头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倒是有点想娶小娘子了,"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天色已晚,不是谈话的时候,我也该回去了。"陈玉珂绕过眼前的马。 桂伯舟策马跟上,不大确定地问,"你能说话……流畅了?"小娘子刚才好像不结巴了。 "喏!" 当桂伯舟跳下马走到陈玉珂旁边时,陈玉珂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心里暗诽,这位刚才是从哪里过来的,这女人香够浓的。 桂伯舟得到肯定的答案,高兴得扯了扯缰绳,突然觉得浑身泰通,"你嫁给我吧!"脑子一热,话就出来了,顿觉错失,可是既然说都说出来了,又觉得不错。 第151章 莫骚扰珂娘 陈玉珂看出桂伯舟的试探,…… 陈玉珂听见了, 瞥了一眼桂伯舟,又看到张妮娘一脸的目瞪口呆,努力忽略掉对方身上的气味, 一脸平静地道,"桂大人, 可是喝多了?此事我权当你没有说过。就此作罢, 莫要跟上来了。" 桂伯舟既然已经说出来, 哪里肯就此让小娘子离开,牵着马跟在她身旁, 忽而拂掉小娘子头上的帷帽, 认真地道, "现在已经天黑了,又何必戴着这帽子遮光?难道你是觉得自己太黑了吗?" 当下社会以白为美,就算小娘子五官的确好看,可是还是黑了点。 陈玉珂气结,这上一刻让她嫁给他, 下一刻就说她黑,这样的情商也够了,扫了一眼四周走动的人群, 扭头夺回帷帽, 直接走人。 桂伯舟仗着腿长,悠悠地跟在后头,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下吧!反正也是要嫁人的,不如嫁给我。你想做甚么我也不阻止,比如继续做买卖。嫁到其他人家,这事可不一定好说。如果我外放了, 我也带着你去,不用你留在皇城侍候公婆。" "到时候,只要你有想去的地方,我方便都会带你去。" "如果你担心我会有其她女人,其实也不必,我本来心就不在此处。加上你也是知道我是庶出的,却不愿意我儿将来受这个委屈。"想到刚回来的时候,小娘子说起过她那个世界的事,桂伯舟倒是愿意的。 陈玉珂虽然听着条件有点心动,可是却忍不住唾弃,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说到儿子,轻嗤一声,"你现在离开还好,我大哥现在在西京大营统兵,营中皆是精锐,一人一剑就能将你捅成马蜂窝。" "如果真的成了我的大舅子,哪里舍得?"桂伯舟不以为意。 "见过大郎!"张妮娘忍住笑意屈身向骑马走过的陈玉材见礼。 只见陈玉材穿着西京大营的兵服带着三个兵丁一起走过来,桂伯舟脸色变了变,对方脸上的神情明显是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了,再看他身后几人好奇的目光,就忍不住心里有点发毛,胳膊似乎都疼起来了,上次可是挨了一顿揍。 陈玉材并没有理会桂伯舟,只是低身对小娘子道,"快回去,莫要在街上逗留太久。天黑得快,街上宵小贼人多,小娘子容易吃亏。" 桂伯舟捏了捏缰绳,知道大舅子说的宵小贼人是他,拱了拱手,"见过陈大人!" "你先回去,大哥有点事,等会给你带桂花糖……"陈玉材摸了一把小娘子的头发,拿过她手中的帷帽给她戴上,还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狐狸皮做成的披风给她披上,"莫要着凉了。" 陈玉珂无奈地点点头,大哥这是将她当几岁的小娃娃来哄了?不过心里依然甜滋滋的。 待小娘子走后,陈玉材才对刚才晾在身边的桂伯舟道,"桂大人如果有空的话,一起走走?" 桂伯舟心里一咯噔,前几天老丈人也是这样跟他说的,结果带了他去金玉楼,人生第一次上青楼就是跟老丈人一起。如果他将来娶到小娘子,不知道老丈人回想这段记忆,是否会看到他就掉头走。 现在大舅子又要跟他走走,桂伯舟稳住心神,"喏!" 陈玉材挥退跟着的三人,上马策马而行,桂伯舟连忙跟上。一个时辰后两人走出城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风刮在人脸上生疼,城郊的农户家家透着黄氲的烛光,隐隐约约听见小娃娃们在追逐打闹的声音,风飘过来还能闻到一股股鱼米饭香。 桂伯舟暗叹一句,京郊老百姓的日子的确是比其它地方好很多。只是他许久没有策马如此长时间了,大腿内侧摩擦得隐隐约约有点疼,也不知道大舅子到底要去甚么地方。 直到走到了护城河的边上,跳下马来,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大舅子忽而回头道,"我在边城的时候,最后一次随张守备上战场,我一个火头军被当成冲锋的,后面跟着两百多追兵,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断无可能活着回来了。可是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 桂伯舟忍住想要抖抖腿的动作,"大人是真能耐。" "我本来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圆了阿爹做官的梦,可是一朝走错上了战场。如果不是从小外公给我打好根骨,又遇到恩人,根本活不下来。后来,跟着恩人四处辗转,倒是学了一身本领,我迟早是要回战场的。"陈玉材轻轻舒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我那个恩人是谁?" "莫不是张守备?"桂伯舟虽不知何意,却顺着话儿提出一个人选。 "是你三叔,他是我师傅。" "果真?"第一次回皇城在宫宴上遇到金国使者乌延率真,回去后桂青扬就跟阿爷提起,阿爷却让他们当做不知道,想到轩辕荣,桂伯舟问道,"我三叔是否和诚亲王有关系?家人之前并不知道三叔还活着。" 可是诚亲王回来,二叔还陷在那,不知这辈子能否以桂家子弟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回来,那一日必然是金国已经被大穆所败,否则就是四处的刺杀暗杀,二叔就得时刻面对着,这还不如不回来。 "活着,非但活得好好的,还在金国呼风唤雨,颇得完颜阿骨的信赖,并给他和完颜敏钰郡主赐婚,大婚当日更是出席在婚礼上。" 陈玉材没说的是,其实完颜敏钰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和完颜阿骨早就不清不楚,却不知为何被赐婚给师傅。 "诚亲王是暗使,只在暗地行动,在大金国他只是一个有点钱的商人,并不会引起各方的主意,而师傅却是光明正大地在金国朝堂当官。其实,师傅是听从诚亲王的安排和调动,就连师傅能以金国人的身份当官都是诚亲王安排的。" "诚亲王已经回来,那金国的人脉完全由我二叔把控?是否是说我二叔完全没有暴露的可能?"桂伯舟生生地压下他真正想要问的问题,只是问起桂钦武的人身安全。 陈玉材摇头否认,耐心地解释,"师傅只能调动一部分人,都是外围,但是不包括暗使手中的真正人脉。那些是轩辕家族百多年甚至是几百年传下来的,外人根本不可能调动和让他们听令。不过师傅的安全问题倒是不用担心。" "只是不知大人为何将此事与我说起?" 陈玉材来回踱着步子,停在桂伯舟面前,"昨日边城来密信,原先被桂大将军平定下来的地方,又有了摩擦,却不是金国人引起的,而是西夏,冬天来抢粮,保不住其它地方也会跟着乱起来。我想回战场,可是家中父母必是不情愿的。" "我又能作甚么呢?" 桂伯舟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老丈人和丈母娘,虽然现在丈母娘一直以为他借银子给小娘子作为启动资金,将他当恩人对待。 可是这涉及到儿子的事,桂伯舟并不认为他有插手的理由。如果这大舅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去哪里找个儿子赔人家? 就算生七八个大胖外孙,那也是顶不上一个儿子的。 "真真不希望再起战事,若是不出兵还好,如果出兵,恐怕还会去征兵,原来的鳌村本来就人少,再被征,这男人都去打仗,妇人孩子的日子就难过了。可是像鳌村这样的村子整个大穆还有多少?" "我也不需要你作甚么。"陈玉材冷哼一声,嗤笑道,"师傅不在身边,我这些事无法和旁人诉说,只是找你纯粹发发牢骚罢了!" 大舅子,你就这样信我?桂伯舟脸上忍不住闪过诧异,陈玉材看见了,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并不担心你会说出来。" 和桂伯舟只见过一面,但是陈玉材私下找了诚亲王帮忙调查对方的信息,倒是觉得陛下能找上他,倒是有眼光。 陈玉材今日会出现在大街上,遇到小娘子,其实是为了去堵桂伯舟,他早就通过诚亲王的线知道陛下会对联系上桂伯舟。只是做与不做,做的怎样就端看个人悟性了。 桂伯舟眯了眯眼睛,"你是诚亲王派来的?" "喏!" 自己甚么时候变成香馍馍了?他现在似乎处于陛下和诚亲王之间的一个巧妙的点上,那个点来自于头顶的皇帝和亲王之间的博弈,而且那个点是永远不会平衡的,其中的变局很多,如果他一个处理不好,轻则粉身碎骨,重则抄家灭族。 他所能做的,只是拼尽全力,在两人之间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无疑是与虎博弈。 陈玉材扭头看向河面,这种事情,他还是得尊重桂伯舟自己的想法。但另外一件事,他并不想尊重他的想法,"无论你对我妹有何心思,我都是不赞成的。无论你选择哪条道,你都是被皇家人抓了壮丁的,假如他日事情有一点点的暴露,终将被弃。" 桂伯舟沉默半响,"请大人指教!" "你没有抗拒的理由,如果足够的聪明,可以在两者之间游离,高官厚禄必然不少。但是如果不行的话,不如……选择陛下。"陈玉材给出了两个选择。 "我以为大人会建议我选择诚亲王。"桂伯舟忍不住试探道,他不知大舅子是否在讹他,如果选错了,下一刻他腰间的配刀就让他人头落地。 "你自己考虑,我只是传达信息,期间事情我并不参与。" 陈玉珂看出桂伯舟的试探,冷笑道,"只要你不再去骚扰我阿妹即可。" "我是真心心悦小娘子!"就算原来可能只有三分,现在被一激,桂伯舟还打心里非要娶到小娘子不可了。 第152章 太后的邀请 吴氏摇了摇头,"并没有写…… 陈玉材像是在开玩笑, 又有些一本正经地道,"可是珂娘似乎并不想嫁你。你家人事看起来像是简单,可是却复杂无比, 你那个二叔现已官至左侍郎,桂大郎也在詹事府当值, 桂府你做不了主, 却又不能脱离出来。" "还不如就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娘子, 还不如嫁到皇城小户人家,待家里再给她置些田产、院子和店铺, 安安静静地生活, 这才是珂娘想要的。你是注定在官场上浮沉的, 你俩并不合适,还不如一早就断绝念头。高处不一定风光,也可能寒凉彻骨。" 桂伯舟再不言语,就那么直直的站着。他不打算再解释和保证甚么,这辈子从来他就没打算委屈自己。既然已经想要, 那就纳入自己的计划中,只不过是得到的时间长短或者是颇有些曲折罢了。 "你的确不错!"陈玉材没头没脑说了一名,未几又道, "可也仅仅不错而已。" 两人策马默默往回走, 走得几步,桂伯舟忽而指着前方说道, "咦?小娘子,你怎么来了?大人瞧瞧,那可是小娘子……" 陈玉材信以为真,转身问道,"哪里?" 桂伯舟狠狠抽了一鞭他的马屁股, 惊得马嘶叫起来,拼命地往远处奔跑,而桂伯舟则扬鞭策马往城里飞奔而去。 让你故弄玄虚…… 待身下的马平静下来后,陈玉材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越发肯定桂伯舟不是良配,这睚眦必报的性格也不知道皇帝和诚亲王是否知道。 陈玉材回去后,并没有跟小娘子提起后面的事,只是跟陈学士说了下,"阿爹,因何看中他?现在桂伯舟夹在陛下和诚亲王之间,稍不小心就会粉身脆骨,儿不并以为是良配。" 陈学士提笔上色,笔下一株红梅跃然纸上,这是他近年来所真正用心学的东西。以前没有机会,现在进了官场,如果没有能拿出手的,出去聚会也只能尬聊。 "只是看看而已,你莫要小看你阿妹。她虽然表现得没有云娘那样坚韧,可是两者就好比青瓷和木桩。" "可是青瓷一跌到地上就会易碎。"陈玉材从旁边拿起镇尺帮忙将画的一边压住,防止被风吹走,"还是木桩好,就算表面的皮被剥掉了,里面的心才是最坚硬的。" "珂娘就好比那木桩,而云娘却是瓷器。"看到儿子惊讶的表情,陈学士并没有解释,"珂娘及笄的时候,你阿娘私下问过她了。她还想留在我们身边至少两三年,所以她的婚事可以慢慢看,而且那婚事还得她自己点头。" "你莫要在外面答应别人甚么。" 陈玉材一怔,连忙整理脸上神情,"她是我阿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好好的。" …… 陈玉珂自从听见桂伯舟说的那句,你嫁给我吧!回来几个晚上连连做梦,不是梦见两人成亲的场景,就是梦见婚后过得凄惨无比的宅斗戏,醒来累得浑身无力。 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对方拥有入梦的能力了。 一边剪花一边瞌睡间,吴氏就拿着一张镶金边的名帖走了进来,看到小娘子明显的睡眠不足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夜里睡不好?可是有甚么事扰神。" "没有,可能是白日睡多了。"陈玉珂将剪刀放到一边,"阿娘可是有甚么事?直接让丫头过来叫我过去即可。" "等会我让人去岚娘那让了一开心安神的药回来,让下人煎了你喝上两次。"吴氏看到她打哈欠,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这是内务司送过来的帖子,邀你明日去参加宫宴。" 陈玉珂一激灵地就精神了,她可没有忘记宫里的那尊大佛,那就是个定时炸弹,连忙坐正问道,"只邀我一个人参加吗?阿娘不去?" 吴氏摇了摇头,"并没有写到我的名字。" 拿到帖子的时候,她早就将贴子翻了又翻,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能背下来了,的确是没有邀请她,为此她还去相好的几个太太夫人那里打听了一番,倒是各家的小娘子都被邀请了,而那些夫人有些有,有些没有。二品以上的都有了,二品以下的则没有。 吴氏暗忖,也许人家只邀请二品以上的夫人,小娘子则例外。 "也不知道要开甚么宴会,这总得有个由头吧?"陈玉珂接过帖子斯条慢理地看了一番,上面的确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听说是太后娘娘种的几株茶花开花了,香气宜人,而且颜色有七彩,更重要的是其中一株居然是墨色的,这就难得了。就让内务司的人拟了贴,邀请京中二品以上的家眷前去共赏。" "原来如此,可是阿爹只是三品,按理不应该被邀请的,何况我只是阿爹的女儿而已。"陈玉珂合上名帖,"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各家被邀请的夫人倒都是二品以上的,小娘子则不是,就连你那个小手帕李祭酒家的小娘子都被邀请了。" "这倒是好了,有人作伴,阿娘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吴氏的眉头更紧了,"太后娘娘的邀请,不好不去,就算是装病也来不及了,就怕到时候被拆穿。要不,阿娘厚着脸皮跟你一起去?" 陈玉珂先是意动,复而又摇头拒绝了,"不了,阿娘,还是我自己去吧!既然邀请了我,没事最后,有事的话想躲开也难。" 吴氏细看了小娘子脸上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打算自己去,想了想,拍了拍小娘子的手背,叹道,"那让张嫲嫲过来帮忙收拾下明日要进宫的衣裳,还有明日一大早的妆容也让她来吧!" "倒是没想到张嫲嫲会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还梳得一头好头,画得一脸的好妆容,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说到张嫲嫲,陈玉珂也接着说了一句。 张嫲嫲原来是卖身到陈家的,只不过是除了张妮娘之外,陈家的第一个下人,就安排给了陈黄氏老两口,后面更加是跟到了庄子里,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因为给陈兰英捣拾了一下,让她从脸色憔悴一下子变得光彩照人,家里人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本领,倒是可惜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在大户人家主家太太身边待过的,却因为主家出事了,才被官家发卖掉的,也算是官奴了,世事果然无常。 --- 翌日,轩辕烈焱穿着一袭便装走在御花园里,身侧跟着容王世子季成涛。他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没有官职可是却可以代容王上朝旁听。 "你怎么连赏花都是一张黑脸?等会别吓到那些小娘子了……"轩辕烈焱挑眉笑道。 "习惯了,也可能是微臣脸黑的缘故,看到我的人都以为我情绪不好。"季成涛其实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乍一看竟有潘安之貌。好些宫女都曾被他迷住,私下偷偷地讨论过这位异姓王世子。 哪里有他自嘲的那样,说是脸黑! "罢了,跟你这根木头说没意思。上回朕让你去查南越之事,你查到甚么了没有?你不是说派人去了吗?何时才能有结果。"轩辕烈焱挥了挥手颇有些焦躁。 季成涛低眸道,"南越路途遥远,哪能那么快得到消息?陛下且耐心等几月吧。或者可以先请刑部尚书或者是桂驸马过来说说,毕竟南越之事他们最是了解不过了。" 二人从假山后绕出来,便见前方站着几名小娘子正在嬉笑着,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皆是穿绸带金玉,一派富贵相,颇有生机。 轩辕烈焱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实在是太香了,朕还没走近呢!" 季成涛不发一言,面对一个时刻发散着雄性气味的帝皇,他真的不想吐槽了。前一刻还在谈正事,下一刻就画风突变。 等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轩辕烈焱才幽幽开口,"这次南越之事,你务必亲自跟进。就连你这个鳏夫都有一个亲生的小娘子了,朕也该生孩子了,否则这皇位早晚有一天会落在旁人手里。" 这是甚么破比作,你自己想着纳妃纳妾,不用提我的…… 突然,轩辕烈焱下颚紧绷,语气冷沉,"朕一定会有儿子的,哼,皇后不能生,其她人也生不出来,朕就不相信这真的是个诅咒。" 季成涛定定看他一眼,问道,"皇后真的不能生?还是陛下不给她生?" 两人从孩童时期就认识,一同在穆真帝和端佑皇后跟前长大,对于轩辕烈焱这种纠结的心思,季成涛就算不能知道十成,但是也能猜到七八成。有些真话,他从来都是敢说,也不怕得罪轩辕烈焱。 婉玺何错之有?难道紧紧是因为出生张家,被送进皇后,她就不用拥有自己亲生的血脉?当年笑得诚恳跪在端佑皇后跟前求婉玺的人又是谁? 轩辕烈焱感激端佑皇后让人给他传授帝皇之术,可是却不能从端佑皇后身上得到一丝母爱和怜悯。 加上林太后上位原因不明,轩辕烈焱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之事,季成涛都知道,就连对突然出现的同母异父的阿姐,轩辕烈焱一直一边悄悄地关注,一边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季成涛也不曾错漏。 轩辕烈焱闻言心头巨震,惨淡道,"朕知道皇后是个好的!"话落甩袖而去,身影狼狈。 得知此次进宫的小娘子也有李燕娘,陈玉珂就邀请她一起进宫,并且让老黑头赶着马车先去接李燕娘,待接到人两人才一起上路。 "几日不见,阿姐的规矩倒是越发好了。"刚才在李家大门看到李燕娘那端庄的模样、精致的妆容,陈玉珂差点认不出人来了。 第153章 要出丑了吗 娘娘的字,自然是好的 152、 李燕娘伸出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李府已经消失在后头,顿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瘫坐在马车里,只不过头却没有靠到马车箱壁上, "累死我了, 这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发明这些规矩的,自在点不好吗?" 陈玉珂失笑不已, "你前面十来年, 李婶娘可没有逼着你去学, 不过已经及笄了,自然得在外端着点,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那倒是!"李燕娘瞄了一眼陈玉珂的妆容,感叹道,"我这个妆还是蒋宫人帮忙画的, 居然没有你的好看。" 陈玉珂的妆容是张嫲嫲画的,简直是出乎意料的好,用的化妆品和工具都少, 却完美的将她的优点凸出来。 两人就着妆容和衣裳的事说了近半个时辰才到皇宫外, 递了帖子,入了宫门, 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兜兜转转来到御花园,便听里面歌声绕梁,弦音嘈切,到处都是女子的娇声燕语,着实热闹非凡。 在入口处, 引路太监让她们自行进去,他则原路返回去迎接其她人。 李燕娘吐了吐舌头,低声对珂娘道,"我阿爹只是个小小的祭酒,如果不是太后的帖子,恐怕一辈子都没资格参加甚么宫宴。里面的那些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比我身份地位高的,但是比我低的肯定不多。" 陈玉珂就是喜欢李燕娘这种坦然,对自己又清晰的认识,但是又不是真的自卑抬不起头,笑道,"管她们呢!里面咱们认识的估计更少,咱们只管赏花,旁的莫要理会。" 李燕娘皱了皱眉头,"就怕麻烦会来找咱们,也不知道这场赏花宴到底卖的是甚么葫芦。" "说实话,我与里面那群人就怕不是一路的,入宫我丝毫不觉得是荣耀,尤其是一大早被阿娘从被窝里挖出来,梳妆打扮了一个早上,还不让吃饱,现在肚子早就饿了,简直是糟心。" "就怕等会就算有东西吃了,都消化不了。吃点甚么都得注意仪态,说句话还得斟酌用词,踏错一步便成了跳梁小丑,今后无论走哪儿都可能被人议论被人嘲笑,还可能会连累家人。尤其是我阿娘现在到处乱窜就想给我找个高门,我怕破坏了她的高门梦,她放不放过我倒是两说,就怕她自己抹了脖子。" 陈玉珂从袖袋里摸出一只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块软糖塞到李燕娘手里,"先垫垫肚子,等赏过花入宴席的时候,咱俩尽量不要说话就是了,反正食不言才是符合旁人眼中的规矩的。" "人活于世,总有许多迫不得已,既已身处在这个环境里,没有抗拒的本事,那就去遵守它的规矩,过得好是一天,过得不好也是天。" "得了,我就是发发牢骚,你不结巴之后更会安慰人了。"李燕娘一看乐得塞进嘴巴了,脸上的肌肉却几乎没有变化,陈玉珂暗叹,这也是个高手。 二人走近人群,倒是有认识的两三个小娘子,仅仅是面熟,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并没有走近交谈。 旁边的亭子里有玉桌玉凳,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可是早就坐满了人,前面的扫地上还摆些乐器,好些娘子已经在一展才艺。 陈玉珂有点心虚,她琴棋书画没有一样精通的,就拉着李燕娘一起去看旁边的茶花。不过太后的意图是甚么,这茶花的确是值得也一看。 冬日暖阳融融,尽管风都点大,并不会觉得难受,陈玉珂站了一会就忍不住打哈欠了。 "你陪我去趟更衣?"李燕娘瞥了一眼那些交谈的小娘子,此时已经似乎进入白热化地带,甚至有两个小娘子低声争执起来,旁边好些人围着劝架。 陈玉珂看了一眼,其中有一个是吏部尚书家的七娘,另一个不认识,"喏!" 两人问过一旁随侍的宫女,就沿着她所指的方向往幽深曲折的小径里走,远远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泊与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阳光的照耀下交相辉映,绚丽非常,不免俱是一呆。 皇宫的更衣处都是如此的富丽堂皇吗?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是那个宫女指错路了,还是故意为之,当下连忙转身往回走,却不料被一声叫唤打断了步伐。 "陈娘子,你可是迷路了?" 陈玉珂扭头往左边的竹丛处看过去,却看到容王世子季成涛静静地站在石凳旁,若不是他出声,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还有个人坐在那,也不知道他是刚刚到到的,还是已经站了好久。 自从在书墨斋遇到容王世子和诚亲王后,陈玉珂就很少到书墨斋了,账本基本都是让虎子送回家来,反正现在已经在阿爹阿娘跟前过过了。 这还是那次之后,第一次见到季成涛。 陈玉珂连忙屈膝行礼,李燕娘跟着行礼,起来的时候好奇地看了好几眼容王世子。季成涛不以为意,这样的目光他见多了。 "陈娘子,可是迷路了?"容王世子挥了挥扇子再次问道。 "并没。"陈玉珂不知道自己和对方能说甚么,况且就算此处人少,也不代表没有人在,若是传出甚么流言蜚语,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这个人平生最爱收礼物,最怕麻烦上身。 再说了,大冬天的挥扇子真的没有甚么问题吗?她好像没看到过桂伯舟挥扇子的,呸,怎么就想起他了…… 两次见到小娘子都给季成涛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尽管旁人都说她长得像太后,咋一眼的确像,可是季成涛却觉得再看却完全不一样,想了想,拱手道,"之前给陈娘子造成困扰了!" 陈玉珂知道他所指何事,看了他一眼,屈膝道,"如果没有甚么事,小女子先行告退了,想必宴席快要开始了。" 虽然不想回去看到那群争相斗艳的小娘子,可是她更不想面对容王世子。尽管他表现得很温和,甚至脸上带着笑容,可是无端总给陈玉珂一种压迫感,尤其是他站近的时候,此人身高估计有九尺,比她大哥还要高许多,站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只随时可能会被拧断脖子的鹌鹑,只想快步离去。 "我并无恶意,小娘子莫怕。"容王世子看到对方明显不耐烦却偏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好笑不已,感叹道,"只是看到小娘子在此处迷路,不禁想起吾妻罢了,一时感怀,忍不住将小娘子给叫住了。" 说罢,挥了挥手,让小娘子退下。 待到远离小路,回头再也看不到容王世子,李燕娘才舒了一口气,"原来容王世子是长成这样的,人好看,又有权,怪不得书院里的娘子有一半想嫁给他做几时。" "嘿嘿!如果她们知道容王世子还对亡妻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估计想嫁给他的就更多了。" 陈玉珂并不这样认为,容王世子方才说到亡妻的时候,眼里只有茫然,根本看不到深情,"你也是?" 李燕娘努了努嘴巴,"我当然也想嫁,这样出色的郎君。可是人家肯定是看不上我的,我相貌一般,才艺平平,在闺阁中又无何盛名,凭甚么人家会看上我?我只是想想而已。" 回到御花园正园里,方才在吵架的小娘子现在个个变得又淑女起来了,只是不知在她俩离开的期间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一个宫女走到陈玉珂跟前,屈身低声道,"陈娘子,太后娘娘有请!" 来了,陈玉珂吊了两日的心反而淡定了下来,"劳烦带路!" "娘娘可有说只请珂妹妹一人?不知我是否可以一起过去?"李燕娘一听,就着急起来了,一方面不放心陈玉珂过去,另一方面又怕自己一个人在这。之前有流言蜚语说太后娘娘和珂妹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也听说了,还曾向珂妹妹求证过,这就更加的担心了。 宫女催促道,"娘娘只让陈娘子单独过去,还是快点走吧,莫要让娘娘等急了,况且宫宴很快就要开始了。"说完,就直接走人。 陈玉珂给了个眼色李燕娘,连忙跟上宫女的步伐。 待跟着宫女往前走的时候,居然就是方才走过的清幽小路,只是之前站在旁边的容王世子已经不见人影,原来太后娘娘住的就是那座在阳光的照耀下交相辉映,绚丽非常的宫殿。 待陈玉珂走进去的时候,林太后正站在案桌前写字。 两边的宫女给她一个禁声的指示,陈玉珂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你倒是和你阿娘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林太后看了看纸上的字,将手中的笔递给一旁的宫女,一边伸手进另一个宫女端着的水盆,一边开口道,"倒是个静得下来的。" 陈玉珂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干脆将刚才没有行的礼给行了一遍。 林太后让她上前看看自己方才写的字,"你觉得本宫的字如何?" "娘娘的字,自然是好的。"陈玉珂并没有撒谎,她虽然不能写一手好字,但是她会看呀,太后的字就算不是大家,也离大家不远了。 林太后点点头,让一旁的宫女递笔给小娘子,"你来写两个字看看,嗯,就写'随意'两字罢!" 陈玉珂忽觉口干舌燥,第一次为自己的不思进取感到脸红,因为她的字缺的确不怎样,除了不缺胳膊不少腿之外,只能夸一句端正。这还是陈学士多年来压着她练字的结果,可她因为根本无心,故而一直没能有多大长进。 现在让她在人前表演,这不就是要出丑了吗? 第154章 珂娘被提亲 陈玉珂食不知味,想的却不…… 抬头看了太后娘娘一眼, 和周围的人,都一脸等着,知道自己不写是不行的了, 就算此时说自己的手腕受伤了,都来不及了。 拿过笔深吸一口气, 打起精神来, 一脸淡定地快速写下"随意", 然后飞快地搁下笔。哀叹一句,阿爹, 我对不起你了! 翰林学士陈敬之以一手好字被同僚赞扬, 而他家小娘子的字, 呵呵,勘勘只是比狗爬好一点,没看到太后娘娘精致的妆容似乎已经裂粉了吗?而其她人两颗眼珠子就快掉到地上了。 林太后皱了皱眉头,"你阿爹阿娘没有教你练字?" "教了,只是臣女资质不行, 就算阿爹压着练,也只能勘勘见人。"陈玉珂低头道。 "这哪里是能见人?简直就是……"林太后忍了忍没有吐脏话,她都多少年没说了, "往日哀家最讨厌交际, 既怕尔虞我诈,又怕动刀动枪, 恨不得整日缩在家里读书写字。现在的小娘子哟,交际一般,连写得一手好字的更少,个个不思进取,只想被父兄蒙荫, 日日睡到自然醒。一旦父兄靠不住了,自个就跟被风吹雨打残了似的。" 你高兴,你说就是了。陈玉珂低头坚决做死鸟不吭声。 林太后发了几句牢骚,见小娘子像根木头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那,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生性木讷,还是害怕,干脆也不理会她了,让宫女将她的朝服换上。 "娘娘,如今可是越发的威严了……" 陈玉珂连忙后退几步,眼角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烟绿色烟绿色曳地长裙的女子带着两排宫女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青丝只用白玉簪绾在脑后,显得极为洒脱,脸上粉黛不施,素净非常,却用混着金粉的彩墨在额角描绘出一朵荼蘼山茶,全身上下只这一点亮色,却似画龙点睛,生了灵性。 这应该就是全大穆唯一一个有称呼的公主了,桑榆公主,穆真帝和端佑皇后的养女。 "哦,倒是不知桑榆今日怎么有闲情来哀家这里?"林太后看到穆桑榆不是不惊讶,虽然端佑皇后的死和她没有关系,但是穆桑榆一直看不上她,丝毫不屑于踏进她的宫殿一步。 穆桑榆瞥了一眼旁边的鹌鹑样的陈玉珂,也不知道桂十三郎怎么就看上她这样的?知道她今日进宫,还巴巴地托人送信进来,让她护着点。 "无事,不过听说本宫的外甥女过来了,想着这传说中和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娘子是甚么模样的,好奇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相似之人,就过来看看了。" 能让桂十三郎欠自己一个人情再好不过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又能看到林芝娘吃瘪,穆桑榆心里正高兴着呢,"想必这位就是外甥女了,来,抬起头看看。" 陈玉珂虽然不知道林太后和桑榆公主之间的事,可是已经明显能闻到一股无烟的战火在燃烧,只是太后娘娘没开话,人家是公主,自己只有乖乖听从的份了,干错破罐子破摔,直接抬头,一脸平静地任由对方像是挑白菜似的,从上看到下。 桑榆公主嗤笑一声,摇头轻笑,"都说跟娘娘长得极其相似,本宫瞧着这外表倒是相似了,自是这内里就未必了,想必这位外甥女必定是品德优秀之人,颇有内秀之风。" 这不就是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裸地打脸吗?陈玉珂抽了抽嘴角。 "公主可是说错了,这位娘子写的字只是勘勘能看清是字罢了。"一旁的一个宫人指了指案桌上的"随意"而已。 桑榆公主波光潋滟的双眸顿时闪着奇异的光芒,复而又看了看陈玉珂,"倒真的是个不错的。" 众人皆愕然,这叫不错?你确定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林太后气结,哼了一声,"桑榆如果没事,不如跟哀家一同前往御花园,顺便一同看看那些颇有朝气的小娘子,否则这本来就有点死气沉沉的皇宫没得因为某些人变得一片瘴气。" "遵娘娘旨意!"穆桑榆认真地行了个礼,谁也别想从她身上挑出半点不规矩的话来,"只是娘娘既然已经邀请了外甥女,为何不将阿姐一起邀请进来?虽然她不是父皇的骨肉,但至少也和娘娘血脉相连,与这个皇宫的关系,岂不是更加相近?" 林太后知道自己早年之事瞒不过众人,也没打算瞒,只是你们查到是你们的事,但是她愿不愿认却是她的事,"桑榆是否是感到太孤独了,需要一个阿姐陪伴?不如早早择个好郎君出嫁,到时候既能开府,又能有自己的骨肉,岂不是盛世?" 穆桑榆顿时大笑起来,"本宫也就喜欢娘娘这点,别家阿娘给自家小娘子说亲都得半含蓄半婉转的,哪里有像娘娘这样直接道明,倒显得更加诚心似的。" 林太后当先走了出去,陈玉珂等桑榆公主迈步了,连忙跟上去,这皇宫真的像李燕娘说的那样,待多一会都会折寿的。 快到御45花园的时候,桑榆公主回头快步走到小娘子身边,低声说了一句,瞧到小娘子的神情,心里幸灾乐祸不已,看来桂十三郎估计是剃头热了。 陈玉珂回到御花园时,所有人都看到她跟着太后娘娘后头出来,有些城府低点的直接一脸惊恐地小声尖叫了,有些倒是镇定,但是还能维持原样笑意的真不多。 不过当太后吩咐开宴之后,众人一下子像似活了过来似的,谈笑晏晏,饮酒作乐,能做到食不言的也没几个。 陈玉珂给了个眼神李燕娘,低声道,"莫要再伸长脖子了。" 李燕娘悻悻地低头,刚才她也看到太后娘娘了,乍一看,还以为珂妹妹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的样子,只是不敢多看,太后娘娘在上面说话,能光明正大地看了,自然是想看清楚点。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周围的人不少都打着这个主意,瞧那些看过来各种心思的眼神。 陈玉珂食不知味,想的却不是上头那两个人,却是桑榆公主刚才耳边说的那句,"桂十三郎为了你可是劳心劳力的。" 难道桑榆公主会来是因为桂伯舟?方才在太后的宫殿里,桑榆公主多次开口挤兑太后,令太后根本无暇顾及她,直到现在。 胡思乱想间,宫宴很快结束,众位小娘子并未盼来圣上亲临,颇有些遗憾,就连张皇后也不曾出现在宫宴上,只能看着上面的桑榆公主和太后娘娘打着她们有些能懂有些却不知何意的机锋。 重新坐回陈家的马车,李燕娘瘫坐在上面,来的时候她好歹还挺着脑袋,不让发型散乱了,回去是整个人几乎是半躺的了,可是神情却是兴奋无比,"此次进宫,还以为会很惊险呢!没想到也就那样。虽然没能见到陛下,但是见了容王世子还有太后娘娘、桑榆公主,还能看到御花园的美景,尝了宫中美事,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回去之后,我必得跟我那些叔叔伯伯家的姐姐妹妹们好好地说说。" "珂妹妹我跟你说呀,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认识了户部尚书家的一个小娘子,改日我下帖子请你们两人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她可好玩了。还有那个太子少傅家的,她还说她认识你,还是几年前……" "哦哦哦……"陈玉珂胡乱应答着。 "你怎么啦?可是不舒服?"李燕娘看到陈玉珂明显不在状态的样子,狐疑地看向她。 "没事,那个太子少傅家的小娘子,你是说乐天悠吗?如果是的话,我们的确是几年前在平江府有过一面之缘,之前还在皇恩寺的时候也见过的。" "她还送给我一把扇子了,你当时也在场的呀!不记得了?"陈玉珂连忙打起精神,心里呸了自己一句,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居然扰得她有点心神不宁了。 难道太久没谈对象了,突然有个异性将自己撩了一下,就容易胡思乱想? 两人瞎聊了一会,最后都累得不想动了,陈玉珂还是坚持先将李燕娘送进家门,辞别了笑得一脸开花的李夫人才归家来。 刚到大堂就被阿娘一个消息给震得晴天霹雳,差点儿站起来跳脚,"怎么会?余奶奶怎么想通了?" 原来今日在她进宫不久后,余大丫带着婆子过来了,却是跟吴氏明说想代吴骢向陈家求亲之事,倒是想聘娶陈玉珂。被吴氏以需要和陈学士商议的理由,暂时没有应下来。 待陈玉珂听见还没应下来,不知怎地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原先在鳌村的时候阿奶就想着把她嫁到余家去,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那时因为年龄小,阿奶当着她的面嘀咕,也只是以为她不懂。 那吴骢虽然无父无母了,但是余家在那一带都不穷,还颇有恒产,嫁过去,那一切都是自家孙女当家,如果陈家需要,只要孙女漏点手指,都可以了。毕竟孙女还是个结巴,如果找其他人的话,说不定还会嫌弃。 余家则不会,岳丈陈敬之还是吴骢的先生,余大丫和陈黄氏是手帕之交。如果把小娘子嫁过去则是妥妥当当的。 只不过余大丫一直犹豫,想着如果儿子儿媳的坟头真的烧香的话,孙子能有一官半职的,如果娶个结巴的孙媳妇,怕孙子被人笑话了。 现在陈敬之当了翰林学士,珂娘的结巴又治好了,余大丫就心动了好几分了,毕竟娶个陌生的,她也怕娶回家弄得家犬不宁。 而问过孙子之后,知道他是愿意的,所以余大丫就想着不如趁早定下来,毕竟孙子说很可能三年后他就要外放了。所以才有了今日余大丫上门提亲之事。 第155章 相邀上茶楼 "你先吃点。"吴骢用旁边…… "阿娘, 你和阿爹觉得如何?"陈玉珂回想和吴骢相处的日子,基本都是她五岁之前的记忆了。 五岁之后,吴骢进平江府书院读书, 除了每年随余奶奶过来拜年,就再也没有见过, 直到今年他进京赶考, 在皇恩寺遇上了。 要问她对吴骢有甚么感觉, 就是一个阿姨看着一个小豆丁成长罢了,现在突然提亲, 感觉真的有点不自在。别的人没看到就罢, 吴骢是实实在在的小豆丁就在跟前的。 吴氏细看好几下小娘子的神色, 没有看到任何的娇羞,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还没开窍?可是她像她这个年龄的时候,每次下山遇到那些好看的小郎君都忍不住脸红了。如果不是老爷是她遇到的里面长得最好看的又是最有学问的,她也不会拼着会被阿爹责怪也要和老爷在一起。 "我还没跟你阿爹说起, 只是想先问下你的意思。岚姐儿当初说你大姐夫的时候,阿娘也是问过的,等她点头才有下面的事。"吴氏认真地道。 不过当年问的不止是岚娘一个, 还有云娘。当时还故意引导没有开窍的云娘不往那方面去想, 后来虽然云娘也责怪她,但是现在云娘也找到了好的归宿。 吴氏从不后悔做那样的事。 张半朝家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能进的, 也就张玉景这些年不在皇城,否则早就被各大官媒踏平门槛了。 "我想听听阿娘的看法……"陈玉珂想了想,还是没有一棍子打死,说不定相处得时间长了,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她所认识的郎君当中, 似乎也就吴骢的条件最合适了。家庭简单,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奶奶,人长得不错,脾气性格从前看还行。家庭不是大富大贵的,但是也足够生活了,况且人家还是当科状元,说不定早就有媒婆上吴家的门了。 "听说,已经有两三个冰人上吴家打听吴家的要求和情况了。"吴氏瞥了一眼小娘子道。 就算小娘子是她生的,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她心里实际在想甚么。 以前结巴,也没见她沮丧过,现在好了,也未见她有多狂喜。如今听见有人提亲了,除了一开始有点惊讶,其余的完全看不出有甚么。 "其实我觉得骢哥儿挺不错的,现在在翰林院当值,你阿爹说是个有悟性的。"吴氏说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说到,"或者你心里如果有甚么中意的人选,也可以跟阿娘说说看。" 对于这个小娘子和前头的那两个,吴氏总是抱着不一样的心情,当真的含在嘴里怕碎,捧在手里怕摔,只要她好好的就行了。 吴氏的这种心思,陈玉珂也知道,只是不知缘由,曾侧面说过不用如此,可是未见效果,只好不再提。 陈玉珂静了一下,对吴氏认真地道,"阿娘,我考虑下,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当然可以。"吴氏按揉太阳穴,"不过我已经跟余大婶说了,最迟年前给她答复。这件事就先不要告诉你阿奶他们。" 如果婆婆知道了,私下答应了吴家,可是到时候小娘子不愿意怎么办? "喏!" "不过你要好好的想想,原先你不爱出去交际,参加宴会,除了李家那个小娘子,也没有其她交好的。人家都不知道你长得如何,脾气性情如何。"吴氏抱怨了一句,"未及笄之前倒是有几个和老爷相好的人家私下提了两句,有那个意思。结果流传出你和太后长得相似的话语后,到如今及笄了,除了吴家再无一人来求。" 陈玉珂暗吐了一口气,嗔道,"阿娘,我才刚十五岁,就算是十八岁出嫁也不迟,如果像二姐一样,满二十再订亲也不迟呀!" "莫要胡说!"吴氏恼怒道,"现在也就咱娘俩,我跟你说真心话,张家好是好,规矩也大,就怕云娘将来受不了。还有那个迎风就落泪的婆娘,也不知道云娘气上头了,会不会直接下药。" 陈玉珂噗嗤一声笑了,想到二姐捣鼓的那些药,她也觉得真的很有可能。不过二姐夫,明显是个可以当家护得住二姐的,倒是不用多担心。 …… 冷冽的风在空中弥漫,四周一片茫然,而桂伯舟便站在那冰天雪地里,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孤身只影,进退无路。 可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但是很快的他就确定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又不能回到现实世界里,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可是毫无反应。当初坐了下来,回想这段日子反正的事,和他接下来的计划。虽然目前进展得一切顺利,可是太慢了,倒是轩辕烈焱和轩辕荣之间的博弈他可以利用下。 可是,陈玉材提到的话,他当时虽然一股怨气在胸腔里碰撞,翻搅,沸腾,可是却不能不认为对方说得对。桂家的人脉分不到他身上多少,仅仅凭他的努力,要想高官厚禄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得徐徐图之。如果一个走不好,会连累小娘子跟着自己掉下河的。 但是那又怎样?她既然嫁给了他,享受他带来的荣华富贵,自然该一起携手走下去。他以后不会纳妾,也不会有其她女人,他会把他的一切都给她。 可是还在梦里瞎忙的桂伯舟却没有想到,他念念不忘的小娘子,已经被他上辈子惦记羡慕了一辈子的吴骢上门提亲了。 翌日,陈玉珂写了一张帖子让门房送到书墨斋给虎子,她想约吴骢见一见。 此事被门房向吴氏反映了,吴氏没有阻止,全当不知道。 傍晚,吴骢就回了帖子,应下相约。地点在西城天水街,那边有座茶楼,他订了雅间。 翌日一早,陈玉珂就起来梳妆打扮,认真地画了个淡妆,虽然没有进宫时候的盛装,却挑了一袭淡绿色长裙,将她清新怡人的气质挥洒得淋漓尽致。 陈府的马车?桂伯舟准备去平江府酒楼赴宴,却在途中遇到陈家的马车,他认得那个赶马车的老头。他一般只给岳母和小娘子赶车,那里面的应该就是岳母了,小娘子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床或者是刚刚起来吧! 桂伯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小娘子那样爱睡懒觉的娘子,还睡得心安理得的,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如果不是因为小娘子与林太后相似之事,他居然没能提前得知消息,他根本没想过让人去查陈家,根本不知道小娘子居然如此慵懒。 也不知道以后如果当了当家主母,是否一早能起来主持中馈。 想到这,桂伯舟觉得有点好笑,掉头准备走进平江酒楼,因为五姐夫他们已经在楼上朝下举杯了。可是下一刻他就顿住了,差点还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抬头看看当空的太阳,再看陈家的马车,刚才下来的那人,居然是他以为有可能还在赖床的小娘子。 "你去查下,她去见何人?"桂伯舟皱了皱眉头,吩咐一声章九,就撩起衣衫进了酒楼。 "喏!" …… 陈玉珂到了吴骢帖子上说的雅间,张妮娘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即可应声而开,开门的却是吴骢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子,笑容可掬地道,"小娘子请进,郎君等候已久。" "劳烦了!"陈玉珂将帷帽摘了下来递给张妮娘。 "这位姐姐不如跟我一起去楼下听听戏喝喝茶?"小子是个机灵的,知道郎君约了陈家的小娘子,哪里敢在这时坏事?最好把无关紧要的人都赶走。 陈玉珂看了一眼两人,对张妮娘点了点头。 昨日吴氏对小娘子说的话,张妮娘并不知道,但是小娘子主动约了吴翰林出来,她却是知道的,连忙屈身离开。 "珂妹妹,我已点了些点心,你瞧瞧可喜欢吃,不喜欢的话,再点就是了。"吴骢看到陈玉珂进来,高兴地眯了眯眼睛。 小娘子可能走得急了,脸颊泛出红晕,更有星点汗珠沾在鼻尖,被窗外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竟显出几分稚气与娇俏。吴骢目光忍不住有点流连,之前阿奶提起过,他本也想着娶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帮他将后院安定就好,他的心思不在后院,可是听说是小娘子之后,他的心里就忍不住起了涟漪,现在再看到,就成了波涛。 待小娘子看过来,他才勉强移了移视线,把眼底的情思掩盖下来。 陈玉珂本来有点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看了看笑道,"骢哥哥点的不会错的。" 吴骢执壶为她倒了一杯茶,"自从进京以来,一直忙着考试,之后又是授官当值,倒是没有机会和珂妹妹详谈一番,昨日看到帖子,骢欣喜欲狂。" "今日冒然相邀,本是我的冒失,不过有些事想听听骢哥哥的看法,不得不如此行事。"陈玉珂本就不是婉约之人,自然是开门见山,"不知骢哥哥对此门亲事如何看?是余奶奶单方面的想法,还是你……你本身多多少少也有点意思在里面?" 有好感的话才是相处好的开始不是吗?强扭的瓜不甜。 "你先吃点。"吴骢用旁边的筷子夹了一只饺子放进小娘子的碗里,他知道小娘子有晚起的习惯,怕她没吃早食,伤了胃,点的都是些容易填饱肚子的茶点。 咕咕一声,陈玉珂的肚子响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陈玉珂倒是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自然地夹起饺子道,"那我就不客气了,骢哥哥,你随意。" 第156章 桂伯舟吃醋 马车里,桂伯舟微微低下头…… 看到小娘子指尖又细又白, 指甲圆润优美,粉中透晶,与她脸上的肤色不大相似, 如此强烈的对比,吴骢忍不住耳根滚烫, 连白皙的脸庞亦泛出些许红晕, 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发顶看。 吴骢暗暗想道, 小娘子明显是梳妆打扮过的了,跟上次他在陈家遇到的完全不相同, 这是谁她本身对这门亲事并不反抗, 甚至有意思是吗? 心里顿时清晰起来, 越看小娘子越觉得好看,就连那贝齿咬动饺子都显得动人无比,手上的筷子就忍不住给她碗里夹菜。 陈玉珂刚刚开始有点不自在,但是饿得很快就忘记了,毕竟小的时候吴骢给她夹菜又不是一两次的了。 待她风卷残云般填报肚子, 抬头一看吴骢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有点脸红了。这次虽然不是出来相亲,可是也是抱着互相了解并且将一些想法摊开说明的念头, 可是她刚才似乎有点不大像矜持的小娘子…… "十三郎!"章九很快就查清陈学士家的小娘子是和谁在对面茶楼相会了, 连忙回来回话。 桂伯舟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姐夫, 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会。" 朱谢光他们几个正盯着楼下说唱词的先儿听着书,胡乱地点了点头,倒是也不在意桂伯舟的出去。 倒是乐天辰挑了挑眉头,他没想到这次桂伯舟居然会比他考得好, 而且一跃进了三甲。现在同在翰林院当值,虽然目前没能看出甚么,可是认识桂十三郎的,谁不说句好。 "说!"桂伯舟出了门口,低声道。 "和陈娘子同处一室的是吴翰林。"章九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桂伯舟,虽然主子没有明说,可是主子明显对吴翰林不一般的在意。考进士的时候都是憋了一口气,就想争个高下,可惜了还是输了。 果然,下一刻章九就忍不住腿抖了抖,只见主子脸色阴沉,一双利箭般的深目正紧紧盯着他,语气仿佛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吴骢!" "喏!"明明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可是被主子这样一看,章九心里有点惶惶尴尬。 骁王半垂俊眸,"你找人盯着点,看他们甚么时候出来。"说完,便冰冰冷冷地转身走进原来的房间。 "十三郎?"朱谢光伸出手在桂伯舟眼前晃了晃,一脸见鬼的模样,"你真的是十三郎?怎么喝上酒了?" 乐天辰和张文俊都顾不上听说书了,围了过来,"你这下人刚才跟十三郎说了甚么?这一出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要知道他们已经认识十余年,十三郎都是滴酒不沾,就连在进士宴上,面对陛下和诸位大人他依然是坚持不喝。 桂伯舟摇了摇头,耳朵有点嗡嗡作响。上辈子他也是这样,只要一喝酒,不过二两,绝对会醉倒。可是他偏偏好这物,因为喝了便可以甚么都不想。这辈子打定主意不再沾这玩意,要时刻保持警惕,刚从脑子一昏居然就喝了一小盅。 "没事,方才不下心拿错了。"桂伯舟一脸淡然地将酒盅放了下来,拿起旁边的茶杯,在手里转了转,对朱谢光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事?姐夫不会是光让我们在这听书吧!" 朱谢光有点担心地看了几眼桂伯舟,偏偏看不出甚么来,伸手啪啪啪地鼓了三下,屋子里间的一个屏风从后面打开,走出一个手里抱着铁箱子的下人。 "我得到一件好东西,可是手上却无能人,像将它复原都不能。又不想大张旗鼓去找人,所以想让你们帮忙参谋参谋。"朱谢光挥手让那个下人下去,手快速地摸上铁箱子捣鼓了一番,铁箱子被打开,只见里面堆满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叫不出名字的部件。 张文俊凑过去拿起一块看了看,"这是甚么?" 朱谢光双手一摊,"我只知道这肯定是好东西,其余一头雾水。估计是某些利器也说不定。" 桂伯舟脸色突变,这是他认识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落到五姐夫手上,悄悄喝了一口茶,将喉咙的酒嗝咽下去,若是以往他就算在众人面前喝醉了那又怎样?眼前三人是他从小认识的,其中还有一位是他的亲姐夫。 可是上次和张文俊一唔,加上乐天辰时不时扫过来打量的目光,这阳明五侠,桂伯舟谁知道谁是真谁是假。他容不得自己跌了跟头,他也跌不起。 "没有图纸?"乐天辰也从里面拿出一把零件,放在桌面摆了起来,"倒是有点像船,你们看着个鸳鸯绞牙,我见过的所有船都有这个,用它扣来紧固物件再好不过了。" "哟!天辰居然对这个也有涉猎?"张文俊将零件扔回去,他方才完全也看不出是甚么,勾着朱谢光的肩膀道,"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朱谢光嘿嘿笑了一声,"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也不认识。" 乐天辰眼里闪过一丝兴趣,"不如借给我玩几天,我试下能否将它给重新组装起来。" 桂伯舟握紧了双手,笑着道,"我倒是不知天辰甚么时候对这些工匠的活儿感兴趣了,记得以前我摆弄这些的时候,还被天辰嘲弄了一番。"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这些末端技巧,玩玩即可。不过既然十三郎你专研过不少,不如还是让你带回去试试看?"乐天辰捡起桌面的零件一把扔进箱子里,可是就算桂十三郎装作再平静,他也能从他眼里看出了兴趣,而他方才不过是故意装作见猎心喜罢了。 朱谢光却不知乐天辰心里的小九九,乐得将铁箱子推到桂伯舟跟前,"既然如此,就让十三郎试试。毕竟咱们屋子里四人除了子铭,就你最熟悉这些机关械器了。" 桂伯舟有点酒气上头了,半眯了眼睛,对一旁角落站着的章九道,"你去叫人搬回去,等我有时间了好好看看。" 四人随后说了些能说的朝里之事,一些八卦,要知道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更恐怖。 章九让人将东西搬回去后,一直盯着陈玉珂的人过来说两人已经分别,不过吴翰林并没有离去,还留在茶楼。 章九连忙进来在桂伯舟耳边禀报一声,桂伯舟当即眯了眯眼睛站了起来,向三人拱手告辞。 待桂伯舟离去后,乐天辰借口更衣出了房间,临栏杆往下看,看到桂十三郎正带着他那个随从步履匆匆往下走,"你跟上去看看,桂十三郎急着去哪里。小心点隐蔽,莫要被发生了。" "喏!"身后一个随从即可下楼。 在大街一个拐角处,桂伯舟追上了陈玉珂的马车,往前策马拦住马车,吓得老黑头连忙牵住缰绳,"这位小郎君可有何事?" 里面的陈玉珂和张妮娘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人何意。 桂伯舟一跃跳下马,三两步上前撩起帘子,看到里面的小娘子脸上露出诧异,再看看她明显盛装打扮的样子,气就往喉咙上涌,"不愧是翰林学士家的小娘子,果然美貌如花。" 闻到一阵烈酒的气味从对方的嘴里喷出来,陈玉珂紧皱眉头,"桂大人,我赶着回家,如果没有其他事,不如就此别过。" "有事,我有事,怎么可能没事?" 桂伯舟衣摆一撩,人就进了马车,吓得张妮娘连忙伸出双手将小娘子护在身后,这明显就是个喝醉了的酒鬼,"你莫要过来,否则我,我将你踢下车。" "小娘子,小娘子……"老黑头也认出了桂伯舟来,急得扔掉缰绳,就想起来将人拉出来,却被章九一把搂住肩膀,一用力,老黑头觉得自己的肩膀就算是没有废掉也差不多了,惊恐地就要大叫起来。 章九连忙将人捂住,"莫要吭声,里面是主子的事。" 桂伯舟摇了摇头,"我有些事想跟你谈谈,让她先出去。" 陈玉珂可不想单独一个人面对一个酒鬼,"如果大人很喜欢我家这马车,我可以将它送给大人。" 说着就越过张妮娘要下车去。 "你是我的妻子!"桂伯舟紧盯着陈玉珂道,"你知道的,你只能嫁给我,这是命运的安排。" 陈玉珂气得想翻白眼,甚么狗屁命运?难道你还是信命之人不成? "如果你不想单独淡淡,我现在就去找陈大人,聊聊狸猫换太子之事。"桂伯舟一想到刚才小娘子居然和吴骢两人单独在茶楼约会,就气得口不择言,他都没有单独和小娘子一起吃过茶。 陈玉珂眼前一黑,她知道桂伯舟里面的威胁是甚么意思,刚想冷笑一声,却被桂伯舟粗鲁地打断了,"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我并不想伤害你。" 这就是不想伤害?陈玉珂一对比吴骢,就觉得吴骢就是玉树,而桂伯舟不过是烂瓦片,说他是烂瓦片都是侮辱了瓦片。 咬牙切齿地道,"妮娘,你先下去。" 张妮娘哪里放心,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愿意。 桂伯舟伸头在张妮娘耳边说了一句话,张妮娘顿时为难地看了看两人。 "如果你再不下去……"桂伯舟邪恶地咧嘴。 陈玉珂不知道桂伯舟说了甚么,但是眼前明显不是问话的时候,摇摇头对张妮娘说道,"下去吧!我心里有数。"随即在背后桂伯舟看不到的地方打了个手势。 张妮娘瞥了一眼桂伯舟,一脸担心地走了出去。 章九见小娘子身边的这个丫头下来了,一把将马车箱前的帘子放下了,又将老黑头松开,从怀里掏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金子塞到老黑头手里,"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呢!老叔闭紧嘴巴即可。" 马车里,桂伯舟微微低下头,一把钳住陈玉珂的头,薄唇就压了上去。 第157章 不愿再来往 一想到他还对小娘子做了那…… 当桂伯舟的薄唇突然附着过来的时候, 只感觉他的唇舌都是清凉一片,烈酒的气味顺着陈玉珂的嘴巴进入喉咙,她忍不住想咽口水, 她的肚子里一直住着一只酒虫子。 只是那霸道的长驱直入的唇舌纠缠得她喘不过气来,气得她用力挣扎, 可是桂伯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炸药, 钳住她的脑袋, 根本睁不开,气得她用力咬下去将将对方的舌头咬断算了, 下颌却被钳住, 根本合不起来。 陈玉珂眼里一道凶光闪过, 膝盖用力往上一顶。桂伯舟似乎下面长了眼睛似的,双腿往内一靠,就紧紧地将她的腿夹紧,空余的一只手还将她双手擒住,根本不允许她挣开。 陈玉珂气得瞪圆了杏眼, 眼泪流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被男人这般无礼对待过,那强行与她纠缠在一处的舌头大力翻搅,活脱便是许久没有进食的食人猛兽, 尽情地享受着诱捕得来的小兽。 直到对方因为醉酒沉醉于其中动作有点迟缓了, 陈玉珂才抓住这一瞬间勉强从他手里抽出一只手来,猛然地抬起重重地打在他充满情潮迷醉的脸上。 桂伯舟冷笑松开嘴巴, 尽管被拍得脸颊微红,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是不停地躲闪着,低头看向怀里的陈玉珂,"呵!我之前跟你说过甚么?不要离吴骢太近, 嫁谁都可以,但是他绝对不可以。" "可你呢?今日居然和他偷偷在茶楼相会。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还打算隐瞒到甚么气候?" 陈玉珂那个气啊,你是谁呀?拼命地挣扎起来,也不顾脸面了大叫起来,可是老黑头刚才已经被章九赶了下来,马车也被他驾驶到偏僻之处。 章九倒是听见里面的声音了,冷吸了一口气,却不敢进去阻止。 里面的桂伯舟因烈酒鼓噪着耳内嗡嗡作响,脑子如烧滚的开水胡乱地翻腾。根本没留意陈玉珂绝望的表情,抵着她的香唇,"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敢在外面乱来,我就打算你的腿。" "呸!你滚……"陈玉珂奋力扭动,她根本不想跟一个酒鬼说道理,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单独见他。 却不知她此番动作越发引起桂伯舟的想念,全身绷紧,呼吸越发重了起来,嘴巴又压下去,用力地在上面辗转,这次却不像上次那样,小娘子毫无防备,用力地闭紧嘴巴,让对方根本不能得逞。 可是喝上头的桂伯舟虽然意识还是有的,却已经模糊,只愿意顺从自己的本能来。小娘子的力气根本抗不过他,本来就被打开嘴巴。 陈玉珂呼吸越来越紧促,最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而桂伯舟还沉醉在其中…… 宿醉了之后,便是头痛欲裂之感,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彷徨。桂伯舟醒来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床纱,一阵的绝望。从来一次,他从来不舍得让小娘子受一点委屈。 她要开店,他找人联系中人给她低价。 她的店开始生意不行,他让人去当托,最后买了一大堆他不需要的东西回来,直到生意真正起色。 她买庄子屋子,他将手里好的低价卖给她。 她的首饰铺子被前主人牵连被抄,他给府尹送了一对前朝的花瓶,却让她和老丈人都以为府尹是因为老丈人的同窗之情。 他每年定期往张家的钱局里存一批宝物和钱银到她名下。 他没回皇城的那八年,只要是她生日那天,他再忙都会从平江府赶过来,有时候紧紧只是送一支他亲手雕刻的木簪子。 …… 可是,全完了,昨晚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他喝断片了就消失。一想到他还对小娘子做了那样禽兽不如之事,桂伯舟就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时因看到小娘子走进茶楼和吴骢相会而引起的愤怒。 脑子一激灵,一骨碌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高声唤了一声,"章九。" 章九即刻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端着水盆的小子,低头道,"十三郎,可要先洗漱?" "喏!"桂伯舟忍着头疼下了床,匆匆地简单洗漱一番,待端水的下人下去之后,章九已经让人上了一些简单的朝食。 桂伯舟坐在大圈椅子上,却毫无食欲,瞥了一眼章九,"后来,怎样了!" 章九抬头一眼主子,眼里明晃晃地闪过两个字——禽兽。 桂伯舟已经没有勇气问下去了,可是章九此时却没有体会到主子的心情,"奴才当时已经将此事告知管爷,后来善后之事是管爷让人去做的。管爷昨夜只让人传来一句,这事不会闹出来,但是该如何处理,还得等十三郎醒后给个吩咐他才好办事。" 桂伯舟其实不怕传出去,只是担心小娘子受不住,她那样娇娇弱弱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能确定自己想娶她,现在却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嫁他了…… 就怕她会想不开,"你即可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紧陈府,张嫲嫲一个人根本不顶事,你另外找人混进去,务必保证小娘子的安全。" 而此刻的陈玉珂正在咬牙切齿地声讨桂伯舟,本来就有点黑的脸现在都成了锅底了,"你是说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睡着了?那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不是我换的!"张妮娘连奴婢二字都忘记自称了,当时有人来告诉她,小娘子已经回学士府了,她急急忙忙地回到小娘子的屋子里,看到小娘子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得香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小娘子自己换的衣裳。 现在一听小娘子的意思,这衣裳根本不是她自己换的,越想越是后怕,越是后怕越是愤怒,紧绷着脸,杀气腾腾地说道,"娘子,你可受委屈了?我去找桂十三郎算账。" "算了!此事勿要再提。"陈玉珂不想去知道她的衣服是谁换的了,早上醒来全身像是被碾过一样,回想起桂伯舟昨天的行为,吓得她连忙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番,下面也没有甚么异样,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个酒鬼最后怎么就放过了她,难道是酒后不行了? 呸,她想甚么呢! "只是老黑头那边……" 陈玉珂有点头疼,她现在最怕的人是她阿娘,最怕的事是阿娘的念功。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女人的第三个期,阿娘越发的爱念叨,稍微有人一不如她的意,她就是哭呀,闹呀,就差上吊了。现在大哥都因为这个,被她逼着去参加了几次宴会,私底下偷偷见了不少小娘子。 "哼!他不敢,他昨日收了桂大人那个随从的金豆子。如果让夫人知道他失职了,他日子不会好过的,夫人还有可能将他发卖了。"张妮娘肯定地道,"如果娘子不放心,奴婢等会出去后再去悄悄地警告他一番。" "也只能这样了。"陈玉珂点点头,"你告诉他,如果他敢说,别说我阿娘会发卖他,我也可以。"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她反而没有昨天那么气了,不是不气桂伯舟,而是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只是她不想再和他有甚么联系了,从梳妆台下按了一个暗扣,拿出一只檀香木盒子递给张妮娘,"你找人想办法将此物送到桂十三郎手中。" 里面有他这些年陆陆续续送的每一样东西,包括当年送她的玉坠子。 张妮娘担心地将她看了又看,却不敢开口问昨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被…… 当时桂十三郎只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如果你还想见到你阿娘,就不要在当根柱子。",她就犹豫了,加上小娘子也让她离开,干脆就顺水推舟了。 现在张妮娘真的后悔了,她知道盒子里面的是甚么,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了。只是想了想还是提醒陈玉珂道,"前面几次夫人都提到,要给小娘子增加侍候的人,都被小娘子给拒绝了。可是如果昨日咱们人多,根本不用惧怕桂大人的。" 陈玉珂斟酌了一番,她原本不喜欢周围有太多的人围着,行动不自由,可是她却忘了现在不是一个到处都讲法的年代。其实也是她虚伪,说是不喜欢太多人围着,可是却心安理得地享受妮娘的侍候多年。 陈玉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事我会与阿娘去说。" 桂伯舟一个早上都心神不宁,幸亏官鸿涛一早就让人去了翰林院给他告了假。在屋子内走了几步,还是来到书房,想看看书看看折子,却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 瞥眼看到案桌边上的铁箱子,这是五姐夫昨日拿出来的,里面其实是一艘战船,只要拼起来,熟练安装流程,完全可以打造一模一样的海上利器。 桂伯舟深深地记得,这东西最后是落入诚亲王手中,后来诚亲王不知道为何在面对唾手可得的大穆朝,却突然选择了放弃。最终乘着仿照这模具打造出来的战船离开了大穆,在海外另一片大陆建立新的皇朝,与大穆隔海而治。 打开铁箱子,面对着这些部件,桂伯舟看了又看,心渐渐定了下来。可惜他没有见过图纸,否则只要对着图纸,完全可以很快地将这些部件组装好。 不过现在这东西没有落入诚亲王手中,他抢了先机,假以时日他必定能组装成功。待数清楚里面一共有多少块部件后,他试着组装了十来个零件,想了想将章九换了进来,"你将这些零件拿去给鸿涛,也该是咱们养的那些工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让他们对着打,可以改变些,先打出三千份,越快越好。" 章九看到桌面上主子分出来的一部分零件,虽然诧异他为何不全部照着打,但是还是用旁边的纸篓子将那部分零件带了出去。 第158章 你有情郎了? 陈玉材气得扭着张玉景的…… 待章九将那部分零件拿出去之后, 桂伯舟本想看看折子的,却怎么都看不见去,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小娘子娇俏的模样。忍不住按住自己跳得有点错乱的心,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让人上门去提亲。 可是他胆怯了,虽然这辈子和小娘子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长, 可是小娘子骨子里的性情他摸得八九不离十的。知道这门亲事, 说是老丈人和丈母娘做主, 实际上如果小娘子不点头,最后恐怕也是做不了数的。 干脆捡了些看着眼熟的零件出来, 依次组装。可是奈何本来就是新手, 心里又有事, 心神不宁,这些零件若是一个零件配错,便是走上了错路,越往后越难装,有些细小的零件甚是繁琐。 待桂伯舟组装完一个船舱的时候, 已经到了中午。想了想他觉得还得去跟小娘子道个歉,只是她肯定不愿意再见他,于是刚回来的章九手上又多了一封信, "务必交到陈娘子手中, 亲眼看到她打开再回来。" 这送信之事本来不用章九亲自出马的,可是碍于桂伯舟别扭的心思, 只能让章九跑一趟了。 结果章九的信还没送到,外院的人就送了一个铁盒子进来,道是外面有个小子送过来的,说是十三郎遗落的。 桂伯舟脸色骇然,连忙问起送盒子过来之人可有甚么话要交代的。 "他只是说了一句, 十三郎看了自然就明白了。"下人瞧见十三郎黑如锅底的脸色,连忙行礼退下,还以为能有打赏呢,结果还碰撞了主家似乎不大好的事,没被迁怒就是万幸了,哪里还敢等着要赏赐。 桂伯舟打开一看,那枚信章玉坠子静静地躺在上面,哪里能不明白,她这是想要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顿时,气得眼角撕裂,自己十余年掏心掏肺地对她,难道她不知道吗?石头都能焐热了,何况是人?是,昨晚他是做错了,可是难道她就没有错吗? 现在说不要就不要,说不来往就不来往,难道他还稀罕吗?还要跪下来求饶才行?你这是打算气到甚么时候? 章九潜伏在陈玉珂闺房外的大树上,幸亏这种的是柏树,如果是其它树木,这个季节早就叶子都没有了,哪里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还是白日。这也是章九仗着艺高人大胆了,否则哪里敢如此行事。 看到陈娘子接过信看了起来,章九觉得自己能交差了,即刻下了树,借着掩盖离开。 屋内的陈玉珂现在反而不气了,尤其是看完桂伯舟的信后,冷笑一声,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如此行事?不过借着酒撒酒疯,逞恶满足心里的欲.望罢了。 当着张妮娘的面,陈玉珂直接将信扔进取暖用的火盆子里,"以后这样的信不要再拿到我面前了。" 张妮娘虽然不知道信里写着甚么,但是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想着不外乎是些哄骗小娘子的鬼话罢了,自然无不从地应了下来。 可是本以为能顺利离开的章九却遇到麻烦了,谁能告诉他为何这明明是当值之日,这一个两个的都去当值所谓何事,难道这大穆的官员已经这么好做了?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到陈府做贼?哪里逃……" 刚烈的罡风划破空气而来,吓得章九连忙闪身躲开陈玉材飞过来的一把长柄弯刀,差点闪了腰。抬头一看,只见陈玉材那两道眼睛恨不得能化成刀子将他射成筛子。 章九心中暗暗叫苦,仗着身轻如燕像猴子一起跳动,只想躲避,根本不敢和陈玉材对上,若是被发现,就算他当即抹脖子都对不起主子了。 "二哥!"陈海云还有十来日就要出嫁了,正被吴氏压着学规矩,本来不想理会的,却因为陈学士说了一番话,最后还是屈从了。可是不代表她愿意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都得听,正想跑来小娘子这偷空儿耍耍,却看到如此激烈的一幕,当下将裙子下面撕开成两半,绑在腿上,飞奔而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两兄妹的围攻之下,加上陈海云层出不穷的撒药,章九顿时浑身像被虫子咬了似的,痒得只想将皮抓掉。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这是中招了,谁能相信当当翰林学士家的小娘子会是个使毒高手? "走!"突然墙外飞过来一根粗麻绳,章九一喜,抓住麻绳,借力一蹬,人就消失了在墙外,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陈海云,这下子张府有好戏看了。 留下的两兄妹面面相觑,都看到了眼里彼此的吃惊。他两人在边城配合了七八年,能在他俩联手之下逃过的人并不多,尤其是陈海云使出药剂。 "看来,这皇城的确是藏龙卧虎之地。之前我曾在京中大营与桂驸马切磋一番,三百个回合,最后只能打平。刚才那个人武艺不在桂驸马之下"陈玉材神色凝重,"陈府甚么时候引起这样厉害的人的关注了?" 陈海云当即趴在地上左右看了看,又往泥路四周查看一番,心里更是吃惊,这个方向通向的只有小娘子的闺房,这大胆贼人难道还是小娘子认识的?或者是相好? 一想到这,陈海云的心就不能淡定了。小娘子才十五岁,又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平日还爱看些话本子。如果将话本子里面的那些游侠的故事当真了,哪天真的舍了这身富贵跟着游侠儿去闯荡天涯,那她那个偏心到眼珠子的阿娘岂不是得将眼珠子都哭瞎了? "大哥,如果没事,不如挑些下人训练一番,就算不能成为高手,不用上战场,但是能巡家护院也是好的。"陈海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阿爹现在身居高位,虽然不是刺头,但是暗处的政敌不会少,他身边那几个随从明显不给力。" 陈玉材知道刚才云娘肯定是查出甚么了,却是不想让他知道的,干脆也不问,"你怎么在这?阿娘不是在教你规矩吗?" "上吊之前还不能让人喘口气吗?"陈海云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那大哥怎么出现在这?瞧你这身打扮,不会是刚刚从外面相亲回来吧?" "没成啊?来这躲着?" "好好说话,别将玉景给吓走了。"陈玉材拍了一巴掌陈海云的肩膀,像对个阿弟似的,"再嫁不出去,就让你学一辈子的规矩。" 陈海云刚想反驳,墙头上就传来一阵笑意,"大哥,你放心,阿云甚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哪里能吓走。你可能否跟丈母娘说,不要老是逼着阿云去学那劳什子规矩,我真的不介意。" 小道士自己都不愿意学,哪里想逼迫未婚妻去学…… 这下子轮到陈玉材想翻白眼了,好咧,这是一个锅一个盖,他又何必在此做丑人呢?一把拉过张玉景,就往前院走。 张玉景假装挣扎,哇哇地叫起来,"大哥,我还有话要跟阿云说呐,你就算是找我喝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呀!" "找你喝酒?你带酒了吗?想得美。"陈玉材气得扭着张玉景的耳朵走得更快了,"下次要来就走正门,如果还敢从墙外翻进来,我就亲自打断你的翅膀……" "大哥呀,哎呀,我没翅膀的呀……" 陈海云笑看这对活宝,瞥眼看到旁边像只鹌鹑一样缩在旁边的丫鬟,烦得皱眉,"你先下去……" 那个小丫头抬眸看了一眼不耐烦的小娘子吓得连忙后退,却被一只花盆给绊倒了,连滚带爬地离开。 留下一脸无语的陈海云,她有那么吓人吗? "你有情郎了?" 陈玉珂被二姐的直白吓得差点跳脚,不过就算没有跳脚,也被口里的红糖水给呛到了。刚刚亲戚来访,这会儿她又得像只脱水的鱼一样,只能在床上躺着,"二姐,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哼,你可别说你屋子里刚才走出的那个男人你不认识。"陈海云挑眉,决心诈一诈。 却唬得陈玉珂的脸惨无人色,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上疼了,"甚么时候我的闺房有男人走出去?谁?二姐看到了?" 这还了得?陈玉珂从来没想过在家好好的躺着,还能祸从天上来,"二姐,你别吓我,你知道的,我胆子小。" 陈海云见小娘子并不像撒谎的样子,狐疑地道,"我和大哥在你屋子不远的花园里遇到一个贼人,后来将他打跑了。原以为是你的情郎,为了了解清楚情况,我已经将大哥给打发走了。" "二姐,可有看清楚长成甚么样子?"陈玉珂不知道谁会光天化日之下敢闯学士府小娘子的香闺,难道是桂十三郎那个狼人? 可是不对啊,桂十三郎才刚刚让人送信过来。陈玉珂摇了摇头…… 陈海云见此,探究地看着小娘子,"你可是想起甚么?" "倒是没有,阿姐可有查了对方的确是从我这里出去?"陈玉珂突然感觉有点冷,连忙又躺了下去,陈海云顺手将被子给她拉好点。 "对方应该是在外面的那棵树上盯着你的。上面就算他再小心,可是现在这个天气反而留下了些许痕迹。" 陈玉珂这下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外面盯了她多久,一把拉住陈海云道,"二姐,这件事我不方便告诉阿娘,就怕她胡思乱想。要不,将树给伐了?就说我不喜欢这棵树了,想在那种些花。" "两位娘子,夫人使人来说,二老爷一家到了,让你们去大堂见见客人。"张妮娘一脸黑着低头走进来,陈家除了小娘子这一房,其他两房,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第159章 狡辩的姑爹 二嫂,我只是犯了很多男人…… 二老爷一家? 陈玉珂两姐妹面面相觑, 自从二叔坐过一次牢之后,已经不大管常熟县那边的事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跑商。往年他偶尔到皇城, 也曾到家来过。 "除了二叔和二婶之外,还有谁?"陈玉珂半躺在床上无力地问。 "难道我们那个好堂哥也来了不曾?"当年之事, 陈海云早就通过大哥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怪阿娘懦弱, 阿爹当年只一心读圣贤书,为了他的功名根本不敢去求当时的知县。 张妮娘连忙低下头, 掩去眼里的风云, "除了堂少爷还有四老爷一家, 老太爷老太太现在也从城郊回来了。另外,娘子的前姑爹是随着二老爷一家进城的。" 这下子人倒是齐了,陈玉珂眉头紧皱,她实在不想去应付这些杂事,也不惯应付这些, 看来吴家的亲事她得认真去考虑了。 "四叔一家不是一早就到皇城了吗?阳哥儿倒是上门两三次了,咱们这个四叔呐……"陈海云冷笑一声,"这么久不上门, 还以为这辈子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看来我还是高估这位四叔了。" 陈玉珂倒是想到那位姑爹朱仁新,当年见到他时, 他正在院子里帮忙修家里坏掉的农具,后来还一起修了猪圈,人长得高大说话又爽朗,对她这样的小娃娃都耐心得很。后来这人呐,一有了钱, 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也不知道这位前姑爹过来所谓何事?" 当时陈学士为了以英娘之事警戒小娘子,特意将他写回去与朱仁新了断之信给小娘子过目,并要求她以此为题写一篇感言。 对于八百年没写作文的小娘子来说,提笔都是一件艰难之事,可是面对难得坚决的阿爹却提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最后头发抓脱了好几把才拼凑够八百字交差。 看到阿爹那像吃了啥的表情,小娘子还自我反省了半刻中,自己是不是太丢人了,太不思上进了?可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啊,有点钱,有点闲…… "你没跟夫人说我现在不便过去吗?"陈玉珂虽然看起来外表娇弱,可是平日里却是生龙活虎得有时候甚至会产生错觉,自己能一拳打死老虎。可是一旦到了每个月那特殊的几天,就变成软趴趴的一条虫子,只能任人摆布。 张妮娘低头道,"奴婢还没来得及说,老夫人已经提出让你必须过去了,你知道的夫人……" 陈海云撇撇嘴,不想在小娘子面前说自家那个阿娘的不是,明明阿爹都站在她身后,外公又不是不给力,偏偏她总是表现出一副良妻贤儿媳的模样,对阿奶几乎是言听计从,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才是她的亲娘。 陈玉珂两人一进去,就打破了屋子里的凝重,待她俩向诸位长辈行过礼后,前姑爹就一脸热情似火地从旁边一个随从手里亲手拿过两只匣子递给她俩,"哟!两位小娘子都长大了,姑爹好些年未见你们,如今真的在外头见到都认不出自家亲戚来了。" "这次进京赶得急,姑爹本来给你们准备了好些好东西的,却没能带上,这些你们收下,想要甚么自己去买。" 陈玉珂看了一眼吴氏,陈黄氏一脸讥讽地开口,"不用领,咱们陈家现在不缺这些。虽然陈家不是大富之家,可是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再说了,这都不是亲戚了,认不认识又有甚么关系。" 朱仁新脸皮子都没抽,笑得越发的灿烂,"就算长辈之间有甚么误会,也不要影响孩子之间。拿着,孩子。以前姑爹想给你们好的,可是却钱不由手,身不由己。现在姑爹能做主了,你们也不要跟姑爹见外了。" 陈玉珂心里愕然,这真的不像是个人渣能说出的话来。 "那就谢谢姑爹了!"一旁的陈海云听得眉梢一挑,伸手接过匣子,顺便将小娘子的那个也给接过来了,哎哟,还挺沉的,别把小娘子的脚给砸到了,"阿妹,你不舒服,先坐下。" 方才没来得急吭声的吴氏正想呵斥一番二女儿,一听小女儿不舒服,着急地问道,"珂娘怎么啦?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妮娘你是怎么照顾的?小娘子不舒服,还不赶紧扶回去……" "娘,我没事!"陈玉珂连忙挥退张妮娘,既然都撑着来了,没看完热闹怎么走? 今日的重点不是小娘子,吴氏见她的确还好,也就不管她了,看到一脸气愤的婆母,一遇到大事就不吭声的公爹,还有从听见朱仁新过来打碎了一只茶盏到他进来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姑子。 再看到忧心的老二,一脸看热闹的老四两口子,还有这些孩子。 吴氏转头对朱仁新道,"朱老板,前些日子我家老爷已经去信给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但是回来的人都说事情已经办好了,并且带回来你的和离书。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不知你此番过来所谓何事?" 只见朱仁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膝直接朝着陈老汉和陈黄氏两口子跪下,"阿爹阿娘,往事种种我朱仁新有错,我认,我对不起英娘母子俩,我也认,但是和离并不是我本意,恳请阿爹阿娘英娘还有各位兄嫂给我一个说明的机会。" "嘿!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在外面养妇子,养到家里来,居然还有脸提和离不是本意的,这也真真够无耻的了。" 陈玉珂转头一看,开口的居然是二婶婶,多年未见,她倒是越发的富态了。自家的大圈椅子大哥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坐下都略宽松,二婶婶居然挤得满满的。再瞧她的气色倒是未见多少愁苦。 当年二叔也是背着二婶婶在外面养小妾,后来还闹出人命,如果不是阿爹当初抓住妮娘的阿爹张志成的把柄,令他改口,二叔就算不用流放三千里,那牢底也得坐穿了。二婶婶对此事怎能不生恨,现在听到姑爹的话,当下就差往他脸上吐两口唾液了。 朱仁新转头对王禾娘道,"二嫂,我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我也承认,但是英娘是我的结发夫妻,庆哥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朱家的香火还得庆哥儿继承。我朱仁新虽然读书不多,可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嗤!"王禾娘翻了翻白眼,不搭话,直接从旁边的碟子里抄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这些年她高兴了嗑瓜子,不高兴了也嗑瓜子,倒是将门牙嗑出一个小坑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这辈子还没见过皇城长成啥样子,她也不想过来看老大一家子威风的样子,她可不想对着吴氏下跪。 屋子内一下子除了嗑瓜子声,就没其它声音了,陈玉珂暗暗咂舌,二婶婶的作风多年未见,依然特立独行,再瞟了一眼二叔,似乎从头到尾未成看二婶婶一眼。 "当年我做成了几单大买卖,手里有了些钱,生意上总是少不了应酬,那些花楼的都是为了生意才去的……"朱仁新转头诚恳地对陈黄氏道,他知道想要说服英娘先得说服丈母娘。 吴氏却觉得刺耳,屋子里还有自家两个尚未成亲的小娘子,而朱仁新开口闭口花楼的,却也想借此让她们学会认清人,只好不开口让朱仁新闭嘴。 "可是英娘却为此和我天天闹,甚至好几次冲进花楼里闹到我那些合作朋友那,让我根本下不了台。"朱仁新看了一眼陈兰英苦笑一番,"闹到后来,常熟县就算不认识我朱仁新的,也知道有个畏惧妻子的商人叫朱仁新。" 此时,陈兰英脸色阴晴不定地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位巧舌如簧的前夫。 "我不怪英娘,就算后来有好些买卖都不成,我依然不怪英娘。可是她不该当着我的面说我阿爹阿娘的好话,背后却作践他们。阿爹阿娘,就算分家了,我也依然是朱家的儿子啊!" 一旁的陈玉珂心内暗道,竟是没想到这姑爹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她嘴上都是自己的错,可是说出的话却是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好像那个龌龊卑鄙之人不是他似的。 "朱老板,我阿妹纵然有错,但是还轮不到你这个前夫来此宣讨。就算其中有甚么曲折是非,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你有你的理由,却不是我们愿意去相信去听的理由。别把人人都当傻子,你知道的,我们陈家除了我这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傻子。"陈重之转着大拇指的血玉扳指,面无表情地冷然揭穿朱仁新的虚伪,全然不顾旁边已经变色的儿子陈玉成,"陈家不欢迎你,今日我大哥不在家,不好由着你在门口喧哗,倒是让你进来了。如果你还是想要说这些的话,还请就此离开,既然已经没脸没皮了,就不要再给自己贴纸了。" 虽然看不惯当初二叔在外养小妾,但是陈玉珂不得不否认陈家其实最有脑子的人是二叔,可惜了早些年一直不走正道。 朱仁新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挂着笑意的脸终于端不住了,"我此次进京,是想接英娘和庆哥儿回去的。我所挣的一切都留给他们,原先的那些燕燕莺莺我知道英娘不喜欢,在进京之前已经打发走了。" "英娘不喜欢和我阿爹阿娘相见,我已经另外买了屋子,原来那靠着我大哥起的屋子已经卖给大房一家子。只要英娘和庆哥儿跟我回去,一切都好说。" "如果不跟你回去呢?你又能怎么说?"一直低垂着头颅,塌陷着肩膀,佝偻着脊背,抖着二郎腿的四叔笑嘻嘻地看着朱仁新,"难不成你还打算将我大哥告上天子堂,说他拆散你夫妻俩,夺你儿子,灭你家烟火不成?" 第160章 深夜闯闺阁 当他来到小娘子的闺房时,…… 陈玉珂诧异于四叔居然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暗暗地打量。多年未见,四叔居然白了不少,就是四婶看四叔的眼神有点躲闪, 还有些惧意,以往眼里的爱慕不复存在。 朱仁新惨笑一声, "四哥, 我并无此意。二哥, 你也是经商的。商场上的弯弯道道,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 躲得了初一, 还有十五。如果不是中了某些人的诡计, 我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英娘之事。" "可是当我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抽不了身了。" "你是强词夺理!"陈兰英蓦然抬头,凄厉地断声一喝,震得众人头皮发麻,她往前一步, 满脸怒气,俯身盯着朱仁新道,"你开始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找理由、找借口, 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直至今日,你居然还想在我父兄面前大言不惭, 妄图掩饰。" "说出你真正的来意吧?如果不是有所企图,你会来见我?"同床共枕多年,陈兰英早就看清这个男人的面目。如果说刚才京城的时候还有过希望,如果他能够追过来,她也许还可能会原谅他, 可是从大哥拿回来的和离书,一切早就断了。 此言一出,只见朱仁新面色铁青,沉着脸抬起眸子,复而狠狠地用力抽了一巴掌自己,有从旁边的随从手里拿过一个匣子,放到旁边的案桌上,"英娘,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甚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但是就算是为了庆哥儿,你也该给个机会我说清楚的。这里面有我给你和庆哥儿准备的东西……" 陈兰英愣了愣,狰狞的脸庞露出恍惚之色,仿佛在回忆昔日朱仁新对她的好。片刻后,她眉心微蹙,缓慢而又决绝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就在这时,陈学士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微微笑着说道,"朱老板,有些事难得糊涂,各自安好其实也挺好的。" 朱仁新笑着站起来,这些年他倒是越发的富态了,挥了挥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大哥,你是读书人,还是当官的,想必听过那么两三句话,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宁教人打子莫叫人分妻,还有一句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陈学士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可是笑意却是未及眼中,不过还是平静地接着说道,"人各留一线,日后就算不想见,说不定濒临困顿之时,这人情还能用得上。" 朱仁新刚才的斯文一扫而空,露出一口大白牙冷笑一声,挥袖而去。 看到满屋子的人,陈学士心绪澎湃,烦心地走进来在吴氏旁边坐了下来,揉了揉脑门。 吴氏连忙让丫头下去端参茶,"老爷,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先请大夫过来看看?" 陈学士摇摇头,"没事!" "大哥,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可不能拖着。咱家现在可是都指望你了。"陈崇之典着脸开口道,一脸的讨好之意。 陈学士虽然气四弟没有本分担当,但是看到他回来了,其实心里也是替阿爹阿娘高兴的。别看阿爹不吭声,阿娘整日提起他就暴跳如雷,可这心里哪有不惦记的? "你回来,可有甚么打算?"陈学士早就派人去调查这个四弟这些年到底干甚么去了,没想到他居然成了摸金校尉,专干盗人家祖坟挖人家祖先的活儿,"难道你想让阳哥儿跟着你继续干下去?" 陈黄氏闻言紧紧地盯着陈崇之,生怕他又要离家。可是却也知道四儿不可能在老大这住下来的。老大家现在结交的都是当官的,如果闹出些甚么来,他们一家子就得滚回鳌村了,哪能在丘氏面前抬起头。 "就算干下去又有甚么不好的?"陈崇之又浑又无赖地嘀咕了一句,看到大哥扫过来的眼神,冷不丁地抖了抖,"我现在倒是想做点小买卖,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铺面,要不就是位置不好,要不就是钱不凑手。" 陈崇之还真的没有撒谎,他来皇城就是打算干一大单子。现在大穆朝建国一百多年,虽然小有战乱,可是大局面还是稳定繁华的,厚葬之风也慢慢地蔓延开来。 "皇城不是其它地儿,如果你被抓住了,我绝对不会去捞你出来的。"陈学士双眸幽暗,"如果仅仅是钱财不够,回头阿南你和弟妹商议下,看家里能否给添些。" 陈老汉哒啦嗒拉地吸了一口老汗烟,"老大,这事你别管。哼,他能离家近十年也活得好好的,祸害遗千年,别把你搭进去了。" 说得陈崇之脸皮子都没变,依然是笑嘻嘻地道,"听咱爹的,大哥,咱爹看得比你清楚。" 说完就不吭声了,只是屋子里的人都觉得他这话有股阴深深的风。 "大哥,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说,能否……"其实,陈重之是想说能否去书房的,可是想起现在大哥是三品大员,三品大员的书房不是他能进去的。 陈学士喝了一口吴氏递过来的参汤,站了起来道,"去我书房吧!阿南,其他的事你看着办吧!很久没有那么齐人了,大家就吃个团圆饭。" 临出门前又回头对陈兰英道,"英娘,你的路子大哥已经帮你打开了,至于以后怎么走,端看你的选择。" 陈兰英顿时流泪满面,哽咽地道,"大哥,你放心。" 晚上的团圆饭,陈玉珂没能去,因为下午出去又着凉了,回来就有点发烧,吃了大夫开的药,出了一身汗。吴氏体谅小娘子,况且对老二老四两房根本没有甚么另眼相看的,就让她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陈玉珂看到就要离去的吴氏,连忙开声道,"阿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吴氏扫了一眼周围,让下人都退下。陈海云拿过一只枕头塞到小娘子的腰后,埋怨道,"有甚么事,非得现在说?不能等过几天……" "二姐……"小娘子撒娇地拉了拉陈海云的袖子。 面对这样的小娘子,陈海云那颗汉子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行行,你说,你说。" 吴氏看到这一幕,却觉得有点刺眼,云娘似乎比她更合适做小娘子的阿娘…… "阿娘,吴家的那门亲事,就应下来吧!"陈玉珂既然已经想通了,也是个爽快的性子。她是肯定得出嫁的,可是又没有更好的人选,那么吴骢的确是最佳的了。 小娘子出去见吴骢之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吴氏?见此,吴氏挑了挑眉头,"确定了?不用再相看相看?" 吴氏心里反而有点不满了,忍不住在心里不停地挑吴骢的不妥之处,吴家不好的地方。奈何想来想去,吴家的确是不错的去处。 "不用了,就他吧!"说完之后,小娘子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吴氏捏了捏被子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你就别管了,好好的绣嫁衣,其余的由我和你阿爹。" "阿娘,你让人将阿妹前面的那棵松柏让人砍了吧!"陈海云压下心的疑惑,打算晚点再问小娘子,"阿妹本身就有点体寒,门口有棵松柏,冬日风大,不利于她养身。" 吴氏自然同意,倒是明天再让人来移走。 而另一头的桂伯舟看到章九回来说小娘子已经看过信了,原以为她会原谅自己,可是却收到对方退回来的这些年他给她的匣子,里面装的都是他精挑细选的,顿时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了。 细问过章九之后,知道他差点被大舅子和二姨子逮住了,差点认了出来。桂伯舟一瞬间还真的宁愿他被认出来了,这样虽然有点卑鄙,可是说不定他和小娘子之间的事,就有突破口了。 可是下一刻又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临近午夜时,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和身体已经完全融合了,他那灵魂出体的本事多年已经不见出现。如果现在能见到小娘子该多好呀! 这个念头一起,桂伯舟就更加睡不着了,当下换上夜行衣,沿着房屋间的墙壁往翰林学士府潜去。 当他来到小娘子的闺房时,便看到小娘子穿着浅白色的睡衣躺在床沿边已经沉沉的睡去了。一头青丝散落在枕上,一边话本子落在一边。 桂伯舟拿起话本子,翻了几页,越看眉头越紧皱,这写的都是甚么玩意? 书生和小娘子相遇,却被公主横刀夺爱,书生为了小娘子挥剑自残。公主感于书生和小娘子的真情,最后同意娥皇女英。 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以后如果吴骢娶了公主,这个傻娘子还真的愿意和公主共侍一夫吗?还不如他直接将她掐死算了。 陈玉珂之前看花本子,却耐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早就睡得深沉。这会儿突然觉得脖子被勒得难受,连忙皱眉挣扎,嘴里发出难受的声音。 桂伯舟突然被惊喜,连忙放开手,轻吐一口气,他居然真的对小娘子下手了。脸上闪过一阵懊悔,他刚才似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就着从窗纸透过来的月光,桂伯舟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着那张熟睡着的艳丽的面庞。他知道小娘子来月事的时候会肚子疼,已经让人买了温泉庄子,现在正在重新修整,可是小娘子居然宁愿去跟吴骢相约,都不愿意见他。 桂伯舟眼里闪过一丝狠色,他想要的,就算得不到,别人也休想。他慢慢地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触上小娘子娇嫩的脸颊肌肤,慢慢地移向丰满又有点苍白的嘴唇。 第161章 干嘛要嫁你 桂伯舟听到小娘子斩钉截铁…… 指尖传来的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让桂伯舟的眸色加深不复刚才的狠劲,禁不住嘴角掀起,微微地低垂下了头, 那日趁着酒劲,肆意地掠夺一番, 桂伯舟越发地怀念那种感觉, 慢慢地凑近那吐着香兰气息的芳唇上…… 此时陈玉珂正在梦里, 梦里她正穿着朱红色的婚服,坐在鳌村的屋子里等着吴骢来迎娶她,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可是画面突然一变, 她不知道怎么地到了一座山里, 正站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山路中,周围一阵阵怪风刮过,吓得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往吓跑。 突然从上面掉下一条大腿粗的吐着殷红信子的毒蛇,横栏在她面前, 张开血盆大口大声喊着,"你怎么可以嫁给吴骢?你是我的妻子,上辈子是, 这辈子也必须是, 就连下辈子你都得嫁给我……"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抖,踉跄后退两步, 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那毒蛇已经猛扑了过来,将她重重地压在了身下,锋利的牙齿逼近了咽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蛇口喷出的灼烫的热气…… 不要……陈玉珂用力地扭着身躯, 被毒蛇缠住的喉咙几经挣扎,终于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 当声音冲破喉咙的那一刻,紧闭的眼儿也陡然睁开,陈玉珂猛地坐起身,拼命地大口喘着粗气。 可是下一刻,她便屏住了呼吸,凤眼微睁,瞪向立在了床边的黑影:什么人! 刚想大喊,却被人用手捂住嘴巴,透过月光看到的却是一身黑衣的桂伯舟,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挥开他的手,厉声道,"桂大人!你白日让人偷闯进陈府就算了,夜晚也视我陈府犹如无人之境吗?" 因为陈玉珂不习惯有人守夜,张妮娘此刻也不在外面。而陈家在十年前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耕之家,让人在门口守夜这套,既然小娘子不喜欢,也就没有勉强安排。 她又喜欢安静,吴氏就将单独靠近小花园的院子给了她,而张妮娘则睡在和她屋子相隔一个书房的右侧。这会儿除非是她大声叫喊,否则外面根本听不见。 陈玉珂这会儿心里懊悔极了,也不知阿娘说挑人进府之事办得怎样了,到现在都没有下文。 用力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男子,"如果此事被传出去,桂大人难道就不怕后果?我父兄也并不是无权无势之人。" "我只是……想你了!"一旦想通,桂伯舟同样是爽快之人。 陈玉珂被他的话弄得登时脸上有点发烧,腾地坐起来,"你……你胡说甚么?" 桂伯舟看到小娘子因动作过猛,口子开得有点大的睡衣,微微咽了一口口水,顿时觉得屋子里有点闷热,若无其事地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自然知道。你先将被子盖好,莫要着凉了。" 伸手将她落下的被子拉上来盖好,待看到小娘子脸上腾得升出一抹红霞,微微露着银牙,有些懊恼地咬着她那莫名嫣红而微微湿润的下唇…… 桂伯舟觉得自己又想要化身为禽兽了,忍不住眯起了眼儿,扭身坐到窗边的春凳上。又觉得凳子有点远了,想挪近些,却看到小娘子已经一脸警惕地在整理自己的发鬓衣衫,只好放下手,却轻轻地捏动着指尖关节。 陈玉珂头疼地揉了揉脑门,对于这种死打烂缠的她真的不大擅长去处理,"你到底想怎样,给个爽快……" "嫁给我!" "休想!" 桂伯舟听到小娘子斩钉截铁地拒绝,竟然也没恼怒,只是半垂下眼皮,手指轻敲着大腿,久到陈玉珂以为他都要睡着了才言道,"莫不是你真的想嫁给吴骢?" 陈玉珂闻言警惕地抬起头道,"就是算,那有如何?桂大人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你的前妻。就算我这具身体和你有前缘,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你放心,我分得清楚。我并没有将你和她混成一谈。"桂伯舟微微拧起眉头,不解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并不想娶我的前妻。现在我想娶的自然是你。" 陈玉珂被他的话气得想吐血,此人一看来是个沉稳英俊的谦谦公子模样,却一本正经地说着蛮不讲理的话,倒是显得她才是那个胡闹之人似的。 顿时怒火上涌,"就算你想娶我,我也不一定要嫁给你的。" 桂伯舟理所当然地道,"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你的来历如果一旦被人知道了,你想过后果没有?那个吴状元难道还能接受得了?你知不知道你有个爱说梦话的习惯?" 陈玉珂的眼睛实在是不能睁得更大了,她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 她也不能肯定吴骢能接受,心里忍不住有点犹豫,可是却不想在桂伯舟面前表现出来,不愿意看到对方一脸的得意。 陈玉珂冷笑道,"此事就不牢桂大人操心了。" "珂娘如此冷淡,难道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心中所想?总不会是你真的看上了对方吧?"桂伯舟突然一改之前的淡定,脸色不明道。 看到小娘子脸上闪过的神色,忍住心里的愤怒,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捏住她的手腕道,"他有的我都有,我甚至能比他做得更好,我更加适合你,不是吗?" 陈玉珂挣脱不开他的手掌,气狠了道,"你若是再如此行轻薄之行,就算我嫁给路边的乞丐,也不会嫁你。" 桂伯舟倒是不担心她的气言,只是怕她真的气坏了身体,松开手,"此事,你好好考虑,莫要负气。吴骢当真不适合你,而且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桑榆公主,你认为你有胜算?" 想到那个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被眼前这个男人所托前来为她解难的美艳女子,陈玉珂眼睛闪了闪,"既然你和桑榆公主认识,为何不向陛下求娶?还有哪家小娘子的地位比得上长公主?就算她只是先皇和先皇后的养女,可也是大穆现在唯一的公主。" 桂伯舟眼睛都笑了起来,伸手刮了一下小娘子的鼻端,"你就莫要试探我了,我说心悦你,那就是真的只会有你一个。我保证娶了你,绝对不会纳妾。" 直到桂伯舟离去,陈玉珂都有点恍惚,思绪纷飞。可是她早上才跟阿娘提过同意了吴家的亲事,越想越乱,心神不宁,干脆点起风灯,拿起话本子继续看,可是却久久没有翻过一页。 待到早上醒来已经是大雪满园。 张妮娘看着小娘子在梳洗,想了想开始开口,"娘子,昨晚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她也听张嫲嫲说过她命好,人家小娘子的贴身丫头都是要守夜的,偏偏她能一觉睡到天亮。而且夫人也没有让她专门去学习如何做好一个丫头该做之事,她待小娘子就像小时候那样,贴心地照顾一个小妹妹罢了。 陈玉珂本来还没清醒,脑子正糊涂着,被她这没头没脑地一问倒是清醒了过来,"怎么啦?" 她不认为妮娘是听见了甚么,可能是桂伯舟出去的时候被她瞧见了。 张妮娘端起旁边的小匣子,"这个匣子昨日我已经按照娘子的吩咐让人送回去了,可是今日一早我进来的时候,却看到它原封不动地摆在案桌上。" 这下子陈玉珂的脸完全黑了下来,昨夜她根本没有留意到桌面居然还放着匣子,"此事你莫要理会了,倒是等会你去问下夫人,屋子外的松柏甚么时候让人来砍掉。我一刻都谁不想再看到它了……" "你不想看到谁啦?"李燕娘风风火火地抱着手炉从外面走进来,"还是你的屋子暖和,从你家门口走到这,这一路我都快成了冰棍了。" 陈玉珂连忙阻止她脱下棉袍子,"你等会再脱,莫要着凉了。"又让妮娘给她上热茶,又是往她的手炉里添了些热水,一通下来,两人才能静静地在屋子里说些话。 "你怎么来了?"陈玉珂早餐没吃,这会儿啃了只红豆包子,又喝了一杯红糖蜜茶,舒了一口气问道。 李燕娘挥挥手让她的丫头跟妮娘下去取暖,待她们走后,才忍不住笑道,"这不是刚才在桑榆公主府上看了一出好戏吗?就忍不住过来跟你分享分享了。" 桑榆公主?昨日才听见某个可恶的男人提起她,今日又从自家闺蜜口中得知,陈玉珂摇了摇头,这皇城可是真的小,这人难道都是扎堆的吗? "桑榆公主甚么时候开府了?"本朝公主一般都是准备大婚的时候才会搬出宫外开府,没听说桑榆公主要嫁了啊…… 李燕娘微微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解道,"你没有收到帖子吗?不应该呀……" "甚么帖子?"陈玉珂连忙高喊一声,"妮娘,你去书房把前几日收到的帖子都拿过来我看看。" 待看过帖子才知道,其中居然有桑榆公主的进宅之喜的邀请帖,她居然没有留意到。对了,当时妮娘有说过的,只是她身子不舒服,迷迷糊糊的,随便应了一句,不去,就完事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响后,李燕娘搓着手炉道,"怪不得,刚才在宴席上我没看见你,你这心也够大的,不知道桑榆公主会不会怪你不给她面子。" 姐姐,你不提这茬好吗?陈玉珂现在只希望桑榆公主完全忘记了她这个小人物,无奈地对李燕娘道,"你还是跟我说说昨日宴席上的事吧!" 李燕娘脸上的笑容有点怪异,"太子少博家的那个小娘子你也认识吧?她居然把桑榆公主养的一个小戏子给调戏了。" 第162章 前妻哪里逃 这赐婚的据说是不能和离的…… 桑榆公主还养了小戏子?突然好羡慕啊…… 陈玉珂摇了摇头。 原来今日进宅喜宴上, 公主府张灯结彩,贵女权臣家小娘子们往来不绝。初时进行的还算顺利,可是等到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桑榆公主居然让人去叫了她养的那群戏子出来助乐。 这些小娘子们虽然私房行为也不少放得开的,可是这样光明正大地养戏子的除了宗室之外, 还真的不多, 一时间议论纷纷, 倒是也心里好奇又不想阻止公主的行为。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甚么,突然一个小戏子触怒了乐天悠, 竟然被她当着桑榆公主的面扇了一个耳光, 还将旁边摆着的瓜果饭菜的案桌给掀翻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可是乐天悠却不饶人,说是小戏子调戏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待到太子少傅夫人过来的时候,乐天悠已经和桑榆公主因为那个戏子之事闹了起来。只能一边硬拉着乐天悠给桑榆公主赔罪…… 而过来贺皇妹乔迁之喜的轩辕烈焱正喝得酒酣, 突然听闻这事,头疼得炸裂,想到太子少傅也只能过去调解, 最后各打一把, 倒是可怜了那个戏子,最后被拉下去打了五十大板, 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们这些小娘子所关注的事了,因为乐天悠似乎进入了陛下的眼,飞黄腾达之日似乎就在眼前了。这对于桑榆公主来说,是极其打脸之事,可是最后桑榆公主似乎并没有不愉, 反而笑得一脸的开心,倒是到时必定送上一份大礼。 虽然和乐天悠相处不多,可是自从皇恩寺一别,陈玉珂对那个长得美艳的小娘子反而有好感,那个吃人的地方,也不知道她进去能否过得好。不过那也不是她可以担心得了的事了,人家阿爹还是太子少傅呢! 李燕娘见陈玉珂兴趣不大热络的样子,便略歇了兴奋的心情,聊起了旁的事情,一脸的嘲讽,"我阿娘现在到处给我相看,似乎是男的,家里有权势的就可以了。" "最可恨的是,自从子莲姐嫁给我大哥之后,处处都站在我阿娘那头。今日如果不是因为公主进宅,我阿娘还会拉着我去参加其它宴席。你说着大冷天的上寺庙去,不是傻子是啥?" "阿妹,你可还好?"陈玉材撩起帘子走进屋子,他今日休沐一回到就听说了昨日家里的一地鸡毛,担心小娘子就过来看看,却没想到小娘子这里还有其它客人。 对方还是个盛装打扮的小娇人,陈玉材连忙低下眸子。 李燕娘没想到还会有外男进来,虽然知道珂妹妹家有个大哥,却是没见过的,此时一股刚烈的气息涌进屋子里,突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忙站起来道,"珂……妹妹,我,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也不等陈玉珂回复,就低头急忙地往外走,路过陈玉材的时候,吓得像只小兔子一样,小步跑了起来。 "等等……"陈玉材抄起案桌上的手炉塞进小娘子的手里,"这是你的吧?莫要着凉了。" 李燕娘羞得脸色通红,手里的手炉顿时发烫得几乎保不住了,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跨过门槛走了。 "哎呦喂,回神了,人都走远了……"陈玉珂看到大哥一脸恍惚地看着门外早就消失的倩影,好笑地伸手在他跟前挥了挥,"这是看中了?" "嗯!"陈玉材回过神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可有订亲了?" 陈玉珂哑然,她刚才纯属顺着开个玩笑,谁知道人家,"真的看上了?" 陈玉材低头对小娘子认真地道,"真的,快说说看。如果没订亲,我得去跟阿娘说说看,否则别人下手比我快,要行夺妻之事,就多了些麻烦。" 大哥,你连夺妻之事都想到了…… 陈玉珂这会儿也顾不上震惊了,连忙将李燕娘的情况和家里之事说了一番,"现在李夫人到处给她相看,据了解都是些高门的英俊。咱们阿爹虽然品级比李祭酒高不少,看起来也前途更好,可是你毕竟是武夫,人家是文人,不一定会同意。" 陈玉材呼了一口气,毫不介意地道,"这无所谓,知道没定下来就好,我现在就去跟阿娘说说。总不能三个阿妹都嫁人了,我这个做大哥的还在打光棍的。" 之前是谁说还要回战场,如果娶亲了,耽误了人家小娘子一辈子不好的?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一场龙卷风? 果然,大哥行军打仗习惯了兵贵神速,这娶媳妇也当如是。此事不过两天,陈玉珂就收到了李燕娘的信,里面羞答答地跟她询问她大哥之事,原来陈家和李家已经在私底下商议着婚事。 不过半个月,李家和陈家已经定下婚事,还硬是赶在陈海云成亲前半个月将李燕娘给迎娶进门。 娶亲的那天,就连消失了两个月余的前姑爹也出现了,只是大喜之日,他又是一脸笑意地牵着庆哥儿走进来,陈家倒是不好将他赶走。幸好他最终也没在喜宴上闹出甚么来。 倒是陈崇之送的礼,被陈学士给没收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据说陈学士大怒一番,此后将阳哥儿赶去兵营,而四叔四婶现在则跟阿爷阿娘住到城郊的院子去了。 倒是二叔在再一次家庭宴席上给了众人一个惊雷,"我这次来皇城,就暂时不打算回常熟县了。" "老爷不回去,难道是因为皇城的花娘子腰更柔吗?还是那嗓子叫得更动听?"王禾娘提着嗓子,学着花娘的动作挥着兰花指,一脸的嘲讽。偏偏整个人胖得像发胖的黑满头,端叫人无法直视。 陈玉珂抖了抖,她的肤色跟二婶的差不多黑,就是胜在年轻点,嫩点,如果她将来发胖了是否也会变成这样。一想到这,就慢慢放下伸向红烧肉的筷子。 陈重之一脸淡然地道,"反正哪里都能做买卖,现在我手里攒了点钱,不如在皇城找间铺子做回老本行。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走,也有些人脉,倒是不怕打不开门面。" "加之,明年就是阿爹的七十大寿,我也想多陪陪阿爹阿娘。总不是一直只是让大哥大嫂尽孝是吧?我虽然是老二,也是阿爹阿娘的儿子。" "那我呢,成哥儿呢?"王禾娘狠狠地瞪了一眼陈重之,眼角的细纹浮现,"茹娘日子过得好,你不管可以。那我的玉娘呢?你都不管了吗?你有爹娘,别忘了你也是别人的爹……" 陈重之倒是脸上毫无半点愧疚之色,"无论是成哥儿还是玉娘他们,在他们成亲之时,该他们的我这个做阿爹的能给的都给了,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他们。" "成哥儿,你已经二十余岁,早就成家生儿。也该让你阿爹轻松轻松几年了。" 一旁一直不吭声的陈玉材沉默了许久才道,"阿爹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多说亦是无益。" "阿爹,你这些年一直在外打拼,家里都是阿娘在看着。既然阿爹现在打算在皇城居住了,就让阿娘也陪着吧!有阿娘在身边,我也放心不少。" 陈重之无所谓地点点头,他能不知道这个儿子放心不少是甚么意思吗?还指望他是真心的担心他在乎他吗?想错心了,他只是担心他会将皇城的一切留给森哥儿。 二房一家就这样定了下来,而小姑姑陈兰英在朱仁新过来之后越发的沉默了。她也想搬出去住,不想给大哥一家带来麻烦。况且大哥是当官的,如果传出些甚么流言蜚语的,她就是上吊都弥补不了。 可是她又怕如果没有大哥在前面挡住,朱仁新会就此找上门来,她根本无法抵挡。他喝醉的时候借着酒意让她身上使的劲,留下的痕迹,陈兰英一想起就浑身哆嗦,只是不敢告诉兄嫂。 "大哥,大嫂,你们看我能做些甚么?让我再此这样住下去,我心里难受得很……"陈兰英盯着陈学士和吴氏道,"况且现在材哥儿也成亲了,这家以后肯定也是材哥儿的媳妇当家的,我这姑母的住在这,我这脸皮真的没处搁了。" 陈兰英没说出来的是,这些天和李燕娘的相处她真的是浑身的不自在。不是说李氏有哪里不好,她是太好了,同情她的遭遇,脸上就忍不住带出来了。就算她表现得再随和,可是官家娇养大的小娘子,满身的贵气,哪里是她所能适应的? 以前刚来皇城的时候,就觉得大哥大嫂对家里的小女儿养得太娇贵了,可是见过材哥儿的媳妇的时候,才知道珂小娘子那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了。 见陈兰英的确是打定主意了,陈学士和吴氏商议一番之后,将她送到陈家的铺子去当管事。陈兰英早年和朱仁新一起做买卖的时候,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只是后来被朱仁新哄回家带孩子了,才慢慢地被隔离了。 能重新做回自己熟悉的事,陈兰英的面貌焕然一新,完全不复刚来皇城时候的死气沉沉。 而在张半朝家将陈海云迎娶过去之后,回门的第三天,小娘子的亲事正式被陈家和吴家提起。两家议定待来年陈老汉七十岁大寿之日,同时也将婚事定下。 而桂伯舟得知此事时,大声地冷笑一声,不过半个月就传出新科状元和桑榆公主的风流故事。其中真假,外人不得知,陈家尚未去找吴家问清楚,,就被一道圣旨给打蒙了,震得七荤八素的。 同样的,小娘子还未从自己头上可能有一片绿云中反应过来,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跪下,接旨时双手颤抖,小腿发软。 这赐婚的据说是不能和离的?小娘子拿到圣旨的那一刻,脑子里浮现的只有这个想法…… 第163章 婚后第一天 看着小娘子恬静的睡颜,呼…… 桂伯舟坐起身, 试着拽了拽陈小娘子身上的被子,却没能拽动,一使劲, 对方居然打了个滚,还将被角紧紧地抱在怀里就算了, 两条腿居然绞在一起。 这下子好了, 完全不用想了。 他伸手从地上捞起昨晚扔在下面的袍子盖在身上, 可是还是冷得很,干脆将人连被子一起抱进怀里。 看着小娘子恬静的睡颜, 呼吸温温热热的, 微带甜香, 他的心尖好似被羽毛拂了一下。想起昨夜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忍不住伸手将她的一缕青丝捻了捻。上辈子的洞房花烛夜他喝了两杯就一夜睡到天亮,早上起来已经是中午,后来成事的时候也是匆匆了事,这辈子倒是颇有滋味。 桌面的红烛正燃烧得红亮, 衬得小娘子的脸蛋红扑扑的,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黑了,倒是有几分异样的风情。 其实昨夜他没喝酒, 可是却觉得醉得厉害。这门婚事他不是不知道小娘子其实不大满意, 他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当然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娶回来…… 自从赐婚后,桂伯舟就被轩辕烈焱派到江南去调查夏天水患之事, 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婚礼。家里的一切都是嫡母和三姐帮忙准备的,他只是给小娘子留了一句话,等他回来。 直到前天桂伯舟才回到皇城,也不知小娘子是否恼了,昨晚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甚么来。 这至少代表天心里不是反感吧? 尉迟越松了一口气, 闻着小娘子秀发的香气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陈玉珂被裹得太紧了,她睡梦中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一睁开眼却看到了桂伯舟的睡颜,吓得她差点叫了起来,幸亏反应过来,她这是成亲了。 她其实从来没有认真地端详过这个鬼大叔,现在看着睡颜倒是挺耐看的。只是这同床共枕头一遭,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要和旁人分享一张床,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从赐婚到现在她其实已经一年多没见他了,人家订婚的未婚夫妻好歹还会互相送点首饰香囊书套针线活之类的互表衷情,她连根木叉子都没收到过…… 当然针线活就算她做了也没人收,如果不是桂三姐偶尔有消息传来,她都以为他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其实做个望门寡也不错呀!反正大哥是亲大哥,嫂子又是闺蜜,陈玉珂自己手上有钱,也不怕活不下去。 可惜了,最终还是上了花轿…… 陈玉珂眼角余光瞥见桂伯舟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昨晚的一幕幕回放,更觉腰疼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手推开,却推不开。以后如果还是这样抱在一起睡,岂不是累死? 等会天亮后还得起来敬茶,一想到除了面对嫡婆婆,二房的一大家子,陈玉珂连推开的心思都没有了,使劲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还是先养足精神再说吧! 翌日清晨,陈玉珂醒转过来,转过头看向身侧,桂伯舟已经不在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妮娘……" "娘子醒了?妮娘姐姐正在偏房。"门被打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十二三岁小丫头一脸喜意,"娘子,可要先洗漱?" 这丫头是去年阿娘给她买的,想着要出嫁了,总不好只带妮娘一个,况且妮娘的年龄和她相仿,相貌更是颇有姿色。如果不是因为要带来桂府,早就被人问亲了。只是陈府的下人私下都传这也许是给姑爷准备的。 吴氏给家里买了十个丫头小子,跟着她出嫁的有三个丫头两个小子,加上妮娘,也不算难看了。至于婆子这些陈玉珂说甚么都不想要,吴氏也就随她了。 "诺!"陈玉珂扭了扭脖子,没看到桂伯舟她还松了一口气,待她洗漱得差不多了,旁边的丫头已经快速地将床单换了一张新的。 这时,妮娘和另一个丫头一起端着朝食进来,"娘子,可要等姑爷一起?" 这么就进入角色了?陈玉珂看着桌面两副碗筷,"桂……姑爷呢?" "醒了?珂娘昨夜睡得可好?"陈玉珂抬头就看到身穿武服的桂伯舟走了进来,嘴角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这是说她起得太晚了? 陈府没有世家那些规矩框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自然是宠着来,日日睡到自然醒。虽然请来的教养嬷嬷多次腹诽,也曾直言,但是吴氏不愿意在这剩下的日子里拘束她,只要她大体上能应对就行了。 陈玉珂心里不大舒服,按规矩行个礼, 迎着桂伯舟的目光, 坦坦荡荡,粲然一笑,"昨夜虽然醒来一次,但是后来大体上还是睡舒服的了……" 桂伯舟倒是没多想,也知道这些日子小娘子累着了,"我先更衣,等会一起吃朝食,再去给老太爷他们敬茶。" "见过姑爷!"妮娘几人连忙行礼。 桂伯舟除了小娘子身边原来的丫头有点印象外,其余的只是瞥了一眼,"你们先去给夫人准备等会的见礼,不知道的问章九,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下去……" 想了想又问小娘子,"我不习惯有人侍候进食,你可有需要?" 陈玉珂是无所谓,既然桂伯舟不要,那她倒是省事了。下人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阿娘暗地里也提点过妮娘的去处,现在又有几个花骨朵的小丫头在旁边晃,谁知道哪天谁会起心思? "既然姑爷这样说了,你们就照吩咐做吧!" 张妮娘皱了皱眉头,这才是第一天,姑爷就要做小娘子的主了,这以后……但是现在小娘子都同意了,她连忙行礼退下。刚才在偏房她已经按照打听的消息将给桂府众人的见面礼给准备好了,但是还是去找那个章九问下才行,别到时候闹出甚么不好的事来。 待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桂伯舟当着陈玉珂的面直接将外面的武服脱下换上书生袍子。看到小娘子眼角偷偷地打量,他特意挺直身体,慢慢地理顺衣领,吴状元平日就爱穿书生袍,不过人家现在可是吴驸马了。 桂伯舟不愿意承认他在模仿吴骢,只是他摸不准小娘子的心思。当时他知道陈吴两家已经在说亲,甚至小娘子和吴骢私下已经多次见面,可是那又怎样?他不信两人就会一往情深了,否则他怎么会那么容易成功…… 不过是利益关系互相衡量罢了! 看到桂伯舟已经换好衣裳,陈玉珂扭过头先坐到圆桌跟前,清了清嗓子道,"你可要来碗小米粥?" 昨日一整天白天几乎粒米未进,虽然在后来桂三姐给她端了碗面条,下面还卧了两只荷包蛋,可是她实在没胃口,只是匆匆忙忙挑了几根,后来又…… 一番运动下来,到现在真的是饥肠辘辘了。等会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场面,下一顿不知何时才能吃上,还是能吃尽量多吃点吧! 桂伯舟点点头,从小娘子手中拿过勺子先给她装了一碗,再给自己来一碗,夹起一只糖包放到小娘子跟前的碟子上,"我记得你喜欢甜食,多吃点,昨晚累着了……" 陈玉珂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脸红下的,可是她的脸皮可能较常人厚点,红不起来,干脆就低头吃了起来,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甚么。 桂伯舟暗中留意她吃完一只后,又给夹了一块春卷。 看她吃得香甜,桂伯舟自己也不由食指大动,早上练了半个时辰的刀法,倒是也饿得慌了。 一时风扫残卷,直到两人吃到七八成饱才慢了下来。 用罢朝食,两人才带着丫头小子出了两人住的一晖苑浩浩荡荡地往桂安堂走去。 路上,看到小娘子小步摇曳地走在自己身侧,桂伯舟有心提点几句,低声道,"家里的情况想必三姐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母亲你已经见过,她是个豁达的,不会为难你。二婶如果说了甚么你也不必要在意,老太爷现在已经退了下来,你阿爹正居高位,完全没必要低头,该争得还是得争的……" "二姐这次带着宁儿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过后还会回平江府,也许你们两人能说得上,至于五姐她们你看着办吧,实在不行就叫上三姐,她很喜欢你。" 陈玉珂暗地里翻了翻白眼,自从之前大哥打听过怀仁路桂府的一家子后,她就脑子两个大了,尤其是还有七八个小姑子,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七八个婆婆…… 去到桂安堂,只见怀化大将军和桂老太太坐在正前方,左边是协忠大夫桂钦文,他手边坐着桂二婶,跟着下来就是桂青扬、桂青璋、桂青词几兄弟,还有桂青扬所娶的杜氏,桂青璋的越国公主。右边是桂伯舟的渣爹桂安荣和秦香莲,还有二娘子桂心柔、三娘子桂心琴、五娘子桂心棋、十四娘子桂心知和十六娘子桂心礼,外有小娃若干…… 一般人见了这阵仗,就算没有社恐的陈玉珂都难免要生出几分烦躁加畏怯。跟着桂伯舟一路地低头请礼,然后将准备好的见礼一个个地送上去,待一圈下来,就算今日天气寒冷,也愣是后背出了一身汗。 本来这样的场面,桂老太爷和桂老太太年事已高,能喝杯茶就是赏脸了,可是却在喝茶给了见面礼后,又拉着二人叮嘱了一番方罢,看得桂二婶眼热。 近来十三郎不知如何入了皇帝的眼,先是被赐婚,又派到江南去,回来虽然没有多说,但是昨日陛下却是赐下一柄玉如意,还让小桂公公亲自送过来,估计十三郎这正七品的翰林帽子很快就会高升了,又有一个得力的老丈人…… 再看看吊里郎当的小儿子,鸿胪寺快要坐烂的大儿子,娶了个蛮子的二儿子,桂二婶觉得自己的心堵塞病越发严重了。 陈玉珂顶着桂府后宅当家人桂二婶的黑脸跟着继婆婆回到大房这边。 第164章 十七郎博川 十七郎巴巴着圆溜溜的大眼…… 秦香莲看着陈玉珂容光熠熠的年轻脸庞, 回首自己当初,又看到端着一本正经,两只眼睛却不断往儿媳妇身后的那个丫头身上飘的夫君, 心中感慨万千,对两人道, "既为夫妻, 就同心过日子罢了。我也不说虚话, 初一十五一同到老太爷老太太那边吃个团饭,平日我这的请安问安甚么的就免了。如果有甚么事, 我会让丫头婆子去招呼。" 说罢看了儿子一眼, 自己费尽心思娶来的, 总不至叫人受了委屈吧? 陈玉珂两人连连点头,陈玉珂心里挺满意的,无论是从三姐那知道的消息还是来的路上桂伯舟的介绍,都点到这位嫡母是个好相处的。 这样不多事的婆婆谁不喜欢呢?就冲秦香莲这两句话,陈玉珂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诚意, 是个爽朗的,"母亲如果有甚么事,尽管使人过来。" 秦香莲笑得两只眼睛眯了眯,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这个儿媳妇倒是个通透的,十三郎倒是个有福气的。 瞥了一眼旁边一直站着跟她主子一样笑眯眯的关嫲嫲, 关嫲嫲连忙点头后退两步离开大堂。 "十三哥,十七有件事想跟你说……"六岁大的十七郎桂博川已经进学被秦香莲养得除了那张脸和桂大老爷如出一辙外,性情脾气完全不同,穿着书生袍子,拱手端着, 小小书生模样。别说旁边的丫头嫲嫲,就连陈玉珂都忍不住眼睛闪了闪,这小模样太让人心疼了。 十七郎在满五岁的时候就被秦香莲送到外面的书院入学,并没有进入桂府的私塾。对于这件事,桂二太太当时蹦得快要上天了,大力嘲讽秦香莲是否是看不上桂府,难道桂大将军府连个小小的孩童都教不好吗? 也不知道后来秦香莲是如何和老太爷说的,结果是桂二太太败退了。桂二太太算是明白了,凡是沾上这个妯娌的事,她就没胜算。 秦香莲笑着拍了一把儿子的后脑勺,"怎么有事不能和阿娘说,非要去麻烦你十三哥?"儿子愿意和这个继子相处,秦香莲是乐意看到的,也是她这些年促成的。 虽然这个继子看起来人满脸正气,心里却是个有谋算的,这是儿子无法从大老爷身上学到一个父亲该有的东西。 秦香莲当时选择桂安荣,说辞是看上了他的画技,松江居士的画技的确是很高超,甚至现在在皇城各大青楼花楼还被众人相捧。实际上秦香莲嫁进来的真实原因就只有她和她大哥,当年的秦知州,现在的秦尚书知道了。 十七郎巴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一脸崇拜地看着十三哥,"是功课上的事……" 秦香莲一听是功课上的事,倒是不多问了。不是她教不了儿子,而是儿子大了该有自己的世界和想法。 桂伯舟看了一眼陈玉珂,小娘子现在看起来没有甚么不适之处,那想必也不需要他陪着了,估计他在身边,她还会觉得不适,既然如此,"等会你来书房。" 桂大老爷一听小儿子又去做十三郎的小尾巴,心里就酸溜溜的,连看丫头的心思都没了,眼巴巴地可怜兮兮地看着小儿子,"十七郎,你今日不是说要陪阿爹去轩辕楼吗?前几天进了一批西域的染料,我正有个灵感需要调个新色呢!" 一旁除了开始跟陈玉珂挤了个笑眼就没坑过声的三娘子桂心琴皱了皱眉,"阿爹想去买染料何必如此麻烦?虽然轩辕楼不会送货上门,但是我是那里的常客,我陪你去即可,十七有正事要做,难道你还想将十七养得跟你一样不成?" 你陪我去?你挑的染料哪有十七的好?十七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桂大老爷心里嘀咕,往三娘脸上一瞥,看到她眉头微蹙,心里忍不住一个咯噔。自从那年三娘想去外面书院读书,他没能帮忙说话之后,三娘对着他就像是吃了鞭炮一样,到处都是□□味。而他总是觉得在这个女儿跟前抬不起头来,就连她都年过二十两三年了,尚未成亲他都不敢下狠心,还帮忙在二房跟前打哈哈。 这会儿三娘开口了,桂大老爷缩了缩脖子,嘟囔一句,"我这难道不是正经事?我又没让你陪,十七郎答应我的。" "老爷!"秦香莲笑着拉长声音,就连陈玉珂都从里面听出不悦了,何况是同床共枕近十年的桂大老爷,他虽然稀罕秦氏有时候的温柔小人,可是一旦她板着脸,他总以为那是自家大舅哥秦尚书,在她面前简直要低到尘埃了。 "阿娘……"十七郎吓得眼眶微红,连忙拉了拉秦香莲的袖摆,笑着对桂大老爷道,"阿爹莫急,儿跟十三哥说完之后就回来找你,十七答应的事不会忘记的。" "太太……"关嫲嫲好像不知道里面即将旋起的波浪似的,一脸笑意地端着一个木匣子从后面走进来。 秦香莲深呼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闷,扯动嘴角对陈玉珂道,"这是另外给你准备的,回去和十三郎好好过日子,家里的这些能过就过,过不了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都是过。" 陈玉珂也不想在这待下去了,难道还想看婆母如何教训公爹吗?就算她好意思,今日也没带瓜子呐…… 看了一眼桂伯舟,两人正准备行告礼,桂大老爷的贴身随从小黑大就汗淋漓地跑了进来,"老爷太太,宫内的来了,带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已经到了寿安堂,说是要召见十三郎和十三夫人。" 堂内顿时一片丝丝窃语,太后娘娘怎么会召见十三郎夫妇呢?平日臣妇进宫的日子里桂府也就只有桂老太太有这个荣誉。 不过想到皇城里几年前流传的话语,秦香莲心里忍不住狐疑,几年不见动静,陈家前面几个成亲也未见太后娘娘有何动作,怎么到了十三家的这位时就要进宫了呢? 稳了稳心神,对桂伯舟陈玉珂道,"赶紧过去,莫要让内侍就久等了。" 陈玉珂的心提到了嗓子,"母亲不过去?"天知道那个估计恨不得抹杀掉她们一家的太后娘娘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口谕,老太爷老太太想必也没有让全家去接。你们过去就是了……"说着看了一眼桂伯舟一脸的淡定,也就不多吩咐了,人家可能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 "那我先和珂娘过去寿安堂,一切等回来再说。"桂伯舟拉着陈玉珂连忙退出清晖园。 去到寿安堂,来的居然是不认识的一位小内侍,只有桂二太太带着杜氏在一旁陪着。看到小夫妻二人走进来,见过礼之后,看了看两人的着装,桂二太太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莫要让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快去吧!" 桂府现在除了已经告老在家的桂老太爷,身居高位的没有,啥?你说桂二老爷不是已经当上鸿胪寺卿了吗? 真实实情这官职还是桂老太爷听了好友曾原的劝告识情趣自动退下来,皇帝变相给的表扬。虽然鸿胪寺卿官职也不小了,可是在这皇城跺一跺脚还能蹦出好几个一品二品的,也就不算甚么了。 而桂府的当家人桂二太太又出身商贾,上层又怎么那么轻易能挤进去,往年不过是给桂老太太面子罢了,毕竟桂老太太身后还站着一个贾太尉。 陈玉珂还想着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虽然她不介意,却怕被人说话,抬头看向桂伯舟。 桂伯舟也不知道有没有领悟到这个意思,点了点头,转向旁边的小内侍,"那就麻烦公公了……" 陈玉珂暗忖,既然这两位都没说啥,她也就放开了。 等桂伯舟和陈玉珂上了马车之后,章九笑着对小内侍道,"麻烦公公走一趟了……"手里一个纸封塞到小内侍手中,一闪而过,小内侍顿时脸上的笑容真诚多了。 落入悄悄透过车厢壁缝隙看到这一幕的陈玉珂眼中,眉头皱了皱,这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怕小鬼拦路? "你不如先闭眼歇会,昨日和今天都不轻松,辛苦你了……" 感觉到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陈玉珂忍不住浑身僵硬,她差点都忘记了旁边还有个桂伯舟,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我没事,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怎么会召见我们,我还没来得及跟阿爹阿娘说声。" 就算是要添妆不是应该在婚前吗?就算要给她脸面也可以在结婚当天赐下的。当然,陈玉珂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瞥了一眼旁边的桂伯舟,一个小小翰林还是阿爹手下的,算了吧! 桂伯舟看到落下来的那只手,心里也不介意,新妇嘛,嫁进来又是不情愿的,难道还不能让人有点情绪?"都说圣意难测,这太后娘娘的意思……你也不用太担心,估计是和我前段时间去江南的事有关。到时候问你甚么,你皆说不知道,亦或者推给我即可。" 陈玉珂心里闪过一阵烦闷,她就是怕麻烦,所以想嫁个清净的简单点的,可是眼前这位明显不是。 她可是知道平江府松花坡那一大片都是桂伯舟的产业,甚至暗地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否则之前每年章九送过来盖着张家钱局印章的就不是一个厚厚的册子,而薄薄的几张了。 只是不知道做官之后他是如何处理的,毕竟官不与民谋利这是明文规定的。大穆建国以来都是高薪养廉,虽然私下几乎人人后眷都有一个本子算银子。 "喏!"既然得不到答案,陈玉珂也懒得和他周旋,毕竟她原本的脾性是怎样的,他就算不能十成十的清楚,估计也摸得七八成了。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直到沿着高高的宫墙驶入…… 第165章 司经局洗马 陈玉珂恍然,这就成了诰命…… 到达平日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进入的角门, 马车停了下来,换上宫里的步辇,两人相视一眼, 各自上了轿子,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 陈玉珂脑子一片空白, 也来不及盘算甚么, 轿子就停了下来。 陈玉珂匆匆地扫了一眼,正是太后住的慈安殿, 之前来过一次的好像不叫这个名字。跟着桂伯舟行礼后, 被叫了起来, 在一旁赐座。 林太后脸上神色莫测,扒拉着长长的甲套,好一会才笑着对身旁的宫女道,"些许日子不见,陈学士家的小娘子倒是出乎人意料的出色了, 就是黑了点。" 陈玉珂心里翻了个白眼,像你就是出色,黑了就要被嫌弃啊?这是我的脸, 又不是长你身上, 感情像你还是糟蹋了。之前见到都是绷着一张脸,仿佛上了一层浆, 今天居然如此笑容? 陈玉珂的心不止提到嗓子了 ,都快到眼珠子上了。 宫女也不知太后娘娘召见这两人所谓何事,但是她擅长察言观色,见太后此时并没有生气,便附和道, "娘娘上回一见陈娘子便念念不忘,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有机会再见下小娘子,这下总算如愿以偿了。"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他是朝臣,就算太后娘娘召见,也不该在这后宫久留。这后宫的女人能坐到太后的位置哪个是手里没沾过血的?他知道太后娘娘对小娘子不满,可是现在小娘子是他的人,由不得旁人啪啦,就算是太后又怎样? 难道他的小娘子是猴子吗?想见想耍的时候就拉出来溜溜? 桂伯舟捏紧手心,看来他手里的东西不能再藏住了,该让某些人放些血了。这皇城这江南不用血水泪水泡一下,谁知道他桂伯舟?他的小娘子不是别人能叵测的。 "能得娘娘的赏识,是内子的荣幸,只是她胆子小,若有不当之处,一切皆由臣当着……" 林太后见他自己将责任揽了下来,护着旁边的便宜外孙女,可是这外孙女却是一声不吭,像个哑巴似的,鼻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倒是忘记了这个外孙女原来就是个哑巴,现在倒是被人称赞谨言呐语。 虽然知道这是小夫妻之情,但心中却觉大可不必。她又不大打算怎么对待吴家和她那个亲闺女,否则这些年还能让他们继续在外面逍遥升官发财? 这次之所以召见这对小夫妻,不过是因为她有些事要敲打下这个小翰林罢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捎带了这个便宜外孙女。 这样一脸,脸色就变了变,扯动嘴角对桂伯舟道,"听说桂翰林这次从江南回来,倒是受益匪浅了。只不过年轻人呐,有些事眼见也不一定是真的,见好就收才是长久之道不是吗?" 桂伯舟闻言,却正坐实了自己心中猜测,太后娘娘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牵扯在其中又有多少。 你说你都是太后了,皇帝也是你亲生的,林家都快没人了,就剩下的那几个也蹦跶不起来,你这到底是想干甚么?就算是造反,难道你也想当当皇帝试试? 现在居然还想干涉朝政,桂伯舟如此一想,就觉得糟心,根本不想多语,"谨谢太后金玉良言!" 瞥眼旁边小娘子低垂的眉梢,心里方才舒坦些。 "参加娘娘!"轩辕烈焱身边的小太监桂子手里把着佛尘弯着腰恭敬地走了进来,"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太后见到桂子,心里闪过一丝不悦,皇帝这是警告她了?当机立断地泛起了头风,一手扶额,一手捧心,"哦?陛下让你来所谓何事呢?如果他能经常来看看哀家这个做阿娘的,哀家倒是说不定心情舒畅,就算不能活个千岁,那能多活几年想必不是难事。" "整天说朝事繁忙朝事繁忙,难道养着那些大臣是用来观看的吗?以前太上皇在的时候,哀家也没见他有多忙,后宫如果不是……现在咱们大穆多几个王爷帮忙,陛下也不用那么辛苦。" "吃了兄弟少的苦,陛下也该雨露均沾,都登基十余年了,尚听不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哼!没了一个姓张的,又来了一个姓张的,莫非她姓张的还想……" 桂子额头冒汗,上头神仙打架,哪里是他这样的凡人能干涉的,吓得跪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娘娘莫要如此说,天下谁人不知陛下孝顺娘娘,娘娘必定仙福永享。" 林太后也知道该点到为止,无心再周旋,"别磕了,想磕去外面磕,看得哀家心烦。" 桂子连忙爬起来,一脸为难地看了一眼桂伯舟,"只是奴才这次前来是奉陛下旨意,让桂翰林前去勤政殿……" "既然是皇帝召见,哪有哀家这个太后说话的地儿……"林太后满脸神色恹恹,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只是让陈玉珂留了下来。 "可知哀家为何让你留下来?"林太后喝了一口燕窝,瞟了一眼像鹌鹑一样蹲坐在下面的黑乌鸦,满心觉得烦躁,当初还不如将那个女儿生下来就掐死了,省得现在还经常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 "回娘娘,臣妇不知!"陈玉珂不觉得两人有共同语言,此刻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相处,实在是令人尴尬,无处自在。 "哼!想必你已经知道你阿娘是哀家的亲闺女之事了吧?难道就不想认回哀家这个外婆?"林太后一脸的嘲讽,"若是有哀家这个靠山,你又何必会嫁给一个庶子?" 陈玉珂微抬眉头,"长辈之事,晚辈不好置喙。" 她没说自己之前不知道此事,这些大人物的手段她不想经历,也没想到能在她们眼皮子下撒谎。 "倒是个实诚的……"林太后挑了挑眉头,"你可知为何哀家的宫殿原来叫慈明殿,现在改名慈安殿?" 陈玉珂好想吐槽,你喜欢就好!她真的听不懂这太后娘娘到底想说甚么,她虽然自认是懒人,却不是蠢人,可是真的无法交流了,"娘娘之意哪能是臣妇这样浅薄之人能忖测的……" 林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个脑子机灵的……"顿时觉得心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入了皇家,本该是牵动着林氏一门的富贵荣华,可惜林氏偏偏如烂泥扶不上。早些年她也不愿意认陈家这门亲,不过这块布也不该由她来揭开,如果是她成为太后之后只见过只见过一面的女儿提出的话,想必皇帝看着陈学士和那个暗线桂翰林的份上,不会拒绝的,毕竟这可是一个明晃晃的把柄。 这下子却轮到陈玉珂纳闷了,不,太后奶奶,我不机灵,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甚么好吗?她很怀疑两人说的不是同一回事。 "你先下去吧!"林太后有点乏了示意陈玉珂退下。 因为妮娘没有跟过来,陈玉珂只能自己亲手捧着太后娘娘赏赐下的跟着宫女走了出去,又坐上了来时的小轿子,一路摇晃得快要吐出来才到了那个角门,从轿子下来,腿一软,差点儿站不稳,旁边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扶住。 "多谢公公……"陈玉珂刚想道谢,手的主人就先开口了,原来是桂伯舟,不知甚么时候已经出到角门外。 陈玉珂的心回到原位,迷迷糊糊地又跟着桂伯舟上了自家的马车…… 慈安殿内,林太后表面淡然,心中却存了一把邪火不能泄,"皇帝召见那个小翰林是因为江南之事?" 身后一手拔出簪子一手握着一缕青丝的宫女低声道,"喏!具体详情李公公没有多说,只是提了一句,桂翰林颇得圣心,陛下已经口谕提为司经局洗马。" 太后眼眉染上一些戾气,心底一时怅然,不由暗自叹气,幸亏那个便宜外孙女能领悟她的意思,一定会传给她阿娘阿爹吧? (陈玉珂:啊?太后娘娘,你刚才说啥了?) 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林太后觉得自己雍容华贵,人比牡丹更甚,精气神不比当年穆真宗尚在之时差,心情才好了很多,"园子里新开的石榴花,你采一些给皇后还有萧妃林妃她们送去,嗯,那些美人才人的也送……" "喏!"宫女低眉轻皱,不无嘲讽想道,宫里头最难伺候的就是这位了,可是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她的眼,还是得罪了人,被塞了进来。就这园子哪有多少石榴花,少不得她自己补贴点,或者是直接把石榴树枝送过去? 突然外头闪电如龙舞,天不分昼夜,乌云烟压压地盘在空中久久不散,这是要下雨了?想到刚刚离开的据说是这位的外孙女的那位,宫女的心抖了抖。 陈玉珂两人回到桂府的时候,早已磅礴大雨,只好让马车直接使到一辉苑,丫头小子连忙打着伞和拿着蓑衣跑过来,待两人进到屋子里还是半湿了,相视一眼各自去收拾不提。 待两人重新坐下来喝了半碗姜汤之后才舒了一口气,桂伯舟搁下碗,"明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有旨意下来,你的诰命和母亲的诰命也是一起的。不过母亲的是五品,你的是从五品。母亲有宣命,你只有敕牒。" "因为是第一次请封,不好绕过母亲,你莫要在意,以后自然你的会更好。" 陈玉珂恍然,这就成了诰命夫人了?还有公粮吃,果然妻凭夫贵不是一句空话,只是,"你原来不是从六品吗?"她又不是无知。 桂伯舟眉眼之间浮现一丝笑意,"那是刚刚考中的时候的事了,都多久了?" "你升官了?" "嗯,司经局洗马,从五品。因为办事出色,给母亲的诰命,陛下提了一级。如果以后十七弟不能给她请封,她的诰命也就到头了。" 桂伯舟执起小娘子有点肉肉的手掌,软软的,认真地道,"以后会有更好的!" 第166章 二姐你真能 可是这药吃多了不是更伤身…… 三朝回门的时候, 陈家已经听到桂伯舟升官之事,就连陈玉珂的诰命也下来了。按理说昨天皇帝才说的口谕不会那么快的,走程序就得好些部门, 这次估计是皇帝早就有这个意思了。 陈玉珂领完敕牒之后才带着桂伯舟回陈家,至于桂家的人的看法, 她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 才三天没见阿爹阿娘, 她心里满是惦记,就连整天爱唠叨的阿奶这个时候都觉得顺眼不少。 吴氏拉着小闺女从上到下看了两遍, 确定她好着, 才笑开招待新女婿。 "珂丫头, 你什么时候接阿奶去桂府耍耍?"陈黄氏自从听到余大丫悔婚后,还让孙子尚了公主,成了皇帝的亲戚之后,就当场破口大骂,让身边的婆子去吴家门前泼了一桶粪水。 如果不是陈学士知道之后阻拦了, 她本人还想亲自登门前去表示断绝关系。虽然没能如愿,但是之后倒是对这个小孙女和颜悦色起来了,甚至得知被皇帝赐婚之后, 颇为罕见的从她藏在屋子内墙壁板后的匣子里掏出了一套头面送给小孙女。 "随时可以, 要不,等会吃完饭后, 阿奶和阿爷跟我一起回去?" "哪有三朝回门就带亲戚上门住的道理?"陈兰英笑了起来,她是专门为了这个侄女回来的,倒是不见二嫂和许春妮。 陈学士放下茶盏,"你们大家说说话,大郎了一玉景还有伯舟你们随我到书房……" "我也不坐了, 我得回去看看我的小鹰儿是否吃饱了。"说完,陈老汉就拿着他的旱烟筒走了出去。这是陈老汉最近的爱好,那只小鹰儿其实不是鹰,而是一只鹩哥。 陈黄氏眯了眯眼睛,"那咱们说好了,珂丫头等合适的时候,你就来接阿奶。"她虽然在大户人家待过,可是只是商户,能一样吗?就算那张家现在成了皇商又如何,她现在的日子哟,可比二夫人舒坦多了。 陈玉珂连连点头,陈兰英就扶着陈黄氏跟在陈老汉后头先出去了。 桂伯舟瞥了一眼小娘子,也跟在大舅哥大姐夫后面出去,而张玉景则舔着脸对丈母娘道,"阿娘,你让云娘动作小点,别让我的小娘子受惊了。" 陈海云当众捶了张玉景一拳,"快去你的吧,莫要让阿爹久等了。回去小心我让你睡偏房。" 桂伯舟听到后面的话,眸子暗了暗,他两辈子都没有过自己的孩子,回头快速瞟过那个肚子有点隆起的二姐,的确是比较英武,只是想到她的教唆,就心里烦闷,干脆扭头跟上前面三人…… 待几人离开后,吴氏扭头拧了一把二女儿,"你怎么跟女婿说话的?这也就是在娘家,如果被张家人听见了,岂不是闹起来?闹起来还是小事,他们那些大家都爱给儿媳妇分担,送上几个小妖精折腾得很。" 陈海云无所谓地偏过身子,"爱咋地咋地,我自有一番打算,阿娘你还是关心关心阿妹吧!" 顿时,陈玉珂被阿娘和两个阿姐还有大嫂目光如狼似的盯着,心里忍不住有点发虚,想努力憋出脸上的红晕,表示她也是害羞的,可惜了她脸黑。 "不过两天不见,阿娘和阿姐大嫂你们如此,叫我怎生好?" "看来阿妹生活不错,我之前与你说的可记牢了?"陈海云用手帕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陈玉珂的眼睛忍不住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看来一眼,转移了这个话题,"已经入九月了,阿姐居然血气如此旺盛。" 原来在吴氏塞给小闺女小本子之前,陈海云早就给陈玉珂解说了一番,另外居然还给她配了药。倒是她年纪尚小,若是上身了有伤身体。 "可是这药吃多了不是更伤身吗?"陈玉珂打开匣子,见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六瓶子,每瓶子三十粒,就忍不住咂舌。 当然陈海云怎么舍得让自家呵护在手心的阿妹受委屈,"这是给妹夫吃的。他自愿吃最好,不愿意的话,你总能想办法让他吃下吧?" 想起洞房那夜桂伯舟面对这一匣子从懵然到震惊到愤怒再到憋红脸就着水服下其中一粒的表情,陈玉珂现在都不想回顾。 "这有身子的人怎么能和常人一样?"吴氏好笑地拍了下小闺女,现在虽然成亲了,却怕她在桂府受了委屈,"如果你们能分家,或者你和女婿两人令居而住就好了。阿娘也能随时上门看你。" "阿娘想上门难道他家还敢挡住不成?"陈玉珂笑了笑,阿娘话里的意思她自然知道,只是有些事就算是她能想,也不想做那出头鸟,"大姐今天回来怎么不带芊芊和牙哥儿?我还特意从桂府给他俩带点心了。" "诚亲王府一早过来接人了,本来说好过来的。"陈秋岚一脸的歉意,可是那头又不是她能做主的,其实说到底她心里说没有期望是不可能的。如果,如果,夫君能回去,牙哥儿岂不是未来的王爷?岂是一个小小的大夫之子能比。 岂是陈玉珂陈海云哪里不懂大姐的意思,大姐这些年日子过得顺畅,这心也大了。加上三姐妹所嫁之人,婆家都是做官的,这一对比…… "哟,那两个小淘气不来正好,便宜我了。"已经是陈佳儿媳妇的李燕娘笑得露出牙龈,"桂府的点心可是馋了我好久,自从下定送了一次,就一直等到过节才能吃上。" "你真是个馋猫!难道我陈府的点心不好吃不成?"顿时几人笑开,没提王家之事。 不知翁婿几人在书房说了甚么,回来家宴的时候皆是言笑晏晏,看不出甚么来。 等酒宴过后,陈学士带着妻子儿子和儿媳妇送别三个女儿女婿到门口,等大姐二姐的马车先离开,陈玉珂和桂伯舟正准备登上马车,却被后面的一声"十三爷十三夫人,家里出事了!" 回头看,一个小厮气喘嘘嘘地从马上跃下,"老太爷,老太爷出事了。" 陈家人一听,连忙围过来,桂伯舟稳住心神,"怎么回事?是谁让你来的?" "是大管家让奴才来的,他说老太爷突然晕倒过去了,现在已经请御医了,让奴才还有其他人赶紧通知家里的爷们回来。" "子美,你赶紧回去,了一你也跟过去看看,能否帮上忙。"陈学士眉头紧皱,抛开政见对桂老太爷还是很尊敬的,单凭他当年自动请缨多次上战场,他就佩服他。 桂伯舟拱了拱手,拉过小厮骑过来的马一跃而上,"我先回去,你和大姐夫随后……" 陈玉珂连忙点头。 待她和拿到医箱的王了一一起赶回到寿安堂的时候,二老爷正一头颓唐地跪在寿安堂前。陈玉珂心里暗惊,抬头看到大堂里面差不多人都齐了,而和桂府私交甚好的御医也已赶到,正在里间细细把脉。 透过门,里面的桂伯舟看到两人点点头,陈玉珂和王了一连忙匆匆向二老爷行了个礼,方走进去,走到大堂边上的秦香莲跟前又行了礼,王了一也跟着行礼。 "倒是麻烦你走这一趟了。"秦香莲看了一眼王了一,见他气度不凡,又提着药箱子,想到陈家有一位大夫的女婿,连忙摆手。对于王了一那层未尝直明的身份,秦香莲的确不知该如何行礼,只好含糊的略过,对陈玉珂道,"里面现在不宜进去,你先待在外面。" "大姐夫,请进!"桂伯舟知道王了一的水平,不是不相信御医,而是御医很多时候顾忌很多,在用药上面没有王了一的大胆。 王了一点头迈步。 "三姐,这是怎么了?"陈玉珂悄声问旁边低头不语的桂心琴,方才知道始末。 据下人讲,老太爷和大老爷关紧门在书房不知道说甚么,只听见老太爷突然暴怒一声,"竖子尔敢!"接着就是茶盏落地的声音,吓得书房外的小厮都恨不得闭上耳朵,甚么都没听见。 "阿爹,阿爹,来人呐!都死了吗?" 等到大管家桂唐山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只见老太爷目合神昏,面赤如朱,牙关紧闭,鼻息如雷,歪坐在大圈椅上,而二老爷则在一侧立着用力摇着老太爷,吓得神魂不稳。 后面就是全家都知道的事了,二老爷满脸不解与惶惶地跪在寿安堂门口,其余人除了桂老夫人和桂大爷桂青扬子孙几个,女眷都挤在大堂里。 陈玉珂暗叹一口气,今日桂伯舟才升官,如果因此丁休几年再谋求复起,谁知道那时候的朝堂和大穆又是怎样的情形,对于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来说,估计很被动吧! 不是她看到桂老太爷如此情形不难过,只是还没到惊慌失措的地步,毕竟陈玉珂还没融入桂家的生活中,对于桂石坚这棵大树的作用感触并不深。 而里头的王了一探头看清桂老太爷此刻的样子,眉头微皱,低声对桂伯舟轻语一句。 桂伯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走出离间,招来章九如此吩咐一番。章九授意,连忙奔跑出去…… 御医屏气敛神,探着桂老太爷的右脉,心里沉了又沉,当真是棘手了,当下,先用针刺百会,及眉心,挖开牙关,吩咐旁边的药童帮忙连灌至药丸三粒,方见桂老太爷神色平静下来。 御医缓缓地站了起来,对众人道,"老将军平日虽然好吃肥甘之味,但却每日练武不辍,身体一直看起来不错。只是毕竟经年刀伤剑伤累积于身,现如此是突然暴怒所致,再来一次恐有生命之危。" "阿叔,家父不能治好吗?"桂大老爷此刻哪有松江居士的风度,头上的玉冠岌岌可危,急得满头大汗。当年桂府被抄,合家如丧家之犬被赶出皇城的时候他还能一边难过一边幸灾乐祸,笑看二房,毕竟天塌下来了,上头还有高个子顶着。可是现在高个子要倒了,这让一辈子逍遥自在的桂大老爷一时怎么能接受得了? 第167章 东西该还了 大人,不妨试试我的法子?…… 御医一脸的惭愧, "老夫并不擅于此道,不如让这位同仁试试?" 御医早就认出了王了一,毕竟皇城虽然不小, 但是上层之间的那点事知道的人并不少。而王了一又是光明正大的在西大街坐堂的,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但是他身后的那个张志生确实了得。 王了一也不推卸, 直接上前把脉, 一番下来心中早有成算,连忙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御医一脸的为难, "此法老夫也曾听闻, 只是未尝试过。" "十三爷……"章九手里提着一个大箱子快步地走进来,正是桂伯舟命他去王家拿的。 王了一接过来,躬身对御医道,"大人,不妨试试我的法子?"话不多说, 将其余人赶了出去,两人只留一个辅助的药童在身侧。 待将两位大夫送上了马车,天已大黑, 桂伯舟刚折身走了没几步远, 后头有人上来回话,"太尉府里有人来, 要见老太爷和老夫人。" 这倒是罕事,贾太尉虽然是老太爷的大舅兄,可是两人政见不合,别说当年在朝堂上,就是前些年桂老太爷夺了军功, 重封大将军府的时候,桂府宾客满座,贾府也只是打发一封贺礼罢了,陌生得好像两家毫无交集,桂安璐住的宅子原来不是桂府的似的。 此时打发人来,绝非好事。联想到他的人传来老太爷和二叔的谈话,桂伯舟心里不是不气,虽然早有打算,想不到居然局面会变成这样。 十五年前,自己醒来碍于年龄太小,只是带了一些金子宝石就离开了皇城。那一地窖的金砖金元宝在他八岁进京的时候,就想亲自潜去查看。 可惜一来,能力不足,二来那里已经改名换姓了,贾府有没有发现,或者是祖父是否早有安排,桂伯舟都不知道。等他有人可以潜进去的时候,那里早就被填平,成了贾府的后花园。 桂伯舟一面想,一面吩咐,"请二老爷和大……,算了,请大爷还有四爷九爷来寿安堂。" "另外让二老爷先更衣再来见客。"本来还想叫父亲的,还是算了,人家是祖母的亲大哥,可不是父亲的亲舅舅。 "家父抱恙,不能会客,还望舅舅见谅。"桂二老爷匆忙行礼,对于这个舅舅他目前只能维持脸上的客气了,一想到父亲跌倒的那一刻的起因,桂二老爷心里又急又悔。 桂二老爷尽管重新换洗过,可是满眼的通红,和头发上的湿气却让贾太尉心里一咯噔,难道他那个妹夫真的不行了?在这个时刻,真的不是甚么好事。 "老夫先进去看看。"贾太尉脑子里转了一圈,脸上眉头紧皱,抬了抬手,瞥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新上任的司经局洗马,这倒是条狼崽子。自家外甥父子四人怕是给人当垫脚石了…… 待贾太尉看过尚未醒来的桂老太爷之后,叹了一句,对一旁的桂老夫人道,"诗娘,人老了都得经这一遭,你……哎……" 摇了摇头,贾太尉慢步踱了出去,却没看到身后的妹妹手中佛珠停了片刻,又快速转动地转动起来。就算看到了,贾太尉也不以为意,不过是个出嫁多年的妹妹罢了,如果当年桂府就此沉沦,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没想到居然还能翻身。 "老夫此事前来,实为奉命而来。并不知妹夫已经遭此不测,本来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他的……现在看来只能问你们了。"贾太尉左右看看,低声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而且莫要耽误你父亲休息……" 桂二老爷看了看身旁的三个儿子和侄子,微微颔首,"请舅舅随我前去书房!" 待众人坐下后,桂二老爷问,"不知舅舅是奉谁的命而来?有何见谕?" 之所以这样问,因为桂二老爷知道可以命令贾太尉的并不仅仅是陛下。桂二老爷虽然前两年坐上了左侍郎的位置,今年初又被撸了下来,但是并不是真的没有才能,只不过因为先前的经历,为人行事有点瞻前顾后,犹豫不前,才能反而不突出了。 说白了点,做个太平官还行,如果想要有太大的建树,难。 "看来睿之知道的不少呐!"贾太尉语调随即冷了几分,"也不是大事,诚亲王爷的一句话的事罢了。" 顿时,桂府五人眉头轻皱,十五年前,桂府怎样留下来的,付出的是甚么,他们都知道,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是保皇党,抱紧皇帝的大腿。桂伯舟在一年前明面上是轩辕荣的人,实际上却是在给轩辕烈焱办事。贾太尉居然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内里的意思,却由不得几人不深思了。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桂二老爷捏了捏茶杯。 "十三年前,桂府借走的东西也该还了。"贾太尉尾音稍稍挑起,桂二老爷桂青扬神情剧变,桂青璋桂青词一脸的疑惑。 而桂伯舟脑子里闪过各丝思路,恍然大悟,怪不得上辈子桂府贬到平江府之后还不算,在二叔偷偷回了一次皇城之后,又被赶到了边城,最后他还死在那。想必就是因为那一批财物吧! "如今妹夫情况如何尚不知,不知睿之可能当得起桂府的朱?"贾太尉能在怀化大将军合府如丧家之犬被贬谪后迅速搬到桂安璐不是没有理由的,"若是可以,麻烦归还,舅舅也可以免去诸多寻觅操劳之苦。那舅舅谢谢你了……" 一席话不紧不慢说完,桂二老爷早已听得大汗淋漓,回想起之前和父亲的争执,眼下父亲病得起不来,具体事宜,他还没能来得及问清,此时只道,"此事我还真不知,阿爹如今还不曾清醒,一时恐怕难以问出名头……" "二叔不清楚,我们就更加不清楚了。不过据我所知,府上并没有借过王爷的东西未曾还的,舅老爷这么说……"桂青扬顿了顿,目光闪了闪,"可有确凿证据?桂府一直都知道守规矩的。" 贾太尉言罢面无表情起了身,"既然如此,不如等妹夫醒了,老夫再来罢。" 桂伯舟不知道贾太尉今日为何一反常态,往日虽然两人未曾多打交道,但是为了了解清楚当年之事和对如今朝廷的把控,作为轩辕荣的暗子,他了解的贾太尉可不是这样的,"祖父还需照料,不便留客,大人请回,至于王爷那边,待后日祖父醒来自当说清楚。" 贾太尉最后便冷着一张脸,告辞走了。 "爹!"桂青扬一等贾太尉走了,眉头就上扬,急急地,"阿爷之前到底是怎么说的?" 桂青词此时反应过来了,吓得蹦跳起来,"原来舅老爷说的是真事?咱们家真的借了王爷的东西?你们都知道?"狐疑地打量了众人一眼。 "我不知道!"桂青璋冷冷地道,眸子里寒意更甚秋凉。如今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原因,苗儿基本又是作为人质押在大穆,他早就想离开这里,带着妻儿回到越国去。关于桂府的一切,他并不想知道,平日里只是关上门过一家四口的小日子。 但是桂府如果有甚么关乎生死存亡的事,却不是他能避开的,"阿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爷好好的怎么会被你气倒?" 尽管桂二夫人在得知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桂老太爷是被儿子气晕的,否则桂二老爷的仕途怕够呛了。可是家里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况且二老爷跪在寿安堂的那一幕看到的人可不少。 "逆子,你就是这样对你爹说话的?"桂二老爷看到二儿子的样子,怒气冲天,"想反了不成?" 仕途的不舒畅,早就将当年意气风发的桂二老爷折腾得越发的容易暴怒,桂伯舟可是知道二叔院子里的那些丫头被拉上床还能完整下来的没几个,眸子沉了沉。 桂青璋哼了一声。 "阿爹,你现在跟四郎气又能怎样?我只是听说过十五年前我们家因那件事被贬谪到平江府。可是后来不是弄清楚了吗?三叔也活得好好的,现在已经混成了金国郡主的夫君了。阿爷也恢复了官职。那就是误会啊,怎么那批财物还没处理好?"桂青扬急得快起水泡了,他这个左中允其实就是个摆设,陛下连太子都没有,也不知道设这个白吃皇粮的来干嘛。平日里他只是按时点卯上下班,闲得快要跟大伯一样了,现在闹出这一出,烦得他都没心思拉着小厮探讨旱巷了。 桂二老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当时离开桂安璐的时候,那批珠宝是你们阿爷处理的。后来我想打点打点手上又没有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是你们阿爷并没有给我,只是说没有了,让我别惦记。" "我之所以……和他争吵,不过是因为,因为我想分家,你们阿爷不同意罢了!" 桂伯舟几人愕然,居然是因为这个?众人皆狐疑地看着桂二老爷,这话说出去三岁小儿尚不能信呢! 桂二老爷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不能服众,双手一摊,老子说的就是这个,爱信不信,但是想从老子嘴里掏出真话,呵呵…… 寿安堂之前乱成一团,后来桂二夫人稳了下来,就将众人赶了回去,"别兀在这里了,都走吧!" "那就辛苦弟妹了!"秦香莲知道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忙,就算能帮上忙,二房的估计也不想他们插手,"如果老太爷醒了,麻烦弟妹派人来说声,我再来请安。" 第168章 白重昆入狱 "大人,白先生不说,我们…… 桂二夫人嘴巴动了动, 最终没说甚么。她其实心里也慌着,对一旁的大儿媳妇道,"你也下去歇着吧!" 这些年她越发的对这个儿媳妇不满了, 连个子都没蹦出来,当然儿子那档事她不是不清楚, 只是儿子再不好也是她生的, 由不得旁人说啥。 再看看倒是蹦出两个字的二儿媳妇, 心都要停止跳动了,还不如不蹦, 眼不见为净。又想到小儿子, 哎, 当初闺中谁不羡慕她,居然能嫁进怀化大将军府,后来虽然不顺了几年,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这日子谁过谁知道…… 陈玉珂心里惦记着寿安堂那边,便想转移下注意力, 拿起话本子,可看不进去,干脆扔下, 又拿起剪刀将烛心剪短了, 看到桂伯舟回来了,连忙挥退身边的丫头, "刚才看到你送姐夫出去,还以为你会马上回来的,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桂伯舟并无后宅女子不问前院事的心理,详细地将他所知的尽告知陈玉珂,"二叔不愿意说真话, 就算阿爷醒来估计也是一笔糊涂账。只是若是真的丁休,复起只是耽误三年罢了。" 就凭他现在手里握着的东西,就算是丁休三年他也不怕,只是终究是晚了点,总比吴驸马好多了。就算是大穆并不会限制驸马上朝,但是想升,那是断无可能的了。 陈玉珂张了张嘴,没说出她的担忧,转而说起,"不知诚亲王对姐夫到底是何意?若说无心他不会时不时的让人接芊芊和牙哥儿进王府,若是有心几年下来也未尝道明身份。" "可是大姐和姐夫有何想法?"桂伯舟这些年算是真正的历练出来了,尤其是走了一趟江南之后,"今日回门提出了?" "大姐没有道明,大姐夫我尚不知,但是大姐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 桂伯舟眉毛一挑,"你是知道我是个有由来的,既然我已经选择站在陛下这一边,答案就是已定的。如果大姐仅仅是只想恢复身份,我这边可以操作下,但是以后的荣华富贵或者是……" "不是让你别管娘家之事,毕竟岳父如今身居高位,对我这个毛脚女婿来说,的确是很大的助力。但是一旦卷入皇家之事,却不是等闲之人可以抽身的。" 陈玉珂心里咯噔一下,嘴角动了动,"我只是说说罢了,大姐未必是这个意思,改天我再找机会问问她。" "你的工作危不危险?"想到桂伯舟现在是自己的夫君了,这真的是休戚与共了。前两天自己还想说做个寡妇也不错,毕竟手里有钱。可是这两天的经历让她深深的被打脸了,没有权势随时都是任人宰割的咸鱼罢了。 桂伯舟笑着将小娘子拉入怀里,"怎么,你是怕你的夫君死了,你要守寡?大穆改嫁的不是不没有,倘若真的如此……" 陈玉珂被拢住,一时不适应,身子僵硬,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一股男子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上,眸子暗了暗,这时又听桂伯舟说起,难道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不成? "呵呵……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改嫁的。"桂伯舟单手捏住小娘子的下巴,"但是我会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我桂伯舟的女人只能是我的。" 说完就低头一点一点地吻着小娘子的双唇。 陈玉珂气得用力一推,却没能推开,奋力扭头亦被桂伯舟紧紧地拽住,根本不能离身,眼泪就忍不住往外飙 ,她何事受过这样的委屈? 桂伯舟见小娘子真的生气了,连忙松开她,笑道,"我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若是我真的死了,绝对不会让你守寡,也让人不会拘着你,你莫要哭了。" "我之前给你存在张家钱局的财物,你哪天有空就去看看,或者取一部分出来自用。就算我真的不在了,这些钱财都能够你舒坦一辈子了。" 陈玉珂又哭又笑又气,这个混蛋,这样的玩笑好笑吗?扭头不看桂伯舟。 桂伯舟见状便将她拥过来,拭擦掉脸上的泪花,又轻轻地吻了吻,陈玉珂忍不住微微地颤了起来。 眸子一暗,桂伯舟一只手拥着小娘子的后背,一只手不觉地就从下面一摆摸了上来,最后抵达高峰,一轻一重地揉着,喘息慢慢加重,咬着她的耳垂轻声道,"接下来几日皇城的地估计得震几震,你莫要担心,岳父一直走得正,不会有事。" 陈玉珂还没想明白这皇城为何要震,就被他横腰一把抱起,两人往榻上倒去…… 一场□□下来,陈玉珂脑子都有点发糊了,这不是说事吗?怎么说着说着就往床上来了,扭头看向桂伯舟。烛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越发鲜明,陈玉珂把他那睫羽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呆呆出神,桂伯舟却拍了拍她脸颊道,"睡吧。" 陈玉珂闭上眼皮子,居然真的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皇城有没有震,陈玉珂不得知只是桂府的几个男人除了尚未进入官场的桂九郎待在寿安堂之外都不在府里。 整个皇城城被磅礴的大雨捂得严严实实,满耳尽是"哗哗"水声。陈玉珂从来没有在皇城见过如此大的雨,现在可不是夏天。 桂老太爷还没醒过来,王了一又冒雨来了一趟,就连久不见的张志生也出现了,手里依然拿着那只葫芦酒瓶,满身的酒气,看到陈玉珂向他行礼,还乐呵呵地从怀里摸出一把糖果塞给她。 一个上午都待在寿安堂看桂二夫人处理后宅之事,陈玉珂咋舌大户人家的主妇果然是不好当的。你看二婶的年龄本来就比母亲大五六岁,看起来说是母女亦是可以的。 上午过去后,陈玉珂就被打发回一晖苑了。寿安堂是一日两顿饭的,并无午餐的说法。陈玉珂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披着蓑衣走出寿安堂,就被外面的大风刮得直往后踉跄了几步,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扶着她的妮娘和另外三个丫头急忙地呼叫起来,"十三夫人,这雨太大了,要不要……"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风噎回去了,忽觉眼前一亮,一阵破天的雷声随后响起。 陈玉珂连忙带着几人艰难地往前走,等回到一晖苑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嫁入桂府不过四天,就被雨淋湿两次,陈玉珂度觉得这个天气不同寻常了。 待换过干净的衣裳后,透过窗子,看到雨幕中一片漆黑,前面的屋檐上一注注水往下冲,陈玉珂蹙了眉头发愁,心里忍不住担心出门在外的桂伯舟,嘴里就带了出来,"也不知……郎君在外面现在怎样了,这样的天气等会可怎么回来?" "夫人,郎君身边有章九还有管先生,应该无事的。"张妮娘心里也暗暗吃惊,只是自己也只能这样安慰夫人了。 此时的桂伯舟刚刚从地牢里出来,没想到他这个司经局洗马上任的第一天居然干了刑部尚书之事。只是对方骨头太硬了,又是自己曾经的恩师,桂伯舟就算是狠人,下手也得有顾忌。况且尚未到要下手的地步,如果可以桂伯舟也不希望和这位昔日的恩师反目成仇。 "大人,白先生不说,我们下一步可要?"管洪涛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的狰狞。 桂伯舟抬头看了看天色,"未必就是白先生做的,但是跟白家肯定脱不了关系。" 桂伯舟早就从小娘子口中得知,当年他这位恩师曾经送过她一枚玉环,却不知为何。此事,桂伯舟一直搁在心上,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恩师,可是也是个男人,为此他还专门找理由从小娘子手中拿到那枚玉环,又让李铁算找人将上面细微得几乎肉眼看不见的图案拓印了下来。 那是一副地图,只是不是一张完整的地图。管洪涛带人试图还原,只能看出那是平江府的一部分,却不知这位白恩师所图为何。就算是在牢里,他依然是两袖清风,丝毫不见狼狈,一脸的正气,"倒是没想到当年的狼崽子那么快就长大了。前几天,你新婚,老师不能前去喝酒,但是礼可是照送了。" "结果,倒是没想到,这送完礼之后,就把自己给送进牢子里了。" "老师,你能告诉我为何送我夫人那样的一枚玉环吗?"桂伯舟暂时将皇帝交代之事搁下,将他心里一直不解之事问出。 白重昆眼里闪过一道厉色,"甚么玉环?哦,老夫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有送一枚玉环给陈家娘子。至于为何送给她……" "嗯,当年不过是因为和陈学士所谈甚欢,就随身送给她一份见面礼罢了。如果当时老夫身上有其它的好东西,倒不会仅仅是送一枚玉环,况且那玉环的确不是甚么好东西。" "怎么?桂大人连这个都过问,倒是对令夫人看得紧呐!"白重昆笑着摸了摸胡子。 "哦,如果是一枚玉环学生当然是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为何老师不仅仅是送给内子一枚,我的三姐,贾太尉府上出嫁的十六娘子,太子少傅府上的小娘子,还有散秩大臣管大人家中的小娘子……手中都有一枚这样的玉环呢?而且上面有拓印着地图,只不过每一枚上面的都不一样。" 为了调查到底有多少小娘子拿到那样的一枚玉环,可是费了桂伯舟很大的功夫。毕竟收礼的对象都是小娘子,好些甚至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最早都追究到白重昆刚刚开始做县丞的时候,而且明显不止上面说的五枚。 第169章 权臣的思虑 可若身旁无小娘子为伴,就…… "桂大人, 想必已经调查过我,该是知道我对篆刻玉环造诣不低,我单纯只是刻着玩罢了。当年离开白家的扶持, 我总得有点谋生的技能不是吗?"白重昆认真地盯着桂伯舟道。 也许白先生没发现,从见面到现在, 他都没换过一声他的字。而自家三姐的那点小心思, 桂伯舟早已察觉, 点点头对白重昆道,"那白家的事, 先生总会知道些吧?" "白家的那一笔亏空要怎么补上来?如果赶在陛下下旨之前, 也许还能周转, 一旦陛下真正开始清算,盘点数目,不流血是不可能的了,甚至能不能保得住阖府尚是个问题。还望老师好自为之。" 说完桂伯舟就带着章九和管鸿涛出到大门口,可是却被这磅礴大雨给挡住了脚步, 听了管鸿涛的提议,他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十三爷, 看来走不了了, 这鬼天气别说骑马,就连马车都驾不了。"章九看到牢子的两个门房早就缩在旁边的屋子里了, "要不要进去躲一躲?" 桂伯舟抬首四下望去,雨幕中一丝灯火都看不见,越发显得冷清,直如鬼域。这牢子倒是选的好地方。 立在檐下,两撮激流正不停地顺着桂伯舟的眉梭两侧流淌下来, 风把他整个人拥住,难道海水要倒灌皇城了? 今年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并不知道,只记得他在翰林院整理案卷的时候,曾经有人提过要迁都,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了。 大穆建朝一百余年,皇城的水患并不是第一次,但是从未真正解决过,只是这一次,不知是否还是东海蔓延上来的……想到这,心底忽一阵抽缩,前些日子,张文俊和朱姐夫的商船才从南洋回来,现在船还停在码头,而码头处还停泊着其它数以万计的商船! 这下麻烦了,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走!"桂伯舟忽冲入雨幕之中,扯过青骢马的辔头,踩蹬一跃而上,马儿似乎也受了这风雨的惊,在原地踏了几圈,方在桂伯舟的掌控下朝平江酒楼方向奔去。 章九只得紧随其后,一个箭步跨上马,低吼一声,夹紧了马背,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擅骑的管鸿涛急得只想跺脚,跟了一个看起来很沉稳却偏偏有时候抽风得让人不知所措的主子,真的让人想掉头。比如对于娶夫人这件事,他不反对,但是也没必要在之前暗戳戳地给人家存钱买地建庄子吧?买了就算了,还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像我的妻子。 呵呵…… 管鸿涛都不想说了,而这次面对白重昆,又是劝导又是放水,完全不像主子昔日的风格。当然主子有人情味,也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好处。 冷雨鞭打在心尖,东大街上湍流如溪,却是渺无人迹。桂伯舟见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偶有灯火朦胧透出,四下环顾一番,手中马鞭再次扬了起来,低喝一声,青骢马便疾风般奔驰了起来。 雨势急猛,打在脸上一阵阵抽痛,风卷成如实质的水墙,泛着阴碜碜的光,待桂伯舟到达平江酒楼门前时,早已浑身被洗过。 看到管鸿涛没有跟上来,倒是也不担心,知道他不擅骑马,对章九道,"你先去换洗。我这里不用伺候。" 对迎上来的掌柜道,"表舅,姐夫可在?" 原来平江府的掌柜正是十年前投靠桂伯舟的许大山,前些日子被朱谢辉调了过来。许大山连连点头,"在上面,张爷也正好在。大人不如先去换洗一番?我马上让人送上热水。" 虽然桂伯舟称呼许大山一声表舅,可是许大山却是不敢应的。当年虽然有过想头,却是没想到大表哥家的小娘子居然真的嫁给了自己的东家,现在还成了官夫人。而二娘子更了不得了,嫁进了张首辅家,大娘子很可能会是将来的王妃。 一想到这,许大山的心热了又热,恨不得仰天大笑,将妹夫又揍一顿,你说你这脑子咋想的,有那么好的大哥在,又有那么好的侄女婿,居然不知道抱紧大腿…… 而陈玉珂这边,见天色如此,知道桂伯舟暂时回不来了,吃了午食之后,无聊地拿着话本子听雨。可是抬头的一瞬间,却见一阵闪电劈中院子外面的一颗杏子树,随后又被大风连根拔起,烟黢黢一片,整株整株栽倒水中,惊得屋子里外的丫头连声叫起。 "住口,都给我住口!"张妮娘连忙呵住,又连忙安慰陈玉珂,"夫人,莫怕,只是打雷下雨罢了。" 陈玉珂见大家都神色惶惶,连忙道,"妮娘留下,嫲嫲你们都退下吧!这天色一时好不了的了,你们先回去歇会。至于那倒下的杏子树,不用管,等雨停了再处理罢。" 众人连忙谢过主子,再退下。亲眼看到树被雷劈,哪有心里不慌张的?虽然这事往后三十年都能吹,可是现在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一发怒,连人都劈了。而且这件事是发生在一辉苑的,府里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夫人,要不你歇会。等郎君回来,奴婢再唤你起来?"张妮娘拿出绣架子准备绣头盖。 章九之前向陈玉珂求她,经得张妮娘同意后,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只不过婚期是在明年。陈玉珂让她到时候直接从一辉苑出嫁,因为桂伯舟答应明年就让章九出府,将跟着二姐夫廖雪明,其余的就看他能力了。 此次桂伯舟成亲,桂心柔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另一方面是因为桂伯舟已经通过调度,给廖雪明谋了个京城卫里的职位,等他交接清楚平江府校尉营的事情,就可以上京了。 陈玉珂知道就算她现在担心也是白担心,干脆听从妮娘的话,上床歇去了。 昨夜桂伯舟食之味髓,一轮下来因为顾忌到小娘子初经人事不久,恐自己过于孟浪,令小娘子心生恐意,倒是没有再来一次。而陈玉珂虽然当时的确是沉浸其中,可是第二天起来就像浑身被碾压过一遍,四肢开始都是有点僵硬的。现在能睡觉,自然也不会拒绝。 一直等到陈玉珂醒来吃过晚食,桂伯舟依然没有回来,外面的风雨倒是小了些。 陈玉珂等到昏昏欲睡之际,方被一直侧耳留心外面动静的张妮娘轻轻推醒,"郎君回来了!" 陈玉珂一激灵醒来,打了个哈欠,连忙和张妮娘一起将门口气死风灯举高点,直到看到桂伯舟的身影渐渐清楚了,才舒了一口气,具体是什么时辰了她并不清楚。 "赶紧先将衣裳换下来,莫要着凉了。"陈玉珂将气死风灯递给张妮娘,上前将桂伯舟脱下来的湿透衣裳挂到一边,"这么大雨怎么还回来?" 桂伯舟懒懒地道,"外面没有夫人,怎么能入眠?" 陈玉珂脸颊热了热,白了这男人一眼,这都甚么时候了,手却快速地将干净的衣服递过去,已懒得开口。 外面很快响起了张妮娘吩咐丫头的声音,马上就有一个小丫头端了装满热水的铜盘进来, 桂伯舟简单地清洗下,就直接脱掉鞋子,掀开被角,仰面躺了下去,身子触到床的刹那,只觉身子立刻有了着落,舒适得很。看到小娘子还傻愣愣地站在创百年,一个翻身伸手将她拉上床,把她往怀中箍紧了,拍了拍她后背,声音嘶哑,"先睡觉,等睡醒了再说。" 话音刚落,就怀抱这团温暖打着呼噜声睡着了。 陈玉珂刚才睡醒了,也没了睡意,被抱着有点不舒服,稍微挪了个姿势,没能挪出来,也不忍心将桂伯舟叫醒。 这两天,陈玉珂一直在合算,既然已经嫁过来,没有回头路了,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为对方着想,全当是合伙人。 想着也不知道甚么时候了,慢慢地就入睡了。 待醒过来,已经是晨曦拂晓,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内室,陈玉珂扭头看到桂伯舟高挺的鼻尖上凝聚出一道微光,只但看那白净的面庞,干净而明澈的眉眼,会让人误以为这乃是个文弱而风度翩翩的书生,可是当他脱下衣裳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健阔的身躯乃是武夫的健阔体魄。 估计是这几天也累慌了,这个时辰还没醒来,往日早已去练武场了,哪会赖床…… "可是觉得为夫俊伟不凡……"桂伯舟眯着笑眼扭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小娘子,伸出手抚摸了下上面还有印子的脸颊,嗯,一团肉。果然那岳家二姐的担忧是真的,小娘子看起来沉着稳重,毫无稚气,可这身体是实打实的十五岁。 陈玉珂被捉了个正着,也不害臊,唾弃了一把,"起来罢!还得去看看老太爷醒来了没,姐夫说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肯定得起来啊,就算夫人想要了,为夫现在也伺候不了了。"桂伯舟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倒是发现小娘子只要不竖起毛刺,倒是好相处得很。 陈玉珂假装没听懂桂伯舟开的腔子,催促他赶紧清洗。 桂伯舟倒是不磨蹭,他揉了揉眉头,昨晚之所以晚归,不过是去到平江酒楼后和朱谢光张文俊商议过码头的商船还有其它一些事后,正想离开,却遇见城衙司的到处安抚百姓,还有工部的人员也在查看皇城的排水渠。 想到这一旦真的浸水,皇城的损失就大了,桂伯舟就连忙上前去帮忙,直至深夜才归家。 想到这里,桂伯舟慢慢舒展了眉间的郁结。 上辈子生在太平盛世,却让自己过得像是在乱世,碌碌平庸过了三十余年,最后还被亲人亲手砍死,这辈子他却立志成为一名权臣,也正在朝这个目标奋进。可若身旁无小娘子为伴,就算是登上高位,这滋味又是怎样的孤独? 第170章 桂府提分家 轩辕烈焱想要出兵,手中必…… 待两人吃过早食后去到寿安堂, 居然差不多是最迟到的了,除了跟着他们后脚跟进来的桂大爷和大夫人杜氏。 "这都甚么时候了,哼……"桂二夫人冷哼一声, "这真难请……" 陈玉珂四人全当没听见,依礼向众人行礼, 又按照排位坐下来。待坐下来后, 陈玉珂忍不住瞄了一眼桂大少夫人杜氏, 嫁进来几天,似乎都没听见她开过口, 总不会是修的闭口禅吧? 看到她手里的佛珠在转了转, 视乎是察觉到陈玉珂的视线, 微微抬眸,陈玉珂连忙扭开头。 桂老夫人的贴身嫲嫲从里间出来,瞥了一眼众人,"老太爷醒来了,老夫人让大老爷和二老爷还有几位少爷进去。" 桂大老爷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早起来了, 抖了抖眼皮子,跟在桂二老爷身后进去,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老头子能长命百岁。 陈玉珂悄声地和三娘子说着话, 而十六娘子桂心礼只是羞答答地靠近两人, 所有人看似不语或者悄悄说着话,其实耳朵都恨不得伸长两米, 好听见里面说的是甚么。 待众人出来后,未见桂老夫人的身影,只是桂二老爷传话道,"都回去吧!老太爷要静养,平日没甚么事就不要过来了, 除了初一十五的请安外。" 顿了顿,对二夫人道,"另外,老太爷让分家了,现在住的府子留给二房,大房明年春再搬出去。具体的分家你到时候和大嫂还有老夫人商议下。" 扔下这声雷,桂二老爷就走了出去,也不管后面众人被震惊的尖叫声或者是议论声。阿爹这头靠不住了,岳家现在快要自顾不暇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坐穿鸿胪寺寺卿这个位置不成?无论是西夏还是金国这几年都在蠢蠢欲动,他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桂二夫人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先是一阵狂喜,接着又是一阵茫然,大房和以前不一样了,又和学士府、张家还有王府牵上了关系,十三郎似乎还颇得圣心,现在将大房踢出去却是二房的损失了。 老太爷是不是病糊涂了,不行,我得去问问老爷。 桂二夫人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连忙小步跑出去,之前说的大家夫人的礼仪早就抛之脑后了。 桂大老爷扭头对桂伯舟道,"老太爷说的那处宅子你回头找人去修下,反正要等到年后再搬,不着急。"说完后又嘀咕了一句,说不定到时候不用搬了呢! 秦香莲也不顾忌二房的人还在,连忙问,"好好的,老太爷怎么说到要分家了?难道只是将大房分出去,其它的怎么说?" 不是秦香莲想问那些财务,而是她这糊里糊涂的,感觉不像是分家呐! "我也听得糊里糊涂的,你不明白的话就问十三吧!"桂大老爷晃了晃头,然后又一脸的谄媚地对小儿子道,"十七,阿爹送你去书院吧!昨夜那么大的风雨,现在路上肯定不好走。也不知道你往日住的地方有没有漏水,阿爹带人过去看看,如果漏水了,找瓦匠补上。" 十七郎一脸的害羞,他自认是大人了,可是阿爹总是把他当小娃娃对待,连忙像小鸡啄米似的答应下来,"阿娘,我先去书院了。" "去吧!现在街上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如果觉得不对就马上回来。"秦香莲点头,连一眼都不想看桂大老爷了,果然烂泥就是烂泥,就算放上十几二十年,也变不成息壤。 桂青扬和桂伯舟要当值,也不推拉,道了一句回来再说,一切由阿娘阿奶做主,就走了。留下来的桂青彰和桂青词两兄弟相视一眼,决定结伴去曾家。 曾原自从拿下越国回来后,就从提刑按察司升到刑部尚书了。桂青彰跟了他近十年,后来桂青词跟着桂青彰去了好几次曾府,倒是跟曾府的小辈相处得不错。 嗯,曾家还有几个待嫁的小娘子…… 所以桂二夫人每次只要听小儿子说要去曾府,那礼从来就没有轻过。好几次侧面探了曾府的意思,对方没有明确拒绝,但是也还没答应。 看到一屋子的爷们潇洒的走光了,陈玉珂似乎看到这位嫡母脑门上冒青筋了,连忙低头。 秦香莲深呼一口气,带着身边的嫲嫲丫头回了清晖园。陈玉珂和余下几人点点头,跟着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桂伯舟越发的忙起来了,几乎是早上陈玉珂睁开眼就不见人了,晚上她本来打算等他回来的,等着等着自己又睡过去了。 开始的时候,张妮娘这些跟着她嫁过来的人,心里都慌张了。小娘子你在娘家爱睡觉就算了,怎么嫁人还是这样? 可是陈玉珂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习惯,而桂伯舟又不说甚么,张妮娘她们干脆也不管了。 只是上次雨夜一辉苑的杏子树被雷劈中,死了的事,还是在下人口中流传了。甚至有些人说也许十三少夫人是个命硬的。要不怎么小的时候是个结巴,嫁进来的这几天,又是大风大雨,老太爷都病倒了,只有她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坦。上头的婆母不用她侍候,郎君也不拘束,自己想睡到日上三更都无人置喙。 桂二夫人掌家,按理说这样的流言不会流传开来,可是桂二夫人最近焦头烂耳得恨不得见到一个人就喷一个人。 桂大郎成亲多年,杜氏一直未有所出。 她是桂二夫人娘家的侄女,家中条件虽然一般,却有个会读书的大哥,做了御史。桂二夫人当初就是看中这点,拼命往皇城里塞银子,讨好杜氏的阿娘,将杜氏嫁到平江府。 按理说当时的情形,杜家大哥只要是个脑子清醒的,就不会同意将自家阿妹嫁到桂府。可是偏偏杜氏在一次上香的途中,就那么恶俗地和一个外地来的痞子相识居然还私定终身了。 如果陈玉珂当时在场,她肯定会认出那个痞子是谁。哟,那不就是三番两次帮了大姐的那个张痞子张夏阳吗?倒是出息了,没了自家大姐,他居然还撩上了御史家的小娘子。 这让杜家老娘端着茶杯一口鲜血就给碧螺春染了颜色,气得杜家大哥一时脑子发热,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只要将杜氏打发走就行了。 杜氏当时毕竟是闺中小娘子,心思单纯,嫁到桂府之后倒是也想过忘掉从前的事,一心跟桂大郎将日子过好的。可是谁让桂大郎却是个拎不清的。 以前跟着桂大郎的贴身丫头什么罐儿媚儿的都成了姨娘,而杜氏迫于压力还将身边的丫头抬成姨娘,可是就是一个子都蹦不出来。等到后来知道桂大郎连小厮书童都往床上拉了,有兴致了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来一发之后,杜氏就死心了。 当桂二夫人再一次将怒火轰向杜氏的时候,杜氏直接怼了回去。用陈玉珂得到的消息来说,总结一起就是一句,你再哇啦的,老娘就不过了,还将你家大郎的事宣出去。 桂二夫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儿媳妇,后面又起火了。皇商的娘家阖府进牢子了,这下子嘴角都起泡了。 等到天冷下起小雪了,原先的皇商张家变成了另一个张家,张文俊的老爹终于当上皇商了。可是桂二夫人的张家还被关在牢子里。 开始的时候桂二老爷到处帮忙找人找讼师,可是直到桂伯舟悄然地递了一句话之后,桂二老爷就放弃了。 而桂二夫人在家朝桂二老爷大怒不知多少次之后,见桂二老爷无动于衷,还怪她娘家給他拖后腿之后就不找桂二老爷出面了,又去哀求儿子。 桂青扬就算是经常那啥上头,可是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老油子,哪里不知道张家是不行了,怎么可能去跑?三推四推的。 桂青彰为了安母亲的心,前后倒是跑了不少,结果他在朝中除了刑部尚书,其他的一个都不认识。曾原很明确的让他不要淌这水。 桂青词还没入仕,昔日交好的好友倒是有几个愿意帮忙的,只是张家这事实在牵扯太大了。上面明确发话,不能动,也只能摊手。他天天在外奔走,钱财使出去不少,却甚都问不出来,只知道换了主审官,连主审官换的是谁都不知道。 桂二夫人无奈,只好含泪亲自去送了几次东西。那牢子的木栅栏上头俱是缝隙,无有一处不透风的,小小的窗外小雪花飘进来,里头这些个弱女,哪里能挨得过去?还有那些老爷少爷们,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哪里受过这个罪,好些体弱的都扛不住了。 这时候桂二夫人不得不庆幸阿爹阿娘死得早,不用遭这罪。可是看到阖府都有可能掉脑袋,以后只能地府相见,桂二夫人还是吐了一口血。 张家获罪其实和桂伯舟脱不了关系,他去了江南近一年,都在查盐矿铁矿和粮食之事。张家不过是被拖出来的第一只鸡罢了。 轩辕烈焱想要出兵,手中必须有粮,可惜下面年年说丰收,年年库存不见多,心里哪能不知里面有猫腻? 桂伯舟一回来的第二天就要成亲,里面很多事都没来得及跟家里说,也没来得及打招呼,结果老太爷就倒下去了。之前老太爷醒来,桂伯舟就避开二房简单的说明了,才有后来的分家之事。 这些年里张家不是没想着要把桂府拉上船,船上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筹码,两家既是姻亲,肥水不流外人田。 桂老太爷怎么也不肯,若是能够,一早就上了一条船了,哪里还用得上再等这十四五年? 第171章 二品督查史 这三年来,桂伯舟倒是好手…… 十五年前桂府被贬谪, 张家可不见有一个人出面。等到桂府重回皇城,这张家倒是舔着脸上门了,多次利诱, 都被桂老太爷一回回的拒绝了,甚至多次警告桂二老爷莫要贪图眼前之利。 而这次张家是真的凉凉了, 桂二老爷也如惊弓之鸟。他之前虽然一面听从老太爷之意, 另一面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早有自己的判断,手上的钱财的确不就手, 便瞒着老太爷和张家周旋。 一边拿钱一边不办要紧之事, 这一年年下来, 哪里能摘得干净。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气得老太爷一下子就倒了下来。虽然也跟他这些年积累的暗伤有关系,可是压倒着一切的却是桂二老爷的所作所为。 桂青词这些日子在外面跑动,倒是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跳脱的性子也沉稳了下来,劝解桂二夫人。 桂二夫人能怎么办?吐了一口血, 胸中倒好受了些,只能每隔两三天就往牢子里送些棉被吃食之类的,也不敢太多, 怕没有下次了。 最后慎重地对三个儿子道, "你们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估计是罪有应得的,可是家里的妇孺却是无辜的, 若是流放发卖,好歹找人赎出来,就从我的嫁妆里头拿了钱,让她们过安生日子。" 桂青扬和桂青词连忙点头答应,桂青词道, "阿娘,儿一定会尽力的。陛下并不是……想必不会赶尽杀绝。" "哼,哪有无辜之人,张家的一切她们没有享受到?要怪就怪投生在这个家罢了。"桂青彰对那个舅舅家完全没有好感,尤其是对方居然还想给他塞女人,害得苗儿为此和他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矛盾,就差跪算盘,指天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她,才逃过一劫。 一听这话,桂二夫人觉得自己喉咙又一阵涌动,差点又要吐血,这个儿子真的是白养了,别说贴心,连心都没有。 自然又是大闹大哭一场。 陈玉珂关紧的院子门,连请安都不去了,这是秦香莲让人来吩咐的。因为桂伯舟去了江南做了甚么,很快就在皇城里掀开了,他怕小娘子有危险,还特意去跟嫡母说明情况。另外又从桂府的暗线调了一批人来安插在小娘子身边。 暗线终于在桂老太爷醒来之后交到了桂伯舟手中,也就是说桂府下一代的掌权人直接越过了桂二老爷和他的三个嫡子。 桂伯舟不去问桂老太爷为何作出如此决定,给了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了,任何人都别想从他手里拿回去,除非是他不要了。 至此,桂伯舟才知道为何桂老太爷会如此忌讳青城老家那边,在重回皇城之后就特意抽空回去镇压了一番。 而这时陈家也递了消息过来,让没事别出门,也不用回娘家,陈家一切安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城人人自危,这贪没案子牵太深。江南那边都是富豪多,世家也不少,想要连根拔起太难。 可是他们再富裕也会千方百计和皇城里的大官小吏扯上关系,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皇城有人说话响,哪一个进京的外官没给皇城里的靠山奉上些孝敬,有多有少,这会儿全扯了出来。 查抄出了帐本,一笔笔记得极细,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官处所奉上多少茶钱水茶买花钱。 记得倒跟家里的帐房似的,可这东西越是细,牵扯出来的人便多,取证的活计也就更难办,里头哪些个官儿收了多少钱子,从十好和本帐本里头挑出来,分给二十来人,一册册的查点记录。 各家开始的时候三番四次互相请同僚,托情吃请的打听消息的也不是没有,到后来都缩紧脖子了。就算想帮忙的,这时候也恨不得缩紧尾巴了,就怕揪出来一锅端了 这盘根错结这许多人,连私盐矿都查出来了,平江府和扬州那边那头相邻的三不管地带,居然有两个盐矿,一年的盐产俱都中饱私囊。 张家毕竟是大穆朝第一皇商,桂伯舟摸到了线索也不惊动人,只是回来给皇帝地上账本。 皇帝一边惊讶于这个小臣居然有如此手段,另一边翻阅着账本审点数目,盐矿都开了快有十年,十年盐产再加上抬高盐价,那是多大一笔银子。另外淮海府那边的海盐更是一本万利。 没看完轩辕烈焱就差点吐血了,看完之后,据贴身侍候的小桂子传出消息,御案上的陛下最心爱的砚台先一步去见佛爷了。 最后狠狠的一个查字。 轩辕烈焱下旨意,案情重大,该提审谁就提审谁,不过二品不必回报。可是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开始的时候帐目全数查证就用半年多,一笔笔核对,凡是和张家有牵连的人都拉进了牢子,后来牢子住不下了,毕竟张家历经三朝,能没牵扯的真不多。又直接在皇城外五十里之处的军营里划拉出一块地专门关这些老爷少爷们。 好些没了官位,被一把撸到底的,可要提审,主审官又不敢妄动,牢子里的人和军营那处每天都死几个,最后还牵扯到了后宫,甚至是太后娘娘,这下子不得不再去请示轩辕烈焱。 轩辕烈焱听后沉默半响,冷呵一声,最想倒台的张家居然清白得让人难以置信,反而是他的几个宠妃的娘家也是洗不干净了。连夜去了慈安殿,第二天慈安殿原来侍候的人全换了,就连花园里的花匠都是陌生脸孔…… 一开始那些刚刚进来牢子的老爷少爷们,里头有桌有床有凳有椅,日日还要挑剔饭菜,对着几个狱卒更是老神在在,倒不像是在牢里,里看到里看到问案,主审已经到了,他们还得拿乔,一时说膝盖肿涨,一时说肚里涨气,身子不适,择日再问。 这会儿知道后宫都免不了了,顿时犹如丧家之犬,再后来天天死人,个个吓得案子没结清,就已经很快地瘦了下来。 大穆建国一百三十五年注定是血腥之年,直至大穆一百三十八年,这场大地震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一百三十八年冬,皇城的雪好像化不开了,一层又一层地铺上来,陈玉珂吃着往日觉得酸不拉几梅子,从前觉得嫂子吃能倒牙,现在到了自己倒是越吃越觉得舒服,"郎君可回来了?" "回夫人,尚未。"新来的小丫头连忙应道,"可要着人前去问问?这会儿应该是在外院的书房里。" 响午的时候婆母让人来递话,倒是老太爷让大家回将军府吃个便饭。现在不仅仅桂府二房和大房分家了,大房的桂伯舟和桂博川也兄弟干脆也由秦香莲拍板分了家。不过平日过年过节的还是会回到将军府聚餐。 "不用了,我去看看。"陈玉珂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含混地道了一声,站起来。她现在已经有身孕六个多月了,动作不甚利索,身形也发福了许多,虽然眉眼依旧是昔日的模样,可是肤色不白,显得也就不那么好看了。 有时候陈玉珂还自嘲是一颗黑团子,够圆的。 这三年来,桂伯舟倒是好手段,已经褪下司经局洗马的官袍,换上了督查史的大红袍,正二品,并给陈玉珂请封。现在陈玉珂也是二品夫人了,这次不仅有敇牒,也有宣命。 书房的人看到女主子过来行了礼,并没有通报,毕竟女主子平日也经常到书房,不过近来因为有了身孕倒是来得少了。 进到书房的时候,桂伯舟正凝视着着案几上的书简沉思,见小娘子袅袅而来,遂收了书,起身去执她的手,"珂娘怎么亲自过来?有甚么事让丫头小子过来即可,现在你有了身子,不同往日。要不我给岳母递个话,请她上门住些日子?" 第一次当爹,桂伯舟满心忐忑,加上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虽然大家都被他明面上的雷厉风行给唬住了。可是背后怎么骂他搞些小动作的人并不少。 上个月若不是他发现得早,给血洗了一遍,小娘子的安全哪里能保证得了? 陈玉珂低眉轻轻地做到春凳上,手轻轻贴在自己下腹处,心中柔情肆起,最近她总觉得容易累,已经吓得桂伯舟专门请了姐夫和张爷爷上门看,只是都说是正常的,倒是不难思虑过多。 第一次为人母,倒是体谅到吴氏的难处了,只是想到嫂子现在正怀着二胎,"还是算了,赖嫲嫲也是有经验的。对了,母亲说老太爷让大家回去吃个便饭,你和我一块儿过去?" "诺!只是这个时候不年不节的怎么阿爷会让回去吃饭呢?"桂伯舟扶着小娘子往外走,看到已经很明显隆起的肚子,动作就忍不住小心翼翼的,"你步子迈得小些,这雪天就算想到书房来,也让人抬轿子吧!路滑……" 陈玉珂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可是这些年养下来,倒是真的娇气了,这里的医疗条件她也不放心,乖乖地应了下来,"也许是有甚么要紧之事吧!" 桂老太爷三年前倒是救了回来,只是落得个半身不遂。这对于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多年的人来说,打击何其之大。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恰好在门口遇见桂大老爷一行,因为雪天,大家也没下车,直接驾驶进去。 下了马车,看到桂大老爷和秦氏已经进去,倒是已经年近十岁的十七郎桂博川一脸微笑地看着兄嫂从马车上下来,连忙行礼,"十三兄,嫂子,外面冷,还是先进去吧!" 陈玉珂看到文质彬彬的十七郎,打心里欢喜。 第172章 尚书的劝告 光阴百代,多少王朝纷纭如…… "都进来吧!别让老太爷老太太等太久了……" 陈玉珂听见来人声音吓了一跳, 没想到居然是杜氏亲自来打开帘子,"弟妹……"只见杜氏只梳了头梳了头,粉黛未施, 素净异常,比她这个怀有身孕的人还要轻贱, 心里咯噔了一下。 杜氏低眉看到那隆起的小杜, 曾几何时她也曾渴望自己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呵…… 众人按座位坐好后,陈玉珂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桂老太爷。这三年来老太爷老得太厉害了。早已下半身瘫痪。现在还是依靠桂伯舟托付张文俊从西洋人那边买来的轮椅, 方能坐起来。 刑部尚书曾原居然也在, 这不是家宴吗?陈玉珂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看到陈玉珂的模样, 桂老太爷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微微抬起下颌,旁边侍候的丫头连忙让人将陈玉珂身前的酒杯换成补汤。 其他人看不出甚么神色,就连平日情绪最外露的二婶这会儿都像木桩一样待着,自从娘家出事以来, 这位桂二夫人的精气神好像一下子没了一半。 二房的三位妯娌,杜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曾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苗氏倒是真心地低声问了一句, 现在的情况怎样,如果有不舒服要马上说, 别死撑。 陈玉珂感激地点点头,因为是家宴,除了苗氏的一儿一女,家里最小的就是十七郎桂博川了,都是一时说不上滋味来。 开宴前, 桂老太爷操着漏风的语气断断续续地回忆起自己十四岁去西北上战场之事,曾尚书在旁边乐呵呵地补充。 那年他在叔父的麾下从小兵做起,万里黄沙,尸骨遍野,飒飒风鸣与寥落的画角鼓声一并传来,到处都是浓稠的血腥。常常是月色昏暗不清,流霜夹缠在凄烈如长鞭的狂风里,刮得帐幔哗哗作响,杀伐不止,有骁勇的敌将和接连悲鸣着倒下的士兵。 而他第一次上战场就受了重伤,第二次上战场昔日的好友只剩下曾原一个,待令人耳鸣的杀伐声息止,两人带一身伤,抱着酒坛痛饮不止,躺在苍茫大地上,望着头顶苍穹,立下誓言,这辈子要为大穆守住边疆。 "当年你可是霜气横秋,自有封侯万里之外的气魄,后来更加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啊!"曾尚书有打趣的意思,又对在座的诸位小辈鼓励一番, 待菜品已上齐,陈玉珂发现满桌都是非时非地菜肴,瞥眼看到老太爷那一桌亦如此,居然如此清淡?里面好多菜色都是她没见过的,或者说应该很多是野菜,春天才有的,例如马头兰、乌龙头、马齿苋、黄花菜这些,甚至有西北的大馍,烤馍,这难道是忆苦思甜的饭菜? 席间,曾尚书咬了一口烤馍笑道,"好久没吃过这样的梗米粥了,还有这烤馍,味道真香,居然如此地道,难不成桂府最近的厨子换了一个西北来的?" 桂老夫人微抬眉头,又低了下去,并无人留意此幕。 左手搭上右手的佛珠,没想到曾原居然如此敏锐,这厨子还是幺儿月前让人送来的,一缕愁绪自桂老夫人眼中一闪而逝。 "生死……大事,谁……也逃脱……不了。"桂老太爷身边的丫头连忙将他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擦干净。 陈玉珂心里恍然,这怎么像是最后的晚餐似的? "天上星移斗转,能在人世间相遇,走过这一遭,足矣!"曾尚书缓缓起身,踱步来到桂老太爷身边,搭上他的肩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沉默半晌,桂老太爷终道,"罢了!" 其后,宴席上再无人开口,直到桂老太爷因坐不住回了离间,桂老夫人也跟着回去。 桂二老爷桂青彰几人才和曾尚书笑谈饮了起来,毕竟桂青词娶的也是曾家的小娘子,和曾尚书亦曾多次打交道,倒是没让宴席冷场。 陈玉珂本来胃口不大好,可是面对和这一桌难得的野菜居然吃了不少,吓得旁边侍候的丫头连忙低声劝。陈玉珂只好恹恹地放下箸子…… 桂伯舟担心小娘子,怕她闻到酒味不舒服,倒是没有饮酒,看到这一幕之后,想到家里的温泉庄子种植的小菜应该也能吃了。 宴席过后,即将散宴,桂伯舟与众人一起将曾尚书送到将军府门口。 曾尚书伫立在马车前,宽衣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回眸望向桂府众人道,"你们阿爹阿爷怕是扛不住了,他之前好几次提到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看到嫡长孙的出世。现在看来真的看不到了。" 桂府众人惊骇失色,桂二老爷和桂二夫人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桂青扬夫妇,而桂青扬脸上一阵僵硬和羞愧,恨不得此刻拿起袖子掩面而去。 杜氏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好像说的不是她。 曾尚书摇了摇头,"这是贵府之事,老夫不过多言一句。" 扭头进入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也是大穆朝建朝以来取消了夜禁,如果是前朝的话,曾尚书这个时候只能夜宿桂府了。 桂伯舟扶着陈玉珂上了马车,也跟着上来,上下仔细看了一番,"可还好?小家伙没有闹腾?" "挺好的!就是那个菜真好吃。也不知二婶她们怎么弄到的。"陈玉珂摸了摸肚子,嘴角那抹浅笑便一直漾在唇畔不肯散去。 这三年下来,虽然谈不上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但是日子过得倒是也颇为舒坦。虽然偶尔有惊险,但是他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让她在这个世界过得安稳,那就足够了。 "老爷,曾尚书的马车停在前面路边,传话让你过去下。"章九现在已经跟着廖雪明进了兵营,现在随身侍候的换了一个叫金泰的。 桂伯舟和陈玉珂相视一眼道,"我先过去,你稍等会。屉子里我放了些梅子,你想吃就吃……" 这是桂伯舟事先放在自己的马车里的,备着陈玉珂坐的时候想吃了能马上吃到。 陈玉珂点头应道,"快去吧!莫要让尚书大人久等了。" …… "来了?"曾尚书掀开马车小窗的帘子,并没有下车,摆摆手让随从散开,看着桂伯舟许久才叹道,"没想到你阿爷这辈子最注重嫡庶之分,到后来还是选择了你。" 桂伯舟微笑不语。 "你到底也是年轻,以为折腾得起。"曾尚书顿了顿,"三年前的那场风雨,扶摇直上,皇城有谁不知督查史桂子美?" "可是接下来的这场风雨,你挡不住的。" 曾尚书眼如墨,神似云,这句话轻得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却瞬间犹如磐石般压向桂伯舟。 桂伯舟眉色冷然,面上却依然是笑着,不着一语,衣袂亦随风而动。眼前长者谆谆传授着宦海经验,可是桂伯舟却不是刚进官场的毛头小子,自有他做事的风格,哪容他人置喙? 对也罢,错也罢,他自然选择了,就一路走下去,看谁走得更远。 况且,谁说前人的经验就是对的呢? "这次不仅西夏,金国,甚至是大月氏都是虎视眈眈。"曾尚书眉头紧皱,"朝中能人不少,可是主和派也不少。否则就不会有当年无双公主出嫁到西夏之事。" 当年季无双和桂青词暗生爱慕,桂青词本无心仕途,自觉配不上季无双,一直游离不肯回应季无双的感情。后来要和亲,上面选择了季无双。 容王世子季成涛得知阿妹的心思后,曾经找上桂青词,两人不知谈了什么,离开的时候,季成涛一脸的暴怒。而季无双郡主主动应下了和亲之事,出嫁之时,轩辕烈焱封为无双公主。 桂伯舟眉头紧皱,曾原想说甚么,他不是不知道,"若是真的出兵,我大穆亦不惧。" 二叔早就在金国站稳脚步,虽然信息传来得少,并不代表没有。 至于西夏,无双郡主并不是一个人过去的。 "我大穆是不惧战争,但是黎民百姓不喜战争。战争永远都是上位者的游戏罢了。"曾原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劝到。 这些年,谁人不知道桂督查史其实就是当今圣上手中的一把刀,指哪就往哪里捅。御史台的天天盯着,如果不是做事谨慎,早就被参个头破血流了,哪里还能站在这。 就连诚亲王开始也是看走眼了,这把刀居然早就名器有主。 "有些事,到你这里,你知道就好,出了你这里,对的也是错,错的则错上加错,你祖父若是身体康健,睿之一房若是能扶得起,不会任由你这样行事的。"曾尚书为官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桂伯舟的一以为然,忍不住叹息一声。 忽搬出桂老太爷,回想到今晚老太爷的英雄迟暮之言,桂伯舟眼眶猛然发疼,心底直颤,面上却仍是冷清如常。 话说到这个田地,似无再继续的必要,桂伯舟无声见礼折身而去,没几步,只听曾尚书在身后道,"子美,你抬头看看头顶的这片天。" 桂伯舟只得驻足微微仰首,曾照亮大穆的一弯残月,依旧冷冷照着国朝的天下,也照着他桂伯舟努力向上爬的一生。他从来不怕跌倒,就算是跌倒了也要抓了一把泥土再爬起来。就怕…… 时不待我以…… 曾尚书抬眼道,"光阴百代,多少王朝纷纭如流星经天,而天幕之下,恒久明亮的,不是门阀高第,不是别人,正是天下的百姓,子美,这个道理你该更明白。" 肺腑之言般的一番话,在这寂静时刻,尤为清晰。 第173章 陈玉珂产子 王了一同情地看着这个妹夫…… "晚辈受教。"桂伯舟俯身再度见礼, 回身的刹那,不由阖目,再睁眼时, 心底早坚定之事并不会改变,他知道身后是曾尚书相送的目光, 而前头仍是黑夜, 他要往黑夜里行走, 那里有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不能回头, 不会回头, 亦无回头之路。 大穆一百三十八年冬,昔日的怀化大将军后来又封骠骑大将军的桂石坚病逝,陈玉珂即将临盆,却不得不挺着肚子去守灵堂。即便众人体恤,可是必须出现的场面还得坚持。 自桂府搭好灵棚后, 每日前来哭丧者络绎不绝。灵堂内凛冽,满眼缟素,连绵的哭声交错在一起。 看着人来人往, 桂老太爷虽然和自己并无多少接触, 日常不过请安的时候问候一声,若说是悲伤至极, 陈玉珂倒是没有,不过两只眼睛倒是被香烟熏得泪眼朦胧,终于不用与旁人有异。 陈家的人很快就来吊丧,吴氏心里着急低声哄道,"莫要哭坏了眼睛, 如若有不舒服之处,千万别忍着。" "逝者已逝,活者才是最重要的。"就连陈大学士都忍不住对桂伯舟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话里的意思是别让我家的小娘子受累了,还有我的小外孙。 桂伯舟嘴角抽搐,连忙行礼道,"阿爹,请放心,子美会谨记于心的。" 陈玉珂这样没头没脑熏了两日,皇城的士族大家依次来吊丧,府上不曾断客。直到第三日,陈玉珂觉得再熏下去,两只眼睛都要瞎了的时候,忽听外面一声极其高亢的长报传来震得人耳畔嗡嗡作响,"陛下驾到!" 原来是轩辕烈焱率领百官亲临,灵堂内哭声骤停,像断了的音弦,众人皆变了神色。 桂伯舟心里念头一转,就知道为何陛下会来吊丧。与金国的战事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了。三年前陛下对以张家为首的豪族世家挥了刀子,将腐肉割掉,前后又用了三年时间调整,也是时候挥剑直指金国了。 既然如此,过来吊丧这位昔日征战金国多年的老将,岂不是更能赢得武将的誓死效忠? 陈玉珂不禁朝前面的桂伯舟望去,那抹背影看上直挺挺的,缓缓起身随脚步踉跄的桂大老爷和强作镇定又兴奋的桂二老爷前去接驾和迎客。后面跟着一串前来吊唁的宾客,互相之间打着眼色。 桂府女眷连忙退到两边恭候圣驾。 轩辕烈焱气势凌然,在门槛处停顿片刻,扫视一遍方踏了进来。后面跟进来的人皆皆屏气凝神退至一旁观望,甚至诚亲王爷和已经是容王的季成涛也在其中,而桂府的女眷又是跪倒一片。 陈玉珂艰难地扶着肚子,旁边的丫头连忙扶着她跪下来,借着裙摆的掩护,直接坐在了地上。 "朕先给老师上柱香……"轩辕烈焱接过桂二老爷亲自递上的香鞠了个躬再亲手插上去,一时间灵堂更加安静了,众人皆屏住呼吸。 上完香后,轩辕烈焱朝桂老夫人道了一声,"请节哀!" 桂老夫人眼中含泪,声音嘶哑低声应了一声。 "未能与老师见到最后一面,实为憾事。"轩辕烈焱神情异常端庄肃然,甚至用一种似带哀戚的神色,"逝者已矣,不可太过悲恸,来日方长,还望诸位保重身体,继续为国效力。" 桂府众人皆满眼激动应喏。 待轩辕烈焱离开后,轩辕荣和季成涛也上前上了一炷香,后面的散秩大臣管子山、刑部尚书曾原、太子少傅和众人皆上前烧了纸钱,事毕也不再逗留,同桂府众人打个招呼就离去了。 桂府众人依然在交替而来的悲伤与寒冷中守灵。外头雪势渐大,视线被风雪遮断,陈玉珂有身孕受不了了,迫不得已离了灵堂,直到入夜,女眷们皆被桂青词安排退下,就连桂府现在唯二的孙辈也被他们的母亲苗氏带了下去。 桂伯舟愕然,没想到二房现在居然是九兄做主。 白色帷幔随风而起,桂伯舟无声地把眼前的烈酒倒入灯盏,灯芯忽燃烧出一瞬炫目的光明来与白幡同色。 桂二老爷和桂大老爷断续烧着纸钱,桂青扬三兄弟身影在光焰里起起浮浮,灵堂静谧如深夜。 "年三十那日,既是团圆日也是阿爹入殓的日子。"桂二老爷徐徐说着,语气很平,火苗映于眼中跳窜不止,"那日家里做顿团圆饭吧,吃过之后再将阿爹送走。" 众人眼中含泪,微微颔首,皆陷于沉默。 桂伯舟发现这个二叔这三年来老得厉害,这些日子连日的操劳,眼窝已深陷,居然白发丛生,想想大兄四兄还有九兄的各有心思,就像一盘散沙,更觉得整个将军府漏声寂寥。 出殡当日,陈玉珂已经走不动了,被下人用软轿抬着成行,直至墓前。 而轩辕烈焱的贴身太监桂公公奉帝命于墓前宣读布告圣意,洋洋洒洒,事无巨细,一一列举,将桂石坚生前七十余载的功业皆缓缓道出,最后追封谥号——忠武。 皇城是没有秘密的,桂大将军死后被追封之事还未等桂府众人回到府中,就已经流传开来了。这种荣耀和昔日之事口耳相传,更添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而桂伯舟连申请丁忧的折子都还没来得及上,陈玉珂就要生了。这一趟守灵下来,尽管已经尽量照顾她这个孕妇了,可是年初一当日还是破水了。 桂伯舟吓得魂儿飞了一半,被因为不放心小闺女的吴氏指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让大女婿将他拉到一边别碍事。 王了一现在依然没有被诚亲王府认回去,反而是儿子芽哥儿和女儿芊芊现在已经长住在王府,也不知道诚亲王是怎么想的。陈秋岚急得嘴都起泡泡了,可是王了一偏偏又不为所动,甚至多次劝她,说做个大夫就挺好的,人事来往少,日子自在。 气得陈秋岚第三胎吃不好,睡不好,又不敢和旁人说自己的小心思,最后生下的双胞胎儿子开始体弱,一度以为要养不活了,和刚刚出生的小猫咪差不多大小,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在张志生和王了一的努力下,诚亲王府又派了有经验的教养嫲嫲过来照看,慢慢地养到一岁多,才稳了下来。 轩辕荣往教养嫲嫲递了一句话,如果陈秋岚真的想进王府的话,王府里会同时给王了一纳上几个妾,不会影响她的位置,只为了开枝散叶。 顿时,吓得陈秋岚只能将心思压抑了下来,王了一的日子反而过得越发的自在了,颇有些心宽体胖的倾向。 厚厚的手掌拍得桂伯舟肩膀生疼,终于回过神来了,连忙向王了一致谢,"麻烦姐夫了,回头我请你吃酒。" 王了一大笑,"我才不和你吃酒,都是我喝,你光吃菜。不过,如果把玉景叫上,倒是能醉上一夜。可惜了,他现在又不在皇城。" 张玉景和陈海云在皇城待了两年,生了两个孩子,却是待不住了,干脆将带着孩子一起跑去边城了。气得家里恨不得将人绑回来,结果派去的人还没提这个要求,就被二奶奶陈海云给药翻了,惹得邱氏的眼泪又像不要钱似的往外飚。 最后还是张首辅放话,才作罢。 想到那个二姐夫,桂伯舟眼里闪了闪,却来不及多想,因为屋里的小娘子惨烈的叫声和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随之而来的是庞然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地一把抓住王了一的胳膊,"姐夫,大姐以前也是这样?" 王了一同情地看着这个妹夫,"别急,有些人生两三天都生不下来的。" "咓……"突然一声洪亮的啼哭声蹦出,啪啪啪地将王了一的脸打肿了,懵了,这就生了,这也实在太快了吧?喃喃道,"这有两刻钟了吗?" 桂伯舟哪里知道过去多久了,听到里面的婴儿啼哭声,内心一时纷乱焦躁,而又有种异样透彻的澄明感,空气仍是冷的,皮肤下面却有发烫的血液滚滚涌溢着,像是冰窟底下流过了一条温热的河。 嗅到院子里绽开的梅花清香,他的心才缓缓安定下来。 大穆一百三十九年初一,桂伯舟和陈玉珂的长子桂樾明出生,桂府二房和桂伯舟皆丁忧在家。 而此时桂府因为要开始丁忧,二房除了桂青彰的一子一女,杜氏和曾氏皆无所出。 轩辕烈焱广纳后宫,一朝美人得子,朝廷皆贺,张婉玺张皇后派人紧盯着美人的肚子,承诺一旦产子,无论是皇子或者公主,皆提妃位,毕竟这是陛下后宫第一次有人有身孕。 能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众人皆引颈相等。 可是还没等到美人产子,就听见美人一尸两命的消息。轩辕烈焱一怒之下将张皇后关进了冷宫,只是不知张首辅进宫与他说了甚么,现任督查史又递上一沓纸张后,张皇后被放了出来。 后来传言说是美人当时为了吸引陛下的眼光,愣是节食瘦腰,让自己的腰看起来两个巴掌大小。结果陛下是吸引了,龙子也怀上了,却怀不住 大穆一百四十年冬,一身麻黄孝衣的桂伯舟带领阖府迎接圣旨,官复原位,并翌日随同原刑部尚书现征西大将军曾原出战金国,随同的还有桂青彰桂青词以及陈玉材、廖雪明。 桂伯舟离去之后,陈玉珂的生活就更加的简单了。朝廷之事她管不着,外面的人事来往除了必要的应酬其它的她都一律推掉了,只管关紧大门在家养娃。 第174章 儿子的担心 桂樾明轻轻地将鸟笼子挂到…… 大穆一百五十年春, 距离桂伯舟跟随容王季成涛领兵出征已经近十年。不过战场已经不在金国,而是改成了西夏,无双公主已经被囚禁在西夏皇城的后宫, 连同她所出的十六皇子。 十年前朝廷让征西大将军曾原领兵出战,可是曾原在抵达西城之时, 却被金国的死士毒箭所伤, 虽然陈海云保住了他的性命, 却再也不能上马。 朝廷连派容王季成涛替代了曾原,果然, 季成涛看起来羸弱, 却智谋不凡, 身边有桂伯舟、张玉景、乐天辰、沈景芝、桂青璋兄弟等能人谋士,后方又有轩辕烈焱倾全国之力支持,甚至新首富张家的当家人张崇光完全放权与儿子张文俊,令金国后院起火。 最后给金国致命一击的却是金国女婿乌延率真,这个潜伏了二十余年的大穆探子。 这场战争赢得毫无疑问, 大穆一百四十六年秋,金国分崩离析,完颜阿古身死, 乌延率真和郡主完颜敏钰共赴黄泉, 至死不曾回到日思夜想二十余年的桂府。 皇城里桂老夫人闻言,躯体竟倏地一松, 瞳孔慢慢扩散开来,握紧半辈子的佛珠倏然落下。 乌延率真,即桂钦武,骨灰被桂青词带回来,葬在桂老夫人和桂老太爷旁边, 亦是原先桂府给他做的衣冠冢。时隔二十余年,还是迎来了它的主人。 轩辕烈焱恩赐桂府,封桂二老爷为伯爵,可延三代。 桂钦武至死未曾恢复功名。 金国俯首称臣,签下投降书,朝税纳贡,这至少能报西城边境十年民安,消息传回来,举朝欢庆。 陈玉珂以为桂伯舟这是要回来了,扯着六岁的明哥儿的耳朵狠狠地道,"你阿爹就要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你现在可是连一本三字经都没背完,你大姨家的礼哥儿都念完千字文了。" "阿娘,你小心点,千万别用力,你手疼了儿心更疼……"桂樾明哎哟哟地叫了起来,看得周围的丫头婆子都一脸的心疼,暗暗地用目光谴责女主子,怎么就那么狠心下得了手呢? 哪有小娃娃不淘气的?那种木愣愣的谁喜欢呢? 一想到礼哥儿,两个孩子年龄相仿,怎么就差那么多呢?陈玉珂就心梗塞,不由得松开手,脑疼地道,"你爱咋地咋地,我不管了。" 面对这天天上房揭瓦的儿子,陈玉珂这几年心力交瘁。虽然有丫头婆子侍候,可是因为怜惜孩子父亲不在家,外公外婆舅妈大姨姨夫都宠着,加上嘴巴又甜,张嘴能哄得素来看大房不顺眼的新上任的伯爵夫人桂二夫人都眉笑眼开,让丫头准备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小子。 现在金国打下来了,桂伯舟也应该归家了吧?已经六年没回来,除了每年的保平安之后,倒是张家的钱局里给她的礼物又涨了。人却是没见到的…… 可惜,陈玉珂脖子都盼长了,大穆一百四十六年,桂伯舟还是没有回来,而是转战西夏去了,因为无双公主托心腹冒死传信——西夏要对大穆动手了。 园中清荫渐密, 雨后的院子里空气清新得让人微醉,这已经是大穆一百五十年春。 陈玉珂在秋千架上仔细辩听那愈来愈近的杜鹃啼鸣,眼前忽闪过一道微芒,抬眸望去,顿时气不打一出,"明哥儿,你怎么那么早回来?" 却原是桂樾明拉吉着布鞋,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学着笼子里的杜鹃鸟鸣叫,和皇城的那些纨绔子没甚么两样了。 她那个老学究的阿爹怎么就能容忍这小子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呢? 桂樾明一看阿娘的模样,缩了缩脖子,讨好似的将手里的鸟笼子递到陈玉珂跟前,"阿娘,儿可不是逃学。今日王府里有事,让我们早点回家。不信,你着人去问下亮哥还有礼哥。" 四年前桂樾明自启蒙后就被诚亲王府接过去,陪着王了一的小儿子礼哥儿和张玉景的儿子张文亮一起读书。王府倒是不拘着他们三个,每日只要读半天书,半天习武,十天一旬,休息一天。 本来陈玉珂是不愿意明哥儿去诚亲王府陪读的,当今已经年过死士,至今后宫仍无所出,诚亲王府的位置就有点尴尬了。如果不是因为征战金国大胜,现在目光又放在西夏,朝廷早就因为这个问题闹翻了。 可是诚亲王爷亲自让人来传,不仅仅是桂樾明,就连他二姨陈海云所出的张天亮也是一同前去。 陈玉珂这些年关紧门过日子,官场上之事虽然略知一二,却无计可从,无法只能回娘家求救。 而陈大学士分析一番之后,陈玉珂只能隐下心里的焦虑和担心,将儿子连同给先生准备的见礼一起打包送过去。 不过这四年来倒是表面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可是一看到儿子一贯的淘气模样,陈玉珂又觉得回头给先生的礼还得加厚三分方可,实在是累人,讥讽地道,"哪里来的杜鹃?整日遛狗逗猫就算了,还玩上鸟儿了。哼,倒整得跟皇城的闲人一样咯。" "大姐送的,娘你小声点,莫要吓坏它了。它的胆子可没比的大。"桂樾明轻轻地将鸟笼子挂到旁边的树枝上,"它现在的叫声没有之前的响亮了,难不成是饿了?" 桂樾明说的大姐却是二房桂青璋和越国公主苗氏所出的乐姐儿。 "小郎,奴婢知道这杜鹃鸟儿吃甚么,现在就去拿。"家里的丫头都宠着这个小主子,一听小主子的杜鹃鸟儿饿了,那还了得,赶紧就下去找吃的。 陈玉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有做了阿娘,才只能熊孩子得多要人命。打不得,骂不得,打了骂了还以为自己是后娘。也幸亏这孩子品性不坏,否则她真的要对不起桂伯舟了。不过估计现在这个样子,回来也不痛快了。 陈玉珂挑眉道,"你怎么去找乐姐儿了?" 乐姐儿今年即将及笄,不过苗氏并没有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伯爵夫人倒是提了几句,但是苗氏梗直脖子道,"郎君说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气得伯爵夫人张雀娘一甩袖子,放声不管了。这个儿媳妇就是令人厌烦,可是偏偏二房唯二的两个孩子还是她所出。 "阿娘,听说阿爹要回来了?"桂樾明眼珠子转了转,像小时候那样摇了摇陈玉珂的衣摆。 果然老太太都爱幺儿大孙子,这撒娇的功力实在了得,何况陈玉珂自问不是硬心肠之人。又是自己心窝上放着的儿子,十年来,两人朝夕相对,她的心完全放在这个儿子身上。 陈玉珂轻轻地点了点他的眉头,"你呀,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陈玉珂倒是从月余前就收到桂伯舟说要回来的消息,只不过朝廷还没对外公布,她倒是不好说,怕这个小家伙惦记着,算算时间着也差不多了吧。 "大姐告诉我的,这么说是真的了。"桂樾明蹲在地上抓起一把被风雨打落的花瓣,"而且我从王府那边也听到消息了,说是西夏打完了,无双公主做了太后娘娘。既然仗都打完了,阿爹也该回家了。" "也不知阿爹会不会喜欢我。" 听到孩子呢喃地低声说了一句。 陈玉珂心疼地拍掉他手上的花瓣,用帕子轻轻地将上面的泥土擦掉,却是故意地调笑道,"怎么?我们的大魔王居然害怕他爹不疼他?这可真的是稀奇事了。" 孩子两岁之后就没见过阿爹,陈玉珂开始的时候也不记得要给桂伯舟画个人像啥的,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只能去找公公帮忙。 桂大爷一开始是一脸的嫌弃,可是一听是乖孙不知道自家阿爹长成甚么狗样,一脸的伤心,连忙使出多年的功力将桂伯舟还原出来。 哟,别说还画得真的挺像的,身上还穿着几年前出征的时候穿的盔甲。 已经十岁的桂樾明一听阿娘如此说,脸就忍不住发烧,一跃而起,"阿娘,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习武了。我的杜鹃鸟儿,你千万别养死了啊……" 看着远处的儿子,元气复活,陈玉珂暗唾一声,"谁爱养谁养……"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这些花花草草猫儿狗儿反冲,养甚么死甚么,弄得她再也不敢养任何宠物和花草了,这实在是太挑战神经了。 又想到近十年未见的桂伯舟,就忍不住心烦。本来两个不大熟悉的人凑到一起生活,好歹过了朝夕相对的四五年,虽没有深刻的爱情,但是亲情还是有的,日子也过得舒服。 可是就此分开了,这十年书信虽然未断,可是一年不过几封,除了偶尔害怕他死在战场,儿子会没有爹之外,自己心里其实不是不担心,只是无能为力,干脆不想。 现在居然就要回来了,好慌啊…… 陈玉珂听着旁边的杜鹃鸟儿的哀啼声,心就烦。 脚用力一蹬,荡起秋千,摇晃得树枝上的木棉花自枝头汹涌跌落,还伴随着上面的雨水,顿时像只落汤鸡,啥愁思都没了。 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这是闲的,想的都是啥呢?还不如去看看她庄子上的田地是否都种上了。去年底她还特意托人从平江府给她带了稻谷种,想着上辈子那个黑土大地尽管天气冷,却依然成了粮仓,她也想试试。 拿来鸟食的丫头看到女主子一身湿漉漉的,上面沾满了花瓣,居然还笑得欢,忍不住心里发毛,看向旁边侍候的姐姐们,皆没有一个出声的,心里恍惚,这是甚么主子? "这杜鹃鸟你给养着吧!回头小郎问起,你就拿给他看……"陈玉珂看到丫头傻呆呆地站在一边,也不生气,摆摆手离去…… 第175章 知己和敌人 这拉开了桂首辅和容亲王将…… 十年前, 季成涛风尘仆仆地率领容王府的将士们奔到西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拜见了当时的征西大将军曾原,而当时桂伯舟正替半躺在床上的曾原研墨。 一身戎装的季成涛佩剑而入, 不过三十余岁,须发却已经染上霜雪, 目光炯炯, 嗓音低沉有力, 拱手向屋子内的两人问好。 "曾大人可还好?"同时连忙制止曾原起身行礼。 "恕卑职未能行礼,倒是累得王爷亲自前来。卑职心生惭愧啊!"曾原满眼激动, 打了个手势, 桂伯舟便停了下来, 退至一旁候着。而屋子里的人除了季成涛带过来的两个幕僚,其他人都退到了门外。 季成涛瞥了一眼桂伯舟这个皇帝的狗腿子,同为狗腿子他倒不是对桂伯舟看不过眼,不过觉得此子有点心术不正罢了,是个狠角色, 转而不急不徐地对曾原道,"桂大人此行辛苦了,还请好好养伤, 继续为国效力。" 曾原眉里闪过一道不满, 但是思及到早已疯癫的老容王,还是将心里的意思按捺下去, 一脸苦笑道,"王爷如今倒是和卑职生疏了,也罢,卑职并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只是恳求王爷不要将卑职马上赶回皇城,不亲眼看到仗打完打胜了, 卑职是死都不愿意瞑目的。" 季成涛终于面露难色,"曾大人,怎可叫您在本王手下打杂……" 曾原脸皮子抽动,他还真的没打算再季成涛手下打杂,只不过是想着只要陛下没有旨意,他就先上书打算赖在这不走罢了。刚才正是打算叫桂子美研墨代笔,倒是没想到容王回来得那么快。 现在被堵了,曾原咳嗽了一声,只能厚着脸皮道,"能在王爷手下打杂,倒也是卑职的荣幸了。" 说着高声叫了一声,"来人……" 然后对季成涛道,"王爷,不如先下去洗漱休息一番,待晚上卑职亲自设宴邀请王爷和城中守将见个面,熟悉熟悉?" 见季成涛点头,曾原连忙让进来的士兵将容王一行送出去。 季成涛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方才站在旁边除了见礼之后未曾吭声的桂伯舟道,"晚宴之后,本王有点事想向桂大人请教,不知桂大人可否赏脸。" 桂伯舟连忙行礼,"王爷谬赞,卑职一定到。" 这拉开了桂首辅和容亲王将近五十年斗争的序幕…… 待季成涛一行人离开之后,曾原抬首看看他,笑说,"没想到咱们这位异姓容王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不过倒是可惜了,老夫还以为这个这个征西将军会落在你头上呢!" 这也是曾原暗叹可惜的地方,满腹牢骚,"只希望他也是个中用之人,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场战事前前后后已经准备了二十余年,填进了多少人命和鲜血,现在居然派一个从未上过战场之人来过,如果只是刚愎自用之人,只会在军营里耍耍威风,没有打仗的本事,上了真战场就吓得屁滚尿流,还打胜仗?呸……" 一口痰飞出来,屋里回荡着曾原的高音,桂伯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嘴角抽了抽,这差点沾了一脸的唾沫星子,知他不服,又听曾原说道,"倒是委屈了你……" 桂伯舟暗想到,我有甚么委屈的?季成涛还真的是他上辈子崇拜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是绣花枕头,而是有真本事之人,他还想向季成涛请教呢! 只是对着曾原有些话桂伯舟还不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就算是阿爷还在,两人代表的也并不是彼此,还有桂府和曾府身后的两大家族。 "卑职倒是没有甚么委屈的。"桂伯舟脸上一脸的真诚,"无论是谁来领兵,都不会是我。" 曾原一时语塞,愣愣看了看桂伯舟,继而叹气,摆了摆了手,"罢了,到时候容王说怎么办,你听他的就是了!" "不要和他起冲突,沉住气,就算占不头功。只要拿下金国,功劳少不了。"曾原缓缓躺下,"最后一句全当老夫的劝告,别把别人都当傻子,这个世界比你聪明的人到处都是。" 这是曾原第二次对桂伯舟说这句话,不过桂伯舟并不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人各有道。 不过桂伯舟依然点头称是,"卑职虽有些才学,人也并不是贪得无厌,但是战场上的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永远不可能坐镇一方,阿爷当初想必也清楚。" "容王爷并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反而心细如发,又有先前跟着老王爷身边的客卿在,不会差的。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大人时间长了,自然就清楚陛下会派容王来,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再者,现在的大穆不缺良才,倒是率兵之大帅,却是缺的。否则也不会让大人您亲自过来。如今这个缺空出来,自然得有人顶上。"桂伯舟话锋至此,滞了滞。 曾原想要西北军功,让曾府之后更进一步,就算不能更进一步,保住他死后的几十年荣华是少不了的了。可是没想到一到西北,仗还没开始打,他就老马失蹄了,折了。 眼下容王爷就要走马上任了,曾原心里自然不甘心。 曾原的确有军功,虽然越国的朝贡他功不可没,但是现在越国的国王已经将原先的零散的部落拧成一团,以后会不会对大穆造成威胁,这也是不好说的。而且当年曾原坑了多少百越之人,火攻水攻沙埋放毒,各种手段皆出。有时候完全不必要如此的,可是曾原为了最快获得胜利,甚至拿老弱妇孺抵挡刀剑。甚至在攻打成功之后,将人家一地的壮年男人全都砍了再焚烧。 如此手段,桂伯舟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曾原看起来像一名儒将,其实他和阿爷完全不同,阿爷虽然一心想恢复桂府的荣耀,可是阿爷有仁心。 桂伯舟自己谈不上是仁义之士,这些年他手上的人命不少,但是他自问不会轻杀一个无辜之人。他所经手的所有案子,都是证据确凿的。 曾原见无法说动桂伯舟私下对容王爷心生不满,心里有点迷茫,难道他看错这个狼崽子了? 晚宴,月上柳梢,曾原拖着病体出现,不过季成涛很快就退宴了,同时还有桂伯舟。 季成涛换好常服,坐到桂伯舟对面,指着摆好的棋盘说道,"你我还未曾对弈过,来一盘?" "喏!"桂伯舟应道。 借着下子的时候桂伯舟暗暗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雍容的气度一直都不曾改变,眉目轩朗,亦未曾像时下之人为了显得沉稳些蓄须。 在桂伯舟眼中,季成涛的心智和仪表完全一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 "本王进程之时有人提及,现在西城兵力充足,不如解放老弱吏役,免为民。"季成涛执起一枚棋子先行,瞥了一眼桂伯舟,"不知子美有何看法?" "西城的兵士,的确有年过花甲者,仍在从役,又有总角小儿,且已在役。"桂伯舟下了一枚子后提及,"这种境况,于理既薄,为益实轻,可是战事已经开始,无论是修城墙还是挖壕沟,哪一样都少不得这些兵役,放谁不放谁,牵扯太多……" "况且,西城的百姓一直全民皆兵。这无论是原先的张守备还是现在的张守备,亦或者是卑职祖父在的时候,都从来未曾落下一日。早已形成风格,冒然改之,当下未必能成。" 现在的张守备是小娘子的二姐夫张玉景,桂伯舟和这个连襟相处得还不错,非常不介意地在容王爷面前暗推一把。 季成涛明白桂伯舟这是否决了,便不再提,他本意也不同意,只不过初来驾到,找个理由打开彼此的话题罢了。 随后两人就当前西城的概况,储备,人员,可调控之事以及对朝事的一些看法略谈了一番,彼此皆满意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桂伯舟又下了一子,喝了一口天山新芽,入口极为香浓,直透肺腑,果然这个世界有权有势有财之人的生活哪里是上辈子的自己能想象的。更加坚定了桂伯舟努力向上爬之心。 在西城边疆之处,想喝到这样的一口茶可不是容易之事。他也是因为多年来和张家相交,并且早年张家为了从他这打开口子,给他送了些许,才能尝到这口味。后来在外面,他只有在陛下那喝过了。 桂伯舟转而道,"张守备刚才给卑职下了帖子,他的小女满月酒,请您过去。帖子里附带了一封短信,希望您能早些时候到。" "哦?本王记得张守备还有个小郎君留在首辅身边教养吧?倒是挺舍得的。"季成涛自从当初的世子妃去世之后就一直未曾娶妻,一直到陛下下旨承了老王爷之位后,各方面博弈加上王府的确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才娶了王妃。 容王妃并不是别人,而是莫名其妙故意向陈玉珂示好,又使绊子的太子少傅之女,乐天悠,亦是桂伯舟的好友乐天辰之妹。 开始陈玉珂见她提及桂伯舟,还以为是桂伯舟的桃花,却原来是不忿桂伯舟居然喜欢她这个泥腿子,而不是她的好友张首富家的千金小娘子张伊人。 不过随后张伊人嫁人,乐天悠成了容王妃,陈玉珂紧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人近些年倒是再无交集。就算是在宫宴上遇见,陈玉珂和容王妃也仅仅是一个见礼罢了。 随后两人闲说几句张首辅家的事情,不觉间,季成涛一子落下封了桂伯舟的死路。落子无悔此局已定。 第176章 桂伯舟归来 桂伯舟瞥了一眼小娘子的笑…… 西城与皇城, 相去两千余里,何况更远的西夏。消息就算夜兼程地往皇城里送,至少也需月余。这十年来, 开始的时候陈玉珂还有点担心,尤其是各种流言传过来的时候, 不知道那么的具体真实情况, 就连桂伯舟早已身死之事都传得煞有介事。不过, 后来也就习惯了。 而现在桂伯舟要回来了,陈玉珂带着丫头小子一起将家里洗洗刷刷, 物件重新摆置下, 也不知道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 让丫头按照十年前的尺寸再放大点做了几套常服和见客服。 这日,陈玉珂正坐在府邸绿荫环绕的凉亭内插花,两名丫鬟立在左右,时不时递一杆花枝或一把剪刀。被微风吹得来回轻晃的竹帘外是遍地残阳与满树败叶,秋天到了。 偶尔还逗逗那只杜鹃鸟还有两只小狗和三只小猫, 明哥儿就是小孩子性情,喜欢的东西总是爱得要死,可是过几天就抛之脑后了。 "夫人, 驸马爷来了, 他想见您。"中年仆妇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这方宁静。 陈玉珂愣了愣,恬淡的脸庞露出恍惚之色。这大穆朝能被叫驸马爷的只有桑榆公主的夫君吴骢了。毕竟无双公主远嫁西夏, 那也不是本朝的驸马了。 她眉心微蹙,十几年前,两家退亲,吴骢尚了桑榆公主之后,两人从未单独有过交集。后来皇城中有流言, 桂督查史死在西城外的时候,她在一次上香的时候遇见过吴骢。 昔日小地主家的少爷已经脱下那一身青色的袍子,早就不是记忆中的那个竹马,声音格外的低沉,"珂妹妹……" 陈玉珂当时心里为桂伯舟之事心中烦闷,哪里能体会其中的意味,只是行了个礼后,两人相对无言。 很快,后面就有公主府的下人找了过来,吴驸马只是留下了一句,"对不起,若有事,你让虎子哥来找我。" 居然还会叫虎子哥?陈玉珂看到吴骢步履匆匆的离开,好像没来过似的。桑榆公主府中养戏子之事早就传遍大穆,吴驸马却依然兢兢业业当值,丝毫不见夫妻不和睦的样子。 这会儿过来又是为了何事?看着仆妇欲言又止的样子,陈玉珂缓慢而又决绝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她虽然不忌讳闲言冷语,可是却不想惹麻烦上身,若是对方要怪罪,她也不怕,现在她可是可以妻凭夫贵了,"就说家中老爷尚未归来,只有妇孺,不便接待。" 仆妇知道夫人平日毫无架子,可是秉性顽固,极有主张,说不见定是不见的。 陈玉珂转手将插好一瓶红白牡丹,这还是大嫂让人送过来的。她本生只爱看话本子,因为桂伯舟很快回来了,看到家里光秃秃的院子,才想起来得装扮装扮,跟阿娘和嫂子说了下,昔日的闺蜜今日的大嫂就让人送了一百来盆各种当季的反季的花儿过来,倒是姹紫嫣红得很。 吴骢过来之事很快就被陈玉珂抛之脑后,因为桂伯舟回来了…… 灯火烂漫, 桂府的下人都在低声交谈,只因为他们的男主子终于回来了。明哥儿上跳下串的撒娇让陈玉珂带他去看大军回城,陛下到时候将率领百官到皇城外十里迎接英雄归来。 陈玉珂被缠得无奈,最后让家里的护卫护着他过去。其实大军基本都是留在皇城几百里外的军大营,过来的不过是主要将领和主职人员。到时候估计只能看到人头。 陈玉珂表示,她老了,骨头松了,动不了。 最后明哥儿一脸兴奋地出去,又是兴奋地回来,只是遗憾地说,"可惜我不知道哪个是阿爹……" 陈玉珂一脸平静地道,"你回去照下镜子,就知道你阿爹长成啥样子了。" 两父子其实长得一个印子似的,对着这张稚嫩的脸,陈玉珂还恍惚过几次,怎么就一点都不像她呢。 "阿娘,等阿爹回来了,你一定要叫我。"明哥儿想了想,他还是没有等到桂伯舟的到来。 现在已经入秋,天黑得极快,仿佛前一瞬还瞧着一地夕阳余晖,转眼间便是月入朱户,罗幕之间已微透轻寒,桂伯舟还未见到家。 陈玉珂换了色泽明媚的襦裙,一边等着桂伯舟归家,一边低首拿着小锤子慢慢地磨着胭脂,这是她最近的爱好。 不知坐了多久,才察觉夜风顺窗进来,已潲得袖口冰凉,陈玉珂刚想让丫头去关上窗子,却听见院门外一阵吵闹,便听见丫头脆生生的见礼声,心头直跳,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片空白,就提裙便跑了出来,待奔下台阶,顾不得仍有下人在场,飞身便扑进了桂伯舟怀中。 待她回过神来,只听见脑袋上面桂伯舟爽朗的笑声,"夫人,这是想为夫了……" 陈玉珂听他如此说,微微仰首看了看他,虽瞧不太清楚,但隐约的轮廓仍在,那是她分外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一张面孔。近十年不见,倒是变化不少,原来和明哥儿如出一辙的脸庞,早已布满了风霜。 也许,她本就不必费心去懂,他这种人本也不必她去懂,只是便如此刻,他在她身边就好。岁月静好…… "当然是想你了,近十年不见,能不想吗?明哥儿都说不认得阿爹了。" 陈玉珂踮着脚尖,两只胳臂死死攀在桂伯舟颈间,将脸深埋于他胸膛前,开始是假装呜呜咽咽低泣颤抖不住。毕竟人家在外拼死拼活的,自己在皇城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成果。如果不表现得难过点,实在是不好意思。 可是,后来居然是真的哭了出来。 这十年的日子过得真的挺不错的,不缺吃喝,有丫头小子侍候,二房那边也不找事,婆母那边怜惜桂伯舟不在家,很多人情来往都担了过去,娘家那边更加是恨不得让她日日回去住算了。 虽然偶尔会传来桂伯舟受伤啦不敌去啦之类的消息,可是陈玉珂还是觉得这日子太舒服了。本来如果不是因为明哥儿天天在眼前晃荡,她根本不会自主的想起桂伯舟来,毕竟她当初嫁进来,两人就有点搭火过日子的意思。 相处了三年多,亲情更多点。 可是十年未见,不知怎么地,人在跟前了,这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桂伯舟怜惜地摸摸她的发顶,低笑道:"明天我再去看看那个臭小子,哪能不认识爹的?"说罢打横抱起了他的小娘子,径直往阁内走去。 陈玉珂仍只是蜷窝在他怀中,一刻也不丢手,也不挣扎,脸面紧贴于他怀间,直到桂伯舟将她轻轻放在榻边坐住了,方看见她脸上泪水已糊了一脸,凄凄楚楚的模样,犹如刚历风雨的几株兰花,心里就软成一片。却什么也未说,弯腰蹲下为她脱去鞋子,这才抬眸声音嘶哑地道,"谁欺负你了?待明日为夫替你找回来。" 陈玉珂泪眼朦胧看着他,咬了咬唇,眼帘一垂,热泪滚滚而下。 桂伯舟起身伸出手来为她搵泪,心思从未这般温柔过,仿佛外面战场上那个冷面残酷的督查史从来不存在似的,低声道,"我既回来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哭多了,明早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我这次带回来不少东西,还在后头,李铁算跟着,到时候你挑出来你喜欢的,入你的小库……" 陈玉珂痛快地哭了一场,也没有甚么觉得不好意思的。她就是这样的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自己生活过得舒服就行。 待桂伯舟进离间洗漱,陈玉珂到外厅问跟桂伯舟回来的人,是否进食了。待听说在宫宴上吃了些冷食,连忙让丫头婆子在小厨房里一直温着的鸡汤里下一把细面条端上来。 虽然不知道近十年桂伯舟地口味有没有变化,但是从不沾酒却是知道的,再说宫宴上的菜虽然好,但是大家都忙着应酬,哪里真的能对着那桌冷菜进食。 "还是回家好啊!"桂伯舟穿着便衣出来后,看到桌面上热腾腾的面条,也不多说,待喝完最后一口汤,才舒了一口气道,"这辈子我都不想再上战场了。" 陈玉珂抿嘴笑了笑,"这战场哪能说是你想上就上,想不上就不上的?不过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桂伯舟经了这一遭回来,有了这份功劳,在朝堂上就能坐稳了。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一品是走不掉的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成了一品夫人,哟,陈玉珂这心里就火热了。虽然她不能当官,可是有了这册封,她的私库又能厚几分,就算是进宫见皇后娘娘,都会被赐座,不用久站,这真的好哟! 桂伯舟瞥了一眼小娘子的笑颜,虽然哭着让人心疼,可是他还是喜欢看到小娘子的笑颜。近十年未见,的确心里和身体都想得很呐! "我身上有些伤口,不便上药,你帮下。"桂伯舟说着,站起来就扭头走进里间。如果不是怕太久没见,自己孟浪吓到小娘子,桂伯舟真的想就在客厅来一次,背对着小娘子下面就起来了,喉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陈玉珂一听见,心里也不多想,赶紧走进去,"战事不是停了有三个月了吗?怎么还会有伤?" 桂伯舟开始是作为督查史去西域的,上战场根本轮不到他。可是桂伯舟怎么可能甘心?不上战场直接拼杀,功绩哪能累积得快? "虽然停战,可是宵小还是有的。"桂伯舟不想跟小娘子说起战场上的那些事,虽然知道小娘子不会害怕,可是却不想她有一丝的担忧。 他边说边解去腰间衣带,碧青色的外袍瞬间滑落,里面居然甚么都没穿。猛然看到这一幕,陈玉珂忍不住双眼睁得大大的。 桂伯舟嘴角挑了起来。 第177章 溺儿如害儿 对于学渣来说,最怕的就是…… "还满意吗?" 陈玉珂这时方有些羞意, 忍不住白了一眼这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道,"赶紧转过去, 我看看伤在哪里?" 果然在背后有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刀伤,结痂处似已掉落, 新肉芽也长了, 有些地方甚至有点发炎了。 陈玉珂忍不住上前看了又看, 这得多疼啊…… 桂伯舟从塌上拿出一个瓷瓶,"里面有些药, 你撒在上面即可。你二姐配的, 效果挺好的。过两天闲下来, 你回娘家聚聚,你大哥也一起回来了。" "二姐和姐夫这次也一起回来了?"陈玉珂惊喜地接过药瓶子细细地抹上药粉,大哥要回来她是知道的,可是二姐和二姐夫就像脱缰地野马,两夫妻这些年除了偶尔去西域帮帮忙外, 就到处浪,大穆、金国、西夏,甚至还跟着张文俊和朱谢光的海船出海, 现在居然一起回来了, 能让人不惊讶吗? "亮哥儿都多久没见过爹娘了,那个孩子从小长得端正, 又是首辅大人一把手亲自教出来的。那个懂事的样子,每每看到就让人心疼。" "你是不知道的呀,一看到咱家明哥儿的淘气模样,再看看亮哥儿,如果不是当初不是一起生的, 我都要怀疑是否报错了。那个淘出天际的样子和二姐二姐夫太像了……" 低头听着小娘子念念叨叨的话语,桂伯舟一转身自身后揽住她的腰肢,吓得陈玉珂举起药瓶子,娇嗔地努了他一眼,"干啥呢?这药还没上好。" 桂伯舟轻笑,低头轻轻地啄了啄小娘子的耳朵,"都那么多天了,不差这点了。"说完,轻轻地将小娘子推倒在床榻的被面上,温暖的双唇便慢慢移至她脖子后,极其耐心地厮磨着和挑.逗着,自己却出了一身汗。 陈玉珂略略挣扎,没挣开他怀抱,忍不住微微地颤抖。片刻后喘着拢了拢耳后乱发,"不会弄裂伤口?"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想这个?没事的,别担心。"桂伯舟眼睛有丝丝猩红,哀叫了一句,低头见小娘子面上嫣红,额间因方才一番沁了细汗,连忙拉过被子盖到她身上,又跑过去将窗关上,吹灭灯盏,方回到床榻上,"莫要着凉了……" 褪尽小娘子的外衫,将她拥过来,揉了揉她圆润的肩头,往下一看,山峰依旧,无限风光,"长得越发好了"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陈玉珂忍不住胸口直跳,一时只觉贪恋无比,情难自禁在他赤露的胸口处轻啜一下,又在他怀中磨蹭两下,犹豫片刻,一把抱住桂伯舟的腰间,忸怩地道,"干不干,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桂伯舟轻笑不已,他的小娘子总是与众不同,遂将她碎发拨开,托起那脖颈,俯首便吻上了她滚烫的唇,陈玉珂软着身子嘤咛一声很快便被两人之间蒸腾的热意所融化,脑中再难寻清明,恍然如梦。 一场□□过后,两人出来一身汗,简单地清洗了一番。桂伯舟轻轻地搂着小娘子躺在被窝里,感受着温软地身子,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忽而道,"珂娘,你和我说说这些年的事吧!" 虽然府中一直有他的人在,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当初怕朝中敌手会在他离开皇城之后将手深入府中,桂伯舟除了向私交好友托付之外,还专门找到了吴骢。 说来也好笑,这辈子他曾经当作最大地敌手,也是希望能踩到脚底下之人,却是他最信任之人。如果哪天他被弄死了,能救小娘子的,绝对是吴骢,这一点桂伯舟从来没有怀疑过。 吴骢上门之事,桂伯舟亦了然于心。不过既然小娘子有分寸,没有见他,桂伯舟自然也不会提起,何况是这个时候。 陈玉珂现在脑子还是一片抽空,闻言无声一笑,手搭在他颈项处,"只是看看话本子,处理下人情来往,打理下附近的几个庄子。" 她略有停顿,因听见外头那有一阵没一阵的杜鹃鸟叫,笑道,"子美,可听见外边的鸟的叫声了么?" 桂伯舟侧耳一听,挑眉问道,"你近年来还喜欢上这个了?"倒是从来没听小娘子说起喜欢养小动物之事,昔日他曾经送她一只波斯猫,最后还不是扔给下面的丫头养了。 "我甚么时候喜欢这个了。" 果然…… "是明哥儿的,可是他养了没两天就扔给我了,你明天看看,还有猫儿狗儿一大堆的。如果不是我实在厌恶蛇,他都想养两条玩两天了。"说起儿子,陈玉珂满嘴的嫌弃,可是眼里的亮光哪里是嫌弃的意思。 念念叨叨说了一大通都是儿子的糗事和趣事,说到兴致正浓的时候,不禁抬高了身子,伏到桂伯舟胸前,认真问道,"子美可知诗三百,明哥儿最先会背的是哪一首?" 成去非被她这一副诱.人之态惹得眼睛发直,舌干口燥,伸手蹭蹭她鼻梁,"难不成是咏鹅?" 陈玉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前面越发的荡漾,"才不是呢!是赋得古草原赋。因为有一次他淘气捉弄一只大白鹅,却被那只鹅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后来学咏鹅的时候,就怎么都不肯开口了。" 桂伯舟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娘子也许没意识到,明哥儿做法的不妥,只觉得天真浪漫。可是世家十一二岁的小郎君哪个心里没有一把秤杆,没有点成算? 看来既然回来了,明哥儿他得看紧点了,不是看不起妇人的教养,只是外头之事还是得他这个做阿爹的看着点,提着点。不过倒也没必要和小娘子说起,未免觉得自己嫌弃她没教养好。 小娘子只要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好,其它的事有他呢! 桂伯舟当时一心奔赴战场,就想着建功立业,虽然安排了人顾着母子俩的安全,却忘记了儿子的教养问题。虽然碍于二姐夫的情面,明哥儿跟着亮哥儿一起在张家进学,可是他一直不在身边,到底是欠缺了些…… 陈玉珂完全没想到两人同在一张床,说着还是两人的儿子,心思却南辕北辙。 翌日,明哥儿一大早就过来了,因为知道阿爹在阿娘的屋子里,还没起来,不敢像以往那样大呼小叫,毫无规矩。 待陈玉珂出来就看到自家的猴祖宗居然像只乖乖的小狗子一样端正地坐在案桌前,特意往外面看了一眼,天色尚未明朗,"哟,今天怎么那么乖了?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点恼羞的明哥儿装作一本正经地道,"阿娘,我甚么时候不乖了?莫要污蔑我,小心我告你诽谤。" "哪本律法设了诽谤罪的?我怎么不知道?"桂伯舟一身清爽从里面出来,瞥了一眼儿子,做到陈玉珂旁边。 "见过阿爹!"明哥儿激动地站起来,朝桂伯舟行礼。 陈玉珂娇嗔地努了努桂伯舟,别把儿子给吓到了。 桂伯舟没有理会她地意思,儿子将来是要顶起屋檐的,哪能没有章法,重申一遍,"嗯,你倒是说说那本律法有诽谤罪的?你阿爹是督查史,倒是不知道有这个,你给解释解释。" 明哥儿哪里懂哪本律法有诽谤罪,他现在虽然已经十一二岁,可是从来没有认真的去读熟读精刑法,而且这个诽谤罪不过是他日常跟阿娘耍赖的时候,跟阿娘学的口头语罢了。 可是自家阿爹这一回来就问他这个,明哥儿完全懵了,连忙扭头看向阿娘。 陈玉珂已经回过神,咳咳,握拳掩饰了一下,她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诽谤罪,连忙扭头招呼丫头婆子上菜,儿子你自生自灭吧! 看到自家阿娘不靠谱的样子,明哥儿用自己的脚板都能想到答案了,连忙低头认错,"阿爹,对不起,儿子不懂这个,还请阿爹教我。" 桂伯舟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到自己肩膀地儿子,倒是跟他阿娘一个性子,认错认得比谁都快,"你早上几点起床?" 明哥儿气都不敢出,他从来没想到爹是这个样子,一见面就考核,阿娘又给他挖了一个坑,这会儿只能小心翼翼地答道,"一般都是辰时……" 早上七点起床,没问题呀!孩子正是长高的时候,太早起床不好。以前陈玉珂都是睡到九点多才起来的。 后来为了陪儿子吃早饭,才七点多起来。等儿子吃过早饭去学堂了,她又会回去睡回笼觉。 可是现在,陈玉珂瞥了一眼桂伯舟的脸,有点黑化的样子,干脆也不开口,阻扰他教儿子。 看到桂伯舟皱眉的样子,明哥儿连忙解释道,"张家学堂是巳时中才开始讲学的,之前都是自学……" "太迟了,以后卯时就起来,起不来就让小子叫。起来之后先到演武场练下,到时候我会亲自教你。"桂伯舟轻轻摇首,"待放学后,你到我的书房隔间做功课。" 明哥儿一听到可以练武,还是大英雄阿爹教的,心里就涌现一股自豪感,满脸忐忑地应道,"喏!儿子听阿爹的。" 这叫甚么话,听阿爹的?有意见不会主动提吗?桂伯舟忍下心里的不满之意,"孝经、论语、周易、毛诗、尚书、唐书汉书资治通鉴,现学得如何?" "除了汉书和资治通鉴,其余都有学了。"明哥儿早上见阿爹的满脸激动通红早就不见了,只剩下苍白。 对于学渣来说,最怕的就是被老师提问了。这点甚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虽然明哥儿觉得自己的确比不上亮哥,可是他也不差呀,只是不知道怎么在阿爹跟前,就是毫无底气。 沉默半响,陈玉珂伸手到桂伯舟后面,用力拧了一把,笑呵呵地道,"先吃早饭,该上朝的去上朝,该上学的去上学。" 第178章 国法与家规 桂伯舟略一躬身,答道,"…… 自从桂伯舟回来, 又因功被赐职一品大员,官至刑部尚书,桂府就开始门庭若市。现在别人说起桂府就是刑部尚书的桂府, 不再是昔日的桂大将军府。 二房的老太爷桂钦文自从因老祖宗桂石坚去世丁忧后,至今不曾起复。 桂青扬已经在左中允的位置上坐了十余年, 若是继续毫无建树, 也就是坐到老了。 桂清璋已经带着越国公主搬出大将军府, 别府而居。这次功劳不小,但是因为是异国驸马, 陛下只是赏赐了大批金银珠宝, 倒是做个富家翁很合适。这样的日子他们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倒是也过得舒坦。 而曾家女婿桂青词, 桂家最不起眼的小儿子,在这十年战场生涯上,建立赫赫功劳,最后断了一臂,陛下封了个闲职, 让他去武院给学生讲课去了。 最后还是陈玉珂实在是厌烦了应酬,直接对桂伯舟开口道,"要不, 你留在家里应付着, 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旁边的明哥儿一听,眼睛都发亮了, "阿娘,我陪你回去吧!" 这段日子以来,阿爹虽然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以前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只要经过阿爹地三言两语就能简单的让他领悟到其中的真意。就连武艺也进步很大, 学堂的同龄之人已经没有能在他手上走过二十招。 可是阿爹太严了,明哥儿也想放假,他都多久没去街上浪了,多久没逗猫遛狗了。面对阿爹那张黑脸,明哥儿恨不得马上将刚才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看到儿子像兔子一样一惊一乍的,陈玉珂又心疼又可笑,瞪了桂伯舟一眼。虽然她也挺支持他教育儿子的,可是也没必要让儿子对父亲畏惧吧? 桂伯舟哪里愿意儿子老婆离开家?恨不得日日在一起亲香,好弥补这些年的欠缺,"这些事我会处理,你们想回去看看阿爹阿娘随时都可以,只是留宿就没必要了。" "还有明哥儿,我听首辅说了,亮哥儿准备去岳麓书院读三年,就下场试试。你自己甚么水平难道不清楚吗?还敢偷懒……" 说到这个,桂伯舟就气不打一出,虽然儿子的基础打得不错,可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筋实在是辣眼睛,难道真的是英雄老子狗熊儿子? 明哥儿自然不知他在阿爹心中已经成了狗熊,一听此言,一脸的有荣与嫣,感叹道,"亮哥就是厉害,不亏是我最厉害的手下。" 桂伯舟就差脑门凸青筋了,你没被刺激得奋发图强,没有产生妒忌心就算了,这最厉害的手下是甚么意思? "反正你俩给我乖乖地待家里,要出门带足人手,过夜就别想了。"虽然没想过要多生一两个孩子,可是最近陛下动作较多,府里夜里不知道打发了多少波来刺探的,这两母子倒是安逸得很。 小娘子就算了,看来明哥儿的功课还不够重啊,嗯,再让李铁算给他教些算筹,管鸿涛的武学,还是太闲了,不求他能超越老子,这保住自己一辈子无忧的本事总得有吧? 陈玉珂倒是无所谓,只要不用每日不停的梳妆打扮换衣裳接待不同的女眷,让她一年待在府里不出门,她都完全可以。 看到儿子被打击得像只鹌鹑一样,缩着,可是一当他爹给他一个好脸色,又马上焕发光彩,屁颠屁颠地缠在后头,陈玉珂也就懒得理会这俩爷们了,每日种种花,看看话本子,去庄子上看看她让人种的庄稼,回大学士府和阿爹阿娘还有大哥大嫂二姐他们吃个便饭,日子过得舒服又省心,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溜走了。 大穆一百六十年,桂樾明二十岁,过了举人试,人比以前沉稳了很多,头上又有一顶刑部尚书大人家唯一的嫡公子头衔,后面被多少大叔媳妇小娘子盯着,幻想着将自家女儿(妹子、自己)嫁进尚书府,那就真的是享受不尽地荣华富贵了。 可是桂樾明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开窍的,很明确地跟桂伯舟和陈玉珂道,"阿爹以前都是自己看中了再娶的,我还是个宝宝呢,不着急。" 桂伯舟忍了又忍,干脆不理他了,他对于传宗接代这件事,不是很上心,这辈子只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娶到小娘子。现在小娘子早就娶到了,就差位极人臣了,所以懒得理会那个臭小子,只是私下对陈玉珂道,"你的那些想法思想啥的,少给儿子说了。" 都有点疯疯癫癫的了,幸亏明面上还能端着,考了个举人,也不算太难看。 陈敬之摆了七十岁寿宴之后正式辞官,桂伯舟明面上稳着,私下动作亦不曾多。陛下最近行事越发不对劲了,他已经年过五十,可是宫中除了几个小公主,一个带把的都没有。现在朝臣都逼着他过继立太子,以稳朝纲。 令人奇怪的是,轩辕一脉,嫡出的除了轩辕荣,还能有谁?只是诚亲王至今尚未将王了一认回去。 而王了一的两个儿子已经常住王府,女儿王芊芊也是在王府出嫁。 这天,朝堂上又因官仓粮仓被官员私放之事闹了起来。这看起来只是一个爱民的好官赈灾的好事,可是里面牵扯出来的一大串萝卜,意味着此案不仅要诛杀大批人,后面还有朝堂上一半官员要受牵连。 十几年前江南之事,是桂伯舟潜伏收集证据,甚至很多人不曾过堂就直接诛杀,才稳住朝堂,为后来西征和南征筹备了米粮物资和时间。这一次却是明显不同了…… 桂伯舟自从任刑部尚书以来,大穆刑法不曾离手,后来他更是凭自己的经验和所理解,写了一本《大穆律法注》,兴建法学学馆,将大穆律法推行到乡野。刑部自从他上任以来,就像轩辕烈焱手中的利剑,所向披靡。 看着朝堂上陛下话头一起,一众人马纷纷跳将出来。一言一语,或说私开粮仓该罚,或者说贪墨自该严办;或说世家子弟向来骄蹇不法,朝政崩坏,纲纪废弛,此案罪不胜诛,请陛下法不阿贵,法不避亲,悖道行乱,自当明正典刑。 悠悠众口,各人各怀着心思,唇枪舌剑,互相算计,互不甘心,据理力争,有些人慢慢地发现陛下地狗腿子桂尚书和季王爷从头到尾都是一声不吭,记得十几年前江南一案之事的,心里咯噔咯噔,连忙住嘴了。 此时,被吵得人心烦意乱的桂伯舟遂冷眼睨道,"身居高位,当为朝廷为百姓,诸位倒是好大的威风。" 刚才跳得最厉害的几人,随即涨红了脸,殿上登时陷入难言的沉寂,众人只得把目光投向皇位上的轩辕烈焱。 轩辕烈焱脸色苍白,犹如大病过后一样,冷眼相望众人,"朕还没死,你们就想篡位谋权了吗?" 朝堂上顿时跪倒一大片,高呼,"臣绝无异心,请陛下明察""臣等伏惟陛下裁决,不敢妄议。""今上这么说,臣等更无地自容。" 轩辕烈焱早料到会是这样,默默收回目光,看了桂伯舟一眼道,"爱卿怎么说?" 桂伯舟略一躬身,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国法再家规。" "尚书大人,"户科给事中蒋英崚悠然出列,"难道方才几位大人所言为虚?陛下素怀仁慈之心,就是平民百姓,不屑子犯错,做父亲的尚不能赶尽杀绝。此案不少人的确是罪不致诛,倘真按刑法来,怕是朝堂都要空了,臣相信,这也绝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局面,还望陛下慎重将其入议。" "卷宗上亦有蒋大人的名字,你又有何颜面还在这大呼小叫?"桂伯舟冷笑看着他,"你现在算来也是待罪之身,陛下确实怀仁慈之心,倘不是,你还能在这舌灿莲花?" "尚书大人这话,我不敢认同。大人主管刑部,也该通读刑法,且不说言者无罪,明明白白有一条,叫法不责众,陛下让臣等各抒己见,难道不是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臣有罪……" 蒋英崚未及说完,轩辕烈焱冷哼一声,容王季成涛给外面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就见两个佩刀侍卫快步进来将蒋英崚一把拿下,像拖着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完全不顾他吓得几乎失禁的样子。 此举让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几乎牙齿要咬碎,只能拼死克制。 轩辕烈焱此刻环视一圈众臣,便挥手道:"此事交由刑部处理,退朝!" 待众臣散尽,桂公公按陛下之意,将桂伯舟引至勤政殿中。 轩辕烈焱早就换掉黄袍,倚坐在龙椅上,脸上毫无怒火,桂伯舟进来时,甚至捕捉到对方嘴角的一丝嘲讽的笑意,见礼后,按常规劝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这该死的,你去查下后面站着的人是谁,就敢公然挑衅爱卿,居然还敢要挟朕!"轩辕烈焱冷笑不已,"难道都以为朕后宫没有生下王子,这大穆就不是朕的不成了?" 转念一想,若不是王叔十余年来一直没有被他抓住把柄,他早就一窝端了。只是……轩辕烈焱瞥了一眼桂伯舟,他那个大姐夫可是他的好王叔的亲儿子,还生了两个孙子。 看来要寻个好时机,一击必中,眼下,只是眼下有点顾不上,如果他这个刑部尚书反头咬他一口…… 桂伯舟察觉到陛下眼神里的杀机,心里闪过一丝嘲讽,顺言道,"陛下无需多虑,臣十余年前敢举刀,现在亦不曾胆怯。国朝纲纪败坏,朝廷养了一堆巨蠹,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第179章 君臣间谈话 一语点醒轩辕烈焱,他性格…… 蔡国公那死老头, 都年过八十了,平日放荡不守礼法,又放任家中子弟私盗公粮, 因有众多同犯在,他自己又拥有丹书铁劵, 无论如何, 杀头的罪落不下来。至多像当初桂府那样, 落得个抄家,不过如果这样的话, 倒也是不错。 看到桂尚书一脸地淡定模样, 轩辕烈焱心头那丛火, 倒是消去不少,可一想到朝堂之上吵翻了天,硬生生把一场牵涉国本的大案要变成一出闹剧,哪怕网罗罪名再严密,最终吵着吵着又歪题, 想到此,那丛火便又旺了几分。 "陛下,不如趁势收入丹书铁劵。"桂伯舟言及, 这并不是图一时快慰, 陛下掌权已三十余年,虽无亲征之功劳, 亦未延下太子,可是大穆在他的统治之上的确是蒸蒸日上,只要他在皇位一天,他桂伯舟绝无反心,誓死追求。 "弄清楚此案, 拔掉骨瘤,稳固国本,至少百年之内不怕动乱。" 一语点醒轩辕烈焱,他性格之中虽有懦弱的一面,但是并不缺乏果断杀绝,轻声笑了起来,"若是朝中大臣被杀了一半,子美得替朕好好觅良才良将方是。" 桂伯舟一听,就知道陛下是已经下定主意了,拱手道,"那是王学士的职责,臣代庖越俎也不能多领一份粮,这样吃亏的事,陛下是知道的,臣从来不干的。" 轩辕烈焱一愣,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朕一直拿爱卿当国士,若松知能查出这个案子,后头自然还得爱卿撑着。松知性子耿直,眼里不揉沙子。你俩共同行事,替朕的江山社稷,替朕的天下苍生着想,朕心甚慰。" 桂伯舟顿时眼眶微红,心里嗤笑,皇帝的话听听即可,当真了,你就输了。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虽然一开始离不开陛下的提拔,可是却像臭老鼠一样潜伏在地下,如果不是他豁出命去,又因为身后既有大学士的老丈人,还有越国驸马的堂哥,大舅子也给力,加上桂府多年的人脉执掌的势力都交到他手中,陛下会让他活在阳光底下? 嗤!真是痴人说梦话…… 桂伯舟的表现轩辕烈焱自然看到,心中更是舒坦了,一时来了兴致拉着桂伯舟下了一盘棋,"明哥儿可有看中哪家闺秀?朕给他赐婚……若是没有的话,朕的三位公主,小钥儿年纪尚小,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已经是适婚之龄。" 桂伯舟心中哪能不知,这太子之位还不知道落到谁头上,若陛下有点甚么,这大穆的朝廷还得荡一荡,他桂伯舟从不怕事,自家孩子娶个公主也没啥的。 如果是三公主,桂伯舟的意愿会有五分,毕竟三公主的生母是当今皇后,嫡出五分就是小娘子的意愿。至于儿子的,老子决定了,还有儿子说话的地方吗? 可是陛下偏偏提的是二公主和三公主。桂伯舟执掌大穆一部分暗势力,自然知道陛下极力掩饰的真相。前面那两位公主的亲娘只不过是低等的宫人,甚至是洗脚婢。二公主三公主出生之后,就抱到张皇后的宫中养着了,而亲娘早已白骨埋地。 如果儿子喜欢,桂伯舟不会阻止,可是儿子现在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桂伯舟怎么可能给他娶一个毫无助力的公主? 在他来说,这就是娶,不是尚。他桂伯舟的儿子不比皇帝家的公主差。 桂伯舟苦笑一声,"说来陛下可能不知道,明哥儿的婚事臣从一开始就是不能做主的。当初臣只是桂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虽然考中了探花,但是哪里就配得上大学士家娇宠养大的小娘子?" "哦?爱卿倒是妄自菲薄了,那陈学士怎么会答应将小娘子嫁给你?"都二十几年前的事了,轩辕烈焱早就忘记了,当时他还特意让李贵才去查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李贵才笑道,"这事奴才倒是略知一二,听说当年陈大人给桂大人出了几道难题,其中一道就是家宅之事必须由桂夫人做主……" 英奴这才真正明白桂伯舟的意思,思量良久,方笑道,"倒是未曾听说过爱卿是个惧内的。" 之前就奇怪桂府怎么只有一个嫡出的儿子,桂伯舟别说庶出的孩子,连一个妾都不曾有。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妻子孩子,早就被人议论不已。尽管这样,还有人在私底下说是他行事虽然颇为公正,可是手段过于毒辣,不利于子息。 "一切不过唯心罢了。"桂伯舟俯首道,小娘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弱点,别人怎么想他管不着,也不屑管。 君臣差不多把话说尽,桂伯舟自宫中出来时,脸上一片宁静,眼里却是飓风。轩辕烈焱是个不错的君王,可是这种屡屡的试探的确让人恶心。 管家见桂伯舟下车,忙迎上去道,"方才大爷来了,见等不来您,便留下一句话走了,原话是,骨肉至亲,十三郎不能太狠心了。" 他口中所言的大爷,正是二房的桂青扬,桂伯舟大略也能猜出这位大堂哥前来何意,定是遵了贾太尉之命。 他这位大哥,以前有阿爷在,阿爷鞭笞着,二叔倒也是看顾些,倒是有些上进心。只是后来阿爷不在了,二叔又闲赋在家,他这个左中允做得没滋没味的,倒是不知道怎么的又和贾少白混到一起了。 贾太尉和张首辅就像大穆朝的两座大山,两人均年近九十,如此高寿,还坚持每日上朝。 看得下面一群野心勃勃想上位的群臣,都在后面狠狠的诅咒这两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告老?就连御史台都暗戳戳地想找他俩的把柄,可惜尽管贾府和张府没有被管得像铁桶一样牢固,一些小事却撼动不了这两棵大树。 桂伯舟早就盯着张首辅之位,倒是宁愿他多坐些日子。毕竟他现在想坐上去,还差点火候,让张首辅替他多占些日子挺好的。如果来了个年轻力状的,自己想上任就增加难度了。 不过,这点面子桂伯舟还是会给的,又不是早二十年前的愣头青,遂吩咐管家,"找人去告诉大爷,事不至此,勿念。" 倒是言简意赅,十分好记,管家应声而去,桂伯舟脑中把今日朝堂之上情形和陛下的谈话又过一遍,伫立半晌,才提步去了书房,走到书案前,抽出张便笺,援笔写了两张字条,喊来书房外的下人,"给舅老爷和张侍郎送去。" 大舅子现在已经是兵部右侍郎,而二姐夫张玉景在十余年前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工部,现在倒是出乎意料,也升到了左侍郎。 桂府的家仆做事向来利索有实效,不多时,下人已从陈府和张府折回复命,"老爷,两位大人均回了两字,不曾。" 桂伯舟颔首,目光虚望着前方,端坐许久,直到小娘子给他送来绣着五毒的荷包和粽子等物,才想起明日就是端午,笑问道,"明日一起去看龙舟赛?" 陈玉珂假装擦了擦额间的汗,"外面得多闷热呐?如果下雨,岂不是成了落汤鸡?如果再有甚么事,我可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一想到几年前去看那场龙舟赛,陈玉珂就心有余悸。 她往常不爱出门,除了必须出门的世家豪门贵妇人的聚会和宫里要求参加的,她基本一律不参加。随着桂伯舟官职上升,能强迫她参加的聚会就更少了。 那次心血来潮,跑去看龙舟赛,又是下雨,又是落水,还有刺杀,死了的人将湖边的岸堤都染成红色的了。 桂伯舟几乎被她的话给逗笑了,满眼笑意地对小娘子道,"哪有次次都那么多事?皇城的龙舟赛事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了,为夫近些年来,年年参加,也就发生过那么一次,恰巧被你碰见罢了。" "说不定是我运气不好呐!只要我去了都会发生。"陈玉珂半笑半认真地道,桂伯舟行事乖戾,不择手段她也是知道一些,毕竟就算他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还有些总是想让他后院起火的家伙,总会通过各种手段让她知道一些。 "有为夫在呢!不用担心。"桂伯舟轻轻地将小娘子拢在怀里。 看到相对于自己两鬓的斑白,小娘子依然是一头青丝,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反而因为日子平静,过得舒坦,神色间皆是一片的安详,让人看到就心生欢喜。 桂伯舟想到陛下的戏言,倒是嗤之以鼻,他就喜欢将小娘子宠在手心上爱在心窝里,任何人都别想给她烦恼。 这些年来多少给他送女人的废物,他都已经以牙还牙,到如今,哪个不知道送女人这条在桂尚书这边是完全走不通的。 "松开啦!腻乎乎的,我帮你将荷包挂到落地架上。"陈玉珂轻轻地挣开,边挂边道,"可是有甚么难事?回家那么久都不到内院来。明哥儿也不知道疯去哪里了,他难道真的不打算考进士了?你这个做阿爹的也不说说他。" "是些朝里地事,你别担心。至于明哥儿,他都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你有时间不如关心关心你家老头,那小子是个有主意的。" 桂伯舟一听小娘子说起儿子就皱眉,"况且以家里的权势和积累的财富,就算是不考进士,想做官也不难,想过潇洒日子亦可。" 陈玉珂惊讶地看着桂伯舟,她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是这样想的,谁不是望子成龙?如果明哥儿知道的话,该多开心呐,"你为何不与他说说,他总是担心达不到你的期望。" 第180章 儿子有反骨 桂伯舟听得头疼,怒喝道,…… "那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 你别老是听他说的,也听听你夫君说的方是。"那小子就是只狐狸,总是爱黏着小娘子, 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完全不像儿时那样的淘气。 桂伯舟每每看到这, 就恨得牙痒。现在更加是恨不得黏在张玉景身后,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张玉景的二儿子, 毕竟那小子打小就在张家上学,和张天亮是黏在一起的。现在张天亮已经考中进士, 去了翰林院。他反而跟着张天亮他爹。 见小娘子点头, 乖乖的样子, 桂伯舟忍不住有点心动,一把从后背抱住她的细腰,磨蹭了一下。 陈玉珂不禁扭动一番, 眉睫颤得凶,发出闷声, 桂伯舟哼笑,在她耳边呼气道,"都老夫老妻了, 怎么还那么敏感?淡定点。" 陈玉珂白了他一眼, 得了便宜还卖乖,转身动手就将他腰间的那根玉带给打了个死结, "我只是来书房看看你罢了,莫要胡闹了。小心闪了腰,我还得去看看丫头炖的汤好了没……" 桂伯舟两眼闪过漩涡,仰面轻吁一声,"夫人整天操劳家务辛苦了, 哪里用得着你去看汤好了没有?那样要丫头小子婆子干嘛用的,还不如早早打发卖了。" "现在还是让为夫好好侍候夫人吧!总得近些夫君的职责的。再说了夫人该知有些事情,兴致一过,便风流云散,很难再起意的。"拉起她摆正了身子, 自她眼前绕上一圈。 转眼间,陈玉珂就被他轻轻抱到方便的软榻上,她耳畔吐气,"会不会闪着腰,等会你试试看。放轻松点……" 陈玉珂眼前骤然一暗,顺势仰面倒去,很快又被他托起腰肢,干脆双腿往上交叉,眼媚如丝,"谁怕谁呀?" 桂伯舟轻笑一声,这些年两人倒是配合得挺好的,目光锁在她肩头一片莹白处,再往下,便是海上明月。 桂伯舟被她娇软的声音激得情念更盛,一时间一室之内,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月余,天气越发的炎热了,鸟语缭绕,蝉鸣扰人,陈玉珂闲得无聊,按照往年那样将她书房里的话本子一一拿到外面晒了起来,听见身后小丫头见礼的声音,转头回看正是明哥儿。 "哟,甚么风居然将我们大少爷给吹来了?我这个做阿娘的都多久没见到他了。" 桂樾明嘿嘿笑了一声,连忙过来向陈玉珂略一施礼,"阿娘想我了,随便让人去叫,我马上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都跟在二姨夫后头跑腿,二姨夫那边水车的研究正是关键时刻,我可不敢掉以轻心。" 陈玉珂翻了个白眼,再一次觉得亮哥儿和明哥儿是调换了,"玩归玩,别给你二姨夫添麻烦……" "知道,知道,阿娘,你别老是当我是小娃娃一样吩咐,我那些同窗都笑话我了。"桂樾明连忙求饶。 "谁敢笑话你了?我让你阿爹打回去。"陈玉珂半笑半认真地道,她从来不觉得仗势欺人是贬义词,自家的儿子自家知道,不是个坏品性的。 桂樾明哪里敢接这话,这种事他阿娘还真的做得出来。他那个眼里只有夫人和权势的阿爹绝对也做得出来,但是他的日子也就难过了,非得让别人绕着他走不成? 擦了一脸的热汗,桂樾明问道,"阿娘,阿爹在房里么?我听管事说他已经下朝回来了?" 陈玉珂心下奇怪,这两父子的相处模式她也见多了,一般没事儿子绝对是不会往郎君跟前凑的。 她轻挑眉头笑了笑,"你阿爹忙着呢,你有空不如替他处理些事,好歹也是举人出身了。半个时辰前正在小憩,不知醒了没。你自己去看看吧!" 陈玉珂的书房设在桂伯舟书房的后面。 桂樾明默默点头,抬脚就往旁边的书房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 "进来!"恰逢桂伯舟起身活动筋骨,待听见一声阿爹,抬头看过去,瞥了一眼儿子,往书案前坐定。 桂樾明已自觉凑至一旁帮他研起墨来,眼帘低垂,平静地道,"爹,我去过大牢了。" 桂伯舟本伸手取笔,动作随即一滞,顿了片刻,方猛地回神,一双冷目狠狠地扫过来, "你去大牢做什么?" 桂樾明手底动作却不止,耐心研磨,目光始终未曾抬起,"阿爹做不了的决断,儿子替你做了。" 手中笔险些直坠于地,桂伯舟松手呆坐半晌,两眼盯着桂樾明。 桂樾明放在左腿边的手紧张地握了握,还是过来替他拾笔低声道,"墨研好了,儿来给阿爹摆镇纸罢。" 桂伯舟高喊一声,"长明!" 很快一个机灵的小子跑了进来,"见过大人,见过小郎。" "怎么回事?" 长明咽了咽口水,小郎这下子麻烦了,他们这些下人的好日子怕是也到头了,如果大人不能气消的话,"曾太保下狱之后,曾家的人多次堵着小郎辱骂,辱骂郎君,甚至放言说桂府有谋反之心。加上最近大人被刺杀之事,小郎听到朝里的一些声音,自然不服,就去了大牢里,想直接找曾太保问个清楚。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动手……"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小郎刚到家,那头就传来曾太保在狱中被杀的消息,也不知道真假。我们的人现在都进不去了……" 桂伯舟冷哼一声,还有甚么不清楚,现在看来,不过是儿子进了套子罢了。 桂樾明吓了一跳,"怎么就死了?我还没动手啊……" "阿爹,这是谁想害我?还是想害你?" "下去!"桂伯舟一脸的狂怒,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朝长明道,"让人守住前院,吩咐管洪涛下去彻查。" "喏!"长明连忙疾步走了出去。 一室内静如死域,外头却忽传来两下扣门声,陈玉珂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笑问,"你俩在说甚么?" 桂伯舟皱了皱眉头,知道是外面的人不敢阻挡夫人进来。 "厨房煮好了消暑的马蹄爽,我让丫头端过来,你们尝尝。明哥儿,阿娘可是特意让他们给你在里面多放了一只鸡蛋。" "老爷,家里最近买了一些不错地桂花蜜,我给你加了点。就是吃完之后,你记得漱口,要不,这口牙就没了。" "我等会再吃。"桂伯舟也不起身,答她一句,"珂娘,你先出去,让外面的人都散了。" 陈玉珂听他声音如常,心头却是一怔,这情况不大对劲,瞥了一眼明哥儿,看到他两眼通红,神色不对劲。 想了想,陈玉珂还是忍住了,既然不想自己知道,那就回头再问桂伯舟好了。于是笑着应了声"好"就退了出来,临走前还瞥了一眼气氛不大对劲的两人,体贴地关上门。 可是没走远,就听得里头一记脆响,连带着一阵东西摔地的声音,惊得她眉心一乍,不由打了个激灵,瞿然回首,拍了拍心窝。 陈玉珂从来没见过桂伯舟发那么大的脾气,就连有一年明哥儿刚满十五岁的时候,瞒着家里,偷偷跟着张文俊的儿子一起去了江南,甚至出海了,后来被桂伯舟的政敌刺杀之事都发生了,一条胳膊差点就毁了。 可是桂伯舟知道后,都没有表现出生气,只是一面请大姐夫亲自去诊治,一面追查出敌手灭了人家一家子罢了。 现在不知道这儿子又干了甚么事惹怒他老子了,这估计是过来讨债的。 陈玉珂侧耳听了一会,没听见甚么声音,连忙挥手让下人都下去,只留一个小子在外面守着院门,提着一颗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书房内,桂樾明只擦了擦因重掌劈下嘴角渗出的一团血污,身子却是一动也不动,丝毫不避桂伯舟那双寒星瞳子,"阿爹要打就打,可我没做错……" 一语未了,桂伯舟已抬腿便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记窝心脚,断喝一声,"桂樾明!" 桂樾明亦不曾回避,生生受住,伏地缓缓爬了起来,红着眼眶抬眸看向桂伯舟,咬牙道,"阿爹有难处,有立场,可是我没有!他们想杀你时,可没顾上你是世家好友的孙子,也没顾上二叔三叔三婶,阿爹倘是顾及二叔三叔三婶,也大可不必。我们两房早就分家。真要怪也只能怪曾原自己造孽!是他的错,不是我们桂府的!" "你……" 桂伯舟被他这番理直气壮的言辞直逼得一双眼睛尖锐如箭,转身便取了旁边花瓶里的鸡毛掸,一兜手连抽几下下,疼得桂樾明闷哼一声随即死死要紧牙关忍住了,只兀自颤个不停,心里却苦笑,阿娘你为何将鸡毛掸留在书房啊?谁说鸡毛掸子打人不疼的?瞧这一地鸡毛…… (陈玉珂:混小子,之前你阿爹挂的可是长剑,还是我觉得不顺眼拿走了。) "桂樾明!" 桂伯舟弯腰指着他,"谁给你的胆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还敢跑去大牢将三公说杀就杀?你好大的手笔啊,桂樾明!" "你这举人是白考了,幸亏你尚未入官场,否则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扬手又是一掸子,直抽得桂樾明乱抖一阵,却还是不躲不避,倔强地仰头看着桂伯舟, "我只知道,这事如真要反过来,他不会放过阿爹的,也不会放过桂府的,不会的!我只想为阿爹除掉大患,阿爹这条路要真的走到头了,我们手里有兵,号令天下,谁敢不从?!但凡阿爹不便去做的,儿子都愿替阿爹去做,日后青史要剐的人也是我……" 少年激昂的声音刮着耳廓,少年眼角已隐然闪现泪花。 桂伯舟听得头疼,怒喝道,"你阿爹从未有过反心,难不成你还想坐上去试试?" 第181章 阿爹好恐怖 陈玉珂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 桂伯舟从来不知道儿子心中居然有如此危险的念头, 就算是重来一次,漂浮了不知多少年,但是君臣的山石早已压在他头上, 镶嵌进他的骨子里。别看桂伯舟整日脑子里想着是如何攀登权臣之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越过皇帝一步。 桂伯舟的脸色青了白, 白了又青, 最后几乎看不出颜色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心里比地上的砖还要冰冷。 他做官,一步步地往上爬, 成为轩辕皇帝手中暗地里的那把锋利的夺命刀, 从来都是为了荣华富贵, 为了满足自身对权力的渴望。至于家族的荣耀,身后桂府的一大家子,他从来都不曾考虑过,亦或者说是自从踏出那一步之后,他就没想过会善终。 如果说桂伯舟心里还有一点善的念头, 那就是他的夫人陈氏,至于儿子,只是因为陈氏想要, 他就同意了。这些年来一开始是陈氏在教, 等他发现有点苗头不对的时候,就移到前院了, 多跟着他的幕僚,亦或者是去书院。 少年举人,在寒门来说,那真的是了不起了,甚至可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家族门楣转换,庇护个几十年不是问题。可是在皇城,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虽然说出去好听,其实并不是值得宣扬之事。 然而看着一脸我错了,眼睛里却是倔强的儿子,地砖上已经有了汗水的痕迹,夹杂着猩红的血水,这冰冷的地砖跪着腿一定没知觉了吧!可是桂伯舟的心反而更硬了。 桂伯舟筋疲力尽丢了掸子,踉跄跌坐于小榻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从滚烫的腔中滑了出去,永不可复得,这样的认知,的确让他生出一分惧意来,他淡淡地望向已被自己鞭笞得遍体鳞伤的儿子,还有那没剩下几根羽毛的掸子。 桂伯舟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没用,儿子脑子不是不聪明,是太聪明了,就显得犯蠢了。从来没有受过挫折,没有经历过风浪,后面跟真的人一怂恿,脑子就发热了。 桂樾明此刻是真的怕了,如果阿爹呵斥他,他还会硬着脖子认为自己没错。可是爹这一走,他就真的慌了,拖着两条腿跪爬到桂伯舟跟前,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阿爹,我真的错了,求你教教儿子,救救儿子。" 桂伯舟对这个儿子从未这般狠心过,也从未这般失望过,以至于底下去之在抬首望向他时,他也只是道出疲乏至极的一句话: "桂樾明,于公于私,你都是错,这些年,你虽然不是我手把手的教,但是我在你身上的心思,全是枉然么?" 方才万般疼痛且都不及此句来得让人心如刀绞,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桂樾明眼中随之猛将黯淡,闪着冷光的泪缓缓滚落,鞭淌向青砖,愈发冰凉,却也了无踪迹。 "呵,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我儿子杀人好比杀鸡那般容易……" 看着儿子闪烁的目光,桂伯舟是真的心里堵塞,如果珂娘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的伤心。他是无情,珂娘是冷情,前些年看到丈母娘对二姐的反复无常、薄情冷血,她都能淡然,可是这个流淌着她骨血的孩子,却是她心软的地方。 "来人,将跟着少爷的人带进来。" 桂樾明是真的怕了,杀人他只是动动嘴巴,可是当他看到浑身是血的贴身小厮,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他虽然见过血,但是那只是一次意外,只是胳膊被划拉了一刀。而这个小厮却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 "本官倒是没想到,十余年家里养的是一条豺狼。"桂伯舟玩味地牵动嘴角,垂着眼帘,虽然知道家里有别人的暗子,甚至皇帝的都有。只是没想到会是儿子的贴身小厮,这可是他从知道珂娘怀孕后就给儿子培养的后手啊! 桂樾明大惊,几乎要跳起来,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掌,抿住嘴唇,阿爹会如此问话,说明绝对不是妄言,只是不知道是一开始就安插的还是后来被收买的。桂府的主子人员简单,又不是苛刻之人…… 桂樾明猛地摇头,被阿爹打得晕乎乎的,被人捧得飘飘然,快要上天的心,现在终于有点清醒了,凝聚于瞳仁深处的一点灯火骤然化作剧毒的刀尖,泛着蓝幽幽的光芒狠狠地盯着这个跟了他十几年下人,"爹,这件事我来处理……" "不用了,都死了……"从刚才侍卫的动作,能挖出来的东西早就挖出来了,挖不出来的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府里又该清一清了。这隔三差五年的就要清理一批,桂伯舟真的烦了。 看到小厮咬舌自尽,桂樾明这会儿骨子里都透着冷风,他现在真的知道错了,他给阿爹惹麻烦了,说不定还会掉脑袋。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像着迷了似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心思都会,恨恨地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爹……" "回去好好反省,年关前就不要出门了。"桂伯舟无力摆手道,扭了扭打得有点酸痛的手腕,扭过头,头疼地揉了揉穴门,不愿再看这坑爹的玩意。 桂伯舟又后悔当初同意珂娘要孩子的事了,如果不同意,此刻哪里需要还债…… 桂樾明忍泪忍痛挣扎起身,身子像碎裂了一般,见阿爹果真毫不关心,却还是将地上的单子捡拾起,撕扯着伤处重挂于墙上,看一眼死状惨烈的小厮,动了动喉咙,忍住干疼,默默施礼走出了外书房。 暮色已显,走一步便是一步的痛,桂樾明脑中忍不住反复去想阿爹那几句话,面上迎着冷风,直到门口,遇上阿娘,泪也流的更为凶肆。 陈玉珂见儿子身形全不似往昔,心中怪异,借着朦胧灯光一照,顿时一惊,这个脸肿得像猪头的居然是她儿子。看来事情不小了,却知儿子好面子,只能忍住心里的慌乱,柔声劝道,"父子哪有隔夜仇,你先回去,阿娘去看看你爹……" 她已经多年未见儿子落泪了,桂伯舟倒是真的能下手,心里就一阵叹息,她不是慈母多败儿,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这情感哪里控制得住?儿子委屈了、做错事,做母亲的真的是又气又怒,恨不能将心剖出来。 桂樾明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道,"阿娘,你别去找阿爹了,他现在忙着给,给儿子……也别为了儿子跟阿爹求情,这次真的是我错了。" 桂樾明一想到自己之前的那番妄言,都不敢相信那居然是他能说出口的话,听二房的昭哥说他拿个越国国王的外公家那边有人擅长养蛊,总不会是他中蛊了吧? 吓得他浑身抖了起来。 陈玉珂不知道儿子早就脑补到了天际之外,看到他抖还以为是挨打不舒服,赶紧让婆子小子拿着风灯送少爷回去,又让府里的大夫给他看下,可别伤了筋骨了。 自知儿子性子倔,无从劝得住,陈玉珂长叹一声,眼睁睁瞧他消失在冷寂夜色中,怔忪间,忽听得寒雀扑棱棱自枝头惊飞,这才回神。皇城的秋意深的如此早,儿子那一身伤天凉自是要好的极慢了。 陈玉珂运了运气,还是没进去找桂伯舟。桂伯舟这些年官是越做越大了,官威也越来越盛了,在外面她虽然不完全清楚,面对她的时候也收敛不少,可是无论是府里的下人还是娘家的侄子侄女面对桂伯舟的时候还是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大人(姑父)没看到他们似的。 此刻书房里面还不知道怎样,陈玉珂也不想进去,想了想转身回去,叫厨房做几个桂伯舟喜欢吃的菜。吃饱喝足才好谈话不是? "将人处理了,让李铁算、官鸿滔、张明臣、潘长功过来。"桂伯舟虽然被儿子的一波神操作给惊了下,但是凭这些年的努力并不是不能直接掩盖过去,但是他要的并不是如何将坏事降低最大损失,最好是扭转局面,谋求得更多利益,才是桂伯舟此刻的想法。 至于摆出一副无力的痛心的样子,不过是一半真的痛心,一半做给儿子看的罢了。那个小子看来不能留在京里了,就那副蠢样,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的样子,肯定是随了他娘。 他是喜欢珂娘这个纯的样子,很多人都变了,只有她没变。可是不代表他喜欢儿子也是这样的。 …… 陈玉珂本来是要等桂伯舟回来的,可是天色早已黑透,前院来人传话,说大人今夜要和李爷他们商议事情,就不回后院了,让夫人早点休息。 尽管在这待了三四十年,陈玉珂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面对着一大桌子的饭菜,热了又热,"来人,将这些饭菜送去前院给老爷……" 反正她也没胃口吃了,问过明哥儿已经涂药了,虽然身上看着很多伤,并没有伤到根本,陈玉珂也就歇了心。儿子现在需要的是独处,她就不过去了,还不如洗洗睡了。 陈玉珂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居然一觉睡到天亮。只是等到桂伯舟回后院,已经是五天后了。这五天里,明哥儿也没有出门一步,乖乖地待在房间看书,陈玉珂去看过两次,见儿子要面子,就不再过去了,只是让婆子做些膳食送过去。 桂伯舟这几天真的忙坏了,两眼布满血丝,回来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就倒下睡着了。 第182章 提迁都避难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只…… 次日是休沐日, 桂伯舟错过了早食,一直到午食时刻才饿醒。阳光有点刺眼,晕沉沉的, 桂伯舟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扫尾压得他几乎没合过眼。尽管这个儿子不是他真正期待中出生的, 但是毕竟养了十余年了, 这感情还是很深的, 要瞒着轩辕皇帝压下去,在十年前根本不可能。 "醒了?饿了吧?"坐在春凳上对着一盘绿菊描摹打发时间的陈玉珂听到声音抬起头, 得了, 这一副熬夜睡过头的样子, 若不是本身底子好,看起来真辣眼睛,搁下笔,"起来洗漱下,吃点东西吧……" 这些年两人相处倒是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谈不上爱不爱,但是已经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了。 "喏!"桂伯舟双眼迷茫地盯着头顶的帐子,慢慢的醒过神。听见耳边的传水传菜声音, 回想昨日早朝皇帝将他写的折子示意大臣们传看。 都说朝官三品是一个坎, 他爬上二品的时间太短了,根基没打稳, 桂府后继无力,若不是靠着皇帝,又有个疑是皇帝堂弟的大姐夫,岳父在退下来也推了他一把,这二品他要坐稳真的需要花时间。 可是上了二品, 想到一品,却不是时间的问题了。他已经在督查史这个位置上待得太久了,这两年风声越发的紧。桂伯舟不是没有听人背地里骂他是皇帝的走狗,那又怎样? 这些年难道他被骂得少吗?哼,不都是为皇帝效力吗?如果做走狗能坐上二品大员的位置,那些人比他还能舔。 呵……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只是,桂伯舟看中了吏部尚书一职,还有得琢磨。看起来都是二品,只是平调,可是里面的条条他们这些人难道会不清楚吗? 曾原那个老狐狸,在刑部一待就是二十余年。别看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是被他盯上的就没见有几家能全头全尾离开皇城的。 这次明哥儿真的捅了大窟窿了,若不是桂伯舟手中握着曾家的把柄,曾原根本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情分就只能用一次了,两家除了二叔还能走动下,目前明面的局面只能僵着。 除非,他愿意倾向那一方,只是不到那一步,桂伯舟是不愿意和皇权作对的。 "折子,诸位爱卿都看过了,有何异议?"轩辕烈焱年近五十,身上威严气势越重,眼皮子一耷拉,大殿门口那些轮流上朝的四品官员都头皮发麻,其实折子只是前排的一品二品三品看过而已,后面的只能竖起耳朵听和猜。 朝堂很安静,并没有人第一个出声。 轩辕烈焱没有耐心,这些年大穆连年征战胜利,他早已不是需要靠母后稳住朝廷的皇帝小儿,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近四十年,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做皇帝,干脆直接点名了,"张爱卿觉得如何?" 张从文张首辅抬起那双久经人世浮沉的眼眸,眼角斜侧打量了一眼桂伯舟,脸上看不出任何真实想法,摇首慢吞吞地开口,"迁都不是小事,关乎大穆千年万年大计,桂大人既然提出了,不如让桂大人给微臣和诸位同僚细说细说。" 桂子美倒是颇有才能,可惜了,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这猪都杀完了,焉用杀猪刀碍地方? 没有人认为桂子美会得善终,大穆朝建朝以来,能在督查史这个位置上善终的还没有留下名号。 桂伯舟不知道首辅大人心中所想,暗暗地磨牙,只是皇上不发话,他也当没听见。 轩辕烈焱又点了,"曾大人?" 自从上次桂子美几乎明确驳回他的建议后,昨天又不得不为他摆平桂家小儿之事,曾原越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只是也说不出违心的话,眼睛眯了眯,"桂大人大才,只是迁都之事的确需要细究,也许蒋大人更加清楚此事是否可为。" 轩辕烈焱没给继续说下的机会,也没问户部尚书蒋英崚是否可为,又问了几位大人,都给了评价。 轩辕烈焱拿着折子,高高在上的往下扫视一环,心中掠过一丝难言的快慰与心酸,"这些日子,你们除了本职工作之外,不妨琢磨下,拿出一个章程来。毕竟迁都,如果迁得不好的话,何止是劳民伤财。但是我大穆建朝以来,先辈们莫不是兢兢业业,不负黎民百姓所期,若是迁都明城真的如桂大人所言,我大穆皇朝岂止一百余年。" 大学士王大人紧忙道,"皇上英明。" 散秩大臣管子山紧跟着道,"皇上英明。" 一时间大殿内都是一片歌功颂德的附和声,其实也就后面的还迷迷糊糊的四品、从四品官员,消息不灵通的真的是一脸的激动,其余消息灵通的,天天上朝的诸位大臣莫不心里打鼓。 皇帝已经年近五十,别说是众多朝臣,就连普通人家很多都是做祖父了,甚至是曾祖父。若不是这些年来,轩辕烈焱说暴烈的性子,以及把控朝廷的能力,早就掀翻了。别说太子,后宫就孤零零的一两个公主,谁心里不咯噔,皇朝后继无人,意味着国家不稳,随时会因为更替出现战乱,大穆朝虽然连年胜利,可是长期的战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国库早就经不起波折。 现在皇帝的头号狗腿子又迎合皇帝的心思,提出迁都,还说甚么千年万年大计,简直就是佞臣所谓。若不是桂子美一直谨言慎行,朝中参他的折子能排到澜沧河。 这就怪不得有人从其子身上着手了,只不过一直没听说有人得手了。桂樾明前些天做的蠢事,已经扫尾,桂伯舟掐了不少人的把柄做交易。反正他不怕旁人道他心黑,只是这种感觉真的不爽。 这十几年,桂伯舟走的路子虽然险之又险,可是总的来说还是太顺了,现在在儿子身上栽了个跟头,倒是好事,至少没有他还能来得及处理。 现在提出迁都不过是一方面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因为桂伯舟早几年前在新城处埋下的势力已经发展得不错,若是迁都,先于这些世家豪族一步,后面岂止一百步…… 陈玉珂轻笑一声,打断了桂伯舟的思绪,"今天一早七姐让人送了些新鲜蔬菜过来,我让厨下弄了两个过来你尝尝。" 七姐是是桂伯舟的庶姐七娘子桂心知,嫁给了桂伯舟儿时书院的好友杜子铭,还是嫡母秦氏做的主。二年前,杜子铭考上了举人,进京赶考的时候,来桂府借住,被秦氏看上了。 待成绩出来后,秦氏就给杜家去了信,暗示两家可结连理。 后来,婚事倒是顺利,杜子铭也顺利留京,入了翰林,点了庶吉士。两人成婚后,育有一子一女,久住皇城,两个孩子现在也到了相看的年龄,杜子铭官至侍讲,正六品。 "府里不是有庄子吗?怎么每年都眼巴巴的送过来?" 桂伯舟拿起毛巾擦了两把脸,又往上面抹了些药膏子。 这还是这些年跟珂娘养成的习惯,皇城的深冬太干燥了,脸在外面吹一天回到家能没有知觉。如果能搬到新城,冬天倒是舒服了。 陈玉珂起身给桂伯舟梳头发,这些年她倒是练出来了,"前两年七姐和五姐折腾了不少银子弄的汤池蔬菜,今年终于弄出来了,这不是赶着让咱们尝个新鲜吗?" 之前桂心书和桂心棋倒是想叫她入股,可是陈玉珂不想折腾,就没直接入银子,倒是给她们提了不少建议。这次成功,估计很快皇城各处,甚至是大穆各地,五姐夫开的酒楼都能复制成功的房子,大冬天的都有新鲜的蔬菜吃了吧!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只是成本太高,不是一般人能经得起的。 "再说了,咱家虽然有庄子,可是这大冬天的想吃新鲜蔬菜也是不容易的。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泡泡汤池?" 古代有一点不好,男女的头发都太长了,洗废水还费劲。桂伯舟倒是没洗头,只是拿水抹了下两鬓,让陈玉珂容易梳点。 "下个休沐日吧!"桂伯舟想了想,的确很久没陪珂娘出去了,还好她也是个安静耐得住的性子。 下人摆好菜之后就退下了,这也是两人这些年养成的规矩,并不需要旁人侍候。两个人的时候也没有食不言寝不去的习惯。 "这小白菜的味道倒是不错。"桂伯舟什么没吃过?只不过一早能吃到些新鲜的倒是胃口好了不少,"张家最近是否有帖子过来?" 自从十几年前张文俊接手张家之后,张家的买卖倒是越做越大了。这大穆朝的首富不是简单两个字而言。可惜了树大招风,张文俊又是个高调的性子,张家枝枝叶叶参齐不齐,管家不当,处处都是漏子,这两年明显走下坡路,和朱家的蒸蒸日上不同,张家到处都是一股腐朽的味道。 "张家太太倒是递了帖子,不过我还没回。怎么?你有事?"陈玉珂喝了一口清汤道,"张家家主有事?" 桂伯舟赞赏的看一眼陈玉珂,虽然她不管外面的事,倒依然是个敏锐的性子,"你给推了,我约了文俊下午在平江酒楼见面,他家太太你就不必要见了。" 陈玉珂若有所思,颔首,"对了,前些日子,你怎么和明哥儿闹了起来?这几天他都不出去了,我过去看他,他也没说甚么。你父子俩有事瞒着我?" 第183章 去行万里路 他那个阿爹呀,是真的能打…… 桂伯舟眯起眼睛, 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简单的说了遍,"你不用担心,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明哥儿吃了这亏, 倒是好事,现在多少人盯着咱府里, 若不是都知道你不喜欢赴宴, 每年这些明枪暗箭的哪里能少得了。这不是柿子都挑软的捏了吗?" 陈玉珂还是吃了一惊, 这三四十年来她早就融入了大穆朝的生活,越是了解得多, 越是知道这个世界皇权对人的约束。这是个上层人的权力游戏, 底层的人根本毫无人权可言, 尤其是下层的女人,更多时候连家里的牲畜都比不上。 明哥儿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的思想,如果说早些年她不防备的时候嘴里还可能说漏一两句。可是自从桂伯舟接手明哥儿的教育之后,陈玉珂自我反思,再也没提到过, "明哥儿身边的人可都核查过了?" "嗯,你悄悄的让人收拾下,我最迟后天就将明哥儿送出去。" "送去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陈玉珂心里心疼儿子, 可是这次儿子犯的错实在是太大了, 他已经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就算是踏入官场,就算有他爹在旁护着, 家里不需要他去揽财,可是他会贪权,迟早会出事的。 桂伯舟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巴,"三姐和姐夫现在环印城, 先让他过去,跟着姐夫学一段时间。" 自从白家破家之后,桂伯舟昔日的恩师白重昆就远离了皇城,到处游历。桂心琴是个执着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就算是后来的嫡母秦氏也不行。她一眼看中了白重昆,就从来没有回头过。 陈玉珂从闺中开始就和桂心琴关系不错,自从嫁进桂府后,和这个姑子的关系就更好了。 桂心琴不像二娘子,只要廖学明脑子清醒,桂伯舟大权在手,她就能安稳坐在督给事中夫人这个位置上。 也不像五娘子桂心棋,无论朱谢光在外面怎么乱来,只要银子到位,管家权不落,甚么香的臭的都扒拉回府中,她都无所谓。 当年姨娘大赵氏被拖出去,尽管鹤管家没有按照渣爹的指令剁了双腿再扔掉,但是桂心棋心底下仍记得那一幕,这些年也就和这个能给她撑腰的十三弟府里来往较密。至于嫡母秦氏和十七郎那边不过是个面子情罢了,逢年过节按礼不落人口即可。夫婿朱谢光这些年的买卖越做越大,她倒是过得越发的珠光宝气了。 想到桂心琴的性格和过的日子,陈玉珂倒是觉得她比自己更像那个回不去的世界里的女人了,倒是她越发的被同化了,"既然如此就让他去吧!除了明哥儿,还有谁跟着?如果是府里的家生子,也不能让人寒了心。" 点到即可,陈玉珂也不多提,倒是喊了心腹嫲嫲进来,去开仓看看能给儿子带点甚么东西,虽然子美有惩戒儿子之意,但是没必要饿其体肤。 桂伯舟点头,明哥儿身边的人已经清算一番,留下来的都是经得起拷打的,否则就是都握在他手心里的,倒不怕翻出甚么钩子来。 他最喜欢陈氏的就是这点,不是没有心机,但是人就是活得坦荡荡的,简单。他觉得身边已经够处处勾心斗角的了,有个简单的人过着简单的生活,反而能时刻的警醒自己,莫要糊涂,晕了脑子。 只是说了一句,"尽量简车而行。明日下朝后,你随我去一趟管府,这次的事,管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明哥儿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我按一等随礼?"陈玉珂虽不知道里面桂伯舟使了多少劲,但是肯定搭进去不少人情,甚至可能动了筋骨。心里叹了一口气,儿子果然就是债,幸亏不多生,否则不仅仅是要命的。 "诺!"桂伯舟拿起茶杯漱了漱口,看到杯子里面的菊花已经散开,金黄色的花瓣让人心情好多了。陈氏越发的细心了,其实他当时虽然觉得火气旺,但是既然发泄了出来,想办法解决弥补就是了,随意问,"阿爹阿娘身体可好?你平日如果无聊不如回去陪陪阿爹阿娘。" 桂伯舟说的是已经退下来的老丈人陈敬之和丈母娘吴氏,并不是渣爹和嫡母。此时两人并不在京中。 虽然感激嫡母当年在他的婚事上不做阻拦,但是两人其实除了遵循礼法之外,更多的是交易关系,尤其是十七郎考了同进士成亲之后,走了桂伯舟的关系去外地做了一县的行政长官县令,嫡母放心不下,干脆带着渣爹跟着十七郎去了苏县。 想到当时渣爹要死要活不肯离开皇城这个温柔乡的样子,桂伯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了。尽管将嫡母娶进来的时候,两人你侬我侬的好了些日子,可是狗还是改不了吃那啥的。不过嫡母居然也乐得清净,倒也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怕渣爹留在皇城,给后面给十七郎惹事,嫡母秦氏肯定不会将他带走。 "自从军哥儿出生之后,阿爹阿娘的身体倒是较以往硬朗了。"陈玉珂无奈地笑了笑,"嫂子倒是对军哥儿不错,直接抱到玉园养在膝下。只是玲丫头前段时间三番五次的回府,阴阳怪气的话说了不少,幸亏阿爹阿娘没听见,被嫂子压下去了,否则大哥怒了,这丫头得吃一番苦头。" 陈玉才娶的是户科给事中蒋英崚之妹,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了。二十余年来,两人感情尚可,只是蒋氏生了女儿陈佩玲之后一直无所出。 陈玉才是陈家的独苗苗,吴氏心疼儿子,开始只是私底下嘀咕,后来更是直言,就连陈黄氏已经老眼昏花了,不记得人了,都是不是嘀咕让孙子生儿子。 蒋府无奈,也阻拦不了女婿纳妾。蒋氏泪洒枕巾几次后,看了不知道多少大夫,一海碗一海碗的苦药就往肚子里吞。 陈玉珂骇然,这简直就是没病都将人吃出病来了。值得吗? "值得,当然值得。"蒋氏擦了擦眼角的泪,"妹妹,你不知道,你大哥倒是说过如果真的没有儿子,也是命中注定的。可是我夜里多次惊醒,一想到你大哥去后连个捧火盆的人都没有,我就是陈家的罪人啊!" 陈玉珂见无法和嫂子说通,刚刚一和向来疼爱自己的阿娘说起,本想让阿娘去劝劝嫂子的,可是没想到阿娘居然勃然大怒,指着她的脑门破口大骂,说她只是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少管,另外让她赶紧多生儿子,否则真的等到年老珠黄的时候,再想生也来不及了。 陈玉珂虽然被阿娘的话语气倒了,但是也知道这件事自己办错了,古人云,自家门前雪自家扫,莫管他人瓦上霜,虽然冷漠,但是这个距离还是得掂量着的。至此,娘家之事,她甚少插话了。 后来蒋氏就主动出言给陈玉才纳妾。只是最初几年陈玉才都带兵在外,甚少归家。归家也不过十天半月,虽然播种了,却毫无收获。一直到年近四十,才由一个丫头生下了军哥儿。 陈玉珂回去喝军哥儿的满月酒的时候,没看到那个丫头,她也不问。倒是蒋氏主动提出起来,"给了一副嫁妆,又添了些箱子银嫁出去了。这样对军哥儿好,对她也好,没得平添乱头。就是玲丫头让人头疼,她都嫁进管家了三年多了,还是一副小女儿的性格,若不是一举得男,我真的对不起我那亲家。" 桂伯舟对陈府之事不多发言,那次岳母给了陈氏冷言恶语,他倒是敲打了大舅兄一番。按理说轮不到他这个妹夫教训大舅兄,况且陈氏也的确不该插言陈府之事,子孙绵延大事岂是小?又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不好女色就算了,根本不想多生那些讨债的。 只是陈氏再不好,她也是桂府的当家夫人,只能他床头教妻。 "我先去外书房,中午不回来了,下午直接去张家。"桂伯舟习惯地交代他的行踪,站起来,眯了眯眼睛,有点刺痛,公文材料看多了,眼睛难免受损,"家里的事你看着办。" 陈玉珂勾了勾嘴角,点头,这点是她最满意桂伯舟的地方,干脆、不揽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着摆在桌面从仓库里拿出来的药材和各种药丸子,陈玉珂让丫头去将大少爷叫过来。 "阿娘……"桂樾明小心地迈步进来,轻轻地扯动嘴角,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尽管知道府中之事,阿娘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还是假装甚么都没有发生。 别看阿娘平日一副菩萨的样子,其实防心是最重的,看得通透看得清,这还是之前身边的一个幕僚说的,否则不可能把控桂府那么多年,他一个庶出的弟妹都没就算了,就连一只母蚊子都见过。 况且他要脸呀,做下了要诛九族之事,若不是他阿爹有本事,他现在的脑袋已经挂在皇城的城门口上晒腊肉了。 陈玉珂可不知道儿子在心里腹诽着她,也不打算挑穿,教育儿子的事自有桂伯舟去做,放下茶杯随意的问,"你阿爹说你要去三姑姑三姑丈那边游学,等过两年再回来参加秋闱。我倒是赞同的,读书万卷,不如行万里路。" 桂樾明心里倒是不想离开皇城,虽然三姑姑对他不错,小的时候经常远在千里之外都会通过驿站给他捎礼物,可是哪里能有皇城的好?要离开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他心里也慌,只是阿爹发话,他又不敢忤逆。 他那个阿爹呀,是真的能打断他的腿拖着去向皇帝磕头认错的。 第184章 张文俊伏法 这些年他和朱谢光明争暗斗…… 桂樾明颜色僵了一僵, 眼中更是复杂难言,片刻才恢复正常,看着阿娘一脸的平静, 无奈地道,"阿娘倒是舍得儿出去, 儿从未离开过皇城, 阿娘难道不会惦记吗?" 陈玉珂眉眼弯弯笑道, "阿娘倒是恨不得跟你一起出去,只是我儿已经长大。一般人家的早已经顶门户了, 倒是我儿有时候过于天真了。" 说到此, 陈玉珂顿了顿, 继续温言细语地道,"或者是你想先成家再立业?" "阿娘!儿绝无此意……" 桂樾明眉心微跳,果然不能和阿娘说这些事。这些年凡是阿爹决定的事,他就没见阿娘反对过。 当然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现在的当家夫人就算是再有主意的, 其又不能听郎君的?只是他总觉得他娘不像是这样的夫人,除了外公家,还有乐姨, 平日里她几乎是足不出门。现在高门大户的小娘子都会成群出游, 何况是那些需要交际的太太夫人们,要不每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就这样成了? 陈玉珂无意多说, 只是给儿子将需要收拾好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说,"明日你和我回一趟你外公家?" 桂樾明摇摇手,自从外公退下来,陈家那边他觉得就越发的没意思了, "我前段时间和昭哥约了要去跑马的,如果不是因为……就要走了,总得和他们聚聚。" 昭哥是桂青璋和南越郡主苗青儿的独子,陈玉珂不可置否,她从不干涉孩子之间的交往,只要对方没有坏心眼,有也不怕,谁还能算得过自家老爷,只是没想到这儿子倒是坑了爹,差点儿栽到了儿子身上,幸亏发现得早。 另一头,桂伯舟已经踏进了张家的书房,张文俊按耐住心里的咯噔,稳了稳心神,带着长子见过桂伯舟,笑得像弥勒佛一样,早年瘦下去的肥膘这些年又长回来了,倒是越发得看不出深浅了。 桂伯舟心里暗叹,当年谁不曾年少过。 张文俊知道他有要紧之事,就让儿子退了下去,并让人守在外面,叹息道,"子美上次进张家是多久来着?我记得已经是两年前了。我自问比谢光更早认识子美,只是不知子美居然如果忌惮与我相交。至今仍然称呼一声子美,倒是我厚颜了,大都督。" 桂伯舟微微阖上双眼,掩去眼里的一丝嘲讽。的确两人是约在平江酒楼,只是他临时改了主意。 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张文俊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落下,直勾勾得看着眼前这位大穆的权臣。毕竟曾经是首富,就算张家现在慢慢的在走下坡,但是这位家主却也是个心狠之人。 "张某还以为今天大都督会带人直入张家,倒是没想到桂大人会留情。"张文俊心中冷笑,却也知道桂子美的行事风格,最是狠辣,一击即中,现在能到张家,不过是因为他手上的证据尚未能直接将张家扒下罢了。 桂伯舟轻轻一笑,眼神淡漠而平静,"野心这个东西谁都有,只是你不该碰的东西,不该碰的人,这个线你破了,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哈哈哈……大都督果真是好样的,我张文俊煊赫半生,如果再不自救,张家分崩离析只是迟早之事。昔日我俩把酒言欢之时,曾经说好的共赢,大都督这是有了新人忘了旧爱啊。" 书房里,张文俊张狂地笑了起来,满脸的狰狞,刚才笑得像个弥勒佛的人仿佛只是错觉,望着眼前之人眼中一阵恨意加悲意,"说到底不过是大都督看不上张某罢了。就不知道朱家又能站得多久,等走到张某这个地步的时候,不知道大都督会不会高抬贵手,毕竟那可是你亲亲的五姐夫。" "胖哥,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桂伯舟依旧笑意温润,只是这份笑容看在张文俊眼中,却是脊背生寒,"你在说什么?张某不明白,当不得大都督一声哥。" "我从来都把你当哥,明哥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下手倒是毫不念情。你之所以不甘,不过是因为从钓鱼者变成鱼儿罢了。" 张文俊冷笑一声,"子美现在是大都督了,皇爷身边第一人,位极人臣指日可待,说话自然响亮。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刚才还是大都督、张某,现在又变成子美、我了,桂伯舟心里叹息一声,"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推手?"想到昨晚手里查到的资料,桂伯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钱财果然动人心,张家在首富之位上站得太久了。" 久到忘记了谁才是大穆的主子。 "所以就换成朱家是吗?毕竟那可是你的亲姐夫。"张文俊嘴角噙着尖刻的笑,细细打量桂伯舟,压低声音:"你意欲何为?" 这些年他和朱谢光明争暗斗,心有忌惮意欲除之而后快,可是却一直忌惮着桂伯舟,若不是那位大人承诺过的那些,他又怎么会成为两方博弈的工具。 "想要做执棋之人,便要有反为棋子的觉悟。" 没有一颗棋子,想要将命运放入他人手中。桂伯舟理解张文俊的做法,但是却不能容忍他将手伸向明哥儿,"我今日能来这里,张家如果还想活下来,总得有个活下来的理由,不是吗?" 一旁案几上的香茗早已失去了温度, 张文俊觉得自己心底好像在烧着一壶醒不来的黄粱大梦, 猛然伸出手,颤抖地托起茶盏,茶杯盖子发出磕碜的声音,慢慢摩挲着,抖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人人都道子美一人占二位,当了刑部尚书,还做着刀刀见血的大都督,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端是无情至极,倒是没想到有一天这把刀居然会落在我身上。" "我言已至此,最后唤你一声胖哥。" 言罢,桂伯舟转身离开张家,徒留一脸绝望的张文俊,明明死亡近在咫尺,他却从未如此清晰地回想起平江府那遥远的温暖。 大穆一百六十一年,有关首富张家判决已下达。因私开盐矿、私造兵器、参与谋反三大主罪,本该灭族,因家主张文俊自动投诚并自尽,督查史桂伯舟、容王季成涛等人上书求情,张家阖族被流放到三千外的海岛,无一幸免。 年后,刑部尚书桂伯舟平调吏部尚书。 虽是平调,但是桂伯舟得偿所愿,心中的确欢喜。陈玉珂问过是否要摆酒宴请,以往因为她不喜交际,桂伯舟走的是孤臣之道,加上陈家大姐一家和轩辕家的关系,桂府是从来不大摆宴席的。今日之所以如此问,不过是因为明哥儿前段时间惹祸了,现在避出去,不知道桂伯舟是否有需要还的人情债。 "等休沐那日摆上几桌,将两家的请过来便可。"桂伯舟沉思片刻定了主意,其实是他有些事要和五姐夫商议,既然张家没了,这换盘朱家得了大头,总得有所示意的。 府里好久没宴客了,不过因为都是自家人,陈玉珂倒没有乱起了,安排下去,到了休沐日那天,大哥陈玉材带着蒋氏、大姐夫王了一和大姐陈秋岚、桂青彰桂青词一大家子都来了,在皇城的这一辈都来了。 当看到二老太爷桂钦文的时候,陈玉珂还吓了一跳,恍惚了一会,多久没见到这位了。 自从老爷使了点法子,大老爷桂青扬下放在常熟县后,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不放心就跟了过去,直到怀化大将军归西后,两位才匆忙赶了回来。跟着守孝三年后,倒是没有再跟着起复的桂青扬一家离开皇城,只是平日没有甚么事,两位都是在府里礼佛。 "见过二叔。"陈玉珂和桂伯舟连忙行礼。 桂伯舟看着二叔浑浊的眼珠,青筋暴突的双手,眼神闪了闪,让他入了主座。 女座这边倒不算冷清,陈秋岚放下汤羹,低声问道,"小妹,怎么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见明哥儿回来?之前一声不吭的就离开皇城,真真吓了我一跳,倒是也没听你说过怎么回事。我倒是早就想来问你了,只是你姐夫说妹夫自有主意,让我莫要多问。" "我家昭哥倒是几次提起明哥儿,恨不得跟着一起去,只是他刚成亲没多久,又开始当差了,哪还能那么自在?"苗青儿拿着巾子笑着沾了沾嘴角,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儿媳妇。 这些年,南越这位公主倒是越发的融入皇城的生活了,如果忽略五官一些比较明显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一丝南越的样子。 曾原当年凭借南越打垮南蛮百族,又整合立国,最后向大穆投诚,官至一品。明哥儿的事少不了他的推手,当初那个风清月淡劝导晚辈的长辈早已被权欲淹没了。 "昭哥成家立业,我还羡慕嫂子呢!我家明哥儿还是个孩童心性……"陈玉珂给陈秋岚不着痕迹打了一眼,笑着哈哈地转移了话题,"等昭哥家的生了,二叔又是四代同堂了。" 桂青扬始终没有孩子,桂二老太爷估计也死心了,近些年一直没有离开皇城,虽然没有和二儿子住在一起,但是对于归樾昭的疼爱并不少。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来赴宴,陈家那边她阿爹阿娘都没有来,说是在城外的庄子住着,不想挪动了。 那个庄子原来还是陈老太爷和陈黄氏住的,不过两人去了之后,陈敬之经常过去打理,后来吴氏也跟着经常过去,两人倒是长住在那边了,就连女婿的升职宴都没有来。 其中虽然有其它原因,但是陈玉珂还是问了一声蒋氏,"大嫂,甚么时候得闲,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阿爹阿娘。这两人估计自在了,倒忘了城里还有我们了。" 第185章 道不同拒谈 七姐夫可知皇爷如今的心病…… 蒋氏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这个小姑子她是真的羡慕,娘家爹娘疼爱,大哥大姐二姐都把她当眼珠子, 上无公婆做主,妹夫也不曾从外面往府里带人, 府里大小事她说了算, 就算她只生了一个孩子, 也活得毫无压力。这三十余年皇城谁不羡慕她,活得始终如一, 若不是眼角开始有些细微的纹路, 谁能看得出这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 这就是命呀, 虽说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也得看和谁争了。 "你大哥前些天天气转变的时候,倒是过去了一趟,阿爹阿娘在那挺自在的。等我准备些东西,过两天一起过去?岚娘可否方便?" 蒋氏笑着应着, 转眼和陈秋岚说到,这也是个令人羡慕的主儿,只是皇城里最高的那位还活得好好的, 这位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个造化。这些年家里人有这个心思的不少, 倒是没人敢开口。 现在公公退了下来,老爷一个武将, 早就搁在那了。她当然也希望大穆无战事,只是无战役武将要升职难于登天,只能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吃饭了。陈府若不是三个娘子嫁的婆家给力,至少在她养在膝下的儿子长成之前,这大小宴席基本不会收到帖子了。 公公年过三十才中举, 近四十才入翰林,拼搏二十几年退下来,除了一个清名,所谓的人脉早就用在三女婿身上了,陈府根本赶不上。加上自己肚子没出息…… 想到这,蒋氏笑得越发灿烂了,"若是方便,把芊芊也叫上,她家哥儿都两岁多了,阿爹阿娘心里惦记着。这次倒是不见她过来。" 陈秋岚笑得一脸的满意,"这不是刚上身吗?等稳了再说。" 一时间女座这边恭贺声不断,王芊芊是陈秋岚和王了一的大女儿,嫁的是户科给事中蒋英峻的嫡长子,不过三年,现在二胎已怀,倒是运气不错。这媒还是蒋氏保的,她和蒋府是五服外的亲戚关系。 男座这边酒过三巡之后, 席间气氛也愈发热络了起来。众人无论平日里交情如何,都是打着骨头不断筋的亲戚,这会儿子面儿上均是一片热络之色。 "恭喜妹夫高升!"朱谢光先干了一杯,这场博弈中,他也是胜利者,皇城的商会会长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作为宫里锦缎、海味、房屋倒拭物料等的供应商,他挣的这份名誉,让他在商林中独占鳌头。 "不过平调罢了"桂伯舟含笑回敬。 "十三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你的几个哥哥!"桂二老太爷捻了捻雪白的胡子道。 "二叔说笑了,几位哥哥都是有本事之人,乃是十三的楷模。大哥诗酒仙的声誉并不是浪得虚名的,九哥现在可是国子监的祭酒,虽不入朝,却能桃李满天下。" "再之四哥,牵连南越和大穆安定的桥梁,又岂是一般人能比?" 桂伯舟面儿上没有丝毫得意高傲的模样,客气地回答,倒是让旁边的桂青璋桂青词脸尴尬地笑了笑,却又对桂伯舟高看了几眼。 说到底,当年在怀化大将军府中那些子纷争, 归根结底大都来自"竞争"意识,加上资源就那么多。而此时各自也算是前途已定,自然不会碍到别人什么。 再则, 于在座一些不知内情的人来讲,桂伯舟能够从张家那摊子中脱身,还能看似平调却是依然是吏部这般实权部门。说上一句飞黄腾达也着实不过, 这皇爷身边头号心腹的名头却是越发的坐实了。 众人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席间更是热闹非凡。 倒是杜子铭今日直到现在都安静的有些异常,眼神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和桂伯舟对上过,不过是附和众人罢了。 桂伯舟倒是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不以为意罢了。 晚间, 送走了一众亲朋,杜子铭却表明还有事,暂时不走,让七娘子桂心书先陪弟妹聊天,"十三郎,我们走走?" 桂伯舟挑眉,"夜间清凉,姐夫不如随我到书房手谈两局。倒是很久没和姐夫品茗下棋了……" 未走的人还有朱谢光夫妇二人,朱谢光在桂伯舟和杜子铭之间扫视了两眼,笑着对五娘子桂心棋道,"我也很久没和十三郎还有妹夫一起畅谈了,不如娘子你今晚也留下来和七妹她们聚聚,我们几个倒是可以秉烛夜谈一番,岂不美哉?" 杜子铭的意图不在此,桂伯舟倒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书房离内院有点远,三人走得却不快。 一路上朱谢光本想说着什么, 却被桂伯舟冷清的样子和杜子铭一脸的我很生气你别惹我给压了下去。 到了书房,朱谢光挥退煮茶的小厮,自己亲自上手,"很久没煮茶了,十三郎和七妹夫今晚看看我的水平是否下降了……" 杜子铭不吭声,桂伯舟见此摇了摇头,先执黑棋和杜子铭下起了棋来,赢了两局之后罢手一推,"姐夫既然今日无心,不如改日再下。" "来,尝尝!"朱谢光把煮好的清茶往两人身前轻放,一脸阴阳怪气的说道,"七妹夫今日若是不舒服,倒是可以叫大夫过来看看。又何必如此作态?" "胖子临走前给我留了一封信。"杜子铭觉得和朱谢光待在一起都不能喘气,抬眉对桂伯舟道,"他说不怪你。" "的确不该怪我。他这是自作自受……"桂伯舟直言,"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野心可以有,超过自己的实力,过于膨胀就变成狂妄了。" 杜子铭忍了忍气,望了一眼朱谢光,"如果你稍微抬手,胖子不会走到这一步。昔日的情谊难道都是作假的?" "呵呵……七妹夫,这个还是让五姐夫我来回答你吧!"朱谢光一饮而尽,"十三郎不是不讲情义,是他张文俊不义在先。况且,商场尚且如战场,而他倒是胃口大,商场和战场都想站,他输得不冤。" 看到桂伯舟喝了茶,朱谢光又倒了半杯,"这世上, 最难买到的便是后悔药了。七妹夫你倒是合适去坐九哥的那个位置,如果你想在侍讲这个位置上走得更远一点,你真的不能只讲情怀,你得讲政治。" 看着杜子铭一脸的不置可否,桂伯舟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七姐夫可知皇爷如今的心病是什么?" "呵……这大穆恐怕没有人不知的。"杜子铭冷笑一声,除了子嗣,皇爷还能有甚么心病? 却没想到此时桂伯舟却微微摇头,"子嗣虽忧,却不是皇爷的心病,皇爷隐忍多时,当年江南虽然整顿了一番,世家却在这十余年中又卷土重来。这世家豪族只要还有一人,就能重来,在江南的那帮文人的心中早就根深蒂固了。如果还有钱呢?有钱就有人,有兵。" 朱谢光也了然点头,江南历来作为朝廷粮仓所在,每年税收也大多来源于此。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此时江南主官,两淮盐运虽说开始基本上都是皇爷的心腹。 可是人心易变啊! "就算如此又如何,保他一命不可?"杜子铭不是不明白张文俊所犯之事之重,只是一看到他的留言,其中的忏悔,心中早就偏向于他,"五姐夫行事倒是越发的嚣张,岂不又是下一个张文俊?" "七妹夫抬举了!"朱谢光一介商人出身,杜子铭却是出身于诗书之家,如果是前朝,他连和杜子铭一起入座付宴席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有这个资格了,自问不比这些读书人差多少,不比这些有官职在身的差多少,可是奈何有些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两人虽无明确的结怨,但却是一直碍于桂伯舟还有桂心棋桂心书两姐妹面和心不和罢了,偏这一回因为涉及到张文俊,两人算是撕开了。 都不再是少年时期,况且对于桂伯舟这个活了两世之人来说,合则交,不合也无需多谈,"我心中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坚持。有些东西不能碰,那就是底线。既然道不相同,那就不相为谋。" 桂伯舟没有言明张文俊对明哥儿唆使之事。 杜子铭一懵,面孔涨成了猪肝色,一下哑了火,看着桂伯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愤而挥袖大步走了出去,连在内院的桂心书都没等,就直接离开了桂府。 砰一声,朱谢光用力将杯盏往桌面一放,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张文俊死了就死,居然还对七妹夫留书挑拨,意图离间七妹夫与十三郎的关系。倒是枉费你向皇爷求情了。" 桂伯舟倒不认为张文俊会行挑拨之事,只不过是杜子铭的文人情怀罢了,"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此事于我并不碍上什么。" "十三郎……"朱谢光嘴巴嗫诺了几下,本来要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倒是五姐夫,莫要踏错路了。"桂伯舟眯了眯眼,他吃肉从来不会不让人喝汤,甚至也跟着吃肉,只是如果是想吃他的肉的,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朱谢光自然是一番拍胸膛的保证,桂伯舟不可置否。 只是在朱谢光临走前声音缓慢而清晰道,"其实七姐夫有他自己的选择,五姐夫莫要放在心上。" 朱谢光悻然,却没有回答,他和张文俊之间从来不需要他杜子铭说些什么。他相信,哪怕他将来也会被当狗烹,也不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为这些良心不安?那是不存在的,可实际上在张文俊伏法的前一天,他一直都保有联系,甚至还在一块儿喝茶了。 人之竞争,不一定伤人,但却一定要不悔。 朱谢光对此深以为戒。 第186章 曾原终上位 诚如桂大人所言,穷弊之家…… 大穆一百六十五年夏, 张首辅张从文病逝,倒在金銮殿上,历经三朝的大穆第一大臣就此离世。 皇爷轩辕烈焱率百官送别, 亲写墓志铭。 皇后张婉玺数次哭晕过去。 就不出现于人前的诚亲王轩辕荣带着儿子轩辕烈洋和孙子轩辕肆礼出现在灵堂,上了三炷香。 这是二十余年来, 王了一第一次作为轩辕烈洋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很快又消失在上层, 只能在皇城西市的医馆里见到他的身影。毫无顾忌周围的目光及幕后的推手。 等到张玉景和陈海云从边城赶回来,张从文早就等不及下葬了, 自是又一番伤感和遗憾。 而太保曾原正式接任首辅一位, 位极人臣, 一时间风光无限,就连昔日的弟子被闲置了二十余年的桂府四爷桂青璋也跟着起来了,兵部右侍郎。 左侍郎却是陈玉材。 陈玉材已经在左侍郎这个位上待了近十年。 三品和二品依然是个难以跨越的等级。 桂伯舟从吏部尚书调任户部尚书。 明眼之人都知道这是皇爷在历练桂子美,从文官投笔从戎,到督查史, 再到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再到户部尚书,这可比当初的张首辅更加深得圣心了。 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是桂子美却有可能直接位极人臣。只可惜这个人却走的是孤臣之道, 无孔而入, 且是皇爷的头号狗腿子,难以拉拢。 桂伯舟却毫无喜悦之感, 对于张从文的离世,他深感遗憾,曾原虽不曾公开和他站在对面,但是两人的政见这些年明显不同。几年前明哥儿之事,就像一根针插在桂伯舟心中。若不是稳为上, 老狐狸又谨慎,早就被他扒拉下一层皮了。 明哥儿这些年都不曾回京,跟着三姐和三姐夫各处去游历,倒是也自在。只是年近二十五,未婚未立业,何尝不曾萤短流长…… 入秋不久,江南澜沧江直入皇城护城河外,商旅方舟万计, 堤岸缺口,频有涛变,浮尸万里。 朝堂震惊,众人心有余悸,掌管户部的桂伯舟依照以往赈灾之法, 先遣使检行赈赡,并提及开仓赈济百姓。 众臣之间却忽发出一阵微微的骚动, 一时间底下喁喁私语,"江南一直是我朝粮仓,前一阵子,秋粮刚上仓,又何须从外地调粮救济?" 这其中,自有一半人不知内情,只跟附和此举势在必行,然另有一半默不作声, 并无表态之意。 桂伯舟发觉气氛中不妙的端倪,却只把目光在曾首辅身上淡瞥一眼,转而问站在前方的季王爷,"王爷可有良策?" 蔡国公哼了一声,"若是问领兵打仗,容王倒是知之甚详。桂尚书难道昨日操劳过度,今日未醒?" 桂伯舟不理会,季成涛的本事又岂是领兵打仗。十余年前,打西夏之时,他曾在季成涛手下做监官,自然知道季成涛的能耐。江南又是容王府的发家之地,良田万顷,蔡国公不过是妒忌加幸灾乐祸罢了。 这年头,不被人妒忌的不是人才。况且前段时间,皇爷才命容王核算各都城的粮仓。指的是实仓,并非户部呈现的数据。 容王季成涛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沉吟半饷道,"子美可曾算过这笔账,开仓济民,每户可领几斗米?" 桂伯舟闻言,皱眉道,"臣之前曾率部粗略一算,严重者三口一户可发一斛,五口二斛即可过三月。若是按丁算,一人三斗。只是百姓浮尸过甚,常熟附近两千余株大树毁坏殆尽,一时难能诏赐死者材器,又恐引起后续瘟疫等乱事, 恳请陛下下诏统一就地掩埋。" 听到后期恐有瘟疫,轩辕烈焱紧锁眉头,"先让当地官府及时处理,至于赈灾之事,还得商议。" 前一阵,秋粮上仓,朝野上下正言丰收,不料转眼风雨伤稼。虽有些富农尚有存粮,可大多数的粮仓被泡或者已经生根发芽,百姓立有饥谨之虞。一想到这,轩辕烈焱就觉得脑门生疼。 只要有心细想,便知眼下大穆虽外无大战事,却小战事不断,摩擦不断,现在又连连灾荒,天灾也罢,人、祸也好,二者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桂伯舟并不是毫发不知,然而这其中掣肘无奈之处,皇爷却不曾下狠手。 武穆帝立国之初,并未留意水事。直到皇爷的爹穆真帝,方设海湖官府,然河堤谒者不知水势,却是常态。 直到张首辅张从文任大司农时,才上表言,"水功至大,当与农事并兴",事情才一度迎来转机,大司农慧眼识人,举荐有方,多有知水者在其职。 可是历年下来,之前的知水者早就退了下来,上来的人慢慢的被边缘化了。此次江水倒灌一事,却是良田万顷变灾田。 过后,不知多少人掉乌纱帽掉脑袋。 "既然官仓满足……"桂伯舟心下无言,可面上仍是寻常,只道:"望陛下怜恤子民,臣深感陛下之德。" 轩辕烈焱双目水波不兴,轻吁一口气,手指在膝头点了点,看向曾原,"曾爱卿,可有建言?" "西北尚缺,江南又来,皇城亦被牵连,不知户部是否已算尽?"曾原心中不快,"秋务己及,宜加优课,诚如桂大人所言,穷弊之家,赐以薪栗即可,不必人人给予。只是这事得安排一个妥当之人行兼管之责。" "那便按曾爱卿和桂爱卿所言拟旨,"轩辕烈焱说着望向中书舍人,微微颔首示意,并不提及户部之事。 言罢轩辕烈焱又忽然叹气道,"前日,太后的定东陵尚缺款,太后又令朕追加,言及母后身后事,朕倒是命桂爱卿酌情增加,如今天灾突降,事情有变,朕以为,当事从俭约,定东陵减款一半,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林太后这些年倒是过得越发潇洒了,尽管早已满头银发,却精神不减。反倒是皇后娘娘因嗣子问题,越发的憔悴了。 桂伯舟上前一步,低头拱手作揖,"娘娘身后事亦是大事,陛下为人子,如此行事,恐令天下人以为不孝。不如从今日起,百官俸禄当减半。且可令城中负伤捐款赈灾,相比他们非常乐意为陛下解忧,效劳……" 众人一时噤声不语,心中纷纷唾骂狗腿子,谁不知道桂子美生财有道,家中钱帛丰盈,且大穆现在的首富朱家亦是他的钱袋子。 片刻过后,偷窥见皇爷神色,知道他必是满意,诸位大臣只好纷纷持笏,跟着附议颂圣作揖道,"臣等惭愧,当减半。" 曾原不禁垂了眼帘,眼波往桂伯舟那边略略一动,思绪翻涌,怕是桂伯舟早已私下进言。只是这惹众怒之事,迟早翻不了身。别以为孤臣之道好走,哼!石坚兄还是走得早了……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季成涛复而起身,殿中众人目光自然很快又聚到他身上来。 解决了林太后的问题,又觉得灾事也有了决策,轩辕烈焱的心情好了不少,摆手笑道,"朕正想如何罚你,你反倒还有事要奏?" 此言听得诸位大臣摸不清头脑,又见皇爷笑得语意含糊,只得听他说下去,"松知是朕的肱骨,如何能轻易舍生入死亲自去水里捞人?岂不大材小用,暴殄天物?倘真出了差池,朕就是拿整条平康街的娘子殉卿,也难赎卿一人啊!只是爱卿愣是不解风情,伤了佳人心,倒是可惜了。" 平康街却是大穆的烟花柳巷,过了明路的,多为犯官之后。 原是这话头,众人方知皇爷所言何事。原是前天下朝后容王爷出宫,遇上前方传来河涨之事,连忙奔赴一线,却遇上有人被冲走,亲自下水救人,却是平康街的妇人,倒是当场以身相许。 众人跟着打趣几句,君臣气氛陡然融洽至此。 不曾想,容王爷居然是那煞风景之人,"此事是臣私事,朝堂之上何必多言?犹如集市之妇人,令人可笑。"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这一时气氛再次变僵。 "另外,臣有罪!" 轩辕烈焱便渐渐敛了笑,"松知倒是一贯不言苟笑……" "臣曾奉旨查仓,事后呈报陛下,言都城各仓满囤,实则不然,方才陛下命桂大人筹算开仓赈灾,实恐难行。" 容王有意无意左右扫了一眼,语调极稳,也不管四下面面相觑的诸官,见皇爷神情动了动,便给留足够想象的空档。 "王爷之前查的北仓一案,和都城各仓有关?" 桂伯舟手握暗线,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殿中众人都是久经官场之人,此时更是很快嗅出这其中一丝诡谲,最不愿联想的便是,难道又无粮可调?说是连年丰收,大穆难道动辄就空虚到如此地步? "陛下当问桂大人,桂大人来台阁调取账册,臣才知失察至此,官仓储粮实际数目,同归档账册所记,天壤悬隔,臣有罪。" 一时间,众人难掩脸上震惊之色。 桂伯舟执笏出列,"臣亦有罪,户部尚书乃百官之本,朝廷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而臣不明不察,有负圣托,还请皇爷降罪。" 曾原回过味来,冷冷地盯着两人,说了这半日,雾里看花水中捞月般,到底是何内情,容王和桂子美为何不再说清楚些? 脑中一转,很快清明,好一个百官之本,录入账册的人又不是这两人,反倒大包大揽把罪责扛下来了,其余牵涉之人还能做得住吗? 第187章 为暗道陈仓 明修栈道 果不其然, 太尉贾如发很快接言道,"王爷和子美当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些,御前奏事, 岂能语焉不详?" 原本贾太尉和张首辅是朝廷仅存的两枚硕果,现在张首辅去了, 整个朝堂上就贾太尉资历最老了, 老到上朝又御赐之座。 兼之他是怀化大将军之妻贾氏之兄, 桂伯舟还得称呼他一声舅公。 话听着有几分不客气,可贾如发神情却恳切, 容王微微颔首, "官仓一事, 当由桂大人面圣直奏,非臣职责,臣所言,乃台阁之过。" 言毕贾少白只好出列,"臣有罪, 度支岁入有常,现当事物繁多,臣有失细密, 致碍当务之急需, 还乞陛下降罪。" 贾太尉闻言,神情阴郁, 贾少白是贾府最有能耐的小辈,亦是能上朝的爷孙同堂佳话的唯一一人。在皇城谁不羡慕,谁不给三分脸? 现在居然被逼的如此打脸,贾太尉岂能不郁结。 当即,贾太尉一脉纷纷站出来, 言明不是贾少白之过,户部尚书桂子美当负首责。毕竟贾少白只是听从顶头上司之令,而台阁本身就是户部尚书桂子美管辖之地。 刚上任的曾首辅曾原,面对着桂伯舟岂能不加以落石?虽然没有查到实际证据表明桂伯舟所作所为,但是曾原能从一个世家娣从子到族长,三外放三起,最后扛着南越归顺之旗回朝,直至现在位极人臣,又怎可能胸中无城府? 现在跟着落石罢了,他只要一个轻轻的表情,自有门人同仁出列。 无非是容王挑这个头,桂伯舟户部一众人自然紧随其后,还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是针对何人而发,却偏要说的处处替皇爷着想,言臣子之大义,横竖官仓的事。 哼,若不是私下两人早已进言,同朝堂之上这众卿家脱不了干系,是故贾太尉等人毫无动静?倘真无干系,松知子美缘何需要当众提及? 这是查出什么来了,一个个的,轩辕烈焱焉能不知? 贾少白到底是精明啊,不愧是贾太尉一手教导的。尽管在某些行事上他不认同桂子美,但是现在桂子美是他的上司,有些锅他觉得自己得背。 轩辕烈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面上并无多少表情,他有意借题发挥,却又只肯蜻蜓点水,好似一枚石子轻轻巧巧落入水中,早搅乱一池子人心,自己置身事外,大有等人入榖之意。 桂子美心中冷然,自从张从文去之后,贾如发越发的敷衍了事,只有涉及到贾府之利方才出面,明显的为贾少白铺路。 陛下看起来早已不是三十年前雄心壮发的陛下,可是一日只要他盘踞在上面,别说朝中众人,就连一直在后面的荣亲王不也只是居于府中含饴弄孙。 曾原暗道,贾如发果不负贾狐狸之名,只是贾少白能不能担得起,朝堂内只要有他桂子美,十年内众人得只能为他让路,否则这二十几年他岂不是白干了?皇帝的鹰犬岂是二字能简单说明。 眼角睨见皇帝的视线,曾原悠悠接了话道,"既贾大人认罪一件事,这才多久,就弄得自相矛盾,先言官仓满库,后云账目有错,许自有疏漏之处,却不能不说亦有欺君之嫌,贾大人这是如何当差的?还请皇爷明鉴。" 本着虽然贾家和桂府这弯弯曲曲的亲戚关系,桂伯舟和贾如发一脉本当相辅相成的,可惜了早年贾如发轻视了桂伯舟,只不过是妹妹家中庶子所出的玩意儿而已。这样的人能出息也是有限的,不过仗着家中声望有口饭吃罢了。 现在即便桂子美声名鹊起,可是孙子现在位居他之下,要穿小鞋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贾如发心中虽然暗生警惕,不过亦以为皇帝的鹰犬罢了,改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未尝诧异。只是目前不得不出维护之言,行维护之事。 众人见曾首辅所言不过冰山一角,知情的不知情的倒出奇一致地沉默,眼下谷粮正是敏感之事。一时殿中寂寂,连呼吸声都能教人生出几分焦躁。 贾少白神色肃然,"皇爷圣明!" 阿爷曾私下说过,陛下为人看起来爽朗、性情大方、颇有圣明之主之象,可是实际上却是……,若不是当年端佑皇后把持朝廷和后宫,连穆真帝都奈何不了她,又岂能轮到轩辕烈焱上位,荣亲王在背后不知吐了多少血。 既然如此,还不如少说少错,贾少白低垂眼眸。 朝中众人只点头称是,一时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桂伯舟只道,"台阁如何行事既有台阁之道,皇爷又要如何鉴察,不是尔等此时所能妄自臆测的。" 还是这么滴水不露,曾首辅一脉听得憋闷。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事情却并未摊开来讲。 "那朕就等着台阁给个说法,方才松知和子美既言府库出了问题,看来只要开仓救济就能安抚百姓,众卿可还有要说的?" 轩辕烈焱忍住哈欠望着前方,两侧忍忍作痛,虽然他不信那些老鼻子道士的成仙之说,最近他也不是不感到自己处处的不自在,那些养在太医院的废物却是一个问题都找不出来。若不是替他把脉的两人是父皇留给他的,他都怀疑被人渗透了。 他的百姓眼睁睁等着这些父母官去救,可这些人呢,却在这里明里暗里地较着劲! 松知和子美倒是不错,松知一心为民,子美一心为他,如果不是有这两人,这些人岂不是以为朕真的老了? 轩辕烈焱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去思量季成涛和桂伯舟,目光在两人身上看似游移一阵,很快便收了回去。 "近年澜沧江多灾,只靠朝廷一味地救济并非长久之计,除却常用的开仓放粮,降低税收、以工代赈、鼓励开荒之外,最重要的是从源头上堵其害。" 容王心中暗叹,稍作停顿,将话题引到水利方面,"澜沧江水利,向来弊端多生,朝廷应优选精通水务之人,治水之法,既不可执一,泥于掌故,亦不可妄意轻信人言,是以必得躬历山川,亲劳胼胝。" 桂伯舟与季成涛对视一眼,沉声应道,"王爷所言极是,水利部门敷衍了事,尸位素餐,焉能堪此重任?皇爷当转都水监为他职,更选知水者代之。臣欲荐一人,原工部侍郎张玉景,张大人此人治水多有心得,不仅言之有物,且曾在入朝之前于大穆各地游历三十余年,还望圣鉴。" 桂子美如此突兀地忽举荐起张玉景,一时引得众人侧目,就连英奴亦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冷笑攻讦道,"桂大人倒是举贤不避亲,就算张大人是桂大人的妻姐夫,可是张首辅才刚刚去世不到半年,张大人为人子孙当守孝三年。桂大人举荐此人,用意何在?" 这是暗示桂伯舟结党营私,以权谋私,不顾伦理孝悌。 一时群情汹汹,眼看就要吵起来,桂伯舟果断截住了众人:"诸位大人请明察,本官实则只因眼下当务之急,乃排水利之困,解百姓之灾。" "守孝之事……"桂伯舟瞟了众人一眼,"只要张玉景张大人能解困,解澜沧江之弊端,首辅大人亦会心有所慰。本官绝无结党营私之意,亦无需徇私枉法,知法犯法,正如诸位大人所言,不过是举贤不避亲罢了。如若知道张大人之能,却不推荐,置皇爷于何处,置百姓于何地。诸君缘何咄咄相逼?" 轩辕烈焱早就听得心中不耐烦,现在一听桂伯舟所言,当下有所决断,"子美此言有理。" 说着绕开众人,"这一回江水倒灌,损伤无数,疏浚修堤等事百废俱兴。既然张大人有能,何不用?" 当下让人传令让张玉景起复,且官复原职,却升为从二品,直接越过吏部考核。至于现在的左侍郎,依然是左侍郎,却是正三品。 众人心中暗羡,如果当年/以后自己丁忧,朝中有人说一声,那岂会白白浪费好些年,甚至能不能重新起复都未知。普通百姓尚知朝中有人好办事,他们这些朝中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人脉经营的重要性。只是这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 轩辕烈焱眉头微皱,抬颌,一时犯难,说到底仍是钱粮空虚,捉襟见肘,受灾百姓仍需救济,正所谓"一寸堤坝一寸金",哪里有多余的钱粮来兴修水利?"钱银从何处出,户部众人还需好好斟酌。" 桂伯舟早有准备,当下所列数条以往的惯例,再根据实际情况,斟酌目前可行的有效方案简单阐述。 轩辕烈焱耐性尽失,只想尽快结束朝会,回后宫,点头道,"子美此举真乃良策,解朕燃眉之急也,此事就交付于你全权操办。" 朝会一波三折,至此众人才明白桂尚书用意所在,兜兜转转一大圈,原在这上头,可他方才所提官仓一事,到底萦绕于众人心头,不知后头又是一场何等模样的风浪…… 第188章 张玉景起复 轩辕肆礼入户部 张玉景赴澜沧江之前, 携妻带儿前往桂府一聚。 两人于书房商谈后。 陈海云看着手不离卷的小妹,倒是活得越来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笑道, "今日上门,你姐夫还怕别人有闲话, 我倒是不觉得妹夫介意这个。" 毕竟热孝在身, 就上门, 小门小户都不好说,何况大户人家?这简直是无礼至极…… "只是, 虽然澜沧江那一带你姐夫也去过, 也待过几年, 可是具体的数据还得看看前人怎么做的,总不能半瞎子下河吧?我就拉着他来了。" 至于没提陈玉珂会不会介意,陈海云难道还不知道自家这个小妹是最自在不过的人了,年近四十,日子过得和闺中无甚区别, 还能不知道妹夫是怎么宠着来吗?也就外面的那些人惯爱嚼舌闲话,说甚么妻管严的,自家人还不知道自家事吗? 就妹夫那张黑脸, 如果不是长得好看, 能令街边小儿啼哭。 果然,陈玉珂蹙眉, 放下了手中话本子道,"管那些人做什么?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平时只是出门逛逛街或者参加一些城中女眷的聚会,都能惹出一堆是非来。姐夫这一去倒是建功立业,只是事情不会好办的, 阿姐要一起前去吗?" "当然!"陈海云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跟着张玉景各地各处跑的那些年,才是活得最痛快的时候。回到皇城这几年才是束缚了她,虽然日子舒服了,可是心里不自在啊! 她早就意识到,她和阿妹是不一样的人。有的人喜欢大海,有的人喜欢屋后小花园,各有各的好,并无过错。尽管世人对女人的眼光和要求不一样,那又怎样?她十几岁就不是容易屈服的人,现在年近五十就更不会了。 "孙子呢?"陈玉珂不以为意,随口提了一句,"他们愿意放你走?不过看你儿媳妇的模样,估计你走了,她会松一个口气。" "胡说什么?"陈海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自己笑了起来,这个儿媳妇是儿子自己挑的,他觉得母亲太过于爱东跑西颠,找的妻子却是最守规矩不过了,"要不,你也跟阿姐出去走走?" 说到这,陈海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要阿妹跟着出去,妹夫能不让人鞍前马后的?暗地里守护的人没有百八十个,都绝对有五六十,景哥的安全倒是没问题了。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陈玉珂漫不经心的又从旁边的屉子里抽出一本新的画册子,"最近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了,这话本子越来越不好看了。" 陈海云丧气,她就知道不可能,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就阿妹这个身体还是要考虑的,见她如此,没好气地道,"这些话本子说是骗骗闺中小娘子,还是那种小门小户的小娘子还好,都是一些穷书生写的不知所谓的话语。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一看就知道里面写的不对,完全不合实情。你现在都可以做人阿奶了,怎么还在看这些,连风花雪月都说不上的玩意儿?没得以后让明哥儿媳妇笑话。" "以后别一起住,不就行了?"陈玉珂怼了一句 ,"难道她还能管到我屋子里来?好歹也是人家婆婆了。" 一想到自己四十余岁就做婆婆,有孙子孙女,就算是陈玉珂也表示一时会有点难接受。 陈海云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这话,这个阿妹经常说些不着调的话,这些年倒是少了,可是在家人面前倒是越来越随意了。 两人其实只是无聊的话赶话说几句而已,等到张玉景和桂伯舟两人商议出来吃过晚饭后,陈玉珂还是让人收拾了半马车的吃的及急用药给她带回去,还塞了一沓票子。 张家那边一大家子,就算张首辅去了,还是没有分家,二姐虽然不介意,可是总不如自己手中有日子过得舒服些。 桂伯舟瞥了一眼床上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怎么?最近买的不喜欢看?那让鹤叔的那个孙子再去买几十本回来。要不,让识字的小丫头去买也行。" 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陈玉珂耸耸肩道,"只能这样了,我倒是想自己去了……"如果早知道要穿越这种事,她一定烧香拜佛求一个男儿身!买话本子都能不带脸红的。 桂伯舟连额角的青筋都没挑动一下,笑着看着谢安澜,"如果不是太忙,我倒是可以再给你写两本。" 这种事,外放的时候,桂伯舟为了讨好陈玉珂,倒真的有写过。只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陈玉珂一听,纳闷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眉眼一动,莞尔一笑,"要不我试试,然后劳烦尚书大人给我题字?" "咦?"桂伯舟有些惊讶,很快明白过来挑眉道,"你还想印书出售?" "不可以?"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题字就免了。" 桂伯舟摇了摇头,雁过留痕,真的被人查出来了,有他题字和没他题字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对上桂伯舟的目光,陈玉珂轻哼一声,"就算查出来,也不过一处香艳之事罢了。" 桂伯舟瞪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陈玉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挑了下秀眉若有所思。半响,笑了起来,这是同意的意思了。其实她早就想自己操刀了,可是写字手真累。 门外站着伺候的婆子见惯不怪,示意满脸惊讶的新来的丫头好好听令,她亲自去找笔墨纸砚。 户部。 众人埋首于各自的案几前,手底忙碌不停。桂伯舟命贾少白拿来近期朝廷各样开支用度帑簿, 待一一细看了, 方询问起府库给水利这一项能留出多少。 贾少白一时作难,"上回下官提的开渠一事已经着手进行……" "我明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尽力而为吧。" 桂伯舟皱眉,"原来负责水利的那些人玩忽职守, 理应罚俸, 你看着定个数,另外, 此次石头灌水, 商船损失严重,可适当减免商税,不要把人逼得太紧了。" 贾少白点头,"这个下官心里有数,待张大人拿出方案来,下官再细算这笔账。"说罢又把一沓账册搬出,"之前的那些人家资已全部查清, 这里头包括田产、庄园、所占各处山泽湖泊, 另有僮客奴婢等,还请大人过目。" "这些不易查, 动了别人的命根子岂能轻易脱身,你我心知肚明。这些日子除了上朝,你尽量少出门。"桂伯舟看了一眼眼底青黑的贾少白,缓缓打开账册道,"贾大人果然能干,时日如此简单,就能理出这些来,难能可贵啊!" "大人谬赞,下官只是尽本职罢了,不敢当。"贾少白对于桂伯舟的话并不当真,不过场面的套话罢了,只是这样的套话也的确听着心里舒服,不枉他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的忙活。 "你先下去吧!" "喏!" 桂伯舟挑眉,听出贾少白的不以为意,他也不在乎。 等张玉景拿着一沓册子过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册子,却是不急着看了,"如何?已经有思路了?" "子美,你先看看,如果没甚么事,我今天下午就离京。这事得越快越好,否则受灾的百姓就更多了。一旦人都往北走,到时候就难以控制了。"张玉景颔首,"另外,近日从别处转运过来的公粮,户部得留心了,我那边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赈灾粮这一块千万别再出岔子,否则就算以工代赈,也不能全解决问题。" 桂伯舟明白,中思忖片刻,"这次赈灾,澜沧江一带力所不逮,只能从常州调运粮食应付当下。此事,容王已经上折子,你只要做好水利那块即可。" "喏!"张玉景不禁略略看了看他,心底蹊跷,也不好多问。回京几年,京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阿爷早已和他交代过,如果连阿爷都不知道的,那他也真的是不知道了,倒是这个妹夫手眼竟然通天,有些事甚至比皇爷还早知道一步。 翌日,往常只有祭祀之日才出现的荣亲王轩辕荣居然早早站在大殿外等候上朝,朝中大臣莫不变色。 待到上朝,朝中众人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禀报完毕,效率较往常十余倍,总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气息。 轩辕烈焱的目光多次扫过两鬓花白的荣亲王,却见对方一言不发,心中只能按耐住。这些年,荣亲王身边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若不是始终警惕,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错认对方了。毕竟荣亲王归朝近二十年,皆深入少出,只是于府中含饴弄孙。 老不死…… 可是作为帝皇的尊严,轩辕烈焱却不乐意主动开口询问。 接收到皇帝信息的桂伯舟眉毛一挑,主动拱手作问,"多日不见王爷,请问王爷对这次水害有何见解?" "桂大人无须忐忑,本官不是御史。今日不过恰好有些宗室私事想向陛下汇报罢了。"轩辕荣轻笑一声。 天下无私事! 大殿中众人心中出现这五个字,可是却没有人敢言语。 散朝后,不知道荣亲王和皇帝是如何商议的,第二天,轩辕肆礼从翰林院被调到户部,给小姨父桂伯舟打下手。此时,轩辕肆礼的父亲,荣亲王的亲生儿子轩辕烈洋已经在皇城开了第四家医馆。 第189章 两首辅之争 桂伯舟得利 秋雨萧瑟, 外头夜色已欺压上来,贾少白合上手中的账册,正了正衣冠, 垂首看了看这青白的官袍,心底微微叹息, 拿上账册准备出门。 "大人, 这是要出去?"早厚在一旁打瞌睡的侍从一听见声音, 激凛的醒过来,连忙拿过蓑衣和伞。 贾少白穿上蓑衣, 慢吞吞的说, "喏!" 贾少白到的时候, 桂伯舟正站在窗前立着,听他进来,示意他入座,才回身道,"这一季首批秋粮入库, 你可认真对过底下呈上来的账簿?" "底下各处把账册汇总到户部,下官不知大人所说的对账,是何意?"贾少白心里一噔, 思路飞快旋转起来, 这是有别的消息? 等门外侍候的随人过来取下灯罩,挑好灯芯走出去之后, 桂伯舟才道,"各州在粮食转运时,可把当地所造的税粮账册一并交由户部留底?" 贾少白这才明白过来,如实道,"这是以往的先例, 不过今年因为疫情原因,道路难行,水路不通,尚未交齐。" "如此,何时才能核实?"桂伯舟皱了皱眉,"本官本打算两天后开户部会议商讨此事,现在还没有章程,如何能行事。" 贾少白接道,"底下交上来的田租赋税,比如要入库的粮食,向来就以当时上仓的实数为准,各州记账,再汇总户部,审核,归档。" 漏洞便在这了,到时两下对不上,到底算谁的责任呢? 桂伯舟紧皱眉头道,"日后这个制度得改,除了抄送一份直接送户部来存档外,另外本官会向皇爷请示,由督察处外派人员专门实地跟进。" 贾少白颔首,如果真的如此施行,他的工作量倒是大了,只是这是前期的事情,后期倒是能避免很多弊端。 "去年常州账上粮食多少?" 贾少白上午刚将去年的账册翻出来查处,数字还在脑中,"五百四十万石。" 桂伯舟来回踱起了步子,"今年澜沧江江水倒灌,又连绵大暴雨,张大人来信,春耕秋收的品种几乎全都开始发霉烂根。尽快核算好其它各地的,否则就算要调粮都难以执行,闹出民慌民乱就麻烦了。" 贾少白一直住在皇城,阿爷又是首辅,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对于他来说,那些事不过是书上的几行字,账册上的数字罢了。此时听上司之言,心中不以为意,倒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躬身道,"喏!下官回去马上办理。" 可是桂伯舟是谁?在督查史一位上坐了十几年,又经营着轩辕烈焱的暗部势力多年,哪能看不出贾少白的漫不经心,声音冷似寒冰,"此事非儿戏,当慎重待之。若有失察,本官首当领罪,你其后。" 贾少白脸上发烧,只得起身,垂首道:"下官必尽全力。" "你知道便好。"桂伯舟说得很不客气,"两日后开例会,本官已下令让蒋大人配合你开展工作,尽快出章程。" 贾少白有点诧异,户部谁不知给事中蒋英峻蒋大人当年就看不惯桂尚书的做法,当时桂尚书还是督查史的时候,就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后来桂尚书入了户部,对着蒋大人也是不理不睬的。 一个不被上司看在眼里的下属,能有甚么前途? 现在居然让他配合自己工作?桂尚书甚么时候那么胸襟广阔了?谁人不知桂都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当年嘲笑过尚书夫人的,现在在皇城早就缩起尾巴,生怕哪天桂都督会想起他们来。 总不会成了尚书大人,官职生了,心胸也大了?谁信…… 桂伯舟也懒得理会这个下属的内心戏是甚么,说罢打了个手势,让他退下。 五日后,桂伯舟本还在户部办公,忽接到上谕,皇爷命他此刻便携带卷宗入宫觐见。 桂伯舟刚到宫门门下了车,便有内侍过来引领, 一路走, 才渐渐发觉并非是往勤政殿去的,而是被径直带到了玄阳殿。 轩辕烈焱斜卧在榻上,衣衫凌乱,屋子里点着驱散气味的香炉。 桂伯舟似乎完全没看到皇帝的荒唐不经,目不斜视拱手行跪拜礼,朗声道,"臣桂伯舟叩见皇爷。" "子美请起吧。"轩辕烈焱微微睁开眼,朝旁边的内侍抬颌,"给桂大人赐座。" 皇帝自从赠字之后,无论在朝堂还是私下,一直唤桂伯舟子美,以示亲近之意,对容王季成涛等人亦如是。桂伯舟心中有数,未曾因此感恩肺腑,行事未曾有变。 待桂伯舟入座后,轩辕烈焱上下打量他一眼,"子美,可有好消息。" 未等桂伯舟斟酌回话,又复说,"秋者,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是故常以肃杀为心。朕虽两鬓华发,但是却不爱发老人言,子美觉得如何?" "皇爷正值千秋,当不必自忧。" 桂伯舟为臣近三十年,虽不直接说揣摩圣意,却知道轩辕烈焱想听甚么。 怪不得私下无数人骂他是佞臣。 轩辕烈焱笑着徐徐摇首,随之敛了笑,言及正事,"今年秋粮之事是否已决?" 见皇帝在此处问起,而不是于勤政殿,更不是朝堂上,桂伯舟有所悟,这是有人在后面给他穿鞋子了,"因事关重大,臣有所顾忌,怕一时查不清,徒增皇爷忧心,故想等一切落定,方秉报。" 桂伯舟也不拿托,简单的将目前的情况说清楚,略一迟疑道,"曾大人目前开始实施的改革之道,的确是好事,可是一旦真正运行起来,却会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到时候不仅仅曾大人的个人安危需要顾全,就怕上行下不效,到时候造成不必要的动乱,还请今上细察。" "另外,臣此次将账册的一部分做了归纳,请皇爷过目!" "喏!" 轩辕烈焱知道账册不在少数,那些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他现在只想知道结果如何,摆手道,"也罢,朕回头自己看,你怕是三言两语也说不完。至于曾原,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桂伯舟酝酿一番,将最近的消息脑子飞快的过一遍,加上留心皇帝的神色,果真,"曾大人原则上是为国为民,臣并无私心。至于臣与曾大人在某些观念上不一致,这也是正常。不过政见不合罢了,并不影响臣等共同为大穆撒热血之心。" 这话乍听起来,寻不出什么问题,轩辕烈焱却满意的点点头,"子美大事上分寸向来拿得准,果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别说子美任人唯亲,如今看,朕倒盼着这样的'亲'再多些,社稷兴许就更好了!" 吴冷西闻言,再次起身叩首,"臣本蒙皇爷相看,简在帝心,臣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轩辕烈焱本想提轩辕肆礼之事,只是想到两人的关系,顿时没有说话的兴致了,方对桂伯舟摆手道,"到底是高处不胜寒,这会朕觉得十分冷,子美也先去了吧。" 回到户部坐定,待随人奉上热茶,桂伯舟饮了几口,的确是挺冷的,可是他喜欢,重来一次,他一直如此努力,方向从未变,位极人臣。 只是有些人,挡路了,也该让让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穆一百六十七年,曾原为首的内阁官员极力在各地施行岁考法,囊括中央官、州郡县长宫、内外长官之属吏、散官、武官等不一而足,以改旧制重外不重内之弊。 一百六十八年,曾原在山溪巡视岁考法落实情况之时被刺。随后被众人联合以放纵家中子孙霸占良田为名多次参,曾原随之反击,却是贾如发四十年前污蔑桂府参与皇城谋权多位之事,后来更是霸占桂安璐的怀化大将军府近四十年,桂安璐也改名了,现在没有人叫桂安璐,那个建朝就因桂府出名的路早就丢了。 首辅路。 当曾原一派提出的时候,那真的满脸的嘲讽。还揪着在朝的桂尚书,想拖进去。 可是这些人不明白,桂伯舟根本不在乎这些。虽然他没有独立于桂家那边设族谱,这些年不过例行参加祭祀罢了。 至于首辅路的宅子,如果说是四十年前,他还惦记着埋在下面的那一批说不清的金银珠宝古董,后来他也曾猜测过那批钱财的去向,查到荣亲王轩辕荣的时候,他就住手了。 现在更加没兴趣,夫人不喜房子太大,他无所谓。三叔殉国,皇帝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不过是曾原一派想搅混水,而贾如发等人又不算清白罢了。 但是桂伯舟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借此机会,重挫曾贾两派,趁机推动他所看中的人上位。虽然其中很多人并不是认同他的看法,但是只要他觉得可用的,即可。 最后以贾如发请辞,曾原卧床三月,结束了这场维持半年的争乱,史称——双首之争。 大穆一百六十九年考核后,工部左侍郎张玉景考绩尤为引人注目。 张玉景虽在常州为官不足两载,治绩却显,平澜沧江百年之水害,可再保百年不再发生大穆一百六十六年之祸,又改粮道以保兵戎之后勤,问民疾苦,推举贤良。其被任命工部尚书,免其左侍郎一职,改由杜子铭任左侍郎。 而举荐有功的户部尚书桂伯舟,三年内,国库在他的整治下,每年增加钱银是以往的两倍三倍,甚至在一百六十九年达到一百五十年的十倍。 轩辕烈焱圣心大悦,一纸圣旨,桂尚书直入内阁。是大穆开朝以来第二年轻的阁老,年四十九,而第一位是历经三朝的张首辅张从文,入内阁方四十。虽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已经踏入最高层的权力中心,作为目前最年轻的阁老,桂阁老的未来可期。 第190章 吴峰见太后 糟糠之夫 一时间, 朝堂议论纷然,皇城流传桂府权力滔天,众人莫不避其锋芒。然后想要抓住他的把柄, 却难以下手。 桂府人事简单,其父桂安荣和继妻小儿子一起居住, 小儿子现在是白山书院院长, 少往皇城来往。 至于隔房的叔伯, 桂钦文早就退了下来,现在靠着药吊着口气, 桂青词离开军营后, 寄情于山水, 和桂心琴白重昆四处游走,不问政事。而南越驸马桂青彰,早年因为曾原是其师的缘故,倒是被众人留意,这些年随着南越和大穆关系越来越融洽, 已经被皇帝派往南越常住了。 桂阁老子嗣不佳,阁老夫人陈玉珂再次浮现众人眼前,各种宴会帖子纷然而至。这时候, 皇城豪门世家官员大户才发现往日还有些高调的阁老公子桂樾明已经有几年很少在皇城出现了, 除了年节上陈府、张家、朱家这些亲朋好友家拜访,就只有桂家祭祖的时候出现了。 按理说, 这个年龄早该成家立业,可是桂府还是一片迷雾。 尽管桂樾明不在皇城,可是携女上门的夫人却热衷不减,只要桂府一天没传出阁老公子已经成亲的消息,自家说不定就有机会呢! 陈玉珂大喊吃不消, 干脆直接躲到陈府,以侍疾之名。实际上,这也是事实,吴氏已到弥留之际…… 吴氏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谁知道却躲不过大穆一百七十年的一场春寒,倒下了就起不来了。 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吴峰颤抖着手,被陈敬之扶着走进来,哆嗦着坐到床前的春凳下。陈玉珂连忙接过外公手中的拐杖,忍着哽咽轻轻地对刚刚疲惫地闭上眼歇息的吴氏道,"阿娘,外公来了……" "囡囡啊!" 吴峰一直觉得这个闺女这辈子活得糊涂,但女婿也不是个挑事的,后面养的三个闺女和一个小子也是出息的。况且还有他这个阿爹在,这样日子过得糊涂也是舒服的,他只愿他的小闺女一辈子都被人捧在手心上。 以前总觉得就算他先走了,也不是事,后面总有人捧着她。可是现在他的小闺女要走了,吴峰这心就空了一样。 回来皇城,在吴家重新立了起来,有了说话权又能怎样?没有了他的小闺女啊,"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想吃的吗?阿爹给你买去。" 一连几句话,吴峰就气喘加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陈玉材妻子蒋氏连忙递了杯温茶过来,吴峰摆了摆手,见闺女有点急,缓了缓,"别慌,和阿爹说说。" 吴氏朝陈玉珂看了一眼,陈玉珂看懂她眼里的意思,连忙将其余人带了出去,只留她自己在屋子里,怕出个什么意外了。 蒋氏站在院子里,皱着眉头低声对陈玉材道,"老爷,阿娘这个时候有甚么事,非得避开我们?" 陈玉材瞪了蒋氏一眼,没见阿爹都不出声吗?别以为他不知道蒋氏的意思,不外乎阿娘的那点私房钱还有宫里那头。只不过这些在陈家都是禁止讨论的。 当年蒋家将蒋氏嫁进来未免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当时他私下偷偷去看到蒋氏后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些年蒋氏养儿育女的,将家务事打理得很好,尤其是在他带兵出战的那几年,阿爹顾着朝堂之事,阿娘完全放手的情况下,能稳住陈家不乱,的确有功劳。 此刻,他也不愿意在阿爹和儿子儿媳面前下了妻子的面子。蒋家最近又蠢蠢欲动,想通过蒋氏的路子由他安排进金吾卫,如果这次阿娘……哼,蒋家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儿子儿媳眼眉之间的交锋,陈敬之不是没看到,只是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妻子已经这样了,他更担心老丈人也出事。 谁也不知道吴氏和吴峰说了甚么,最后是陈玉珂扶着吴峰走了出来,众人从两人脸上看不出甚么,连忙迎了上去,陈敬之扶过老丈人,"阿爹,不如在家住下?和夫人多说说话。" 据太医所言,吴氏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陈敬之想老丈人陪着。 吴峰点了点头,"我有件事要先去做,明天再过来。你给云丫头去个信,让她赶紧过来。还有岚丫头,怎么不见人?" 自从陈秋岚心思多了起来,陈敬之警告一番之后,她就少回娘家了。不是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心思,只是陈敬之一辈子都稳稳的走过来了,他一点都不想走上这心惊胆战之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年龄越往上,陈敬之的心越是看开了。 "外公,你别操心,我已经叫人给大姐和二姐去信了,估计很快就到了。"其实都是住在皇城,最远的一个时辰马车也能到了,陈玉珂暗叹,都这个时候了,自家那两个姐姐肯定回来的,只是还是得劝劝,滚刀子的话就少插。 当天晚上,秋雨下来,伴着大风,一时间天昏地暗,慈明宫里却是一片亮堂,四周柱子上镶嵌着夜明珠,夜明珠外围散落有规则的镶嵌着各种各色的镜子,室内的风灯散发出的光线和夜明珠相映,又折射到镜子里来,倒是和白日几乎无异了。 早已年过八十的林太后正闲卧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些年她对于那些男女之事倒是放开来了,尤其是十几年前曾经被最宠爱的一个小戏子给刺伤几乎九死一生之后,她就把以前养的小戏子男宠都遣散了。学着礼佛修身养性,虽不及几十年前的风韵正佳,却平添让人觉得越发的端正大气不可侵犯。 若不是明确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林芝娘,吴峰真的不敢进来了,这比闺女的亲家桂家那位老太爷画的观音像还要圣洁。 这不得不提一句,桂伯舟那个酷爱画春.宫画册的阿爹,当初怀化大将军府的桂大爷现在改画观音像佛像了,这几年在皇城和十七郎任职之地成为各大佛寺的座上宾,日子倒是过得越发的悠哉。 听见脚步声,林太后也没有睁开眼睛,她最近越发的反映迟缓了,还以为是宫女嫲嫲。直到被盯得不舒服才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整齐的白发。 男人? 男人! 谁? 林太后吓得就要叫起来。 "闭嘴!你如果想要吵得整个皇宫都闹起来,就叫。"吴峰咬牙切齿冷声喝住林芝娘,"我倒是无所谓,就不知道太后夜会男人这种声音传出去,你林芝娘还要不要脸?" 林太后早年是要脸的,儿子做了皇帝,一开始是绷住的,后来看到儿子完全不干涉她的行为还让人掩护之后,那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否则宫里养着其他男人之事早就被朝臣吐沫淹死了。 尽管如此,知道的人还是知道的,只是看皇帝的意见,没人公开提罢了。加上最近十几年能上朝的人基本都是下面升上来的,而林太后早就修身养性了,倒是没被弹勒。 "放肆!哀家命你赶紧滚出去,这里是慈明宫,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林太后毕竟盘踞皇宫五十余年,不过片刻就镇定了下来,有些糊涂的脑子马上清醒了,高速地旋转起来。眼前拄着拐杖的老头,明显年龄和她差不多,而且能唤出她的名字来,这皇城还有谁? 只是她早已忘记这个人年轻的模样,毕竟六十余年未见了。 吴峰冷笑一声,踱步到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今日经历闺女之事,他心身疲惫,"看来尊贵的太后娘娘已经想起我这个糟糠之夫了。" 林太后知道是谁,倒是更加不慌了,不忙不乱地坐了起来,端正地坐在床上,细细地扶正乱发,才细条慢理的开口,"想起又怎样?几十年不见,你来这就为了说这些闲话?" "你这些年倒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吴峰咳了一声,神色复杂地道。 虽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吴峰不清楚,他自从回到皇城,接手了吴家巷,但是一直在努力经营,并没有过多去了解皇家之事。而且也就是太上皇不在了,否则他的人头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虽然被绿的人是他。 "还行,当年如果你稍微有点顾家,不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少讲点所谓的江湖义气,也会过得有滋有味。"林太后冷然笑道,"不过,我还是要要谢谢你的,没有你,也就没有我林芝娘的这一天。" 作为吴家嫡出儿子,林家当时根本攀不上吴家,林家世代清贫,如果不是一直是皇城人,早年在皇城就有块地,能建宅子,林家人哪里还能过得下去。 能攀上吴家,不过亦是源于吴峰的义气,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林芝娘抓住,才有了英雄救美喜结良缘的故事。如果开始吴峰安心于家,林芝娘也不会生外心。 对于当年谁对谁错之事,吴峰已经不想过多提起,"囡囡想见你。" 林太后脸上冷笑之色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眼中恍然,她一生所生儿女,能活下来成人的只有皇帝和吴家那个。 "诰命夫人可是向宫里递牌子求见本宫,至于见不见,那就得看哀家的心情了。"林太后心澜毫无波动,当年能弃,再见不认,现在陌生人罢了。 至于吴峰到底怎么入宫的,看来皇帝的防卫做得也不是那么好。 吴峰一脸恨意,可是想到闺女,复而道,"囡囡……不行了,只想在弥留之际与你见一面。" 林太后神情恍然,心思辗转,她都还没死呢! 只是,"哀家说了,想见哀家,得诰命夫人递牌。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闯入宫闱,天家的安全从何谈起,天家的尊严又从何说起,还有那天假的规矩至于何地。" "你退下吧!"林太后抬了抬手,"否则,别怪哀家不客气。" 第191章 一代权臣始 全文完 月余后, 皇城一片素白,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对于富贵人家来说, 不过是抱怨不方便出去游玩罢了,但是真的要出门, 也是可以的。 林太后自从礼佛后就很少出宫门了, 就连每年酷暑去皇庄避暑也不乐意挪步, 何况入冬了。跟旁边的宫女闲说着话,听着她们的恭维, 这心情倒是不错, 似是不经意的感叹道, "这样冷的天气,这底下的穷苦百姓难过了。家有薄资的尚好,家无隔夜粮的如何是好,很多老人都活不到春。" 一时间大殿纷纷附和,却是劝慰的多, 什么这几年大穆朝国力鼎盛,有陛下,还有诸位大臣的努力, 老百姓的日子已经好很多了, 又说起朝中各位大臣家中的闲话,极力转移太后娘娘的注意力, 生怕她一不小心伤了心神。 "听说桂阁老夫人的母亲去了,朝中大臣的家中基本都去祭拜了,就连荣亲王府里也去了……"一个嫲嫲眯了眯眼,低头一边给林太后护理指甲,一边小心的说, "就是可惜了,陈府也不是小门小户,倒是不缺火炭,可是陈府的老太太还是没能过春了。" 林太后心里说不出是甚么滋味,说了不管,就连当日吴峰冷嘲她无情,她都觉得无所谓,只要她自己过得舒服就够了,这辈子她活够本了。 半响不语,林太后又转去了其它话题,那个嫲嫲笑了笑,让身后的小宫女接手她的工作,"奴婢现在去隔间,娘娘有没有想喝点甚么?" 林太后听得意起,"现在天气冷,倒是喝点梅花酿舒服,兰嫲嫲你温一壶上来。" 兰嫲嫲是林太后还未进宫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了,至于是在林家还是吴家,她倒是不大记得清了。这些年跟在她身边,管着她的饮食之事,倒是兢兢业业的…… 等轩辕列焱赶到慈明宫的时候,林太后起居室里已经跪了一地的宫人,"母后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兰嫲嫲心里咯噔一下,双眼哭得红肿,一脸狼狈,"之前娘娘还开心地听着宫女闲话,后来说累了,躺下就没起来了。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寿辰到了。" 皇帝倒是没有怀疑甚么,对于一直跟在母后身边的兰嫲嫲他也熟悉,看到林太后脸色安详,看来是在睡中去的。这个年龄属于高寿了,虽然轩辕烈焱天天被人喊万岁,倒是从不相信自己能万岁,甚至活到母后这个年纪。 于是,林太后的葬礼很快就操办了起来,尽管已经几十年不曾有过,但是毕竟有先例在,皇帝甚至还想按照端佑太后的规格来办,可是众朝臣可没忘记先皇还在时,林太后只是个低位嫔妃,如果不是生育了皇帝,她哪有后面的几十年风光。 多年不参与朝政的荣亲王轩辕荣早已满头银发,却因为这件事进宫面圣。 最后林太后的葬礼虽没有按照端佑太后的规格办,却不逊色。甚至是荣亲王亲自去凯恩皇寺请明智法师出来主持,轩辕烈焱终于满意,而满意的结果就是轩辕肆礼能入朝了。虽然未被册封,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一位极可能就是未来的主子。 而大穆朝建朝以后,就废掉了宫女殉葬之礼,所以林太后葬礼后,慈明宫的宫女愿意出去的,给一笔遣散费。不愿意离开的,重新安排。 "你跟我回吴家?" 一间不起眼的茶室里,飘满了茶香味,经历了丧女之痛的吴峰,越发的清瘦了,眼神却依然清冽,一边转着手上的太和珠,一边笑着问眼前的蒋兰,"这是谢谢你了,我说过吴家会为你养老的。其余事,你不用操心。" 蒋兰也就是兰嫲嫲,脸色依然能看到哭过的痕迹。她一出宫门,就被吴峰的随人接到此处。原本忐忑的心,倒是安定了下来。满脸爱慕地看着眼前之人,"二少爷,我不操心,只是一离开那个地方,就去了吴家,我只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吴峰第一次能进皇宫,是桂伯舟调开了护卫和巡察人员。只是却没想到林芝娘那个女人狠心至此,连闺女的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可是闺女的身体已经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是按规程请示进宫,林芝娘会同意见,吴峰也不敢移动她。而想要将林太后带出皇宫,吴峰不知道外孙女婿能不能办到,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闺女就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送林芝娘去下面见闺女吧! 在皇宫遇到蒋兰,吴峰开始吓了一跳,结果发现蒋兰对他没有恶意,甚至多方掩饰之后。在闺女去了之后,他联系上了蒋兰,促成了这件事。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吴峰却不想动手了,"到时候你以教养嫲嫲的身份进吴家,吴家的姑娘也大了。另外这个庄子连同里面的下人,到时候让管家陪你到衙门办理手续,里面的出息足够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而吴家也会护着你,就算我不在了。" "只是甚么该说的,甚么不该说的,你得记住。"吴峰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奴婢,奴婢,可不可以跟在二少爷身边?"兰嫲嫲其实知道不可能,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渴望,这是她想了六七十年的事啊! 吴峰摇头,"我都这个年龄了,哪日突然去了,对你不好。" "奴婢不在乎!"兰嫲嫲激动的说。 "就这样吧!管家会安排你入吴家……"吴峰虽然感谢她做的,但是不代表主子的决定能由下人改变。 陈玉珂还没守完母孝,又得守林太后的孝,除了开始的时候要进宫哭灵之外,越发的深居简出了。 而桂樾明回来奔丧之后,又离开了皇城,"阿娘,我现在才明白,你说的外面的天地又多开阔是甚么意思。以前你说宇宙已经拥有世间的一切,却叫太空,这就是一种谦虚。皇城里有阿爹,儿子想要入朝不难,难的却是儿子有可能成为阿爹的筛子。" 这几年在外面跑,桂樾明越发的明白阿爹的不容易,尤其是想起当年脑抽的自己,就觉得何止是脸红尴尬,恨不得抽自己。现在就算看到阿爹,都恨不得头低到□□里面。 "那你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陈玉珂从那个年代走过来,逼婚这事干不出来,儿子还没到三十,在这个年纪妥妥的大龄单身黄金剩男了。做阿娘的总会忍不住问问,结不结,给句准话,要知道皇城多少小娘子都等着嫁进阁老府。 关于这件事,桂樾明倒是不会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别扭,况且这些年无论在皇城的时候还是在外面,他并不缺少红颜知己,"儿这些年还在外面跑,倒是不好娶个娘子回来,让她在皇城守着。另外也不知道人家小娘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此事不急,说不定我从外面带回一个。" "奔者为妾,你得记得站在对方角度考虑下。"这个大环境虽然没有程朱理学的束缚,可是对于女人的要求还是很窒息的。 "喏!" 大穆一百七十年,轩辕烈焱率领部分朝臣和家属到避暑山庄避夏,宴请众人之时,却忽然发生僧人刺杀皇帝及大臣之事。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当初给林太后主持葬礼的明智法师,他也是先帝的庶出堂弟之一。尽管出家了,可是皇家祭祀他还是会出现的。 这些年处尊养优的轩辕列焱自从登基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加上明智法师一直是他所信赖之人,虽然刺杀被跟前的轩辕肆礼最终挡下了,但是开始的时候众人并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还是受了伤,而且凶器上带毒带钩。 "太医赶紧过来……"桂伯舟不懂武,身边一直有人保护,尽管开始的时候人在外面,可是马上就反映过来了,将皇帝和吓得滚过来的太医围了起来。 为数众多的僧人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持械大开杀戮,这明显是精心策划的谋逆造反,轩辕烈焱任由太医拔出凶器,细想,一阵后怕,命金吾卫赶紧将众僧人拿下。 可是大殿中情况混乱,实际上被僧人杀死伤的并不多,多为慌乱造成的踩踏误伤。 三百里外之事,荣亲王是看不到的,而探得细由回来时, 他正于暖阁挽袖临摹,"中了?" "中了,只是第二次被小郎给挡住了。"随人一脸的遗憾,他们平日并没有和荣亲王的下一任掌权者有来往,这些事王爷从来不让小郎参与。 荣亲王重新执笔,淡淡一笑,"这是好事!" "王爷,只是凯恩皇寺怕是脱不了了。" "一切皆按章程而来,明智代表不了凯恩皇寺,况且由着他们查也查不到什么,我们桂阁老要如何接下一步棋,那要看皇帝了。曾原不是傻子,既知杀人止损,定也清楚欲堵住皇帝的怒气也得付出一番了。" 随人很是吃惊,"王爷的意思是……" 虽然他知道不少事,可是曾首辅居然是王爷的人,这一点,估计除了桂伯舟,其余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了。 荣亲王半眯了眯眼,不做解释,这事有桂子美,应该会被压下去的。 此后皇城并没有满城血雨腥风,果如荣亲王所想,很快就被桂伯舟压了下去,并没有造成慌乱。 只是皇帝中毒较深,已经陷入昏迷,朝中政事由曾首辅和桂伯舟为首的内阁把持。 不到一个月,轩辕烈焱整个人发黑肿胀起来,大医院群手无策,就连当年带走王了一的张太医亦被桂伯舟请进了皇宫。最终商议用药后,只能让皇帝醒过来半个时辰,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却是无策了。 经过宗亲商议,朝臣商议后,同意用药。 轩辕烈焱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下密旨要求桂伯舟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诛杀荣亲王及其随人。 桂伯舟答应了。 第二件事,当着众人以独断专权之姿下达中旨,言此次僧乱,丧心病狂,以谋大逆罪论死,要求曾原将明智大师处以剐刑,其余人等一律发配边关垦边开荒服刑。 曾原接旨。 大殿四寂,连呼吸都忘记了,谁都知道皇帝活不了了。皇爷登基五十余年年,然而却膝下空虚别说是皇子就连个公主都没有。而荣亲王自请去西夏卧底,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西北如今能安定下来,离不开他的功劳。如果论功,皇室中人没有人能越过他,如果论亲血缘,皇室中也没有人能越过他。 只是这侄传叔。未免不好看。 轩辕烈焱并没有让众人久等,喘着气口述了圣旨,甚至亲自在圣旨上盖了印章。 不到半日,皇城的丧钟响了起来,连续三万下。统治大穆朝的五十余的穆武帝已经离开。接位的是他的轩辕肆礼。 朝中众人早与轩辕肆礼同朝一段时间,而且是穆武帝亲自下的传位圣旨,倒是没有起波澜。 只是,当天晚上,荣亲王被曾首辅所杀,而曾首辅自愧对不起先帝当场自杀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开来。一时间各种言乱盖过了新皇登基的慌乱…… 而桂伯舟在轩辕肆礼登基之后,接任曾原之位,成为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