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凛冬去见你》作者:持尘 简介: 「以爱之名,以你之名,祭献我一生」 那天江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他进来,问:“小微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江榆舟随口道:“她上班呢。” 江母气笑:“诓你妈你还嫩了点,你车里那协议我都看到了。” 江榆舟靠墙歪头笑了笑,“妈,您还惦记着人家呢?” “怎么不惦记?多好一姑娘,我看着挺喜欢,你不喜欢?” 江榆舟垂眸不知想什么,过了片刻,说道:“我把人追回来给您当儿媳,好不好?” 落魄千金X天之骄子/真.妖精X假正经 一句话简介:两个装腔作势虚伪假善.混球的世纪针锋对决。 破镜重圆/校园回忆杀/都市小甜饼/救赎 势均力敌,嘴强王者,1V1,he,双初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爱情战争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微,江榆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高富帅前任相爱相杀 立意:积极生活 第1章 2022年11月18日-再见【别来无恙,江榆舟】 漫天雪花像杂乱的飞絮,涌向大地。落在平整洁净的道路上,悄无声息地融化,街道两边的哥特式和巴洛克风格建筑的穹顶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色棉絮。啪——积雪压弯枝丫,掉落在地,在沉寂安谧的白雪世界里异样清脆,教堂的钟声从不远处传来。 黑暗透过夜色袭来,和白雪交融在一起。 酒店干净整洁的榻上,熟悉的吐纳落在颈边、耳廓,干.燥温炽的手掌划过腰窝上敏感的肌肤。 雪花落在窗台,化开的冷气,打在热气蒸腾的玻璃窗上,朦胧的白雾里,少女赤足跪坐在床上,垂着纤长的睫毛,轻轻叹气,软着声撒娇:“阿舟,好难啊,我学不会,你再重新教教我好吗?” 少年靠在床头,低笑着搂过她。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嗯。”少女眼睫轻颤。 …… 这一遍,她看得很仔细,可还是学不会。 太难了。 她想放弃了,缩回了手。 少年倾身捉过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地抚摸。 他从喉间氵益出一声,抬眸看过来的眼底染着些欲,嗓音低哑:“学会了吗?” …… “学会了吗?” “嗯。” “阿舟,我学会了。” 阿舟。 …… 这个熟悉难忘的名字,生生将蓝微从梦境中剥离出来。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动了动,感受到了灯光的温暖,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大.动.干.戈一场,重新返回现实世界。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同事柳榕,坐在她上司徐磬的座位上。 柳榕的办公室在隔壁,蓝微恰好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特地过来陪她。 今年是蓝微在这上班的第六年,电视台的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她做编辑这一块,更是费脑伤神,刚在这儿趴了会,没想到竟睡着了。 蓝微按着太阳穴坐起来,眼前是炫目的日光灯,像梦里满目的白。 柳榕听到这里的动静,看过来,“醒了啊?” 蓝微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思绪还停留在梦里,有些空茫地回忆着梦境的内容,却想不起来了。 柳榕注意到她神情有些恹恹的,手上飞速打着字,抽空又扫了眼她,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跳,“蓝微,你怎么满头汗啊?” 她楞了楞神,手指轻轻抹了抹额角,覆了一层薄薄的潮。 耳边,柳榕好奇的问:“你梦到了什么呀?” 蓝微低头盯着明亮的灯光下,那盈盈的沾在指尖,谷欠掉不掉的汗液。 忽然想到了那个梦,她的指尖也沾着莹白透明的液.亻本。和记忆里的画面一模一样。 蓝微闭了闭眼睛,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画面清除出去。 手机不时间震动着,蓝微瞥了眼,是单位群里那帮加班的同事在上面水,她没打算看,随手按下了屏蔽开关。 柳榕习惯了蓝微话不多的性格,这也是她喜欢蓝微的一个原因。柳榕的妈妈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淑女,受此影响,柳榕并不喜欢自己过于活泼外向的性格,总是期待合乎妈妈的标准,但却很难改。 和她叽叽喳喳的性格截然相反,蓝微是柳榕见过的最符合她心目中的淑女标准,总希望能成为像她这样的人。 有一次,她把这个烦恼告诉蓝微,说她并不认可自己,也想成为像蓝微这样的人。柳榕并不期待得到蓝微的安慰或回应,可能只是为了倾诉,因为很多时候,对于她不重要的话,蓝微并不会给予太多回应。 那次蓝微轻描淡写的话,柳榕却牢牢记住了。 她说成为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烟火。 柳榕虽然是个颜控,但是她喜欢蓝微很大一部分来自性格,一小部分是她长得漂亮。 她第一次见到蓝微的时候,整个震惊了,觉得网上说的“又纯又欲”就是像她这样的。 美的浑然不觉,肆意蔓延。 很多人都说蓝微性格冷傲,花只开给懂得人的看,蓝微就是这样,真正了解和喜欢她的都知道,她有多好。 “蓝微,”柳榕说道,“群里他们说晚上吃夜宵去,你去吗?” 蓝微没多想的说:“不去。” “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 蓝微打字的动作顿了下,抬眼看过去,“你跟他们又没矛盾,为什么不去?” “我跟小丽关系不好嘛。” 蓝微没再说话,过了片刻,她淡淡道:“那我去好了。” 柳榕怔了怔,刚要问,突然明白了蓝微的意思。她是怕她因为她的关系,被同事们孤立。 “蓝微,你真好。”柳榕发自内心道。 她笑了笑,没多言。 * 聚餐的地点在单位附近的一家会所。 那条巷子里有许多这样的娱乐场所,在一个暗僻的角落,不见天光,无声无息地静默着,却吸引着众多的人前去。 固定的那家会所,是宋文华的据点,上了年纪的男人,还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的,在享乐的诉求上比普通人高出很多。 宋主任带的头,单位里男同事也时常喜欢去那,久而久之的,这会所也就成了宁市电视台专有聚集地。 只是随意搭个局,人不多,包厢不划算,只要了一个可以容纳七八人的卡座。 蓝微惯常姗姗来迟,在最紧急的场合也这样,她不迟到,也不早到,只会卡着点到,这大抵是刻在骨子里的骄纵,即便如今不复以往,也更改不了。 她和柳榕两人最后一个到,目光一掠,看见了坐在靠里面位置的谢伊,化着浓妆,勾着酒杯,翘着二郎腿,正喝着酒,耳朵上那两个环形吊坠随着动作轻晃。 和她一比,蓝微的妆容显得淡雅清新,她几乎没化什么妆,早上因为时间来不及,只是勾了笔眉,涂了个嘴唇就出来。她底子是天生的好,向来不在意别人对她外貌的评价。 “你俩可算是来了。”坐在外侧的男同事连忙往里挪了挪,叫她俩过去坐。 两人落了座,刚刚还在夸谢伊今天这妆容大气惊艳的男同事纷纷把注意力放到了蓝微身上。 “没想到蓝微也会来,你以前可是从来不参加我们这种私下聚会的。” “蓝微,你要喝什么,我给你倒。” “难得微姐赏脸,哥几个可得好好表现啊。” 有几个明显喝多了,大着嘴巴说话的,看她的眼神里也带着不同以往的神色。 这些男人,背着她说三道四,人在面前却一个个献着殷勤。 蓝微全然不动声色,推开递过来的酒瓶口,冷淡拒绝:“我不喝。” 旁边传来一声冷笑,谢伊睨过来,“嗬哟,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你不喝来这里干嘛呀?”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刚才献殷勤的男同事也默默收回了手。 蓝微和谢伊向来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单位里人际关系复杂,又涉及到晋升和站队,还牵扯到其他恩怨情仇,这两人的关系水火不容。 蓝微先前并不知谢伊会在,她以为是平常的同事之间的聚餐,群里也没说,柳榕也不知道,摆明了是为了让她好瞧的。 蓝微手肘架着桌子,低头抚弄着一头松软柔滑的长发,淡淡的说道:“我可听说,前几天你又惹磬姐不高兴了,你啊,啧,怎么说磬姐都是领导,你现在虽然势头很好,但也不能拿磬姐不当回事。” 虽然谢伊不想承认,但是她说的却是事实,脸色变了变,“你。” 蓝微弯唇,朝她笑了笑,人畜无害的。 在座的众人也都沉默,无人敢吭声,谁也没想到蓝微会直接挑明,谁的脸都不看,这不啻于将巴掌甩在了每个人的脸孔上。 过了几秒,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微姐,不管怎么样,这顿饭还是谢伊姐请的客。” 蓝微徐徐将视线移向那人,挑了挑嘴角,“是吗?” 得到的是默认。 她笑道:“我可以点餐吗,你们点的,不太合我胃口。” 谢伊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碍于面子她并没有拒绝。 蓝微假装没看见,笑着叫服务员过来,“请把你们这最贵的菜都拿上来,越贵越好,不贵的不吃。” “蓝微!”谢伊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蓝微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你说的,可以随便点吗?” 停了停,她叹口气,“这么小气啊,那还装得那么大方,行,那你去叫服务员撤掉吧。” 蓝微抱手靠着椅背,歪头看着她笑。 “……” * 吃完夜宵,蓝微和柳榕便走了出来,剩下那些人还在卡座那边坐着。 这会儿她们靠在大厅的吧台聊天,刚才没有喝酒,柳榕非拉着蓝微来这边喝个痛快。 蓝微很少喝酒,或者只喝酒精浓度很低的饮料,今晚要开车回去,她只点了一杯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和柳榕聊着。 “哇,刚才太解气了,你没看见谢伊那个脸色,太精彩了。”柳榕边说边手舞足蹈起来,“谢伊那么要面子的人,让她叫服务员撤菜,天哪,这真的是杀人不见血,你太狠了,蓝微。” “不过,”说到这里,柳榕有些不太高兴,“刚才你不在,我上厕所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在说你的坏话,安慰谢伊说什么,你本来就是那种人,大家不喜欢你也很正常,他们真的,太虚伪了,表面上装的跟什么似的,两头都想讨好,背地里却阴阳怪气的,而且,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关于你那种不好的谣传都是谢伊在乱搞,她都恨不得把你踩死,踩进烂泥里,现在她倒是做好人,你却背了个坏人的名号。” “我早就看他们这些人不爽了,咱们单位就是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搞来搞去最会了,就是少了一个像你这样的。” 蓝微笑笑:“像我这样的,被他们穿小鞋,搞孤立吗?” “才不是!”柳榕义正严词道,“你是女中豪杰,我超级佩服你。” 蓝微没做声,不经意间抬起的目光,被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背影吸引过去。 柳榕似乎也发现了,突然伸手抓紧她的胳膊,小声兴奋道:“哇哇哇,我看到了什么,帅哥,这绝壁是个帅的。” 半张水晶珠帘僻出一块单独的隔断区域,在一排装饰花草后面,隐隐约约看到男人背对着这里,整个人陷在高档皮质沙发里,一条腿架在另一条屈膝的腿上,坐姿是散漫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并没有给人一种很颓的视觉,而是一种松弛的,慵懒的挺拔。 印象里,那个人坐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酒店昏昧的光线透过晶莹的珠帘,铺下层层阴影,随着珠帘轻轻扫动,阴影摇摇晃晃,像水波上的涟漪。沙发的中央,模模糊糊能捕捉到一个暗沉的轮廓,他的头稍稍侧着,是习惯性的歪头,可以想象到眉眼里流露出来的,散漫不羁的样子,微微透出来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锋利。 蓝微将视线往旁边移了移,对面还坐着两个地中海,一比对下来,男人的优越感更加立体鲜明。 他们坐的那一排虽然同样是卡座,但从四周单独隔开的环境也能看出那是VIP的专属区域。 她恍了恍神。 想起来,柯灵好像说过,江榆舟回来了。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从上海回宁市,她一次都没见过他。 确切来说,是刻意避着不想见他。 蓝微淡淡收回眼,不咸不淡道:“角度这么刁钻还能看出是帅哥,眼力真好。” “所以这才叫帅哥嘛,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却拉出了他与普通人泾渭分明的分割线,”柳榕伸长脖子,意图看得更清楚,“哎,你不看真的很吃亏,他的气质好特别。” 蓝微挑了挑眉,不作评价。 柳榕手指轻轻点着嘴唇,自言自语道:“他这气质怎么形容呢,贵气中藏着邪气,看着应该是正气的松,却有一种内收的狂,我隔着老远都能感觉这强大的气场。” 蓝微略带讶异地瞥眼她,指了指旁边经过的一个客人,“你说说这个人是什么气质。” 柳榕认真感受了一下,遗憾摇了摇头:“说真的,没有特别的感觉。” 蓝微笑了笑,没当回事,侧身去抓吧台上装有橙黄色饮料的水晶杯。 突然,传来一声叫:“阿舟。” 声音好像就在耳边,隔得不远。 蓝微眼睫一颤,手上动作停住,余光里不远处的背影侧了侧头。 她下意识扭过头,朝着声源看去。 目光定格住。 说话的那个男人察觉到这里的视线,疑惑看过来。 蓝微轻晃杯身,低头平静喝着里面的饮料。 顺势的,转开了眼。 男人越走越近。 擦过她时,顿了下脚步,略带迟疑地扫了眼。 错身而过。 柳榕随口问:“你跟那人认识吗?” “不认识。” 柳榕搁下水晶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肯定是因为看你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嗨,跟美女在一起压力真大。” 她双手环过来抱住蓝微,亲昵道,“今天我喝了酒,要坐你的车回去了。” * 孟响拎着一瓶酒走进隔断,珠帘震荡。 他将酒瓶搁在江榆舟面前,在旁边坐下,“罗曼尼康帝,丁总特地为你准备的,就你面子大,我来几次他都不肯给我。” 丁总是这家会所的老板,知道江榆舟这次回来,特地把私藏的好酒当见面礼赠与他。 江榆舟懒散靠在沙发背上,睨了眼桌上的东西,没当回事,“我又不喝酒,拿回去也当摆设看的,你喜欢就拿走。” “真假的啊,兄弟,你也太豪了吧。”孟响没掩饰心情。 江榆舟笑了笑,“第一天认识我?”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倦,回来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天天应酬不完的饭局,开不完的会,偌大的宁北市想见他的人太多,他不可能挨个都见,如果不是为了卖孟响的面子,今晚这趟他是不打算来的。 对面坐着的某公司老总在等这边对话暂停后,小心翼翼问道:“江总,那您看,我刚才跟您提的事儿……” 江榆舟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他是不说废话的性格,会帮的事情不用多说,不想插手的事情,磨破嘴皮子都没用。 他今天确实是倦了,看了看腕表,快十一点了,起身的时候习惯性单手将敞开的西装扣捻上,一边说道:“王总,今天就到这儿,后续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助理就行。” “好好好。”对方忙不迭道谢,见江榆舟没有想握手的意思,收起伸出来的右手,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下属离开。 孟响走在前面,替江榆舟掀开珠帘,视线往某处一扫,吧台旁没了人影。 江榆舟弯腰走出来,注意到他的动作,脚步微微一顿。 孟响挠了挠头,“奇怪,人刚才还在那的,就这么快走了吗?” 江榆舟掀起眼帘,扫向他,“什么人?” “蓝微啊。”孟响感叹,“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她,我感觉她可能认出了我,但没有叫我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跟她打招呼,也怕认错,不过应该没错,当时她旁边还有个朋友。” 江榆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直到孟响叫了他一声,“阿舟。” 他突然地顿住了脚,恰好站在了蓝微刚才的地方,不经意似的,回头望向隔断的方向。 只是一眼,不露痕迹地收起了神色和视线,看着孟响,轻轻蹙眉。 孟响摸了摸鼻子,“我也是挺惊讶的,会在这里碰到她,虽然她那个时候我挺不待见她的,但毕竟是老同学,就是怕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他转过头,抄着兜大步朝门口走去。浅淡的光线下,丢下一个落拓挺拔的背影。 孟响紧跟上他,“你不是挺烦她的,这几年我们都不敢跟你面前提蓝微,都怕炸,而且她这人吧,我印象也一直不好,说不上来为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忘了。” 这句话轻轻飘飘的,像一缕烟。 说的那么轻淡又缥缈,好像那真的是过眼烟尘了,江榆舟自己都信了。 第2章 2022年11月19日-相救【撞上这黑暗里唯一的光】 蓝微把柳榕送回家已是深夜十一点。 凛冬的风刮在宁北市上空,马路上车灯闪耀,路灯笔直矗立,万物沉眠于冬季。 原本应该通畅无比的深夜街头,却因为前面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堵住了并不宽敞的道路。霓灯闪烁,上夜班回家的车辆长龙般排起了队,车喇叭此起彼伏,响彻在这个寂静寒冷的夜晚里。 蓝微的车也被堵在了中央。她降下窗户,手肘架着窗户,将一头披散的长卷发往后捋了过去,在冬夜的风里,神色淡淡地捞过手机查看。 通知栏有一条短信,是柯灵二十分钟以前发出的,那会儿她正从柳榕住的小区开出来。 柯灵:【咱今年高中同学会你去吗?】 蓝微随手打出几个字:【什么同学会?】 柯灵:【?】 紧接着,咆哮、震惊、不可思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知道?】 蓝微:【高中群我又没加。】 柯灵:【所以我没告诉过你?】 蓝微:【也许你梦里说过。】 柯灵发了一个倒地吐血而亡的悲伤表情:【我迟早要被你气死,所以我也没告诉你,江榆舟已经回来一个星期了?】 看到这个名字,蓝微手指顿了顿,突然感到空气烦闷,转头看向窗外,乌黑的天际映着城市夜晚的灯光。 前面车祸现场,交警赶到开始协调。 车流松动,她一脚踩油门,单手握着方向盘,嘴巴对着手机喇叭口懒懒说道:【哦,所以呢?】 说完,顾自退出,将手机插回支架。 柯灵:【你就不想趁这次机会和他冰释前嫌?】 蓝微依旧懒着声:【都没冰,怎么释?】 柯灵震惊:【你俩这还能叫没冰?冰的不能再冰了吧,你就说咱班同学,哪个不晓得你俩关系僵,他看你不惯,你瞅他也带敌意,讲真,我每次想给你讲江榆舟的瓜,都要克制着不敢跟你提。】 【有什么不好提的。】蓝微淡淡道。 【那你说,你这么多年从来不肯主动去同学会,还不是因为跟他结的梁子嘛。】 蓝微没再回复。 柯灵只当她是默认了:【听孟响说,他交了女朋友。】 某几个字眼,像一枚细针,钻进蓝微心里。深呼吸了下,她面无表情敲下:【哦。】 柯灵:【你就不好奇?】 这话问得挺有意思。 蓝微笑了下:【他交女朋友还得跟我批准?】 柯灵倒是没多想:【小蒙古说过,你那冤家挑女朋友的眼光很高,要漂亮的,还得妖的,身材还要好,他这要求上天了,真想看看他女朋友是不是仙女下凡。】 小蒙古是孟响的外号,从高中开始,柯灵和江榆舟他们几个玩得很要好。 蓝微抿了抿唇,半晌,不冷不淡打下几个字:【梦想还是要有的。】 柯灵听不出这是讽刺还是挖苦,只是很想笑,这笑里有对江榆舟的同情,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同情,继而发出如下感想:【我真觉得你跟阿舟挺绝的,你俩要是开场辩论赛,肯定精彩。】 看到这段话,蓝微无言轻扯嘴角。 对这个设想,她感到一种荒谬和莫名,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她平常并没有发表情包的习惯,索性置之不理。 柯灵并不在意,难掩兴奋地发过来一段60秒语音。 【不过,我怎么觉得他这个标准,挺符合你的。要是你俩关系没那么差,说不定他会追你……等等,阿舟这种人谈恋爱,我一时无法想象出来,不仅无趣还无聊,三天两头来个冷暴力,算了,这种人还是适合孤寡一辈子,要不是长得帅还会赚钱,估计都没女的爱搭理他。】 说到冷暴力,柯灵向来认为蓝微一点都不输。这两人凑到一块儿,那一定很精彩,只是这种场面再也见不到了,向来爱看戏的柯灵感到惋惜不已。 柯灵高昂的声音从耳机里漫出来,蓝微有一秒的恍神。 但因为在开车,她没让这种思绪扩散。 定住神,她放缓了车速,点开语音输入文字按钮。 上面那个小圆圈转着,明明只有她一人的车厢,突然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微妙感。 那小圆圈转了几圈,弹出一行小字:语音识别失败。 她本来想对柯灵说:刚才碰到了江榆舟。 这会儿却庆幸没有说出来。 外面的风涌进来,纠缠着她乌黑的长发,她伸手漫不经心勾开,车子已经行驶到了郊区,马路上鲜有车辆,道路漆黑,少有路灯,风也更冷更厉。 自蓝氏破产,蓝微与父母同住在爷爷的老房子里。月亮在西方摇摇坠落,夜色似乎更浓郁了,她将手伸到外面,风在指尖滑过。 江榆舟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啊。 她无声勾了勾唇角。 没有人见过,只有她知道。 * 之后两天是周末。 原本周六这天轮到她值班,蓝微上周和柳榕调过班,今天不用去。 蓝荣华和周敏白天不在家,每天都忙于应酬和生意场上的人事,乐此不疲。 夫妻俩曾多次试图复制当年的成功东山再起,成功是需要机遇和能力共存的,当年蓝氏能发家主要依赖于时代红利和社会资源。 显然蓝荣华和周敏并没有这个意识。 物质生活从低到高是最容易的,而从原本的奢侈一落千丈,想要习惯是异常痛苦的,曾经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们染上了眼高手低不知节俭的毛病,做梦都想不劳而获再次快速完成阶级跳跃,这十年来换了好几个领域还是一事无成,企图弯道超车的美梦在现实的打击下一次次破灭。 家里的情况一直好不起来,蓝微与父母的关系也只是表面维持。 她不爱做饭,周末白天上外面饭馆解决,晚上叫外卖。经过这些年,她那被惯坏了的胃早没了当年的挑剔。 蓝微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洗漱过后打算小睡一会儿。醒来天已擦黑,偌大的房子像一座空洞的冰窟,她摸灯爬起来,披上外套,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还有三通未接来电。 分别在两个小时、一个半小时和一个小时之前打来的。 打电话的人叫宋文华。 蓝微攥紧手机。像一个尾随紧跟,无法甩掉的噩梦。恶心、疲倦还有恼火冒了出来。 她不打算回电,虽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对于无力解决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有时候是最好的办法。 蓝微丢开手机,披着外套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水龙头里不断流出来的自来水哗哗作响,她弯腰一遍一遍往脸上泼着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冒出来的恶心和愤怒洗干净。 她抬起滴着水的脸,双手按在白色瓷砖台上,盯着镜子里那张白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突然定住。 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昨晚在会所里看到的一幕:那个歪侧着身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即便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还是能感受到,那人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松弛和散漫。那不是她这样面临窘迫的人,会拥有的气质。 他这些年,过得一定很好。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一定如愿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有地位,有财富的人。 蓝微知道,他会梦想成真的。 江榆舟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办不到的事情? 自嘲的笑意漫过嘴角,她抓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走进了房间。 手机在桌上震动,又是宋文华的电话。 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缠着她,不,确切来说,更像是一条臭虫。 她低下头,终于放弃挣扎,划开接听。 “什么事?”声音听不出情绪。她说话一贯如此,就算内心波动,声音永远都寡淡。 背景音嘈杂,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听得蓝微皱了皱眉,当即知道怎么回事。 宋文华似压抑着火气,“你现在过来一趟。” 蓝微本想以沉默回绝,虽然她心里清楚,宋文华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可她就是不想回应。 那头的声音变得恶劣,“给你打了几个电话,别给脸不要脸。” “我要睡了。” “睡你麻痹,”宋文华突然暴怒,大概是打了一晚上电话都没接,让他面子抹不开,“要是今晚不来,你知道后果,蓝微,我劝你识趣一点,别惹我,你知道我的手段,我捏死你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你也别打那些有的没的主意,能把我弄进去的人,还没生过。” 蓝微抿了抿唇。 宋文华说的话,有多真实,她比谁都清楚,如果真的能把他弄进去,早在几年前,他侵犯她不遂的时候,她早把他送进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轻轻说,“在哪里?” 宋文华这才语气好了些,报来一个房间号。 还是那天的会所。 蓝微没有开车,穿上衣服,连妆都没化,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会所门口,大概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来这种地方,不放心地询问,“你是大学生吧?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不太安全。” “谢谢。”蓝微没有多言,在平台上确认付款后,下车离开。 包厢里,烟酒气环绕,音响震得耳膜疼,旋转球灯变换着不同的颜色,五光十色的灯影打在室内每个角落,映在蓝微眼里流光溢彩。她在烟雾中找到宋文华所在的位置。他坐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 见蓝微过来,宋文华推开那两个女人,招招手叫她过去。 蓝微站着没动,冷眼睨他。 大概因为还有别的人在场,宋文华没有刚才电话里那么恼怒,而是亲自走过来,揽着她的腰,将她拉向另外一个角落。 蓝微不露痕迹地拂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宋文华不想因为这种事跟她闹,蓝微的性格他是清楚的,有时候是不能硬来的,为了大局着想,也只好忍着,没有再碰她。 走过去才看清,那边还坐着一个男人,大腹便便,猪头厚耳,和宋文华长相竟有几分相似感,眯着的眼打量蓝微的神情,差点直接把“好色”两个字刻在了眼球上。 “何董,她就是蓝微,咱们台里最漂亮的姑娘,怎么样,看了是不是还不错?”宋文华一脸讨好道。 那个叫何董的中年男人用一种油腻的目光盯着蓝微,好像她是一样商品。 这眼神让蓝微很不舒服,再加上这里的环境和味道,让她有种想呕吐的感觉,不管是心理也好,生理也好,不想再久呆下去。 她站起来说,“我去洗手间。” 宋文华想,人都来了,量她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点头同意了。 走出包厢,蓝微感觉阵阵晕眩感,耳边还飘着高分贝音乐的幻音,太阳穴疼的发麻,脚底虚软地走到卫生间,上完厕所,站在镜子前洗手,她开始盘算回去的事情。 身后传来脚步声,步伐并不稳,听着像是男人的。经验判断,体积容量不会太小,而且还是一个喝多了的男人。 这边是高级会所,能来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服务是第一位,每层几乎配备了数量高于一般会所和酒店的卫生间。蓝微特意挑选的这个位置很偏僻,在最里面,很少有人会来这边。 她心头一怔,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站在身后的何董。 “小宝贝跟我捉迷藏玩呢,让我好一顿找。”他醉得很明显,眼里的贪婪和欲望清晰无比,摇摇晃晃向蓝微走来,手差点碰到蓝微的肩膀,她往旁边移了移,避开了他。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何董,撕开了伪装的面具,恶狠狠道:“都是出来卖的,别把自己搞的多纯情,你这样的估计都不是处了,我还愿意花大价钱搞你,是你的福气。” 说着,扑向了蓝微。 对付一个酒鬼,蓝微轻轻松松不在话下,要不然她那些学费都白交了。 何董脑袋磕到了洗手台上,肿起一个包,骂骂咧咧地再次扑过来,蓝微不想跟他纠缠,怕招来一身腥。抓起包绕开他走出去,何董却突然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蓝微被他的力道带到了地上,身上像是被缚住了几百斤的重物,动弹不了。 她知道他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就算她今天被他在这里强.奸了,也没人管得了。 想到这里,蓝微目光四处搜寻,去抓滑出的包,一边用脚踢男人,给她之后的行为腾出时间。 何董怎么也想不到,蓝微会在包里放防狼棍,当那一下子砸在脑袋上的时候,他懵了,蓝微借此机会朝他命门用力踹过去。 何董抱着下半身跳了起来。 他骂骂咧咧、跌跌撞撞追着她,掏出手机打电话,让宋文华派人来堵她。 蓝微心跳快要震出来,这件事如果闹大,宋文华他们联手起来,是能直接把她送进去的。 但是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宋文华的人脉通广,估计还没等到跑出去就会被抓走。 好在地毯还算厚,像冬日大雪覆盖,消弭足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慌不择路,气息紊乱,在这条看不到头的长廊里,如同被猎人追赶的迷途小鹿。 在经过拐角的时候,突然横生出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 眼前的光暗下,在一条狭窄的安全通道里。 蓝微心跳剧烈,一整晚的害怕涌到了极点。 “放开我!”她挣扎着,想脱开那人的束缚。 耳边,极清冷的声音说道:“不想被发现就安静一点。” 语气也是同样的,毫无情绪。 蓝微突然顿住。 抬起头。 她撞上了这黑暗里唯一的光。 是那人眼里的光。 第3章 2022年11月22日-捉弄【蓝小姐找我?】 蓝微瞬间冷静了下来,打量了一眼四周,这个楼梯间堆满了杂物,像是被废弃了很久。 她和眼前的男人面对面站在靠近电箱旁的角落里。四周很暗,光透过门上的缝隙钻进来,也让她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靠着墙,微微躬着头,乌睫遮着眼眸,五官轮廓锋利,下颌线清晰,身上的锋芒凌厉不似当年,却还是藏不住的,似有若无地蔓延着。 片刻后,蓝微发觉自己竟盯着他发了好半会儿呆。 四目相对。 空气变得压抑而沉默。 “……” 蓝微的视线下移。 “可以把你的手松开了吗?”她开口。 江榆舟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心,放松了力道。 蓝微收起手。 这时,外面的响动声近了,隔着门传来。 混乱的脚步声,应该有四五个人。 “刚刚还在这儿,跑哪去了?” “会不会跑到楼下去了?” “楼下应该没有,几个通道都有人盯着。” “那么多人追一个女人都追不到,特么的一群废物!” “会不会在里面?” “进去看看。” 蓝微后背紧绷起来,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注意听外面动静。 几道脚步声越来越逼近。 情急之下,她朝四周快速扫了一眼。 杂物堵住了楼梯口,没办法下去,就算是能下去,楼下的安全通道口估计也有人守着。 身旁的人突然低声开口:“呆在这儿别出来。” 磁性的,悦耳的,像沉闷的金属叩击着大理石表面,透着冷感,敲着她的耳膜。 声音比那时候更低沉,没有任何的温度。 她有点懵,视线跟随着转了过去。 江榆舟捻开西装扣子,脱下后随手一团,这件带有他体温的外套就这么被他顺手地塞入她怀里。 蓝微怔然地抬眸。 看见他微微仰起下颌,长指抵着黑衬衣领口,解开上面的两粒纽扣,精致白皙的锁骨露了出来。低头,将下摆的一侧拉了出来,另一半仍扎在裤子里。 “有口红吗?”他突然看过来。 蓝微没反应过来,仰头看着他。 细微的光线里,一张巴掌脸惨白着。看来着实吓得不轻。 江榆舟淡淡移开了眼:“借我用一下。” 蓝微低头从包里摸出一管口红,递给他。 江榆舟垂着眼,拔出帽子,慢条斯理旋出膏体,在手背上抹了下,他把口红还给她后,拿手背擦了下嘴,手指随意在上面抹开,看起来像接吻后不小心留在嘴上的口红印。 蓝微忽然明白他的意图。心跳莫名其妙加速。 有那么一瞬,空白的思绪被本能的行为所代替,没来得及多想,在江榆舟转身要走的时候,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江榆舟蓦地一僵,侧过头,莫名看着她。 再度四目相对。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临到门口。 蓝微轻声说道:“他们那些人,你惹不起。” 这些年,断断续续从柯灵那里听过一些他的消息,知道他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虽然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再怎么,这里不是上海,不是他的地盘,宋文华这种类似于“地头蛇”的存在,沾上了,很难甩掉。 江榆舟视线定在她脸上,微微挑了挑眉。 那些人已经来到了门口,似乎怕里边有诈,停了下来。 “听说那娘们手里有家伙。” “你是不是孬,一个女人怕她做什么!” “废话这么多,快开门,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抓不到她!” …… 看懂他的示意,蓝微松了力道。江榆舟立马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握住门把,赶在外面那帮人进来之前,打开了门。 天光大亮。 一瞬间,犹如破开云层的无数光束。 刺目的光直射眼底,蓝微背过身去。 耳边混乱的声音,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趋于了平静。 她听到那个带头的混混流里流气笑道,“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还喜欢偷偷摸摸干这种事。” 蓝微背后的光被一抹高大的身影挡住,身后传来他淡淡的声音,“里面就我女朋友,小姑娘不禁吓,这么一闹,估计晚上又得跟我哭鼻子。” 他的语气听起来宠溺又无奈。 那几个估计也觉得坏人好事不道德,其中一个还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安慰道:“兄弟,女人就这样,不哄着不行。”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门在身后关上,光被彻底挡在了外面。 人都散了。 危险似乎解除了。 蓝微站在黑暗里,没有转过身去。 她想到柯灵那天的话。 有一种未知名的情绪在心头升起。 不等琢磨出来这未知名的情绪从何而来时,一双手工皮鞋出现在了眼前。 她抿着唇,收敛起了心绪,将他的外套递过去。 不管之前和江榆舟的关系状况怎么样,于情于理,她都该谢谢他。 但是,该怎么感谢,是一个问题。 假使和他关系很好,像柯灵那样,并不需要太多客套,一句谢谢足以表达心意。 可是陌生人之间,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理应是该郑重些的。 送礼吗?请客吗?这些,想必江榆舟并不需要。 蓝微头疼的想着,徐磬一直强调她应该加强人际关系,才能在单位里混得好,她以前挺不屑的,这么看来,确实有时候是需要的。 至少,在说谢谢的时候,能让对方感觉出来诚恳。 江榆舟看了眼她,似乎并不在意她道不道谢这件事,接下衣服,“我找人送你出去。” 还是如常般的语气腔调,和刚才靠在门口说话的他,像两个人。 他说完,并没有等蓝微回神,也没有整理衣服,就这么散着衬衣下摆,解开着纽扣,顶着让人想入非非的口红印,拎着外套,捏着手机走出门去打电话。 蓝微怔然地望着那抹颀长挺拔的背影,他是真的变了。 以前的江榆舟最洁癖,也最在乎外表,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这样凌乱又散漫地出现在别人眼前? 那天后来,江榆舟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来了两名保镖,将她安全地送了出去。 即使这个晚上她渡过了危险,蓝微知道,以宋文华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她,紧张的等了一天,奇怪的是,宋文华那边完全没有动静。周末结束蓝微去上班,宋文华也没有再找她,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件事。 蓝微不清楚,这其中是不是有江榆舟的参与。她也无论如何找不到他帮她的理由。如果他们是陌生人,这种可能性还能被理解,也许是出于好意,又也许是无聊之余顺手的事情,但是为了一个陌生人做出有可能得罪“地头蛇”的事情,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江榆舟是混资本圈的,他不是慈善家,更何况,还是他们这样尴尬又充满敌意的关系。 时间过去太久,蓝微努力回想,发现竟记不起来他们最后一次联系的具体场景。 只记得那不是一段特别好的回忆,如果用一个词语形容,那就是——不欢而散。 江榆舟并没有帮她的理由。 在不明确他的动机之前,她就姑且把这种行为看做是,他或许仅仅只是为了在她面前,彰显他的能力。 也许这会让他有一种优越感。毕竟,曾经的他,最在意的也是这个。 没过两天,蓝微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周二傍晚,蓝微正准备下班,接到小姨的电话,说有个男孩子不错,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高知,他自己是名校毕业,年薪百万,想介绍她认识,对方看过她的照片挺有兴趣的,想晚上约她出去吃个饭。 蓝微和小姨感情好,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情答应了。 挂了电话,她扫过台历上的日期,11月22号,小雪。 雪。 她出神地看向窗外。 阴沉沉的天气,连雨丝都飘不下来。 宁北市的冬天好多年都没下过雪了。 刚到下班时间,蓝微一刻也没逗留,收拾好东西,拎上包走出大楼,一脚踩下油门,根据小姨发来的定位,到了地点。 收到地址的时候,蓝微楞了楞,这家饭店是孟响开的。其实不止是这家,在这偌大个宁北市,只要报得上名的餐饮酒店,都有孟响的投资,想要避开都很难。 况且,蓝微也不认为会运气那么差,又碰到江榆舟或者孟响。毕竟投资归投资,总不可能盯着每个店巡逻。 这家西餐厅属于中高档的水平,吃的是一个环境,大厅前面摆着一架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一个穿着白色礼服裙的女孩坐在钢琴前弹奏。 经过的时候,蓝微顿了顿脚步,听出来弹的《蓝色多瑙河》,此时正进入第二部 分降B大调,从活泼跳跃的节奏立时转进婉转优美的曲调,像沉静的少女,又如缓慢流淌的溪水。 蓝微注意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男士单独坐在靠窗的桌子前。蓝微想着小姨提过他叫什么,吴赛,还是?吴天赛?好像叫这个名字。 天赛。真不是一般人能取出来的。 吴天赛转过头,叫出了她的名字:“蓝微?” 蓝微点了点头,在他对面落座,此时圆舞曲已进入欢快的节奏,也是最广为流传的那一段,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随口般提到:“这曲子有点耳熟。” 蓝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单,回答他:“多瑙河。” “哦哦,怪不得。”吴天赛说着,捧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 “勃艮第红酒烩牛肉、西班牙海鲜烘蛋、樱桃鹅肝,最后再来一份牛油果沙拉,谢谢。”蓝微对服务员说完,把餐单推到对面。 吴天赛没想到她会一口气点这么多,迟疑了一下,只要了一份芝士焗虾。 蓝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服务员问:“先生,别的还想来点什么?” 吴天赛摆摆手,表示不需要了。 服务员拿着菜单撤了下去。 吴天赛打量了她几眼,“听说你家条件挺一般的,没想到吃个饭这么阔绰,你电视台上班的,工资应该也没多高,我是不喜欢女朋友化妆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多清爽。”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第一怀疑她是捞女,第二只是吃了个饭,就已经以男朋友自居了。 蓝微拖长着音调轻轻“啊”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在你眼里,就这么几个菜已经算是阔绰了。”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啧啧,你是没见过好东西吧”。 吴天赛露出了被羞辱的愠怒,瞪着蓝微说不出话来。 她微微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口饮料。 这餐饭可想而知,吃得并不愉快。蓝微倒还好,尽情享受着她的晚餐,餐品很合她的口味,餐后甜点也不腻人。再看对面那位,仿佛吃了满肚子怒气,终于愤愤地放下了勺子,叫来服务员买单。 “先生,您好,一共是2356元,刷卡还是现金?” “什么?!”吴天赛不可思议,差点叫起来,“就这么几个菜,要这么贵?” 服务员保持着职业笑容,“先生,如果有疑问,您可以亲自到收银处核对。” 吴天赛脸色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吴先生要是没钱的话,我来付吧。”蓝微从旁边的椅子上捞过包,涂着玫瑰色指甲的手指夹起一张卡递了过去。 服务员接过:“好的,女士,您稍等。” 吴天赛:“……” 蓝微心想,她在人际交往这块上确实没有天赋,要不然吴天赛的脸色为什么还这么难看呢? 蓝微也吃饱了,放下餐具,靠着椅背玩了一会儿游戏。吴天赛也拿出了手机,两个人各干各的,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一局游戏还没结束,服务员回来了,恭敬的把盛卡和小票的盘子递过来,“您好,女士,您点的这部分已经有人帮你埋单了。” 然后服务员对吴天赛道:“抱歉,先生,您的这部分需要您自己单独付。” 吴天赛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最后还是付了钱,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蓝微抓过包站起来,叫住正要离开的服务员,走上前问道:“你这边能不能查到,是谁帮我结的账?” 服务员顿了顿步,大概没想到蓝微会亲自过来询问,“麻烦女士跟我来一下收银台,因为这是经理打电话通知到我这边的,所以具体的话,可能需要等到她过来,您可以稍等一下吗?” 蓝微点了点头,“好,没事。” 大厅收银这边。 蓝微靠着吧台等了几分钟。 “蓝小姐,让您久等了。” 蓝微转过头。 餐厅经理穿着和普通服务员不同颜色的职业装,化着精致的妆容,脸上挂着让人舒心的职业微笑,走到蓝微面前,客气礼貌道:“您今天在店里的消费,江先生已经付掉了。” 经理笑意有些暧昧,大概认为她和这位“江先生”有非同一般的关系,竟连名字也没有提。 “江先生?”蓝微下意识蹙了蹙眉。 “对,江先生。”经理微笑道。 “我不认识什么江先生。” 经理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那表情就差开口说“女士,您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蓝微懒得浪费口水解释:“我自己付掉,他的钱麻烦你们退回给他。” “不好意思,蓝小姐。”经理抱歉道,“款项是直接走他卡上的,这个涉及到咱们财务做账,退不了。” “……” 蓝微张了张嘴,“那……” 像是知道她即将要说的话,经理想起来说:“对了,江先生吩咐过,要是您想还钱的话,去楼上402包厢找他。” “……”蓝微一阵无言。 接着,经理的目光定在她身后,叫了一声:“江先生……”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吃惊中染上了几分羞涩。 顺着视线,蓝微转过了头。 江榆舟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越发衬得整个人颀长挺括,他若无其事地踱步过来,走到蓝微面前,斜靠着吧台,模样慵懒又恣意,睫毛低垂,看着她,神色淡漠。 “蓝小姐找我?” 蓝小姐…… 原来他们之间已然生份到了这种地步,需要用这样的称谓划开距离。 不过也是,确实没那么熟。 蓝微也一副不愿意和他多扯的态度,拿着手机,公事公办道:“支付宝收款码出示一下,我扫你。” 等了等,也没见江榆舟有反应。她尽量耐着性子,问道:“江先生,您耳朵聋了吗?”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在观察两人,试图通过蛛丝马迹吃个大瓜的经理,噗嗤笑了一声。 江榆舟面无表情地掠了一眼过去,经理缩了缩脖子,走到吧台后面去了。 他重新转回目光,垂眸睨了眼她,似乎懒得说话,停了几秒,才说道:“没有。” 蓝微不确定道:“是没聋还是没有支付宝?” “……” 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没支付宝。” 蓝微第一反应觉得他在敷衍自己。过后想了想,又觉得他完全没这个必要,哪有人给他钱,他还不要的。 他说的也可能是事实。像他这样的人,现金都不会捏在手里,大多数都是流动在外面,不像普通人那样存放在银行等着贬值。没有支付宝也很正常。 想了想,她说道:“我身上没带现金,这会儿给不了你,要不这样,我扫你微信收款码,把钱打给你。” 她等着江榆舟发话。 他的注意似乎被不远处那架钢琴吸引了过去。 朝那边看了几秒,江榆舟转回了头,看着她说:“蓝小姐,你知道,我并不缺钱。” “……” 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她此刻无言的表情,“要不这样,你为我弹一首钢琴曲,我要是满意了,今天的事,加上那天晚上的事——” 说到这里,江榆舟停了下来。 蓝微心跳莫名变快。 江榆舟意味不明看着她,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一笔勾销。” “你想听什么?”她问。 “我想听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下巴扬了扬,朝着钢琴的方向,努了努嘴。 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蹦出那两个字:“。” 第4章 2022年11月24日再遇【装不认识】 《卡农》? 一段久远到模糊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 蓝微这会儿并不想花费太多的力气去回忆起来。她本可以一走了之不予理会,可能是“一笔勾销”这个字眼诱惑太大,明明知道他带着目的性,也许是为了向她实行报复,又也许只是为了发泄不明的怒意,虽然在她看来,江榆舟完全没有立场对当初那段过往怀揣不满的情绪。 当然,她也能理解,毕竟是他,从一开始就对她抱有成见,以他的骄傲和自尊,又怎么会容得下和接受,是她甩了他的事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算是丰功伟绩一桩,让前男友念念不忘十年,以帮她解决困境之名,让她难堪。 他手上拥有的,也不过是对她比别人更多一些的了解,知道她向来不爱欠着别人的,更何况是如今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 不得不说,江榆舟这招很黑,但确实牢牢地钳制住了她。 蓝微看向他,再次确认:“只需要弹一曲就行?” 江榆舟也看着她,意味不明的样子,“当然,还需要我满意。” 蓝微咬了咬唇,“如果你捉弄我怎么办?” 江榆舟笑了笑,“看样子蓝小姐以前认识我?” 蓝微脑海中忽然莫名冒出来刚刚和经理的对话。 ——“江先生?” ——“对,江先生。” ——“我不认识他。” “……” 于是蓝微当着江榆舟的面,微笑着,又说了一遍:“不认识。” “……” 江榆舟嘴角不带笑意地轻扯了下,慢条斯理说道:“蓝小姐何以认定,我会捉弄一个刚见面的人?” “……” 如果比不要脸,她断定是比不过江榆舟的。 蓝微吁了口气,转头看向钢琴,坐在钢琴前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蓝氏破产后,家里的房子被拍卖,家具都被搬走,连同她的钢琴也不知去向了。 她十年未碰钢琴,技艺生疏是一定的,不清楚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弹奏出这首她最喜欢的曲子,达到让他满意的程度。 很难说,她是因为江榆舟坐在这里,还是因为,她心里也是渴望重新坐在钢琴前的。 蓝微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时,熟悉的感觉重新回归,似乎都不用刻意回忆,流畅的音符从跳跃的指尖倾泻而出。 蓝微全身心弹奏着,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家里遭遇变故之前,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肆意张扬的千金大小姐,那段模糊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 江榆舟斜靠在撑起的钢琴后盖旁边,看着专注弹琴的女人,微微出神。 少女娓娓动听的声音和流畅的音乐声交织徘徊在他的耳畔。 “卡农实际上是一种谱曲技法,一共八个音符,重复间隔。最出名的是D大调卡农,英文全称叫Canon in D。” “关于D大调卡农流传着很多美丽的传说,其中一个最为著名,有钱人家的小姐芭芭拉爱恋上了被琴师收养成为了钢琴老师的帕赫贝尔,为了能和帕赫贝尔在一起,她拒绝了所有倾慕她的人,去和帕赫贝尔学钢琴,而帕赫贝尔却因为她没有勤奋学习而批评了她。” “至此芭芭拉为证明自己,狠下决心好好学琴,离开了帕赫贝尔的她等了他三年,却等来他战死的噩耗,悲痛欲绝之下在帕赫贝尔曾经呆过的教堂里自杀了。而帕赫贝尔在战场的三年里,发现了自己的内心爱上了芭芭拉,想等战争结束回去向她求婚,并谱写了D大调卡农作为求婚礼物送给她,然而等来的却是芭芭拉去世的消息。” “有人说这个故事是假的,也有人说芭芭拉实际上是帕赫贝尔的第一任妻子,她和孩子死在一场瘟疫之中,至于真实历史上D大调卡农是不是写给妻子的,也已经不重要了,D大调卡农绝对称得上是音乐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今天我想把这首曲子弹给你听,如果你问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 越来越多的回忆悉数涌现,冲击着他。 …… 一曲毕,蓝微站起来,隔着半架钢琴,看着他:“江先生,满意了吗?” 四目相对。 江榆舟抿着唇,喉结轻滚了滚,视线定定地注视着她。 周围的响动纷纷离去,沉静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暗流涌动。 他好像很生气,又好像,有比生气更为复杂浓烈的感情在蓄势待发。 像是受到了影响,蓝微心跳莫名其妙的,怦然作乱。 片刻之后,江榆舟收敛起全部情绪,转身离开。 * 当天晚上蓝微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柯灵向她推送了一张名片。 蓝微:【?】 柯灵:【你俩竟然没加微信?】 蓝微莫名其妙:【?】 柯灵:【但是他为什么主动来加你啊?】 蓝微:【?】 柯灵:【他该不会突然变性了,想来追你???】 蓝微:【……】 蓝微:【你在说什么?】 柯灵:【刚才江榆舟来找我,说让我推一下他的微信名片给你,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你知道。】 蓝微:【?】 柯灵:【所以你并不知道?】 蓝微想了想:【大概知道。】 柯灵八卦:【你俩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蓝微:【他想让我还他钱。】 柯灵:【???】 蓝微:【说来话长。】 柯灵:【说来听听。】 蓝微并没打算说。 不过她是真的没想到江榆舟会这么出尔反尔。 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到底经不住柯灵磨,蓝微简单讲了讲前因后果。 听完,柯灵久久震惊无法平静:【我以前顶多觉得他不是个人,这么看来他连人都不是,简直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我怎么觉得他是故意在捉弄你啊?】 蓝微:【你也这么觉得吧?】 柯灵代入感很强,比蓝微本人还要生气:【等会儿,我去骂他一顿。】 蓝微阻止她:【算了,我把钱还给他就行了,你也别去骂了,免得又给我戴帽子,再记我一笔。】 蓝微点开名片,在添加理由一栏输入自己的名字,发送好友申请。 他们读高中那会儿,微信还没盛行起来,社交软件都是Q.Q,毕业以后才开始用微信,她和江榆舟在高中毕业以后几乎就断联了,也没有微信好友。 记忆里,他只在五六年前,大学毕业那年用企鹅号联系过她一回,那并不是一段非常好的回忆,蓝微选择性地遗忘掉了,连同很多很多和江榆舟有关的故事,她都不愿回想起来。 好友申请发送过去好几分钟,石沉大海。 倒是柯灵又给她发了信息:【我怎么觉得阿舟挺奇怪的,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啊,你说他会不会暗恋你啊?】 蓝微:【那他可能十年前就暗恋我了。】 柯灵:【说的倒也是,你俩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俩是不是八字不合啊,他对别人那么仗义大方的一个人,就只针对你。】 蓝微:【没准真是八字不合。】 说完她就退出了聊天界面,发现江榆舟通过了好友申请。 盯着灰色框里“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几个字,蓝微发了会儿楞。 她懒得和对方有任何交流,直接点开转账,将金额输入,完成了付款。 江榆舟的目的就是来找她要钱的,蓝微打算等他收款之后,将他删了,眼不见为净。 却没想到,等了许久都不见对方有反应。 蓝微也不心急,想着他可能没看见。 待到临睡前,那边还是没动静。 总觉得不大对劲,蓝微靠着床头,想了想,还是主动发了一条信息。 【江先生?】 【这点钱您看不上眼吗?】 几乎立时,她看到顶端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没会儿,对方回复:【没有。】 蓝微:【没有您为什么还不收钱?】 江榆舟:【刚刚在忙。】 蓝微:【是吗?】 那边过了许久没再有动静。 蓝微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想着他应该会把钱收了,顺手把聊天记录删除了,放下手机睡觉。 就在她快要忘记了这件事,一天后收到了来自微信系统的退钱提示。 “……” 蓝微没有追着人送钱的习惯,既然他不肯收,那也没办法。令她费解的是,江榆舟加她微信,不是收钱,那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是感恩节,上午她接到高中母校班主任何丛吟的电话。 今年是高中母校建校一百周年生日,校方打算把庆典安排在感恩节这天,届时想请电视台专门到现场拍摄,得知蓝微在当地电视台工作,半个月前何丛吟联系上了蓝微,让她跟台里打声招呼。 既是母校盛情邀约,蓝微欣然接受,跟徐磬说了一声,徐磬没什么意见,让她自己安排。 上午九点,蓝微带着拍摄组来到母校,毕业以后她没有回来过,母校还是老样子,百年老校是不太会有太大的变化的。联系了何丛吟,她让蓝微直接去高一办公室找她。 周年庆安排在下午和晚上,游园会从上午就已经开始了,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成群结队,路上鲜花簇锦,拉着长条横幅,活动帐篷下放着很多做游戏的道具,到处洋溢着青春活力。走在校园里,蓝微仿佛也置身其中,回到了学生时代。 他们很快来到了高一楼,老师们一改往常繁忙的状态,学生进进出出的在帮忙装扮办公室,何丛吟和以前没有多大变化,蓝微一眼认出了她,亲热地叫了声,“何老师。” 何丛吟走过来拥抱她,欣喜难以言喻,“你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优秀。” 别的老师也都看了过来,“何老师,这是您学生?” 何丛吟笑道:“咱班以前的班花,现在在电视台工作,可出息了。” 旁边女生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不时看向蓝微,抱着一摞书悄悄挪过来:“何老师,她就是你今天跟我们说的那个学姐吧?学姐真的好漂亮啊。” 何丛吟笑道:“你们学姐可不止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能力优秀,你们要多多向她学习。” “哇,”小学妹满眼崇拜,深受鼓舞,“我一定会成为像学姐这样优秀的人!” 当着学妹的面,蓝微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何老师大概忘记了那时候跟江榆舟偷偷谈恋爱被发现的事情。 还记得何老师语重心长地开着他俩的玩笑,“别人都以为你俩不对付,没想到你们私底下打的火热。”这件事最后还是在何老师的帮助下没有露出马脚,但蓝微也没忘记,何老师跟他约法三章:第一成绩不能掉;第二不能擦枪走火;第三,在学校里要低调,不能做坏榜样。 江榆舟全都答应了。 只是第二条……想到这里,蓝微打住了回忆。 何丛吟看时间不早了,带着蓝微去了拍摄场地。 他们直接从正对校门的那架大楼梯下去,走这个楼梯必经行政楼,一群七八个人,蓝微和何丛吟走在前面边走边聊着,在经过一扇玻璃旋转门时,从里面出来一行人,各个西装领带,派头十足,阵势浩大。 何丛吟顿了顿脚步,挨个叫了一遍几个领导。 蓝微余光瞥了瞥,一眼扫到了某个身影,身高腿长,优越感十足,想不注意也很难,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校长亲自陪着他。 她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和他面对面,校长看着也面生,不是他们当年的那个老校长,她只是过来拍个片子,用不着去接待迎笑,只需要场面上走个过场。 蓝微若无其事回过了头,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喊了声:“何老师。” 何丛吟停下脚步,眯眼看向对面穿着长大衣的男人,“江榆舟?” 男人微笑:“是我,您09级的学生。” “啊,真的是你啊。”何丛吟惊喜道。 校长也很惊讶:“何老师,原来江先生是你过去的学生啊。” …… 蓝微见他们聊得热络,没她什么事了,打算找个借口离开。突然,何丛吟说道:“说起来真巧,今天蓝微他们电视台也在我们学校拍摄,江榆舟,蓝微你应该挺熟的吧,我记得你俩以前是前后桌。” 在场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老戏骨”,一听就嚼出了不同寻常。 一众人的目光暧昧地在两人之间飘来转去。 只有当事人两个面色平淡。 江榆舟掠了她一眼,毫无波澜起伏道:“读书那会儿,我们没说过几句话。” 蓝微随手拢了拢头发,面无表情接道:“是的,压根不熟。” 第5章 2022年11月24日-撕开【没那么快完了】 何丛吟怎么也想不到,这两孩子都口径一致地表示不熟,难道是她记错了? 何丛吟教书二十余年,虽然学生众多,但是能让她印象如此深刻的要么就是最顽劣的,要么就是最优秀的,蓝微和江榆舟无疑是最优秀的那批,当时发现两人谈恋爱,她感到吃惊无比。 但看情形,两人当真是一点也不熟的样子,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何丛吟心里纳闷,接着说道:“也不管熟不熟的了,反正都是老同学,你们忙完的话,可以和我们去看看拍摄。” 校长看向江榆舟,“江先生,要不一起去?” 江榆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一行十余人步下楼梯,朝操场走去。 蓝微双手插着大衣口袋,走在边上,听着他们的聊天,看得出来校长很给江榆舟面子,甚至还有捧着他的感觉,一群领导也都围着他转,又因为何老师的加入,话题自然绕不开以前他在学校里的那些辉煌历史。 何丛吟满脸的骄傲:“你们不知道,江榆舟可是他们那届所有老师捧在手里的宝贝,成绩好不说,运动也好,我们班个子最高的男生,咱们学校的校篮球队就是他创立的,那年差点就被省篮球队给招走了,高考就更不用说了,理科状元。” 说到这里,何丛吟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瞥向旁边的蓝微。 蓝微清楚何老师在惋惜什么。 那年高考,她和江榆舟一个天一个地,高考前夕得知家里破产,所有的资产全被冻结,父母不知去向,高考的失利,一连串的打击将她压在了十年前那场夏日的暴风雨中再也起不来。 然而,和她不同的是,何丛吟所说的这些是江榆舟过往历史中最不值得一提的成就,高考之后,他的人生一路扶摇直上,当年那个穷小子,彻底和蓝微,拉出了天壤之别的距离。 以前她随手就可摘得的那枚月亮,终于变成了不可攀得的骄阳。 * 到了场地,设备依次摆开,各自忙碌起来。蓝微一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全情投入,跟导演对脚本、让何老师帮忙协调学生走场等等,因为这次拍出来的效果希望呈现最自然的校园状态,没有配备主持人引导,方案全都是蓝微独立完成,所有的流程都由她和导演商量着来,严格把控、亲力亲为。 为使不影响这边拍摄,校长和几个领导站在绿荫下陪同着江榆舟,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最打眼的蓝微身上,“听何老师说,她是你们那届的班花还是校花?” 江榆舟视线落在不远处和导演头并着头交流的女人,轻轻蹙着眉。随即他便移开了眼,神色淡淡的,像是没听到话。 另一个领导接茬:“这郑导蛮有名气的,是拍正经大电影的导演,没想到能请到他过来,看来蓝微本事不小啊。” 校长也露出了欣赏的表情:“怪不得能在电视台工作,能力确实强,跟她的能力比起来,容貌反而不值得一提了。” “咱们宁高出来的,那可不得都是社会的栋梁嘛。”其他几个领导附和着。 何丛吟忙完走过来,听到这边的对话,没忍住道:“说起来,蓝微是最可惜的,她那年家里发生变故,没考好,现在这份工作也是她靠实力获得的,只能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 江榆舟目光再次落向了那里。 从开工到这会儿快一个小时,她跑前跑后忙碌着,协调着整个片场,今天太阳很大,她大概是热了,脱了大衣随手扔在旁边的灌木丛上,披散的长发被手腕上的发圈绑成丸子状扎在脑后,饱满的后脑勺下面一截线条优美的长颈,连着轮廓清晰透白的耳朵露在了外面。 江榆舟眯了眯眼。隔得这样远的距离,依稀还能看到她耳垂上的那颗小小的痣。 蓝微和郑导不算陌生,本来今天郑导有另个外景要出,听说她这边需要人手,二话不说就先过来帮她,下午还要赶往另一个地点。因为蓝微性格的原因,看起来跟谁都淡淡的,没人知道他们私下里关系还不错。 郑导在圈里是敬业出了名的,校园拍摄实属大材小用,到这权当是放松来的,有时候还会把掌机的位置让给蓝微,顺带教她运镜的技巧。 在郑导的指导下,蓝微慢慢转动着镜头,转到某个方向时,那道深邃浓烈的视线,穿透黝黑的镜头,定定地注视着她。 蓝微像是被蛰了一下般,心跳莫名其妙地越了界。 她抿了抿唇,装作熟视无睹地转开了镜头。 * 拍摄结束快到中午,江榆舟一行人已经离开去了酒店,何丛吟喊蓝微他们也一块儿上那儿吃午饭,郑导下午还有别场要赶,蓝微本来想找借口一起走的,但郑导说他们直接去下场了,不回台里,让她在这儿免费蹭了饭再回去。 蓝微来的时候跟着他们的车过来,现在没车回去,只能放弃挣扎,跟何丛吟去酒店吃饭。 路上,蓝微听何丛吟说,江榆舟这次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厉害。”她淡淡点评。听不出是在夸赞还是敷衍。 不过何丛吟也没多想。 宁高位于市中心,附近就是全市最豪华的商圈,和学校隔一条街的距离,走过去不到十分钟,他们这次吃饭的酒店也在那里。 包厢里坐满了人,留下了两个座位给蓝微和何丛吟。 给学校捐楼的江榆舟坐在C位,享受着大佬的待遇,不是她这种只能坐在角落里的无名小卒能比的。就连马建材也来了。 马老师是他们以前的数学老师,因为书教得好获奖无数,但他本人性格低调不善言辞,最不爱出席人多的场合,听说专程是为了江榆舟来吃的这顿饭。 江榆舟是马老师最得意的学生,用马建材的话说,他教了这么多年书,聪明的学生碰到过的不少,但是能被称为天赋选手的至今为止只有一个,那就是江榆舟。 这餐饭的主角非江榆舟莫属,从坐下伊始,蓝微就决定当个透明人,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走,希望谁也别注意到她,蹭完这顿饭麻溜滚离场。 却怎么也想到,话题的中心会转到她身上。 “蓝微应该有对象了吧,听你们何老师说,你在你们班是最漂亮的,肯定不缺男生追,我本来还想把我侄子介绍给你的,但我那侄子长得不行,估计你也看不上。”说话的那个是教导主任,开着她的玩笑。 何丛吟接茬道:“可不是,以前追蓝微的男生那是上到高三下到高一,咱班教室门口每天都不少排队来看她的呢,你说这姑娘从下到大都不缺人追,怎么可能还没对象。” 本来这个话题大家笑笑闹闹地揭过去就好了,蓝微不打算主动回应,没想到不知谁突然想起来提到了江榆舟,大概是因为在座的只有他俩最年轻,年龄相仿,又都到了老大难的适配年纪,以及当初还有那么一点儿的交集,领导们热衷地做起了牵红线的月老,尤其是当得知她还没有对象时,热情的势头挡不住:“蓝微,你跟江先生是同学,你俩都那么优秀,帅哥美女,不考虑一下?” 江榆舟吃的不多,这会儿撂了筷子靠着椅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打算表态。 只是抬头的时候,神色自然地向蓝微这里瞥了眼,目光一扫而过,浅淡的像是幻觉。 蓝微也吃的差不多了,拿过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笑了笑,一派落落大方,“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关键是,江先生的女朋友可能不乐意。” 一众人吃惊地看向江榆舟,完全没想到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都以为他还单身,后者脸上乏善可陈,抬起的目光定在蓝微脸上,半晌,徐徐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何丛吟这时说道:“不行啊,蓝微,你这个问题老师得帮你解决一下,家里没给你相亲的话,我就帮你安排了。” 蓝微委婉拒绝:“前两天刚相过一个。” 何丛吟很感兴趣:“在谈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蓝微感觉对面的目光不可忽视地再次投向了她,浅淡的如同浮光掠影,却还是在她心上的湖水留下一丝涟漪。 她撇开视线,面上不动声色,随口敷衍:“人还不错,还在考虑中。” 何老师比她还急:“那得抓紧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蓝微笑笑点头:“好。” 何丛吟忍不住朝江榆舟那头扫了眼,他正和校长他们聊着什么,目不斜视,何丛吟叹息了声,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凑过头来小声问蓝微:“你跟江榆舟怎么回事?” 蓝微心头一颤,默了几秒,抬起眼帘,狐疑看着何丛吟。 “别骗我了,”何丛吟摆摆手,“我教了你俩这么多年,还能瞒过我的眼睛?那时候感情多好啊,我那会儿还吓唬他,如果成绩掉下去了就把你俩拆了,他跟我急,还跟我保证,写了保证书,说也会把你成绩搞上去,不会让你吃亏,现在咋成这样了?” 蓝微抿着唇没声响,何丛吟见她不说,又叹了声气,只说可惜啊。 何老师说的这些事,蓝微并不知道,江榆舟从来没告诉过她这些。不过,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能改变得了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十年时间,改变了他们太多太多,不可能再回到当年。 饭吃到接近尾声,蓝微接到徐磬的电话,让她帮忙在附近的甜品店买个蛋糕,一会儿吃过饭给送去单位,徐磬儿子今天在单位,想吃那个蛋糕。 蓝微趁机找了个借口跟各位领导和几位老师告辞了,出了包厢之后,她去了一趟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碰到了靠在门口的江榆舟。 把蓝微吓了一大跳,差点爆了声粗,当看清是他时,到了嘴边的粗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而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江先生不吃饭,专程跑到厕所门口当门神呢。” 江榆舟斜靠着墙,双手插着兜,淡淡睨了眼她,“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蓝微:“我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是哪句?” 江榆舟不语,盯着她,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岁月的沉淀,他的目光比以前更利更透,带着不可忽视的逼仄感,在狭窄的空间让蓝微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轻轻说道:“麻烦你让开,我还有事。” 江榆舟没动。 蓝微索性从他旁边绕过去,擦身而过时,她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变快,就在这时,手机在包里震动,蓝微边低头翻出手机,边快步从他身边离开。 刚一接起,也没听对方说什么,放软了嗓音像是撒娇般的甜腻道:“亲爱的,你到了吗,好,我这就下来,就是碰到了一个讨厌的人,浪费了点时间,好了好了,知道你最爱我了……” 那头:“……” “蓝可心,你吃错药了?天哪,突然跟我撒娇起来,好吓人啊。” 那边话音刚落下,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怒气的疾步声,下一秒,蓝微举在耳边的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 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凌厉的眸子。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江榆舟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突然冷笑了下,抬眸,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极尽讽刺道:“原来蓝小姐的男朋友叫柯灵?” “……” 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回给了她。 “……” 一时间,蓝微不知该先尴尬还是先生气。 她冷静了下,回忆刚刚自己的话,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男朋友”三个字吧。 想到这里,她轻扯了下唇角,“是啊,是柯灵啊,她要过来接我,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江先生的耳朵真的有点幻听,我哪个字说了是我男朋友?” “……” 江榆舟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蓝小姐没有半点主动误导,我又怎么会曲解?” 蓝微懒得跟他鬼扯,手机扔回包里,“江先生真是莫名其妙,我想还钱,你不收,那天的曲子问你满意不满意,你也不吭声,现在又把我堵这里,又抢我手机又说我误导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清楚?”他终于撕开了面具,目光是这季节里最冷冽的风也比不了的,“别以为给我安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蓝微,我们之间的事,可没这么快完了的。” 什么莫须有的名头?他在说什么,她竟然听不懂了。 蓝微心跳得很厉害。 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恨她,好像当年对不起他的人是她,可明明、明明就是他。 她用力咬着嘴唇,没让眼泪决堤。她深知,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蓝微,蓝家给不了她依靠,一个宋文华就要了她的命,再来一个江榆舟,她拿什么抗衡。 那些旧人旧事牵扯出来恩怨情仇,够她一辈子还的。蓝微不想再追究过去谁对谁错,只希望他能放她一马,别再给她已经透不过气来的生活添堵。 闭了闭眼睛,她问:“要怎么你才肯放过我?” 蓝微永远都记得,昼亮的日光灯打在他瘦削的脸庞上,从那张薄唇里吐出来的三个不带温度的字眼,“没可能。” 痛得她要命。 第6章 2022年11月27日-主动【生日快乐】 蓝微在酒店门口站了二十分钟,终于等来了柯灵。 刚上车,柯灵问她:“你俩又碰上了?” “嗯。”蓝微系上安全带,懒懒靠着椅背,一动不动的。 柯灵扭头看了过来,发现蓝微眼神空茫看着前方,像是发着呆。 江榆舟把电话挂了之后,过了七八分钟,柯灵接到了蓝微的电话,只说让她来酒店接一下,其他的闭口不谈,柯灵也不敢问太多。 从读书起,江榆舟和蓝微就互不对付,毕业后更是一点交集都不曾有过,就连每年的同学会蓝微也从来不参加,最近的那次还是在好几年前,他们上大一那会儿,是被柯灵硬拉去的,坐了坐走个过程就走了。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她不肯去同学会的原因是江榆舟。 蓝家当年是和言家乔家并称的宁北三巨头之一,蓝荣华就只这么一个独女,她性格乖张,为人傲慢,谁都不放在眼里,行事作风完全看心情,纵然追她的男生不少,人缘却并不好。 和蓝微不同的是,江榆舟人缘好的出奇,他冷言寡语,成绩优异,仗义有担当,无所不能,老师眼里的优等生,同学学习的楷模。 就像天鹅和鹰隼,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拥有各自的骄傲,谁也看不上谁。 这样的两个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不和的原因也被大家顺理成章的认为是性格不对盘,互生厌隙。 虽然柯灵和江榆舟关系很好,但和蓝微比起来,她还是选择向着闺蜜,“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蓝微想着二十多分钟前江榆舟说的话。 这到底算不算是欺负呢?她没有头绪。 “说不清。”她有点烦。 柯灵边开着车,边疑惑地扫扫她,“说不清,那就掰开来一点点讲清楚。” “我觉得挺奇怪的一点是,你为啥要让他误会你有男朋友啊?” 蓝微抿着唇没说话,柯灵转换了话题:“宁北没这么小吧,你这都是第几次碰到他了,往年你俩可都没这么频繁偶遇啊。” 别说偶遇了,江榆舟每年这个时候回来都会在宁北待上小半个月,他俩之前是一次都没见过面。 “也不算偶遇,”蓝微想了一会儿也没理出头绪,越想越烦,索性不想了,简略地说道,“学校不是百年校庆么,何老师联系我过来拍点东西,就碰上了,非拉着我跟他们吃饭。” “哦,原来如此,”柯灵了然地点了点头,“江榆舟给学校捐了栋楼,现在可是咱们母校的座上宾,你这顿饭实属是揩了他油。” 蓝微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所以他欺负我也是应该的。” 柯灵讶异地挑了挑眉毛看她,“怎么,现在想开了?” 蓝微笑笑,“不想开能怎么办,江老板岂是我们能惹的人。” “也对,”过了红灯,柯灵打着方向盘转弯,“说了半天,你到底去哪儿?” 蓝微不假思索,“回单位……啊,不是,”她轻轻拍了下脑袋,“我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给领导儿子买个蛋糕,就咱们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买的润家,麻烦您倒回去了。” “哎,你这真是,我都开出了你才说……”柯灵叹了口气,紧接骂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江榆舟这狗东西。” 蓝微觉得这个怪罪没有毛病,轻轻扯了下嘴角。 柯灵往环西路方向开,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上次那相亲对象怎么说啊?” 蓝微都懒得吐槽。 那天后来,小姨打电话道歉。那男的在她小姨面前数落了她一通,小姨听得不大高兴,她之前也只是听说他家世学历都不错,又是朋友那边的亲眷,总算是一个保障,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高人一等的性格,估摸着以蓝微的性格肯定是不满意的,小姨内疚没有打听好,只关注那些面子工程,才让她吃这些委屈。 蓝微倒没觉得有什么,和父母比起来,小姨是真疼她,也不会因为这次相亲的事情埋怨小姨什么,毕竟她也是好心。 蓝微跟柯灵大致讲了讲经过,之前那次她没有仔细讲到相亲这部分内容。 听完,柯灵目瞪口呆,“天哪,竟真的有如此抠搜的人?” 这件事在蓝微这里已经消化了,并没有太大触动,只淡淡的说了句:“我们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柯灵哈哈大笑,“论幽默还得是您啊。” “……” 幽默吗?这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之后的几天,蓝微过得勉强称得上风平浪静,宋文华还是会有意无意变着花样找她茬,和以前比较起来,已经非常的温和了。 就在蓝微快要淡忘江榆舟以及那天在酒店里发生的事情,他说的那句“没可能”,虽然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被轻轻地刺一下,但是这感觉早已在时间和岁月的沉积作用下,意识不到这隐秘的疼痛也是一种疼痛。 是感恩节后的第三天,周日,蓝微加了一天班,六点回到家。 家里照旧没人,蓝微又困又乏,洗漱后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朵,艰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小时候的家,在她那宽敞的公主床上。蓝微打量了一圈房间,落地窗前站着一个人,遮光窗帘开着一条细细的缝,勾勒出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形轮廓。 江榆舟…… 脑海中刚跳出来这个名字,男人转过身来。 蓝微看清了他的脸。充满愠怒凌厉的眼睛看着她。 他一步一步向床边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她茫然不知所措,被一道寒光闪到眼睛。 江榆舟手持着一把匕首,手背上青筋蔓延。 蓝微突然心跳加快,缩身往后挪,却已经来不及了。 刀口正中她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吞噬了她。 …… 蓝微从梦中惊醒,手捧着心口,大口呼吸。 原来只是一个梦。 床单被攥皱成一团,她按着突突跳不停的太阳穴,打开灯,揉了揉脸,坐了许久,逐渐缓过来。 突然,手机铃声响彻在寂静的房间里,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再次律动起来,蓝微反应迟钝地拿过桌上的手机。 是一通语音电话,来电人是—— 江榆舟。 看到这个名字,蓝微再次愣住。 那天在酒店发生的事情连同刚才的梦境再次浮现出来,像是堵着一口郁气,找不到宣泄口。 蓝微想把手机扔一旁不去管,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嗓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哑和慵懒,“喂?” 那边似乎楞了楞,有几秒的空白,江榆舟问:“刚睡醒?” 蓝微调整了一下声音,淡淡问:“有什么事吗?” “下来开个门。”他说的很简洁。 蓝微以为听错了,“你干嘛?” “下来就知道了。”他似乎也不想多说。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这句话刚说出,蓝微就意识过来,这是多此一问,他怎么知道的?除了柯灵告诉他的,还能有谁。 对方果然沉默了。 蓝微想到了那个梦,无名的郁闷往上涌,她尽力平静着声道:“不说我挂了。” “今天不是你生日?”他忽然说。 “啊?” “我在外面等了你半个小时。” 蓝微没听懂,也没作声。 “蓝微。” 她一怔。 听到他在那头低不可闻的叹息声。 而后他轻轻说:“出来看看。” 蓝微只好下了床,随手抓起一件大衣披身上,踢踏着拖鞋,走向阳台,一边问:“干什么?” “来看看就知道了。” 正好,她拉开了门,冬夜的风吹进来,电话里的低磁嗓音和现实中被风卷携而来的声音,一起扑进她耳里。 苍茫的夜色下,蓝微站住了脚。 遥遥院门外立着一道身影,灯影下颀长挺拔。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生日蛋糕。 * 蓝微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 11月27日。是她的生日。 前几天还记得,生日就在这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他不说,她自己都忘了。 说起生日,蓝微想起一件事。 高中毕业后,每年生日这一天,蓝微都能收到一张写有祝福的明信片,上面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别的信息。 除了柯灵,她在高中没有要好的同学,问过柯灵,两人讨论了一番,也没讨论出任何信息,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高中毕业十年,蓝微收到了九次明信片。 明信片背后的风景每张都不一样,全是宁北市的名胜古迹。 家景败落后,蓝微把过生日的习惯也抛掉了,父母也不再把她生日记在心里,这张每年必到的明信片成了这天唯一的祝福,而蓝微还是会像以往的每一年那样,许下一个生日愿望—— 从此以后忘掉江榆舟。 这个愿望她许了七年,直到彻底放下了曾经那段错误的感情。 一起被忘却的还有过去的那个蓝微,她都快忘记了以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却仍记得十六岁那年的生日,那个为她过生日的人。 每年这天父母会请很多叔叔阿姨到家里,蓝微并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更不喜欢他们把她的生日会当成是生意往来的场合。她并不爱过生日。 那天晚上,家里和往年一样,为她举办了隆重的生日宴会。她从学校请假回来参加自己的生日会,到家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 蓝微回到房间,换上礼裙,被簇拥着回到人群之中,戴着特质的公主皇冠,挽着蓝荣华的手,被他带着穿梭在锦衣华贵的人群中。 一直以来蓝荣华和池敏都在为她的前途铺路,蓝家那时已经家缠万贯,但人的欲望是没有底线的,为了稳固地位,不惜要将漂亮的女儿推进名流圈。 蓝微厌倦了这些虚伪的社交,应付了几句,借口身体不舒服回了房间。 手机里有一通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全都来自江榆舟。 短信上,他说:【在你家门口,快出来,衣服穿厚点,带你看流星去。】 蓝微连忙换好衣服,带上书包,悄悄下了楼,避开热闹的人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大门。 江榆舟的重型机车停在路边,他靠在旁边,手里抱着头盔,车上还放着一个,车后座绑着一堆东西,像是准备去哪里野炊。 “我们去哪儿呀?”她一路小跑过来,头发都被风吹乱了。 江榆舟指腹轻轻拨开她脸侧的散发,没等她回过神,下一秒头盔戴在了她头上。少年弯腰俯身到她面前,手指在她下巴处找扣锁,声音在寒风里肆意撩人,“天气预报说今晚十一点有流星,我们去月孤山上搭个帐篷,今晚看流星,明早起来看日出。” 他的指腹似有若无划过她下巴上的皮肤,微妙的触感,还有些痒,呼吸也凑得很近,蓝微眨了眨眼,感到喘不过气。 “阿舟。”她叫他。 “嗯?”他眉眼抬了抬,像是在稀疏的灯影里找寻她的眼睛。 “我脸都抬累了,你还扣不好,”她没了耐心,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行。”少年笑着,站直了身。看着她微仰起下巴,手指摸索着,白净的一张巴掌脸,未施粉黛,别样生动娇俏。 关于那晚的记忆,最后停留在那满目漆黑寂静的天幕之上,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飞逝而过。 流星密密麻麻划过去的时候,她发现还没来得及许愿,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空茫的天穹和漫天的星空许愿。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江榆舟看着她。 “许了什么愿?”他问。 “说了就不灵了。”她仰头望着星空,眼里有最明亮的星河。 少年轻轻笑了下,收回视线,和她一样抬头仰望着星空,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对着我许比对着蜡烛和流星要灵。” “因为——” 江榆舟侧过头来看向她。 “你的所有愿望,我都能帮你达成。” “真的吗?”她那时只当他开玩笑,却也被甜蜜漾了满怀。 “真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真的吗? 可她从来不相信。 那时候的他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少年的豪言和满腔的热爱。 蓝微所拥有的那个世界,他够不着,也想象不到。 却还在努力的,靠近。 可是后来…… 蓝微不清楚他此次前来的原因,也不太像他和她重逢以来表现出来的样子。 十年太长,他们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们。时间的鸿沟,早已让她看不透他的想法。 第7章 2022年11月27日-生日【求我】 蓝微简单洗漱了下,没有化妆,顶着一张素脸,将头发高高束起,吊带收腰长裙,外面套一件深色及膝大衣,露出一双纤细长腿,白的晃眼。 从小优越的家庭生活养成的品味很难改,如今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挑剔,但那份矜贵和卓然是刻在骨子里的。蓝微的漂亮是公认的,不单只是那张脸,身材更是吸睛。她只是看着瘦,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骨肉匀称,高挑靓丽,气质冷然,看似平平无奇的衣服穿她身上,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房子虽然年份早,到底还是别墅设计。一楼是茶室不住人,二楼开始住人,平时都是从地下车库直接通往二楼。 二楼大门到院子需要经过一条蜿蜒盘桓的扶梯。 蓝微步下石阶,打开了院门。 房檐下的路灯并不明亮,江榆舟象牙白的肤色,光线落在身上像质地上乘的釉器,反着光。黑色大衣,高大挺拔,白色衬衣一直扣到脖子,严丝合缝。 江榆舟是她见过的人当中穿黑色最好看的,透白的皮肤,眸色黑沉,眼神很利,压迫感十足,禁欲性感和野蛮生长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混合得恰到好处。 萧瑟的风里,蓝微淡淡收起视线,没有打招呼,也懒得说话,转身迈上楼梯,边走边将大衣的扣子系上,扎紧了腰上的带子。 脚步声跟在她身后,在空旷寂静的夜里,一个步子一个步子踩在台阶上。 莫名的,蓝微想到梦里的画面。 她淡抿着唇,继续往前走。 到了二楼,两人立在门口,有些尴尬。 须臾,江榆舟开了口:“不请我进去?” “我家里没人,也没有你码数的鞋子,”蓝微弯腰打开鞋柜,低着头说:“你要是送蛋糕的话,把东西放鞋柜上就走吧,我就不下去送你了。” 旁边片刻都没有动静。 蓝微取出一双棉拖鞋放在地上,抬了抬眼。 江榆舟垂眸注视着她,昏昧的灯光在眼底压出一片阴影,情绪是淡的,眼神是深的。 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看着她。 她暗自调整着呼吸,过了几秒,打破沉寂:“我早就不过生日了。” 江榆舟依旧不语。 僵持了一会儿,蓝微放弃了挣扎,重新打开了鞋柜,蹲下身去找鞋套。 江榆舟看着她弯腰的背影。 大衣很长,蓝微撩起下摆,光线很暗,鞋柜好久没整理了,什么雨伞塑料袋鞋油胡乱七八地团在里面,那袋鞋套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里,蓝微埋着头,找得很费力。 忽然,头顶打下来一片光亮。 手上的动作一停,蓝微抬起眼皮,骨节分明的手指映入眼帘,在灯光里别样耀眼。 而后,听到他的声音:“你觉得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语气很淡,像是随意讨论天气的感觉。 蓝微收起眼,继续低头找,顺口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头顶轻哼了声,没再说话。 鞋套终于找到,蓝微捶着腰站起来,把东西递给他,然后就不想管他了,打算进屋去了。 刚走两步,江榆舟突然往门边靠去,挡住了她的路。 高大的身形将她的影子罩得严严实实。 她脚下步子一顿,警惕地仰起脖子,“你想干什么?” 江榆舟随手将蛋糕搁在旁边,手撑着墙壁,像是将她半圈了起来,看着她,嗓音很低,“想给你过个生日怎么就这么难?” 蓝微忽略掉控制不住的剧烈心跳,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抬起头接上他的视线,“不是江先生自己说的,你我本就没那么熟?” 看到他慢慢冷下的脸色,蓝微浅浅笑了笑,语气越发的淡,“我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早不吃你这套了。” 江榆舟看着她,恢复了清明和冷静。 无声对峙中,他收起了手。 蓝微绕过他下了楼,脸上的假笑收敛的干干净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蓝微停了下来,看到柯灵的信息:【江榆舟去你家没?】 蓝微:【?】 蓝微:【我家的地址你给的?】 柯灵解释:【是他来找我问的,说想让你参加今年的同学会。】 蓝微感到很扯淡,要不是柯灵说的,都觉得在骗她。 蓝微:【他吃错药了?】 柯灵:【他每年年底回来,其实都是为了主持同学会来的。】 蓝微:【这我知道。】 蓝微:【他干嘛突然这样。】 柯灵:【确实有点奇怪,仔细想想也正常,你们都多少年了,不能老是这么下去对吧,毕竟是同学,关系不好心里肯定不舒服,再说也不是小时候了,我想他可能也是成熟长大了,觉得应该要和你化干戈为玉帛了,所以那天来找我问。】 蓝微:【问什么?】 柯灵:【他想请你参加同学会,然后我给出了个主意。】 蓝微:【所以你把我家地址给他了?】 柯灵:【我只是让他负荆请罪而已。】 蓝微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握着手机,没多想地打下几个字:【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柯灵:【干什么?】 蓝微:【提了个蛋糕,要给我过生日。】 柯灵:【!】 柯灵:【!!!】 柯灵:【今天你生日????】 蓝微:【你不知道?】 柯灵:【我不知道啊!你没告诉过我啊,高中那会儿我俩没那么熟,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生日,但是江榆舟是怎么知道?】 蓝微:【我怎么知道?】 柯灵:【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他是不是暗恋你。】 蓝微:【醒醒吧。】 发完这条短信,蓝微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许久,心底有丝微的温暖冒出来,在这冬夜的寒风里竟不觉得冷。 这暖意不知从何而来,像是一座千年冰山冒出睽违已久的一点热气儿,又像春日原野的风,吹散了一整个冬季的阴霾。 她收起手机,走出院子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些,打开门口的邮箱,借着手机光,把塞在里面的小广告扔进了垃圾桶,然而,她并没有看到明信片的踪影。 失望是有的,但这失望远比她想象中的淡。 蓝微上了楼,江榆舟还在门口等她。 “进去吧。”她换上拖鞋,扔下这句话,走进了屋里。 江榆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蓝微听到脚步声,停下,刚扭过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态度转变,蓝微感到尴尬,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江榆舟也不说话。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吃过饭了吗?” “吃饭了吗?” 异口同声,又同时止住。 看来他和她一样,都挺尴尬。蓝微想着,绕过江榆舟,低头收拾桌上的书和杂物:“还没。” “我也没有。”他的声音近在耳旁,似头顶跌落而下,蓝微手指僵了下,声音再次落下,“你在看这本书?” 蓝微低头看向手里的书,是一本《庄子》。 她本可以据实相告,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看我像是会看这种书的人吗?” “怎么不像?”他嗓音发沉,每一个字都像是暗有所指。 蓝微突然想起那个夏日。 狂风骤雨之后的教学楼陷入沉寂,她偷偷躲进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在最角落里翻找着书,想解开频繁梦到某个人的谜底。 图书馆的门被人推开,一阵潮湿闷热的雾气由远及近,蓝微抬起眼,撞进了江榆舟淡漠的眼底,手里的书随之掉落。 两人的目光双双向地上看去—— 书封上清晰的大字:《梦的解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 收起思绪,蓝微撇开视线。她急需找个借口离开,抱起书和一堆杂物转身走进里面,“我去煮面。” 身后没有人应声,蓝微却觉得那如影随形的视线追着自己,不由加快了步伐。 蓝微打开煤气灶和油烟机,往锅里浇了一勺油之后想起来,还没洗蔬菜,关了火,转身开冰箱找食材。 慌不择路跑进厨房更像是欲盖弥彰,幸好江榆舟并不知道她平时连厨房都不进,菜也只会最简单的炒青菜。 很不巧,今天冰箱里没有青菜,只有菌菇和排骨。正当蓝微一筹莫展时,江榆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要帮忙吗?” 蓝微楞了下,随即关上了冰箱,“不用。” 蓝微装模作样地打开灶火,不知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拧了几次没拧开,老式的的煤气灶,味道有些大,一只手搭了过来。 蓝微连忙松了手,移步到一旁。咫尺之间,江榆舟弯着腰,视线凝着灶心,指尖微微用力,啪,蓝色火苗在他眼底簇起。 他站起身来,扫了眼锅里,看向她。 触碰到他的视线,蓝微才回神,反应慢半拍的发现江榆舟关了火。 他脱下大衣递给她,“去外面等我。” 接着,走至冰箱门前,从里面拿出食材,放在台面上。 蓝微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她没说什么,挽着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转身走出了厨房。 江榆舟这才扭过头,扫向她的背影。 蓝微将他的大衣搭在衣挂上,看到桌上的蛋糕,她放下手机,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露出一个8英寸大小的草莓蛋糕。 草莓诶,是她最喜欢的草莓。 蓝微舔了舔唇,没多想地站起来走到厨房,靠在门边说道:“我们现在就过生日吧。” 话音刚落,江榆舟手里的勺子应声掉落汤里,他明显怔了下,而后徐徐转过头来,定定望着她,“你说什么?” 蓝微倚着门框,被他的反应楞了下,自己也觉得有点怪怪的,拨了两下头发,“哦,没什么。” 说完,故作淡定地转身离开。 香味一阵一阵从厨房里传出来,蓝微忍着饥饿感,看着眼前的蛋糕咽了咽口水。 终于,江榆舟端着两碗排骨面走了出来,没等放好,蓝微迅速将其中一碗移到面前,竖起筷子,边吹边吃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江榆舟在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人都不是聒噪的人,更没有在吃饭聊天的习惯。 蓝微挑了个下饭剧,边看边吃,吃完以后也没动,将碗筷搁在旁边,拿近了手机继续看视频。 对面,江榆舟起身走进厨房。蓝微眼也没抬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等反应过来发现,江榆舟把她的碗筷都收走了。 柯灵发来信息关心情况:【生日过的怎么样?需要我过来吗宝贝?】 蓝微:【不用。】 柯灵:【这么快过完了?】 蓝微:【还没开始。】 柯灵:【还没开始?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蓝微瞥了眼厨房:【……他在洗碗。】 柯灵:【???】 柯灵:【真假的啊?】 蓝微刚要打字,柯灵又是一条:【我刚刚打听到了一件事,不得不说,江榆舟一整个心机男。】 【为了让你参加同学会,他也是挺拼命的。】 蓝微嗅到一丝不对劲,打了个问号过去。 柯灵:【他今年跟人打赌,咱班开同学会人数必须全齐,要不然他就完蛋了。】 柯灵:【你知道咱们每年开同学会都有一个传统节目,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蓝微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底升起薄凉,刚起来的一点温暖被一瓢冰水浇得彻底。 她冷着脸发送:【我不知道。】 柯灵:【……】 柯灵:【江榆舟从来不参加这个的,估计是怕被问出来什么东西,所以我们一直觉得他有秘密。】 蓝微烦躁地抿了抿唇,看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下:【这和那个赌约有什么关系?】 柯灵:【如果他今年请不到你,就得参加真心话大冒险。】 蓝微全都明白了。 瞬刻清醒过来。 江榆舟回来了,那双在水中浸泡多时的手指越发的冷白。 蓝微不动声色收起手机,江榆舟打开蛋糕盒子,撕开蜡烛封口,把标有28岁的蜡烛插进柔软的蛋糕里,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定制的银色打火机。 他弯腰凑近蛋糕,一捧蓝色火苗自他掌心燃起,点亮了眉眼。 江榆舟抬起眼。 “生日快乐,蓝微。” 蓝微的脸颊映照在光里,神情却是漠然的。 江榆舟转身关掉了屋里的灯。 漆黑笼罩四野,两簇火苗一闪一闪。 蓝微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火光映着她的五官轮廓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江榆舟长久地注视着,像是忘记了时间,直到她再度睁开眼睛,不期然撞上。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黑暗里滋生。 “许好了?”江榆舟低磁的嗓音打破沉寂。 蓝微轻嗯了声,然后别开了眼,起身打开灯。 昼亮的灯光映出男人轮廓深邃的五官,那些萌生在黑暗里的秘密消散在了白日天光之下。 江榆舟似乎还没有彻底醒来,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都许了什么?” 蓝微抓起刀柄,随口道:“每年都一样。” “是什么?” 刀口落在松软的奶油上,蓝微动作没停,用力切了下去,然后抬起眼,“你不会想说,要帮我实现愿望?” 她冷笑了下,“这个愿望你可帮不了我。” 江榆舟定定地注视着她,喉结轻滚,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浑身竖起了尖锐的刺。 半晌,他问道:“今年同学会去吗?” 蓝微将沾在手指上的奶油舔去,还是惯常淡淡的神色。 “不去。” 江榆舟静了几秒,低声问:“我怎么做你才肯去?” 蓝微不料他竟会这么问。 她面不改色叉起奶油顶部的那枚草莓,这才将视线移到江榆舟脸上,慢慢说道:“求我。” 第8章 2022年12月5日-同学会【他像是中了邪】 江榆舟定定看着蓝微。 没有言语。 气氛变得凝滞而沉重。 片刻,他眼底划过一丝冷嘲:“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蓝微沉默看着他。 男人薄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傲慢、偏执、理性。” “是我打扰了。”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即使是冷静的评价,听在蓝微耳朵里,极尽刻薄贬义。 蓝微脸色彻底冷了。 江榆舟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拎起大衣快步离开,至门口时脚步微顿了顿,而后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直至听不见足音。 蓝微怔然望着桌上没有吃几口的蛋糕,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恍惚中想起,这其实不是江榆舟第一次这么评价她。 江榆舟的理科成绩很好,蓝微也不差,可一到考试,受心态拖累,总是达不到理想成绩,排名一出来,差江榆舟十几名,她性格傲,只找他请教问题。 别的事上她还能忍让,唯独学习不行,意见不合,争执不下。虽然几乎每次都证明江榆舟是对的,但她就是不服气,据理力争,不肯服输。 争到最后,江榆舟便不说话了,抬着头定定注视着蓝微,低声说一句:“你这人,什么时候把傲慢偏执和理性放下,就完美了。” 蓝微没吭声,拿着草稿本和笔转回了身。 那时起,蓝微便知道他对自己有成见,即便后来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没法忘记他的成见。 十年过去了,她以为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可当他再次把它当成回击的利器刺向她时,蓝微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毫无波澜。 蓝微自己也说不清,这会儿莫名升起来的烦闷和低落,是因为今年没有收到写有“生日快乐”的明信片带来的,还是刚刚的冲突引起的。 又或者是,两者叠加产生的效果。 * 临睡前,蓝微给柯灵发了条信息:【我今年没收到明信片。】 没过两分钟,柯灵回复:【就是你每年生日都会收到的明信片?】 蓝微:【嗯。】 蓝微:【之前每年都能收到,今年不知道怎么了。】 柯灵:【也不知道是谁寄给你的,也没署名?】 蓝微:【不知道。】 柯灵:【到底是谁呢?】 柯灵:【会不会是以前暗恋你的同学?】 蓝微:【我家的地址没几个人知道。】 柯灵:【这就奇怪了。】 柯灵:【没准今年忘记了。】 柯灵:【先不说这个了,我要跟你聊个八卦。】 蓝微:【什么?】 柯灵:【还记得聂微吗?】 蓝微顿了顿:【怎么了?】 柯灵:【聂微高三那年不是跟着她爸回上海了吗?好像听说一直在上海,她爸蛮有钱的,家里房产也挺多,为了弥补她,给她在上海买了房。】 蓝微:【所以呢?】 柯灵:【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阿舟的女友就是聂微?】 蓝微对这个话题不是特别感兴趣:【是又怎么样,你的份子钱会少出?】 柯灵敏锐地察觉到不妙,问道:【我还没问,你跟阿舟冰释前嫌了没?】 蓝微:【没有。】 柯灵:【我就知道,你俩是不是又一言不合吵架了?】 蓝微:【神婆,不去算命可惜了。】 柯灵:【脚指头猜猜都知道。】 蓝微:【我要睡了。】 柯灵:【先别睡,再聊一分钟。】 后面她索性发了语音过来:【我说的这种假设也不是不可能,你还记得不,阿舟和聂微那会儿绯闻不也挺多的吗?而且你和聂微那时候关系也不错,不可能不清楚吧。】 她的这段话,勾起了无数个记忆的片段,和那段她不愿意回首的往事。 蓝微伸手摸了摸脚背上那已经淡的看不到的疤痕,那日的疼痛似乎还在那里。 【我不想聊这个人。】 发完,她扔掉手机,倒头就睡。 晚上,蓝微做了一个梦。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江榆舟和朋友出去聚餐,后来喝醉了,趴在孟响背上,念着聂微的名字。 江榆舟喝醉酒的事,也是柯灵告诉她的。那时候蓝微正在家里泡奶茶,心神一晃,手上没拿稳,开水壶掉落在地上,她穿着凉拖,沸水浇在脚背上,立马红肿一片。 她忍着疼,一声不吭,打断那头说的眉飞色舞的柯灵,“我现在有点事,过会儿打给你。” 挂了电话之后,她跑进卫生间用冷水冲脚背,还是无济于事,没过半天,脚背便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她用针一个一个地刺破,涂上药膏。 半个月后,烫伤终于好了,柯灵打来电话,问她去不去毕业旅行。 “除了你还有谁?”蓝微问。 “就我们几个啊,小蒙古,阿舟他们。” 女生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的微妙。柯灵在读书时期对聂微印象就很不好,蓝微那时候太喜欢聂微了,为了聂微不惜和别人为敌,柯灵那时候虽然挺喜欢蓝微的,却因为聂微的关系,和蓝微也保持了一定距离。直到后来聂微转学,柯灵才和蓝微走得近了。 她不止一次想拉拢蓝微进他们的圈子,蓝微很排斥。 谁都知道,那是因为她和江榆舟不和。 这次也不例外,蓝微冷淡拒绝:“我不去。” “以后有江榆舟的局,都不要叫上我。” 这之后的十年,她和江榆舟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 后面几天,蓝微照常上下班,那天晚上的事情仿佛不曾发生过,柯灵也没再跟她提起过江榆舟。 一周很快过去,周六下了一天的雨,蓝微也在家窝了一天。 她和父母的关系不冷不热,各过各的,双方生活作息和习惯的不同,矛盾摩擦暗生。 蓝微一早就生出搬出去的念头,最终都没有成行,单位有宿舍,两人一间,蓝微性格不算好相处,和同事闹矛盾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她懒得去处理这些人际关系,能过得去就行。 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些,而是她不敢一个人住在外面,想到这里蓝微心烦意乱。 与父母的矛盾由来已久,能忍则忍,但假如搬出去面对她的将是无休止的骚扰,这是比家庭纷争更恶心绝望的事。 她以前是一点都不能忍的性格,十年时间,完全变了一个人。 周六晚上柯灵发来信息:【明天同学会真的不去啊?】 蓝微在玩游戏,没有理她,等退出游戏,看见还有两条信息:【你真的太不给江老板面子了,他这一世英明葬送在你手里了,可怜可怜。】 后面那条是高中同学群的聊天截图。 蓝微没有加这个群,柯灵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有拉她进去。 群里大家都在调侃江榆舟。 同学A:【听说阿舟亲自去她家里请人,她都不来。】 同学B:【这两人的仇都十年了,怎么这么难消。】 同学A:【蓝微可不兴不来啊,这事不是她耍大牌说不来就不来,已经上升到江老板的面子问题了。】 同学C:【蓝微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阿舟算是已经放下脸面了,她也不给台阶下。】 同学H:【今年江老板玩挺大局的,她来不来都有好戏看,咱们就嗑瓜子围观吧。】 同学E:【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明天的节目,江老板会不会参加。】 同学A:【都赌输了,哪能抵赖呢。】 同学D:【我都已经开始在想题目了,不问出点什么来都对不起我们千里迢迢赶回来。】 …… 蓝微懒得看完,发了六个点过去。 柯灵:【不管怎么说,校草的八卦见者有份,当然都想分一杯羹,而且现在人家还是妥妥的黄金单身汉,你真不知道咱班那几个单身的女同学兴奋成啥样了,明天肯定争奇斗艳,异常精彩,你不去真是太亏了。】 蓝微翻了个白眼:【呵呵,他以为他是雍正还是乾隆,还后宫选妃呢。】 柯灵:【我知道你对这没兴趣,但你真的不打算来看看江榆舟吃瘪的样子?】 蓝微懒洋洋发了条语音:【宝贝,你这么帮我,我要是江榆舟,得伤心死。】 柯灵没脸没皮道:【那我肯定是站在好闺蜜这边的呀。】 接着,她随手扔来一个定位:【你要是改变主意了,明晚六点来这里找我们。】 蓝微看了眼定位,市里最大的休闲中心。 她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扔开了手机。 * 周日晚上的东方休闲中心皇家酒庄里别样热闹。 这家酒庄也是孟响的。 VIP包厢里传来阵阵吵嚷,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江总,别看了,蓝微今天肯定不来了,愿赌服输,喝酒吧,过会儿咱们还有节目要上呢。” 一群人难得抓住江榆舟的小辫子,岂能轻易放过。 江榆舟全程不发一语,手指敲着桌面,虽是神色淡淡,坐在身旁的孟响不难看出他的心情不虞,江榆舟这人克制力强,他不说话是真的不爱说话,只有熟悉的人清楚,这是他烦躁时才会有的动作。 江榆舟去请蓝微参加同学会的事情经柯灵那张嘴巴一传,大伙儿都知道了,孟响其实提前就知道了,也劝过江榆舟,只不过他没听,还是执意去了。 虽然江榆舟没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看今天这情形不猜也知道那天闹得有多不愉快。 在孟响看来,蓝微不仅矫情,还特作,不识好歹的典型代表,读书那会儿他就特看不顺她。 但没办法,柯灵就是喜欢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孟响越想越生气,不由说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你越重视她越不给你面子,我早就说了你别去这趟,看吧,去也白去。” 江榆舟不响,眉心蹙着。 一整晚他心情都极差,那天晚上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他偏偏像是中了邪一样,一整晚都在想着这个冷血冷心的女人。 那些女同学们,各个浓妆艳丽,都在等着每年的这一天,因为她们知道,江榆舟每年都会回来亲自举办同学会。 但她们却并不知道,他举办的同学会只为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年年缺席,场场不到。 声色犬马,觥筹交错,浮光掠影在眼前闪过,江榆舟已然习惯也麻木了这样的生活,又何需炮制相同的应酬酒宴恶心自己。 同学会举办了十年,他也等了十年。 依旧还是等不到。 对面的女人站起身,她叫朱冰岩,现在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大家看她站起来也都会意,谁都知道,那时候她是轰轰烈烈追过江榆舟的。 如果朱冰岩是个脸皮薄的,事业也难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几乎每年同学会朱冰岩都会主动向江榆舟投好,听说她至今没结婚也是因为江榆舟。 江榆舟却次次都没给过好脸色。 隔着大半张桌子,朱冰岩朝江榆舟眨眨眼,长睫毛扑闪扑闪:“蓝微也太不识抬举了,大家说是不是啊?不过江总啊,要是过会儿真心话大冒险,他们问了你不便说的事情,我倒是不介意做你的挡箭牌。” 她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了内心的期待。 在哄笑声和让他喝酒的吵嚷声里,江榆舟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压根没放心上。 孟响却有些担心起来。 江榆舟有多讨厌朱冰岩别人不知道,孟响清楚的很,更何况朱冰岩怎么跟聂微比? 孟响是知道江榆舟对聂微的感情的。 高考结束毕业聚餐,江榆舟喝醉酒整晚念着聂微的名字,第二天早上孟响趁他意识还没清醒,坐在床头揉着太阳穴时,旁敲侧击问出了秘密。 孟响故意说,昨晚你念了一晚上那名字,我虽然没听清楚,但也知道是个女生。他知道江榆舟的性格,如果直接说聂微的名字,江榆舟铁定会警惕,就只有用这样的话术才能套出他的话。 果不其然,江榆舟稍怔一下,若无其事地下床找拖鞋穿。 孟响追着问,“真有那么好?” 江榆舟走到洗漱台前挤牙膏,没理他。 孟响靠着门边抱着两手,“那你给我说说,你喜欢她什么,人安安静静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入了你的法眼?” “她安静?”江榆舟笑了一下,“作得要死,天下第一作。” “这么作?真没看出来,”孟响歪着头,努力将“作”和聂微画上等号,“这么作你还喜欢啊?”这不是自找苦吃? 江榆舟将牙刷塞进嘴巴之前觑了眼他,“我就喜欢作的,妖的,身材好的,有意见?” 意见是没有,孟响腹诽着,也有点疑惑,挠了挠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装得还挺好。” 江榆舟将一口白沫吐掉,漱了口,用毛巾擦了把脸,对着镜子忽然歪嘴一笑,“顶会装。” 孟响想,可能是他对聂微还没完全了解,有些人就是这样,这么表里不如一,就像江榆舟这人,看着他什么都好,实际上并不是,那时候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抽烟打架,要是拿这些标准去框定他,认定他是痞子混混,肯定是不对的,因为在老师眼里,他就是五好少年,一代学神,绝对想不到私底下还有这么一面。 但是眼前这个朱冰岩,论各方面,比江榆舟心里的标准差得都太远。不过要说起这些标准,孟响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居然不是聂微,而是蓝微。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江榆舟和她素来王不见王有我没你,他都要怀疑,江榆舟心中的标准是按照蓝微定的。 江榆舟直接忽视了朱冰岩,看向柯灵。 后者刚好举着手机对着他的脸拍照片,隔着镜头,两人视线相撞,柯灵头皮发麻了一下,讪讪放下手机,耸了耸肩膀。 江榆舟嘴角忽地勾出一个冷嘲的笑意。 “这样吧,”孟响发话了,“咱江老板不胜酒力,你们不是不知道,这几杯酒下去能要他的命,我代他喝。” 另一个死党乔岸也站了起来,“咱替江总干了。” 他们这几个关系好,况且也都混的不差,乔岸不用说,富二代一个,宁北市一半的产业都姓乔。孟响虽然白手起家,要手段有手段,要魄力有魄力,短短七八年迅速崛起,产业分布全国各地,前两年还在美国上市了,由江榆舟亲自操刀把关。再说柯灵,男朋是和乔岸一个圈子的富二代。江榆舟虽人不在宁市,但名气和人脉分枝散叶,都不是虚的,他们的圈子不是平常人能挤进去的,这些同学当中多少都想借着以往的交情匀一点好处,哪怕只是在圈子最外延打转,也都不够格。 江榆舟虽然性格好,但谁都清楚,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个圈子的核心人物,吃谁的瓜都可以,但想摆局吃江榆舟的瓜,那是门儿都没有的事。 孟响他们一个个站了出来,其他人只能作罢。 开头的助兴环节就在孟响等人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以及阵阵吆喝声里结束了。 江榆舟始终没有说话,反倒把他衬得像个旁观者,但是他不时间看向门口的微小动作,还是被柯灵捕捉到了。 手机在桌上震动,江榆舟拿起查看。 柯灵:【不用看了,不会来了。】 接着是一张聊天截图。 江榆舟顺手点开。 柯灵:【宝贝儿,你再不来,江老板撑不住了。】 蓝微:【不去。】 柯灵:【真不来?】 蓝微:【不去。】 柯灵:【/图片,江老板在深情地望着你。】 蓝微:【拍挺好的,下次别拍了。】 他没有表情地放下了手机。 * 周日雨终于停了,出了太阳,白天蓝微在院子里晒太阳,家附近有几只流浪猫狗她一直在照顾,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她抓了把猫粮撒在地上,狗子一堆,猫咪一堆。 蓝微抱着手靠在院门边看着它们吃,她很享受这样的时间,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很多人说她孤僻也好,说她独也罢,但不可否认,和这些小狗小猫相处也胜过交际的虚伪和阿谀谄媚。 他们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人的,宁北市的传统之一是没有退休年龄,这里的人拼命赚钱,把赚钱当爱好,秉持着“活到老干到老”的美德,所以即使到了退休年龄,蓝荣华和池敏这把年纪还是闲不下来,不多赚点钱都对不起自己。 爷爷在四年前去世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住着,这栋房子也没有如爷爷遗嘱上写的那样过户给她。蓝微对这些都很无所谓,她的父母比她更注重物质生活,也比她更需要这房子。 她呢,随便哪里,只要有一张床,哪怕只有十平米的空间也能苟活。 蓝微又忍不住走到邮箱前打开,还是和前几次一样,除了小广告什么都没有。 她没搬出去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在生日这天收不到明信片,就像今年没收到,她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晚上又是蓝微自己一个人在家,这倒也好,她不习惯和父母同一个屋檐下吃饭,晚饭总是会等他们吃完再下楼吃,周六周日那就更随意了,父母在的时候就随便扒几口打发,不在的话就叫外卖或者出门吃。 自从家里败落之后,池敏脾气越来越暴躁,稍有不顺意就拿蓝微出气,再加上蓝荣华总是不着家,她更年期到了,越发变得不可收拾,蓝微是不能忍的性格,但在母亲这样的折磨下,一忍再忍,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们说人的脾气会随着年纪渐长而有所收敛,蓝微觉得这道理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印证,可是池敏好像相反。 蓝微难得有心情进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青菜面,找了部剧看,没几分钟收到了柯灵的信息,给她直播那边的实况。 照片一张一张发过来,消息不停弹出来,影响她刷剧,蓝微有点烦,索性点进去看了眼。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场面热闹,江榆舟最显眼,气质和模样比明星更盛,跟旁人一比就更加分明。 他还穿着那天那件黑色大衣,仔细一看不是同一件。记得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黑色,常常不同的款式一样的黑色。那时候去他出租房,衣柜打开,光同一品牌下的黑色冲锋衣就有五六件。 不过他穿黑色确实好看,皮肤白,黑色衬得整个人像是会发光。 蓝微搁下吃了一半的面,上楼洗澡。 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看到手机上又多了几条信息,蓝微靠着阳台门边打字,无论柯灵怎么说她都回“不去”。 “嗖”一声,跳出一张照片。 是江榆舟的正面照,因为是抓拍到的,有点糊,但隔着屏幕也能看出他心情很差,虽然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蓝微就是知道。江榆舟以前说她是狗鼻子,她能第一时间嗅出他的心情好坏,这个就是连生气也没有表情的男人,蓝微就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是她的特异功能一样。 可能是因为相处时间长了,就摸索出了规律,也有可能那个规律实在太好找,因为那时候他的所有情绪变化都和她有关。 这一次,蓝微不知道是不是还和她有关。不过眼前这情况,大概还是没有例外。 忽然,蓝微眯了眯眼,将照片拉大,看到最边上的那个侧影,虽然很模糊,只有一个角,但还是看得出来,这人是朱冰岩。 她几乎是一刹改变了主意。 给柯灵的信息却还是如常:【拍挺好的,下次别拍了。】 发完信息,蓝微走到梳妆台前,将手机往上面一扔,对着镜子化妆。 她的底子好,乌眉红唇,尤其是一双鹿眼,楚楚无辜,空灵纯粹,稍带点妆容和情绪看人时,眼尾微挑,极具柔媚,像天生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蓝微扯开干发帽,一头黑发像瀑布一样卷到腰上,但是此刻镜子里的脸,她还是不满意,不够妖艳。 化妆的时候,手机在桌上震动,蓝微余光一扫,继续描眉。 柯灵:【你看到朱冰岩了吧?】 她的眉形好,是很多人羡慕的野生眉,毛流感自然,不需要怎么修,随手扫了笔眉粉,捏着眉笔的手指腾出两根,在键盘上随意打了两下:【嗯。】 柯灵:【她每年都跟阿舟示好,从读书那会儿开始,到现在都没放弃,毅力是真的顽强,我要是阿舟我都感动了,你说阿舟是不是铁石心肠啊,都这样了也不见动心,而且人家朱冰岩也不差,要相貌有相貌,要事业有事业。】 扫完了眉,蓝微将眉笔插回珍珠罐里头。 之前柯灵吐槽她阔绰,别人拿珍珠做项链手链,她倒好,拿珍珠插她的化妆刷,还不是装饰用的假珍珠,拇指大的海水珠,各顶各的真,不愧是曾经风极一时的珠宝富商的千金。 蓝微对着镜子给嘴唇点了几点遮瑕,描摹出娇媚的唇形,然后抽了两秒钟读完了柯灵的信息,接着拿起手机认认真真回复:【那你劝劝他?】 柯灵发了个吐血的表情:【你饶饶我吧。】 蓝微选了支最浓艳的色号。 滴滴两声,柯灵又是一条:【给你留了位,快来吧。】 蓝微一笔涂好,干净利落发过去两个字:【不去。】 发出去的那一瞬间,蓝微发现—— 在口是心非上,她和江榆舟如出一辙。 * 酒局还在继续着,每年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大家畅聊着一年的收获,吹牛逼的,夸海口的,不免攀比结交的,往往最有能耐的人是不出声的。 饭桌上不知谁突然提起了聂微,另一个马上接茬:“阿舟,蓝微没来就算了,聂微怎么也没来啊?”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江榆舟。 孟响看了眼江榆舟,见他并不为所动,马上咳嗽了一声打圆场:“聂微高三就转学走了,和我们就只做了一年同学,没有叫的必要。” “我看不见得吧。”那人笑道。 知道的人都心领神会。 同学D提议:“我看时间差不多了,要不直接上咱们的传统节目吧。” 其他看好戏的同学兴奋道,“阿舟,今年不能赖了啊,愿赌服输,接受惩罚吧。” 也就在这时,包厢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连带着扫进来一阵风。 一整个包厢的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 江榆舟轻叩桌面的手指倏然不动了,徐徐抬眼。 蓝微红唇黑发,一袭黑色V领包臀鱼尾裙,披着黑色大衣罩住玲珑婀娜的身姿,像是一道光刺进来,将这一屋胭脂浓抹的女同学们都比了下去。 江榆舟一瞬不瞬紧盯着她。 蓝微随手拎过夹在腋下的那只黑色坤包甩椅子上,往柯灵旁边一坐,这才施施看向江榆舟,挑衅的勾起红唇,“我没来晚吧?” “阿舟。” 江榆舟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手机,忽然哂笑了下。 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第9章 2022年12月5日-真心话【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气氛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 包厢内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整齐一致地朝正中看去。 江榆舟并不表态,径直看着蓝微,而后收起讥诮的笑意,侧头和孟响交谈着。 直接无视了她。 这是一上来就给了蓝微一个下马威。 蓝微并没有觉得太尴尬,她是越在这种场合越是能放得开的性格。 将一缕发勾到胸前绕着手指把玩,漫不经心道:“怎么办,江老板好像生气了。” 她和江榆舟好几年没有见面,在场谁都不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谁叫你迟到的,这下好了,江老板都生气了,”有不嫌事大的同学起哄,“刚才江老板还有两杯酒没喝,你替他罚了。” 蓝微好说话的很,笑道:“该罚该罚。” 柯灵按住她的手,小声说:“别逞能,不能喝就别喝。” “能喝。”蓝微拉长着调调,一仰头,白酒灌了下去。 “好好好。”几个男同学拍手道。 “你们还说蓝微脾气不好,要我说啊,她才是最爽快的,没想到几年没见蓝微变化这么大。”说话的人叫赵汤泉,读书时是个不安分的,现在事业有成,人也趾高气扬的,眼界更高了,家里虽然催得急,但就死找不好,这会儿看到蓝微眼睛都亮了。 这话引来其余女同学不满,都是老同学了,说话也没留余地。 “赵汤泉,你刚才还夸菲菲呢,怎么,人蓝微一来马上转变风向了。” “可真别说,刚才蓝微进来的时候,赵汤泉你没少流口水吧。” …… 两杯白的下去,蓝微头开始晕了,这些声音像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叫,她懒得听,从小到大人际关系都是她的弱势,男人女人她都应付不来。眼下就算吵成一锅粥也与她无关。 蓝微扶着额头坐下,柯灵端过来一杯温开水和解酒药,“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她接过药片,就着水喝下,仰头的时候,捕捉到了侧边的视线,柯灵还在说着:“你不是说不来了,怎么又来了?” 蓝微笑着抹掉嘴角的水渍,假装没看见似的放下杯子,懒着声道:“来看好戏呗。”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直指了谁,大家心知肚明。 柯灵旁边坐着孟响,再旁边就是江榆舟,这话明显说给江榆舟听的。 江榆舟却像是没听见般,低头摩挲着杯盏外缘。孟响坐得近,看清他嘴角依稀勾着似笑非笑的微弧,带点薄凉的冷感,却始终没有回击蓝微。 孟响觉得今天江榆舟很奇怪,很不像平时的他。 江榆舟虽然是公认的人缘好,但他不是什么都容忍的烂好人,有原则有底线,待人处事明辨事理,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那会儿读高中的时候,很多人都还懵懵懂懂的,江榆舟是个特例,他自小便有清晰的人生规划和目标,早早在外兜售生意,初中就不跟家里要钱了,全都靠自己在外面盘活供养自己和妹妹。 江榆舟从小就是生意精,有自己一套独特的理论,待人接物不像那个年纪的孩子,仗义,有江湖气概,手里有一些钱也不吝啬,只要有赚钱的路子都会和几个兄弟分享。 他们在学校里兜售过各种东西,流行什么就卖什么,每次都是江榆舟去谈。他谈生意很有本事,手里各种渠道都有,批发过来之后卖给下家,自己赚差价,这样一来不用他自己跑腿卖货,被学校抓到了也不担事,供出他就等于断了财路,没人那么傻。 孟响他们那群人都非常服他,别看江榆舟现在正正经经的,那时候的他一嘴的忽悠,天生的生意人,大学毕业孟响还想邀江榆舟一起创业,但被江榆舟婉拒了,转头便去上海搞起了金融。 至于原因,孟响虽然没有问过江榆舟,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江榆舟打小父母离婚,妈妈要了他的抚养权,小他九岁的妹妹跟了爸爸,江父嗜赌成瘾,有点钱全去了赌桌上。 江榆舟从初中开始兜售小玩意儿,赚了钱就给母亲和妹妹,他的前半生就是为母女俩活着的,这样一直到快高中毕业,还不到十岁的妹妹被江父卖给了一个从上海过来的客商。 这些年他没有停止寻找妹妹,却始终杳无音信。 撇开这些事不谈,今晚最让孟响感到异常的是,对蓝微的所作所为,江榆舟竟无动于衷。 酒过三巡,有人提出来点刺激的。 “还是真心话大冒险吗?”说话的人提不起兴趣来了,“今晚江总都不来,这个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本来就看中了江榆舟会赌输,这群人才会这样兴奋,现在蓝微人都在这儿了。 “今年又被他赖过去了。”同学D叹气连连,他的题目白准备了。 “没事没事,江总不来,咱们自己玩。”心态好些的将失落的纷纷按下,一群人回到自己座位,围成一圈。 眼尖的发现江榆舟竟也坐着,没离开,惊讶:“江总,你该不是也要加入我们吧?” 江榆舟瞥了眼那人:“不行吗?” 其余人暗自惊讶,纷纷说:“那必然热烈欢迎。” 蓝微坐在柯灵左手边,她之前没玩过这类游戏,撑着头又困又晕,柯灵凑过来:“你要不现在撤还来得及。” 蓝微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走。” 柯灵后悔了,早知道她应该说“你要不留下”,跟蓝微这人说话千万不能顺着说,她肯定会拒绝得干干脆脆。想了想,柯灵问:“干嘛不走?” “我还没看好戏呢。”蓝微眯着眼,托着下巴,眼神已经迷离了。 柯灵一时无语。 游戏开始了,为了制造氛围感,从击鼓传花开始,一个同学负责敲桌子,毛巾最后在谁那里就是谁。 一桌子全都沸腾了,各个都紧绷状态,有几个男生和几个爱玩的女生尤其坏,拿着毛巾不肯传,还有的干脆给扔了过去。整个过程只有两个人安安分分坐着,一个是蓝微,另一个便是江榆舟。 蓝微因为酒劲大,脑袋晕晕乎乎的,懒得动弹,她向来在人群中充当着看客的角色。这次也一样,无论他们怎么闹腾,她都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变,自始至终都与外界隔着距离。 江榆舟也静得如同一座泰山,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坐在两人中间的孟响和柯灵互相看看,马上有所意会。他俩欢腾的模样和这两边的两尊大佛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在一派欢闹中如此淡定的。 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设计,敲击声一停,那块毛巾被扔在了江榆舟面前。 “啊,是江总啊,不错不错,开门红,寓意好啊。”众人拍着手,各自心照不宣笑道。 “是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江总两个都要。” “哈哈哈哈哈。” …… 齐刷刷的目光注视下,江榆舟倒也大方,选择了真心话。 同学们全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蓝微也随着大家看了过去,不想江榆舟侧过头来,黑沉的视线堪堪扫来,蓝微猝不及防撞了上去,人猛地一激,酒醒了大半。 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心虚地避开了。 声音还在耳旁敲打着她,像潮热的雨季里,泥土从地底散发出来的,憋闷的味道。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只听到那个问题:“你女朋友是不是聂微?” 这么直白,她心想。 “啊呀,你问的是什么鬼东西,这个问题不算。” 嘈杂的声音里,捕捉到那个清缄的声音说:“哪来的女朋友?” “你没女朋友?不是吧……那柯灵怎么说你女朋友是聂微?” 吵嚷中夹杂着柯灵的哂笑声:“哎呀对不起了,情报失误,我自罚三杯。” 语气听不出一点抱歉。 蓝微皱起眉心,掐着太阳穴起身离开,脚上浮软,柯灵眼疾手快扶住她:“你干吗去?” 蓝微站稳,胃里的恶心让她不想讲话,简略两字告知:“厕所。” 柯灵不放心:“你这站都站不稳,一会儿掉马桶里了。” 蓝微拨开她的手:“别管我,喝你的。”迈着虚浮的脚步离开了。 柯灵也没心思在这吆七喝八了,眼睛盯着蓝微的背影,也要跟着去,那里有人叫住柯灵,“哎,别走啊,咱还继续玩呢。” 柯灵正要回话,赵汤泉走了过来,拦住了她,“我去看看。” 没等柯灵接话,人已经大步走出了门。 下一秒,孟响喊道:“阿舟,你上哪儿去?” 柯灵转过头,江榆舟的侧影从她眼前掠过,她没搞清楚状况,与孟响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 孟响喝了一口酒,慢悠悠道:“人有三急。” 柯灵揉了揉太阳穴,“蓝微也在厕所。” 孟响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柯灵。 柯灵反应过来,“你今天怎么回事,一晚上朝我看了好几眼。” “你不觉得挺奇怪吗?阿舟今晚很不对劲。” 柯灵托着脑袋,没怎么当回事:“冤家相见分外眼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俩。” 孟响往柯灵这头凑了凑,“你也劝劝蓝微,让她别太钻牛角尖。” 柯灵哼了声,“那你干吗不劝劝阿舟?” 孟响大概被噎到了,好半秒没说话,乔岸听到他俩的对话,插进来道:“他俩该不会打起来吧。” 柯灵翻了个白眼。 乔岸接着说:“灵儿,你说,万一他俩真打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柯灵直接拿了个馕糊在他脸上,“吃你的吧,整天都想的什么馊主意,我要去拆架,他俩先把我拆了不可。” * 蓝微脱了外套,光打在裸露的后背上,白腻光滑一片,此刻她以一个十分不优雅的姿势趴在马桶上吐了半天,终于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感觉舒服了一些,在水池前清洗干净,补完妆走出去碰到赵汤泉走了进来。 蓝微往旁边让了让,赵汤泉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终于看明白了,这人是为她而来的。 “蓝微,好久不见啊。”赵汤泉凑近过来,身上的烟味酒气冲了过来。 蓝微胃里又开始翻腾,她忍住涌动的恶心,脸色铁青着:“什么事?” “老同学能有什么事呢?”赵汤泉一改刚才外人眼里的正经模样,露出色眯眯的笑,眼睛盯着蓝微光裸的肩膀和让人垂涎欲滴的事业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个子不高,不到三十岁却顶着油腻的啤酒肚,一说话臭气熏天:“现在在哪里高就啊,这么多年都不出来,长这么漂亮,应该有男朋友了吧。” 刻意放柔的声音只让人觉得恶心。 蓝微当着他的面呕了一声。 赵汤泉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她连忙做作地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啊,我没忍住。” 赵汤泉想起来刚才蓝微全程托着头,以为她是喝酒导致的,连忙体贴道:“没事没事,女孩子在外面少喝点酒,哎,这种场合还是需要有男朋友在身边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皮鞋落在大理石上发出的沉稳有力的足音。 赵汤泉转过了头,蓝微也应声看去。 江榆舟从不远处走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舟,原来是你呀。”赵汤泉脸上有几分来不及遮掩的尴尬。 江榆舟没理他,而是看着蓝微:“柯灵在找你。” 没等蓝微反应过来,江榆舟拉着她,带离了这里。 他的步伐又快又大,她纤细的手骨经不住这样大力的禁锢。 蓝微使劲挣脱。 江榆舟停了下来,看着她。 那目光带着研判和凝视,像是她做了什么事,导致他这样愠怒。 蓝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胸V领一径敞开,若隐若现的饱满曲线勾得人浮想联翩。 眼前阴影忽落下,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蓝微心跳加快,抬起眼撞进一双沉沉的目色中。 陡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伸出手去,抚平江榆舟衬衣的前襟。 同时,仰头看向他。 声音柔软的,似是故意勾引。 “不是柯灵叫你来的,对不对?” 第10章 2022年12月5日-大冒险【偷衣服的小野猫】 明亮的酒店大灯衬得蓝微越发明眸皓齿,五官被勾勒得异常精致明艳,明明手上做着撩拨他的动作,眼里却透着无辜感。 江榆舟顺势低头,目光掠过搭在他衣领上的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从黑色大衣里探出的小臂细腻光滑,白得反光,鱼尾裙风情万种,搭配她无可挑剔的艳丽妆容,袅袅柳腰下,叉开的裙摆里头一双细直而白的长腿若隐若现。 蓝微化了妆和不化妆的模样大相径庭,不化妆的她白净纯暇,眼瞳大而黑,尽是天真空灵感。无疑她是漂亮的,像一朵圣洁的白牡丹,可这朵白牡丹是带着刺的。 若有人想要徒手摘下,必被荆棘所伤。 江榆舟收起视线,面无表情扣住那纤瘦的手腕,扯开,转身就走。 * 江榆舟回来的时候,屋里的游戏刚结束一局,大伙儿正中途休息着。 “上个厕所这么久,还以为掉下去了。”柯灵开启了冷嘲热讽模式。 江榆舟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上红酒,自顾自喝了一口。 孟响凑近问:“怎么回事,你外套呢?”记得刚才他出去的时候还穿着。 “丢了。”江榆舟又喝了一口,声音听起来很淡。 几个人当中属乔岸最不会看眼色,毫无顾忌的说道:“阿舟,你来评评理,柯灵非说你要是和蓝微打起来,你还打不过她,这不是侮辱你吗?” 孟响白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来添乱。 江榆舟蹙着眉,没吭声。 孟响担心地看了眼他,就说一整个晚上都不对劲,这会儿回来更不对劲了。见江榆舟还要往杯里倒酒,孟响连忙按住,旁边乔岸也反应了过来:“阿舟,你衣服呢?” 江榆舟眉心蹙得更深,推开孟响的手。 “被偷了吗?”乔岸紧追不舍。 见江榆舟没答,乔岸当他默认了,突发奇想道:“该不会是被小野猫偷走了吧?” 江榆舟抿了口酒,懒得说话的样子。 一般他不说话的时候,乔岸都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傻白甜的“啊?”了一声,看向孟响:“在哪啊,我怎么没见过?” 孟响楞了楞:“什么在哪儿啊?” 正当一群人纳闷的时候,包厢门再次推开,裹挟着一阵风进来的是蓝微。 她身上披着的一看就是江榆舟的大衣,在众人耐人寻味的目光里,一路摇曳到柯灵旁边坐下,自顾自地脱下外套。 柯灵八卦兮兮的问:“这衣服谁的呀?” 蓝微若无其事地忙碌着:“捡的呗。” 柯灵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手把男人的大衣扔在了沙发上,然后换上自己的。 这个动作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恍然明白过来的,譬如柯灵和孟响,也有没明白过来的,如乔岸。明白过来的都看向了江榆舟,后者唇线抿直,连个眼风都没扫,好像蓝微做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乔岸的反射弧绕了地球一圈,终于回过神来:“阿舟,那好像是你的衣服!” 身旁几个都深吸了一口气。 乔岸心里更奇怪了:“蓝微,阿舟的衣服怎么在你身上?” 柯灵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原来偷衣服的小野猫在这呢。” 乔岸扭头找来找去:“野猫在哪?” 孟响也会过意来,和柯灵对视一眼,笑道:“此猫非彼猫。” 再看事件的两个中心人物像无事发生般,继续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柯灵凑近蓝微,迂回问道:“你俩不是上厕所吗,怎么上着上着,衣服就不见了?” 蓝微并不吃这套,灵巧的避了开去,“我衣服不好好在这吗?” 这招不管用,柯灵索性托着头认真注视着蓝微:“阿舟的衣服怎么跑到你身上来了?” 蓝微知道扯不过去了,事实上,她和江榆舟也没发生什么事,但她就是不想浪费口水解释那么多。 她转过头,对着柯灵歪头一笑。 这笑和那时有些不同,以前她的笑以甜占多数,随着年龄的增长,成熟越发透彻,像熟透了,眼里的无辜感却还在,给这笑容添上了这个年纪少有的青涩,极具魅惑,连柯灵看了都能楞一下的地步。 接着,她轻飘飘道:“江总见我冷,把衣服给我穿,你看他多体贴啊。” 柯灵哪里听不出她的嘲讽。如果他俩真的有什么,蓝微不会是这个态度,更何况,这两人天生逆骨,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银河没了,牛郎织女在一起,他俩都不可能和好。 柯灵叹了口气,“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蓝微没有答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伸手去夹最近的那碗红烧肉。 蓝微就是这么个人,柯灵也习惯了,其实她最喜欢也是蓝微这点,不爱装着。 都说美女人缘都不错,蓝微恰恰相反,是女生中少有的个性,喜欢的不会虚张声势,不喜欢的拒绝的明明白白,唯独脾气捉摸不透,猜不透她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都按自己的喜好来,特立独行,乖张任性。 初次见蓝微的人,都会被她干净无辜如同小白花的外表所迷惑,尤其是她表情懵懂的时候,眼里的空灵如同一只迷路的小鹿,让人忍不住走过去牵着她的手走出雾障迷林。 只有走近了才知道,这小鹿其实是一头狼,而且还是一头孤狼,不化妆的她清清纯纯,化完妆后又耀眼肆意,一副身体里藏着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并完美的融合毫不突兀。 这里几人笑闹的同时,那边的游戏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上一个环节因为江榆舟和蓝微双双不在,他们玩的没多大意思,这会儿两人都来了,不好好整活实在对不起百年一遇的大重逢,就像陷入舆论中心旋涡,仿佛这场聚会特地是为了他俩而办。 蓝微这会儿酒醒了不少,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但也意识到此刻正在发展的事态。在现场喧闹声中,当她茫茫然抬起头来时,敲击声止,那毛巾扔在了她面前,以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这个旁观者成了本轮环节的主角。 “到蓝微了,哈哈哈哈,这运气也太好了。” “蓝微,你酒醒了没,酒醒了就开始吧。” “酒没醒就给你两分钟醒醒酒,不要耍赖啊,大家难得聚一块儿,为的就是一个高兴,别扫了兴。”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怕她当场不干,以他们对蓝微过去的脾性了解,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蓝微双臂前撑着,臂肘压着桌面,身体略低于两手的高度,头靠着手腕,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很倦怠。 闻言,她缓缓抬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勾出一个笑意,眼瞳空凌清澈,脸颊微红,灯光一打,整个人生动又精致。 “不耍赖,怎么会耍赖呢——”她嗓音微沙,拖长着腔调,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慵懒感。 “不耍赖就好。”众人嘻嘻哈哈的,其中一个回忆道,“就怕你不干了,你这脾气我们都见识过,当年能在上课直接掀桌走人的,那可真是一战成名,独你蓝微一份。” 蓝微笑笑,依旧支着头,眼里缥缈:“都过去多久了,您老这记忆力可真好。” “别说我,在座的哪个不印象深刻,是吧?” 这确实是那时候年少轻狂的她干得出来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种种,她的性格沉淀不少,再混不吝,多多少少也学会了圆融。 “好了好了,废话不多说,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不过先说一句哈,不管选哪个,等待你的都是严酷的挑战。” 在场的同学全都抱着手看她的好戏,无论她怎么选择,都逃不出被摆布的命运。 大冒险顶多就是让她给通讯录里的谁发信息或者打电话表白,无非是这些玩腻了的套路,他们也想不出别的新料,而真心话……蓝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大冒险吧。” 这次她预料错了。 在那些同学不怀好意的笑声中,蓝微清楚地听到,他们说:“坐江总腿上喂他喝酒,就这么简单,但有一个前提哈,如果江总拒绝了,你就得亲他一下。” 柯灵先站起来:“这不是欺负人吗?都知道他俩关系不好还要这么整人。” “这样才好玩嘛,再说了,是她自己同意的,我们可没有逼她。”说话的人嬉皮笑脸的,其他人都附和着,催蓝微快点。 蓝微原本想等江榆舟拒绝,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动静,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那些欢闹声似乎与他无关,目光笔直看着蓝微。 她笑了笑。算是看出来了,江榆舟这是在冷眼旁观她如何收场。 她向来是可以做到不要脸的,如果江榆舟不要脸,她愿意奉陪到底。 催促的声音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蓝微深呼吸一口气,拎过一瓶红酒,倒进自己杯里。柯灵知道她性格要强,不愿服输,但是这场合她都看不下去了,拉住蓝微:“别这么逞能,不想玩咱们就叫停。” 蓝微低眸,极深地看了眼她。然后回过了头,脸上的笑意敛起,她笑和不笑是两个模样,一个纯真娇媚,一个冷艳乖张,配上完美的五官比例,无论哪一种面目,都是勾人的资本。 蓝微单手扯掉大衣扔给柯灵,勾着酒杯,一步一步朝江榆舟走去,黑色鱼尾裙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无二,长裙拖地,摇曳一室旖旎。 气氛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勾人的身材上,男人看,女人也看。 蓝微径自走到江榆舟面前,居高临下俯瞰他。 江榆舟顺势仰头,光线里下颚线条流畅,如刀割般锋利,喉结微突,冷白的皮肤像是透着光一样,能清晰看见上面的细绒。 两人沉默对视,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而后,蓝微弯腰坐在他的大腿上,江榆舟笔直如同松柏,岿然不动。 但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 蓝微笑着,将手搭在他肩上,慢慢往下滑,江榆舟仍是不动,牢牢注视着她,蓝微一样看着他眼睛,手上却并没有停下来,微微歪着头,滑到胸口的位置不动,指尖往里抵着,像是故意不知似的,如同懵懂的少女,瞧着他眼睛问:“江先生,心脏的位置,是这儿吗?” 某段记忆冲进他脑海。 猛地,蓝微的手被扣住,她心一跳,看着江榆舟,缓缓勾了勾唇,将留有她唇印的酒杯,贴住他的嘴唇。 江榆舟不动如山。 蓝微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不就是个游戏,何必端着呢?” 话音刚落,蓝微瞳孔蓦的一震,触电般僵直着背,不再动了。 江榆舟的手贴着她腰部,一寸一寸往上,仰头盯着她的眼睛:“蓝小姐不是要喂我喝酒?” 众人屏息凝神,今晚的蓝微像个妖精,虏获了所有人的视线。 江榆舟也一改往常,两人像是暗暗较着劲,谁也不肯服输。 蓝微心跳从来没这样剧烈过,她掐紧手指,想要缩回,却被江榆舟用力拉了过去,禁锢在怀里。 他仰着头,眸光灿若生辉。 一如当年。 蓝微有些恍惚。 下一秒,男人贴近她的耳朵,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冷笑:“不就是个游戏,何必当真?” 第11章 2022年12月5日-僵局【怎么这么乖】 蓝微猛然间清醒过来,迅速抽离回到现实。 她想做游戏的掌控者,掰回局面,最后总能被他压得死死,好像无论何时,都拿江榆舟没办法。 一股无名的挫败感和躁郁涌了上来,蓝微眼神清明,锐利而笔直,带着怒气,用力挣脱江榆舟。 得来的却是加重的力道。 他越是禁锢她,她越是发狂的挣,酒杯掉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和江榆舟似乎都疯了。 周围针落可闻,江榆舟眸底一片漆黑,瞳孔深处是她挣扎的倒映。 忽的,他松了手。 惯性致使蓝微双手撑在他大腿上,躬着背大口喘气,下一秒,她倏地从江榆舟腿上跳起,快步越过早已目瞪口呆的众人,随手拎起沙发上的大衣就往门外走。 她努力镇定掩饰慌乱和一败涂地的局面,却是粉饰太平。 身后反应过来的人群传来尖叫和轻呼声,蓝微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烫,连着脖子到锁骨那一块全粉红色。她走得又快又急,将那些声音远远抛掉。 蓝微本想走个过场,却忍不住用语言激怒江榆舟,竟没想到憋了一晚上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反击。 而她却差点沦陷。想到他用那样清醒可笑的目光看着她时,蓝微下意识咬了咬牙,却还是无法忽略那留在后腰一路往上的触感清晰明朗,挥之不去。 头发已经凌乱,蓝微索性放开,一头松软乌黑的长发飘飘,衬得后背的皮肤更加白腻,勾人目光。 她毫无知觉,脚底虚浮地走在地毯上,像是做了一场梦,大脑浑浑噩噩,又倦又乏。 走到门口,一阵风扫来,蓝微浑身瑟缩了一下,发现拎着的大衣是江榆舟的。 拿错了。 可这会儿实在太冷,蓝微没有顾忌地穿上,男人的衣服又大又长,将她纤瘦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包住,抵御了冷风的侵蚀。 一摸身上想起来,包没带出来。 现在再回去拿? 不可能。 今天这情况,车是开不回去了。 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细高跟,打算就这么走回家算了,单脚抬起,刚脱掉一只。 “蓝微。”赵汤泉走过来,扬了扬手里的黑色坤包:“你的东西落下了。” 风吹的脸僵硬,实在没心情做表情。 蓝微穿好鞋子,接过包翻了翻,取出手机,敷衍地点了下头:“谢谢。” 赵汤泉还是不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凑近过来:“要不我送你吧?” 带着烟酒味的呼吸扑过来,蓝微皱眉,往后挪,拉开距离,低头划着手机:“不用,我有车。” “你这喝了酒,自己也开不了车,我有司机,专程送你一趟又不费事。”见蓝微没搭理他,赵汤泉抓了抓脸颊,又凑近了些,语气也变得亲昵:“老同学卖个面子吧。” 蓝微难以再伪装下去:“赵汤泉,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好好瞅瞅你那张脸。” 赵汤泉像炸毛的公鸡,气急败坏:“你就装吧,你都恨不得贴江榆舟身上去了,在这跟我装清纯呢,别给脸不要脸,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蓝微平静地从包里掏出纸巾,微微蹙着眉,擦掉脸上的口水沫子,冷淡道:“你的嘴巴很臭知道吗?” “再说,”她停顿了下,幽幽打量了他一眼,“就你这熊样,好意思跟江榆舟比?” 话音刚落,赵汤泉半张着嘴,神情像是见到了鬼。 蓝微似有所预料,后背一阵发麻,咚咚的心跳声中转过了头。 江榆舟站在她身后,平静的面容下,眼里是压抑的漆黑。 两人之间像是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与外界隔离开来。 赵汤泉插不进话,也忌惮江榆舟,毕竟刚刚说了他的坏话。赵汤泉这人就是这样的怂蛋,高二那年因为嘴欠被江榆舟狠狠教训过,如同一个过不去的阴影,一直杵在那里。 说起来那件事还和蓝微有关。 从读书时期,赵汤泉就对蓝微颇有好感,她性格高傲,又冷,个性张扬,根本看不上赵汤泉这样的。 赵汤泉献了几次殷勤她也没当回事,恼羞成怒在她背后嚼舌根,有一次被江榆舟听到,转身走回来,直接招呼了一拳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孟响和乔岸都来帮忙,赵汤泉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自此之后见到江榆舟都绕道走。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点成就,虽然还是比不上江榆舟那个圈子,但现如今也是能抬起头走路的人了,不想蓝微的变化更是让他惊艳,可是蓝微还是十年前的蓝微,从来不曾看他一眼。 就像此刻,她宁愿和江榆舟互不对付,也懒得给他眼神。 赵汤泉越想越气,积压多年的情绪一触即发,伸手去拉蓝微,却不想江榆舟动作更快,揽过了她的细腰。 因为拽拉的动作,蓝微脚下一个趔趄,失控跌进江榆舟怀里。 这无疑是在赵汤泉伤口上撒盐,他忍受不了屈辱,扭头离开。 蓝微抬眼,酒意微醺的眼眸带着不自知的撩人,哑声叫:“江榆舟。” 他低眸看她,喉结轻滚。 “我脚疼。”她柔软的声音隐入风里,轻轻的,带着点儿委屈,眸光被灯火照的透亮,像是含着泪意一般。 江榆舟不语,俯身想去查看。 蓝微轻笑一声。 江榆舟微仰头。 她轻挑地勾了勾嘴角,弯腰凑近,声音压着极低,像是说着悄悄话:“怎么这么乖,让你干吗就干吗?” 柔滑的长发擦过他的脖子,呼吸的热气厮磨耳朵,江榆舟不再动作,重新站直起身,眸光幽暗,直直凝着她。 蓝微笑容干净,眼睫轻颤,清澈的眼底升起让他熟悉的无辜感,然后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贴着他的鬓角,亦真亦假道:“你忘了?我以前也是这么勾引你的。” 这话像是在提醒他想起那段过去。 江榆舟垂眸不知想什么,片刻,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他笑得很轻,一阵风就吹散。 蓝微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 “可心!”柯灵跑过来。 可心是蓝微的小名,大学有一次柯灵上蓝微家做客,听她妈妈这么叫她。可心原本是蓝微姐姐的名字,只可惜姐姐在两岁的时候不幸夭折,后来才有了蓝微,为了纪念姐姐,把可心的名字当成了蓝微的小名。 不过柯灵并不知道这茬,蓝微也没讲过,单纯觉得可心很好听,比蓝微好听多了,一直这么叫着她。 在他们来之前,她和江榆舟就已经分开了,听到柯灵叫,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不远处车灯扫来,她婷婷伫立,长发被风吹乱,贴着脸颊,回过头的一刹,眼神清冷空灵。 * 江榆舟坐孟响的车回酒店。 孟响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榆舟目光投射的方向,跟着看了过去。 看了一眼之后,孟响收回了视线:“蓝微好像变了很多。” 身后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秒,传来极轻的轻哼声。 孟响抬了抬眼。 车子开过去的时候,江榆舟视线从女人身上滑开,想到今日与那日的种种,勾起一个冷笑:“哪有什么变化。” 还是过去的那个她。 孟响楞了下:“不对啊。”停了停,他轻咳了一声:“今天那游戏,要放在以前,你看她不甩脸走人,还会乖乖配合大伙儿?” 以前的蓝微确实是这样,她说不干就不干,管对方是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 看得出来,她是不愿意挨近他的,更别说有什么肢体接触,虽然配合了,却不忘用语言刺激他,这就是蓝微,表面再装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服,狼再怎么样也装不了鹿。 “还有啊,”孟响看了眼江榆舟,“你一整个晚上都不对劲,你怎么会配合他们去玩那么无聊的游戏,还和他们打赌?怎么回事啊,因为没找到你妹妹,心情不好,以此发泄?” 这也说不通啊。 “和那没关系。”江榆舟淡声,“都找这么多年了。” 孟响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你大衣呢?” “扔了。” “啊?”孟响反应过来,笑道,“你这洁癖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不就是让蓝微穿了一下嘛,再怎么样也用不着扔吧。” 江榆舟没有出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静了片刻,孟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 “哦哦,对,你接了<东方视野>的专栏采访。” 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孟响回头:“阿舟,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想她刚才的话。 当年,她是怎么勾引他的。 * 江榆舟这个名字对他们那届很多学校的学生来说都不会陌生,这个常被老师挂在口里,称为“非人类”的理科天才,让人津津乐道的事迹很多,最让人称道的是他惊人的心算速算能力,初二就在全国两百名参赛学生中脱颖而出,一路杀到决赛,最后手捧奖杯满载而归,给川中的历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川中是宁北市最偏僻的初中校区,却毫不妨碍江榆舟声名远扬,就连蓝微就读的,位于市中心的宁市一初也有所听闻。 因与川中物理距离相去甚远,宁市一初的学生所获得的信息还是有限,但只是那寥寥几桩也足够人膜拜的。 富裕的家庭养成了蓝微高傲张扬的个性,对江榆舟的个人事迹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在心里留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个轮廓是贴合着全国学霸标准脸来的:国字脸或者圆脸,板寸头,一副占据脸三分之二的眼镜,额头饱满,眼睛细长,鼻子大,耳朵也大,皮肤黝黑,不黑也和白沾不上关系,目光或呆滞或睿智,永远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也许捯饬捯饬是帅的,但这种帅并不符合蓝微的审美。 所以即使传言有说他好看,蓝微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 蓝微开始留意起心算这项技能是在听闻江榆舟种种事迹之后,这倒不是说她对江榆舟心生佩服,而是学霸思维和要强的性格让她对此有了紧迫感,当然也好奇这个江榆舟,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一比高低。 不曾想这个期望终有一天成为了现实。 那年中考蓝微发挥失常,在宁市一高这所全省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上低空掠过,不过她也没当什么紧,因为听说进去之后还有一场分班考试。 暑假她独自一人跑去省外玩了半个月回来复习了一个多月,对外却称一整个暑假都在玩。 宁高位于市中心东北角,与宁市一初遥遥相对。于蓝微而言,上初中与上高中只是在于校区平移几百米的差别。 也就在这年夏天,江榆舟带着他的各种传奇,横跨了大半个宁市来到了宁高,人还没到宁高,他的各种传言已经先一步到位。 每到大考,蓝微的心态总是不好,高一分班考聚集了全省各校精英,可谓群英会首,即便蓝微复习到位,还是免不了再次失利,只进了重点班,和尖子班差了一截。 宁高实行快慢班教学,分普通班、重点班和尖子班,其中尖子班抽取了60个全省成绩最好或各类竞赛中的佼佼者,分为两个班,重点班次之,普通班最末。 重点班和普通班分在同一座教学楼不同楼层,唯独尖子班是独门独栋开小灶。 命运总是这么不公平,和蓝微拼命复习也只能够到重点班不同的是,江榆舟直接没有参加分班考,成为最早进入尖子班的宁高六大神仙之一。 而这六个神仙,只有江榆舟一人活成了神话。 这些神话,从蓝微刚进校门开始就不停的耳闻。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过心,提到江榆舟,就是一个学习成绩无敌好的男生,这样的人全国多的要死,平平无奇而已。 当然,会有这个想法,也是她的自尊心作祟,不愿屈居人下。 直到高一下学期末进行了一场高二学年的分班考试,蓝微终于见到了那个被神话了的少年。 江榆舟坐在她的斜前方,被人议论也无动于衷,安静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应付。这样高效的专注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要不然每个人都是天才了,就连蓝微也自愧不如,就只这一个细节,也能看出她和人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宁高的校服被他穿的规整大方,不像有的男同学,一定要露出锁骨以为全世界只有他有,衬衫下摆非得扎一半在裤腰里,一半露出来,不管那张脸怎么样,这么邋遢不整洁的形象,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也有些人喜欢,这是各人审美问题。 蓝微托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正打算收起目光,忽然,斜前方的男生转过头来,视线往这边一掠而过,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好看。 直到看见他站了起来走出门去,蓝微顺着视线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他的同学,连站姿都是那么的挺拔。 蓝微很不想承认被江榆舟惊艳到了,还安慰自己说,这种人一看就平淡的很,没什么意思。 让蓝微自己也没想到的是,那次分班考踩了狗屎运,又或者是学神的光芒太亮,顺便也笼罩了她一波,史无前例地考出了历史新高,成了尖子班一员。 初始两人座位挨得远,交集屈指可数。 第一次真正有交集是在那个夏天的傍晚。 吃过晚饭,蓝微回教室拿东西,暮色昏暗,天地一体,教学楼人去楼空,不时传来宿舍和操场传来的喧嚷声,离得遥远又空旷。 蓝微慢慢走在静谧的走道上,拐过厕所的时候飘过来一股烟味。 宁高是明令禁止抽烟行为的,虽然大部分都不抽,但也有小部分偷偷抽,有些人会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或者窝在操场旁边的灌木丛吞云吐雾,在教学楼里抽还是少见的,是谁这么明目张胆?脚步替她做了反应。 在暮色中,蓝微看到一个修长的轮廓,靠在没有开灯的厕所门口,捏着根烟,那烟柱摇摇晃晃的飘在半空中。她的脚步没有刻意放轻,在安静的教学楼里,男生抬起了头。 黑暗里,他的眸光亮如星河,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她认出了那是江榆舟。 如果换个女生早就尴尬地走开了,蓝微却毫无撞破作案现场的自知之明,盯着江榆舟看着,一时有点诧异,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种风轻云淡的形象做学渣才会干的事情? 因为在宁高只有学习不好品德差的学生才会抽烟,所以蓝微也有这种惯性思维。 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在江榆舟身上显得非常不合理。 但一切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那一刻,蓝微心跳咚咚咚的,她知道,他们是同类人。 爱装腔作势,也是最奸猾耍赖。 江榆舟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大概是等她自己耗不下去了离开。但是蓝微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抱着手靠着墙壁,懒懒道,“同学,学校不准抽烟,你不知道啊?” 江榆舟低头笑了笑,直起身,将烟摁在墙上,手一松,丢在了地上碾灭,看向她。 “可以了吗?” “不要乱扔垃圾啊小同学。”蓝微直起了身。 江榆舟弯下腰,将烟蒂从地上捡起:“这样?” 话音刚落,一只手搭落在他的头上,触感柔软。 女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江榆舟不动了,弓身僵在了当场,任由她的掌心贴着他的发顶轻轻摩挲,像是摸小狗一样:“你怎么这么乖呀,让你干吗就干吗?” …… 蓝微靠着窗户看向车窗外面斑驳陆离的都市夜色,横生出了一种恍惚感,好像那段曾经只是黄粱一梦。 “可心?”柯灵挨过来,她今晚喝了不少酒,也不能开车,车是孟响的,帮她们叫了代驾。 “从上车以后你就在这发呆了,在想什么?” 蓝微回过神,收起了情绪淡淡道:“没什么。” 柯灵仔细看了看她:“你好像有心事,因为今晚的事吗?” 蓝微不语。 在别人看来,今晚她和江榆舟已足够暧昧,但是对于了解他俩关系的人来说,不过就是双方要强,不肯失面子的表现而已,要不然蓝微也不会一走了之。 柯灵长长叹了口气:“要我说啊,你俩但凡有一个脾气好的,也不会闹掰成这样。” 蓝微没做声。 安静了几秒。 柯灵想起另外一件事:“你知道江榆舟以前抽烟吗?” 蓝微愣了楞。 她知道,但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她知道。 柯灵接着说:“这还是孟响告诉我的,我知道以后那个震惊啊,不过后来也就淡定了。这就是江榆舟,他这人就是这样,很难用一两个词语形容,表面永远和实际不一样,但是只要是他,你就会觉得一切都很合理。” “不过,”柯灵语气微微迟疑:“孟响说他后来把烟戒了,还说是为了一个人戒的。” 蓝微心跳了跳,没有说话。 到了她家门口,蓝微把江榆舟的大衣留在车里头,拎起包和大衣推门出去。 柯灵叫住她:“你的车明天让小蒙古派司机给你开去单位。” 蓝微挥了下手,踩着虚浮的步子头也不回往里走。 “可心。” 蓝微脚步略顿,回头看见柯灵靠着窗。 她抓了把颊边的乱发,眯了眯眼。 柯灵语气八卦:“你那冤家死对头该不会是为了聂微戒的烟吧?” 蓝微往后撩头发的动作微滞。柯灵嘟囔着:“小蒙古那死样,什么都不肯说,还男人的秘密呢,秘密个头。” 蓝微垂眸看向地面,风把树影吹的乱糟糟。 片刻,她轻扯嘴角,笑得很淡,无声无息。 “还真有可能。” 第12章 20222年12月6日-发疯【野狗咬的】 周一早上, 蓝微拎着早饭,踩着打卡时间进办公室。 徐磬正在整理台账,抽空抬头看了眼她, 本来蓝微这种老油条领导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市领导要下来走访,看到蓝微松散的模样, 作为领导,徐磬觉得还是有必要提点她一下。 徐磬名字像男人, 性格也像男人,有野心有抱负还精明,她今年三十七岁, 比蓝微早进单位十年,婆家背景依仗,加上自身的能力手段,混到现在到了三把手这个位置。 徐磬对下属包容,尤其看好蓝微, 颇有点她当年的风范。 只可惜蓝微看透也厌烦职场上的勾心斗角, 她不擅长应付人际关系, 也无法做到徐磬那样游刃有余。不是没有妥协过, 阿谀奉承,左右逢源,面具戴久了真的成了脸,有一阵子蓝微觉得恶心,看自己也恶心, 意识到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够了, 索性选择了躺平,反而活的自在又逍遥。 有时候躺平也没这么好躺, 人不找事情,事情就会来找人。 蓝微打开早饭,对面徐磬抬起头来,猜到她会说什么,蓝微当做没注意,拆开筷子夹起生煎包咬了一口。 在咬第二口的时候,徐磬说道:“吃快点,一会儿领导下来看见不好。” 蓝微没做声。 徐磬打开对面柜门,取出一沓资料,连同自己桌上那堆刚整理好的台账本,放在蓝微桌上:“过会儿拿到台长办公室去,资料我已经装订好了,顺便带给主任一份,让他在九点半之前过一下。” 听到“主任”两个字,蓝微皱了皱眉,没吱声。 徐磬知道她在抗拒什么:“你要是不愿意去他那儿,我就叫别人去。但是蓝微,我还是要说,不管你爱听不爱听,你都得知道,除非你比他强,站得比他高,要不然你就是得受着,恶心也得受着,因为你没得选,这就是社会规则。” 如果是以前,蓝微一定会问“凭什么”,现在她明白,语言是最苍白的,从某种程度来说,徐磬也是受害者。 “她谢伊有一点什么能力,还不是够圆滑,你要有她的一半,她那位置早就是你的了,都工作五六年了,还混成这样,多半就是性格问题,你这得反省。” “低头不是软弱的象征,它会助你爬得更高,你上去了就能把你看不惯的一切踩在脚底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拐不过弯来,人情世故一点都不懂,还有的要学。” 蓝微将手里筷子一扔,淡淡道:“你现在把你曾经看不惯的都踩在脚底下了吗?” 徐磬一怔。 蓝微站起来,抱起台账走出了门,拐过弯,向电梯走去,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知道那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徐磬出于好心提醒她,并非恶意,真正让她恶心的并不是徐磬,而是这种病态却被人当成合理,而徐磬不过是充当了这类人的代表,事实还在那里,并不会因为她怼完徐磬而消失,所以本质上并没有改变什么,那股气还是在胸口徘徊不出。 蓝家破产那年正值蓝微高考,学校封闭式管理并没有漏出一点风声。高考前一天考生可以回家休整,母亲池敏却打来电话叫她不必回去,蓝微隐隐察觉到反常,挂了电话之后收拾东西回了趟家,却看到大门被法院贴了封条。 父母常年忙碌生意,小时候蓝微经常在小姨家里寄住,对父母的感情还不如小姨亲。 蓝微拖着行李箱走在烈焰的酷暑之下,手机提示电量不足,用这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给小姨池萱打了个电话。 二十多分钟以后,池萱找到了她,讲述了实情,家里的资产被冻结,好在爷爷在农村还有一套老房子,打算留给蓝微,准备等她成年后过户,现在她爸妈就在那住。 蓝微异乎寻常的平静,不像十七岁的孩子:“小姨,你帮我保密,如果我妈问起来,就说我没回过家,也不知道这件事。” 看着眼前这个坚强懂事的孩子,池萱感觉她一夜之间长大了,眼眶顿时湿润,连连点头答应。 蓝微无往不利的人生在十七岁这年画上了句号,也在这年,她名落孙山,估分出来后自暴自弃,连志愿都不想填,何丛吟找到她做思想工作,说到最后,叹了口气道:“真要过不去这坎,还是复读吧。” 复读?别说她现在没这心思,蓝荣华已不是当年的蓝荣华了,穷困潦倒如丧家之犬,是外界对他的评论。 一夜之间大厦倾,父母成天争吵,蓝荣华郁郁寡欢不得志,池敏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抱怨不停。 蓝微受够了家里的,出外打工。还没成年很多地方不招收,只能在饭店里做服务员,吃住都在里面,同事之间素质参差,勾心斗角阴险狡诈,还有异常混乱的男女关系,她仿佛自云端跌落凡尘,无法融入无法生存,也让她清醒过来,原来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池敏不想再让她上学,家里生意刚起步,人手不够,是小姨力挺才让她上了大学。但因填报志愿经验不足,普通大学普通专业平台不够,人脉资源也有限,毕业找工作到处碰壁迷茫无措,小姨夫通过朋友要了宁北市当地电视台的内部岗位,推荐给蓝微,她通过了笔试和面试,在宁北市电视台待到了现在。 蓝微从台长办公室回来,早饭已经凉了,她没心情吃,打包扔进垃圾桶,刚坐下不久,徐磬脚步飞快走进来,看来领导已经到了,即使这样繁忙的状态下,她也不忘分配工作:“蓝微,上次台长在群里说的<东方视野>文案策划你搞好没有?” 蓝微一愣:“弄是弄好了,还没给台长看过,这不是还没敲定下来吗,这么快就要了?” “他们一天一个主意,嘉宾邀请名单都送出去了,反正做两手准备没错的,你那文案先发我邮箱。”徐磬扔下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蓝微点开桌面上的文案,修改了两遍,发送到徐磬邮箱。 徐磬上午估计没时间看,蓝微把文案打印了两份出来,一份放在徐磬桌上,另一份放自己桌上。 群信息滴滴滴滴叫个不停,蓝微划开扫了眼,看见柯灵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柯灵:【那个谁,就是你冤家,他好像还留在宁市。】 【听说接了一个工作,采访什么的,听说给价还挺高,啧啧啧,专业能力强就是好,走哪都赚钱,不会是你们台里的吧?】 蓝微扫了眼,没过心,随手敲了个【哦。】 柯灵:【这么冷淡。】 蓝微耐心多打了几个字:【可以去忙了,不工作是没有钱途的。】 柯灵:【真不是你们台里的?】 蓝微:【我们台请不起他这样的大咖。】 柯灵:【你比我还酸啊。】 蓝微手机一扔,懒得理会她。 两个小时后,徐磬回来了,一坐下就问:“发我邮箱了?” 蓝微:“我打了一份放你桌上了。” 徐磬直接看了起来,拿了支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不时写几个字,改完叫蓝微过去:“有几个点修改一下,词语表达上也要注意,台长喜好要摸熟,他喜欢精炼你就写的精炼,喜欢花哨就写的花哨。” 台长刚调来不久,他的喜好风格蓝微还拿不定,徐磬其实也吃不准,只能按照经验修改,但话还是这么说。 蓝微自知套路,也给徐磬留面子,没说什么,转回身继续修改。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午休之后通知开会,蓝微让实习生把策划文案复印了几份,送到楼上会议室去。 五楼会议室,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座位都是固定的,按照职位高低排列,蓝微拉开椅子坐下,对面也有人坐了下来,抬起头接上了谢伊的视线。 她和谢伊是同一年进来的,谢伊晋升快,如今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了,而蓝微还止步不前,做着最基础的编辑工作。 台长到了之后会议开始,先是各部门做了一轮汇报。 “老徐,”台长看向徐磬:“东方视野的策划弄好了没?” 徐磬正了正身:“我已经让蓝微写好了,您再看看?” 台长没说话,拿着文案看了会儿,蓝微将笔放在旁边,随时记录,好在台长并没有表达出不满意需要修改的意图,蓝微和徐磬相互对视了一眼,松下口气,如果要全部推翻重来,等于返工,非常磨人心态。 看完,台长赞赏了蓝微的能力,要在他们这种单位做好编辑这块工作是不容易的。 蓝微吁出口气,这之后项目上的事情就不归她管了,听着领导们各抒己见,偷偷开起了小差。 直到徐磬叫她:“蓝微,这张名单上是嘉宾的联系方式,协调和联系由你来负责。” 蓝微接过徐磬递来的名单,低头扫了两眼,视线突然顿在“江榆舟”这三个字上面。 徐磬看了眼她,见她表情沉凝:“怎么了?” “没事。”蓝微暗自调整了一下。 顿了顿,突然想起来,她点开手机,找到柯灵早上发的信息。 一扫而过。 视线定在那几个字眼上面。 ——给价还挺高。 ——不会是你们台里的吧? ——我们台请不起他这样的大咖。 “……” 呵,还真是。 会议结束,蓝微有些恍惚地往外走。 “蓝微。” 听出是谢伊的声音,蓝微只是脚步微顿了下。 见她没停的意思,谢伊走上前来,趾高气扬的,“耳朵聋了?” 蓝微淡淡瞥了眼她。 谢伊朝她伸手,“刚才那张名单给我看看。” 蓝微没动。 “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如果她好好说,蓝微还会交给她,这会儿蓝微不仅不给,还把手背到身后,冷笑着挑衅:“有本事来抢。” 看着蓝微慢慢变冷的眼神,谢伊没敢动,她不是没吃过蓝微的亏,她嫉妒蓝微,憎恨蓝微,但更怕她,这人发起疯来就是个变态。 蓝微和谢伊的梁子是早之前就结下的,说起来原因非常简单,谢伊对同期考入的一名海归一见钟情。 这海归不仅学历高,而且还是个官二代,两眼冒红星的谢伊拔足倒追,被海归断然拒绝并告知喜欢的是蓝微。 后来海归调去了更好的单位之前,在欢送会上跟蓝微告白。 蓝微却以两人不合适为由拒绝了,海归表示能理解,并祝福她,后来和蓝微也一直有联系,每次出国玩都会给她寄礼物回来,两人保持着正常朋友范围的联络。 这让谢伊红了眼,栽赃嫁祸蓝微不说,还泼她脏水,捏造事实败坏她名声,造谣她私生活不干净,以及和宋主任有一腿种种黄谣。 她不似谢伊八面玲珑,更不喜欢解释,传得久了假的也成了真。 前几年单位聚餐,主任喝多了,当着众人对蓝微动手动脚,没有人出面制止,蓝微也不期待有谁能帮自己,她的脸很臭,在主任将酒瓶对着她嘴巴让她喝下去的时候,她直接抓起酒瓶敲了下去,血流成河,主任捂着脑袋大骂。 毕竟是丑闻,台里压了下来,蓝微免不了挨了一顿训,主任还以此要挟她从了他,她那时已做好了不干的准备,但一想到家里的父母,还有帮她打通人脉进来的姨夫,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再说辞职,哪里那么简单。家里的父母怎么应对,主任会放过她吗,只要是在宁市的土地上生活,她就只能受着。 蓝微查出了幕后煽风点火的人是谢伊,一天晚上下夜班,蓝微等到谢伊,抓着她的头发,拖到没有监控的角落揍了一顿。 谢伊哪里是蓝微的对手,更何况还是发起疯来的蓝微。 “蓝微,你个疯子,啊啊啊杀人了,救命啊!” “欺负你的是宋主任,又不是我,你有本事找宋主任去!” “我当然会找他,”蓝微抓起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去,“但在这之前,我得先收拾了你这个傻逼。” …… 这之后,谢伊不敢明面上招惹蓝微。 因为她是真的疯。 而今天,她之所以敢这样大喇喇地拦住蓝微,因为这是公众场合,她不相信蓝微敢发疯。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这名单里的嘉宾都是行业翘楚、精英人士,尤其是江榆舟,金融界的一颗新星,台里高薪聘请他在东方视野专栏露个面,因为实在太贵,预算有限,也只能请了他一期,这对向来抠搜的宁北电视台来说属实大手笔。 谢伊实在眼红,这样的好资源怎么能落入他人之手,更何况这人还是蓝微,她好像天生就有钩子,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被她迷得团团转。 谢伊自然是不敢抢的,只能瞪着蓝微,这时徐磬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 蓝微没说话,转头就走。 回到办公室,她盯着那张名单看了许久,一共六个嘉宾,除了江榆舟,其他几个都是常驻的,可想而知,他是最贵的。 蓝微先联系其他的,结束之后,将名单一丢,打算干点别的活儿。 徐磬走了进来:“电话都打完了?” 蓝微少有的支吾了一声,“……还没。” 徐磬看了看手表:“都一下午了,打几个电话还这么磨蹭,明天就要开始了,你赶紧的吧。” 蓝微拿过座机,慢吞吞地拨出号码。 嘟嘟—— 嘟嘟—— 每一声都像是凌迟。 第三声,那头通了,蓝微心口猛烈跳动,拿开话筒深呼吸了一下,而后用标准的普通话,恭敬地说道:“您好,请问是江先生吗?” 背景音安静两三秒,那头传来江榆舟冷静疏离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任何服务。” 蓝微刚要开口。 话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蓝微:“……” * 一股郁闷涌上来,蓝微放下电话。 联想起昨晚分开之前他最后那一抹冷笑,蓝微笃定是故意的,落寞中夹杂着莫名的烦躁。 郁闷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徐磬看过来:“打完了?” 蓝微懒得掩饰,吁出一口长气:“被当成骚扰电话挂了。” 徐磬同情地看了眼她,“是谁啊?” “江榆舟。”蓝微生硬地吐出这三个字。 徐磬只当她第一次接触这个名字不熟悉,没放心上。毕竟金融业不是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领域,何况江榆舟本人极其低调,之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节目,就算蓝微从事新闻类工作也未必会知道。 “先打别的,江榆舟过会儿再打。”徐磬替她做了决定。 蓝微将手里的联系名单一扔,身体后仰靠向椅背,懒声道:“都打完了,就差他一个。” 徐磬抬了抬眼:“其他都没把你当成骚扰电话?” 蓝微一愣,猛地醒觉过来,更加笃定了江榆舟用心险恶。 徐磬接着说道:“要不用你自己的手机打打看?” 蓝微点开微信的动作顿了下,而后没有任何情绪地回应道:“好。” 这头敷衍了徐磬,手上点开微信界面,给柯灵发了条信息:【你帮我给江榆舟打个电话。】 柯灵的工作比她清闲多了,二十四小时手机不离手,秒回:【??????】 【!!!!!!!!!!!】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蓝微没跟她废话,捞过笔在便条上快速写了几行,拍照过去。 柯灵一看就懂了:【哇塞,真是你们电视台啊!】 接着气都不喘一口的打了大段过来:【哇塞哇塞,真赤鸡,明天晚上就要见面了,马上就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想想都超兴奋,说不定你俩能趁这次机会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 真不知道这丫的在兴奋什么,蓝微本来不想理的,但想想这次还得靠柯灵作为中间桥梁沟通协调,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我又不是主持人,也不是导演,碰不到面的,再说,我们单位哪请得起他这么贵的咖,就只来一期,妹妹,化干戈为玉帛是不大可能的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柯灵做作的“哇塞”了一声:【解释就是掩饰,你以前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哦,这次干吗发这么多哦,你肯定思考过,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有条理?】 蓝微笑笑:【不好意思,就在刚刚看到你的信息的时候想了一下,如果不好好敷衍你一下,你怎么帮我的忙。】 柯灵发来一个吐血的表情包:【你这女人不这么理性会死吗?】 蓝微思绪顿了几秒,江榆舟也这么说过她。奇怪的是,柯灵这么说她,她一点也不恼,但这话从江榆舟嘴里出来,全然是另外一种性质,气到她一度要与他为敌。 滴滴两声,柯灵的下一条信息,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柯灵:【我问过阿舟了,是我判断失误,怪也要怪小蒙古这傻子没说清楚,江榆舟又是什么都不肯说的主,那我就以为是真的了,结果就闹了这么个乌龙。】 蓝微断断续续想起来,昨晚真心话的时候他好像说过,她喝醉着,没太听明白。江榆舟有没有女朋友跟她也没多大关系,但这个当下她却说不清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她不想跟柯灵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但是眼下这个忙也只有柯灵能帮她了。 一时间蓝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思考了几秒,用一种真诚的语气回复道:【哦,好,等他下次找到女朋友了,帮我恭喜他。】 但很明显,柯灵并没看出她的真挚,打了三个点过来,外加一句:【我会帮你传达到位的。】 蓝微懒懒地扫了一眼,看看时间,又快下班了,一天过得真快,尤其是下午的时间,随便打打混就过去了,这日子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头。 柯灵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高觉悟,洋溢着熊熊燃烧的八卦欲,跟她讲最近单位里碰到的奇葩事,有时候蓝微十分羡慕像柯灵这样的人,她似乎总是这么没心没肺,永远热烈明朗,不像她,已经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 柯灵有一个很讨厌的同事,给对方取了一个N的代称。今天她又聊到了N的奇葩行径,蓝微看着看着,突然生出来疑惑:【你这同事姓南?】 柯灵打了个问号过来。 蓝微:【不姓南,干吗叫N?】 柯灵发了一个倒地吐血而亡的表情,她收集了很多这种表情包,应有尽有不带重样,全都为蓝微准备的。 接着,柯灵很认真的解释:【因为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聂微,所有我讨厌的人都叫N。】 蓝微表示不理解:【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柯灵:【你对江榆舟不也一样吗,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是放不下对他的敌意。】 蓝微看着敌意两个字,有那么一刹,她自己也有些恍惚,她对江榆舟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好像不是敌意,而是比敌意更复杂,更浓烈,更无法解释的情感。 【灵儿,你为什么这么厌恶她?】 这个问题,蓝微从来没有问过柯灵。 这一次,柯灵编辑了很长时间,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最后还是选择说了。 【那些败坏你名声的事情,都是聂微在背后偷偷搞得鬼,我那时候跟你提过几次,但你太喜欢她了压根听不进去,当时我俩没有现在这么好,我怕说多了你觉得是挑破离间,就没有再和你们一起了。】 看着这条信息,蓝微很久都没有动静。 聂微是高二中途转来的,和蓝微一个寝室,两人上下铺,聂微个子小小的,说话温温柔柔的,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长相清纯甜美,刚来就引起了男生们热烈的追捧,因为两人名字差不多,时常被拿来作比较。 虽然蓝微外表看起来清纯无辜,但性格太锋芒。 聂微似乎只对蓝微情有独钟。 蓝微还记得聂微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天晚上熄灯以后,蓝微在被窝里偷偷和江榆舟发信息,床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她心头一紧,马上按灭手机藏枕头下。 床头下面传来一个细软温柔的声音,“你还没睡吗?” 蓝微拉下被子探出头,黑暗里,聂微仰着头,朝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甜笑道:“蓝微,你还没睡呀?” 看到小姑娘嘴角甜甜的梨涡,蓝微也不自觉放柔声音:“没睡。” “正好我也睡不着,我们聊会儿天吧。” “聊什么?”蓝微坐起来,拉过外套披上。 “你刚在干什么呀?”聂微依旧笑着说。 无懈可击的笑容,蓝微放下心防,“在跟人发信息。” “一定是男生吧。”聂微站在床上,趴在蓝微的床杆上。 越是像蓝微这样性格的人,越是招架不住突然而至的热情,她坐在床上,看着月光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心弦一动,点了点头。 聂微露出羡慕的表情,轻轻道,“像蓝微你这么漂亮的女生,肯定很受男生追捧的。” 蓝微没多想的说,“你长得也不差啊。” 聂微却摇了摇头,有些落寞的道:“那些男生都很幼稚。” …… 那时候的蓝微招摇又肆意,性格要强,说话很直,得罪不少人,因为她长得好看,追她的男生也不少,塞情书的,在教室门口堵的,在别人眼里就是男女关系乱的典型,加上她又不爱解释,女生们对她避之不及却又嫉妒万分,男生们则对她议论评点又暗自觊觎。初始并没有那么糟糕,蓝微身边还是有几个玩的好的女生。 那时候的蓝微被聂微温柔甜美的样子哄得团团转,别人说聂微坏话,她会义无反顾站出来,不惜和那些说她绿茶的女生为敌,渐渐的,那些她身边的女生离她远去,而当时她还不自知。 就连柯灵也是。 蓝微初吻给了江榆舟。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蓝微先招惹的。 第一次月考结束之后,班级里调换了座位,按照成绩排列组合,蓝微和江榆舟成了前后桌。 两人表面上和普通同学无异,除了蓝微会找江榆舟问问题和有时候两个人的视线在教室里或者操场上心照不宣地交汇上,几乎没有其他正面交集。 那时候,蓝微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有意无意挑逗他,而且非得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有时候会在孟响他们几个找他聊天的时候,偷偷往桌底下扔纸团分他的神,也会在上课期间他故意把腿伸到她椅子下时,偷偷解开他的鞋带,趁捡笔的间隙把他的鞋带和桌子绑在一起,在他起身连着书桌一块儿带倒,低声骂一句脏时,憋着笑转过头无辜看他一眼,瞬时扭过头去,假装不知的样子。 她热衷于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后来发现面对她的恶作剧,江榆舟没有任何动静,最多也只是路过她座位哼笑一声。蓝微开始还被这笑唬得心惊胆战,没过多久变得越来越大胆,就这样过了小半个学期。 那天晚自修,蓝微故技重施,趁傍晚下课没人的时候,把江榆舟桌上的矿泉水全部倒掉,换成酒精,江榆舟打完篮球回来,满头大汗,看也没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接着马上俯身噗一声全部吐掉。 “这他妈是谁……”还没骂完,前桌的女生转过头来,无辜清纯地看着他,混在班上其他看过来的视线中,毫不突兀。 江榆舟抬起手背随意抹了一把嘴巴,眼睛却看着蓝微,忽地笑出一声,什么也没说,拧回瓶盖,将水瓶投进了教室最角落的垃圾桶里。 晚修结束铃一响,蓝微便晃了出去,走到教室门口,被几个男生围住了。 蓝微靠着窗台,撩了撩头发,睨了眼为首的那个高年级的男生:“干吗啊,堵在这里?” 男生黑黑瘦瘦的,捏着封情书,递给她。 蓝微扫了眼那情书,本来不想接的,突然她感到一道黑沉沉的视线,想忽视都忽视不得,不用看也知道来自哪个方向,她勾了勾嘴角,从善如流地接过情书,吹了下,朝那男生抛个媚眼,然后转身就走。 她靠在教室走道边,人流陆陆续续从教室里涌出,那抹扎眼挺拔的身影从她面前毫无表情走过,不作停留,蓝微笑了笑,待人都走光了才动身离开。 拐过转角口,脚步被一阵烟味打断,余光扫到了靠在墙角抽烟的男生,蓝微假装没看见似的径直往楼梯走去,经过江榆舟时,被扣住了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蓝微纤细的手腕经不住他的摧残,刚要骂,身前阴影罩住了她,后腰抵上了墙,蓝微使劲扭动身体,得来更深的钳制。 江榆舟捏着烟,单手架高她纤细无骨的手臂贴着墙面,身体被迫向前,饱满的线条凹凸有致,烟灰从头顶掉落,被走廊外吹来的风扫过,像雪花一样洋洋洒洒。 蓝微闭上眼睛,以防那些灰吹进眼里,嘴里不停咒骂:“你放开我,江榆舟,你这变态!” “现在知道我变态,是不是有点迟了?”他笑着,眼睛被不远处的路灯照的闪耀,灼灼看着她。 蓝微安静下来,对视里,两人呼吸起伏剧烈。 她突然垫脚靠过去,贴上他肩膀,压低声线问:“阿舟,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刚落,江榆舟低头咬住她柔嫩的唇瓣,辗转撕咬,蓝微疼的皱起眉心,却没有推开他。 江榆舟呼吸加重,搂住她细软的腰身摁在怀里,贴着耳窝说道:“光这个月就搞了我二十次,我要是都攒到学期结束跟你算账,不把你嘴唇都啃破,明天他们问你嘴巴怎么破了,你就说——” 她轻轻喘气,手穿过他后背,掌心抚着肩膀,暧昧荡漾在昏昧的教室走道上,下意识问:“说什么?” 腰身被覆住的大手牢牢握住,他像咬果冻一样口及口允着她的唇瓣,暗哑的声音在黑暗里透出别样的性感:“你就说,野狗咬的,一只很凶很凶的狗,看到别人咬你,他会发疯。”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眸光湛亮,语气笃定,目光灼灼。 像是,如果她的身边出现了别的男生,他真的会发疯。 第13章 2022年12月6日-再救【你怎么才来】 江榆舟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单手托住侧脸。黑暗里,眼底像是海上刮起的大风,狂风骤雨, 海浪吞噬,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禁欲的样子,他半阖眼皮, 吻得又湿又烈。 蓝微双眼紧闭,睫毛在微风里轻颤。 至今想起来, 蓝微还记得他口腔里淡淡的烟草味,浓郁的男性荷尔蒙刺激着神经,冷冽的风里, 嘴里呼吸声里全是他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的,深深沦陷。 如柯灵所说,江榆舟并不是简单三两句话形容清楚的人。 年少时他是能把宁高毫无美感的校服穿出禁欲系的学神,纽扣永远扣得规规整整, 领口贴着性感的喉结, 从来不喜欢多说废话, 却又有一种稳操胜局的把控感, 他不像某些男生那样走路懒散,坐没坐相,他永远站姿挺拔,坐的笔挺,就连走路也自带气场, 说话做事时自信张狂又有实力, 让人移不开眼的闪耀夺目,不说话时却从手到脚, 举止投足,每一寸都将禁欲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蓝微被他的外表迷惑。 误以为这样一个远超同龄人成熟的少年,必定是出自良好的家庭环境。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很多,大家都相信江榆舟家境富裕。 在考场见到的第一面足以让她惊艳,却并没有勾出她的兴趣,成绩优异,家庭富足,长得好看又禁欲,他的人生完美无缺,仿佛云巅之上不可触碰的神祇,蓝微骨子里的叛逆,却还算有良知,她不想试图拉下神祇,也不愿玷污神坛。 直到那晚偶然撞破他抽烟,才恍然大悟,那看似完美无瑕的外表不过是他混迹人间的面具,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是一个谜,引起她好奇。 后来在校外的咖啡店里遇到他和几个大人谈生意,游刃有余的样子颇有点像苏轼的《赤壁怀古》里写的“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哪有半点学生的青涩和稚嫩,并非养尊处优的环境里所能练就的。 她一时看呆,站在包厢门口走不动道。隔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门,而是她与江榆舟所处的两个不同世界,他是如此吸引她,她想走进他的幽冥之界,摘下他。 那时的她,虽然性格肆意也招摇,但从来没有接触过社会的黑暗面,天真烂漫,单纯善良,江榆舟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带着致命的吸引,硬生生地搅乱她的世界。 蓝微还记得,江榆舟侧过头来,与站在包厢外的她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像注视着猎物。 两人如火如荼地亲吻,没有注意到阴影中站着一个人,目睹了全程。 分开以后,江榆舟朝另外一个楼梯下去,蓝微则慢吞吞地继续往过道对面的楼梯口走去,突然,她瞥见了角落里的身影,脚步一顿:“聂微,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叫你先走的吗?” 聂微怀里抱着书,低着头,满脸通红,支吾道:“我……我……” 蓝微把她当成好朋友,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没往心里去,摆摆手道:“啊呀,我知道,你都看见了?” 聂微盯着脚尖,点点头:“嗯。” 蓝微搂过她的肩膀,推着往楼梯方向走,“别害羞啊,这不是挺正常的嘛,碰到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的,以后你也会遇到的。” 聂微没有接话,过了好片刻才小声说:“我只是没想到江……江榆舟他……这么……” 看来聂微真的被吓得不轻,话都讲不清楚,蓝微没当回事:“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吧,他远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的……”蓝微揉了揉脖子,想到一个词,愤愤道,“他就是个斯文败类!” “蓝微,”聂微的语气变得认真:“你们……在一起了吗?” 蓝微耸耸肩膀,“不知道啊。” “不是……接吻了吗?” “傻瓜,接吻就要在一起吗?” 聂微不再问了,始终低着头走路,蓝微没在意,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一起,她性格不羁,江榆舟也是不服管的一个人,一直都是她在招惹他,两人的关系也是她主动的多。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承诺。 回到寝室快要熄灯了,蓝微迅速洗了个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被吮了两个红,她皮肤嫩,随便一掐都容易红,更别说他像狗一样咬她,蓝微实在气不过,晚上发信息骂了江榆舟一通,这才解气,第二天早上起来,在脖子上贴了两个创可贴。 而她和聂微的故事却还只是个开端。 蓝微一心把聂微当成她最好的朋友,其中也有两人名字相似的缘由,蓝微认为这是一种缘分,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倒贴罢了。 高二第二学期末最后一节体育课,蓝微嫌太晒了,回教室休息,经过厕所顺便进去解手,就在她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听到外面走进来几个人,说话声音很熟悉,是隔壁班级和蓝微互不对付的女生,夹杂在里面还有聂微的声音。 聂微怎么会和她们那些人在一起?带着这个疑问,蓝微听了几句才知道她们在议论她男女关系混乱。 女生A:“她就长得看起来清纯,实际上多少乱都不知道,可能堕胎都堕了好几次了呢。” 女生B震惊道:“不可能这么乱吧,表面真的看不出来啊。” 女生C:“你没听聂微说嘛,她跟人在走廊上打啵,还跟她说这很正常,什么货色一目了然。” 女生A附和:“就是说啊,聂微和她关系那么好,肯定不会造假啊。” 聂微笑道:“就是个婊.子,成天不是勾引这个就是勾搭那个。” …… 蓝微后背靠着隔断门,心口扑通扑通震着,聂微的语气和平时差别非常大,不是在她面前绵软温柔的样子,更像一个小太妹。 以前听到的某些传言在脑海中越发清晰明朗,像一根尖刺戳着心口。很多人都说过,聂微被原先的学校开除就是因为霸凌同学,她实际上就是个小太妹女混混。蓝微一直不相信。 蓝微气不过,打开门走了出去,其他几个女生都震在了当场,聂微却假惺惺的装回了小白花的模样,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蓝微气得发抖,质问:“那些事是不是你说的?” 女生无辜的神情恢复了锐利和冷冽,环臂靠着洗手台,冷笑着说:“是我,你想怎么样?” 蓝微不稀得跟这种人大打出手,盯着聂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真让我恶心,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 这之后,蓝微一直独来独往,却没想到,校园里开始流传聂微和江榆舟的八卦,蓝微心里郁闷,可两人到底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她也不想直接质问,强大的自尊心不允许,况且还是看走眼这件事,简直就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两人有了裂缝,随便一件小事也成了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有天中午吃过午饭,她独自回教室学习,路过水房,看见里面站着两道人影,是聂微和江榆舟,联想到这两人最近的种种流言,聂微的事迹让蓝微有了警惕,坚信无风不起浪。 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加了一道砝码,分崩离析。 回去之后,蓝微没心情呆在教室,靠在走廊上吹风,江榆舟远远走来,她头也不回地扭身回教室,他将她堵在教室门口,黑沉的视线凝着她,完全没管周围路过好奇的同学,低声问道:“你和姓言的还在联系?” 言恺南初中和蓝微同校,两人关系很要好,蓝微一直认为他们是纯粹的友谊,江榆舟却不认同。 蓝微冷着脸甩开他:“你算什么东西,我就算明天跟他上床,你管得着吗?!” 她感受到他的愤怒,那双眼睛像十二月骤冷的冰霜,直视着她,最后什么也没说,转头离开。 她和江榆舟就这么决裂了,再也没有和好过。 回忆戛然止住,蓝微看着柯灵发来的信息发呆。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时柯灵还没有同她那么好就那么护着她了。 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正如她自己所言,对聂微做的那些事也早已看淡了,可是江榆舟与她中间的那条沟壑,纵使时间过去再久也无法填补。 * “你这一天到晚的除了工作就没别的乐子了吗,真的太无聊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聊的人?” 冬日下午的阳光照在客厅的沙发上,孟响双腿架在茶几上,四仰八叉靠坐着。 江榆舟坐在对面,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刚刚结束视频会议,和海外公司的老总交流甚欢,前不久他助了对方一臂之力,只是小小的出谋划策了一下,就让对方公司的股价水涨船高。 江榆舟那一口流利的英文听得孟响脑仁疼,他读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英语,自己做生意这几年免不了有国外的客户,他招聘助理的条件之一必须精通外语。 江榆舟淡淡斜了一眼对面:“无聊你滚出去。” 孟响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得不轻:“我?滚出去?江老板,这里可是我家,我!家!” 江榆舟合上笔记本电脑,扔在一边,仰身靠向沙发背:“你别忘了,这里也有我的股份。” 当初孟响生意刚起步,因为投资不利,资金全部打了水票,一度穷困潦倒,他能梅开二度也是因为有江榆舟的资助。在钱方面,江榆舟从来没有缺过,这人不仅理科好,还是理财高手,钱到了他手里就是工具,滚雪球似的不断丰厚。 孟响说不过他,只好将注意力放到乔岸身上,后者坐在扶手上,拎着一个瓷器,孟响慌忙紧张道:“哥、哥,我叫你哥行吗,快放回去,那可是唐朝的玩意儿,你可别给我砸了哦。” “我看看也不行啊,真小气。”乔岸有小情绪了。 孟响哄道:“你乖乖放回去,我回头送你一个更好玩的。” “骗人,你连这都不肯送我。” …… 这两人向来就爱这么吵,江榆舟没管他们,捞过手机看到柯灵给他打过电话。 柯灵很少主动打电话,大多数都是能用信息解决就用信息,用柯灵的话说,跟江榆舟这种不是人的人交流是自找苦吃。 江榆舟没多想的打了回去。 没两声对方接起,拖腔带调的好不做作:“哟,江老板真是忙啊,连个电话都接不到。” 江榆舟懒得接她这茬:“你跟谁学的这套,好好说话不会?” 柯灵身边除了蓝微会这么说话之外还能有谁,他这是明知故问,柯灵翻了个白眼,没有揭穿:“行吧,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等了等,江榆舟没声响。 柯灵朋友堆里有两个人非常让人无语,一个是江榆舟,另一个就是蓝微了,永远一副“我静静看你演戏”的样子,真的非常没意思。 她只好自己接自己的话:“刚我跟蓝微交流了一番,她表示你挂了她电话。” 没动静,还是没动静。 柯灵等了他好几秒钟,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榆舟:“哦。” “……”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想跟江榆舟打电话的原因,这得多没意思啊?以后他跟他老婆也这样聊天,那不就是冷暴力吗?真为他以后的老婆感到悲哀。 柯灵不想浪费时间了:“总之呢,她觉得你是故意挂她电话的,所以派我出马联系你,虽然我极其不愿意和你交流,但是好友的忙不能不帮。” 江榆舟:“能不能说重点?” “……” 江榆舟:“她找我什么事?” 柯灵:“她是宁市电视台的。” 沉默。 还是沉默。 “……”柯灵非常怀疑人生。 她说的还不够有重点? “这是她工作上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让她自己找我。”江榆舟很冷静。 柯灵真想把气炸了的表情包扔他脸上,“大哥,是你挂了她的电话。” 江榆舟却说:“难道你会因为客户挂了你的电话,而放弃找他?” 柯灵仔细一想,竟被说服了。 “等等。”她叫住江榆舟,“cpu你真是第一名诶,我都差点信了。撇开公事,咱们来聊聊个人恩怨。” 江榆舟淡淡道:“那就更没有聊的必要。” 柯灵在电话这一头不断上演着狂吐血的表情包,这套表情包还得给江榆舟备一份,这两人怎么能这么行呢,柯灵忍着七窍流血而亡,怒喊道:“我踏马快死了,求求你俩别折磨我好吗,我这座桥容易吗我!” 江榆舟懒懒笑道:“我看你不挺开心的?” “……” 柯灵觉得她能和这条狗聊到这个阶段已经很对得起自己的好闺蜜了,不负众望不虚此行,对着手机说了一句:“拜拜吧,你这种人就活该孤独终老。” 挂了电话之后,她随手把蓝微之前发的便条信息转发给了江榆舟。 * 蓝微今天加了个班,回家有点晚了,家里也没有人,厨房里冷冰冰的,她想去外面店里吃个晚饭,因为那边不好停车,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换了件羽绒衣,背着包锁了门步行过去。 吃完饭买完东西将近九点半,风冷飕飕的,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地方,感觉被人尾随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宋主任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她一直在收集他的罪证,曾掐着脖子扬言要毁了她。 之前他找了几个精壮男人尾随她,好在蓝微学过跆拳道,包里常年备着防狼装备,在路人的帮助下报了警,之后有三四个月时间没有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一带很偏僻,没有什么人,她快步走到一处有路灯的地段,隐隐约约能听到犬吠, 身后那几个人见被发现了,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一共三个人,都是大块头,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蓝微手指搭着包扣,打算他们走近之后直接用喷雾喷三人的眼睛,能对付一个是一个。 动武是下下策,对方毕竟是三个男人,能智取绝不靠武力,蓝微生出一计。 “要钱吗?”她装作柔弱的样子,哀求:“我出来没带钱,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条项链了,你们要就拿走。” 项链上的宝石在光下闪耀无比,打头的刺青男看了一眼另外两个,露出猥琐的笑:“摘下来让爷几个瞧瞧。” 蓝微扯下项链,用最大的力气往他们身后扔去,其中两个果然跑去捡了。 那个刺青男没有上套,一步一步走过来,拿油腻恶心的眼神打量着她:“想骗我,你还嫩着呢,宋主任把你送给我们了,今晚个就好好犒劳我们爷仨人吧。” 说着扑了过来,蓝微往旁边一闪,抓起地上的木棍朝男人光头上狠狠砸了一棒,只听到非常清脆的一声皮肉绽开的声音。 “妈呀,死娘们!你找死!”刺青男抱住头,痛的嗷嗷直叫。 另外一个狼尾男想揪她的头发,蓝微动作飞快取出水果刀,往男人手上狠狠一划,登时血流如注,凄厉的惨叫响彻半空。 突然,蓝微后背一痛,剩下那个在身后偷袭她,她一只膝盖跪地,手被他们踩住,刀被迫松开,她被他们揪着头发,抓着手抱着腿拖到灌木丛,她发了疯的挣扎。 这边是荒郊,就算喊破嗓子也没有人能听到,耳边有风在呼啸,犬吠的厉害,头顶雾霾蓝的天际,星星微弱的闪动,连一只鸟的影子也没看到,月光这样惨白。 蓝微叫累了,喉咙沙哑,四肢无力,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消逝。 她感到了绝望,她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宋主任的。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经过了很长时间,也许短暂的只有一瞬间,世界安静了,她被人拉了起来。 她处于惊惧恐慌的状态中,奋力推开面前的人,却再次被拉进怀里。 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耳边,男人呼吸紊乱,又像是因为紧张她而产生慌乱的情绪,他半跪在女人面前,将身上的大衣脱下,包住她纤瘦的身体,将瑟瑟发抖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蓝微,是我,是我,阿舟。” 阿…舟… 蓝微不再挣扎,任由江榆舟抱着自己,他身上干净熟悉的气息紧紧裹着她,那样安全,那样的怀念。 风声停滞,旷野安谧,山林不语。 蓝微下巴靠着他的肩膀,眼泪大颗大颗掉下,像当年偷偷和他约会却久久等不到,冷风吹得鼻子都红了,才见他终于匆匆赶到,委屈的抽泣道:“你怎么才来。” 第14章 2022年12月6日-项链【不是他认识的蓝微】 江榆舟垂眸望着怀里的人。 暖橘色路灯昏暗, 落在沾满灰尘和泥土印子的白毛衣上,衣角被撕开,身下还有奋力挣扎的痕迹。 蓝微极少哭,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一扭头就离开,就算最狼狈的时候也昂着下巴保持微笑, 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而现在却像可怜无助的小流浪猫,浑身脏兮兮地趴在他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榆舟的心像是被刀割开一口,心疼愤怒又懊悔, 他拉住大衣两边,将她更紧地裹住。 今晚原定有两个局,他喜清静,全都推了。 宁北市是做生意出名的城市,江榆舟从小耳濡目染, 天生的生意人, 善结交, 人脉广博, 生意场上混大的,读书时候交往的都是比他大十岁二十岁往上的各行各业的生意人,孟响那时候就觉得江榆是个天才,不夸张的说,就连路上经过的狗都有可能是他朋友。 偏偏这人耐不住寂寞, 跑去霍霍金融业, 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玄乎, 越不想出名的越容易出名,乔岸说,江榆舟是天生八字带财才能这么旺,有些人就算是躺着也能赚钱,而且还不是小钱,真跟财神爷在他方圆两米安了家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回宁北市的消息不胫而走,人怕出名猪怕壮,知道他回来,谁都想套近乎,顺便挖点求财秘方,用孟响的话说,要是江榆舟什么都不干,光在那吃饭都能吃上一年,交际网四通八达,一层紧挨着一层,像毛细血管一样分布满整个宁北市,上到市长下到小摊贩,总有人想方设法搭上他这头,就算他不找人,人也巴结着找上他。 江榆舟在体育馆打了一下午篮球,独自回酒店用过晚饭,开车出来散心,不觉间到了她家附近,听到这边传来响动,下车查看见到了这一幕景象。 江榆舟返身回车里拎出一根甩棍,他车上还有一根棒球棍,但第一时间还是考虑拿了更容易控制的甩棍,棒球棍不似那种头小轻盈的长棍,更何况他要对付三个成年男人,力道上是甩棍更方便制衡。 衣服的撕裂声和女人绝望嘶哑的求救声揪紧了江榆舟的心脏,地上是拖行的痕迹,她那件宝蓝色羽绒衣被随意丢弃在路边,江榆舟额角暴跳,下颚收紧,手背上青筋蔓延,用力一挥,收缩棍甩出去,重重击在刺青男的头部。 头部是最脆弱的部位,且刺青男还是个光头,之前已经被蓝微重击过,二次伤害直接要了他的半条命,只听一声惨叫划破苍穹,刺青男抬手一抹,半只手掌滴滴答答血流不止,眼前一黑,偌大一条汉子倒了下去。 旁边那两个还没看清形势,后背和手臂上都遭到棍击,狼尾男下意识伸手摸到后背,暴露了伤口,蓝微那一刀下去可真狠,离得远还能看清那伤口,可见割得有多深,江榆舟再此之上又是一棍下去,血肉模糊,那手不废也和半废差不多,狼尾哀嚎一声,痛到打滚。 剩下那个眼镜男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他们正对面,五官凌厉,下颚线条流畅,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一半光明一半阴霾,目光直直盯着眼镜男,像是盯着囊中之物。 棍尖落在地上,江榆舟眼里肃杀阴鸷,拖着棍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眼镜男自知不是对手,旁边两个倒地不起,孤立无援之下,他抓起地上的水果刀,刀口对准江榆舟冲过去。 江榆舟微微眯了眯眼,棍子在空气中利落一扫,只听啪的一响,水果刀掉落地上,眼镜男一懵,弯腰去捡。 江榆舟用力将棍子一戳,摁住眼镜男的手背,鞋尖一拨,刀从眼镜男手里滑出,他单脚踩住,低头看着眼镜男,轻声问,“哪只手碰的她?” 见眼镜男没答。 江榆舟手上用劲,棍尖摁进肉里,声音越发低,也越发危险,“一只手,还是两只手?” 眼镜男疼得龇牙。 他往下又摁了摁,慢悠悠吐字,“不说手可就废了。” 眼镜男咬紧牙关,还在嘴硬:“你就不怕我们告你?” 江榆舟冷笑:“去告吧,我在这等你,最好把我判个五年十年的,顺便再把你们往日那些案底都翻出来查一查,咱们正好比比谁判的期限更长。” 男人的镇定让眼镜男慌了神,唯恐他真的去查,把幕后的宋主任也给查出来,连忙跪地求饶。 江榆舟眼底一片阴霾:“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眼镜男转身去扶刺青和狼尾。 江榆舟忽然开口:“慢着。” 眼镜男脚步一顿。 江榆舟说:“把你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眼镜男低头,一截项链露在外面,死心不改地狡辩道:“这是我妈留给我的项链。” 江榆舟不耐烦:“拿出来。” 他只好取出来。 江榆舟下巴指指地上:“放那,可以滚了。” 待几人离开,江榆舟捡起项链,那颗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了一眼,他收紧手心,大步走进灌木丛中,扔开棍子,单膝跪地一把拉起蓝微,却被惊慌失措的女人推开。 江榆舟再度将她拉回怀里,一只手圈着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后脑勺,拇指轻轻摩挲着耳后,在耳边低声道:“蓝微,是我,阿舟,不要怕。” * 不知过了多久,蓝微哭声渐渐熄了,从恐惧和害怕中抽离了出来,像是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双手勾着江榆舟脖子,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下巴垫在他肩膀的位置湿润了一大片,上面全是她的眼泪。 蓝微动了动手指,想去摸口袋里的纸巾,手却摸到了男人的大衣,只好作罢。 捻了捻指尖,悻悻收了回来。 注意到动静,江榆舟稍稍松开了一些力道,低眸看向蓝微。 灯光很柔和,将她的眉眼也刷上了几笔柔光,长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脸上也都是泪痕,一张素净的脸,比那天浓妆艳抹还要娇俏。 蓝微撇开脸,不想他看到自己柔弱的一面,却忘了刚刚还在这人怀里哭得那么厉害,蓝微也说不清楚,这哭里包含了几分害怕几分恐惧,还有几分委屈,和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一并诉诸。 就在她偏过头避开江榆舟视线的时候,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脸,江榆舟拇指抵着她的下颚角,将她的脸扳过来面朝自己,他的目光黑沉,语气却漫不经心:“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蓝微心口一沉。 江榆舟没再说话,手穿过她的膝弯下面,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等蓝微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腾空,被他抱了起来,她慌乱的眼睛对上他的平静。 “把手勾着我脖子,好抱一点。” 脑海中徘徊着他这句“好抱一点”,那是不是间接表明“她不好抱”,之所以不好抱的原因无非是太重了。她对自己的体重向来有信心,如果一米六八不到一百斤的体重称为胖的话,那他真应该好好锻炼一下了。 蓝微懒得纠结这个问题,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刚刚那样大动作了一番,此刻身体跟虚脱了一样没有力气,乖乖勾着江榆舟的脖子任由他抱着。 走着走着,蓝微发现了不对劲。他正在朝她家的方向走。 “江榆舟。”她的手顺势滑下来,掌心贴在他手臂上攥了攥。 这个位置,蓝微比他略高些,男人微微仰头看着她,脖颈修长而紧绷,光线轮廓下,喉结性感。 蓝微一手勾紧他的脖子,像是受了蛊惑般,右手顺着胸口往下滑,江榆舟脚步彻底停下,眸光黑沉,凝着她。 怀里的人很瘦,那腰一只手也能掐断,江榆舟不由收紧了力道。 无声的对峙,在静谧的夜色里滋生蔓延,像那天未完的续章。 蓝微忽地嘴角一勾,纤细十指捏紧他的衣领,倾身凑近耳边低语:“哥哥,我不想回家。” 他的眸底陡然变成浓稠的黑,蓦地手上力道又收紧几分,她像是得逞一般,勾了勾唇,手掌贴住他胸口,借力往外轻一推,拉开距离。 江榆舟一语不发,箍住她的腰肢,大步走至车边,单手拉开车门的时候,蓝微啧啧两声,半真半假道:“江先生好臂力哟。” 江榆舟将她扔进了副驾驶,关上门前低头看了眼她,蓝微摸着后腰瞪回去,江榆舟嘴角勾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笑意,甩上了车门。 看到江榆舟走到路边弯腰捡起她的羽绒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蓝微勾起嘴角,见他转身走回来,连忙收起视线,窝进软垫里,收拢大衣,她的脸埋进大衣领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没过会儿,驾驶门拉开,扔进来一件羽绒衣,江榆舟上车关门,递来一根项链,亮晶晶的宝石在眼前闪啊闪,蓝微犹豫了下才接过。 这条项链江榆舟不陌生。 高二那年寒假,两人跑去巴黎约会,这是蓝微从小的梦想,但父母一直太忙太忙,没有时间陪她去,没想到她只是随口对江榆舟提了一句,他便抽出了时间,订了机票做了攻略,带她畅游了这座浪漫之都。 他们漫步在塞纳河畔,在埃菲尔铁塔下接吻,游荡在香榭丽舍大街,去看了凯旋门。 更让蓝微惊喜的是,江榆舟提前定了卢浮宫的门票,还去了巴黎圣母院,玩了整整一周才返。 这条由法国小众设计师设计的祖母绿项链,蓝微一眼就看中了,江榆舟眼睛都没眨地买下送给了她。 那时候她已经知道江榆舟家里与她家差距悬殊,也没有非让江榆舟买的意思,却没想到他这样舍得为她花钱,无论怎么样,他满足了她年少的虚荣心,在店员们艳羡的目光里,让江榆舟亲手为她戴上。 蓝微不曾知道,为了满足她的少女心,那一趟巴黎行花光了他积攒半年的积蓄,往后这一年他更加拼命赚钱,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外地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 那时候小姑娘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也不懂那么多人间疾苦,更不会懂得少年肩上的重担,只知道他不肯陪她就是不爱她的证据。 项链在手里晃,绿宝石闪着光,蓝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过去这么多年,她仍旧戴着这条项链,以及,她为什么会舍得摘下他送的项链扔给那些坏人。 第二个很好解释,和她的命比起来,钱财都可以舍弃,相信江榆舟也能理解,可是前一个该怎么说? 她将项链放进他的大衣口袋,拉了拉衣服,侧头看过去。 江榆舟单手扶着方向盘,路灯明明暗暗落在身上,唇线绷直,侧脸沉郁,下颚流畅凌厉,顺着往下,蓝微在脖子上那颗微凸的喉结上定了定神。 很快,她转头按下窗户,风扑进来,她把窗户重新升起,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在这时稍顿了顿,像是在组织着语言。 过了不到两秒,她侧回头,状似随意的说道:“我家破产以后,我爸妈卖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的首饰,只剩下这条项链。” 说到这里,她别开脸去看窗外,再次把窗户降了下来,风刮进来,把她的声音带进了他的耳朵。 “我把它藏了起来才没被卖掉。” 车子隐进没有灯光的路段里,昏暗中,江榆舟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接着,安静的空气里出现拨号的声音,蓝微警惕地转过头,下意识问:“你干什么?” 江榆舟快速按下一个号码,淡淡道:“报警。” 她知道江榆舟人脉通广,这应该是直接联系警局那边的熟人要求调查,她猛地按住了他的手,嗓音颤抖,“别……” 江榆舟踩下刹车,车子停了。 他的目光从她的手上慢慢移到脸上,眼神从疑惑到审视,蓝微心跳从来没这样快过,但是她仍旧没有松手,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道,“别打这个电话。” “为什么?”他看着她。 车子停在路中央,郊区没有什么车,空旷的夜晚,风在不远处嘶叫,像是要把空气撕烂,他的手没动,按着手机上的数字键盘,盯着蓝微,一字一句低声问:“为什么?” 蓝微感到呼吸不过来了。 她不想把江榆舟扯进来,宋主任那样的人不好对付,更何况在宁北市的地盘里,惹了这种小人对江榆舟没有好处。 她虽然没有在生意场上混过,但小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还不都是因为蓝荣华势头盛烈,一朝失势墙倒众人推,人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蓝微收回手,假装绷着脸,再次和他保持疏离感:“我不想被家人知道,也不想让同事们看了笑话。” 江榆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蓝微尽量装的淡然,没有回视他。 片刻,他说,“还有别的原因。”语气笃定。 蓝微心蓦地一跳,而后砰砰砰快跳着,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抬头看他。 “这不是我认识的你。”他说。 蓝微笑了笑,她假装撩头发,视线避开了他,声音很淡:“你对我有多了解?”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蓝微绝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别人欺她一分,她一定十倍甚至百倍讨回来。” 这样笃定,又这样坚信,这就是她了,也只有江榆舟会用这样的语气这样说她。 蓝微始终别着头,眼眶潮湿,她知道江榆舟的目光在身后,她不想被他看到失态,也知道,他这样聪明的人,想要瞒住他有多困难,每说一句话都是暴露。 蓝微只能以沉默回答他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走动着,他在等她,却也知道等不来了,无名的怒火烧灼,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恼怒。 “你有事瞒着我?”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质问的语气,是失去耐心的信号。 这话一出,像是打破了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蓝微心弦一颤,掐紧手指,没动静。 感到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想下车,江榆舟却把车开得更快了。 她能感受到他满身的戾气,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因为她的沉默和无可奉告。 “江榆舟!” 蓝微失控叫他,双手拉住扶手,克制着胃里翻搅的恶心:“停车,我要下车。” 江榆舟不仅没停,反而加速了。 车子从郊外一路开回城区,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熟悉,最后停在了一栋豪华的别墅前面。 江榆舟猛地踩下刹车,因为惯性,蓝微身体前冲。 “下车。”江榆舟解开安全带,声音毫无情绪。 蓝微却怔住。 因为眼前这栋房子,正是十年前她住的地方,当年被法院拍卖出去的蓝氏豪宅。 第15章 2022年12月6日-失控【抱我进去】 这里环境和十年前一样, 庭院两边各有两棵桂花树,一棵金桂,一棵银桂, 是蓝荣华和池敏结婚当年栽下的,蓝微记得每到秋天满院的桂香沁人心脾,香飘十里。 中央是一个大喷泉, 夏天日光充沛,泉水从巨大的白色莲池中央洒落四方, 水汽溢漫之处便有彩虹出现,她还记得水池里养着几尾红色锦鲤,不知现在是否都还在。 当初这房子经由法院拍卖, 眼红的人地盘,竞拍出了一个超高价,最后由乔家买入,乔岸和江榆舟关系好,他想要, 乔家不会不答应。 江榆舟之所以收入囊中, 也不奇怪, 位于市区黄金地段的这套占地面积不小的豪宅, 现如今是重金难求,拥有它即是身份的象征。 江榆舟站在喷泉两边的草坪旁背对着这边打电话,他脱了大衣,穿着西装马甲和西裤,一双笔直的长腿别提多吸睛, 手机举在耳边, 随着抬臂的动作,带起衬衣, 掐出一段劲腰,莫名养眼。 蓝微目光不动了。 江榆舟着实是个衣架子。毫不夸张的说,在认识他之前,蓝微从来没见过谁能把一件普通的衣服穿出如此惊艳的效果。 她身边不乏好看的男人,但像江榆舟这种有颜有身材还有味道的男人并不多。 等收回神时,发现江榆舟已大步朝这边走来。 蓝微心跳了下,随即淡定。 车里暗,他能不能注意到还不一定,哪怕注意到了又怎么样,她只要不承认就行,况且也不见得江榆舟会提这茬。 蓝微抱着手有恃无恐地隔着窗户看着他走过来,并且还不忘用目光挑衅。 仗着他看不到。 男人在门前停下。 蓝微仰着头,隔着窗户与他对视。 窗玻璃被敲响,发出闷闷的两声咚咚。 蓝微降下窗户,外面的冷风扑了进来,冻得她缩了缩脖子,皱着眉心瞪他。 “穿好衣服下来。”江榆舟语气很淡,目光却暗。 “我不想进去。”蓝微故意跟他作对,当着他的面子徐徐升起窗户。 他静静看着她,舔了舔唇角,勾了个冷笑。 蓝微却毫不在乎,装作没看见似的,靠在软垫里干脆闭上了眼睛。 江榆舟在外面等了会儿还是不见她动作,耐心终于告罄,弯腰抬手。 咚咚咚,连敲三下玻璃,比刚才急促有力。 蓝微没有开门,更没有降窗。 江榆舟站门口,似乎在等她开门,等来的却是蓝微把门上了保险,给他气乐,虚握拳抵嘴角笑了下,眼神却冷了。 下一秒,她的门被打开,封闭的空间蹿进来一阵风,打破车内的平衡,蓝微心跳加快,却仍旧镇定面对。 江榆舟长身立在幽光下,深邃的眸光注视着她,似乎多说一句废话也懒得。 蓝微不甘示弱,抬起头与他目光对峙:“干嘛让我来这里?” 一晚上,她终于肯说一句实话了。 “不是不想回家?”他抱手靠着门边,人隐到了暗处,看不分明表情,只能听到声音低低沉沉。 回家两个字眼戳得她心头一黯。 夜阑人静里,像是自语:“这里也是家。” 江榆舟目光徐徐定在她脸上。 紧接着,蓝微叹了口气,垂了垂头:“现在不是了。” 她侧身把双腿放到车外,仰头看着他:“我腿软,你抱我进去。” 江榆舟目光在她的腿上不动,牛仔裤包裹着纤细笔直的长腿。 蓝微身材比例优越,读书那时她的身高放在南方女生堆里都是翘楚,前凸后翘,最好看的是那两条腿,又直又细还白,身高一米六八,腰线高,腿看着能有一米七。 他突然感觉有点渴,喉结轻滑,撇开视线说了句:“自己下来。”转身走开。 蓝微有点郁闷,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下了车。 他腿长步伐又大又快,两人差了很大一截,蓝微走得很慢,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快有十年没回来了,这地方能保持的这么好,还和当初一模一样是真的没想到。 似古堡的别墅在黑夜里气派富丽,三十年前蓝荣华就有这样的实力盖了这座天价大楼,曾轰动一时,据说半个宁市的人都来围观,蓝微的童年到少年都在这里度过,见证了它最繁荣昌盛的巅峰,也是蓝家最显耀的时期,如今它已不姓蓝,换了主人,门庭冷落。 高考前一天她站在这门前,烈日炎炎之下,那日的情绪还在胸前徘徊不去,那时候蓝微一定没想到往后她的人生再没有一天过得比在这里更好的了。 那些肆意的,辉煌的时刻全都离她远去,她衣食无忧任意挥霍的上半生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落幕,不复从前。 蓝微跑到喷泉池边,路灯太暗,看不清里面还有没有鱼。以前趁父母不在的时候,她带江榆舟来家里玩,两人就站在喷泉边喂鱼,画面似乎还在眼前去,却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蓝微微微叹气转头,发现不知何时,江榆舟走了过来。 有那么一秒两秒的时间里,在他逆光向她走来的那刻,蓝微神思恍惚,有一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在看什么?”他的嗓音沉稳低磁。 蓝微被一瞬拉回了现实。 沉默回荡在他们之间,喷泉池里灯影重重,像是碎了一地的光影,再难捡起来,拼凑回当初的模样。 屋里的摆设还是有一点变化的。 原来的家具能卖的都卖了,什么也没留下来,现在这些都是新主人购置的,上面铺着布罩挡尘,看得出来很长时间没人来居住了。 江榆舟拉开盖在沙发上的布罩,蓝微坐下,屋子里清冷,她抬头扫向天花板:“空调还能用吗?” “不知道。”江榆舟在屋子里转悠着,在找什么东西,这三个字更像是随口敷衍。 蓝微四处看了看:“你最近住哪里?” “酒店。”江榆舟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 蓝微确定他是在找空调遥控板,下巴指了指墙壁:“那有面板控制。” 江榆舟头也没抬:“坏了。” 蓝微有点无语:“你觉得遥控器过这么久不会坏吗?” 江榆舟没接话,捞起桌上的手机打电话,没过多久通了。 江榆舟:“我要你买的空调遥控器呢?” 那边说了句什么,他边上楼边说:“客厅的遥控器放卧室?你怎么这么聪明?” 过了没会儿,楼梯上一阵疾步传来,江榆舟找到了遥控器打开客厅空调。 蓝微懒洋洋靠着沙发看着他忙东忙西的:“这里什么都没有,干嘛把我往这带。” 江榆舟没理她,忙着自己的事,把屋子里罩着的布全都掀开,灰尘在空气里飞扬,蓝微咳嗽了几声,怀疑江榆舟就是故意的。 越想越窝火,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有钱没地使,买这么大栋房子又不住人,放着让它变鬼屋啊?大晚上把我拖这来,啥也没有,我明天还上不上班,你就可劲折磨我吧。” 江榆舟突然直起了身,隔着距离看向她,很莫名地笑了下:“原来不阴阳怪气装腔作势,你也会说话啊。” 蓝微陡然明白过来,这人又在阴阳她,气得她把抱枕扔过去:“我看你才是头号阴阳家吧,还有脸说我。” 在平时还能装一把,但今天真的忍不了了,被人这么欺负了一顿,她只想好好洗个澡休息休息,那至少带她上个酒店,要在这个啥都没有的房子里睡一夜,如果江榆舟不是故意玩她,会把她带到这里吗? 江榆舟站得远,抱枕蓄力不足,没穿越茶几就以半个抛物线的弧度颤巍巍掉落在地上。 蓝微累了,靠在沙发上休息。 江榆舟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回来拎着一堆东西,扔蓝微面前。 她倾身过去翻袋子,里面是日用品,毛巾,洗漱用品,一次性内衣还有拖鞋。 松开的长发滑落肩头,因为这个动作,露出脖子那一截细腻皎白的肌肤。 江榆舟目光定在她身上,半晌无言,直到她扯开睡衣的领口查看标码,他突然问:“满意了没?” 蓝微将衣服扔进袋子里,懒洋洋靠回沙发,翘着二郎腿:“你怎么知道我尺码?” 江榆舟目光淡淡掠过她:“按标准码买的。” 蓝微嘶了一声。 江榆舟拎过另一个袋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垂着眸淡淡道:“够了吗?” 蓝微看了眼那堆东西,是护肤用品,还专门用了另外一个袋子装起来,她轻微地挑了挑嘴角,低头脱下鞋子,从袋子里勾出新的棉拖鞋,弯腰放在地上,那头黑卷发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江榆舟动作停了下,听到她说道:“明天上班我穿着这身?” 江榆舟从沙发缝里捞出手机划开锁屏扔给她:“通话记录第一个电话,要什么自己说。” 蓝微挑了挑眉接过:“这么大方。” 江榆舟睨了眼她:“还有什么问题?” 蓝微漫不经心把玩手机,“万一江先生藏着什么秘密,我一不小心看到了怎么办?” “还是还给你吧。” 她将手机放进江榆舟掌心,指尖似有若无撩拨,从掌心沿着手腕轻轻点上去。 江榆舟看着她的动作,眸光暗沉,喉结滑动,他在忍耐也在克制,可是她却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起来,沿着男人结实的臂膀一路往上,最后掌心贴在他的左胸口处,往里按压着摩挲。 她心里烦躁,想找个途径宣泄,就想戳他,让他爆发,两个人大闹一场也比现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隔靴搔痒不痛不痒要强,她就是想试探他的极限在哪里。 但是不论她怎么暗里挑拨明里挑衅,江榆舟都不为所动,好像不管她做什么都没用。 说不上来是失落多一点还是无趣更多一点,她突然想终止这场游戏了,讪讪收回手,退回安全距离,却发现了不对劲,江榆舟撩起眼皮盯着她,那眼神不再平静,像是暗流涌动,随时都可能刮起一场风暴。 更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看着落套的猎物。 黑压压,沉的人透不过气。 她想收手已经迟了,他的手掌轻松一翻,箍住她。 柯灵有一点说错了,她和江榆舟若真打起来,蓝微绝对不会是对手,男人在力气和爆发力上完全是制压的那一方。 更何况是江榆舟,要说他最不怕的是什么,那应该就是打架,如果不是顶着学霸这个光环招摇过市,蓝微完全相信,江榆舟放在社会上那就是一个混子,他那时候就很会打架。 他小时候生活恶劣,父母并不管他,家境也不好,父亲整日喝酒赌博,一喝醉就打人,江榆舟从小和父亲打,和那些欺负母亲和妹妹的打架,还要自己养活自己,供自己念书。 从他表面压根看不出来,好像从小到大他就习惯了伪善,习惯了以两幅面孔示人,去学校他永远都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擦掉脸上的血迹,遮盖掉身上的伤口,穿干净的白衬衫,扮演着老师同学心里完美的好学生。 有那么一刻,蓝微有些后悔,她在江榆舟面前怎么伪装都没用,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她的那点小把式最多给他当个开胃菜,他愿意陪她这么玩,也就是和逗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她向来倔强又好强,既然游戏开始了只要对方不喊停,她也绝不可能会先喊停。 江榆舟抓过她的手,顺势揽过了腰,稍稍一使力,蓝微整个人被提到了他腿上。 屁股刚一沾上他的腿,江榆舟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暗沉的目光抬起,定在她脸上,嗓音低哑,带着勾人的味道:“不是想看我的秘密?” 剧烈的心跳中,蓝微屏住呼吸,江榆舟压实她的手。 低声的,慢慢说道:“心脏在这里。” 蓝微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这样的江榆舟太危险,她没有忘记那句话“迷人的都是危险的”,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使劲挣扎无果,她镇定下来,恢复了淡淡的语气:“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了。” 江榆舟抓着她的手,没动。 眸色浓黑的无以复加。 蓝微歪了一下头,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灯光将她的脸照耀得别样娇媚。 江榆舟盯着女人娇艳的红唇,听到她一字一句,用软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道:“还是……想让我在你腿上换?” * 江榆舟没有任何动作,靠着沙发,目色沉沉。他像一段费力点燃的柴灰,风吹一吹,火星亮一下,风停就暗了,到底有没有烧,表面看不出来,要么再等等,要么,再燃一把火。 蓝微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回事,她显得很躁郁,多希望这场熊熊大火燎原浩荡,将他们之间的纠葛恩怨烧灼殆尽,一了百了,她心里无法平静,也看不得江榆舟平静,确切来说,她害怕这样的平静,也害怕他们之间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海底的震源永远都在那里,现在不爆发,将来有一天也会爆发。 今晚发生的一切,她的委屈、害怕和恐惧,那些阴暗的角落,积累形成的沉疴,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希望他看到,又不希望他看到,现实与未知名的期望碰撞撕扯着,快将她吞噬,蓝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她选择再燃一把火,和他一同奔进这场火海,烧的时候一定是痛快的。 她利落地扯开江榆舟的大衣,被撕烂的毛衣暴露在眼前,豁口从衣角延伸到胸口,衣服下婀娜曲线尽显,该饱满的地方饱满,该平坦的地方平坦。 蓝微装作不经意地撩开那头乌发,有几缕擦过他的脸,江榆舟表情淡漠,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见他无动于衷,她索性单手撑在男人腿上,微微支起身体,双腿折叠,跪跨在他身上,前胸紧挨着他的上半身,纤细的手臂自然划过他的脸,姿势暧昧,像个妖精。 江榆舟抬眼看她。 他的双眼皮并不明显,眼骨处有微的凹陷,眼神很利,深邃寡冷,即便是没有表情看人,也给人心头一颤的悸动。 蓝微觉得,此刻江榆舟的眼神就像掐着她脖子的手,心口突突突地跳动,可他依旧没有反应,喉结在灯光下轮廓锋利,挂在脖子上一动不动,似欲破出。 他的视线划过她,像是在克制着,脸色很冷,语气却平静,一字一句道:“滚下去。” 蓝微突然明白,江榆舟并不想结束这一切。 无论她怎么闹怎么作,他都不会给予任何回应,就像那天包厢里,他永远都是清醒地看着别人的闹剧,就算参与其中,他也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蓝微觉得累,身心俱疲的累,她越想切断与他的关系,越是百般阻挠,不遂人愿,他的话像一把刀,刺破了她的自尊心,让她觉得在这里撩拨的自己像个小丑。 真贱,真他妈的贱。 她已经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肆意妄为的蓝微了,江榆舟却还说他认识的蓝微绝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是的,以前的蓝微受不了,而现在,她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撩拨一个早已不爱她的男人。 现在的蓝微,胆小懦弱怕事,她只求平安苟活,只想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世界里,和面前的男人划清界限。 那个会因为别人的出言不逊,在课上推翻课桌离开的蓝微,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年前的夏天。 她试过了用最极端的方式拉着他同归于尽,但她失败了,江榆舟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 没意思,她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慢慢将上半身退了回来,低头,头发滑过他肩膀,手臂顺势落下,在江榆舟眼前扫过,残破的毛衣,白净的手腕上,刀口清晰的惊心动魄。 江榆舟心跳突然加快,攥住她手腕翻过来一看,这回看清楚了,刀口横亘在动脉位置。 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点燃,江榆舟眸底暗火丛生,抬眼看着她,眼里的光不复,低声问:“就那么厌恶我吗?” 还没等蓝微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压在了男人身下。 蓝微挣扎得很厉害,江榆舟膝盖顶住她的双腿,扣住手腕压在头顶,低头在她咒骂的嘴上咬了下去,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霸道凶猛,像困兽出洞。 江榆舟很凶,非常凶,从嘴唇到下巴,沿着脖颈一路到锁骨,连啃带咬,急促的呼吸滚烫在安静的客厅中,窗外涌动着风,应和着屋里的剧烈。 蓝微安静了下来,她的力气敌不过江榆舟,挣扎是枉然,索性承受好了。 江榆舟揽起她的腰贴着自己,在她脖子上留下锋利的齿痕,她并没有感受到恋人亲热的温存,江榆舟和她一样,试图从痛感和纠缠中寻找到存在的意义,究其根本,他们只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发泄罢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风把树的影子撕扯得张牙舞爪,她似乎能看到沙发上扭缠的两人,在她曾经的家里。 十年前的她大概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江榆舟以这样的方式在彼此身上留下刻骨铭心的烙印。 江榆舟下嘴狠,在她脖颈上口允口及着,牙齿磨着,痛得蓝微一激,她也说不清到底哪里痛,是心痛还是身体痛,眼泪克制不住滑落,心却是静的,连声音也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哑声道。 “我的身、心都不是你的,你说哪来的厌恶?” 第16章 2022年12月6日-心软【他不对劲】 连爱也没有, 何谈憎恶。 “江榆舟,他就是我的备胎而已。” “我早玩腻他了。” 回忆撞进江榆舟脑海。 他清醒过来。 停了动作,埋在蓝微颈窝喘气。 门外风止, 树影也不动。 江榆舟松开她,坐起身来。 蓝微一动不动,脖子锁骨上都是咬痕, 衣服和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抽走了灵魂,散乱不堪地瘫软着。 江榆舟整理好衣服, 低头看她,眼里的情.欲卸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冷嘲。 他俯下身来,勾起她的下颌尖:“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回答他的是沉默,和一双毫无情绪神采的眼睛。 他彻底冷了心, 扯过地上的大衣丢在她身上, 离开了这屋子。 世界又恢复安静, 室内留存的暧昧气息萦绕不散。 蓝微躺了许久, 直到窗外风声又起才爬起身,客厅里的温度已经升高,蓝微衣衫不整,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照镜子。 她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把冷水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滑下, 冷冷盯着镜子里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脖子以及锁骨都是暗红的咬痕, 嘴唇破了,渗着血,远看像颗红痣,性感又颓废。 蓝微用力一吮,血腥味填满口腔,她的心是麻木的,感知不到一丝疼痛,将带血的唾沫冲进水池里。 风在外面嘶叫着,门窗震动,蓝微盯着镜子里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江榆舟的话。 ——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时间回到了十年前。 暴雨后的校园如同水漫金山寺,图书馆大楼被雨水洗刷一净,锃亮的窗户玻璃上滑过一道道水痕,西边的天际亮了一角,照进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内,在靠近窗口的书架旁落下几块切割零碎的光斑。 蓝微好不容易找到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束阳光直直打在书页上,她感到有点热,想找一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继续看书,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这个时间段,图书馆并不对外开放,因为很少有同学会在这个时候来看书,三楼的这间藏书室有时候老师会忘记锁门,蓝微之前来过几次都没被发现。 她心跳砰砰砰作响,矮身靠在书架边,那人带着外头的潮湿闷热经过一排书架又一排书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一双黑色运动鞋落入她眼帘。 蓝微徐徐抬起眼,撞进少年淡漠的眼底,她轻轻眨了眨眼,一不小心,让手里的书掉落在了地上。 江榆舟垂眼,蓝微也顺势看向地面。 书封朝上,写着四个大字:梦的解析。下面是一个蓄着络腮白胡子的外国老头,这老头一看就很有学问,蓝微不确定这是不是弗洛伊德本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绝对不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女生有兴趣看的。 尴尬弥漫在两人之间。 蓝微反应过来伸手去捡,眼前的少年动作比她更快,弯下身捡起了她脚边的书,短发擦过她脸颊,浅浅的烟草味漫入鼻息,蓝微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因为捡书的动作,蓝微近距离的看到了少年长翘的睫毛根根分明,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生动美好,鬓角剃得很短,手指干净修长,是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样子。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像是怕打破眼前这幅美景。 他一定是有点洁癖的。 她的脑海中突然莫名跳出这个古怪的念头。 窗外的蝉又开始嘶鸣,麻雀在树梢上欢腾,江榆舟捡起书,微微弓起背,将书递过来。 蓝微伸手去接,他却捏着书脊,没有给她的意思,那双在光下折射出微微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经受得住江榆舟这样的目光,蓝微心微动,半仰起脸,阳光下脸上的绒毛也多了几分娇俏,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灵动地看着他。 江榆舟垂下眼,看着书脊另一端,捏在上面的纤细手指,接着,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一字一句问道:“是喜欢看弗洛伊德研究心理学或者哲学问题的好学生,还是专门喜欢勾引我这种人的——”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 蓝微还是没动,仰着头,用她那双惯常无辜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在等他用什么形容词描述她。 江榆舟被她看的喉咙有些紧,他舔了舔唇,笑了下。然后松开手,站直起身,靠在旁边的书架上,垂眸看着地上的女孩。 “我有时候挺看不懂你的。”他低声说道。 像是在等她给答案。 “我妈妈说,当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好奇,就说明,”蓝微站起身来,看着江榆舟的眼睛,微笑着,慢慢说道,“他开始觉得这场游戏变得有意思了。” 池敏只对做生意和赚钱感兴趣,长这么大估计看的书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清,蓝微确定这话不是池敏说的,可能是哪本书上看过的,也可能是她随口胡诌的。 江榆舟歪头看着她,不置可否。 蓝微背过身向另外一排书架,将后背完全暴露在少年眼里。 长腿翘臀,校服也遮挡不住的好身材,又纯又欲,天生就带钩子。 少女的手指在一本本书上跳动,像弹钢琴一样,最后她抽出一本叫做《人体解构》的书,转过身面向他,随手翻开一页,指了指上面,用一种微微苦恼的语气说道:“他们都说,心脏在左胸口。” 她将书放在一边,抬起头看着江榆舟,轻轻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又开始随口胡诌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心脏长在右胸口,这是全世界只有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阿舟。” 她踮起脚,趁少年微微怔忪时,将手掌贴上了他的左心口,“你的心脏,也在左边,对吗?” * 屋里的灯一直亮着,江榆舟已经在车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每次烟瘾上来,他都会嚼口香糖。这是蓝微教他的。 她不喜欢他抽烟,确切来说,她不喜欢烟味,于是他就把烟戒了,也没有刻意戒,只是抽得少了,渐渐就戒掉了。 烟瘾,不过是排解烦恼和压力的一种途径,有了能让他转移的对象,烟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蓝微并不知道他戒烟了,只知道那段时间他烟抽得越来越少,还给他出主意说,如果想抽烟的话,可以试试口香糖。 她并不是一个黏人的姑娘,也不爱管他的事,性格不羁又爱自由,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她养的一条狗,心情好了,勾勾手叫他过去,实际上她没那么需要他,江榆舟却拿蓝微当成了救命稻草,是即将溺死的人最后对这个世界存留的希望。 对她提出的要求,哪怕只是不经意间的小需求,江榆舟全都牢牢记在心里,有时间就安排,上下张罗,忙里忙外,她开心了,他也开心。 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很多时候,他都没觉得是为自己在活,是个很没有自我的人。 小时候希望母亲过得好,希望给妹妹创造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也希望总有一天他们一家三口能团聚团圆,他一直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好好学习,拼命赚钱,什么赚钱他就干什么,终于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了前半生的目标,唯一的遗憾就是至今还找不到妹妹的下落。 而蓝微,是他的第二个遗憾。 是遇见蓝微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人生是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的,原来他也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的,不再为了别人去活。 可也是她,引他上神殿,又推他入沉渊。 那天水房里,聂微对他说,蓝微根本就只把他当成备胎,她心里早有所属。 江榆舟不肯信,回去找蓝微问清楚,她远远瞧见他过去,本来懒懒靠在栏杆前晒太阳的人,转身回教室,他几步过去拉住了她,那时候哪还管的上走廊上还有别的同学经过,只想找她把话说清楚。 得来的却是她厌恶呛声,甚至还说就算和言恺南上床,他也管不着。 江榆舟不确定她的话是否真实,他那时候还怀着侥幸,认为他认识的蓝微不是那样的人,直到聂微亲手把录音笔拿给他听。 录音里,蓝微亲口承认:“江榆舟,他就是我的备胎而已。” 而之后,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印证这个事实。 她划清了与他的界限,就连假装一下也不愿意。 可就算这样,江榆舟还是在等,等她有一天能回头,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暑假毕业旅行,他让柯灵去请蓝微,就连孟响也奇怪,说你这么骄傲的人,能这样低头,实在是蓝微的面子大,这次她要是还不来,那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怀着期待的心情,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她的回复。 这一次,是彻底的决裂。 ——有江榆舟的局,都不要叫上我。 他不知道,究竟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厌恶敌视,原来喜欢一个人,从喜欢到不喜欢是可以连理由都没有。 两天后,他收到了言恺南的信息。那时候还没有截图这个功能,是用相机拍下来的对话记录,头像是蓝微的,她说:“别跟我提江榆舟,我早玩腻他了。” 他彻底明白。 原来备胎是真的,原来那些情深时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原来他才是那个傻子。 江榆舟不可能再去找蓝微,他的骄傲不允许,这十年来,他一直呆在上海没有回来,一是打听妹妹的下落,二是……流放自己。 可还是每年年末都会回来开同学会,他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 * 江榆舟回酒店没多久,孟响和乔岸也打完牌回来了。 两人一进来就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你说你是人吗,明知道我打牌不溜,还不肯放水,阿舟就不会像你这样。”乔岸哼哼唧唧的,强烈谴责孟响。 孟响一屁股坐沙发上翘着腿,模样吊儿郎当的:“可惜啊,阿舟又不打牌,你搁我这边哭也没用。” 江榆舟厌恶一切与赌博有关的活动,每次打牌都不会有他的参与,但是让孟响没想明白的是,明明那么讨厌赌博,讨厌酗酒的江榆舟最终却进入了金融圈。 这个圈子,在孟响看来,表面虽光鲜亮丽,但实则和赌博没有区别。 只不过赌的是更高级的东西,玩得也更大。 私底下他问过江榆舟为什么,还记得江榆舟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沉思,表情却是淡的。过了半晌他才说,这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些物质财富,同时带来了影响力和话语权,我也担心会沉溺于此。我痛恨我爸,不愿意沦落成为他那样,实际上,为了达成目标,我也渐渐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在孟响看来,这不过是他自谦的陈述。 江榆舟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如果换做是他,处于江榆舟的成长环境中,不一定会做得更好。这个名利圈能得到他想要的,他想给母亲和妹妹创造更多的物质基础,来自于他从小的不安全感。当然深陷其中也会失去和迷失很多很多,他依然能做到独善其身,这一点就很值得人佩服,可是他却还说不够清醒。 他一直很佩服江榆舟,拿他当偶像,当自己学习的楷模,本以为他已经拥有和建造了自己的王国,可是,孟响突然发现,这些眼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热闹的繁华而已。 “你想要什么,阿舟?”他忍不住问道。 他想要什么? 江榆舟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 记忆拉回了很多年前,他人生的很多美好似乎都停留在了高二时期,是男厕所门口,少女轻轻揉着他的头,嬉皮笑脸的样子;是只有他们两人的图书馆里,她踮起脚尖凑近他,少女的馨香弥漫而来,手心贴着他的心口,大胆而又刺激。 也是巴黎的那几个夜晚,他们相拥而眠。 他闭了闭眼睛,那些回忆慢慢远去,像手里的沙子,握不住。 孟响和乔岸来了以后,江榆舟起身去了卧室,把客厅让给他们。乔岸冲着卧室门嚷道:“你今晚哪里都没去哇,这得多无聊。” 没人回应他。 乔岸转向孟响,嘟囔:“他该不会睡觉了吧,这才几点啊?” 孟响也觉得不对劲,站起来,“我去看看。” 刚说完,卧室门开了,江榆舟抱着被子枕头走出来,孟响问:“你抱这出来干嘛,我俩没说要留宿啊。” 江榆舟幽幽看了眼他:“柯灵没来?” “她来个屁哦,”孟响骂道,“这丫头自从有了男朋友之后,说什么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家,不能和我们这些男人瞎混,她男朋友会吃醋,乔岸,沈鸣是那么容易吃醋的人吗?” 乔岸吃着点心,似乎认真想了想:“虽然他俩的线是我牵的,但是我跟沈那家伙已经一年半没联系了,这人是典型的有了老婆忘了基友的狗,不提也罢。” “见色忘友呗就是,跟柯灵那家伙绝配。”孟响仰身一躺,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江榆舟走过来,随手把怀里的被子枕头扔在单人沙发上,掏出手机打电话。 打完电话,他对孟响说,“你派个人去柯灵家拿东西,帮我送一趟。” 孟响“啊?”了一声,人窝在沙发里,看着他,“什么东西?” 江榆舟指了指沙发上的被子枕头,“还有这些,送到桃竹路。” 孟响楞了下,差点跳起来:“大晚上的,送那去干嘛,你那又不住人,送给鬼吗?” 乔岸打了个电话叫人送一盘瓜子上来,挂了电话问:“桃竹路不是蓝微家吗?” 要不是乔岸提醒,孟响都忘了,震惊转头看向乔岸,一动不动。 江榆舟踢了踢他:“快点。” “不是大哥,”孟响是真的搞不懂他,“你晚上要睡那去?你要睡也找个阿姨打扫一下再去吧。” 江榆舟不想多扯:“是蓝微。” “啊?”这次不仅孟响傻了,乔岸也傻了,楞了足足有两秒钟。 异口同声:“你说什么?蓝微?!” 相对于他们的震惊,江榆舟可谓极致冷静,觑了眼他俩,淡淡道:“她出了点事,我刚好路过,总不可能把她往这带,跟我睡一屋。” “哦,原来如此啊。”乔岸拍了拍胸口,“哥,你早说嘛,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俩咋了。” 孟响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榆舟,没说什么。 江榆舟提醒他:“安排个女的。” 孟响笑笑:“你想的可真周到,这会儿这个点,我去哪里找女的。” 江榆舟看向乔岸:“你去送。” 乔岸身子一扭:“我不去。” 江榆舟看向孟响,后者走到另一边远离他的地方坐下:“我也不去,江爷。” 江榆舟扯松了领子,冷笑了下:“行,我去。” 他起身拎起大衣和沙发上的东西,大步走出门去。 “好像不太高兴。”乔岸往嘴里塞了一个草莓。 “能高兴的起来嘛。”孟响摇了摇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蓝微啊?”乔岸不理解,“要是我,我就不帮。” “所以说这才是江总啊,你看他对他妈和妹妹多好,就知道他多尊重女性了,他爸带给他阴影一直挺深的,不管蓝微多不好,只要她是个女的,只要她需要帮助,他就是忍不住会伸手。” 乔岸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话是这么说没错,还有一个可是。” 孟响看向他。 乔岸接着说:“阿舟这次回来变得挺不对劲的,光这大半夜的给冤家死对头送东西就够离谱的了。”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孟响想。 第17章 2022年12月7日-发现【我和蓝小姐素来不和】 江榆舟的车停在路边灯下。 没过会儿, 柯灵拎着大包小包远远跑过来,待到近处,江榆舟按了声喇叭, 降下窗户。 看见是他,柯灵大失所望,“怎么是你啊?不是叫小蒙古派人送过去吗?” 江榆舟懒得废话, 扬了扬下巴:“上车。” 柯灵不想坐副驾驶和他大眼对小眼,这家伙嘴里还没几句好话的, 打开后车座门,大包小包扔进去,然后爬上车, 碰的一声关上门。 江榆舟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箭速般疾驰而出,用鼻子都嗅得出来,这人火气很大,刚才他在电话里没对柯灵说得很具体, 但也知道这事和蓝微有关, 只要和蓝微有关的事情, 脚指头也能猜到, 这家伙心情会好也奇怪了。 坐了没多会儿,柯灵耐不住好奇:“可心今晚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也不说明白,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前面座位传来男人的冷哼声,这更加确定了柯灵的猜测,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看你跟别人都挺大方的,怎么就不能对可心大方一点, 再说咱可心妹子除了说话直溜了一点,那可是百里挑一人美心善,话说回来,要论脾气的话,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柯灵还要继续念念叨叨下去,江榆舟将车停在了路边,淡淡道:“下车。” 柯灵:“啊?” 抬起眼对上后视镜里的目光,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显而易见她的这番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行了行了,开车吧,什么狗脾气,怪不得可心看你不顺眼,我支持她!” 江榆舟没再说什么,阴影里攥紧了方向盘。 车子驶入桃竹路蓝家宅院,远远望去灯火通明。 “可心还没睡啊。”柯灵说着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 “等下。”江榆舟叫住她。 她扭头,见江榆舟一动不动,没见要下车的意思,转过头看着她:“你把东西拿给她,别说我来了。” “后面还有被子和枕头。”他淡淡补充。 柯灵满脸问号,无语道,“大哥,那么多东西,我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叫我自己拿进去?你还是人吗?” 江榆舟打开蓝牙听音乐,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说他不是人都是抬举他了。 柯灵真是服气,“我去就我去,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下次阿姨要是让我给你介绍对象,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就你这情商,这辈子能找得到女朋友才是怪事呢!” 说完,摔门而出。 江榆舟到底没让柯灵自己拿进去,走到门口把东西放地上。 柯灵这会儿才回过味来,阴恻恻笑道:“你至于这么别扭吗?” 江榆舟双手插着大衣口袋,微微蹙眉,语气却平淡,“少说两句吧,可以进去了。” 装得还挺像。 柯灵嘁了声,还不肯承认。 * 蓝微刚洗过澡,穿着睡衣走出来,看到柯灵进来,一顿,连忙拉高领子,“你怎么来了?” 柯灵把被子枕头放沙发上,又走到门口拎回来两三个袋子,分别装着衣服和化妆品日用品:“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就只好我人肉送过来了,江老板给我把车开到门口,死活不肯进来,你说有没有这种人。” 江榆舟会来,蓝微还真没想到。 她扶着领子,哦了一声,一屁股坐沙发上,看了看手上褪色的甲油,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做个指甲。 柯灵发现她的不对劲,伸手摸了下她的领子:“这屋里也不冷啊,干吗竖着衣领。” “嗯,”蓝微躲开,脸部红心不跳的,“有点冷。” 柯灵注意到沙发上扔着的大衣,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勾过来看了看,“这好像是阿舟的衣服啊。” 蓝微扫了那边一眼。 柯灵困惑:“他的衣服怎么在这?那他身上那件衣服跟这件不是同一件?等等,这人不是吧,这种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怎么会有这么多?” “还有,今天晚上你到底出什么事情了?阿舟电话里也没说清楚,我也问不出来。” “过会儿拿给他吧。”蓝微淡淡打断了柯灵的喋喋不休,听语气是不想解释,柯灵知道她的脾气,没再问了。 蓝微起身,跪在沙发上翻来翻去,从沙发缝里摸到了手机,搜索最新美甲款式,这过程手扶着衣领没松一下,柯灵察觉到异常,话还没说,手已经伸过去拨她的领子了:“可心,你在遮什么?” 蓝微没留心,脖子和锁骨上深色的痕迹暴露在了视野之下,柯灵是有男朋友的人,很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她半张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既然都被看到了,蓝微也懒得遮遮藏藏的了,松开手,靠进了沙发。 “这怎么回事啊?”柯灵终于找回了思绪。 蓝微也在想,这究竟叫什么事,郁闷,更多的是无奈。她倒不是怪柯灵,反正迟早都会被发现,让她生气的人是江榆舟,当真是属狗的,和以前一个德性,只要一亲热就往她脖子和锁骨这一片下嘴。 柯灵干脆坐她旁边,急切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哎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瞒着不肯说,真的要急死人。” “没啥事,”蓝微表情淡淡的,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就是碰到了几条疯狗,不,连狗都不如。” 柯灵反应很快,“你被抢劫了?” “差不多。”蓝微点点头,不想深入展开。 “报警了吧?”柯灵问。 蓝微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她想,以江榆舟的做派,就算没当着她的面报警,肯定也会私底下去调查,要不然他后来怎么会没说起呢。 “那……”柯灵仔细看了看她,“除了这些没别的了吧?” “他们没动我。”蓝微站起来,走到装衣服的袋子旁边弯身翻了翻。 “那你这些,”柯灵指了指脖子锁骨那一片,“哪来的?” 蓝微停下了动作,嗤笑一声,“让野狗咬的。” * 柯灵走出门,一眼看到江榆舟的车停在喷泉池旁边,不是刚才的停车点。 这是她第一次来蓝微以前的家,就算是放现在也是顶级豪宅了,更别说十年前。 柯灵逛了一圈才上车。 不远处喷泉池水流哗哗,光影稀稀落落地掉在男人身上,将深邃的五官切割成愈加挺拔立体的线条。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半天没有动静。 柯灵怀着好奇心问道,“你把这买下来要花不少钱吧?” 购入那年,听乔岸孟响提过一嘴,他们男人之间的交易,很多事情都不会放在台面上去讲,柯灵也懒得问。 没人回答她。 江榆舟启动车子。 柯灵叹了口气,“你们这些有钱人的世界啊,真的看不懂,你说你又不住在这里,也不搞投资,买来当摆设用的吗?” “等等,”柯灵突然跳出来一个想法,“你该不会是想报复可心,才把她家买下来的吧?” 江榆舟忍耐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地轻哼了声:“你这脑子,能不能想点好的。 “我说的没道理吗?”柯灵嘟嘟囔囔的,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趴到前面问道:“你挺奇怪的,送东西就送东西呗,干嘛那么别扭,就算我不说,以可心的聪明劲,还能猜不出来是谁送的啊?”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讨厌可心,对吧,”柯灵贼笑了一声,“其实你暗恋人家,是不是?” 江榆舟蓦地放缓了车速,神色却并未异常,但还是被柯灵捕捉到了。 “但是哦,”柯灵摇头叹气,“人家挺嫌弃你,说你是野狗。” 沉默了一会儿。 江榆舟语气平静的厉害:“下去。” 柯灵心一抖,“什么?” “你下车。”他一字一句道。 凶什么凶,也就只会这一招。 柯灵没吭声了,心想这人什么狗脾气,过了会儿直接把一件大衣甩过去,“她让我带给你的。” 甩过去的时候,只听到哐当一声,一串晶晶亮的项链掉进座位下面了。 江榆舟视线一瞥,无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 江榆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柯灵说得对,买她家曾经的豪宅,既不住人也不投资,只是单纯的报复,让蓝微痛苦,可是谁更痛苦说不清,这行为让他好过,也未必。 如今蓝家败落,她那么痛苦,他明明应该高兴,他恨她的背叛,却更恨在她面前失控的自己。 你真的恨她吗? 江榆舟一次又一次这么问自己。其实在他去找她的时候,一切已经失衡,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前去,看着自己被她羞辱,看着自己沉沦。 江榆舟知道,不该来这一趟。 看她睡在曾经的家里,在这个冰冷的大房子里,没有被子,没有枕头,孤单一人,不是应该开心吗?他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他给自己找了另一个理由,做这一切的原因,他还是恨她。 恨她在这样的境遇里还是那个傲慢的蓝微,连低一低头都不肯。 他多想她低一低头,对他示弱,才会嘲讽她装腔作势。 他曾评价蓝微偏执,要说偏执,他比她更甚。 要不然怎么会在发现她对他有所隐瞒之后大动肝火,连夜给局里的朋友打电话,要求调查此事。 更不会在看到她手腕动脉上的伤疤时那样愤怒,明明那么恨她,却在发现她有放弃生命意图时,方寸大乱。 江榆舟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 客厅的窗帘昨晚没拉,天刚亮阳光直射进来,蓝微醒得早,起来喉咙有些痒,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冬季流感盛行,她预感中招了。 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喝了两杯出了点汗,走进盥洗室洗漱,看到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蓝微用柯灵送来的化妆品简单化了个妆,挑了件带高领的毛衣,外面的大衣也是柯灵的,她俩之前逛商场买的姐妹款,柯灵跟她身高差不多,穿着正合适。 这附近很难打到车,出门前蓝微叫了辆车,走到院子里的花坛边看到一只僵硬的麻雀,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晚上得有零下,这麻雀估计就是没挨住冻死的。 她蹲下身把麻雀埋进花坛里,到喷泉池边洗干净手,走到门口时,司机也刚好到了。 车子开到单位附近,蓝微下车,在门口的药店买了点药和口罩。 今天单位里挺热闹的,走进电梯就听到三三两两的同事在那兴奋地议论着什么,蓝微站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好像提到了江榆舟,说本人如何如何的帅。 她没放心上,毕竟这人昨晚还见过。 蓝微提着早餐进办公室,才刚喝了半杯豆浆,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柳榕跑进来:“听说了吗,江榆舟本人帅到离谱哇,好多同事都去看了,就你没去,快点快点,有这等好事咱们得抢先啊!” 蓝微没想去,夹了个生煎包咬了一口,“我这还吃早饭呢。” “早饭回来再吃也行。” “回来就凉了。” “微波炉加热一下,快走了快走了。” 蓝微慢吞吞吃完了剩下的生煎包,“我这感冒呢。” “你不是有口罩吗?”柳榕指了指,她是个急性子,抓住蓝微纤细的小臂,往外走。 蓝微被连拖带拉地带到了演播厅大楼。 一口气跑到二楼活动室,门口围满了人,柳榕拉着蓝微挤进人群,临时搭的摄影棚里,江榆舟身形挺拔,背对着这边,和摄影师交流着。 旁边几个嘉宾给他这么一衬托,全都黯然无色了。 他脱了大衣,挽在臂间,宽肩劲腰,腰线高,腿极长,头身比完美,标准倒三角身材,都不用看脸,只看这背影也够吸引人的了,走哪儿都这招摇劲。 而他身边的这个摄影师不是别人,正是朱冰岩。 这倒是难得见到的一幕。 柳榕跟着周边的女生们嗷嗷嗷叫了几声之后,注意到了旁边的摄影师,想起来蓝微平时不管这种事,估计也不清楚,便解释道:“咱们摄影师老秦不是发烧躺家里了嘛,台里这次可是斥资请了外面的摄影师过来拍宣传照的,这个朱冰岩名气挺大的,平台上有好几千万粉丝,去年的作品还得了一个什么国际大奖。” 蓝微无言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看着那边,一副看戏的模样。 江榆舟突然侧过了头来,穿过拥堵的人群,笔直看向蓝微。 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他似乎都听不见了。 蓝微勾着唇角,不避不躲。 朱冰岩也转过了头来,看见是蓝微,楞了楞。 “冰岩,你来了。”身后响起谢伊的声音,她直接忽略了蓝微,径直朝朱冰岩走去。 旁边,柳榕恍然大悟:“原来大家说的没错,朱冰岩是谢伊介绍过来的。” 俗称关系户。 “谢伊。”蓝微突然叫住走过去的那个人。 因为她清洌洌的一声,周围神奇般的安静了下来。 谢伊不解地停住脚步,看着蓝微,眼里都是警惕。 蓝微弯起唇角,绽开一个假笑,笔直走过去,在江榆舟和朱冰岩中间停下。 此时她的笑容像是美丽带刺的玫瑰。 她温温看着谢伊,轻轻说:“介绍一下,江榆舟,我同学。” 谢伊脸色明显不好看了。 朱冰岩的脸色也多了一层疑惑。 蓝微却似不知般的,转头无辜看向朱冰岩:“我们都是同学的事,冰岩,你怎么没告诉过小伊呢?” * 小伊? 谢伊差点吐出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蓝微和江榆舟是同学。 蓝微性格特傲,做事说话全凭心情,不在乎别人的意见和看法,更不欲与人攀关系,可见已经将江榆舟视作了囊中之物。 此举不仅压了谢伊一头,明晃晃的炫耀,而且还是一种警告:这是我看中的猎物,别想打他的主意。 谢伊对蓝微又憎又惧,蓝微身上有一股邪气,就算她什么也不说,勾勾手指也多的是男人上赶着。 她看中的猎物很少有拿不下的。 江榆舟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老同学”会有的熟稔,意味深长扫过蓝微,语气却轻飘飘的:“我和蓝小姐不算太熟。” 谢伊暗自得意,老同学也分熟不熟的,江榆舟这反应明显就是和她不熟且不来电。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真是没想到。 蓝微心里冷笑。 不算太熟?昨晚是狗对着她又亲又啃的,这会儿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把翻脸不认人的精髓贯彻了个底。 她一点没恼的意思,眨巴着眼,用无辜的眼神直勾勾注视着江榆舟,轻咬下唇:“阿舟,你难道忘了吗,昨晚是你亲手把家里的钥匙给我的。” 江榆舟哪能不知她是故意的,众目睽睽之下放低姿态,看似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实则不然。此举并不见得她因他先前的回应落了面子,要当众给他难堪,而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较量。 蓝微从来无所谓旁人的目光,那暗流涌动的波澜,只要他们两人明白就行。 事情似乎变得更好玩了,江榆舟嘴角微哂,正要开口,被一道声音打断。 “蓝小姐,没想到你也在这啊。” 江榆舟蹙眉转头看向声源。 来人也是嘉宾,名叫史砚军,年逾五十,是宁北市房地产业的领军人物。 在这之前蓝微并没有见过史砚军,虽然知道他是嘉宾之一,但是这几个除了江榆舟,她都对不上脸,实在想不起这位叫什么。 蓝微这会儿心情不是太好,懒得搭理史砚军,懒懒挑了挑眉。 史砚军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助理忍不住了,“蓝小姐,昨天是你联系我们史董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原来是史董啊。”蓝微牵起唇角,无波无澜道。 史砚军弯腰对江榆舟伸出手,笑道:“江先生,幸会幸会。” 江榆舟低头瞥了眼,没动。他的鼻梁高,蹙眉的时候,眉心会有半个很深的川字,虽然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很明显。 史砚军只好放讪讪地收回了手,转而看向蓝微:“昨天时间紧张,没能和蓝小姐好好聊聊,不知道今天中午蓝小姐有没有空?” 言下之意就是想请她吃饭,蓝微下意识就想拒绝,却见史砚军动作自然地侧过头对江榆舟说:“江先生和蓝小姐是旧相识,要不然也一起用个便饭?” 江榆舟淡淡的:“我和蓝小姐素来不和,不破坏你们的兴致了。” 史砚军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更没想到江榆舟这么不近人情,脸色有些尴尬地看着蓝微,“那蓝小姐……” “好啊。”蓝微笑了下,“不就是吃个饭吗,我有的是时间。” 旁边看出端倪的谢伊心下一喜,抓住时机,凑过身去挽住江榆舟的手臂,亲昵道:“江先生,您刚来电视台,肯定还没好好逛过,等会儿工作结束我陪您……” 蓝微转身离开了,柳榕在她身后叫道:“蓝微,你怎么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江榆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谢伊,面无表情抽回手:“请自重。” 随后他目光锐利转向朱冰岩:“朱小姐,不要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的人身上。” 说完,大步朝摄影棚走去。 朱冰岩连忙抓起设备跟了上去。 设备道具堆了一地,工作人员忙碌着,场面乱哄哄的,有人叫道:“要拍照了,史董去哪儿了?” “好像看到他出去了。” “先不管他了,过会儿再单独补拍好了。” …… 江榆舟懒散靠在道具椅子上,配合摄影师做动作,半掀起眼帘扫了眼门口,而后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不远处,谢伊注意到挂着的几件衣服,最边上独立挂着的那件是江榆舟,刚才她亲眼看到他挂上去的。 谢伊走了过去,她个子不高,江榆舟把衣服挂在了最上面,要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谢伊伸长手臂取下来时,因为大衣太重,又挂得高,重心不稳,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捡起来,拍了拍大衣,发现掉出来一个首饰盒,谢伊突然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瞄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到她,悄悄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条祖母绿项链。 这个款式,一看就知道是送给女生的。 谢伊手忙脚乱地将盒子塞进袋子里,本来还想借由帮他捡衣服拉近距离,这会儿一点儿心情都没了,将大衣挂回了原位。 中场休息,江榆舟穿上自己的衣服,手伸进口袋,摸到首饰盒,垂下的眸底晦暗一片。 震动的手机铃打断了思绪,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大步往外走。 一接起,对方开门见山道,“你要查的事有眉目了。” …… 谢伊过去找朱冰岩聊天,一吐心中不快:“你怎么都没告诉我蓝微是你们同学?” 朱冰岩将设备里的照片导出来,随口道:“你不也没说她跟你是同事?” “说的也是。”谢伊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她这人也就那张脸看着清纯点,勾人可有一套,和我们同期进来的一个男生,人特别正直善良,家底也厚,魂儿都被勾没了,这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朱冰岩笑了笑:“她这名声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啊。有一点可以放心,江榆舟可不喜欢她这样的。” 谢伊大喜过望:“展开说说。” 朱冰岩擦拭着相机镜头:“刚才你自个儿也看见了,他俩关系一直都很僵,这是我们班上都知道的事。前几天刚开完同学会,她也去了,我们毕业快十年了,她从来不去同学会的。每年同学会都是江榆舟负责的,他俩关系很差。” 说到这里,朱冰岩停了停动作,眉心轻拧,她又想起那天蓝微坐在江榆舟腿上,两人擦枪走火暧昧丛生的场面,心里燃起烦躁,将布一扔:“也不一定。” 谢伊没听明白,“不一定什么?” 朱冰岩抬头瞥到江榆舟走进来,一时情绪复杂,压下了那抹烦躁,张口说了句“没什么”。 谢伊注意到了朱冰岩的反常,发现江榆舟朝这边走过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谢伊故意提高嗓音,虽然不至于全部的人都能听到,但身边一圈都能听个大概。 “蓝微在我们单位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差,跟咱宋主任也有染,宋主任那年纪都可以给她做爹了,我先前还不信,但刚才你也不是没看见,她答应的多快啊,真是老少通吃来者不拒。” 刚刚很多人都看见了,史砚军主动搭讪蓝微,这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是蓝微呢,懂的人都懂,只不过史砚军是嘉宾,谢伊不好放明面上说出来。 江榆舟一动不动注视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侧脸线条紧绷,像是阴霾笼罩。 他捏紧手机,脑海中跳出来刚刚电话里得知的信息。 “前几年宁北市电视台出了一档子事,当事人是宋文华,宁北电视台主任,那姑娘就是个普通员工,宋矮子对人小姑娘图谋不轨,用了点手段压下来了,他们本打算拿点赔偿款打发了,没想到小姑娘硬气,没有要,听说一直在收集证据,但是你知道,她一个没背景没资金的女孩子,怎么斗得过宋矮子那只老狐狸。” 顿了顿,那边像是反应了过来,“你跟那姑娘认识?” “嗯。” 对方叹了声气:“阿舟,你听我一句劝,这事你不好插手,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江榆舟笑了下,语气懒散,目光却变得锐利:“我还真没怕过事。” 劝对他是毫无作用的,他向来最清楚自己要什么,那边释然笑道:“说的也是,要是怕就不是你了,行,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他垂着眸,整张脸刷得冷下,而后快速抬眼,目光锐利扫去。 周围忽地冰冻三尺,谢伊浑身一颤,后面的话卡在嗓眼里出不来,脸色白惨。 * 从摄影棚出来,蓝微脚步飞快。 “蓝微,蓝微,等等我呀!”柳榕跑上来,叉着腰喘气,“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去吗?” 蓝微这会儿很烦,懒得说话,虽然也知道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但就是莫名其妙郁闷。 史砚军腆着啤酒肚跑出来,姿势搞笑,像只企鹅似的,急急叫着:“蓝小姐,蓝小姐。” “是刚才那个史董。”柳榕不解地说,“他找你干嘛?” 管他想干嘛呢,蓝微懒洋洋停下脚步,看着史砚军,“史董还有什么事?” 史砚军搓着笑眯眯道:“是这样的,蓝小姐,你和江先生是同学,哪怕不熟也会有点旧交情,我和你也算交个朋友,你看中午能不能把江先生一块儿叫上,我有点事想咨询他。” 蓝微总算看明白了。 史砚军压根是冲着江榆舟来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让她误会了一场。 她心里暗松下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您为何不自己找他。” “不是我不想,”史砚军为难道,“江先生好不容易回宁北一趟,平时都约不到他,更何况,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与他握手,他根本不理我。” 蓝微点点头,无限同情道,“这脾气确实不好。” “就是说嘛!”史砚军仿佛找到了知音。 蓝微看史砚军是个实在人,也想帮他,但是,她叹了口气,“史董,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我和江老板一碰到就炸,你谈事情肯定不想在一个霹雳吧啦炸弹横飞的环境下吧。” 没想到史砚军说他没关系,只要能帮他约到江榆舟,怎么样都行,还说会记得蓝微这个人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蓝微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等史砚军走后,柳榕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和江榆舟真的不熟?” “不熟。” “不熟你刚才还这么嘚瑟?” 蓝微金鱼脑上身,“我哪里嘚瑟了?” “要是不熟,你会跑去喊麦吗?” 蓝微愣了下,“我好像没喊麦吧?” 柳榕突然用手做话筒,现场唱了起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江榆舟啊他是我的老同学啊。” 蓝微:? 你确定在演我? 柳榕一本正经道:“你知道你这特像什么吗?” 蓝微以为她恢复了正常,配合道:“什么?” 柳榕:“大家好,这是我男朋友,有没有迷死你们,对不起,他是我的。” 她指了指蓝微脸上:“左脸写着‘炫’,右脸写着’耀’,连起来就是——炫耀。这还不叫嘚瑟叫什么?” 蓝微慢悠悠地走着,顺便回味了一下:“我承认确实有炫耀的成分,但是不代表我跟他很熟,纯粹是为了气死她们。” 柳榕一点不意外,这确实是蓝微干得出来的事情,她盯着蓝微看了会儿,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不太确定到底要不要问。 沉默了一下,柳榕指了指下嘴唇,“你这里什么时候长了颗红色的痣?” 蓝微脑海中迅速跳出了昨晚的画面,闭了闭眼。 这哪里是痣,分明是被某条狗啃肿的。 她不自然地舔了舔那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嗯,可能最近新长出来的。” 柳榕没有多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羡慕道:“你怎么连随便长的痣都那么性感。” 性感?蓝微听了想揍人,这他妈谁爱性感谁长去吧。 柳榕显然没注意到蓝微的心情:“你跟江榆舟真不熟的话,怎么还答应帮史董,前面还那么坚定地拒绝他,我以为你会撑到最后,没想到这么没骨气,你确定不是图他欠你人情吗?” 蓝微嘴角漫过轻嘲,眼里却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 片刻,随口说道:“我还图他不洗澡呢。” 她承认,在听到史董的条件时,确实是心动了。 往往,塑立敌人是容易的,而拉过一个战友是很难的,有了这份人情,相信史董会卖她几分薄面。 虽然她很不想接受,但是那就是事实,她所拥有的也不过是江榆舟手里的资源,转化成为她自己的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想将他拉进来,踏进这泥泞沼泽之中。 * 临近中午,蓝微接到柯灵的电话。 “亲爱的,吃过了吗?” “还没。” “一块儿去吃饭,我请客。” 蓝微有些惊讶:“千年铁公鸡终于肯拔毛了?” “我好不容易请客一次,你能不能说句人话?” 蓝微哪能相信她是真的请客:“你男朋友一起去,别叫上我,我可不想给你俩做电灯泡。” 柯灵嘿嘿笑道:“这次他是不去啦,不过请客的人确实不是我。” 蓝微几乎有预感。 柯灵接着说:“江榆舟也在你们电视台,这狗人吃不惯你们食堂的菜,约了小蒙古吃饭,就是你们单位附近那家江南春,反正白蹭白不蹭,你也一起去吧。” 江南春是家老牌店,人均上千起步,蓝微很喜欢这家店的菜品,以前和江榆舟去过几次。 见她没反应,柯灵想继续游说,蓝微淡淡问道:“除了你们几个没别人了吧?” “没了。” “我想带个人。” “男的女的?” “男的。” “男的?!”柯灵提高嗓音,“男朋友?” 蓝微笑笑,“一个朋友而已,别那么激动。” 江南春就在附近,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蓝微出了大楼,远远看见一辆车驶出来,锃亮流畅的黑色车身吸足了眼球,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江榆舟的座驾。 蓝微莫名想到他曾说过。 “一辆普普通通劳斯莱斯而已”。 这年头,劳斯莱斯都有普通的。 蓝微嘴角勾起冷嘲,眼也没撩地笔直朝大门口走去,那里停着史砚军的车。 就在她上车时,劳斯莱斯从身后开过,没有停留,一闪而过的窗户里,江榆舟冷峻紧绷的侧脸若隐若现,和蓝微交错而过。 第18章 2022年12月7日-吃醋【一条野狗】 江南春前两年重新装修过了, 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 史砚军去停车,蓝微站在大厅门口等他。 以前江南春门口会停着各式各样的豪车,曾经江榆舟站在这里, 指着一辆劳斯莱斯对她说:“一辆普普通通劳斯莱斯而已,我们以后也会拥有。” 他说“我们”时眸光闪亮,很让人心动。 蓝微和史砚军进包厢时, 江榆舟和孟响已经到了。他靠坐在主位上,外面的大衣脱了, 白衬衣内搭一件黑色半高领,他是真的会穿。 在穿搭这件事上,江榆舟从来没有输过, 从读书时起就如此。 一直以来,江榆舟都是个十分自信的人,即使家境并不好,也从来没见过他因此卑微妥协,他的自信来源于对自己的强大认知, 所以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他家一定很有钱。 宁高只有周一周三和周四要求穿校服, 那时候很多男生都还不会穿搭, 却是已经到了想要吸引女生注意的年纪, 江榆舟的穿搭风一度成为男生们争相模仿的爆款。 理由也简单,那会儿流行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有江榆舟出现的场合,你眼里绝对看不到其他人。就算他站着不动,光芒也盖过了所有人。更何况这人不仅长得好看,还优秀, 为人更是仗义有担当, 可谓男女通杀。 江榆舟不仅理科出色,运动细胞也相当发达, 正印证了“优秀的人在任何领域都出类拔萃”。 蓝微那时候很喜欢看他打篮球,喜欢看他在白背心外面套一件篮球背心,少年意气风发地奔跑在风里,是难以忘怀的心动。 她知道24号球衣是因为江榆舟,因为科比是他最喜欢的篮球明星,也因为科比,他打球时常穿的号码也是24号。 那时候宁高女生们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为了看江榆舟打球,每天傍晚下课都会把篮球场上围得水泄不通。 那时候还流行这样一个说法:如果你见过了篮球场上的江榆舟,很难不爱上他。 江榆舟喜欢篮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似乎干什么都能干得很好,对篮球的喜欢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他也像那个年纪的男生一样,喜欢空气投篮,随时随地都能灌篮,就连扔个垃圾也要和身边的人比一比谁投得准,学校的篮球队也是他成立的,他作为队长,带领着宁高篮球队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激情的巅峰时刻。 老师们都说江榆舟前途不可限量,他们预判过他会打篮球职业,毕竟才高一个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那年省队来招人看中了江榆舟,他却拒绝了,为此,一直很看重他的体育老师很是可惜。后来老师们又说,他有商业头脑,说不定下一个宁市首富就是江榆舟,再不济,以他优异的学习成绩,考上名校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将来研究生博士生一路上去,一定会成为某个领域的研究学者。 然而最后,江榆舟既没有进国家篮球队,也没有从事商业成为首富,更没有搞研究,而是选择来钱最快的金融圈。 这个圈子和资本捆绑,看似高大上,实际上也就是充满铜臭味的博弈而已,蓝微知道,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赌博。 曾经,她一度疑惑,而后来,她也逐渐明白,在长大成人的途中,他们都在变得面目模糊,看着清醒的目光背后有着怎样的复杂晦深和难解,不走进心里,永远不会明白。 只是,她还是怀念曾经那个耀眼的少年,在别人问起“你这衣服是哪个品牌”时,他咬着烤串,懒声笑道:“地摊上随便买的。” “不是吧,这衣服看着像大牌啊。” 他举着烤串,靠着桌沿,弓背低低笑着,深邃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没办法,长成我这样的,就算披麻袋也好看。” 大大方方,丝毫没有推诿做作,是她爱的少年,而不像现在,收敛了所有锋芒,变得不像他自己。 在这条路上,她和江榆舟有何不同。她怀念的是曾经的他,而他怀念的,也许也是曾经的蓝微。 遐思在他举着杯子抬眼看过来时,被打断。 蓝微来不及收起表情,视线已笔直接上了他的,有那么一刻,她脑海里什么也没有想,往往这个时候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就连稍稍的怔楞也出于本心。 他的目光锐利却不失温度,蓝微心跳莫名加快,做贼心虚般下意识就想躲开。 史砚军先快一步地走上前去:“江先生,你们早到了啊,我和蓝小姐在路上堵了一会儿,这才迟了些,抱歉抱歉。” 江榆舟攥紧杯子,一动不动看着史砚军。 史砚军感受到了忽然降下的温度,但他没有弄明白原因,只好笑道:“我刚才还在路上和蓝小姐说呢,这顿饭我请客。” 他本以为把蓝微搬出来,气氛会缓和一些,虽然蓝微几次坦诚和江榆舟不熟,但史砚军却觉得,这不过是她推脱的借口,如果真的不熟,哪可能一块儿吃饭。 “用不着史董请客。”江榆舟放下杯子,微微的用力,里面的茶水荡了出来。 他抬眼淡淡掠过蓝微,似笑非笑,眼里却是冷的,“这是朋友之间私下的聚餐,史董,你知道我的规矩。” 史砚军自然是清楚的,都说江榆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不喜欢把公事拿到餐桌上讲,除非本来就是为了公事应酬。回来这几天,推掉了所有借请客为由找他谈事的预约,只见了几个要见的人。 这话不啻于在告诉史砚军:我这不欢迎你,请回吧。 “这……”史砚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蓝微拉住史砚军,没让他走,目光笔直看向江榆舟:“我和江老板应该称不上是朋友,我既然也来了,那就说明没有私下聚餐这一说法,更何况,人是我带来的,也是通过灵儿同意的,江老板,你做不了这个主。” 江榆舟直视蓝微,眉头紧锁。 空气里炸药味弥漫,坐在旁边的孟响压力倍增,这场面他一个人扛不住,连忙掏出手机给乔岸发信息,没反应。 又给柯灵发。 孟响:【到哪儿了?】 柯灵回得很快:【在门口了。】 孟响:【快一点。】 柯灵:【他俩打起来了?】 孟响:【比打起来还可怕。】 柯灵:【咋啦?】 孟响:【你怎么同意她带人来的?】 柯灵:【不就是带个朋友过来嘛,你们没这么小气吧。】 孟响:【江爷的规矩你不懂?】 柯灵:【我也没细问是谁,不会是言恺南吧?】 孟响:【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带了个糟老头子过来,江爷不炸,我都要炸了。】 柯灵:【?】 柯灵:【你炸什么?】 柯灵:【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们到了。】 这边发着信息,孟响还不忘“劝架”,低声对江榆舟道:“这人是灵儿请的,她还在路上,要不就等她到了再说吧。” 江榆舟面无表情扫了眼他,孟响心头一颤,他们认识这么久的兄弟,有时候都会被他的目光凌到,更别说其他人。 好在江榆舟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但让孟响更没想到的是蓝微的举动,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江榆舟还在气头上,与其说反客为主,不如说是在雷池上反复蹦跶。 蓝微拉了拉史砚军,示意他坐在江榆舟旁边:“史董,这块风水宝地您来。” 还不忘对史砚军挤挤眼,满脸都写着“坐在江老板旁边有助于你们互通有无默契交流,快点夸我”。 孟响抹了把冷汗,心想,她是懂如何惹火江总的。 由于江榆舟气场实在强大,就连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史董也忌惮三分,正当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拉开椅子时,江榆舟凌厉抬眼,吓得史砚军手一缩,条件反射看向蓝微:“蓝小姐,这块风水宝地还是您坐吧。” 蓝微:? 她很想拒绝,但眼下这个情况却由不得她。 其余人都看着她,尤其是江榆舟眼里的凌厉顷刻间换成了玩味,像是在说,你要是敢坐这,看我不好好折磨你。 蓝微一身反骨被激了起来。 “谢谢史董谦让。”她微微笑意,大大方方落座,假装没看见身边的男人勾起的冷笑。 有了蓝微坐镇,史砚军这才敢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没过会儿,从门口传来的动静声打破了屋里胶着的气氛。 柯灵拉着乔岸一路小跑进来,推开门看见这一幕,顿时明白了,一句话概括就是“看似平和的表象暗藏着波涛汹涌的危险”。 柯灵暗舒了口气,幸好不是言恺南。要不然今天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 实际上,柯灵以前就怀疑过江老板对蓝微的那点小心思,但实在是苦于没有证据。 直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柯灵恍然大悟,后来在车上的试探,江榆舟的反应更像是欲盖弥彰,进一步佐证了她的猜测。 柯灵回味过来这些年发生在他俩之间的种种,其实早有端倪,只是周围的人都被表象欺骗,就像一个已经得到证实的结论,没有人想过要推翻重塑。 而为何能让她一夜之间发现这个秘密,柯灵更加趋向于的解释是,江榆舟将这个秘密隐藏多年,耐心早就蹉跎进了岁月,疲于再掩饰,懒得装罢了。 毕竟他是那么聪明的人,如果不想被人知道,蛮可以瞒天过海,被人知道是因为他想被人知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柯灵拉开孟响旁边的椅子坐下,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乔岸,毕竟她有男朋友的人,和一个老头子坐在一起成何体统。 坐下之后,与孟响互换了一个眼神,柯灵看懂他的暗示“都搞定了,用不上你了”。 她毫无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江老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呀,是菜不合口味还是……” 她意味深长地瞅了眼隔座的史砚军:“看来是可心带来的人不合您口味,哎,这事也怪我,没照顾到你的心情,我自罚一杯。” 说着自顾自伸手过去捞酒瓶,孟响按住她的手,凑过去问:“你在演什么戏?” 柯灵低声回道:“不演一出苦情戏,江总这关能过?” 孟响沉默了下,松开了手,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她。 看着这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江榆舟哪能不知道这出戏是演给他看的,眼也没撩道:“行了,吃饭吧。” 气氛总算松了下来,史砚军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打算讨好一下蓝微,于是自作主张地转动转盘,拿过蓝微的碗,舀了两勺羊肉汤:“冬天要多喝汤,对身体好,蓝小姐看着挺瘦的,要多喝点补补身体。” 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 蓝微微微拧眉,余光瞥到旁边,男人凝着他们,气息危险。 史砚军似乎还没注意到,殷勤地将碗放在蓝微手边:“快趁热喝,喝完了我再帮你盛一碗。” 蓝微倒没觉得太尴尬,只是旁边这人的存在感过分强大,她努力屏蔽,装作若无其实地点了点头:“谢谢。” 低头去喝肉汤,勺子刚碰到嘴唇,她皱眉轻嘶了声。羊肉汤很辣且很烫,她的下嘴唇破了,疼得眼冒金星。 柯灵担心道:“怎么了可心?” 蓝微咬着下嘴唇,眉心仍皱着:“被辣着了。” “你挺会吃辣的呀,怎么会……”柯灵注意到她咬着嘴唇的动作,彻底理解了,诡笑道:“你的嘴唇是不是破了?” 蓝微知道这人最爱看戏,这一波完全属于明知故问,但是最让她生气的还是旁边那位,像是为了泄愤般说道:“嗯,被狗咬的。” “噗——”柯灵一口玉米汁喷在了孟响身上。 孟响一下子炸得跳了起来,抖着衣服:“大哥,你看我不爽不用这么对我吧?!” 乔岸有点懵:“灵儿怎么回事,被狗咬了哪里戳你笑点了?” “等一下,”乔岸突然反应过来,“蓝微,你真被狗咬了啊?哇,这还咬破皮了,有没有去打狂犬疫苗?” “噗哈哈——”柯灵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到捶桌,停都停不下来。 蓝微本想憋着给江老板一点面子,紧绷着脸劝自己不要笑,听到乔岸的话,再也装不下去,轻笑了一下,而后手握虚拳压住嘴角,眉梢眼角都在抖动。 再看江榆舟,后槽牙估计都磨碎了,想发泄又不能发泄的样子,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 其余人都还在懵着的状态时,蓝微自顾自往杯里倒着红酒,淡淡回答乔岸的话:“一条野狗,没什么要紧。” 话音落下。 她虽未曾看向身旁的男人,也感受到了骤然降下的气压,和那两道忽视不得的视线,想必现在咬牙切齿又奈何不得。 “野狗!”乔岸夸张叫起来,“野狗是怎么咬到你嘴巴的,难道你用嘴巴喂它吃的?” 乔岸大概是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震惊到了,用一种不可比拟的目光看着蓝微:“惊到我了,这尺度未免太大。” 旁边,柯灵已经笑到快要岔气,一边拍大腿一边抹眼泪:“说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还真是。” 乔岸瞪大眼睛看着她,一脸深受侮辱:“我哪里傻,天天说我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不傻也要被你们说得傻了,哼。” 这话又引来孟响和柯灵的爆笑,连蓝微也忍俊不禁。 乔岸长得不差,一张娃娃脸,心性单纯,模样看起来比同龄人稚嫩许多。因为上学早,年纪要比他们这群人都小一岁,人没什么心眼,对蓝微没多大成见,可爱是可爱,吃起东西来像只仓鼠,就是太憨了,让人既好气又好笑,江榆舟他们几个都把他当成小弟弟看待。 蓝微故意逗他,“很凶的一条疯狗,他朝我扑过来,我总不可能跟一条狗见识,再咬回去。” 听得柯灵都愣住了,心想,好家伙,要不是我知道内幕,还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乔岸傻兮兮的“啊?”了一声,同情地看着蓝微:“越是疯狗越是要打狂犬疫苗啊,下次你要是再碰到的话,你就给它咬回去,咬耳朵,一口给它咬下来,这我最有经验了……” 对面传来两声咳嗽,打断了乔岸的话,他皱着眉费力咬着烤串上的鱿鱼肉,抬眸看过去,疑惑:“阿舟,你喉咙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江榆舟靠着椅背抬眼看他,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多吃点,少说话。” “哦,好的。”乔岸乖乖点了点头。 蓝微感受到来自身旁目光,这回切切实实落在了她身上。 索性侧过了头,看到他皱着眉直视着她,不爽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蓝微挑衅般地抬了抬眉,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在提醒他“是你说自己是狗的,这可怪不了我”。 那是他俩初吻时,江榆舟亲口承认的。 按照这个逻辑,可不是他自己承认的。要怪也得怪他自己。 蓝微满脸得逞,就差直白地写上“我这是给你面子没有揭穿你,还不好好谢谢我,我和江先生您一样,疯起来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江榆舟懒得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像是在说“你大胆揭穿,我随时恭候”。 蓝微漫不经心勾勾唇,全然没把他当回事,侧过头用公筷夹了一块龙虾肉,放进史砚军的碟子里,笑的很甜:“史董,吃。” 大美人亲自服务,史砚军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江榆舟突然出声:“蓝小姐的品味,真是。” 他特意停了一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蓝微,接着轻点了下头,像是暗示,更像是嘲讽,慢悠悠道:“不错。” 这语气听着很淡,如果不是了解江榆舟的为人,真以为他是真心夸赞,蓝微不会不知道,这是他开始正面攻击的信号。 她弯起眼眸,奉上一个假笑,“我这品味哪里及得上江先生的分毫,毕竟,”她学着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接着道:“您一来咱单位,人小姑娘可是蜂拥而上,又是老同学,又是老同学的朋友,挽挽手,带您逛逛电视台,亲亲热热的,有这种福利,小姑娘们可都乐疯了。” 说完,她淡淡撇开眼,捞过酒瓶给史砚军倒酒,笑容满面:“史董,这酒都是好酒,喝完了还有,下午工作得两点半才开始,您敞开了吃。” 江榆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他抿了一口酒像是在力压着情绪,紧紧盯着蓝微,要将她的脸上穿出洞来,蓝微始终都没有看他,和史砚军互动着,这样的漠视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人受不了。 他冷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杯壁的力道不断加重:“蓝小姐的魅力可比我大,光老少通吃这点上,我可不像你,来者不拒。” 说到最后四个字,江榆舟齿尖用力,一字一顿。 蓝微再也假装不下去,转头怒视着他,低沉声线:“江、榆、舟!” 江榆舟半掀起眼帘,看着她,眼神犀利,微弓起背慢慢倾身过去。 场面剑拔弩张,一点即燃,在座的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柯灵他们几个都已经习惯了,全然是看戏的状态。 史砚军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又端坐于台风眼的位置,浑身不自在,餐桌文化有一项就是调节气氛,史砚军做生意这么多年,深谙此理,随即满脸堆笑道:“江总,蓝小姐,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莫要伤了和气,来来来,不要浪费这么一桌子好菜……” 江榆舟和蓝微都在气头上,异口同声打断:“闭嘴!” 空气再次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两人同时看向彼此。 蓝微一下子火就上来了:“人是我带来的,你吼什么?!”要吼也轮不到他吼。 气压骤然降低,积压的矛盾聚到了顶峰。 无人敢出声。 其他几人如有默契般放下了筷子。 江榆舟眼神冷了。 蓝微不甘示弱,也盯着他。 两人对峙,气氛紧绷不下,似乎能听到视线接触之间丝丝的电流声。 全程,乔岸半张着嘴巴,攥紧拳头看着对面,模样兴奋又紧张,似隐隐期待着什么。 片刻,蓝微搁下筷子,站起来,丢下一众人,离开了包厢。见她走了,史砚军也连忙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江榆舟,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江榆舟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手臂一甩,筷子被用力砸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动怒了,看得出来这次是被气得不轻。 他发火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包厢里静悄悄,气温沉谷底,没有人敢出声劝解。 乔岸有些意兴阑珊地抓了抓头,小声叹口气:“哎,这都没打起来,害我白激动一场。” 柯灵白了眼他:“盼点好的吧。” 孟响朝柯灵使了个眼色,柯灵看懂他的意思,是在说“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 柯灵凑近过去,低声说:“傻子吗,这还没看出来?” 孟响:? 柯灵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江榆舟懒得听他们那头的窃窃私语,起身就走。 乔岸意犹未尽的“啊?”了声,看着满桌丰富的菜色依依不舍道:“这就走了,我都还没吃饱呢。” 孟响招手叫服务员打包。 乔岸舔着手指上沾染的酱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都带走。” 柯灵打趣道:“你把这桌子都抬回去得了吧。” 乔岸眼睛一亮,“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傻白甜真是没谁了。 * 蓝微走到电梯口,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到史砚军顶着个大肚子气喘吁吁跑上来。 “蓝小姐怎么一个人走了?” 一路走过来,蓝微火气不仅没消,还更烦躁了,这会儿看到史砚军一时也没收起表情。 索性回头按下电梯按钮。 借由这个缓冲的间隙才平复了一下情绪,淡淡道:“刚才史董没看到,都这样了,还呆的下去?” 史砚军搓着手叹了口气,“蓝小姐提醒过我,我早有预料的,只是没想到……” 蓝微抬头看着跳动的数字,没有情绪的说道:“以后史董找江老板谈正经事,千万别叫我给您牵线。” 柯灵曾说过,蓝微有把天聊死的本事,从眼下就能看出来,这句话说完以后,史砚军好半天没有接话,她也乐得其所,想着过会儿找个借口和他分道扬镳。 待走进电梯,史砚军突然道:“也许蓝小姐误会江先生了。” 蓝微不解地看向他。 史砚军斟酌了一会儿:“江先生刚才的样子,更像是吃醋,他可能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 蓝微皱了皱眉。 她和江榆舟之间的矛盾纠葛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也不是一句吃醋就可以涵盖一切的,有太多的不甘心、不谅解、憎恨怨怼充斥着,想冲破又冲破不了,想走进又走不进去,两人都是那么骄傲的人,谁都不肯轻易低头,都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铠甲,没有任何的痛击点让人释放,无可奈何束手无措,像遍布枷锁的牢笼,掐着脖子透不过气。 如果遮在他俩面前的是一块布,蓝微会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剪刀捅进布里,破出一个洞来。 可是她也清楚,就算剪刀捅出去了,他们也回不到过去了。 十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 甚至是颠覆。 出电梯以后,史砚军接了个电话,走在了后面。 打完以后,他赶上蓝微,为难道:“蓝小姐,我有点事,没法和你一道回电视台,你看要不……” 这正合蓝微的意,忙客气道:“没关系,史董,您忙您的去吧,反正不远,我自己回去。” 史砚军走后,蓝微站在原地玩了一会儿游戏,一局结束,慢吞吞往大厅方向走。旁边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她下意识侧过头,目光堪堪撞上了电梯口站着的男人身上。 蓝微心猛地一跳,脚下步子停了,脑海中突然跳出来四个字—— 阴魂不散。 * 十分钟以后,在安静的车厢里,蓝微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环境? 再看旁边,柯灵捂着嘴巴偷笑。 十分钟以前,柯灵热情地拉着蓝微上了孟响的车,以坐不下为由,把乔岸一个人打发去了他自己的车,还说孟响块头大,把他分配去了副驾驶。 最最离谱的是,她说不想看见江榆舟那张臭脸,让蓝微坐在后座中间。 蓝微真的很想说,难道她就想看了? 还没等蓝微把眼神递过去的时候,柯灵已经把她往车上推了。 三人挤在后座稍显拥挤,蓝微今天穿了一条薄绒牛仔裤,绒只有薄薄一层,裤子还没有打底裤厚,为了避免碰到,蓝微身体微微靠前,尽量往柯灵那边挨着。 “可心,下午上班也要两点左右了,你跟我们一块儿去酒店玩桌游吧。”柯灵轻轻掐了掐她的手心,暗示道。 “我还要回去加班。”这倒不是找借口,她确实还有工作要做。 柯灵不免失落:“这样啊,那下次吧,好久没和你约出去玩了,人不能总是工作啊,会干死的……” 话音还没落下,车子一拐,蓝微整个人向右边靠去。 她平衡感一向不好,人又瘦,再加上柯灵也被惯性带着挨了过来,两边力道加持,整个人靠在了江榆舟身上,大腿根擦着他的裤缝,男人的体温隔着裤料贴着她。 “……” 周围一片寂静,蓝微手指蜷着,头皮发麻,呼吸也停了,半晌没动。 隔了几秒,她才缓缓抬起头,密封的车厢里,与江榆舟的视线再次相触。 他浓稠锐利的目光有一种沉浸感,蓝微心跳很厉害,脸也仿佛烧灼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紧张感了。 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这次是完全没有预料,且不带任何目的性,这样猝不及防的碰撞,让她没有防备。 蓝微迅速坐直起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身。转过头看到柯灵暗示性极强地挑了挑眉,蓝微懒得理她。 单位已经到了,车子开进了大门,手机铃声这时突然响起。 她的包放在身后,手机一震,整个一排后座都有所感应,蓝微反手捞过包打开,掏出手机看了眼。 在看到来电显示时,皱起眉心。 在车上贸然接肯定不行,但是不接会更麻烦。 见她犹豫,柯灵好奇凑过头去,“谁啊这是,宋走狗?” 好好的,谁会用这种备注名。 蓝微没有回应她,对司机道:“把我放在这吧。” 车子停了,柯灵下了车,给蓝微腾位置出来。 蓝微顺手接起电话,一只手夹着包,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往里面走去。 就在柯灵准备上车的时候,听到碰的一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看见江榆舟大步朝着蓝微的方向走去。 柯灵张大着嘴巴能吞下一个鹅蛋,看着那边,半天没回过神来。 孟响下了车走过来:“怎么不上车啊?” 柯灵拉了拉他:“快看那边,今日份特大瓜。” 孟响怀着疑惑,顺势看了过去。 柯灵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生怕错过一个细节:“我问你,当年咱们高中毕业那会儿,阿舟不是喝醉酒么?” “嗯。”孟响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还是我给背回去的。” “那——” 柯灵半眯起眼:“你说他当时会不会喊的不是聂微?” 孟响一怔,看着柯灵,听她说完了后半句话,“而是蓝微?” * 蓝微接通电话,听到方于淼颐气指使的声音:“蓝微啊,宋主任让你上来一趟。” 这方于淼就是宋主任的走狗,拉帮结伙的事情没少干,恶心人的勾当都有他的份,自己把自己当盘菜,实际上多的是厌恶他的人。 蓝微皱紧眉头,“我没空。” “现在就上来。”方于淼拿着一副官腔,“我可没空跟你废话,要是耽误了宋主任的事,他可没我好说话,识趣一点……” 就在这时,蓝微手上一空,手机被人抽走。 她后背一凌,转头看到江榆舟。 他捏着她的手机,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明亮漆黑的眼底倒映着她小小影子,低声道:“不喜欢的事可以不做,何必逼自己委曲求全?” 第19章 2022年12月7日-挣扎【没有任何意义】 蓝微确定, 江榆舟调查到了什么,或者是听说了什么。 当企图伪装完美和无懈可击的表象被撕破,她被一眼看穿直至灵魂, 失去了盔甲和面具犹如失去屏障,将所有的伤口、柔软和这些年积累的沉疴,全都暴露在他面前。 像赤身裸体于人前, 想伸手遮挡却遮不住丝毫。 窘迫和不自在压得她心乱如麻,坚硬的自我保护在他的目光下, 开始分崩瓦解。 人越是在脆弱的时候,越是想伪装坚强,害怕被最在乎的人看到软弱和伤痛。 蓝微厌恶也恐惧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榆舟,如何面对内心陡然升起的不习惯和不自在。 蓝微下意识抬高下巴,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掩藏内心:“江先生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比得过您?” 她勾出一道哂笑,从他手里拿回手机, 转身离开。 手腕被扣住, 蓝微轻而易举被江榆舟拉了回来。 “放手!”她用力挣扎。 江榆舟沉着一张脸, 撩开她的袖子, 拉高手腕到眼前,漆黑的眼睛藏不住压抑:“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 手腕上横亘着狰狞的伤疤,因为当时伤口太深,过去三四年也无法好全,伤口因为增生突出一块, 像蜈蚣一样, 极为丑陋。 蓝微从来不会刻意去遮掩,大大方方展露着, 有人问起就说是不小心划伤的。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更不会像他,这样质问她。 蓝微瞥了眼那伤口,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你不会觉得我想自杀吧?” 江榆舟不语,沉默注视着她。 她将手从他手里抽离,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江榆舟。” 她看着他。 “我惜命得很。”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吹乱发丝。 江榆舟眸光黑沉。 “你欠我一个道歉。”蓝微开口道,而后她别过脸望向不远处,看到了车边站着的柯灵和孟响,他们在看着他们。 她扭回头,笑了笑,几缕黑发贴着白净的面颊,她也没撩,淡淡道,“道不道歉也无所谓了,我只希望和你划清界限。” “为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在发怒的边缘,强压着。 蓝微清楚,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惹他,这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曾经因为想看他吃醋,只是和一个高年级男生聊了两句,就被他捉到楼梯口亲了她一节课,害她嘴巴肿得没法上课,只好谎称生病请假。 蓝微冷声道:“单纯觉得,你让我感到恶心。” 用力碾着齿尖,咬字很重。 话音刚落下,再次被他拽住,这次比刚才力道更大,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气,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旁边的小楼里带。 蓝微细细的手腕经不住被这样残暴的对待,皱着眉心,对他又打又踢:“江榆舟,你发什么疯,你给我松开,弄疼我了听到没有?!” 江榆舟却像听不见似的,不仅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连拖带拽地拎到了楼里,打开一扇门,踢上门反锁上。 这个时间点大伙儿都在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单位里很少有人进出。 蓝微想跑,被江榆舟一把按在墙上,拉高她的手臂,低头啃在了她嘴上,铁锈味充满口腔,混着疼痛,旧伤加新伤,她麻木地闭了闭眼。 “这就疼了?”江榆舟低头看着她,眼眸黑的像一口井,前额的发掉下来一绺,半遮在眼睛上,像极了斯文败类。 而后,他俯身靠近她颈侧,低声道:“这点疼,不及你带给我的万分之一。” 蓝微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他。 江榆舟他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 “蓝微,”他的眼神恢复清明,“我不会就这么和你算了的。” 她的心口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钝痛,以及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 指尖掐得手心发白,蓝微脑袋嗡嗡的麻疼,“你搞得我的生活还不够乱吗?” “没有我,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江榆舟松开她,扶着墙,低头注视。 钝痛感让蓝微有些站不住,第一次她不敢直视江榆舟的眼睛,垂下视线,离开他的掌控范围。 窗外,枯叶在风里旋转,落在地上。 风从门缝蹿进来,蓝微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毕业回到宁北市,求职四处碰壁,刚从一家公司出来,在大街上乱逛,包里的手机响,掏出来一看,是久未联系的江榆舟发来的一条信息:【听柯灵说你还没找到工作,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很官方的话,没有带上任何的私人感情,却还是弄得她情绪崩溃,那连日来刻意压抑的情绪和平静,在一瞬间被击中,蓝微蹲在行道树下,将脸埋在膝盖间,无声落泪。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有一天会这样失败。 过了许久,她站起来擦干眼泪,回复他:【不用了,谢谢,我已经找到工作。】 并配了一个微笑。 也许他是好意,但这个时候蓝微最不需要的就是来自江榆舟的关心,他自认为是善意,对她是最大的自尊践踏。 就算这一生都这样穷困潦倒了,就算她在黑暗里苦苦挣扎,就算头顶的太阳再也不可能为她升起,她也不要任何人看到。 不要江榆舟看到。 许多年前的夜晚,他们在巴黎的酒店里,两具年轻滚烫的身体相拥缠绵,江榆舟伏在她耳畔,喘息剧烈里,他低声说要娶她,换来的却是她咯咯的轻笑,抚摸他的耳垂:“你拿什么娶我?” 江榆舟瞬间便冷了脸,从她身上起来,抓起衣服套上,在阳台抽了一宿的烟。 蓝微还记得,她靠在床头望着他昏暗的背影,隔着一台门看他,发现这是此生最远的距离。 经年以后经历种种回望过往,她恍然明白,当日的那句话对他是一种尊严的践踏,一如后来,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发来的这条短信。 蓝微望着那孤零零的树干,许久没动。 江榆舟在身后看着她没有说话,就像那年巴黎的夜晚,她在房间里,他在阳台上,分明只是几步距离,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彼此。 他们回不到过去,也许只是因为,过去的他们也未曾走进过对方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 江榆舟开口:“回到我身边,前尘往事我都不计较了。” 蓝微猛地转头,怔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江榆舟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捏起项链的一端,绿宝石从他指尖滑落,映入她眼帘。 “只要你回来,我替你摆平一切,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与绿宝石相映的是,江榆舟漆黑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她。 蓝微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好几秒才平复心情。 没有女人能抵御得了这样的江榆舟。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动摇的。 但那之后呢? 她会将江榆舟拉入泥潭,他们会经历前所未有的磨难,会很痛苦。曾经的矛盾也并不会因此解决,可能还会陷入更大的困顿。 她不要这样的结果,更不想江榆舟因她变得不幸。 蓝微往后退了一步,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人能毫发无伤地解救另一个人,连神都不可能,更何况,你怎么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我喜欢的?我只是一个穷打工的,我不会傻到和我的老板我的领导为敌,宋主任也不过是贪图我的美色,讨好他能让我摆脱现在的境遇,还能让我前途似锦,我为什么要放弃他这条大鱼,跳进你的独木舟?” 江榆舟眼眶微红,仍不肯死心,盯着她,嗓音低入谷底:“这条项链,你告诉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她淡声。 “如果没有意义,你会一直戴着它?”他牢牢注视着她。 蓝微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不争气掉出来,她抓过他手上的项链,走到窗边,拉开窗户,用力抛了出去,然后转身看着江榆舟,她感到眼泪快要模糊视线,只能努力笑着,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道:“这就是意义。我告诉过你,我留着它是因为值钱,但现在我已经有更好的了,我想要的宋主任都会给我,而我只需要稍微低一低头,卖点姿色,多划得来的交易,你说是不是?” 江榆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轻践自己?” “也许,”她麻木般的,轻轻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如你所愿,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她看着他,命令自己说完最后半句话,“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没等他回应,蓝微拉开门走了出去。 转进拐角时,眼泪终于没绷住,飞了出去,她抿着唇角,抬起手使劲一擦,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地离开。 蓝微多希望,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江榆舟没有回来,他没有扰乱她的心绪,没有重新闯入她的生活,将她原本就纷乱一片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更希望,他们没有过曾经,不是同学。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黑暗里,享受着孤独,即便被□□,被伤害,被苛责,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她并不知道温暖和依赖的感觉是什么样,就不会有期待,更不会生出渴望的念头。 江榆舟,就让我好好地呆在这里吧,你的人生应该是远景灿烂,而不是和我,在看不到出口的黑暗里,一起挣扎求生。 * “你说他当时会不会喊的不是聂微,而是蓝微?” 孟响瞪大眼睛,想也没想地否定道:“怎么可能?就阿舟和蓝微这关系,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人?” “什么这种人?”柯灵不高兴了,“她这种人还跟我好姐妹呢,那我也是这种人,那你有种别和我做兄弟!” 孟响挠了挠头,有些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俩根本不可能。” 柯灵朝那边努努嘴,“你再仔细瞅瞅,这叫没可能?” 孟响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这不是挺正常?” 柯灵想吐血:“天哪,阿舟都主动成这样了,你见过他什么时候这么主动的吗,还拉人家的手,天哪!他俩这气氛,明明就像是前男女朋友见面的场景,这还是没断干净的前任关系,啧啧啧,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孟响听着她一顿神神叨叨的,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挺正常啊。” 柯灵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没救了,怪不得到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没找到女朋友,就你这直男能看出什么啊,”突然她兴奋又激动地抓住孟响,“啊啊啊啊,草,这也太刺激,阿舟这要把可心拉去哪里啊啊啊啊啊!” 还做作地捂住了眼睛。 “……” 孟响似乎也终于看出了一点什么东西,“该不会阿舟要揍她吧,不至于吧,阿舟不是这样的人。” 柯灵才是真的想揍他,“怪不得你和乔岸是兄弟,这智商看起来都差不多,这都多明显你都看不出来,看来我真的得给你好好上上课了。” 孟响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个,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担心道:“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万一出点什么状况?” “能出什么状况?”柯灵摸出一块糖,撕开糖纸扔进嘴里,“你要追过去才真的会出状况。” “什么状况?”孟响没明白过来。 柯灵拿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被阿舟打死啊,坏他好事。” 江榆舟回来的时候,这两个吃瓜群众已经相安无事地坐在了车上。 江榆舟单手插兜弯腰进来,坐下后低头拉了拉袖口,他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也没有干扰到他的情绪。 抬头看见前面的孟响转头看向他,眼神非比寻常,他皱了皱眉。 孟响对他挤挤眼。 江榆舟没有掩饰嫌弃,头微微往后仰了仰,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稍稍勾下唇,嘴上说着调侃人的话,但今天却拧着眉心没说话。 孟响往他这边侧了侧身,试探道:“我看你这几天挺不对劲的,不会真的是因为蓝微吧?不能吧,你俩到底怎么了?” 江榆舟本身就因为这事烦着,这会儿也没好脸色,他仰头单手漫不经心扣上衬衫第一颗扣子,刚才火气上来的时候被他自己扯开了。 孟响见他不说话,坏笑道:“不会江湖传闻是真的吧?” 江榆舟轻啧了声,“话这么多,去找个工厂上班吧。” 知道他是调侃,孟响也没往心里去,和柯灵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江湖传闻,江湖上你俩关系一直不咋的不是吗,就是我和柯灵通过观察发现了一些奇妙的现象,话说,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为啥要买她家那房子?” 那时候江榆舟向乔父购买时说过,他打算把宁北市最好的这栋豪宅送给将来的江太太。这事柯灵不知道,因为当时江榆舟让乔父帮他保密,就连乔岸也不知道,后来还是有一次饭局上乔父喝多酒说漏了嘴,乔岸得知后告诉过孟响。 但因为这毕竟是江榆舟的私事,谁也没提起。 孟响这么问也是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江榆舟抬头看了眼他,复又半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才说,“可能是为了让她不痛快吧。” 他的语气很淡,表情也很淡,这样的不经意往往会透露出很多真实的情绪。 孟响也没憋着了:“那你之前说的,要买来送给你以后的老婆是假的?” 江榆舟一怔,徐徐掀起眼皮,盯着他,这目光把孟响看的头皮发麻。 而后江榆舟靠回椅背,凉笑道:“假的。” 想从江榆舟嘴里套话多半是套不出的,他太聪明,对方的底牌他一眼就能看穿,他要是心情好些,还会陪着玩上几圈,要是心情不好,多半会被他带着走,这迂回战打的孟响一阵心累,也就不再问了。 车子已经驶离了电视台,在车流如注的马路上停停开开,吵嚷的街市上有着独属于宁北市的烟火气。江榆舟掐着眉心,望向窗外。 虽说是回来休息的,但他难得有自己的时间,仅仅一年没回来,这座城市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城东新的高架桥已经正式通行。 母亲老是唠叨说,他若回来了,一定要回老家看看,也许妹妹会回去也说不定。 他知道妹妹不会回到那里的,父母离婚时,她才四五岁,不说对那里有什么印象,就算是有,也和他一样,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没有可留恋的。 他又想起了蓝微,好像只要一回忆,就很难不想起她。 只要一想到她手上的伤口,一想到她今天说的话,江榆舟感到心痛,那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疼痛,让他无能为力。 虽然她说她很惜命,江榆舟却觉得不是。 曾经,他以为她是同他一样的人,再恶劣的环境下都会咬紧牙关活下去,活着就是最好的出路。 也许是他想错了,又也许……正如孟响说的那样,她变了很多。 那个肆意闪耀的蓝微,那个古灵精怪,顽劣又骄傲的蓝微,最初最吸引他眼球的特质,看不到了。 即便她践踏过他的自尊,也让他觉得这段感情,她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但是他还是忘不掉,奢求她能回到他身边。 江榆舟一直是个没什么雄心壮志的人,他的雄心壮志都是外界逼的,以前是保护妈妈和妹妹,后来是想娶她。 他知道,要娶这样一个千金大小姐,一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没有钱,没关系,他可以赚,他一定能赚很多很多钱,回来娶她。 现在他终于有能力了,他们之间却变成了这样。 直到再次见到她以后,江榆舟才发现,所有的恨意都不及对她的爱意,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口是心非的借口,给他的爱蒙上一层可以接近她报复她的假象。 实际上他并没有开心多少,也没有好过多少,看到她过得不好,跌落谷底,他恨不得和她一起粉身碎骨。 车子穿过一条静谧的梧桐巷时,柯灵出声打断了江榆舟繁乱的思绪。 “阿舟。” 他转过头。 柯灵:“聊聊?” 江榆舟微微歪头,朝车门扬了扬下巴。 * 车停在巷子口,两人各自开门下车,满地梧桐落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走了几步,柯灵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和可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呢,我还是打算帮你一把,毕竟和言恺南比起来,咱们的关系更铁一点。” 江榆舟停下脚步,侧头盯着她。 “你不会不知道言恺南吧?他是可心最好的异性朋友,今年年中回国还专程跑来看可心,我们仨吃了个饭,人长得帅,性格又好,还有钱,我巨想撮合他俩……” 江榆舟脸冷了下来。 柯灵没再说下去:“你干吗,这眼神,要吃人?我说你这是什么心态,看人家优秀你就这么不爽了,对,我承认你确实优秀,但是你这种除了我其他男人都不能优秀的心态是万分不正确的。” 江榆舟嘴角讥诮一勾:“我说了什么?” 柯灵:“你确实什么也没说,但是你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并且赤裸裸地写着嫉妒两个大字,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是连老头子的醋都能吃的人。” 说到这里,柯灵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天哪,你怎么这么好笑,我快笑死了,这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江榆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转身朝车边走去。 柯灵强忍着笑意喊着他,“好了好了,跟你说正事。” 江榆舟停下脚步。 柯灵努力憋笑,“所以你真的在吃言恺南的醋?” “……” “那看来是真的。” 江榆舟大步离开。 “喂喂喂,什么狗脾气啊,”柯灵快步追上去,“我问你啊,你跟聂微是真的吗?” 江榆舟停步,眉心蹙起,“谁?” “聂微啊,读书那会儿,你俩的事传得可离谱了,还有啊,咱们高中毕业那次餐聚上,你不是喝醉酒了吗,小蒙古把你背回去的时候,听你叫聂微的名字,然后你跟聂微的事就基本石锤了。” 江榆舟眉心蹙得更紧。 那时候光和蓝微闹矛盾就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神,还要忙着学习、打球、赚钱养家糊口,没有闲工夫理会那些女生之间的八卦小道,男生们偶尔也会开他和聂微的玩笑,他也都没当回事,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说的人无聊,传的人更无聊。 却没想到这瓜不仅别人吃,自己兄弟也跟着吃。 看他的表情,柯灵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可能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试探着问:“真不是聂微啊?” “关聂微什么事?”他睨了眼她。 “可是小蒙古明明千真万确听到的呀。” “你想确认什么?” 柯灵笑道:“我也觉得,按照你的择偶标准,怎么也不可能是聂微呀,这简直就是一比一复制我可心妹子嘛,你自己说,是不是暗恋人家很久了?” “不是暗恋。” 柯灵一怔。 她没想过江榆舟会正面回答,认识这么多年,早已培养出了默契,他这个人做什么心里都有一杆秤,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会选择避开或者干脆沉默,没有人能从他嘴里掏出任何感情上的私事,除非他自己愿意。 江榆舟半垂眼帘,低声道:“我们在一起过。” 虽然柯灵怀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江榆舟亲自认证还是让她吃了不小惊,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以前觉得不合理的,可疑的事件都得到了验证,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上课,江榆舟和蓝微都没来,后来下课她去交作业碰到了蓝微,脚步很匆忙,早上还扎着的头发松散在背后,看起来有些凌乱,口红似乎没涂好,嘴唇旁边红红的,又像是肿了一样,那时候单纯的柯灵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等她拐过楼梯转角,看到江榆舟慢悠悠上来,当时她还问他,上节课怎么没来上课,去哪儿了。他的回答是打球。 现在想起来,这他妈纯属忽悠人,打哪门子鬼球,嘴巴都亲肿了,他倒是好意思说打球。 那时候太天真,傻兮兮的信了他的鬼话,也是因为从来没有往那方向想。 原来直觉是骗不了人的,只不过没人相信感觉,他们只相信眼见为实。 柯灵收敛起了玩笑,认真道:“小蒙古总是问我,可心到底有什么好的,让我这么喜欢她,我想这个答案你应该知道,不过也可能不知道,我觉得她很独特,很不一样,她身上有她自己可能都看不到的闪光点,那种正义感和不惧世俗眼光的勇气,她一直在做她自己,可能她也有很多缺点,但是和她的优点比起来,那些缺点我统统看不到,因为她的优点像太阳一样。” 说到蓝微,柯灵心里总是会变得很柔软,“她没什么朋友,其实我也一样,因为小时候的创伤,让我对女孩子的友谊感到恐惧,害怕被背叛,被诬陷,被冤枉,所以我只和你们这些男生玩,她是我身边唯一的同性朋友,让我感触很深的事是她对聂微的态度,可心是个很单纯的人,她没什么心眼,看人也只用自己的眼睛看,用心评断,她很少感情用事,公允又公正,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也不说谁的坏话,不在背后嚼舌根,我不明白,她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 “她的毛病不少,简直太多了,遇事不爱解释,做人不够圆滑,不会说漂亮话,太直来直去,宁可被误会也懒得辩解,导致他们对她的成见太多,她不在乎也无所谓,用可心自己的话说,浪费时间和精力分给不在乎的人纯属脑残行为,你可能不知道,上课推翻桌子走人的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 说到这,柯灵停下来看了看江榆舟的反应。 他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事,见她停下,抬头看过来,“什么原因?” 声音轻缄,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但柯灵却感觉得到,他是在意的。 于是接着说,“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把这当成了叛逆任性的行为,没人知道是为了聂微。聂微以前因为霸凌被开除的传闻一直存在,蓝微听不得这些,她相信那都是假的,是别人泼在聂微身上的脏水,就像别人泼在她身上的那些脏水那样。那天自修课,前桌的女生转过来和蓝微说这些,她警告了几句,对方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她一时火气上来,直接掀了桌子让对方闭了嘴,后来被何老师叫去办公室,那女生哭哭啼啼,把锅全甩蓝微身上,她也不做辩解,写了两千字的反省,扫了一周包干区,就是死活不跟那女生道歉,检讨也只反省了自己不能在课上这么冲动,扰乱纪律。” “当时我就坐在她前排,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发生那会儿,江榆舟也问过蓝微,但她那脾气能问出些什么来,还说“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我”。 江榆舟咬着烟,似笑非笑的,“喜欢你,你就肯说了?” 她摇摇头,乌睫轻眨,“那可不一定。” 江榆舟压根不在乎这件事背后的真正原因,在他看来,这就是蓝微的性格,她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而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 而现在,听柯灵复盘当年那些他未曾见到的全貌,从她的描述中,他似乎再次嗅到了那个熟悉的她,那个让他不需要理由就喜欢的她。 还是她,一点也没变,脾气又臭又坚硬,性格又倔又不肯服输。 他低头弯了弯唇角。 “她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太倔了,”柯灵微微叹气道,“我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很压抑,问她又不肯说,总喜欢自己一个人默默扛着,也从来不主动找人,你信不信,如果咱们不找她,她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工作狂,没有娱乐,工作就是她的娱乐,她不说其实我也都知道,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但我能做的也只是陪伴,好朋友是什么,不就是陪伴吗?” 柯灵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有一段时间,我差点联系不上她。” 江榆舟微怔了怔。 “就是高考结束那一个月,她家里出了事,直接影响到了高考成绩,填报志愿她是最晚到的,休业式也缺席了,志愿都是乱写的,何老师叫我劝劝她,但我哪里联系得到她,电话不通,Q.Q没回复,她家我从来没去过,听说那房子也拍卖了。一个月以后,她主动找我,说不会上大学了,别的就没说了,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我们要去毕业旅行,想叫上她一起,顺便散散心,被她拒绝了。” 蓝家破产的消息,江榆舟比蓝微早知道一个礼拜,他年少时混迹生意场,业内朋友众多,消息自然灵通。 不说那时候他俩已经决裂,就算没有,他也断然不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高考前一天学校放假调整,他本打算组局让柯灵叫上她一起去,拖过高考再说,但蓝微拒绝了,不用想也知道,平时她都不愿意见到他,更别说在同个场合下见面。 那天放假她拖着行李箱出校门,江榆舟也刚从宿舍出来,和孟响乔岸他们几个勾肩搭背,视线却始终都在她身上,深深的担忧,却什么都做不了。 高考结束,所有人都欢呼着庆祝着,家长如潮流般涌进来,吵嚷的教室里,江榆舟注意到她独自一个人抱着装书的箱子走出后门,背影单薄又孤独。 再后来,蓝微像失踪了一样,音信杳无,填报志愿那天没见着她人影,休业式缺席,毕业典礼她也请了假,高三毕业合照上,她的人头还是p上去的。 那天晚上,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小Q你是不是也不要了?】 小Q是他和蓝微收养的一条流浪狗,俗名中华田园犬,两人旷课去外面喝下午茶,正值夏天傍晚暴雨多发期,从店里出来没走几步,雨点砸下来,江榆舟脱下校服外套包住她的头,拉着她在雨里狂奔,最后躲进一家店的雨棚下,小Q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的。 一只白乎乎的小奶狗,窝在空调外机下小声呜咽着,蓝微蹲下身把它抱起来,小东西也没躲,还小心翼翼地舔着她的手心。 她眼眸亮晶晶地抬起头看他,“阿舟,我们收养它吧。” 也不知是她手心里的小狗可爱,还是她眼里盛满的渴求和期盼让他心软,江榆舟扯过校服铺在地上,蹲下身对她说,“放这上面,我们抱回家。” 小Q的名字是蓝微取的,前两天她刚拉着他看完了一部老电影《导盲犬小q》,看得她眼泪汪汪,哭湿了好几张纸巾,边哭边把下巴靠在他怀里,小声啜泣着,“阿舟,我们以后也养一条小狗吧,也给它取名叫小q,我要一直养着它,永远不分开。” 她说的“永远”让他心动不已,揉揉她的头,低声答应道:“好。” 没想到后来他们真的拥有了自己的“小q”。 蓝微父母不喜欢猫猫狗狗,小Q由江榆舟养着,实际上也是江母照顾着,每半个月回家,江榆舟就会带着小Q去和蓝微约会,蓝微会给小Q买各种好吃的,零食、狗粮装满一整个书包,每次小Q看见她都开心地摇晃着尾巴,蓝微就会蹲下来揉揉它的头,陪它玩闹着。 过了半个多月,江榆舟收到了回复。 只有三个字:【不要了。】 他抱起蹭到脚边的小Q,摸着它的头轻声说:“小Q,妈妈不要我们了。” 小Q呜咽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两天后的毕业餐聚上,从来滴酒不沾的江榆舟酩酊大醉。 他们的小Q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妈妈”了,它也很想她,但是最初抱起它,给予它第二次生命的女孩不想再要它了。 这以后漫长的十年,它只剩下了“爸爸”。 江榆舟一直带着它,走南闯北,不让它吃一点苦,受半点委屈,因为他曾经答应过那个女孩。 因为她说过。 ——以后我们也养一条叫做“小q”的狗狗,永远不分开。 “阿舟。”柯灵叫他。 江榆舟如梦初醒。 “我想讲的话都讲完了,你让我帮的忙我会尽力帮,但是能不能行,还得看你们自己了。” 江榆舟低头看着地上的破败的梧桐叶片,风一吹,沙沙作响。 柯灵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斟酌了一下,说道,“我能不能以朋友的身份恳请你,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她,我希望她能开心一点。” 江榆舟半晌没说话。 就在柯灵以为他打算以沉默作为拒绝的结束语时,他的声音低低响起,“如果这么容易能放弃,我不会坚持这么多年。” 第20章 2022.12.7 蓝微跑进办公楼, 在厕所里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坐下之后仍心绪不宁, 从加热垫上取过杯子喝水,手机响了,这次是宋主任亲自打来的。 她放下杯子, 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等电话响了数声慢吞吞接起。 “让你上来你人呢?”宋主任口气不善。 蓝微更烦了,语气也不好,“有事吗?” “先上来再说。”他扔下这句就挂了电话。 这老东西虽说暗地里防着蓝微, 但到底垂涎于她,哪次不是客客气气连哄带骗的,这样恼火的语气还是第一次,蓝微预感不妙,拿上手机去了宋文华办公室。 门关着, 没锁, 她推开门进去。 宋文华在屋里焦急来回踱步, 抬起头劈头盖脸问:“谁让你报的警?” 蓝微一肚子火, 沉声道:“你他妈自己干的恶心事不知道,有种干得出来就有种别怕被人知道。” 宋文华恼羞成怒,指着蓝微鼻子骂道:“别以为仗着那点姿色,我不舍得把你怎么样,你要搞得我身败名裂, 你就试试, 别说你人在宁北市,就算出了省, 只要你还在国内,我捏你不比捏一只蚂蚁难多少。” 肥头大耳的男人眼里露出一丝凶光,微眯起眼,色眯眯看着蓝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一没钱还没势,还没靠山,聪明一点就跟了我,往后的日子,穿金的戴银的随便你花,你爸妈那我也不会亏待……” 他的目光停在她唇上的伤口处,皱眉道,“还以为你多贞烈,原来也不过是给钱就能玩的货色。” 啪——清脆的五个手掌印落在宋文华脸上。 蓝微冷冷看着他。 “把嘴巴放干净点。” 宋文华捂着脸,愤怒道:“信不信我找人搞死你!” 蓝微轻轻点了点头,“你搞我几回了?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迟早也得让你尝尝被人搞的滋味。” 说完,一脚踢在了宋文华的命门上。 宋文华疼得提着□□惨叫,抓起桌上的杯子掷了过来,蓝微躲开了,杯子砸在门背上,一声巨响,摔得稀里哗啦。 门在这时从外面开了进来。 方于淼刚从自己办公室过来,远远听到这屋里的响动,担心宋文华出事就赶过来了。 虽说男女力量悬殊,蓝微也不至于能把宋主任怎么样,但是她的烈性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前几年那次酒瓶事件之后,更加没人敢惹她,别看平时她对任何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对人对物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真要碰上事,她也是真豁得出去。 宋主任要不是有点手段和人脉背景,还真是压不住她的。 方于淼快速扫了眼屋里乱糟糟的场景,这会儿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找宋文华,没有空管蓝微,快步走到宋文华身边,附在耳边说了一句:“主任,台长这会儿让您过去一趟。” “好,知道了。”宋文华整了整衣服,吩咐道,“叫人过来打扫干净。” 方于淼答应着,紧随宋文华身后走出门,擦过蓝微时,瞥了眼她,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走出门后,宋文华放慢脚步,将左边脸颊朝向方于淼,“手指印明不明显?” “看着好像有点肿,我叫人给您拿块热毛巾敷一下。” “来不及了,过会儿回来再说。” 犹豫了一下,方于淼问道:“这是让蓝微给打的?” 宋文华啐了一口,恶狠狠骂道,“臭三八,回去再折磨她。” 走了会儿,方于淼压低声道,“还有件事,报警人不是蓝微。” 宋文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端倪,停下了脚步。 方于淼凑近宋文华,声音压得极低,“吴警官那里守口如瓶,何局更是直接说了,报警的这人您摆不平,还让您行事小心些,现在上头查得严,但就是怎么打听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宋文华听得越发皱起眉头。 方于淼接着道:“虽然明面上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不过我们也有别的渠道……” 宋文华不耐打断,“你就直说是谁。” “江榆舟。” 宋文华摇摇头,“不可能,江榆舟是什么人,犯不着为了这么个女人不给我面子,绝对不可能。” 方于淼意味深长道:“听说他和蓝微是同学,难免有些旧交情,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宋文华眸光微凝:“你确定?” “千真万确。” * 宋文华他们一走,蓝微也赶紧离开了。 她几乎跑着下了楼,面对宋文华时她是极度的冷静,所有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对付这个老东西,大脑也没有给予自己多少时间去思考,直到走出电梯,握着办公室冰冷的门把手,才发现手在发抖。 确切来说,全身都在发抖。 说不清是气愤多一点还是害怕更多一点。 进了办公室,她赶紧把门锁上,拿出录了音的手机,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电脑,把音频导进去。 中午休息时间,办公室的空调也都休息了,她一个人在这开空调也不合规矩,南方冬天的屋里比室外还要冷,她坐在椅子上边等边跺了跺脚,还是无济于事,冻得上下牙齿直打颤,也说不清是情绪导致的冷,还是本身室内的冷。 连忙喝了一大口热水,这才好了一些。等导入成功后,她合上笔电放回抽屉锁上,接着打开工作电脑,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可怎么也无法专心,脑海中不停萦绕着各种信息。 现在的情况就是,江榆舟帮她报了警,可能还调查出了一些东西,警察找到了宋文华那里,但是他却以为这个警是她报的,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报案人是江榆舟,以宋文华的人脉手段,想查一个区区的报案人何其简单,那为什么他会不知道那是江榆舟报的案? 那就有可能是他并不想在明面上和宋文华为敌? 整件事似乎在朝着不可预测也不可掌控的方向进展,那杯热水并没有驱走寒气,蓝微越想越感到冷意遍袭全身。 目光掠过电脑旁边的台历,定了定神,今天是12月7号,旁边写着“大雪”。 时间过得真快,再有几天就到蓝荣华生日了。 蓝荣华生日跟蓝微没差几天,说来也神奇,蓝微生日在小雪后一个礼拜,而蓝荣华刚好也在大雪后面一个礼拜左右,父女俩的生日就像说好了似的。 自从家里破产后,蓝荣华便没有再过过生日。小时候蓝荣华总是忙于工作,一年到头也难见他几面,有时候好不容易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个饭,吃着吃着又被叫走了,在蓝微的印象里,童年是和孤单联系在一起的,连保姆都比父母亲,后来家道中落,父母遣走了照顾她多年的保姆,很长一段时间蓝微都很难过,也难以适应。 只有蓝荣华生日那天是最热闹的,也因此,小时候蓝微最期待的不是过年,而是蓝荣华的生日。 小时候父母对她宠溺,每到蓝荣华生日那天,家里到处都是人,商界政界要客济济一堂,衣香鬓影,酒肆环绕,谈笑风生,蓝荣华带着她挨个敬酒,见过她的人无不夸上一句“蓝董,令千金可真是美人胚子啊”。 蓝微从小就生得美,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也不稀罕,当着众人的面抱着蓝荣华的脖子撒娇,“爸爸,我要上楼练琴了。” 说是练琴也不过是她不想再这儿待下去的借口,她的父母希望把她培养成窈窕淑女,她自己不喜欢那一套。 那时候没有人不会给她面子,全都宠着她捧着她,即便当众甩脸子,也多得是讨好她赏脸的人,即使这句话听起来像有赶客之意,但也都笑着说,小姑娘怕生,蓝董,您就放人上去吧。 熟一些的爱开她玩笑,张景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蓝荣华多年好友,也是从小看着蓝微长大的,对她甚是宠爱,举着酒杯说,“放你走可以,不过,你得先替叔叔干了这杯酒。” 蓝微嘴巴一噘,不高兴了,“哪有大人欺负小孩的,这一杯酒下去,我都晕了,还弹什么钢琴?” 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可也是张景,在蓝家失势后,第一个撇清关系,躲得远远。几年前她硬着头皮去请张景帮自己一回,只是替她做个证明,让宋文华不要为难她的父母,可就只是这样,张景也不愿意。 那天茶室里,她等了一晚上,客人都散了,夜也深了,张景靠在蒲垫上,神色倦懒,叹气道,“可心,不是叔叔不肯帮你,你从小生在名利场,也该清楚叔叔是左右为难啊。”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拖着酸麻的腿脚站起来,没有半刻停留,走出了茶室。回去的路上夜路寂静,她的心也很静,那一刻她更深的明白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即使提无理要求也永远会有人卖面子的小女孩了。 从门庭若市高处立到人走楼空万人踩,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一朝失势宾客落”的滋味。 电话在此时又进来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蓝微心头一跳,看到是柯灵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好笑的发现自己现在像极了惊弓之鸟。 柯灵很少打电话,多半是有急事才会打这通电话。 蓝微开门见山问:“怎么了?” “中午没有休息啊?” 蓝微单手敲着键盘,“不是说还要加班吗?” 停了停,她想起什么,问,“你们没去玩桌游?” 柯灵笑得贱嗖嗖的,“你说的我们指的谁啊?” 蓝微撇了撇嘴,“你不会专程打电话来找我贫的吧?” “好了好了,你这女人,会不会聊天啊,想跟你闲贫几句都不行,你都走了,这个局组起来也没意思啊,咱们江老板吃完饭就回去开视频会议了,我们三缺一,孟响这会儿在叫人。” 蓝微挑了挑眉,“你该不会叫我过去跟你们打牌吧?” “你要是愿意来就好了,”柯灵叹了口气,回归正题,“刚才你走之后,我问过阿舟了,他承认了。” 在柯灵说前半段话时,蓝微心跳不由自主加快,等全部说完了,反而恢复了平静,她盯着电脑上刚才打出来的一排字半秒,索性将键盘一推,站起来走到窗边,“所以你想在我这儿得到什么验证?” “你这我都不用验证,”柯灵说,“你俩肯定处过,我早该怀疑了,之前怎么就没察觉呢,肯定是被表象蒙蔽了,现在想想真的有太多的蛛丝马迹,江榆舟看你那眼神就很不对劲,跟拉丝似的,我之前还以为是判断失误。” 柯灵说着话的时候,蓝微一直盯着对面楼上的两只鸽子看着,一黑一白,在这好几年了,有人养着的,具体是谁不清楚,很喜欢停在对面歇脚,它们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对,有时候看起来又不像,让人琢磨不透。 她知道柯灵想说什么,她给予不了答复,只能沉默地等揭过这个话题。虽然也知未必能揭过去,该面对的总归需要面对,今天不来,总有一天都会来。 见她沉默,柯灵试探道:“咱们江老板这人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是有钱啊,长得那也是顶呱呱,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这种男人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其他女人手里,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那我的性格应该是什么样?”蓝微轻声问。 这一句把柯灵问楞了,她担心道,“可心,你怎么了?” “江榆舟说我傲慢、偏执、理性,但我现在看不到这些,一丝一毫都看不到,我倒希望我还是他说的那个样子,至少说明,我还有这份底气。”蓝微语调缓缓的,脸色很平静。 “柯灵,我连自身都照顾不暇,生不出别的心思来,更何况江榆舟,他的状态未必比我好多少,我俩恐怕连这到底是爱还是执念都搞不清楚了。相互拖拽着的感情,只会陷入旋涡,不会向上,而是向下。” 她已经一败涂地了,不想再拉一个同样满是沉疴的人,将他唯一所剩的事业摧毁,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治愈,不该像他们这样,只有负伤和更痛苦,江榆舟想要的,她给不起,他也无法将她带出这荆棘遍野的虎穴狼窝。 昨晚他问她就那么厌恶他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我的身心都不是你的,哪来的厌恶”,江榆舟听懂了。 为什么要这样骗他,也不过是希望他能离开,这样的纠缠和拉扯对他们双方都没有好处,今天她又把项链扔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彻底断了,他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吧,录完今明两天的节目,就可以乖乖回上海去了吧。 柯灵没有明白她这番话的深层含义,但是隐隐感觉蓝微遇到了什么困难。 “可心,”她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帮不了我。”她淡淡道。 她知道以柯灵的人脉圈不会帮不了她,是不想让柯灵为了她白担那些人情。人性的冷漠,她最有体会,她不希望柯灵因为她受那些罪。 “可以和我讲讲啊,你这总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也很担心的。”柯灵焦急道。 “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没事的,别担心。”蓝微放轻松语气。 也知道蓝微的性格就是这样,越问越不肯说,除非她自己想说,谁也别想从她嘴里掏出来一点东西,柯灵怕她生烦,只好打住,叹了口气,“真觉得你跟江榆舟这性格简直绝配,你俩要是真过日子的话,有的气受,还好没在一起,这没在一起就把我们这些朋友累得够呛了,这要是在一起,那还不把我们折磨死。” “可心,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支持你,站在你这边,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既然你都拒绝了,那我也不能强求,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何时何地我都站在你身边,朋友是什么,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需要陪伴的时候陪你一起说话喝酒掉眼泪,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扛不住的时候,记得还有我。” 虽然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平,再苦的人生也有一丝丝的甜,交了柯灵这个朋友,是蓝微觉得最值得的事情,这辈子没有白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这一刻眼眶微微泛湿,喉口哽咽,过了几秒,待情绪平静,轻轻说:“谢谢你,灵儿。” 挂了电话后,蓝微在窗边站了许久,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演播厅大楼的一角,这会儿楼下停着几辆车,有人陆陆续续往里面搬着东西。 冬天的阳光是稀罕物,还没到两点就早早地退了下去,零星的几抹余光落在孤立的树干上,几只麻雀来回跳着叫着,给这冬日余晖里带来了几分热闹。 宁北市已有好几年没下雪了,又或者是进入社会的这些年,年年相似,模糊成一片,身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来来回回,形形色色,没有可留恋的,往年冬天下没下雪也早已记不清了。 却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二冬天的那场大雪。 期末考最后一门,江榆舟提前交了卷,比蓝微早出考场,还剩最后十分钟,她等不及频频往窗外瞧,却不见人影,最后还是选择了提前交卷,整理好东西边往教室外走边给他发信息。 从教学楼出来,已经开始下雪了,路灯下洋洋洒洒的,抬起头,雪像是纸片儿似的从黑暗的夜空中洒落,掉入眼里。 突然,一个雪球不轻不重地撞上她的后背,从厚厚的羽绒衣上滑落而下。蓝微皱着眉心转过头,江榆舟站在不远处,弯腰捡起了一把雪,在掌心里一搓,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个雪球飞了过来。 蓝微一躲。 “江榆舟!”她又气又恼,随即抓起一把雪扔了过去,江榆舟既没躲也没闪,任那雪球直直砸中了他。 然后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 “你干嘛不躲啊?”他都不躲开,她玩得好没意思。 “躲了你不就砸不中了,怎么出气?”他笑着,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蓝微脸撇开,“拿开你的爪子,冻死了,哎,你的笔袋呢?” “让孟响他们带走了。”他倒是挺乖,收起手没再碰她的脸,而是伸下去摸到她的手,然后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蓝微抬眼瞧他,“你自己没有口袋?” “嗯,没有。”他语气懒懒的。 “那这是什么?”蓝微下巴指了指他黑色羽绒衣旁边的拉链口袋。 江榆舟停下了脚步。 蓝微:“你又干吗?” 他没说话,低着头捯饬着什么。 然后蓝微看到,他用左手拉上了左边口袋外面的拉链,又绕到另一边,把右侧口袋上的拉链也拉上了。整个过程,他的右手都没有从她的口袋里拿出来。 做完这些,江榆舟垂眼注视着她,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你看,这不是都没了。” “……” 蓝微晃了晃脑袋,想把关于江榆舟的记忆全都从脑海中剔除出去,这些年也确实刻意的没去回忆,以为想不起来就代表不存在了,可是一旦遇上相似的场景、画面甚至是气味,就像触碰到了暗藏的机关,那些被她努力藏起来的回忆便会悄悄冒头。 和那个特殊的人在一起的每个当下,无论是美好的也好,痛苦的也罢,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的,就算只是忘记,也只是短暂的,它们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让人猝不及防。 蓝微坐回桌前,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中,不想再去触碰那个让她起波澜的人,无论是有关他的好的还是不好的回忆,都不想再去想。 工作起来就会忘记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徐磬高跟鞋踏进来,蓝微稍稍抬了抬头,与她视线一碰。 徐磬突然说道,“蓝微,江榆舟合同期延长至两个月,和其他嘉宾一样,你过会儿和柳榕把脚本初稿弄出来。” 蓝微敲击着键盘的手指一顿,下意识问:“台里领导提的?” 徐磬:“听说是今天中午他自己主动跟台长签掉了。” 蓝微心跳突然间加快,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太阳又出来了,阳光倾泻在窗台,落在她桌上靠窗的一角上,亮晶晶,充满着希望。 忽然明白过来,柯灵打刚才那通电话的目的。 如果不是江榆舟的委派,柯灵也不会这样替他说话。 他就像刺破这冬日的旭阳,不经允许硬生生闯入进来。 她害怕拒绝不了这直射的光。 第21章 2022.12.12 本来脚本是有专门的人负责的, 但这次栏目主要由徐磬负责,蓝微是徐磬的下属,便交给她了, 虽说和柳榕一起,实际上还是蓝微主导,徐磬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时间紧迫, 柳榕和蓝微两人花了半天时间把初稿拟出来,又花了半天时间修改, 徐磬这边先把关,不满意的地方再推翻重来,这样弄了两天才拿去给总编, 也就是台长过目。 别看柳榕平时看起来胆子挺大,一碰上领导就瘪了,尤其是台长这种刚调来不到一年的,性格脾气没完全摸熟,说话做事也没个底, 更不可能像前领导那样开点小玩笑。好几期的内容, 十几页的稿纸, 拉出来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蓝微关掉打印页面,低头往手机备忘录上打着字,余光瞥到柳榕心不在焉的,磨磨蹭蹭地摸完这个摸那个。 蓝微迅速打完字,抬起头问:“怎么了?” “蓝微, ”柳榕犹豫了一下, 伸手摸了摸从打印机口里吐出来的微微发热的纸页,说道, “台长那边要不你去吧,我还是有点怕他的,也怕说错话,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你用录音笔记下来,回来咱们一起研究。” 蓝微清楚柳榕的顾虑,也没想为难她,更懒得花时间和口水劝她一起去,遂爽快地点了点头,“行。” “蓝微,你太好了,晚上我请你吃饭。”柳榕亲昵地勾住她的肩膀。 “不用。”蓝微站起来取出打印完的A4纸页整理装订好塞进文件夹里。 “那也没事,过会儿回来我请你吃点心。”柳榕对她挤挤眼。 蓝微笑了下,挥了挥手里的文件,“走了。” 到台长办公室扑了个空,问了同事说在会议室,这会儿没开会,大概就是在招待,不知是哪位贵宾劳驾台长亲自招待,看出蓝微的心思,同事多透露了一句,压着嗓音神秘兮兮道:“好像在处理外雇的摄影师合同纠纷的事。” 蓝微挑了挑眉,没等说话,另一个同事接茬道:“就那个网红摄影师?” 刚才说话的同事道:“她那个级别不能是网红了吧,算是圈里混出名堂来的那一批了。” “反正网上炒得挺热的,跟那种老牌的肯定不能比的,本来台长想让摄影圈的前辈来拍的,但人家抽不出时间,这位是谢伊力邀的,按理说都是提前说好了的,怎么还会发生纠纷?” “这谁知道。对了,蓝微和她不是老同学吗,你也不知道?” 蓝微语气冷淡,“是同学就要事事关注,我看未必,好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拜拜。” 没管身后嘀嘀咕咕的议论,蓝微走了出去。 上学的时候,她和朱冰岩都属于高调的人,和蓝微个性张扬独特的高调不同的事,朱冰岩属于做事高调的那一类,也说不清原因,也许是学习成绩不相上下,也许是因为江榆舟,又也许是两人一直都是话题争议不断,却从来没有彼此共过情,那时候起就互看不惯对方,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平心而论,因为接触很少,只因为潜藏在内心多年的思维定势,让她们对彼此怀着这种旧有的成见,但实际上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也不清楚对方真正的为人。 这次也一样,打心里来说,蓝微不想撞见朱冰岩,更不想让自己也参与进她和单位的纠纷中,倒不是怕给领导带来不好的印象,而是觉得很麻烦,纯粹只是和朱冰岩互相不待见,连同对方的事情也不想过分关注,更不想牵扯进去,发生不必要的交集。 她想回办公室等那边结束再过来,但是台长何其忙,说不定等会儿人又不见了,又白跑一趟,只能去会议室门口等着。 会议室门没关,透过落地窗后面的百叶窗能看到里面的人影,蓝微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声音不时传过来,谢伊也在。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十五分钟,她后头还有别的工作,况且这稿子还要修改,也需要时间,不可能再这么等下去,蓝微掐了掐手指,走到门口敲了敲,里面的人看过来,蓝微波澜不惊道:“台长,江先生后面续约的那几期的初稿我和柳榕赶出来了,您看下?” 台长点了点头,示意她拿过去。 蓝微径自走过去,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铺开放在桌上。 台长低头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任何声音,蓝微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专注在台长和文件上面,仿佛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能感受到,其实台长这会儿没太多心思放在文件上面,他掐了掐眉心,抬头对朱冰岩极其助理说道,“今天先这样,后续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商量。” 朱冰岩似乎还有什么要说,被谢伊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只好说,“假如这件事没法处理,那我们只能请律师来处理了,我想贵单位应该不会想要看到我在网上公开撕吧?” 台长没说什么话,蹙着眉。朱冰岩拎起包,带着助理,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 谢伊还没打算走,似乎还有话要说,又碍于蓝微在这里不好说,她有点烦躁,这个节骨眼里,好巧不巧,蓝微正好赶上了,本来还能在台长面前刷一波好感,现在这局面反而让她左右不是人。 “老大,”谢伊笑眯眯的,“这事您放心,我肯定站在咱们单位考虑,绝对不徇私情。” 台长低头翻着纸页,似有若无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蓝微,“老徐看过了?” 蓝微向来是问什么答什么,从不添油加醋,点了点头,“磬姐看过了。” 这和谢伊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谢伊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在她看来,这种时候最是溜须拍马的好时机,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晋升不上去,是有原因的。 台长这才抬起头对谢伊淡淡道:“知道了。” 谢伊还要继续说,以表她的忠心:“老大……” 台长不耐打断:“知道了。” 谢伊只好识趣走了,转身的时候还往桌上的文件瞥了几眼,字太小,没看清内容。 谢伊走后,过了好半会儿室内都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偶尔传来翻页的声音,还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台长拿着笔在那时不时圈圈写写。其实大半年接触下来,蓝微也差不多能摸到台长的作风,就光只是改稿这一项就能看出来,和前领导不一样的是,台长是个办实事的人,喜欢办实事的人,自然也喜欢做实事的下属,谢伊那一套花里胡哨的对他不起作用。 大致改完了一遍,台长把稿子推过来,“老徐的标准还是信得过的,总体不错,部分要调整的,我已经写好了,字看不清可以问我。” “好,谢谢老大。”蓝微稍微舒了口气,拿过稿子看了看,收进了文件袋里,“那我先走了。” 台长比了比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蓝微心里楞了下,动作却非常行云流水地坐了下来。 “你和谢伊是同年进来的?”台长拿过桌上的文件翻看着,像是随口问道似的。 “是同一年。”蓝微如实答,心里却有几分纳闷。 “听说你和朱摄影师是同学?”看来刚刚抛过来的问题只是烟雾弹,下面的才是核心。 “是。”蓝微不否认,也没法否认。 台长看了眼她,似乎有点惊讶她回复的这么干脆利落,“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俩好像不太熟?” 这像是在给她挖坑,谁都不会愿意牵扯上和自己单位有利益纠纷的关系,无论那个人是多么的不熟,自己知道不熟,但是同事和领导不会这么认为,这就是为什么谢伊在出事之后选择立场撇清干系。 想了想,蓝微如实道:“不算很熟。” 台长点了点头,身体靠向椅背,看着她问:“这件事你是怎么看待的?” 话到这里,蓝微突然明白,之前的问题全是试探,台长心里应该也是有一杆衡量标尺的,正因为不熟,所以从她的角度才能做到不倚向朱冰岩,对单位更加有利。 这件事蓝微早有耳闻。台里这次很重视东方视野栏目的收视率,筹备了许久,花了重金,对于他们这种抠搜的地方台来说下足了血本,领导十分看重这次的宣传片,没想到摄影师兼美术指导老秦赶上流感,没法按计划出工,只好外聘专业人士。原本台长并不打算用朱冰岩,第一是感觉网感太重,第二是觉得她太年轻没有经验,总之就是对网上流行的那一套还是有些排斥的。 朱冰岩是谢伊大力推荐的,而原本台长想用的前辈摄影师因为时间问题没法签约,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了朱冰岩,问题就出在合同上面,朱冰岩出于信任谢伊,再加上想着是和电视台合作,不会出幺蛾子,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次嘉宾里头有江榆舟,价位给到合适,合同也没签就来了。 结果可想而知,成片出来以后,和台里想要的风格不一样,领导都不满意,尤其是台长,原本谈好的价钱一压再压,这下就变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虽说口头协议也是协议,受到法律保护,但是取证十分困难,更何况朱冰岩确实太马虎,没有留下文字信息,也没有任何录音,这件事就变成说不清了。 更让她窝火的是谢伊的态度,虽说也有她私人的贪心,但如果不是出于信任谢伊,怎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谢伊却劝说她吃了这个哑巴亏,完完全全从电视台的利益出发,没有一点公平公正不说,就连往日的情谊也不看。 现在台长把这个问题抛给蓝微,蓝微不确定他真正的需求是什么:是想听她对这件事的理解,还是偏向单位。 台长是否也和前领导一样,只想听好话? 也许他要的可能只是站在第三方立场看待这个问题,从宏观的角度来拿主意。 因为如果只是想听好话,光听谢伊一个人说就可以,何必再多此一举问到她。 短暂思考了一下,蓝微说道:“刚才朱冰岩也说了,如果谈不拢就见律师,可见她态度坚定,在协调和沟通时,除了价钱之外,作为甲方的要求也是需要被满足的,但我并不确定有没有一项是,如果乙方无法给出令甲方满意的成品,甲方有权更换或者调整标价,如果有的话,朱冰岩的要求不合理,但如果没有的话,她按照我们给的要求更改直到满意,压价是我们不占理,这次最主要的问题是没有签订合同,只是口头协议,也就失去了一份法律保护。” “况且,”蓝微看了看台长,发现后者皱着眉心沉思着,继续说,“她在网上有影响力,如果煽动网络力量,哪怕我们占理,给外人的印象也极不佳,不利风评,另一方面,处理这些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公关到位倒好说,公关不到位得不偿失,事态朝这发展的可能性极高,此举实为冒险,恐因小失大,如果非要如此,风险评估不得不做。” 说到这,她停了停,给台长考虑的时间。 过后继续道:“上次磬姐发了照片给我看过,朱摄影师的风格很适合现在年轻人的潮流,她能在网上这么火不是光靠营销的,抓住了主流市场就是抓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球,我们要以少胜多,只能另辟蹊径,我想如果这次合作效果好,台里肯定还会邀请她再次合作,生意没有只做一次的,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这是我爸教我的。” 室内空气安静,蓝微语调轻缓,既不偏袒也不盲目,从单位之后发展的大局出发,多角度审时夺度,条缕分析,很难不让人信服。 台长听得不住点头,“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蓝微淡淡笑了笑,“其实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不难看出蓝微是个聪明人,虽然单位里她的传言很多,但是台长是个注重效率做实事也爱惜人才的领导,看人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蓝微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说的少做得多,从她几次拿过来给他看的文案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有才有貌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只是太不爱表现了,徐磬好几次在他面前提起蓝微,对她夸赞有加,台长对她印象不差,这次抛砖引玉也不过是想探个深浅,看看能否被重用,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台长终于露出了笑意,说道:“有时间去录制现场看看,需要注意的地方,让他们临时改也行,我这边看过都可以的,后面你可以和徐磬商量着来。” 蓝微稍楞了下,回过味来,这番话等于是直接下放了权利,不仅让她去录制现场盯着,策划也全权交给她了,再不只是简单的文字编辑这块工作。 这也代表,她和江榆舟会有更多时间碰面,果然如预言家柯灵所言,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莫名其妙的,心口有点堵,还有点烦躁,从会议室出来,一路上蓝微都在想,她这半个月是不是水逆,碰上的都是些啥事啊,好不容易过了台长这一关,结果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 回去之后,蓝微把台长的意思传达给了徐磬。 徐磬没有意见,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乐得其所交给蓝微负责,提道:“让柳榕也一块儿去吧,你们两个还能分担一点。” “磬姐,”蓝微犹豫了下,说道,“让柳榕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磬轻皱了皱眉,“你不去?这像什么话,你以为台长是随随便便交给你工作的,他就是想看看你的能力,你要是想作死,放着这次好时机不要,就随便你吧。” 蓝微没说话了,她知道推不掉的。 后面两天是周末,临睡前,蓝微洗完澡照镜子发现脖子上的咬痕印轻了不少,但还是不敢穿低领的衣服,气得咬牙切齿,也只能恨恨骂一句属狗的,这才勉强消了一点气。 柳榕兴奋了两夜未眠,周一一大早跑来找蓝微,“我上周还跟小姐妹说,要是能让我去录制现场,信女愿意十年不吃肉,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蓝微,你简直就是我的神!” 蓝微昨晚也是一宿没睡好,和柳榕的兴奋比起来,她是天差地别,本来今天早起心情还有点灰灰暗暗的,但柳榕的开心感染到了她,对柳榕来说这是梦想成真的好事,那姑且也把这当成好事看吧。 这么一想,心情略略好了些。 节目录制从晚上七点半开始,因为和柳榕在外面吃饭,到的时候迟了一些。 虽说迟了,但还没正式开始,现场有些混乱,工作人员正在准备阶段,台本上午就拿过去了,主持人田航和江榆舟坐在台下角落里对词。 有些人天生就和普通人有壁垒,江榆舟就是这种人,田航前两年毕业的,在单位里也算是比较吃得开的小鲜肉了,和江榆舟坐在一起就不够看了。 室内温度高,他背对着门,脱了外套,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卷过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半搭着扶手拿着台本,歪靠着身掐着眉心,田航时而会靠过去和他说两句,他也是慵懒又舒展的样子,像在家里般闲适。 旁边柳榕一眼就瞅到了角落里的男人,猛地停下紧紧抓住蓝微的手,压低着声掩饰不住的激动道:“啊啊啊啊啊啊他也太特么帅了吧,我要窒息了,蓝微快掐我人中。” 蓝微淡淡瞥过她,然后低头看向手腕上越来越加重的力道,“又不是明星,至于么?” “这男人比明星差在哪啊,你该不会觉得他不帅吧?天哪……” 身边的人都看向她们,蓝微皱了皱眉,“你要再这么花痴下去,明天自己来吧。” 说着抽出了自己的手。 “学姐!”田航朝蓝微招了招手。 田航本科跟蓝微同所大学,虽然读研是另一所985院校,但他还是习惯叫蓝微“学姐”。 话音落下,旁边江榆舟转头看过来。 风轻云淡的回眸,看似不经意,然而转头而来那一瞥,眼里的光亮足以震慑心魂。和蓝微视线一触之下,她淡淡收回目光,向田航走了过去。 “哥,介绍一下,这我学姐,蓝微,也是咱们这栏目的负责人。”田航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把椅子中间空出来,示意蓝微坐下。 蓝微没动。 走近了才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大概是戴累了,拿了下来。 江榆舟抬眸看着她,淡声道:“不用介绍,老同学。” 蓝微淡淡瞥眼他,随即撇开看向田航,微笑:“不熟。” 田航眼里闪过惊异,柳榕也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在前几天从这位江先生嘴里说出来的,他和蓝微的关系也是“不熟”,这才没过几天怎么就化被动为主动了,倒是蓝微,一成不变、一向如此。 不知为何,总感觉两人之间像是暗自较着劲。 蓝微说完话,江榆舟半掀起眼帘,定定注视着她。 蓝微被他的目光一震,视线短暂相交的刹那,她也不知心底升起的慌乱是来源于何处,莫名感到烦躁地舔了舔唇,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又不得不面对还有工作上的事宜要与他交流。 “学姐。”田航的声音适时打破了僵局。 “你看看这边,”他将台本拿过来给她看,“这地方改成这个,口条似乎会更顺一点?” 蓝微收起心绪,接过台本仔细将原本的句意对照了改过后,点了点头,“行。” 将本子还给田航,蓝微转过头,“江先生。” 江榆舟心一动,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看着她,目光一动没动。 没人能经受得住他这样看。 蓝微忽然感到喉口有些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快跳着。 即使如此,还是展现出了一个职业人最基本的素养,面带笑意,眼神定而不闪,看着他说道:“您这边的专业部分,我们只是给到了大致的方向,内容上还需要再和您跟进一下,或者您到时候自由发挥也是可以的。” 江榆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过了半秒,才点了个头。 蓝微在等待着他的下文,却见他不再说话,戴上眼镜,低着头看本子上的内容,只好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待。 这过程中,蓝微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和那时候一样,他拿到新书时,专注阅读的时候,拇指和食指会不自觉掐着纸页,所以他的每本书上都会留下褶皱,看起来旧旧的。 这行为勾起她的好奇,问过他一次,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有,应该是个人习惯,下意识的动作。 却仿佛成为了专属他的独特标志。 等到收起回忆,才发现江榆舟抬头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刚才没留神听。 她轻轻眨了眨眼,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 江榆舟转了一圈笔停下,笔帽对准某行字敲了敲,注视着她低声开口,“改了一下,你看看。” 看他的动作并没打算把本子递给她,蓝微没做他想,走近两步,按住头发微微弯下身去,凑近他的手,低头看本子上的内容。 有几根发丝滑落,混着温热的气息,同时裹挟上了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擦过他眼前,蹭得呼吸发痒,江榆舟眯了眯眼,视线自然地落在她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上面,因为太小太不起眼,只有凑近才能看到,以前接吻的时候,他最喜欢用手指摩挲这里,她便会痒得缩起脖子,他就趁机亲下去。 几乎是无意识,江榆舟抬手帮她把那几缕发勾到耳后。 没想过,这个动作在别人眼里是何等的亲密。 蓝微低着头专心致志找着修改的地方,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更改的痕迹,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之下,他的手指擦过她耳畔,蓝微心尖一缩,仿佛感知回到体内,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指尖的温度像是带着灼烫,四肢百骸都被烧灼了起来。 蓝微猛地抬起头来。 江榆舟手肘架着椅子扶手,歪靠着身,似笑非笑看着她,像那爱捉弄人的少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眉眼里藏不住的痞气和蔫坏。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气得说不出话来,直起身愤愤瞪着他。 江榆舟懒散地支起身,与她拉近了距离,用只有他们之间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我这部分不用管,交给我就行了。” 这样的语气有说不出的亲昵,蓝微垂着眸没应,转身对柳榕道,“走吧。” 柳榕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蓝微没管她,径直走去后面找了个位置坐,打开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忙起了工作。 柳榕在她旁边坐下,掏出笔记本和笔,像是有话和蓝微说,看她心情不佳,没敢开口。 没过多久,录制开始。 蓝微低着头往电脑里打字,旁边几个女生的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传入耳朵。 “他真的好帅。” “刚才进来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实在太惹眼了。” “江榆舟这脸一看就很贵气,再戴个眼镜,天哪,小说里斯文禁欲男主有脸了。” “他眼睛没近视吧,刚才坐那我都没看到他戴眼镜。” “你懂什么,帅哥的眼镜都是用来装b的。” “我都能想象出来,咱这节目一放出去,绝对能吸引到很多人舔屏。” “这都不用放正片,就光那几张宣传照就足够打了好吗?” …… 蓝微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坐在演播厅正中位置上的男人抢眼的不得了,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里面一件白色衬衫,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白皙的喉结衬在黑白之间,浓浓的禁欲性感扑面而来。 他是能把最简单的黑西装白衬衫都穿出高定的味道,就像她们说的,这张脸长得太洋气,又是个衣架子,衣服穿在他身上光看都是一种享受。 江榆舟戴眼镜蓝微没感觉意外,很多人不知道他眼睛天生就轻微近视,左眼闪光五十度,右眼一百度,对生活影响不大,平时很少戴眼睛。 和田航一问一答,表现出来流畅性和专业性让人禁不住感叹,突然想到刚才他抬头对她说话时的模样,说交给他的时候,澈亮的眸光夺人心神,不知是不是温度高,蓝微感觉空气有点不流通,脸都发烫。 这人正经起来要多斯文禁欲有多斯文禁欲,实际上骨子里的坏痞没人知道,蓝微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也不想再看,收起了目光,假装镇定从容地工作着。 旁边的声音戳的柳榕心痒痒,也跟着凑热闹,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你跟江榆舟刚刚并着头说悄悄话,好多人都盯着你俩看,你和他真的没那么熟吗?” 蓝微头也没抬:“工作需要。” “哦,”柳榕讪讪地退回座位,想了想爱还是觉得老大不对劲,不放弃道,“但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的?刚才勾你头发那个动作太自然了,也太撩了吧,呜呜呜呜呜你俩为啥不在一起,磕死我了。” 蓝微凉凉扫了眼她,“来这儿是让你八卦来的?” 正要收起视线,余光捕捉到后面进来一个人。蓝微楞了下,方于淼,他怎么过来了? 倒不是说他不能出现在这里,而是往常方于淼都不太会到录制现场来。 方于淼似乎在找谁,目光逡巡着,最后落在了蓝微身上,她假装没有注意,淡淡收回目光。 她没猜错的话,方于淼是替宋文华跑腿来的,江榆舟没打算和宋文华明着来,所以他可能是想通过观察她扫射目标。 如果她和江榆舟表现超过有别于其他人的亲密,那江榆舟可能会成为宋文华的怀疑对象。 蓝微抿着唇,掐紧手心,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耳边的声音撤了出去,只听到来自台上的男人低沉带磁的嗓音。 不知是因为感应还是别的,他的目光穿透记录屏直射而来。 蓝微心脏猛地一紧,然后加速又刺激地跳动了起来。 * 录制完节目已近十点半。 工作人员大多数都下班了,走的走,散的散,蓝微和柳榕还有后期的几个同事要留下来加班。 休息室里,几个人懒懒靠在沙发上,捶腿的捶腿,按摩的按摩,蓝微坐在电脑桌前,一只手搭着键盘,另一只手按着太阳穴,一个刚来不久的实习生凑过来,“微姐,我也帮你按按肩膀吧,我刚给他们都按了,都说我的技术好。” 蓝微笑笑,正要拒绝,一抹阴影落在眼前,罩住了头顶的光,实习生瞬间噤声,身边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来,撞上江榆舟黑深明亮的眼眸,像是纵身跳入一片深潭,让她有窒息的感觉。 他一言不发,将手里的一次性饭盒推过来,里面装着外卖烧烤。 蓝微低眸看了一眼,正要接,余光扫到他身后进来的方于淼,心口砰砰砰跳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将饭盒推了回去,然后站起身目不斜视地擦过他,走了出去。 蓝微靠在走廊尽头半开着的窗边,冷风吹得人清醒过来,撩开吹散的发丝,她拿出手机看消息,发现被拉进了一个群里,名字叫“吃喝玩乐小组”,以为是代购群,点开主页想退出,手指一顿。 群员加上她一共五个人,江榆舟和柯灵就占了两个。 不用看也知道是个什么群了。 蓝微点开柯灵的头像,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柯灵还没睡,回的很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蓝微发了三个点过去。 柯灵:【你别这样啊,把你拉进来是为了让你近距离观察我们平时私底下都在聊些什么。】 蓝微:【没兴趣。】 柯灵:【你就不好奇咱江爷在群里是个什么状态?】 蓝微:【关我屁事。】 柯灵:【快要跨年了,打算怎么跨啊?】 蓝微:【离跨年还半个多月,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绩效奖金。】 柯灵:【姐姐你眼里除了工作工资还有什么?】 蓝微:【没有了。】 蓝微:【老一岁,你很开心?】 柯灵:【对不起,我永远十八岁。】 蓝微:【接受现实吧,过完年二十九了。】 柯灵发了个“拜拜你吧”的表情,闪了,过了一会儿出现在了群里。 柯灵:【跨年有安排吗,兄弟们?】 没几秒,孟响出现了:【咱这群怎么多了一个人,你把谁拉进来了?】 柯灵:【可心啊,我的好姐妹。】 孟响:【你问过江老板意见了?】 柯灵:【他应该会举双手赞成吧。】 …… 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聊天,蓝微懒得看,切了出去。 另一边,江榆舟抱手靠着门,远远看着蓝微,目光复杂,不知想些什么。 “哥,还没走啊。”田航走过来,手里捏着两罐可乐。 江榆舟回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致意,算是打招呼。 “学姐吃过点心了吧?”田航朝蓝微扬了扬下巴。 见江榆舟没答,田航露出八卦的表情,凑过去小声试探道:“哥,你跟我学姐不只是老同学吧?” 江榆舟淡淡扫向他,眼里看不出情绪。 田航笑道:“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了,看得懂。”接着他叹了声气,“其实学姐还挺可惜的,以她的能力在咱单位晋升会很快,就是被人压着升不上去,还受了可多委屈,现在单位里传她很多不好听的,都是人云亦云,她跟宋主任其实真没什么,倒是宋主任死缠着她,这话其实也不能说,不过说了也没什么,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姐心地善良,耳根子特软,对我们这些小辈也特别照顾,是个实在人,从来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我真的特别为她不值。” 江榆舟没说话,眉心微微蹙着,心里卷起烦躁, 他抓起田航手里的可乐,“谢了。” 抬脚朝靠在窗边的女人走去。 江榆舟捏着罐装可乐,食指指尖抵开环扣,边走边单手拉开,碳酸饮料的气泡从小小的口子里溢出,漫过手指,他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看,没当回事。 每走一步,每靠近她一步,都感觉心跳快了一分,那烦躁像掐住了喉口一样,让他无法平静。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蓝微转过了头。 她看见江榆舟朝自己走来,如预料之中,却还是抵挡不住心弦震荡。 距离两三步的位置,江榆舟停下了脚步,阴影里眸光愈发漆黑深邃。 轻轻荡了荡手里的可乐,男人看着她,低声问:“你说我欠你一个道歉,是什么意思?” 第22章 2022.12.12 来回轻荡的铝制罐里, 气泡不断聚合又散开,滑过虎口,顺着手腕滴落地毯, 化开深痕。 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目色沉沉看着她,“你说我欠你一个道歉, 是什么意思?” 过去这十年,回想起来大多数都不记得了, 像上辈子发生的那么遥远了,蓝微将它归为“前尘往事”。 曾经让她耿耿于怀的那些事,如同幻化在风里的一缕烟, 飘过的时候还能嗅到风里的烟尘味,时间久了,慢慢淡了,最后不留痕迹。 如果江榆舟没有出现,没有提及那段过往, 也许她也已经淡忘了。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实, 他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告诉她, 他并没有打算让事情就这样过去。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已经说不清了, 只知道那隔阂留在心里,去除不掉。 蓝微不清楚他这样问的意图是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明白? 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没有人会在意,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她避开了男人的直视, 低头扫向昏暗里浅淡的光影,语声轻淡。 窗外的风变大了, 刮的树枝颤动,将她的声音吹的缥缈,在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江榆舟握着可乐,抬脚走到蓝微身旁,边走边漫不经心往嘴里送了一口,低头将易拉罐随手搁在窗台,认真看着她说,“我在意。” 他牢牢注视着她,像是用眼神抓着她。 在他的眼神下,在这个夜里,将那段存封的往事一股脑儿勾了出来。 那种一想起来就抓心挠肺的钝痛蔓延全身,和现实的无力感拉扯着,她不甘心被这样摆布,只能靠理智强压下去。 蓝微努力克制,半秒后,抬起眼,“你觉得,还能回得去吗?” 江榆舟拿起可乐喝着。雨点突然噼噼啪啪砸在窗框上,雷电劈开半边天,发出一声巨响,蓝微吓了跳,身体条件反射哆嗦了下,一只手搭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要将她往怀里按去。 蓝微心一跳,抗拒地推开他,快速抬眼,对上那道比这黑夜还要幽暗的眼睛,外面雷声不断,他眼里的情绪没有掩藏。 她眼里的平静让江榆舟反应过来,她似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害怕打雷的姑娘了。 蓝微对打雷有阴影,小时候父母老是不在家,大多数时候她会住在小姨家,有小姨陪着倒也还好,等到她上了二年级,父母觉得她有独立在家的能力之后,放心把她交给保姆照顾。有天晚上一道巨雷惊醒了她,边哭边爬起来去开灯,发现灯打不开,七八岁的小姑娘在雷雨声的夜里吓得瑟瑟发抖,犹如整个世界崩塌了,边哭边喊着爸爸妈妈,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回应,直到哭了十几分钟,保姆才急匆匆拿着蜡烛跑进来。 原来保姆睡熟了,听到哭声才起来,并不知道那十几分钟对七岁的小女孩来说如同炼狱。 当她看到那微弱的烛光时,满脸泪水地爬进保姆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段经历给她幼小的心灵种下了一颗恐怖的种子,以后但凡碰到打雷她都会害怕,尤其是晚上,因为害怕碰到打雷的天气,都会拿着枕头跑去和保姆睡觉。 江榆舟第一次知道她怕打雷是在他的出租房,两人翘了晚自修跑去外面鬼混,那天晚上没回学校,去了他的出租房,进楼道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江榆舟没在意,让蓝微走在前面,他在后面甩着校服外套,单手刷着手机,忽然一道雷光打下来,楼道里的灯顷刻间灭了,蓝微轻呼一声,猛地转身扑进了江榆舟怀里,带着哭味叫他的名字,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阿舟。” 江榆舟一怔,手机差点没拿牢,这怀里突然钻进来的这一团柔软娇小让他一时无措,心底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是什么暂时没搞清楚,手已经自然地压住她的后背和后脑勺,按进了怀里,低声哄道,“别怕,有我呢。” 怀里瑟瑟发抖的姑娘渐渐平静下来,抓着他的衣服,带着哭腔说道,“灯都灭了,看不到。” 他笑着,轻轻震荡着胸腔,传进她耳朵里,“这还不简单。” 话音落下,蓝微被连人抱了起来。 …… 也许她说的对,十年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十年也足以改变一个人喜好、习惯甚至是性格,她已经不是那个一打雷就害怕哆嗦往他怀里扑的姑娘了,足以坚强到独自扛下所有事。 可无论时间怎么变迁,他还是记得她最怕打雷。 * 蓝微回到休息室,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下来,用冰凉的手心贴了贴脸颊。她假装镇定地扫了眼屋里,方于淼不在,大概是因为没看到她,还以为她回去了,也就走了。 田航走过来,手里拿着点的外卖,“学姐,你还没吃吧,我们都吃过几轮了,这是我让他们给你留的。” 蓝微放下手,接过餐盒,牵起嘴角笑了笑,“谢了。” 她打开盒子,还热着,肚子其实早就饿了,就是没心情吃点心,这会儿闻到香味,眯起眼吃了一大口,田航仔细看了她几眼,又往门口瞄了几眼,蓝微间隙抬头看了眼他奇怪的行为,狐疑:“你不是下班了?” “你们不是还加班吗,我反正一个人,回去也是睡觉,还不如帮帮你们的忙。” 蓝微将鸡骨头吐在另一个空饭盒里,顺嘴说:“我们都嫌睡觉睡不够,你还觉得睡觉时间太多,我看你啊,就是没有私人生活才会这样,就得找个女朋友帮你消磨一些无聊的时间。” 田航意味深长,“看来学姐已经找到了跟你一起消磨无聊时光的人了。” 蓝微双手拿着竹签,咬着上面的鱿鱼,毫无形象,懒声道,“正因为我没有,才对你寄予厚望啊。” 话音落下,外面走进来一道身影。 “哥,”田航冲着江榆舟热情喊道,“还以为你已经走了,这还有点烧烤,吃吗?” 江榆舟看了眼蓝微这边一眼,她低着头边吃东西边滑手机,像是全然没注意到他,刚才还看到她和田航有笑有聊的,就真的这么讨厌见到他? 随手拉过懒人椅,在她旁边大咧咧坐下,靠着椅背,长腿交叠,身体靠向侧边,中间田航跟他说着话,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视线却似有若无转向蓝微。 从江榆舟进来之后,那几个小姑娘的眼睛就没往他身上移开过,两三个实习生凑着脑袋问柳榕,“江榆舟真的跟微姐是同学吗?” 柳榕想都没想的道:“那肯定是的啊,刚没看到他俩还在那说话吗,不过蓝微说了读书的时候没太熟。” “再不熟也是同学啊。”其中一个实习生羡慕道。 “微姐这样的放在学校里也得是校花级别了,帅哥和美女不应该在一起吗,难道我看了那么多年的偶像剧都是骗人的?” “醒醒吧妹妹,童话故事那都是骗人的,现实根本不这样。” “哎,难道只有我觉得还挺暧昧的,节目结束之后,江榆舟走进来直接就把烧烤给微姐了,我站在他俩旁边真的感觉那个暗流涌动,但是我就没想明白微姐怎么就拒绝了呢。” 旁边几个都来了兴致,“真假的?” 有人提议:“你们谁去套个话看看?” 几人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柳榕身上,“榕姐,你跟微姐最熟,也跟江榆舟近距离接触过,要不你去吧?” 柳榕慌忙摆手,“你们可太看得起我了,别看我个子大,但我胆子怂啊。” …… “微姐。” 蓝微吃完烧烤,擦干净手,刚准备站起来去对面桌位上工作,听见喊声,朝那边看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实习生,双手托着下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刚我们都在猜,你跟江先生是不是同学。” 蓝微眼睛都没眨一下,“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们组出了什么问题呢,就这啊,也值得你们猜,是的呀,我们是同学。” 江榆舟忍不住转头看向蓝微。 她答得很自然,自然到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这样的落落大方,毫无遮掩从另一种层面来说,她可能真的放下了,才能表现出这样的自然来。 江榆舟垂下了眸。 蓝微的大方像是一种调剂,本来还担心她不承认,或者不高兴她们这么问,毕竟蓝微在单位的人缘一直不好,传言也不好,接触下来其实也还可以,那几个实习生都是第一次和她本人接触,就感觉和原以为的很不一样,更加增大了胆量。 “微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行不?” “问吧。” “你跟江先生以前都没交集吗?” 蓝微淡淡的,“没有。”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这不科学!”得到本人确定答复,几个小姑娘简直不敢相信,田航也跟着凑热闹,插嘴道:“学姐,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蓝微:“什么蛛丝马迹?” 田航朝她眨眨眼,一脸你懂的表情。蓝微假装不知,笑了笑,“我这人记忆力差,真想不起来,不如你们自己问问他?” 这语气就挺好品的,田航这人看着单纯,实际上机灵劲很足,在其他几个还云里雾里的时候,立马闻出了猫腻,冲着江榆舟笑嘿嘿道:“哥,你自己说吧。” 江榆舟侧头幽幽看着他。 田航被他看的后背发毛,“求你别这么看我。” 江榆舟哼了一声。 “明年股市的行情——”他慢悠悠吐字。 田航眼睛一亮,凑过去,“咋样,哥,您觉得投那支会稳一点,我也不想赚多少,就只求稳。” 江榆舟勾了勾唇,缓缓笑了笑,“真想知道?” 田航猛猛点头。 江榆舟抬手,推开了他的头,倾身捞过桌上的烤串,“别想了。” “……” “哈哈哈哈。”小姑娘们笑成一团,屋里热热闹闹的。 有人问:“江先生,你肯定谈过恋爱。” “对啊,”田航趁热打铁报私仇,“哥你这一看就是典型渣男脸,我不相信你到现在连初吻都还在。” 这话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在座的几个全都竖起了耳朵。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像是都在等着江榆舟的答案。 蓝微背对着他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吃完的烧烤竹签,谁也没注意到她在某一刻放缓的动作。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安静的空气让人莫名紧张,蓝微将竹签放进一次性饭盒里,用塑料袋缠了几道。 没有人能从江榆舟嘴里套出话来,她想着,走到门边垃圾桶旁,打开盖子把垃圾扔了进去。 就在转身的时候,听到男人慵懒道:“谈过。” 那声音很淡,淡的像是错觉,蓝微顿了顿脚步,以为听错了,恍惚了一下,继续往回走,他侧过头来,隔着不远的距离,目光淡却深刻地看过来,像是一道刺破凄迷夜色锐利的光。 有人惊呼,嚷着让他详细讲讲。 他淡笑着,“讲什么,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我记得,她也不一定记得。” 蓝微从他身边擦过去,目不斜视,像是完全没听见,也没注意。 她在身后落座,江榆舟背对着她,张嘴咬着烤串。 八卦的还不肯放他,追着问,“哇,听这语气,你好像还忘不掉对方,那女生肯定超漂亮超优秀。” “太羡慕了吧。” “江先生,是你同学吗?” “废话,肯定不是啊,是的话,微姐怎么会不知道?” “你又没问过微姐。” “微姐,你知道吗?” “不知道。”女人的声音淡淡的。 羊肉在嘴里嚼着,已经有些冷了,羊膻味浓了许多,江榆舟轻轻皱了皱眉,要是放在以前铁定扔了,强迫自己咽下去,像是咽下了这五味杂陈的人生。 蓝微工作有个习惯,不爱讲话,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喜欢边说话边吃东西边工作,往常加班的时候是蓝微效率最快的时候,今天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老是集中不了,总是会被柳榕她们那几个小姑娘聊天的内容吸引过去,注意到又在分神,她把意识拉回来,聚精会神了半小时,才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 女生的话题总是那么几个,刚进社会的小姑娘,对人生前景以及另一半的期许充满着憧憬和幻想,看一切都很美好,都朝气蓬勃,不像蓝微这种进入社会好几年,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了好几百遍的,早已失去了鲜活感,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如同一滩死水,谁进入这潭死水谁就得被她拖拽下去,直到枯竭。 所以当她们笑眯眯地问道“微姐,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的时候,蓝微忽然愣住了。 这好像是一个离得她很远很远的问题,遥远到她得拼命拨开泥土,去找回很多很多年前还是少女时期的那份憧憬感,但是哪怕想起来,还是难以回到那个当下的状态。 那个时候的她可能并不优秀,内心也不强大,但是那种青春闪耀的光芒是别具一格的,是独属于那个年龄的动人。 就像这几个实习生,她们不需要多么成熟,也不需要多么优秀,她们站在那里,就是最动人的。她们就是青春本身。 问她的那个小姑娘接着道:“我先来猜猜,我觉得能配得上微姐的,肯定得帅,工作能力强,聪明有趣开朗活泼,最好是小奶狗那种,啧啧啧,还超会赚钱,人前霸道总裁,人后撒娇精,嘤嘤嘤那种,太好磕了。” “得了吧,你就是自己想磕,别按头给微姐。” “但我觉得,小奶狗不错啊,真的超级适合微姐这样的,呜呜呜呜上天快赐给微姐一条黏人的小奶狗。” 蓝微笑了笑,“我没那么多要求,会做饭的就可以了。” “啊?”几人都张大了嘴巴,“这算什么标准啊?” “你对外在条件就没别的要求吗?” 蓝微仔细想了想,然后诚实摇头,“说真的,没有。” “不可能吧。”没人相信。 这十年来,光是生计就够要她的命了,能把自己养活,能好好活着就万般不容易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她的需求。 这会做饭的标准也是来源于潜意识里对做饭的排斥感,她是真的很讨厌进厨房,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没人做饭,宁可叫外卖也不会下厨,这几年倒是开始会学着下厨了,因为赚钱到底不容易,每一分钱都是心血,人总是要长大的,而长大的标志就是学着向曾经抗拒的命运低头。 蓝微人生中第一次学会的面是青菜肉丝面,是江榆舟教她的。 就是那天打雷的晚上,她吓得扑进江榆舟怀里,他抱着她上了楼。 那是一栋老式居民楼,五十平左右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是她第一次去他的住处。江榆舟爱整洁,很小的地方,却弄得很干净,最吸引她的是放在他房间那一整面橱柜的飞机模型。 橱柜是他自己定制安装的,飞机模型很齐全,全都是他花了很多钱从各处收集而来的。江榆舟的兴趣不多,除了赚钱,这是他唯一的学习之外的爱好,只要有一点闲钱就会往这里面砸。 蓝微对这些从不感兴趣,当他滔滔不绝跟她讲着这些时,她也会仔细认真的听,觉得很厉害,为了支持他的爱好,她也开始关注这类消息,后来听言恺南说美国有个展会,可以帮她弄到票,兴致勃勃告诉江榆舟,他很开心,也许是她得意忘形,提了一嘴言恺南,他的脸立马冷了下来,将言恺南辛辛苦苦帮她弄到的票撕掉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跟她提及模型。不久之后,她再去他的住处,发现那一橱柜的模型都不见了,问起他时,只回给了她淡淡的几个字:“太烧钱,卖了。” 她那时候很不能理解江榆舟为什么这么做,他明明那么喜欢无人机,喜欢机械,只因为这是一个烧钱的爱好,就可以立马斩断,不留一丝的痕迹,也毫不犹豫。 而那天晚上在他住处,她肚子饿了,打开他的冰箱发现还有一些青菜,一块牛肉,和手擀面条。 “吃青菜面吗?”他穿着背心,扶着门,转头看她。 蓝微垫脚,目光穿过他的手臂,往冰箱门里瞅了瞅,“青菜多一点,我不爱吃猪肉。”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是牛肉。” 她只见过生牛排,这样的牛肉还没见过,也分不清牛肉和猪肉有什么区别,家里吃的那种都是烧熟后的样子,对生活的很多经验和常识她都是很缺乏的,但是也没觉得自己非得知道这些。 “牛肉就牛肉吧。”她伸了一个懒腰。 “牛肉喜欢吗?”江榆舟将食材一样一样取出来。 她歪了歪头,弯着眼笑,“牛肉可以多一点。” 江榆舟看着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看着他在厨房里捯饬,蓝微在外面等累了,走进来靠在门框边探进来问,“好了吗,我都快困了。” 江榆舟抽空扫了眼她,“先睡会儿,好了叫你。” 她却不走,蹭到他身后,抱住少年窄劲的腰,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阿舟,你要不要教教我?” 因为他,她第一次对做饭产生了兴趣。 “好。”他微微侧头,用沾着点儿水和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以后你得养活自己,不能连个青菜也不会弄。” 蓝微撅起嘴,对他的话有些不满意,“那不是还有你吗?” 江榆舟回过头,油烟里,他的声音模糊道:“我也不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蓝微将脑袋抵在他的后背上,有些失落道:“江榆舟,你这么说,我就不想学了。” 他覆住她勾在腰上的手,“微微,我们的前程得自己争取,你的父母纵然有钱,那也不是你的。” 那时候的她沉浸在伤心之中,并没有听懂他的话,只以为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是,江榆舟对这段感情的不坚定,他在那时候就确认要终有一天会离开的。 …… 蓝微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段往事,都快被她忘却了。她感到心口闷闷的,合上笔记本电脑正要起身,身后,田航的声音冲门口喊道:“哥,你要走了吗?开车了吗,开车的话捎我一程吧,我早上没开车过来!” 说着追了出去。 脚步声逐渐远了,在深夜安静的走廊上清晰传来,每一步都敲在她的心上。 第23章 2022.12.15 之后两天, 一切如常,自从那天之后,蓝微和江榆舟又回归了两条平行线, 除去工作中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私下里见过面,更没有任何眼神接触, 每天录制到深夜,工作结束他就离开了, 一刻都不曾逗留。 后面两天方于淼也都来了,更加让她确定了宋文华的目的。她和江榆舟毫无交集,方于淼抓不到把柄。 这是蓝微想得到的结果, 心里却空落落的酸。蓝微越来越频繁的加班,索性把自己全部扔进了工作中,无暇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也就不会再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出来干扰她。 算算时间,江榆舟在节目组待上两个月, 刚好在过年前就能回上海了, 她劝着自己说, 熬一熬也就两个月时间。 虽说只有两个月, 但每一天都很难熬,偏偏柳榕像是打了鸡血,一吃过晚饭就拉着她冲到录制现场,路上收到柯灵的信息,【跨年夜活动定下了, 江老板会请客。】 蓝微忙着给徐磬汇报工作, 掠了一眼,随手给回了一个问号。 柯灵:【群里消息你都没看?】 她在备忘录打好字, 复制到对话框发给徐磬,做完这些才给柯灵回复:【屏蔽了。】 蓝微:【哪年跨年夜我闲过了。】 柯灵发了一个不停上吊吐血的表情包。 蓝微:【要忙了,过会儿再聊。】 她退出微信之前,点开了吃喝玩乐小组,里面显示了几百条消息,懒得一条一条看,随手划了一下,这两天他们都在商量跨年去哪里玩,大部分都是其他三个人在发,江榆舟都是消失的状态,@他之后也是过了很久才上来一下,做两句发表,然后又消失。 蓝微猜测,和她一样,他平时也是把群屏蔽的状态。 关掉之前,蓝微摇了摇头,像她这种没有娱乐精神的人实在无法理解他们那种为了去哪里玩商量好几天的劲头。 录制很顺利,蓝微觉得要不了两天她就用不着在这盯着了,江榆舟是个很适合舞台的人,从学生时期就是这样,无论任何场合,他永远松弛有度游刃有余,好像天生的王者,就算没有皇冠也能闪闪发光。 就连导演都说,江榆舟是这所有嘉宾当中上镜感最强的,也最能达到效果的,他好像天生就会找镜头,不需要太多指导就能把控全场,他是属于什么都不用做,光坐在那里就很吸睛的存在。 这评价很高,却也是事实。 本以为录制结束,江榆舟也会跟往常那样马上就走了,出乎意料的,他下了台坐在椅子上和导演聊着天,两人勾肩搭背的好不亲密。今天结束的早,蓝微不想加班,想早点回家,这几天都没睡饱觉,困得闭上眼就能睡着。 没想到总导演手一招,叫上大伙儿去吃夜宵。 “郑导,我就不去了。”蓝微拿上包准备走。 “哎,一起去一起去,我请客,蓝微,你这得批评啊,每次集体活动都不参加,这次必须去。”郑导教育道。 盛情难却,蓝微心想,去坐一下过会儿找个差不多的时间赶紧撤了。 抬起头对郑导弯起眼笑道:“行。” “这就对了嘛。”郑导转身叫着那边,“江总,一块儿走啊。” 不远处的男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蓝微躲之不及,视线直直撞去,只是一个转瞬,他面无表情收回了目光,侧身朝着这里,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气质却盖过了这屋里所有人,给半饱和的灯影染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像是黑暗的布景里,让人眼前一亮的剪影。 成年人晚上的娱乐方式无外乎那么几种,乏善可陈,无聊透顶。 夜宵摊上,几张桌子拼成一大桌,两边围满了人,几圈喝下来有人涨红了脸,有人话多起来,还有人继续找人碰杯,乱哄哄酒气冲天。 蓝微是从来不喝酒的,但今天这场合难免被灌了几杯,人和人是有差别的,同样是不喝酒,没人灌江榆舟,顶多是劝他喝几杯,见劝不动也就算了。 这一桌子人,男男女女,只有他,坐在对面,眼神清明。 江榆舟很厉害的一个地方在于,只要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劝得动他,就拿喝酒这件事来说,从读书那会儿起,他就很少很少喝酒,那时候同龄的男生们对酒这东西有一种热切向往,好像那是一种代表成熟的标志,本来她也以为像江榆舟这样的人肯定是爱玩爱喝酒的,全然没想到,他是个滴酒不沾的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有两样东西他是不碰的,一是酒精,二是赌博,喝酒误事,玩物丧志。 他从小就是一个很清醒的人,而这样的人也是非常恐怖的,恐怖在于他有着强大的控制能力,也就是自律和克制,小时候并没有觉得多厉害,越长大越发现,江榆舟这种接近变态的克制和自律,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而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克制能力,失控,是很可怕的。 蓝微想走了,郑导却拉着她不让她走,“等等,蓝微,你先别急着走,过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车走就行了。”虽然知道郑导人还不错,就是大老爷们的不知道轻重,爱拉拉扯扯,蓝微还是不露痕迹地抽回了手。 有人突然说道:“来打牌吧,好久没玩几圈了,手有点痒。”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多数人赞同,动作快的已经订好了就近的棋牌室,蓝微蹙了蹙眉,按这个走势下去,今晚不到凌晨不会散了。 像是下意识的,她抬头看向江榆舟。 不等她反应过来,江榆舟站起了身,对郑导道:“我就不去了,还有事。” 郑导站起来,像是要准备送送他,语气遗憾,“这都没玩高兴就走了,江总真是大忙人。” 江榆舟朝蓝微看了眼,轻扬了扬下巴。 蓝微突然反应过来,像是获得了大赦,从牢笼里解脱了出来,没多想地站起来,接着听到他淡声道:“蓝小姐我送回去。” 说罢,抬脚离开,也没有等蓝微的意思。 蓝微连忙抓起包和围巾,匆匆跑了出去。 江榆舟腿长步伐大,蓝微将围巾胡乱往脖子上一绕,小跑着追上他,“谢谢啊。” 不管怎么样,打声招呼道个谢是必要的,蓝微说完之后,也没打算管江榆舟的反应,朝反方向离开。 身后脚步停了,她听到他问:“你怎么回去?” 蓝微只好也停了下来。 风刮在脸上生冷,她将飘在身后的长围巾拉过来,团团围在脖子上,像个围脖,将脸埋进去,侧眸看着江榆舟,“打车啊。” 灯影落在她的眸底,灿灿生辉。 江榆舟走了过来,直到完全将她拢在他的身影罩下的阴影里,垂着眼,“你喝了酒,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蓝微有些恍惚,抬头望着他。 他的声音飘在耳边,浮在半空中,听不明白,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喝了酒,脑袋有些不清醒,蓝微费力地听着,看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梦。 “你说什么?” 她眼里的迷离,让江榆舟更加确定,她喝多了。 “我送你回去。”他重复道,眼睛看着她。 蓝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嘴唇蠕动着,看清了他在说,要送她回去。 她摇摇头,近似执拗,“我打车。” 江榆舟不语,抿着唇,弯腰,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他做这个动作太自然太驾轻就熟,清楚且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理,知道她挣扎的时候,按住哪里最有效,她挣扎越厉害,得来的是他更牢固坚硬的钳制。 蓝微知道,她的反抗在江榆舟这里没有任何效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那些积压多年的情绪在这场抵抗中喷涌而出,她握紧拳头,砸在他身上,嘶哑着声压着嗓骂,“江榆舟,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干嘛,不能放我安安静静在这里吗?”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就连骂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有什么情绪的,她身上没有了当初的神采,只有那双含着泪意努力不掉出来的眼睛,明亮澄澈地看着他。 却又和当年不同,那里藏满了心事、坚韧和倔强。 也许,蓝微说得对,他们都回不去了。 他抓住她挥着的手,指甲刮伤了手背,钻心的疼痛也比不上此刻心底的痛,江榆舟一言不发,蹙着眉,用力握紧她的手,低下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亲着。 蓝微浑身僵住,全身的血液往头顶冲。 这个过程维持了好几秒。 江榆舟松开她的手,额头抵上她的额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语气,沉声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蓝微,我说过,我不会就这么跟你算了。” 话毕,他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给那还没有好全的伤口,又添了一道新痕。 蓝微觉得,她自己仿佛没了反抗能力,江榆舟有一种让她害怕的,不敢抵抗的震慑力,她轻轻闭了闭眼,忍痛问:“我们就不能放过彼此吗?” “不能。”他回答的干干脆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不是因为爱,或许只是为了报复,为了一份执念。 但是他的报复,到底从何而来,明明是他背叛在先,他有什么脸再来这样纠缠她? 江榆舟将她放进副驾驶,弯腰进来帮她扣上安全带。 蓝微靠在着椅背,了无生气,全然麻木地看着他进来又出去。 驾驶座门打开,她连瞥也懒得瞥上一眼,门碰的一声合上,密闭的空间里,极其微小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蓝微闭上了眼睛。 江榆舟倾身过来,温热的气息侵占她的呼吸。 “你只有一条路可以选。”男人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 她始终闭着眼睛,像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鸵鸟。 江榆舟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将散发勾到耳后。 “就是和我结婚。” 第24章 2022.12.15—2022.12.16 蓝微扭过脸去。 昏昧的灯光下, 车窗宛如镜子,稍抬眼,他们的视线在镜子里相撞。 沉默对峙中, 时间仿佛停滞。过了会儿,江榆舟按下开关,两边的窗帘自动关闭, 隔绝了外界,仿佛置身于私密的空间。 蓝微干脆闭上了眼, 勾过羽绒衣后面的毛领帽,拉链拉到最顶上,将脸埋在帽子和围巾中。 很明显, 她并不想给他任何答复,采用最消极的方式回应。 江榆舟注视蓝微半晌,唇线抿成薄薄的一道。 她一动不动,双手环胸,一张巴掌脸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紧闭的眼睛, 虽然睡着, 却充满警惕性。 心底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挫败, 从来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失败过,可是面对这段感情却一败涂地,江榆舟手掌压着座椅背,微微用力,手背青筋蔓延, 他回身扣上安全带, 启动车子,不再多说一个字。 安静的车厢里, 仪表盘指针转动,轻微的械动声是唯一的动静,伴随着空调送风口汩汩的暖流,蓝微松懈了神经,逐渐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境混乱,跌宕起伏,可她实在太累也太困,情愿就这么睡着,也懒得睁开眼睛面对现实里无法面对的事。 车子拐弯时,江榆舟扫了眼旁边,她窝在那里,瘦小的一团,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想起什么,往后看了看,车里没有毯子。他这车平时从不载女性,没备过这些。 江榆舟将车靠边停下,解开安全带,从后面抓过一个抱枕,脱了大衣盖在蓝微身上,半抱起她,将抱枕压在她腰后垫着。 睡意朦胧里她将帽子扯开了,眉心很不舒服地蹙着,瓷白的脸上少了清醒时的生冷和淡漠,明暗光线交织,她的五官有一种天然的柔和,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偏偏生了一颗坚硬倔强的心。 江榆舟拥着她,脸贴着他自己胸膛上,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撩开贴着脸颊的乌丝,拇指在紧蹙的眉心上贴了贴,想帮她揉开那个死结。蓝微有些不舒服地撇开了脸,温热的呼吸和不自禁从喉咙里溢出的几声梦呓,抓得他的心发紧。 江榆舟稍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嘴唇上那暗沉的阴影上,这伤口像一颗惹人的草莓,贴着饱满的翘唇,张扬性感却不自知。他低了低头,在一指间距停了下来,轻叹气直起身。 “江榆舟。”睡梦里,她的声音模糊。 江榆舟听清了,缓缓低头去看,淡淡的光影下,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扣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目光移到蓝微脸上,她依旧紧闭着眼睛,仍旧在梦里,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觉知。 蓝微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心,似梦非梦里,穿插大量回忆,情绪被这些梦境勾着,不清楚哪里是真是哪里是虚幻,失去了理智的枷锁,更忘记了她和江榆舟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们了,当那熟悉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时,她就知道是他了,她的身体本能地贪恋这温度,在感知到他要离开时,下意识地抓牢了他。 只是这一声“江榆舟”叫的他心痛,就连在梦里,她也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叫他一声“阿舟”了。 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儿喷发,交织在一起,吞噬理智,江榆舟眸色如墨,深不可测,蓦地抓紧她的手,另一手用力握住她的后脑勺,松散的长发缠绕住他冷白的手指,江榆舟偏过头不顾一切地吻住了那张近在咫尺勾得他心痒的蜜唇。 起初他亲的很凶,直到蓝微张了张唇,给予他回应,她不再是冰冷冷漠无动于衷。血液沸腾,心跳加速,加剧兴奋,灵魂都在颤动,江榆舟心甘情愿俯首臣服。 他放缓了速度,轻轻的,温柔的舔着她的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接吻,像恋人一样缱绻缠绵,不再是发泄带来的伤害,得来她强烈的反抗,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爱意和柔软,江榆舟闭上眼睛,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指,她的头发,眉梢眼角的一切。 大衣从她腿上滑落,他也毫无知觉。 他太想她了。 太想要她了。 蓝微觉得很热,不是滚烫的那种热,也不是满含燥意让人想逃离的那种热,相反的,眼前像是有一团充满爱和能量的光,这光耀眼却不刺眼,让她熟悉万分,催人生泪,这种安全感值得信任。蓝微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这团光芒,想从他身上汲取更多能量,更多更多的能量,她张开嘴巴,猛烈地回应着他。 蓝微感觉呼吸不过来,仰着头从他嘴里度气,呼吸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急促撩人。意识渐渐收了回来,蓝微睁开眼,被正在进行的一幕吓得清醒过来。 她在干什么? 江榆舟在干什么? 她的手臂攀着江榆舟,交颈相欢,唇齿相缠,难舍难分。 蓝微起床气严重,这会儿又见这样失控的场面,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江榆舟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前头两张嘴巴还如饥似渴地啃着,在火里滚滚燃烧,转瞬兜头一个巴掌甩过来。江榆舟猝不及防,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搁脸上,响亮又清脆,顷刻堕进冰山,冰火两重天。 江榆舟停了下来,眸底漆黑,透露着危险的信号,他轻扯唇角,舌头抵了抵被打的那半边脸颊内侧,手上非但没松劲,用力扣紧蓝微的后脑勺,在她唇上狠狠吮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住她的眼睛,暗沉的眸色仿佛要吸人一样。 蓝微心跳狂乱,脑子里嗡嗡叫着,奋力将他往外一推。 凌乱的乌丝贴着苍白的面孔,蓝微抓起帽子遮住此刻的失态,用力掰着门把,一阵啪啪啪的声音里,她嗓音低沉,试图用平静掩饰慌乱,“开门。” 得来的却是江榆舟倾身过来压住她抵在座椅边沿捏变形的手,他像侵略性极强的野兽,目色沉沉逼视着她,他的脸贴过来,鼻尖相抵,呼吸相交,低声说:“你问问自己的心,到底还爱不爱我?” 蓝微想说“不爱”,但触碰到江榆舟的眼睛,字眼卡在喉咙口,她说不出那个“不”字,掀了掀唇,声音还没出来,便消弭在了他压下来的那记深吻里。 江榆舟一手扣着她的肩膀,一手解开她的安全带,他低头靠上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环绕。 江榆舟低低叹出声气,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贴着她的耳朵说:“可以不和我结婚,什么都不需要做,求你不要再这么抗拒我了。微微,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蓝微心头颤动,人是没办法拒绝温柔的,她无力抵抗这样的江榆舟,这一刻她心甘情愿臣服欲望,双手搭上他肩膀,交缠于脖子后方,仰头迎合着男人热烈的吻。 江榆舟推后驾驶座椅,揽住蓝微的腰,另一手穿过膝盖,将人捞抱起放在腿上,这注定是一个疯狂的夜,蓝微大脑已被男人浓郁的荷尔蒙占据的满满当当,分不出理智评判对错,江榆舟像一团火,要把她燃烧殆尽,而她情愿在这团火里和他坠落,像划过天际的流星,只为刹那的闪耀。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轻舔着上面小小的痣,这位置即使是黑暗中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对她身上的一切太熟悉,知道按哪里她会颤抖会敏感会趴在他肩膀上轻声求饶,他太喜欢这样弄她。 而此刻,像餍足之后情不自禁地喟叹,江榆舟靠着她的肩窝,抚摸着白皙皎洁的脖颈后侧那块嫩肉,低声说:“今晚去我那儿。”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蓝微的神经,她猛地觉醒过来,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和江榆舟纠缠在一起,她不想没完没了地这么下去。 理智回归,蓝微迅速直起身,抓起外套围巾和包,开门冲下了车。 蓝微挽着外套和围巾没来得及穿,钻进一条巷子,里面传来狗吠声,她也没觉得害怕,一口气跑出很远,人都跑热了才慢下了脚步。 一路跑过来头发凌乱,蓝微拐出巷子走到了大路上,这会儿心跳得很快,人也虚脱了,慢慢走着边将头发随手往后撩去。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不远处有几家店还开着门,灯光打在幽暗的马路上,映在幕布蔓延的天际之下,寒风在寂静空旷的大街上穿梭飘摇。 冷风吹散了身上的汗,愈加的冷,蓝微将脸一撇,打了个喷嚏,连忙套上衣服和围巾,这个点路上很难打到车,偶尔来了一两辆车也是别人叫的,司机等在路边手架在外面抽烟。 她不想用软件叫车,想直接上了车就走,经过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司机喊住了她:“美女,上哪儿?” 蓝微回过头,报上地址,那是郊外,这么晚了,很多司机都会拒绝。 “去吗?”她问,脸上没有表情。 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孤身一人在街上走,神情麻木,司机动了恻隐之心,烟蒂一丢,对她说:“上车。” 蓝微打开后车座门,将包甩进去,弯腰上了车。 司机见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蓝微按亮手机,只剩百分之一的电了,刚用指纹解开锁,屏幕黑了。 “……” 司机问道:“刚下班呢?” 她心里烦躁,语气也冷淡,“嗯。” “这么晚还加班啊,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不想说话,只想闭目养神,下了车直接走人,不想跟人有太多交涉,于是便没再开口,司机也不再多问了。 到了家,父母已经睡了,蓝微在门口换好鞋,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给手机充上电,刚一开机,跳出了一大串信息,她扫了扫,回了几条重要的,其他的都当做没看见,拿上换洗的衣服进浴室洗澡。 热水将一整个晚上的情绪都冲刷干净,蓝微站在莲蓬头下,仰起脸让自己浸泡在水里,闭上眼睛在车里和江榆舟纠缠的画面重新跳了出来,想到那贴着她的温热呼吸,那蛊惑人心的高超吻技,那不可能对别人展示的温柔霸道,以及他的身体硬的像一块铁,眸底是撩人的滚烫。 全都像毒一样抓着她,诱惑她,让她无力拒绝。 蓝微关上水,抹掉脸上的水珠,深呼吸,慢慢吐出,警告自己:忘了。 用浴巾包住身体,站在被水蒸气覆满的镜子前,看着里面模糊却抵挡不住窈窕身形的女人,就算脑子里忘掉了,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也难以抹除。 涂完润肤乳,吹干头发,整个过程中还是无法做到清心寡欲,蓝微将吹风机一扔,滚进了床,用被子卷住自己,既气愤又抓狂,可偏偏对于这样的自己,她束手无措也无计可施。 蓝微使劲扣了一下手心,痛感让她迅速清醒了过来。她坐起了身,双手拍了拍脸颊,拿过手机记下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 江榆舟眼睁睁看着蓝微挣脱自己下了车,他没有追出去,也追不出去,他硬得不行,硌得慌。 上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在同学会上,一整个包厢里挤满了人,全都在看他们的好戏,可他眼里只有娇俏坐在他腿上的女人,身体硬得不能动,却还要假装不在意地撩拨她。 江榆舟打开密闭的智能窗帘,盯着跳下车的女人,她像是厌恶他至极,兔子一样跑得飞快,试图将刚才发生的一幕连同他江榆舟远远抛在身后,永远不再见到,她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隔着车窗看着那小人儿越跑越远,很快消失在了巷子口,手背上的痛觉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低头看去,刚才抱她上车时被她的指甲抓伤,很长很深的伤口,破了皮,一道长长的血痂,奇怪的是丝毫感觉不到痛。 江榆舟突然很想抽烟,很想很想抽烟。 戒烟这些年,是他第一次理智战胜不了欲望,疯狂地想抽烟。 他引以为傲的克制隐忍,在这个晚上输的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 翌日一早,蓝微一改往日踩点上班的作风,去的很早,顺便给徐磬带了早饭。 徐磬刚一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她最爱的皮蛋瘦肉粥,眉开眼笑,“今天真是难得,让你这个迟到大王给我带早饭。” 蓝微倒是不介意徐磬给她扣的这顶“迟到大王”的帽子,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想与她商量,知道徐磬的脾气,大抵是不会同意的,但无论徐磬同意不同意,她都是要做的。 蓝微罕见地紧张了下,抿了抿唇,开口道:“磬姐,想跟你商量个事。” 徐磬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金属勺,用热水泡了泡擦干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说吧,看在你给我带早饭的面子上,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都好商量。” 听到这话,蓝微也就没顾忌了,讲道:“今天开始,录制那边我就不去了。” 徐磬抬眸看住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说什么?” 蓝微把准备好的腹稿拿了出来,“这已经录了有几期,我看效果都挺好的,郑导还夸呢,田航这小鬼挺机灵,江榆舟情商智商都在线,还能做节目效果,挺好的,我去那很多时候就也没啥事,顶多就是后期用得着我一点。” 停了停,见徐磬无动于衷,她接着说:“老大那边我会自己去找他说明,其实不说明也没关系,只要我还在做这块工作,也算是一颗人头,而且他也没说让我天天盯着那。” 徐磬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粥,听她停了,抬头略略扫过来,“说完了?” 蓝微点了点头,“嗯。” “你自己觉得这理由给的充分吗?” “……”确实是不怎么充分,蓝微也知道,但她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只能想到这么个蹩脚的,徐磬要是肯放她,那肯定是能放的,就怕她不放人。 徐磬没说话了,低头喝着粥,喝的差不多了,她将勺子往粥碗里一扔,抱手看着蓝微,“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因为江榆舟不想去的?” 蓝微楞住,她没想到徐磬会这么直接明了。 见她没说话,徐磬以为她是心虚,接着说,“都传开了,你跟江榆舟是老同学,这也不是秘密,昨晚夜宵摊上,他直接把你带走了,对吧?别惊讶,哪儿有不透风的墙,早就传到我耳边来了。” 蓝微垂着眼没说话。 徐磬是明眼人,也是个直肠子,蓝微知道不需要跟她拐弯抹角,但是这事儿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徐磬手指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不想去也是有避嫌的意思,你俩私下里关系怎么样,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但是蓝微,你要清楚,你在这单位上班一天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知道徐磬要说什么,蓝微淡淡道:“他们怎么看我是他们的事,我没做过的事情不认,做过的事情不推。” 徐磬叹了声气,“我当然相信你,但是你要往上爬就不能不想这些,现在关于你的那些事多难听,我极力在台长面前推荐你,台长也是人,他不可能不听那些。” “我不是不赞成你跟江榆舟在一起,你脑袋瓜清醒一点,他那个圈子都是些什么人,名利场能有几个好人,大家逢场作戏一下就差不多,你要把感情都赔进去,那是真真傻子一个。” 蓝微攥紧手指,许久没开口。 半晌,她缓缓掀起眼,平静道:“那你真的想多了,我跟姓江的绝对不可能。” 说完走出了办公室。 蓝微准备下楼去超市买瓶酸奶,顺便散个心,刚出了电梯,便和迎面而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蓝微。”擦过去的时候,那人停下脚步,惊讶道。 蓝微也停了脚步,认出是朱冰岩。 想必她这次来是继续和台长来扯皮的,蓝微也没想多说什么,只是略微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 朱冰岩却没打算走的意思,叫住她,“你等等,现在有空吗?” 蓝微有些奇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事找你,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朱冰岩说。 “什么事?”蓝微直接问道。 “能抽点时间出来吗,在这边的咖啡店里?”朱冰岩指了指咖啡店的方向,“我请客。” 蓝微挑了挑眉,她不觉得自己和朱冰岩熟悉到这种程度了,不过她没有拒绝对方。 * 咖啡店里。 蓝微要了一杯手冲拿铁,捏着细柄瓷骨勺,垂眸勾掉了最上面一层奶泡,“说吧,找我什么事?” 朱冰岩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放在桌上,然后推到蓝微面前。 蓝微有点讶异地看了眼她。 “你自己打开看看。”朱冰岩抬了抬下巴。 蓝微怀着狐疑的心情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那条她扔掉的祖母绿项链时,彻底愣住了。 “我来是还你这个,那天我刚好在附近溜达,不小心撞到了。”朱冰岩耸了耸肩膀,大方坦诚。 蓝微眉目不动,冷笑了下,“没想到朱小姐还有这方面的癖好。” 朱冰岩没将她的冷嘲热讽当回事,紧接着认真道,“另外,我也想跟你说一句谢谢。” 蓝微这才抬了抬眉,大抵也是明白她指的什么事,“我做这个也不是为了朱小姐,这句感谢可不敢当。” “当然。”朱冰岩点了点头,呡了一口咖啡,“用不着你,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方法讨回公道,只不过就是两败俱伤罢了。虽然蓝微,说真的,我挺讨厌你的,说不清为什么讨厌,可能是因为你身上那种永远不讨好别人的高傲吧,但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帮了我的忙,就得感谢。” 蓝微笑了笑,随手将首饰盒往桌上一扔。 注意到她的动作,朱冰岩讶异道:“不要了?” “没有意义。”蓝微举起杯子浅喝了一口,神色看起来淡淡的。 沉默里,她们各自喝着咖啡,倒也并不尴尬。 半晌,朱冰岩突然道:“江榆舟挺爱你的。” 蓝微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她。 “他没告诉你,这项链出自法国设计师Matthieu之手,这一条就是最有名的’宇宙’系列,宇是无限时间,宙为无限空间,这条项链是为了致敬他的偶像卡尔萨根,故而命名。” “你知道卡尔萨根吗?”朱冰岩问。 蓝微摇了摇头。 “你可以买他的书读一读,是一个极富浪漫的天文学家,他那句很有名的话,献给他的妻子,写在宇宙这本书的扉页。” 朱冰岩轻轻念道:“致安德鲁彦,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够和安妮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也是‘宇宙’这个珠宝系列被设计出来的全部寓意。”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过了许久,蓝微问道。 朱冰岩笑了笑,“蓝微,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太骄傲的人,我们都不屑于在别人的故事里充当配角,曾国藩有句名言: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 “我以前总是期待着他能被我感动,我心高气傲,一心觉得只有江榆舟才配得上我,不肯接受现实,那天我看到老先生的这四句话,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放手的,把自己还给自己,把别人还给别人,时间从来不是解药,但解药一定藏在时间里,人生就是这么简单,哪里需要太多较真,真较多了,就累了,活不明白。” 蓝微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首饰盒,听着朱冰岩的话,她清楚的明白,朱冰岩的这些年未必过的比她舒服,她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成长的路径却何其相似,她抬头微微一笑,调侃道:“书看得挺多。” 朱冰岩对她展颜一笑。 年少时的不理解生成的矛盾和误解,全都付之于这一笑中。 “好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朱冰岩拿起包,走之前对蓝微挤了挤眼,“这项链拿回去,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一片心意。” 蓝微无言朝她挥了挥手。 待人走了,她取过盒子打开。 灯光下,宝石灿若星辰。 回忆往回拉。 “江榆舟,你这名字真难写,尤其是中间这个榆字,笔画这么多,还不如改成叫江宇宙,你看多大气简洁啊。” 新买的习题册整整一摞,江榆舟要在一周之内全部做完,因为下周他就要去参加竞赛了,蓝微蹲在他出租房的椅子上,在新本子的封面上写他的名字,嘴里嘟嘟囔囔的,笔下也很顺滑地改成了“江宇宙”。 少年刚打完球,蓝色运动背心里面还穿了一件白背心,蓝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穿,他淡淡的说防走光。说的倒也是,只要他在场,那些懂球的不懂球的女生把篮球场围得水泄不通,他就像被人参观大熊猫,任何一个动作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不过江榆舟也习惯了。 他浑身汗津津地叼着冰棍走过来,随便抓起一本练习册看了看,气乐了,“啥时候给我改的名字?” 女孩故意懵懂地抬起眼,无辜的说道:“你不是叫这个吗,江宇宙?” “叫什么?再叫一遍?”少年突然低下头,拉近距离,嘴里冰棍的冷气喷在她的鼻息间。 “江、宇、宙。”她故意唱反调。 江榆舟磨了磨后槽牙,咬碎了嘴里的冰,将棍子随手投进垃圾桶,而后猛地扣住蓝微的后脑勺,那冷气从他嘴里渡进了她的口腔里,激得她心脏一缩。 …… 江宇宙。 这久违的名字,久到她都要遗忘了。 蓝微弯了弯唇。 她不知道这失而复得的项链意味着什么。 但这一刻,她突然很希望它真的是一种信号。 第25章 2022.12.16—2022.12.19 蓝微把项链揣进兜里, 拐进超市拿了两盒酸奶,刷完卡提着袋子回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将吸管插入锡纸孔, 柳榕垂头丧气走进来,“江榆舟回上海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蓝微顺手利落地将吸管插了进去, 抬起头看她。 目光相触,柳榕叹了口气, “你又没看手机。” 蓝微目光朝桌上正充着电的手机扫去,她出去没带手机,咖啡是朱冰岩请的客, 酸奶是用单位充值卡刷的,刚坐下不久,手机都没拿起来过,哪来的时间看群消息。 柳榕紧接道:“郑导在群里说,江榆舟有事回上海了, 归期还不确定, 咱得根据他的档期调整, 以后都改为一周一录。” 蓝微轻哼了声, 金融圈权贵待遇就是不一样,多大牌啊。 她悠悠喝着酸奶,慢条斯理往电脑里敲着字,下一秒,柳榕手已经快速伸了过来, “酸奶是给我买的吗?谢了啊。” 蓝微抬起头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 柳榕三下五除二撕开吸管外包装,“你说咱们这节目下下周就要播了, 江榆舟那脸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蓝微对这没什么兴趣,她关心的是眼下柳榕嘴里的酸奶,幽幽道:“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三十块一盒,记得给钱。” 柳榕张开嘴巴,吸管呲溜滑了出去,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盒能管她要三十,不愧是守财奴蓝微能说的出来的话。 “对了,”柳榕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凑过来低声附在她耳边,“你跟江榆舟昨晚——” 拉长腔调的语气背后,是一种别有意味的暗示。 柳榕八卦盎然,“具体讲讲呗?” 蓝微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看住她,“讲什么?” 柳榕笑得阴恻恻,“别装蒜了,昨晚大伙儿都看到了,江榆舟公然堂皇带走你,发展到哪一步了?” 蓝微脸不红心不跳,“你觉得他是这种人?” 柳榕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蓝微吸了一口酸奶,不紧不慢道:“如果真的有关系,他会表现的这么明显?” “也有道理啊,”柳榕反应过来,“那他昨天为啥?” 蓝微依旧淡淡,“他是帮我解围。” 柳榕看了看蓝微的表情,正经的不得了,看不出猫腻。只好搔搔脑袋,不失尴尬一笑,“对不起姐妹,是我多虑了。” 待柳榕走后,蓝微叼着酸奶,懒懒捞过手机划了划,上面的话跟柳榕讲的差不多,只是……她停了停,谢伊阴提到了昨晚的事,那股子阴阳怪气的酸味隔着屏幕都要溢出来,唯恐大家不知道她对江榆舟藏着的那点心思,还被郑导怼了几句。 怪不得刚才柳榕提到这茬。 蓝微心里未起波澜,她压根没将谢伊放进过眼里,也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就是想恶心她一下,但蓝微也没忘记那句话“之所以你招人嫉妒,因为你有被人嫉妒的资本”,归根到底是谢伊嫉妒她,这她也没什么好气的,那还不是谢伊不如她才嫉妒的? 想到今晚用不着去演播厅了,可以提早下班回家,蓝微心情愉悦起来。 下班点刚到,蓝微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出了电梯,大门口一辆蓝色保时捷停在树下,言恺南戴着墨镜,短皮夹克配黑皮靴,头发梳的油光丝亮,靠在车边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见她走过来,言恺南摘下墨镜,迎上来张开双臂作势拥抱她,被蓝微指尖按住肩膀轻轻推开,“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言恺南垂下了手,另一手横抱在胸前,站姿乖乖的,温柔注视着她,“我家可心怎么看起来又瘦了好多,不是跟你讲过吗,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吃饭。” 他接过她手里的包,打开副驾驶门,用手挡着上面以防她碰到头,蓝微弯腰上车淡声道,“瘦一点不是挺好。” 言恺南扶着车顶俯身说道,“别人是瘦一点好看,你要胖了才好看。” 蓝微没理他,言恺南笑着摸了摸鼻子,关上门,绕过车头进驾驶位,拉过安全带时瞥了眼蓝微,她双手抄兜发着呆,“怎么了,心情不好?” 蓝微摇了摇头,懒得说话。 “上班太辛苦了?”言恺南发动车子,又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有点不太放心,“工作就随便干干,干的不高兴咱们就辞职,别太辛苦了,改天我爸公司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岗位。” 他的话也就听听。 蓝微跟言恺南很小就认识了,两家父母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但那时候因为了解不深,没有过多交集,直到上了初中两人分到一个班,这段友谊才得以展开。 只不过蓝家后来破产,言家出于避嫌,再也没有走动,而她跟言恺南依旧还是以好朋友的身份保持着联系,父母是父母,他们是他们,那段时间言恺南也给予了蓝微很大的支持,甚至为此和父亲大动干戈,家里关系弄得很紧张。 蓝微淡淡道:“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是累,放个空,工作哪有不累人的,你也不要因为我的关系惹你爸妈不高兴。” 言恺南开着车,想到家里的一些事也有些烦,但是对蓝微,他是永远没有脾气的,“我爸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虽然不同意咱俩的婚事,但是我现在自己的事自己会做主,用不着管他们,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就不会让你吃苦。” 这已经不是言恺南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了,蓝微也已经习以为常,两人差不多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言恺南这人性格她了解,对她好是真的,没有心眼也是真的,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看待,换个人说这种话兴许还有点“油”,但言恺南的语气非常真挚,是发自内心的对她好,显得有点傻里傻气。 但是对别人,他又精明的很。 蓝微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不光你爸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言恺南清楚蓝微的性格,“你放心,结了婚以后我依然支持你的事业,家里的家务杂活累活,那都有保姆,你只要拼工作就行了,心情不好拿我出气,打我骂我都行。” 蓝微:“我打人很凶,往死里打。” 言恺南眼睛都没眨一下地顺溜接道:“我扛打。” 蓝微不说话了。今天下班难得有太阳,气温很高,晴空万里,让人恍惚以为春天到了。 言恺南突然说道,“我有个项目要谈,后面两天周末,带你去泡温泉放松放松,今晚吃过饭就走,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也可能因为太久没出去玩了,蓝微答应了他的邀约。 回家里收拾东西,父母都还没回来,他们向来对她放养惯了,有时候她几天不回家也不知道,蓝微也没有给家里留言的习惯,从小就这样,这种相处模式很奇怪,也因此养成了她特立独行的个性,锁上门,拎着包和行李箱上了言恺南的车就出发了。 到了温泉会所已是晚上九点多,订的房间内有独立的温泉,蓝微已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记得上次来泡温泉还是两年前跟着单位团建,这之后好像就没有了,除了去年言恺南带她和柯灵在山庄里吃饭住了一晚,就没有开心的事可回忆的了。 她正要脱衣服泡澡,门铃响了,服务员端着点心和水果站在门口,蓝微纳闷:“我没叫点过餐啊。” 服务员保持着职业微笑,告诉她:“是言先生让我们送过来的。” “好,谢谢。”蓝微接过。 关上门,接到言恺南的电话,“我叫了你喜欢吃的让人送过去了,拿到了吗?” 蓝微嗯了一声。 “有没有感动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他强调。 蓝微又嗯了一声。 “真的啊?”他受宠若惊。 “假的。”蓝微笑道,“我要泡澡了,晚安。” “晚安。” 第二天早上蓝微难得睡了一个懒觉,被门铃吵醒,她裹着睡袍,踢踏着拖鞋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是言恺南,给他发信息,“你先走吧,我弄完了去餐厅找你。” 等半个小时以后蓝微出来,发现言恺南还没走,靠在门口墙边,耷拉着眼皮捂着嘴巴打哈欠,神情像只小狗狗。 吃完了丰盛的早餐,在酒店里逛了逛,玩了几个项目,到中午去见了客户。生意谈的很愉快也很顺利,几个老外把蓝微当成了言恺南的女朋友,闲聊了几句,因她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优秀的表现大加赞赏。其中一个老外还举起大拇指,用刚学的中文说道:“言,你女朋友,很棒。” 蓝微纠正:“我们只是朋友。” 言恺南手伸过来,扣住她的手,蓝微挣了几下挣不开,又不敢太大动作,暗暗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言恺南笑得肆意,却不松手,对老外道:“现在还不是,不过快了。” 人都走了,言恺南才松了劲,蓝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瞪了他一眼。 言恺南托着脑袋看着她,弯弯的眼睛盛满了柔情和缱绻。 总体来说这一天过得还算不错,晚上泡完温泉回酒店,蓝微洗过澡刚准备躺下,接到了言恺南的电话,让她出去一下,也不说为什么。 蓝微穿好衣服,也没化妆,穿着酒店的拖鞋开了门,言恺南等在门口,对她说:“今年你生日没来得及赶回来,但这个生日礼物我还是想送给你。” 蓝微想也没想道:“我不过生日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先把眼睛闭起来。” 蓝微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言恺南拿出一根丝带,蒙住蓝微的眼睛,扶着她东拐西走,提醒她注意脚下,动作耐心细致,直到走进一个房间,言恺南帮她摘下了丝带。 漆黑的房间被蜡烛和彩带装点的梦幻又别致,地上铺着玫瑰花瓣,灯带环绕,床上放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组成的爱心。 面前,言恺南单膝下跪,手里握着一枚钻戒,注视着蓝微的眼睛,深情款款说,“这是我第二次向你求婚了,这些玫瑰是早上从云南空运过来的,都很新鲜,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言恺南。” “让我把话说完,”他诚恳地看着她,眸光点点光亮,“你应该知道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本想说只要陪伴你就行了,但是可心,我不满足,我想让你填满我的全世界,房子、车子我都准备好了,结婚礼物随便你挑,钱财珠宝奢侈品,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一句话……” 言恺南抬头诚挚地看着她,等待着答复。 蓝微抿了抿唇,对视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凌迟他的耐心,终于她叹了口气说道:“恺南啊……” 言恺南闭了闭眼,不想再听下去,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摆了摆手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蓝微无言看着他。 言恺南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友谊是友谊,感情是感情,不能混为一谈。 言恺南起身靠在床沿边,收敛起失望,抬头看着蓝微笑。 他总是喜欢这样看着她,像一只无辜卖萌的小狗狗,这么多年言恺南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未离去,虽然毕业后他在国外发展,工作忙无法随时随地看见她,但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飞回来给她带来满满惊喜,在蓝微心里,言恺南是比亲人还要亲人的存在。 有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却是一个人见人怕的混世大魔王,言恺南总是说,是蓝微改变了他,才让他变成了现在的他。 言大少爷是典型的富二代,言家就他这颗独苗,老爷子独宠,把他惯的实在不像样,初中的时候就横的很,没人敢惹这个混世魔王,偏偏他对蓝微出奇的好,蓝微那时候也傲,但是她向来三观正,对言恺南的行为很看不惯,有次言恺南把一个低年级的同学按在地上揍,没人敢上去劝阻,蓝微直接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言恺南正要发作,看见是蓝微顿时停了。 “别打了。”她淡淡道。 而他也真的停了手。 想到这里,蓝微鼻子酸了酸,眼睛亮晶晶湿漉漉,言恺南一见她这样就不行了,却还装作轻松的样子,转身折下一朵玫瑰逗她笑:“新学了一个魔术,我要是变得好,就对我笑一笑吧。” 蓝微嘟囔了一句:“那么黑,你肯定耍诈。” “跟你我不会。”他认真道。 言恺南抬起空空如也的手掌在她眼前划过,“现在什么也没有。” 然后他伸手遮住玫瑰,藏在手心里,再一次张开手掌,玫瑰不见了。 蓝微惊讶:“去哪儿了?” 他突然放低声,对她嘘了一声,“别动。” 手从她头发后面抽出一支玫瑰花举到面前,“玫瑰和你的心暂时由你保管,希望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梦幻瑰丽的星光里,言恺南眼里的光芒诚挚又真实。 两人目光相视,蓝微缓缓弯了弯唇。 “谢谢你,言恺南。”她说道,“这个生日礼物我很喜欢,除了你求婚的这部分。” 言恺南也笑了,他笑得很大声,指着蓝微说不出话,笑着笑着,眼泪出来了。 在酒店玩了两天,回去那天正好是周一,早上出发到宁北市也要半中午了,蓝微请了半天假,把行李送回家,跟言恺南在外面吃过午饭才回单位。 那时已是下午上班时间,言恺南的车停在大门口,蓝微正要下车,言恺南叫住她,“朋友从外地带来的特产,可以分给同事领导。” “知道了。”蓝微解开安全带。 言恺南也跟着解开安全带,她停了停,“你不用下来了。” “那可不行,”他利落地打开门,“蛮大一箱,你吃不消搬。” 蓝微随同他走向后备箱,本以为也就没多点东西,直到看见那整两箱的上等黄花胶,人都傻了,言恺南指了指单独放出的一箱,“这里面是给你和阿姨准备的,其他的我帮你送上去,给你领导。” 虽然知道言恺南是出于好意,他这个人大方惯了,也阔绰,能用钱搞定绝对用钱,但是他不知道她在单位的情况。 蓝微觉得这事挺棘手,委婉拒绝,“不用了吧,这些都挺贵重。” 言恺南劝道:“我虽然常年在外,国内的情况没有你熟悉,但是礼多人不怪,这在哪儿都行得通,送礼总是没错的。” 他扛起箱子,关上后备箱。 这是言恺南能干出来的事情,蓝微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配合着他往单位办公大楼走。 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看向他们,两人目不斜视,气场开到最强,直走到电梯前,里面的人流涌出来,像看异类一样看着他们,蓝微才有了些异样感,好在里面空了不少,没剩下几个人了,蓝微走进电梯,言恺南跟着走了进来,他扛得也累了,卸下箱子放在地上,动静不小,旁边剩下的几个人挪了挪地儿,给他腾空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往箱子里瞅着。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肩膀,“蓝微,你来上班了,刚去你办公室找你,磬姐说你请假了,咦,这是什么?” 蓝微转过头,是和柳榕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和柳榕关系不是很好,有点小矛盾,平时蓝微上他们办公室的时候下巴都顶到天上去了,怎么可能会去找她。 估计就是看到这一箱子的鱼胶眼馋罢了。 蓝微笑笑道:“没看到吗,鱼胶啊。” “好像是黄花胶。”旁边有人说道。 那同事吃惊道:“啊?你买那么多黄花胶做什么?”又看了几眼言恺南,像是狐疑他跟蓝微的关系。 蓝微耸耸肩膀,笑的风轻云淡,“送礼啊。” 话音刚落,电梯到了,蓝微面无表情走了出去,身后言恺南也扛起了箱子出来,留下身后变幻莫测的表情。 言恺南并没有看出女生之间那些微妙的气氛,觉得蓝微跟她单位的同事感情不错,他特别骄傲道:“我们可心在哪儿都这么受欢迎。” 蓝微扯了下唇,无波无澜道:“是啊。” 他们先到蓝微办公室,徐磬刚好也在,言恺南扛着箱子走进来的时候,徐磬内心震动不小。 蓝微笑着叫了声:“磬姐。” “这是……”徐磬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言恺南拿过几盒鱼胶走过来,弯腰双手交给徐磬,跟着蓝微叫她道,“磬姐,这是我家蓝微的一点小心意,还请您多多关照她。这鱼胶是我朋友专门送来的,他家就是做这种生意的,您要是吃完了,再管我要,或者和蓝微说一声也行,这是我的名片。” 徐磬眉开眼笑,可见对这礼物很满意,对言恺南也甚是满意,接过名片的时候扫了一眼,抬头是海外某公司的总经理,又瞄了眼蓝微,给了个眼神,嘴上说着,“谢谢谢谢。” 然后把蓝微好一顿夸,夸得她都想钻地洞跑了。 送完了一轮,蓝微直接略过了宋主任,想起来要拿些给田航和郑导,这会儿他俩应该在演播厅忙着,于是便带着言恺南去演播厅大楼,谁知扑了个空。 回她办公室的路上,言恺南不放心地交代着:“这些就搁在你办公室,有空了拿给他们,我车里那些等会儿直接给你送回家里去。” “行。”蓝微点点头,她忽然想起来,顿了顿步,“你刚给他们的名片,不是你家里的吧?” “不是,”言恺南笑,“我十八岁以后我爸就让我自力更生了,现在这公司是我和朋友创业的。” 言恺南工作上的事情他很少讲,蓝微也不清楚,一直以为他在海外是他家自己的公司,也不知道他其实已经独立很多年了。 言恺南语调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还是让蓝微吃了不小惊,一直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不靠家里他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在她微微怔忪的当儿。 言恺南停下脚步,抽出抄在裤兜里的手,吊儿郎当地弹了一下蓝微的额头,漫不经心的笑里透着明目张胆的宠溺,“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也挺不错的。” 几道脚步声传来,走廊的尽头白日的亮光倾泻,郑导身后跟着助理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而走在郑导旁边,长腿窄腰黑色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放慢了脚步。 江榆舟牢牢盯着不远处那对姿态亲密的男女,蹙紧了眉心。 锐利直视的目光让人无法忽略。 言恺南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站在蓝微面前,像是感受到了来自对面强大且不友善的压迫感。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第26章 2022.12.19 江榆舟。 言恺南眯了眯眼, 直起身子,看着那边。 随同目光,蓝微也转过了头。 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 江榆舟眼神很利,目色沉沉落在她身上。 蓝微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旁若无人般微笑着走向郑导, 像是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男人:“郑导,正要去找您呢。” 说着, 她转头向跟上来的言恺南,后者顺从地将手里的鱼胶送上,两人一接一送的动作浑然天成, 默契十足。 江榆舟双手抄着兜,薄唇抿直成一线,毫无表情看着他们。 蓝微假装没注意来自旁边的压迫感,将东西递给郑导,“嫂子刚生产完, 我准备了点补品给嫂子补身子用。” 郑导刚要道谢。 言恺南弯身握住他的手, “郑导, 谢谢您担待我家蓝微, 嫂子要吃完了,您管我拿,这是我的名片。” 郑导接过名片看了眼,看到上面的信息,脸上的疑惑瞬时烟消云散, 绽放起笑容:“你好你好, 言先生。” 言恺南热情地揽住郑导的肩膀,“叫我名字就行了, 咱以后就是朋友了。” “……” 都不用蓝微介绍,他俩反倒自己热络地聊上天了。 蓝微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经意间一扫,不想却撞上了那两道凌人的目光。 她轻轻吸了吸气,不动声色撇开了。 郑导跟言恺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聊了几句之后,想起来,对他介绍道:“言兄,这位是我江兄,江榆舟,你应该知道他的吧。” 言恺南双手插进裤兜,正色看向面前比他略略高出一点的男人,他像是一瞬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里浮起的笑意只有江榆舟看得懂。 “我和江先生是老朋友了。” 接着,言恺南伸出手,无名指微微屈起,盯着江榆舟的眼睛,嘴角勾起冷笑,一字一顿道:“江榆舟,好久不见。” 这才是言恺南的“真面目”,不再是蓝微面前那只可怜无辜的小狗狗,而是怀揣心机的大狼狗。 江榆舟毫无笑意地扫了眼他,目光一转,瞥向一旁的蓝微,这一记注视意味不明。没等蓝微反应过来,他转头微微颔首,淡淡的说:“郑导,我还有事,不多聊了。” “好好好,下回再见。”郑导刚说完,江榆舟转身离开。 江榆舟向来高冷惯了,郑导也没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劲,跟言恺南聊了几句之后,因为后头郑导还有要忙的,也给了言恺南名片,满脸喜色地告别了。 他们继续往楼梯方向走去,言恺南注意到蓝微自从见了江榆舟就变得不一样了,像是怀揣着一腔心事,整个人明显变得沉重了,刚才两人之间的气氛,江榆舟看她的眼神,她刻意回避的视线,言恺南全部看在眼里,说不嫉妒是假的。 在这碰到江榆舟是让言恺南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让他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言恺南抿了抿唇,想着怎么打破僵局,一来不给蓝微造成压力,二来也想探听出她的意思,想知道她对江榆舟是什么态度。 思忖了几秒,言恺南假装不经意的,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蓝微正想着事,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录节目。” “啥节目啊,我这样的能符合要求吗?” 蓝微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要求还挺高的,不适合你这样的富二代。” 言恺南气笑,“怎么富二代就不行了,你这是偏见。” 蓝微懒得理他,“出了这楼,你就直接回吧。” 言恺南看了看表,“反正你也快下班了,我就在你们单位这喝个咖啡等你下班。” 蓝微轻啧了声。 言恺南马上说:“我车上那东西还得给你送回家呢。” 蓝微想起来,把车钥匙给他,“把东西搬我车上去,搬完钥匙放门卫就行。” “……”言恺南莫名有些气郁在心口,却又拿蓝微没办法,一路上没说话,快出了大楼,突然开口:“那姓江的刚看你的眼神我不舒服。” 蓝微停下脚步,淡淡瞥他,“你想说什么?” 言恺南郑重看着她,恢复了正经的模样,“就算你最后没选择我,我家可心也不要跟着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蓝微舔了舔被风刮的干涩的唇,撇开头看向别处。她知道言恺南没别的意思,只是为她抱不平,但那都是她和江榆舟之间的事,是他俩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她回过头,皱着眉心,有些不满他的介入,“言恺南,你真是……” “好了。” 一只手盖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所有的话和情绪都揉进了这抹温柔之中。 “好了。”言恺南重复道,注视着她,“不管将来怎么样,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保护你,不会让我的公主受伤害。” 言恺南揽住她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到门口就回去了。” 蓝微点了点头,被言恺南揽着肩膀走下了台阶。 她没有注意到,远处停着的那辆劳斯莱斯里,静静看着的男人。 * 蓝微刚回到办公室便感受到了一波来自上司的关怀。 徐磬对言恺南印象非常好,大加赞赏,说这小伙子会来事,家境不差,出手阔绰,落落大方,对蓝微也好,看这行为绝非是纯友谊,最后下结论道:“你要是考虑江榆舟,我觉得还不如考虑他,更贴合实际,对你也好,江榆舟这人,虽说有钱归有钱,这男人要是愿意为你花钱,那才是真的好,但要是他不愿意为你花钱,就算顶天的有钱,那也是白搭。” 这就是徐磬的爱情观,当年她找了她家老张,也是按这套逻辑标准寻觅的。 徐磬说话的时候,蓝微一声不吭,顾自做着事。蓝微这人哪都好,就是这点最让徐磬受不了,两人同在一个办公室多年,默契也早在日常工作中磨合养成,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但感情也和姐妹差不多。 和徐磬这种直肠子不同,蓝微是典型的问一百句她才肯答一句的性格,倒不是说惜字如金,而是这么多年来绯闻缠身,说什么都是会被有心人过度解读,多说多错还不如少说不错,所以每一句话她都会尽量让人挑不出错处,渐渐也就给了人不爱说话的印象。 “你是怎么想的?”徐磬很想听听蓝微自己的意思。 说真的到了二十八岁这个年纪,蓝微自己不急,她这个当领导的也替她急了,之前也给她介绍过几个相亲的,蓝微都是能推则推,也不知道她要找什么样的。 问她呢,她的回答也淡淡的,说现在没那心思,只想好好工作多多赚钱,不想把黄金时间浪费在生儿育女家长里短一地鸡毛这种琐碎无聊的事上。 徐磬当然支持她的想法,徐磬自己就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但是蓝微分明不是,虽然她工作也很拼,但是和徐磬认为的拼不一样,徐磬认为的拼是在人事上多花点心思,本职工作可以不用那么努力,但是一定要让领导看见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像蓝微这样像只老黄牛一样拼命干,但谁都看不见她的努力,这和白费力气有什么区别,也正因为此,言恺南深得徐磬的心,她觉得蓝微如果跟言恺南这样的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也自然而然开窍了,要不然以她的性格,打死都迈不开脚给人送礼。 她了解蓝微这个人,除了工作就没别的娱乐活动的这么个人,单位里那些传言谣言一看就是有心人恶意散布的,至于是谁徐磬心里清楚,所以她非常看不上谢伊那种人,更希望蓝微争气一点,可她偏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言恺南的出现仿佛让徐磬看见了希望。 感情上的事情,蓝微一筹莫展,想起来就生烦,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对言恺南顶多是友情,还上升不到恋人,思考了几秒,对徐磬耸了耸肩膀,“徐老师,让您失望了,我们仅仅只是朋友。” “真没感觉?”徐磬不死心。 “没。”蓝微回答很干脆。 徐磬叹了声气,话锋一转,“看来你喜欢江榆舟那样的?” 蓝微楞了楞。 就这么几秒的犹豫,徐磬看透了她的心思,“行了,我看你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看着吧,我过来人的眼光不会有错。” 后面的话徐磬没说了,其实不说蓝微也知道,徐磬的意思是说江榆舟并不是她的良缘。 她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工作。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两下,蓝微把文件传到邮箱发送到负责的老师那里之后,随手点了点手机屏幕。 通知栏上挂着好几条信息,一眼就瞥到了柯灵的文字信息:【江榆舟前几天不是回上海了吗,然后你猜怎么着?】 蓝微点开看,柯灵只发了这么一条就没影了。 “……”吊胃口,灵儿同学属实一流。 蓝微想了想,关掉了页面,假装没看到,继续工作。 没过几秒。 果然对方没按捺住,接着发过来一条长长的语音,看得出来很急不可耐地想和蓝微分享这个大八卦。 蓝微戴上蓝牙耳机。 【我现在才知道为啥小蒙古会以为他有女朋友了,嗨,这人可真他妈骚。沈阿姨就是他妈妈,跟他一起住在上海,不过阿姨喜欢清静,没跟他住一块,他这个大孝子给他妈在东郊壹号买了房,然后就沈阿姨的邻居,一个当地的白富美看上了江榆舟,缠着阿姨帮她做介绍,平时就往阿姨家里跑,做家务啊什么的,于是阿姨就也没办法,让阿舟过去跟人家吃个饭。】 这段还没听完,嗖的一下,又是两段。 柯灵:【哪里知道咱们江老板直接给拒绝了,那得有个理由啊,要不然沈阿姨也不好做人,你猜江老板想出了什么理由,他可真是个机智鬼才,闭着眼睛对沈阿姨说,他有女朋友了。】 柯灵:【本来以为这个借口万无一失,他可能想都想不到,人可能聪明但是人不可能时时聪明,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谎言,英明一世的江老板直接把自己埋坑里去了,沈阿姨听完之后那个兴奋啊,我给你讲,她真的以为他儿子要嫁不出去了,那会儿天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物色物色对象,说男人过了三十就没人要了,沈阿姨这人真的特别有意思,她可能不知道她儿子在外面多受欢迎。】 柯灵大概说激动,嫌语音太慢,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还没等蓝微开口,她先笑了一串,边笑边说:“语音听完了吗?” 蓝微:“听完了。” “不好笑吗?” 蓝微:“前面还没觉得好笑,听你笑就觉得还挺好笑的。” “……”柯灵无语了一下,“你别说话了,听我说吧。” 接着她又嘟囔了一句,“就说你跟江榆舟绝配,一点都没错。” 蓝微:? 柯灵接着说:“沈阿姨知道阿舟交女朋友以后,哇,那个开心哟,然后给小蒙古一通说,还非常有想象力的说那姑娘多么多么漂亮,阿舟多么多么喜欢人家,小蒙古信以为真,也没跟阿舟本人证实,因为沈阿姨都这么说了,肯定错不了的,然后就告诉我了,结合之前沈阿姨说要给阿舟相亲,我们就以为是那个白富美,听说也姓聂,然后我就误以为是聂微。” “但是你知道吗,他根本没有!”柯灵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我笑得大腿都快拍碎了,你知道后来怎么样吗,高兴归高兴,沈阿姨回头一想不对啊,既然有女朋友为什么不带回家让她见见呢,虽然她也知道咱江老板的性格,但是江老板已经一把年纪了,女朋友还藏着掖着像什么话,然后沈阿姨就找江老板问他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柯灵一阵爆笑,“太惨了江老板,这属实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啊。” 蓝微也听得好奇,“然后呢?” 她本以为,以江榆舟的聪明才智,应付这种事绰绰有余。 柯灵没说答案,而是先问她:“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蓝微思考了一下,对自己给出的几种可能和假设都予以了否定,“他一向尊重他妈妈,应该不会随便找个人敷衍过场。” 柯灵笑道:“你果然还是了解他的,所以他给的答复是,女朋友是宁北市本地人,平时工作忙,两人异地恋多年,不方便去上海,等有机会再带她回家。瞧瞧,咱江老板多聪明,沈阿姨那是真信了啊,就天天期盼着他把未来儿媳带回家,可是江老板各种理由拖着,今年真的拖不下去了。” 蓝微想也没想的问,“为什么?” “因为——” 柯灵慢悠悠回答道,“沈阿姨不信江榆舟那人的鬼话了,今年冬至她准备直接从上海回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蓝微怔了怔,问:“她往年都不回来吗?” “往年也回来,老人的墓还在老家,回来扫墓的,今年回来就别有用意了。” 蓝微注意力放在了她前面那四个字:措手不及。 顿了顿,找回了一点思绪,“所以他妈妈回来,他不知道?” 柯灵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蓝微沉默着。 “要是知道是假的,”柯灵放慢语气,“就很有可能拉他回去相亲了。” “跟那个白富美。” 第27章 2022.12.19 “蓝微。”徐磬走进来, 见她在打电话,止住了后头的话。 蓝微打断柯灵的喋喋不休,放低声道:“先不说了, 我领导来了,回头再聊。” “怎么了?”她看向徐磬。 徐磬夹着个工作笔记走到对面桌前坐下,随手翻开, “今晚聚餐,宋文华请客。” 蓝微抬了抬眼。 徐磬接下她的话头, “这次你可不能不去。” 接着,徐磬推开本子,神色认真, “说是给江榆舟接风洗尘。” “摆明了逼着江榆舟去。” 蓝微右眼皮重重跳了跳。 “他最近盯得你挺紧?”顿了顿,徐磬幽幽补充,“你和江榆舟这关系,看来宋文华是记在心上了。” 蓝微拉开抽屉取出滴眼液,仰起头滴药水, “我不想去。” 徐磬摇了摇头, “你不能不去。” 滴完, 蓝微将瓶子往抽屉里一扔合上, 抽了张纸巾压着眼皮,“以往也没去过。” “这次可不一样,台长让我代表他去,宋文华特地交代我叫上你,节目组的人都去, 热热闹闹一大群, 不知道准备唱一出什么大戏,我想来想去, 应该就是为你和江榆舟这事闹的,他心里不舒服。” 蓝微垂着眼,没搭腔,掌心快被指甲掐红了,她像是没有痛感一般。 等待着她的这场鸿门宴,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 * 聚餐地点在江南春,蓝微妆也没补,下了班和徐磬柳榕出门。 到了大楼口,柳榕那车平常接送小孩,安全座椅放在后面不方便,再说哪有让领导开车的,这儿属柳榕资历最嫩,她说我去把车开过来接你们,蓝微你陪磬姐聊会儿,挎着包哒哒哒地下了台阶。 站着有些冷,蓝微不想说话,连手机都懒得从包里掏出来,包勾在腕上,双手抄在羽绒衣口袋里,毛领帽包着头,遮得严严实实。 身旁陆陆续续的同事下班,跟徐磬打着招呼,蓝微站在台阶上盯着西沉的落日发呆,人就像退潮般的涌出门,有人拍了拍肩膀,她缓缓扭过头,看见是徐磬,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没留心听,直挺挺地站着,直勾勾地看着她。 徐磬气笑,将她帽子推到后面,一半掉了下来,头发也跟着帽子去到后面,蓝微只觉得后颈灌进来一道风,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皱了皱眉。 晚归的人群沸反盈天,像一群乌鸦从头顶掠过,那么吵闹,蓝微看着徐磬一张一合的嘴唇,口红颜色是好看,她没认错的话是上次徐磬问她的那个色号,过了好几秒,蓝微才反应过来徐磬在说什么。 其实也就只听了后半句,大致意思是说,不管单位里怎么传的,宋文华没有亲眼看到抓不出证据,那都做不得数,只要她能忍得下这口气,这顿饭不难吃。 蓝微没有吭声,她当然知道徐磬说的是事实,也知道今天这场面置气不得,一整个节目组都在那,上回聚餐是私下里的,这次是单位层面的聚餐,头一次,传言归传言,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场面上应付,但是连场面上都动真格,那后头的工作也不好说会顺利。 这口气倘若咽得下去她就成佛了,但咽不下后头她也不会好过,全凭她自己能不能撑住。 可她偏偏是最不能忍的性格。 徐磬又说,“今天最极端也不会有上次那么极端,上次咱们几个领导谁都不在,压不住他,今天好歹我也在,最多也就是让你喝个酒陪个笑脸,这都能应付不来?职场如战场,你工作也这么多年了,经历也不少,如果还沉不下来,闹小孩子脾气,这几年的苦都白吃了,有人的地方就有虚伪阴暗的一面,你要啃的下去那你就成佛成王,你也别觉得难堪,别觉得那不是你,不愿意接受或者认为做不到,你只有面对过不公平、黑暗,把自己操练得不像个人,你的心里才能装下这个世界。蓝微,人首要的不是做自己,也不是大染缸里出淤泥不染,而是在这座大染缸里浸泡着,看似跟他们一样黑,但你的心里依旧是你自己,是最当初的你,这才是最难的。” 停了停,她轻轻说了句,“你比我有风骨,但我不希望你这一身傲骨,就此被折辱,就算他们把你打的仅剩下一根,只要你能站起来,全看你自己。” 蓝微抿着唇,低头看暮色下她和徐磬幽暗的影子,贴在台阶上,一折,又一折。她明白,徐磬的话听上去现实,也残忍,没有温度,却是句句真实,发自肺腑,是她工作多年血泪换来的,每一句都值得品鉴。徐磬是真的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出头,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王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看人下碟。 柳榕的车到了,两人相视一眼,不再言语,走下台阶,一个开了副驾驶门,一个开后座门。 柳榕是话匣子,有她在车里气氛不会沉闷,蓝微坐在后座,广播电台的背景音里,并不专心地回应着柳榕的话,低头刷着手机。 言恺南发来信息问她下班没,正好他在她单位附近,一块吃个饭。 蓝微随手敲字:【单位聚餐。】 言恺南又问什么时候结束。 蓝微:【这我哪能知道。】 他再发来什么,她没再回了,放下手机看窗外。 下班高峰,走大路去江南春只要十分钟路程,但堵车厉害,柳榕选了一条小路,虽说是小路,道路宽敞,梧桐树高大遒劲,环境幽静,会所、美容中心都掩映其中,即便是宁北市这样富甲一方的城市,也很少能看见如此多的豪车汇聚于此。 柳榕突然叫了她一声,“蓝微,你看,那不是……” 车速放慢,落入眼帘的是一辆劳斯莱斯,车型是一样的,蓝微视线直直定在车屁股的号码上。 “不是。”她感觉说出这两个字时,跟着一跳一跳的心落回了原地。 毕竟拥有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在整个宁北市也找不出第二辆来。 蓝微闭上眼睛,仰头靠向椅背,不明白刚刚为何突然心跳起得那么快,不由想起下午的见面。 江榆舟跟言恺南向来不对付,她认识言恺南比江榆舟早,那时虽然没打算主动告诉言恺南她跟江榆舟的事情,因为确实也不知道她和江榆舟那样算不算男女朋友,他从来没给过明示,她也没问过,但种种暧昧行径都没逃过言恺南的眼睛,他问了,蓝微才说实话。只是那时候也不清楚是为了保全面子,还是向着江榆舟,对言恺南说他们在一起,是像正式男女朋友那样的在一起。 年轻时候的感情大多都是较量,事情发生的时候像那天开水滚过脚背,最初是没有痛觉的,有的只是气愤和自己付出的得不到回报的不甘心,时过境迁,经历种种后再回过头看那段渐行渐远的感情,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种呼吸不过来的痛觉。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江榆舟是否爱过她,或者说,她是否爱过江榆舟。至于什么是爱,她至今都没搞清楚,也许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占有,是两个相互角逐的猎手之间的较量,谁也不必说谁的目的纯粹。 可是在那个不懂爱情的年纪,她确确实实的想过他们的未来,也切切实实地从那个少年身上获得了从未体会过的爱。 后来再也没有人能取代他。 * 宋文华没想到蓝微会来,本以为她会临阵脱逃,也做好了让她非来不可的方案。她会来,属实是出乎意料的。 也好在她来了,若不来,这场面怕是会让她更难堪。 一大桌子坐的团团满满,就剩江榆舟没到了。 蓝微一瞅那几个空位,心说这可真有意思,徐磬被安排到了对面和郑导他们坐一起,说她跟他们几个会喝的正好,柳榕跟几个实习生窝在角落,剩下的两个呢,并挨着一块,一边坐着宋文华,另一边是方于淼,一边一个虎视眈眈,专等着她和江榆舟呢。 蓝微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拉开方于淼旁边的座椅,将包链往椅背上一挂,一屁股坐下。 方于淼看着她,问,“你怎么坐这?” 她勾过饮料往高脚杯里倒,长发滑落到胸前,“我不坐这坐哪?” 方于淼是宋文华的走狗,方于淼说的话就是宋文华的意思,方于淼还要说,蓝微冷着张脸,看也没看他,这样的场合方于淼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看看宋文华。 “蓝微。”宋文华叫她,“过来坐。” 表面上好声好气,可那目光看着她颇有些威胁意味。 蓝微屁股都没挪一下,假装没听见。 宋文华笑呵呵,十足一只笑面虎,“我的话也不听了?” 场面安静下来,那边的说话声都止了,看着他们。 徐磬朝蓝微递了眼神,示意她不要犟着。 蓝微捏着高脚杯轻晃了晃,扯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凉薄,她想起单位门口徐磬的那番话,只不过喝酒赔笑,有什么不能做的,要是真把今天这局面搞砸了,她可又成了背锅侠,倒不如乖乖的,说不定还能探听些证据捏在手里。 打定主意,蓝微弯起唇角,换了一副曲意逢迎八面玲珑的嘴脸,捏着高脚杯坐到了宋文华身边,身体特意往他那边靠了靠,乐的宋文华眉开眼笑。 江榆舟正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一桌子人包括徐磬也都站了起来,宋文华心情似乎颇好,腆着个肚子笑着说:“江总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话听着客气,稍加揣摩也知话中有话,背后的意思就是讲“真怕你做缩头乌龟不敢来了呢”。 江榆舟自然是听懂的,他向来是不笑的,挺拔的站姿如同笔挺的松,气度非凡,动作自然地脱下了大衣,让一群人等着他也不急不缓的,交给候在一旁的服务生,这才回过头淡淡瞥了眼宋文华,“宋主任破费了。” 他向来到哪里都当在自己家里一样,这话的语气听着好像他是主,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客,毫无谦虚,满满的理所当然。 两厢一较量,宋主任毫无胜算的被比了下去。 他一到,屋子里的气氛也不同了,像是一屋子的贫瘠,被一把光芒照亮,登时照出了所有的局促、阴险、看戏刁难等等人间丑相。 而江榆舟呢,拉开椅子,舒展着长腿靠坐着,其他人也才纷纷落回座位,没有人的视线能从他身上移开。他似乎习以为常了。 这一屋子人里头,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蓝微,自打他进来,她只是略微回了回头,而后便没有了别的动作,既不起身,也不看他,慢条斯理吃着小火温温煮着的,也是众多餐前冷盘里的唯一一道热的菜,鲍鱼参汤。 宁北人讲究,喜欢什么滋补的汤里都加点参,好像吃了会长生不老似的,那些达官贵人最爱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江榆舟在旁边坐下,蓝微感到气氛有些压抑,好像这一屋子的乌云都降在她头顶上,她低着头舀汤喝,这汤是真苦,她受不了一切苦的东西,小时候有回生病,喝中药,喝了一半偷偷倒掉,后来被保姆发现告诉了池敏,扣了她一个月的零用钱,没办法只好主动吃,那之后她再也不看中医,不吃中药,现在想起来都是童年阴影。 这么难喝的参汤真有人喝吗,要是放在平时她连碰都不碰,但也实在不想抬头去夹别的菜,只能假装很爱喝的往嘴里塞。 他们桌上聊的生意经,股票投资指数涨跌,她都一概不懂,之前为了写台本,查了很多资料,要说懂还真不懂,就像临考前的复习,纯粹是抱佛脚,考完就忘了,痛苦的回忆此生都不愿想起来。 就在她托着头快要听瞌睡的时候,方于淼突然说,他有个朋友有一批货要进来,就是额度上批不下来,想请江榆舟帮个忙,明里暗里表示事成之后能给好处。 这说是个小帮忙,其实并不小,弄不好还会出事,进出口就那么几件事,外汇、税率、额度指标……每一条都是红线,如果换个胃口大的或许就接了,毕竟是油水丰厚的差事,可偏偏江榆舟看得清,他喜欢赚钱却又最看轻钱,就像他说的,投资就是冒险,眼光很重要,看准了就下,胆子要大,换句话说,他不是什么都接的那种贪得无厌的人。 和这样的人,想要硬碰硬很难。 可见,这事帮忙是假,拉他下水是真。 就连蓝微也听出了其中的玄机,心跳扑通扑通起来,确乎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鸿门宴,也是江榆舟的鸿门宴。 江榆舟靠向椅背,微微眯起眼,歪头看着方于淼。 那目光审视又清醒,带着点儿嘲弄。没有人经得住被他这样看超过一秒的,显然,单凭方于淼想要压住他,那是不可能的事,反而被他压得一动不能动。 江榆舟不想接话就不接,没人敢逼他。 片刻,他偏过头,下巴指了指另一边的宋文华,“你跟宋主任比跟我交情好,怎么不找他?” 淡淡的一句话,气势压人,方于淼登时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像他们这种聪明人说话,都是话里套着话,不能只听表面,但这话,光只是表面也不难发现,江榆舟不满方于淼的抖机灵,给了他一个下马威,顺便把幕后的这位宋主任拎了出来。想给他挖坑的人,还没生过。 江榆舟就是这么一个人,最好别惹他,惹到他,那对方也别想好过。 宋文华被看破了,心里堵得慌,想找点事引开注意力。 “蓝微啊。”宋文华拿出领导的架子,“刚才你这一轮敬过来,就差我这没敬,你自己说要怎么罚吧。” 方于淼帮衬道,“该罚、该罚。” 这一屋子的人好像分成了三路,一路是看不清形势的,跟那墙头草似的,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这会儿宋文华发话了,自然得捧着他的臭脚,跟着方于淼后边起哄叫罚。 这第二路就是谁也不站,默默看戏的一批。 最后这一路是以徐磬和郑导为首,站在蓝微这头的,这会儿帮着解围,说今天大伙儿就聚个餐,用不着搞这套。但到底人少势不强,很快便被那几个看热闹指望事大的压了过去。 真正让宋文华担心的不是徐磬,也不是郑导,而是坐在蓝微旁边的江榆舟,只要他不开口,甚至和他一样,爱美色一点,蓝微今晚就真的被拿捏住了,量她也不敢甩脸子给谁瞧。 宋文华还是自信的认为,江榆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跟他伤了和气,就算外面风言风语,男人跟女人不就是那么回事,江榆舟是男人,贪图美色也正常,他是聪明人,不至于为了个女人跟这个圈子的其他人叫板,落到把自己的前途身家都豁出去的地步。 宋文华余光瞥向江榆舟,正如他所料,后者轻晃着酒杯,对正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宋文华放下心来,勾起酒杯倒上酒,又示意服务生给蓝微的杯子里倒酒,特意嘱咐:“满上。” 随即拿起杯子晃了晃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跟我喝个交杯酒。” 年过半百的男人脸上满是褶子,肥头大耳,看着蓝微嘴角都要咧到耳根,满眼浑浊世俗,一说话,酒气冲天。 蓝微没有动,压着胃里潮天的恶心,想着对策。 一屋子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徐磬开口道,“宋主任,没必要玩这么大。” “你闭嘴!”宋文华突然朝她吼道。 徐磬被噎了下,她想骂,最后还是忍住了,郑导看不下去,也想起来说话,旁边已经有人淡淡开了口。 “我看该闭嘴的人是你。” 一桌子人全都朝江榆舟看去。 他目光笔直锐利,像刀片一样锋利,自有一种不怒自威感,“说是给我接风洗尘,却在这儿拿女下属开玩笑,宋主任到底是想让我下不来台,还是让你们台长下不来台?” 宋文华脸色一阵白惨。 江榆舟站起身,“这餐饭我是吃不下去了,各位敬请自便。” 他拎起大衣离开之前顿了顿脚步,淡淡看向蓝微。 见蓝微还愣着,他轻轻皱了皱眉,下巴幅度极小的偏了下,像是在说“还不走?” 蓝微反应过来,忙起身抓起包走到江榆舟身边。 他低头看向她,旁若无人拉起手,堂而皇之的将人带离了包厢。 * 蓝微几乎是被江榆舟提溜着出了电梯。 他似乎火气挺大的,刚在包厢里的事情像是演的一样,蓝微也莫名的火上来,狠狠甩开他的手。 江榆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 她心里仿佛有一桶委屈,这会儿全都绷不住地要往外涌,还是觉得不解气,踩着高跟鞋到他面前,踢他的腿,又用包砸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解气,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明天所有人都会说蓝微勾引江榆舟,等节目播出之后,你会成为焦点,会成为社会关注的名人,你想过我吗?” 酒意熏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江榆舟一动不动任她挥舞着拳头,和从前一模一样,蓝微打得累了,还是不消气,别哭别骂:“你跟宋文华有什么区别,你们站在最高的位置,拥有这社会最顶尖的资源,你们当然可以颐气指使,要我们这些连活着都觉得困难的人,舔着你们,任由你们支配,江榆舟,你也和他们一样,虚伪狡猾……” 江榆舟犹豫了一下,张开手臂伸手揽住了她,将她紧紧贴在胸膛口,那是心脏的位置,是全身上下温度最高的地方,他垂下头,手掌贴着她的长发抚摸,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眼泪将他的胸口打湿,打湿的地方贴着她的脸,混杂着他身上的荷尔蒙,一下子让她镇定了下来,蓝微渐渐安静下来。 这才发现,她的手指攥紧着他身后的衣服,他们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忽然感到呼吸压抑。 江榆舟冷静的声音很快将她拉回现实中:“能平静下来听我讲吗?” 蓝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片刻,她问道:“你能松手吗?” 江榆舟怔了怔,然后松开了她。 停了停,他解释说:“我抱你是为了让你平复心情。” 蓝微按着手臂舒展了一下筋骨,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 江榆舟走在她旁边,没说话,她侧头看了看他,胸口那块被她眼泪打湿的印记有些明显,她从包里取出纸巾递过去,示意他擦一下。 江榆舟没接。 蓝微将纸巾塞了回去。 “不好意思,”她撩了一下头发,“我刚刚没控制好情绪,不该冲你发脾气。但是,”她顿了顿,想到,“你干嘛跟我解释这么多?” 江榆舟难得的噎了一下。 蓝微低头翻着包,拿出手机,上头挂着言恺南的信息,问她在哪儿。 蓝微想着自己的车还在单位,今晚喝了酒不方便开车,便给发了个定位过去。 再走几步就是酒店门口了,她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江榆舟说:“你想说什么,在这儿说了吧,过会儿有人来接我。” 大门口人进来,带进来一股风,吹动着他前额的发,顶灯光照打下来,他眼眸漆黑明亮,原来真有人的眼睛生得像黑曜石一样透亮。 蓝微恍惚了一下,听他说道,“宋文华是有仇必报的性格,今天摆的这局,我们两个都不到或者有一人没到,都代表没打算明面上摊牌。” 冷风吹得鼻尖又红又冻,蓝微轻轻吸了吸鼻子,“那你为什么要来?” 他双手抄在兜里,垂眸看着她,明明是那么清冷的人,目光在酒店顶灯照射下竟有些温柔的感觉。 “你来了,我岂有不来的理。” “你完全不必来这一趟。”她不明白他的逻辑。 “姓宋的针对的是我,”她冷静的说,“你没必要和这种小人为敌。” “那你呢?”他定定注视着她,“我放心把你扔在这里?” 蓝微没答话,她想不通。在她的观念里,江榆舟是个只论胜负成败的人,就像徐磬说的那样,他能到如今这个位置,没点手段和魄力是不可能的。 意气用事绝对不是江榆舟的作风。 他早已不是以前她认识的那个江榆舟了。 就像她也已经不是他熟悉的蓝微一样。 他没有理由为她这么做,那天在车上他的话,她也只当是意乱情迷荷尔蒙上头时随口一句承词,做不得数。 “你还是不明白。”隔了会儿,他开口。 蓝微理智分析道,“你不是最讲投资回报率的吗?你大可以在暗中做些手段,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暴露出来,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江榆舟看着她,少了清冷和自持,有一瞬间,蓝微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他吸进眼里去了。 在她怔忪中,江榆舟开口了:“如果我不主动,你就会被动,把你置于显眼的位置,受他欺负,受他攻击,我要为这所谓的明智和理智,把你扔在那里不管。” “你只需要往前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来替你走完,”江榆舟指尖勾到她的发丝,将那缕头发别到了她耳后,低声的,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的这一步,叫做勇气。” 蓝微忽然感到心跳加快,头顶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来,喃喃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顶灯的光线落在他眼底,那双曾经无数次惊艳到她的眼睛。 漆黑深邃的瞳孔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大概是为了——”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声音低沉的让人心痛。 “给我们之间画上一个句号,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28章 2022.12.19 他在说什么? 蓝微突然听不懂了。 虽然对他说过希望安安静静呆在这里, 不要打扰她的生活这样的话,可是他的出现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并且开始动摇的时候, 他突然单方面决定结束,她只能在没做好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被迫接受。 然而此刻, 蓝微还没察觉到这丝不舒服和无法接受的情绪从何而来,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是, 在听到江榆舟的话时,内心的失落和委屈悄悄冒头。 只是惊异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已经过了刨根究底的年纪,她尊重他的选择,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 蓝微攥紧手心,一瞬之后,恢复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地点了点头,“好。” 她的回答太快也太利落, 一如她理智凉薄的性格。 灯光打在身上, 给江榆舟白皙的肤色更添了一层冷感。他动了动喉结,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却欲言又止,半垂下眼帘遮掩心底的情绪。 蓝微双手抄在羽绒衣口袋里,和他相对站着,谁也没看谁,沉默像色调清冷的月辉, 寂寂无声地铺在他们之间。 几息之后, 江榆舟开口,“有时间把证据整理出来拿给我。” 他的语气像公务会话, 不带私人感情。 “好。”蓝微轻点了点头。 似乎没什么话说了,她想就此道别,言恺南也该到了,“要是没其他事的话,”蓝微双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勾了勾颊边的乱发,顺势朝门口看去,“我先……” 到嘴边的话一顿。 江榆舟也侧过了头,随即眉心蹙起。 言恺南从大门口走进来,也看见了他们,一怔,而后大步走向蓝微,“可心。” 他走到江榆舟和蓝微中间,挡开了两人,像是没看见江榆舟一样,接过她手里的包,宠溺地揉揉她的头,“我家可心辛苦了。” 江榆舟双手抄进口袋里,冷淡地看着他们。 身后的注视如影随形,不可忽视。言恺南回过了头,轻轻皱了皱眉,露出点意外的表情,“江老板怎么还没走?” 江榆舟轻呵一声,抬脚步过去,到言恺南面前,强大凌人的气场压下来,就连言恺南也为之一怔。 下一秒,江榆舟拉起蓝微的手,言恺南挡在他面前,差不多高的两人相对站着,一时之间气氛凝固了起来。 “江榆舟,”言恺南咬牙怒视着他,“你带走试试。” 江榆舟垂眼看向他手上,淡淡的,“包给我。” 言恺南没动。 江榆舟懒得和他对线,拉着蓝微从言恺南侧面离开。 言恺南脚步一转,再次堵住去路。 江榆舟这才不爽了起来,半掀起眼皮散漫掠过他,而后勾了勾唇角,冷笑了下,“你认为以她的性格,真想跟你走,还会任凭我牵着走么?” 他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是枪子儿击中言恺南的心脏,砸碎了他那在爱情中脆弱不堪一击的尊严。 言恺南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榆舟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情绪的,伸出手,稍一用力,轻而易举将蓝微的包,从言恺南手里摘过。 言恺南僵着身,一动不动看着她。 “恺南啊,”蓝微叹口气,不忍心去看他的眼睛,像是哄小孩一样哄道,“你先回去,我跟他还有话要说,过后再去找你。” 没等她说完,江榆舟拉着她走了,步伐很大,力道更大,攥得她手都疼了,好像有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蓝微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病,被他扯着跌跌撞撞走出酒店大门,他的车停在远处僻静少有路灯的地段,他拉着她往那走。 “江榆舟,你发什么疯病?!”蓝微用力甩开缚在她手上的禁锢。 江榆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她,不远处的街灯灯光洒向这里,在空气介质的消薄中变得浅淡,落在他眼底却浮起一层星星点点,像是星河游动。 他的目光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语气听着也是凉薄:“我同意放手,只是放你自由,不代表他言恺南能趁虚而入。” 他边说着边一步一步上前。 蓝微心口剧烈跳动,不受控制般的,他走前一步,她只得后退一步,后腰撞在车门上,退无可退,只能在强烈的心脏跳动的声律里仰头看着他。 江榆舟亦低头注视她,眼睛像是会吸光,深不见底。 他将手从兜里抽出来,慢慢抬起伸过来,蓝微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她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身后的门突然开了,随着响动,蓝微睁开眼睛,对上他眼里的戏谑,脸烫了起来。 江榆舟直起身,低头看着她的反应,嘴角轻微挑高,须臾,他漫不经心将手重新抄回口袋,脸色恢复如常的冷淡,“我会很快解决完宋文华的事,至此以后我们各不相欠,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顿了顿。 蓝微心脏一缩,徐徐抬头看着他,怕从这张削薄的嘴唇里说出一些她无法接受的条件。 黑夜浓稠的像墨,江榆舟一字一顿说道:“这段时间里,不要让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尤其是言恺南。”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进了副驾,按下门上的按钮。 门碰的一声自动在身后关上,放在平时并不显的声音,在浓郁安静的夜色里异常清脆,仿佛她的心尖也跟着一震。 门关上的时候,刮过来一阵风,蓝微被这风吹醒了,木然转身进了刚才江榆舟为她打开的后车座门。 她一上车,司机就启动了车子。 江榆舟抬手揿下星空顶的按钮。他平时自己开车不爱整这些,现在她一个人在后面,多少会有些无聊,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况且晚上氛围感也好些。 一串串流星在头顶划过,瑰丽的星云闪着奇异的光芒,密闭的车厢两边和后面的窗帘都合着,宛如一个静谧的空间,时光静止,给人一种深陷银河系的错觉。 后排空间宽敞舒适,内饰奢华智能,把座椅放平了可以直接躺下,如果手里再摇一杯鸡尾酒,简直不要太享受。 连开个车都要如此铺张,至少对于现在的蓝微来说不可想象,但反过来推敲,一千多万的豪车只是用来代步,确实有浪费的嫌疑,其价值远远大于基础用途,这样一想,江榆舟的阔绰也情有可原。 车开到商业街附近,副驾驶传来他的声音,打破寂静,“肚子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蓝微不知道他在问谁,这会儿打着瞌睡,不想理他,大约还在气头上,索性将毛领帽子拉起来包得严严实实,抓起旁边的薄毯盖腿上,半身躺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睡得心安理得。 江榆舟将她这番动作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吩咐司机把车开去酒店。 蓝微懒得浪费口水,也不想打破这好不容易的平和,更何况她现在还在装睡,说话岂不是暴露了。 蓝微打定主意过会儿下车直接去街边打车回家。 想到这里,她动了动身体,抓紧帽子,换了个舒服的卧姿,沉寂再次袭来,将一整个银河枕在耳畔,慢慢的,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蓝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这明显就是酒店的总统套房,她躺的这床……蓝微嗅了嗅枕头和被子,没有他身上的香水味,但也不能确定,因为每天白天酒店都会定点过来换掉床罩和被套,这还是柯灵告诉她的,像是当成段子笑话一样讲给她听,说江榆舟这人真逗,洁癖到他这地步是真没救了,你见过有谁连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听小蒙古说他换床套的频率高达每天一次,那些酒店服务员碰到他可真是不累死也要气死了。 正想的出神,对面沙发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醒了?” 蓝微差点被他吓死,像看到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江榆舟像是听到了一个冷笑话,冷笑了下拿开工作的平板电脑,看着她,慢条斯理道:“你霸占了我的床,问我怎么在这儿?” 什么叫我霸占……蓝微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坐了起来,揪紧被子在胸口的位置,快速扫了眼自己身上,发现衣服都在,就是外套和鞋子确实是脱掉了,有点烦躁,脱口而出,“我怎么在这儿?” 江榆舟背身靠在沙发上,长腿舒展,人隐在阴影里,好整以暇看着她,半晌无声。 蓝微觉得自己仿佛是马戏团里的动物,浑身不自在,她也不想跟他在这里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掀开被子坐起来找鞋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在我车里睡觉。” 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感情情绪,语气虽淡,但他天然的压迫感在那里,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不容人辩驳。 如果换作是脾气稍好些的可能也就这样了,蓝微蓦地停下了动作,侧头直直看着他,语气也冷了,“你大可以叫醒我……” 话音落下,江榆舟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形罩住了头顶的光,那身影从地板上移到床上,站在她身旁,他蹲下来,抓过鞋子,握住她脚踝,动作自然又熟练地将她的脚轻轻放进鞋子里。 “你睡得那么熟,我不忍心叫。” 他手心的温度贴着脚踝一路蔓到心脏,蓝微一垂眼便看到了淡淡光影下他的发顶,仿佛也拢了一层温柔的光泽,心口忽地一暖,她手搭在床沿上,手指屈起,僵硬感延伸到了脚背。 江榆舟动作停了停,手依旧握着她的脚腕没松,抬起头,眉眼在暗影里拓下一层深邃感,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跳。 “放松点。”他说。 不知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两个字说的那么暧昧,又一点也不让人勾出坏心思。 蓝微感觉脸在烧,她受不了他的触碰,那体温对她来说熟悉太过,一点点都不敢沾染。 她连忙弯下腰,推开他的手,囫囵说了句:“我自己来。” 脸埋在阴暗里,这样他就没有一点机会能看到她那张发烫的脸。 江榆舟并不走,手臂搁在床沿上,仍旧单膝蹲在旁边看着她穿鞋。距离那么近,灯影在他们错身晃动的缝隙处流淌,徒增了一层昏昧,好像室内所有的温度都聚集在了他们彼此之间这块小小的区域,只要她稍稍往旁边靠一靠,她的头发就会擦到他的脸、他的胸膛、他身上每一个角落,但是蓝微没有那么做。 随着低头的动作,发落到眼前,在委婉迷蒙的光影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动作发出的响声,细碎不刺耳,是唯一的动静,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撩开滑落到胸前的碎发。 一只鞋子刚穿上,蓝微动作一顿,同时呼吸一窒,她没有转头也没有抬头,垂眼看着地上另一只鞋子,似乎能听到心音失控的声音,没有理会,接着穿另一只。 两只鞋子并不难穿,只是中间的过程是磨人的,蓝微站起之前,先被江榆舟拉了起来。 她站直起身,松开了他的手,“我要走了。”她低头拉了拉身上有些褶皱的裙子。 “吃点东西再走,”他侧身停步,看着她,声音有些低,少了平常的冷感,像只有他俩说亲昵话时才有的音色,“你晚上都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叫人送上来。” “我不想在你这过夜。”蓝微很明确的表示。 “吃完我送你回去。”江榆舟没有犹豫。 “想吃什么?”他重复问道,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柔。 好像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蓝微恍惚了一下,她抬头看着他,眸光里有她熟悉的影子,心跳突然刹不住车,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喜欢这样问她,为了让她多留一会儿,亲自下厨给她煮东西吃。 原来思念这东西是真的存在。 “我想……”她停了停,知道这个想法多么不理智,可是她不想管那么多了,至少在这一刻,她希望听从内心的选择。 “我想要你煮面给我吃。”蓝微平静,缓缓地说道。 她看着江榆舟的眼,心跳又不听使唤了。 说出口的时候她后悔了,怕他拒绝,也怕他们回不到过去,更怕他们都试图回去,却最终重蹈覆辙。 江榆舟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说“好”。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停留,转身走向厨房,看着男人的背影,蓝微不禁失了神。 好像又回到了今年生日那天,却又不同。 江榆舟在厨房忙碌着,蓝微没有走进去吵他。她把这屋子打量了一遍,很整洁,也纤尘不染,他一个人住在这么大一片空间里,就不会感到孤单吗? 不过这么多年来,对江榆舟来说,应该习惯了,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他也确乎只是把这房子当成一个酒店,一个歇脚的场所,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没有留下一丝个人痕迹,干净利落的来干净利落的走,他这几年来,是不是一直是这个状态。 蓝微靠在书房的桌子前,上面放着几本投资的书,她随手翻了翻,不怎么看得懂,又放下,书柜上也有一些书,并不多,她随处挑了挑,竟意外在上面找到还算看得懂的,是讲飞机模型的。 蓝微读书的时候了解过一些,也因为江榆舟的关系,少年时候的爱好可以蔓延渗透之后长长的数十年,虽然很多都忘记了,但是当翻出来看时还是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在胸口流淌。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了,蓝微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到江榆舟站在门口。 他看到她手里的书,走过来,“在看什么?” “你说我除了能看得懂这个,还能看得懂什么?”蓝微笑笑,翻过封面给他看。 举止太过自然,自然到她都没有发现。像是勾起了某些画面和回忆,江榆舟视线在上面凝了凝,喉结轻滚了下。 他努力将视线移开,语气恢复平淡,“想看什么书,改天让人给你送过去。” “算了。”蓝微将书合上,背对着他放回书架,“我又不是买不起书,还要你送。” 身后没有声音,她回过头,在看到他晦暗的眸光时,一顿。 就那么一刹,他眼里的情绪浓重。 两厢目光一撞,蓝微心弦一颤。总以为他会和前几次那样,再做出什么行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夜深人静里,她不确定自己这次能不能抵御得了这样的江榆舟。 答案大约是不能的。 蓝微不着痕迹地蜷紧手指,往后稍稍退了点。 却没想到,下一秒,他眼里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淡声说了句:“面要糊了,快出去吃掉吧。” 说完,再没有任何眼神交流,走出了书房。 刚走出去就闻到了香味。 两碗面相对放在桌上,她的盘子里还多了两个荷包蛋,橙黄的陷流溏心荷包蛋,是她的最爱。 蓝微这才感到饿了,抓起筷子吃了起来。江榆舟在她对面坐下,她动作停了停,脑海中跳出上次一起吃面的情景,他注意到,皱了皱眉,往她碗里扫了眼,“不好吃?” 蓝微摇摇头,没说话,低头小口小口吃着面。 江榆舟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了,两人相顾无言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 她的吃相并不好看,但在他面前似乎可以无所顾忌,以前也是这样,头发乱了他会帮忙勾到后面,一起去吃饭忘记带皮筋,他的手腕上永远会留一根,方便她绑头发,也会在她忘记拿纸巾的时候,出门前在口袋里塞上一包,他会做饭,有很严重的洁癖,喜欢搞卫生,把周围的环境弄得十分整洁舒适,不像她,随随便便,吊儿郎当,对所有的一切都满不在乎,因为那时候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不加珍惜,也因为他总在身边,无微不至,细心体贴,让她产生依赖,也让她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 经年以后才知道,事物没有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人是理所应当的。 吃着吃着,蓝微停了下来。 看着碗里汤泽明亮的光弧,她安静的说道,“我怕离不开你。” 江榆舟稍一用力,筷子掐断面条,他像是怔住般,缓缓抬起头,看着蓝微,有些不可置信,喉结微微滑动。 千言万语藏在腹中,不知从何处说起。 蓝微低头安静吃着面,没有看他。 正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江榆舟本想直接挂了,瞥到来电显示时,停顿了秒,接起。 “妈。”他站了起来,像是怕打扰到蓝微吃东西,走到客厅去打。 蓝微动作停了停,顺着他的背影看去。 过了没多久,江榆舟打完电话回来,把手机放回桌上。 蓝微假装没注意,继续吃着面。 “我妈过来了,一会儿我去接她。”江榆舟说道。 蓝微点了点头,“好,那我自己回去好了。” 他没说话,像是在思忖,蓝微抬头看了看他,“怎么了?” 江榆舟若有所思道:“过会儿陪我去接一下她。” 蓝微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忽然想起白天柯灵说的事情。 又觉得实在太荒谬,江榆舟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毕竟他俩如今这个情况,他就算随便去外面租一个,也好过找她。 江榆舟没说话,等她的回答。 蓝微轻舔了舔唇,“我陪你去接你妈妈?大半夜的,不太合适吧。” “确实不太合适,”他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似有实质地看着她,像是一种天然的勾引,语气却轻飘飘的,“所以需要委屈你,假扮我的女朋友。” 第29章 2022.12.19 蓝微深呼吸, 缓缓吐出,静了静,答道:“这是欺骗。” 能称得上离谱的程度。 “你认为这叫欺骗?”江榆舟看着她道。 蓝微冷笑了下, “不然呢,你以为这是慈善,慈善对象正是你的母亲, 这不符合你大孝子的形象。” 江榆舟也跟着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就收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更何况这还称不上是欺骗,你知道真正的欺骗是什么?”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似有所思,说完抬眸看着她。 蓝微扯了下嘴角,“我是比不过江老板能言善辩。” 江榆舟没多解释,只说道:“这顶多算是临危救急。” 蓝微思绪顿了顿,即便她已悉前因后果, 未免多生事端, 牵扯不必要的麻烦, 在江榆舟面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好, 想到这儿,她挑了挑眉,没有接茬,顾自吃着面,似乎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 也没打算要帮忙的意思。 江榆舟等了等, 见她仍不为所动,沉吟片刻, 最终还是和盘托出,事件叙述起来繁杂,他自己也不愿意过多提及,只说道:“你不愿意帮这个忙,我只有相亲这条路可走了。” 蓝微心沉了沉。 她佯装淡定地前倾身子,伸着筷子在两人之间的那盘碟子里,漫不经心挑着牛肉,语气飘悠悠的,“相亲好啊,没准我也去相亲呢。” 江榆舟听不出来她想表达什么,看神色也看不分明,他自己很清楚,如果这是一场博弈,当他以乞求的姿态想从她的脸色,从细枝末节中找出爱他的证据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也许话题到这头打住即可,以他的聪明,用些手段逼一逼她就能达成目的,可是他就像犯了贱一样,还想孤注一掷,放低姿态,只想获得那么一点点的垂怜,哪怕只是她眼里不经意的影子。 低声的,近似缥缈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相亲?” 他的自尊和傲骨,在她面前不复存在。 牛肉他其实没吃几块,大部分都是蓝微吃的,这会儿已经挑不出几块完整的了,她想起柯灵说的有关那个白富美的事情,心情莫名地烦躁,皱了皱眉,托着头,虽然厌倦极了,筷子还在不放弃似的往碟子里随意挑着,“挺好的呀,像我们这种大龄青年,除了相亲还能有第二条路可走?”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像是故意般的,回视向他。 这一次江榆舟看清了。 她的眼里是冰冷的,倦怠的,还有挑衅的。 像是一兜冷水砸下来,彻底清醒过来,江榆舟将情绪表情收敛得一干二净,淡淡道:“把宋文华送进去,我自己同她讲清楚,我们之间很快就会结束。” 蓝微夹了一块还算完整的牛肉放进碗里,这已经是碟子里最大最完整的一块了,但和之前的那些比起来,还是小,她咬了半口,每一下都咬得很用力,也很碎,半晌才将牛肉咬碎了咽下去。 她抬头看着江榆舟,微笑,“这算是你帮我的条件?” 江榆舟亦看着她,轻点了下头,眼里很平静,只是牢牢地注视着她,唇角抿得很紧。 没有任何表情,近乎冷漠。 蓝微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往下沉,最后沉到谷底,她弯眸一笑,表情轻快,“这正好,你帮我一次,我还你一次,正好扯平,免得到时还得背上你的人情,不过——” 她眼睛微眯了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拟一份协议给我,作为凭证和保障。” * 司机把车停在高架平台,附近停着不少车,络绎的乘客走出来。 蓝微和江榆舟相继下了车,走几步,江榆舟停下,回头看向身后,似有事要说。 等蓝微走近,他俯身低头说道:“过会儿不想说话可以直接抛给我。” 蓝微楞了楞神,待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已被江榆舟拉起了手,径自走进大厅。 和前几次不一样,他走得慢,步伐也迈得不大,像是特意迁就着她,夜里的高铁站虽比白天空旷许多,却还是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招揽生意的长途车司机和脸色疲惫的旅客,比别的地方都热闹。 出站口涌出来一群人,吵吵闹闹,大约是从新到站的车上下来的,旁边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手上还牵着另一个,脚边放着行李包裹,那孩子被人流冲得跌倒,从母亲手里滑了出去,蓝微顺势脱开江榆舟的手,弯腰稳稳扶住那小孩。 小孩的母亲忙不迭感谢,这儿人多,她一个人东西又多,行李物品堆放在这儿很容易给行人造成不便,也会撞到她和孩子,蓝微说:“我们帮你把东西搬到那去吧。” 她指了指一个偏僻人少的角落。 “好好好,”女人连说道,“太谢谢你们了。” 蓝微拉起那个最大的行李箱,推了推,比她想象要重,她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还要拿那么重的行李箱,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正想间,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蓝微怔了怔,听到他说:“我来吧。” 男人的体温靠过来,蓝微下意识给他腾位置。 江榆舟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拎起一个包,搁在行李箱上头,用手固定包带,接着左手拎起另外一个,走去她刚才指的那个角落。 他的脚步很稳当,那行李箱在他手里像是没重量似的,推起来很轻松,但仔细看,手背上蔓延着青筋比平常更显,肩背也下沉打开着。 蓝微嘴角勾出点笑意。 等他放好东西,那女人千恩万谢,江榆舟没放心上,转身侧头而来时从侧面看眼里像涌动着一条星河,有一种平日里很少有的少年感和真挚感。 漫不经心的随意和少年感,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就像藏在他心里的小孩,让人怀念也心动。 那一瞬刻,蓝微听到时间静默的声音。 然后他的目光顿在她的脸上不动了,像是楞了下,稍纵即逝后,轻微牵起唇角,眉梢眼角染上了少见的笑意。 蓝微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江榆舟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自己说坏不坏,揽了这么个活儿,出力的还得是我,也没点奖励。” 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经她默许的那种自然,嘴角含着一些笑意,他笑时和不笑像两个人,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进的冷,笑起来风流得不行,整个人像是憋着一股坏意。 也是最让她熟悉的样子。 她没想到临近三十岁的年纪,竟然还吃着他这套计俩,心里懊恼自己,想也没想地拍开了他的手,皱着眉,有些不爽他的意思,“流里流气的,把你这套留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去吧。” 江榆舟反而轻笑了下。 他似乎觉得委屈,声音低下去,眉眼里铺着一层淡淡柔和的光亮,垂眸认真看着她,“那你不要这么对我笑。” 蓝微忽然心跳快了快,她怔怔地摸了摸脸上,她没笑吧。却见头顶的光线暗落下来,江榆舟再次俯身下来,拉起她的手,覆在手心里,对于这个行为,他给出的解释是:“我妈精得很。” 宁北的方言里头,精是聪明,是洞察力一绝,也是老谋深算。 蓝微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有句话说得好。” 手还是让他牵着,他的力道大,她挣不过,前几次已经证明过了,蓝微懒得再浪费力气。 江榆舟低头看向她,示意往下说。 蓝微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你家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榆舟气乐,手上用劲,像是惩罚似的,掐了掐她的手心,他的手掌大,不似她纤细小小的一只,从小就是娇身惯养没干过糙活,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蓝微向来最保护这双手,养的娇娇嫩嫩的,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掐一下,马上就红了。 她疼得皱眉,骂道,“姓江的,我警告你,别想公报私仇。” 江榆舟俯身低头,温热气息幽幽吐在她的耳窝,像是刻意的挑逗和戏谑,低磁的嗓音带着蛊,“我要是真想……” 说到这,他突然一顿,捏了捏她的手,下巴微抬,“来了。” 老远沈芸舒就注意到了自家儿子拉着那姑娘的手俯身讲话,神情亲昵又宠溺,这画面似曾相识,很多年前,她骑车去他学校打算送点吃的过去,在学校附近的公交站牌前撞见了这小子牵着旁边姑娘的手,低头讲着话,沈芸舒在对孩子教育这块上很是开明,她家这小子自小独立,学习优异,从小到大拿奖拿到手软,但凡教过他的老师没有不夸的,沈芸舒在外面工作赚钱,很少过问他的事,因为他总能把自己的生活和学习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会兼职养家,上初中以后几乎没管她要过生活费,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沈芸舒自己都觉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只是早恋真真是没想到的,他向来乖巧斯文,虽然小时候会跟人打架,但那也是被他爸逼的,有一次他爸喝醉酒回来,管她要钱,她不肯,大半夜把房门撞开,床也用刀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妹妹那时候才两三岁,小小的人儿吓得尿失禁,后来还不小心摔进了窟窿里,精神病的病根也是自那时候埋下的,那时候江榆舟刚上初中,小小的少年冲过去保护妈妈和妹妹,但到底不是对手,丧心病狂的父亲眼里已经没了亲情血缘骨肉,差点砍伤了他,沈芸舒浑身颤抖爬过去抱住腿,让江榆舟带着妹妹离开,江榆舟选择了报警,再后来闻声而来的邻居合力制止了他爸,才没有酿成灾祸,而警察的到来也只是把此当成是一场家庭内部矛盾看待,事情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也因为这个,他比同龄人早熟也懂事,从小就担负起了一家之主的职责,沈芸舒一直觉得愧对儿子,本该是游戏和享受父母关爱的年纪,他却饱受欺辱痛苦和煎熬,每次说到往事,江榆舟也只是笑笑,淡淡说那是他应该的,他始终觉得亏欠的是,没有早点把妹妹解救出来。 其实对小女儿,沈芸舒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她心里清楚,女儿有精神障碍,没有哪个人家愿意收留这样一个孩子,当时买下她的那户人家看她长得俊俏,并不知内情,后来江榆舟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压根不是上海来的客商,而是人贩子,就连身份信息也是假的,明知茫茫人海,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还是坚持着寻找。 对于江榆舟早恋的事,沈芸舒并没有多加干预,她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更何况当时的情况确也尴尬,而且他虽早恋,但成绩没有下滑,也没有被老师发现,只要不做出出格的事情,早恋在这个年纪来说是正常的,装作没看到离开了,只不过那姑娘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不是她刻意想记着,确实是那姑娘长得漂亮也有气质,就算只是扎了个马尾,穿着简单的长T和牛仔裤,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颈子,青春亮眼气质脱俗,就算是扔在人群中也是最打眼的那个。 时间过得太久,印象中的画面也变得模糊,沈芸舒不能确定眼前这姑娘和当初那个姑娘是否一个人,长相和气质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所改变,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难变化,就像当初那小姑娘给她冲击力很强的直觉感受就是漂亮,而眼前这姑娘同样也是。 这种漂亮是直觉上的,很熟悉的,像是似曾相识的。 两人站在一块儿,连同把她儿子的颜值都拉了一个层级上去,本来沈芸舒还不一定能看到江榆舟,旁边那姑娘一站,人群中要多醒目就多醒目。 和所有母亲一样,沈芸舒从来没觉得自己儿子好看过,只是比同龄人高了一点,穿衣好看了那么一点,白了一点,气质稍稍那么出众一点,以及稍稍会打扮一点,穿衣服比较有品位,这点像她,很多人都说儿子像她,沈芸舒嗤之以鼻,像她?年轻时,她可比这小子好看一百倍。 江榆舟揽着蓝微走近沈芸舒,随手抓过行李箱杆,另一只手还是没松开蓝微,像是怕她会跑似的,语气是再平和不过的,“我这儿要处理一些事,不是说今年冬至晚些过来?” 蓝微猜测他指的“一些事”,与宋文华相关,大概是怕他母亲过来,宋文华那边想拿捏他,直接可以拿他母亲开刀,这是软肋,会给他带来顾虑。 因着思虑,她自己没察觉手指在他手心里僵了僵,江榆舟感觉到了,低头看向她,似在问“怎么了?” 蓝微轻微摇了摇头,对沈芸舒客气笑了笑,叫了声,“阿姨。” 沈芸舒眉开眼笑,随手推开江榆舟,挽起蓝微的手,上下瞅着,越看越喜欢,不吝赞叹,“这姑娘长得是真俊,叫什么名字?” 蓝微刚要说话,旁边已经有人答了话,“妈,哪有你这么直接的,别把人给我吓着。” 沈芸舒白了眼他,“问你话了吗,快把行李搬去车上。” 第一次看到江榆舟这么吃瘪的样子,蓝微抿嘴笑,“阿姨,您叫我蓝微就行,江榆舟也这么喊我。” 沈芸舒嗔了眼她,“你俩就这么连名带姓呼来呼去的?”她转头向自家儿子,“这就是你这个头带的不对了,人家男朋友叫女朋友都是叫小名的,甜甜蜜蜜的,就你糙里糙气的,这谁受得了。” 江榆舟无奈叹出声气。 蓝微看他实在可怜,好心说道:“他平常也叫我小名,是我不习惯叫他。” 沈芸舒没好气瞥了眼自家儿子,又看了看蓝微,这姑娘她是越看越喜欢,这皮肤这脸蛋柔嫩水灵,尤其那双眼睛又乖又无辜,看得人心头痒痒的,不宠着都不行,遂说道:“这小子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小微,你不用帮他讲话,你叫他名字是看得起他,他还敢连名带姓喊你,我不揍他。” 蓝微是第一次见他母亲,原本以为会是个柔柔软软的女人,没想到沈芸舒长得出奇好看,她应该跟池敏差不多岁数,看起来却年轻更多,五十多岁的人,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大美人,怪不得江榆舟长成这样,这是活脱脱遗传到了母亲的基因,想到这里,蓝微不由也夸赞沈芸舒皮肤好,长得美,一点都没有岁月的痕迹,江榆舟这绝对是遗传到了。 沈芸舒嫌弃道,“他就比普通人好看了那么丁点,我家基因他没遗传到,全家最丑。” 蓝微噗嗤笑出声来,真不愧是亲妈的毒辣评价,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蓝微侧头看去,江榆舟舔了舔唇,表情有些不大自然,阴影里五官被描摹的分外深邃立体,他侧头看过来,眼睛危险眯起,像是威胁也是警告,蓝微才不怕他,故意捧杀道:“阿姨,他这都算丑,那再好看一点岂不是顶天了?” 刚说完,江榆舟手伸过来,将她往怀里拽去,蓝微轻呼一声,沈芸舒拉开江榆舟,指示他放行李,“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负人。” 蓝微低头,将嘴角的笑意藏了又藏,江榆舟往后备箱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她来不及收起笑意,就这么撞了上去。 而后他也弯了弯唇,继续往前走。 蓝微和沈芸舒落下几步,边走边聊,江榆舟打开后备箱,拎起行李箱,回头对沈芸舒说了句,“这么重?” 沈芸舒想起来,“让你姨从泰国带了几个榴莲回来,我就顺便给你带来了。微微爱吃吗,这小子可爱吃了,过会儿你拿两个走。” “她不爱吃。”江榆舟说道。 蓝微楞了下,没想到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他都记得。江榆舟吃的第一个榴莲是蓝微买给他的,在那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东西叫榴莲,浑身都是又硬又厚的刺,看着很扎手,他从来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吃,以为是超市放在那儿摆设用的,有一次和蓝微逛超市,经过的时候,蓝微突然问他,你吃榴莲吗?就是这个,她指了指那一堆像刺猬的东西。 “没吃过,”他问,“这东西能吃?“ “当然能啊。”她笑道,然后上前挑了一个,说买给他尝尝,拿去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真贵,但蓝微执意不肯他买单,还说,“你的第一次得由我买单。” 他沦陷在这句话中,第一次也就顺其自然成了她的。 后来才知道她并不爱吃榴莲,说受不了那味道,但因为他没吃过,想买给他尝尝,也许会喜欢吃呢。 江榆舟只吃了一口就爱上了这味道,每次吃榴莲都会想起她,这几年慢慢的榴莲也吃的少了,不是变得不爱吃了,是怕克制不住地想起她。 江榆舟仍坐副驾,蓝微和沈芸舒坐后排,说起他买的这车,沈芸舒感叹,“车是好车,坐起来也舒服,就是排面太大,不低调,这人啊,从小就讲究,让他买个稍微过得去一点就行了,非要买这牌子,还说是全球限量的,只有二十辆,还让人从德国还是哪里运来的,我也不懂这些,就是觉得浪费。” 她讲话的时候,前排的男人沉默着,像是虚心接受批评的乖儿子,也不顶嘴,蓝微不确定他买这车和当年的雄心壮志有没有关系,只是这番话又牵扯到了那些过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有一把钝刀在磨着心口,难受得不行。 没多久,江榆舟打破沉寂,问沈芸舒道,“过会儿去酒店,还是回老屋?” “酒店我住不惯,老屋收拾没有?”沈芸舒没多想道。 他没有马上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了几秒才浅淡说了一句,“知道你肯定要回来,提前叫人收拾过了。” “你不叫人收拾也没关系,明天一早我去打扫一下,就几分钟的事情,浪费那几个钱。” 江榆舟懒得较真,只懒懒说道,“不收拾你今晚能住?” 沈芸舒其他没毛病,就是节俭惯了,能省钱的地方尽量省,总嫌儿子爱排场,浪费钱,江榆舟也总有办法治她,一两句话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蓝微听着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总感觉今天晚上江榆舟有些心不在焉,像是疲惫懒于应付场面,但又不致使人看出来,干他这行的精力总比常人充沛,要用脑的地方多,体力不好的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出色,所以即使疲倦也比一般人不显,只是蓝微对于他的细微之处总有一种异于别人的敏感。 沈芸舒想起来一件事,从包里取出一个准备好的首饰盒,拿给蓝微,“阿姨这次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这些金器是我妈妈,也就是他外婆留给我的,我也用不着了,样式老气了一些,随你喜欢再去打副新的都成。” 蓝微愣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蓝荣华是做珠宝首饰发家的,自小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下,蓝微也懂行,这些金器一看就比市面上的值钱得多,何况是以前那个年代的金器。 更别说她跟江榆舟这还是假的…… “阿姨……”蓝微正要开口,前排传来一个声音,对她道,“拿着吧,是我妈的一片心意。” 她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也在看着她。 眼神交汇,江榆舟递了个眼神过来。 蓝微移开视线,深吸口气,心想着这会儿就当是保管一下,等到时候再还给他,要不然她这会儿不接,沈阿姨心里也不舒服,这大晚上的,万一让这事整的失眠了,那可不就罪过了。 于是谢过了沈芸舒,收下东西。 “还有这个,”沈芸舒从手指上取下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戒指是当年结婚之前,他爸花了好多钱买给我当新婚礼物的,虽然我俩离婚这么多年,但这戒指值好多钱,我不舍得扔,你戴着看看合不合手。” 说着沈芸舒拉过蓝微的手,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指根,笑道,“还是大了点儿,你这手啊又细又软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后视镜里头,江榆舟脸色变了变,打断道,“妈,你那戒指就别给了,改天我买新的给她。” 沈芸舒笑道,“我知道你是嫌你爸的东西,那毕竟都是钱,再说我一个老婆子戴着这东西也招摇,还不如送给小微呢。” 蓝微知道他说的买个新的给她不过是客气话罢了,她不动声色收回手指,放在膝盖上慢慢攥紧,戒指硬硬地磕在指根,像是一种新身份的象征。 她感觉男人的目光穿过后视镜看着自己,假装没注意地对沈芸舒笑道,“我觉得挺好的,谢谢阿姨。” 江榆舟抿着唇,没再说什么。 沈芸舒说的老屋是她娘家母亲留下的房子,她哥嫂一家人住在那附近,老母亲去世以后那房子单独空出来了,前两年江榆舟让人修缮了一番,平时那也不住人,就沈芸舒回来会上哪儿住几天。 房子在村坳里,山清水秀的地方,从市区开车过去得大半个小时,跟蓝微家方向相反,一个在东边一个往西边。 蓝微第二天还要上班,这会儿也已经有些瞌睡了,江榆舟让司机先把蓝微送到家,再把沈芸舒送回老家。 到了家门口,蓝微刚下车,听到安谧的空气里有轻轻门震声,似有所预感,她转过了头。 江榆舟向她走过来。 正纳闷间,人已经到了面前。 她仰起头,有几分不解挂在脸上,突然想起来什么,低头去包里翻出一个首饰盒,又去摘手上的戒指。 江榆舟看着她的动作,皱着眉淡淡打断道,“这先放你那。” 她也没多想,觉得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迟早有一天总是要拿回去的。 点了点头,将戒指按了回去,正待离开,见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闹不明白他这突然下车是做什么,于是便对他挥挥手告别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让司机开车小心点。” 这算是一句礼貌性的问候,就跟“吃过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一样,蓝微觉得并不具备任何关心的要素,却见江榆舟眯了眯眼。 就在她转过身时,他突然叫了一声,“微。” 她楞了楞,止步回头,疑惑看着他。 江榆舟走了过去,站在路灯下,一句话也不说,扳住她后脑按向自己,在唇齿相依的距离忽然停下,低声说了句:“看着呢……” 随即。他低下头,偏过脸,手指扣着她的脸,娴熟地吻了下去。 第30章 2022.12.19—2022.12.20 蓝微使劲扭过脸去。 江榆舟早防了这手, 用力掐紧她的下巴,她的行为刺激他的神经,嘴上下了力道。他们像草原上的鹰隼, 明斗暗博,试图掌控主动权。 蓝微放弃了蛮力的输出,体力的对决不会让她有任何胜算。相反, 挣扎只会刺激神经,加剧兴奋, 像闻血而来的野兽。 理智脆弱如蝉翼,最是经不起触碰。身体的触碰,呼吸的触碰, 暖的热的交.缠在一起,荷尔蒙是催化剂,一点燃,砰的一声炸了开。 他顾不上那车上还有母亲等着,心里眼里都是怀里的女人, 亲不够也啃不够, 恨不得找个角落把她藏起来, 怀里揣着, 裤腰上拴着,搁哪儿都不安全。 两栋房子,中间长长的甬道通向一片荒芜的草地,风梭梭地穿,路灯矗立在对面的窄巷口, 房子的影子压下来, 形成一大片阴影,一半落在地上, 另一半折在对面那户人家的围墙上。 他们像旷野之上无处栖身的孤鹰、猎豹、雄狮……一切食物链顶层所向披靡却无人敢走进的寂寥猛兽,这世上除却他们彼此交融的灵魂,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江榆舟发狠地将她压在围墙上。 她轻轻抚摸他的喉.结。很早以前她就好奇,江榆舟说过不可以,她不信,亲的时候总喜欢这样做,他却也不阻止,任她胡闹。 她那时不知道,他说不能不是开玩笑,这里对他有多敏感,如果别人是八分,那他至少乘以十。 风声里,耳边有暮色里浓稠的呼吸。 蓝微像迷航的船只,似被推上滩涂的水流,无处可去,无地依傍。 江榆舟并不比她好多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和前几次一样,逼他失控。以此作为砝码,至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她太知道他的性格。 但这次似乎全都不是,她只是想看着他匍匐在脚边,成为这场领地之战的王者。 他知道这结果只会两败俱伤,或是分道扬镳。他恨的是,即使看清她的计俩,他还是心甘情愿着她的道。 江榆舟力道收紧,看着她,低沉暗哑着嗓,“别把自个儿往火里推。” 她嘴角挑起,勾起一个轻漫的笑意,像是压根不怕他的警告。指尖在他唇上轻点了点,低声的,笑道:“比身体更硬的,是你这张嘴。” 江榆舟垂眸凝着她,眼底漆黑,一动不动,唇紧抿着。无论蓝微怎么挑衅,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那覆着的力道如一道墙,蓝微挣了挣,他箍得更紧。 静了静,蓝微低声喊,“江榆舟。” 他纹丝不动。 蓝微火气上来,“你他妈给我放开。” 他忽然拽住她,撞了过去。 江榆舟眼里恢复生冷,像是用这个举动,对她的惩罚。 蓝微心猛然跳到喉口,血液也像是凝固住了。 他的声音也像是悬在半空中不真实。 “这样够不够?” 他低垂着眸,看着蓝微起伏的呼吸,浓重的夜色在他眼底徘徊不去,薄唇轻启,语气像是警告,更像掠夺和索取,一个字一个字蹦进她耳朵: “这是你最后一次获得自由的机会,要是还敢进来,我绝不放你。” 蓝微心跳得停不下来,理智彻底回归了,她猛然觉醒过来,刚才她是多么不要命,江榆舟遇到她,就像一团随时会点燃爆炸的火堆。 她轻喘着气,耳朵嗡嗡的叫,腿脚也有些发软,将手从男人脖子上收回来,推开他退了两步,脸上那抹欢愉的绯红早已荡然无存,代替的是被捉弄的羞愤。 江榆舟背身靠着墙,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明暗交接的光线下,将他本就深陷的眼窝描摹的更加深邃,长身立在灯影下落拓挺拔,那沾染欲的眼眸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风流和深情,蓝微深呼吸,慢慢吐出,极力去忽视这身好看的皮囊带来的悸动,刚刚褪去的悸动还新鲜着,淡声说,“协议上的期限我希望是一个月,我想一个月时间,够你解决了。记得在最后附加一条,一个月以后,你我再无牵扯。” 阴影里没人说话,半晌,传来他低沉的,利落简洁的回答:“好。” 一字落音,江榆舟没有逗留,转身走出了甬道。 随即,蓝微也转过了身,谁也没再看谁,相背而行,越走越远。 * 江榆舟从上车以后就没有说过话,坐在副驾驶上,仰靠进椅背,手臂压着额头,半遮着眼。 沈芸舒心里奇怪,这下车之前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变了个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过道,看不到发生了什么,要是吵架也不可能一点响动都听不到,这深夜时分,就算老远的狗叫声都能听到。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多虑了,他只是纯粹工作累了罢。 沈芸舒爱清静,江榆舟工作忙,全球各地跑,到处出差,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沈芸舒跟他住不到一处去,偶尔他回上海休假,长住几天,沈芸舒会给他送饭吃,他那作息也是晨昏颠倒的,一天洗两次澡,早一次晚一次,大中午起床,洗第一个澡然后吃东西,吃完以后不是出门去健身房就是窝在沙发里开不完的会。 沈芸舒暗中观察,时常怀疑他所谓的女朋友是哄她这老母亲开心的,今天见了蓝微,心里的疑惑解了大半,不禁说道:“你跟小微谈了也好多年了吧?” 江榆舟并不做声。 沈芸舒也不隐瞒了,“你那会儿早恋的那姑娘,是她吧?” 少顷,他才淡淡应了声嗯。 沈芸舒笑道:“算起来你俩恋爱也谈了有十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前面似乎连呼吸都停了。 这次是比之前还要停顿得久,江榆舟低低吁了口气,坐直起身来,语气却异常平淡:“我得和她商量一下。” 他心里分明清楚,原本可以趁此机会向母亲坦诚一切,但他没有这么做。 江榆舟的酒气一晚上也散得差不多了,让司机回去休息后,他驱车将沈芸舒送回老屋,再开车回了酒店,洗完澡已近凌晨,本打算处理完公务再睡觉,脑子却始终静不下来。 那些字,中文的,洋文的,全看不进眼睛里,全都是灯影下和她接吻的画面,挥之不去。 江榆舟索性将电脑扔去旁边,走进卧室关上灯躺下,可黑暗里,她还是不放他,画面飘来飘去不说,欲望像潮水汹涌,在黑暗里一次又一次强烈地袭来。 他的自制能力向来是一流的,独身一人,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就连助理也是男的,商场如战场,身在这个圈层戒情戒欲是第一要义,在他这个位置周边小人、敌人都不少,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使些美人计下套,该防的不该防的都要防。 圈里的人都看好他,脑袋冷静,情绪稳定,不贪财不好色,戒律清规,眼里只有事业利益和行业规则,雷霆手段从不因心软丧失原则底线,收拢人心惯有一套,这样的人很难不成功,走到行业最顶端,望尘莫及,都是毋需质疑的。 只有江榆舟自己清楚,他并非时刻清醒,而仅有的几次不清醒也都折在年少的那段情上,直至今日也未能走的出来,甚至还愿意为她继续肝脑涂地,杀身成仁。 他很少自己解决需求,因为大部分时候都能自控,只要把他扔进工作中就一切解决了,而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忍耐不住了。 他总说她没有变,可细细想来,孟响也许说的对,她是变了的,这个变化是细微之处的,在于对他的态度上,她的脾气……想到这里,靠着浴室墙壁,江榆舟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她的脾气一贯是不好的,但是他从来都没觉得那有什么问题,她从小养尊处优,是被宠上云端的公主,不像他自小便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疾苦、世态炎凉,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长得又漂亮,那样的小姑娘合该受万千宠爱,张牙舞爪理直气壮不受拘束,他只觉得可爱,觉得那是她的小性子,是天真无邪的表现。 他看她总有一种包容,也喜欢她和他闹一闹。 以前她的闹都带着撒娇,那是女孩子的可爱。但现在……江榆舟闭上眼。 仿佛看到了玫瑰在游动的浮光里盛放。那被他回忆了无数次的画面,像是一张褶皱的纸页,被反复糅撮,有斯.列的危险。 她的调皮他也只放任着,宁可自己去承受那些,包括那晚也是,很多时候他都愿意这么宠着她,耍些小性子也无妨,可今天不同,江榆舟意识得到,他们都不是十年前的状态。 她的挑衅惹得他大为光火。 尤记得,那双无辜清澈的鹿眼亮得出奇,懵懂看着他,像鲜艳玫瑰。 …… 半晌,她轻叹气,“阿舟,我太笨了,学不会诶。” 江榆舟闭上眼睛,仰头靠在冰凉的瓷砖上。 好半会儿才起身。 原来上瘾是这样的感觉,越控制越反弹,他恨一切会上瘾的事物,殚精竭虑的避开一切能让他上瘾的事物,却还是败给了她,甘之如饴地吸吮她喂的毒。 这毒没有解药。 因为解药是她。 * 第二天蓝微去上班,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谁也没有提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就连徐磬也没有多扯一个字。 蓝微也索性当没发生过。录制那边她没打算去了,全交给了柳榕,徐磬竟也没有意见,只递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蓝微假装没看懂。 今天蓝微聊天的人比平时多了一个,就是沈芸舒。 她约蓝微中午一块儿去吃饭,顺便去蓝微单位附近的商圈逛个街,说打算给她买点见面礼,还说这次准备的真不周到,让蓝微不要有心理负担。 蓝微看向空荡荡的无名指,昨天晚上一回去她便把沈芸舒送的金器戒指全都收了起来,毕竟来单位上班,挂那么大一颗宝石,这还不成了人编造故事的素材,她再傻也不会自己贡献这笔素材。 只不过沈芸舒一会儿问起来,这个借口得找好。蓝微感到心累,她是造了什么孽卷进这些是是非非当中,转念又一想,她现在和江榆舟都是各取所需,利益至上,就算有感情,也是较量多过真正的情真意切。 只能等这一个月过去,生活才能恢复平静。所以不管是走着过去,爬着过去还是躺着过去,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蓝微掐着眉心,电脑里跳出来自江榆舟的文件。她似有预感,点开一看,果然是她要的合同,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 接着又一条,他公事公办的口吻:【没问题的话,把字签了,傍晚我让助理去拿。】 确实应该好好看看,她总觉得他像资本家一样不牢靠。 蓝微懒得打字,发了一个OK的表情。 然后将合同打印了出来,细细查看了一遍。 两分钟以后,蓝微在对话框里打字:【这合同很不公平。】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他才回了一句:【我是按照你的条件拟的。】 蓝微随手在那句“合同存续期间内,甲方(江榆舟)有权对乙方(蓝微)以女朋友的方式交往”下面画了一条波浪线,拍给他。 随即,江榆舟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难道这不是我们共同默认的?】他是这么回答她的。 但是。 蓝微回:【以女朋友的方式,包括牵手,接吻以内的亲密行为吗?】 江榆舟:【下面有写,包括但不限定于这些。】 蓝微:【我看到了,所以我在问你,这和我们之前约好的不一样。】 江榆舟:【我妈没那么傻。】 换言之就是,如果不演得逼真一点,早晚会被戳穿。 蓝微吁出口气,靠向椅背。她总有一种被牵着鼻子往他的圈套里越走越深,越陷越深的感觉。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他说:【你也可以不签,决定权在你手上,更何况,拟定合同这项条件是你提出来的。】 她忽然感到心累,不想再较真下去,因为不会有结果,如今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让她撤回的余地了。 但她还是再次向他确认道:【一个月以后就结束?】 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是的。】 蓝微松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天空,冬天还没结束,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雨,却又下不下来,压在心头重重的,窒息的,无望的。 转回头,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他一句。 【你妈妈中午约我吃饭,她喜欢什么,我也不好空手去会面。】 她以为他知道的,没想到他看似并不知情的样子,【你人过去她就开心了,不用特意送。你想去哪吃,我叫人订好座位。】 蓝微向来不是爱拿主意的人,心里还因为刚才的事有些烦躁,语气也不好起来,【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行。】他只简洁回了这么一个字。 蓝微等了等,没见他有下文,问道:【你不去?】 江榆舟:【你想我去?】 看样子是没打算去了,蓝微心想着他不去正好,也更自由快活些,沈阿姨人看起来比他好相处得多。 这么一想,也懒得回他了,将手机一扔,继续工作起来。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分外的快,一上午唰的一下从眼前划过,蓝微一直忙到手机响了才想起已经到中午下班的点了,号码备注名是“沈阿姨”,昨晚新存的。 两人约了在单位大门口见,蓝微收拾好东西赶到的时候,沈芸舒正好也到了,从江榆舟的车上下来,蓝微稍稍一怔,沈芸舒似看出她的心思,“阿舟没来,他上午让司机接我过来,他自己开的另外一辆,他没告诉你?” 蓝微将脸上那丝不自然的表情收了起来,笑笑道:“早上他应该是告诉过我的。” 沈芸舒没放在心上,挽起她的手正要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住她,“妈。” 蓝微心尖跳了跳,转回头,对上男人的眼睛,昨晚的画面不适时宜地跳将出来,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这样的青天白日下有一种被人看透的脸红心跳。 沈芸舒皱了皱眉,“我俩去逛街,你来凑什么热闹?” 江榆舟走到蓝微身旁,旁若无人地拉过她的手,蓝微极不自然地挣了挣,被他更用力地箍紧。像是在提醒她要有契约精神。 江榆舟垂眸,深深看向她,眉眼是笑着的,柔化了平日里的冷感,平白无故多出了许多的深意和柔情,还有宠溺。 “我来给你和微微做车夫。” 第31章 2022.12.20 沈芸舒一眼便看穿了, 小年轻的感情好她心里也欢喜,不过嘴上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他,“我看你这哪里是给我们当车夫, 摆明就是不放心微微。” 江榆舟笑笑,没说什么,揽着蓝微走到车边。 蓝微配合着他把戏演完, 短短的路程只有他们两人,她懒得说话, 只想以沉默消磨这难耐的时光。 到的车边,他并没有与她分开,依旧揽着人到后车门单手打开, 手自然地从她肩上移到后背,似乎打算把她送上车才走。蓝微轻微抬了下肩膀示意他松开,他这才将搭在她后背的手抄回兜里。 身后的人还在,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蓝微侧过头。 江榆舟扶着车门, 对她歪了歪头, 嘴角勾着很浅很淡的一缕笑意。 这笑意淡的近似于无, 以至于让人怀疑是错觉。 蓝微并没有过多表情地收回视线, 弯腰上了车,门在身后替她关上了。 今天坐的是另一辆车,比他平时开的那辆稍许低调了些,市值也在百万以上,他向来是阔绰惯了, 就算买个代步工具也品味不俗。 车是江榆舟开的, 吃饭的地方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圈,车上了顶楼停车场, 江榆舟找位置停车,蓝微和沈芸舒先下了车。 蓝微还不知道去哪家店吃,沈芸舒带的路,并告诉她,“他说这家新开的火锅店,牛羊肉都很新鲜,都是内蒙那边过来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很多信息,蓝微微微愣神,江榆舟并不热衷吃火锅,倒是她那时候每周必去火锅店报道,吃也要吃最高级的澳洲和牛肉,自从和江榆舟一起以后,吃上面她顾及了很多,和牛肉不再吃了,改成了新鲜的牛羊肉,江榆舟在吃上面比较随和,每次都会陪同她一起。 宁北市那么大,但是要称得上顶新鲜的牛羊肉火锅还得是市中心那家开了十年的老牌店,因为蓝微和江榆舟经常去吃,店主人都认得他们,后来他们分开了,两年以后那家店主人换了人,蓝微去过一次以后便没再去了。 就连每次经过那地方都难免会快走几步离开,像是一段她不愿回顾的尘封往事摆在那里。 不知是凑巧还是偶然,江榆舟说的这家新店就是原来那家住址,就连名字也是原先那个。 新店刚开张,客人络绎不绝,座无虚席,外面椅子上还有不少人在等着。蓝微和沈芸舒往里走,服务员喊住她们,“你们好,女士,这里要先拿号……” “蓝小姐。” 蓝微楞了楞,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出来,应是这店的老板,笑意盈盈说道,“沈夫人,你们是第一次来我店里吧,江先生订的座特别给你们预留了。” 说着将她们往里面带。 店里装饰得很精致,像复古的皇宫,在幽暗的灯光下颇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老板领着她们走上楼,一边侧身提醒小心脚下。 “江先生怎么没来?”他问沈芸舒,看起来两人不是第一回 见。 沈芸舒答:“他在后头停车,过会儿就下来了。” “车停在上面了?” “是啊。” “这边的顶楼停车场不是很方便,考验车技。”老板笑着道。 “以前还没有,是最近几年建的吧。” “有两三年了。” …… 两人一问一答着,很快就到了二楼包厢,沈芸舒和老板聊着天的时候,蓝微稍稍打量了一下屋里,设计中式化,装修很考究,餐具看起来亮晶晶的,整个室内都是敞亮的氛围,墙上挂着两幅字画,她对这方面没有研究,认不出来是哪位大家的。 待老板走后,沈芸舒边拆餐具边笑着道:“这家店跟阿舟有点渊源。” 蓝微心莫名跳了一下。 接着听沈芸舒道:“这家店以前老板开了好几年,后来家里出了点事卖掉了,阿舟以前经常来这吃就认识了,后来听说他们要回来开店就资助了一下,也算是投资吧,现在的老板是他们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蓝微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停了停,她问道:“他以前也带你来这吃过?” 沈芸舒是何等的人精,就这一句话也听出了玄妙,却并不揭穿,只是笑着道:“来过几次,他说这是宁市最有温度的地方。” 蓝微垂着眼,手指摸索着去拆餐具上面的塑料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下手的地方。 这时,服务员走进来倒茶, 蓝微收起心绪,将杯子递过去,借着这动作,余光自然地扫去门口。 “两位是要现在点菜还是过会儿?”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芸舒没做声,是让她拿主意的意思,蓝微没多想的道,“过会儿吧,我们还有人没到。” 服务员把菜单表放在桌上,“有什么事可以按旁边那个铃叫我们,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好的,谢谢。”蓝微对她点了点头。 服务员离开后,沈芸舒笑着打趣道:“这是什么道理,非得等他到了,我们才能吃?” 蓝微一愣,反应过来,看似礼貌的背后实际上是不熟的表现,好在她向来机智,也以开玩笑的口吻回应沈芸舒:“我们家是向来他说了算。” 就这么轻轻巧巧给江榆舟戴了这么一顶高帽,看他人到了要怎么摘。 想到这,蓝微弯起唇角,将杯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 沈芸舒没好气道:“惯的他,我给你说,小微,男人这东西不能惯,你越惯他越不知好歹,尾巴都能翘上天,这也是我和他爸爸离婚以后一直没找的原因。” 蓝微笑笑,又喝口茶,并没有说什么,这行为表情像是一种默认:在她和江榆舟这段关系里,一切都是他主导的。 过没多久,门打开,江榆舟走进来,脱了大衣挂在墙上,转身来到蓝微这头坐下。 沈芸舒将菜单推过来,“你看看,要吃什么自己点,小微真是宠的你,非要等你一块儿来了再点。” 江榆舟笑了笑,取出手机扫出二维码,页面跳转至点单页,他歪身往蓝微这边靠了靠,手勾过她的腰,隔着衣服摩挲了两下,语气懒洋洋的,“我们家大事听她的,小事归我管。” 说着,将手机递给她,挨得近,语气也亲昵无比,“你先点。” 他身上的那种自然不像是演出来的,而像是他们本来就有这么好,有那么一瞬间,蓝微自己都产生了错觉,虽然还是在时刻提醒这不是真的,可当戏演的过分投入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演戏。 蓝微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腰上游走,身体总是本能趋向于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连紧绷的弦也放松了下来,蓝微没接他的手机,似乎并不满意他的行为,浅皱起眉,懒着腔调道:“我吃什么,你不知道?” 她自己不知道这话说得有多理所当然。 江榆舟极轻地笑了声,声息有一种要命的性感,她感到皮肤都紧绷了起来,可他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手摸到她后腰窝轻轻揉了揉,这地方是她的痒穴,他是知道的。忍着战栗,蓝微抬头略带愤恨地扫过去,却见他嘴角勾着,似乎心情愉悦。 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的样子,私底下多爱闹人,见识过的都知道,蓝微自然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没想到在沈芸舒面前,他也这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而他俩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想到这里,蓝微心脏不由一阵蜷缩,有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的无力感。 这餐饭像是一场异常矛盾的自我拉扯,和他互动时是沉溺的,一旦到了安静下来又冷静的自我审判,这样周而复始,直到结束。 饭后沈芸舒说要去买馅料,宁北市向来没有冬至日吃饺子的风俗,只是因为沈芸舒祖籍东北,按老家的习俗,凡是过节都要准备饺子。 说起来,沈芸舒包的饺子,到现在都还让蓝微心心念念着。她记得那年也是快到冬至了,下午放学江榆舟从传达室回来,拿回了两盒饺子,很快就被一抢而空了,蓝微自然是吃不到的,一是抢不过那些男生们,二来她跟江榆舟表面上压根没有交集,不可能去抢。第一节 晚自修下课,他给她发信息说请假出去,病假单已经请校医帮她开好了,他这人交际惯有一手,学校那校医早被他收买了,开病假单跟吃饭一样简单。 那个冬天宁北市依旧没有下半颗雪,一出校门,蓝微便被他拉着走进了一条巷子,那里停着一辆簇新的机车,蓝微楞了楞神,惊讶,“你真的买了?” 话音刚落,一顶头盔按在了她头上,江榆舟捧着头盔,单手拉起透明盖,俯身对她说道,“你不是想试试?” 蓝微顿住。她只是随口一说,看那电视里载着女朋友骑车的男人真帅,他就真的去买了回来。 钱对于那时候的蓝微来说并不是什么事,但是那种心愿被瞬刻满足和填满的美好心情是在她看来,比钱更加珍贵的事情。 她被他抱上车,仍处在惊喜和茫然的状况中,直到他上了车,才想起来问,“贵不贵啊,这个月生活费要是不够,可以问我拿。” 少年单脚点地,回头道:“不至于。” 接着他又说,“抱紧了。” 头盔挡着耳朵,风声呼呼里,她没听太清,只觉得他的大手伸过来,摸到她的手,然后紧紧搭在自己腰上,而后一阵拉长剧烈的马达声,她向前俯身,身体牢牢地贴向他的后背。风呼啸得更厉害,路灯似灯带一字排开夹道欢迎,行人侧目,他们像是草原里疾驰的烈马,刺激又带感。 十分钟以后,江榆舟将车停在楼道口,带她上了楼,随后进厨房里忙碌了起来。蓝微闻到了香味,跑进厨房,“煮什么好吃?” “饺子。” 她有点欣喜,“不是都吃完了吗?” “我妈包了很多,冰箱里还有,你带点回去?”他侧过头看向她,高挺深邃的眉眼在微光里有一种奇异的柔和。 “那我要先尝尝好不好吃。”她从后面抱着江榆舟,看着他忙活,踮起脚靠在他肩膀上看那冒着热气的锅子。 她不敢奢望太久远以后的事,可那一刻竟莫名的希望,跟眼前这个人能走好远好远。 蓝微想,那时候的她一定是很爱很爱那个少年,以至于心心念念着那盘饺子,也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饺子皮是他妈妈擀的所以劲道,肉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他妈妈对吃的一向最讲究。 她也记得她边吃边说,“阿舟,真羡慕你有这么爱你的妈妈。” 会花那么多时间在吃上面的母亲,一定是很爱孩子的,从小到大蓝微没有吃过池敏亲手做的饭,更别说包饺子。吃对于蓝微来说一直是一件很苦恼的事,她自己不爱做饭,池敏也不喜欢,做的也不好吃,也不爱做,好在平时都在单位里解决,只要周末在家就叫外卖,吃饭对于她来说就是完成任务,那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沈芸舒买馅料要去专门的地方,不是随便走进哪家超市的肉就能买了,那地方在老街的农贸市场,宁北市会买菜的家庭主妇都会去那里,像是有专门的据点一样。 江榆舟把车开到农贸市场门口,沈芸舒说道,“里面脏兮兮的,小微,你别跟我进去了,阿舟你留下来陪小微吧。” 江榆舟深知沈芸舒的性格,他俩去了反而碍手碍脚的,便没有坚持,只嘱咐她把手机带好,有事联系。 车里坐得闷了,江榆舟提议下去走走。 两人下了车,在这附近溜达。老的巷子,老的房子,青石板,木板门,酒味混着酱料味在老巷子里的空气中浮动着,这里没有多大变化,对江榆舟来说,是一段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是他的童年。也是不愿意回顾的过往。 他家以前就住在这四通八达的老巷里,自行车铃声,收废品的吆喝声,磨剪子菜刀嘞,收鸡毛鸭毛和龟壳的,还有邻居的吵架声、街坊邻居的说话声,开门声等等等等全都混杂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 老街的环境并不是整洁的,地上泥泞的,芜杂的,到了夏天路两边的臭水沟里混杂着臭味升腾起来,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了,可是回到这里,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蓝微对这一带并不熟悉,甚至小时候都没来过,也不知道宁北这样的城市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角落,像另外一个世界。 虽说她这些年过得也不好,但这种不好跟眼前贫苦凌乱的环境里生存挣扎的人还是天壤之别的。 “以前我们家住在后面那条巷子里。”江榆舟指了指巷子口的一户人家。 蓝微看过去,冬天那树杈上面光秃秃的,一溜的伸出院墙外面,那围墙真高,门前铺满了落叶。 走在他童年的地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江榆舟像是在带着她走进内心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从来没有向她展露过的江榆舟,就连那时候最亲密的时候,他都没有带她来过这里。 年轻而贫穷的男孩子总有些不容易,被那叫做尊严的东西缚裹住。 他们终于走到另一条巷子口,在那户人家家门口停下,蓝微仰头望上去,这么近距离看,围墙似乎更高了,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气,“这里没住人了吧?” “十年前这家人的小儿子在国外出了事,老两口到现在还在为他的事奔波。” 蓝微叹了口气。 “小时候,记得,”他扬起头看了眼那高高挂出来的石榴树枝,“这家的爷爷总是会站在这里看我们这群小孩打闹,也会分好吃的给我们。” 蓝微听得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两人走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没人再说话了。 又走了一会儿,江榆舟停了下来,朝那处空旷的地方扬了扬下巴,“我小时候住那里。” 蓝微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地方,停了瞬,她反应过来,“你家的房子呢?” “大火烧了。”他出奇的平静。 蓝微看着他毫无波动的侧脸,心微微一震。 “烧了?” 他低下头看了眼他们留在地上很浅很淡的影子,“他喝醉酒,烟蒂扔在草垛上引燃了电线,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过了几秒,蓝微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他的父亲。 正当她斟酌着怎么安慰他时,江榆舟淡淡的说:“走吧。” 转身的时候,手伸过来,牵起了她的手。 那么的自然。 当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蓝微心重重的一跳。 她觉得,他是在找寻安慰和力量。 第32章 2022.12.20 走着走着, 太阳出来了,灰扑扑的巷道重获新生,一只三花猫蹲在墙角舔毛。 这猫和她喂养的流浪猫花花太像了, 花花是去年六月来的,因身上有三种花色,蓝微给它取名叫花花, 不过最近都没见过花花了。 流浪猫狗死亡率高,尤其是冬天更难捱, 因为她经常喂食,那一片的流浪猫狗在她家门口都有专门的蹲点,每天晚上到了十一点左右, 就会出来吃蓝微放在碗里或者洒在地上的猫粮和狗粮。 家门口的监控会留意到小家伙们的情况,差不多有半个月花花都没有再来过。 看到这只猫的时候,蓝微停下了脚步。 江榆舟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过去。 蓝微松开江榆舟的手,俯身慢慢走过去, 试着轻喊了一声, “花花。” 猫咪舔爪的动作停了停, 抬起头看向她。 真的是花花。蓝微心里一喜, 又叫了一声,“花花,过来。” 猫咪喵呜了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翘着尾巴用头顶了顶蓝微的手心, 蓝微摸了摸它的头, 这才发现不是花花,因为它的后面有一个爪子是白的。不过这只小东西很亲人。 江榆舟在她身旁蹲下, 漫不经心勾了一下猫咪的尾巴。 “这猫很像我喂养的那只,很久没见它了。”蓝微解释道。 “花花?” 她点了下头,“嗯。” “它是吗?” 蓝微叹了口气,“不是,花花的爪子没有白色的……” 话音刚落,江榆舟突然抱住蓝微,就地滚到旁边。 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地上碎着一个花盆,土黄色的瓷瓦七零八落,几棵看不出原本样貌的枯草飞了出来,根子上带了几块结痂的土坯,像个遗孤。 楼上掉下来的。 江榆舟单手撑在地上,另一手护着蓝微的头和腰,他轻喘着气,低头看着蓝微。 几乎呼吸抵着呼吸。 过近的距离形成一种逼仄感。 莫名其妙的,蓝微心跳加快,直愣愣地回视着他。 万籁俱寂,猫早已跑地不知所踪,时间仿佛静止。 从远处涌来的风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蓝微额前的头发被轻轻拨动着。 听到响动声的阿婆从小卖部里走出来,隔着点距离看了眼他们又进去了。 停摆的时间重新走动。 “没事吧?”江榆舟打破寂静。 蓝微回过神,摇了摇头,眼神还有点懵。 江榆舟低着头,仔细扫了眼她身上并无大碍,放下心来,手掌支地翻身到旁边。 蓝微也跟着坐起身来,侧头看过去。 江榆舟屈腿坐在地上,低头转动着手腕。 刚才她是被江榆舟紧贴在怀里就地滚过来的,因为他的保护她没有接触到粗糙的水泥地面。 蓝微目光下意识移到男人的手上,有很明显的擦伤。 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你的手没事吧?” 江榆舟抬起头。 四目相接一瞬间,他歪着头笑,模样看起来懒散,还有点混混的痞样,“有事。” 像是在故意逗她玩。 想到他是因她受的伤,蓝微没打算计较这些,对他伸出手,语气平淡,“把手给我。” 江榆舟还是那样笑着,将没受伤的左手拿给她。 蓝微没动,“不是这只。” 江榆舟收回手,架在屈起的膝盖上,微仰起头看着她,喉结滚了滚。 蓝微不避不讳地盯着他。 对峙几秒,他忽地轻笑了声,“还想给我包扎?” 说着抬起了左手举到她面前。 蓝微没好气挥开。 江榆舟又将手移回她眼前,看着她笑,“扶我一下。” “自己不会起来?”她忍着笑。 江榆舟的手没动,在等她。 蓝微抿着唇,伸过去的手被他抓牢,稍一使力,从地上撑起身。 压根没让蓝微费多少力。 可见他说的“扶一把”也只是借口。 江榆舟刚一站起,对上蓝微的视线,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他松开手,低头整了整大衣。 那质地优良的衣服被粗糙的地面磨了几道,江榆舟也只是混不在意地拍了两下。 “走吧。”他说,“我妈该回了。” “嗯。” 走了两步,他很自然地牵起了蓝微的手。 蓝微任由他牵着。 快走出巷子的时候,蓝微开口:“待会儿阿姨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没听清她的话,微微顿步,俯身将一侧的脸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蓝微斟酌了下,换了个说辞,“你的手,过会儿你妈看见了。” 江榆舟晃了晃她的手,“没事。” 像是安慰小朋友的语气。 反正是他自己的事,蓝微也只是提醒,他说没事就没事吧,蓝微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了。 好几秒的沉默之后,江榆舟突然说:“她老花眼,不会看那么仔细。” 蓝微反应了一下,“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江榆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嗯,是的。” 蓝微憋不住,笑了一声。 江榆舟侧了侧眼,“很好笑?” “是的。”她也一本正经回。 他没再说话,只是弯了弯唇。 到了车上。 沈芸舒还没回来。 江榆舟看了看时间,已经一点半了,蓝微下午还要上班。 他给沈芸舒打了个电话。 那边说还要过会儿才回。 沈芸舒好久都没回来了,跟那店主聊起来了舍不得走。 江榆舟说:“你先唠着,我把微微送回去再来接你。” 沈芸舒爽快的很,估计也烦江榆舟这会儿来催她,“行行行,你安排就好了。” 挂了电话。 江榆舟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蓝微。 她正低头玩手机,似乎并没有留意旁的事物。 “我先送你回去。”他说。 蓝微闲着无聊,玩起了消消乐,头也没抬道:“阿姨怎么办?” “她在唠嗑,不急。” “也行。”蓝微心不在焉答道。 前面安静了一下,蓝微感觉他似乎看了自己一眼,过了几秒说道,“坐前面来。” 蓝微手指没停,轻“嗯”了一声,尾音往上,是疑问的语气。 这个反应给他的感觉是不愿意。 江榆舟停了停,又回头看了过去,耐心重复道:“到前面来。” 这时跳出来一条信息,是徐磬发来的一个文件,让她下午回去打出来。 中断了游戏,蓝微叹口气,点开文件扫了眼,划了几下,突然反应起来,车还没开动。 她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对上江榆舟的视线。 他正回过头看着她。 目光很静。 像是在等她发号施令。 蓝微下意识抓过手边的包递给他,“帮我放一下。” 他接了过去。 她开门下车,进了副驾驶。 江榆舟把包拿给她。 “谢谢。”蓝微下意识道。 却听他轻哼了声。 莫名其妙的。 蓝微假装不知他在生什么气,打开包取出合同放在中间的置物箱上。 “字我已经签好了。”她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个U盘和一张移动光盘,“这两张盘里都是我收集到的证据,录音视频文字资料都有。” 江榆舟垂眸,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有用没有用,我都交给你了,”蓝微看着他,“江榆舟,我的命也交给你了。” 她看见他的喉结轻滚了一下,眼睛也看着她,眼底只有她看得懂的情绪一扫而过。 蓝微忽然感觉脸颊发烫。 她垂下视线看别的地方,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宋文华手里有两笔烂账。” 点到为止,江榆舟明白了,点点头,“好。” 车一径开着,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蓝微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吹了一会儿又觉得冷,城市的风不清冽,伴随着汽车的尾气和灰尘的喧嚣,她重新升起窗,转头对江榆舟说你,“听会儿歌吧。” 江榆舟打开了音乐。 舒缓的轻音乐,听得昏昏欲睡。 不多会儿,蓝微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睛睡着了,江榆舟拿过薄毯盖在她身上。 车子停下的时候,蓝微像是有知觉,自动地睁开了眼睛。 脑子还有些迷迷瞪瞪,看到单位大门时,清醒了些许,拉开身上的毯子,解开安全带,转头开了车门。 江榆舟也下了车,停在车门旁,在她经过的时候一把将人扯了过去。 蓝微仰起脸,眉心轻拧,正要说话,看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她的注意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这什么?” “刚才来的路上给你买的甜点,下午当点心吃。” 蓝微这才发现了上面的logo,这是一家老牌子了,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去买,后来店址换了之后好多年没去过了,蓝微最喜欢他们家的奶油蛋糕,口感很绵密,却一点也不甜腻。 她有些欣喜道:“你买的是什么?” “草莓森林。” 蓝微眼睛亮了亮。 江榆舟将袋子塞进她手里,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还有一瓶草莓牛奶。” 这也是蓝微最爱的。 她下意识地舔过唇角,“谢谢。” “光说谢就够了?”他笑了一下。 每次看到他这么莫名其妙的笑,蓝微就知道没好事,就在她准备撤离的时候,后腰被江榆舟把住。 他单手捧过她的脸颊,偏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持续没多久,他便松开了她。 手臂仍旧紧锢着她。 蓝微抵着他的胸膛,挣了挣,低声骂道:“你妈都不在,还玩这套,江榆舟,你别太过分。” 江榆舟笑着,任她打,一动也没动。他低头看着蓝微湿漉漉的眼睛,抿了抿嘴,像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斯文又败类,然后慢条斯理说道:“合同是你亲手签的字。” 蓝微就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本以为过了十年,江榆舟会有所改变,看来是她想多了。资本家不愧是资本家。 江榆舟单手摘下了金丝边眼镜,折叠好,放进蓝微手里。 “帮我保管好,晚上见面再拿给我。” 说完,没给蓝微拒绝的机会,拉开门上了车。 “……” 等到反应过来,江榆舟的车已经开走了。 蓝微站在路边,一脸郁闷,她将眼镜扔进包里,咂摸着刚才他离开时说的话。 也就是说,晚上他还要以要回眼镜作为借口,来找她? 想到这里,蓝微回过味来,她之所以郁闷的源头。 拿出手机,边走边给江榆舟发去信息。 先是发了一个微笑脸。 然后一口气打字:【江先生挺有自信,你怎么确定我想见你?没有人可以不经过别人同意擅自做决定,这是连小学生都有的基本礼貌,江先生却没有。】 本以为江榆舟开着车,不会这么快回信息,所以发完信息,蓝微就把手机扔进了包里,打算先平息一下心情。 然而不过三四秒时间,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 蓝微拿出一看。 江榆舟:【你看起来很生气。】 蓝微:【不,我一点也不生气。】 江榆舟:【好。】 好?蓝微没看出哪里好了。 既然不会聊天,那就别聊了。 蓝微几乎可以确定,他是故意的。 更不想理他了。 把手机扔回包里,电话却进来了。 蓝微看到来电显示,没打算接。 一直响了很久。她置若罔闻。 慢吞吞进了单位,慢吞吞上了楼,拐进卫生间镜子前,用湿巾一点点擦掉被他亲到外面的口红,补了个妆进办公室,徐磬还没回来,她把刚才徐磬发来的文件打印出来放她桌上。 回到办公桌前,看了眼手机,江榆舟没再来电话了。 到这会儿,蓝微气也消了大半,把他的来电信息删除,眼不见心不烦。 工作了一会儿,柯灵来找她聊天。 这两天柯灵出差去了,跟她抱怨那边的鬼天气害航班延误,蓝微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看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柯灵复原能力一贯很强,马上话题跳转到了最近的大新闻,就是沈芸舒回来的事情。 柯灵:【我听小蒙古说,你那冤家搞定了沈阿姨,他可真是个天才啊,不过我还没回去过,不知道具体情况,就是听小蒙古八卦了几句,然后我刚才出于关心,找沈阿姨慰问了几句,你猜怎么着?】 柯灵绝对是懂卡点的。 看到这,蓝微突然紧张起来。 她和江榆舟是秘密协议,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和不确定。 况且中间还掺杂着宋文华等等复杂的人事关系。 蓝微心烦意乱,随手发了个表情过去。 柯灵继续兴奋的跟她聊着八卦:【沈阿姨给我说,他那女朋友是真的,听起来是绝对满意,你说江榆舟是不是去租了一个?】 蓝微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柯灵:【而且我跟小蒙古那边也证实了,确实是交了个女朋友,就不知道这个女朋友是真的还是假的,江榆舟藏得可好了,谁都没让见,他们城里人真的会玩。】 蓝微叹了口气,打算以工作忙为由,暂时避开这个话题,至于往后,就再说吧。 没想到柯灵并不打算放过她。 柯灵:【那你咋办呢?】 蓝微:【我什么?】 柯灵:【江榆舟这招太损了,他要是真心对你有意思,不至于这么欺上瞒下的,肯定会跟沈阿姨实情以高,结果他倒好,直接给租了一个回来,我还以为他对你多痴情呢,心疼我姐妹。】 柯灵:【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蓝微没多想的打了两个字:【什么?】 柯灵:【你和江榆舟do过没有?】 蓝微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柯灵:【不是,姐妹,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以江榆舟那种,你懂的,他这个人就不是个正经人,你俩要是没do过,他应该不会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你,我之前看过这么一个说法,就是说这个男人啊对女人,尤其是第一次给过他的那个女人,有一种特殊情感,就叫做占有感,你给他的感觉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他会一直追着你跑。】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蓝微正打开了草莓牛奶喝了一口。 她慢慢将牛奶咽进喉咙,关于那晚的画面悉数而出。 牛奶在嘴里突然吃不出什么味来。 沉默数秒,发了两个字给柯灵。 【没有。】 第33章 2022.12.20 手机通知栏跳出一条信息。 2022年的第一场寒潮即将抵达, 降雪范围扩至长江中下游地区。 蓝微望向窗外,不知道今年宁北市会不会下雪。 印象里宁北市很少下雪,高二那年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也是那年寒假, 她和江榆舟去了法国,又遇到了下雪的巴黎。 他们说,巴黎不是每年都下雪, 遇不遇得到全看运气。 而后来,每次想到冬夜, 蓝微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多年前和江榆舟在巴黎共度的那个雪夜。 遇见他的那个冬天、那场大雪,以前以及后来,她都再也没有遇到过。雪这个字眼, 像是打开回忆的一把锁,总也忍不住想起他,想起那个浪漫又唯美的雪夜。 蓝微不清楚柯灵提到的那个说法根据从何而来。那天晚上,她和江榆舟就差了一步。 晚上吃过饭,他们手牵手在巴黎街头散步, 地上、车上、房顶上, 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暖黄色泽的灯光打下来, 像是被融进了这片雪色之中,雾蒙蒙的。 蓝微走一会儿玩一会儿,搓个雪球偷袭江榆舟,雪水渗进棉线手套里,她干脆摘下手套扔去垃圾桶, 转头对他轻轻皱起眉, “江榆舟,我手都冻坏了。” 少年不言不语, 抓过她的右手搓了搓,接着又搓她的左手,两只手一起放在嘴边呵气,那双漂亮的黑眸低垂着注视她,“暖一点了么?” 手心里有他温热的呼吸,暧昧,又亲昵。 “嗯。”她笑颜逐开,满心欢喜。 “走吧。”江榆舟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拉过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捂着。 走到酒店,蓝微玩心忽起,还不想那么快上去,拉着江榆舟在酒店门口堆了一个雪人。 她把自己的围巾和帽子摘下来,戴在雪人身上。 上楼回房间后,还依依不舍趴在阳台围栏上垫脚往下望了许久。江榆舟洗完澡走出来,听到动静,她也没有回头,盯着底楼那个小小的雪人叹了口气,“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把它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这里。” “你想带走?”江榆舟走到旁边。 蓝微点了点头,她也知道不可能,转头看向他,侧拉的天鹅颈因为拉伸的动作紧绷着,形成一段好看的弧度,被雪色照的透亮。 江榆舟情不自禁地伸手揽过她的后颈,他们从阳台一路到床上,接吻那么多次,蓝微第一次感受到江榆舟的凶猛。 脱掉鞋子、衣服,直到躺在床上,仰头望着他的那一刻,终于有一种实质感,蓝微却并没有感到多么害怕,那时候兴许是年轻,在被荷尔蒙冲破理智的当下,只有兴奋,和前所未有的刺激。 但是她感受到了江榆舟的顾虑。 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教她用手,后来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他贴着她的脖子急促的呼吸,说要对她负责。 说这句话的江榆舟应该是认真的,却也是若干年后的现在,她猛然反应过来。 打心底来说,从一开始起,她就不觉得江榆舟会对她负责,况且,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以江家的家境,江榆舟也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娶她。 所以他们很少谈及未来,因为这段关系困难重重,注定难以长久。 可即使如此,掉进感情的旋涡之中,谁都难以保全自己,一面理智,一面欲望,撕拉挣扎,不像个人样。 那时候只是觉得,要负责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具备任何意义。 对她负责,从现实层面来说,那压根不可能。 先不说他能不能对她专一,她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她和江榆舟在一起。 情.欲之中,多巴胺分泌上头,谁都会说这样的话。 所以她才会轻笑着问他拿什么娶她。不想在她看来只是很简单的一句问话,却成了她践踏他自尊的罪证。 男人都是现实的吧。 蓝微见过太多的男人,也知道这个群体寻找女朋友和找老婆是完全两个不同的门槛,他们要求的老婆必须是高自己一截的、有所可图的、有利于帮助他们发家的。 但是现在的她,对江榆舟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蓝家已不是当年的蓝家,甚至还有可能会拖累他。 依照柯灵那个说法,也是不可信的,因为那个晚上她和江榆舟什么都没做,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没到那一步。 他们之间如果要算的话,也只能说曾经浓烈的爱过一场,但是这爱到底是不是爱,她也已经搞不清了,事到如今,是执着更多一点还是感情更多一点? 那剩下最后的解释还是那个—— 他想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报复她,然后结束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要报复她? 明明、明明错的是他。 也许,她想,这报复成因复杂,有他的偏见,也有她曾经口不择言的嚣张,让他觉得被践踏了自尊。 又或者,他还爱着她? 想到这里,蓝微心脏一缩,不敢再想下去。 仿佛那儿有一个深渊陷阱。 人总会反复且多次的掉入同一个陷阱,就像眼前这个草莓蛋糕,多年以后他还是记得她最爱的口味,便以为这就是“特殊的信号”,为这一点点的温暖和感动,重蹈覆辙。 说到底是因为还没有完完全全放下这个人,还对他心存幻想。 可是草莓蛋糕那么好吃,她竟舍不得放下勺子。 蛋糕吃完,蓝微收拾好扔进垃圾桶,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蓝微抬起脸余光勾过,是沈芸舒的信息,上面说请她晚上去她家里吃晚饭。 那估计应该是在沈芸舒乡下的老房子。 还说让江榆舟去接她。 其实回了家她也未必有晚饭吃,想着,蓝微发了一个“好”过去。 她捞过挂在椅背上的包,拉开拉链取出江榆舟的眼镜放在桌上,刚要拉开抽屉,柳榕走了进来,眼尖瞅到垃圾桶里蛋糕盒,“哇”了一声,“这是润家的?你中午去环西路了?” 蓝微取出墨镜盒,拉开拉链,将里面的墨镜拿出放回抽屉,慢条斯理把江榆舟的眼镜放进墨镜盒里,眼也没抬的嗯了声。 柳榕视线在她桌上一转,想找找有没有好吃的,眼神指了指她桌上喝了两口的草莓牛奶,“这也是他家的吧。” 蓝微又嗯了一声。 柳榕嘻嘻笑着,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问,“你这是特地跑去那么远买蛋糕的呢,还是——嘿嘿嘿。” 蓝微眼风扫过她,懒懒道,“你想说什么?” 玩笑归玩笑,蓝微的反应让柳榕意识到可能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斟酌了一会儿开口,“如果你跟江榆舟是真的,那倒也还好,至少他能罩着你,就怕是,哎,你还不知道吧,宋主任因为昨晚的事情大发雷霆,估计你这日子不太会好过。” 蓝微不语,将眼镜盒放回包里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刮擦到了手掌,起了一块皮,她停了动作,低头查看破皮的地方,指甲很利,血丝蔓延,忽然想起江榆舟手背上的伤口,不知是不是一种照应。 柳榕并没有察觉到蓝微的心理,自顾自言语着,“不过你有磬姐在上面顶着,处境应该不会太差,要不然宋主任这是不给磬姐面子了,当着她的面直接动她的人,那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蓝微取出一个创口贴,贴在伤口上,抬头对柳榕笑了笑,“没事的,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还怕他能对我怎么样?” 柳榕略含担心地看了眼她,“那其他的我也不说了。” 蓝微轻轻嗯了一声。 柳榕走后,蓝微把心思集中到工作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现在旁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处境,能像柳榕这样提醒她的毕竟是少数,多的是看好戏的人,昨晚饭桌上的局面也证明了这点。 宋文华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江榆舟让他没面子,他就会将气出在蓝微身上,工作上蓝微并不担心,还有徐磬罩着,就怕他来阴的。之后的每一步,她都得事事小心,步步为营,万分谨慎。 和江榆舟之间的种种,那些关乎着感情纠葛的矛盾,暂时也只能都放到一旁去,合力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傍晚下班,蓝微一分钟也不愿多待,收拾好东西,拿起包下楼,走到大楼门口,听到有人叫她。 “可心。” 言恺南张着手臂,笑意盈盈向她走来。 蓝微没动,“你怎么来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欢迎我呀?”言恺南笑着,主动俯身抱了抱她,“花胶阿姨还喜欢吧?” “哦。”蓝微想起来这茬,短暂地怔楞了下。 看这表情也知道她给忘记了。言恺南自然清楚是为什么,昨晚江榆舟当着他的面把蓝微带走,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他曾为了挑拨他们的关系,借着安慰她,引导她说出江榆舟是她的备胎以及早就玩腻了他这样的话,随后截屏发给了江榆舟。 他知道,以江榆舟的骄傲,绝对不可能找蓝微要解释,在他们失联的这十年时间里,言恺南本以为自己能以朋友的身份趁虚而入,然而,即使没有江榆舟,他还是没有任何的机会。 他们说,当一个女人全副武装的对一个男人时,在她眼里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发生的可能的。 而蓝微对他,就是这样。 她的事从来没告诉过他,很多时候都是等事情过去好久,他通过某个途径得知询问她时,才得来她淡淡的一句承认。 如今江榆舟已经回来了,留给他的希望更是渺茫,即使如此,言恺南还是不准备放弃。 因为放弃,那意味着把她拱手让人,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而真正让他有危机感是,十年前他耍的小聪明怕被蓝微知晓,失去了她的信任,从而连这一点点机会都丧失了。 蓝微这边想到的却是,一会儿江榆舟就该过来了,这两人向来看对方不顺眼,碰到面就麻烦了。 两人各自打着算盘,花胶的事情倒是被抛去了一边,言恺南看着她,一如往常般宠溺温润的笑道,“昨晚你说要找我,我可是苦等了你一夜。” 蓝微没听完,注意力已被台阶处拾级而上的男人吸了过去。 江榆舟朝他们走来,一个步子一个步子迈得很稳健,脸上是沉肃的,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蓝微,好像眼里除她之外,再也装不下其余人和事物,蓝微一眼看出,他身上的黑色大衣已经不是早上那件了。 言恺南也跟着看了过去,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在一寸寸掉落的夕阳里恢复了冷峻。 江榆舟走到蓝微面前,背对着言恺南,当他不存在般,动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语气温和,“久等了。” 蓝微点了点头,又朝言恺南的方向看去,似欲言又止。 江榆舟这才侧身看了眼他。 两人视线一交。 一个锐利,一个玩味。 而后很快错开。 言恺南随即对蓝微勾起一个温润的笑意,抬手挥了挥,“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抱歉啊恺南。”蓝微还欲再说,江榆舟攥紧了她的手,致使她停了下来。 言恺南幅度极微地轻摇了下头,保持着嘴角的笑意不变,“去吧,我没事。” “那我们走了。”蓝微看了眼江榆舟,惊讶他今天耐心竟如此好。 收到她的信号,江榆舟微扬了扬下颌,“走了?” “嗯。”蓝微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手步下台阶。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身后,言恺南忽地叫道:“可心。” 几步远处的人顿了顿脚步。 率先回头的是江榆舟,他站在蓝微前侧,身高比蓝微高出大半头,这个位置她看不到。 江榆舟无声抬眼,骤然冷沉的气压,比刚才越发的明显。 言恺南挑衅地笑了笑,似乎压根没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也仗着在蓝微面前,江榆舟不敢拿他怎么样。 笑着提醒她:“花胶记得吃。” “好。”蓝微话音刚落。 江榆舟松开了手。 她疑惑侧头看向他。 男人表情乏善可陈,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收了几分冷意,低声温和嘱咐她:“先去车上等我。” 蓝微没明白,“你呢?” 江榆舟抬起眼,直视着言恺南,笑里像藏了柄刀子,慢条斯理开口:“我要和言先生谈个心。” 第34章 2022.12.20 谈心? 这怎么听都并非出自善意。 蓝微觉得荒谬, 看向言恺南,示意他拒绝。 没想到他像是没读懂蓝微的眼神暗示,“正好我也有话对江先生说。” 这两个一人一口“言先生”“江先生”的, 笑里藏刀佛口蛇心。 蓝微气得心口暗疼,懒得管他俩,微微笑了下:“您两位慢聊, 我先走了。” 转头时脸上笑意收得干干净净,同时右脚迈下台阶, 左手手腕被身后的人扣住,蓝微头也没回,甩开了他的手。 目送她背影远去, 江榆舟转头,直直睨向言恺南。 两人视线再次交汇。 这次他没有那么藏着了,目光满是不屑和轻蔑。 言恺南接住了他的视线,“十年了,江榆舟, 我还以为你早就结婚了。怎么, 这世上除了我家可心, 就没有别的女人了?” 江榆舟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眼他, 嘴角讥诮掀了掀,“我和微微结婚的话,一定请记者大肆宣传,头版新闻登上一个月,到时候你不想知道都难。” 言恺南被他的无耻惊到, 表情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憋了几秒指着江榆舟骂道:“姓江的,你要不要点脸, 你不就是个备胎,备胎知道什么意思,不知道我给你翻译翻译。” “不好意思。”江榆舟单手抄着口袋,平静道,“你口里的备胎已经转正了。” “就算。”他顿了顿,如同王者般的姿态睥睨无言以对的言恺南。 “今天她和你走在一起,我也会把这墙角撬过来。” “言恺南,你看好了。” 他冷笑了下,“既然我选择回来,就不可能让你有可趁之机。” * 江榆舟回到车上。 蓝微低头玩游戏,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江榆舟侧身扣上安全带,视野里伸过来一个宝蓝色皮夹式样的眼镜盒。 他抬起眼。 抓着眼镜盒的是那双让他熟悉万分的,纤细修长的手。她把指甲剪短了,看得出来有认真修整过,原来红色的甲油也被卸除了,涂了一层透明的保护油,指甲盖上露出健康的肉粉色。 江榆舟抽走眼镜盒的同时,视线掠过她的掌心,一顿。 他将镜盒扔去一边,拉过她的手,蓝微下意识就要挣。 “别动。”江榆舟低沉嗓音,认真看着她手掌上的伤口,“怎么弄的?” 这伤口是她自己指甲刮的,一气之下就把指甲都剪短了,还把指甲油都卸了,本来贴着创口贴的,洗手弄湿了不方便,索性就撕了。 蓝微懒得解释那么多,不耐烦地将手收了回去,“不小心弄的,忘记了。” 肉眼可见的敷衍。 江榆舟顿了顿,没有再坚持,他捞过眼镜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眼镜,顺手将眼镜盒置于扶手箱时淡淡说了一句:“还在生气?” 蓝微已坐回身继续玩起了下一局游戏,余光扫到他那处的动静,懒得伸手去拿,只飘悠悠说道,“我生什么气啊。” 江榆舟启动车子,两人都没在说话,他在行车的过程中扫了眼她那边的后视镜,又顺眼扫了扫她。 从刚才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十分钟,蓝微头都没抬一下,左右开弓,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也似乎打算把时间就这么耗过去。 车在下一个路口遇到了红灯,他没有听歌和听广播电台的习惯,车厢里只剩下游戏的配乐声,热血又躁动。 江榆舟手指轻叩方向盘,再次侧头去看蓝微。 夕阳所剩无几,街上车流汇聚,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在汇聚成长龙的车灯和夕阳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如雾般的橘红,像是一种感召,催着人快点回家的感召。 蓝微窝在座椅里,紧绷着张脸,微微蹙着眉,看起来在游戏的世界里厮杀的很艰难。 下一秒,手机被人抽走。 蓝微盯着突然空了的手一会儿,抬眼看向江榆舟,皱着眉,拉长着调调懒洋洋的,“你干嘛啊?” 江榆舟不语,低头操作着手机屏幕上的控制面板,眉眼漾在流淌进来的余晖之中,有一种别样的认真和专注,还有久违的温柔。 蓝微抓过背后的靠垫抱在怀里,歪身靠坐着等他。 等了会儿,她有些没耐心了,“快点啊,马上绿灯了。” 江榆舟抬起头,看了眼她,将手机递过去。 这眼神不言而喻。 蓝微接了过来,看到屏幕上方胜利的提示,扬了扬唇角。 这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专属的默契,那时候也是这样,每次蓝微通不了关的时候,江榆舟都会一言不发拿过手机帮她解决了。 今时不同往日,蓝微觉得他这个行为匪夷所思。她确实是生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处于自己生闷气的状态,小时候生气还会让人哄着,现在生气更喜欢自己跟自己呆着,别人再怎么说都没用。 本来已经让玩游戏转移了注意,没料到他竟来了这么一出,也不说原因。蓝微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他这么做是在哄她开心,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江榆舟也不解释,她也不想问,反正就是憋着,看谁先憋不住。 正好前面车流松动了,江榆舟坐正身子,踩下油门,整个过程没再看蓝微一眼。 反正游戏也已经赢了,她的胜负欲得到满足,现在就想看看江榆舟能憋到什么时候去,蓝微就那么抱着靠垫,懒洋洋看着江榆舟。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江榆舟微侧了侧脸。 这个动作虽细微,蓝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冷笑了下。 “气消了么?”他突然问。 蓝微漫不经心勾了勾脸侧的碎发,在她没搞懂他的逻辑之前是绝对不会顺着他的话意说的,这是她的本能反应,避免被对方套住。 只冷淡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刚我在想,”江榆舟平静又缓慢的开口,像是一种试探,“你生气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言恺南?” 蓝微不解的看着他。 在她慢慢回味过来他这句话的底层逻辑时,江榆舟说道:“你别忘了,这一个月内,你的时间都是我的。” 蓝微发现她现在脾气是真好,听到这种不要脸的话,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跟他扯。 想着,她冷呵了声,“你俩就算打起来,闹得天昏地暗,我谁都不关心,我生气是因为不想成为你们交涉的筹码,你俩要吵可以,但首先我得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们争端之下的标的物和私有物,我不是喜欢被控制的人,无论是言恺南还是你,都一样。” 她说完,车厢安静。 像是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江榆舟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蓝微很快说道,“如果你知道,还来问我为什么生气?” 十年了,她的嘴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一针见血。让一向在谈判桌上擅长雄辩的男人也哑然失声了。 过了片刻,江榆舟开口了,“我没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你看言恺南的眼神,更没法不在乎你在意他。” 说着,他侧头,深深注视了一眼她。 蓝微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快速起来,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 却还是没法阻止微沉的声线落进耳朵:“我只是拥有一个正常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所拥有的占有欲,这绝非是不尊重。”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蓝微感到脸颊在烧,默默攥紧手指,她没有表态,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她的手伸进位于门下方的储物格,捞了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两口,这才纾解缓和了一点。 车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太安静了,蓝微不习惯。 “听会儿歌吧。”她说道。 江榆舟打开了音乐,这次的歌单似乎和上次的不同,都是他们那个年代的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 好像每一首歌都有独属于它的青春记忆,蓝微靠在座位里听了不到半首歌,心像是堵住了一样,又像是有成千上万的猫爪在挠,难受又窒息。一首歌不再只是一首歌,而是那些回不去的日日夜夜,抓心挠肺,痛苦不迭。 “关了吧。”她又说道。 江榆舟依言关了音乐。 车厢里像子夜的大海,平静的海面暗藏汹涌。 没有人再说话了。 直到又过了一个路口,江榆舟再度开口,跟她讲公安那边调查的进度,全都是好消息,却绝口不提他面临的压力以及用人际关系利益谋划布局所耗费的精力和损失,蓝微不是十七八岁未出过社会的小姑娘,清楚的明白,江榆舟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只手遮天,轻而易举摆平这天下所有事。 在他这个位置上,唯一比普通人多了层背景,在这个人脉即王道的社会里,多了些渠道,办起事来不会那么的难。 蓝微也只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与他提及她的压力,谁也没有提刚才那茬,她不确定江榆舟那话是临时起意还是发自内心,这段岌岌可危相互试探的关系里,如果他不明说,给予确定的信息,她是绝对不会像年少时那么冲动又热烈,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对她还有不同的感情。 况且这话题也已经揭过了,她不会主动再提,要不然显得多没意思。 沈家的老房子出人意料的豪华,车子老远开进村的时候就看到了那矗立在篮球场前面的那栋四层楼高的小洋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就是农村别墅。 现在农村里有钱人多了,家里有地的都喜欢把原来的老房子推了,重新盖别墅,还有自带的庭院,整得跟皇宫似的,住得可比城里舒服百倍,但因为小孩要上学,很多年轻人还是会选择在城里买房,周末回老家,顺便带孩子回归田园生活。 不过蓝微家里没有江榆舟这派头,没钱盖大别墅,住的还是爷爷留下来的那栋老房子,修修补补的还能凑活几年。 江榆舟把车停在篮球场,近年来宁北市大力发展农村建设,这村子看起来既漂亮又整洁,篮球场外侧是一个露天的锻炼场所和娱乐场所,这会儿有不少老年人在使用健身器材,还有一些孩子玩着跷跷板和滑梯,对面有一栋筑着高墙的房子,门口的牌子上写有“老年活动室”的字样。 蓝微随同江榆舟下车,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往这边瞅。 提起沈芸舒村里都知道,沈芸舒的儿子也知道,名牌大学毕业生,现在顶能赚钱,又孝顺,是村里的骄傲,但是没人真正见过他,见了面也不认识,所以这会儿看人从一辆宾利下来,也都只是好奇看着,没人上来搭讪。 沈家的房子还要往里面去,上一段高坡,走五分钟才到,蓝微也不好空着手到场,在途中叫江榆舟给买了一捧花过来,沈芸舒喜欢的不得了,一边说,这花得不少钱吧,你人来了就好,一边拉着蓝微参观房子。 沈家这块地要比蓝微家里的大,自带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一个庭院,前面还有一块空地种着菜,听沈芸舒说五六十年代是按人口批地的,他们家人多,批下来的地就有这么大。 沈芸舒本来正要去摘些蔬菜,到门口碰到蓝微和江榆舟进来就忘了手边的事了,将篮子和剪刀交给江榆舟,指使他去菜园子。 蓝微瞅瞅江榆舟。 他一身大衣黑裤加皮靴,无奈接过菜篮子,拎在手里,属实违和怪异,不过这妆造在他身上有一种混搭的时髦感,去走个时装秀说不定还能赢得一片掌声。 联想着,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江榆舟看了她一眼,不用猜也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篮子递给她,脱下大衣,然后跟她换篮子。 蓝微抱着他的大衣,带着他的体温和香水味,皱了皱眉,“干嘛给我?” 江榆舟给了她一个眼神暗示,蓝微假装没看懂。 沈芸舒催他:“菜地那么脏,微微去干嘛,你是没长腿还是怎么?” 江榆舟气乐,“她怕脏,我就不怕了?” 沈芸舒不耐烦,“你个大男人的怕什么脏,有这叽叽歪歪的时间菜都割完回来了。” 蓝微幸灾乐祸地推推他,“你个大男人的别在这叽叽歪歪了,阿姨让你干嘛就干嘛,快点去。” 看她俩一唱一和这架势,江榆舟歪头看着她笑了下,没说什么,拎着篮子走了。 看这背影还真有点走时装秀那味道,可惜的很,沈芸舒在这蓝微不好太嘚瑟,要不然一准给拍下来让他自己瞅瞅。 沈芸舒领着蓝微进屋,把花放桌上,说要进去找个瓶子把花装起来,不过会儿沈芸舒从楼上抱了个玻璃花瓶下来,介绍说这瓶子还是上次江榆舟回来的时候买了束花来,她特地去商场买的。 蓝微看出来她这会儿挺忙,还要去厨房忙活,就说,“阿姨,您去忙吧,插花的事就交给我吧。” “哎,好好好。”沈芸舒欣然应着走回厨房。 蓝微去厨房拿了把剪子,二十多分钟以后插完花,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扔进垃圾桶里,无所事事的在屋里逛了一圈,逛进了厨房里,打算帮点什么忙。 她平时在家里是从来不进厨房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有这般兴致,就连她自己也感到讶然。 沈芸舒自是不舍得她帮忙的,但看着她实则无聊,江榆舟去菜地这么久也不见回来,沈芸舒心里呐喊,“这小子真是的磨磨蹭蹭,等他回来我菜都烧好了,还用得着他给我摘什么回来。” 蓝微不禁乐了。沈芸舒是和池敏完全两种性格,前者大大咧咧,人也乐观开朗,没什么心眼,说话还特别好玩,跟唱双簧似的,跟沈芸舒在一起蓝微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就连沈芸舒也说,感觉跟蓝微特别投缘。 沈芸舒终于没耐心等下去了,说要去菜地看看,这是去摘菜还是去观察微生物的要去那么久,“小微,”沈芸舒穿着围裙也没解,“你帮我剥两个蒜出来,还有,青菜你会炒吗?” 蓝微楞了下,没想到任务来得这么快,炒青菜是她跟江榆舟学的,也是唯一会做的一盘菜,但是这自己吃和烧给别人吃大有区别,不过这会儿看着沈阿姨委以重任般的眼神,蓝微想着管他会不会呢,哪有面子重要,先答应再说。 “哦。”她点点头,“还行吧。” 沈芸舒只道她是谦虚,“你别跟阿姨客气,阿舟说你做菜可好吃了,围裙先给你,我去菜地看看他是不是打算给我摘个月亮回来,这小子!” 蓝微的重点全在前面那句上面,此刻脑子上方的问号如果可以具象化的话,一定有一圈问号围绕着蓝微转。 江榆舟是想害她出洋相吧,此最毒恶男心没有了,沈芸舒二话不说把解下的围裙递给蓝微,蓝微都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句,她早就急吼吼的跟个飞毛腿般冲出了厨房。 沈阿姨真是太信任她。 “哎。”蓝微一筹莫展地看了看灶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还好江榆舟不在,他要是在,蓝微一准给他两个嘴瓜子给他醒醒脑子,什么叫她做的可好吃了,她可没忘记他以前是怎么毒舌评价她炒的青菜—— 吃是能吃,至少毒不死人,但是要说味道怎么样,光看卖相都让人下不去口,发展空间还是挺大的,多多努力,有朝一日定能实现进入蓝翔技工学院的梦想。 气的蓝微扑过去把他一顿咬,他边笑着边搂紧她,低头脸埋在她怀里,闷闷说道:“菜做的不怎么样,张牙舞爪的样子还蛮可爱。” 蓝微发现又想到了过去的事情,使劲摇晃了一下头,好像只有这么做了回忆就可终止。 沈芸舒已经帮她把锅子洗净了,菜也洗好切好了,只需要热锅温油,把菜倒进去炒两下就可以了。 蓝微之所以不喜欢进厨房,一个是油烟重地,另一个原因是她之前被油溅到过,那油点像星星似的遍布在手背、手臂上,初始是不痛的,后来就烧灼似的疼,起了泡,难看的很,所以每次炒菜她都像是有心理阴影般的,得全副武装才行。 好在围裙是长袖,蓝微在穿上之前把外套脱了,又戴了个橡胶手套,就是脸上没有遮蔽的东西,让人挺没安全感的。她先打开火,把锅热了热,浇上油,锅铲上带了水,掉进油里,噼噼啪啪作响,蓝微连忙走远几步,伸长手把火开到最小,厨房里跟打仗似的,外面传来响动声。 一个陌生女人在说着话,“我听说阿舟媳妇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饭,特地过来瞅瞅,听说谈了好多年的,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哇?” 说到这个,沈芸舒没好气道:“你自己问他。” 女人听出来端倪,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阿舟,不是舅妈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女孩子青春就这么几年,结婚就要趁早,姑娘家的耗不起,你妈都快急死了。” 油锅里噼噼啪啪的炸响着,蓝微心神恍惚了一下,江榆舟的声音低低的,像低沉的大提琴,和女人稍显尖锐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听不分明。 油星子溅到了她的下巴,她的皮肤薄,又白,很快起了印子,伴随着微微烧灼的痛感,蓝微听到他说了一句,“我进去看看她。” 接着脚步声近了,到门口,江榆舟拉开门进来,看到她全副武装的模样,有些无言。 他直接走到她身旁,“我来吧。” 蓝微正烦着,下巴的地方碰到热气更疼了,钻心烧灼着,整个人星星点点冒火,她干脆把锅铲扔给江榆舟,脱了橡胶手套和围裙,走到池边打开水龙头,歪头将脸凑近冷水冲着。 江榆舟关了火走过来,将水龙头关上,拉过她手指捏住下巴俯身看了看,虽然没碰到她的伤口,蓝微还是感到无名的烦躁涌上来,拍开他的手,骂道,“疼死了,别来碰我。” 他是知道她的脾气的,以前也是这样,娇贵的不得了,身上只要有一点小伤小痛,脾气就会变得很暴躁,谁的脸都不看,要是这个时候惹她就是自讨苦吃。 那印子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很明显,江榆舟抿唇看了会儿她,转身往外走,蓝微也感受到了他的火气,只是闷着,像是不舍得跟她发出来,以前也是这样,江榆舟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更烦了,拽住他的衣角,“你发什么火啊?” 他停步,像是被她按下了暂停键,短暂过了几秒转过头来,他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了,好像是早已被她驯化了,只要看到她受伤就会很担心,看不得她有一点差池。 平息了一下情绪,江榆舟淡声道:“我去问问舅妈,有没有烫伤药膏。” “别了,”蓝微烦归烦,但也不想因此惊扰到他家里人,“我家里有,等会儿回去我自己搽点药就行了,过会儿你妈还以为我怎么了呢,炒个青菜都炒不清楚,我就在这用冷水冲一冲就好了,你快帮我把菜炒了,别磨叽。” 江榆舟看着她没说话。 蓝微怕他不听,放软语气哄道,“快点了,难道你想让我出丑吗?” 她仰起脸,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江榆舟垂眸看着她,喉结微滚,转身回到灶台前,重新开火。 蓝微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到水池前用冷水冲着烫伤的伤口。 江榆舟将一把青菜倒进热油里,油锅冒着热气,炒菜声和颠勺声相得益彰,突然,江榆舟开口。 “刚才外面的说话声听到了吗?” 低沉的嗓音在噪音里被压得没有喘息的空隙,却有一种别样的质感。 蓝微没听清,关掉水龙头,轻“嗯?”了声。 江榆舟没有吭声。 蓝微没管他,继续冲着水。 过了会儿,江榆舟将锅盖压上,隔绝了油爆声,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着那抹弯着腰靠在水池前的身影,看了半晌,江榆舟在她身后说道,“我妈想让我们结婚。” 这一次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就连哗哗的水流也没法阻断。 蓝微动作顿了顿,抬起被水沾到的湿睫,眼神茫然透着无辜,像一只迷途的小鹿般。 对上江榆舟的视线,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加快。 “什么?”她下意识问。 江榆舟舔了舔唇,目光沉沉注视着她,片刻,开口了。 “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35章 2022.12.20 外面的说话声似乎没有了。 蓝微有时候也会想, 如果她没有那么理智,兴许会动容,也会期待, 认为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是不同的。 然而这些年早就将她的棱角打磨平了,挨过了无人问津的低谷,渡过了一个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让她变得铁石心肠,难再回去。 都这种时候了, 她竟还在冷静地思考着江榆舟背后的用意。 和江榆舟结婚对她有什么好处,对他又有什么帮助? 蓝微不认为被资本圈捧在手里的人会不经过权衡利弊做出选择,当然她也清楚, 在这个圈子里,优秀且顾家的形象会获得青睐,也更有利于事业发展,这也是越是成功的男人越是早婚的原因。 所以哪怕他本人并非有结婚的意愿,为了事业也会考虑和安全的对象结婚。 而这个安全的对象, 没有比她更适合的, 他们熟悉彼此, 不需要磨合期, 更何况她的性格也偏于理性,独立且自主,不用他提供过多情绪价值,也不会因感情问题带来太多的麻烦和困扰。 唯一可能需要注意的是她的父母,但是以她对池敏和蓝荣华的了解, 拥有江榆舟这样的女婿, 一定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 但是这不是蓝微想要的婚姻,她的婚姻不该是这样, 她也不会用自己的后半生去赌。 构成以上结论成立的证据是,蓝微敏锐的注意到了,江榆舟前一句说的是他妈想让他们结婚。 也就是,不是他自己情愿的。 甚至有被迫的意思。 结婚对他来说并没有坏处的前提下,为了敷衍他妈,他可以选择这样的“牺牲”,毕竟以他的能力,搞定老丈人一家绰绰有余。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在车上他说的话,那听起来真心又深情的表白也是他的套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入套沦陷的套路? 想到这里,蓝微语气变得冷淡:“用不着考虑。” “因为,”她看着江榆舟,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考虑。” 她与江榆舟无言对视。 从她眼里,他看到了坚决。 没再说话,他背过身把青菜起了锅,不再理会她。 厨房里每一分静止都暗示了他在生气。 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蓝微蹲下身挑出菜篮里的萝卜,冬天白萝卜是最好吃的,萝卜排骨汤,又或者萝卜鲫鱼汤,她最爱的是这两样。 和吃的比起来,江榆舟生气与否,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是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手指捏住那个一手掌大的萝卜停下,抓不住思绪。 过了几秒才想起来。 很多时候他生气都是这样的,不是那种发泄出来,而是沉默的,像是积蓄着某种力量。他们说这样的人一旦爆发是很可怕的,蓝微情愿他爆发,和她大吵一架,所有的前程往事恩怨情仇都在这爆发中燃尽,江榆舟从来不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他连爆发也是一种沉默的激烈。 他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面对人际关系他是有一套的,因为能力优秀,负责又仗义的优良品质,所带来的好人缘,让他的事业发展一向顺遂,又或者说那些好的品质也是他能力的一部分。 他的那些朋友当中,只有柯灵看得最清。而柯灵认为他脾气不好的最大缘故来自于他对蓝微的态度有别于旁人。 假如蓝微与他并没有那些感情纠葛,也许也会同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一个趋于完美的主。 蓝微本以为这份近似凝滞的消融将会持续很久。就在她抱起萝卜准备拿去池子里洗,沈芸舒冲着外面讲话,一边走进来,好像有什么喜悦的事情急需分享,面上带着笑容对蓝微招手,“小微快出来,他老舅带回来一只小狗,我们一起去看看,阿舟,你也来,你舅妈说长得可像小Q小时候了。” 沈芸舒的嗓门大,中年妇女略带兴奋的声音像高分贝的喇叭,给这冷寂的房间带来了躁动,像一池被打碎的水面,重新流动了起来。 话里的某个字眼像一根针,戳了蓝微一下。她抱着那一怀的萝卜,怔楞住了脚。 沈芸舒走过来,接下萝卜放在旁边,“这待会儿再回来收拾,给你做排骨汤喝,阿舟说你最爱吃这个了。” 所以他才拔了这些萝卜回来么? 蓝微转过头看他。 江榆舟解了围裙挂在墙壁上的挂钩上,注意到这边的目光,看了眼她又神情淡漠回过头。 蓝微也回过了头。 沈芸舒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情绪在这房间里暗潮涌动,带着蓝微往外头走。 从后门出去,走约三四分钟,上了一个矮坡,住着几户人家,沈芸舒告诉她这是后山,他老舅家就住在这上面。 小狗装在一个纸箱子里面,毛茸茸的小白狗,那么多人围着它看,生出怯意,脾气还是挺好的,也不叫唤,皱巴着的身体像一个小糯米团子。 蓝微蹲在纸箱前看着看着,想起了小Q来。 沈芸舒在她旁边冲某个方向喊,“你过来看看,这可不就和Q小时候一模一样?” 蓝微下意识朝那个方向扭过头。 江榆舟没穿回大衣,一件深灰折领毛衣,挽起的袖口翻了回去,从头发到衣领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看不出刚刚干了那么多活儿。 他对她的目光永远敏锐。 状似随意的往她那一瞥,而后对母亲微微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回答:“我看看。” 他朝她的方向走来。马丁靴踩在地上沉稳有力。 蓝微想趁这机会给他让位,实则是不想产生近距离交集,沈芸舒却率先站了起来,抢了她的动作,使得她扣着膝盖微微起身的动作迟疑了下,而后又有些尴尬的蹲了回去。 她将目光重新放回小狗身上,好像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 江榆舟在沈芸舒原先的位置蹲下,他人高腿长,裤子塞在靴子里,并不是宽松的那类,只一腿半折,另一腿单膝平放下去却不落地的蹲地姿势,上半身微微往前倾,看着箱子里的小狗。 即使这样的动作,仍旧让蓝微感到逼仄。 这时舅妈走出来,架势热情,“这是小微吧,哎哟哟,长得跟大明星一样好看,怪不得你阿姨天天夸,说我们阿舟真是捡到宝了。” 夸赞的话听多了会有免疫力,蓝微趁机站起来,沈芸舒忙介绍道:“这是他舅妈,你也喊舅妈就行了,你外甥媳妇到了,还不赶快把鸡杀了。” 舅妈笑道:“我知道小微要来,下午两三点就开始忙了,老母鸡快煲好了,等他爸来了就端过去。” 沈芸舒又和她两人叽叽喳喳互损了一番,这才说起小狗的事情,沈芸舒想把小狗带回上海去养,因为现在小Q年纪也大了,她想给它找个伴,又问江榆舟的意见。 她俩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起身站在一旁,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没意见,”他表情淡淡的,看了眼蓝微,接着说,“妈您自己安排吧。” 蓝微并不清楚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但又似有若无的感应得到。 她想问问小Q的近况,又开不了这个口。这情景就像是当年分家之时抛弃了孩子的母亲,这些年总是惦念着,却又不敢打一通电话关心,这会儿人就在面前,却还是不敢问一句“它好不好”。 蓝微斟酌着,内心斗争激烈,又觉得他刚刚那一眼似乎是一种信号,是在暗示她问,但是倘若问了的话,到底输了气势,但是不问,她又是渴望知道的。 听沈芸舒的话,应是不知道她与小Q的渊源。她也想过从沈芸舒这头下口,总能探出一点信息来的,但是这一问下去,又难免不翻出很多旧账,眼前他舅妈也在,外人面前,这些旧账是不许翻的。 憋了又憋,想了复想,终于还是打算把话烂进肚子里。 老舅的小女儿也回来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明年就要高考了,吵着要看表嫂,被老舅从学校接回来吃饭。 小姑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女孩,用沈芸舒的话说,老沈家最宠女孩,这姑娘自然也是最得宠的,大家都喊她“小囡”。 傍晚他们去老舅家的时候,小囡还没回来,一进沈芸舒家里,看到蓝微连书包都不要了,跑过来问她,“姐姐,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 蓝微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孩子,懵懵地点了点头,目光移过去找江榆舟求助。 自然的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江榆舟走过来,把小囡拎了开,“作业写完了?快高考了,还挺会找借口翘课的。” 小囡撅着嘴不高兴,“别整天高考高考的,你们这些大人只会拿这个打压我们这些高三生。” 老舅停好车走了进来,看见兄妹俩又在斗嘴,说道:“小囡这次数学考砸了,掉了好多位名次,趁你哥这次有空,给你好好补补。” 江榆舟找了个地儿坐下,歪身靠着椅背,看着自己的妹妹摇摇头,啧啧了两声,“真是给老沈家丢脸了。” 气得小囡抡起椅子佯装要砸他,被老舅制止了。 “你们这些大人真是太无趣了。”小囡扮了个鬼脸跳开,挽着蓝微的手,亲昵的说:“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大名吧,我叫沈筝。” 她说着,在蓝微掌心上一笔一画写下:沈筝。 这么多年来,蓝微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度,不觉动容。 开饭前,沈筝忙前忙后,放杯子放碗放筷子,蓝微也帮着一起端菜到桌上,和沈筝一起分着碗筷,有说有笑。 要吃饭了,沈筝拉着蓝微的手说:“姐姐,我和你坐一块儿吧。” 蓝微点点头说好。 沈筝挑了她右边的位置坐,江榆舟走过来,将她撵开,沈筝抗议不过,只好端着碗和筷子坐去蓝微左侧。 沈筝气还没消,嘟囔着,“哥你真是奇怪,非得坐在姐姐右边。” 蓝微也觉得奇怪,左边和右边不都一样吗? 江榆舟开始并不打算解释,注意到蓝微微微侧过来的目光,也知她心里有疑惑,便状似不经意的,懒声道:“你懂什么,你嫂子要是左撇子我就坐左边了。” 蓝微忽然心领神会,假装不在意的低头喝着杯子里的水。 “喝什么饮料,还是喝酒?”他的声音在她右边,低低的,亲昵的,和别人讲话的时候语气都不一样,像是她独有的专属。 “不用了,”蓝微淡淡的,“白开水就挺好。” 江榆舟一阵无言。过了会儿,他离开,拿来一个茶水壶,放在她面前。 蓝微抬眼看看他,不解他的行为。 他也看着她,下巴轻点了下茶壶,“不是想喝吗?” 像是故意一样,又带着点儿散漫的阴阳怪气。 蓝微怔了怔,突然生气起来,她拎起茶壶倒进杯子,动作幅度比平常都大。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这更让蓝微确定他是故意的,别过头狠狠瞪过去。 江榆舟收起笑,见她不再理他,看了眼沈筝在干什么,发现小姑娘正低头玩手机,他转头朝厨房的位置喊去:“老舅,您女儿玩手机——” 话音还未落,沈筝扑过来打他。 江榆舟得逞般笑着,一边敏捷地躲开了去。 没打到的沈筝气哼哼回到座位上,在蓝微耳边悄声说道:“我哥那么幼稚,姐姐你怎么受得了他的,他是不是老是喜欢欺负你?” 蓝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幼稚。” “不过,”沈筝歪头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一点没优点,至少给钱爽快。” 蓝微又点了点头,“要是连这个优点都没了,那真有可能孤独终老。” 沈筝哈哈大笑,和蓝微击了个掌。 这快乐没有维持多久,舅舅和舅妈都出来了,舅舅收走了她的手机,舅妈把父女俩都训了一顿,沈筝趁母亲教训父亲的空隙,狠狠白了眼江榆舟。 后者却歪靠着座椅,悠悠然看着好戏,对她的白眼施以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莫名其妙的,蓝微突然想,这人要是将来有孩子,那孩子一准被他玩得气出病来不可。 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危险想法,蓝微感到愕然,连忙停下了这丰富的联想。 吃饭的时间到了。 沈芸舒和舅妈两人做了一桌子菜。 一大家子热气腾腾融洽温馨,蓝微很久没有和家人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这样的场面让她体会到一家人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可以互相玩笑,互相调侃,坐在一起随便说个什么都是一件开开心心的事。 而这一切,江榆舟竟全部拥有。 是多么令人嫉妒的一件事啊。 长辈们聊着过往,顺便向蓝微讲解着家族史,让她更快的融入进这个家庭中。 江榆舟以前和蓝微提过,他母亲是北方人,关于家里的事他很少对她讲起,这是为数不多的一件,所以蓝微印象深刻。 今晚听他们讲起才知道,虽说有北方人的血统,实际上沈家自江榆舟外公外婆那一辈就已经在南方生活了,只不过因为根子在北方,保留了很多北方习俗。 那个年代战乱纷飞,动荡不安,江榆舟的外公从北方逃难过来,一人徒步而来,路上风餐露宿,又要躲避战火硝烟,一根手指也被飞机落下的导弹片削去了,来到南方的时候像个叫花子。 他和江榆舟外婆的故事很浪漫,像极了古代书生小姐的偶遇,只不过这个书生多少有点落魄,手指还化了脓,烂得地方生了蛆,倒在外婆家的院子里。 外婆偷偷把人藏在家里,给他治疗上药包扎,两人日久生情,只不过外婆娘家人死活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外婆和外公私奔了,来到了宁市现在他们住的这个村子。 蓝微听完久久不能平静。 那时候的感情怎么可以纯粹到这种地步,为了一个人抛弃荣华富贵,抛弃大小姐的身份,抛弃父母兄弟,只身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私奔天涯。 这对于她来说,是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因为这不啻于一场赌博,而蓝微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赌”这个字。 曾经天真的她,想以过去的交情赌那些叔叔们看在蓝家对他们扶持的份上,念着那一点点的感情,出面帮帮她。 可得来的却是避之不见。 去赌感情的人是最傻的,这是经历告诉她的真知。 沈芸舒炫耀宝贝似的,对众人道:“这青菜是小微炒的,大家都尝尝。” “看色泽就很嫩。” “肯定好吃。” …… 大家很给面子,一边夸赞一边动筷。 沈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吃着,“好吃好吃,姐姐,你是大厨吧,又嫩又鲜。” 小孩子夸人虽然浮夸了一点,却出于真心。 蓝微心虚的嗯了声,没敢看旁边,却传来他轻哼一声。 沈筝疑惑看过去,“哥,你喉咙难受吗?我书包里有西洋参,你拿去泡两片,马上药到病除。” 江榆舟冷笑了下,“你一个小孩子,吃什么西洋参。” 沈筝也学着他冷笑道:“可不是没办法嘛,高三生学业压力大,老是上火嗓子冒烟,可不像你们这些大人就只会念,啊好好学习啊巴拉巴拉,反正痛苦的是我们。” 旁边正和沈芸舒聊得欢快的舅妈将一心二用发挥到了极致,猛地飞过来一道白眼,“小孩没小孩样子,怎么跟你哥说话的呢?” 沈筝哼了一声,“哥也没个哥样,专和我小孩计较。” 舅妈没理她了,继续欢快地聊天去了。 本来蓝微以为到此为止了。 过了没几秒,江榆舟说道:“听你爸说,考试一塌糊涂,试卷发了没有,过会儿哥给你好好辅导辅导。” 蓝微瞥了眼沈筝。 后者的表情就差直白说“看我不用眼刀捅死你”。 江榆舟是懂得怎么往人命门里戳的,蓝微夹了一个大虾放进碗里,慢悠悠剥着,安抚小姑娘说:“吃个虾吧,姐姐给你剥,我们离这种资本家远一点。” 江榆舟脸色沉了下来。 沈筝乐了,瞪着她哥嚷道:“资本家,资本家。” 蓝微感到旁边两道视线快在她身上灼了个洞,她垂着眼认真剥着虾,假装没注意。 这顿饭终于吃完了,大家一起把餐桌收拾干净,舅妈和沈芸舒在厨房洗碗,舅舅边扫地边催沈筝做作业,还要她把前面考试的试卷拿出来,让江榆舟给看看。 沈筝不情不愿地翻书包,江榆舟靠在旁边沙发上看着戏,不时冷言冷语几句,两个人吵吵嚷嚷。 和家人在一起,他卸掉了一身的防备,展露出来另一面的江榆舟,是让她好久没见的江榆舟。 蓝微发现,她好像更喜欢这样的江榆舟,没有一点点防备之心,轻松散漫的他。 终于,沈筝做足了一整套戏,把试卷翻拉出来,江榆舟拎着那张被狗啃过的试卷,满眼嫌弃,“狗咬的都比你这试卷干净。” 沈筝自然不肯服输,两人又开始吵了,蓝微不想掺和,转身进了厨房。 碗洗好了,沈芸舒和舅妈有说有聊的正包饺子,锅里正煮着两笼,饺子香味满溢,夹在馅料味中,馋的流口水。 蓝微没包过饺子,跟着沈芸舒她们学,沾了水的饺子皮薄得像糊糊一样,一碰就稀烂,她包得不像个饺子样,沈芸舒也不打击她,只开玩笑说,“这饺子一看就是小微包的,肉多,不像你舅妈,肉跟老鼠屎似的,一点点。” 舅妈擀着饺子皮,用棒子捶了一下沈芸舒肩膀,“我可算知道阿舟这张嘴巴跟谁像了,这妈嘴巴厉害,儿子嘴巴哪能不厉害的。”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慢悠悠的,“谁又在说我坏话?” 蓝微掌心上摊着一块饺子皮,正往上头填馅料,听到声音,转过头。 江榆舟走进来,袖口翻折到手肘,本就细直笔挺的长腿,因毛衣下摆扎在裤子里,显得腰线更高,下面半截看起来只剩了腿。 视线在他身上一顿,蓝微继续回过神来对付手里那只饺子皮,耳边,舅妈接口道:“正说你呢,你怎么就来了,我说你这嘴巴厉害,像你妈来着,怎么就是坏话了?” 江榆舟的声音已经到了跟前,落在她耳边,听起来淡淡的,“难道还是好话?” 脑子里开了一个小差,这次水又沾多了,皮子稀薄,在手里滑溜溜的不听话,感觉到他似乎看着自己,蓝微莫名其妙紧张。 因为刚刚听沈芸舒说,江榆舟饺子包得特别好。 而此刻的她,就像是在一个老手面前,蹩脚的卖弄。 虽然她没有半点卖弄的成分。 旁边,舅妈看了她一眼,“小微这饺子,煮一下就散了,只有你自己吃了。” 她以前一直认为包饺子不是多大的难事,但是这会儿自己上手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难,如果江榆舟不在这里,兴许还好一些。 舅妈的话像是将她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紧张和在他面前的这份蹩脚无限放大了。 蓝微脸颊发烫。 没应声,继续对付这已经无法挽救的饺子皮。 就在这时。 眼前阴影落下来。 蓝微下意识抬眼。 接上了江榆舟黑深的目光。 他俯身下来,用正常却无论如何听起来都显得亲昵宠溺的语气对她说道,“随便捏两下就行,到时候我吃。” 第36章 2022.12.22(冬至) 旁人听起来过分惯着的语气, 蓝微知道那不过是让沈芸舒和舅妈都以为他宠着她让着她,表现出恩爱的一面。 这人最会演戏了。 她的逆反心理上来,为了戳穿他的惺惺作态, 蓝微扬起微笑看着他说,“真的吗?” 江榆舟注视着她,点头微笑。 “那好。”她爽快地指了指蒸笼布上那几个歪瓜裂枣, “这个,这个, 还有这个,全都你吃了。” 身旁的人沉默。 过了几秒,他说:“看来我得教教你了。” 蓝微诧异抬起头。 旁边, 舅妈笑道:“就该阿舟自己来教,我们教不灵的……” 后面的话她没听了,看着江榆舟。 江榆舟也看着她,微微笑意。 还没等她看懂,江榆舟转身走开, 蓝微目光顺势地跟了过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站在池子前, 水声哗哗作响中忽然一顿, 她这是干吗,看他做什么? 蓝微迅速地回过了头,专注对付着手里的饺子。 她的手也没那么笨,怎么捏个饺子皮就是捏不好,反复的失败让人产生挫败感。江榆舟这时走过来, 站在身后, 贴着她的后背俯身下来,碰过水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 潮湿微凉,属于他的呼吸和荷尔蒙夹杂在木质香水味中,一层一层,将蓝微裹住,她浑身的皮肤紧绷起来。 他似乎在认真教学,指尖推着她的手指往前,低磁的嗓音靠在她耳畔,有种抓心挠肺的痒,“手按这,往前一推,再一捏。” 他的手像是会魔法,那行将破烂的饺子皮在他手里如获新生。 手上的体温和落在耳畔的呼吸让她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蓝微思绪开始游荡,他的声音像飘在天际,缥缈的抓不住。 沈芸舒突然提到最近有个新闻,市里要把老火车站拆除。 蓝微手指一顿。 市里搬到新火车站也就这几年的事情,总投资好几百亿,建筑面积达一百多万平方米,当年的宣传报道说有望成为全国规模最大的铁路枢纽。工程竣工第二年举行了搬迁仪式,老火车站的历史至此落幕。 但蓝微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他们认识的第一个跨年夜,也是一起度过的唯一一个跨年夜,除夕夜晚上,夜里十一点半,她从家里偷跑出去,上了他停在门口的机车,他们穿过大片的落满梧桐树叶的长街,冬夜的风在耳边穿梭,她抱着他的后背说“我们好像在私奔”。 江榆舟左手放开手把,移到右边握住她的手按紧在腰侧,风里,他笑着侧头,“要不要来点刺激的?” “啊?” 话音落下,江榆舟用力一拧手把,车子加速,在夜里狂奔,蓝微尖叫,他抓紧她的手拉向自己,她只能下意识抱紧他的后背,长发从头盔里漏出来,在风里肆意飘扬。 夜阑寂静,船只都静,江水像陷于沉寂的巨龙,带着神秘和旷古的幽深,江岸上有一条长长的高架,路灯沿着高架逶迤,像一条长长的银河,他们自高架驰骋而下,马达声在夜里拉长,归入平静暗涌的江面。 摩托车嚣张地横在路中央,他单腿点地,摘下头盔,侧过头与她四目相接,伸手拨开她黏在脸上的散发。 夜里已经没有车辆来往,苍穹的幕布下,月亮沉落,启明星即将升起,自北往南,一条长长的铁路线在江对岸延伸开去,星光都沉落,江水倒映,远处火车飞过,他们在车上拥吻。 那年16岁的她和江榆舟一同跨进17岁的冬日,这样的青春难再有了。 注意到了她的不专心,江榆舟低头看她。 蓝微脱了外套,蕾丝半高领打底衫穿在毛衣里面,优良质地的纱贴着洁白无暇的脖子,上面的咬痕似乎淡了,灯光里,在薄薄的纱后面,若隐若现,又或者纯粹看不到了,只是错觉而已。 让人忍不住想贴上去,牙齿重新咬出印记来。 他的目光停在那不几秒,移开。 声音自头顶落下。 “在想什么?” 听着淡,用意却很深,蓝微收起神思,回答,“没什么。” “是吗?”他轻笑,气息扑在她耳侧,撩动发丝。 蓝微心跳如麻,她想他定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才这样问的。 脸上被他的气息燎得灼烫,蓝微心烦意乱,从他手里挣开,面无表情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江榆舟把包好的饺子放到旁边,还没说话,沈芸舒停下活儿,用围裙擦了下手:“饺子快好了,吃完饺子再走吧,我再给你装一袋包好的,拿回家给跟家里人一起吃。” 蓝微刚要婉拒,江榆舟看过来,“吃完我送你回去。” 接上了他的目光,蓝微顿了顿,将那句“肚子有点饱,不想吃”咽进了肚子里,点了点头,“嗯。” 饺子还是当年的味道,蓝微吃出了家的感觉。 “好吃吗?”沈芸舒笑眯眯问。 “嗯,好吃。”蓝微笑着迎视她。 沈芸舒给装了满满一碗,打包好,让江榆舟拎着,送他们出门。 车子行驶出大门,沈芸舒和舅舅舅妈还在对着车子挥别,直到看不见。 回过头,蓝微对上江榆舟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来不及收。 意识到这点,她僵硬地撇开,目视前方。 江榆舟无声笑了笑,侧回了头,过几秒,冷不丁说道:“都怀疑,你才是老沈家亲闺女。” 蓝微楞了楞。 她看见他手伸过来探了探空调出风口的温度,修长的手指在流光里像过了一层滤镜,寂静的夜里像起了迷雾,蓝微突然像做梦一样说道,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抓捕不到的缥缈:“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 那手一顿。 他侧过眼里,有些惊讶,还有些疑惑。 蓝微没看他的表情,自顾自说着:“你家里的氛围比我想象中要好,也怪不得你会为了他们全力以赴。” 身边没有声音。 她停了停,“不管怎么样。” 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他,“今天谢谢你。” 她说的很轻,车厢里那么静,每个字眼都轻轻落在江榆舟耳里。 沉默片刻,他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蓝微没有挣。 这手一直握到了她家门口,她委婉的提醒他放手,用另一只手去抓包,“我先走了。” 江榆舟看着她,因侧头的动作,脖颈拉伸,外头悉数的光砸落他眼底,灿然生辉,目光灼灼。 他点了点头,手却并没松,依旧看着她,深深看着她说:“我送送你。” 这话是有魔力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似乎又看到了那记忆深处少年的影子,他们两人融合又分开,他是他,是又不是,蓝微有些茫然,在那一刻她生出恍惚的错觉。 她搞不清楚,爱的究竟是带给她无数回忆的那个少年,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蓝微摇摇头,“不用。” 江榆舟不语,主动帮她解开了安全带,“晚安。” 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开车小心。” 下了车,她的双脚落在地面,转头看向车里的男人,隔着一层玻璃,目光如有实质。蓝微抿着唇,转身离开。 晚上洗澡的时候发现脖子上的咬痕消淡了,蓝微仰起头,雪白的肩颈拉得绷直,手指按着上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出神。 刚刚他站在身后,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第二天,领导开完早会,徐磬气冲冲走进来,将笔记本啪的一声摔在桌上。 吓了蓝微一跳。 便听徐磬骂道:“老不死的,把主意打我身上来了。” 蓝微不解,“出了什么事?” “跟宋文华吵了一架,”徐磬没好气道,“手倒是伸得长,管我要人,想把你弄到他办公室去,他想的美,一个臭老头子,整天正事不干,想七想八的想屁吃。” 蓝微料得此事,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就像柳榕说的,就是蓝微自己肯,也要问问徐磬同意不同意,宋文华这是压根没把徐磬放进眼里,也难怪徐磬气得不轻。 蓝微起身给徐磬倒了杯水。杯子递到她手边,徐磬抬头瞧她一眼,想起来说,“台长对我们内部的这些矛盾没那么清楚,宋文华在我这里吃了闭门羹,肯定会找台长要人,台长不了解情况,不是太无理的要求肯定会答应,这事我去说和你自己去说是两种效果,你晓得吧?” 蓝微点点头,自然是清楚其中的玄妙的。 徐磬是站在领导的角度,她跟宋文华有矛盾归有矛盾,但是在台长眼里,为了一个下属跟单位里另外一把交椅闹不和,弄得下面人心不稳,委实不是明智之举,肯定会劝徐磬为了大局忍忍过去就行。 但是蓝微自己出面说,是以当事人的角度,有理有据的,台长肯定会听,也会考虑。 再说,这事如果徐磬替蓝微去说,也不合适。 但如何与台长说,话术也要和徐磬商量过,还得拿捏着台长的心理。 两人一合计,蓝微打算从宋文华品行不端这个角度作为破口。第一这是事实,台长也有耳闻。第二,从道德角度来说,对一个品行有问题的领导,女下属如果不愿意,台长也会考虑风气和她个人意愿。 蓝微得知台长下午三点左右会来单位,便发了信息预约了时间。 下午上班,熬着到了时间,蓝微上楼,说明来意后,台长告诉她,宋主任刚过来找他正是为了这个事。 于是蓝微把准备好的话术说了一番,台长眉心不展,过了片刻说道:“好了,我有数了。” 话到此不需要再往深处说了,他有数了,蓝微心里也有数了,正要说句场面话然后离开,台长突然叫住她,“上次谢谢你给的建议。” 蓝微怔了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和朱冰岩闹出的纠纷。蓝微笑了笑,“这是应该的。” “对了,”台长提醒道,“马上节目就要播了,通知徐磬盯着点儿。” “老大放心,”蓝微从善如流,“一切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虽然徐磬总是说在领导面前不要把话说的过满,但对于自己从头跟到尾且完成度很高的项目,蓝微还是很有信心的,话说的满,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和认可。 之后一整天,没察觉宋文华那边的动静,依照经验,他的计划多半是泡汤了。 虽然安全警报拆除了,蓝微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这是个小人,明的走不通,就很有可能会来阴招。 这天刚好是冬至日。 按照风俗是要扫墓和祭祖的,蓝家还是和平常一般过。 那花胶在蓝微车上放了有些时日,每次看到都想拿到家里每次都忘记,今天下班她总算记住一回,抱着箱子一个一个搬上楼。 池敏正好回来,撞见她搬箱子,看了眼问道:“这是什么?” “花胶。”蓝微忙得满头大汗,随口道。 “一天天的,钱都花在这种地方,脸蛋吃得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男人要。”池敏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炸药,一上来就呛。 蓝微站停,憋着一口气没说话。 池敏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多半是又在外面跟谁吵了,把怨气带回了家,父女俩完全是她的出气筒,蓝微再小一点的时候,是一点也受不了气的,但斗嘴的结果就是被池敏扯着头发打。她的性格犟,像块铁一样又刚又烈,要是她的错,就是站直了让人打也是应该的,但要是没错,就连池敏打她,也是要还手的。 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就算是还手,也顶多不过是在被薅住头发时先下手为强,推开人往后撤,在池敏眼中,这行为是大逆不道,她便会一屁股坐地上,泼天泼地哭起来,引得别人都来看热闹,痛骂她的不孝。 要是没人观戏,便将食指对准蓝微开口大骂,小畜生,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他们知道你是个女孩,说要把你扔进塘里淹死,是我,我顶着大冷天把你捞出来,我这肺咳的毛病是拜谁所赐,是你,你这个杀千刀的,现在还想动手,啊哟哟,我的命好苦啊,你合该遭天谴,怪不得没男人要…… 骂人这方面,池敏是好手,这村里她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而她确乎擅长这套。 蓝微从刚一开始的良心不安,到现在已然麻木,池敏的性格一直这样,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只不过那时候家境尚好,她内心的贫瘠并没有到这番天地,但蓝微也记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姐姐的替代品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是。 蓝可心这个名字属于姐姐的,为了纪念姐姐,便把可心这个小名安给了她,蓝微从来不喜欢他们叫她可心,但又不想与任何人说明这一切,就好像揭开疮疤,别说提,只要一想起来就痛得不行,哪还有力气说。 当初,蓝荣华和池敏计划着第一个要女儿,第二个应该是儿子,凑一对儿女双全,蓝可心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听说蓝微后来得到的宠爱都不及姐姐的千分之一,几乎所有人都说,可心长得比蓝微美,性格也更好,姐姐走了,她却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在他们的记忆里,她是完美无瑕的,是不可触碰的。 而她呢,仅仅只是替代品。 池敏打小就不喜欢她,初始蓝微并不知道,只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惹来母亲这般的讨厌,还记得四岁那年,她因为想上厕所却够不到开关,那会儿家里佣人都在准备着即将开始的晚宴,没有人注意到她,最后被来家里做客的一个姐姐看到,帮她开了灯,可是裙子设计繁复复杂,打底裤又厚,很难脱下,她因为憋得实在太久,控制不住尿了出来,裙子裤子全都湿了,池敏却认为她是故意在自己最忙的时候找不痛快,当着那个姐姐的面将她拎去了楼上,关进房间里,将她一遍又一遍摔在床上。 一遍又一遍。 一个才四岁的孩子。 这一幕像是永难擦除的画面,带着恐惧和害怕,在她脑海深处滞留至今。 后来,蓝微上了初中,他们不再隐瞒对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虚伪的爱意,反复在她面前提及可心,提到她的往事,脸上露出很少有的愉悦,像是沉溺在无比美妙的回忆中,她到底不傻,清楚姐姐在他们心里的地位。 再后来,池敏越发不顾忌,总说她要是个男孩有多好,那可心就有弟弟了,可心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弟弟,还说,看到她就会想到可心,想到她拥有属于她的一切。 蓝可心这个名字,如同安在她身上的咒语,摘不掉,也无法摘掉,已与她混为一体,嵌进肉里,血肉模糊,可偏偏,她还是有痛觉。 池敏把不结婚的源头全都怪罪在蓝微自己身上。 见蓝微不说话,嘲讽道:“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就你这德行,要是我谁能看得上我,就马上结婚,都二十八岁了,再几个月二十九岁,你以为你还青春,还年轻?醒醒吧,你爹已经不是当年的蓝荣华了,他连路边的一条狗都不如,谁他妈愿意娶他女儿都是在做好事,你以为这个社会是怎么回事,你没有钱没有身价,比狗都不如,做点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吧,一天天的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怎么不说话了?你还想着给人包养去做二奶?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姐姐要是在,她都不会让我受这份气。” 蓝微将嘴唇都咬白了,一语不发,扛着箱子往回走,扔进后备箱,甩上车门,一脚踩上油门离开了家。 车速很快,在笔直的马路上像一匹放肆狂奔的野马,车窗统统打开,嗖嗖的冷风吹进来,震得耳膜极疼,可还是、可还是抵消不了她内心的痛苦。 一口气开到市区,将车停在路边,蓝微掏出手机,想查看租房信息,刚点开网页,电话跳进来。 蓝微盯着来电显示发懵。 江榆舟。 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抬手抹了抹。发现真的是眼泪,可她内心分明没有想哭的欲望。 蓝微望着车窗外人来车往的暮色,安静流着眼泪,低头按接通。 “蓝微。” “江榆舟。” 两人一同开口,然后那边止住了话头,她的声音出卖了自己。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很明显的紧张和担心。 “江榆舟。”蓝微轻轻吸了吸鼻子,看着窗外,一只麻雀停在夜色正浓的电线杆上。 她说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第37章 2022.12.22 那头沉默。 片刻, 江榆舟说:“你在哪儿?” 蓝微犯了倔似的,平静的,一字一句道:“你回答我。” “我去找你。”他说道。 蓝微扫了一圈周围。她的车停在一棵掉光树叶的梧桐树下, 梧桐树对面是环球酒店,这条路叫复兴路。 蓝微在车里等了二十多分钟,看到江榆舟从车上下来, 走到她这侧的位置,敲了敲窗户, 她降下车窗,仰起脸看他。 脸上已毫无泪痕,无懈可击的妆容, 娇嫩鲜艳的唇,吹弹可破的皮肤,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看着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总是去抓娃娃,那种娃娃机里面的娃娃, 你总能抓好多个, 我一个都抓不到, 死都抓不住。” 江榆舟低头注视着她。 须臾。 他打开了车门。 “下车, 我带你去。” 蓝微跟着他上了车。 他们到了以前经常抓娃娃的商场。 这里是很多人的记忆,几年前经过翻新整修,就连娃娃机都是新的。 江榆舟换了一把币,蓝微看准了一只小鸭子,手指隔着玻璃点了点, “就这个。” 他投了币进去, 蓝微开始操作,眼看抓住了却掉了下去。第一轮失败了, 江榆舟又投了一个进去,蓝微继续抓那只小鸭子,连番操作了四五次,都以失败告终。 江榆舟还要投,她将他的手一挡,靠着机器生闷气。这失败的感觉太过于熟悉,那时候也是这样,耗在机器前,抓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抓不到,江榆舟说抓娃娃有技巧,可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他讲的技巧。 他试过很多方法教她,口头传授、手把手教,都行不通。 “我不就是想自己抓一次嘛,怎么就这么难?”很难说清这委屈到底来自于何方,是抓娃娃本身带来的挫败感,还是别的:感情上的,生活上的,工作上的那些现实的压力。 可她就是感觉委屈涌上来,压也压不住,虽然没有落泪,眼眶渐渐红了一圈,哭腔盖不住似的漏出来。 江榆舟沉默看着她,过了会儿,递给她一个币,“再试试。” 那枚币被他捂的发热,蓝微掌心像是被灼了一下,握紧硬币,让它贴着掌心,垂头投了进去。 看着玻璃里开始工作的爪子,蓝微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操作着。 当爪子抓起娃娃的一瞬,心跳快速,祈祷不要掉下去,用力摇晃把手,眼看爪子到了最高点,心也跟着悬紧。 突然,小鸭子直挺挺摔了下去。 蓝微的一颗心掉到了深渊。 她懊丧地猛拍了几下启动按钮,盯着玻璃里的爪子,气得想把它拆了。 “吃点东西。”旁边递过来一个饭盒。 蓝微楞了楞,刚刚她太专注,没注意江榆舟点了外卖,闻到香味,后知后觉发现肚子有点饿了,但她没心情吃东西。 她摇了摇头,“不饿。” “过会儿教你,先把饭吃了。”他还是那样语气温和道。 蓝微只好接过,江榆舟把拆开的筷子递给她。两人靠着机器吃了起来。 身旁有顾客经过,纷纷看向他们,大概在奇怪,这两个外形出众的年轻人为何如此“狼狈”。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这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 吃完以后,他们把东西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走回来继续玩。 江榆舟站在机子前,右手捏着一枚币。 蓝微认真看着他操作。 江榆舟没有先投币,而是左右摇晃着把手,蓝微记得以前他讲过,这叫恢复出厂设置,还有口诀,是他玩了无数次摸索出来的,他还有另外一套绝活叫甩爪,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命中率很高。 但因为看起来眼花缭乱的,蓝微压根学不会。 大概是许久没有玩了,江榆舟第一次失误了,看到小鸭子从爪子上掉下来的那一刻,蓝微靠着机子捧腹大笑。 待她笑着抬头看他时,瞧见他无奈的神色,“开心了?” 蓝微点点头,“没想到大神也有失误的时候,比我自己抓到了还开心。” 他没为这次失败找理由,轻笑着扬了扬下巴,“心情好了,咱就走吧。” “哎,别走啊,”蓝微使劲憋着笑意拉住他,“没看你大展神威,我这心情好不起来都。” 江榆舟舔了舔唇,无言又好气,顿了几秒道:“我算是看清了,你就是摆明想看我出丑。” “快点,快点。”蓝微催促他。 江榆舟再次站在机子前,试了两次,终于抓住了。弯腰捞出,递进她手里。 “还想抓哪只?” 蓝微眨了眨眼,“真的什么都可以吗,不会又失败吧,毕竟抓了三次才抓上来呢,江老板。” 江榆舟气笑,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 蓝微额头抵着玻璃,物色了好半会儿,指了指最里面的海贼王,“就它吧。” 又转头看他,“行吗?” 江榆舟不语,抿唇扫了眼间距,像是在计算角度和次数。 这次他快速连投了三次币把海贼王吊进了洞里。 要不是她亲眼看他操作,是真的没想到还能这样。 太帅了。 江榆舟把娃娃塞进她怀里,“想不想试试?” “我吗?” 他点点头。 “行。”她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投币。 江榆舟让她把手放在遥控杆上,另一只手悬在启动键上方,他站在她身后,就像上次教她包饺子一样,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蓝微忽然感到心跳加快。 明明跟他彼此那么熟悉了,这感觉却还是来得这样剧烈。 她用力咬着下唇,将注意力放在遥控杆上。江榆舟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操作要领,左边右边右边左边顺时针逆时针,她听得头脑发胀,压根记不进去。 江榆舟说,这是恢复出厂设置。但每个地方的机子不同,操作也有所不同,和十年前比起来,科技在发展,这些老板也一个比一个学得精了,能不能抓的起来,完全看老板有没有良心,但是据他观察,这边不同娃娃机有好几家,内卷厉害,估计不会设置得太难。 所以恢复出厂设置这种基操,和十年前相差无几。 这一通说下来,蓝微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这也许就是资本家与资本家的博弈,抓娃娃也不只是单纯的抓娃娃而已。 在江榆舟的手把手教导下,蓝微终于抓到今晚的第一个娃娃,顿时神清气爽。她侧头弯腰打算取出娃娃的时候,不想身后的人也俯身下来,她的嘴唇不偏不倚擦过他的嘴角。 江榆舟蓦的一僵。 蓝微全身的血液刷的涌上头顶。 “刚才。” 他将她半压在身后的娃娃机上,目色沉沉的说,“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 蓝微感觉他的手扣上来,一寸一寸,慢慢游移到她腰上。在人群涌动的商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禁忌感,心尖紧绷,不敢注视他的眼睛。 江榆舟额头抵上她的,看着她的眼睛,指尖探进她的大衣,隔着衣服抚摸着脊背上的凹陷,嗓音低哑,“现在知道答案了么?” 陪了她一整晚,干一件在现在看起来幼稚又搞笑的事,不惜出丑,不惜被人当成西洋镜看,但在他看来,却别有意义。 蓝微轻微吞咽,这声音听在他耳朵里极其性感。 江榆舟抽出她怀里挡在两人中间的娃娃放去一边,“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蓝微仰头望着他,男人喉结轻滚,她忽然心跳加快。 “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掩在彼此渐急的呼吸中,“你和聂微是真的吗?” 从他眼中,她似乎嗅到了答案,赶在他说话前,蓝微按住他的嘴唇。她害怕听到答案,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异常害怕。她想做鸵鸟,捂住耳朵,就什么也不用知道,不必知道,也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 但到这一刻,她心里分明是知道的。 年少时的意气用事,任性和冲动,蹉跎的是岁月和青春,可却还是死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要将那份骄傲和倔强贯彻到底。 “不要说了,”她的嗓音颤抖,“我不想知道。” 停了停,她接着说,“能不能抱抱我。” 话音刚落,她被拉进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靠着他,眼泪无声无息滑落,晕染在男人的肩膀上。 他抱得她很紧很紧,紧得喘不过气来,她却觉得这样刚刚好。 “江榆舟。”她轻轻说,“今晚你要收留我。” 他说:“好。” 没有问为什么。 蓝微是被江榆舟抱进屋里的,她在他车里哭得像个泪人,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她就是哭,也不说话,纸巾都被抽完了,他给她找了个袋子,她边抽泣边将擦了眼泪鼻涕的纸巾往袋子里扔,扔完以后带着哭腔边抽泣边说,“你这洗车钱我会帮你出的。” 他从后车座拎过来那个小鸭子,塞她怀里,她推开不要,说太小了,不够抱,要那个海贼王。 他说那不行。 她问怎么不行了? 他说那是男的,不许她抱。 蓝微哭得更厉害,说你怎么连这种时候都要欺负我。 江榆舟只好把那海贼王拿过来,让她抱着。 她把眼泪全掉到了海贼王身上,嫌弃的扔到一边说,这个脏了,不能要了。 这样闹了大半天才睡着了。 她今天古怪的很,又是作又是闹,像回到了以前,不是平时冷静理智进退有度的蓝微,而更像是一个讨要糖果却得不到的孩子。 江榆舟将她抱到卧室,脱了鞋子睡在他床上,坐在旁边看着她紧锁的眉心,伸手摸了摸,心里很担心。 蓝微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 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四五岁的场景,她因为上厕所来不及,尿了一身,旁边帮她开灯的姐姐吓得跑去找池敏。 后来池敏来了,怒不可遏地拖着她上了楼,她转过头看到那个姐姐的脸变成了蓝可心。 虽然从来没见过蓝可心,但蓝微看过她的照片,十岁去世前的一张照片她抱着洋娃娃,笑得很灿烂,梦里那个姐姐拥有着和那张照片里面的姐姐一模一样的脸,笑得诡异。 池敏将她摔在床上,突然蓝可心出现了,用力掐紧她的脖子,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是你、是你……” 蓝微又哭又叫,咳得满脸发绀,再接着,池敏一刀插进她心口,血滋的涌出来,被单上、地毯上、墙壁上全都浸染成了鲜红色…… 蓝微尖叫着惊醒过来。 她全身抖得像筛子,被江榆舟抱着,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到,只是没命的叫着,发着抖。 “微微、微微,是我。”他贴着她的额头、脸颊、嘴唇亲吻,试图让她平静。 蓝微终于安静下来,瞳孔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满脸的泪花,胸口起伏,嘴唇发白颤抖。 她没说话,巨大的恐惧让她心神不宁,单只是攥紧着他的衣服,含着眼泪低声恳求似的说道:“抱抱我好吗?” 江榆舟揽腰将她抱在腿上。 她光着脚坐在他身上,脚上的袜子让他脱了,房间里虽然打着暖气但还是冷,微微蜷着脚趾,江榆舟伸手握住她的双脚揣进怀里,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蓝微仰起脸,看着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主动亲了亲他的喉结。 江榆舟眸色一沉,双臂收紧。 她顺势揽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怀里,带着哭味的声音沙哑轻软,抬起头看他,“想做吗?” 第38章 2022.12.22 不等他说话。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拇指按在喉结上打着圈儿摩挲。 注意到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蓝微轻轻笑出声,凑近上去咬住他的下巴。 她今天很奇怪。 非常奇怪。 不是之前主动勾引他时, 摆明了要和他大干一场,至此以后两不相欠的决心。 也不是故意为了挑衅他,疯狂试探底线, 看他在脚边俯首称臣。 她今天的疯狂比往常更甚。 这种疯狂更像是,在外面受了气, 无处宣泄,试图在他身上寻找慰藉。以情或以欲,燃烧殆尽, 达到解压的目的。 江榆舟手掌贴着她的后腰,按进怀里,这样抱起来,她人瘦小得很,好像一捏就能碎。 他低头嘴唇寻找她的嘴唇, 反复地辗转吸吮, 闭着眼睛, 彼此的呼吸急促, 低声亲昵的,用气音问道:“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蓝微双手穿过他的手臂下方,攥紧后背薄薄的毛衣。 “江榆舟。”她将脸深深埋入他怀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姐姐, 她很恨我,她说是我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她的声音低低的, 很空洞,有一种让人心痛的无助。 “那只是一个梦。”江榆舟安慰着她,将人揽紧在怀里,低头亲着她。 头发、额头、鼻尖、脸颊,直到嘴唇,她的眼泪流下来,和晕染的妆容一起滑进他嘴里,也没舍得停下动作。 她很少这样,很少很少这样,并不代表她不会有崩溃的时候,是平时掩藏的太好,但内心的害怕恐惧,那些在暗夜里才会出来的沉疴,就像毒蛇,无时无刻不再吸食着她的鲜血。 本以为能挺过去,却发现压根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一味的逃避只会让毒蛇不断膨胀,直到破茧而出。 江榆舟觉得,此刻怀里的人脆弱的像一朵随时会飘走的云,面对这样的她,向来最有能力和办法的江榆舟也感到束手无措和惶恐不安。 能做的也只是拥抱和安慰。 他的安慰并没有减轻蓝微的痛苦。 她更用力地抱紧他,池敏的话像一把锤子,在她的心上捶出一个洞来,过往被她努力掩埋、装不在意的回忆从洞里喷涌而出,死去的记忆苏醒,原来她从不曾忘却。 他们都知道,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不愿醒来的人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别人安慰上百上千句都于事无补。 但也存在被一语点醒的命中率。 在江榆舟一遍一遍耐心的安抚下,蓝微逐渐平静下来。她趴在他腿上,任由他手指插进她的发来,抚摸着她的头皮,有一种纾解压力的快感。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筑在他们之间的高墙轰然倒塌,她对他放下了许多的警惕,也许这信任在他们之间一直是存在的,就像身体总是会自己主动寻找依恋的的体温,就像飞蛾总爱往光源扎堆扑去,很多事情她都没与柯灵说过,对言恺南保守如瓶,可对江榆舟,是感情寄托,也是情感依赖。 往后的日子谁也说不清,只这一刻,蓝微想,她没办法说出言不由衷的话,也没办法做背叛自己内心的事,就让她这样靠着他,好好的享受这难得的平和。 时间一分一秒淌过去,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蓝微的长发铺了他一腿,脸也贴在他腿上,睫毛乖乖地垂着,像个洋娃娃。 江榆舟的手指在她头皮里轻抚,发顶打下色泽细腻的光圈,他垂着眼看着她白瓷的肌肤和挺翘的鼻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高一(16)班的蓝微很出名,不仅是那张纯欲的脸蛋,更因为她是蓝荣华的独生女儿,蓝氏集团的大小姐,拥有着和外表不相符的性格,特立独行,张扬鲜明。 漂亮的女生江榆舟见过多了,没什么稀罕的,有钱没钱他一样没放心上,只在听到脾气古怪时,稍稍留意了下。 他那时候忙着打工做生意,想尽办法赚钱,还要兼顾学业,忙得不可开交,生不出更多的心思关注学校的八卦。 那天课间,他和几个同学打完篮球,满头大汗赶去上课,抄了一条近路走,突然被一道琴声吸引,音乐室门口趴着好几个同学,男生女生都有,议论声传进脚步匆匆打这儿路过的江榆舟耳里。 “那是蓝微吗?” “当然是她,除了她,谁还敢公开借用音乐室练琴,蓝荣华都跟学校打过招呼的。” “好像她快要钢琴考试了吧。” “弹得还挺好听。” “你家要是有钱,比她弹得还好呢,她可是从小学的。” “她都不穿校服诶。” “她不爱穿嘛,老师可舍不得说她半句。” …… 江榆舟顺势往窗口瞥了一眼。 阳光穿过玻璃落在钢琴上,纤细柔韧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跳动,少女穿着白色的裙子,漾在光里,有一种极致虚幻的美,黑的柔软的是发丝,红的娇艳的是嘴唇,雪白豆腐是皮肤,挺翘的鼻尖,浅色的眼眸,像遥不可及的仙女。 少年微微一顿。 而后收起视线转身上了楼。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有他知道,那一眼是万年。 第二次见到她在马场。 她一身利落的骑马装,笔挺帅气地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马场外端着茶水点心的俊朗少年出神地看向这边。 那时江榆舟便知道,要徒手摘下这朵牡丹,定要他翻山越岭,走过崎岖波折,也必定粉身碎骨。 富丽堂皇的牡丹,开得太艳,诱惑太大,他无力拒绝。 蓝微趴在江榆舟腿上,他的温柔让她彻底放松下来,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她也喜欢这样趴在他腿上,仰头望着他,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有银河,有星空,有一整片宇宙。 蓝微右边脸枕在交叠的手背上,缱绻朦胧的橘色调床头灯灯光里,脸颊和手背白得发光,任由他的手从头皮慢慢抚摸到脸上。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江榆舟在想什么,顾自梳理着心情,像是自语般轻轻说道,“我早就应该搬出去住了,眼前的困难再怎么样都应该去面对,而不是退缩,我担心宋文华报复,缩在角落里不敢有所行动,实际上局都是困死的,破了才有出路,假如你不逼我,我永远困在这里头动不了,你是对的,我得承认。” “但是我又怕欠你情,不敢接受你的帮助,另一方面,也怕宋文华那小人对你不利,但是眼下,我若不找你,也没有谁能帮我,言恺南吗,他长年在国外,对国内的情况不了解,人脉也没有你多,别人……没有谁愿意趟这浑水。” 她断断续续说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并不在意他是否听,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松了,像是喝了假酒,脑子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只是想倾诉、梳理,想把这些麻乱的线团,从源头清理,她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急需找出解决方式。 蓝微仰起头来,伸长手臂,江榆舟顺势低头,握住纤细的手臂绕过脖子,轻而易举将人从腿上抱坐起来。 蓝微双手环抱着江榆舟,尖俏的下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江榆舟。”她轻轻喊了一声。 “我在。”他回应的同时,手指探进衣服,摩挲着她的腰窝。 蓝微低下头去,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毛衣的质地很柔软,上面有淡淡好闻的香水味,她闭上眼睛,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是他了,无需他走到跟前就知道了。记得他以前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她用力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轻声无力的说道:“没有人爱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现在是,以后也是。住在家里不舍得搬走才不是因为宋文华的骚扰,是因为想到父母,我还是不忍,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后来我成为了他们的女儿,替代了姐姐,享受她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我妈那个人虽然霸道,但她说得对,如果不是她,我早该死了,在我出生的时候,长辈就想把我扔进河里淹死,是我妈在大冬天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的,她前半生几十年都没有吃过什么苦,突然什么也没有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变故,能扛过来也实属不易。” “我总是想,我虽然没有能力让蓝家回到鼎盛时期,但好歹父母健在,能多陪他们几年是几年,因为一旦搬走,就意味着分别,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要是在外面,我是不愿意再回去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情不自禁淌下来,落在他肩膀上,渗进针织线里,里面的衬衣湿了,贴着皮肤。 江榆舟捧起她的脸,用指腹帮她擦掉眼泪,眼影妆容糊在脸上乱七八糟,弄得他一手狼藉,他没有嫌弃,只觉得心疼。 这些事她从来没对他说过,也不曾知道,就像他也不曾告诉过她自己的事一样。 年轻时候玩乐至上,那些废墟和阴暗全被精心掩盖起来,他们无力去承担现实和人性,也许有挥霍青春的嫌疑,却不得不承认,那是最美的时光。 时至今日,他们都清楚,想要拥抱彼此,只能一同面对,把对方身上的沉疴、暗疾一一化解,那必定穿越山海,手掌被钢钉穿过,疼痛穿心,但这一切和拥抱那个人给予以及获得无穷的爱意比起来,死亡和受伤并不让人害怕。 江榆舟心疼的是,被这样的伤害,她依旧怀揣善良,还在为父母着想,为自己不能孝道而遗憾。 他曾说过她理性倔强又偏执,那不过都是表面,真正的她,他知道,善良又执着。 其实这番言论只是针对她想要考出好成绩却一直达不到目标所下的结论,并不是针对她个人。 如果真的介意,他也不可能这么许多年都放不下。 他对蓝微是一见钟情,但真正倾慕的是后来,在领教了她不服输的性格以后,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感情。 自第一次见面以后,他开始不经意间关注她的各种消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上体育课的时候听看球的男生们议论到她,会在运球的过程中开个小差,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会立马调整好状态,轻轻松松一个三分灌篮,为球队拿下一分。 他们说她虽然成绩好,但是也只是止步于16班的水平,要想再往上走对她目前来说难度很大。 偶尔去办公室听老师聊起她,评价也是如此。 他想过插班去16班,近距离接触这个传说中傲得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又期待她能考到尖子班,与他比肩而立。 高二开学初的分班考试上,江榆舟见到了蓝微,是真正的见到,而不是隔着一道门,或者远远的距离望向她的世界。 他都已经想好了,假如她能考过来,那最好;假如考不过来,那他就转班去她所在的班级。 然而结果,她真的凭自己的本事考到了尖子班。 别人只看得到结果,江榆舟比谁都清楚那有多不容易,她付出的汗水和努力他都看得到。 从一眼喜欢到深爱,也是这长久的,每一个点滴瞬间的了解中积累加深。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蓝微似有若无叹息了声,“明明知道他们不爱我,还是不肯放下潇洒离开,总是做着一个不可能的梦,希望他们有一天发现我,不用像爱姐姐一样爱我,只需要一点点的爱就可以了。为什么放不下,大概是曾经真的从他们那里得到过爱意和娇宠,所以还在心怀期待。” “我妈总是想让我结婚,说我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但其实我每个月都有给他们钱,我妈不爱做饭,我连晚饭也很少在家里吃,和他们住一起,和独居也差不多。我也知道年龄到了该走出那步,但我现在没考虑好,也没这个心思,我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不是只是结婚生子,但父母不是这么想的,前两年我把想法告诉妈妈,说不急着结婚,她说如果我不考虑结婚的话,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我不能理解。”蓝微歪头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语着,说着说着她停下来,“江榆舟,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说,“在听你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沉默了几秒,他说,“你想要有一段好的家庭关系?” 蓝微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蓝微又想了会儿,“是我不结婚吗?” 江榆舟摇了摇头,“你对他们太慈悲,失去了客观判断力。” 蓝微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话,“是我太希望从他们身上找到关注和认同。” “你有没有想过,”他停了停说道,“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他们绑着走,从对他们的感情依赖中抽离出来,这是你走出来的第一步。” “这边电视台的工作也不适合你,”江榆舟冷静分析。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工作生活?”他看着她道。 蓝微讶然。 她当然考虑过,只不过没想到江榆舟会提出。 但是。 凡事都有个但是。 “我在这个岗位干了这么多年,是我的事业,不舍得半途而废,而且,”她轻轻说,“姓宋的我还没送他下地狱,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江榆舟漆深的目光看着她,抚摸着她的削薄的肩,“再问一个现实问题。” 蓝微莫名其妙紧张。 听到他淡淡的嗓音落进耳朵,“如果我没有来,或者不打算帮你,你知道以你的力量难以掰倒他,你打算把一辈子都耗费在这里?” 蓝微顿住。 很显然,江榆舟替她想过这个问题,也思考过后果。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江榆舟薄唇轻启,回视着她,慢慢说道,“有时候放弃不代表投降,而是另辟路径重生。” 蓝微突然好像明白当初他对她的评价中的“偏执”是什么意思了。 她好像被他说服了,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放弃追责宋文华吗?” 江榆舟却摇了摇头,“你的故事里多了一个我,只要我在,就一定保你赢,只是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们结婚,等一切结束,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上海,”江榆舟定定看着她,认真又恳切,“你想继续现在的工作,我就把你弄去电视台,不想也行,想开店或者干点别的,我都可以安排,去重新你的生活。” 第39章 2022.12.22 这一个月时间, 他们之间心平气和的时间少,矛盾争吵的时候多。较劲、抗衡,互不相让, 各占一方,似乎低一低头就是认输的表现。 即使江榆舟说过要和她结婚的话,蓝微认为这不过是他报复的手段。 误会一旦形成, 所有行为都被冠上“别有所图”的罪名。 对抗带来敌意,蒙蔽眼睛, 她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过去,而他却能一针见血抓住她的问题核心。 看不到这些年他的成长和变化,以一种偏见的方式曲解他的善意, 是所有对抗情绪带来的负面作用。 很多时候,蓝微都觉得他俩之间出了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哪里,她不知道,也束手无措。 困住他们的到底是十年前的过去, 还是他们自己? 直到今晚, 直到这一刻, 江榆舟袒露了他的真心, 对她说出这段话时,蓝微再次眼眶发热。 为什么她会用“袒露真心”形容他,因为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真挚和迫切,那是之前所没有的,向来, 他不是沉默就是以一种强迫霸道的手段压制她的不屈, 逼她就范。 而现在,他摘掉了一切身份, 一切在别人面前的身份、外界定义的社会地位,迫不及待把心赤裸裸地袒露在她面前,告诉她,他是这样渴切地想把她从泥泞中解救出来,只需要她伸一伸手,都不用说话,他会拼了命帮她重获自由。 “当他知道内心深处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会想尽办法站在她的角度与她平视,和她的心紧挨在一起。” 这句话突然跳进蓝微心里。 江榆舟早就看到了她所面临的困境,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打开内心,也没有想过可以向他求助,而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告诉她,因为处在对抗位置的人,是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 她开始认真思考江榆舟的话。 如果没有这次梳理,蓝微不曾发现,她的生活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也未必能找到困住她的根本原因。 那些“因”,才是根。 她的“因”是什么,是她不舍得脱离“苦海”的原因,是她的不甘心,是她对父母的依赖、悲悯和同情。以为只要她还在这个家,家庭关系迟早有一天能和睦。而导致这个心理的“因”是什么呢? 江榆舟说,那是来源于内心深处,她对姐姐的“歉意”。 “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吗?”蓝微喃喃,像是问他,更像是问自己。 江榆舟不语,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动作和眼神,当她是一个需要呵护和宠爱的孩子。 蓝微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不舒服,也没有觉得那是将她当成弱小,是不尊重的表现,她感受到了爱意,那被她忽略的,或者说被他掩藏的爱意,从他的动作和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爱是相互的。 在他们的目光相撞,肢体相触之际,从这一刻起,能量开始共振。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他感受到了她的苦恼,发现了埋在表象下面的源头,不必她多说,他已知悉了全貌。 而她是如此的相信他。 让蓝微自己也感到惊讶。 “也许你说的对,要走出来,首先要学会放弃,所以你才会说我偏执,困住我的也是这个。”蓝微低低说着,开始复盘这过去的二十八年,影子在心里走马灯似的掠过。 江榆舟没有打断她的思绪,静静听她说着,“但是当时我却把这个当成是你对我怀有成见的证据,因为你的成见,心存芥蒂。但你的本意并非如此,是不是?” 蓝微仰起头看他,那双被泪水润过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清澈。 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上去。她顺势闭上了眼睛。 亲了一会儿,江榆舟停下。蓝微睁开眼睛,发现他并没有离去,透白的脖颈中间,那颗凸起的喉结轻滚着,看着她说,“是。” “我误会了你这么多年。”蓝微轻叹气。 “但是。”她停了停,听他说道,“你一说但是我就紧张。”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好似不相信。 江榆舟闭眼点了点头,点完头,他睁开眼,笑着轻捏了下她的脸,“还有什么但是,今晚一口气都说完,好吗?” 蓝微思考了几秒,慢慢说道:“今天你说的我会考虑清楚,但总归信息太多,我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另外。” 她看了看别侧,江榆舟没出声,等着她。 想了半秒,她又道:“我这人理性惯了。” “我知道。”他又闭眼点了点头,那神情是他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不必多说的那种熟知。 “所以,”蓝微接着自己的话说,“我一直不太能接受结婚能摆脱困境,如果两个同样糟糕的人,那只会越来越糟糕,但如果一个糟糕一个不糟糕,就有可能糟糕的那个把另一个拖进去。辞职、从家里搬出去,我都能接受,也知道这是我必须走出去的前提,但是结婚除外,江榆舟,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允许……” 她试图组织语言,将她的意思表达清楚,但她发现,明明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她的表达能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她越是想说清却越是说不清,还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只好停下来,看着他认真说道,“也许从我自己出发,和你结婚是我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确实,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对我来说,但是,对于你来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在你的交际圈内随便选择一个,条件都会在我之上,只是我们比较熟悉,可能不会有节外生枝的事,但这都说不准,你挑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不会惹你生气……”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江榆舟俯身低头亲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停了下来,望着怀里面红耳热的人,伏在她耳边喘息要命,“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话?” 接着偏过脸,轻轻咬住她的嘴唇,像是对她的惩罚。 “你真是理智的过分,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跟我搞脑子。” 他轻叹出一声,“没有实践之前,你的这些担心都没有事实依据,不试试怎么知道?” 顿了顿,他似认命般道,“对我而言,没有比你更好的。” 她那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乍然作响,耳边像是掉下巨雷,人都炸懵了,怔怔抬头望着江榆舟。 他又低下头来亲她的下巴。 蓝微缓过来,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低到面前,呼吸相抵。 “江榆舟,”嘴唇贴近他耳边勾引,“要和我make-love吗?” 她故意把那两个字母念得重又长。 江榆舟喉结动了动,手掌沿着曼妙曲线下滑,蓝微忽地松开了他,纤长的手指攀着他的手臂往外推,修剪平整的指甲饱满盈亮,一双剪水秋眸半垂下,不去看他,轻软着声道,“和谁做不是做啊。” 面前的人呼吸停顿了下,视线沉沉有如窒息。 蓝微手伸过去揪住他的毛衣下摆。 “和别人只是发泄欲望,只有你,”手指轻轻将衣摆往前拽了拽,缓缓抬起头对上男人瞬息万变的眸光,蓝微一字一句轻念,“跟他们不一样。” “和你,我是渴望。” 寂静的房间,他们互相望着彼此,急促的呼吸和热烈的心跳,不受控制。 “我想在你的眼里看到为我燃起的烈焰。”蓝微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 蓝微被江榆舟十指相扣按在床上,剧烈的呼吸里,他伏在耳畔低声对她说:“上次你穿那条黑色鱼尾裙坐在我腿上,我就在想。” 他低头埋进她的锁骨,啃咬着。 “在想什么?”蓝微手摸着他的后颈。 “在想,”他停了停,似回忆道,“要用什么姿势。” 卧室的墙头挂着一大幅壁画,蓝微觉得眼里升起了雾,那画上的船摇摇晃晃的,在一切开始混乱之际,她说:“我想在上面。” 江榆舟扶着她的腰,将人抱到身上。 她贴着往下压了压,看到他眼底铺天盖地的浓墨,停了下来,靠在他耳边说:“我好像重新爱上了你,但是——” 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头疼地阖眼,“这个但是留到以后说。” 蓝微握住他手腕移开,“听我说完。” 江榆舟往后仰了仰头,似乎在努力平息呼吸,蓝微将脸靠上去,搁在他肩头,听他的呼吸在耳边蔓延,语气染上一层微微苦恼,“我还是困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哪种,是怀念十年前的江榆舟,是没有得到的不甘心,还是眼前真正的、全部的你,你好的坏的颓废的占有的优秀的平凡的,每一面的你。” 江榆舟没有说话,手指埋入她的长发,轻柔抚摸着,那表情是微微的沉思。 她继续说:“刚刚我在想,在没有弄清楚这点之前,我们因为彼此的欲望而发生这件事,是不是有点草率了,欲望只是人的兽性之一,它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生,但是爱不是,它只能对特定的人发生。” 说到这里,蓝微抬起头来看着他,光里,眼眸和当初一样清澈明亮,“在搞清楚之前,我们先各自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我也想通过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而不是在现在眼下一股脑热的答应你,这不是负责任的表现。” 江榆舟仰头望着她。 突然明白这么多年为什么只对她一人心动,直至现在都还念念不忘。 他爱她理智偏执固执倔强认死理,爱她韧劲不认输,爱她的明辨是非,爱她的不得过且过,爱她只有自己想清楚了才会往前走,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的脚步,也爱她的一点即通和客观内省。 毋庸置疑,他爱的是眼前这个叫蓝微的姑娘,不是别人,不是过去活在回忆里的她,不是未来变得更优秀的她,是此时此刻的她。 几息之后,江榆舟一手扣着她的头,另一手握着她的腰,搂紧着按进怀里,沉沉呼吸里,低声答应:“好。” 第40章 2022.12.25 江榆舟没在主卧过夜, 他说睡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背对着她,坐在床沿穿衣服。 蓝微双腿打开, 弯膝跪坐在床上,伸手紧勾江榆舟的脖子,几乎是半人挂在他后背, 歪头靠到耳边,气息流转, “为什么啊?” 江榆舟动作一滞,低头看光下她细白的手臂,稍顿了顿, 侧头对上她的视线,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气息短促,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却不揭穿。 接着回过头拉了拉衣服站起,蓝微顺势松开手, 仰头望着他。 江榆舟走两步停下, 双手抄进口袋里, 面朝她歪头倚着墙, 半明半昧的光里,嘴角勾着一道微弧。 蓝微眯了眯眼,假装正经地轻轻皱了皱眉,“怎么睡不了啊,这是你的房间。江老板, 这样好了, 我去睡次卧,您还是睡这里, 好吗?” 见他不说话,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江榆舟气笑,看着她不说话,眸光在阴影里漆黑暗沉,过了几秒,叫她名字:“蓝微。” 她看着他,不动,也不应,尖俏的下巴微抬着,皮肤反光似的透白。 江榆舟舔了舔唇,警告道:“别作。” “作过头了,后果自己负责。” 走了。 也不想想,这一屋都充满了她的味道,到处都是,纠纠缠缠,他能睡得着? 第二天一早,蓝微起迟了。原因是昨晚睡得太晚,和江榆舟闹完后,她用酒店的卸妆工具卸完妆,快速冲了个澡,衣服穿的还是原先那套,内衣是江榆舟叫人按她的尺寸买了新的上来,顺便把她卧室的床铺都换上新的。 蓝微洁癖没他那么严重,在哪都能凑合,就算是睡沙发,让她睡也能立马睡着了。以前也是爱讲究的人,这十年天上地下一通翻转,苦吃多了,再高贵的身架也要折落。 江榆舟昨晚睡得不比她早,起得却比她还早,在她手忙脚乱卧室客厅来回冲刺的过程中,他正以一种悠闲的姿态喝着咖啡,观摩她的表演。 蓝微平生最看不得这种幸灾乐祸的人,但今天要迟到了,没有时间多费口舌,在屋里找了两圈也没找到包。 “江榆舟,”她一边翻找着,一边强压火气,“我的包呢?” 他沉思了几秒,悠然地拿起咖啡杯,低头喝了一口,然后回答她:“好像在车上。” 蓝微完全忘记昨晚她是怎么上来的,想也想不起来,她的记忆一贯不好,这会儿兀自恼火着,再看这人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什么淡定镇定全都抛到一边去,语气很不好,“什么车上?” “可能已经拿上来了,你去主卧找找。”他还是用那把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道。 蓝微冲进卧室,一通找,最后在衣柜里找到了她的包。 认定他是故意的,蓝微冲回客厅,将包甩在他旁边,“知道在哪儿怎么不早说,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 “你这资本家,没人性,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吗?”蓝微越说越气,这时她低头看到鞋子还没穿好,吸了吸气,坐下来,并拢双膝歪向一侧,正要垂手去扣皮鞋上的暗扣,旁边的人放下手里的财经杂志,蹲下身来,托起她的脚。 蓝微使劲扭动脚踝,奈何他力气大,挣不掉。她不解气,用手去推他,“不要你碰。” 但只是这么推了一下,也没推动,她索性靠进沙发里享受他的服务,嘴上还是不高兴的说道:“别以为给这么点小恩小惠,我就原谅你了。” 江榆舟将她两只鞋子都扣好,站直身拉起了她,“替你请过假了,可以晚两个小时再过去,我送你去,先吃早饭吧,有你爱吃的鱼子酱。 蓝微一愣,任由他牵着走进餐厅。 江榆舟帮她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后才走到旁边坐下。 早餐是西式的,蓝微已久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早点了,以前家里还有佣人的时候,也会这样满满做一桌子的早餐,蓝微十六岁以前从来不在外面用早餐。 江榆舟第一次知道鱼子酱这东西,也是蓝微告诉他的。 她那时候嫌江榆舟的早餐吃的太寒碜,总会从家里打包好带给他,看他吃自己给他带的早餐,总让她心理上有一种说不上来为什么的成就感,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一个贫困且自尊心极强的少年来说,称得上是一种折辱。 但他每次都吃会吃的干干净净,蓝微以为他是喜欢的。 想到这里,蓝微慢慢收拢手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她不想旧事重提,只是问他,“为什么早上不喊我?” 江榆舟耐心给面包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鱼子酱,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睛,温和说道,“昨晚睡得太晚,想让你多睡会儿。” 蓝微接过,小口吃着鱼子酱,没说话。 他俩吃饭都不喜欢说话,蓝微是因为家里从小的习惯,江榆舟是向来话不多,形成了无言的默契,就算是多年不见也深埋在骨子里不会改变。 门铃在这时响了,江榆舟擦了擦手,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是孟响和乔岸,咋咋呼呼的叫,“昨天你去哪儿了,沈阿姨都联系不上你,打到我和小蒙古这儿。” 江榆舟低沉的嗓音形成明显的对比,“我妈那儿我回过信息了,你俩一大早有事没?” “你这话说的真是伤感情了啊,我两兄弟看你昨晚一宿联系不到,今天早上跑来关心,结果你好好在这儿,不是,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后面干脆关机。” “没电了。” “没电你也不充?” “忘了。” “这年头还能有人忘记手机充电,你就哄小孩吧。” …… 几个人的声音传到餐厅门口。 孟响猛地拉住正要步入的乔岸,表情像看见鬼一样。 看看餐桌前的人,又看看江榆舟,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一切昭然若揭,迎刃而解。 孟响恍然大悟道:“这女朋友原来是……” 他适时打住话头,笑着说:“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一个成语,金屋藏娇。我就说你昨晚怎么回事,一晚上找不到人,原来在这儿搁着呢。” 江榆舟不动声色在对面坐下。 乔岸对吃的更感兴趣,看到这满桌子的豪华丰盛,眼都直了,但还是不忘跟蓝微打声招呼,“早上好啊,蓝微。” 自他俩进来后,蓝微头也没抬,像是没看见人一样,顾自吃着早饭。听闻,她微微抬眼,看了眼乔岸,接过江榆舟切好的牛排,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着。 “阿舟。”乔岸舔了舔嘴巴,垂涎欲滴,“我也想吃那个牛排,你给我切块大的。” 江榆舟淡淡瞥了眼他。 孟响反应极快地拉了拉乔岸,递给他一个眼色,“你们慢吃,我俩先走了。” 说完,将乔岸死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你拉我干嘛?”乔岸不满的嚷道。 “你没看出来啥吗?”孟响恨铁不成钢。 “看出来啥?一大早把我喊过来,我连早饭都还一口都没吃呢!我不就想吃个早饭,你还拦着我,不就是屋里多了个人吗?蓝微谁不认识啊!” 停了停,乔岸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蓝微为什么一大早在阿舟屋里?” “地主家的傻儿子真是没救了,这还不清楚吗?”孟响强调,“同居啊,同居!” 接着自言自语起来,“看来灵儿没说错,他俩果然有猫腻啊,我是怎么都没想到阿舟租的女朋友竟然是她,等等,这真的不是租的吗?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啊,匪夷所思!” …… 他们可能以为这套房够大,说那么大声不怕屋里的人听到。 待声音出了大门,室内一片安静。 在这寂静中,蓝微放下了筷子。 江榆舟看了看她,并没有吃多少。 “吃饱了?”他问。 “嗯。”她站起来,“走吧。” * 那晚蓝微一宿没回家,引起了池敏的极度不满。那天下班,她故意等着蓝微回来,一进家门就听到她破口大骂,说她整夜不归不是好女孩,肯定是找野男人鬼混去了,还把她的东西都扔出了家门。 以前也这样闹过一回,是和宋文华的事情出来以后,池敏非但没有站在她这边,硬说是她自己不检点,才会惹得这么多不三不四的男的看上她,说她是正经姑娘,怎么会连个正经男人都没有,肯定是因为她不检点才没人愿意娶她。 对这种言论,蓝微觉得恶心,但那是池敏根深蒂固的思想,都不在一个认知层面上,多说无益,还有可能被气得炸肺。 江榆舟说的对,她早该搬出去了。 蓝微当天晚上就将东西搬了出去,找了单位附近一家酒店住了一晚。 这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找旁人求助,但和家人闹成这样,不是好听的事情,她没脸说。江榆舟那边她也没想让他知道,他们约定好要相互给对方冷静期,这段时间她尽量不想找他。 蓝微月薪不低,手上有积蓄,她本来计划这笔钱用来买房,虽然也会给家里月供,但到底比她实际在外支出的花费要少很多。 眼下是不得不搬出去住的,费用和支出只能节俭着点来。 考虑到这个层面,只能舍本逐利,将要求一降再降,最后选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极简装修,治安一般的房子,月租也要两千左右。 这还是砍价砍下来的。 蓝微签完合同,等了一天,让房东打扫干净就搬了进去。 前后不到两天迅速完成搬家流程。 前租客是一个小姑娘,屋子布置得很温馨,客厅外面是一个阳台,虽然不大但地理位置不错,一年四季都能有光照。 蓝微很享受独居生活,也有心情买点花花草草来养,只是舍不得家附近的那些流浪猫狗。 搬家第二天,正好圣诞节,柯灵约她吃饭。 蓝微带她去了那家牛肉火锅店。 没想到柯灵说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和江榆舟他们来过。 “这家店阿舟很喜欢,装潢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柯灵边看边感慨。 服务员将她们往楼上领,正看到老板走下来,满面春风,“蓝小姐,听江先生说你们到了,跟我到VIP套间来。” 蓝微楞了楞,江榆舟他怎么知道的? 柯灵笑眯眯挽着她的手,在耳边小声说:“刚给我们日理万机的江总发了照片,他说一会儿他也过来。” 柯灵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她向来机灵,从老板的话里就听出了一些玄妙,等进了包间之后,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跟老板畅聊了一通,旁敲侧击问出了一点东西。 恰好他们聊天的时候,蓝微接到徐磬的电话。 打完电话以后,蓝微走回来,满含抱歉对柯灵说:“灵儿,今天不能陪你了,突然来了一个紧急任务,老板娘让我回去加班,今天这单算我的。” 具体是什么,徐磬电话里也没说清,应该是和节目提前上线有关系。 “没事没事,”柯灵大方地摆摆手,“哎,本来还想拷问你一下的,这绝佳的机会啊,工作重要先去吧,一会儿电话联系。” 蓝微收拾好东西,拿上包挥手告别。 下楼的时候,刚好碰到江榆舟。 他脚步一顿,微蹙了蹙眉心,走上前来,“去哪儿?” 蓝微也一愣,没多想地说,“台里临时安排,要回去加班。” 他没问什么,只说:“我送你。” “不用,”蓝微将包换了一只手挽着,“我有车。” “车明天让人开去你那儿。”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蓝微没辙,只好依他。 上了车,接到柯灵的电话,“你充电宝落下了。” “哦,好像确实不在。”蓝微低头翻了翻包里。 江榆舟侧头看了眼她,“怎么了?” “充电器落在包厢了。”她淡淡道。 那头,柯灵嘿嘿笑道,“阿舟在旁边呢,我说他怎么到这会儿还不到,小蒙古他们都快到了。” 蓝微没跟她废话,“充电宝先放你那儿。” “行,明天中午要是有空,我给你送过去,”柯灵应得爽快,顿了顿,她压低了声,“你跟阿舟这是在一起了?我听小蒙古他们说,上回看见你在他套房里吃早饭,这是同居的节奏?” 蓝微莫名心虚,瞥了眼旁边,装作若无其事道,“没。” “那——”柯灵拉长调调,“你要不要问问江榆舟。” 蓝微心跳加快,脱口而出,“什么?” “你问问他呗,他投资这家火锅店到底有什么目的,反正我听到的一个版本是,当年老板的老伴病重,他卖了这家店,倾家荡产也没能救回来,还留了一屁股外债,没过几年老板也跟着去了,后来江榆舟找到了这家老板的儿子,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江榆舟说要给他投资赞助。” 蓝微没觉得意外,“嗯,我知道啊。” 她听沈芸舒说过这件事。 “那你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柯灵不相信。 蓝微垂眼玩着包扣,心不在焉,“投资不是挺正常?” 柯灵确信她并不清楚,“No,no,no,并不是。江榆舟当时投资的时候只有一个条件,就必须是原汁原味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火锅店,对现在的老板来说是子承父业,但这家火锅店对江榆舟而言,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蓝微心跳砰砰砰,不可遏制地转头看向侧边开车的男人,声音恍然,“是什么?” “你自己问问他。”柯灵笑道。 “不过——”她拉长调调,“我要提示一下,这老板认得你,光这点就已经看得出来了,毕竟不是每个投资者的女朋友,被投资者都会熟悉,更何况他投资这家店的时候,你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第41章 2022.12.25 该如何问他? 蓝微短暂踌躇。 正巧, 江榆舟侧头看向她,“是柯灵?” 似有所感应,她问:“你都听到了?” 江榆舟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蓝微张了张嘴, 发现他降了车速,往右侧行。 香樟树叶深深浅浅的影子,透过灯光落进车里, 白衬衫和黑色毛衣交错相叠的袖口利落平整,强迫症人士极为舒适, 腕骨微凸,修长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 江榆舟将车靠边停下,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解开安全扣后伸到蓝微这边, 也帮她解开了安全带。他在昏昧的光线中寻到了她的手,拇指习惯性地蹭着她左手虎口处,侧过头,喉结动了动,看着她说:“准备好听答案了吗?” 蓝微心跳骤然加快, 像是被他蛊惑一样, 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江榆舟沉默了一阵, 手上却没松, 揉着她的细软无骨的手,好像那是一种慰藉,就像人在思考的时候手上总需要干些别的事来分些注意力,具体干些什么依情况而定,有时候是拆笔, 有时候是捻指尖, 或者轻叩桌面、方向盘、大腿……一切能接触到的物体。 但又有所不同。这个不同在于他手里的这小手有别于那些冷冰冰的物件,它是柔软的, 温热的,活生生的可爱,是让人怜惜的。手好像一根导管,通过触碰抚摸,他的思绪全流向了她的手、她整个人身上。 等待最是磨人,她最不喜欢等人,这会儿却出奇的好耐心,想着像江榆舟这种闷着不爱说话的性格,他愿意主动坦诚实属不易,和以前比起来,算来是迈出了一大步,需要给他时间。 在他有节奏地摩挲着她的虎口位置时,她总想做点什么破坏和干扰这固定的节奏和位置,全当是好玩,也给这无聊的等待消磨时光。 蓝微伸了一根食指进他掌心,顽皮似的轻轻刮蹭着,待他有反应来抓她的食指时又机灵地缩回,这样玩闹两个来回,她挑起眼,将半身倚过去,春水般柔情的眼眸一掠而过,带着不自知的媚态,半带娇嗔道:“还没想好么?” 话里话外都在告诉他,她在等他。 给了他时间和机会,让他趁这次都说清楚了,别人,她都不消得浪费宝贵的时间。 江榆舟接下她的目光,低头弯了弯唇角,像要掩藏笑意,却又没刻意藏着,她手上松了懈,被他抓住了食指,从指根到指尖,一寸一寸慢慢揉捏着,像是有用不尽的耐心和认真。 蓝微感受着他的揉抚,也不说话,心里有一个角落,在这个夜晚,在这昏暗的车厢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塌陷下去。 江榆舟另一只手伸过来,勾住她的肩膀,她本来就靠他很近,他只是稍稍使了点力,她的左肩顶到了他的胸口。 低磁的声音近在咫尺,落到耳朵。 “这样说有点奇怪,你要不要问问我?” 他语气亲昵,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抬,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耳垂。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顿时火烧火燎起来。 分明是冬天,纵然车里开着热空调,也不至于这样的热。 她晃了晃神,想往后撤一点,心里很快打消这个念头,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如同博弈,他已发起攻击,她当然更不能退缩。 蓝微努力集中思绪,要在这样暧昧丛生的气氛中思考对策,委实艰难,但博弈的双方只觉得刺激好玩。 她无辜抬眼,明知故问,“问什么?” 江榆舟垂眼,心甘情愿入套。 拇指轻勾了下她的下巴,很轻微的一触,似蜻蜓点水,不仔细看压根不会发现,他这动作过去之后,蓝微看到他深眸聚着点点星光,耐人寻味看着她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下巴有似有若无的触感。 在她恍惚之际,江榆舟低头,手绕到后面抚着她后背的长发,慢慢上游到后脑勺,往怀里轻轻压了压,靠在耳边低声说道:“我爱你这三个字,你想听详细版,还是简略版?” 蓝微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长睫微微扇动,像羽毛刮擦着他脖颈,极微的触感带动异样的心痒,江榆舟手摸到她的后侧颈,轻轻摩挲着上面柔嫩的皮肤。 “嗯?想听哪个?”呼吸很轻,温热、暧昧,也亲昵。催着她。 过了几秒,蓝微从鼻子里出了个“嗯”的音,怕他听不分明,提了提音量,“详细的……” 出了声才发现嗓音有些哑,却来不及收了,这样听去后面似乎还有话说,总有一股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感觉。她耳根子一热,烫着了似的,窘迫地咬了咬唇,他的呼吸和体温环绕在周身,害她失去了自控力。 蓝微不知道,这三个字以及她恼怒的怪自己没表达好的欲语还休,对男人来说是一种鼓励和情调。江榆舟笑了笑,笑声很轻,只是一声极浅的气息声,连嘴角也没动一动,若在别处可能注意不到,但这极静的车厢里,他们头挨着头,嘴唇对着耳朵,想不注意都难。 甚至可以说,彼此间再细微的一个动静都能牵扯到对方的心。 他开口了,在她鼓噪的心跳声中,很奇怪,在凌乱狂跳的心音夹杂,和微微作乱的大脑阻碍思考的间隙中,她竟然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水流无孔不入,缓缓流入耳朵。 “从现在开始,我爱你这句话,我会无时无刻都想说给你听,不再把感情埋在心里,也不再对你藏着掖着。” 蓝微歪过头,将嘴贴到他耳边,气息撩着他,声线压得很低,一字一句说:“那你,准备好说了吗?” 江榆舟动了动身子,松开了她,靠回椅背,沉吟数秒说道:“原本我打算自己开家一模一样的,回来宁北总得有个念想,在寻找合伙人的过程中,听闻了王老板和他太太的故事,深受感动,听说目前生活困难,我打消了原计划,想以投资人的身份赞助他们重拾旧业。” 他边回忆着边说,语速不快,蓝微抱着靠枕,歪头看着他,认真听着。 “通过孟响在内蒙的人脉,辗转找到了王老板一家,他和他太太已相继离世,小王老板和他夫人生活艰辛,要还外债,还要养活两个孩子。我与他说了想法,他起先不同意。”说到这里,江榆舟笑了笑,评价道,“小王老板是难得清醒的人。” 他鲜少评价人或事,能做到心知肚明却绝口不说,懒得说是一点,另外,他不是轻易渡人的性子。 蓝微感到意外,“有什么依据吗?” “他说他不是不信任我,他父亲从小对他的教育都是,凭真本事吃饭。” 江榆舟说话简略,点到为止,蓝微听懂了,“这也促使你坚定投资他的决心?” 江榆舟没说话,手伸过去摸到她的手,抓进手心,揉着她的手掌到手背,继续说:“投资者除了关注项目前景之外,创业者的人品和综合素养也是考察标准之一。” 蓝微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她虽未做过生意,从小耳濡目染。 十年前,蓝氏集团破产,牵扯之大,可谓地震级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小企业倒下一批,不少老板与妻子离婚,分割财产,解除绑定,把子女安顿好后,连夜携款跑路,有的带着小三,有的包着二奶,满城风雨,汤汤荡荡。 相比而言,蓝荣华在周围一圈的衬托中,品行立见高下,没有离婚,也没有携款逃跑,只不过将前二十年享受的荣华富贵一夜之间全吐了出来。 “后来呢?”蓝微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江榆舟沉眉回忆片刻,“我请他吃了两次饭,他对我仍有戒心,几次交流下来,他的性格我也清楚了,我所有商场上的套路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停了停,他继续道:“最后一次,我请他到孟响在内蒙本地开的火锅店吃饭。他起先不肯,听说是火锅店便去了。他向我袒露,对火锅店有着浓厚的感情。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到南方打工,有了积蓄开了一家火锅店,后来家里条件慢慢好了起来,把他接了过去。大约七八年前,母亲患了癌,父亲忍痛卖掉了门店,一直在南方治疗,母亲在弥留之际想回内蒙,父亲就带她回去了。” 蓝微听得眼眶潮热,轻轻吸了吸气。 江榆舟捏了捏她的手。 “没事。”她说,“就是听着有点伤感。” “还要不要继续听了?” “嗯。”她看了眼他,笑,“我还没听到你的答案。” 江榆舟弯了弯唇,手上的揉捏的动作变得越发轻柔。 他接着说道,嗓音舒缓,像大提琴低沉的音色,“我借着他与我敞开心扉的契机,告诉他:第一,以我多年投资项目的眼光,看中他不为别的,诚然利益为重,但我更看重和信任的是他父亲的人品和担当,他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这段时间的相处和交流让我确认了这点;第二,会不会做、怎么做,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肯学,踏实干,一切从零开始,两年就可以翻本;第三,是最主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江榆舟深深看了她一眼。 看的她的心又砰砰砰跳起来。 蓝微仰起脸去看他,视野里,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白皙微凸的,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一种反差的性感。看他定定看着自己,她也忍不住跟着咽了咽喉咙,出神的说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他的音色中带着笑,像是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心理,“我和我女朋友学生时代常去他父亲开的火锅店,她嘴巴挑,说他家的牛肉最新鲜,去的次数多了,他父亲也认得我们。我那么执着的想把火锅店重新开起来,是因为。” 他再次停下来,深深叹息,不自觉捏紧她的手,同时声音很轻的说, “是因为这是我在宁北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了。” 蓝微喉口涩然,像堵了一颗石头。 她感觉眼睛也酸得不行,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在两次眨眼中间,有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下来,在幽幽的穿透树影洒落下来的光线里,似一颗小小的珍珠,闪着哑暗的光泽。 “这些事,你从来不说。”她嗫嚅了一声,将额头靠过去,抵在他肩上,低声的,等眼泪安静滑落,再次慢慢说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还是被喉咙里呼吸不稳的微颤声出卖了。 江榆舟手搭过来,将她的脸带到胸口处,手指刮过后颈,体温顺着呼吸一道滑进她的后衣领,他的指尖干燥温热,所触之处燎原烧灼。 他的声音带着沉思般,和灼热的体温比起来,像一块带着凉意的玉帛,可说的话却烫进了她心里。 “你总是拒我千里之外的姿态,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靠近你。如果我是一把火,纵有绵延数千里的威力,我也会担心,这烈焰会不会烫到你,所以只能收敛一点,怕你退远了,再也不见我。” 蓝微扬起头,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在他的嘴唇贴下来之际,她说:“还有一个问题。” 他笑,看着她,很无奈的纵容着。 “那老板以前见过我吗?”她问,鹿眼染着一层水光,无辜又清纯,看着他,认真的让人不敢亵渎。 “没有。” “没有?那他怎么认得我?” 江榆舟将手从她后颈的衣领里抽出来,抚到她的后脑勺,轻压着,俯身低头下去,“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声音淹没在他覆压下来唇齿碾转间。 她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这是什么道理,话都没讲清楚他又要犯规操作,心里想着不答应,可身体却诚实的迎向他。 “专心。”江榆舟捉着她的下巴,像是知道她心里想的话,手指揉搓着她耳垂上的小痣,舌尖轻轻撬开了牙齿,声音含糊道,“留个悬念,都说完了,你不跟我好怎么办?” 第42章 2022.12.25 蓝微到的时候, 办公室里正在开会,徐磬靠在桌边,手里端着摊开的记事本, 柳榕和其他组员围着桌子,或坐或站靠着,人人手里都拿着个本子记录着。 四五十平的办公间一眼看过去都是人。 见蓝微进来, 徐磬停下讲话看过去,“自己找个位置坐一下。” 蓝微轻嗯了声, 朝站坐着的那堆人看过去。 柳榕坐在她椅子上,使了个眼色过来。 蓝微接收到信号,迅速走过去, 放下包挂椅子背上,柳榕挪了挪屁股。 蓝微从资料架里抓出一本会议记录本捧在手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柳榕的肩膀,示意她站着就可以了。 这里的动静没有打扰到徐磬的开会进程,继续讲着:“现在审核结果已经出来了, 本来预计就是这两个星期上线宣传, 台长计划元旦前把宣传片赶出来, 春节之前好好做一番营销, 趁春节档推出。” 蓝微大腿抵着桌沿边,单手扶着记事本往上面快速捕捉着脑袋里闪过的细节流程,写下关键词待时间充足补充详细。 会议尾声。 徐磬说了几句安抚大家的话宣布散会,“今天圣诞节还请各位过来加班,辛苦大家了, 我订了夜宵过会儿一起吃。” “谢谢磬姐。”沉寂的空气流动起来, 小姑娘小伙子们合上本子,潮水一样涌出了办公室。 徐磬将会议笔记本扔给蓝微, 也离开了。 柳榕出去之后,一会儿功夫又抱着笔记本电脑回来了。 蓝微刚坐下,拿过徐磬的工作笔记看会议要点,柳榕小跑过来,屁股顶了顶,蓝微给她腾出空位。 “噔噔蹬蹬,看我抢来了什么好东西。”柳榕兴奋地打开电脑,给蓝微看即将要剪辑的片子。 蓝微放下本子,托头往电脑屏幕上懒懒扫了眼。 就这一瞥,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她略微顿了顿。 “是江榆舟那部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从小雨手里要过来的。”柳榕朝她挤挤眼,“我们一起来看帅哥养养眼吧。” 说着,柳榕将电脑往中间移了点,一边拉着进度条啧啧赞叹,“江榆舟这脸真的贵气逼人,咱这宣传片放出去,别的不说,绝对给他嘎嘎涨粉,话说他有微博吗?” 柳榕自言自语着,托着腮专心看着屏幕里的人,突然花痴的笑了一声,“啊,他在对我笑呢。” 蓝微视线定了定。 恰好镜头给到他一个特写,因为距离近,且是高清画面,比在现场还要清晰,他确实对着镜头浅浅扯了扯一边唇角,然后低了低头,像是在掩饰什么,那笑容也随着低头的动作收敛了起来。 虽然幅度不大,一瞬即逝,但画面里,眼底的笑意很明显。 柳榕反复将进度条往回拉着,一遍一遍观摩,这个笑意也一遍一遍重现,越发清晰。 蓝微突然想起,这一场她在现场,那天是什么情景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她在台下坐的很远,但仍旧深刻记得,他透过屏幕直射的目光。 是朝着她的方向。 那么……他的笑,也是在对着她吗? 蓝微有些恍然。 突然听到柳榕问道:“江榆舟以前在你们学校应该挺受欢迎的吧?” 蓝微来不及收回神思,下意识嗯了声。 等她醒过神来时,柳榕已经暂停了视频,认真看着蓝微,目光带着审视和研判,“不对啊,那你俩到底以前熟不熟啊,不是,我好奇的是,你俩是旧情复燃,还是老同学擦出了新火花?” “八卦。”蓝微轻轻推开她的脑袋。 “啊呀呀,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柳榕抱住蓝微的手撒娇。 她对这种场面向来无措,沉思了几秒,严肃脸问:“想听真话?” “嗯嗯嗯嗯,当然啊!”柳榕激动狂点头。 “真话是——”蓝微故弄玄虚拉长调调,看着柳榕脸都贴上来了,笑出一声,推推她的肩膀,“快工作啦,再不抓紧,今天搞不完,明天继续加班。” 一句话将柳榕拉回到现实,她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没人权,圣诞老公公都没我努力。” 蓝微从抽屉里摸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给她,柳榕这才停止了念叨,脸上阴转多云,一秒钟被哄好,笑眯眯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我们还好,看的是江榆舟这张帅脸,想想隔壁他们要看一晚上的老头子,那才真可怜。”柳榕咬着奶糖,乐观的说道。 没多久,徐磬脚步匆忙走进来,人还没到门口就喊了一声“蓝微”,看起来很急忙的样子,但当她发现蓝微旁边的柳榕时,后面将要出来的话打住。 蓝微领悟到,徐磬有事找她,且这件事最好没有第三人在场,是什么事她暂时猜不出来,但在人手底下做事这点机灵劲还是要有的,寻了个借口打发了柳榕回去。 徐磬将门关上,走到座位旁拿起水杯喝水,放下时瞥了眼蓝微,幽幽开口:“宋文华被带走秘密调查了,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 说到这,她压低了声,“前几年那几项贪污案一并查出来了,金额不小,够他吃几壶的,照这形势,牢饭逃不出。” 蓝微心跳咚咚咚的,她面上没做声响,也不知想什么。徐磬见她镇定自若,心里清楚,这不过也是表面看着淡定而已,估计内心震动不小,又说道:“我也是提个醒,他上头也是有保护伞的,我知道你这次找的靠山来头不小,要不然这悬而未决的案子拖了几年没有进度,不可能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有这么大进展,但是蓝微,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话,你要是真的靠上了江榆舟这条船,不见得不是一笔赔本买卖,这后头背景复杂,他动了宋文华,顶着的压力也不会太小,况且资本圈混着的几个人是干净的,人家若真要搞他,不会没有空子钻。” “再假如,他这次保了你,贪图的是你的什么你应该清楚,假使有一天你年老色衰,你看他还要不要你?他救了你一回,也等于你把身家性命都让他拿捏住了,后头你想走都难。当然,江榆舟年轻有颜,比宋文华好多了,但仔细想想,你这也是从一个狼窝跳进另一个虎穴。” 徐磬想到的想不到的,蓝微早就想到了。江榆舟没有对她提过这件事,就是最大的证据,宋文华敢这么干,他可以对蓝微说得出捏她不过是捏只蚂蚁那么简单,就能明白,这宁北市的天没那么简单,利益圈一层套着一层,江榆舟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只身撼动整个宁北市的利益圈层。 他面临的压力有多大,徐磬的话让蓝微不得不重新接受现实。 他不说是因为他自己撑着,不让她担心,也不让她管这些,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没有好处,因为她也压根做不了任何事,焦虑的情绪从而影响到他,甚至可能会拖垮他。 既然他不想让她担心,蓝微也就假装不知道。 但是徐磬后面那段言辞,让蓝微感到不舒服。她知道徐磬是出于好意,是站在她的角度说这番话劝慰她不要做傻事,不要将所有的筹码都押注在这个男人身上。 如果是几天前的蓝微,还有可能认同徐磬的话,虽然徐磬说的不完全对。她和江榆舟签订协议在前,顶多是利用关系,宋文华的事情解决了,他们彼此各不相欠,她没有任何损失,不存在被拿捏住了。 但是几天前的蓝微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 也不会第一时间反驳徐磬的话,虽然还是那么平淡的语气,但她注视着徐磬的眼神里,微微的抵触情绪装不出来,“你没和他相处过,不清楚他的为人,不要这么武断评价他。” 徐磬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好意会遭受到蓝微的拒接,脸色僵硬,噎了几秒没说话。 再开口时,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好,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蓝微不语。 她明白,徐磬刚才那番话超出了领导与下属的界限,是站在朋友的立场的箴言,而自己的不领情抹杀了她的热情和信任。 片刻,她站起来,走到徐磬身边,拿过她桌上的杯子去倒了杯水回来,轻轻放在桌上,徐磬低着头往电脑上敲着文件,头也没抬。 “磬姐,”她抿了抿唇,“对不起,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徐磬这才抬起头,仰身靠向椅背,看着她,摇了摇头,有很多的舍不得,都化作了两个字:“你啊。”她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拿过杯子喝了口茶。 * 九点,蓝微加班结束,和同事一块下楼。她没有开车过来,本来都说好了坐柳榕的车回去,刚走出大楼,柳榕眼尖,拍了拍蓝微的肩膀,“接你的车来了。” 那辆蓝色保时捷打眼的很,亮簇簇的停在大楼台阶正中央的位置,占据C位又霸道,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江榆舟下了车,面朝她走过来。 蓝微双手插着大衣口袋,嘴角勾起微弧,直视着他,慢悠悠下台阶。 江榆舟站在台阶下,带着点很少见的笑意,一直看着她走下来。 “什么时候到的,也不通知我一声。”蓝微站停在江榆舟面前,她穿着高跟鞋,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平视着他说。 江榆舟笑笑,没答话,转身开了车门,蓝微下台阶,长腿迈开,一步跨到车门边,双手依旧抄着口袋没动,只是稍稍弯了弯背,钻进了车里。江榆舟关上车门,从另一侧开门上车。 蓝微扣好安全带,掏出手机玩游戏,见江榆舟进来,眼也没抬道,“送我到世纪名城。” 插钥匙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随后,江榆舟启动车子,“搬家了?” 游戏里正厮杀激烈,蓝微顾及不到他,嗯了一声。 江榆舟看她一眼,“什么时候搬的?” “昨天。”蓝微懒声。 “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想着怎么回应他,手上没停下,思绪也没停过,只不过钻在游戏里没出来,过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他这话听着虽淡,但潜台词好像带了点失落? 因为她没告诉他搬家的事,江榆舟会感到失落,这倒是让人意外。 对他的反应感动惊讶,让她无心恋战,迅速结束退出游戏,侧头看向江榆舟,正要安慰两句,发现他降了车速,也看了过来,但不是看着她,目光聚焦处是窗外。 接着,她这侧的车窗降下,车靠路边停了。 顺着他的目光,蓝微侧头。 “咦,蓝微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窗外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亮晶晶的黑黝黝的圆眼睛,小男孩趴在窗口手里抓着一把小零食挥了挥,“这给哥哥的,奖励他教我作业。” 小男孩是门卫大叔的小孙子,乳名牛牛,今年上小学二年级,蓝微在这工作多年,是看着牛牛长大的,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性格开朗活泼,深受大家喜欢。 “他教你什么作业啊?”蓝微接过牛牛递来的小零食,逗着他,语气也不自觉软和起来。 说起作业,牛牛蛮头疼的,搔搔后脑勺那几绺毛,“就是奥数嘛,可难了。” 蓝微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笑道:“那你好好学了吗,这个哥哥可厉害了。” 牛牛点点头,眼里炯炯有光,接着,他迟疑了一下说,“那哥哥下次还会来教我吗?” “你想要他来吗?”蓝微问。 “想!”牛牛很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蓝微朝手里那堆小零食噘了噘嘴,“想你就没点表示,光给他零食,都不给我,那下次我就不让他来了。” 牛牛顿时明白了,激动道:“你们先别走,我去拿给你。” 说完,一溜烟跑回门卫室。 蓝微看着小家伙的背影,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她诧异地回过头,江榆舟眼里带着戏谑,打量着她。 蓝微皱了皱眉,刚要说“你这是什么目光”。 他忽然开口,“不要教坏小孩。” “有吗?”她反问,眼里狡黠。 江榆舟垂眼看向她手里的小零食,猝不及防地伸过手去,取了一块小饼干过来。 手指似有若无擦过手心。她怔了怔神,猛的察觉。 “喂,还给我。”手够过去就要抢。 江榆舟开口道:“还说没骗小孩,下次你就不叫我来了。” 蓝微楞了楞。 接着听他意有所指道:“连搬家都不告诉我一声。” 原来还在为这事闹情绪。 蓝微将手里的零食都给他,“你还说呢,自己在这等了这么久也不告诉我。” 江榆舟将小零食放进置物箱里,独独拿出一根真知棒,递过去。 她上一句还在说着:“你怎么教起牛牛作业了,你俩之前都不认识吧,就这么几个小时的功夫变这么熟了?” 下一秒,手自然接过他手里的棒棒糖,想也没想问:“这什么?” “草莓味的,棒棒糖。”他答。 草莓是蓝微的最爱,爱屋及乌,所有草莓味的她都喜欢,蛋糕要吃草莓蛋糕,牛奶要喝草莓牛奶,就连棒棒糖也独爱草莓口味的。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手上的草莓味棒棒糖,忘记了刚刚问了他什么,这糖纸太难撕开了,车里光线又暗,她扯了几下弄不开,扔在一旁不想要了。 这时,牛牛跑出来,又塞给了她一堆吃的,干脆面、虾条,小青豆,奶糖和饼干,还有AD钙奶。 “这你自己留着吧,我只拿这些。”蓝微挑了他手上的虾条和AD钙奶。 “不用不用,我自己还有很多的,我爷爷给我买了好多。”小家伙见她不要,急了,一股脑儿将零食塞进车窗里,跑走了。 牛牛走了,江榆舟的车还不开。 蓝微怀着狐疑,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被她丢开的棒棒糖,还没看清,糖纸就被他扯开了,像脱衣服一样绕了一圈,解下了束缚,一颗光溜溜的闪着粉红色泽的糖果递到她眼前。 一会儿是小孩,一会儿又是剥好的糖果,春天都还没到,她的心情像是被春风拂过面的桃花。 从他指尖上端捏住塑料棒,指尖相触,抬起的视线接了上去,蓝微弯起一双澈亮的眼眸,“谢啦。” 江榆舟弯了弯唇,算是回应。 门卫替他们打开了升降杆,车子一径开出电视台大门,蓝微含着糖果,口腔里被甜滋滋的味道包裹,忽听他冷不丁道:“在车里等久了,闲着无聊散了会儿步,看到他一个人在写作业,应该是题目做不出来,边写边掉眼泪。” 蓝微楞了下,将棒棒糖顶到颊边,歪头朝他看,脑子里已经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了。 是在解释刚刚她被打断的那个问题。 就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江榆舟竟然这么认真的对待。 他开着车,没有表情,侧脸看起来很淡漠。就是这样一张脸,脑海中冒出了柳榕犯了一整晚的花痴。不过这人也就只是嘴上过过瘾,真的面对他本人,怂得要死。 想到这里,蓝微弯了弯唇角。 正这时,他侧过脸来,视线相交的刹那,左侧嘴角似乎弯了一下,看不清楚,但神情却温暖了许多,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 她正要回答他,脑海中无缘无故跳出来一幅画面,在昏暗的路灯光束笼罩中,男人长身立于门卫室窗口,看着屋里的孩子。 一瞥之下,便动了恻隐之心。 就像神佛动了渡人之心,全凭缘分吧。 谁说江榆舟冷漠的? “我在想。”她的眉梢眼角浸染了窗外的光华,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柔媚万分,万物都失了色彩。她就那样笑着看着他,“那天晚上录制节目现场,你在对着谁笑。” 车速慢慢减弱,男人将车驶向车流量少的路段,侧过头去和她对视。 在没有路灯照射下的环境漆黑,所有的心意都能蛰伏于黑暗不被发现。 但蓝微却看清了。 在晦暗漆黑的光里,他眼里晦暗漆黑的光。 那一刻,她在他眼里找到了答案—— 他在对谁笑。 是她。 第43章 2022.12.25 车子开到世纪名城南门入口处, 蓝微突然想起来,喊住江榆舟:“还是走地下车库吧,天黑, 我不认路。” 江榆舟没说什么,减缓车速的同时往四周扫了眼,察觉到他这个动作背后的目的, 蓝微伸出手,遥遥指向挡风玻璃左侧一角。 漆黑的夜幕下, 那里黑黝黝的,像野兽的洞穴,从地底下隐隐透出一点光来。 江榆舟将方向盘打向侧边, 朝那洞穴驶去,整个动作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对她是全然的信任。 蓝色保时捷滑下斜坡,直到进入“洞穴”内部, 左右各一排嵌入式射灯一路逶迤, 似一袭轻纱笼罩车身, 画面如同跃入深海的蓝鲸。 经蓝微指路, 车子在通往电梯楼道的出口处停下,蓝微下了车,听到旁边传来关门声,碰的一声在寂夜里震动空气。 抬起头,江榆舟站在车边, 看出她眼底的困惑, 他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蓝微将双手背过去,反剪在腰后, 包链一圈一圈绕着手指,踱步过去,背在身后的手拽住最后一圈包链,站停在他面前,微仰起脸,迎视。 她笑着说:“江老板,你知道,随便邀请一个男人到家里,是一种暗示,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最后半句,她说得很轻,说完朝他轻轻眨了眨眼,嘴角勾着一抹浅笑,在笑意还没散开之前,耐人寻味看了眼他之后,没有半点迟疑地转身离开。 她赌他会叫住自己。 当右脚抬起,迈上台阶之际,身后那人出声,“回来。” 简短两个字,仔细听音色中是带着笑意的,很浅很淡,像风吹过就飘散,但花香味留在空气中,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点意思在。 她背着身朝着他,不动声色笑了笑,在转回身的时候,她将笑收敛了回去,身体没有动,只是微微扭了一下头,头顶的光全数洒在她眼睛里,浮光掠影的惊艳。 她就那么看着他,无辜又茫然,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眼里是空灵的亮。 “什么?”她轻轻说,看不出一丝坏。 不远处,江榆舟倚在车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似乎还有话要对她说。 没名没姓的,只说让她过去,那过去干什么呢,也不肯直接说明,像哄小孩玩,从他嘴里出来,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亲昵感。他总喜欢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暗语。 “过去干什么?”她装作不懂,停在那里不肯挪。 江榆舟只好自己走过来,他腿长有力,步伐矫健,就只眨了个眼的速度,人就出现在了眼前,好似飞过来般。 在她怔然之际,江榆舟凑近了些,俯了俯身,“就这么结束了?” “嗯,”蓝微点了点头,故意说道,“今天就到这了,拜拜,江先生,祝好梦。” 江榆舟直起身,看着她,忽地笑了一声。 灯光铺洒而下,在他们各自眼底生了辉。她弯起眼,轻轻问,“生气了啊?” 江榆舟垂眸看了她数秒,开了口,“你说怎么办吧。” 蓝微抿着唇,没让自己笑,解开绕在手里的包,塞进他手里,“帮我拿着。” 他乖乖接过。 就在他低头接包的时候,蓝微忽然踮起脚,伸长手臂绕过他脖子,双手在他脑后交叠,江榆舟没料到,在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时,心脏剧烈跳动。 下意识,手臂揽紧她。 湿润温暖的唇在他脸上轻轻一碰,在他侧过去寻她的唇时,她俏皮地移开,离开之前,不忘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用低哑的嗓音轻柔慢语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收回那挂在他脖子上的两条细软的手臂,脚跟落回地面,手掌压着他胸口拉开距离,侧过脸看他,红唇微微勾了勾,那双眼睛像雨夜里朦胧的雾气,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还是用那把低柔婉转的嗓音慢慢说道:“下周要放宣传片了,台里的小妹妹们都说这回不大涨几把颜粉都对不起你这张脸。” “江老板人气真旺。” 她语气始终淡淡的,听不出来是夸赞,还是别有深意。 江榆舟微微低垂眼眸,手指轻擦过脸颊处她嘴唇贴过的位置,好像那湿润的温热感还停留在那,复而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有神,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眼的动作,都像是暗含了意犹未尽的味道,很少有人能抵得住这样被看,蓝微是这极少数中的少数。 她微扬着脸,大大方方和江榆舟对视。 那张小小的,巴掌大的脸在灯光浸润下白得透亮,浅淡的眼瞳里像有一汪清泉,干净清澈的让人不忍涉足。 江榆舟伸手将蓝微拉了过去,这个动作突然,惯性作用上身微微后仰被他带入怀里,江榆舟收拢手臂,顺势俯身,额头轻轻压住她的额头,压低声,亲昵,有点像逗小孩的那种戏谑,“我怎么闻到空气里浓浓的醋味?” 蓝微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哼来,假装不高兴的用手去推开他。 江榆舟收紧锢在她腰上的力道,脸低下来,几乎贴上了她的脸,鼻息轻轻喷在她的脸上,温热的熟悉感让她的心跳又快了好几下。 “说真的,”他收敛起玩味,眼睛近在咫尺,认真看着她说,“如果也有别人喜欢我,你会不会吃醋?” 他静静地看着她。蓝微也静了下来。 她突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胸口闷闷的,侧过脸不去看他,假装不在意的说道:“喜欢你的人还少吗?” “但我只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 余光里,他的视线灼灼的,低沉坚定的声音落在她侧着头的耳朵里。 蓝微怔然,比她的大脑先反应过来的是高频跳动的心脏。 江榆舟双手捧过她的脸,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明天陪我去趟上海,见个人。” 蓝微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抽回神,愣愣的说,“你说什么?” “明天……” 还没说完,蓝微摇头,“上一句。” 四周安静,白炽灯光将地面打出一片光亮,江榆舟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想听我再说一遍?” 蓝微轻轻点了点头。 难以言喻的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江榆舟半垂下眼皮,喉结微滚,过了片刻,他抿了抿唇,抬起目光,灯光倾注,眼眸星星点点。 男人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像是为了让她听得更明白更清楚一些,一字一句,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 “江榆舟喜欢蓝微,从没有变过。” 几乎是话音落下,蓝微咬紧嘴唇,背过身去,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 江榆舟看着她,没有动,像是在给她自己平复的时间。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上,光很亮,影子很浅。 他看着那浅淡的只有一点轮廓的影子,想舒展开眉心,做不到,过往的回忆打过来,像是冲刷在海岸上的浪潮,退走的时候留下了很多很多,无数的东西,忘不了,也忘不掉。 他就那样皱着眉,张了张嘴,吐出一口气,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一把将蓝微拉了过来,她背对着他的胸膛,闭着眼睛,任由眼泪往下淌,落在他横在她胸口的手臂上。 蓝微转过身,扑在他怀里,将脸埋得很深很深。 其实她早知道答案了,那天在娃娃机前,他那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也终于知道,原来比他爱上某人更让她心痛和害怕面对的是,和他这样不明不白的错过。 蓝微没有哭出声来,眼泪浸湿了江榆舟的胸口,也已经忘记了这是她第几次在他怀里哭,把他的衣服哭的乱七八糟。自他回来之后,她好像总爱在他面前找存在感,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想证明什么, 从心底而言,她对江榆舟的爱意和依赖从未减少过,只是那份骄傲让她不愿去面对,表面说放下了,但她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过。 她就是这么小心眼,她不要和别人分享江榆舟,她要他的爱意,从始到终,从无到有,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她不爱的那个江榆舟,是会爱上别人的江榆舟,不是眼前这个被她误会了那么多年的江榆舟。 他说的对,她是过分理智的人,宁可相信眼睛看到的,都不肯问问自己的心,就这么把他遗弃在十年前,不闻不问,可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忘记他带给她的悸动和欢愉。 他们都是那么骄傲的人,谁都不愿低头认输。年轻总爱纠结对错,然而时过境迁回首往事,对对错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不过是大梦一场。世间种种不过一个情字,太少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能明白,只有眼前的人需要珍惜,总要等错过才悔恨已晚。 却偏偏有的人,即使后悔也死不承认。 江榆舟抚着她的后背,待到她平息了一点,俯身在她耳旁说道:“不早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蓝微揪着他的衣服,在怀里闷闷嗯了一声。 江榆舟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动静,笑道:“不舍得走了?” 她这才从他怀里抬起脸来,脸上的妆哭花了也不管了,江榆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况且对这张脸她向来是信心十足,没有半点包袱,再丑的妆容在她脸上也是瑕不掩瑜,反而娇俏可人。 她就那样微微仰着脸看着江榆舟,神情带着一点委屈,那浮着水光的清澈瞳仁雾蒙蒙的,对比刚才那只故意勾引他的生动狐狸,更像一只懵懂茫然的小鹿。 “你刚才说什么,明天去上海干嘛?”她的嗓音有些低哑,在空旷的车库里,听起来空凌凌的。 “陪我见一个重要的人,”江榆舟说着,一只手伸进她的大衣里,隔着薄薄的羊绒衫,慢慢从肩膀揉到她的后腰。 眼睛看着她继续说,“他是我的老师,姓金,我进这行得亏他。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重病卧床,我想带你见见他。” 蓝微大抵也知道其中的隐晦,遂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拂着,把她脸上的泪痕吹干了。 他们看着彼此,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在这一刻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口。 等了等,江榆舟还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手握着她的后腰轻轻揉着,后来索性两只手都伸进了她的大衣里,一路从后腰游移到腰窝,再沿着脊背的凹陷,蓝微呼吸急促起来,江榆舟收紧手臂,将脸埋下去,找到了她的唇,热烈地贴了上去。 这个吻终归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两人适时地离开了,江榆舟手握着她的后脑勺轻抚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垂着眼平复呼吸。 许久,他放开了蓝微,“晚安。” 她点点头,转身迈上台阶,刻意没有回头去看他。 在走进通道口的时候,突然身后,江榆舟喊了一声,“微微。” 蓝微收回迈出去的脚步,侧过头。 逆光里,男人抬起手挥了挥,“晚安。” 她对他弯了弯眸,也抬手挥了挥:“晚安。” 转过身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头。身后过了许久才传来离开的动静,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放大了无数倍。 在走进电梯的时候,蓝微突然想起,今晚江榆舟对她说了两次晚安。 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 临睡前,她敷着面膜捞过手机,处理一晚上没看的信息,发现池敏竟难得的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蓝微大抵也猜到了什么事情,她搬家没有通知过家里,再加上上次冬至没有在家过,也没有去姐姐墓地祭拜。 池敏和蓝荣华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那天回去池敏故意等在家里找她事,蓝微当天晚上收拾行李去了酒店,到底家里的东西还没全部搬走,搬家那天又回了一次家里,特地挑了他们都不在的时间,也是怕碰到惹麻烦,池敏知道她回去,肯定会逮着她骂爹骂娘,池敏骂人是很厉害的,有时候狠起来连自己都骂,蓝微不想和她发生冲突,平时都是躲着她的。 纵使这样有时候还会被上找着不痛快。 家庭关系好的,是难以想象家庭关系恶劣的会恶劣成何种程度。 眼不见心不烦,蓝微假装没看见这通来电显示,直接删除了。 摘掉面膜,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倒进床上睡觉。也许是因为池敏的这通电话,虽然强制让自己放空不去想,可还是如鬼魅般在她脑海里飘来荡去不得安宁,她关上灯,在黑暗里蜷缩在被窝里,脑海中一会儿出现最近和江榆舟的种种,又出现家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以及今晚徐磬对她说的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江榆舟说离开了,就能摆脱掉,可是这些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哪里是想斩断就能斩断得了的,日积月累循环往复,那些往事压在心头,在她身上、精神上留下锈迹斑驳的印痕,就算拿不锈钢丝擦都擦不掉。 除非、除非重新打磨一遍,经受刮骨疗伤般的疼痛才行。 而她现在所经受的痛苦,也无异于刮骨疗伤般了,怎么还是放不下、过不去呢? 究竟要怎么才能过得去。 床头柜上传来一声震动。 蓝微从黑暗里摸索着去捞手机,够不着,索性脑袋钻出被窝,爬坐起来打开灯。 手机里,江榆舟发来一条信息:【忘了说,圣诞节快乐。】 她没有表情的打字:【圣诞快乐。】 没过多会儿,他那边回复:【还没睡?】 她打出两个字:【失眠。】 过了几秒。 在江榆舟那边还在输入时,蓝微说:【江榆舟,你说的我做不到,我过不去。】 江榆舟把前面打的字逐个删掉,重新编辑。 没会儿,她收到他的信息。 【要不要过去陪你?】 【不用。】她拒绝。 接着又打字:【明天什么时候出发,我跟单位请假。】 江榆舟:【中午一起吃个饭,吃过饭就出发?】 蓝微表示没有异议:【好。】 【睡觉了。】她说,【你也早点睡。】 【我现在过去了。】他说。 蓝微楞了楞。突然反应过来,给他打电话。 响了几声,他接起。 她听到他在走路的声音。 “你真的过来?”她问。 “已经到车库了。” 她突然感觉喉口堵着什么似的,憋了会儿说,“真的不用来,我能自己睡。” “真的?”碰的一声,她听到关门声,然后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他的嗓音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种特别质感的低沉感,似乎带着笑意,“我不信。” 蓝微脸有些发烫,埋进枕头里,闷闷说道:“你来了只能睡沙发。” “沙发也可以,别睡地板就行。”他语调拉长,听得出来很放松,“要开车了,过会儿给你电话。” “嗯。”停了下,她补充道:“开车小心。” “好。”他笑着说,“一会儿见,挂了。” “嗯。” 挂了电话,过了好几秒,她才将脸从枕头中抬起来。 想起刚才自己对他说的话—— 随便邀请一个男人到家里,是一种暗示,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突然感到脸有点疼。 第44章 2022.12.25 蓝微洗过澡之后没有穿内衣的习惯, 这会儿江榆舟要来,她只好把穿着的睡裙脱到颈上挂着,抓起内衣扣上, 再把睡裙穿回去,从挂衣架上拎起军大衣披在外头,踢踏着拖鞋去开门。 这件军大衣有些年头了, 原是蓝荣华在部队的一个朋友送他留作纪念的,八九十年代的品质, 不管是用料还是质地,主打的是一个实在,如果手上再抱个红色保温杯戴一顶雷锋帽, 那就是上个世纪末冬日保暖标配了。 蓝微手上没有抱保温杯也没戴雷锋帽,只不过这深绿色军大衣和大红真丝吊带睡裙的搭配,是连江榆舟看了都忍不住微微楞神的地步。 好在她这张脸是生得极好的,头骨饱满而正圆,鼻头端正精致, 鼻梁与细长的眉弯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因这鼻梁虽高却并不过分挺拔突兀, 显得五官轮廓线条柔和干净, 有一种秀气清纯的淡颜感。 但仔细看,她的五官每一寸都是极精致的,头顶的光洒落在健康细白的皮肤上,散发着珠光粉似的透白亮光。 那军大衣又长又大,像一顶帐篷结结实实盖在她身上, 无论怎么折腾都掉不下来, 衬得骨架纤瘦。大概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男人面色一闪而过的惊楞,蓝微似一秒读懂潜台词, 微微挑了挑眉,倚门看着他:“什么意思?” 她人挡在门前,似乎他不说清楚,就不准备让他进去。 这像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独有的默契。 江榆舟瞬间就了然她什么意思,低头轻笑了下,也索性靠在门边上陪她耗。 “你这……”他停了下,似乎在找一个不那么直接的词语描述她身上的死亡搭配,想了数秒,干脆放弃。 只说道,“巴黎时装秀不邀请你参加真可惜了。” 他说的很轻,也很淡,更像一句调侃。 带着笑,眼皮垂着,温温和和看着她,却是杀人于无形。 蓝微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语气悠悠淡淡,“这和江先生上次的造型比起来,也只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不值得一提。” 上次什么造型? 他微微困惑的表情对上她的目光,忽地明白。 两人心照不宣一笑。江榆舟伸手拉她出门,揽进怀里,人俯下来,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不让我进去,是想跟我去车上?” “想得美。”蓝微顶了他一肘子,大衣差点滑落,江榆舟帮她拉上。两人目光一对,她懊恼地推开他。 江榆舟身上像是松了劲,借着她的推力,依势往后一倒。 蓝微以为将他推倒了,转头看到江榆舟背靠墙,看着她的反应,闷闷的笑。 蓝微扔过去一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进门。 瞥到鞋柜,这才想起来,这屋里都是她一个人的物品,别说男士用品,就连备用都没有。 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动静,蓝微转头看见他竟然拎了一个小型行李箱进来,这会儿正旁若无人拉开链条,弯腰从里面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还有一袋配好的洗漱用品套装。 “……”她怔在原地,过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换好鞋,将行李箱搁在旁边,江榆舟才抬眸看过来,一只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抄进裤兜,神情有些疑惑望着她,像是在奇怪她为什么用一种看地外文明的、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目光看着他。 江榆舟换了一身衣服,他向来爱穿的大衣换成了更简单舒适的卫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羽绒马甲,戴着深灰色毛线帽,帽子看起来挺有设计感。光下一站,整个人又潮又亮。 刚刚室外灯光昏暗,她竟然没有注意到,也许是看江榆舟这张脸看得腻了,才会这么钝感。 这么想着,蓝微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你还有其他衣服,还以为你一整个冬天都是那一套呢,不过你真的没别的颜色了吗?” 全都是黑色。 不会审美疲劳吗? 江榆舟边向她走过来,边偏过头摘下帽子,在蓝微还没理解过来的时候,他已走到面前捏住她垂在大衣外面的手腕,拉了过去。 蓝微始料未及,轻呼一声,下一秒,眼前一暗,帽子盖住了眼睛,蓝微缩了缩脖子,抬起头,眼神还带着点儿懵。 江榆舟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略带惋惜的叹气,“只可惜不是雷锋帽,不过也勉强带点时代特色,就差一个保温杯。。” 蓝微反应过来,收回手推开他,反被再次抓起手。 她被他拉着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你知道往哪儿走?” 江榆舟微抬了抬下巴,“有光的地方。” 在他身后,蓝微低了低头,压下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卧室不大,五六十平米,这高高大大的人一进来,本就不宽敞的室内像被填满了。 江榆舟抄着口袋靠在门边,伸手拨弄着门上的风铃,在一阵摇曳的清脆铃音中,他道:“这风铃挺别致。” 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随口说的。 蓝微背对着他脱下军大衣,她没有回头,军大衣太大,脱下来有点费力,染上了些许慵懒的腔调,“那是前面的租客留下的。” 她随手将大衣扔在床上,头微微仰后晃了晃,一头微蜷柔滑的黑色长发滑过光裸的肩头落在腰后,微微抖动,在光下浮动着有如水波纹般的光泽。 江榆舟就在这个时候不经意间侧眸,看到她只穿着一条吊带裙,微低着头,手绕到颈后拨出贴肤的头发,真丝绸缎勾勒着凹凸有致的身材,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挺翘的臀部,她并不是细瘦干瘪的类型,紧致弹性的皮肤给视觉带来纤细的效果,裙子样式偏保守,并没有露出大块肌肤,女人的性感和妩媚并不是露多少肉.体现的,而是一种整体的气质,就像她此刻站在这里,细细的吊带挂在毫无赘肉的肩膀上,随便自然的做任何一个动作都是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江榆舟关上门,慢条斯理脱下外套,手一扬,随意扔在一边,自身后走近她,俯身抱住,将脸贴着她的后背轻轻蹭了蹭,双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揉捏着。 蓝微不动了,后颈的肌肤滚烫,吻从那儿一路延伸到锁骨、肩膀、手臂,江榆舟亲的很慢,很温柔,细细密密,如亲吻一尊让人惊艳的雕塑的那种虔诚。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下巴,像是受到了感召,蓝微侧过脸去,让他亲到了自己的嘴唇。 他将她整个扳了过去,搂住后腰,低头流连辗转。 江榆舟将她抵在墙上。 蓝微抬眸看他,双手在后背游移,低声问道:“今晚你为何来?” “为你而来。”说完,他低头再次覆住她的唇瓣。 几息之后,江榆舟松开了她,拉高她的手臂到头顶,眸底深沉如海,“要不要和我讲讲困扰你的问题?” 蓝微思绪刚起,突然被他拦腰抱了起来,江榆舟大步走到床边,蓝微被他抱在怀里一同坐下,她就这么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横坐在他腿上。 “和我讲讲。”江榆舟低低说道,同时抚摸着她的后背和长发,仰头看着她,微凸的喉结性感,眼里温柔宠溺。 考虑了几秒,蓝微开口。 “你上次说的话,我经过仔细思考,还是认为。” 说到这里,蓝微停了停,像是在斟酌着字眼,更像是梳理着情绪。 江榆舟没有说话,光落在他眼里,平静的流动着,就如此刻他的耐心,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是倾诉的安全感,也是畅所欲言的安全感。 蓝微不是爱解释的性格,也不擅长表达,身边的人除了徐磬能逼她多说几句之外,其他人都是不痛不痒的存在。 她和柯灵确实关系很好,她心里却有一扇更幽闭窗是不能对外打开的,因为没有人看得到她内心真正的困惑、问题的症结,就算看到了也无从下手,很多人都是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的,很多时候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却找不到出口,包括她也是,便选择闭口不谈。 但是自从上一次和江榆舟谈完话之后,让蓝微窥见了一点点光亮,通过他的引导,她好像学会了该如何找寻问题的“根”,从而选择出路。这就像是,他给了她一个方向,答案还是得由她自己来选择,但因为有了这个方向,心里仿佛有一处开了悟,只要沿着往深处挖掘,她就能真正的整理好内心,重新出发。 也因此,蓝微对江榆舟充满了信任。当一个人迷茫的时候,需要引领者带她走向那条通往光明的路,现在,他就是她的引领者,用他的智慧帮她拨开雾障,找到她的需求和答案。 也就是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它也许不是最崇高的,但一定是符合她成长的轨迹。 蓝微继续说,“从理性的层面考虑,你说的对,我应该离开。真的只要离开就行了吗?不是的,离开不代表我放下了,也许你会说,我可以选择放下之后再离开,或者在离开以后慢慢放下,但现阶段,我做不到这样,可能以后也不行。它在那里,就像一颗烂疮,当做没看见,不去管不去看,把耳朵眼睛捂起来,它还是在那里啊,而且还会因为日积月累恶化,因为心里根本放不下,这也不是你脑子里思维里催眠自己,放下吧,放下吧,放下吧,就能真正放下的,人的脑子思维和心从来是两种东西。” 江榆舟并没有给予任何评判,好的或是不好的,而是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蓝微顺着思路下去,想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我还是有点乱,但我并不想一走了之,这不是我要的结果。烂疮要怎么才能好,一定是把它连根拔起,经历疼痛、流血,刻骨铭心,才会重新在原来的位置长新的肉,才会从根本上治愈。江榆舟,我想从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来,我不怕吃多大的苦,只希望结果是好的。” 江榆舟仰头望着她,没有掩饰眼里的动容和惊艳。 他是一个遇强则强的人,择偶标准也是如此,说不清楚蓝微到底哪里吸引自己,她的坚韧也好,理性也罢,又或是与生俱来的魅力,时而明媚时而晦暗,那种勾心挠肺的反差感,这些全部都是她,又不足以代表全部的她。 他想,他喜欢蓝微,不只是表面的那些,更是她的内在、她的灵魂、她锲而不舍的探究精神。 她并不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就如他所说,她面临的困境只要离开这里,攀上江榆舟这棵大树就能一劳永逸,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做,她得先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陷入困境的原因是什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脱离出来,让自己的心舒服了,而不是盲目地跟他走。这是真正有能力的人的思维。 十年时间,她的成长如此惊人。 他想帮助她走出逆境,也期待看到她的成长,而她每一次都会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其实他没有为她做多少,顶多是在宋文华这件事上搭了一把手,所有的路都还是她自己在走。 而他也相信,就算没有江榆舟,以蓝微的能力,照样能生活的很好。她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地吸引着他。 他人的尊重都是自己搏来的,不是靠乞求、卖弄、表现获得的,而是靠真正的实力,有些人不说也能获得一大波的称赞,有些人满世界叫嚷还会遭来嫌弃。 而今晚,又或者不仅仅只是今晚,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让江榆舟对蓝微产生的感情不只是浅薄的喜欢,而是尊重、钦佩和折服。 见江榆舟没说话,蓝微看着他,问:“你觉得呢?” “我感到惊讶。”他感叹般低语,“你让我太惊喜。” 蓝微讶异地挑了挑眉,他垂下眼睫,低低说道:“我得向你道歉。” “我没有尊重你的意愿,提出让你和我结婚,本以为用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是我太过自信,我以为靠我的能力,一定能护你周全,却没有从你的角度出发,考虑你愿意不愿意。” “听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我才反应过来,要想从根本解决问题,得先让你的心感到舒服,你心里的选择是留下来,那我们就留下来。虽然我很想很想和你结婚,但只要你还不愿意,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可以等你,等到你愿意的那天。微微,我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确定,我要和你站在一起,是真正意义上的站在一起,去解决我们的问题。” 他一下子说了好多话。 蓝微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她不相信这些话是从江榆舟嘴里说出来的,他好像真的变了,虽然她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生这些改变的。 他说的是“我们的问题”,语气那么诚恳,看着她的目光那么动情,让她原本以为会有的担忧全部消失了。 她感觉喉口哽哽的,“我本来以为我说出这些话会遭来你的反对,我也想过用一种我们都能接受的方式阐述,但是我做不到那样,我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心说话和做事,就像磬姐总是叫我会做人一点,要懂得讨好领导,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就不会去做,即便那是一条捷径。” “江榆舟,”她勾着他的脖子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仿佛这一刻,他们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是我之前没有找到方式,但是如果没有这些碰撞,我们不会这么痛,也不会深入彼此内心,”江榆舟搂住她,下巴靠在她肩膀,“交流如果不发生碰撞,就不能深入灵魂,也无法了解对方,思想都是碰撞出来的,在爱你的人面前,他想要的只是进一步的探索你、深入的了解你,用他有限的智慧竭尽全力帮助你,他不需要你提供情绪价值,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你们更好的未来去努力,如果你为了不发生碰撞闭塞内心,才是对他最残忍的对待。” “微微,我也要谢谢你,让我懂得什么是爱一个人。” 他磁沉的嗓音,没有一点儿南方口音的腔调,清晰强大的逻辑,彻底折服了蓝微。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心里却因为他的这番话软得一塌糊涂。 爱这个字眼,她从来不轻易说,也不肯承认,可是现在她却伏在他身上,忍不住说道:“我好像重新爱上了你。” 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这一刻,感觉恰到好处的到来了。感觉这东西摸不到讲不清,但是它却反映了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抱了一会儿,江榆舟问,“好多了么?” 蓝微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睡觉吧。”他说。 这话像是一种暗示。 蓝微迟疑了一下,蹦出一句:“床太小。” 说完才意识过来。 江榆舟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感到头皮发麻,迅速从他腿上下去,却来不及,被扣住了手腕,翻身覆在身下。 蓝微的手被他举过头顶,十指交缠压在床单上,呼吸急促地啃着她的锁骨,相较于上次这次并不用力,只是感觉细细密密的酥麻感遍袭全身。 蓝微扭了扭身体,江榆舟也没停下,吊带从光滑的肩头滑落,他的手轻而易举伸了进去,隔着薄薄的衣料轻揉着,蓝微皱起眉心,呼吸也急了。 今晚火势很旺,谁也阻挡不了他。 她也被挠得又痒又麻。 她被江榆舟抱到身上坐着,他的裤子松软,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忽然想起,说道:“我这儿没有……” 没有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今天来的太急,东西都没备上,再一个,无论是时间还是情绪上,两人目前的状态来说都不适合,至于为什么不适合,他也说不清,在这方面,他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的,总喜欢来点仪式感,想让他们的第一次与众不同,给予她永生难忘的体验。 江榆舟搂着蓝微,爬坐起来,看着她锁骨上的红痕,今天他下嘴之前注意了一点,没往她脖子上咬,看着自己的战利品感到满意。 蓝微看出他的意思,有些意兴阑珊,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怎么停了?” 江榆舟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坐在身上的人,气乐,短促轻笑了声,往后扬了下头,接着揉了揉她的头,“你先睡觉,我去冲个澡。” 蓝微故意顶了顶他,手勾住他脖子,往自己这边拉,凑近在耳边,声息磨蹭着,“冲什么澡呀?” 江榆舟注视着她,眸光漆黑,下颌紧绷,明显是在压制着。 蓝微也有些怕了,乖乖从他身上下来。 江榆舟鞋子也没穿,赤脚下了床,拎起扔在门口装洗漱用品的袋子走出房门之前,蓝微忽然郑重其事喊住他。 “江榆舟。” 他脚下一顿,侧回头。 她坐在床上,仰头望着他,长发倾泻,眼里是熟悉的清澈和明亮。 “你说的我考虑过了,但我想要一个过程。” 江榆舟喉结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睛,“什么过程?” 他心里似乎是知道答案的,却不确定。 “我要你追我,你从来没追过我。” 他看了她片刻,忽而轻笑了一下,走过来坐在床沿边,拉她过去,圈在怀里,像是被气笑一般,无奈又好笑,“所以我做这些,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好玩么?” 蓝微愣住了神。 江榆舟长长叹了声气,看着她,认真说:“蓝微,我从头到尾都在追你。” 第45章 2022.12.26 后来江榆舟去洗澡, 没过多时蓝微便睡着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回来她一概不知,只是觉得这一夜很热, 她几次三番把被子踢了,老有人几次三番给她盖上,空间似乎也被人掠夺了, 惹得她极其恼火。 第二天早上意识一半清醒一半迷糊,感觉身旁睡着一个男人, 吓的蓝微清醒过来,睁眼一瞧是江榆舟,昨夜种种, 原因呼之欲出。 蓝微想拿开江榆舟锢在她腰上的手,虽然江榆舟这体重在成年男性当中算不得胖,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最重的时候也不过一百四十几斤,但他有健身的习惯, 还异常热爱运动, 和蓝微挤在这一米五的双人床上, 施展不开手脚。 大概是这床太小, 他睡得也不舒服,蓝微只是轻轻动了动,江榆舟像是有感知,手移到她的后脑勺,按在怀里。 蓝微像个被拍憋的气球, 整张脸都压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明明是冬天,房间里也没有打空调, 南方屋里出了名的冬天室内比室外温度还要低,这会儿被窝里却热得要着火,蓝微闷的透不过气,从他怀里抬起头,盯着男人闭着眼睛的脸,蓝微被吸引住了。 江榆舟的睡颜看起来很乖。蓝微禁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像两排梳子贴在眼睑上,阴影落在白皙的肤色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静谧和美好的感觉。他的这双眼睛像是魔法师的手,闭上和睁开是两种极致的反差。 江榆舟的睫毛是出了名的长,读书的时候女生们暗地里都喊他“睫毛精”,戏称他的睫毛长得能夹死苍蝇。指尖触到纤细柔软的睫毛,仿佛受蛊惑,蓝微心念一转,捻紧两根,正要用力,手腕被人扣住,吓得她立刻松开了手。 江榆舟睁开眼睛,抬高一只手,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你干嘛啊,江榆舟,快松开,我要闷死了。”蓝微不满叫道。 他松了点劲。 蓝微从他怀里起来。因为他仰躺着,她半身凑上去,伏在他胸口,一双盈亮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像是发现了宝藏,压低了声,神秘兮兮说:“你快把眼睛闭起来。” 这目光熟悉,将他的记忆拉回到很多年前。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两人前一秒还在为一道题目的解题方式争论,下一秒她突然停下来看着他,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被完全夺走了注意力,在江榆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一只手搭在他的腿上,半身凑到他眼前,聚精会神的盯着他的眼睛,问:“能让我拔一根睫毛吗?” 江榆舟下颚轮廓清晰,感觉整个人都僵硬的不能呼吸,一动不动看着她。 “不能吗?”少女叹了声气,鹿眼无辜清澈,带着失落。 他很不喜欢与别人过近的距离,更不喜欢被人触碰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那时候他和蓝微还没有在一起,傍晚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人,夏末初秋的季节,风从打开的后窗灌入,轻轻撩动窗帘,他忽然感到口干舌燥。 沉默了几秒,他开口,“坐旁边去,我拔给你。”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退让,可从小养尊处优的姑娘哪会管这个,眨了眨眼睛,依然用那双盈亮的眼睛望着他,像要一直望进他的心里,“你自己怎么拔呀,你又看不到,”她歪了歪头,索性趴过去,伸手就去摘,“我要这根最长的,闭眼。” 而江榆舟,就真的闭上了眼睛,任由她胡作非为。 风一直在耳边吹,夕阳映红了大半个教室,也染红了他的耳朵。他们的鼻尖近乎相抵,少女的呼吸与他乍然作乱的心跳声相缠,眼皮上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了他。 睁开眼,她捏着他的睫毛轻轻感叹:“哇,真的好长啊。” 风轻轻吹动她的发丝和手里的睫毛。 竟一不小心记了好多年。 江榆舟弯起唇角。 蓝微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总觉得他憋着坏。 江榆舟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垂着眼漫不经心勾着她的头发,“你的睫毛比我长多了。” 蓝微趴在他肩头静静看着他,像是判断可信度。两人对视几秒,她轻轻笑道:“我不信。” “你闭上眼,我拔根给你看看。”他认真道。 “那你骗我怎么办?”蓝微看着他,慢慢眨了眨眼,神情有一种这个年纪没有的少女感。 “我骗你怎么办啊……”江榆舟拖长着音调,像是在考虑着。 不等他说完,蓝微闭上了眼睛,将脸朝他的方向微微仰起。 看着她,江榆舟忽然很心动。 下一秒,蓝微气恼大叫:“江榆舟,你个骗子!” 她一边骂,一边在他怀里乱动。 江榆舟倒抽一口冷气,突然有点后悔这个举措,侧身翻到旁边,胳膊覆在眼睛上,半晌没出声。 蓝微楞了楞,看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她趴过去贴着他故意蹭了蹭那边,伏在他耳边吹气,“怎么了呀,江老板?” 江榆舟掀起眼皮扫了眼她,过了片刻才说道:“不想吃苦头就去旁边躺着。”声音听起来哑了不少。 “什么苦头呀,我怎么没听懂?”她也跟着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江榆舟冷笑了一声,沉声叫道:“蓝微。” 蓝微被他这眼神和声音慌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片白茫茫,没敢让自己露怯,下意识应了声:“嗯?” “过会儿,”江榆舟停了停,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可别再像从前,在我怀里哭鼻子。” 蓝微心跳猛烈,嘴上不服输,嘟囔:“谁哭鼻子……”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被被用力扣住,拉了过去。 江榆舟是蓝微第一个亲密接触过的异性,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她头一次知道晨勃是在十年前和他在法国第一天同床共枕的早上,他便起反应了,他告诉她这是男性很正常自然的生理反应,但是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那天因为她,他的反应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猛烈。 那天早上,蓝微学着用手帮了他,比前一天晚上要娴熟很多。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虽然并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但是那触感和体验,至今为止想起来,仍旧会心跳加快。 别看蓝微看起来很开放,实际上她也只敢跟江榆舟这样,也许是因为十年前的“第一次”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区别于其他人。 而在这方面,她也只是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喜欢撩他,至于后果,她是从来不懂怎么负责的,也没想过真的要负责,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只要她不愿意,江榆舟不会逼她,常常是她撩起的火,江榆舟自己扑灭。 也仗着他这点,让她越发的肆无忌惮。 但这次,蓝微是真的有点怕了。他看起来像是打算动真格了,因为她的挑衅而惩罚她,连本带利地偿还。 若是情到浓时的自然反应,她也不会抗拒,况且也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她吓得眼泪汪汪,在他怀里哭的跟泪人似的,喊着:“我不要,这样会怀孕的,我不要这样。” 她吓得着实不轻。江榆舟松了劲,他也不是真的想和她怎么,只是吓唬她一下,没想到这么不禁吓,他停下来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尖,将人捞进怀里坐起来。 蓝微哭得停不下来,推开他,拉下睡裙,往另一边躲去。 江榆舟气笑,捞起裤子穿上。 她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那个意思了,才擦了擦眼泪,用手护着胸口,骂道:“王八蛋,骗子。” 江榆舟拍了拍旁边,像是在故意逗她,“过来,让我抱会儿。” 蓝微警惕盯着他,“想得美。” 江榆舟看着她,忽而笑出一声,“你勾引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鬼才勾引你。”停了停,她说,“我可以勾引你,但不许你主动……” “主动什么?”他问。 她觉得这种话意会就行,谁想到江榆舟这么认真问,而她竟然顺着他的思路在想“主动什么呢”,后面这句话要怎么说,主动对她做那种事?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蓝微反应过来,对上江榆舟饶有兴致的目光,忽然感到脸热口燥。 她假装镇定地撇开视线,发觉这个举动过于心虚,于是又重新看向他,说道:“就是主动。” 江榆舟笑了笑,往她那边坐近了些,看着她道:“这样呢?” 蓝微屁股往后挪。 他又坐过来。 她接着往后挪。 他又坐近。蓝微抵着床头,退无可退。 江榆舟距离不到一尺的位置停下,表情很欠地看着她,“我又主动了。” 蓝微站起来,却被他拉了回去,整个人跌在他腿上,他顺势双手环着她,将脸埋在她后颈的发里,低语:“你要是再这么跑下去,我就再这么追,追到你跑不动为止。” “今天晚上我还来,明天晚上也想来。”他的唇贴上了她后颈的皮肤。 蓝微心口战栗,为了不使他发现,假装从容道:“来了我也不给你碰。” 身后传来男人闷闷的笑声,“真的吗?” “那怎么,”他将她扳了过去,面朝自己,贴着她的额头低低吐息,戏虐又暧昧,“抓我抓得这么紧?” 蓝微低头看去,她的手覆在他的大腿根处。五指纤细而用力。 * 江榆舟送蓝微到单位后回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之后去了一趟沈家。 往年沈芸舒回来过完冬至就即刻返程了,有几年在上海过年,有几年也回来过,没有规律,全凭心情。 老家这边除了几个舅舅就没别的亲戚了,沈芸舒不爱经常回来,用她自己的话说,要不是老爹老娘的墓还在这里,她都不想回来了,回来难免不触景伤情,她时常会想起小女儿,连带着把前夫痛骂一顿。 她想留在上海,还有一个原因是听说女儿也在上海,虽然找不到人,但在那儿总留个念想在。 江榆舟刚一踏进门,看见沈芸舒坐在院子里择菜,他喊了一声“妈”,大步走过去,“我下午回上海,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 沈芸舒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菜还在择着,答非所问道:“小微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江榆舟只想着母亲这反应奇怪,随口道:“她上班呢。” “上班?”沈芸舒呵笑了一声,“诓你妈你还嫩了点,你车上搁着的那份协议,我都看到了。” 江榆舟怔了怔,百口莫辩。 沈芸舒见他这模样,只当是默认,跳起来拎着一把大葱揍他,“你这坏小子,纯心想气死你妈呢,要不是我自己看到,这会儿还蒙鼓里给你耍得团团转,这什么馊主意,啊?我让你给我找媳妇儿,你给我租个媳妇儿,我真谢谢你这么孝顺我,怪不得问你啥时候结婚也不肯吱声。” 江榆舟靠着墙任母亲打,只是当那大葱挥到脸上时,他撇过了头,说了句:“别往脸上来。” 沈芸舒气得使劲抽他肩膀,“脸长得俊有什么用,说出去丢死人,现在村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儿子给我带了个儿媳妇回来,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干的这浑事。” 沈芸舒打累了,那把葱给抽得没了形,她叉着腰喘气,江榆舟进屋倒了杯水出来,弯腰递给她,“您去歇歇,这我来收拾。” 沈芸舒没好气接过,白了眼他,仰头将那杯里的水都喝完了,将杯子搁在一边。 江榆舟见她气消得差不多了,靠墙歪头笑了笑,“您还惦记着她不?” “怎么不惦记?”说到这里,沈芸舒又忍不住挥手要打他,“多好一姑娘,我巴不得给我做儿媳妇。” 说着,沈芸舒唉声叹气,骂骂咧咧起来,“看你平时脑子挺好使,就是不用到正途上,你说你有那个写协议的时间,老早把人追到手了。” 停了停,沈芸舒看了眼自家儿子,“微微到底是不是你当年谈的那姑娘?” 江榆舟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垂着睫没吭声,沈芸舒不耐烦,“问你话呢?” “嗯。”他点了点头。 “这我就闹不明白了,你跟她什么时候分手的?人这么好一姑娘,你分什么手?是不是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愧对人家的事……”说到这,沈芸舒停了下来,自言自语,“不成啊,我的戒指首饰她都收了,没道理不当我儿媳妇啊。” 江榆舟懒散靠着墙闷闷笑了声,“那东西能值多钱,我去帮您要回来?” 沈芸舒上手扇过去,他一撇头,没打着,沈芸舒瞪道:“你敢给我收回来,看我不揍死你。” 江榆舟长手长脚歪靠着没个正形的低低笑着,笑了一会儿,他敛起表情,神色认真看着母亲,“我把她追回来给你当儿媳,好不好?” 沈芸舒喜出望外,“那还不快去,追女朋友要是能有赚钱的一半积极就好了,磨磨唧唧一点不利索,怪不得年纪一大把还找不到对象,活该!” 江榆舟抬脚走向大门口。 沈芸舒在身后喊:“午饭不吃了?” 他抬手背对着她挥了挥。 “不吃了,追人去。” * 这个星期寒潮下来,今天达到最低气温,早上打开手机看到气象台发布的蓝色预警信号还没多大感觉,等开了窗户看到楼下草地上白茫茫一片,蓝微愣住,扭头喊江榆舟:“快来看,好像是霜。” 江榆舟正在卫生间刷牙,听到她喊,漱了个口走进来,蓝微指尖敲了敲白雾凝结的玻璃,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问他:“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接着,她喃喃道:“好多年没下雪了。” 是好多年没有下雪了。江榆舟看着窗外,心想,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今天虽然有江榆舟送她,但奈不住蓝微不急不缓的性格,光为了搭配衣服就耗了二十多分钟,说来也要怪江榆舟,要不是他昨晚突然造访,她早就在昨晚临睡前就把衣服拿出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江榆舟正双手抄着裤兜靠在门边看着她。 他倒也没催,但是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旁边怪碍眼的,蓝微还得在他面前上演脱衣秀,倒不是害羞,但白天和晚上到底还是有所区别,更何况他还是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显得她跟滑稽演员似的。 而向来,蓝微穿衣搭配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用别人在旁边指点,即使这个别人是他江榆舟,也不行。 她将几件衣服扔在床上,手里抱着一套,转头盯着他。 江榆舟见她停下来,歪了歪头,也看着她。 见他没反应,蓝微微笑:“你要不要出去一下。” 陈述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江榆舟直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真的不用帮忙?” 蓝微乐了:“帮什么忙?帮我脱衣服?” 江榆舟看着她,神情有些讶异:“真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 蓝微抓起床上的靠枕用力砸过去,被他轻巧躲开,然后弯腰捡起,走回来扔床上,离开之前关上了门。 两人在外面用了早餐,再加上堵车,蓝微今天迟到了,但她心情很好,是肉眼可见的好,和往常感觉很不一样,连徐磬也看出来了。 徐磬也没问她怎么心情这么好。压根不消问,徐磬也知道,这是谈恋爱的信号。徐磬并不反对她谈恋爱,甚至很支持她谈恋爱,这几年来,蓝微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就连娱乐活动也不见得她参加,只要不跟工作和赚钱挂钩的,她连眼皮都懒得动弹,外表看起来又冷又淡,这样的女人加上一副好皮相,对男人有一种先天的吸引力,但美则美矣,没有任何激情,宛如死水。 江榆舟的出现,如同是往这滩死水里扔进了一颗石子,激荡起千层浪,搅动了她那原本平静缺乏活力的生活。这也是徐磬最担心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江榆舟呢,徐磬对他那个圈子没有好印象,金融男专出渣男,被戏称为渣男圈,这不是刻板印象,都是有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头摆着的。其中有一桩,当事人那小姑娘,蓝微也认得。 更何况,江榆舟那张脸生得这么好看,这种男人不可能没有花花肠子。 总之,她对江榆舟印象好不起来。 不过,徐磬也没空管她这个茬,前阵子出了件事让她不能忍。 每年的跨年晚会都是徐磬份内的工作,今年却被谢伊截了胡。谢伊自己跑去台长那边揽了下来,理由是徐磬是单位里的前辈,台里大大小小的工作都是徐磬负责操持,她毕竟是个女人,家里有小孩老人要照顾,有家庭的人和他们年轻人不一样。 这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台长便找徐磬让她把手里的工作分担给了谢伊。最让徐磬感到恶心的是,明面上得卖谢伊一个人情。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男人是看不懂的,就算看懂了,为了维持表面平和也会息事宁人,哪怕前去讲理,也会被扣上“不懂分寸”的帽子,最倒霉的还是那个被穿小鞋的人。 好比吃了一只苍蝇,只能往肚子里咽。 徐磬本来想把跨年晚会这部分工作慢慢移给蓝微,她手底下至少得培养一个出来,徐磬看重蓝微,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谋后路,她虽位居高位,但上头还有领导,谢伊如果想搞她,自然有手段,况且她在这个位置,也不好明着对谢伊怎么样,落下一个欺压晚辈的罪名,就需要一个和谢伊旗鼓相当的,好压得住她。 蓝微是首选,坏就坏在蓝微没有半点事业心,不像谢伊那么会来事。蓝微的单纯和不屑于耍心眼,是徐磬最头疼的事情。 这会儿她谈了恋爱,事业心就更加抛去了脑后,徐磬感到浓浓的无力感,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计划着找个时间好好跟蓝微谈一谈,将她飞出去的心往回拉一拉。 所以当蓝微跟徐磬提出下午要请假的时候,徐磬面色一沉:“你要去哪里?” 蓝微自知徐磬对江榆舟颇有意见,含糊其辞:“要去上海一趟。” “去干吗?” 听徐磬的语气不像随口一问,她的情况徐磬清楚,编借口会被识破,迟疑了下,蓝微只好道出实情,“去看望老师。” 徐磬抬头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上海有老师?” 蓝微向来处事不惊的面色微微变了变,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徐磬替她说了:“是去看望江榆舟的老师吧。” 江榆舟之前一直住在上海,这不是秘密。蓝微垂着睫没吱声。 徐磬叹了声气,没说话,低头开好了的假单递给她,“等回来再说。” * 蓝微下了楼,看到江榆舟的车停在前面,他人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表情凝肃。 她收敛起沉重的心情走过去。 听到动静,江榆舟收起手机,看过来的时候,表情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了。 他们都没说什么,像是知道各自的心事,又都不提。 江榆舟拉开了后车座门,蓝微上了车,没过会儿,他从另一侧进来,坐在她旁边。 刚坐下,又有一个电话进来了,车子已经开动,江榆舟迟疑了一下,接起。 蓝微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心头忽地一沉。 车厢里几乎没有别的声音,江榆舟把手机拿到另一侧接听,并调低了音量,隐约还是传进了蓝微耳朵。 那头的男声听着低沉,和江榆舟关系熟稔,对宋文华涉及到的几桩案件了如指掌,应该是公安的人,能推动进程的,大抵职位不会太低。 男人说要让谁有空去做个笔录,江榆舟说道,“今天去上海了,明后天再说。” 那边说好,又说让他行事谨慎,有人盯上他了。 这次江榆舟沉默了片刻,蓝微假装没注意,低头玩着手机,余光瞥见他朝她的方向侧了侧目光,接着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有数了。” 蓝微心头沉了沉,游戏也失去吸引力,江榆舟挂了电话,她草草结束这局,转头问他:“是警局那边的电话吗?” 江榆舟点了点头。 “需要我做什么吗?”她主动开头。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沉吟几秒伸手揽过她,“去做个笔录,我会陪你。” 蓝微靠在他肩头,看着窗外飞过的风景,没有出声。 车已开出了市区,上了高架,马上就要进入高速路段,两边的景物变得空旷,飞快倒退着,今天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她心里也空茫一片,仿佛坐在一艘大船上,在驶不到尽头的海面上漂泊。 心里却因为身旁这个人,产生了依靠感,她相信不管中间发生什么波折,江榆舟都能顺利将她送到彼岸。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发沉,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蓝微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头枕着江榆舟的腿,睡在后座。江榆舟单手圈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平板看资料,注意到她醒了,他拿开平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睡醒了?” 蓝微起床气比以前好多了,只是目光有些迷茫地静静望着他。 江榆舟拿过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又松松地旋回去,蓝微爬起来接过,仰头喝了两口。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在她微仰起头时,盛烈的阳光刺进眼睛,蓝微眯起眼睛,将水瓶扔在一旁。 她盘腿坐着,鞋子是江榆舟帮她脱的,他再次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挣开,喝完水撇过头看他:“到了吗?” “还有半小时,再睡会儿?” 蓝微摇了摇头,侧头望向窗外,已经彻底看不到山脉了,平原地区道路开阔平坦,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上海,工作的这几年来,旅游倒是不多,出差来过几次。 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坐在高铁上,望向窗外,也是差不多的风景,她的心却莫名其妙跃动起来。明知道那么大一片土地,是不可能上演邂逅的,那只出现在电视或者小说里的俗套情节,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上海这个地方,本与她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感情,却因为这是他所在的城市,而产生了关联,和这样的悸动。 这十年来,他们在各自看不到的地方生活、成长,一定发生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都被他们缄默在过去的时光里,绝不会刻意提起,而现在,她在离他生活的城市越来越近,离他的故事越来越近。 蓝微忽然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带她见他的老师,不仅仅只是见这个动作,而是带她深入他的故事,即使她从未参与,从现在开始,他们真正有了连结。 是这样吗,江榆舟? 她没有问,看着窗外,目光一动不动,被他握着的手出了汗,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蹭了蹭,江榆舟抓紧了她的手。 蓝微扭过头来,指着窗外,对他笑道:“你看,太阳出来了。” 江榆舟看过去。 他没有看窗外的日光,而是看进了她眼里。 明媚的阳光映在她眼里,灿灿生辉,像是预示着希望。 第46章 2023.12.26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太阳褪了色,像一枚失了温度只剩光圈的铜板,吊在医院大楼的楼顶上方, 盈盈洒落一点光亮到人间。 下了车,风很大,比宁市大多了, 蓝微拉高大衣领口,跟随江榆舟进入人流如织的住院部大门。 病房里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 看到他们进去时楞了楞,而后站起身迎上前,“阿舟, 你来了,昨天老头还念着你呢,这位是?” 江榆舟介绍:“这是蓝微。” 他侧头看了眼蓝微,用略微亲昵的语气对她说道:“这是燕姐,金老师的大女儿。” 蓝微喊了声“燕姐”。 燕姐会意道:“我知道, 这是你女朋友吧, ”说着又忍不住多看了蓝微几眼, “这姑娘长得真标志, 俊男靓女,你们是从外地过来的吧,饿不饿,我拿水果去。” “燕姐,”江榆舟喊住她, “不忙, 我们过来看看老师,过会儿就走了。” “不吃个饭再走吗?”燕姐问。 “不了。” 江榆舟走到病床边, 金老师已经醒了,抬起手示意他坐下,似有话对他说。 江榆舟弯腰坐在床沿边,俯身将耳朵凑近老人嘴边。 知道他俩应该是有事要谈,蓝微和燕姐走出了门,替他们虚掩上了门。 她们站在病房对面的扶栏前聊了会儿天。 燕姐给人的感觉很亲切,说话慢悠悠,眼里始终带着笑意,江榆舟身边的人似乎都是这么友善。蓝微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大意是你给别人什么感觉,别人也会回馈给你什么感觉,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善良充满正能量的人面前也会激发内心的良知。 “老头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阿舟,”燕姐不经意间开口,“他那时候混不吝,整个人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老头子很痛心,说他是他教到的学生中最有天赋和悟性的,人绝顶聪明,就是太有想法,管不住。最颓的时候翘课一个礼拜,整夜跑去网吧通宵,这还不算,他这人厉害就厉害在这点,他号召了全系的男生一起去,直接把网吧给包了一个礼拜,把网吧老板都惊到了。” 蓝微楞了楞,就算是最开始认识,江榆舟都没这样过。 “后来呢?”蓝微问道。 燕姐回忆道:“就在老头和他辅导员准备去网吧逮人,他们自己回来了。回来以后整个人大变样,虽然偶尔还是会打打游戏,也会因为打架吃批评,但没前面半学期那么荒唐了,节节课都到,实践训练一场不落,测评成绩一流,被学校举荐推送优秀学生,辅导员还推他去学生处任个职,被他拒绝了,说受不了被老师差遣。不过老头被他弄出了心理阴影,总怕他又吊儿郎当不肯学好,盯得他特别紧。” “老头总说啊,这孩子高考成绩这么优异,又这么爱玩,肯定自我管理能力特别强,光冲这点就是颗好苗。” 燕姐说话的时候,蓝微朝门上的缝隙看去,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江榆舟坐在床边的侧影。 她看着,听着,沉思着。 总觉得燕姐口里的江榆舟,和她认识的江榆舟,不是同一个人。 江榆舟虽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但是他一贯是个很有目标性的人,更不会让自己失控。 是什么让他改变如此大? 蓝微靠着栏杆,窗外最后的一点薄光打在锃亮的栏杆上,闪着光,不知道是长途波折累到了还是突然想到一些往事,胸口闷闷的,光芒闪到眼里,她低头看向地面,轻道,“他以前不这样的。” 这让燕姐有点意外,那时候她也已经大学毕业,经常去学校送饭,总是能看到江榆舟在办公室,有时歪靠着桌子,有时候坐在电脑前和金老师插科打诨,因为少年长相俊朗又醒目,燕姐不由多注意了几眼,时间久了,也熟了。 她刚认识江榆舟的时候,他就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和那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张扬肆意又夺目,很多次在校园里遇见,他都会大方地打招呼,叫一声“燕姐”。 燕姐对他俩的故事很好奇,听到蓝微主动开口提,便抓住了这个机缘,问道:“你和阿舟早就认识了吧?” 蓝微以为江榆舟对燕姐提过,嗯了一声,“我们是高中同学。” 燕姐长长哦了一声,“好像是听说过他高中交过一个女朋友。” 蓝微楞了楞。 接着,燕姐又说道:“他本科那会儿身边的同学都谈恋爱了,我本来以为像阿舟这样的男生何该桃花很旺才对,结果本科四年他都孤家寡人一个,他身边别说桃花,就连一个女生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我就很纳闷,有次吃饭聊到这个话题,问他为什么不谈,你猜他怎么说?” 燕姐停了停。 她至今都还记得,少年垂眸不知想什么,过了半晌才低语了一句:“高中谈过,分手了。” 那语气说不出来的失落和遗憾。之后他没再开过口。 燕姐说完,看向蓝微,后者心事深沉低着头,忽然恍然大悟,她喃喃了一句,“也许,我应该知道了,为什么他会变化这么大了。” 蓝微抬头看燕姐,没明白她这么说的原因,燕姐眼含笑意,对她提及了另一件往事。 “本科毕业那年,他本来要保研的,却因为生了一场大病给耽搁了。” 蓝微心一跳。 燕姐问:“你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件事,蓝微心跳很快,大病?是多大的病?江榆舟从来没有对她提过。 她只好如实回答:“我俩是最近才复合的。” 燕姐轻轻说道:“难怪了,他也没对你说过?” 蓝微摇摇头。 “也确实能理解,生病的事情他连他妈妈也没告诉。”燕姐叹了声气,“他就是那样的性格,老头最看重的就是他这点,别看他平时滑不溜丢没个正经样,有事他是直接上,责任心强,重情重义,最厉害的一点是自控力强,说一不二,独挑大梁他行,团结组织他也最擅长,这种人无论是团队协作还是个人创业都是一把好手,不过这些都还不是重点,干他们这行的不能贪,要不然迟早得栽,阿舟是我见过对钱财权利看得最淡的人了,但也很奇怪,他明明很不屑,却热爱赚钱,可能比较有成就感吧。” 说到这点,蓝微也很奇怪,江榆舟对赚钱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热忱,再加上天生有本生意经,让他在赚钱的路子上走得很远,有一个说法是,小时候穷苦的孩子会对钱生出一种本能的欲望。但是江榆舟又不一样,他对钱没有如饥似渴的欲望,反而对赚钱这件事很执着,可是他也不是什么钱都赚的,就拿上次饭局上方于淼请他帮忙的差事,虽说油水丰厚,还是被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拒绝了。 蓝微收起思绪,问道:“他生病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件往事,燕姐有些心疼,“那会儿他已经开始着手接项目了,一边又准备保研的事项,忙的不可开交,那段时间胃老是不好,老头子就催他做个检查,他还一直说没事,估计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敢去罢了,项目也忙,要飞英国,一个礼拜就传来消息说人住进医院了,胃里长了颗瘤子,当时为了宽慰我家老头,只说是良性的,让学校帮忙瞒着家里,在英国治疗了大半年,保研也取消了,那时候老头子就估计这病没那么简单,专程飞去英国看了他一趟,才知道那是恶性肿瘤,好在发现的及时,还处于早期阶段,回国又治疗了大半年才好全,不过听说现在还时不时回医院复诊。” 蓝微心里坠坠的,胸口像是被压着般难受,喘不上气。她扭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西沉,打在栏杆上的光圈也淡了,忽然想起来毕业那年收到过他的短信,他生病应该也是那个时候,远在英国,孤身一人,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却还在关心着她是否能找到工作。 原来这十年来,辛苦艰难的远不止她一个人。 蓝微垂眸看到手腕,那道狰狞的疤痕,那晚在她家那套被拍卖出去的别墅里,他失控发怒,后来又问过她一次。 他是在意的,甚至可能比她自己都要在乎她的命。 蓝微望向病房里的男人,他的背影慢慢和外面的夕阳消融在了一块,她感到眼眶酸涩起来。 * 病房里。 江榆舟坐在金老师身边,俯身低头,将头凑近他脸前,窗外的夕阳洒落在地板和病床上,老人在他耳边低声念叨着。 他听得很认真,谨记下老师让他做到“低调”两个字。 金老师比江榆舟更清楚这个圈子人心险恶,“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是金老师时常挂在嘴边的金科玉律,以此警戒学生。 老人家说话也已经不顺畅了,却还在为这最得意的门生未来担忧,怕自己这一走,他羽翼还未完全丰满,没有了铺路人,越是登高位,越是多的人想把他拉下来,不慎差池、随意一个错误的决策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金老师常说,在这个圈子里,一个情,一个欲,一个贪,还有一个赌,是必须要时刻牢记克戒的。他本该对江榆舟最放心。 江榆舟想,老师大概听闻了一些风声。 “金老师,您说的学生都记在心里,这些年,我一直按照您教诲给我们的‘低调谦卑,谨言慎行’行事。可您也说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也许您不认同我的行为,但学生还是认为,低调固然没有错,明哲保身却是懦弱没有担当的表现,我不能为了怕被报复、被人拉下去,眼睁睁看着我能帮得上忙、说得上话的事情,因为我的不愿沾染是非而使他人困于囹圄,甚至堕入地狱,我的良心会因此不安。” 金老师握着江榆舟的手,摇了摇头。 江榆舟将头抵在老师手上,低声说道:“老师难道忘了,您年轻的时候也为兄弟侠肝义胆。” 金老师闭了闭眼睛。 那是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因为被那个人伤透了心,久久无法走出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该放下了。 “您那时候做了您认为最正确的事情,是他没有善待您的真心,错的本是他,不是您,却让您这一辈子都困在被伤害的痛苦中,那时候我和您一样,困在这痛苦中,无法平息恨意,也觉得是那个人伤害了我们,和老师您一起同仇敌忾,但如果因为这恨意而无法再爱人,得不偿失,况且,爱本身没有错。” 金老师浑浊的眼睛流下两行清泪。 片刻,他动了动嘴唇,江榆舟听清了,老师说的是:“你变了。” 过去他还是那个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的少年,而现在,仅仅一个月时间,在感情的经历中,成长了。 也许这变化是多年以来量的积累达到质的飞升。 向来他奉行的是“没有雷霆手段莫行菩萨心肠”,他江榆舟从来不轻易助人,更不会弯腰渡人,为了雷霆手段,他放弃菩萨心肠,后来有了雷霆手段,依然没有培养出一颗菩萨心肠。 如果不是老师提醒,他自己也没发现这样的变化。 夕阳光中,江榆舟轻微滚动着喉结,眸底因为脑海中划过的那个身影而变得温柔起来,他低声说道,“因为我有了穷极一生都要守护着的人。” 这时,江榆舟侧过了头,看到了门外的蓝微,两人视线一撞。 过了没多久,他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蓝微抬头朝他盈盈一笑,“江老师。” 江榆舟走过去,顺势拉起她的手捏了捏,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又给我安什么人设?” 蓝微抬眸,与他视线相触,弯着唇,“你不知道?” 他歪了歪头。 燕姐笑道:“刚还在聊着你呢,这么快就出来了,我爸睡下了?” 江榆舟点了点头,“刚睡下不久。” “今晚要不要吃个饭再走?”燕姐问。 江榆舟牵着蓝微的手摩挲着,嘴上说着:“不了,晚上还得回去。” 燕姐知道他回老家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就是去录个节目,来回跑跑就行了,怎么还一直住在那里呢,打算在那定居了?” 江榆舟笑了笑:“说不定。” 燕姐突然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女朋友在那工作吧。” 江榆舟笑笑没回答,停了停说道:“燕姐,我们先回了,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燕姐没有再挽留,将他们送到了楼梯口。 落日已经完全沉落,暮色将近,霓虹彩灯以及路边的街灯纷纷亮起。 蓝微和江榆舟手牵着手,一前一后走出大楼,晚风轻扫,飘动发丝。 她伸手撩开乱发,喊了一声:“江榆舟。” 走在前面的男人顿了顿脚步,回眸看她。 她眼里有这片天地最璀璨的光影。 女人沉静看着他略带疑惑的眼睛,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我想去看看小Q。” 江榆舟怔楞了下。 她以为他不同意,软下了嗓音,用迫切渴望的目光看着他,“可以吗?” 无论多少次,江榆舟都对这样的蓝微没有抵御力,即使这曾经是他不愿回顾的伤痛,但是此刻,面对她的请求,他垂了垂眸,低沉的应了声:“好。” 蓝微刚松下一口气,很快又担心起来,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你说,小Q还会认得我吗?” 江榆舟低头看着她。 白皙的巴掌脸微微仰着,光影落在上面,给人一种娇俏可怜的模样,她仰头看着他的模样,像当年的那个少女,小心翼翼的征求他的意见,想从他这里获得希望和力量。 突然,江榆舟很怀念这样的蓝微。 像久违的梦,重新跳入他的世界。 江榆舟努力克制住拉她进怀里的冲动,轻滚的喉结却出卖了他。 等了他好半会儿也不见回答,蓝微失落地垂下眼睫,手也从他手里收走了。 她轻轻的吸了吸气,不让眼泪掉下来,“是我不好,把它扔给你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它不认得我也很正常……” 她这爱哭的毛病还是改不掉,一碰到感情上的问题就容易掉眼泪,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很脆弱,可就是改不了。 江榆舟叹了声气,没辙似的将她重新拉回去,像是怕她再跑,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很多,低头看着她,眼里幽暗深邃,“它记得你。” 蓝微眨了眨眼,似不可思议般,“真的吗?” 江榆舟眸色浓重,又重复了一遍,嗓音从喉间滚出,晦沉低哑:“它记得,所以你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抛弃它,这么多年,小Q和我都很想你。” 这一次,蓝微听懂了。 眼泪几乎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刷得掉落下来。 “江榆舟。”她流着泪,踮起脚抱住他俯身下来的脑袋,将脸埋下去,嘴唇贴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对不起。” 风扫过,他们头顶的香樟树叶掉落下来,发出沙沙的清脆响声。 第47章 2022.12.26 他们的关系看似缓和, 却不乏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实质。十年前分手的原因,一场误会导致十年不相往来,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也让蓝微不敢面对。 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买单,但这分明是她的错误,不该拉上江榆舟填单。在今天之前, 蓝微以为江榆舟的这十年如他的事业蒸蒸日上,风光无比。 直到燕姐告诉她那些事, 才发现自己的自私和狭隘。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受害人的身份自居,让自己有充足的理由恨他,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 是他背叛在先,她理应要与他的世界划清界限。即使内心压根忘不了,到最后她自己也迷糊了,对江榆舟的感情到底是爱意还是浓烈的恨意。 这十年来,加诸在她身上的, 除了家里和工作, 剩下的便是那段年少时的感情, 在感情最纯粹的时候遇到一个足以惊艳一生的人, 此间难忘不可言喻,可最终的惨败让那样骄傲的她始终难以放下,也许这其中掺杂了许多的不甘心,但倘若不是真心的爱过和付出过,又怎么生出这些复杂的感情。 却还要微笑着告诉自己:早就放下了, 将他从她的世界和记忆里强行抹除。 这十年来, 她在痛苦的自我拉扯中渡过了她自认为的踽踽独行,那么江榆舟呢? 因为一个误会, 被她抛弃在十年前的夏天,因为家里突如其来的破产和那个误会所预示失败的初恋,她将所有的不满、怒气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以后种种与他有关的回忆和话题,全都带上了不可被原谅的偏见。 而真正不可原谅的是她自己。她不敢重提过往,不仅只是不敢面对他们确实因为她的过失错过的那十年,也许他们并不能一路平坦走完这十年,无疾而终也好过被怀着满腔的恨意和误解,她越是对江榆舟满腹的歉疚和亏欠,越是为自己的自私、狭隘、小气感到惭愧。 江榆舟知道,这句“对不起”背后,包含了她所有的歉意、后悔和遗憾。 她从来不是轻易肯低头的人,这些天她一直在主动缓和关系,虽然她不说,或者自己也未必知道这行为背后的原因,江榆舟却清楚,行为背后代表人的潜意识,她想以此弥补亏欠。 他原先并不知道她对他怀着这样的误会,后来知道了,也必然清楚,这些年她对他怀着怎么样的敌意,就像当初他对她的感情,爱恨交织,说不清理还乱,只不过最终他妥协了,承认他确实忘不掉她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但这个误会却伴随着她长达十年,也让他一下理解了,在她的处境中当初做那个选择的原因,他们都是那么骄傲的人,把尊严看的比天高,错就错在谁都不肯先低头,也许他曾有过低头,但现在以成熟了十岁的心态去看当初,还是做的不够好。 他知道她那么善良心软的人,一定会愧疚死,但总归解开误会是好的,他们的相处比刚开始敌对的状态明显进步很大,她的小性子也会在他面前展露,再不是为了挑衅他拼个你高我低时候的装腔作势,而是触及内心的信任感,他想再往前走走,再多点耐心,会更好的。 但他不需要蓝微的亏欠,也不用她内疚,那并不完全是她一个人的错,但试想,他若站在她的角度,误会了他十年,刚刚得知真相,定也会无法面对,需要调整,况且是她这样心软的人,他愿意给她多一些时间慢慢消化。 她的眼泪巴巴的流,像断线的珠子,在暖黄的路灯下,滴滴答答淌进他的衣领里,滑进了后颈。 江榆舟抓着她纤细的腕子,从她怀里站直起身,顺势将人搂进怀里,俯身在她耳边叹了声气,“哭成这样子,路人都以为我欺负你。” 她的手被他抓着穿过手臂下面,攀在他的后背上,她每次抱着江榆舟都有个习惯,都要揪着他的衣服不松手,衣服在她手里都皱皱巴巴的,她那时候很爱哭鼻子,一哭起来就喜欢往他怀里钻,就把鼻涕啊眼泪啊都蹭他衣服上,这毛病直到现在也改不了。 那时候他总会一把抱起她,低头去蹭她的鼻尖,无奈中带着点儿促狭,“要不晚上去我那儿帮我烫衣服?” 他老爱这么逗她那时候,但每次烫洗衣服的活儿都是他自己做的,也不肯让她动手,显得她多无所事事的样子,只好在旁边督工边吃东西。 那会儿江榆舟冰箱里都会装满格,饮料、甜品、牛奶、水果、雪糕,还有西瓜,后来嫌冰箱太小,还买了个冰柜回来……她喜欢吃什么,他就往家里搬什么,任她吃。 这些事她都忘记了,这些年回忆起来也都是细细碎碎的,那时候她太小,总认为那些好都是她理所应得的,也不觉得他其实过的很辛苦,又或者那时候他在她面前总是表现的云淡风轻,将她好好的保护着,不许分担他的压力,她就像个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丝毫没有意识到,曾经她所拥有的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后来再也没有了。 等到懂事后才发现,原来眼前这个被她记恨多年的男人,在他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期,拿他的全部爱着她。 可是知道的时候,太晚了、太晚了。 “江榆舟。”她闷在他怀里,轻轻叫了一声。 他俯低身,将脸靠过去。 顿了会儿,蓝微仰起脸,小声问出口,“你生我的气吗?” “气什么?”他捏捏她的脸,顺手帮她把脸上未干的泪痕擦去。 “气……”她舔了舔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要她这么直接把生气的原因在江榆舟面前全盘说出,与他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她还是没有这个勇气,虽然她的表达力在他面前明显好过跟别人,但还是有些困难。 江榆舟并不说话,像是在耐心等她过了心里这个坎。她过去或者过不去,说或者不说,都无妨,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进步了,至少她愿意跟他主动提这事。 思考片刻,蓝微抿了抿唇,打算从另一个角度破口,“我得承认,因为你和聂微的事情,长期以来对你很不友好,我想你内心一定很受伤,再加上小Q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这十年来你一直把小Q带在身边,从来没有想过要遗弃,明明那时候说要照顾它一辈子的人是我,最后履行诺言的却是你……” 说到这里,她哽了哽,喉咙口酸涩的不行,吸了吸气,继续,“我真的觉得很愧疚,就算、就算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蓝微一口气说完,像是在逼着自己,然后鼓起底气抬头去看江榆舟。 他们的目光相碰,他静静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生气?” 蓝微没听懂他的话,歪头看着他,不解,“你不生气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应该生气。” 什么叫好像应该生气?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蓝微被他搞糊涂了,她最讨厌猜东猜西的猜了,不耐道:“你到底生气没?” 江榆舟慢条斯理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急,目光看着她,带着思索,不答反问:“如果我生气了,是不是可以问你要补偿。” 蓝微愣住,这让她措手不及。于是她仔细想了想,点点头:“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的。” 江榆舟歪头看着她笑。 蓝微总觉得这笑背后有一种老谋深算的味道。但既然她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于是略带警惕的语气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想要的补偿——”江榆舟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你听好了。” 蓝微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紧张,也看着江榆舟的眼睛,等他开口。 江榆舟站在她面前,他们在路灯下,他的眼底像是汇聚着一条游动的银河,星光点点。 他的眼里有星星。她出神的想着。 然后听到他说:“我想要蓝微和我平等交往,不要她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心存愧疚。” 说到这里,他低眸深深看了眼她,“我们只是错过了十年,往后还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要你把往后余生都弥补给我。” “还有,”江榆舟停了停,“我希望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 蓝微怔住,前面她还在担心江榆舟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一点都没想到是这个,她心里的担忧,她的那些愧疚,她想要对他的弥补,他全部都看出来了。 她的眼眶又红了,嘟囔了一声,“你的要求真无理。” 江榆舟右手伸过来拉住她,她也没挣,乖乖给他拉着。他微微俯下身,用商量的语气问她:“这么无理的要求,要不要答应?” 蓝微噙着泪意,轻轻嗯了一声。 江榆舟拉着她往前走,走了几步,蓝微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拉过他的手腕看时间。 他目光跟过去,“怎么了?” “快六点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想吃什么?” 蓝微歪头想了想,看向他,“你想吃什么?上海你比较熟。” 他们上了车,找了一家中式餐厅。 吃饭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不太集中,看起来满腹心事,江榆舟打断她的思绪,“在想国家大事呢,吃饭也一脸愁苦?” 他把糖醋子排夹到她面前的小盘里,“他们家的招牌菜,尝尝看好不好吃。” 他做这些动作娴熟又自然,这些年他一个人过得是不是挺辛苦,比以前会照顾人,蓝微想着,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他被她看的目露疑惑,笑道:“菜不合胃口?” 蓝微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会知道怎么表达关心,确切来说,她发现想从他嘴里获悉他的病情,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也许徐磬说得对,她太不懂得怎么表达了。 也想过直接问他,但总归不是那么好的事情,好好的吃饭,她不想弄得不开心。 意识到这个念头时,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变了,以前哪会考虑这么多,那些细微之处察觉到的表现才最真实。 想了想,她说道:“以后每顿饭我都想陪你一起吃,就算没时间一起吃,也会督促你吃。” 她说的很认真,是很认真的在对待这件事。 江榆舟怎么也没想到她在思考的竟然是这件事,想必燕姐都告诉了她。他常年在外,虽然母亲偶尔也会在身边照料,但到底四处奔波,向来报喜不报忧,所有事都是自己扛着,无人能分担左右,当然事业上有朋友恩师扶持协助,但生活中和精神中,几乎没有旁人。 蓝微的这番话让他没有预料,有个人陪着一起吃饭,顿顿一起吃饭,你不吃她还催着你吃,年轻的时候便觉得这已万分难得,如今年岁快到三十岁,他知道这是亿万分的稀罕,这样的姑娘他怎么能不爱,一时之间喉口发紧,手上的筷子不动了,只是眼睛看着她。 蓝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笑:“傻了?说话啊。” 江榆舟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下,舔了舔嘴唇,将这抹笑意努力压下去,他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蓝微托着头看着他,注意到他耳廓微红,记忆又被拉回去了一点,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他的耳朵容易红,接吻会红,挑逗会红,不说话看着他的时候也会红。 “阿舟。”她突然叫了一声。 江榆舟蓦地一动,视线慢慢移到她的眼睛,不动了。 她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说过,会补偿你,既然要补偿,就让我们从吃饭这件小事开始吧。” “好。”他说道。 “那你以后都要好好吃饭。” “好。” “如果是在外地出差,我陪不到你的时候,也要向我汇报,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江榆舟嗓音低哑:“好。” 蓝微弯起唇,温柔看着他,“吃饭吧。” * 饭后,江榆舟带她去了他的住处。 江景房,四百多平的大跃层,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黄浦江。小Q被照顾的很好,有专职的阿姨在江榆舟出差的时候过来打扫房子和照顾小Q。 小Q被喂的油光水滑的,活力满满,一点也看不出是一只年逾十岁的老年狗了。 江榆舟刚一开门,它狂摇尾巴跳到他身上,一顿熊抱。江榆舟半抱着着站起来半人多高的调皮鬼,问它:“小Q,你看谁来看你了?” 它像能听得懂他的话,侧过头来看向蓝微,尾巴摇晃得更起劲了,脑袋也晃着。 江榆舟示意她摸一下它的头。 看着小Q热情无比的样子,蓝微将手伸了过去,小Q主动顶了顶她的掌心,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Q,你还认得我吗?”蓝微轻轻唤它。 小Q神情看起来很激动,蹲下了身,把一只脚抬了起来,蓝微顺势握住了它的脚爪,眼眶里聚着泪意。这是她以前每次见小Q的时候惯常会做的互动,她会蹲下身来,把狗粮放在掌心里,哄它,“小Q,你把脚伸过来,妈妈就给你吃这个。” 小Q就会兴奋地叫两声,然后乖乖在地上蹲好,把前爪抬起放进蓝微手心里,等着投喂 每到这时,她会一边给它喂食,一边抚摸它的大脑袋,夸赞,“小Q真棒,我们家小Q最棒了。” 现在蹲在她面前的小Q,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狗了,但是看她的神情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仰着头,用热烈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像当年那样夸赞它。 蓝微眼眶泛潮,摸摸它的脑袋,说道:“我们家小Q最棒了。” 然后转头激动地看向江榆舟:“它真的认得我。” 江榆舟靠在旁边看他们的互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里徘徊,此刻看到蹲在地上的女人,仰起头对他说话的神情,仿佛重现了当年,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略带激动和欣喜,江榆舟,你看,我们小Q好乖好听话哦。 他微笑着向她轻轻点了点头,俯身牵起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和过去的很多次那样,神态动作自然娴熟,好像那已经训练不止百遍般,带着她走进了屋里。 那天晚上原本打算连夜回宁市,她太久没见小Q心里欢喜又不舍,不愿回去了,江榆舟依得她,为她这难得的骄纵,她是那么严守规矩的人,以前倒是不怎么守,这几年被打磨得中规中矩,他倒是情愿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但当然也知道不可能,一个人在时光里蹉跎好些年,不可能一点印痕都没有,但现在虽然只显露了一点点的回归,总也是好现象。 蓝微给徐磬发信息请假,可能因为心里到底有些“做贼心虚”的陈因,本来说好只请半天假,结果明天也得请假了,徐磬对江榆舟印象不佳,这个电话她是不敢打的。 没想到徐磬并没有说什么,只简单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她看着那短信,心里始终惴惴不安的,倒不是心虚,而是终归觉得对徐磬的厚望有所辜负。 江榆舟见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发呆,拿着阿姨准备好的点心水果走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脸,“请假请到了吗?” 蓝微抬头懒懒看他一眼,“请是请好了。” “那看来有别的顾虑?”他放下果盘,在她身旁坐下,等她开口。 “要说吗?”蓝微不确定道。 “讲讲有什么关系?”他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犹豫了片刻,她开口,“磬姐对咱俩的事情并不赞同。” 江榆舟看着她,似有不解,“咱俩的事,需要她赞同?”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她想着怎么解释,发现自己又词穷,无奈看向他,“可能我希望不要走得这么辛苦,我的父母,我在意的同事朋友,都想获得他们的祝福,也许你并无所谓这些,但是我总希望尽善尽美,更多的原因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认可你,不想你受委屈。” 江榆舟靠着沙发,手伸过来摸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从手指摸到腕骨,“你说的我都明白。”他另一只手搭过来,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大抵觉得我不是什么牢靠的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 江榆舟笑了笑,“我和她接触过几次。” 一个人喜欢不喜欢另外一个人,看眼神和气场就知道。他原本并不打算和徐磬有多深的交涉,但因为蓝微,也免不了博得对方的好印象,他在声色犬马的浮躁圈子里混迹多年,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显然,徐磬不是那种需要套路的人,和她这样的人相处,还得是用真心换,想让她改变想法,也只能凭借实际行动和时间的验证。 蓝微想起来,江榆舟和徐磬之前有过几次交集,“她对你们那个圈子存有刻板印象,总说你长得像渣男,要我小心,我感觉要得到她的认同是蛮难的。” “有比追你还难的事么?”他手移下去,摸到她的后腰,在她的痒痒肉上按了按,蓝微缩了缩,正要反驳他的话,听到身后的人轻轻说了句:“你想要的,我总得想办法帮你办成,这件事急不得,你也不必生烦恼,日久见人心。” 她楞了下,过了好半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日久见人心”是什么意思。 蓝微没再说什么,用叉子插了一片草莓,吃着吃着,突然喊他道:“江榆舟。” 他目光看过来。 她继续旁若无人吃着草莓,“你帮我摸一下大衣口袋里。” 他站起来,去翻她脱掉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 去了好半会儿没回来。 蓝微探过头喊他:“拿到了吗?” 不多时,他走出来,手里晃着一根亮晶晶的东西。 是一根项链。 笑得无奈看她,“这项链我以为没了,你哪儿找到它的?” 她拎高头发,将后背露给他,“快帮我戴上。” 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神色惊讶:“你后来去找过了?” 男人走到她侧边,膝盖跪在沙发上,低头帮她戴着项链,脸与她拎起的头发打下的阴影交融,看不分明。 指尖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擦过,身后的声音淡得听不清。 他说:“把整个电视台都翻了,差点都打算掘地三尺。” 第48章 2022.12.26—2022.12.27 颈后的手一松, 蓝微转过身,双手张开抱住,小脸微抬, “那怎么没掘呢?” 江榆舟戴好项链,一只膝盖还跪在沙发边沿,没来得及收, 便被面前的云朵扑了满怀。 他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注意力被胸口压着的云朵夺去, 只看到天鹅仰着漂亮的脖颈,樱唇开合。 以往她抱他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 今天是不一样的,具体哪不一样,他说不清,只专注看着她的唇,手已经先意识一步, 搭上她肩头。 俯身的同时, 另外一只手绕过去揽上她的后背, 将人抱了起来。 蓝微看到他突然弯下腰来, 而后他的发丝擦过鼻尖,搭在肩上的手穿过她的膝弯,整个人被抱起来的时候,她的心跳被这个意外的举动弄得不由自主加快,手已经自作主张挂在了他略微低下的头后, 并且摸了摸他的头发。 江榆舟将跪在沙发上的月退放下, 抱她坐在膝盖上。 她坐在工整的西装裤上,脸上划过失落。 江榆舟抬了抬眼, “怎么?” 蓝微推他靠到沙发背,也靠过去,双手环他脖子,“还以为带我去你卧房。”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不怕了?” 她靠着他,像慵懒的猫咪,“总得去看看。” 往他脸上吹气,声音渐弱,“床够不够,大。” 江榆舟忽地一声轻笑,捏了捏她腰上,“是不是瘦了?都没肉。” “别扯话题,”蓝微躲了躲他的手,这么一动,裤子绉了些,氵骨到上面,江榆舟轻蹙了蹙眉,加重了力道,蓝微被迫靠牢他。 “看来还不够,大。”她轻叹,趴在他肩头,看着他的眼睛,注意到稍稍的,和平日不同。 知道她话中有话,也明白,这是她惯常爱玩的计俩,只不过想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但如果真到关键时刻,她又哭哭啼啼,经不住吓。 江榆舟不想吓唬她,昨天已经领教了,在他们好的时候,私.下里,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爱和他撒撒娇的,爱玩爱闹的小姑娘,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始终看她都是一样。 “今天不行。”江榆舟没多想地拒绝,这样说的原因也是,后果他担不住。 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做偏离航向的事情。 但这个原因,总要给出解释,理由也很简单。见她不高兴地蹙起眉,他淡淡补充:“没有任何准备。”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浅淡,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兴趣。 但今天,她似乎格外有兴致,这个兴致更像是,为了勾起他兴致的那种主动。蓝微懒懒趴在他身上,手指戳戳他的下巴,“笨啊,可以叫人送过来。” 江榆舟没动,垂着眼看她,有时候他是挺惊异于她的胆大,又或者她没想到。 提醒道:“大晚上,叫人送这个过来?” 他的眼神淡淡的,语气却是“你认真的吗”。 蓝微扶在他肩上,借力坐直起身,眼里亮晶晶的,“用你的手机叫吧。” 江榆舟笑了一下,“你也会怕?” “这不是怕,”她为自己辩驳,去捞他口袋里的手机,小手一顿乱摸,动来动去,江榆舟额角跳了跳,将她的手拉出来,“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澄澈的鹿眼看着他,她还不知道自己让江榆舟生出多大的毅力。 他将她一把搂过去,按在怀里,声音哑了一个度,“别动了,安分点,让我抱会儿,然后去睡觉。” 蓝微闷得透不过去,扭了几下,他按着她没让动,“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奔波。” 她仰起头来,下巴靠在他月匈上,纠正他的说法:“明天下午才出发。” “那也一样。” “不一样。”江榆舟再次按下她的脑袋。 蓝微呜了声,敌不过力气,只好趴下不动了。 但到底还是没想到,阿姨只收拾了他的卧房,江榆舟也忘记交代了。因为他向来不往家里带女人回来,阿姨理所当然认为肯定得一个卧室。这会儿阿姨走了,特意再给次卧铺床也不可能。 他想着还是和昨天那样,虽然对他来说艰难一点,忍一下也就过去了。谁想到,洗完澡回来,蓝微还没有睡意,一会儿拉拉他手,一会儿又逗逗他,靠着他撒娇亲吻,小声问他难过吗,像是回到了久远之前的那个晚上。 她说的难过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他还是那句话,今天不行。 “不行吗?”她委屈眨了眨眼,氵显氵鹿氵鹿地看着他。 “我们不能一点不做措施。”他说道,然后看了眼她,“况且都是第一次,我怕吓到你,也怕……” 他停了停。 “怕什么?”蓝微问。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把你弄坏了,明天怎么跟我回去。” 她并不在乎这个,觉得两个人的感情到这了,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忍着呢? “你不想吗?”她执拗地问道。 江榆舟没再说话,将她揽在怀里。 后来到底敌不过她的缠,江榆舟不得不做出让步,教她握着遥控杆,像掌控驾驶盘的司机。她对江榆舟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以前,真到这个时候,反而怕了,轻轻问他,它长大了吗? 因为听说这也是会一起长大的。 直到摸到那里,她才终于明白江榆舟不肯的原因。 她活到二十八岁,不是完全未知的如同一张白纸,但所拥有的都是理论知识,这么长久以来,要说经验也只有很早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所学到的那些,这是一块待开发的土地。 江榆舟亲自教她,这像是在重复多年前,回忆里的画面。她有些生疏了,但这也不是难事,多试几次也就找到感觉了。他成了她的试验品,忍而寸是必须的,还好他的自控能力向来优越,但还是摆不平她并不娴熟地动作,因此遭了些罪。 江榆舟手伸过去,握着她的手,像上次玩娃娃机那样教她,圈着。她的手到底小,叹着气,出了些汗,跟他撒娇,想在眼下放弃。 有点酸,她轻轻吸气。江榆舟抚摸她的头发,亲她的鼻尖,嘴巴,哄她,再坚持一下。她找到了一些规律,终于起了效,他有些热,额角跳着,积攒着力蹦出来,氵虫汁涂满手。 难过的不只是他,蓝微也没好到哪里去,抱着他要亲亲,又想他帮自己。 “不行。”他还是那样拒绝了她,纸巾擦她手。 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虽然他也很想,但是只要对她来说有风险,他就不会选择冒这个风险。 她抱着他的手,撒娇,“就像我帮你那样,好不好?” 江榆舟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然后说,“你想让我亲亲你吗?” 蓝微知道他说的亲在哪里,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他似无奈,“你啊。 然后起身下去,将她双月退支起来,金鱼在玻璃里游动,曼妙不可比拟的感觉,鸟穿梭在森林里,从前往后掠过,鲸鱼潜入海底。 她终于品味到了,他们说的高氵朝,满意地靠在他怀里。 后来江榆舟抱着蓝微去洗了个澡,她已经有些困意,又累又倦窝在他怀里,全程这个澡都是他帮她洗的,沐浴乳打一遍,再冲一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只是洗头发略微的麻烦,那长发铺在他月退上,像海藻般,他耐心地洗完,蓝微在他的抚摸中已经睡着。 第二天早起,蓝微还在洗漱,江榆舟拉着她拐进衣帽间,拉开一整排的黑檀木衣柜,抄着口袋兴致极好,朝她努努嘴,“看看是不是全是黑的?” 这是上次她调侃他衣柜里除了黑色没有别的,没想到他竟记下了。 蓝微对他衣柜里衣服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他喜欢黑色,一衣柜的黑色,车也是黑色,鞋也是黑色,什么都是黑色。 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的衣柜里还出现了另外一个颜.色——蓝色。 这会儿是冬季,他的衣柜里都是冬款,分门别类安放有序,蓝色大衣一排,蓝色羽绒衣一排,拉开抽屉还有鞋帽袜子,蓝色和黑色各置一处。 江榆舟靠在旁边,好整以暇欣赏着她吃惊的表情。蓝微慢慢想起来,他这次开来的那辆保时捷也是蓝色的,终于反应过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蓝色的了?” 他歪了歪头,“可能这叫爱屋及乌?” 蓝微笑着推了一下他。 江榆舟顺势站直了身,拉过她到面前,“我这里还有一个观影室,想看吗?” 走到观影室里,环绕式3D影音,蓝微舍不得挪脚,坐在他月退边,靠着车欠榻,拉拉他的手,仰头问,“我们看电影吧?” “你不是想逛街吗?”江榆舟垂眸看着她,漫不经心抚摸她的手。 “那不能两个都要吗?” “时间可能来不及,我们下午就要走的,明天你还要上班。”这话听起来好像只要她明天不上班一切都好解决。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蓝微在心里反复斗争了许久,他懒声开腔:“假如我们躺在这么舒服的地方看电影,看着看着万一……” 她忽然明白过来,伸手去捂他的嘴巴,“好了好了,逛街吧。” “真的?”江榆舟慵懒地低头看她,轻轻拨开她的手,不忘提醒,“昨天是谁说的……” 她再次捂住他的嘴,“昨天的事今天就不作数了,况且还是白天……” 这一边看电影一边什么的,她还真没江榆舟脸皮厚,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 “因为晚上谁也看不到谁是吧?”他笑着将她的话做了合适的解读。 最后那天还是去逛了街,带上了小Q一起。楼下就是外滩,先从这里出发。 蓝微之前几次来都是带着工作过来的,一点都没有好好的游玩过,一天晃不了太多地方,圣诞的气息还没消散,到处都是打折扣的促销广告,还有新的囤势在为下一波元旦新年蓄力。 冬天还没结束,春装已经开售,好久没有出来逛街,女人对买衣服先天的爱好躲不开,尤其蓝微这样许久没时间出来逛街的,这比看见心仪的异性更让人激动。 她虽然比以往节俭许多,自小培养出的好品味是刻在骨子里的,看中的价格都不低,她购物有个习惯,不需要旁人的意见,衣服穿来是自我欣赏,花钱也为取悦自己。不过这次花的是江榆舟的钱,她更不心疼了。 她的工资并不低,这些年娱乐更少,储蓄能力不差,再加上还有些投资,但到底她的起点比一般人高出太多,对她来讲,物质上富足的标准线也比旁人高的高,无论赚多少都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安逸,那种经济上的落差没有经历过是不可能懂得的。 赚再多的钱,蓝微都不觉得多,花钱也不似以前那么大手大脚,总是能节俭就节俭,开头几年不习惯,但人只要穷过一回,是真正的那种穷,是没有退路的那种穷,穷人思维便会根深蒂固。 实际上江榆舟这次并不能与她同回宁市,他后头还有工作。 原本江榆舟没同蓝微说,是以为他下午与她共回宁市,还能挣得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到晚上再回程,没想到临时工作安排变动,来了一个紧急事件,需要他下午直接飞去海外处理事项。 只能让司机送她回去。 本来说好一起回去的,结果他有事去不了,况且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像是出门忘记带伞被淋了一身的雨,又像是说好一起的旅程,在没有事先交代的情况下被莫名其妙放了鸽,失落是难免的。 蓝微嘴上说没事,女朋友当然没有工作重要,江榆舟当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埋怨,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着哄她,一回去就陪她。 她也知道他是不得以的选择,成熟的女朋友不应该成为他事业前进的阻力,和好之前,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需要男朋友提供情绪价值的那类女生,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才发现这是热恋期的情侣都逃不过定数。 出发之前,江榆舟蹲在行李箱前整理出差需要的物品,小Q绕在旁边晃着尾巴转来转去,蓝微懒懒趴在休息椅的靠背上,摸了摸小Q的头,江榆舟和她说话也不理。 他停下手里的事情,起身在她旁边坐下,蓝微扭过脸去不看他。 江榆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要不是你明天还有工作,我这就把你打包进去带走了。” 她没动,歪着头,手垫在下巴上,视线在他被射灯照的发亮的一排蓝色的大衣上面定了会儿。 过了几秒,她偏过头来对他说:“你生日是不是1月7号?” 江榆舟一愣,没等回答,蓝微伸手勾过他的脖子,在他嘴角浅浅亲了一下。 “今年你生日想跟你一起过,有惊喜给你,早点回来。” 第49章 2022.12.30 回去上班是周三, 徐磬出差了,下周才回,办公室里只有蓝微一个, 都看她空,塞了两个实习生到她这里学习。 这本来倒也没什么,中途蓝微上卫生间回来, 听到那两实习生正聊着她的八卦。 “听说没有,宋主任就是招惹了她, 给她现在那男朋友给送进去了。” “她那男朋友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就是东方视野邀请来的嘉宾江榆舟,她也是蛮厉害的, 一来两去就勾上了。” “天,是我想的那个江榆舟?她怎么勾搭上的?” 蓝微倒也不气,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双手环胸靠着门边的墙壁,无聊之余听了几句, 旁边有同事经过, 诧异地看了过来, 她也没当回事。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小姑娘佩服道:“牛逼还是微姐最牛逼, 好想向她取取经,这是怎么勾搭的啊。” “你要是有她那张脸,别说一个江榆舟,十个江榆舟都吊起来。” “不啊,江榆舟那种超难吊的好吗, 他那种阶层的美女环绕, 没点才能吸引他都入不了他的眼,就算我有微姐那张脸, 没她那个本事也是白搭。” 另外一个实习生切了一声,“不就是个狐狸精么,说的这么高大上。” 后面的话被走进来的蓝微打断了,她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两个实习生怕她听到了,不管背后怎么嚼舌根,她都是前辈,难免心有余悸,倒是蓝微并不说什么,待到快下班就让她们回去了。 两个实习生从办公室走出来,窃窃私语。 “她听到了吧?” “我也感觉听到了。” “她怎么什么都没说啊,我本来还想看看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她怎么会平静成这样?弄得我好紧张啊。” “我感觉这就是微姐的魅力所在,她的情绪真的好稳定啊,哎,要怎么做才能达到她这个境界?” …… 下班之前,蓝微先上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没想到碰上了谢伊。 如今的谢伊已经不是蓝微可以够上的,连走路都是抬着屁股。 元旦跨年晚会是由谢伊主持的,台里经费有限,往年那几套放到现在也不够看了,在没有明星的前提下还得新颖独创,谢伊特地精挑细选了几个传统节目表演,颇受领导赏识,都在传今年元旦搞好了,除夕跨年夜肯定也会交给谢伊,虽然明面上还要过徐磬核审一关,也不过是个摆设,徐磬移交大权是迟早的事情,受到赏识的谢伊升职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换个人大概会憋屈,就连谢伊也这么觉得。 但蓝微没觉得。 她不是那么有事业心的人,如今宋文华已经不再对她构成威胁,至于这次跨年晚会,那是徐磬和谢伊的争端,于情于理来说,蓝微都不必牵连进去,成为这场“战争”之中的牺牲品。 虽然她也会觉得辜负了徐磬的栽培之心,但另一方面,蓝微不是不知道徐磬的私心。她也没那么傻。 她会成长起来,但不是按照徐磬说的那个方式,更不会成为他人事业上升的垫脚石。 从办公大楼出来,看到言恺南靠在车边。 蓝微顿了顿步,言恺南快步走至前来。 蓝微松开了手,任由他接过包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言恺南笑道,“本来想和你一起过圣诞节,也不给我这个机会。” 蓝微想起来,那天晚上他给她发的信息,被她不小心删了。她笑笑:“那些西洋节,我没有过的习惯。” 言恺南没说什么,替她开了车门,手挡住头顶,低声说了句:“小心。” 蓝微谢过,弯腰进门。 言恺南绕过车头,从另一侧门上车。 “以前你都不会对我说谢谢。”他拉上安全带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开口。 蓝微无言,看着对面大楼西沉的日落。 车子发动,驶到大门前停下,前面有两辆车挡在那里,正对着门卫,牛牛拿着作业本跑过来,趴在窗口,“蓝微姐姐,哥哥……” 他注意到了驾驶位上的男人,停下了话头,小孩子不懂得掩饰,失望得很明显,“上次教我做题的哥哥没来吗?” “他出差去了。”蓝微摸了摸牛牛的脑袋,笑道。 “那他要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家伙眼里的光重新燃了起来。 “过几天吧。” 他给她的短信上说,要呆上一个礼拜,归期不定,他说会尽早回。 “姐姐,等哥哥回来了,你要带他一起过来。” “好。” 牛牛快乐地离开了。 注意到旁边的视线,蓝微侧过头。 言恺南看着她。 “恺南,”蓝微开口,“以后不要到单位来接我了。” “所以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江榆舟。”言恺南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在日落中却有一种萧瑟的味道。 蓝微张了张嘴。 言恺南摆手打断她,看着她笑了笑,红彤彤的夕阳打在车里,在他们身上,他的笑看起来很是失落。 “我知道原因。因为他是江榆舟啊,那时候你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很多年前,发现了蓝微和江榆舟的“秘密”之后,冲动的少年跑去质问她,得来她肯定的答复,言恺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让言恺南难以释怀,她说,因为那是江榆舟啊。 谁能拒绝得了江榆舟,就算蓝微也不行。 言恺南至今都还记得她说这话的神态,带着少女的憧憬,站在夏天傍晚的彩霞之下,那落日的晚霞把她的脸照得无比明媚。 他知道,永远看不到蓝微为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永远、永远。 他看着蓝微,眼里似有泪光闪动,“可心,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她低下头去,不愿意看到他为她落泪,会让她觉得这情感太重,她承受不起。 前面的车流松动了,车还是没有开的意思,言恺南牢牢看着她,像是在执着地等待着一个理由。 过了半晌,蓝微平静开口:“你知道,感情没有先来后到。” 言恺南仰头靠向椅背,手指压住眼角,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天后是腊八节,蓝微没有回家,池敏和蓝荣华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傍晚下班后蓝微在街上溜达。 她今天没有开车,送去保养了。 可能是刚过了圣诞,马上就要迎来元旦,街上的节日气氛很浓厚,各处都挂上了灯笼和彩旗。 街角口有个公益送粥活动,支了几顶流动帐篷,下面放几张长桌,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挥动着长勺,站在热气腾腾的粥锅前忙碌着。 蓝微好奇,跟随下班的人群往那走。 桌上放着刚盛好的八宝粥,冒着热气,蓝微拿了一杯,帐篷下的桌子坐满了人,树荫下有一排路障石墩坐了几个年轻人,蓝微坐在距离最近的石墩上,边喝着粥边看欣赏着即将步入暮色里的宁城。 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慢下脚步注意周边的景物了。 喝完粥,蓝微把杯子扔进垃圾桶,在附近找了个饭馆吃饭,回到家接近八点,正准备洗澡,门铃突然响了。 她没有叫外卖,和邻居也没有任何交集,大晚上会是谁?蓝微点开手机查看门口的监控。 这个监控是江榆舟让人过来装的。 看到监控的时候,她愣了愣,感到后背发麻。 监控画面里有两个男人,探头探脑的。一个光头,另一个脖子上有一个虎头刺青,蓝微忽然想起来,这是上次宋文华派来弄她的其中两个男人。 门铃还在响,像一声一声催命的债主。 蓝微把屋里的窗户全都锁上,握着手机打算报警,外面拍门叫道:“喂,开门啊,你厕所漏水都漏到我们楼下了。” 她没吱声,冷静的向接线员说明了情况,报上住址。 “靠,还不开,我砸门了。”咚咚咚,轰隆隆像是一场惊雷。 门内的蓝微抿着唇,坐在沙发上处理着一天的信息,充耳不闻。 二十分钟以后,警察到了,隔着门告诉她安全了以后,她才起身去开了门。 一起上门的还有一个女警,表示了慰问和关心,并称赞了她的做法,遇事冷静克制,还科普了女性独居的安全知识。 警察说这两个人有前科,是警局的常客了,之前犯了事刚放出来没多久。 警察走后,蓝微关好门,背身靠在门口,长舒一口气,腿脚发软,这时才感觉害怕的情绪慢慢涌上来。 外人看着她冷静,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靠了一会儿,她进浴室洗完澡,打算今晚早早躺下。 江榆舟的电话就这么突然进来了。 时间差的原因,加上他工作忙碌,他们一般都不打电话,只发信息,有时候不一定两人同时在线,看到了都会回。这样过了几天异国恋,她倒也习惯了,看到他电话的时候,蓝微愣了楞神,然后接起。 “在干嘛?”他问,语气听起来很轻松,蓝微猜测应该不在工作状态。 “快睡觉了。”她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似乎还有一点疲倦,和平常很不一样。 虽然掩饰的很好,江榆舟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今天怎么这么早睡觉?” “工作有点累,就想早睡。”蓝微并不想让他知道半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也不打算说。 但是他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打个视频我看看。” “不了,都卸妆了,还在床上躺着呢,双下巴,你也要看?”她语气尽量放轻松。 “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发生了什么?” 蓝微想,江榆舟是多细心的人,只是听个声音,他就感觉到她的不同以往,倘若真打视频,不用她说,他都能知道。 但是她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去拒绝他的要求,只能重复着那句“不了”,再添上淡漠的语气。 不管她的语气多不耐烦,他却只重复说,“让我看看你。” 第50章 2023.1.1 蓝微照了照镜子, 洗过澡脸色看起来没有刚才那样白,她将光调暗了些,接了江榆舟打来的视频电话。 江榆舟的脸从屏幕里露了出来, 映照在亮光下,和她这里黑黢黢的明暗对比强烈。 他眯眼的时候会习惯性皱眉,脸凑近屏幕仔细看她, “怎么这么暗?” 她将手机离开了一些,语气很淡, “都说要睡了。” 江榆舟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专注看着她的脸,“光打亮一点, 让我看看你。” 蓝微抿了抿唇,僵持了几秒,叹口气,伸手去摸床头灯,光渐渐亮了, 她看着江榆舟, 问:“够亮了吗?” 江榆舟点了点头, “这样可以。” 蓝微将背后的靠枕垫高了些, 随意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呢?” “这儿有个会,在会议室隔壁。” 蓝微看了看时间,他那边还是白天。 “你那边下雪了吗?”她又问,“我看天气预报说你那边好像在下雪。” 江榆舟看了看外头, 像是重新确认了一遍, “我来的这几天天天下,没日没夜的。” 蓝微又拿过一个抱枕, 抱在怀里,将手机壳后面的支架打开,搁在抱枕上,做完了这些,定定看着屏幕里的江榆舟,像是在出神,眼里空茫。 刚刚经过了那一场情绪上的波动,虽然表面上看去一点事都没有,她却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灾难,现在有一种灾后重生心有余悸的感觉,虽然在努力压制着害怕的情绪,但这情绪到底还是在她心里无法排解,她本来打算一个人闷着,自己慢慢消化,不想告诉江榆舟的原因是,他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做不了任何事,还会影响他的心情。 但是现在看着江榆舟,她突然很想跟他说说话,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消减内心的莫名其妙搞不定的情绪。 江榆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担心道:“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在他们重逢之后,蓝微很少很少会将情绪流露出来,江榆舟隐隐觉得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她不愿意说,强行是掰不开的。如果在她身边那还好办,可以慢慢引导着她说出来,这会儿他人在外面,时间又紧,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无法做到对症下药。 蓝微还是那样摇了摇头。 她低下头去,将下巴垫在抱枕上,脸和手机拉近了间距,呆了几秒,她突然说道:“江榆舟,跟我讲讲你在我没有参与的这十年里,过得怎么样。” 江榆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楞了楞。 蓝微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不在的这十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我失去了男朋友,也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资本,才知道失去蓝家庇佑的蓝微,什么也不是,甚至是连路边的一棵草都不如,因为宋文华的事,我去求以前和家里交好的叔叔,受人冷待,这是我以前都不屑做的事情,但为了生存还是抛下了所谓的自尊和脸面,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在别人眼里,我什么都不是,我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变得冷情世故,虽然这不是我喜欢的自己,但没办法,为了生存,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以前读书的时候,听人家说,我们终将会变成自己不喜欢的那个人,原来这是真的。” 说到这里,蓝微笑了一下,有些涩,她的眼睛很清明,没有一丝忧伤,声音却是低哑的,江榆舟静静地听着,好像陪伴在她身边那样,在屏幕那头温柔地看着她。 她并没有什么重点,大概只是想在这个夜晚,找个人倾诉一下,以缓解莫名不安的情绪,随意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本以为这些年只有我一个人过得不好,被抛下的人一直是我,那天听燕姐讲了很多你的事,说你在英国的那些事,说你在本科期间的一些事情,江榆舟,这些年你也一定过得不太好吧。” 她说到这里,轻轻吸了吸气,眼眶渐红,看着视频里的男人。 他们彼此看着,安静对视。 “我以前并不知道这些。”她眼睫轻轻颤了颤,睫毛被泪水沾湿,柔和的灯下闪着光。 “没事儿,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不好好的吗?”江榆舟看到她落泪,一阵心疼,只怪自己不在她身边,一个人在家总免不了想东想西,他不希望蓝微因为过去那些事过分自责,虽然他告诉过她,但是情绪这东西来了,不是说两句摆得平的,也只能静静地陪着她,等她自己好转。 蓝微睫毛慢慢垂了下去,浓密的像一片小刷子轻软地落在眼睑上,她的声音低低的,“我上次在你床底下看到了你的复查病历。” 她还记得当时拿着白色纸张的检查报告单,手都是抖的。 下面有一行小字,专业术语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说,还有复发的可能。 江榆舟心跳了跳,看着她,利落的喉结滑动。 他想解释,却发现话到嘴边出不来。沉默片刻,哑声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蓝微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榆舟紧张地关注着她的动静。 “江榆舟,”她抬起眼睫,看向他,轻轻说,“你不听话。” 他楞了楞。 蓝微接着说,“你答应我会好好吃饭的,一日三餐,你都有好好吃吗?” “我有,”他说,像是为了证明可信度,紧接着说道,“有时候忙一点,助理会把饭送过来,我都有好好吃。” 看他这着急的样子,蓝微弯了弯唇。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江榆舟说道:“医生说可能会复发,保养的好就不容易。” 蓝微心回落了一些,双手垫着下巴,看着他说:“江榆舟,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保养,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要一起走。” 江榆舟看着她,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牢牢注视着她,低沉郑重地应了声“好”。 蓝微满意地笑了。 “你要开会了吧?”她听到旁边传来响动声。 “不急,”江榆舟凑近屏幕,认真看着她,“让我好好看你一会儿。” 他托着头,垂着眼睛,仔仔细细扫着她,像是在查看自己精心养护的宝贝有没有破损受伤一样。 蓝微任他看着,沉默对视中,她再次轻轻喊了一声,“阿舟。” 轻轻柔柔的,拨动着心弦。 江榆舟喉结滑动了一下,凝着她,目光不动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蓝微声音柔软,带着点儿只有两人亲昵时候才有的音色,眉眼里的倦意更显得娇媚。 江榆舟喉头紧了一下,被她的眼神和声音抓着心,虽然只是隔着屏幕,也让他生出下一秒就飞到她身旁的念头。 “想我吗?”他的嗓音也不自觉温柔了。 “嗯,想。” 蓝微点点头,并不知道屏幕对面的男人此刻在想什么,她将脸枕在手上,歪头看着江榆舟,这个角度看起来,放大的五官有一种生动的冲击力,翘挺的鼻尖,略带媚感却又空灵的眼睛,清晰的下颌线,以及柔软的双唇。 随着说话,嘴唇一张一合动着,像是隐秘的诱惑。 江榆舟舔了舔突然干燥起来的唇。 “微微。”他低低喊了她一声,只有他们之间才有的亲密的语气。 蓝微心弦一颤,看过去,眼里的空茫抓着他,江榆舟凑近了一些屏幕,“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她眨了眨眼,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你现在说一句,阿舟我爱你,我这周就回去。”他的声音低,磁性悦耳,像是诱哄着她。 蓝微感到耳朵发烫,轻轻说:“那要是我说了,你这周不回来怎么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像个猎人,引着猎物掉入圈套。 蓝微歪头想了想,“我也有一个游戏,你要不要和我玩?” 江榆舟看着她。 那表情像是有兴趣。 蓝微笑了笑,接着自己的话说:“要是你这周回来,我不仅会对你说爱你,还会献给你我的——” 顿了顿,她缓慢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那两个字逐个蹦出樱红的娇唇。 “初、夜。” 强烈的灯光下,她看到江榆舟的耳廓红了一圈。 蓝微嘴角牵起弧度,似乎心情很好,不等他说话,隔着屏幕挥了挥手,“再见了,江先生,我等你回来,我会履行我们的约定。” 之后是长达三天的元旦假期,东方视野的宣传工作已陆续展开,宣传视频在各个平台热度持高不下,清一色都在讨论江榆舟。 【这男嘉宾太太太帅了吧,这张脸就算在内娱也是天花板级别吧。】 【这个歪头杀我也就看了一百遍。】 【姐妹们没发现吗,帅哥不仅长得帅,这仪态简直教科书级别。】 【他看起来好牛的样子。】 【F大毕业的,能不牛吗?】 【李秘书,一分钟,我要这个男人全部资料。】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全程在看脸,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虽然听起来很高级的亚子。】 …… 也就仅仅两天的时间,江榆舟的部分个人信息被网友翻了出来,当天带着他大名的热搜直冲top。 那会儿蓝微正在小区楼下的饭馆吃饭,过了饭点,店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旁边桌坐着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年纪在二十岁上下,其中一个划着手机,激动的对另一个说道,“网上最近很火的那个F大高材生江榆舟,靠,竟然是咱们宁北市的,而且还是他们那届的高考状元,网上都在说,他们那届的理科顶天的难,他考了全满分。” “草,这么牛的吗?” “这长得又帅,又这么优秀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网友没查到吗?” “你猜网友查到了什么,除了当年的高考成绩,屁都没查到。” “这届网友不行啊。”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越是大佬层级的越是查不到呢?” …… 两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声音是正常音量,因为饭馆里没多少人,听上去很清晰。旁边桌,蓝微安静地吃着面条,仿若未闻。 网络上关于江榆舟的传言和很多,还有网友编的八卦,说他和某女星的、白富美的,以假乱真,但因为拿不出证据,没有照片和视频为证,也只是网友的口嗨。 江榆舟个人热度超出了台里的预测,有想过会火一下,却没想到会火成这样,就蓝微吃饭这会儿手机不停地震着,都是单位群里同事们聊着此次热度,领导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对江榆舟本人来说,也是一件麻烦。 蓝微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把群消息屏蔽了,更没有参与到聊天当中,从工作层面来说,这会给她做的这个项目带来热度,是一件好事,对她有利,但于私,谁又会喜欢男朋友成为众多女生的追捧对象,她还没有大度到这种程度。 吃完晚饭,蓝微在饭馆旁边的公园里散心,住在附近小区的居民都趁着元旦假期携家带口地出来了,给公园增添了以往未曾有的烟火气,也给这萧条的冬日带来了一些热闹。 回来的路上,例行去超市购物,在人潮涌动的收银台前,蓝微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消磨等待的时间,快要排到的时候,不经意抬起头,看到前面那排柜子上放着几个品牌的安.全.t,迟疑了一下,蓝微伸手拿了一盒,扔进了购物车里。 八点左右她回到住处,脱掉染了烟尘的外套,她最近吃的有些多,肚子上长出了肉,摸上去倒是不明显,但对向来注重身体管理的蓝微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想到今天饭馆里女生的对话,向来只会去健身房运动的她,从沙发背后挖出了一张从家里拿过来、许久没用的的瑜伽垫,擦干净,躺在上面蹬了几轮自行车,做了几组仰卧起坐,出了一身汗,自己也满意了,运动完之后不能马上洗澡,她坐在瑜伽垫上缓了缓,随手捞起茶几上的一本书。 这书是江榆舟的,她自己是不看这么艰涩难懂的专业书的,蓝微想起来,那天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翻的应该就是这本书。 蓝微翻了几页就没什么兴趣了,扔在旁边,爬起来收拾好瑜伽垫,闲来无事,给屋里拖了遍地,然后走进浴室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她以前一下班回家就是吃饭、洗澡,然后上床,不是继续加班就是刷视频娱乐,全然没有今晚放松的感觉。 大抵确实是累了,不到十点她便睡下了,头碰到枕头上困意涌上来,睡着了。 她睡眠很浅,有一点响动就会醒,前半夜睡得倒也好,可能因为睡得早,不到凌晨,朦朦胧胧感觉从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朝床边走来。 她心里莫名跳了跳,那天晚上被刺青男和光头男撞门的害怕情绪再次涌了进来,像是一段肌肉记忆,复刻在了她心头,蓝微挣扎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了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瘦高挺拔,目光温柔看着她。 她心安了些,困顿地闭了闭眼睛,“什么时候回来的?” 声音很轻,带着倦意。 江榆舟弯腰坐在床沿,俯下身,手指拨了拨她脸颊上凌乱的发丝,低声说:“想你就回来了。” 指腹擦过脸颊,轻柔的,像四月的风。 蓝微再次睁开眼,侧过身,被子垫着脸,微微仰起脸看着他,清冷的月光在他背后,淡淡的打下来,将他笼罩着。 “怎么都不开灯?”她问。 “开了灯怕把你吵醒。”他低磁的声音在这黑暗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蓝微弯了弯唇,像一个梦的影子翩翩落到了实处,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到底因为他回来了,她也难以再安睡,用微哑的语气对他说,“你先去洗澡好不好呀,过会儿再来陪我说话。” 江榆舟却并不走,揉了揉她的头,“给你带了件礼物。” 他站起来拉开行李箱拉链,蹲在地上翻找着。 “是什么呀?”蓝微爬起来,探过脑袋去看。 屋里黑着,他蹲下身的影子模糊的一团,声音从那朦胧的一团处传来:“你肯定喜欢。” 她笑了笑,躺回床上。 过了会儿,江榆舟拿着一个玻璃瓶走过来。 蓝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你真的把雪带来了?!” 月光下,那玻璃瓶里装着满抔白雪,盈盈的,像姑娘的雪肤,又像月色下晶莹的天使。 她坐了起来,如同孩子般兴奋,想要仔细看看那白雪,一边看一边惊叹,“你是怎么想到的,这带过来不会化成水吗?” 江榆舟微笑地看着她。 “我想摸摸它。”蓝微眼眸被月光和雪色照的一片湛亮。 “有点凉。”他似乎不放心。 “没关系。”她完全被吸引住了。 江榆舟想了想,说,“我给你用勺子舀出来一点,屋里气温高,一会儿怕它化了,这瓶子我们放回去,行吗?” 她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乖乖点了点头,“好。” 江榆舟打开玻璃盖,从床头柜上的杯子里取出她喝水用的勺子,用纸巾擦干,舀出一小勺白雪,放进蓝微掌心中。 蓝微指尖轻轻触碰着柔软的白雪,“这个雪和我们这里的雪不一样,它没那么湿。” 江榆舟将玻璃瓶放回特制的袋子里,靠在旁边看着她一脸沉醉的样子,嘴角勾着笑意。 有时候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就让她开心成这样,好像特别容易满足,他全然不觉得从外地带回来一捧雪是多难的事情,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喜欢,他不介意多做一点让她更高兴。 雪在她掌心一点点地融化开来,雪水从指缝间流了下去,打湿了被褥,蓝微惊叹一声,“呀,弄脏了。” 其实她自己并没有什么,觉得雪是这样干净的东西,沾湿了也没关系,只要干了就好。 但是江榆舟不行,他有很严重的洁癖。 她看向他,有些抱歉的样子,“你先去洗澡,过会儿我来把被套换了。” “不用。” 蓝微楞了楞,有些不解,“不用吗?” 江榆舟抽了几张纸巾,弯腰坐下,将她手心的水擦干,然后问:“开心吗?” 纸巾柔软地拂过掌心,蓝微抬头对他笑了笑,“嗯。” “只要你开心就好。”他将被水氲湿的纸巾,随手投进了垃圾桶,揉了揉她的头,一本正经看着她,“所以蓝小姐,你的江先生已经如期回归,你要不要准备在今晚,履行你的承诺呢?” “可是,”蓝微为难地眨了眨眼,“我没有准备你需要的小伞。” “不用担心。” 江榆舟笑了笑,不疾不徐道,“为了帮助你顺利兑现诺言,我已经买好了。” 第51章 2023.1.2 蓝微主动勾住江榆舟的脖子:“我想看看你的小伞长什么样。” 呼吸轻洒耳廓和脖子, 带来痒和苏。 江榆舟抚摸她的脸颊,笑声低低带磁,“你不是买了么?” “我是买了呀。”她停了下来,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注意,低头往下望。 江榆舟拉过她,双手捧起她的脸, 让她的视线牢牢定在他脸上,语气无奈:“在往哪儿看?” 蓝微歪头轻轻笑着, 月色氤氲,眼尾微翘,细长的脖子靠在他的颈边, 声低不可闻:“我想看你戴。” 江榆舟喉口发紧,勾了勾她挺翘的鼻尖,嗓音暗哑:“这可不兴看。” 她垂下眼,楚楚可怜:“小气鬼,那我只能去跟别人好了。” 江榆舟低头在她脖子上琢了一下。 蓝微伸手推, 没用, 反被剪了双手, 低头又是一口。这回是咬的。痛的蓝微踢他, 骂道:“你疯了吗?” 江榆舟沉声:“你想和谁好?” 蓝微被他这模样怔住。 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引来他这么大火气。一下子委屈就上来了,眼角泛湿,软声道:“阿舟……” 江榆舟停下了所有动作,他咽了咽喉咙, 漆黑的眸光似要随时将她淹灭。 “你喊我什么?”他再次俯身, 亲掉她滑落眼角的泪水。 蓝微思维顿住,脑子生了锈。 江榆舟放低声哄:“再喊我一声阿舟。” 蓝微张了张嘴:“阿舟……” 江榆舟手托在她身后, 圈着人。 “微微。” 他抱紧她,沉浸般低语:“我的自控力好像……失了效。想把你弄土不,又怕你吓到。” 江榆舟尽力克制。他发现毫无作用。 过了这么多年,对她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重了。 蓝微心轻轻亶页了一下,也许是有点害怕的,也有点不安,这种感觉更像是对未知领域所表现出来的无所适从,夹杂着莫名的期待。 她依顺本能挨近他,细软的胳膊抱着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想尝试一下,被你弄土不的感觉。” 烟花在头顶爆炸,一股气流在密封的空间里镸聿意生长。 江榆舟低头看着她,俯身亲着她的眼睛、额头和鼻尖,最后落在唇上:“听听你在说什么话?” “我不管。”她小声嘟囔。 江榆舟再次亲了亲她的眼皮,蓝微闭上眼,眼睫轻扇,他的声音在头顶磁沉哑然,“会疼。” “不怕。”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眼底的光簇着光亮,小鹿似的,抓着他的心。 江榆舟再忍不下。 沉眠了一整个冬的树,终于掉落了所有的树叶,露出光洁的表面。 房间里动静不小,像是在打架,皮肤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蓝微勾着他:“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是今年的圣诞礼物还是新年礼物?” 他低头咬着小草莓,嗓音模糊:“既是圣诞礼物也是新年礼物。” 蓝微轻轻皱起眉心,攀着他的肩膀:“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 江榆舟放轻了力道:“今晚的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他低垂着眼,白皙反光的肌肤多了一抹淡粉,“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月光里,狮子坐在沙丘上。 它是威风凛凛的狮子,它是食物链最底层的小兔子,但它似乎一点也不怕它的样子,仰起头呆呆看着狮子,大声问道:“狮子狮子,你在干什么呀?” “可爱的小兔子,你不是说想看我送你的礼物吗?” “是什么啊?”狮子的话让小兔子满心好奇,一点也不怕它。仰起头好奇地看着。 “看好了。”只见狮子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张战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披风扫过狮子的鬃毛。 风轻微吹着,月光静静落下,狮子动作慢慢的,像是定格。 月光下,兔子看得很清楚。穿上战袍的狮子更神气了。 百年孤独这本书因为名字太长,很多人都看不懂,这里要说的这个片段是布恩迪亚带领着族民一路向北,去开创新家园的故事。 他们穿过荆棘丛林,吃烤熟的鹿肉,用金刚鹦鹉充饥,吃蓝色的鸟肉,在险恶的树林和数十日未见太阳的幽冥之界徒步,终于在静静的晨光下,看到了一艘覆满尘埃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但当时布恩迪亚并没有发现,他太在乎目的,而忘记了这艘帆船可能就是命运的馈赠。这是多么惊喜难忘的礼物。 有时候人太注重结果,而忘记了享受过程,以至于发现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而感到失望。 小兔子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狮子。 并对他说,我会把这份礼物珍藏起来的。 因为没有人会把她随便说的一句话,随便提的一个要求这么的放在心上。但狮子做到了,并付诸了行动。 风灌进花丛。 好像浆果滋出来的新鲜汁液,在空气中漫开。 小鸟在丛林里歌唱,停靠在大树旁,用美妙的歌喉和美丽的尾巴轻抚着树干,轻轻喟叹。 “怕了?” 她摇摇头,靠在他怀里。 用可爱的尾巴轻扫过树洞。 他呼吸不稳,声音变了调:“别闹。” 蓝微仰头看着他,眼里有难忍的目光,“不喜欢吗?” “不是。”江榆舟亲着她。 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 小鹿垂眼,舌尖掠过递来的蓝莓。 喂鹿的饲养员,手指一缩,没有躲开。 烟花再次绽放,在心里,在头顶。 照亮半空。 照亮了世间万物。 蛇尾一路游荡,穿过丛丛杂杂的密林,然后游入海里,胶住人鱼的尾巴。 小兔子终于相信了狮子之前的话。 像落下一场瓢泼大雨。 她微微仰脸。 望着他。 滴滴答答的水珠滚落玻璃。 嗓音哑了。 在苍茫的大海中,狂风卷集着乌云。海燕像黑色的闪电。 海燕想踢开那把遮挡在头顶的伞。 兔子也想摘掉狮子的披风,因为只要月光就够了,再多就看不清了。 更何况,它只是一只狮子,不需要那些外在的东西附加,兔子想要舒服快乐地和狮子玩耍。 对于小兔子提出的要求,狮子没多想地拒绝了,兔子不高兴地翘高了嘴。 狮子耐心哄:“至少现在不行。” 兔子不再说话。 …… 江榆舟拭去她的汗水。抓过手腕,低头亲着手上的伤口,眼底划过心疼,低声问:“疼吗?” 蓝微摇摇头。 早已不疼了。 鱼潜入池底。 火车轰隆隆。 月上柳梢。 眼前浮白光亮中,她乍然看到一个虚幻的画面:那人蹲在雪地里,往玻璃瓶里认真掬起一捧一捧白雪皑皑白雪映着光亮,仿佛变成了她眼前的雾气。 她抓住他的手。 火车轰鸣声。不绝于耳。 雨又淅淅沥沥开始下了。 他伏在她耳侧。 磁沉的嗓音染上哑。 “真想把你贯穿了。” * 蓝微累的不想动,她不知道江榆舟哪来那么多力气,竟然还有余力抱她去浴室洗澡。 她对异性的了解全部来自江榆舟,十年前是他,十年后的现在也是他。细细想来,事实上,她对另一半的标准似乎也来自于他。 和上次一样,还是江榆舟帮她洗的澡,他洗得极认真,细致又耐心,蓝微靠在他怀里,仿佛是个漂亮易碎的洋娃娃,他很小心,怕把他的娃娃弄碎了。 “会不会不舒服?”他垂眸看她,动作轻柔。 蓝微背靠着他怀里,舒展着身子,懒懒摇头。 她抓他的手放到怀里。 江榆舟慢慢用浴球擦拭着。 蓝微眯起眼睛,半仰起头,后背靠在他怀里。 她有点困倦,催促道:“好了吗?” “快了。” 蓝微有些无聊的喊他:“阿舟。” “嗯。”江榆舟专心之余也没忘应她。 他抓着她的手腕,那上面的伤疤无论看第几回都心痛。 轻轻按了按,江榆舟问:“怎么弄伤的?” 蓝微将视线定在那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半天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说:“很久之前,宋文华想要我服侍别人,我不依,他把我绑起来关在房间里,我用打碎的酒瓶划破了手腕,他们才把我放送去了医院。” “我不是想自杀。”蓝微声音低低的。 “对不起。”江榆舟俯身揽紧她,许久没有说话。 “江榆舟。”她叫他,“你抱我好紧。” 他也没有松手。 蓝微抬了抬眼,“你在生气吗?” 江榆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亲手杀了宋文华,但他清楚的知道不能那么做,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那曾经比天高的自尊,在她这里一无是处,他恨自己领悟的太晚。 江榆舟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万千情绪全都化作一句:“对不起,微微……”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不想看到他这样的愧疚和懊悔,抬手捂住他嘴巴摇了摇头,“都过去了,姓宋的会得到制裁的,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江榆舟抓着她的手,亲了亲手心 有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 蓝微忽然突发奇想: “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胡闹。”他手上用了点力。 她轻轻吸了吸气,委屈道:“你凶我。” 江榆舟调整着呼吸:“不可以。” “为什么?”她扬起脸来,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江榆舟垂眸看着她。 蓝微笑道:“来啊。” …… 鹿茸的味道怎么样她不知道,以前家里盛景时,给父母送礼的人很多,也少不了这些东西,听说那是鹿头上的角做成的。 蓝微脑子里胡乱七八的想着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可能因为审核一直过不了,V章字数有要求不能再减少了,改了十七八遍都不行,这本文反正看的人也不多我就随便水一点,随便啦反正怎么写都会被卡着不过,我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真的尽力了,晋江的审核我可真谢谢它,他让她用晋江不能出现的那种叫,这次她却生了叛逆,像是赌气,反问身后的男人:“这十年,你身边有没有晋江不能出现的其他女和谐人?” “没有。”他含住她的唇。 “我不信。”她偏开脸,没让他亲下来,“你肯定也这样用晋江不允许的方式草是一种植物真的是一种植物别人。” 蓝微受不住地轻颤,犟着声:“你现在那么火,想给你植物的人都排着队……” 后面的话止在了他惩罚似的动作里。 天摇地转。 她突然后悔这么作死。 “微微。”他俯身在耳边低声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从以前到现在,以前心是你的,从今往后,全都属于你,不要再抛下我了。” 汗水和泪水一起掉落。 她咬着唇,轻应了一声好。 似乎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江榆舟。 这个男人,以前是她的,现在是她的,往后还是她的。 水汽聚在天花板,低落到地上,串成透明水液。 流动着。 在身体里。 她闭上眼,水雾迷蒙。 久久。 久久。 腿弯起又放下。 墙体渗出水珠,她闻到了潮湿腥味,像南方的梅雨天,起伏连绵的山脉,在这场地震中浩荡不停。 许久,她仍旧沉浸在震撼中,喃喃道:“我也属于你,阿舟。” * 第二天蓝微早上醒来,旁边已没了人,床头留了一张纸条给她:宝贝,早饭买好了在桌上,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我去B市出趟差,有个剪彩活动,晚两天回,爱你,舟留。 蓝微盯着称呼愣了有好几秒,有些恍神,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喊她,就连最亲密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喊过,却在留下的便条上叫她宝贝,是因为喊不出口吗? 想到昨晚的种种,感觉像做了一场春梦,却又真实的发生过了,不知是不是白天理智又回归了,想起来竟有几分羞耻感,还好江榆舟这会儿不在,要是他人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真的,他是怎么做到晚上和白天判若两人的。 蓝微摸了摸有些烧红的脸颊,撇头不去想。然后走进浴室,昨晚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恍惚间想起昨天临睡前,他靠在耳边似乎问她,有没有想他。 蓝微忘记有没有回答他,但是要说想不想,这会儿她握着牙刷,在嘴里刷着,一垂眼就看到他的牙刷挨着她的牙刷杯旁边,动作慢了下来,她想,她是想他的。 很想很想他。 想到这里,蓝微心情莫名有点郁堵,昨晚突然出现,讨得了好处,今天一大早没了影,活像那睡完就跑的渣男。 她越想越生气,早饭也没了心思吃,拿着手机愤愤敲下两个字:【渣男!】 这会儿江榆舟坐在去往B市的高铁商务座,拿着平板电脑工作,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正想给蓝微发信息问问有没有起床,微信信息在此时突然跳进来,偌大一个“渣男”后面加了一个感叹号,把江榆舟楞得不清。 江榆舟:【怎么了,宝贝?】 蓝微发了一个小孩撅嘴不高兴的表情。 江榆舟忍不住弯起唇角。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她也会这样时不时地发表情包表达心情,时隔十年再见面她满身防备和警惕,和他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有事说事,不带任何情绪,也绝不浪费时间说废话,更别说发表情包,压根没有那种闲情雅致。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像是被困在一座孤岛中,封闭防备又紧张,让人很难接近。 而他一度以为她的防备和警惕是和过去一样,惯常爱装腔作势罢了,直到踏入干涉她的工作和生活以后才知道她是真的变了很多。心疼是不用多说的,江榆舟对宋文华不知道恨得有多牙痒痒,一度想亲手撕了他。 为了拉她出来,江榆舟做了很多,也走过歧路,过程虽不平坦,但好在她对他的信任回来了,重新把她那些骄纵可爱的性子养了回来,像亲手浇灌的玫瑰花,仅此一朵,再也没有别的能比上。 工作晚一点处理没关系,女朋友不高兴那可是一刻都等不起的。 江榆舟放下工作,想了想:【让我来猜猜。】 江榆舟:【因为我回来一晚又走了?】 蓝微:【知道就好。】 她似乎觉得这么一句还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又补了一句:【哪有男朋友像你这么当的,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骗人家初、夜的骗子!】 江榆舟歪身靠着椅背,闷闷地笑,虽然没笑出声来,只是胸腔轻轻震荡了几下,旁边的助理还是察觉到了,吃惊地用余光往旁边扫了眼,疑惑的不得了,他家大老板往日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今天不知道在看什么心情好成这样? 不过助理也只是想想,大老板的电脑上是不敢明目张胆偷窥的。 当助理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大老板低着头,往键盘上敲字,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帘,他的神情认真耐心,比平常处理工作多了一份温柔和细致,而且如果是工作上也不大可能,回信息这种事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助理心里越发纳罕,忍不住开口问道:“老板,你在跟谁发信息啊,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 江榆舟没有回答,垂眸编辑着文字,冬日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凌厉的五官线条多了几分温和。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淡淡道:“女朋友。” 助理怔了怔,“是……蓝小姐?” “嗯。” 蓝微的信息刚好进来,江榆舟再度垂眼,视线定在屏幕上。 江榆舟:【你摸摸左脸颊,早上我在那留下了一个早安吻。】 蓝微:【你怎么可以趁我睡觉的时候偷亲我?】 江榆舟:【怕你醒了,今天走不了。】 蓝微:【单纯的小孩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榆舟:【昨晚睡得舒服吗?】 蓝微:【舒服。】 高铁在快速奔驰,他忽然想起了昨晚,嘴角扬起。 低头打字:【还想再睡我一次吗?】 几秒后,她的回复是:【一次会够吗?】 江榆舟刚收敛起来的笑又浮现。 第52章 2023.1.5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 蓝微回单位值班,经过大门口被门卫大叔喊住,从窗户里递出来一个快递信封袋, 蓝微摸了摸,没摸出来是什么。 牛牛看到了她,欢欣地跑出来, 瞅瞅她身后,“姐姐, 哥哥出差还没回来吗?” 蓝微将信封随手塞进包里,回答他,“昨天回来过了, 今天又出差去了。” 牛牛有些疑惑:“哥哥怎么老是出差啊?” 蓝微叹了口气,半蹲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哥哥要养家糊口啊。” 牛牛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长大了就找一份不需要出差的工作,这样就有很多时间陪女朋友了。” 蓝微灵机一动掏出来手机, “牛牛, 你再说一遍, 让我录下来发给哥哥好好学习学习。” 蓝微回办公楼的路上, 顺手把视频发给了江榆舟。 发完也没管江榆舟有没有时间看,想起来包里还有一个新收的快递,边走边拆开了看,里面是一张结婚请帖,新郎是赵汤泉, 婚期就在两天后。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蓝微楞了楞。 好像才不久前在同学会上见过面,那会儿还没听说有女朋友, 这么快就结婚了? 不过,闪婚在他们这个年龄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奇怪,她和赵汤泉并没有私交,怎么会收到请帖? 怀着疑虑,蓝微给江榆舟发了条信息:【赵汤泉的结婚请帖怎么发到我这里来了,我跟他也没多熟吧。】 江榆舟估摸在忙着,半天没有动静。蓝微只好找柯灵问情况,信息刚一发出去,柯灵就像随时候在手机旁,立马语音过来:【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刚要跟你说这件事,赵汤泉跟他老婆这个瓜我也是最近才吃到的,要不要听?】 蓝微慢悠悠打字:【说来听听。】 柯灵:【你现在有空吗?】 蓝微:【我在值班,领导不在。】 下一秒,柯灵语音电话进来了。 刚接通,柯灵直切话题:“他跟他老婆是炮.友转正、奉子成婚,婚礼请了很多人,熟的不熟的全都请了,咱们高中同学几乎都收到了,小蒙古和乔岸也有,估计江榆舟那肯定也有,而且听说这次是在江庭酒店办的,贼隆重,江庭酒店不是言恺南家的吗?赵汤泉跟言恺南该不会也认识吧?” “应该不认识,”蓝微说道,“恺南初中毕业就被他爸扔到国外去了,国内的情况他不是特别了解,他跟赵汤泉不是一路人,就算认识也处不到一起去。” 柯灵惋惜道:“本来还想着万一江榆舟和言恺南都去了,那就好玩了。” “好玩什么?他们两个都看不掼对方,就算去了也不会在一张桌子上坐。” “这可不一定呢。”柯灵嘻嘻笑道,“你往那一坐,他们两个还不往你身边蹭,想想可真爽啊,帅哥在怀天下我有,还一下占两个!” 蓝微:“……你不能正常点?” “我怎么不正常?”柯灵越说越来劲,“哇,我还挺期待来个狗血三角恋的呢,其实言恺南也不差,他对你是真的很好,这么一看真的很痴情男二。江榆舟么,我反而想象不出来你俩相处的画面,印象里你俩碰在一起都不是很和谐,你跟江榆舟都是性格很要强的人,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脾气太像或者都是太骄傲的两个人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蓝微有一阵没和柯灵联系了,她和江榆舟的近况也没有告诉过柯灵,但是她不说,以柯灵的灵敏和八卦估计也早就猜到了,就算猜不到,孟响和乔岸那天早上在江榆舟房间瞧见她也在,孟响知道了,柯灵不可能不知道。 旁人只看到表面,不清楚他们实际经历过的事情,也很难理解这样两个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不仅不能理解,还很不看好。 别人不需要知道他们是经过了多么波折和坎坷才能走到今天的。 她一度觉得他们都变了,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但这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颠覆了之前的想法,岁月也许真的将他们的棱角都磨平了,再也回不到那些青葱鲜活的日子,却也因为这十年的磨砺和积淀,让他们更加珍惜和懂得彼此,也更加体会到了他们在相互看不见对方的日子里,多么的辛苦和不容易。 想到这里,蓝微喉口哽哽的,也许别人,她不屑于说那么多,但柯灵是她的好朋友,也是江榆舟的好朋友,她想告诉柯灵,也想解释给她听。 诸多的话到这个时候反而说不出口,想了想,她静静说道:“两个人在一起首要的是包容,以前太年轻,不懂这些,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们相遇太早,所以彼此错过了,好在最后我还是把他找回来了。” 柯灵在那头沉默了半晌,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动。 蓝微很少提及她和江榆舟的感情,以至于柯灵一直认为蓝微并没有多喜欢江榆舟,也许以前是喜欢过的,毕竟江榆舟那样的人,在学生时代那样光芒万丈的存在,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也太正常了。但两人经过这么久的蹉跎,中间也发生了那么多事,还能保持当初那份悸动和喜欢是很难的,就算还有,那也变得很淡很淡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感情上的事,看得出来她是享受这段感情的,也想和他好好的重新在一起。 柯灵也算是看他们一路走过来的,也知道从年少时候的感情要保持原样是多么困难和不容易的事情,他们得经过长途跋涉经历怎么样的艰难险阻才能走到对方面前,人生任何一个转角都可能会面临放弃的抉择,没有毅力和决心,没有把爱当成信念,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份感情不只是旁人表面看到的那样。 柯灵忍不住说道:“妈呀,我快感动死了。” 蓝微自己倒觉得还好,笑:“没那么夸张吧?” 柯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开了话题,“其实你一直没找男朋友,是在等他吧?” 蓝微楞了下。这个问题把她问住了。 沉默了大半秒,她轻轻说:“说不清,可能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吧。” “对你来说什么叫合适呢?言恺南不合适吗?” “我俩只是朋友。” 柯灵却是看透了的语气,“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没放下江榆舟,言恺南等了你十年,也换不来江榆舟一个回头。” 蓝微又沉默了。 柯灵接着说:“没遇到合适是因为你心里对合适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是为那个人量身定制的,只有他才是你的合适,除他之外,别人连将就都不算。” 柯灵最后下结论道,“你爱他,爱到自己都浑然不觉了。” 原来旁人都看出来了,她却还在骗着自己的心说不爱他。 和柯灵打完电话,蓝微看到江榆舟的信息。 江榆舟:【他寄给你的?】 蓝微:【你怎么知道?】 江榆舟:【猜也知道。】 江榆舟:【去吗?】 蓝微:【怎么不去?听说请了很多人,你收到了吗?】 江榆舟:【嗯。】 蓝微:【你应该赶不回来吧?】 江榆舟:【要赶也能赶。】 蓝微:【还是别赶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江榆舟:【嗯。】 聊得差不多了,蓝微正打算切出去,又跳出一条信息。 江榆舟:【这个视频什么意思?】 蓝微翘起唇角:【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意思。】 江榆舟:【想我了?】 蓝微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 思索了几秒,她回复:【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两天后,蓝微去江庭酒店参加婚礼。 她加了会儿班,到的有些晚了,赵汤泉把整个一楼到三楼全都包下,门口停满豪车,声势浩大。 如今整个宁北市以言乔两家独占鳌头,孟响在餐饮行业做出了名头,后来者居上,顶替了原本蓝家的地位。 赵汤泉这次没把婚礼场地安排在孟响名下的酒店,而是选择了并没有太多交情的言家旗下的江庭酒店,攀附之意再明显不过,就连蓝微这种不是圈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司马昭之心。 言奇盛再怎么看不掼儿子,言恺南都是言家的独苗,这少东家的位置坐的妥妥,赵汤泉若要拉拢言家,言恺南这头绝对是要搞好关系的。饶是赵汤泉做了这么多,言恺南可能连赵汤泉是谁名谁都不清楚, 蓝微走进宴会厅,一眼望去,密密匝匝全是人头,座无虚席。柯灵电话也不接,蓝微懒得绕过整个会场找人,随便在最外侧距离最近的一张空桌旁坐下。 斜对面那桌坐着的都是以前的同学,不知道是她一个人坐这太碍眼,还是那帮人太无聊,议论纷纷的。 场面虽然热闹,但他们的话还是传进了耳朵里。 “这么多年了,她性格还是没变呢。” “那时候不就挺孤僻的么,又冷又傲,脾气还臭,谁都不愿搭理。 ”赵汤泉是真的挺喜欢她呢,她也挺恶心的,都不避一下嫌,不知道新娘子怎么想的。” “怪不得江榆舟瞧不上她,就这种女的,也就赵汤泉心心念念,正常一点的男谁会喜欢。” “咦,江榆舟今天来了吗?” “好像没来吧。” “赵汤泉还想请得动江榆舟,人家江总那是什么级别的,能是他攀得起的,笑死。” “好像小蒙古和乔少爷也没到吧。” “开玩笑呢,江总都不来,他们两个会来真是怪了。” …… 那边聊得欢,蓝微若无其事低头划着手机,柯灵刚给她打了通电话没接到,只好发信息:【你在哪儿呢,怎么没看到人?】 柯灵原本不打算来的,因为蓝微要过来,就来陪陪她。 蓝微正要回,赵汤泉冲这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刚才没看见你?” 他又看了看她周围:“你怎么一个人坐这,没有其他同学愿意跟你坐啊?” 这话是个人都听出来什么意思了,蓝微靠着椅背,也没打算站起来,面不改色道:“坐这挺好,宽敞。” 赵汤泉见她丝毫没一点尴尬的样子,反而把他弄尴尬了,“要不我给找个别的座位?” “不用,”蓝微低头给柯灵发信息,“我跟别人坐不到一起去。” 赵汤泉这次会请她来,原因很简单。学生时代赵汤泉就对她有好感,蓝微看不上赵汤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赵汤泉却耿耿于怀多年,这次想借婚礼刺激一下她,算来是对她的小小的一个报复,没想到报复不成,她还给整了这么一出。 赵汤泉正打算再劝劝,有几个爱开玩笑的男同学走过来,勾着他肩膀,“老赵啊,这都要娶老婆的人了,还在对女神恋恋不忘啊,新娘子看着你呢。” “蓝微,”另一个男同学笑道,“去我们那桌坐呗,咱们老同学也好叙叙旧。” 蓝微发完信息,抬起头朝对方微笑道:“你要是不怕到时候我把你们的桌子都掀了的话,可以试试。” “不是吧,你这是不给老赵面子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来闹场子的呢。” 蓝微微眯起眼,正要说话,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赵汤泉反应最快,迎了上去:“孟总,乔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乔岸心直口快,“这话说的,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 赵汤泉连忙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令众人吃惊的是,孟响径直朝蓝微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这帮同学几乎没有不知道的,蓝微和江榆舟关系不好,作为江榆舟铁友的孟响,和蓝微也很僵,但是这会儿看起来并不像那么回事。 孟响走到蓝微旁边:“有人来迟了,怕你受委屈,特意吩咐我和乔岸过来镇场。” 原本热闹的场面,因为他们两个的到来安静了下来,都在齐刷刷地往这边望着,离得近的都听到了孟响的话。 有人? 是谁? 正当大伙儿纳闷的时候,孟响对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 坐在首席位上的那桌人全站了起来,包括柯灵在内,径直绕过一整个宴会厅,走到了蓝微这桌依次落座。 七八个人,整齐有序,动作划一,像是说好了一样,场面浩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响和乔岸拉开了柯灵旁边的座位坐下,只有蓝微旁边的那个座位没有人动。 这个座位的主人是谁?会不会和“那个人”有关? 和孟响关系好的,又有柯灵和乔岸在场,这个人是谁,很多人都能猜到。 只是感觉不可思议,因为这是最不可能和蓝微产生联系的人。 婚礼快要开始的时候,有人走到赵汤泉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汤泉连忙叫来司仪,说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来,让延缓几分钟开始。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了过去,让人误以为,这个人才是新郎。 因为他实在太夺目,比台上精心打扮过的赵汤泉还要耀眼。 蓝微听到动静,转过了头。 他刚下车,大衣脱了挽在臂间,身上一件黑色西装,西裤中锋锋利,黑色皮鞋锃亮,步伐跨得大而利落,简单的穿着却不失风度。 江榆舟旁若无人走向蓝微,拉开她旁边的座椅,大衣被他随手搭在椅背上,捏起桌上的酒杯,歪身靠着椅子背,晃了晃装在醒酒器皿中的红酒,慢条斯理倒了半杯,递给蓝微,然后又抓过她面前的高脚杯,也倒了半杯。 风度翩翩的男人手握着红酒杯,轻晃着,低眸注视她,眼里蹙着最璀璨的星光,微笑道:“蓝小姐,介意我坐这吗?”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唏嘘声,大概在惊讶这两人的关系是如何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 蓝微仰着头,目不转睛望着面前的男人,鹿眼微挑,心照不宣地轻笑了一下:“江老板客气什么?” 江榆舟碰了碰她的酒杯,俯下身的时候,问她:“喜欢我的安排吗?” 她扬唇:“喜欢。” “那——”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靠近她耳边,“可以说想我了吗?” 第53章 2023.1.5 在座的有清楚他们关系的, 还有很多不清楚的。 那不知道就好奇了,问那些知道的,“这就是江榆舟本人?”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大面子。” 另一个说:“还以为他不来了, 没想到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听说刚从外地赶回来的。” “旁边那位美女又是哪个?” 有人笑的意味深长:“她啊,咱们班的班花,也就是蓝荣华的亲闺女, 蓝氏集团盛极一时,大小姐脾气不得了, 赵汤泉暗恋她好久,她睬都没睬人家一眼。” “赵汤泉还请她过来,要是我我就不请了。” “你以为赵汤泉婚礼办这么大真的是为新娘子?不趁婚礼出口气怎么了却他多年的心结, 本来我们猜江榆舟都不来的,他能来那是天大的面子,眼下这个面子也不是赵汤泉给的。” “蓝荣华女儿跟江榆舟又是什么关系?” “这都没看出来啊?”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俩竟然这么和谐。”另一个说。 听的人越听越糊涂,“他俩怎么了?” “他俩啊,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对盘, 关系差到什么程度, 两个人只要有一方在另一个绝对不会出现, 咱们班毕业那么多年, 蓝微只参加过一次同学会,因为同学会是江榆舟负责的,她都不来。” “啊?为什么啊?” “估计就是性格不合呗,从来都这样,具体的原因早就无从追究了。” “那现在怎么就……?”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活久见系列, 竟然等到了世纪大和好,我们刚才还说, 这两人该不会是在演戏。” “对啊,刚才我看大家都在看那边,还以为新郎新娘是他俩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对确实精彩,比新郎新娘有看头多了,赵汤泉人都要哭昏过去了,他多想不通去招惹这两人的。” “为啥不能招惹他俩啊?” “你不知道,蓝微报复心很强,阿舟人缘好,原则性也强,平时开开玩笑大伙儿闹闹倒也随便,今天这情形,很明显他是来帮蓝微出气的。” “就只有我一个人没看懂吗,他俩到底在一起没?” “这场面都这么暧昧了,你说呢?” “我怎么记得,阿舟当年跟那谁传过八卦,说他暗恋人家好久的,就是咱班有个转校生叫什么微的,名字就和蓝微差一个字。” “好像是叫聂微的。” “这关系有够乱的。” …… 议论纷纷的言语,没太影响到位于台风眼的这桌。 “来来来,一人两千,快,给钱给钱。”柯灵刚一坐下就摊手管孟响和乔岸要钱。 孟响倒没说什么,拿出手机转了她两千,乔岸嘟嘟囔囔不情不愿。 柯灵催他:“愿赌服输,别耍赖。” 蓝微瞥了眼她:“赌什么?” 柯灵指了指孟响和乔岸:“他俩非说阿舟肯定不来,我就说你来他肯定来,他俩还不信,就打赌了么,早知道就赌的再大一点,才每个人两千,太小气了也。” 蓝微对她道:“把手拿过来。” 柯灵:“干嘛?” “拿过来。” 柯灵只好伸过去。 蓝微往她胳膊上掐了一把,手上使劲,声音也使劲:“够可以的啊。” 柯灵连忙缩回手,揉了揉,笑嘻嘻道:“好姐妹就体现在这里嘛,乔岸,你怎么能这么磨蹭的啊?” 乔岸见拖不过,只好慢吞吞地操作着手机,一边碎碎念着:“阿舟在外地出差,想想肯定是不可能来的,谁知道他临时通知我和小蒙古过来嘛,今天真的大出血,不光要拿出礼金,还输了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孟响揶揄道:“我有个主意,让你马上能把钱都收回来。” 乔岸抬起头,眼睛都亮了:“什么?” “很简单,”孟响说,“你要是也有赵汤泉的速度,这个月找女朋友,下个月结婚,礼金不全都收回了?” “屁咧,”乔岸送了他一个白眼,“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这还不如晚上打牌赢钱来的现实。” 柯灵手指勾着头发,听他们聊着,插话进去:“小蒙古你真的不来三,乔岸怎么着都不可能是第一个收回礼金的。” 说着,她将视线飘向了旁边那两个。 孟响反应过来,长长的哦了一声,笑道:“看样子确实是。” 江榆舟侧头看向蓝微。 注意到他的视线,蓝微也侧过了头,眼神疑惑。 江榆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婚礼想去哪里办?” 蓝微歪头轻抬下颌,嘴角勾起微弧:“你说呢?” 江榆舟低了低头,声息极轻一笑。 晚宴的灯光就在这时全数熄灭,婚礼正式开始。千篇一律的流程,连煽情点都做到了全国统一。 接近尾声时,蓝微站起了身,江榆舟随之抬起眼,目光跟随她的身影,见她并没有要告知去向,干脆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蓝微低头。 不远处舞台上打下的光映照在他的眼底,成了这昏暗环境中唯一的亮光,就那么看着她。 心莫名跳了跳,看着他,面色平静:“去一下洗手间。” 江榆舟松开了手,目送着她走出宴厅大门。 旁边传来几声咳嗽声,江榆舟收起眼,淡淡地扫过一桌子耐人寻味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夹了一只虾,慢条斯理剥着。 大概是都没见过江榆舟谈恋爱的这一面,众人静了约有五六秒,柯灵打破了安静:“你就自己说吧,是不是早就暗恋我家可心了?” “不会吧。”乔岸发出难以置信的语气:“阿舟,你以前明明喜欢的是聂微的啊。” 柯灵蹙眉:“你喝多了吧,有聂微什么事儿?” 乔岸:“那会儿大家都这么说啊,咱毕业那次聚餐,阿舟喝多了,小蒙古亲耳听到的。” 柯灵看向孟响。 后者摸了摸头,“没错,是蓝微。” 乔少爷震惊,恨不得上手掐他,嚷道:“你给我醒醒啊,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孟响用余光小心扫扫江榆舟,挠着头:“应该没有吧。” “什么没有啊?!”乔少爷满脸被渣男欺骗的表情。 柯灵笑道:“要不你自己问问阿舟,到底是聂微,还是蓝微?” “阿舟,”乔岸撒娇,“他们都欺负我。” 闻言,江榆舟淡淡瞥了眼他。 片刻,他说:“是蓝微。” “一直是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在热闹的婚礼现场中,像是带着魔力般,轻轻敲击在这桌上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乔岸不再和孟响争论了,乖乖闭上了嘴。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背景音乐切换成了《蓝色多瑙河》,江榆舟握着酒杯的动作顿了顿,仔细聆听。一个多月前,他听到这首钢琴曲的时候,看到她和别人在相亲,他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遥遥往下望,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情绪,连带着后来听到这首曲子,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 好在,她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 蓝微从宴会厅里走出来,震动耳膜的音乐声被抛在身后,灯光重新铺洒而下,感官慢慢恢复正常。 按照指示牌,蓝微走进厕所,灯光明亮而安静,随便打开一扇门走进去,有人踩着高跟鞋进来,接着砰一声,在对面进去了。 蓝微出来之后,洗完手站镜子前补妆,里面传来冲水的声音,很快门开了,刚才那道高跟鞋走了出来。 蓝微刚打开粉饼盖,脚步声停了。 “蓝微。”来人似乎楞了楞。 她动作一顿,侧过了头,“朱冰岩。” 打过招呼后,朱冰岩走到她旁边洗手,蓝微继续补妆。 “你还是一点没变,和以前一样爱出风头,”朱冰岩低着头,将洗手液挤在手心里揉搓着,“江榆舟也是够宠你,愿意陪你玩,你俩的事儿今晚上就能登上宁北市八卦榜首了,标题我都给你们想好了。” 蓝微瞟了眼她,“咱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挺适合你。” “我也觉得我挺有潜力,小心我抢了你的饭碗。”朱冰岩洗完手,从镜子下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着。 蓝微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挑了挑眉。 朱冰岩抬起手,亮了亮手上亮晶晶的钻戒:“恭喜我吧。” 蓝微弯起唇角:“恭喜。” 身后传来脚步声,蓝微抬了抬眼,江榆舟站在对面,和她隔着镜子对望了一眼,随即走了过来,“好了吗?” 蓝微将口红扔进包里,视线顿了顿,发现朱冰岩并没有走,两人目光一接,朱冰岩意味深长瞥了眼她脖子上的项链,“结婚的时候别忘了喊我这个媒人。” 擦过手的纸巾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朱冰岩勾着嘴角扫了眼两人,转身离开,一派洒脱大方。 江榆舟皱了皱眉:“她这话什么意思?” “你上次不是问我项链怎么找到的?”蓝微低头收好东西,挽起他的手:“朱冰妍捡到的。” 江榆舟面露疑色。 蓝微没多解释,仰起头看着他:“这条项链是宇宙的意思吗?” “朱冰妍说,你送给我这条项链有更深的意义,是出自Matthieu的宇宙系列,宇是无限时间,宙为无限空间。” 蓝微停了停,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跳突然加快,她将挽着他的那只手伸下去抓紧他的手,“后来我去查了卡尔萨根,也买了宇宙这本书,扉页真的有那句话。” 江榆舟目光定定注视着她,滚了滚喉结。 片刻,低声郑重地开口:“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和你一起,共同住在这颗行星,共享同一段时间,是我的荣幸。” 头顶的光洒落下来,照得他眼眸熠熠生辉。 蓝微眼眶湿润了,她尽量平静着声,语气却藏不住娇嗔:“为什么从来都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江榆舟紧了紧她的手,低着声说:“如果都说出来,就不浪漫了。” 他回忆着,缓慢说道:“一直想送一条像模像样的项链给你,后来机缘巧合下看到了Matthieu新设计的宇宙系列,以及它背后的寓意。以前你喜欢把我的名字叫成宇宙,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那时我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想买下来送给你,刚好那年我们去巴黎,我打听到能买到它的门店。” “所以你才带我去的,问我喜不喜欢这款设计?”蓝微动容地看着他。 江榆舟点了点头,“那是我第一次。” 蓝微没听明白:“什么第一次?” 却又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 江榆舟侧过眼来,深深看着她说:“缘分和命中注定这样的事是我这样的唯物主义不可接受的,但那一刻,我情愿为你唯心一次。” 蓝微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是这样的迟钝,迟钝到非等到他亲口说爱她。 爱这件事,不是靠耳朵听脑子想的,而是用心体会的。 明亮的灯光映照影子,蓝微低着头,感觉眼眶重重的,喉口哽涩,她自己也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与他十指交错的手指缠得更紧了。 江榆舟弯了弯唇,歪头看着她。 感受到视线,蓝微疑惑地抬起眼。 然后。 男人轻晃了晃她的手,像是在撒娇:“你还没有说想我。” * 包里的手机在这时震了起来。 蓝微松开江榆舟的手,取出手机。 刚接起,柯灵扯高着嗓在一片喧嚣的背景音中喊道:“你俩啥时候回来啊,我们准备撤了,三缺一,来不来?” 蓝微刚想说话,旁边传来淡淡的声音:“就说不去了。” 蓝微头也不转,十分爽快利落道:“好,马上到。” 打完电话,蓝微幽幽抬起头,看到他微微蹙着眉。 四目相对,沉默笼罩。 “……” 蓝微忍不住笑了笑,收起手机,顺势拉他的手,往前拖着走,“好久没打牌了,就玩一会儿,快走了,别让人家等太久。” 柯灵他们三人在宴会厅门口等着。 “阿舟也去吗?”柯灵问。 “他不去。”蓝微说。 几人下了楼,走出酒店大门,找到各自的车,蓝微意外地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江榆舟:“你车呢?” “没开。” 打牌的地儿就在他下榻的酒店。 两人上了车。 蓝微晚上没有喝酒,刚才江榆舟给她倒的那杯红酒也是装装样子,一口没沾。 江榆舟坐副驾。 他一上车就把座位向后移,靠在上面。 蓝微看了眼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位置比她低很多。 他大抵是累了,眉心处蹙着阴影,手按着胃部。 感受到她的视线,江榆舟睁开了眼。 “胃不舒服吗?”蓝微问。 江榆舟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还是担心,他开口,声音有些哑:“睡一会儿就好。” “那你睡吧。” “嗯。” 蓝微启动了车子。 二十多分钟以后,车子滑进酒店地下车库,蓝微停好车,刚转过头,江榆舟已经睁开眼睛,目光平静清明,像压根没有熟睡。 蓝微给柯灵发信息,一边说:“回去早些休息吧,我跟他们玩两局再走。” “陪你坐会儿去。”他坐起身来扯掉安全带。 蓝微看到他下了车,解开安全带也跟着下了。 柯灵他们已经到了,看到江榆舟,都感到意外。 “什么情况?”乔岸惊讶,“阿舟,你也来打牌?” 江榆舟走到沙发旁,弯腰坐下:“我打什么牌?” “你不打牌,那你来干嘛?”孟响问。 “我不能陪人打牌?”江榆舟淡淡瞥了两人一眼。 “真是稀罕事了,咱这牌室哪次见你跨进来过,还得是蓝微面子最大啊。”乔岸见缝插针地吐槽道。 江榆舟笑了笑,懒得回应。 “行了,你俩别逼逼了,等你俩谈恋爱也这样,废话少说,快点开始吧,晚上的时间多宝贵,不要浪费在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上。”柯灵坐在牌桌前,催促他们快点。 乔岸:“我谈恋爱绝不这样。” 孟响:“我也是。” 说着,两人一边一个在柯灵旁边坐下。 “可心?”柯灵冲里面喊了一声。 没多会儿,蓝微走出来,坐柯灵对面。 孟响洗完牌,切好,放在牌桌中央,乔岸抓起最上面的半把,放在旁边。 柯灵顺嘴问蓝微:“你干嘛去了?” 沙发那边传来了动静,那人走到了身后。 蓝微抓了一张:“他胃不舒服,让人送杯蜂蜜茶上来。”她转头朝后面的人看了眼,换了一种亲昵的语气说:“过会儿把蜂蜜水喝了。” 他没应,看着她手里的牌。 再次轮到蓝微拿牌,她抓过,又抬头看他一眼:“听到了吗?” “太甜了。” 蓝微掀起眼帘,再度看了眼他。看到他笑着,模样有点坏,像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轻啧了声,半带懊恼道:“听话一点好不好?” 话音落下,江榆舟俯身下来,靠近她耳边,拖长着腔调:“行,听你的。” 乔岸将手里的牌摔了:“喂,你们不要这么欺负单身狗好吗?” 孟响也接道:“是让你们来打牌的,不是秀恩爱来的,实在忍不住的话,出门左拐不送。” 唯独柯灵难得的没有开口。 她想到和蓝微的那通电话,以前她总是无法想象蓝微和江榆舟谈恋爱会是一种什么场景,甚至觉得以江榆舟的性格,在感情中也如他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而眼前的这一幕,柯灵真正懂得了那天蓝微话里的意思。原来他最柔软温情的一面只向蓝微展现,别人看不到。 想也是,如果江榆舟不是对她足够好,以蓝微的性子,又怎么会选择和他重新在一起呢? 蓝微对打牌本身没有兴趣,今天也只是突发奇想过来玩两圈意思意思的,技术自然没有那三个没事就爱在牌桌上切磋的拿得出手。 抓完牌之后,她把牌展开理了理,她的手小,一把牌握起来有些吃力。 江榆舟喝完了服务员拿上来的蜂蜜水,放下杯子,低眸看向她。 下一秒,感到阴影降下,手里的牌被伸过来的手全数抽走。 蓝微讶异地抬头。 江榆舟一手按着桌面,另一只抓着牌的手环着她,举到她眼前。 蓝微一回头,便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帮你拿着,你理理。”他的声音也在耳边,低低地震荡着胸腔。 蓝微压不住嘴角的弧度,索性朝他笑了笑:“嗯。” 然后有条不紊地整理起了牌面,江榆舟全程都配合着她,适当地还会在旁边给予她一些出牌的思路,蓝微觉得他有道理,于是按照他说的排列。 孟响和乔岸宛如受到了十万点暴击,这次两人一起扔了牌。 “草,你不是不打牌的吗?!” “阿舟这操作真是有够骚的!” 江榆舟幽幽道:“我老婆在这儿,我能去哪?” 这回连柯灵都忍不住“嘁”了一声。 江榆舟嘴角勾着笑意,模样懒懒散散的:“别废话了,谁先出牌?” 孟响指了指柯灵。 柯灵一上来就是一组顺子,直接把下家乔岸拿捏住了。 “过过过。”乔岸挥挥手。 “他手里没有好牌。”江榆舟轻声在蓝微耳边说。 她轻轻“啊?”了一声,抬眼疑惑看他。 “出这个。”江榆舟下巴指了指最边上排好的那组顺子。 蓝微没多想,依言抽出牌,压了柯灵的牌。 “有些情侣注意点影响,不要老是干不人道的事情。”孟响慢悠悠开口,顺便将牌打了出去。 乔岸也说:“阿舟不兴帮的。” 柯灵:“你不是从来不打牌的吗?” 江榆舟轻笑了下,懒洋洋道:“我不看着点儿,让你们欺负去了怎么办?” “嘁——”三人异口同声。 因为有江榆舟的坐镇,蓝微这把着实赢得轻松,把上家的乔岸压得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乔岸郁闷地仰靠在椅背上,幽怨地看着江榆舟。然后伸手抓了抓他的衣服,撒娇:“哥,你过会儿坐我这吧,我不想输了。” 手机在桌上震动,蓝微扫了眼,是池敏打过来的。她拿过手机,推开椅子站起来,对江榆舟说了一句“替我下”,走到外面阳台打电话去了。 江榆舟弯腰坐下,漫不经心洗着牌,目光追着她的背影担忧地看去。 其他三个还沉浸在上一局当中,随意闲扯着。 “阿舟简直是魔鬼,”乔岸不满地小声嘟囔着,“他从来不打牌,谁知道会这么凶,还说我的牌烂,肯定偷偷看过我的牌。” 江榆舟轻嗤了一声,不予理会。 孟响也奇怪:“看你这熟练的洗牌手法,你跟我讲不喜欢打牌?” 江榆舟将叠好的牌往桌子中间一放,抬眼看了眼对方,淡淡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不是啊,”孟响道,“你这纯粹是太熟练了,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天天在家偷练。” 江榆舟笑了笑:“看一眼就会的东西,用得着练?” “牛逼。” 几人轮流抓着牌,江榆舟心思明显没在这在牌桌上面,不时看向阳台的方向,旁边三个的说话内容,他似乎也没听进去,想到的时候说两句,没心情就懒得说话。 上局是蓝微赢的牌,本次轮到江榆舟先出牌,他还是和上回一样的开局,出了一组顺子,瞥眼往阳台瞧。 “怎么又是顺子啊,我最讨厌顺子了。”乔岸嚷道。 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柯灵突然说道:“阿舟,有件事我挺疑惑,想跟你请教一下。” 江榆舟转回视线看向她。 “我就没听你喊过可心的小名,你俩在一起,你就还叫蓝微吗?”据柯灵观察,从来没见过江榆舟喊蓝微小名,她心里一直挺好奇,趁这个机会就想问问他。 江榆舟没吭声,低垂着眼整理着手里的牌。 柯灵感觉有点不对劲,想了想,又问:“你不知道她的小名?” “知道。”这次江榆舟回答的很快。 他看向柯灵 接着说道:“我不想叫。” 柯灵也没多想:“为什么不叫啊,可心这名字这么好听。” “你不知道那是她姐姐的名字?”他淡淡说道,目光却锐利。 柯灵心一跳,不知是他的气场太强,还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蓝微走了进来。 江榆舟随之侧过了头。 蓝微走到他旁边,捏着手机的手落在身侧,脸色看起来有些白。 她努力装得平静,江榆舟还是一眼捕捉到了她低落下去的情绪。 他抬了抬眼:“想回去了吗?” 蓝微不想扫了他们的兴:“你先和他们打完这局再说。” 江榆舟无心恋战,迅速打完手里的牌之后,起身揽着蓝微离开。 本来说好的,蓝微只打两局就走,更何况江榆舟对打牌天生不热衷,柯灵孟响和乔岸都没太失落,他俩走后又马上叫了个人填补空位。 * 打完电话之后,蓝微心情闷闷的,又不想影响到江榆舟,全程都没有说过话。 江榆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蓝微摇摇头,不想说话。 他也没再问。牵着手走到电梯间,江榆舟这才开口:“姐姐的忌日是不是就在这两天?” 蓝微楞了楞,就差点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江榆舟像是知道她会这么问,说道:“你说过,我生日和姐姐的忌日是同一天。” 蓝微回想起来。 第一次知道江榆舟的生日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那竟然是和她姐姐的忌日是同一天。 她曾经一直觉得,自己是姐姐的克星。她的生日是11月27日,姐姐的忌日是1月7日,姐姐去世刚好是十二岁。蓝微十三岁那年,池敏去给她算了个命,算命先生说,大女儿之所以过世,是为了给小女儿让路。无凭无据的话,池敏却十分相信。 在得知江榆舟的生日后,她一度觉得那是缘分,没有多想的脱口而出:“我姐姐去世也是1月7日。” 说完她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闭了口。谁愿意听到自己的生日与某人的忌日是同一天这样的话。 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蓝可心。本以为随口一说的话他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记到了现在。 蓝微没再隐瞒:“我妈让我上山,我不想去,跟她在电话里吵了几句。” “是七号吗?”江榆舟问。 “嗯。” “我陪你去。”他淡淡道。 蓝微怔了怔,抬头看他:“那天是你生日啊。” “这有什么要紧的,”江榆舟揉了揉她的头:女朋友心情不好,我这生日过的也没什么意思。” 蓝微有点被暖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隔了会儿,轻声说道:“那你岂不是太委屈了。” “这算什么委屈?不能帮你解决问题,要我这男朋友有何用?” 江榆舟揽住她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不用自责,剩下的都交给我。” 这十年让蓝微养成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的习惯,她从来没想过,希望江榆舟帮她解决和家里的问题,对于她来说,那是她的家事,她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只不过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江榆舟的一句话突然让她明白,也回忆起来,之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希望她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而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是她的港湾,无条件的帮助她、包容她。 这如果不是内心强大到一定程度,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也让她意识到,原来一个人苦撑太久,是会累的。多年的习惯让她没办法一下子完全卸掉盔甲,但是只要当她觉得累了,想休息想放弃的时候,闭上眼就能倒进他的怀里。 只要知道,永远有那个人在身后支持着她,做她的后盾,内心就会升起无穷的力量。 蓝微垂下眼,轻轻吸了吸气,靠在江榆舟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嗯。” “心情好点没有?”他问,顺势揽紧了她。 蓝微又点了点头:“好多了。” “接下去是想和我上去,还是回你那里,要是回去,我陪着你。”他语气很温柔,蓝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莫名感到心口跳动的很快,轻轻叫了他一声:“阿舟?” 没等他应声,她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确定你问我的这件事,和我刚知道的这件事,是不是同一件事。”他不疾不徐的。 蓝微抿了抿唇。 上次在深夜报警的事,她并没有刻意要瞒的意思,就算她有意想隐瞒,江榆舟迟早也得知道。那天他行程匆忙,回来一下又走了,晚上又这样那样的,也早忘记了这茬。 想了想,蓝微如实说道:“怕你在外面担心,我也就没说了,本来打算等你这次回来再告诉你的,其实这段时间我一个人住着也是有点怕怕的。” “我知道。”他说,“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担惊受怕了。” 江榆舟也是刚知道不久,能理解她不说的原因。 晚宴的时候,他接到警局的电话,那边顺嘴提到了上次蓝微出租房被骚扰的事。这起案件,警方已经处理,对光头和刺青男做了相应的处罚,因为他俩身上还背着别的案底,当事人已进行了起诉,正在收集证据等上法庭。 江榆舟眉心深锁,记忆往回拉。突然明白过来,那天晚上打电话,蓝微的情绪为什么那么低落了。她面临害怕甚至是绝望的处境,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过去很多个瞬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一定也是这么过来的,挨过了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时刻,才会变得如此沉默,连倾诉和表达的本能也丧失了。 可明明,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不肯说,一定是他给的安全感还不够多。 江榆舟感到浓浓的心疼,发誓要把她的那些小性子都养回去。 电梯下来了,叮的声,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 江榆舟拉着蓝微的手,走了进去。 这个点,电梯里没有什么人。安静的仿佛隔绝了外界,像夜拉起了帷幔,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在门徐徐关上的时候,蓝微突然踮起脚尖,在上升着的电梯里,双臂勾上男人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舟,我也好想你。” 第54章 2023.1.6 第二天早上, 蓝微被轰炸式的短信提示音吵醒。 半睡半醒间,她伸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浑身酸软, 旁边的人抱她很紧,动不了。 江榆舟睁开眼睛,侧身捞过手机递给她, 刚睡醒,嗓音有些哑:“今天还上班?” 蓝微轻嗯了声, 点开通知栏上那串信息。 柯灵今天起得倒是早,发了三四条语音过来,还有柳榕和单位群里的消息, 一大早热火朝天的。 昨晚她和江榆舟高调出席婚礼的消息,被好事者发布在了网上,刚好就在江榆舟最有热度的这个时期,一下就上了热搜榜。 据说今早凌晨就已经荣登榜首了。 蓝微打开链接,点赞高达几万。 原博发的是一段被剪辑成一分多钟的视频, 并配以文字:“视频里应该是江榆舟的女朋友, 去同学婚礼被孤立一个人坐在最外面的空桌上, 江榆舟在外地没法及时赶到, 找了一群人给她排面,男友力爆棚,听在场的同学说,女生是他们班的班花,帅哥一般都会找美女做女朋友吧……” 评论有几千多条。 【女方背景还是挺好扒的, 妥妥白富美一个, 本人非常漂亮,也不算出自普通人家, 姓蓝的,宁市以前的巨头,去查一下就都知道了。】 【她就是在宁北电视台工作的,江榆舟受邀的那档节目也是她负责的,估计早就在一起了。】 【听说女的有黑料,不希望帅哥被那种品性不佳的人拖累。】 【什么黑料……】 【放只耳朵。】 【私生活挺乱的,据说会有那种什么交易的,懂的都懂。】 【不会吧,看着好清纯的。】 【我还挺吃她这款的。】 【越是这种越脏的。】 …… 下面还有很多不堪入目的言语。 “江榆舟。”蓝微突然叫他。 “怎么了,宝贝儿?” 蓝微把手机拿给他看。 江榆舟坐起来,靠在床头翻看着,眉头越蹙越紧。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蓝微冷静判断。 从事相关行业多年,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虽然你现在热度确实很高,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这更像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着,借由这件事推波助澜,大做文章。” 她抬眼看向眉心不展的男人,轻声问道:“他们的目标是谁,是我,还是你?” 蓝微并不傻,相反的,她见过太多这个社会的黑暗面了。 这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交织着庞大复杂错节盘根的利益关系,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打工人还不至于被人盯上,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江榆舟。 就连,上次宣传片放出后他持高不下的热度,也让人怀疑,是不是早有预谋。 将他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这一切,和当年她遭遇的,何其相似。也是她最怕的。 就像蓝荣华,风光时身边都是好人,落魄了,谁都能来踩一脚。 那些眼红他的、扳不到他的、牛鬼神蛇纷纷借着这个机会出动了。蓝微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会不会和宋文华有关系?江榆舟动了某人的蛋糕?据蓝微所知,宋文华的贪污案背后似乎还有人,江榆舟既然起了这个头,就不会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太阳穴狠狠跳了跳,蓝微感到心跳也加快了。 江榆舟手揽过来,捏了捏她的肩膀,按着她的头压进怀里,安抚道:“别想太多,那些抹黑你的账号我会让律师跟平台交涉。” “我会处理好的。” 江榆舟温和的语气和淡然的态度,让蓝微安心了许多,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声。 江榆舟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上午请个假,我们去警局做个笔录。” “好。” 起床以后,蓝微给徐磬打了个电话,听说是去做笔录,徐磬问了问宋文华那边的进展,蓝微如实告知,警方掌握的证据充足,等调查清楚就会通报。 蓝微本以为徐磬会提及这次热搜上的事件,不料徐磬只字不提,话锋一转,说道:“元旦跨年夜谢伊出师不利,台长重新让我负责除夕跨年夜,我向他推荐了你。” 事发突然,蓝微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茬。 徐磬接着说:“东方视野虽然还没有播,但宣传效果很明显,台长对你的能力很认可,也在考虑当中,你要是同意了,我这边再添把火,我们合力拿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谓责任越大风险越大,你要是拿得住,这可不是翻倍的红利。你要是抓住了这次机会,这绝对是块大跳板。” 这个道理蓝微不会不懂,只不过她无法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个重大的决定。沉默片刻后,她说道:“这样吧,磬姐,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吧。” 徐磬很爽快:“好,我等你。” * 江榆舟把蓝微送到警局,趁她做笔录的时间,去了看守所。 审讯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警方试图捞出宋文华背后的大鱼,但宋文华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为了能获得更多线索,江榆舟受委托,去见宋文华。 宋文华由两名警察押解着走进来,一身囚服,胡子拉渣,双手戴着镣铐。他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在桌子对面坐下,丝毫没有局促,睨着江榆舟道:“你都要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来看我啊。” 江榆舟靠着椅背,冷笑:“死到临头还嘴硬呢。” “我本来以为江先生是聪明人,没想到为了个女人,连前途都不要,”宋文华身体向后靠去,眼眸眯起,“想看你死的人可不止我,我劝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说不定我还能为你说几句好话。你要是执意如此,别怪我没提醒你。” 宋文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树大招风啊,江先生。” 江榆舟面无表情道:“先担心你自己吧。” 宋文华见他不为所动,发狠道:“你知道现在这个社会,要搞臭一个人的名声有多容易,你就算干干净净的也能设局让你入套,更何况,你的团队,你底下的人,哪一环出了问题都会牵涉到你头上,你经手的可都是大项目,这里面能大搞文章呢。” 江榆舟平静着脸,像是丝毫没有受这番言语影响,抓过旁边的圆珠笔,单手旋开笔杆。 “然后呢?”他敛着眉眼,将拆开的笔杆重新装回,漫不经心道。 江榆舟的心理素质出乎宋文华所料,软硬兼施对他毫无作用。 走投无路的宋文华突然暴怒,口不择言道:“你不会以为捡到了一块宝吧,我可告诉你,这五六年来,她天天被我玩,我玩腻了,送给别人玩,别看她表面装的多青春,底下早就跟黑木耳一样……” 话音还落下,宋文华整个人被攥着衣服拎了起来,接着,连同椅子一起,被一拳抡在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脸上又来回挨了三四拳,拳拳击肉,落在实处,宋文华一边叫嚎,一边挣扎,直到两名警察冲了进来,费了很大劲才合力拉开了江榆舟。 宋文华被带走后,江榆舟没有逗留,回到警局直接进了局长办公室。 通过这次对话,江榆舟发现了宋文华的破绽。他有一个计划,拿自己作为诱饵,逼老狐狸出洞。 “这实在太冒险了。”局长摇头,表示不同意。 江榆舟刚才开车过来,一路上都想清楚了,冷静分析:“姓宋的不是威胁,我确实已经被盯上了,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深入调查过我且精心布了局,我在网上突然火起来,绝不是偶然,不主动出击就是等死。而且,”江榆舟顿了顿,表情凝重:“这一定是了解我为人和工作情况的人透露的。我的工作都是保密项目,要从这里下手是有难度的,我合理怀疑是身边有人偷偷把信息卖掉了。” 局长赞同点着头:“你不赌博,也不近女色,常规的思路没办法搞你,但是如果不了解你为人的,估计就直接用美人计或者找个人带你去澳门设局了,也不会兜那么一大圈。确实,如果用金融案制裁你,不失为最好的方法,一举双得,先利用网络把你捧成神,再把你所经手的大项目爆到网上,不管有没有那么一回事,弄大了舆论,上头肯定会派人查,周期长,严重一点,你的前途都会搭进去。” “他们现在暂时找不到破绽,这件事没办法一下子推进,”江榆舟沉吟着,“我手里刚好有个项目,可以作为破口,露给他们。” 局长问:“你心里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江榆舟蹙着眉心,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这是一个非常痛苦且艰难的抉择,有谁希望朝夕相处的团队中出现背叛者,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都是为同个目标,人生有失有得,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也只能咬牙走下去了。” 江榆舟点了点头。 之后又聊了几句,江榆舟走出办公室。 刚走下楼,看到蓝微迎面跑过来。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结束了?” “嗯。”蓝微挽上他的手。 “顺利吗?” “挺顺利的呀。”蓝微仰头看着他,感觉他有点异样,“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江榆舟低头,眼里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他想到局长方才的话,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他也知道,他下了这个决心,也意味着,之后的每一步都会异常艰难,要万分的谨慎和小心着。这个计划成功固然是好的,也有可能会失败。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对他事业上的影响都不会太小。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把自己暴露出去的原因,在和宋文华的对话中,江榆舟敏锐察觉到,如果对方找不到他的破绽,将无差别对他最在乎的人开炮,昨晚热搜下所谓的扒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榆舟,身上有了软肋。他怕的不是自己被打趴在地,从此堕入黑暗永无出头之日,他怕的是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她,就像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妹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成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见他沉默,只是看着她,蓝微担忧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话音落下,她被江榆舟一把揽进怀里,他低头亲了下来,过了好半会儿才松开她。 蓝微耳根微烫,轻轻将他往外推了推:“注意点形象,哪有你这样的,还在警局呢。” 江榆舟拉着她走出了警局,到大门口江榆舟也没有松手。门口是一条十字街。 “去走走。”他说 “嗯。” 上午十点多,错开了高峰期,前面是一条十字街,没有往常那么热闹。路边停着几辆小车,流动摊位的商贩吆喝着。江榆舟在卖柑橘的摊位旁停下脚步。 他习惯每次看到橘子都会买一袋回去。并不是因为他爱吃橘子,而是因为这是妹妹最喜欢的水果。 摊贩热情地招呼道:“老板,要买吗,很便宜的。” 但这次,江榆舟并没有马上买,而是转过头问蓝微:“想吃吗?” 蓝微正好也有点想吃,点了点头。 “称两斤吧。”他说道。 “好嘞。”摊贩拿了个袋子,往里面挑着,“老板,你在我这买就对了,我这保准甜,我给你挑的都是最好的。” 江榆舟没说什么,看着他弄好,放在电子秤上。 “刚好三斤,算你三十块吧。”说着,那摊贩又往袋子里装了两个橘子,电子秤上的价格立马跳到了三十。 江榆舟当是给妹妹买的,付了钱,左手拎着袋子,右手牵着蓝微离开。 远离了流动摊位,他们拐入一条小道,地上掉落着枯败的树叶,冬日还没完全凋零的大片绿植,从铁栅栏里伸出来。 蓝微走累了,拉着江榆舟到前面的休息椅坐下。 铁栅栏里面是一个老年运动场所,里面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们在运动,有打羽毛球的,跳舞的,还有打排球的,活动很丰富,欢声笑语,热闹不已。 衬得他们这里越发的寂静。 蓝微随便挑了个橘子。 江榆舟从她手里拿了过去,垂着眼慢慢剥开。 蓝微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你剥橘子还挺娴熟的,怎么突然想到要买这个?” “我妹妹爱吃。” “小囡吗?”蓝微从包里取出纸巾,抽出一张,摊开放在旁边。 江榆舟把果皮放在纸巾上,“是我亲妹妹。” 蓝微楞了楞:“你还有一个亲妹妹,怎么没听你说过,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蓝微听出他语气里的失落和遗憾,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江榆舟把去掉白色橘络的橘瓣分好,递过来。 蓝微接下,听他说道:“她被我爸卖掉了,我找了她十年,都没有下落。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叫我回去给她买橘子吃。等我周末回到家,她已经走了,我给买的那只手机都没带走。他说带走妹妹的是两个客商,他不肯承认把她卖了,警察也没找到证据,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周末,我坐车去上海,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人,上海那么大,想找个人谈何容易。” 江榆舟声音很低,蓝微听得心情很沉重,橘子吃在嘴里发苦。 想了想,她说:“正常来讲,不会不带手机,没准有别的隐情。” “那两个是人贩子。” “妹妹走的时候是几岁?” “小朵比小囡大一岁。” “九岁?” “嗯。” 蓝微认真思考了几秒,“小朵今年也十九岁了,走的时候有记忆的,认得家里,她这些年都没有回来过,也没有通过社会上的寻亲渠道求助?” 江榆舟点了点头。 蓝微咽了咽喉咙,她看了一眼江榆舟。 她有一个预感,但是不能说。她能想得到的,江榆舟不可能想不到,这好比是支撑着他最后的信念和希望。 “你现在还在找吗?”她轻声问。 “嗯。” 江榆舟垂下头,将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沉默笼罩在他们之间,铁栅栏后面的欢笑声传到了很远。 风刮过,地上的枯叶滑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片刻,江榆舟低声开口:“微微,我怕有一天没有能力护你周全,就像当年,我没有能力,才没有保护好小朵的。” 第55章 2023.1.7 江榆舟生日这天正好周六, 吃过早饭,蓝微给蛋糕店打了个电话,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她不想和池敏交涉以免发生不必要的矛盾, 给蓝荣华打电话,约在山上见面的时间。 电话接通后,蓝微说明意图, 蓝荣华在忙着,语气很不耐烦, 让她自己找池敏,说完就挂了电话。 蓝微拨了池敏的电话。 池敏接起后,态度很生硬:“干什么?” 蓝微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上午十点半到山上。” 池敏没说什么, 挂了电话。 蓝微也已经习惯,以前跟家里闹别扭,他们也这样,挂电话完全凭心情。小时候还会伤心,现在早已麻木了。 和江榆舟到郊外的公墓大门口刚好十点半, 蓝微先下车, 江榆舟把车开去专门的停车点。 她抱着一捧百合在门口等他, 看见蓝荣华和池敏远远走过来。 走到近处, 蓝微喊了声:“爸、妈。” 池敏打量了她一眼,张嘴就说:“你姐喜欢的是山茶花你买什么百合,你哪年看到我们上山带别的花了。” 蓝微不想和她在这里吵,淡淡的,“没买到。” 谁想这态度戳中了池敏, 越发激动起来:“谁让你去花店里买, 你去花卉市场买盆栽就好了呀,不情不愿的还不如不来!” “还有, 我还没说你这衣服,谁让你穿一身黑的,你姐最喜欢的是白色,跟你说多少遍了,上山穿白色,不要穿黑色,一年就来看她这么一两次,还老是喜欢唱反调,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池敏会有很多规矩,尤其是在给姐姐上坟这件事上,因为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蓝微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死者为大。其实她对姐姐并没有什么感情,所有的联结都是父母告诉她的,而她对蓝可心的了解也是从他们对往昔的追忆中得知,仿佛那是一个曾经生活在她身边的人。 直到后来家里出事,境况不如以前,池敏变本加厉的苛责蓝微,一点看不顺眼就抓着不放,总是说姐姐如何听话乖顺,骂她是讨债的。渐渐的,蓝微开始抵触和姐姐有关的一切。 江榆舟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一身黑色大衣利落挺括,毫无表情地走到蓝微跟前。 池敏和蓝荣华都楞在了当场,互看了一眼,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最近的新闻两人有所耳闻,江榆舟回宁市一个月左右,就和蓝微高调出入公共场合,身边巴结讨好的人莫名变多,关系好开着玩笑说生了个漂亮女儿就是了不起,之前还一直愁她不肯相亲,这一上来就直接把江榆舟拿下了。 外面传成什么样的都有,蓝荣华夫妻俩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自然少不得虚荣炫耀,但实际上,他们连所谓的“女婿”的面都没见着过。 江榆舟本人他们虽然没见过,但眼前这个男人气质出众,卓然挺拔,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再看他一身的黑,和蓝微这一身明显就是情侣装,池敏也不再揪着蓝微这点“礼数不周”抓着不放。 深知父母的性格,蓝微不想多说什么,但不介绍是不行的,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她的父母见面,在这样的场合下,该给足他面子。 “江榆舟,我男朋友。”蓝微简单说道。 夫妻两个表现得很殷勤,蓝荣华改不掉他在商场的那一套,激动地上前握住江榆舟的手,“江总,幸会幸会。” 池敏更是把变脸这项绝活发挥到了极致,热情的说道:“过会儿结束了之后,江总来家里坐坐啊,可心,你也真是的,不提前通知一声,你看你,我跟你爸啥都没准备。” 听到可心这个名字的时候,江榆舟眉心不由蹙了蹙。 蓝微没客气说道:“要准备什么,今天不是上来祭拜姐姐的吗?” 池敏白了她一眼,看在江榆舟的份上,也没有多扯。 三人一同上山的路上,蓝荣华和池敏轮流说着话,制造话题,俗称尬聊。因为第一次和江榆舟接触,不知道他的爱好和兴趣,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将话题围绕在蓝微身上。 “我们可心啊,从小就漂亮聪明,我和她妈妈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的,没吃过多少苦,性子有些被我们惯坏了,平时还请江总多担待。” 这话表面是对女儿的疼爱,实际上贬损的意思明显,江榆舟怎么听都不舒服,微微顿了顿后,不徐不疾地开口:“我没觉得微微的脾气不好,况且,”他侧头看了眼两人,“女孩子有点小性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夫妻两个顷刻间说不出话来,原本想恭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领情,过了好半会儿,池敏才找补道:“那也是她命好,找了个愿意疼惜她的。” 江榆舟哪里能听不出来这话捧高踩低的严重,他向来看不掼的也不会给面子,虽说这两位是自己将来的岳父岳母,理应尊重,但是一切在蓝微面前统统要退开一边,换句话说,倘若他不尊重,也不会忍到现在。 当即他冷笑了下,侧目看向池敏,眼里清明冷峻。 “伯母,微微是我千辛万苦才追到的,我和她互相平等,互相尊重,不存在我疼惜她就是命好的观念,我疼她是因为她是蓝微,她值得我为她做一切,不需要为我弯腰。倒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爱她,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爱意。” 夫妻俩非但没恼,也没觉得丢脸,甚至还暗自窃喜。这番话听下来,能证明一点,他们的女儿已牢牢拴住了眼前这个金龟婿的心,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只会认为把女儿教育的很成功。 池敏之前把蓝微批得一无是处,没想到她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这么大一个惊喜,想来从小就带着她出入各种名流场所,才得以培养出来的能力,是他们夫妻俩最正确的投资。 况且,两人也不傻,日后年迈了,别的依仗不了,也就只有女儿这里能靠傍了。 蓝荣华故作亲昵地揽过蓝微,“江总说得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肯定是最疼她的。” 本来蓝微在江榆舟旁边走得好好的,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感到不适,她没说什么,不露痕迹地脱开束缚,走到江榆舟另一边。 江榆舟侧头看向她,然后牵起手轻轻晃了晃。 蓝微嘴角微翘。 到了山上,池敏忙着放祭品,蓝微弯腰把花束放在墓碑前,转头看到蓝荣华拉着江榆舟站在松柏树下吹牛,说他当年何等的风光,给大女儿买下了这块风水宝地,日后等他们夫妻俩百年之后,也将长眠于此。 江榆舟回到蓝微身边,看到池敏用毛巾擦着墓碑,“可心啊,爸爸妈妈来看你了,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山茶花,还有你最爱吃的卤肉饭,要是今年还活着也四十三岁了,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你走的时候你爸和我也才三十几岁,现在咱们头发都白了,妈是真的想你啊……”说到这里,池敏抹起了眼泪,蓝荣华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两人一起摆放碗筷。 山风猎猎,吹乱了头发,蓝微撇开脸,将目光投向了别处。江榆舟抓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两人并肩站着,山林沉寂,山雀在头顶嘶叫着掠过,身后蹲在墓碑前的人还在碎碎念着,诉诸着离别的苦闷和伤感。 过了一会儿,池敏叫蓝微去给姐姐祭拜,一边说她不懂事,人来了却站在那里不动,一边走过来拉她往墓碑的方向,让她也说两句。 寂静的山林,连风也沉默,蓝微不知道讲什么。蓝可心离世的时候,蓝微还没有出生,她和姐姐的感情联结全都来自于父母对过去的回忆,那好像是一个缩影,一个时代的缩影,人们在回忆过往的时候总是会无限感怀,尤其是那样一个时代,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开放式的时代,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机遇。 而蓝荣华就是抓住了机遇,乘风而起,在风口时赚得盆满钵满。真正好起来也就那几年,变化是巨大的,也是非常快的。 蓝可心出生的时候,是蓝荣华最艰难的时候,一直到七八岁的时候,家里才一下子好了起来,直到十二岁因意外离世,她享受荣华富贵的时间也仅仅几年而已,这是蓝荣华夫妻俩最大的痛点和遗憾。 蓝微对蓝可心没有什么感情,站在墓碑前,不知道说些什么。 以前的每年,都会这样,被池敏拉过来,静默地站在这里,看着墓碑上的字,爱女两个字总会刺痛她的眼睛。 不论池敏怎么说,她都犟着不说话。没有领导会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下属,父母也一样,他们越是在她面前反复提及姐姐的乖巧温顺,就越是激起蓝微的叛逆,这也越发的使得他们怀念大女儿。 蓝荣华再度走来找江榆舟谈他的生意经,最近他看中了一块地,一直苦于找不到投资人,这不眼前这个金龟婿自己送上了门,游说江榆舟做这笔买卖。 这笔买卖一听就不靠谱,都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江榆舟并未表态。 蓝荣华看不出他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再提。 结束后下了山,到了吃饭的点,蓝荣华提议一块吃个饭。 江榆舟看了看蓝微,让她决定。 “去吧。”蓝微说道,她想趁这次机会做个了断。 蓝荣华说什么都不让江榆舟请客,给朋友打了个电话,叫留个最好的包厢。 四个人开了两辆车过去,坐下之后,蓝荣华把餐单递给江榆舟,他转头就拿给了蓝微,“看看都想吃点什么?” 蓝微瞥见蓝荣华的脸色有点尴尬,没做他想,慢条斯理点完后推回给江榆舟。 点完菜之后,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找着话题,有意无意地向江榆舟探听家里的事情,当得知他家里并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时,两人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继而蓝荣华接着探寻生意投资的话题,外面多的是想和江榆舟吃饭的人,原本他也是想都不敢想的,鸿运来了挡都挡不住,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又忍不住冒出来,于是又想拉上江榆舟投资入股的事情。 蓝荣华兴致盎然眉飞色舞地讲述完了他的想法和计划,停下来问江榆舟意见。 投资人是需要具备长远眼光的,管理者也是,虽然蓝荣华曾经拥有偌大的家业,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江榆舟并认为这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看在他是蓝微父亲的面子上,投笔钱让他玩玩也行,但是蓝荣华显然是一个贪心太过的人,不懂得及时收手,这样的人是最不能深交的,一旦被缠上是最麻烦的,而且他们最会使手段,惯会用道德捆绑。 江榆舟深谙此理,但考虑到了蓝微,他还是想让对方自己发现问题,停顿了下,说道:“据我了解,言奇盛也在争这块地。” 蓝荣华没想到江榆舟会一针见血指出问题,不由激动道:“就是他在弄这块地,我才觉得这是个大商机。” 江榆舟摇了摇头。他知道言奇盛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他想弄这块地很可能是为了别的,因为这明显就是一笔赔本生意。 蓝荣华却把此当成了拒绝的意思。但他好歹是生意场上偷摸滚打过一番的,并没有把不悦表现在面上,这边池敏却不高兴了。这一路过来,不难看出江榆舟对自己女儿的上心程度,她拿准了这点,开始摆谱。 “江先生条件是好,放眼整个宁北也找不出第二个,我家可心那也不差,从小到大追她的小伙子那都是排着队的,都只有她看不上人家的份,既然江先生嫌弃我们家,我们也不是非要巴结,虽然要找比你这样的确实是难的,但我们的要求也不是那么高的,就凭我们可心这样的要做个富太太那也是容易的。这结不结婚的,还得过父母这一关,可心喜欢你归喜欢你,我们父母这不通融还是不行的。” 池敏想着,她今天把这话撂这了,不相信江榆舟会无动于衷。 “爸,妈,”蓝微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有件事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向你们宣布,感谢你们养育我这么多年,从今天起,我的事跟你们再无关联。” 顿了顿,看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父母,蓝微平静道:“就当我不孝,你们喜欢姐姐,就守着姐姐一辈子吧。” 她终于把藏了二十多年的话说出来了。 蓝荣华和池敏先是怔了怔,而后池敏也不顾江榆舟也在场,泼天泼地骂起来,“真是白养了你这只白眼狼,早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蓝荣华还算有几分理智,拉了拉她,池敏处于气愤之中,压根不理。她原本就和小女儿不对盘,好不容易因为交了一个让父母称心的男朋友而有所缓和,现在蓝微的这席话再次将矛盾激化了。 池敏仰头喝了口水,将杯子啪的一声放下,“如果没有我们,会有你现在,你倒好,把你的穷爹娘一脚踢开,怪也怪你姐姐去的早,啊,我的可心啊,你怎么去的这么早,你真是命苦啊,荣华富贵都让她享受,还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到头来养出了这么一只白眼狼,我早就说过小的这个没有我们可心乖巧孝顺,我料的一点都没错。” 池敏边哭边嚎,这餐饭也成了闹剧一场,她向来有本事把自己当成受害者,让不明情况的人同情她、可怜她,这场戏做给谁看的,一目了然。 这里出了江榆舟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外人”了。 池敏以为江榆舟不清楚事因,才敢这样说。 蓝微表面淡定着,桌子底下的手攥成了拳头。 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紧紧包覆住她的小手。蓝微抬了抬眼,撞进一双充满担忧的,熟悉的眼睛之中。 下一秒,便听江榆舟不疾不徐开了口:“我没见过谁家的父母爱孩子的表现是将大女儿的名字送给小女儿做小名的。”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直接撕破了两人虚伪的面具,压得蓝荣华夫妻百口莫辩。 池敏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蓝微,既然你这么剧情,我和你爹也不窝囊,你想脱离关系没问题,先拿出一笔钱来,就我们这二十八年对你的培育,好吃好喝的供你,这笔钱我们不能不要!” 蓝微太阳穴突突的跳,旁边已有人出了声:“你觉得,你们有资格拿这笔钱?” 池敏一愣,接着说:“这二十八年来,我们供她吃供她穿,我们没有资格谁有资格?” 江榆舟冷笑,“所以你们养女儿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钱?” 池敏一噎。 江榆舟睨了眼他俩,接着说:“在你们眼里,蓝微可以用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买断,在我和她自己眼里,她是无价的,这笔钱,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不可能出,如果你们还要纠缠,我不介意走法律途径。” 说完,他站起身,带着蓝微离开了包厢,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夫妻俩。 直到下了楼,蓝微都没有开口说话。 江榆舟知道她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拉着她走出饭店,这附近市井烟火气浓郁,中午没怎么吃东西,他们在巷口买了一碗红糖糍粑,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蓝微心情好多了,跟江榆舟分着吃完之后,又买了几样别的小吃。 走了会儿,蓝微轻轻晃了晃江榆舟的手:“挺意外的吧,他俩是这样的人。” 尤其是在见过他家里的那种和睦的气氛,蓝微觉得这种羞耻感更甚了。 仿佛知道她在介意和紧张什么,江榆舟思考了几秒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什么,只是觉得可怜,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希望能明白犯下的过错。” 停了停,江榆舟看向她,然后放缓了语气:“最无辜的还是你。也幸好,你早日看清了所处的困境,和他们做了一个了断,微微,你真的很勇敢。” 蓝微没想到会得来这样的回答,人在面对自己不如别人,那些带着原始差距不管怎么铆足劲都没可能追上去的东西,都会产生莫名的信心不足。 她虽然理性,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江榆舟却说她很勇敢。他那么真挚且诚恳,也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蓝微感到眼眶热热的。她吸了吸气,没让眼泪掉下来,轻轻说:“你总是这么会说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捏了捏她的手,笑着道:“我心里这样想,也就这样说出来,不用跟谁学,心教我怎么说就这么说。” 蓝微抬眸,和江榆舟相视而笑。 “要是我有什么地方是让你觉得勇敢的,那也是因为,”她静静的说道,“我有一个很好的爱人,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我。” “小时候我并不懂得爱,我的家人并没有教会我如何爱人,所以我依仗着那些宠爱,将它当成尖锐的武器,无差别的扫射所有人,这些年的经历又让我变得退缩不敢前进,让我连爱的勇气也没有,江榆舟,如果不是你的重新出现,奋不顾身地将我从泥潭里解救出来,我可能到现在还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让自己烂着。” 蓝微一口气说完,感觉舒服了很多,她不会担心自己说这些话会被误解、嘲笑、轻视和看不起,因为不管她怎么说,江榆舟永远看着她。 只看着她。 在他的温柔的目光里,她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会照单全收。 江榆舟拧开矿泉水瓶,递给蓝微,等她喝完,把水瓶还给他,江榆舟接过去的时候,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说道:“你父母那边,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你只要负责开心快乐就可以了,知道么?” “嗯。”蓝微仰起脸,挽住他的手,“那也不能把你累坏啊。” “这样就想把我累坏了啊。”江榆舟捏了捏她的鼻尖。 蓝微总觉得他的语气和神色不像是在说正经话,但一时也抓不出来毛病。 这时,两个人已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没有人烟的巷子里。 咬着肉肠,蓝微想起一件事,刚才饭桌上江榆舟谈到言奇盛,不由好奇,回头问江榆舟:“言恺南他爸爸……” 话音未落,她丢了肉肠,“小心!”几乎想也没想的,用后背去挡身后的匕首。 江榆舟动作敏捷,将蓝微胳膊一拽,反身护在怀里,然后一脚踢开了身后的人,接着把蓝微往外一推,低声说:“快跑出去报警。” 第56章 2023.1.7 蓝微惊魂未定, 跑了几步,转头看到他和两三个人厮打着,手边也没有工具, 再会打的人也经不住对方人多,报警怕是来不及了,她停下脚步, 冲着那喊道:“巡逻的来了,这边有人打架!” 这一声喊, 那三人丢了刀就跑。 蓝微心跳不能自已,踉踉跄跄跑到江榆舟身旁,腿一软, 差点跌倒,被他一把扶住,男人边喘边笑,胸口起伏,微俯着身任由她的手绕过来抱着他的后背, 眼神和语气满是宠溺:“胆子怎么这么大, 万一没被你骗过去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看着他似乎没什么事, 蓝微安下心来, 忽然她动作蓦地一僵。 接着,心跳加剧。 蓝微眼神直直看着他。 她僵硬着手指,捻了捻,黏稠的,空气中似乎浮动着铁锈的腥味。 “江榆舟……” 盛大而无名的恐惧卷来。 蓝微仰头望着他。 男人目光平静而温和, 从他眼里看不到一点痛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蓝微确乎已经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了, 她将手缓缓抽回到眼前,那沾满手心的鲜红血液还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江榆舟, ”她再次叫道,试图平静,“你转过身来。” “没事,一点小伤。”他笑,试图安抚她。 “你转过来。”她坚持。 说着,要到他身后去看,却被他俯身牢牢抱在怀里,这种时候,他还在笑着,在她耳边说:“你哄哄我就不疼了,你说你爱阿舟,我就好了。” 眼泪不受控制冒出来,蓝微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的掌心抚过他的后背,摸到满背的鲜血。 她感到,从手心蔓延到后背,也在隐隐作疼,眼前的阴影压下来,把她的眼泪和想说的话吞进了他嘴里,唇齿辗转间,她听到他喃喃道:“蓝微,江榆舟爱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靠在她怀里,慢慢滑了下去。 蓝微抱着江榆舟跪坐在地上。 突然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们本来说好的要一起过生日。 还没有去拿生日蛋糕。 * 蓝微坐在手术室外。 护士叫了她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 “你是病人的亲属吗?”护士问。 蓝微点点头。 “去把手续办一下。”护士递来一张单子。 “好。”她应着,伸手去接,发现满手的血。 蓝微在原地楞了片刻,彼时竟也没反应过来去洗手,从包里摸出手机,给江榆舟的助理打去电话。 助理到的时候,蓝微已经洗了手,低着头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 听到脚步声走近,她抬起头,眼眶是红的,人看着还算平静,压着疲倦的音色,交给他一张单子,“帮我去楼下办一下手续。” 助理心里也不是滋味,不放心地朝手术室看去,欲言又止,蓝微反而宽慰道:“去吧,这儿有我。” 没过多久,又是刚刚那个护士,走过来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蓝微连忙站起来:“我是。” 护士打量了眼她:“老婆?” 蓝微顿了顿,含糊应道:“嗯……” “这上面的内容你看看,再确定要不要签字。” 蓝微拿着护士递过来的白纸黑字,只看到最顶上的“病危通知书”,后面的字一个都看不清。 见她迟迟没动静,护士说道:“伤到了大动脉,出血过多,需要输血,情况挺严重,你要是签不了,你家里还有别的人没有,让他们过来签。” 眼泪糊住眼睛,蓝微咬着牙,努力平复呼吸,还是控制不了手抖,攥着笔,在病危通知单上签下了名字。 护士离开后,她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着“大动脉”、“出血过多”这些字眼,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他是在什么时候受伤的,可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法集中注意力。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三个人是冲着江榆舟来的,因为最开始她余光瞥到的时候,那持刀的歹徒对准的目标是他。 蓝微再次想到那天早上的热搜。如果一件事不是偶然,那么必然是带有针对和预谋的。 想到这里,蓝微后背一阵发冷。 她曾经侥幸希望不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这一切全都因她而起。 如果江榆舟没有选择帮她,没有和她在一起,也不会被卷入这样的旋涡之中,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她要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走,不能让他的努力白白的浪费。 蓝微打算去报警,给柯灵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孟响和乔岸也叫上,警方那边有熟人效率会更高,医院这边暂时让助理盯着。 沈芸舒那边暂时先瞒着,估计也瞒不了太久,也不管了,能瞒多久是多久,真的瞒不住了到时候再说。 一行人去了警局。 警方很快调出了监控。 那条巷子里装了两个监控,一个坏了,只能看到另一个。 视频里,蓝微在挡的时候,被江榆舟拉进怀里,速度再快也来不及去抢刀,更何况还要保护蓝微,只能硬生生挨了一刀,之后他将歹徒一脚踢开,安抚蓝微让她快走,自己和他们缠斗。 蓝微边流着眼泪边看完了监控,旁边的民警说了一句:“等一下,这两人有点眼熟。” 视频被定格放大,民警仔细辨别了一番,确定:“这两个之前有过案底。” 另一个民警沉吟了片刻,判断道:“他们三个是有备而来的,看情形是想置他于死地。” “这会不会是一起买凶案件?” 蓝微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到底是什么人想置江榆舟于死地?她不敢想象。 从监控室出来,孟响、乔岸和柯灵都面色沉重,没有人说话,蓝微独自一人走在前面,隔了会儿,柯灵走过来,拿了瓶水给她。 蓝微摇摇头,没接。 “发生了什么事?”柯灵问,“好好的,阿舟怎么会被人盯上?” 蓝微眼泪掉了下来,她将脸别向另一边,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许久出了声:“都怪我,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你别这样,”柯灵抱住她,“阿舟现在人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崩溃,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朋友都在你们身边。” 蓝微靠在柯灵肩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的流眼泪。 过了半晌,她才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本来要一起过生日的。” 柯灵喉口也哽了,也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你要相信阿舟,他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经过了四五个小时的抢救,手术室的门开了,人终于被推了出来。 柯灵拉着蓝微,和孟响等人围到床边。江榆舟还没醒,脸色苍白,黑色睫毛长长地铺在眼睑上方,脸上身上还有血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想到他对父母说的那些话。 想到他流了那么多血,忍着剧痛还在安慰她。 也想到他低头吻她,在耳边说“江榆舟爱你”。 就无法控制不流泪了。 蓝微睁大着眼睛,将脸扭到一旁去。 旁边,孟响和乔岸问医生情况。医生回答的很保守,只说要继续观察,便扔下他们跟着移动病床直奔ICU。 蓝微站在原地,看着人还直直站立着,魂已经去了一半。 柯灵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助理买来了晚饭,蓝微摆摆手说吃不下,助理只好把饭盒交给了柯灵,想让柯灵劝她几句。 柯灵拿着饭盒走过去,叹了口气,坐下,轻声安慰:“吃点东西吧,阿舟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蓝微还是摇摇头。 “那行吧,”柯灵也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东西吃不下,也没心情说话,“我在这里陪着你吧。” 一直坐到晚上十点多,孟响和乔岸让她们两个女生先回去睡觉,蓝微哪里睡得着,只想在病房外面守着他。柯灵对她说,那么多人在这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我陪你回酒店帮他整理点日常物品过来,到时候他好转了也能用得上。小蒙古,有什么事情你俩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说完拉着蓝微走了。 回到酒店套房,蓝微走进卧室拿了几件他的贴身衣物,想到江榆舟那么洁癖的人要在医院里渡过好些日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把东西放进包里,经过书房的时候脚步一顿,没多想地拐了进去,想把他平时工作的电脑拿过去,再顺便带两本他常看的书。 刚拎起笔记本电脑要往袋子里装的时候,柯灵恰巧走进来,“等等。” 蓝微停下动作,迟疑看向她:“什么?” “我记得阿舟电脑里好像有一个视频。”柯灵回忆着,“就是有一年我们一起跨年看烟火,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宁北市有一年举行了一个烟火大会,你们电视台那年也在现场,和赞助商一起搞的那个跨年。” 蓝微记得,是在大学毕业第二年,她作为新人第一次参加台里的跨年晚会。 “当时我们还录了视频的,发在群里的,我的手机换了之后,那些视频都丢了,有一组我拍的特别好看,后边问他们谁存了,听小蒙古说阿舟电脑里有,一直想问他要每次都忘,我怕到时再又忘了,先拉出来,回头等他醒了跟他说一声。” 柯灵拿过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片刻,她说:“这狗东西还设置了密码,你知道密码吗?” 蓝微刚想说他的密码我怎么知道,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心跳加快:“1127,你试试。” 柯灵倒也没多想,顺势输入,突然叫道:“妈呀,真是这个,你怎么知道?” 蓝微笑了笑,“我是他女朋友,我怎么能不知道。” “说的也是。”柯灵也没纠结。 当时她问他为什么把她的生日当成是手机解锁密码时,他回答的模棱两可,说她的生日包含了他的生日,比较好记。既然只是好记,那为什么不是1177或者是1117、7711、0107……而偏偏是1127? 柯灵在视频文件下找到了她当年拍摄的视频。每个文件分门别类的标有年份和日期,找起来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好家伙,他把我们那天拍的视频全都保存下来了。”柯灵惊讶,随手点开其中一个,全屏。 视频的背景色是黑的,拍摄地点是在江侧往桥面的方向拍,扶栏前站着好多人,都在仰头朝天上看,各个手里举着手机,天空上铺开着一朵一朵硕大的烟花,五光十色,点亮苍穹,不远处是宁北电视台的跨年夜现场,蓝微还记得当时是在江边举办的,那晚的热闹缤纷似乎还在眼前。 不断上升坠落的彩色光带中,蓝微看到镜头最里侧的角落里,那人靠着栏杆,明暗的光线勾勒着他的五官,烟花落在他眼底明亮的像一条星河,虽只是一个若隐若现的侧脸阴影,也立马能让他跟周围的场景分割出一条泾渭分明的距离。 蓝微呼吸窒了一下。 在别人都在看向天空明媚的烟花时,只有他,侧过头的脖颈拉出一条性感的线条,目光投去的方向是江对岸的跨年现场。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柯灵又点开了另外一个,“啊,这个是我拍的那个,我记得我把阿舟拍的特别有艺术感。” 柯灵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那天他特别奇怪,别人都在那玩的很开心,他独自一个人呆着,也不说话,后来我整理视频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在角落里,竟然在哭。” 蓝微没注意听柯灵的说话内容,她眼里看到的是在角落里,江榆舟微躬着背靠在栏杆上,他面对着江面,风吹动着额前的黑发,那天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外面套着一件短款黑色羽绒衣,就那样对着江面出神了好几秒,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的风声和不远处传来的跨年晚会的喧闹声。 片刻后,他仰起了脸,深呼吸一口气,喉结微滚,接着再度垂下来头。 静默须臾。 突然,在坠落的火光中,一滴晶莹自他眼里掉了下来,那颗眼泪映着璀璨的烟花,瞬刻滚进了满江的灯影中去了。 数万人喊着倒计时的尖叫声里,江榆舟独树一帜,恍若未闻,也没有回头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看着那孤寂的,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男人。那一刻,蓝微的心像是被剜了一道。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年她第一次登上在跨年晚会的后台,而他就在隔江的地方看着她,和她共同渡过分开后的第一个跨年夜。 蓝微又想起了那被他藏起来的检查报告。也想起他孤身一人躺在异国他乡的病床上,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们都说,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江榆舟是否早已原谅了她? 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每年年底往返于两座城市? 而她做了什么呢?刻意地躲避逃离,甚至做出了此生都不再见他的决定。 视频看完了,柯灵的疑惑还没解开,关上电脑的时候,似无意的问道:“你知道阿舟那天晚上为什么哭吗?” 蓝微垂下了眼,半晌,才低语道:“是我对不起他。” 第57章 2023.1.14 第二天, 蓝微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是江榆舟的律师,就网上对她的造谣和抹黑行为, 江榆舟委托他进行公证取证,并通过法律诉讼维权。现需要蓝微确认,以及提供相关资料。 蓝微问了江榆舟的助理, 得知确有此事。蓝微按照要求,整理好资料递交过去。 连续三天, 蓝微白天上班,晚饭随便解决一下,晚上在病房外守着。医院里得有人看着, 随时会有突发情况,孟响和乔岸他们白天在,晚上蓝微就过来替他们,柯灵一般都会陪着她,有时候她自己过来, 有时候是她男朋友陪着来。 ICU不让随便进, 看不到他在里面的情况, 听照顾江榆舟的护士说, 他目前的状况好多了,稳定下来就能转普通病房。 蓝微欣喜之余又有几分担忧,晚上睡觉也不踏实,频繁做噩梦,梦到他再次转危, 被推进了手术室。 被噩梦惊醒, 后半夜睡不着,一个人从医院走廊的小床上坐起来, 盯着走廊尽头的那轮明月发呆。 这三天来,几乎每天晚上都这样渡过。 警方那边传来消息,算是这么多天来少有的好消息。 就连孟响给她打电话时都遏制不住激动,那三个歹徒抓住了,只是并没有审讯出有利的线索。 到底没有瞒住沈芸舒。她在出事第二天给江榆舟打电话,助理接的,说在开会。沈芸舒作罢,想着他肯定会再打过来,过了一个晚上没动静,一直等到中午,也没回电,再次打电话。这次助理不敢接了,让孟响接。沈芸舒何等的聪明,没两个回合孟响见兜不住,只好和盘托出了。 沈芸舒午饭也没吃就赶到了医院。 蓝微接到孟响电话的时候,正好中午下班前往医院路上。 沈芸舒已经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了,蓝微看到她,脚步一顿。 “沈阿姨。”她叫了一声,眼眶先红了一圈。 沈芸舒抬起手臂抱她,“孩子,这几天辛苦了。” 蓝微靠在沈芸舒的肩上,眼泪不争气地掉出来。 “没事没事,医生都说了会好的,肯定会好起来的。”沈芸舒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嗯。”蓝微喉咙哽哽的。 沈芸舒松开她,看她眼圈还是红着,心疼坏了,抓她的手安慰着:“人在这世上不可能没病没灾没痛的,男人嘛,吃点苦也是应该的,要不然以后怎么撑得起一个家,别哭,到时候他醒了又得埋怨我没把你照顾好。” 蓝微点点头,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好,我不哭。” “下午还去上班吗?”沈芸舒问。 “对。”蓝微想起来,“阿姨,你还没吃过午饭吧?” 沈芸舒摆摆手,“我不急,随便吃点就行。”接着她又看了看蓝微,想起孟响刚在电话里说,这段时间蓝微也很辛苦,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过来。 沈芸舒说道:“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又要跑过来,跑来跑去怪累的,这段时间我陪在这里就行,你多休息休息。” 蓝微:“我一个人也休息不好,还不如在这。” 沈芸舒摸了摸她的脸和手:“这样你太辛苦了,人都瘦了。” 蓝微轻轻摇了摇头。 沈芸舒知道她挂心着,也不再坚持了,只喃喃道:“阿舟得亏了有你们啊。” 蓝微的目光投向病房的方向,生死之间仅隔着一扇门。 在他躺在ICU的这段时间,朋友、家人和爱人全都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煎熬着,但倘若,他不是这样的江榆舟,又有谁会愿意留下? 没多久,孟响回来,说接沈芸舒去外面吃午饭,沈芸舒没什么心情吃东西,架不住蓝微和孟响劝,只好跟着孟响走了。 蓝微留在医院,等到他们吃完饭回来,她才回了单位。 两天后,江榆舟从ICU转出来,那天是晚上,蓝微和柯灵在外面吃饭,接到电话,饭也顾不上吃完,两人急忙开车到了医院。 孟响、乔岸、沈芸舒和江榆舟的助理都在病房,孟响特意给安排了VIP病房。病房分里外两个房间,外面是给客人的休息室和厨房,江榆舟睡在里面的房间。医生和护士做完一系列的检查,离开之前嘱咐病人需要休息,病房里不要有太多人。 孟响,沈芸舒和助理出门送医生,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 蓝微刚一进门,就看到江榆舟躺在床上,手上输着液,脖子子缠着绷带,身上还插着管子,不能动,一双眼睛却清亮有神,看着她。 眼泪几乎瞬时涌了出来,蓝微也牢牢地看着他,心跳砰砰地震动中,不敢眨眼,怕稍有不慎他就会消失。 柯灵说道:“你们自己说说话吧,医生说他需要多休息,不要聊太久。” 蓝微点点头。 柯灵走到病床边把乔岸拉走了,乔岸一边嘟囔着“我还没说完呢”,一边不情不愿地跟着柯灵走出了门。 没等柯灵把门关上,蓝微迫不及待走了过去。 来到江榆舟旁边。 门在外面关上,病房内安静了下来,像一个小小的密封空间。 只有她和江榆舟两个人。 蓝微温柔地垂眸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然后,她弯腰坐在了床沿,伸手抚摸着他消瘦了很多的脸颊。这个样子的江榆舟,胡子拉渣,脸色苍白,少了很多生气,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江榆舟。 她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每一寸皮肤和角落都不肯放过。 “是不是老了很多?”江榆舟笑,声音是哑的,笑容也是苍白的,静静的在灯光里流淌。 蓝微摇摇头:“你什么样子我都接受。” 她俯下身来,将脸轻轻贴了贴他的胸口,她怕碰到他的伤口,没敢接触,咫尺的距离,只要再次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气息就可以了。江榆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仅仅只是一周没有见面,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远。 感受着他的触碰,蓝微抬了抬眼,入目是脖子上那一块雪白的绷带,她的目光移过去,像是用目光在抚摸那里:“疼吗?” “还好。”他轻描淡写的。 “肯定很疼。”蓝微坐起身,抓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包在他手里。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江榆舟抬手撩开她颊边的发丝。 他虽然人清醒着,但说话还是不太顺畅,说一会儿就要停一下,好在年纪轻,底子好,医生说能这么快出来已经算很幸运了。 蓝微看着他。 听他接着说:“你怎么想都不想,为我挡刀。” 原来是这个。 蓝微眼眶润了,她垂眸没有看他,过了片刻,她低声说:“你能为我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江榆舟喉结轻滚,目色沉沉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捉着她的手,力道紧了又紧。 蓝微再次俯下身,嘴唇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小声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们以前的很多事,很长时间我都想把它忘记,后来我就真的以为忘记了,实际上我并没有。” “当你出现的时候,它们都出现了。你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沉睡封闭的心门,阿舟,”她的眼泪再次刷了下来,“我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你,那天挡刀,也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你让我不要做傻事,自己却挨了这么多刀,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如果你真的要是出了意外,你让我余生怎么渡过?” “对不起。”江榆舟替她擦掉眼泪,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皮肤,她伸手按住他的手,将脸靠上去,摇了摇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望着。 又有很久没说话了。 过了会儿,蓝微说:“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说太多话。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剩下的那些话,我得藏在肚子里等你好了再说,一定要快快好起来,阿舟。” 她说着,低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亲。 “你先睡一会儿,我晚上不回去,在这陪你。” 江榆舟吃力地抬了抬手,蓝微把脸靠过去,让他摸了摸自己。 “回去吧,”他说,“明天还要上班。” 蓝微固执地摇摇头:“我想在这看着你。” 江榆舟笑了笑,没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说了那么多,他也累了,蓝微没有吵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隔了一天,医生说可以吃流食了。 大家总算安心。沈芸舒打算等江榆舟出院,让他跟她去老家住。她不放心让他自己在酒店里,也会增加蓝微的负担。 当天晚上,沈芸舒回了趟老家,把江榆舟的房间整理一下,顺便再炖点粥,明天早上带来给他。 蓝微将沈芸舒从医院接回家里。怕沈芸舒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便留了下来。 房子二楼蓝微从未上去过,也是第一次进江榆舟的房间。 沈芸舒和前夫离婚后,一直住在这里,江榆舟的房间以前也是没动过的,前几年房子重新修建,房间也不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了,但他读书时期用过的东西都还在。沈芸舒还说,阿舟是个念旧的人,很多东西他都原封不动保存着。 他的房间很大,外面是一个三四十平米的小客厅,放着沙发茶几和电视机,角落里还有一整套茶桌茶具,因为平时不经常使用,盖着一张布防尘。 里面是他的卧室,黑白两种色调,简洁大方没有一点余赘,侧面还开着一扇门,是衣帽间,蓝微往里望了一眼,也是干净整洁的样子,衣服很少,看得出来他平时很少在这住。 沈芸舒指了指衣帽间门边放着的那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他读书时候用过的学习资料,上次小囡来拿走了一袋,还剩这些,我要卖废品,他还不许,放这儿也没用,有书房也不放,都不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 出于好奇,蓝微走进去,翻开上面的防尘罩,往里望了一眼,整整齐齐码着好几摞书。 蓝微随便拿起了两本翻了翻,正要放回去的时候,被下面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吸引了。 蓝微没多想地取了出来。 笔记本的外壳是宝石蓝的,左侧映着一个时间沙漏,金色的暗纹,在灯光下闪着低调的金质感,封壳很坚硬,像一扇高大的门。好像这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打开它的时候,蓝微的心跳突然莫名其妙快了起来。 接着,她看到了扉页上面写着:高三备考笔记。 下面有几个小字:TO 微 她怔了怔。 缓缓蹲了下来。 里面是活页夹,每一门课程都用隔板隔开。每一类题目的解题思路,涉及到的公式原理,都写的很详尽,最后还有一段友情提示,写她在做这类题目时很容易混淆的概念,以及习惯性思维,可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问题,真正该如何去解决再碰到这类问题。 语气就像平常谈天一样。 他还说,学习就像一场修行,不断地发现自身的问题,然后修正,再练习,再修正的过程。 你看,这多像人生。 记忆中,江榆舟的字迹是有些草的,很随性洒脱,但是这本笔记本上的字迹,他写的很工整,一笔一画,生怕她看不懂。 每一页都写的很满,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写满了。 他一定做了很久,花费了很多时间,查阅了很多内容,想让她在高考中顺利一点。 蓝微仿佛能看到,他在无数个清晨白天和晚上的时间,认认真真、满怀期待,将他满腹的爱和温柔全都付诸在笔端。 而这一切,全都被她无情地抛下了。 蓝微想,那时候的她,就算是这样的爱意摆在眼前,也并不一定看得到。年少无知无畏,不懂得感恩,非得经历一遍才能明白,但时间是无情的,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 蓝微蹲在地上,抱着这本到最后都没有送出去的笔记本,蹲了好久。她永远都用不到它了,但少年浓烈的爱意却渗透了时光,在十年后以这样的方式扑向她。 沈芸舒在里面收拾东西,看到她抱着笔记本走进来,说道:“上次小囡看中了这个本子,阿舟不肯让她拿走,小囡跑来跟我哭,我说他那么大人了,有时候怎么跟个半大小孩一样,这本子又不值几个钱,结果他也不听我说,给小囡买了别的学习资料,这个本子说什么都不肯送,我就奇怪了,这是不是你送给他的?” 蓝微摇头:“不是。” 停了停,她说:“是他送给我的。” 沈芸舒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没送到你手上?” 蓝微到她身旁,把笔记本放到一边,蹲下身帮她一起收拾:“那会儿闹了点别扭。” 沈芸舒低头去洗抹布,半晌没说话。等洗完后再度开了口:“我家这小子虽然靠谱的事没做过几件,但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这我当妈的还是清楚的,前阵子在他车里头看到你俩签的那份协议,我这心里咯噔了一下,就怕你真的不要他了,这段时间我也不敢让他叫你到家里来,怕影响到你的选择,我知道你心里也喜欢沈阿姨的,你是个善良的姑娘,要不然怎么会答应那小子这么无理的要求。但沈阿姨还是希望说你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女人结婚要慎重,眼睛一定要擦亮,就算他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能盲目的说,你嫁到我家来吧,这对你是不负责任的。” 蓝微心里堵住了一样。 她想,她兴许是不幸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什么叫爱,所以才会在年少的时候这样辜负了江榆舟。 但她也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坚持,他母亲的宽容和大气,还有他家里每个人的善意和关怀,让她学会了包容和爱。 只有体会过真正的爱,才会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好的爱是能滋养人,让那枯萎的灵魂重新复苏起来。 于是,她告诉沈芸舒:“沈阿姨,我很确定,我爱他。” “那就好、那就好。”沈芸舒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阿姨很荣幸和你做一家人。” 她突然想起,卡尔萨根的那句话: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和你一起,共同住在这颗行星,共享同一段时间,是我的荣幸。 江榆舟也同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是因为沈芸舒这样的温柔,所以才会有这样好的江榆舟。 蓝微把头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像依偎在母亲肩头那样,她从未在池敏那里感受过的爱意,在他的母亲身上,她得到了。 眼泪慢慢湿润了眼眶,她轻轻地说:“阿姨,谢谢你,把他教得那么好。” 沈芸舒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是阿姨应该谢谢你,漂亮,懂事,温柔,还懂得感恩,我还觉得,我家那小子配不上你呢。” 蓝微叹了口气。她想要是池敏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 “怎么了?”沈芸舒听她叹气,问道。 蓝微本想说没事,也许是在沈芸舒这里让她感到安心,忍不住说道:“但是我爸妈他们不这么认为。” 沈芸舒楞了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总是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习以为常,你看,你的好,阿姨看得到,阿舟看得到,灵儿也看得到,你身边的人都看得到,我们都爱着你,你的爸爸妈妈不是看不到,只是他们的眼睛暂时被尘埃蒙住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这世界上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你这个女儿了。” 这些话,以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她也不知道,原来还可以用这样的眼光看这个世界,就连江榆舟,他的智慧都不及沈芸舒万分之一,他真的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好母亲,而她也是同样的幸运,在年少的时候就遇到了足以惊艳一生的人。 蓝微和沈芸舒分工合作,配合默契。沈芸舒擦桌子柜子,蓝微就负责把抹布洗干净,两人随意话着家常,就像真正的母女一样,从小到大,蓝微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虽然平凡,但却温馨快乐也难忘。 快要结束的时候,沈芸舒想起来抽屉还没擦过,走到桌前打开了抽屉,翻出了一只旧手机,放在桌上,再把其他东西拿出来。 抽屉里的东西并不多,都是他高中时期用过的,游戏机,手机,耳机,还有一些模型,放得整整齐齐。 蓝微看着那只手机眼熟,走过去拿了起来。 是苹果4代,那会儿刚出来,被炒得很热,蓝微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是白色的,江榆舟这只是黑色的,四五千的价格,在那个年代还是挺贵的。 他东西都喜欢用最好的,也都保存的很好,过了很多年还像新的一样。听沈芸舒说,那时候也给妹妹买了一只一样的。 蓝微试着开机,手机没有电。 随手放到一边,突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蓝微从包里取出充电线,给手机充上了电,过了会儿,屏幕亮了。 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小朵的那条信息,并不期待会从这部旧手机中寻找出什么,却没想到,在收件箱里翻到了很多回忆。 那时候他们还是习惯发短信,可她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一条一条翻下去,时光仿佛退了回去,慢慢定格,越来越多的回忆涌现出来。 在无数个晚安中,蓝微视线慢慢模糊了。 直到她终于找到了—— 小朵:哥哥,这周末你回家吗? 江榆舟:回的。 小朵:那你回来,记得给我买橘子哦,爸爸又把你给我的零花钱拿去赌了。 江榆舟:好的,别的想要吗? 小朵:只要橘子就够了。 江榆舟:好。 在上面再也没有出现过和小朵有关的信息,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妹妹的聊天记录。 像是一段永久被封存的回忆。 再往下翻,有很多他和小朵的往来信息。 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小朵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来不给哥哥添麻烦,江榆舟对她有求必应,兄妹俩感情很好。 看完以后,蓝微攥紧了手机。 她没有问沈芸舒关于小朵的过往,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挑起别人的伤心事,大可不必。 她偷偷下了一个决定。当天晚上,她把计划写在了纸上,夹在手机壳里。 第二天是周六,蓝微拎着保温盒,和沈芸舒上了车,中途把沈芸舒放在农贸市场。 沈芸舒打开车门之后,想到什么,回过头说道:“不要太惯着他,让他自己吃。” 蓝微笑道:“知道啦。” 沈芸舒下车之后,蓝微踩下油门,直奔医院。 医生和护士查完房离开,江榆舟半靠在床头,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拿着平板工作。 蓝微左手拎着饭盒,右手抱着一束百合进来。把东西放桌上,转头道:“先把早饭吃了。” 江榆舟把平板电脑放到床头柜上,扭着头看她把粥盛出来,晨光透过窗户映在她身上,整个人美好的不像话。 他弯起唇,伸手拉了拉她。 蓝微:“干什么?” “坐一会儿。”他说。 蓝微把粥放在旁边凉着,坐到他旁边。 江榆舟抓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带,“近一点。” 蓝微依顺地坐了过去。 他看着她,先是不说话,而后歪头笑了笑。 过了会儿才出声:“刚才医生过来,问我今天太太怎么不在,我寻思着,我从来没说过你是我老婆,是你说的啊?” 蓝微不避不讳地看着他,“对啊。” 江榆舟肉眼可见地呼吸也乱了。 他调整着气息,注视着她:“我当你说真的。” “江榆舟,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蓝微心跳很快,目光却平静,一眨不眨眼地看着他,认真道:“你要和我结婚吗?” 话音刚落。 男人坚定地说道:“要。” 他目光灼灼。 重复道:“当然要。” 第58章 2023.1.22 最近这几天, 徐磬都很忙,办公室里总见不到人。 到了下午总算见着了,蓝微寻了个机会把自己决定做个寻人栏目的想法告诉徐磬。 “磬姐, 跨年夜的事我没法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实在抱歉,虽然如此, 我还是想按照心意做事。” 蓝微说完以后,徐磬抬起头, 视线直直盯了她好几秒,“我等了你这么多天,你就给我这么一个回复?” 蓝微抿了抿唇, “磬姐……” 徐磬摆摆手打断她:“我知道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蓝微,你真的太任性了。” 她就差没把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出口。 徐磬感到深深的无力。蓝微的性格徐磬了解,想做的事她是非做不可的,徐磬知道自己无法劝她改变主意, 如果能劝得动, 早就劝动了。 这么多天来蓝微都没有反应, 徐磬知道她多半是对跨年夜没有兴趣的, 心里却仍旧存着期望,希望她有一天能想明白,今年不行,明年也行,但是蓝微就是不肯照着她给的路走。徐磬害怕的是, 她放手以后, 蓝微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从此以后不能再为她所用, 甚至造成视同陌路的局面。 她想看到蓝微的成长是,在她的扶持之下,成为她的左肩右膀,在单位内部的派系斗争中,成为她阵营内最可靠的一名大将。但现在,徐磬强烈感受得到,蓝微是在反抗她,努力地想要活出她自己。 徐磬不甘心那么多年的培养化为灰烬,但她深刻的明白,期待落空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 半晌,徐磬才开口道:“你知道你这么做将失去什么,也意味着什么吗?” 这句话有多么的含沙射影,蓝微清楚,假如回答不好,她和徐磬很有可能就回不去了。 思虑片刻,她说道:“失去或者得到我从来没有计较过,我只知道如果不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徐磬抬起头看她,“它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比你的前途还要重要?” 蓝微也看着她,说:“前途不前途的,只要饿不死就行了,但良心过不去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徐磬没有话说了。 那一刻,她恍然明白,她和蓝微是走不到一起的,就算现在她拼了命的要把她拉过来,她未必是心甘情愿的。 那天下午,说完话之后,蓝微回到自己座位,徐磬坐在她对面,仰靠在椅背上,坐了许久一动不动,后来一个电话打断了沉寂,打完电话后她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快下班的时候,进来个人,蓝微抬头扫了眼,一怔,“郑导,你怎么来了?” 郑导平时很忙,是很少会过来的,大抵是为了什么,蓝微心里也清楚,估计下午的时候徐磬和郑导见过面了。 郑导边走过来边说道:“下午碰到徐磬,聊了会儿,提到了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自己干,把她气得够呛。” 蓝微以为郑导也要来说教,正要开口,对方话锋一折,“你那个寻人节目认真的?” 蓝微楞了楞。 郑导接着说:“咱也算不谋而同,前两年我就有这个想法,想拍个纪录片,手头事情多,一耽搁两耽搁迟迟没有开始,说说看你的想法。” 蓝微思索片刻道:“我的初衷是想帮我男朋友找妹妹,这两天了解很多失独家庭的现状,如果能做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群体,并且关注到儿童拐卖的严峻性,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郑导认同地点着头:“做成纪录片的形式你觉得怎么样?” 蓝微似有意会:“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作?” “有这个意向吗?”郑导问。 蓝微稍一停顿,“我要回去征求一下他的意思,看他是否愿意出镜,我原本想偷偷进行,等到有结果以后再决定是否告知,寻人的结果就两个,找到了或者找不到。找得到是最好的,假如人没了,给他的打击太大。如果是节目的话,当事人这部分可以因为保护隐私进行模糊化处理,不用他本人出镜也没关系,但是拍纪录片的话,可能就需要和他本人商量一下。” 郑导想了想,说道:“你这个顾虑确实要考虑进去,纪录片讲求真实自然,我是这么设想的,以你的视角展开,为你男朋友去做这件事,全程拍摄下来,因为这也是你的初衷,至于最后这个结果如果不好,你选择说或者不说,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我希望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最真实的状态。” 蓝微明白了郑导的意思,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郑导想起来,“这个纪录片如果放出去,你要经受得住有人在道德制高点对你的评判,因为你毕竟不是当事人,观众会觉得你无权替你男朋友做这个决定,尤其是如果这个结果是不好的,虽然现在不确定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到的问题。” 蓝微点了点头,“我明白。如果能让大众关注到这个问题,被骂几句又有什么关系?东西做出来,有买账的肯定也有不买账的,但我们不能因为怕被骂而不去做。” 郑导见她这么坚定,也就放心了,“徐磬那边你放心,我会去说服她的。” “磬姐也是为我好,”蓝微说道,“这件事我会再和她沟通。” 郑导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我先走了。” “好。”蓝微站起来把郑导送到门口,两人又聊了两句,郑导这才离开。 回到座位,蓝微靠在椅子想刚才和郑导的谈话内容,又想了想和徐磬那边要如何沟通,虽然郑导没有问她男朋友是谁,蓝微明白,郑导不可能不知道,现在都传开了。 她和徐磬共事那么多年,蓝微清楚她的性格,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她自己说话也是直来直往,不懂得变通,让徐磬觉得她是想脱离掌控,换成哪个领导心里都是不舒服的。实际上负责跨年晚会这确实是个大饼,要不然谢伊怎么会不惜得罪徐磬也要抢过去,现在徐磬费了好大力帮她争取到了,她却说不要,站在徐磬角度上失望是必然的。 想想这些年,徐磬对她真的不薄,如果不是徐磬在上边帮她站着,她早就死了好几回,那年她被宋文华关起来,后来通过自残的手段才得以送去医院,但后续宋文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是徐磬得知以后,顶着压力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才把她从宋文华手里救了下来。这件事,蓝微一直记在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能报答徐磬的救命之恩。 固然徐磬有她的立场,蓝微知道,徐磬对她确乎是好的。没有哪个领导会这样对下属,徐磬做到了。也让蓝微死心塌地跟着她。 晚一点的时候,蓝微给徐磬打了电话。 经过和郑导的两次谈话,徐磬也理解了蓝微的做法。 电话里,蓝微向徐磬表达了歉意,并说明了做这个节目的决心,只是因为和徐磬给她的工作发生时间冲突,而不是她不遵从徐磬的建议,如果下次有机会,她一定会努力配合。 把话说开后,徐磬意识到误会了蓝微,表示接受她的道歉,且将全力支持她日后的工作。 即将尾声,蓝微准备挂电话时,听到徐磬突然说:“你变了很多,如果放在以前,你是绝对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解释的。” 蓝微楞了下,而后笑了笑。 “以前总是在追求对错,实际上我们只是站在自己的利益层面去话对错而已,换位思考一下不难发现,利益是永恒的,论感情中的对错那是没有必要的。” 徐磬说:“你成长了。” “也许吧。”她淡淡道。 有了徐磬的支持,还有郑导的协助,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 来看江榆舟的人很多,有些大老远从上海、北京等地跑来的,医院门口停着不少豪车,病房里每天都像贵宾接待室。 只是,江榆舟的行为让蓝微感到古怪。有外人在他便摆出卧病不起的模样,等到人都散尽的时候,他开始忙碌起来,打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视频会议。实际上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到了可以出院的时间,绷带却迟迟没拆。 事出反常必有妖。蓝微隐隐觉得,江榆舟在布一个大局, 至于打算钓一条什么样的大鱼上来,蓝微无暇关注,那段时间,江榆舟忙着演戏,她也忙着几地奔波,两人都没有余力关注彼此之间的动向。 蓝微连跑了上海几个区的派出所,在民警的帮助下,调出了十年前的人员流动名单。经过了一周的努力,将目标锁定在了闵行区郊外一个叫“杜传峰”的男人。 到了杜传峰家。 那是一栋非常狭窄的楼房,楼梯的过道都被杂物塞满,让本就不宽敞的地方更拥挤了。 杜传峰家住在三楼,拍了好久才从里面探出一个头包着毛巾的中年妇女,看到几个摄像机,一下子警觉起来。 蓝微上前问道:“请问是杜传峰家吗?” “你们是什么人?”女人打量她道。 “我们是电视台的,你是他太太吗?” “有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有个十九岁的女儿……” 还没说完,女人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你们找错人了”,砰的关上了门。 之后再开门,便无人应答了。 蓝微回去和郑导一合计,决定再去一趟,这次他们请了民警帮忙。 杜传峰本人在,那天那个女人却没看见。杜传峰的态度倒是不错,但前后矛盾,答非所问,逻辑漏洞百出,问急了就来一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真不记得了”。 据杜传峰叙述,他和妻子结婚多年没有小孩,通过老乡介绍买了一个小女孩。小姑娘是老乡带过来的,卖主本人没见过,更没有联系方式。 当民警询问老乡的身份时,杜传峰支吾起来,说那个老乡前几年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变成了植物人。 “那小女孩现在在哪里?”蓝微问。 杜传峰眼神飘忽:“前两年说去外面打工赚钱,没回来过。” “人是几岁走的?”民警接着问。 “十六岁,可能是十五岁,记不清了。” …… 跟着警车回派出所路上,民警和郑导比对着视频,得出结论:杜传峰很有可能在说谎。 警方提供的信息显示,杜传峰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他们去的时间是傍晚,学校早就放学了,这天却没见着,应该是杜传峰特意把女儿给支走了。 民警决定从杜传峰的老乡那里入手。 第二天启程去了杜传峰的老家鞍县,找到了老乡之后,发现这条线索也断了,因为老乡家里的亲戚没有人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人贩子的联系方式,身份信息。 从鞍县回到宁市已是深夜,下了飞机,蓝微看到了江榆舟的信息。 这段日子以来,蓝微没有告知她在帮他找妹妹,只说工作忙,要频繁出差。江榆舟对她的工作内容向来不会过多干涉,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知道最近很忙,而他自己也有一堆事情在等着,设下的局开始慢慢收网,内部出现的叛徒是一个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这人是他的徒弟,仅次于特助的位置,能力出众,优秀聪明,是江榆舟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栽培的,也是他当年亲自从万千应聘者中挑出来的,却没想到人原来会为了利益变成连恩师都能背叛的魔鬼。 要接受和承认这个事实,有多痛苦自不必说,但再痛苦他也要亲手拔除这颗毒瘤,把消息透露给警方之后,江榆舟闭门把自己关了整整一天,而发生这些的时候,蓝微正在忙着奔波于几个城市,也没有和他有任何的联系。 直到下了飞机的这刻,蓝微才看到了江榆舟的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深夜的宁北市机场,灯光昼亮中带着夜的微凉,莫名的萧条和寂寥。 他的短信就那么孤单地挂在那里,像天空上寂寞的月亮。 蓝微的眼泪几乎在看到的瞬刻掉了下来。 在连日来的辛苦、挫败和一次一次的失望后,找到了归宿。 禁不住地想要快一些飞奔到他身边去。 * 蓝微走进病房,里面的灯还亮着,江榆舟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袖口折在手肘上,病号服也被他穿出了优雅的味道。 “饿吗?”蓝微把装着点心的袋子放下,“我带了点宵夜。” 江榆舟放下书,看过来,“是什么?” “港式老蛋糕,不是特别甜,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昏黄的光里,蓝微拆开包装,坐在床沿上,取出一个递给他。 “怎么想到买这个?”他笑着接过。 “刚才路过蛋糕店看到就买了。”蓝微给自己也拿了一个,“晚上不能吃的太饱,我就买了这个。” 江榆舟咬了一口。 蓝微想起来,“这个要配牛奶喝,我买了玻璃瓶的,到时候瓶子可以拿来插花。” 说着她正要够过去,江榆舟已经替她拿了过来,取出两瓶牛奶,帮她打开一瓶,放在桌上,“你怎么这么会过日子。” 蓝微咬一口蛋糕,就一口牛奶,吃的很香,隔了会儿,想起来,“你怎么还不出院?” “这么想让我出院?” “我看你都好的差不多了。” 江榆舟没说什么,情绪似乎沉了下去。不消一秒,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明天就出了。” 蓝微却捕捉到了他那一秒即逝的消沉。 “江榆舟。”她叫道。 他抬眼看过来,目光黑压压的。 “你以前从来不会特意说想我的,”她将没吃完的蛋糕放在纸巾上,靠过去,双手勾住他脖子,低声在耳边说,“跟我聊聊,这两天你是怎么度过的。” 江榆舟手里的蛋糕吃完了,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任由她靠在他怀里,笑道:“等明天出院了,我们把证去扯了。” “好啊。”蓝微仰头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这两天是怎么度过的啊?” “对啊。” 江榆舟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影,那灯影淡淡的落在她的发顶,他低头亲了亲那里,喉结轻滚着,过了片刻,他嗓音低哑开口:“我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虽然他说的很平静,蓝微还是感觉到了震动。 “为什么呢?”她问的很模糊,似乎只有这样的模糊,才不致使被那些清晰的问答式戳中要害,从而导致二次伤害。 江榆舟停顿了很久,才说道:“也许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也可能是,我们的理念不同,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我至今不敢把背叛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因为用上了,等同于把这段感情抹杀了。 “你还是心软,对不对?”她问道。 “算是吧。” “但是你想想,”她把下巴靠在他胸口,抬起脸认真而温柔地注视着他,“你并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就算选择离开也可以用温和的方式,而不是做伤害你的事情。就像,前段时间我和磬姐也因为一些理念上的问题闹过矛盾,但是最后我们还是各退了一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问。 蓝微觉得,他并非不知道答案,只不过这一刻的江榆舟,更像是一个需要被安慰的孩子。 “我也是从这件事中学到的,如果我们在意这个人,注重和对方的感情,就不会在意那些原则上的对错,我们绝不会做伤害对方的事情。那天我和磬姐闹完别扭以后,我的心里实在不好受,这些年她对我的好我是切切实实感受到的,我不可以为了所谓的坚持自我而抹除了她对我关怀和恩情,我的良心过不去。” “阿舟,实际上你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你看你对你妈妈和你妹妹那么好,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包括你的下属、你的同行,我看到的都是仁慈,只不过很多时候,你身在名利场有诸多的无可奈何,也会让你觉得变得不像是自己了,我以前也很害怕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这些年墨守成规,不想变得圆融,以为只有这样了,就可以守护好内心,但最近我突然想明白了,只要我们怀抱的初衷是好的,是善念,是正向的,无论是毁灭自己还是创造自己,方式不是重要的,推动这件事朝好的方向发展是最重要的。守护好我们的内心,不是靠那些表面的东西,而是我们潜藏在内心的善良永远都没有泯灭,永远都发着光,那么无论我们最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可以接受自己。” 蓝微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知道江榆舟能不能听得懂,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同她的观点。她不想他因为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怀疑自己,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和未来产生疑惑,她热切地希望他能振作起来,这只是一个特别小特别小的挫折,在漫漫人生之中压根不值得一提。 江榆舟只是看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蓝微被他看得有些无措,坐起身来,抓了抓微乱的刘海,伸手去拿桌上的蛋糕,咬了一口,觉得有必要再补充几点,于是鼓着嘴巴边吃边说:“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好,我老公这么好这么棒,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他,这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明天就去揍他……” 江榆舟噗嗤笑出声,手伸过来轻轻捏了捏她那像小仓鼠一样可爱的脸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嗯?”蓝微歪了歪头。 江榆舟笑道:“你的安慰很有用。” “那你不难过咯?” 江榆舟摇了摇头,“有你在,还有难过什么事。” 蓝微扬唇笑了起来。 忽然,面前的男人手撑床面支起了身。 没等蓝微反应过来,眼前阴影落下的同时,她手里的蛋糕被轻轻咬了一口。 “你怎么乱吃……唔唔唔……” 柔软的唇划过湿润的触感,漾着蛋糕的清香味渡进了她嘴里。伴随着男人低低的轻笑声。 “你这一个蛋糕吃半天,我想尝尝和我的有什么不同。” 第59章 2023.1.23 第二天江榆舟出院, 两人直接上了民政局登记结婚。 结婚照是在外面的照相馆拍的。 大红的背景板,两人都穿着白衬衫,坐得笔挺又板正。 照相的师傅叫着:“来, 咱们的老公靠一点过去,笑得开心一点。” 蓝微没忍住,低头噗嗤一声乐了。 “对嘛, 就要这么笑,老公, 你看看你老婆笑的多开心。” 蓝微刚憋住的笑,又破功。 “来,坐好, 要开始了。”师傅调整好镜头。 蓝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转过头的时候,和江榆舟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两人回过头,对着镜头, 笑容也没来得及收回。 咔嚓—— 就此定格。 连拍照师傅也忍不住说:“拍得真好, 真自然。” 一整个过程, 蓝微都像在做梦, 脚踩着云层,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拿着结婚证站在宣誓台上,和江榆舟一起读誓言的那刻,才真切感受到, 她是真的嫁给他了。 男人醇厚磁性的嗓音在耳边, 和她的声音共振。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 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谅互让。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珍爱一生,同甘共苦,成为终身的伴侣,我们一定坚守今天的誓言。” “宣誓人:江榆舟。” “宣誓人:蓝微。” 从今天开始,他们真正结为了夫妻。 从民政局出来,蓝微把她和江榆舟两人的结婚证一起放进了包里,问他:“是不是该纪念一下?”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你想怎么庆祝?” “订个蛋糕吧。”蓝微拿出手机,扫了眼通知栏上的信息,说道,“上次生日没过成,今天一块过了吧。” “好,依你。” “想订什么样的蛋糕?”她打开软件,找到常买的那家,“润家的怎么样?” “去店里订吧。” “好。” 上了车,蓝微这才有时间回复信息。 郑导:【杜传峰家里我觉得还得去一趟,这次咱们自己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可以挖掘。】 蓝微:【什么时候出发?】 郑导:【下午吧。】 蓝微:【下午可能没时间。】 郑导:【明天出发肯定来不及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蓝微:【今天晚上吧。】 郑导:【好。】 刚要收起手机,跳进来一条新闻,蓝微掠了眼,心跳了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点开了新闻内容。 蓝微大致浏览了一遍,都是金融方面的术语,她看不大懂,但通篇下来围绕的主题她看得明白,某境外上市公司涉嫌非法集资诈骗,已开始立案调查,江榆舟也牵涉在了其中。媒体借由这个噱头,利用“江榆舟”的名人效应,大肆宣扬。 毫无例外的,这条新闻也上了热搜榜。就算他是清白的,舆论已经一边倒了,事业也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负面影响。 蓝微深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退出页面,锁上手机放进了包里。 车在蛋糕店门口停下,润家的生意一向好,门口没有车位,蓝微下车去排队,江榆舟把车停好再来找她。 蓝微问店员要来了蛋糕定制的样式表,和江榆舟商量着挑了一个最简单的款式。 十多分钟后,轮到他们,快速订好蛋糕,挤出人群,走出了店。 两人牵着手,不约而同朝十字街口走去,那对面就是他们的高中母校。 记忆好像忽又拉了回去。两人静静地走着,想着各自的心事,隔着围栏往里望,里面静静悄悄的,学生都放假了,被繁闹的街市衬托的更加寂寥。 “要不要进去看看?”江榆舟问。 “不了吧。” “怎么?”他看向她。 蓝微也抬头看向他,阳光在头顶,她眯起了眼睛,笑,“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她拉着江榆舟绕着校园外圈慢慢走着,“我到现在还是没法放下和原谅自己,老是想,如果当初我再成熟一点,懂得表达一点,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事情,而不是一看苗头不对就退缩,就封闭自己,也许我们就不会走那么多歪路。” “成长的歪路是必不可少的,”江榆舟低头深深看了眼她,“以我们那时候的性格,一路过来少不了磕磕绊绊,就算不是这个误会,也一定会出现别的误会。” 蓝微想了想,“说的也是。” “重要的是,”他抬高她的手在眼前晃了晃,“这手到现在还能让我这么牵着。” 蓝微低头将笑意浅浅藏了藏。 他们在这条街上吃过了午饭,因为蛋糕要到下午四点才能拿,干脆在商场逛了一下午。 以前读书的时候蓝微最喜欢买衣服,去那些奢侈品店,一逛就是一个下午,她那时没有朋友,每次都拉着江榆舟去。 但这回是江榆舟拉着她逛奢侈品店。 中途从一家店里走出来,蓝微想去上个厕所,江榆舟想陪她一块,她笑:“女厕所你也去啊。” 说着推推他,“你在这自己逛逛,过会儿来找你。” 蓝微上完厕所出来,看到江榆舟给她发的信息,快速走进了一家顶奢品牌店内,江榆舟在另一边柜台低头看着戒指,蓝微没有喊他,而是停在了放着铂金对戒的柜台前,店员见状,马上说道:“女士,需要拿出来看一下吗?” 注意到上面高到令人咂舌的价码,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柜员以为她买不起,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正好被转头看过来的江榆舟捕捉到这一幕,他阔步走到蓝微面前,亲昵自然地撩开她滑落到肩膀前面的长发,“有看中的没有,还是说想找设计师定制?” 蓝微仰头,温柔笑道:“我想请Matthieu设计,正好和我的项链配一套。” “还是想用祖母绿?” “你妈妈已经给过我一枚红宝石的了。” “不值几个钱。” “三十年前的三四千呢,折合现在也得十万了,这哪里不值钱?” 蓝微挽起他的手,边说边走出门去:“铂金钻石就行了,不要太贵,给你省点钱。” “先生,女士。”身后,刚才那个柜员叫道。 蓝微侧过脸去,笑意还没散去,看上去很是优雅。 柜员换上讨好的笑意:“女士,您和先生如果想买铂金戒指的话,您刚才看的这款……” 蓝微笑着打断道:“不用了,我们有更好的选择了。” 说完,挽着江榆舟走出了门。 一圈逛下来,蓝微给沈芸舒买了衣服包包、首饰品和化妆品,自己并没有买什么。她现在跟以前完全大变样了,没那么看重品牌,吃喝用度上怎么舒服怎么来。 到地下停车场一楼,江榆舟打开后备箱放东西,蓝微站在旁边等他,两人随意聊着天。 他放好后,关上门,随口问道:“那对戒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的,”蓝微伸了个懒腰,“就是柜姐的态度太差。” 江榆舟笑了笑。 两人一左一右走到前面,蓝微打开车门:“还有啊。” 江榆舟动作稍停,隔着车看过来。 蓝微却开了门进去了。 看到江榆舟进来,她接着说完:“价格太高了。” 他揉了揉她的手,笑道:“这就贵了,你以前眼睛眨都不眨地买了。” “今非昔比嘛。”她笑笑。 “怕我养不起你?” 蓝微侧身,双手勾住他脖子,把人拉到面前,低声暧昧地朝他吹气,“对啊,怕你早晚有一天被我掏空。” 眼看着男人的眸光暗沉了下来,手自然而然地摸了过来,扣住了她的后腰,往怀里带去,蓝微适时地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一边活泼轻快的笑道:“快点开车去拿蛋糕了。” 知道她是在捉弄自己,江榆舟气笑了,单手握住她的后脑勺,猛地靠过去在她唇上反复碾转了好几下,蓝微一边呜呜呜叫一边使劲打他也不放手,直到亲够了,才松开,抹掉嘴上的口红,对她笑了笑,“还来吗?” 看着他嚣张的样子,蓝微将手边的抱枕扔了过去,砸在了他肩膀上。 江榆舟把抱枕捞起来,放进她怀里,再帮她把安全带扣好,意味深长地抬了抬眼:“开车了,坐好。” “……” 车开到地上,重新看见了阳光,在消沉的落日里,川流不息的车流涌动中,江榆舟突然说道:“我们认识没多久以后,你约我逛街,第一次看一个女孩子买那么贵的东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当时我就在想……” 他停了下来。 蓝微问:“你当时想什么?” 江榆舟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眼她:“我在想,我得赚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养得起你。” 蓝微把头靠向他肩上,望着前方被夕阳映红的街道,轻轻说道:“没有爱情的话,就要很多钱了,但要是他是江榆舟的话,要求可以降低一点点。” 她用手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江榆舟看过来:“一点点?” “对啊,一点点。”她微笑道,“只要一日三餐管饱就行。” 车迎着夕阳,落日照在他们身上。 男人的嘴角微微地抿起。 拿了蛋糕回到家里,沈芸舒做了一大桌菜等他们,舅舅舅妈和小囡都在。蓝微把结婚证拿出来给他们看。沈芸舒直夸照片拍得好看,还说江榆舟“就这张照片拍得最登样了,以前那些照的都是啥,从来不笑的”。 蓝微给足了他面子,没有讲在照相馆发生的事情。 结婚证到了小囡手里,她无情嘲笑:“哥,你这都要挨到我嫂子身上了,笑得也太傻了吧。” 江榆舟劈手捞过结婚证还给蓝微,另一只手顺势屈起食指,敲了她一个脑门栗:“成熟点行不行?” 小囡捂着额头,瞪他:“你成熟就不会和我小孩子斤斤计较了。” 江榆舟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睨了眼她,懒得说话。 饭桌上大家讨论起婚礼怎么举办,去哪里举办,当事人两个却意兴阑珊,蓝微思索着怎么说起晚上要去上海的事,旁边,沈芸舒问江榆舟什么时候去挑日子,他转头看向她。 “这两天估计不行,今晚要去趟上海。” “又出差啊?”舅妈问。 蓝微点了点头。 舅妈:“这工作三天两头的出差。” “晚上几点出发,我陪你一起。”江榆舟说道,“我回去也有点事。” 蓝微心里一咯噔,想起了上午看到的新闻。 “好。”她低头,继续吃东西。 沈芸舒倒是没说什么,江榆舟也经常出差,她已经习惯了。 吃完蛋糕,江榆舟就上了楼,蓝微在楼下陪小囡聊了会儿天,沈芸舒怕她晚上赶时间,催小囡去写作业。 蓝微走进房间,江榆舟的手机放在桌上,人却不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拿起了他的手机,划开锁屏,手指一顿,看到一条来自警方的信息,让他回一趟上海接受调查。 蓝微心跳突然跳的很快。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蓝微迅速地放下手机。 江榆舟手里拎着一个文件袋,看到她的动作,脚下微微停滞。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蓝微开门见山。 他走过来,到沙发边,背对着她,把文件袋放进包里,“遇到了一点棘手的事,要出去一段时间。” “没告诉阿姨吗?” 他转过头看向她,语气淡淡:“跟她说是正常出差。” 蓝微轻嗯了声,低头去看地面,过了片刻,阴影落在眼前,她抬起头看着他,竭力镇定:“会回来过年吗?” 江榆舟注视着她半晌,捧起她的脸亲了亲,低声说:“我尽量。” 蓝微踮起脚,伸手抱紧他,在怀里闷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不确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他。 却被江榆舟一把抱住,亲昵的低头蹭她胸口:“好久没要了。” “快要走了。”她呜咽了一声。 “就一会儿。” 说完,双手穿过膝盖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第60章 2023.1.24 豌豆, 它不是毛豆,也不是豇豆,它是豌豆。它的皮是薄薄的, 外表是光滑的,不像毛豆,外面是一层毛茸茸的不平整, 更不像豇豆,虽然也有着光滑的表层, 却没有人会把它的果肉取出来单独吃的,因为那太干瘪。 现在这豌豆弯腰弓背,膝盖弯折在缎面的被单上, 娇嫩的皮肤还是擦出了红意。房间里放着和缓的轻音乐,外面似乎在下雨,雨点滴答声敲打着玻璃,隔着厚厚的窗户隐约可闻。 床尾扔着衣服裤子,还有一些掉在地毯上。 车晃得人头晕。 一首歌半小时。 还在行进中, 电话进来了, 江榆舟扶着她的腰, 去捞手机。 “妈。”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简短的话,胜在肺活量还可以,呼吸听去并不很乱。 “还不出发吗,都下雨了。” “嗯……”他停顿了会儿,心思不在对话上, 蓝微眉心轻蹙, 指骨泛白,勉力撑住, 她呜呜两声。 “快了。”这话像是在对他母亲说的,更像是回应她。 挂了电话,江榆舟将手机扔在旁边,俯身抱住她,向她表达着无尽的爱意。 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他都会在耳边说不尽爱意,这在平时都鲜少有的。每到这时,是蓝微最愿意承载他所有的时刻,只不过现在连这样的时刻也像海绵里的水,从忙碌的工作生活中挤出来。 也因为这难得的亲密,让他们更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一曲结束,江榆舟没有恋战,两人各自收拾东西,衣服还是原来那套,因为还要开车回上海,澡得回到那里的家才能洗了。 再过一周除夕到了,沈芸舒忙着置备年货,江榆舟把司机和车都留给了她。 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干净清冽的味道。 江榆舟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走到驾驶位,窗户里探出她的盈盈笑脸,对他一挤眼:“我来开吧。” 他扶着车门,垂眸看着她,笑:“上了高速得开四五个小时。” “放心,累不着我。” 江榆舟没再说什么,绕过车头,拉开门坐上车。 系安全带的时候,不放心瞥了眼她,欲言又止。 蓝微怕理他一下,到时候又整出什么歪道理让她争辩不过,当没看见似的启动了车子。 快要到第一个服务站的时候,江榆舟说:“去歇歇。” 蓝微:“我不累啊。” “去歇歇吧。”他换了哄人的语气。 蓝微笑:“我们赶时间,不了吧。” 他干脆说道:“我坐得有点累,我们换换?” “好像开车更累吧?”她瞥他。 江榆舟停了会儿,不紧不慢道:“要不要跟我赌?” “赌什么?” “开车更累还是坐着更累。” “……”这有什么好赌的。 见她不说话,他自言自语道:“不赌一下怎么知道?” “赌一下就知道了?”蓝微接茬。 “换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逻辑。 蓝微懒懒扫过去。 “来赌赌?” “想骗我上套,没门。” 他轻笑了声。 过了会儿又说:“你不是肚子饿吗?” “不饿。” “我肚子饿。”他靠在椅背上,揉着肚子,皱着眉,叹着气,“饿了。” 蓝微烦死他了,方向盘一打,拐进服务站去。 他们在服务站休息了会儿。 蓝微上完厕所回来发现,江榆舟坐在驾驶位上,对着窗外的她微笑道:“去副驾驶感受一下吧,宝贝儿。” 蓝微忍住了把纸巾砸到那张俊脸上的冲动。 后半段路程几乎都是江榆舟开着,无论蓝微怎么诱导哄骗都没有任何作用。 回到上海已近凌晨,两人洗完澡,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江榆舟这几天有些失眠,怕她看出来担心,也怕影响她的睡眠质量,打算等她睡着后去看一眼,然后在隔壁卧房睡了。 来到主卧,发现房门开着一条缝隙,他顺势推开了门。 蓝微赤脚蜷卧在沙发上,腰上挂着一条丝绒薄毯,半条落在了地上,书也滑落在了地毯上,旁边踢着一只拖鞋,另外一只在沙发另一边。 蓝微有个习惯,喜欢躺着看书,读书那会儿就很喜欢,保留到现在。江榆舟讲了好几次,眼睛会看坏,她从来不听的,现在也不讲了,知道她改不了的,况且这样做让她觉得很快乐,让她强行改正过来,相当于是剥夺了她享受快乐的权利。 江榆舟弯腰捡起地上的书,一顿。 他几乎一眼认出,这是他那时候给她做的错题本。后来关系破裂,这本子也没再送出去了。 江榆舟将本子放到一边,勾起那掉落一半的毯子盖回她身上,手臂穿过她后背和膝盖,轻轻将人抱起来。蓝微半睁开眼,睡意惺忪地看着他,“我睡着了?” “嗯。”江榆舟把她放在床上,掖上被角,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睡吧。” 她眼里还有刚睡醒的茫然,嗓音微沙:“你去哪儿?” “我去隔壁睡。”江榆舟揉了揉她的头。 蓝微抓住他的手,“就在这儿吧。” 江榆舟望着她,眼里挣扎几息,“最近失眠严重,怕惹你睡不好。” 蓝微摇摇头。 江榆舟只好坐下来,“我陪你睡会儿。” 蓝微仰头看着他,坚定的轻声说:“在这睡。” 他脱了鞋子,掀开被子,半靠在她旁边,揽着她。 蓝微的脸靠着他胸膛,听着心跳声,她闭了会儿眼睛,复又睁开,抬起头说:“把灯关了,我们一起睡。” 江榆舟伸手碰到壁灯开关,灯光都熄灭。 江榆舟躺了下来,蓝微侧身面对他。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今天晚上我会陪着你,要是你睡不着,我也会陪你熬到天亮。” 江榆舟看着她,喉结轻滑。黑暗里,他们鼻息相抵。蓝微靠过去,双手遮住他的眼睛,用低哑的,近似催眠的声音说道:“睡觉的时候什么也不要想,就算明天天要塌下来,都有我在,没什么大不了的,睡吧。” 江榆舟闭上了眼睛,在她沉静舒心的声音里,那颗喧嚣尘上的心慢慢沉落下来,落在她柔软的嗓音之上,他俯身抱住她,埋下头,将呼吸和整颗心都泡进了她的香甜和柔软之中。 渐渐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踏实的一夜。 第二天上午,蓝微和郑导在约定地点会和,前往杜传峰家。敲了半天门没见里头有回应。“你们找人吗?”身后一扇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女人,住在杜传峰家对门,女人年纪约莫五六十上下,嗓音有些粗犷。 蓝微和郑导等人转过头。 “他们家人都出去了。”女人说,“去他老婆娘家了。” “小孩呢?”郑导问。 “小孩寄住在老师家里的,一般周末才接回来。”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蓝微开腔。 “这就不清楚了。”女人说完话,迟疑地向四周瞅了瞅,声音压低道,“我知道你们在找人,这里不好说话,跟我到我家里来吧。” 郑导和蓝微心照不宣地彼此看了眼,跟着女人进了屋。 屋里头跟螺蛳壳那么点大,门口放着一个鞋柜,有小孩穿的,也有男人穿的,蓝微他们三四个人一进来,连转个身都困难。女人倒是周到,端来几张椅子请他们坐,又泡了茶,说家里很少来这么多人,坐下之后才打开了话匣。 “你们前几天来我就注意到了,”这句话让蓝微和郑导都纳闷,女人也不急,徐徐往下说,“之前也来过人找那小姑娘,峰子夫妻俩做了亏心事不敢说,骗了过去,说那女孩带过来发现有精神疾病,不敢要,给还回去了。人问他要那两贩子的联系方式,又说是老乡接头的,他们不清楚,你们去过鞍县也发现了吧,他那老乡是个不会开口的。” 郑导和蓝微互相望望,蓝微忍不住问道:“小朵到底在哪儿?” “小朵?” 蓝微想起来,小朵到了上海之后改了名,到杜传峰家以后又改了个名叫杜圆。 于是她纠正道:“杜圆,是不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对对对,他们喊她阿圆。说起来那小姑娘是可怜的啊,那两个人贩子没少打她,打的脑子也坏掉了,峰子家里买了之后,前面还好好的,后面就发病了,疯疯癫癫的,看病花了不少钱,医生都说这是治不好的病,峰子夫妻俩只好把她带回家,送么送不走,留着么又费钱,想想看她也可怜的,个么就留在了家里,谁想到呢后来那天她在楼梯边玩,阿绢抱着个箱子出来,没看到人,那箱子撞到她了么,摔下去头着地当场就没了。” 蓝微后背发出一阵冷汗,问道:“后来呢?” “哪儿还有什么后来啊,死了么就埋了咯,怕都怕死了,谁敢说出去,我们邻居这么多年,都不说的,但年份长了,心里也慌牢牢的,峰子老婆因为这个事情老是疑神疑鬼,说房子里闹鬼,我们这边的几户人家能搬的都搬走了。他们后来生了个女儿,小姑娘一出生开始就天天哭,身体也不好,就觉得可能跟之前那个事有关系,法事也来做过几场,还是不顶用,要是能搬走,谁愿意在这儿呢。” 一起的另外一个同事说道:“你今天都说了,就不怕他们记恨你?” 女人哼了声,“他们自己都被折磨的神经出问题了,我们也给害死了,之前就后悔老早想讲的,想想么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算了算了不要管这个闲事了,不说我这良心过不去。” 从女人家里走出来,一路上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肃而凝滞。 尽管做足了思想准备,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蓝微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江榆舟,想到这段时间他自己也有一堆事务要处理,表面看着没事人一个,实际上他也会失眠、担心、忧虑。她打算先瞒着,即使知道这不是长久事宜,至少等到他解决完自己的事情再说吧。 她期盼着。 接下去就是去当地派出所。下车的时候,郑导叫住她:“蓝微。” 她侧过头去,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没事的,不用担心我,郑导,我们现在把手头的事情做完才是关键。” 蓝微的反应让郑导没想到,他顿了顿,把准备了一路安慰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好。” 警方这边接到了汇报,迅速展开了调查。一通忙下来已经到下午的时间了,连中饭也没有时间吃,于是和郑导他们在附近的小餐馆随便对付了一顿。 吃饭的过程中,蓝微都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整个上午江榆舟都没有发一条信息,也没有一个电话,这是以前几乎没有过的事情。 * 把蓝微送到约定地点之后,江榆舟驱车去了公安局,到了经侦大队,见到了他们的大队长樊波。 江榆舟和樊波是多年的朋友,虽然如此,樊波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公允正直。这次也是他喊江榆舟过来接受调查的。 樊波请江榆舟坐对面沙发,从玻璃柜取出一盒茶叶,“这茶叶还是你上次送我的,不算得特别好,吃吃么也就这样。” 江榆舟靠着沙发,半掀着眼帘看他,“少拿乔。” 樊波见状,也不拐着弯了,坐到了对面,“你这胆子也是够大的啊。” 江榆舟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嘴角,“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触碰法律底线的人?” “所以我才奇怪啊,”樊波点了根烟,看着他,“怎么回事?” 江榆舟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目的告知了樊波。 对方听完,连连摇着头感慨,“我看你是疯了,现在网上舆论对你很不利,就算你是清白的,还是免不了一波牵连,辛辛苦苦打下的事业一个不小心付之东流,你这牺牲太大了。我真佩服你,哥儿们。” 江榆舟没吭声,看了眼樊波,“能把窗打开吗?” “咋啦?”樊波虽说着,还是站起来去开窗。 江榆舟懒着声:“二手烟啊。” 樊波轻哼:“连命都不惜搭进去了,你还会怕区区的二手烟?” “那可不一样。” 樊波懒得跟他贫,敛眉正色:“调查出来是谁没有?” “嗯。” “幕后是谁?” 江榆舟隔着一团青白烟雾看着樊波的眼睛,微微眯起了眼。 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道:“言奇盛。” 第61章 2023.1.26 蜱, 一种靠吸食血液为生的节肢动物,多附着于人体或者哺乳动物身上。往往,一旦被蜱虫叮上, 它的口器穿透皮肤,牢牢咬住不松口,身体随之胀大。 言奇盛就好比这蜱虫, 在江榆舟打算对宋文华动手时,便已被言奇盛盯上了。言奇盛和宋文华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 江榆舟若也上了他们的那条船,大家都是好兄弟好哥儿们,一切都好说, 但他既然跳出来要和他们为敌,言奇盛也不会让他好过。 樊波说江榆舟太狠了,言奇盛死都想不到他会不惜拿自己当诱饵引蛇出洞,用这种近似自毁的方式,和言奇盛同归于尽。 江榆舟没有接樊波的话茬, 前途不前途的他没看得那么重, 他要是连这么点胆识和魄力都没有, 早被人搞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哪还会有命站在这。 樊波心想,言奇盛到底是太轻敌,低估了江榆舟,以为他年轻,没经历大风大浪, 看似温文尔雅的面孔, 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个拔刀见血不择手段的主。 真正的笑里藏刀。 樊波深深吸了口烟,徐徐吐出:“接下去就等言奇盛伏法了, 尘埃落定。” 江榆舟望着那一颗一颗的烟圈出了片刻的神。 樊波不解地看眼他,“怎么了,还有问题?” “不到一周就过年了,很可能拖到年后,到时候就不好搞了。”江榆舟说的很淡,像是已有盘算。 樊波还是没明白,“你是怕中间出岔子?” 顿了顿,樊波继续说:“过年是肯定的,调查嘛,需要不少时间,言奇盛的身份也是轻易动不得,你知道的,他给宁北市的经济带来的贡献不小,光只是一个人证是不够的,很有可能被他糊弄过去。” 江榆舟沉默了许久:“过两天我就要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在年内解决,我太太和我母亲在国内,我担心……” 樊波连连点头:“我明白,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帮,你在出去之前把一切都打点好。” 江榆舟了解他的意思,不再说什么。 他走出樊波办公室的脚步并不轻松,直到走出了电梯,一缕冬阳穿透玻璃窗洒落在他身上,金色的光芒中,江榆舟转过脸,迎光看去,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复苏的生机和温暖。 他长身立在光里,拿出手机点开置顶对话框:【结束了没?】 发完之后,他低头看了好几秒,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不断有人从他旁边经过,电梯开开合合,不变的只有他仍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低头握着手机,模样虔诚又耐心。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斜移,阳光不再直射,江榆舟收起了手机,就在手抄进兜里迈开脚步的时候,手机在掌心里一震,像是连接着一根弦,心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重新将手机拿回眼前,脚步也慢了下来,看到她回复的信息:【刚吃完午饭。】 江榆舟停下脚步,慢慢敲着字,仿佛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思考才落下手指:【现在才吃饭?】 这才想起来他也没吃过午饭,本想和她一起吃的,现在她已经吃过了,他也懒得再吃,省的她担心。 想着,江榆舟删掉了这句话,不提也就不会再延伸这个话题。 没等他重新编辑,蓝微又发了一条:【你吃过了吗?】 江榆舟动作缓下来,接着彻底停住。 这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怎么回复都不行。 说吃过了,那其实没吃过,他不想欺骗她;说没吃过,答应过她按时吃饭的;如果岔开话题,相当于默认没有吃饭。还有不尊重她的嫌疑。 江榆舟头一次发现,他的那些手段和情商是没法用在她身上的。也后悔,怎么就不听她的话。 按点吃饭又不会少块肉,虽然确实刚才没有想起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江榆舟不想把时间消耗在后悔上面,因为多拖延一秒不回复,都意味着他的心虚,给了她确定他没有按时吃饭的证据,反正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对,还不如虚心摆正态度。 于是他诚心地表示歉意:【抱歉,还没吃。】 蓝微:【?】 蓝微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样而道歉,其实她也能理解他最近的忙碌状态,心里装着事,别说吃饭了,连睡觉也睡不好,免不了又是心疼。 接着她用轻松俏皮的口吻发了条语音给他:【觉悟这么高?】 江榆舟:【答应你的没做到,是我没有诚信。】 蓝微:【看来我要好好罚你一下,让你以后都不敢忘。】 江榆舟:【好,我接受。】 蓝微勾着嘴角,站在渐渐沉落的夕阳下,一个字一个字打着:【你现在来接我吧,我们一起去吃饭。】 江榆舟收到了她的定位:【好。】 郑导他们从饭馆里走出来,朝她招手,“蓝微,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要在这里逛逛再走?” 她挥挥手,笑道:“你们先走,我老公过会儿来接我。” 郑导他们一行人上了车离开之后,蓝微沿着这条街漫步走着,她不敢走远,怕江榆舟找不到她,刚好这一带是小吃街,她买了一些吃的,给江榆舟买了他爱吃的榴莲和糖炒栗子,她自己买了卤味猪蹄,点了奶茶,啃着猪蹄坐奶茶店门口,刷着手机。 大概是她太专注了,人站在身后好一会儿,蓝微也没发现,直到那人修长的手映入眼帘,抽走了她抱在怀里的奶茶,蓝微才懒洋洋地抬起脑袋,往后仰头,鹿眼无辜中带着点儿茫然,望着他,然后伸长手臂去勾他手上的奶茶,眉心轻蹙着,不自觉的小骄纵在她脸上自然的绽放,“你又不喝,还给我。” 江榆舟笑了笑,把奶茶塞进她怀里,拖过椅子弯腰坐她边上,又看了看桌上的一堆东西,“买那么多?” “怕你饿着。”蓝微继续低头对付手上的猪蹄,没有顾他,听起来含糊。 猪蹄吃起来费力,她吃的干净,缝隙里的肉全都不放过,拆零部件一样,每一块骨头都拆卸下来,戴着手套,吃得活脱精光,细嚼慢咽,旁边一个白色塑料袋,放骨头用的,桌上虽然东西多,但并不显得狼藉,只是嘴角沾染上了些酱汁。 蓝微想去拿旁边的口袋纸巾,胳膊一撞,纸巾掉了下去,她手掌撑着桌面,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巾,随着低头的动作,长发滑落,旁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一勾,头发去了后面。蓝微一愣,江榆舟已经弯下了身,替她捡起了纸巾,放到桌上。 “过来一点。”他说着这话,人却自己凑近了过来,蓝微脑子还在懵着的状态,江榆舟手指轻轻划过她嘴角,而后不在意地抽出一张纸巾,轻描淡写地擦掉了沾染在指腹上的酱汁。 蓝微看着他的动作,大脑停留在空白的阶段,不及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不洁癖了?” 闻言,江榆舟将擦过的纸巾放进她放骨头的那只塑料袋里,半掀起眼皮掠了眼她,表情极为淡定,神色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我的手指何止帮你这次。” 话落。蓝微的脑海里陡然跳出了某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那悄悄的探入曲径通幽的羞涩,在这白日天光里,感到如有实质。这莫名的欲.望来得措手不及。 脸瞬间红了大半,她闭了嘴,低下头咬着嘴里早已没了味的猪蹄。 那天晚上,蓝微抱着他的脖子偎在他怀里,明显感觉出与平日的变化,以前大部分时候江榆舟都是温柔的,虽然也有迅猛的时候,但都伴随着射箭时的千钧一发。他不是一个操之过急的人,亲密的时候也一贯如是。 今晚异于常态。他是豹子,也是羚羊。有豹子的力量,也有羚羊的迅速。让她觉得,承载着他的自己像一个容器。 一个不会坏的容器。她很喜欢今晚的他,却也明白那是他排解郁闷的一种方式,越是这样,说明他心里越痛苦,如同飞驰在田径场的运动员,唯有速度方能宣泄。 “明天回去吗?”他握着她的腰。 “你心情还是不太好?”蓝微有些颤,所幸平衡能力还不错。 江榆舟没有回答她的话。 有一阵两人没有说话。 急促起伏的呼吸,在香薰灯光里幽幽转着。 “累吗?”他问。 “还好。” 江榆舟捞起她,放在身上。 蓝微调整姿势。她很慢地切入,说一会儿话思索一下再说一会儿,中间的动作没有停。江榆舟配合着她,动作也慢了许多。 两人都在享受着这个过程。 “明天不回去。”她回答前面的话,顿了顿,起来一点:“你要回去?” “嗯。有些事要处理。”江榆舟将她压进怀里,亲着额头和嘴唇,动作和心像是分离的状态。动作紧迫而快速,神色却漫不经心,“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慢慢抬起眼,看着蓝微。 蓝微心重重跳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 江榆舟却轻笑了一声,压住她。 拉高双手,低眸凝视。 这期间,豹子追赶着羚羊,像是一场竞技比赛。快的,那羊快要脱力了。 她掀起雾蒙蒙的水眸,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问他:“这件事是不是和言恺南有关系?” 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谁,能让他如此上心和动怒。 “是。”回答的很简洁。 竞赛结束。 玻璃上又起了雾。黏稠的汗珠爬满脊背。 江榆舟翻到旁边,侧眼看着蓝微,“等我这趟从宁北回来再告诉你。” 结合他今晚的异常,蓝微仿佛知道了什么,江榆舟好像很痛苦,在做一个非常痛苦且挣扎的决定。 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 蓝微信任他。现在不说,那应该是还没有到时候让她知道。 “好。”她乖乖应道,靠过去在江榆舟耳边轻轻说,“虽然我很好奇,我会挨住的,你不说,我不问。” 江榆舟揉着她的头发,然后到额头,眼睛,鼻子,最后他低头,呼吸落进她嘴里。 在他的拥吻里,蓝微渐渐进入梦乡。 “微微,”江榆舟搂紧熟睡的蓝微,低声说,“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刽子手是我。” * 回宁北市第二天下午,江榆舟约言恺南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江榆舟电话里说有正事要商量,这段时间的新闻言恺南都看了,也清楚江榆舟现在陷入公关危机,并不打算插手,隔岸观火看池鱼乱跳。却想不到,江榆舟会主动找他。 言家的店,两人什么都没要,一张空桌子,各坐一边,像极了谈判现场。 “说吧,什么正事。”言恺南双手插兜靠着椅背。 江榆舟扔过去一叠资料。 “这什么?”言恺南没动。 “看了就知道。” 说着,江榆舟招手叫服务员。 服务员走过来:“先生,想点什么?” “一杯美式。” “好。” 服务员正要走。 江榆舟再次叫住:“等等,拿两杯。” 服务员迟疑地看向言恺南。 后者说道:“我不要。” 江榆舟:“当我请的。” 言恺南看了眼他,然后说道:“一杯冰美式,再来一盘法式沙拉,他请的。” 服务员反应了一下:“哦……好。” 离开了。 言恺南坐直起身,拿过桌上的文件袋解开上面的绳子,抽出里面的资料看起来,他看得很快,也没什么耐心,因为他不知道江榆舟的用意,看了一半,不耐地抬起头看向对面,“你给我看宋文华的资料干什么,他做了什么,犯了什么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榆舟不疾不徐的说,“你知道宋文华背后是谁吗?” “他区区一个地方电视台主任敢这么嚣张,胃口这么大,他背后的靠山是谁,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要找你?” 江榆舟锐利的目光下,言恺南忽然会意。他镇定心神,“你想说什么?” “他背后的人是言氏集团董事长,宁北市龙头企业,商会主席,你的父亲,言奇盛。” 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袭来。 言恺南冷笑:“江榆舟你可真会编故事,你就为了跟我抢可心,编出这么离谱的故事,要是她知道你是这种人,你猜她会不会离开你。” 江榆舟不恼不怒,“资料还没看完,不急着这么下结论。” 见他这么自信又从容,言恺南不再说话,低头看下去,越看眉心越蹙紧,手上的力道也不觉间加重了,因为愤怒,纸页都被揉皱成了一团。 江榆舟的声音在旁边低低响起:“在未经她的允许之下,我本不该拿出她的伤口给你看,宋文华对她做的这些事,已经定案,他背后的人还没伏法,现在我别无他法。言奇盛的性格你比我清楚,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国了,你爸一定会拿微微开刀,不光只是对付我。” 言恺南忽然明白了,蓝微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不仅仅只是蓝家破产她的生活不复从前,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些年,她每天都身处在黑暗里,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他却从未看到。 他感到巨大的心痛,那是比知道父亲的真相还要深邃的难过和无力。 也在这个时候,言恺南恍然觉悟过来,他输给了江榆舟什么。 江榆舟只是回来了一个月,就打开了她的心结,替她做了那么多事,而他呢?长长的十年,试图把她捆绑在他身边,也没有成功过。 他和言奇盛长期以来父子关系并不如意,主要还是因为蓝微。他想娶蓝微,但家里不同意,言恺南一直觉得,他只要摆平了父母,蓝微是会同意和他在一起的,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这样的矛盾中挣扎,一路和父母的对抗中过来。 江榆舟用了“开刀”这个字眼,他父亲很有可能会借这件事对蓝微动手,是警告,也是铲除,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是他父亲最大的心病。假如背后真的是言奇盛,言恺南有一个可怕的猜测,这个案件会牵扯到宋文华,或许一开始就是圈好的陷阱,用来毁掉蓝微的。 想到这里,言恺南后背一凉。 他并不认为父亲是个什么清白的形象,从小到大在那样的圈子里成长起来,看过了太多的肮脏,他以为他能保护好心爱的人,却没想到最后却是他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言恺南克制着汹涌的泪意,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江榆舟,虽然内心认同他的话,但自尊心还在作祟,说道:“你现在是拿可心逼我帮你?” “不是逼你。” 江榆舟垂下眸,滚动着喉结,虔诚道:“我是恳求你。” 第62章 2023.1.29 两天后, 一条名为“言恺南实名举报言奇盛”的词条冲上热搜。言奇盛和言恺南的个人信息相继曝光,新闻热度持高不下。 对言恺南大义灭亲的举措,网友很困惑。一来是言奇盛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贪污受贿那么大一笔数额,属实震惊。二来举报他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儿子, 言氏集团唯一继承人,放着好好的太子爷不做, 跑去国外自己创业,回头还把自己老爹举报,举报就举报, 还实名举报,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网友注意到,言恺南在举报信中详细写下了调查内容,并且提到“家父勾结宁北电视台主任宋文华采用非法手段,贪污侵占上亿数额, 并且长达数年强迫、介绍妇女与他人进行猥亵活动”。 兴奋了一晚上的网友接着深扒, 发现言恺南提及的“妇女”很有可能就是江榆舟的现任“女友”蓝微。 随即, 蓝微, 江榆舟和言恺南三人的关系浮出水面,写着三人名字的词条在热搜榜上足足挂了有三天。 各种以前的朋友、同学都跳出来大爆料。 各大平台的热评中,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是,这场三角恋中,蓝微选择了江榆舟, 言恺南暗恋未果, 和江榆舟联手把欺负蓝微的人绳之以法,哪怕那其中最大的黑幕是他的父亲。 一时之间, 言恺南的风头超过了江榆舟,成为了广大网友争相追捧的正能量人士。 风向一转,之前抹黑蓝微的言论也不辩自明了。 随后,江榆舟的律师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多个恶意账号,代替蓝微方维权。这份声明也同时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公布了蓝微和江榆舟的夫妻关系。 网友纷纷评论:“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狗粮,竟然有点上头。” “这他喵是什么偶像剧,女主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你们只看到她的甜,没看到她的苦,长达多年被猥琐老头骚扰猥亵啊谁受得了。” “所以女主和江榆舟是破镜重圆还是久别重逢?” “据知情人士透露,好像是破镜重圆。” “她和言恺南是初中同学,和江榆舟是高中同学,和江榆舟是破镜重圆,大家品品。” “苍天啊,竹马还是输给了天降啊。” “祝美女和帅哥九九,言恺南我抱走了。” …… 蓝微没回宁北的原因是,她还要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却没想到先一步等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新闻弹出来的时候,她正和郑导他们商量着后面的工作事宜,拿着手机发了好几秒呆,找不到思绪,蓝微忽然感到心跳很快,心也很乱。 郑导看出了她的反常,问:“出了什么事?” 蓝微按捺住情绪,摇了摇头,退出页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淡淡说:“没事,继续吧。” 工作结束,郑导送她,两人站在电梯门前,蓝微突然说道:“我要回去一趟。” 郑导没明白,“回哪去?” “宁北?” “嗯。” “行,”郑导很爽利,“你要有事就先回去,警方那边有消息我会联系你的。” 蓝微在车里坐了许久,认真把新闻看了。 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了,那些莫名针对的热搜,那些故意抹黑的内容,还有关于江榆舟的负面新闻,那个涉嫌非法融资的金融案件,以及他这几天的心事重重。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江榆舟精心布下的这张大网,和处在幕后的言奇盛暗里较劲的全过程,现在才终于浮现出来。 言恺南和言奇盛父子感情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父亲,背后涉及到的是整个言氏,也有他自己的未来和前途。 蓝微虽然不知道江榆舟在这件事情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但她清楚,言恺南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她。 看着新闻上冷冰冰的字眼,她仿佛窥见了这背后,言恺南的挣扎和痛苦,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虽然她从来不曾对言恺南有男女关系上面的感情,但是这么多年的友情,言恺南是个什么样的人,蓝微心里非常清楚,在她心里,他一直是个很善良的人,要不然又怎么会选择正义,亲手撕掉他父亲伪善的面具。 那是很痛苦的割舍。蓝微无法想象,言恺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用多么强大的意志,做出割舍的。 现在她更担心的是言恺南的状态,所有别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也就在这时,蓝微忽然想起来那晚江榆舟说的话。 他说那件和言恺南有关的事情,还不到时间告诉她。 她也同样记得他的痛苦与挣扎。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告诉她,等到事情发生了,让她自己看新闻知道。为什么说?不是打预防针,而是为了让她不自责。 江榆舟太了解她了。这件事瞒不住,她迟早都会知道,但又不能让她提前知道,只能用这个方式告诉她:这件事是他做的,和她无关。 可她怎么可能不自责? 这一切因她而起。 现在,江榆舟的危机还没有解除,言恺南又陷入这样的旋涡。 她怎么能够不自责? 可就在蓝微打算回宁北市的那个早上,收到了来自警方的消息,杜传峰的案子有进展了。 蓝微挣扎了会儿,跟郑导说,她还是走一趟派出所再回宁北。 收起手机的时候,蓝微迟疑了下,言恺南和江榆舟之间,她再一次下意识地选择了江榆舟。 一行人匆匆赶到派出所。 民警告诉他们,审讯调查得到的结果是,杜传峰夫妇属于蓄意杀人,并不是之前邻居所讲的意外过失。 这个结果令在场的人都很震惊。 原来,杜传峰夫妇曾多次遗弃小朵,但几次都被警察送回,想退回又找不到当初的人贩子,面对这个“吞金兽”,走投无路的两人设计伪造出了小孩摔下楼意外去世的事故,还故意让邻居看到,以期获得人证。 因为“意外”亡故,小朵头撞在地上,当场生亡,更何况在他们眼里不是自家的小孩,就连葬礼也没举行,草草埋了。邻居们都不想管闲事,只要东窗不事发,谁都当不知道。 这一起藏匿多年的案件终于水落石出,等待着杜传峰夫妇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因为工作需要,蓝微和郑导向警方申请获得了部分的调查内容复印件,放进档案袋里带回去。 郑导把资料袋交给蓝微,“谁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接下去怎么办,江榆舟总得知道的。” 蓝微低头将资料放去包里,“我也没想好,路上再想想怎么说吧。” “这事咱们旁人看了都难过,更别说他自己,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一定要好好开解他,什么时候回?” “晚上的车。” “连夜就走?” 蓝微轻点了下头,“还有别的事,等不到明天了。” 新闻郑导也看了,他重重叹了声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开口。” 蓝微没有笑意地扯动了下嘴角:“谢了,我先走了。” 蓝微到宁北市的时候已经深夜,因为江榆舟这阵子在老家住着,怕引沈芸舒担心,她没有提前告知他,回之前租的房子睡了一夜,第二天早起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江榆舟一声。 于是给他发了信息。 言奇盛是在前往加拿大的航班上被逮捕的。审讯室里,他提出要见江榆舟。 按规定看守所内的犯人是不被允许见外人的。但也有例外,就像上次江榆舟见宋文华那样,是协助警方调查和审讯。 考虑到言齐盛的身份,以及案件干系重大,向上汇报之后,局里领导批准,通过了这次面见手续。 江榆舟打点好了国内的一切,原本打算前往上海,和蓝微见一面,然后出国。接到警方的消息,去看守所见了言奇盛。 门口惯常需要搜身,确保带进去的东西安全。里面纪律森严的环境,隔着一道门,和外面是两个世界。他们都说,人要是进了看守所,差不多这辈子也就毁了。只有进来这里感受过的人,才能体会到这句话。 和上次一样,江榆舟被领着走进一间小屋,坐了没多久,隔离室内的门被打开,言奇盛戴着手铐进来,坐在对面。 言奇盛斜着肩膀靠在椅背上,虽然表现出来的仍旧是一副不屑的神态,但从他的精神面貌也能看出来,昔日那个叱咤风云的言氏执掌人已不复风光。 江榆舟拿起旁边的对话筒,开口:“好久不见,言董。”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言奇盛恨道,“别以为你这是赢了。” 江榆舟笑道:“不然呢?你还有翻盘的可能?别忘了,举报你的是你亲儿子。” 言奇盛恨不得手撕了他,却奈何无法,只能骂道:“卑鄙!下流!” 江榆舟不在意的笑笑:“我不过是用您教我的方式,反过来用在您身上而已,您这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我?” 这话彻底惹恼了言奇盛:“是你和那个臭婊子,害得恺南变成这样。 江榆舟眯起眼睛,阴郁又凶狠:“再骂她一个字,信不信我连言恺南一起弄进来。” “你这疯子。”言奇盛气得发抖,“你会有报应的!” “我的报应什么时候到不知道,”江榆舟站起来,俯身看着他,“你的报应快了。” 说完,冷笑着,没有再看一眼言奇盛惊愕盛怒的表情,转身离开房间。 出来以后,江榆舟这才有时间拿出手机。第一眼就看到了蓝微的信息:【我回宁市了。】 他脚步一顿,没多想地打了几个字发送:【几点的车?】 蓝微:【昨晚夜里到的,怕阿姨担心,就没告诉了,我现在在台里,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你要过来吗?】 江榆舟:【好。】 江榆舟到的时候,蓝微已经在楼下大门口等他了。刚站在这里的时候,蓝微还想到,之前牛牛还总是问她,教他作业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江榆舟难得回来,可惜牛牛回老家去了,要再见面得等到明年了。 明年……也不知道江榆舟这次出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向江榆舟,正巧,他也在朝她看。 几天没见,颇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味,蓝微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怎么感觉瘦了不少?”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蹭了蹭,笑:“想你想的。” 蓝微翻翻白眼,把手抽回来,“油唧唧的。” 江榆舟摸了摸脸上,“不油啊。” 蓝微噗嗤笑出来,“你可真逗。哎,我们去哪儿吃饭?” “随便哪里都行,”江榆舟启动车子,调转车头,趁这空隙朝她看过来,“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蓝微怔了怔,下意识撒了个谎:“还、还没。” 江榆舟注意到她的反常,又侧了眼:“怎么了?” 蓝微不知道怎么告诉,昨晚想了一夜,到这会儿也没想好如何开这个口。 “有点累,我先睡会儿。”她将椅背往后挪,靠上去闭了眼睛。 江榆舟不再吵她,把空调打高了些。 饭是回家吃的,沈芸舒最近格外忙碌,包饺子,备年货,做各种糕点吃的。原本她还想大扫除,江榆舟请了人打扫,被沈芸舒骂了一顿,江榆舟心态很好,跟他妈说钱都付了。沈芸舒没办法,只好随便他。 这事江榆舟也在电话里跟蓝微提过,他知道沈芸舒节省,但是他觉得该花钱的地方还是得花钱的,再说他俩都不在家,家里就沈芸舒一个人,难免寂寞,叫人过来打扫也能陪她唠唠嗑,挺好的。 蓝微便给沈芸舒打了电话,把江榆舟的话说给沈芸舒听,这话从蓝微和江榆舟嘴里说出来大不一样,蓝微讲的,沈芸舒只会觉得媳妇贴心,她自己儿子说的,她就觉得那是花言巧语不中听。经蓝微劝说,沈芸舒也就欣然接受了。 说起来,蓝微也惭愧,她嫁给他之后的第一个年,什么也没帮上,东跑西跑的,也没时间陪陪婆婆,能做的也就是每天晚上都给沈芸舒打个电话,听沈芸舒拉拉家常。有时候太忙,跟江榆舟都不一定会打电话,但和沈芸舒的电话是不能断的,因为沈芸舒一个人操持着他们这个家,是很辛苦的。 江榆舟体谅她,也会说不用每天打电话,但蓝微还是坚持这么做。亲密的时候她向他透露这么做的原因,兴许是因为从他的母亲身上,她真正的体会到了亲情和母爱,这种感觉让她满足,也感到很幸福。 她很庆幸能嫁给他,不仅仅只是他这个人,还有他的母亲和他的家庭,都让她无比的珍视。 饭后,蓝微陪沈芸舒在厨房里唠了会儿嗑,就被江榆舟拉着回房间去休息了。 他随手把她的包扔在沙发上,脱了外套丢地毯上,直接在沙发上,争分夺秒抢占时间。许是太久没有要了,被繁琐的事情占据,身体多了生涩感,但好在他足够温柔也有耐心,抚摸按摩,在律动中达到顶峰。 结束以后,蓝微捞过手机看时间,一条信息躺在通知栏,她手指一顿,是久没有联系的言予绮,言恺南的堂姐,【蓝微,你在吗?】 蓝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多想的发过去:【在。】 言予绮:【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找你帮个忙。】 蓝微:【你说。】 言予绮:【恺南已经很多天没有出门了,现在谁劝他都没有用,我们全家都挺担心他的,现在伯伯已经出事了,他不能再有事了,所以想请你来一趟。】 蓝微心跳很快。 “怎么了?”身旁的男人倚过来。 “恺南……”她有些乱,不假思索地蹦出这个名字,恍然反应过来,看向江榆舟,“你会介意我去找他吗?” 第63章 2023.1.29 蓝微驱车来到言宅。按响门铃, 过了许久,保姆出来开门,领着她穿过中式庭院, 在门口换了鞋,走进大厅。里面坐着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妇人,蓝微认出是言恺南的母亲, 蒋芙蓉。 过去,言家和蓝家因生意往来密切。两家关系还好的时候, 蒋芙蓉总会抱着她开玩笑说给他们家做儿媳。蓝微记得,那时候言伯伯和蒋伯母还没有那么讨厌她。 生意场上很少有不沾染任何勾心斗角和利益算计,一直能够纯粹走到最后的关系。 蓝微迟疑了下, 喊道:“伯母。” 蒋芙蓉看过来。 撇开两家的恩怨不讲,蒋芙蓉对蓝微本人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如果她不是蓝微,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她的儿子发了狂般的喜欢她,蒋芙灵还是不会同意他俩的婚配, 照样保持高度的警惕。可见, 蒋芙灵防着她, 和她是不是蓝微没有直接关联。只不过, 蓝荣华女儿的身份,给这层防范多加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言予绮告诉过蒋芙蓉,蓝微今天会来。如今为丈夫的事四处奔波,请了最好的律师希望掰回局面,但目前受舆论压迫, 民众呼声很高, 法院也会酌情考虑到社会影响,更何况言奇盛触碰了红线, 想要完全减免是不可能的,律师也只能保守表示尽力而为。 蒋芙蓉是个精明的人,丈夫如果保不住,她也只能弃卒保帅,还有儿子这头可以靠。没有母亲会怨恨儿子,怨恨的也只是那勾引儿子的“狐狸精”,看到蓝微进来,蒋芙蓉脸色没太好看。 但总归没有太难为她,因为现下能劝得动言恺南的只有蓝微了。 在蒋芙蓉的示意下,蓝微上了楼,来到言恺南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恺南,是我,蓝微,开下门。” 里面过了大半会儿,传来拖鞋的走动声,越来越近,接着门锁被人打开,言恺南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穿着一套居家服,头发凌乱,胡子好几天没刮了,眼圈很重,无精打采,不修边幅。 蓝微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言恺南,从小到大他哪一次不是以干净利落的面目示人,从未见他如此颓废过。 蓝微眯眼朝里面瞅了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帘。 “是进去还是在这边说话?”她问道。 言恺南往里面侧了侧,蓝微跟随他走进。房间里都是酒气,黑暗中,脚下不小心撞到了几个空的啤酒瓶。 言恺南回过头来,“小心。” 她轻嗯了声。 “要不要开灯?”他问。 “随便吧。”蓝微说着,坐在了沙发上,倾身捞过一罐啤酒,拉开,示意性地晃了晃,“陪你喝。” 言恺南坐下,抓起一瓶,磕开瓶盖,撞了撞她的啤酒罐,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半瓶。 酒味浓烈,蓝微单只是闻了一下便忍不住皱眉,虽说想陪他喝,但到底喝不下去,把啤酒罐放到了一边。 言恺南干完了一瓶,身体向后靠去沙发背,目光迷离空洞,注视着前方,过了好片刻,低声开口:“这几天我不断回忆和我爸在一起的点滴,他对我的关心一直不多。有一次打架被喊家长,本来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他来了,拿了钱给对方家长,帮我摆平了,回去之后他告诉我,他的儿子就是得有血性,就算把人打死了,他也能用钱摆平,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教育我的,我一直用这套思维处理人际关系,我爸有钱,他能帮我摆平一切。” “后来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的转机,”言恺南一顿,看向蓝微,他的眼里已经有了醉意,眼睛里闪动着的光亮是泪意。 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蓝微喊住他:“恺南……” 言恺南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断他,“让我继续往下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对你说出口,我不想藏在心里一辈子。” 蓝微眼眶湿润,听他接着往下说。 “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认识是在哪里吗?” 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蓝微已经忘掉了,言恺南低语:“我记得,我一直记得。是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坐在客厅的楼梯下弹钢琴,你耀眼的像一道光,所有人都围着你鼓掌,我也被你吸引住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我永远记得那幅画面,忘不了。” 想到这里,言恺南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你并不看我,也不喜欢我,骄傲的像一只孔雀。我不懂怎样才能博得你的青睐,只能变本加厉卖力的演出,为了让你看到我,我做了很多讨人厌的事情,那时候天真,以为这是彰显个性。到了初中,终于和你分到了一个班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依然不肯多看我一眼。开学第二周我又和人打起来了,把人往死里揍,是你制止了我。” 说到这里,言恺南停下。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只纤细的手握住他手腕,如鹅羽般轻轻停落在他心口,世界顷刻间寂静无声,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放下了手。 蓝微说完“别打了”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言恺南怔忪了一秒,随即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直到看见她面无表情转过头来时,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剧烈地跳动过,他一时忘记了为什么要追上来拉住她,好像一切都出于本能。 蓝微眸色浅淡,冷冷扔下了一句:“我是不会和一个只会靠武力解决事情的人交朋友的。” 他几乎没有多想地脱口而出:“我改。” 蓝微顿了顿脚步。 言恺南毫不犹豫道:“我改了,你就让我做你最好的朋友。” 她的眸光动了动,片刻,爽快地点了点头,“好。” 为了蓝微的这句话,言恺南彻底变了一个人。 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蓝微记得不太清楚,但还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当初之所以答应他,不过是为了帮助那些无辜的同学。 只是后来,言恺南的改变令她吃惊,她也信守承诺,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她和言恺南认识这些年来,很少见他这样,蓝微想,这件事给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会有情绪上的波动是正常的。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恺南,你要是难过,就哭一场吧,我的肩膀今天可以给你靠,不过只有今天,哭完了,明天就打起精神来,你家里、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不能一直这么颓丧下去。” 言恺南喉结轻滚着,他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我家可心永远都这么善解人意,江榆舟怎么舍得放你过来的?” “是他让我过来好好开导你的。” 言恺南似乎有些意外,片刻没有说话。 “恺南,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蓝微看着他,很担心。 言恺南还是摇头。 沉默。 她和言恺南的这段关系中,很多时候都是他付出的多,她从来不需要做什么,一向是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对他的示爱回绝的干干脆脆,从来不用顾及他的感受,但现在,看到这样的言恺南,蓝微觉得很难受,他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在安慰人这件事上,她是真的没有天赋。 过了许久,她听到言恺南长长叹气:“你和江榆舟还是结婚了,到最后,失去一切的还是我。” 蓝微恍然地看着他。 言恺南的脸在黑暗里,看起来很受伤。他拿起酒瓶仰头闷干。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他的嗓音是酒液浸润过的沙哑,垂着睫,低声说,“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反而是我,我才是懦夫,是最卑鄙的人,我没有网上说的那么高大无私,我是实实足足的懦夫,我没有勇气揭发我爸,是江榆舟来找我,把事实真相告诉了我,他求我帮你。他江榆舟竟然会求人,他为了你来求我。” 言恺南说着说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可心,这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上,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以为这十年是我陪在你身边的,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不知道你曾经差点死掉,也不知道你日日夜夜的害怕绝望,这些事竟然都是通过江榆舟告诉我的,更让我绝望的是,害你的人是我爸,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那天,我问他了,他承认了,他说都是他做的,这一切一开始就是他设置的局套……” “恺南,”蓝微抓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你也是受害者……” “不,我不是,”言恺南甩开她的手,“我不是什么受害者,我调查过蓝家破产的原因,当年是我爸一手促成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因此离我而去……是我,我是个卑鄙小人,我如果早一点采取行动,你就不会遭遇这些……” 蓝微心口像是被铁锤重重撞击了一下,她半蹲着的身体颓然地往后退去,重心不稳栽倒在了地上,她似乎没感觉似的,怔怔望着言恺南,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你说什么?”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蓝荣华和池敏不喜欢她和言恺南走得近,她曾经一度费解,因为按照她父母的虚荣心,对言恺南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有些藏了很久的线团慢慢在水中化开。 原来自蓝氏破产后,早已和言家决裂,只不过碍于言家的势力,不敢放在明面上。这些内部的明争暗斗,连蓝微都触碰不到。 恺南痛苦地抱着头,酒精的作用促使他把藏了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不仅如此,你和江榆舟分手是我一手造成的。” “你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分手跟你没关系,是我俩自己的问题。”蓝微淡淡道。 “你们说开了?”言恺南看着她,心跳突然很快,“江榆舟他说了我发他信息?” 蓝微楞了楞,“什么信息?” 言恺南:“他没告诉过你?” 蓝微意识过来,盯着他:“你发了什么?” 言恺南抿唇不说话。 她急了:“你说啊。” 言恺南眼圈微红,看着她,“可心,我说了,你会离开我吗?” 蓝微直直注视着他,嗓眼在喉咙里沉着:“你不说我马上走。” “好,我说。”言恺南慢慢吐字,他深呼吸一口气,沉默了两秒,鼓足勇气道:“你们分手以后,你跟我倾诉,我利用你情绪上头,引导你说玩腻他的话,怕他求你复合,我把照片发给了他。” 这个秘密,他藏了这么久,每天都担惊受怕。 现在,终于不必担心她知道了。 蓝微心口跳得很快,她不敢置信,言恺南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些过往的画面悉数出现在脑海中,她麻木地站起身来,言恺南来拉她:“可心……” 被她狠狠甩开,用厌恶的语气对他吼道:“别碰我。” 她视作最好的朋友,竟这样害她。 蓝微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言家的,坐在车上,精神还是恍惚着。 江榆舟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难怪他会那么提防言恺南,以前她只以为是占有欲在作祟。原来有这样的隐情她不知道。 她想到那天在商场钓娃娃,他说有一件事想问她,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是什么呢?是和这件事有关吗?那为什么从来不提? 答案,蓝微似乎隐隐约约能捕捉到。她了解的江榆舟是怎样一个人。就像那天晚上刻意提起言恺南,是怕事情发生之后,她会自责。而他不提,一定也有不提的理由。 分手后,蓝微收到过江榆舟两次信息,第一次问她还要不要小Q了,第二次是毕业找工作,那个时候正值他生病。虽然这是一个误会,但在那时的江榆舟眼里是极其伤自尊的事,他却还几次三番地找她。 而现在,为了她,低声下气去求他一生中最讨厌的人。 蓝微心绞痛,是她明白的太晚。 她在车上给江榆舟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这样的精神状态是不适合开车的,但她无法思考别的,只想赶快去到他身边,努力集中注意力,加快车速。 沈芸舒不在家里,大门开着,江榆舟的车停在门口,蓝微做梦似的飘到了楼上,没有注意到桌上那被拆开的档案袋,往深处走,江榆舟坐在里屋的灯影里,凌厉的五官被明暗光线切割成几块,脚边散落着几张资料。 他很静,不出一丝声响。听到脚步声,徐徐抬起头来,接上蓝微的视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迎接她。 她看到有一抹哀愁的影子降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无言的静默交织起来的悲伤。 蓝微低头,看清了他脚边的资料。 如闷头一棍当空砸下。 “你知道了?”来不及细想,她脱口问出。声音竟这样沙哑。 “嗯。”江榆舟应的很轻,缥缈的,飘在空气中。 蓝微蹲下身来,去捡地上的纸张,一张一张,极尽耐心。她忘记了回来的时候想问他的话,和眼前的事态比起来,她的那些事,已经不值一提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安慰人方面,她是惯常没有天赋的。 一只手却率先伸过来,握住了她细软的手臂,轻轻一使力,蓝微被江榆舟抱到了腿上。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她轻呼了一声,那些被整理好的纸张纷纷像雪花,掉落地上。 他的脸埋进她怀里,没有言语。 过了半晌,她出声:“你是不是很难过?” “还好。”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阿舟。”蓝微轻轻唤他,搂紧他的头,温柔道,“你要是感到难过就发泄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会闷坏的。” “还好。”他的声音极力地控制着,重复道。 蓝微知道,当一个人的感情压抑得久了,即便心里难过得要死,痛苦得要死,理智压着,也就感受不到了。 她抱着他,陪着他。 这样的安静,和他们的呼吸慢慢的消融。蓝微很后悔,她不该去调查,其实当得知结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心里有盼头,就算找一辈子,也好过日日夜夜的折磨。 她想到江榆舟手机里那条一直留着的信息,心疼蔓延,闭了闭眼睛。 “对不起。”她说,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不该去调查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江榆舟低声喃喃。 蓝微突然意识过来,一直以来,江榆舟都在强烈的自责中,认为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妹妹,才让她遭遇灾祸,就算到现在,他还是这么认为——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 蓝微抓紧他的手,将脸低下去,凑近他的脸,轻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做的足够好了,很多事情是我们不能够把控,就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一样,你有你的命运,小朵有小朵的命运,你不能把她的命运扛在身上,你是一个好哥哥,但是你再厉害也不是神明,你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全,那时候你才十六七岁,一个未成年人,你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对自己宽容一点,不要再自责了,我会很心疼。” 温热而湿润的液体划过他的脸颊,蹭在她的鼻尖上,“哭吧,”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哭出来会好一点,阿舟,”她声音低低敲在他耳畔,像说着私密话,“就算是铁人也有要休息的时候,你太紧绷了,放松一下,跟我哭鼻子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 在她温柔的话语中,江榆舟喘息变得急促,眼泪肆意布满脸颊,他紧紧抱住蓝微,将脸紧贴在她怀里,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低吼。 蓝微的心也被震的轻轻一跳。这是她第一次见江榆舟哭,听沈芸舒说过,江榆舟早熟,同龄人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孩子王了,要不是这孩子是她亲生的,她都怀疑他是天生骨头硬,不会哭的,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干扰他的情绪。 蓝微知道他并不是天生就这样,只是经历的事情多,强行压制住了那些不被需要的情绪。听着男人那好像从心里迸发出来的,一声又一声,哭得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被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揉进体内。 这三十年来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在她怀里,一股脑儿全部释放了出来。 蓝微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原来是会这样哭的。 第64章 终章(2023.3.21) 离2023年除夕还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 蓝微和江榆舟前往上海,对沈芸舒只说是他要出国一趟,蓝微去送他顺便把小Q带回来。 往年他出差再频繁, 这个年总是留在家与母亲过完再走。沈芸舒念叨着,再有急事也不差这几天,微微头一年进家门, 你这像什么话,婚礼婚礼不筹备, 还忙着飞来飞去,这天底下就没有比你赚钱更重要的事了。蓝微笑着劝慰说公事不等人,他这也是不得以, 等回来以后再补过也一样。沈芸舒叹口气,你啊,就是太为他着想了,这男人可不兴惯的。 虽如此说着,但到底拿这对小夫妻没辙, 他们有自己的主意, 不是她两三句话说得转的。 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去上海的主要目的, 两人不敢同沈芸舒道明, 江榆舟已经这么痛苦了,不能再把他老娘拉来一起痛苦。蓝微也认同这点。庭审不公开,新闻也能做到保密,唯一担心的是,这纪录片日后放出来轩然大波不可避免, 沈芸舒早晚得知道。 早知道晚知道也不能让她这个时候知道, 能瞒过一时是一时。 蓝微以记者的身份可以进入看守所采访的,江榆舟想见杜传峰不是难事, 但他不想见到那两夫妻,只想去看妹妹。 蓝微便陪同他前去。至于采访就留到日后再说。 他是从来不信鬼神的人,回到上海后,亲自前往寺庙请高僧念经超渡,经念了三天三夜,在烟熏缭绕的圣殿整整跪了三天三夜,蓝微陪了他三天三夜。 大殿内,秉烛香火,木鱼敲击和僧人窃语低诵,应和在凌晨的钟声鼓鸣中,蓝微悄悄抬头,看见火光照耀下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燃香薰眼,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对着佛祖祈愿:“唯愿江榆舟此去顺遂,若能成愿定来还愿,往后见佛祖必拜,年年进香。” 最后一天,江榆舟带着蓝微从寺庙离开,前往市区,买了小朵最喜欢的橘子,花圈和茉莉,也买了冬装和春装,有裙子有毛衣也有大衣裤子,各种品牌款式,都是十八九岁少女最爱的样式。 从中挑出一些留给小囡,剩下的和纸钱一起,给小朵烧去。 墓地在偏远的郊区,环境恶劣,和乱葬岗差不多,江榆舟想在明年挑个吉日,把妹妹接回老家,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哥哥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就跟着哥哥回家吧。 江榆舟蹲在小朵的墓前说这话的时候,蓝微悄悄走到旁边,让他好好和小朵说会儿话。 “小朵,哥哥给你带橘子来了。”江榆舟从塑料袋里取出橘子,一个一个摆放在碑前。 他终于履行了十年前的约定,把妹妹最爱的橘子带给了她。 蓝微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忍看,风吹过,沙子迷了眼。 江榆舟转过头,朝蓝微伸出手,“来。” 她没多想地把手放进他掌心,江榆舟轻轻一拉,将她拉了过去。 “这是你嫂子。”他握着蓝微的手,对长眠地下的妹妹说,“哥和你嫂子认识的时候是你离家第二年,今年是我和你嫂子认识的第十年,也是我们结婚第一年,小朵,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旷野幽静,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冬日凌厉的风刮起地上的黄沙,拍打着树叶,阴沉的空气中降临下萧瑟的苦味。 离开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他们没有带伞,走在朦胧的烟雨中。 回到市区,经过南京路的时候,蓝微叫停车,说想去黄浦江边走一走。 雨天,江边风大,吹乱了头发,南京路向来是热闹的,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手机在包里震动,蓝微取出查看。 是言恺南的信息。 可心,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和你郑重道别。我知道你肯定很厌恶我,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不期待得到你的宽恕。这些年我饱受良心的折磨,害怕你知道真相,害怕你讨厌我,离开我。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你心里的言恺南了,我也不配拥有你的友情。我选择把这些都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欺骗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江榆舟比我爱你。可心,你的选择是对的,我那么自私又懦弱。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的父亲会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我也会为我做的事赎罪。可心,你没有任何错,从以前到现在,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么好,那么善良。恭喜你新婚,我没有脸面参加你们的婚礼,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我打算在国外定居,不再回来。最后还是想对你说,也是最后一次说。 我爱你。 蓝微停下脚步,看着手机上的内容。 江榆舟也随之停了下来,好奇地看过去。 注意到他的目光,蓝微抬起头来,“言恺南要去国外定居,以后应该都见不到面了。” 江榆舟轻轻点了点头,“要去送他?” 蓝微摇了摇头,“他都告诉我了他给你发信息的事。” “你是怎么想的?”江榆舟问。 蓝微楞了楞,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问她的感受。 “对恺南,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伤心的是他的辜负和欺骗,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背叛我,最不可能背叛我的就是他。对你,我是很愧疚的,我不应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我那时候的爱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太骄傲,也太自大。我也很担心你会误会,可你也从来没说过。” “我知道你们没有,如果问了,你得知真相会更伤心。”江榆舟说。 蓝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一直觉得我和恺南关系不纯洁。” 江榆舟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以前是误会过,重逢以后见到你们走得近我也暗吃飞醋,但后来发现你们并没有什么,以你的性格,如果真的喜欢,怕早就在一起了,可想而知,在我空缺的这十年里,他没有任何机会。” 蓝微看着他:“你怎么确定我们没有什么?” 江榆舟意味深长看了眼她:“要是真有什么,柯灵会不知道?” 说的也有道理。 蓝微笑着张开手臂抱住他,“你怎么总是这么聪明?” “这叫有心。”江榆舟声音里含着笑意。 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黄浦江畔拥抱,海关大楼钟声浩荡,响彻天际,再过去是黄浦江和苏州河交界处,当年依萍跳江的外白渡桥,东方明珠塔就屹立在江对岸。 江榆舟抱着蓝微,在她耳边说道,“其实在我这次回来之前,我已经考虑好了,不管你和言恺南是不是真的,我都不再计较。对你是执念也好,不甘心也罢,我都不管了。” 蓝微仰起头问道:“所以你来找我,不是受外界压迫不得以而为之?” 江榆舟疑惑:“什么外界压迫?” 蓝微想了想:“比如因为不想相亲?再比如你妈妈想要你赶快结婚,诸如此类。” “不存在这些问题。” “嗯?” 他笑了笑:“你知道我的,我不想要的事,没人能强塞给我。” 停了停,似觉察到了,男人微微眯起眼,“你听谁说我要去相亲?” 蓝微眨眨眼,“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说过?” “你没说过?”蓝微提醒他,“某人骗我跟他签那个什么离谱的契约,说我不答应就要去相亲了。” “这个啊。”江榆舟用力抿住唇,却还是藏不住笑意,只好低了低头,伸手轻轻抓了抓脸颊,“不用点激将法,怎么让你心软,可惜还是失策了,你的心比我想的要硬。” “是不是挺气馁。” “嗯。”说着将她再次勾进怀里,蓝微下意识踮起脚尖,听到他在耳畔说,“真的不想走啊,但没办法。” 晚上六点的飞机,浦东机场起飞。 蓝微眼眶有些重,紧紧抱着他,喉口涩着,说不出话来。 “有件事要和你说,”江榆舟在她耳边深呼吸,气息绵长,又磨人。蓝微心跳到嗓子眼。 静了瞬,他郑重开口:“也许将来,你的丈夫会变成一个穷光蛋,我想让你自由选择。” 蓝微心跳砰砰砰得不停歇,下意识的问:“选择什么?” 江榆舟垂下眼睫,努力挣扎着逼自己说道:“如果你接受不了贫穷潦倒的我,随时可以和我解除婚姻关系。” 蓝微怔怔的,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随后,一股无法平复的生气席卷上来。 蓝微一时平静不下,“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法和你同甘共苦,难道我给你的就是这种感觉,只会享受不懂得付出?” 她甩开江榆舟,快步走下台阶。 江榆舟追上去,拉住她,蓝微甩不开,瞪着他,“你松开。” “我不松。” 对峙了几秒,蓝微眼泪掉了出来。 江榆舟叹了声气,将她搂进怀里:“宝贝儿,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她在他怀里哭出声来,用拳头砸他,“你一直都这么想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觉得我娇身惯养,我需要你赚很多钱才能养得起,无论我跟你怎么解释怎么说,你都改变不掉你的想法。” 她边说话边抽泣着,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要不然憋在心里太难受了,虽然很生气,但是她还在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让江榆舟明白,她早已经不在意那些了,他不需要变得很有钱,他们也可以过的很好。 “就算你变成穷光蛋又怎么样,我们有双手有头脑,我们还可以赚钱啊,再说,我也还有积蓄,也有工作,你也有你的头脑,你的聪明才智,就算倒下了也能站起来,江榆舟,我看中的从来不是你的财富,而是你的价值,是你这个人,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宝贝儿。”江榆舟低头,用嘴唇蹭着她的头发,额头、眉心、鼻尖,最后在唇上辗转流连。 他心里无限懊悔,不该对她说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她的爱,只是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自信,那像是在骨子里的,只有赚很多钱才能留得住她,这根深蒂固的观念来源于最初的恐惧,她在他眼里永远还是那个矜贵的大小姐,从来不曾改变过。 两片嘴唇黏在一起过了好久才分开,江榆舟抵着她的额头,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在就近的酒店用了下午茶,启程出发去往机场。 站在巨大明亮的落地玻璃前,蓝微目送着那架载着江榆舟的飞机驶出停机坪,昂着头冲向夜幕深处。 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他离开了。 归期不定。 蓝微回到他们在上海的家里,临近春节,她和家政阿姨取得联系,想在除夕之前把家里打扫一下,虽然房子整洁,也有定时清理,总归是许久没有人气的屋子,落下灰尘是难免的。 第二天上午,阿姨过来,蓝微带着小Q去楼下花园逛了一圈,然后出门买了对联和福字贴起来。下午,她和阿姨一块儿打扫卫生。 江榆舟这房子虽然她来住过好几次了,但都没有时间好好参观一番。书房和主卧是蓝微自己打扫的,因为江榆舟在里面放着的一些文件资料和贵重物品。 在她整理的时候,小Q在她脚边乖乖蹲着,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在蓝微停下来摸它的头的时候,小Q的尾巴摇得很欢。 江榆舟的书房柜子很多,她一边打扫一边随手翻看着,发现他真的是个很念旧的人,读书时候留下的照片、毕业照、毕业证,还有参加比赛获得的奖杯、奖牌和奖状全都保存着。 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老家都没有看见过高中时期的毕业照,没想到他全都放在了身边,留在了他常年居住的房子里。 他的奖杯实在太多了,光是放这些就专门打造了一口展柜,蓝微指尖轻轻敲了敲展柜的玻璃门,目光转去一旁,看到旁边还有一口上了锁的柜子,她没多想地拉了拉,门锁着,没拉动。就在想要放弃的时候,心念一转,之前她好像在哪个抽屉里看到过一串钥匙,没准是开这个柜子门的。 于是她便开始将书房的各个柜子都打开了一遍,在打开电脑桌最底下那层抽屉的时候,蓝微手摸进去,翻到了一叠明信片。江榆舟竟然也写信吗?怀着好奇,她把明信片整个儿掏出来。 是一沓崭新的明信片,全都是宁北市的城市风貌、景点名胜。蓝微突然愣住,接着心跳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将这些明信片全都翻了一遍,有几张很熟悉,和每年生日寄给她的明信片一模一样。 蓝微深呼吸了几口气,压着心脏,像是怕它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她想起什么,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去找有江榆舟字迹的笔记本、书籍、字帖……随便什么都可以,她只想佐证心里的猜测。 蓝微很少关注过他的字迹,就算读书的时候也是,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而这些年他的性格和脾气变了很多,字迹也变了不少。要找出留有他字迹的文字证据不容易,因为现在很多都是在使用电子笔记,打字更多,几乎很少写字。再说就算有,也没有一模一样的“生日快乐”的字迹供她参考。 蓝微找了一圈,找到了一本字帖,他的字迹确实变了不少,更洒脱也更游刃有余了,字间架构大气矫健,和每年寄给她的明信片上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没有理由不相信是他,而她以前竟从来没有往他身上想过。 蓝微不确定江榆舟是否到达目的城市,因为航班总有延误,加上转机和这样那样的不确定因素造成时间上的误差,她看了看时间,和他原本达到的时间还差两个小时。 应该是还没到,到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报平安。 但是她已经等不及了,没有等到他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发信息问他:【每年生日给我寄贺卡的那个人是你吗?】 答案是在第二天凌晨三点发来的,蓝微是在第二天早上七点醒来看到的。 江榆舟的回复是“是的”。 他还说:【宝贝,我安全登陆了,根据这边警方的要求,调查期间会没收通讯工具,你会有一阵子联系不到我,我妈那边就说我这里信号不好,接收不到,不用为我担心,这只是正常流程。】 这之后,蓝微再也联系不到江榆舟了。 蓝微也终于明白,那连续九年的生日祝福为何在第十年突然中断,因为这一年,他准备亲自来找她。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等一个未知的结果。而她还要保持镇定,不能将情绪带给沈芸舒。 第三天,江榆舟的司机过来上海接走了蓝微和小Q。 小Q终于回到了它阔别多年的故乡,在这里它将和它的爸爸妈妈渡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只是它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除夕那天晚上,蓝微在台里参加跨年晚会,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缘故,今年除夕夜有一场盛大的烟花节,台上载歌载舞欢声笑语,绚烂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开,凋落在光影交叠的江水之中。 蓝微和几个同事坐在下面,柳榕把分到的饺子拿给她,发现她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筷子夹起一只饺子戳了戳她的嘴角,“你在看什么?” 她在看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的跨年夜晚,也在这样的烟花坠落的江边,与她隔江对望的少年今年不会再来了。 跨年夜进行到一半,蓝微便从鼎沸的人潮中离了场,驱车回到家里,沈芸舒和舅舅舅妈都在等她回来吃团圆饭。 这顿团圆饭并不圆满,她的新婚丈夫到现在还音信杳无。 过了春节,一些流言渐渐四起。新闻里,还有国外的一些网站上都在传,说他被判了刑,也有说他在国内的资产都将冻结,更有甚者还说他建敌不少,多的是想把他拉下来的人,进去了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出不来。 沈芸舒这边自然是瞒不住了,蓝微知道沈阿姨心里大抵是明白的,但沈芸舒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当做并不知情,她知道,他的母亲和她一样,现在只盼着他能平安归来。 身边的朋友都宽慰她说,阿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有事的。柯灵约她出去散心,蓝微提不起兴致,谢过了她的好意。 那天蓝微牵着小Q在街上随便乱晃,走到一个篮球场附近,看到几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打篮球。 她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那边,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十六岁那年的江榆舟,意气风发,张扬明亮。 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很多年前,她以为他一定会选择做职业篮球运动员,但当省队下来选人看中他时,却被他拒绝了。 站在二十九岁的坐标上,回望过去,她好像明白了,也明白了那天在黄浦江岸他那一席话背后的意义。 那天她太生气了,没有意会到,这其实是江榆舟跨不过去的坎。在他们这段关系中,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即使关系是对等的,但是家庭背景的悬殊,让他一直有一种紧迫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促使他越发的努力。 他想赚很多钱,不是因为他需要那么多钱,而是因为这些钱能给他安全感,这份安全感是来自于他残缺的童年,他的妹妹,他的母亲,后来延伸到了她身上。 他只有赚很多很多的钱,有很强的能力,妈妈和妹妹就不会受到欺负,她也不会离开他。 江榆舟的心里其实一直是缺乏安全感的。所以他才会想要拼命的赚钱,抓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以前是他的妈妈和妹妹,而现在和将来,全是她。 并不是不够爱她,而是爱得太深,太炽烈,太浓烈。 蓝微把牵引绳套在手腕上,小Q很乖,看她停下了,也不动了,蹲在地上等着。蓝微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轻轻说道:“小Q,在这儿乖乖等我一下,妈妈给爸爸发条信息。” 虽然江榆舟并不能看见,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看到的。 她低下头,噙着泪意给他打字: 阿舟,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这里一切都好,我和阿姨都很记挂你。今天在外面瞎晃,看到几个男孩子在这边打篮球,青春洋溢的样子瞬间想起你了。我们分开那天,还记不记得,在黄浦江边,你说让我自己选择,假如你将来变成了一个穷光蛋,问我是否要继续跟你过下去。我很生气,认为你不信任我。今天忽然明白,那天是我误会了你,你没有不信任,只是你也控制不住,就像有人天生害怕黑暗,这不是人为能控制住的,在这里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太独断也太片面。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会面临这样的境况,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嫁给你,人是不可能一生顺遂的,总要在坎坷和风雨磕磕绊绊的长大,感情也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相信自己,也相信你。如果是以前的我,准确来说,是两个月前的我,知道你会因为卷入这场旋涡而陷入这般境地,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插手的,采用极端的方式,以爱之名逼迫你和我分手,因为我不想连累你受到伤害。现在我不会了,如果这是我们在一起必付出的代价,我们也只能接受不是吗,因为谁也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墙倒众人推的境遇,一个人从高处摔落下来的滋味有多痛苦,我太清楚了,这一度如同噩梦般环绕着我,我害怕你也重蹈覆辙,不想看历史重演。但是当你只身对抗这些的时候,如果我在你的身边是不是会好一点,我对于你来说不仅仅只是你的爱人,也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家,是你的支柱后盾和盔甲。我们这个小家会是支撑你走过来的信念,我不会抛弃你,我会和你并肩作战,我希望这一次我能够勇敢的面对内心的恐惧,能够陪你熬过去,你有你的害怕,我有我的恐惧,我们一定可以战胜它们。阿舟,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在家里等你回来,很想再看你打篮球的样子。 写完长长的一段文字,蓝微按下发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等到他的回复,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心与他同在。 收起手机的时候,鼻尖掉落沁凉,她抬起头看到天上洒落下的鹅毛。 下雪了。 蓝微伸出手去接下一枚雪花。 江榆舟,宁北今年下雪了。 你也会很快回来的,对吗? 春节结束后,蓝微照常去上班。 东方视野已经播出有一阵了,反响很不错,再加上之前蓝微和郑导合作的纪录片,郑导大加称赞,台长也很器重她,说如果纪录片播出效果好的话,可以专门出一档寻人栏目,由蓝微负责。 徐磬开玩笑说,这是蓝微的转型之作。 有了领导的赏识和大力推荐,再加上自己能力过硬,更重要的是宋主任这档子一出,上面领导对此事很关注,台里面临改革,台长又是一个大刀阔斧的,谢伊那几个平时不做正事的在会上挨了几顿批,面临撤职危险,那些墙头草同事们闻风而动,看蓝微势头猛烈,纷纷倒戈。 谢伊心里自然是不服气,但眼下形势不同以往,她就算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不敢对蓝微造次。 而蓝微对谢伊的种种,从前没放在心上,现在也不会,将来更不会。 那天下班后,蓝微加了会儿班,最近她加班比以前更不要命了,连柳榕都讲她,没见过她这种结婚以后比结婚以前还要拼的。蓝微惯常笑笑没有回答。 “江榆舟还没回来吗?”柳榕放低声问她。 蓝微打字的动作一顿,无言的苦涩闷进喉咙深处。 “哎。”柳榕叹出一声,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柳榕不说,蓝微也知道的,外面传的话她都有耳闻,只是现在已经不像以前,没人敢到她耳边来说。 很多人说她不好听的,以为嫁了一个钻石王老五,没想到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定到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下班回家,在城市高楼林立的天空中,她瞥到了一轮金黄的满月,高高悬在凄凉的云层里。 这是除夕以后的第二次满月。 她把车停在一条巷子口,那里零零散散开着几家店,灯影照在漆黑的马路上,昨天沈芸舒念叨着说想吃梨,蓝微想买点水果带回家给她吃。 买完水果,一回头,看见一家纹身店,开在巷子的最角落里,那招牌矗立在昏暗中,闪着鬼魅的光,名字也很古怪,叫“JIA”。 蓝微脚下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等到推开门才意识到自己走了进去。 这家纹身店和别的纹身店不一样的是,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服务,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容英俊,是少见的那种好看。 蓝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想文什么图案?”男人放下手里的书,看过来。 蓝微把水果放在桌上,问道:“你这里能设计图案吗?” “可以。” 蓝微把构想讲给男人听。 过了不大会儿,男人把画好的草图给她看。 蓝微点点头,表示满意。 刀在皮肤上游走,仿佛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 蓝微忍着疼痛仰起头盯着天花板。 …… 半个小时以后,蓝微从纹身店里走出来,路灯下,她低下头,掀开手腕,那个丑陋的疤痕上面盖着一个纹身图案:一只漂亮的蓝鸟,停在一艘小船上。 图案上方刻着一串字母:jiangyuzhou。 疼痛会永远铭记今天。 * 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平凡又普通的日子。 日历本上,春分已过。 这个冬天,雪落下了几场,是近几年来最多的。 今天又下雪了,早上起来世界白茫茫一片,蓝微靠在窗边看了会儿雪景,下楼和沈芸舒用了早饭。 出门前,沈芸舒嘱她开车小心,蓝微对她挥挥手,妈,我走了。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改口的,好像一切都很自然而然。 许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天色昏暗,早上中午和晚上没有任何区分。 今天蓝微也和往常一样加班到深夜,将将十点四十分,楼里人都走光了,她才起身。 下楼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蓝微拿出手机看了眼,沈芸舒发信息说给她做了夜宵放在锅里,她回复:【好的,谢谢妈。】 银装素裹的夜晚,灯光融进白雪里,总也忍不住地想起十年前巴黎那个夜晚。蓝微轻轻呼出一口冷气,将双手插进羽绒衣的口袋里,步下台阶,脚下有未化完的积雪,咯吱作响。 蓝微突然很想在这雪夜里走走,她戴着一顶白色羊绒帽,围巾松松垮垮系在细长的脖子上,羽绒衣是粉色的,衣服帽沿一圈飘逸的绒毛被风吹的东摇西晃。她双手插着兜慢悠悠走着,橘黄的路灯打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咯吱”——身后传来脚踩冰面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却不见人影。 对面有一家便利商店还开着门,蓝微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叮咚,玻璃门打开,清脆悦耳的一声:“欢迎光临。” 蓝微经过门口的时候拿了一个篮子,在货架前停停走走,专心挑着东西,里面开着空调,有些热了,她懒得摘下帽子,东西放了半篮,时间过去二十分钟,走去收银台付款。 叮咚,门再次打开,进来一个人,停在身后,蓝微侧着身,没有注意。把篮子放到柜台上时,动作幅度偏大,撞到了旁边的人,她下意识道了声歉:“对不起。” “没关系。”醇厚低沉的嗓音撞在耳边。 她的心也被猛烈撞击了一下,倏尔转过头,看着那人面带微笑宠溺地看着她,灯光在他眼底漾出柔和的光亮。 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在她眼里涌动,她张了张嘴,他却伸手抱住了她:“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她的脸被灯光照得通红,埋在他怀里,领口处浸着夜的凉意,“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通知一声?” 他低低笑,嗓音震荡着胸腔。 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捂着嘴偷笑,像是憋了好久:“姐姐,这位先生在门口等了你好久,从你刚进门的时候就跟着你了,你都没发现吗?” 蓝微仰起脸看他,才一个半月没见,他似乎经历了不少,脸部线条看上去更硬朗了,眼神也更利更坚毅了。只是看着她的目光还是没变。 “你瘦了好多。”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让你担心了。” 蓝微摇摇头。 江榆舟付了钱,一手拎着她买的一堆东西,另一只手牵着她,走出便利店。 蓝微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果是一场梦,她情愿不要醒来。 江榆舟带着她走了长长一段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没有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只要他回来就好,没有什么比他回来更重要的。 车停在巷子口,梧桐叶已经掉光了,那辆机车静静地停在树下。 蓝微愣住。这一幕,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她惊讶地看着他。 江榆舟什么也没说,捞起头盔塞进她怀里,蓝微摘下帽子放进他手里,把头盔戴上去,江榆舟俯身去帮她扣安全扣,低声说:“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跨年。” 他说的是跨年。 蓝微轻轻眨了眨眼,没让眼泪掉出来。 她乖乖点了点头。 他笑着,在起身时,手掌隔着头盔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垂眸看着她,“应得那么快,不怕我把你卖了。” 她弯着眼朝他笑:“不怕。” 江榆舟低着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笑,什么也没说。 一个仰着头,一个垂着眼,两人站在路灯下相互对视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会儿,蓝微开口:“我发给你的信息,你看了吗?” 他点点头,“看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相视而笑。 机车的马达声在空旷的街上拉长刺耳,车速很快,早春的风凌厉,漫过脸颊,染着雪的气息,他们仿佛回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放纵又恣意。蓝微伏在江榆舟的背上,突然反应过来,他今晚为何穿了一件冲锋衣。 十六岁的天空离得他们还是太遥远,眼下的一切却是最好。 老火车站还是没变,铁轨静默屹立在江边,货轮泊在桥下,轮船顶上和桥面铁轨上覆着一层白雪。岸边的芦苇肆意,山峦沉静,高架桥两边长长的路灯燃起一条长龙似的灯带,他们一路从这条长龙之上飞驰而下,雪又开始下了,飘荡着,无声无息落进江水。 江榆舟把车停在路中央,周围空旷安静,没有一辆车,也再不会有火车经过,货轮的汽笛更不会在晚上响起。 他单脚点地,摘下头盔,放眼远眺。蓝微下了车,将头盔放在车座上,江水就在脚下,连着头顶那片苍穹,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 她却并没有觉得太冷。山风吹过,拂起长发,身旁有人走近,她转过头,头发刮在脸上,来不及去摘,她的笑容在长发里,和那岸边的芦苇一样,肆意生长,明媚夺目。 江榆舟看了看手表,“还有一分钟。” 蓝微听懂他的意思,仰起脸,“要一起喊吗?” 他笑着,突然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蓝微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你干什么?”还没从嘴里蹦出来,便见他掏出了一枚戒指,闪着光亮,一颗巨大的钻石。 蓝微捂住嘴巴。 江榆舟深呼吸了几下,抬起头注视她,温柔坚定。 “没有好好跟你求婚是我最大的遗憾,一直在想要怎么策划,安排一堆人来看,弄得轰轰烈烈兴师动众,可结婚是那么私人的事情,是只能容纳得下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我想和你安安静静的,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不用去给别人看我们过得多幸福。这次我真的以为会回不来,遗书都写好了,请我在那边的朋友帮我带回来,对他说,我人生中的一件事我的太太已经帮我完成,还有两件事,一件是还有对我母亲的孝未尽,最后也最重要的事是我的太太,未能和她长相厮守是我一生遗憾。若我无法平安回去,就让她另择他人,好在我们没有孩子,不至拖累。只要她能幸福,我都支持。这辈子是我负了她。” “微微,我冒了一个很大的险,就像赌徒,我在赌,拿我的前途和生命,做了这场置换。这个险,就像你说的,是不得不过的坎,好在九死一生,终于回来了,以后,我答应你,再也不做这样危险的事,让你担惊受怕。”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我的脑子是乱的,”江榆舟擦了擦眼角,泪光里,对她笑着,“那天看到你的信息,我就想第一时间赶回你身边了,我知道还不行,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好,手续没有走完,我要耐着性子一点点做完,小心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要慎重思考,性差踏错就会沦为阶下囚,我想活着回来见你,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这三十年来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后来又等了一星期,他们放了我,我请人从法国定制的求婚戒也到了,一刻不停歇地回到你身边。” “微微,从十六岁的夏天走到二十九岁的春天,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要嫁给我吗?” 男人抬着头,热烈动容地望着她。 脚下江水翻腾,蓝微早已泣不成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手腕伸过去给他看。 哽咽道:“我的答案,写在这里了。” 她拉起衣袖。 路灯炽烈地打在白皙的手腕上,纹身清晰可见。 江榆舟喉结滚动,手指抚上去,轻轻摸着,“疼吗?” 她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连耳洞都不打,她说过不喜欢在身上留下痕迹,却在这曾经最深的伤口上文上了只属于他的纹身。 江榆舟垂着眼将戒指推进纤细的指根,站起身,用力抱住她。 低头,伴随着江浪声,在她耳边说道:“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你家以前那套房子,我想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你。” 蓝微怔然抬头。 男人眼里倒映着星光和灯影,深情望着她。 雪渐渐下大了,消融在这片夜景之中。 滔滔江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川流不息。从十六岁起就喜欢的人,隆冬漫长也要跨越山河去见她。 只要冬天没有消失,雪花就一定会落在它想去的地方。过去、现在、将来,年轻炙热的心,永远跳动不停歇,就像这绵延不绝的江水,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