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北纬线 作者:静安路1号 文案: 去某一天 双箭头都很粗 互宠 日常恋爱文 校园-成人 踩雷自负 姓路的是攻小心逆小心逆 第1章 定晏是个不算很出名的古城,也是孟图南的故乡,他一直住在这里。 那天对于他而言也是普通的一天。早晨起来拉开窗帘,面前的西过河上飘了一层薄薄的雾,两岸的古楼在雾气中朦朦胧胧的,一条西过河蜿蜒在城中央,把这个小镇一分为二。 西过河两岸就是古老的定晏古镇,河水两头的民居、码头、城门、大多是从明代就保存下来的,数量非常多。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儿定居的人大数靠着这古城讨生活。孟图南家就是这两岸商家中平平无奇的一户,他家里有一整栋小楼,一楼开饭店,二楼做成了家庭式旅社。 孟图南打着哈欠洗漱完,下楼路过前台到抽屉里拿了早餐钱,看到墙上挂钟上的时间才发觉似乎起得有点晚了。 瞌睡没了。他一阵风似的冲下楼骑上车,一溜烟地往学校冲。 这个季节,早晨古镇的青石板总是潮潮的。往常他喜欢走路去学校,到第一个街口的小摊那儿买一个糯米团子,下到河岸边上那条路慢慢悠着去学校,到学校早饭刚好能吃完。 今天糯米团子是丢书包里的,没空吃了。 一路紧赶慢赶也没用,孟图南还是在锁车的时候听到了令人崩溃的早课铃。但跑还是要意思意思跑一跑的,毕竟他看到了背着手站在门口逮迟到的教导主任老高。 低着头进校门的时候老高拿手里卷起来的习题册抽了孟图南胳膊一下,恶声恶气地凶了句:“来得早啊,孟图南。” 孟图南拉着书包肩带,嬉皮笑脸地认错:“高老师,我错啦!可能是还没适应过来,这假放得太短了。” 老高又不痛不痒的抽了他肩膀一下:“抬头看看,显示屏上面写着什么!念给我听!” 孟图南站直了,乖乖大声念道:“距,离,高,考,还,有,308天!” 念完他就被老高赶了进来。路过操场的时候见着几个体育生在边上集合做准备活动,孟图南朝那边吹了声口哨,个子最高的那个——周滔见着他了,笑着朝他喊了一声:“图南!下午打球!” 他大声回了句好,笑着拐进教学楼,再一路跑上二楼。 一楼二楼是文科班,三楼四楼是理科班,五楼往上是艺体生的地盘。他一路飞奔到89班门口,偷偷从后门望了眼,安全,里面没老师。再一抬头,完蛋,班主任就站在前门口。 班主任杨文依面前还站着另一个穿着校服的人,背对自己。 孟图南身子瞬间僵住,条件反射地想退后,杨文依眼睛尖,厉声喊住了他:“孟图南!过来!又是只有你迟到!” 8G冲浪的小余 孟图南把表情调整成‘我知错了’,慢吞吞挪到杨文依三步外,她们中间夹着那个始终背对自己的男生。 那人始终没转过身来看自己,没背书包,双手插着兜,穿一双很新的球鞋。除此以外,这人的校服也很新。 只看背影孟图南就确定了自己班上没这人,他们班没这么高的男生。 杨文依绕过那个人,站到孟图南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孟图南这几年早就被各路老师训精了,又是装疯卖傻又是扯东扯西的,愣是把杨文依给训火了,把手里课本往他怀里一丢,骂了句:“你上学期考那英语,你还有脸给我迟到?你就站这儿读!每个单元都读一遍!” 说完她顺了口气,走到前边拍了拍那男生的肩,领着人进了教室。 人进去了,孟图南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得把早点吃了。他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糯米团子咬了一大口,这才从窗户处探头探脑地里面看。 定晏的早晨总是雾蒙蒙的,时不时会飘点小雨。这一路赶来,孟图南一头一脸都汗微微的,头发上还落满了细密的雨珠子。他把校服外套脱了擦头发和汗水,一边擦一边听杨文依在里面说话。 “……要在这最后的一年共同并肩战斗,更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但我希望咱们班这个英语成绩……” 孟图南没往下听了,没营养的话。他眼睛盯着杨文依旁边那个高瘦的身影,仔仔细细地看。 新鲜。定晏一中算不上什么重点高中,镇上又小,能见着个眼生的人都挺新鲜的,那肯定得仔仔细细地看。 看到的是——高,瘦,还有不属于这个小镇的气质。别的不算显眼,比较扎眼的是那人脖子上的挂饰,红线穿着一块圆圆的玉,线旧了,有些褪色。 那块很翠的玉是老样式,定晏这儿管这东西叫平安扣。 也说不上来哪里熟悉,但孟图南总觉得那块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没能端详多久。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那个男生抬起了头——孟图南看到那张脸往左偏了一点,然后对方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的视线。 这次避无可避了,他们只能望着对方。 被看得怪怪的,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少年人的骄傲让孟图南坚持了下来,死撑着没挪开视线。 杨文依见身边这孩子没反应,只能咳了咳,又推了对方一下,小声提醒:“来给大家自我介绍自己一下啊,男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人似乎没听到杨文依说话,还是静静地盯着孟图南看。 在意识到班上的注意力即将被吸引到自己这儿之前,孟图南看到那个人的视线下移,似乎在看自己手上的糯米团子。 接着,那人看着那个糯米团子,嘴角上挑笑了一下,脸似乎都被笑点得亮堂堂的。 而窗外的孟图南……噎住了。他在楼道里惊天动地咳了起来,教室里的同窗们也很给面子地看了过来,起着哄开始笑咳得脸色发红的孟图南。 杨文依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天地走出来骂他——“孟图南!!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早点带到教室里!” “我现在在教室外面!咳——” “我们在上课!!谁让你现在吃的!” “现在是早读!!” “你——!” 讲台边上的少年转过了脸,没再去看那个被戳着额头骂的男生。他对着台下道:“我叫路延。” 他的声音被教室里哈哈哈的声音淹没了。 这时窗外一直雾蒙蒙的天际裂出一缕缕暖色晨曦,眼里的画面好像也变得温暖起来。 孟图南正张着嘴给自己辩解,班主任把他的校服领子都揪歪了。教室里的人都笑哈哈地看着热闹,显然是已经对这画面习以为常。 一束光擦过那个他的眉眼。 路延想着,这好像是个很开朗的人。 高三89班就这样鸡飞狗跳地开学了。 第2章 起初孟图南和这个转校生也没什么交集。 因为好动又话多,怕孟图南影响到其他人,班主任在最靠前那儿放了个桌子,侧着放背靠墙,离第一排还有点距离,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位置,全是为了方便老师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89班是文科班,班上男生不多,统共也就六七个。路延算是高的,一来就坐到最后边去了,和孟图南恰好坐在一个对角线上,离得十万八千里远,也少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据孟图南私下观察,这个路延跟他身边的男生不太一样。每次课间休息路过那边,孟图南偷瞄过去,总能看到路延拿着本书在看。 你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就是觉着这人和身边的人不太一样,是那种你不会去打扰的人。 一开始的几天,他们压根没说过话。 高三教学楼有两处厕所,一个独立在教学楼后边,是旧的。一个就在走廊尽头,新修的。一般老师都不会舍近求远去旧的那个,所以那个旧厕所就变成了很多人偷偷抽烟的宝地。 孟图南习惯在课间跟人勾肩搭背地去那个旧厕所聊天,有人递烟就随便抽抽,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持他在学校的社交关系。 那天是早上第二节 课课间,他刚进“宝地”就被人勾住了脖子。一群男生聚在一起吞云吐雾,有人笑着讲起了球赛,讲起了班上谁和谁好了的八卦,讲起了哪个妹子有点好看,想追……孟图南一边听一边接周滔递的烟,刚要点的时候,他发现空气静了下来,一下子没人说话了。 等叼着烟转头看,孟图南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入口处手里拿着纸的……路延。 两方都不做声,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路延看着面前这群看上去有些……难形容的人,半天没动作,显然是有点进退两难。 这地方好像就不是让人上厕所的,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孟图南心想坏了,这人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学校的情况,更别提这里面抽烟的都是外班的,更不可能认识这个转校生。 既然同班,那就有责任关照!孟图南很热心,把嘴里没点的烟拿下来,笑着上前递过去打圆场:“来抽烟吗?怎么不早说,叫我一起啊!” 语气仿佛他跟人家是多铁的朋友。 路延皱眉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烟,摇头拒绝: “我只是……上面的厕所满了,我来上厕所。” 他看了看孟图南和对方身后那群人,尴尬异常,简直想转身就走。可是真的走的话…… “上厕所……”孟图南心想好你个上厕所!他咬着牙憋笑,把边上的胖子推开,一本正经地引路,“都给人家挪挪,怎么把路都堵了……好了,进去上吧!” 路延看着孟图南给自己开出来的路,犹豫了下才走进去解决问题。 一群人就这样目送他去上厕所。 那几分钟大概是这群人在这抽烟以来最安静的一次。球赛没人聊了,漂亮姑娘没人聊了,八卦没人聊了,陌生人闯出一片尴尬,让他们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沉默。 身边体育班有个叫外号猴子的素来消息灵通,低声问了孟图南句:“你们班那个从B市转学来的?” 孟图南点头。 猴子声音又低了些:“啧……听说是回来高考的,成绩特别好。” 小地方小学校,确实也藏不住什么事儿,上午发生下午就能传遍。孟图南这几天听了不少路延的八卦,大概知道些。 有人好奇:“那高考那几天再回来考不就可以了?最后一年在这里读,我们这也比不上B市的学校。” B市和定晏本身就像是两个极,怎么想都觉得不搭调。 “谁知道,我听我们班女生说……” 这时路延走了出来,打断了他们的低语。 那一刻孟图南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意思,上一秒还听着人家的八卦……他背过去把烟头丢了。 本来以为路延要直接走,结果他洗完手居然转过身,动作顿了下,似乎有些犹豫地……指了指孟图南。 他问:“一起回去?” 众人:“……?”又纷纷看向孟图南,目光里都写着问号。 这场面更奇怪了。 孟图南也不知道路延到底怎么想的,这么擅长制造尴尬。但他从不给人难堪,跟边上人说了声拜,就那么和路延一齐走了出来。 他们在一群人的目送中慢慢走远。 走几步,孟图南没忍住侧头多看了两眼路延脖子上的玉。 真是眼熟。想问问吧,但也无从提起。 静了静,还是路延先开口问:“我是不是不该来不该来这个厕所?” 那确实不该。孟图南哈哈假笑了下:“好学生一般不来的,连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往那里去。” 路延点头,没答什么。 沉默半天,孟图南没忍住问了:“你是不是不熟路才叫我一起走的啊?” 路延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很想走,随口叫了一句。”他语气平淡,“你好像不太会抽烟,都没怎么吸进去。” 这话说得孟图南一怔。 这人是什么眼神……有点毒啊。 懵了下,孟图南有些尴尬,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他更不习惯这么一直沉默,强行语气轻松地起了个话头:“你打球吗?” “打啊。”路延点头,“足球我也踢。” “那下次一起玩啊。”孟图南拍了拍他肩膀,“我罩你,带你认识新朋友!” 路延好像没怎么在意那句话,笑笑就没再讲了。 但孟图南实在是对他很好奇,回教室短短一段路就抛出了很多问题。 “我听他们说你是B市回来的?” 他们。路延点头:“是。” “好远啊。”孟图南感叹了句,“你回来不习惯吧?这一南一北的。” 路延语气平淡:“还好。” 孟图南感觉好像路延不想聊这个,直接换了个话题。 “你打游戏吧?周末一起网吧?”他很热情地邀请,“今天也行,杀两局CS?撸也行……” 路延摆摆手拒绝:“不了,我不太喜欢玩那种,我习惯玩单机游戏。” “啊?”孟图南一时没理解,“……俄罗斯方块吗?” 路延没忍住笑了:“不是那种,就是……不用和人交流的那种游戏,一个人玩。” “啊?”孟图南更不理解了,“单机不无聊吗?” 路延想了下:“我玩对抗游戏会一直想赢,最后弄得自己不开心。游戏对我来说就是起放松的作用,我不想让自己太累。” 孟图南感觉面前这人真是挺奇怪的。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问了:“那你也太无聊了吧?” 路延有些诧异,侧头看他。 光晃眼,孟图南的样子也有些看不清。那一刻路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便低下头,没有回答。 后来他们沉默地回到教室,没再闲聊。坐回去狗孟图南远远地看路延一眼,看到对方低着头在看书。 他一边看,一边顺手去闹跟前正趴着睡觉的学习委员李雅,把人家头绳扯了下来。披头散发的李雅拍案而起愤怒大喊:“孟图南,你神经病吗!”音量大得整个教室都听得见。 孟图南被李雅狂揍着,余光远远看了看对角线那边的路延。 对方没有抬头看这边一眼,就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看自己的书,仿佛全世界都跟他无关。 稀奇。 接着孟图南又在心里笑自己,妈的,被骂神经病人家也不会抬头看你一眼,自己真的神经病! 第3章 中午回家吃饭,在饭桌上孟图南爸妈估计是没话说了,一直在数落他成绩不行。 他爸孟建军就是定晏一中的老师,教初中历史。爸爸是老师,儿子成绩却不行。本来以前说送孟图南去市里上学,勉勉强强能进个平行班,但他不乐意去,说自己野惯了,肯定读不来市一中那种魔鬼学校,说不定两三天就被开除了。 父母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让他留在了定晏。 他那成绩吧,在定晏这种地方都只能说勉勉强强,超常发挥或许能读个普通二本,数学太差了。也确实是贪玩,不上心,到了高三也还是整天嘻嘻哈哈的,看得爹妈头疼不已。 做老师的子女对孟图南而言有着诸多不便,比如学校里老师一些明里暗里的“关照”,比如同学的调侃,比如每次吃饭爸爸的长篇大论。 今天又开始了。听学习方法听得都快不想吃了,孟图南索性说起学校的事情转移话题: “我们班上最近就来了个转学生,不爱跟人玩。我听说他成绩特别好,你们是想要一个成绩好的闷葫芦儿子吗?” 他妈高慧与衍一?抬起头:“转学生?” 孟图南点头,“听我们同学说好像是回来高考的。男的,叫路延。” 听到名字后高慧有些惊讶,重复道:“路延?哪个路?” “马路的那个路啊。”孟图南不解,“怎么啦?” 他爸孟建军也抬起头了,但只是问:“跟你一个班?” “是啊。” 高慧看向孟建军,问道:“老孟,老路家孩子是叫路延吧?” 孟建军点点头:“路河……不是殉职了吗,他老婆完全垮了,怎么照顾孩子?索性送回来给彭老太了。” 殉职?孟图南一口饭差点噎住,精彩,这八卦他在学校里可没听过。 高慧皱眉:“怎么,你知道了?” 孟建军:“恩,也是才知道,人开学前才回来的吧。” 高慧筷子顿住了:“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这造孽吧!他家彭老太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了,前几年开始就有忘东忘西的毛病,小孩子读高三,这时候送回来谁照顾谁啊?!” 他爸扒了口饭,叹气:“那也没办法,老路媳妇……”他看了眼孟图南,“情况也不太好,医院里面养着。孩子跟着妈不遭罪?在那边谁照顾?我看回来也好,老家至少安全。” 安全?孟图南又开始不解了。 高慧脸色难看得很,又抱怨:“怎么之前没听到一点消息,你也不告诉我!” “这不是才回来吗!”孟建军语气无奈,“回来也是最好不声张,你也不想想老路以前是做什么的。” 高慧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不再问了。 孟图南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高慧脸色阴晴不定:“那回来了能不受影响?不能高考完了再说啊,不是说学习很好吗?” 孟建军不太同意:“在定晏读书也一样的,现在人家孩子是需要个好环境,学习成绩主要还是看自身。待在那儿天天触景生情的,搞不好……” “你说得轻飘飘,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 父母两人拌了几句嘴。 高慧想了想,神色郑重地打算起来:“家里空房也有,咱们要不要把路延给……” “我们终究是外人,不可能把孩子接来家里养。”孟建军直接打断高慧,垂着头扒拉菜,“老路一家子性格那么要强,我们不好这样插手的。” 孟图南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怎么插上话,就静静听着。 沉默了下,估计是想缓和气氛,老孟扭头问孟图南:“图南,你不记得啦?你和路延小时候一起玩过的,路延弟弟啊!比你小一岁。你们也有缘分,他跳过级,你现在还能跟他读一个班。” 孟图南一头雾水:“玩过?和他?” 孟建军点头:“哎呀,路延啊!就是路叔叔家的那个小天才,智商特别高,我不是老跟你说吗,我有个朋友儿子特聪明……” .予讠 孟图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得奥数比赛那个还是上电视那个?你朋友的儿子多了去了,谁记得。” “是奥数比赛那个,不止是奥数,还有化学什么……”孟建军瞥他一眼,“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你见过他的。” 孟图南摇头:“没印象。” 高慧笑着接话:“我还以为你有印象。你头上不是有道疤吗?就是那时候弄的。”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讲。 孟图南这才知道,原来这路延的爸路河跟他爸孟建军以前是同学,还是关系不错的好朋友。陆河后来读警校留在了外面,孟建军读完师范学院就回老家教书,隔得远,各自成家后见面更少了,但往日情分在,俩人关系不错。 以前孟图南只是隐约听说爸爸有个同学,关系还行,偶尔提起一两句,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裕宴的探险日记,因为路延的爸是个实打实的大忙人,都没时间回来看亲妈的那种忙。 也因为有这层关系,孟建军和高慧时常去关照那彭老太。思及那个彭奶奶的样子……孟图南心想,神奇,那个说话神神叨叨的彭奶奶居然有路延这么聪明一孙子?难以置信。 孟建军眼角带笑地讲起过去:“图南,没印象了?你们两个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年你路叔叔带着路延回来看老太太……我们在河边吃鱼,很久没见面都喝了点酒,就没注意你们小孩儿,你当时带着路延在饭店外面的古码头玩。” 高慧接着道:“之后来了一群小孩,好像是要抢路延的什么东西,你啊,冲上去就跟人家打,头都磕破了!还流了不少血!当时把我和你爸吓得啊……” 孟图南摸摸自己额头的疤,灵光一现,终于有了点印象:“对!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是抢他的玉!那块平安扣!” 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了。怪不得一开始觉得哪里眼熟,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孟建军笑着接道:“那块玉是我跟你妈陪着彭奶奶去山上寺里开的光,也是我亲眼看着老太太给路延戴上的。” 高慧:“我记得好笑的是后来,那天你磕到头就算了,一群小孩推推搡搡的,不知怎么那路延就被推到河里了。你那时候还不会游泳,看他掉进去了居然就跟着往下跳,傻不傻!我看你就是那时候磕到脑袋现在读书才不行的。” 居然还有这老黄历。 孟图南:“哦。”他顿了顿,“那后来谁救我们上来的?” “你路河叔叔啊。”孟建军答,“一手拎一个把你们俩拽上来了,都没什么事儿,就是你后来感冒了几天。” 接着又讲起了那个路叔叔。 “唉……后来越来越忙,多少年我们也没空见一见,每次都是过年过节打个电话。”孟建军叹气,“上一次打电话路河还说想跟我去钓鱼,你看现在这……” 高慧也叹气:“都没地儿给他烧个纸。” 父母唏嘘不已,孟图南听得也有些难受。 他半晌才抬起头低声问了句:“那……那个路叔叔殉职是……”说到一半,他也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了。 孟建军语气郑重了些:“图南,你路叔叔是比较……特殊的警察,记住这个就好。别的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往外说。” 高慧放下碗,再次叮嘱孟图南:“你大路延一岁,算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人家。我要是听说老路儿子在学校被不三不四的同学欺负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上点心!” 还被欺负……哪儿跟哪儿啊,那哥们儿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 孟图南心不在焉地点头。高慧不乐意了,语气严肃对他道:“说话啊!我要你保证,路延家里的事不能跟任何一个人说,听到没!?” 好凶。孟图南缩缩脖子:“……听到了。” 孟建军也反复叮嘱:“你小子知道轻重的吧?” “……知道了!!”孟图南大声吼了句。烦死了,他又不是什么长舌妇,还要天天去学校宣传路延是烈士子女,犯得着么。 信息量太大, 后来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重的意思,搞得孟图南都想跟父母一起唉声叹气。 那样安静内敛的一个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沉默……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只一瞬间的工夫,孟图南生出一种微妙的同情来。 好可怜。孟图南想着,那我多照顾照顾他吧! 下午去学校时他早了一些,看到家里水果篮子里面有草莓和樱桃,就顺手挑了些的塞校服口袋里,骑上单车走了。 骑过桥看下面的西过河时,孟图南想的是:妈呀,我居然还为那小子跳过这条河! 真是算不清了。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路延到教室的时候出了不少汗。 坐下喝了口水,他手往抽屉里伸打算拿课本,结果却摸到了一手奇怪的东西。 他低头看,发现抽屉里的书被往里挪了挪,边上垫着一张餐巾纸,好几颗又红又大的草莓压在上面,边上还有些樱桃,摆得还挺好看。 路延迟疑很久才缓缓拿起一颗草莓,举到眼前皱着眉认真端详,满脸不解地思考了起来。 第4章 89班的数学老师很年轻,叫江博。他相貌不错,脾气很好,据说是这个学校里学历最高的老师,当年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才读的定向师范,毕业后就回到定晏教书了。 小地方能人不多。他学生缘不错,由于身上学术气息很浓重,私底下学生都叫他江博士。 他一走进教室就没人说话了。 “放个假回来,发现大家成绩下滑得厉害,这次考得都不理想。”江博叹了口气,“虽然是文科班,但我们也不能放弃数学,大家多上上心。” 江博惯常不多说教,话毕推推眼镜就开始发试卷,教室里静悄悄的。 “我只念及格同学的分数了,其实这卷子不难,但这次我们班只有6个人及格。”江博开始翻试卷,念了第一个名字,路延。 非常夸张的分数,跟第二名拉出了惊人的差距。 孟图南侧头一看,果然学习委员的脸色非常难看。89班都是她数学稳坐第一,这下好了…… 念到后来,大概是感觉班上气氛太沉闷了,江博抬眼看了眼离他最近的孟图南,道:“另外这次还要特别表扬一下孟图南啊,难得,考上50了,我非常意外。” 班上顿时哄笑起来。孟图南被打趣惯了,丝毫不恼,站起来朝着他亲爱的同窗们鞠了个浮夸的躬。江博也笑了,走过来拿卷子敲他脑袋:“按照这个进步速度,高考数学满分不是梦。” 卷子传下来了,路延本来在看自己卷子上的错题,听到动静也没忍住看过去。高三课上的笑声少也珍贵,而这个89班的笑声,似乎全是这个叫孟图南的男生带来的。 路延撑头看了看,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第一节 课下了。沉闷的下午课间都是拿来睡觉的,老师一走教室里就趴倒一片。 路延坐的位置靠近垃圾桶,孟图南思索了下,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去丢垃圾。到位以后侧眼往路延桌洞一看——操,水果居然都还在,这人一个没吃。夸张的是边上还有一盒巧克力,上面还搭着一封信。 亲娘啊。孟图南心道自己真是多此一举,就冲文科班这男女比例路延也不至于日子不好过。 有点难办。孟图南还是第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近同龄男生,这人……在学校闷得要死,压根就不爱跟人说话,完全没突破口,像个无悲无喜的学习机器,连孟图南这种人缘很好的都有点无从下手。 送点小东西——这是孟图南能想到最有诚意的示好了。 高三教室好像都很安静,尤其在这种疲惫的午后。路延倒是没睡觉,他拿着手机放在桌子下,居然在……看电影。 孟图南好奇地探头过去看,闲聊的语气:“你看电影不听声儿?” 路延按了暂停,抬头看他。 “可以不听。” 路延声音有些沉,比起长相而言更不像个年轻人。他身材比例很好,长手长脚的显得课桌都有些小,统一的校服最能比较出相貌优势,路延属于很显眼的那一类,孟图南感觉路延穿校服显得很挺拔。 小时候好像还比自己矮,现在怎么蹿这么高…… 在打量的间隙里,孟图南想着——他还记得我吗?是不是在装不认识? “看的什么?” 路延抬头看他,“叫移魂女郎。” 肯定不记得了。 孟图南笑:“你爱看电影?” 路延表情漫不经心的:“无聊,随便看而已。” “上课也偷偷看?” 路延手搭上桌,像是无意地摸了摸自己试卷上的分数,笑得很含蓄:“上课不看。而且就算上课看,那也……” 孟图南看看他的分数,想起自己那张自己那张52分的考卷:“……” 之后路延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放到抽屉里,那堆东西边上。 孟图南胳膊支在路延课本上,目光向下,指了指那堆东西,假模假样地进入正题:“吃的啊。” 他的原定计划是来学校偶遇就塞给对方,说:给你捎了几个。结果路延今天居然掐点才来,迫不得己他只能给人塞课桌里了。谁成想还有人又送了东西!他给的东西和巧克力放在一起,孟图南实在没脸承认自己和女生做了一样的事,太丢人了。 路延抬头,似乎思索了下,指了指那堆东西:“……你想吃吗?” 我表达出这种意思了?罢了,孟图南索性没脸没皮道:“这怎么好意思!” 但路延有点为难:“最好不要吃。”话顿了一下,“保险起见。” 这人说什么啊,保什么求险。 孟图南胡乱应了句:“又不是吃了你就要以身相许……不过怎么才来就有人给你送吃的,夸张。” 路延答:“是吗,正常吧。” 这逼装地……孟图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问:“你不吃?” “不吃,你要给你。” 说完就抓起递给他。 “……”孟图南迷了,“不吃?” “嗯。” “怕人下毒吗?” 路延表情微妙地变了下,但也只是说:“不太好。” 孟图南勉强劝了句:“唉,人家一番心意。” “你真不要?反正我最后也是丢掉。” 路延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手一收,背往后仰,像是真的要丢垃圾桶。孟图南急了,伸手一把拿过来,“……我要我要。诶,你这人真是……” 路延耸肩,想了想,把巧克力也塞给了孟图南:“你拿去分给别人吧。” 这怎么敢要,他推拒了:“不好吧。” “我会买一样的送回去,会说清楚。” 那路延是不是还要买份水果给人家妹子送回去……? 孟图南心里狂骂自己操作愚蠢,可这会儿似乎也不能上赶着去承认……明明吃的都到自己手上了,但居然没有丝毫愉悦感,奇哉怪也。 上课铃响,孟图南拿着东西走回去。他拿草莓一口一个地往自己嘴里塞,还没有走到座位就吃完了。 回头看一眼,路延又在低头做题。 如果给这世上最讨厌的事物排序,那17岁的孟图南第一讨厌高三下午的数学课。 他理科打小就不好,尤其是数学,没耐心听,更懒得想。 他爸是个性格闷一些的教书匠,怪的是孟图南没半点随他,很是外向活泼。在孟图南很小的时候他爸也试图过扭转乾坤,逼着他背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幼学琼林,教书法教历史……或许培养也有天赋也在,这导致孟图南背书特别猛,牙牙学语时被逼着背的百家姓到现在都能一字不落地给你念出来。 小时候逢年过节,孟建军喝酒一上头就喜欢让孟图南在饭桌上给亲戚表演背书,等背完了,再会一脸欣慰地看着他,说:看,随我。 或许耳濡目染起到了那么一点影响,孟图南本能地亲近文科。他这一面或许是与很多同龄男生不同的,他会主动地去看书,看很多书,而这个看书的场合基本就是………讨厌的数学课。 数学课他基本都拿来看课外书了,什么书他都看,只当做解闷,也不管到底看得懂看不懂,总之比数学有意思。 今天看的是跟班上女生借的国家地理杂志。孟图南看得津津有味,黑板上讲着二次函数,他这会儿心都飘到太平洋了。 抬起头。位置特殊,所以视线能轻易落到对角线那一头的路延身上。对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电影还是看书。电影叫什么……移魂女郎?讲的什么?没看过。 有点羡慕。孟图南只有一个父亲用剩给他的旧手机,充电慢储存小,下电影那是绝不可能的。 手里的国家地理杂志突然就不香了,后来整堂课他都有些郁闷。 那种带着稚气的攀比心理或许贯穿少男少女的青春期。不仅是成绩,家境、相貌、穿着……样样都能拿来比。 ……越想越气。 这种奇怪的挫败感一直缠绕到放学。孟图南郁闷地走下楼,发现他爸孟建军居然就在出口处,正抱着手跟他们数学老师江博有说有笑的。现在学校里就初三高三上课,孟建军还在放着假来学校是要干什么…… 跟数学沾边的哪能有好事……孟图南本能地后背发凉。他想绕个路从后门走,结果才走了一步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图南!” 孟图南表情扭曲地看着迎面跑来的周滔,心里把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对方抱着篮球跑过来,毫无察觉,语气上扬:“球场球场,我好好跟你说下82班那群孙子有多狂……” 球你大爷场。孟图南闭眼叹气,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爹的声音在身后幽幽传来:“孟图南——” 周滔一怔,抱着篮球对他做了个苦脸,几下走远了。孟图南认命地走到自己老爹身边,江博推推眼镜,又拍拍他的肩,说了句:“成绩还是要加油……那孟老师,我先走了,晚上还有课。” 数学老师走了。孟建军一到学校眉眼间就有了老师的样子,背着手走近孟图南,慢悠悠讲了句:“数学小考52?” “……”孟图南低头,“比上次高了5分。” 孟建军哼一声。孟图南观察了下,发现他爸似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那应该来学校不是找他。 孟图南放松了些,背都挺直多了,“爸,你来干嘛啊?” 孟建军瞥他一眼:“带你去吃饭。” “啊?谁家办席?” 孟建军看他一眼,道:“我办。” 孟图南一怔,再一抬头就看到他爸表情舒展开,笑着朝楼道口那儿招了招手,高声招呼道:“路延,这里!” 孟图南:“……” 第5章 孟图南就这么看着他爸笑盈盈地朝路延走过去,两人一言一语地寒暄起来。 “还记得我吧?你上初中那会儿我出差在你家见过你,还有好像是前年……”孟建军语气热络。 “当然记得。”路延点头,“回来之前舅舅也提过,让我有空去看看您。” “你舅舅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现在就是舅舅照顾我妈。” 提起路延母亲,孟建军立刻换了话题。 “今天出来前你奶奶说了没?今天跟你奶奶提过的,我们一起吃饭。” “没提。”路延无奈地笑了下,“奶奶现在记性有点……孟伯伯,以后这些事儿你交代我就好。” 他们聊着,孟图南插不上话,也不想。 说说笑笑间,等走到停车场一辆大众前,孟图南想也不行就要去开副驾驶的门。 孟建军立马横他一眼:“后面坐。” “……”孟图南只能挪到后座,别别扭扭地坐到路延右边。 到了饭店开吃,气氛不温不火的。由于路延奶奶也在,话题基本就是追忆往昔、菜品评价、家长里短。 孟图南也算认识这个彭奶奶,毕竟爸妈经常去看她,他对彭奶奶的印象就是——记性不好,对自己讲话很阴阳怪气,经常把他和隔壁家的李绍学搞混,还有点神神叨叨的。 吃着吃着,饭桌上路延奶奶突然来了句:“我记得图南和延延是隔天生日?” ?这时候记性这么好了? 高慧被提醒,也想起来,一拍大腿:“是的啊!图南是二月三号快十二点的时候生的,路延是四号凌晨!对吧老孟?” 孟建军点头:“你要是再晚生个十多分钟,那这俩孩子就是一天生日了。” ……这又是什么孽缘。 父母长辈拿往事打趣,就是两个半大小子全程莫名不自在。 孟图南哦了声:“那我还是比他大一岁。” 路延筷子停了停,继续吃他的,全程不多话。 说起来他算是这场饭局的主角,但一直不多话,只是问什么答什么。 闷葫芦。孟图南心想,成绩好的都这样吗?学霸的生活真的无趣至极,他一天能憋出十句话来么? 这还没完。吃完饭打算走了孟图南又被他老爸提溜到了角落交代事情,说是有重要的事。 孟建军所谓重要的事是:“你以后在学校看着点,别让路延吃不明不白的东西,也别让他接触奇怪的人。” 孟图南觉得很奇怪:“什么意思?” “是这样。”孟建军神色郑重地解释起来,“路延上初中的时候有人在学校给他送过吃的,出过事情。他爸那个工作比较敏感……明白吗?” 孟图南张大了嘴:“不至于吧……” “我也是以防万一才跟你说的。”孟建军想了想,“学校你熟,你看着他一些,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反正留点心吧,最好一起上下课,我过段时间调去隔壁县上课也没办法接送你们,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他,你及时跟家里说,知道吗?” 唠叨很久。 “知道了,放心。”孟图南一口答应,“我看着他,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 孟建军又拉着他讲了会儿,孟图南这次没不耐烦。他认真听完,走出饭店。 路延在跟高慧说话。他慢慢走过去,高慧刚好拍了下路延的肩膀:“去吧,记得来家里吃饭。” 孟图南赶紧上前:“一起走吧。” 路延转头看他,没回应什么,但神情中的拒绝很是明显。不过到底大人在不好表现出来,等他们并肩走了会儿路延赶紧拉开了距离,大步往前走,就差跑了。 我招他惹他了?孟图南纳闷极了。 他赶紧凑到路延跟前:“诶……你走慢点!” “……”路延心说你看不懂别人眼色么,他没搭理孟图南。 孟图南锲而不舍地追问:“问你呢!” 路延觉得他很烦,索性大声回了句:“再不走要迟到了。” 孟图南笑着揽住路延的肩膀,“迟到就迟到呗,你从小到大没迟到过?” 路延还是很冷漠,摇头,不说话。 “……”孟图南眉头一挑,“不然我们直接逃课去玩会儿?今晚是地理,老孙不管的。” 路延心想你坐那位置也敢逃课,那么明显。他被揽得不自在,直接很不客气地大力挣开对方的手。 孟图南尴尬地缩回手臂,心说好凶啊。 路延问了句:“逃课,你不怕?” “怕什么?” “老师。” “你怕吗?” 路延想了想,摇头:“我现在怕麻烦。” “……哦。” 孟图南看了边上的西过河想,总觉得路延并不内向,但看上去很安静。 “我是艺考生,晚自习只用上一节。”孟图南只能制造起话题,“我从小学书法,我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这专业的,我爸怕我考不上大学,让我报美院的书法专业。晚自习我经常只上一半就去上专业课……其实我也就是跑出去玩了,老师也不怎么管我。” 路延勉强接了他的话:“我们班有艺考生?” “就我一个。”孟图南道,“全校也只有我一个学书法的,把我塞到美术班又不合适……而且我爸想着要是高考分数够就不让我去美院了,他是给我两手准备。” 定晏一中这种末流中学,学校为了提高上线率,会鼓励很多成绩不好的学生去学艺体。 路延语气平平:“学校有很多艺体生?” “反正不少。很多人的想法也就是艺考线过了,文化分过了就能上大学……” 路延还是那种语气:“也就是说……智商不够,艺考来凑。” 孟图南眼角一抽,尴尬一笑。 一路不咸不淡地聊着,孟图南总觉得路延像是不太喜欢自己,讲话很敷衍。 定晏一中台阶是出名的多,他俩你追我赶地走了一路,只用了平时一半时间就赶到了学校。 到教学楼俩人都出了不少汗。路延被热得不舒服,他咬住校服领子,另一只手往下拉拉链,把外套脱了。 孟图南都看傻了:“……有点帅啊老弟。” 路延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走了。 孟图南:“……” 他缩缩脖子,往前门走,去自己的位置。 今天天阴,风急,肯定有雨。这种天气很容易让人心烦意乱。 孟图南脚步顿住了。一股劲儿冲上脑袋,他往回走赶上路延,揪住了对方的衣服。 “诶。”孟图南锲而不舍地抛出橄榄枝,“放学一起走吧。” “我喜欢自己走。” 孟图南眉头一皱,感觉路延看自己的眼风带着点讽刺。 被接二连三地甩脸色看,孟图南很是疑惑不解,只能直白地问了句:“我哪儿招你了吗?” 话没说完,打上课铃了。 路延没回头,只答他一句:“没招我,就是不想跟别人走。” 孟图南只能走回座位,心说算了,我真是跟这人八字不合,觍着脸去舔都不想搭理你,何苦啊。 烟瘾非常大的地理老师孙副校长走进来,也带来一股浓烈的烟味。上课,起立,坐下后外面开始下雨。暴雨,声响很大。 孙副让把前门后门都关上,开始讲我国年降雨量的空间分布规律。 孟图南继续拿出他的国家地理杂志看,会了,不听。 他听着雨,看书上的海。 孙副虽然是副校长,但大概年纪大了,为人很佛系,异常温和友善一人。什么传纸条、吃东西、玩手机,只要声音不大,一概不管。 沉迷书上的海洋时,孟图南还不知道有一张纸条从座位最远的那头传了过来。 学习委员李雅是接力的最后一棒,颇不耐烦地把纸条丢到孟图南桌上。除了这次,这节课她已经帮孟图南传了N张纸条了。 开始的第一张是班上体委杨成给的,跟孟图南商量明天的体育课怎么求数学老师让他们去打篮球。 第二张是班长的,叫孟图南不要忘记还她杂志,下课就还。 第三张还是体委传来的,补充了体育课计划。 被频繁打扰的李雅火气很大,第四张纸条丢过去后她低声恐吓孟图南:“烦死了,最后一次,再有给你的我就上交孙副。” 孟图南哦一声,心道这又是谁啊,今天屁事怎么这么多,难道是郭晓约我去网吧? 结果里面写的是:“欺负女生,很没素质。” 陌生字迹,工整方正,似乎是孟图南要的答案,没来由就能确定是谁写的。 他抬头远远看了眼路延,又看了看路延前面的李小园……琢磨了会儿,忽然就恍然大悟了。 第6章 父亲去世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路延都不爱说话。 他最高纪录是三天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家里人问他什么他也不答,就闷闷地待着,整整三天。后来去学校也没好转多少,除非必要情况他都懒得张嘴,同学有事就传纸条告诉他。 似乎被全然抽走了生气,连和人交流都开始疲于应对。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路河因为工作三天两头不着家没法管他,他妈谢琳是个活动挺多的舞蹈演员,管他也管得少。 种种原因堆积,家里对路延长年都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状态,路河没时间管,谢琳是不太敢管,谁让路延有个好成绩当护身符,惹的事儿也是不痛不痒的,也上升不到原则问题,半大小子,随他去了。 他初中那会儿有过被人欺负的经历,触底反弹后直接扭转成了叛逆。 他中二病最严重的时候一个学期就换了四个班,从私立学校又转到公立,折腾来折腾去……也亏得他舅舅谢羽有钱给他兜着,家里也觉得亏欠他,不然就那闹腾劲儿,早没书读了。 好在上了高中后情况好了很多,这主要归功于在学校中毒那次。路延逐渐明白了这世界危机四伏,老爹每天斗争的都是些丧心病狂的疯子。他还明白了,成天惹事生非并不能让路河回来多看他几眼,只会让路河丢脸,于是打算不玩了,干点正事儿,好好读几年书。 消停了两年,性子还没彻底改好呢,意外说来就来了。 知道他爸死的那天,路延在学校上课。 是自习课,他和后桌几人玩着斗地主,明明每局都拿好牌,但奇怪的是一把都没赢过。心烦气躁地甩牌时,班主任急急忙忙地找来,直接把他叫了出去…… 后来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他妈谢琳听到消息就晕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舅舅帮衬着路延弄完的。情况特殊不能大办,警厅给弄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路延当时抱着他爸身穿警服的遗照,恍恍惚惚地看面前一群警察对着自己怀里的照片敬礼,哭都哭不出来。 不敢哭,不敢垮。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在告诉他:你必须快点长大了。 谢琳受不了,自残过两次。第一次割腕,被起来喝水的路延发现了,厕所里全是血,淌了满地。第二次她想跳楼,路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救下来,舅舅把她带回了娘家。家里没人了,路延只能被迫去住宿舍。 路延这个妈吧,美人命。没嫁人的时候被家里宠着,嫁了人被老公惯着,就连那会儿天天犯冲的路延也要让她三分,四十多了还是像个小姑娘,没个当妈的样子。老公去世,她的天也塌了半边,自己都想跟着路河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路延的死活。 那段日子很难挨,路延变得很讨厌学校。 原本他在学校就不太招人待见,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儿,同学也怕触他霉头。他仿佛变成了学校里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成绩严重退步老师不敢说他,同学们看他的目光复杂又谨慎,跟他说的每句话都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同情二字刻在脸上。 避无可避。装无事发生也无法粉饰太平,想坦然接受可做不到,反而会对那周边的一切更加敏感。 他越来越不想说话。 因为跟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缘故,小组长收作业都是给他写纸条传达的,他像是哑巴了,久而久之,学校里的人有事儿找他就只能写纸条。 因为实在太反感学校,离开学校前路延直接无故旷了一星期课,假都懒得去请。他也没干什么,就躺宿舍里发呆,颓着,无聊就找喜剧片看,一边看一边揉眼角。 老师急得不行,生怕他在学校出什么事,但又怕上去说教给人刺激了,实在没办法,把他舅舅请来学校救命。 谢羽来,连缓冲都没有,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一堆话。问想不想换个环境读书,去定晏,跟他奶奶住。 “定晏条件比不上这边,但好的是没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也不会有人用你不喜欢的目光看你。”谢羽说,“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现在家里由不得你任性了,别让你爸在天上看着你叹气,明白吗?” 就这么一句话,把路延的青春期中二病治了个大半,也过渡了他最无望的一段时日。 回来以后他的日子清净消停多了,不再有没完没了的领导慰问家属、亲戚朋友的看望、谢琳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是逃走的,但也是轻松地逃走的,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和身体里某些东西告别后一身轻快、急于摆脱的奔逃。 虽然—— 虽然家里的奶奶老是在他面前念叨他妈克夫,虽然奶奶养的那只叫丁丁的狗真的很丑,虽然班上的人看上去智商都不太高,虽然篮球场那群人打球巨烂居然还能自我陶醉,虽然那堆在厕所抽烟的男生看着一个比一个傻逼,虽然…… 他遇到很多虽然,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忍,别在你爹的故乡造次,高三整年都必须改头换面,做一个温和礼貌爱学习的好青年。 毕竟再怎么闹腾,现在也没人会打电话回来骂他一句——“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能管他的人已经没了,甚至还把一些责任移到他肩上,他妈、他奶奶、那个家……以后或许都是要他来负责的。最好的成长催化剂或许就是世事无常,路延用很快的速度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新学校在他眼里是一个笨蛋聚集的地方,总感觉不管怎么看身边的人都不太聪明。唯一看上去脑袋灵光些的——那个叫孟图南的,后来发现也是个蠢货,是那种不一样的蠢……别具一格并且有点好笑,像是没正事儿好干了,成天就知道装疯卖傻。 本来以为是没什么交集的人,那天奶奶在饭桌上提起路延才想起这人是谁。当时路延很震惊,好半天才把那个在学校里嘻嘻哈哈的大男孩和小时候一脸血的小屁孩对上号。 因为流了很多血路延才印象深刻,头破血流的一幕,很吓人。相貌眉目或许都忘了,但那一头的血却记得很清楚。 路延也思考过,会不会是那时候撞傻了现在才会这么傻里傻气的?这不赖我吧? 自从想起那回事儿后他一直有些莫名的愧疚,总觉得欠了对方些什么,提也不好意思提。 那张纸条传过去以后路延很满意,觉得那几个字应该交待了自己的歉意,而且还是书信表达,多么郑重。但孟图南压根没理解,毕竟正常人也看不出来有歉意…… 下课后孙副说下节课他要开会,又说让数学老师江博来守着他们自习,做试卷,然后相互改。孙副一走教室里就乱了起来,众人纷纷寻亲觅友地换座位,老师问就美其名曰讨论问题。自习课他们常这样,像江博这种老师更是不会管,所以今天的状况很是混乱。 路延不太习惯这种场面。他以前虽然皮,但因为成绩好,一直能待不错的班级,学校氛围好,老师严厉但也给力,他一直是上课该干嘛干嘛尊重老师,下课该怎么闹再怎么闹,合理时间管理。定晏这种末流学校松散的氛围让他很不适应,总有一种不是来读书,是来学校度假的感觉。 换个座位都吵成这样。 他掏出耳机塞上,把卷子摸出来开始做,琢磨着早点做完还可以睡上一觉。 一首歌还听不完,只做了三个题,耳机被扯了扯。 抬头看,前桌的女生不见了,面前是孟图南的脸。 对方那张脸笑得很灿烂,此刻双手拿着一个本子,脸搭在上面笑着。 字挺好看的,看着确实像练过。 写的是—— “我跟李小园换座位了。” 路延看完,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已读。 孟图南也点头,表示收到,往后翻了一页—— “要不要一起去搞点刺激的活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路延抬眼看他:“……你要怎么刺激?” “哟,原来您会说话啊。”孟图南笑着放下本子,“还以为你喜欢以笔代嘴……我是很乐意奉陪的,反正我写字好看,需要墨宝可以随时预约。” 路延不接他的话,问:“你要搞什么活动?外面在下雨。” “我有伞。”孟图南凑近他,“走,去抽烟。” 要他妈你教,老子小学就会了。路延哦一声,不冷不热回了句:“吸烟有害健康。” 孟图南睁大眼:“哇,你这么听话?” 路延想劝他别在那些事上消磨时间,也不要试图做这些事让自己像个傻子。但最后开口说的是:“下雨,不去了。” “那又怎么样!” 裕宴的探险日记 毕竟给自己立了一个三好学生的人设不能崩,路延坚持拒绝:“你自己去。” 他已经不再需要用那些所谓“大人”的活动来填充生活,甚至开始反感那些行为。 孟图南想了下:“那要不下节课你逃了吧,我带你去我练字的教室玩儿,我会篆刻,教你刻东西。”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已经高三了?路延发觉孟图南有点缺心眼,意识形态还停留在“我想和我的朋友一起玩耍,做什么都要一起”的阶段。 也或许这里的人都这样。 “不了,我做题。”路延情真意切地劝了一句,“你也多看看书吧。” 说完他低下头,又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把那一角小心撕下来折好,微笑着放进了孟图南手心里。 孟图南迷惑地打开,只见四个工整的大字——“好,好,学,习。” “……”手捧好好学习的孟图南有一瞬间的无语,无声嘟囔了句,“晦气。” 路延不理他,戴着耳机做题了。很快打完上课铃,江博走进来后说了声大家自习,本来以为能安安静静待会儿,结果他又被江博叫了出去。 教室里有嗡嗡嗡的说话声,烦。他以前的中学自习课非常安静,怎么这里的人做个卷子也要讲话?路延听着里面的动静,再配上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他开始烦躁。 然后江博说了一句让他更烦的话:“你以前是理科生是吗?” 路延点头。 “你们班主任说你报过少年班,提前高考过一次了。”江博微笑着,“你觉得高考数学的难度怎么样?对你来说还好吧?” 路延显然不耐烦回答这个问题。来学校这大半个月,他前后被多个老师反复约谈,实在没耐心了。 “就那样。” 江博没想到这学生讲话有点……刺儿,索性也不闲聊了。 “本来我们是打算几个任课老师一起问你,但你们班主任让我先问问你的意思。”江博推推眼镜,“我也是82理科班的班主任,我们觉得你可以考虑下要不要转理科,来我的班级。说实话,你的文综吧……” 路延听都没听完,直接打断:“老师,我就学文,你们不用找我说了。” 江博皱眉,一脸不解:“你理科成绩那么好,初中就得过化学竞赛的奖,还是省级的,就算最近成绩退步了些,但我相信努把力肯定……” “江老师。”路延第二次打断了对方,“可以不聊这个了吗?” 因为雨声响,他们说话需要提高一点音量。路延那句话听上去很不耐烦,有些不客气。 江博也不恼,他道:“路延,人生很长,做事情不能太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本来就不是文科生,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现在再怎么努力也差了别人一两年的学习和积累,高考那是可以任性的吗?而且……” 路延第三次打断了江博:“我没有任性,上次文综小考我……” “上次文综小考你差点没及格。”江博直接帮他说完了,“满意吗?” 路延点头,看上去很真诚鱼。烟。读。佳。:“满意,这代表我有进步空间,我会努力的。” 江博看过路延以前的成绩单,更加确定了这小屁孩是在大放厥词并且试图挑衅。 但他也没不耐烦,颇有耐心地问:“那老师可以问问是什么原因吗?为什么想学文?” “没有原因。” “没有原因?好。”江博笑了笑,“那你家里人也同意吗?” 家里人? 雨声太大了,路延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有点受不了,甩了甩头,更晕了。 “他们同意。” “他们同意我们也不同意,你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是必须要跟你家里沟通的,到时候不仅仅是……” 真他妈烦。 熟悉的那股戾气从脑袋窜出来,激得路延没忍住冲江博吼了句:“我爱学什么学什么!” 丢下这句话后路延直接转身大力去推后门。结果撞开的不仅是门,还撞到了趴在门里边儿偷听的孟图南。 动静太大,教室里嗡嗡嗡的说话声一下子没了。孟图南被撞到脑袋,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路延表情复杂地蹬了他一眼,才大步走回座位上。 他有些懊恼自己没沉住气。 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吵。此时眼前的地理试卷看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路延觉得如果再做不出这道题下一秒他可能会把这张卷子撕掉。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讲台上江博拿着杯子站起来,大概是要去办公室接水。 然后前面的孟图南转过身来:“喂。” 路延抬起头。 “干嘛?” “虽然下雨,但我有伞。” “……我也有伞。” “那不就得了,走啊!” 按理来说应该无视这个人的,他好吵。 但路延鬼使神差问了句:“去哪儿?” 孟图南凑近他,眼睛发亮:“去喝酒怎么样!” 第7章 路延是个习惯计划和安排的人。这次回来,他的打算是做个眼里只有高考的人就好,别的事一概与自己无关,就当是安安静静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无论结果如何,反正一年后会安安静静走掉。 而面前这个人一直在不断地撺掇他打乱自己的计划。 路延转了一圈笔,抬眼看面前的人。 “有意思吗?” “什么?” “抽烟,喝酒,逃课。”路延拿笔一下下戳着试卷,“有意思吗?” 孟图南认真想了想,又认真回答他:“抽烟还好,喝酒喝到有点点上头的时候有意思,逃课还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上自习大家也是坐在这里讲话发呆。” “这样玩,考不上大学怎么办。”路延问。 孟图南耸肩:“我知道分寸,又不是天天都在玩。” 路延重复问他:“考不上怎么办?” 孟图南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考不上!我对自己要求很低的,你别咒我!” 路延陈述事实道:“那还是有可能考不上。” “……”孟图南觉得这人好像老师上身了,“考不上我就待在老家养猪。” “你以为养猪很简单吗?” 孟图南运气不好,碰到路延心情不爽,说完甚至没控制住冷哼了声。他只觉得自己跟一个傻子浪费掉太多时间,索性低头看卷子了。 糟糕的是面前这题不会做,还他妈是以前见过的题。路延是个轴性子,就算考试遇到不会做的题也很少跳题,自我修正过,现在很少再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可今天有什么似乎乱了——是了,状态,状态不对。以前的班主任最常说的那句话:高三应该有那种时刻紧绷的状态,全力以赴只准备一件事的状态。他倒是一直绷着,可那根弦已经断了一次……现在好了,以前会做的题不认识了,读三四遍题目还是读不懂,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屡屡出现,记性似乎都开始变得不好…… 哪个环节出了错?是换学校的原因还是自己的问题?是文科的问题还是理科的问题?也或许这些都不是问题,他自己才有问题。 雨声吵,教室吵,题目也吵,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有声音了,都吵。等全部压进身体里,压缩,变小,越来越小……现在身体里的力能释放出多少牛?可以轰飞这栋教学楼吗? 路延把笔摔了。 而他面前孟图南被那声不屑一顾的“哼”搞得很无语,隔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嫌弃和鄙夷。被莫名甩了个脸色肯定不开心,他拿起自己东西准备坐回原来的位置,别自找没趣。 结果才站起来,身边的路延把自己面前的试卷一把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拿起包朝后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怎么回事儿啊,要不要这么高调……孟图南翻了个白眼,快速摸到前面跟班长交代了句什么,拿上书包追了出去刺探军情。 本来打算跑一跑追,结果那尊大神居然就站在转角处,姑且就算作是在等自己吧!看背影真是……居然有点乖巧可爱啊! 他咳了声:“哟,这是谁啊!” 是谁,是你爹。路延瞥他一眼:“走吧。” 孟图南笑着扑过去搂住路延的肩,学对方的语气,问:“有意思吗?” “只是不想待在里面。” “那么,”孟图南假模假样地提了句,“您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路延回看他,谦让道:“你说了算。” 孟图南微笑会意:“好说。鄙人认为这样美好的夜晚,除了在教室里做卷子,干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路延点头:“我同意。” 他们并肩下楼。走了几步路延才开始觉得不对劲,自我反思道:是不是疯了,居然因为做不出一道题就逃课了?跟自己怎么说的?舅舅又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只不过是安静读书,有那么难做到吗? 思及此,悔意袭来。他脚步顿了顿,而此刻前边一蹦一跳的孟图南跳到最后一个台阶前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回头一脸得意地道:“我帅吗?” 路延默了下,更加确定自己干了一件很傻逼的事,很想转身回教室。 “快点啊。”前面的孟图南来了句,“怎么,是不是怕了?” 智障,这人真的智障,如此低级的激将。路延强忍着没翻白眼,心中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可见办法低级但是有用。 走到外面,他才撑起伞,孟图南动作飞快地钻到他右边,手又搂了上来。 路延再度无语了:“……你不是有伞吗?” “哦,骗你的,忘带了,想让你跟我一起逃课。” “……”这人脑子里或许也装满了雨,有够无聊。正打算往前走,结果又被孟图南扯了回去。 “等下。” 对方弯下身子开始脱鞋袜,把校服裤子也撸到膝盖,嘴里还教着:“脱了走兄弟,雨这么大,你那鞋多贵啊,泡烂了怎么办……赶紧的。” 野人,这绝对是野人。路延摇头表示不想:“……地上很脏,你还可能会被奇怪的东西刮破脚。” “脏什么脏,地上也没什么东西,下过雨最干净了,尤其是学校……” 他没说完路延就撑着伞往前走了,孟图南只能拎着鞋赶上去:“唉……走右边!卧槽,老高……” “老高是谁?” “你小声点……老高是教导主任。” 才走两步他们被迫折回来。教导主任老高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下着大雨在门口保安亭站岗,跟个门神似的。两人慌慌张张地躲回去,重新部署作战计划。 “要出去就只能走后山了,太远了……”孟图南一脸为难,“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回去上课吧,今天不顺。” “那就走后山啊,远就远点。”路延坚持,“我不想回去。” “不止是远……”孟图南吞吞吐吐的,“那地方……那地方都说以前是老坟场,晚上闹鬼啊,平时都没人去的。” “哦。”路延轻飘飘来了句,“你怕了。” “……” 良久,孟图南叹了一口漫长的气,刚要继续劝,而面前的路延已经撑起伞,走进了那黑茫茫的雨幕里。 经过几秒激烈的心理斗争,孟图南也只能咬着牙唉声叹气地跟了上去。 定晏一中是承包了一座山的学校,山叫双塔山,是因为后山有两座塔。学校的布局挺有意思,三栋主教学楼,高三离正门最近,独享一栋聚贤楼,接着往上爬一堆台阶是高一二和初三的博学楼,再接再厉往上继续爬个十分钟台阶,那就是离正门最远的初一初二的育英楼,育英楼侧边走个200米能看到一条小径通向学校后山,后门就在后山里。 台阶太多是学校里人人怨声载道的事情,到底来上课还是来爬山的?高,实在是太高了。好在老师安慰学生也有一套:年级越高爬的台阶越少,这是在一步步送大家出学校。学生纷纷赞叹;高,实在是高! 后山植被丰富,传说很久以前是乱葬岗。因为长年疏于管理杂草丛生,一到晚上就阴气森森。一个学校最不缺的就是鬼故事,而定晏一中所有著名不著名的鬼故事发源地基本都跟这个后山有关……什么红衣男上吊、白塔前乱飘的女鬼、死婴哭嚎着找妈……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孟图南从小听到大。 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脑子一热跟这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地只为逃课,自己还没穿鞋,搞得像是长征…… 好吧,男人怎么能说怕!怕……勉强还能顶住,最让人不自在的是身边这闷驴,奶奶的,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怎么就能一直沉默着不讲话,像是身边就站了个鬼! 实在难受,孟图南只能随意捡了个话题说:“喂,你理科那么好,为什么学文?” 谁能想到随便找的话题能精准踩到路延的雷。 路延冷声回他:“我喜欢,我爱学。” “……”孟图南无语了,“难道这是你们学霸的新型叛逆模式?” “别管我,管好你自己。” “喂,说说呗。” 路延已经不耐烦地想拿伞抽这人一顿了。喂什么喂,谁叫喂!他强忍怒火:“那你为什么学文?” “那还能因为什么,理科不好啊!” “我也是。”路延回了句,“你是一开始就不好,我是突然不好了,我跟你半斤八两,满意了吗?” “……”孟图南后知后觉发现这人不对劲,“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啊。” 不是今晚心情不好,是每一天。 路延深呼吸,把情绪压回去:“没怎么。” “那你拉着脸干什么,怕逃课被抓?” “哦。”路延声音很敷衍,“你不怕?” “我不怕啊,被抓了我就说去练专业课,你才应该怕好吧,小心明天杨文依让你血溅讲台!” “哦。”路延点头,“我好怕啊。” “……”孟图南无语了,等了几秒对方还是不说话,他才补充,“我跟班长说了你肚子疼,没事的,明天补假条就行。” “哦。”路延似乎哦上瘾了,“那就好。” “……你能不能不哦了?” “嗯。” “……”这人真是……刚刚顶江博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呆!孟图南心说坏了,闷就算了,怎么好像还有点傻。 他叹了口气:“咱能不能多说点话?这地方听说闹鬼,老没个声儿怪吓人的。” 等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路延一直不搭理他。 这会儿远远能看到双塔了,晚上看这种建筑观感不太好,有脊背发凉的感觉。 孟图南正心里打鼓着,身边的路延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感觉不对,侧头看了看,接着就发觉路延表情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上身了一样,表情有点……不正常。 身边的一切都随之诡异起来,人吓人吓死人,孟图南开始觉得雨声都有了恐怖音效。 想到那些流传已久的校园鬼故事……只是想了下就已经顶不住了。 他慌得去碰路延胳膊,发现自己手都有点抖:“……哥们儿,路延,路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树影森森,雨声连绵,妖风阵阵,气氛很是诡异。 路延冷不防来了句:“那儿有人站着,在看我们。” 这回不是脊背发凉,孟图南心都凉了。 “没人吧。”他勉强镇定道,“没人,快……走了。” 路延脚步顿住了,他抬高伞,远远看了看塔。 “真的有。”他声音静静的,“还在看我们。” 孟图南哪儿敢往那边看,吓得手脚都快软了。他脸色发白,深呼吸后心一横,死命拖着路延往后山那破铁门跑,也顾不上淋雨了,逃命似的把人拽了出来,鞋都搞掉了一只。 出学校后孟图南说话才硬气了些,大声发火:“你……看到什么了啊看见!真特么的!” 路延似乎很不喜欢被质疑,扭头来了句:“真看见了。” “神经病……”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孟图南浑身哆嗦,“疯子!” 路延还是固执地重复:“我真的看见了。” “看见……”还要提,看见个鬼啊看见,孟图南气得不行,“你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回事? 路延声音低了些,说的还是那句:“我看见了。” 真是鬼上身了。孟图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看见看见!你看见什么啊看见!” “我爸。”路延也朝他吼了,“我就是看见了!!是我爸!!” 大概是把整晚的郁气都吼了出来,路延那瞬间居然有点想哭。 他看过来,孟图南看到了类似恳求的神情。 路延五官长得端正极了,大概全遗传了父母的优点,眉目间有股说不出的英气。这会儿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这么巴巴地望着你,眼脸上还沾着雨珠子,那可怜劲儿…… 反正孟图南是想叹气了。 火气瞬间没了。孟图南哪还敢抱怨,就看着路延红着眼撑着伞站在自己面前。 他见不得人这样,叹气扯着路延往前走:“好好好,我怕你了,以后别整鬼什么的吓唬我,你爸也不行……好了!走了!”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又问:“我的哥,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动画片,叫小鹿斑比。” 路延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从鬼跳到了动画片:“……没看过。” 不仅是呆瓜,还是没童年的可怜虫。 孟图南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小鹿了,斑比。” 第8章 路延还在想小鹿和斑比是个什么关系,孟图南已经扯着他的书包走了起来。 半条街过去,这人一直在碎碎念,简直比倾盆大雨还要吵人,说完CS说街霸,说完球赛说班主任新买的包丑,还是那种无需回应的讲法,隔壁大妈都没他话多。 随便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个什么人陪。出来走走淋点雨也无所谓,听无聊废话也可以,只要别待在教室里。 而且孟图南也识相,没有安慰他,没有提他爸,没有问东问西,算是有点情商。 路延一直不吭声,默默走神,时不时嗯嗯啊啊两句,直到被拉到一个小摊前。 似乎是卖什么吃食的小店,掀开雨帘,面前两条长凳,一口大锅热气腾腾,或许是因为下雨,店里没人。孟图南冲进去一屁股坐下,用方言跟老板讲了两句话,大概是熟客,语气熟络。 他们这时模样都有些滑稽,两人都是浑身半湿,孟图南鞋子还没了一只,头发也是乱糟糟,怎么看怎么丑。 等他们讲完话路延还没坐下,孟图南扭头招呼他:“愣着干嘛,坐啊!” 路延不太情愿地坐下:“要吃什么?” “不是说了带你喝酒吗。”孟图南一脸正经,“等着。” 然后路延就等来了一碗甜酒煮小汤圆,放了红糖,孟图南还慷慨地给他加了个蛋。 喝酒,呵呵。 甜米酒,呵呵。 “喝吧,喝个够。”孟图南拍拍他的肩,“一口闷了吧,斑比。” 路延在心里默念了三次“他是傻逼”,才微笑道:“你可真够意思。” “那必须的,不要客气,我们什么关系。”孟图南哈哈笑,“赶紧吃吧,暖暖身子,吃完我们去打游戏机……拳皇你总会吧?” “我不吃这个。”路延不知怎么就别扭上了,“我不吃甜的。” “诶哟喂,皇子,王子,少爷,祖宗!你就吃吧,不冷吗?!”孟图南哄得很恶俗,“这里面有酒呢。你还小,就吃这个吧,乖啊。” 乖……?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这个傻子吃糖水?路延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准备直接抽身离开,让孟图南淋雨回家冻死丫的。 结果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递来一块帕子。那只手保养得不算好,有些粗糙,腕上挂着一只银镯。 他抬头,背着孩子的阿姨笑着对他讲了几句话,方言,他听不太懂,似乎是……让他拿着的意思? 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没第一时间伸手拿。 孟图南看他傻不愣登的,伸手帮他接过来,顺手就给他抹了把脸:“阿香姨说你帅,乐傻了吧!好了,自己擦手!” 帕子很干净,还是烫的,擦过脸的时候很舒服。居然有点像小时候爸妈给他擦脸的感觉……他爸出门回来就有这个习惯,热毛巾擦脸擦手,是从定晏带出去的习惯吗? 路延的别扭就这么被孟图南给抹干净了,他没再想着离开,听话地低头擦手。 想跟阿姨说句谢谢,还在犹豫怎么说,耳朵却先红了。孟图南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剥好的花生往他嘴里塞,成功堵住了想说谢的嘴。 吃着吃着路延才琢磨出来……这厮是不是真把我当弟弟了?他是在把我当傻子吗?是的吧? 路延一边擦调羹一边心想我回去要找个机会弄死这人,居然敢如此大胆,把他再丢进河里洗洗脑子!孟图南还不知道身边这人在策划怎么合理又巧合地把自己推进西过河,看他半天不吃,疑惑地思索了下,问:“怎么不吃?” 说完他又恍然大悟地自问自答,“哦,我知道了,我懂了。” 下一秒他凑过头,拿自己的勺尝了尝路延那碗。 “我吃过了,斑比,可以吃,没毒,没问题,不放心可以再等一会儿看我死了没。” 路延已经石化了,完全忘了拒绝斑比这个称呼:“……你在干什么?” “哎呀,你不是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吗。”孟图南一脸我懂的,“奴才以后给皇子殿下试毒行了吧!诶你这碗好甜啊……”说着又吃了一口。 路延把碗抢过来:“谁说我不能吃了??” “我爸。”孟图南叹了口气,“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斑比,你可真不容易……待会儿再吃一碗吧?我请了。” 吃你个头。路延抬碗狠狠吸入一大口:“你明白个屁。” “别不好意思,以后第一口都可以让我来。”孟图南拍拍他的肩,“保护我方皇子!” “……”路延不想讲话了,再说估计要暴露本性揍这嘴欠的逼一顿。但没忍住,他还是扭头回了句:“皇子大招叫什么来着?” 孟图南抬头:“?草,你不是不玩网游吗??” 路延猛地一拳砸向他和孟图南碗中间,动作有点大,溅出来几滴糖水。 “……” 路延面无表情:“想起了,叫——天崩地裂。” 他们对视两秒,诡异地静止几秒后,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再议的信号,便纷纷低头苦干,这才消停了一会儿。 然而没消停多久,雨帘被人掀开了,走进来两个男生。一个穿着一中校服,另一个穿得流里流气的,一头黄毛。孟图南都认识,一个学校体育班的小灵通猴子,另一个……旁边技校的,叫萧然,他不太喜欢那路来头的,玩得太野了,打球也有点黑…… 猴子注意到孟图南只穿了一只鞋,乐了:“图南,怎么变赤脚大仙了?玩什么去了?” 孟图南尬笑,也没解释太多:“玩的鬼屋惊魂。” 路延看过来人就低下了头,一声没吭。他一眼就认出猴子是那天聚众抽烟的傻子其中之一,不想和这些无聊的人多说话。 孟图南和他们搭了几句话,原来他们约了人在旁边的酒吧玩,女朋友要喝糖水,顺路来买。猴子三言两句就撺掇他参与进来,说他们人少,喝酒人多才热闹。 孟图南不想去,朝路延那边给猴子使眼色推脱:“不了吧,我这还有朋友。” “玩一次都熟了。”猴子不知道是没意会还是故意的,已经去拍路延的肩了,“嘿……哥们儿,一起去整点?” 孟图南心说真烦人。他太了解这群人了,就喜欢看人喝醉出丑,一肚子坏水。刚要给斑比圆场,结果—— 路延扭头一笑:“不了吧,我不会喝酒,我只喝糖水。” 此话一出,其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下。 孟图南是开心的笑:“是,他不能喝,要不我们下次……” 猴子是使坏的笑:“没事儿,凡事都有第一次,走呗。” 黄毛是嗤笑:“出来玩不会喝点真不行啊,兄弟。” 路延看着面前三个人,一脸惋惜:“我也想试着学学,就是图南哥老是说不能喝,我还小……” 那声图南哥听得孟图南一阵恶寒,终于发现此人有点不对头了。 “你听他跟你放屁吧!”猴子一脸喜悦,“别磨叽了,都走吧走吧……” 路延欣然起身,孟图南就这么云里雾里跟着出了糖水铺,一群人进了酒吧。 坐下后路延眼睛一扫,得出结论——乌合之众,乌七八糟,乌烟瘴气。 但是那些无所谓,他目光移到了酒上。 今晚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孟图南在他旁边不断地低声抱怨:“你是不是想死!我爸知道我带你来这儿要砍死我!” “哦。”路延淡淡回他一句,“你本来就是约我出来喝酒的,现在才怕了?” “我开玩笑的!” 孟图南急了,他是贪玩,但确实有分寸,平时和黄毛萧然这路人一直是泛泛之交,不怎么玩在一起。这主要还是归功于他有个混迹定晏的女霸王表姐高扬,受家人嘱托,那个异常吃得开的女人只要听说孟图南来这些地方……第二天必定收拾他。 “我当真了。”路延瞪他一眼,“我要喝。” “你以为他们好玩啊?”孟图南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人太天真了,傻子!别闹了,待会儿……” “你闭上嘴,”路延冷声打断他,“看我喝。” 那一晚如果要问孟图南的感受,真的就是天崩地裂——特指他对路延的看法。 酒桌上五男两女,三个输出是主战场,孟图南不敢多喝,意思意思几口算辅助,他得看着路延。另一个在边上帮着倒酒时不时来打个野,俩妹子喝糖水……目前还没啥伤害。 完了,局是碾压局。孟图南看着路延一脸跃跃欲试……到底是不忍心把人带走,心想算了,让孩子稍微尝尝鲜,等喝过一瓶就拎着人拜拜,管他黄毛猴子还是猴子黄毛。 没成想酒下得极快,孟图南还没反应过来一箱就走完了。 路延来了句:“怎么没味儿啊。” 觉得受到挑衅的黄毛发觉事情不对,叫来了白的。 孟图南也发现不对了,妈的,居然演我!这人还有两幅面孔!! 再喝过一轮,路延还是面不改色:“还有别的玩法吗?” 黄毛眉毛一挑,换了菠萝杯,跟猴子窃窃私语后,从书包里摸出一瓶洋酒,把旁边几种酒全混进杯子里。 孟图南连忙去拦:“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还……” 黄毛瞥他一眼:“孟图南,你觉得他不能喝啊,不然你来?” 路延已经在边上感叹了起来:“哇,酒还能倒在一起喝呀!” “……”孟图南开始迷惑了,难道北方长大的就是天生能喝?也不对啊……这货到底是不是演我的?要真是那也太可怕了…… 战况开始胶着,他和几个妹子坐边上看他们喝,妹子们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得心急如焚,知道今晚不撂下一两个是走不出这门了。 兹事体大,明天早上还有小测,况且要是路延被撂下了明天他绝对要被孟建军杀了祭给那位路叔叔…… 权衡过后,他赶在路延彻底激怒对方前自爆打给了亲爱的大表姐,美女来得也快,孟图南头一回感激涕零地被表姐戳着额头骂,到底是被“家长”陪护竖着走出了酒吧。 他揽着路延往家走,发现这人喝的时候目光清明淡定宛如还能喝垮一条街,结果一出来就傻了似的,不吵不闹地发呆醒神——到底是喝了混的,能喝是能喝,但没到酒神的境界。 不过路延这个量……确实惊到了孟图南,那俩都快趴下了,路延还能好好站着跟自己说话,没吐没闹,安安静静的。 好好的非要糟蹋自己,气死个人。孟图南没忍住飞了他一脚:“看把你能得!你就装吧!装得还像模像样的,几杯酒就原形毕露了!” 路延被踢得很不爽,扭头骂了句:“你丫找死?” 凶?这熊样了还凶? “你才找死!”孟图南拧了他一把,“小小年纪就学喝酒,谁教你的!” 路延目光转了转,似乎在认真思索。 “我爸说的。”他慢慢答了句,“他说了……不开心可以喝,喝就要喝痛快。” “那你爸教得不对。”孟图南趁着这人醉,大逆不道地教导起来,“不开心应该喝糖水。” 路延似乎在理解,良久才乖乖点了个头:“哦。” 真是……孟图南没忍住笑了:“小鹿,你因为什么不开心?” “不开心?”斑比想了想,慢慢回答说,“我不会做那道题。” 孟图南一愣,随后才哈哈大笑起来。 没笑完,斑比又来了句:“我不开心。他跟我说好的……中秋一定回家,骗子。” 孟图南瞬间噤声,不敢笑了。 雨转成了小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打车到家,孟图南在自己家门口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俩家其实就住一条巷子,路延家在巷子最里边,他家在巷子最外边,一头一尾。但孟图南是真不放心让这只醉鹿自己回家睡……而且说到底也是自己造的孽,善后必须做好,不能让人发现斑比醉了。 他把人放到自家门口,再三叮嘱醉鬼等自己回来不要乱跑,飞速跑到边上一家小卖部——里面别有洞天,摆了几张麻将桌。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哦,都在。 左边那桌坐着他亲爱的母亲,右边那桌牌面长玩得慢,老年局,彭奶奶赫然在座,看表情赢得不少,大概战绩斐然。 有戏。他提高一点声音:“妈——我爸在家吗?” 高慧忙着听牌,百忙中答了句:“今天回来有点晚啊……你爸已经睡了,回去动静小点。” 赞。孟图南:“那今晚路延来跟我睡好不?” 高慧没反应过来,疑惑:“怎么突然来跟你睡啊?” 彭老太打牌时耳朵一向灵光,闻言就答了句:“不是吧,延延不喜欢跟别人睡。” 那也不能把醉鬼丢家里去没人照顾啊。孟图南大声回了句:“我们要讨论功课!” “好,肚子饿了自己拿钱买宵夜吃。”高慧似乎很高兴路延来家里,“去我房间给路延拿那个新的乳胶枕……都早点睡,不要玩到一两点……” 彭老太眼睛看着牌,在麻将声中交代了一句:“那你们家明天要记得让延延吃早饭。” 孟图南应了:“奶奶,您放心吧!” 他飞速逃离现场,跑回去后发现路延似乎累了,在他家门面前坐了下来。房檐有积水滴下来,打在他肩上。 孟图南看到眼前的路延摊开了手,去接飘落的雨丝。 这一晚过于跌宕起伏,最终是在这细雨里收了个漂亮的尾。古镇这会儿街上压根没人,那个醉了的少年被嵌进了烟雨朦胧的古镇夜幕里……这么望过去,像幅画。 或许路延是最灵的那一笔。 孟图南脚步都慢了下来,屏气明目张胆地欣赏美人美景。 路延终于感觉到人来了,侧过头来,似是对他笑了笑。 孟图南浑身一僵,心道虽然这鹿又闷又拧巴,可怎么就长得这么合人眼?真是见鬼了,越看越好看。 就这么望了许久,孟图南才慢慢地走过去,默默把斑比牵起来,领回了自己家里。 第9章 六点,路延被自己强大的生物钟叫醒。 醒来发现头疼得要裂开,而肚子上搭着一只脚,脚的主人自己边上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 喝断片了,只隐约记得被这厮带回了家……这会儿身上……居然不是很难闻?难道昨天还坚持自己洗澡了?没什么印象了。 他看着边上的人,思考了下人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跟这人睡一块儿了…… 和孟图南不太一样,路延不是有很多朋友的人。他转学频繁,性格又怪,整天觉得同龄人都是有交流障碍的傻子,能有朋友吗。零星有过几个聊得来的,也不幸因为他不停转学断了联系。 朋友对路延而言,实在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这人除了蠢,别的勉强还过得去,至少昨天没丢下我,有点良心。”路延看着边上的孟图南想,“虽然笨蛋讨厌,但这是一个善良的蠢货。” 或许路延自己都没发现已经把孟图南归类成了朋友,即使这个朋友前有诸多贬义前缀。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家里过夜,睡同一张床。 感觉居然……不是很差。或许是因为孟图南的床睡着很舒服?好软啊…… 想了片刻困意又袭来了。这次的困夹杂了头昏脑胀,换成以往路延肯定会坚持起,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莫名不想起来。 他又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梦到很多零碎的片段。 先看到小时候—— 那天半夜路河回家,先到他房间里看他,亲他的额头。被吵醒了,路延叫了声爸。被抱到那个风尘仆仆的怀中后,他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腰。他爸从腰间把东西掏出来,说这是枪。路延想玩,他爸不让摸,说你的手不要碰这些,好好学习,笔就是你的枪。 画面变了——接着路延看到……很多个背影,他自己的。 一个人过节,过生日,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打游戏,坐在房间里,关灯玩我的世界。砰一声——烟花把背影炸没了,新年到,他需要在舅舅家里过年。爸妈都没办法陪他,谢琳有节目要在电视里跳舞,路河不知道在哪里执行任务,他不停跟身边的人说新年好,收红包,听不熟的亲人夸自己聪明。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叹一口气,躲去楼下抽烟,空一只手去填杂志上的数独。 然后数字扭曲起来,他揉揉眼睛,再睁眼看……这次是去看他爸遗体的那天。 可上面怎么盖满了卷子?不是应该盖着国旗吗? 路延走过去,拿起一张卷子看……干,他看不懂。他明明为这次考试准备了很久,原本的人生轨迹应该是他考完试,然后再复试,去读那个所有人都说好的学校…… 可他不会做那些题。 不会,看不懂,就是做不出来。梦里他拿着卷子……握着笔,墙上挂着分秒流逝的声音……嘀嗒,嘀嗒,吵。他手开始抖,冒冷汗,呼吸困难,好像有血把卷子浸湿了,他不敢往上面写字——哪来的血?他想着,是路河流的血?他妈自杀那天流的血?看不清题目了,全是血。他死死捏着笔,闭眼,睁眼再看…… 笔什么时候变成了……枪? “路延——!斑比!!” 猛地睁开眼后,路延大口喘气,平缓呼吸。 试卷。数独。中南海。我的世界。笔。血。枪——远了。 眼前是孟图南。 对方正捏着他一只手臂:“可算醒了。吓死我,一直说胡话……” 路延甩甩头:“我怎么……” 头很晕,身上很烫,很不舒服。 “你发烧了。”孟图南一脸自责,“睡醒看你浑身烫得不行……吓死你爹我了。大概昨晚淋雨了,你还喝了酒……” “……”路延问,“几点了?第几节课了?” 还想着上学……孟图南翻个白眼:“昨天逃课我不是跟班长说你不舒服了嘛,我怎么这么料事如神!这正正好啊……干嘛,不要这么看我,我妈打电话给杨文依请过假了。” 沉默两秒。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学?”路延抬眼看他,“你有什么问题?”想必也是脑子。 孟图南一脸理直气壮:“我也请假了,我爸妈准了,让我在家陪你,待会儿吃过饭就带你去打针……” 路延迷惑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你带我去打针?” “家里就只有我有空啊,我爸一早开车去市里办事儿了。”孟图南一脸兴奋,“我妈在楼下看店,彭奶奶来看过你后就去山上寺里了,说撞邪了要去菩萨那儿上香保佑你。” 也确实是他奶奶的风格。 自己生病可这货看上去开心极了,路延瞥他一眼:“我不打针,吃药就行,不劳你大驾了。” “也行,打针好得快,吃药好慢点,还能多玩几天。”孟图南欣然赞同,“待会儿我跟我妈说,咱们就一起放个假!” 路延想了想,准备起身:“我还是回家吧,在你家也……” 孟图南把他按回去:“躺好,不准动!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得去上课了吗?好好待在这里,听哥的!” “……”丧心病狂的学渣思维。路延叹了口气,“这又不是我家,我为什么要……” 话没说完孟图南又打断道:“什么你家我家,净会说些伤感情的话,按道理你该叫我妈干妈!” 话音刚落,房门响了声,孟图南妈妈高慧在门外道:“我进来了。” 高慧端了午饭上来。 “难受吧?”高慧上来就摸路延额头,“我给你煮了点粥,先吃了……下午还是去挂点针水吧?” “他说不打针,吃药。”孟图南主动接话。 “谁问你了?”高慧扭脸瞪过去,“没事情做是不是?不能看会儿书吗?闲得慌把延延带出去喝酒,还淋雨回来……我晚点再跟你算账!” “我带他去喝酒?”孟图南大呼小叫起来,“我说了多少遍了没有!明明就是……” 路延只能连忙转移话题:“阿姨,我生病好得很快的,不用打针,吃点药睡觉发发汗就好了。” 高慧脸扭回来,各打五十大板:“你也有错!好的不学,一来就跟着孟图南学坏!这次算了,下次再被我抓到你也跑不了!” 第一次被这么训,路延懵了片刻。 空气停滞了下。高慧平日里训孟图南训惯了,一不留神把这孩子当自家的骂了顿,骂完才觉得有点尴尬。 但路延居然乖乖应了声:“嗯,我下次不会了。” 高慧脸色缓了缓,变回慈母脸开始问长问短,就差给他喂粥了。路延很不习惯这种关怀,毕竟他妈谢琳不会做饭,以前都是甩钱让他自己解决温饱,生病更不会这样挂在心上,来到别人家居然有这等殊荣,真是…… 他不太自在地答着高慧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反应似乎都慢了些。 “你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顾不了,以后有事情就跑我们家来,都一样的。”高慧交代了半天,“病好了再回去,别把病过给你奶奶,让图南去给你拿换洗衣服过来,你就在这里住几天。” 她顿了下,还要说什么,楼下喊了一声。恰好是饭点,一楼的餐厅大概是忙不过来,高慧只能匆匆下楼去帮忙。 路延就这样错过了拒绝的机会,稀里糊涂地留在了孟图南家里。 喝完粥吃过药,本来想睡觉,但孟图南递来了一个手柄。 路延沉默了会儿,觉得如果是所谓的“朋友”,那应该要接过来。 “我玩得可能会很烂,而且我有点头晕,想睡觉。” “没事,我带你,”孟图南说,“玩一下下就让你睡!” 然后说好的一下下就变成了三小时。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戏过程极不顺利。 孟图南算是知道路延为什么基本只玩单机游戏了,原来这人就完全不懂什么叫打配合……开局以后他只管自己往前冲,完全不在乎什么经验包金币和补给,只知道闷头往前冲冲冲,谁挡杀谁,常常忘记自己还有个队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玩游戏的人,还谦虚说自己玩得烂……也算是烂吧,另一种意义上的烂。 孟图南一直在强忍着不摔手柄:“你跑那么快有什么用,我不过去你也过不了图啊!” 怎么会有打游戏这么莽的人?节奏太快,完全跟不上他,搞得人非常心烦。 路延语气也很烦躁:“那你不能走快一点吗?” “我走快了谁帮你打边上的怪?你早就死了!!”局势混乱,孟图南急了,“你慢一点,右边炸弹看到没别过去……我先救人加命,你等着我过去先不要打Boss……等着我!” 话音刚落,屏幕里路延操作的车子砰——炸了,倒在Boss面前。 他们就卡在这一关过不去,几个小时都是这样。每一次路延都对孟图南的指挥视而不见,试图用各种猎奇的办法自我过关。 “……”孟图南也跟着车炸了,“你能不能听话啊!草!” 路延看着画面里的Game Over出现,晃动,闪烁…… over,over…… 他看了许久。 良久路延才低低答了句:“好难。” 孟图南气得不行:“你就不能等我吗?非要自己冲?” “是你太慢。” “这不是你一个人在玩好吗!”孟图南越说越气,“你已经投入到忘记我在后面苦苦相追了吗?” 路延只是问:“还玩吗?” “玩个屁!你有没有听到我叫你慢点!等等我!”孟图南气得不行,“你这样我们永远过不了这关!” 路延面色淡定,答了句:“哦。”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听到了。”路延叹了口气,“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去的,是你一直在旁边吵,还拖时间……” 挑衅?这是挑衅对吗? 到底是对病号敢怒不敢言,孟图南赶在自己骂人之前冲出了房间。走到楼下才发现妈的不知道要去哪,房间已经被鸠占鹊巢,那自己要去何方! 思及此怒上心头,他杀回去准备把斑比揪起来继续战斗直到打过那关,结果进去看到…… 路延坐了起来,闭着眼把脸撑在腿上,和昨晚一样的姿势……像是在抱着腿,又像是在抱自己。他的手机在边上,正在放听不懂的英语。 孟图南观赏这人片刻,开始抠门把手。 “……生病了还听听力?” 路延抬头看他一眼,又埋回那个姿势。 “不是听力,是下的英语书,我睡不着的时候会听。” “听得懂?”孟图南走过去,“现在念的什么书?” 路延看上去有点累。 他还是闭着眼:“《小王子》。” “……哦。”孟图南心不在焉,“讲了什么?” “没注意听,我拿来催眠的。” 是个温柔的女声,听上去确实很催眠。他们位置对着窗,窗外是翠色的河,房檐的小灯笼被风起来,一直晃。 孟图南看了他很久,看着看着居然气都消了。 “斑比。” “不要这样叫我。” “哦。”孟图南说,“你睡吧斑比,等下叫你吃饭。” 路延沉默了几秒。 “我跟别人玩不下去的,游戏这些。”他解释起来,“队友都很蠢,不应该有队友,你以后不要约我玩了。” “……”孟图南深呼吸, 吐气,再深呼吸,“别说话了,睡吧。” 等他好了再说……秋后再算总账。 路延点点头,似乎累得不行,盖上被子就不吭声了。 孟图南自我平复一番后越想越烦,忍无可忍,最后的情绪出口是轻轻踢了路延一脚:“我不管!睡醒起来跟我把那关打通!打不通你就永远留在我家直到打通!我就不信了!!” 路延困得快神志不清了。他听到的最后几句话是那个女声在柔声念:“……Maybe there are five thousand flowers in the world like yours, but you are the only one for me.” 好像还有夹杂其中的……孟图南的声音,似乎是叫他等下起来打游戏。 好烦啊,怎么这样都还要跟自己玩,不觉得烦吗?这都受得了? 怎么不远远躲开? 躲开啊,怎么不躲。 他皱眉,带着困惑嘟囔了声:“……知道了。” 第10章 一直到路延病好,他们依旧没有打通那一关。 孟图南耿耿于怀也没用,斑比痊愈后就回了家,他的“假期”结束了。更加不幸的是他爸从市里带回了艺考的前线消息,并且和他进行了一次严肃面谈。 “我咨询了下你杨叔叔,人家就是做这个的,很了解门路。”孟建军说,“你的书法打小就开始写,我知道你什么水平。我和你杨叔叔都觉得,如果真要走这条路的话,那集训还是有必要去的,毕竟考的人里边儿并不只有你会写,写得好,集中练习只有好处,集训班我也给你打听了……” 但集训很贵啊。孟图南叹气:“不想集训……我可以自己练。” “不想集训,是不打算好好准备艺考吗?那请问你现在的文化分是什么情况,不靠艺考能上一本吗?你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想往哪边努力?” 问题一个个砸过来,孟图南懵了,不知所措。那天的谈话没有结果,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一直没有选择权的孩子突然有了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反而茫然踌躇了。 后来几天他都有些低落,每天脑子里都是高考艺考。 另一边的路延也没好到哪里去。 病好刚回学校第一天, 早读他又单独被班主任杨文依叫到了办公室里。 杨文依看了面前的路延一眼,喝了口水,本来要说开场白了,话又咽回去嚼了嚼,再喝水…… 路延的情况有点复杂。从她了解到的情况显示,这是个问题学生,要不是脑子好用竞赛能拿奖,成绩单很漂亮,估计很多学校是不愿意收的。这种学生最难搞,本事大脾气更大,老师也无可奈何。 要命的是这个路延理科成绩又非常好,放在哪儿都好的那种。这好好的一个理科胚子硬是赖在文科班不走了,还有模有样学了起来!几个老师和他聊过几次,路延就是不松口,一副死都要死在文科班的样子。杨文依这几天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生怕好苗子折自己手里了。 而且路延家庭有些复杂,爸爸不在了,妈又管不了事,找家长只能找路延舅舅,打电话去找他那舅舅,对方一直是“随延延开心就好他学什么我都支持”的口吻,随缘随缘…… 高考怎么能随缘?! 她把水喝完了都没想好怎么说,只能先来了句:“病完全好了吗?” “好了。” “嗯,定晏早晚雨水多,中午就很热……要注意好好照顾自己,你可能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 路延主动递了话:“老师,有话你直说吧。” 杨文依叹气。 “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路延点头:“转理的事儿。” “嗯……我给你舅舅打过电话,又跟你以前附中的班主任了解过情况,所以你的情况我大概也清楚。” 杨文依也不拐弯抹角了:“路延,你报过少年班所以提前高考过,既然考过一次,就更应该知道高考很残酷,这不是小事,老师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你是在胡闹……所以,给我个解释吧,我们开诚布公聊一次。” 路延答得很敷衍:“突然开始喜欢文科了,那感觉,挡都挡不住。你如果非要说我是胡闹……那就当我是胡闹吧。” “……”杨文依忍了忍,“高考是可以胡闹的吗?!到底是什么原因??” 路延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想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索性扯了句:“因为我以后想当诗人,这是我的梦想。” “……” 鬼话连篇,编都懒得编了。杨文依压了压火,温声道:“你高考完了也可以去当诗人,这跟文科理科有什么关系?你理科基础那么好……” “还是有关系的。”路延认真解释起来,“有些专业有文理限制,而且……” 杨文依听他鬼扯完,索性换了教育思路:“你说的我都明白。那你告诉我……不想学理跟你没上少年班这件事有关系吗?” 路延静了下。 半晌他摇头:“不是。虽然没考上很遗憾,但不是因为这个。” 杨文依心说没考上其实也很好。她看着路延这样子就一阵头疼,要是真这个样子去念少年班,心智都还不成熟,对成长压根没好处,考不上说不定是老天的意思。 “找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有责任提醒你这件事的后果。”杨文依语气严肃了些,“如果是抱着消极的心情读文科,我劝你趁早别学了,回理科班去。但如果你觉得自己能承担后果,那老师支持你……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你也该尊重自己。路延,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延沉默了会儿,慢慢点头。 “你最好是真的想当诗人。”说着说着杨文依自己都笑了,“喜欢就学吧,认认真真学。老师也只是觉得可惜了……但未来是你自己的,你考虑清楚,不后悔就行,以后我们不会再找你说这事儿了,我也不想招人烦瞎操心。” 路延不做声了。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文依只能给自己递台阶:“你回去想想我说的这些。没关系的,等……” 路延打断了她:“老师,谢谢你。” 杨文依一怔,没想到还能听到个谢字,有些意外。 她推推眼镜,换了个语气:“不用谢。嗯……另外啊,你以前打架闹事的那些新闻我也都打听清楚了,你在这里收敛点,这最后一年还是要和同学和平相处,我不希望你……” “不会。”路延立刻表态,“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人走了。杨文依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虽然有了口头保证,可想到那通电话里路延令人难以置信的打架斗殴经历……她更愁了,琢磨了下,决定过后要再给路延家里打几个电话。 路延从办公室走出去,舒了口气。 早读下了,四周一下子嘈杂起来,嗡嗡嗡的。 路延现在常常觉得世界很吵,所以戴耳机的时间越来越长。 第一节 课是语文。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孟图南没在班上,还没来?估计是又迟到了…… 想了会儿就没再想了,路延昨晚没睡好,和孟图南打游戏打到很晚才回家,刚刚又被老师约谈,没心情在意别人迟到。 他趴下开始补眠。 睡得不算熟,毕竟上着课,但太困了。打过下课铃路延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睡眠不足导致他心情有点不好。 正听歌醒着神,前桌叫李小园的女生转过来敲两下他的桌子,说了一句话。 路延没摘耳机,只看到她的口型,大概是说要交作业。 目前为止这个班上他还只认识孟图南和这个叫李小园的女生,别的人都没记住。 这个李小园是个有些内向的女生,讲话细声细气的,整天低着头,厚厚的刘海把半张脸都遮住了。路延发现这个女孩儿在班上人缘似乎很不好,有些女生总是拿她脖子上那块疤开玩笑,男生更过分一些,他听到过好几次有神经病调侃她胸大,问她穿什么罩杯,开很恶心的玩笑。 似乎是一个谁都能来欺负一下的人。 就为这个原因,他才觉得这个班大部分人都脑子有病,这或许是中二病后遗症——嫉恶如仇。 毕竟路延觉得这个外号叫李子园的女生好像也没哪里招人烦,挺正常一人。或许因为他俩都话少,交流无障碍,家庭教育让路延打小就很尊重所有女性,也很反感别人欺凌弱小。 他把没写的数学卷子递过去。李小园接过去看了眼,卷子是空白的,她吓了跳,张开口说了几句话。他还是没摘耳机,猜测对方说的应该是:怎么不写作业,被抓到要完蛋的! 他安慰道:“我都会做才不写的,交吧。” 李小园睁大眼睛。 路延这才笑了下:“被骂了我就说请假没拿到卷子。” 李小园纠结了下才转过去交作业。路延闭眼继续听歌,结果下一秒耳机就被扯了下来。 面前的孟图南一脚踏到他椅子边上,手撑墙,把他逼到角落里,恶声恶气地质问:“昨天说了让你早上来我家叫我一起走,你怎么自己先来了?” 从后边看他们这姿势也太猥琐了。路延嫌弃地把人推开:“我又没说要等你。” “那你答应我干嘛!我还相信你会来叫我……害我迟到!” “我当时说的是‘哦’,没有答应,迟到赖你自己。” “就是答应了!你还狡辩!” 路延满不在乎:“哦。” “……”孟图南忍了忍,“今晚放学等我,去我家打两局再回去。” “哦。” “……”又开始了。孟图南刚要撒泼,结果体委过来撞了他一下—— “诶孟子,今天下午不回家了呗,和隔壁班约了场,已经让他们提前占球场了,打全场,算你一个?” 这外号,孟子……路延翻了个白眼,我还老子。 “行啊。”孟图南一口答应,他想起了什么,转头拍了下路延的肩,“再加个人,路延也一起吧!” 体委杨成愣了下:“啊?路……不是,我们……人那个,而且……”他吞吞吐吐的,看看路延又看看孟图南,一脸为难。 毕竟路延是他们班的沉默大神,除了孟图南没一个男生有幸跟他说过话。路延虽然刻意压了压,但那种不好惹的气质偶尔还是会露个头,没谁无聊去招惹过他,除了孟图南,班上没人跟他玩。 叽叽喳喳吵死人。路延皱眉抬头,看了眼杨成。 他虽然懒得记名字,但清楚地记得,那天闹李小园那群男生里,有这个人。89班男生本来就少,十有八 九就是这人,错不了。 他们都挤在路延桌前,前面就坐着李小园。杨成说话还要拿着篮球晃来晃去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又一屁股坐到李小园桌子上,完全无视桌子的主人一般。 孟图南还在跟杨成拉锯:“那路延不去我也不打了,最近我要练专业课,不能老是……唉你下来,别坐人家桌子了。” 杨成已经把李小园挤到了角落里,他没给孟图南面子,一脸无所谓:“没事儿。我说你来吧,我们就差一人……” 说着他又拍了下李小园的头,笑着来了句:“对了,待会儿历史卷子拿来抄下。” 拍小狗一样的动作。 孟图南心里顶看不上杨成这做派,但在他们班讨厌李小园是政治正确,大家伙不约而同地孤立这个人。他也只能打了个哈哈,把杨成从人家桌上揽下来:“我们去透透气,去下面厕所吧……” 或许孟图南就是跟整天这种人混在一起才变傻的吧,路延心想。 而面前连背影似乎都写着忍气吞声的李小园居然已经在找卷子了,睡眠不足心情很差的路延瞬间被体内的熊熊怒火点炸了。 于是他们经过自己桌前时,路延非常“无意”地碰掉了自己的没盖着的水杯,水全洒在杨成校裤上,湿了一大片。 杨成是懵的,拍了拍裤子正等着人道歉,结果路延把水杯捡起来,开始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边擦边对杯子说:“碰到垃圾,你脏了。” 说完,他像是觉得擦不干净了,扭头把杯子丢进了垃圾桶。全程看都没看杨成一眼,更别提道歉了。 妈呀……孟图南看得胆战心惊,反应过来才赶紧替斑比打圆场:“没事儿没事儿他不小心的,诶路延你也不是故意的对吧?来我给你找点纸……” 路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来了句:“我就是故意的。” 第11章 周三上午第二节 课间,路延被班主任约谈两小时后,他和班上体委因打架被分别叫到了办公室。 当然,孟图南也没跑,毕竟逮现行的时候他也在中间掺和着。 杨文依先把体委叫了进去。走廊里,孟图南一脸绝望地站在路延边上:“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喝酒海量武功高强,我不拦着你是不是要把杨成胳膊折了?” 路延余怒未消,甚至把气撒到了孟图南身上;“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孟图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这会儿不担心回家被孟建军骂,也不担心杨文依兴师问罪,唯独怕这一出让斑比在班上变得孤立无援,至少男生堆里。 实在想不出原因能让斑比这么愤怒,孟图南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李小园才这么生气?” 路延扭头,一脸不解地看他:“你是智障吗?” “可以,我可以是智障!”孟图南很不耐烦,“说吧,摊牌吧,你是不是对李小园有意思?” “你闭嘴吧!”路延瞪他,“能说句人话吗?” “那你干的是人事儿吗?你以为你这样做李小园会感谢你?”孟图南恨不得抽他一顿,“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特英雄?我告诉吧,今天过后李小园在班上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不信你等着看!” 路延一怔,随即表情变得更不爽了。 “你觉得我错了?”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你怎么就不明白啊!” “要我明白什么?”路延满脸不屑,“明白那些人有病不做人偏当狗?我打狗犯法吗?” “……”孟图南发现他们无法交流,“得了,别说了。” 路延看着远山发了会儿呆。 “到底都讨厌她什么?” 孟图南叹气:“她妈……精神有点问题,收废品的。上初中的时候总是来学校找她,有时候上着课都要闯进教室要看她女儿。那会儿初中,嘴欠的男生就叫李小园破烂,老爱欺负她。后来……又说她偷谁的钱吧,忘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哦。”路延笑了,“真有意思。” 孟图南摇头:“我也知道她可怜,但是你也不必……” 路延打断了他,声音无悲无喜的。 “小时候我跟李小园的处境很像,好像每个人都讨厌我。”他说,“跟班上的那些人不熟,也没话说。那会儿我戴牙套,长得又矮……可能是看着好欺负,所以……”他顿了下,“你不会理解那种感受的,就像是全世界都把你拒之门外一样。” 孟图南沉默了会儿才接话。 “然后呢?”他觉得应该还有后续,“后来你怎么崛起的?” “后来……”路延皱了下眉,似乎不太习惯跟人谈论这种事,“后来我爸知道了,他给我报了一个散打班……我打架就很少输了。” 孟图南:“……然后您就打成叶问了?你爸妈都不管么?您就在学校天天打架是吧?” “我爸哪有时间管我。我妈……”路延顿了下,“我妈脾气怪,从来不问我打架的原因……她每次去学校都会不讲道理地把老师和对方家长骂一顿,但从没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敢管我还是懒得管我……那之后基本都是我舅舅去学校……” 孟图南听呆了。 “我可没你这么好命。”孟图南心想,“从小到大在学校惹事儿先道歉的必定是我,就因为我爸是老师,要顾着他面子。今天的事儿如果请家长了,最后来的估计也是老孟不是彭奶奶,用脚想都知道老孟不会说路延什么,说不准还要骂自己一句‘你怎么可以带着路延惹事’!” 真是岂有此理!想想就烦。 憋屈之下,孟图南开始阴阳怪气:“所以你对李小园同病相怜心生怜惜保护欲爆棚想拯救她?你救得了她?你能救一辈子?杨成是班委,男生都跟他关系好,以后你在班上怎么跟别人相处,你才来几天?怎么,喜欢让别人讨厌你?” “要那么多人喜欢干嘛?”路延答得很不可一世,“你很缺朋友?” 不缺,只是不想被人讨厌。 无法相互理解。孟图南踢了踢墙角:“得,你牛逼行了吧。但您听我一句吧,待会儿别在杨文依面前这么说,你就说……” 路延扭过头看他,打断道:“你干嘛掺和进来?这么关心我干嘛?” 语气满含探究。 孟图南一愣,开始支支吾吾:“我……我帮亲不帮理,我……” “亲什么?哪里亲?”路延话说得刻薄冷酷,一脸要你多管闲事的样子,脸扭了回去,“你别管了。” 得。孟图南心想我管他死活,我吃多了跟他在这儿逼逼赖赖。一开始我先示好,我贴上去把人像亲兄弟一样照顾着,全都是自作多情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细细一想,除了生气,更多的居然还有沮丧。他不喜欢路延这一点,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了不是吗?相貌好,成绩好,打架都比别人猛,老师因为他转个文科操碎了心,就算在学校不声不响也能靠一张脸收情书巧克力。这是满级设定是吗?初始化就是天选配置,后期还是人民币玩家……就连不幸也是好听的背景人物故事,爸爸就是英雄,所以他路延打个架也与众不同,就是和自己这种俗人不一样,看不惯的事情想甩脸色就甩脸色,哪里在意别人怎么想。 孟图南突然感觉很不服气。胸中有一口舒不出来的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至极。 他不想管这破事了,爱怎么样怎么样。正想走,结果下一秒杨成出来了,说班主任让他俩进去。 和杨成擦肩而过的时候路延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没来得及不爽,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已经拍着桌子狂怒起来: “路延!”杨文依怒吼,“你怎么回事!这才过了几个小时?你怎么跟我说的!” “……”路延也知道自己理亏,低头,“意外。” “说!为什么平白无故打架?”杨文依怒气冲天,“人家杨成怎么招你惹你了!” 然后路延开始——沉默。 这是孟图南见过最装逼的挨骂反应了,杨文依说一句他就换个姿势,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脸上了。不配合的态度十分明显,杨文依问什么他都不讲话。 “到底怎么回事!”杨文依快没耐心了,“说话!” 气氛从紧张变得尴尬,路延完全不配合杨文依工作。 过于无奈,她只能挪开目光看了孟图南一眼。 收到班主任求救信号的孟图南叹了口气,心说自己估计上辈子是欠了路延一条命吧。这简直就是系统强制要完成的主线任务——帮这人擦屁股。 孟图南觉得自己认命了。 “老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杨成约我俩打篮球,但只差一个人,路延想去结果体委说人满了,后来就有了点口角……”孟图南讲得绘声绘色,“不是什么大事,误会误会!我全程看着呢,旁观者清,您得信我!” 杨文依当了二十多年老师,学生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心里门儿清,按照刚刚杨成含沙射影的说法,这事儿估计跟李小园有关,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原本是该好好说路延一顿的,可此刻边上一脸“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无所谓”路延的不配合态度实在是…… 杨文依疲惫地接了孟图南的台阶:“都什么时候还整天打球,像话吗!同学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孟图南一脸懊悔,“我们一定好好下去反思!” 路延突然有些烦孟图南这幅嘴脸,他偏开了脸。 杨文依正想问他句话,结果看过去就是一张挂满不爽和嘲讽的脸,一副不乐意同流合污的样子。 “……”她只能把脸扭回孟图南那儿,“还有下次吗? 孟图南立刻表态:“绝对没有!我们都高三了,哪能天天不懂事给您添乱!今天的事儿是意外,完全是意外!” 杨文依看向路延,心想这小混蛋认个错服个软那就算过了,结果人家还是高高昂着头,一脸不屑的表情,仿佛还很不乐意被训。 “路延。”她火气也上来了,“还有下次吗?” 路延给她的回答是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突然明白这小孩儿为什么转过五六七八次学了。 孟图南看杨文依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得悄悄扯了扯路延衣角,满含暗示地说了句:“路延,不会有下次了对吧?” 路延转过头看了孟图南一眼。 看到对方眼里的焦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给别人添麻烦。 纠结半天,路延蛮不自然地点了个头:“……嗯。” 杨文依全程看在眼里,心说算了,知道嗯一声都是难为他了。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愁人。这性格以后怎么办?成绩好顶屁用,三锤打不出两个屁,拧得要死还不会服软,要吃多少亏才能长进。 “下去写个检讨。”她给了最终判决,“再有下次就请家长了,路延,好好想想你怎么答应我的。” 就这样,路延就开金口说了几个字,事情结束了。 走出去以后孟图南懒得理这鹿了,心想让他去班上自生自灭不管了。气冲冲走了几步,结果路延走得比他更快,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超过他了,也没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走得那叫一个冷酷。 一阵怒火直逼脑门。孟图南忍不住在走廊里大吼了句:“走那么快要去投胎吗!说句谢谢会死吗!” 路延理都不理,脚步快得像是谁撵他似的,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孟图南在原地思考了几秒人生才追上去,他完全没意识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经变成了自己追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追问、咒骂、说那些路延不爱听的废话,无论对方到底有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奇怪。他们似乎从开始就没变过,和幼时一样……路延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说,另一个人就会本能地追上去…… 那天是下了雨吗?孟图南追上去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变小了,教室,走廊……全部被记忆碾为粉尘,再重组成一条河,一个古旧码头,一个孤单的、小小的背影站在那里,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是谁?孟图南走上去,拍拍他的肩。 那人转过身来。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世界的门打开了。 “你是谁?” 不答。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答。 “你拿着什么?” “石头。” “拿石头做什么?” “我想把太阳打下来。”他说,“把太阳打个洞出来,太阳就能和我的玉一样,我可以拿线把太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孟图南哈哈哈笑:“有意思!我们一起打!” 他们一起捡旁边的石头,对着太阳的方向丢。 “为什么你们这里出太阳还会下雨?” 那个小孟图南顺口答:“太阳雨,下不起,青蛙出来讲道理…这雨下不大的。” 打着打着,丢向太阳的石头准头不行,惊动了边上玩水的一群小孩儿。带头的那个冲过来,对着孟图南他们大喊:“他拿石头打我们!” “咦…”随后跟来的孩子发现了什么,指着路延,“他也戴了平安扣,比小福的大!” 小孩心性,叫小福的不乐意有人和自己的东西一样。他煽动边上人:“打他们!”自己冲上去想抢那块翠得不行的玉。 一拥而上。孟图南挡在前面被推搡,只记得被一个小胖墩推了一把,他撞到石阶上——砰,好响,他头晕目眩。 砰—— 画面被撞碎了,再拼补起来,眼前复原成熟悉的学校。孟图南急急忙忙追赶的脚步忽而停下来,甩甩头,面前变回熟悉的二楼走廊。 他踏出一步,看到路延在拐角处站着,兴许是在等自己。 见他来了,路延皱眉催促道:“快点,要上课了。” “啊……”他喃喃答一句,急急忙忙地赶上去,“来了。” 孟图南心想,是,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的。 那年第一次见就是护着,往后又怎么跑得了呢。 第12章 那天放学后路延是一个人走回家的,前几天有孟图南跟他一起,但今天孟图南要留下打球。 到家以后他发现奶奶不在家里,家里只有一个做事的梅姨。梅姨据说跟他们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在镇上做点杂工,不住这儿,只是到了饭点过来给奶奶做饭,家里按月给她生活费。人还不错,典型的劳动妇女,只要来家里就一刻不停地做事。 “延延啊,你奶奶去教会那边参加活动不回来吃了,你先吃饭,桌上给你弄好了的。”梅姨正在杂物间收拾,也没出来招呼他。 路延默了下,没忍住问了句:“她怎么又信佛又信教的,去什么教会?” “就是那边基督教会在做活动啊,她去看热闹。”梅姨笑,“我不知道她到底信什么,可能只是无聊没事情做。” 是的,大家的生活好像都很无聊。路延坐下开始吃自己的饭,不再问了。 梅姨收拾完东西,抱着个泡菜坛子走出来,拿筷子挑了点到路延碗里让他尝。路延点头说好吃,梅姨开始讲什么你奶奶做的泡菜真是一绝……话音刚落就大呼小叫起来:“你下巴怎么了?” 路延:“……磕了下。” 梅姨显然不信:“身上哪儿还有伤?跟人打架了吗?” 在远方另一个家里,打架挂彩是没有人会在意的,毕竟都习惯了。 路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阿姨的关心,只能随便扯了句:“跟孟图南闹着玩磕到墙了,没打架。” 这时候搬出孟图南就很好使。梅姨信了大半,去柜子里找来药和创口贴,边帮他处理边抱怨:“这么大人了,打打闹闹要有轻重啊,小心跟着孟图南疯把成绩搞下降,你舅舅要说你的。” 于是整个吃饭的过程就变成了梅姨的单口相声表演。路延沉默着吃,听她碎碎念。回来以后他发现这里的人有一个特点,都喜欢说废话……可或许是过去的那个家太空旷,路延现在发现听这些废话也不错,有种奇怪的治愈感。 吃完饭要去上晚自习,出门前梅姨塞了瓶酸奶给他。路延慢慢晃悠出了巷子,在路口思索了下走河边去还是走大路去,还没想出结果,一辆电动车停在了他面前。 是班上的数学老师江博。对方把车停稳,招呼了他一句:“去学校?上来,我送你。” 路延咬着酸奶吸管,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用了老师,我自己走。” “快点,不要堵人家过路。”江博抬头示意了下路延背后巷子里正龟速驶来的三轮车,用上了老师的语气,“快上来。” 路延看他也不像是跟自己客气,还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思考后只能妥协了,小心地跨坐上去。 江博启动小电动,随意开口问了句:“是不是不太适应学校?好像跟同学有矛盾啊。” 路延心说我在哪儿都跟人有矛盾,但还是答:“还好,习惯的。” “我在B市上的大学,知道这里教学环境和你以前的比肯定不行,肯定不习惯吧。”江博笑了下,“但回来应该也能学到很多,以后出去了说不定还会老是想。” 路延想了下,问:“老师,你上的哪个大学?” 江博说完后路延震惊了一秒,心道如果是从这地方考到那种学校,也真是不简单,王者啊。 他多嘴问了句:“老师,你没想过留在那边吗?” “当然想过。”江博答他,“但没办法啊,我读的是定向啊,家里条件不好,回来也算是反哺家乡嘛。” 路延下意识感叹:“……感觉好可惜。” “很多人跟我讲过,觉得可惜什么的……我以前的同学要么做研究要么开班讲课,都是事业有成的,我回来当个穷老师,听起来好像很没前途。”江博笑了笑,“说是这样说,但你别这么想,幸福的标准又不一样,我就觉得小地方待着也很舒服,在哪里不都是教书育人!就像你偏要读文科一样,我们觉得可惜,但你觉得开心,这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路延瞬间警惕起来。结果江博下一句说的是:“以前上学的时候,系里有不少聪明人,一个个都是天才大神,脾气也都很怪,我看你也是的……就说你老是不写数学作业这事儿吧,我懒得说你,知道你都会做,但你也别太嚣张了好吧,我很为难的啊!简单的都不想应付,以后怎么去应付很难的事?” 路延抠着座椅。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太对,而江博语气自然温和,像是把你当朋友一样,都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他听着不刺耳,便应了句:“我下次会写的。” 还没松口气,江博又来了句怪招数:“也不要太抗拒理科,总觉得你有点怕……是不是怕才转的文科?考了一次没考好,怕再考不好丢脸吗?” 江博问得直接,路延直接蒙了。 但江博似乎并不要回答,立刻转移了话题:“如果用控制二分法来说的话……你好像做了件傻事,不过年轻怎么能不犯错呢!诶,你知道控制二分法吗?” 等江博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控制二分法,路延答了一句:“我现在什么都无法控制。” “什么?”江博没听清。他们路过一个农贸市场,人声噪杂,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没什么。” 江博也没说错,的确是怕。 怕怎么了?他不能怕吗?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他,什么?考差了?你这么聪明,再差能差到哪里去?都说他聪明聪明……有天赋、是小天才,可自从那次考试考砸后路延打心底里反感那些称呼,他付出过努力,别人一句“聪明”就随便把努力抹杀了,那等他失误的时候呢?他们又要说也不过如此嘛,又是一个伤仲永的结局。 那一年的路延固执地跟自己赌气,心说理科我能学好,文科又有何难?反正他现在看到理综就想吐,看到数学也生理性厌恶,还不如学新的来转移注意力,就算最后考砸也无妨,至少可以对别人讲:我本来就不是文科生。 或许是一种逃避的方式。可自从他失去心里的那个英雄后,路延就常常有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情。考得好给谁看? 给他那个每天喝得烂醉的妈看?现在还有谁是真正在意他的未来,还有谁是对他有所期盼的吗? 后来一路无话预研杜佳。路程不长,他们很快到了学校。江博停好车就招招手离开,似乎没有跟他一起的打算,路延都没来及说声谢谢就走远了。 他看着江博的背影,心想这老师有点让人难以捉摸。 他走了几步,发呆想些事情,结果猝不及防被人从后边揽住了脖子往后一带——来人一身热腾腾的汗气,拎着校服外套,估计是才从球场回来。 路延立刻把这人甩开:“脏死了……别搂我。” “怎么是江博送你来的啊?你终于想通要去理科班啦?” “去你大爷——别碰我!你身上都是汗!” “别害羞,让大爷疼一疼吧!” “滚你妈……” 孟图南不听,故意一直往他身上靠,没说几句两人就打成一团。闹了几下孟图南一把抢过路延手里的酸奶来了口,喝完又塞回去,嫌弃道:“呸!黄桃味,难喝。” 喝我的还屁话多。路延一脚踹过去:“赶紧把校服套上,门口查了。”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朝着教室走。李小园恰好走在他们身后,都是好看的皮囊,青春年少又自信张扬,走在路上别人都要多看两眼。 看着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一瓶酸奶时,她羡慕地想……这大概就是好朋友吧。 羡慕得有点恍惚了。 她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出现过所谓的朋友。 第13章 下晚自习后,李小园回了宿舍。 定晏一中的住校生不多,但因为混杂了诸多乡镇上的学生,环境尤其复杂。这个宿舍有两个都不是自己班上的,有一个在音乐班,还有一个学画画,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推开宿舍的门以后,原本大声嬉闹着的几个女生顿时安静下来。 她习惯了,低头走进去,尽量降低存在感。宿舍其他几个人在约去食堂吃夜宵,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她对床那个——梁倩理了理自己的桌子,随口抱怨一句:“我的爽肤水用得好快……总觉得才买就没了。” 另一个,声音尖锐一些的宋佳怡接了句:“收好点,谁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拿去用。” 李小园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一言不发,装聋作哑。她打开水壶才发现,之前打的热水没了,壶是空的。 沉默了两秒,她和往常一样选择了装作无事发生。拿起壶准备走出寝室接水,但宿舍里另一个人——张玉,把她的路拦住了。 面前的女生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她们惯常这样,回宿舍了会把校服换下来,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即使马上要熄灯睡觉了。但李小园挺喜欢穿校服的,因为她没有那么多衣服可以换。 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让你给的东西,你拿给他了吗?” 李小园盯着张玉裙摆上的蕾丝,点头:“给了,我那天课前递给他了。” 事情的起因是张玉那天给了她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让她拿给后桌的路延。 张玉逼近了一步:“说实话。” 李小园沉默了几秒。 “真的给了,信…巧克力。”她声音变小了些,“我那天也跟你说了,他拿了,然后又给了孟图南……” 张玉笑了下:“路延跟杨成打架,听说是因为你。我很奇怪为什么是因为你,也很奇怪为什么是你。” “我……”李小园只能解释,“我真的给他了,也跟他说了……” 张玉冷声打断:“说了什么?说东西是你给他的?” 李小园没机会说完那句话,因为下一秒一个杯子砸到了她脚下,玻璃渣弹起来,差点蹦到脸上。 她只能伸手挡了挡。 梁倩低声骂了句:“贱。” 她们走了。李小园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默默把地上的碎渣清理干净,翻开习题册,找出一张卷子来做。除此以外她找不到别的事情能做,只能做题……做题能让她暂时忘记妈妈是被醉鬼父亲打坏脑袋的神经病,要捡破烂收废品供自己读书,能忘记自己无缘无故被诬陷说偷东西,能忘记别人说——李小园和她妈一样,有病。 装聋作哑最好。她最擅长装聋作哑,比谁都更能忍。 有时候隐忍不仅仅是因为怕和恐惧,也可能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她忍了很久,早就不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排挤了,毕竟说不准哪天……那些东西能变成筹码呢? 第二天醒得早,李小园轻手轻脚起床,第一个走,吃完早饭就去教室坐着,她往往是最早到教室的人。 进去以后发现路延已经在座位上了。这是路延转来后李小园的新发现,这个男生来得比她还早。 李小园发现路延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不像同龄男生那么贪玩,学习习惯很好,就是……脾气有点怪。 路延和别人不一样,他似乎善良又固执,李小园不习惯和这么坦然的人相处,她知道怎么装做害怕、弱小,也知道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可这个人让她很难用假的“李小园”去应对,因为是很干净的人。 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路延下巴上的淤青。坐好犹豫了下,想了想,李小园还是转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 路延抬头。他戴着耳机,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在听歌还是在做题,耳机的音量好大……他真的能听到自己说话吗?这是她一直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听歌那么大声也能跟人正常交流。 她猜测其实路延压根听不到别人说什么。 李小园试探着说了句:“昨天谢谢你。” 以前都是这样交流的……他或许能听到吧? 路延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看他不爽。” 他再次低下头了,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 或许是因为周身无人,教室空旷……李小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手还是伸出去了—— 她学着孟图南对路延那样,扯了下他的耳机。路延显然也有些意外,他抬头,用目光问了句——干什么。 “你……”她说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就是之前张玉不是给了你那个吗……你好像一直没回应,我帮她问问……” 路延皱眉思索了下:“张玉是谁?” 李小园:“音乐班的,她很漂亮,之前我给过你一盒巧克力,还有情书,里面有她的电话……” “哦。”路延这才想起来,他重新低头做题,随口答了句,“我下午去买一样的,你帮我还给她。” 对方下巴上那块淤青太刺眼了,李小园觉得那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张脸上。再往下看,路延在做昨天发的古诗词专项卷子。快做完一面了,就空了一个题。 “这里——”李小园指了指他的卷子,“应该填‘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路延目光上移,看着那题想了想,慢慢答了句:“你既然记得,那一定要好好领悟这句话的精神。” 李小园一怔,定定看他,她答不出话来。 早晨的阳光透进来,路延座位在窗边,而她的位置靠墙晒不到太阳。窗帘没拉,光照在他脸上,刺眼得有些透明。 李小园声音很小:“什么都做不了,沮丧也不行?” 路延看了李小园一会儿,犹豫了下才放下笔,摘掉了耳机。 “偶尔可以沮丧一下,但不要总是这样。”他讲话简洁,“不太好。” 李小园看到路延平和的目光。 班上没人这样看过她,用这种普通的目光。她收到的大多是鄙夷、冷漠、厌恶的眼神,很多人对她避之不及,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是这样?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正常?因为他一无所知吗? 那如果他都知道了呢? 还会对自己说一句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吗? “哪里不太好?”她问得迫切。 “就是……”路延想了想,“一直害怕没有用,我觉得不好。” 李小园眼睛霎时酸了,只能立刻说话找补:“并不是每个人都那样幸运的……我要改变的话,需要付出很多很多代价。” “没关系的。”路延说,“你往前看就好,其他的都别在乎……你就当是修炼吧,熬过去就海阔天空了。” 不该哭,但李小园还是忍不住哭了。人很奇怪,或许刀子扎进肉里的时候能撑住,可一旦有人给一句关心反而受不了…… 路延蒙了,他不太会应对女性的眼泪:“啊……你别哭啊……怎么了?” 李小园摇头,不答,但眼泪一直掉。 路延霎时哑巴了,他在想自己该不该说话……在家的时候他妈谢敏也会哭,但谢敏是在外面喝醉酒后回家拉着他在客厅跳舞,一边跳一边哭。他完全不会跳谢敏也不在乎,只是一定要拉着自己转啊转……那种时候路延一般都不会多嘴讲话,因为每次他想让她赶紧去睡别折腾的时候谢敏只会哭得更大声,厉声叫他闭嘴,说你爸爸和我跳舞的时候就不会说话! 女生难过、哭的时候应不应该讲话?李小园和谢敏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处理?路延在心里把这个问题过了一遍。这时候他非常希望孟图南在边上,孟图南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想,路延觉得李小园与谢敏很不一样,因为李小园哭得不算可怜,甚至没有声音,只是流泪而已,和谢敏哀伤的痛哭完全不同。李小园好像是在表达什么——是什么? 求救吗? 路延决定大胆尝试一下沉默以外的应对方法。 “以前我也遇到过你这样的事,也遇到过很恶心的人。”他说,“小一些的时候,我被要过钱,被人脱裤子、锁厕所、作业被偷走……我一开始不敢告诉家人,每天早上饿肚子。然后我爸某天发现我瘦了很多,心情也很低落,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我起初根本不敢说。然后他告诉我,如果一直害怕,那一辈子也就只能被人欺负,他教我打架,送我去学散打武术……后来我想着试试也无妨,所以有了第一次反击,六七个打我一个,我像个疯子一样反抗,没赢,但没再怕过。” 这对路延而言是一堆很多的话,也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安慰。 李小园讽刺地笑了下:“他们觉得我是小偷,我妈是疯子,我手脚不干净,我就是一个被所有人讨厌的人。我没你那么幸运,被很多人关心,被很多人爱,你有爸爸教你打架,可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站我这边……” 路延静静打断她:“我也没有,我爸已经去世了。” 李小园瞪大眼睛,呆呆看过去。 “我……对不起……” “算了,是我多管闲事,你就当我没说那些。” 似乎觉得再说也没什么意义,路延重新戴上了耳机。把卷子翻面之前,他在空白的那题上写下了那句“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他赶在早读前做完了语文作业,李小园没再转过来。打铃了,他发现孟图南的位置是空的……估计又要迟到。这人一周要迟到四天吧,天天骂天天罚也毫无长进,真是无可救药的学生和学校。 学校,路延随即又在心里讽刺起这两个字来。他读过很多学校,全封闭的半封闭的,私立的公立的,定晏一中毫无悬念是他读过最差的一所中学。管理松散随意,学生也整天都在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无脑又幼稚。实验班上课就这氛围?实验班就能欺负女生?都是蠢货。 厌学情绪熊熊燃起。路延思考一番后,突然觉得跟孟图南逃课去打个游戏似乎比坐在这里发呆更有趣。但想过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孟图南化”,连忙翻开英语卷子自我战斗了起来。 早读下课孟图南才来。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迎面撞上要去倒垃圾的李小园,犹豫了下,孟图南喊住了她。 “你那个……”他不常跟李小园说话,有点别扭,“帮我递个东西给路延好吗!” 李小园连忙去接对方递来的两瓶东西,拿起一看,两瓶李子园,一瓶原味一瓶草莓味。 “草莓味的给斑比……不是,给路延,剩下这个我买多了,你喝吧。” 李小园觉得很蹊跷:“……为什么要给我一瓶?” 孟图南看上去有些尴尬:“就……哎,请你喝,然后……想拜托你以后路延要是再有什么跟别人闹矛盾的迹象就阻止下,因为我要看好他,是想让你帮我那个……” 他吞吞吐吐的,最后几句话都没说清楚。 但李小园觉得自己明白了,给自己个东西还要打幌子说顺带给你,是有多不想扯上关系。她漠然地点头:“好,我会离他远一点的,你不用太担心,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把东西塞回孟图南手里,“你自己给他吧,我跟他也不熟。”说完就提着垃圾筐一个人去倒垃圾了。 孟图南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道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好像就是那个意思,可怎么说出来后又感觉自己没干人事儿? 哪里错了? 他发现自己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垂头丧气地拿着两瓶李子园走开,只觉得人生太难了。 第14章 学校里也能分出三六九等,孟图南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跋扈的人不需要理由就能压人一头,软弱的人是倾泻恶意的最佳人选,更多的人会选择沉默,毕竟那与自己无关。 不惹事,也不多管闲事,这好像是大家的普遍想法,普通人嘛,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讲,那路延或许是与大多数人格格不入的。 打架那事儿在杨文依那儿或许算过了,可在班上没过去……路延凭一己之力把局面搅得乱七八糟,也变成了班上另一股谁都不服的跋扈势力。 主要矛盾集中在他和杨成身上。 比如,杨成走他边上丢个垃圾准头不行,没丢进去人就走了,路延直接拿起扫帚撮箕把垃圾铲起来,倒对方凳子上去,开口就喷了句你是不是手残,要不是孟图南拉着又是一场血战……他倒好,事了拂衣去风雪不沾襟,回去就坐下看书了。 再比如,课间操大爷就是站着不动,瞎比划都不乐意,摆明了给杨成这个体委增加工作量。 还比如上课江博让打瞌睡的杨成起来回答问题,杨成答不上来被罚站,下一秒路延就举手抢答,然后叹气说这题真是简单啊! ……幼稚的小学生报复方式。幼稚但很有用,很拉仇恨,反正杨成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次要矛盾则集中在他对班上人的态度。 比如他当众质问生活委员为什么只排李小园一个人值日,生活委员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是李小园自己要求的他就来了句我也要一个人值,搞得原本跟他一起值日的女生非常尴尬。每天他又总垮着个脸……孟图南现在都挺怕他跟别人讲话,平时一声不吭,只要有动静就给你来个大的。 最气人的是老师似乎都不怎么说他,这很容易让人有想法啊,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一件件一桩桩的糟心事孟图南拦都拦不住……他心道好在是自己班上男生少,换别班估计每天都要被揍一顿。 路延也很讲究,针对性地找人不痛快,对被他打入黑名单的人态度尤其恶劣,对别人还是人模狗样的。这或许是他在班上还能跟有些女生刷刷脸活下去的原因吧…… 孟图南说过他很多次,关于李小园最好不要明面上太过关心,至少别这么明显。路延一脸无辜地答说我不明显啊,我也没关心她。孟图南气得踢他,说这样只能让李小园被迫站在风口浪尖,过于危险。 路延哪里听他的。回答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鬼扯到后来孟图南也没耐心了,丢了句我管你死活。 然后路延对他说:“没有为她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想告诉她总有人不是那样的,或许能让她没那么失望。” 只是不想让她太失望,那是想给她希望吗? 孟图南觉得吧,李小园意会到的只能是:路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是只特立独行的鹿,好帅,想爱……真是李雅她们看的那种小说里的标准画风。 所以孟图南多嘴问了一次:“你确定自己真的不喜欢李小园吗?应该有一点好感吧?” “……滚。” “说说呗,又不丢人。” 路延反问他:“一直问这个是你自己喜欢她吧?” 孟图南被问得一愣。是啊,一直问,好像确实是他在意。可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反而下意识地去怀疑……难道喜欢李小园的是自己? 那句“不想让她失望”还是让孟图南体谅了斑比,也开始有些没办法原谅自己。面前这鹿像是化身成正义的小使者闪闪发光,脑门上绕着一圈热血漫男主光环,而自己似乎在人群中渐渐暗淡了下去。 实在觉得不痛快,想做点什么的孟图南私下里悄悄选了一个发夹送给了李小园,让店家包得漂漂亮亮的,告诉她,如果头发夹起来,露出额头更好看一些。 他的本意是想让李小园开心一点,别整天闷闷的不说话,打扮打扮,笑一笑什么的……慢慢地或许能交到朋友呢?不至于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发夹李小园没来得及用就被同宿舍的梁倩“不小心”踩烂了,对方还温柔地对她说:“又勾引谁了?” 嫉妒?还是单纯的不爽?或许只是没有缘由的恶意。 而李小园确实没有一个朋友,学校在她眼里就是开放式动物园,同学都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弱肉强食是游戏规则,她怎么会跟想吃她的人交朋友? 想赢只能隐忍。 三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像三个独立的世界,当然无法互相理解。老天或许是有意的,偏生把他们挤到了一起,让他们参与对方这段人生。 那一年孟图南常常幻想。上课走神,想未来和现在,想好看的妹子,想有没有世界末日……李小园那种事情其实不在他的关心范围里。那时他还是个烦恼只限于和谁约球…数学好难的普通高中生,过得平静简单,并不知道路延将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发觉不对是那天。 原本孟图南是非常喜欢周三的,因为周三没有数学课!一节都没有!而且周三下午第二节 课是全体老师例会的日子,老师一般都让自习,胆子大点的会直接逃课去玩耍,比如孟图南。一到周三他就跟过年似的,从早上就开始兴奋。 早上大课间,孟图南开开心心地去“宝地”准备约个打球。他其实不爱抽烟,更不会买,每次去都是靠着好人缘刷刷脸有人给就接着,一般情况都有人递,反正他来者不拒。 可是今天尤其奇怪,里边儿抽烟的人孟图南全都认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打招呼。 以往不是这样的。 体育班的周滔、王猴儿、刘天羽,自己班的杨成、周晓,别班的……一堆人站在一起,有几个看看他进来,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平时关系挺好的周滔都只是对他点了下头,连让他加入话题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约球了。孟图南想开口加入一下,结果王猴冷淡地答了句:“约够人了,下次吧。” 只一句话,孟图南瞬间察觉到强烈的危机感。 等快上课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孟图南故意后走,给周滔递了个眼神过去。对方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留了留,两人就在后边走着,偷偷摸摸的。 “怎么回事儿?”孟图南问得直接,“王猴儿跟我说话带刺儿啊。” 周滔犹豫半天,吞吞吐吐:“也没什么,你等几天看看……” “等个屁等!”孟图南不耐烦了,“不说?那下次我不帮你送东西给李雅了。” “唉……你真是,就知道这么拿捏我!”周滔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你那哥们儿吗。” 孟图南深呼吸:“又怎么了?” “没怎么,杨成过不去呗。”周滔道,“上次的事情不痛快……然后昨天,王猴儿和几个技校的混进来宿舍睡,带了酒在宿舍喝,几个喝多了,我听到几句,说什么杨成说想收拾路延一顿,然后王猴儿就接茬……提起什么路延不老实,之前喝酒还涮他们……” 新仇加旧恨,完美。孟图南听完叹了口气:“所以呢?他们要堵斑……路延吗?” “之后我也不知道了,我又不参与他们。”周滔目光闪烁,还是劝了句,“孟子,你别管了。你最近放学老跟路延一块儿走,之前也总是帮着路延,大家都有点那啥……你也犯不着吧,确实是他太狂了,这才来多久……” 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天班上好几个男生跟他说话都心不在焉爱搭不理的,他还以为是高三让人都转性儿了呢,怎么就没想到这层! 是啊。孟图南心想,我有时候都想揍他一顿,何况别人。 快乐周三没了。他心事重重地回教室,抬头看,路延在角落里打电话,背影都很倨傲。 孟图南看着他,又看看正在座位上发呆的李小园,良久,叹了口长长的气。 ? 第15章 “钱够用?” “够。” “家里做事的梅姨还行吗?” “挺好的。” “你奶奶身体还好?” “挺好。” 路延跟他舅舅谢羽就这样扯了半天。 打个电话也正常,但今天时间不对,以往舅舅不会在这个点打来,怕有急事他才接了电话,结果那边一直和他东拉西扯地拉家常。 “你妈妈最近状况还是不太好,前天喝酒喝得多了差点把整瓶药吃掉,要不是阿姨进去给她送牛奶发现得早……”谢羽顿了下,“我们想了下决定让她先住院一段时间。你也懂事了,所以也告诉你一声……别太担心,周末我给你打电话也让她听。” “她应该不喜欢住医院。” “那也没办法,她需要好好治疗休息。”谢羽叹了口气,“我会看好她的。” 这次路延半天没答话。他面对黑板报,低着头看边角那块儿的英语短句,中间那句用红色粉笔加粗,写的是“There is but one secret to sucess--never give up!” “在听吗?” “嗯。”路延面无表情地用手把“never”擦掉,“谢谢舅舅。” “应该的。” 谢羽顿了下,换了个语气问,“听说你在班上跟同学处得不太好?” 路延知道估计是老师给谢羽打电话了。 “还好……”他明显底气不足,“吧。” 那边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始沉默。在那阵沉默里路延全然意会了舅舅的意思,仿佛是失望得不想多说了一般……确实,现在谢琳的情况也够他操心了,自己这样完全是在给家里添麻烦。 “什么尽量?”谢羽讲话一向直接,“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多吗?你以前闹腾,哪次不是我去给你善后?你闹着要学文,我有没有说过一次不行?高三也该收收心了,难道现在要你奶奶去学校听老师说你的不是?我看你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处境。” 路延揉了揉手指上的粉笔灰,没敢答了。 “再打架的话,过年别想回来看你妈。” 最后谢羽丢下句“自己好好想想”,把电话撂了。 路延舒了口气,然后肩膀被拍了下——孟图南递了根棒棒糖过来。 他接过来:“这么好心。” “唔……”孟图南看上去像是有心事,“跟谁打电话?” “我舅舅。” “哦。”孟图南看他一眼又快速移开眼神。 路延觉得他表情奇怪 :“有话要说?” 孟图南点头又摇头:“……没什么,算了。” 奇奇怪怪的。路延想起一事儿:“早上出来遇到你妈买菜,说让去拿她做的酱牛肉,等下放学一起回去顺便拿了。” “你自己去拿就行啊。” “你中午有事?” 孟图南:“我……打球,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就拿了呗。” 谁中午跑去打球。路延看他一眼:“不行,一个人去你家你妈留我吃饭怎么办,我一个人多尴尬……那下午,下午一起回去。” “下午……” 孟图南还没说完,路延已经接了句:“得,你也要打球,那晚上。” 球球球,看他更像个球。 “……晚上啊。”孟图南吞吞吐吐,“也行,但今晚要练字……可能很晚,不然我回了送过去给你。” 路延发觉了不对:“你又不爱来我家,怎么转性儿了?” 彭老太很信封建迷信那一套,认定孟图南跟她孙子八字不合,每次到家里都会阴阳怪气说一堆有的没的,而且彭老太养的狗一见他就狂叫,搞得孟图南很不爱去路延家。 孟图南还没想好怎么说,下一秒杨成和几个男生从后门进来了。路延看到孟图南往后退了一步,表情也变得有些慌乱,像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瞬间蒙了。 孟图南似乎察觉到路延那一瞬间的受伤,着急解释了句:“……我不打球了,一起回。” “不用,你忙你的。”路延觉得自己的反应还算得体,“牛肉不要了。” 他转身的时候还拿着那颗草莓味的糖。本来想丢了,但总觉得要是孟图南看见会难过,只能捏在手心里紧紧攥着。他只能对自己说不能难过,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这不怪孟图南。 可郁闷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路延气愤地把糖丢给了前桌一脸莫名的李小园。 李小园不明所以:“……给我这个干嘛?” 路延想了想。 “过意不去。” “什么过意不去?” “有些事。” 这人是不是跟孟图南学的……有为难事要说就送吃的喝的。李小园皱起眉,努力划清界限:“你的事……跟我有关系?” “没关系。”路延摇头,“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为什么会让我失望。” 路延诚实回答:“不想让你对周遭太失望,但我或许也要沉默了,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 路延看着她:“你还是勉强相信一下吧,一切都会好的。” 这话好苍白啊,路延想着……一切都会好的,他居然也会用这种话安慰别人了。 或许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可如果是爸爸呢?如果是路河会怎么做?会死磕到底吗?一定会吧。 到底是比不上他。 李小园接过那颗糖,低声答:“是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李小园看着那颗糖,道:“我……有点撑不下去了。说真的,我还怕你对我失望。” 这话让路延一怔,他觉得李小园有点不对劲。 “……什么?” 李小园摇头,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会儿,她指了指路延面前摊开的书,生硬地转了话头:“这是什么书?” “……地理杂志,孟图南之前放我书包里面的,随便翻翻。” “能看看吗?”李小园好像很感兴趣。 路延只能递给她。 李小园接过去,随意翻开一页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这鱼挺有意思。” 路延探头过去看:“什么鱼?” 而李小园已经合上书递还给路延了:“跟我很像的鱼。” 两人还说着话,杨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使了个眼神让他去外面说话。 路延懒得鸟他,索性装没看到。李小园很有眼色,连忙站起来拿着杯子装去接水了。 她走了,杨成才说了句:“下午约你说个事。” 路延不耐烦:“没空。” 杨成:“别啊,咱们把事情掰扯清楚,省得整天互相恶心。” “掰扯清楚了也恶心。” “所以得好好聊聊。” “没空。” “怕了?”杨成抱起手,“怕也好说,你现在上讲台叫我三声爹再道歉,我当咱们的事儿过了。不然……约你不来的话,咱们就走着瞧呗。你家是在西秀街的巷子里,是吧?” 换作以往路延一定会欣然应战。可不巧才接完舅舅的电话,还被威胁说再打架就不让自己回去看谢琳。 他纠结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杨成。那边不等了,甩下句:“下午第二节 课,下边厕所等你。”人走了。 这堆破事让路延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他想了很多个方案,到底怎么才能在不把对方往死里揍的情况下取得胜利。结果当然是悲观的,路延知道这事儿如果想了结自己只能认怂,不然就他下手的轻重估计事情只会没完没了。 认怂等于向恶势力屈服,不认怂等于再次打舅舅的脸,他想赢也想输,可二者不可得兼。 一早上心不在焉,熬到下课收拾书包的时候他还在琢磨这事儿,都没注意孟图南过来了,还扯了下他衣角。 他站起来才看到孟图南。不想理,就冷淡地答了句:“干嘛。” “……一起回家。” “听说你要打球。” “不打了,你中午别回家呗,来我家吃了打两局。” “别,你跟他们打球去,我有事。”说完就站起来走了。 孟图南满心愧疚,心说这次也不知道要哄多久。但随后他抬头一看,怒了,李小园桌子上怎么有自己给路延的糖? 另一种危机感笼罩而来。他没犹豫就上前跟李小园开了口:“那个……你那糖,”他掏出另外两颗棒棒糖,“我拿这两个换你那个行吗?” 李小园还在迷惑这是什么操作,孟图南已经快速完成了强买强卖。走之前犹豫了下,给李小园丢下句:“你不要总是受着,偶尔也机灵点……还有啊,多笑笑。”说完也没等她答,快步走了。 拿到关键道具后他赶紧追上了斑比,拿着阿尔卑斯质问:“为什么要把我给你的东西给别人?” “……”路延一脸冷漠地道,“我又不爱吃糖。” “放屁,上次在我家你吃了三个!”孟图南咬牙切齿,“好啊,原来你真的喜欢李小园!” 路延本来就烦,懒得解释,闻言翻了个白眼:“别跟我一起走。”说完就拉开距离。 “你心虚!” 路延瞥他一眼,“谁心虚自己心里清楚。” 他说罢就走,孟图南一路追,结果路延到了校外打了个车走,看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两人都心事重重地过完一个上午。吃过饭,孟图南也顾不上彭老太和她的狗在家,连忙跑去路延家认错哄大爷。 结果到了找不到人,人家路延不在,他得到的是路延家那只丑狗的狂吠,还有彭老太冷淡的一句:“吃完饭就走了,去学校用功了吧,我们延延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的。” 他心说这斑比是个心狠的,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 可还是放不下心。整个下午孟图南都密切关注着路延,奇怪的是对方也没什么异常,杨成那伙人也好像没什么风吹草动。 真的没事儿吗?那一节地理课孟图南全程走神,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着和往日一样,孙副说要开会,让自习。班上人一会儿就少了大半,约网吧的去了一拨,约球场的去了一拨,留下看书的没几个,路延是其中一个。而杨成和几个男生抱着篮球说说笑笑地走了,也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有人约孟图南去网吧了,他磨磨蹭蹭地扭捏半天不说去不去,直到看到路延站起来。 “我不去了。”孟图南心一紧,果断拒绝,“下次约。” 据他观察,这节课路延很少逃课,都是老老实实看一节课书,自己约他都很少约得动,今天居然逃了?肯定有猫腻。 孟图南悄悄尾随上去,跟得很小心,一直跟到“宝地”外边。 路延平时没事儿根本不会来这地方啊…… 这时候孟图南心里已经隐约确定了是要打架。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杨成一伙人气势汹汹地从冲了进去。 那时候的孟图南没有勇气和斑比站在一起被那群不良学生讨厌,他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他喜欢万事两全。 怕斑比出事,慌乱间孟图南想出的办法是跑回去找人,看到团支书拿着冰棍路过立刻一把揪住:“杨娇,你帮我去校办公室喊个老师,就说小树林边上的厕所有人打架,要打死人了,我先去拉着……” “啊?你自己怎么不去喊?” “我先去看着……”孟图南急了,“快去啊,骗你我考不上大学!喊保安也行老师也行!” 杨娇看孟图南表情不假,吓得拔腿就往办公区跑。孟图南很快赶到厕所外边潜伏起来,他心里想的是见机行事,不能贸然冲出去,要看情况营救斑比,等老师来了就好……可路延那张欠嘴让孟图南不确定能不能撑到老师来。 “哥们儿。”里面咳了声,“记得我吗?” 这声一出孟图南打了个激灵。这装逼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黄毛萧然,那个技校的……这种事情吧,在学校里孟图南还没什么忌惮,牵扯到外边的人就复杂了。 路延不知道给了什么反应,里面沉默了下。 “约你来干嘛想来你也知道。”这次说话的是杨成,“咱们把事儿捋一捋?” 路延:“可以。” “你打我兄弟,还整天找他不痛快。”黄毛拿棍子点了点地面,“找你给个说法。怎么结?” “我站着不动,打回来就是了。”路延很快给了回答,“别去整李小园就好,别的我不管。” 斑比今天吃错药了?外面的孟图南陷入迷惑,感觉路延的意思是要认栽,可这不是他性子啊!大杀四方才是他风格,这逼今天怎么回事,居然还不骂人? 连杨成都听出了路延今天不对。但他很弱智地把这理解成了畏惧,上前就推了路延一把:“你不是很狂吗?今天怎么怂了。” 路延没吭声。他来不及回答,忙着在脑子里狂揍面前这群人……招式还挺多,有和孟图南玩过那些游戏里的连招……有散打教练教的穿腿过肩摔……还有爸爸教的那些格斗技巧。在想象中这群人已经被揍得血肉模糊了,路延不知怎么又看到他妈妈了,就站在想象中间,她在哭。 在等自己回家吗? 他只能闭了闭眼,答一句:“来吧,今天我不还手,当还你,以后别招惹李小园就行。” 杨成却狐疑起来,想了想,开始语言攻击:“你成天护着那破烂, 怎么,喜欢她?” 路延懒得理他,闭上眼继续在脑海里打他的群架。 他们人多势众,杨成确定路延怂了,继续嚣张地侮辱人给自己找脸子:“我看你们确实很配。诶,你们知道我们班那个李小园?她爸喝酒喝死的,还有个疯子妈,有爹生没娘养的,我看你和她天生一对,都是……” 这话低级到路延顿时压不住火了,心想我干嘛忍这傻逼? 他死死捏着拳,打算今天不管怎样先把这人的头塞进茅坑里,打爽了再说后话。 但没来得及出手,路延看到杨成的领口被人揪住了,有一拳狠狠揍了上去—— 孟图南拉着杨成,气得额头青筋都蹦起来了,大声吼着:“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你没爹没妈是吧?” 孟图南和路延不一样,他从小定晏混大的,这群人跟他对上需要斟酌下斤两。空气停滞了一会,众人看着杨成和孟图南两人扭打起来,都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路延人都傻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孟图南,甚至忘了要上前帮个忙。 黄毛不是学校里的,本来就是野路子,哪能看着自己这边吃亏?他阴着脸一棍子甩到孟图南背上:“揍死他们!” 路延直接扑上按住了黄毛。 而打算置身之外的孟图南此时已经变成了这场闹剧的中心,他死咬杨成不放,下手又重又快…… 另人更意外的是下一秒江博闯进了厕所,大声制止道:“都干什么呢!撒手!!孟图南!我让你撒手——” 值得一提的是,老师是孟图南让人叫来的,被逮个正着的人……也是孟图南。 第16章 世事难料。 想着去拉架和收拾现场的人反成了打架的那个,真正惹麻烦的毫发无伤,站在边上看了场热闹。 孟图南和路延并排站在办公室外边,他们右边是黄毛那一群人,正在被保安守着挨个审问登记,哪些是校外的哪些是学校里的……他们俩则是在等杨文依来学校亲自处理。 此刻孟图南心里又是气又是悔,最绝的是边上那只鹿还在不停言语刺激他。 “你今天好拽哦。” “……”孟图南没搭理他。 “特别有范儿。”路延啧一声,“好帅哦,英雄。” “真的,特别你踢的那一脚,太那啥了。” “出场方式也很装逼,简直像我俩上周看的那警匪片……”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孟图南!” “……” “能不能闭嘴?”孟图南听得耳热,“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回家要被老孟抽死,你高兴了是吧?” “哪能啊。”路延没忍住笑了,“放心,我肯定让你占上理儿,给你说好话。” “……”孟图南眼睛一转,“那您不生我气了吧?” “我?我生气?”路延一脸天真,“我生哪门子气,我哪儿敢生气,人家打我我都不敢还手呢。” 孟图南横他一眼,嘟囔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碰上你这只斑比。” 路延难得不想跟他斗嘴,反而问了句:“腰疼么?” 那一棍子打得实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当然疼啊,妈的。”孟图南骂骂咧咧地又爆了几句粗口,“记住了,给老子买一个月早餐。” 路延这次很认真地点了头:“嗯,行。” 轻飘飘像是还了人情,又好像没有。路延想着,只要早餐就够了吗? 这么一想就糟糕了。他回忆起这段日子,发现自己不止这一次“麻烦”了孟图南,以前觉得不痛不痒的,可今天的感觉不太一样。这就是人们说的“哥们儿”? 是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所以直接开口要求要一个月的早餐吗?也是,对他来说宁愿买一个月早餐,谢谢两个字别扭,说不出口。 路延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不想告诉你的……以为你不会管。” 毕竟闹了这一出大概只会把孟图南推到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他还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和事佬德行,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离奇。 “要是那货没开口说爹妈,我才不管。”孟图南没好气地道,“什么傻逼玩意儿,讲那种话。” 这话把路延心里最后剩下的那点不痛快赶跑了,烟消云散,他嘴角弯了弯。 后来左等右等杨文依不来,年纪组长也不来,连教导主任都不见踪影。他们自从被江博和保安控制住后就一直站在一楼办公区外边,都快俩小时了。 这种等待最为磨人,孟图南心说还不如给个痛快的,把孟建军叫来抽自己一顿算了,这么站着让来来往往的人笑话算个什么事儿。 结果等到快上课了也还是没等来审判,倒是有俩警察走进了高三教学楼。 “搞什么啊……”孟图南莫名有点心慌,此刻居然有点想念一直不出现的杨文依,“谁报的警?不是找我们的吧……这打个架也不至于叫警察吧……?” 路延远远看了那边几眼,皱了下眉。 然后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江博出现后,站着和那俩警察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半天……然后打头那女警走了过来,步子刚好停在路延跟前。 “路延同学是吗。”那女人直接自报家门,“我是警察,找你想了解一些事情,你们老师会全程陪同,希望你配合一下,不会很久。” 啊?孟图南惊了:“了解什么事?” 那女的偏头看他一眼,孟图南赶紧解释:“不是啊姐姐,我们就……只是打个架啊,这犯不着让您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吧,而且他也没动手啊……” “同学……”那女警察笑了,“你们打架归老师管,我是问他别的事儿。” 他还想说什么,路延冲他摇摇头,跟着去办公室了。 因为班主任迟迟不见踪影,那边杨成那群人也被迫原地解散,改日再训。 这太奇怪了,按理来说不该没人来收拾他们,可此刻居然没有一个老师有空出面,这学校里打群架也不是小事儿啊! 又是什么让警察跑学校来? 孟图南越想越不对,但办公室的门锁了,他在外边儿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实在是着急上火,他不怕死地去敲了次门,被出来开门的江博严肃地赶回教室。 课前半小时的教室是全校八卦流通的最佳时间。孟图南魂不守舍地走进教室,才坐下就听见那小撮女生在说什么:“吓死人了,被抬出去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啊…” “我路过她们宿舍也看到了,好恐怖。” “听说是偷东西吵起来的?” “不是,说是跟那个……” “还被脱衣服了……” “说是被推下楼梯……” 孟图南看了看对角线上那个空空的座位前……一样空着的李小园的位置。一道残阳照进教室里,切割出明与暗两个世界的光影,里面那些年轻的面庞上刻满了与己无关的漠然,她们压低声音,口中说着别人的悲喜,不到半天那些八卦就会像流感一样扩散出去。 黄昏把她们的脸照得有一丝可怖,这是孟图南没来由的观感。 有女生看他进来,连忙冲上来问:“听说你们跟体委打架了?怎么回事?” 还有人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分享新闻,语气神秘:“孟子,你听说李小园被她们宿舍几个女的捅了么?” 孟图南打了个冷颤,他忽而有了一种对路延的共情,因为此刻这里的空气也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此刻只有四个人。一个立式的老旧电风扇对着正路延的方向吹,吹得他脑门儿凉丝丝的。 “你平时跟李小园关系好吗?” 路延摇头,又不太确定地点了下头:“一般。” “她平时会不会跟你聊她的事情?” “很少。” “作业之类的也很少问你?听你们老师说,你成绩不错。” “她偶尔会问我几个数学题……别的很少。” 女警察有点年纪了,讲话的时候一板一眼,有种说不出的冰冷。 “那你有注意到李小园平时在班上还有什么朋友吗?” 路延看了边上的江博一眼,才答:“没注意到,我们很少闲聊。” 女警察把手上的本子翻了个面:“那这几个人你认识吗——张玉、梁倩、宋佳怡。” 路延只对两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是怎么认识的,又该怎么说。那女警察把本子合上,皱眉打量他:“同学,如果有印象的话请如实告诉我们。” 路延犹豫地抬头问道:“李小园怎么了?” 他面前的几个大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那个女警察才开口道:“今天下午李小园在宿舍里跟她同寝的几个女生发生了些口角,在争执过程中,张玉、梁倩称李小园偷了她们的东西,因为她们发现李小园桌子上有一把小刀,而叫宿舍里学画画的宋佳怡称那把刀是自己的,她平常拿来削铅笔,说是李小园偷了她的东西。另一个女生张玉还说李小园破坏了自己的感情,扬言说要‘弄死她’。现在两边各执一词,李小园称是张玉抢过刀捅了自己,而张玉她们那边说,是李小园先拿起小刀反抗想刺她们,后来她们情急之下、慌乱之中才伤到了李小园,后来她们……” 路延整个人听得恍恍惚惚,语言编织出的画面在面前不断地来回闪烁——他看到李小园那永远盖住眼睛的刘海,看到她低头,看到她退后。而随着‘刀’、‘捅’这类字眼出现后,他好像看到了李小园那厚厚的刘海慢慢虚化,不见,而一直藏着的双眼终于露出来,她的眼神凌厉,在想象中……像一只盯着猎物的鹰。 真实,虚假,伪装,善恶……这些词语在他脑子里碎开,路延想着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女警察说到这里,江博在边上咳了咳,她会意后截住了话头:“这件事不要在学校里扩散……因为她们争吵的时候有提起你的名字,而你恰好又是李小园的后桌,所以我们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紧张,如实说就好。” 江博在边上搭了句腔:“路延这孩子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在学校都是埋头念书,以我的了解应该不会跟女生……” “不可能。” 路延居然开口打断了江博:“她一直都很怕惹事,怎么可能去跟别人打架?更别提挑起冲突伤害别人……” 那女警察静了静,问:“你觉得她不会?” 路延一怔,才慢慢答:“对。” “你很了解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那种人。”路延很固执地摇头,“她性格比较……说话都低着头不敢看人,怎么可能会……” “我们只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那女警察打断他,“这也是我们找到你想了解更多的理由,而且……” “不可能的。”路延这次斩钉截铁地打断对方,“你们再怎么问我,我都只有这个回答,她不会这样做。” “那你认识之前我们提到的那几个……” “不认识。”路延语气很紧,又多余地加了一句,“……不可能是她。” 那女警察和随行的人对视一眼,才问了句:“你怎么敢确定呢?据我们了解,李小园在学校朋友不多,时常被人欺负,性格也很内向,所以我们不排除她对室友积怨已久的可能性……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产生报复心理。同学,你不能主观地说一句“她不是这种人”来给这件事一个定论,事实到底如何,我们需要……” “可受害者是她不是吗?” 女警察回答:“无论谁是受害者,我们都需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比如,到底谁在说谎。” 而路延此刻脑子里全都是之前他跟李小园说过的那些话。 ——我想告诉你,自从那次开始,我没再怕过。 ——我想要你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路延紧紧握着拳,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茫然地答了句:“不可能。” 可语气已经不那么笃定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个大人盯着这个年轻的男孩儿。之前他一直把背挺得很直,可说完那句话,腰就一点点弯了下去,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放松下来…… 悄无声息就垮了。 第17章 路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打上课铃,天快黑了。 出门看见孟图南在外面等。他盯着孟图南放空了几秒,或许是自己状态实在不对劲,对方走上前摇了摇他手臂。 “怎么回事?”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路延摇头:“下课再说。” 没说话的兴致,他直接走回教室。 后来课也上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那个女警察说的话—— “——你是否有印象,李小园平时有没有用小刀削铅笔的习惯?” “——你觉得李小园是个怎样的人?” “——不不不,刀伤并不是重要的,李小园的伤主要是后来的……” 想得晕头转向。路延没办法集中精神,恍恍惚惚地上了一节课。 一下课,那些流言和八卦开始一股脑地往他耳朵里面钻。 “张玉她们会不会坐牢啊?” “听说动刀子了……说是捅得很深,流了好多血!” “胡说八道,人家说是被推下楼撞到头才流血了。” “不是吧,听说是扎到肚子了……” “没,我听到她们说是推下楼的。” “谁说的?” … 路延很不想听,可耳部神经此刻分外灵敏,避无可避要他听见。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第二天来上课,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路延总觉得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谈论李小园的事情。而前面那个空着的座位也让人很不习惯,像是心里也空了一块似的。 愧疚像座山一样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糟糕的是还总有人不怕死地来“关心”他,假模假样地问:“路延,你没事吧?警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李小园有事吗?” 安慰还是探问。 他摇头说不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不巧又是班主任的课,杨文依昨天起就没出现在学校过,他们只能自习。熟悉的场景开始了,周围的人交头接耳、换座位……教室里一直有嗡嗡嗡的声音,不知不觉音量越来越大,班长站起来了,她摔着书维持秩序,说吵什么吵,你们不学别人要学…… 觉得喘不过气。路延闭了闭眼,抓起书包往教室外跑。 走到门口,他迎面撞上了追过来的孟图南,对方看上去挺着急的,问:“你去哪?” “……不知道。” 孟图南表情复杂:“……又要逃课吗?” 路延点头。 才打完架又逃课……孟图南叹口气,默不作声地收拾了书包走回来:“走吧。” 他们最后去了那个古码头,孟图南买了两瓶便宜的二锅头,又买了一包难抽的红双喜,两人坐在河岸边上一口烟一口酒地消莫名的愁,次烟次酒,又辣又呛。 路延零零散散地开始讲他记忆里的那个李小园。讲第一天来学校,那个女生很小心地对他笑,说你好。讲他不爱写数学作业,总是交空白的,李小园有几次还帮他抄了作业交上去。讲他习惯喝薄荷蜂蜜水,喝完了总是懒得去续水,有时间课间睡一觉醒来,发现李小园会默默帮他接好水。讲自己地理学不好,李小园给他讲过题,很耐心。讲他跟李小园说过的那些话,说一切都会好的,说不要怕。 孟图南也讲他脑海里的李小园。他讲自己上初中就认识李小园了,他们之前就是一个班,那时候整个班的男生都爱欺负她,李小园不反抗,只会用阴郁的目光盯着对方,沉默不语。他讲李小园学习很努力,很用功,但成绩一直不那么突出。讲自己不太敢跟她多说话,总觉得这女孩儿眼神吓人。 他们对同一个人的感受截然相反。 路延今晚话尤其多,似乎是在倾诉什么,到后来讲话已经开始有醉意:“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是我害了她。” “……”孟图南沉默了下,“你别给自己背包袱了,这事儿跟你绝对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那一刻作为朋友该有什么反应? 或许该安慰他,或许该拍拍他的肩说些苍白的“都会好的”,到底该怎么做?可孟图南此刻想的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在意李小园? 他们算得上发小的情谊,父辈又相识,自己的父母当路延是半个儿子,这些联系让孟图南不得不把路延放到一个特殊的位置上对待。可这么掏心掏肺地付出半天,怎么感觉自己还比不上一个李小园? 谁说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呢?如今看来完全不对啊! 怎么越想越气?! “很在乎她嘛。”他说,“您真是个好人。” “不是在乎……”路延声音渐渐小了,“只是有点难受……” 是一种很深的无力感,因为努力了,可依旧无法改变任何事,甚至还有可能搞砸了什么。 孟图南皱起眉:“你以前也这样吗?” “哪样?” “很喜欢英雄救美。” 路延挺不耐烦:“我看不惯不行吗?” 孟图南心思早偏了,他把脑袋搁到腿上:“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 路延瞥他一眼:“你要我关心什么?” 孟图南看他一眼又偏开头:“算了。” 他把烟头掐了,“别太担心了,依我看,这事儿还早着呢,指不定后边怎么着。” 河边风大,路延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冷了,他抱着肩膀往孟图南那儿靠了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刻孟图南下意识的反应是把这人脑袋揽过来。可手伸出去了才感觉不太合适……最后只能也往路延那儿靠了靠,两人抵着肩膀,想着不同的心事。 “你真的不觉得李小园有点奇怪吗?”孟图南突然问,“说实话,我总觉得她有点吓人。你别不信,我这人有种可怕的直觉。” 奇怪? 路延摇摇头:“要说奇怪……”他顿了下,“说起来,那天早上她倒是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就是讲话的时候……好像自信了一些,说话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路延仔细回忆起那天,“然后……然后她说借杂志看一下,看了一会儿就还回来了。” “杂志?” “嗯,就你丢我书包那本地理杂志。”路延说,“我那天拿出来翻了下……她借过去翻了翻,说什么自己跟上面的鱼有点像……” 或许是觉得说了堆没用的话,路延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鱼? 孟图南皱了下眉,想问下去,但话卡住了……因为路延捡了块石头往前丢,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打水漂。 他笑了下,低头也捡了一块,斜着把石头飞出去,打得挺漂亮,飞出好几个旋儿来。 孟图南很得意:“看到没,菜鸡。你要挑扁的石头打……” 路延瞥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想玩那种无聊的游戏吗?” “那你要干嘛,填河?” 路延又拿起一块石头,对着天上比了比,一本正经说:“把月亮打下来。” “……月亮招你惹你了?” “你管我。”路延把石头飞出去,“它太亮了,我不爽。” “哪儿亮了……神经。”孟图南也想起了那段,失笑,“小时候打太阳,大了打月亮,你这么能怎么不飞啊?” 路延又朝着天际丢了块石头,声音懒洋洋的:“说不准我哪天真能飞呢。” “……傻x。” “你才傻x。” 例行无聊互骂一通,孟图南刚要教育一下这只倔鹿不能再喝了,再喝估计今晚又要睡自己家,结果下一秒路延头一歪,脑袋搭到了他肩上。 靠就算了,居然还蹭了下。 后来整整半分钟孟图南都没敢动弹一下。 沉默了会儿,路延问:“你买的假酒吗?我怎么有点头晕。” “……不知道。”孟图南努力镇定下来,“难受你就靠一下,等下叫你。” 路延好像点了下头,后来就沉默下来,像是真的在休息。 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动作,他们整天混在一起打打闹闹,靠一下而已,怎么想都稀松平常。但孟图南感觉很奇怪,甚至觉得对方靠着的肩都烫了起来,很不自在。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对劲。 没安静多久,路延突然来了句:“我还想喝,再去买?” “……不准喝了。”孟图南敷衍,“休息下回家。” “不然我们想办法去看看李……” “先不要提李小园行吗?”孟图南直接打断,“消停会儿。” 路延装没听见:“你说,她会怪我吗?” ……实在无语,孟图南索性当哑巴,懒得回答了。 气着气着,脑袋都开始不清醒。孟图南还真没体会过这种滋味,怎么就沦落到吃一个姑娘的味儿了? 而且心里也明白,路延对李小园大抵不是那种意思。明明是清楚的,但就是不想让路延因为另一个人成天闹心…… 这难道就是对好朋友的占有欲? 还是说自己其实是在羡慕斑比,羡慕他勇敢无畏? 是吗? 到底是什么? 越想越不对劲,孟图南愣了大半天,想得自己也开始觉得头疼时才琢磨出点门道来。 明明是晚上,他们对着黑沉安静的西过河,孟图南却感觉面前这条河一下子变得宽阔明亮起来……很陌生,像是变成了一片海。 孟图南没出过定晏,也没见过海。他看呆了,僵着身子,盯着前方,感觉那一片不存在的海在朝自己移动……风吹浪起,浪也变高了,像是比天还高。 靠近了……越来越近……来到眼前了……该跑吗? 路延这时候在他肩头蹭了下,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嘴唇和呼吸擦过耳侧,是暖的。 孟图南吓得打了个激灵。 就这么走了个神,想象中的那片海已经压了过来,瞬间把他吞没到一个奇异的世界里。 第18章 对于一个打小就被家里人逼着写颜柳欧赵、背弟子规千字文的男孩儿而言,早恋很奢侈。 孟图南家里表面上放养他,但实则对待很多问题都很传统,有些红线踩不得,谈恋爱就是其中之一,父母的态度是:你可以有好感,但没能力负责,所以不能越线。 加之孟图南还有点怵女的。毕竟他家里是妈妈做主,成长期间还伴随着一个天天跳出来管教的女魔头表姐高扬,这两位女性双管齐下将孟图南拿捏得死死的,也让他一度发誓:以后不能找凶巴巴的女朋友,太闹心了! 没那心思也没那时间。旁人风花雪月为恋爱辗转反侧的时候孟图南就一门心思地玩耍,勤劳地战斗在小黑网吧、游戏机厅、球场第一线,有过几次粉红事件也被他很不知趣地挡掉了——情书?丢掉!哪有CS好玩。约我喝奶茶?不去!哪有篮球有趣。毕竟除了上课他平时还要写一堆草书隶书楷书,要学会对临背临篆刻,只要能放松肯定要去玩耍啊!谈恋爱不是浪费时间吗? 正因恋爱业务不熟练,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后,孟图南并没有草率地判定自己着了道,而是小心地把这份心思藏了起来。 喜欢上自己的好朋友这种事实在太有荒谬性,一开始孟图南也没敢相信,是因为朝夕相处吗?为什么会对一个男的有那种心思? 他强迫自己把这事儿翻篇,不想再错下去。 但很不巧,那天以后,从前总是把“我很孤傲”写在脸上的中二斑比变得非常黏人,以前约着一起上课还有些爱搭不理,现在居然每天定点来他家喊他起床,放学也一定要拉着他一起走,似乎很不想落单。 对此孟图南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异议的,他知道李小园的事儿让路延愈发敏感,也只能好生伺候着。 李小园嘛……她的事情是真的不简单。 那天以后,李小园事件爆炸性地传遍了全校,校方根本封锁不住消息,事情很快就扩散开来。警方来学校取证、调查了很多次,而那些零零散散的传言、媒体的报道……逐渐把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拼凑了起来。 据悉,23日,定晏一中89班的李小园下午回到宿舍后,被同寝室的张玉、梁倩、宋佳怡三人反锁在了宿舍里。宋佳怡拿出了一把小刀,问李小园是不是偷了自己的东西。因为宋佳怡是学画画的,她习惯用小刀削铅笔。李小园否认了,说那是自己买的,但宋佳怡不信,以此为由和李小园起了争执。其余张玉、梁倩两人称李小园本就有偷东西的前科,说着说着几人就推搡起来,张玉是领头的,她拿小刀划破了李小园的衣服,恐吓并威胁她说:你是不是找死。争斗过程中小刀不慎伤到了李小园的右手,但伤口并不深。 见血后李小园衣不蔽体地往外逃,在楼梯口被三人抓住。 李小园吓坏了,慌乱之下跑出去说让她去医务室包扎伤口。但张玉几人当时并不放她走,李小园说自己不去医务室,也不找老师,但她们不信,认定李小园要去告状。几人推搡间,最为嚣张的张玉推了一把李小园的肩膀,说道:行,你去啊,我们就看着你能去哪儿。去啊!信不信就在这儿弄死你!说完,她冲着李小园的肩膀往前一推—— 就那一推,李小园从十二级台阶上滚落下去,砸出一地的血来。 当时正好是学校饭点,女生宿舍没有几个人在,她们住最高层六楼,位置是大家不常走的右侧楼梯,没有目击者。监控拍到的画面,恰好就是张玉的那一推。 除了身上深浅不一的刀伤,李小园滚落楼梯后全身多处外伤、右腿骨折、脑震荡……鉴定构成轻伤。 双方说法对不上。首先是刀,张玉等人却说是李小园先来抢刀,她们气盛之下才想着吓唬一下她,伤口是意外,可李小园坚持说张玉等人就是想用刀杀死自己;其次就是推下楼,推人的张玉说她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那力度根本不可能让李小园摔下楼梯,而李小园说的是:我不知道……还没反应过来就晕过去了。 目前的状况是,张玉面对监控,李小园背对监控,画面看得到张玉推人的动作,人就是摔下去了。 舆论纷飞那三个有恃无恐的女生在很多人眼里已经变成所谓的“杀人犯”,而李小园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情,这些人中包括以前讨厌她的、欺负过她的、漠视过她的……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李小园就是一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女生,大家都觉得她不敢说谎。而平日嚣张跋扈的张玉几人,怎么想都觉得她们做得出那种事…… 而且很快另一件事发生了,李小园精神异常的母亲看到女儿受伤后受刺激精神一下一更异常了,发疯一般地来学校大闹一场,在回去的路上乱穿马路,被一辆大货车迎面撞上,当场死亡。 祸不单行,惨上加惨。一夜之间,所有同情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偏向了李小园那边。 可最让人意外的是,这个案子因为证据不足且存疑有利于被告,很大概率无法起诉。 听说最后的结果是她们私下和解了,三女生被停学教育并且给予赔偿。 李小园和解了,可事情远没有结束,很多人都无法与这件事“和解”。 很快,89班的班主任杨文依辞职了,很多老师都受了处分,校长也被教育局拉去谈话好几次,大家都猜明年铁定换人。班上的气氛变得很微妙,这件事似乎把整个学校重新洗牌了一般,流言过后就是实质性的影响,班上渐渐变得死气沉沉。 本以为时间长了这事儿会过去,但很快市里都来了记者,没多久居然还上了法制栏目。 这或许是定晏一中建校以来最露脸的一次了。 不想听这事儿都不行。孟图南回家吃饭看个电视,转个台就是李小园的新闻。 报道出来的和学校里传的八九不离十。但毕竟是上电视,节目做得有头有尾,主持人先是报道了下事件经过,那段监控也放了出来,然后是对李小园的一小段脸部打码采访。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讨厌我……”李小园的声音哀哀的,“那把小刀确实是我自己买的,在学校的小卖部……而且当时我已经说了不会告诉老师,她们还是不放过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下去了……” 说着说着就哭了,谁听都会觉得不忍心。 平时相处过的人出现在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孟图南听着觉得怪怪的,总觉得有点失真,哪儿都不对。 孟图南听着闹心,催他爸换台:“别看了。” 高慧瞅他一眼:“小姑娘真是可怜,现在妈妈也没了……” 孟建军只能赶紧换台打圆场:“唉,只能说学校风气还是要整肃一下,这也是给我们敲了个警钟。” 高慧摇头:“我看那几个害人的小姑娘就应该去什么少管所啊监狱啊好好教育改造下,怎么都不能起诉!法律也真是……” 孟图南低声嘟囔了句:“坐牢不一定更可怕,她们以后也要被指指点点……” 高慧把遥控器抢回来换回法治频道,指着电视道:“孟图南你看看清楚,你要是在学校这样欺负同学……我第一个把你打死!” “……我是那种人吗?” “我看你也差不多了!还敢带着延延打架斗殴,你有什么不敢的?”高慧提高声音,“你给我听好了,再有一次我就把你拉去彭奶奶家当着她的面抽!” 这时候孟图南哪敢顶嘴,也懒得再解释导致火上浇油,低头嗯嗯嗯。 高慧一讲起来就没完,指着电视借题发挥:“看看你们学校都是些什么人,早说了让你去市里读你不听,现在好了吧?我看你现在成天惹事就是被环境影响的,班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孟图南继续:“嗯嗯。” “别嬉皮笑脸的!”高慧又开始拍桌子,“彭奶奶天天在我跟前念,就是你带着路延……” 一顿饭也吃不安生。 他蔫头耷脑地被教训了半天,到末了才小声跟高慧说:“您在我跟前讲可以,路延在的时候可别提。” 刚说完,孟图南放桌上的手机开始响,响了三下声音就停了。 “路延在外面等我了。”孟图南放下碗,“我走了。” 高慧看孟图南要拿手机走,眼疾手快地把手机抢过来:“说了多少次,高三了不要带手机去学校。” “……”孟图南鼓了鼓脸,默默背起书包走了。离开之前电视上又开始播监控拍下的李小园被推下楼那一幕——画面在孟图南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快步出了门。 河边那次后他就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斑比,时常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看着路延坐在台阶上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看着看着就呆了。现在基本每天都是这样,走出家口就会看到路延坐在台阶上,乖乖地等自己。 孟图南慢慢走下台阶靠近他, 轻手轻脚的。 路延戴着耳机,眼睛闭着……孟图南从上方盯着这鹿看了会儿,片刻后把对方一只耳机摘下来,塞到自己耳朵里,准备和斑比一起欣赏一下音乐。 结果听到的是—— “conversation1,Where does the……” 杀千刀的英语听力。孟图南嘴角抽了抽,把耳机甩回去:“听点人听的行吗?” 路延知道是他,眼睛都还没睁开,嘴角勾起来:“好慢,再不来我要睡着了。” “……这不来了么,走了啊!” “等我听完这段,你别吵。” 孟图南不耐烦:“不等,边走边听。” 路延对付孟图南的办法一般都是直接无视,等对方忍不住炸毛再开始讲道理。他自顾自地闭眼听对话,并不知道孟图南越靠越近,嘴都快帖他额头上了。 头上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再不走,你要后悔。” 听完了,这题选B。路延睁开眼看,但瞬间就有一只手把他眼睛蒙住。 眼睫眨动,扫过手心的时候很痒。孟图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太心慌了,他把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 路延也没动,他静静问:“干什么。” 干什么?想干什么? 盯着路延的嘴巴开阖,一时间孟图南居然傻了,说不出话。等路延再问一句:“后悔什么?” 孟图南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撒开手,回过魂来后拔腿就跑。 路延只能一脸莫名其妙地追上去,不解地提高声音问:“跑什么——!” 孟图南看都不敢往后看一眼。他越跑越快,沿着西过河一路往前,奔跑带起的风拥抱着他……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是跑不了多久的,路延很讨厌谁跟他比,没多久那人就会赶上来。还能跑到哪里去?想着想着就泄气了,他索性一下子停住脚步,打算认命。 果然几秒后,砰——身后追上来没刹住脚步的路延撞到他背上,很疼。 就那样撞上了,避也避不开,偏偏是他,偏偏是自己。 跑得起了汗,心跳得要蹦出来。那一刻孟图南也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但他17岁的脑袋告诉他这件事很奇异,似乎是值得纪念的瞬间。 所以他选择转身,调整出一个微笑,喘着粗气,对那人说:“斑比,我今天很开心。” 第19章 那种不确定的暗自喜欢折磨了孟图南很长一段时间,从那悠长岁月里随便挑出一天来,对他而言都是惊心动魄的。 可后来回忆起和路延混在一起的日子,他对这段隐秘的时光反而印象最深。 每一天都很普通,可每一天都很宝贵。 早晨起床,出门去找在门外等的斑比。他们并肩去上学,孟图南比他矮,时不时要侧过头去看路延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路过桥头的时候他们会买早餐,路延其实不习惯在外面吃这种所谓的“垃圾食品”,孟图南会凑上去咬一口路延手里的东西,会听到路延震惊而嫌弃地骂自己:“滚蛋,你没有吗!” “哎呀,帮你尝毒。”他随意答,“不要小气。” 之后他会一路偷看这只鹿吃东西,吃自己咬过一口的吃食。心里骂自己卑劣又狡猾,但胸口升腾起的小小快乐会把那些情绪按下去,变成惬喜。 是开心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一起很开心,能触碰到、亲密相处会很开心。 和路延一起上学后,孟图南再也没有迟到过,但由于起太早睡眠不足,他前几节课都是梦游状态。 这天的早读补眠被后边的李雅打断了,她把孟图南大力摇醒:“……孟子,下课能不能帮我借一下路延的月考卷子,数学。” “你要干嘛?” “江博士说最后那个拓展题路延的思路很好,我观摩下。” 孟图南想了想,迷迷糊糊翻了下自己的书包,找出一张卷子给李雅。对方接过去一看,很诧异:“他卷子怎么在你这?” “……不是要改错题交上去吗,我拿来抄答案。” 李雅耸肩,接过卷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惊叹。孟图南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惆怅了起来。 他琢磨了会儿,凑过去问:“李雅,你会不会因为跟自己的朋友关系太好了,分不清是友情还是爱情?” 李雅奇怪地看了看他,随即浮夸地捂住胸口:“孟图南,你别这样,我们没可能的!” “……”孟图南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他没了兴致,埋下头大睡起来,一直睡到第一节 课上。上课他一心二用,看一眼黑板看一眼路延,好在位置方便能轻易看到路延在做什么——喝水,看着窗外发呆,做笔记。估计是热,路延咬着领子把校服外套脱了。 那动作看得他把笔都转飞了,还很不巧飞到讲台边上。语文老师惊呆了,疑惑地停下来问他:“孟图南,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没说错,他可能真的有点问题,被罚站都这么开心……可能是因为看路延能看得更清楚吧。 他观察路延观察得很仔细,比上课做题专注多了,都可以写出一份“斑比语文课观察见闻”来。 一节课很快过去,孟图南第一次觉得45分钟真是太短了,他还可以再来一万年。 开始有意地去观察一个人,那感觉是很可怕的。后来回忆起,孟图南甚至怀疑自己是靠观察和丰富的脑补喜欢上路延的,毕竟人都是擅长自我欺哄的动物。 他观察到的那些事情很微不足道,像尘埃、纤维和灰一样渺小,但落在心里一直飘来荡去,积少成多,很快就变满了。 斑比喜欢喝新鲜的薄荷泡水,加蜂蜜。斑比喜欢用自己的保温杯,去哪儿都带着。斑比喜欢看奇怪的科普类书籍,喜欢站在高的、开阔的地方发呆。 斑比不习惯吃小摊卖的的东西,每次给他买一份孟图南都要先凑过去“尝毒”一口,斑比才会不情不愿地尝一尝,于是斑比也顺利喜欢上了糯米团子,但是会还嘴硬说:“也就一般好吃。” 斑比脑子转得快。他奶奶打牌的时候,路延在后边坐着看牌面几分钟就能算个大概,每次替上厕所的奶奶上场打几圈,只要胡就是满牌,夸张得很。 斑比喜欢下各种棋。有时候一起回家,孟图南顺路去买个吃的让路延在原地等自己,回来一看人就没了,找了找,会在围着一圈人的象棋桌前找到人。蓝校服被一群大爷围绕,在位置上眉头紧皱盯着棋盘听大爷给他出主意,场面莫名喜感。 这些跟路延有关的场面在孟图南眼里变得很可爱,就连他那些很中二的拽言拽语、射太阳弄月亮的大胆厥词……也很可爱。 但也只是偷偷摸摸地想着,纠结着,完全没有方向。 是模模糊糊的好感,想要靠近,有奇怪的想法……可再多一点该怎么做,这样又算什么? 身边好像没谁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那一年孟图南还很年轻。一脚踏入一个陌生世界时茫然又慌乱,但又有种莫名的期待感……本能告诉他,要找到一个精神支撑。 他决定自己去找那个答案。 周末孟图南去了网吧,加钱要了一个包间。但今天他没打游戏,而是盯着电脑屏幕沉思很久,然后对着搜索界面一个键一个键按出“同性恋”三个字。 孟图南盯着跳出来的页面看,一个个仔细看。跳出来几个窗口,介绍说什么必看清单,他把看到的名字一一记下来,抄在本子上。 走出来后,他总觉得自己有哪里变了,看到的天似乎都比之前的开阔很多。 回家吃过饭,路延来了,约他去游泳。孟图南支支吾吾地推脱,说自己要练字。路延大概是提前没想好别的安排,被拒绝后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又蛮不自在地说了几句话,要出门赶集的高慧听见他们说话了,见状就给路延解了个围:“艺考没多久了,让他在家练字吧。延延要不要跟我去市场买东西?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很热闹的,顺便帮我提提东西。” 路延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了。 等他们走后孟图南也出了门。 他的目的地很远,要打车经过镇上的抗战纪念碑,再七绕八绕地绕到一条小巷子里——最后他进了一家租售影碟的小店,这是离他家最远的一家音像店了。 随手翻了翻,一溜儿的警匪片。孟图南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电影合集,一看就是盗版的。到前台结账时,抽着烟的老板看了看碟片,又用异样的神色看了看他,问:“只要这张?不要别的?新到了周星驰。” 孟图南强自镇定地点头:“不用了……我帮别人租的。” 老板没说什么,收了押金坐回去抽烟了。他把碟子小心放到书包里,回家。 家里没人在。孟图南知道高慧赶集需要很长时间。不到傍晚回不来的……他爸出去找朋友下棋了,目前家里只有一个在楼下看仙剑奇侠传的收银小米姐,人家没空搭理他。 孟图南飞快上楼把门反锁好,迅速翻出家伙,把光盘放进去。 等着播放的时候孟图南看了看碟子背面的影片介绍,名字是《蓝宇》。 他按下了播放键,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看。 像是一场神奇之旅,电影只看到一半孟图南就入神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可伸出手是碰不到的,张开嘴也无法言说,只是胸口被饱满又翻腾的情绪来回冲撞着。 孟图南捂住脸,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 他看得很认真,越认真才越难过。孟图南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居然能体会这种细微的情感了。他心想……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那样的人那样地生活着,经历着那么多他或许永远无法理解的悲喜。 等电影放到最后已经快黄昏了,他哭得头都有点疼,听到楼下有动静只能赶紧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关掉了读碟机。 孟图南揉了揉眼睛,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叹了口气。他听见有上楼的声音,会敲门三下,是斑比。 “进来。” 路延开门进来,顺手开了灯:“你干嘛……才睡醒?” 孟图南点头,没看他。 “赶集好玩吗?” “还可以,人很多……我买了枣花糕。”路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他,“捂着的,还有热气。” 孟图南又想揉眼睛了。 他怕路延看出来自己哭过,只能假装咳了咳,咳出眼泪:“我……我嗓子有点疼。不吃了,你吃吧。” 路延奇怪:“你不是最爱吃这个?” “不吃了,我……上火了。”孟图南哑着声音回,“你吃了吧。” 路延把书包放下:“那我们先写下作业,写完吃了饭再出去,我跟梅姨说了今天在你家吃……” “作业我明天再写。”他声音敷衍,“心情不好,不然吃了饭你先回去吧,我睡会儿。” 带着那种不想面对现实的心情,孟图南把自己捂进被子里,紧紧裹住,但他也没赶人走:“斑比啊,我想睡一下,你自己先写作业吧。” 也没打算真睡,孟图南只是不想被路延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发了会呆,接着就听到了翻动什么东西的声音……感觉不太对,他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果不其然看到路延人站在影碟机边上,正拿起那张碟子看,还问:“你看的什么,也不叫我……” 孟图南几大步冲过去劈手抢。他反应很大,路延愣了:“你怎么了?” “……”百口莫辩,他只能白着脸编了句,“我的秘密。” 路延更迷惑了:“什么?” 孟图南摇头,死死按着那张碟子不让路延碰。 路延思索了下,压低声音问:“毛片儿吗?” “……”孟图南索性自暴自弃地点头,“对,毛片。” “那一起看啊。”路延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背着我自己看了!” ……也不知道拿来的一股气,他大力把斑比推出去,砰一声关上了门。与此同时手里的碟子掉到地上,砸到脚,还挺疼的。 那一刻孟图南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他蹲下抱住了自己,大口喘气。 发了会儿呆,他闻见了什么味道,站起来去找。最后发现是路延留下的枣花糕,糕点的样子像一朵花,中间点了红,好看得不行。 他拿起一块看了很久,开始觉得自己很卑鄙。受着人家这样的好,自己还顶着一个‘好兄弟’、‘好朋友’的名头和人家相处,怎么想都太过分了,他自己都看不惯这种自我欺瞒。 以后如果路延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出门回来还会给自己带一份枣花糕吗?还会每天等自己上学,每天给自己吃那‘第一口’吗? 看了许久,孟图南到底是放下了那块糕,不敢吃。 第20章 从很久以前开始,路延就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人喜欢。 他很固执。从前会因为一道题在课堂上跟老师争执不休,让那个年轻的老师很下不来台。他讨厌吵闹的学校,讨厌所有自己觉得‘错’的事情。他觉得所谓的圆滑是大人自我妥协的把戏,同龄人感兴趣的东西都无聊且浪费时间。 他好像一直和别人错频。 父母给的陪伴少,无条件对他好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是个还需要他来照顾的人。他孤单地长大,没有人毫无保留地走向他、接纳他,能容忍他的反复无常。 而路延也很少在乎过别人。 过去的生活似乎一直在给他开绿灯,他学什么都快,成绩总是比别人好……可惜这种自傲只持续到父亲去世这年。 路延忽然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多了去了,他自满的时候别人也在努力,现在他终于也有了学不会的科目,有了考砸的试,有很多会觉得自己失败、孤独、弱小的瞬间。 然后他遇到了孟图南。 如果比较一下,很明显能看出孟图南和他截然相反。 孟图南嘴甜,爱笑,能让别人自在,会装聋作哑,知道怎么能让自己过得轻松自在……这些特质或许是路延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在很多个瞬间路延悄悄羡慕过孟图南,羡慕他能被一群女生围着帮忙让带校外的东西,能和一群男生热热闹闹地聊篮球聊游戏……他仿佛是某个世界的中心。 他也知道孟图南对自己很好。 毕竟孟图南对他的照顾从一开始就是贴脸输出,无论什么事一律是孟图南在让步、在对他妥协。路延心里明白,家人或许都没有孟图南对自己这么上心。 鲜有友情体验的路延尝过一张这种S级的体验卡后,已经在心里把这段关系无限续费,按照自己的逻辑,不讲道理地把孟图南划进了‘我的所有物’范围中。 李小园事件加深了他对孟图南的依赖性。 那件事让路延彻底群体失望,对学校也开始有了莫名其妙的仇视。他开始讨厌89班,讨厌老师,讨厌在学校里见到的每一个人。 因为有过相似经历,路延痛恨那样的霸凌。那个女孩的经历和结局,让他又失去了对世界的一部分期待。 孟图南是他在这段时间里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是唯一能信任的活物。 隐约也是明白的,这世界上偏爱和包容本就珍贵,没谁欠谁,有些东西都送到眼前了,该接着还是要接着。 可让路延迷惑的是最近孟图南有点异常,他们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总是偷偷摸摸的。以前总是毫无保留地分享一切,现在呢,看个手机还遮遮掩掩,似乎有了什么秘密。 只要自己一讲李小园他就不高兴。 也不怎么跟自己打闹了,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 吃东西也是,以前还总喜欢来抢自己的一口美其名曰“试毒”,现在安分得要命,吃的也不抢了。 他再迟钝都感觉到孟图南不对劲了。 也是那个时候路延才发现一个问题,孟图南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缺朋友,他有健全的家庭,有开朗的性格,整个年级的人都能搭上几句话,人仗义大方,对朋友也好,走到哪儿都是笑声一片的。 那为什么和自己疏远? 不需要自己了? 一开始路延猜想过是杨成那群人的缘故。但观察过后发现也不是,那次之后孟图南就和那群人断了往来,球都不去打了,碰到都装看不见。 路延再一次感受到或许会失去的恐惧,他很不想失去这段关系,但事态似乎在恶化。 这天更甚。 孟图南已经连续三天拒绝自己去他家睡的请求了。 路延十分不安,被敷衍后气得直接跟孟图南进了家,找到高慧说想留下吃饭。高慧自然是乐意至极,连连招呼他:“去冰箱拿袖子吃,我再炒个菜。” 他们说着话,孟图南一声不吭上楼了。路延也没敢跟上去,就坐在楼下陪高慧聊天,一直熬到开饭时间孟图南才下来,恹恹地吃饭,看都不抬头看人。 路延就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吃饭。 孟图南心虚无比,哪敢抬头看人。他心说这鹿也忒黏人,都不让人有一刻喘息的……他现在很不想面对斑比,毕竟‘斑比把我当朋友而我想泡斑比’这样的关系处着实在太狡猾了,根本就是占人便宜…… 关键是这鹿还总是往上凑,这不是逼人犯错误么。 要命的是他又不忍心拒绝这人。你看你看……还晓得给我夹菜了?真是老天下红雨活见鬼。 孟图南沉重地抬碗接过了斑比给自己夹的胡萝卜……妈的,接过来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爱吃胡萝卜。他抬头,看到斑比幽怨的眼神,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忍辱负重地吃掉那块胡萝卜。 “图南啊,你赵叔叔昨天打电话又问起你了,到底要不要去集训。”吃着吃着,孟建军说了句,“你别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这周前给我答复。” “就是。”高慧也搭腔,“你看看你,要是成绩好点我们犯得着给你操这个心?学是学了,考你还不想考,去个集训还磨磨唧唧的。” 此阶段的孟图南很不乐意父母在路延面前训自己,闻言就不高兴地顶了句:“那我也不是自己想学的啊,还不是你们逼的。” 高慧一愣:“你说什么?” 孟图南叛逆劲儿上头,把碗一甩:“不吃了,我去练字。” 他转头上了楼,高慧一肚子的大道理都没来得及输出,亏得是路延在,她到底是忍住了没冲上去行家法。 沉默了会儿,路延把碗里的饭吃完:“我上去看看他。” 本来以为孟图南是躲回房间玩游戏了,结果找了找,人还真在书房。路延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边上,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又拿了个凳子坐到边上看他写字,也没敢打扰。 其实孟图南写字的时候挺好看的,很专注,眼很静。 路延发了会儿呆,听到对方开口问他:“看我做什么。” “无聊,看你写。” “我又不好看。” “我也没看你,我看字。”路延指着宣纸问,“这是不是行书?” “不是,是瘦金。”孟图南终于抬头,他看了路延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路延被看得有点奇怪,刚要问怎么了,孟图南把毛笔往他那儿一递:“试试?” “……我来试,那这张纸要写坏了。” “没事儿,那还有几大箱新的纸,我写一年都写不完。” 路延指着孟图南写了一半的纸:“可是你都写了……” “又不是考试要拿去交,废了就废了。”孟图南满不在乎,把人拉到自己边上,“来,写着玩。” 路延只能接过那只毛笔,笨拙地比划了下。孟图南在边上撑着头笑:“握笔都不会。” 说完他伸出手去帮路延调整握笔姿势,但路延没怎么握过毛笔,手指很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他们折腾了半天,吸满了墨汁的笔尖承受不住重力,摇摇晃晃地滴落一点墨,落到孟图南的白袖子上,很快晕成一摊黑迹。 他们都愣了下。 孟图南很快意识到这姿势不太对,他环着斑比,握着人家的手,半抱的姿势……好像有点暧昧过头。 但他没有当即放开,而是侧头看了看路延。 对方也在看他,微微皱着眉。四目相对,先避开的是自己。 两人都没动,就这么僵持着,像是在等什么发生。 书房很静。他们保持这个姿势沉默半天,久到孟图南心跳都缓下来。他打算松开手了,结果路延低声道:“你带着我写吧……我也不会握笔。” 孟图南吐了口气:“你确定?” 路延点头。 “嗯。” “好。”孟图南紧了紧路延的手,毫不犹豫地下笔。 他手很稳,路延也只能专心配合,很快一个方正的“永”字跃然纸上。 写一个字而已,却好像要了全身力气。路延吐了口气,茫然地问:“这是楷书?”他顿了下,“怎么不接着写你那个……”他指了指孟图南之前的字迹,“瘦金。我觉得……那个瘦金还挺好看的。” “楷书都不会写还想学瘦金。”孟图南笑了笑,“这叫永字八法,永字是基本功,我小时候不知道写了这个字多少遍。” “哦。”路延点头,“每天就写一个字?” “是啊。”孟图南带着他又写了一遍,“每天就写一个字。” 那天他们并肩坐着,写了很多个“永”字。后来路延觉得自己好像会握笔了,但不太想让孟图南放开手,就顺着这个姿势让对方带着自己写……永,永,永,满眼都是。 孟图南手出汗了,他也出汗了,但没有人停下来,固执地把手贴在一起跟永字较劲。 重复作业很无聊,路延走神了。他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孟图南看都不看他:“写字要专心。” 路延这回连纸都不看了,侧头去看孟图南:“你为什么不让我来跟你睡?” 孟图南不理他,还是答:“写字要专心。” 这气氛让人有点心慌,路延开始没话找话。 “……对了,江老师说帮你补数学不是吗,你要是不愿意一个人去,我周末陪你。” “写字要专心。” “……你好像在躲我?” 孟图南手一顿,还是答:“写字要专心。” “你最近很不对劲。” “写字要专心。” “……”路延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沟通,“不管你最近怎么了,但你别忘了李小园的事情,我们一起去问问老师怎么去看她。” 结果这话一下子让孟图南摔了笔。 笔砸到砚台,墨迹纷飞,甚至沾到了他们的衣服上。 孟图南提高声音吼了句:“你到底写不写!” “……”路延被吼得一脸蒙,“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孟图南像是气极了,面对着书桌胸口起起伏伏……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扯住路延的胳膊往自己房间走,进门落了锁,又从柜子里翻出几张碟片。 芋;堰.ё 路延满脸不解:“……这什么?” “我的秘密。”孟图南语气很低,“你看不看。” 路延一秒都没犹豫:“看。” 孟图南摊开那几张碟片,“选一张。” 路延随便指了一张。孟图南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很恐怖的,确定要看?” “……看。” 孟图南吐了口气,一脸木然地转身,把读碟机打开。 他们并肩坐到床上,屏幕里的英文字幕出现时,孟图南一脸哭相,他几乎是祈求着说了句:“你……不要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路延在心里纳闷了句。他没空再去看孟图南,撑着头,专心致志地欣赏起了对方的“秘密”。 第21章 有时候,冲动或许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路延坐下的时候孟图南就开始后悔了。 他浑身发软,甚至开始幻想很多恐怖画面——比如斑比对自己说,你怎么这么恶心。比如斑比从此以后再也不理他,或者更甚……斑比觉得他疯了,揍他一顿,大声说:你清醒点! 孟图南现在确实很想清醒一些,但脑中的声音太吵了,吵着要他做点什么……及时止损还是破釜沉舟,选哪个?好像无论哪个都不怎么样…… 有些事做的时候或许完全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但真正等到要承担后果的时候才知道害怕。孟图南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他觉得自己无法承担能预想到的那些后果,目前的局面似乎不会有好的走向。 他第一次站起来想把片子关了,但路延把他拎了回来,语气严肃地命令:“坐好。” 他第二次想逃跑,站起来就往门那边走。路延直接扭着他的手腕把人抓了回来,很不耐烦:“你安静点行吗?” 他第三次坐不住是电影即将进行到激情戏的时候。 路延还在旁边托着下巴仿佛研究课题一般地看,认真极了。孟图南看都不敢看路延一眼,心说我还不如跳窗算了,只觉得自己做事不过脑子,冲动做了傻事。 路延一直沉默看着。他看上去非常冷静,几乎是面无表情看着那些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图南开始觉得这个电影每过去一秒自己就离羞愤而死更进一步。 可惜电影不会听到他的祈祷跳过一些情节。很快,画面里的那两个男人开始…… 他们几乎是同时一齐站了起来。 静静对视几秒后,路延毫不犹豫地朝着门的方向快步走……那个逃离的动作把孟图南的不安刺激到顶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伸手把路延拖了回来,按到窗边上。 窗子开着,位置是三楼,下边就是西过河。 路延人也傻了,眼睛没地方放,他就盯着孟图南的衬衫看……看这人的袖口,那儿有一团黑墨,晕开了。 强迫症让路延对那个黑点很不满,他不合时宜地想道:会不会洗不掉? 在面对难以接受的事情时,路延的反应和大多数人差不多,是会下意识惊慌和否认的。他开始走神了,企图想点别的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孟图南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压着路延道:“你……我……” 路延飞快接了话:“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孟图南一脸错愕,手都软了,语无伦次:“我不是……我……” 路延又谨慎地补了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孟图南居然被这反应搞懵了,有些不知所措,想解释又无从说起。最后还是路延先受不了这个姿势,动了下身子想走,孟图南不让,死死按着他,索性一口气说了个痛快:“你……你答应我!” “……”路延无言了下,“答应你什么?” 孟图南觉得自己的语气应该很恐怖:“……答应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我我们……” 路延打量了他半晌,面上神态还是十分正常。他遇到事情是这样的,不喜欢表露出情绪,尤其是很紧张的时候。 “好。”路延硬着头皮答了句,“我不告诉别人,你先放开我……你要把我推下去吗?” 没脸没皮都到这步了,哪里能放过他?孟图南死死按着人不放,还想说点什么找补,但可能是太近了,这姿势很像是要干点什么,路延反应非常大,直接一把推开了孟图南。 可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一推差点把他自己给撂下窗,毕竟这地点有点危险,路延只能条件反射地抓住孟图南的手臂,两人这回直接无缝贴到一块儿去了。 孟图南脑袋磕到他下巴上,两人抱了个满怀,路延猝不及防就亲到了他的额头。 时间静止了几秒,说是世界天旋地转都不为过,反正路延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孟图南在路延怀里赖了几秒才猛然起身,他难以置信地看了路延几秒,诡异地对视后,他们纷纷看着对方脸红了。 大概是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无法面对彼此,路延匆匆丢下一句:“我走了。”转身慌不迭已地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他差点摔一跤,等走到一楼又被高慧叫住了。对方手里端着一盘卤菜,走过来往路延塞了一块肉,问:“好吃吗?咸淡合适吧?” 路延呆呆地点头。高慧笑了笑,把那盘肉塞他手里:“拿回去给你奶奶尝尝……脸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我有点热。”路延随口敷衍一句。说完他急匆匆想走,结果高慧又拉住他问,“延延啊,你知不知道孟图南到底是为什么不想去集训啊,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应该自己有主意吧,我也不知道。” “我看他最近闷闷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高慧一脸担忧,“难道是打算不走艺考这条路么……那他最近学习上心吗?” 这要怎么答……路延绞尽脑汁想了想,给了个糟糕的答案:“他基本每节课都去上的。” 高慧叹了口气:“要是图南跟你一样,我睡觉都要笑醒了。” 想走也走不了,路延被高慧拉着,在大门口唠了大半天嗑。他全程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讲了会儿高慧也感觉到这孩子今天反应尤其慢,只能留下句:“学习你要多督促图南的。”说完放他走了。 路延呆呆地端着那盘肉回家,脑子一片空白。 他走以后,孟图南那一天算是完全毁了。作业也不想写,字也不想写,游戏不想打手机不想玩,好像失去了做其他事的力气,就傻傻地坐在床上,继续看那部路延没看完的电影。 发生得太仓促,他一时间很难消化,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甚至开始宽慰自己——没有关系的,这世上并不是应付任何事都要有万全准备,感情又不像高考,喜欢人也要准备好?老天爷也没给他时间准备。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把这个电影看完……看到最后或许是结尾太感人了,他还掉了几滴眼泪,不知道是为别人的爱情故事哭还是为自己哭,发泄一番后才勉强平静了些。 孟图南匆忙间地做了个决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斑比讨厌自己。如果对方不能接受的话……要么就认个错说自己是开玩笑的,要么就直接说是恶作剧,当成一个闹剧把这件事揭过去算了。 还能期盼什么?期盼他们有什么可能吗? 孟图南发现自己连去想下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想起就足够让人方寸大乱。说开了自己痛快,可似乎还不如从前那样相处,像一开始那样不好吗。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垂头丧气。 周天照例要去上晚自习。孟图南在房间里磨蹭半天不想出门,他心说或许自己该去找路延,再表现得自然一些,和平常一样笑着打招呼,说些垃圾话,打打闹闹地去学校,他们还可以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他忐忑地出了门,打算往斑比家走,去面对彭老太的阴阳怪气,面对路延家那只老狗丁丁的狂吼乱叫,面对路延或许会让自己心碎的反应。 往前走了两步,感觉不太对劲,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孟图南扭头一看——路延人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篮球,似乎是要走上前来叫他的样子……看到自己路延才停下脚步,有些不自然地偏开了目光。 沉默了会儿,谁都没先开口。 孟图南左顾右盼犹豫一番才挤了句话出来:“你……等我吗?” 路延点头,隔着几步把球往他怀里一丢:“走吧,要迟到了。” 这话让孟图南傻了下。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语气……淡定得让人生气,这养气功夫也不知道师从哪门哪派,真是高手。 孟图南居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预想中的糟糕场景没出现,侥幸心理瞬间就冒了个头出来,孟图南浴盐读加又是个得寸进尺的性格,根据对方的反应,短短几秒就在心里改变了战略计划。 装傻?那不行。 孟图南站着没动,把球丢回路延怀里:“我不走。” 路延挑眉,又把球丢过去:“什么意思?” 孟图南再次把球丢过去,这次用了点力气,篮球栽进路延怀里的时候他甚至后退了几步。 孟图南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语气还带着点挑衅:“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路延站稳后看了看孟图南,把球丢回去:“我不想知道。” 孟图南摸着篮球粗糙的纹路,有点生气地再次把球抛过去,同时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你过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 路延接住球,抛回去,慢慢地后退了一步:“不必,我不想听。” 孟图南被噎了下,又鼓起勇气道:“斑比,我其实从……” “打住。”路延当即打断他,“我们该去上课了。” 他们每讲一句话就丢一次球,像回合制游戏似的。 又是沉默。 “那你……”孟图南这次问得很小心,“没觉得我很奇怪吗?” 路延很淡定地摇头,单手把球甩过去:“无论如何我当你是朋友,发生什么事都一样。” 朋友,多狡猾的一个词。 孟图南一下子心都凉了半截。 “我想的不止是朋友。”他索性豁出去开始暴言,“还有别的。” 路延依旧淡定地甩球,把话也堵了回去:“你可以尽情地想,不犯法。” “……你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必须说点什么。”孟图南再次大力抛出球,“毕竟跟你有关。” 路延摇头:“我只能说,我永远当你是朋友,谁也改变不了。” 话一来一回,球也一来一回,讲了半天还是没什么进展,路延一直在把问题的重点踢开。 孟图南郁闷得不讲话了,就抱着篮球瞪他。 互相看了会儿,路延居然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类似视死如归的神情,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了……被这么看着实在是招架不住,路延转头走了。 走了几步,到底是有点不忍心,路延回了一次头。 孟图南还是那个姿势,那个表情,站在那瞪着眼睛看他,像是要把他身子看穿……路延顿时一阵头疼。 如果把这人丢在这儿,孟图南说不定会就地坐下表演个撒泼大哭……看他表情,感觉是又期待又慌乱的,或许是很怕自己不理他了。 到底是不敢多看,再看就心软了。 路延心也是乱的,匆忙间只能先应付了句:“那你答应我,以后别带手机去学校玩,周末去江老师那里好好补习,上数学课不要睡觉,以后也不要抄我的数学作业……好好考完高考。” 孟图南听蒙了:“……什么?” 路延:“……都是阿姨拜托我的,我答应她了。” 这时候孟图南居然还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自己的数学水平,他想了想,压着心跳问道:“你都能答应我妈,那能答应我么?” “答应什么?” “还能有什么?”孟图南把球甩过去,“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哦。”路延点了下头,“懂,不就是那个意思。” “你理解的是什么意思??”孟图南语气很急,“哪个意思?你确定你懂??” “……你还能有什么意思!”路延开始烦这个无聊的文字游戏,“我又不傻!” 孟图南急急地追上去问:“那你答应吗?” 路延已经转过了身子往前走。 河边的垂柳被风吹起来,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吹起来,飘来荡去。 看人要走远了,孟图南才又气又急地追上去,拿着篮球往路延边上砸过去,试图引起注意。 结果斑比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那颗篮球擦过肩的时候他头都没回,单手飞快接住了球,抓得很稳。 孟图南被秀了一脸,下意识感叹这反应是人类会拥有的吗,而路延已经慢悠悠转过了身,矜持地回答他刚刚的问题:“等你哪天数学及格我再认真考虑。” “……” “你觉得我数学能及格吗?”孟图南大吼,“你故意的是吧?” 他在后面愤怒惊诧的时候路延已经转身快快地走远了。 隔得远又背着自己,孟图南并没有注意到,路延耳根子红得不行,快烫到脸上了。 第22章 不知道为什么,路延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很在意孟图南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就算喜欢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开始是很惊讶,但他很快冷静地判断了局势,认为这件事不算多么多严重。 毕竟他经历过最糟糕的情况是永远失去了路河,他妈谢琳变得喜怒无常,终日酗酒,自己考砸了最重要的那场试。比起这些,好朋友喜欢上自己也无所谓了吧,又不会死。 那时候的路延自诩在某些方面比孟图南成熟多了,可以宽容地接受一些事,认定对方或许就是一时走火入魔,说不定过几天新鲜劲儿就过去了呢。毕竟他理想的状态是一直拥有一个不会离开的朋友,别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起初他企图装傻充愣把这事儿混过去,说不定时间长了孟图南就烦了呢。 路延没想到的是,他的漠视纵容了孟图南。 孟图南的言行举止愈发过分,丝毫不在意距离感,成天招惹自己。还不知道去哪儿学来些讨好人的法子,整天换着花样在他跟前刷存在感。 只要在学校,每次一下课就是孟图南的投喂时间。下课铃一响那人就屁颠屁颠地冲过来了,塞给他一堆吃的,丢下就跑。 这不是追女孩子的套路吗,路延哭笑不得。 他本来就不爱吃零食,跟孟图南讲过几次也没用,对方只放下一句:“给你就是你的,分给别人吃呗,讨厌我拿去丢掉也行。” 很快路延的桌子里就堆满了吃的。觉得这样长久下去以往也不是办法,路延只能该试探着把吃的分给班上的同学,并告知不够可以去他那里自取。 这一举动渐渐扭转了班上人对他的看法,现在路延也能跟别人搭上几句话了,总有一堆女生围在他桌前吃零食。路延还会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邀约和回礼——班长高姗问他看不看漫画,小组长问他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爬山唱歌,还有女生给他捎饮料,问他作业的人也变多了。 在路延漫长的学生时代里,这是他得到过最和谐友善的同学友谊了。开了这样一个头,他开始试着去接纳同龄人,去参与那些无聊的话题,让自己不那么格格不入。 心里也清楚,这似乎也是孟图南有意促成的。 他前边李小园的座位一直空着。老师说过让路延把那张桌子搬走,或者让他往前坐,但他拒绝了,固执地在自己前面留了这么一张空桌子。到后来他会把孟图南给自己的零食全都塞进李小园坐过的桌子里,安慰自己说就当是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友谊了。 另外就是孟图南……似乎开始刻意在意形象了。 路延发现这货开始用香水了。那天一大早乍一闻到他打了个大喷嚏,茫然不解地问:“你喷什么了?” 孟图南目光闪烁:“……我表姐给我的男士香水。木质调,好闻吗?” “味道像跟我奶奶去寺里烧香时闻到的那种。”路延中肯评价,又发现了什么,“你还抓头发了?” “……不好看?” “不好看。”路延扭开头,没忍住低下头笑了。 孟图南一下子扑过来勾住他脖子:“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样都是帅的!” “行行行,你帅。”路延感觉这人像只求偶的孔雀似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做几个数学题。” 孟图南被讲得很没面子,不满地瞪了这只鹿一眼。看着看着又开始陶醉……他走神去看路延垂着的眼,在心里完成了一次快速的自问自答。 :是忽然发生的吗? :好像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好看? :有这个原因,但肯定不止。 :那是什么? :答不上来。 只知道这只鹿会蛮不讲理地在他心里乱撞。 那时候孟图南还不明白,喜欢的人最好不要朝夕相处。等那些喜欢渐渐渗透生活和意识里后,有些东西是控制不了的。 路延被他看得蛮不自在,只能提起了别的:“你没忘记去探望李小园的事情吧?商量好的东西你买了么?” 孟图南点头:“买了,没忘,但我好不高兴去的哦。” 那件事过了以后,路延一直记挂着要再见李小园一面。但问遍了整个班,没谁知道李小园家在哪里,也没谁有她的联系方式。无奈下路延只能去求助89班现在的代班主任江博,结果被告知李小园还在静养,现在是他在照顾李小园,想见面可以,但要等李小园情况好一些再说,还要问过李小园愿不愿意再见学校里的人。 他等江博消息等了很久,隔三差五就去问一问,好不容易才等到江博点头。 路延瞥他一眼:“不行,必须跟我去。” “我去做什么。”孟图南开始阴阳怪气,“我去打扰你们吗。再说了,人家李小园说不准还不想见我好吧,人家只想见你。” 路延索性威胁他:“不去那你这周都不要跟我讲话了。” “……”孟图南被这有恃无恐的语气噎了下,“你认真的?” 路延有点生气:“你就是觉得她怎么怎么不好,提起她讲话就很刻薄,但我说过了,我当她是朋友,她出事我想去看看她也要被你编排?不想去算了,我自己去。” 孟图南见斑比毛了,连忙凑上去揽住他:“我胡言乱语,你就当我没说!我要去,我特别想去看李小园!” 路延觉得他们这姿势不妥,也挺烦孟图南成天跟自己这么没皮没脸的,伸手颇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他们正走在台阶上,路延手又有点重,孟图南差点被推得滚下台阶,好在是运动神经不错稳住了。 失重感让孟图南蒙了下。脑子里居然没来由地想到了学校监控拍到的那个画面——张玉伸手一推,李小园似乎也是像自己这样跌下楼梯…… 奇怪的揣测涌上来。 带着想验证什么的心情,本来能站稳的孟图南忽然戏瘾大发,脚一软就瘫地上了。 他扶着脚哼哼唧唧,路延果然中计,连忙过来蹲下掀开他校裤查看:“哪儿?哪儿伤到了?扭到了?” 装了一遭,孟图南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些猜测。 真实变得可疑起来。 路延见他呆着不说话,急得一直拍他肩:“疼吗?真扭了。” 孟图南迅速回神,调整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扭了,好疼。” “哪儿扭了?”路延皱眉看他的脚,“能站起来吗?” “不能。”孟图南语气浮夸,“要斑比抱才起得来。” “……”听出这人是装的,路延脸臭了:“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傻逼。” 他嘴上骂着,但还是伸手把孟图南拉了起来。 一开始是俯视和仰视的角度,随着距离拉近,斑比的脸也拉近……那张脸一下子无比清晰,近得孟图南呼吸一窒。 送上来的机会不是吗。 他借着路延的力气……头往前探,顺势就亲了下路延微张的嘴。 亲完后孟图南转头就跑,还一边跑一边得逞地大笑,就留路延在原地石化着。 可这是学校门口啊,周围全是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认识他们的……路延僵硬着身子环顾一圈,等目光碰到班上的学习委员李雅后,他瞬间傻了。 结果李雅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了句:“咦!你还不追上去抽他啊,孟子现在也太野了,要命!” 他们关系好,班上人或许看着只觉得是朋友打闹罢了。 “……”路延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附和了句,“是该抽了。” 很快上课了,孟图南完全不在状态,满脑子都是之前亲到的那一下……他回味了很久,感觉很不错,甚至还想再来一万次。 还在发呆,李雅丢了个纸条给他。孟图南翻开看,是路延的字迹。 “你芋;堰.ё下课死定了。” 他在那句话下面写了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不劳烦李雅了,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站起来沿着对角线把纸团使劲往路延那儿一丢——差了点准头,路延站起来才接到。 周围的人都坐着伏案苦读,他们在安静的课上远远对视一眼,路延死死瞪着他,孟图南满不在乎,还弯起手给路延比了个心,挤眉弄眼的。 路延被气得拿出一沓书码起来遮住孟图南的视线。 看不了心上人,后来的课孟图南上得心不在焉。江博让找月考卷,他在桌洞里翻半天翻不到卷子,但翻出来本杂志……孟图南看了看日期,恰好是当时让路延保管的那一本。 之前找过怎么都找不到,偏偏今天找了出来。 他回忆了下跟路延的对话。 “——那天早上她有点奇怪……” “——说借杂志看一下……她翻了翻,说自己跟上面的鱼有点像。” 孟图南打开书,开始仔细查阅跟“鱼”相关的字眼。 和李小园很像的鱼,她会用什么鱼来形容自己? 他反复翻看,没一会儿就确定了是哪一页,毕竟整本书就着重讲了这一条鱼,别的都在介绍群岛和人文知识。 大标题是澳大利亚的大堡礁,两页人文介绍后,出现了另一个标题—— “剧毒石鱼,潜伏的伪装高手” 孟图南接着往下轻声念道: “石鱼行动迟钝,生活于岩礁、珊瑚间以及泥底或河口。它们是动物王国的伪装高手,能够像石头一样静静在“潜伏”在海床上,等待猎物主动上门。虽然石鱼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但任何生物也不敢冒险与之亲密接触。 石鱼背上的棘刺能够抵御鲨鱼或其它捕食者的进攻。所释放的毒液能够导致暂时性瘫痪症,不经治疗会…当场毙命。” 合上书后孟图南皱了下眉,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不是吧……” 如果…… 如果石鱼是李小园的真相……那斑比会怎么想? 小鹿知道的话,会伤心吗? 孟图南从一个迷惑中跳进了另一个迷惑里,举目一望全是问题,没有答案。他有点后悔打开了这本杂志,也后悔猜测了那么多令人头疼的事情。 而另一边的路延心情还不错,如果除开刚刚那个仓促的吻。 他现在的心结就是再见一次李小园,现在能有机会见一次,也算是了一桩心事。 他打开杯子喝了口薄荷蜂蜜水,又侧头看了看天边的远山—— 有一朵乌云飘过来了。 他看了会儿,自言自语道:“又要下雨了……” 第23章 群体对一件事的记忆往往很短。 李小园那样的恶劣事件也只不过是沸沸扬扬传了一段时间,热乎劲一过去,大家很快被紧张的学习节奏带着走了。 好像除了路延,没谁会想要去关心李小园的下落。 大家好像都忙得很,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比如离孟图南最近的李雅,人家和体育班的周滔在一起了。 孟图南一开始对此事非常惊讶,他一直以为李雅是个无情的学习机器,高三不可能谈恋爱……没想到周滔连续一年的攻势还是起了效,他帮周滔送了很久的东西,是眼睁睁看着李雅对周滔的态度逐渐松动起来的。 时间真的能软化一个人? 爱情是他们的,孟图南则是他们恋爱的信鸽,现在不仅要帮周滔递东西,还要帮李雅递东西。两人逮到机会就你侬我侬,看得孟图南很是无语。 他真诚地问李雅:“你不怕谈恋爱影响学习吗?” 李雅瞥他一眼:“如果真能影响到学习,那只能说我没本事,认了。”她顿了下,“他挺好的。” 孟图南耸肩,问:“你觉得谈恋爱开心吗?” 李雅点头,又摇摇头:“不好说,但总觉得每天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如果以后考完试……他跟你不在一个地方上学怎么办?”孟图南托着下巴,“周滔应该是要去体校的吧,他成绩又没你好。” “看不出来你还很喜欢考虑以后。”李雅笑了笑,低头收书包,“别说以后,明天的事情我们都说不清楚,哪顾得上考虑那么多……走一步是一步。” 这话题让孟图南莫名伤感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也不知道未来路延会去哪里上学,会做什么。 她说完话,周滔背着书包在前门探了个头进来,仿佛看不见孟图南一般,朝着李雅晃了晃手里的一个苹果,两人相视一笑,李雅笑着跑了出去,看上去连头发丝儿都是开心的。 “……”感觉被塞了一嘴狗粮的孟图南无言以对,收回目光。 他也很想谈恋爱,体会一下李雅说的那种“每天都跟以前不一样”。 然而事实很不乐观。孟图南恶狠狠地瞪着今天刚发下来的数学小考卷子……感觉实在有点无望。 还在惆怅,路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边上了,孟图南一惊,知道之前亲那一下斑比要炸毛,他想溜号,路延连忙揪住他的领子不让他跑。 孟图南只能束手就擒,还举起手乖乖做了个大爷饶命的姿势:“我错了!您下手轻点。” 路延压下身子,威胁道:“下次不要在外面跟我动手动脚的。” 孟图南眼睛一亮:“不在外面就行吗……啊你轻点!” 路延死死拧了他脖子一把,再次威胁:“以后不要随便亲我。” “我没随便。”孟图南一本正经,头还凑近了些,“我很认真虔诚,你没有感受到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去摸桌上那张没来得及收的卷子往桌洞里藏。 有些人装正经也是一副登徒子的样子。路延不吃这套,揪着孟图南的衣领往后提,另一只手截住了孟图南的动作,把那张皱巴巴的卷子翻出来,展平。 凑近一看,好家伙,38分,也就是自己的零头吧。 “哦。”路延嘲讽了句,“你好认真,好虔诚,整天跟我嬉皮笑脸的,考试就考38。” 孟图南看路延脸色难看,赶紧找借口:“江博士不都说了嘛,这次卷子难……” 路延发现这人就没把自己说的话放心上,他心说我管这人干嘛,失望地看了孟图南一眼,扭头打算走人。 孟图南急了,半拉半抱地把人给拖回来:“斑比!!等等!!小鹿老师!您给我讲讲题吧,我特别想听,江博士上课讲得太快了,我好几个题没听懂!” 拉拉扯扯半天,路延被他缠得很烦,只能走回去拖了个凳子回来,摆出了传道授业的架势:“哪题不会……看着卷子,不要看我!” “嗯嗯。”孟图南也不是真心想听,很敷衍,“证明题。” “……”路延看了看卷子上这人的答案,“把卷子当草稿纸使?” 考成这样还有心思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孟图南被说惯了,也不反驳,摇头:“不敢,不敢……”说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糖往路延嘴里怼了进去,“吃糖吃糖,息怒息怒。” “……”路延嚼着糖,“我让你看题……不要吃东西!” “我没吃,这不是你在吃吗?”孟图南顺手撸了下他的额发,“别生气,你皱眉头不好看” “……”路延狠狠把嘴里那块硬糖咬碎,“我让你看题目!” 虽说是自己要求的讲题,但孟图南自然是坐不住的,又是对路延动手动脚,又是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说了好几遍不然明天再讲吧。路延才不纵容他,很固执地把孟图南留在教室里讲了半个多小时的卷子。 孟图南见过他给别人讲题,往往都是三言两句草草说完就问:会了吗?但给自己讲题,路延不仅会拓展,还会教他理思路方法。路延有自己很完整的一套知识体系,讲起来像模像样的。 但他们高三一周上六天课,只有周六不上晚自习,孟图南很不适应这种强度,每天被书山学海压得笑容都快没了,能休息一天还要去江博家里补习,现在看到卷子都反胃。 他本来就不想听,听了没多久就撕了张纸折东西玩。路延一碰上孟图南就很压不住火,这种学习态度让他非常气愤:“你认真点成么?到底听不听!” “哎呀,都讲了半小时了,休息下……我们跟江老师约的七点去看李小园是吧?到时候直接学校食堂吃了过去吧,不回家了。”孟图南把纸对折再对折,折了会儿又往纸上写了几个字,“来,我们折个东南西北……” 路延讨厌他这种散漫的态度,气得拿笔在孟图南的卷子上戳了个洞,问:“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我怎么说的?哦,对。”孟图南装模作样地叹气,“但我又做不到,也不能自我欺骗去抄个及格分吧,那不道德。” “所以你应该好好听我讲,努力学,下次……” 孟图南不好意思地说了句真心话:“你别生气,我是真不想学,为了让你开心我才留下听你讲的。” 这种恶劣的学习态度让路延气得直接摔了笔:“你就一直这样吧,我看你以后上哪儿后悔去。” “不就是数学差吗……我算过分了,能过艺考线。”孟图南低头折他的纸,“我跟你又不一样。” “你就指着艺考,那万一艺考没上线呢?”路延冷着脸,“你这纯粹就是在逃避问题,专业课没见你好好练,文化课也不上心,别说那专业考上有什么用,我看你根本考不上!” 孟图南心说是啊,我就知道你看不上我学艺术来曲线救国,你路延看得上谁。 虽说平时被人鄙视惯了,但被路延鄙视的感觉又不太一样,像是心口被扎了一下。 会痛:也是正常的,因为那其实也是孟图南的心病。 他闷闷答了句:“我也不知道自己学书法学篆刻做什么,有什么用,这年代又有几个人拿毛笔写字,是吧,难道以后去写对联卖?但我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斑比,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少,我这样的才是大多数,有很多人就是不会做你一眼能看到答案的题。” 路延哪能理解孟图南,不努力还理直气壮,分明是偷懒的借口。不过把这话一琢磨,他察觉到了孟图南的小情绪:“没说你学那个怎么不好,我只是想让你提一提文化分……万一艺考没过呢?不是说很多学校文化课占比多,还有单科限制,你看你集训也不去,你自己不着急么?” “还盼着我走?去集训谁陪你上下课?”孟图南叹气,“别跟我提了,我现在有点抗拒艺考……整个学校就我一个这专业的,去集训铁定谁都不认识……而且我爸妈让我去那么远,我来回折腾呗,到时候连轴转地校考……想想都要吐了。还有,你知道集训很贵吗?考试费报名费车费那些加起来……” 路延听完一愣。他关注的点是孟图南好像会去很久,是啊,去集训少说也是四五个月……如果那么久不能见面…… 孟图南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通,最后叹了口气:“所以我想的是不然就不花那冤枉钱,正常高考吧,能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 “不行。”路延想都不想就打断他,“该考还是要去考,从小学到大,不考你傻吗?文化课……你别的科也不差,数学只要及格我看能勉强上一本线,反正两边都别放弃。” 孟图南垂头丧气的:“我现在就是不想努力了!我认命了,看到书就特别烦!考得差就差呗,除了我爸妈也没谁在乎,又不是……” “我在乎。”路延打断他,语气认真,“我很在乎,也相信你能考最好的学校。” 可能是因为平常嘲讽打闹居多,这冷不防来了句鼓励孟图南还有点不适应。 他盯着路延看了会儿…… 空气静静的,教室里人走完了,就剩他们,两人面朝面坐着,一个脊背挺直,一个坐得东倒西歪。孟图南难得感觉不好意思,不太自然地直了直身子。 想问为什么会相信我,但开口变成了:“哦……那你再给我讲下十三题。” “不讲了,明天讲。”路延破天荒中断了他的小课堂。 “你答应我,该去集训就去,把艺考好好考了。好的美院那么多,我不信你一个都上不了,数学及格做不到,那…考个80也够了,我帮你,保证成绩能提上来。” 大概是因为是他擅长的东西,那一刻的路延看上去自信又笃定。 青涩的,混沌的年岁,是不是谁都很容易热血,也很容易动心? “啊……”孟图南浮夸地感慨起来,“怎么办,你现在好帅!” 路延颇不耐烦地把他伸过来的爪子拍开:“听到我说话没?” 孟图南心说你不答应也不表态,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还成天这么撩拨我。 “如果没那意思,”孟图南意有所指的,“就不要总是做些让我误会的事了!” 路延心说对朋友不该这样吗?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满脸都是正能量:“考完高考再说,你现在这个成绩还有心思跟我讲情情爱爱的事情?” 孟图南避开眼,他看了看手里的东南西北,双手把玩着,撇开话题邀请道:“来玩这个。” “……”路延懵了下,“这什么东西?” “这个也没见过?”孟图南叹气,指着给路延解释起来,“小时候我们爱玩这东西……有时候拿来打赌,东边翻几下,西边翻几下这样……里面会有一些赌注啊之类的。” 路延看了看孟图南写在上面的东南西北四个字……别的不说,孟图南字还是挺好看的,他指着字问:“这是不是行书?” “谁让你看字……。”孟图南晃晃手上的小玩意,催他,“要哪边,几下?” 路延静了下,强忍不适去参与这个幼稚的游戏:“南边,四下。” 孟图南点头,还认真数给他听:一、二、三、四……他翻好了,指给路延看。 路延探头过去看,上面写着——“亲一下。” “来。”孟图南把脸凑过去,“兑现承诺。” “…………”路延捂住了眼,疲惫道,“跳过这个环节,下一把。” “行啊,算你欠我。”孟图南得意地笑,刚要快乐开启下一把,手里的东南西北被路延抢了过去。对方不太熟练地拿好,对他说:“换我来,你选。” “OK。”孟图南欣然同意,随意报数,“东边三下。” 路延翻了三下,凑过去看,居然还是那三个字“亲一下”,感觉有什么不对,路延这次把里面每一面写了字的都看了一遍,发现居然全都是“亲一下”。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路延把那东西往孟图南脸上一丢就夺门而出,心说这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幼稚!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些调戏人的鬼招数,简直荒唐! 孟图南嘻嘻哈哈地跟出去,大笑着道:“欠我两下了!” 第24章 商量了下,他们在学校食堂吃过饭,打算打个车去江博家。雨渐渐下大了,撑着伞走也是不方便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坏天气还是因为别的,孟图南说了几句改天再去的话,路延不理他,说今天就是下刀子都要见到李小园,拌过几句嘴孟图南也就懒得劝了。 很快到了江博家。因为早到了快一个小时,时间充裕,就顺便去小卖部抬了一箱李子园。等抱着东西在楼下犹豫了会儿,都不知道要不要先上去。但两个人只有一把伞,在外面干等也不是办法,孟图南心说这样等下去也不行,拖着斑比上了三楼。 钟鱼F…E 路延抹了把自己肩头的水珠,都准备敲门了,孟图南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连忙单手稳住怀里那箱李子园,朝着路延比了个制止的动作,头慢慢贴到门上听了听。 路延觉得奇怪,也只能靠近门那儿听了听。他们离得蛮近,耳朵贴着门,但视线是对着彼此的。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们神色都变了变,路延耳朵也渐渐红了。 听了会儿俩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站直身子,孟图南朝着楼上扬了扬下巴,路延沉默着点头,他们轻手轻脚地到了楼上,坐到台阶上,面面相觑。 老房子隔音差,他们也不敢说话太大声。孟图南几乎使用气音在路延耳边问:“是倆男人的声音吧?” “……”路延沉默了会儿,不太确定地小声答,“不知道。” 孟图南满脸写着震惊,“江博士诶!真是……看不出来。” 带着那种难以置信的情绪,俩人干坐着等了快三十多分钟才听到江博家有人开门出来了,他们也没敢探脑袋去看。 等估摸着人走出楼了孟图南才走到窗户那瞅了眼,只看到一个撑着黑伞的高挑人影,还有一双踏进雨里的男士皮鞋,走了几步,收伞,进了一辆车的驾驶座。 “高书记……”孟图南走回来小声对路延道,“……他们俩?不是吧!” “谁是高书记?” “学校领导啊。”孟图南吓得不轻,“你周一升旗的时候不看领导讲话吗?卧槽……” “不要讲别人是非。”路延严肃打断了孟图南想说下去的话,“也许是误会。” 他们又等了会儿才去江博家敲门。江博开门的时候看上去很正常,他家里有饭菜香,桌上有两幅碗筷,没来得及收。 孟图南笑着道:“晚了点……早知道我们就打车来了,江老师等久了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那一耳朵的原因,他再看江博总觉得哪里都可疑。穿领子这么高的衣服不热?是喷了点香水吧?以前没感觉,但或许是有了点对‘同类’敏感的嗅觉,孟图南怎么看都觉得江博可疑。 江博似乎没太在意孟图南的话,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拿上外套道:“走吧。” 关上门,本以为要下楼去别的地方,结果江博扭头上了楼,看他们一脸复杂和不解才解释道:“李小园家里之前是住廉租房的,他妈妈……去了以后我就把她接过来了,但她一个女孩子跟我住也不太方便,楼上刚好有房间出租,我就让她住楼上,方便照应。” “啊……”孟图南点头,“来了那么多次都不知道你把她藏楼上了,江老师,您真深藏不露!” 江博有些不解地看了孟图南一眼。 路延撞了下孟图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讲话。问了句:“那她今年还高考吗?” “应该会的吧,不过不在定晏考了,她要去外省亲戚那里借读,手续都给办好了。”江博也没多说,敲了敲门,“你们说话吧,我在门口等,别太久。” 门开了。 很久不见的李小园露了个头出来,看到是他们笑了笑:“请进。” 她剪了个很短的头发,眼睛额头都露出来了,瘦了很多,看上去居然挺精神的,像变了个人。脑袋后有一块纱布,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结痂了。 看到她,路延也不知道怎么就别扭上了,孟图南本来以为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对方说,可是等李小园给他们倒了水,坐下以后路延也还是沉默着,李小园也没动静,俩人看着跟陌生人似的。 孟图南叹了口气,只能把先聊起来:“路延一直想来看看你……听说你要去外省上学了啊?我们给你带了点东西……那这个是李子园,然后……”他从书包里翻了几个罐子出来,“这是买的参片,路延给的钱,然后这是些我家做的果干蜜饯……还有这个!路延给你整理的复习笔记……然后这个是我刻的章,阴刻,是你的名字。” 他把东西一样样地往外掏,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一下子就空了。 书包空了,话也断了,李小园把东西收下,只是客套地说了谢谢,说其实不用买的。她没去看那些吃的东西,倒是很珍重地把复习笔记和那块白得剔透的印章拿过来看了看,满脸好奇。 不想一直沉默,看她把玩那块印章,孟图南便解释了句:“原石叫雪花冻……想来你也用不上印章,但我也就会这手艺,就当做个纪念吧。” “谢谢。”李小园举起来迎光看了看,“好看的。” 说完印章,又沉默了下。 路延指着李小园的脑袋,这才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伤还没好?” “好多了。头上缝了针,过几天就去拆线。”李小园说,“别的都好,就是洗澡很不方便。” 路延点头:“你要去哪里上学?” 李小园:“很远的地方。” “今年会高考吗?” “也许会。” 孟图南低头装模作样地玩自己的手,听这俩人尬聊。结果没坐一会儿,李小园来了句:“孟图南,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我? 实在出乎意料,孟图南一下子慌了,给路延送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结果对方无视他,很识相地站起来走出去,关上了门。 好半天他才强迫自己转过身,挤出一句:“真的好久不见了啊……你变化好大,要是走街上我可能都不敢认你……” 李小园点头,只是静静打量他。过了会儿才想起招呼他一句:“你坐。” 孟图南立刻乖乖坐下。 她看上去变了很多。或许是因为以前总是留着累赘的发型,这会儿看着清清爽爽的,居然有种脱胎换骨的意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一次大变,目光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孟图南不敢看太久,挪开视线。 “那个……那些都是路延带给你的。”他逼自己强行聊下去,“来看你也是路延的主意。” “谢谢你们。” “你……还回来上课吗?” 李小园摇头。说自己拿到了赔偿,可能会去外省亲戚家那边读书。 “啊,你还有亲戚在那边,以前没听说啊!”孟图南说完才觉不妥,他上哪听说。 “……我的意思是好远。” “也不常来往,他们觉得有钱可以要才愿意让我过去。” “啊这样啊……”孟图南持续尴尬,“那什么……你新发型好看!我说的吧,你露额头肯定好看。” 李小园摸了摸额头,无所谓地笑了下。 “你送我的那个发夹……”她顿了下,“本来想用的,但是被梁倩踩坏了,你一番心意,对不起啊。” “哪里哪里。”孟图南冒着冷汗摆手,“下次我再送你一个……不,两个!我让路延也给你买!” 李小园噗嗤一笑:“我下星期就走了。” 后来孟图南一直跟她东拉西扯,聊了病情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本来也不算熟,越聊越尴尬。 重点是李小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人很不适应。 孟图南还是提了句:“路延在外面,我让他进来?” 李小园摇头:“我就不见他了。” 孟图南这才急了:“那件事以后他一直很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你,你能不能……” “他怎么会这样想?”李小园有些诧异。 “因为……”孟图南措辞了下,“是他跟你讲了他的故事,他就在想是不是那些话有刺激到你之类的……” “是吗,确实有,我不否认。”李小园居然笑了起来,“但我高中发生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他。也是他让我相信一些事,还让我决定一些事,请他不要自责。” 孟图南连忙起身:“我叫他进来,你当面跟他说……” “等下。”李小园立刻制止,“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 李小园点头:“其实如果你们不来这趟,这话我可能要烂在肚子里了。既然能再见,那说了就算了一个心愿……” 她顿了下,“我喜欢过你。” 孟图南:“………” “很惊讶吧?是上初中的时候……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只是好感?”李小园说,“可能是因为你很爱笑……也没有欺负过我,虽然你没做什么,我还是很感激。你是不是忘了,李子园这个外号还是你开始叫的?那时候我甚至很喜欢听你叫这个外号。等上高中就没什么感觉了,因为我渐渐发现你对谁都那样,后来甚至觉得你很轻浮讨厌。” 等了会儿,他才尴尬地问:“……没了?” “没了。”李小园叹了口气,“只是想说出来,没别的意思。” “……哦。”孟图南呆呆地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给了句糟糕的回答,“还以为你会喜欢路延。” “你真不了解女生。”李小园朝他扬了扬那个印章,“我很喜欢,你真的很会送礼物。” 孟图南僵硬地摆手:“没有没有……” 李小园笑了笑:“祝你过得好吧,反正以后不会见面了。” “嗯。”他干巴巴地答,“也祝你过得好。” “你们走吧,雨快停了。”她说,“我就不见他了。” “……还是见一面吧。”孟图南皱眉,“他一直对你很愧疚,总觉得是他害你才……路延这人没几个朋友,是真的把你当……” “就是因为这样才别见了。”李小园顿了下,“他应该是我遇到的最善良的人……不太敢面对他,会想哭。” 什么意思,孟图南心说这是在拐着弯说我不善良吗? 她转过身:“谢谢你们来看我……你走吧,不好意思了。” 都赶人了,还能说什么。孟图南愣愣地转身,本来手都搭上扶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他猛地回头,鼓起勇气问了句:“你知不知道有种鱼,叫石鱼?” 李小园扭头,直直地望过来。 “不知道。”她声音轻轻的,“你在说什么?” 孟图南只能强迫自己往下问:“是故意的?” 问得奇怪,句子成分也残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小园居然冲他挑了下眉,“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模棱两可的表情。 隐隐约约的,孟图南觉得自己知道了真正的答案,反正这一刻,他愿意相信这个谎话,因为不想让路延知道。 也是,不再见也是好的。万一背着自己说了什么,说不准还要受更多打击。 他知道没有必要再继续追问,点头:“我走了。” 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她递来一张纸条:“这个麻烦给他吧。” 孟图南接过来。 手相碰的那一刻,带着强烈的疑惑,他问:“不怕我去乱说?” 李小园反问他:“你会吗?” 孟图南突然有些喜欢这姑娘的性格了。他笑着摇摇头:“不会。为了让你放心,告诉你一件事交换。” 他附下 身,在李小园耳边说了一句话。听完李小园脸上没多少诧异的神情,只是看着孟图南笑了笑,轻声问:“不怕我去乱说?” 孟图南学她的语气:“你会吗?” 两人相视一笑。 门合上了,把李小园和秘密都锁在了里面。 路延急急忙忙地朝自己走过来,孟图南见江博人没了:“老师呢?” “回家上厕所了。”路延急着问,“我进去?” 孟图南把李小园给的纸条递过去,转述道:“她有点累了,说不见人,让我转告说请你一定不要因为她愧疚,说她高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见你,说你让她相信一些东西……” 路延打开那张纸条—— “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祝你前程似锦,永远平安。” 看完后路延傻了会儿,有些茫然地看向孟图南,想寻得什么安慰似的。 “她……不怪我?”路延有点着急。 “不怪,真的,骗你我暴毙。”孟图南立刻举手发誓,“她说不想见你了,你对她好,她怕自己哭鼻子。” 路延看着那扇门,慢慢后退了一步:“……是吗。” 孟图南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又小心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说你是最善良的人。”孟图南小声道,“我也这样想,你是全天下最善良的鹿了……” 但愿没有什么能改变他。 但愿。 那一年,他们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过这个女孩儿。在往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李小园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第25章 这世界上有鬼神吗? 路延以前很不相信这些,但可能是自己生活里发生太多不寻常的事……坐自己前面的女生出了血案,最好的朋友说喜欢自己,班上人很好的老师或许是个…… 他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像奶奶说的一样——撞了邪,不然怎么总是遇见奇怪的人,还总是在跟人告别。 像是悄然发生的,来得也总是毫无预兆。 周一上完课,他和孟图南才走到学校门口就发现一辆扎眼的车子。 人来人往的都要朝那儿多看几眼,因为车前还站了个穿风衣的英俊男人,像是在等谁。 路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站着愣了下神,孟图南一乐,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那边道:“斑比,看,豪车!” 路延看着那边,沉默着。那车前的男人已经看到了他们,举起手朝他们挥了下。 孟图南还在迷惑,路延才解释了句:“……那是我舅舅。” 车里不仅有他舅舅谢羽,居然还有大半年没见的谢琳。接到他们以后孟图南也跟着上了车,路延和妈妈坐在后座,谢羽开车。 不用人说孟图南都看出来谢琳状态不太对了,她应该是喝醉了,一身酒气,路延喊了她好几声妈都没太大反应,就只是嗯嗯地敷衍,盯着自己的手看,玩自己的头发,懒洋洋地不愿意搭理人。 不过孟图南发现谢琳谢羽都长得相当好看,一身贵气,路延应该是随了妈多一些的。 彭奶奶一直很不喜欢谢家人,住在家里是不可能的,最后车子还是停到了孟图南家,人也住到了他家旅馆里。 不渝酒馆 两家大人客气地吃了顿饭,谢琳吃完就吐,谢羽和护工熟练地把人扶到房间里照料,路延跟着楼上楼下地跑了几次,唯一做的贡献是帮舅舅倒了杯水让谢琳吃药。等人睡下了谢羽才把他叫出去,说:“去外面逛逛?” 不知怎么,路延感觉到有些事好像要发生了,他本能地开始抗拒:“我晚上还有自习。” “我让你孟伯伯帮忙请假了。”谢羽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明天也是。” 他们走下楼,孟图南正在厨房帮着洗碗,见他们要出去有点奇怪,问:“要上课了,你去哪?” 谢羽在,路延只是对孟图南摇摇头:“待会儿你自己去学校。” 孟图南解读了下斑比的表情,又看了看路延那个冷面舅舅,赶紧冲了冲手去柜子里拿了把伞,小跑出去从后边塞给路延,还眼疾手快地捏了把斑比的手,无声地表达自己的鼓励,给了伞就往回走。 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谢羽的眼睛。 他慢悠悠问一句:“和他关系很好吗?” 路延点头的动作都有点僵:“恩。” “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你跟谁拉过手。”谢羽笑了下,“不是讨厌人家碰你吗?” “……没有吧。”路延说,“跟他小时候就认识,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 “是吗,发小这么亲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外公外婆捏你脸,你还偷偷跑去厕所洗脸。难道外公外婆还比不上那小子?” 路延有点无言以对,他紧紧捏着那把伞,企图岔开话题:“这次是带妈妈回来看奶奶吗?” 河边风很大,谢羽的风衣被吹得一直乱飞。 闻言,他在码头边停住了脚步,转身,郑重地看向穿着蓝校服的路延。 路延心都缩了缩,不想听舅舅接下来的话,甚至想捂住耳朵。 “后天我带你妈妈新西兰了。”谢羽讲得很慢,“我们打算让她去和你外公外婆一起住,换个环境。我是带她来跟你告别的,想着你们会有很长一段日子不能见,你妈妈你也知道的,她酗酒这个事情……” 后来舅舅讲了很多,讲要好好照顾自己,讲不要给别人家添麻烦,讲给他的卡不要乱用,又给了他几张名片说有需要给那几个人打电话……似乎在交代一切。 路延听得很麻木,沉默地说嗯,好,知道,放心,和过去一样。 后来下了雨,他有点神经质地催着谢羽走,撑起那把孟图南给的伞,快快地走回了孟图南家。 他上楼,走到谢琳房门前悄悄开了个缝儿,悄悄看。 本以为谢琳睡着了,结果看了会儿她突然坐了起来,小声地说了句:“谁啊?” 他走进去,想开灯,谢琳不让。 坐到床边后谢琳拉住了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等摸到什么湿湿的东西,她还尝了尝,说苦。路延拉她的手摸自己脖子上的玉,她这才喊了声,“儿子。” 路延紧紧抱住了她。谢琳非常瘦,抱着她的感觉太不真切,像抱风。 脑子很乱,路延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话,给了一通谢琳这会儿压根没心思听的话: “去那边你要好好吃饭睡觉,我不要你担心的,你顾好自己就可以……我现在很听话,能自己照顾自己,你再等等我,我长大了就能照顾你……” “延延。”谢琳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声音低低的,打商量一样,“妈妈想喝酒,你帮我拿好吗?” 他摇头,语气哽咽:“别喝酒了,一滴都不要碰。爸爸不喜欢你喝酒,你别喝。” “喝酒才看得到他。”谢琳语气低落又委屈,“你什么都不知道。” “别想他了。”路延眼睛酸了,“先看看你自己好吗?” 谢琳眼泪瞬间落下来:“延延,我好想他啊。” 或许是要不到东西,谢琳很快没了耐心。她大力把路延推开,开始在房间里乱踱步,路延一碰她就躲,扯自己的头发。 谢琳酗酒越来越严重,路延也知道舅舅的选择是对的,再不控制那垮掉是迟早的事情。她整天昏昏沉沉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面对现实……喝多了就开始哭,一天有大半的时间混混沌沌,自说自话,也不让人碰。 过了会儿谢羽听到动静小跑过来拉……那会儿孟图南刚好下晚课回来,他哪见过这阵势,在走廊看呆了。 谢琳披头散发地看着路延……过了会儿一下子定住身子,直直看向路延,凄声叫了句:“路河!” 那一声喊得孟图南身子一抖。 乱成一团。路延固执地不肯走,谢羽只能沉着脸强硬地把路延拖出来交给孟图南:“带他去睡觉。” 路延呆呆地被他带回了自己房间。这种情况孟图南哪里敢乱说话,也只能沉默着帮斑比擦了把脸,哄着人睡觉。路延也没心情搭理他,熟练地缩到床靠里那头,把自己捂进被子里。 孟图南看着他愁了会儿,他妈高慧又来敲门,说路延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做点宵夜,她也是一脸担心的样子,孟图南心事重重地把她劝走了。 他着实想不到谢琳是这个样子的。 孟图南关上门,去戳了戳装鸵鸟的路延:“伸手,给你一个好东西。” 等了会儿对方才慢慢伸出一只手来。 看了看那只手,他小心握住,温声道:“给了,感受到没?” 感觉被调戏加被骗,斑比瞬间就想缩回手。孟图南这才拿出一个小鹿玩具放到斑比手心里:“今天找了好几家店才找到的,一个儿童套餐里面的玩具,套餐可贵了……下次你跟我去,我吃套餐,玩具给你。” 他拧了下玩具鹿的尾巴,那小东西唱起儿歌来,在路延手心里慢慢走着,摇头晃脑,憨态可掬。 他撑着头看了看那只假鹿,被子里的真鹿已经合掌缩回手,把玩具藏进了被子里。 孟图南知道路延此刻一定在心里骂玩具傻外加骂自己幼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哭。 没哭,但看着比哭了还吓人。孟图南还盼着斑比哭一场也好,可这人难过也不声不响的,看得人又心疼又难受。 “没事儿。”他连着被子去抱住斑比,“我抱着你睡。” 谢羽他们只在定晏待了不到两天。 也是那一次见过面,听孟建军提起,孟图南才得知路延妈妈家里条件其实很不错,路延的外公是胸外科很有名的专家,外婆之前是大学教授,教法律,退休就去了新西兰安度晚年,他舅舅年纪轻轻已经事业有成,就连谢琳没酗酒之前也是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 这在孟图南眼里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家庭背景了。可是即使在这种家庭长大……斑比似乎成长得也不怎么快乐,过得还不如自己开心……难道这就是万物守恒吗?给你一些就一定要失去一些。 按世俗目光看,路河娶了谢琳算高攀,但彭老太很不喜欢这门亲事,坚定地认为谢家克自己的儿子,这不,还克死了。 她也讨厌路延跟谢家往来,总觉得谢家会克死儿子再克她孙子。因着这个原因,明明人都到了定晏,谢羽和谢琳愣是没踏进过彭老太家的门。 见过了妈妈,但路延却愈发沉默了。他似乎在抗拒什么的发生,总是低着头不看人。 孟图南心说还不如不见呢,见一面把我的鹿搞得失魂落魄的……他家里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好在他们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第二天晚上孟图南回家就发现人都走了,桌上有谢羽给他的一个红包。他翻开看了看,吓得不轻,也太多了。 高慧走过来把那个红包自然地抽走,说了句我替你保管,只抽给他两百。有两百也很开心了,他小心地收好,高慧交代了句:“这几天你都跟延延睡吧,多陪陪他。” “晓得。”孟图南点头,又犹豫地提议,“不然我缓一段时间再走吧?他这一个人……” “不行,联考还有多久,有什么事是比自己更重要的?”高慧瞪他一眼,“别人集训六个月,你几个月?还要拖下去,自己不着急吗?” 这话也没毛病,但孟图南心里其实很不乐意走。他是恋家的人,又极度厌恶出远门坐车,一想到要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呆上两三个月头都炸了,更何况他也很不想在路延难过的时候离开。 人到一个年纪,总是要学着去面对一些无法改变的失去和分别。孟图南那时候还没真切失去过什么,可路延是比他更明白失去的滋味的,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就会麻木,难不难受另说,但经历多了,看上去总是要比旁人坦然一些。 孟图南出发北上集训的前一晚,他们熬夜说了很久的话。那一晚有好天气,他们坐在窗前看星星,偷偷拿了家里泡的杨梅酒上来喝。他们肩膀抵在一起,第一次讲起有关未来的话题。 路延问:“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吧!”孟图南笑了笑,“我要做个好人。” 路延也跟着他笑:“我有时候想变成你,羡慕你的烦恼不是烦恼,但开心又好像是真的开心。” 孟图南没好气地回:“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开心。”他顿了下,“你……以后会去很远的地方上学吧?会不会去新西兰找你妈?” “不知道。”路延摇头,“她看上去不需要我不是吗。我想她也没用,365天,她有可能300天都认不出我是谁,成天喝醉。” “……不就爱喝酒吗!醉美人嘛!”孟图南换了思路奉承起来,“说起来,你妈妈真的好漂亮,像明星!你爸肯定也很帅!” “我爸是很帅。”路延笑了下,“我倒觉得太漂亮了也不好。有时候我都觉得奶奶说的有道理,红颜薄命,可能是真的吧,我看她这么喝下去真是……” “你别听你奶奶瞎说。” 路延低下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她。” 孟图南拿着小酒杯晃了晃,才轻轻说:“想开点,世界上也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我就很需要你,不想离你太远,不想去集训,你还不是要轰我走。” 路延也不知道听到这话没,他撞了下孟图南的肩膀,指着天边道:“看。” 孟图南眯起眼睛一看,惊了,酒都醒了大半,立刻双手合十闭眼开始许愿。 “……你在干嘛?” “流星啊!赶紧许愿。” 到底是什么眼神。路延翻了个白眼:“那是飞机,看得清么?” “不管。”孟图南还是虔诚地闭着眼,“都是天上的东西,都是不得了的……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路延没忍住笑了笑。他把杯子放下,索性也跟飞机许了个愿。 第二天,在清晨的细雨里,路延骂骂咧咧地把孟图南轰上了首班大巴车。孟图南一步三回头地,快发车了还蹦下来乱说话:不然我们私奔吧,什么都不要管了! 路延只能把孟图南揪回去坐好,命令他闭上嘴,把晕车药吃了。 离别时路延最讨厌依依不舍的场景,他努力让这次分别变成一件小事。那时候其实也在催眠自己别不开心,又不是不回来了。 路延目送大巴车走远后,看了看表,发现上学时间来不及了。 想打车,但发现自己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塞给孟图南了……没办法只能跑着去学校,跑到学校还是迟到了,被门口教导主任记名字,罚站。站着站着,他发现自己没买早餐,要饿肚子了。 以前都是孟图南给他买早餐,他们吃一样的。 熬过早读想去买点吃的,就去办公室跟江博借了50块,打算去小卖部。结果英语老师提前走进教室发了卷子说考试,没办法,也只能饿着肚子头昏眼花地做卷子,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把题做完的。 考完好不容易下课了,他赶紧跑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个面包,撕开包装纸的时候他习惯性往边上递了一下,想让边上的人尝第一口,结果今天面包没人尝毒,而是戳到一个过路的妹子胳膊上,他还道了半天歉。 孟图南离开的第一天早晨,他过得乱七八糟。 路延有预感这一整天的节奏都会乱掉。他彻底没心情吃东西了,把那个面包丢掉,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如果他在的话……这个假设路延只想了个头就逼迫自己停止。 没有如果,也别有期待。 也是那个时候路延才切实感觉到,原来有些人的离开会在生活里撞出声响,来提醒你——他真的走了。 第26章 颠沛流离地到了首都,因为不常出远门,孟图南一路上不知道吐了多少回。从南到北,这是还他第一次孤身去那么远的地方。 下了火车他拖着行李箱,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来接他的文老师,坐上车奔赴了自己要待上好几个月的培训中心。 高慧和孟建军也是盼他成才,报班没半点含糊的,直奔着名头最响的那几个学校去。艺考培训也讲究门路派系,有不少培训班都是专门针对某些高校来培养学生的,他家里托了不少关系,钱也花了不少,愣是把他半路塞进了这个培训中心所谓的‘火箭小班’里。 班上统共三个老师带,一个当时来接他的文老师主要管衣食住行,一个叫罗然的统筹管写字,他就是X美毕业的老学长,今年三十有六,据说他人脉广,消息灵通,教的不少人都上线了。另一个老先生蒋老教篆刻、陪着读帖,还要给他们上国学课。学生也不多,只有十一个人,男女掺半。 孟图南写了那么多年字,还是头一回遇到那么多同行者。一开始那几天新鲜劲儿十足,一逮到机会就去跟人说话交流。但这状态也没持续几天,他很快就开始受不了这培训班的气氛。 首先是这个班的强度他很吃不消,早上六点起床就要开始写字,睡都睡不醒就要一头扎进篆隶草楷行的世界里,和那些书法大家在半梦半醒间神交,一直写到中午十二点吃饭,休息一个半小时,罗然老师会进来给他们打半小时鸡血,然后就是上国学课。偶尔也会教教画以备考怪题,毕竟书画不分家,考到也有可能。上完继续写字,吃晚饭,又开始上篆刻课,一直刻到晚上十一点半…… 只要睁着眼睛每天几乎都在跟毛笔刻刀较劲。 偷懒是很难的,三个老师换着班来监督他们,只要有人松懈洗脑教学就开始了:“知不知道今年你们想考的学校招多少个人?不到20个!如果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你们走的就是钢丝!不努力,那上的就是别人!” 班上学字的人压力都很大,有两个是复读生,其中有一个已经考了两年了。大家的底子也参差不齐,寥寥有几个是像他这种从小开始练的,但大多数还是半路出家,上高中后发现自己有那么点天赋就想着走捷径,盼着最后冲刺一把进个名校。 孟图南用几天时间衡量了下周围人的水准,心里大概也有了底,心说如果搏一搏,那或许还真能上,他基础很扎实,需要校正的是一些考试习惯。 有了这种心理,行动上不免懈怠起来。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只要被压迫就想着反抗,当然不乐意乖乖坐着,但这里又是封闭式的管理,根本无处可去,所以孟图南只能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乐子。 他找到的第一个盟友是同培训班的江洋。这兄弟也不简单,虽说没有江洋大盗的气质,但身上有种江湖气,加上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很是讨小姑娘喜欢。下课回宿舍不管多晚,孟图南总能看到他在小卖部那儿跟隔壁学美术的小姑娘卿卿我我的,还总换人。 因为一样爱玩耍的性格,孟图南很快和江洋成了好朋友,结成了共克时艰,患难与共的革命友谊,成天在一起混水摸鱼。 但孟图南深知自己跟江洋是不同的,人家有钱能可劲造,自己上个培训班可是让爹妈狠狠出了血,他也小心注意着分寸,该努力的时候努力给自己看一看。 每天暗无天日地练字,娱乐活动几乎为零,那段日子孟图南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路延。只要有机会他就给路延发消息,一五一十报告自己的日常生活。 路延有时候下课偷偷看一眼手机,基本都是孟图南发来的。什么内容都有,什么“起床晚了,今天被罚多写一遍帖子,要死。” “今天临了句诗,意思很好——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你好好意会下我的意思。” “我跟江洋一起溜出去买东西吃,罗老师只骂我不骂江洋,我气得想把他按进砚台里!” “这边空气太干了,我好不习惯。” 路延看完,一般也只会回他一句:“不要玩手机了,好好上课。” 这种态度一开始是让孟图南很不高兴的。这个培训班上得他很不自由,班上的人除了江洋也没几个跟他玩闹,越压抑,他就越想路延。但每次都是自己发过去五六七八条,路延给他回一句不变的:好好上课。有时候干脆不回复,拒绝和他扯淡的态度非常明显。 这天吃着饭,望着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孟图南陷入了沉思。 边上的江洋在不知道在和哪个小姑娘打电话,一脸春色。一经对比,自己显得很是寒酸。 江洋挂了电话,孟图南才问:“和谁打啊?上次遇见那个眼角有痣的?” “不是,有痣的是婷婷,我和婷婷已经过去了。”江洋说,“现在是棠棠,姓柳……名字好听吧?”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个星期都没过吧!孟图南为他鼓起掌来:“服!” “雕虫小技尔。”江洋摆摆手,“你也别把我想得太渣了,我只是喜欢跟美女做好朋友,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出现罢了。” 芋;堰.ё 孟图南笑:“你上辈子女孩儿堆里长大的吧,贾宝玉转世。” “我可比他懂妹子!”江洋大言不惭起来。 孟图南想了想:“那我问你,如果一个妹子要离开了,你们不会再见,走前她突然表白说喜欢你,表白完又说觉得你这人不怎么的,何解?” “很好理解啊,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贬低对方换自己心里面好受呗!”江洋摊手,“但也不排除只是想隔应人的可能性。” 听完感觉有那么点道理,孟图南往江洋碗里夹了一块牛肉,继续虚心讨教:“那我还有一问。” 江洋头都不抬:“限时免费,第三个问题本情圣就要收费了。” “好说。”孟图南斟酌了下字句,“是这样,我有一位心上人,很是高冷。我每天早中晚都问候他的生活,企图得到一点互动,但是对方一直在劝我向善,好好练字。依你看,那人是不是对我没那个意思?” 对方瞥他一眼:“看上谁了?咱班的?” “不是。”孟图南还有点羞涩,“老家的。他就是那种好学生晓得吧,脾气也是怪的很,不爱理人……” 江洋摸了把自己的背头,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朝空中虚虚一指:“这种姑娘,我见多了,好办。” 孟图南立刻去给他的江兄打来热水,狗腿地道:“您请说!”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虚实。”江洋一本正经道,“打出去的招数不在数量,而在质量!从今天起,每天就给她发两条消息,一条早上,中心思想就说什么今天就指着你熬过去了,另一条晚上发,最好晚一点,多写一点,感人一点,总结一下今天想人家的苦,记住,定时定点。连续发上一段时间,然后……” 孟图南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 “然后停止发短信,等他找你。”江洋开始划重点,“懂吗!等他主动找你就成功一半了!” 也没别的招了,孟图南决定试试对方的爱情三十六计,真就听信了对方的歪主意。 既然不能发很多,所以他决定在字数上取胜,每天早早就编辑好千字小作文定时发送。等小半个月过去,他惴惴不安地停了短信。 可惜江洋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路延这种“姑娘”。 没发短信那一天,孟图南魂不守舍恍恍惚惚,临的那幅字也是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路延依旧没有按照江洋的套路出牌,电话没给他打短信没给他发,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谁能想到,路延是完全不吃那一套的,你不找他,他也不会找你。 欲擒故纵?等他找我?那要等哪年去? 这种事情上,孟图南是个一天都忍不了的急脾气,他把江洋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很没骨气地给路延打了电话。 那会儿其实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只能躲到厕所里打电话,怕吵到同宿舍的人。 打到第三个路延才接,听上去好像是睡下了。 先是愧疚,后就是委屈。孟图南张了张嘴,还是先服了软:“……吵醒你了?” “那不然呢,都几点了?”路延低着声音跟他发火,“大半夜不睡觉给我打电话,你明天不练字了,闲得慌?” “……”孟图南噎了下,开始质问,“你……怎么都不找我?” “我找你干嘛?”路延反问他,“你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东西?亏我今天还在高兴你没给我发那些有的没的,心想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些……一天都不消停的是吧?是不是要我提醒你学费多少钱?” 被骂得哑口无言。 快入冬了,夜里很凉。孟图南出宿舍时穿得单薄,这会儿突然觉得特别冷。他蹲下来抱住了自己——那瞬间孟图南很想回家,想睡自己的床,甚至都愿意回学校上数学课了。 听到那边没动静了,路延揉着眼睛在床上坐起来,他想了下自己是不是话说太重了。 但路延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虽然孟图南的离开让他很不习惯,但那也不意味着他会放任对方把心思往自己身上偏,那不是纵容么。 思索一番后,路延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而且孟图南这种脾气就不能惯着,便继续说教了下去:“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你的错?是不是很不懂事?都什么时候了。” 沉默了下,孟图南嗯了声,又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单。 路延知道他不好受,但一点没心软,硬着心肠道:“好好练字,考好了再回来,不然我一辈子看不上你,有点骨气好么?” “我觉得太孤独了。”孟图南委屈得大倒苦水,“我吃不管这里的菜,我也没有朋友,我出不去,每天就是写字写字!我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写字考大学吗?” 他从没离家那么远过,一肚子的苦倒不出,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路延还不让他诉苦,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路延那边静了静,再开口时语气很沉:“我昨天去你家吃饭,你家里有客人,是学校里的张老师。吃饭的时候你爸爸一直在讲你很聪明,讲你这次去他是相信你能考上的,讲培训班老师也夸你聪明,讲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有出息……你爸很高兴,总觉得你能一个人去那么远是会有收获的。孟图南,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多羡慕你?你自己想想,你现在都在干什么?” 孟图南无言以对。路延最明白怎么治他,三言两语就能戳到他的痛处。 最难捱的时候路延并没有纵容他懈怠,最后给的安慰也只是一句:“熬过去就好了,时间过得很快的。” 孟图南最后嗯了一声,等切断了电话,在厕所里大哭了一场。 那天以后,除非很撑不过去的时候,他再没手贱无聊找过路延,沉下心来,一头扎进了那昏天暗地的集训里。 第27章 路延视力一直非常好。 同龄人因为用眼习惯不好纷纷戴上厚厚的眼镜时,他认真地保护眼睛,保持良好的习惯,到现在也能在最后一排看清楚讲台上老师衣服的线头。 或许是因为看得很清楚,路延发现自己有一种视线洁癖,讨厌一些不规整不干净的东西,比如孟图南的房间,孟图南的桌子,孟图南的试卷袋……全都一塌糊涂。 本来他想过,反正人也走了,没事儿去帮孟图南收拾一下课桌。打算行动的时候又犹豫了,纠结的点在于如果收拾的话……那孟图南留下的影子或许会消失。 他时不时下课会走过去看看,观察良久,伺机下手。 边上的李雅主动问他:“你找孟子的什么东西么?我帮你找,他东西乱得很,你找不到。” 路延:“不是,就是…太乱了,想帮他收下桌子。” 李雅摆手:“千万别,就算收了他回来也是三天就乱……” 路延点头,李雅又问:“话说孟子安顿下来没?也没见他给我们来个信,发消息他也不回……路延,你知不知道他在那边怎么样啊?” 发消息不回? “我让他不要用手机的。”路延尴尬地解释,“他容易分心,我就让他不要带手机出门。” “是该这样。”李雅赞同,“做得好!” 正说着,路延拿起孟图南的眼镜看了看。 孟图南有点轻微近视,但他上课坐在最前面,而且框架眼镜怎么戴都不习惯,只要戴上几分钟鼻梁上就有印子,有几次还磨破了,所以眼镜配了也是摆设。 路延看了看这副眼镜,拿起来试戴。 他转头看向李雅——感觉晕晕的。 李雅笑:“你戴上眼镜就是一张数理化考满分的脸。” 路延摘下眼镜:“现在呢?” “现在,现在……感觉有点像……”李雅打量他半天,“你别笑,我想想……对!我知道了!” 她恍然大悟道:“路延,我一直觉得你气质好像军人诶,这两天空军正好在招飞……飞行员啊,你要不要报名?” 路延认真反问:“我哪里像军人?” “啊?”李雅愣了下,“我也不知道,气质吧……就觉得你很自律,也很认真……” 路延摇摇头:“不了吧,我没想过当兵。” “也有民航啊,现在考虑一下吧!”李雅负责在班上宣传,立刻找出几张表塞给他,“呐这里还有民航的学校,你都看看……去试试吧,民航是周一去X市统一体检,空军是过段时间,报名时间要截止了,体检来回三天体育老师带队。我听周滔说他们体育班有一半人都去老师那里报名了,他们都当放假去玩儿呢。” 路延看了看手上的报名表:“谢谢……但周一不是要模拟考吗?” 李雅啊了声:“是哦,要模拟考……” 路延走回自己的座位,把报名表随意放进了书包里。 孟图南走以后,路延的生活变得很忙碌空洞。要上课做题,用心消化知识,要回家陪奶奶说话,要应付很多人不经意间提起有关孟图南的话题。 现在生活里还多了一个项目,要经常跟谢琳打电话。这是他外公外婆要求的,谢琳酗酒和依赖药物的情况现在已经有所缓解,长辈希望谢琳能多和路延互相关心交流。 奇怪的是他和谢琳的关系真的拉近很多,或许是距离产生了美。 放学后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给谢琳的电话。 “——喂!” 听上去是正常的声音。 “……知道我是谁吗?”路延还是确认了下,“现在清醒?” “清醒的。”谢琳叫了声,“儿子!” “嗯,是我。” 可能是因为今天谢琳状态太好,路延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起来。毕竟昨天谢琳在电话里是一直在哭的,翻来覆去地讲她和爸爸相遇的故事。她总是这样,好一天丧一天。 在谢琳的世界里,路延一直没太多存在感,他爸和吃喝玩乐才是妈妈的全世界……现在这样被要求着联系,路延其实很受宠若惊。 似乎是在离开彼此后,他们才渐渐学会怎么去爱对方。 “好好吃饭了吗?”他问。 “每顿都被你外公外婆逼着吃,儿子,我肯定要变胖。”谢琳声音变小,跟他抱怨,“我撑到不想喝酒,差点吐了。” 路延有点无奈:“你不胖,放心吃。” “我天天被你外公外婆骂,儿子,我真的受不了。”谢琳又小声了点,“你晓得你外公啊,骂人好凶,我藏在靴子里面的酒被他发现,他罚我去给猫洗澡,延延,你晓得那个猫多臭吗?” “……”路延突然觉得早就该把他妈送过去,疗效也太惊人了,外公外婆知道怎么管她。 但这也衬托了自己无能,似乎儿子没半点用。他小声应了句:“最近都这样吗?” “对的,我很好,只有跟你打电话才哭。”谢琳开始邀功,“两天没有喝酒,昨天也没有吃药,晒了太阳,今天吃了很多蛋糕……” 路延真心夸了她一句:“这样很好,要继续保持!” “那要看天气好不好。”谢琳说,“儿子,你好好吃饭。” “你才是要好好吃。” “学习太累就不要学了。”谢琳开始鼓励他玩耍,“心情不好压力大就跑出去玩……” 路延哭笑不得地应:“我有分寸。” 收了电话后他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亲近的人只要远离自己都会好起来?难道自己命里带煞? 然后他看了眼孟图南的号码。 距离上一次通电话发短信快过去一个月了。估计是有点伤自尊吧,真的没再找过自己。 路延心情居然有点复杂,一个念头是:很好,他没找我了,很听话。另一个念头是:很好,他居然不找我,真听话。 他深知联系对孟图南是好的,那人不能再分心了。 其实也没有多想念,就是不太习惯。吃东西没人尝第一口了,上下学是一个人,租碟子只能一个人看,桌子里没有装满的零食,上课抬头……他习惯偏头看的那个角落空了。 习惯最可怕,像慢性毒药一样,是一点一点啃噬生活的。 路延开始反思和审视自己,到底把孟图南当作什么。 朋友。 对朋友会有那么深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吗?可他路延不是爱插手别人生活的人,尤其有关未来。朋友会这么亲昵地睡一张床,吃一个碗里的东西吗?别人觉得正常,但对路延而言不正常。还有好多……明明是不算长的一段日子,但反常事件密集地发生着。 都是零星的证据,仿佛在提醒什么…… 上课,下课,一个人回家吃饭。在孟图南不在的日子里,他重复着这些无聊的日常,把问题都埋在心里自问自答。 吃饭的时候他还总是会想孟图南家做的饭……想着高慧今天会做什么菜,孟图南家吃饭总是热热闹闹的,开着电视,一家人谈天说地……现在孟图南不在,他也不可能天天跑去别人家吃饭,家里饭桌上也只有自己和奶奶,梅姨总是做完饭就走了。 路延分着神,闷头吃饭。彭老太打量他许久,说了句:“孟家那个走了以后,感觉我们这一片都好安静了。” “有吗?”路延随口应,“还好吧。” “怎么没有,他每次拍着那个篮球回家,还扯着嗓门说话,我耳朵这么背都听得到啊……” “真的吗。”路延熟练地敷衍,“哇。” 彭老太瞥他一眼:“孟家的小子走了,你不高兴啊?” 路延倒是觉得问这话时奶奶有点不高兴。 他抬头答:“没有。” 奶奶点头,又开始唠叨:“你们不要待在一起最好,你跟你爸爸一样,八字轻的咧,孟家那个克你的,你们整天混在一起要出大事情。” 路延听得哭笑不得:“奶奶,你去哪里知道的他克我?” “你小时候我就去算过啊,就孟家小子磕破脑袋那次。”彭老太把碗放下,满脸认真,“师父跟我讲,你八字轻的,不要跟面相不好的人待在一起,孟家小孩耳扁外露,福气薄的……” 又开始了。 路延索性也跟她胡说八道:“八字轻也好啊,风一吹就飘起来了,可以飞……” 彭老太立刻呸了三下:“乱讲话,快点呸三下!” 对视片刻,路延无奈地照做,彭老太这才面色好了些。 这个话题结束了,结果她提起另一个路延很不想聊的话题: “你妈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路延心说还好回来之前打了。他含糊道:“前几天才打过的……” “去国外是不想管你了是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说不准还觉得你还影响她以后……” 路延也不看她,直接打断:“……奶奶,吃这个萝卜。” 彭老太接过那块萝卜,接着道:“她是去国外治精神病对不对?” 他筷子停了下。 “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了没有那种病,她就是喝酒太多,又不会自我调节。”路延努力解释,“你也晓得她跟爸爸感情好,一下子被打击到……” “她就是娇气。”彭老太冷笑一声,“就她难过?别人都好好的,她非要寻死觅活地唱大戏给人看,我看她以前就有点疯疯傻傻的!还喝酒喝酒……再喝下去脑袋真的要坏掉……我八十几了,我怎么没伤心得入土啊?她害死我儿子还有脸哭!” 这种时候路延就很能理解当年父亲的心情。一边是奶奶一边是妈妈,向着谁也不对。老人年纪大了,认准了讨厌谁就非常固执。 “反正她没有什么精神病,奶奶你不好乱讲的。”路延有点烦躁,“再讲我生气了。” “喝酒太多也是病!”彭老太很固执地继续评价,“再喝早晚精神病。” 话一落下,奶奶脚边的丁丁突然蹦起来汪汪汪地叫。路延瞪了它一眼,又丢了块骨头给它才止住吠声……那个瞬间路延有错觉,以为是孟图南来家里了——每次那人来,丁丁都会这样狂叫的。 他抬头看门口,没人,心又空了一下。 奶奶又在说谢琳的不是。实在不想再听,路延赶紧把饭吃完,抓起书包道别出了家门。 其实时间还早,现在去教室就是做题看书。如果是以往,那或许孟图南会拉着他去球场玩会儿球。 失落感袭来后路延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这种脆弱。 于是他返回家里拿了篮球,自己跑去学校篮球场投了半个小时篮。其实旁边有低年级的在打半场,正好差一个人,有人过来问过他要不要一起,路延感觉没劲,摇头拒绝了,和几个混进学校的小屁孩在一个篮筐下有一搭没一塔地投篮。 又不是没人一起玩就会死。 可是世界好像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他甚至会不自觉地去找孟图南的影子。 有女生拿着草稿本来问他题,讲之前路延想了想,问她:“你会不会折那个……东南西北?” 女同学愣了:“啊?” 路延还怕别人不知道,给人家比划了半天,最后在女同学诡异的目光中渐渐沉默。但女同学还是撕了一张草稿纸,两三下折出来一个东南西北给他。 对方帮他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但里面没写字。一共有八面,路延分别写上:考上、考不上、哭了、没哭、喜欢、不喜欢、答应、不答应。 他玩那个东南西北玩了一节课。玩到最后感觉自己这个行为也很软弱,恶狠狠地把那个东南西北丢了。下课后一个人跑去了学校后山,去找那两座白色的双塔,孟图南很怕的那个地方。 心情不好的时候路延总喜欢往那里跑,因为是整个学校最高的地方。 双塔很老了。他会爬到顶上,顶上有一个很宽阔的楼台,路延会在那里站很久,他从小就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 有时候就算是晚上他也会一个人跑来发一会儿呆,再从后门出学校,找到孟图南带他吃过甜酒汤圆的小店……他会要两碗,自己吃,加很多糖。 卖甜酒的阿香姨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他说孟图南去考试了。阿香姨点点头,说似乎有听说。她又叹口气,说男孩子都是要出去闯的,不知道她家小宝能陪自己多久。 路延没空接话,他此刻正在跟自己右边的一只流浪狗对峙。那只狗脏得不行,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样子很可怜。 不知怎地,这一场景让路延莫名想到了每次孟图南来自己家,拿着火腿肠小心翼翼地想讨好丁丁的怂样。 那只狗在他边上一直转圈圈。路延随口跟狗说了句:“坐下,别转圈了。” 结果那狗真坐下了。 “……”路延无语一秒,“坐下也没吃的给你,你走吧。” 狗不走,就坐在边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这脾气,真的很像某个人。”路延瞥它一眼,“不然你趴下吧,趴下我请你吃东西。” 狗居然趴下了。 “……”路延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你听得懂啊?不对……不然来握个手,握手我就给你吃的。” 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听话,路延不信邪地伸出了手。谁能想到那狗坐了起来,还真朝自己伸出了爪子…… “你是孟图南派来的是吧?”震惊之后,路延笑着握住狗的爪子摇了摇,“是不是?” 狗低低叫了几声,目光温顺,用它脏兮兮的脑袋蹭了蹭路延的手心。 路延也不赖账,领着狗到小卖部给它买了吃的。本来想从包里拿张纸给它垫一下吃的,翻了翻书包,只找到了两张卷子和早上李雅塞给他的报名表,有两张。 权衡一番后,路延还是选择拿那张接近满分的数学试卷给狗子垫吃的。 路延坐在台阶上看狗子吃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想起了孟图南对着飞机许愿的傻样,没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笑了会儿又觉得有点伤感。 他过得好吗?委屈的时候会不会想找自己?按时吃饭了吗?适应那边的天气吗?无聊的时候会和自己一样,看着天发呆吗? 再看到飞机的时候,还会许愿吗? 路延愣了很久。 他盯着报名表呆了呆,鬼使神差地拿出笔,蹲在狗旁边,在表上认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28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冬天来了。 路延感觉这地方是跨过了秋天直接入冬的,而且奇怪的是定晏似乎比北方还冷,湿冷。 老人怕冬,到冬天他奶奶老是咳嗽,外出活动被迫减少。梅姨不来的时候就只能在炉子跟前坐着烤火,发呆,看电视……路延观察后还挺不忍心的,觉得她这样很无聊,每天就一只狗陪着,也不知道是人老了都这样还是只有她这样。 他改了回家就往房间跑的坏习惯,只要有时间就待在她边上陪着。 这天看电视,主持人在说环境污染,全球气候变暖。 路延看着新闻发了下呆,想了想,努力挤出那种随意的语气道:“奶奶,我那个……初检过了不是吗,过段时间可能要去复检。” 彭老太扭过头:“都过了?不是说空军很严格吗?” “嗯。”路延点头,“都过了。” 彭老太把头扭回来:“去初检的时候你给我讲只是去凑热闹。既然是凑热闹,那之后就不要去了吧,读书就好好读书,又不是考不起,折腾干什么。” 感觉她对这个事情还是不能接受,路延自动闭嘴了。 他拿遥控器把电视调到戏曲频道,起身拿外套。彭老太跟着哼了几句,看路延穿外套要出门了,问:“今天又要去老师家?” “嗯。” 江博周末会在家帮几个走读的学生补习,就是之前他陪孟图南去的那个,江博不收钱,是免费给学生上课。虽然现在孟图南不在,但路延去习惯了,还是会去写作业,偶尔也帮江博给同学讲下题。 揣上水杯,跟奶奶告别后,路延出了门。 马上快过圣诞节,街上有些商贩开始卖包得精致的苹果和小玩意,走过礼品店总是循环播放和圣诞有关的歌。 路延倒是觉得这种节日和古镇很格格不入,不洋不土的。 一路往江博家走,他在一家超市门口里遇到了学校里的高育林书记。对方边上还有一个中年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妻子,他们好像刚买完东西。 路延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高书记长得很严肃。 补习完,江博留他吃饭,路延是很乐意的,他尝过几次江博的手艺,着实不错。 他给梅姨打电话交代不回去吃饭了,挂断电话后去厨房帮着端菜,发现江博居然做了佛跳墙。 味道很好,路延尝过后真心称赞了几句。夸完又觉得有点奇怪,问道:“老师,你一个人做这个吃吗?不麻烦。” “本来有人要来吃的,是我被放鸽子了。”江博无所谓地笑笑,“这不就便宜你了,好吃就多吃点。” 路延也没多嘴问谁要来吃。 不知道是不是补习一下午累了,江博似乎没什么胃口,明明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但饭没吃几口,茶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吃到一半他脱了眼镜,看路延吃饭看了会儿,感慨道:“年轻真好,吃饭都这么香。” 路延还以为他是说自己吃太快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饿了。” “能吃最好,我就喜欢看人吃饭。”江博笑了笑,“有时候上课底下有人吃东西我也不想管,但唯独特别嚣张那种……以前还有学生抬着米线进来吃的,拿书挡着自己吃,后边热气一直往上冒……好像就孟图南吧?这小子……你说他哪里像是学书法的,那性格真是,没一点像孟老师。 路延心说还真是那厮会做的事,他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他不像。” 吃完饭,他搭江博的车去学校上晚自习。路延问他今晚有课吗,江博说没有,只是想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到停车区域后江博把他放下了,自己骑着车凑到一辆刚停好的路虎跟前,敲了下车窗。车窗摇下来,路延看到高书记的脸,那张很严肃的脸在见到江博后勾起了一个笑。 路延挪开目光,快步离开。 江博对他很好,他不想去猜测对自己好的人有什么是非。 到教室后班长走过来喊了他一声,说看到收发室好像有他的信。路延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日子确实差不多了…… 在教育孟图南不要用手机影响集训后,孟图南开始给他写信。次数不多,大概半月会收到一封,全是那种很细的毛笔字,字叫簪花小楷,写在裁好的宣纸上,全是古文的格式和腔调,仿佛是在叫路延验收他的学习成果。 路延也会给他回信,但不写酸诗。至于内容……虽然很想写点什么,只不过一到要写就无从下笔,最后也只好挑了些觉得重要的数学知识点写好寄过去,希望孟图南能别把文化课完全落下,偶尔也复习复习。 他们默契地不频繁联系,反而开始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交流。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字不会说话,但人是会想像的。路延有时候看着孟图南的字会有奇怪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能从那些字看出孟图南写这段话的时候开心还是烦躁,紧张还是低落…… 还有七分钟上课。路延只犹豫了几秒就跑着下楼去收发室……这个点是学生赶着去教室上课的高峰期,人群都在往里走,只有他一个人是往外面跑的,不少人都奇怪看过来。 赶时间,跑到喉咙发紧,他风一样地冲到了收发室。 在一堆信里翻自己那封又花了一点时间。好不容易翻到那个熟悉的笔迹,登记完,路延连忙扭头往回跑,怕迟到。 信拿到了,这应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封。 还好最后没迟到,进教室刚打完上课铃。跑动让身体温暖起来,心情好像也有些躁动,还上着课路延就迫不及待地拆孟图南的信。 拆开了,结果这一次没有信,里面居然是一片红枫叶。 只有一片叶子。叶子上没有字,也没有任何一句写下的解释。 路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猜测孟图南的用意猜测了很久,上课想下课想,吃饭想睡觉想,还是搞不懂叶子是几个意思。 一片叶子也搞得人心神不宁,直到三天后路延还是在想那片叶子。 那天是地理课,早课。 路延盯着那片叶子沉思,讲台上孙副在讲:“这个题怎么还不会呢?B点纬度数值向北递增是北纬,这都看不出来吗,这都不会判断吗?怎么还是有人不会确定方位!” 路延心不在焉地听着课。孙副在台上讲得吐沫横飞,手舞足蹈,不停地说这是送分题,送分题!讲完送分题,他开始拓展知识点,说同学们知不知道这个纬度很特别,我们定晏就在这个纬度上。 这个知识点没听过,路延抬起了头。 “北纬30度,其实指的是北纬三十度上下波动五度所覆盖的范围。这条线贯穿了四大文明古国,有珠峰,有世界几大河,有许许多多壮观的自然文明……”孙副讲得很顺溜,“不仅如此,北纬30度地区也是事故频发的神秘区域,发生过多次地震,也有过很多次飞机、轮船失事……” 讲到最后,孙副又加了一句:“巧的是,我们定晏也在这条神秘又美丽的纬线上。” 路延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有那么神吗。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当时听完后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路延没想到的是,那节课下之后,定晏立刻很逆反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下课时间。他趴在桌子上看孟图南寄来的叶子,看着看着,感觉越来越困,快睡着了。 叶子平放在课桌上,本来好好的,意识有点迷糊的路延感觉桌子很缓慢地震了下……那片叶子也动了动。 他以为是谁碰到自己的桌子,抬头想看看谁是罪魁祸首,结果下一秒身子一晃,桌上的杯子直接被颠到了地上。 对危险的敏感让心瞬间就缩成一个点。 很快教室里有人大喊了一句:“——地震了!” 地震了。 路延猛地站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那片叶子拿好,小心地揣进了口袋里。做完那个动作后他又茫然起来,抬眼去看别人在干什么。 教室里乱成一团。 后来又有几次轻微的震动,身边人什么反应的都有,居然还有人拿手机录顶上不停摇晃的灯。 路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地震,虽然震感也就一会儿,但懵圈的状态还是持续了很久。 课不能上了,很快老师走进来组织班委把大家带去操场……感觉一切都乱糟糟的。 路延茫然地跟着大部队走……他看到很多人拿出手机打电话,脸上的表情各异,兴奋、担忧、害怕…… 在操场上等了很久,有人坐不住上网查新闻,很快大家交头接耳起来,路延零星听到几句,说是临边某个县才是震中,级,定晏是被波及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去很久老师也没过来通知他们下一步去哪儿,还上不上学,一群学生就在操场上等着。 这天的天色也不太好,灰沉沉的,还尤其冷……阴天无端让人觉得压抑,这是路延想象中世界末日的天气,像是马上会有风暴来袭。 身边人一多路延就会心烦。操场很冷,这种等待又让人无端焦躁起来……路延把手机掏了出来,开机。 不意外,没有一条消息。他翻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犹豫了下……退出,又点进去,按拨通了,又立刻挂掉……来回纠结了很多次。 最后驱使路延打出那个电话的动力是怕,从天而降的灾难会让人在瞬间变得感性,他突然很害怕世事无常的力量,也害怕这是一通没有机会拨出去的电话。 他等着电话接通……但等来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对自己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种急切和焦躁让路延第一次看清自己想要什么。 他甚至开始想很多无聊的如果,如果,如果……如果现在能和孟图南说话,那么…… * 其实孟图南倒不是在练字关了手机。他这天不在培训中心,请了假出来买笔墨纸砚,一大早出了门,中午就要回去销假,知道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面馆里吃炸酱面。 本来吃得好好的,手机班群一直跳消息出来……实在是很烦,他点开瞅了眼,班上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地震。 看到后孟图南先给家里打了电话,确认父母都没事。但或许是平时电话打得少,高慧一直不乐意挂电话,孟图南越是着急地催高慧就越不高兴,还问是不是不想她……也不想让妈妈不开心,他硬着头皮跟高慧聊,结果到最后手机聊没电了。 孟图南看着手机无奈了会儿。他想给路延打一个电话,跟街上人借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得像土匪,居然没人愿意借。 没办法,孟图南只能自己去找公用电话,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一个小卖部有。他走过去一摸兜……悲催地发现身上钱没了,刚刚买纸买墨买饭挥霍一番,这会儿只剩两块坐公交的钱…… 沉思片刻,孟图南在“坐车回去后给斑比打电话”和“现在就给斑比打电话走路回去”之间权衡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现在有借口了不是吗?打过去应该不会被骂了吧,关心一下很合理,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等不及。 孟图南按下那个熟烂于心的号码……他有点怕路延关机,结果是能接听的状态…… 可不知道怎么,很长时间都没人接,难道地震了还上课?又或者是出事了?嘟——嘟——嘟——孟图南很紧张地捏着听筒,心说大爷你就接吧,这可是我可能要走两公里路回去换来的电话啊。 第一通电话是忙音。孟图南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他心说我就在这里把钱打完,一直打到斑比接电话为止。 嘟——嘟——嘟—— 孟图南拉着电话线,低着头,沉默地等。等到有点委屈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团白气,揉了揉冻得不行的脸颊。 他走神去想要怎么回培训中心……打电话给老师和同学是个办法,但他只记得父母和路延的号码。不然就跟别人借充电器?实在不行就打个车回去……到了门口让门卫叔叔垫付一下钱?怎么每一个都很麻烦的样子…… 怎么还不接电话?嘟嘟嘟……他分神想着,路延好像不喜欢接陌生电话。 又冷又灰心,孟图南垂头丧气,心说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应该没事儿吧?刚刚高慧说没事儿啊,小地震……那怎么不接电话? 这时候店家的小孩从里屋跑了出来,指着外边喊了句:“下雪啦!” 孟图南猛然回头。 是的,真的下雪了。不算大的细雪,缓缓飘落下来,漫天飞舞着,是从没见过的好风景。 格外奇异的感觉淹没了孟图南…… 生命里总有一些经历是无与伦比的,比如一个少年第一次看到初雪。 他人还恍惚着,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也就是看到雪的那一刻,电话接通,熟悉的声音传来:“喂。” 如果不是一切都那样巧,像奇迹一样。 雪,打通的电话,喜欢的人……这些都给人一种所谓命中注定的错觉,一切都像是老天安排好的煽情场景。 孟图南呆了几秒,反应过来电话通了,他声音紧张又难掩激动:“斑比,我……我是孟图南。” “听出来了。”路延语气平淡,“你手机呢?” “没电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公共电话……” “你说话慢点……冷吗?”路延感觉孟图南讲话有点抖,“慢慢说。” 孟图南紧紧捏着电话,用力到颤抖:“我……我看到说定晏地震了,就打电话问问你有没有事……然后,这里下雪了!我第一次看到雪,就刚刚下的,你接电话的时候……唉不是,我是想问你有事没,吓到了吧?” 静了下,路延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我没事,你慢慢说……下得大吗?” “不知道算不算大,但好漂亮啊……” “在外面?你那边有点吵。” “恩,我出来买纸和墨。”孟图南一惊一乍地再次感叹,“斑比,雪好神奇啊!好漂亮!” “过段时间会下得更大,更好看。” “好漂亮!”孟图南完全丧失了形容能力,“下雪原来是这样的!” 路延觉得他这反应很好笑。顿了顿,他低低问了句:“那个……你给我寄一片叶子什么意思?” “啊……对,叶子。”孟图南顿了下,“那是老师带我们去X山看碑刻的时候我在山上捡的,红叶寄相思你懂不懂啊,你看你好没文化……” 路延没忍住笑出来:“你不讲我怎么知道是这个意思,要我猜吗?”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吗!笑……哪里好笑!” 路延止住笑:“没笑你,我就是突然觉得活着很好,能听到你说话很好,一切都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不适应,讲了会儿,孟图南发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 他看着雪缓缓落下,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表达出来就磕磕巴巴的。 感觉自己很没出息,他看着雪沉默下来,没一会儿就红了眼。 浅浅的呼吸声传过来,路延听得真切。 隔着几千公里,两次神奇的初次体验—— 地震,初雪……一切都在催促人说些什么,抓住什么,不要错过什么。 豁然开朗一般。 路延笑了笑,开始友情提示:“孟图南,我听说下初雪的时候表白大概率会成功。” 嗯? 孟图南不知道是自己听错还是对方中邪。 他迷惑片刻,想了下还是感觉很难以置信:“我知道是知道……不对,你什么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什么鬼,孟图南蒙了,“那个意思吗?” 路延语气平淡:“希望你把握好机会。” 被巨大的喜悦包围后,孟图南开始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他抬头迷茫地看了看天……雪好像变大了。 “……你确定?”孟图南小声问,“别跟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路延很耐心:“你试试再说。” 孟图南斟酌了下对方开玩笑的可能性,良久才试探着问了句:“那你答应吗?” 路延似乎思考了下,过了会儿才矜持地答:“可以答应,但具体要看你艺考成绩。” “……”孟图南立刻暴躁,“又来,又来!考不上呢?” “考不上……考不上就答应得慢一点。”路延笑了下,“天气冷就多穿点,雪大的时候带个帽子……快回去吧。” 第29章 孟图南也不知道后来的日子过得算是快还是慢,他在培训班呆得快麻木了。 每天闷头写,把精力都放在笔上,人都渐渐沉默了些。 好在不久后就有了放假的消息。 要过年了,培训班也是要放假的。因为考试就在年后不久,怕学生回家一趟玩野了,这天罗然老师终于在早课上宣布了假期安排:把放假时间提前几天,初四所有人就必须回来调整状态备考。 放假时间太短,众人私下颇有微词。孟图南很搞不懂他们有什么好抱怨的,班上大多是北方人,就他家最远,江洋家还是首都本地的,出门打车一会儿就能到家……他回个家可是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下了火车还要转车…… 知道了放假时间,基本就是掰着手指头在过活了。每天沉浸在古文化中,天天练天天看,孟图南觉得自己都有些老气横秋了,很想回家找回点年轻人的活力。 为了给家里人和路延制造惊喜,孟图南策划了下自己的行程——他对高慧谎报了自己归家的时间,说要21号才能到家,但其实17号他们就放假了,他提前买了火车票。 因为想省钱给路延带点东西回去……孟图南沉重地选择了坐票。 翻山越岭地回家,坐了二十多个小时,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尤其好,和来时的心情很不一样。 打车到了古镇门外,孟图南下车打算走一段。 年关将至,眼前熟悉的古镇也年味十足,临河的所有人家都默契地挂了红灯笼,大小不一,高矮错落,到晚上灯亮起来好看得不行……孟图南一直觉得这是定晏人民的自我修养,好像都很自觉地维护着这个小古镇的对外形象。 青石板,杨柳岸,老槐树,古码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默默走着,走出些说不出的乡愁来。一恍神,家到了。 晚饭时间,他家一楼饭店正热闹。孟图南沉默地走进去,店里传菜的阿雄端着盘菜从后厨走出来,看见有人拖着行李箱走进来,下意识以为是要找住宿,招呼道:“你好,住宿出门右拐上楼!” 孟图南抬头看他:“阿雄哥,是我。我妈在厨房吗?” “……”阿雄连忙朝身后喊了一嗓子,“慧姐,图南回来了!” 几秒后一群人冲出来看他,高慧手上还拿着锅铲,兴奋得脸都红了。 接下来就是欢天喜地的吃饭相聚。孟图南又饿又困又兴奋,耐着性子陪父母吃饭,回答他们无穷无尽的问题……等吃完饭他实在是坐不住了,把带回来的特产小吃一分为二,孟图南抱起一堆就往外面跑。 高慧把他提溜回来训道:“才回来就往外面跑,去哪!” “我去看路延。”孟图南理直气壮,“说几句话就回来。” “路延现在不在家。”高慧语气笃定。 孟图南转身:“啊?学校不是放假吗,他去哪了?” “是不在定晏。”孟建军在边上给了他一个坏消息,“唉……谁让你乱说20号回来,人家延延还以为你这会儿在北京呢,说顺便去看看你,然后一起回来……” 高慧也埋怨地看他:“你们俩也真是,怪会自作主张,还都要玩什么“惊喜”……” “啊?”孟图南石化了,“他……跑去找我干嘛!” “想得多。”孟建军瞅他一眼,“人家延延是去那边参加空军复检,看你是顺便……刚好你告诉我们的时间也对上了,我们才说让他和你一起回来……” “空军?”孟图南没听过这事儿,“复检??” 坐下听父母讲了讲,他心情复杂地捂住了眼。 得,惊喜没了,成了笑话。更绝的是也没告诉他去了什么飞行员体检,还二轮了。 晴天霹雳。孟图南也没心思再听爹妈聒噪,连忙上楼打电话。 接通后路延态度不是很友好,估计觉得他是偷懒给自己打电话:“干嘛?你不练字吗?说了没事不要打来……” “……你在哪。” 路延沉默了下:“在家,房间里,看书。”顿了顿,说教鹿瞬间上线,“打来干嘛,跟你说了没事儿不要找我闲聊,你时间很多吗?” “你在家?”孟图南幽怨道,“真巧,我也在家。” 路延声音瞬间拔高:“你在家?” 解释后俩人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默契。 一天没睡觉,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孟图南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语气都轻软很多,问路延:“你住那个很凶的舅舅家还是自己家里?” “住宾馆,我舅舅出差了没在这……人家安排了住宿,明天一早体检。” 孟图南瘫到床上,又问:“以前没听你说想去当飞行员啊。” “其实没想好,只是当出来玩。”路延又是那种无所谓的语气,“我就是不想上课……而且刚好空军体检在这边,我想着跑出来放松下……来这趟我奶奶还生气了。” “哦?”孟图南笑了笑,“难道是想见我才去的?” “……”路延沉默两秒,“好好说话,不要过火。” 那还不是你招我的。孟图南开始数落他:“还老说我上课不认真,你看你,为了逃避上学居然想出这种办法!” “我怎么了,我说不得你?”路延不屑道,“你考几分我考几分?” 孟图南只能转移话题:“……你奶奶为什么生气?她不喜欢你开飞机?”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爸,她总觉得当兵当警察都很危险。”路延也没多说,“你刚到家的?路上睡了吗?” “五点多到的吧。”提起这茬孟图南还真有点困了,“一天没睡了,火车上睡不着……太兴奋了,斑比啊,我这次买的坐票,屁股都坐麻了……” “阿姨都说了让你坐飞机。”路延叹气,“你自己不听话怪谁。” “能省点是一点啊,都花家里那么多钱了。” “贵的是时间。” “以后坐你开的吧。”孟图南有些意识模糊了,“等以后有钱有时间我天天买机票飞着玩……话说,如果考上你是不是要开战斗机啊?天啊……” 路延听出孟图南困了,就静下来听对方讲,偶尔嗯两声。讲了会儿那边果然没声了,他挂了电话。 家里的床最好睡,孟图南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吃过饭不知怎么又困了,想回房间睡一觉,结果孟建军想看看他的学习成果,只能强忍困意去书房写字给老爹看。等看完后孟建军好像不怎么满意,说了句:“字里行间看着……匠气重了些。” 孟图南很是同意地点头:“据说考试是要这样的。” 孟建军抬头:“有信心吗?” 孟图南保守回答:“老师说还行。” 他爸点头:“也别太骄傲……把今年春联写了吧。要考试了也别松懈,下午再临个帖练手。” ……回家了还这样。 孟图南哀怨地看着他爸背着手下楼,对方还贴心地帮他带上了门。 这是不让休息的意思了,他默默地裁红纸写春联,写完自家的写路延的,写完春联又开始临帖……写到一半实在是困得不行,他都懒得上楼回房间睡,趴纸上就睡着了,枕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兰亭集序,睡得那叫一个香。 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他游魂一般拿着杯子去楼下喝水……人还是半梦半醒的,路过客厅看到孟建军坐在小桌前,对面还有一个人。 眯眼看了看,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孟图南才走过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坐飞机确实好。 两人面前是棋盘,他爸就中意这些他觉得沉闷的东西。孟图南会是会,但很不太喜欢下,也就路延来家里愿意陪孟建军玩……路延怎么就喜欢下棋呢,这么无聊。 久久不见,他好像瘦了点。 孟图南搬了个椅子坐路延边上。或许是下得认真,路延头都不抬,依旧是静静看着棋盘皱眉思考,仿佛没看到他一样。 孟图南看了看局势,坐不住,指了个位置给路延:“下这里啊,吃他。” 说完孟建军和路延都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敢讲话了,孟图南噤声,端着水抬头继续抬头打量路延。也许是他目光过于热切,路延没一会儿就支起一只手遮住了脸,企图避开他的视线。孟图南立刻搬着凳子换到另一边看……在边上不断搞小动作。 到最后孟建军都看不下去了:“能不能坐边上去,马上结束了。” 结果是路延先接的话,摆了两个子到边上道:“伯伯,我认输。” 孟建军点头:“你这局下得很浮躁,没赢面……还来吗?” “不了,越输越想赢。”路延已经开始收拾棋盘了,“改天再来。” 孟图南精神了,立刻揽住路延的脖子,但被路延一把甩开……孟建军见状笑了笑:“我来收拾,都去玩吧。” 真让他们走了,结果两人看了看对方先是踌躇了下,似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半晌还是孟图南打破僵局,一把扯住路延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人拖上了楼。 路延不想在长辈面前跟他拉拉扯扯的,一巴掌抽他背上——孟图南又熟练地勾住路延脖子,俩人一路你追我跑地上了楼。 好像相处模式也没变……变的东西都看不到。 进门后孟图南指了指桌上的一堆糕点:“给你买的……不知道你也去了一趟,还说带点回来给你吃。” 路延点头,因为有点无言以对,索性来了句:“……你在那边没事儿的时候看书吗,我寄给你那些卷子看了么?” 孟图南自动屏蔽掉和知识有关的信息,逼近一步后从兜里掏了个手串出来,递过去。 路延接过来看了看,黑线穿着一颗拇指大的红珠子,上面像是刻了字。 “我们培训班的那个蒋老会微雕,我跟他学的。”孟图南献宝似的,“你需要我解释红豆是什么意思吗?” 路延把东西揣好:“……我似乎是懂的。” 孟图南点头:“那就好。” 沉默了下气氛又诡异起来,看了看彼此,各自打量一番。路延觉得孟图南好像长高了一点……去吃了些苦回来,人好像也被打磨过,样子都更锋利了些,尤其是眼神,比以前过分露骨多了,那恶狠狠的表情……像是在积蓄力量要干什么似的。 瞬间的想法是——他这样看我太明显了,孟伯伯和阿姨会不会看出来。 就这么走了个神,孟图南已经靠近了很多,他下意识后退,然后就被紧紧抱住了……路延脑子一炸,连忙把人推开:“……干什么!” ——门锁了吗? “抱你。” “不行。”路延手抵着他,“说好的考完试……” “抱一下又不会死!” 感觉实在有点过分,路延只能委婉道:“……不行,说好的考完试……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不是都半推半就答应了吗!孟图南不太理解:“你是大姑娘吗!都跟我睡了那么多次害什么羞?扭扭捏捏的!” “那不一样,以前谁知道你……”路延急得耳朵都红了,“你要点脸好吧!” “我不要脸。”孟图南按着他乱拱,语气低下来,“求你了,我真的很想你,就一下……” 路延盯着他耳侧的头发……熟悉的味道包围过来,安全的味道……生病的时候闻到过,喝醉的时候闻到过,开心难过、喜怒哀乐的时候都是这个味道陪伴。人好像都有自己特殊的味道,孟图南代表的是安全。 路延呆了呆,觉得这明明是在注视自己被打败的过程。 路延心说就一分钟吧,让他抱一分钟,在心里也计了数,一二二三四五……数不到三十秒,孟图南又开始得寸进尺,小声问他:“我申请预支考上以后的……” 路延没听清:“什么?” 孟图南抬头,开始盯着他的嘴看。 答案不言而喻。 “……”路延开始左顾右盼,企图装傻,“什么?你说什么?” “那个。”孟图南凑近他,“试一下,就一下,会还你的。” 怎么还?拿什么还?有什么区别! “……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流氓吗?” “……试试。”孟图南死死抱着他,语气强势,“就一下,你感觉不喜欢就推开……就一下!” 糟糕的是那一刻路延居然觉得这人很顺眼,身体所有本能都在说——不要推开他,试试。 试试。 青春期的好感萌生和肢体触碰引人沉沦,似乎是拖着人往下陷的。陌生的期待感涌上来,路延僵着身子,看那张越靠越近的脸,茫然地问了句:“……我该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问孟图南还是问自己。 孟图南也很紧张,但还是装作镇定道:“或许是…闭上眼睛。” 第30章 和那次孟图南偷亲自己不太一样的感觉。 那次也只是碰一下,这次实实在在的贴在一起。逆反心理作祟,路延没有闭上眼睛,就这样望着这一切发生……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把人击垮。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推开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就是没什么执行力。 孟图南手挂到他脖子上圈住,死死勒着人,路延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哪儿,只能放进衣服口袋……摸到那串刻了字的豆儿,刻的是什么字?又要自己猜吗。 好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路延心想,或许从这里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他镇定下来,已经有时间去观察孟图南了。眼睛,眉毛,头发…… 他很仔细地看了会儿,觉得这人头发该剪了,过年之前他们或许应该一起去理个发。 孟图南手一点没闲着,到处乱摸。路延忍了好一会儿,等他伺机从衣服下摆往上摸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捏着他的腕子扭了下……也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了,下一秒路延就被按到了床上…… 路延心说行吧,你要动真格的我也不客气了。 他捏住孟图南的脖子,腿穿过去一掀……两人位置就换了。还想抵抗,路延把这人袖子提起来,孟图南躲了躲,手臂往里缩——也好,就索性用两个空荡荡的袖子在孟图南胸前给他打了个死结,绑了个严严实实。 “不要得寸进尺。”路延按着他脖子,“还敢动……又打不过我。” 屋里暖烘烘的,这么闹了一通两人身上都起了汗。孟图南还不死心,被按着还一直乱扭。 蹭来蹭去的搞得人哪里都火大。 渐渐的路延发现这姿势有点暧昧,怎么像是在……而且他那里好像也…… 很快孟图南也发觉了,惊讶得睁大眼睛看他。 路延只能赶紧从孟图南身上起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真是一败涂地。 孟图南乐了:“你来啊,你不能挺能吗!” 嘴最厉害。路延随便抓起桌上一本书往孟图南身上丢过去:“好歹注意点,有你这样的么?” “我哪样?” “……一脸色相。” “啊?”孟图南正经回望他,“是你有反应,又不是我,我怎么色了?” “……那怪谁?”路延瞬间被点炸,“谁让你……那样的!” “那肯定怪你啊!”孟图南振振有词,“谁让你长成这样,不管哪儿都按着我的喜好长……我忍得住吗!” “忍不住也忍着!”路延耳朵越来越红,“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 “你确定不要我那样吗?”孟图南幽幽道,“我看你刚刚很享受嘛,一结束就翻脸不认人……” 实在不想继续舌战,路延转身就走,结果还没开门高慧就进来了,孟图南大呼小叫起来:“妈!以后进我房间先敲门好吧!” “自己不锁门还赖我。”高慧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叫你们下去吃饭……延延,我给你做了鱼。” 还好没那时候进来……路延有些庆幸地舒了口气。感觉不自在,也不知道刚刚高慧听见没。 他摆手拒绝道:“才回来,我陪奶奶吃好了……阿姨,我先回家。” “也好,去吧。”高慧也没强留他。 “妈,你快阿帮我解开这个,”孟图南被衣服绑着很是狼狈,“你快来看看路延怎么对我的……” 路延转身下楼。屋里又闹了起来,高慧大呼小叫地骂孟图南才回来一晚上就把房间弄乱……声音远了点,走出一楼,他看到孟建军在浇花。 这一幕很平常,但被路延看出了温暖的底色,这是会让人觉得幸福的家庭。 他慢慢走出去,心情奇怪地沉重了起来……他开始不实际地想象自己如果也生活在这种家庭里会怎么样。 而不安的源头大概是因为这家人对他很好,但自己在做会让他们心痛的事情,路延甚至希望他们别对自己这么好了。 回到家,桌上饭菜已经做好放着了。奶奶没等他,自己吃着,见人进门了也没招呼一句。 路延也不敢主动招惹她找不痛快,脱了外套就吃饭。 吃了几口,彭老太咳嗽两声,皱着眉讲了句:“过年你不然还是去那个女的那里过年吧……他们国外过年吗?” 他无奈道:“说了我跟你过年,你还把我往外赶。” “那也是你不想呆在这里。”彭老太看不都看他,“成天往别人家跑的。” 思来想去,路延觉得这件事上自己确实做得不对。这话他认了,服软道:“以后不会了。” 结果彭老太还是劝了句:“你可以去那边过年,没必要跟我这个老太婆待着。那些亲亲戚戚会来看我的,以往我都是去你梅姨家过年,他们家有小孩,热闹得很……” 路延干脆地拒绝道:“我在这陪你,哪儿都不去。” “我还不喜欢你陪。”彭老太摆摆手,“我一个人过惯了。” 路延好脾气地应付了她几句……有时候他总觉得奶奶是故意说些反话,目的是想让自己哄她,年纪大了反而有小孩子脾气了。 他不是彭老太带大的,成长过程中见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感情谈不上,更多的是责任感。只不过看着老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总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说不准他最后也是这样孤零零的呢,靠着一点念想熬日子,一天又一天。 家庭的概念在他眼里是很模糊的。父母都没给过他完整的陪伴,路延只能从孟图南家得到所谓“好”的概念。只是别人的是别人的,那毕竟不属于自己…… 如果自己和孟图南继续下去呢?会不会毁掉那个家的幸福和美满? 路延其实也不是习惯计较得失的人,可这件事好像怎么想都很难继续。对孟图南的好感加深一分,对高慧和孟建军的愧疚也就加深一分。 后知后觉事态似乎在往自己无法把控的方向进展,路延升起一种逃避心理,那天以后甚至有些怕再见到孟图南的父母。 他去得少,孟图南来得就多了。路延顶不愿意跟他待在有长辈的地方,只能有空就拉着他去外面逛。 孟图南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察觉了,直截了当地问他:“我妈怎么你了,成天躲着她。” 路延也只好拉他一起面对问题:“你不怕她知道吗?” 但在这件事上孟图南表现得很勇敢:“说实话不是很怕,大不了打死我……打死我也没用,还是想跟你待着。” “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不想你去你家,为什么怕你来找我。”路延不太高兴,“你想过我的处境吗?你不怕我怕。” “你怕什么?”孟图南语气无所谓,“我没有做不对的事。” 路延很难理解他这种心情:“你做事情是不是从来不考虑后果?” “那你在学校为李小园打架的时候考虑过后果吗?” “……这能一样吗?” “我觉得一样。”孟图南停住脚步,侧头看他,“我可能考虑过,也可能没过脑子,反正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我也无计可施。你有办法吗?不然你来教我,告诉我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不要再跟我说那些话,不要亲我,不要抱我,把我当成,等以后……” 话音未落,孟图南直接抱了过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路延愤怒地把人推开,“耳朵聋了?” “没聋,就是很伤心。”孟图南声音很轻,“我很爱我爸妈,但也很爱你,我想要喜欢的人一直陪着我,现在也是,以后也是,我不想等。” 爱。 路延在心里连连摇头,一无所有的年纪说爱,好像是最真诚,也最没有说服力的一句话。除了那泛滥的喜欢也没有什么了,做什么都觉得没有底气。孟图南有底气这样不懂事,人家有无论如何都能回的家……如果这样下去害他失去这一切呢? 问题在于自己也舍不得放手。 对未来的无力感让路延很疲惫。他几乎用了所有理由来说服自己,也设想了所有可能性……结果很悲观。 那自己又是真的喜欢孟图南吗? 那时候很难分辨是什么情感,只是本能在告诉自己,不想失去这个人。能在一起就好,无论是哪种形式的在一起……朋友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最后他把所有可能都托给了“未来”。麻痹自己说等考完试,等上大学,等出了定晏,等长大……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总以为长大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浑浑噩噩混在一起玩玩闹闹,春节到了。 这个年路延过得很无聊,奶奶看电视他就写作业看书,看一会儿跟孟图南发几条短信,怎么约都不出门玩,坚定地在家和奶奶大眼瞪小眼。 大年初一早晨,他陪奶奶上山烧香,这边的习俗是初一进香。 寺在半山腰上,爬上去就花了半小时。他们八点到了寺里,本以为够早,结果到了发现人已经很多了。 奶奶买香的时候路延随处走了走,走到一颗树前看立着的牌子,介绍说叫优昙花树——“叶如菠萝而有九丝,花如芙蓉。每年五月开放,花开十二瓣,闰年加一瓣,是一株奇树。” 路延拍了张这个介绍牌发给孟图南。 对方几乎是秒回的:吹牛吧……今年五月我们来看一次花有几瓣,闰年再来看一次是不是真有十三瓣。 路延回他:好。 收了手机,奶奶刚好找来,带他去一个老和尚那里让人家给他栓平安绳。老和尚问了他叫什么名字,路延答了,和尚闭上眼开始含含糊糊地念了几句话。栓完平安绳彭老太还嫌不够,又要让路延亲自去上香。 到了买香的地方,收钱的是个长得很精明的中年和尚。那人见来客了,指了指面前的香道:“粗的这种20一根,细的10块一把。”他顿了下,“你们求什么?” 彭老太赶紧答:“学业,学业。” “学业啊。”那和尚眼珠子一转,“求学业那别烧香,点灯啊,点灯最好。”说着就从柜子里拿出家伙,“这个最好,智慧七星灯,288,两位来一个吧?” 灯有七盏,被安放在做好的莲花造型上,做得倒是很精致。 彭老太立马来了兴趣,走过去问起来。那和尚是个能唬人的,一套套说起来听得人一愣一愣的。路延觉得这个和尚和灯都不是很靠谱,还智慧七星灯,七星灯不是诸葛亮点给自己续命的吗,还管学业了? 路延怕奶奶被骗,想把人直接拉走,但这一次彭老太十分坚持,一定要给他买这个288块钱的灯。 想着算是哄奶奶开心,路延还是依了她。那和尚递给他一根蜡烛,又把他们带到一个菩萨面前,先是让路延一一点燃七盏灯,再双手恭敬地放到供台前。 他依言照做,全程都小心翼翼的。可才放到上面,离自己最近的那盏“灯”一晃,然后…… 灭了。 路延顿时愣住,僵在原地。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烧香拜佛,居然就这个结果? 灭了? 彭老太眼神也不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没动静就问了句:“怎么了?” 那个和尚立马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掏出家伙把那盏灯点好:“今天风大,没事的。”说完他又往路延手里塞了供台前两个供着的苹果,“……拿回去吃,意头好的。” 路延拿着苹果退后两步,又抬头看了看似乎在微微含笑,法相庄严的菩萨…… 他总觉得菩萨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 第31章 路延没有把在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孟图南。和尚给他两个供果,一个是奶奶的,一个是自己的。回去后路延跟孟图南约在镇上新开的炸鸡店见面,一碰头路延就把苹果塞给了他。 “你家和我家距离不到五百米。”孟图南接过来,瞥他一眼,“就不能出门喊我一起过来?见个面还搞得跟特务碰头一样。” 路延也懒得多说。见孟图南只是拿着苹果玩不吃,劝了句:“赶紧吃掉,我洗过了。” “不,待会儿吃不下了怎么办,我还要吃炸鸡。”孟图南摇头,“干嘛一见面就给我这玩意??” “让你吃你就吃。” 孟图南不明所以:“这苹果很贵吗?” “跟我奶奶去烧香,寺里和尚送的,说是供果。”路延简短解释,“吃干净,保佑你考上吧。” 孟图南看那苹果的目光顿时变了。打算虔诚地吃掉时又觉得不妥,他想了想,两只手按着那只苹果用力一掰——成功地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路延道:“好运一人一半。” 路延乐了:“手还挺有劲儿。” “就手最有劲儿了,你天天悬着腕子写上六小时毛笔字试试。”孟图南嚼着东西说话,又抬头看他一眼,“我别的地方也很有劲儿。” 路延顺手甩了块骨头过去:“有跟我说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多做几个数学题。” 吃完东西走出店里,镇上挺热闹,他们四处逛了逛,谈天说地。中午出了太阳,穿着羽绒服有点热,走几步孟图南就脱了外套,单着一件高慧给他织的黑毛衣,路延打量他一会儿,看到他眼睛下边掉了一根睫毛。 他停下来指了指孟图南的眼角:“有东西,自己弄一下。” 孟图南依言揉了揉眼睛,但他也看不见自己的脸,每个动作都精准避开了那根黏在眼角的睫毛。路延看不下去了,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帮他取了下来……距离拉近又拉开,目光相触一瞬又离开,气氛又离奇地尴尬了一下。 孟图南呆了一瞬,看路延动作僵了下,朝着他指头那儿一吹:“许完愿了。” 路延居然松了口气:“这么喜欢许愿。” “是啊,愿望太多了。”孟图南低头笑了笑,“以前我也不迷信的。” 逛过一条街,路延本来说回家陪奶奶看电视,结果到家发现奶奶不在,打电话过去艰难地交流过才知道人家在梅姨家里,正准备打麻将,并且让他晚上也过来吃饭。 彻底没事情做了,纠结犹豫一番后路延还是去了孟图南家。他站在门口犹豫一番才走了进去,看到高慧正在和几个阿姨包饺子,有说有笑的。见他来了高慧也只是招呼了句:“他在楼上呢。” 路延点点头,走过去看了看高慧包的饺子:“阿姨,要帮忙吗?” “哪里要你做这些。”高慧笑了笑,“待会儿我要去市场,你有没有想吃的?给你带回来” 他摇摇头。高慧拍拍手,扭头去拿了个小碗过来塞给他:“抓一把吃……别贪嘴拿太多,吃多了上火。” 路延只能抓了把腰果拿着,没待多久就被高慧赶上了楼。 敲开孟图南的门的时候他还在努力地吃手里的腰果……门打开,孟图南光着膀子,看见是他立马捂住胸口:“你来干嘛!” 他皱眉,感觉这反应有点异常:“……我不能来?” “不是。”孟图南赶紧抓了件毛衣穿上,“我是打算洗个澡……感觉身上有炸鸡店的味道。” “我又没问你。”路延突然觉得好笑,“你慌什么。” 孟图南不自在地把他让进了门里,表情有些古怪。 虽然这段时间来得少,但路延感觉这房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自己没那么紧张,反而好像是孟图南有点怪怪的,也不知道心里有什么鬼。 “你背对我干嘛?” 孟图南支支吾吾地:“没……我要洗澡了。” 路延四下看了看,坐到床上拿出手机玩,说了句:“你洗你的,我自己待会儿,洗完出来我监督你做下题。” “……你不是吧?”孟图南转身睁大眼,“放假过年我还要做题??” “要做。”路延坚持,“我给你留了很多卷子,都是好东西。” 拉锯一番后,孟图南无奈地妥协了。 他洗澡的时候心不在焉,强迫自己背了几段名帖来静一静……本来打算洗澡的时候解决一下问题的,这下好了。 名帖没什么用,那玩意怎么都软不下来,难受得要死,问题在于斑比在门外,他心里又是着急又是躁动,弄半天都出不来。 孟图南看着花洒沉思良久才下定决心开个凉水把自己冲清醒点……然后,浴室的门响了。 路延在门外很不耐烦地催他:“别在里面拖时间了好吧,反正出来还是要做题的,躲不掉!” 做你大爷题。孟图南一边翻白眼一边朝着门外吼:“老子今天就待这里面不出来了!我不做,这么爱做题你自己搁外面享受吧!” 岂有此理。路延砸了下门:“赶紧出来!” “我出来了你要后悔。”孟图南光着身子朝门外吼,“劝你赶紧回家去。” “赶紧出来。”这次声音带上了威胁。 “……我今天出不来了。”孟图南好心劝他,“斑比,你改天来吧,明天见。” “你到底发什么神经?”路延很是不爽,开始砸门了,“滚出来!” 门被敲得震天响,心也乱了。 孟图南心说反正这都是你招的,那我就真发个神经给你看看。 冲动涌上脑门,他走过去就拉开了门,扯着路延的衣服把人往里面带。 本来他就对路延有许许多多的想法,他心急,喜欢吃的东西总是一上桌就要吃第一口,不像路延会留到最后。 虽然心里明白路延之前那样吊着自己、冷着自己的原因,那鹿心里似乎还是有些抗拒的,平时搂搂抱抱算是小打小闹,那要是更多的呢? 平时闹路延是因为觉得斑比逗着有意思,没想到这闹着闹着总把自己给闹成这样…… 拉开门后孟图南也想了很多可能性。他猜测路延会转身就走,骂他几句臭流氓之类的。忐忑和不安居多,不过论破罐子破摔的精神,没人比得上他孟图南。 但路延的反应很平静,抓起边上的毛巾往他那儿一丢:“看来你在忙。” 真跨出这一步……那就不退了,孟图南想着。发小,朋友,好兄弟,都不是了。 冲动是孟图南一贯有的毛病,他一向是只看得到眼前的。 他凑过去就按着路延亲了起来。也不知道之前在吃什么,嘴里甜甜的。 浴室很滑,路延推了他几下,结果自己差点滑倒……一不留神孟图南直接把他按到了马桶上,手不由分说地钻进衣服里动作起来。 浑身都冷静不下来。孟图南甚至开始咬路延的脸颊。水还开着,把粗重的呼吸声盖住了。 浴室里雾气弥漫,人和思绪似乎都朦胧起来……路延的感官慢慢打开,被孟图南望过来的目光看得忘了动作—— 这个人不一样。他是父亲好朋友的儿子,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路延一时间居然来不及去梳理哪个更重要。 路延最后小小挣扎了一次……打算放弃。 毕竟再怎么努力抗拒也没办法,越躲孟图南贴得越近,徒劳而已……反正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手开始不听大脑的指挥。路延手放到孟图南颈后,轻轻捏了下,示意他听自己说话。 “孟图南,严格意义上来说……你是有家的人,我没有,你要想好这样来招惹我以后要面对些什么。” 孟图南现在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伏在路延肩窝胡乱地吻,兴奋得腿都软了…能感觉到的是路延的呼吸,擦过耳朵的时候轻轻软软的……还有声音,有点哑,孟图南听得意乱情迷,魂都丢了大半。 他俯下身子,喃喃答了句:“管他的……我没空在乎。” 第32章 情感难以表达的时候,剩下的似乎也只有直面身体的需要。 其实对第一次路延没有太多记忆,他似乎忘了很多细节。有印象的是外面的烟花爆竹声,砰砰砰——很响,像是炸在自己脑袋里。 这不是路延计划中会发生的事情。到后来他甚至有些疲惫了,反应是迟缓的,但努力去听清孟图南说的话……到后来不想听了,因为那人一直在调戏自己。 路延沉默地完成这件事,舒服什么的完全没有体会到,记忆模模糊糊,感受模模糊糊,初体验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了。 后来因为孟图南说自己那里要裂开了拉着他不让走,那天路延只能爽掉奶奶的约,留在孟家吃了晚饭。 他吃饭的时候也不敢往孟图南那儿看,聚精会神地跟自己面前的那盘空心菜较劲。吃了下高慧发现了什么:“延延……唉,你这毛衣是自己还是图南的? 高慧之前给他们织过两件线衫,都是黑灰色,但孟图南那件要偏浅一些,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区别。 “我那件……在他房间弄脏了。”路延更不好意思了,“先穿了他的。” 高慧有些狐疑,又低头看他短了一截的牛仔裤:“裤子也是?” “妈,你做这个鱼怎么这么辣啊。”孟图南赶紧来岔开话题,“下次不要放那么多辣椒好吧。” “你这孩子真是,自己说要吃辣的……” 一顿饭吃得路延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他不敢多留,吃了饭就说要去接奶奶,起身往门口走。孟图南赶紧追出去拉住他袖子,轻声说了句:“今晚来跟我睡吧。” 他讲话软起来就是这种哄人的调子,跟刚刚在浴室里哼的时候声音差不多。路延觉得自己在这地方待久了脾气都好了不少,北方人讲话不是这样的。言语欺人,南调遇上北调,最后连自己都被带着软和不少。 路延还是摇头拒绝:“大过年,奶奶一个人在家。” “那你等她睡了过来,我给你留门。” “不了,你自己睡,今天光陪你了。”路延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带你去买点药,难受就自己涂一下。” 提起这事孟图南破天荒红了下脸:“你…也太猛了吧?!你就成天骗我,装得倒是人模狗样,一来就……” 懒得跟他多扯,路延拉着他去药店买了点消炎的软膏,让他先回家,自己去超市给奶奶买点水果。 最后他提着几个橙子回家,抬头一看,发现孟图南蹲在他家门口。应该是回过家了,还换了身衣服,是高慧给他新买的大衣。 路延走过去弹了下他脑门:“让你回家躺着,来干嘛。” 孟图南站起来:“不干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干嘛?”才分开多久。 “就是看看。”孟图南对他笑了笑,“看完了,我走啦……还好你家狗不在,不然我还不敢来。” 说完就真转身走了。 好像真的不打算做别的,就只是出来等他回来,看一眼然后就回去。 路延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那几个橙子,叹了口气。 换位思考下,那样来了一遭,如果没跟自己待着,或多或少会有些失落吧。 其实如果孟图南死缠烂打地闹他还懒得管,反而是这样来撩拨一下……让人有些心动。 他叫住孟图南:“你来跟我睡吧。” 孟图南回头,一脸诧异:“啊?” “跟阿姨说一声过来。”路延扭头在开大门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上楼待着就好,只要你别大呼小叫让奶奶和丁丁听见。” 孟图南立刻兴奋地应了声好,扭头跑回自己家跟高慧交代好就直奔路延家去了。 路延家不临河,和孟图南家结构不一样,还带个小院。他家是这条街上鲜少几家不朝南的人家,阳光少,好像也只有路延住的二楼那个房间能有点阳光,为这点孟图南还一直很佩服彭老太在这房子住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老寒腿。 一进门正对自己的就是一个菩萨像。因着彭老太的缘故,孟图南总觉得这房子有种阴森的感觉,他也没在客厅多看, 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路延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正坐在书桌前削橙子。 孟图南觉得路延可能真的有点强迫症,房间干净整洁得像是样板间,被子叠得一丝不苟……削个橙子也会耐着性子撕掉所有的筋络,一片片完整地剥下来,整齐地放好。 一开始孟图南很受不了路延这种令人不解的习惯,但时间久了倒是觉得看他做这些琐碎的事很赏心悦目。 他搬了个凳子坐到路延边上,撑着头看他剥橙子,看了会儿越靠越近,手又不老实地环到路延腰上。 路延拿了片橙子喂给他,看孟图南乖乖张嘴吃掉,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喂丁丁的时候它也是这个眼神看着我。”路延又递了一片到他嘴边,“来。” 孟图南瞥他一眼,偏开头不乐意吃了。不过他的种种小脾气路延从来不惯,撒娇之类的手段一概不管用,不吃就不吃,懒得再说。到最后还是孟图南自己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路延的手:“我还要吃。” “刚刚不吃,现在没了。”路延抽了张纸巾擦手,“剩下的给奶奶留着。” 孟图南看了看果盘里摆得整整齐齐的橙子瓣儿,心说这也太整齐了,整齐得让人很想手贱破坏一下。 他伸出手想去捣个乱,还没碰到橙子手就被路延攥住了:“让你别动。” 说完他端着橙子下楼了。彭老太估计是在那边打牌玩开心了,还没回来。路延打了个电话过去问,老人家耳朵听不太清楚,他提高音量问了问,奶奶最后回答他说不用管她了,说梅姨他们会送她回来。 讲电话的时候孟图南也一直跟在路延屁股后边,去到哪儿跟到哪儿,时不时拉下他的手。 回到楼上,孟图南从背后抱住他,按着人又要往上扑:“不让我吃你奶奶的橙子,那我申请吃点别的!” 路延无奈又头大:“你那儿不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孟图南说违心的话眼睛都不眨,“……那你都让我来家里睡了,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谁跟你一样满脑袋都是那些……不要闹!”路延把他乱摸的手拍开。 又不是分开了很久,天天黏在一起都这样,以后怎么得了。 路延没来由地惆怅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松口后孟图南就变得很没有分寸。 “你就对我这样。”不让抱,孟图南抱怨了句,“你看你跟我妈说话、跟你奶奶说话那么耐心,还有你妈……你跟你妈说话的时候最像谈恋爱了,为什么就对我这样!” 因为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很多事都发生太快了。面前的人满脸都是沉入这段感情的样子,仿佛一刻都不愿意跟自己分开,这让对事物比较慢热的路延有些吃不消。孟图南太性急,从一开始的试探到捅破,没给自己一点时间冷下来……包括他去集训那段时间,没被自己教育之前也是一条短信一个电话地轰炸过来。现在关系变成这样……还是不知足,几乎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时间空间都占满一般。 路延隐隐有感觉,这一点会让他们往后有很多矛盾。 “那是我妈。”他好好解释道,“她本来就小孩子脾气,现在情绪起伏又比较大,我总要迁就她一些……” “也没见你多迁就我。”孟图南开始冷嘲热讽地吃飞醋,“反正我找你十次,八次都是被推开……就是个屁。” 路延也快被点炸了:“你满脑袋都想着那些,不干正事儿了?” “我怎么不干正事儿了?”孟图南反问,“现在是放假时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就那么多,我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吗?” “那行。”路延点头,“也可以吧。你坐好……找张草稿纸出来,写几个公式和题,写出来一个我脱一件衣服。” “?”孟图南拉着路延衣角的手一僵,“你为什么一定要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 “还能为什么。”路延往床上一坐,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样子,“开始?” 还能这样故意为难人?孟图南气鼓鼓地拍了下桌子:“来!” “对数的换底公式,写。”路延指了指空白的纸,“对数恒等式也写上。” 孟图南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下一个。” “……”路延只能拿了只红笔帮他写上,“记住,下次还要问你。下一个……函数单调性的知识点,你记得的都写,口述也行。” 孟图南磕磕巴巴地讲了讲,错了一大半。路延忍着没抽他,咬着牙降低难度:“正弦余弦定理写上。” 这个会。孟图南开开心心地写下来,路延这才脱了一件外套。 斜率公式、椭圆的切线方程、双曲线……到后来孟图南越来越吃力,看他的目光也小心了些。 路延看他捏着笔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说我是不是太难为他了?可能他是真的不喜欢数字。 “怎么都记不住吗?这个公式……我之前问过你,你还抄了很多遍。” “当时记得。”孟图南叹了口气,“我是笨蛋我是猪,你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就算记得我到时候也不会做题。好啦,我不碰你了……反正写不出来。” 真的很想抽死这个没用的东西。 路延没他那么容易放弃,安慰自己说……就今天放他一马,明天如果还背不出来我要抽死他,我要把他按在窗台上打,打屁股……狠狠地抽…… “请原谅我是笨蛋。”孟图南情真意切地感叹了句,“好烦啊,男朋友太聪明了也是个问题,整天看得着吃不着……” 他手转着笔,吊儿郎当的语气。其实孟图南手很好看,骨节很漂亮……路延把目光上移,去打量对方似乎总是上扬的嘴角。 路延开始想,第一次把这人放进心里是什么时候。 他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脸的时候? 咬糯米团子的时候? 穿着蓝校服朝自己奔过来的时候? 打架的时候冲进来帮自己的时候? 看见课桌里一堆零食的时候? 收到那片枫叶的时候? 能想起的都是年轻温暖的画面,生机勃勃,扑面而来把人包围住。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不开的。 理性被一点点摧毁干净,路延已经开始催眠自己说……下一次不这样了,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一些无可奈何不是吗。 “1加1等于几。”路延闭上眼,“写。” 孟图南狐疑地偏头。 “写!”路延尴尬得耳朵都红了,“1加1!” 孟图南赶紧写上数字二,还讨好般地在阿拉伯数字后边写了个端正的贰。 “2加2等于几。”路延又脱了一件,“写。” 等他脱得差不多了,孟图南扭头看了看路延的腹肌,又默默地扭过头放下笔,小声问了句:“这么简单的吗?” “就今天这一次,以后还写不出来我把你扒光了抽。”路延脸红红的,“愣着干什么,滚过来!” 作者有话说: 长大了再细写那个 第33章 和孟图南不一样,路延看待那事儿并没有那么热切,可能因为他心里总不太自在。不管是在自己家里,在孟图南家里……总是躲躲藏藏的,不安全。 他始终醒着去思考未来和以后,不像另一个人完全沉溺其中。 孟图南单方面进入了想跟他如胶似漆的状态,放个假几乎是天天来缠着自己,干什么都要在一起。 熬过这个年的时候,路延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他本能地觉得,太快了,让人没时间去思考下一步怎么办的那种快。 孟图南初四就走,生日都没办法在定晏过。他走那天路延跟孟图南父母去车站送他,高慧坐在副驾驶唠唠叨叨的,事无巨细地交待着……孟图南心不在焉,倒是路延在边上听得非常认真。 虽然总觉得自己在车里很多余。 他分着神去看窗外,孟图南忽然一头栽到他肩上,打了个哈欠。这还没完,这人又拉住他的手扣住……路延被他吓得一哆嗦,把手一点点地抽出来,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肘。 收到自己的眼神威胁后孟图南才收敛了些,闷闷不乐地偏过头去靠着窗,不说话了。 到了车站,孟建军和高慧还有事,路延说自己留下来送他,他们就开着车先走了。 路延陪他取过票,看时间还早,就说去给孟图南买点晕车药。买完出来看到有小摊在卖水果,想了想,路延走过去问了价钱,感觉还可以,就打算给孟图南买几个橘子。 付钱时出了状况。路延一开始隐约听到是7块,递了张50的过去等着找钱,结果对方就找了他3块钱。问了下怎么回事,结果那人说:“什么七块啊,我说了47。” 路延低头看了看袋子:“……八个橘子,47?” “对啊。”老板语气笃定,“47。” 这就是摆明了坑人了。但路延这种时候就很不会说话,拿着橘子呆了呆,说了句:“……这有几斤?” 那老板居然开始反问他:“难道我还会少你斤两吗?小伙子,就是47,你要不要。” 路延看这老板一脸笃定,甚至在心里开始自我怀疑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好骗。平时对着孟图南尖酸刻薄是一回事,这种时候路延总会哑口无言。 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肩膀上搭了只手上来:“——买什么?” 路延偏头看了看孟图南,“……橘子。” “这么冷还买橘子……”孟图南拿起一个看了看,“多少钱啊。” 路延不太想让孟图南知道自己吃闷亏,打算拉着人走,“买好了,走吧。” “这橘子不好,不要了。”孟图南抢过那袋橘子,翻出路延手里的零钱塞给那老板,又摊开手,“50拿来,我们不要了。” 原来听见了。路延放下橘子,默默后退了一步,避开这种自己不擅长处理的局面。 那老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孟图南又来了句:“我知道城管电话,好好说话的时候把钱拿来。” 等拖着人回了候车室,孟图南当即就开始教育路延:“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啊!买个东西脸皮也这么薄,不会讲价就算了,说不要了也不会?我看你就是人傻钱多被人坑的冤大头,除了会做题你还能干什么,那是你假清高的时候吗……” 典型不知柴米贵的少爷脾气,总在不该让步的时候不好意思。 路延勉强道:“我知道了……别说了。” “好心不是给那种奸商的,你醒醒好吧……”孟图南苦口婆心地,“钱用不完给我啊,我看你就是傻,读书读傻了!” 路延面无表情地点头:“哦。” “……”孟图南无语一秒,“以后不要这样了,再有这种情况你就说你不要了,别不好意思,听到没有?” 路延居然笑了下:“知道了,我不会买东西,你会就行了。” “……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被人欺负呗。”路延飞快看他一眼,“所以你可以一直在。” “我一直在有用吗?”孟图南逮到机会就开始控诉,“碰都不让碰,成天跟个黄花闺女似的。” “……你很想被你爸妈知道是吗?” “是啊,我想得不得了。”或许是要分别了,孟图南的不舍激出了口不择言,“我都想好了,我艺考过了就告诉他们,大家一起毁灭吧!” 路延神色瞬间冷了冷,但语气还是很耐心:“这种话不要说第二遍。” “那你要怎么才满意?”孟图南语速飞快,“跟你直说了,我不怕,早晚有那一天,是你成天顾这顾那地害怕……” “我怕?”路延气都气笑了,“我是为谁考虑?我有什么好顾忌的,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在替谁着想?” “谁要你成天为我着想,问我了么?”孟图南大声地开始无理取闹,“我不犯法不偷不抢,我哪儿错了?” 临走还要吵一架。感觉讲也讲不通,路延实在是疲惫,只能先缓了句:“你考完试再说。” 沉默了会儿,彼此都静了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了很多担忧,全围绕着对方转——长辈知道怎么办,考不上怎么办,他走了怎么办…… 冷静了会儿,也该上车了。 这一去又是大半个月,孟图南放行李的时候一下子忍不住了,飞快跑下车去看路延人还在不在,看个背影也好。结果那鹿还站在入口那儿,往自己这辆车的位置探头探脑地看。 他高,在人群里很显眼,一眼就能看见。孟图南一下子心酸起来,揉着眼睛快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握了下他的手:“让你回去了。” “车走了我就走。”路延想了下,“回来的时候还是坐飞机吧,我给你买票。” “坐飞机还不是要转客车……你不是成天愧疚吗,那就不用你爸妈的钱,少欠一些。”孟图南摇头,“你快回去,别看着我走……搞得跟什么似的。” 他知道路延很不喜欢这种离别的场景,尤其是看人走,到底是忍着心酸把斑比先赶走了,自己揉着眼睛上了车。 等车启动走了会儿,孟图南摸了摸口袋,发现左边口袋有一个小卫生袋,右边口袋里有口香糖和晕车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揣进来的。 路延做事情一向很细致,要是眼里有谁,那就更是上心了。 本来一直忍着,最后居然是因为这几个东西哭了鼻子。孟图南掉了半天眼泪,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边上大妈看不下去给他递了张纸,也不知道发生什么就安慰说:年轻人想开点,没什么过不去的。 这一去是真的上战场了,路延安安静静地在定晏等他的消息。 孟图南一走,日子好像瞬间平淡下来,每天都不痛不痒的。 生日那天他跟孟图南掐着点打了个电话,零点前是孟图南生日,零点后是自己,他们互相说生日快乐。零点一过,孟图南说了句:“……我有给你安排一个礼物。” 路延皱眉:“你人在北京还有空给我安排礼物?” “早安排好了。”孟图南声音很小,“你床下面,有个盒子……不行我挂了,老师好像来厕所抓人了。” 匆匆挂断,嘴里还有一句上课要专心没说。路延放下手机趴到床边上找孟图南给自己的礼物,找了找,有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个手工做的木制飞机模型,样子其实不算很好看,丑得有点呆萌,机身胖嘟嘟的。 那天路延失眠了很久,从柜子里翻了半包烟出来,看着那个飞机在窗边吐云吐雾发了半天呆。其实跟孟图南开始厮混后他就很少抽烟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因为那人不在的时候嘴很闲,心又一直空着,想吸点什么把空虚挤掉。 没等孟图南回来,路延的原本平静的学校生活再次被另一件事情打乱了。 周二早上那天要发月考卷子,89班除了路延个个愁云惨淡,因为这次考的是省师大附中模拟卷,难度加强后大家很不适应,班上大半人题都做不完。 路延知道自己发挥良好,早读的时候他还放纵自己听了下歌,庆祝自己再一次卫冕冠军。本来第一节 课是数学,路延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的卷面,结果左等右等江博不来,班上突然冲进来一个神色憔悴的女人。 路延看了看,觉得她有点眼熟。 班长以为她是谁的家长,站起来问了句找谁。 那女人问了句:“江博是你们班主任是吗?” 班长答:“老师还没来……你找他有事吗?” 那女人点了点头:“对,我有事。” 说完她转身出了教室。班长探头疑惑地看了看,随即声音就变调了:“她……她她要跳楼!” 有几个胆子大的跑出去看,路延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后门看了看,那女人坐到了过道栏杆上……一副要往下跳的样子,正低着头抹眼泪。 好在这场闹剧没持续多久,保安很快上来把她带走了。 班上总有一些热衷八卦的人在。那一天没人关心月考成绩了,个个都传起了江博士的艳闻。 “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好像那是学校领导的老婆,不得了……” “不是。听说离婚了的……” “我们是不是又要换班主任啊?” 过去李小园事件仿佛再次重演了,虽然这一次主角换成了老师。 路延听得脑门青筋直跳,心力交瘁地开始找耳机。 “别吧。”路延祈祷着,“那是身边我知道为数不多的同类,请让他有一个好结局。” 无论从哪个层面想,路延都希望江博的事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希望89班不再换新的班主任,他能从身边看到一个安稳生活的例子。 那是会周末免费给学生补习,顺路送自己回家,做饭好吃人也温和的老师,路延几乎没看到过他发脾气,好像一直很努力地活着……怎么一夜之间就这样了?他怎么会是别人说的“那种人”? 路延突然害怕起来,很不愿意相信那些传言。 可惜那之后那个女人隔三差五就来学校闹,自己来不算,还带着个小女孩一起来。江博已经好几天不来学校了,班上现在是另一个女老师代课,没有人通知他们班主任的事。 事情小范围地开始传播,连孟建军在饭桌上都跟高慧在谈及此事,听到的版本不一,少部分传的是江博和高书记的。 小地方出了这种事不得了,一下子沸沸扬扬传起来,比李小园的事儿劲爆一百倍。男的和男的,其中一个还结过婚……话传来传去,听到耳朵里的都很是下流不堪。 那是路延第一次直面群体对这件事的态度,即使是别人的故事……那也足够让他慌得六神无主了。 对此,当时高慧的原话是:“太不知羞耻了……这种人还当老师。” 孟建军也说:“真的是想不到。” 路延当时心就凉了一大半。 其实事实已经甩在脸上了,打得人生疼,可他还是不服气,固执地觉得那个讲话温柔脾气又好的老师肯定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第三者”。 周末路延跑去江博家找他,没有人在。 他在门外想了想,上楼试探着敲响了之前江博给李小园租的那个房间…… 敲了很久才有人开门,还真的是江博来开的门。 见路延来,江博似乎并不意外,直接侧身让他进了门。 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像是准备离开,墙边靠着几个行李箱。 路延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江博,他似乎憔悴了很多,人也瘦了。 一时间路延忽然觉得很是凄凉。 倒是江博先说:“你上次考试差点满分了,就错了一个选择题,应该是粗心做错了。” 路延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想起问:“老师,你要走了吗?” “嗯。”江博笑得很轻松,也没多说,“教不到你毕业了……可惜,你这种学生也难遇到。路延啊,以后不用叫我老师了。” 他句句不提自己。路延没来由有些难受,不知道该不该问,反而是江博神态自若,从冰箱里拿了瓶水给他,温声问了句:“找我有事吗?” “我……”路延一下子觉得自己无比茫然,“我不知道,我觉得你人很好,为什么会……” 后半句他半天说不出口。 “别轻易觉得一个人好。”江博笑了笑,“或许我对别人很不好呢?我也做错过很多事。” 路延无言很久。 其实他也不知道来找江博干什么。像是想要一个答案,可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怎么才能走下去呢,这条路很难吗,有什么出路吗,到底是对是错?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很害怕。”路延低下头,“老师……我也不认识很多这样的人,说实话,你是我第一个现实里碰见的。可如果你是这个结局,我会觉得我们这种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们这种人。 江博皱眉仔细琢磨了他这话,回过味来后才笃定地道:“路延,我是自作孽该的,你不要从我身上学……你跟我怎么会一样,千万别这样想。” 路延摇摇头,低头不语。 江博思索了下,推了推眼镜,似是在考量。等斟酌后才慢慢道,“到现在讲这些也多余……我是在你这个年纪认识他的,比谁都早,他那时候资助过我,后来结婚又离婚……”他顿了下,“唉,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错的人,错的时间而已,我就是个傻的。” “都要走了,不提了。”江博笑了笑,“没什么新鲜的,一本烂账……听了对你没好处。但你相信我,还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过得很幸福,我是一个反面教材,很抱歉让你看到。” 路延哑然,凄凉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他鼓起勇气问了句:“老师,你……后悔过吗?” 像是想求证什么一般的语气。 江博摇头很果断,答得也果断。 “后悔也没用。”他说,“人好像真的会清醒着走向一些错误。” 第34章 孟图南考完所有校考回定晏的时候,时间还没开春,那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晚。 时隔多日见到路延的时候,孟图南感觉对方没那么高兴,眉宇间有些郁色,像是有什么烦恼。 见面后路延跟他讲的第一句话是:“头发这么长了……在那儿没剪过?” “没空去剪,索性留着了。”孟图南冲他笑了笑,“我们老师还说我留长一些会很有艺术感……看起来怎么样?” 路延评价说:“还行……再长点被背后看像个妹子。” 聊了半天也没听路延问自己一句考得怎么样。最后还是孟图南先忍不住提了句:“今年考试题目我觉得不算难,是写过的帖子,我还很喜欢那个贴……” 结果路延打断了他:“考完就别想了。”他顿了下,“反正这之后你就好好复习文化课,都丢下那么久了。” 孟图南哑然,等缓了下,手悄悄伸到路延那边捏了下对方的手……路延也不知道是什么体质,手脚一年四季都很凉。 路延这次也没躲开。他抬头看了看孟图南父母所在的位置,摊开手让孟图南的指头嵌进来……等手有了些知觉才凑过去轻声说:“你不在的时候,江老师辞职了……不知道是被辞退的还是自己辞职的。” 孟图南第一反应是:“……那谁来教我们数学?” “姜遥老师。” “啊?”孟图南眼角一抽,“她超级凶啊,上一届的年级组长……天啊,她给的作业多不多?” 路延使劲捏了下对方的手指:“江老师出事了。” 等讲完那档子事,路延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差不多被捂暖和了。孟图南有一搭没一搭地挠他手心,评价得很敷衍:“这有什么好辞职的?不说那书记离婚了吗,要换我铁定不走,这有什么好怕的。” 路延叹了口气:“江老师说他们以前认识,以前可能还有过一段,听说那个书记的太太觉得是因为这个离的……外面传得很难听。” “那也是人家的事……”孟图南皱眉,“别想了,人都走了还能怎么样。”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轻飘飘好像略过去了。但孟图南没有切身体会那段日子,路延不知道怎么跟他描述那段时间自己因为这件事有多恐慌,还有身边人对这件事的态度…… “我看着他,会觉得很难。”路延轻声道,“会想如果是我们会怎么样,以后会不会被逼着结婚,会……” 说着是“我们”,但他其实想说自己大概不会,只是孟图南会那样。或许说,原本就该那样。 孟图南直接打断他:“别乱想。” 路延看他不高兴聊这个,也只能把话和那些担忧都咽进嘴里,不再说了。 生活又回到了之前那样,他们一起上学,一起买小吃,自习课换座位的时候坐到一起说小话,下了晚自习一起跑步回家……即使是课业繁重的高三,但后来回想起,路延觉得这或许是他过得最甜蜜的一段岁月了,至少他们是天天在一起的。 时间能停在那里多好,青春年少,对明天总有期待……烦恼也不大不小。 没过多久艺考开始陆续出分了,出分的第一个学校是孟图南父母最中意的那个。 查分那天不免紧张,孟图南输准考证号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路延看孟图南太紧张只能上前去帮了他一把,点击查询后开始跳转页面,孟图南立刻捂住眼睛。 等了会儿没动静,孟图南挪开两根指头先去看路延的脸色,发现对方面色严肃,他一下子心凉了大半:“……没上?” 路延慢慢扭过头看他:“我从名单下面往上看的。” “……所以我到底上了没!” “你在第五个……这是排名吗?第五名?”路延眼睛睁大,“早知道从上往下找就好了,我还看半天!” 孟图南一下子跳起来,尖叫着抱了路延一下,又跑出房间冲着楼下喊了句:“爸!妈!我考上了!” 后来好消息一个个传来。孟图南一共报了五个学校的校考,基本每一个都考出了意外的好成绩,其中一个还考了前三。 这回他尾巴可翘上天了,每天心情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行为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逮到空档就占路延便宜,只要关上门就立马往人身上扑,成天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种话挂在嘴边调戏人。 高考还剩下多久,这是他放松的时候吗? 路延放纵了他两天,但对孟图南乐不思蜀的不满还是在某一天爆发了。 因为想嘚瑟一下,孟图南周末约了几个学校的朋友去唱歌庆祝自己艺考过了。本来那天路延压根没去,他陪有些咳嗽的奶奶上医院拿了点药,回到家就准备陪着老人不出门了。然后孟图南一通电话打来,开头就来了句: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知道吗? 这话……这语气……实在是很奇怪,路延只能站起来去边上听电话,问了句:“怎么了?你们结束回去了吗?” “就是特别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孟图南答非所问,“有时候觉得命中注定可能是真的,不然我也不会总是在你跟前栽跟头。小时候就见过一次血了,往后不知道还要在你这里认栽多少次,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路延刚听得有点感动,结果电话那边突然有好多人哄笑的声音传来,有女生大声喊了句:“孟图南你好肉麻啊,跟自己好朋友还说得出这种话!” 之后电话被另一个人抢了过去:“路延啊,我李雅,刚刚我们是玩游戏,别生气啊……你来接下孟图南吧,他喝多了。” “怎么还喝酒了?”路延皱眉,“谁让他喝的?” “……他自己要喝的。” 路延顶着一脑袋郁闷匆匆出了门,最后是在那个甜水摊找到孟图南的,他们唱完歌出来吃东西了。别人都没醉,就孟图南喝得最多,都大舌头了,见他来了扑过来就搂住他腰:“我老婆来了。” 李雅笑着在边上嫌弃道:“咦——” 看着醉鬼很闹心,本来想直接拖着人走,结果班上人硬是要路延吃一碗再一起走。推脱不过,路延只能应下来,准备吃的时候,本来好好睡在他腿上的孟图南猛地坐起来,抢过他的勺子道:“先等我尝个毒……” 有人奇了:“这是什么操作!” “他醉了。”路延赶紧把勺子抢回来。 孟图南嘻嘻哈哈的:“他金贵,吃东西要我先尝过才行。” “这么基啊你们!” “啧啧啧……” 路延闭了闭眼。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和孟图南亲密的举动。孟图南一醉就疯,没个人样,拉都拉不住,搂搂抱抱没个正形,完全就是个登徒子的做派,就差上嘴亲他了。 边上全是班上的同学,跟看戏似的看他俩。路延感觉肚子里都滚着三昧真火,估计再待会儿要把自己烧熟了……愤怒之下路延很不高兴地拍开孟图南一直往他腰上缠的手。 孟图南也知道这是要避开些的意思,他鼻子里哼了声,低声道:“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就是你。” 路延把勺子一摔:“孟图南,喝了几口酒觉得自己特牛逼是吧?” 孟图南回他一句:“那也比你好。” “别给脸不要脸。”路延一下子火了,“你确定要跟我蹬鼻子上脸是吗?” 看他们怄气,李雅和团支书在边上赶紧劝了一句:“别吵……唉,这么好的朋友吵什么。” 孟图南转过头去看李雅,语气特别郑重地来了句:“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老婆。” 路延管都不想管他,感觉再待下去自己要气炸了,站起来就走。 考完试以后孟图南的得寸进尺简直更上一层楼,不仅是事事出格没有分寸,占有欲特别强,有时候看路延跟谁多说了两句话都要闹脾气,还特别讨厌自己跟谢琳打电话,每次都要阴阳怪气…… 也没见他怎么好好复习,整个人完全进入了爱情进行时状态里,那叫一个荡漾。 对于孟图南的种种恋爱脑行径路延非常无语,早就想找个机会吵上一架了。 回去以后路延甩了三天脸色给孟图南看,为这事他们狠狠闹了一次矛盾。 孟图南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说路延不讲信用,说好的考完试就答应自己,结果却是个背信弃义的骗子。 “我说让你好好读书再说。” “那你还答应我了呢!我艺考都过了也没见你夸我!” “我没说不答应。”路延语气很沉,“但我没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不要给你买个喇叭去街上喊?” 孟图南一脸认真:“托你的福,我已经很克制了。” 路延冷笑一声:“现在敢出门告诉你爸妈么,就知道在外边横跟我闹,敢现在出去说你跟我的事儿吗?” 孟图南立刻起身出门朝楼下喊了句:“妈,我——” 路延赶紧把这个疯子扯回来:“你真疯了!” “我疯你第一天知道?”孟图南大声吼回去,“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早就想过那一天,你凭什么要用为我好的借口绑架我?” “我说过很多次,我没什么好怕的。”路延试图跟他讲道理,“心里没点数儿吗?现在不是你成天跟我谈情说爱的时候……至少先等……等以后有些说话的底气再去告诉别人,你现在每天用着你爸妈的钱跟我说爱爱爱,你好意思吗?” “是你不好意思还是我不好意思?”孟图南这时候怪会呛人,“成天嘴上说得好听‘为我着想’,我什么时候怕过?我敢脱你衣服就敢负责,什么时候都是……路延你听好了,别想着跟我好了还有什么退路,不可能!你别想跑!!” 怎么能把自己的好意曲解成这样?路延完全想不通现阶段孟图南是怎样的一个脑回路。 或许是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孟图南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尤其强硬,一副日天日地的样子,满身轻狂气。 是因为他过得太顺了吗?没经历过被很多人在背后指点的滋味,没经历过被放弃的感觉,没经历过很多失去和无可奈何……以为自己的肩膀够宽,能抗下所有。 路延疲惫地走了,他觉得跟这人根本说不通,谈个恋爱精神都失常了。 到最后还是孟图南先用一个糯米团子低声下气地来哄了路延一番,俩人关系才勉强缓和了些。 表面和平着,心里还在冷战。路延不再允许他的亲亲抱抱行为,一切亲密举动都开始被路延严格控制,并且开始要求孟图南认真读书。 他用自己来谈条件:“你表现得好就让你亲……如果下次考试你成绩还在后20,永远都别跟我讲话。” 艺考过了也还是要高考,文化课不过的话那一切都等于零。在路延一番劝导威胁引诱下,孟图南终于收了收心,开始全力投入复习中。 日子过得简单,时间也过得飞快。春天好像一晃眼就过了,转眼就入了夏。 和路延不同,孟图南对于高考是负担更重的那个。他有过一段非常焦虑的时期,那种情绪是很难找到办法去纾解的,距离高考越近的时候症状最明显。 他们的晚自习延长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老师原话是希望大家留下来自己复习,但每节课都会有任课老师留下来答疑。 孟图南觉得自己每天都睡眠不足,又臭又长的晚自习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头顶风扇嗡嗡转着的声音,身边人低头翻书的声音,校服后越积越多的汗水,面前那道不会做的大题……有很多个时刻都很想崩溃。 索性艺考还是熬出些耐性来,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孟图南也只会跟老师请个假说去上厕所,洗把脸平复一下再回到教室,扑进那堆无用的知识里。 做题基本已经麻木了,做文综卷子总是写到手酸,笔芯一把一把地换……考试考到渐渐习以为常。 几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两人的成绩在经过缓慢的提升后渐渐趋于稳定,路延觉得孟图南高考数学及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别的科目不差,只要数学不出问题那考个好成绩并不难。 时间太快了,考完试立刻就讲完换下一套……老师打的鸡血也渐渐少了,说得更多的是让大家调整好心态,好好吃饭休息,保持兴奋点。 拍毕业照、报考指导…… 校门外计数板上的数字越来越少,很快变成了个位数。 模拟考终于到了最后一次,过完今天他们就放假了,等着三天后上战场。 汗流浃背、做不进去题的晚自习终于要结束了。孟图南把这次发下来的卷子整理好,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天是他们最后一天上课了。 因为没有班主任,他们班现在是由地理老师孙副代管。上课后孙副走进来例行交代,让大家回家好好休息,不要一下子放松过度,把自己的课桌收拾干净…… 门外有别班的学生放学了,抱着书在走廊上鬼吼乱叫的。人心开始浮动,孙副的长篇大论还只唠叨到一半,学生在下面已经开始骚动,明显是坐不住了。 孙副笑了笑,体谅地说了句:“今天就不上到十一点半了,走读的同学回家小心点。” 他顿了下:“最后一次对大家说了——同学们,下课。” 话音一落,班上一大半的人立刻站起来欢呼。 孟图南隔着人群远远看了路延一眼,久久未动,又低头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等了会儿人快走完了,孟图南抱着书走过去喊了他一声:“还不走?” 路延摇头:“今天该我锁门。” 孟图南点头,坐边上和他一起等人走空。他走了个神,忽然感慨了一句:“这一年好慢……也好快,感觉跟做梦一样。” 路延点点头:“开心了吧,以后没有数学课了。”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难道还想永远读高中?” “如果是和你的话……”孟图南还真想了想,“也行吧。” 没说几句话,教室很快只剩下他们俩人。 孟图南陪他把窗户关好,锁好后门后朝前门走,他忽然有些不舍,转头仔细看了看教室。 路延已经走了出去 第35章 高考前两天,他们又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在路延家里温书时的一通电话。 是谢琳打来的。她最近情况好了很多,基本不要路延操什么心,打电话来还知道关心下儿子的前途。 她在电话里问:“你舅舅让我问你想不想来新西兰上学,有没有想去的学校。” “我……”路延抬头看了孟图南一眼,“等高考完了看一看……我还没想过出国,奶奶这边也要人照顾。” 那边的孟图南已经竖起耳朵朝他看了过来。 “我们主要看你的意见……”谢琳语气缓缓的,“你读书也不要我们操心的,我觉得考得怎么样都好,做飞行员也好的,在国内国外都可以,但外公外婆还是好想你的,考虑一下吧……但还是看你开心哦!” 挂断电话,孟图南立刻来了句:“不是说好去一个地方上学吗?” 路延懒得跟他掰扯:“看你的书。” “你妈让你出国?” “没定。”路延不太想聊这事,“今天咱们好好看书行么?” “那你什么想法总要告诉我啊!”孟图南满脸担忧,“我校考有四川的学校,有北京有杭州有南京……我查过了,你要读飞院那北京四川都可以的,等等……你不会真想出国吧?” 如今谢琳家那边除了路延舅舅谢羽都去了国外,孟图南每次想到这件事就慌得不行。 “奶奶还在这,我也走不远。”路延勉强给了他一句,“考完再说,你别多想。” 腻在一起时间久了,孟图南对路延有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占有欲,加之路延又时不时冷着他,求而不得的心情更是让一颗患得患失的心左右摇摆……每次提到这个问题路延总是在回避,这让孟图南非常不安。 往深处想一想就更难受了,因为路延成绩比自己好了一大截,想去哪儿读书就去哪儿,出不出国也是一句话的事情……那还能拿什么留住他?各奔前程的年纪,难不成还要拖着彼此么。 有些道理心里知道,但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孟图南很自私的想法就是哪儿都不想让路延去,最好日日年年跟自己待在一起……家人确实重要,可父母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啊。 别人不可以,我可以。 路延看孟图南拿着笔转半天不说话,伸手拧了下他的脸:“发什么呆?” 孟图南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既然答应了我,但之后做的每个决定都不让我知道。” “……我怎么不让你知道了?” “我很不明白你。”孟图南开始发泄情绪,“其实你就算是真出国我也没话说,难不成我还能把你绑身上不让去?但希望您早给个痛快话,免得我对未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为这事他们之前就闹过不少别扭。路延不想这时候还因为这事吵架,好脾气地解释:“之前说过了,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好下定论,我也没想好。” 放屁吧你,孟图南心里想着。 但到底是意会到了路延不想舌战的意思,他把满腔的烽火狼烟先压了下去,强迫自己去看面前的英语作文模板。 可这模板又是什么东西,“李华,我们很遗憾你不久后就要去国外了,所以这周六同学们想为你举办一个欢送会……” 看完觉得自己在逐渐狂躁化,孟图南心烦意乱地合上了书。 瞅一眼边上,路延拿着手机在发短信。他随口问一句:“谁?” “李小园。”路延头也不抬,“给我发的高考加油。”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孟图南很震惊:“……你怎么跟她还有联系?” “也是前段时间才联系上的,她跟江老师要的我手机号,就是过节的时候会发些祝福,很客气……”路延发完消息才抬头,“也跟我问过你好不好。” 孟图南不吭声了。 李小园说她喜欢过自己,孟图南心里其实一百个不相信,他倒是觉得李小园在打路延的主意……别的都不提了,他们第一次有矛盾就是因为她,路延还因为她打架闹了那么多事儿……只要想起这个不简单的姑娘孟图南心里就警铃大作。 “怎么没见斑比对我这样上心?”孟图南心想,“她们私下联系多久了?” 路延也知道孟图南是个什么脾气,很主动地把手机放到他跟前:“看吧,她问过我你最近怎么样……别的就是一些节日祝福之类的。” 孟图南冷着脸拿起路延的手机,他一点没犹豫,找到联系人页面后光速拉黑删除。 这还嫌不够,孟图南又继续点开手机里社交软件…… 路延都看呆了:“……你干嘛?” “没干嘛。”弄完后孟图南把手机还给他,“我不想你跟她说话。” 路延看看手机又看看孟图南,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有病吧?” “恩,我有病,没点毛病我也犯不着喜欢你。”孟图南点头,“你听清楚,我觉得她不是好人,我不想你跟她说话。” 嫉妒让他开始无差别攻击,满身戾气。 “…你觉不觉得你很不懂事?” 路延不明白孟图南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当然不懂事,你跟我好难道是因为我懂事听话?”孟图南刺了回去,“你还凶我?怎么,还要因为她揍我一顿?” 不可理喻。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路延很不能理解,他捏着拳头忍了半天才吼出一句:“你回家,我不想吵架。” “这就生气了。”孟图南冷笑,“你自己想想,因为她你跟我急了多少次……” 路延瞪他一眼:“我再说一遍,回去,考完我跟你吵三天三夜都行,考完之前别见面了……现在麻利地滚。” 孟图南也知道不能再聊下去了,当下回瞪他一眼,起身麻利地滚了。 人走了才清净些。 路延心想这样也好,考完前他们最好别再见面了,一见就要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自从孟图南艺考回来后他们几乎天天都要吵架,吵半天好半天,吵的时候是真的想掐死对方,好的时候又好得不行……反反复复搞得人都有些精神衰弱的迹象。 然后第二天路延家里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 首先是家里的狗丁丁不见了。 彭老太早上带着它去了趟活动中心散步,回来吃过饭打了个盹……醒过来准备给它喂吃的,之后就找不到了。 路延和梅姨出去找了一下午也没见着狗的影子,回去的路上梅姨骑电动车带着他一不小心……翻车了。 太荣幸了,那还是路延有生之年第一次体验翻车的感觉。好在他和梅姨都没什么事,只是腿擦破了点皮……因为这件事让梅姨后怕又愧疚,担心影响到高考,就让路延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他也听话,在家里闷闷地和奶奶大眼瞪小眼。 从丁丁走丢后彭老太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这时候路延其实也不怎么看得进去书,索性陪她聊了会儿天。 他宽慰道:“考完试就好好去找它……丢不了的,它那么聪明,说不定明天就自己回了。” “可能不是丢,是走了。”彭老太皱着眉,“养了十多年从来没丢过……肯定是自己走了。走了也好……有别的去处最好,没必要跟我一个老太婆耗着。” 路延摇头:“不可能……奶奶你相信我,肯定能找回来。” 彭老太放空了会儿,然后突然转移了话题:“你比你爸爸读书厉害……这次能考第一名不?” “应该可以。”路延没谦虚,“没有意外就是第一名了。” “考试紧张吗?” “不紧张。” “那就好。”彭老太叹了口气,“大了,要去赶前程了。”她凑过去摸了摸路延脖子上的玉,嘴里念叨着,“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其实路延觉得今天彭老太有点奇奇怪怪的,但最后他也只是把这件事归结为是因为丁丁走丢了奶奶心里不高兴。 “能考上就去开飞机吧……”彭老太说,“但是延延啊,我们不要去当兵了吧?去你说的那个,民航……” 路延有些无奈:“和爸爸一样保家卫国不好吗?” “我一个老太婆又不懂那些……我只晓得人没了就是没了。”她语气有些落寞,“我就很后悔让你爸爸去读警校……对我来说,荣誉什么都是虚的,命都没了还讲什么英雄。” 路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你像你爸。”彭老太语气慢了些,“他小时候也是又拧又倔的……自己的主意最大,不管不顾地就去了,最后伤心的是谁?” 路延低着头听她讲。 “你说说你啊……”彭老太最后来了句,“怎么就能这么像你爸呢?不要学他那么倔,偶尔也听听话多好。” 他听得有些难受。 其实那个伤口是很少撕开的。那个时候他还学不会接受一个人永远离开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不去想,尽量把那个流血的口子堵住,自我麻痹说不疼了不疼了…… 只是难受的时候回忆会时不时跳出来敲人一棒,打得人生疼。路延觉得那是爸爸在提醒自己:别放弃,要往前走。 他站起来。 “明天考试……我今天早点睡了。” 彭老太点头:“去吧。” 第二天考试的时候路延觉得自己状态不错。 孙副人在校外送考,进去前还不停叮嘱他们:“沉住气,心要细,拿到试卷不要慌,先看一看题目,填答题卡的时候……” 因为报过少年班,路延以前就参加过一次高考。再次坐到考场里的时候心情没上一次那么乱,他沉着地按照自己的节奏答题……可能是因为之前做过太多卷子,这一天考试的时候其实有点麻木,总觉得题简单得很不正常。 晚上回到家,路延心情不错。他感觉自己是正常发挥,至少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了,只要明天也这样熬过去那就万事大吉。 但那一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半天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结果居然做了个噩梦…… 梦到大年初一他和奶奶在寺里进香点灯,那盏七星灯……烛火掉落,全飞到人身上,把整个梦境烧得红彤彤的。 噩梦也会醒。路延挣扎着醒过来,起床洗漱穿衣吃早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奔向下一场考试。 早上考文综。对他而言这是最难的一科,做的时候需要非常专注。 一开始还好好的,但也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怎么,选择题都还做不完就开始有点头晕。 也没空多想,咬着牙继续做。他努力集中精神,刚给卷子翻了个面,嗒——路延看到自己的卷子上落下一滴血。 然后越来越多。 很像他上一次考试时的样子,在卷子上看到很多血,很多…… 笔都差点拿不稳了。路延人还蒙着,这时候有监考老师快步朝他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地递了张纸给他,示意路延擦擦自己的鼻子。 他机械地接过纸擦鼻血,又低头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卷子,一下子傻住了……那监考老师很小声地安慰他:“答题卡还干净,没关系的,继续做,别被影响。” 恍恍惚惚把后边的题做完,头重脚轻。 好在题是做完了,算正常发挥吧。 出了这么个插曲,心里总是有些后怕……路延非常纳闷,怎么每次一考试就出岔子?为什么自己运气这么差? 回家吃饭的时候路延还在思考自己流鼻血的原因……进屋一看,饭菜在桌上,但奶奶不在。 他给彭老太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路延觉得很奇怪,又不死心地打了一次……最后居然是高慧接的。 “那个……延延啊,怎么了?你记得吃过饭休息一下,不然下午考试精神不好的。” 路延应了:“阿姨,我奶奶跟你在一起?” “恩……你奶奶在跟别人说话,我们在一起的,在那个市场附近。”高慧讲话有点吞吞吐吐的,“延延,下午让你孟伯伯接你去学校好不好?” “阿姨,不用,我自己去。”路延跟孟图南说好了考完前不再见,才不想见他影响考试心情,“能不能让我奶奶接个电话?” “嗯那个……你奶奶在跟那个文奶奶讲话……” 她话讲到一半,路延听到电话里有陌生的声音说了句:“7号床家属在哪儿?7号床!” 路延电话都差点拿不稳了。 他急急地问:“我奶奶在医院?” 高慧语气还是缓和的:“没有……延延啊,你好好考试,我们考完试再说好不好?你相信阿姨,没有事。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那为什么一开始要骗自己? 路延越想越不对劲。他呆呆在饭桌前坐了半天,又打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手足无措地着急半天他还是决定去找,刚想出门,接着孟图南冲进了他家。 “你去哪?” “你别管。” 路延打算无视他走自己的,孟图南把他一把拽回来抱住:“好斑比,乖斑比……休息一下考完试再说好不好?我陪你睡一下,别出去乱跑……” 上一次见面还吵成那样,一来就好声好气地哄人?绝对有问题。 如果说之前心里还有一丝侥幸……那这下路延已经确定了,奶奶十有八九出了什么事。 他猛然想起了寺里那盏灭掉的七星灯。 再之后的记忆很恍惚,只觉得那个下午过得漫长极了。 他是被孟图南监视着走进考场的。 知道再伤心也不能误了正事,路延努力打起精神应付考试…… 可说没被影响是假的,他注意力有些没办法集中,太阳穴一直在跳……心浮气躁。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耐着性子读题目,捏笔的手都紧紧的,感觉自己能坚持做下去已经是个奇迹了。 提前一些做完了卷子,路延开始检查答题卡。 做完了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想着彭老太前一天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想彭老太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家里,脚边趴着只年迈的狗看电视的样子……满脑袋都是那个孤单的影子。 想着想着眼睛就酸了。 终于等到铃声响,老师让他们停笔。 高考结束 第36章 考完试,路延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有解脱的感觉,他和孟图南一出考场就被孟建军塞进车里直奔医院去了。 一路上不管孟建军和孟图南怎么喊路延都没半点反应,就只是低头皱眉,有些抗拒地看着窗外。孟图南感觉路延看上去很冷静,冷静得太诡异了,看得人反而有些不忍心。 到了医院,在门口的高慧先是看向他们摇了摇头,本来还好好的,等见到路延以后突然红了眼,拉住他的手哭了起来。 “延延啊……”高慧声音凄凄的,“你别怪我们没让你来看最后一眼,那可是高考啊……” 路延朝着高慧摇摇头,吐了口气,问:“突然走的?” 高慧点点头,还想说什么,路延已经拉开门走了进去,把他们关在了门外。 孟图南看了看那扇门,制止了孟建军想跟进去的动作:“爸,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孟建军点头,转头跟高慧商量起怎么先帮着处理彭老太的丧事,还有把路延接来家里住的事情……孟图南听了会儿觉得气闷,但又不敢离开,就守着门等路延出来。 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孟建军送他们回家。在路上路延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靠着孟图南的肩睡了一路,到家才醒。孟图南提议说去他家睡一晚,但路延拒绝了,说今天算了。 “忘了在哪儿听来的……说老人刚走那几天魂还没走,时不时还会找回家里。”路延说,“我回去待着,免得她回家找不到我。” 不想被他们用那种目光看,路延转身走了。 都有预兆……他心想,灯灭掉,噩梦,翻车,丁丁走丢,流鼻血……他以前从不流鼻血的。 也没心思吃东西,只觉得又困又累,路延回家闷头睡了一觉。 醒来后,迎接他的就是处理后事,接待亲友。 终究是个才考完高考的少年人,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应付得过来繁琐的白事,更别说还是这种小地方的葬礼——什么入棺报庙,路祭送殡,开土圆坟……这一系列流程路延一概不懂,多半是孟图南家里帮着他弄完的。 小地方红白喜事中占比最大的就是摆席吃饭,路延很不适应这种氛围,明明是丧事,一堆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是几个意思?也没见几个人是真的难过。 感受悲伤的时间很少,因为路延要不停地接待一堆陌生的亲戚朋友。好在能孟图南大多时候都在身边,他会掐着时间让路延吃饭休息,有人陪着,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来的人大多路延都不熟悉,但这一次他妈妈家也来人了。每天忙得满世界飞的谢羽来了,就连在新西兰休养的谢琳也赶了回来。或许是知道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千里迢迢地赶来陪他送奶奶一程……路延心里是感激的。 谢琳和彭老太相处得不算好,路延一开始很担心她会喝得烂醉在彭老太灵前做出不得体行为,结果这次的谢琳表现得非常得体,没有闯祸,安安静静地看着老人下葬,十分乖巧。末了还感慨了句:“你奶奶一个人带大你爸,挺不容易的。” 路延默默点头。 “虽然她这个人讲话难听,脾气又坏,但对你和你爸是真没话说。”她叹了口气,“也没办法,人年纪大了,总是要去的。” 她从包里摸了根烟出来打算抽,但打火点了几次没点着。路延上前帮了她一下,谢琳看他笑了笑:“我会跟你爸认识,也是因为他帮我点了次烟。” 路延摇摇头:“你背过去抽,别让奶奶看见。” 他陪着谢琳在彭老太坟前坐了坐,等黄昏了才回家去。这次谢羽和谢琳是专程为了他的事情回来的,谢羽推了不少的事情,俩人都住在孟图南家里,准备等路延高考出分后再走。 奶奶下葬完的第一天,谢羽在饭桌对路延提起:“这房子给了你……你有什么想法?” 路延很意外舅舅居然在孟图南父母前提了这种事,他还迟钝地反应了下:“什么意思?” “至少考虑下怎么处理,你以后上大学不可能在这里上。”谢羽放下碗,“我综合考察了下,这房子地段还可以,虽然朝向不太好,但在古镇里这种年头户型的已经很少见了,我瞧着这古镇里有照壁的人家不超过五家……” “老太太家那个照壁不得了的。”提起这件事孟建军有了兴致,“前几年搞文旅的都来过,就说这个照壁很有我们定晏的特色,而且年头也久……” “所以我觉得这房子不难出。”谢羽点头,“当然留着也好,以后可能还有升值空间。” 路延听着觉得非常讽刺,人才走,茶都没凉透,这就要开始让他计划房子了? 是想要孟建军和高慧帮着一起留意卖房子吧。 他听得有些悲哀,结果谢琳也在边上搭了句腔:“空荡荡的……留着做什么,看着伤心,卖了也好。” 听得不舒服,路延索性硬邦邦回了句:“房子是奶奶的……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谢羽一愣,像是还想说什么。孟建军看路延脸色不好看,只能先插了句:“不然等过段时间再考虑吧,卖房子也不是马上就能卖的……别催孩子。” “孟哥,这不是催他,是我没有时间一直往这边跑,现在又刚好有时间,他一个小孩子处理不来这些事情……” 听得心烦。饭桌上孟图南不知道去哪儿了,路延习惯性地去找他,见不到人更是有些心慌,索性无视了舅舅的话,扭头问了孟建军一句:“孟图南去哪儿了?” “图南……”孟建军扭头去看高慧,“对啊,去哪儿了?” “啊……孟图南啊,今天下午也没见到人,好像是跟他表姐干什么去了……”高慧想了下,“等下应该就回来了。” 实在不想待了,路延站起来:“我吃好了。” 他冷着脸离开饭桌,回彭老太家去了。那一路他走得难过至极,只觉得这些大人都太过铁石心肠……他们对于老人的离世似乎都抱着很自然的态度——人老了,确实该走了,那是没办法的事。 快快走了几步,最后却是谢琳追了出来。 她伸手来揽了揽他的肩,笑了下道:“不穿高跟鞋都要摸不到你肩膀了。” 路延扶了扶她的手:“吃好了?” “恩……我陪你走回去。” 也只不过是一小段路,没一会儿就到了。 路延觉得自己也没心思再去问谢羽,索性直接谢琳提起了:“舅舅今天早上给了我新西兰一些学校的资料,说让我考虑一下,我看他那个态度……是要我非去不可的样子?” 谢琳点了点头,“你舅舅的意思是说……你奶奶现在走了,想让你过去跟我们住,毕竟你在这边也没个人照顾,跟家里人在一起总归是好的……我现在喝酒也少了,状态还行,还想在那边开个工作室教小朋友跳舞……不会让你很闹心。” “出国是舅舅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是随你高兴的……是你舅舅觉得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边……他一直在帮你打听学校哦。”讲了会儿,她看了下路延的神色,“你不愿意吗?” 和任性的谢琳不同,舅舅谢羽从未缺席过路延的成长,从某种角度上说,路延算得上是他带大的。加上谢羽在家里又很有话语权,路延知道,如果谢羽真的想插手他的未来,那自己很难拒绝那个说一不二的男人。 路延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世事无常的味道。 因为在别人眼里还是小孩子,所以很多事情都无法自己掌握。是啊,他什么都不懂,连奶奶的葬礼都无法自己操持,能决定什么? 可难道上大学自己也做不了主吗? 抱着那种赌气的心情,路延说了句:“我不想走。” 谢琳笑了下,也没多劝:“还有时间,你多考虑一下。” 她今天说话挺温柔,事事都顺着自己说,显然是不想刺激到儿子敏感的神经。真不容易,谢琳居然也会关心人了……难道失去重要的人会变得成熟吗? 那还不如一直幼稚。 路延忽而觉得很心痛,思考后,他选择对谢琳诚实地倾诉:“奶奶走了,我好像很难过。” “很正常。”谢琳说,“你爸刚走的时候,难过都是轻的……我都不想活了。” “时间久了……会好一点吗?” “我觉得不会……反正对我来说是这样。”谢琳拍拍他的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她皱了下眉,“但是我们至少还能想他们……是不是?他们可没机会了。” 还能有个念想…… 路延感觉鼻子酸了,只能连忙转身往家里走,不敢再看谢琳的脸。 他砰一声关上门,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老人家的东西都丢在角落里,梅姨收拾好了,说按习俗是要烧掉。走到客厅,他在那个小火炉前发了会儿呆,想起高考前一天彭老太拉着他的手说:延延啊,我们不当兵好不好。 是早早就有感觉自己要走了吗? 老房子都是有温度的,主人没了,好像一下子冰冷起来,明明是夏天,却有种冬天还阴冷的错觉。狗叫声没了,院子里那盆兰花快蔫了,冰箱里彭老太订的鲜牛奶也早就过期,一打开就闻到一股酸味…… 面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那一刻路延忽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他现在承认谢琳说得对,是啊,空荡荡的……看着伤心,卖了也好。 有敲门声响,路延木然地起身去开大门,孟图南拿着个袋子走进来,里面是换洗衣服,应该是要来跟自己睡。 他手里还提了个小蛋糕,递过来说:“我表姐去了趟市里,我让她给我带的……听说这个挺好吃,你尝尝。” 现在哪里有心情吃蛋糕,路延摇头拒绝了。 孟图南也不勉强。聊了会儿,接着他眼尖发现了什么,指了下路延的脖子问:“……你的玉呢?” 路延扯着那个小蛋糕的包装纸,语气自然:“今天下葬的时候一起埋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孟图南无言了下。 接着路延问:“你下午怎么没在家吃饭?” “……办了点事儿。” “什么事儿?” 孟图南看了看他脸色,小心道:“不是那什么……你家丁丁丢了么,我就约着班上几个人去找了下。其实前几天我们就一直留意着,但没什么收获……再找找吧,定晏也没多大。” “别找了。” 路延开始有些不耐烦。 “……丢了当然要找啊,说不定人家丁丁还在外边流浪想着回来呢,多可怜。”孟图南小心地看他一眼,“我去帮你找,应该能找到。” “说了别找了。”路延说话越来越急,“它不是丢了,是走了,自己走的……找它回来做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火了。路延有些不想面对孟图南和这样的自己,猛地站起来就往楼上走……被孟图南不由分说地拉住。 “放开……” “能找到的!”孟图南看上去很着急,“是死是活我都给你找回来……你怎么就放弃了?” “反正都是要走的,找它做什么?”路延音量拔高,“既然都要走,那就别回来了……走走走,反正不都是要走的么!” 没有什么是留得住的,没有什么能一直陪着自己。狗会走,奶奶会走,爸爸会走……反正寿命有尽头,人也总是会离开,都留不住。 “我不会走。”孟图南语气低低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骗子。路延心说,你做不到的,我们都做不到。 然后他被抱住了。孟图南抱得很紧,带着种狠劲儿……好像是在告诉他,那是可以实现的事,我也愿意为你不切实际一次,全力以赴去实现那个“一直”。 一直,一直。 也就是被抱住的瞬间,路延原本麻木的神经突然开始刺痛——忍不住了,明明忍了那么久还是功亏一篑。难过一下子从五脏六腑涌出来……全都变成了滴落在孟图南肩上的眼泪。 那是孟图南第一次看到他哭。 第37章 毕业之前,路延偶尔也跟孟图南一样期待过高考之后要怎么庆祝玩乐,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好像稀里糊涂地就高中毕业了,要经历很多聚散离别。 也不仅是他,其余人似乎也都是处在一种很无聊又无事可做的状态里,茫然地等着成绩。 他们89班是最惨的,明明有过两个班主任但没有一个坚持到他们毕业……最后班长还是意思着组织了个谢师宴,请来的是孙副。 感觉也没什么意思,本来不想参与,路延是被孟图南拖着去的,说不能让他错过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 来的人也就一半多,或许是因为这一年班上发生了太多事,席上大家吃得似乎也没什么兴致。 这种场合路延一般只会挑自己面前的菜吃,孟图南只能在边上不停给路延夹菜,照顾他吃饭。 彭老太去世那几天路延一直精神恍惚,做事都有些慢半拍, 有几天孟图南就差给他喂饭了。 这个阶段的路延很难抗拒孟图南在外头照顾自己,毕竟他现在很需要这种照顾。 坐边上的李雅看得啧啧称奇,小小声对孟图南道:“路延没手吗?” “他是有手,但他不好意思夹离自己很远的菜……”孟图南认真解释,“而且这少爷还挑食,鸡鸭鱼有腥气的不爱吃,好多东西要我尝过说可以吃才会放心吃,不夹给他直接就不吃了。” “……真跟哄女朋友一样的。”李雅摇摇头。 “他可比女朋友难伺候多了。” “你有过女朋友啊??” “哈哈,有吧……” “放屁吧我还不知道你……” 路延听到几句,抬头瞪了孟图南一眼,李雅没敢再说什么了。 吃到中旬,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让服务员上了酒。开始喝酒后气氛松泛许多,大家也渐渐放开了,平时不管熟的不熟的都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孟图南拉着路延去给孙副敬了杯酒。脾气很好的孙副校长来者不拒,脸都喝得红彤彤的,拍着他们的肩膀不停说:“脑子都好用,以后要有大出息的……” 路延看了看孙副,等孟图南喝完,默默走上前走去:“老师,我敬你。” 孙副轻轻跟他碰了下杯。等他仰头面不改色地喝完,对方突然来了句:“你啊,以后是要往远处去的……好好珍惜在这里的日子,走出去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妙。路延一直觉得这个孙副的嘴像开过光一样,说什么中什么——之前上课刚讲北纬30度奇异事件,一下课就地震……高考也是,他最后那天着重讲的几道大题基本都擦了边。 走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路延拿着酒杯呆了下,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但孙副已经被下一群来敬酒的学生围住了。 他心事重重地跟孟图南回到饭桌上。没一会儿喝得半醉的杨成提了瓶啤酒走过来,指了指他们两个:“去那边喝酒啊,怎么跟女生坐一桌?” 以前势如水火的人,现在恶意也渐渐淡了些,都觉得各有荒唐。或许是都变成熟了点,知道就算有过不开心也还是要给彼此留余地,犯不着永远是敌人。 他们还是坐过去了。路延没再收着,就算是他以前看不惯的男生来碰杯也来者不拒,还跟说话已经大舌头的杨成喝了三杯,说算是“往事一笔勾销”。 他今天来者不拒,格外好说话。孟图南总觉得这只鹿好像是自己想喝,也就不帮他挡了。 平时路延有些冷淡,大家很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班上这个长得好看又沉默的学霸,一时间他们这桌居然热闹了起来,很多人跑来跟路延喝酒。 一群男生说说笑笑。以前爱约孟图南去网吧的郭晓鼓起勇气跑去跟自己暗恋的女生表了白,回来的时候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要散场了,人人脸上似乎都挂着离别二字。 他们这桌有人怀念起了江博士:“江老师教的时候,我数学突飞猛进好多……他一走就凉凉。要是他教到我们毕业多好。” 杨成啧了一声:“他也就教书可以了。” 语气里带着些轻视和傲慢。 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搭腔说:“听以前毕业的讲……那江博以前不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吗,他那时候就跟那个书记搞上了,还有人看到他们开房的。” “真是那种?” 杨成点头,仿佛想显摆自己多懂:“这种人好像在生理上是什么病……反正不太正常。” 孟图南心说,这杨成果然还是那么讨厌。他才懒得忍,把筷子一甩:“你们烦不烦?” 杨成一愣:“啊?” “他喜欢别人碍你什么事?”孟图南语气冷了下来,“跟你们有关系吗?” “唉……孟子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事儿。”杨成看了看他,“跟江博好的那个也是个男的……” “都是男的怎么你了?”孟图南问他,“就算他有病,难不成你去给他治治?” 这话一出,整个饭桌的人都傻了。 路延不想看他又疯起来,把话接了过去:“……喝醉了,你们别听他说话就行。” 孟图南难以置信地扭头:“你想好要帮谁说话。” 路延面色平静:“帮你。” 孟图南很难意会到路延的好意。他觉得很寒心,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粉饰太平,酒意上头后更难受了……他心想,斑比或许打心底里不认同自己喜欢男人吧,根本就是怕而已。 时间好像把他们都改变了。孟图南曾经也怕做不合群的人,就混在大多数里做路延眼里的“垃圾”——那时候是路延站出来做那个异类。 现在不同了,孟图南要争着抢着去做那个“异类”,路延则已经退到了安全范围,他们像是在经历一个循环。 可路延到底怕什么?怕人说?怕人骂?怕和别人不一样?可他曾经也那样勇敢,虽然为的是别人。 或许时间会把彼此都变成各自曾经鄙夷的样子。 血气上涌,孟图南又恼又恨,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他看着路延恶狠狠道:“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一肚子气。说完孟图南话丢下就丢下一桌子的人往外走,看都不想回头再看。 被留下的路延感觉头有点晕。他看了看周围人的复杂的神情,有些无力地笑了笑。 杨成大概觉得尴尬,连忙说话给自己找补:“这孟子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路延走过去倒了三杯酒,对杨成道:“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他最近心情不好,别在意。” 说完路延连着把那三个小杯子里的高粱酒一饮而尽,眉都不皱一下,很快就喝完了。 左三杯又三杯,杨成拉也拉不住,看路延这么爽快还觉得他今天特有诚意特别实诚,还以为这是看得上自己的的意思,心里还有几分感动。最后大家都喝大了,杨成还没忘让李雅她们送路延回去。 因为这件事,回去以后他们又冷战了几天。 路延也懒得去找孟图南和好,家里有个难搞的舅舅和妈,每天都要打起精神应付。一般这种情况不出三天孟图南就会来找他和好,路延知道。 果然第三天路延和谢羽在家里招待来看房子的客人时,孟图南拿着两杯奶茶别别扭扭地找来了。 对于要卖房子这件事,孟图南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能现在就卖?这就迫不及待把定晏的一切处理干净走人了么,房子处理完,下一步就是自己了吧。 想着来破冰和好,结果一来就开始生气。 孟图南在门槛那儿恶狠狠地盯着路延的身影,把两杯奶茶都插上了吸管,自己左一口右一口地喝起来。 路延走到这人边上,仿佛看不见孟图南满脸的不爽一般,接过对方手里其中一杯奶茶喝了口,还评价一句:“太甜了,怎么不帮我少糖。” 他满脸自然,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在吵架冷战。 “……”孟图南瞥他一眼,“我说给你了吗!” “哦,好的。”路延把奶茶塞回他手里去,“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赔我奶茶钱。” “赔你,赔你。”路延把放轻语气,“把自己也赔给你。” 如果不是大人还在那边,孟图南估计都要忍不住扑上去行不轨之事了。 他瞪路延一眼,把另外那杯少糖的奶茶塞过去:“……请不要滥用美人计。” 路延接过来笑笑:“长得帅也怪我?去怪我爸妈吧。” 呸。孟图南直接进入正题:“房子真要卖了?” “没定。”路延摇头,“只是答应我舅舅先让人来看看。” 孟图南也知道路延是个什么脾气。如果是这种态度,那多半是有要卖的意思了。 “……你真舍得卖?” “没想好,但感觉卖了也行……”路延低着头,“留着更难过,不能给自己伤心的机会。” 那瞬间孟图南其实有些灰心。他觉得路延在某些事上总是这样,头都不回地往前看……对别人好,对自己狠……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以后回来住哪儿?” “你家啊。”路延笑了下,“他们应该会很欢迎我吧……当然除非你去告诉他们我俩睡过很多次了,然后你妈应该会先砍死我,再把你关起来……” “哪能啊,别这么悲观,说不定我妈还会给你包个大红包。”孟图南撇嘴,“……但她应该还是会直接杀了我。” 说起这个路延想起来了:“你婆婆给你买了双鞋,在我房间……说等过几天出分了给你。考得好就是鼓励奖,没考好就是安慰奖……想先看看么?挺贵的。” “不看!我等着惊喜!到时候她给我的时候我也装作不知道。”孟图南很开心,“我婆婆对我真好!” 路延看他乐了,这才伸手捏了下孟图南的脸:“还气么?” “不气了。”孟图南也不矫情,愉快地接下台阶,“就冲我婆婆给我买的鞋,不生气。”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还不太会妥善处理矛盾,吵架冷战也很少再坐下来沟通复盘,细碎的矛盾压在一起,时间越久越不想去清理……孟图南是个死了都要爱的疯脾气,路延又抱着有一天是一天的悲观心理,俩人有些时候完全无法沟通,只能把那些争执不了了之,强行变成喝杯奶茶就能过去的“小事”。 他们待在边上聊了会儿。孟图南性子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杯奶茶喝完就已经阴转晴,快快乐乐地跟路延上楼打算一起看租来的碟子。 可他也没高兴几分钟。因为进屋后他看到路延桌上有一沓东西……虽然看不太懂那堆英文,但孟图南知道那是什么,是最怕的那件事,最不想面对的那件事。 他神色瞬间变了:“……你要出国了吗?” 第38章 “之前跟你说了,没有确定。”路延走过去把那沓资料放进抽屉里,“我不是很想出国。” “那如果你妈他们逼你去呢?” “他们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路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拿过孟图南手里的碟片道:“先看电影吧,以后再说。” 以后,以后,永远是以后。 “你别转移话题。”孟图南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到底是不是准备去新西兰了?” 似乎觉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趣,路延盯着孟图南看了几秒:“你猜。” “……”孟图南闭了闭眼,“……别耍我。” “没耍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想让我去,但我不想。”路延笑了笑,“这么怕我跑啊?” 那不然呢。 孟图南有些闷闷不乐,他觉得路延就是在模棱两可地敷衍自己。但他们才吵完架不久,想着好不容易见面,再闹起来也不好,孟图南就没再吭声。 拉上窗帘后他们开始看电影。孟图南没几分钟就把路延整洁的床滚得乱七八糟,还一直恶狠狠地砸枕头玩。 路延很无奈:“你干嘛?” “生气。” “生什么气?” 孟图南指了指电视上的人:“生这个至尊宝的气,喜欢谁就给我好好喜欢,怎么还跟这个那个还有纠葛!” “人家有苦衷的好吗。” “谁在乎他的苦衷,反正他让很多人伤心了。” “看个喜剧片就别想那么多了。” “哪里算喜剧了?”孟图南又砸了一下,“明明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你觉得哪里不好笑?” “一万年不好笑。”孟图南这回直接把枕头扔路延怀里了,“没有一万年,哄鬼呢。” 明明说的是电影,路延听出了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很无奈:“人家都说了是希望。” “可明明没有希望,他就是骗小姑娘。” 好吧,好像真的在赌气。 路延只能凑过去捏捏他的脸。孟图南偏头去看他——这鹿刚剪过头发,看上去很精神。他五官好看极了,目光又静静的……对视的瞬间,恰好一生所爱的配乐响起,让人感觉这一刻很适合接吻。 “我相信会有一万年。”路延说,“你也相信一下,配合我一分钟。” 真的有吗? 或许。 接吻的时候孟图南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相信有些感情可以一万年,虽然也只相信了一分钟。 晚上他们两家人一起吃饭。出分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孟建军和高慧为这事挺着急,基本上是天天都在念叨。听他们聊这事,谢羽自然也就把话茬接了下去。 "能上那个学校肯定是最好的。"谢羽道,“文化课如果不差,那图南应该是稳上的。” 高慧笑了笑:“能上肯定最好,不行的话去杭州也行。” 谢羽想了想,扭头问了路延一句:“你前几天不是去体检了么,有消息没?” 路延点头:“嗯,结果不是告诉你们了吗,过了。” 一桌的长辈顿时惊了:“过了?” 谢羽把碗都放下了,“也不早点说。” 路延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记得说过不是吗。” “哪有,我都没听你说。”孟图南瞥他一眼,“你还真是随便去去一点不在乎!” “如果真有那想法,那读飞院也可以……不过飞行专业好像是四川那个学校更好。”谢羽问路延道,“你怎么想的?” 孟图南先接了话:“北京也有飞行专业的学校啊,以前家就在那边,怎么不考虑北京?” “你懂什么,别乱说。”高慧瞥了孟图南一眼,接着又看向谢羽,“不过我倒是觉得延延去国外也挺好的,趁年轻多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我就是这样想的。”谢羽点头,“实在不习惯读完书回来也可以,他待在这边也没个人照顾……” 其实孟图南很想开口刺一句:那以前你们都在国内的时候也没见把路延照顾好了啊,把人家的童年和青春期都搞得可怜兮兮的……以前不管,现在来讲和我抢人做什么?你们不想管,我接手他还不成? 气人。 高慧:“说到底延延的成绩好,争气,你们不用像我们一样操心……” 谢羽瞥了路延一眼:“成绩好……我倒是觉得难说。” 这话题太扎心了。孟图南幽怨地看了路延一眼,那个眼神的含义过于丰富,看得路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孟图南接下来就说了句:“报学校的话……路延去北京我去北京,去四川我就去四川。” 这话一出,他爸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慧皱起眉:“你瞎起什么哄,怎么又要去四川了?” “在我眼里那些学校没什么区别……而且我不喜欢北方。”孟图南说,“反正他去哪我就……” 路延赶紧打断他:“孟图南。” “干什么?” “吃你的饭。”路延瞪他一眼,“别说不该说的。” 孟图南反问他:“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自己想。” 居然还在长辈面前这样说自己,孟图南满心不爽:“好,那报了学校你们去读吧,反正是你们喜欢,我喜欢的又不要我,我分明是自作多情。” 说完孟图南就把碗一甩,起身上楼了。 这让留在饭桌上的路延尴尬又无措,他不知道谢琳和谢羽会不会看出来些什么,也不知道孟图南的话会不会让他们误会……太过分了,路延想着,再这样下去要变成什么样?谁惯的他? 高慧和孟建军脸色有些难看。 最后还是谢羽来打圆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这样的,以前路延也很叛逆。” 孟建军摇摇头:“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跟我们吵架……跟延延都能掐上了。” 高慧叹了口气:“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唉,他要是有延延一半懂事就好了。” 这话也不知戳中了哪根敏感的神经,路延有些无地自容。 他赶紧几口把饭吃完上去打算找孟图南,到了门口发现那人在里面放歌。 估计是用了毕业时从人家送他的小蜜蜂,声音简直震天响。路延敲门里面也没反应,听见孟图南跟着歌在吼:“地球毁灭以后,我仍爱你爱得天高地厚……” 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路延就站门外听他嚎,等这人嚎完了才开始砸门:“歌唱家,开个门吧。” “我不开,你走。”孟图南隔着门跟他对吼,“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不是吗,拜拜了您咧。” “又来了。”路延很无奈,“那他们说的也没错啊,考上了就去读,也不是一定要在一个地方上学……” 刚说完孟图南就拉开了门:“哇,你也要来插手我的未来了呢。” “你好好说话。”路延皱眉,“不在一个地方上学也没什么,假期也可以见面,而且……” “你就是想出国!” “说了我不想出国。”路延持续叹气,“可你反应真的很过激。” “我反应过激是为什么?”孟图南反问他,“请想想你都什么态度,我能不过激吗?” 他满脸理所当然。 路延心说他们确实不能在一个地方上学了,该把关系冷一冷才好,这样下去怎么办。 “考到一个地方又能怎么样?”路延努力平静下来跟他讲道理,“你能考到我要读的学校?我去读飞行你也能读?就算我们在一个城市读书,那不同的学校之间可能会隔得很远,能天天见面?你会有你的事情,我会有我的,不可能天天待在一起。” “我不听。” “……你想我动手让你听话吗?”路延已经开始咬牙了。 最近这段时间的密集发生的矛盾让人有些疲倦。路延心说自己还是喜欢孟图南去集训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多好啊,没时间吵架,收到信会开心一整天,哪有空争执不休。 异地恋的距离似乎刚刚好。 孟图南沉默了会儿才道:“因为你在强词夺理,所以我不想听。” “是你无理取闹,这世界上哪能什么事都顺你的意?”路延叹气,“别一扯上我就开始昏头,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刚刚都说的什么,你爸妈听出来怎么办?太不像样了。” 孟图南有些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听出来又怎么样,我都不慌,你急什么?” “那我是为谁着想?” “为谁?你还要自欺欺人说是为我吗?”孟图南语气刻薄,“你不就是顾着那点面子……怕没办法面对我爸妈不是吗!别装成是为我考虑,没必要!” 这话说对了一部分,但路延当然是无法承认的。他现在满脑袋都是孟图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以前没这么幼稚,你不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过于狂放了吗?” “狂放?”孟图南点头,“好,你等着。” 他转身进房间,把窗户打开后人翻上去坐下。这动作看得路延头皮一炸:“干什么!下来!” 他们这是三楼。孟图南家临河,下面就是河水……一个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我其实想过的,以后就坐在这里威胁我爸妈,说他们不答应我就跳下去。” “……真有那一天我先跳吧。” “你看看,就是因为你这么怕我才不敢说。但我是不怕的……打我骂我又怎么样,是该受着的,我没话说。”孟图南叹了口气,“还有,我也不是非要跟你天天在一起,只是觉得你的态度太无情了,也让我觉得很不被需要。” “我哪里无情?不是你先下来……” “哪里都很无情,像是随时都会离开……你的未来没有考虑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考虑过?出国这事儿我一直在跟他们反抗好吗!”路延开始着急了,“懂点事吧你,咱们能不能讲道理?” “谁跟你讲道理?”孟图南颇不耐烦,“今天这出就是希望你这只鹿明白,别把我逼急了,我这人受不得刺激。” “……你要干嘛!叫你下来!” “没事儿……我以前心情不好的半夜会悄悄往下跳游一会儿再回来,我家这里跳下去不是岸是水,就这点好。”孟图南说着就把上衣脱了,“看好了。” 他把手上的衣服往后一甩,站起来后一个借力就往下面的西过河里扎了下去,路延一直保持着要过去拉他的动作,但孟图南太快了,快得根本来不及拉就跳下去跃进了河里。 路延只能凑到窗边去看。看到的是被砸起来的一大片水花,还有在水里光着上身的孟图南。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迎着光看向自己,笑着吹了声很响亮的口哨,又大声道:“真的很爽,像是飞了一次!” 路延愣愣地看着他,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说: 歌是林俊杰的《不死之身》 我最近一直出差,可能会需要请假之类的,不好意思下周就回了 第39章 孟图南那纵身一跃多少给路延留下了些心理阴影。 如果倒退两年,那路延多少能理解孟图南一些,但这时候的路延的人生已经出现了一些变故,他开始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任性,张扬,轻狂……这些形容已经远离路延了,他现在常常觉得世界很大,而自己很渺小,有很多事无可奈何。 只是这种道理就算讲给孟图南听又有什么用,人总要栽过跟头才会知道疼,况且那又是个听不懂好话的主。 路延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那些迎面而来的矛盾,孟图南似乎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没有开诚布公地就有关未来的话题好好聊过一次,一聊就要吵架。 虽说平时看起来是孟图南让着路延多,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却互相较着劲,大概因为那个年纪的男生无论对什么事都有种奇怪的求胜欲,也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那样地表现一番…… 于是矛盾一拖再拖,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迎来了最激烈的一次变故。 那天是出分的日子。 路延其实很紧张。他感觉自己最后两科考得不理想,尤其是英语,完全是恍恍惚惚做完的……文综本来也不是他的强项,能考多少心里真的没数。 对于常年优异惯了的人,考得心里没数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和孟图南家不太一样,路延妈妈家这边几乎全是名校毕业的,他外公外婆不必说,谢羽是常春藤出来的,就连看上去很不着调的谢琳也念了个很不错的学校。 小时候去参加竞赛得奖的时候,路延外公外婆还开玩笑说他以后说不定要当科学家要得诺奖……好像所有人都觉得高考对路延而言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考砸的概率微乎其微。 等得紧张,他索性跑到孟图南家里待着。高慧正在做泡菜,路延没事做就和孟图南帮着她洗坛子、择菜。本来以为洗个一两个就差不多了,结果孟图南递过来一个又一个…… 到最后路延洗得腰都有点痛了,站起来数了数,他们居然洗了十四个泡菜坛子! 路延没忍住感叹:“让阿姨干脆改行去卖泡菜吧。” “就是看着多……”孟图南甩了甩手上的水,“累死我了。” “以前好像听梅姨讲过,说定晏这边看女人勤不勤快,就看她家的泡菜坛多不多。”路延说,“你妈多能干。” “我听我妈说你奶奶做的泡菜才好吃,那叫一绝……不过她好像很少做诶,反正我没吃过。” 说完孟图南感觉提起路延奶奶不妥,马上又接了句:“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查下分?” 为了仪式感,孟图南还特意找出一本历史书翻到有孔子那一面拉着路延拜了拜,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路延觉得孟图南肯定要拉自己上几炷香。 到输准考证号的时候孟图南又扭捏起来,输到一半删除,停下来喘口气,站起来走两圈,再输,再删除,又起来挠挠头发…… 也没空嘲笑孟图南了,路延感觉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他们约好一起输好信息,再一起看成绩,但看的不是自己的,而是对方的。 或许是这天查分的人很多,进入页面的时候半天加载不出来。 “……我这一直在转圈。” “我也是。” …… “你加载出来没?” “没。” …… 又一分钟过去,他们同时抬起了头,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都满是惊讶。 路延诧异的是孟图南居然考得那么好。 孟图南诧异的是路延考得那么……有失水平。 这鹿是考大分的人啊,怎么就这么点??? 短暂地静默过后,路延先说了那句:“恭喜,你能去任何一所想去的学校了……不上艺考的学校都行。”说完他把手机举到孟图南跟前给他看分数。 但孟图南脸上没几分喜色,看着自己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惊恐。 路延明白了大半,心沉了沉后才问:“很惨不忍睹吗?” “比我高十分……对你来说好像是。” 果真是一塌糊涂。 题不算难,路延心里很明白,这个分数伤害性极强,已经到了伤自尊的地步。他把那阵难堪忍了下去,接过手机认真看了眼自己的分。 确实是最后两科考得不行,英语差点没及格。 但这时候不能表现得太难过。路延逼自己笑了下:“我这文综真是……还没你考得好,看来我真不适合学文。” “是……你数学都要满分了。”孟图南开始努力给路延找台阶下,“我觉得或许是因为我字写得好看才占了些便宜?” “嗯……”路延心不在焉地点头,“你数学及格了,恭喜,进步非常大。” 之后他又连着跟孟图南说了好几次恭喜。 再装也掩饰不了失落。孟图南一下子慌了,急急地拉住路延的手:“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路延心说我怎么知道。 “可能是运气不好。”他把语气调整得很平淡,“不瞒你说……从我上一次考砸以后我就有点怕这种大考,也很奇怪……我每次大考的时候都会有些变故找上门。第一次是因为我爸,这一次又是因为奶奶……” 说不下去了,路延按了手机锁屏,走到床边坐下。他心有些乱,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无法破解的局里……愣完神发现孟图南已经坐到他腿上了,很快手脚都缠了上来,紧紧勒着他。 路延拍拍他的背:“放首歌听……听完我就走。” “……跟我待着。” “要回去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 “其实考得也不算差,更何况你还有加分。”孟图南小声道,“如果你是拿我做对比觉得自己考得很差……那我觉得你是在侮辱我。” “你考得很好,可以吹一年了。”路延捏了下他的腰,“赶紧放首歌听……我冷静下就回去。”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鹿,这次考得不好不作数。”孟图南叹气,“我真不是吹你啊,我很认真很认真。” “好。”路延语气敷衍,催他,“放首歌,快。” 孟图南其实并没有心思跟他听什么歌,他现在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伤心,为自己也为路延。 现在看来自己考得好更像是在讽刺路延,这只鹿那么那么要强,肯定也听不进去那些只言片语的安慰,他只会自我责备。 而心里另一个隐秘的念头是:我有那么不如他吗,考得比我高十分还一脸天塌了的样子,这也太讽刺了吧。 拿手机随便翻了翻,孟图南找了首五月天的歌放。那时候还是周杰伦和五月天称霸校园的时代,班上基本能大合唱他们的歌,男生女生歌词也抄了一本又一本。 手指随便点了首,放的是《一颗苹果》。节奏轻快的一首歌,他们却听得很安静……好好的一首歌,孟图南被路延身上浓重的失落影响了,总觉得歌也越听越丧。 路延一直是说到做到,听完一首歌就站起来走了。拧门把手的时候他发现孟图南居然没锁门……可这会儿也没力气再回头说教,他匆匆离开了孟图南家。 把这个消息告诉谢琳和谢羽后,路延觉得他们至少看上去不是很意外,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自己有情绪所以在强颜欢笑。 谢琳也不太会关心人,苍白地说了几句这成绩也不算差之类的……但谢羽就不好对付了,直接就把路延叫到了房间里。 把他叫进去后谢羽一开始还没搭理他,指了指椅子道:“我要开个会,你先坐着等我。” 之后就是心乱如麻的等待。谢羽全程讲英文,语速飞快,对着笔电一讲就是半个小时。 路延越坐越着急,他隐隐感觉谢羽好像有点生气。 他这个舅舅是个厉害角色,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跟同学一起开公司创业,靠自己杀出一份殷实的家业来,很是有手段。谢羽性格偏冷,讲话直接又毒舌,说实话,路延其实有点怵这个舅舅。 他印象中谢羽只有去谈重要的事情时才会戴那副金边眼镜,可谢羽今天戴上了。 到底是不敢先吭声的,也没底气。路延安安静静地等谢羽打完电话,接着便开始主动承认错误:“考最后两科的时候状态不好,运气也不好,刚好碰上奶奶那个事……” 谢羽合上电脑,抬头看他,打量了很久。 他并没有责骂路延,而是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是啊,打算。”谢羽抱起手,“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会考虑考砸后的结果。” 其实路延真的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他确实有心理准备,但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我不知道。” “其实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差,我预想过你学文会直接考个四百多。”谢羽语气温和,但话的意思带着讥讽,“你还有别的加分,竞赛、烈士子女……沾点你爸的光还能上个六百。” 这话说是拿刀往路延心口戳都不为过。 他慢慢舒出一口气。 “我……我可以去读飞院,分数应该能上,读空军的话我政审也过了……” “你这分数去不了军校,不够格。”谢羽果断摇头,“还有呢,还给自己想了什么退路?” 路延不说话了。 谢羽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你第一次考试考砸没人怪你,这一次也不会有人怪你,毕竟你有太多理由可以拿来当挡箭牌了。以前你闹着学文这事儿我不拦,你想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难度我就冷眼看,心想你是该狠狠摔一次才知道乖……” 少年人听这种话会觉得很无地自容。路延越听头埋得越低,甚至不敢抬头看谢羽。 可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没有认真考出正常的水平,这一年玩玩闹闹谈朋友分了心,没有尽到学生的义务,没有认真地完成考试…… “你自作主张学文,是任性;考试心态不好,是心理素质不过关;考完想敷衍了事,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别跟我扯什么运气,分数是很公平的,心理素质也是考核的一项,大家都只看结果,没人在乎你那些理由。” 说完谢羽站了起来,围着路延慢慢走了一圈,又背对他停住。 “我其实是觉得你考差了反而更好,长点记性。被人捧惯了,你也该知道什么叫现实了。”谢羽说,“回去好好想想,我是希望你复读一年,或者直接跟你妈妈出国……反正你年纪小,再来一年也没关系。” “我不出国。”这种时候路延还在坚持着,“复读也算了,我去读民航也可以,上个一般的大学也行……” “之前我们给过你很多自由,现在事实证明你自己的决策不怎么样,所以现在我必须插手。”谢羽语气已经开始严厉,“你如果要用将就的态度跟自己讲和……也行。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路延,沾你爸没了的光加分上个好大学,你真的好意思吗?” 最后那句话深深刺痛了路延。谢羽太了解他了,知道说什么能伤他最深。 父亲是他永远的痛点。 路延刹那间面红耳赤,没忍住朝谢羽怒吼道:“以前不来插手,现在来做什么?我就算把一切都搞砸了那也是我来承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谢羽直接把手里的钢笔砸他身上去了,怒喝道:“你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舅舅!” “我不要你管我的事!!” 气愤和羞愧让路延几乎失去了理智,匆匆起身离开。打开门看到外面一脸忧愁的谢琳,估计一直在听……她想过来拉路延的手,路延躲开了。 出门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孟图南家里跑,但到了对方家里,他看到孟图南在抱着高慧的手撒娇,好像在要什么奖励,孟建军在边上打电话,也是一脸喜色。 路延顿住脚步,刹那间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是啊,那个人有家,艺考过了,高考也考得好,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失败面孔去打扰一个春风得意的人。 但他的全世界也只抛弃了他几秒钟,孟图南很快发现了他站在门口可怜兮兮的身影。看到他后孟图南一下子变了脸色,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看着孟图南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时候路延是真的很想哭。 他安慰自己道:这就够了,我至少要抓住些什么。 第40章 推开门的时候谢琳有点生气。 “怎么这样讲他。”她埋怨谢羽道,“考试没考好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谢羽把地上的钢笔捡起来,摇头道:“逼他一下才好,真把这事儿随便揭过去,那你儿子一辈子都会很遗憾的……谢家不养笨蛋,我希望他有点出息。” “他又不姓谢。” 谢羽瞥谢琳一眼:“姐夫以前拜托我管他的,你儿子这性格,再不收拾要出问题。” 谢琳不喜欢他拿路河说事儿,顶了句:“他已经很懂事了好吗,你想想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干嘛,你以前还不如他!” “我十七岁那年挣到了十万美元,好像是在读双学位……给爸妈换了个电视,给你买了个包。”谢羽抬头问,“他一分钱不挣还成天给我找事儿,哪里懂事了?” “……” 感觉自己说不过他,谢琳气呼呼地走了。她大概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给儿子一些鼓励,于是回房间找了些东西,等着路延回来。 她等到很晚,都快十二点了路延才到家。 谢琳拿着东西去敲他的门,然后朝来开门的路延晃晃手里的两瓶洋酒。 “……”路延有些迷惑,“妈,你这是打算主动上缴吗?” “不是啊,我来找你喝的,不要告诉你舅舅就好啊。”谢琳笑眯眯的,“庆祝你考完试。” “不行,你不能喝。”路延把酒抢过来,“你还藏了多少?” “真的没了,这酒是我打算走的时候送给你孟伯伯的。”谢琳诚恳邀约,“反正你心情不好,我们喝一点吧……或者你想做什么也行,我陪你。” “……”路延无语片刻,“为什么你觉得心情不好就要喝酒?喝了能解决问题?” “不能,但是会好受一点吧。”谢琳笑,“以前你爸说的啊,不开心就喝……还不是听了他的鬼话。我其实一点都不爱喝酒,只是喜欢醉。” 他们相顾无言了会儿,路延把她让进房间,去拿了两个杯子,但只给谢琳倒了一口,意思意思而已。 他们闷着坐了会儿。 路延先开口问她:“只是找我喝酒?” “准确说是想安慰你。”谢琳顿了顿,“履行妈妈的责任。” 居然有点搞笑。路延无奈:“哪个妈会约自己儿子喝酒啊,别人的妈都不会像你这样说话,你也做点功课吧。” 谢琳睁大眼,“那别人家的妈妈会说什么?” “……比如回家晚了会问我去了哪里,你好像从来不问。” “那你之前去了哪里?” “去找孟图南,在他家看了几张碟子。” 谢琳点头:“以后我会问的。多包涵下,我以后多学习。” 路延:“学不会也没关系,爸爸说希望你一直是小女孩,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然后谢琳笑了,她摸摸路延的头:“你舅舅跟你讲的那些……我情感上支持你的决定,不过他不听我话的,你还是要自己争取,家里我也说不上话……但真的不想跟我去新西兰吗?” 路延想都不想:“不去。” “我都尊重你,只要你开心。”谢琳说,“支持你做想做的任何事。” 一来二去,路延已经喝完了一瓶酒。他喝得很快, 谢琳也没阻扰,在边上坐得很端庄,时不时说几句话。 喝得很快其实目的是为了速战速决,因为跟孟图南说好了晚上去他家睡。毕竟他这个妈难得对他的事情上过心,虽然表达方式比较奇怪,路延还是选择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谢琳走之前抱了他一下,说:“睡个好觉。” 她走的时候把酒瓶也带走了,留路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下呆。缓了下他才拿手机出来看消息,发现和孟图南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路延赶紧下楼出门,接着就看到在拿着根冰棍杵在自家门口的孟图南。 对方夹着人字拖靠近他两步,把那冰棍往他嘴边递了下:“来一口。” 路延低头吃了口。巧克力味的,很腻的味道,孟图南再喂他就不吃了。 “怎么不在家等我?” “你半天没回我消息……我想着来接你,再过十分钟没消息我就上去了。”一边说话一边吃,他说话有些含糊,“等下,你喝酒了?” “我妈拿来约我喝的。” “她不是戒酒了吗……”孟图南诧异,“还约你喝,什么情况?” “好像是想关心我。” “那也别喝酒啊。”孟图南摸了下他的手,“你这人也奇怪,别人喝了酒身子都是烫的,你怎么一喝酒体温还往下降。” 孟图南手的温度很舒服,软又暖,让思绪都开始有些不着边际。路延就盯着孟图南嘴边沾到的巧克力看,没犹豫多久就吻了上去。 时间晚了,这个点没什么人,巷子里静悄悄的,夜晚也给人一种安全感。路延很少在外面主动做这种亲密的事情,没一会儿孟图南就找不着北了,晕头转向地在角落里跟他纠缠。 有夜来香的味道飘过来,香得人有点飘。 其实今晚孟图南是打算劝一劝路延的。因为路延上午跟自己表达的意思是说不想复读更不乐意出国,态度也很坚决…… 从前还总盼着他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可,现在情况变成这样,孟图南感觉如果还让路延跟自己去一个地方上大学非常不正确,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劝路延去复读,要是他真把好好的未来将就过去,那以后自己就是半个毁人前途的凶手。 而且如果路延是为了自己这么选择,那这话就更该他来说了。 可这鹿都喝成这样了,到底还是把话先忍了忍。孟图南被亲得都快支帐篷了,感觉再这样下去不行,好歹把人拉住了:“……回家再说。” 路延点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人就贴在他身上。一路半搂半抱地把往自己家走,孟图南这时候还有空嘴欠:“干脆我去问问你妈和你舅舅什么价,把你买来我家当老婆算了。” “我不会做家务。” “谁让你做,你在家天天躺着让我睡就好。”孟图南嘻嘻哈哈的,“我来养你。” 路延今天情绪几番起落,这会儿又喝了点酒,这一切把脑子里的克制、理智全冲散了,也忘了距离感。那一路他都没放开过孟图南的手,紧紧握着。 这鹿喝醉后挺安静,看上去乖得很。 “不然就这么也成?”孟图南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实在不行我养他也好,我哪儿也不想让他去。” 年轻时的喜欢都是一点就着,就算天塌了也还是想拥抱。把他领回家后孟图南反手扣上了门, 伸手把路延衣服扒了,又把人推到床边坐上去。 孟图南晚上只开一盏小台灯,路延就着那一点光线看他,看了会儿视线落到他额头上,摸了摸上面的两个疤。一个旧一个新,都跟他有关。 “看什么看。”孟图南笑他,“还不都你害的。” “不是把自己都赔给你了吗。”路延把头埋到他颈侧亲了亲,“我以身相许。” 以前多少收着点,但今晚路延格外放纵自己,像是要发泄情绪一般,压着孟图南黏黏糊糊地闹了大半宿,累得眼皮打架才睡过去。 那种自暴自弃的心理让人沉溺进去,路延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甚至有点不想回家见谢羽和谢琳,还不如死在孟图南床上逃避现实。 孟图南早上惯常起不来,迷迷糊糊跟他确认道:“那你今天回去跟他们说啊,我中午起来吃了饭去找你。” 说的是出去玩的事情。分也出了,无论结果如何都该放松一下,孟图南想着带路延出去散散心, 路延应了,帮他把被子盖好才轻手轻脚下楼回家。 因为暑期是旅游旺季,不想再占着孟图南家的客房影响人家做生意,谢琳和谢羽都搬回了彭老太的房子,打算等路延报完高考志愿就走。 早上一般都是路延跟谢羽轮流出去买早餐然后再把谢琳喊起来一起吃,今天正好轮到路延,他提着小米粥和包子回家的时候谢羽人在餐桌前坐着,抱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天才闹了不愉快,路延就没先喊他,把东西放好就准备上楼叫谢琳。接着谢羽说了句:“你先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该上楼喊她了。” “先过来。”谢羽拿起桌上的眼睛戴好,“问你几句话。” 感觉气氛奇怪。路延犹豫了下,还是走到了他面前。 谢羽问:“昨天说的事考虑好了吗?” “我的想法昨天说了,我不会复读,也不去新西兰,就报能上的学校。”路延心说你怎么一大早就给我找不自在,“我现在不想跟你聊什么。就这样吧……我先去叫她下来吃饭。” “是想跟孟家那小孩去一个地方上学吗?” 路延脚步顿了顿:“可以就去。” 谢羽点头:“好。我的下一个问题是,你昨晚是不是没在家睡?” 路延顿了下:“我在孟图南家睡的。” 谢羽抬头瞥他一眼:“你们做了什么?” 路延太阳穴突然跳了一下,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还没想好怎么拿话找补,谢羽拿起面前的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举到他跟前。 应该是昨晚拍的,是他们在巷子里接吻的时候。拍得其实有些模糊,看不清脸,但身影能辨认出来。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看他人傻住后谢羽直接把手机砸到了地上,语气冰冷地问道:“胆子挺大啊,在家门口就这样。你还想怎么解释?” 路延突然觉得这场面很好笑:“我喜欢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还振振有词的,很光荣是吗?”谢羽声音瞬间拔高,“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你气什么?觉得自己的侄子喜欢男的很丢脸吗?你没替他们管好我,没把我掌控好,很没面子是不是?!”路延吼了回去,“反正你们也不在乎我,我难道还要在意你们怎么想?” “我们是开明的家庭,我不反对你喜欢男人。”谢羽冷着脸,“但我告诉你路延,谁都可以,孟家那个,不行!人家是什么家庭,你以为他父母能容你吗?” “哦。”路延感觉自己的叛逆因子全被谢羽激了出来,“他不行,那我难道要喜欢你吗?” 谢羽盛怒之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明天你就给我滚去新西兰。” 他下手很重,那一下打得路延都没站住身子,耳边嗡嗡作响。 第41章 他们吵架的声音还是把楼上的谢琳弄醒了。 谢琳下楼的时候还睡眼惺忪,见路延脸上一个巴掌印,眼睛也红了,瞌睡都吓醒了大半:“谢羽!你打他吗?” “你先看看他做了些什么。” 谢羽把地上的手机捡起递给谢琳,“抽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谢琳接过去看了看,脸色瞬间变了。 她呆了很久才对路延道:“你喜欢孟伯伯家的孩子啊?” 路延回看她:“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会很麻烦。”谢琳皱起眉,“我们觉得无所谓,但人家不一定能接受的。” “就算能接受也不行。”谢羽抢过话来,“你让孟哥他们怎么想,他丢的可是姐夫的脸。孟哥是姐夫在老家最好的朋友,闹这一出人家还能认路这个姓?路延啊,你孟伯伯他们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怎么敢的啊?” 等他说完,谢琳颇不耐烦地回了句:“实在不行我去赔礼道歉。” “那是赔礼道歉的事儿吗?我看你俩一样拎不清。”谢羽又开始拍桌子,“谁都行,孟家那个不能去招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当给姐夫积德好吧,况且……” 谢琳也火了:“你不要来不来就扯我老公,这样很没素质!” 路延听了会儿觉得很疲惫,转身想走,谢羽把他叫住,又拿起椅子上的文件袋甩给他。 捡起来看了看,发现里面全是孟图南写给他的那些信。 路延有些气急败坏:“你翻我东西?!” “对,我翻遍了。”谢羽语气还是冷的,“你现在把这些都撕了,我不继续打你。下午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去新西兰。” 谢琳先听不下去了。她赶紧护着路延上了楼,急急忙忙地帮他收拾了点衣服和东西,又翻出几张卡和一些现金给他:“你舅舅疯了,先去外面住几天再说,别理他。” 路延嘴张了张想说话,发现自己半边脸都有点麻。谢琳看着他叹了口气:“怎么总是要做很难的事情啊,会很累的。” “他对我很好,好像比你们都要好。”路延低声答,“我没办法。” “我其实也喜欢南南的,他嘴巴甜得很。”谢琳配合他开始小声,“你先出去待几天,我来跟你舅舅讲。” 下楼的时候路延以为会有一番腥风血雨,但谢羽没来阻扰他们,而是拿着个火机在烧路延的信,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谢羽最让路延讨厌的就是此刻脸上那种气定神闲又胜券在握的表情。 而最糟糕的是对方偏偏总能捏到他的软肋。 路延跑过去要抓那堆灰烬,谢琳感觉东西救也救不回来,再吵说不定儿子还要挨打,于是赶紧把他推出门,交代一句: “先不要回家,实在不行出去玩几天,安顿好给我打电话……别进去了,你舅舅打人我拉不住。” 说完她砰一声砸上了门。 提着包在门口缓了缓,路延提步朝孟图南家走。习惯性想直接进,思考后还是给孟图南打了电话让他下来。 对方好像才也才睡醒没多久,头发乱糟糟的,打着哈欠下来。看见路延提着个包,半边脸都有点肿顿时吓得不行,连忙问:“谁干的?” “我舅舅知道了。”路延说,“我妈让我先出来住几天。” 孟图南已经在掀他衣服了:“还打哪儿了?身上还有吗?” “没了,我没事。”路延感觉自己说话有点哽咽,“就是你给我写的信被他烧了,我没抢回来,那片叶子也是……” “没了就没了,以后我再给你送……” 孟图南又心疼又着急,安抚过路延后赶紧上楼收了东西出来,在高慧一连串的交代声中带着路延溜之大吉。 那一路他们都很沉默。路延的手机一直在响,他一开始没搭理,后来忍无可忍才关机的。 客车上有人带小孩,坐了会儿估计是晕车不舒服,哇哇大哭起来,天气热,车还颠簸,坐得人浑身不舒服。 孟图南没一会儿就开始晕车。但他想着路延不常坐这种车估计比自己更难受,好歹是劝他靠自己肩上休息了会儿,自己靠着窗平缓呼吸。没一会儿困了些,脑袋一下下磕到窗户上,有点疼,还有点像心跳的节奏。 路延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 青天白日,烈日炎炎,他却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在自己眼里都是灰色的,目的地更像是世界尽头。 一路颠沛流离,他们到了墨江,一个被北回归线穿过的小县城。 这是路延早就计划好跟孟图南来的地方,他们算好了时间,夏至日的时候来可以去北回归线标志园看“立杆不见影”,看太阳是怎么转身的。 家里的事还是影响了心情。找到旅社后他们出去吃饭,路延也没心思和孟图南欣赏当地美食,囫囵吞枣地吃了饭就回去休息了。 洗完澡路延打开手机看了看,全是谢羽和谢琳发来的短信。 谢琳先问他人在哪里,又说她明天可能要走,还说给她回个电话…… 走?去哪儿? 他打过去,发现关机了。 再看谢羽的短信,只有两条,都很简短。 “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跟他断了,如果没有,我来帮你断。” “后天回家。” 看得烦,路延再次关了手机。 洗完澡,孟图南坐在路延边上帮他吹头发,又帮他敷了敷微肿的半边脸。相顾无言,旅途让他们都觉得很疲惫。 孟图南摸摸他的脸颊问:“你舅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下手怎么这么重?” “他以前练过搏击。”路延答,“看不出来吧?” “……真看不出来。” 那一晚路延失眠了。孟图南似乎也睡不着,在他边上扭来扭去的。 路延推推他,说:“我舅舅做事情很无情,感觉……我也争不过他。” “那就不跟他争。”孟图南安慰道,“我们不跟暴力水手一般见识。” “反正躲不过去。”路延说,“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就着这个话,孟图南想了会儿,慎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以前跟你闹说想去一个地方上学是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他说,“现在这样……不然你还是听你舅舅的去复读一年?正好他们也知道了,就当是缓兵之计,你也过渡一下。” 这句话让路延觉得很难理解。 “过渡什么?” “就是……”孟图南顿了顿,“你调整下心态,我也反思下自己的问题,等你再来一年我们再慢慢……” “我有什么好调整的?”路延有些气急败坏,“这种时候要把我踢开?” “怎么可能,你怎么这样想!”孟图南也急了,“但你确实没考好,你把我拽高了自己掉到下面,我良心不安啊!” 这种微妙的安慰和同情,可以说是这时的路延最讨厌的东西了。 心里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跟着谢羽走是最好的,去复读也好去新西兰也好,那才是所谓的“正确”。可他咬着牙不松口是为了什么,让孟图南把自己推开吗? 清醒最痛苦,他们口中的错误反而让路延觉得好受些。他开始明白江博那句话了,人有时候是会这样折磨自己的。 这段感情路延一开始理性,到现在感性,总觉得自己也脱胎换骨一般。在遇见孟图南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他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 “你好好复读,考个好些的学校让他们闭嘴,我也不会打扰你的。”孟图南已经认真打算起来,“到时候你就是我学弟了,考到我们学校附近,你这么挑食估计也不爱吃食堂,我们可以一起租个房子住,我们下课以后一起买菜,我来做饭……” “我不想复读了,觉得很累。”路延回答他,“我不是什么天才,就是普通人……上个一般的学校没什么不好。” 孟图南瞪他一眼:“你也学会赌气了吗?” “没赌气,这是事实。”路延偏开脸,“你也说过,都考得比你好了不该不开心。我就报你要去的城市,这难道不是如你所愿?” “现在情况不一样啊,我当时是……” “算了,别说了。” 路延突然觉得他们的争执很荒唐,他背过身去揉了揉脸,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那片红枫叶。这世界上每片叶子都那样独一无二,谁都不能再找到一模一样的了。 第二天出去玩时他们都很心不在焉。 孟图南对什么北回归线标志园不太感冒,天气热,俩人还呕着气,谁也没有谈笑的心情。他们在园区里逛了逛,参观太阳之路、双子星广场和天文馆。 路延停在一个日晷跟前看了看,问孟图南:“你会看这东西吗?” “不会。”孟图南注意力被那边聚拢的人群吸引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像要有那个奇观了。” 路延随着他走过去。确实已经有很多人聚在一起了,不少人好像还是团队,扛着摄像机一类的东西。 整个园区被一条划出来的透明的线分割,那就是北纬23度26分。路延沿着线走了两步,又看了看前面孟图南的背影。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跟孟图南的合照很少,基本都是什么大合照。他们很少单独合影,甚至连对方的照片都没有几张。 路延掏出了手机,想拍一张这人的背影。 才点开相机,谢羽的电话立刻进来了。 第一个被他直接挂断,路延赶紧拍了一张,感觉有点糊就又拍了一张,刚拍完谢羽又打来一个。路延想了下,还是接了。 对方开口就是质问:“你在哪里?” “我妈人呢?她电话没人接。” “我让人送她回去了。” 路延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道:“你有话就说。” “我说的那些你考虑清楚了吗?” “之前说过,我不考虑,要复读你自己去。” 谢羽瞬间火了:“路延,你别逼我把事情做绝!” “你自便。”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路延挂了电话。 他再翻开相册看了看,发现之前后来拍的那张还是糊了,都看不清是孟图南。 再抬头,那人也不见了,举目四望找了找也见不到人。 路延左顾右盼地找,给孟图南打了个电话也没打通。他觉得自己这位置挺显眼,孟图南应该看得到……也不敢乱走,路延不停地给孟图南打电话,到后来都有点着急了,甚至有点想在这里大喊对方的名字。 他茫然四顾,居然开始有些恐慌,总觉得好像瞬间失去了什么。 接着周边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在地上放了铅笔,拿着器材狂拍,大声道:“看,立杆不见影,也愿大家如日中天!” 太阳开始直射北回归线,转身向南移。 与此同时背后有个人抱住了路延。 心瞬间归了位。 安心后就是生气,路延试着挣开这个讨厌鬼的手:“放开。” “哈哈哈吓到没!我一直躲你后边呢。” “……你很幼稚,放开我。” “还生我气啊?我们斑比怎么每天就在跟我生气!” “我哪敢。” “那我不放了,就这么抱你一天。” 路延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回去再抱,这里人多。” “那你先转过来给我亲一下。” “……别闹。” 孟图南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们正好站在太阳转身的地方……我们斑比也转个身吧,想看我的太阳转身。” 他转身的那一刻在孟图南眼里慢到静止,好像把那年所有美好的片刻都定格了。 那天太阳向南移后,他们的人生也开始朝着应有的轨迹移动,离彼此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这周一定破完镜 第42章 这一天的墨江很热闹。 入夜以后北回归线标志园里依旧人头攒动,有人已经开始布置场地,他们不太明白这成群结队的是要做什么,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这天是当地的夏至节,本地的哈尼族会在园区的取火台举办祭祀活动,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八点左右开始传火了。在园区里的那条太阳之路,有人不断传递火种。他们跟着人群走,跟着火种走,最后来到太阳广场,篝火点亮,晚会开始了,人群开始围着篝火跳舞。 看着边上穿着民族服饰载歌载舞的人,孟图南拉着路延的手找了个空加了进去。 路延觉得这里人多并且太闹,而且他们跳舞还要跟不认识的人拉手,路延实在有点受不了,跟孟图南打商量道:“我去外面等你?” 孟图南也知道路延不喜欢碰陌生人,他想了下:“一起走呗,我也不跳了。” “不用,干嘛扫你兴,你自己热闹吧……我在那个石柱子下面等你。” 说完路延穿过人群走了,头都没回。 这话倒是搞得孟图南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孟图南心说好像一直是自己在让步、哄他,就算不是自己的错也要去哄……而且这只斑比有时候生气还看不出来,要靠猜。 我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吧?孟图南心说我怎么谈个恋爱整天猜猜猜哄哄哄,不行,今天不哄了。 他把头扭回来,心说你不就等着我去追你么,今天我偏不追。 路延走到外围发了下呆。他又给谢琳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篝火,突然有点想抽烟。 接着有一个人影停到他面前。 是个女人。她很瘦,穿一条质地良好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整齐扎在脑后,这女人其实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气质很特别。 她又靠近一步,对路延笑了笑,说:“小帅哥,好久不见。” 路延把眼睛偏开:“虽然这样讲不礼貌,但纪青姐,我不觉得在这里碰到你是一件好事。” “谢总让我来的。”纪青说,“我已经跟了你和你的小男朋友一天了。” 对于纪青能找到自己路延一点都不意外。但路延有些疑惑:“他不在公司,不是应该你在那边帮他忙吗,为什么把你也叫过来?” 纪青耸肩:“因为他最近在跟另外几个合伙人吵架,工作都暂停了……这个不提了,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我自己会回去。” “不行,我收到的指示是现在就带你回去。”纪青说,“你妈妈出了事故,你舅舅要立刻你回去。” 下一秒远处有一朵烟花炸开,砰—— 路延看了看那朵烟花,问:“我不信。” “我没有必要骗你。”纪青摊手,“是中午发生的事。她跟谢总吵了一架后回房间喝了很多酒,之后就站在窗户吵闹,说如果你舅舅不答应你的事她就往下跳。” 路延越听越荒唐:“然后?” “然后她不小心真的摔了下去。”纪青说,“具体伤势我还不清楚,但你舅舅让你立刻回去。” 有更多的烟火在远处炸开,砰砰砰——被围着的篝火也忽然拔高了一些,人群不知因为什么再一次沸腾。 可那一切明明就在眼前,看着却像另一个世界。 “如果我不走呢。”路延握紧拳,“如果我不相信呢。” “谢总说你会回去。” 一秒,两秒……随着时间流逝,路延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慢慢松动。 最后路延叹了口气:“我答应他了,至少陪他玩两天再回去。” 纪青还是含笑看着他:“虽然很同情,但你的感情生活不在我职责范围内。” 路延点头,他拿出手机:“那你等我打个……” 话还没说完纪青已经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只诺基亚,完全不讲道理的动作。 她有些抱歉地对路延笑了下:“对不起,这也是谢总要求的,没收你的通讯工具、银行卡还有能变现的有价值物品。” 谢羽或许是明白他不会跟任何女性动手才让纪青来的吧。 路延和她对视了两秒,有些认命地点头:“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立刻提步往篝火那边跑。纪青看了看腕上的表,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给你五分钟。” 茫茫人海,完全就是大海捞针。路延在人群里穿梭着找孟图南,越找越绝望。他与很多陌生人擦肩,被不停推搡,挤着挤着就被挤到了外围。 其实那一刻路延生出了一个很疯狂的念头,要不然干脆不回头了?别回去面对谢琳和谢羽和自己乱七八糟的人生,在这茫茫人海里把孟图南等出来,他们都不要回去了,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逃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有这种地方吗? 这个想法被另外两个人撞走了。是两个陌生的男人,他们一人架住路延的一只胳膊,把他带离了跳着舞的篝火舞圈。 纪青背着手缓步走了过来对他说:“你迟到了三分钟。” 被纪青带上车以后,路延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来不及去想被丢在热闹人群中的孟图南找不到自己会等多久,他已经被纪青连夜带到了市里的医院。 纪青确实没有骗他,谢琳的确在医院里,人一直昏迷着。 路延哪儿也去不了,纪青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而谢羽则不知所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一夜未睡,在医院外面守了一晚,神经一直紧紧绷着。 谢羽在天光乍亮的时候出现了。他手上还提了早餐,递给路延说:“先吃。” 路延哑着嗓子跟他提了个要求:“我想打个电话。” “没有什么人是你现在必须要联系的。”谢羽坚持道,“先点吃东西。” “不告而别很不礼貌。”路延摇头,“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谢羽不再规劝,而是轻蔑地笑了下:“你妈因为你在里面躺着,你现在还有空惦记别人?” “因为我……好,因为我。”路延红着眼睛看向他,“但你记住了,她如果有事,我会恨死你。” “随你开心。”谢羽看他的目光依旧很冷漠,“不吃是吗?不吃就跟我走,带你去见个人。” “不去。”路延偏开脸。 “真不去吗?”谢羽笑了下,“我让你打电话也不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 “走吧。”谢羽一把拽起他,“我耐心有限。” 一夜没睡,上车后路延实在没撑住,在车上睡了一路,被人喊醒后才发现谢羽居然把车开回了定晏。 可车上的谢羽又不知所踪了,来叫他下车的人是孟建军。 路延忐忑地下了车,什么都还来不及问就被孟建军带进了家里。 是他熟悉的那个客厅和小院。孟建军把他带到了棋盘前,让他坐下后也没先发话,而是拿起了小茶壶开始慢悠悠地换水倒茶,给路延也倒了杯。明明是坐在棋盘前,但一直没说要跟他下一局。 路延很想开口问问孟图南回来没,但那句话梗在喉咙里,他问不出口。 最后还是孟建军先开的口。 “出去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 孟建军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往他那儿递了一根,说:“抽吗?” 路延哪里敢接,赶紧摆手道:“我不……” 孟建军笑着道:“你高阿姨不在,没事儿,我知道你会抽。” 他还是摇头说不要。孟建军不再勉强了,点了一根慢慢吸了口。 “你很少见我抽烟是吧?现在基本不碰,孟图南出生以后我就戒掉了。”孟建军讲话一直是这个慢悠悠的语调,“人有了孩子以后会改变很多,你以后说不定也会懂。” 路延只能点头附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不抽吗?没关系的。”孟建军居然还劝上他了,“怎么这么看我,很意外我知道你会抽烟啊?” “……没有。” “我们当老师的上课时常说一句话——不要以为你们在台下搞小动作老师看不见,站在讲台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肯定听过吧。有时候不说并不是看不见, 而是不想说,想着睁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孟建军磕了磕烟灰,“就像我知道你会抽烟,知道你和孟图南那些事……心里都清楚的,我们都长了眼睛,会看,会感受,只是不想点破而已。因为我觉得……你是有分寸的孩子。” 路延看上去疲惫而沉默。他双手紧握着,紧张得脸都有些发白。 他抬起头就能看到孟家的饭桌。孟图南家吃饭用的是老式的圆木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路延家吃饭习惯坐在人对面吃,不像孟家吃饭是围成一个圈吃,要团团圆圆。 这是不敢辜负的人,孟图南的父母对他太好了。高慧很照顾他,明目张胆地偏爱他,总是偷偷给他买好吃的,给他塞钱,只要孟图南有的东西,高慧都会给他买一份。在路延眼里她是标准又合格的妈妈,他一直很羡慕孟图南。 他在那张桌子上吃过很多次饭,得到过很多温暖,短暂体验过家庭和睦的幸福……这家人对他太好了,路延只要想到他们就会觉得愧疚。 想着想着路延低下了头,他不敢看孟建军。 孟建军说完那段话后也沉默了很久。他静静抽完一支烟,喝了口茶才开口。 “延延啊,我讲这些,你千万别有什么负担。”他语气一直缓缓的,“你舅舅来找我聊了聊,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我对你是很抱歉的……如果是因为跟孟图南的事情影响了你学习,还让你走了歪路,那我确实要跟你讲一声对不起……所以我的意思是,你跟孟图南断了吧,伯伯替他跟你道歉,是图南不懂事。” 路延眼睛顿时红了。 这时候他不知道该夸谢羽厉害还是夸孟建军厉害。他们知道有些人吃软不吃硬,还知道怎么攻击你最脆弱的地方,会先说对不起让你哑口无言……他们知道,知道路延不会拒绝这句“对不起”。 “我们呢……我们的家庭你也看见了,要我们接受你俩的事情,那是在为难我们。我一直觉得人要活个体面,这事情……我觉得不妥当,也很不体面。不过年轻人总会走一些弯路,所以我不怪你,也不怪图南。” 孟建军顿了下,又叹了口气:“我找你说,是因为很信任你……怎么说呢,你比孟图南懂事,和你爸爸一样,会让人觉得把事情交给你很放心……你是让人放心的孩子。所以延延,你能答应我以后不要跟孟图南见面了吗?我信你的话。” 他句句都非常客气,语气又十分温和,没有一分指责的意思。 路延难过极了。跟谢羽争吵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过紧张,可孟建军轻飘飘几句话却像是钉进他身体里一般,浑身刺痛。 这才叫杀人不见血。 路延没忍住捂住了脸,要紧紧闭着眼才能忍住不让眼泪涌出来。 “对不起。”他喃喃道,“我错了,伯伯,对不起。” “是你被影响了,延延,不要跟我道歉。有些路走错了不能往回走,但我们还可以拐弯,没关系的。”孟建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答应我好吗?答应我,以后不要见图南了,这条路太难走,我不想你走,更不想孟图南走……你要理解长辈的用心,这是为你好,对大家都好。延延啊,答应我好吗?” 那句“好”咬在舌尖,路延挣扎很久都吐不出来。 那一刻的无望把他彻底淹没,孟建军的话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 脑中忽而闪过很多人的面孔……有被人欺负的李小园,有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江博,有很多人指点的声音。 太难了,路延想着,太难了,我真的撑不下去。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对孟建军鞠了个躬,落下一句:“我答应您,不会再找他。” 后来就是仓皇离开。 休息得不好,路延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脚步虚浮地走出孟图南家,最后一次看了眼这个承载他很多感情和回忆的房子。 好像一夜之间沧海桑田一般,今天看,昨天看,已经是全然不同的面貌。 谢羽人倚在车边等他,脸上还是他熟悉的那种表情。 路延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他跑到路边干呕起来,但太久没吃东西,什么都呕不出来,到后来就变成了干咳。 路延咳了很久才缓缓起身,谢羽走过来给他递了张纸,说:“东西我都替你收拾好了,也安排好了你妈妈转院的事情,我们明天走。” 路延死死瞪着他,良久才道:“你够狠。” 谢羽摊手,蛮无所谓的样子:“为你好。希望你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别让人瞧不起。” 为我好。为我好。为我好。 路延疲惫地坐上车,系安全带。 谢羽启动车子前把手机递给他:“你现在可以打电话。” 沉默了会儿,路延木然地拒绝:“还有必要吗。” “有啊。”谢羽点头,“都说要你们断了,当然要把意思传达清楚。” 路延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谢羽要这样赶尽杀绝。 他们对视片刻,路延最后还是屈服了,他一点点低下了头,拿起手机,几乎是抖着手找到那个联系人。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孟图南给自己发的那十几条短信,迅速编辑好后发过去,只有一句话——我决定出国了,我们算了吧。 看到发送成功后他关机,拔出电话卡后折断,丢出窗外。 路延看向身旁:“满意了吗。” 谢羽点头:“还不错。” 车慢慢驶出定晏。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谢羽把他逼到了绝路里,路延根本无力反击,硬生生挨下了这一套连环伤害。 他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就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西过河,满脸都是麻木。 谢羽偏过头去看了看路延。 原本以为他哭了,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只是眼睛红得可怕,一下子多了很多血丝,看上去有些狰狞,又好像有些可怜。 作者有话说: 破完了朋友们!我说到做到! 第43章 孟图南从没想过,只不过是那一次没及时回头去追那只鹿,居然就再也找不到路延了。 那天他在跟路延约定的地方等,一直打那个打不通的电话,那期间孟图南回过一次旅馆,发现路延的东西全没了。但他不死心,觉得路延生个气也不至于直接丢下自己不管了,他回到北回归线园区继续等,等了整整一晚。 虽然孟图南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让路延发这么大的火。 他还是单纯地以为是路延又在跟自己闹脾气,心想说不定那只鹿自己消气了就出现了呢。 直到第二天收到那条短信。 孟图南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定晏找路延,发现彭老太家已经人去楼空。问父母路延的下落,他们平静地转告他:“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定晏。” 报完志愿后,路延的电话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一开始孟图南哪里肯善罢甘休,到这一步他也不怕父母看出些什么了,天天磨着孟建军要路延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孟建军好脾气帮他拨了谢羽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谢羽问:“你有什么事吗?” “路延已经在新西兰了吗?” “你找他什么事?” “我有事问他。” 谢羽笑了下:“他人没有给你留下联系方式,那就是说不想再见你……你又何必找到我这里来?” 孟图南被噎了下,不知怎么突然激动起来:“我有话要问他!你让他滚过来接电话!” 谢羽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电话大哭了一场,之后浑浑噩噩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个暑假孟图南开始频繁失眠,为了发泄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他几乎每晚都会从自家窗户往下跳到河里游一游,他用高慧奖励给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辆死飞,骑着车在定晏的大街小巷乱窜,把自己摔得浑身是伤。 暴怒、失望、伤心随着时间过去并没有分毫缓解,那些情绪一点点挤压在身体里,慢慢地都有些变质——孟图南开始有怨气。他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做事这么决绝的人,分手不当面说,最后一面不让见,连亲口说都不屑……那自己算什么,是垃圾吗? 带着那种被抛弃的心理,孟图南不再去探寻那个下落不明的人,开学后北上去新学校,正式开启了他索然无味的大学生活。 在过去的想象中,孟图南曾以为自己会和路延一起在这个城市上大学,在这个让他看过的初雪的城市。曾经他也向往过大学和未来,可也不知怎么,来到学校后孟图南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社团不想参加,聚会不想参加……他对一切都兴致缺缺,一改从前爱玩闹的性子,认真上课练起了字来。 学校里唯一值得说的趣事或许就是江洋了……对,就是在培训班给孟图南支过招的江洋。他和孟图南不仅考到了一个大学,因为他们专业人少,还很幸运地分到了一个宿舍。 江洋人没变,爱玩爱闹不着调,一个星期有五天都见不着他人,孟图南每天都要帮他点到。 心里遭遇了那样一场变故,孟图南在学校里渐渐安静下来,沉下心来跟笔墨纸砚较劲,上课写下课写,休息日别的男生要么出去野要么打游戏,他还拿着自己的家伙跑练字的教室去临临帖,刻刻印…… 江洋每每见他都要酸上一句:惺惺作态,病得不轻。 孟图南也觉得自己是有哪里病了。但他没什么求医问药的心思,感觉就这么麻木不仁地沉默下去也挺好的。 恍恍惚惚一年过去,又是一个暑假,他回了定晏。有过去相熟的高中同学约他出去吃了顿饭,大家在饭桌上聊起了自己的近况和见闻,热热闹闹的。 大家都变了很多,女生烫了头发,做了美甲,穿起了定晏这个小镇买不到的裙子……以前不会抽烟的男生也开始给孟图南散烟了,讲话好像变得像大人了些。 孟图南忽然感觉他们很陌生,也很遥远。他依旧是被大家拉着起哄的那一个,大家这次说的是:“孟图南,你怎么一点没变样啊!” 临散场时李雅问了他一句:“路延去了哪个学校啊?都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也就是李雅问的那一嘴,孟图南恍然想起,路延居然已经离开自己一年了。 孟图南含糊地说出国了,他匆匆离开。 回到家他也还是魂不守舍的,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如今回定晏对孟图南而言是很残忍的精神折磨,这地方太小了,每条街、每个街口、自己家里的每个角落都会让他想起路延。完全避无可避,他只要睁开眼就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刺痛自己。 没愣神多久,高慧让他下去吃饭。 今天饭桌上不仅是他心不在焉,高慧和孟建军看上去也是有心事的样子。 孟图南夹起一块萝卜的时候,孟建军告诉他:“听说延延成绩出来了。” 心咯噔一下,落出一声巨响。 自从那人走后,孟图南甚少从父母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了。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孟图南慢慢回过味来后总觉得爸妈都怪怪的,有些事情太过刻意就显得反常,他在猜测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和路延的事情。 思考后,孟图南谨慎地问:“他不是出国了吗?” “是要出国了吧,我不清楚。也不重要,反正你们以后估计见面也难……”孟建军最后补充说,“好像考了全省前五十。” 孟图南脑子都是木的,呆呆反问了句:“意思是考得很好吗?” 孟建军瞥他一眼:“他复读也学了文科,我觉着算考得很好……路延这孩子吧,认真。只要专心,不被别的事情影响,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学文学理都一样。” 高慧也点头:“延延啊,就不是该待在定晏这种地方的孩子。他来这边上学,是拖累他了。” 像是觉得话传达到位了,他们后来一句都没再提路延。 孟图南看着父母神态自若地吃完饭,收拾碗筷……等饭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都没缓过来。 一整年都无法接受的现实再次对他狠狠一击。孟图南好像明白了他爸想对自己说什么:路延去复读还是出国都跟你没关系,你看,人家走以后过得很不错,别再多想,你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轻飘飘几句话而已,完全把所有可能性都摧毁了。 从前虽然难过,但心里多少还有一线生机,可孟建军这几句话直接粉碎了所有的侥幸心理,好像直接给那段感情判了死刑一样。 斑比真的不要我了,他心想。是真的走了,不会回头那种。 孟图南觉得那一刻真的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过去一年,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被迫承认已经跟路延分开的事实。 第44章 接受现实不代表能面对现实。 如果要形容孟图南的前半段大学生活,半死不活应该是比较贴切的。 前两年他郁郁寡欢,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连游戏都懒得打,每天就拿课业折磨自己——他觉得实在没什么事儿好做,写字读书还清净些,有时候还能从孤单里找出些孤单给的安慰。 孟图南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想念那个人?像路延一样沉默,静坐,专注地做事……会有种对方没离开过的错觉。 这种自我折磨的行为让他在毕业前有了个善缘——系里一个名头很响的老师看上了他,亲自找到孟图南问要不要读他的研究生。 那老师来头不小,国展时作品往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在业内也算是个人物了。孟图南起初不太明白这好事怎么就落自己头上了,一番打听后才知道原来那老师喜欢勤奋的学生,而自己是这届本科生里唯一一个无论有课没课包括周六周日都往练字教室跑的人…… 而且这老师是个隶书的行家,孟图南之前参加过一个校内书法比赛拿过奖,评委就是这老师。 对孟图南来说,读书写字是最无聊的事情。失恋的打击让他企图用最无聊的事情来自我麻痹,毕竟忙起来就没空想其他事了……没想到这种自我麻痹最后还让他捡了个便宜。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最不爱读书的人偏生还一直往上读。 孟图南阴差阳错地又上了几年学。等快毕业时江洋来为他庆祝了一番,酒过三巡后跟孟图南说起了自己的创业计划。 江洋家里有几个钱,毕业后磕磕绊绊创过几次业,开过几个店都黄了,这一次打算向艺考培训进军。 他们书法生的就业也可以说千奇百怪,但就据孟图南所知,考编制的还是占了大半,剩下很少一部分在做设计一类的工作……就连他当时大学毕业前父母也劝过说回家当老师。 “你老师说让你留校?” “是啊,还提了嘴问我想不想读博……我这书读得太够了,没敢应他。”孟图南皱眉,“头疼。” 江洋喝得满脸通红:“你这性格……老师也成吧。我就不行,闲不住,喜欢赚钱。” “我也喜欢赚钱啊。”孟图南附和了句,“在这以前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会当老师……” 江洋抬眼看他几眼:“留校多好的机会,就算是行政岗也好啊,能留就留呗。看你现在这么无欲无求的……不应该挺喜欢这种状态?” 这种状态? 孟图南把杯子里的酒喝光,没忍住问:“兄弟,我看起来不好吗?” “挺好的。”江洋想了想,“就是……感觉变了很多。” “你还不是变了很多。”孟图南低头,“不止我。” 他们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些物是人非的味道。 “你要是想教书上我这来啊,保证比学校开的工资高。”江洋这话也听不出是不是开玩笑,“你来我好生供着你,有求必应……不过我更缺个管事的,不然你来跟我干?” 孟图南眉毛一挑:“我当真咯?” 他刚好迷茫着自己的前路,太过四平八稳的事儿不想考虑,跟着江洋创业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事,恰好符合孟图南自我折磨的硬性要求。 于是毕业后孟图南拿出自己并不多的积蓄入了江洋的股,义无反顾地上了他这好兄弟的贼船。 一开始并不顺利。没经验业务也不熟练,培训中心在经历了一年的风吹雨打后险些退出市场竞争,有几个月他们房租都是找父母借的。新学校生源是个大问题,学生家长都信老招牌,哪里买新人的账。 孟图南读书这些年自己攒了点钱,大多是跟着他打工挣外快存下来的,还有就是跟着老师那几年参展参赛得的奖金,钱不多但也来得不易,投进去完全是杯水车薪,连个响声都没听见。 他父母对这种自杀式创业很不理解,他们是想让孟图南回家工作的,不然听他老师的读个博再留校不也稳稳当当吗。江洋创个业失败了没什么,毕竟那是有家底的人,可他呢? 在父母眼里,孟图南就是不懂事瞎胡闹,年纪不小了还任性妄为。 亲人的不支持让孟图南心里很不服气。因为这件事他跟孟建军和高慧几乎吵翻天了,再加上之前路延那点事心里有的芥蒂,孟图南气得好几年都没回过家,发誓不做出点什么前绝不回去。 磕磕绊绊熬了几个年头,他和江洋还是没放弃。培训班宣传和收费模式几次调整,江洋又把孟图南和自己的所谓励志经历推出去当噱头,还从业内挖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师过来……等某一年春天终于到来,他们班上学生争气上线率不错,这一次才算打了个翻身仗。 那期间孟图南也没闲着。新媒体大势的时候他搞了一网店卖印章,和传统刻印店不同,他给店取了个颇文艺小资的名字,在包装宣传上下了大功夫,时不时上传自己手工制印的短视频…… 印章销量很惨淡,但意外的是孟图南却小火了一把。因为人长得不错又爱笑逗趣,常常语出惊人,讲解的篆刻知识又简单易懂,他的视频很快被平台推荐到了传统文化手艺人的热门推荐里。 ……然而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印章销量还是上不去,他没有靠副业实现暴富。 汲汲营营忙碌着,培训机构也勉强算是有了点起色。江洋他爸见儿子终于干了点正事儿,大手一挥又给了点投资。 接下来就是一阵忙碌,选址建校招人,参加无止境的地方饭局……孟图南在跟着江洋跑了一段时间人都快垮了,接连犯了两次胃炎还想继续战斗,江洋先看不下去了,勒令孟图南去T市盯着新学校的启动。 “反正你家离T市也近,刚好在那边休息一段时间。”江洋大手一挥,“我继续去扩疆拓土,你先歇歇。” 他们是真正患过难现在还同富贵的交情,孟图南知道江洋是为自己着想,但回T市这事儿他又有点…… “我其实不大想回去。” “嘿我说你这人……”江洋奇了,“两年没回过家了吧,我看你爸妈对你也不差啊,你怕回去被催婚还是怎么着?离家近不好吗?” 和父母关系不是不好,而是有了些说不出的嫌隙。不止是因为对自己事业的不支持,孟图南不傻,隐隐猜到了些过去那件事的原委,但他不太想逼问自己的至亲,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逃避。 这一逃,快十年了。 孟图南犹豫了下:“也不是不想回去,就是想忙一点……” “好兄弟,你该歇歇了。”江洋拍拍他的肩,“上次你不是说那什么平台让你这位传统手艺人去参加什么活动吗?在哪儿来着?” 江洋其实不太想让孟图南这个书法大家的爱徒跟着自己酒池肉林谈生意,生怕他的孟老师喝到毛笔都握不稳,那以后谁给他做招牌。 “在北京。”孟图南叹气,“我懒得去,搞那破直播就是浪费时间!我的印章还不是卖不出去!” “哎呀,怎么能这么想,你以为那些人真是看你刻印啊,都是看你人的!”江洋马上替他做了决定,“去吧,你现在是我们的王牌老师,多去参加这种活动只有好处……恩,我让小雪在北京全程陪同你!” 江洋的助理高雪在江洋身后笑了笑:“孟老师,就当放个假吧。” 虽然经常自告奋勇跟着江洋跑江湖,但其实孟图南的主要工作还是教书,大家习惯叫他一声孟老师。他很招学生喜欢,带的班每年上线率不错,业务水平好人又没什么架子,员工都很亲近他。 十年前坐在培训机构教室里握着毛笔骂老师没有人性,现在居然做了当年自己最讨厌的职业。其实每次听别人喊自己孟老师的时候他总会有些恍惚,总觉得很讽刺,心说人果然终究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拗不过江洋,孟图南灰溜溜地提着行李和高雪滚去了机场,准备去北京参加平台邀请的活动。 因为频繁出差谈事情讲课试课,以前还是个坐什么车都晕的人,现在孟图南已经练就了在任何交通工具上秒睡的本领了。 这天天气不好,出门之前下了大雨。他们特意提前打了车去机场,孟图南一上车就歪过头睡了过去——他这段时间到处出差,忙这个忙那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每天基本就睡个三小时,黑眼圈都快熬红了。 忙碌似乎是他能抓住最好的慰藉了。忙起来他连觉都没时间睡,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居然还在堵车。孟图南看了看表,问:“师傅,两点前能到吗?我们赶飞机。” “能到是能到……不过小伙子,这暴雨天气,估计要延误的咧。” 高雪也在边上附和:“孟老师,你再睡会儿吧。” 看了看时间,孟图南放心地两眼一合,继续昏睡。 被司机说中了,到机场后得知他们的航班要延误两个小时。 他们看着外面的大雨,整齐地叹了口气。 商量之后,他们打算找个店坐着写一写教案。在咖啡店里昏天暗地地写了两个小时准备登机,奔过去后结果那边说还要延误一个小时。 无能狂怒,他们再一次推着东西回到咖啡店。 这种等待是最无聊的。孟图南写了会儿东西就烦躁起来,开始和高雪相对而坐玩手机。 他在心里计划起自己这一趟的行程……想起那个活动的工作人员说建议他去的时候穿一身国风的衣服——头疼,难道还要去搞身汉服? 对面的高雪看着手机,突然叹了口气。 孟图南抬头:“怎么了?” “……”高雪一脸惆怅,“我初恋刚给我发了个微信,说他下周结婚让我去吃酒席,我好烦啊。” “哟。”孟图南来了兴致,“初恋联系方式你都留着啊。” “就是,早知道把他删了!”高雪瞪了手机一眼,“孟老师,换你去不去啊?” 孟图南想了想:“去吧,肯定要去啊。” “啊?”高雪啧啧两声,“不行,我有点不敢去,跟他很多年没见了。” 很多年没见了。 “怎么不敢去了?” “没办法接受那种改变吧……”高雪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人只要永远活在你生命里某个阶段就好了,如果再有交集,他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伤心。” “我跟你想法不一样。”孟图南语气淡淡的,“你至少还知道你初恋在哪儿呢,我却连他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恨他恨得要死,如果有一天他敢跟别人结婚,那我要先宰了他再自杀,最后拉他一起合葬。” “……”高雪有些惊恐地沉默两秒,“多大仇啊?” “没多大仇,但他欠我一个解释。”孟图南站起来,“不讲了,我去买点吃的。你吃什么?我感觉他家可颂还不错。” “……那就可颂吧,谢谢孟老师。” 高雪看着孟图南离开的背影,心说这孟老师怎么一提起初恋表情都狰狞了起来,看着还挺吓人的。 初恋,孟图南在心里重复这两字。 好像过去很多年了,远得都有些恍惚。 遗憾是最令人放下不的心结。如果好好道别和平分手就罢了,可那个人给的离别不清不楚,死都不让你死个明白。 有时候孟图南会想一整夜,怎么质问怎么理论,字字句句心里都安排过。他想过一切办法去找路延,一次次失望后他慢慢开始试着说服自己认命,说服自己忘记,把那一段变成过去……但这种自我疗愈的效果很差,只要想起路延他还是会咬牙切齿,又恨又难过。 没人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排队的时候孟图南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侧头去看柜子里的甜品,决定吃个巧克力蛋糕,再给高雪买个可颂……再侧头去看了眼外边的天气,那雨还是很大,不像要停的样子。 他把头扭回来,百无聊赖地去数前面还有几个人。一、二、三、四、五…… 数到六的时候孟图南愣住了。 那第六个人…… 背对的位置,从孟图南这里只能看到那人的白色衬衫制服和肩上的四道杠。或许是因为身材比例好,那一身套他身上尤其好看,孟图南都看到边上有人拿手机在偷拍。 飞行员。 没来由的,孟图南心脏狂跳起来,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是身体本能的一种反应——紧张。 视线里那人递了个黑色的杯子给店员。他手上有块表,表压着一条红绳,很旧了,几乎都褪了色。 经历过太多次失望了,孟图南第一时间都不敢确定。 他急急忙忙地冲到前面,很突兀地把脸探到收银台前去看那人的脸…… 后边有人不满道:“唉,怎么插队啊!” 他们面前的服务员还在叫怔住的路延:“先生,你的找零,先生!” 重逢的情景想过多少次了,真发生在眼前时孟图南完全傻了,想问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呆呆地瞪着路延…… 他甚至还在心里自我怀疑认错了,是假的,他在做梦。 对视那几秒孟图南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七岁。他看到穿校服的路延,看到喝醉酒的路延,伏在自己肩上哭的路延……从前和现在反复交叠着,一时间孟图南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是想念哪个他。 慌乱一闪而过,面前的路延退后了一步,这次终于完完全全让孟图南看清楚了。 变了很多。终究是长大了,看上去英俊又沉稳。他眉目本来就生得好看,这身衣服把人衬得端正极了。 片刻后路延偏开了头。 他闭了闭眼,随即转头想走。孟图南反应过来,死死拉住他胳膊。 “去哪?”孟图南没想到这是自己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又要走?” “我还有事。”路延看起来还挺镇定,“下次见。” “下次见?”孟图南声音瞬间拔高,急得把一把提起他领子,“等你躲好让我去找是吗?” 两人推搡拉扯起来。边上人看着还以为是吵起来了要打架,有人上来把进攻性很强的孟图 第45章 感觉自己走投无路的路延就近找了个厕所躲了进去。 他放空了会儿才拨通电话,跟对方大致讲了下自己上个班碰到鬼的经历。 “……我也没想到啊,刚好饭点,延误加上过站时间长我就来候机楼买点喝的……不是给自己买,我不是才放机长吗,想着给机组的人买点咖啡,付个钱扭头就看见他了。”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路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没在飞机上,我现在在厕所里都不敢出去,我要先缓一缓……”路延说,“你说这应该是凑巧吧,他不可能找得到我啊。” …… “什么感觉?”路延低头想了想,“有点陌生……可能是太久没见了……我一开始都以为是自己眼花,总觉得不可能,怎么偏偏就遇到了,这机场这么大……不应该啊。” …… “不行。”路延一口回绝那边,“说到要做到,我答应他爸了。” 又说几句,感觉也得不到什么帮助,对方又还有工作,电话只能匆匆挂断。 路延走出厕所的时候依旧很紧张,可以说是提心吊胆走到机组通道的。 刚要进去,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什么——完了。路延恍然想起自己的杯子、买的那堆咖啡都还在店里,跑得太急完全忘记了! 路延摸了下兜,发现卡好像也忘拿了……兜里只有一张小票。 他站在通道那儿茫然了会儿,想回去拿,但又怕回去跟孟图南碰上。 这时候有个这次同组的空姐杨月在外边吃过饭从这里路过要上机,看他在那踌躇着,随口问了句:“机长,还不上去吗?” 路延一脸难色:“……还有点事儿。” 杨月是个热心的:“怎么啦?” 跟杨月飞过几次也吃过饭,算是熟悉,也顾不上不好意思,路延思考后果断求助:“……有空没?帮我个忙。” 杨月奇怪:“什么忙?” “前面咖啡店……”路延比划了下,“我把卡、十来杯咖啡和我的杯子落在那儿了……” 杨月笑了:“天哪,人怎么没丢那儿,赶紧去拿呗!” “我……”路延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那个我刚刚上厕所,然后……” 杨月笑了笑:“怎么还买咖啡啦,上次一起飞记得你好像不喝咖啡。” “我给大家买的。”路延说,“能帮我跑一趟去拿吗?也不想麻烦你,但今天实在是……” 杨月一口应下:“没问题,刚好吃了饭我再走两步逛逛,先谢谢机长请客!” 路延赶紧把自己的工作牌和小票递给方便杨月验明身份:“万分感谢,快去快回,小心点!” 杨月憋着笑走了,心说路延今天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讲话还特小声,像是怕人听见……平常飞的时候都是生人勿近冷漠脸,今天这样子也怪稀奇。 另一边咖啡店里,孟图南还被高雪拉着大喘气平复心情。 他不是不想追,实在没力气追了,刚才一番大起大落带来的冲击着实有些猛烈。 过了会儿他才长长舒了口气道:“……高雪,你扶我过去一下好吗,腿有点软。” 高雪看孟图南脸色有点难看,赶紧扶着他到位子上坐下:“孟老师,你这……” “没事……你让我缓缓。”孟图南揉了揉额头,“我有点难受。” 他还在发呆思考要去哪儿把那只鹿逮出来,出饮品的吧台有服务员在喊:“路先生的咖啡好了,麻烦来取……” 孟图南抬眼看过去——买得还挺多的,装了两个大纸袋,边上还单独靠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 “高雪。” “啊?” 孟图南看着那个杯子道:“你会十年不变,一直只喝一种饮料吗?” “啊?”高雪觉得奇怪,但还是接孟图南的话,“不会诶,我喜欢什么都是一阵一阵的,每次出什么好喝的新品就换口味了。” 孟图南点头。 “很多人都这样,但我认识一个人有点奇怪……他不爱喝瓶装的饮料,要么喝水要么喝泡的蜂蜜薄荷水,而且无论去哪儿都喜欢带自己的杯子。” 高雪笑:“我家里只有我爸会这样。” “是吧,听上去还挺长情的。”孟图南还是盯着那个杯子,“那你说……这种人,十七岁时喜欢的人,会不会还一直喜欢着?” “这……”高雪顿了下,“这谁知道啊。” 她话才说完,孟图南又站了起来,径直朝吧台走了过去。 那边杨月正拿着路延的工作牌和小票跟服务员取餐,接过袋子时听见有个男人说了句:“路延怎么让美女来跑腿啊。” 杨月侧头看了看人,第一印象是这人长得挺好看,他有张一看就觉得很招桃花的脸,声音也很接近渣男音……但他此刻目光和举止很克制,中和了相貌的轻佻感。 思考后她有些疑惑地答了句:“你认识我们机长?” “认识啊,我们老朋友老同学了,刚碰上说着话……”孟图南瞎话张嘴就来,“然后他像是碰上什么不想看见的人……扭头就走了,东西都没拿走。” 杨月还真信了大半:“这样啊……” 孟图南瞟了眼她的着装和胸牌,确认是哪家航空公司。接着他从货架上挑了些吃的让服务员装好,递给她:“天气不好,请美女吃点甜的,就当认识好朋友。” 杨月哪里好意思:“不用不用,我们这第一次见……” “就当我帮你们机长请的。”孟图南坚持塞给她,“让美女来跑腿,路延太不像话。” “不行不行,这太多了……” “你还有同事嘛,别客气。” 杨月拿着东西,有点哭笑不得:“他放机长是该他请你吃饭,怎么变成他的朋友请我们了!” 才放机长。提取关键信息后孟图南笑笑:“没事儿,他请我请一样的……这个糖麻烦你给他吧,别的你们随便分。” 开开心心地又说了几句话,杨月提着大包小包地离开了。 孟图南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这次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坐姿似乎都变得有范儿了些。 高雪看他这番操作看呆了:“……孟老师,你是看上那空姐了么?” 孟图南瞟她一眼,失笑道:“高雪,悟性不行啊。” 一头雾水的高雪什么都搞不明白,接着就被一改精神面貌的孟图南赶着去登机了。 他心满意足,而另一边路延在驾驶舱里看见杨月递过来的杯子和糖……人已经石化了。 这哪里是糖,是死亡威胁吧。 杨月居然还跟他感叹:“机长,你朋友长得好帅啊,人也很健谈,他做什么工作的啊?” “……他帅?” 路延心说你们这些小姑娘真的是色令智昏,那人惯会哄人开心,就聊几句你居然还夸上了! 杨月笑:“帅的啊,声音也好听。” 路延无言两秒,把那颗棒棒糖和自己的杯子留下了:“……那些你拿去分给大家吧。” “好。”杨月点头笑着跟他道喜,“恭喜恭喜,这么年轻就放机长,我第一次见呢。” 这个年纪能放机长的太少,只要出一个基本整个圈子都会传开,这几天路延感觉身边人看他都跟看熊猫似的。 这会儿也没心情高兴,他把人打发走以后赶紧喝了口蜂蜜薄荷水压惊,低头去看检查单,强迫自己先认真工作,别的事等晚上下班再说…… 孟图南后来整个行程都很心不在焉。他事情其实挺多的,江洋名义上说放假给他,但打开手机还是有很多未读消息和邮件,眼下还要去参加那什么破活动……完全是在浪费自己逮人的时间! 在飞机上他就开始坐不住,还神经质地把空姐叫来问:“你们机长姓路么?”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又开始骚扰高雪,全程都在问她:“你认不认识X航的朋友?” 高雪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孟图南的状态,反正就挺诡异的,坐在那儿一下子兴奋一下子难过,川剧变脸都没他表情丰富。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去了会场,孟图南还是这种状态。 高雪凑过去听到几句他打电话,内容无非就是:“诶老王,你侄女是不是在X航啊?你帮我找个人……” 这种活动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整个会场都是网红主播up主。高雪在不停地拿手机拍拍拍发朋友圈,孟图南则是不停地打电话找人打探消息…… 过了会儿主办方工作人员过来结束了他们的不务正业,让传统手艺人孟先生去走红毯。 “…?”孟图南惊呆了,“走什么红毯,我领带都没打,走红毯?” “没关系,流程流程,走个过场。”那工作人员揽着他往里面走,“我看您的顺序……对,孟先生你在雨停姐后面走。” “雨停是谁??” 高雪率先指了指边上一个在跟人合照的女人:“那个!孟老师啊,李雨停你不认识吗,美妆博主,她很有名的!” 看背影都知道是个美女,身材窈窕,皮肤白皙,一条剪裁合身的烟粉色连衣裙…… 高雪刚指完,那女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转过身来,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到孟图南身上。 非礼勿视。他赶紧低下头看了眼消息,再抬头,发现那女人居然走到自己面前了。 正面看的确是个美女,妆化得也确实不错。 不能没礼貌,孟图南赶紧收起手机欠身打了个招呼。 这个叫李雨停的打量他很久,半晌笑着道:“我经常看你的视频和直播……但你视频太少了,都不够看。” 别人认识你,而你不认识别人,这就有点尴尬。 孟图南尬笑着恭维:“嗯……我也看过你化妆的视频!手艺真好!” 高雪在边上翻了个白眼,不想听他对着人说鬼话,闪到边上吃蛋糕去了。 李雨停又打量了他一会,接着来了句:“我真的是你粉丝哦,因为知道你可能会来我才来这个活动的,还推了一个品牌推广……” 什么,刻个印也能收获美女死忠粉?! 孟图南开始有些羞涩:“那真是过于厚爱了……” “都是一个人,不然一起走红毯?” 怎么没说几句就整这花里胡哨的。 孟图南摆摆手:“不了不了……我穿得跟你不搭,而且站在太漂亮的人边上我会有压力,晕过去怎么办。” 李雨停听完乐得不行,居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老天,你这说话风格真是一点没变!” 孟图南蒙了下:“……啊?” 李雨停指了指自己:“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孟图南又仔细看了看,赔笑道:“我好像没机会认识你这样的美女。” 对方一直在笑:“你再想想!” 孟图南还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寻这张脸:“……啊?” “啊什么啊!”李雨婷凑近他一些,“那你还记不记得石鱼啊,我的初恋。” 这回孟图南足足震惊了十多秒。 “……李小园?!” “是啊,但现在要叫我李雨停。”她拨了拨额发,“老同学,现在能跟你一起入场了吗?” “不是,你先等我消化一下……”孟图南满脸写着害怕,“太恐怖了……” 这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哪里还有从前那个李小园的影子……要是整过那她这脸肯定价值连城! “到底跟不跟我一起进去啊!”她轻轻推了孟图南一下,“快让我圆个梦,让我挽着你进去……” “不妥不妥!”孟图南连连后退,“你也知道我不近女色心有所属……” “还是那个?”语气戏谑。 “还能有谁。”语气无奈。 “出乎意料!” “怎么就出乎意料了,我不能当个痴情种子吗。” “也不是……主要你长了张很花心的脸。”李雨停笑他:“怎么,心里有人都不让碰啊,挽一下都不行!我就想挽着你走一次,当圆我少女时代的梦……” 那更不妥了。孟图南赶紧道歉:“原则问题,姐姐体谅一下吧,我现在找不到他人急得不行,哪有心情跟你走这野鸡红毯!” 她笑了笑,凑近孟图南,轻声道:“那如果我说我知道路延电话号码,家住哪,现在还跟他住一个小区……你要不要让我挽着进去呢?”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知道你跟他昨天在机场见过,你还把他吓跑了。”她笑得势在必得,“哇,你真不想知道他住那个城市,哪个小区?不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什么朋友,有没有过别人?” 对视两秒后,孟图南立刻抛弃原则支起胳膊示意道:“速度挽上,走。” 作者有话说: 兄弟姐妹们,这周我没申请榜单没任务,想停几天细细修下前文和大纲,所以最近应该都没更。感觉前面写得有点问题要修一修,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本书我没想到写得这么吃力。 改动大的地方会在章节后加 / 第46章 主办方的红毯仪式在孟图南看来是挺敷衍的。 他和李小园……不,和李雨停走过的时候全程表情都很迷离,总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走到终点,她偏过头,轻声问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将就吧。”孟图南也轻声回她,“目前看来没你事业有成。” “哈哈,你怎么老是不敢看我!变太好看不敢直视?” “就是不太习惯……”孟图南看着她想了想,“其实你以前就挺好看的,我跟你讲过的,刘海夹上去就好看很多……” “啊?”李雨停挑眉,“我为现在这张脸可遭了不少罪,难道你觉得没以前好看?” “不是……”孟图南摆手,“就是觉得以前更熟悉吧……我能不能继续叫你李子园啊,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很可爱。” “不行。”她脸沉了下来,“我改名字的时候找了个大师算过,他说我以前的名字败运,要叫雨停才能好起来。” 他们沉默了会儿。 接着她开口问孟图南是否还跟从前同班的人有联系。孟图南说自己很久没回定晏了,只知道熟悉的那几个……李雅毕业后做了护士,和体育班的王涛早就一拍两散。曾经欺负过她的杨成在做房产中介,现在整天在孟图南朋友圈里发广告……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笑着回应一两句。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孟图南猜想她心底或多或少会介意过去的事,于是说了几个人便住嘴了。 “你怎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孟图南偏过头去仔细看了看她——很陌生也很漂亮的一张脸,只剩目光有些似曾相识。想起她经历的那些坎坷,孟图南有些唏嘘。 “不管过得好不好,你都辛苦了。”他不知为何说了这句话,“我后来也后悔过……当时应该和路延站出来帮帮你的,对不起啊。” 本来一直保持得体微笑的李雨停听完这句话后,挽着他的手僵了僵,随后就抽了出来。 留过签名后他们开始合影,李雨停也不乐意挨着他站……等散场后她的几个随行人员一股脑冒了出来,给她递衣服递包包。 孟图南眼巴巴地跟着她走了一段,见她不理自己,只能挤进去求了句:“姑奶奶,你好歹说话算话。” 她转身,面色不耐:“我反悔了,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告诉你。” “……”孟图南头疼无比,“虽然不知道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但我还有机会吗?” “可以有。”她扬了扬下巴,“但你要请我喝酒。” “行。”孟图南一口应下,“想去什么地儿你给个话。” 等到了外面,孟图南掏手机给高雪打了个车:“你先回去,我陪我朋友说说话。” 高雪急了,把孟图南拉到边上道:“那不行啊孟老师,老大交代了要我跟好你,你不能再去要喝酒的饭局了,上周才去过医院,万一又……实在不行你让我跟着,我给你挡几杯……” 孟图南看车来了赶紧把她赶走:“我私人的事情,你不用跟,回吧回吧。” 高雪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李雨停要求吃烧烤,还一定要路边摊,最好是孟图南曾经吃过的店,又说自己不能吃,只想看孟图南吃。 “要好看还是要管住嘴。”她叹气,“有时候特别馋,半夜三更肚子饿想吃东西又不敢吃,我就一直看吃播幻想是自己在吃,看得眼泪汪汪……” 冰啤酒和点的串上桌了,看上去很有烟火气的一桌吃食。这个摊生意不错,位置在孟图南的就读过的大学附近,座上的大多是年轻人。 孟图南一边开啤酒一边打量路边的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他们背着书包在摊前等着,有说有笑的,估计是下了晚自习来买吃的。 李雨停也撑着下巴跟他一起看,感叹一句:“虽然我的学生时代过得不好,但偶尔看到学生还是会有些怀念……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有遗憾?” 遗憾。 “嗯,感觉那时候做什么都很有意思。”孟图南笑了笑,“以前高中下晚自习我也会拉路延吃宵夜。但他太挑食了,这个不吃那个不吃,那时候都觉得他活得真没意思,人怎么能不爱吃!” “你就是太爱吃了!早自习还敢在教室里吃粉吃面的……” “哈哈哈,你说吃粉这个我就想起有一次我吃早餐被杨文依抓,她踢我把鞋踢掉了,记得吗?她那天穿了个米老鼠的袜子……” 说说笑笑间,那几个买烧烤的学生已经结账取餐走远了,校服的影子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孟图南有一瞬间的怅然。 一切都有些物是人非了。李小园变成了李雨停,再也看不出从前唯唯诺诺的影子。现在的她自信又漂亮,说话也扬着下巴,像是完全摆脱了过去。 “路延……”他终于问了,“现在住哪个城市?” 李雨停说:“在T市,公司签在那儿了。” 孟图南听完就瞪大了眼睛:“T市?” “没想到是不是?”她朝他眨眨眼,“你在外面找,他反而还躲了回去。” 是没想到。 孟图南震惊极了:“我家里人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他在国外的……我真的以为他出国了,还托在新西兰的朋友打听过,也找过他很久……” 他想了想,又问:“这些年你跟他一直都有联系?” “是啊,这些年他帮我很多。”她点头,“不过他很忙,进公司以后又总是满世界飞,我们见面比较少。他不太喜欢交新朋友……会跟我保持联系或许只是恋旧吧。” 听完孟图南又低落了一些。 找她都不愿意找自己。 李雨停笑着摇摇头:“都那么久了,你还放不下吗?” 孟图南笑得勉强:“我其实觉得没跟他分开过,他跑了,那我把他找回来不就行了?” 李雨停默了下:“或许他并不这样想。” “反正我当时没同意。”孟图南说,“分手不作数。” 她摇摇头:“你不觉得有些人不一定要在一起,更适合拿来在这种时候怀念一下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拿冷了那么多年的饭出来再炒,不怕吃了闹肚子?” “……你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因为觉得你没必要找他了。”李雨停瞥他一眼,“你这些年难道没有谈过五六七八十个,前任都有一个团了吧?” “……我在你心里这么花心吗?!” “看着像啊。”李雨停摊手,“要怪就怪你这张脸长得太轻浮。” “真没空去轻浮别人。”孟图南无奈,“大学的时候我跟自己赌气,每天郁郁寡欢的……读研的时候又跟了个很绝的老师,他每年都要去山上闭关小半年,还要求我跟着……深山老林啊姐姐,没人让我移情别恋。等毕业就光顾着挣钱了……钱还没挣到几个。” “人财两空啊。”李雨停笑,“你是守活寡了,没想过他有别人怎么办吗?” “有也正常吧。”孟图南这话违心又没底气,“我只是想把没问清楚的事情问明白,不会纠缠他。” 李雨停没忍住笑了:“真的?那如果他结婚了呢?” 结婚? 孟图南拿杯子的手僵了下:“他不会。” 笃定的口吻让李雨停有些不爽。 她耸耸肩:“好吧,原来你这些年都是这么自欺欺人熬过来的。” 孟图南开始有些焦躁。 他拨了拨眉心,开口问了句:“能告诉我他住哪儿么?联系方式也行……” 李雨停摇头:“不能告诉你。” “?不是说了……” “我说你就信?”她语气随意,“我也只是想骗你出来跟我一醉方休,报当年别人欺负我你视而不见的仇。” “……”孟图南语塞了下,“果然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李小园你确定你要做一个漂亮的坏女人吗!” 李雨停扯了扯嘴角,心说这就坏女人了? “说了别叫我那个名字。” “李小园李小园李小园!”孟图南嚷嚷起来,“你不说我就一直喊。” 她真有些生气了。那个名字是她最讨厌的三个字,听都不想听到。 思考后她准备报复,拿出手机翻了张照片出来给他看,说:“那给你看个好东西吧。” 照片里路延牵着一个小女孩在草地上走,他一只手在摸那孩子的头,另一只手拿着个冰淇淋,画面还挺温馨的。那小姑娘扎了两个小辫儿,穿一身粉粉的小裙子,脸蛋非常可爱。 孟图南仔仔细细看了很久,再开口声音都变调了:“……谁家小孩?” “不明显吗,看跟路延长得多像。”李雨停收回手机,“这世界上没什么人有义务一直等你,你也往前看看吧。” 孟图南像是呆住了,良久才抬头问:“他的?” “快三岁了。”李雨停讲得煞有介事的,“你看,他有自己的生活了,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多好。” 后来就是长长的沉默……李雨停觉得孟图南那几分钟的表情,真的极其相当非常恐怖。 他深呼吸了会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本来今天也没想喝多少,可这时候又很需要酒精来自我麻痹。 李雨停看他人像是一下子崩溃了,想着怎么解释下……结果还没找好台阶孟图南已经光速把自己喝醉了。 酒意上头,已经到了发酒疯的阶段……他抱着酒瓶子哭了起来,声情并茂。虽然样子狼狈又可怜……但确实非常很好笑。 ……知道不太好,但李雨停还是忍不住憋着笑拍了小视频发给路延。 过了会儿孟图南埋下头,手捂住了肚子。 “我每次特别想他的时候都会胃疼。就这种时候。” 她附和道:“胃疼?” “对,胃疼。”他点头,“会很想吐,头晕……” “这是怀了吧。”李雨停憋笑,“行了行了,还清醒么?你听我说……” “不……你别说话!”孟图南大着舌头打断她,“喝酒!别说话!” 杯子碰了下,孟图南一口喝完。嫌叫的啤酒太冰,他让服务员拿了白的来,打开后直接捏着瓶口对嘴灌,居然喝出了些悲壮的味道。 “你慢点……”李雨停劝了句,“哪有这么喝的。” 孟图南摆摆手,眼眶又红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起苦来—— “如果他走得时候我们是好好说的,说清楚了,那我也不会这么意难平……可我们不是啊,他当时是突然不见的,留下一句话人就走了……总觉得他是等我去哄,可我又找不到人,现在找到了,你又告诉我他没等我!是啊,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跟我有毛线关系,我就是自作多情脑子有病!” 讲着讲着他哽咽起来,语气带着哭腔,满脸都是委屈,伤心都从眼里溢出来了。 良心回来了些,李雨停刚准备解释,结果下一秒孟图南从凳子上滑了下去,身子蜷缩起来,紧紧捂着腹部,表情有些狰狞。 一开始以为是喝太多了坐不稳,凑近一看——孟图南脸色发白,额头上一圈细汗,还死死地按着肚子,说疼,他疼。 “哪疼?!” “这儿。”他指了指胸口,又捂住了肚子,“都疼。” “……孟图南!”她有点慌了,“怎么回事儿!你别吓我……我刚刚骗你的那是他舅舅的小孩儿!!” 李雨停万万没想到,她一个恶作剧就把孟图南送进了医院,还急性胃溃疡了! 带着浓浓的愧疚感,孟图南在里面手术的时候她赶紧给路延打了电话,但一个小时候后电话才接通。 路延那边才落地 。 “你怎么才接电话!!” 机场风大,听筒里路延的声音也伴着风声:“我刚落地啊……怎么了?你发的微信我还没来得及看。” “我错了。”她赶紧道歉,“孟图南被我弄进医院了,我们喝了点酒……医生说他是老毛病了,这回是胃溃疡还有个孔,要做手术。” 她慌慌张张地把这一晚的事复述,路延听完立刻急了—— “你干嘛自作主张见他?喝酒……喝酒就算了,你骗他干嘛啊?他这个人一受刺激就发疯……” “……我哪能想到他真信了!” “……你就不该见他,不都说好了吗?”路延语速飞快,“这下怎么收场!” “没忍住啊……当时我就是看他太贫了逗他一下,谁知道他那胃这么脆弱!”李雨停语气懊恼,“我的错我的错。你人在哪儿,能过来么,明天要飞么?” “我今天飞的东京,回去也……”路延犹豫了下,“我也不方便去看他啊,不然你帮我守着?” 李雨停果断决定把路延给卖了:“我明天有挺重要一活动,待会儿就走……你要么让孟图南一个人在医院待着要么赶紧回来。” “我不能见他!” “怎么不能见了,别跟我扯那些!” “李雨停!”路延快喊出怒音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明知道……” 她赶紧打断道:“就这样,我挂了。”说完就干净利落地挂掉电话。 李雨停也没真走,把医院地址楼层房间号什么的发给路延后就在医院守着,想着如果路延不敢来那自己就一直陪到孟图南出院,反正也是自己造的孽。 不出意料,第二天凌晨的时候路延就来了。 那会儿她也才醒不久,靠在陪护床那儿打着哈欠刷微博,看门口有个人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只看身形就知道是谁。 她笑了笑,对着还在病床上脸色惨白还在熟睡的孟图南轻声道:“这波也不算亏,人给你叫回来了,算我赎罪,醒了就有惊喜哦。” 第47章 做全麻前孟图南自己还是半醉半醒的状态,他看什么都摇摇晃晃的,但心态异常平和,看那些把他摆来弄去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觉得像天使,见到个人他就冲对方笑,好像这样就能把疼忘了。 醉酒急救做完后准备手术,给他做麻醉的是个中年男医生,见他虚弱成这样还傻乐觉得稀奇,就关心地问了句:“清醒点没?” 他摇头,声音挺虚弱,说:“医生,我应该是要疼死了。” 那医生失笑:“以后少喝酒就不会死,别担心。” 针扎进去的瞬间孟图南一把攥住那医生的手腕,说:“我还有个愿望。” 那医生顺着他问:“什么?” “我想……”他声音有些含糊,“想……” 大概是有些意识模糊了,讲出来的话也听不清。他渐渐安静下来,医生观察完他的状态,转身去叫护士进来。 孟图南似乎看到头顶有一盏很亮很刺眼的灯,是冷的色调,照在身上也有些冰凉……眼睛被照得很不舒服,孟图南闭上眼想避开,没一会儿就被完全扯进了黑暗中,意识慢慢远了。 ——想再见他一面,这好像是最后一个念头。 等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睁开眼后发现房间里是暗的,天还没亮。 他浑身不舒服,只觉得这病房又大又空旷,安静得有点吓人…… “我应该没嗝屁吧?”孟图南心道,“那这地方怎么这么像阴间!” 心理作用让他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这病房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安静啊,怎么跟印象中的病房不太一样! 想起来看看情况,但随便一动腹部就钻心地疼。 胡思乱想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心里的七上八下还没消停,门被轻轻推开了……他警惕地瞪过去,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黑影轻手轻脚走进来。 “谁?”开口后他发现自己声音又哑又沉,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了。 那人脚步顿了顿,像是被吓到了。 孟图南见他不动,只能又问了句:“这是医院吗?” 那人点头。 “能帮我开个灯吗?”他说得很吃力,“你是医生……护士?” 那人没动静了,也没帮他开灯,挪都没挪一下。 孟图南耐着性子等了他好一会儿,气氛越等越诡异,等忍无可忍了他又问了句:“你到底谁?” 路延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开了灯。 他没敢去看孟图南,拿着一堆缴费单走回病床前,拉椅子过来坐下:“李雨停有工作要处理,把我叫来了。” 孟图南人傻了,就呆呆看着他。眼前的画面,声音……一切都好像消失了,视线里只有路延的脸。 路延应该是匆匆赶过来的,制服都没来得及换……孟图南看见房间角落靠着个箱子,像是工作用的飞行箱,估计也是他的。 一开始还沉浸在突然见到的难以置信中,但也不知道是路延穿这身衣服太好看还是怎么……孟图南迅速进入了欣赏美好事物的状态里,大大方方地看他。 看着看着,错过了说话的机会。 路延站起来倒了杯水喝,犹豫了下才道:“昨晚没怎么睡觉,待会儿我可能要睡一下,有点困。” “哦……啊,好。”孟图南慢半拍地点头,“你睡,现在就睡也行。” 知道孟图南在看自己,路延有些不自在。 他摸了摸手指,半晌才道:“……你看见那个是我舅舅的孩子,小名叫星星。” 孟图南骤然想起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现在想想,也是有够丢脸可笑啊! “小姑娘挺可爱的。”他勉强道。 路延点头。 “……这是医院么?看着怎么……” “李雨停给你转的豪华病房。”路延解释。 怪不得。 “……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换了个班。” “……哦。” 孟图南想着,因为我吗? 气氛渐渐开始尴尬,好像快无话可说了。 久别重逢,太多话想说,太多话想问。话语单薄,哑在嗓子里进退两难。 孟图南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有些迷惑地道:“你是假的吧?” 不等路延答,他又说:“我一般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看见你。” 路延其实这会儿非常困,头也是晕的。看见孟图南眼眶有点红,他怕这人没说几句又要闹,连忙道:“……才做手术,你情绪不要太激动。” 孟图南不依不饶:“你不是跑吗,躲我吗,现在跑来又是什么意思?” 路延心说怎么才动完手术就这么中气十足的,这德性真是一点没改。 他耐着性子重复提醒:“……你不要太激动。” “我问你什么意思。”孟图南提高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关心你也不行吗。 路延僵着脸:“……让你别太激动,等好点再说。” “要不是托你的福我也犯不着这样,现在来管我死活有必要么?” “有必要。”路延按了按眉心,“先别闹,我现在真的很累……等我睡一觉你再骂好吗?” 这句话的语气像是瞬间把孟图南拉回了从前……那时候也总是这样,路延会满脸不耐烦地跟他说:别闹了。 分开后他去过什么地方,会做什么,有了什么朋友,会不会也想过自己? 恍惚片刻,一腔怒气消了大半。 孟图南心软了软,开始有点愧疚:“你一晚上没睡吗?” “嗯。”路延把领带肩章扯下来,直接趴到床边,“医生来了你叫我。” 他是真困了,趴下后就睡了过去。 孟图南这会儿反应有些慢,等路延睡过去才想起好像应该让他关个灯……而且边上不是有陪护床么,偏生趴自己床边上睡了,这多不舒服啊。 他盯着路延的头发看了会儿,有些艰难地去够路延的手臂,想碰一碰……够了下没够着还把自己疼得够呛。 现在彻底没事可做了,只能盯着路延看。 孟图南强忍倦意看他,没看多久自己也看困了。但怕睡过去路延人又没了,他打起精神观察路延—— 感觉总体来说没什么变化,人成熟了,好像比以前挺拔了些。 ……怎么越看越心动。 这种心动很久没有过了,毕竟这些年孟图南过得很忙很无聊。 这些年孟图南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写字。他四岁开始写,写了二十多年,多少晦涩难懂的贴都快倒背如流了,《心经》、《灵飞经》、《阴符经》……写了也不下百次,本以为这些文化瑰宝足够让人心如止水,尤其读书那几年,孟图南有段时间都觉得男人啊爱情啊什么的都远离自己了,他可以直接遁入空门当和尚。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还是会心动,看这人后脑勺都觉得很心动。 看着看着,孟图南满足又惆怅地睡着了。 再醒的时候是下午。窗帘已经打开了,房间里光线充足。路延人坐在床边上,拿着个平板在看,上面好像是航图,看不懂。 听见动静后路延抬头:“醒了……哪儿难受么?” 孟图南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挺丑的。他皱了下眉,开始嫌弃自己:“不难受……就是感觉身上好臭。” “里面有专门的浴室,我待会儿去问问你能不能洗。”路延说,“医生来过了,说要禁食两天……现在都是快速康复,状态好的话一个星期左右能出院,但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能换个病房么?”孟图南提出要求,“这儿太大了,也见不到个人……我不习惯。” 路延心说见到我还不够么。他点了下头,敷衍一句:“晚点我去问问。” 没话聊了,他们无言片刻。路延只能问了句:“医生说你肠胃一直不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吃饭时间不规律,他又特别爱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前段时间又天天跟着江洋跑饭局把自己喝成了二愣子,全是自己作的。 孟图南懒懒答了句:“因为你。” 路延有点无奈:“难道分手以后你所有头疼脑热的都要赖我头上?” “嗯。”孟图南点头,“我讹上你了,你跑不了。” 路延简直无语:“……你先休息吧。” 孟图南摇头:“我感觉目前状态不错,我们来吵架吧,我一直想骂上你三天三夜,实在忍不住了。” “……”路延默了下,“你好了再骂。” “没必要,我好得很。”孟图南冷笑,“再不骂没机会了,不然您见着我又是撒腿就跑,到时候我上哪儿找人呢。讨厌我?所以那天在机场转身就跑是吧,讨厌我怎么跑来了?哦,来看看我死了没给我收尸?” 路延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你就……”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孟图南直接打断他,“我不配知道,连分手不配你来说清楚。反正我们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耍我好玩吗?” 本来是想心平气和好好聊几句的,可一开口就变成了尖酸刻薄,孟图南其实讲完就后悔了,心说怎么一碰上他我就像个泼妇。 路延沉默了下,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很平和。 “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没必要搞得跟仇人似的,你生病出事儿,我怎么都该来看一看。以后有事告诉我,能帮的我都帮。” 这话把孟图南噎得想吐:“真有意思,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分手大家还是好朋友,谁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跟他迂回地聊,他却只想把话挑明了吵架……路延也开始疲惫了,此刻只想把孟图南嘴给缝上。 他心想你知道什么啊,你爸每年给我打个电话美其名曰关心问候实则就是提醒我离你远点,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就不难受,我就不委屈?还要被你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受两边气……真是够了。 路延点点头,开始放弃交流:“好。要是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走。” 这人的狗脾气半点没改,就算没有孟建军和谢羽的掺和他俩也铁定要掰,这简直就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着,谁受得了。 那段爱恨交织的往事在脑子里滚了一圈,往事涌上心头,孟图南越想越难受。 路延看他不说话,直接站起来打算去拿架子上的外套,像是真的打算走。 孟图南瞬间慌了,心说不行,撒撒气就行了,对付这只鹿好像不能这样搞,真走了怎么办。 他立刻服软:“……都好说,你别走。” 路延动作顿了下,转过身来,用沉默审视他很久。孟图南太熟悉这个模样的路延了……以前每次这鹿暴怒前脸上都是这种表情,用令人崩溃的沉默来惩罚他。 心里打着鼓,但孟图南还是小声表明了态度:“我说话冲了点,你别介意。” “那从现在开始,请你心平气和一些,把我当成普通朋友。” 孟图南沉默了下,闷闷地点头:“嗯。” 路延这才把外套放好,重新坐了回来。 第一次谈话以自己服软告终,孟图南闷闷不乐,越想越气,心说这人怎么一点没变,明明知道他是撒气,都不知道哄一哄给个台阶什么的。 明明他很好哄的啊。 会难过大概是孟图南不想好好说话的原因。理智回来后会觉得感伤,过去的事情道歉没有用,放下没有用,伤口都留在各自心里腐烂发臭,揭开一次疼一次。 本来只是想伤感一下,结果孟图南越想越投入,没一会儿居然真流了眼泪。 他心说哭都哭了,那我的眼泪也要创造价值!当下就捂着眼睛哭起来,装模作样地等着路延来跟他执手相看泪眼…… 路延无语了会儿,只是抽了张纸递给他,说:“再哭我真走了。” ……熟悉的威胁口吻。孟图南哭腔卡到一半,后来的眼泪也硬生生憋了回去,不敢继续再演。 就算过去那么多年也没变——吵架一开始永远是孟图南最大声,然后被路延几句话说得慢慢降低音量,最后还要反过来哄人…… 说了会儿话,他露出些疲态。 路延建议他睡一下,孟图南立刻警惕地摇头:“我睡觉你就走了。” “我不走,这两天都不走。”路延承诺,“赶紧睡。” 那一觉睡得还算安稳。或许是因为有路延的保证,也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心满意足,睡眠质量也不错,连个梦都没做。 醒了后发现天光大亮,已经是又一天了,感觉这次住院好像一直在睡觉……路延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他甩了甩头,看见路延在桌前对着一个蛋糕沉思。 这场景莫名还挺温馨的。孟图南有些迷糊,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自己像是没跟面前这个人分开过。 “买了蛋糕?”孟图南问。 路延听到声音才转过身。 “李雨停订了让送来的,还有些水果。”他说,“她可能不知道你要禁食……我在想要怎么处理。” “你吃啊……不然就分给医生他们。”孟图南说,“你留一块吃,剩下的给护士吧。。” 他们共同安排好蛋糕的去向,路延又处理了下工作的事,之后就开始看书了。只时不时和孟图南讲两句话,基本都是回答他的问题。 “当时不是说只是体检是随便去去?”孟图南还挺好奇,“怎么还真干了这行。” 路延讲自己的时候语气总是很随意。 “因为喜欢从很高的地方往外看,视野开阔心情会好。” “没考虑当空军?” “答应奶奶了,不当兵。” 孟图南默了下,心说你答应我很多事还不是没做到,看来是我不配了。 “你考那么好读飞行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复读也只是想让我舅舅闭嘴。” 路延放下书,拿了个苹果出来削:“我开飞机不好?你不是喜欢对着飞机许愿吗。” 这话杀伤力太大,孟图南愣了会儿,答都不知道怎么答。 路延削好苹果开始吃了。见孟图南愣住了也没说话,只是吃着东西和他对视。 房间里只剩下他嚼东西的声音。窗外照进来的几缕光落在他脸上,看上去很温暖。 接着孟图南就被路延吃苹果的声音吸引 第48章 路延之后又陪了孟图南一天。明明才动了手术,但这个病人没半点病人的样子,只要逮到机会就跟自己吵架,每天拉着一张脸,讲话也非常刻薄难听。 引起最终矛盾的是那天的手机事件。 当时路延正拿着本书看解闷,孟图南在午睡。睡了会儿他醒了,想摸手机看消息,但放在他手边的有两个手机——同型号同颜色,都没有手机壳。孟图南随手一拿,拿到的是路延那支iPhone。 路延的锁屏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好像是个男人的侧影…… 他脑子放空了一瞬,指着手机问:“这人是谁?” 路延赶紧把手机抢回来。他其实想把这个问题混过去,但抬头一看,孟图南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在等他回答。 这怎么答啊,思考要怎么回答就花了很多时间。路延不喜欢说谎,但也不想直说,不然孟图南尾巴该翘上天了。 路延被他看得好不自在,想了会儿才委婉地道:“……前任,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 孟图南根本没联想到那是自己,他不知道路延给自己拍过这样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满脑子想的都是:路延原来跟别人在一起过。 知道也没立场生气。他勉强挤了个笑出来:“哦……什么时候的事儿?大学?” 路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接着孟图南脸垮了下,居然没再接着问下去,偏开脸去看窗户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让路延无语又无奈,心说你接着问啊,不是最喜欢刨根问底么,该你问的时候又哑巴了? 本来俩人之前相处的状态就有些尴尬,这件事发生后孟图南彻底变成了哑巴,开始用大量的时间放空自己……路延话不多,孟图南沉默后气氛就彻底僵了起来,整个房间都是低气压,好像在等着什么一触即燃…… 路延不想跟他吵但更不想受这种非人的精神折磨,于是赶紧让孟图南把认识的人喊来医院,溜回去T市上班了。 庆幸的是孟图南没有问他一些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似乎只是想发泄怒气、想试探什么。 飞回T市本场等待的时候他没事做,拿平板出来看了下自己接下来几天的航程安排。 看了会儿手机震了下,路延拿起来看,有一条陌生短信—— “你不能对我好了几天又跑掉,这样会带给我很多烦恼。” ……一看就知道是谁。 跟谁要的手机号,李雨停? 路延被这字里行间溢出的怨气搞得无语了下,只回了一个字过去——“哦。” 那边很快又发来: “如果真的要做朋友,那以后就不见你了,没必要。” 路延静静看完,回他: “嗯。” 路延随手按了下锁屏又再把屏幕按亮,看了看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糊得不行的一张图,本尊都认不出来是自己。 又纠结了会儿还是没有答案。他感觉自己这时候很需要一个人来跟自己玩东南西北,里面要写——见他、不见他、答应、不答应、面对、不面对、继续、不继续。 怎么才能两全呢? 这时候孟图南已经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消息来: “你还来看我么?” 路延想了想,礼貌客气地回了他一句:“工作忙,应该不能再过去了,你好好休息。” 那条短信发过去后,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孟图南都没再找过他。 见面时剑拔弩张暗潮涌动,离开后他们似乎又退回了安全距离,谁都没有再打扰对方。 路延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生活好像再次归于平静。只是看手机的次数变多了,开始对每一天充满期待感,虽然这种期待中还夹杂着负罪感…… 有个笃定的念头是——孟图南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 我不见他,不找他,等他来找我,这样应该不算言而无信吧?路延已经开始用这种荒唐的说法搪塞自己了。 正好路延最近班排得多,只能逼着自己把心里的事放一放,认真搬砖。 他每天的工作是从T市基地本场飞往世界各地再飞回来。 做久了会觉得工作内容很单调无聊,但这些年他已经渐渐习惯被飞行填满的候鸟生活,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在空中比在陆地更有安全感。 高空看一切都明朗可爱。晨曦、烈日、黄昏、晚霞、云海、风暴、天空渐变的色彩……这之中路延尤其不喜欢蓝天,饱和度太高的蓝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家里那件从定晏带走的蓝校服,那是他从定晏带走为数不多的一件纪念品。 说是纪念,可也只是锁在柜子里,没怎么敢拿出来看一看。 为了避免徒增伤感,白天时他选择跟大多飞行员一样戴墨镜,避开紫外线和满眼清澈的蓝。 候鸟沿纬线随季节迁徙飞行,他飞行的轨迹是从T市向世界各地辐射。 定晏那种小镇没建机场,最近的机场就在T市,两地间纬度差为2.04,这已经是路延能接受最远的距离,那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选择留在这个城市。 飞完四天,他终于下班了。大巴把他们送回公司基地,群里开始通知他们去后勤那边拿节日慰问品。 看了下发的东西,无非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有几种套餐可以选择。他和一个副驾结伴走过去,对方在跟妻子打电话,商量说要刀具套餐还是要米和油。 路延看着面前的节日慰问品,感觉挑选东西不是自己擅长的事,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在家里做事的李阿姨,请她参考需要什么东西。可对方电话打不通,一直是忙音…… 他茫然了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思考后路延心说反正拿回去也没人在乎,便对身边这个同校同级出来的副驾道:“你把我那份也领走吧,记得你才搬新家,当我送你的乔迁礼物。” 那副驾笑了笑:“班长,你不是吧,一个人就不过日子了?” 他们是同个蓝天基地班出来的,路延是那个班的班长,毕业后大家也还是这样叫他。 “反正我也不做饭,基本吃食堂。”路延说完才感觉自己有点寒酸,“家里只有狗要照顾。” 那副驾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揶揄道:“专门请家政到家里喂狗遛狗,你家狗比人待遇都好!” 路延又跟他聊了几句过几天飞模拟机的事情。在电梯口副驾道谢后先离开了,赶着回家吃饭。家里没人给他做饭,路延只能一个人转道去食堂吃东西。 吃完饭后他会去公司停车场开车回家,到家后他会先遛狗,再出门锻炼一个小时,回来直接洗漱睡觉,这就是路延乏味可陈的下班生活。 买房子的时候路延选的是带小花园的独栋住宅。或许是因为在定晏的那段经历,路延总觉得温馨的家应该像孟图南家那样,有个小院子种花草,厨房角落靠着泡菜坛…… 但住进来后他又有些后悔……这房子一个人住有点太大了,家不像家,没什么人气,带的小院也只是方便了狗出来玩耍。 很多人都觉得他这种要一出去就是四五天的工作养狗太不方便,但路延还是希望那个房子能有活物等自己回去,坚持养了。 开车到家。路延提着箱子下车时手机响了下……他看了看,是孟建军打过来的电话。 路延盯着那个来电人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没接也没挂……其实前几天孟建军就打来过,但那时候在上班就没管。 昨天刚飞过夜航,路延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精神不济,也没有心力去应付孟建军,很不想接这通来电。 回家那一路电话还是一直响。 单调的来电铃声听得路延又委屈又烦,怒气值都快满了。他甚至有点想现在找到孟图南跟前把电话丢给他,告诉他别来烦我了——你,你和你爸妈都别来烦我了……还要怎么样,这么多年了还不放过我? 走到家门口,路延看到隔壁李雨停家门口停了一辆搬家货车。 房子当年是他和李雨停一起买的,她当时狠了狠心贷款后又跟路延借了点钱才入手,说不管怎样都要给自己买个家,当投资也行。 房子是买了,可她工作却越来越忙,尤其签了新公司以后一年都不回几趟T市,这房子基本闲置了。 路延没急着进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给李雨停打了个电话。俩人七嘴八舌说了会儿,她告知路延房子租给别人了,但话说得含含糊糊的。 路延突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你这是干什么?缺钱了?” 李雨停:“……没,就是怕你生气,我赶紧躲远点。” “我干嘛生气?”路延叹了口气,“我说怎么上次孟图南进医院后你就怪怪的,李雨停你别整天想太多。” 李雨停语气更愧疚了:“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是因为这次的事怕你生气,也很怕你来砍我……” “什么?” “我不是向着别人。”李雨停语速飞快,“但我觉得你也该面对自己了,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好事还是帮倒忙,但你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先试试看……千万别生气啊!” 路延还在迷惑,李雨停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他看着手机琢磨了下,还没想明白,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 路延扭过头看,面前的孟图南提着一袋水果,冲他笑得龇牙咧嘴的。 委实是吓了一跳,路延拉着飞行箱大退几步:“……?” 孟图南解读完他的表情后笑了笑:“好久不见,想我没?” “……你为什么在这里?” 快一个月不见,他精神好了很多。头发弄了个狼尾,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耳钉都戴上了……打扮一下还挺顺眼,就是怎么有点流里流气的,跟以前简直一模一样…… 练书法的,老师?长这样…? 不过状态好多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我家在边上啊。”孟图南指了指李雨停的房子,“今天刚搬过来……为什么这样看我,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搬来的吗?你少自作多情,我们要在这儿办新学校,我过来盯着,我有正经事。” 问你了吗,解释这么多倒也不必……路延眼角抽了抽:“偏要住我家旁边?” “嗯呢,刚好有人出租不是吗……价格也公道” 路延无奈地道:“……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怎么了啊?”孟图南笑着道,“我住我好兄弟好朋友家旁边不行吗,不合理吗?犯法了吗?” 路延:“……你非要这样吗?” “我哪样?”孟图南还是那种气死人的语气,“好兄弟要讲义气,难道你只想跟我做表面兄弟?!” ……这一刻路延确实很想砍死李雨停。 “你怎么威胁李雨停了?” “我怎么可能威胁别人!”孟图南失笑,“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有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路延面色难看,显然是很不知所措。 孟图南看了看他的表情,觉得好玩,开始一本正经地瞎说: “我来这里是要干大事的,跟你实话说吧,我其实是来这里找鹿的。我以前养了一只鹿,但是吧……嗯,他不听话,闹脾气闹着闹着就跑丢了。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他一只小鹿多可怜啊,遇到危险和坏人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找到他,抓起来,关起来,好好养着,等养肥了然后再……” “孟图南……”路延听得忍无可忍,“你够了。” 孟图南笑了下,伸手给听得表情扭曲的路延正了正领带和肩章。 路延闭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图南这次语气轻了些:“我还能干什么,不是都说了吗,我来找那只跑丢的野鹿。” 第49章 路延退后一步,问他:“你身体好点了吗。” 孟图南点头:“好多了,这次是意外,没什么大问题……你退后干嘛?” 路延想了想,坦诚说:“有点怕你。” “怕我干什么?” “你说呢。” 孟图南挑了挑眉:“我不太明白。” 怕靠得太近,又生事端。 17岁他们吵架,孟图南从窗户上跳下去。27岁,他以为自己结婚,喝醉酒把胃喝穿一个孔,要做手术。如果再经历一次和好恋爱分手,他又要怎么折腾自己? 凑在一起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儿似的。 “我觉得……”路延措辞了一下,“你太刻意了,没必要。” “刻意?我这不叫刻意,只是不想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直接点多好。”孟图南说,“你觉得不舒服?要我搬走?。” 路延叹了口气;“你让我很为难。” 孟图南笑了笑:“路延,你别紧张。我已经不是17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点点头:“对。我觉得这是最可怕的事,我们不是17岁了。” 不再年轻,不再自由,不是可以不顾一切付出,不求回报相爱的年纪了。 已经过去了,过去太久了。路延那年后就没再回过定晏,那个孟图南和自己也就那样死在了那一年,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时间对每个人都公平。 接着路延安慰自己说慢慢来吧,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他主动提了句:“搬家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住的地方我提前收拾好了。”孟图南说,“学校那边还没建成没什么事……刚好空间够,我打算把租的这房子一层收拾收拾开个班,教成人,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路延点头。 “李小园说你养了狗。”孟图南笑着说,“有空牵出来给我看看啊。” 路延还是点头:“想看可以进去看。” 孟图南有些意外,假模假样推脱了句:“如果不方便也不用勉强,改天我们再……” “进来吧。”路延没跟他废话,转身开门去了。 路延的家很干净,和他人一样,另外的观感就是大和空旷,整洁过头……但有的那些布置都很精致,看得出主人过得很富足。 他们换鞋的时候有两只狗蹦蹦跳跳地冲了过来,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孟图南还是不免被这两团毛绒绒的东西吓了一跳……他从小就不招猫猫狗狗喜欢。 其中一只认识,好像是边牧。另一只……他指着那只摇头晃脑扒着路延腿的狗问:“这什么狗?” “柴犬。”路延答。 “啊?”孟图南又仔细看了看那狗,“我从没见过这颜色的柴犬。” “这个毛色少,是胡麻柴。” 老天,狗这么可爱的吗?孟图南其实不大喜欢这类生物,但不知道是路延养的这两只太好看又亲人还是怎么,他没忍住蹲下试探着摸了下那只柴的脑袋……太好摸了!最令人感动的是这狗不躲也没叫,非常听话。 他们相对坐着撸了会儿狗。孟图南摸得有些上瘾,笑着问:“叫什么名字?” “柴叫芝麻。”路延说,“边牧叫绿豆。” “……”这朴实的名字让孟图南噎了下,“不错,不错。” 客厅很大,这个空间里唯一让人觉得舒服的布置是地上的白色地毯。孟图南摸着路延那只叫芝麻的柴,觉得这地毯很舒服,肯定很贵,让人很想在这里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他就不要脸地问了:“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睡?就睡地毯。” 路延瞥他一眼,把话踢开了:“这次回来,有空会回定晏吗?” “你想回么?” 路延摇头:“我没再回去过。” 话卡住了。因为孟图南小腿蹭了过来,贴住他的,像以前一样,他们会相对坐着,腿碰到一起,接着他们会脱衣服,亲吻,拥抱,那是性开始的一个讯号。 孟图南看他不躲,靠近了一些,动作没有停。嘴张了张,问他:“我忘记问你了,你家里人还好吗?” 路延看着他的嘴,没有躲,心里想的是——我不该让他进家的,我没办法控制。 “我妈现在住北京,心血来潮在学画画。之前她出过一次事故,从二楼摔下来之后腿有了点小毛病,没办法跳舞了。”路延回答他,“但感觉她过得挺快乐的。我舅舅过得也挺好,结婚了,有了孩子。” 孟图南点头:“都挺好的,你看起来也很好。” 我也很好,真的吗? 他想说,我过得不怎么样。对面的孟图南又笑了笑,说:“你妈妈当年给我买的鞋我还留着的……她现在还喝酒吗?” “偶尔还是喝。”路延摇摇头,“但现在可以控制,我们也不怎么说她。我现在时常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了,她喜欢喝就喝,我也没有必要管。” 孟图南点头:“是不用管啊,她是她,你是你。” 路延又问:“喜欢当老师吗?” “不太喜欢,要讲很多话。”孟图南抱怨说,“有一次我着急录课连续讲了六个小时,第二天嗓子直接哑了。我还是更喜欢写字,清清静静地写。但我的老师说我不成大器,写的字有形无意,不够纯粹,也就只能应付不懂的人。” 路延笑:“那你觉得呢?” “不知道。”说着孟图南打了个哈欠,“当成生计做,硬着头皮干呗,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路延看见狗在闻孟图南的下巴,他痒得仰起头,额头的两个疤撞进视线里。他还是这幅死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会儿身子东倒西歪,像是随时都会瘫倒睡着。 他身体越靠越近,腿完全贴过来,路延觉得不舒服,或许是领带系得紧,他有点呼吸不畅。 孟图南指了指他手腕上拴着红豆的绳子,意有所指:“这个我有点眼熟。” 路延点头,坦坦荡荡答:“嗯,你送的……我戴习惯了。听说红绳不能自己取下来,要等它自己不见,如果哪天找不到了、断了就说明挡了一次灾,但自己取下来会折寿。” “你去哪里听说的?” “好像是……”路延回忆了下,“以前我奶奶讲的吧。” “那你运气蛮好,都没灾可以挡。” 他又靠近了些,这回看的是路延的眼睛。看了看,凑近了……路延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偏开脸。 然后孟图南瞬间站起来,说:“真的困了,改天来找你。” 路延点头,说:“好。” 孟图南走了,很听话。他离开前对着路延笑,问:“你是不是不常接待客人?我进来到现在,你连杯水都不给我倒。” 路延想了想,答:“我自己都很少回家,基本在外面飞……你要喝水不会说吗?” “家里没平常没什么人来吗?一个人住?” 路延想了想,点头:“差不多吧。” 孟图南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道:“我问的一个人,是在问你是不是单身。” 那几眼像是有温度,看得路延身体都有些烫。 他很想避开那个目光,但孟图南笑了下,感觉这人笑得挺好看,路延多看了两眼,忘了挪开眼。 半天他才想起答了句:“……你该走了。” “好。”孟图南笑着拍了下他的肩,也没再逼他,“我走了。” 他木木地点头:“好。” 关上门的那一刻路延觉得很心烦。 他能从孟图南的每句话、每个动作中感受到挑逗和暗示。可当自己处于压抑的心情时,这其实更像一种折磨。 路延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刚刚没有跟孟图南说再见。 马上就十年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一辈子。 第50章 孟图南搬来后,路延单方面过上了紧张的生活。 其实按理来说他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对方,毕竟一周他可能有三四天都不住家里,回家的时候避一避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有些人即使见不到还是很有存在感……路延每天都心惊胆战,总有种自己脑袋上被孟图南安了个监控的错觉。 比如某日下班回去,准备停车的路延看到占了自家车位的一辆本田。车窗前主人留了电话,他拿出手机输入号码后,发现这电话号码是孟图南的。 ……路延把电话换成了短信,发过去告知孟图南占了自己车位。 对方很快回过来,说他现在就来挪车。 等了会儿那人跑着来了。 “不好意思啊。”孟图南喘着粗气道歉,“唉,我怎么停你家这里了!糊涂了糊涂了。” 路延瞪他:“你故意的。” 孟图南愣了下,随即点头嗯一声:“哇我当然是故意的啊!为了见你一面多不容易……” 路延瞅了眼孟图南的车:“买车了?” 有点想象不出来他开车的样子。 孟图南点头:“买了也很少开,我现在更喜欢坐公共交通。” 以前他坐什么车都晕,现在喜欢坐公共交通……?有点难以想象。 “那你买车干什么?”路延奇怪。 “买车干嘛……”孟图南笑了笑,“可能是为了有一辆车占你经常停的车位,试图引起你的注意吧。” “……”路延彻底无语,“孟图南,你真是……” “开玩笑的。”孟图南赶紧把车挪开了,“来吧我们斑比,给你挪出来了。” 停好车,路延拎着箱子要回家,孟图南问了句:“你吃晚饭了吗?” 其实还没吃,今天下班的时候食堂还没开门。 “吃了。”路延答。 “啊,吃了啊。”孟图南笑,“那你去我家拿一下快递吧,昨天看到丢在你家门口,怕被人拿走就帮你带回家里了。” 快递?应该是订的杂志。路延点了点头,随着孟图南去他家。 李小园搬走后路延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完全变样了。 一楼格局改了改,摆放了很多中式矮桌,大概是学生坐的。路延走了两步四处打量,看到最长那张宽桌上还有个香炉,香没燃尽,有好几扇屏风把教室隔了出来,墙上贴了很多字和画作,有红笔评改过的痕迹。 别的不说,孟图南审美还是挺到位的,这教室布置得很雅致,不俗气。 本来以为他家没人,结果路延看到屏风后人头攒动,有不少人的声音。 路延脚步踌躇了下,孟图南立刻解释:“都是我们班上的人,今天我请客吃饭,做了挺多,你……来都来了,一起坐坐?” 路延还来不及说话,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穿了身旗袍,看上去目光很静。她打量了会儿路延身上的制服,也没多问,对着里面道:“孟老师朋友接来了,拿副碗筷……” 孟图南帮路延推托了几句,但没一会儿路延就被热情地带到了吃饭的房间里。 坐上六七个女士,看上去都很含蓄有教养,不多说不乱问。有闲钱学书法陶冶情操,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嘴碎的人。 她们吃的是火锅。坐了会儿,有只手伸出来烫菜,白花花的腕上挂着玉镯子,翠得吓人……看样子这些学生都是家境殷实的太太小姐。 路延打小不爱吃火锅这种很烫的东西,很是无从下手,而且这种密闭的环境吃火锅,味道太大了……他有点不太舒服,很想走。 没一会儿孟图南去厨房倒腾了下,单独给他端了个餐盘出来,里面有一小盅冬瓜排骨汤和百合蒸蛋,一盘清炒虾仁、白灼菜心……看上去很普通很简单,但都是他爱吃的菜。 路延愣了下,小声道:“……你做的?” “那不然呢。” “不是吧。”路延有点怀疑,“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毕业以后学着做的。有几年特别穷,自己做饭省钱。”孟图南静静答,“你爱吃的我应该都会做。” 路延看看面前红彤彤的火锅,又看看自己跟前的菜……耳朵都慢慢红了。 “我其实不太饿。”他还是坚持抵抗了一下。 “来都来了,随便吃点……她们在看我们,别说话了。” ……确实是在看他们,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有人笑着说了句:“孟老师,你朋友怎么单独吃一份啊,不跟我们吃火锅?” “他吃不来的。”孟图南解释,“他不爱吃火锅,嫌火锅味会沾到身上。” “哈哈,那你给他做的我们有份吗?” “没了。”孟图南笑着答,“我专门给他做的,不好意思啊。” “对朋友这么好啊……”那女人笑笑,“我朋友怎么就只会吃!如果我有孟老师这种朋友,我立刻嫁了。” 路延在旁边尴尬得想钻地缝。 有个女士看路延坐那儿不太自在,善解人意地道:“那孟老师,你陪他去外面吃吧,你朋友闻到味道不舒服的呀,我们自己吃自己的,不要你招呼。” 孟图南恨不得立刻奖励她一朵小红花,感谢她为自己创造独处机会。 之后孟图南领着路延去了一楼的另一个小隔间里,在边上守着这只鹿吃饭,仔仔细细看他。 路延吃饭非常慢,吃的时候也不说话,慢吞吞地细嚼慢咽,反正看得孟图南心情挺好的。 “你家阿姨说你不喜欢吃她做的饭,嫌口重。”孟图南自顾自说了起来,“那你平时都在哪里吃饭?” “食堂。”路延说,“挺方便的,也吃习惯了,回家就点外卖。” ……路延?吃外卖? 这只鹿不吃的东西多得有一箩筐,垃圾食品碰都不碰,整天嫌这个嫌那个,点外卖吃食堂?? 夸张。 “以后回来吃呗。”孟图南努力把这句话说得很随意,“我一般都会多做。上班……你上班能带饭么?我可以给你做一份。” 路延摇了摇头:“不用,没必要麻烦你。” 话里话外都是生疏。 孟图南也不气馁,还是笑着道:“你需要的时候告诉我。” 被一直看着,路延感觉这饭吃着有点不是味儿,怎么就莫名其妙跑来吃饭了。但又不想浪费,他还是乖乖把饭给吃了,最后认真跟孟图南道谢:“我下次请你吃饭。” “好。”孟图南点头,站起来送他,客客气气的。 回到自己家后路延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孟图南家拿快递的,可他居然去那儿吃了顿饭,把快递忘得一干二净。 又要去一趟吗?路延有些懊恼。 回家碰上今天来家里收拾的李阿姨,她交代了下家里的情况,又说:“快过中秋了,之后几天可能没办法来帮忙喂狗。” 路延应下了、李阿姨又指了指桌子上一个箱子,说:“隔壁那个书法老师送过来的,说是你的好朋友,还是发小。我本来不想收,但……” 他赶紧走过去看,翻了翻,一箱子的狗零食……估计够它们吃很久。边上有个便签,写了句:试图讨好芝麻和绿豆。 李阿姨笑了笑,问:“那个老师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真的吗?还搬来旁边了。” “……算是吧。” “他人很和善。”李阿姨说,“这一片的人,就遇到过他这么一个话多的,每次都能跟我聊上十多分钟。” ……这个人已经无孔不入到他家阿姨都不放过了。 无言片刻,路延决定先不处理这堆狗零食,拴好绳子去遛狗。 两只狗都算乖,但边牧明显比柴聪明懂事多了,每次出去遛绿豆根本不需要人指引,还会帮着路延遛到处乱闻乱拱的芝麻。 他在小区花园里走了几步,然后毫不意外地和孟图南偶遇。 孟图南还装模作样说:“你遛狗?真巧,我来散步。” 巧,真巧。 路延道:“你买那些零食挺贵的吧,其实不用的。” “不贵啊,给它们吃着玩。” 走了几步,他们开始聊养狗。 这只鹿有点洁癖,孟图南总觉得路延不会喜欢养宠物…… 然后路延说,他一开始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狗,因为总会想起奶奶的丁丁,那只再也找不到的丁丁。可还是想要个伴儿,觉得真正的家好像需要一些声响。 可是养了狗又发现他家的边牧和柴都不爱叫,有时候一整天声气都不出,跟养了两只猫似的。 “开始有感情是它们还小的时候。”路延说,“有天晚上我下了班带它们去打疫苗,结果开车开了会儿两小只吐了,晕车。到了宠物医院医生说吐了就不能打针……后来我把它们抱回车上要回家,它们还是不舒服,又吐了几次……我特别心疼,只好把车停在那儿,抱着它们走回家的。走了差不多四公里吧……那一路我特别低落,两个小东西就那么窝在你怀里,样子很可怜,也只能依赖着你……” 孟图南哑然,他突然有点生气和吃醋,气路延还是这样,关心狗都不顾自己。 对啊,他是这样的,很善良,对什么都很好。陌生人,同班被欺负的女孩儿,狗……他都可以付出很多善意。 “你家阿姨太贵了,一个小时两百。”孟图南把生气压了压,开始自荐,“不然把你家钥匙给我吧,我以后帮你照顾狗儿子,顺带也接管你了。” 路延有点招架不来孟图南这时不时的直言直语。 他叹了口气:“孟图南,你有点过了。“ “什么?”孟图南装傻。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的。”路延说,“还有,以后你也不要大半夜的给我发短信……你少干点无聊的事情。” “又没发什么给你。” “没发什么?”路延立刻掏出手机来,“来我念给你听……” 每次飞夜航下班他都会收到孟图南一大堆短信。有搞笑的有矫情的,像是当日记发来一样,大部分的基本格式是这样: 小孟手记,20日,天气晴,晚上没有星星 路过斑比家门口,我看到有个人痴痴地在门口张望,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回家,也可能是想入室抢劫。那个人好狼狈哦,看上去好伤心,好难过,好像一条狗。不对劲,我仔细看了看,原来那是玻璃窗上我的倒影…… 路延读完,质问他:“写这些有意思?好玩?” 孟图南一脸坦然:“你讨厌我半夜三更发短信给你,那为什么要回?你每次还不是会回我三个句号,凌晨三点四十二分你还回我短信,四舍五入就是喜欢我。” “……” 路延被他一句句堵得。 默了下,路延转移了话题:“那上周日晚上你在对面往我窗户扔东西,砸窗户又是什么意思?你十三岁吗?” “因为想你。” “想我就砸我窗户?” “我丢的是水果糖,只是想请你吃糖。” 还没想好怎么骂,他们脚下一直躁动不安的芝麻忽然围着他俩转了几圈,把他和路延一起绕住再朝着前方狂奔——绳子被迫瞬间拉紧…… 然后他和路延就被绕到一块了,身体也被迫贴到一起。 路延尴尬无比,只能求救地对前面喊了句:“……绿豆,来管管弟弟。” 绿豆听到指令,立刻跑过来追着芝麻去绕开那一个个的圈。 靠得太近,路延已经闻到孟图南身上很淡的香水味了。 那味道在脑子里炸开。 路延往后仰,屏住呼吸……心里有两个声音开始博弈,一个说你喜欢他,冲。另一个说你不能喜欢他,退后。 他闭了闭眼,听了第二个声音的话,道:“……我回去了。” 孟图南倒是很自在,站得闲闲散散的:“怕了?退后干什么,玩不起?” “……我没想跟你玩。” “那再好不过了。”孟图南笑着,“今晚,明晚都丢糖给你,记得开窗。” 作者有话说: 再再再再再次提醒,这文是双箭头都粗粗的,这句话在文案上没下来过,希望各位心里有数。 第51章 路延是个作息正常,早起早睡,坚持锻炼身体的健康人士。即使孟图南每天拿东西砸他窗户,他也还是睡得着。 这一晚他没有开窗户,反而搬了张椅子坐到窗前听窗户响,又拿了本诗集来催眠。 他以前好像跟某个老师扯过谎说想当诗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真的会看看诗集,虽然没有下笔写过,但他相信量变能引起质变,说不定看多了以后自己也能憋出几首酸诗呢。 他读了几页,窗户那儿时不时就有清脆的几声响传来,声音一下远,一下近。 看的是席慕容,现在这首写得有些柔美,第一句是: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山风拂发,拂颈,拂裸露的肩膀…… 读到裸露的肩膀时路延接了一个电话,是谢琳打来的,问他的近况。 路延想了想,想跟她聊聊孟图南。但谢琳那边有点吵,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清。 于是他问:“你在哪里?” “我在教堂。” 最近和她打电话,总是听她提起去教堂。路延问:“难道打算信上帝了吗?” “只是有时候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经常过来听一听。” 路延嗯了一声。谢琳那边有歌声,似乎是唱弥撒的声音,听起来还挺空灵。 他静静听了会儿,说:“孟图南搬到我家旁边住了,我好烦。” 谢琳笑:“怎么就烦了。你那天在东京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回去见他,听上去要哭了,那个语气我还以为小孟马上要死了……我以为你还很喜欢他呢?” 路延把书合上。他想了想,说:“我很矛盾,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喜欢他,有时候又讨厌他。” “讨厌他吗。”谢琳重复。 “嗯。”路延点头,“你说他哪里像是写书法的,满身轻浮气,油嘴滑舌还讨人厌……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这样,一点没变。可是他运气一直比我好,老天爷帮他,他可以被很多人毫无保留地保护,平安健康地长大,他爸爸为了保护他来伤害我……我有时候想不通,妈,孟伯伯这样对我,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吗?” 谢琳静了下。 再开口时,谢琳声音有些难过:“延延,我也很生气,但我不能去跟你孟伯伯吵架,那样不礼貌,你爸也会不高兴。上帝说,宽恕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 “那我忏悔。”路延赌起气来,“我忏悔。我现在觉得还不如跟他这样不清不楚地在一起算了,我现在想做一个不善良的人,我想让他爸爸生气,我想报复,我想不懂事……反正做错事忏悔不就可以,我相信上帝会原谅我。” 谢琳笑了笑,说:“这是你的事情,我不做评价影响你的判断。” 她那边唱诗的声音又近了些,路延问:“舅舅还好吗。” “应该挺好的……”谢琳顿了下,“上次去他家,听到他说打算教星星学钢琴了,我们小星星,好可怜。”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路延说,“爸爸不知道去哪里执行任务,你好像去莫斯科跳舞了。舅舅在家里陪我,放《教父》给我看,我那会儿是读三年级吧?我看不懂,看得很想睡觉,但还是看完了。那时候觉得是恐怖片,因为好像有一个镜头是马的头被割下来放在床上……” 谢琳叹了口气:“或许他只是希望你勇敢一些。” “但是孟图南小时候看的是狮子王,猫和老鼠还有小鹿斑比,这很不公平。”路延说,“他以前拿这些来开我玩笑,我都听不懂是什么。” 谢琳转移了话题:“延延,你那里叮叮咚咚的,是什么声音?” 应该是楼下孟图南拿糖和纸团子敲他窗户的声音,那人已经丢出手感和节奏来了,间隔均匀,不快不慢。 路延看着窗户,静静对着电话说:“可能是我的心跳声,是不是很响?” “嗯。”谢琳很配合地附和,“你的心脏很健康。” 说完晚安,电话挂断了,路延上床睡觉。他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像是那样就能阻止什么发生。 那天后路延又出去飞了几天。每天都会收到那人发来的小孟手记和他的生活片段,写了什么帖,做了什么吃的,在小院里种了什么花花草草……虽然很少回复,但路延还挺爱看这些的,无聊的时候他最爱看的就是聊天记录,会有种他们没分开过的错觉。 那天下了班,路延需要被几个同事领导起哄着请吃饭,说他放了机长必须请一顿。他知道逃不过去,只能带着他们去城南那家味道不错的山庄吃了顿饭。 席间有个机长笑着损路延:“下班那会儿,你在公司门口跟那个姓姚的空姐说什么呢? 路延很尴尬:“她只是跟我借了个数据线,还我东西。” “都喜欢跟你借东西,你以为真借东西啊?”那机长笑他,“你小心点吧。” “还有人飞过夜班,大晚上去敲他门,我听说是空少吧。”另一个副驾道,“男男女女都有啊!是不是,路延。” “哦我还想起一个,有个前舱的喜欢他,进去拿检查单的时候悄悄把他杯子顺走了,故意在大群里问杯子是谁的,想套路他。结果路延根本就没找她拿,买了个新的,那空姐后来还找他家去了,说要还杯子……” “爱情故事嘛,很容易发生在借个东西还来送往的过程里……” “成年人了,还是比不上半夜敲门直接!” 只要聊起他被骚扰这群人就乐此不疲,整个包间都是哈哈哈哈…… “……”路延无奈,“够了,不要笑了。” “好笑才笑啊!你看你又脸红了!” 等散场,路延已经被灌了一肚子的酒。 车是不能开了,他强打精神叫了个代驾送自己回去,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在下雨。 那代驾来得有些慢,路延和同行的一个机长在外面等,但对方是等老婆来接,他是等代驾。 好不容易代驾来了,上车后他在后座靠了会儿,头昏脑涨。实在不舒服,他开了下车窗,有雨丝飘进来,落到脸上,凉凉的。 那代驾在前面问:“先生,你要吐吗?需要停车还是……” “不用。”路延答他,“但我想听首歌,你放一下……应该是直接打开就行。” 代驾应了。路延闭上眼睛,等着蔡琴的声音流淌出来……他听她唱恰似你的温柔,唱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 代驾笑:“您喜欢听老歌啊。” 路延也笑:“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有点老土。” “没有,很好听。”那代驾说,“感觉很适合晚上听。” 路延不讲话了。他偏过头去看窗外,让雨落在他脸上,忽然觉得自己很冷,但不想关窗。 到了家门口,酒意差不多被冷风吹醒了。代驾小哥结单之后路延给人发了个红包,那代驾挺高兴,问需不需要扶他进家,路延说不用,想在车里坐一会儿。 恰似你的温柔放完是渡口,渡口放完是我要如何不想他,全是蔡琴。 路延发了好一会儿呆,有个人影撑着伞靠近这里……他仔细看了看,是孟图南。手里还提着一个……是灯笼吗? 车窗没关,孟图南凑近一些,问:“怎么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路延也问他:“大晚上,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孟图南理直气壮:“我散步。” 路延无语的时候,孟图南又问:“你家阿姨给我的班表上说你六点多就下班了,怎么十二点才回来,今天延误了吗?” 路延看了看他,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一个现代人不用手电筒,要拿灯笼?” “我今天自己做的灯笼。”孟图南说,“今天上课学生写累了,我那儿又有竹篾,就说带她们做灯笼玩儿……”接着他闻到味道,“诶,你喝酒了?” 路延点头。孟图南又说:“那我送你回去休息,我有伞。” “到家又没多远。”路延说,“谁要你接。” “你去哪儿了?” 路延瞥他一眼:“喝酒。” 孟图南不问了。他把那个竹灯笼提高了一些,去看路延的脸。人也凑近了,让路延把他看得很清楚,带着醉意看灯下的、站在雨里的故人,朦朦胧胧的,有种奇怪的温情包围了眼睛。 孟图南说:“快下来,我送你回去。” 路延摇头:“我要走走,想醒醒酒。” 他下车往住宅区背后走,头都不回。不用回头,因为知道孟图南会跟上来。 这片别墅区绿化非常好,住宅区背后穿过一条小径有一片丰茂的绿林,还流淌着一条小河。 走着走着,变成了路延撑伞,孟图南提竹灯笼。他们走得很慢,想着彼此的心事,谁都没先说话,雨越下越大。 这一幕让孟图南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好像是一个下暴雨的晚上,他和路延逃课从学校后山走……后山有白色的双塔,阴森森的,很恐怖。 那天路延哭了吗?孟图南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天他被路延吓得半死。 身边的路延沉默得有些诡异,下着雨,这地方又静悄悄的……想起从前,心里那些旖旎的想法也淡了些,孟图南有点伤感。 但怕气氛一直沉下去,他撞了下路延的肩膀:“来干什么啊,你是要约我钻小树林么?” 路延在看孟图南拿着灯笼的手。 他像是在发呆,随意答道:“你可不可以讲一些有水平的话?” “怎样算有水平。”孟图南反问他,“你要我在你面前之乎者也装逼吗。” “那你先之乎者也一个我听听。” “好啊,听好了——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 “你叫我说的!我怎么说什么都不行……操。” “老师还说脏话,你有没有素质?” “你又不是我老婆你管我,只有我老婆能管我。” “好,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真是看见你就心烦。” “啊!”孟图南感叹,“可是你现在嘴角在微微上扬……一边烦我一边笑,你这个人真是好奇怪!” “你也很奇怪,半夜三更在我家门口散步。” “我散步,那是在等一位有缘人。”孟图南笑,“然后等来一只酒醉的鹿,还拉着我来小树林散步。” 路延还在看孟图南的手。 路延觉得很匪夷所思,这个人怎么一张嘴就破功,毫无气质……而且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就跟他拌起嘴来,跟这种人!! 可他的手很好看,他的手能做好吃的东西,能做灯笼,能写出好看的字。 “你今晚不要砸我窗户了,我会报警。” “不砸窗户,直接爬窗户来睡你行吧?” 被雨淋湿的树林润润的,味道也很好闻。 随即路延发现有什么不对:“……手往哪里摸?放开!” “失礼了,没什么坏心思。”孟图南把手从路延腰上放下来,“我只是怕你走不稳。” 一阵风过,灯笼灭了。 路延看不清那只手了……五感六识似乎也随着灯影慢慢消失。 他失落了一瞬,随后就感觉自己被孟图南抱住了——温暖的手臂、呼吸、吻,把意识铺天盖地网住,那只手滑进他的衬衫里,试探后又滑出来,去握他的手,暖的。 “好吧,我摊牌了。”孟图南小声说,“趁你喝醉,我想劫个色,忍不住了。” 酒后路延觉得很渴,肚子还有些饿,身体好像需要什么,他微微有些急躁。 他想起了很多。 有前几天在驾驶舱俯视到的纽约夜景,有教父里被割下来的马头,有谢琳指间的香烟,席慕容的山月,蔡琴的渡口,酸涩的酒……初雪,梦里的地震,还有黑暗里孟图南的嘴,手,蓝色的校服……都摇摇晃晃的,在脑子里,似真似假。 很多,很多,美好的,不美好的,他最后留在了眼前。眼前看不清,很黑,身体低俗的需要在叫嚣,他热起来,觉得胸口很烫。 路延下意识去抓孟图南的后颈,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行,这里不行,现在不行,在下雨。 他把孟图南推开一些,委婉提醒了一下地点不对:“……不小了,拜托做个体面人,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乱搞。” 孟图南愣了愣,当即把伞一丢,拽着他开始狂奔,往家的方向跑,脚步轻盈,像被惊醒的飞鸟俯冲。 ……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下次写,不准说突然!!需要搞一搞了! 第52章 孟图南拉着人往路延家的方向领,上台阶的时候已经在摸路延的钥匙了。结果路延却拉着他往另一边走,说:“动静太大会吵到狗睡觉。” “……”孟图南难得无语一次,“你怎么知道动静会很大?!” 路延不理他了,沉默地拉着他往前走。孟图南开门,领他进家,本来想先洗个澡,灯还没开,路延伸手拧了下他的脸,说:“不要开灯。” “你害羞吗?” “不想看你的脸。” “……”孟图南翻了个白眼,“呵呵。” “你为什么凶我?” “我呵呵就凶你了?!” “对。”路延认真点头,“你还是闭嘴算了,我更喜欢你不说话的时候。” “不行啊,先说清楚什么意思。”孟图南问他,“成天对我爱搭不理的,现在又约我睡觉……” 路延看了看他:“是你来投怀送抱的。” “哦,投怀送抱你就半推半就了。”孟图南的注意力转移到奇怪的点上,“前任也是这样上的床?对吧,你手机屏保那个。” 路延想了想,发现这话没毛病:“恩,是他先勾引我的。” “……”孟图南噎了下,“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就被勾引!” “你话好多,”路延有点不耐烦了,“到底做不做?” 当然要。 孟图南低头二话不说帮路延脱起了衬衫,心说不睡白不睡,不能便宜别人。可或许是气急攻心,他这会儿手不知怎么开始不听使唤了,解个扣子也很慢。 路延也没帮忙,嘲讽了句他的手抖得像食堂大妈。 孟图南生气地把人推到书桌上:“你还要吵架吗!” “每次都是你自己开始生气,接着就音量变大情绪激动挑起冲突……” 是感觉自己心里有股邪火。孟图南没空说跟他拌嘴了,因为路延甩了他屁股一巴掌,又勾住他的裤子往下扯了扯:“脱了。” …… 洗完折腾一番,时间已经很晚了。路延本来想回家睡,但孟图南死死抱着他不让走,说了几句话他眼皮开始发沉,也渐渐听不到对方在嘀咕什么。感觉有点吵,他小声说了句别闹。 后来声音就没了。路延把脸埋进枕头里,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 快睡着的时候他模模糊糊看到了梦里的谢羽,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说,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不适合的。 如果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路延想着,那让孟图南搬过来住吧,坐车,坐船,坐飞机都可以,再远孟图南都会过来的,路延知道。 不适合,的确不适合,他看不懂孟图南写的字,孟图南不知道他会深夜读诗。 他脱了衣服望过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十年如一日的不要脸,低俗,下流。他们过去白天穿着校服坐在一间教室上课,晚上窝在一张床上乱搞,现在也是,他长成了斯文败类,外人面前拿着毛笔装文雅,可是一凑到他身边就原形毕露。他们凑在一起也没做什么有意思的事,彼此消耗而已,大部分时间孟图南都不正经,和他除了吵架和乱搞,好像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别人呢,别人的喜欢也这么无聊吗?喜欢呢,喜欢又是不是一定要有意义。 他的手又开始乱摸。可他的手很好看,很温暖。 都快睡着了,孟图南又轻轻地把他推醒,说:“我们能不能温存地聊聊天?” 路延很困,理都不想理他。但如果装哑巴结果肯定是自己被吵醒,路延决定开启敷衍模式,嗯嗯嗯地应,听孟图南自己碎碎念。 “你明天不上班,后天也不上班是吧。” “嗯。” “可不可以换掉你手机那张照片?” “嗯……不行。” “……你还喜欢他!你喜欢他还跟我睡觉!” “嗯嗯。” “……你明天留我家吃饭吧。” …… 听了没一会,路延被抱着睡着了。他不知道那一晚孟图南一直没睡,就窝在边上看他睡觉,时不时凑过去亲两下,兴奋得根本没有困意。 等天亮了,孟图南起来洗漱完,回房间发现路延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自己头有点疼,孟图南让他再睡一下。 “芝麻和绿豆应该饿了。” “我去喂。” 路延好像真的不太舒服,嗯了声缩回去继续睡了。孟图南又依依不舍趴床边地看了他一会儿,翻了翻路延的钥匙准备去帮他遛狗。 也是奇怪,他孟图南是被很多狗讨厌的体质,可路延家这两个每次看到他都摇头晃脑地扑过来卖萌,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孟图南陪它们玩了会儿,本来想回去了,但实在是对路延家有点好奇,他在一楼大概转了一圈,没敢乱进房间,想看看这个家的陈设和布置。 走了走发现也没什么看头,路延家干净得有点过分,看得人挺无聊的,东西太少了,跟样板房似的,狗的东西都快比人的东西多了。 柜子里有几瓶挺贵的酒,但居然被路延跟狗玩具放在一个地方……估计是别人送他的。 两只狗一直跟着他屁颠屁颠地走。孟图南把芝麻抱起来撸头,脚不自觉就朝冰箱走过去看里面有什么——水果、酸奶、三明治、果酱和啤酒,看着还挺像样的,但孟图南看到了桃子,路延不吃桃子,应该是李阿姨买的……怎么不告诉阿姨呢。而且他也不怎么爱喝奶,怎么买这么多,口味变了? 对着冰箱看半天后,孟图南感觉路延这日子过得挺随便的,也不在乎阿姨往冰箱里塞他不爱吃的东西。 帮路延解决掉一个桃子和半瓶奶后,孟图南已经想好了今天小孟手记的内容:天气阴,下毛毛雨,我在想某个人。我趁着主人不在溜进了他的家,帮他扫了厨房的地,偷走冰箱里的桃子吃当作扫地的报酬。主人家里很空,我觉得餐桌上适合摆个花瓶……我下次来还想想给主人家带一束花,红玫瑰很俗对不对?好,那就送红玫瑰。 在备忘录里写好后他听到路延家有人敲门,孟图南还有点疑惑这个点谁会来找,但还是去开门了。 开门之前他心情很美好,已经想好了做什么菜吃,觉得这一定是快乐的一天。 结果看到来人孟图南吓得后退了一步,还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了。 门外是他很久没见过的孟建军和高慧。 作者有话说: 请在老地方找那个停车场(在我的微博@静安路1号见,搜索补一个字可以快速找到,无需关注我)密码是6666。 不看也无所谓,不影响。 提前报备:春节期间更新或许会有影响,但会尽量写的,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53章 路延并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自己家里发生了一次世界大战。 快中午那会儿醒了次,醒是醒了,懒得起,喝过酒第二天总是头疼,没多久他又裹着被子睡着了。孟图南又进来了一次,说他要上课没时间做饭了,出去买了点吃的在保温盒里,衣服也拿来放在床边了,让他快起来。 路延迷迷糊糊应了,说好好上课不用管他。 等睡得不想再睡他才坐起来开始自我反思,忏悔了下自己睡懒觉、酒后乱性的错误行为后,他去洗了个澡,出来吃孟图南给带自己的饭。 对方特意留了字条说菜都尝过了,说他都可以吃。尝了下,确实还可以。 吃完没事做了。路延想下楼找孟图南拿钥匙,走下去一看,他们在上课。 路延也不好走过去打扰孟图南,拉了张椅子在后面坐着听,看孟图南上课。 不太对的是孟图南额头多了块纱布。这就很奇怪了,路延仔细想了想,昨晚好像也没让他磕到脑袋啊,怎么回事儿? 他讲:“古人追求美,琴棋书画,都蕴含美的表达。书写于我们而言虽然是日常生活最普通平常的事,静定书写时得到的感悟会滋养你,古人说养气,我们要养的就是这种静——呼吸吐纳,和环境的交流,执笔时的心情,都是一个整体,眼力,笔力,感受力,都不能缺……” 教室里只有他站着,孟图南写字时好像不喜欢坐着。也是,这人坐不住的,坐下就东倒西歪。 他穿着白衣服,远远看,像一只鹤。 目光里的孟图南背着一只手说话,另一只手书写着做示范,摄像头把他书写的动作实时投到大屏幕上,身边有一个女助理,帮着调整器材、研墨之类的。 路延也看不懂写的什么,只觉得孟图南手很好看。 这还是路延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孟图南正经上课。 他讲:“这世上大多数人萍水相逢,缘分都是短暂的,我们也一样,可我能从字里认识大家……那或许也是我们最靠近彼此的瞬间,笔墨有情,那是能被感受到的真实。今天的经不难写,大家注意这里的起笔,有一个细微的调锋,每个字都要注意尖锋不能太过,像这样……” 笔墨有情,是能被感受的真实,路延只记住了这句话。 他就这么平心静气地看孟图南写了一节课的字。 座下的学生也都伏案写着,细香袅袅,空气里一片静谧,孟图南写几句讲几句,讲的时候大家抬头看,听,不讲的时候伏案写,很是和谐。 别的不说,他上课时气氛很到位,听他慢慢说话,心好像会静下来。人又长得不差,举手投足颇有些风流写意的意思,挺有观赏性,怪不得课时费不低。 路延看着看着,被那人握着笔的样子触动了一下,那些如尘埃一样的往事浮现,像羽毛一样在心里飘摇。 永。 路延看到屏幕里孟图南写到一个永字,伸出手,在空中跟着写了一次……路延想起以前他和孟图南一起写过很多次这个字。他记得孟图南的白衬衫,还有袖子上一点墨,那天他知道了孟图南的“秘密”,还亲到了孟图南的额头。 明明白色容易被墨弄脏,怎么这人写字的时候老是穿白衣服。 永,路延又跟着写了一遍,又一遍。 他分神想,字如其人这话放到孟图南身上不知道是否贴切,明明昨晚张着腿在那张桌子上叫,现在却在那儿抄经书,人衣冠楚楚,字端端正正…… 这个人好像很难理解。 等下课了,学生站起来跟孟图南道别。助理把他写好的那张金刚经四角沾了点清水,平铺到落地窗上后对着孟图南道:“孟老师,今天这幅字我也拍一下拿去当视频素材了?” 孟图南应了声好,助理高雪拿着手机换角度拍起来。贴到窗户上后,顺光线看纸有些透明,这会显得字非常明晰,视觉感很好。 路延看了几眼,走到孟图南边上去,眼神示意他额头怎么了,孟图南避开了他的眼神。 有人在路延就没出声,就在一旁看着那高雪拍照。 没一会儿高雪拍完了走过来给孟图南看,见到路延后笑了下,随口问:“孟老师,你朋友啊?诶……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孟图南头都不抬,指了指路延:“高雪,认识下,这是我老婆。反正江洋把你派过来跟我了,以后应该会经常见面,你认认人,他姓路。” 高雪:“……” 路延:“……” 上完课后孟图南似乎心情不太好,面无表情地开始赶人:“高雪,你先回吧,我跟他有点家庭矛盾要解决,你不太方便听。” 高雪回过神来赶紧抓着包道别了,头都没敢回。 等门关上,路延立刻发作:“那是你同事,干嘛呢?” 孟图南懒懒回了句:“同事怎么了,我喜欢男的犯法吗,警察会来抓我吗,会被拖去浸猪笼吗?” 和人怎么一下课就像换了个人,真真是个斯文败类。 不想又吵架,路延压了压火忍气吞声,指了指他额头:“头怎么回事,磕了还是怎么说?” 孟图南转过身,像是在平静心情,一开始没答。 “我在问你话。” 等了一阵,孟图南才闷闷答道:“我妈拿杯子打的。他们去找你,恰好碰上我。本来想带他们来这里说,但怕吵到你睡觉,就在你家跟他们聊了会儿,你别介意。” 孟图南又补充了句:“用你家的杯子给他们倒了水,但是杯子被我妈砸坏了,我下午去买来赔你。” 路延消化了很久才吐出一口气,问他:“你还有哪儿伤了?” 路延拉了下他胳膊想把人拽过来看,拉了下没拉动。他只能用了点劲儿,人拽过来了,也看到了孟图南通红的眼,要哭不哭的。 他紧紧握着笔,关节都有些发白,也不看路延,或许是想装得云淡风轻一些。 路延问:“已经走了?” 孟图南嗯一声:“吵了一架就走了……我们吵的时候好像吓到你家狗了,芝麻一直在叫。后来他们走了我还想去哄哄它,结果它不理我了,钻笼子里面躲着,我摸它还想咬我,绿豆也躲我躲得远远的……”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狗。 路延安慰道:“可能被吓到了,家里很少来人,它们也没怎么见过人吵架……你下次去应该就好了。” “我太生气了。”孟图南摇摇头,“他们不止找你一次了,是不是?” 路延顿了下,赶紧扯了个谎:“也没有,这次是因为过节吧,他们之前说上来看看我……” “看起来不像约好的。我看那个架势,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路延也懒得编了,索性闭上嘴。 “那时候呢。”孟图南追问,“那时候我爸是不是找你了,你因为他跟我分手?” “……没,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 “行,你向着他们。”孟图南气得把笔摔了,“我就不明白了,你护着他们得什么好了还帮他们说话,脸皮薄耳根子又软,你就闷声不出气地让人欺负,当我死了吗?” “也没怎么我。”路延退后一步,“那是你爸妈……也是为你考虑。” “要是还17岁我还能听一听他们和你的为我好,可我今年27了,路延,我27了,不要你为我好,有空还不如多关心下自己。” 路延叹气:“那我也没有办法……” “我真是服了!”孟图南吼了起来,“你简直是在浪费别人感情!分开以后你要是家庭美满幸福快乐就算了,现在算什么?你看看你那个家像是家吗?狗的东西都比你的多,狗窝还差不多,还以为你过得多好,有钱顶个屁用,买个房子来养狗……我爸妈找你茬也受着,还跟我演不告而别默默承担一切,你演电视剧啊?几岁了,不觉得自己非主流么?” 看他不说话,孟图南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昨天来跟我玩什么旧梦重温的戏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怕么,现在怎么又敢凑我跟前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飞了还是怎么?有那意思还怕这个怕那个,真没必要。” 他一生气说话就刻薄,像被激怒的野兽一样。 路延也习惯了他这个臭脾气,等孟图南发泄完了才说话。 “孟图南,我坦诚讲,不只是因为家里人。”路延皱眉,“我是觉得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自己的人生都要一塌糊涂了,如果再跟你在一起,对自己不负责,对你也不负责。而且那时候我们本来就有很多矛盾,我说的你同意吗?” 孟图南僵着脸,不说话,不承认。 “而且你爸妈挺好的,我羡慕你有这样的爸妈。”路延说得很慢,“他们就算找我态度也很和气,你妈妈总是给我带吃的,来见我从不会提起你,好像真的只是关心我……我有时候很难过,但大多数时候会原谅他们,因为觉得他们是好的父母,他们做这些的出发点都是没有恶意。我对他们承诺不去找你,是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那怎么不体谅我爱你的心情?我这些年哭了多少次,喝了多少场酒,难过的那些夜晚,谁赔我? 错过的时间,谁来赔? 没人为这一切买单。 “他们就是狐假虎威欺软怕硬,做人脸皮就不能太薄,你学学我。”孟图南平静后开始好好说话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心肠软好说话,我才不听那些鬼话,要是跟我谈,我就算把家里房顶掀了他们都不敢怎么样。” 路延不太同意,“所以你觉得暴力解决有用吗?”他指了下孟图南的额头,“这已经是你因为我,脑袋上有的第三个伤了。” “我又不疼。” “跟家里人打打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你这就不是干革命的态度,果然资场阶级具有软弱性!”孟图南态度强硬,“他们……等以后我尽义务给他们养老送终一样都不会落下,能补偿我尽力补偿,一码归一码的事儿。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不给社会添麻烦,我也只有一辈子,喜欢谁都不能自己选择么?” 路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有点无话可说。 他看着孟图南的侧脸,一阵头疼,只觉得真是有理说不清,说来说去自己还是像个负心汉……不然直接亲他算了?亲他就能让他闭嘴。 孟图南和他不同,父母恩爱,家庭和谐,天生有个乐观开朗的性格,看什么事儿都觉得有希望。温暖,这是路延最喜欢他的一点,他的世界好像总是阳光明媚。 即使不见面,这个人依旧能影响他的职业,他的睡眠,他的心情,他的决定……孟图南在无形之中影响了路延很多……除了乐观这一点。 人可能都会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 “你可以选择,我那时候不能。”路延说,“我不是为自己,全是为你考虑的。” 空气静了静。 “别的我都不管,你就给我一句话。”孟图南眼圈红红的,“我们再来一次,成不成。” 路延从前觉得,不会有这一天的,他等不来这句话了。 怎么可能呢。 过去的感情就是一面打碎的镜子,再拼起来,总有裂痕。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没什么大不了,感情也是,路延一直是这样催眠自己的。就连李雨停都善意地提醒过路延还是仔细斟酌一下,毕竟不年轻了,这个年纪再失去那就是伤筋动骨,不能拿自己赌。 为什么呢。他明明条件不错,为什么没有向前看,却选择要来找自己延续这段感情? “你怎么会还喜欢我。”路延不解,“我有时候不明白。” 孟图南没思考多久,看了看他,低声说:“你走后我运气就变得不太好,遇见的人都没你好看,没你善良……老天不给我机会喜欢别人。” 路延有些无言以对。 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有了些一切都无所谓的厌恶感,总觉得再这样过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惊喜和色彩。 他现在对很多事物都悲观消极。人性,爱情,亲情,友情……这一切好像都是灰色的,没什么盼望。 时过境迁后这个糟糕的世界没什么改变,孟图南的父母也没什么改变,依旧不喜欢两个男人在一起,他们还是会遇到很多不理解,不能大方地牵手,不能在朋友圈发合照…… 在那片刻的光景里,路延开始承认,他怕害得孟图南没了家,也害怕自己被逼到边缘,变成曾经的李小园、江博…… 小心地藏了很多年的心思和痛楚被孟图南猛地扯出来,还逼着他把那块烂了很久的伤口一刀切除,有点疼,但居然有种扭曲的快感。 我忏悔。路延在心里说了一句,我忏悔我所有的过错,原谅我。 “你觉得能重来么。”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其实没什么信心……太久了。” “喜欢一个人只需要真心,不需要信心。”孟图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陪着你。” 这话一出,路延被握住的手麻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忏悔。路延在心里重复,我还是喜欢他,请原谅我。 “那……”他讲话开始有些结巴,“那你要保证……那个以后不要因为这个事情指责我,也别骂我,说话也不要阴阳怪气,毕竟我也是会难过的……” 说完他闭了下眼睛,把复杂的目光盖住了。 孟图南把火气压了压,看了看路延,发现对方闭着眼一脸无奈,像是认命,又像是在认错。他目光垂下来的时候神情有些小心翼翼,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面对自己父母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表情吗? 孟图南连忙伸手抱紧他,难过得想痛哭:“没骂你,就是心疼你,我气不过。” “心疼我为什么要大声说话,还吼我,莫名其妙。”路延逐渐开始不爽,“我就不委屈吗?你们一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孟图南紧紧环住他的腰:“按规矩父债子偿,你受的委屈,我以后慢慢还给你。” 第54章 关于那天跟孟建军和高慧究竟说了些什么,孟图南没跟路延细讲过,路延也没有多嘴问,他有些抗拒去了解。 再者就是没心情问。休息的这两天他几乎被孟图南寸步不离地缠着,要回答对方一系列稀奇古怪的问题,还要不停被上下其手地骚扰…… 分开很多年,明明应该会有些陌生感,可孟图南太自然大方,好像完全把那段过去忽略掉,又自动跳到了热恋期。 清净了许多年,一下子多出来这么个能闹腾的委实有些适应不良,别别扭扭在一起待了两天要去上班了,收拾行李时路延其实不太厚道地松了口气。 孟图南一定要送他去上班,说送他过去后自己坐地铁回来。 路延带着他上车后,坐好后孟图南看了看车的内饰,没晃过神来,问他:“你有几辆车啊,你工资水平能买这玩意儿?” 按照孟图南的认知,这已经属于豪车级别了,路延的收入买个房还将就,买这种车似乎不太够。 其实这辆车路延平时很少开,不想太招摇,孟图南说要一起去他才去车库取出来的。 “我舅舅硬塞给我的。”路延答他,“今天好像是第三次开。” 本来要起步了,路延扭头问了句:“要不你来开?” “不要,磕一下可赔不起。”孟图南连连摆手,“我们穷教书的存点钱不容易,老婆本啊!” 路延把头扭回来:“李雨停说我开车有点恐怖,我是怕你不习惯。” 孟图南心里啊了一声:“怎么恐怖了?” “我开车有点快。”路延说,“可能是因为开飞机习惯了,开车总觉得速度太慢。” 他还真没吹,去机场那一路孟图南坐得又刺激又害怕,因为不堵车,路延那车开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玩极品飞车。 本来还想着路上再跟他谈情说爱一下,结果孟图南被他这难以形容的车技秀得愣是没敢说话,手都紧张地握住了安全带。 路延还抽空安慰了他一句:“我没超速。” “……你慢点。” “很慢了。” “你慢点!” 一路上他们都在重复这两句话。 等到了他们公司,孟图南下车时已经做了个决定……以后有时间一定要来接这鹿上下班。这人开车其实也说不上非常非常快,但就是会让坐的人觉得非常不安全,可能真的是驾驶习惯的问题吧……说不定赛车更适合他。 来之前孟图南逼着路延带自己去员工食堂吃个饭,说要看看他这些年都吃的什么玩意。觉得这场景有点家长视察那意思,路延感觉难为情,但说不过孟图南那张嘴,最后还是妥协了。 其实公司环境还可以,吃得也不算差,可孟图南还是唉声叹气了很久。 “就这?我还以为您在新西兰逍遥快活呢,就这?”孟图南讽刺他,“别说,您还真有种大龄厌世单身汉的味道。” “我也是普通人好吧……怎么不能在这里吃饭了。”路延有点无奈。 “你以前去外面吃饭,要么自带餐具要么把人家的碗筷擦十遍。”孟图南开始细数他的饮食习惯,“吃个饭,辣的不吃,油盐重的不吃,炸的不吃,太甜的不吃,香菜葱蒜茴香鸡鸭鱼不爱吃……不是我啰嗦,我是怕你在外面找不到吃的会饿死。” 路延直接无视掉他的话,掏出一把钥匙给孟图南:“过节这几天李阿姨要回老家,你帮我喂狗。” 孟图南赶紧接过来,瞟他一眼又道:“那我要睡你那儿。” “你自己家没床?” “我家床塌了,不能睡人。” “……我昨晚才睡过,你当我傻吗?” “我都没上过你家二楼。”孟图南顿了下,“藏了人不让进?” 对视两秒,路延感觉钥匙都给了,有些事也无法避免,只能妥协了:“你睡觉就睡觉,不要弄得太乱……别让狗进卧室。” 在食堂坐了会儿,他们收了餐盘走出去。边上人来人往的全是穿着制服的空姐空少飞行员,但看来看去,感觉还是路延更好看些。 没走两步他们遇到几个路延的同事,见路延没有介绍的意思那估计是不熟,孟图南自动滚去边上等,结果抬头就看见一个大屏幕前正在播放的航司宣传片里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路延……估计是因为形象比较端正被抓去拍摄的,居然还站了C位! 仔细一看,路延还挺上镜的。 虽然帅,但委实很好笑,时过境迁,斑比也有这一天!孟图南乐得赶紧拿手机出来拍。 路延余光看到孟图南的动作后眼皮一跳,连忙跟同事说了句下次聊,走过来拍他手制止:“看看就行了,还拍。” 孟图南笑得想吐:“公司给你多少出场费啊?” “赶紧删了……不要笑!” “这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偏不让我看?” “你以前我想拍啊……” 分别前又拌了几句嘴。路延这几天老是忍不住去看孟图南的额头,总觉得那伤口挺碍眼的,砸哪儿不好,偏砸脑袋上。 路延指了指他的额头,不太自然地问:“这个怎么办?” “十天半个月自己就好了呗,还能怎么办。” “没说这个。” 孟图南瞥他一眼:“过几天我回家跟他们谈谈……没事的,别这么看我。” “回去再让他们打一顿?” “不至于,之前是因为我有点激动把我妈怼生气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是不太放心。” 说了会儿话,该去签到了。想了想路延还是把车钥匙塞给他:“打车挺贵的,地铁站离这里也远,你开车回去。” 孟图南本来还不敢接,等路延又说了句两天后来接他下班才把钥匙拿过来,看他拖着箱子上机组车。 也不好在人家公司里赖着,孟图南赶紧溜去停车场了。开车门的时候还在想怎么送他上个班过场也那么多,明明年纪都不小了,反而搞得比过去还粘糊。 孟图南也不闲,新学校马上落成,一堆事情等着他去拍板处理。私下开的成人班也不能敷衍,一周三次,下个月才结课……月底他老师要在杭州办一个展,让孟图南带上作品务必参与,也就是他还得花时间花心思写两副“作品”去交差…… 不比从前了,现在生活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谈个恋爱也要挤时间出来。 脑子里过着事儿,没一会儿就到家了。 锁车的时候孟图南接了个电话,李小园打来的,说她房子有意卖掉,如果还急着住她就缓一缓,不急就慢慢腾出来。 这又是哪一出。他捯饬一楼教室也花不少心思,这住了一个月都没到啊,孟图南感觉有点舍不得,欠欠地问她:“卖房子干嘛,脸上又有大手术?” 李雨停嗤一声:“我要跟别人一起做彩妆品牌,手头有的还差点意思,把那套房卖了就差不多,我想卖了那套,在这边再入手一个小公寓,不然老是睡工作室……” 两人聊了聊,孟图南听着她的意思是要认真做,听语气还挺有激情。 是高兴的事儿,他也跟着乐了会儿,最后笑着道:“那行吧,我跟他商量下看能不能住他那儿去,唉,但他可能不会让我在家里上书法课……” “哟,还商量,这就能住进去了?” “谁让我老婆美丽善良。” 听完这话李雨停笑个不停,开他玩笑:“明明是被压那个,还成天喊人老婆,你好恶心。” “怎么就不能喊老婆了……你又知道了,哇,在我们床上安了监控啊,我在上在下你都知道?” “不明显吗?” “哪儿明显了?” “不知道,但就是看得出来。” “别太关心别人的性生活!小明的爷爷活了100岁,因为老爷子不爱管闲事儿!” 又扯几句淡,最后她拿出包租婆的语气道:“下个月房租别忘了,拜拜。” 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琢磨了下怎么说服路延让自己搬进来。 孟图南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阿姨失去家政的工作,自己顶替上去!请阿姨这笔开支有点多余,干得少拿得多的工作实在令人垂涎,需要尽快取而代之。 他收拾了点东西搬去路延家里,除了生活用品,他还有不少写字的家伙,准备让路延家的书房派上用场。 上二楼每个房间看了看,让孟图南惊讶的是书房,以为空空如也,结果全是书,桌子上都放着一本摊开的诗集,书封皮上写着《七里香》,席慕容。 还看诗集……孟图南翻了两页,感觉自己有点搞不懂路延的内心世界,过得挺文艺小资。 除了书,柜子上还放着一个飞机模型,大概有一米多长,上面印着他们航司的全称。柜子里面有围棋和飞行棋……就是不知道谁陪他下。家里挂了挺多画的,但孟图南欣赏不来,感觉有点丑。 路延上班时在天上就是失联状态,只有落地了才有空跟给他发消息说两句话。 等晚上路延下班,孟图南打电话过去撩骚的时候就随口问了一嘴那飞机模型哪来的,看起来像纪念品,路延好像也不会买那种东西。 路延答他:“是录取的时候公司送的。” “你大学录取,为什么是公司送你?” 路延只能给他解释了半天什么公司委托培养,招生的时候有学校招和航司招……孟图南听了个大概,又问:“那为什么公司要送你模型,考上的都有?” “可能因为我是成绩排名第一进的学校。” 孟图南啧一声。 “估计当年跟我混在一起真影响你学习了,走了您就考得那么好。” 路延笑:“嗯,都怪你。” “嗯都怪我,是我误你前程,我负责。”孟图南也笑,“诶,你晚上吃的什么?好吃吗?” 孟图南对他的吃饭问题总是很感兴趣。 路延干巴巴地报了菜名,说不好吃。对方又问他累不累,说明天要出去给他买衣服,说他衣柜子里就没几件好看的衣服,全是制服。 东扯西扯的,手机都讲得有点烫。孟图南已经在路延的床上躺得忘乎所以了,讲话的时候音调很软和,开始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问他怎么开飞机的,难不难……一堆废话,但路延还是有问有答地回应他。 “那飞机为什么会飞?” “大概是因为升力大于重力……再讲你听不懂了。” “哦。”孟图南哼了下,“嗯……斑比,忘了问你今天飞的哪儿,上班好玩儿么?” 他在干嘛?声音越来越奇怪。 远方的路延此刻面前正架着平板,他在看明天的航图和人员安排,分着神跟孟图南打电话。 听到对方问,他手在屏幕上拉了拉,找到北纬30度附近,在T市那儿点了点,又比划了下和目前所在地的距离,把地图缩小一些,有差不多一指长。 在地图上那么近,飞行却需要7个小时。 路延轻声说:“我离你很远。” 孟图南本来闭着眼睛,听到这话后睁开了眼。 “没有吧。”他说,“感觉你就在我身边。” 路延没说话了,听筒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 原则上公司不让他们上班戴饰品,但因为不想把这条褪色的红绳取下来,路延特意买了块表戴,把红绳压在里面。 每次看看这条红绳,他都会想起那年冬天。他们在孟图南的房间里第一次接吻,门好像都没锁。 懵懵懂懂的时光,像是一下子就过去了。 沉默了会儿,孟图南忽然小声说了句:“你快说句话,我差不多到了……你随便说点什么。” “……” “斑比……” 说完他还抑扬顿挫嗯了一声。 好好的气氛没了,路延蒙了下,反应过来后气得吼出声来:“孟图南,别把我床弄脏!” 他刚说完,孟图南那边传来了几下急促的喘息声,又喊了声他名字……到最后变成了满足的叹息。 路延在电话那头,被他这不知羞耻的行为搞得面红耳赤,羞愤道:“说了不要把我的床弄脏弄乱,孟图南,你烦不烦!” 孟图南最后轻轻笑了一下,意犹未尽地道:“已经脏了。” 第55章 中秋那几天,路延依旧要上班。 不用上课,学校那边的工作也暂停了,孟图南难得有几天休息时间。闲着没事干,更不想超前完成工作,他每天就一门心思地远程骚扰路延。 他闲,路延可不闲啊。想着给他找点事做,于是路延试探着在电话里提议道:“不然趁着过节你就回家一趟。” 孟图南唉一声:“大过节的我还回去找他们晦气,我妈可能都不会让我进门。” “就是因为过节才不会这样,而且你爸妈也不是那种人。”路延语气笃定,“你赌气不回去也挺不懂事的,该回就回,犯不着因为我闹得那么僵,他们只是不想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心里其实还是想你的。” 孟图南想了想,问:“……我走了,狗怎么办?” “送去宠物店就好,你要是觉得愧疚,给它们安排个那种豪华单间……条件不比家里差。” 他像是提前就有过打算,每个安排都很合理,又让孟图南从他家里拿两瓶酒回去。 孟图南心想躲也躲不过去,只能先应下来。过节前一天中午把事情一一处理妥当后开车上路,准备回家迎接狂风暴雨。 车开着开着,天色暗下来,飘了点雨。上高速前堵了会儿车,孟图南心说是不是一切都在阻扰我回去?不然掉头回去算了,问问路延今天飞哪儿,悄悄买张票飞过去找他…… 刚想完,路通了。孟图南还在纠结怎么办,但后边的车已经按喇叭开始催促。没办法,他只能先赶紧往前开,开着开着……就开回定晏了。 孟图南本以为自己会被打出家门,结果预想中的糟糕场景一个都没发生。 和路延说的一样,他平安无事地进了门,和他们打招呼,高慧和孟建军态度不咸不淡的,不热络也不冷漠,意思意思给他加了几个菜,吃饭时谁都没提不开心的话题,聊的也就是家里生意怎么样,孟图南的学校情况怎么样,大家伙身体怎么样…… 孟图南心不在焉。 他分神去打量父母——感觉高慧胖了点,脸上多了些老态。年纪大了总有些变化,人松懒了些,做的饭似乎都没从前好吃了。孟建军多了些白头发,身材也发福了些。 太久不回家,聊起来总觉得有些隔阂感。孟图南看着他们,总觉得有些陌生,自己好像变成了他们的客人,再没有没小时候那种亲热劲儿了。 吃过饭,他陪高慧洗碗。一开始俩人都没说话,等他递过去一个盘子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孟图南的额头,说:“妈妈那天不是故意打你的。” 口气也不像在道歉。 孟图南本来也没在意,答了句:“我知道。” “以前爸妈也很少跟你动手,但那天……” 孟图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没事儿,都过去了。” 但高慧坚持把话题聊了下去。 “那天我生气,是因为你跟我们一见面就大吼大叫,坐下来讲话的时候也很没有分寸,抢话,顶嘴,很没礼貌。” 孟图南没做声。 高慧继续道:“你妈没读过多少书,但你爸是有文化的人,图南,你知道我很介意这个……你爸总是说你不好的脾气跟我一模一样……你明白吗?我希望你有文化,有礼貌,不要像我,也不要让你爸埋怨我。” 她今天说话时态度平和许多。 孟图南听得哑然还有些难过,赶紧点了个头,服软道:“是我不对。” “每年去看路延,他心里面一定也不愿意见我们,但是见了,延延一点都不会表现出来不高兴,你看看,这就是你不如人家的地方。”高慧瞥他一眼,“路延爸爸走了,妈妈不管还这么听话有礼貌,你再看看你!路延这么好一孩子,你偏要把他带上这条歪路,你要你爸爸以后怎么去见你路叔叔?” 高慧捧一踩一来打击他自尊心的事儿也没少干了,这话夹枪带棒的,说得孟图南一肚子气又不敢顶嘴,硬着头皮回了句:“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他。” “这些年你也没怎么关心过我们,是因为你怨我和你爸,我知道。”高慧接着道,“那天我会跟你动手,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你很不孝顺……你只当我和你爸是去找延延的麻烦,但你没问一句我和你爸怎么样。那次我是上去看病的,胸里长了个小东西,我做了个小手术……你上来就跟我们吵吵嚷嚷,问过一句这些吗,孟图南?我太寒心了才动手打你。” 孟图南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说现在关心似乎也晚了,但不关心又不太对,平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想半天却只挤出来一句:“妈,对不起……现在好些了吗?” “也用不着你操心,有病我自己知道看医生治病。”高慧低头刷碗,看也不看他,“反正你现在出息了,也有事情做,饿不死,以后也不会跟我们过……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们不管了,别回来丢人现眼就可以,我们不想被街坊领居说闲话。” 他犹豫了下,本来想开口辩解,余光又看到厨房外假装来回踱步的孟建军。他低下头,看到高慧有些旧的拖鞋。 对他的家庭而言,不接受是很正常的。说一句他们不管,似乎已经是一种妥协。 孟图南踌躇着说了句:“谢谢妈。” 一句谢谢不知怎么让高慧突然不高兴了。她把洗到一半的锅一甩,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才问:“你们这个毛病……是不是不能治好?” 孟图南手顿了顿。 “天生的吧。”他盯着水龙头,也不敢看她,“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有点感觉了,那会儿大家都特别爱看漂亮的小姑娘,我就不爱看,倒是喜欢跟好看的男生一起玩。” 她认真了问了一次,“你就非要跟延延在一起吗?” 孟图南沉默了下,点头:“没办法,还是喜欢他。” 高慧像是有些无奈:“没跟别人试过?女孩子什么的……” 他摇头:“没有。” 又沉默了会儿。 “现在年轻可以乱来不管,以后呢?”高慧又问,“也没办法生孩子,你们以后怎么办?” “路延说的,老了孤单就养十只八只狗。” “等你病了,老了,狗能端一杯水来喂你吗?老了以后谁照顾你们?” 孟图南低声答:“我把他照顾好,就当跟路叔叔交差了。”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照顾自己。”他轻松地道,“算起来我比他大,应该的。” 高慧沉默了会儿。 碗洗完了,她拿出一个大月饼来切,孟图南也没走,在旁边看着,高慧切了一小块儿让他拿着吃。 孟图南看着手里的月饼,嘀咕了句:“你们给我脸色看,冲我发脾气是应该的,以后不要为难他了。” “我们没有为难延延。”高慧也听不得他这话,“我们后来去找他,从没提过你们的事情,你也别让他想太多,我们是希望他过得好的……你跟他的事儿我们不同意,是因为你是我亲儿子,我不能看着你们乱来,把这个家搞得一团糟。” 想了想,孟图南觉得他爸妈其实也不讨厌路延,但非要把大家的关系搞得这么畸形,就是矫情要面子。这话闷在肚子里,他不敢说。 感觉一时半会儿跟她也说不通。孟图南看了看站在厨房门口的孟建军,只能先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饭也吃了,回去吧。桌子上的东西……那是没有馅儿的饼,给延延做的,本来要寄过去,你捎走吧。” 说完她就开始赶人。 孟建军听见了,在厨房外说了句:“回都回来了,住几天再走。” “明天二姐一家子要过来吃饭,看见他又要问东问西……之前已经有人说过闲话了,我懒得帮他说谎。”高慧不耐烦地赶人,“走吧,以后回来提前说一声。” 也只是吃了个饭,孟图南又被赶了出来,郁闷地开车上路。 高慧没出来送他,孟建军背着手送了送他。 他和爸爸的关系更客气些。 虽然家里平日里都是高慧管教得更多,但孟图南知道,孟建军才是家里最难说话的那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但其实最难搞定,他宁愿跟高慧讲都不想跟他爸聊。 “工作的事情还是要上心,年纪不小了, 多的我也不说了。” 孟图南点头:“嗯。” “太麻烦就不用回来了……等以后修了机场回来会好一点,免得开车这么累。” 孟图南问:“这么快就要修好了?” 上次听到几年前了。因为山多,他们这儿铁路难修,飞机场倒是越建越多。 “嗯,好像是明年的事情。”孟建军点头,“走吧,开车慢点。” 说完孟建军往后退,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有关路延的话一句没说。 在暮色里看,他爸的背好像有些佝偻。孟图南不敢多看,连忙侧开了脸。 本来想直接走的,孟图南车开出去一段后又倒了回去。他把车停在路延家跟前,看见门开着,里面一大家子正坐院子里喝茶赏月。 那家人看到他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女主人出来问:“你有什么事?” 孟图南也觉得有些尴尬,赶紧说:“我以前……我老婆家以前住这儿,路过想来看看。” 那女主人看他奇怪,砰一声关上了门。 孟图南在门外来回走了两步,找到他们接过吻的地方看了看,头顶的那颗夜来香居然还在。 他在树下坐了会儿,抽了支烟,心里想的是……好像都过去很多年了啊。 很多年了,回来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模样。 回去那一路孟图南挺伤感的。这几年确实没怎么好好关心父母,看他们偶尔露出的老态总有些心酸,会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们不同意是孟图南意料之中的事,可他不想让他们再去找路延了,有什么情绪冲他来就好。 到了这个年纪,他已经开始对父母有愧疚之心,又觉得也不应该委屈自己的一生,两种念头在脑子里东拉西扯,扰得人十分不好受。 这也太难了。孟图南心里不住地叹气,忽然有些明白路延当年的心情了。 他回到T市的时候是凌晨。到家以后也没睡意,他去书房写了会儿字。长久积累的练习让他有一个习惯,如果落笔前决定要写好一幅字,那无论中途发生什么都不会停笔。 精神是很集中的,他完全沉浸在纸笔之中,路延家又格外安静……节过岁终,众感缠心,这话倒符合他的心境。父母亲人慢慢地远离了自己的生活,好像也没剩几个知心人了,一切都像是无法避免的。 一幅字行云流水地写完,等停笔时天光大亮,晨曦也洒进书房里……孟图南看了看自己的成果,这时才终于困顿地忍不住了,浑身脱力一般。 游魂般地晃到卧室,倒头就睡,决定就拿这幅《节过帖》交给老师去参展。 这一觉他睡得昏天暗地,是有意识地不想起来那种睡法……如果可以,他还真有些想在这张床上一睡不醒,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忘了。 ……最后他是被大力推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路延坐在床边上,一脸阴沉地看着他:“醒了?现在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换睡衣上我床,昨天洗漱了吗?” 孟图南点头,意识还迷茫停留在梦里路延给他讲数学题的那年,没过脑子就来了句:“下课了?” 路延一愣,反应过来后拍拍他的脸:“我下班回家了。” “哦……”孟图南恍惚着冲他笑了笑,“我梦到你了。” “什么梦?” “你让我做题背公式,对了就脱衣服……要是不叫醒我,你应该已经脱光了。” “……无聊。” 孟图南又看了他一会儿,回过神来后又用那种暧昧的语气问:“你穿这个制服真好看,能不能就这样穿着上我一次?” 才说完,这人睡眼惺忪地扑过来抱他,手往他胯那儿揉来揉去。 这真的是才睡醒? “……”路延无语想抽死他,“先滚起来洗澡换衣服把自己弄干净!你臭得像一只猪!” “那你陪我洗澡,我帮你洗……你也才从外面回来,洗一个。” 拉拉扯扯半天,孟图南完全醒了,路延还是被他拖进了浴室。 等热气把他们包围后,孟图南抱着路延小声说了句:“我妈让我给你带了饼,没馅儿的。你吃月饼不是光吃皮不吃馅儿吗,应该是她专门做的……你说你这人吃东西怎么这么麻烦,真难养。” 路延瞪他:“难养,也没让你养。” “我求你让我养行了吧。”孟图南环着他慢慢亲,“我们斑比,真好闻……” 路延本来想问问孟图南有没有跟家里吵架,是什么情况,结果没一会儿他俩就在花洒下吻成一团,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分开。 路延刚想出去拿个套,孟图南忽然单膝朝自己跪了下来,靠着他的腿,语气认真地说了句:“我好像很爱你。” 求婚的姿势,话也说得煽情,可他手动了动,脸也慢慢凑了过来。 …… 作者有话说: 孟图南:没有馅儿的月饼也能叫月饼?不太懂这种月饼! )省略号下次写。 第56章 …… 很舒服的时候,身体有一种失重感,倒是很像飞机起落时浑身下坠的感觉,脱离了什么似的,路延最喜欢起落的瞬间。 起飞,降落,重力拉扯……飞到一定高度稳定后会有不一样的感受,总觉得自己变成了某些美好事物的一部分,身体轻飘飘的。那些羞愧感、荒芜的心绪、无法控制情欲的懊恼,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是觉得自己有所归属一般,对方温暖的身体、他的手、吻,都像拥抱飞机的云层……软,轻,仿佛没有重量。那一刻的感觉和永恒渐渐合二为一,也趋于无限。 进入的那个地方在路延眼里,有时候像一个伤口,所以总是怕孟图南疼。孟图南的表情又很难判断,好像很舒服,好像很煎熬,这时常会让人迷惑……应该怎么做才好?停下来看看他,还是再重一点,刺穿那个伤口,听他喊出来? 路延想起谢琳说的,爱应该是乐园,只要平静地走进去,享受就可以。那是什么样的乐园?失乐园,复乐园,都不是,在孟图南这里是游乐园,不是讲人原罪堕落的史诗,只是天真、幼稚的一场简单游戏。 他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不会思考太多对错,他没有复杂的思维,他是亮的,直接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拉着自己往下坠。 孟图南环着他,手圈起来,挠他的背。他的手真好看,写字的手,摸他…体的手,他的手在记忆里一直很温暖,路延去拉孟图南的手,揉了几下,轻轻吻了吻。 他的精神似乎经历了一次漫长的飞行。 …… 洗过澡出来,路延盯着孟图南换了干净的床单后才勉强满意了,光着身子去拿衣服穿,等发现一堆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后转身问了句:“给我买的?” 孟图南点头:“前几天买的。翻了一下,发现你就两三套平时穿的衣服。” 路延点头:“上班要穿制服,休息时间少……其实也用不着买,也没什么穿的时间。” 嘴上说不要买,但只要你给他了,路延就会小心翼翼收着,很珍惜地保存,无论是衣服还是别的礼物。 孟图南也懒得跟他争论:“我以后看到好看就给你买,不要管我花钱,我钱多。” 路延最后也只是抗议了一下说不要买太多。 他挑出一身黑的来穿,发现尺码很合适。孟图南就坐边上看他换衣服,手指了指边上的柜子:“那边衣柜归我了。” 路延嗯了声,还嘱咐了句:“你以后衣服放不下也别塞我这边,平时不要打开柜子让我碍眼。” 他嫌弃地说了半天,又开始强调自己的卫生标准。孟图南敷衍了两句赶紧跑下楼去做饭了,不想听他说什么拖地要拖三遍,听不见听不见…… 路延又仔细看了看被孟图南占领的那些房间,巡视一番后才下楼,也没多说什么。孟图南做着饭,他开车去宠物店接狗了,回来的时候刚好能吃饭。 吃饭的时候孟图南跟他聊了聊回家时的情况,听完他似乎也不是很意外,点点头说:“比我想象中好一些。” 听起来还挺庆幸的口气。 孟图南犹豫了下,问他:“你这些年真的一次都没回去过?” “没有。”路延摇头,“当时跟自己说好要跟过去告别,就不想往回走了。” 孟图南翻了个白眼:“那你干脆签北京的公司不好吗,还偏要回来。” 路延给了他一个看似很合理的理由:“买不起北京的房子。” 他做了三菜一汤,印象中这些都是路延喜欢吃的,但吃着吃着发现路延不碰那盘清炒野菌。 还以为是卖相不好看,孟图南问了句:“你不是喜欢吃这种野蘑菇吗,我专门去南边市场买的啊,怎么不吃?嫌样子丑吗?” “公司规定飞前不让吃野生菌。”路延解释,“怕我们食物中毒。你想象一下,如果我开着飞机突然见小人了,那后边的乘客……” “那你不早说!这玩意死贵死贵的,还特别难洗,我还忙活半天!” “你也没问我啊……我回来的时候看你都下锅了……谁知道你要做这个。” 两人互相瞪了瞪彼此,孟图南把盘子拉到自己跟前吃起来,开始不满:“你能辞职吗?咱不干了吧,管得又宽还事儿多,成天累死累活。” “那你赎我啊。”路延报了个数,“差不多赔给公司这些我就自由了。” 孟图南听完开始掏出手机合计自己的积蓄,合计完后发现那个数字实在有点遥遥无期:“……好像赎不起。” 路延笑他:“还当真了?赎我做什么,干得好好的。” 如果可以,孟图南倒是真的希望可以养他……路延上班其实挺辛苦的,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四五天,飞那种大夜航还要熬夜,特别伤身体。他就希望让路延在家里待着,不做什么也好,养养花下下棋看看书……反正路延不就喜欢这些老年活动。 知道那种生活还很遥远,孟图南懊恼地收拾碗去洗了。 感情落实到生活中时,似乎都变成了琐碎的生活日常。他洗碗的时候,路延就站在储物柜那会儿检查他买回来的那些食品……好像只要有包装的东西路延都要认认真真看过配方,虽然在孟图南看来这就是闲得蛋疼。 孟图南问着他的工作安排,又跟他讲了讲过几天自己可能要忙起来,可能没时间过来照顾他。 “所以你也自己学着做点饭啊。” 路延放下手里的狗罐头,无奈道:“不要逼我……厨房油烟很大,做一次饭我要洗三遍澡。” 孟图南回他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那我不在你怎么办?” “将就自己去外面吃啊,难吃点又不会死。” 难吃他宁愿不吃。是故意说这种话来气我让我心疼,套路我吗?孟图南瞪了他背影一眼,心说或许赶紧挣钱暴富给他赎身才是要紧事。 还在思考如何合法让自己暴富,路延逗着狗,突然问了他一句:“我明天要飞北京,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坐我开那班。” 这邀请很突然,还奇奇怪怪的。孟图南想了下:“好像不行,明天我要去学校那边过两个合同。” 路延背对着他,又问:“你能不能请个假?” 他很少对自己有这种不太合理的要求。孟图南感觉实在很奇怪,擦了擦手走过去问:“有什么大事儿?” 路延沉默了会儿,说:“我爸爸忌日。” 孟图南心哐当一声,路延又来一句:“我去年就没回去,家里惯常有个仪式……按理来说我该在场,好久没有回那个家。” 这句像只说了一半,孟图南觉着后边该有一句:想要你陪我去,但路延没有说。他一贯是这样的,话讲得不清不楚,要你猜他的心思,又或者说,自我保护一样的,要你自己说出口。 “我陪你去。”他连忙应了,发消息给高雪说自己出去几天,“那狗怎么办?又送去住豪华单间?” “我们给它俩洗个澡,送去我朋友那儿……是养狗认识的一兽医,他就住附近。” 孟图南没忍住开了个玩笑:“因为狗认识的朋友,真实的狐朋……狗友?” 路延飞他一眼,把绿豆抱起来,说:“编排我朋友,惩罚你给芝麻洗澡,我去楼上洗绿豆。” 本来想着芝麻体型比绿豆小,洗澡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孟图南是万万没想到一只小小的柴,身上居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 洗个澡他俩活生生在浴室上演了一出人狗大战,堪比杀猪现场,芝麻撕心裂肺地嚎,孟图南也撕心裂肺地吼,整个浴室一片狼藉。孟图南到后来气得开始咆哮了,指着那只洗澡不安分的狗恶狠狠地威胁:“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狗哪里理他,还是死命地对着他嚎。 路延在楼上听见,跟乖乖让洗澡的绿豆握了握手,笑着问它一句:“他们俩挺像的是吧?不听话,还特别吵。” 绿豆蹭了蹭他的手臂,天真无邪地望着他,不言不语。 作者有话说: 密码:6666 不看那个也毫不影响! 第57章 去北京那天天气非常好。 去机场的路上孟图南心情也很好,感觉跟去郊游似的……果然只要不工作干什么都是快乐的,看蓝天白云都觉得很幸福。 路延坐在副驾驶上发呆。似乎情绪不高,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不太喜欢晴天。 孟图南瞥他一眼:“天气好难道不是会更好飞吗?” 路延摇头:“更喜欢下雨天。” 孟图南觉得这人指不定心理有点问题,赶紧切歌给他放了首晴天:“你把自己所有网络上的ID都改成快乐男孩行不?我看你活着真是累得慌。” 路延偏头笑:“我挺好的。” “挺好的吃还艾斯挫仑、劳拉西泮?嗯?”孟图南瞥他一眼,“了不得,瞒着我们悄悄失眠,是不是准备得个抑郁症惊艳所有人?” “开车好好看路,别看我。”路延语气无奈,“都跟你说了,很久没吃了,有段时间飞国外倒时差才吃的。” “人家倒时差吃褪黑素,你倒时差吃镇定安眠的药?被我翻到了还狡辩,怎么不说是给狗吃的?” 感觉自己以后将毫无隐私和秘密,路延为自己哀悼了一秒钟,耐心解释:“有段时间压力比较大才吃的,现在睡得很好,你也看见了。” 孟图南也不想再聊这事儿,问了个别的话题:“这次去肯定要见到你妈吧,我带点什么?” 路延摇头:“她不缺什么,不用买。” “那也不可能空手啊。” “送礼物这种事情你干嘛问我?” “我是问你她喜欢什么!” 路延仔细想了想:“她最近喜欢上帝和教堂。” 孟图南琢磨了会儿,问:“所以要送上帝的周边吗?十字架的项链,手串?手抄圣经?” “……”路延无语片刻,“你自己看着办。” 把孟图南送到机场,路延自己开车去公司报道去了。但这会儿时间又特别早……还有三个小时才登机。这也是孟图南觉得路延令人无语的一点,这人好像有时间焦虑,如果不提前一两个小时到公司就觉得自己会迟到,任何事不提先准备好就很不自在……反正孟图南无法理解。 等的时候很无聊,他给李小园打电话互损了一通。对方因为一个小她三岁还劈腿的男朋友对孟图南大倒苦水,总结陈词是一句:“我还给他买了好多鞋!现在的爱情,有了物质还不是一盘散沙!” 孟图南笑她:“那你可能误解了爱情。” “我不是想聊爱情,我需要你安慰我!帮我骂他!” “骂他有什么用,不疼不痒的。”孟图南失笑,“要是真恨他,待会儿落地了带我去找人,哥帮你揍他。” 听完这话李小园沉默了会儿,嗯了声,又问他说:“孟图南,我很好奇,喜欢一个人很多年是什么感觉?你跟我讲讲。” 孟图南想了想:“感觉……” 他偏过头,恰好看见落地窗外远处有飞机起飞。孟图南下意识许了个愿——希望今天路延开开心心。 “说实话没什么感觉。”孟图南的回答很务实,“可能因为太久了,喜欢已经变成了惯性。” “喜欢路延很无聊吧……”她笑,“说实话,路延真的很无聊,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谱安全的男人了……兴趣爱好简直像个老头子,什么养狗下棋看书锻炼……” “哪里无聊了!他多健康自律!”孟图南立刻反驳,“我们斑比聪明又可爱,不准说他!” “行吧。”她笑了下,“说真的,路延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你这么个猴儿……” “他碰上我才是撞大运好吧?全天下我对他最好!” “得,我闭嘴。”李小园开始道别,“行了,下飞机我来接你,拜拜。” 挂断电话,孟图南把喝完的咖啡丢掉,准备登机。 上飞机坐好没几分钟,一空姐找来看了看他的座位后,问:“孟先生吗?” 他说是。那空姐笑了笑,说:“那请跟我走吧,我们机长给您升了个舱。” 接着孟图南受宠若惊地被带到了头等舱,全程都感觉很梦幻很奇异,飘飘然地问那空姐:“机长家属还可以升舱吗,以后都可以吗?” 家属?那空姐回他一个奇怪的眼神:“是机长自费给您升舱的。” 孟图南嘴角一抽,手里的香槟突然就不香了:“我现在能回去吗?钱退给我就行!” ……何必呢!完全是浪费钱! 起飞之后孟图南才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拿了本书出来看。没看几分钟又开始机长广播…… 他不知道的是广播这种东西对路延他们而言是可以但没必要的东西,路延基本不做,一般都丢给一副和二副来做。 这一天,孟图南十分有幸听到了三次机长广播。起飞时,遇到颠簸气流时,下降时……路延的声音立马就窜出来了。 “这只鹿今天话好多!”孟图南忍不住在心里笑,“他声音还挺好听的,下次让他在家说。” 感觉挺奇异的。孟图南后来什么事儿都没干成,在飞机上一直发呆,有种莫名的幸福感,甚至有种晕机的错觉。 到了北京,按照之前说好的,路延先回家一趟,孟图南被李小园接走吃了个饭,吃完立刻被拉去干活了。 孟图南答应给她做一款印章样式口红的设计,需要做成国风定制款,每一支口红都有手工刻字,李小园还要他参与拍一个宣传视频。 这是之前租房子给他时谈好的报酬。 拍视频是最麻烦的。李小园一直不满意,给他写好的台词现场又改了几次……一下飞机就被接来干活儿,李小园要求把他刻印的视频排出大片感,孟图南只能不停被摆拍着刻字,几个小时下来手都有点麻。 难点在于孟图南刻印不喜欢在同一块石头上重复作秀,每一次没拍好重新刻工作量都很大。 李小园说他浪费原石,孟图南无奈地跟她解释:“我刻印不描字,一刀下去就不回头了,老师给的忠告,不敢坏了规矩。” 到了吃饭时间才能休息会儿。他赶紧给路延打电话,那边也在吃饭。 孟图南还以为他是跟妈妈或者舅舅一起吃,结果路延居然是一个人吃的饭,谢琳和谢羽都还没跟他碰面,忙自己的去了。 孟图南感觉有点心疼:“你吃的什么?” “牛肉面,打包上来吃的。”路延说,“我家楼下有个面馆还可以,明天你过来我们去吃。” 孟图南说好。 路延的吃饭礼仪非常好,也不爱说话。聊了会儿孟图南觉得自己一个人说太无聊了,路延那边静悄悄的……完全不像在吃饭。 “你能不能吃的时候吧唧嘴给我听听?我什么都听不到!” “……”路延十分无奈,“吃饭有什么好听的?” “我爱听!不然开视频也行,我特别爱看你吃饭。” 最后路延还是开了视频给他看。孟图南就看着他吃东西,开始例行问诸多无聊的问题。 “你洗澡了吗?” “洗了两遍。” “你在哪儿?” “我的房间。”路延换了后置摄像头,给孟图南看他的房间。 孟图南仔细看了看,感觉这房间还挺路延的……他从小就喜欢这种简单的布置吗? 比较醒目的是墙上贴的一排奖状。 孟图南笑他:“原来你家里也会在墙上贴奖状!” 路延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瞒你说,是我自己贴的……那时候小,我爸妈总不在家,想着引起他们的注意,回来的时候看见能夸夸我。” “有用吗?” “嗯,我爸会给我奖励。”路延笑,“所以一直努力读书。” 听得有点心酸,孟图南赶紧岔开话题。 “你穿的什么衣服?” 路延调整手机角度给他看:“你买的衬衫。” 孟图南托着脸看他。 “一下午没见……怎么感觉头发短了点?” “去买吃的之前去理发店剪了下……不好看?” “好看。”孟图南看着他笑,“我想过来跟你睡……我待会打车过去?” 路延摇头:“别折腾了,不累啊?明天再过来。” “我肯定睡不着,结果还是你要陪我打电话到很晚……” “躺着说话也行,今天先好好休息。” “那你明天跟我去买上帝周边送你妈。” “不用买,她看到你就很开心了,我觉得还会送你礼物。” “不行不行,上帝周边不能少,我要给她买个镶钻的十字架!”孟图南想了想,“我明天七点起来去找你好吗?叫你起来吃早餐。” “你起不来。” “我起得来!我上十个闹钟!” “多睡会儿,慢慢起来,我中午过去找你们吃个饭。”路延交代说,“晚上来跟我睡就行,急什么。” “我急!我现在就想去跟你睡!” 他倒是一点没把李小园当外人,在她跟前快乐地聊,眉开眼笑的,一脸春心荡漾。 戴着耳机都让人觉得很难忍受! 这狗粮喂得……李小园在他对面听得一直翻白眼,听得忍无可忍才大吼了句:“路延你现在过来把他接走,你们去床上聊……老子刚失恋好吗,烦死人了!!” 第58章 第二天,路延到李雨停的工作室楼下时,是她助理下来接的。对方跟他认识,笑着跟他聊了几句。等带着他走进去,助理又说:“在给孟老师化妆,拍视频呢,可能要在边上等等。” 路延应了,推开门走进去,也没吭声,拉了个椅子和助理坐在边上看。 孟图南显然是很不情愿的,看见路延来了,挤眉弄眼地表达不满。 李雨停一边化一边调侃,对着镜头说:“以后让孟老师带妆去写字刻印,再让平台把他挪到美女主播那边,我觉得一周就能出圈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路延仔细看了看,虽然不太懂弄在他脸上的是什么,但看了看感觉居然挺好看的…… 路延一来孟图南就扭捏了起来,之前还跟李雨停插科打诨地瞎聊,这会儿消停了,老老实实坐着让人摆弄。其实他是在心里给自己点蜡,感觉会被笑很久,心中后悔万分答应让李小园拍这玩意。 等李雨停完成妆容展示后关设备说可以了,孟图南立刻要求给自己卸妆,结果被李雨停痛批了一通,说好歹辛辛苦苦化了很久。 路延看他那憋屈的样子好笑,也附和了句:“挺好看的。” 也亏得他底子不错,面部柔和,化出来没什么违和感。 孟图南恼羞成怒:“你还看我笑话!” “真的还可以,感觉五官立体很多。”路延还凑近了去看,“可以就这么出去吃饭。” “……不要笑!” 路延低头跟他平视:“没笑你,好看的。” 他轻声细语的,语气特别温柔。 闻到他的呼吸,孟图南腰都软了,立刻变成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突上去亲他。 路延很配合地扶着他坐到化妆台上和他接吻,不轻不重地咬他舌头……孟图南很快陷入意乱情迷的状态中,腿都盘了上去。 快收不住的时候李雨停过来敲门了:“我换好衣服了……快出来,我们去吃饭。” 闹了一通再出来,李雨停辛辛苦苦给他化的妆也有些斑驳了,只能卸掉。 去商场好不容易买到了镶钻的十字架,他们又找了家西餐厅吃了个午饭。李雨停估计是有点受不了这俩人身上恋爱的酸臭味,吃过饭就赶紧拎着包走了。 孟图南看她离开时那一步步跟女王一般的步伐,啧啧感叹:“这女人真是了不起。” 路延点头:“确实。” “怎么会想起来去做美妆博主的啊……我也没敢问她。” 路延犹豫了会儿才说:“可能跟我有点关系。” “……啊?” “她刚毕业那年找工作不太顺利,可能吃了点相貌的亏吧,人消沉了一段时间,也很迷茫……我觉得她是有点自卑,走不出来。”路延回忆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跑去商场给她买了些化妆品……也不会挑,全是乱选的。后来就……” 后来就阴差阳错促成了一个女孩儿的蜕变。 孟图南听完醋意冲天:“你跟她铁定有点什么。” 路延想了想,“我老觉得亏欠她什么……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她高三那年妈妈就没了啊,一个人出来闯荡到今天,挺难的。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如果那年……” “好了。”孟图南火速打断他,“我相信你的清白了。” 其实孟图南也总有这种感觉——亏欠她什么似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允许那女人在自己脸上化妆。 路延瞥他一眼:“整天疑神疑鬼,明明是她喜欢过你,不要倒打一耙。” 孟图南挑眉:“那又怎么样!反正你没怎么送过我东西!” “两次都是你追我,为什么是我送你东西?” “在一起了你也没有给我买过。” “……给你买化妆品?” “呵呵。” “我以前帮助你数学及格考上了大学,还不算礼物?你该给我磕头。” “那不算!”孟图南一脸不爽,“看来是我错付了,都是我白给!” 路延瞅他一眼,默默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过去:“……自己买,不要让我买。” 孟图南傻了会儿,有点受宠若惊,接过来后看了看:“这是传说中的工资卡吗?” 路延点头:“拿去管家。” “……密码呢?” “我生日的前一天。” 孟图南心说绝了:“你直接说是我生日很难吗?” “不要就还我。” “真不要,我赚的勉强够养你也够养家了。”孟图南塞还给他,“留着当小金库吧。” 吃完饭,他们回了路延的家。孟图南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总感觉自己的出现多少有些尴尬,但路延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没关系,总是会碰面的。 位置是个挺旧的小区,房子也有了些年头,看外边儿特别旧。上楼进门一看,孟图南发现路延家里非常整洁明亮,完全不像是老小区的房子。 路延居然还说:“现在就我妈住……可能有点乱,昨天回来的时候大概收拾了下。” ……这叫有点乱。 “你妈一个人住?” “嗯。”路延点头,给他拿了双拖鞋,“我外公外婆去世以后她就回来了,我也劝过让她去T市,她又说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俩在房间里聊了会儿天,孟图南还没探索完路延的房间,谢琳抱着一大束白玫瑰回来了。 孟图南觉得谢琳应该是吃了防腐剂……一点没变化,脸蛋白白嫩嫩的,皱纹都瞧不见。孟图南看她神态平静安稳,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简直和以前在自己家客房里尖叫着哭嚎的那个女人完全沾不上边。 她今天应该是还特意打扮过,穿了一身样式简单的旗袍,没戴什么首饰,指甲也干干净净的……美人养眼,光是看着都觉得很赏心悦目。 “南南来啦。”她笑着走过来,“好久不见了。” 孟图南连忙点头开始拍马屁:“嗯嗯,好久不见。阿姨,您可真是花为肺腑,雪作肌肤啊,还是这么漂亮!” 谢琳抱着花笑:“你好像比以前高了一些。” 路延接过她手里的花,感觉孟图南跟她相处得挺和谐也不用管,转身找花瓶去厨房插花了。 孟图南被谢琳拉着聊了聊,听她讲有意去国外当修女的计划,说想一边学画画一边侍奉神明…… 聊了会儿,他把礼物递过去,谢琳收了,看上去很喜欢,又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本《圣经》递给孟图南说:“特意为你准备的。” 她问了问孟图南的近况,亲亲热热地跟他聊天。路延时不时晃出来拿个东西,并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谢琳远远看了看路延的背影,小声问孟图南:“南南,他穿的衣服是你的还是你买的?” 路延今天穿了谢琳从没见过的帅气衣服,实在有点陌生。 “我买的。”孟图南有点不好意思,“不好看吗?” “好看的,你多给他买点衣服吧。”谢琳开始吐槽,“挣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往自己身上花……也不知道是懒还是不想买。这点简直跟他爸一模一样,明明长得也不差,穿衣服那么随便,说他也不听。” 孟图南狂点头表示同意:“他就这样的,说也说不听!” 他们俩合得来,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 没一会儿门又响了,孟图南赶紧站起来去开门,看见了同样多年不见的谢羽。 他穿了一身很正式的黑西装,面色和记忆里一样冰冷。看到孟图南后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没搭理孟图南的那声“舅舅”,直接进了门。 谢琳看见了,瞥了谢羽一眼:“谢总好大的架子,喊你都装听不见了。” 谢羽神色不动,来了句:“如果知道有这一天,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儿子送去定晏。” 孟图南:“……” “你差不多得了。”谢琳说,“以前费尽心思把延延带走,结果人家还不是在一起了,气不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谢羽笑,“反正以后要忍受白眼、质疑、流言蜚语的不是我儿子。” 孟图南在边上听得十分尴尬,很想遁地逃走。 路延在厨房远远地对他说了声:“孟图南,不用理他。” 谢琳附和:“对的,不用理他。” 谢羽冷笑一声:“反正恶人都是我,我不该帮你管他,我就该让你儿子青春期不懂事的时候由着性子来想做什么做什么……” “都这么大了还管?别没事找事儿给人脸色看。”谢琳嗤一声,“你今天别找我晦气。” “我还没空管,自己的孩子都管不过来。” 谢琳瞪他一眼:“你少管一点吧,小星星才几岁,成天就想着让她学这个那个,真的是当老板当到家里来了……” ……这一家子的说话风格让孟图南全程都很尴尬,他夹在谢琳和谢羽中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孟图南默默转身溜去了厨房水槽边上,帮路延插花。 忍了会儿没忍住,孟图南扯了扯路延的衣摆:“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就不来了……看你舅舅多讨厌我。” “又不是带你见他,是见我爸妈。”路延蛮无所谓,“他就这样的,谁都不喜欢,不用管他。” 本以为也就家里人会来,结果到了下午,又有两个中年男人到访,手里还提着一些食材,熟络地跟谢琳打过招呼后就奔着厨房去了。 孟图南打量了会儿,感觉这几人身上气质很不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男人味,很正直硬朗。 路延跟他们说完话,抽空过来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是我爸同事,都是警察……应该还有两三个没到。这几个叔叔每年这天会来这儿给我妈做一顿饭吃,也陪我爸说说话喝喝酒。” 孟图南有点惊讶:“每年?” “嗯,就连我妈去国外那几年到了这天也都会回来,他们应该有过约定吧。” 好长情。孟图南感叹:“你爸肯定是个特别好的人,不然朋友不可能记挂那么多年。” “嗯。”路延点头,“我小时候甚至觉得他无所不能。” 孟图南还有些犹豫:“这场合……我出现合适吗?说不定你爸也不会喜欢我。” “喜不喜欢另说,见还是该见的。”路延说,“当陪陪我吧,我每次参与这个活动都很难受。” 那场面估计挺伤感的。孟图南不解:“大家都难受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继续做?” “可能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些寄托。” “你需要?” “当然,不然干嘛来。” 孟图南叹了口气。 “就只是做饭吃饭吗?不用祭拜什么的?” “不用,都从简。” 等最后饭做好,家里又来了个人,穿了警服,大概是一下班就赶过来了。孟图南看了眼那男人肩上的肩花,心说不得了,这好像是个官儿啊……这气派,扫人一眼都觉得有锋芒。 那人见了谢琳,走上前缓缓喊了声:“嫂子。” 谢琳点点头,语气随意地问他:“怎么小沈还没来?陈斌呢?” 那人和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那人接着答:“嫂子,陈斌今年没时间,有任务。小沈……小沈不能来了。” “小沈也有任务?” 那人说:“小沈以后都不能来了。” 谢琳呆了呆。 她似乎有些茫然,看着一桌子的菜,再开口时,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一开始来的时候是六个人,之后就越来越少,今年只剩你们几个……不然明年别来了,我看着伤心。” 穿警服的那个叹了口气,说:“我们每年都说不来了,今年就是最后一年,可是……” 这时路延去谢琳房里拿了一套很旧的警服出来,放到了中间那个椅子上。 他慢慢退了出来。刚放下,桌上的人纷纷起身,站直了身子。 孟图南也连忙跟着起身,路延又拉着他退后了一些。 接着,他看到那三个男人对着那个放着警服的座位整齐地敬了个礼,表情肃穆。 谢琳看着那套警服,目光痴痴的,像是入神了,在回忆什么一样。 就那一瞬间,孟图南忽然共情了他们的难过。 他远远看着那身警服,一面默哀着,一面悄悄地,在人群背后握紧了路延的手。 第59章 孟图南还是第一次参与路延家的饭局,感觉挺新鲜的……就是不太敢多说话,生怕说错什么冒犯了那把椅子上的警服。 谢羽要回家看孩子,吃完饭就走了。这着实让孟图南松了一口气,谢羽在他就浑身不自在。 后来他们开始喝酒。这个环节是真让孟图南开了眼界,这群人,真能喝酒! 他知道路延能喝,谢琳嘛,老酒鬼了,肯定也有点量,但还是被那三个警察叔叔给碾压了。这仨喝得那叫一个豪迈粗犷,空了好几个白酒瓶子都面色不改……这就是北方汉子吗?这种喝法,反正孟图南是看呆了。 他大概有小半年不能喝酒,路延也说不让他喝,让他待会帮着送人。 也没事做,孟图南就撑着脑袋在边上看路延被三个警察叔叔拉着聊人生聊未来,觉得好笑但不敢笑。 路延只要在长辈跟前就特别听话,越看越乖巧可爱。但是喝酒怎么这么实诚,一杯杯喝得好瓷实……也不知道躲一躲的。 等一切结束已经很晚了。孟图南把路延扶去房间里让他先睡会儿,自己忙着来回开车送人,回家还照顾了下谢琳,之后又简单收拾了下餐桌…… 把一切安顿好也有些疲惫不堪了。 他揉着肩膀,轻轻推开路延房间的门,看见这人以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靠在床头,灯还开着……也不知道睡没睡。 孟图南走过去看,发现路延换了身衣服,应该是洗了澡,就是头发还是湿着,有块毛巾垫在脖子那儿。 他才坐到床边路延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揉揉眼睛,说:“等了你好久,等到睡着了。” 孟图南摸了摸他的手,特别凉。别人都是喝了酒身体暖和,他是会冷,也不知道是什么体质。 帮他捂了下手,孟图南问:“帮你吹下头发?也不能这么睡。” 路延摇头:“我妈睡了吧?别吵她……你洗澡没?” “没。” “去洗澡,不然不跟你睡。”路延催他,“赶紧,我等你。” 等他洗完澡出来,路延已经坐起来了。 路延说等你,就真的是等,不玩手机不做任何事,看着浴室的门等。 孟图南擦着头发坐到他腿边,摸了摸他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 “清醒点没?” “本来也没醉……这几年喝酒都是越喝越清醒。”路延说,“就是说了太多话有点累。” “睡觉了好吧。”孟图南哄着他,“很晚了。” 路延摇摇头,说:“我们就这么坐着聊聊天吧,像以前一样……我不想睡。” “不想睡?那做点别的。” “我认真说的……诶你别乱摸,痒。” 他这语气跟撒娇似的……一喝酒就爱这样。 孟图南思考片刻,决定试探下这只鹿的清醒程度:“叫声哥来听?” 路延抬头瞥他一眼,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考虑。孟图南还以为他不乐意叫,结果等了几秒居然真听到了一声:"图、南、哥、哥——" 他每个音都拉得很长,故意叫得很浮夸。但孟图南还是很惊喜很受用,眉开眼笑地去抱他:“突然感受到了做哥哥的快乐。” 叫了一声路延就不吭声了,捏着孟图南的手玩了会儿,懒懒道:“我想喝水。” 孟图南赶紧起来去外边给他拿了瓶水,拧开递过去,路延也没伸手接,就看着他,脸上仿佛写着两个大字:喂我。 感觉他这样子实在是很可爱,孟图南凑过去慢慢喂他喝了几口,一边喂,一边摸他头发。 路延头发摸着特别软,非常好摸。 “还记不记得我妈以前说的?”孟图南说,“头发软的人心很软,看来我们斑比是心很软的人。” 路延点头:“记得。当时你妈还说,你的头发硬得像野猪毛。” …… 论拆自己台路延天下第一。 他戳了下路延的脸:“闹成这样了我妈还是很疼你……把我电话拉黑,但有事没事就给你寄吃的,是不是?” “谁让我善解人意还听话懂事,不像某些人就会折腾。”路延说,“你妈确实蛮好的,我上大学那会儿还来看过我,带我去买衣服。” ……还炫耀上了。 孟图南用手臂勒他脖子往自己怀里一带,把人抱了个满怀:“我妈你也知道,就是嘴硬心软,我爸才是真的老古董……慢慢来吧,我觉得还是有机会把你娶回家的。” 路延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事情,问他:“你之前跟我妈在外面叽里咕噜说了些啥,说我坏话?” “她给我讲了好多跟你爸的故事,我都快听哭了,好感人。” 路延失笑:“那些故事我都听了快三百遍了,以后有得你听的。” “我觉得你妈虽然偶尔有点奇怪自我,但人不错……” “嗯,我现在反而觉得跟她相处得很舒服。”路延点头,“有时候想想,觉得她活得挺浪漫的。以前不理解她为了我爸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的种种行为,现在倒是觉得我妈这种人也挺难得。” “是很难得,在她身上看到了爱情万岁。”孟图南说,“你怎么没遗传她的一点点浪漫?奇了怪了。” 路延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是浪漫,大晚上拿水果糖砸我的窗户是浪漫?” “不浪漫吗?” “不浪漫,很无聊。” “……我再怎么都比你有情趣!” “哦。” 孟图南仔细一想,发现他俩似乎还真-没什么特别浪漫的回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回忆起来平淡而琐碎,没有非常惊心动魄。 他恍惚了会儿,借着很暗的光线打量路延的房间。 小时候住的房间,长大以后回头看总会觉得在视野里显得很小,床也小,桌子也小,他的房间是这样,路延的也是。 孟图南搂着路延发呆,突然有点怀念在定晏的时候……他们俩挤一张床的那段岁月。 从前那张床也有些小,可那会儿就是喜欢挤在一起睡,还睡得特别香。 “我们回家要不要买个小点的床?就差不多你这种。”孟图南提议,“感觉小是小了点,但睡着更舒服。” 路延想了想,点头:“可以买一个。” 过了那个困倦的点,两人越聊越起劲。 路延后来给孟图南讲了讲他爸。 在他的描述里,路河是一个温柔强大的父亲,对谁都很和善,会弹吉他,会吹口琴,做的饭也特别好吃……说小时候觉得路河好像什么都会,像天一样高。 以前路延从来不提他爸。孟图南总觉得这是他的一个伤口,但今天路延说了很多有关路河的事。 孟图南听得挺欣慰的,觉得路延的这个伤口似乎渐渐地愈合了一点点。 他在平静地怀念对方,也学会了对其他人倾诉,分担痛苦。 以前他才不会这样,有什么心事总是压在心里自己消化,闷死都不会倾诉只言片语。 久违的夜聊一开始就停不下来,路延聊到后来酒完全醒了。身体很疲倦,但精神又很兴奋,完全不想睡。孟图南也是,他第一次睡路延家里,感觉很新奇,虽然很累但怎么都睡不着。 窗户开着,晚风轻轻吹拂过脸颊……很舒服。 喝完一瓶水,路延依旧感觉很渴,但他这会儿不是很想喝水,想喝别的。 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他拿胳膊肘撞了下孟图南,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想喝碳酸饮料,冰冰的那种。” 孟图南扭过头看他,有些震惊地道:……我刚刚正在想,我有点想喝可乐。” “我想喝那种零度无糖的……” “无糖不应该归类成可乐。” 他们对视了片刻,孟图南问:“你家是不是不买饮料这类东西,冰箱里没有?” “嗯,应该没有,都爱喝茶。” 又对视片刻,路延问孟图南:“你现在有多想喝可乐?” “本来只是有点想,现在是非常想。” 路延小声提议:“……去外面买?出了小区有一个24小时便利店……” 说完孟图南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好家伙,快四点了。 路延也看到了那个不太适合的时间,但……孟图南已经下床套裤子了,还小声催他:“走走走。” 一拍即合。 两人默契地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开门溜出去,怕吵醒谢琳。 门关上后心情莫名就雀跃了起来,牵着手跑下楼的时候路延突然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总觉得自己像是跟在孟图南溜出来做什么坏事,心中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感。 为什么要跑……不知道,脚步太轻快,是不由自主跑起来的,像是想追上什么。 等跑到到便利店前时,孟图南喘着气问他:“凌晨四点你想喝可乐,我也有点想喝,我们都没觉得对方神经病,而是一起跑下楼买……这算不算浪漫?” 路延发现自己跑出了些汗,身体也微微热了起来。 他笑着点头:“嗯,很浪漫。” 第60章 即使感觉路延舅舅不太喜欢自己,第二天孟图南还是厚着脸皮随路延去了谢羽家里拜访。 “倒是不用很在意我舅舅,主要带你去看看小星星。”路延对他说,“你可以直接无视他的,没关系。” 孟图南小声嘟囔了句:“他一个大活人我怎么无视。” “他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有了孩子以后脾气好很多。”路延说,“不信你问我妈。” 谢琳在后座附和了句:“现在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以前就没这么简单了。” 孟图南模糊的印象里知道谢羽有钱,但等到了他家停车场还是被震惊了下,这个地段也太壕了……他没忍住扯了扯路延的袖子小声问:“你舅舅到底做什么的?” 路延把车锁好,思索了下才答,“好像是投资什么吧,我也不太懂。”他扭头问了问谢琳,“舅舅现在做什么生意?” 谢琳似乎也不太清楚,含糊地说了句:“好像是影视?还是房地产……我不太确定。” 孟图南再次震惊了,这还能不确定?这家人是因为思想境界太高已经不在乎钱不钱了吗……或者说他家就谢羽喜欢赚钱,其他人压根不在乎? 说着谢琳拿出了一把太阳伞打算撑起来,孟图南接过来帮她撑了起来,走了一段才不解地问:“阿姨,没太阳你也打伞吗?” “即使没有阳光直射白天也有紫外线。”路延抢答了句,“你好无知。” “是啊,白天都有紫外线……我要抓住一切机会对抗时间,就希望到时候去见路延爸爸的时候也能漂漂亮亮的。”谢琳笑了笑,“养儿不防老,防晒才抗老,坚持撑伞,不能嫌累。” “这话倒奇怪了。”路延说,“像是在骂我。” “我的意思是我们生你没有功利的目的,我们是独立的。”谢琳说,“管好彼此的生活就可以了,等我以后死掉,也不用弄得很麻烦,有空的时候来给我送一束白玫瑰就可以。”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特别天真愉悦,不像是谈论死亡,倒像是计划要去哪里旅行。孟图南看了看路延的表情,也没开腔,只觉得这一家子……绝了。 进了谢羽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出来开了门。路延为孟图南介绍她道:“我舅舅的妻子,但我一直叫她纪青姐。” 是个气质非常冷凝的女人,脸上没笑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女强人。 说完门背后就奔出来一个小女孩儿,喊了声:“哥!” 这小姑娘!孟图南眼皮一抖,就是她!就是她间接让自己进了次医院! 可是……舅舅的老婆路延叫姐,舅舅的女儿叫路延哥……孟图南一时间被他家这奇怪的称呼搞得茫然了下,还没来得及叫人,谢羽拿着件西装外套探了个头出来,连寒暄都没有,说了句:“我和纪青马上要出门,你们来了刚好带一下星星。” 路延点头:“星星吃午饭了吗?要不要带她出去?” “吃了,出去的话……”纪青想了下,“还是算了,她昨天有点拉肚子。” 孟图南发现这家人说话做事都很直接,他一肚子客套话压根没派上用场,谢羽和纪青急匆匆收拾好自己打算出门,说要去见什么客户。 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不见外的相处方式,孟图南释然了许多。 路延被那个叫小星星的妹妹抱着也脱不开身,谢琳则是熟门熟路地去烧水准备泡茶喝。孟图南本来想跟着路延去跟小孩玩一下,结果准备出门的谢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个眼神,好像是要单独说话的意思。 真面对的时候却没有多紧张了。孟图南跟着他出了门,谢羽把门半掩上,一边戴袖扣一边问他:“你爸妈知道了是吗?” 一句铺垫都没有,单刀直入就问了。 孟图南点头:“知道了。” “他们什么态度?” “聊过两次……”孟图南斟酌了下用词,“也没说具体怎么样,只是说让我别回去。” 谢羽皱眉思考了下。正说着话,纪青提着包推门出来了,见他们聊天,本来想退回去等,又看了看表,提醒道:“陈总他们等着呢。” “就说两句话。” 纪青点头:“我停车场等你。” 她走了,谢羽终于戴好了袖扣。他又整了整自己的领带,说:“年轻的时候脑子总会不清醒,当年带他走,是因为他没用,觉得前途也可以丢下,实在荒唐。现在我还是觉得你们走在一起不大好,因为你的父母注定说不通,我不希望他找罪受。” 孟图南犹豫了下,赶紧表明立场:“家里那边,我会努力的。” “既然选了这条路,这些代价都是要承担的,但希望你能处理好两边的关系,别让路延太难做。”谢羽道,“你看着心眼比他多,所以跟你讲这些。另外特别提醒你,他在公司升得快,很多人盯着,如果这件事让人抓到把柄影响到什么……你自己斟酌。我支持自由恋爱,但你们要注意自己的社会身份,不是说你也当老师了吗?” 以他对谢羽的了解,也知道对方这番话是在提点他,似乎也没很大恶意。 毕竟是长辈,孟图南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来:“我心里有数,会注意的。” “桌子上有个白色的纸袋,好像是情侣手表,我太太给你们的礼物,记得带走。”谢羽又看了眼表,“该走了,下次见。” 一番话囫囵吞枣地塞给了孟图南,谢羽转身大步离开。 消化了下对方的意思,感觉这态度比意想之中好,孟图南转身进了门。 路延抱着他妹妹坐在钢琴前说话,时不时按两下琴键,也没弹出个所以然来,两人都笑眯眯的。 还挺新鲜,孟图南还很少见路延这么温和慈祥的样子。 奇了怪了,这鹿还能跟小孩处到一块儿?孟图南就不行,他特别烦小孩子。 觉得难得,他赶紧拿手机悄悄拍了张照。 别说,这么看还真觉得路延跟这小姑娘很像,所以当时认错也怪不得他啊,谁让谢羽那么晚才结婚生小孩,都怪谢羽! 没一会儿路延发现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孟图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动作很像是在家里叫芝麻和绿豆。” “你们确实差不多。” 这时他怀里的小姑娘扒着路延的肩膀探了个头出来,看了看孟图南,一脸好奇。 路延指了指孟图南:“星星,叫哥哥。” 星星只是点了头,没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陌生人的缘故,挣脱了路延的手,跑到一边了。 孟图南觉得她那个点头的动作简直像极了谢羽,那趾高气昂的味道……他在心里感叹了句基因的强大。 路延有些无奈地提醒了句:“谢星移,礼貌呢。” 小姑娘这才走过来,小小声地喊了句:“哥哥好。” 孟图南说了句你好,把带来的一套国画笔递给她道:“有时间可以拿来写写画画玩。” 这还是来之前让北京的朋友去加急定制的一套笔,比较适合小朋友用的。 她接过来了,点头说谢谢,好奇地看了几眼,失去兴趣后就跑到矮桌前搭乐高了。 路延这才有空问他一句:“怎么,我舅舅拿钱让你离开我吗?” 孟图南笑:“你知道他找我还不来救我,好无情!” “我等你拿了钱一起跑路不好吗。”路延也笑,“给你多少啊?” “也不多吧,几套房而已。”孟图南叹气,“我坚定地拒绝了资本主义的金钱诱惑,勇敢地捍卫爱情和人格尊严!” “收了多好,有钱赚。” “收钱不就成卖老婆了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路延笑笑,刚要说什么,结果听见厨房那边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谢琳的一声惊呼——望过去像是倒水的时候没端稳,水全洒了。 路延赶紧走过去道:“烫到没?行了妈……我来弄。” 最后路延安排让孟图南和谢琳陪着星星搭乐高,自己去厨房泡茶。 小姑娘大名谢星移,长得非常可爱,连孟图南这种不太喜欢小孩儿的都很想上手揉揉脸。但孟图南还不太好意思逗她,因为这姑娘没那么活泼,不爱闹。跟她这个岁数的小孩比起来,显得安静了些,话少就算了,表情也少。 路延把茶泡好,给谢琳孟图南一人递了一杯,自己喝了两口,本来想加入一下这个乐高游戏,刚拿起一小块,谢星移抬起脸,很正经地说了句:“NO。” 被拒绝的路延很无奈:“我一起搭会快一点。” 谢星移还是摇头:“NO。” 说完她讲了句英文,孟图南听了听,说得太快,没听懂…… 路延看了眼孟图南才对她道:“讲中文,再说一次。” 谢星移不太情愿地说了句:“我已经安排好了。” 她语言切换得不算熟练,说的时候还要想一想。 但毕竟是小孩子,板着脸说这种话……孟图南差点没忍住笑喷,还是配合她对路延说:“星星自有安排,你别教人家做事。” 路延耸耸肩,说了句你们来,自己拿平板出来不知道捣鼓什么了,时不时喝口茶,也不看他们这边。 孟图南感觉,跟谢羽的小孩玩都很有压力。这个谢星移,哪里像个小屁孩,行事做派跟她那个爹简直是一模一样……好像就路延抱着的时候有那么点可爱,这会儿不是了,玩个乐高也很较真专注,跟个小学究似的。 谢琳也不喜欢陪小孩子玩儿,搭了没一会儿就瞌睡连连,居然还被谢星移说了句:“姑姑,要认真。” 两个大人在一个孩子的压力下,迫不得已认认真真开始搭乐高。 路延前不久有了个考试员的职,他看完公司发来的学员考试安排,侧头一看,不知不觉,这仨已经把城堡拼好了。 谢星移这时候才露出些笑脸来,指着最高的那个城堡对路延邀功道:“哥,这个是我拼的。” 路延赶紧点头夸她:“嗯,真棒。” 谢琳大概也觉得自己很不容易,指了指边上的那个小水池申请夸赞:“延延,这个是我拼的。” 路延同样点头夸赞:“很好,非常漂亮。” 孟图南赶紧跟上她们的脚步,指了指边上的城墙道:“斑比,这些……这些,都是我拼的!” 路延这次却没了言语,理都没理他,把面前的苹果派往谢星移和谢琳跟前推了推:“吃点心。” 谢星移刚想用手拿,路延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扁了扁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叉子吃苹果派。谢琳坐了半天腰酸背疼,站起来去窗边活动身体了。 孟图南看他这样气得要死,再次指着乐高强调:“我拼的!我拼的城墙!那么那么多!” 路延忍着笑,还是不看他,看着谢星移问:“甜不甜,喂哥哥一口?” 谢星移很护食地摇头,用英文说了句口水脏。路延又让她用中文说一次,她乖乖说了。 路延托着脸看她:“你应该学会分享。” 谢星移鼓着脸瞪他:“这是我的派!” 无视我,简直离谱!孟图南直接给气笑了:“路延,你是不是想吵架?” 路延这才回头看他:“啊?什么?” “……”孟图南脸也鼓了起来,跟谢星移坐在一块,越看越像同龄人,“我刚刚说——我拼了城墙,城墙!!你听不到?” “听到了,所以呢?” “夸我!夸我!!!你夸她们都不夸我!” 谢星移看了看她反常的哥哥,再看看一脸不爽的孟图南,吃着她的派,不屑地感叹了句:“What a baby...” 第61章 短暂一趟出行,回家以后,忙碌的工作就彻底填满了他们的生活。 路延如果排到飞国外的班,一出去就要四五天。孟图南也忙了起来,新学校那边焦头烂额,他有一两个月的时候都在超负荷工作,培训、上课、出差……他和路延的工作是完全搭不上边的两个极,连休息时间也很难凑到一起,大多时候更像是网恋了。 从前把工作当做自我麻痹的手段而已,现在有恋爱谈了,聚少离多的状况让孟图南非常厌烦自己忙碌的工作,每天都很想撂挑子不干原地退休。 月底,孟图南被导师召唤去了杭州,参加他在国美办的个人展。老师留灰白长发,穿一身他喜欢的练功服,在展厅里拉着孟图南讲了半天他最近练太极的心得体会。 结束后,他又陪着老师吃饭了一顿饭叙旧。杭帮菜孟图南完全不爱吃,吃了几口就没兴趣了,陪老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什么杭州不错,如果可以也想去国美教书…… 孟图南有一搭没一塔地应,心不在焉。昨天路延告诉他大概是中午能飞完,但奇怪的是中午以后孟图南找他也没回……延误了还是怎么?有点担心。 孟图南又低头看了看微信。 他和路延的聊天记录永远都是自己在发小作文报告生活,到哪儿了,在哪儿吃饭在哪儿住要做什么……而路延给的回复最多的就是两句话——要飞了,才落地,很少聊他的生活细节。 这一点让孟图南很抓狂,那只鹿还是不太喜欢打字聊天,每次都是孟图南瞅着机会给他打电话。可是现在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大吵大闹了,孟图南想了很多办法才把自己无时无刻都想占有的心情控制稳定,觉得自己还是有进步的。 老师吃着菜,突然问了句:“你谈恋爱了?” 孟图南拿着手机一愣,半晌才点头:“……很明显吗?” “以前跟我吃饭,手机都不敢掏出来的。”老师摇摇头,“长大了啊……哪里的女孩儿?” 这要怎么说。孟图南支吾起来,只能先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小时候就认识了,我发小。” 老师点点头:“那也好,知根知底的。什么时候带来,一起吃个饭。” 孟图南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应,只能硬着头皮点了个头。 他倒是想拉着路延跟全世界炫耀。 后来又聊了聊彼此的工作。老师最近在帮一个什么研究院研究挖出的一块碑,在做整理工作。 之后他又说了孟图南几句,大意就是什么人要踏踏实实脚踏实地…… 他这位老师是个学院派,孟图南觉得他骨子里是有些迂腐的。老师并不很赞同他的培训班事业,更不喜欢他在网络上搞的幺蛾子,只觉得那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且上不得台面的行为,格局小了。 ……反正他做的事情总是被大家反对,孟图南也听习惯了。他没老师那么高的思想境界,觉得自己能凭本事赚到一点钱就很心满意足。 但被说了几句,心里难免有些低落。因为今天老师上升到了思想层面抨击人,说感觉孟图南已经不在乎艺术和美本身钻钱眼子里面了……反正听得挺不是滋味的。 吃完饭,孟图南打了个车到西湖边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走。这时候天还没黑,天灰蒙蒙地阴着,像是要下雨。给路延发了两条消息,没回他。 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加薄西装外套,湖边风大,吹得人有些冷。 天也飘起小雨来,似乎有变大的趋势。他正茫然自己是回酒店还是去哪儿,看见一辆公交车停到了边上。 这车比普通公交小一些,被涂鸦得很可爱,有几个粉粉的爱心。看了看,居然是1314路…… 爱情专线吗。 车停稳,几对情侣牵着手上了车,孟图南看了看,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本来也想上车,但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自己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呆了呆。 这时候雨又变大了。 他不太想打车,心说还不如就随便坐一辆公交车坐到雨停算了……这样想着,孟图南就直接上了下一辆公交,也没管是往哪里开的。 拂了拂肩上的雨,他找到座位坐下。车上人不多不少,很奇异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有些压抑。窗外是阴沉沉的天,远处是很暗的天幕,压抑的色彩。 周围都静悄悄的。驶过西湖边上的时候,孟图南远远看着断桥,心中却忽而涌来一种浓烈的悲哀之感。 手机震了一下,居然是反复把他拉黑的高慧发来的短信。 内容是:“你真的不能尝试一下喜欢女孩子吗?” 孟图南看完后,偏过头去望了望窗外,再转过脸时,他忽然有点想哭。 看回那条短信,孟图南慢慢地打字,编辑了半天才把那句“对不起”发送过去。 西湖怎么这么大,半天都走不出去。眼前的景看得人很伤感,心情也down到谷底。老师说他,爸妈说他,路延还不回自己消息……怎么事事不顺呢,天气都这么不好,什么都跟自己对着。。玉岩。。干。 孟图南突然悲观起来,感觉前路一片渺茫。 越想越烦,烦得很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在安静的公交车里尖叫,想跳窗一猛子扎进西湖里,想…… 还没想好最合适的发泄手段,下一秒手机又震起来……他皱着眉低头看,以为还是高慧,结果是路延的来电。 其实孟图南也没那么相信命运,但这只鹿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太准了……像是冥冥之中的不可避免。生活制造了那么多的巧合和推力来让自己相信,这是命中注定。 好吧。孟图南想着,即使你九个小时没有回我消息,我还是很爱你。 他把电话接起来,但一开始还没好意思说话,因为这辆公交车安静得要命,每个人都沉默着。 路延在电话里问:“你在哪里?” 孟图南一开始没答,因为觉得自己说话整个车的人都能听到,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会儿,路延也在等,见他不说,又问了一句:“听不到吗?” 孟图南揉了揉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靠近听筒小声说了句:“我爱你。” 身边全是陌生人,说完感觉有点点尴尬,也有些隐秘的快乐。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到底听到了没有,又问他:“你怎么了?” 孟图南看了看周围沉默的人,用稍微正常些的音量对他说了句:“我说我爱你。” 路延显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今天怎么了?” “我爱你。”孟图南又提高了一点音量,“我说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车里太安静,一下子就引起了注意,侧边有个中年男人偏过头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路延又沉默了下,像是在思考。过了会儿才问:“你喝酒了吗?” “没有。”孟图南无奈,“我像是喝醉了吗?” “……那无缘无故说这个干什么?” “以后我每天都说。”他看着窗上的雨滴,笑了笑,“你别管我。” 说了会儿感觉没那么尴尬了,因为前座一对母子也凑近彼此小声说起话来。 过了会儿公交到站,车里有到站提醒音响起。路延估计是听见了,问他:“在坐车?” “嗯。”孟图南尽量放低声音,“你下班到家了?吃饭没?” 路延却突然给他来了句:“今天杭州天气不太好,你出门带伞了吗?” 孟图南迷惑了下,小声问他:“你还偷偷帮我查天气预报吗,这么好心?” 路延笑:“因为我看外面雨下得有点大,怕你没带伞,在想要不要去接你。” 孟图南迷惑:“你在T市怎么接我?” “我没在家里。” “……你在哪?” “在位于北纬30度的某个城市……” “不要鹿言鹿语,说人话!” “……在你住的酒店。”路延静静答,“西湖边上的XX酒店,是这家对吧?” 孟图南蒙了下:“你在杭州?” “嗯,你昨天不是发酒店定位了吗……”路延轻声缓语的,“下班直接飞过来了。某人不是说半个月没见,再见不到我要去自杀了吗?我来了我来了,希望你不要自杀,留好小命。” 孟图南听完直接站了起来,又想起这公交停不停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赶紧坐下。 “你还在忙吗?”路延又问他,“办完事情跟我讲,我去接你。” “不用,我……我马上回去,你就在大堂等我。”孟图南强调,像是怕路延走丢了,“就大堂坐着等我,别出来了,下着雨。” 到了下一站,他急匆匆地下车,打了辆出租往酒店赶,感动得简直眼泪汪汪,心里又酸又涨的。 路延极少极少做这种事情,加上自己今天心情低落沮丧,导致感动值加倍,幸福得飘飘然恍恍惚惚。 其实离酒店也不远,但孟图南在车上还是很着急。没事做,他给路延又发了几条消息,然后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的钢笔,在自己手掌里画了个心,只是可惜用的是蓝墨水,红色更好看吧…… 到了酒店门口,他付过钱就推开车门跑进了雨里。其实雨也不算大,可一路跑到酒店里身上还是半湿了。 急急地跑进大堂,孟图南看见路延披着一件黑大衣,立在酒店的鱼缸面前聚精会神地看热带鱼,边上还靠着他的飞行箱。 这是家都没回,直接来了? 他慢慢靠近路延,以为自己动作够轻就不会被发现,走到离路延只有两步的时候孟图南想直接扑过去抱住他,可路延却猛地转过了身。 这回直接撞进路延怀里了。 他深呼吸闻了闻路延的味道,很不想放开。但路延还是捏着孟图南的领子把他提开了一点,上下打量他。 “身上怎么湿了?没有伞也不说。”路延皱眉,“我说了去接你。” 孟图南摇头:“外面冷,不要你接。” 路延又仔细看了看他,见孟图南似乎情绪不太对,有点疑惑:“看见我还不高兴?” “高兴。”他说,“我在努力克制眼泪不要嚎啕大哭。” 认识那么久,路延一看他就知道孟图南估计是心里有事儿,眉宇间有些郁色。 “工作不顺利?”路延揉揉他眉心,“还是对我不回你消息有情绪?我着急赶着来才没回你,来的时候太困还在飞机上睡了一觉……” 孟图南摇头:“没有生气,就是太意外了。你变得好陌生,现在很会谈恋爱嘛,以前都只会让我做数学卷子背公式。” “让你做数学题才是情深意切地为你好……” “还是这样好,你现在太帅了,闪闪发光!”孟图南伸出握成拳的左手,“为了回报,送我们斑比一个东西。” 路延看了看他的手,心说估计是什么吃的,大概率是糖吧。他伸手要去接,孟图南摊开了手掌,他看到了孟图南手心里画着的小爱心。 ……路延总是无法招架他这种小把戏。 偏偏孟图南今天还穿得很人模狗样……大概是去了比较正式的场合,穿了身深灰色的正装,戴了平时不戴的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儒雅。这会儿缓缓对自己笑着,手里有一颗摊开的心,确实是有那么点撩人。 真是……路延感觉自己耳朵有点热,用食指点了下那颗心,轻声说:“收到。” 孟图南拿画了心的那只手去拉他去坐电梯。好在电梯里只有他们,门才关上孟图南就贴他身上去一把抱住:“我们班比,来接我回家的吗?” “那不然呢。” 路延本来想推开他,但太久不见确实有点想,不太舍得……搂着人还在思考要说什么,脸颊被亲了一口,恍了个神,嘴又被碰了碰。 电梯到了,他拖着箱子和孟图南进房间。路延感觉孟图南有点急躁,门才合上他就被按着亲了半天。 感觉孟图南手往下了,路延赶紧拉住他叫停:“累得硬不起来了,昨天飞了十个小时,没怎么睡觉。” 孟图南凑近看了看,发现路延是有些憔悴,心疼地换了句:“我陪你睡一下?” 路延摇头:“今天周六,马上八点了,你难道不是应该直播一下?” 我直播,他记那么清楚。孟图南笑:“我今天鸽了陪你。” “不行,你这个态度有问题。”路延严厉拒绝他的这种行为,“我去洗澡,你去弄你的。” 孟图南架器材的时候还在想,路延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坐怀不乱的好人,他在里面洗澡,要自己在外边写字刻印,真当自己是和尚了? 真拿起刻刀开始刻的时候,孟图南完全不在状态,只觉得这也太考验人了,浴室里传来那若有若无的水声…… 孟图南刻印不描字,一刀下去就不回头了,被里面的路延搞得心神不宁,迟迟没敢下第一刀。 看他刻印的有少数爱好者,但由于天杀的平台时不时把他挪到奇怪的推荐位,这个名为“石说新语”的直播间总是会涌入一大批对刻印文化一窍不通的路人甲乙丙丁在评论里起哄。 看到有人问他怎么不说话,怎么还没动静。孟图南沉默了下,认真地对着镜头道:“有人勾引我,心乱了,拿不稳刻刀。” 弹幕刷起了一排排的问号感叹号。 孟图南才说完,路延穿着浴衣走出来换衣服。他目光就跟着路延的动作移动,看见那只鹿的腹肌和腿时,没忍住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口水。 太难了太难了。孟图南怕自己太失态赶紧挪开目光,在光滑的石头上稳稳刻出一个田字格,想赶紧把这玩意弄完走人去睡老婆。 路延也没想打扰他,小心地没说话,穿好衣服后又收拾了下自己的飞行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橘子和一瓶酸奶,放到他桌子边上,摄像头看不到的角落。 孟图南余光扫到一眼,没忍住笑了笑。 他自己不吃的配餐,又不想浪费,会塞到箱子里拿回来给孟图南,还美其名曰这是上过天的食物,是礼物。 普通甚至有点寒酸的小东西,但路延每次去飞都要给他揣回来,习惯以后莫名其妙会觉得这鹿很细节。 这一天,孟图南以自己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地刻完印,心中不禁感叹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今天的效率太高了。 抬头一看,路延撑着头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连续飞了好几天,路延应该挺累的,疲惫让他眉目看上去很柔和,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慵懒。 时间好像静止了片刻。 孟图南被他看得心里微微一酸,感觉自己好像被这种沉默又细微的爱包围了。 他关了直播,轻声问路延:“困了就睡觉,不累啊?” 路延摇头:“想静静看一下你。今天怎么刻那么快,刻的什么?” 孟图南把那个橘子拿过来剥开,慢悠悠地吃了一瓣,很甜。 他指了指那个印章,说:“刻了你的名字。” 第62章 睡到半夜,路延突然醒了。每次只要出去飞几天昼夜颠倒的班他就会这样,睡得断断续续,但醒过来以后也不会觉得疲惫,大概是年纪渐长,觉变少了。 他和孟图南睡觉,习惯是俩人睡前说一会儿话,拌几句嘴,聊到自己开始困,他听孟图南一个人自言自语,然后被抱着睡着。如果是孟图南不在的情况,他就往怀里塞一个枕头睡。 可能是抱着有点热,孟图南这会儿自己缩在边上,被子也没盖。路延瞅了他两眼,熟练地踢他一脚,孟图南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抱住了自己。 这下才觉得踏实了。路延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起床发现孟图南居然比他起得早。房间里窗帘拉着,他开了个小灯,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写字,好像是惯常的“晨功”。听到自己有动静,他也不抬,说:“我还差两句写完,你先洗漱。” 路延应了一声去洗漱,洗完走到边上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还在下雨。 这个天气好像很适合窝在房间里和喜欢人看个电影什么的。路延喜欢下雨天,总觉得下雨天很安静,也让世界变得很干净。 他站着看了会儿雨。孟图南好像是写完了字,站起来想去洗笔,看见路延看着外边发呆,先是欣赏了一下漂亮小鹿,才慢慢问:“出去吃还是让送过来?” 路延想了想,答:“突然很想吃糯米团子,还有你之前给我做过的那个……面片汤。” “回去给你弄。”孟图南笑,“出去吃吧,想吃什么?咱们能买到那种。” 路延又想了想,答一句:“我们去寺庙吧。我想吃斋饭,据说这里寺庙的斋饭很好吃。” 这要求真是……孟图南套衣服的时候还打趣他:“你这只鹿的饲养难度越来越高了。” 雨下得缠缠绵绵的。到了地方也没多少人,大概是雨的缘故。他们撑着伞走进去,在廊下走了走,进过香,碰上了正殿里一群和尚像是在做什么法事。 孟图南觉得寺里很漂亮,气氛也很好,感叹了句:“这地方让我觉得自己六根清净了。” 路延点头:“感觉如果住这里,可以多活二十年。” “你不觉得……”孟图南想了想,“这儿很多地方跟定晏很像吗?” “是有点。”路延同意,“气氛吧……感觉很舒服,适合生活。” 他俩轮流感叹一番,本来还想继续逛,但由于出门前都只吃了半个苹果,实在饥肠辘辘,赶紧去找那心心念念的斋饭了。 孟图南本来没有对这个斋饭抱什么希望,但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总觉得这顿简单的饭非常好吃。他吃了一碗雪菜素面,路延吃的饭,菜也就是白菜豆腐一类的,又要了个素烧鹅。 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他俩怀着感恩的心全吃光了,有种久违的幸福感。 对面坐了两个穿汉服的小姑娘,可能是为了来寺里拍照好看。 孟图南觉得圆脸那个妹子的衣服很精致,他喜欢好看的东西,多看了衣服两眼,甚至有点想上前问一问哪儿买的衣服。而身边的路延吃完饭又沉迷到买的那份八宝粥里,吃得非常香,头都不抬。 孟图南跟他分享道:“……看那妹子的衣服,真好看。” 路延只是抬头瞅了一眼,没太在意,心说你不就喜欢白衣服。 他想了想,问孟图南:“我还想吃那个素豆干,买一点带走?买五个行吗?” 这儿不让手机支付,仅支持现金。路延没带纸币,身上只有一堆卡,只能求助孟图南。 孟图南瞥他一眼,“已经吃很多了还吃?差不多行了,别积食了。” 路延摇头,目光还盯着取餐处那边,继续争取:“我还想吃素豆干。” “……你刚刚又吃了一碗面,还吃?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待会儿胃不舒服怎么办?” 路延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扒拉自己的碗:“我知道了,你是嫌我吃得太多。可我又能吃多少呢,不就是一点点豆干,一点点素烧鹅……” 孟图南投降了:“买买买吃吃吃!给你买十份!” 路延对这里的斋饭情有独钟,回去那一路都在不停感慨,真好吃真好吃,好久没吃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最后还是提着豆干出来的。下雨天也不好去到处逛,他们直接回了酒店。本来打算停留一天玩一玩再回家,看这天气出行也不方便,路延直接做了决定:“吃过斋饭已经心满意足,回去睡一天,明天走。” 孟图南心里是有些惋惜的,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跟路延一起去,内心十分痛恨老天爷没眼色下大雨。 但路延心情却不错,在车上主动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谢谢你给我买豆干。” 这就算了,还挠他手心。 孟图南瞥路延两眼:“你是在撒娇吗,要我摸摸你的头说乖乖不用谢?” “这不是你该做的吗?我只是鼓励你的投喂行为,以后多带我去吃好吃的。” “嗯。”孟图南点头,“先定个小目标,带你吃遍全中国寺庙的斋饭。” 说着话,路延突然指了指他的眼镜:“最近老花眼看不清?老是戴眼镜。” “高雪说,我戴眼镜看起来没那么轻浮。”孟图南说,“我要做个庄重的人,你看我最近都穿得多端庄。” 路延心说这是什么说法。他凑近,捏着眼镜往上提,一看,果然被压出两个红印了。这回路延索性直接上手帮孟图南取眼镜:“别戴了。” 他动作很小心,两只手捏着眼镜腿慢慢取,表情认真。孟图南也不动,嘴上闲闲地问他:“我戴眼镜不好看?” 路延轻笑着说:“每次你戴眼镜,我都要想起斯文败类这个词。” 孟图南转头,认真问他:“你喜欢斯文还是败类?” 路延不答了,捏着眼镜看。孟图南伸手去摸他的口袋,想拿纸巾,结果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粉色的小纸条,叠得很整齐。 别说孟图南,路延自己都愣了下。 他在公司确实经常被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这个纸条什么时候放进来的……怎么自己没发现。 还在想上次什么时候穿了这件外套,孟图南已经把东西递还给他:“自己看吧。” 路延赶紧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你可以看……不要想太多。” “你的东西,我看干嘛。”他语气认真,“我是很讲道理的人。” 路延警惕起来:“你有些许奇怪。” “因为过去的这些年我常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太紧张。”孟图南答得坦然,“我有想过你是因为这件事离开的,有点后怕。所以即使你一直留着前任的照片,我内心很生气很无力,也还是决定装看不见,做个大度的人。” 路延心里呵呵,嘴上也跟着他装:“希望这是你的心里话。” “当然是。” “如果真那么想你根本不会说出来。” 孟图南摊手:“意思你明白就好,反正我会不定时发疯,你也清楚。” 沉默了会儿,到酒店了。 撑着伞走了一段,孟图南一直不讲话。路延觉得很无聊太安静了,没话找话问他:“我今天穿的衣服不好看吗?” “我买的衣服当然好看。”孟图南随口应。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路延问。 “没有。”孟图南笑,“我是觉得你不穿更好看。” 路延:“……无语。” “这就无语了,那你脸红干嘛。” 路延不讲话了。孟图南越看越觉得他可爱,在电梯里随手擦过去碰碰他的脸。 走出电梯,路延心不在焉,脚下被绊了一下,孟图南把他扶稳,直接揽着他去刷房卡,一边刷,一边跟他接吻,俩人跌跌撞撞进了门。 “好像瘦了点。”孟图南摸摸他的腰,“出去半个月,肉又没了。” 路延抽空小声答了一句:“没有人好好喂养,日益消瘦。” 孟图南慢悠悠地帮他脱衬衫:“但现在需要你先喂饱我,劳驾了。” 太久没做,亲了会儿就有种欲火焚身的感觉。 晕乎乎一起倒在床上时路延听到了雨的声音,绵绵的,细细的,很温柔的声音。 身下的孟图南用脚勾住他的腰往下压,吻他,问:“今天能不能做到晚上?” 路延心不在焉,答非所问:“你听到没?雨的声音。” 孟图南听了听,问:“雨怎么了?” “我觉得很好听。”路延抱住他,谨慎地问了句,“我们能不能先……一起看看下雨?” “……我裤子都脱了,很着急!你还要看下雨!” 岂有此理! “我也很着急,但觉得下雨很漂亮,想跟你一起看。”路延想了想,“去窗户边做可以吗?” 第63章 “那年以后,我就很喜欢下雨天。”路延说,“我对定晏的很多记忆都关于雨。” 孟图南想了想:“难道你留在T市也是因为这个?感觉T市比定晏雨水还多。” “嗯。”路延发觉孟图南很懂自己的意思,“我觉得下雨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会很平和。” “你现在是很平和,比以前脾气好很多了……”孟图南点头,“也可爱多了,甚至可以说有点温柔。” “那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我。”路延笑笑,“你说的这种温柔,好像要栽很多跟头才能学会。” 孟图南虽然能感觉到路延是想聊聊天,但他此刻脑中容不下什么正经念头,抱着路延磨蹭半天早就不耐烦了,很不想听这些。 “我现在很不舒服……”孟图南声音沙哑地求他,“赶紧进入正题可以吗?” 路延把房间里的灯关了,揽着他去了窗边。酒店环境设置都不错很好,孟图南住的还是个茶景双露台房,一个露台能看到龙井茶园,另一个露台能看到一片保护得很好的绿林,种了不少古树。 脱衣服的时候路延又询问了一下孟图南:“去露台你会冷吗?” “不会冷,如果你不介意我叫太大声被听到……可以去。” 路延心说我可以捂住你的嘴,也没想那么多,拉着他走了出去。 穿衣服的时候不觉得,但脱了衣服看他们的体型差就很明显,路延比孟图南高一些,因为经常锻炼,体格也硬朗很多。 “你老实交代。”孟图南轻声问了句,“你到底有几个前任,就照片那一个?” 总觉得这只鹿在外面很不安全,他这长相肯定也不缺人喜欢……一个两个太正常了。不找,只是因为挑食罢了。 “真的就一个,不骗你。” 孟图南含着他的耳朵问:“做过?” “嗯。”路延诚实回答,“好多好多次,我可以给你讲讲细节。” “……”孟图南上赶着给自己喂了口屎,还听细节…连忙赶紧转移话题,“哦,上学的时候认识的?” “嗯,同班同学。”路延笑了笑,“也是好朋友。” “哦。”孟图南有点郁闷,“我怎么就碰不上呢……老子被分手后就一直生气用功读书写字赚钱,都快不相信爱情了,真是气人。” 路延嗤一声:“哦,还挺羡慕我?” “羡慕啊,我遇不到当然羡慕。我不在的时候你被人认真喜欢过,我觉得挺好的……而且不是都过去了吗,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孟图南装得很得体,“跟我讲讲怎么发生结束的?” 路延认真看了看他:“真要听?” 对视两秒,孟图南的假笑先僵了僵,表情慢慢变得有些落寞。 “算了,不听了。”他转了话头,“除了他没试过别人了?” “没时间找。不过李雨停一直鼓励我去认识别人,还帮我注册过一个什么社交软件……”路延诚实回答,“但是我总觉得那些人都太直接了,没怎么玩就卸载了。这种算吗?” “社交软件?”孟图南奇了下,“是我想的那种吗?” “应该是。”路延点头,“我又不像你,很容易能跟人称兄道弟地交朋友,现在都不认识几个跟我性向一样的。李雨停说让我去认识些同类……但我去了解过后,又觉得跟自己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孟图南笑,“你遇到的都跟你说什么了?” 路延沉默了下,过了很久才有些无奈地答:“也没什么,就是跟我说想看哥哥的xx……问我那里多大,类似这种很露骨的话……就那种。” 孟图南点头,忍着没笑:“正常,约炮平台基操,而且当上面的少……你是不是认真填写资料,然后被一堆人追着叫哥哥了?” 路延沉重地点头:“说实话,有被吓到,他们一来就想看我那里……” 瞬间脑补出路延看见那些话后匪夷所思又面红耳赤的样子。孟图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 这鹿本来就很内敛害羞,怎么可能适应得来那些人直白的交友方式。 孟图南手往下揉了他一把,笑着问路延:“那我也要看哥哥这里,给个机会?” …… 一路做到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天已经黑了。 孟图南死死抱着他,脚还夹着他的腰,累得意识模糊。 路延躺着发了会儿呆,把身边的人扒拉开,起身去孟图南包里翻了烟出来,去露台点了一支抽,认认真真地看夜雨。 孟图南半梦半醒间也知道他起来了。在床上翻了个身,含糊地对他说了句:“又发现某鹿的一个习性,半夜会偷偷起来,背对他的饲养员看着夜空,思考人生。” 路延无奈地回头骂他:“屁话多,睡你的觉。” “抱不到人睡不着。”孟图南打了个哈欠,“看一下我们斑比凭栏抽事后烟的样子,有点帅嘛。” “叫你闭嘴,睡觉。” 孟图南看他站的位置,回味完刚刚第一次的情状后,满怀期待地道:“你不然以后叫我孟老师吧,我听得很高兴。” 路延笑着回他:“那不然你先叫我一声爸爸?” “……机长,你怎么穿上裤子就开始跟我抬杠?” “是你穿上裤子就开始蹬鼻子上脸……叫你睡觉,别打扰我思考人生。” “我又不困……” 说着不困,声音已经是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了。 路延心说这支烟抽完这人肯定已经睡成猪头。果不其然,烟还没抽完,他轻轻喊了孟图南一声,没反应了。 是有些累了,吹了会儿风,越吹越想睡觉。路延等烟味散了进房间躺下,亲了亲孟图南的脸,闭眼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还是孟图南先醒的。 起来后发现自己腰酸背疼,刚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迷糊着,身旁的路延一把把他拉回被子里,有些不满地说了句:“我让你起床了吗?” 刚醒,孟图南有点不理解这鹿大清早作什么妖。 “我起床还要你同意??” “嗯。” “……你用这种傲娇的语气跟我说很凶的话,没有什么威慑力。” 路延不依不饶地扯着他:“你要亲亲我才可以起来。” 孟图南失笑,凑过去亲了亲他:“亲了,爱你爱你。” 路延还是拽着他的手:“你起来干嘛?” “写字,写完要去给你买早餐。” “今天写什么?” “说了你又不懂!” “不懂我也要知道。” “……写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哦。”路延说,“我昨晚买好机票了,中午走……周一周二你是不是休息?不要约别的事儿,我们出去一趟。” “你不上班?” “请了年假。” “……去哪儿?” “去北纬30度附近的某个……” 孟图南拿枕头砸了他腰一下:“说人话!去哪里,去做什么。” 路延懒懒答了句:“回定晏,做什么……你就当约会吧。” 第64章 回程时雨也没停。到机场的时候孟图南还担心会延误,没想到还是准点上了飞机。 坐好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扭头问了路延一句:“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坐飞机?” “你不是坐过我开的?” “那又不算,你离我那么远!” “哦。” 孟图南看了看窗外,问他:“你开飞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无聊。路延瞥他一眼:“那你写字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想你。” “……”路延嗤一声,“我有时候真的非常讨厌你这张嘴。” 孟图南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看他,语气散散的,“我有时候也很讨厌你这种假正经的样子,有时候看得牙痒痒,很想掐住你的脖子,让你喘不过气,听你求我。等你快不能呼吸的时候我再松开,然后……” 路延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凑近问了句:“然后?然后杀了我你守寡?” 然后亲你,让你嘴里全是我的呼吸。 孟图南盯了他两眼:“你别招我啊,这儿人多。” 对视两秒,路延感觉孟图南眼神不太对,默默往后挪了些。 孟图南一把抽过路延手里的书:“陪我聊天。” 路延把自己的诗集抢回来,看都不看他:“聊什么?” 孟图南点了点他的书:“聊你为什么跟诗词歌赋杠上了。” 路延很正经地回答他:“本人一直有个梦想,要当一个浪漫诗人。” 孟图南翻了个白眼:“然后你就开飞机去了?” 路延也不看他,眼睛仍是盯着书,笑着道:“因为我前男友以前眼瞎,晚上把飞机当成流星许愿。分手以后,为了偷听他的愿望,我做了飞行员。” ……这嘴甜得见鬼了啊。心里美滋滋,但孟图南很不满那个称呼:“怎么就前男友了?请注意跟你老公说话的态度!” “你不是?”路延反问,“被我甩过一次不是吗,孟老师。” 这话让孟图南琢磨了半天,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问:“你他娘有几个前男友?” 路延恰到好处地掏出了手机,把屏幕按亮,递给他看:“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前男友,是个看上去很像地痞流氓的书法老师,也是个爱笑的大傻子。他的爱好是口嗨我,跟家里的狗吵架,打游戏开麦骂队友……还有吃自己的醋。” “……我有这么丑?”孟图南表情逐渐开始震惊,“什么时候的照片?” “十年前的夏至日,在墨江北回归线标志园,我悄悄拍的。”路延把手机收好,“我只有你这张照片,毕业照被我舅舅烧了。那个年纪也没本事留住什么东西,除了这条红绳,就只有这张看不清脸的照片。” “……你为什么不说?” “你自己不问,还以为是别人,我有什么办法。” 孟图南愣了会儿,突然泪意上涌有点想哭,连忙转开了脸。 空姐过来检查机舱状态,有个空姐叫了孟图南几声,让他系好安全带。结果叫了会儿这人也没反应,路延只能无奈凑过去帮他系好:“论矫情你真是天下第一。” “……你别管我。” 空姐多看了他们两眼,扭头走了。 半晌,孟图南闷闷地说了句:“我想哭。” “差不多得了。”路延发现孟图南眼睛红了,语气平静地开始威胁他,“你敢哭我就敢把你丢下飞机……开应急舱门都把你丢下去,几万块钱嘛,我出了。” 这语气是找茬呢……孟图南一下子火了:“骗我就算了,你还凶我?” “那你别成天甩脸给人看啊,谁给你脸了……” “你明摆着骗我寻开心,还好意思来跟我蹬鼻子上脸!”孟图南猛地拍他大腿一下,“操了,我真是把你惯得开始无法无天……赶紧的,给老子道歉!” “行啊,我道歉,你跪下听。” …… 明明应该是很煽情很温馨的画面,结果说着说着又拌起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说不上几句好话就要掐。 这种时候他俩谁都不让着谁,一句句地给对方拱火,等音量逐渐开始控制不住的时候才会齐齐噤声,一人朝左看一人朝右看避免冲突…… 接着一分钟后,孟图南碰碰他的腿,有些无奈地请求和好,随意捡起一个话题问:“……你飞过杭州么?” 路延接了台阶:“没,我飞国外多一点。” 孟图南去碰了碰他的手,看没躲开,就得寸进尺地握了下,把五指滑进去扣住:“下次再来一次杭州,我们都还没去西湖坐过船。” 路延点头:“再去吃吃看其他寺庙的斋饭。” 可是每次好好说话不超过三句孟图南就想撩骚,盯着路延来了句:“为了避免这种无意义的吵架,咱们以后只要有争执就亲亲吧。” 路延把他的头推开:“那还是吵架吧。” “……你又开始了是不是?” 飞机开始滑行了,轰鸣声开始变响。 孟图南盯着路延看了会儿,若有所思的。 过了会儿,他抓起路延手腕问:“机长,你上班的时候能不能戴戒指?” 路延一开始没听清,发动机的声音太大了,他凑到孟图南耳边。 “你说什么?” “我说。”孟图南又问了一句,“你上班的时候能不能戴戒指?” “……问这个干嘛?”路延蒙了下。 孟图南认真地看着他:“你说呢。” 他目光沉沉的。 孟图南还很少用这种眼神看人,毕竟这人总是一副轻佻风流的样子,偶尔这么认真地盯着你一次,看上去有种深情的意思……反正路延被看得开始不好意思了,赶紧偏开了头。 这架势……怎么感觉要发生什么似的。 路延动作僵了下,他心说不是吧,你他妈难道要在这跟我求婚吗,这有点不合适吧,对面那个过道座的小姑娘都盯着我俩看好久了,你别啊…… 他一脑袋的懵逼,边上的孟图南又捏着他一根手指晃了晃,说:“问你呢,上班的时候可不可以戴戒指。” 飞机起飞了。 路延突然有种以前在学校时做旋梯滚轮时的感觉……他身体平衡感很好,可这一刻却觉得慢慢拔高的飞行高度让心情也渐渐紧张起来,居然感觉有点头晕。 他左顾右盼地去看窗外,职业病地想着这会儿该收起落架了,加油门,塔台会发来指令上升高度…… 也行吧……路延一边走神一边想着。在飞机上就在飞机上,别那么挑剔,以后上班的时候也能有个好的回忆。 路延目光最后回到自己的手上,慢慢地,小心地答了句:“如果是结婚戒指的话,应该可以戴。” “哦,原来可以啊。”孟图南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不让戴。” 得到回答后孟图南就放开了他的手,似乎就只是问问而已。 路延咳了咳。又小声地,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有点好奇。” 路延皱了下眉:“好奇?” “嗯,好奇。” ?几个意思??溜我?? 孟图南撩他一遭就不继续了,还贴心地帮他把书翻开:“你看书吧,我睡会儿。” 白白期待一场的路延:“……” 这导致下飞机后他都一直臭着脸,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一通,可是他敢怒不敢言,如果真因为这个事情跟孟图南怒了只会更丢脸…… 拿了行李,孟图南说自己要去学校一趟,跟几个老师见个面,又邀请路延去参观一下学校,说去过后可以一起回家。 还在生闷气的路延拒绝了孟图南的邀请,说要回家陪狗,临走前憋屈地问了句:“我今晚有饭吃吗?” 孟图南看他这样子好笑:“看我心情,你给爷笑一个我就回家做。” 路延瞪他一眼:“爱做不做,我自己点外卖,你今天睡沙发吧你。” 说完路延拉着箱子就往外走,心说我今晚要弄死这个臭不要脸的…… 走了两步,孟图南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是的,就是在人来人外的航站楼抵达大厅。 “……放开。”路延的怒气值快满了。 “那你不要生气了,我们斑比怎么一天到晚就在跟我生气!以后我要叫你愤怒的斑比了!” “我真是服了。”路延咬牙切齿的,“谁先挑起事端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太可爱了嘛,我就老是忍不住想……” 路延语气开始危险:“孟、图、南……” “好好好,我错了,我是流氓我是坏人,我不该欺负我们斑比。”孟图南够着亲了下他的耳朵,“回去吧,我办完事儿回来做饭……爱你爱你爱你!” 第65章 孟图南到学校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着和路延相处的方式没有丝毫改变,但这只鹿似乎比以前毒舌了一点。 仔细一想也太可怕了,怎么会那么多年都不变呢。果然,成年人幼稚起来也很可怕…… 孟图南拖着行李箱去了学校,才进去就被几个老师抓住衣袖请罪。说是下一季度的招生环节出了点差错,原本谈好的几个公立学校临时换了机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高雪带头认错:“可能我们的沟通方式有点问题,但那天我们去谈的时候还答应得好好的……” 本来以为孟图南要训人,结果孟图南听完只是问了句:“那边的带教老师是姓龙还是孔来着……好像见过一次,我记得烟瘾很大是不是?” 负责招生的小杨点头:“姓孔,我们就是一直在跟那个孔老师接洽。后来找过他一次……直接没接我们电话了,后来我们也去打听过是不是别的机构截胡……” “办事别这么直来直去的。”孟图南说,“先去打听打听这个孔老师什么来路,了解合作方再去了解对手……也别有压力,实在不行这个学校就放了,过几天我再想想办法。” 放了?高雪和边上几个老师面面相觑。 20多个学生,放了?孟图南走之前同意书都快签好了,他一回来得到一个此事要黄的结果,居然没批评,连阴阳怪气也没有? 孟图南心不在焉地玩了会儿手机,看他们不走,只能问了句:“各位还有事要汇报?” 众人摇头,作鸟兽状散开逃出他的办公室。 人走了,孟图南开始处理之前落下的各种工作。工作失误的高雪心中有愧,硬着头皮想单独找他承认错误,进去后还没开口,盯着电脑的孟图南把她喊了过去:“过来。” 高雪赶紧凑过去,以为自己要被骂了,孟图南指了指电脑问他:“怎么样?” 然后她一看电脑,居然是……宝格丽的一款对戒? 高雪呆滞了两秒。 反应了下她才明白孟图南心情好是因为什么。 “好看吗?”孟图南认真问她。 高雪沉默两秒,点头:“……好看,好看。孟老师品味真好!” 孟图南切了屏,让她看另一个:“这个呢?” “我觉得……”高雪认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个有点太花哨了。” 孟图南点点头,之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问她:“那你觉得这个跟你看的那些比,怎么样?” 高雪低头看了看。 两只戒指,像是彩金和铂金一对的,上边有两个素圈,小巧精致,在灯下看特别亮,里圈有一排细细的英文字母。 她点头:“这个好看,特别好看!哪个牌子的啊?” 孟图南笑了笑:“我自己做的。” 高雪震惊:“您还会打戒指?” “手艺人哪能不会手艺活?”孟图南说,“你也太小瞧我了。但我也做了挺久,手都要磨废了……这玩意比刻印难多了。” 天呢。高雪感叹了一句:“孟老师你太厉害了……” 孟图南一通得瑟完,满足虚荣心后才开始交代:“明天后天我休息,要回老家一趟,有啥事儿赶紧交代了,休息的时候千万别找我。” 高雪一脸我懂的,点头:“明白明白。那……我们再看看新排的课表?” 修了修课表,孟图南又给几个老师开了个会。他心情不错,给大家点了奶茶喝。领导心情好,于是开会的时候气氛也就很放松,大家聊完正事还随便闲聊了几句。 孟图南以关心为由炫耀为主和大家开始聊感情相关:“……嗯,你跟你女朋友几年?两年?啧,那有什么,我跟我家那个啊,我俩隔天生日,发小儿……对,从小到大就他一个。” “我去。”大家都很惊讶孟图南的这段感情,“这不是童话故事,该是神话了。” 孟图南一脸得瑟:“我也觉得是。” 高雪默默寻思着……还是打小就认识的?这也太梦幻了吧??? 聊着天,前台小姑娘敲了敲门,走进来说:“有个客人……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 高雪先问了句:“怎么说?” 前台:“有个帅哥说要买孟老师的课,我说孟老师现在没有线下的课,只有网课。他说不行,必须要孟老师亲自教……” 孟图南挑眉:“是艺考还是兴趣班?” 那前台沉默了下:“兴趣班。他带了两只狗,说想让两只狗学写字……” 负责招生的小杨老师瞬间警惕起来:“难道是来找茬的?” 一屋子的人傻了会儿。孟图南这才站起来,笑着说了句:“那位帅哥是不是牵着一只柴和一只边牧?” “嗯。”前台点头,“孟老师怎么知道?” “好像是我家属,我去看看。” 去了接待室,果然看见了路延。他换了身衣服,牵着两只狗在看墙上的机构介绍。 绿豆一看他来了,兴奋地狂摇尾巴求抚摸,而另一只……则是很不客气地对着他狂吼起来。 孟图南不甘示弱地蹲下:“汪汪汪汪——” “……你是真的狗。”路延笑着骂他,“我怀疑以后就是跟你学会了说脏话,现在带他出来,越来越暴躁。” 路延给了No的口令芝麻才退后坐好了。 孟图南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腰:“哇,来接我下班?” 裕宴。 “我只是想给我的狗报个班学习知识。” “哟。”孟图南笑,“两只宝贝几岁啦?打算上什么大学啊?有意往艺术方向培养?” 路延点头,跟着他扯:“小的这只我感觉得学学书法,太跳了,我要让他改改浮躁的毛病。” 面对面和平地扯了两句淡,孟图南拉着他去参观这个学校。 路上遇见的老师无一不蹲下来撸狗的。色狗芝麻尤其喜欢妹子,孟图南严重怀疑这是只颜狗,看见个好看的就龇牙咧嘴地卖萌…… “装修还不错。”路延简单评价了机构,又小声问他,“……但她们怎么都在偷瞄我,都很闲没事儿做?” 孟图南笑:“参观我的家属嘛。长这么好看不让人看?你就该多跟我出来给我长长脸。” 进了办公室,他把门锁一扣,压着路延在桌上亲了片刻。路延觉得热起来了才把他推开:“……我肚子饿了,你快回家做饭。” “唉,你都送上门来了,还不让我亲热亲热?不然就这吧,我看这桌子不错……” 路延脸红红的:“我只是来接你回家做饭!” “哎呀,又急了又急了…”孟图南叹气,“想我就直说啊,会不会说想我了?要我嘴对嘴教?” “……”路延瞪他,“闭嘴。” “干嘛闭嘴。”孟图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今天特别帅,我孩子都要飞出来了……你喜欢男孩女孩?” “……” 又领着路延转完一圈学校,也差不多吸引够了眼球。 孟图南从没刻意隐瞒过性取向,有不少人隐约知道他性别男爱好男。不过听说归听说,众人看他和陌生帅哥拉着手腕说话还是觉得很惊讶。 有几个小姑娘凑去高雪那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姐,孟老师男朋友啊?之前他提过一次说他都有男朋友问我们在干什么,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高雪:“是不是很帅?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人都傻了,在孟老师家里。” “淦……”前台瞪大眼,“又高又帅!气质绝了!” “他们谁是那个啊……” 高雪:“孟老师叫他老婆,我听见过。” 前台:“怎么可能!你会不会看气场啊,孟老师男朋友长得那么攻……” “我也很震惊,但孟老师也很A啊……” 她们八卦了半天,没留神身后逐渐靠近的两个人。 走近的孟图南隐约听了几句,也没在意,反而觉得很好笑,走过去拍了拍高雪的肩膀:“我打算下班回家做饭了,还有什么事儿没跟我交代的?没有我走了。” 高雪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没了……您回吧孟老师。” 孟图南点点头,伸手弹了下她脑门:“别太关心老板的体位是上是下,记住我是猛男就好。” 高雪:“……” 视线里,孟图南冲过去揉了把那个男人的头发,还揽着对方的腰走出去,被揽着的人不耐烦地拎着孟图南的领子把人提开,耳根微红。 高雪笃定地说了句:“我们孟老师虽然矮了一点点,但绝对是个大猛1!” 另一老师连连附和:“好甜!” 前台争得脸都红了:“你们怎么这都磕不明白!孟老师绝对是个0!!我拿下个月奖金跟你们赌!!” “证据呢?”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们听见孟老师男朋友说话那种腔调没?那绝对是1好吧!孟老师说话就有点那种那种啊,不觉得吗?而且孟老师直播的时候还说过什么姐妹们,平常也喊我们妹妹……” “你放屁吧你这算什么证据……我爸在家也喊我妹妹!” 第66章 上了车,孟图南把路延赶到副驾驶去,自己开车。起步没过两条街,路延说了句:“李雨停今天在T市。” 孟图南嗯一声:“我知道,她回来弄房子的事情。” “晚上约她见个面?” “她喜欢泡吧蹦迪,你要跟着去?”孟图南失笑,“给她发个消息,让她过来跟我们吃个晚饭,吃了跟我们去遛狗,整点健康的活动,明天我还开车呢。” 路延应了,给李雨停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回到家,孟图南订的食材也送到了,刚回家就进厨房忙活起来。 路延没做事,去边上看他切菜,由于帮不上什么忙还有点碍手碍脚,被孟图南轰了出去。他只好自己放了个电影看,陪两只狗玩了会儿。 等孟图南汤熬得差不多,李雨停到了。 她今天穿得很潮也很夸张,墨镜快把她半边脸都遮住了,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起来:“孟图南,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孟图南大声回她:“女明星只能吃健康餐,给你做了沙拉!” 他做了挺多菜,李雨停爱吃西餐,路延爱吃中餐,忙活了半天才弄出一桌子来,等吃上饭天都黑了。 李雨停带了瓶红酒来,但没人想跟她喝。 孟图南的理由是:“拜你所赐小半年都不敢喝酒了,而且明天还开六七个小时车。” 李雨停好奇:“要去哪儿?” “回定晏。” 她只能扭头去劝路延:“那我俩喝?” 路延也摇头:“明天要上班,我们上班要吹酒测。” 孟图南猛然抬头:“?” 让自己别约其他事儿,自己跑去上班?还说清了年假? 路延被他瞪了会儿才答:“我也要回去的,上完半天班就去找你。” 孟图南嗤笑,对着李雨停道:“看看,看看,他还是那么喜欢玩弄我的感情。” 李雨停不想卷入他们的家庭矛盾里,自己扭头去厨房找开瓶器开酒,找了个杯子来自斟自饮。 她喝酒,孟图南就坐在路延边上瞪他表达不满。他俩吃饭惯常是坐在对方边上的,挤着也要这么坐,孟图南说或这会有一种‘比肩’的感觉……主要也是方便他揩油。 看了会儿,路延被看得受不了,主动道:“我肯定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啊,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啊,我怎么不相信。”孟图南点头,“我上一次相信你是十年前,我相信你会回来,结果我找不着人了。” “说好了不翻旧账。” “呵呵。” 李雨停拿着酒杯,忍不住插了句:“感情那么好就不要吵架了好吧。” 孟图南翻了个白眼:“我跟他无论感情好不好都要天天吵架。” 路延点头:“他要找茬,我有什么办法。有些人就是无法沟通的,炸药桶,一点就着。” 李雨停看看孟图南,又看看路延,喝了口酒,良久笑了笑,说:“你俩吵架我都觉得像是在调情,别塞狗粮了,我已经吃饱了。 孟图南叹气捶桌:“我现在是真的很愤怒,你看他这个态度!” 路延冷笑:“你看看,吵不过我就开始扯东扯西,他的正常操作。” 李雨停摇着头笑:“我还羡慕你们能天天吵架。多好啊,一边吵一边好的才难得……最怕我那种一吵就没了的。” 她那些感情经历和前男友奇葩又精彩,之前听故事的时候孟图南都给听笑了,没一个正常人的。 孟图南嘲讽她一句道:“李小园啊李小园,你的每段感情都热烈又短暂啊,跟放鞭炮似的,砰一声特别响,响完就没了。” 路延扭头看她:“那你也好好跟人家处啊,自己净喜欢些又花又渣的,我上次介绍给你那个投行的对你还挺有意思,怎么吃过两次饭就微信上装哑巴了?” 李雨停沉默了下,半晌摇着杯子慢慢道:“你给我介绍的都太好了,完全配不上……我还是适合孤独终老,当一个没有爱情的富婆。” 吃完饭,路延牵着他的宝贝狗儿子说要去遛狗,孟图南飞速洗了碗跟他出去了。 孟图南这人,不怎么会跟狗玩儿,倒是很会跟狗吵架。路延每次就让他牵很好动的芝麻,听他俩吵架。 李雨停被他们的分贝震惊了:“……恐怖!” 路延低头:“相当恐怖。” 他们仨走了走,路延遇到了他的“狗友”,合计说带路延的两只狗拍个什么照片……路延把不听话的芝麻丢给孟图南,自己领着绿豆跟“狗友”去拍大片了。 剩下俩人溜了会儿狗,李雨停开始劝孟图南换个发型。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留个长头发。”李雨停语气笃定,“上次给你化妆,我助理都说你很适合留长发画个古风妆,效果绝对好。你以后直接来个国风大全套,做视频也搞成古风那种调调,你还是教书法的……” 孟图南想了想:“会好看吗?” “绝对好看!”李雨停拍着大腿保证,“你留个一年半载试试,相信我。” 孟图南点头:“行,留个长头发让路延感受一下快乐……但吹头发很麻烦吧?” 溜了一圈,李雨停看时间差不多,说自己要走了。孟图南让他等路延回来,他们一起送她,李雨停说不用。 送她去等车,李雨停包袱很重,大晚上也要戴墨镜。孟图南插着兜笑她人还不是明星,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女明星的范儿。 他们闲聊,丝毫不会觉得尴尬不自在。她变了很多,现在说话时总是笑着,会看着你的眼睛。 时间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似乎是好的改变,可孟图南看着她,不知怎地,却觉得自己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总是低着头,跟自己说话很小声的李小园。 李雨停偏头看他,笑着说:“其实我现在每次跟你们见面都很轻松,像是慢慢放下了什么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孟图南,我表达得不好,我只是感觉能认识你和路延很好……你能明白吗?” 他看不见李雨停的目光,她戴着墨镜,但孟图南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是平和又放松的。 他笑着点头:“那我也要谢谢你听路延唠唠叨叨诉苦那么多年。” 李雨停摇头:“他的事真不用谢我,赴汤蹈火都要帮的。而且我还挺爱听他倾诉的……就是听得觉得太苦了,不然那一次我也不会去那个活动找你,那会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他了。” “啊……”孟图南笑,“原来你是有预谋的。” “因为他太轴了啊,又不会自己开口说……” 他们还说着话,路延牵着狗小跑过来,孟图南把狗绳接过来,问:“你又带它们狂奔了?” “它们也要运动。”路延喘着气去看李雨停,“要走了?干嘛打车,我们送你啊。” 车都到了。李雨停摇摇头:“没必要送来送去的,打个车多方便。” 她打开车门说了句拜拜,路延又叫住了她,说:“你明天有事儿么,要不要跟我们回定晏看看?” 李雨停动作顿住了。 路延又道:“我也没再回去过,你要是有想法,咱们还能搭个伙互相鼓励下,一起回去。” 李雨停静静问他:“回去干什么呢?” “回去看看。”路延问她,“一起吗?” 第67章 李雨停摇摇头,说:“我回不去了。” 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 路延看了她一会儿:“行,明白了。” 她笑笑,说:“等我真当了女明星再回去吧。才不当你俩电灯泡,回去好好玩儿吧!” 路延点头:“随你。另外啊,你回去少寄那些什么护肤品给我了,我也不怎么用。狗粮你也少买一点啊,上次你送那些过期了都没吃完……” 她哎呀哎呀地:“护肤品你就偶尔用一用嘛,那狗粮不买了,以后买狗零食。” 路延无奈:“行了行了,快走吧。” 她笑:“走啦!” 她钻进车里挥挥手,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孟图南啧啧感叹:“你投之以化妆品,她还之以护肤品!” 路延拥有很多贵妇级护肤品,还特别多,全是李雨停送的……虽然都丢在柜子里吃灰。 “我觉得这辈子都用不完……”路延摇头叹气,“她也真是乱花钱。” 他们一人牵一只狗,慢悠悠回了家。 第二天,路延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他一走孟图南也睡不着了,起床写了晨功,吃早餐,收拾东西,给狗子安排好豪华单间后准备出发。 上车后,孟图南对着空荡的车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看了看,感觉自己凄凉又孤单,掏出手机愤愤地发给路延一个靠墙抽烟的表情包,又发了一把流血的刀过去。 过了会儿,路延发了条语音来:我要去开飞前准备会了。 ……好烦啊,为什么这人要跑去上班! 听了两遍那条语音,孟图南赶紧问他今天飞哪儿啊,见面是不是要明天了。 路延:反正我今天会到定晏的。 孟图南:你坐火箭过来吗? 路延:别问了。小飞侠路延与你共在,会在天上祝福你一路平安。 孟图南: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路延: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赶紧给爷撤回。 孟图南撤回了,又发过去:你这算是爽我约了,我很生气,需要哄。 路延回了他一个字:爬。 ……气得七窍生烟,孟图南发了更多流血的刀子过去,那边没再回过来跟他扯淡,大概是干正事儿去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寂寞地开车上路。 那一路孟图南心里把路延臭骂了个七八十遍……一个人开那么久车实在是很无聊,都没个人说话。 孤单的路程导致孟图南情绪不高。他今天开的又是路延那辆死贵死贵的豪车,实在无聊,孟图南放歌听了会儿,蹦出来的歌全是什么邓丽君、蔡琴、林忆莲……路延最喜欢的几位国内女歌手。 孟图南听了会儿,只觉得这鹿真是好笑,他想象了下路延一个人开着车听《甜蜜蜜》和《月亮代表我的心》的场景……好像有点萌啊。 怎么就喜欢听老歌啊。孟图南想着,活得像个老干部就算了,听歌也这么复古。 孟图南别无选择,认真听歌开车,试图感同身受一下路延的喜好……渐渐的发觉这些女声都很有质感和层次,会让人心情平缓下来,跟写字的疗效差不多。 进定晏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车里这会儿放的是《小城故事》,邓丽君在唱: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谈的谈说的说,小城故事真不错…… 天气不错。路过西过河边上那个古码头的时候孟图南还特意开慢了些,看游船和两岸颇有年头的古树。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古镇人不多,看上去跟从前真是没什么两样。 感慨着把车开到家门口,孟图南停好车,把路延交代带的茶叶什么的拎在手上,心情沉重地走进了自家大门。 这次回来他是提前给高慧说过的,路延也会回来,当时爸妈也只回了个知道了,没多表态。但孟图南还是很担心万一见了面他爸妈做出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心里很担忧。 走进去,一楼餐厅没人。在择菜的一个阿姨不认识他,站起来招呼说:“吃饭吗?找空位坐吧,菜单在……” 新来的总是不认识他。孟图南解释了句:“我是老板的儿子……我爸妈在楼上?” 那阿姨打量他半天,满脸的不信:“我知道我们老板就一个儿子,人家在楼上呢。” 孟图南:“?” 那阿姨已经朝着楼上吼了句:“老板娘!这儿有个人说是你儿子!” 高慧在楼上吼了句:“让他滚上来!” 孟图南心说妈蛋,难道高慧孟建军对他失望至极又去捡了个儿子回来吗……他提着东西几步奔上去,结果在二楼客厅看到了坐在棋盘跟前跟自己老爹下棋的路延!! “……”孟图南惊得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操,“你怎么……” 孟建军抽空瞪了他一眼:“才回来就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 路延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先别说话的意思。 高慧在边上磕着瓜子,主动解释道:“咱们定晏的新机场试飞,延延过来试飞。” 孟图南持续惊讶着,上下打量路延那身制服……肩章之类的取了,他好像出了机场不能戴有公司标志的东西。 蒙了会儿,孟图南开始觉得奇怪…… 高慧和孟建军对路延似乎很客气,丝毫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这场面有点过于和谐,也和谐得有点诡异。 孟图南无语了片刻,居然有种自己被这个家排除在外的感觉。 “妈……”孟图南指着路延,“楼下阿姨说他是你儿子。” 高慧敷衍了句:“我说是干儿子,那阿姨听岔了。” 孟图南想了想,试探道:“那你可以跟他们说,你有两个儿子。” 这一次高慧面无表情,没吭声。 还在下棋的路延插了句话:“开车不累?坐下歇会儿,喝水。” 孟图南只能乖乖坐到他边上,警惕地看他跟孟建军下棋。 路延大概是感觉孟图南很紧张,不多时他空了只手出来,悄悄拍了拍孟图南的腿,是安慰的意思。 没有被安慰到,孟图南更紧张了。他很怕孟建军和高慧一言不合说些什么来伤路延的心,着急了半天。 没一会儿他们下完了棋,孟建军盯着棋盘叹了口气,说:“我输了。” 路延歉然道:“可能是我今天状态好。” 孟建军摇摇头,慢慢收拾起棋子来:“你十七八岁那会儿就能下过我了,从前跟要么让着我要么总是分心,所以我才总是赢你。” 路延不知道怎么答,想帮着收一收棋子,孟建军摆了摆手,拒绝了。 房间里只剩下高慧磕瓜子和孟建军收拾棋子的声音。 气氛诡异,这么僵了会儿,孟图南觉得自己冷汗都快下来了。 但知道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无论想不想,他们都必须面对这一关。 不知等了多久,孟建军才发了话:“别干坐着了,吃饭还有一会儿……都不常回来,去外面走走吧。” 高慧似乎也不太乐意看见他们俩一块儿出现在跟前,赶人道:“快去吧,跟我们待着也无聊。” 没说上几句话又被轰了出来。 但孟图南是松了口气的,他和路延一前一后地走出去,下楼是还被那个择菜的阿姨奇怪地打量了很久。 走出家门孟图南就无语地开始怒吼:“你提前跟我说会死啊!” 路延笑着看他:“不惊喜吗?” “不惊喜!吓死我了,以后别完这种。”孟图南飞他一眼,“……这都不告诉我,怎么新机场试飞也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小机场不会宣传很多啊,而且试飞完了还要行业验收,演练之类的……开航还要过段期间。”路延语气上扬,“不过也就小半年的事儿吧,以后你回家可以坐飞机了。” 孟图南看他今天好像特别高兴,有点迷惑:“还挺少见你这么兴奋。” 路延想了想,点头:“今天飞的时候我特别轻松,状态也很好。” 他看上去精神确实很好,神采飞扬的。 孟图南恍惚了一瞬,笑着问:“你到底高兴什么啊?” 路延笑容舒展开:“高兴能跟你一起回家。虽然你爸妈好像还是有点介意,但他们刚刚也好好招待我了,没有为难我,你妈给我削了橙子吃,问我工作的事……还有啊孟图南,我之前特别讨厌大晴天,飞得高紫外线会很刺眼,不戴墨镜都不行……但今天我又重新爱上蓝天白云了。” 他很少絮絮叨叨地说一堆表达感想的话,说实话,孟图南极其不习惯。 路延又笑着道:“孟图南,我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幸福。” 听得反而有些心酸了。 孟图南语塞了会儿,伸手去扯他领带,小声道:“你不戴肩章穿这身跟卖保险的一样……” “你好善变,你之前还说我穿制服好看!” 孟图南帮他解了领带,看了看,感觉人年轻了一大截。 他满意道:“斑比,你今天17岁。” 路延点头:“那你今天18岁。” 相视一笑,孟图南甩着路延的领带,和他勾肩搭背地朝前走,走出了些他们从前一起打闹着去学校的架势。 脚步像是有记忆,他们不约而同地沿着河边朝学校走。 今天是周一,学生要上课,他们到了学校门口,结果保卫不让进。孟图南不死心,说去后山碰碰运气,拉着路延上了辆出租绕了一圈去后山。 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从前那个能容一人钻出去的大铁门已经换掉了。 他俩在门前看了看彼此,孟图南指了指大门边上的墙,路延沉默地点了个头,走了过去。 一番折腾后,俩人利落地翻墙潜入定晏一中…… “怎么回来看看还跟做贼似的?”孟图南拍拍手上的灰。 路延也点头:“我上次翻墙都多少年前了……好像就是跟你吧?” “我什么时候带你翻过墙,我哪次逃课不是带你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 他们在后山转了一圈,发现学校变化太大了。从前这里还是一片疏于管理的小树林,阴气森森的,现在树没剩几颗了,弄了个什么广场,就挨在双塔边上。教学楼和操场似乎也翻新过,有了很多没见过的建筑。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唯一不变的似乎是定晏一中那长长的台阶。从后山的位置往下看,那台阶长得委实壮观。 孟图南感叹了一句:“咱们以前上个学也太遭罪了,跟西天取经似的,爬这么多台阶。” 路延点头,又笑了笑:“但我挺喜欢跟你一起上下学的,你记得高三后面那段时间么?每次放学不想跟太多人一起走,觉得太吵了心烦,一下课就奔出来拉着你往外跑……我俩一路跑着回家。” 孟图南揉了揉他头发,微笑:“我还隐约记得每次都是老子在后边追你,你丫跑得飞快。” “是你太慢。” “无所谓了。”孟图南摊手,“反正你就喜欢别人追你。” 路延戳戳他的脸,亲了一下,和孟图南并肩顺着那条长长的台阶往下,慢慢走。 他们悄悄地溜进了高三教学楼,在楼下看了看,又悄悄上了楼。曾经的89班没了,现在牌子上写的是高三8班。 他俩小心翼翼地在后边偷看……里面上课的是个中年女老师,上的是地理课,听了几句,讲的好像是洋流。 探头探脑的两个人险些被发现。怕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俩退到楼道里,贴着墙发了会儿呆。 有风,20度左右,蓝校服。有香樟树的味道……场景是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 耳边似乎全是青春的声音。 “孟图南。” 路延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我突然想到一句诗。”路延顿了下,“想说给你听。” “自己写的?” “别人写的……我不会写,还在努力研究。” “不听不听。” 这人真是……路延皱眉:“配合我一下。” 孟图南笑着说:“那不然你先配合我一下?” 路延:“啊?” 孟图南缓缓道:“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的?” “……”路延问,“什么?” “我其实比较喜欢中式的。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仪式很多,很郑重。”孟图南说,“不过别人有的你也要有,所以我也准备了戒指……之后的就慢慢补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楼下在读英语课文,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估计都很想下课回家。 孟图南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来,说:“戒指是我自己做的,还算有诚意吗?” 路延开始走神了。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这会儿居然去听楼下教室读英语课文的声音去了。 孟图南声音又悠悠传来,缓缓的。 “你愿意让我一直照顾吗?我有很多养鹿经验,很值得信赖。” 那瞬间,路延有点百感交集。 他轻声笑了笑:“谁求婚站着的。” 孟图南立马洒脱地单膝一跪,碰碰他的手指头:“赏个脸吧,戴一下我做的戒指!” 为了惩罚他上次溜自己的行为,路延开始装模作样地靠墙发呆,心说这一刻似乎挺美好的,手动延长一下也挺好…… 孟图南逐渐开始焦躁,扯他西裤:“你不要在这时候跟我拿乔啊!” 路延抬头,开始看天花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图南开始觉得尴尬了,抱着路延一只腿开始疯狂示爱,简直要把自己库存的所有情话都说完了……路延依旧在跟他摆谱。 路延抱着手靠着墙,矜持地听他说,看他口干舌燥的有点想笑,刚想伸手出去让他戴戒指……下课铃响了。 路延立刻把手缩回去,继续发呆。 孟图南真急了:“路延!你给我麻利点把程序走完……他妈的下课了!” 路延含糊地嗯一声:“我听说求婚跪得越久,以后就越恩爱……嗯,再跪会儿。” “你放屁……” 下课铃打完了,孟图南已经听到桌椅挪动的声音……似乎也有脚步声,下课的学生大概还有两秒会到达他们的求婚战场…… 路延看孟图南脸色都变了,拿膝盖轻轻撞了撞他的脸,说:“答应了,起来。” 孟图南深吸一口气,急急忙忙地找他的右手无名指把戒指滑进去。下一秒楼道口已经有学生涌了出来,孟图南赶紧扯着路延往外面走…… 学生放学了,很快周围就挤满了熟悉的蓝校服。之前还有些紧张,等真正混入其中时俩人都自在了很多,随着放学大军一起走下那长长的台阶。 路延笑他:“你走那么快干嘛!” 孟图南咬牙切齿地回头瞪路延:“你还笑,刚刚是不是想让一群下课的小屁孩看我笑话?” 路延笑着答他:“孟老师,你敢在教学楼楼道里跟我下跪求婚,就不敢让学生看?” 孟图南眯起眼睛:“我现在在这儿跪一个让你享受一下万众瞩目的感觉,要不要?” 路延摸摸自己的戒指,哦一声:“那我不要了,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你的跪姿。” 孟图南失笑:“你真是!” 人很多,和以前一样,下课的时候人是最挤的。但孟图南今天无比感谢身边有那么多人,这样他就可以紧紧握着路延的手了……没什么人有空看他们。 他靠在路延耳边,问:“下课了,咱们要不要去打下游戏?” 路延笑着回,用17岁的口吻对他说:“哦,你作业写完了?” “我抄你的。” “我告诉你妈。” 孟图南刚要继续跟他贫,电话在兜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看,是高慧的电话,简短说了两句,电话挂了。 路延随口问:“谁啊?” “我妈。”孟图南失笑,“叫我们快点回家吃饭。” 路延一不留神被一个学生踩了一脚。他愣了下,被推搡着,而耳边孟图南的声音,似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的…… 路延被太阳晒得有些恍惚,突然有一种自己还在这里上学的错觉,完全回到了某段记忆里,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天里。 孟图南还在边上鼓动他:“你看你看,球场有学生打球……咱俩去混着玩会儿?” 路延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笑着骂道:“玩什么玩,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