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窃国 作者:容默 文案 左思是天下女子最羡慕的女人。 出嫁前,她是承恩公府的嫡长女,皇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出嫁后,她是贤亲王妃,众人眼中默认的未来皇后。 更难得的是夫君对她一心一意,眼中容不得旁人。 左思花团锦簇的人生看似已经圆满,实则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朝天翻地覆,左思改头换面,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过去的左思从不是一个野心家,但如今,左思甚至不把那一个皇后之位看在眼里。凤凰重生,她要的,是拿回一个国! 这是一个充满着反转的故事。前期甜宠,后期爽文,HE,日更。 文名《窃国》,取自“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偏执和护短不是爱国。” “国家负我,我却不可负国。”——裴子扬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报仇雪恨 乔装改扮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左思(钟离忧) ┃ 配角:裴子扬,裴子琅 ┃ ================== ☆、第 1 章 第 1 章 乌云叆叇,凉风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 店小二没精打采的蹲在客栈门口,闲闲磕着瓜子。 掌柜的凑过来,在小二后背虚虚一踹,嘴上骂道:“臭小子,又在这里偷懒!” 小二“呸”的一声吐掉沾在嘴皮子上的瓜子壳,不服气地回过头,眼睛瞪得倒比老板还大。 “我说掌柜的诶,你瞧瞧这鬼天气,瞧瞧这条街。大水一发,还有谁有来住店?” 掌柜的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灾降临,贪官伺机作乱,根本没人管他们老百姓的死活。 临安城的平民百姓,染了疫病的被强行关进隔离区里等死。别处有亲戚朋友可投奔的,都赶紧卷铺盖走人。留下的,也就只有他们这般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 眼看着整条街的客栈全都关得差不多了,掌柜的叹息一声,心想,或许当真到了该关门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车轮碾过老旧的青石板街,咯咯作响。 两人不自觉地盯着那辆马车瞧。直觉告诉掌柜的,这人是来住店的。 果然,马车在客栈门口稳稳停下。车帘自内掀起,一个年轻的姑娘背着个包袱,从马车上走下来。 那是个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举止斯文,说话客气。付了车钱,就来问他们住店的事。 “房间大多空着,价钱好说!”掌柜的颇为豪气地道。祖宗统共就留下这么一座小楼,掌柜的舍不得就这么关了。只要有人来住,他就心满意足。 姑娘生得十分好看,不施脂粉的脸上带着微怯的红晕,神色间颇有几分疲态。 店里没住几个人,掌柜的闲的发慌,就同她攀谈起来,“姑娘是哪里人啊?” “京城来的。”她道。 掌柜的颇为意外地说:“哎哟,天子脚下,那可是好地方!姑娘啊,江浙这边可正不太平啊,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寻人。”左思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踏入临安这片地界之时,已然筋疲力尽。出于礼貌,她答了老板几句话,见他还要再问,便露出些许疲倦的神情来。 “不好意思,我想上楼休息了。” “好好好!”掌柜的赶忙推了店小二一把,“还不快点领这位姑娘上楼?” 小二应了一声,正要领路,忽听门口传来动静。许久未有生客上门的客栈,忽然又来了三位客人。 三人之中,为首的个子最为高挑,身材颀长而健硕。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十字刀疤。 跟在后面的两人都是削瘦身材,一个看起来呆头呆脑,另一个白白净净,像个小娘们儿。 左思莫名觉得这三人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正要走人,忽听为首的那个男人喊她,“左姑娘留步!” 左思脚步一顿,心头暗惊,回过头道:“你认得我?” 刀疤男微妙地笑了一下,并未答话,旁边那个小呆瓜已冲了上来,上前就钳制住了左思的手臂。 她心中一跳,本能地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她便警惕地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掌柜的也在旁劝道:“几位客官有话说话,别动手为难人家一个姑娘家啊!” 三人中的小白脸儿闻言冷笑一声,看着左思道:“掌柜的,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他顿了一下,寒声道:“她是我们雇主家的大小姐,逃婚逃出来的!今日我们若不抓她回去,哪还有脸面见我家主人?” “这……” 掌柜的尚且将信将疑,左思已怒声斥道:“满口胡言!我已嫁做人妇,哪里是你口中逃婚的小姐?” 左思急中生智,忙道:“你说我是你家姑娘,那你且说说看,我今年多大,家中有几口人?”她连珠一般脆声道:“你可知我怀中的帕子上,绣着的小字唤作什么?” 若是一般的人贩子,定然不会知道这些详情。就是随口乱编,也绝不会猜中她的小字。 谁知那刀疤男却悠然笑道:“你今年十三,家中是大户,上下共有一百六七十口人。” 左思见他一一说中,心跳不由越来越快,可更令她惊讶的是,他竟准确地说出了她只有家人才知道的小名。 “绯心。”他笃定地说:“你叫绯心。” “一派胡言!”左思强撑着反驳。 掌柜的见他们各执一词,当真是不知该相信谁是好了。 相信这姑娘吧,可看她年纪的确很轻,不像是嫁了人的。 相信这三人吧……一旦他们是拐子,害了这姑娘该如何是好? 掌柜的尚在犹豫,店小二已在旁道:“几位客官,你们既然不打算住店,就出去争好伐?” 为首的刀疤男人勾唇笑道:“我正有此意。” 说罢他给两个随从一个眼色,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地将左思押了出去。 掌柜的跟上去两步,“哎”了一声,被店小二一把拦住。 “这年头,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别人家的家事,您少掺和!” 掌柜的一想也是,叹息一声,也就过去了。 出了客栈的门后,左思被关进一辆马车。愣头小哥在外头赶马,白脸男人看着她,那个为首的刀疤男子则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瞧。 “你看什么?” 她实在是不喜欢她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该死的人贩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的姓名,就这么将她绑了去! 她这一路当真倒霉透顶,先是和府里的下人被逃荒的人流冲散,又是遇到人贩子! 这一回,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夫君了…… 左思挫败地想。 “看你啊。”男人看着她,低低地笑,“承恩公府的嫡长女,皇长子的嫡妻。左姑娘身份这样尊贵,想必从小娇生惯养,是怎么孤身一人来到临安的呢?” “关你何事……”左思话未说完,突然心惊肉跳起来。 这人竟知道她的身份! 听他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莫非…… “你是从京城来的?”左思凝眉道。 刀疤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却叫左思后背发寒。 小白脸在旁道:“你与她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回头将她杀了,脑袋丢到钦差来的路上,引出大皇子本人,看他还怎么将江浙一案查下去。” “这样的美人,一刀杀了岂不是可惜。”男人歪着头靠在车壁上,轻挑地伸出手在左思的脸上摸了一把。 左思厌恶地别开了脸。越听他们说话,她心中越是绝望。若他们是一般的人牙子也就罢了,她还能伺机逃出去,尚有一线生机。就算是倒霉死了,也不至于连累别人。 可他们偏偏是京里来的人,而且消息灵通,知道她也偷偷跟随大皇子裴子扬南下。由此可见,他们背后定不是一般人。 左思好不容易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新婚尚且不足一个月,她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左思咬紧牙关,打算攒足体力,伺机而动。 (改)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张,撒花~~~。。。。(^o^)/~ 这是一个默默本人非常非常喜欢的设定,用心准备了很久,希望你们不要错过。 故事还是宫廷的故事,女主是个成长型软妹。至于男主,放心,他很帅,他不渣,他已经出场了。 幼苗求浇灌,不要吝惜你们的收藏和花花哟~>ε< 默默的完结文、以及新文预告都在作者专栏里,戳图片进去收藏一下,就可以把勤劳的日更君带回家~(*/ω\*) ☆、第 2 章 第 2 章 其实方才这高大男子所言不错,左思的确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 她的祖父从正一品湖广总督的位子上退下来后,受封世袭承恩公。嫡亲姑姑乃是后宫之中大权独揽的恪皇贵妃,为当今圣上育有两女一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她父亲左晖,则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宠臣,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如今官拜从一品刑部尚书。 左思是家中的嫡长女,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尚了陛下的大公主,二哥即将同三公主定亲。下有一弟一妹,弟弟聪明早慧,妹妹乖巧可人。 难得的是兄弟姐妹五个,都是同母所出。 父母和睦,母慈子孝。姐妹两个关系很好,家中几乎从来没有过勾心斗角之争。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左思从小就是京城贵女圈中的贵女,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更遑论后来她还由姑姑恪皇贵妃做主,嫁给了大皇子裴子扬,成为当朝皇长嫂。 是人都说左思好命,就连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不料新婚没多久,她便不得不与皇长子分隔两地。 江浙水患爆发,靖武帝需要委派能人前去治水。同时他又信不过地方的人,就任命大皇子为钦差大臣,前往江浙督查治水。 江浙一行,子扬肩上的担子很重。 左思知道,她绝不能给裴子扬拖后腿…… 她不能死,那样正遂了这些绑匪的心愿。 她得想办法逃。 马车一路疾行,只在出城时有过片刻停留。 左思不是没有想过向守城的士兵呼救,只是想了想子扬临行前对她说过的话,左思终究是忍下了这股冲动。 临安一带是临安知府楚不樊的地盘。这次裴子扬南下,主要就是查他。她虽不清楚这些绑匪的来历,但落在楚不樊的手里,同样对裴子扬不利。还不如稍安勿躁,再想办法。看那刀疤男子的意思,一时应不会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左思被那小白脸推搡着赶下了车,入目所及,竟是一片极其开阔的景象。 天空澄澈如洗,远处青山叠翠,连绵不绝。不远处湖面如镜,几只白鹭悠闲地飞过,好似人间仙境。 刚刚下过一场微雨,空气里有被泥土洗过的清香,令人闻之不由心清气爽。 实在难以想象,就在这片平静宁和的土地上,竟然爆发了那样可怕的灾难。裴子扬口中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些对于左思这个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很美吧?”那刀疤男子竟有闲心问她。 左思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刀疤男脾气很好的样子,勾唇一笑,也不生气。他转身交待小呆瓜去把来时的踪迹处理掉,回过头来就反绑了左思的手,自己牵着绳子的另一端,将她关进湖边一栋二层小楼的阁楼里。 然后他们就走了出去,在门外商量着下一步的动作。 左思自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她瞪大眼睛不敢入睡。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间没有半点响动,她才小心翼翼地从绳子里挣脱出双手,开始行动。 那刀疤男子许是看她不会武功,心生轻慢,又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绳子绑的不算太紧。一个下午的功夫,足够左思挣脱。 她早将这小小的空间看了个遍。阁楼似乎是用来放杂物用的,胡乱堆着四五个黑漆柜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正对门的一扇窗户值得注意。 左思本能地就想跳窗。二楼并不算太高,才下过雨,泥地柔软,应该不至于摔断了腿。况且,她还有一根不长不短的绳子。 可她看着广袤的天宇下,那被冰冷的月光映衬得愈发阴森可怖的山,似乎看不到尽头,就犯起了犹豫。 跳下去容易,可是走出这里就难了。就算她没摔断筋骨,一个不认路的外地姑娘,如何能够走出这片荒郊野岭? 只怕还没成功逃出去,活着见到裴子扬,她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跳楼,并非明智之举。 左思当断则断,立即放弃了跳窗的想法。 借着月色,她再次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次不仅仅是看,她还贴紧了墙壁,用手去摸,思考着一切逃脱的可能。 这栋小楼应当是猎人所建,被这几个绑匪意外发现之后,就被当做了他们的据点。 在被押上二楼之前,她记得自己在一楼的角落里看到过燃灭的篝火。还有墙上挂着打猎的器具,已经积了灰,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动过。 就在这时,左思脑海中突然一闪,让她不禁眉头轻皱。 不……不对! 若这里当真只是一栋被猎人遗弃的小楼,二楼怎么会摆放着这么多樟木柜子? 猎人若要在这里打猎,随便盖个茅草屋落脚不就罢了,为何要费这么大力气,盖一间两层的小楼? 这分明就是有人把这里布置成了这个样子! 左思将几个柜门打开,一一细心查看。等到看完一圈,左思已然心中有数。 她没有立即藏身,而是先将窗户大开,捅破木格窗纸,把绳子一端套牢,另一端丢了出去,做出一副自己已然跳楼的假象。然后才踮着脚,悄无声息地钻进柜子里。 她在柜子里挨了一夜,究竟能不能逃出去,天亮便可见分晓。 次日清早,第一个走进阁楼的人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绑匪。他一看屋里没了人,窗户又开着,就惊慌地叫道:“不好了大哥!被她跑了!” 另外两人闻言赶忙冲了进来。那个身轻如燕的小白脸儿来到窗边查探了一番,拾起那根绳子,气恨地躲了躲脚,“昨晚上真不该喝酒,睡得太实,竟然大意了!” 年纪最小的那人问:“怎么办,要不要追?她应该跑不了多远的,现在追还来得及。” 小白脸没好气地说:“追,怎么追?!连个人影都没了!咱们三个还有大事要办,还能在这里耗费时间搜山不成?” 两人吵得正凶,就见刀疤男子抬起了手,制止道:“等等。” 几人俨然以他为首,他一说话,另两人便噤了声。 他走到窗前,拉了拉那绳子,又朝下方看了几眼,便胸有成竹地说:“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 “这只是她的伪装。”刀疤男子微微一笑,优哉游哉地道破事实,“她并没有逃走,她——还在这间屋子里!” 另两人大惊道:“怎么可能?” 绳子都挣脱了,二楼又不高,还不赶紧跑留下来做什么? “我们都守在门外,就是睡得再沉,她都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他指着窗子道:“你们看,窗户附近没有借力点,绳子又不够长,只有捅破窗户纸,她才能将绳子拴进去。可是这木窗破旧,已然有了些年头。她就是身子再轻,借力跳下去的时候,窗子也一定会有破损,甚至断裂,万不能像现在这般完好无损。” 两人点点头,又听刀疤男子继续说:“况且昨日方才下过雨,地面泥泞,如果她当真跳了窗,应当多少留下些脚印。可你们看这地面,十分光镜,哪有半点人迹?” 他下了最终结论,“所以说,左思还藏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出去。” 处于黑暗中的左思,将他这番分析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提起了一颗心,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她真的要命丧于此? 花团锦簇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甘心…… 她紧闭双眼,听到那小呆瓜在问:“可是大哥,这里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就这么几个柜子,也太小了些。” 刀疤男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朝她藏身的柜子走来。 老旧的木板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刀疤男每走一步,都会传来吱吱声响。 左思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像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近了,越来越近了…… (改)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其实男主他很帅 左思:那当然~不然我会这么心心念念地去找他吗~ 默默:你的意思是你夫君就是男主咯? 左思:那当然~反正不是这个刀疤男,哼! 默默:女主,这是你说的哦 ☆、第 3 章 第 3 章 “咦?” 出声的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怎么会这样?”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好像全然不相信自己的大哥竟然会失误。 可黑漆漆的柜子中,的的确确空无一人。 他赶忙打开另外几扇柜门,都没有发现半点左思的踪迹。 “奇怪,没有?难道她真的跳下去了?” 小白脸皱眉道:“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分明不会武功。” “罢了,先不说这个,跑了就跑了吧!”刀疤男豪气地说:“皇子妃算不得什么,别忘了咱们的目标是钦差。今早的飞鸽传书上说,钦差一行人已然到了临安城内。今日咱们就去结果了他,也省得绑女人那样麻烦!” 几人说走就走,不一会儿便都“蹭蹭蹭”地下了楼。 左思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劫后余生长长地松一口气,便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怎么办,他们已经掌握了裴子扬的行踪,只怕子扬要有危险! 左思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从密室里爬了出来。 这个让她侥幸逃脱一劫的地方,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暗格。这看似普通的柜子后面,其实还藏有一个柜子。一般人看不出来,左思却是从小便深谙此道。多亏她父亲居安思危,在左府里不知建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机关暗格。左思喜欢钻研这些,父女俩感情好,左晖就尽数告诉她,毫无保留。是以这小小的机关,在左思看来再也寻常不过。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她刚刚也在赌。赌这些绑匪不知道这栋小楼有玄机,她才能逃过此劫。 根据左思的推测,他们应当是不知道的。不然也就不会把她关在这有暗格的阁楼里了,不是吗?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三人后面。 他们上了马车,她便沿着车辙留下的痕迹不远不近地跟着。 左思打小娇生惯养惯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便累得气喘吁吁。好在他们的马车行得不快,有时候甚至像是在特意等她似的,十分体贴地放慢了速度。 等到鞋底都要磨破之时,左思终于看到了城门。 按说已经回到了临安城内,左思算是暂时安全了。可她放心不下裴子扬,还是决定再跟着那三人。 结果到了地方,竟又是一家客栈。左思暗道糟糕,她不知他们住哪间房,就听不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了。 正好有小二路过,左思忙问:“小二哥,你可知方才那几人住在哪间房里?” 小二上下打量她一眼,慢吞吞道:“姑娘,这可不能随便告知于你。” 左思没想到这小二这般讲原则,正为难间,扫到有人从后厨出来。她灵机一动,忙将十几枚铜钱塞到小二手里,让他给那三人送些吃的。 小二疑心道:“既然姑娘识得他们,怎的不一路进来?” 左思急中生智,佯作害羞地微微垂了眸,柔声道:“我来临安寻亲,路上遇到流匪,与家人失散了,多亏那位脸上有十字刀疤的好汉救我。他说不求回报,我却于心难安,便想着送些吃食与他们兄弟。”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铜钱,颇有几分为难地说:“姑娘,如今世道正乱,你这点钱早就买不到什么了。” 左思正想着要不要再掏出剩下的一点银钱时,就见那小二哥一咬牙,道:“也罢,看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容易,帮你一回便是。” 他没好意思说,都是凡夫俗子,温柔貌美的女子,又有谁能拒绝地了呢。 左思含笑道谢,等小二从后厨端出个红漆托盘,便尾随着他上了楼。到了门口,她又装作羞怯,避在一旁,且悄声嘱咐小二不要提她。 小二做出一个“我懂”的表情,送完东西,就下了楼。 左思确认过自己的影子不会映出来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上了木门。 一个细细的声音说:“钦差身边有上百名护兵,必须把他们引开,才有机会得手……” 屋内三人正在制定暗杀裴子扬的计划,左思听得心惊肉跳,腿肚子都有些发颤。等确定了裴子扬所在的地点还有他们的行动时间后,左思抬脚便要走。 这个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留。 谁知左思刚要走,竟被他们发现了! 不是她不小心发出了声音,而是那刀疤男突然疑心道:“是谁点了菜?” 年纪最小的呆头少年嘴里似乎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管他呢,我都快饿死了……” 在小白脸说出“不是我”的时候,左思已经转身要逃。 可是,来不及了。 在刀疤男子说出“我知道了”之后,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便已一把拉开房门,将正要逃走的左思一把捉住。 完了……死定了! 左思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这次再无逃跑的可能。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可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三人的笑声。 她错愕地睁开眼睛,就见那刀疤男子松了手,往自己脸上一揭,一张人-皮-面具瞬间脱落。 他摇了摇头,甩开藏在发套里的墨色长发,竟露出来一张极其清俊的脸来,看模样分明是个少年郎。 只见他一双剑眉之下,神仪明秀,朗目如星。鼻梁高挺,下巴如刀刻出来的一般,线条完美至极。乍一看去英武非凡,却又不失临风玉树,风流俊逸。 那通身的贵气,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像是刺破云层的第一缕金光,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可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不是左思的夫君,大皇子裴子扬是谁! 左思还在发愣,就听裴子扬笑吟吟地道:“二姐的易容术当真出神入化,连绯心都没能认出我来。” 另两人也纷纷揭下面具,露出真容。 原来那小白脸不是别人,正是裴子扬口中的“二姐”,今上的二公主裴清。小呆瓜左思也识得,乃是二皇子裴子琅,从小就跟在裴子扬后头。 难怪她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三人熟悉的很呢!都是一家人,能不熟悉吗? 回过神来的左思大怒,粉拳狠狠砸上裴子扬的胸膛。她又是恼怒又是后怕,泪珠儿含在眼圈里,将坠不坠,瞧着十分可怜。 “裴子扬你有病!” 她刚才是真的吓得腿都软了,当真以为自己就要结果在这里。却不想这一天一夜,绑她、要杀她的人,竟然都是自己的夫君! 他这样耍她,除了有病还能是什么? 裴子扬本还在笑,见她气成这样,一时有几分着了慌,求助地看向身旁二人。 二公主才不管这小两口打情骂俏,拉着不知所措的二皇子回屋吃饭。 裴子扬只好硬着头皮哄她,“心心,我……” “你真是太过分了!”左思含泪控诉道:“你绑了我也就罢了,怎么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呢?你知不知道这一天一夜,我有多么担心你?” 原本裴子扬只是想让左思长个记性,让她再也不敢偷偷跑出京城,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反倒成了没理的那一方。 左思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并无悔过之心,转身就要走。 裴子扬不由分说,赶忙拉住她的手臂。 左思用力一挣,没挣开,丧气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裴子扬也发了狠,将她一把推到墙上,困在房门与走廊尽头之间的角落里。 “你做什么……” 她话未说完,他已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般极具压迫性地倾身压了上来,将柔弱的左思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我跟你说,你可别想糊弄过关。”左思出言警告着,却明显有几分底气不足。 (改)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她老公需要吃药……_(:з」∠)_ 打滚儿求留言~ ☆、第 4 章 第 4 章 少年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左思本有满肚子的委屈要抱怨,此时却是羞怯交加,难以言语,只抬眼深深将他望着。 眼看着一个滚烫的吻就要落下来,身旁门扉忽然自内开启。二人同时侧首去看,只见二皇子嘴上叼着个鸡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说:“大哥大嫂,你们做什么呢?” 裴子扬轻轻瞪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大哥,我比大嫂大两岁。”二皇子不服气地说。 被二皇子这么一打岔,左思回过神来,又往裴子扬胸前狠狠一推,气恨不已。 裴子扬故意纵着她,高高大大的一个练武之人,愣是让她推的退后半步。 左思犹不解恨,他就由着她在他胸前捶打。反正她的力气小的可怜,于他来说就像一只小猫在怀里挠痒痒似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等她打的累了,裴子扬就帮她揉手心,气的左思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公主自房内觑了一眼,无奈道:“好了,都进来吧,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好吗。” 二公主是这几个半大少年中最年长的,她说的话,左思还是听得进去的。 她嗔怪地瞪了裴子扬一眼,算是暂且放过了他,转身进屋。 裴子扬跟了上去,二皇子负责关门。 “坐。”二公主行事爽利,颇有男子之风。 一坐下来,左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姐,你们究竟为何要绑我?” 她问的是二公主,回答的却是裴子扬,“还不是你,擅自离京,又和府中侍卫走散,是想吓死我不成?” 二皇子在旁帮腔道:“就是!大嫂你不知道,大哥听说你南下找他,担心的好几天晚上睡不着。发现你和侍卫走散之后,大哥都恨不得折回去找你了……” 左思一下子就没话说了。 在场的都是裴家人,一个个的都帮裴子扬说话,就连二公主也道:“绯心,你别怪子扬,他也是为你好。偷偷从京里跑出来这种事儿,你可不能再做了,知道吗?” 由着左思的姑姑恪皇贵妃的缘故,左思经常出入宫廷,和公主们大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手帕交。可这一回,二公主还是认为左思不懂事儿。裴子扬是深受陛下信任的皇长子,他将来要办的差事多了去了,左思还能每一次都跟着他离京不成? 左思暗叫冤枉,却是碍于他二人在场,苦不能言。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一个承恩公府的小姐,如何会做出此等任性之举? “好了,你向来聪慧,我就不婆婆妈妈的了。”二公主点到即止之后,下起了逐客令,“隔壁房间是你们俩的,隔壁的隔壁是老二的。我就在这里歇下了,几位请回吧!” 夫妻二人新婚不过一个月,自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裴子扬拉着左思就要走,却见左思抬手道:“等等!” 二公主挑眉道:“怎么?” 左思环视着这三姐弟,颇为气恼地道:“既然是你们绑的我,那我藏在暗格里面,你们也都知道了?” “当然了。”一直没什么机会说话的二皇子得意地说:“大哥可聪明了。” 左思轻哼道:“你们两个助纣为虐,这笔账我可记下了。” 二皇子立即慌张起来,手足无措地说:“别这样啊大嫂!这可不关我的事我都是听大哥和二姐的啊!” 二公主倒是表现得颇为淡定,直接对裴子扬道:“子扬,带你媳妇儿回屋。” “二姐!”被裴子扬拉着往外走的左思,回过头提起声音喊了一句,“回京送我几张面具!” “成交。”二公主云淡风轻地放下茶盏,神色不变。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裴子扬直接将左思往床铺上一丢,连名带姓地喊她,“左思,我看你还敢不敢再乱跑了。” “真是委屈死我了。”左思双肘撑在床上,瞪着他说:“好端端的,你当我为何要来这灾区?” 裴子扬也想不明白。 他歪着身子靠在床柱边,剑眉微挑,一双星目轻轻眯起,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该不会是——想我了?” “去你的……”她软软地骂了他一句,微微低下头去,娇羞道:“是母妃……母妃盼望着我早些生子。可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说到这里,她鼓起勇气,大胆地瞄他一眼,眼中尽是柔情,“子扬,我来找你生孩子了。” 如斯美人,娇艳欲滴,千里迢迢寻夫郎,按说裴子扬应当感动才对。 可听到这个回答后,裴子扬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江浙灾区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母妃竟然只是为了生下皇孙,就把本应养在府邸里、娇滴滴的皇子妃送到灾区? 简直太荒谬了! “要不是现在腾不出人手,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他微微沉了一张俊脸,那般严肃的模样,就是认识他多年的左思瞧着都觉得有几分骇人。 他犹然不解恨地斥责道:“简直胡闹!”不知是在说他母妃宣妃,还是在教训她。 左思抿着嘴不说话。宣妃娘娘是个病美人,身子一直不好,最近更是愈演愈烈。裴子扬一出京,宣妃便把她召进宫去,说是就盼着看到皇长孙出生,才肯闭眼。 她姑姑恪皇贵妃也劝她,他们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就算左思南下找他,陛下仁慈,也不会责罚,顶多是被人笑话两句。可那几句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呢?肚子争气,生下皇长孙才是真格儿的。 姑姑还说,宣妃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靠着生下皇长子才有今天。她若想地位稳固,就要尽早生下皇长孙。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左思不以为然。 姑姑为陛下生了两女一子,可这几年来,陛下还不是宠起了兰贵妃? 后宫里,姑姑的地位愈发得岌岌可危了,才会迫不及待地主动向宣妃提出结亲。 这些事情,左思其实心知肚明。就算是亲人也是一样,身处天家,总是要算计的多些。 尽管如此,左思还是打心眼里感激姑姑。她打小喜欢裴子扬,嫁给他,哪怕是政治联姻,她也心甘情愿。 只是有些事情,就算是夫妻之间,还是说不得的。 左思决定南下的真正原因,当然并非要给裴子扬生孩子这么简单。 为了转移话题,左思拉住他的手臂,娇嗔道:“不说这个,子扬,你来江浙不是监察治水的吗?怎么还有闲工夫戏弄于我?” 裴子扬见她这副温软模样,心中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才看她紧抿着一张小嘴,那般委屈的模样,他心里便已有几分后悔了。故而见她话题转的生硬,他还是生生接了下来,解释与她听。 原来裴子扬他们之所以有这个闲工夫,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已经定好计划,分头行动。三皇子与容家人负责修坝治水,安家人联络各大商号,筹备药材。而他们几个裴家人,在微服考察了两日民情后,得到左思抵达临安的消息,就策划了这场行动。 左思无语道:“为了争取这几日时间,你们披星戴月地赶路……结果只有半天闲工夫,却要用来吓唬我……” 裴子扬淡淡一笑,一双黑眸深邃幽深,仿佛蕴着广袤天宇,万千星辉,“我们的目的不是要绑你,而是用相似的套路,绑走临安知府楚不樊的夫人。当然,顺手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也算是一箭双雕。”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见裴子扬拿自己做演练,当真是满心的愤恨,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胀红了一张小脸,喃喃自语道。 少年闻言唇角微挑,勾唇一乐,修长的手指在她滑腻的下巴上轻挑滑过。待收回手来,送到鼻翼,轻轻嗅着她身上的脂粉香,眼底笑意渐浓。 “小美人儿,我还以为,你要夸你夫君聪明绝顶,方能布下此等周密的局。” “你……”左思又羞又恼,站起来捉住他的手,没什么气势地命令道:“讨厌鬼,不许你闻……” 她一向喜欢干净,尽管赶路辛苦,仍旧坚持每日沐浴。可昨日被迫关在暗格里一夜,哪有什么梳洗的机会? 左思只当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定是难闻极了。却没想过一身女儿幽香,于初尝禁果后的少年而言是多么得诱人。 娇妻主动投怀送抱,无动于衷还叫男人?裴子扬干脆地将她一把拉入怀中,低下头贴着左思白皙的脸儿,在她玉颈间深深地嗅,两片薄薄的唇几乎亲在她的脸上。 “别动。”他的声音忽然有几分哑,“我怕我会忍不住要了你。” 青天白日的,二姐和二皇弟又在隔壁,左思真真怕他乱来。不过——她来江浙,怀上皇孙本就是计划之一,如果他当真要乱来,她也就……半推半就了。 左思想想都替自己臊得慌,好人家出来的女儿,成亲不过几日,愣是被这坏家伙带的一身邪气。 但也是嫁给他之后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底线真的会被他降的越来越低。曾经坚守的礼仪,曾经恪守的规矩,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 左思已然做好了献身的觉悟,可裴子扬突然放开了她,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替她按摩。 他手法笨拙,脸上的表情却很真诚。 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揉捏的时候,裴子扬别过视线,没有看她的眼睛,低低地说:“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原以为你冰雪聪明,定能看破此局。却不想我的心心也是关心则乱,只顾着担心我了……” 左思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大半,可又不能这么轻易绕过了他,于是趁机道:“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左思抛出一个十分老套的说法,“我现在还没想到,不过等我想到了,你就要去做。” 裴子扬答应地倒是很干脆,“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左思瘪了瘪嘴,斜眼睇他,“骗子。” 裴子扬配合地说道:“‘骗子’这就去服侍您,给您叫洗澡水。” “还不快去?”左思轻轻一瞪眼,裴子扬便乖乖下楼为她跑腿。 他出了门没过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三下敲门声。左思以为是裴子扬,就没有动,仍旧懒塌塌地躺在床上,娇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门没锁,进来吧。” 结果走进来的人,却出乎左思的意料。不是她的夫君去而复返,竟是二皇子裴子琅。 左思连忙坐了起来,有些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方才她与裴子扬笑闹,衣衫都被他给揉乱了,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样子。 “你来找子扬?”左思温和地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他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坐下等他吗?” 二皇子点点头,等坐了下来,却又突然像触火般弹起,吓了左思一跳。 “大嫂,其实,其实我是来找您的。”二皇子鼓起勇气说。 “找我?”左思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二皇子颔首,满脸自责地说:“对不起大嫂,真的对不起,我们不该那么对你。” 左思一怔,随即温柔地笑道:“子琅,谢谢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了许多。” “真的吗?”二皇子面露喜色,像个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大嫂你真好!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裴子琅一定义不容辞。” 左思却没那个打算,淡淡地笑道:“只要你好好帮你大哥办差就好。”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应是裴子扬带着店小二回来了。二皇子连忙闪身出去,临走前不忘叮嘱左思一句,“嫂子别和大哥说我来过。” 左思虽不明所以,却也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脏仍然狂跳不止。他道了歉不假,可他实在没有勇气承认,绑架左思的这个主意,其实是他提出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 左思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舒服地钻进了被窝。可是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裴子扬碰她。 她就有点纠结。累了那么多天了,左思当然想睡个好觉。如果他不要,她便睡下了。 可——这种话怎么好问得出口? 难道要她上赶着问他,“裴子扬,你今晚要和我造孩子吗?” 天吶,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她一天只能说一次,多一句都不行。 别看左思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名门贵女,可她家中人口简单,把她养得与同龄的深闺女子相比要单纯了几分。她那点小心思,早就被裴子扬一眼看穿。他只是故意晾着她,享受地看着她那犹豫不决的小样子。温软可爱,简直让他爱到心坎里去。 可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碰她呢? 他们新婚分别,若是回去不久就大了肚子,人家要怎样议论她?母妃是病糊涂了,偏生她也来跟着添乱,裴子扬真是又气又恨,才同意用这样的法子教训她。 但罚了她,他心里也不好受,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偏生这份疼爱,还不能在人前表露出太多,包括打小与他亲近的二公主与二皇子。 因为——他们两个的这桩婚事,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靖武帝不喜欢。 (改) 作者有话要说:不留言吗,嗯?【邪魅脸 ☆、第 5 章 第 5 章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裴子扬对左思的感情,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多。只是为了她好,这份心意,他只能适量的表达出来。 不那么多,是为了让靖武帝放心。不那么少,是为了不让靖武帝生疑。 左家看似蒸蒸日上,圣眷正浓,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裴子扬清楚地知道,如今的靖武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靠着左家支持上位的三皇子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靖武帝早已不满左家的门生遍布朝堂,不满恪皇贵妃在后宫的大权独掌。 相应地,靖武帝对裴子扬这个长子有多么喜爱,对这桩婚事就有多么不满意。 想到这些,裴子扬唇角轻挑,浮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他将左思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左思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抬眼觑他。 他好笑地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道:“孩子的事情,回京再说。江浙这边没安定下来,我实在是没那个心思。” 左思红了脸,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轻声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我也没那么急……” 裴子扬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你来江浙,想必有你的事情要做。明日一早,我和二姐他们先去隔离区查看疫情,之后就要去官府与聆风汇合。你乖乖在客栈里等着,我会安排人手保护你。” 左思见他这样说,好像一切都尽在裴子扬的掌握之中,不免有几分心虚,也不敢提孩子的事儿了。 她想了想,歪头问他,“聆风怎么会在官府里?” 两人口中的穆聆风,是裴子扬的结义兄弟。 去年七月,裴子扬在靖武帝的授意下主持武科举。他不看人出身,但重能力与人品,为朝廷搜罗出许多将才,平民出身的穆聆风就是其中之一。 穆聆风算是裴子扬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性子相投,私交甚密,相处时不似君臣,更像是兄弟。穆聆风见了左思,私底下是要叫一声“嫂子”的。 裴子扬也不瞒她,回道:“我派聆风扮作米贩,打入府衙内部偷那贪官的账本儿。” 左思闻言不禁瞪圆了眼睛,担忧道:“只他孤身一人?这也太危险些了吧……” 见她担心穆聆风的安全,裴子扬淡淡一笑,安慰道:“你放心,聆风是武状元出身,身手很好。而且他胆大心细,偷东西这事儿他做起来在行。” 左思扑哧一笑,摇头道:“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行了,别惦记这小子了。”裴子扬闭上眼睛,低声道:“他是临安人,江浙如今乱成这样,他比谁都着急。” 说完这话,他似是睡着了,久久不语。 左思沉默地抬眸凝望着他,只见那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孔上长眉紧锁,聚集着深深的郁气。 子扬他……应该也十分焦急吧。 爱民如子,疾恶如仇,她的夫君裴子扬,就是这样一个忧国忧民的大丈夫啊。 左思由衷地为她有这样一个夫君感到骄傲。 带着满满的幸福感,她在裴子扬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左思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边的床铺。 结果空空如也。 糟了! 裴子扬走了! 她飞快地穿衣下地,飞奔到二公主的房间里去,幸好裴清还在。 左思长长地松了口气,急忙问:“二姐,子扬呢?” “在楼下等我。” “二姐,给我张面具,我也要去。” 二公主睨她一眼,没有动,“绯心,我们不是去玩儿的。你老老实实地在客栈里等着,护军统领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保护你。” “我会一点医术,虽说不上精通,但或许帮得上忙。”她母亲钟氏出身于太医世家,左思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懂些医理。 “这……”二公主犯起了犹豫。 左思见她松动,忙道:“二姐,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好几张面具呢!” 二公主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冲动行事。” 左思欢天喜地的跟着下去,可等在大厅的裴子扬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绯心!”他不高兴地喊她,面色冷峻,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左思连忙躲在二公主身后。 裴清恼怒道:“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子扬这一关还是得你自己来过!” 左思快语道:“二姐你好生不讲道理啊,刚才不是你让我躲在你身后不要冲动行事的吗?” 二公主被她噎住,竟然无言以对。 “二姐?”见左思藏身于二公主身后,裴子扬立即将矛头指向了裴清。 二公主只好硬着头皮道:“安仁到现在还没来,将绯心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不如等你去了府衙,我再把她送回来。” 裴子扬看着已经戴上面具的左思,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左思低低地欢呼一声,雀跃地上前挽住了裴子扬的手臂。 既然是要去灾区查探疫情,他们当然不能暴露身份。裴子扬姐弟三人扮成商人,左思便扮作商人妇,小鸟依人地依偎在裴子扬身边。 江浙一行十分危险,各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裴子扬本不欲带二公主一个女孩儿家过来,但等二公主拿出几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他便动摇了。 二公主不像旁的公主那样,或是温柔,或是娇羞,连和靖武帝大声说话都不敢。她从小胆大,就算是在威严的父皇面前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是以靖武帝非常纵着她,二公主喜欢画皮,他便重金聘人教她。几年下来,裴清这一手画皮术早已出神入化。 眼前变得面目平庸的左思,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大清早,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隔离区赶去。一路上道路泥泞,艰涩难行。到了最后,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进山。 二皇子愤愤骂道:“这个狗官,当真是比谁都惜命!把隔离区建得这么偏僻,难怪我们的人用了这么些天才找到!” 左思好奇道:“你们骂的是谁?临安知府楚不樊吗?” “不是他还有谁!”二皇子骂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大哥,你为何这么确定楚不樊有问题啊?” 裴子扬道:“去年我主持武科举的时候,楚不樊曾上京见我,企图为他儿子买官。” 二皇子啧啧两声,“你们看,我没骂错人吧!” 裴子扬淡淡道:“楚不樊将灾区的治理吹得天花乱坠,事实如何,我们到疫区一探即知。” 二公主忧心地对二皇子道:“子琅,一会儿到了地方,你要小心。” 按照计划,二皇子要负责将官兵引开,她和裴子扬才好进去。 二皇子正色保证道:“二姐你们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能多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还真别说,这二皇子平日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办起事情来却不含糊。等到了隔离区的大门外,他只扔了几颗石子儿,就成功地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法转走了官兵的注意力。 来不及迟疑,裴子扬一抬手,左思和二公主立马弯着身子跟在他后面,混进疫区。 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上,歪七扭八地横着许多座帐篷。许是看守的士兵们怕死,隔离区里并不见有病人晃荡。 正在这时,一个端着水盆的妙龄少女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她戴着面巾,正往其中一处帐篷走去。 左思一行人连忙跟上。 眼看着那姑娘就要掀起帘子进去,她突然顿住脚步,侧身惊慌地看向他们。 二公主本能地摸上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警惕地望着她。 定睛看去,这个身粗布衣裳的姑娘,皮肤竟然十分白皙娇嫩,与这破破烂烂的灾区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三人都有些起疑,不过谁都没有点破。 裴子扬同二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上前道:“姑娘放心,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北方人,来江浙寻亲戚。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少女的目光向远处士兵的方向瞟去,摇头道:“不行的,这里除了大夫和医女,外人是不能进来的!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裴子扬耐着性子请求道:“姑娘,我们时间紧迫,你就帮帮忙吧!看你样子应该是个医女,姑娘心地善良,肯定不愿意见到我们被士兵抓住吧?” 那姑娘不答应,他便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要钱似的地往外说,听得左思十分窝火。 与左思那张姿色平平的面具不同的是,裴子扬今天的相貌十分俊俏,比起他本人也不遑多让。 左思听不下去,正想鄙视他这招没用的时候,那医女却突然让了让身,替他打起了帘子。 在左思吃惊的目光里,裴子扬竟然就这么进去了……进去了……去了……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心里想着,她不会是看上她家夫君的美貌了吧。 (改) 作者有话要说:左思:我的夫君为什么这么帅!我要挡住他的脸不让你们看! 左思:我的夫君为什么这么帅!我要挡住他的脸不让你们看! 左思:我的夫君为什么这么帅!我要挡住他的脸不让你们看! 裴子扬:胡闹。 ☆、第 6 章 第 6 章 左思连忙跟了进去。 才一进帐,裴子扬等人便都皱起了眉头。 疫区的情况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不容乐观。只见灾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病怏怏的没有一丝生气。有些就像死人一样,半截身子已经入了黄土,显然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 左思尚未来得及细看,一方布巾忽然捂上了她的口鼻。她呜呜地呻-吟着,被裴子扬拖出了帐篷。 “你做什么?”左思嗔怪道。 “小心被传染。” 裴子扬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再理她,而是肃声问那医女,“每日新被传染的病人有多少?” 少女叹气道:“有上百人。还有许多灾民,是还没有确诊就被关进来的……” 裴子扬还欲细问,忽听不远处响起二皇子的口哨声,这是他们撤退的信号。 他只得匆忙道了一句“多谢”,拉着左思就跑。可左思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裴子扬的手。 “我要留下来!” 裴子扬转过身来望向她,目眦欲裂。 只这一瞬的功夫,境况已全然不同。他若回去救她,就有可能破坏全部的计划。 “子扬,快走!”二公主拉他一把,压低声音劝道:“三拳难敌七手脚,我们若不走,就会被一起关在里面,到时候就全完了!” 裴子扬犹不放心,正要挣开她返回疫区,却见官兵全线戒备,将左思所在之处团团围住。 他一咬牙,想到左思这么做定有她自己的目的,只好狠下心转过了身。 三人都有些功夫在身,没有左思拖后腿,轻而易举地脱离此地。 二公主见他面色不豫,开口劝道:“你放心,绯心向来聪明,不会有事的。再过几天,安二就会拿着药材过来接应,到时候一定能把绯心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裴子扬吐出一口浊气,长眉紧皱,沉声道:“最好如此。” 隔离区里,左思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打起精神,看向朝她包围过来的官兵,牙齿微微打颤地说:“各位大哥,我没有疫病,是来做医女的……” 左思话音未落,刚才帮过他们的医女突然被官兵推搡过来,一阵拳打脚踢。 在左思的认知里,就没有恃强凌弱的道理。她正要冲过去阻拦,却突然被人从旁拉住了手臂。 她侧首看去,那也是一个医女打扮的姑娘,生得清秀可人。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镇定。 “你不能管。”她道:“安汐的身份早就被人怀疑,你帮不了她。” 左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帮过她们的医女被人带走,不知去向。 但现在的确不是同情别人的时候,她同样面临危机。 奄奄一息的少女被拖走后,官兵们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左思身上。 好在有刚才拉住左思的这个女子出面解围。她护在左思身前,肃容道:“疫区人手不足,我让上头再派几个人过来,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你们带走了一个安汐还不够,还想把她也带走?” 为首的官兵盯着她们半晌,就在左思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却见官兵看着她们道:“既然秋姑娘发话,那就让她留下来吧。” 诶?竟然就这么让她留下了? 方才电光石火间,左思挣脱了裴子扬的手,其实是想被送往某个更加隐秘之处,这样才更有机会接近幕后之人,完成恪皇贵妃托与她的重任。 可是却没想到,她身上明明带着重重疑点,却还是被留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能留在疫区也好。留在这里不仅可以照顾灾民,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只是……左思突然觉得自从来到江浙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团团疑云。 她看向身旁刚刚救过自己一命的姑娘,柔声开口,“多谢姑娘助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秋,名景晴。你呢?” 左思答道:“秋姑娘就叫我绯心吧。” 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绯心,我不是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这帮当官的知道钦差要来,整日里疑神疑鬼的,已经抓了好几个医女了。疫区人手不足,还要你多辛苦些。” 左思听到“钦差”二字,神情不变,好像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一样,“秋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左思说得轻松,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照顾人的活计有多么不容易。 疫区药材不足,她们医女能做的除了熬一点明显无用的药汁,也就只是打水烧水,帮病人擦擦身子。但光是这样,就已将左思忙活得晕头转向。 秋氏笑话她说:“你看起来倒和安汐一样,像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不像会伺候人的。” 提起安汐,左思有几分好奇地问:“你是说那天被抓走的姑娘?” 见秋氏点头,左思有些不安地说:“既然说我和她很像,为何没人抓我呢?” 秋氏摇摇头,“你和她不一样。你来这里之后是踏踏实实做活的,可安汐……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做,却还是非要呆在这里,好像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左思敏感地抓住了什么,神色微动。 安汐姓安…… 听说京城首富安家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一直养在庄子里,该不会就是她吧? 她这样想,主要是因为这次与裴子扬一道南下的除了二公主和二皇子外,还有安氏的两个少爷,二人都是裴子扬的左膀右臂。 这么说来,安汐很有可能是安家安插在疫区的眼线,为了帮助裴子扬而呆在这里。 可,左思又觉得这样说不通。 如果安汐当真是安家的姑娘,为何她不用化名行事?为什么见到裴子扬一行人时,他们没有用什么暗号确定彼此的身份,反倒像素昧平生一样? 秋氏见她陷入沉思,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也被抓走,含笑安慰道:“你放心,我在这里做了很久,那些兵大哥多多少少给我几分面子,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左思点了点头,可就在她们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将要收工的时候,帐外突然来了一队士兵。 左思心头一跳,警惕地望向门口。 官兵倒没注意到她神色有异,只是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叮嘱道:“明日一早,京城来的安二少会亲自运来安家资助灾区的药材。你们都给我小心着些,不许乱说话,听到没有!” 左思与秋氏等人纷纷答应下来。 在她们这帮医女里头,秋氏的胆子最大。她问:“不知这位安二少是何人物?” 左思以为那些官兵会骂她多嘴,谁知为首的兵油子看了秋氏一眼,竟没有发火,“还有哪个安家?京城三大家族之一,富可敌国的那位。” 这位大哥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要不是那日就是他带头对安汐动手,左思恐怕真的会误以为他们是好人。 翌日一早,左思还未睁眼,就听到外头传来秋氏与人争执的声音。她连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就见一个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拉着秋氏的手腕不放。那老男人形容猥琐,明显是对清秀的秋氏起了色心,正在调戏于她。 左思心想反正自己现在“长得丑”,正要上前帮忙,却见一个华服公子三拳两脚,将那幕僚打得满地找牙。 “安二少!”老男人捂着脸道:“您喜欢这个妞就直说嘛,小的哪敢和您抢啊!” 安信冷淡地轻哼一声,没搭理他。 左思十分意外地看着安信解下自己的披风,系在秋氏身上。 据她所知,安二是个精明至极的商人,天性单薄,擅长算计。除了于他有利的事情,左思还真没见他出手帮过谁。 况且安二向来不近女色,这么大的人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一个秋氏,竟能让他打破惯例? 除了一见钟情之外,左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了。 她突然就想调侃一下安二。 见秋氏无碍,左思拍手赞道:“安二少好一出英雄救美。” 安信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对身旁的官兵吩咐道:“这个也带回去。” 官兵头子为难道:“安少爷,这个……姿色差了一些吧?” 安信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神情一肃,连忙一挥手。后头立即有人过来,推搡着左思走出大山,上了一辆马车。 秋氏也被人带走,但两人所乘的马车不同。临别前两人对视一眼,颇有几分互相安慰的意思。 左思打起车帘,不出所料,宽敞的马车内空无一人。她坐了进去,没过多久,便见安信跟了进来,恭敬地向她下拜。 她温婉一笑,虚扶起他,“特殊时期,安二少不必多礼。” 左思和安二也算是旧相识了。还在京城的时候,安信便在为裴子扬做事。 安信依言起身,同她解释道:“昨日和临安知府谈生意时,安信故意说起府中婢女颜色平平,听说疫区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医女。那贪官为了骗取我手中的药材,就说让我带几个回去。所以还要委屈您,假扮几日安信的侍女。” 左思“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才多带了几个姑娘回去?” 见安信点头,左思一脸不信,“你不是看上人家秋姑娘了?” 安信好像没听见一样,淡淡地道:“殿下不放心您,让我接您离开这里。” 左思逗他不成,自觉无趣,只好噤声。马车一路前行,两人沉默许久。左思见他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问道:“你一直坐在我这儿,不怕旁人误会吗?” 安信俊脸微红,垂眸道:“恕安信冒犯,殿下交待于我,务必看护好您。” 左思见他满口都是裴子扬,心里的小兔子七上八下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子扬那边怎么样了?” “大皇子以钦差的名义住在官衙,但他为了吸引那些狗官的注意力,什么都不能做。” “那聆风呢?” 先前穆聆风扮作米贩,自称为了家乡百姓愿意便宜卖米,只求楚不樊暂时给他个安稳地方住。楚不樊贪污贪出了亏空,粮库正愁没米呢,这才叫穆聆风混进官府。 可穆聆风这身份站不住脚,左思一直很担心他。穆聆风无父无母,既然叫她一声嫂子,左思便有责任关照他。 “穆聆风已经找到了贪官的账本。但他出入受限,必须尽快将证物转交出去。”安信看她一眼,肃色道:“等到了官府,还要您想办法与他接应。” “我?”左思惊讶道:“你之前不也去了官衙吗,他怎么不把证据转交给你?” 安二默了默,低声道:“他不放心我。” (改) ☆、第 7 章 第 7 章 左思一点即透,了然地点点头。穆聆风是平头百姓出身,向来瞧不上安信这样的世家子。他二人年纪相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是为裴子扬做事的,难免在暗中较劲。 她将这一茬自动掠过,懊悔地说:“早知道在疫区的时候就不同你说话了!这要是惹人怀疑可如何是好?” 安信宽慰道:“您放心,前几日我同那狗官虚以委蛇,一时之间他应当怀疑不到我头上。等账本到您手中,大皇子很快就会把您接走。” 左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到了官衙,安信一行人刚刚安顿下来,知府那边就来了人,邀安二少晚上赴宴。安信欣然应允,转过头却大骂楚不樊这狗官夜夜笙歌,不顾百姓死活。 临走前,他嘱咐左思,“夜里穆聆风可能会来,您小心一些。” 左思颔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知道穆聆风没办法确定行动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要瞅准时机,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过来。 可是她没想到穆聆风这臭小子竟然来得这么晚,眼看着宴会就要散场了他才过来。 少年看到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皱眉,“你是?” 幢幢烛影下,左思将人-皮-面-具一揭,本想学着裴子扬的样子潇洒地露出真容,谁知却是疼得“哎呦”一声,痛苦地揉了揉脸。 二公主这厮偏心,给裴子扬的那张面具质地极佳,撕起来不会损害皮肤。她这张却是匆匆赶制而成,直扯得她肉疼。 “大嫂,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安二那家伙骗我呢!”穆聆风开心地露齿一笑,就要去掏怀中的账本儿。可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动作,狐疑地盯着她的脸道:“你不会还有一层面具吧?” “什么意思,当我是二皮脸呢?”左思嗔怪道:“少废话,赶紧把东西给我,然后尽快离开这里。”话本子里的反派向来是死于话多,他们虽然不是反派人物,但也经不起这么磨蹭。 穆聆风听话地将账本递给她,口中道:“嫂子你看了保准吓一跳。这楚不樊看着肥,胆儿也胖,贪污公款之巨,令人难以想象。” “少说他了,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左思早就想问:“你怎么会被怀疑?是身份文书出了问题?” 穆聆风摇了摇头,脸一红,低声道:“嫂子应当认识安汐姑娘吧?” 原来是安汐被押到楚不樊府上的那一天傍晚,天降大雨。穆聆风匆匆避雨之时,恰好撞到府兵对安汐动手动脚。他瞧着那姑娘着实可怜,便出手相助,不想却被楚不樊误以为他是安汐的同党,限制了他的出入。 可穆聆风并不后悔帮过安汐。回想起那个雨夜,他仍旧惦记着那个梨花带雨、单纯无措的姑娘。 左思看着他脸上暧昧的表情,敏感地轻轻挑眉。 穆聆风,好像很喜欢安汐的样子……可这个安汐,看似纯良无害,却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左思说给穆聆风听,他还不以为意。左思没有办法,只得先将他赶走,回头再说。 自从拿到证物之后,左思就是提心吊胆的,连门都不敢出,生怕把这来之不易的证据弄丢。 她躲在屋里,匆匆将那账本看了一遍,看完后果然如穆聆风所说,气得牙根痒痒。 左思想起在疫区的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名叫云朵儿,生得十分可爱。却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生生地在她怀中断了气。 那些朝廷派发下来赈灾的雪花白银,本应用于灾民的安置,却大多数进了楚不樊的口袋,然后又被他转手“孝敬”出去不少。 左思无数次地想,如果没有这些贪官,而是将药材送进灾区,云朵儿根本就不会死…… 不,据云朵儿的父亲说,这孩子本来根本就没有得病,是被关进来后才会染病的!这些草芥人命的狗官,全都该死! 左思心急火燎,非常想做点什么,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平民百姓报仇。 就在这时,安二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今晚楚不樊还会设宴,裴子扬也会出席。左思只要在宴席上“勾引”一下裴子扬,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呆在他的身边。 话是说得轻松,可…… 左思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确定我顶着这张脸,能够先是迷惑安二少,再是勾搭上大皇子?” 若不是安信这两天时常跑去和容貌清秀的秋氏说话,府衙里的人都要以为安二少的眼光有问题了,竟然喜欢左思这种“丑女”。 安信一想也是,思虑再三后,他道:“还是先去宴上看看,男人喝醉酒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左思无语,好想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奈何二人还不是足够熟,安信又不像穆聆风那般开得起玩笑,她只得作罢。 晚宴之上,裴子扬高坐上首,十分醒目。他斜靠在坐榻上,左边一个美人儿喂他吃葡萄,右边一个美人儿送上美酒,左拥右抱,真是好不惬意。 饶是左思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裴子扬会装出一副爱玩儿的样子,也没想到他竟然演得这么逼真,竟好似本色出演一般! 就算是为了放松那贪官的警惕,也不用做得这么到位吧? 察觉到两道雷电般的目光射向自己之后,裴子扬立即凭借本能寻找到了自家夫人。两人的眼神刚刚汇聚在一起,就见左思摆动着纤细的腰肢,径直朝他走去。 一旁楚不樊见了皱起眉头,刚要制止,就见安信在他身旁落座,笑吟吟道:“楚大人放心,这是我带来的人。大人有所不知,大皇子他就好这口。” “难怪啊!”楚不樊恍然大悟,“难怪我为殿下安排了那么多美人儿侍寝,殿下都拒绝了,原来是喜欢这样的。” 安信赶忙转移了话题,聊起生意的事情。 那方左思一屁股坐在裴子扬身侧,凭着一股拼劲儿挤走了倒酒的姑娘。后者看出她是安二少带来的人,敢怒不敢言,只好在楚不樊的指示下退了出去。 另一个姑娘怕自己也被赶走,赶忙为裴子扬送上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裴子扬接倒是接了,可却转手送到了左思口中。 他侧过脸,淡淡地命令道:“你也下去吧。” 那姑娘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左思用贝齿叼着那颗葡萄,却没有吃,而是拉过裴子扬,又喂到他的嘴里。 两人紧紧相贴,左思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女人碰过的,我才不吃呢。” 裴子扬低低一笑,牙关一松,葡萄从唇齿间滑落。 “我也不吃。” 二人腻歪了一会儿,楚不樊便过来敬酒了。他看了左思一眼,堆着满脸的笑容道:“还是安二少了解殿下,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裴子扬挑唇一笑,搂住左思,“还要多谢楚大人款待。” “哪里哪里!微臣只是做好分内的事情罢了!”楚不樊点头哈腰地说:“若不是有各位贵人关照,哪里有我楚不樊地今天?” 裴子扬没说话,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楚不樊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见状忙道:“那微臣便不打扰殿下了!” 他前脚刚走,裴子扬便拉起左思,摇摇晃晃地往自己落脚的房间走去。 临走的时候左思才注意到,二皇子竟然一直就坐在子扬身旁不远处。可他不言不语,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一样。楚不樊显然只把他这个不得宠的皇子当成了裴子扬的跟班,理都没理他一下。 眼前的处境下她也不好和裴子琅打招呼,只得匆匆掠过了他,留下一阵隐隐的香风。 一回到房间,左思便迫不及待地将怀中的账本掏出,塞到裴子扬手中。 裴子扬见了不由好笑道:“这玩意烫人不成?” “我怕放在我身上会出意外。” 他轻轻挑眉,“放在我身上就不会了?” 左思想都不想,伤害夫妻感情的话便脱口而出,“那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担责任的人也是你,又不是我。” 裴子扬好气又好笑,长臂一伸,将左思拉到身前,搂在怀里。 “干,干嘛?”她舔了舔唇,莫名紧张起来。 “别动,我检查一下。” 他的手在她身前探来探去,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左思见他神色认真,当真不敢动了。 结果等裴子扬摸完,说的却是:“嗯,没压坏。” 左思一头雾水,“什么?” “刚才在宴上,感觉你胸前硬邦邦的……看来是被账本挡住了。”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云淡风轻地准备洗漱就寝。 这回换左思气得面红耳赤,不知应当拿他如何是好。 (改) 作者有话要说:裴子扬:不收藏我吗,嗯? 左思:坏len!装什么霸道皇子!╭(╯^╰)╮ 裴子扬:你不喜欢吗,嗯? 左思:~(@^_^@)~好喜欢…… ☆、第 8 章 第 8 章 “好了,别闹了。”左思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置楚不樊这狗官?”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楚不樊落马的样子。 “明天就行动。” 话虽如此,等裴子扬仔细地查阅完账本之后,却是改变了主意。左思见他拧眉深思,也不敢出声音打扰他,只好搂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依偎在裴子扬的身旁。 谁知就在左思耷拉着脑袋开始犯困的时候,裴子扬突然站了起来,快速地换起了衣服。左思心中一惊,瞌睡虫立马驱散,连忙问道:“怎么了?” “这件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楚不樊背后还有黑手。”裴子扬沉声道:“事不宜迟,你也赶紧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今晚?”她的思想还在质疑,身体已经开始行动,听话地套起了外裳,“聆风和安二他们呢?” 裴子扬道:“他们不能动。聆风放了本假账进去,楚不樊暂时还不知道账本失窃的事情。在把这狗官抓起来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左思担忧道:“那……安汐和秋姑娘怎么办?”方才她已和裴子扬提起过那个于她有恩的秋氏。 “安信没有告诉你吗?”裴子扬挑眉道:“安汐是他的庶妹,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什么?”她初时震惊,但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裴子扬拉住左思,边往外走,边低声道:“所以你放心,安信定会护她们周全。” 寒冷的秋风中,左思窝在裴子扬怀中瑟瑟发抖。到了大门处,官兵不肯放行,被裴子扬用剑鞘打昏一个,对着另一个说:“去告诉你们楚大人,我母妃病重,先行回京了!” 小兵很快把消息带到了楚不樊那里。楚不樊闻讯先是吃惊,再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旁楚夫人着急道:“老爷,钦差才来了几天,就这么走了,您也不派人拦着呀?” 楚不樊没好气地说:“拦,用什么理由拦?钦差来了,咱们只能招待,又不能限制他的自由。” 楚夫人皱眉道:“可他走得这么急……当真是为了宣妃娘娘?” “管他呢,放心罢,没事儿。这个钦差,不过是京里派来走过场的。咱们宫里有人,还怕什么?”楚不樊信心满满地说。 楚夫人还要再说话,却被楚不樊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她只好噤声。 正在这时,一个男子的身影映在纸糊的雕花木门上。烛光将那人的影子拉长,如同深夜里出行的鬼魅。 “楚大人。” 听到那人的声音,楚不樊连忙将他夫人打发到了里屋,亲自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微臣给殿下请安!” 男子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提醒你,戏不要做得太过了。安汐毕竟是安仁和安信的妹妹,就算是为了让她取信于穆聆风,也不能当真伤着了她。” 楚不樊一脸谄笑地说:“殿下放心,微臣晓得,微臣晓得的。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安家家大业大,那安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若是安家有心与穆聆风结亲,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这样麻烦。”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男子淡淡地说:“你只需做好我交待你的事情,还有,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没有说,穆聆风那个人是个榆木脑袋,一直都对安家有抵触心理。不用这样迂回的法子让安汐勾引他,他们根本无法拉拢穆聆风。 而穆聆风,恰好是他宏图大业中,最关键的那枚棋子之一。 说完了事情,楚不樊将他送出门,回头就变了脸色,对着空气不服气地骂道:“什么东西!都是为贵妃娘娘做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真当自己是凤子龙孙了!我呸!” ****** 裴子扬走后次日,楚不樊依旧设宴,醉生梦死。 管家来报,夫人至夜未归,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楚夫人又去逛首饰铺子,忘记了时间。 说起来楚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买首饰,也多亏得她和一些不关心民生疾苦的贵妇人,临安城有好几家首饰铺子还在营业。 结果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楚夫人还是没有回来。楚不樊便觉有异,派人去找的同时,他慌慌张张地从宴上出来,去看他那心肝宝贝似的账本儿。 前几日碍于钦差在府中,他一直不敢过来。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账本竟然已经被掉包了! 楚不樊大惊失色,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心知大事不妙,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夫人了,卷了些财物就要从后门逃跑,结果被带兵赶来的安仁逮了个正着。 裴子扬南下时排场很大,随行之人除了大皇子府的二十个护卫,还有靖武帝赐与他的二百个护兵。这些护兵先前都由安仁统领,统一驻扎在驿站。 这个安仁是安信的兄长,安家的长子。他们父母早亡,祖父去世后,便由年纪轻轻的安仁接任族长之位。安仁为了振兴家族,弃商从武,现任御前侍卫一职。因得靖武帝赏识,这次裴子扬南下,他被认命为护军统领。 但对左思来说,安仁的身份却与这些无关。在她眼中,他是二公主裴清的情人。 这可不是她胡说八道,瞧瞧,就在这将贪官抄家收监的重要时刻,二公主还是腻在安仁身边,丝毫不在意安仁的脸色有多么冷峻。 左思就喜欢看他们这一对儿。二公主行事一向刚毅果断,唯有在这个安仁面前,百炼钢都化为了绕指柔。 二公主喜欢安家大少,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只是二公主心高气傲,不肯主动求皇帝赐婚,非要等着安仁开口请旨,这才让他们的婚事一直拖到如今。 另一边,安汐也被救了出来。她脸色惨白,整个人虚弱地往穆聆风身上倒,幸好穆聆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安二与秋氏围在一旁,关切地查看着安汐的状况。也难为安二为了不暴露立场,忍了这么久都没有救他妹子。 被五花大绑的楚不樊看他们一对一对的,也是一愣,好像在说你们是来查案的还是来风花雪月的? 左思也汗颜,这贪官的眼神怎么看起来好有正义感啊…… 总之在抓了楚不樊夫妻后,人证物证俱全,裴子扬此次南下的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为了防止再出变故,裴子扬决定留下穆聆风和安二等人善后,他押着楚不樊先行回京复命。 可他倒是不辱使命了,左思的任务却还远远没有完成。姑姑同她说过,兰贵妃对这次江浙水患的事情异常的上心。事若反常必有妖。恪皇贵妃坚信,兰贵妃一定在这其中掺和了一脚。 可光凭兰贵妃一个弱质女流,肯定捅不出这么大的篓子。朝廷上下,皇宫内外,定还有兰贵妃的同党。 恪皇贵妃就是希望,左思能把这个人找出来。 左思当时就很奇怪,“姑姑为何要我去找呢?” 左家手底下的可用之人很多,按理说怎么都不该用她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娘。 左思永远记得,恪皇贵妃当时的表情。 光线昏暗的室内,她单手撑在红木炕桌上,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左思,诡秘地说:“因为在钦差一行人中,定有内鬼。” ****** 车外秋风萧瑟,万物凋零,马车内却是奢靡地点着银炭,燃着清甜的安息香。 一室温暖中,左思不免有几分昏昏欲睡。侍女如兰在旁唠叨个没完,更是让她哈欠连天。 如兰见她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不依道:“小姐!感情奴婢说了这么多,您是不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呢?” 左思迷迷糊糊地问:“嗯?你说什么?还在说先前走散的事儿?” 如兰气得直想跺脚,奈何马车里伸展不开。 其实左思看着迷糊,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正事。 她在想,在裴子扬组成的这个班子里头,皇家的人有二公主和二皇子,都是和裴子扬一起长大的,姐弟几人感情深厚,不可能背叛彼此。尤其是二公主,她向来最讨厌矫揉做作的兰贵妃,不可能为她所用。 哦,同行的还有一个三皇子,是她姑姑的儿子,左思的表哥。三皇子要是脑袋坏掉了,才会想到帮他母妃的死对头做事。 而且三皇子和容家的人去修坝了,从头到尾都没掺和过查贪官的事儿。这件事肯定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往下想的话,世家的人有安仁和安信兄弟。安仁寡言,出了力,安信务实,出了钱,哪个瞧着都不像坏人啊。 还有就是穆聆风……按理说穆聆风在京中毫无根基,最容易被人收买。可左思就是怎么都不肯相信,她夫君的结义兄弟会是内奸。 那么,还能是谁呢? 左思头都要想破,最后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裴子扬的怀里。 左思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这张俊脸,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令她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的念头—— 那个内鬼,该不会是——裴子扬吧?! (改)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恪皇贵妃那句话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Σ( ° △ °|||)︴ 写到最后,作者君已被女主的脑洞吓傻。 ☆、第 9 章 第 9 章 “你盯着我做什么?”裴子扬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你夫君我最近帅出了新高度?” “去你的。”左思瞪他一眼,同时也将自己方才的念头放逐到九霄云外。 不可能会是裴子扬的。 她也真是好笑,连自家夫君的兄弟、姐姐、好友都不舍得怀疑,竟然怀疑起他本人来,简直荒谬至极。 要是要裴子扬知道了,肯定轻易饶不了她。 排除情感因素,从她至今为止观察到的事实来分析,最有嫌疑的人也不是裴子扬。 在左思来到江浙后接触过的这些人当中,安汐身上的疑团最多。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家,说她是出于好心才来疫区帮忙,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一些。 同样,同为医女的秋景晴也有几分古怪。左思在疫区的那几天里她曾细细地观察过,秋景晴虽然只是一个平民孤女,官兵们却从不曾为难过她。 但若怀疑他们两个,那安家人一个都跑不了……因着安仁的干系,还要搭上一个二公主,还有一直跟在二公主身边的二皇子…… 她真是越想越乱。如果真要这么怀疑的话,那她身边可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左思摇了摇头,决定暂且放下这些,回京后见到姑姑再说。 钦差一行甫一回京,裴子扬就受到了靖武帝的亲自召见。左思一路吃尽苦头,实在再没那个精力进宫和她姑姑想这想那,于是她决定先行回府,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回府的路上,婢女如兰不禁赞叹了一句,“殿下这回立了大功,想来一个郡王的位子是跑不了的,那您以后可就是王妃了!” “胡说什么呢?”左思一路上都在想着该怎么向她姑姑交差,倒是从来没考虑过论功行赏这一茬。 “奴婢哪里胡说了?”如兰是左思的陪嫁丫鬟,在她面前说话向来不藏着掖着。她凑近左思,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大殿下极得陛下宠爱,有可能龙登九五,老爷会同意把您许给大殿下吗?” 左思瞪她一眼,嗔怪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左思话虽如此,可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要说这天底下,有哪个贵族少女没有一个做皇后的梦?在左思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事情还没成,不好提前说出来罢了。 在她眼中,她的夫君不仅生得玉树临风,而且文武双全,样样出挑,乃是当之无愧的人中之龙。 靖武帝没有皇后,无嫡立长,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况且,靖武帝这样宠信裴子扬,除了他本人能力出众的因素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在他眼中,皇长子裴子扬是他的福星。 当年,裴子扬出生次日,靖武帝即被立为皇太子。多年心愿,一朝得偿,靖武帝欣喜万分,认为是长子的诞生为他带来了好运。从此不管后头有几个儿子,他对裴子扬都是宠爱有加。 所有人都认为,裴子扬入主东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左思也不例外。 不过,现今靖武帝正值壮年,考虑这些事情尚且为时过早。为了防止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左思才不允许如兰将此事挂在嘴上。 但如兰所料不错,裴子扬回京没过多久,册封郡王的恩旨便传到了大皇子府。左思身为大皇子的嫡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贤郡王妃。 一时之间,贤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左思虽为新妇,但她身为左家嫡长女,从小与母亲学习管家,这点场面,她还应付得来。 可迎来送往,终究是个累人的活计。到了夜里,她就软软地趴在裴子扬怀里,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累得一点力气也无。 裴子扬心疼她,笨手笨脚地在她身上揉捏,结果不小心引出火来,害得两人都有几分燥热。 他紧紧地贴着左思,清俊的脸上既有渴望,又有隐忍,看似矛盾的神情交织在一起,却又和谐得不可思议。 “心心,可以吗?”裴子扬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问。 理智告诉左思,明天一早她还要早起进宫去见姑姑呢,不应该同他胡闹。可听着他低沉中带着一丝喑哑的嗓音,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唔……明儿个姑姑要是问起她为什么迟到了,她就说是为了听姑姑的话,努力生孩子吧。 ****** 第二天一大早,左思转了转眼珠儿,还未完全睁开眼,便觉得浑身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痛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可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头。 天气逐渐转凉,被窝里就是全天下最为暖和舒适的地方。左思意识混沌,本想再赖一会儿床,谁知她勾紧被子,才翻了个身的功夫,就连人带被地被人卷成一团儿,抱了起来。 紧接着,一方浸了温水的帕子覆在了她的脸上。左思知道,那是如兰在为她擦脸。 如兰做活向来精细,左思不禁享受地低哼。 结果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音,被她坐在身下的某人立即有了反应。 左思坏坏一笑,拿开布巾回头看他。谁知还不等她狠狠嘲笑裴子扬一番,他却忽然撒了手,将她丢在宽大的暖炕上,同时抽回了被子。 室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碳,温暖如春。就算只着中衣,也不会着凉。 可左思还是故意做出瑟瑟发抖状,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裴子扬。 “又撒娇。”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是亲自将被子裹了回去。 左思清甜一笑,华光璀璨,比清晨的太阳还要耀眼。 裴子扬摸摸她眉心那一点朱砂,挑唇笑道:“还是你本来的样子最好看。” 左思娇羞地笑了笑,一抹嫣红逐渐爬上她白皙的脸颊。 裴子扬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起身道:“好了,快点收拾一下,皇贵妃娘娘还在等你。” “啊!我给忘了……”左思惊慌得险些跳起来,“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裴子扬淡定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等左思装扮好了才道:“放心,我提早了一刻钟叫你。” 小姑娘听了,自然是又要埋怨上一通的,“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这么着急!” 裴子扬勾唇一笑,没有说话,搂着左思出门。 今日为了进宫,左思不同于以往简单的打扮,身着绯红色宝瓶纹妆花袄裙。这套衣服是郡王妃制礼服,厚重华丽,被人抱起来其实并不舒服。可她只要靠在裴子扬的怀里,就会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幸福,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一点儿都不觉得礼服厚重了。 到了宫门口,裴子扬先去给宣妃请安,左思则去往襄乐宫,拜见恪皇贵妃。 这襄乐宫,左思自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从十年前左滢受封明贵妃起,左思便是这里的常客。 十年前啊。那时候左思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于如今的恪皇贵妃而言,却是她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 左思的姑姑左滢,原本是靖武帝潜邸时的侧妃。新帝登基之初,取光华万丈之意,封左滢为明妃。 那时候的左滢受尽万千宠爱,连续诞下一子二女,不久后即晋封贵妃。 可后来随着年华逝去,左滢恩宠不再。宫中无后,靖武帝令之掌权,赐与她皇贵妃位,却取恪守本分之意,将左滢的封号改为了“恪”。 左思听父亲说起过,据说姑姑年轻时天真烂漫,风趣幽默。她是随着恩宠渐逝,才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左思出嫁之前,恪皇贵妃曾经叮嘱过她,定要将皇恩视为过眼烟云。她们左家的女人,唯一追求的只有权力。 可是左思那时不过十三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哪里听得进去? 而且她和裴子扬的婚事,明明是姑姑撮合的呀…… 左思八岁那年,就在这襄乐宫里,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扬。 那是个初春的早晨。昨夜刚刚下过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一早上起来,只见天空仿佛被雪水洗过一般,娟妍明媚,澄澈如同湛蓝的湖水。 左思小心翼翼地捧着个碧玉瓶儿,跑到襄乐宫的院子里采枝头上压着的细雪。 一个挺拔的身影如同芝兰玉树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左思的视线里。只见那少年一身极其单薄的月白色长袍,姿容卓绝,乃左思从所未见。 她眨眨眼睛,还以为是自己被枝头白雪晃花了眼睛,出现了幻觉。 可那“幻觉”竟然会说话,还远远地问她,“姑娘,宣妃娘娘可出来了?” 左思愣愣摇头,指了指里屋,“宣妃娘娘还在和我姑姑说话呢。” 裴子扬一怔,歪头看她,若有所思。 左思知道,他方才是把自己认成小宫女了。她也不介意,大度地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不会为难你的。毕竟,你们做公公的也不容易。” (改)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第 10 章 第 10 章 裴子扬双手交叠抱在胸前,身子斜靠在树干上,嘴角微微抽动着说:“我看起来像公公?” 他的目光从自己脚上的丝履,一直扫到细着玉带的腰间,难以理解地问:“左姑娘,你见过这般玉树临风的公公吗?” 左思心想,不怪她先前将他误认成宣妃宫里的小太监,要怪就怪他衣着单薄,面上无须,又能这般自由地出入后妃寝殿。 两人近身说话之后,左思自然看清了他的衣着打扮。她噗嗤一笑,施礼赔罪,“臣女眼拙,还望殿下恕罪。” 裴子扬好奇地挑眉,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左姑娘见过我?” 左思摇了摇头。几位皇子之中,她只见过二姑姑所出的三皇子和三姑姑所出的五皇子。 不过不曾见面,不代表左思就对裴子扬一无所知。从他的年龄、气质、衣着,还有来找宣妃这几个关键点来看,裴子扬的身份并不难猜。 裴子扬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举起手中的药瓶,递给她看。 “我母妃身子不好,早上出门,忘记带药了。” 左思了然道:“难怪殿下这样着急地赶了过来。”她让了让身,侧首问道:“那,殿下不赶着进去吗?” 裴子扬轻轻一笑,“不必了。我既然已经见到了左姑娘,想来母妃玉体,定然无碍。” 宣妃前两日就在提,让他多和皇贵妃的侄女亲近一二。今日在这里见到她,裴子扬一想就知道定是他母妃安排的好剧本儿。 果然,宣妃挽着恪皇贵妃从门口出来,见到他们两个站在一处说话,就是满脸的喜色,“扬儿,你已经见过绯心啦?” 左思同裴子扬没见过,可宣妃和她姑姑交好,两人并不陌生。所以宣妃也跟着恪皇贵妃一起,叫她的小名儿。 他点点头,转过头看向身旁一身绯衣的小姑娘。她那眉心的一点朱砂,仿佛点在人的胸口窝上,令人难以忘怀。 “原来,你叫绯心。”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很适合你。” 左思害羞地低下头,浅浅地抿唇一笑,如同娇羞的水莲。 后来,在皇贵妃和宣妃的有意撮合下,左思与裴子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顺理成章的,她又认识了同裴子扬几乎形影不离的二皇子等人。 恪皇贵妃和宣妃的心思很明显,两人都猜得出来。可在成亲之前,他们从未有过越矩的行为。主要是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在当时其实还是一个未知数。 因为在靖武帝的心中,早就有了属意的大皇子妃人选,却不是左思。那人是靖武帝生母叶太后娘家的女儿,叫做叶熙。 叶太后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深受先帝恩宠,从一个小小的贵人一路晋升至贵妃。最后母凭子贵,登上太后之位。只可惜叶太后娘家根基浅薄,家中男丁稀落,无人在朝为官。 好在叶家这一辈儿有两个据说生得不错的女儿。靖武帝就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让叶家在下一朝也站稳脚跟。 这也是恪皇贵妃为何不直接求陛下赐婚,而让他们两个先认识的主要原因。靖武帝宠爱长子,裴子扬的婚事,肯定是要过问他本人的意见的。若在叶熙和左思当中,裴子扬对左思的印象更好,那么择左思为大皇子妃的几率就更高。 在恪皇贵妃看来,她家侄女娴淑温柔又不乏俏皮可爱,大皇子不喜欢她才怪。后来果然如她所料,最终敲定皇子妃人选时,裴子扬没有遵从靖武帝的意思娶叶熙,而是坚定地选择了左思做自己的正妻。 左思就是这样嫁给了裴子扬。 在外人看来,大皇子前途不可限量,可左家的嫡长女同样尊贵无比。多少垂涎着大皇子正妻之位的人家也不得不承认,左思与裴子扬的确相配。 ****** 左思从悠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向上首的恪皇贵妃行礼。 恪皇贵妃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意,“好孩子,快起来吧。江浙一行,实在辛苦你了。” 左思依言起身,温婉一笑,却没有接话。 她这一趟当真辛苦,要让她客套地说自己不累,左思可说不出口。 “绯心,来这边坐。”恪皇贵妃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左思没有客气,脱鞋上塌,像小时候一样跪坐在皇贵妃身侧。 皇贵妃屏退下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道:“怎么样,查出什么没有?” 左思摇摇头。以她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实在不足以推断出谁会是兰贵妃那边的人。 恪皇贵妃闻言不免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但她并没有责怪左思,反倒宽慰起她来,“没有关系,来日方长。” 左思不禁道:“姑姑,您究竟为何这么肯定,钦差一行中一定有兰贵妃的人呢?” 恪皇贵妃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神态中透露出几分自傲,“宫外头不好说,这后宫里的一举一动,没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兰妃对这次江浙水患的事情格外上心,在陛下跟前吹了不少的枕边风。要说和她没有关系,本宫绝不相信。” 左思想了想,低声道:“我看过临安知府楚不樊的账本。除了贪污受贿之外,楚不樊也在向京里的许多大人物行贿。” 恪皇贵妃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都有谁?” 左思摇了摇头,“楚不樊很狡猾,并没有明言。想来他是怕这账本有朝一日会见光,特意保住了那些大人物,以便为自己谋求后路。” 恪皇贵妃惋惜地说:“只可惜那账本作为证据已经被提交到陛下那里了。若是本宫能亲眼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左思:“绯心可以尝试着回忆一些。” 恪皇贵妃大喜,立即唤人去取笔墨纸砚。 不得不说,左思的记忆力十分出色。只是匆匆看过一遍,她便将楚不樊行贿的记录记了个七七八八。 恪皇贵妃细细看着,神色凝重。 左思在旁轻声补充道:“有一处我记得特别清楚。编号为巳的这个人,楚不樊有一处笔误,不小心记成了‘殿下’。虽然他后来给涂掉了,可还是依稀看得出来。” 恪皇贵妃皱眉道:“果然已经有皇子掺和进来了吗?” 按理说皇子们身为男子,不当参与后宫之争。但后宫往往与皇子们的利益紧密相连,若是有皇子私下里偷偷与兰贵妃结盟,也并不奇怪。 左思道:“也有可能是指哪位王爷。”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哪个皇子在楚不樊背后替他撑腰。 靖武帝膝下统共有六位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是他们这边的人,自不必说。三皇子是恪皇贵妃亲生。四皇子是淑妃容氏之子,向来懒懒散散,胸无大志。五皇子是左思的三姑姑所出,但她三姑姑早逝,五皇子就寄养在…… 兰贵妃膝下。 姑侄两人同时想到这一层,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该不会……是子毅吧?” 五皇子裴子毅与左思同岁,比她稍微大上那么几个月。两人从小玩在一处,女孩儿长得快,她往往比裴子毅还要高上一些,所以左思从来都不肯叫他表哥或者五殿下,都是直呼他为子毅。 “没有证据,还不好说。”恪皇贵妃长叹一声,脸上颇有几分悔意。这事儿也赶得巧,当年五皇子的生母嬛贵嫔没了的时候,恰逢兰妃进宫,正是她根基浅薄之时。靖武帝偏疼兰妃,不由分说,便把五皇子过到了兰妃名下。 恪皇贵妃有心抚养五皇子,可被靖武帝以她诸事缠身为由,轻飘飘地将她打发了回去。恪皇贵妃的确是忙,自己有三个儿女不说,还代为抚养生母早逝的大公主。再加上后宫冗杂的事务,再要她多带一个孩子,的确为难。 当时兰妃刚刚入宫,恪皇贵妃也没太把她放在眼里,也就默认了让兰妃抚养五皇子。谁知没过几个月,兰妃竟然诞下一子,晋封贵妃,风头一时无两。 恪皇贵妃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当初不该任由拥有左家血脉的五皇子认兰妃为母。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萌萌们,你们猜得出谁是内鬼嘛? 过去看Runningman的时候,我最喜欢看反转了。 这就是一篇充满着反转的故事。 ☆、第 11 章 第 11 章 杏梁之下,薄帐低垂。幽暗的室内,左思柔声开口,“姑姑,您还是别想太多了,仔细伤神。” 恪皇贵妃淡淡一笑,慈爱地望着她道:“姑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幸好还有你。只要我们左家的女儿能坐上皇后,姑姑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姑姑……”左思抬眼,轻声道:“您就不想让三哥哥……” 提起自己的儿子,恪皇贵妃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子央非嫡非长,又不得他父皇的宠爱,本宫从未指望过他。” 左思沉默,不知如何接话是好。 就听恪皇贵妃温柔地问道:“你还要去给你婆婆请安吧?” 见左思点头,恪皇贵妃作势起身,“听说宣妃又不大好。本宫和你一起过去瞧瞧。” 左思连忙上前扶住她,姑侄二人相携着出了门。到了襄乐宫门口,便见一座华贵的翠辇停在那里。凤辇上饰有鲜亮的翠羽,奢华大气,乃是当年恪皇贵妃得宠时靖武帝专门让人按照皇后的规格所打造。 当年恩爱,更衬得如今凄凉。恪皇贵妃看着面前的翠辇,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转过身对左思道:“路不远,咱们走走吧。” 左思及身后一干宫人连忙跟上。时值天降微雨,细雨尖风之中,亭台楼阁变得愈发朦胧起来,美如仙宫。 恪皇贵妃是个美人,即使岁月流逝,依旧别有韵味。蒙蒙细雨中,她的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浓愁。左思听见她低声说:“思儿,你要小心。” 左思心头一跳,歪头问她,“姑姑说什么?” 恪皇贵妃轻叹道:“陛下没能将叶熙嫁给大皇子,只怕心中一直都系着个结。如今大皇子封了郡王,以叶熙的身份,做个侧妃也不委屈她。” 左思蹙起秀眉,不服气地说:“子扬同我说过,他不会娶侧妃的……” “他不主动求,还能不接陛下的旨?”恪皇贵妃用一种“你还是太天真”的眼神看着左思,颇有几分怜惜的意味,“不管会不会有旁的女人进贤王府,你都要守住自己的地位,这才是真真正正能握在手心的。” 左思一时间心乱如麻,怎么都无法接受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裴子扬这种事。 正在这时,恪皇贵妃突然停住脚步,冷声道:“真是冤家路窄。” 她话音刚落,就见三个年轻女子迎面而来,个个腰肢纤细,容色亮丽。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兰贵妃。一左一右围在她身边的女孩子,则是叶太后的嫡亲侄女,长女叶熙和次女叶纯。 兰贵妃出身平凡,乃是靖武帝微服私访时在路边避雨时所识。当晚两人便一夜风流,珠胎暗结。 这样一个怀着孩子被接进宫的女人,当时虽得宠,却被所有人所轻贱。为求自保,兰妃甚至给三大家族出身的淑妃容氏下跪。所以看到她又搭上了叶太后这条线,恪皇贵妃并不惊奇。 “诶?这不是恪姐姐吗。”兰贵妃看到恪皇贵妃,倒是满脸的笑意,好似两人是亲热的好姐妹一般。她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柔声道:“妾身楚氏,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恪皇贵妃垂眸看她,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眼底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她也不叫兰贵妃起来,而是目光流转,像两把锋利的刀一样,极具压迫性地看向叶氏姐妹。“这两个丫头是哑巴不成?” 叶纯脸上一变,就要发作,却被叶熙悄悄拉了一把。叶纯轻哼一声,却也顺从地跪了下去。她们姐妹不比兰妃低一低头就行了。两个没有封号品级在身的民女,见了皇贵妃娘娘这样身份高贵的人物,自然是要行大礼。 恪皇贵妃掌管后宫多年,专治各种不服。见叶纯服软,她心里就舒服了不少,开了尊口,“起来吧。” 叶纯连忙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就要去擦裙子上的泥。可就在这时,恪皇贵妃却突然道:“等等。” 迎着叶纯桀骜不驯的目光,恪皇贵妃清冷一笑,侧首看了眼一旁的左思,悠悠道:“既聋且瞎,没看见贤郡王妃吗?” “你!”叶纯愤怒地喘息着,“皇贵妃娘娘,我们姐妹可是太后娘娘本家的小姐,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恪皇贵妃不怒反笑,寒声道:“就是傅太后家的姑娘见了贤郡王妃,也是要行礼问安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左滢口中的傅太后乃是先帝在位时的正宫皇后,同时,傅家也是三大家族之首。出身傅家的女儿,尊贵不亚于一般的公主。与傅氏一相比较,根基薄弱的叶家的确就显得不够看了。 叶熙比叶纯年长,相比之下更稳重几分,闻言就要上前给左思行礼,却被叶纯一把拉住。 叶纯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番侮辱,一气之下就把刚刚与叶太后密谋之事说了出来,“我可以跪她,可我姐姐马上就要嫁进贤郡王府了,而且是‘礼聘’进府!麻烦皇贵妃娘娘说话放尊重些!” “纯儿!”叶熙闻言大惊,就连兰贵妃都责怪地皱起了眉,怨叶纯多嘴。 叶纯才不顾这些,匆匆忙忙地给左思行了个礼,然后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看左思慌乱的表情。可让叶纯没想到的是,左思让她失望了。 她仍是温文尔雅地站在那里,描金流彩的六十四骨油纸伞下,清丽端雅,不见一丝狼狈。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 叶纯和叶熙姐妹,突然就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就连和左思明明没有什么宠爱之争的兰贵妃,眼底都浮现出一丝妒忌。她虽得宠,可靖武帝年纪堪比她的父亲。且她的出身,经历,都实在上不得台面…… 如若可以选择,谁不愿意做左思那样的女人呢? “王妃娘娘,您千万别听纯儿这丫头胡说。”叶熙为了救场,赶忙走过来向左思行礼。 左思浅浅一笑,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一样,“嗯,我知道。” “可不是胡说吗,就算进了贤王府的门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我们思儿做奴才。”恪皇贵妃说完挽起左思的手,两人旁若无人般继续前行。数十名宫女太监跟在皇贵妃的华盖之后,乌泱泱的排出去老远。 人还没有走远,叶家姐妹还有兰贵妃就清晰地听到一句,“骨头轻,命里贱”。不是出自恪皇贵妃是谁? 恪皇贵妃在后宫沉浮一生,练得一身不动声色将对手讽刺得体无完肤的好本事,兰贵妃早就习惯了。可叶氏姐妹头一回遭受此等屈辱,哪里忍受得了?尤其是叶纯,当即就剁起了脚,闹着要去找叶太后评理。 叶熙想起那句“奴才”,心里头其实更不好受。但她还是拦住了叶纯,劝道:“罢了,没用的。如今左氏在后宫一手遮天,凤印都在她手中,除了傅太后,恐怕没人制得了她。” 叶纯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完全四五六不通的人,听叶熙这么一说,也有几分偃旗息鼓。 却见一直安静地旁观着的兰贵妃笑了笑,柔声细语地说:“那可不尽然。” (改)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白莲1号白莲2号闪亮登场 ☆、第 12 章 第 12 章 恪皇贵妃没走多久,就对左思道:“那边有个亭子,咱们过去歇歇。省得一会儿皇上过来寻人,让他们找到宣妃那里去,扰了她的清静。” 左思微惊道:“陛下怎么会……?” “兰妃那个狐媚子,不借机告御状抹黑本宫,就当本宫白和她斗了这好几年。” 见左思面露担忧之色,恪皇贵妃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绯心你别怕,这事儿咱们占理,她们顶多也就是在皇上跟前胡搅蛮缠,没办法把咱们怎么样的。” “可,她们占着陛下的心。”又是宠妃又是外甥女的,只怕靖武帝会偏心,对左滢更加疏远。 恪皇贵妃不在意地说:“那又怎么样,他的心,本宫还不稀罕。” “姑姑,”左思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复杂地说:“其实……您是为了我吧。” 恪皇贵妃一愣,突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你这丫头,心思这样细腻,真是聪明得过了头。不过也好,将来你做了太子妃,姑姑就不用担心你吃亏了。” 左思苦笑,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动。恪皇贵妃果然是故意闹到皇上那里去,想借机搅黄了叶熙的婚事。她嘴上说着要让左思做好准备,习惯王府里有别的女人,可在行动上,她却宁愿自己受伤,也要默默地将左思的威胁赶跑,让她无忧无虑地做贤王府的女主人。 “姑姑,您对我真好。”左思真心实意地说:“您放心,绯心一定会竭尽所能,振兴左家。” 恪皇贵妃欣慰地笑了笑,刚要点头,就见乾元殿那边来了人,着急忙慌地请她们过去。 饶是早就知道了要见皇上,左思的心跳还是狠狠的漏跳了一拍。 对于靖武帝这个公爹,她一直都有几分抵触心理。因为左思知道,靖武帝不喜欢她,他想让叶熙与裴子扬相配。大婚次日敬茶时,他始终沉着一张脸,对左思十分冷淡。 可圣命难为,她还是不得不跟着恪皇贵妃去了靖武帝所居的乾元殿。甫一进殿,她就听到女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还有叶纯添油加醋的叙述。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波澜不惊地上前行礼问安,完全无视了兰妃三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叶纯见状气恨不已,一气之下跑到皇帝跟前,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大声说:“陛下,就是她说我们姐妹下贱,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左思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叶纯指着的人竟会是自己。 “叶姑娘,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靖武帝见左思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皱起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却是看了恪皇贵妃一眼。 左思生怕皇贵妃为了自己大包大揽,抢先道:“方才儿媳正欲去给宣妃娘娘请安,路上恰好遇到兰贵妃娘娘和两位叶家的姑娘。叶二姑娘不肯向左思行礼,故而姑姑教了她两句规矩。” 说完,左思侧首从容不迫地反问叶纯,“二姑娘说我辱骂于你,可有证据?” 叶纯刚要说她们的婢女,却见叶熙悄悄地朝她摇了摇头。叶纯只好慌忙改了口,“我,我刚才说错了,不是贤王妃,是皇贵妃骂的!” 恪皇贵妃适时道:“皇上,您看这个丫头言语间颠三倒四,简直没有一句实话!” 靖武帝也觉得叶纯实在有几分不像样子,对左滢说话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那就由皇贵妃说说看。” 恪皇贵妃满脸恳诚地说:“如思儿所言,妾身的确是说了叶二姑娘两句,但不过是教她怎么行礼罢了。皇上,叶家的姑娘都长得这么大了,竟然连行礼都不会,说出去也是叫人笑话,妾身也是为了叶家的声誉考虑啊!” 叶纯气急,竟指着皇贵妃的鼻子说:“你简直是颠倒黑白,满口胡言!” “放肆!”这下子就连靖武帝都看不下去了,责骂道:“纯儿,你退下!女儿家这样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叶纯委屈地咬住了嘴唇,还想争辩,却听兰贵妃哭哭啼啼地说:“皇上息怒,都是妾身不好,惹皇贵妃娘娘生气了……” 兰贵妃这一招以退为进相当高明,一下子就让恪皇贵妃处于有理吃暗亏的境地。靖武帝见兰妃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都疼碎了,也不顾旁人在场,便拉过她轻声细语地安慰。 见自己的爱妃如此委屈,靖武帝心中恨透了左滢。但左家如今日益强盛,左滢又手握凤印,靖武帝还要让左家为他效忠,所以不好当众责骂恪皇贵妃,只好拿身为小辈的左思撒气,“左思,你这个贤郡王妃是怎么当的,可有一点王妃的贤德大度?纯儿年纪还小,你就不能让着她几分?” 左思无辜被骂,只觉好笑。叶纯和她同岁,怎么就年纪还小,需要她让着了? 左思不爱与人相争,但这并不代表她软弱可欺。 她的目光掠过叶熙叶纯姐妹,淡淡一笑,“启禀陛下,儿媳并没有为难过叶姑娘。听说叶姑娘马上就要被礼聘进贤王府了,既然是自家姐妹,我又怎么会为难她们呢。” 靖武帝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的?谁同你说的?”说着却是看向恪皇贵妃,怀疑是她在叶太后宫中安插了眼线。 恪皇贵妃一脸冤枉,“陛下看妾身做什么?这可是叶姑娘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自己说的,不干我们的事。” 靖武帝责怪地瞪向叶氏姐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叶熙十分害臊,叶纯则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气氛正尴尬之时,小宦官快步进来通传,原是贤郡王裴子扬来向陛下请安了。靖武帝脸色稍霁,忙让人请他进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踏门而入。明明是极其简单的行礼动作,却叫他做得如同行云流水般潇洒俊逸。叶纯看呆了眼睛,叶熙则是偷瞄他两眼后便羞涩地别过了头。 兰贵妃并非出身名门,可是就连她都觉得叶氏姐妹这副样子根本上不了台面。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竟有把叶熙许给裴子扬的念头。 哭也哭了,闹了闹了,兰贵妃知道,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裴子扬早不来晚不来,专挑这个时候过来请安,分明是要为左思解围。再闹下去,谁脸上都不好看。 她轻轻地拉了拉靖武帝的手臂,娇声道:“陛下,贤郡王来了,妾身回避一下吧?” “不必,子扬又不是外人。” 靖武帝刚说完,却见裴子扬上前道:“父皇,儿臣和思儿还是先行告退了。” 靖武帝闻言一乐,笑着说:“你啊,就知道你不是来给父皇请安,而是来接媳妇儿的。” 裴子扬勾唇浅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行了,带着你媳妇儿下去吧。到你母妃那里,替朕带个好儿,朕回头得闲过去看她。” 裴子扬应了一声,拉着左思告退。临走前恰好听到靖武帝在说,让叶家那两个姑娘回家反省,一个月不许出门。左思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叶纯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她们……为难你了?”走在通往宣妃寝宫的路上,裴子扬略显紧张地问。 左思抬眼看他,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裴子扬,你要娶侧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第 13 章 第 13 章 云收雨过,初冬的艳阳之下,裴子扬侧首看她,明晃晃的日光下,俊美如同神祇。 “怎么会呢。”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颇用了几分力气,将她好不容易盘好的云鬓扰乱。 左思气恨地打他,喃喃道:“你就骗我吧,坏人!”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怎么舍得骗你。” 转眼间已经到了门口,裴子扬停住脚步,抬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凌乱的发丝拨正。因习武而带着薄茧轻轻地滑过她的脸,好像抚在左思柔软的心上。 她愣愣地望着他,眼底满是柔情蜜意,“你不进去吗?” 他漫不经心地说:“刚从母妃这儿出来,再见她,该起疑了。” 左思心中一暖,这才知道他当真是听说她有难,特意赶去乾元殿救场的。 她目光流转,眸中含情脉脉,似有星河流动,“那你干嘛还过来呀?我就这么让人放心不下?” 裴子扬深深地凝视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应付得了,但我又担心你被人欺压。” “有你在,谁敢欺负我呢。”左思莞尔一笑,抬步进殿。走了几步,左思忍不住回首看他,裴子扬果然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左思笑了一笑,一张白皙粉嫩的面颊一半被飞檐所遮挡,一半仍处于阳光之下。半明半寐,生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满心甜蜜,转身走进宣妃的寝宫。 到了内殿,左思还未进门,远远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她微微皱眉,踏步而入,就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拥被而坐,面容憔悴,却仍不失精致。 整个后宫若单论美貌,就连如今最得宠的兰贵妃,也不及宣妃当年一二。也是遗传了母亲宣妃,裴子扬才生得那样一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孔。 和宣妃的会面如同左思所料,果然是三句话离不开孩子的事儿。宣妃心急,一直在问他们两个的进展,好像连同房的次数都要讲与她听,她才甘心似的。 见左思满脸害羞的样子,宣妃长叹一声,用那双干瘦如同枯树一般的手拉住了左思,语重心长地说:“心儿,别怪母妃心急,母妃实在是担心……担心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了……” 左思连忙劝慰道:“母妃,您千万别这样说。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呀!陛下方才还说,回头得空来看您呢。” “陛下?”宣妃嘲讽地一笑,目光清冷,“那陛下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得闲了吧。” 她这样说,左思身为小辈根本无法接话。宣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补救道:“绯心啊,宫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只有子扬这么一个儿子,若不指望着他,母妃这辈子实在是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 她都这么说了,左思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满口答应下来,并且郑重发誓回去后一定加倍努力,这才被宣妃放了出来。 出宫的时候,她与裴子扬并肩而行,微微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突然间,左思手上一暖。宽大的袖摆下,有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她心中一甜,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般,抬眸娇羞地看他。 却见裴子扬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前行着,好像什么小动作都没有做过。 左思跟在裴子扬身后,像个傻子一样甜甜地笑。她就是喜欢他,这么的霸道又温柔。 回府之后,左思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些天,也没等到靖武帝给叶熙赐婚的消息。倒是安二和穆聆风等人,终于从江浙回来了。 江浙一行人除裴子扬之外,各有封赏。安仁被晋为正三品骁骑参领,穆聆风得封正四品副护军参领。安二少不走仕途,只得了些于他来说毫无用处的金银珠宝。 三皇子一回京就进了工部历练,至于二皇子和二公主,由于他们一直跟在裴子扬身边,没显出什么功绩来,就也只得了些寻常的赏赐。 左思听说了这个结果,不禁打抱不平,“江浙一行,你负责花天酒地,聆风他们负责累死累活,出生入死。结果怎么到了最后,得了好处最多的却是你裴子扬呢?” 裴子扬倚在床柱边,低眸看她,似笑非笑,“聆风年纪轻轻,已是位列正四品,可谓官运亨通。这样的晋升之势,不亚于你父亲当年,怎的还有人为他叫屈?” “那子琅呢?” 裴子扬听了沉默下来,沉吟道:“二弟是惨了一点,我有心替他说话,让父皇安排他也进到六部历练。可父皇说他不会说话办事,只会跟在我身后,难当重任,还是等过几年再说。” 左思惋惜道:“还不是欺负子琅没有母妃?” “这话可不能乱说,子琅的生母虽不在了,但还有淑妃娘娘。” 左思摇了摇头,“淑妃娘娘虽然是谦妃娘娘的嫡亲姐姐,但她自己还有一个四皇子呢,哪里顾得上子琅。” 裴子扬没办法否认,左思说得没错,这回出来,二皇子只得了些寻常的赏赐,淑妃听了不但不帮他争取,听说还笑话过裴子琅。 “过几天,请聆风和安二他们过来吃饭吧。”左思提议道:“先前你得封郡王,他们都不在京中,正好这回全都叫过来,也热闹热闹。” “这个主意好。”他忽然弯下腰来,像一阵风一样偷袭她的脸颊。等左思反应过来的时候,裴子扬已经走远了,只远远听见他含笑说了一句,“那就辛苦夫人了”! 他这些日子都很忙,左思没有问,也能猜出定是与楚不樊有关。 左思自然全力配合。因为她也想知道,在他们身边那双黑暗中的眼睛,究竟属于谁。 三日之后,二公主、二皇子、安家三兄妹还有穆聆风齐聚贤郡王府。 让左思颇为意外的是,安信竟然带上了秋氏,还说要秋氏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算当初她开过两人的玩笑,左思也从没想过他们之间当真会有什么进展。毕竟一个是三大家族的嫡出少爷,而另一个则是无依无靠的平民孤女。他们竟然能够修成正果,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裴子扬倒是颇为淡定,问安信什么时候请他们喝喜酒。安二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绿扳指,清俊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说快了,到时候还要请裴子扬主婚。 “好羡慕你们啊。”二公主举杯敬酒,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安二身旁的安仁。“来,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安信和秋氏连忙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多谢公主。” 二公主笑了笑,还是拿眼睛觑着一旁的安仁。这逼婚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左思好心地拉了拉二公主的裙摆,免得裴清出丑。 二公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的笑容转为淡淡的无奈。 却听她的心上人安仁突然开了口,却与二公主无关,说的是安汐的事情。安仁直说他妹妹年纪小不懂事,给殿下添麻烦了。 裴子扬爽朗一笑,毫不在意地饮尽了杯中酒,摇头道:“哪里的话,我们能看到疫区的真实情况,还要多亏安姑娘帮忙。” “是啊是啊,”穆聆风帮腔道:“这一趟南行,安小姐不知受了多少苦,还望安大少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令妹了。” 安信也劝道:“大哥,聆风说的是,咱们可就这么一个妹妹……” 穆聆风转过头看他一眼,好像特别受不了安二这么亲昵地叫自己“聆风”。但是为了安汐,他也只得忍了。 左思一直想给穆聆风和自家妹妹做媒,回京后曾经特意叫来穆聆风,问他的意思。 穆聆风当时的回答,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真的喜欢安汐。” 那个雨夜里惊惶无措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他的心。 左思无奈,却也只得接受现实,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最讨厌安家?” “如果我早知道她是安家人,我绝不会任由自己沉迷。”穆聆风轻轻地笑了笑,“不过,汐儿和旁人不一样。她从未骗过我,甚至都不曾用过化名。” 左思看出他这是陷进去了,只得歇了给自家妹妹做媒的心思。 许是因为安汐的缘故,又或许是共同在江浙出生入死了一回,回到京中之后,安二和穆聆风的关系好了许多。 之前两人一个看不上另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看不上另一个莽夫出身,较起劲来,可没少叫裴子扬头疼。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气氛瞬时活络了许多。就连向来腼腆少言的二皇子,都主动站起来敬酒。不过他敬酒的对象,却叫人有些出乎意料。 “大嫂,这一杯,子琅敬你……” 他喝酒稍稍有些上脸,那脸颊微红、吭吭哧哧的样子,不似在敬长嫂,倒像是少年郎对心爱的人表白。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都敏感地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有人别过视线装作没注意到,胆子大些的譬如穆聆风,则直接看向了裴子扬。 (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 感谢霸王票,亲亲你们=3= 好妖不吃窝边草扔了一个手榴弹 竹子扔了一个火箭炮 ☆、第 14 章 第 14 章 裴子扬则专注地看着左思,神色明亮,嘴角微挑,隐有几分朦胧的醉意。 左思也没想到裴子琅会突然敬她,但她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尴尬,反倒愈发从容起来,大大方方地笑道:“子琅,你慢点喝。都没吃什么东西就喝得又快又急,回头醉了,难道叫二姐背你回去?” 二公主忙摆手道:“我可不干,这小子喝醉了可缠人了。他又不像子扬,有思儿这么贤惠的王妃,回去谁照顾他啊?” “我没醉。”裴子琅仰起头笑着,嘴上这么说,握着酒杯的手却有些不稳,“多谢大嫂对我的照顾,我没有母妃,大嫂对我就像母妃一样好……” “噗。”穆聆风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本绷紧了的空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诶,讨厌,我都被你们说老了。”左思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脸颊,温和地笑,“子扬既然是你们的兄长,身为长嫂,我就有责任关照你们。如果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你们见谅。”左思说完先干为敬,引来众人一片叫好。 裴子扬就坐在她身侧,听到左思这样说,他的心里突然变得非常非常柔软。他抬手勾住左思的玉颈,身子侧倾,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晚上还要……少喝点。” 旁人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左思白皙的脸颊越来越红,好像清水里点了一滴朱红的墨水,渐渐晕染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个都是未婚的,见他俩腻歪成这样,纷纷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别过了头。 裴子扬不让她贪杯,他自己却是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别人敬酒,他也替她挡了下来。到最后裴子扬还嫌不过瘾似的,叫下人换了大碗过来,好似江湖豪侠一般大口大口地豪饮。 少年少女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越聊越开心,不知不觉便已到了深夜。眼看着都过了宫禁的时间,二公主和二皇子只得留了下来,临时住进左思安排的客房里。 等左思安顿好他们出来时,安家兄妹都已经告辞了。只有穆聆风还在和裴子扬说话,看两人的神情,倒像是挺清醒的样子。 穆聆风见她出来,突然就不说话了。左思明白过来,他们是在商议政事,就要转身回房,却被裴子扬一把拉住,拽到他腿上去。 在旁人面前,左思害羞不已,正要起身,却被裴子扬那只铁臂拦腰锁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她没办法,只得暧昧地坐在裴子扬的大腿上。 “说吧,你嫂子又不是外人。”裴子扬敲了敲桌子,示意穆聆风继续。 穆聆风心里颇有几分惊讶,他知道大皇子夫妻感情好,可左思毕竟是左家的人,裴子扬竟信任她至此,实在出乎穆聆风的意料。 但既然是裴子扬的意思,穆聆风不敢违抗,他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兰贵妃和楚不樊都姓楚,此事并非巧合,两人的确是远亲。只不过兰贵妃这一支没落了,楚不樊却混得风生水起。兰贵妃入宫之后,这两人便搭上了线。 裴子扬抿唇深思,沉默片刻后,他肃声开口:“兰贵妃身处后廷,不可能直接与地方官员联系,其中定有人为他们穿针引线。” “殿下所言不错。从楚不樊的账本来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穆聆风说到这里,不禁停了一停,看了左思一眼,方小心翼翼地说:“五皇子殿下。” 左思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当真被她和皇贵妃猜中,帮兰贵妃做事的人,就是五皇子裴子毅? “认贼做母。”左思忍不住咬牙道:“他怎么可以忘记,他的生母姓左?” “斯人已逝,利益当前,五皇子这样选择并不奇怪。”穆聆风小心翼翼地看着左思,低声道:“嫂子,恕聆风直言,左家虽繁盛,但看陛下最近的意思,似乎是在有意打压左家,力捧叶氏和楚氏……” 左思一想这个就来气,她的祖父、父亲、兄长为了裴家的江山呕心沥血,她的两个姑姑也将最好的年华献给了靖武帝,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报吗? 若不是碍于那位是裴子扬的父皇,她真想大骂靖武帝一场解解气。 裴子扬心里同样窝火,借着酒劲,他突然一拍桌子,吓了两人一跳。 他愤慨地说:“难怪父皇不许我们追查下去,只给楚不樊判了一个抄家问斩!” 穆聆风无奈地劝道:“我知道殿下心系天下,可您若为了一个兰贵妃和五皇子得罪陛下,实在是不值得。既然我们已经得知真相,不如就此收手吧!” “收手?”裴子扬寒声道:“他们贪了那么多银子,害死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你要让我就此收手?” 穆聆风心惊肉跳地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裴子扬豪情万丈地说:“这一场仗,我会一直打下去,不死不休!” 穆聆风知道身为裴子扬的手下,他应当规劝裴子扬不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是面对这样正气凛然的裴子扬,任何劝他退缩的话语突然间便说不出口了。穆聆风动了动喉咙,有几分哽咽地承诺道:“好!臣穆聆风定当誓死效忠殿下!” 左思看着裴子扬如天神般庄严的侧脸,不禁肃然起敬。她的心里好像也燃起了一团正义之火,叫嚣着要将这天下的不义之徒绞杀殆尽。 可她又是那样的柔弱,晚上在床笫间被裴子扬抱在怀里,好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鸟,光秃秃的没有羽毛。 裴子扬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好像在承诺,她的羽翼尚未长开,就由他来护她安好。 ****** 次日一早,二公主与二皇子告辞回宫。二皇子没有成亲,尚未建府,仍旧住在宫中。 回到寝宫后,二皇子坐在书桌前撑着头,颇有几分苦恼同身边人说:“穆聆风已经查到是五弟在京中替楚不樊周旋,大哥也已然知晓了。” “这样不正是如你所愿?”一旁的紫衣女子倒是气定神闲,“他们既然已经查到了五皇子的头上,就不会再怀疑你了。” 见裴子琅不说话,紫衣女子轻笑道:“你别忘了,江浙一行,目的并不在于保住蛀虫一般的楚不樊,而是让你获取裴子扬的信任。五皇子只是摆在台面上的靶子,将来成事真正需要的人,却是你啊,子琅。” 裴子琅摇摇头,满眼惊惶地道:“我总觉着内心不安,好像大哥什么都知道了一样……你说昨天晚上,他会不会是故意演给我看的?” “不可能。”紫衣女子笃定地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你。” 二皇子捂住胸口,感受着那砰砰乱跳的心跳声,皱眉道:“可我这心里,怎么这么慌呢?” “你是做贼心虚了吧?”紫衣女子嗤笑一声,提醒他道:“你别忘了淑妃是怎么说你的,别人又是怎么看你的。既然我们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我……” 紫衣女子好像没看到他的挣扎与痛苦,她的目光飘向窗外的红墙,声音轻得像风一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若要与裴子扬做好兄弟,只能盼着下辈子不要托生于皇家。” 二皇子双拳紧握,轻颤着低喃道:“昨天晚上的欢聚,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吧……” 他想起围坐在那张八仙桌旁的人,有他的兄长,挚友,还有心爱的人…… 他想起左思温柔的笑靥,不禁轻挑唇角。眼底的惊慌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的坚定神色。 “不过没关系,我会把我想要的一切,统统夺回来!” (改) 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大嫂你对子琅真好~就像麻麻一样~QAQ 左思(慈母脸):二弟乖,这都是我该做的~么么哒 裴子扬:呵呵。 ☆、第 15 章 第 15 章 转眼间已是三九寒天,新年就快要到了。裴子扬难得得闲,陪左思一起回门。 天寒地冻,左思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裴子扬没有办法,只得一脸不情愿地帮她穿衣服。最后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塞进马车。 左府位于城南,与皇亲国戚们所居的城东隔着小半个京城。马车内温暖如春,在轻柔的颠簸之中,左思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揉着眼睛问他,“子扬,我这么嗜睡,是不是有了啊?” 裴子扬好笑地捏她的鼻尖,轻笑道:“你小时候就很爱睡好吗?有年冬天我叫你出来玩儿雪,你赖在屋里头不肯出来,逼得我不得不拿着炮仗逼你,你都给忘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左思瞪他一眼,责怪道:“当时你竟然把炮仗点燃了,还扔到我床上,是想毁了我的花容月貌不成?幸好我眼疾手快,赶紧抓起来给丢了,不然我现在可就变成没人要的丑八怪了。” “谁说你没人要?”裴子扬抱起她,准备下车,“我从小就知道,你是我的。你再丑,我都要你。” 听他这样霸道地宣示自己的所属权,左思满脸娇羞地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气呼呼地捶了裴子扬一拳。 “你才丑呢!你全家都丑!” 小夫妻打打闹闹地进了门,一家人早已恭候在那里,见到他们纷纷下拜行礼,拜见贤郡王与王妃。 在家人面前,左思自然收敛了许多。她轻咳一声,让众人免礼,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皇长嫂的派头。 一家人拥簇着他们进了门,到了正厅围坐起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夫妻二人的近况。 裴子扬很喜欢左家的氛围,一家人齐心协力,亲热和善,一点都不像他们皇家,就连父子、兄弟之间还要冷冰冰的彼此算计。 裴子扬爽朗地笑道:“我们都挺好的,就是不敢让绯心常去母妃那儿。母妃年纪大了,整日盼着抱孙子。” 他看了眼左思,又对左家人道:“你们可不要跟着催她,心心年纪还小,别给她太大压力。” 左思的母亲钟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得出来,裴子扬对女儿是真心实意的好。身为皇长子,又是皇子里头头一个封王的,裴子扬身份高贵,前途不可限量,却肯这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女儿,实属难得。 左家人纷纷称是,果然没再催问孩子的事情。左思乐得轻松,在旁边一脸幸福地吃着母亲投喂的小点心。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样样都是左思在家时最喜欢的。 左思的父亲左晖对裴子扬道:“启禀殿下,下个月十五,皇贵妃娘娘即将回门。不知殿下可否赏光,携王妃同往?” 左思闻言差点噎着,惊讶地说:“怎么,姑姑要回门吗?怎么这么突然?” 按照大齐的规矩,妃嫔到了皇贵妃这个级别便可以要求回门探亲。可左滢身居皇贵妃位多年,都没有回过左家,不知道这一回怎么会突然想到回来。 左晖看了钟氏一眼,后者便道:“还不是为了你妹妹的婚事?这次咱们和傅家联姻,皇贵妃娘娘很重视,要亲自和傅家的主母面谈。能不能谈成还不好说,所以也不好贸然把人叫进宫去。” 左思点点头表示明白。傅家是京城三大家族之后,傅太后的本家。傅太后与叶太后争斗一生,水火不容。若与傅家联姻,则代表着左家与傅家即将结盟,共同对付叶氏与楚氏。 裴子扬欣然答应后,左晖便留他喝酒。女眷不便作陪,钟氏则带着她们回了后院。 左思看着这个唯一的妹妹,笑嘻嘻地打趣道:“哎呀,真是可惜了。原本我还想给蓝心和聆风做媒,却不想我们蓝心长大了,竟然有心上人了。” 左念害羞地躲在钟氏身后,满脸通红,“姐姐快别取笑我了!” “你闹着要嫁,还不让人说了。”左思跑去捉她,要捏左念的脸。左念跑不过她,只能乖乖地由着姐姐揉捏。 说来也奇怪,左思的这个妹妹从小温婉乖顺,唯有在婚事上不肯退让,执意要嫁给身份敏感的傅家大少爷。钟氏没有办法,去和左晖商量,左晖认真考虑了一番之后,又将此事报予皇贵妃,这才有了皇贵妃省亲的这么一出。 原本左思觉得自家妹妹温柔贤惠,穆聆风年少有为,当能成就一对好姻缘。谁知穆聆风和左念两个一个有了安汐一个有了傅大少,眼看着撮合他们是没戏了,无聊的已婚妇女左思表示不开心。 比左念的婚事来的更早的一场婚礼,属于安二与秋氏。 安二上无父母,唯有一个兄长安仁。他又没有官职在身,倒是娶谁都很自由。 左思和裴子扬如约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裴子扬身为主婚人,一直在前头忙活。左思倒是得闲,拉着二公主聊八卦。 “二姐,安仁可是安家的老大,怎么反倒让做弟弟的抢了先?什么时候才能喝到你们俩的喜酒啊?” 二公主难得有几分羞涩,不过面对左思的调笑,她只脸红了一下就说:“我不着急,倒是你,听说宣妃娘娘急着抱孙儿了吧?肚子有动静了没有?” 左思自讨没趣,只好转移炮轰对象,问另一旁的安汐什么时候请他们喝喜酒。 安汐十分不好意思,有些局促不安地说:“我哪能比二哥哥早呢,不急不急的……” 左思看着安汐羞得通红的脸,内心邪恶地哈哈大笑,这才是参加婚礼的乐趣嘛…… 当初从江浙回京之后,安信曾经特意拜托过她,说是秋氏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的,只怕她将来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吃不开,还要左思多关照她。 左思和秋氏算是有些渊源的了,不用安二说,她也主动地将秋氏介绍给她的手帕交们。所以两人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好。如今见到秋氏出嫁,左思也是真心实意地替好友开心,不禁多喝了两杯。 回府的路上,喝了不少的裴子扬搂着微醺的左思,两个醉鬼对着彼此哈哈大笑,什么鬼话都不经脑子似的往外出。左思笑骂裴子扬在江浙时出卖色相,裴子扬笑话她当时戴的人-皮-面-具特别丑。两人一路欢笑,等回了府才稍稍收敛一些。 左思洗脸洗到一半,突然抬脸看他,笑眯眯地说:“想到南下这一趟交了这么多好朋友,我真是开心。” 裴子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浅浅地笑了一下。突然间他低下了头,深深地吻她水润的唇。 意乱情迷间,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我也是,绯心。” (改)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好不好嘛,说点什么都行 ☆、第 16 章 第 16 章 恪皇贵妃出宫省亲那日,左府大宴,人声鼎沸。 左思盛装出席,一身玫瑰红柿蒂纹综裙端庄而艳丽。那眉心的一点红痣生得极妙,让她无论身着多么厚重的礼服,整个人看起来都娇艳无比。 裴子扬在她身旁,一身象牙白衮袍,头束翼善冠,衬得他面如冠玉。那劲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令人情不自禁地瞩目。 恪皇贵妃看到他们,便是眉开眼笑,“真真儿是一对璧人。” 一家人言笑晏晏,气氛正好之时,家丁忽然来报,道是五皇子殿下来了。 恪皇贵妃收起笑容,淡淡地看了左晖一眼。左晖忙起身解释道:“启禀娘娘,臣并没有请五皇子殿下……” “哦?那就是不请自来咯?”恪皇贵妃沉下脸色,冷淡地说:“你去告诉五皇子,左家正在举行家宴,不便见客,让他回去吧!” “姑姑,”左思上前,悄声提醒道:“除了父亲,旁人还不知道五皇子的事呢。” 恪皇贵妃皱了皱眉,似是不想与裴子毅虚以委蛇。她抬眸看向左思,狐疑地问:“绯心,你不会是念着旧情,不想让他难堪吧?” 左思摇头道:“小时候我是与五皇子玩过,可后来他做了兰妃的养子,早就淡了。我是怕他这样无功而返,回宫后会传出什么,对姑姑您不好。” 恪皇贵妃轻叹一声,妥协道:“也罢,就让他进来吧。咱们对他好一些,让他和兰妃那个贱-人都摸不出头脑。回头兰妃要是对他起了疑心,那是最好。” 左思忙道:“绯心就是这个意思。” 五皇子进场后,原本热闹和煦的氛围立时变得有几分古怪。皇贵妃只对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厌烦地不再理他。旁人待他也像是待客一般,看着礼貌,实则貌合神离,疏远得很。 他算是半个左家人,从血缘上来说应当和左家人很亲,可他和左家人的熟络程度,甚至还比不上裴子扬这个姑爷。 五皇子没有办法,只得勉强地笑着,企图与裴子扬搭话。 裴子扬天生生得一副好心肠,侠肝义胆,往日里最是照顾下头的这几个弟弟。可今日,裴子扬却只是冷眼旁观,对五皇子颇为冷淡。 原因无他,这次江浙水患楚不樊贪污一事,矛头直指五皇子。裴子扬把证据交了上去,结果靖武帝压住了没批,他心里就一直窝着火。 裴子扬知道这里面大多是兰贵妃的功劳,但五皇子认贼做母,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对这个弟弟失望透顶,实在不想再与他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来。 倒是左思,亲切和善地同五皇子说话,好像彼此之间从未有过芥蒂一般。 “你怎么突然来啦?” 这样亲昵的语气,五皇子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他心中一酸,连忙答道:“我出宫办事,正巧听说皇贵妃省亲,就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左思不赞同地笑了笑,“实在不用这么麻烦的,你看三哥哥都没来。” “也是,是我多事了……”五皇子失落地低下了头,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哪里的话,你念着左家,总是好的。”左思温声道:“不过你可得掐好了宫门落钥的时间,早点回去,别叫兰贵妃担心。” 五皇子应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去。左思和皇贵妃所出的三公主一起送他出门,临走的时候,五皇子眼眶发红地看着她们,眼底隐有水光闪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等他走后,三公主就禁不住感叹道:“五弟可真是可怜。跟着兰妃,也是难为他了。” 左思看着她,温文尔雅地笑,“就你心善,这样的话也好随便说?” 三公主亲昵地挽住左思的手臂,往她身上歪,笑吟吟地说:“这不是同你讲嘛,又不是外人。” 左思看着面前娇俏可人的三公主,已婚妇女的恶趣味再度发作,故意问她,“对哦,咱们马上就要亲上加亲了。你和我二哥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三公主害羞地低下头,像蚊子一样小声说:“绯小心你讨厌啦……” 月华如水,左府门前灯笼高挂,将门前照得恍如白昼。一弯新月下,两个妙龄少女轻声细语地说这些体己话,夜晚美好的不可思议。 左思看着身侧一派天真的三公主,心里暗暗地想,让他们来承担一切的阴谋诡计与勾心斗角就好,像三公主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孩子,让她永远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就好了。 可世事难料,这时的左思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后的三公主会成长成怎样的模样。 夜色渐深,佳宴已近尾声。左思与三公主一左一右,扶着一身曳地华服的皇贵妃到后院休息。 临走的时候,左思恰好遇上了前来与皇贵妃密谈的傅夫人。回府的路上,左思和裴子扬聊起她,禁不住感慨道:“那位傅夫人可真是不简单,听说她原本只是傅老爷的妾室,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坐上了继室夫人的位子。” 裴子扬“嗯”了一声,道:“能代表傅家和皇贵妃娘娘商议结盟之时,又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左思:“不过倒也不用怕她,傅夫人的亲生女儿去年进了宫,还是姑姑做主,封了她一个礼嫔。我听姑姑说过,礼嫔很是听话,一年以来一直依附于姑姑。” “宫中形势愈发扑朔迷离,还是不可大意了。”裴子扬皱眉道:“兰贵妃的势力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左思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总觉得我们所掌握的所谓真相,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默了一默,低声道:“兰贵妃此人极其擅长煽动人心,恐怕不止一个五弟,还有很多人都有可能被她收买。” “那你呢?你也被她煽动过吗?” 左思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裴子扬竟然颔首道:“不错,在我们成亲之前,兰贵妃曾经对我示好。” 她大吃一惊,茫然无措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裴子扬看她这副呆样,哈哈大笑起来,勾住左思的脖子,将她搂在怀里。 “你放心,兰妃自己也心知肚明,以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动摇我,所以早就放弃了。” 左思点了点头,却仍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觉得回京之后倒是不再颠簸流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比在江浙时更加提心吊胆。 皇家的媳妇不好当,左思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从爱上裴子扬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身涉其中。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她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为了守护心爱的人,她要学会如何不动声色的绵密算计,在长袖善舞间杀人于无形。 16 ☆、第17章 第17章 左思发现,裴子扬最近总是在发呆。 正如此时,她巴拉巴拉地说了半天,他却只是点头支吾着,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喂,裴子扬,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啊!” 她现在终于明白以前如兰和她说话时,她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有多么气人了。 就像裴子扬现在这样。 “嗯?你说要去雁城看杏花雪?”他心不在焉地说:“我倒是可以陪你去,不过杏花要到三月底才开,现在才一月初。” “还不是因为你太忙了吗,我怕你到时候抽不出空来,只好提前预定时间。”左思颇为苦恼地道:“从我们成亲到现在都大半年了,都没有好好地出去玩过呢。” 左思隐了后半句没有说,她感觉嫁做人妇的日子比她做姑娘的时候还要无聊! 想想那时候经常有什么马球比赛,踏青诗会,左思虽很少下场比试,热闹却没少看过。如今身份变了,不得不矜持许多,日子反倒觉得无趣。 “你啊,真是个孩子。”他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皇子出京要向父皇报备,等过了年我再向父皇请旨。” “子扬你真好。”左思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狗腿地抱住裴子扬的手臂不放,还用脸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满脸的幸福。 裴子扬笑了笑,在她如玉般的面庞上亲了一口,可明显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左思歪在他怀里,抬眸问他,“你最近怎么了?是朝中有什么大事吗?” “你知道我一直在追查楚不樊行贿一事。”裴子扬看她一眼,难得有几分吞吞吐吐。 “嗯,怎么了?”她心里陡然不安起来,禁不住胡乱猜测,“该不会是我爹他也犯了糊涂吧?” 在左思看来,左晖身为刑部尚书,位高权重,被巴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裴子扬摇头一笑,“你想什么呢?你忘了,父皇选中岳父大人去处置那些贪官,就是看中了他的公正廉明。” 左思不解道:“那你是查到了什么,让你这样为难?” “是傅家。”裴子扬轻叹道:“傅家人也收了楚不樊不少财物。” “不是吧!傅家是百年大族,怎么会看得上这点小钱?”左思皱眉道:“这可怎么办?等过了年,我妹妹马上就要嫁入傅家了……” 裴子扬:“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免得你心里不舒服。” 左思哀叹道:“那陛下怎么说?” “父皇的意思是不想轻易引发官场地震,只处置楚不樊这个主犯,再抓几只小虾米就算完了。” 左思了然道:“你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是吗?” 裴子扬握住她的手,颔首道:“可无论我怎么说,父皇都不许我再插手这件事。他还劝我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为人君者,就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思不用想都知道,这种理论定是裴子扬所接受不了的。也难怪他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原来是在为这件事心里难受呢。 她想了一想,柔声劝道:“子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太子,若能放手,你便放一放手罢。” “我知道。”裴子扬长叹一声,似是想将心中的郁闷之情全都发泄出来一般,“皇叔也是这样劝我的。” 左思追问:“是煜亲王吗?” 裴子扬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他们的关系,挤出一个笑容道:“倒是我忙糊涂了,竟忘了皇叔是你的姑父,也忘记让他代我们问候四姑姑了。” 左思笑吟吟道:“不妨事的,四姑姑向来疼我,回头我去煜亲王府请个安就是了。” 左思一共有四个姑姑,个个都嫁得极好。大姑姑嫁进了三大家族的容家,二姑姑即是恪皇贵妃,自不必提。而三姑姑当年也入了宫,生下了五皇子。只可惜红颜薄命,英年早逝。 至于四姑姑,则是嫁进煜亲王府,做了煜亲王妃。王妃出嫁多年,生了三个儿子,却唯独没有女儿,因此对娘家的两个侄女很是疼爱。尤其是对左思,简直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般。 裴子扬听了就说:“这样也好。”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左思道:“四姑姑说,煜亲王总念叨着你。” “我可不就是怕了皇叔的念叨?”裴子扬摇头笑道:“皇叔当年在太子之争中落败,满心不甘,一直撺掇着我争取太子之位,我是听了就觉得头疼。” 左思心念一动,轻声试探道:“那你……不想做这个太子吗?” 裴子扬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左思竟然会问他这种问题。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太子人选不该是由父皇来决定的吗?又不是我想就能做的。” 左思摇头道:“你这态度就不端正呀。若是想要,就该积极争取。若是不想,就要明哲保身,你总不能随波逐流吧?” “我的头突然开始疼了。”裴子扬揉着脑袋说:“心心,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你简直就是皇叔的翻版啊。” 左思瞪起眼睛,好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好啊你裴子扬,竟然把我比作老男人!” 裴子扬却不怕她,反倒抓住了左思话中的漏洞,“好啊你左思,你竟然说皇叔是老男人?” 左思一愣,满脸不高兴地妥协道:“好,我错了,我说不过你行了吧,贤王殿下。” 他好笑地搂她在怀,满眼宠溺,“你这丫头,一会儿柔情似水,一会儿撒泼耍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在你面前,哪个都是。”左思转嗔为喜,有点不好意思地勾着手指头说:“子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他轻轻挑眉,“这样不是挺好?” “是呀,挺好的。”左思窝在裴子扬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踏实无比。“所以……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替我遮风挡雨,好不好?” “嗯。”他不假思索地承诺,不是油嘴滑舌,而是真心实意,“我会做你的大树,永远守护着你。” ——我的绯心。 誓言是这样的美好,只可惜现实总是那般残酷。 裴子扬近日愈发频繁地出入宫闱,有好几天晚上,甚至忙得无法回府过夜。 有一天早上,天光还未大亮的时候,左思从噩梦中惊醒,恰好遇到刚刚要躺下的裴子扬。 她立时清醒过来,抓住裴子扬不放,逼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子扬困得栽倒在床上,企图躲避左思的盘问。谁知左思竟然一抬腿跨坐在他腰上,颇有几分不问出实情就不肯罢休的气势。 裴子扬无奈,只得撑着直打架的双眼向她解释,“半个月前,高丽犯境……父皇要我全权负责此事。本以为父皇只是为了转移我的视线才随口一说,谁知那高丽人不知死活,当真敢扰我大齐边境。” 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左思却是紧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摇晃着不让他睡,“你的意思是,可能要打仗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裴子扬说完突然捉住左思不老实的手,将她往下一拉,将她扣在自己身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柔软的唇瓣,就在左思刚刚开始心跳加速的时候,他突然不动弹了。没过多久,左思身下便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混蛋!”左思嘟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忧心忡忡地说:“子扬,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去打仗啊……” ☆、第18章 第18章 结果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靖武十六年一月,新年尚且来不及过完,靖武帝即颁下旨意,命贤郡王裴子扬领兵出征,讨伐高丽。 左思的担忧成了真,整日坐立不安,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难为裴子扬,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出来安慰她。 “傻心心,你在担心什么呢?”他摸摸她的头发,胸有成竹地说:“高丽不过弹丸小国,怎会是我大齐的对手?” 左思迟疑道:“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你……” 她出身于书香世家,祖辈世代都是文臣。传说中的刀光剑影,战火燎原,从来离她都是那么的遥远。 “有你这么咒自家夫君的吗?”裴子扬好笑地说:“虽说是领兵打仗,但要我冲在前线的时候并不多。况且父皇早已交待过,这次我去高丽主要的目的不在于输赢,而是让我历练自己,学会运筹帷幄,做一名优秀的统帅。这种机会十分难得,我绝不能错过!” 左思心念一动,靖武帝这么说,分明是有把裴子扬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见左思面露松动,裴子扬赶忙又加了一把火,“父皇派我讨伐高丽,这是父皇对我的偏爱。这样既可以保证安全,又能攒军功的机会可不多,二弟三弟他们可都争着要去呢!” 左思闻言苦涩地笑道:“我怎么听着你对攻打高丽是胸有成竹呢?高丽就这么弱?” 裴子扬知道她这是肯了,总算松了口气。他坐到她身边来,将左思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沉声道:“边境百姓有难,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就呆在京城做一个闲散王爷。心心,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得胜归来!” 左思点了头,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裴子扬立时眉头一皱,脸上好像浮着一层寒冰,“不行,上次你在江浙的苦都白吃了?” “我去江浙这一趟,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可我也有许多收获呀。”左思认真地劝他,“你看,我最后不是也帮上忙了吗。子扬,这次你也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裴子扬肃声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你一点功夫都没有,伤着了碰着了怎么办?” 左思佯怒道:“方才你还把高丽战场说得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怎么到了我身上就变了套说辞!” “心心,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裴子扬生怕她再像上次那样偷偷跑出来,所以他转过身子面对着左思,郑重其事地说:“军中有纪律,不可带女子随军。你若被人发现,我这个主帅还要不要做了?传出去了,这个仗还怎么打?” 左思原本就是偶然间冒出来一个想法,然后随口那么一说。经他这么一番严肃教育,随军的念头立马就打消了。只是自己的提议被拒绝了,她面子上多多少少有几分过不去,就闷声闷气地不说话。 夜色渐深,一室静谧中,唯有长长的漏声一阵阵传来。 裴子扬叹息一声,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正色道:“心心,希望你能理解我。身为男儿,理应保家卫国。莫说这次高丽战役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是有,即使抛头颅洒热血,我也在所不辞!” 左思读过许多诗,听过许多有关英雄的故事。但在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什么叫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她的夫君有雄心壮志,有万丈豪情,她不能拦,也不该拦着的。 她咬了咬唇,小声道:“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一定。”他勾唇一笑,转眼间就从那个雄心勃勃的壮志男儿,变作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家有娇妻若此,我怎么舍得死呢?” “呸呸呸,那个字可不许胡乱说!”左思一本正经地说:“怪不吉利的。” “好,我不说。”裴子扬握住她的双手,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将左思刻在心里似的。 左思抬手挡住他的眼睛,轻轻地说:“子扬,你别这么看我,像是再也见不到我了似的……我看着害怕。” “又说傻话了。”裴子扬笑了笑,由她捂着自己的双眼。 他的睫毛很长,在她柔软的掌心下轻轻地动着,好像在挠左思的手心,弄得她痒痒的。 左思收回手,微微垂下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子扬,对不起,我……我刚才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她也不想这么使小性子,她也想让自己大气洒脱一点。可是他就像是长在她心尖上的肉,割舍不掉也放不开。要让左思和裴子扬分开,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你还小呢,已经做得很好了。”裴子扬向来大大咧咧,不大会安慰人,想了半天就只说出这么一句。左思听着却莫名觉得开心,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真的吗?” 看着一脸求表扬的小妻子,裴子扬含笑点了点头,奖励般地摸了摸她柔软的秀发,“嗯,你看你把贤王府打理的多好?有你留在京里,我也好放心出征。” 左思笑眼弯弯地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王府,也会好好照顾母妃的。” “你看,你多好啊。”温柔的烛光下,裴子扬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难得温柔地说:“只是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左思害羞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无声地笑。 说完了正事,两人并肩躺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左思问他:“这次出征,二弟三弟也陪你去吗?聆风和安二呢?” “不,只有聆风和我一起。”裴子扬道:“父皇不放心二弟,只让他帮忙筹备粮草。三弟喜文,对于打仗也没有什么兴趣。至于安二嘛,他对打仗倒是有兴趣,不过……” “不过什么?” “安二打的主意,却是想要借机发一笔战争财。” 左思噗的一笑,“这倒是符合安信无利不图的性子。也难怪嘛,娶了媳妇的人了,总是要多赚一点家用。” 裴子扬笑笑,“也就你心好,总替他们说好话。” 这回裴子扬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左思回话,歪头一看他才发现,左思竟已进入了梦乡。 他看着她安稳的睡容,不知不觉中嘴角轻挑,勾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来。 左思睡觉向来香甜,呼吸均匀绵长,粉嫩的脸颊随着呼吸的起伏鼓鼓囊囊,像个小娃娃一般,可爱至极。 他想再捏捏她的脸,可就在手指尖即将碰到她的时候,裴子扬突然停住了。 他怕吵醒她,硬生生忍住这股冲动。 反正,一想到这是要和她相伴一生的女孩儿,裴子扬便释然了。 他们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一生还很漫长,既然都要携手走过,又何必在于这一时呢? 就让她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做一个甜蜜的美梦吧。 ☆、第19章 第19章 三日之后,裴子扬身披铠甲,立于马上,率领大军于午门出发。 临行之前,靖武帝率领一众亲信大臣,亲自为他送行。 从城楼上看去,整装待发的十万大军密密麻麻,一望之下似乎看不到尽头。 靖武帝将一个酒坛丢到裴子扬怀中,父子二人对饮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痛快。 等喝过了酒,皇帝拍拍裴子扬的肩膀,满怀厚望地看着他说:“子扬,父皇等你得胜归来!” 裴子扬郑重颔首,肃声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靖武帝点点头,侧首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宣妃和左思,漫声道:“去和你母妃道个别吧。” 裴子扬谢过皇帝后,便来了她们这边。宣妃形容憔悴,抓着裴子扬的手干瘦如柴。她至今都不肯接受裴子扬即将出征的事实,还不死心地问他,“扬儿,你不能不去吗?朝里有这么多英勇善战的武将,为何你父皇偏偏要派你去冒这个险?” 裴子扬好话赖话都早已说尽,奈何宣妃还是不肯放手。他略显无奈地看向宣妃身旁的左思,左思会意,立即上前挽住宣妃的手臂,温言软语地劝道:“母妃您放心,子扬是主帅,不会轻易上前线的。有聆风他们冲锋陷阵,您就放心吧。” 一旁身披铠甲的穆聆风听她这么说,不由脸颊抽动,满脸黑线——大嫂啊大嫂,你让我为大哥卖命也就罢了,用得着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吗? 宣妃听她这么说,心头倒是松快了不少。但她还是不想让裴子扬上战场。宣妃拿儿子没办法,就有几分迁怒于儿媳。见左思站在裴子扬那边替他说话,就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是他媳妇,也不多劝着些……” 左思低着头还没说什么,裴子扬就道:“母妃!让我出征是父皇的决定,也是我自个儿乐意的,关绯心什么事儿?您要是对心心不好,我可不能放心打仗了!” 宣妃本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这时她看了左思一眼,突然想起什么,立即后悔了,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来,“绯心,你别怪母妃,我也是有口无心……” 左思摇了摇头,浅浅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宣妃松了口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主动将时间留给小两口,“和你媳妇说说话吧。” 留下裴子扬和左思面对着彼此,明明是那样亲近的两个人,这一刻却突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子扬……”左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不自觉地染上了哭腔。 裴子扬握住她的手,像是要把他全部的力量都传送给她。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是那样的令人眷恋,让她难以割舍。 “子扬,答应我,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他像平时那样轻抚着她的脸,承诺道:“我会速战速决,回来之后,就带你去雁城看杏花雪。” 说完不顾背后是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他弯下腰轻吻她的唇。 短暂的唇瓣相接之后,左思尚且未回过神来,只见裴子扬已匆匆走下城楼。左思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翻身上马,发出信号,率大军出发。 望着裴子扬坚毅的背影,左思心中又是敬佩又是不舍,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她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 “心心,你可不能再哭了,仔细伤了身子。”宣妃挽着她,悄悄地说:“孩子的事儿,你没告诉扬儿吧?” 见左思点头,宣妃轻轻松了口气,夸赞道:“做得好。论来女子有孕,头三个月都是不得张扬出去的。虽说扬儿不是外人,但若扰了他的心神,那就不好了。你也不想让他在外征战还要为你分神吧?” 左思柔声道:“母妃放心,我都明白的。” 婆媳二人慢慢地步下城楼,一路上左思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听着宣妃交待她一些怀孕时的注意事项。 宣妃见她支支吾吾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就叹了声道:“绯心啊,你一个人在王府里呆着,母妃始终是不放心。可要把你接到宫里来,我又怕过了病气给你。不如和皇贵妃娘娘说一说,让你暂时住到襄乐宫吧?” 左思一怔,下意识地觉得不妥。襄乐宫她很熟悉不假,但如今后宫之中危机四伏,虽说有姑姑在,但她真不觉得襄乐宫会比贤王府更安全。 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不过宣妃也是好心,左思不好直接拒绝她,就道:“那我去和姑姑商量一下。” 宣妃点了点头,让人把左思送到襄乐宫去,自个儿先回宫歇着了。 左思坐在宣妃准备的轿辇上,时有颠簸。但她并未像寻常的孕妇一样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至今还不敢相信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因为她真的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若不是昨天给宣妃请安时,宣妃找了两个经验老道的太医给她把脉,左思是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竟已做了母亲。 襄乐宫里,几个小宫女正在扫雪。见到左思来了,一个个殷勤地上前请安。做粗活的小宫女们进宫不久,年纪都不大,行礼时七嘴八舌的,像是一群鲜活的小麻雀。 左思平易近人地笑了笑,叫如兰赏了她们些银钱,等扫完雪好泡杯热茶喝。小宫女们心思单纯,极其容易满足,闻言皆是感恩戴德,欢喜不已。 等走过她们,快要进内殿时,如兰不禁笑着说了一句,“小姐瞧着竟有些像夫人了呢!” 左思怪道:“我明明生得更像父亲,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如兰摇摇头,笑吟吟地说:“不是说长相,而是说气质。”她凑近左思,耳语道:“许是因为小姐也做了娘亲,看起来和蔼了许多呢!” 左思有孕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如兰这个贴身丫鬟。不过除了如兰和宣妃,还有那两个太医,现在也就没有别人知道了。 她满脸不相信地看着如兰,还未来得及再说话,就见皇贵妃身边的香远姑姑匆匆迎了出来,着急忙慌地施礼道:“王妃娘娘恕罪,恕奴婢有失远迎。” 左思待下人向来宽厚,但许是身份太过尊贵的缘故,除了一起长大的如兰之外,旁人对她都还是又敬又怕。 左思大度地笑道:“香远姑姑不必如此,是我不请自来,来得太突然了。怎么,姑姑有客人吗?” 香远道:“实不相瞒,煜亲王妃正在里头呢。” “呀,是四姑姑。”左思笑了笑,要是能在这里见到四姑姑,倒省得她再专门跑一趟煜王府。“香远姑姑,麻烦您进去通传一声,问问我能不能进去。” 香远连忙应下,没过多久,左思就被请了进去。 左思此时尚且不知,左家这三个最尊贵的女人聚在一起,将商议一场惊天大事。 ☆、第20章 第20章 碧窗之旁,煜王妃和恪皇贵妃相对而坐,正在喝茶。见左思进来,煜王妃挪了挪身子坐到里边去,将位子给左思让出来。 左思不好意思地道了谢,煜王妃摆摆手,爽朗一笑,“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快过来坐。” 恪皇贵妃看着左思微红的眼圈儿,心疼地说:“这是哭过了?” 左思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 煜王妃这才反应过来,拍手道:“哟!瞧我这记性,今儿是大皇子出征的日子吧?大军已经启程了?” 见左思没精打采地应了声,煜王妃安慰道:“你是成亲没多久,等习惯就好了。男人嘛,都是这个样子,总要以事业为重。” “绯心明白……”道理她都懂得,可裴子扬不在她身边,她就是觉得浑身难受。 恪皇贵妃对煜王妃笑道:“好在子扬对绯心好,听说王府的二十个护卫,还有上回皇上赐他的那二百个护兵,全都被留在了贤王府待命呢。” 煜王妃惊讶道:“真的吗?” 要知道王府的护卫和裴子扬的私兵都是他最信任的武士,要去战场这么凶险的地方,把这些死士带在身边是再保险不过的了。可是为了左思的安全,裴子扬竟然一个都没有带,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见左思颔首,煜王妃羡慕地说:“那大皇子对你可真是没话说。” 这话头原是恪皇贵妃提的,可说到这里,恪皇贵妃却落寞道:“但你也说了,他俩是新婚。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千恩百宠的过来的?” 煜王妃一听就没话说了,心里也是堵得慌。 当年新婚燕尔之时,煜亲王对她的确是极好。煜王妃受到专宠,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这让她京城的贵妇圈里很是出名了一段日子。 不过后来,煜亲王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竟然不再出入后院。若是他宠爱别的妾室也就罢了,奇怪的是除了王妃之外,煜王府的其他女人也全都如同守活寡一般,都入不得煜亲王的眼睛。 这件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左思也有所耳闻。有人说是煜亲王骑马时受了伤,那方面力不从心,也有人说煜亲王在外头养了个勾人心魂的外室……总之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左思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长辈的事情,左思身为小辈不好打听,便没有开口接话。可今天,不知煜王妃是怎么想的,竟主动把这件隐秘的宫闱秘闻说与左思听。 只听煜王妃叹气道:“绯心啊,姑姑也不怕你笑话。我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勾走我家王爷心的,竟会是一个已婚的妇人。” 左思吃惊道:“怎么会……” 煜王妃咬牙切齿地说:“而且那人还不是旁人,你也认识,就是皇上如今的宠妃,兰贵妃楚氏!” 左思闻言更加惊讶了。宫禁森严,兰贵妃身为后妃,怎么会搭上煜亲王? 煜王妃愤愤道:“你也知道,兰妃这个贱-人还未入宫就被皇上宠幸过了。皇上的女人就算一时接不进宫,也不能让她就那样在家里呆着。所以皇上就暂时把楚氏安排在了煜王府。兰妃就是在那个时候,勾走了我家王爷的魂儿。” 左思恍然。 皇帝当初会把兰妃暂时安置在煜王府,这一点她并不觉得奇怪。 皇帝和煜亲王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两人的生母关系极好。所以煜亲王是皇帝众多兄弟之中,极少数获封亲王,至今仍享荣华的一个。而其他在皇位之争落败的皇子,大多非死即伤,都没能得以善终。 在当时的状况下,皇帝把兰妃放到外男家里不合适。煜亲王府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恪皇贵妃冷冷道:“瞧见了吧?这兰妃的手段就是这样厉害。管他是什么叔伯兄弟,只要于她有用的男人,她都会用那副楚楚可怜的狐媚相去勾引过来。” 左思听得心惊肉跳,一想到兰贵妃曾经试图拉拢过裴子扬,她的后背就是一阵发寒。 兰妃这样的女人是没有什么道德观的,她比裴子扬也大不了几岁,她会不会也曾引诱过裴子扬? 左思想不明白,就想问问两位姑姑。可话都到了嘴边,她却突然迟疑了。 她怕把这件事说出来后,会引发她们对裴子扬的怀疑。 左思思虑再三,换了个问题问:“那她这样不顾人伦,陛下也不处置她吗?” 煜王妃满面愁容地说:“处置,要怎么处置?咱们没有兰妃勾引王爷的证据呀!若要说制造一场捉奸,那岂不是把我们王爷也陷进去了吗?” 左思听闻,不由陷入沉思。这件事的确难办。若要借此扳倒兰妃,可谓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太不划算了。 恪皇贵妃和煜王妃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由恪皇贵妃开口道:“毫无疑问,兰妃是我们左氏如今最大的障碍。如果不除掉她,我们左家就永远受人掣肘。” 见左思露出赞同的神色,恪皇贵妃进一步说:“绯心啊,你虽是小辈,看似与兰妃无冤无仇,可你别忘了,兰妃膝下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从我们左家抢走的五皇子,另一个,则是她的亲生儿子!” 左思心中一沉,“姑姑的意思是……” 煜王妃急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你想啊,兰妃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攒足资本,帮她儿子登上太子之位?可六皇子还小,皇上如今最器重的皇子是你夫君裴子扬。再加上你姓左的关系,大皇子现今可不就是兰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煜王妃和恪皇贵妃姐妹两个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有了共同的敌人之后,更是亲密得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现在她们想要的,就是把左思也拉到这个阵营中来,共同对付兰贵妃。 左思很快反应过来,没有迟疑地颔首道:“四姑姑说得极是。” 煜王妃见她这样干脆,欢喜道:“你可真是个通透的孩子!这就对了!我们大齐朝的江山,绝不能交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手中!” 左思点点头,紧张地问:“那姑姑们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恪皇贵妃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复杂地抚上小腹,长叹一声。“因为这一回,就算本宫不出手,兰妃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贵妃的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刚刚做了母亲的左思瞬间便明白过来。 左思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说:“姑姑,您……您也有了身孕?!” ☆、第21章 第21章 恪皇贵妃哂笑一声,“是了,让你见笑了。不怪你吓一跳……连本宫自个儿都觉得奇怪,都这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 这孩子自然不是凭空得来的。恪皇贵妃手握凤印,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皇帝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象征性地到她这里过夜。也不成想,就这么几次便又有了身孕。 左思喔了一声,正要说恭喜,却见皇贵妃突然眉梢一挑,有几分激动地提高了声调,“诶?绯心,你刚才说什么?‘也’有了身孕?难道你……你有好消息了?” 刚刚左思一进来就被卷入那么复杂的宫廷斗争之中,让她都没来得及说出自己有孕的事情。 她看了眼煜王妃,虽说原计划里左思并没有打算告诉煜王妃,不过四姑姑不是外人,左思只踌躇了一下便承认道:“嗯,昨个儿才知道的,月份还小呢。宣妃娘娘不让往外说。” 皇贵妃笑着松了口气,点头说好。煜王妃听了也是笑弯了一双眼,拉着左思的手慈爱地道:“这样就对了。你还小,大皇子又不在府中,一旦有人想要害你可就不好了。” “宣妃娘娘让我来,就是想找姑姑商量这件事的。”左思勉力定下神道:“母妃说我一个人在王府里不安全,去她那里又怕过了病气给我,所以想让我到姑姑这里来住一段时间。” 她大着胆子看了眼皇贵妃微微隆起的小腹,补充道:“不过如今自然是不成了,姑姑有了身孕,理应好好静养才是,绯心若来叨扰,只怕会冲撞了姑姑腹中的皇子。” 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两个孕妇若住在一处等待分娩,其中有一个就会难产而亡,或是诞下死婴。 左思虽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她怕皇贵妃避忌,所以就主动退了个台阶。 谁知煜王妃听了却是着急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按照咱们预想的,绯心要留在宫里引出叶纯才行……” “叶纯?”左思问道:“叶氏姐妹又进宫了吗?” 恪皇贵妃拢着手,轻嘲道:“是啊,上回皇上因着咱们,处置了那两个丫头,叶太后知道后心疼得不得了呢。这趁着过年的功夫,没跟本宫打一声招呼,就把她们接到宫里来了。” 煜王妃冷哼道:“依我看,皇上也不大喜欢叶家的那两个丫头,八成还是那兰妃吹的枕边风。” 左思听到这里,在脑中快速地整合了一遍信息,就已完全明白过来。原来两个姑姑是想利用她和叶家姐妹的过节引出对方,然后制造一场纷争,将毒害皇嗣的罪名扣在兰贵妃头上。 左思轻抿着唇,没有说话。 虽说她们都知道,兰贵妃绝对不会看着皇贵妃的孩子平安诞生,可是这样主动地去制造机会、引对方入局,实在不是左思的行事作风。 恪皇贵妃不愧是左思的亲姑姑,了解她至极。想必她早就料到左思不爱勾心斗角,才会和煜王妃配合着演了一出那么长的前戏,让左思明白为了裴子扬,她必须参与此战。 煜王妃见左思不说话,有些紧张地问她:“绯心,要不你就多进宫来转转?依叶纯那个性子,肯定忍不住要出来挑衅……” 左思艰难地开口,还未说话,就听恪皇贵妃果断地说:“不行。” 煜王妃和左思闻言,纷纷惊讶地望向皇贵妃。 “绯心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能让她掺和进来。”皇贵妃看向她,坚定地说:“子扬不在京里的时候,你就先回娘家住吧!大嫂懂医理,有她照顾你本宫也放心。” 左思尚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就听煜王妃反对道:“这怎么可以,娘娘您和兰妃关系向来不好,不可能主动到她宫中或是邀她前来,只有在外头才能……” 左思垂下眼睛,听到恪皇贵妃故作轻松地说:“本宫在后宫掌权这么多年,又不是无人可用,怎么就到了非要让娘家侄女操心的地步了?绯心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养胎,养好身子,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娘娘!” 煜王妃还要再劝,却听恪皇贵妃下起了逐客令,“行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本宫也乏了,你们先回去罢。” 煜王妃不甘心地张了张嘴,但见恪皇贵妃别过头,看向了窗外的飞雪,一点儿都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告了退。 左思下了地,慢慢地走在煜王妃身后边。临出门时远远听见恪皇贵妃嘱咐了一句,“外头雪大,小心地滑。” 左思低低应了一声,继续向外走去。这时候走在前头的煜王妃却突然回过头来,对她说:“绯心,你……” 话未说完,煜王妃突然失声,意外地看向左思发红的眼圈儿。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煜王妃叹息一声,将左思半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好孩子,不是四姑姑不疼你,只是你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有多么危急。”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和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左思反倒忍不住掉下泪来。 煜王妃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在她耳边徐徐劝道:“我知道,四姑姑不如娘娘对你好,四姑姑心狠,心肠像毒蝎一样。可是绯心,你要知道,我这样操劳全都是为了咱们左家。一旦兰妃的儿子登基,他们定然容不下你夫君,容不下左氏。你若想要顺利登上后位,就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你二姑姑已经护了你小半辈子,现如今,你也应当长大了。” 左思止住眼泪,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这回的事情,娘娘不让,也就罢了,我们再另想办法。”煜王妃握住她的手,嘱咐道:“你回去先安心养胎,有什么事儿,等你把孩子平安生出来再说。” “四姑姑。”左思叫住抽身要走的煜王妃,满脸担忧地问:“二姑姑想利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对付兰贵妃对不对?” 煜王妃知她心肠柔软,也怕左思坏事,只好如实以告,“的确如此,不过你也不必再想方设法地拦着。娘娘这一胎没有养好,本就是先天不足,就算侥幸生了下来,也不过是个短命的孩子。还不如让他为了我们左家牺牲,除掉兰妃这个后患!” 左思刚刚做了母亲,听她这样说,自是于心不忍,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煜王妃见状收起厉色,温言道:“对了,回家后小心一些,肚子隆起来之前不要声张。” 见左思点头,煜王妃突然想起什么,忙问:“诊出你有孕的是谁?” 左思不知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乖巧地答道:“是太医院的郝太医和傅太医。” 煜王妃微微抬了抬脸,神色微妙地说:“我知道了。” 左思有种不好的感觉,禁不住问了句,“姑姑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要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 “可是宣妃娘娘已经嘱咐过要他们保密了。” “保密?”煜王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世上根本没有秘密。秘密这种东西,既然开了口,就要做好被别人知道的准备。” 左思一怔,在脑海中细细品味着煜王妃的这句话。后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先行离开了。 外头大雪纷纷,雪片子在空中翻滚如同银浪。如兰替左思围上雪白的狐裘大氅,扶着她慢慢地走向轿辇,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如兰担忧地看着左思的眼睛,小声问:“小姐怎么又哭了?” 左思避重就轻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子扬了。” “殿下才刚走不到一个时辰,您这么快就想他啦?”如兰笑嘻嘻地说。 左思摇摇头,“我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根本就配不上他。” 她的夫君裴子扬是什么样的人物?担风袖月,一身傲骨,为了家国,他可以勇敢无畏地面对千军万马。 而她却生活在看不见光的深闱里,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如兰觉得左思是刚刚怀孕,情绪太过敏感,才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在奴婢看来,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没有人能与您相比。贤王殿下娶了您,那也是他的福气呢。” 左思看着如兰满是真诚的脸,温和地展颜一笑。 她的视线飘向极远处,喃喃低语道:“我会的。总有一天,我会足够强大。不是因为身份,容貌,而是因为我的能力,真真正正与他相配。” 裴子扬走后左思才明白,她不能只让裴子扬,让姑姑他们保护她一辈子。 想要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活下去,活得好,她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撑起一片天。 谁让这场夺嫡之仗,注定要出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第22章 第22章 左思出宫之后,并没有如皇贵妃所言立即回到左家,而是暂时留在了贤王府。 在她有孕的消息尚未传出去之前,没有必要那么早就回娘家。而且贤王府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留有裴子扬的印记,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每到夜里,左思对着一弯残月,孤枕难眠之时,她便抱着裴子扬的枕头,假装是在抱着他。好像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裴子扬刚走的时候,左思每天都要给他写信。可她怕自己忍不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分了他的心神,就一直忍呀忍,一连写了十封信都没有寄出去,结果倒是先等到了裴子扬的来信。 裴子扬在信里先是关心她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又是气呼呼地责问她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左思看着他为了表达气愤画的那个小鬼脸,对着信纸忍俊不禁。她仿佛透过这几张薄薄的纸,看到了裴子扬当时的表情。 在信中,裴子扬还告诉她大军已经行至了哪里,在些地方扎了营。因为怕她担心,他专挑好听的话说,甚至夸张地告诉她他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不用那么注意皇长子的形象,所以过得比在家时还舒服自在。 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 左思回信的时候也画了个大大的鬼脸回去,笑他是个骗子。 看他信中语气轻松,左思也好心情地调侃他,说他和男人一起睡可以,但是不可以睡男人。气得裴子扬回信时用了十页纸为自己辩解,说明他的取向有多么正常。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她的思念,裴子扬甚至在信里开起了小黄腔,一封信看下来看得左思脸红心跳的,好像他就在眼前调戏自己一样。 为了让他们的通信内容正常一点,左思用严肃的口吻说起了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 恪皇贵妃在宫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怀孕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了。不过关于这个孩子的先天不足,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 皇贵妃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淑妃容氏办了一场迎春宴,将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都聚在了御花园。 后宫里除了恪皇贵妃之外,就属兰贵妃位分最高。因此二人就算再看不惯彼此,还是走在相邻的位子上。 那日云收雨散,阳光明媚,原本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谁知赏花之时,皇贵妃突然重重摔倒,吓得一众妃嫔们花容失色,生怕皇贵妃和她腹中皇子有丝毫闪失。 一旁的兰贵妃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皇贵妃突然摔倒,自己又离她那么近,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喜的是皇贵妃这一跤摔得极重,只怕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此时的恪皇贵妃一反常态,完全看不出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气度。她眉头紧皱,光镜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知道自己过往在皇帝面前就输于过于强势这一点上,所以她也不说是兰妃推的她,就只是呻-吟着喊疼。 等到太医慌忙赶来救治,称皇贵妃这一胎恐怕难以保住的时候,皇贵妃立即嘤嘤地哭泣起来。 没有了高高束起的发髻,还有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皇贵妃此时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十分可怜。 就连匆匆赶来的皇帝见了她这般柔弱无助的模样,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沉着脸问一旁的淑妃,“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皇贵妃怎么会摔倒?!” 容淑妃眼看着皇帝就要拿自己问责,哪里肯依,连忙口道冤枉,将旁人推了出来,“皇上明鉴,当时走在皇贵妃身边的是兰贵妃和礼嫔,和妾身没有一点干系啊!” 皇帝一听到兰贵妃的名字,就是眉头一皱。 这回恪皇贵妃有孕的事情,兰妃的确在他面前闹了点小脾气。但在他的心里,兰贵妃虽然有些小作,却绝不是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 所以皇帝刻意忽略掉了兰贵妃,而是问向礼嫔,“淑妃说的可是真的?你当时可是在皇贵妃身侧?” 说来礼嫔也是年轻貌美,但因她出身于傅太后的母家,并不算得皇帝喜欢。 见靖武帝一脸严肃地问向自己,礼嫔勉力定下心神,扬声道:“回皇上,妾身当时是在皇贵妃娘娘身旁,所以妾身看得清清楚楚,是兰贵妃娘娘给了她的侍女眼色,让人推的皇贵妃娘娘!” 此言一出,兰贵妃第一个不依,挑出来指着礼嫔骂道:“一派胡言!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授意婢女了?” 面对兰贵妃的指责,礼嫔先是瑟缩了一下,再是鼓起勇气,顶住压力说:“妾身双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兰贵妃所为!” “大胆!你竟敢诬陷本宫!”情急之下,兰贵妃全然忘记了自己平日里楚楚可怜的形象,与礼嫔对峙起来,如同市井泼妇。 靖武帝眉头一皱,沉声呵斥道:“够了!都给朕住嘴!” 被皇帝这么一骂,两人皆是讪讪地噤了声。 “滢儿,”皇帝转过头,难得温柔地唤皇贵妃的名字,“你说说看,是谁推的你?” 所有人都以为皇贵妃定会和礼嫔一样,将矛头指向兰贵妃。谁知她只是摇了摇头,死死闭上眼睛,一个劲地流眼泪,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皇帝见她面色惨白,不欲言语的样子,便不再追问皇贵妃,只让她好好休息。 他派人把兰贵妃的侍女抓了起来,正打算亲自问审。却见叶太后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面色铁青地来到襄乐宫。 一干人等连忙向叶太后问安。叶太后也不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骂皇帝,“你看看,这就是后宫里没有皇后的坏处!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要皇上亲自审问不成?哀家这个太后虽无用,却还没死,这件事情皇帝便交给哀家吧!” 靖武帝向来极其孝顺,最是听叶太后的话,听她这样说,便将此时交给了叶太后。 礼嫔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怪只怪傅太后身子极其虚弱,这几年连门都不敢出,要不然怎么会轮到叶太后这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 叶太后偏向兰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只打了兰妃的宫女几十板子,那宫女便招了,说是自己不小心推到了皇贵妃,却是与兰贵妃无关。 叶太后听了冷笑一声,就对礼嫔说:“瞧见了吧,是你看岔了。”说完就让人把那宫女推了出去凌迟处死,至于兰妃,则是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及。 甚至,叶太后还对皇帝提出,“皇贵妃既然小产了,最近也不方便打理后宫事务了。依哀家看,就先让兰贵妃先管着如何?”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叶太后得寸进尺,竟想借机夺皇贵妃的权。 幸好太医及时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启禀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这一胎虽是不大稳固,但还……并没有滑胎。” “什么?”叶太后和兰贵妃等人闻言皆是吃惊不已。皇贵妃摔得那么厉害,孩子竟然还没掉? 皇帝却挺高兴,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孩子没事就好。尔等定要竭尽全力,保住皇贵妃这一胎。” 说完他有些不解地看向叶太后,好像不大明白为什么皇嗣没事,母亲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太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轻咳一声,肃容道:“那就这样吧。还是由皇贵妃主事,但她怀着孩子只怕忙不过来,就让兰贵妃多帮帮她。” 皇帝颔首,一锤定音,“如此甚好。” 叶太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一干妃嫔们也纷纷告退了。皇帝却是极为难得地留了下来,守在皇贵妃榻前。 ☆、第23章 第23章 靖武帝留下来,是因为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十六岁的左滢。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娇俏活泼的小姑娘,就像是一阵清新的风,猝不及防地走进了他沉闷无趣的生命。 他记得她在王府里建了一个花台,他们时常在那个花台下共饮。有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她也不肯回屋,任由一头青丝在风中翩然起舞,袖风染雨,美好得如同画中的仙子。 皇贵妃进宫后,也在襄乐宫建了一个类似的花台。只是后来,把酒东篱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候,靖武帝曾经问她——“滢儿,我只宠你一人可好?” 她没有兰妃懂得风情,而是在他怀中眨着两只大眼睛,懵懂地问:“那姐妹们怎么办?” “你说她们会怎么样?” “我和她们关系都很好,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哈哈……” 皇贵妃的一声嘤咛,让皇帝从回忆中醒来。 他看向这个自己曾经非常喜爱的女子,久违地关心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皇贵妃无声地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是落下两行泪来。 “你以前可没这么爱哭。”皇帝叹息一声,替她擦了擦眼泪,“朕带你去骑马,就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也咬着牙不肯流泪。马术师傅都说,你比男人还要强悍。” “皇上……滢儿觉得好累。” 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了,皇帝轻轻笑道:“那就好好休息。母后已经下了懿旨,让兰儿帮你打理后廷,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兰妃果然毫发无伤。也是,太后和皇帝都护着她,兰妃怎么可能有事。就连江浙楚不樊那么大的案子,皇帝都压住不放,可见皇帝对兰妃的容忍程度有多高。 这个结果还算是在皇贵妃的意料之中,但以她的处境,根本没办法为自己的料事如神感到开心。 见皇贵妃露出怅然的神色来,皇帝心念一动,低声问她,“滢儿,礼嫔说是兰儿授意宫女推的你,是真的吗?” 皇贵妃不答,反倒盯着皇帝的眼睛问,“皇上相信吗?” 靖武帝缓缓摇了摇头。 皇贵妃似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又是苦涩又是心酸,“那就不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这便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在皇贵妃这个年纪怀上龙胎实属不易,她怎么会拿自个儿的孩子开玩笑? 原本还坚信兰贵妃的皇帝,突然有些生疑。 难不成此事,当真乃兰妃所为? 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怀疑和对皇贵妃的愧疚,就立即处置了兰妃,这并不现实。 皇帝只能想办法,给皇贵妃一点点补偿。“滢儿你放心,老三的差事最近办得不错,等过些日子,朕就封他为郡王。” 他顿了下,又道:“温儿出嫁的时候,朕也会给她一个尊贵的封号,让她以嫡出公主的礼制风风光光地嫁人。还有咱们的四公主,你不想让沫儿太早嫁人,朕就多留她几年。” 皇贵妃听了,想要挤出个笑来谢恩,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她这副模样,连薄情寡义的皇帝见了都是面露不忍,不禁别过了头。 皇贵妃这一跤摔的,不仅没落胎,还让皇帝对兰妃生疑,又为儿女挣到这么多补偿,后宫里人人都说皇贵妃走了一步好棋。 可是只有皇贵妃本人知道,这一步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左思怀孕满三个月后,进宫报喜。 隆冬已过,依依杨柳纷纷抽出嫩绿的新芽,枝茂叶盛。 左思一路穿花拂柳,来到襄乐宫后院的花榭。 花木丛中的台榭上,摆放着一张质地上称的酸枝木八角几。几案旁边摆放着几个肉桂粉锦缎坐垫,皇贵妃和煜王妃正端坐在上。 左思娉娉婷婷地行了礼后,缓缓跪坐在二人下首。 皇贵妃看着行礼如仪的侄女,面露欣慰之色,“最近还好吧?害喜害得厉害吗?” 左思温婉一笑,“劳姑姑挂念,绯心一切都好。姑姑呢?” 皇贵妃点点头,却是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左思也不好再问,只默默地饮茶。 这时候,忽听煜王妃笑道:“知道你有孕的消息,去贤王府贺喜的人应是络绎不绝吧?听说大皇子长驱征伐,千骑齐发,打了高丽人一个措手不及,皇上知道后很是高兴呢。” 裴子扬首战告捷的消息,左思不说头一个知道,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骄傲,“是呀,是有不少呢。母亲怕我应付不过来,就让我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回娘家待产。” “真好。”煜王妃由衷羡慕地说:“真是嫁了人才知道,还是家里面最好。” 恪皇贵妃去年才省了亲,可在她看来,却并非如此。“我们的家人没有变,可是这个世道变了。我们左家,永远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煜王妃愣了一下,不解道:“娘娘何必说得如此悲观呢?皇上不是说,等大皇子回来,就封三皇子为郡王?还有三公主和四公主……” 恪皇贵妃摇了摇头,面容冷峻,“皇上给我们左家的,只是封赏。逐渐收走的,却是实权。你看我们左家满门,不过两朝,就出了一个承恩公,一个尚书,两个皇妃,两个王妃还有两个驸马……门生遍布朝野,又与三大家族广结姻亲……可以说,左家之贵,倾动朝野,熏灼四方。” 煜王妃不解道:“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恪皇贵妃冷声道:“你错了。我们左家的富贵,全都系于皇上一人身上。可现如今,皇上是看不过眼,想要打压我们了啊!”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恪皇贵妃也是经过了和兰妃的这一次交锋才知道,于后位之争上,她根本就没有胜算。 因为皇帝所能给左家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煜王妃和左思闻得此言,皆是暗暗心惊,心中又慌又乱。 恪皇贵妃突然抬眸看她,沉声道:“绯心,你怀着孩子,姑姑原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是这一回的事情让姑姑明白,我们左家的富贵,根本就不在姑姑身上,而是在于你啊!” “我?”左思几案下的手指,惊讶地指向自己。 “没错,就是你。”恪皇贵妃道:“本宫看似是后宫第一人,实则身居皇贵妃位多年,皇上都没有立后之心,想来心中后位人选已然另有他人。本宫若想为左家谋得什么,就只有消耗过去那点儿可怜的情分,根本不可能长久。为今之计,唯有放弃后位,将目光放长远些,保住皇太子位。只要太子不是兰妃的儿子,或是子扬,或是子央,我们左家就还有希望。” 左思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看似不声不响,实则她已经把皇贵妃这些话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皇贵妃长叹一声,倦然道:“上回你问本宫,可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说句老实话,都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会不想?可是本宫知道,子央看似子以母贵,是皇子中出身最高的,可是实际上恰恰是因为本宫的缘故,他绝对与皇位无缘。皇上专宠兰妃,不会允许本宫成为皇太后,威胁到他的爱妃。所以……” 她盯着左思,目光明亮,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我们左家能否抓住这一线生机,就靠你了!绯心!” ☆、第24章 第24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皇贵妃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像是寒冰中取出来的针,刺进左思的心思,再也拔不出来。 “裴子扬在你眼中千好万好,可你也应当清楚,以如今的情形来看,他和皇上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倒更像是君臣。” 左思细细想来,这一点无从否认。 皇帝的确十分器重裴子扬,但这份器重,更像是君王对待能臣的态度,而不是像皇帝对待幼子一样的宠爱。 “还有,”皇贵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本宫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子扬虽好,但他行事过于张扬,关键时刻又不够心狠。若是想要做皇帝,年少轻狂,优柔寡断这样的形容词,都绝不能出现在他身上。” 左思的确不爱听到别人说裴子扬的一句不是,可是她心里清楚,恪皇贵妃说的没错。 在裴子扬给左思的来信上,他曾真真切切地告诉过她,其实他本人非常厌恶战争这种以杀止杀的行为。但他也明白慈不带兵,义不养财的道理,所以裴子扬只得揣着他的菩萨心肠,逼迫自己以雷霆手段行事。 正是因为这个过程太过煎熬,首战告捷的裴子扬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他用他的笔,向她描述了一个大一统的天下。在他的理想国里,没有纷争,没有*,人人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她很向往他所描绘的愿景,可左思也知道,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缘故,裴子扬生活得太过理想化了。 因此在面对贪腐和战争这些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时,裴子扬才会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愤慨。 煜王妃也帮腔道:“娘娘这话说得没错。贤郡王身为皇长子,本身具有一定优势。可若他不好好利用这份先天的优势,只怕敌不过兰妃他们的手段。” “所以四姑姑的意思是,让子扬听从煜皇叔的话,学习夺嫡之术吗?”左思轻轻地看向煜王妃,重量却不轻,“可皇叔不是对兰贵妃……” 煜王妃面露尴尬之色,干咳一声才道:“我家王爷被那狐媚子迷了心,大事上却还不算糊涂。他对子扬,绝对是十分看好的,否则也不会多次主动接近他,还托我向你提及此事。” 左思看了皇贵妃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四姑姑,我说这话您也别生气。自打从江浙回来后,我总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好像看谁都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所以在我不够确定之前,我绝对不能影响子扬的决定。” 她没敢把话说完,万一她引狼入室,害了裴子扬,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煜王妃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左思这个在家里向来听话的小女孩竟然成长地这么快,已经敢于忤逆长辈的意见,有自己的主意了。 恪皇贵妃笑道:“绯心说的是,兰妃段数高明,凡是和她有过交集的人,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煜王妃正要开口替煜亲王辩解,就听皇贵妃对她说道:“当然,也不是说就防着你家王爷了。他想要对子扬说什么,也让子扬自个儿听一听嘛。子扬是个明白人,是好是坏,本宫相信他可以自己分辨。” 恪皇贵妃这话说得中肯,两人纷纷点头说好。 从襄乐宫出来后,左思照旧是去宣妃那里请安。宣妃还是老样子,盘着腿坐在暖炕上,有气无力地同她说:“你这胎坐稳了,母妃就放心了。回娘家住也好,你家里人,本宫都是放心的。” 左思笑道:“就算回了家,绯心每个月还是会进宫向您请安的。” “那就不必了。”宣妃病怏怏地说:“若是你姑姑召你入宫,那且另说。本宫这里,便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吧。” “母妃?”左思有点着急地道:“子扬临走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您的……” “你把自己照顾好了,就是对母妃最大的照顾。”宣妃低声道:“这些日子宫里面不太平,能少进宫,还是少来为妙。” 左思心神一凛,低头称是。 宣妃见她面上一片肃杀,生怕自己吓到了左思,便勾出个笑容道:“好了,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了。回头若得空,不妨去庙里求个签,散散心。等再过些日子,扬儿就该回来了。” “谨遵母妃教诲。” 左思答应下来,见宣妃面露倦色,便适时地告辞离宫。 现今她身子贵重,恪皇贵妃特许她在宫中乘坐轿辇之权。 笔直的宫道上,叶太后宫里的路嬷嬷远远见到贵人乘坐的轿辇,赶忙把叶熙和叶纯拉到一旁避让。 叶熙顺从地和宫人们一道躬身行礼,叶纯却是胆子极大,直勾勾地站在那里看着。 “我的小祖宗诶!”等轿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后,路嬷嬷焦急地对叶纯说:“贵人的轿子,您也不怕冲撞了去!” “怕什么啊!”叶纯不服气地轻哼道:“里头的人不掀起帘子,又看不到我。” 路嬷嬷摇头道:“贵人看不到,可外头的婢子又不是瞎子!得亏这回遇上的是好脾气的贤王妃,要是遇上她姑姑皇贵妃娘娘,可有您好受的!” 叶纯不屑地说:“嘁,路嬷嬷,你还说我呢,你这算不算是说皇贵妃娘娘的坏话?” 路嬷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反驳是好,却见叶纯十分反常地顺从道:“好啦,我知道了,我下次行礼还不行吗?” 路嬷嬷不知道这小魔王是怎么了,和叶纯一母同胞的叶熙却是心知肚明。她是上回和皇贵妃作对,没捞着好果子吃,知道害怕了。现在皇贵妃的名字比深山里的老鬼还好用,整个皇宫里,叶纯也就对皇贵妃颇有几分畏惧了。 与没心没肺的叶纯不同,叶熙看向左思离去的方向,低声感慨道:“这左家的女子还真是好福气,都是易于受孕的体质。” 叶纯不赞同地说:“切,她们能生又有什么用。你看咱们姑祖母,一生就是皇帝,那才是了不起呢。” 叶熙似有所悟,嘴边浮起一个轻轻的笑,“那倒也是……” “姐,你就放心吧,皇上不是都说了吗?等贤郡王从边境回来,他就给咱们赐婚。”叶纯信心十足地说:“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不怕斗不倒那个左思!” 叶熙看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25章 第25章 左思回到娘家安顿下来之后,选了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去庙里求签。 倒不是她把宣妃随口说的话奉若圣旨,而是左思自己恰好也想去求一支签。原本裴子扬答应她速战速决,三月底就回来。谁知耽搁了这么久,眼瞧着都到了仲月,他那边还是一点返程的意思都没有。左思就有几分着急,又不敢在信里催他,只好去庙里求个慰藉。 出门之前,左思的母亲钟氏拉着她的手,一脸不放心地说:“何必非要今日过去?等过两日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陪你去追光寺小住几日不是更好?” 左思笑盈盈道:“母亲怎么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呢?又不出京城,不碍事的。妹妹的婚事要紧,您就别操心我啦。” 这几日恰好是左思的妹妹左念准备出嫁的日子。左思回左府的时候,刚刚进入“纳吉”的阶段,正是两家人最为忙碌的时候。钟氏实在是走不开,而左念作为待嫁的新娘子,又不好随意出门。 钟氏正犹豫不决之时,家丁忽然来报,说是二公主驾到。 左思眼睛一亮,绽起笑容道:“二姐定是来找我的!娘,我和二姐一起去,您总该放心了吧?” 钟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对二公主,钟氏还是较为放心的。一来二公主年长,行事稳重;二来二公主的生母前几年没了,多亏有皇贵妃在宫里照拂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所以二公主虽不在皇贵妃名下,却也算是半个左家的女儿。 左思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两人一同坐上了油壁香车。正要出发之时,左思却是忽然想起什么,掀起了轿帘。 二公主在旁道:“怎么了?” “那不是子琅吗?”左思看向前方不远处骑着青骢宝马的少年,奇怪地问道。 “大嫂。”绚烂的阳光下,二皇子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怎么也来了?”左思看了他的腿一眼,关切地道:“听说你前些日子不小心坠了马,已经没事了吗?” 收到来自于左思的关心,二皇子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地答道:“我,我没事,那天喝多了而已,不碍事的!”他看了二公主一眼,吭吭哧哧地说:“我听二姐说要来找你玩儿……怕外头不安全……所以我就自告奋勇,过来护送你们。” 左思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他今日一身石青色团花暗纹锦袍,并非皇子服饰,难怪方才家丁未曾通报二皇子到访。想来是因为裴子扬不在京中,他怕给她惹麻烦,这才微服出行。 左思放下帘子,笑吟吟道:“子琅还真是细心。” 二公主慢慢地摇着手中的合欢扇,极其微妙地一笑,“可不是。子扬离京前就嘱咐我们,务必照看好你。这不,子琅听说了你要去追光寺求签的消息,一大早就把我拖出宫来。” 原本左思邀她出来,二公主嫌早起出宫麻烦,说要考虑考虑,当时没有一口答应。 左思睇她一眼,娇俏道:“听二姐这意思,好像是有几分不情愿呢?” 二公主道:“哪里的话,能与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一同出行,裴清荣幸至极。” “二姐!”左思不依道:“怎么连你也这样打趣我。” “我不是打趣你,而是信任子扬。”二公主懒洋洋地道:“先是江浙治水,再是高丽领兵,子扬文治武功,样样出挑,就算父皇的心偏出了四九城,也不可能废长立幼,让兰妃生的那个小萝卜头做太子。” 左思闻言不禁噗嗤一笑,“二姐……” “太子这边还好说,倒是宫里头,最近我觉着不大对劲。”二公主微微皱起眉头,肃容道:“看叶太后的意思,好像是有意立兰妃为皇后。这怎么可能?就兰妃那个出身,根本上不得台面。” 左思沉吟片刻,徐徐分析道:“怎么着也不该是她的。自古权宠难以两全,兰贵妃既然已经占了宠,若是再得了权……不说我姑姑,就是宣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她们也不能依。” 二公主附和道:“就是。皇贵妃娘娘多年来操持后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宣妃娘娘生了皇长子,于国有功。淑妃娘娘出身三大家族,身份高贵,就算要选皇后,也要在她们三人中选才对。” 左思想起前些日子皇贵妃同她说过的话,低低一叹,“只是可惜,皇上有意压制姑姑,宣妃娘娘又是体弱多病,事到如今,恐怕也就只有淑妃娘娘有能力与兰贵妃一争了。” 二公主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淑妃出身于容氏……容氏向来是忠君派,从不掺和太子之争,谁当上皇帝就效忠于谁。这样的家族就算没有从龙之功,也是不会让皇帝讨厌的。这样看来,淑妃娘娘登上后位的可能性的确极大。” “如果是淑妃娘娘,那也还好。”左思道:“二姑姑和淑妃娘娘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多么紧密,但我大姑姑嫁去了容家,是容家的当家主母。左家和容家,也算是正经亲戚。” 二公主拍手道:“对啊,我倒是把这一层给忘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追光寺就已经到了。 二皇子显然有备而来,早已上下打点妥当。 追光寺今日没有对外开放,只接待他们几人。庙中清幽古朴,安静宁谧,完全不会出现钟氏担心的那种人山人海、会挤到左思的状况。 二公主对求神拜佛不感兴趣,一来到就兴冲冲地跑去后院叫斋饭。二皇子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与左思一同进了佛堂,逐一参拜万千神佛。 左思有孕在身,不便下拜。二皇子便将她的那一份也拜了去,神色郑重,肃穆非常。 等从佛堂出来,左思不禁感叹,“想不到你竟这样虔诚。” 二皇子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坚信上天有眼,绝不会亏待于我。” 左思含笑点头,慢慢地往求签的地方走去。裴子琅错开半步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嫂最近还好吗?听说有孕的妇人胃口都不大好,大嫂你没事吧?” “我一切都好。许是年纪轻,倒不觉得什么。”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微笑着说:“好像只是肚子里踹了个球,旁的都没什么变化。” 二皇子听了不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什么,笑容突然凝住,“嗯,总之大嫂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大哥交待过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的。” 左思答应下来,但显然和在江浙的时候一样,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二皇子生母早逝,从小在宫中看人眼色长大,心思敏感细腻,如何看不出左思的敷衍。他不禁有几分失落地说:“大嫂可千万别见外,以前大哥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如今大哥不在京城,我就只有粘着大嫂了。” 左思好笑地说:“那可不成,还是让子扬快些回来,你继续粘着他吧。” (改) ☆、第26章 第26章 二皇子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失落,强笑道:“是啊,大哥回来就好了……” “他也真是的,这都好些日子没来信了。”提到裴子扬,左思不禁娇声抱怨起来,“本来说好早点回来,带我去雁城看杏花雪。这下可好,杏花都要落光了,他还是不回来……” 见她满心都是裴子扬,二皇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的一干二净。左思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仍是自顾说着:“唉,今年要是赶不上,等明年肚子里这小东西落了地,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去了。不过,只要子扬能平安归来,我比什么都开心……” “大嫂喜欢杏花吗?”二皇子的关注点显然与她不同。 左思愣了一下,答道:“喜欢呀。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新样靓妆,艳溢香融。多美啊。” 二皇子也含笑吟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这个时节,正是看杏花的好时候。” 左思难得遇到一个懂她喜好的人,拍手道:“是啊是啊,只可惜子扬不解风情,总说什么杏花容易凋零,经不起风雨摧残……” 二皇子见她高兴,也是十分欢喜地笑道:“大嫂若不嫌弃,子琅还可以像今天这样陪您去看杏花。就算去不了雁城,京郊也是好的。” 左思下意识地想要答应,可等她转过头,看到的却是裴子琅的脸。她笑容一滞,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现在身子重,不大方便。”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裴子琅听到这个回答之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失望。他点点头,苦笑一声,“也好。” 左思未曾细究他的神色,她兴致勃勃地抽了签,拿去给庙里的师傅解。 给她解签文的是个老和尚。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看起来年纪极长。但见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样子,却是让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纪。 左思见他捧着自己的签文瞅了好半天,不由紧张地催问道:“师傅,我这张签怎么样?” “好!”老和尚突然一拍大腿,大吼一声,吓了左思一跳。“姑娘,你抽中的是第四十签,武则天登位!” 左思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等听到签文的名字,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师傅,这签文究竟该怎么解?”她看着竹签上的字,若有所思地低声念道:“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百事亭;若是女子宜望用,增添财禄福其心。” 听起来像是好签,可这阴长阳消又是何意? 老和尚捋了捋长须,笑咪咪道:“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此卦乃阴长阳消,阴盛阳衰之象,自然阴利女子,不宜男子。姑娘既为女子,那自是上上签了,凡事皆可先难而后易。” 左思听了,这才松一口气。 “不过……”老和尚突然话锋一转,敛起了笑容,“姑娘是问什么呢?” “问姻缘。”左思不假思索地答道。 老和尚的眉头突然一皱,惋惜地摇头道:“唉,此签若是求谋,自是先凶后吉,前途无量。可若是问姻缘……只怕女强男弱,婚姻不合。家宅不利,行人阻,寻人隔,讼亏,失物空,病有惊。” “您,您这也太坑人了吧!”左思闻言大吃一惊,险些跳了起来,“方才还说是大吉,怎的突然之间又是寻不到人,又是吃暗亏的……就没有点儿吉兆?” 老和尚眼皮子一挑,颇为淡定地吐出一句,“山坟大吉,移徙大吉。” 险些没把左思气得吐血。 她站了起来,香火钱也不捐了,转过头就走,口上直说不准。什么女强男弱,她在裴子扬面前哪有什么强势可言?可见这老和尚不过是胡说八道,招摇撞骗的。 左思去后院找二公主,二皇子这回没有再跟着她,而是留了下来,将他刚刚抽到的签递给老和尚。 趁着老和尚在读签文的时候,裴子琅低声问道:“方才那支武则天登位,说的可是太宗之妃的故事?” 老和尚颔首道:“武则天本唐太宗之妃,高宗即位,成为皇后。高宗逝世,武氏上朝摄政,自立则天皇帝,改国号曰周。执政十五年,颇多建树。但女子主政,终究不是正统继位,故而此签也可名为——窃国。凡是抽中此签的女子,命格皆贵不可言。” 二皇子心念一动,追问道:“那这贵不可言是指什么?莫不是抽中此签的女子,都能做皇后不成?” 他虽笃信佛法,但此时此刻,言语中也不免带了几分讥诮。 老和尚微妙一笑,摇了摇头,“旁人老衲不知,方才那位女施主,却是不止于此。” 二皇子还要说话,却听那老和尚突然说起了他的签文,脸上还带着点儿不怀好意的笑容,“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小伙子,你心里有事儿啊。” 猝不及防地被人说中心事,二皇子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和尚还在说:“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签文嘛,也好解的很。这世上从来不得双全法,是要情,还是旁的什么……”说到这里,老和尚的眼睛突然轻轻一眯,讳莫如深地道:“还要施主自己抉择。” 多情损梵行吗…… 二皇子勾唇一笑,目光灼灼地道:“大师,您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吧。您究竟是何人?又是谁派您说这些话与我们听的?” 老和尚摇了摇头,含笑道:“我只是个世外之人,而今不过误入繁华。”说罢他缓缓起身,悠然离去,看那背影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确不似俗世众人。 老和尚回去后便闭了关,并且再也没有出来过。 小和尚听主持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泄露天机,必遭天谴。” 小和尚一头雾水。签文这东西,不过是他们用来挣些香火钱的小玩意罢了,这里头又能有什么天机呢? ☆、第27章 第27章 用过了斋饭,左思本以为他们这便要打道回府了,谁知二皇子突然拦在她们面前,兴冲冲地说道:“听说后山的桃花开得正好,时辰还早,不如咱们去瞧瞧吧!” 二公主对这些花啊草啊的不是很感兴趣,颇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倒是左思,很久没有来户外透透气,听裴子琅这么一说,就有几分意动。 二公主见他们两个不断地拿眼睛觑自己,告饶道:“好啦,都别盯着我了!真是服了你们,走吧!” 说罢她一边揽着一个,三人在小和尚的引领下,朝着追光寺的后山走去。 一到后山,左思便知二皇子所言非虚。盛开到极致的山桃花红遍了整座山头,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尽头,只觉铺天盖地皆是一片绚烂的绯色。一江春水自远处而来,缓缓而流,隐约可见几片残红飘零其上。 桃花流水,俨然如同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就连原本并不感兴趣的二公主,都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二公主不由道:“下次我一定要让安仁带我过来。” 左思噗嗤一笑,“还未成婚呢,二姐好不知羞。” 二公主不以为意地说:“那又怎么样,天底下谁人不知我裴清喜欢安家大少,哪个女人不知死活,敢跟本公主抢?” 左思无话,只得干笑。她心里也在暗暗地想,如斯美景,若是陪她赏花的人是裴子扬,那样就好了。 这时忽听二皇子在旁问道:“杏花的时节过了,能见到桃花也是好的吧?” 左思下意识地侧过脸看他,总觉得裴子琅这句话似乎有些深意。 她未曾深思,含笑回了一句,“桃花虽美,可我还是最喜欢杏花。” 二皇子浅浅一笑,在桃花的海洋中,颇有几分落寞地垂下眼睛,低声道:“这样啊……” 他的声音很轻,左思没有听清,随口问了句,“什么?” 二皇子摇了摇头,牵强地笑道:“既然大嫂不喜欢,那我们回去吧。” *** 这一次回到左府之后,左思安心在府中养胎,许久都未曾出门。 不过左思的日子过得也并不算无聊。她虽很少出去,但她的手帕交们常来左府看她,有时秋氏也会来和她说说话。 不过最近,左思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来左府找她的闺中密友越来越少了。不知不觉中除了秋氏以外,都没有旁人再来找她说话。 左思说给待嫁的妹妹听,左念年纪小,没什么阅历,也不明白,只宽慰她道:“许是大家怕打扰了姐姐安胎,所以都不敢贸然前来了吧?” 左思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那些泛泛之交,她们不来就不来吧。反正她最近也没什么心思和这些女人聊八卦。 因为她的心,目前全都系在前线战场之上。 裴子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音信了。 不仅仅是没有给左思来信,朝廷这边,据说也是好久都没有传来前方的线报。 大军失联。 这是将士出征在外,最可怕的状况。 左思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完全被裴子扬给骗了。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打的仗?他毕竟是头一次领兵打仗,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一旦中了敌人的陷阱可如何是好? 她惊惶不安至极,递了牌子请旨进宫想要打探些前线的消息,谁知皇贵妃和宣妃却都推说着不肯见她。 这么看来,宫里此时也不安生。长辈们肯定都是为了她好,才不想让她掺和进宫中混乱的战局之中。 左思心事重重,很快就消瘦下来,整个人只有肚子那一块儿隆起,从后头瞧着和怀孕前一样削瘦。 秋氏见了就劝她,不要过于忧虑,吃好睡好,腹中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长。左思敷衍着点头,却显然没往心里去。 秋氏就拉住她的手,满脸真诚地劝慰道:“贤王殿下若知道您这个样子,肯定心疼得不得了。您可千万要保重玉体!不然……不然可不就如了那些人的愿吗?” 左思抬眸道:“哪些人?” “还能有谁,自然是兰贵妃和叶氏那边的人。”秋氏压低声音道:“听说他们现今正在外头散布谣言,说大皇子殿下已经战死于沙场,所以前线才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左思心头一跳,向来好脾气的一个人,愤怒地在几案上重重一拍,“一派胡言!” 秋氏赞同道:“可不是胡说八道的吗?偏生还有人信了,真是愚蠢至极。” 左思仿佛明白了什么,挑眉道:“难怪最近来左府的人越来越少了……原来是因着这么一层关系。” 秋氏怕她想不开,正要再劝,谁知左思自个儿就想明白了,嘴上答应着:“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秋氏松了口气,笑吟吟道:“那就好。对了……还未来得及告诉王妃殿下,我昨儿个……也被诊出了喜脉呢。” “真的?”左思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看着眼前的秋氏,不由想起当初她们在江浙之时同甘共苦的日子。还有现如今,贤王府和左家都正处于低谷之时,秋景晴也对她不离不弃,这份心意实在是难能可贵。 想到这些,左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若是将来我们一个生了男孩儿,一个生了女儿,咱们就结为儿女亲家可好?” 秋氏欢喜道:“能和贤王府结亲,我们安家自然是求之不得。” 左思笑道:“若都是男孩儿,就让他们做子扬和安二那样的好兄弟。若都是女孩儿,就让她们做咱们这样的好姐妹。” “好呀,咱们可说好了。王妃娘娘将来飞黄腾达,可不许反悔。”秋氏伸出手,要同她拉勾。左思毫不迟疑地,向她伸出了手。 *** 左思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前线传来捷报。大齐军队已然攻占高丽国都,生擒高丽王,可谓大获全胜。 胜利之后,先前战事的细节都渐渐地以各种版本流传出来。 原来当初裴子扬首战告捷之后,高丽人不知从哪里派出一队“神兵”。他们身着铁衣,刀枪不入,害得齐军久战不克,士气低迷。 当时军中就有人劝裴子扬班师回朝,来年再战。 可裴子扬是何等人物?这个不屈立于天地间的铁血男儿,眼睛里根本容不得半点沙子。 江浙一案,贪官未曾除尽,他的心里本就窝着一股邪火。这回攻打高丽,名正言顺,裴子扬绝不可能临阵逃脱。 他与穆聆风在极短的时间内研制出了改良弓弦,增强了弓箭的射程与穿透力,一箭射穿了对方主帅的眼睛。 高丽铁衣既碎,齐军一路势如破竹,将高丽国都团团围住。 眼见着齐军兵临城下,高丽惊慌失措之下,赶忙燃起边城烽火,请求相邻的结盟国支援。 可别国听闻围困高丽皇城的乃是大齐贤王铁骑,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犯。 高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动用了全部的弓箭储备。只见带着重重火光的数万只羽箭铺天盖地地涌来,齐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若单单只是弓箭,根本不足以动摇齐军十万大军的军心。可怕的是那箭上的火,仿佛流动的河流,瞬间形成一条火龙。 被惨叫声围绕着的裴子扬急忙下令撤退,可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主帅的命令也被轻而易举地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裴子扬无奈之下,只得忍痛斩杀了几个浑身是火还到处乱跑,不肯听从命令的士兵。 这一招杀鸡儆猴极其管用,齐军很快安定下来,恢复了原有的秩序,有条不紊地撤退。 裴子扬为防有失,没有像某些贪生怕死之徒一样先把自己躲起来,而是留在最后,指挥将士们撤退。 他那一身雪白的盔甲上,沾满了数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尽管狼狈至此,烽烟铁骑之中,身为主帅的裴子扬仍旧是最为显眼的那一个。 城楼上的高丽人派出了全高丽力气最大的弓箭手,将锋利的箭头瞄准了裴子扬。 裴子扬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可是在他回过头的时候,已经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裴子扬身旁的穆聆风突然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在地。毒箭射中了穆聆风的手臂,鲜血透过盔甲如柱般涌出,染红了裴子扬的掌心。 “聆风!”裴子扬大吼一声,声嘶力竭,满眼皆是恨意。 齐军撤退之后,高丽人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是,次日天将破晓,尚未大亮之时,齐军竟然再次来袭。 他们不似首次攻城之时急功近利,兵临城下。而是自远方一点一点地步出,整齐有序。 与此同时,皇城四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将士们齐声呐喊,仿佛九州叱咤,风云色变。 高丽城楼之上,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句,“齐军的援兵到了!” 恐惧仿佛最可怕的瘟疫,瞬间蔓延至整个高丽皇城。 人们在这恐怖的脚步声中惊醒,还未回过神之时,城门已破。 高丽皇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裴子扬不出两日即破其城门,锻造了一个攻城史上的奇迹。 ☆、第28章 第28章 尽管高丽一战齐军损兵近三万,裴子扬得胜归来之时,靖武帝仍旧十分欣喜。毕竟这是裴子扬首次领兵打仗,能够有此成绩已经实属不易。 大军凯旋当日,靖武帝亲自登上城门迎接众将士。 京城的老百姓们也自发地夹道相迎。从高处向下看去,只见一个个黑色的人头攒动,如同沸腾的锅底。京畿的士兵苦苦地维持着秩序,奈何老百姓们热情高涨,人人都兴奋得过了头。他们推搡着彼此,企图离道路中央近一些,更近一些。 左思注意到,许多壮年男子的肩上、头上,还骑着一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儿。 上到皇帝,下到三岁小儿,今日竟都来迎接裴子扬等人,可以说大齐皇都简直是倾城而出。 神奇的是,在信兵喊出“贤王殿下到——”之后,原本喧闹的人群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扭过了头,紧张又期待地张望着大军即将到来之处。 “嘀嘀”、“嘀嘀”交替着的马蹄声逐渐响起,而且越来越清晰,如同地动山摇一般,却莫名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因为他们知道,就是这支军队,保卫了大齐朝的边疆,与尊严。 当裴子扬一身白色盔甲,第一个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不必等礼官提醒,百姓们已经自发的跪迎。 只见裴子扬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身姿挺拔俊逸,如同天神般高高在上,令人情不自禁地顶礼膜拜。 没有人敢直视这位英雄的面容,因为在他们心中早已认定,裴子扬就是他们未来的君王。 左思如同当初大军出发时一样,和宣妃等人站在一处,迎风立于城楼之上,激动得热泪盈眶。 裴子扬似乎知道她就站在那里,频频向她所在的地方眺望。距离太远,她又逆着光,裴子扬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他却是无比的笃定,那个窈窕的姑娘,就是他的绯心。 暖暖的金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左思不同于以往的身材曲线。裴子扬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在地狱一般的战场上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人,此刻却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终于,回家了。 裴子扬的铁骑越来越近,直至皇宫的城楼之下方才停下。他翻身下马,率先向靖武帝行礼。身后的万千将士随他一起,同时下拜,铿锵有力地拜见他们的帝王。 左思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激昂的情绪。她为裴子扬的归来感到兴奋,又为他的胜利感到骄傲。 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二公主说的没错。裴子扬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深得百姓爱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靖武帝若想废长立幼,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个皇位,注定将属于他! 不知是谁带起了头,朝空中撒起了花瓣。转眼间大军走过的道路,都已经变成了花的海洋。 百姓们欢呼起来,在一片欢笑声中,靖武帝笑容满面地走下城楼,亲自扶起了裴子扬。 接下来顺利成章的,乃是裴子扬等人的庆功宴。靖武帝在琉璃殿内大宴群臣,凡是正五品以上的京官,皆携家眷前往。 皇帝高坐上首,身旁坐着的便是裴子扬。 有外男在,左思等女眷不便在场。不过今日乃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皇帝特地让皇贵妃在后宫也举办了宴会,让女眷们同乐。 若说裴子扬是前朝大宴的男主角,那么后宫的女主角定是左思无疑。 宴席之上,前来向左思祝酒之人络绎不绝。但她有孕在身,不便饮酒,就只捧着一杯温水润润唇,算是给来人一个面子。 叶纯在下头看着被人群拥簇着恭维的左思,冷哼一声,撇撇嘴道:“姐,你有没有觉得贤王妃今天哪里不一样?” 叶熙咬了咬唇,低低地说:“哪里不一样?嗯……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王妃的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她能不高兴吗,前些日子京里到处都在传,大皇子身负重伤,早已战死沙场了呢!”叶纯嘟着嘴说:“枉我还设想了一番她将来的惨样……” “纯纯!”叶熙急忙拉住她的手,向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听到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不要乱说话。” 叶纯不服气道:“我哪里乱说了?可不光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听说就连王妃那个圈子里的人,前些日子都疏远了她呢!可就只差那么一点儿,她这肚子里的皇长孙就该变成遗腹子了。” “哎呀。”叶熙皱眉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咒贤王殿下了?人都平安回来了,你还要不要嫁了?” “哟,姐姐这就心疼起未来的夫君啦?”叶纯转嗔为喜,笑呵呵地说道:“说起来也是,大皇子既然都回京了,咱们赐婚的旨意也该下了吧?” 叶熙看着她的笑脸,默了一默,佯作随意地问了一句,“纯纯,你可想好了,你真的也要嫁给贤王殿下吗?” 叶纯点头道:“当然了,贤王如今可是大齐朝的大功臣!连姑祖母不也说,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吗?我要嫁,自然就要嫁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这样将来他登基为帝,我也能捞个贵妃什么的当当。” 叶熙轻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叶纯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紧张道:“姐,你不会吃味了吧?我知道你喜欢裴子扬,可我不会和你抢的!我只会帮你一起对付那个左思,等她倒台了,姐姐就能做皇后了!” 提到皇后二字,叶熙唇角微翘,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远远看向左思,微笑道:“我知道贤王妃哪里不一样了。过去她总是温和可亲,对谁都彬彬有礼。可是现在——你看,她那矜持中透着疏离的高傲模样,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谁啊?”叶纯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拍手道:“对哦!她现在变得,变得和皇贵妃好像!” 叶熙笑道:“看她往歪路上走,咱们就可以放心了。男人嘛,有谁会喜欢皇贵妃那样刚毅的女子?” “姐姐说得极是。”叶纯附和道。 姐妹二人说着话,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正是高兴之时,叶太后身边的路嬷嬷突然过来,低声向叶熙传了两句话。只见叶熙神色一变,瞬间面如死灰,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叶纯大惊,连忙抓住叶熙的手臂摇晃起来,“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 叶熙泫然欲泣,面色不豫地说:“我们……我们的婚事,恐怕要延后了。” 叶纯吃惊道:“怎么会这样?可是左家的人做了什么手脚?” 叶熙摇了摇头,“不是,是高丽……刚才路嬷嬷同我说,原来大皇子这次回京,并不是孤身一人。他……他还带回来了高丽的公主。” “什么??”叶纯大惊道:“怎么会,难道他看上了高丽公主吗?” “并非如此。据说是高丽战败后,高丽王室主动送出最美的公主前来大齐和亲。”叶熙眉头紧锁,沉声道:“方才在前头的宴会之上,高丽公主指明要嫁给贤王殿下,甚至自甘为妾……听路嬷嬷的意思,只怕皇上就要松口了呢。” 叶纯恨恨道:“这个什么高丽公主真是好不要脸,竟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直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要嫁给贤王!她要做妾,就让她做好了,咱们回头以侧妃的身份入府,压死她就是了!” 叶熙一脸不赞同地说:“纯纯,你太天真了。这高丽和我们大齐不一样,咱们和亲的公主,大多是宗室女封的,甚少让真公主出去受苦。可这高丽皇室为表诚意,却是送了位真真正正的嫡出公主前来啊!就算如今高丽式微,毕竟还没有灭国,不可能让一个嫡出的公主做妾的……” “那怎么办?” “稍安勿躁。”叶熙抬眸看向左思,寒声道:“现在最着急的人,应当是贤王妃才对。” ☆、第29章 第29章 高丽公主主动请旨想要嫁给大皇子的消息,很快便在后廷不胫而走。恪皇贵妃消息灵通,自然早早知晓。她担忧地望向左思,唯恐左思挺着个肚子会受到刺激。 皇贵妃想把左思叫出来,亲自和她谈谈。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前头忽然来御前的人,说是请贤王妃移驾。 各色各样的目光立时都聚集在左思的身上。其中有担心,有艳羡,更不乏幸灾乐祸的。 左思搭着如兰的手缓缓起身,坦然迎接着众人的视线,向殿外走去。 叶纯看着左思婀娜的背影,对叶熙嘀咕了一句,“要是她受不住刺激,就这么滑胎了才好呢!” 叶熙看她一眼,不确定地说:“皇贵妃摔了那么重的一跤都没事,这孩子好像没那么容易掉吧……?”话虽如此,叶熙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期待。 不过,左思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如今的左思,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被家人保护在羽翼下的小女孩。在亲眼目睹了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与阴谋算计之后,左思心中自有她自己的计较。 左思在侍从的引领下步入琉璃殿之时,就见一个异族打扮的绯衣少女俏生生地立在大殿中央。裴子扬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大好看。 左思目不斜视,只用余光暗暗打量了一下对手后,便收敛心神,躬身下拜。 左思挺着肚子行礼实在不方便,只做出了个行礼的动作,就听靖武帝道:“免礼吧。” 她没有再坚持,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握着如兰,缓缓地起身站定。 一般身子重的人,举止难免有笨拙之感。可在左思身上却只见优雅,不见丝毫滑稽。 高丽公主在旁看着,心中突然暗暗的打起了退堂鼓。 有这样强劲的对手,她当真要在贤王本人不情愿的情况下嫁进贤王府吗? 与左思的矜持端庄不同,高丽公主的目光极具攻击性。从左思进殿起,她就一直大胆地在左思身上扫来扫去。 为了朝见天子,高丽公主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衣着华丽,面容艳美,仿佛一道炫目的彩虹,极其吸人眼球。她本是自负美貌,想要与贤王怀孕中的糟糠妻产生鲜明的对比,却没想到挺着大肚子的左思,仍旧光彩照人。就如同一块精致的璞玉,美得浑然天成,风华绝世。 两人今日同样身着绯衣,可是一个温婉细腻,让人越看越舒服,一个乍看下醒目,实则经不起细细推敲,从外貌和气质上来看,高丽公主显然是输了。 但在短暂的动摇之后,高丽公主突然想起裴子扬在骏马上驰骋时英俊潇洒的身影,这又让她有几分犹豫不决。 这样难得的美男子,又拥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她真的要这么轻易地放弃吗? 她不远千里地来到大齐,自然是要嫁与天底下最出色的青年才俊。毫无疑问,裴子扬就是高丽公主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前提是他的身边,没有左思这样一位出色的王妃…… 这时忽听靖武帝笑道:“子扬,方才你说妻子有孕,唯恐对高丽公主照顾不周,不便迎娶。现在你媳妇来了,可以听听她怎么说吧?” 皇帝这么说很明显,就是在给左思出难题了。 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她这个王妃还能醋性大发,不让裴子扬娶侧妃吗? 若是私底下也就罢了,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之下,左思就是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 靖武帝含笑看着左思,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威严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显然地,他正在给左思施压。 他正等着左思说出意料之中的答案,谁知裴子扬突然挡在左思身前,截住了皇帝的目光。 靖武帝脸色微变,笑容僵在脸上,“子扬,你这是何意?” 不及裴子扬说出忤逆父皇之言,左思已从他身后绕到裴子扬身侧,率先开口道:“儿媳相信高丽公主胸襟宽广,定不会介意儿媳有孕在身,照顾不周。” 这便是同意高丽公主进门了。 靖武帝闻言龙颜大悦,夸赞道:“好!果然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说罢他欣慰地看向一旁的长子,又看了看挺着肚子的左思,点点头道:“子扬此次大获全胜,立了大功,朕已决定加封他为贤亲王。这一年来你操持贤王府也辛苦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朕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我大齐的贤亲王妃。” 得到圣上亲封之后,左思连忙叩谢皇恩。一旁的裴子扬却没有动,左思拉了拉他的袖子,裴子扬才不情不愿地低下了身。 左思知道,他在怪她。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过去她既希望享有尊贵的地位,保住家族的荣光,又想拥有裴子扬独一无二的爱,这世上的好事简直都被她占尽了。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姑姑说的没错。以如今的形势,后位很难指望。只有保住太子之位,才有他们这些人的活路。 不仅仅是左氏,如果裴子扬身为战功显赫、政绩卓越的皇长子却没有登上太子之位的话,那么新君定然容不下这样一位功高盖主的大哥。 为了左家,为了贤王府,为了裴子扬,这口气,她必须咽下去。 而且表现得心甘情愿。 两人谢过了恩起身之后,靖武帝正要再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忽见裴子扬上前几步,郑重道:“启禀父皇,儿臣有要事与您相商。不知可否请父皇移驾?” 靖武帝以为他这是在为赐婚拖延时间,不由脸色一沉,有些不悦。但见裴子扬神情肃穆,好像当真有什么大事要禀报一般,皇帝也只好答应下来,与他到后殿说话。 结果屏退左右之后,裴子扬说的果然还是赐婚的事情,“父皇,这个高丽公主,我绝不能娶。” 靖武帝皱眉道:“子扬,你这是在忤逆父皇的意思吗?” 裴子扬摇了摇头,“儿臣不敢。只是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何一定要我娶她?” 靖武帝见他态度谦恭,并不是想要和自己作对的样子,便缓和了语气解释道:“傻孩子,父皇还不是为了你好?高丽虽式微,但一时之间我们难以灭其国。若你娶了高丽的公主,将来将高丽纳入附属国,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不费一兵一族即可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以柔和的手段达到政治目的,这一点的确为裴子扬所赞同。 但他很快就提出了新的质疑,“那依父皇的意思,高丽公主只需嫁入皇室皆可,并不是一定要儿臣娶她才行啊!” 靖武帝神情一滞,有些被他问住了。其实裴子扬说的没错,高丽公主是必须要和亲的,可是她要嫁给谁,并不是她自己能说了算的。 皇帝刚刚顺水推舟,想要让高丽公主嫁给裴子扬,其实在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从叶熙的事情上靖武帝隐约窥出,裴子扬对左思这个王妃很是看重。成大事者若被一个女人牵绊住了脚步,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许是为了给叶氏姐妹的进门减小阻力,皇帝就想用高丽公主“抛砖引玉”,试一试裴子扬的态度。结果裴子扬果然因为左思的缘故不愿意娶她,这就让靖武帝很是不高兴了。 皇帝看着裴子扬,语重心长地说道:“子扬,你当真不明白吗?左氏当年虽有从龙之功,但左家的女人向来野心极大。父皇是不想看着你走上朕的老路,所以在帮你呀!” 裴子扬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摇头笑道:“父皇,您多虑了,绯心她不会的。而且儿臣今日拒婚,也并非出于惧内的缘故。” 靖武帝一愣,“那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第30章 第30章 若不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善妒的兰妃正在兴头上,皇帝觉得高丽公主那般明丽动人的美人儿,就是接进宫来也无妨。男人嘛,大多都是这样,美人又不会嫌多。 所以他实在不能理解,如果不是因为左思的话,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裴子扬如此坚决地拒婚? 裴子扬道:“此次高丽一战,我乃齐军主帅,斩杀高丽士兵无数。她出身于高丽王室,应当视我为杀她子民的仇人。更何况攻城之时,我还杀了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儿臣并不认为高丽公主的心,能够大到不介意这份弑兄之仇。” 他这么一说,靖武帝突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在被敌军攻破城门、被迫和亲的状况下,高丽公主闹着要嫁给裴子扬,的确有几分奇怪。 考虑到裴子扬的安危,皇帝终于松口道:“好吧,那朕把她赏给别人就是了。” 裴子扬轻轻松了口气,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多谢父皇。” 靖武帝拍拍他的肩,父子俩和好如初,一前一后地向大殿走去。 左思有孕在身,不便久站。皇帝和裴子扬都不在,二皇子便做主叫人为左思安排了个座位。 如今裴子扬可是大齐的大功臣,自然没有人向怀着身孕的左思提出异议。 此时唯有高丽公主还尴尬地站在大殿中央,一见裴子扬出来,她的目光便黏在了裴子扬身上。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知道裴子扬就是率兵攻打高丽的那个人。可和许多人一样,高丽公主也有一种畏惧强者的心理。在她的心中能够征服他人的,就是英雄,是她心目中的战神。 所以嫁给裴子扬,她心甘情愿。 只是让她大感意外的是,皇帝重新回到宴上之后,竟然由着裴子扬坐到左思身边,不再提给他赐婚的事情了。 高丽公主惊慌地看向上首的皇帝,然而此时此刻,靖武帝也倍感为难。 这婚还是要赐的,只是赐给谁好呢? 既然高丽公主先前已经说过了要嫁给裴子扬,那就不能选一个年纪大她太多的。一是怕乱了辈分,将来见面尴尬,二是怕高丽公主不情愿,再在殿上闹了起来,不大好看。 思来想去之后,靖武帝就把目光放在了二皇子的身上。 二皇子只比裴子扬小一岁,已经到了大婚的年纪,但至今还未迎娶正妃,也未曾有过婚约。 听说淑妃之前有意将容氏的嫡幼女许配给他,谁知容家人看不上二皇子,反倒把女儿许配给了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二皇子的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在诸多皇子之中,二皇子向来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一般的男人,只怕接受不了高丽公主这样张扬的性子,在大殿上就指名道姓的要嫁给裴子扬。但二皇子脾性温和,寡言少语,想来两人性情还算互补,婚后不至于闹个天翻地覆。 而且说句老实话,高丽公主虽然是嫡出,但毕竟是小国的公主,没有做皇后的资格。嫁给裴子扬这样有希望做太子的,她就只能混个侧妃的位置。但若嫁给二皇子这般显然与皇位无缘的,就算是给她正妻之位也无关紧要。这样说出去她好歹是个皇子妃,高丽人的面子上还好看。 所以在短时间内综合考量之后,靖武帝决定将高丽公主赐给裴子琅。 “子琅。” 二皇子闻声心底一沉,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父皇。” “朕方才突然想到,你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纪,却仍未婚娶。正好高丽公主与你年龄相当,朕便把她赐与你为正妃吧!回头朕便安排人手,为你开衙建府,择日完婚。” 皇帝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由此也可看出,靖武帝对待长子和次子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同。 二皇子和裴子扬不一样,他没有母族的支持,没有皇帝的宠信,没有赫赫的战功。在这种一无所有的境地下,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跪谢皇恩。 高丽公主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多少还是有几分意难平。 她来大齐的时间还不长,但早在高丽的时候,她的母后就贴心地帮她打探出了大齐皇室的情况。就连她这个异乡人都知道,二皇子在宫里完全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但是圣旨不得违抗,高丽公主再怎么心有不甘,还是乖乖地接了旨。 临起身时,她偷偷地打量了二皇子一眼。好在二皇子生了一副惑人的好皮囊,年纪又轻,多少让高丽公主心中多出一丝安慰。 为二皇子赐了婚之后,靖武帝仿佛还没过够月老的瘾似的,让人将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叫了过来。 他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左一右地坐在自己身边,笑吟吟地说道:“朕这两个女儿也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不知哪位爱卿有意迎娶公主,做朕的乘龙快婿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却是没人敢上前请旨赐婚。 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婚事早已不是秘密,现在要是有哪个愣头青冲上去搅局,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不出所料的,二公主不顾一众大臣在场,目光直直地落在安仁身上。后者接到她的信号,微微颔首,如约起身,肃声道:“微臣斗胆,请陛下赐婚。” 靖武帝故意打趣道:“安仁啊,朕可有两个待嫁的女儿呢,你是想娶哪一个?” 安仁不苟言笑地说:“陛下知道微臣不善言辞,还是不要戏弄于臣了。” 靖武帝摇了摇头,慈爱地笑道:“你这个性子呀,也就只有清儿受得了你。” 二公主笑了笑,算是默认。 “行了,朕也不逗你了。你们两个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你们不急,朕都替你们着急。这两日就把婚期定下吧!” 二公主连忙站了起来,与安仁一道领旨谢恩。 靖武帝意味深长地看向安仁,徐徐道:“当年太-祖建国,安家倾囊相助,是花了大力气的,这些朕都知道。你们安家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到了你这一辈,长辈去得早,也是难为你年纪轻轻,就要挑起这么重的担子。将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朕说。朕把女儿嫁给你,可不是想让她跟着你吃苦的。” 安仁颔首道:“微臣明白。” 靖武帝点点头,又看向左思的二哥,左氏的二少爷。 左二会意,连忙起身,像安仁一样请旨赐婚。靖武帝爽快地答应下来,将三公主许配给他,却是特意提了一句,“温儿年纪还小,你们的婚事先暂且定下。至于婚礼,等过两年再说。” 两人连忙答应下来。 靖武帝这么爽快地把三公主嫁给左二,可不是出于对左氏的偏爱。而是他知道,流有左氏血脉的三公主若是嫁给了旁的世家大族,只会让左氏的势力进一步扩张。所以让三公主嫁回左家,让他们内部消化,于皇帝而言乃是最好的选择。 左思眼看着两个要好的姐妹都找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归宿,而且还是亲上加亲,她心里头十分替她们感到高兴。只是她高兴得有些过了头,竟然忘记了方才在大殿之上,裴子扬有多么愤怒。 等到宴会一结束,靖武帝前脚刚走,裴子扬就拉起了左思向外走去,也不理会那些苍蝇一样围上来谄媚他的大臣。 “喂,你走慢一些呀!”左思跟不上他的步速,险些摔倒。 裴子扬听了冷哼一声,表明了自己还在生气的态度之后,却是体贴地放慢了步伐。 方才他也是忘了,左思如今怀着孩子,行动不便。想起这个他又是来气,突然停住脚步,气呼呼地质问她,“你有身孕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猛地停了下来,左思猝不及防,直接撞进他的怀抱。裴子扬长年练武,胸口硬邦邦的,撞得她脸颊生疼。 于是左思本能地后退,正要揉脸,谁知却突然被裴子扬死死拉进怀中。 他们还并没有出宫,只是走出了琉璃殿,刚刚下了白玉长阶而已。左思好怕被人发现,想要推开裴子扬,可是伸出的双手却是不受控制地抱住了他。 浓墨重彩般的巨大天幕之下,两人站在阶梯旁边的暗影处,紧紧相拥。 裴子扬微微低下头,贪恋地享受着她身上的气息,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知道,因为我比你想我更想你。” 她这一句绕口令似的话语,裴子扬竟然听懂了。他低低一笑,还没来得及高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回想起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事情。 他放开左思,一脸严肃地道:“先别用甜言蜜语糊弄我,你先和我说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让我娶别的女人来换取诰命夫人的位置,绯心,这可不是我所认识的你。” 左思颔首道:“子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我再同你解释。” ☆、第31章 回贤王府的路上,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雨。雨势越来越大,水珠儿滴落在车棚上,嘀嗒作响。 马车内只亮着一盏烛台,烛光明灭,映出裴子扬意气风发的脸。此时此刻,他正凝睇着左思,一副严刑拷问的架势。 左思在他的逼视下,不得不开口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说好的解释呢?”他盯着她的脸,森然道:“距离回府,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么不近人情啊?” 见裴子扬板着脸不说话,左思只好勾住他的手臂,企图以撒娇蒙混过关,“我也是没办法嘛,众目睽睽之下,咱们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绯心。”裴子扬轻轻眯了眯眼睛,用一种有些陌生的眼神看向她,“在我离京的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你如此不安?” 左思闻言不由愣住,脑中轰隆一声,仿佛突然被外头的惊雷劈中一般,瞬间无法思考。 他竟然……竟然能够一语道破她的心事! 裴子扬见她小脸煞白不说话的样子,心中一软,再也绷不住俊脸。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将她搂在怀里,“你这个傻丫头,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说的?你应当记得,你不光是左家的女儿,更是我裴子扬的妻子。” 左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裴子扬在她耳边低声道:“有些话我不愿意常常说,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去想,没有去做。现在我要你明白,所有人都有可能害你,唯有我不会。” 左思被他说得眼眶发热,闷声闷气地说:“你又怎么证明呢……” “很简单。如果有人伤害到你,我会比你更痛更难过。”他的大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叹道:“如果害你的那个人是我,我根本就无法原谅自己。” “子扬……” 裴子扬勾唇一笑,自嘲地说:“在江浙绑你的事情,我其实一直都很后悔。现在想想看,我当时真是太不成熟了。” 左思仰脸看着他,突然觉得经过高丽一战,裴子扬好像成熟了许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昔日那个年少轻狂,斗酒纵马的少年,好像正在一日一日地离他们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如山峰,广袤如海洋的贤亲王殿下。 血的洗礼,让裴子扬从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左思听他这样说,心中很是欣慰。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他的脸,轻声道:“子扬,我们好像都变了。” 裴子扬低眸看向左思隆起的肚子,柔声道:“那是自然。现今我不光是你的丈夫,还是一个父亲。你呢,不仅仅是我的妻子,还是一位母亲。心心……或许我们都不情愿,但时至今日,我们都必须长大了。” 左思点点头,决定将她与姑姑对目前形势的分析毫无保留地说与他听。 裴子扬说的没错,时至今日,贤王府和左家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宫的事情,她没有必要瞒着裴子扬。 裴子扬听着她的述说,时不时点一点头,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沉默深思。 待左思全都说完之后,裴子扬哂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在去江浙之前,我从未有过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我和二弟一样,喜欢参禅悟道,向来不慕虚名。本以为有二三好友谈诗论画、斗酒赛马,此生足矣。父皇想把皇位给谁就给谁,又与我何干!可你有一句话触动了我——我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太子,我虽然姓裴,但这江山毕竟不属于我,也不一定将属于我。我凭什么整治那些贪官污吏,我又有什么立场去保护大齐子民?”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个皇位,我一定要争。但是绯心——” 他深深地将她望着,眼中仿佛有深邃的漩涡,流淌着绚烂的星河,让她无法移开眼睛。 “我要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做出任何牺牲。打天下应当是男人的事情,如果这条路注定要让你难过,那很抱歉,我没办法走下去。” 左思知道他指的是赐婚的事情,辩解道:“子扬,可我并不觉得这是牺牲……” “高丽公主是什么性子,这一路上我算是领教过了。”裴子扬挑眉道:“蛮不讲理,嚣张跋扈,背后又有一个高丽国。你确定以你这温软的性子斗得过她?” 左思轻轻白他一眼,“别这么小瞧我好不好?” “好,那不说这个。你就不怕她进了府之后,会分去你的宠爱吗?” 说到这里,裴子扬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心爱的女人,竟然主动帮他往后院招揽侧妃。若不是还顾着面子,他真想问她一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过他想了一想,觉得那副场景实在太肉麻了,跟个娘们儿似的,还是算了。 左思“咦”了一声,奇怪道:“难道她要是进了府,你还会宠幸她吗?” 这可把裴子扬给问住了。 左思像是抓住他小辫子似的,坏笑道:“瞧瞧,说什么只爱我一个,我就知道都是骗我的。” “当然不是!”裴子扬堵气似的说:“我只要你。就算我有朝一日入主皇城,你也是我的唯一,我的全部。”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假呢?”左思摸摸耳朵,歪头看他,“有哪个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个皇后的?” 裴子扬想了想,神色认真了些,“我答应过你,绝不会主动纳妃。就算我逼不得已娶了别人,那她们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这不就结了吗!”左思说道:“你看,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接旨啊。既遵了圣旨,又为你增强助力,又不会破坏咱们的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裴子扬被她的这一套说辞噎住,好半天才道:“真是个聪明又蠢笨的丫头!男人的话你也敢信。” “好啊你裴子扬!你竟然敢骗我。”左思一拳头打在他肩上,裴子扬在狭小的空间里躲来躲去,二人在狂风暴雨中嬉闹起来。 可与此同时,二皇子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 宴会散去之后,二皇子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寝宫。天空中逐渐落起了雨滴,他也浑不在意,任由冰凉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自己身上。 一个身着绛紫色华服女子匆匆而至,从背后追上了他。见裴子琅这般模样,她恨铁不成钢地道:“瞧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像是刚刚被赐婚的人吗?高丽公主再不济,也是个嫡出的公主,总比安家的庶女强多了吧?” 安家除了安汐之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大小姐,据说是未出嫁就死了夫家的,年纪比裴子琅还大,至今仍旧待字闺中。二皇子因着裴子扬的缘故,和安家两兄弟走得近了些之后,安仁和安信就有意把那个姑娘许配给裴子琅。只是还没来得及请旨,就出了高丽公主这么一茬。 二皇子抬眸冷冷看她一眼,只见女子身着披风,一张姣好的面孔避在宽大的风帽之下,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他轻哼一声,低声道:“你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哪里明白我的苦楚。” 女子劝道:“成大事者,理应不拘小节。若你实在看不上那个高丽公主,多娶几个貌美的侧妃就是了,何必如此介怀?” “我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大哥……大哥他这回太过分了!”裴子琅一拳头砸在朱红色的宫柱上,恨声道:“他不但抢走了我心爱的女人,还把他不要的女人硬塞给我!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我就要受到此等屈辱!我好恨!” 紫衣女子沉默片刻,迟疑地说:“这我得说句公道话,让你来娶高丽公主,并不一定是他的主意。” 二皇子却是不信,“不是他还会有谁?你别忘了,他前脚刚和父皇密谈完,后脚父皇就为我赐了婚!他这样明目张胆地行事,分明就是没把我这个弟弟放在眼中!” 紫衣女子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劝。这样也好,起码二皇子对裴子扬的恨意加深之后,更加便于他们行事。 “你放心,等我们大功告成之日,没有人敢再瞧不起你,包括如今这位风头正盛的贤亲王。”她拿出一张纸条,塞到二皇子手中,“你看。” 裴子琅翻开一看,惊讶道:“这不是绯心的签文吗?” 女子颔首道:“不错。明日一早,我就把这张签文交给兰贵妃,让她拿给父皇。父皇忌惮左家,裴子扬又为了绯心抗旨拒婚,父皇定会对左家愈发不满。这张签文,就可以成为左氏覆灭的导火索。以裴子扬对绯心的感情,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等他触怒父皇,就是你表现的好时候了。” 二皇子迟疑道:“可是这样,会不会连累到绯心……?” 紫衣女子泠然一笑,“裴子琅,你不要学你大哥伪善的那一套好不好。你既然喜欢她,又想得到她,就必须让她身败名裂,陷入谷底。这样你才有机会,让她任你处置。” 二皇子沉默半晌后,咬着牙道:“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雨势突然暴涨。夜里卷起了狂风,吹向深宫中不知名的角落,发出阵阵诡异的哀嚎。 忽然间一道白光凭空出现,照亮了整座皇城。二皇子触电般地向后一缩,正要跑回里屋,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轰隆轰隆的惊雷一声又一声地炸裂在空中,仿佛嘶吼着的巨龙,有着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 二皇子没有站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的双手不安地撑在地上,狼狈地向房内爬去。 “子琅,子琅!”女子在身后叫他,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她将他抱在怀里,像母亲一般慈爱地拍着他削瘦的背脊。 裴子琅窝在紫衣女子怀中,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女子摇了摇头,叹息道:“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还是这般害怕打雷?” 许是因为今夜太过委屈,这么多年来,二皇子头一次颤抖着对旁人说出自己的心声,“我没有办法……母妃走得那天夜里,就是下着这样的瓢泼大雨。那场雨不仅带走了母妃,还带走了我的童年,还有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第32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后,云收雨散。天空明净得如同秋日的湖面,水蓝中泛着淡淡的白。 兰贵妃拿到左思的签文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呈给皇帝。奈何皇帝刚刚早朝不久,她一直熬到天黑,才把靖武帝给盼回来。 皇帝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笑呵呵地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要到里屋去看?” 兰贵妃肃色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恕妾身不敢轻易示于人前。”她顿了一下,做出忐忑的样子来,“事实上妾身心里也是挣扎了许久,才敢说给皇上听的。” “哦?”她这样神神秘秘的,反倒勾起了靖武帝的好奇心。 皇帝接过那张纸条一看,发现不过是一首诗而已,就有几分失望地说:“这又有什么好看的,竟值得你这样紧张?” 兰贵妃急忙道:“皇上可看仔细了,这是一支签文,说的是女子篡位,对江山图谋不轨的故事。” 历来提起江山,做皇帝的都难免要敏感上几分。靖武帝闻言轻轻挑眉,看向兰贵妃,“哦?是吗……这是谁的签文?” 兰贵妃咬了咬红唇,做出十分不情愿说出来的样子,“是,是……是贤王妃的。” “贤王妃?”靖武帝怪道:“既然是她,你直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兰贵妃目光流转,眉头轻蹙,楚楚可怜地道:“这还不是怕皇上怀疑妾身,是为了对付恪皇贵妃才陷害贤王妃的嘛!” 她这样直白的说出心底的担忧,正是合了靖武帝的心意。身为皇帝,他最讨厌女人在他面前耍心机,所以像兰贵妃这种简单直接的性子,很是得靖武帝的喜欢。 皇帝宠溺地笑道:“兰儿多虑了,朕怎么会怀疑你呢?你能这么说,就说明你心中光明磊落,定不是出于妒忌才有此举。” “还是皇上最懂妾身。”兰贵妃笑吟吟道:“妾身一言一行,可都是为了皇上考虑的呀!” 靖武帝点头笑笑,“兰儿对朕的心,朕都知道。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你实在不用过分担心。贤王妃和她姑姑不同,最是温婉贤淑不过的一个人了。说她会像皇贵妃一般野心勃勃,朕都不大相信,更别说她会越过裴家的子孙,登上皇位,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兰贵妃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哪里肯轻易放弃。她勾住皇帝的身子,娇声说道:“贤王妃或许无心,但旁人或许有意呀!” “你的意思是……”皇帝微微皱眉,突然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裴子扬表面上说他不是为了左思才会拒婚,但潜意识里,皇帝总觉得不大相信。 “贤王殿下爱护王妃,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兰贵妃低声道:“贤王妃对贤王的影响力这么大,就算她无心夺权,左家人会依吗?” 提起左家,那就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他眉头紧皱,颔首道:“你说得没错。子扬若要为太子,太子妃绝不能出自左氏。” 说到“太子”二字,兰贵妃心头一动,突然慌乱起来,“皇上……您当真已经下定决心,立贤亲王为太子了吗?” 皇帝侧过头看她,实在不忍心辜负兰妃期待的眼神。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声,矢口否认道:“朕只能说,子扬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人选。将来如何,朕也说不准。” 兰贵妃欣喜道:“有皇上这句话便足够了。妾身就知道,皇上心里是有我们母子的。” 靖武帝语重心长地说:“兰儿啊,朕何尝不希望咱们的儿子登上皇位?只是承儿还太小了,要让朕现在把这片江山交给他,朕实在是放心不下。” 兰贵妃懂事地说:“皇上放心,妾身省得的。” 皇帝点点头,就要去隔壁更衣。但他才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道:“这张签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猝不及防地被皇帝这么一问,兰贵妃心头一慌,强笑道:“皇上这是在怀疑签文的真伪吗?您若不信任妾身,尽管可以派人去追光寺查证。” 皇帝摇头道:“朕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你太过单纯,朕怕你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兰贵妃短暂地犹豫了片刻之后,便斩钉截铁地说:“是妾身斗胆,派人向追光寺的师傅要的。” 刚才兰妃明明说她不是为了陷害左家才有此一举,但她的行为显然和说辞相矛盾。皇帝不免狐疑道:“你为何要看贤王妃的签文?” 兰贵妃能安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面对皇帝的疑问,她反应极快地低下了头,害羞地说:“不瞒陛下,妾身前些日子也托人在追光寺求了支签。听人说起贤王妃也去求了签文,就想看看她抽中的是什么,沾一沾她的喜气。” 皇帝了然地笑道:“还说不吃醋呢,这不是看皇贵妃有了身孕,自个儿也想再生一个了?别忘了你膝下还有老五呢,若论皇子,你可比皇贵妃多。” “可妾身娘家没有那么出色的侄女,可以做皇子妃呀。”兰贵妃惋惜地说道。 “母后不是说过了吗,叶家就是你的娘家。”皇帝道:“高丽公主已经许给了老二,等贤王妃生了孩子,子扬可就没什么理由再将熙儿和纯儿拒之门外了。” 兰贵妃笑道:“皇上说的极是。” 皇帝说完,又拿起了那张签文,有几分出神。兰贵妃在旁看到这一幕,心满意足地笑了。 此时此刻的兰妃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其实正在自掘坟墓。 她的阴谋,将会误打误撞地助左思一臂之力,开创出一代女帝的治世传奇。 *** 贤王府里,终于久违地迎回了它的男主人。裴子扬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左思环抱着他的腰,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可裴子扬却是一夜未眠。他回想起在江浙、在高丽所发生的一切,还有昨晚左思所说的每一个字,愈发觉得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 按照他的本性,应是恣意潇洒地享受人生,不拘泥于世俗。可是现在,他不可以。 因为现如今,裴子扬是丈夫,是父亲,是将士们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首领。左思说得没错,如果他失败了,不仅仅是丢掉自己的性命这么简单。他的妻儿,他的家人,还有那些随他出生入死,被打上“贤王军”标签的兄弟们,都会走向灭亡。 裴子扬不能逃,他只能正面迎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总要全力一搏,才算不辜负这么多人的期望。 左思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裴子扬俊美如铸的侧脸,还有他乌黑的眼圈儿。 她心疼地拉了拉他的手,嗔怪道:“怎么起来的这么早啊?皇上免了你三日的早朝呢,好好歇歇吧。” 裴子扬没有告诉她自己一夜没睡的事情,怕左思为他白白担心。他回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左思晨起时慌乱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去给煜王妃请安?我陪你一起过去。” 左思惊讶道:“去煜王府?过去你不是最不爱听皇叔唠叨的吗?” 裴子扬轻挑嘴角,笑容里颇有几分无奈。“是啊,过去我太任性了呗。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不足。” “子扬,你没事吧?”左思也坐起身,面对面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啊!”她伸出手摸了摸裴子扬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 奇怪,也没发烧啊? “心心,”裴子扬拉住她作怪的手,好笑地说道:“我没事。” “那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丧气话?”裴子扬是什么人啊?他拥有高贵的出身,出色的外表,不俗的实力。认识裴子扬这么多年以来,左思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低沉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是,这还是在他刚刚打完胜仗之后。 裴子扬解释道:“高丽一役,我军看似大获全胜,实际损兵将近三万。想到那些因我而死的战士,我就感到心痛无比。他们之中或许也有许多人像我一样,上有病弱的母亲,下有尚未出世的孩儿……”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明白原委之后,左思认真地劝道:“你虽然是主帅,但战争并非因你而起,战事也不是你发动的。” “话虽如此……” “裴子扬,你要是再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可不喜欢你了。”左思奇怪地看着他,只觉得裴子扬无比反常,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你若想从根本上改变一切,就做这天下的主人,按照你的意愿来统治这天下。” 裴子扬有些意外地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左思竟会说出这样气势磅礴的豪言壮语。 “你从哪里听来的?” “什么听来的,是我自己想的。”相比于裴子扬的惊讶,左思则完全没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上。她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之前的话题,“你要去见煜亲王,那样也好。四姑姑早就嘱托过我,若有机会就劝劝你,让你多听一听皇叔的教诲,说是于你的前途有益。” 见裴子扬点头,左思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嘱咐道:“不过你千万小心一些,皇叔早年恐怕对兰妃有情……他的话是真是假,还要你自己悉心辨别。” 裴子扬吃惊道:“皇叔对兰妃……?这是谁告诉你的?” 左思:“是四姑姑,她不会骗我,也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骗我。” 裴子扬一想也是,兰贵妃本就是左家的敌人,煜王妃既然想让裴子扬和煜亲王亲近,就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他颔首道:“你放心,知道这层关系之后,我反倒希望皇叔是兰妃的人。这样我就可以顺藤摸瓜,探清兰妃那边的动向。” 见到昔日里信心十足的裴子扬又回来了,左思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起身更衣,等到穿戴整齐之后,左思问道:“咱们这就去煜王府吗?” 裴子扬摇了摇头,“皇叔上了早朝,只怕还没回来。咱们头一次因为夺嫡之事登门,多少要郑重一些。回头你以贤王府的名义下个帖子,咱们再一起过去。” 左思答应着说:“那现在是要去哪呀?” “去穆府,看看聆风。”裴子扬担忧道:“在高丽的时候,他中了敌人的毒箭。” 左思这才知道,原来齐军主帅受伤、战亡之类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她捂住嘴巴,惊讶道:“那些说你们中了毒箭的传言,难道是真的?你……”她立马拉着裴子扬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他除了脸上挂了一点彩,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裴子扬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聆风,替我挡了一箭。伤势倒是不重,没有射中要害。只是箭头上下了毒,颇有几分难办。”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左思着急地说:“我这就让人去外祖家,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医过去。” 裴子扬按住她的肩膀,宽慰道:“父皇已经派了太医过去,聆风一定不会有事的。”不过钟氏乃是医药世家,说不定民间有高人也说不定,裴子扬也就没再阻拦。 去穆府的路上,左思自责地说道:“先前我看你好端端的,就默认聆风也没事,谁知他竟陷入险境。若是聆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向安汐姑娘交待?” “说起安汐,”裴子扬一脸受不了地说:“你不知道穆聆风那小子有多肉麻,天天晚上睡觉前都要闻安汐送他的手帕。行军那么多天,上头一股汗臭味儿,亏他干得出来。” 左思知道,他这是故意在说笑,放松她紧绷的神经。她想笑笑,可是实在笑不出来。 裴子扬看不下去,捏了捏她的下巴,“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我说一件真正值得我们开心的事情吧。” “什么事?” 裴子扬道:“高丽一役,我起码能够断定,聆风对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左思意外地挑眉问道:“难道在此之前,你还怀疑过聆风吗?” “实不相瞒,除了你,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曾怀疑过。”裴子扬见她这副表情,奇怪地说:“你干嘛这么吃惊,你随我去江浙,不就是为了查出内鬼吗?” 左思被他的精明所骇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裴子扬你……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你心机好深!” “呦呵,还学会倒打一耙了。”裴子扬捏了捏她的脸,轻哼道:“还不知是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你要想瞒也请认真一些,不要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好不好?” “你别说了……”左思从他的魔爪中挣扎出来,捂脸道:“我觉得自己好蠢。” “你不是蠢,你这是可爱。”裴子扬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只有我这么了解你,才会读懂你的每一个表情。那只鬼,他是看不出来的。” 左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那你说说看,内鬼究竟是谁啊?我已经好奇很久了!” 裴子扬道:“对方想让我们查出的人,是五弟。只要逆着这条线想,就能大概有个范围。你想想看,是谁让我们查到五弟的呢?” 左思突然间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只能一脸崇拜地看向裴子扬。 “将矛头指向五弟的,是楚不樊的账本。促使楚不樊落马的,有安信、安仁、聆风。” 裴子扬分析得头头是道:“安信和我一起,对楚不樊虚以委蛇,放松他的警惕。聆风打入官府内部,偷到账本。安仁领兵,将楚不樊捉拿归案。他们三个,是捉拿楚不樊时出力最多的人。不得不说,聆风的嫌疑最大。因为像安仁安信兄弟这样的世家子,以兰妃的实力还是很难收买的。” 不是裴子扬以世俗的眼光看人,而是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都极其注重风骨,就算安家这样从商的家族也是一样。 安氏好歹是三大家族之一,尽管近几代逐渐走向式微,世家大族的精神仍在。别看他们和许多人一样,都默认了兰贵妃和六皇子的身份,其实他们私下里对兰妃这样的女人,还是从骨子里感到鄙夷的。 而穆聆风就不一样了,他和兰贵妃一样都是平民出身,又是兰贵妃和楚不樊的老乡,的确极有可能被兰贵妃策反。 只是经过高丽战役的出生入死之后,裴子扬可以百分百地确认,穆聆风就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一个人在生死关头时的表现,往往最为真实。在当时的境地下,如果穆聆风心怀鬼胎的话,完全可以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裴子扬去死。 毕竟战场上那样混乱,就算裴子扬中箭身亡,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可是穆聆风没有那么做。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裴子扬。 穆聆风昏迷之前说过的话,裴子扬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声音微弱,但很清晰地说——“子扬,你就是我的信仰。” 穆聆风当时的语气,是把这句话当做遗言说的。 他不信神佛,不信命。在穆聆风的心中,裴子扬就是他的信仰,他要仰仗的太阳。只有裴子扬活着,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如若不然,幼子继位,后妃祸国,定会天下大乱。 “我相信聆风当时的真心。”裴子扬笃定地说:“如果只是为了取信于我,他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左思颔首道:“我也觉得,不会是聆风。” “如果是他,我也只能认栽了。”裴子扬豪气地说:“人生总要赌上那么一回。如果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弃良臣而不用,我还有什么资格争夺太子之位?” “好吧……”左思低声道:“那么照你说来,内鬼不是聆风,究竟是谁?安仁和安信瞎了眼,都被兰贵妃收买了?” “我觉得这里头,应当埋着一条线。”裴子扬说到这里,马车突然停下,穆府已经到了。 ☆、第33章 到了地方,裴子扬率先跳下马车。不及站稳身形,他便回过身拉住左思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下来。 贤王府的下人上前通传,没过多久,穆府的管家就亲自迎了出来。他像是早就料到贤亲王会来一样,笑盈盈地说:“奴才叩见王爷王妃!我们大人吩咐过了,若是贤亲王殿下前来,直接请您进去便好。” 裴子扬摇头笑骂道:“这小子……”他侧首看了左思一眼,吩咐道:“你还是进去同他说一声,让他准备准备。” 管家一愣,眼珠扫到左思裙摆处精致的波浪水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虚虚地打了自个儿一个嘴巴子,“瞧奴才这蠢劲儿,王妃在此,自然是不可轻慢了。还请殿下移驾正厅,稍坐片刻。” 裴子扬轻轻“嗯”了一声,拉着左思熟门熟路地走进穆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头便又来了人,请王爷王妃入内。 左思落后裴子扬半步进了屋,一直跟在他身后面。绕过一张松鹤屏风后,就看到穆聆风躺在竹塌上,惨白着一张脸。看他唇色发紫,精神倒是很好的样子。见他们来了,还笑嘻嘻地说:“微臣给贤亲王请安,给王妃请安。” 他满脸的笑意,声音却是嘶哑难听至极。裴子扬当即皱了眉头,道:“闭嘴。” 穆聆风一向听他的话,讪讪地闭了嘴。 左思看不过去,拉了裴子扬一把,“你怎么这么凶呀……聆风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裴子扬扬起下巴,极其高傲地说了一句,“又不是我让他救我的。” “喂!”左思还要再说,却见穆聆风翕动着嘴唇,哑声笑道:“嫂子,你别怪子扬……我受伤之后,他比谁都难受,指不定心里头多自责呢。” 左思怔了一下,抬眼看向裴子扬。以她对裴子扬的了解,搞不好还真是这样。 裴子扬似是被穆聆风说中心事,抿着唇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难免有几分尴尬。 恰好在这时,门口冒出个探头探脑的婢女。她手上端着个红木漆盘,上头放着一盏参茶。见王爷王妃在内,她便犹豫着要不要按时呈上来。 左思心细,见了就说:“拿过来吧。” 婢女依言奉上参茶,左思正要接过,就见裴子扬突然捧起茶杯,然后摆了摆手,打发那婢女下去。 穆聆风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殿下,您不会是要亲自喂我吧?微臣可受不起啊……” “受不起也得受着。”裴子扬捏开他的嘴,一边往里头灌参茶,一边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让我欠了你一条命。” “咳咳……”穆聆风好不容易喝完,低声道:“子扬,我不用你还我什么人情。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裴子扬微微一怔,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一旁的左思眉头一挑,禁不住说:“你俩干嘛呢,你侬我侬的,忘了我还在这儿呢吗?” 穆聆风看着她笑道:“嫂子,我说的是真心话。子扬和我可不一样,他的命可值钱了。我穆聆风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死了就死了,要是战死沙场,指不定还能追封个大官当当。只要将来子扬能够入主四海,我穆某人也就算是死得其所了。” 裴子扬皱眉道:“胡说八道。” 穆聆风辩驳道:“我哪里胡说了?子扬你做太子,乃是我毕生所愿,亦是民心所向。” “民心……吗?”裴子扬挑唇一笑,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无奈,“可这场夺嫡之争,却是老百姓所奈何不了的。” “我不管那些。”穆聆风坚定地说:“我只知道,我穆聆风今生只认你一个太子,一个君王!” 裴子扬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动容之色。他抬起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拍拍穆聆风的肩膀,却突然想起他的伤来,猛然间收回了手。 “你的伤怎么样了?毒都清了吗?” “已经不碍事了。”穆聆风含笑看了左思一眼,“还要多谢嫂子,方才让人派来神医。钟家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解了我身上的余毒。” 裴子扬似是松了口气,左思却仍面色紧张,狐疑地看着他道:“聆风,你的毒真的解了吗?为何我觉得……你的手臂……” 穆聆风愣了愣,苦笑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嫂子。嗯,这只手……倒还是能用,只是拉弓射箭,恐怕是不行了吧。”书 快 “什么?”裴子扬吃惊道:“可你素日最喜欢的……不就是拉弓射箭吗?!” 穆聆风反过来安慰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上战场,日常活动还是没问题的。” “可你是一名武将!你说过,你要将每一个来犯的宵小赶出我大齐的疆土……”裴子扬想起穆聆风曾经和他说过的豪言壮语,心中又是自责又是痛惜。 一位战士不能上战场,这将是怎样的遗憾? 简直太残忍了。 穆聆风摇了摇头,乐观地说:“我并不这么认为。若不是逼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去战场上送死。只要子扬你登上皇位,定是一代旷世明君。到时候四海升平,天下一统,我也就没有上战场的必要了。” 裴子扬:“可是现在,东有倭寇,西有吐蕃,南有大理,北有蒙古。大齐看似地大物博,实则被围困在中原大陆,危机四伏。我虽并非主战一派,但是有些仗,恐怕还是不得不打的。若是少了你这个前锋,就如同断了我的左臂一般啊!” 穆聆风哈哈一笑,“原来我这么重要吗?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好吧!这次高丽一役我都看在眼里,子扬你带兵有方,军中纪律严正,卒伍精强。少了我一个,根本不会影响你的胜利。” 裴子扬心中百感交集,最终长叹一声,道:“罢了,这次是我欠了你的,兄弟。” “既然是兄弟,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穆聆风笑道:“对了,你怎么还不恭喜我啊?今天早上皇上派人来颁了圣旨,说我战功显赫,晋封我为正三品护军参领呢!我这晋升速度,就是比起当年的左晖左大人也不差呀!” 左思见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温颜笑道:“这我可要说句公道话。家父当年虽然也是尚未及冠便官至三品,但他乃是文官,除了从龙之功之外,并没有你这样显赫的政绩和军功。所以说论起咱们大齐朝的青年才俊,没有人比你穆聆风更加传奇呢!” “嫂子说话可真好听,比某人中听多了。”穆聆风瞥了裴子扬一眼,笑呵呵地说。 裴子扬睨他一眼,冷声道:“你这受了一回伤,胆子倒是大了不小。” 左思也觉得两个人比起过去,好像更亲近了不少,可见战场的确是个培养兄弟情的好地方。 三人说了大半天的话,穆聆风也有些乏了。左思适时地拉了拉裴子扬,示意他该告辞了。裴子扬点点头,正要起身,就见管家匆匆来报,道是安家兄妹来访。 对于安二,穆聆风一向是不大待见的。可安汐和她哥哥不同,穆聆风对她朝思暮想,自然不会忍心将她拒之门外,于是便叫管家请他二人进来说话。 左思最善于察言观色,见他神情就大致知道穆聆风心中所想,不由笑道:“你和安信怎么还是这么不对盘呀?” 穆聆风轻嘲道:“商人,钻营取巧者也。就算他安家是京城首富,也是一样。” “可你对安家大少和安汐姑娘就没这种敌意啊?” 穆聆风:“安仁是武将,身手了得,我佩服他!至于安汐姑娘,她身上没有半点铜臭之气,和安二不一样。” 左思还要再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生怕穆聆风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安信听了不舒服,就没再说话。 安家兄妹一进屋,两人便恭恭敬敬地向裴子扬夫妇下拜。裴子扬亲自扶起安信,淡淡笑道:“安二,咱们兄弟几个可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安信遗憾道:“聆风重伤在身,二皇子忙于准备婚事,只怕这些日子咱们都难以聚首了。” 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去年众人齐聚贤王府喝酒的情景。当时他们尚且不觉得什么,如今才发觉,不过大半年光景过去,竟是再没那种机会了。 裴子扬长叹一声,拍了拍安信的肩。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穆聆风一眼,这才与安信错身离去。 回府的路上,两人都有几分沉默。左思时不时地偷看他几眼,见裴子扬心事重重的样子,十分心疼。 左思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和声细语地劝道:“子扬,你不要太过自责了。我这么说或许很自私……但我看得出来,受伤的不是你,聆风他很开心。” 裴子扬勾唇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柔荑,“我只是突然间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的期望那样沉重,沉重得超乎了我的想象。” 左思和煦地笑道:“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啦,我相信你。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的。” 看着她绚烂如同阳光般的笑脸,裴子扬心中的阴霾神奇的烟消云散。他释然地笑了笑,低头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他禁不住感慨,“心心,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这话该我说才对。”左思一双含水的眼眸低垂,娇羞无限地说:“你都不知道,你不在京里的日子,我有多么煎熬。” 裴子扬勾住她的后脑,将左思按在自己怀里,低声承诺道:“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你。” “嗯!” 许是小别胜新婚,左思与裴子扬两人自打重逢之后,果然愈发黏糊起来。不仅同吃同住,甚至连裴子扬外出行走,左思也在旁作陪。久而久之,裴子扬的部下都与左思愈发的熟悉了。 有一次左思与裴子扬一起去安家做客,秋氏拉过左思,十分关切地说:“你这都几个月了,还敢到处乱跑,亲王殿下也舍得呀?” “不碍事的。”左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一脸幸福地说:“这孩子生来乖巧,从来没叫我难受过。太医也说了,多动一动,对生产有利。” 秋氏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是突然间,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性。她垂眸看向左思的肚子,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绯心,给你安胎的太医……可信得过?” ☆、第34章 冷不丁地被秋氏这么一问,绯心错愕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秋氏先朝外头“呸呸呸”了三声,方担忧道:“我是觉得有几分反常。自你怀孕后除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好像什么别的反应都没有。我说不上精通医术,但在江浙时好歹也是做过几年医女的。你这样的情况,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听她这么一说,绯心的心跳顿时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地敲在了心口窝上。 她陡然间变得急促不安起来,脑中闪过各种各样可怕的设想。 好在钟氏从小教导绯心,遇事不能慌乱。 宽大的袖摆下,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勉力镇定下来,耐心地等到裴子扬和安信说完话出来。 两人没有回贤王府,而是直接去了钟家。 裴子扬紧张道:“怎么了心心?你不舒服?” 绯心摇摇头,“不是,而是太舒服了……” 这句话说得好生奇怪,惹得裴子扬频频看她,“咱们就这么直接去你外祖父家不好吧,也没准备点礼物带上。你要是不舒服,不如咱们先回府,我让人去传太医。” “不,不要太医。”左思想起秋氏的话,坚决地说:“就去外祖父家。他老人家向来疼我,不会介意的。” 她性子向来柔婉,难得这样坚持,怎么看怎么反常。 裴子扬试探地问:“心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事情还没有得以确认,绯心不想害他白白担忧,只好急忙转了话题,问起他另一件事来,“对了,上回说起在江浙的内鬼,你还没有说完,什么一条线来着?” 见小妻子转移话题的能力数年如一日的差劲,裴子扬盯着她乌黑的发顶,沉默半晌后,摇头叹道:“就是说除了聆风,其他人都有可能,或者全都没有可能。” “这话怎么说?” “要么他们全都是鬼,要么,就是兰妃在故作玄虚,引我们内讧。” 绯心傻笑道:“这倒是与我所想差不多少。我就说嘛,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怎么好随便怀疑朋友呢。” 说到这里,裴子扬忽然严肃下来,“不说当初,现今的局势,却是有几分变化了。” 绯心闭目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是说,子琅?” “你怎么知道?”对于她能够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心事,裴子扬情不自禁地感到惊讶。 绯心得意道:“我是谁呀,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裴子扬被她说愣,短暂的怔忪之后,裴子扬指着她大笑不止。 绯心脸一红,意识到她刚刚把自个儿给骂了,不由一阵懊恼,娇嗔道:“好啦,别笑了。看你的反应,我是猜中了?” “没错,子琅最近的确有些不对劲。自打父皇给他赐婚之后,他就借口要开衙建府,筹备婚事,一直对我避而不见。” 绯心一向心善,想了想说:“他很有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吧……不如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裴子扬苦笑道:“我何尝没有试过,可他总是推脱着不肯见我。” “兄弟之间要是疏远了,那可不好。”绯心道:“你和五弟六弟政治立场不同,没有办法。子琅那边,却是万万不该闹僵的。他从小没了母妃,一直跟在你身后头,这份情谊着实难得。” 裴子扬颔首道:“你说的没错。回头我再找找他看吧。” 绯心心念一动,合掌道:“他不是说忙于婚事吗?不如我哪天去他府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裴子扬捏住她的手,嗔怪道:“又想着去帮人家了,也不看看孩子答不答应?眼看着你就要生了,还是别再到处奔走为好。” “好,都听你的。”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眉眼温柔。 至于绯心之前说得什么来着?裴子扬早就不记得要逼问她什么了。 由于绯心和裴子扬来的匆忙,他们到了钟府之后,吓了钟家的人一跳。 一家老小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妥当,悉数聚集在大厅里。绯心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外祖父为她诊脉的,此时也顾不上和外祖家的亲戚们聊家常,半哄半骗地把老人家骗进了里屋。只留下裴子扬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眼前不大相熟的亲戚们,实在是苦不堪言。 “绯心,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是身子不爽快吗?”钟老太爷一边取问诊时的用具,一边徐徐问道。 “外公,其实我一切都好,偏偏是太好了,反倒惹人生疑。刚才朋友提醒我我才想起来,我好像都没什么妊娠反应的……您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吧?” 钟老点点头,慎重地搭上了她的皓腕,聚精会神地把起了脉。 绯心屏息凝神,等了好久,钟老太爷终于收回了手,斜着瞥她一眼,说:“瞎担心!” 被骂了的绯心却十分开心,这意味着她和孩子都没有事,只不过是秋氏想多了而已。 绯心最擅长撒娇,对着老人家甜甜笑道:“外公您是宫里头退出来的,见多识广,什么事儿没见过呀?绯心年纪小,见识少,沉不住气,让您见笑了。” 钟老太爷笑道:“你这丫头呀!哎!反正警醒着些也是好事……你说的没错,外公这一辈子算是什么阴谋诡计都见识过了,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要害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身处在这个位置,小心些是应当的。” 绯心应道:“嗯嗯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时候您教我读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教导我的,绯心一直记得呢。” 钟老太爷慈爱地笑道:“好了,咱们出去罢。贤王殿下怕是等得久了。” 绯心点了点头,扶着钟老太爷慢慢地往外走去。老人家注意保养,身体健硕,到了这个年纪还未用拐杖。绯心扶着他,不过是为了表示亲昵罢了。 等到了外间,祖孙二人正好迎面遇上了裴子扬。绯心往四周一看便明白过来,他这是坐不住了。 相比于一般的大家族,钟家的人丁不算旺盛。外祖父只得了一儿一女,女儿就是绯心的母亲钟氏,儿子是她大舅舅,此时正在宫里当差。恪皇贵妃的胎,如今就是由她大舅舅负责照料的。 大舅舅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若是一般的人家,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念着要绝后了。钟家人却极为淡定,从不强求。 方才绯心进屋后,陪着裴子扬说话的就是她的外祖母,大舅妈,还有二表妹、三表妹。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隔辈的女人更是厉害,让裴子扬简直无力招架。 绯心一眼看穿了他眼底的无奈,不由偷偷笑道:“千军万马你都不怕,倒是怕起自家人了?” 裴子扬没说话,赏给绯心一记眼刀。 可他现在的威慑力越来越差了,绯心根本就不怕他。裴子扬败下阵来,只好乖乖地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忍住掏耳朵的冲动,耐心地听着女人们聊八卦。以免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他的身上,他再接不上话。 相比于裴子扬的拘束,绯心自然从容自如许多。过去她常常跟着母亲回娘家,钟家人口不多,所以彼此之间都是较为熟稔的。落座之后,绯心亲热地笑道:“大舅妈,怎么又不见大表妹呀?” 说起绯心的这位大舅妈,她的出身也非常不一般。她和宫里的淑妃娘娘一样,都是三大家族中容氏的千金。 其实以钟家当年的实力,绯心的大舅舅是很难与容家的嫡出小姐相配的。多亏当时左家崛起,风头正劲。绯心的母亲钟氏亲自进宫,求了当时还是明贵妃的恪皇贵妃,这才说动淑妃,让两家联姻。 绯心的大姑姑容氏就这样嫁到了钟家。而她的母亲钟氏嫁到了左家,大姑姑左氏又嫁到了容家。由此可见京城各大家族之间,姻亲关系之复杂。 在上层贵族的这个圈子里,几乎人人都能说出一点亲戚关系来。当然有些亲戚是需要硬攀的。对绯心来说,只有钟家、容家,还有即将联姻的傅家,才算是他们家的正经亲戚。 闲话不提,绯心的大舅妈容氏听到她这样问,万般无奈地笑道:“你也知道,你大表妹的身子向来不好。这不,这几日换季,就又咳嗽上了。” 容氏嫁到钟家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生老二的时候伤了身子,说是不能再生了。容氏便做主,为绯心的大舅舅纳了一房妾室。结果妾室十月怀胎,生出的也是女儿。大舅舅就歇了要儿子的心思,只说顺其自然,也不肯再纳妾了。 两人方才提到的“大表妹”,就是钟家的嫡长女钟离忧。按理说她和绯心两个年纪相仿,应当十分熟络才对。可就是因为钟离忧的身子不好,很少能出来见人,绯心和她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打个照面而已,自然说不上特别亲密了。 她点点头,颇为惋惜地说:“大表妹的身子这样弱,可如何是好……” 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钟离忧,绝对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是,钟离忧出生在了太医世家。若是换了别的家庭,有半点的照顾不周,恐怕她早就香消玉殒了。 提起钟离忧的病,容氏也是满面愁容。不过更让容氏担心的,还是钟离忧的婚事。 说起来钟离忧只比绯心小了几个月,眼看着绯心连孩子都要生了,她家的姑娘却连亲事都还没有定出去,怎么能不让容氏着急? 可钟离忧的婚事,说起来也的确难办。 一来她从娘胎里带的弱症,十分难以调理。万一嫁人之后,婆家照顾不当,钟离忧小命呜呼,岂不是还不如不嫁人来的妥当? 二来钟家的大小姐身子虚弱,这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从每逢佳宴容氏都只带二姑娘去来看,就已经很明显了。一般的人家,只怕都看不上钟离忧这样病怏怏的媳妇。 三来容氏虽然出身高贵,但在名流贵族云集的皇都里,钟氏除了几门姻亲结得不错之外,根本就不够看。好一点的人家,只怕看不上钟离忧。把女儿嫁到次一点的人家,容氏又怕女儿受了委屈,以她的身子就更加承受不了了。 所以容氏是怎么想怎么发愁,甚至不顾裴子扬在场,就吐起了苦水,“有公公和夫君的方子调养着,她的身子倒是暂时无碍。只是她的婚事呀,实在是让我操碎了心。” 绯心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那舅妈有问过淑妃娘娘吗?淑妃娘娘认识的人多,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问过了。淑妃娘娘为了这个外甥女,也算是尽心尽力。只可惜就算以娘娘的能力,也难以找到适合的人选。除了……”说到这里,容氏看向绯心,又看了眼裴子扬,一咬牙道:“二皇子殿下。” ☆、第35章 此言一出,绯心与裴子扬夫妇多少都有些惊讶。两人对视一眼后,由绯心开口道:“舅妈,这恐怕不大妥当吧?如今京城里头人尽皆知,二弟他可是要迎娶高丽公主了呀!表妹嫁了过去,只怕是要受委屈的。” 容氏苦笑道:“绯心,你说的舅妈都明白。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让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去给人家做侧室呢?可除了皇家,我也想不到什么人家能够照顾好你表妹了。” 其实做侧室倒不是关键,主要是绯心记得裴子扬说过,高丽公主脾气骄纵,钟离忧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恐怕十分艰难。 绯心自个儿亲妹妹的婚事她都没有插手干预过,对于表妹的亲事,她却是不得不多说几句,不然自己的良心上过不去。 “可高丽公主乃是高丽王后嫡出,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啊!嗯……对了,三弟呢,三弟媳不是定了容氏的姑娘吗?自家姐妹,三弟妹肯定不会欺负表妹的呀。” 容氏摇摇头,“你不知道,容家定给三皇子的,是最骄纵的那个小七。我那个小侄女啊,脾气暴躁得很,怎么都不肯让你表妹嫁过去。听说她还没过门,就闹着不让三皇子娶侧室呢,连纳妾都不行。” 大齐自认天朝上国,风气开化,女子的地位并不算低。正室夫人不允许丈夫纳妾,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事。所以容氏此时也就是酸一酸侄女不让女儿过门,倒没觉得容家的七姑娘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绯心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容氏说完,她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那……四弟呢?淑妃娘娘自个儿的儿子,她也做不了主吗?” “可别提四皇子了。为了这事儿,淑妃娘娘险些翻脸。”容氏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两个女儿道:“阿瑾阿玥,你们先下去吧。” 其实一般的大户人家说这种话,公婆和儿女都不应当在场的。也就是钟家人口稀少,几代人之间关系较为融洽,才会有如今这样奇怪的一幕。 两个姑娘听话地告了退,二老也借口身子不适,下去歇息,只留下裴子扬夫妇与容氏。 容氏其实早就想让裴子扬夫妻帮帮忙,借此机会,她正好大倒苦水,“说到四皇子,其实他和你表妹同岁,四皇子只稍微小上那么几个月,两人正是良配。四皇子也有心迎娶你表妹为正妃,只可惜淑妃娘娘心疼儿子,直说四殿下年纪太小,不肯定亲。” 看着满面愁容的舅妈,绯心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心中奇异的竟能感同身受。做母亲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为了儿女,简直操碎了心。如果能帮,她肯定要帮一帮容氏。 淑妃这是明摆着拒婚,可容氏方才还说淑妃为了表妹的婚事尽心尽力。由此可见舅妈心地善良,能够以己度人,对淑妃娘娘并无怨怼。她能够如此善解人意,着实令人动容。 就连裴子扬都开口道:“舅妈,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容氏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欣喜道:“你们若肯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婚事上应该没什么问题,淑妃娘娘说了,二皇子身上虽然流着一半容家的血,但谦妃娘娘早逝,他对容家的感情很淡。没能娶上容家的姑娘做嫡妻,已是可惜,能娶到钟家的姑娘做侧妃也不错。所以娘娘是极力赞成让忧儿嫁给二皇子的。二皇子那边,娘娘说也没问题。” “那您还担心什么呢?”绯心问道。 容氏笑道:“钟家虽然算不上钟鸣鼎食之家,可你表妹也是我和你舅舅宠着长大的,我们是生怕她嫁人之后受到一点儿委屈。如果她入府的时候,能有贤亲王殿下主婚,相信二皇子和高丽公主看在贤王殿下的面子上,也会善待忧儿的。” 裴子扬听了,不由苦涩一笑,“舅妈,若是换做以往,这个忙我一定帮。只是现下二弟对我避而不见,高丽公主又……只怕我为表妹主婚,反倒适得其反。” 高丽公主曾经在琉璃殿上主动请旨想要嫁给裴子扬的事情,容氏当时在场,自然是知情的。可二皇子和裴子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这倒是她前所未料的。 “二皇子怎么会……”容氏关切地问:“要不要我让淑妃娘娘帮忙,问问怎么回事?” 裴子扬委婉地拒绝道:“罢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就不劳舅妈和淑妃娘娘费心了。” 容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是,舅妈仗着长辈的身份说句实在话,贤王殿下别嫌难听。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若二皇子与您立场不一致的话,只怕也会影响到后宫的格局。兰贵妃已经拉拢去了一个五皇子,一旦她趁机将二皇子也策反了,那我们的阵营可就大大地被削弱了。” 裴子扬有些意外,长年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妇人竟也会有这样开阔的眼界。他不由地在心中感慨,容家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绯心在旁看着裴子扬的表情,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这个“小蛔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个眼高于顶的毛病,时不时地就小瞧别人,这也是叫大家给捧的。现在多让他见识见识他们女子有多厉害,这才叫好呢。 说句老实话,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砺,绯心觉得裴子扬虽然聪明,但他在政治手腕上的能力远远不如她的几位姑姑。就连眼前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舅妈,也绝非等闲之辈。 但她并不打算出言打击裴子扬的自信心。有些苦头,他要自己尝过才会明白,以后该怎样做才会更好。 裴子扬肃色道:“舅妈放心,您的话,子扬都记住了。” 容氏颔首道:“既然如此,主婚的事暂且不提。忧儿要在高丽公主出嫁之后半年进门,到那时候绯心也出月子了,还望你有空时多去二皇子府上走动走动,照顾照顾我家忧儿。” 绯心道:“这是应当的,舅妈就是不提,我也会竭力照顾好表妹。怎么说嫁到裴家,我们也算是妯娌了,这是亲上加亲呢。” 容氏笑道:“你能这么说,舅妈就放心了。你挺着个肚子,这些日子也小心着些。若需要叫大夫,只管叫下人传个话过来,可别再这么亲自跑来跑去的了。” 绯心应了一声,聊得差不多了,就拉着裴子扬告辞离去。 出门的时候,绯心见裴子扬神情凝重,就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问道:“怎么啦,你还在想舅妈的话呢?” “是,也不是。舅妈所言很有道理,可她毕竟不如我们知道的多。我倒觉得二弟此时不理会于我,反倒是一件好事。” 绯心诧异地望向他,“疯了吧你?你们兄弟两个莫名其妙地冷战起来,算什么好事啊?” 裴子扬分析道:“子琅不理我,说明他心中对我有所不满。若他心思深沉,就该隐忍不发,而不是暴露出来。” 绯心敲了敲脑袋,头疼地说:“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好用了。刚才听你说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头好痛。” 裴子扬宠溺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说你二姑姑是怎么想的啊?怎么能让一个小糊涂虫去找内鬼呢?” “你才是糊涂虫呢!”绯心抬起粉拳,用力往他身上砸,奈何她身高和身材上都不占优势,根本不对裴子扬构成威胁。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回到贤亲王府,绯心一路上就没赢过。可她的心情还是多云转晴,艳阳高照。毕竟只要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她就可以放心了。 绯心分娩前最后一次出门,是随裴子扬去煜亲王府。说起来这煜亲王也真是的,先前他追着裴子扬要教他夺嫡之道,裴子扬一直都是拒绝的。可等裴子扬主动送上了门,他老人家反倒拿起了乔,推脱着不肯见了。直等到绯心的预产期只剩下半个月的时候,煜亲王才松了口,说自己这日得闲。 裴子扬看着绯心大得吓人的肚子,就劝她说:“你还是别跟着我一起去了,在家里歇着得了。” “不行嘛,说好了一起去的。” “你想你四姑姑了?” 绯心道:“不是。我跟你一起去的话,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只要说你是陪我去看四姑姑的就好。可若是你单独去,目标就太大了,让人怀疑你和皇叔在图谋什么就不好了。” 裴子扬却是没想到这一层,见她坚持,也只好答应下来。 二人到了煜亲王府,自是裴子扬去前院书房与煜亲王密谈,绯心则跟随煜亲王妃的婢女来到后院。 煜王妃生过三个儿子,看了绯心的肚子就说:“看你这肚子,肯定是个男孩儿。” 绯心甜甜笑道:“男孩女孩都好,都是我和子扬的宝贝。” 煜王妃斜眼看她,“大皇子也这么说?” 见绯心点头,煜王妃凉凉笑道:“那他对你可真不错。” 绯心不服气地辩驳道:“哎呀姑姑,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啊?你不知道就是了,裴子扬他可讨厌了,成天欺负我。” 煜王妃羡慕地笑道:“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姑姑最近不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绯心眨眨眼睛,饱含深意地笑。 今日煜王妃一身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最近正为大儿子操办婚事呢,京里的大户人家多少都有所耳闻,所以绯心这么说并不奇怪。 可煜王妃就是觉得,绯心所指的并不是这一件事。 她想了一想,瞬间明白过来,满面通红地说:“不是吧?皇贵妃娘娘连这个都告诉你?!” ☆、第36章 绯心歪头笑道:“四姑姑,您在说什么呢,侄女怎么听不懂呀?” “少来了你,”煜王妃笑骂道:“你这猴孩子,连长辈也敢取笑。” 绯心笑盈盈道:“我哪里敢取笑您呀?这是在恭喜四姑姑呢。” 前几日她进宫请安的时候,听恪皇贵妃提起了这件事。许久都不曾踏入后院的煜亲王不知道怎么突然开了窍,又重新回到王妃这里过夜了。许是年纪渐渐的大了,年轻时对兰妃的那点儿绮念也就逐渐淡去了。 恪皇贵妃把这件事情说给绯心听,目的自然不是想和小辈一起八卦。她这是在给绯心吃定心丸,让他们夫妻俩对煜亲王的信任再多一点儿。 女人们这边相谈甚欢,前院书房里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从裴子扬一进门,煜亲王就一直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似的。裴子扬沉不住气,就问他,“皇叔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如侄儿改日再来?” “还改日呢!”煜亲王沉下脸道:“裴子扬,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这一下就把裴子扬给整蒙了,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侄儿不知啊?” “还给我贫!你婶子说,你这回是打心眼里想听皇叔的话了,所以今儿个才来的,难道不是?” 裴子扬连忙正色道:“皇叔息怒,侄儿知错了。” 煜亲王这才面色稍霁,“你说说你啊,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简直是错上加错,大错特错!” “侄儿愚钝,还望皇叔明示。” 煜亲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想要做太子,就不能按照你自己的那一套行事,而是应当想方设法地让你父皇满意。可你是怎么做得呢?当初皇兄想让你娶叶熙,你偏偏娶了左思。皇兄想把高丽公主赐给你,你却当众拒婚。如今谁都看得出皇兄想把叶氏二女许配给你,你却一直装傻充愣,想方设法地糊弄过去。你这样屡屡和你父皇对着干,是嫌小命太长了吗?” 裴子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原来又是娶妻纳妃的这老一套。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那依皇叔的意思呢?难道还要我废了思儿这个王妃不成?” “木已成舟,自然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是还没成,我也不会放弃她的。”不及煜亲王开骂,裴子扬就道:“再说了,我如果不娶思儿,还没有她和皇婶的这一层关系呢。要是那样,咱们今日能不能坐在这里还不一定。” “你错了。”煜亲王道:“本王要帮你,绝不是出于妇人姻亲之故。” “那是什么?皇叔是看中了我的文韬武略,治世之才?” 煜亲王白他一眼,道:“都要当爹的人了,还是没个正形。” 等骂完了裴子扬,煜亲王才解释道:“本王想助你为太子,一是在诸多皇子之中,本王与你最为相熟。二是当年本王因着排行的劣势争储失败,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若是能助你登上皇位,本王押对了宝,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裴子扬无语地道:“皇叔您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煜亲王放松了坐姿,双臂晃晃荡荡地勾在太师椅的把手上,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你还敢往外讲不成?” “总之您就是看中了侄儿排行最长,具有先天的优势对吧?” 煜亲王:“还能有什么?你这臭小子,就是命好。可惜性子太张扬了,不然这太子的位子早就是你的了。” 裴子扬好奇道:“皇叔这话怎么说?” “你父皇年纪渐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去,精力一日不如一日。而你却正如初升的太阳,绚烂夺目,年富力强。你父皇固然欣赏你的能力,可他同样不希望被你的光芒所掩盖。毕竟他要选的是太子,而他,才是皇帝。” 姜还是老的辣。裴子扬听了煜亲王这一番话后,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理明了原本模糊不清的思路。许多他曾在无意中犯过的错误,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裴子扬现在是深以为然。纵然他与同龄人相比十分出色,但他的年纪和阅历毕竟摆在这里。若论对人心的揣摩,自然比不上煜亲王这样的长辈。 他真心实意地应道:“皇叔所言极是。” 裴子扬行事虽有几分张扬,但他并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说话间他已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神情之中多了几分肃穆。 煜亲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算本王没有看错你。那你可明白,现在该怎么做了?” 裴子扬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顶着压力道:“侄儿不知。” 煜亲王没好气地说:“愚蠢至极!你拒绝了高丽公主,想来皇兄心里已是对你有所不满了。事到如今,你必须顺着你父皇的心意,娶了叶氏二女为侧妃,并表现出你对她们的态度,好让你父皇放心。” 裴子扬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皇叔,恕侄儿不能苟同!我要做太子,应当用实力向父皇证明我能行,而不是钻营取巧,利用妇人成就大业。” 煜亲王“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傻孩子,你就是娶了她们又能如何?两个女人,不过是摆件而已,娶了她们对你又没什么坏处。依本王看,你媳妇也是个贤惠的,定不会在此事上让你为难。若她不懂事,皇叔也可以让你皇婶去劝她。总之你不要在这件小事上犯了糊涂,坏了大事。” 裴子扬却十分坚决地说:“皇叔,别的事情我可以听您的,唯独这件事不行。思儿她的确没要求过我什么,但我绝不会负她。” 煜亲王急得白了脸,“你让她当上太子妃,岂不是更能让她开心?你相信皇叔,左家的女人,绝不会仅仅盯着后院的这一亩三分地。” 裴子扬却还是固执地别过了头,不肯答应。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裴子扬还是没有和煜亲王达成共识。 煜亲王也累了,叹息道:“子扬,你现在还是没有争储之心。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本王。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你这样做不是在保护你的妻儿,反而会害了他们。” “那就不劳皇叔费心了。” 叔侄二人没有谈拢,最终不欢而散。 临走的时候,裴子扬一刻都不想多呆,又怕绯心跟不上他的速度,干脆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向马车处大步走去。 她勾住他的脖子,低呼一声,“哎!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神色坚毅地望向远方。秋日的暖阳柔和的披洒在他们的身上,为二人镀上一层绚烂的金光。 绯心仰首看着他的脸,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她不再闹他,将脸慢慢地贴在他结实的胸前,悄声问:“子扬,我重吗?” “嗯。” 他竟然说了大实话。 “诶?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不是都该说不重的吗?你会不会说话呀!” 裴子扬淡淡地说:“我又不是一般人。” 绯心被他噎得无语,好一会儿才说:“那我这么重,你不会突然把我丢下吧?” 她肚子那么大,就算裴子扬常年练武,走了一会儿也是有几分气喘吁吁。他喘了口气,突然低眸看她,神色专注而柔和地答道:“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绯心似乎是有些意外他会突然这么说,脸上不禁一红。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般,害羞地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 夫妻二人走后,煜亲王来到后院,见了煜王妃就是叹气。 煜王妃刚到嘴边的一句“怎么样”,就这么生生咽了回去。 她将煜亲王扶到暖炕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王爷,不顺利吗?” “子扬还是太年轻了。”煜亲王摇了摇头,道:“在小事上不肯妥协,那在大事上,只怕他将来还要和皇兄对着干。” 煜王妃心念电转,试探地问:“您是指叶家那两个丫头的婚事?” 煜亲王颔首道:“不错。”他顿了顿,忽然看向王妃,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兄撮合他们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此时若是子扬能够主动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 煜王妃苦笑道:“妾身妇人之见,自然是不希望有外人进贤王府,给自家侄女找气受。可若能成就大业,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你看看,你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子扬就是想不明白呢?” 煜王妃笑道:“如您所说,大皇子他还是太年轻了。不过想想您当年,不也是一样?” 煜亲王一愣,突然想起他面前的这位王妃,当年也是他费尽心思娶回家的。当时的左氏可没有如今的辉煌,所以他的父皇母妃没有一个人赞同这门亲事,都说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就是顶朝天了。可他却执意立她为正妃,甚至还不惜为此得罪了父皇。 煜亲王无奈地道:“这都是命啊!长辈年轻时也曾犯过错,所以想要提醒小辈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人在年轻气盛的时候,长辈的话又能听进去几分呢?” 煜王妃微露失望之色,却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对于这次复宠,其实煜王妃并没有感到如何开心。毕竟如今的她,不过是煜亲王口中的一个“错误”罢了。 都说皇家的男人既多情,又薄情,她今天算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煜王妃就是有信心,裴子扬和他们都不一样。 秋意渐渐的浓了。 煜王府一行后不过小半个月,绯心的肚子就有了反应。产婆是早就在府里预备着的了,听说后便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查看,胸有成竹地说:“王妃这是要生了,赶紧将人抬进产房!” 当时正巧赶上裴子扬外出上朝,还没有回来。贤王府的下人着急忙慌地候在宫门口,却是进也进不得,走也走不得,只能在门口干跺脚。 “侍卫大哥,小的是贤亲王府的人,麻烦您差人进去传个话,成不?”小厮说着拿出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就要递给对方。 侍卫一听说他是贤王府的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银子却是万万不敢接的。“小弟眼拙,不知原来这位哥哥是贤王府的人。若是平日里,传话什么的自然好说,可是今儿个不一样吶!” 小厮压低声音道:“今儿是怎么个情形?还望大哥提点一二。” 侍卫向左右看了看,确认与他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后,他方才小心地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上面交待下来,今日九门都必须严加看守。听说朝会上要商议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呢!” 小厮一惊,不由瞪大双眼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侍卫接下来的回答,让小厮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7章 “你,你是说……立、立后?!”小厮吃惊地提高了尾音,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等到确认对方不会再乱说话后,那侍卫方松了手。 此时此刻,贤王府里的绯心正经历着产前阵痛。前九个月没有受过的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了一般,绯心疼得满头大汗,哭喊不止。 与此同时,光华殿上也正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 礼部尚书毫无预兆地提出了立后一事,此言一出,立马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靖武帝的皇后之位空缺多年,这个皇后早就该立。问题是,应当立谁。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感觉今天的早朝来得值了!主要是因为平日里靖武帝的执政风格相对保守,早朝上都是例行说些套话,走个形式而已。朝堂之上,已经许久都没有讨论过这么引人瞩目的话题了。 而且皇帝今天的态度,也十分惹人玩味。 以往提起立后,他都是坚决反对的,只说还没到时候,不必着急。可今天皇帝却松了口,不但没有反对,还主动问向诸位大臣,“依诸卿来看,由谁来做这个皇后最为合适啊?”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头一个站出来说话。就在这时,工部尚书容章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道:“微臣以为,如今后宫里身居高位的娘娘不少,若是从宫外迎立一位新皇后,只怕年纪太小,难以服众,也伤了各宫娘娘的心。” 容章是三大家族之中容氏的族长,淑妃的嫡亲哥哥。他的嫡妻左氏,又是恪皇贵妃的亲姐姐。既然容家在后宫里有两个有望做皇后的亲眷,他自然不希望新皇后出自宫外了。 而容家如今到了适龄年纪的姑娘,也都已经定了婚,没有适合做皇后的人选。所以容章这么说看似公允,实际也是有他的考量。 以皇帝如今的年纪,和后宫嫔妃的年龄来看,的确不适合迎一位小皇后进宫。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表示同意容章的提议。 许多方才还存着嫁女心思的大臣们,顿时偃旗息鼓,垂头丧气。有的在心中暗骂容章多嘴,有的甚至明目张胆地拿眼睛瞪他。 毕竟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而是后位之争。 要知道皇后之位改变的不仅仅是当朝的格局,还有改朝换代之后前朝后宫的局势。毕竟皇后不是只做这一朝就算完了,皇帝驾崩之后,她还可以做太后。 皇帝见大家都同意这个观点,笑眯眯地点点头,“容爱卿所言极是,朕亦深以为然。那要是在后宫选的话,爱卿以为谁最合适呢?” “这……”容章可不好接话了。 容家是保守派,平日里上朝的时候,容章都很少出头。若不是为了争取皇后之位,以容章的性格,今日他根本就不会站出来。 可要他亲口说出“立淑妃”,总有种以权谋私的感觉。于是容章别过了头,给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兵部尚书苏振国使眼色。 苏振国的确是站出来了,可他似乎是没看懂容章的意思,或者说是在装傻。只听苏振国气如洪钟地说:“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恪皇贵妃自潜邸时服侍陛下,战战兢兢,操持后廷多年,实乃中宫皇后的不二人选!” 他说的理所当然,甚至好像还隐隐带着一丝质疑——要立皇后的话自然是要立皇贵妃娘娘了,这还用问吗? 就是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靖武帝轻轻眯了眯眼睛,内心感到十分不爽。 但靖武帝不是个轻易动怒的皇帝。他心里虽然不大高兴,脸上却还是挤出一丝笑来,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亲昵地问:“苏爱卿,朕记得你侄女景妃也是潜邸时便在朕身边的,你就不想让自家侄女做皇后?” 这位兵部尚书为大齐征战一生,脸颊晒得黑里透红。他严肃地说起话时,好像活阎王一样吓人。“皇上说笑了。虽说景妃娘娘是微臣的侄女,但景妃娘娘入宫多年都一无所出,微臣并不认为景妃娘娘乃是合适的人选。况且皇贵妃娘娘与景妃娘娘情同姐妹,微臣相信恪皇贵妃若为皇后,定然不会委屈了旁人。” 其实苏家和左家还有一点关系,苏振国没有说。皇贵妃的弟弟,也就是绯心的二叔,当初娶了景妃的亲妹妹。若说起来,两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姻亲。 皇帝干笑道:“苏爱卿对朕的后宫,倒是十分了解啊。”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与左家交好的人自然而然地就站了出来。 恪皇贵妃在后宫运筹帷幄,绯心的祖父、父亲在前朝经营一生,可以说左家在大齐的人脉极广。 虽然在先前的较量中,恪皇贵妃看出来了皇帝并无立自己为后的打算,但这并不代表着皇贵妃这一生就没有机会再做皇后了。 毕竟立后虽然是皇帝的家事,但更是国事,不可能单纯以皇帝的喜好来做决定。 九门提督傅铎也道:“微臣以为,苏大人所言极是。听说不久之前,恪皇贵妃还为皇上诞下了七皇子。这样看来,皇贵妃娘娘不仅为陛下生养了两位皇子、两位公主,还把大公主抚养长大,直至大公主出嫁。皇贵妃娘娘劳苦功高,实为皇后不二人选!” 傅铎的长子和绯心妹妹左念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底。他的女儿礼嫔,在后宫里也是依附于皇贵妃而生。早在皇贵妃省亲时与傅夫人定下两家小辈的亲事时,甚至更久之前,左家和傅家,就都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眼看着朝中多位一品大员都为恪皇贵妃说话,靖武帝有些坐不住了。 他看向了礼部尚书,也就是最先提起立后的那一位。 时任礼部尚书出自寒门,乃是在科举考试中被皇帝看中,而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宠臣。今日他提出立后,也是经由皇帝授意,才整出了这么一出。 此时收到皇帝的暗示,礼部尚书连忙站了出来,扬声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皇贵妃娘娘固然资历颇深,但淑妃娘娘同样是龙潜出身。而且据微臣所知,淑妃娘娘甚至比皇贵妃娘娘还要早入府一年。不仅如此,淑妃娘娘出身于三大家族,血统高贵,膝下又育有四皇子殿下,为皇家开枝散叶。依微臣之见,淑妃娘娘乃是皇后之位的上上之选啊!” 经他这么一说,许多人也跟着点起了头。 没错,恪皇贵妃固然位分高,子女多,可左家的尊贵不过始于上一朝而已。若论根基,那自然是万万无法与容家这样的百年世家相提并论。 工部尚书容章的儿子,工部侍郎容恂,一听礼部尚书说起了自家姑姑,立马就兴奋了起来,上前表示附议。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记了恪皇贵妃是自己的二姨,是他母亲的嫡亲妹妹。 毕竟他们容家虽和左家沾着亲戚,但两家的头顶上到底是冠着不同的姓氏。 若是淑妃当上了皇后,那么容家就可以自称为皇后本家。等皇后成了太后,那他们就是太后本家,完完全全可以越过如今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傅家,成为大齐第一贵族世家了。 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就连方才还不敢明确表态的容章也豁出去脸皮,同意立淑妃为后。 容家在大齐屹立百年而不倒,根基深厚,自然也有许多门生。 一时之间,立皇贵妃和立淑妃的人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皇帝就在一旁静静地观战,等到他们终于说累了,靖武帝突然问了一句,“怎么没人提议立子扬的母妃,宣妃呢?” 皇帝这么一问,一下子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怪众人惊讶,实在是谁都看不出啊! 众所皆知,宣妃拥有倾世之姿。但她体弱多病,早已失宠。事到如今,陛下竟然属意宣妃不成? 就连被提名的裴子扬也是吃惊不已。 老实说,母妃总是在他面前抱怨父皇的薄情,他的耳朵都快听得生茧子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对宣妃,早已经没什么情分了。 那么皇帝突然将宣妃提了出来,为的是什么呢? 他在思考的问题,其他人也在考虑。 说起宣妃,她的的确确是皇帝当年的第一个侧妃。要论资历,她后宫里头是最老的。可这是选皇后,又不是选谁年纪最大。 宣妃的父亲只是个地方的普通官吏,早已故去了。她家道中落,自身又体弱多病,唯一的优势,也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大皇子裴子扬了。 难道……难道陛下这么说,是为了让大皇子当上太子铺路? 顿时所有人看向裴子扬的眼神,都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裴子扬坦然迎接着各色各样的目光,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大脑却在高速地转动着,可谓冥思苦想。 父皇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若是想要立他为太子的话,凭裴子扬的身份、能力、军功,早已经绰绰有余了,根本就不需要立宣妃为皇后来给他提身份。因为后宫里头比宣妃更适合当皇后的人太多了。立宣妃为后,还不如直接立裴子扬为太子来得容易。 那么皇帝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若换在以前,裴子扬一定不会怀疑靖武帝的用心。可是经过了江浙一案,裴子扬早已明白,他的父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慈爱地唤着他“扬儿”的人了。 皇帝有了更加喜爱的儿子,而那个人,不是他。 突然之间,裴子扬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抬眸看向靖武帝,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第38章 皇帝察觉到裴子扬的视线,在短暂的四目相接之后,靖武帝率先移开了眼睛。 因为朝臣们大多给裴子扬面子的缘故,一时之间并没有人敢跳出来直截了当地反对立宣妃。支持皇贵妃和淑妃的人,只能用更加委婉的方式,提醒大家这两位娘娘与宣妃相比的优势所在。 立后这样的大事,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做决定的。大臣们各执一词,各方僵持不下。靖武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朝堂,淡淡笑道:“诸位爱卿,朕以为立后一事,事关重大,不可轻易做出决定。今天就商议到这里,明日再议,诸卿以为如何?” 各家大臣在这里打嘴仗也是毫无意义的,见皇帝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众人纷纷称是,口中高呼“吾皇万岁”。 退朝之后,裴子扬本想去给宣妃请安,谁知人还没走进后宫,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 小太监气喘吁吁的,气都喘不匀就说:“王,王爷,王妃!” 裴子扬似有所感,忙追问道:“王妃怎么了?” “王妃要生了!”小太监终于咽下去那口气,大声说道。 裴子扬听了转身就走,甚至不顾宫廷里不得奔跑的规矩,大步流星地朝宫门口跑去。 走得慢的大臣们还没出宫,就见裴子扬像一阵风一般从他们身边掠过。 在他们看来,贤亲王虽然少年成名,为人洒脱不羁,但他从一出生就是皇太子长子,后来更是水涨船高成为皇长子,受到的都是正统的宫廷教育。他们还是头一遭见到裴子扬这样匆忙的样子。 有好事者四处询问,“贤亲王这是怎么了?” 有人猜测道:“是为了立后的事情,急于为他母妃奔走?” 立马有人反对道:“不可能,立后的事情再急,都不会让贤王殿下如此沉不住气。” 众人想来也是,如果贤亲王连这点城府都没有的话,也就不会成为太子的大热人选了。 还是有人聪明,猜得*不离十,“听说贤亲王妃怀胎九月,就要生了,该不会是为了这事儿吧?” 几人一听,立即附议道:“嗯,有这个可能!” 有人颔首道:“没错,都说贤王最是爱重王妃,八成,他就是为了王妃才往回赶了!” “王妃虽然贵重,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也不容小觑啊。”人群之中,有人压低声音道:“这一胎若是个儿子,那可就是贤亲王的嫡长子,皇上的皇长孙……” 众人纷纷点了点头,脸上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如果裴子扬能够顺利当上太子的话,那么贤王妃所生下的嫡长子,理所当然的就是大齐朝未来的继承人。 不怪他们一个个都想得这么远。能够在京里做官、混到上早朝这个位子的,哪怕只有在光华殿门口站一站的资格,这里头都没有一个傻子。 人的*永无止境。自己过得好了,还希望能荫蔽儿孙,保证拥有自己血脉的家族长久的富贵下去。在皇位的更替上押宝,过程纵然惊心动魄,但若站对了队,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了。就算自己活不了那么长,也可以帮儿孙指路,比如把小孙子送去给贤王的儿子做伴读什么的,总归要站队,就一定要趁早,趁别人还没想到的时候,提前抢占先机。 裴子扬现在可顾不上别人怎么想。出了皇宫,他快速地翻身上马,如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好在皇城与皇子们所居的东城之间没有闹市区,只有达官贵人们的马车偶尔经过。裴子扬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贤王府时没收住马儿,差点被狂躁的马甩了出去,把一众随从的胆子都给吓破了。 好在裴子扬身手极好,驯马有术,再不老实的马儿在他手底下都只有乖乖臣服。 裴子扬极其利落地从马上跃下,一路直奔绯心所处的产房。下人们本以为他只是要在外头等,谁知裴子扬没有丝毫停顿,就要往产房里冲,吓坏了一干人等。 下人们生怕裴子扬冲动之下坏了规矩,大着胆子上前想要抱住裴子扬的腿。可他们都忘了,裴子扬刚刚从马上下来,手上还握着鞭子。他几鞭子下去,虽然刻意避开了人,却是早已把奴才们吓得魂飞魄散。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手上沾过血的人,一旦严肃认真起来,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人再敢接近半分。 这时候门扉自内开启,绯心的贴身侍女如兰站了出来,向裴子扬行礼。 裴子扬忙道:“王妃如何了?” “王妃的羊水已经破了,阵痛约有两个时辰。产婆说,应该就快生了……” 裴子扬皱眉,“应该是多久?”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他问了一句废话,如兰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不可能知道。 “本王进去看看。”他说着就要进去,却被如兰拦在身前。 裴子扬微微挑眉,“你也要拦本王?” 如兰道:“奴婢不敢。如兰斗胆,请殿下先行更衣。产婆说了,产妇与新生儿都十分娇嫩,受不得半点灰尘。” 裴子扬这才“嗯”了一声,到附近的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净过了手,不久后便去而复返。 这一回他没有遇到阻拦,畅通无阻地随着如兰走进产房。 绯心分娩之前,裴子扬曾亲自来此巡视。那个时候只觉得这个地方空空的,没有什么人气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此时此刻,他的心却被狠狠的揪了起来,好像在这个大棺材一样的房间里有着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 绯心的阵痛还在持续,可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产婆先前好说歹说,才劝住她不要再喊叫,省些力气才好生。绯心一边听一边点头,可当疼痛来临之时,她又顾不上那些了,还是想喊疼。直到最后实在痛得叫不出来,她才咬住一团白布,默默地流泪。 她双眸紧闭,脸上泪痕交错,瞧着十分可怜。裴子扬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看着她,好像走近她握一握她的手,可他却不敢上前。只因他的心太疼了,好怕自己再靠近她一步,就会痛彻心扉,爆体而亡。 这时,绯心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忽然之间,逆着朦胧的光影,她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高大男子。那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枕边人,是她愿意心甘情愿地付出,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 身上的疼痛仿佛骤然减轻了不少,绯心用尽全力,松开布巾,轻轻地对他笑了一下。裴子扬看到她干涩的唇轻轻蠕动着,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产婆和婢女没有看懂,裴子扬却是明白了。他知道她在撒娇,让他过去。 裴子扬依言上前,一只手握住她汗湿的柔荑,另一只手拿着方温暖的布巾,温柔而笨拙地替她擦去脸上的薄汗。 疼痛还在继续,她的汗自然要流个不停。裴子扬一个从没服侍过人的粗人,却是耐心十足,不厌其烦地为她擦脸、润唇。 终于到了生的时候,产婆大喊一声“看见头了!”顿时给了所有人希望。 裴子扬紧紧地抓着绯心的手,恨不得将全部的力量都传送给她。 绯心痛得糊涂了,突然骂起他来,边哭边说:“混蛋!为什么……你不来生!” 他跪在床前,轻轻吻着她的指尖,“如果我可以,我愿意替你。”看她哭得那样惨,裴子扬都想哭了。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的滚落,他也顾不上擦,只期盼着她能赶紧挺过去这一关。 “啊……!”绯心突然尖叫一声,裴子扬正是紧张之时,忽听“哇”的一声,房内响起了新生儿的啼哭。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绯心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像是条脱离湖水的鱼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裴子扬心疼地搂住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这份苦,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 就在这时,忽听那产婆欢喜道:“恭喜王爷王妃,是位小少爷呢!” 绯心听她说完,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突然间晕死过去,害得裴子扬紧张不已。 产婆忙安慰道:“殿下放心,王妃娘娘这是累了,要歇歇呢。头一胎总是这样,艰难一些,等下一胎就好了。” 裴子扬听了总算放下心来,可他却还是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产婆尴尬地笑了笑,将洗干净的孩子递了上来,谄媚地问:“殿下要不要抱一抱小少爷?” 裴子扬犹豫了一下,说:“本王不会。” 产婆笑了,大着胆子教起了裴子扬抱孩子的姿势。他照葫芦画瓢,学是学会了,可是姿势僵硬,抱得他儿子十分不舒服。 小婴儿可不知道现在抱着他的是他的亲爹,只要觉得哪里不舒服,就不留情面地哇哇大哭起来。裴子扬没有办法,只好把孩子交给了奶娘。 奶娘是早先便预备好的,一个宫里送来的,一个钟家送的,一个左家送的,都是身家清白,养大了好几个健康孩子的妇人。三人轮番伺候这么一个小婴儿,指定够用了。 一般人家的哥儿和姐儿都只有一个奶娘,皇家却是不同,为了避免小主子将来和奶娘过分亲近,疏远了生母,所以大多是用两到三个奶娘,同时喂养一个孩子。不过几人之中,还是难免要分出个主次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裴子扬恋恋不舍地把孩子交出去后,产婆还是没有走。她满口的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头说,一个劲儿地夸奖着这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毛孩儿生得多么好看,一看就是人中之龙。 裴子扬知道她说得都是假话,可他的嘴角还是禁不住轻轻上扬。 “行了,贤王府不会短了你的赏赐。” 产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连忙跪下谢恩。 “还有,别叫什么少爷,哥儿的了。”裴子扬看向奶娘怀中像个小毛猴一样的儿子,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本王的世子。” 虽说嫡长子袭爵乃是理所应当,但贤王府的小世子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得了这样贵重的身份,本朝以来还是头一回。 众人纷纷下跪,恭喜这位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奶、睡觉,还有哭的小世子。 打发走了产婆之后,裴子扬屏退下人,守在绯心床边。 她这一觉睡得很长,很安稳,甚至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俏皮可爱,听得他不禁痴痴地笑了起来。 直到天色擦黑,绯心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裴子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像已经入定。 绯心伸出手,慢慢地在他眼前摇了摇。 他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绯心被抓个正着,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干嘛呀你,吓了我一跳。” 裴子扬难得没有和她顶嘴,关切地问:“还疼吗?” 绯心拧起眉来,“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突然觉得好疼……要死了……” 裴子扬板起脸道:“不许你说那个字!” “哪个字?” “我也不说。” 绯心故意气他,“你不说我哪知道是哪个字?” 裴子扬被她气笑了,无奈地说:“你装糊涂不要紧,别再乱说吓我就好。” 绯心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头甜丝丝的。 两人深深地望着彼此,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绯心突然想起什么,忙问:“对了,我生完了?” “嗯。” “我生了个什么?” 裴子扬听人说过“一孕傻三年”这个道理,所以他决定不和绯心计较她荒诞的用词,“儿子。” 她笑了一下,“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看不出来。”裴子扬实话实话。“我觉得都不像。” “啊?抱错了吗??” “怎么可能。这产房里就那么一个孩子。”他将黏在她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漫不经心地说:“可能长大了就像了吧。” 绯心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子扬,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开心呢?” 裴子扬轻叹一声,黯然道:“你是忘了自己分娩时的模样有多吓人了吗?反正我决定了,咱们再不生了,就这一个挺好。” “那怎么行,一个怎么够啊!”绯心不依。 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淡淡地说:“你再生一个,我就要死了。你找找看,我的心跳在哪儿?” “你可别吓我。”绯心瞪着眼睛看他,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薄弱的心跳。 “行了,别摸了。”他尴尬地拉出她的手,生怕她再挑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来。 绯心也没力气再抬着手了,她乖乖地缩回被子里,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任他拿捏。 “子扬,虽然很痛,但有你陪着我,我真的没有那么害怕。”绯心认真地告诉他,“所以等过两年,还是可以再来一个的。” “再说吧。”裴子扬明显是打算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反正世子已经有了,咱们也算可以交差了。” 绯心意外地道:“世子?!” ☆、第39章 “嗯。”裴子扬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对吗?” “这倒不是……”绯心的声音逐渐虚软下来,温柔地看着他说:“只是看你这么早决定世子,有几分意外罢了。” 裴子扬怕惹她生气,没说他是当真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只道:“你和我的儿子,自然就是我裴子扬的继承人,这又有什么稀奇。” 绯心轻轻笑了一下,带动了浑身的痛觉神经,可她却并不觉得难受,反倒感到了从所谓有的圆满。 幸福的家庭,尊贵的身份,体贴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她还这样年轻,世人想要的一切她就应有尽有,绯心实在是没有什么再奢求的了。她只想要像现在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就好。 有了孩子之后,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绯心眼看着小儿子逐渐长大,一日一个模样,十分可爱。原本煎熬的月子,好像都没有那么难熬了。 不知不觉间,冬日降临,贤王府的小世子也已经满月了。立后的事情却还是一直拖着,朝臣争执数日,也没决定是立皇贵妃,淑妃,还是宣妃。 率先挑起此事的皇帝反倒持着一种作壁上观的态度。靖武帝看着他们争辩,却迟迟不下决定。每到关键时刻,他便搅一搅浑水,扰乱众人的视线,让人实在想不明白皇帝的心思。 暂且不提立后一事,皇长孙满月,这可是皇家的大喜事。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都从立后转移到这上头来。 看到健康的小皇孙后,皇帝大喜之下下旨在琉璃殿设宴,邀众臣同乐。宴席之上,他还亲自为皇长孙赐名为“澈”。 众人看向裴子扬的视线,都愈发复杂起来。 宮宴结束之后,绯心抱着孩子去给宣妃请安。宣妃这几日又不大好,太医说她能不能熬过去,就看这个冬天了。绯心原本还不大肯相信,等见到宣妃本人才知道,她的婆婆现在有多么虚弱。 但一看到孩子,宣妃整个人都亮丽起来。她强撑病体坐了起来,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一个劲地说好:“澈儿真乖,真是阿婆的乖孙哟……” 绯心勉强地笑道:“母妃,您抱抱他吧?” 宣妃下意识地就想点头,可她才刚刚伸出手,就收了回去,黯然道:“还是算了,本宫福薄,别把病气过给了澈儿。” “母妃,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绯心抱着儿子靠近她,真诚地道:“如果没有您,就没有子扬,更没有这个孩子。朝臣们都说,母妃诞下皇长子,是为皇家立了大功呢。” 宣妃没有禁得住诱惑,轻轻地摸了摸裴澈的脸蛋,笑了,“本宫这辈子,也就这么一点作为了。”她收回手,看向绯心,“可你不一样,好孩子,你有了澈儿,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啦!” 绯心想得却不是这些,她初为人母,只是凭借本能深深地爱着自己得孩子,根本就没有想过通过儿子得到什么荣华富贵。但她秉性柔婉,无意与长辈争执,也就只是笑了笑,没有辩驳。 宣妃还在说:“皇上这名字起的也好,澈……倒是与某位明君谐音呢。” 绯心心中一跳,慌忙笑道:“澈儿还小,一个世子的位子已经压得他够重了。以后的事情,还远着呢。” 宣妃颔首道:“没错,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确保扬儿能够坐上太子之位。立后的事情闹腾了这么久,本宫总觉得……心里不安。” 绯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每一个涉身其中的人一样,都想知道后位究竟会花落谁家。 “本宫如今这个样子,就算能托扬儿的福入主中宫,只怕皇后的位子还没坐热,人就去了。”宣妃虚弱地笑道:“你现在出了月子,有了精力,能想办法,还是多想办法帮帮你姑姑。” 绯心急道:“母妃,您快别这么说,太医都说了,您的身子只要精心调养,就不会有事的……” 宣妃笑了笑,却是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样子,“母妃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生死有命,强求不来。如今看到澈儿出生,母妃也能够放心地去了。” 绯心正要说话,就听宣妃道:“绯心,你要答应母妃,一定要与扬儿互相扶持,登上帝后之位,将这天下握在手中。” 若是搁在以往,绯心或许还有可能迟疑,不敢答应宣妃。可是事到如今,他们的处境是不进则退,根本没有后路可走。所以她只能迎难而上,点头答应下来,“母妃放心,绯心一定竭尽所能!” 宣妃如释重负地笑了。 宣妃虽然对这个小孙儿喜爱到极点,但她精力有限,逗了孩子一会儿便乏了。 绯心适时地告退,让奶娘抱着孩子,出了宣妃的寝宫。 如兰在旁问道:“小姐,咱们这是要去皇贵妃那里吗?” “不了。”绯心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万里云彤,如同玉屑银砂一般胡乱洒在空中。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这才做出决定,“去前面走走罢。我记得不远处有一个秋千。” 如兰笑道:“原来小姐还记得那个秋千呀?您小时候最喜欢去那里玩儿了。” 绯心莞尔道:“我现在也喜欢,只是身份变了,不大方便过来。正好今日顺路又得闲,就带澈儿去认一认他娘亲儿时的乐园。” 如兰凑近绯心耳边,低声笑道:“等搬进东宫,您和小世子就方便过来了。” 绯心嗔怪地瞪她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 不过让她们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冰天雪地里,秋千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看着那人的背影,绯心不大确定地唤道:“子……琅?” 二皇子闻言急忙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嫂!”他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向她见礼。 绯心和煦一笑,温言道:“二弟不必多礼。” 既然有旁人在此,绯心便歇了玩乐的心思,准备打道回府了。谁知二皇子见她要走,竟主动出言挽留,“大嫂,你是路过还是想来玩秋千戏的?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在这里荡秋千了,不如玩一会儿再走吧。” 听他说起以前,绯心忽然记起当年他们几人的确一起在这里玩耍过,当时裴子扬倦懒,不爱推她,还是二皇子一直不厌其烦地陪她玩儿呢。 想到那些美好的少年时光,绯心不禁唇角上扬,答应下来,就要坐上一旁的秋千。 不想裴子琅突然站了起来,慌忙道:“大嫂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坐我这一座吧。天凉了,这个……我刚才坐过,比较暖和。” 绯心感动于他的细心,含笑道了声“好。” 她在他让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正想示意婢子帮忙,就见裴子琅已经伸出了手,像小时候那样帮她荡起了秋千。 绯心略觉不妥,但她此时双脚离地,人都在空中,只好随他去了。 她握紧彩绳,明明荡的不高,却觉得身心都变得轻松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飞上云端一样。 二皇子看她脸上绽开笑容,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但余光瞥到乳母怀中的裴澈时,他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不冷不热地说:“还没恭喜大哥大嫂,喜得贵子。” 绯心一愣,想起在她分娩之前,二皇子就不大对头。她一直有心劝劝他,只是苦于产期将至,一直都没有机会,此时可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吗? “哪里的话,你的贺礼不是早早就送去了贤王府吗?再说了,都是一家人,何须这样客气。” 裴子琅听了,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意,“是啊,都是一家人……” 绯心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眉头轻皱,低声道:“子琅,你最近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大哥说他找了你好几次,你都避而不见,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二皇子根本没办法装傻。他的喉咙动了动,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好半天才说:“这桩婚事,我不喜欢。” 他的回答,其实在绯心的意料之中。她回过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难为你了。只是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都无可奈何,你还是看开一点吧。” 裴子琅强笑道:“我明白的。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怨不得旁人。” 说到这里,绯心突然想起她表妹的婚事。她舅妈有意把表妹许配给二皇子的事情,也不知裴子琅他怎么想。要是二皇子也不愿意娶钟离忧进门的话,只怕她表妹将来的日子有的难过了。 她咬了牙,冒着得罪裴子琅的危险,勇敢地问道:“子琅,我无意干涉你的婚事,只是……前些日子我听舅妈说起,淑妃娘娘好像有意把我的表妹许配于你?” 裴子琅愣了一下,不由道:“哪个表妹?” 绯心暗暗咂舌,糟糕,裴子琅竟然不知道?她提前给说漏嘴了? 二皇子见她反应,忙道:“大嫂放心,但说无妨。” “就是钟家的大姑娘。”绯心道:“你忘了吗?我母亲姓钟。” “啊……原来是他。”裴子琅恍然道:“我还真是糊涂了,竟忘了这一层!” 绯心忐忑地问:“那这门婚事……你又怎么想啊?” 二皇子低眸看她,神情复杂地说:“大嫂希望我娶她吗?” “我不知道。”看他现在的状态,绯心并不确定他和钟离忧是否适合。她实话实说:“但如果你真的娶了我的表妹,子琅,我希望你能善待于她。” 裴子琅似是松了口气,含笑点了点头,“大嫂你放心,我早就听说钟家的姑娘温文尔雅,与那个刁蛮任性的高丽公主全然不同的。” 绯心听他语气,对表妹的印象好像还不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算来她也是不辱使命,没有辜负舅妈的托付了。 她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等过了年,高丽公主就是你的妻子了。我还是希望你们都好,这样我和子扬才能放心。” 二皇子麻木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绯心又道:“你头回出宫建府,准备大婚,这里头想来有不少麻烦。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到贤王府找我。你大哥忙,我却是闲人一个,帮你筹备婚礼不成问题的。” 裴子琅听了,又是感动又是酸涩,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大嫂,你有这份心意,子琅就已经很感激了……” 二人说到这里,正是和谐之时,背后突然插进来一个在裴子琅耳中并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啊?” ☆、第40章 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绯心的夫君裴子扬。 绯心见了裴子扬,自是面露喜色。她稳住身形,没多会儿就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朝他走去,“前头都忙完了?这么早?” 裴子扬握住她的手,淡淡答道:“还没有,方才喝得太急,父皇让我出来吹吹风,醒醒酒。” 相比于满面春风的绯心,一旁的裴子琅就显得尴尬许多。他立在那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微微低着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最近他对裴子扬避而不见的事情,淑妃和兰贵妃都有所耳闻,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将他叫过去骂了一番。 淑妃是恨他不争气,自己不出息也就算了,以前好歹还能和大皇子交好。谁知现在,他竟主动得罪大皇子,简直没把淑妃给气死,直说再也不管他了。 而兰贵妃那边,她甚至比淑妃还生气。她一改平日里的柔婉模样,劈头盖脸地将二皇子骂了一顿。 不怪她这样激动,毕竟当初在江浙的时候,兰妃主动放弃楚不樊这个亲戚,除了弃车保帅的想法之外,就是想让二皇子等人赢得裴子扬的信任。她却不想二皇子竟蠢笨至此,当时没被发现,回京后反倒自行暴露了! 面对各方面的质疑,二皇子一直顶着压力,我行我素。 他不是真的蠢,而是在他心中,有着自己的计较。 这些年来,他依附于淑妃,暗投兰贵妃,看似有大树可依,可事实上,他们不过是将他视做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在利用他罢了。 他若想成就一番大业,只能先忍辱负重,装出顺从的样子,然后再反过来利用他们。 至于现在,二皇子认为,他反击的时候到了。 现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握有兰贵妃、五皇子等人贪赃枉法的铁证。与裴子扬找到的那本指向不明的账本不同,他手上的东西一旦捅露出去,就是皇帝也保不住兰妃。 所以兰妃现在也就只敢在他面前逞一逞口上威风,根本不敢把他怎么样。若是把他惹急了,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二皇子收回思绪,看向面前从小到大一直照顾他的裴子扬,强笑着唤了一声,“大哥。” 裴子扬点点头,云淡风轻的样子,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空来大哥府上喝酒。” 二皇子应了一声,没再多说,明显是在敷衍。 裴子扬在心中轻叹,想要好好和这个弟弟聊聊,奈何二皇子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得沉重地抬起手,在二皇子肩上拍了一拍,就像从前一样。 可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绯心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有异,在往琉璃殿走的路上,她轻声问道:“你们兄弟两个到底怎么了?” 裴子扬摇摇头,“不好说。” “要不,我找二姐帮忙问问?”绯心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二皇子和她说话的时候还一切如常,偏生一遇到裴子扬,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陌生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不必了。”裴子扬淡淡道:“二姐年后就要出嫁,何须再让这些事费她心神。” 绯心瞥他一眼,“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别扭?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不一样。”裴子扬握住她的手,有几分怅然地说:“我们皇家的兄弟姐妹,与你们左家不同。就算是一同长大,毕竟都是异母所出。” 绯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变得可怕起来,仿佛都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让她看不清明。 裴子扬道:“行军高丽途中,我曾遇到一位高人。临别之际,他送我八字箴言——‘人心难测,命理难说’。” 绯心口中反复默念着那八个字,心中似有所悟。 裴子扬抬眸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低声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二弟这样反常,应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不是吧?”绯心不赞同地说:“我没有瞧不起子琅的意思,只是他在朝中并无实权,也没有爵位在身,他一人的变化就能引起时局的变动?”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裴子扬笃定地说:“二弟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绯心默了一会儿,面色发白地道:“你说得我心中发慌,都不敢和这些亲戚接触了……” “别怕,有我在。”他摸摸她的头发,出口道:“这天若塌下来,还有我替你顶着。” 绯心点点头,紧紧地抓住他的臂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外人都只道她这个贤亲王妃风光无限,不仅娘家家世显赫,夫妻恩爱甜蜜,还顺利地诞下了皇长孙,坐稳王妃之位。将来若无意外,就是皇太子妃,皇后,太后…… 可是她的生活看似圆满,这内里的惊心动魄,又有几人知晓呢? 裴子扬所说不错,在小世子满月后没有几天,朝中就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靖武帝突然下旨,立后了。 皇帝不按常理出牌,既没有立劳苦功高的恪皇贵妃,也没有立出身显赫的淑妃,更没有立他之前亲口提起过的,资历最长、生下皇长子的宣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竟然下旨,册封他的宠妃兰贵妃为皇后。 毫无疑问,这道圣旨一出,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仅仅是后宫和朝堂,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所有听闻此讯之人,皆议论纷纷。 除了一个娘家没什么背景的叶太后之外,没有一个人认同这道立后的旨意。 靖武帝执政手段向来温和,善于采取怀柔政策。自他登基十几年以来,这还他头一次做出此等离经叛道的决定,也是头一次面临这样多的质疑和挑战。 可他没有感到丝毫畏惧,没有一丝退缩。面对朝臣的质问,他十分坦然地回应道:“朕这不正是顺应了众卿的意思吗?” 大臣们一听就急了,纷纷表示自己支持的是皇贵妃、淑妃,或者有些看重裴子扬的,支持的是宣妃。 皇帝听了就笑道:“可是你们争执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得出一致的结果。朕以为中宫之位至关重要,不可悬置过久。为了不让众卿为难,朕只好不立她们几个,改立楚氏了。” 他说着还做出一副自己很为难的样子,险些没把许多老臣气得吐血。 有刚正不阿者,干脆冒死站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道:“可后宫除了兰贵妃之外,还有景妃苏氏等人,若论出身人品,哪一样都不逊于楚氏!陛下的后宫又不是没有出身清白之人了,何至于偏偏立了一个楚氏!” 皇帝的脸色顿时一变,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之人乃是礼部侍郎彭曲,他出身于贵族世家,向来最讲究礼义廉耻。 当初兰妃是怎么进宫的,众人心知肚明。就算是让他死,彭曲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应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楚氏出身如何,又是凭借什么入宫封妃的!”彭曲被愤怒冲昏了头,说话也尖锐起来,“楚氏不仅出身贱民,还未婚先孕,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能做我大齐朝的皇后?!” “放肆!”靖武帝闻言大怒,一拍御案,竟然站了起来,指着彭曲的鼻子骂道:“你竟然敢公然诋毁皇后!朕看你是活腻了!” 面对天子之怒,彭曲不但毫不畏惧,还冷笑一声,刚毅道:“大齐若有皇后若此,臣,不如一死!” 说着他突然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冲着大殿中朱红色的宫柱就撞了上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好在裴子扬位列亲王,站在最前面。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彭曲,好歹没有让彭曲血溅当场。 但彭曲似乎有意以死明志,冲撞的力气极大。即使是裴子扬,也没能完全拉住他。 两人一同狠狠地撞到了柱子上。裴子扬撞到的是右背,伤势并不太重,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彭曲则是撞到了头,但没有危及性命。只不过他的额头破了皮,汩汩的往下流血,瞧着也很是骇人。 靖武帝余怒未消,气恨道:“子扬,你拦着他做什么,让他去死啊!” 皇帝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寒了多少忠臣的心。 裴子扬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彭曲一眼。在此之前,裴子扬和彭曲并无任何交集。可就是这么一眼,突然让彭曲冷静下来,不再寻死了。 他低声谢过裴子扬后,缓缓站了起来,不顾脸上鲜血淋漓,再次向皇帝进言。 皇帝寒声道:“彭曲,不是朕心狠,而是你说这话根本没有丝毫道理。皇后乃是朕亲自下旨,迎进后宫的正经妃嫔。她所出的六皇子,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在了皇家玉牒之上。朕实在不明白,你现在质疑皇后和六皇子的身份,居心何在!” 彭曲气得险些咬碎了牙齿,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无耻,利用他们当初的妥协步步紧逼。 可是当初兰妃进宫之时,又有谁能想到,皇帝竟然有心立这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为后呢? 所有人都以为兰妃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有心,立她为皇后。 如果他们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当初反对兰妃入宫之时,就应该更加决绝一些,连宫门都不让那个女子踏入一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彭曲缓缓跪下,义愤填膺地说:“恕微臣不能苟同。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冥顽不灵!”靖武帝还要再骂,忽见刑部尚书左晖将袍子一撩,跪在了彭曲身侧。 左晖面容冷峻,沉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靖武帝看着他,心中突然一刺。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他还没有当上太子的时候…… 那时他们几个兄弟为了太子之位,你争我夺,厮杀的红了眼睛。当他被大哥暗害,险些入狱之时,就是彼时尚且官位不高的左晖站了出来,跪在所有人的面前冒死说了一句——“请陛下收回成命!” 当时啊,靖武帝就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让左晖位极人臣,让左家永享尊荣。 可时至今日,左晖跪的人,左晖要反对的人,却是他了。 ☆、第41章 其实若不是逼不得已,左晖身为恪皇贵妃的嫡亲哥哥,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与皇帝正面对抗。 大齐皇朝除了开国的动荡时期,大多数的政治斗争都是在暗中进行。各方势力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各显神通,在不动声色中杀人于无形。 但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到明面上来说,那就是要撕破脸皮,再也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 左晖不想轻易与皇帝正面对抗。 可是左家现在,就处于无路可走的境地。 就算皇帝为了前朝与后宫势力的平衡,不立皇贵妃为后,而是立了淑妃、宣妃或者景妃,左晖都不至于抛下最后这一点情面,站到皇帝的对立面来。 可靖武帝偏偏立了兰妃。 立楚氏为后是个什么概念呢?楚氏还极其年轻,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寿命会比靖武帝长。皇帝死后,无论谁做皇帝,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皇太后。 以楚氏的野心,绝不会像当年的傅太后一样,容忍别人的儿子登上皇位。 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年幼的六皇子取代裴子扬。毕竟大齐的规矩是“无嫡立长”,若有了嫡出的皇子,裴子扬这个皇长子就要退居其后了。 左家怕的不是丢掉一个皇后之位,而是担心下一任的皇帝,会是兰妃的儿子。 废长立幼,乃是国家大忌。如今北有蒙古蠢蠢欲动,西有吐蕃虎视眈眈,大齐看似富强,但一直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靖武帝虽多年未曾御驾亲征,但他毕竟年富力强,蒙古和吐蕃投鼠忌器,近些年暂时不敢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可若大齐的皇帝是个来路不正的毛头小子呢? 答案昭然若揭。 至于楚氏,她只会耍些争权夺利的小心机,面对战争她根本一无所知,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就凭她这样的实际统治者,根本抵抗不住蒙古铁骑和吐蕃的千军万马。 到时候完蛋的不仅仅是左家,还有整个大齐。 于公于私,左晖都不得不站出来了。 跟在左晖身边的,还有傅家的族长,九门提督傅铎。 不久之前,绯心的妹妹左念刚刚与傅铎的长子成亲。傅铎如结盟时所说,无条件地站在了左家这一边。 紧接着,兵部尚书苏振国,吏部尚书石傲柏,户部尚书南郭双,护军参领穆聆风……数不清的朝中重臣呼啦啦地跪下来一片。 这个时候,仍旧站着的大臣就显得十分醒目了。 六部尚书之中,唯有礼部尚书韩信芳与工部尚书容章没有出言反对。 立后之事原本就是礼部尚书最先挑出来的,他与皇帝一唱一和,显然是早就做好了暗扣,不可能反对靖武帝的决定。 至于工部尚书容章,他是淑妃的哥哥,皇贵妃的姐夫。按理说他也应该出言反对,可容家人行事一向保守,容章认为圣旨已下,皇帝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可能收回成命。所以稳妥起见,他并不打算冒这个险触怒皇帝。反正无论皇后是谁,继承皇位的又是谁,容家三大家族的地位不倒就可以了。 让穆聆风感到十分失望的是,一向与他们交好的二皇子,还有安家的现任族长安仁,他们两个竟然都站在礼部尚书那边。虽然二人都没有说话,但显然是已经默认了立兰妃为后的事实。 皇帝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臣子,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铁青着脸道:“看来朕这个皇帝,平日里对你们太宽厚了!以至事到如今,你们连圣旨都敢违抗!” 众臣肃容下拜,齐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怒极反笑,冷笑道:“你们这是要逼宫不成?!” 众人闻言大惊,连忙撇清自己,“微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接旨吧!”靖武帝气势汹汹地说完后扭头就走,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这……皇帝已经走了,他们是各回各家呢,还是继续跪在这里呢? 皇帝身边的越公公跺跺脚,焦急地说:“各位大人,今儿的早朝散啦,大人们赶紧起身回府罢!” 人群之中略有几分松动,大臣们议论纷纷起来,可并没有人敢第一个站起来离开,因为那样好像就会成为大家的叛徒一样。 这其中要数礼部侍郎彭曲最为坚定。彭曲虽然撞得头破血流,但他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笔直地跪在最前面。 户部尚书南郭双略有几分犹豫地问身旁的左晖,“左大人,咱们是要在这儿长跪不起,等皇上回心转意吗?” 左晖心知南郭双混到如今这个位置,把官位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刚才也只是审时度势,才会随大流跪了下来,此时心中应是已经有几分后悔了。 左晖淡淡一笑,道:“他人我不知,我却不能走。” 南郭双理解地点了点头,犹豫半晌后,终究是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这之后,陆续又有几人离开。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穆聆风膝行来到裴子扬身侧,压低声音道:“子扬,子琅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站到兰妃那边?” 裴子扬看他一眼,道:“容家向来保守,子琅受淑妃娘娘影响,不足为奇。” 穆聆风憋闷道:“淑妃娘娘也怪,她就不想做皇后吗?为什么不能像皇贵妃娘娘一样,拼死一搏……” 裴子扬:“我听你嫂子说起过,当年楚氏刚进宫时曾经投靠过淑妃娘娘,甚至还当众给淑妃下跪,伏低做小以求自保。她二人不说交好,但保不齐达成过什么协议。” 穆聆风意外地皱眉道:“原来是这样……可,安家也不应该啊!枉我还以为安仁是武将,会比安二那个奸商好上几分,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 裴子扬摇摇头说:“不能这么讲。如今三大家族之中,安家式微,日子最是难过。安仁肩上的担子很重,他又马上要迎娶二姐了,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也是在情理之中。” “子扬,你怎么总是这样心善,为他人着想?!”穆聆风气恨道:“说到底,不过是关系不够铁罢了!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就是豁出去身家性命,也是要站在你这边的!” 裴子扬笑了笑,心中虽感动,但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跪在前面的左晖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惊愕地望着他,没想到左晖这么快就要退缩了。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左晖起身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裴子扬身侧跪了下来。 有人松了口气,收回视线。有人大胆,仍旧将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 只见左晖轻声对贤亲王说了些什么,裴子扬听了后却是剑眉紧皱,摇了摇头。 “子扬,你必须走。”左晖认真劝道:“你与我们不同,得罪陛下,对你没有一丝好处!” 裴子扬摇了摇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楚氏是什么样的人。放任这样的女子登上后位,我做不到。” “可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左晖凝神望着他,眼底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哀切,“事到如今再让皇上收回成命,恐怕很难了。皇上显然早已有所准备,从很久之前就在为今天铺路。为今之计,只有通过与皇上谈判,保住你太子的位子,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 裴子扬的这一句可是还没有说完,只见越公公突然去而复返,着急忙慌地喊道:“贤亲王殿下,您快去后宫瞧瞧吧!宣妃娘娘,宣妃娘娘她……” 裴子扬心头一惊,连忙站了起来追问道:“母妃怎么了?” 越公公带着哭腔道:“宣妃娘娘,恐怕是要不行了!” 裴子扬跪了大半天,本就双膝发麻,冷不丁地站了起来,又惊闻此等噩耗,险些栽倒过去。 好在有左晖与穆聆风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 左晖叹息道:“子扬,去吧。” 穆聆风也道:“子扬,你快去看看宣妃娘娘,这里有我们在!” 裴子扬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着步子离开的光华殿。 到了宣妃的寝宫里,裴子扬还未进门,就远远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儿。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放缓,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有过半点畏惧的男子汉,突然害怕得不敢动弹。 他如同雕像一般定在了门口,浑身颤抖着,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向那扇幽深的门。 好像只要他不进这个门,他的母妃就不会死一样。 “贤王殿下!” 有下人在耳边大着胆子催了一句,裴子扬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仍旧一动不动。 “您快进去看看吧!宣妃娘娘她,恐怕就要熬不住了!” 裴子扬闭上眼睛,心中大恸。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的那边唤他。 “子扬!”她唤了一声,又是焦急又是心疼,“子扬!” 她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快步走出,为他带来了黑暗中的第一缕晨光。 裴子扬心中一暖,有种枯木逢春的感觉。好像干裂到疼痛的心扉,终于有了一丝丝慰藉。 那是他的绯心啊! “你没事吧?”绯心挽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 裴子扬摇摇头,绯心却扔半搀半搂着他,夫妻二人一同走进寝殿。 走进里屋之后,除了形容枯槁的宣妃,塌边还站着一个与此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的父皇,靖武帝。 ☆、第42章 或许是由于太过意外,一时间裴子扬竟然忘记了向皇帝行礼,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们。 好在皇帝并未介意。他只是疲倦地望向裴子扬,脸上显露出几分老态。 不怪裴子扬如此惊讶,在裴子扬的印象中,父皇对他极好,不仅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皇长子的地位,肯定他的成绩,私底下他也是一个慈父,百忙之中还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射箭骑马。 可是他对裴子扬的好,却与宣妃无关。 宣妃本就是因美貌而得宠,自打她大病一场之后,自然而然地便色衰而爱弛。所以这些年来皇帝踏入宣妃寝宫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为防宣妃过了病气给他,靖武帝更是数年未曾在此地留宿。 直到这一刻裴子扬才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的母妃,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不然对宣妃那样薄情的皇帝,也不至于踏入她的寝宫,还靠她那样近。 “扬儿……”宣妃强撑着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裴子扬如梦初醒般,连忙上前,跪在宣妃榻前。 宣妃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感觉得到裴子扬的难过。她笑了笑,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裴子扬的头,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扬儿,以后母妃不在了,你要听父皇的话,知道吗?” 裴子扬好想任性地摇头,告诉宣妃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死。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宣妃期待的目光里,他只好沉重地点了点头。 宣妃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抬眸看向皇帝,“皇上您看……扬儿他答应了……您方才答应妾身的事情……也一定要做到……好吗?” 裴子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惊慌地握住宣妃的手,又看向皇帝,追问道:“父皇,母妃,你们……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靖武帝道:“朕与你母妃说好,只要你娶了叶家的两个姑娘,朕就……”说到这里,皇帝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不远处的绯心一眼,“不怪罪众臣的抗旨之罪。” 常言道,法不责众。大臣们敢聚众闹事,就是吃准了皇帝不敢把他们怎么样,顶多处置一两个领头的。而今天带头反对皇帝的,除了礼部侍郎彭曲,自然就是绯心的父亲刑部尚书左晖,还有左家的亲家,兵部尚书苏振国、九门提督傅铎了。 “母妃!”裴子扬目光沉郁,敢怒不敢言。他好想问一问宣妃,为何要让他陷入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是面对着行将就木的母亲,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也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忤逆他的父皇。因为事到如今,裴子扬不仅仅要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活,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肩负起所有人的希望,在通往皇位的道路上浴血奋战,加冕为王。 “扬儿……”宣妃深深地看着他,轻声道:“你靠近些。” 这就是想说悄悄话,不想让他人听到的意思了。 皇帝识趣地退后两步,但他余光瞥到身侧的绯心,又感觉十分尴尬,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意思。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忽然想起兰贵妃呈上来的那个签文——武则天登位。 绯心那样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当真会有谋权篡位的一天吗? 若是绯心不是出身左家,皇帝必然只会把这张签文当做无稽之谈,一笑而过。 可问题的关键就是,绯心出身于左家。 看看左家上一辈的女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绯心的大姑姑是容家族长的妻子,德高望重的当家主母。二姑姑三姑姑都是宫妃,若不是嬛贵嫔早亡,想来位分也还会再提。四姑姑是煜亲王正妃,为人强势干练…… 想起皇贵妃当年也有过天真烂漫的样子,靖武帝实在不得不怀疑,绯心如今的温文尔雅,是不是全都只是她的伪装。 如果是那样,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好在宣妃已经替裴子扬做主,让皇帝的两个外甥女进贤王府。都说日久见人心,绯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很快就能知晓了。 绯心一向心思细腻,如何看不出皇帝正在偷偷地打量着她。 饶是绯心再好脾气的一个人,这个时候也禁不住有几分恼了。 在她看来,靖武帝这个公爹不喜欢她也好,无时无刻不想着往贤王府插人也罢,都还算是在她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可是如今,他竟然荒唐地立了兰妃做皇后,还罔顾昔日左家对他的恩情,恩将仇报,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苍天作证,左家这些年虽然不断地发展壮大,但他们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左家想要的,只是自保,只是荣耀,这些都是靖武帝当初金口玉言地承诺过的,可为什么天子也可以这样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呢?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兰妃吗? 绯心并不这样认为。 兰妃固然可恶,可靖武帝也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以仁君自诩,可这种利用完了别人,再将人一脚踢开的做派,实在与小人无异! 她冷眼瞧着,只觉得她的姑姑好可怜,而这后宫所有的女子,如宣妃,如景妃,全都是可怜人! 想到这里,看着病榻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宣妃,她眼眶一热,鼻头发酸,禁不住落下泪来。 绯心扭过头,正要掏出帕子擦眼泪,门口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越公公。 此时的越公公脸色煞白,甚至比说出宣妃病重的消息时还要惊慌。 靖武帝见了便皱眉道:“怎么了?” 越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道:“启禀皇上……景妃娘娘她……自缢了!” “什么?”靖武帝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不是难过,而是不悦道:“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自缢了?” 越公公战战兢兢地说:“景妃娘娘留下一封遗书,道是……道是……” 皇帝冷着脸问:“道是什么?” 越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小,“道是宁死不肯屈于楚氏之下……” “放肆!”皇帝大怒,“她这是在拿命逼朕!” 景妃和皇贵妃一向交好,因为没有孩子,她对皇贵妃的子女还有绯心都非常好。听说这个消息,绯心心中十分不好受,看到皇帝这样绝情,她更是感到无比的悲凉。 皇帝还在说:“她这么有骨气,那就不用给她任何追封了。哼,这样也好,朕就让那些老顽固看个清楚,这一回朕绝对不会妥协!朕要做一个由着自己心意行事的皇帝!” 越公公匍匐在地上,恐惧得直打颤,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绯心遍体生寒,同样在发抖,可她张开嘴唇,想要问一问皇帝何至于狠心至此。 就在她做出糊涂事之前,塌上的宣妃突然发声,唤了她一句。 “心儿。” 绯心连忙上前,与裴子扬并肩跪在宣妃榻前。 “母妃最最庆幸的事……就是让扬儿娶了你。”宣妃用尽浑身力气,展颜一笑,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绯心心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了吧。 她握住宣妃的手,连连点头,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别哭。答应母妃……”宣妃看看她,又看向裴子扬,“你们一定要……齐心协力,互相扶持……成为天下之主!” 绯心一个劲的点头,答应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母妃你放心,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宣妃慈爱地笑了笑,目光充满怜惜,“你是个好孩子……长辈要你嫁人,你便嫁人,长辈让你生子,你便生子……可是绯心,你要记得……在这宫里要想活,就要兼听他人的意见……可若是想要活得好……你就要为你自己而活。” “为我自己而活?” 宣妃微微颔首,虚弱地笑道:“你们两个呀,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好在你们都还年轻。事到如今,闹成这样也好,你们应该很快就可以长大了吧……只可惜母妃……看不到那一天了。” 绯心摇头,不肯接受现实,“不要,母妃你振作起来,太医说你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不会有事的……” 宣妃柔声道:“不了……景妃妹妹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她一定很孤单。母妃孤单了一辈子,也想找个做伴的人,这就……随她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消失。 眼看着宣妃的手重重垂下,绯心的眼泪夺眶而出,“母妃!” 她一向端庄矜持,可此时此刻,她用手背抹着眼泪,哭得像个孩子。 不仅仅是为了刚刚故去的景妃和宣妃,还为他们终于画上终止符号的少年时代。 无论下过多少次决心,直至此刻,绯心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 只有鲜血和眼泪,才会让他们记住教训。只有亲身尝过有多痛,才会懂得该如何反击。 宣妃说的没错,无论是绯心还是裴子扬,他们都不得不长大了。 这种被迫着成长的感觉,这种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禹禹独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好在前方长路漫漫,她不会是一个人。 绯心泪眼模糊地看向身旁静默无声的裴子扬,一头扎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子扬……” 绯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相比之下,裴子扬却是平静得有几分骇人。 “我在。” 简短而有力的两个字,让她慌乱的心跳神奇的安定下来。 “哭吧。”裴子扬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哭完了,我们就站起来。” ☆、第43章 宣妃过世之后,裴子扬以日代月,为宣妃守孝二十七天。一个月满之后,贤亲王奉皇帝旨意,迎娶叶氏二女入贤王府。 皇帝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裴子扬,显然有些安定人心的意思。 先前立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重臣们和皇帝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很多人都担心,皇帝被新皇后蛊惑,会立六皇子为太子。 靖武帝为了表明自己仍然属意长子,不顾宣妃才过世一个月,也不管裴子扬的反对,硬是将两个外甥女塞进了贤王府。 皇帝的这番做派,让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嗤之以鼻。但无可置疑的是,他这一招十分有用。朝臣们因此放心了许多,也不再日日跪在光华殿了。 而京城中待嫁的少女们,更多的还是对叶熙和叶纯两姐妹的羡慕。要知道她们好多人的出身都不比叶熙和叶纯差,可她们就没那个运气嫁给文武双全的贤亲王。 不过旁人不知道的是,叶氏姐妹才刚刚进府,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皇帝偏爱长子,当初为裴子扬择府时,特意圈了一大片的地。贤王府随着裴子扬的加官进爵不断扩建,如今已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豪宅,从前门进到后门出,半个时辰都走不完。 这样宽阔的府院里只住着绯心一家三口,难免显得空阔寂寥了些。加上宣妃病逝不久的缘故,贤王府上下没有一点儿红色,看起来十分冷清。 叶熙和叶纯的轿子从偏门抬进来,一路寂静无声,直至二人下榻的小院。 叶熙还未下轿,就听妹妹叶纯气呼呼地说:“简直太过分了!说什么宣妃病故不久,不给我们办婚宴也就罢了,院子里竟然也一点儿红色都没有,这不是成心给我找晦气吗?!” 叶熙连忙劝道:“纯纯,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叶纯怒道:“姐你看啊,就这么个破院子给我们姐妹俩住,贤亲王妃摆明着在欺负人啊!” 叶熙环视了周围一圈,柔声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毕竟……毕竟咱们都是侧室。” 叶纯听了更加不高兴地说:“姐,你可别这么说,贤亲王妃的位子本来就是你的,若不是那个左思,咱们根本就不用受这种委屈!” 叶熙叹息道:“可咱们又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只能慢慢儿来了。” 叶纯眼珠儿一转,上前握住叶熙的手,低声道:“姐,今晚王爷肯定会先去你那里,你可一定要抓住王爷的心啊!” 叶熙红了脸,娇声道:“说什么呢,你我都是侧妃,说不定王爷会先去你那儿呢……” 叶纯大大咧咧地笑道:“长幼有序,怎么说也该是姐姐先嘛。” 姐妹俩提起裴子扬,顿时有说有笑起来,刚刚的不愉快也淡去了几分。 可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裴子扬今夜仍旧宿在正院,哪里都没有去。 雪落无声,窗纸映出一截红梅。枝头上压着沉甸甸的细雪,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绯心将儿子哄入梦乡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突然间,绯心背上一暖,一个人从背后压了上来。她笑了起来,回头望他近在咫尺的脸。两人一言不发,眼底却都满载着柔情蜜意。 等熄了灯,绯心窝在裴子扬怀里,两个人都没有一丝睡意。 裴子扬道:“我还以为,你今夜要赶我离开。” 绯心打趣道:“怎么,你希望我赶你走吗?” 他苦笑一声,失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想到你考虑了那么久的要求竟然用在她们身上,我便不确定了。” 当初在江浙之时,裴子扬吓坏了绯心,于是将无条件答应她一个要求作为补偿。之后裴子扬对她百依百顺,绯心一直没能用得上那个要求,直到一个月前。 她要他按照宣妃的遗愿,迎娶叶熙和叶纯。 绯心浅浅勾唇一笑,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要你娶她们,我是想让你当皇帝。” 事关皇位这样的惊天大事,也就只有她能够举重若轻,说得如此轻巧了。 裴子扬颔首道:“我明白。皇叔说得没错,过去于皇位一事,我根本算不得上心。就算下定决心,也不过说说而已。可现在不同,我是准备认真争储了。” “我看得出来。”绯心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小手轻轻覆上他的俊脸。她闭上眼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低低道:“但愿我们一路前行,不忘初心。” 他顺势在她额上一吻,极温柔地极温柔地道:“你放心。” 绯心这边倒的确是放心了,叶熙和叶纯却是将冷板凳坐了一夜,两姐妹谁都没有睡。 昨天叶纯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希望姐姐叶熙先承宠,实际上叶纯心里还是盼望着裴子扬能先到她那里来。谁知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来人,叶纯失望至极,一大早上就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嘟囔道:“难道我没有姐姐漂亮吗?” 婢女硬着头皮提醒道:“侧妃,您该换身衣服,去给王妃娘娘敬茶了。” 叶纯一听果然不高兴了,白了侍婢一眼,冷着脸道:“催什么催!姐姐侍候王爷,肯定没那么早到的,我去那么早做什么,给那个左氏献殷勤吗?” 婢女害怕得低下了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结果叶纯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等她盛装打扮完了去往正院的时候,叶熙都已经在里头好一会儿了。 叶纯暗道奇怪,出嫁前奶娘同她们说过,女人新婚之夜都会艰难一些,第二天恐怕会累得腰酸背痛,很难起得来才是,怎么叶熙还来得这么早? 她迷迷糊糊地进了门,就见叶熙笔直地跪在那里,身子微微发颤,看起来已经跪了好半天了。 叶纯见状心里顿时有一股邪火冲了上来,她不管不顾地仰起脸,冲着绯心喊道:“王妃娘娘,我姐姐昨晚刚刚侍寝,身子正虚弱着呢,你怎么好叫她长跪不起?” 此言一出,叶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比方才还要苍白上几分。 叶纯奇怪地看着她,正要问这是怎么回事,就见绯心和煦地笑道:“侧妃误会了,不是我有心为难,而是你姐姐自己要跪着等你的。” “等我?”叶纯好像明白了什么,顿时后悔不已,嘴上却责怪起叶熙,“姐,你怎么这么傻,你自己敬茶就算了,何必等我呢!” 叶熙心中暗道,谁知道你会来得这么晚?想想她真是委屈至极,本想着在王妃面前表现出她姐妹二人共进退的样子,却没想到叶纯竟然拖了后腿,不但没给王妃下马威,反倒让她主动在王妃面前做了规矩,丢了面子。 更让她惊骇的是,听叶纯方才的口气,昨夜王爷也没到她那儿去。那王爷是去了哪里呢? 叶熙看向上首端坐着的王妃,答案昭然若揭。 “好了,开始吧。”绯心好像没听到姐妹二人的龃龉一样,例行公事般地接了她们奉上来的茶盏。她连喝都没喝一口,只做出了个轻抿的样子,就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你们先前在宫中住了那么久,想必规矩都是学得极好的。”绯心淡淡一笑,笑容却明显没有走心,“进了贤王府,就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三思而后行。我要说得就这么多,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说罢她也不顾姐妹二人的反应,直接搭着如兰的手回了后院。 绯心这么做,一是不乐意搭理这姐妹俩,再则是澈儿还在等她。那小家伙黏她黏的厉害,一大早看不到娘亲,只怕要哭得厉害呢。 绯心走后,叶纯恨声道:“姐,这王妃也太不拿我们姐妹当回事了!咱们可都是服侍王爷的人,可你瞧瞧她那口气,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成姐妹,而是把我们当成下人了吧!” 叶熙脸色不大好看地说:“你错了,不把我们当回事的不是王妃,而是王爷。” 叶纯惊讶道:“姐姐这话怎么说?” “王爷昨晚没去你那里吧?”叶熙凉凉道。 叶纯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意外地看向叶熙。果然,叶熙道:“王爷也没到我那里去。咱们进府头一天,王爷便不来看咱们,这以后的日子……恐怕是要难过了。” “什么啊,这也太过分了吧!”叶纯当即翻了脸,“不行,我要进宫去找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评理!” “哎!”叶熙拦了一把,没有拦住,索性由着叶纯去了。 叶熙的陪嫁侍婢焦急地说:“大小姐,您怎么不拦着点儿二小姐呀?她这样闯进宫去,可是要捅娄子的。” 叶熙看着叶纯远去的背影,柔柔地说:“我拦过了,可是拦不住呀,又有什么办法……” 其实对于王爷的冷落和方才那尴尬的一幕,叶熙心里远比叶纯更觉得耻辱。可她自认为自己是成大事者,绝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失了分寸,就只好让叶纯做这个出头鸟了。 叶纯前脚刚刚冲出贤王府,不管不顾地往宫里去告状,绯心后脚就接到了消息。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贤王府,她是当之无愧的女主人,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绯心听说后冷笑一声,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道:“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想出府就出府,想入宫就入宫,也不知道同我说一声儿。罢了,由着她去吧,人家可是叶太后的侄孙女呢。” 如兰担忧道:“小姐,您就不怕她向太后告状?” 绯心牵起嘴角,淡淡一笑,“我还真是不担心。叶太后和我还有子扬都隔着辈分,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把我们叫过去责骂。反正咱们和叶家的立场从头到尾就不一致,还用得着害怕这点儿小事吗?” 如兰点点头,“您说的也对。” “以前我们都怕叶家姐妹嫁进来,可是既然她们已经入了府,那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绯心冷静地分析道:“你当皇上和她们当真有什么甥舅情分呢?不过是两个政治棋子罢了,偏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敢闹事,当真可笑。你且看着吧,就算是闹到皇上那里,陛下也只会斥责叶纯,不会说我一个不字的。” ☆、第44章 正如绯心所料,叶纯一进宫,就在叶太后那里碰了钉子。 听完叶纯的哭诉,叶太后没好气地说:“哭,你还有脸在哀家面前哭!连个男人都看不住,有什么好哭的?真是给我们叶家丢人!” 叶纯委屈道:“姑祖母,这事儿又不能怪我们!都是贤王妃巴着王爷不放,我又有什么办法?” 叶太后不相信地问:“出嫁之前,哀家不是让人教了你们好些法子吗?子扬就没多看你们一眼?” 叶家的这两个女儿不说倾国倾城,但姿色都属上乘。自古英雄爱美人,叶太后并不认为裴子扬会是个例外。 叶纯嘟嘴道:“别说多看了,自打我们进府,王爷都没露过面!” 叶太后一听,脸色就不大好看,“子扬也太不给叶家面子了……” “就是啊!”叶纯在旁煽风点火道:“您把他叫过来,说他一顿吧!” 叶太后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看向叶纯,斜眼道:“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让哀家训斥贤王?如今就连皇儿都要忌惮他三分,哀家这个没什么实权的太后怎么好教训他?” 叶纯意外地说:“不是吧,王爷竟然这样厉害吗?” 叶太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丫头,让哀家说你什么好?一点儿都沉不住气,像个什么样子?” 叶纯不服气地说:“姑祖母不喜欢我就算了,我找皇上说理去……” “站住!” 如果说叶太后方才还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提点叶纯的话,那么现在,她是当真动了怒,在用太后的身份压叶纯。“你说你要去哪儿?” 叶纯还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我说我要去找皇……” 她话还没说完,叶太后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狠狠甩了叶纯一巴掌。 叶纯被这一耳光给打蒙了,好半天都才回过神来,“凭什么……” 她话音未落,叶太后又是一巴掌打过去,疼得叶纯直接掉下了眼泪。 她双亲过世的早,最亲近的亲人除了叶熙就是叶太后了,叶纯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太后竟然会狠狠地打她耳光。 “贤王妃仁善,放任你胡闹,哀家可不能看着你走上歪路。”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叶太后打完了就有几分心疼,拉着叶纯坐下来道:“傻孩子,既然你已经嫁了人,那不管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后宅之事了。女人后院里的事情,怎么能惊动皇上呢?皇上帮你们姐妹定下了婚事,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要是不能得宠,那只说明你没本事。” 叶纯反驳道:“我才不是没本事呢!” “那就好好回去打扮打扮,引起子扬的注意力,不要再胡闹了。”叶太后严肃道:“你记得,进宫告状只能说明你没用,不但皇上不会帮你,哀家也不会。进了贤王府,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你明白吗?” 叶纯似懂非懂,但她被叶太后打怕了,还是点了点头。等脸上的红肿消了一些,才敢捂着脸回贤王府。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侧妃进宫告状反被太后打了两巴掌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贤王府。不仅绯心知道了,就连她圈子里的好友们都有所耳闻。 安二的妻子秋氏抱着女儿来看绯心的时候,就笑吟吟地说:“原本我还担心那两个侧妃进了门会让你难做,这下可好了,王爷不亲,太后不爱,她们两个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威胁了。” 绯心淡淡笑道:“既然知道皇上只是为了叶家的地位才想要联姻,那她们进府之前就不应该有什么期待。那个叶熙还好一些,那个叶纯,却是太过蠢笨了。” “你还是小心些好。”秋氏提醒道:“听说叶家上一辈有一位姑娘,也就是叶纯的姑姑,当年也在叶太后的安排下伺候了皇上。只是后来……听说折在皇贵妃手里了。叶家的人,只怕一直都记恨着左氏呢。” 绯心点点头,感激地道:“多谢,我记得了。”虽说上一辈的恩怨和她们没什么直接干系,但秋氏说得没错,她不能因为裴子扬冷落叶氏二女就放松了警惕。 秋氏笑道:“不说我们家爷同贤亲王的关系,就是以咱们两个的交情,也是不必言谢的。” 绯心摸了下秋氏怀中小女儿的脸,笑盈盈道:“那可不是,咱们可是未来的儿女亲家呢。” 秋氏闻言大喜,抬起头道:“王妃说的是真的吗?” 绯心怪道:“咦,你不记得了吗?当初咱们可是指腹为婚过的。” 秋氏忙道:“我自然记得,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您还愿意。” 秋氏这么说并不奇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她们约定做儿女亲家的时候,裴子扬正在前线打仗,生死未卜,绯心正是最为孤苦无依的时候。可现在,裴子扬身为政绩卓越的贤亲王,乃是皇位的第一顺位人选。在这样的情况下绯心还愿意和安家结亲,那对秋氏而言便是天大的荣耀了。 绯心温柔地笑道:“子扬的想法我不好说,但我心里自然是愿意的。” 秋氏见她没把话说满,难免有几分失望。不过她知道,绯心这么说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在不久前的后位站队中,安家保持了中立,没有帮忙反对兰妃上位。也就是裴子扬胸襟宽广,才没有和安氏兄弟翻脸。 绯心见她不说话,便把注意力放在她怀中的婴儿上,“这孩子长得真可爱,起名字了没有?” “起过了。”秋氏提起女儿,自是满脸的笑意,“安家这一辈泛‘苏’字,因为出生在傍晚,就给她取名为‘苏晚’。” “安苏晚?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绯心随口赞了一句,不想小苏晚却像是听懂了一般,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绯心与秋氏见了,自是笑作一团。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之后,秋氏适时告退,从绯心的院子里出来。但她并没有直接回安府,也没有离开贤王府,而是想办法支开了贤王府的下人,悄无声息地绕进了一处小院。 叶熙早已经候在那里了,见到秋氏,她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景晴姐姐!”唤的正是秋景晴的闺名。 “嘘……”秋氏抿唇一笑,温柔可亲地说:“小声些,别让别人听到了。” 叶熙应了一声,将秋氏迎进了屋。才一进门,她便兴奋地说:“可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姐姐了!” 秋氏笑道:“是啊,自打皇后娘娘派我去江浙,已经过去两年了吧。” 叶熙看看如今通身富贵的秋氏,再看看她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由衷高兴地说:“景晴姐姐,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我早就说过,以你的才貌只做个宫女实在可惜。现在可好了,嫁到安家那样的世家,也不算辱没了姐姐的人品。” 秋氏含笑道:“你忘了?我本来就是安家送进宫的人,如今不过是回到原来的位置罢了。” 叶熙愣了下,噗嗤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忘了姐姐的来历。” 秋氏毫不介意地说:“不说这些,大哥有话让我带给你。” 叶熙的笑容一僵,低声道:“大哥?是……是安大少吗?” 秋氏点点头,“按说你已经嫁给了贤亲王,这话我也不应当再带给你了。你若是不想听,我不说便是。” 叶熙苦笑一声,摇头道:“姐姐但说无妨,我听着便是。” “大哥说只说了一句话——无论多久,他都会等你。” 叶熙听完怔了好半天,方讷讷说道:“他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他不是就要迎娶二公主了吗?” 秋氏叹了一声,“你我心知肚明,安大哥娶二公主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若明知二公主倾心于他,还硬要娶你,那便是在害你了。二公主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熙摇头道:“就算没有二公主,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秋氏轻轻眯了眯眼睛,“熙熙,你莫不是当真对贤亲王……” 叶熙苦涩地笑道:“姐姐别这么看我。倾慕贤亲王这样的男子,有什么奇怪吗?” 秋氏没有接话,站起来告辞。 “贤王妃现在应当没有怀疑我,可是贤王府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来了。熙熙你万事小心。” 叶熙忙道:“姐姐放心。外头人多眼杂,我就不送姐姐出去了。” 秋氏点点头,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 裴子扬回府的时候,就看到绯心正在对着摇篮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他勾唇一笑,弯腰凑到她跟前,灼热的呼吸亲昵地喷洒在她脖颈间,“想什么呢?” 绯心轻轻地“啊”了一声,嗔怪地看他一眼,“怎么神出鬼没的呀?吓了我一跳。” 裴子扬摊手表示无辜,“是你发呆太专注,没听见我进来的声音罢了。” “是吗?”绯心顺势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说:“我是在想明天的宴会。” “什么宴会?” “子琅这不是马上就要成亲了吗?高丽公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办一场迎春宴。” 裴子扬奇怪道:“但他们这不是还没成亲吗?新府邸都没搬进去,在哪里举行宴会?难道是在驿站不成?” 绯心不禁笑道:“裴子扬,你也太没有心了吧,人家高丽公主好歹是当众追求过你的,你连人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裴子扬好笑地说:“我知道那个做什么。” “倒也是。”绯心满意地笑道:“她现在正住在宫里呢。就在谦妃娘娘生前的寝宫里。” “这样啊。”裴子扬没什么兴趣地说:“那有什么好想的,这样的宴会,她肯定会邀请很多人前往。你只要坐在那里喝喝茶,聊聊天不就好了?” 在他看来,女人的宴会就是这么简单,有什么值得瞻前顾后的? “你还怕她不成?” 裴子扬本是随口一说,结果好半天都没等到绯心的回应。他好奇地望过去,却发现绯心似是被他说中心事,脸色都变了。 裴子扬好笑地说:“傻心心,你怕她什么啊?要论资排辈的话,你可是她的长嫂。” ☆、第45章 “我……”绯心吞吞吐吐地说:“说出来你别笑我。自打我接到高丽公主的请帖,这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似的。” 裴子扬无奈一笑,“你是被澈儿折腾的,这两晚都没睡好吧?” 绯心喃喃道:“或许吧。” 裴子扬摸摸她的脸,道:“你要是不想去,推了便是了,别为难自己。” “没关系的。”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温暖,绯心一下子就充满了能量,“听说大表妹和二弟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帮她提前会一会这个高丽公主。” “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裴子扬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道:“我好像也是这样。这么看来,咱们俩还真合适。” 绯心被他说笑了,嘴上却道:“有病吧你!” 被裴子扬这么一打岔,绯心很快就把那种异样的感觉抛到了一边。 第二天一早,绯心特意比平日里早了半个时辰起来,闭着眼睛坐在妆奁前由着如兰为她上妆。 如兰手艺不凡,绯心一向信得过她。谁知今日一睁眼,她却是被自己的妆容吓了一跳。 “怎么画得这样浓艳?”绯心看着铜镜中姿容妩媚,艳光四射的女子,轻轻皱了皱眉眉头,“我不习惯这样。” 如兰道:“小姐平日的妆扮都太素了,不好好打扮一番,怎么艳压那个高丽公主呢?” 绯心肤白胜雪,眼尾微微上挑,眉间天生便有一点朱砂,本是妩媚至极的面容。但她出身世家大族,从小便嫌弃自己的长相不够庄重,因此总是往端雅的路子上打扮,很少发挥天然的优势,打扮得这样妍丽。 听了如兰的话,绯心好笑地说:“我艳压她做什么?” “小姐忘了她想嫁给王爷的事了?”如兰轻哼道:“就凭她还敢肖想王爷!咱们就让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好了,别闹了。”绯心道:“快给擦了去,我这副样子,可是不敢出门的。” 如兰不赞同地说:“小姐,您就是太谨慎了,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妪,打扮打扮又怎么了?” 绯心坚持道:“现在还不到我出风头的时候。我和子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必须谨言慎行。最近我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快别给我招灾了。” 如兰见她说得这样严重,只好小心翼翼地替绯心改了个素净些的妆容。绯心对镜照了又照,见镜中人精致文雅,无一丝可挑剔之处,这才坐上贤王府的车銮,往宫中去了。 绯心一路行至高丽公主下榻的寝宫,还未进门,远远便听到一片丝竹之音。随着一声“贤王妃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绯心所在之处。 各式各样的目光纷纷向她投来。比起以往的幸灾乐祸、不以为然,这一回众人看向绯心的眼神,明显增添了更多的艳羡。 绯心早就能够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或者说,她可以假装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今日宴会的主人高丽公主见到绯心来了,不由一怔。倒是巧了,两人今日皆是一身红衣,只不过一个清雅秀丽,一个艳丽无双,细看又是各有不同。 绯心本以为以高丽公主的性子,当初落败在自己手上,当众丢了人现了眼,今日应当会找她麻烦才对。谁知高丽公主竟然亲自迎了上来,引她入席。 事若反常必有妖,绯心不由地对高丽公主上了心,宴席之上频频打量着对方。 高丽公主今日显然是盛装打扮过了的,甚至华丽得有些炫目。她像是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挂在身上似的,将自己打扮得金光熠熠,如同一个行走着的首饰架子。 左念在旁笑道:“姐,你说高丽人的头发怎么那么多呀?竟然挂得住那么多首饰。” 绯心这个妹妹心思单纯,出嫁前后都是被家人宠在手心的,说出这话并无奚落之意,单纯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绯心支吾着答道:“嗯……好像是假发吧?听说高丽人会把假发髻盘在头发里。” 左念惊讶地说:“还可以这样?看着她那一头就觉得重死了,不知道戴起来是什么感觉。又不好看,我可不要遭那份罪。” 绯心笑道:“你在家中就喜欢披头散发,嫁了人还是这样吗?傅家就没人管你?” 左念害羞地说:“傅家人都对我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傅夫人虽然不是夫君的亲娘,但待我极其周到。” “那就好。”姐妹两个说说笑笑,本以为这样就能把这样让人心慌的宴会打发了,谁知高丽公主突然一咬牙,站起身走了。 大家都以为高丽公主不过是去小解,一会儿便该回来了。结果过了好一会儿,高丽公主都没有出现。反倒是她的侍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绯心眼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婢女开口就道:“王妃娘娘,奴婢知道您向来心善,求您救救公主吧!” 绯心还未说话,左念就直白地说:“你是何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 婢女答道:“奴婢是从高丽来的,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少夫人,公主也是万不得已,才让奴婢来求见王妃。求王妃娘娘移驾,见我们公主一面!” 没遇到事情之前,绯心就容易心慌。等事情真正来了,她反倒不怕了,慢条斯理地说:“你先别急,说说你家公主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我救她?” 那婢女急道:“王妃娘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借一步说话可好?” 绯心看了左念一眼,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 只是这事儿明显透着诡异,绯心虽从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婢女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来,过了一会儿见绯心不肯,也只好匆匆地走了。 在那之后,整场宴会便与平日无异,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只是高丽公主回到席上的时候,表情显然不大好,一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表情。 绯心和妹妹结伴出宫的时候,就听左念好奇地说:“姐,你说那个高丽公主是怎么回事啊?要害人的话,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吧?难道她真的是想求姐姐帮忙?” 绯心被她说得心念一动,突然有几分后悔了,“如果她婢女说得是真的,那我岂不是……” 她话没说完,左念就挽住绯心的臂弯,拐着她道:“要不咱们回去看看吧?” 绯心推开妹妹,摇头道:“我自己去就成了,你先回府吧。” 左念却是不依,“姐,我陪你一起去。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好帮你。” 她哪知道绯心就是不想让左念掺和起来,才不让她跟着。两姐妹争辩了几句,最后绯心只好拿出身份来压她,“你并非宗室,不便在宫中行走,还是快快回府罢。” 左念没话了,这才听话地离宫。 左念走后,绯心正欲折返,忽见一个黑影闪身进入高丽公主的寝宫。她心中一惊,急忙跟上,谁知那人突然退了出来,正好和绯心撞了个满怀。 “嘶……”绯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正揉头的功夫,忽听那人道:“大嫂?” “子琅?”绯心抬起头一看,眼前之人不是裴子琅是谁。 裴子琅歉然道:“对不住大嫂,我走得太急,是不是撞疼你了?” “我没事。”绯心奇道:“倒是你,何故走得这样匆忙?” 二皇子一怔,想了想才说:“嗯……淑妃娘娘让我来看看公主。” 绯心好笑地说:“那你也不能才进了院子就走啊,那不是应付差事吗?让淑妃娘娘知道了,还不是要训你?” 裴子琅勾唇一笑,颇有几分自嘲地说:“那又如何,我早就习惯了。这天底下除了大嫂,也没人会关心我了。” “别这么说。”绯心神色认真地劝道:“等二姐的婚事办完了,就该轮到你了。等你娶妻生子,还怕牵挂你的人不多?再说何止是我,你大哥他也一直很关心你……” 提起裴子扬,二皇子微露尴尬之色,正要说话,就听背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贤王妃?” 二人循声望去,来人不是高丽公主是谁。 高丽公主见绯心去而复返,本是面上一喜,可她一看到一旁的裴子琅,又犯起了难。 她那点小心思全都摆在脸上,叫裴子琅如何看不出来?他冷笑一声,不悦道:“公主就算不想见我,也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这要是换在往日,高丽公主听了肯定是要和他大吵一架的。可现在,她显然没有那个心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殿下误会了。” 高丽公主的脾气一向火爆,今日竟然这样好声好气地同二皇子说话,着实让人十分意外。 绯心和裴子琅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解的神色。 绯心酝酿了一番,上前轻声问:“公主,你可是有事找我?” 高丽公主不自然地看了眼裴子琅,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啊,王妃是不是搞错了?” 绯心狐疑地看她一眼,见高丽公主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她只好道:“那可能是误会吧。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她和高丽公主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回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罢了。既然她没事,绯心自然不会久留。同裴子琅打了声招呼后,她便离宫回府去了。 倒是原本急着要走的裴子琅,绯心走后,他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高丽公主。 “怎么,公主有心事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高丽公主就明显地慌乱起来,退后一步警惕地说道:“我哪有什么心事?今日这场迎春宴气氛好极了,好像回到了高丽一样,我,我真是开心。” 裴子琅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道:“那就好。”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开,并无一丝留恋。高丽公主却不知想到什么,急忙叫住了他,“裴子琅!” 她性子别扭,向来不会温柔地唤他“子琅”,平日里都是冷冰冰地叫他“殿下”。 二皇子一听就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看她。 谁知高丽公主竟目中含泪,托着自己的脸问他,“我今天美吗?” 裴子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高丽公主期待的目光里答应了一声,“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高丽公主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沉重的首饰好像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见高丽公主摆了摆手,没精打采地道:“劳烦殿下跑这一趟。”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裴子琅也无心多呆,闻言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谁都没有看见他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嘴角轻轻一翘,显然愉悦至极。 很好。 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 这一场诡异的迎春宴之后没多久,钦天监那边突然闹出了幺蛾子,说是原先给二公主占卜的婚期十分不吉,要重新测算,选定吉日。 二公主听了,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正赐婚的圣旨已经诏告天下,安仁就在那里,人又跑不了。 倒是淑妃,听说消息后很是不高兴地同二皇子说:“钦天监怎么可以这样,说改就改!” 二皇子凉凉道:“二姐的婚期有变,娘娘为何如此不悦?” 淑妃没好气地说:“这还用问?既然二公主的婚期要延后,那你怎么办?难道也要跟着往后延?” 二皇子意外地看了淑妃一眼,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姨母对自己还挺上心的。 结果他刚有所期待,就听淑妃冷哼道:“这样一来,高丽公主迟迟不能进门,钟家那姑娘也不好进门了,这可要本宫怎么和小妹交待?” 二皇子闻言一笑,一点都没有心痛的感觉。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淑妃在意的永远都只有利益,他这个半路捡来的皇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事情有几分出乎意料。皇帝询问了二公主的意见后,决定让裴子琅如期举行婚礼。 当然,靖武帝在意的也不会是裴子琅的感受。过去的兰妃,如今的楚皇后问起此事的时候,就听皇帝淡淡地解释道:“这有什么奇怪?高丽虽是小国,但到底还未成为我大齐的附属国,所以子琅的婚事说起来还算得上是国婚。高丽使臣都已经来了,又怎么好说改就改?” 楚皇后柔声道:“可不是说长幼有序吗?弟弟成亲,不是应当在姐姐之后?” 皇帝哈哈一笑,“哪有那么些讲究!子扬齿序也在清儿之后,不也是早早的便成了亲?” “也是。”楚皇后依偎在靖武帝怀中,曼声道:“皇上连妾身这个皇后都敢立,又怎么会拘泥于这些小节呢。是妾身糊涂了。” 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是楚氏说的话,他都十分爱听。一想到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立为了名正言顺的皇后,靖武帝就觉得他这些年因为各大世家而积攒出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楚氏的出身的确不算好,但能将这样的女子捧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不就能体现出皇帝的一手遮天吗?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起码靖武帝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却不知,当初自己强行立楚氏为后,已经招致了多少人的不满。 直接表现出来跪在大殿的,那还算好的。真正可怕的,却是那些躲在暗处隐忍不发,伺机而动之人。 ☆、第46章 二皇子大婚前夜,裴子琅紧张得睡不着觉。于是他靠在窗边,对着遥远的星空发呆。 “二哥。” 一声呼唤将裴子琅拉回现实。他回头看去,淡淡地笑了一下,招呼道:“五弟。” 五皇子颔首道:“母后让我来看看你。” 裴子琅嘲讽一笑,挑眉道:“怎么了,皇后娘娘不放心我吗?” 五皇子摇了摇头,“二哥办事,母后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掌握好分寸才行……” “我都明白。”裴子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一切都已经布置就绪,就等明天了。” 五皇子见他这般态度,狐疑地看向他道:“二哥,事到临头,你不会心软了吧?” “自然不会。”二皇子果断地说:“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娶高丽公主。她若选择自个儿送死,那不过是因为她的愚蠢罢了。” 五皇子面露尴尬,“我不是说高丽公主,而是说,父皇……” 二皇子愣了一下,突然讽刺地看了五皇子一眼,“父皇?说是父皇,可他在我眼中,只不过是皇帝罢了。” “二哥!”五皇子没有想到,二皇子竟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裴子琅见他反应,凉凉一笑,“怎么,你们有胆子让这天下大乱,却连几句实话都说不得了?” 五皇子苦笑一声,沉默半晌,方附和道:“也是。从小到大,父皇何时顾过我们的死活。” 裴子琅看他一眼,突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样子来。他敲了敲一旁的桌子,示意五皇子在对面坐下来。 五皇子会意,连忙上前倒酒。兄弟俩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两人都隐隐有了几分醉意。 五皇子到底年纪小,不比裴子琅沉得住气。原本是他来探人家的口风,自己反倒松懈了去,说起了混话,“二哥,其实我真不明白母后是怎么想的……她既然让咱们设计伤了父皇,为何不干脆……干脆……” “干脆什么?”二皇子冷笑一声,“让我们杀父弑君吗?” 五皇子没说话,算作默认。 “皇后根本就没那么信任你我。”裴子琅淡淡地说出事实,“我们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她就算真有此心,也不会让咱们知晓。” 五皇子脸上露出悲凉的神色来,摇摇头道:“父皇对母后那么好,母后为何还要……” “五弟问这样的问题,又有什么意思呢?”裴子琅嘲讽地笑道:“皇后从一开始要的就是权,如今后位到手,她自然迫不及待地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下一步……”五皇子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地低喃道。 “五弟,你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今日我便多一句嘴。”二皇子缓缓道:“皇后的计划如果得逞,继位者是六弟的话,你猜她会把我们怎么样?” 五皇子有些糊涂了,“母后会把我们怎么样?” 裴子琅摇头笑道:“五弟啊五弟,父皇把你送给皇后当养子,你还真当她是你的亲娘了?” 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五皇子。他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猛地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你是说……母后会把我们……” “或许暂时还不会。毕竟她娘家势力单薄,需要人为她效力。”裴子琅冷静地分析道:“但若时机成熟,我们这些知道她这么多秘密的人,又怎么能够安活于世呢?” 五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想同裴子琅辩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也不打算逼得急了,一旦五皇子跑去向楚皇后高密,反而适得其反。 他学着裴子扬昔日里对他的样子,亲昵地拍了拍五皇子的肩,和声细语地说:“五弟,也真是难为你了。夹在左家和皇后之间,书 快 電 子书想必很不好受吧。” 这样的软话,从来都没有人同五皇子说过。五皇子鼻子一酸,竟然借着醉意哭了出来。 他实在是隐忍了太久、太久了。 这些年来,皇贵妃厌恶他认贼做母,皇后则把他当成一条可以使唤的狗。说到底,五皇子这样的身份,做什么都是出力不讨好,没有人会真真正正地信任于他。 他现在为楚氏做事,将她推上皇后之位,的确是水涨船高成了个名义上的“嫡长子”。可那又如何呢?皇位,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想到这里,五皇子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在他的血液里不断滋长,“二哥!只有你明白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二哥想做太子的话,子毅愿意效忠二哥!” 裴子琅微妙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嘴上虽然在安慰五皇子,可是他骨子里和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都觉得五皇子有奶就是娘,没办法完全信任于他。谁知道五皇子会不会是在套他的话,转过头去就向楚皇后邀功请赏呢? 但他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也就等同于给了五皇子希望了。 兄弟二人长谈一番之后,本是来劝人的五皇子变得迷茫起来。而原本心神不宁的裴子琅,心志反倒坚定了许多。等五皇子一走,他倒头便睡下了。 大婚当日,且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宫中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象。 高丽公主盛装打扮,以谦妃的寝宫为娘家,在高丽使臣的注视下,风风光光地出了嫁。 裴子琅这个没有任何爵位在身的光头皇子,沾了高丽公主的光,婚礼愣是按照郡王品级置办的。与当初裴子扬和绯心的那场盛世婚礼相比,今日的婚宴也不遑多让。 因为有别国使臣到场的缘故,靖武帝很给面子,亲自出席了二人的婚礼。他可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等两国结为姻亲,他便向高丽伸出橄榄枝,示意他们主动成为大齐的附属国。高丽王先是被裴子扬打得落花流水,又是被迫把女儿嫁了过来,想必不敢拒绝靖武帝的要求。 皇帝一想到他这回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个国家,不由心情愉悦,翘起了胡子。 可惜靖武帝这一次,并没能得意多久。就在新人拜完天地,准备拜高堂的时候,原本正要下拜的高丽公主,突然像一阵风似的冲到皇帝面前,猝不及防地将一枚匕首插-进了皇帝的胸膛。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被刺的皇帝,与行凶的高丽公主。 裴子琅率先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声,“救驾!”护卫们连忙靠拢过来,一拨人贴身守在皇帝身边,另一拨将高丽公主团团围住。 “快,快传太医!”说罢他冲上前来,按住靖武帝的伤口,防止他流血过多。 匕首刚刚刺进来的时候,靖武帝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可置信。他虽重文轻武,但到底是大男人一个,怎么都没想到竟会这样大意,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 他用力地喘息着,看向一身红衣的高丽公主。看她那副样子,明显就是没有功夫在身,不过是凭着一股冲劲行事罢了。这会儿子看到这么多血,早已经吓傻了,连逃跑都不知道,就由着宫廷侍卫们将明晃晃的金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靖武帝的意识逐渐模糊,但他动了动嘴唇,显然有话想说,可惜他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好在这个时候,贤亲王裴子扬站了出来,主持大局,“来人,快快将现场封锁!把高丽公主押到一边看好,不许任何人接近她,也不许她自裁。” 见裴子扬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靖武帝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头一歪,昏了过去。 裴子扬一声令下,除了赶去传太医的小太监之外,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二皇子新建成的府邸。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日的一切早已在幕后之人的掌握之中。就连那两名报信的小黄门,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他们此去,只怕不会回来得太快。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今日二皇子大婚,来得都是皇家宗室与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不把这些人稳住,只怕各国还未交战,大齐内部就先乱了。 突然出了这样的惊天大事,众人难免躁动不安起来。一个个都凭借本能,惊慌失措地想要往外逃,从而远离这场可怕的是非,好像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不被牵连进去一般。 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男女老少全都惊惶地走来走去,却又出不了府,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裴子扬身为皇长子,虽然还未被明确得立为太子,但他做过统帅,早已习惯了掌控大局。他很快镇定下来,让心腹去调来贤王府的护兵,将二皇子的府邸团团围住。皇帝出宫是带了不少羽林卫,可是毕竟人数有限,控制住在场的人就已经很麻烦了。调贤王府的护兵过来,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偷偷溜出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皇帝眼下这情形,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还能不能撑下去。如今太子未立,诸国虎视眈眈,皇帝出事的消息,一定不能传出去。 裴子扬咬了咬牙,扬声道:“所有人都退回的原来的位子!私自闯出此地者,杀无赦!” ☆、第47章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领导者。不然那种慌乱的情绪就会传染,场面将会越来越乱。 好在裴子扬一声令下,喧闹的人群陡然间安静下来。人们按捺住内心的恐慌,慢慢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二弟。”裴子扬询问道:“府内没有大夫吗?” 裴子琅此时也顾不上二人之间的那点小别扭了,他回头看向裴子扬,白着一张脸说:“还没有……大哥也知道,我这府邸是新建成的,还未入住……” 裴子扬理解地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了绯心身上。他知道绯心会一点医术,但她所懂得的不过是皮毛,如果贸然让她照顾皇帝,只怕靖武帝若有个三长两短,就会有人赖到她的头上。因此裴子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静候太医的到来。 可没过多久,裴子扬就坐不住了。二皇子府虽然距离皇宫不算太远,但这一来一回还是要花上许多功夫。正好前些日子因为绯心生产,贤王府里专门请了两位大夫,一直养在府中。裴子扬就叫心腹速速去贤王府请大夫过来。按说这是十分不合规矩的,但特殊情况,裴子扬也只能特殊对待了。 事实证明,裴子扬的决定是对的。当贤王府的大夫提着药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时,那两个回宫请太医的太监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子扬逐渐觉出事情的蹊跷来。等淑妃和二皇子差人将靖武帝抬往后院之后,他没有立即跟过去,而是留下来稳定局面。 “在父皇的情况稳定之前,还望各位稍安勿躁。”裴子扬方才用雷霆手段震慑住了他们,可在场的到底都是些皇亲国戚,世家重臣,裴子扬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了。所以此时此刻,他又缓和了语气说:“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于公于私,诸位都切莫声张。” 有人吓得连连点头,却有胆大者如兵部尚书苏振国直接问道:“贤亲王,老臣知道眼下您这么做没错,可是您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二殿下的婚宴进行得这么久,外人也该生疑了啊?” 裴子扬稍加思索后,冷峻道:“时辰还早,容本王审问过刺客再做决断。” 他这么说,苏振国也只好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其实他们苏家和左家也算沾亲带故的,苏振国并没有为难裴子扬的意思,他只是不待见皇帝罢了。 自打靖武帝立楚氏为后,景妃自杀之后,苏振国对皇帝就是满腔的怒火,此时甚至巴不得这个昏君早点咽气。 安抚好了苏振国,裴子扬道:“还请煜皇叔与刑部尚书左大人同审。” 左晖是刑部尚书,审案乃是他的老本行。煜亲王是在场辈分最高的裴家人,一同审理此案也没什么不对。 两人点了点头,出列来到裴子扬身边。裴子扬想了一下,又道:“大理寺少卿彭曲,骁骑参领安仁,副护军参领穆聆风,你们也一起来。” 彭曲就是上回当众顶撞皇帝的礼部侍郎,撞了柱子却被裴子扬拦住的那个。靖武帝当时在气头上,回头就罢了他的官。可后来想到彭家乃是江南历经几朝的世家大族,在文人之中名望极高,靖武帝也只得咽下了这口气,又给彭曲安插到了看似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大理寺,不让他再回到礼部生事了。 却没有人想到世事无常,靖武帝遇刺的案子,彭曲竟然也要参审。 几人将高丽公主押至后院之后,在座的众人纷纷按捺不住,议论起来。 在这一辈皇子之中,除了今天大婚的裴子琅,就只有裴子扬一人娶了正妃。所以绯心没有妯娌可以坐在一桌,就与煜王妃、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坐在一起。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话难免随意了一些。 大公主裴洁生母早逝,乃是由恪皇贵妃亲自抚养长大的,和皇贵妃的女儿没什么两样。才一及笄,大公主就嫁给了绯心的大哥,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极佳。 大公主向来温和,此时也难免惊慌起来,握住绯心的手焦急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父皇他,他会不会有事!” 裴洁显然是吓坏了,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心冰凉。绯心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大皇姐莫要惊慌,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定然不会有事的。” 绯心这话自然只是说说,看高丽公主刚才那么一下,皇帝此时只怕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能不能挺过去还不好说。 但她的话显然让大公主镇定下来不少,双手颤抖得没有方才那么厉害了。 二公主在旁冷笑道:“我看这事八成是高丽人指使的。一定是因为子扬攻破了他们的皇城,杀了他们的王太子,高丽人怀恨在心,所以才假意让高丽公主前来和亲,实际上为的就是现在这么一刻。” 绯心不赞同地说:“若按二姐这么说,那报复的对象也应该是子扬啊,为何遇刺的却是陛下?” 二公主用一种“你还太嫩”的眼神看向绯心,寒声道:“子扬虽然是出征高丽的主帅,但他如今到底不是太子,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也动摇不了我大齐的国本。高丽人刺杀他只能泄愤,起不到什么实际上的作用,可若遇刺的是父皇,那可就不一样了……” 四公主年纪小,听了后便惨白着脸道:“那依二姐的意思,高丽人这是打算趁虚而入,再次挑起战争了?!” 二公主颔首道:“没错,而且我怀疑高丽人应当联合了其他国家,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很有可能是……蒙古!” 此言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面色十分难看。 她们这些人都是皇帝的亲眷没错,可说到底对皇帝有感情的可能也就只有年纪最小的四公主了。而出于靖武帝之前执意要立兰妃为皇后的缘故,四公主现在对皇帝也心生了许多不满。这份不满,还不至于要他命的地步。所以四公主方才还是非常担心靖武帝的伤势的。 可是现在,经二公主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之上。皇帝的安危在天下大势面前,好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大公主虽然年长,但最为柔弱,此时听她们这样分析,已经不由自主地掩面哭泣起来,眼中满是绝望。 在她嘤嘤的哭泣声中,却听一向性子软糯的三公主幽幽道:“二姐之言,恕我不能苟同。” “哦?”二公主挑眉道:“那三妹又有何高见呢?” 三公主吸了口气,勉力定下神,徐徐道:“二姐之前忙于准备婚事,并没有出席高丽公主举办的迎春宴。那天宴会上,我就觉得她十分反常,心里好像存着什么事情一样……” 二公主不以为然道:“三妹所言,岂不是正合了我的话?那个时候高丽使臣刚刚进京,正好方便了他们定下计划。” 三公主皱眉道:“可高丽人如果是假意和亲的话,为何不早早便交待公主行刺一事,非要等到公主到了大齐,事到临头才告诉她呢?” 二公主:“这……许是高丽人怕她沉不住气,会露出马脚?” “高丽公主的确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三公主道:“可她未免太沉不住气了一些,高丽人就是再蠢,也不该选择这样一个刺客。” “可她成功了啊。”二公主不容置疑地说:“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这么做,可她偏偏伤到了父皇,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三公主还要说话,就听煜王妃打断道:“好了,都别说了。事情真相如何,自有王爷和大臣们决断,我们只要安分守己,不要声张便是了。” 因着在场的几位公主,大公主是恪皇贵妃的养女,二公主也与皇贵妃走得很近,三公主四公主都是恪皇贵妃亲生,所以煜王妃既是她们的皇婶,又是她们的姨母。煜王妃一说话,几人便乖乖地噤了声,不敢多言了。 表面上来看,二公主的理论明显更占上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高丽公主在那场宴会上的表现太过奇怪了,绯心打心眼里更加赞同三公主的看法。 但这两种可能性带来的后果,都十分的糟糕。 若二公主说对了,那么高丽即将联合蒙古,从大齐的北面与东面对大齐两侧夹击。 皇帝伤势严重,昏迷不醒,大齐等于失去了领头羊。再加上由于前些日子立后一事,朝中闹得不可开交,现在的大齐简直就像是一盘散沙,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垮。 比内斗更可怕的,是被灭国。 若是大齐被外族所灭,那就全完了。 若三公主说对了,那么高丽公主行刺皇帝,就并非高丽人主使。这样就说明,在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默默地操纵着这一切。他们诱导着大齐怀疑高丽,想让大齐再次发动战争,将这天下的格局搅乱,闹得人心惶惶。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绯心与裴子扬等人想看到的。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就连内心十分厌恶皇帝的绯心都觉得,皇帝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有事。 毕竟她脚下所踩的土地,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是她独一无二的家。父亲从小就教她,人可以厌恶当政的政权,却不能不爱自己的国家。 绯心和千千万万的大齐子民一样,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厅里渐渐没有人再说话。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人们虽然饿,但都没有动一筷子,全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当日头开始西斜,这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候,裴子扬终于承载着万千人的希望,走了出来。47 ☆、第48章 第 48 章 迎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裴子扬轻描淡写地道:“诸位可以先行回府了。” 立马有人站了出来,问:“皇上怎么样了?” “高丽公主可招认了主谋?” “大齐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 裴子扬静静地听着众人接连发问,并没有回答。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有留给他说话的余地。 等人们宣泄出了心中的不安,都安静下来之后,裴子扬方才答道:“父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静养。诸位归家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当自有分寸。” 尽管大家还是揣着满肚子的疑惑,但能够回家总是一件好事。众人纷纷答应下来,陆续离开了二皇子府。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裴子扬才发现来参加婚宴的两个姐姐和几个弟弟妹妹都并没有离开。想来也是,不管皇嗣们同皇帝的关系如何,生父遇刺,他们总是该比外人上心一些才是。 二皇子还在后院守着皇帝,没有出来。三皇子至今还未从立后的打击中走出来,只是在旁默默的候着,不置一词。如果不是大家都留在这里的话,只怕他早已走了。 四皇子是容淑妃的儿子,淑妃虽为人强势,但她这个儿子却是胸无大志,向来不爱出风头。 五皇子倒是想说话,可是他和裴子扬的关系早已尴尬至极,连搭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至于六皇子,从小他的生母楚皇后就给他灌输一种思想——裴子扬是他最大的敌人。现在皇后不在身边,六皇子自然不会主动同“敌人”说话了。 因此一时之间,皇子们集体缄默。倒是几个公主,都与裴子扬关系极好,一个个的主动上前问起了情况。 大公主道:“子扬,父皇当真无碍了吗?那一刀刺得太突然,伤口好像很深……” 裴子扬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二公主横空插了一句,“究竟是不是高丽人主使的?” “清儿!”大公主责怪地望了二公主一眼,“父皇都这个样子了,你还管什么高丽人不高丽人吶?父皇的安危要紧。” 四公主不耐烦听她们吵,直接问向裴子扬,“大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裴子扬无奈地笑了笑,“好了,都别急,你们听我慢慢说。高丽公主并非练武之人,那一刀只是胡乱捅的。看似凶险,但好在并未伤及要害,因此父皇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安心静养。现在不适合让你们探病,所以大家先回宫等消息吧。” 他们都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裴子扬说的应当是真话。可这些裴家人听说靖武帝没事的消息,却是有的放下了心,有的皱眉不语,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裴子扬都这么说了,他们当然不敢再打扰皇帝修养,纷纷告辞回宫了。二公主还想追问幕后主使一事,但刚才她问得那么直白,裴子扬都没有回答,想必是不方便说。二公主就是再心急再好奇,也只得暂时按捺下来。zy 等几位皇子公主都回了宫,这下子大厅里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空了下来。只有绯心还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他。 裴子扬勾唇一笑,笑容里满是疲倦和无奈。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张开了双臂。绯心会意,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还贪婪地搂住了他的腰。 “累坏了吧?” “还好。”裴子扬的下巴轻轻地在她头顶蹭了蹭,倦然道:“我们也回家吧。” 绯心问:“唔,你就这么走了,没关系吗?” “我若不走,才是有关系。” 绯心见他神色凝重,也不再多问,两人相携离府。等到了门口,裴子扬却并没有立即上马车,而是左右看了看贤王府的上百名护兵,淡淡地说:“都撤了吧。” 裴子扬一声令下,护兵们齐声领命,在护卫队长的带领下整齐划一的离去。 夫妻二人正要离开,就听后头有人叫道:“贤王殿下留步!” 两人回头看去,还当是谁,原来竟是穆聆风。 裴子扬也不问他为什么叫自己,直接道:“跟在后面。” 穆聆风“诶”了一声,利落地爬上马,跟在二人的马车后面。 直到两人被隔绝在马车这方小天地里了,绯心才敢放心地问:“到底怎么样了?” 裴子扬看她一眼,沉声答道:“出大事了。” 绯心心中咯噔一声,“你,你别吓我……” “这回我真不是吓你。”裴子扬握住她的手,极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来,可那样熟悉裴子扬的绯心看得出来,裴子扬此时也有几分紧张。“高丽公主一开口就说,是我指使她这样做的。” “什么!?!”若不是马车狭小,绯心只怕就要惊讶得跳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信口雌黄?!” 裴子扬等她冷静了一会儿,才道:“我们中了人家的圈套了。在当时的情况下,皇叔不出面,就只有我来挑大梁。可是我出了头,事后消息若流传下去,只怕更加授人以柄。” 绯心着急得过了头,突然指责起煜亲王来,“真是的,煜皇叔当时怎么不出面啊!他要是站出来稳定大局,也就不用牵涉到你身上了。” “心心,”裴子扬看着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不能怪皇叔,毕竟他曾经和父皇竞争过皇位,身份敏感。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自然不能轻易出头……” “你啊!”绯心焦急地握住他的双臂,心疼至极,“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永远都为别人说话,就不能考虑考虑你自己?” “我考虑过了,所以我必须撤出此案避嫌。”裴子扬见她还是惊惶不安的样子,只好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你放心,高丽公主后来又改口了。” “啊?”绯心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说话间的功夫,贤王府已经到了。裴子扬含笑道:“走吧,你若想知道,就来书房听我和聆风说话。” 这么大的事情,绯心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了。一回到贤王府,两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茶水都没喝一口,就和穆聆风一起进了书房。 裴子扬有些乏了,就对穆聆风道:“聆风,说给你嫂子听。” “是。”穆聆风应了一声,开口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才开始审,高丽公主就说是子扬指使她刺杀皇上的。她这一招可把我们给整懵了。要说以子扬的人品性情,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杀君弑父的事儿呢?我们就都不信啊!” 裴子扬嫌弃地看他一眼,“说重点。” “好好好,我说。子扬你喝两口水。”穆聆风狗腿完了,继续道:“别说,令尊不愧是刑部尚书,三言两句就问出了破绽。左大人直接问高丽公主,贤亲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高丽公主答,为了当皇帝。左大人又问,贤亲王为何选你行刺,你二人并不相熟,贤亲王为何偏偏信任于你?” 说到这里,穆聆风特意卖了一个关子,“嫂子,你猜那高丽公主怎么回答?” 绯心凉凉道:“她该不会说,她在来大齐的路上和裴子扬两情相悦,私定终生了吧?” 穆聆风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嫂子你……你怎么知道?” 绯心支着下巴,想了想又说:“唔……想来我爹又会问,那为什么贤王当众拒婚了呢?高丽公主答……因为他们想掩人耳目,方便行事?” 穆聆风嘴巴张得老大,就怕把“震惊”二字写在脸上了。他扭头看了裴子扬一眼,又看向绯心,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神,实在是太神了,嫂子你简直是料事如神!” 绯心却没当回事,淡淡地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按照我对我爹的了解,他一定会这么问的。要是我来审案,我也会这样逼出她的破绽。” 穆聆风摇摇头,“可是我就想不到啊!” “那可能是我话本子看得多,比较有灵感吧……” 裴子扬见他二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顿时十分不满。他抬脚轻轻踢了下绯心的鞋子,没好气地说:“喂,这会儿又不关心你们家爷的死活了?” 绯心看着自个儿新做的月牙色绣花鞋上那一块明显的污痕,恨不得把裴子扬的脑袋揪下来当蹴鞠踢。她用一种“等聆风走了你就跪下来给我擦鞋”的眼神回视着裴子扬,轻哼道:“你不是都同我说过了吗,高丽公主后来改口了。既然如此,不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嫂子,不是这样的!”穆聆风在旁道:“后来左大人又追问了高丽公主一些细节,她都没有回答上来,吭哧了半天,最后又说是她自己想要刺杀皇上的,为的是给死去的高丽人报仇。可她已经有了先前的那番说辞,又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那么在有些人看来,可能有些她是为了子扬顶罪的意思……” “简直荒谬!”绯心怒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一个刺客的话,你们也能当真?” “自然是不能当真的了。好在在场的大多心向子扬,大家都不会声张出去的。”穆聆风担忧道:“只是高丽公主和高丽使臣已经分别被押送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大理寺卿? 绯心想了想,好像觉得她曾听人说起过这个人。 “就是楚皇后的父亲。”穆聆风一咬牙,道出了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剧透一下吧,不用担心,文案上的一朝天翻地覆,不是这里 ☆、第49章 第 49 章 绯心心中一沉,默然半晌,缓缓道:“想必这又是他们的圈套了吧。” 穆聆风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楚皇后一党与我们向来水火不相容,他们设计陷害子扬,我并不感到意外。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何高丽公主要搅这趟浑水?刺杀皇上,只会挑起两国的战争,而现在的高丽早已不堪一击。” 绯心闻言看了眼裴子扬,见裴子扬也在深思,她试探地说道:“会不会……高丽公主也是被利用的?” 两人听了都是一怔,齐齐看向绯心。 “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也是瞎猜的。”绯心摆摆手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裴子扬竟认真道。 穆聆风一拍大腿,口中也道:“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从高丽使臣的反应上来看,他们似乎完全不知情。很有可能是高丽公主被人蒙蔽,才会做下此等糊涂事。” 绯心追问道:“高丽使臣怎么说?” 穆聆风:“他们坚称全然不知此事,刺杀皇上乃是公主的个人之举,与他们无关。” 尽管绯心与高丽公主完全处于不同的立场,可当她听到高丽使臣竟这样撇清自己的时候,还是嘲讽地一笑,“这高丽的公主当得也真是没意思,明明生为金枝玉叶却要千里和亲委曲求全,在外头出了事也没有人给她做后盾,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 裴子扬挑眉道:“听你这话,倒还有几分同情她了?” 绯心摇摇头,否认道:“不,她做出此等糊涂事,落到这般下场也是自讨苦吃。我只是——看不起高丽人罢了。” 裴子扬浅浅笑了一下,说:“没错,高丽使臣为了表明清白,甚至主动要求诛杀公主。” 穆聆风鄙夷道:“也亏他们做得出来。先前打仗的时候,高丽人还到处宣扬他们有什么民族气节,真是可笑。” “算了,不说他们。”绯心蛾眉微皱,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子扬落入他们的圈套。子扬避嫌是对的,可我们——聆风,咱们得想办法查案。” 穆聆风:“可人都已经移交了大理寺,咱们要查,怎么查?” “就从高丽公主入手。”绯心菱唇紧抿,边思考边道:“刑部和大理寺多少有些渊源,我爹应该能想办法让我们见到高丽公主。实在不行,大理寺少卿彭曲应当也会帮忙,他可是最讨厌兰……讨厌楚皇后的了。” 穆聆风正要答应,却听裴子扬在旁道:“心心,你要亲自去审高丽公主?” “嗯!”绯心坚定地说:“出事前我就有一种直觉,当时我没有相信。而现在,我又有了更强烈的直觉——高丽公主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可是这样做很危险。”裴子扬不放心地说:“高丽公主刺杀天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她这样的重犯,定会严加看守……一旦你贸然潜入,只怕会中了对方的圈套,到时候不仅是我,就连你和岳父大人也会被牵扯进去。” 绯心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裴子扬说得全都没错。是她太冲动了,只急着想要帮裴子扬洗清嫌疑,却没想过敌方会不会也利用她的心理,为她和左家设下险境。 “你先不要心急。”裴子扬分析道:“这样的大案子,大理寺一时间肯定不好轻易定案。等初审过后,嫌犯们就会被关到刑部。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去见她也不迟。” “好,我听你的。”绯心答应下来,看向裴子扬。她的眼神里满是坚定,好像在说——这一次,就让我来守护你。 与此同时,二公主的马车抵达安府。 方才从二皇子府出来后,她没有与三公主四公主结伴回宫,而是第一时间来找安仁。安仁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让门口的小厮直接领她进去。 一进门,二公主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这就是你要延迟婚期的理由?为了筹备如何刺杀我父皇?” 安仁淡淡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还望公主慎言。” “少在我面前装蒜了,难道不是你们唆使高丽公主这么做的?”二公主冷笑道:“说罢,你们这一环套一环的,是想做什么?” 安仁虽是武将,却爱好风雅。忙了一天过后,他刚想煮壶好茶放松一下,就迎来了二公主这位不速之客。他心中不耐,脸上倒是未曾表现出来,仍是优哉游哉地泡着茶。 “公主坐下说话吧。” 二公主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后,慢腾腾地在安仁对面坐了下来。 安仁将煮好的茶水倒了一杯,率先递给二公主后,抬眸问道:“公主是怪我危及圣上安危吗?” 二公主果断地摇头,“我是气你擅自做主,推迟我们的婚期,又瞒着我做出这样的事。” 安仁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上二公主鬓间的一缕发丝,原本一脸怒容的二公主立马羞红了脸。 安仁道:“这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没办法,皇后认为你与贤亲王他们走得太近,还是信不过你。” “哼,那个贱女人,本公主也用不着她信我。”二公主不忿地说:“安仁,难道你们安家真的就要受她掣肘一辈子?” “当然不会。”安仁手中捧着青花缠枝纹茶盅,慢条斯理地说:“事实上这次行动,正是因为我们对楚皇后有所不满,才会配合她行事。” 二公主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若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皇后现在生怕贤亲王会坐上太子之位,为了东宫的那个位置,她已经丧心病狂了。”安仁解释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顺水推舟,推她一把。事情若是败露,就把楚皇后推出来顶罪。” 二公主向来厌恶楚氏,听安仁这么说,她的气已经消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若是没有败露呢?皇后倒是称心如意了,对安家又有什么好处?” 安仁不答反问:“公主想想看,您不觉得皇后其实十分愚蠢吗?” 二公主虽然讨厌楚氏,但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楚氏是个十分善于钻营的女人。见安仁这么说,她不禁有几分奇怪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她乃平民出身,家族势力单薄。上无叔伯,下无兄弟,只有一个没什么大本事的父亲,因为她的缘故才坐上了如今的位置。可以说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可她现在为了让六皇子早日继位,竟然想要弑君。” 二公主明白了,“你是说,如果父皇驾崩,你们这些人就都不会再听楚皇后的了?” “自然如此。”安仁颇有几分倨傲地说:“我们安家乃是世家大族,怎么会被她一个小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皇后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说是六皇子登基之后,就让我们安家辅政。可她这样一个狡猾的女人,我们又怎么能信任她呢?” “没错,”二公主颔首道:“依楚氏的性格,等六皇子的位子坐稳了,她就会想办法垂帘听政,排挤安家,甚至变本加厉的打压。” 安仁笑道:“所以说啊,我们安氏从一开始效忠的就不是这个女人,而是——二皇子殿下!” 二公主闻言沉默良久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子扬呢?” 提起裴子扬,安仁神色微黯,有几分不自然地说:“贤亲王若为帝,的确会是一位难得的圣明君主。可拥护他的人太多了,反而显不出安家的功劳。只怕大皇子登基之后,我们安家又要继续消沉下去了。” 二公主叹道:“我明白了。” 安仁犹豫了一下啊,伸手握住了二公主的手,承诺道:“公主,只要您不把这些事情声张出去,安仁还是会如约娶您进门。” 二公主深深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安仁,你可不要负我……” 安仁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就这样,高丽公主及使臣被押往大理寺审理了一天一夜。由于高丽公主前后供词不一致,十分可疑,大理寺卿一时间也无法做决断,只好把人送往刑部,暂时关押起来。 绯心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乔装打扮,在左晖的安排下混进了天牢。这一次她戴的人皮面具极好,乃是二公主为了还她人情特意精心制作的,除非她自己主动揭下面具,否则没有人能识破她的真容。 绯心一路来到高丽公主的牢房,正要说话,就见高丽公主突然张口欲叫。绯心本能地冲上前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力气,竟能将比她高大上几分的公主钳制住。 高丽公主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安地看着她。 绯心沉声道:“别声张,我不会伤害你的。答应我就眨眨眼,好吗?” 高丽公主连忙眨眼。 结果等绯心松了手,她又要叫。这一下绯心不耐烦了,直接掏出了一把小刀。 神奇的是,当高丽公主见到那明晃晃的刀光后,反而不叫了。 她冷静下来,警惕地望着绯心,口中问道:“你是高丽人吗?” ☆、第50章 第 50 章 绯心将计就计,没有说话。 高丽公主以为对方这是默认了,于是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从我收到父王的信,我就知道这一次我一定难逃一死。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死在高丽人手上……” 信? 绯心眉梢一挑,有些意外。 难道这次的刺杀,当真是高丽王策划的? 绯心试探道:“公主在说什么信?” “就是父王让人带给我的啊。”高丽公主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还不及绯心回答,高丽公主便道:“也是了,你不过是一个杀手,又怎么会知道内情。” “公主错了。”绯心摇头道:“高丽王没有给你送过信。” 高丽公主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惊讶地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不是父皇让使臣带给我的吗?” 绯心追问道:“可是使臣亲手将信交给你的?” “是……吧?”高丽公主不确定地说:“那使臣我也只见过一两次。不过父皇的笔迹我还是认得的。” 绯心听她这么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既然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公主,做事怎么会这样冲动,这么不经大脑?笔迹向来是最好模仿的东西,至于送信的人,她都不熟悉,竟然就敢轻信,实在是太草率了。 “那信在哪?” 高丽公主正要开口,突然警惕地望着她,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绯心能问出这么多,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她也不再隐瞒,将面具揭了下来。 高丽公主吃惊得指着她道:“贤、贤王妃?!” “嘘,小声一点。”绯心将她拉到牢房内侧,低声道:“公主,我记得迎春宴上你就有话想对我说,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你可以说个明白了。” “不,来不及了。”高丽公主苦笑一声,心乱如麻地说:“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是逃不过一死的了。” “你又错了。”绯心摇头道:“你可以死,但你不能死得毫无价值。公主可知,若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了,遭殃的会是谁?” 高丽公主不假思索地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能牵连到谁?”说到这儿,她突然有几分心虚地说:“虽然我按照父皇的意思指认了贤亲王,但我后来良心发现,已经改口了呀。” “我说的不是子扬,而是你高丽的百姓。”绯心轻轻眯了眯眼睛,脸上的表情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你当真以为大齐会相信你的说辞?对于主战派来说,高丽公主刺杀大齐天子,这可是再合适不过的出兵理由了。依公主所见,高丽经过了上一次的战争之后,还能再幸存下来吗?” 高丽公主被她说得后背发寒,惊慌失措地低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可,可事到如今,我又怎么可能脱罪呢?” 绯心道:“你当众刺杀皇上,自然是难逃一死。可在此之前,你必须想办法给高丽脱罪。否则你的亲人,你的子民,都会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葬身黄泉。” 高丽公主听她说得这样可怕,不禁浑身发抖。她鼓起勇气拉住绯心的衣角,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王妃娘娘,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其实我办那个迎春宴,就是为了见你。我也不想陷害大皇子的,我,我也是没办法……” 绯心问:“既然当初你有心见我,那我后来折返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高丽公主无奈道:“那不是因为二皇子来了吗?他虽然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甚至很讨厌我。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好让他知道。” “那你怎么就敢信任我?”绯心实在是奇怪,她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算得上是情敌,真不知道高丽公主是怎么想的。 只见对方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信任贤亲王的人品。我知道他虽然是征讨高丽的主帅,但他是全天下最不想打仗的人了。他若知道了,一定会帮我想办法的……” “你倒是了解他。”绯心凉凉地说了一句,也顾不上争风吃醋,抓紧时间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那封信现在在哪里?” 如果能找到证物,就有机会发现对方的破绽。 高丽公主摇了摇头,后悔地说:“父王在信上说,让我看完后就把信烧掉,这样比较安全。” “什么父王?你还不明白吗?”绯心冷静地说出事实,“你一定是叫人给蒙骗了。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你父王写的,而是有人仿造的。” “仿造?”由于太过吃惊,高丽公主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怎么可能呢?但是,就算信可以仿造,人又怎么解释?” “很简单,有两种可能。其一,你们的使臣被有心人收买了。其二……”绯心举起她刚刚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道:“就是有人易了容,乔装打扮成了使者的模样。” “那现在怎么办呀!”高丽公主也急了,“人证物证都没有了,让我怎么辩解?还有,到底是谁想出这种阴毒的计策害我,害贤亲王,害高丽?” 绯心淡淡道:“我若说是楚皇后,你可相信?” “楚皇后?可她为人温和亲切,待我又极其周到。”高丽公主微一迟疑,抬眸看她,“我虽然来大齐不久,但也知道楚皇后与恪皇贵妃不和,还想让六皇子做太子……” 绯心被她气笑了,“你都沦落到这般地步了,我又何须诳骗于你?没错,我们贤王府和左家是与楚氏不和,但这件事情不可能是我们策划出来的,不然那封信上为何要你将罪责推到子扬身上?” 高丽公主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赧然地挠了挠头发。 眼看着高丽公主这边已经套不出什么话了,绯心不打算再拖延下去,就要离开。临走之前,她郑重交待高丽公主,“我会交待我爹不让刑部对你用刑,但若他支撑不住,有人对你用了刑,你也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要胡乱说话。大齐比高丽复杂的多,你说错一个字,就有可能害死无数无辜的人。” 高丽公主这时候才想起来害怕似的,瑟缩道:“我,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把贤亲王牵扯进来的。” 绯心点了点头,正要走出牢房,就听身后扑通一声,竟是高丽公主朝她跪了下来。 只见昔日里明艳如同骄阳的少女,毫无脾气地跪在绯心面前,还重重地朝她磕了一个响头,哀求道:“王妃娘娘,过去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帮帮我们高丽,千万不要让高丽因为我一人的缘故灭国!” “我知道了。”绯心虽然没底,但看她实在可怜,还是答应了一声。 其实在目前的状况下,别说救高丽了,就连把裴子扬完全撇清都十分困难。她心里不是不怨高丽公主的,可绯心知道,她更应该恨的,是策划这些阴谋诡计的背后之人。 此时此刻,全天下的人都在关注着两件事。一个是刺杀大齐皇帝的主谋到底是谁,另一个,则是皇帝到底是真的平安无事,还是已经要不行了。 如果皇帝就这么死了,又会是谁来继位? 若论能力,自然是大皇子贤亲王无疑。可若论身份,现在有了皇后,那么皇后的儿子就是嫡子…… 靖武帝若知道他人还没死,就有人在背后猜疑新君的人选,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要被活活气死。 皇帝昏迷的这些日子里,诸位皇子轮番在乾元殿内悉心照料,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差错。自打出事以来,裴子扬夫妻两个全都忙得团团转,都在为这两件天下瞩目的大事奔波,没有一个人能睡个安稳觉。 与他们的辛劳相比,刚刚搬出宫的二皇子则显得悠闲许多。 出了这样的事情,高丽公主这个皇子妃他自然是不用娶了。按理说没有封王的皇子,就只有大婚后才能搬出宫居住,可婚事暂停的裴子琅还是选择了住在自己新建成的府邸中。 这一日二皇子从宫中出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又补了一觉。等到中午该用膳的时候,下人进来告诉他,说是二公主殿下来了。 裴子琅筷子不听,淡淡地说:“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便见一身绛紫色华服的二公主款款走来。她摘下风帽,将外套递给下人,洗了手后便不见外地坐在了裴子琅身边,喊人添一副碗筷。 二皇子问道:“今日不是轮到你侍疾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哦,皇后说我要大婚了,让我忙自己的事情去,不用在父皇榻前守着。” 裴子琅勾唇一乐,“皇后倒是挺关心你。” 二公主不屑地说:“她哪里是关心我啊,不过是怕我把安家策反了,向着你大哥和左家罢了。” 二皇子幽幽一笑,看向她道:“你会吗?” 裴清愣了一下,连忙道:“怎么可能,我马上就是安仁的女人了,自然是与安家一条心。” “嗯,那就好。”二皇子没再多说什么,拿起了筷子准备吃饭。 或许是因为这里就是皇帝出事的地方,二公主总觉得二皇子这府宅空荡荡的,透着几分阴森。她忍不住问道:“子琅,你怎么不搬回宫里住呢?照顾父皇也方便。” 裴子琅笑了笑,放下碗筷,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虽说这正妃娶不成了,但我答应了绯心,还要娶侧妃呢。” 作者有话要说:期待你们的留言~ 每多一条留言,多一分更新的动力~什么都好,真哒 ☆、第51章 第 51 章 二公主抬眸,斜睨了他一眼,问,“是钟家的那个姑娘?” 见裴子琅点头,二公主又道:“那安家的大姑娘呢?” 裴子琅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反倒调侃起二公主来,“你还没嫁到安家呢,这就开始替小姑子筹谋了?” 二公主道:“我不也是为了你好。说到底你和安仁安信的关系可都不如子扬亲,你若不娶他们的妹妹,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帮你吗?” “二姐放心,我心中有数。”裴子琅客观地分析道:“依如今的情形,安家的大姑娘还不一定愿意嫁我。倒不如等我封王,有了些苗头再说。” 二公主默了默,似是想到了自己,长叹一声,“你们男人和我们女人就是不一样,在婚事之上,总是那么游刃有余。” 裴子琅怎么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先前安仁一直不肯向皇帝求亲,就是在拿婚事吊着二公主,逼她在裴子扬和心上人之间做出选择。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数,恰如安仁是二公主的劫,裴子琅的劫难,就是绯心。 二公主想到这里,也幽幽地说:“不过你对绯心还真是痴心一片。娶她那个病怏怏的表妹,对你明明没有什么好处,你还是愿意帮忙照顾她,实在难得。” 裴子琅笑了一声,摇头道:“二姐你可千万不要夸我。我这个人忘恩负义,寡义廉耻,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我很清楚,我将要对绯心做的,比任何人都残忍。”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是喜欢她的,将来也不会亏待她……”二公主这么说,似是在劝慰二皇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裴子琅苦笑道:“可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现在又是贤王妃,是皇长孙的母亲。如果没有我,她一定会稳坐太子妃之位,然后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后,太后……可我现在,却要亲手将她从云端上拉下来,让她从人生的巅峰跌落至谷底,只为了得到她的人……” “我好自私,对不对?”裴子琅看着二公主,像个求知欲浓厚的孩子般渴望着她的答案。 二公主又能如何回答呢?她已经和裴子琅站在了一路,说他自私,那她自己又是什么? 她只能道:“不,子琅,你争夺皇位是为了天下百姓,因为你比子扬更有手腕,更有能力,只不过父皇从来都没给过你展现自己的机会。至于绯心,既然你欠她一个皇后之位,将来等你坐稳了皇位,还她一个后位不就是了?” 裴子琅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欣喜地笑了,“二姐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的没错……” 这边姐弟二人互相安慰着彼此荒芜的内心,贤王府那里,绯心正在对着二公主送她的人皮面具发呆。 下午裴子扬从宫中回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副呆呆的样子。裴子扬笑了下,从背后搂住绯心,贴着她的耳朵说:“想什么呢?” 绯心顺势靠在他身上,懒懒地说:“在想高丽公主的事。” “有什么新进展吗?” “我爹顶不住大理寺卿的压力,让他们对高丽人用了刑。” 裴子扬微微皱眉,“楚皇后那边到底想要做什么?” 绯心分析道:“刚开始他们想要利用高丽公主对付你,可惜证据不足,高丽公主后来又改了口。这件事情事已至此,应该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裴子扬道:“可……” “可高丽还是洗不清嫌疑。”绯心抬眸看向裴子扬,两人心意相通,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恐怕楚氏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你,而是刺杀陛下,伺机开战,搅合得天下大乱!陷害你,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成或不成,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裴子扬颔首道:“我也这么认为。如果说这场局是专门为我策划的话,那么纰漏之处未免太多了。就说高丽公主那边的证词,他们也应该策划好才对。看来他们只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其真正的目的,还是发动战事。” “如果陛下身亡,朝廷在这个时候开战,你就是最为合适的主帅人选。等把你支出去之后,立皇后嫡子为新君,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绯心冷笑道:“只可惜陛下没有死,事情被拖了下来,恐怕是让楚氏他们失望了。” 裴子扬叹息道:“父皇为了楚氏,不惜得罪满朝文武大臣,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依我所见,就算父皇醒了,把证据都摆在父皇面前,他也不会相信此事乃是皇后策划的。” 绯心敏感地抓住了关键信息,忙道:“怎么,陛下要醒了吗?” “太医说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了。”裴子扬黯然道:“只是……父皇这次遭受重创,就算苏醒过来,只怕也难以恢复如常了。” 绯心倒是觉得这样最好,但碍于靖武帝是裴子扬的父亲,她到底是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裴子扬见绯心太过忧虑,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一切等父皇醒了自有定夺。你放心,如果他受楚皇后挑拨执意主战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劝说父皇的。” “如果陛下醒了,那么楚皇后在这个时候主战,似乎也没那么大的意义了。”绯心却完全没有放松下来,还在想着如今的形势,“你逆着陛下的心意行事,反倒如了楚氏的意。在我们如今这个位置,还是慎重些行事才好,不然随时都有可能中了对方的圈套。” “夫人所言极是。”裴子扬一表正经地说着赞同的话,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往日里的油腔滑调。“这些天我常与皇叔打照面,他倒是教了我不少的东西。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要顶撞父皇。” 绯心淡淡地笑了一下,“这倒像是煜皇叔的作风。他还教了你些什么?” 裴子扬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给两人分别倒了杯热茶,“皇叔还说,父皇的性格温和,但骨子里很固执,不喜欢别人和他对着干。他要我学着做一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做一个真正的贤王。比如斗酒啊,赛马啊,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再做了。” 绯心噗嗤一笑,眼波轻轻地扫过裴子扬年轻英俊的脸,“那不得憋死你?” “可不是吗。所以皇叔的话,我只能尽量去听,能不能做到还两说。” 裴子扬见绯心笑了,心里终于轻松了一点,“行了,别想了,你去睡一会儿吧。”说着他就要拿起桌上的那张人皮面具,帮她收起来。 绯心连忙按住他的手道:“诶,等一下,子扬。我刚才还没说完。” “怎么了?” 绯心:“刚才我有说过,大理寺卿给高丽使臣用了刑。在严刑逼供之下,他们仍旧没有招认。看来高丽使臣并没有被皇后收买,不然做做样子早就该招了。” “所以……?” 绯心拿起那张人皮面具,眼神有几分放空地说:“高丽公主曾经提到,信是使臣亲手交给她的,但那人她也仅仅有过一面之,并不能确定是不是使臣本人。所以很有可能,对方是易容成了使臣的样子……” 裴子扬心头一跳,颔首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绯心弱弱说道:“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二姐会易容术……” 裴子扬闻言一愣,然后笑了一下,“这天底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了,楚氏如果当真想要用此招数,也不一定非得找二姐才能做到。” “是这样没错,但是子扬,你记不记得你刚从高丽战场回来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什么?” “嗯?” 绯心神色凝重地说:“按照你的分析,与我们同去江浙的人里应当没有内鬼。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所有人都在骗我们!” 裴子扬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本能地否认道:“怎么可能?!” “我也是觉得不可能,所以自打那次之后,就没有再胡思乱想,怀疑身边的人了……可往往最不可能的事情,反而是最大的可能。”绯心道:“我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做什么,但子扬,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裴子扬没有敷衍,显然是听进去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记得了。” 吐出心事之后,绯心终于松了口气,进屋午睡去了。她见裴子扬脸色不大好,还不忘拉着他一起,两人好好地补了个眠。 等绯心醒来时,发现裴子扬已经不在身边了。他向来忙碌,她也没有多问,直接去了小世子的屋子里照看儿子。 可等日头落山,天色擦黑之时,裴子扬还是没有回来,绯心就有几分心急了。今天晚上应当是三皇子负责照顾皇帝,裴子扬不该这么晚回来的呀? 她连忙找了个人去打听,结果那小厮还没出贤王府,裴子扬派来的人就回来了。绯心这才知道,原来是宫里头出了大事——皇帝醒了! 饶是下午已经听裴子扬提起过皇帝可能会醒,绯心还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在天下大计面前,她也顾不上自己对皇帝的个人看法了。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绯心长长地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她又担心起来——皇帝苏醒之后,会怎么处理高丽公主刺杀一案呢?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进入下一个副本,走向男主的人生巅峰 ☆、第52章 第 52 章 当天晚上,裴子扬一夜未归。 绯心说不担心是假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遇到事情就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了。绯心明白,身处于她这个位置上,最不该做的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所以她一直在宽慰自己,裴子扬只是因为时候太晚了,被靖武帝留在了宫里过夜,而不是被皇帝当成疑犯扣押了下来。 不过让绯心有些意外的是,天刚刚亮,叶熙忽然过来找她。 绯心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早就免了这两个侧妃的请安礼。叶熙在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事要同她说的了。 果然,叶熙行了礼后,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妃娘娘,叶熙听说王爷一夜未归,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才冒昧前来打扰您……不知王妃这里可有什么消息?” 其实比起张牙舞爪的叶纯,绯心向来对不动声色的叶熙多出几分忌惮。因为叶熙其人和她们的姑祖母叶太后、还有如今的楚皇后十分相似,都是那种看似娇弱,实际上非常不好对付的女人。 绯心稍加思索后,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天刚刚亮,只怕有什么消息,也要过一会儿才能传出来,你先回屋歇着吧。” 叶熙失望地垂下头,低声道:“妾身还以为恪皇贵妃消息灵通,王妃或许知道什么也说不定……还是……还是……”她抬眸哀怨地看了绯心一眼,“还是王妃不愿意告诉叶熙?” 绯心不是男人,可不会吃她这一套,仍旧淡淡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当真对宫内的情形一无所知。再说了,如今凤印在楚皇后手中,我姑姑闭门养病多时,又哪里说得上是消息灵通?侧妃若想打探消息,还不如走一走皇后和叶太后的路子,也好过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自打立后旨意一出,群臣反对无用之后,恪皇贵妃便心灰意冷,称病不出了。 她也不等皇帝派人来索要,直接把凤印交了出去。不是她好欺负,而是皇贵妃最后的骄傲告诉她,靖武帝的这个皇后,她不稀罕!与其等人来抢,倒不如她先把凤印丢了,也算留住一点最后的尊严。 后宫的事情,她更是一点都不管了,干脆关起宫门,做了个富贵闲人。不是皇贵妃心大,实际上她心里头也气得要死。以皇贵妃的心性,若不是因为她身后还有一个左家,还有靠着裴子扬和绯心翻盘的希望,她也一定会像景妃一样,宁愿慷慨赴死,也不愿受此等侮辱。 总之,靖武帝这个皇后一立,不仅把前朝的大臣们给戏耍了一番,后妃们也是满心的不满。刚毅者如景妃苏氏,干脆上吊自尽。不服者如恪皇贵妃,如礼嫔,干脆都纷纷闭门不出。搞得楚氏连做上皇后的喜悦都感受不到了——妃子们死的死,称病的称病,还有谁来听她的号令? 也就只有容淑妃脾气好,仍旧时不时地与皇后说说话,谈谈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怪淑妃有这份气度,毕竟容家是世家大族,不管皇后是谁,甚至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容家都会屹立不倒。 闲话不提,且说叶熙在绯心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后,便讪讪地离去了。 看着叶熙的背影消失之后,如兰低声问道:“小姐,您真的不求皇贵妃打听打听吗?王爷可一夜都没回来了。” 其实恪皇贵妃私下里还是会与绯心这些娘家人有往来,只不过是低调了许多。 绯心按着狂跳的心口窝,笃定地说:“不必。我觉得没事。” “没事?”如兰哭笑不得,“您不会又是凭着直觉才这样说的吧?” 绯心摇了摇头,“不是。你看昨晚,陛下醒来之后,子扬还有余力让人回来报信,就说明陛下暂时并没有把他怎么样。他有可能是在忙于照顾陛下,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但他的安危应该能够保障。” 如兰身为绯心的贴身侍婢,自然知道王爷王妃的感情有多好,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像别的主母的陪嫁丫鬟一般给裴子扬做通房。此时她担心裴子琅,也只是站在绯心的立场上。 听绯心这么说,如兰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道:“但愿如此。” 绯心:“子扬也不是第一次不回来睡了,且再等等看吧。白日里若还没有消息,那我就一定要有所行动了。” 她哄着孩子,一不留神的功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宫里终于传出消息。 这消息还不是裴子扬派人传回来的,而是宫里头来了公公,要颁圣旨。 绯心闻讯连忙穿戴妥当,并让奶娘收拾好小世子,抱着裴澈一并来到院中。 只见裴子扬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满脸的疲惫,好像一夜都未合眼的样子。绯心又惊又疑,心疼不已。但此时面对手握圣旨的宦官,却是不好多言。 不多时叶熙和叶纯也身穿侧室礼服,跪在二人身后。贤王府上上下下,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道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圣旨。 靖武帝的年号中虽有一个武字,但他本人文不成武不就,若要严格说起来,实际上更偏文。所以按照他的风格,拟旨的官员将圣旨也写得辞藻华丽,长篇累牍。 绯心仔细听完,很快筛选出两个重要的信息。其一,皇帝加封裴子扬为兵部尚书。其二,皇帝因身体缘故,近期难以上朝,故命裴子扬代为监国理政。 裴子扬身为亲王,原本便位列一品。现今他又身加正一品兵部尚书之职,还得圣上金口玉言,监国理政,可谓显赫至极。 可以说他离太子之位,如今只有一步之遥了。 一听说皇帝不是责罚,反而是这样的封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绯心亦然。但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从容地送走了颁旨的公公,才挽着裴子扬回里屋。 他困得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床上,可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强撑着洗漱。 以往绯心赖床,都是他帮她擦脸,今日却是角色倒换,由绯心执着一方温热的帕子,在他脸上胡乱作为。 裴子扬:“嘶……好烫!” “哪有?”绯心话虽如此,却是疑惑地收回了手。裴子扬瞅准时机,一把将她勾住,吻了上去。 她初时抗拒,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很是很快便溺毙在他强势又温柔的亲吻中。刚开始的那一下,反倒像是打情骂俏似的欲拒还迎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榻上,等绯心发觉他想要做什么事,终于忍不住在他胸口一推,娇声道:“一晚上没睡,还有力气吗你?” “看不起我?”裴子扬一挑眉,又要凑上去亲她。绯心又推了一把,他才不闹了,拐着她躺在床榻上,两人说起了话。 “到底什么回事?”绯心忍不住好奇地问:“陛下不知道高丽公主曾经指认过你的事情?” 裴子扬摇摇头,“刚开始的确不知道,不过后来,我把什么都和父皇说了。” “不是吧你?”绯心惊讶道:“还有你这样自投罗网的人?” 裴子扬胸有成竹地笑道:“你再仔细想想,我做的对还是不对?” 绯心听他这么说,静下心来想了想,不得不点了点头,“也是,陛下向来疑心颇重,你若不主动说明事实,一旦有心人在背后添油加醋地告御状,那样可就不好了。” “是啊,所以我先发制人,趁父皇刚醒,他们的人还有办法接近父皇,就多说了几句。” 绯心摸了摸他的脸,看着裴子扬乌黑的眼圈,心疼地说:“难怪这么久才回来,陛下昏睡了那么久,自然有精力听。难为了你,这些日子跑前跑后的,都睡不成一个好觉。” “父皇肯信我,那也值了。”裴子扬叹道:“刚开始,我们还只谈行刺的事情。后来不知怎的,说起了小时候……我和父皇,已经许久没有聊得那么开心了。” 绯心默然,许久方道:“陛下的身子怎么样了?” 裴子扬:“不大好。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看起来大不如前。同我交谈的时候,也是听得多,说的少,每说一句话都要费上半天的力气。”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你这么监国吧?” 裴子扬回忆道:“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看父皇当时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先练练手?” 绯心起初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搂住他的脖子,坐到裴子扬腰上来。“你是说……陛下有意立你为……” 她话未说完,已被裴子扬堵在口中。 等一个缠绵的深吻结束之后,被亲得晕头转向的绯心听他低低地说:“父皇尚且没有直言,恐怕他心底还有一些顾虑。但言语中的暗示,我却是听得出来的。” 绯心咬了咬他坚毅的下巴,不确定地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子扬好笑地捏住她的脸蛋,失笑道:“坏丫头,怎么不咬自个儿,偏生咬我?” 绯心说着就要去咬自己,裴子扬连忙拦了,屈服道:“成了,真是怕了你了。不是做梦,是真的。父皇真的让我监国理政了。不过太子的事情还不好说,皇后和六弟那边,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第53章 第 53 章 裴子扬所言不错,靖武帝这道圣旨一出,立时举朝振动。有人惊,有人喜的同时,自然也有人忧。其中最为着急的,当属皇后楚氏了。 靖武帝的生母叶太后虽然和楚皇后关系不错,但六皇子是她的孙子,大皇子也是。不管谁当上太子,对叶太后的晚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甚至因为自家的两个侄孙女嫁到了贤王府的缘故,叶太后反倒更希望裴子扬做太子。 除却裴子扬的正妃和皇贵妃一样都姓左之外,在叶太后眼中,裴子扬简直就是完美的储君人选。 可楚氏当然不会这样认为。此次她精心策划了这一场局,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迎春宴之前,楚氏同二皇子定下计策,设计了这一出好戏,意图让高丽公主刺伤皇帝。转过头去,楚氏就让人替换了二皇子准备好的那封信,让高丽公主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皇帝。没想到公主到底力气薄弱,心志又不够坚定,给了靖武帝一丝生机。 靖武帝这么一活,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但更糟糕的是,皇帝醒来的时候,恰好裴子扬也在。裴子扬虽然宅心仁厚,但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亲王之位,自然也不是个傻子。趁着皇帝刚醒,他便先发制人地撇清了自己,还哄得皇帝封他为兵部尚书,监国理政,手握大权。 这一下子,裴子扬可愈发的不好对付了。皇后就是想告状,也已经失去了先机。 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同皇帝说道:“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靖武帝宠着她,含笑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兰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楚氏便道:“妾身听说……陛下遇刺当天,高丽公主曾经指认过大皇子……” 靖武帝微微皱眉,收起了笑意,“这件事情,朕已经听扬儿提起过了。想必是那高丽公主慌乱之下口不择言,才会赖到扬儿头上,意图撇清自己。再说大理寺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扬儿的确与此事无关。” 皇后还要再说,却听靖武帝肃声道:“兰儿就算信不过朕的儿子,莫不是还信不过你的父亲不成?” 楚氏看他似有几分生气了,只得见好就收,不敢再提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楚氏会就此放弃。裴子扬收拾不成,还有高丽人呢。 “那高丽人行刺皇上,总是证据确凿。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置高丽?” 楚氏的目标当然不是高丽,但若能把裴子扬打发出去领兵打仗,战场上刀枪无眼,可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裴子扬头一次领兵出征之时,她还只是贵妃,军中并没有多少为她效力的人。那穆聆风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不好收服,所以才叫裴子扬平安归来。但现在……楚氏很有信心,只要裴子扬出征,她就能让他有去无回! 提起高丽人,皇帝面色微寒,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叫楚氏十分意外,“刺杀朕的是高丽公主,她不过是一时糊涂,秘密处死她就算完了。” 皇后大惊失色,不赞同地说:“陛下,刺杀天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难道您不想出兵扫平高丽吗?” 靖武帝摇了摇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高丽王闻讯后又派了使臣来朝,道是愿意成为大齐的附属国。这一点足以证明,此次行刺并非高丽所策划。” 楚氏脸色发白地说:“怎么,怎么会这样!高丽人向来奸诈,陛下可要当心啊……” 皇帝将她拥在怀里,点了点头,“你放心,朕自有分寸。这两天刑部就会把高丽公主送回后宫,你把人悄悄地处置了,不要声张。” 楚氏讷讷地应了一声,没想到老天都在帮裴子扬。她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出好戏,自己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说,反倒将对手推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更让楚氏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本以为靖武帝宠爱她至极,两人之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就连将高丽纳为附属国这样的大事,皇帝都敢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显然对她十分信任了。可她没有料到,皇帝此时已在心中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但他在面对楚氏之时,却选择了沉默,对此时只字未提。 毕竟,对大齐来说,这是一件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打算告诉一个人。 那就是他的长子,裴子扬。 且说皇帝苏醒三日过后,高丽公主便在皇帝的授意下,被楚氏的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高丽王闻讯不仅不敢表示出半分的不满和难过,还要亲自进京,感激靖武帝的仁慈。 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地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在酒肆这样的地方,人们喝多了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傍晚时分,二皇子沿着台阶,慢慢地走上逍遥醉二楼。他一路上听着人们对他那个名义上的妻子议论纷纷,时不时地还能听到他自己的名字。 等到了包厢,就见安二早已坐在那里,神情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常年佩戴的碧玉扳指。 见到裴子琅,安信连忙起身见礼,结果被裴子琅一手拦住,“又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 安二道了声谢,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酒楼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殿下何故约安信在这里见面?” “就是人多的地方,才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二皇子微微一笑,“高丽公主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安信愣了一下,想到高丽公主怎么说都是二皇子的嫡妃,于是宽慰了一句,“还望殿下节哀。” “节哀?我节什么哀呢?”裴子琅笑意更深,“你莫不是忘了,让她死的人,是我。” 安信默了默,笑了一声,“也是。以她的资历,没资格做未来的皇后。” 裴子琅没确认也没否认,举起酒杯,淡淡笑道:“来,喝酒!”瞧他哪里有半分妻子死了的痛楚,简直是在欢庆。 两人你来我往,多喝了几杯,便听安信大着胆子问道:“既然正妃没有娶成……不知我家妹子,殿下打算何时迎进门呢?” “二姐没有转告于你吗?”裴子琅无奈道:“我受淑妃娘娘嘱托,要先迎钟家的姑娘进门。不过你放心,令妹我一定会娶,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如等我封了王,也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安信不好逼得紧了,只得道了一声,“也好。” 裴子琅道:“且不说这个,近日大哥频频进出宫廷,常与父皇密谈,你可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安信摇了摇头,眼中隐有几分疑惑,“说来也奇怪,贤亲王最近还是常与我们安家往来,但要紧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说过。是安信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裴子琅大度地摆摆手,“这不怪你。大皇子,兵部尚书,贤亲王,监国理政,这就是未定名分的太子了。大哥处在这个位置上,肯定不好随便说话。” “若是这样下去,只怕情形不妙啊。”安二皱眉道。 二皇子虽为当事人,却显得镇定许多,“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楚氏这女人也不是没有脑子的。” 安信追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楚氏净会耍些阴柔的小伎俩,不过有的时候从小处着手,反而能成大事。”裴子琅分析道:“大哥与大嫂恩爱有加,想来什么事情都不会瞒她。先前大哥出征之时,你媳妇博得了她的好感。让她从大嫂口中套几句话,应当不难吧?” 安二眼前一亮,颔首道:“殿下所言极是!秋氏潜伏了这么久,也该有所作为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裴子扬还没有告诉绯心,这些日子皇帝在同他密谈些什么。 因为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这事还要从高丽公主死后,高丽王亲自进京朝拜说起。 既然现在朝中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裴子扬负责,高丽王自然也由他来接见。 裴子扬之前下过地方,救过灾查过案,带过兵打过仗,不过他在朝中并没有领什么实差,一直都是以皇子、王爷的身份在旁听政,偶尔跟着议事。这一次监国理政,还是他头一回以一个统治者的角度处理国家大事,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的实力。 而裴子扬没有辜负靖武帝的信任。 就拿接待高丽王这一点来说,裴子扬安排得井井有条,尽显大国风度,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一丝错来。就连病榻上的靖武帝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如果换他来做,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裴子扬年轻,有理想,有抱负,最关键的是还有能力。如果说之前靖武帝还因为偏爱幼子而有一丝犹豫的话,那么在见识过了裴子扬的执政能力之后,靖武帝是完完全全地下定了决心—— 他要立裴子扬为太子。 小儿子再讨人喜欢,但毕竟太过年幼。在皇帝已经瘫倒在床的情况下,朝中必须有人来主持大局。 那个人自然就是裴子扬。 可大皇子,贤亲王,兵部尚书……这些身份看似高贵,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只有以太子的身份继续下去,裴子扬才有可能将大齐治理得更好,外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第54章 第 54 章 但靖武帝之前犹豫了那么久,都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就说明他还有自己的顾虑。 其一是因为楚氏,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一点。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劝服楚氏。反正裴子扬生母已逝,顶多得个追封。将来靖武帝不在了,楚氏就是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皇太后,并不会在身份上受到任何委屈。至于六皇子,靖武帝相信裴子扬宅心仁厚,一定不会亏欠于幼弟。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裴子扬能够答应,将来立六皇子为皇太弟。 所以楚氏母子这边,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解决。 皇帝的顾虑之中最关键的一点,却是绯心。 平心而论,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靖武帝并不反感绯心这个人。但让他顾忌的是绯心背后的左氏。 左氏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天下之人有目共睹。绯心虽然看似柔婉,但想到她的几个姑姑,再想想那张“窃国”的签文,靖武帝始终觉得,她很有可能是裴家的巨大隐患。 况且就算绯心没那个心思,将来她若当上了太子妃,再当上皇后,左家势必干政弄权,甚至比本朝更甚。可怕的是裴子扬还对妻子百依百顺,只怕到时候不知这天下是要姓裴,还是要姓左了。 还有恪皇贵妃,她现在看似消停了,但靖武帝知道,左滢想要皇后那个位置那么多年都没得到,反而被兰贵妃后来居上,她心里头肯定一直憋着一口气。等他不在了,还有谁能保护娘家羸弱的楚氏? 所以靖武帝思来想去之下,认为裴子扬可以做太子。但是,绯心绝对不能做太子妃。 这些日子,除了指导裴子扬如何执政之外,靖武帝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情。 裴子扬的答案也从始至终都十分坚定,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恕难从命。” 靖武帝开始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光武帝刘秀为了当皇帝,不也能够放弃心爱的阴氏,娶了郭氏为正妻?扬儿,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应当以大局为重!” 后来他见裴子扬根本听不进去,干脆撕破了脸,也不说让绯心为贵妃,叶熙为皇后的话了。皇帝直截了当地说:“你若想当太子,左氏就必须死。” 裴子扬心中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道:“怕是父皇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吧?” 先前说什么让叶氏女做皇后,委屈绯心做个贵妃,其实根本就是诓骗他的。靖武帝想要的,从头到尾都是绯心的命。在他看来只有左氏女死绝了,才是真正的永除后患。 见靖武帝没有否认,裴子扬后退一步,面色冷淡地告了退。 回到家中之后,裴子扬虽是满腹心事,却是不知该同谁说起。 兄弟,好友,他从来都不缺。只是想起绯心之前嘱托过他的话,如今是谁都信不过了,自然不好轻易将这样的大事说与人听。 至于绯心……若单纯只是立太子的事情,他当然能够和绯心分享。可靖武帝的条件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没有办法同绯心说起。 别说要了绯心的命了,就是按照靖武帝最初的说法,让她屈居于叶熙之下,裴子扬都觉得无法忍受。 恪皇贵妃虽然也是被楚氏后来居上,但皇贵妃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妃嫔,而不是皇后。已经坐过正妻的位子,再把人拉下来,让原本的侧室爬到她头上,这样做实在是太残忍了。裴子扬不知道靖武帝口中的阴丽华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办法容忍别人这样羞辱他的妻子。 绯心看似温柔贤淑,但骨子里比谁都要倔强。如果要让她受这样的屈辱,她恐怕宁愿去死。 裴子扬甚至想过,他宁可不做这个太子了,也不能让绯心那样难受。不然她辛辛苦苦为他生儿育女,操持这么大一个家,为的就是让他功成名就,迎娶别的女人吗? 裴子扬一想到他那样做的话,绯心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就愈发坚定了决心。 如果连自己的皇后是谁都不能决定的话,那这个皇帝做的也没意思。 而事到如今,靖武帝想要的竟然是绯心的命。裴子扬打定了主意,明日不管父皇再同他说什么,他都要告诉皇帝,如果一定要牺牲绯心,那么这个太子他便不做了。 非不能,乃不愿也。 就在裴子扬暗自下定决心之时,贤王府来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客人,二公主裴清。 绯心听说二公主来了,特意让后厨多添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三人各怀心事地用完晚膳,绯心便道:“这么晚了,二姐今日就歇在这里吧?” 二公主也不是第一次留宿在贤王府了,便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趁着绯心去收拾客房的时候,裴清肃声道:“子扬,我们谈一谈吧。” 裴子扬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该如何拒绝皇帝的事情,根本无心与二公主谈话。但见二公主坚持,他只好点了点头,二人行至书房密谈。 “你和父皇的对话,今日我恰巧听到了一些。” 二公主开门见山,吓了裴子扬一跳。 “二姐听去了多少?”他谨慎地问。 二公主:“父皇想让你做太子,前提是诛杀左氏,立叶氏女为嫡妃。” 裴子扬苦笑一声:“那便是都听去了。” 二公主没有理会他的小情绪,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何不从?” 裴子扬闻言十分意外地望着她,“难道二姐认为我应当答应吗?” “那是当然。成大事者,理应不拘小节。”二公主认真劝道:“你要知道,皇位远比后位更重要,让绯心先做个贵妃也没什么的。等父皇百年之后,只要你心里还有绯心,再立她为皇后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裴子扬摇头,“可父皇存的心思,压根就是想要心心的命。” “父皇已经没有选择了。”二公主冷静地分析道:“如果没有高丽公主横空这么一刺,父皇现在还是身体康健的话,或许他还有和你谈判的余地。可是现在,父皇难以把持朝政,必须有人出面担当。他再喜欢六皇弟,六弟毕竟还小,只有你才能挑起重担!” “二姐的意思是?” 二公主:“父皇想必是看你一直不松口,没想到你这样在乎绯心,所以才会一怒之下让你杀妻。父皇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明日好言好语地跟父皇服个软,和他说好将来立叶熙为后便是了。你相信我,父皇见你妥协,一定会答应的。” “不行,”裴子扬摇头,“我做不到。” “糊涂!”裴清皱眉道:“不过是一个女人,难道还能比皇位更重要吗?以前你闹着不娶高丽公主,不娶叶熙叶纯,顶多只是惹父皇不开心。开始现在,皇位都在你面前摆着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是怕绯心不肯退让?那我这便去同她说,绯心一定会理解你的。” “为什么每次我坚持,你们就要从绯心入手?你们是不是吃准了只要绯心妥协,我就没办法再坚持?” “你说的没错。”二公主客观地说:“子扬,你的心太软了,甚至还不如绯心果断。今日若是她处在你这个位置,我相信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行。”裴子扬倔强地说:“这件事情不能让绯心知道。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二公主看了他半晌,缓缓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裴子扬:“我想得很清楚。还有……二姐,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同别人说……包括安家。” 最后四个字让裴清心头一跳。难道裴子扬已经开始怀疑安家了? 就听裴子扬解释道:“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现在声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二公主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两人没有谈拢,一时都沉默下来。直到绯心寻到这里,方才打破僵局。 “二姐,房间收拾好了。”绯心言笑晏晏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温柔。 裴清忽然觉得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向来极少与人亲近的她,不禁上前拉住了绯心的手,发自内心地说道:“多谢你了。” 却听裴子扬道:“二姐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留你了。” 二公主如何听不出他这是生气了,也没有在书房多呆,与绯心相携着出了门。 离开书房之后,她到底是没有听裴子扬的话,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绯心听。裴清见她一脸怔忪,还以为绯心不信,就说:“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与子扬当面对质。” “不,我自然是相信二姐的……”这种大事,裴清不可能骗过她,不然和裴子扬一对就露了馅。她只是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浅浅一笑,又是无奈又是窝心,“这样的事情,倒像是子扬做得出来的。” “你啊,当真是成也左家,败也左家。”二公主摇头叹道:“究竟要怎么决定,还要看你们自己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 “多谢二姐提醒。”绯心强颜笑道:“我与子扬,定然不会忘记二姐的恩情。” 二公主闻言却是没有露出什么开心的样子来。她摆摆手,一脸凝重地回了客房。 只有裴清自己心里明白,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实不是为了裴子扬这个弟弟,也不是为了绯心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友。 她是在与自己的最后一丝良心告别。 她嘴上说着是在帮他们,可是以她对裴子扬的了解,裴子扬当真会屈服吗? 只怕事情反倒会闹大吧。 但她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不让那种愧疚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裴清决定答应裴子扬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件事情上,对安家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会怎么样发展 ☆、第55章 第 55 章 绯心得知实情之后,没有急于逼问裴子扬。她的夫君有多么倔强,绯心比任何人都明白。 其实先不说劝他的事情,就是她自己心里的这一关也很难过。 若要问她爱不爱裴子扬,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爱。可是要问她愿不愿意为了裴子扬的前程去死…… 说句老实话,绯心不想。 她愿意为他妥协,愿意为他做出牺牲,但那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靖武帝要她性命的这件事情,已经超乎了她的容忍程度。 事到如今她只能想办法,让双方各退一步。 二公主说得没错,皇位远比后位更加重要。只有先保住了皇位,才能保住贤王府和左家。 但是……如果裴子扬继位,皇后却不是她的话,谁能保证几年后裴子扬对她的心始终如一?没有权力,没有地位,她可能一辈子都会是裴子扬登上皇位的垫脚石,而不是与他并肩俯瞰天下的妻子。 又有谁能够保证,裴子扬不会是下一个忘恩负义的靖武帝呢? 绯心爱他,可是绯心不敢轻易尝试。 在劝说裴子扬之前,绯心需要自己先想个明白。 第二天一早,裴子扬照常上朝。绯心没有闲着,他走之后不久,她便也进了宫,面见恪皇贵妃。 在她心里,恪皇贵妃这个姑姑聪明又坚强,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遇到这样的大事,她也就只敢找姑姑商量一二了。 恪皇贵妃听说之后,倒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惊的神色来。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冷笑着说:“本宫就知道皇上不会这么轻易松口,果然啊,我们左家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把我们铲除,皇上是不会放心地让子扬登上皇位的。” “姑姑,我们该怎么办?” 绯心已经坚强了太久。连日以来,她不仅带着幼小的孩子,努力为丈夫奔走,还要时刻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这样疲惫不堪的日子,好像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把她给压倒了。所以在恪皇贵妃面前,她就像一个六神无主的小孩子一样,情不自禁地依赖着最亲的人。 恪皇贵妃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事到如今除了子扬之外,陛下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要子扬不松口,陛下就一定会先妥协。” 绯心喃喃道:“当真会如此吗?陛下一旦变了卦,连子扬都不立了怎么办?” “陛下既然已经说出了这个话,应当便是真心实意想要立子扬为太子的。”恪皇贵妃徐徐分析道:“要你性命这种事,子扬一定不会答应,我们左家更不会答应。而且绯心你想想看,你自打出嫁以来,贤良淑德,从未犯过什么大错,陛下不想立你为太子妃已经非常过分,怎么可能真的要了你的命?” “姑姑的意思是?” “依本宫看,陛下根本没指望着子扬会那么做,他只是见子扬丝毫不肯退步,被逼急了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绯心冷静下来想一想,的确是如此。靖武帝想要杀她的理由是上不得台面的。裴子扬若是答应了,这件事反倒更不好解决了。 想想看,一位出身高贵,温柔贤惠的王妃,为何无缘无故地在立太子的节骨眼上被处死? 皇帝或许有这个心,但绯心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皇帝就是再看不惯左家,也不能以他要护着楚皇后这种荒唐的理由诛杀贤王妃。 不过…… 绯心咬了咬唇,低声道:“话虽如此,但在后位上如果不做出退让,恐怕陛下和子扬就会这样僵持不下吧……?我觉得,事情还是越早定下来越好。不然以楚氏的野心,只怕又要生变。” “你说得没错。”恪皇贵妃眼神晦暗,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道:“你能想开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子扬那边,恐怕要委屈你去劝一劝他了。” 绯心苦笑道:“子扬性子倔强,只怕不会听我的。上回叶熙和叶纯进府,还是宣妃娘娘临终前替他接的旨,不然只怕子扬还是不依的。” 恪皇贵妃语气复杂地感慨道:“子扬爱你的心是好的,只是至刚易折,最后受伤的会是他自己啊!” 皇贵妃说的是裴子扬,可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她这一辈子,真是太要强了。如果在她身后没有左家需要她来支撑,她恐怕早就像景妃一样选择去死。 在她看来,就算死了,也好过活着受楚氏的侮辱。 现在她终于寻到了一个好机会,可以解脱了。 但这些话,她都没有同绯心说起过。等送走了绯心,她便换了身衣服,整装前往皇帝的寝宫。 说起来这还是自打楚氏当上皇后以来,皇贵妃头一回出门。襄乐宫的宫人们全都吃惊不已。但他们跟着皇贵妃多年,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好习惯。只有近身服侍的香远禁不住问了一句,“娘娘怎么突然想要出门?” 之前皇帝昏迷不醒的时候,不仅是皇子公主们争先抢后地在皇帝床前表孝心,许多闭门不出的妃嫔也纷纷前去探望皇帝,抹一抹眼泪。等靖武帝苏醒了,后宫众人更是挤破了脑袋地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只有皇贵妃除外。 从始至终,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不曾露过一次面。 其实皇帝也不想见到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靖武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等这回皇贵妃站在皇帝面前时,靖武帝发现这种别扭的感觉好像更强烈了。 恪皇贵妃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口窝上,时刻提醒着他左家过去对他的扶持,还有他与皇贵妃恩爱的那段日子。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可皇帝仍然记得他自己对皇贵妃许下过什么承诺,只不过是他不想记起来罢了。 结果现在皇贵妃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许多回忆又像潮水一样,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靖武帝轻轻冷笑一声,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对着皇贵妃道:“你怎么来了?朕还以为你已经对朕心死,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从皇帝选择立楚氏为后起,他们两个就已经撕破了脸皮,连做表面功夫的必要都没有了。 恪皇贵妃学着他的样子,凉凉地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皇帝意外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皇贵妃竟然这样回答。 他不悦地问:“那你还来做什么?看朕的笑话吗?!” “若论笑话,我的存在岂不是更像一个笑话?”皇贵妃幽幽笑道:“做了那么多年的后宫第一人,握了那么多年的凤印,我左滢呕心沥血,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将陛下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最后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陛下你说,是不是我比较可笑一点?” 皇帝被她噎得一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难看至极。 “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比于靖武帝的愤怒,恪皇贵妃十分平静地说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愿意看到我,就连我也不愿意看到我自己。所以今日,我是来同陛下告别的。” 靖武帝眉头一挑,寒声道:“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闹?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争?”恪皇贵妃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当真是像交待遗言一样地说:“只希望陛下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善待左家。” 皇帝皱眉道:“怎么,你想学着景妃那样自缢?可惜了,你迟了一步。你现在死了,没有人会知道你在抗争什么。而且在朕看来,你还舍不得死吧?” 恪皇贵妃心底一沉,蹙眉道:“陛下,我并没有抗争什么的意思。只是觉得很累了,想歇一歇。” “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为何兰儿当上皇后之后,你还不肯死吗?你错了,朕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你背后还有左家需要你支撑,也不是因为你还有两个儿子。你没有当上皇后,对左家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你的两个儿子,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你等的,盼的,不过是想让扬儿当上皇帝后,奉你为太后罢了!” 恪皇贵妃震惊地看向皇帝,矢口否认,“陛下在说什么?” “左滢,朕认识你那年,你才十三岁。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朕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靖武帝斜睨着她,冷冷地说:“不知道朕打算立子扬为太子的事情,你可听你那好侄女说了?朕想杀了左思,立叶熙为太子妃的事情,你又知晓几分?” 恪皇贵妃突然发现,受伤后的皇帝突然比以前敏感了许多,变得愈发难以捉摸了。她不敢随意说话,生怕露出破绽。 可是靖武帝却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不顾身体不适,咬牙说道:“恐怕在宣妃病逝之前,你就存了这样的念头了吧?不然以你的性子,必定会与景妃做出同样的选择。呵,朕敢保证,就连你那对你信任有加的好侄女,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倒是从来不知道,陛下竟然这样了解我。没有影的事情,都能说得像真的一样。” “你就不必再装了。”靖武帝冷声道:“你今日到朕面前来,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是怕朕不让贤王妃当皇后,所以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左思的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皇贵妃真的是个好姑姑…… 大部分人都难免有私心,但她愿意为了家族为了亲人放下一切,包括性命,已经十分可贵。 ☆、第56章 第 56 章 皇贵妃怔了怔,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她自己听得到,身体里传出一种叫做心碎的声音。 她知道皇帝早已经不喜欢她了,可是皇贵妃没有想过,在他的心里,她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她单名为“滢”,取“清澈”之意。许久之前,靖武帝曾经笑着说,滢儿是世界上最纯真,最美好的女子…… 想到这里,她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皇帝似乎被她的笑容所刺痛,皱起眉道:“你笑什么?难道朕说得不对?” 皇贵妃收起笑容,淡淡道:“皇上不必多想,我笑的是我自己。过去我以为皇上的心太大了,所以装得下那么多人。可我错了,错得彻底。原来皇上的心再大,都没有一个角落容得下我了。” 说罢她浅浅一礼,转身离去。皇帝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语。 从乾元殿出来后,皇贵妃叹息一声,对香远道:“糟了。本宫本想在皇上面前示弱,让他认为左家并没有任何不臣之心。可惜啊,不知从何时起,皇上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铲除左家。本宫现在是多做多错,反倒害了绯心他们了。” 香远听了,连忙安慰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所做的一切都还不是为了左家?贤王妃肯定会理解您的。况且皇上的心思,向来像海底一样深,您这回摸清了皇上的底线,那不也是收获吗?” “你说得也对。看来,本宫得提前为左家谋求退路了……”皇贵妃微微抬起头,迎着火红的骄阳,轻轻眯了眯眼睛,“事已至此,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全身而退。过去我们左氏错就错在风头太盛,又没有遇到一位胸襟开阔的贤明君王。事到如今,还是保住家族血脉最为关键。” 当天夜里,裴子扬带着满身疲惫回到贤王府。 当他看到主院中的一盏孤灯之时,他的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心疼。 人走近了,还没进屋,裴子扬远远就听到如兰压低声音喊了一句“王爷回来了”! 他怕绯心迎出来,赶忙快步走了进去。 “回来啦。”绯心笑盈盈地望着他,眼底仿佛蕴着温柔的水波。 “嗯。”裴子扬拉住她,腻歪地搂在怀里,低声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等我的吗?你照顾澈儿辛苦得很,夜里早点睡。” “我不辛苦,澈儿很乖,而且还有奶娘帮忙呢。”绯心拉他坐下,倒了杯暖茶塞到他手里,“倒是你,这样早出晚归的,身子撑得住吗?” 虽说贤王府距离皇宫不远,但进宫出宫,手续冗杂,到底是麻烦。裴子扬这样奔波,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还好,可若是十年八年的,没有人能够坚持得住。所以说靖武帝既然已经没办法处理政务,就应当尽早把裴子扬的身份定下来。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没事。”裴子扬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绯心大概能猜出来他想要说什么,也不勉强,率先挑起了话题,“对了,今天传来消息,二姐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你提前安排一下,抽个空出来吧。二姐的婚礼,咱们总是要去的。” “好。”裴子扬应了一声,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绯心实在是不习惯两个人之间瞒着彼此什么,到底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子扬,你是不是想和我说立太子的事儿?” 裴子扬默了默,小心地看她一眼,“你都知道了?” “嗯,”她点头,“二姐都同我说了。” “二姐她怎么!”裴子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无力道:“她答应过不说出去的。” “这样的大事,二姐如果不告诉我,我才要怪她。”绯心顿了下,故意说道:“莫不是你嫌现在的这个老婆不够讨人喜欢,当真想杀妻继位了?” “胡说什么!”裴子扬沉下一张俊脸,当真是动了气,“我像是那种人?” 绯心赶紧按住他的手,安抚道:“你激动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裴子扬呼出口气,攥紧了她的柔荑放在自己胸口处,郑重地说:“那你听好了,我裴子扬绝不会牺牲你来夺取皇位。” 绯心微微仰着脸,歪头看他,“那你要是不当太子,你的雄心抱负该怎么办?” “如果连妻子都守护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守护天下人?”裴子扬自嘲地一笑,发自内心地说道。 绯心心中一动,有一种自己并没有看错人的感觉。她笑了笑,询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起初我想放弃一切,让父皇给我一处封地,我带着你远走他乡。”没等绯心反对,裴子扬自己就说:“可是我不能。父皇身子不便,朝中无人主持大局。我若离京,只怕朝中上下顿时会乱作一团。” 裴子扬说的没错,依楚皇后的性子,若不是有贤亲王这个皇长子在坐镇,只怕早就跳出来祸国了。 况且大齐不仅仅是有内忧,还有外患。眼下皇帝无力,太子之位未定,如果没有裴子扬在的话,哪国伺机作乱,后果都不堪设想。 如果裴子扬在这个时候能够狠下心撒手不管的话,皇帝迫于无奈,可能很快就会立他为太子了。可裴子扬的心肠太软,压根做不到为了一己私利拿国家的生死开玩笑。他只能忍下来,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的煎熬。 绯心心疼地望着他,叹息道:“是啊,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和你一起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是子扬,你是皇长子,你是监国理政的贤亲王,你的身份早已注定了你的命运。如果不争,我们就都是一死……” 裴子扬抱紧她,坚定地说:“不,不会。就算我拼尽所有,都不会让你有事。” 可裴子扬现在所处的处境实在太过矛盾。若是进,则要委屈绯心。若是退,则是两个人一起任人宰割,当真是骑虎难下。 “我会再和父皇谈的。”裴子扬说道:“你别多想,相信我,好吗?” 绯心点头答应下来。可第二天皇帝派人传她进宫的时候,她并没有让人通知裴子扬。 现在皇帝最担心的,无非是绯心对裴子扬的影响力太大,怕绯心和她身后的左家会在裴子扬当上太子后干政。为了打消皇帝的疑虑,她不但不能让裴子扬像以前一样赶过来帮他,反而要让人将他拦住,不然结果只会更糟。 绯心知道,她这一次去见皇帝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进了乾元殿的大门。 不赌一赌,怎知没有获胜的可能?她相信裴子扬会帮她同靖武帝谈判,但这种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感觉,绯心并不喜欢。如果可以,她自己和靖武帝谈一谈是最好的。恰好,皇帝也有这种想法,主动提供给她一个契机,绯心自然要好好把握。 到了皇帝面前,绯心规规矩矩地行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皇帝不习惯抬眼看人,便叫人给她赐了座。绯心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姿态端雅,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 皇帝勾了勾唇角,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你与你姑姑年轻时倒是不像。她那会儿可是个跳脱的性子。你呢,不过十六七岁,却沉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连朕都看不透你。” “陛下过奖了。”绯心微微垂首,柔声说道。 “朕可不是在夸你。”靖武帝沉下脸,终于进入了正题,“你与你姑姑年轻时是不像,可现在,你越来越像你姑姑了。追名,逐利,贪权……甚至比她还要恶劣的是,你懂得掩饰自己的**,让扬儿出面为你争取一切。” 绯心闻言轻轻一笑,勉力定住神才没有露出慌乱的样子来,“陛下何出此言呢?” 靖武帝:“就凭你现在的笑容,和你姑姑实在是太像了。” 绯心淡淡说道:“姑侄相似,又有何不可?莫不是陛下想以一个笑容为儿媳定罪吗?” 皇帝不高兴地说:“朕不想和你兜圈子,索性直说了吧。朕想立扬儿为太子,但不想立你为太子妃。你若是真心为扬儿好,就自行了断了吧。” 出乎靖武帝意料的是,绯心并没有惊慌,或者反驳,而是顺势问道:“陛下想让我怎么做?” 皇帝愣了一下,吃惊地说:“你当真愿意为了扬儿……”话未说完,他突然收了声,好半天才道:“朕想让你出家为尼,如何?” “好。”绯心答应得干干脆脆,没有一丝犹豫。 靖武帝再次大感意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绯心,“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等朕百年,你便是一国之母,难道你当真不心动吗?” 绯心浅浅笑道:“陛下方才都说过了,我这个人呢,追名,贪权,逐利,又怎么会不心动呢?只是陛下不想给,我又有什么办法?既然如此,不如让子扬得到他理应得到的一切。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他,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你倒是颇明事理。”靖武帝想了想,迟疑地说:“其实按道理说,你姑姑是应该当皇后的……朕的确欠了你们左家一个皇后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和更新都会在文案上的新浪微博通知,默默的账号是“容默mo”,来微博找我玩儿吧~ ☆、第57章 第 57 章 绯心不动声色地听着皇帝的话,并没有急于回答。 靖武帝这么说,看似是在给她希望,可绯心就怕这是对方专门为她设置的陷阱,但凡她露出一点心动的神色来,她便输了。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对扬儿的影响力太大,朕实在放心不下。” 绯心抬眸道:“陛下虽然重伤,但性命无虞。有您坐镇江山,又何须畏惧左思一个小女子呢?” 靖武帝摇头道:“你不明白,朕……需要去行宫疗养,无法常年居于宫中。朕已经做好打算,等扬儿当了太子,凡事都上了手之后,朕便退位为太上皇。” 这倒是有些出乎绯心的意料。她原本以为皇帝虽然不能亲自上朝,但他是一定要留在宫里掌控着裴子扬的一举一动的。却没想到向来多疑的靖武帝竟然打算离开皇都,把一切都交给裴子扬,并没有把裴子扬当成傀儡皇帝的意思。这样看来,也难怪他要担心这么多了。 绯心默了默,低声道:“陛下这样打算,皇后可曾知晓?” 皇帝一怔,“兰儿?她还不知。朕也是话赶话说起来,才同你说起,还没有同旁人提起过此事。” “恕左思冒昧,”绯心大着胆子道:“陛下若想顺利离京,恐怕还是不要告诉皇后为妙。” 皇帝皱眉道:“你是觉得兰儿不会答应?不会的,兰儿一心都在朕的身上,既然是对朕好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反对?” 绯心真是没想到,疑心重重的靖武帝竟然这样信任楚皇后,不由地笑了,“陛下认为,您若立子扬为太子,又退位为太上皇退居行宫,皇后娘娘可会甘心?” 皇帝恍然道:“你说这个……没错,兰儿心思单纯,除了朕,她想的最多的就是承儿了。”说到这里,皇帝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绯心。 绯心温婉一笑,柔声道:“陛下今日同我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最后几句了吧。” “你倒是个痛快人。”靖武帝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道:“告诉你也无妨,等扬儿继位,承儿便是皇太弟。你的儿子,自然也是要靠后的。” 绯心见他承认,心头顿时烧起了一把火。可是紧接着,现实又如一盆冰冷的凉水,兜头将她的怒火浇灭。眼下他们夫妻受制于人,她还没办法发火。她只能强行忍住,压抑着怒气问:“不知左思做错了什么,让陛下这样恨我?” 皇帝淡淡道:“平心而论,你是个不错的王妃,只可惜你姓左。” “那左家……又做错了什么,让陛下这样痛恨?”绯心自己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都不会觉得那么委屈,可是一想到她家里几代人都为皇家效力,尤其是姑姑和父亲,结果竟然落得这样的地步,实在是令人心痛。 这似乎是皇帝最不愿意思考的一个问题之一,他沉下脸来,寒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话虽如此,可是答案究竟为何,他们心知肚明。 “行了,你回去吧。”皇帝恹恹地打发道。 绯心徐徐施礼,心中忐忑,临走前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打算怎样处置我?” “朕还没想好。”靖武帝实话实说。“你先退下吧。” 他这样说,绯心也没办法,只好退出了乾元殿。 谁知她才走出乾元殿没几步,就见裴子扬找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见她完好无损的出来,裴子扬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是紧张起来,握住她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生怕绯心损伤了一根头发。 绯心好笑地说:“我没事,陛下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为何不派人通知我?还让人在路上绊住我?”他生起气来,瞪着眼睛问他。 绯心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并肩向外头走去,“还不是怕你着急吗?你难道不明白,你越在乎我,陛下就越防着我,难道这便是助我了?” 裴子扬刚才也是急昏了头,这会儿听绯心一说,才觉出后怕。他当初在人前对绯心只有六分好,就是这个道理。可一遇到大事,他还是慌了神,竟然忘记了这一层。 于是他不再出言责怪,转而问道:“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绯心:“自然是关于你的事。不知陛下有没有提起过,他想立六皇子为皇太弟?” 裴子扬摇头,“没有。贤王府世子已立,恐怕父皇也是觉得在我面前说不出口吧。” 裴子扬若是没有嫡长子也就罢了,可是在他有世子的情况下,皇帝还执意要立自己的小儿子为皇太弟,那的确是非常说不过去的。就算皇帝向来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他也没有厚脸皮到可以当着裴子扬的面随口提出这个要求的地步。 不过今日他既然说给了绯心听,自然就是等于变相地告诉了裴子扬。皇帝算是旁敲侧击,打探裴子扬的态度。 裴子扬默了默,侧首问她,“你怎么看?” “你能接受吗?”绯心问道。 裴子扬没有把话说死,“平心而论,我并不介意继位者是否是我的子孙。如果六弟当真堪为人君,那么让他做皇太弟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六弟还小,我还不能妄下定论。”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宽阔的广场上。四周除了他们和跟在身后的如兰,竟是空无一人。 绯心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子扬,我知道我这么说或许很自私,但你能不能……先答应陛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很难,但我若想活下来,恐怕只有利用这一点和陛下谈判了。” 裴子扬如何聪明灵透的一个人物,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绯心低下去的头,不由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道:“傻心心,你怎么会自私?你能为我做这么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这样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裴子扬说完便转过了头,不敢看她。 “行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就送你到这里,快回家吧。”裴子扬站定,轻轻推了她一把。 绯心走出几步,又不禁回头看他。就见巨大天幕之下,重重殿宇之前,裴子扬于风中站定,像是一道永恒的风景,镌刻于这副浓墨重彩的画卷之中。 她突然很想冲过去拥抱他,可眼睛突然一酸,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绯心生怕裴子扬看见,赶忙转过了身,匆匆地走了。 等上了贤王府的马车,她终于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像个无措的孩子。如兰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等绯心哭累了,就窝在如兰怀里,闷闷地问她,“如兰,你说……为什么相爱简单,相守却总是那么难?” 如兰想了想,轻声道:“婢子没有嫁人,或许体会不到您的心情,但婢子听过一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您和王爷都是要做大事的人,遇到些许坎坷,许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吧。可外人只能看到你们的风光,又哪里知道个中的苦楚呢。” 绯心听她这样说,心中先是燃起了一番斗志,又是不禁一声苦笑,“是啊,别人不需要知道那些回不了头的艰难和苦涩,他们在乎的,只有结果……” 或许哭泣是个极为有效的解压方式,痛快地哭过一场之后,绯心突然变得乐观起来,不再那样惶惶不安了。她细细地回想了与皇帝的谈话,认为靖武帝现在已经没有杀她的心思,便暂且放下心来。反正无论前路如何,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若是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结果出乎绯心的意料,这一天裴子扬回府之后,竟然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些日子裴子扬都很晚回来,这一天却是傍晚便回了贤王府,兴冲冲地冲进了绯心的房间。他知道绯心喜洁,向来从外面回来都要换过衣服才敢碰她,可今天却是顾不上这许多了,猛地抱住了绯心,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嘴唇也不老实起来,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像个想要吃糖的小孩子。 绯心笑着推他,却没用多少力气,倒像是欲拒还迎,“怎么啦,什么事情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我和父皇谈妥了!”裴子扬贴着她的脸,欢喜地说:“父皇终于妥协,答应让你做太子妃了!而且父皇年底就要退位,明年新年就要改元,到时候你便是我裴子扬的皇后!” “真的?”绯心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有一种不知是真是梦的感觉。她转过身兴冲冲地搂住了裴子扬的脖子,喜悦的程度完全不下于她。 因为太过惊喜,绯心实在忍不住抬起手,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裴子扬连忙伸手去抓她,却是已经来不及了。看着那一排浅浅的牙印,绯心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裴子扬却是责怪地看她一眼,低头吻了上去。 渐渐地,他的吻愈发不安分起来,近乎狂乱的在她身上游走。 迷蒙间,绯心贴在裴子扬耳边,含笑说道:“子扬,我再给你生个女儿吧……” “嗯?”裴子扬动作不停,嘴上却道:“不是说好了,只生澈儿一个?”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答应……”回忆起上一胎,绯心在怀孕的时候基本没遭过什么罪,只是因为年纪小,分娩的时候才艰难了些,估计下一胎也不成问题了。绯心向来喜欢女孩儿,等他们的境遇稳定了,她一定要再生个小公主才甘心。 “不行,这些日子……事情很多。”裴子扬道:“你不会想挺着肚子行册封礼吧?” 绯心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于是她在裴子扬手臂上狠狠一拍,娇声斥道:“出来!” “噗……”裴子扬大笑出声,低下头在她脸上轻吻,只觉得连日以来从没有这样开心过。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怎么木有留言呀~小天使们在哪里 ☆、第58章 第 58 章 等绯心渐渐清醒过来之后,一种不安的情绪渐渐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靖武帝对左家如此忌惮,当真会因为裴子扬的坚持妥协吗? 她方才是被狂喜冲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细想,才觉出不对劲。 绯心可没有自负到认为是她对皇帝说的话改变了靖武帝的想法,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才对。 一片黑暗里,她窝在裴子扬怀中,低声问他,“子扬,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说的?” 裴子扬早就猜到她要问这个,不假思索地答道:“很简单,若是不让你做皇后,那我也不会做这个皇帝。我问父皇,如果一个皇帝连自己的皇后都不能选择,还算什么男人?莫不是父皇只想让我做一个傀儡?父皇说不是,然后便陷入了沉默。我猜父皇许是想到了他自己,理解了我的心情,便退让了。不过他要我答应,立叶氏两女为贵妃,并想办法提拔叶家。当然,父皇向我妥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六弟。” 绯心点点头,表示明白。靖武帝一味地想要索取,可裴子扬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在自己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同意那样“丧权辱国”的要求。立六皇子为皇太弟,即代表着将来继承皇位的不会是裴子扬的嫡系子孙。这样的要求,一般的上位者都不会同意。相比之下,绯心的一个皇后之位就算不得什么了。 听裴子扬解释过后,绯心心里安定下来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裴子扬连续操劳多日,身心俱疲。如今终于放松下来,见她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便笑着将她拥在怀里,宽慰道:“放心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明日就是二姐的婚宴,别多想了。” 绯心答应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次日一早,二公主盛装打扮,从宫内出嫁。 二公主的生母如贵人死得不早不晚,正好是在她十一岁那年去世的。若二公主当时不满十岁也就罢了,她还能像大公主一样,被分到其他高位妃嫔的膝下抚养。可是在大齐,十一岁的姑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谁都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了事,养了也是白养,将来不可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孝顺。所以一时之间,除了恪皇贵妃,无人出面提出抚养二公主,皇帝也不知道让谁来接这个“烫手山芋”比较妥当。 当时皇帝已经开始忌惮左家,恪皇贵妃膝下有两个公主一个皇子,还是大公主的养母,若是再把二公主也给了她,皇贵妃就会操持四位公主的婚事,这可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所以皇帝婉拒了皇贵妃的好意,打算说服淑妃,让淑妃抚养二公主。 容淑妃膝下没有女儿,只有一个亲生的四皇子还有二皇子这个外甥,按说让她收养二公主是没问题的。 可是,淑妃也婉拒了。 她推说自己没养过女孩儿,怕委屈了公主,不敢做二公主的养母。实际上谁都知道,淑妃这个人从来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对淑妃来说,二公主的生母出身低微,血脉并不高贵。二公主的年纪也不小了,根本就养不亲,对她没有半分助益。而且二公主从小就是个男孩子性格,常常和皇子们混在一块儿,淑妃并不喜欢她,甚至隐隐有些反感。反正淑妃背后有容家撑着呢,她不想做的事情,皇帝自然也不能勉强。 景妃苏氏无子,她当时倒是有意收养二公主。可二公主是个要强的,她被淑妃拒绝之后干脆跑去和皇帝说,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用不着再认一个半生不熟的养母。皇帝怜她刚刚丧母,也就答应了。 所以到最后出嫁的时候,二公主并没有母妃。她按照后宫各人的辈分、位分,先去向东宫傅太后磕头。 几年前傅太后身子还好的时候,与二公主走得颇近,没少照顾这个没娘的孩子。只可惜傅太后不知为何,身子突然就垮了,这几年都没见过人了。尽管如此,二公主大婚的时候,傅太后还是没少送礼添妆,帮二公主撑了不少面子。当然,就算是身为新娘子的二公主,当天也没能见到傅太后本人。宫里早就有小道消息,说傅太后撑不了多久了,随时都有可能国丧。宫外的适龄男女也是能婚嫁就赶紧婚嫁,生怕赶上国丧,一年半载之内都无法办喜事。 从傅太后那里出来后,二公主又去往叶太后的寝宫。叶太后对安家和楚皇后勾结的事情知之不多,对二公主也没多少好感,简单说了几句就将她打发了出去。 接着便是楚皇后。楚皇后倒是有意同二公主搞好关系,可二公主的性子生来便讨厌楚氏这样的女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没等楚氏说几句,二公主便起身告辞了。 按说二公主没有生母也没有养母,拜别了这三位就可以去同皇帝拜别了。可在去乾元殿之前,二公主突然顿住了脚步,犹豫不前。 她不知道,时至今日,她还要不要去拜见恪皇贵妃。不管怎么说,从小到大,皇贵妃都对她颇有照拂。在皇贵妃统领后宫的那些年里,从没让她这个生母身份低微的公主受过一丝委屈,起码在用度上,与其他公主都是无二的。 可谁都知道,恪皇贵妃已然失势,皇帝对她厌恶至极,这个时候谁和皇贵妃走得近,就等于在同皇帝、皇后还有太后作对。二公主还年轻,她有必要为了过去的一点点恩情,为自己的大好前程抹上污点吗? 此时二公主还不知道皇帝已经答应让绯心做皇后的事情,只以为左家马上就要完了。等改朝换代之后,世人再也不会记得大齐曾经有一个姓左的显赫之家。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踏进襄乐宫的大门。 襄乐宫门口,香远一直看着二公主的送嫁队伍走远了,方沉着脸回了宫,对正在院中赏花的恪皇贵妃说道:“娘娘,您别等了,二公主已然出了后宫,去往乾元殿了。” 恪皇贵妃微微一笑,似是早就料到了,“是吗。” “娘娘……”香远实在忍不住,抱怨道:“这二公主也真是的,她从小到大,怎么说也受了您那么多的恩惠,怎么能这样对待您呢?” “捧高踩低,乃人之常情。”恪皇贵妃嘴上这么说,眼底还是隐隐露出失望之色,“本宫到底失了权。如今她没有踩本宫一脚,或许已经是念在往日的恩情上了。” 香远冷笑道:“等贤亲王登基,咱们家大小姐做了皇后,就让他们都后悔去吧!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属于贤亲王的时代来了,才有那些人好看!” “但愿那一天能早些到来吧。”恪皇贵妃收回手,恋恋不舍地望着眼前开得正好的花枝,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只可惜,本宫恐怕是看不到了……” 皇帝一直担心她会对楚皇后不利,如果不除掉恪皇贵妃,皇帝定然无法放心闭眼。若想让绯心的皇后之位坐稳,恪皇贵妃必须死,这样才能打消皇帝的一点点疑虑。 皇贵妃心里一清二楚,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不知为何,她风光了一生,竟然只有待死的这些日子心中最为宁静平和。许是心中再也无所期待,所以反倒没有那么累了吧。 且说二公主这边,皇帝下了令,命皇长子贤亲王亲自送嫁。二公主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堪比嫡出公主出嫁之礼,让人好生羡慕。 安府之中,秋氏身为暂时的女主人,一直在为婚礼忙前忙后。裴子扬和安家关系不错,绯心又与二公主是发小,所以二公主和安仁的婚礼,他们两口子都是能帮则帮,没少出力。 等到婚典终于要开始的时候,秋氏将绯心按在三公主和四公主身边坐下,笑吟吟道:“今日可真是辛苦你了,快坐下歇一歇。” 绯心方才一直忙着还好,此时坐了下来,却是又禁不住胡思乱想,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按说她从小在公卿世家长大,礼仪举止应当一丝不苟,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才对。也是因为她信任秋氏,才会在秋氏面前不设防。 秋景晴如何看不出来,她连忙握住绯心的手,关心道:“王妃,您怎么了?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她们两个的子女差不多大,都是最粘人的时候,就算有下人帮忙照顾,做亲娘的总是要分些心神。所以秋氏一时不明,还以为绯心是照看儿子累着了。 绯心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根本没在听秋氏说了什么。 无论是谁,此时若是处在绯心的位置上,都能够理解她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 毕竟从皇帝立后,甚至早在皇贵妃失宠,兰妃进宫起,左家就一直处于一种十分憋屈的状态。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他们左家马上就要扬眉吐气,真真正正地出一位皇后了,这怎能不让绯心兴奋?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样一段黑暗的日子,绯心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对于权力究竟有多么渴望。 她想起姑姑说过的话。左家的未来,左氏的兴亡,全都系于她一人之上。一想到自己一人身上寄托着全家老老少少上百口人的希望,而她又马上就要成功了,绯心就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左思要做皇后了! 可是绯心非常清楚地知道,在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之前,她不能随便说出去,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心情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煎熬,身体里仿佛里有两个小人在相对着叫嚣,一个让她赶紧与好友分享自己即将成功的喜悦,另一个让她管住嘴巴,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考前忍不住更了一发=3= ☆、第59章 第 59 章 秋氏起初不以为意,只以为绯心是操劳过度,才会神思不属。可是很快,她又想起了安信交待过她的话。 皇帝近日时常与裴子扬密谈,二人所言必定至关重要。可裴子扬的戒心渐重,就算对安家也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现在恐怕除了他们父子之外,知道真相的人也就只有绯心了。 秋氏就想,莫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绯心才会精神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秋景晴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整个婚宴上,她都想方设法地套着绯心的话。 不过直到婚礼结束,绯心也没说出什么重要的信息。秋氏虽然气馁,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绯心若是连最基本的戒心都没有,才叫秋氏起疑。 秋氏回去后就把这件事同安信说了,安二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让她过两天再去贤王府。 秋氏答应下来,等二公主的婚事全都操办完了,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不声不响地去了贤王府。 绯心见到她来,挺高兴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府里都安排好了?” 秋氏:“多谢王妃惦记,都安排好了。二公主是我的长嫂,于情于理都该由她管家,这两天我已经把府里的事情都和她交托清楚了。” 绯心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夸赞道:“你倒是个心大的,安家富可敌国,你就这么把管家权交了出去,也不心疼。” 秋氏笑道:“不说大哥大嫂为嫡长,就说以我的出身,能坐上安家二少奶奶的身份已经十分难得,又怎么好那么贪心,紧紧抓住本就不属于我的荣华富贵不放呢。” “你想得开就好。”绯心温和地笑道:“我和二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性子爽利,咱们又有在江浙时候的交情,她定是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我知道。”秋氏突然捉住绯心的手,望着她说:“我一切都好,倒是你,那天婚宴上就觉得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过了头几天的兴奋期,绯心已经冷静了许多,没有前两日那般失态了。她莞尔一笑,不动声色地答道:“哪有什么麻烦事,都挺好的。” 秋氏见她不肯说,只好祭出大招。她抽回了手,一副生气的样子,质问道:“骗人,你心里分明有事!莫不是你心里疑了我,连我也不敢说了?” 绯心望向秋氏,只觉得她今日有几分反常。当初裴子扬出征高丽,杳无音信之际,秋氏的确给过她温暖,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可以秋氏的性子,可是从来都不会这样撒娇耍皮的。看来秋氏是当真好奇,才会忍不住使劲浑身解数来逼问她。 秋氏见她沉默,觉得有门儿,便低声道:“绯心,你别怪我多事,这些日子贤亲王监国,不少人都说皇上要立贤亲王做太子了。我……我是在想,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要让咱们做儿女亲家的意思?不知贤亲王若入主东宫,还愿不愿意和我们安家结亲?” 她这么一解释,的确是说得通了。原来秋氏是为了女儿安苏晚的前程,才一直追问个不停。 绯心点点头表示明白,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当然能够理解秋氏的心情。 但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她没办法把话说得太死。绯心斟酌了一番,最终道:“前朝的事情牵扯太多,我也不好多言。总之你无须担忧,无论我和子扬身处什么样的地位,只要你愿意,苏晚定会是我和子扬的儿媳。” 秋氏心中一沉,隐约明白了什么。看绯心这意思,靖武帝的确是要把皇位传给裴子扬了。秋氏心里着急,但她脸上却是笑了起来,口道恭喜,“那这么说,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了?那我可要提前恭喜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嘘,”绯心抬起一指,抵在唇边摇了摇头,“话不能说得太满。不说太子之位究竟花落谁家,就算子扬当真成为储君,未来的皇后也不知会是谁,你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秋氏忙道:“若贤亲王登基为帝,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做皇后?” “这你就不懂了。”绯心耐心地向她解释,“厉来只有太子妃册封为皇后才是顺理成章的,太子登基后若不立原配为皇后,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自古就有不少先例。” 秋氏:“可贤亲王对你情深意重……” 听她这么说,绯心不禁笑了起来,暧昧不清地说:“再说吧。总之一句话,现在什么都还说不准呢,你我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今日你我二人所言,就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了。” 秋氏神色一凛,赶忙称是。之后她也没心思多待,又聊了几句便告退了。 秋氏走后,如兰有些担心地问:“小姐,您把话透给秋氏,就不怕她背叛您吗?” 绯心饮着茶,看向方才秋氏坐过的位子,淡淡地说:“我有给过她一句准话吗?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 “可她的猜测基本没有错。”如兰皱眉道:“现在外头都在猜,所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有人出面证实……” “那我就能知道,秋氏究竟是敌是友了。”绯心道:“这件事我除了二姑姑,左家的人都没有透露过一个字。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秋氏必定洗脱不了嫌疑。” 如兰吃惊道:“莫不是您早就在怀疑秋氏?” “不错,”绯心沉声道:“我想知道,她究竟是谁的人,到底是不是在蓄意接近我。” 如兰瞪大眼睛,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会怀疑秋氏呢?” 绯心:“你还记得之前秋氏来贤王府找我,后来不小心迷了路,走到叶熙的院子里去的事吗?她当时说是迷路,可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蹊跷,好像是被我发现之后她慌乱之下才随口找了个说辞。之前我还没放在心上,可是眼瞧着局势越来越复杂,我不得不小心。” 如兰面色苍白地点头道:“奴婢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兰心底总觉得瘆的慌。” 绯心关切道:“怎么了?” “奴婢是想,那些从小和您一起长大的手帕交,说到底都是为了家族和自身的利益才同您交往的,看中的都是您的身份地位,所以在贤亲王失联的时候,她们不但不来安慰您,反倒同您疏远,以免王爷打了败仗被贤王府牵连。可那个时候,秋氏并没有躲开,奴婢当时还被她的真心感动过来着。如果连秋氏都背叛了您,那奴婢这心里,可真是替您心寒啊!以后,恐怕奴婢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绯心听了不由一怔,好笑地摇了摇头,“如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时时刻刻替我考虑。不过如果只是因为一些人的背叛,就再也不相信别人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太可悲了一点?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坏人的存在,但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多的好人,值得我去信任。” 如兰听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心头酸酸涩涩,似乎有几分说不清的感动,“您呀,也就只有您这种出身于左家的姑娘,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换做旁人处于这样复杂的境地中,只怕想法早就阴暗了。 绯心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在等,坐看事态如何发展。 秋氏的事情,她当然没有瞒着裴子扬。因为光凭秋氏一个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正好能借机测试一下安家的忠诚。 裴子扬听了,第一反应竟然是笑,“现在外头的猜测和事情的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就算秋氏不说什么,楚皇后那边想必也一定会有所动作的,你就不怕冤枉了你的好友?” “子扬,我了解女人,更了解一个母亲的心态。”绯心抱着怀中开始咿呀学语的小儿子,笃定地说:“皇后处心积虑,为的就是六皇子能坐上皇位。她必定不会容忍让你继位,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可是最关键的,是她行动的时机。此事事关重大,秋氏和安家若当真是楚氏的人,定然不敢隐瞒。皇后听说之后,肯定会坐不住,提前开始她的行动。” 裴子扬低声道:“也是……” “现在陛下还没有同她说起此事,就是怕皇后不肯答应。皇太弟的事情,我也没同秋氏透露分毫。楚氏若是确定了陛下要立你为太子,肯定会坐不住的。”绯心握住他的手,抱歉地说:“子扬,我可能要给你惹麻烦了。” 裴子扬摇摇头,毫不介怀地说:“该来的总归要来。江浙水患时的那个内鬼一直都没有抓到,我心里一直都存着疑虑。若是能够借机查明真相,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绯心低声祈祷道:“真希望这几天……什么都不要发生。” 可惜事与愿违,秋氏探完绯心的口风之后,安家立马召开了一场紧急的家庭会议。新婚的安仁夫妇还有安信夫妇聚在一起,商讨着下一步的动作。 安信率先说道:“既然如此,我先去通知二皇子如何?毕竟我们安家真正效忠的是二殿下,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妥当。” 安仁颔首道:“也好。弟妹,你先不要将此事透露给皇后,下一步究竟如何动作,还要等二殿下的指示。” 秋氏柔顺地答应下来。 两对夫妻散去之后,安信匆匆地去往二皇子府,安仁却是在回房的路上突然顿住了脚步,脸色很不好看的样子。 “怎么了?”二公主见他脸色难看,关心地问道。 却见安仁像是看着仇人一样地看向二公主,寒声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大家做好准备,文案上的天翻地覆就要来了,我相信你们都坚持到这里了,肯定都可以的,哈哈,么么哒 近期默默都不会再开政治啊,阴谋啊什么的文了,下面几篇都开治愈文治愈一下~ ☆、第60章 第 60 章 二公主心中一惊,略显慌乱地道:“你,你这是何意?” 安仁站在那里,冷冷地审视着二公主,缓缓道:“看公主方才的反应,恐怕早已知道陛下的打算了吧?” 裴清原本心中就有鬼,突然间被安仁揭穿,她一时不查忘记了伪装,一副心虚的样子,“平白无故的,你怎么这么说?” 安仁见她反应,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眸子一眯,目光紧紧锁在裴清身上,用一种警告的语气说道:“公主,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耍些小聪明,在我们和贤亲王之间周旋。既然你已经嫁到了安家,我想你应该明确自己的立场。” 二公主强撑着说:“本公主当然清楚自己的立场了,难道你认为我在做双面细作吗?” “公主最好不要那么做。” 二公主见安仁十分冷淡,心中焦急万分,真不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好,“安仁你相信我,我既然已经选择了嫁给你,我心里肯定都是为安家考虑的。你这样怀疑我,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见安仁迟迟不肯再表态,又急又气,情急之下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你不信我就算了!” “等等。”安仁终于伸出手拉住了她,面色稍霁,“罢了,或许是我多疑了,还望公主见谅。” 这时候裴清的公主脾气也上来了,她娇哼一声,甩开了安仁的手,扭身走了。 就在安仁夫妻之间产生龃龉的时候,安二乘上一辆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的马车,悄悄地去往二皇子府。安信自从后门而入,没等多久,就见到了正在拜佛的二皇子。 佛堂里,二皇子没有回头,而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不是说过,这段时间要少见面吗?有什么事,派底下人来传个话不就是了。” “殿下,出事了!”安信沉声道:“秋氏从贤王妃那里探出口风,陛下八成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立贤亲王为太子!” 二皇子默了默,倒是颇为镇定地说:“这有什么,咱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安信捏紧了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按捺住心急,试探地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能做。”裴子琅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最着急的人,应当是皇后。你让秋氏把消息递给皇后,之后便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安二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二皇子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对安信淡淡一笑,“皇后现在还不知我们的心思,还以为在利用我们为她做事。只要利用好了这个女人,不愁对付不了大皇兄。” “是,殿下。” 安信应了下来,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京城里饶了一圈,确认无人发现他的踪迹之后,这才回到安府。 安二才进门,就听下人说大少爷正在书房等他。安信早就想到安仁会一直等他消息,也不奇怪,直奔书房去了。 安仁和安信乃是一母同胞,他二人父母早亡,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亲密无间。等见了安仁,安信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二殿下让我们立即把消息递给皇后,借用皇后的手来打压贤亲王。”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安仁的意料。他刚点了头,就见安信转身要走,安仁连忙拉住了他。 “等一下。” “大哥还有事?”安信意外地看向安仁。 “你回去提醒秋氏,要小心二公主。”安仁肃色道:“我还是没办法信任她。” 安信吃了一惊,忙道:“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的打算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瞒着我们。”安仁沉声道:“她毕竟是和裴子扬一起长大的,又受左家颇多照拂,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坏了大计。” 安仁认为,之前他逼问二公主之时,以二公主的性子她应当恼羞成怒才对。可是她没有,而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明显就是在心虚。 安信听他这么说,不由沉重地叹了口气,颔首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安二和秋氏两口子心里都一清二楚,安仁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二公主。即使他们结为夫妻,还是这样相互防范,他们身为弟妹,显然更是要把二公主当成外人对待了。 皇宫里,楚皇后接到了秋氏的线报之后,果然立即焦躁起来。 其实自打高丽公主刺杀皇帝失败,靖武帝没有死成那时起,楚氏就已经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次刺杀失败之后,皇帝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警惕二字。宫禁之内的防守愈发森严,就连楚氏这个掌管后廷的皇后都找不到机会下手。杀死皇帝这一条,根本行不通了。 面对清醒着的皇帝,楚氏还是只能动用老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他立六皇子为太子。可这段时间,皇帝卧病在床,心情显然也不是很好,对待楚氏也没有以往那样柔情蜜意,大多数时间都是支支吾吾的,拿不出一个准话,让楚氏十分心急。 直到接到安家密报的这一刻,楚氏终于坐不住了。她决定铤而走险,实施最后一套计划。 楚氏首先召来了五皇子,让他代为跑腿,去通知二皇子和安家。五皇子虽早已预料到皇后会有所动作,却没想到楚氏这一次竟然玩得这么大。 五皇子战战兢兢地问道:“母后……这,这是不是太……” “太什么?”楚氏已经完全得慌了,没好气地说:“太狠毒?子毅你别忘了,上回我们行刺你父皇,就已经犯了谋逆大罪,也不差这一回了!” 五皇子无力道:“可,可上回是因为那高丽公主愚蠢至极,才会犯下那等错误。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弑君叛父之事的!” “他做不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只要铁证如山,他还能如何辩驳?”楚氏不耐烦道:“行了,本宫交待你的事情你快点去做,不要再啰嗦了!” 五皇子还要说话,却见楚氏皱眉道:“子毅,你不会是在担心连累左家吧?怎么,若是诛了左家的九族,你还会很难过吗?” 五皇子面色惨白,“当,当然不是……我母妃已经走了好些年了,左家的那些人,又有哪个把我当做亲人看待。儿臣自是以母后马首是瞻。” 楚氏满意地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五皇子领命退下,当晚便与安仁、安信等人集结在二皇子府。 出乎五皇子意料的是,二皇子听了皇后的计划之后,竟然拒绝了,并将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府邸。 五皇子十分纳罕地回了宫,回宫禀报给了皇后。 楚氏闻讯自是震惊不已。她着急为儿子夺得皇位,一时气愤,拍案骂道:“这个裴子琅是怎么回事,他莫不是以为本宫是个好拿捏的,竟敢在本宫面前拿乔?说什么与裴子扬兄弟情深,他这是想置身其外吧!” 五皇子担忧道:“母后,二哥已经知悉了我们的计划,这可怎么办?” 楚氏面露厉色,“你放心,他还没那个胆子将我们的事捅露出去。上一回高丽公主的事,大多是他所为,他休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她眼底闪过一抹狠绝,寒声道:“这个裴子琅,八成又是想和本宫谈什么条件。等他明日进宫,本宫亲自和他谈。” 她又看了五皇子一眼,吩咐道:“这样吧,你先和安家制定计划,让安二准备好‘该有的东西’。穆聆风那边,再让他妹妹加把劲,看看有没有把他拉拢到我们这边的可能。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拼一拼了。” 五皇子点头应下,再次步出皇后的寝宫之时,已是满头的冷汗。 自从上次高丽公主行刺的事情之后,五皇子心中早已倒向了二皇子这边。想起皇后方才提起二皇子时的表情,五皇子便情不自禁地为二皇子感到担忧。 相比于他人的紧张情绪,身处风暴之中的二皇子却显得轻松许多。原因很简单,他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没得到过什么,所以也无所谓失去。若是败了,大不了一死,了无牵挂。若是成了,他将会收获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踏进皇后的寝宫昭元殿时,裴子琅如是想道。 皇后昨天嘴上说得肯定,但她昨晚挨了一夜,一直都在担心裴子琅这里会出什么变数。等见到二皇子本人,她顿时便忍不住了,劈头盖脸地斥责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看着成功就在我们面前了,你竟然说你不想参与?” “非不愿,乃不能也。”二皇子文绉绉地说道:“还望娘娘好好地想一想,若我参与其中,又能有何助益。” 楚氏一愣,顺着二皇子的话细细思索了起来。不错,这一回的行动与上一次不同。当时二皇子是最了解高丽公主,也最容易接近高丽公主的人,所以才由他来操盘整个计划。可是这一次……二皇子手上无兵无权,与大皇子的关系也早已经疏远了,由他来说服穆聆风也不合适。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冷眼旁观。 可就让他这么置身事外,皇后又觉得十分不妥当。 就在楚氏纠结为难之时,二皇子主动说道:“皇后娘娘,子琅斗胆劝您一句,这个计划若是立即实行的话,只怕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在此之前,还需做二三铺垫,才会显得逼真。” “哦?”楚氏顿时被他的话所吸引了,“此言何解?” “父皇此时一心一意地想要立大哥做太子,且大哥业已知情,娘娘不妨站在父皇的角度上想一想,他会相信我们制造出来的一切吗?若是父皇将信将疑,再深入调查此事,怀疑到你我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氏心底一沉,突然感觉到后怕。裴子琅说的没错,如果她今日不见裴子琅,直接行事的话,破绽实在太多,很有可能陷害不成裴子扬,反倒把自己先搭进去了。 她勉力定下心神,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那依你的意思呢?” “如今想要置身事外的不是我,应当是皇后娘娘您啊。”裴子琅一副真心实意地为楚氏着想的样子,细细分析道:“您想啊,此时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除了大哥,便是身为嫡子的六弟了。若是大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儿,证据又不是那么确凿的话,父皇肯定会怀疑到您和六弟这边。” 皇后点头道:“所以呢?” “为了撇清您的嫌疑,在行事之前,娘娘一定要将火力转移。”二皇子有条不紊地分析道:“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向来最是多疑。如若不是身子撑不住了,他一定不会想要这么早就把监国大权放到大哥手上。所以说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咱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依子琅愚见,您可以在父皇面前为三弟、四弟,或者五弟美言几句,让父皇多多下放权力,与大哥形成制约,父皇肯定不会反对的。” 楚氏品了一品,的确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裴子琅这话说的显然是半真半假,楚氏又不是傻,自然听得出来。 她笑了一笑,温和如春风般说道:“瞧你这话说的,三皇子可是恪皇贵妃的儿子,本宫要是为他说话,皇上不疑心才怪呢。至于四皇子,他虽然是淑妃的儿子,但惯来是个不争气的,一门心思都扑在风花雪月之上,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五皇子呢,又是本宫的养子,由本宫为他说话不合适。与其便宜了他们,本宫倒不如在皇上面前多夸夸你,让你先领个实差啊。” 二皇子等的就是楚氏的这句话,他当然不会拒绝,“那子琅便多谢皇后娘娘好意了。” “这件事情本宫今天就可以做。”皇后迫不及待地说道:“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打算并不重要,娘娘只需要记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顺着父皇的心意,这样就足够了。”二皇子微妙地笑道:“自从父皇缠绵病榻,高丽虽然甘为附属国,但蒙古那边却是不安分起来。从一开始的蠢蠢欲动,到现在在边境的烧杀抢掠,蒙古人大面积攻齐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楚氏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扯到了蒙古。这些日子她的精力都集中在皇位之上,根本就没心思想那些。 二皇子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皇后在想什么,心底不由嗤笑。楚氏到底还是头发长见识短,她的目光太短浅了,只局限在这小小的宫闱争斗之中。若是这样的人掌了权,大齐的江山可就危险了。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楚氏想了好一会儿,勉强推测出二皇子是打算在蒙古的问题上做文章。总之不管过程如何,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就成了。 两人商定完毕之后,楚氏便换了身皇帝最喜欢的衣裙,娉娉婷婷地去往乾元殿。 靖武帝今日的精神不大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见到楚氏来了,他才勉强打起一丝精神,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皇上,恕妾身来迟了。”楚氏依偎在靖武帝身前,嗲嗲地撒着娇,“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真多,就算有淑妃姐姐帮衬着,妾身还是常常觉得累得喘不过气呢。” 皇帝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辛苦兰儿了,在朕这儿你便不必忙活,好好歇歇罢。” “妾身不辛苦,辛苦的是皇上。”楚氏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兰儿知道,皇上虽然日日躺在这里,可您的心早已经飞去了朝堂之上,整日惦记着大齐朝的江山呢!” 靖武帝听到这话,心中又是熨帖又是感动,眼底竟隐隐泛出了泪花。他紧紧地握住楚氏的手,动容地说:“兰儿啊兰儿,放眼整个大齐,也就只有你最懂朕,最心疼朕了。你说朕不宠你,还能宠谁呢?” 楚氏娇羞一笑,目光匆匆从靖武帝身上掠过,眼底却透露出一丝嫌弃。 靖武帝的年纪还不算大,但比她的爹爹也小不了多少,如今更是“废人”一个。 没有人愿意违背本心地活着,楚氏也不例外。她已经受够了这样曲迎奉承的日子,巴不得皇帝早些死了。 当然,在她面对着皇帝的时候,楚氏还是得做出一副满心依恋和崇拜的样子来,满足靖武帝那可笑的虚荣心和大男子主义。 “妾身知道您一直惦记着前朝的事情。可惜身为女子,妾身不能亲自为皇上效力……” 靖武帝含笑道:“你能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 楚氏缓缓道:“虽然说妾身做不了什么,但也想了很多,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笑道:“在朕面前,你还顾忌什么,说罢。” 楚氏轻柔一笑,终于扯到正题,“妾身觉得,陛下让贤亲王监国,自然是好的,只是贤亲王毕竟年轻,一个人或许应付不来……” 皇帝眉头一皱,以为楚氏又想旧事重提,说要立六皇子为太子的事情。他正要打断,就听楚氏道:“不如借此时机再重用几个皇子,譬如……二皇子。他们也都是和贤亲王差不多的岁数,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靖武帝没有想到,楚氏想说的竟是这个,不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兰儿所言甚是,只是朕的这几个儿子,除了扬儿和咱们的承儿,朕实在想不出谁还能堪当重任。就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老二吧,他和扬儿是差不多大,只可惜兄弟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二他打小木讷,朕只怕他办不好差事,出了洋相,丢了我裴家的人吶。” 楚氏娇嗔道:“皇上这么说可就是偏心啦。您从来都没给过二皇子单独办差的机会,怎么就这么果断地说他做不好呢?” 皇帝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而且前段时间因为高丽公主出了事,二皇子这婚事也毁了。皇帝也觉得这个儿子有几分可怜,便道:“说的也是,那朕便让他进兵部做个侍郎,好好地跟他大哥历练历练吧。” 楚氏笑道:“那妾身便替二皇子谢过陛下了。” “你呀,总是这么善良,为他人着想,也不想想自己。”在皇帝看来,二皇子和楚氏非亲非故,楚氏替他说好话,自然是无私的了。 “皇上过誉了,妾身还不都是为了陛下您着想吗?”楚氏柔声道:“上回行刺的事情,真是吓坏了人家……而且那高丽公主先是指认贤亲王,又是改了口,最后也没查清楚到底是谁主使的,妾身这心里头,可是一直都不安的很呐!” 提起行刺之事,无论过了多久,靖武帝仍是心有余悸。他听着楚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皱眉道:“听你的意思,还是在怀疑扬儿咯?” “妾身不敢。”楚氏以退为进,低声说道:“皇上如今已经下旨让贤亲王监国,保不齐他明日便是太子。妾身一个弱女子,又怎敢说贤亲王的坏话呢。” “兰儿,有一件事,朕也该说给你听了。”皇帝斟酌了好半天,终于决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自己的爱妃,“再过几个月,朕就要立扬儿为太子。等新年一过,朕便退位离京,去行宫养病。” “什么?!”饶是心中早已有数,听到皇帝亲口承认之时,楚氏仍旧禁不住大惊失色,“皇上,你……!不仅要把皇位传给大皇子,还要退位?!” 这两者看似没什么区别,实际差别可大得很。 若裴子扬只是太子,那就代表着旁人还有可能在他登基之前上位。毕竟太子虽然贵重,却并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只要皇帝改变心意,太子还是可以再废的。 可是若靖武帝退了位,还离开京城,把所有权力都交出去的话,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裴子扬既有政绩,又有战功,在朝中的支持者甚众。若他继承了帝位,恐怕楚氏就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了。 “兰儿,你放心!”皇帝见楚氏惊慌,连忙安慰道:“朕已经同扬儿说好,等他登基之后,就立咱们的承儿为皇太弟。承儿现在还太小了,难以担当重任。先由子扬来继承皇位,乃是朕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 “不……”靖武帝没有想到,楚氏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反而更加不好看了,“陛下,您的这个决定,是想要逼死妾身母子啊!” 皇帝一愣,不解地问道:“兰儿何出此言?” 作者有话要说:绯心:我已经不求什么戏份了,让我老公出场行不! 裴子扬:本王虽然没出场,存在感还是挺高的,呵呵 ☆、第61章 第 61 章 楚氏挤出两滴泪来,用帕子挡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时不时哀怨地看一眼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皇上,您只要站在贤亲王的立场上想一想,就能明白妾身为何担忧了。从古到今,有哪位帝王愿意把皇位拱手让给他人,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子孙呢?若是贤亲王自己没有子孙也就罢了,可他早已有了嫡长子……一旦贤亲王登上皇位之后反悔了,不立承儿为皇太弟,到时候妾身母子可怎么办呀?贤亲王为了坐稳皇位,肯定不会放过承儿的!” 靖武帝听她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脸色白了几分,但还是强撑着说:“不会的,你不了解扬儿。扬儿是个宽厚善良的好孩子,向来最是遵守诺言。朕相信他的人品。” “陛下莫不是忘了,贤亲王的正妃,可是出自左家啊。”楚氏一副为皇帝着想的样子,进言道:“就算贤亲王大度,肯把皇位传给承儿,那贤亲王妃可依?左家又可能答应?” 靖武帝听了,沉默半晌,低声道:“其实朕原本想让扬儿答应,先不立左氏为太子妃。等他登基之后,就立朕的外甥女叶熙为后。可惜子扬执意不肯答应。朕也是没有办法,才和他谈了条件,用贤王妃的前途性命,换取承儿的皇太弟之位。” 楚氏还是摇头,“口说无凭,妾身还是认为贤亲王会反悔。皇上您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您退位离京,您可就奈何不了贤亲王了!” 皇帝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靖武帝的疑心本来就重,这个时候,楚氏又趁机添了一把火,“陛下,您忘了吗?先前高丽公主行刺您之后,第一个供出的可是贤亲王……后来她是找不出证据,才改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不!”皇帝这一回果断地说:“朕是看着扬儿出生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朕很清楚。他绝不会害朕!” “贤亲王或许不会,但他身边的人呢?”楚氏弱弱地说:“旁的事情妾身不知,但您立妾身为后的时候,站在贤亲王那一边的人可不少……而且贤王府和左家早已经扭成了一股绳,有些事情就算贤亲王不愿意做,只怕他身后的人,也会替他去做呀!” 不得不说,楚氏十分了解皇帝。短短的几句话,就让靖武帝的疑心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长久的沉默过后,靖武帝长叹一声,低声道:“好吧,立太子和退位的事情,都再拖一拖,容朕再想想。” 楚氏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帝后二人长谈一番之后,皇帝很快便下了圣旨,让二皇子进兵部历练。 不得不承认的是,二皇子的政治敏感度很高。如他所料,近些日子,越来越多的朝臣在朝会上上奏了蒙古侵犯大齐边境之事。从起初的小规模侵犯,到近两日的大肆劫掠,蒙古人见大齐迟迟没有发兵,俨然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面对蒙古人的蠢蠢欲动,二皇子率先站了出来,请求发兵。 出兵打仗这样的大事,裴子扬自然不敢轻易答应下来。他先安抚了朝臣,让大家都回去想想对策,然后便带着几道极为关键的奏折,去往靖武帝的寝宫。 蒙古犯境的事情,靖武帝也有所耳闻。但蒙古不比高丽,高丽乃是弹丸小国,与大齐相比不值一提。只要随便派出一支军队,靖武帝都有信心碾压高丽。可蒙古不同。蒙古地大物博,民风剽悍,骑兵兵力强大,不可小觑。 在此之前,蒙古曾多次犯境,大齐都只是派使臣安抚,或与蒙古和亲,两国许久都不曾真正交战。因为就在两国的西面,还有一个吐蕃在虎视眈眈。蒙古和大齐都怕两国一旦开战,吐蕃人趁虚而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可是现在,齐国皇帝病弱,虽说有大皇子裴子扬监国,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有心人不难打探出来,大齐皇室内部早已出现了分歧。这个时候蒙古若攻打大齐,那便是事半功倍了。 靖武帝是皇帝,他最能了解皇帝的心理。如果他是蒙古的汗王,他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所以面对蒙古人的挑衅,靖武帝并不意外。甚至解决的方法,他都想得出来。 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退位让贤。如果靖武帝现在立即就把皇位传给能征善战、年轻力壮的裴子扬,蒙古人保证不敢再如此放肆。 可是,这样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却让靖武帝陷入了深深的犹豫。原本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皇位传给裴子扬,再让裴子扬把江山交到他小儿子的手上。可是经过了和楚氏的一番对话,靖武帝又迟疑了。 他十六岁那年得了裴子扬这个长子,那年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可以说他是和裴子扬一起成长的。他是裴子扬的父亲,可他也像是裴子扬的兄长和朋友。靖武帝对裴子扬,自然是足够信任的,否则他也不会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但正如楚氏所言,裴子扬虽然可靠,但左家真的信得过吗?就算皇贵妃死了,还有左思,左念……左家的势力每发展一分,皇帝的心中就多长了一分刺。 是以,靖武帝没有办法选择那条最简单的路,让大齐不战而胜。所以他能选择的,也就只有开战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先前攻打高丽之时十分积极的裴子扬,竟然不主战。 靖武帝皱眉道:“子扬,你是兵部尚书,又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你就这么没有信心?” 裴子扬摇头说道:“启禀父皇,正是因为儿臣乃是兵部尚书,才没办法轻易做这个决定。”他顿了顿,沉声道:“想来父皇也该清楚大齐现在的兵力究竟如何。大齐已经几十年没有同蒙古、吐蕃这样的大国交战,数十年间,大齐的繁华富贵早已迷了那些兵油子的眼睛。儿臣先前去军中巡视的时候,发现了很多违规军纪的情况……” 说到这里,裴子扬长长一叹。靖武帝也已经明白了,改口问道:“那你带去高丽的那只军队如何?朕听说你带兵有方,军纪严明,将士们团结一心,应当可以敌得过蒙古铁骑吧?” 裴子扬不确定地说:“经过高丽一役,儿臣那支队伍里可用之兵只有六万多人。不说同蒙古人交战有没有胜算,就算前线能打赢,京师的安全又如何保证?吐蕃,还有刚刚归顺的高丽,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你的意思是,这仗就不要打咯?”皇帝不高兴地说:“难道要朕直接割地赔款给他们?” “儿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裴子扬忙道:“儿臣以为,战争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如若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先和蒙古人谈判,开放边境几城与蒙古通商。蒙古人烧杀抢掠,不过是因为物资匮乏。若是可以同他们的钱财或者牛羊等物交换,或许可以控制蒙古人的恶行。” “和谈吗?”靖武帝不大赞同地说:“只怕蒙古人会以为我们大齐怕了他们,反倒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倒不至于。”裴子扬道:“儿臣先前带过的那支军队一直驻守在京郊,如果父皇应允的话,可以暂且将他们一分为二,一半带往边境,由儿臣的副将穆聆风坐镇,想必蒙古人定然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及时应对。” 靖武帝颔首道:“这倒是可以考虑。” 裴子扬:“还有,如果当真要和蒙古开战的话,大齐最好先和吐蕃结盟。吐蕃若不肯结盟,则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咱们可以早做准备。如果吐蕃和大齐结了盟,等大齐和蒙古开战的时候,如果吐蕃再背信弃义,偷袭我大齐的话,咱们讨伐他们也更加名正言顺。” 靖武帝没想到,裴子扬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全。可见他的眼光、实力,都不下于当年的靖武帝。皇帝心中感慨的同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这一生一直致力于当一个好皇帝,可是同裴子扬比起来,他好像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后人只会记得裴子扬,而他,只是裴子扬的父亲。 这种想法让靖武帝突然心中发酸,莫名的失落起来。从他卧病在床起,这种情绪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了。最近由于楚氏的话,更是达到了巅峰状态。他不敢再想,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累了,先让裴子扬退了出去。 裴子扬又是操劳了一整日,到了夜里,方披星戴月地回了贤王府。不出所料,屋里果然还亮着灯,是绯心在等他。 裴子扬淡淡一笑,只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他加快了脚步,匆匆进了院子。先是去儿子房门口,远远看了儿子一眼,这才回到他和绯心的房间。 “回来啦。要不要用点夜宵?”绯心像只轻快的鸟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见裴子扬摇头,她殷勤地帮着伺候他的小厮替他更衣,等裴子扬也洗漱过了,夫妻二人才一前一后地上了床榻。 “怎么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绯心依恋地靠在他的怀抱里,柔声问道。“是蒙古人的事吗?” “你也听说了?”裴子扬苦笑一声,“没错,现在朝中以二弟为首,许多人都支持开战。我听父皇的意思,恐怕也是想要出兵的。” “怎么会?”绯心意外地说:“陛下向来喜欢采取怀柔政策,这次怎的这般主动?还有二弟,依他的性格,不应该啊……” 裴子扬:“父皇当初定年号为靖武,就是想在位期间统一天下,只可惜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单是一个蒙古就十分难以对付。如今父皇就要退位了,或许是想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挣出一番功绩吧。” 绯心不解地说:“可现在陛下已经不能领兵打仗,就算是这场仗打赢了,那也是你的功劳呀。” 裴子扬摇摇头,“父皇看中的是名。当世之人或许会像你这么想,可是后世之人只会在意仗是什么时候打的,结果如何。除了个别有心人,又有谁会细究呢。” “也是。”绯心轻轻吐了吐舌头,低声道:“陛下也太好面子了。” “你呀。”裴子扬的食指在绯心的太阳穴上轻轻一推,宠溺地笑道:“在我面前,怎么说起了父皇的坏话?也不怕我抓了你进宫问罪。” “你才不会呢。”绯心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窝在他怀里撒娇,“你是全天下对我第四好的人。” 裴子扬听到前一句还挺感动,听到后半句却是被她气笑了,“左思,你可是真是好没良心,我对你恨不得掏心掏肺,结果却只是排了个第四?” “嗯!”绯心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错,“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自然是爹爹和娘亲。然后嘛,二姑姑排第三,你自然就是第四了。” 裴子扬见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也被绯心给洗脑了,只得无奈地笑道:“好吧,第四便第四,别再往后推就是了。” 绯心吃吃一笑,等她笑够了,又说起正经事来,“听你刚才的意思是,你不赞同开战咯?” “嗯。”裴子扬颔首道:“蒙古骑兵凶残至极,大齐兵力孱弱,胜算并不高,所以只能以智取。” “要是陛下能早点把你的名分定下来就好了。”绯心不无担忧地说:“打仗这样的大事,就算你是领旨监国,也不好轻易下决断,还是得陛下做决定才行。一旦你们二人在此事之上产生分歧的话,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裴子扬笑道:“你是说怕父皇因此反悔,不把太子之位传给我了吗?”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绯心:“陛下一日不退位,我这心就悬着一日。别看你如今看似达到了权力的巅峰,可……可就像我姑姑当年一样,朝堂,后宫,都是危机重重。我可不想再一次体会功败垂成的痛苦。” “是啊,事情接近成功的时候却遭到失败,这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和绯心一样,裴子扬同样非常有危机感。尤其是先前靖武帝还曾提出要了结绯心的性命,这更是让裴子扬放心不下。 绯心见他纠结不已的样子,心疼地说:“好了,别想了,快睡吧。已经很晚了,明日你还要早起呢。” “心心……”他突然抱紧了她,略带鼻音地说:“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我。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绯心心中一软,温柔地搂住了他,低声道:“放心,我明白。这样一步一惊心的日子,一个人可怎么走下去呀。别说你离不开我,我更加离不开你啊。” 说到这里,绯心不禁哽咽了。 她和裴子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是她亲密无间的丈夫,是她的天。他就像是融入她骨血里的肉,根本不可能从她身上抽离。如果他不在了,她也活不成了。 同理,绯心于裴子扬也是相似的存在。他们两个之间有男女之爱,但更多的,却是对彼此的依赖和信任。那是一种超乎爱情的感情,添加了亲情,友情。组合起来,便升华成了更加难以割舍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裴子扬便起身进宫了。按照昨日和靖武帝商议好的,他传召了穆聆风,让他领兵三万,前往边境。 穆聆风笑道:“子扬,若我这条胳膊还是好的也就罢了,如今我受伤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你还敢放心让我领兵?” 裴子扬无奈一笑,“现在除了你小子,我还能信任谁?” “安仁呢?”穆聆风随口问道:“先前在江浙的时候,你不是一直用着他吗?” 裴子扬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几日皇后频频召见五弟,五弟又行踪诡异,只怕这其中安家脱不了干系。” 穆聆风惊讶道:“安家当真有了异心?” 裴子扬没有回答,不过穆聆风很快便接受了现实,“也是,上回立后一事,安家没有站出来反对,我们就早该想到了的。唉,我就说安家人不可信!” 裴子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聆风,那你和安家二姑娘的婚事……?” 提起安汐,穆聆风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失望地说:“不瞒你说,我觉得自打咱们从江浙回来,安汐也逐渐的变了……我心里自然还是喜欢她的,但我绝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你的大事。所以,子扬,只要你一日不登基,我便一日不成亲,定要助你坐稳皇位才行!” “兄弟,我真是欠你太多了。”裴子扬拍拍他的肩,感慨道。 穆聆风豪气地一笑,“子扬,你自从听从煜亲王的建议之后,就变得婆婆妈妈的,真是讨厌!你要真把我当好兄弟,就不该说这句多余的废话!” “好,我再不说了。”裴子扬道:“说正经的,我有件事要托付于你。” “尽管说吧。” “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裴子扬道:“楚氏按捺不住,恐怕这几天就要有所动作了。我担心万一她的奸计得逞,会连累绯心和左家……” 穆聆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子扬,你说什么丧气话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楚氏是不会成功的。” “先前我们谁都觉得楚氏不可能做皇后,可是现在呢?”裴子扬摇头道:“我们不能再轻敌了。这一次可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的问题了。一旦有什么闪失,失去的可能就是数不清的性命。” 穆聆风无语,只好说道:“行吧,那你打算要我做什么?” “若我遭遇不测,先保全绯心!”裴子扬咬牙道:“让你救整个左家或许太过为难,但绯心……拜托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子扬,你……”穆聆风气得跳了起来,“我不许你说这样的丧气话!如今形势大好,你何必这样咒自己呢?” 裴子扬道:“我只是想做好万全的准备。如若无事,自是最好的。” 穆聆风摆出一副赖皮模样,说:“好吧,就算我答应你了。可你既让我保护嫂子,又让我去边境驻扎,我穆聆风凡人一个,又没有分.身之术,这可怎么办呢?” “你先不急着出发,就推说旧伤复发,先在京中疗养些日子。说是让你去,不过是让你吓唬吓唬蒙古人罢了,还能真的让你打仗不成?” 穆聆风好笑道:“这样也行?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竟这么有名了。” “少来了你。”裴子扬说道:“你还记得绯心的大哥,也就是我大姐的驸马,是个四品带刀侍卫吧?” “嗯,知道,怎么了?” “兵部侍郎左昭,也就是绯心的二叔昨日向我提议,让左恩随军历练,我也答应了。他便是你名义上的副手,会先你一步,率领三万将士出发。” 穆聆风:“这……妥当吗?我没记错的话,左家大少是嫡长子,成年后便尚了公主,没吃过什么苦头吧?这仗还没打,就先往前线去了,你这妹夫当的,胆子可不小啊。” “二叔认为,蒙古人现在也是在试探大齐,不敢轻易开战,前线反而比京城更安全。” “说的也是。”穆聆风点头答应下来,“那就这么办吧。” “我有一处私宅在京郊,里面的人都是随咱们出生入死过的,绝对信得过。”裴子扬道:“一旦出了什么变故,你便尽快把绯心和澈儿转移过去。不过那里也不宜久留,你要视情况而定。” “没影的事儿,说的跟真的一样。”穆聆风白他一眼,起身道:“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滚吧。”裴子扬也没什么好气地说。 要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他和穆聆风之间并没有血缘的牵连,反倒像亲兄弟一样。和他二皇子这个亲弟弟,却像是陌路人一样。 裴子扬看着二皇子和左昭一前一后地进来,有些无奈地想。 “左大人,二弟。”裴子扬已将与吐蕃结盟的方案草拟出来,今早已经发到他二人手上。“与吐蕃结盟之事,你们以为如何?” 左昭不卑不亢地答道:“微臣以为,殿下考虑得极为周到,可以施行。” 裴子扬点点头,又看向了裴子琅。 本以为二皇子刚刚进兵部不久,不会出言反对才是,谁知二皇子竟出人意料地说:“启禀大皇兄,臣弟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裴子扬与左昭闻言,皆是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日更六千是个体力活…… 绯心:但只有这样人家才有出场的机会呀(;__ ;)老公太抢戏怎么办?急!在线等!61 ☆、第62章 左昭问道:“不知二殿下有何高见?” 裴子琅避开他二人的视线,肃声说道:“吐蕃人向来狡猾,不堪为盟。大齐若主动与其结盟,等于自降身价,让天下人看轻。” 左昭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却没想到二皇子年纪轻轻,想法却极为迂腐。他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可我们与吐蕃结盟并无坏处,如果他们答应,还是反齐,都有助于我军决定下一步的举措。” 二皇子并没有和左昭争辩,他抬眸看向裴子扬,问道:“不知父皇怎么说?” 裴子扬回忆了一下,答道:“父皇并没有反对。” 二皇子颔首道:“总之臣弟并不赞成此事。不过大皇兄和左大人若想代表兵部,将此事放到朝堂上商讨的话,子琅也不反对。” 左昭与裴子扬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今日就议到这里,二弟可以先行回府了。” 二皇子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左昭却是没有动地方,他仍站在那里,语气随意了许多地问,“二皇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子扬轻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便是与我作对的意思。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站在反对立场上。” 左昭皱眉道:“二皇子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弟进兵部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大齐的兵力状况,我们对他都未曾隐瞒,他应该很清楚才对。”裴子扬忧心忡忡地说:“可他还是站在了主战派的那一边,这就说明……他考虑的不是这场仗的输赢,而是父皇的心意。” “殿下是说,二皇子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顺着陛下的心意,故意和您作对了?”左昭不解地说:“可陛下既然已经将监国的大权交给了您,为何还要时不时地反对殿下的决定呢?” 裴子扬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方悲哀地说:“父皇还是不放心我。” 事实上,情况远比裴子扬想的还要严重。靖武帝现在对他已经不是本能地多疑,而是彻彻底底地怀疑了起来。 绯心的签文,左家的野心,高丽公主行刺一案,楚皇后的软磨硬泡,父子两人政见的不和……种种因素叠加起来,使得靖武帝已经开始动摇,他还要不要立裴子扬这个太子了。 毕竟靖武帝现在性命无虞,让他出面处理国事是艰难了些,但有裴子扬在前朝忙碌,皇帝觉得他只需要在寝宫里躺着就可以主持大局了。如果他再撑上几年,等六皇子长大的话……就不必再纠结那些让他一直放不下的事情了。 楚皇后就是这般日日夜夜地在皇帝面前吹枕边风,与此同时,她还在策划着一场惊天密谋。 就在左恩带兵三万,出发前往边境的次日,楚氏终于按捺不住,与五皇子、安氏等人联手,于当天夜里发起了一场宫变。 当天夜里,突然天降大雨。狂风嘶吼,大雨如柱。驻扎在京郊兵营中的将士们听得号角声之后,顿时从睡梦中惊醒,紧急集合起来,整装待命。 大雨模糊了人们的视线,为楚氏等人的阴谋提供了最好的帮助。瓢泼大雨中,将士们听到穆聆风声嘶力竭的嘶吼——那个曾与他们出生入死的穆副将告诉他们,皇上因受皇后楚氏挑拨,打算废长立幼,立六皇子为太子。 众将士一听,他们的主帅贤亲王为大齐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皇帝竟然要立一个黄毛小儿为太子,将士们顿时大怒,举起手中的长枪高声嘶吼着表示不服。 这个时候,安仁从穆聆风身后走了出来。他抬手制止了将士们的叫喊,正要说话,恰好黑漆漆的天幕中有一道白光闪过。就如同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斧,天空凭空裂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一时间光亮大盛,恍若白昼。 众将士终于能将前方说话的人看得一清二楚,那人不是裴子扬的心腹爱将安仁是谁? 只见安仁举起闪着寒光的宝剑,越过头顶,高声说道:“将士们,你们可服气?” “当然不服!” “不服!” “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 上万人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似乎有种地动山摇的力量。空谷中传来长长的回音,更为他们增添了几分气势。一时之间,人人都激动起来,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我们便杀进宫去,清君侧,为大皇子夺回皇位!” “清君侧!” “清君侧!清君侧……” “等等!” 就在兵士们都被安仁煽动的时候,队伍中突然有一人站了出来。众人定睛望去,发现那人正是曾与裴子扬一同讨伐高丽的另一名副将,也是京郊驻军的临时负责人杜衡。 相比于他人的热血沸腾,杜衡显得冷静许多,“敢问安大人,穆大人,贤亲王殿下现在何处?陛下打算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消息可否属实?” 安仁扬声道:“问得好!不瞒你们说,贤王殿下现在已经被楚皇后的人囚禁了!你们若再不敢去救殿下,恐怕等天一亮,陛下圣旨一颁,那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人群中有人听了这话,已经按捺不住,高喊着要杀进宫去,杀了楚氏那个贱婆娘。 杜衡却是眉头一皱,巍然如山一般屹立在那里,“安大人,口说无凭,你要我们如何相信你们所说的话?” 安仁定睛看向杜衡,缓步走下高台,寒声道:“杜大人莫不是在怀疑我和穆大人?” 杜衡正要辩解,却见安仁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砍下了杜衡的脑袋。 安仁此举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有的将士跟着杜衡的时间长了,感情极其深厚,眼见着安仁杀了杜衡,就要杀了安仁报仇。 安仁倒是极为镇定,他举起了手中带血的宝剑,不容置疑地说道:“杜衡乃是楚氏安插在大殿下身边的叛徒,你们谁若为他说话,按细作论处!” 有些人听了这话,虽是将信将疑,但也按捺下来,不再多说。有些人却是不依,仍要与安仁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个时候,贤亲王府的二百名护兵突然冲了出来,护在安仁身前。安仁得意地看着他们,冷笑道:“怎么,贤亲王的私兵在此,你们还敢质疑我吗?” “这……”众人纷纷犹豫起来,许多人的心已经偏向了安仁那边。 此时若是杜衡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极力反驳——贤亲王的护兵本来就是由安仁在统领,若他们被安仁蒙骗可如何是好? 不过此刻,尽管还有一些人对安仁的话持怀疑态度,但他们看向一旁沉默着的穆聆风,立时便又没话说了。 穆聆风曾经在战场上救过裴子扬的性命,这并不是什么秘闻。既然穆大人和贤亲王是出生入死的交情,那他是肯定不会骗他们的了。 就这样,安仁与穆聆风率领着裴子扬的三万大军,以清君侧的名义浩浩荡荡地赶往了皇宫。 那么此时,裴子扬当真如安仁所说,已经被楚皇后扣押在宫里了吗? 情况并不尽然如此,但也相差不多。 当晚裴子扬如常离宫,回到贤王府。他照旧先去看了眼熟睡中的儿子,之后便回到卧室,与绯心一同歇下。 然而这一天夜里,向来睡得香甜的绯心突然失眠了,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裴子扬以为她是嫌大雨声太吵,就也没有入睡,一直用双手帮她捂着耳朵。等绯心睡熟了,他才将将有了几分睡意。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不和谐的尖叫声突然在贤王府中响起。紧接着一个人便喊着“殿下”冲了进来,那人披头散发的,正是贤王府的管家何叔。 裴子扬心中一沉。何叔向来稳重,又极守规矩,若不是出了天大的大事,他绝不会如此失态。 果然,何叔隔着一道屏风跪了下来,惊慌地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五皇子带人围住了贤王府!” “怎么回事?”裴子扬匆匆坐了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贤王府的护兵呢?” 何叔焦急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都被安大人调走了!” 裴子扬眉头一皱,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说完他就要走,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怎么了?”绯心已然睡熟,突然间被吵醒,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睡眼朦胧。 若是换在平日里,裴子扬定然要好生安抚她一番,让她多睡一会儿。可是现在,裴子扬隐约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如实以告:“出事了。五弟带兵围住了贤王府,安仁带走了护兵不知去向。你赶紧穿上衣服,抱上澈儿离开这里。我这就给聆风发信号,让他护送你们母子离京!” “那你呢!”绯心闻言顿时清醒过来,一面胡乱穿上衣服,一面问道。 “我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不可啊殿下!”还没等绯心反对,何叔便道:“五皇子来势汹汹,那些士兵手上都拿着弓箭,只怕您一出去,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被射杀了!守门的两个家丁,都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裴子扬本以为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听说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赶忙道:“快去给聆风发信号弹!” 见何叔领命而去,裴子扬拉上绯心,匆匆来到隔壁裴澈的房间。 裴澈已经快一岁了,现在刚刚会叫娘亲,别的还什么都不会说。小家伙睡得正香,突然间被吵醒,气得大哭起来,瞧着让人心疼不已。 但此时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裴子扬将儿子用玄色披风一包,提起随身的佩剑,扭过头对绯心道:“走,去翻花园的矮墙!” 靖武帝当初对裴子扬不错,贤王府经过几番修建之后,占地极广。除非五皇子带了上万兵马过来,不然就一定会有兵力薄弱的地方。 前门和后门一定是最难突破的,幸好裴子扬早有准备,与穆聆风约好一旦有意外,就让他在花园墙外的某一处接应。 按说穆府与贤王府相隔甚远,穆聆风就算看到了信号弹也不可能出现的这样及时。好在穆聆风领了差事之后还未离京,又因裴子扬的嘱托,他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所以这些日子他就住在东城,密切注意着贤王府的动向。 当天夜里裴子扬回府之后,穆聆风便注意到安仁将贤王府的护兵全都撤走了。他大惊失色,正要赶去给裴子扬传递消息,就见五皇子领着一众兵马堵在了贤王府的大门口。 当时穆聆风身边只有一个小厮和他自己,根本就打不过那么多人。贸然冲上前去,与送死无异。他只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让小厮去准备马车,绕路前往贤王府侧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正是因为这样,裴子扬的信号弹才发出去没多久,穆聆风便出现在了约定的地方。他臂上虽然有伤,但对付几个小兵还是不成问题。 但是,就算他出现得再快,也已经来不及了。 贤王府没有了护兵,几个家丁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五皇子很快便带人长驱直入,发现主院里没人之后,便派人在贤王府中搜查起来。 他们的人进入花园之时,裴子扬刚刚将绯心推出墙外。 裴子扬功夫不错,此时他若强行跳出墙外并非不可。只是那样的话,就会立刻暴露绯心的行踪,那么她和穆聆风便也逃不掉了。 情急之下,裴子扬只得在墙上轻轻敲了三下,示意他们先走。 穆聆风听懂了他的暗号,虽然心中十分放心不下,但亦没有办法,只得驱车离去。好在当时雨下得极大,雨点仿佛雹子一般打落在地,让人听不清这些细小的声音。 绯心见穆聆风示意马车出发,顿时急了,压低声音喊道:“子扬和澈儿还在里面呢!” 穆聆风咬牙道:“嫂子放心,子扬身手极好,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没有功夫在身,在他身边才会扰乱他的心神。” 绯心还要再说话,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穆聆风收回手,低声道:“嫂子,对不住了。” 在他们的马车突破重围之后没多久,躲在草丛之中的裴子扬便被人发现了。 他不由分说,抱着裴澈便是死命的跑。他一边躲开暗箭,一路狂奔至后院。 裴子扬身手极好,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官兵们的视线当中。五皇子恰好赶来,见状忙道:“追!” 士兵们一路追击,率先来到的便是叶纯的院子。五皇子一声令下,他们不由分说地便搜查起来。 叶纯衣衫不整,气得跳脚,冲到五皇子面前质问道:“五皇子,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五皇子此时没空搭理她,只是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你看见裴子扬没有?” “王爷?王爷不是在王妃那里吗?”叶纯话音刚落,便听一官兵向五皇子禀报道:“启禀五殿下,叛贼并不在此!” “继续搜!” 五皇子一摆手,就要离开,却被叶纯拉住了手臂。 叶纯急道:“什么叛贼,怎么回事啊?你还没回答我呢!” 五皇子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狠狠地甩开了叶纯的手。 叶纯惊讶至极,怒火中烧地叫喊道:“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告诉皇后娘娘,让她狠狠地罚你?” “那就要看你过了今晚,还有没有命活了。”五皇子丝毫没有被叶纯的威胁吓到,他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倒是叶纯,因为这突然之间的变故吓得坐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裴子扬女眷不多,从叶纯那里出来,五皇子便来到叶熙院中。这里同样被搜查得一片狼藉,不过相比之下,叶熙就要淡定许多,五皇子对她的态度也要好上百倍。 “安大少特意嘱咐过我,一定不能冲撞了叶姑娘。”五皇子没有叫她侧妃,这里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叶熙柔柔一笑,“五殿下有心了。只是你们实在不必在我这里浪费功夫,王爷并不在我这里。” 五皇子笑道:“说的也是。安大少既然让你配合我们的计划,叶姑娘自然是信得过的。子毅这就着手安排,让人护送您出府。” 叶熙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般,紧张兮兮地问了一句,“那我妹妹呢?纯纯该怎么办?” 五皇子冷笑道:“安大少交待过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裴子扬现在已经是大逆罪人了,不死几个家眷,怎么说得过去?” 叶熙做出害怕的表情来,但也没多说什么。她用帕子捂着嘴,在裴子毅的安排下匆匆地离开了贤王府。 大雨还在下个不停。此时的裴子扬还不知道,安仁已经率领着他的二百护兵和三万将士,一路杀进了皇城。 说是杀进,其实并不妥当。因为安仁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长驱直入,来到乾元殿门外。 原因很简单。九门提督傅铎,掌管着宫门的傅家族长,倒戈了。 要说傅铎的儿子才刚刚娶了左晖的女儿没多久,应当与左家结盟,紧紧地扭成一股绳才对。可傅家和左家的联盟,就因为一个看似没有那么重要的人,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那人便是傅铎与其继室夫人所生的女儿,礼嫔。 礼嫔当年由恪皇贵妃帮忙,选入宫中,一入宫就封了贵人,又在皇贵妃的帮衬下晋封为嫔。这几年来,礼嫔一直为皇贵妃效力,后宫里无人不知礼嫔乃是皇贵妃手下的人。 可事情就在楚氏当上皇后,恪皇贵妃失势之后发生了转变。礼嫔不是傅家的正经嫡女,她母亲乃是妾室扶正,目光狭隘,把礼嫔也教得小家子气了些。礼嫔才不考虑什么家族盟约,长久大计,她只知道在她生活的地方,也就是后宫这片巴掌大的地方里,管事的人已经换成了楚氏,她没有必要再为皇贵妃做事了。 礼嫔主动投诚,楚氏自然高兴不已。不仅如此,礼嫔还主动帮楚氏出了许多主意,表明自己愿意帮忙对付恪皇贵妃。 不过楚皇后想的就要比礼嫔多上许多,她认为恪皇贵妃已经是昨日黄花,不足为惧,扳倒裴子扬这个准太子才是当务之急。恪皇贵妃与后位无缘,不成威胁,目前的左家只有依附裴子扬而生。只要贤亲王倒了台,左家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所以礼嫔这枚暗棋,楚皇后一直都没有动用。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利用礼嫔搭上傅家。 就在这场宫变的前一天,楚皇后下了恩旨,让傅夫人进宫与礼嫔团聚。楚皇后趁机劝说傅夫人,傅夫人不可避免的动摇了。她见亲生女儿已然投靠楚氏,楚氏的计划又如此周密,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回府后再劝服傅铎。 傅铎听说此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狠狠地打了傅夫人一个巴掌。 “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你这个做娘亲的不但不矫正,还和她一起疯!你们母女自己不想活命也就罢了,何必连累整个傅家?!你可知傅家是大齐的第一世家,用了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地位?” 傅夫人捂着脸,不服气地说:“我倒想听老爷说说,傅家今日有什么地位?三大家族之中,容氏无用,安氏式微,傅家又好到哪里去了?说咱们是太后本家,可又有谁能知道,傅太后还能活多久?!” “放肆!”傅铎大怒之下,狠狠地踢了傅夫人一脚,“你竟然敢诅咒太后娘娘?” “妾身只是说了实话!”傅夫人闷哼一声,咬着牙坚持道:“老爷不妨想想看,左家根基浅薄,不过兴盛了三代,可现在已经爬到咱们家头顶上去了,咱们傅家要求娶左家的女儿,竟然还要我亲自登门恳求,他们当真以为自己家的女儿是公主不成?我也想让傅家的子孙有这种待遇,所以我答应了皇后,又有什么不对?” 傅铎:“你呀!大皇子眼瞧着就要登上皇位了,咱们安安稳稳地跟着左家又有什么不好?” 傅夫人固执道:“左家是靠着从龙之功上位的,那我们傅家又有什么不可以?凭什么我们就要依附于左家?” “左氏既然已经堵对了一次,我相信他们这一次也不会看错。”傅铎沉声道:“贤亲王的确堪为仁君。可你确定,楚皇后和六皇子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楚氏背后的叶太后又能否不计前嫌,忘记和她争斗了一辈子的女人出自我们傅家?” 傅夫人被他说愣了,好半天才道:“老爷,妾身也是没有法子呀!妾身知道,如果妾身不答应下来,您一定会悄悄地处置了礼嫔的……妾身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妇人之仁!”傅铎骂道:“你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儿处置了,看皇后还如何要挟我傅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傅夫人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傅铎竟然这样绝情,为了安稳,他竟然愿意杀妻弃女。 其实傅铎话一出口,就有几分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妻女已经归顺了楚皇后,傅铎现在就要分析一下,究竟怎么做对傅家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忽听傅夫人幽幽说道:“老爷,你舍得杀了我们母女,也舍得自己的嫡长子吗?” 傅铎一惊,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夫人擦了擦脸上已然冷却的泪水,寒声道:“妾身就是怕老爷不同意,所以在向老爷禀告此事之前,先劝服了大少爷。大少爷和左氏女的感情那么好,他都同意了……” “贱人!”傅铎没有想到傅夫人竟然这么狠,竟然在没有得到他许可的前提下就拉了傅大少下水。妻子和女儿对他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但傅大少可是傅铎的命…… 傅夫人:“事已至此,老爷再怎么骂妾身也是于事无补了,不如想想明日该怎么配合皇后吧!” 傅铎吃惊道:“明日?这么快?” 一时间,傅铎心乱如麻,不住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他“哎呀”一声,一拍大腿,抬步就往外走,喃喃道:“不行,我得通知贤亲王才行!” “老爷,万万不可啊!”傅夫人抱住傅铎的大腿,恳切地说:“您在这个时候帮贤亲王,就等于是在跟皇上对着干!” 傅铎不听,一脚将她踢开。他正要抬步向外走去,忽听家丁来报,道是五皇子殿下来访。 傅铎顿住脚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请他进来罢。” 说罢整理好衣衫,收敛起怒容,回主位上坐下。 傅夫人见五皇子来了,也不再做纠缠,赶忙退下去整理仪容。 五皇子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楚皇后做说客的。傅铎看着年轻的五皇子,叹息道:“要说起来五殿下也是半个左家的孩子,殿下当真舍得对付左家?贱内对皇后的计划只是一知半解,但老夫却清楚得很,一旦此事事成,左家定是要被灭了满门的!” 五皇子眼神一黯,无奈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傅大人历经三朝,应当最是明白,名利场中不可感情用事。” “可老夫实在是……舍不得折了贤亲王这个好苗子啊!”傅铎沉痛地说:“只差一点点,贤亲王便能继承皇位了……而六皇子实在太过幼小,资质不明,谁知道他会不会有大殿下的贤能呢?” “六弟年幼,方有你我的用武之地。”五皇子直截了当地用“权力”来吸引傅铎,“傅大人不妨想想看,若是大皇兄登基,最受益的家族便是左家,也只有左家。等到那个时候,傅家这第一世家的地位可就要让给左氏了。相反的是,若是六弟继位,左家覆灭,傅家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毕竟楚皇后没有兄长弟妹,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楚家的外戚也搞不出什么大名堂。” “这……” 五皇子显然做足了功课,也不知这些话是他自己想的,还是旁人教的,总之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您刚才说得没错,六弟年纪还小,还不能自己主政。可这不是还有傅大人您吗?只要您肯答应帮忙,您便是下一任的太子师,大齐的辅政大臣了。” “此话当真?”傅铎现在虽然官居一品,但京中的一品大员多了去了,若不是他还有傅家族长这层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若能当上帝师,又是辅政大臣的话,那可就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五皇子道:“子毅绝不敢戏弄傅大人,这些话都是母后亲自说与我听,要我转达给大人的。母后身份特殊,不便出宫,这才差遣子毅前来。” 傅铎闻言沉思许久,道:“还是不行。“ 五皇子听了并不气馁,他就像是咋就料到了一样,继续加码,“左家与傅家虽然联姻,但母后承诺,只要傅大人肯出手帮忙,处置贤亲王和左家时就不会株连傅家。并且未来的太子妃,一定会出自傅家。” 楚氏的意思就是说,只要傅家肯同她结盟,她就让六皇子迎娶傅铎的孙女,做自己的儿媳妇,下一任的皇后。 不得不说,傅铎的确心动了。五皇子看出他的动摇,又赶紧补充道:“想必您也知道,皇祖母的身子不大好了。不过母后说了,您也不必担心叶太后将来当上太皇太后之后会报复傅家,因为她根本就没那个机会。” 傅铎心中一跳,抬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点到即止,“叶家无权无势,后宫里又是母后在掌权,傅大人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了。” 饶是傅铎见多识广,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此时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楚氏一党真是计划周密啊! 先是承诺不因姻亲株连傅家,又是提出让他做辅政大臣,再是答应与傅家联姻,还会除掉叶太后以除后患,如果楚氏说的都是真的,那傅家的光明未来就指日可待了! 可是,他又凭什么相信五皇子的话呢? 傅铎已经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了。在他看来,能够光耀门楣最好,但若实在不行,稳妥一点也是好的。 他想了许久,态度不明地问道:“皇后娘娘开出这么多加码,到底想让老夫做什么?” 五皇子也摸不清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说:“母后只希望傅大人抵抗叛兵的时候,不要用尽全力,让他们的人攻进去。” “这是想坐实贤亲王谋逆的罪名咯?”傅铎心惊道:“可老夫若不顽强抵抗,岂不是会授人话柄,最终还是要遭殃吗?” 五皇子:“等到那个时候,天下已经是咱们的了,又有谁会计较这些小节?” “不对!”傅铎剑眉猛皱,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射出犀利的光,“五殿下,你实话告诉老夫,明日起兵逼宫造反的究竟是贤亲王,还是你们?” “自然是贤王。” “如果你们的目的只是贤亲王的话,根本不必特意嘱咐老夫对他们放水。不管他们能不能攻破城门,只要他们离开了京郊的营地,那便是谋逆,足够定罪了!”傅铎越想越心惊,颤声道:“莫不是……你们想要把陛下……” “夜长梦多的道理,傅大人应当比谁都清楚。”五皇子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傅大人应当知道父皇的心意。现在他已经不想立贤王为太子了。傅大人为人臣子,难道不该顺着父皇的意思,扶六弟登上皇位么?” 傅铎指着五皇子的鼻子,激动地说:“你,你们……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五皇子也怕自己在傅铎这里说得太多,这个老顽固却还是不肯倒戈,也不好再多说了。他站起身来,强作淡然地说:“还有一晚的时间,傅大人不妨考虑考虑。若是明日贤王手下的兵没有逼到城门,您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子毅今天也没来过傅府。但若贤王兵临城下,到时候他的谋逆罪名已定,傅家想不想被牵连,就看傅大人您的选择了。” 傅铎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活了这好几十年,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唬住。可细细想来,五皇子所言不无道理。如果明日贤王军没有逼宫也就罢了,但如果贤亲王出了兵,谋反的罪名已经坐实了的话,那么傅铎自然可以顺势而为,帮助楚氏一党。 但事实上,傅铎还有其他的选择,那就是在五皇子来之前他所想的那样,将一切都告知裴子扬。 可现在傅铎本人都是糊涂的状态,他不知裴子扬是真心要造反,还是只是被皇后党诬陷?毕竟靖武帝现在真正想立的太子是六皇子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否则皇帝就不必在蒙古人施压的时候,还硬撑着不早早定下贤亲王的名分了。 既然如此,贤亲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想要造反?那傅铎这个时候去贤王府,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楚皇后和五皇子故意只把计划告知傅家人一半,就是让他们猜不透这一点。贤亲王是主动起兵,还是被他们设计陷害的,谁都说不清楚。总之楚氏只告诉傅家,他们得知贤亲王明日要起兵了。怎么选择,你们傅家说的算。 五皇子走后,傅铎一直都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他一夜未眠,一直挨到了天亮,这才换上铠甲,去往城门当值去了。 现在的情况是,楚氏和五皇子信不得,贤亲王也信不得。傅铎只能像五皇子所说的那样,静静地等待。 这一天漫长得仿佛一年。傅铎好不容易才熬到太阳落山,然而他清楚地知道,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今日才刚刚开始。 暝色渐深,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傅铎一直守在城楼里,见外面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由得有几分昏昏欲睡。 就在这个时候,傅铎突然警惕地动了动耳朵。他快速地蹿了起来,抓住城楼上的士兵问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没有啊?大人!”大雨之中,被抓住问话的小兵大声喊道。 然而在他说完这话之后没多久,就见一轮孤月之下,数不清的将士身披铠甲,浩浩荡荡地向城门进军,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傅铎定睛一看,领头之人,正是裴子扬的心腹爱将,二公主的驸马安仁。 傅铎不确定安仁到底是谁的人,但从眼前的情况下来看,定是裴子扬的人无疑。傅铎现在开始怀疑,贤亲王是真的造反了。 可贤亲王本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傅铎眼珠子都快瞪破,却仍是没能找到裴子扬的人影。 大军渐渐地逼近了。 就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安仁抬起手来,示意大军停下。 只见安仁翻身下马,举起带血的长剑,对傅铎高声喊道:“傅大人,皇后楚氏挟持了贤亲王殿下!还请傅大人放我们进宫,救贤王,清君侧!” 安仁话音刚落,数万大军便随着他高声喊道: “救贤王,清君侧!” “救贤王,清君侧!” 傅铎一下子就被整蒙了。 平日里,他这个九门提督或许当得不是很合格,只是偶尔亲自呆在城楼里查看一下情况。可是今日,他可是一整天都泡在这里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贤亲王早就出宫回府了。 可此时此刻,安仁这么笃定地说贤亲王在宫里,还被楚皇后给挟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饶是傅铎经历多大大小小不少的事情,还是被楚氏等人的伎俩给整蒙了。 他看向眼前信誓旦旦的安仁,也不知他是真的得知裴子扬被关在了皇宫里,还是说……安仁被楚氏收买,带着裴子扬的兵陷害裴子扬? 原本傅铎还在纠结,如果裴子扬当真造反,并且出现在这里的话,他要不要选择帮裴子扬。毕竟裴子扬是他个人也非常看好的皇帝人选,如果他和裴子扬一起逼宫的话,几乎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 可是现在,裴子扬本人并不在这里,结合五皇子昨日所说的话,傅铎就觉得安仁还有这场逼宫,都十分的可疑了。 电光石火之间,傅铎已经基本推理出了事情的真相——安仁等人是楚氏安插在贤亲王身边的内鬼,这场逼宫乃是他们设计好了陷害贤亲王的!现在,贤亲王很有可能已经被他们的人控制住,甚至更糟糕的是,裴子扬可能已经被他们斩杀了…… 在这种情况下,傅铎只能选择配合楚氏的计划。 他已经别无选择。 当然,这场戏还是要做足的。 傅铎高声道:“逆臣贼子,竟敢率兵逼宫!我傅铎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们踏进皇宫半步!”说罢他一扬手,下令道:“放箭!” 安仁起初还不以为意,可是听到“放箭”二字,他顿时变了脸色,心道傅铎这个老匹夫,到底是哪边的人?! 好在傅铎很快就说:“活捉安仁,不许杀了他!” 安仁便明白了,傅铎这是在配合他们做戏呢。 他放心了许多,让裴子扬的护兵们顶在前阵做盾牌。仗着人多势众,生生撞开了城门。 傅铎也并不恋战,他一声令下,让余下的士兵跟随他往乾元殿去,名义上说着是护驾,其实就是把安仁他们放了进来。 就这样,安仁率领大军一路杀到了乾元殿。但他们并未急着攻进去,因为这个时候,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还没有到。 准确的说,还没有带到。 那人便是他们今日的主要目标,裴子扬。 裴子扬现在显然是不在乾元殿内的。安仁若是现在就攻进去,他的谎言立刻就会被拆穿,搞不好这些士兵发现自己被骗之后会立即杀了他,与他玉石俱焚。所以他只能尽力拖延一点时间,等五皇子抓到裴子扬,也等他们的援兵按计划赶来。 没错,楚氏等人还有援兵,这也是他们为何敢放心地让贤王军攻进皇宫的原因。 楚氏和安家手中都没有兵权,事实上这支军队,正是靖武帝亲自下令从京畿兵营调遣过来的,足有五万余人。 今日一早,楚氏便慌慌张张地告诉了靖武帝,她从贤亲王侧妃那里听到风声,说是贤亲王想要逼宫造反! 当时,靖武帝的头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怎么可能?” 楚皇后委屈地说:“此事事关重大,妾身怎么敢胡说呢?真的是贤王侧妃亲自进宫,亲口告诉妾身的!” 靖武帝迟疑地问:“你说贤王侧妃,是叶熙还是叶纯?” “是叶熙。” 皇帝听了,果然沉默下来。 若是叶纯的话也就罢了,那丫头向来浮躁,她的话相信不得。 可是叶熙…… 叶熙一直是靖武帝心中属意的太子妃人选,皇帝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感觉她并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 “陛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楚皇后劝道:“您不妨先把守卫京畿的那五万人马调遣过来吧!” 靖武帝此时已是信了三分。他镇定下来,摇了摇头,“不可。朕怎么能因为一个丫头的话就调兵遣将?” 楚皇后紧张道:“可是,妾身实在是担心陛下的安危呀!” 皇帝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朕自有打算。朕倒是想看看,朕的好儿子是不是真的要逼宫造反!朕这就给京畿营传旨,让他们密切注意贤王军的动向。一旦他们有所异动,立即进宫救驾。” “如此甚好!”楚氏窝在皇帝怀中,心满意足地笑了。 按说楚氏等人的计划万无一失,可他们百密一疏的是,五皇子竟然没有抓到裴子扬。 好在还有精通易容术的二公主在。安仁早已让她准备好了戴着人皮面具的替身,光看外表的确与裴子扬一模一样。 可惜的是,声音是很难模仿的。就算能像刚才那个假“穆聆风”一样在大雨中唬骗外人,也骗不了皇帝这些与裴子扬十分亲密的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安仁并不想走那一步。 可是安仁已经找不到理由再拖下去了。贤王军的将士们已经蠢蠢欲动,焦急地想要救出他们的大殿下。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不听从安仁的指挥,想要越过他冲进大殿。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不想掺和进此事的二皇子,将那个假的“裴子扬”五花大绑,堵上嘴巴,推出了乾元殿的大门。 “殿下!” “王爷!” 将士们一看到“裴子扬”,纷纷激动起来。有人甚至举起了箭,想要射杀二皇子。 当然,立刻便有人制止了他,“疯了吗你!伤到大殿下怎么办!” 只见二皇子非常聪明的把“裴子扬”挡在身前,保护好自己。确定自己的安全无虞之后,二皇子方高声道:“快些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弃暗投明吧!难不成你们想和叛贼裴子扬一起死?” “贤亲王不是叛贼!”人群中立即有人回应道:“他是我们心中的君王!” “是啊!” “就是!” “倒是你,还不快快放了贤王殿下?!” 二皇子扬声说道:“太子之位,父皇自有打算,容不得你们放肆!再不放下刀剑,休怪我裴子琅不客气!” 二皇子不说这话还好,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即传来了讥笑之声。 原因很简单,二皇子最近虽然进了兵部,但在大多数人看来,二皇子根本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跟在裴子扬身后的一个影子。 二皇子脸色一沉,正要说话。突然间,他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们的援兵,来了。 他把这个冒牌货推出来,就是为了拖延这一点点时间,保证他们的安全。 现在既然援兵来了,他也没必要再冒着生命危险站在这里了。他慢慢地退回乾元殿,无视外面的厮杀之声,吩咐手下看好这个冒牌货。之后他便来到内殿,靖武帝的身边。 皇帝见他从外面回来,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 裴子琅:“援兵已经到了。大哥手下只有两万多人,援兵却有五万,想来是不会输的。” 靖武帝隐隐松了口气,脸上却露出悲哀之色,“朕还是不肯相信,扬儿竟然反了……一会儿抓到他,先不要杀他,带到朕身边来。朕要亲口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逼宫!” 二皇子听了,好笑地说:“父皇当真不知道吗?” 皇帝非常不喜欢他说这话的口气,老大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看了一旁的楚氏一眼,含笑说道:“蒙古人趁虚而入,步步紧逼,父皇还是执意不肯立大哥为太子,恐怕父皇打的主意就是利用大哥先保住江山,再让六弟继位吧!大哥又不是傻子,他当然要反!” “住口!”靖武帝被人道破事实,恼羞成怒地说:“朕何时这样说过了?” 皇帝这么说,一旁的楚氏却是不依了。她急忙凑上前来,脸色不大好看地说:“陛下这是何意?贤亲王已经反了,难道您还想保他?您不想立咱们的儿子为太子吗?” ☆、第64章 靖武帝刚要张口说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若是换做以往,楚皇后肯定要紧张兮兮地上前关心他。可是现在,楚氏并没有那个心情。她用眼神示意二皇子借一步说话,后者会意,二人退至一旁。 裴子琅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楚氏皱起眉头,质疑道:“怎么回事?安仁为何不带兵进来,趁乱杀了……”她侧过头看了皇帝一眼,意思非常明显。 二皇子淡淡笑道:“安仁是您的人,皇后又为何要问子琅呢?” “你少在本宫面前装傻!”楚氏愤怒地说:“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就是你裴子琅在这其中捣鬼!” “皇后娘娘的话,子琅真是一句都听不明白。”二皇子做出一头雾水的样子来,“叛军被拦在外面,难道不是好事一件?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杀的人,可是皇后娘娘你呢。” 楚氏恨声道:“用不着你假仁假义,本宫自有办法脱身!退一万步讲,若是我儿能够继承大宝,本宫就是舍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干系?你们只需要按照原计划实行便好,为何要多此一举?” “什么原计划啊?”裴子琅轻笑一声,“我有参与过娘娘的计划吗?” “你!”楚氏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能手刃眼前之人,“你们竟然敢戏耍本宫,真是反了你们了!” 她的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气急了。楚氏显然是没有想到,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心里竟然这么有主意。她辛辛苦苦策划的这场宫变,恐怕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经过这么一遭,裴子扬基本是难以翻身了。若是皇帝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这么被乱军杀死,六皇子身为嫡子,继承皇位顺理成章。可是皇帝不死,太子的人选就充满了变数。 虽然楚氏以前一直都认为二皇子非常不起眼,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从今日起,裴子琅也是皇位继承人的热门人选之一了。 毕竟裴子扬倒台后,二皇子便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看眼下的情形,安家也已经为二皇子所用。没想到她费尽心思,却全都便宜了对手!楚氏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二皇子看着楚氏的表情,讽刺地一笑,“怎么,娘娘难道觉得很冤枉,很委屈吗?从您策划这场宫变起就应该想到,安仁既然肯出面起兵,肯定要想好自己的退路。按照您原定的计划,可有安家的活路?” “当然有!”楚氏不服气地说:“等本宫的承儿继承了皇位,天下便是我们的了!本宫想要赦免安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该说您是天真好呢,还是恶毒好呢?”裴子琅好笑地说:“这种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儿吧!皇后当真以为安仁会相信吗?” 楚氏眼神一闪,强撑道:“你少妄自揣测本宫!本宫说过,等事成之后,安仁只要说出他原本的身份,他便是清君侧的英雄,是助我儿登上皇位的功臣。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是这样简单!” “空口无凭,安仁才没傅铎那么傻,相信您的口头承诺。”二皇子逼问道:“皇后娘娘敢说,您没有存了将安仁灭口的心思吗?” 楚氏被人道破事实,恼羞成怒,指着二皇子狠狠道:“裴子琅,你不要太过分了!就算安仁现在投靠了你,你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罢了,本宫想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就凭你还想争皇位?你做梦!就算皇上活着,他也绝不可能立你为太子!” “哦?子琅说过想做太子了吗?” 楚氏:“难道你不想?” “皇后娘娘可千万不要误会,子琅并没有这个想法。” 楚氏意外地说:“那你辛苦筹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二皇子却是不肯多说了,但笑不语。 楚氏被他的笑容所激怒,冷哼道:“好,这一次算你赢了一局,不过本宫倒想看看,就凭你还能笑多久!” 说罢她气呼呼地走开,只是光看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楚氏此时的愤怒。 二皇子并未放在心上,跟在楚氏身后,回到皇帝榻前。 皇帝挣扎着想要起身,被二皇子按住,“父皇还是歇着吧,仔细伤了龙体。” 皇帝满脸忧色地说:“外面领兵的人是谁?是子扬,安仁,还是穆聆风?” “回父皇,是安仁。” “安家……”靖武帝心寒地说:“朕真没有想到,安氏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朕怜惜他们家中长辈早亡,便格外厚待安仁,还将朕的爱女嫁给他,可他倒好,竟敢起兵反朕!” 二皇子斟酌着说道:“父皇,这其中恐怕有误会。” “哦?怎么回事?” 二皇子看了皇后一眼,抱拳道:“还望父皇原谅儿臣方才的失礼,儿臣也不过是替大哥不平罢了。前些日子,人人都说父皇让大哥监国,便是要立大哥为太子了。可没有想到,蒙古人仗着父皇卧床养伤,无法上朝,竟然敢犯我大齐边境。大哥英勇善战,天下人有目共睹。若是父皇此时立大哥为太子,自是天下归心,无人不服。可父皇一拖再拖,请立太子的折子也都压了下去,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多想。恰好就这几日,父皇有意废长立幼,立六弟为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 裴子琅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了楚氏一眼。 楚氏愤怒地跳了起来,“裴子琅,你总是看本宫做什么?难道你认为那些传闻是本宫散播出去的吗?” 二皇子转过头道:“子琅并没有这个意思,这可是皇后娘娘自己说的。” “你!” “够了,都不要再吵了!”靖武帝头疼地说:“子琅,你说下去。” “是,父皇。”二皇子不顾楚氏刀子一样的眼神,继续说道:“所以儿臣以为,外面那些叛军攻进皇宫里来,恐怕就是认为父皇打算立六弟为太子。不过听父皇方才的意思,您似乎并不这样打算。是以儿臣才说,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靖武帝和楚氏一下子就明白二皇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想让皇帝亲口承认,他并没有立六皇子的打算。 现在只要皇帝这道圣旨一出,外面的混乱立刻就能停止。 三万兵马虽然不多,但朝廷的五万大军与其厮杀,就算是赢了,也势必会产生两败俱伤的局面。 现在蒙古蠢蠢欲动,战争一触即发,大齐正是用兵之时。与其自相残杀,还不如及时停止内战,储备实力。 可是皇帝要是在这个时候说他不想立六皇子为太子,那么以后再改口可就难了。 真是好毒辣的计策!这是在把皇帝往绝路里逼啊! 但凡一个明事理一点的皇帝,都应该知道在国家安全面前,江山与感情孰轻孰重。 靖武帝也不例外。他沉默了半晌,沉重地说道:“子琅,你去传安仁进来。” “皇上!”楚氏劝阻道:“安仁乃是乱臣贼子,不如当场诛杀,还留着他作甚!万一他进来之后伤了陛下,那可如何是好!” 靖武帝不理她,沉声道:“朕量他也没那个胆子弑君!宣安仁觐见!” 裴子琅领命出去,然而过了一会儿,回来的却还是只有他一人。 皇帝怒声道:“怎么,安仁还是执迷不悟吗?” “并非如此。”裴子琅单膝跪地,呈上一封信来,“这是安仁让人递上来的密折,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靖武帝忙道:“快呈上来。” 皇帝迫不及待地打开那道密折,看完之后,他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子琅,你这就出去代朕传旨,就说朕现在并无立太子之意,让叛军速速束手就擒!” “皇上!” 楚氏还要再劝,却见皇帝抬起了手,制止道:“不要再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他们停手。虽说陈茂行手上有五万人马,但到底不比贤王军善战,万一叛军以少胜多了呢?” 楚氏见皇帝坚持,只好放弃。她耐住性子,尽量好声好气地说:“皇上,现在在外头领兵的并非陈茂行。” “什么?”皇帝意外地问:“怎么回事?朕今早不是传旨给他了吗?” 楚氏:“皇上您忘了吗,这个陈茂行素来与左家交好。头午您圣旨一出,一转头陈茂行就派人去给左家报信了。幸好被副将胡择君察觉了,及时将陈茂行斩杀。” 皇帝听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杀得好!” 就在这个时候,二皇子颁完圣旨回来,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大好。 靖武帝心中一突,紧张地问:“外头如何了?叛军作何反应?” 裴子琅答道:“听了您的圣旨之后,安仁便顺势说要撤退了,可他身后的叛军不依,说是今日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了性命为大哥夺得皇位。好在有安仁在,他已经在配合胡泽君一同斩杀叛军了。” 皇帝有些失望,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叛军还是不肯住手。但他也明白,既然他们已经杀进了皇宫,只要裴子扬没有坐上皇帝,贤王军便难逃一死。与其乖乖等死,还不如背水一战。 这样也好,既然他们不肯听从他的旨意,那便统统杀了了事!反正靖武帝本来也不打算饶了这些背叛他的人。而且一战到底的话,方才那道不立太子的圣旨,也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样了。 楚氏听了裴子琅的话,眼神又不禁飘到那封密折上。她忍不住好奇地问:“皇上,安仁到底说了什么?” 皇帝倒也不瞒她,“安仁说他从无谋逆之心,只是苦于被人盯住,无法亲自进宫报信。叶熙知道叛军要逼宫的事情,就是他透露给叶熙的。现在只要朕一声令下,他便可以帮朕平定叛军。” 楚氏无奈地一笑。她怎么忘了,叶熙和安仁本来就是一对儿,他们才是一伙人。而她,充其量只是他们的盟友罢了。她可真是傻,还让五皇子烧贤王府之前先护叶熙周全。那样背信弃义的女人,她为何还要留她性命?!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楚氏悔恨交加,只能愤恨地瞪着二皇子。 天渐渐的亮了。一室沉默里,靖武帝突然开口问道:“叛军有没有伤及后宫?” 一晚上都快过去了,皇帝竟然才想起他的妻儿。 楚氏既然在这里,肯定是已经将六皇子安排好了的。至于其他的后妃皇嗣,还不知要如何惊慌。 “应该没有。”二皇子答道:“只是叛军数量众多,儿臣也不能确定。好在傅铎傅大人之前带人过来救驾,眼看乾元殿援军已至,便去守着后廷了。”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道:“子琅,你亲自带一支羽林卫,去把左滢那个贱人给朕带过来。” “皇贵妃娘娘?” “已经没有什么皇贵妃了。”皇帝冷冷道:“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左家人全都得死。朕已经让国丈连夜去捉拿左氏一族了,后宫的那个也不能落下。” 裴子琅低下头,应道:“是。” 他再次步出乾元殿,带上一路人马,杀出重围,前往后宫。好在裴子扬治军有方,叛军只想要清君侧。除了攻击了皇后所居的昭元殿之外,其他殿宇并没有遭到袭击。裴子琅一行人走得十分顺利,然而就在快到襄乐宫门口的时候,他却有几分犹豫了。 他费尽心思,长袖善舞,一是为了皇位,二来还是想要得到绯心。所以他特地交待了五皇子,一定要生擒绯心,秘密地将她藏起来。五皇子既然已经归顺了他,自然会帮他做好这件差事。 裴子琅一想到他和绯心还有那么长远的未来,心里便打定主意,无论是事后清算左家,还是现在皇帝要处置恪皇贵妃,他都绝不能参与进去。 他不能叫绯心恨他。 所以他想,一会儿进去见了恪皇贵妃,就给皇贵妃一点时间,让她赶紧逃。至于能不能逃得出去,那便不是他裴子琅能够左右的了。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晚了一步。 二皇子抵达襄乐宫的时候,恪皇贵妃竟然已经……自缢了。 他只觉得胸口一下子就堵得不行。他随手抓过来一个宫人,气冲冲地问:“怎么回事?皇贵妃怎么会死?” 那宫人吓得颤颤巍巍的,好半天才把事情经过说明白。 原来恪皇贵妃一早就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先是傅家族长一直守着宫门,再是传礼嫔怎么都传不来,皇贵妃就有几分慌了。她让香远拿着她那块可以进出宫的皇贵妃令牌,赶紧出宫给左家报信。 谁知香远还没出宫,就被杀了。 当皇贵妃得知香远已死的时候,叛军已经攻进了皇宫。恪皇贵妃便知道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早已料到,靖武帝和皇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与其活着受辱,还不如自行了断。于是就在裴子琅过来之前,恪皇贵妃就已经悬梁自尽了。 裴子琅来晚了一步,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生气后悔,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总之无论如何,逼死皇贵妃的人都是楚氏和靖武帝,而不是他了。 不过他也隐隐感到后怕,幸好香远不知道被谁给杀了,要不然走漏了风声,计划可能就会被毁了。不管这件事是皇后还是谁的人做的,都等于是帮了他一回。 弄清楚事情的经过之后,裴子琅吩咐道:“去把皇贵妃的遗体抬下来。” 襄乐宫的几个下人哭哭啼啼地应了下来,一起将皇贵妃抬了下来,平放在贵妃榻上。 裴子琅这才注意到,皇贵妃死的时候没有穿着宫装,也没有穿皇贵妃的朝服,而是穿着少女未嫁时的衣服,梳的也是闺阁女子的发式。想来她也是恨皇帝恨到了极点,才恨不得用死来与他完全撇清关系吧。 在这一点上,裴子琅就觉得靖武帝做的太绝情了。等他当上了皇帝,他可不会这么对待帮助他登上皇位的功臣。他会好好地犒赏安家,娶安家的女儿,给予他们他曾许诺过的富贵荣华。 当然了,前提是安家不要像左氏这样愚蠢,居功邀赏,不知满足。 想想就知道,皇子们为了皇位勾心斗角,一辈子最黑暗的恐怕就是那段夺嫡的日子。又有谁愿意在大权在握之时,不断地被人提醒当年狼狈的自己呢? 裴子琅从襄乐宫回到乾元殿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这场宫变也已经接近尾声。 他虽然运筹帷幄,看似尽在掌握之中,但对这场仗的输赢,他也没有把握。 只能说好在叛变的不是真的裴子扬和穆聆风,不然有他二人在场,胡择君就是有十万兵马也打不过他们。 而现在,胡择君和安仁率领的五万兵马几乎折尽,才将叛军尽数镇压。 这天晚上,包括先前被傅铎在城门射杀的几千士兵在内,贤王军的三万人马在没有统帅、副将一死一叛的情况下浴血奋战了一夜,最终全部阵亡,无一人投降。 原本占地极广的皇宫,已被数不清的尸体所堆满。尤其是乾元殿外的血腥味刺鼻至极,甚至连一直缩在寝宫里的楚氏,都被那味道恶心得胃口反酸,一个劲的干呕。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宫变看似结束了,但真正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皇帝冷着脸问:“傅铎还在守着后廷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皇帝吩咐道:“带他过来见朕!” 靖武帝从刚刚得知皇贵妃已死的消息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就算听说外头的叛乱已经平定了,他还是一副谁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的样子。宫人得了吩咐,连忙去找傅铎,谁知傅铎还没有过来,三皇子和四皇子倒是不请自来。 两个皇子都还没有大婚,自然都住在宫里。此时两人一同跪在皇帝面前,磕头请罪,称自己救驾来迟。 其实他们两个手上又没有私兵,只有几个侍卫保护,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救驾?按说皇帝也不该怪他们,可他这个时候心情不好,见人就骂,劈头盖脸地将两个儿子骂了一顿,说他们虚情假意,恨不得他赶紧死。两人越是辩解,越是愤怒。尤其是对三皇子,靖武帝更是没有半点好气。看着他那张与皇贵妃相似的面孔,他心里就来气——左滢怎么可以死了?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有允许她死,她怎么可以! “都给朕滚出去!” 三皇子和四皇子连忙退至一旁。 这个时候,平定叛乱的胡择君和安仁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挂了点彩,不过伤势并不严重。 对这两个功臣,皇帝面色稍霁,但口气还是不大好地说:“你们两个赶紧带人收尸!京畿驻军就葬在城外,叛军则直接丢到乱坟岗喂狗!” “是,陛下!” 两人领命,正要退下,却见三皇子站了出来,跪下说道:“请父皇三思。” 皇帝一下子又愤怒到了极点,“三思?你还要朕三思什么?” “贤王军虽然叛乱,但他们也是受人蛊惑。”三皇子看了安仁一眼,顶住压力继续说道:“况且,这支军队曾经战胜了高丽,保卫了大齐边疆。如果不是他们,高丽也不会乖乖臣服,心甘情愿地做我大齐的附属国。” “逆子,你竟然敢为叛军说话!”皇帝先是震惊,后是冷笑,“好你个裴子央,你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不会杀你吗!” 三皇子刚刚得知恪皇贵妃自缢的消息,心中正是悲痛之时,听皇帝这么说,他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除了小时候我不记事的那几年,父皇可曾把我当过儿子看待吗?事到如今,父皇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罢。子央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逆子!” 皇帝正要下旨,让人把三皇子打入天牢,就见一向不怎么掺和政事的四皇子也站了出来,跪在了三皇子身边。 “请父皇三思!”四皇子道:“事情真相还没有查明,还请父皇不要急于定罪。至于三哥,他也是心里难受才会口不择言,若是他冲撞了父皇,那儿臣代三哥向您赔罪了。” 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四皇子。容家和淑妃一向采取明哲保身的政策,倒是没想到容淑妃的儿子却是如此有情有义。 三皇子闻言也多看了四皇子一眼,不过他们还没说话,就听宫人进来禀报,说是傅铎傅大人到了。 楚氏的计划被二皇子搅乱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善后。原本她让傅铎放水,是为了让安仁更顺利地杀了皇帝,却没想到安仁叛变,打乱了她的计划。这样一来,她许给傅铎的诺言自然都不可能实现了。 相反的,傅铎当初是被逼着配合她的。事情没有成,他心里肯定存着一股怨气。要是傅铎拖她下水,虽说口说无凭,但到底徒徒惹皇帝怀疑。 所以倒不如她先下手为强,让皇帝处置了傅铎。 就在刚才,叛军还没有平定的时候,楚氏就已经开始在皇帝耳边这样说了。傅铎手上有几千精兵,可叛军竟然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么快就冲进了皇宫。这个傅铎和左家是姻亲,很难不让人怀疑。 皇帝本来就多疑,听她这么一说,更是猜忌傅铎,怀疑他与叛军勾结,有意谋反。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想剧情想到半夜,有点绕,生怕有不周全不合理的地方~以默默的智商已经尽力啦~(^_^)~ 惊变之夜写完了三分之一,皇宫这条线只剩下后续处理了。子扬和绯心那边的情况后面再提。今天或许还有一更,但不确定。 ☆、第65章 傅铎历经几朝,心思极其敏感。几乎是一接触到靖武帝的眼神,他便意识到大事不好。再看皇后,果然是一脸欲除之而后快的表情。 只听靖武帝沉声道:“傅铎,朕那般信任于你,让你把手宫门要塞,你就是这么守的?!叛军都冲到了乾元殿门口,你还有脸好端端地过来见朕?” 傅铎不敢反驳,跪下磕头认罪,“是微臣无能,微臣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陛下责罚。” “罚你?那还是轻的。”靖武帝冷笑道:“朕听说你当时并没有对叛军下狠手,倒像是在和他们里应外合,你怎么说?” 傅铎心中一寒,忙道:“回陛下,微臣世代为大齐效力,怎敢有半点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皇帝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楚氏便说:“皇上,您也别太生气了,傅家和左家毕竟是亲家,傅大人也是不得已呀!” 这话看似是在为傅铎说情,实际上无异于雪上加霜。 傅铎一听就知道不好,他本以为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楚氏翻脸不认人,声称她当初根本没承诺过什么罢了。却没想到楚氏竟然大胆至此,反咬傅家一口,想拖傅家下水。 傅铎心中后悔不已,恨自己早该想到,贤亲王宅心仁厚,怎么可能会造反?这一切都是楚氏的阴谋! 当初他若完完全全地信任裴子扬,直接去贤王府或者左家商议对策就好了!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得不说,楚氏真是玩得一手绝妙的心理战。 不过现在,傅铎已经打定主意,既然楚氏已经主动和他撇清关系了,那他也要跟楚氏撕破脸。他不信傅家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皇帝还能全凭楚氏的一己之见说灭就灭。 如果皇帝真的糊涂到了那个地步,傅铎可就当真有造反的心思了。 他定下心神,肃声道:“陛下,您若不信微臣,尽管可以派人调查事发之前都有谁人去过傅家!您也可以查查微臣可曾与贤亲王有过半点密谋!” 皇帝见他说得理直气壮,心中已然信了几分,不过语气还是不大好地说:“你当朕不会叫人去查你吗?” 皇帝这么一说,傅铎还没害怕,皇后倒是先担心起来。她父亲楚继尧已经被皇帝派去捉拿左家的人了,此时若是让人查傅铎,搞不好就会牵扯出五皇子,还有傅夫人和她见过面的事情。所以楚氏忙道:“陛下,傅大人虽然有些失职,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捉拿谋逆的主谋呀!” 靖武帝听了,点头长叹了一声,一个一直不想问出的问题终于被他问出了口,“裴子扬那逆子人呢?可按朕说的活捉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楚氏和二皇子他们当然都希望能抓到裴子扬,到时候把他人绑起来,在皇帝面前一押,任裴子扬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辩。 可惜事与愿违,五皇子的突击抓捕并不顺利。直到天明,裴子扬、裴澈、绯心这三个主要要抓的对象都没有找到。 绯心也就罢了,二皇子本来就想保她的命。可是一听说裴子扬和他的嫡长子裴澈都没有找到,二皇子可就不干了。要不是因为还有他人在场,他真想狠狠地踹五皇子一脚。 事已至此,楚氏和二皇子是最怕事情翻盘的人。这一次宫变不同于上一次的行刺,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不是裴子扬和左氏倒台,就是楚氏和二皇子灭亡。 虽说楚氏和二皇子已经起了内讧,但在眼下,他们的目标仍然一致,就是打得裴子扬一党再也翻不过身来。 楚氏与二皇子对视一眼,后者一咬牙,率先说道:“启禀父皇,当时场面太乱,大哥他已经……被人射杀了。” 说着他给一旁的安仁使了个眼色,安仁会意,忙道:“正是如此,陛下,是臣等无能,没能活捉叛贼。” “什么?!”靖武帝闻言震惊不已,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儿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楚氏顺势劝道:“人死如灯灭,还望陛下节哀,不要太难过了。” 皇帝怔了好半天,才别过头说:“他大胆妄为,为了皇位不择手段,朕有什么可难过的……”话说如此,靖武帝却还是流下两行泪来,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按说事情发展到这里,理应盖棺定论了。可是好巧不巧的是,大理寺的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说是已经捉拿了左氏一族,押至天牢了。 皇帝听了就说:“带左晖过来!” 皇贵妃突然就这么死了,靖武帝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现在他一听说左家人都已经被抓住了,好像顿时找到了撒气的地方,精神了许多。 在左晖被带到之前,三皇子又冒死站了出来,劝谏道:“父皇,此次谋逆一案疑点重重,还望父皇多派些身家清白,与本案无关之人细细审理,万不要殃及无辜。” 靖武帝没好气地说:“朕当然知道,还用你来提醒吗?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个滥杀无辜的暴君?” 四皇子忙帮腔道:“是啊三哥,先前高丽公主行刺那么大的事情,父皇都只是处置了她个人,可见父皇宅心仁厚,定不会错伤好人的。” 三皇子闻言看了四皇子一眼,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更想说,皇帝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过去的靖武帝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甚至有些保守得过了头,但他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皇帝。 可是现在……自从他被高丽公主刺伤,卧病在床之后,便是性格大变,从过于保守变得有几分激进了。 许是他生命垂危之时,生怕自己还没留下什么功绩就这么走了,才变得像如今这般愈发的让人捉摸不透。 众人提心吊胆,静静地等着左晖的到来。 与左晖一同前来的,还有皇后的父亲楚继尧。他押着五花大绑的左晖向皇帝下拜之后,禀报道:“启禀皇上,左家上下百余口人,除了已嫁之女,和奉贤亲王之命北上的左恩,已经悉数关押至天牢。至于大公主,微臣不敢造次,已将公主带至宫中,听从皇上定夺。” 皇帝点点头说:“辛苦国丈了。你们都先下去,左晖和傅铎留下。” “皇上!”楚氏拉住皇帝的手,不放心地说:“这两人都有谋逆之嫌,妾身不放心陛下。不如让妾身留下来陪着您吧!” 她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担心靖武帝被这二人说动?二皇子看出她的意思,也上前道:“还望父皇准许,让儿臣与安仁留下来保护父皇。” 皇帝一听也是,便颔首答应了。 闲杂人等退下之后,皇帝忍不住质问道:“左晖,朕哪里亏待了你们,你竟然敢造反?!”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左晖现在还如置梦中。听了皇帝的话,他只觉得好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笑出来,那样反而会激怒了皇帝。他自己没命事小,关键是一家老小的性命现在都握在皇帝手中,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左晖端端正正地向皇帝磕了一个头,认真地说:“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等日夜感恩涕零,又怎么会造反?昨夜微臣于家中安睡,楚大人突然带人破门而入,抓我妻儿,微臣实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还在狡辩?”皇帝或许不信他的亲生儿子会反他,可他就是觉得,左家一定早有反意。从他没立左滢做皇后开始,左家人不就已经和他站在对立面上了吗? 左家迟迟没有动作,反倒让靖武帝感到心慌。所以现在出事了,裴子扬当不成皇帝了,靖武帝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左家再也不可能成为他日日夜夜挥之不去的心病了。 “微臣不敢。”左晖竭力冷静下来,将自己一路想说的话说给皇帝听,“只是皇上不妨想想,微臣一个文臣,如何会有造反的能力?” 这回不等皇帝发话,楚氏便道:“左大人莫想糊弄皇上,京畿驻兵统领陈茂行,可不就是你的人吗?” “是啊,皇后说的没错!”靖武帝补充道:“朕下了密旨,让陈茂行监督贤王军的一举一动,结果他一早就去给你报信了。若不是副将胡择君及时阻拦,只怕这个天下现在就要改姓左了吧!” “皇上言重了,这怎么可能呢。”左晖据理力争,“如果陈茂行当真是微臣的人,微臣直接让他带兵杀进宫,与微臣接应不就成了,何必多此一举?” 皇帝一愣,感觉左晖所言好像有几分道理。如果左晖早有反心,和陈茂行勾结的话,他这个皇帝现在早就没命了。 左晖见皇帝松动,继续说道:“况且论来造反者,皆知一旦事情败露,会殃及家人。微臣若有谋逆之心,难道还会把一家老小全都留在京城,任人宰割吗?” 楚氏眼看着皇帝就要动摇,连忙给二皇子使眼色。后者会意,但并不想接茬。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绯心。他不想得罪左家。 安仁不清楚二皇子对绯心的心思,只当二皇子没有对策,便上前说道:“左大人,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狡辩了。左右谋逆的是贤王军,而贤王妃出自左氏,人尽皆知。无论左家有没有参与谋逆,都难逃株连。你还不如早点认了,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第66章 左晖听了,冷声笑道:“安仁啊安仁,真是枉费你爹为你起名为‘仁’,你可有半点仁慈之心?不仅不仁义,你还忘恩负义,丧尽天良!贤亲王究竟哪里亏待了你,你竟然这般陷害于他!” 安仁不甘示弱地说道:“贤王谋逆,人人得而诛之!安仁不过是忠君报国罢了,难道这也有错?” “哼,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承认贤亲王造反,也不会承认自己有半点谋逆之心。”左晖抬眸看向皇帝,说出了他最不想说出的一句话,“难道陛下也认为,左晖对您有什么不臣之心吗?” 靖武帝远远地望着匍匐在地上的那个人,那个曾经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眼眶突然的湿了。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相信左晖并没有策划这场谋反。 可他还是要处置了左家。 十几年前,靖武帝曾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善待左家,将左家扶持为大齐朝的第一新贵。可事情是怎么渐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皇帝当然不肯承认,是他不够强大的内心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的疑心一日重过一日,眼中根本容不得任何比他强大,任何不受他控制的存在。 既然是他控制不了的,他就要想办法毁掉。可悲的是他从未想过自己可否有半点不足,是否需要改进。 只要他的威胁死了就够了。 譬如眼前的左晖。只要他死了,靖武帝和他的子孙在朝堂上就再也不用看左家人的眼色。 至于兄弟之情,扶持之义,和明道皇权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错的是不知满足的左家,而不是他! 皇帝下定决心之后,他并没有回答左晖的问题,而是顺着安仁的话说:“安仁所言不错,贤王谋逆,无论左家是否参与其中,都理应问罪!别忘了这门婚事可是你们左家一手促成的,你们既然想要富贵,就该承担的起这风险。” 左晖心寒至极,摇着头失落地说:“陛下不信我也就罢了,难道还不信贤亲王吗?我这个做岳父的都相信,贤亲王为了保家卫国不惜豁出性命,他怎么可能会造反?可陛下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住嘴!”皇帝愤怒地说:“逆子造反,证据确凿,你还要朕怎么相信他?” “证据确凿?”左晖挑眉道:“那可否让人把贤亲王带过来,当面对质?” “太迟了。”靖武帝闭上眼睛,面色复杂地说:“他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什么?!”左晖完全怔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比起方才的激动,他好像突然定住了一般,失去了任何言语和辩驳的能力。 他的脸色面如死灰,眼底仿佛刻着“绝望”这两个字。 裴子扬死了,那么左家最后一丝翻盘的希望,也没有了…… 突然之间,左晖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了。他甚至想让皇帝快点杀了自己,省得他再留在世上受煎熬。 可是一想到他无辜的妻儿,左晖的心又痛苦的缩紧了。他膝行至皇帝跟前,哀声道:“陛下,事已至此,微臣不求苟活于世,但求陛下念在往日的恩情上,能够饶过微臣的家人。微臣的三个儿子里,两个都尚了陛下的公主,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不过七八岁,还什么都不懂,如果有什么错都是大人的错,求陛下饶过他们吧!” “这……”左晖这么一求,皇帝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心软了。毕竟他并非丧尽天良,只是本能地想要除掉自己的威胁。 一旁的楚氏见皇帝动摇,赶忙说道:“万万不可啊陛下!斩草需除根,若是留了左家人的性命,他们想尽方法来报仇可怎么办?谋逆这样的大罪,可是必须诛九族的啊!” 傅铎在旁都看不下去了,沉声说道:“皇后娘娘为何这般心狠?您膝下的六皇子和左大人的幼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皇后就忍心杀了那么幼小的孩子?” “陛下!”楚氏极其聪明地不和傅铎正面争吵,她依偎在皇帝身边,楚楚可怜地说道:“妾身也是为了咱们的儿子着想呀!一旦您一时心软留下了左家的血脉,将来他们反过来行刺您或者承儿可怎么办?” “你倒是提醒了朕,左家长子左恩,奉贤王之名远赴北疆,他手上的三万人马,也不知收不收的回来了。”皇帝思索片刻后,吩咐道:“子琅,你去交待胡择君,让他收拾完尸体后立即领兵追击左恩。若是他不肯束手就擒,便将他就地正法!” 裴子琅眉头一皱,劝阻的话就在嘴边,可他还是忍住了。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他必须顺从皇帝的旨意,而不是像裴子扬那样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事实上现在胡择君手上也没剩下多少人了,而且大多是残兵败将。这些人不留着驻守京畿,反倒派出去追叛兵,和送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三皇子在这里,肯定还要劝谏,但在场的人都没有开这个口,二皇子也就懒得说什么了。 事到如今,左晖反倒希望自己的嫡长子有志气一点,既然裴子扬造反的罪名已经证实了,左恩倒不如带着那三万人反了。 前兵部尚书苏振国告老之后,皇帝答应后封了他一个定国公。苏振国之后便领兵五万,镇守大齐西面与吐蕃比邻的边境。 苏振国没有儿子,只有两个侄女。一个嫁进皇宫,就是因为楚氏当上皇后自缢的那个苏景妃。另一个嫁进了左家,嫁给了左晖的弟弟。这回皇帝如果株连左家的话,就等于将苏家的人也杀光了,苏振国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如果左恩起兵造反,想来苏振国定会遥相呼应。 只是外敌尚未攘平,国家先发起内乱……一旦蒙古和吐蕃趁虚而入,大齐的江山还保得住吗? 左晖又矛盾地想,不然……干脆就这么认了,他死便死了,起码家虽亡,国犹在。 可他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啊! 凭什么他们就这么无中生有,陷害裴子扬? 弃垂成之功,陷不义之名,他们真的……真的好冤枉! 左晖思及此处,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皇帝见状吓了一跳,竟然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左晖摇了摇头,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说道:“微臣的长子手上有兵,皇上让人捉拿于他,微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微臣的次子左慈并无官职在身,他只喜好吟诗作对,手无缚鸡之力,还望陛下看在三公主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三公主虽是恪皇贵妃所出,但她性格温柔乖巧,皇帝心里还是很疼她的。眼见着皇帝又要被说动,楚氏只好又一次插话道:“陛下,您可不能被这乱臣贼子所蛊惑了。妾身听说那个左慈最爱结交文人,收买人心,其用心比武将更险恶呢!况且三公主只是与左慈订婚,还没有下嫁,您不妨为三公主谋得一桩更好的婚事呢!” 这一回不等左晖再给他的小儿子左悫求情,皇后就先说道:“还有那个年纪最小的左悫,虽然还不到十岁,但听说他年少聪明,素有早慧之名,早已记事。陛下可不能把他当做一个简单的孩子看待啊!” 眼看着皇帝又要被楚氏说动,左晖实在忍无可忍,讥讽道:“皇后倒是清楚左家的家事!” “够了!”皇帝十分护短,不悦地说道:“究竟要怎么处置左家,容后再议。左右人都已经抓到了,跑是跑不了的。安仁,你把左晖带下去看好了。告诉刑部的那些人,他们要是敢徇私枉法,放走左家的人,朕就将他们一并株连!” “是,陛下。” 安仁领命而去,最终屋子里就是剩下靖武帝、楚氏,还有傅铎。 皇帝看着傅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才好了。要说傅铎造反,实在是没有证据。而且傅铎怎么说也保护了后宫女眷,说起来还有功。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傅铎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朝左晖离去的方向,深深地跪了下去。 皇帝一愣,不悦地说:“傅铎,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傅铎痛心疾首地说:“启禀皇上,微臣有话要说!今日就算是死,微臣也要说个明白!微臣实在是不能眼看着,眼看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了这千古第一冤案啊!” 傅铎话一出口,楚氏便是心中一慌。她生怕傅铎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她很快就镇静下来。因为傅铎不可能那么傻,那些没有证据的话,他就算说了皇帝也不会相信,她反而更好反咬傅铎一口,说他污蔑自己。 果然,傅铎开口之后,并没有提起五皇子和楚氏。 他要说的,是裴子扬。 “陛下,微臣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但臣还是不得不说。”傅铎鼓起勇气,扬声说道:“昨天晚上,臣并没有见到贤亲王带兵进宫!从头到尾,领兵的都是安仁一人!” “什么?”皇帝大为意外,不敢相信地问:“此话当真?” 傅铎颔首道:“微臣绝不敢欺君!而且日落时分,贤亲王明明就出宫回府了,也没有在宫中逗留。所以微臣实在想不明白,贤亲王究竟是怎样在乱军中被杀死的!” 楚氏也知道五皇子并没有抓到裴子扬,此时她心虚的不行,生怕皇帝追查下去,连忙说道:“傅大人后来不是退到后宫,保护女眷了吗?许是你没看到,贤亲王是后来闯进来的呢?” 楚氏的话,皇帝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可是这一次,就连皇帝都听出不对劲来。 论来造反者,向来都是冲在最前线的。裴子扬上过战场,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他会等到仗都打了一半才出现吗? 这绝不可能。 但傅铎的话,皇帝现在又没办法完全相信…… 眼看出靖武帝的犹豫,傅铎忙道:“陛下若是不信,尽管可以询问他人。尤其是那些士兵,底层之人不会说谎。” 事发突然,楚氏或许可以和安仁他们串好口供,但底下的人绝对来不及交待。 楚氏听得心惊肉跳,正要出言反对,就听皇帝开口道:“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嘤,上章的留言去哪儿了 ☆、第67章 两人纷纷看向皇帝,紧张地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靖武帝长叹一声,疲倦地说:“傅铎,你先下去吧。宫禁的安全,暂时还是由你负责。” 傅铎没有动,犹豫道:“陛下?” 他刚才冒死帮裴子扬说话,现在也有几分后悔。毕竟傅铎是傅家族长,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他身后的傅家。 皇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傅铎没有办法,只得先行退下。 等人都走光了之后,楚氏忐忑不安地看向皇帝。刚才皇帝出言反对的时候,她就有种皇帝已经洞悉一切的直觉。可是这种话,她又不好平白问出口,只得不上不下地憋在心里。 靖武帝的目光终于慢慢地转向了她。一夜未眠的靖武帝憔悴了许多,他一直强打着精神,直到现在才松懈下来,无力地靠在床榻上。 “兰儿。”皇帝一字一顿地问道:“傅铎所言,可否属实?” 楚氏本能地躲闪开靖武帝的目光,狡辩道:“陛下为何要问妾身呢?昨晚妾身可是一直都守在陛下身边,没有出去过呀!” 皇帝苦涩地一笑,“也是。那……子扬是真的死了吗?” 楚氏刚要说“是”,就听靖武帝补充道:“让人把他的尸体抬给朕看看。” “陛下!”楚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半真半假地说:“妾身有罪!” 皇帝:“你何罪之有?” “妾身……妾身犯了欺君之罪。”楚氏哭诉道:“死的那个并不是贤亲王,而是易容的死囚。真正的贤亲王已经逃了,妾身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楚氏也是没办法,才把事情的一部分真相透露给了皇帝。毕竟皇帝是裴子扬的生身父亲,既然没抓到裴子扬本人,那么皇帝只要一看那具所谓的尸体,一切就全都会露馅,还不如她主动招了。 “易容?”皇帝皱眉道:“也就是说,是清儿和安仁……” 楚氏灵机一动,巴不得趁机害死安仁,赶忙说道:“没错,这个主意是安仁出的,他没能抓到贤亲王,生怕陛下怪罪,就要妾身配合他们说贤亲王已经死了……” 靖武帝追问道:“那你又为何要配合他?” “兰儿知错了,可兰儿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呀。”楚氏巧舌如簧地说:“您想啊,这叛贼要是逃了出去,揭竿再起,那不是后患无穷吗?现在我们只要说贤亲王已死,那么在别处冒出的贤亲王就是个‘冒牌货’,就算他再起兵,也会军心不稳,令人怀疑。” 这便是把裴子扬的后路都给堵死了。无论他生还是死,都难逃功败垂成的结局。 皇帝苦笑一声,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子扬就算是‘活着’,也是‘死了’。” 他这话说得五味陈杂,楚氏分辨不出其中的深意,也不敢胡乱接话,只好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 许久之后,久到楚氏以为皇帝睡着了的时候,靖武帝才说:“你回去吧,后宫还需要你这个皇后主持。” 楚氏闻言大喜,知道皇帝这便是打算饶过她了。她连忙磕头谢恩,这才退了出去。 此时此刻,那个被所有人挂在嘴边的裴子扬,他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没有一个人知晓。 事实上就连裴子扬自己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昨晚雨夜□□之后,他抱着幼小的儿子一路狂奔,藏在了叶熙的院子里。 叶熙并不知晓,在她进贤王府之前,那座院落里就设置了一间暗室。那里完全与世隔绝,只有一个很小的排气孔,墙壁经过特殊处理之后甚至可以防火。 贤王府修建的时间不长,绯心便只琢磨出这么一间密室来。不过幸好,只这一间便已足够暂且保住裴子扬父子二人的性命。因为不在主院,又是叶熙所在之处,五皇子疏于搜查,并没有发现他们。 然而他们的情况却算不上太好。先前躲避追兵的时候,裴子扬的大腿上中了一箭。裴澈尚且幼小,尽管裴子扬一直竭力护着他,但他还是因为淋雨发起了高烧。 密室里储备了一些干粮和清水,还有金疮药之类的药材,可这些并不足以治好裴澈的病还有裴子扬的腿。 裴子扬来不及为自己清洗伤口,一直都在竭力照顾儿子。但更糟糕的是,大雨停下之后,五皇子等人眼看搜捕无望,竟然放火烧了贤王府。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些裴子扬谋逆的“罪证”。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自然还是保命。眼看着滚滚浓烟顺着排气孔涌进密室,裴子扬心急火燎,却是毫无办法。 如果裴澈大一点,懂事了的话,他还能先冲出密室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保全裴澈。可是裴澈实在是太小了,离开了裴子扬,他当天就会没命。裴子扬又不能指望着他那个所谓的五弟会网开一面,看在裴澈年幼的份上就给他请大夫治病,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他们两个只要离开密室,就会立即被诛杀。留在这里,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眼看着浓烟越来越多,清水越来越少,那一线生机也渐渐微茫起来…… “澈儿,是为父对不起你。”裴子扬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地抚摸着裴澈的小脸,低声说道:“本想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却让你遭受这种苦楚……” 裴澈除了出生那天让绯心遭了不少罪之外,他一直都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机灵懂事的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婴孩。昨晚他们一家命悬一线,裴澈睡的正香突然被吵醒,也只是哭了几声便安静下来,乖乖地缩在裴子扬怀中。若是换了一般的孩子,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会嚎啕大哭,那样他们所有人便都没有活路了。 眼下不管怎样,绯心起码已经逃了出去,都让裴子扬觉得安心不少。 只是……绯心身为贤王妃,又是左氏之女,那些人会放过她吗?只怕烧过贤王府还没有发现绯心的尸体之后,他们还会派人追捕。 现在裴子扬只能祈祷,穆聆风的动作能再快一些。还有就是五皇子能念在绯心是他表亲的份上,不要太快让人抓她。 不过裴子扬没有料到的是,最后追击绯心的人,却是二皇子裴子琅。 且说裴子琅按照皇帝吩咐向胡择君下达命令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宫。当他听说不仅裴子扬,绯心和裴澈都没有抓到之后,裴子琅当即赏了五皇子一个耳光。 五皇子捂着脸,委屈地说:“二哥,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虽然咱们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但裴子扬显然早有准备,有人在外接应呢!” 二皇子面色不豫地问:“所以说他们三个都逃了?” 五皇子摇头,“没有,应该只有左思,或许还有裴澈,但我不确定。” 裴子琅道:“你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 “是。” …… 等五皇子复述完之后,裴子琅果断地说:“放火,把裴子扬逼出来。” “什么?”五皇子着实吃了一惊。 裴子琅却没空再跟他废话,因为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事情是追绯心。一夜的功夫,绯心他们恐怕都已经出了城,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尽管眼下事务繁多,又正是他要在靖武帝面前露脸的时候,二皇子还是十分坚定地选择了带人去找绯心。 他实在是害怕,怕那个唯一能够给她温暖和慰藉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如果没有了绯心,那么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天亮之后,五皇子确认了绯心逃跑的地点。二皇子本想顺着车辙的痕迹追过去,可是经过一夜大雨的冲刷,痕迹都被冲淡了。马车又不是一直在走泥路,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他只能赶到城门处,盘问把手城门的士兵。不过和他所料的一样,昨晚城防戒严,城门自胡择君的军队进城后就已经封锁了,按理说不可能有人逃得出去才对。 那么就说明绯心人还在京城里面。 搜索的范围看似缩窄了许多,但大齐的国都并不算小,裴子琅要是挨家挨户地搜查,没个一年半载的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而且绯心现在的身份是逆贼之妻,若是被抓了送官,定是难逃一死,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保不住她。所以二皇子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抓人。他只能打着追捕反贼余孽的旗号,带着自己的人一点一点地找。 裴子琅最先想到的就是客栈。虽说左家在京城有许多许多的亲戚,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比自己更靠得住了。绯心又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格,想来不会藏到别人家里去。 裴子琅就带人在京城的客栈里头一个一个地搜,盘问有没有昨晚住店的女客。他早就准备好了绯心的画像,追查起来也方便了许多。 要是换在平日里,他还用不上这张描绘了无数次的画像。因为二皇子知道绯心手上有几张二公主所制的假面,她很有可能改变真容。可是现在,绯心急于逃命,肯定只能以真容示人,这样搜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大家,这几天出去玩啦,都没摸过电脑 ☆、第68章 裴子琅没有猜错,在当时的情况下,穆聆风他们出不了城,只能暂且找家客栈落脚。樂文小說| 穆聆风先前在东城所居的客栈离贤王府太近,他担心绯心再出意外,没有办法再住回去。随便投靠哪家民居倒是可以,但老百姓胆子小,一旦有人来查,很容易就会把他们供出来。 当时绯心还昏迷着,穆聆风不可能让她露宿街头。没有办法,他只得背着绯心,连夜入住了一家客栈。 既然出不了城,那么城中的哪个位置都不安全。前有狼后有虎,穆聆风考虑之后,选在安家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落脚。他要确定安仁那晚带走贤王府护兵的意图,确定安家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裴子扬。 答案显而易见,裴子扬信错了人。好在他最信任的人是穆聆风,而穆聆风从头到尾都效忠于裴子扬一人,这才暂且保住了绯心。 穆聆风远远地望着五皇子走进安府后门,安信亲自将他迎进去的场景,心中一片悲凉。 除却为裴子扬不值的因素之外,穆聆风还知道,他这辈子和安汐是彻底没戏了。 不过现在他还没有那个功夫去悲痛,去想安汐当初接近他是不是别有所图。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带绯心出城。 然而城门紧闭,眼看着没有一点点开放的意思,穆聆风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果然,他的小厮长空打探之后回来,面色沉重地告诉他,“大人,宫里变天了!” 穆聆风双拳紧握,面色铁青地听长空说完他打听来的一切,真恨不得立刻提剑杀回去,让那些冤枉陷害裴子扬的人下地狱。 可是……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绯心,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以往他是孤家寡人一个,还可以回去送死,但现在他肩负裴子扬所托,必须要守护好绯心才行…… 他轻颤着,低声问道:“子扬他……真的死了吗?” 长空点头道:“外面都是这么传的。” 穆聆风低下头,在战场上身负重伤时也没哭过的铁血男儿,默默地流起了眼泪。 哭着哭着,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撕心裂肺的样子让人不忍目睹。但他又怕吵醒了不远处的绯心,只得用力地捂住了嘴巴。 为了绯心的安全,他与绯心假扮夫妻,同宿一间。当然,他视裴子扬为主,绯心乃是主母,自然不可能对她有半点冒犯。昨天夜里他便枯坐了一晚,一直守着绯心。 好巧不巧,绯心恰好在这个时候醒来。 她轻轻眯着眼睛,还带着几分晨起的朦胧,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你们刚刚说什么?” 穆聆风僵住了。他不确定绯心听到了几分,也不敢回头。他胡乱抹了把眼泪,强撑着说:“没什么,嫂子可要梳洗?聆风这就出去……” “你们说子扬他,他怎么了?”绯心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不死心地追问道。 穆聆风知道,他不可能一直把绯心打晕,这样他们也逃不远。绯心迟早都要知道事实,还不如趁早告诉她,让她早点接受现实。 打定主意之后,穆聆风慢慢地转过了身,双膝一软,朝着绯心跪了下来,哀声道:“子扬他,被污蔑造反,据说已经被那些奸贼给杀了……” “不,我不信!”绯心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穆聆风心中一慌,连忙冲上去拦住她,急切地说:“嫂子,我说的千真万确,当时的情况您也记得,子扬他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绯心还是摇头,一脸坚定地说:“不可能的,子扬他不可能死的!” “嫂子。”穆聆风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 “不会的……”绯心嘴上说着不信,表情却逐渐松动,不知不觉地哭了出来。 穆聆风见她哭了,反倒放心了几分。刚才绯心那个样子实在太过吓人,他当真担心她受了刺激,就此疯了。 绯心断断续续地哭了好久,也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就是默默地捂住胸口趴在床边,哭得十分伤心,看起来可怜至极。 穆聆风一直耐心地等着,等到绯心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为止。 这个时候,绯心突然抬起头看他。她面色潮红,泪痕交错,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可她的眼底,却有一道希望之光,微茫却坚定,仿佛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那,澈儿呢?”她柔声问道:“澈儿怎么样了?” 这一次,穆聆风甚至连回答她的勇气都没有了。面对这样的绯心,他没有办法给出那个残忍的回答。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在绯心的逼视下,不得不断断续续地说:“小世子的消息,坊间传的还没那么快……不过今日一早,五皇子便一把火烧了贤王府。小世子恐怕……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绯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动了动嘴唇,看起来出奇得平静。她的平静反倒让穆聆风不安起来,他大着胆子轻轻摇了摇绯心的肩膀,和声问道:“嫂子您没事吧?” 绯心木然地摇了摇头。 穆聆风心疼地说:“求求您千万别这样,子扬他一定不想看到您这么难受……” 提起裴子扬,绯心的心尖上又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每次心跳都带着割心般的疼痛。 她还是不肯相信裴子扬和裴澈已经死了。 明明前一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什么都没有了呢? 她不信。 但眼前的穆聆风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绯心不打算同他争辩下去。她想了想,声音轻颤地问道:“是谁?是谁要害子扬?是皇后吗?” 穆聆风不确定地说:“虽然我也这样认为,但现在并没有证据直指皇后。当晚我亲眼看到了安仁把贤王府的护兵带走,随后带人围住贤王府的是五皇子。今天早上,五皇子烧了贤王府后又进了安家。” “那就是说,五皇子和安仁是主谋了。”绯心咬牙切齿地说:“裴子毅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定是楚氏在他背后为他撑腰。” 穆聆风表示赞同,“定是如此。” “安家,原来背叛我和子扬的人,那些个内鬼,都出自安家!”绯心恨声说道:“枉我那么信任秋景晴,枉费子扬把安仁和安信当做兄弟!” 穆聆风痛心疾首地说:“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我早就认为安家并不可靠,只可惜子扬太过宅心仁厚,就算对他们有所怀疑,也不肯先下手为强,这才……” “他们都欺负子扬……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子扬?”绯心眉头紧锁,内心极其悲愤,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难道善良也是过错,仁义也是不该?” “不,错的不是子扬,是他们!”穆聆风生怕绯心走进歪路,苦口婆心地劝道:“子扬只是不幸遇上了他们……但子扬也同样有你我!” “我们?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做什么呢?”绯心绝望地说:“我倒是想手刃仇人,可我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又不会武功,我又能做什么?” 穆聆风现在最怕的就是绯心想不开,所以他竭尽所能的想要给绯心生存下去的动力。“嫂子您必须活着,为子扬翻案!您不会武功,但我会。您没有兵将,但嫂子的大哥左恩手上有三万兵马,苏振国苏大将军手上也有兵!只要活着,事情未尝没有转机!” “转机?如果没有子扬,没有澈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嫂子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穆聆风急切地说:“子扬他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如果不是被这些奸人所害,他本当是旷古绝今的一代明君!嫂子难道就甘心这么眼看着让史官将他写成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吗?” 绯心眼眶发热,许久方道:“你说得没错,我不能让子扬背负千古骂名!既然迟早都是死,我不如奋力一搏,为子扬的荣耀而战!” 穆聆风闻言大喜,连连点头,“您能这么想就好了!” 其实绯心一个柔弱的深闺女子,打心眼里根本不想扛起复仇这么沉的担子。她刚才沉默时甚至再想,要是当时穆聆风没有救她,让她跟着裴子扬一起一了百了也是好的,起码不用活着受煎熬了。但这只是她所有想法中最消极的一面,绯心打心眼里还是感激穆聆风的。如果没有他,她早就落入敌方手中,也不可能再有人为裴子扬翻案了。 绯心深深呼吸之后,思路清晰地说:“我是左家的人,裴子毅没有抓到我,楚氏应该不会答应的吧?左家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穆聆风小心翼翼地答道:“皇后的父亲楚继尧昨夜封锁了左家,不过对于左家的处置,皇上还没有做决定。至于您……很奇怪,外面的人都说,贤亲王妃和贤王世子都被大火烧死了。” 绯心狐疑道:“不对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为何不追捕我?” 穆聆风道:“听说现在二皇子正在带兵满城搜捕,虽然他没有明说要抓谁,但八成是要抓您!” “二弟?”绯心愈发迷糊起来,“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穆聆风:“还不知道,但咱们现在谁都信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绯心颔首道:“没错,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既然我已经醒了,咱们是不是要换个地方?” 绯心刚刚虽然痛哭流涕了一番,但穆聆风瞧她现在的样子,感觉还是哪里不大对劲。按说绯心和裴子扬夫妻感情深厚,得知丈夫和儿子的死讯之后,绯心竟然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实在令人惊讶。 穆聆风想关心地问问她有没有事,可又怕提起了绯心的伤心事,只好顺着她的心意不提那一茬,回答道:“现在外面正乱,我只怕嫂子您一出去就被官兵给抓了。” “但呆在这客栈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绯心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道:“要不,我把这张脸毁了?” 穆聆风大惊,忙道:“万万不可啊!就算您脸上多了疤痕,该认出您的人还是会认出来的!” “若是烧伤,烫伤呢?” 穆聆风吓得跪了下去,“嫂子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聆风受子扬所托,誓死也要保护嫂子周全,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穆聆风万死也难辞其咎!” “罢了。”绯心无奈地说:“让你的小厮去寻件带风帽的披风来吧。” “这个早就准备好了。”穆聆风打开一个包袱,然后退后一步说:“嫂子更衣吧,我先去外面守着。” “等等。”绯心突然一把拉住穆聆风,贴近他低声问道:“你那个小厮可靠吗?” 穆聆风一怔,知道绯心这是被背叛的害怕了,才会有次一问。他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嫂子放心,我与长空从小一同长大,出生入死,他不会背叛我的。” “一同长大,出生入死,安仁和安信,还有子琅子毅,他们和子扬哪个不是这样,可现在怎么样……”绯心苦笑一声,摇头道:“罢了,你们先出去吧。” 绯心很快便换好衣服,匆匆梳洗过后就出了门。三人结了房钱,买了些包子馒头,再次上路。 城门还是出不去的。绯心灵机一动,吩咐道:“去城南天香阁。” 穆聆风一愣,没想到绯心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逛脂粉铺子。不过即使心存疑虑,他还是按照绯心的吩咐交代了长空。 绯心很快便回过头来解释道:“现在我们无处可去,裴子琅他们肯定要从客栈搜起。虽然去天香阁很冒险,但我认为可以一试。” 穆聆风点点头,忍不住问道:“不知天香阁的主人是?” “是三公主。她打小没什么旁的爱好,就喜欢这些女孩儿家玩的东西。前几年她托我二哥帮忙,用化名开了这家天香阁,除了我和二哥应该没人知道。”绯心歉然道:“聆风,我知道现在不该轻信别人,但在这个时候,我也没旁的法子了。” 穆聆风想了想,宽慰道:“三公主是恪皇贵妃之女,现在左家逢此大难,她未婚夫亦深陷其中,想来公主定然是信得过的。” “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为啥没那么难过呢 三公主到底是不是好人呢 明天见 ☆、第69章 城南,天香阁。 宫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三公主自然是出不来的。绯心原本也没指望能在这里见到三公主,可当她真正扑了个空的时候,还是觉得有几分失落。 她还有好多话想亲自嘱咐裴温。 不过,以他们目前的处境能有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绯心也不敢奢望太多。 在天香阁后院的厢房入住之后,穆聆风不安地说道:“虽说天香阁比客栈隐秘,但到底还是处于市井之中,人多眼杂,不便久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是要出城才行。” 绯心颔首道:“我明白。只是……”她皱着眉头,抬眸看了穆聆风一眼。 穆聆风怪道:“嫂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趁他的小厮长空不在,绯心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觉得,子扬和澈儿还有一线生机!” 穆聆风吃惊道:“贤王府已经烧了,难道子扬和世子还……” 绯心:“聆风,现在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所以也不怕告诉你,贤王府中有一间密室。我不知子扬来不来得及进入那里,但他若成功进入了密室,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穆聆风还是觉得不现实,“可就算有暗室,子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出来啊!” 绯心:“里面有水和干粮,至少能让他撑上个三五日。” 穆聆风沉默了一会儿,同情地看着她说:“嫂子,您还是别抱希望了,外头人都说……”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绯心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厉声道:“我相信子扬没死,他和澈儿都不会有事的!” 穆聆风怕她情绪太过激动,再出什么意外,只好顺着她说:“好好好,嫂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绯心忧心忡忡地说:“只是时间久了也不是办法,还得让人救他们出来才行。可现在左家被围,我真是谁都信不过……” 穆聆风道:“是啊,朝廷已经派人重兵把守贤王府,现在想要把人从里面带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他们总会撤兵的。王府既然已经烧了,他们又不知道密室的存在,顶多围上个三五日就该撤了。”绯心坚定地说。 穆聆风听了,咬牙道:“嫂子的意思是,让聆风过上个三五日……回贤王府去救子扬?” 绯心一怔,没想到穆聆风想偏了。现在楚氏那边的人正愁抓不到他们呢,穆聆风回去不就等于自投罗网? 这么浅显的道理,穆聆风显然也明白。但他还是愿意为绯心莫须有的猜测铤而走险,这让绯心不禁感动不已。 “当然不是。”她柔声说道:“就算重兵撤了,也会有人守在贤王府放哨的。他们就是要等我们这些‘漏网之鱼’。所以你我都不能回去。况且那密室机关特殊,就算是你去了,恐怕也找不对地方,岂不是白白送死?” “那您的意思是?” “关于那间密室的设计,我只同三公主提起过。虽然实际情况有所偏差,但也差不了多少……”绯心咬咬唇,忐忑地说:“如果三公主有心,她或许有办法……” 这话她自己说得也没底气,毕竟现在时局正乱,三公主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能在丧母、还有未婚夫全家下狱的悲痛下还保持清醒,想到去贤王府救人吗? 很难,非常难。平心而论,若是易地处之,就是绯心自己都做不到。 穆聆风看她颓唐的样子,正要出言安慰,小厮长空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有官兵朝这边来了!” 穆聆风大惊,忙道:“什么都别拿了,快从后门走!” 绯心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跟着他们出门。 就听穆聆风恨声道:“该不会是天香阁的人通风报信吧?” “应该不会,也不该这么快,许是巧合……”绯心话音刚落,便见后门处堵着一辆马车。 几人心中一惊,正要躲闪,就见一个形容陌生的青年转过头来,对绯心招手道:“绯心,快上来。” 绯心定住不动,冷冷地打量着她,寒声问:“你是何人?” “我是二姐啊!”二公主着急地说:“快点上来,子琅的人已经查过来了!” 绯心没有办法,向穆聆风看去。后者在杀掉二公主逃跑和上马车之间犹豫了一瞬,便对绯心点了点头。 他和绯心想的不一样。绯心是在问他可不可以信任二公主,穆聆风想的却是,如果他们实在不行,倒霉到被堵截的地步,起码还可以拿二公主做人质。 上了马车之后,赶车的人自然从二公主替换成了长空。三人一同避进马车里,穆聆风的手一直握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二公主见了温和地笑道:“穆大人不必紧张,我虽然嫁进安家,但我绝不会伤害你们。” 穆聆风狐疑地说:“公主不会向安仁他们通风报信吗?” “自然不会。”裴清看向绯心,“绯心你说说看,当初父皇想要让子扬杀妻继位的消息还是我告诉你的,我也没有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安家,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立场吗?” 若是换在以往,绯心自然会相信她。可是现在……绯心凝视着二公主,缓缓说道:“二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sk 二公主道:“我也只是瞎猜的。现在你无家可归,又出不了城,住客栈不安全,自然急于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我们这些公主在深闺里无聊,大多会托亲友开些铺子玩玩儿。三妹这天香阁虽隐秘,但并非无人知晓。” 绯心讽刺地浅笑道:“果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啊,所以京中哪里都不安全。”二公主说道:“你看,子琅这不就找过来了?我估摸着,天香阁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只是这条街上恰好也有两家客栈,他才搜到这里来的。不过如果你一直呆在天香阁的话,被抓到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绯心试探地问:“那二姐的意思是要助我们出城了?” “没错。”二公主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她,催促道:“快点换上,我这就想办法送你们出城。” 穆聆风不信地说:“现在全城戒严,公主当真能做到吗?还是想诓骗我们到城门,再让安家的人把我们一网打尽?” “穆大人多虑了,如果我想让你们落网,我早就通知二弟和五弟他们了,又何必多此一举?”二公主劝说道:“反正你们现在除了在城中等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为何不肯信我一信,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提起生机,绯心情不自禁地问道:“二姐,你同我说句实话,子扬可真的被他们……” 不等绯心说完,二公主便打断道:“你放心,子扬的尸体还没有被找到。现在那具尸体是假的,人-皮面具乃是我亲手所制,不会有错。” 就在绯心听了松了口气的时候,穆聆风讽刺地说:“公主还说不是安家的人?如果不是,你为何配合他们栽赃陷害子扬?” 二公主委屈地说:“他们的计划都是瞒着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我原本也以为安家是子扬的人啊!所以安仁说他要给子扬找个替身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想保护子扬的安全呢!” 穆聆风不置可否,他看向绯心,恭敬地问:“您怎么说?聆风全听嫂子的。” 绯心眸光流转,看向二公主,神情复杂地说:“我相信二姐。” 二公主笑道:“这就对了。”她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递给穆聆风说:“这是安仁的令牌,可助我们出城。你就让你的下人同守门的士兵说我们是出城为安大人办差的。” 穆聆风长长地吐出口气,起身对外头的长空交待道:“去城门。” 等他回来后,就听绯心不安地说:“可他们总要搜查马车的吧?聆风以真容示人,不会被抓吗?” 二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出来的太匆忙,没有多带面具……穆大人如果信得过我,不妨就此下车吧。你并没有参与谋反,只要绯心不在你身边,安仁他们没理由抓你的。” “不行!”穆聆风断然拒绝,“我答应过子扬,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守护好王妃!” 二公主着急道:“你死倒是没关系,可是如果你执意和我们在一起的话,很有可能暴露绯心的行踪!” “嫂子……”穆聆风生怕绯心被二公主说动,可二公主说的又好像没错。可他们真的能信得过二公主吗? 穆聆风没有从小和二公主一起长大的情分,起码他不信。 他看向绯心,希望她能替他拿个主意。 “不行。”绯心坚定地说:“楚氏的人诡计多端,不可大意。子扬同样没有造反,不还是被栽赃陷害了?聆风若是不肯和他们沆瀣一气,肯定也难逃此果,倒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先避一避风头。” 穆聆风没有想到,绯心一个弱女子在这种危急时刻没有只顾自己的安全,还能考虑到他。不得不说,她这一点和裴子扬像极了。 想要裴子扬,穆聆风眼框一热。原本他想,如果绯心让他下车,他就在城中潜伏几日,之后便冒死去贤王府走一趟。不管绯心说的有没有谱儿,他都要走一遭看看裴子扬有没有生还的可能。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现在还是不想和绯心分开,毕竟她还没有安全,而这个二公主裴清,又不知究竟是敌是友…… ☆、第70章 二公主失望地说:“绯心,这样行不通的……” 绯心并没有理会裴清,她闭目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二姐,你可有想过,你偷了安仁的令牌,帮我们逃出京城之后,你又要如何脱身?难道你也要和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不成?” 二公主一愣,没想到绯心突然会想到这个。她斟酌了片刻后,摇头说道:“我自有办法和安仁解释,你不用管我。” “二姐,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你也要替自己着想才行。”绯心主动拉住二公主的手,柔声道:“不如把你面上这张面具借给聆风,回头如果安仁追究起来,你就说是聆风潜入安府把你挟持了,你是不得已才帮我们出城的。你是公主,想来安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穆聆风眼前一亮,拍掌道:“这个主意好!这样我既不用离开,公主也不必为难了。” 二公主脸色变了一变,内心纠结了许久,方点头道:“好吧!” 在接下来的路程里,车内三人都沉默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这种紧张的情绪逐渐升温,直到城门近在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放松。”绯心最后确认了一遍她和穆聆风的伪装后,为他们打气,“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城的!” 另两人齐齐点头。 马车行至城门处时,他们不出所料地被守门的士兵拦住。二公主调整好表情后打起帘子,将安仁的令牌递交上去,肃声道:“我是靖慈公主,这是安统领的令牌,放我们出城。” “参见二公主殿下!”士兵们听说这是公主,又见到了安仁的令牌,赶忙纷纷行礼。 二公主:“都起来吧。” 那士兵犹豫道:“公主自可通行无阻,只是不知可否让奴才们查一查这马车里……?” 二公主轻轻地“嗯”了一声。 士兵大喜,连忙朝马车里头看去。包括二公主在内,车厢里头统共就坐着三个人,并没有上头交待下来的那个女子。 士兵正想放行,就见后方突然走过来一个小头领,那人抬手制止道:“慢着!上面有命令,现在谁都不能出城!” “放肆!”二公主怒道:“本公主你也敢拦?” 那头领见是二公主,神色稍微松动了些,但还是不肯轻易放人。“原来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是安仁大人的夫人,按说应当是让您出城的,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知您要出城做什么呢?” 二公主轻蔑地看他一眼,冷冷道:“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朝廷机密岂能随便告知于你一个小喽喽?你若识相便赶快闪开,不然别怪本公主不客气!” 对方果然被二公主的气势骇住。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问道:“公主当真是为安大人办差的?那奴才可就让人通知安大人去了?” “多事!”二公主白眼一翻,不屑地说:“你尽管去试试看,看看安仁为了保密,会不会扣下你的项上人头。” 那人终于松动,不敢再多问了。城门开出一半,容他们的马车通过之后,便又再次紧闭。 “呼——” 等到出了城门之后,车内外的四人都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二公主:“现在还不能放心地太早,安仁很快就会接到消息的。绯心,穆大人,你们想好去哪里了吗?” 绯心闻言不禁看向穆聆风。她知道裴子扬既然早就安排了穆聆风接应她,肯定早就想好了要把她安置在哪里。 可穆聆风又看了二公主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 绯心也看了眼二公主,温声说道:“聆风,二姐不是外人,你就说吧。子扬可有什么安排?” “我知道去哪里。”穆聆风说完,问向二公主,“不过,公主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二公主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穆聆风看得这么紧,她根本就没有和绯心单独接触的机会。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既然穆大人信不过我,我也就不多做勉强了。再过一刻钟,你们就把我放下,我自己往回走。等安仁的人追过来了,我正好能拦住他们,为你们多拖延一点时间。” “那便麻烦二公主了。”穆聆风毫不客气地说。 二公主失望地看向绯心。她嘴上虽然那么说,但还是希望能跟去绯心落脚的地方。见绯心没有反对穆聆风的意思,二公主便彻底死心了。 她握紧绯心的手,不舍地说:“绯心,二姐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会的。” 一刻钟之后,马车如约停了下来。 二公主舍不得地说:“我知道你们还是信不过我,不过这件事情平息下来之后,如果你们想要回京,一定要记得联系我。每个月的今天,我都会在这颗柳树下等你们。” 绯心没有把话说死,默默地点了点头。 “子扬的事情,我真的很对不起。”二公主满脸后悔地说:“我发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为人画皮了!” 绯心淡淡地牵了一下嘴角,没什么表情地说:“二姐何须把话说绝呢。” “但我只对你例外。绯心,如果你想报仇,想重新开始的话,我可以帮你!”二公主诚挚地说道。 绯心挑眉道:“哪怕我要杀了安仁?” 二公主一咬唇,突然跪了下来,“绯心,我与你实话说了吧,我这么帮你不为别的,只求你放过安仁一命!” 绯心也不扶她,只是冷笑道:“二姐这话说得未免太好笑了,我如今夫家被烧,娘家下狱,没有半点能力,如何杀得了你那好夫君?” 二公主道:“凡事皆有万一,我只求一个心安。” 绯心:“我只能答应你,我不会亲手杀他。” 二公主神色一动,点头道:“这样就足够了。” 绯心颔首道:“我们要走了,二姐保重。”城内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她没空再与二公主多说,说完便匆匆转过身上了马车。 二公主走后,穆聆风终于松了口气,“我害怕二公主会纠缠不清,她可算是走了。” 绯心问道:“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子扬在郊外乡下有一处宅子,不大,里面都是信得过的人。咱们先在那里落脚再说。” 绯心:“这马车应该是安家的,也不知道动没动过什么手脚。等会儿我们不要直接过去,路过附近的时候我们就下车走过去,让长空再找处悬崖,让这马车摔下去。” 穆聆风意外道:“您也信不过二公主吗?” “是安家信不过她。她就算有心帮我们,搞不好也会被人利用。你说的没错,安家人精于算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耍什么花样。” 穆聆风点头道:“您说的没错!” 马车里又沉默下来。绯心掀开帘子,看向窗外。被大雨洗过的天空明澈如镜,远处隐约可见迢迢野水,茫茫衰草。隐隐青山,高耸入云,好一副如梦似幻的美景。 只可惜,在她身边的不是子扬,还有他们的孩子…… 顺利抵达裴子扬的别院之后,绯心他们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将原来的衣服都给烧了。原本他们在客栈时已经换过一套衣服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又重新装扮了一番。 安定下来之后,心里反而是最慌乱的。穆聆风等绯心休息得差不多了,怕她一个人多想,便又主动找了上来。 “你来了。”绯心看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穆聆风点头道:“嫂子,这里离京城太近了,还是不够安全。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绯心呆呆地说:“我……我还没有想好。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穆聆风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一场宫变在天下人眼中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于当事人而言自然更是如此。原本绯心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结果骤逢巨变,她不仅无法入主中宫,还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怎么能不叫她恍惚? 在他看来,绯心能这么坚强地逃出京城,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依我看,您不如回湖广去。”穆聆风建议道:“您虽然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但您的祖父曾是湖广总督,在湖广一带根基很深。那里天高皇帝远,一定比这里安全上许多。” “你是想让我过上隐姓埋名,与世无争的生活吗?”绯心苦笑道:“聆风,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这么说的,可是怎么可能?现在子扬和澈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左家上下上百口人都被关在天牢之中,你让我怎么安心地去过我自己的小日子?” 穆聆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但我现在的确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绯心叹息道:“我好想回去,回贤王府,回左家,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穆聆风咬牙道:“那您打算在这里等消息吗?” “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说到这里,绯心突然有了主意,“大哥手里还有三万兵马,现在应该还没到北方边境。咱们得把这三万人掌握住!” 穆聆风意外地说:“您想北上?可是听说皇上已经派胡择君他们,还调外地的驻军去捉拿他们了,那边很危险……” “你和子扬的兄弟已经死了一半了,我就是死,也得把另一半保住!”绯心焦急地说:“我大哥那个人我了解,他和子扬一样,都是忠君爱民的好人,要让他揭竿而反实在太难!与其等他被朝廷绞杀,倒不如保存实力,为子扬重登皇位赢得资本。” 穆聆风不得不承认,绯心所言非常有道理。只是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还是不希望绯心冒险。 绯心看出他的意思来,进一步地劝说道:“我这个贤王妃虽然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但你我若在,我相信贤王军就不会灭亡。只要还剩最后一个人在,我都要杀回皇城,替子扬报仇血恨!” ☆、第71章 穆聆风心中何尝没有一团怒火在烧?说要报仇,他同样想,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嫂子,您能这么说,我穆聆风心里对您敬佩万分。只是现在,大齐既有外忧,又有内患,恐怕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啊……” 绯心沉默半晌后,不得不承认道:“是啊……现在就算我们和大哥汇合,拿到那三万人马,我们也还是‘叛军’,无法为子扬洗脱冤屈……” 穆聆风颔首道:“子扬和左家一出事,京城里恐怕就要变天了。咱们这边的人,也不知还能保住多少……” 绯心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道:“如果没有人在宫中做内应,光凭那三万人马是夺不回这天下的。可是现在,二公主不可尽信,三公主柔弱,四公主年幼,三皇子又自身难保……我们还能相信谁呀!” 穆聆风:“您的妹妹不是嫁去了傅家吗?傅家乃是大齐第一世家,想必不会就这么放任楚皇后一党做大吧?” “可傅家族长傅铎乃是九门提督,这一次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绯心想来想去,打定了主意后说:“聆风,现在我们在这里想东想西的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找到子扬,保住余下的三万贤王军!” 穆聆风看出她已经有想法了,就问:“您打算怎么做?” 绯心:“我现在在这里还算安全,就让我留下来等京里的消息。你现在就北上,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大哥,让他带领三万人马撤退如何?” 穆聆风点头道:“撤到哪边?按照原定计划撤到北方边境的话,恐怕不安全。东边也不行,高丽人可是恨死了贤王军。” 绯心斟酌道:“想办法先往南边走。南边地形复杂,追兵不易追赶。” 穆聆风意外地说:“您不想让我去西边与苏将军汇合吗?” 绯心摇头道:“苏将军虽说与我们左家近亲,但他要不要反还没有明说,咱们不能擅做主张,连累了他老人家。你们带人往西南走,不要距离苏将军他们太远就好。” “我知道了。”穆聆风答应下来,“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出发!” “保重。”情况紧急,绯心也没有假意留他,只是真情实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您也是。”穆聆风近乎恳切地说:“嫂子,求您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有什么事,我穆聆风无脸去见子扬!” 绯心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来,应承道:“放心吧。” “嗯!” …… 穆聆风走后半个月,一直杳无音信。绯心虽然心急,但她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起码说明他们并没有被朝廷抓到。 但在京城这边,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宫变过去后的半个月里,皇城中的消息逐渐扩散开来。 据说宫门封锁了三天三夜之后,才勉强将堆积的尸体清理完毕。之后煜亲王冒死求见皇帝,为裴子扬求情,结果被皇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还被贬为郡王。 带消息回来的人是佟越,是裴子扬乳娘的儿子。他去京中采买补给时,应绯心的要求去茶馆坐了一会儿。茶馆之中人多口杂,人人都对那场雨夜惊变讳莫如深,但同样没有人不对那一场宫变好奇。很快地,佟越就打探了不少消息,但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要靠听的人自己辩驳了。 “据说因为煜亲王妃出身于左氏的缘故,煜王爷还差点被皇上怀疑成是造反的同党。”佟越道:“后来皇上想到他只剩下煜亲王这么一个弟弟,才对他网开一面,只是贬他为郡王。但是……” “但是什么?” 绯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佟越吞吞吐吐地说:“皇上虽然开恩,不株连皇族,但煜亲王妃刚烈,还是自尽了……” “什么……”饶是绯心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打碎了手中的茶杯。 恪皇贵妃一生好强,她宁死不屈,尽管令人惋惜,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可煜亲王妃善于隐忍,精明圆滑,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她原本不必如此的。 与煜亲王妃有同样选择的,还有大公主。因为皇帝在楚氏等人的挑拨下,决定诛杀左氏满门的缘故,大公主一气之下也自尽身亡了。 大公主无论如何都是皇帝的女儿,就算左家谋逆,她也顶多只是丧夫,本身不会被处死。但她从小到大都是恪皇贵妃抚养长大的,嫁去左家之后,左家人又把她当成自家人一样疼爱,所以大公主宁可死,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残害左家人。 或许是大公主的死刺痛了靖武帝,让他意识到他曾经最疼爱的长子和长女都不在了,起了恻隐之心,靖武帝突然下定决心,对贤王谋逆一案的相关人员从轻发落。 傅家并没有如楚皇后所愿的那样倒台,皇帝只是革了傅铎的职,封了他一个有名无实的镇国公,随后将九门提督这个肥差交给了皇后的父亲楚继尧。 至于左家,在百官求情和大公主自尽的刺激下,皇帝没有诛左家的九族,只下旨诛杀左氏成年男丁,十五岁以下男子流放。已嫁之女不株连其夫家,但左家的妇孺需要充为官婢或官妓。 在皇帝看来,这已经是很仁慈的惩罚了。 可他这看似漫不经心,随口而出的几句话,却能叫人血液凝固,痛苦得几乎发狂。 比如此时的绯心。 她眉头轻皱,眸中含泪,嘴角却是带着诡异的弧度,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她没有人可以倾诉,就问眼前的佟越,“你觉不觉得皇帝很恶心?” 绯心一声温婉顺从,尊敬长辈,可她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不得用最大的恶意去诅咒他。 “楚氏和我们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你争我夺,成王败寇,输了没关系,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可是皇上,皇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子扬,这么对左家?如果不是我们左氏,他能当上皇帝?我们不求他记着左家的好,但他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绯心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我姑姑十三岁入宫选秀,十四岁嫁给了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给予我姑姑应有的一切,还逼死她也就罢了,最让人心寒的是,皇上觉得从始至终,错的都是我们,全都是我们,而不是他!” “还有子扬,他那么信任他的父亲,宁肯自己顶住压力,操持起朝堂上上下下的一切,甚至心甘情愿地被皇帝利用,只为了国家……可结果怎么样呢?他的好父皇根本不信任他!” 佟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任由她发泄出来。 绯心果然渐渐平息下来,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了。她淡淡地,却又绝望似的说:“其实皇上身处其中,比谁看得都清楚吧。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千古第一冤案,只是他已决定不立子扬为太子,又恐子扬威望太过,便默认了子扬造反一事……” 佟越难过地低下了头,他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绯心却嫌不够似的,苦笑着对他说:“佟越,你告诉我吧,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除了我父母兄弟叔叔婶婶被杀,姑姑嫂子自缢,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消息在等着我去接受?” 佟越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坊间都在传,贤王府被烧之后,在一间密室里发现了一具男婴的尸体……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那应当就是绯心和裴子扬的独子裴澈。 原本绯心一直都抱着一丝幻想,指望着那个密室能救裴子扬和裴澈一命,可是现在,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随风泯灭成了灰烬。 他不说,绯心也迟早都会知道。 在她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整三天里,绯心一口饭都没有吃,一滴水都没有喝。 她很快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佟越一边催着侍婢给她喂水,一边期待着穆聆风的归来。 事情发生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候,穆聆风终于回来了。 他给绯心带回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穆聆风把佟越等人打发下去之后,跪在绯心面前说:“嫂子,我回来了!” 绯心强打起精神看着他,虚弱地说:“怎么……样?” “朝廷的军队和贤王军错开了,他们并没有追上。我如嫂子所说,和左将军带领三万兵马避到了西南方,现在他们都在养精蓄锐,等着给子扬报仇呢!” “是啊……报仇……”绯心突然掉下泪来,“佟越说,密室被人发现了……子扬和澈儿,他们……” “嫂子,我这次急着赶回来,就是要和您说这个呢!”穆聆风激动地说:“您知道吗,我在行军途中遇到了三公主,三公主说子扬并没有死!” “三公主?”绯心意外地说:“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遇到她?” 穆聆风解释道:“出事之后,恪皇贵妃和大公主相继自尽,三公主眼看着左家四分五散,已经对皇上心灰意冷了。她并没有改嫁他人的意思,便削发为尼了。之后三公主以前往吐蕃修习佛法的名头出了京,实际上她就是要去找左恩将军的。” 绯心怎么都没想到,昔日里温柔软糯的三公主裴温,在出事之后竟然能有这样的决心。她不仅削发为尼,还孤身离京,这份孤勇实在令人佩服。 不过眼下最让她好奇的,自然还是裴子扬的事情。 穆聆风没有卖关子,他紧接着说道:“三公主说,子扬出事之后三天,宫门终于开放。她想尽办法出了宫,去了一趟贤王府。因为大火烧也烧了,贤王府围也围了好几天了,当时贤王府的守卫已经十分薄弱了。三公主凭借当年的印象,破解了院子里的机关,救出了子扬!” “真的吗?”绯心原本已经黯淡无光的眸子陡然间亮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抓住穆聆风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是真的了。”穆聆风被她干瘦的手抓得生疼,但他忍了下来,没有一丝抱怨,“所以嫂子,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尽快好起来,这样才能和子扬重逢呀!” “你说的没错……”绯心提高声音道:“快,叫人传饭!” “米粥已经做好了。”穆聆风看着绯心,心疼地说:“我这就叫人端上来。” 绯心重重地点头,像个小孩子一样等着吃饭,眼底亮晶晶的,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经历过绝境的人就会懂得,在已经接受了最坏的事实的情况下,如果事情有一丝转机,那会是多么的令人欣喜若狂。 裴子扬就是绯心的太阳,是她的光。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有动力挺下去! 只是有一点刻骨铭心的痛,是无论什么好消息都无法冲淡的。 那就是裴澈的死。 穆聆风方才只说裴子扬,却只字未提裴澈。结合佟越打探到的内容,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但绯心现在只能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她强打起精神,即使没有一点胃口,还是大口大口地喝着粥。 眼泪大串大串地落下,砸进了米粥里,她却好像没察觉到一样,连擦都没有擦一下。 只是等喝完了一整碗粥之后,她抬起眼睛看着穆聆风,带着哭腔说道:“聆风,这粥好苦啊……” ☆、第72章 穆聆风回来后没多久,绯心的身子便渐渐地恢复了。她年轻底子好,很快就能下地走动。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南下去与裴子扬汇合的时候,京城里传来一旨诏令,说是二皇子已经查明,穆聆风并没有参与谋反,急召穆聆风回京。不仅如此,皇帝还下旨晋封他为从二品左翼前锋营统领副将。年纪轻轻便荣升二品大员,可这是一般人求不来的荣耀。 绯心他们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楚氏诡计多端,想来是他们没有找到子扬的尸体,想要引你出来,再顺水推舟抓住子扬。”绯心凝眉道:“你可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计啊!” 穆聆风无奈道:“嫂子,我如何不知这很有可能是陷阱,但朝廷的诏书上说了,如果半个月之内我不回京,那我便也是叛贼。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聆风并不想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绯心自然知道穆聆风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他为人正直,争的可能就只是那一口气。可是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她看出穆聆风想去,可还是想再劝上一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想试试,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你们在京城的内应。”穆聆风道:“先前五皇子便曾拉拢过我,我没有答应。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或许我可以假意投诚……” “不行,这样做太危险了。”绯心道:“你救我一命,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们夫妻冒这么大的风险。” 穆聆风摇头,“嫂子,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子扬,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甘心就这么败了!我一定要让子扬坐上皇位!这是我毕生所愿,还望嫂子成全。” 他都这么说了,绯心也实在没有办法再拒绝。 三日之后,穆聆风进城。 整整十日,京城里没有一点穆聆风的消息传出来。绯心甚至想过,可能穆聆风已经被秘密处决了也说不定。 现在她住在裴子扬准备的院子里,身边的人虽然都信得过,但到底没有一个是她亲近熟悉之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如兰也不在,她连个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想到如兰,绯心又是心中一痛,那姑娘估计也已经葬身火海了吧。 事发之后两个月,绯心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裴子扬和左恩那边音信全无,穆聆风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绯心没有办法,便换上了逃出城时所戴的人-皮-面具,又好生掩饰了一番,进了城。 两个月过去,京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绯心沿街慢慢走着,只觉恍若隔世。她像是刚刚下山走入繁华世界的小道士,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子扬的死,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老百姓呀,他们曾经那样爱戴贤亲王又怎么样。他们最关心的,不还是吃饱穿暖,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吗。 绯心的心突然间揪成一团,特别特别的难受。 穆聆风说裴子扬没有死,可他的说法实在太过玄幻,绯心没办法全然相信。 她了解裴子扬,他对她全心全意,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如果他还活着,不会这么久都不联系她,让她这样担心。 很有可能是,穆聆风为了稳住她的情绪,当时故意用半真半假的话来诓骗她。 这些道理,绯心也是这几天才逐渐想明白的。不过这几日,她想寻死的心也淡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天香阁。 她想证实穆聆风所言虚实,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打探三公主的去向。不过绯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这里是她逃离京城时曾经路过的地方,说不定已经被二皇子他们发现了。 她加快脚步,越走越远,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曾经她最熟悉的地方——已然化作一片废墟的贤王府。 她从正午站到日落,从日落站到入夜,城门已经关了。她这会儿再想出城,可就难了。 绯心动了动身子,打算找家客栈落脚。刚转过身,就冷不丁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说话,只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绕路离开。那人却突然问道:“是你吧,绯心!” 绯心苦笑一声,无奈地承认道:“二姐,这么巧?” “巧什么巧呀,我一直在找你!”二公主道:“你怎么不去柳树下找我?是不是信不过你二姐?” 绯心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二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 二公主爽快地说:“走吧,去你落脚的地方。” 两人入住了一家附近的客栈之后,二公主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知道穆聆风回京了吧?你怎么能让他回来呢!也不怕他把你的行踪透露出去?” 绯心笃定地说:“聆风不会那样做的。” 二公主斜她一眼,道:“绯心,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天真?听说穆聆风这次晋升,可是二弟和五弟联名奏请的,安家还要和他结亲呢。” 绯心默了默,并不受她挑拨,只道:“那我如今安然无恙,可否说明一切?” “那是你运气好,可你以后不能这么轻信别人了。”二公主道:“你该长大了。” 绯心无声地点头。 裴清:“好啦,欢迎你来到成年人的世界。”二公主问道:“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既然二公主都教她不要轻信于人了,绯心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她敷衍道:“先看看聆风的情况再说吧。他走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二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二公主:“他现在被二弟看得死死的,从回来就一直呆在府里没出来过。” 绯心皱眉道:“子琅?他……他也是楚氏那边的人?” 二公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子琅、安家原本都和楚氏有合作,但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宫变之后,二弟和安家便自成一派,现在与楚氏算是隐隐对峙的关系。” 绯心听了,轻哼道:“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二公主紧张地说:“绯心,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你不能杀安仁!” 绯心好笑地说:“二姐,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这么紧张我,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现在无权无势,如何能动的了安仁?” 二公主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道:“绯心,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二公主:“你能不能……改头换面,进谦王府?” “谦王?” 裴清解释道:“就是子琅。前些日子,父皇封了他做谦郡王,现在他已经是继任的兵部尚书了。” 绯心听了,不解地说:“你想让我去行刺他?子琅功夫虽然不及子扬,但以我的能力恐怕还是不行。” 二公主摇头:“你想什么呢?我是希望你能……能做他的侧妃。” 绯心差点被她吓得站起来,“二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做裴子琅的妻妾?!” “你先别激动!”二公主按住绯心的手,耐心地劝道:“你不知道,子琅从小就喜欢你,他一直想要你,可是你太好了,过去他要不起……” 绯心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冷笑道:“好啊,感情二姐是来给人做说客的。既然如此,当初你让裴子琅抓了我便是,何必假惺惺地助我们出城呢!” “不一样的。”二公主也不恼,道:“你若以绯心的身份进了谦王府,子琅一定会把你藏起来,那你就永远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但你若以其他身份进府,你就能走得更远更长久,说不定还能重新登上太子妃之位。” 绯心坚持道:“二姐少拿这些诳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会在乎那一个太子妃之位吗?” 二公主:“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不然也不会帮你出主意了。纵然你不想要回尊贵的身份,难道你还不想为子扬,为澈儿报仇吗?你人在外面,或许是比进谦王府安全许多,可你的心里能安宁吗?” 绯心不由得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二公主说的没错。在外漂泊的每一天,她的心里都备受煎熬。如果能做点什么,她也不至于那么难受,整日呆在那里胡思乱想了。 “二姐,你让我再想想……” “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不如想想你的仇人,想想楚氏,想想傅夫人,想想礼嫔……” 绯心问:“听说礼嫔背叛了姑姑,为楚氏作证,说左氏早有谋逆之心,是不是?” “可不是!她为了将功补过,让傅家和左家撇清干系,可是没少上蹿下跳呢!” 绯心果然松动,过了许久,禁不住问她,“二姐,你又想从中得到什么?” 二公主笑了,毫不避忌地说:“实话同你讲,我和你还有子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安家人一直信不过我。我需要你,作为我最后的底牌,让安家人不敢动我一根汗毛。只要我裴清活着一日,我便要做一日安家主母!” ☆、第73章 绯心抬眸,凉凉道:“所以呢,你是想让我隐瞒身份,把我卖给裴子琅?” “自然不是。”二公主忙道:“你别误会,我是不想让子琅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助你出城。我是希望你能以钟离忧的身份潜入谦王府,夺取子琅的信任。” “钟离忧?你是说大表妹……” 二公主点头:“就是你那个钟家的表妹。事发之后,钟家也被牵连了,幸好子琅如约娶了钟家大小姐进府,他们家的日子才算好过一点。不过你那个表妹你也知道,身子一向虚弱得很,听说进府之后子琅就去过她那里一次。谁知她倒是个肚子争气的,没多久就被诊出了喜脉。” 绯心不解:“那我为何还要以她的身份行事?” “她这一胎怀的,据说胎位不正,生产时恐怕要十分艰难。能平安产下孩子那是最好,可就连钟家人都说,她恐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 “二姐知道的倒是清楚。”绯心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之后又道:“可我还是没办法答应你。”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复仇吗!” 绯心:“我想,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二公主着急地说:“你知不知道,现在谦王府有多难进?如果你不顶替钟离忧的话,你根本就没办法进府!” “可我并不想进去啊!”绯心站起来说:“天晚了,二姐还是早些回安府吧。” “绯心!” “二姐说过不会再为人易容了对吧?” 二公主看着她说:“我只对你例外。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做出我平生最完美的作品,让外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与其这样,二姐还不如帮我制作另外一张面具。”绯心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说:“这一张不够完美,用不了多久了。” “好。”二公主道:“只要你答应与我保持联络,我一定会帮你。” 两人约好明日见面的时间之后,绯心便要送二公主出门。 二公主临走前还不死心地说:“钟离忧身子弱,子琅他一般不会宠幸她的,同样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就是有一次都不行。”绯心坚决地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二公主见她如此固执,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裴清走后,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片沉寂。 绯心慢慢地坐在床上,突然想起当年他们在江浙的时候,她和裴子扬也坐在类似这件房间的客栈里。 裴子扬……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事情发生这么久,绯心整个人还是有几分恍惚的。她想起当初,要是警觉一点,早做准备就好了。可是她和裴子扬都没有想到,楚氏竟然敢玩这么大的。他们也没有想到,靖武帝对裴子扬竟然真的那么狠心,舍得利用裴子扬之后再把皇位传给他心爱的幼子。 绯心合上眼睛,却是直到深夜都没有睡着。就在她刚有几分朦胧的睡意之时,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了丧钟长鸣。她心中一突,刚刚露出喜色,以为是皇帝驾崩了,就反应过来不对。她屏息凝神,数着钟鸣的次数,推测出薨逝的人应当是傅太后。 傅家没了傅铎和傅太后这两个顶梁柱,也算是败落了。 她叹息一声,有几分怅惘。傅太后虽说这几年闭门不出,但绯心小时候还是见过她的。那时候的傅太后光彩照人,绯心还曾好生羡慕过她,想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绯心想着想着,突然一个激灵,一个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第二天二公主如约前来,绯心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二公主听了十分意外地说:“你想和淑妃联手?但她现在可是子琅名义上的母妃……” “裴子琅机关算尽,但他有一样东西永远都得不到——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爱他。”绯心分析道:“淑妃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是姨母,当年还有传言说裴子琅的生母就是淑妃害死的。看淑妃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喜欢这个外甥……而你别忘了,淑妃可是有自己的儿子的。” “四弟?” 绯心:“没错,就在四弟志不在皇位,以淑妃的性格肯定也要为他争取。再退一步讲,就算她放弃了让四皇子为帝的念头,她肯定也不想一辈子都屈居于楚氏之下。楚氏是什么样的出身,你也知道。” “可淑妃当初并没有反对父皇立兰妃为后。” “那是因为不能,而不是不想。在她看来既然已经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掺和进去了。其实淑妃比所有人都要聪明得多,她看似中立,实则是最有想法的一个人。” 二公主疑惑:“你为何这么肯定?” 绯心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二姑姑怀着七皇子的时候,淑妃策划了一场赏花宴吗?其实淑妃原本并没有那个想法,她是在帮我姑姑的忙。” 二公主明白了,“所以淑妃对楚氏也是有所不满的……” 见绯心点头,二公主迟疑地说:“这样走迂回路线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就不怕淑妃暴露你的身份……” 绯心摇头:“以淑妃的性格,她绝不会这么做。拿我去向楚氏邀功请赏,她也不会更进一步,没有这个必要。” “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给我一张清秀的面孔,助我改头换面。傅太后病逝,举国大丧,我要借机与淑妃联络。” 要说绯心突然想到淑妃这条线,还是因为昨晚的丧钟,让她想起事发之后,左家的亲眷譬如傅家,钟家,苏家全都受到牵连,但唯独没事的,或许还能帮上她的,还有一个容家。 因为容家向来中立,绯心之前才没有考虑过说服他们。可淑妃这样的人一旦能与她合作,就会产生惊人的回报。 不靠亲戚关系,只凭利益说话,这样的合作方式也是让双方都能放下心的。 国丧的三个月里,绯心在二公主的帮助下“换了一张脸”。 按二公主的话说,她可以在不揭下面具的情况下生活,沾水也没关系,只需每个月取下一次面具透透气即可。这样不影响正常生活的高级面具,是二公主从未帮任何人研制过的。 绯心易容之后,出过一次城,去了她先前落脚的地方。裴子扬还是音信全无。 那天晚上,她走出别院,一直往南走。浓重的夜色之下,横七竖八的山峦笼罩在烟雾之中,偶尔映出一丝稀薄的月光。 她越走越绝望,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裴子扬,贤亲王,他好像已经渐渐为人所遗忘了。为什么她还在坚持? 为什么? 绯心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付出了那么多,却付诸东流水。不甘心离成功只差一步,却功败垂成。 不甘心让世人就这么忘了他,她的子扬…… 在那之后,绯心便暂时放弃了寻找裴子扬的打算。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裴子扬已经死了。但口里却一直念叨着,二公主说过没有找到裴子扬的尸体,穆聆风告诉她裴子扬还活着,他见到他了。 就在绯心打算再次进城,和淑妃联系的时候,穆聆风突然回到了别院。 她惊喜地说:“聆风,你终于回来了!” 穆聆风疲倦地一笑,失落地说:“恐怕要让嫂子失望了。我这次来,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绯心心中一沉,但并未惊慌,毕竟她已经听过了太多的坏消息,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怎么了?” “大齐恐怕要和蒙古开战了……”穆聆风脸色难看地说:“宫变之时,大齐折了那么多兵马,现在朝中除了已经退居西方边境的苏老将军,并没有什么可用之将……” “你的意思是,大齐会败?” “不仅会败,还可能会亡。”穆聆风实话实说,“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我是并不支持开战的,奈何谦郡王一直坚持,还逼我带兵出征。我反对无用,只得辞官离京了。” “裴子琅肯放你走?” “您说的对,我当初就不该回去。”穆聆风叹息道:“他当然不肯,最后还是请了好几个御医,确定我受伤之后无法再带兵打仗了,这才肯同意让我收拾包袱走人。” 穆聆风不由回想起他辞官的时候。那是他最后一次穿上官袍,穿戴整齐地去递交了辞呈。回来的路上,他只感觉清风和煦,心情舒畅。 回到府里后,他将官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换了身粗布衣裳。 离京的时候,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座住了三年的慕府,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 无官一身轻,他到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人人都羡慕他这么年轻就能官居二品,可是其中的酸楚,恐怕也就只有曾经处于同样境地的绯心能够理解。 “这样挺好,从此朝堂上少了一个慕副将,江湖上多了一个自由人。”穆聆风笑呵呵地说。 绯心便道:“那你带我去找子扬吧?” 穆聆风闻言一怔,面露难色,“这……” 绯心趁机便把她进城找他,还和二公主见面的事情说了。穆聆风听后吃惊道:“难怪您现在以这副容貌示人……” “你若晚回来一天,我就要进宫去找淑妃了。” 穆聆风大惊,“嫂子您,您要进宫做什么?您可别冲动啊!” “我当然不会去行刺了,以我的身手,恐怕没见到仇人便已送了小命。我是想……”她把与淑妃合作的计划说完之后,穆聆风沉默下来,许久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反对。虽说淑妃或许不会出卖您,但目前的局势还不够清晰,淑妃恐怕不会冒险选择合作。” 绯心如何不知他所说的是实情,但她就是想做点什么,不然一定要被逼疯。 她怕穆聆风对二公主产生极端的负面情绪,便没有说出二公主想让她进谦王府的事情,不然穆聆风一定会气死。 她想了想,故意说:“如果你不带我去找子扬,我也只能进宫去找淑妃试试运气了。” 穆聆风长叹一声,无奈道:“好吧,我带你南下。” “太好了!”绯心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不是担心大齐有难吗?等咱们和大哥汇合之后,如果大齐当真战败了,我们起码还有几万兵马。” “嗯。”穆聆风点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是有心事。 绯心才不管他,她好不容易能够离开京城这片狭小的天地,去遥远的南地,去找她的夫君,绯心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当即回屋收拾行囊,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她便去穆聆风房前报了道。 穆聆风无奈地看着她,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 南下的路途中,为了保证绯心的安全,穆聆风还是道了一声抱歉,和绯心同乘一辆马车。好在马车宽大,并不至于出现什么让他们尴尬的场面。若是绯心需要更衣,穆聆风就会自觉地退避。 穆聆风不是没有想过给绯心找一个伺候她起居的丫鬟,只是现在他们谁都信不太过,还是打算等到了南方与左恩他们汇合后再说。 一路上路途颠簸,娇生惯养长大的绯心吃了不少苦头,但她从没喊过一声苦。穆聆风都忍不住感叹道:“嫂子,说句老实话,不知您发现没有,您在子扬身边的时候就永远都是一个小女人的样子。一离开了子扬,您就能够独当一面了。” “有么?”绯心淡淡地笑道,不知道是该为他的夸奖高兴还是难过。 路途漫长而无趣,绯心就和穆聆风说话解闷。在这途中她了解到,原来靖武帝事到如今愈发坚定了要废长立幼的决心,一心一意要立六皇子为太子。 不过二皇子可没裴子扬那么仁善好欺负,他现在是兵部尚书了,为了拖延时间,让皇帝延长对他的器重,他想尽办法鼓动皇帝发动了蒙古战争。 为了个人的利益不顾大局,发动两国之间的大战,这让绯心心底对他的最后一丝情感也无。 从他背叛裴子扬的那一刻起,裴子琅便已不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单纯少年了。 ☆、第74章 在与左恩汇合之前,穆聆风先带绯心绕了点路,去大齐国土最西处边境见了苏振国苏大将军,还有已经削发为尼的三公主。 对自己人,绯心自然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 苏振国待她十分客气,仍以亲王妃之礼相待。他将绯心迎到主位上坐下,把她当成和裴子扬同等的主子,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便对她有一丝轻慢。毕竟现在这里没有了王爷,只有绯心这个王妃。而事发以来绯心的坚强,也是他们这些人有目共睹的。 绯心还未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问三公主,“温儿,子扬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此时的三公主青丝尽去,一副尼姑打扮,面色平静而沉稳,与昔日里那个娇柔的皇室公主判若两人。听到绯心的问话,她似乎早有准备,以至于回答得太快,让绯心有一瞬间的错愕。 “大哥应该已经死了。”三公主低声道:“我想起你的话去贤王府救人的时候,只找到了世子的遗体。至于大哥,我想他应该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去。” “不,我不信,你骗我!”绯心回过神来,猛地站了起来,“你不是让穆聆风告诉我子扬还活着吗?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三公主不忍心看她,转眸看向穆聆风,“抱歉,是我骗了你。绯心,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子扬的死消沉下去……” “不,子扬不会死的,不会的……”绯心双腿一软,跌坐在座椅上,失神般喃喃自语。 三公主:“绯心,面对现实吧!现在剩余的三万贤王军,还有苏大将军的五万兵马都可以听从你的差遣。你与其在这里骗自己,还不如想想怎么给贤王府和左家报仇!” 穆聆风见状,不忍地说:“公主殿下,王妃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不如再给她一天时间吧……” 三公主长叹一声,颔首道:“也好。” 这时,却听绯心突然哑声问道:“你们想怎么做?一同率领八万人马杀回京城?” “当然不是,如果我们可以这样不负责任,那不就和皇帝皇后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样了?”苏振国道:“现在朝廷要和蒙古开战,吐蕃这边的边境如果不守住,那么狡猾的吐蕃人肯定会趁机而入。到时候就算咱们占据了京城,恐怕也要失去大齐朝的半壁江山!” 绯心叹道:“是啊,毕竟……如子扬所说……国家负我,我却不可负国。” 三公主道:“而且现在杀回京城的话,我们这些人就是叛贼,这个罪名一辈子都洗刷不清了。当务之急,是让我们的人在朝廷内部占据主导权,为大哥和左家洗刷冤屈。或者退一步讲,激化楚氏和安家他们的内部矛盾,让他们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绯心:“这个想法是好的,只是由谁来操作比较合适呢?” “三哥和四妹妹还在宫里。四妹妹年幼不经事,但三哥却是个有主意的人。”三公主道。 “可三弟是姑姑的儿子,皇帝和楚氏恐怕不会信他。” 三公主道:“三哥本人或许不成,但你别忘了,三哥即将过门的妻子是容家的小姐。有这层关系在,我们可以试试和淑妃合作。” 淑妃?这倒是和绯心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三公主见她沉默,还以为绯心是一时之间暂时消化不了这么多事情,也不见怪,便让众人散了,先去各自休息。 三公主却没有想到,之后不久,绯心便来到她的屋子里找她。 “绯心,你怎么来了?不歇息么?” “我不累。”绯心双眼通红,眼底满是血丝,脸色也十分难看,明显在说违心的话。“我想和你说说与淑妃合作的事情。” 三公主双眼一亮,忙道:“你说。” 比起二公主,绯心与三公主是真真正正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自然更信任她一些。而且与二公主的立场不同的是,三公主与楚氏等人同样有血海深仇,所以绯心在她面前也不用顾忌,原原本本地把二公主邀她进谦王府的提议,还有她想和淑妃合作的想法说了。 三公主听了沉默半晌,如实说道:“绯心,我也不瞒你,我觉得二姐的提议很诱人。如果你真的能成为裴子琅的侧妃,那将来如果他登基,你就是皇妃,没有比这种身份更能接近他的了……” “三妹!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裴子琅能登基?” “因为,他心狠啊。”三公主冷笑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可以背叛,和他合作的对象可以背叛,我想他现在就是在装乖博取父皇的宠爱,等到他真正大权在握的时候,一定会把父皇一脚踢开,自立为王。” 听了三公主的话,绯心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的确如此,现在裴子琅和裴子扬当初所处的处境是相似的,都是成年皇子执掌朝政,面对着一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皇帝却想立小儿子做太子。 不同的是,裴子扬选择了以大局为重,处处忍让。而以二皇子的性格,他倒是更像那种会逼宫的人。不是他不想反,只是如今能力还不足,时机未到罢了。 三公主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一定是不肯的。” 绯心点头,含泪道:“子扬英灵不远,我总觉着,他好像就在哪个地方看着我……” 三公主面色一白,低声道:“或许吧……” 绯心没有听清,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三公主转移话题,“你方才说想要扮成容家小姐进宫,这个想法倒是可行。” 身处高位的后妃只要得到帝后的同意,就可以把娘家的侄女接进宫小住,这才宫中已成惯例,当年绯心就是这样时常出入宫闱,容家的七小姐也是在宫中小住的时候认识的三皇子。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三公主道:“你身份特殊,不能轻易犯险。我们先让三哥试探一下淑妃的口风,如果有戏的话你再进宫也不迟。” 绯心重重点头,“好!” “事到如今,让四弟继位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三公主道:“四弟为人平和淡泊,与世无争,虽然性子跳脱了一些,但起码他心地善良,可以做一名仁君。” “于皇位一事,我现在已经不敢再想。”曾经成功就在眼前,却遭遇惨败,绯心心里现在还有阴影。 三公主苍白地笑道:“怎么能够因为受过一次伤,就再也不抱希望呢?绯心,这可不像我所认识的你啊。” 绯心咬唇道:“我知道我应该充满希望地活着,可我真的不敢,我怕我所求的都是奢望,所愿皆成空……” 三公主心疼地揽住她,温言安慰道:“其实……我并不确定大哥和澈儿到底死没死。” 绯心抬起头来,惊讶道:“什么?” “我去的时候,密室已经被人发现了,所以我并没有进去,只是听说发现了一具男婴的尸体,但我没有亲眼所见,说不定就是楚氏的人为了表明贤王绝后,所以故意那么说的呢?最好的可能是,大哥早已经抱着澈儿逃走了。” 绯心这回倒没露出什么惊喜的神色,反倒是十分麻木地说:“既然如此,就派人寻一寻他们吧……不过,如果实在找不到,也……也没关系。就算他们不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也是要为贤王府和左家报仇的。” 三公主见她终于振作起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就在绯心抵达边境与三公主汇合的次日,朝廷终于正式对蒙古开战了。 蒙古铁骑凶残,大齐却没有勇猛之将可用。二皇子只得定安仁为主帅,胡择君为副将。因为当年江浙水患时的亏空,还有接二连三的战事,大齐的国库也渐渐的虚空了。好在安家富可敌国,还有安信想办法出钱出力,为齐军置办粮草。 但这样组成的军队,注定没有胜仗可打。二皇子等人早就料到这场仗的结果可能不容乐观,却也没有想到战败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安仁被打得节节败退,北方边境连失九城,眼看着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安仁慌了,二皇子慌了,楚氏慌了,但要说最为慌张的,还是靖武帝。 他一向知道自己擅长文治,却不擅长开拓疆土,缺什么所以想要什么,特意把年号定为靖武,希望自己有机会能扩展大齐的疆域。过去裴子扬在的时候,的确是帮他做到了这一点。可是现在裴子扬不在了,大齐若只是战败也就罢了,但靖武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有可能会成为亡国之君。 这绝对是他不想看到的。 楚氏已经开始劝他,实在不行就迁都去南方,避一避风头。南蛮不比蒙古人凶残,会比京城安全得多。 可是靖武帝不甘心就这么把京都拱手让人,也不敢轻易尝试南下。他如今身子羸弱,恐怕还没到南方,就已经先送了命。 于他来说,为今之计,唯有议和。 议和好说,朝廷中本来就有很多人不同意开战,现在提出要议和,大臣们纷纷附议。 然而蒙古人开出的条件,却叫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们不仅要已经攻占的九城,还要再白占三座城池,且要求大齐北方边境全面开放,与蒙古通商。这样也就罢了,他们还狮子大开口,要求大齐赔款一千万两白银,绫罗绸缎万匹,且每年进贡珍宝若干。 但最让靖武帝无法忍受的是,蒙古人还提出和亲。他们明确指出,蒙古王不要什么宗室的女儿和宫里的宫女,他们要的是真真正正的公主,也就是靖武帝的女儿。 ☆、第75章 (第二更) 这样的条件,自然让靖武帝没办法接受。最后由二皇子出面与蒙古人谈判,双方各退一步。蒙古人答应不要那一千万两的赔款,绫罗绸缎也可以不要,但他们必须娶皇帝的女儿。 二皇子就带着这样的谈判结果回了京。他了解皇帝,靖武帝不肯嫁女,多是因为面子问题,而不是心疼女儿要去北地受苦。但如果只是嫁一个公主,就能让大齐免于灭国之危的话,靖武帝多半是会同意的。 果然,皇帝斟酌过后,决定送恪皇贵妃的女儿,四公主裴沫和亲。 绯心他们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要数三公主最为吃惊,也最为难受。四公主和她一母同胞,姐妹两个岁数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从来都不像别的姐妹那样常有龃龉。 三公主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靖武帝真的舍得把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嫁去蒙古。 绯心不知怎么安慰她是好,只能骂皇帝替她出气,“你还不知道皇帝吗,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连子扬这个曾经最为倚重的长子都能牺牲,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再加上楚氏他们的挑拨,也就不奇怪了。” “都怪我。”三公主难受地说:“大姐自尽,二姐嫁人,如果我没有削发为尼,还呆在京里的话,去蒙古和亲的就是我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绯心劝道:“你为了我二哥毅然出家,可敬可叹,你选择离京,也是为了国家大计,这些又怎么能够怪你?四妹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留在宫里在楚氏等人手下讨生活,只怕十分艰难,还不如去蒙古呢。外头天大地大,只要她自己坚强一些,说不定可以过得更好。” 三公主听她这么说,心里好受了许多,但还是隐隐地抽痛,“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用,没能保护好小妹。我只怕蒙古人粗鄙,对薄待了她。” 历来大齐送去蒙古和亲的公主,都十分短命,其中大部分人是因为不习惯蒙古的风俗和气候,加上思念家乡,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所以小时候宫里的嬷嬷管教她们时时常吓唬她们,如果不听话就要被送去蒙古和亲。对于和亲,公主们心里都是害怕的,这也是为什么三公主看起来比绯心焦虑许多的原因之一。 绯心心中有数,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说道:“左家一朝覆灭,我们都必须长大了。你我如此,四妹亦然。” 三公主地无奈点点头。 半个月后,两国签订停战协约。 停战后不过一个月,四公主便被推上了大红花轿,嫁往蒙古。因为这场和亲,两国终于议和,缔结了三年不战之约。 四公主出嫁那日,三公主与绯心摆了酒席,同穆聆风等人喝酒。几人说好,今夜不醉不归。 穆聆风多喝了几杯,一时兴起,舞起剑来,且口中吟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绯心一听这诗,眼睛便红了。这是裴子扬最喜欢的词。她喝了一口烈酒,被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穆聆风还在随风诵道:“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他的剑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已经来不及再吟词。绯心便自然地接了下去,“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待她吟完,穆聆风的剑也停了下来,他旧伤复发,疼痛难忍,蹲坐在地,紧紧捂着伤处。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心中悲愤交加,满是沉痛。 幸而当晚,他们便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淑妃同意合作,但表明此事与容家无关,只是她个人想要登上太后之位,不想再屈居于楚氏之下。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绯心便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在她重返京城之前,朝中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变了天。 靖武帝突然下旨,退位了。 他声称战败之后,自己无脸面对列祖列宗,又因身体孱弱,不便处理政务,便将皇位禅让给谦郡王,也就是二皇子裴子琅。 这样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细细想来亦在情理之中。皇帝早就该退位,不过只是在死撑。以裴子琅的性格定然不会一直让靖武帝利用,时机一到,他就会抢夺皇位。楚氏手中无兵,纵然不依,也是无计可施。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苏振国冷笑道:“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皇位,我倒要看看他能坐几天!” 三公主也道:“父皇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把皇位让给裴子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八成是裴子琅逼宫的结果,等你到入宫后一探便知!” 绯心见她看向自己,颔首道:“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穆聆风不放心地问:“嫂子,您真的不让我跟着您一起回京?” 绯心摇头道:“不了,你目标太大,容易被裴子琅他们发现,反倒会暴露我的行踪。不如让你去我大哥那边,助他带兵。我大哥没有实战经验,和贤王军也不熟,还要靠你稳定住军心才行。” 穆聆风答应下来,“好,我听您的。” “你此去京城,一定要万分小心。就算事情不成,也别让自己置于险地。”三公主嘱咐道。“现在三哥也不在宫里了,你能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因为靖武帝还没死的缘故,新皇不用像过去皇帝继位时那般等三月国丧再继位,靖武帝退位的旨意一出,二皇子便直接继位了。他甫一登基,就封安仁为御林军统领,封安信为正三品盐运使,保障安家的财路。 紧接着他以吐蕃蠢蠢欲动为命,将恪皇贵妃之子三皇子派至吐蕃,让他担任新一任的驻藏大臣,可谓明升暗贬。 就这样,三皇子得封哲郡王,带着新婚的容家小姐去了西北严寒之地。三公主也准备出发进藏,试图与吐蕃活佛或者吐蕃王联手。绯心收拾停当,孤身一人上京。 说她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太妥当。左恩那边带着几个左家的旧人,听说妹妹身边无人,他便派来两个会些功夫的婢女跟随绯心。苏振国又另给她派了两个信得过的老兵,乔装打扮成家仆的模样,护送她上京,对外只声称是容家养在江南别庄里的小姐进京。 新帝登基之后,靖武帝被尊为太上皇,楚氏被尊为皇太后。二皇子名义上的母妃淑妃也被尊为太后,但过去的容淑妃,现在的容太后却并没有多高兴。一是因为继承皇位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她那个压了她一辈子的姐姐的儿子,二是因为楚氏是由中宫皇后升上来的太后,论地位比她要高,这些都让容太后十分的不舒服。 但她知道,容家是不会帮她铲除楚氏,或者辅助四皇子上位的。对于皇位继承人,容家的立场一向中庸,只要能保证容家的地位就足够了。所以她才同意和三皇子三公主,还有这个不知名的女子合作。起码他们手中有兵,还有共同的敌人,说不定就能翻天覆地也犹未可知。 容家家大业大,人口繁多。捏造出一个旁支侄女的身份来,于已是太后的容淑妃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绯心一进京,容太后便让人把她接进了宫。 绯心穿戴整齐,对镜确认姿容妥当之后,便跟随婢女来到慈宁宫。现在的慈宁宫里住着两位太后,两人分别居于东暖阁和西暖阁。楚氏占着正宫的名头,居于东殿,容太后则矮了一截,住在西殿。 容太后一见到她,就像是见了亲侄女似的,高兴不已地说:“好孩子,快过来,叫我瞧瞧。” 绯心听话地上前,拜见太后。后者连声说好,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仔细端倪她的容貌。 这是个清秀有余,艳丽不足的女子。如果性格也寡淡些的话,恐怕不足以勾住男人的心。 容太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姑娘是来完成任务,而不是用来色诱新帝的。其实裴子琅一直想娶一个容家的女儿,容家现在看二皇子登基,也有意嫁女延续容家的地位。如果三公主派来的这个姑娘愿意,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显然对方派来的人并不太适合嫁给皇帝。 “生得不错,规矩学得也好,不知温儿是从哪里寻来的你这么个妙人儿?”容太后笑着夸赞道。 绯心微微低下头,娇羞地笑道:“太后娘娘谬赞了,澄儿不过一寻常民女,多亏左家相救,方能苟活,故而甘愿入宫报恩,替三公主和太后娘娘完成夙愿。” 容太后见她答得滴水不漏,满意地说:“你叫澄儿?那你以后便是容澄了。你尽管在这慈宁宫里住下,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就告诉本宫,本宫帮你出气。” “多谢太后娘娘。”绯心与淑妃也算是旧相识了,她现在报仇心切,并不想和淑妃闲话家常。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沉得住气,来日方长,报仇还有的是机会,不能叫容太后看出端倪,怀疑她才行。 绯心在慈宁宫住下的当日,后宫之人便闻讯,纷纷送来了礼物,其中当属大皇子的生母娴妃送得最多最贵重。 绯心看着那些礼物,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新帝的娴妃就是裴子琅潜邸时的头一个侧妃,她的表妹钟离忧。裴子琅登基之后没有立后,头一个封了钟离忧做娴妃,其余女子位分皆在她之下。就连兄弟为裴子琅所用的安氏小姐,也只封了一个惠嫔。 不过正如二公主所说,娴妃身子羸弱,无法掌管宫务。裴子琅便册了一个傅家的小姐为裕妃,让她和安惠嫔暂时打理后宫。 绯心想起二公主的话,她说,裴子琅对她有情。绯心初时还不信,回头细细想来,从小到大,裴子琅总是格外想要与她亲近。 当初大婚之前,她听如兰说二皇子在左府门口徘徊了数日,当时她还以为他是想替裴子扬传话;在江浙时他怕她误会,就瞒着裴子扬偷偷跑来解释;回京后的聚会上他喝多了酒,直勾勾地盯着她;裴子扬出征在外之时,他赶到她身边陪着她,邀她去看杏花雪,却被她拒绝;他和裴子扬的关系僵化后,他们在秋千索偶遇,他对她却还是那样的温和…… 这种种迹象叠加起来皆能证明,二公主并没有撒谎。裴子琅心里,或许的确有她。 但被这样的人喜欢,绯心并不觉得高兴,反倒感到遍体生寒。他对她的喜欢,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竟然想要通过毁掉她所拥有的一切来得到她。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因为求而不得而产生了极强的占有欲,像是某种病态的执念。 绯心暗自下定决心,她一定要以新身份在宫中生活下去,完成计划后就立即脱身而出,绝对不能让裴子琅发现她的身份。不然以他现在目前的权力,恐怕当真有那个能力将她关押起来,做他一个人的禁脔。 正常来说只要她不说,她的身份就不会暴露。但这其中还有一个变数,就是二公主。她这张脸是二公主帮她做的,如果二公主出卖了她,她将跌入万劫深渊。 为了保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就杀了二公主,趁她还没有防备的时候。 但这样的事情,绯心自然是做不来的。她和裴子扬一样,有着骨子里的善良,决计不肯滥杀无辜。 不过现在,绯心的观念渐渐的转变了。裴子扬的心态是,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也不可负天下人。绯心现在却是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想要杀进一切对不起他们的人。一旦让她发现二公主有什么背信弃义的行为,绯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不顾半点往日情分。 过去绯心受没有功夫的束缚,每次出了什么事,她好像都成了裴子扬和别人的拖累。这次南下之后,她就一直有跟穆聆风和苏振国学些拳脚功夫。虽说不比那些练家子,但强身健体的功效还是有的,不至于像以前那样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现在的她不像个娇娇女,眉宇中似乎透露着一股英气。这都缘于她进宫之后,仍没有停止练武。左恩送她的那两个丫鬟,一个叫亭亭,一个叫景芝,一直都在教她学些防身术。当然对外,说的都是练舞。 几天过去之后,容襄宫的娴妃派人下了帖子,邀请绯心过去说话。 绯心其实一早就想拜会娴妃,但娴妃身子不好,她是知道的,唯恐打扰了娴妃休息,这才拖了几日。如今娴妃主动相邀,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赴约了。 如果换做是傅裕妃或者安惠嫔相邀,绯心还要好好寻思寻思,不过对娴妃就没有那个必要。因为现在,娴妃是她在宫中所剩无几的亲人了。只可惜娴妃体弱,不然如二公主所说,在她那个位置上若是想要复仇,自是最好不过。 那么娴妃心里,对裴子琅究竟有没有恨呢? ☆、第76章 对于容襄宫,绯心并不陌生,因为这里就是由恪皇贵妃的襄乐宫改建而成的。因为恪皇贵妃是自缢而死,内务府的人认为不吉利,就替娴妃改了这么个名儿。 绯心现在身份特殊,又不好在娴妃面前说,便只能把疑问憋在心里。她自己心里有仇有恨,却并不能保证娴妃也同她一样。 谁知娴妃看着不温不火,竟是语出惊人,“你是绯心姐姐吧?” 绯心一下子便愣住,甚至忘记了矢口否认。 “姐姐别生气,是二公主告诉我的。”娴妃赶忙拉住她的手,柔声解释道:“二公主也是为了你我……忧儿这身子,还不知能撑多久。祐儿还小,我不想让他留在宫里孤零零地被人欺负……” 绯心叹息道:“妹妹自己养好身子便是,又何必在这里替二姐做说客。” “你以容家小姐的身份入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二爷他心思极重,疑心更甚,你是接近不了他的。”娴妃咬咬唇,低声道:“何况他知我体弱,轻易不会碰我。姐姐你……” 绯心也是母亲,她能够体会娴妃为自己儿子着想的心情。但她还是摇头,拒绝道:“不说这些,我若以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对裴子琅和楚太后他们做什么。你想让祐儿跟着我冒险?” 不想看似柔弱的娴妃,却是冷笑道:“姐姐欲所为,正是我心中所想。只可惜我身子羸弱,又不比姐姐你头脑聪明,不然我定要亲而为之……” 绯心听得心乱如麻,只得敷衍道:“你先养好身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想要报仇,我们总有法子。” 娴妃见她坚持,也便不再勉强,只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她帮忙。绯心应下之后,便逃也似的回了慈宁宫。 绯心跟在容太后身边,才愈发察觉到这个女人的不简单。她看似只是一后宫女流,却不想她非常关注国家大事,而且消息灵通。放眼天下大事,她似乎无所不知。绯心跟在她身边,也是受益匪浅。 “现在蒙古那边有四公主和亲,北方边境暂时可保三年安稳,但谁知蒙古人会不会背信弃义。”容太后道:“好在近日吐蕃爆发了内乱,西边儿倒是暂时不用忧心了。” 绯心意外道:“吐蕃内乱?那三公主和三皇子他们会不会有事?” 容太后悠悠笑道:“现在该叫长公主和哲郡王了。你放心,他们都是我大齐的人,吐蕃王若是不想和我大齐开战,是决计不会动他们的。恰恰相反,他还得把他们保护的好好儿的。” 绯心追问道:“那吐蕃内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容太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吐蕃王桑吉不满活佛干政,带兵杀了活佛。” 绯心听得心惊肉跳,“据说活佛在吐蕃的地位很高,这个桑吉竟然这样大胆……” 容太后道:“蛮夷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宫,这桑吉的胆子似乎大的有些过了头……” 绯心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这件事好像也和楚氏那边脱不了干系。因为裴子琅登基,最不高兴的人当属楚太后了。如果在新帝登基之初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来,趁乱废了裴子琅这个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凡事都要讲求一个证据。就算是像楚氏他们陷害裴子扬一样凭空捏造,也得有证据摆出来才能为人所信服。绯心不敢胡猜,但强烈的直觉又趋势着她,让她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她写信给三公主,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让她帮忙在吐蕃打探消息。与此同时,她也和娴妃一道,在后宫寻找线索。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叫绯心给找到了。 这些日子,新帝虽登基,但无论前朝后宫,人人都还沉浸在战败和亲的阴影之中,没有出现那种改元之后朝气蓬勃的局面。这种情形让裴子琅很是懊恼,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毕竟蒙古一战乃他所发起,战败也是他早就料想到的结局。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后宫里的宫人理应更加谨小慎微才对。但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了绯心的注意。 礼太妃,也就是过去的傅礼嫔宫里,有几个礼嫔的心腹太监在偷偷的往宫外倒卖御赐珍宝。这种事情历朝历代也不在少数,一般人只当是那几个奴才贪财,处置了他们就算完了,绯心却并不这样认为。 她怀疑是礼太妃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容太后起初还没觉得什么,等绯心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容太后想了一想,便让人请礼太妃过来。 礼太妃一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容太后行了个大礼。 容太后与绯心对视一眼后,慢悠悠地问:“礼妹妹何须行此大礼呀?” 礼太妃哭诉道:“妾身有罪!还望太后娘娘救救妾身吧!” “哦?你说你有罪,本宫还能理解。你手底下的人做出违反宫规之事,你这个做主子的也难辞其咎。不过要本宫救你,这怎么说?” 礼太妃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说:“那些奴才那么做,是妾身授意的!但妾身并不是想倒卖财物,妾身就是想,想被太后娘娘召见啊!” 容太后故意道:“这宫里可住着两位太后呢。你不是同东边那位交好?这么说来,倒是本宫多事,把你叫来咯?” “太后娘娘千万别误解妾身,妾身想见的就是您。如果想见楚太后,妾身直接求见便好了。妾身就是想被您召见,才这样大费周章。” 容太后:“好,那你便自个儿说说,为何要让本宫召你前来?” “因为妾身不敢主动求见,怕楚太后起疑……”礼太妃颤颤巍巍地说:“妾身发现了她的大秘密!” 容太后听到这里,终于沉不住气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哦?什么秘密?不妨说说看。” 绯心见容太后心急,连忙按住她的手臂。礼太妃太过主动,绯心担心她是在故意引他们上当。不怪她多疑,而是礼太妃曾经背叛过恪皇贵妃,这样的人,绯心认为不得不防。 礼太妃道:“妾身去楚太后那边请安时,偶然间发现了一封信……说是信也不恰当,那应该是一封草拟的信,妾身只匆匆扫了一眼,上头说的是吐蕃发兵攻打大齐之前,楚太后会帮他们杀了太上皇,栽赃到新帝头上,说新帝杀君弑父,是为了大权独揽,不受太上皇限制。吐蕃为了替天行道,讨伐不义之君……” 短短几句话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太大,绯心不由得看向容太后,两人眼里都是同样的震惊之色。 见容太后愣住不说话,绯心便问了一句,“这样重要的东西,楚太后怎么会让外人轻易看见?礼太妃莫不是在配合她演一出戏,想要诓骗我们吧?” 礼太妃急切地说:“容小姐误会了,妾身万万不敢有所欺瞒啊!这真的是妾身亲眼所见!要是连你们也不相信妾身,这大齐的江山可就要毁在他们这些弄权之人手里了!” “哼。”绯心不禁轻哼一声,“你倒是义正言辞,可礼太妃难道忘了,当初楚氏污蔑贤亲王与左家造反,你是站在哪一边,说过什么话的。你自己助纣为虐,现在又当起了好人?你要我们如何信你!” 礼太妃被人说中痛处,心中难受至极,忍不住掉下泪来,“容小姐说的是,皇贵妃娘娘对我恩重如山,然而当初……我为了苟且偷生,陷左家于不义,我的确是万死难辞其咎。但容小姐同样出身大家,想必能理解我的难处。我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傅家啊!如果当时我不配合他们行事,只怕现在被满门抄斩的就是傅家了。” 容太后听了她这番辩白之词,凉凉道:“那你继续和他们沆瀣一气便是了,又何必跑来本宫这里告状?” 礼太妃咬唇道:“妾身虽糊涂,却知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楚氏污蔑贤王造反,大齐顶多是换一个皇帝。但她若是勾引外贼,引狼入室,只怕大齐的江山就要保不住了!国若亡,家何在?!” 好一个“国若亡,家何在”! 不得不承认的是,绯心和容太后都有几分被她说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他们都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恐怕只有现在为了皇位丧心病狂的楚氏。 礼太妃又道:“请太后娘娘务必相信妾身啊!妾身为楚氏做了那么多,可她是怎么对傅家的?她怂恿太上皇将我父革职,倒是让她自己那个无能的父亲当上了九门提督。我傅家好歹是大齐三大贵族之一,怎能如此任她一个出身低贱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情本宫自有思量。回去之后你便不要再出门了,就说你的宫人倒卖宫中宝物,本宫罚你禁足三月。” 礼太妃也是个聪明人,容太后罚她就是怕楚太后起疑心,说明她想要保她。是以礼太妃不但不因受罚而难过,反而欢欢喜喜地道了谢,这才告退离去。 礼太妃走后,容太后问向绯心,“这件事你怎么看?” “不可不信,但亦不可尽信。”绯心道:“不过如果是真的,倒的确是一个扳倒楚氏的大好时机……” “没错。”容太后试探地说:“你能不能让温儿和子央他们也查一查?他们身处吐蕃,取证也比我们容易一些。” “太后娘娘放心,在此事之前我已请公主调查了。现在我便再修书一封,将礼太妃的话加进去。” 容太后颔首道:“如此甚好。只可惜咱们虽然离楚氏只有一步之遥,却不好轻易搜查她的寝宫。” “是啊,现在您和楚氏都是太后,若是楚氏已经把罪证销毁了,咱们什么都没查着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还会损耗您的威信。” 容太后眼神一闪,低声道:“其实这事儿也好办,想知道礼嫔所言真假,只要看吐蕃会不会起兵反齐就是了。” 绯心心中一惊,瞬间便明白了容太后的意思。她是认为,如果借楚氏的手杀了靖武帝,再栽赃给裴子琅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这两个人虽然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外甥,但两人和她都不亲。如果他们一死一伤,容太后再揪出策划这一切的楚太后的话,那她的儿子便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了。 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是这样做未免太过冒险,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妥,绯心心里并不赞同。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搜集楚氏叛国通敌的证据,她与容太后暂时立场一致,她不想为此与容太后发生争执。 好在三公主动作极快,很快就给了她回应。这是她的第一封回信,回这封信的时候,三公主还只知道绯心的猜疑,并不知道礼太妃说了什么。三公主说她会密切关注此事,现在她正在想办法扶植新的活佛上位,争取控制吐蕃政权。等她进入了吐蕃的权力中央,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她短短的几行字,看得绯心大为吃惊。老实说她在宫中乔装改扮,固然步步惊心,但三公主背井离乡,从一个整日在深闺中调香赴宴的弱女子,变成如今这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实在让绯心大感佩服。虽说有三皇子和大齐的驻兵帮忙保证她的安全,但三公主这份勇气也是十分令人钦佩的了。 三公主的经历也让绯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终于知道她以前错在哪里了。正如穆聆风所说,她太过依赖裴子扬,以至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坚强。 她更加坚定了决心,不要听从任何人的怂恿和劝说,靠着另一个男人报仇。她要独立,坚强,勇敢,让自己真正强大起来。 几日之后,三公主再次来信。这一次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所寻找的僧人已经为吐蕃所认可,成为了新一任的活佛。至于楚太后究竟有没有叛国通敌,还要等他们带兵控制了吐蕃王桑吉才能确认。 谁知桑吉听说大齐的公主和王爷扶植了新的活佛上位,竟然恼羞成怒。 不等大齐“新帝弑父”,他便迫不及待地发兵将三公主等人团团围住,想要给大齐一点颜色看看。他带兵围了大齐的使馆,这便与和大齐开战无异了。 这可和他们原先所计划好的剧本不一样。 ☆、第77章 大齐现在刚刚才和蒙古打过仗,正是兵力最为薄弱之时。 朝中许多人一听说三公主和三皇子的驿馆被围了,第一反应竟不是如何派兵营救他们,而是提议弃车保帅,舍三公主而保全大局。谁让三公主和三皇子不识好歹,竟然干预吐蕃内政的? 其实大齐例年来干预别国内政的例子不在少数,但三公主和三皇子都是恪皇贵妃的儿女,与新帝立场不一致,有些胆小怕事之徒便肆无忌惮的攻击他们,将他兄妹二人说成了该死之人。 裴子琅高居上首,一副阴沉不定的样子,“依你们所言,长公主和哲郡王是死有余辜咯?” 他这么一反问,方才还滔滔不绝的人顿时偃旗息鼓。他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毕竟这位新皇只在靖武末年才崭露头角,他们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 裴子琅冷笑道:“一群贪生怕死之徒。我大齐的公主纵然有错,又岂能任吐蕃蛮夷践踏。” 众人一听,难不成皇帝这是要开战? 楚氏的父亲楚继尧首先站出来反对,“启禀陛下,这恐怕不妥吧。现在大齐刚刚停战,正是修生养息之时,又怎能为一小女子再度开战?” “是啊陛下,吐蕃人虽然不比蒙古人英勇善战,但他们也不是善茬……” “如果现在再度开战,大齐会不会再度战败?” “现在朝中并无善战的大将军啊……” 裴子琅听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心中百感交集,滋味复杂难言。 他从小和裴子扬一起长大,其实受裴子扬的影响很深。他一直认为,他只是受裴子扬的限制才没办法崭露头角,所以只要裴子扬死了,他拿到了他应有的一切,他便可以像裴子扬一样,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了。 可是他错了。 他发现失态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越走越歪。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他的登基而改变分毫。 他始终是那个活在黑暗里的人。而裴子扬即使死了,他还是万民心中的贤王,英勇善战的英雄。 而他呢? 他是什么? 是一个靠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撺掇皇位的可怜虫。 裴子琅闭上眼睛,浑身发颤。 他不甘心。 “朕可以御驾亲征。”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可是显然,朝中大臣并不赞同。 “陛下乃是国家之本,怎可轻易带兵出征?” “大皇子尚且年幼,陛下若有三长两短,大齐江山该由谁来继承?” “万万不可啊陛下……” 裴子琅冷冷地看向这些人,企图在其中找到一个自己的支持者。可他悲哀的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做法,包括一路扶持他的五皇子和安仁。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穆聆风。那个木头一样的人啊,对裴子扬忠心耿耿,可谓誓死效忠。要是他身边也能有那样一个好兄弟生死相随,该有多好? 裴子琅收回不切实的设想,冷笑道:“难道你们都认为大齐此仗必败么?你们别忘了,就算朕不亲政,边境可还有苏大将军镇守在那里呢。” 还是有人反对:“苏大将军虽然战功显赫,但毕竟年事已高……” “听说苏家军和贤王军有所勾结,一旦他们借机造反可怎么办?” 一时之间,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裴子琅听得厌烦,摆手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退朝!”说罢匆匆离去,显然心情不佳。 裴子扬失踪后,他在靖武帝的几个皇子中,矮子里头拔高个当上了皇帝,可是根基不足,朝中力量薄弱。真正当上皇帝后裴子琅才发现,皇帝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与此同时慈宁宫里,楚氏听说了大朝会的结果后,笑得合不拢嘴。 “本宫就知道,朝臣们一定不会同意再开战的。裴子琅的算盘可是要落空咯!” 楚继尧含笑道:“多亏太后娘娘高瞻远瞩。” “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行动。”楚氏道:“吐蕃人太心急了,老皇帝还没死,他们竟然就先动了手,这样可就占不得讨伐的大义了。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蠢货!” 楚继尧:“他们蠢,才能为娘娘所用啊。” “也是。”楚氏笑道:“他们要是把左滢生的那两个小杂种杀了,倒也为本宫了却一桩心事。现在只要等老皇帝一死,新帝担上了杀君弑父的罪名,本宫的承儿便可以继承大宝了。”她的眼睛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到时候本宫垂帘听政,便可权倾天下!” 她话音刚落,门口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出事了!” 楚氏眉头一皱,不满道:“怎么了?” “刚才边境传来八百里急报,说是苏大将军在未得旨意的情况下,竟然私自带兵离营,八成是投奔贤王军去了!” 楚氏吃惊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那……那叛军现在岂不是有将近八万人马了?!这可怎么得了!” 楚继尧在旁道:“娘娘稍安勿躁,说不定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 “哦?”楚氏眉头一挑,“父亲这话怎么说?” “原本吐蕃若要进攻大齐,取裴子琅首级的话,第一道屏障便是苏振国。现在苏振国走了,咱们的计划岂不是更加容易成功?等裴子琅死了,六皇子继位,到时候再处置那些叛军也不迟。您别忘了,他们永远都是一群叛贼,而六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楚氏微微抬起下巴,轻笑道:“倒也是。而且裴子扬的尸体虽然没有找到,但直到现在都没听说他的消息,就连假消息都没有,八成是已经死了。群龙无首,谅他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楚继尧点头,顺便提醒道:“不过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西边那位。” “你说容淑妃?”楚氏摇头道:“放心吧,容家人一向胆小怕事,不会插手此事的。” “她这样的人,城府反而是最深的。”楚继尧道:“娘娘不是说礼太妃好像看到了您的手稿么?听说前几天,她还去了容太后那边。” “听说了,不过是为了奴才们私相授受的小事儿,容淑妃还罚了礼嫔三个月的禁闭。”楚继尧还要再说话,就听楚氏不耐烦地说:“父亲,你就别再纠结这点儿芝麻大小的事儿了,眼光放长远一点好不好?退一万步讲,容淑妃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可是你想想看,容家手上无兵,傅家现在也被权,他们能做些什么?告诉新帝?他们倒是得有证据才能说话啊。” 楚继尧低声问道:“东西确定都已经销毁了?” 楚氏:“除了最后的那一张契约,其他的全都尽数销毁了。” 楚继尧走近两步,压小音量问:“东西藏在哪里?” 楚氏淡淡地笑:“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见楚继尧皱眉,楚氏没有再卖关子,低声说道:“容、襄、宫。” “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您怎么能藏到后妃那里?” 楚氏悠然道:“容襄宫现在住的是娴妃,皇帝这些妃嫔里头,他最信任的就是娴妃了。放在她那里,才是万无一失。”她摸了摸自个儿的指甲,浅笑道:“何况呀,容襄宫以前是左滢那个贱人住的地方,她死了之后我的人才发现,原来她屋子里头还藏着一间密室。这个密室极其隐秘,我叫人改造过之后,机关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开,就连娴妃也不知道。” 楚继尧听了,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第78章 容襄宫。 娴妃紧张地看着绯心,压抑着追问的**,迫不及待地望着她。 良久,绯心回过头来,向她点了点头。 娴妃大喜,谁知她刚刚绽开笑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绯心忙道:“忧儿你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娴妃没有再勉强,点点头先被婢女扶走了。 绯心在密室外平复了一下情绪,方小心翼翼地步入其中。 襄乐宫里有一间密室,旁人不知,她身为恪皇贵妃的侄女却是知晓的。只不过楚氏派人把机关改造过了,费了她一点力气破解罢了。 果不其然,密室里有一个长方的木盒,里头装的正是楚太后与桑吉制定的契约。有了这份证据,楚氏一党必死无疑。 绯心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在原地站定。 按说她完全可以现在就把这件事情捅露出去,可她突然想到,如果楚氏现在就完了,那靖武帝呢?他毕竟当过皇帝,现在又是太上皇,如果没有楚氏动手,不可能有人把他怎么样? 她究竟要不要借着楚氏的手杀了靖武帝,为她全家报仇? 她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绯心体内的兴奋和躁动逐渐熄灭。她颓然地蹲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像个小女孩般无助。 她突然又想到了裴子扬。如果子扬在她身边,一定会告诉她应该怎样做。他就像是指路的灯塔,永远为她带来光明与希望。 可是现在,裴子扬这盏灯,已经灭了。她没有任何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一面是裴子扬的父亲,一面是自己全家上百口人的血海深仇……绯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也没能做出决定。 直到天色完全沉了下来,容太后派人过来寻她的时候,绯心方大梦初醒般,下定了决心。 她要把这件事立即禀报给容太后。 在她眼中,靖武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他是罪该万死。 可是她如果选择了沉默,用这样阴暗的手段报仇,那她岂不是和楚氏一样的人了吗? 她怎么能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呢? 如果她的父母兄弟,那些爱她的亲人们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她这样。 让靖武帝生前认识到楚氏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让他后悔让他难过,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绯心带着那份合约回到了慈宁宫。容太后见之大喜,当即要召裴子琅过来,揭发楚氏的阴谋。 绯心低声请求道:“太后娘娘,可不可以……到太上皇那里去说?” 容太后愣了一下后,很快便洞悉了绯心的意图。就在绯心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就见容太后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对她说:“好啊。” 绯心的心一松,但同时也被容太后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刺了一下。深宫之中,可怜的女子太多。容淑妃的笑容,让她想起了她的姑姑,那个将其一生都耗在这寂寞深宫里的可怜女人。 这个时辰,靖武帝已经要睡了。得知容太后和裴子琅前来,他本不想见,可是当他听说楚氏和六皇子被五花大绑地押送过来之后,靖武帝顿时毫无睡意,强撑着已如枯枝落叶般的身子坐了起来。 他也不问事情的起因经过,指着裴子琅便是劈头盖脸地骂道:“是你!是你这逆子!逼得朕退位让给你还不够,还要害朕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吗!” 裴子琅冷笑一声,将绯心下午所找到的那封契约丢到了靖武帝身上。后者先是狐疑地看了那东西一眼,然后慢慢地拿了起来。本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瞬间吃惊到无以复加,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颤颤巍巍地说道:“这……这是什么?” “父皇是老糊涂了,已经不识字了吗。”裴子琅讽刺地说:“这就是您心爱的女人。叛国通敌,意图谋反,好一个太后娘娘!” “不——”靖武帝猛地起身,可他卧床已久,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床榻之下。双臂着地,十分狼狈的样子。周遭宫人一是猝不及防,二是忌惮新帝脸色,不敢动作,便任由靖武帝像条老狗一般匍匐在地。 他剧烈地喘息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良久,靖武帝方抬起头,用一种绝望的目光看向楚氏,命令道:“让她说话。” 一旁近侍看向裴子琅,见其点头,方拿出塞在楚氏口中的破布。 楚氏的情绪显然也十分不稳定,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脸上满是惊惶不安的表情。没到最后一刻,她还不想认输。 容太后看出她的意图,摇摇头道:“事到如今,你就是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再抵赖。” “物证?”楚氏不服气地反驳,“容淑妃,本宫看是你想独坐太后的宝座,故意捏造出证据来,和皇帝一起栽赃陷害我吧?”她看了裴子琅一眼,轻蔑地说:“你可别忘了,裴子琅可不是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容太后修为极高,也不和她生气,淡淡地指出事实,“信件或许可以伪造,但你的指纹可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上头呢,你可要找人来鉴定?” 楚氏被她噎得胸口一滞,还要再狡辩,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宫人,凑到裴子琅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裴子琅微微一笑,道:“让他进来吧。” 楚氏刚才还在疑惑,容太后口中的人证指的是谁。但她怕容氏在诈她,不敢胡言乱语。这时候见五皇子进来,才算是明白了——她养了一条白眼狼。 她早就该想到的。五皇子这样的人,能背叛自己生母的娘家,为什么不能背叛她?这种人有奶就是娘,为了利益,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话说了?”裴子琅道:“五弟已经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陈列出来,你若想要一一对质,朕也可以让人慢慢审,不过有这个必要么?” 他看了一眼跪在一旁呆呆傻傻的六皇子,微笑道:“就算为了六弟,你还是赶紧承认比较好。说不定朕高兴了,还能赏你一个全尸。六弟小小年纪,让他看到太血腥的场面可不好。” 楚氏心中对自己的大意和轻敌懊悔至极,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一回她没想到对手的动作会这么快,也没能提前安置好六皇子,她的软肋已经被人击中,再无半点反抗的余地。 靖武帝见她不说话,明白她是默认,心中哀恸至极,竟然强撑着爬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楚氏一巴掌。楚氏逆来顺受地歪倒在一边。她冷眼看着他,吐出一口血来,只是凉凉地笑,“没早点解决你,是我的失误。” “你这贱人!”靖武帝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悲愤交加,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朕待你如珍似宝,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谁稀罕你的宠爱?”楚氏嗤笑一声,终于吐露出自己的心声,“若不是为了承儿的皇位,我会稀罕与你这个老头子虚以委蛇?我看你也真是老糊涂了,赶紧醒醒吧,别再做梦了!就你这样的男人,根本没人会爱你。” “你……!”靖武帝扬手还要打她,却因体力不支,歪倒在一边。楚氏虽是跪着,但也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他。许是自知大限将至,楚氏愈发疯狂起来,不管不顾地说:“你们裴家的男人,也就裴子扬算是个真男人。可惜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绯心听她这样说,很想上前告诉她,也告诉所有人,裴子扬并没有死,他一定还在某一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可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如何能说服别人呢? 她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冷眼旁观,好像当真是一个局外人。 因为今天早朝上的事情,裴子琅原本心情就不大好,刚才接到容太后消息的时候,正在他的宠妃嘉贵嫔处歇息呢。看楚氏和靖武帝闹了这么一通,他也烦了,直接大手一挥,让人把楚氏和六皇子拖了下去,又让人把靖武帝扶回床上。 靖武帝双目紧闭,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千刀万剐,株连九族,以解父皇心头之恨。”裴子琅稀松平常地说。 “那你六弟……” “父皇还想留着那小杂种吗?”裴子琅的微笑里,带着明显的杀气,“有他在,只怕这帮逆贼贼心不死。” 这话说的,好像全然忘记了他自己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俨然一个正义之士,处处为国家考虑。 靖武帝不说话,便是代表着默认了。 裴子琅满意地笑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路过五皇子时,他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五皇子勉强地笑了一下。 眼见着尘埃已落定,容太后神色复杂地对绯心说:“走吧。” “等等。”开口的,竟然是靖武帝,“你留下。” 容太后停住脚步,意外地说:“陛下是说,臣妾?” 靖武帝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定定地看向绯心。 ☆、第79章 绯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最后还是笑着说:“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说罢抬步离去,没有半分停留。 容太后惊讶地怔了一下,随后追了上去,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意味,“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绯心笑了笑,柔声道:“我略通一点医术。太上皇那样子,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状,我又何必遂他心愿,多费口舌。” 容太后张了张嘴,那一句“你到底是谁”就在嘴边,却是怎么都没有问出口。想到绯心是三公主安排进宫的,想必与左家有关,只是到底是谁,她们有没有见过,便无从得知了。 比起似乎认出了绯心的身份,想在她身上找到一点慰藉的靖武帝,绯心现在更想见的人,是楚氏。 她回到房间后,换了一身皇贵妃服色的宫装。恪皇贵妃的东西,靖武帝早已下命让人烧了。只有这一套杏色的衣裙,是恪皇贵妃当年赏赐给钟离忧的,娴妃前几日转送给了她。 因为皇帝处置楚氏的圣旨要明天一早才能下,容太后又担心大晚上的押送楚氏去天牢会出什么乱子,就仍将楚氏关押在慈宁宫,由她亲自派人看守。有容氏帮忙,绯心想要见到楚氏,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 楚氏骤逢巨变,如从云端跌落,一副呆愣愣的样子,魂不守舍地坐在地上。听到门口响动,她连忙抬起眼睛,眼见来到的是一个陌生女子,楚氏意外地问:“你是谁?” 绯心勾唇一笑,婉声道:“取你性命的人。” 楚氏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她便冷笑起来,“你少来骗我,皇帝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杀了我?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怕是不把我千刀万剐,难解他心头之恨吧。” 绯心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皇帝是要对你施以凌迟,但可不仅仅只是这些。” “你什么意思?”楚氏紧紧盯着绯心,眉头紧皱。 “谋逆叛国,株连九族,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吗?”绯心不忘补上致命一刀,“喔对了,还有你那个宝贝儿子。多亏你这个做娘的,他也没几个时辰可活了。” 楚氏闻言猛地跃了起来,可脚上沉重的铁镣立即将她拉了回去。惨白的月光下,楚氏的脸已然扭曲,看起来极为可怖,“你说什么?!不,我不信——” “太上皇也已经答应了的事情,容不得你不信。”绯心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来,隔出几步安全的距离,缓缓地蹲下身来,看着趴在地上狼狈至极的楚氏,低声说:“其实比起皇帝——我要更加恨你!” 楚氏恶狠狠地瞪着绯心,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是谁!” 绯心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的袖口,朝她嫣然一笑,“你说呢?” “啊!!”楚氏突然间连跪带爬地倒退几步,惊慌失措地尖叫道:“你是!你是左滢!是你!” “是啊,是我。”绯心森然笑道:“我回来找你了。” “不,你为什么回来找我?你是自尽的,不是我杀的呀!”楚氏接连遭受打击,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许是人之将死,终于肯直面内心,她害怕地后退,抱住一根朱红色的柱子,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害你的,谁让你挡了我的路……你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找我,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绯心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甚至我觉得,死对你来说都太轻了。就算是凌迟,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不过现在,你的儿子,你的家族,你的丈夫,你的那些虚空大梦,全都没了。如此这般,我们之间,大抵也是两清了吧?” 楚氏不说话,只是哭泣,从压抑地抽泣,到放声大哭,不知是后悔,亦或悲痛。 绯心却已无暇顾及这些了。她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让她感到压抑的屋子,飞奔回房中,脱下了皇贵妃的外袍。 她推开窗子,抬起头,看向苍穹之中那一弯明亮的月轮。她亦泪流满面,只是没有哭出声来。此时此刻,她好想念她的姑姑。 姑姑,姑姑……绯心为您报仇了,您看见了吗? 我不要伤心难过,我要看着我的仇人伤心难过。姑姑,我做到了,您看见了吗? 姑姑……姑姑…… 绯心绝望地捂住了脸。 就算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呢。她心里一点儿都不快乐。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逝者已矣,她的姑姑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容姑娘?” 一个带着关切的声音,让绯心的眼泪戛然而止。 她匆忙抹了抹脸,抬头去看,来人竟然是裴子琅。 绯心尴尬地行礼,只见裴子琅抬手制止道:“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绯心抿了抿唇,没说话。 裴子琅倒也识趣,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自顾道:“朕本想来看看楚氏,不过看到这满院的杏花,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绯心愣了一下。 裴子琅似乎陷入悠长的回忆里去,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微笑着,沉默着,许久方道:“容姑娘如果也睡不着的话,不妨出来陪朕走走?” 天子的邀约,本便不容拒绝。裴子琅又不同于靖武帝,她还需要花些心思对付。绯心低头应了一声,转身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一面往外面走去。 月色下,裴子琅引着她,慢慢地向御花园的方向走着。沿途杏花盛开,如同飞雪。他瞥到她领口的杏花花纹,似乎想起什么,笑着问了一句,“你也喜欢杏花?” 绯心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喜欢。杏花虽美,但太过轻浮。相比之下,容澄更喜欢不开花的竹。” 裴子琅听了,似乎有几分失望,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御花园,他率先走入一个凉亭之中。亭中的白玉桌上,竟然已备好了酒菜。裴子琅坐了下来,为她斟满了一杯酒。 “陪朕喝一杯吧。” 绯心警惕地看他一眼。 她想,他多少知道裴子琅的用意了。如今楚氏一倒,容太后一家独大,他想娶她,巩固自己和容家的关系。 多好的算盘,当初,裴子扬怎么就学不会呢。 裴子琅见她摩挲着酒杯不动,却也不恼。他自斟自酌,观赏着月色下的花枝,或是映在花枝上的月色,自顾自地说道:“你是容家的女儿,说起来,咱们两个还是表兄妹。当年容家不肯将女儿嫁给朕的事情,想必你亦有所耳闻吧?” 他渐渐地喝多了,也不管绯心的反映,大着舌头说:“那个时候他们都看好左家,看好我大哥,所以就把女儿嫁给了三弟。可是现在……现在怎么样呢?三弟远在吐蕃,容家如花似玉的嫡女,也跟着他在那种苦寒之地受苦……” 绯心想说,其实三弟妹和三弟夫妻恩爱,苦中作乐,并不觉得日子难捱。但她知道,裴子琅现在只是想随便找个人说说话,她只要做个倾听者便好了。 果然不及她回答,裴子琅就道:“但朕不明白,朕真的想不明白。老三媳妇是太后本家的女儿,她要是想回京,谁能拦着不成?当初太后也劝过她,留在京里多好,何必跟着老三去那种地方受苦,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哦,对,她的母亲姓左,她的身上也有左氏的血统……或许你们左氏的女儿,都是这么的,这么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小了。到最后,裴子琅趴在石桌上,已然是醉了。 绯心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忽听清脆的一声杯子砸碎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就见裴子琅抬起手臂,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指,醉醺醺地笑着说:“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你说,为什么他们,他们都不愿意陪在朕的身边呢……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说的可不就是朕吗?” “皇上醉了。”绯心泠然道出这一句,便站了起来,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裴子琅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可怜。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纯粹属于自作自受。又何必把自己放在被害者的立场上装可怜呢? 次日一早,清醒后的裴子琅将楚太后通敌叛国之事诏告天下,震惊朝野。 国难当头,楚氏还在想着弄权,如此不知死活之举,朝堂上下没有一人敢在明面上为楚氏说话。比当初左氏倒台时更深,落井下石者甚众。 早朝还未结束,后宫里忽然又传来一个大消息。裴子琅听了之后,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还是挤出两行泪来告知众臣——今天早上,太上皇因为受不住楚氏一事的刺激,驾崩了。 ☆、第80章 按说寻常妃嫔诞下子嗣,顶多在后宫引起一点波澜。可安惠嫔这一回却是有所不同。 众所皆知,娴妃钟氏体弱,大皇子裴祐也是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国家陷入危难之时,皇帝却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难免社稷不稳,民心动摇。 现在二皇子的平安出生,算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裴子琅很是高兴,他亲自给这个孩子赐名裴祁,还晋封惠嫔为惠妃。 按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安家的人却不大高兴。 此时此刻,安府饭厅里的气氛有种诡异的压抑。安信率先打破沉默。他放下筷子,摩挲着拇指碧绿的翡翠扳指,沉声说道:“大妹虽是庶出,但也是我们安家的女儿。先前裴子琅只是封了她一个嫔也就罢了,如今她诞下皇子,竟然只是封了妃,分明没把我们安家放在眼里。” 见安仁不说话,二公主又是满脸尴尬,秋氏勉强笑着打圆场,“妃也不错嘛,起码越过了贵嫔一级,大妹不必屈居于嘉贵嫔那种女子之下了。” “说起这个我更是来气,裴子琅他……” “安信。”安仁沉着脸道:“你怎么直呼皇上名讳?” “哼,皇上?”安信不屑地说:“大哥,他裴子琅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旁人不清楚,咱们还不知道吗?他手上无兵无权,靠的不还是我们安家。可是现在,他是怎么报答我们的?” “二弟。”二公主忍不住开口道:“你别忘了,皇帝登基之初也是封赏过安家的,而且他还让你负责掌管盐运,这可是个不知让多少人红眼的肥差。” “事到如今,我们安家要的又岂止是那点儿银子。”安信看到安仁默认的态度,愈发放肆起来。 二公主心头一突,皱眉道:“那二弟想要什么?别怪我这话说的难听,为人臣子者,就应该守好臣子的本分。难道你想让安家成为第二个左家吗?” 此言一出,气氛立马降到了冰点。安信顿时没话说了。可他和安仁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弟二人眼中都浮现出隐隐的不满。 但无论安家内部如何,大齐先前的窘境,总算是过去了。 吐蕃□□平定之后,三公主和新活佛扶植了一位新的吐蕃王上位。这位吐蕃王生性温和,甚至怯懦,加之见识了齐人的手段和兵力,很是听从三公主他们的话。 两国经商议后,决定由三公主和活佛送吐蕃公主进京和亲。 听说了三公主要回京的消息,绯心很是兴奋了好一阵子。一个月后,三公主与活佛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都。 当日,裴子琅亲自设宴,为活佛一行接风洗尘。绯心亦伴容太后出席,但并没有找到与三公主说话的机会。她们只是遥遥对望了一眼,便匆匆挪开了视线。 绯心忍住流泪的冲动,低头专注地吃起了东西。不过没过多久,她便觉如有芒刺在背,好像有人在一直盯着自己似的。 她抬起头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那人是谁。 次日,裴子琅亲自主持仪式,册封新活佛为大宝法王,即最高活佛。按说吐蕃的活佛不必接受大齐的册封,但一来这位新活佛是大齐的三公主扶持上位的,二来吐蕃内乱刚刚被大齐派兵镇压,接受大齐的册封,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这个时候,距离靖武帝驾崩不过一个半月。按说国丧期间,不得嫁娶,但若为国婚,性质有有所不同了。裴子琅早有准备,对外声称皇帝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所以一个月后,他便可以迎娶吐蕃公主了。 裴子琅特意把活佛留下,让他同观册妃礼。其意非常明显,便是展现国力,趁机将吐蕃纳为附属国。 如果能够不再费兵力,就把吐蕃那么大一块版图收入囊中,对大齐来说自然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所以这一次的国婚,举朝上下都非常重视,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可有的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比如安家。 书房里,安信没好气地说:“这个吐蕃公主说起来不过是一个蛮夷之地的粗鄙女子,皇帝竟然要封她做敏贵妃,一来就压到大妹头顶上,这不是摆明了要给大妹难堪吗?” 安仁:“要说难堪,娴妃嘉贵嫔她们不也是一样?” “她们能和大妹比吗?钟家原本就是靠着左家的,嘉贵嫔更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哪里比得上安家家大业大?” 安仁皱眉道:“二弟,我发现新皇登基后,你变得越来越心浮气躁,都不像是从前的你了。” “大哥在朝为官,不比我辛苦经营,四处走动,这耳朵里可进出了不少风言风语。”安信话虽如此,但到底收敛了几分,在一旁坐了下来。“皇帝登基之初,对安家的确是大加封赏,可是现在呢,怕是他觉得自己的皇位坐稳了,对咱们安家倒是愈发忌惮起来了。” “狡兔死,走狗烹,那天裴清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提醒了我。”安仁道:“我们安氏,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左氏。” 安信咬牙道:“大哥的意思是,叫我们就这么忍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像左氏那么窝囊。”安仁冷静地分析道:“左氏的门生虽然遍布朝野,但大多是文臣,我们安家却不同。我在军中,你有银钱,皇帝若想翻脸不认人,也要看看他斗不斗得过我们兄弟。” 安信惊喜地笑了,“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安仁眉梢微挑,“怎么,你有计划了吗?” “我没有什么计划,倒是有一个送上门的。”安信身子前倾,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安仁神情骤变,有些慌乱地说:“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安信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要刺杀皇帝。纵然我有这个心,可大皇子还活着,二皇子又太小。” 安仁:“容我再想想……” 可是给安仁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了。 国婚的日子就定在半个月后。这半个月间,后宫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静心养病的娴妃,都差点被裕妃和惠妃拉过去帮忙。 说差点,是因为娴妃最终还是没去。不是因为她身子弱,而是大皇子又反反复复地发起了低烧,身边实在离不开人。虽说皇帝现在有了两个儿子,但裴祐到底是皇帝的长子,裕妃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分了,便让娴妃安心留在容襄宫里照顾儿子。 三公主回京之后,没有住在宫里,而是住进了天香阁。 绯心那日看她的眼神,大抵明白,三公主的意思是她们先不要私下见面。毕竟现在这天下已经是裴子琅的天下了。而裴子琅,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绯心。当年他能查到天香阁去,八成便是猜到了三公主和绯心的下落有关。所以现在,她若贸然前往,与自投罗网无异。 但机会总是能找到的。这日娴妃请旨,出宫为皇家祈福。太后应允之后,绯心称自己也想出宫去散散心,便跟着娴妃一起去了。 出了城,马车直奔城西追光寺而去。绯心记得她上一回来这里,应该还是两三年前裴子扬出征的时候。她与二公主结伴而来,不想裴子琅也一路跟了来。她在这里求了一张签文,那张签文名为…… 回忆涌动之时,娴妃在旁轻笑道:“公主已经到了。” 果然,三公主早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了。不过,让绯心感到意外的是,除了三公主之外,竟还有旁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身材颀长,略微有些瘦弱。一身僧侣打扮,更显得他清瘦俊雅。不过他右边的眼睛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疤痕,一路蜿蜒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怖。但偏偏他的神色柔和,面目清秀,让人害怕不起来,只觉得亲近慈和。 绯心觉得这个人她似乎是见过的,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三公主见了,笑着解释道:“这位便是塔尔寺活佛,江白赤烈。” 江白赤烈微笑道:“诸位贵人唤我江白即可。” 他虽这么说,绯心等人却是不敢自恃身份,纷纷以活佛相称。 “走,别在院子里杵着了,我们进去说话吧。”三公主一手挽着一个,拉着他们进殿。娴妃是个识趣的,进去就说:“我在这里上香,你们不比管我,进去说话吧。” 三公主和绯心难得见面,倒也没有同她客气,径自往厢房去了。如此,倒是冷落了江白。绯心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江白并不在意,浅浅笑道:“我本便是前来与追光寺的大师研讨佛法,无意打扰,贵人自便。” 绯心感激于他的善解人意,但也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走进厢房之后,绯心关上门,终于压抑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温儿!” “绯心。”三公主泪盈于睫,颤声道:“我回来了。” ☆、第81章 绯心不禁拉着她上看下看,三公主一脸无语地笑:“你放心,我好好儿的,一点事都没有。 ” “温儿,你可真是勇敢。”绯心放开她,由衷地赞叹。 裴温淡淡地苦笑道:“母妃自尽,左家灭门。绯心,我们怎么才能不勇敢?” 绯心沉默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有几分伤感。 “好在你没有事。”裴温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要是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份勇气复仇。” 绯心听了这话,心中却是一沉。她咬咬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子扬他……他究竟……” 裴温神情一闪,本能地躲避着绯心的眼神。但过了一会儿,三公主还是抬起头直视绯心,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大哥没有死,只是伤的很重,还在养伤。” “真的?”绯心已经不像当初刚刚事发时那样,听到裴子扬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就兴高采烈了。 “我还会骗你吗?”三公主捏了捏她的手心,温柔地笑:“等我们报了仇,大哥的伤也该好了。” “那我能不能见见他?”绯心禁不住道:“我好想他……” “绯心!”三公主正色道:“如今大仇未报,我们的处境都不安全,你现在去见大哥,反倒是给他添麻烦了。” 绯心如何不明白她说的,但她就是害怕,怕这是裴温给她编织的又一个美梦。她怕一转眼梦醒了,裴子扬就真的不在了。 “我明白……”她眨了眨眼,眨去浮上来的泪意,坚定地说:“我不见他,我不见。” 裴温的未婚夫死于那场政变,绯心的痛楚,她亦感同身受。两个女人彼此安慰过后,说起了正事。 “这次的国婚,怕是不会那么太平。”三公主道:“据我们的人所知,吐蕃内部有人担心国婚过后,大齐皇帝会提出将吐蕃纳为附属国,所以他们应该会想方设法地破坏国婚。” 绯心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可裴子琅对这次的国婚非常重视,皇宫内外都加强了戒严。以吐蕃人的能力,怕是难以破坏这场婚礼。” “吐蕃人不能,大齐却有人能够做到。”三公主低声道:“我一直有密切注意桑吉旧部的动静,最近,他们的余孽正在积极地和安家的人联系。” “什么?”绯心意外道:“安家?他们……” 楚氏和桑吉合谋的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现在与桑吉旧部扯上关系,无异于造反。 三公主:“我也不懂,他们为何会选中安家。要知道安家可是扶植裴子琅上位的功臣,他们会轻易背叛皇帝?只怕这一回,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行不通了。” “也不见得。”绯心想了想后,分析道:“温儿你改朝后就去了吐蕃,或许不清楚这边的局势。裴子琅刚刚继位时的确给了安家不少好处,可没过多久,安家人就膨胀了起来。后宫里,刚抬位的安惠妃一直被裕妃娴妃她们压着一头,据说对皇帝很是不满呢……” 裴温心思一动,“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皇帝和安家能够内讧,就不用我们动手了。只要他们狗咬狗,我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绯心有些犹疑。 三公主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没什么。”绯心勉强地笑了笑,颇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这件事情我们还要想办法再仔细打探一下。” 三公主颔首道:“我这边自然会想办法,只是没有人比敌人内部更清楚详情的了。” 绯心心念一动,会意地说:“你是说,二姐?可她会愿意帮我们吗?” “如果没有好处,她自然不会。”三公主叹了口气,“我也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才终于明白,二姐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绯心默然,没有反驳裴温,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这里有有关于安仁的一个秘密,旁人或许不感兴趣,但二姐一定会很在意。”三公主道:“我在明处,不便与她相见,若有机会,你不妨用这个秘密换取她的信任,和她暂且合作一回。” “好。” 从厢房内出来,娴妃已经上好了香,去后头准备斋饭了。三公主为了避人耳目,提前告辞。绯心送走了她,正要去后院找娴妃,却意外得发现江白赤烈竟然还没有走。 石子路上,狭路相逢,两个刚刚认识的人这样碰面,理应有几分尴尬。但许是因为对方乃是世外之人,绯心不但不觉得不舒服,反倒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容姑娘。”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嗓音有些难听,如同漏风的房屋,有种破败的颓唐。显然,他的嗓子是受过伤的。 “江白活佛。”她施了一礼,微笑道:“您没有和长公主一同离去吗?” 江白摇了摇头,语出惊人:“公主同您说了桑吉旧部和安家的事吧?” 绯心十分意外,斟酌了一下语句,方道:“我还以为,您应当是世外之人,不问世俗之事。” 江白和煦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在吐蕃,本就是政教一体,吐蕃王的权力多被架空。桑吉就是不满附属于大宝法王,才会杀了上一任活佛。”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 “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看似温和,却步步紧逼。绯心同他并不熟悉,不想和他讨论这些事情,便转移话题,“娴妃娘娘还在等着我,我该走了。” “据我所知,桑吉旧部企图与安家结盟,为的是在国婚上刺杀皇帝,栽赃给蒙古人。” 绯心微微皱眉,“蒙古?” “不错。蒙古与吐蕃接壤,边境多有纠纷,两国矛盾不断激化。”江白道:“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大齐无主,又与蒙古为敌,那么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吐蕃。” 他给出的信息太多,绯心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正常来说,江白作为吐蕃活佛说出这番话,定然不会有假,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骗她,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好处,反倒是惹来一身的麻烦。 绯心不解道:“活佛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没有告诉三公主,是因为公主想要的,是祸国。”江白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悲悯,“可姑娘不同。圣人云:可以有窃国,不可以有窃天下也。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绯心倒退半步,摇头道:“不,我不明白……” “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呢?皇帝若死,安家倒台,你们的大仇或许得报,可这天下终将大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绯心被他逼到角落,纠结,挣扎,痛苦,心中各种情绪涌动,整个人几乎要炸裂开来。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江白说得没错。 许是深受裴子扬的影响,又许是她本来便有这样的志向。比起整个天下,她宁愿牺牲小我。 更何况,她的仇又不是不报了,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一时而已。 她长长地吐出口气,微微低下头,诚心实意地说:“多谢活佛指点。” 江白笑了笑,温柔而悲伤地看着她的发顶。一息过后,他便错身离开了。 绯心回宫之后,便想办法约见了二公主,企图验证江白所言真假。 三公主告诉她的关于安仁的秘密,在外人眼中或许的确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二公主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因为裴清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把一颗心系在了安仁的身上。她所思所想,所筹谋的一切,都无非是为了安仁罢了。却没想到安仁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她,娶她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要说出这个秘密,对裴清来说或许很残忍。所以绯心没有直接明言,而是一点点地引导裴清。如果二公主自己不想听下去,她也不会强求。 在她饶了半天的弯子过后,二公主终于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你就别同我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吧。没错,比起被欺骗,我更想知道真相。” 绯心见状,便道:“二姐还记得叶熙吗?” 二公主一愣,想了想才说:“叶太后的侄女,子扬的侧妃?” 绯心点点头,“她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安仁养在别院了。” “……什么?”二公主有些发懵,“你说谁?被谁?” “安仁。”绯心重复了一遍。 她本以为二公主还会追问更多,可她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站了起来,走了。 次日,二公主再次来到绯心这里。她解开绛紫色的风帽,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哭得像个孩子。 “绯心,安仁他……他跟我摊牌了。” “怎么回事?” 二公主:“昨天我回府质问他,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外室,刚开始他还不承认,后来我说叶熙,他见我都知道了,也就不再隐瞒。原来……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叶熙,当初娶我也只是因为我有一些利用价值。他们安家人从来就没把我当过自己人,尤其是安仁,他一直都在策划着等子琅登基后便休了我,迎娶他心中的真爱……现在正好和我撕破了脸,他已经打算行动了。” 绯心听了,默然道:“二姐,对不起。” “这不怪你!”二公主伤心欲绝地说:“他已经按捺不住了,原本这几日也已经打算休妻了。多亏你告知我,我才能早做准备。” 绯心:“你是堂堂长公主,他拿什么理由休了你?” “无子。”二公主叹了口气,苦笑道:“他根本就不给我生孩子的机会,我又怎么可能有孩子?以前我只当他公务繁忙,无心早早当爹,现在才明白,他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孩子罢了!可笑我裴清为了嫁给安仁煞费苦心,他竟然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 ☆、第82章 “二姐……”绯心一脸心疼地看着裴清,不知如何安慰她是好的样子。 二公主行事一向都还算洒脱,唯独栽在了安仁身上。好在她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一蹶不振。因为就和当初伤心欲绝的绯心一样,仇恨,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生存动力。 “你放心,我没事,我好得很。”二公主咬牙道:“倒是安家,他们既然想要舍弃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绯心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低声问:“二姐打算怎么做?” 二公主看向绯心,微微笑了一下,“绯心,其实你告诉我这件事,就是想让我和你立场一致,一起对付安家对吧。” 绯心被她说中心事,不由脸红了一下。好在二公主并未纠缠于此,说起正事,“想要扳倒安家,最近就有一个大好机会。你知道么,其实很多吐蕃人不希望吐蕃和大齐通婚,更有人打着桑吉旧部的名义,联系到了安家。我虽然不清楚他们具体的计划,但安仁和安信应该是有意和他们合作的。安家人的理念一直是乱世出英雄,就算这天下大乱,他们从商的也不会倒,还能趁机发一笔战争财。搞不好他们还会把蒙古人也扯进来。” “所以,二姐的意思是?” 二公主冷笑道:“不管他们想怎么做,我们只要做出切实的证据,证明安家叛国谋逆就行了。或者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冷眼旁观。无论是吐蕃公主还是皇帝死伤,追查起来,安家都难辞其咎。” 绯心听得心惊肉跳,但她没有评论二公主的计划,只是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二公主意外道:“怎么,你不赞同吗?” 绯心叹了口气,似是无意间说了句,“国家负我,我却不可负国。” 二公主更加惊异,看着绯心,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你……” “怎么了二姐?” 二公主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子扬。” 绯心也淡淡地笑,“是吗?或许吧。都说夫妻一体,我与子扬同心同德,也是应当。”她顿了一下,“或许你们都觉得他很傻,生活在理想之中,但我相信他的坚持,钦佩他的勇敢。子扬所需要的,不过是时运和一点点变通。”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做?”许是良心上过不去,二公主不希望再谈论裴子扬,改而追问。 “二姐容我再想想。” “你可要快些。国婚就要到了,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 绯心点点头,送走了裴清。现在,她的脑子里很乱。无疑,二公主的理念她是接受不了的。而一向和她亲近的三公主,思路也渐渐地偏向了二公主他们那一边。现在绯心如果不想孤军奋战的话,能够与她合作的人,便只有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活佛,江白赤烈。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可以说绯心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警惕之心,按说她不该相信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白就是有一种让她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去相信他。 就在绯心还在犹豫的时候,江白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容太后一心向佛,先前因为楚氏被凌迟处死的事情,容太后总觉得睡不好觉,请人做了几场法师也无用。许是病急乱投医,就邀请了活佛到慈宁宫诵经,图一个心安。 绯心却是不大信神佛的一个人,也没有同旁人那样跟着去凑热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想事情。 突然,一个小纸团从窗口丢了进来。绯心展开一看,上面却是没有字的。她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就见江白站在那里,眉目温和,如同江南绵绵的春雨,细细的风。 “活佛。”她点头问候了一下,还要再客套几句,就听江白道:“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想必这几日你已大抵知晓了安家和吐蕃的计划。为了不让皇帝怀疑蒙古从而再次发动战争,我们必须保护皇帝,阻止他们的阴谋。” “怎么做。”绯心也十分干脆地问。 “大婚当日,我作为吐蕃的活佛,会近距离观礼。如有刺杀,我会尽力保住皇帝。” 绯心皱眉道:“就这样?太危险了吧!” 江白浅笑道:“我随身会有侍从保护,你不必担心。” 绯心脸红了一下,想解释自己并没有担心,但又觉得太刻意了,没有说出口。 “其实皇帝本人对这场国婚非常重视,定会加强戒严,可他用的大多是安仁的人,自然会很危险。”江白道:“姑娘背后有容家,有太后,不妨借此身份,提醒皇帝不要过分倚重安家。” 绯心认真想了想,以容家人的角度来说,百年来容家虽然不刻意争权,但也从未在三大贵族中落后于安家,如今被安氏压在头顶,肯定也是不大舒服的。如果她以容家人的身份提醒皇帝,也不至于引起裴子琅的怀疑。 “好。”她答应下来,但并不打算将此事透露给太后。毕竟裴子琅不是容太后的亲生儿子,搞不好容太后还巴不得裴子琅死了,由四皇子康王继位呢。 “我该走了。”江白道。 绯心点点头,心底莫名的一沉。 “注意安全。”他说。 “你也是。”她目送着他离开,看着江白的背影,心中暗道了一句可惜。他的腿似乎是受过伤的,走起路来的姿势有一点儿别扭。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清雅的风仪,反倒有一种残缺的美丽。 当天傍晚,绯心暗示容太后,说她想见皇帝一面。容太后以为她想通,终于愿意嫁给皇帝,自然是十分乐意牵这个线。晚上就把皇帝叫了来,说是新做了一样点心,请皇帝尝尝。 容太后很少叫皇帝过来,裴子琅自然没有拒绝。等到了慈宁宫,点心的确是有,不过当他听说太后头疼病犯了,去暖阁休息,让容小姐招待他的时候,裴子琅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 人的地位到达了一个极限的时候,大抵就会追求别的方面的圆满。裴子琅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帝,可他并不觉得满足,反倒愈发渴望起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他也想像裴子扬那样,有一个绯心那般知心的爱人。绯心错失于人海,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现在遇到的女子,都没有合他心意之人。只有这个容澄,虽然相貌并未国色,却有一种让他心安的感觉,不然就算是醉酒,上回他也不会和她说那么多知心话的。 “这点心,是容姑娘亲手做的吗?”裴子琅十分和煦地问。 绯心坦诚地说:“并不是,是慈宁宫小厨房的人做的。” 她这般诚实,裴子琅也不恼,反倒觉得有趣。他捡起一块糕点,尝了尝,眼睛却一直盯着绯心,“上回,朕喝多了,惊扰了姑娘。” “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她说话的声音,温软低沉,十分动听。更重要的是,让裴子琅觉得十分的熟悉…… 这一回他没有喝酒,却也是醉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绯心的手,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可朕想把你放在心上,怎么办呢?” 她有些仓皇地想要躲开,可裴子琅显然已不是当年她认知里的那个小孩子了。他固执地攥住她的手,好像要把她刻在心里。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么一点点,与她的相似。 绯心心一沉,干脆由他握着,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那皇上可以给我什么呢?您马上就要迎娶吐蕃公主了,后宫里,安惠妃位列妃位,膝下又有二皇子,哪里还有澄儿的位置?” “朕可以给你贵妃的位子。”裴子琅毫不犹豫地承诺道。 绯心抽出手,别过了头,“那安家人岂不是又要不高兴了?” 裴子琅本还沉浸在温香软玉之中,听到这一句,他突然敏感地一挑眉,“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绯心做出一个闺阁少女应有的天真模样,直言不讳,“皇上难道不知?惠妃娘娘的位分一直不高,安家人可不高兴了呢。”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裴子琅逐渐沉下脸来。 绯心不假思索地说:“后宫里的人,应当都知道吧。” “那朕为何不知?” 绯心理所当然地回答:“皇上那般宠信安家,还把整个皇宫的防卫都交给了安家,又有谁人敢说安家的不是?” 裴子琅心中一沉,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那你为何敢说?” “因为我是容家的女儿呀。”绯心笑了笑,“他们怕安氏,我却不怕。要我说啊,皇上您就是太纵容他们了,这样下去,难保安氏不会变成第二个左氏。” 裴子琅闻言脸色顿时变了。绯心配合地做出害怕的样子,等裴子琅缓过来了,便一脸温和地安慰她。 “你不必害怕,朕会好好待你的。等迎娶了敏贵妃,朕就封你为俪贵妃。”他伸出手,想要在她脸上捏一下,绯心本能地躲开了。倒不是她嫌弃裴子琅恶心不愿意配合,而是她脸上带着□□,虽说不易察觉,但裴子琅生性狡猾,她不放心。 好在裴子琅也不恼,还笑吟吟地指着她说:“你呀!再等朕几天,朕会给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册封礼。” 绯心笑了笑,算作默认。 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反正她是不会当真给裴子琅做妃子的。 很快就到了大婚当日。裴子琅那天听了绯心的话之后,显然是听进心里去了。他倒也没有撤换掉安家的人,只是想办法安插了不少自己另外培养的人手,散布在自己和吐蕃公主的周围。 安仁身为大内统领,自然是一下子就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劲。他不好直接问皇帝,就去问安惠妃,“怎么回事,宫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生面孔?” 安惠妃轻轻翻了个白眼,老大不高兴地说:“我怎么知道?皇上已经好些日子都没到我这里来了。” 安仁最烦她这副腔调。异母所生,到底不是同一路人。 可是没办法,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行动了。他或许可以等,但吐蕃人已经等不及了。如果这次破坏国婚不成,那帮没脑子的吐蕃人搞不好要把事情捅露出来,安仁可不想和他们来一个鱼死网破。 忙碌了一早上过后,迎亲礼终于正式开始。先前,吐蕃公主一行人都下榻在皇帝登基前所住的谦王府。 从谦王府到宫里的这一段路,本应是大齐展现国力,让老百姓们知道大齐还有让他们安居乐业这个能力的时候。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人群中突然冲出一队平民打扮的刺客,掏出白花花的匕首,直奔吐蕃公主而去。 公主显然被吓坏了,尖叫着往马车的角落里缩。眼看着刺客逐渐逼近,更糟糕的是,四个随身婢女中的一个也突然转过方向,猝不及防地掐住了公主的脖子。 眼看着情势危急之时,公主只觉身上一松,然后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因为一把匕首,正插在掐着她的那人背后。 救她的人也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公主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你,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那人微笑了一下,“奴婢是活佛派来保护您的。” “江白……”公主呢喃着,轻轻笑了一下。 ☆、第83章 吐蕃公主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裴子琅闻讯十分生气,但碍于今天是大喜之日,他暂且压抑着怒气没有发作。 好在这一场刺杀有惊无险,吐蕃公主虽然被人掐了会儿脖子,但也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生命危险。婚礼得以继续进行。 绯心总觉着,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结束。看到吐蕃公主入宫之后,她并没有放松警惕,仍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着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皇帝和江白身边的人。 “陛下,不好了!”眼看着吐蕃公主就要进殿,皇帝的近侍突然上前禀报道:“启禀皇上,娴妃娘娘那边传来消息,大皇子殿下病重!” 皇帝眉头一皱,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可他看了眼马上就要进门的敏贵妃,还是按捺下来,低声道:“多派几个太医过去,用最好的药材,务必保住祐儿性命!” 小黄门领命而去。 吉时到,大婚始。 裴子琅引着敏贵妃,一步步完成着繁琐的仪式。礼官喊出礼成之后,裴子琅牵着新贵妃入后廷。他并没有将敏贵妃送到寝宫,而是将她交给了两位喜娘。 “皇上打算去哪儿?”敏贵妃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招待宾客,与群臣同乐。”裴子琅不假思索地答道。 “您不会是想去容襄宫吧?”敏贵妃不大高兴地说:“您别忘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沾了晦气。” 裴子琅听了同样很不高兴,他拂开她的手,淡淡道:“你放心,朕不会去的。”说罢大步离去,毫不留恋。 其实裴子琅心里在想,娶了你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晦气。不过碍于敏贵妃的特殊身份,和她才第一天进宫,他也就没有和她一般见识。 回到席上,裴子琅按例接受各国使臣和朝中重臣的祝贺。轮到江白的时候,裴子琅也十分配合地以茶代酒,以示尊敬。 裴子琅笑着看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活佛,听说您是头一次来大齐。怎么样,我大齐之繁华,远甚于吐蕃吧?” 江白微微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就见一柄带着寒光的匕首从身侧滑过。他背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直奔裴子琅而去。 江白想也不想,立即回过身来,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拦住那人。对方不想他突然回身,骤然受阻,顿时怒从心生,剑锋一转,刺向江白。 裴子琅先前受绯心提醒,早已加强警戒,再加上江白拖延的那一点点时间,足够捉拿刺客。那人倒也是个汉子,看到没伤成裴子琅,直接咬破口中的□□自尽了。 “活佛,您没事吧?!”裴子琅惊魂未定地站了起来,查看江白手臂上的伤势。刚才那刺客误伤了他,伤口不深,但是流了很多血,看起来颇为严重的样子。 “我没事。”江白惨白着脸答道。 “哼!”裴子琅转过身来,再也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这一场国婚。他把安仁叫了过来,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训斥。当着众人的面,安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脸色十分精彩。 “朕让你加强戒严,加强戒严,你就是这么把守皇宫的?你让朕如何将皇室的安危交托于你?”裴子琅走来走去,显然十分焦躁不安,“去,给朕查,刺杀公主的,刺杀朕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还有你那些没用的手下,害得活佛受伤的狗奴才们,都给朕拖出去狠狠地打!” “是……”安仁咬着牙应了下来,领命行事。 接连的两场闹剧下来,皇帝和敏贵妃倒都是没事,只是附属国的事情,恐怕暂时是要泡汤了。 裴子琅很是气闷,可是更让他难受的事情又发生了——大皇子到底是没能熬过这一关,夭折了。 裴子琅闻讯后愣了一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昏倒在地。太医匆忙救治了好半天,他才清醒过来,满脸的哀恸。 绯心和太后过来探望他的时候,裴子琅还在说:“祐儿的身子一直不好,朕没想到,他会挺不过这一关……朕这个做父亲的,连最后一面都没去见他……甚至他走的时候,朕在娶亲。” 容太后叹息一声,宽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皇帝就不要太过于自责了。依哀家看,祐儿是皇帝的长子,理应追封为王。娴妃那边也应该好好安抚。” “是,安抚……朕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可是,太后,朕没脸见她。” 容太后和裴子琅虽然是名义上的母子,但二人实际上只是甥姨关系,并不算亲近。多少年来,裴子琅都不曾和太后说过这般流露情绪的话。容太后知道,皇帝这一回是真的伤着了。 容太后叹息一声,拍了拍裴子琅的手,宽慰道:“你好好儿养着,哀家替你去看一看娴妃。”说完她又看向绯心,嘱咐道:“澄儿,你替哀家照看一会儿皇帝。” “是,太后娘娘。”绯心答应下来,但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宫里头这么多下人,哪里用得着她来照看皇帝,不过是容太后刻意制造机会,让他二人单独相处罢了。 “容姑娘,”裴子琅苦笑了一下,“出了这么多事情,你我的婚事,大抵是要搁一搁了。” “皇上放心,”绯心忙道:“我并不急于这一时,还是以大局为重。” “难得你明事理。”裴子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像那个敏妃,一直抓着大婚那天的事情不放,吵得朕头疼。” 绯心默了默,顺着话头十分自然地问道:“怎么,查出刺客是谁派来的了吗?” “据调查,两拨人马都是蒙古人。”裴子琅皱眉道:“可朕就想不明白了,上次大齐与蒙古之役,可谓两败俱伤,两国和亲之后,已经签订了不战之约。蒙古现在也根本没有实力开战,那他们为何还要这么做?” 绯心:“或许,蒙古人只是不想看到吐蕃和大齐走得太近,毕竟他们与吐蕃多有争执。又或者……蒙古人不希望吐蕃成为大齐的附属国,壮大大齐的国力。” “你说得没错。”这些,裴子琅显然也想到了,“朕和公主没死,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绯心见他似乎相信了这两桩刺杀都是蒙古人所为,不由问道:“陛下,您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 “蒙古人现在不想发动战争,也不想吐蕃被大齐纳为附属国,那他们刺杀的就应该是公主,而不是陛下。”绯心分析道:“所以刺杀公主,应是蒙古人所为,另一桩刺杀却是针对皇上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企图挑拨蒙古和大齐的关系,闹得天下大乱……” 她的猜测太过于大胆,但细细想来也很有道理。裴子琅默然不语,好半天过去,他突然问了一句,“这是太后教你说的?” 绯心眨眨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件事与太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要看你们容家,认为谁碍眼了。”裴子琅也不傻,一点即透,“你是想说,安家?” “难道皇上就不觉得蹊跷吗?为何刺客行刺之时,正好是侍卫交接,守卫最薄弱的时候?为了陛下的安全,当值侍卫换班的时间,一向是对外保密的。外人若想知道这些消息,只有通过……” “安仁。”裴子琅幽幽道。 绯心笑了一下,适可而止,没有再说话。 “安仁的胆子,的确是大。朕听说他有意休了二长公主,将外室扶正。”裴子琅冷笑了一下,沉声道:“果然是朕太纵容他了吗?” 这个问题,同样不需要绯心来回答。裴子琅的疑心本来就很重,在他当上皇帝之后,他的疑心更是不亚于其父靖武帝。她只要引出一点苗头来,剩下的,只要交给裴子琅自己去做就可以了。毕竟三公主能查出来的东西,他一个皇帝,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从皇帝寝宫出来,绯心拿了太后的腰牌出宫,去往谦王府。到了地方才知道,虽然公主住在这里,但江白并没有住在此处。 “那您知道活佛在哪里落脚吗?”绯心问。 “据说是在贤王府。” 对方随口答了一句,却叫绯心如遭雷击,双手发颤。 守门的家丁见她神色不对劲,忙道:“不不不我说错了,哪儿还有什么贤王,就是逆贼裴子扬以前的府邸。虽然那地方被火烧了,但位置绝佳,几个月前皇上派人维修过了,活佛现在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了,多谢你……” 绯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谦王府,步行往贤王府走去。 贤亲王府,她和裴子扬的家。出事之后,她从没有想过,她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往日里幸福美满的日子似乎都变得模糊了,现在提起贤亲王府,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雨夜,裴子扬决绝地将她推出了围墙,将他自己留在了里面…… 然后,再无影踪。 绯心好不容易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调整好表情,方上前示意下人通传。 没想到江白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提早嘱咐了下人,如果容小姐来了,直接领她入内即可。 走进去才发现,如今的贤王府已经和当初大为不同了。当年,裴子扬虽也有文才,但毕竟是个武将,王府里的肃杀之气颇重。而如今,这里更像是文人雅士所居的别院,清雅非常。 庭院深处,江白正半躺在躺椅上看书。许是听见脚步声,江白放下书卷,抬眸看她。他的睫毛很长,阳光映射其上,令绯心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你究竟是谁?” “塔尔·江白赤烈。”他答。 她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提醒着她的可笑。绯心牵了牵嘴角,苦笑道:“活佛莫怪,是我冒昧了。您的伤还好吗?” “小伤而已,不足挂齿。”他说的云淡风轻,绯心也深信不疑。毕竟看他脸上的伤疤和跛了的腿就能知道,江白一定受过非常严重的伤。 ☆、第84章 绯心道:“我今日来找您,活佛似乎并不意外。” 江白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不必一口一个活佛,就叫我江白吧。” 他说话的声音有一点沙哑,但又有种说不清的熟悉。绯心恍惚地应了一声,低声道:“我按照你说的做了。” 江白点点头:“我知道你会的。” 绯心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慌张地倒退一步,说:“那我先走了。” 他情不自禁地喊她:“绯……” 绯心如遭雷击,回过头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非常时期,你在宫中一切小心。”他仰脸望着她,迎着稀薄的阳光,温柔和煦,仿佛午后平静的湖水。 她失望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绯心回宫没几天,皇帝那边就有了动作。他借国婚刺客一事,将安仁调任到了一个虚职之上,安家人是敢怒不敢言,安仁休妻的事情也就就此搁置了。 二公主进宫找绯心的时候,却并没有因此展露笑颜。 “安仁已经和我撕破了脸,现在我在安府,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二公主寒声道:“我要和安仁和离,搬回宫里。” 绯心意外地看着她。原本她还以为以二公主对安仁的感情,必是要与他纠缠一生,却没想到一向在情爱之事上拎不清的裴清,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绯心,你帮我跟子琅说说情,好不好?”二公主握住她的手臂,道:“我听说皇帝时常会和你说说话。” “可他每一次找我,我都觉得无比的恶心。”绯心凉凉地笑,“你知道么,裴子琅现在当上了皇帝,开始觉得高处不胜寒了,还念起了旧,想把聆风找回来,为他效忠。” 二公主道:“他这是不信任安家的表现。” 绯心:“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有信任的人。有时候想想真的很神奇,都是裴家子孙,为何子扬和他们都不一样?” 二公主最不爱提裴子扬,又见绯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有些不高兴地说:“子扬那样的人,千百年又能有几个?” 不知怎的,绯心突然想起江白。虽然他们相貌不同,性格也大为迥异,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们是一类人。 这几天,绯心一直为此事烦恼。她知道他们是不同的,可江白身上那种神秘的气质总是吸引着她,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似乎是对裴子扬的一种精神背叛。 二公主见她不说话,更加生气了,“我还没说你,上次国婚那件事,你是不是和那个什么吐蕃活佛联手做了什么?” 绯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清就又说:“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是,我不像你和三妹有血缘关系,可咱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二姐,我不是有意瞒着你,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温儿说过。”绯心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陷入麻烦。” “我看你是自找麻烦才对。”二公主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说:“我可不像你那么能忍耐,要是我想要报仇的话,直接就让刺客得逞,在把安仁和吐蕃人蒙古人揪出来,搅合他一个天下大乱,到时候还不是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二姐!”绯心不赞同地说:“无论如何,大齐都是我的国,这里是我的家。我想要报仇没错,可我不能牵连无辜……” 二公主摇头道:“你少在这里说得冠冕堂皇的,我可不吃这一套。你可以等,但我等不了了。” “二姐……”绯心还要再说话,二公主却已转身走了。 绯心也没再挽留她,只是望着二公主的背影,轻轻地皱了皱眉。 二公主一向行事有些冲动,现在刚刚被背叛,正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她担心她会冲动。 果不其然,就被她给料中了。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绯心就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尚在半梦半醒间,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醒了过来。结果一睁开眼睛,就被面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皇上!”她惊惶地挣扎,往角落里缩,用锦被死死盖住自己的身体。她穿着中衣,裴子琅并看不到什么,可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非常害怕。“你怎么……” “绯心。”他咬了下下唇,突然叫她的名字,“我知道是你了。” 裴子琅没有再抓她,也没有动,只是紧张地声音发颤,眼含热泪地望着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绯心避开他的眼神,咬着牙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二姐都告诉我了……”他一改常态,不再是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而是像当年跟在裴子扬身后的小跟班一样,小心翼翼地和她说:“我花了那么多力气找你,书 快 電 子书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 绯心深深地吸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你找我做什么?斩草除根?” “当然不是!”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却吓得绯心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长发披肩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他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你别过来。”终于不必再掩饰内心的厌恶,绯心也算是松了口气,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你若有一点良知,就该知道我是你的大嫂,你已经逾越了。” “我只恨自己这一步跨出的太晚。”裴子琅苦笑道:“绯心,过去我是不敢,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我现在是皇帝了,是天子了,我可以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裴子扬没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可我并不需要。”绯心淡淡地说:“我只想报仇。” 裴子琅点头道:“我知道,你进宫来不就是为了报仇的吗。现在楚氏他们都死了,安家朕也会冷落他们的,你放心吧。” “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绯心抬眼看他。 裴子琅如遭雷击,好半晌才道:“你……也恨我吗?” 绯心嘲讽地笑了一下,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裴子琅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来,低低地说:“我以为,你会是不同的。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好,就算有,也只是想利用我。只有你,不计回报地对我好……” “我想你是误会了。”绯心长叹一声,“如果我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念头,就可以早些告诉你。小时候对你好,是出于礼貌。至于长大之后——我只是为了子扬。因为你是子扬喜爱的弟弟,我才会关照你。” “裴子扬,又是裴子扬。”他收起笑容,眼底满是阴霾,“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他,好好地呆在朕的身边?” 绯心没理他,他已自顾回答:“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先前朕说要册封你为俪贵妃,朕改主意了。朕要直接册封你为皇后。” 绯心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会立后。” “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有你在,一切都不同了。”裴子琅忽然很温柔很温柔地望着她,毫无预防地说:“我爱你。” 原本是情意绵绵的情话,绯心却后背发凉,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天快亮了,而她现在还不够清醒,不想和他再废话,冷冷道:“你先走,我不想听见后宫里有人议论,说皇帝早上从容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 “好,我走。”裴子琅怜惜地看着她说:“等下朝之后,我再来看你。” 绯心没说话。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又想起了裴子扬。她似乎从没有好好地说过爱他,她总以为他们来日方长,有一辈子可以来验证这句话。可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山河色变,江山易主?裴子琅成了皇帝,子扬的好再也没有人记起。 裴子琅虽然步步算计,但有的时候,他也是一个非常冲动的人。比如他昨晚才知道绯心的身份,今早就在大朝会上宣布了自己打算立后的消息。在此之前,除了绯心,甚至连容太后和二公主都不知情。 消息传出去之后,自然是举朝震动,前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容太后心细,全都帮她挡了去,只有二公主被放了进来。 但绯心也不想见她。二公主人进了慈宁宫,却进不了绯心的门。二公主也不恼,隔着门说:“我知道你在里面,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你便听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用你和三妹的方式复仇,我们还不知要等多久。现在子琅对你肯定是百依百顺,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 “可我不稀罕。” “你还在生子琅的气,对不对?可你仔细想一想,他也是爱你,才会做出这一切。子琅本质不坏,他所做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如果有一个人肯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让我去死都值得了。” 绯心冷笑道:“二姐,难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恶人,都可以用‘本质不坏’这四个字来原谅?抱歉,我做不到。” 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宫人通传,说是皇帝下朝过来看她了。绯心还是不肯让婢女开门,她的婢女都是三公主的人,也是左家的旧人,自然肯听她的,连皇帝也敢拦在门外。 “裴子琅,你来得正好。正好今日二姐也在,那我就说清楚,省得她再动什么念头,利用我做事。”隔着一道门,绯心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说:“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第85章 “为什么?裴子扬就那么好吗?”裴子琅紧贴着门,日光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凶猛的野兽。 绯心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只是在我心中,子扬无可替代。” 裴子琅似是愣住,过了好久,他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二公主却不肯走,还在为他做说客,“绯心,你伤了子琅的心了。” 绯心没理她。二公主没办法,只得走了。临走的时候,正好遇上三公主过来。绯心自然不会把三公主也拦在门外,直接叫她进来了。这可把二公主气了个半死,却是无话可说。 三公主进门的时候,正要说话,结果才看了绯心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就打住了。 她吃惊地看着绯心,讶然道:“你……怎么把面具给揭了?” 绯心满不在乎地说:“楚氏已死,裴子琅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再伪装下去又有何意义。不如恢复我本来面貌,让皇帝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三公主无奈地笑了,“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难道这样就算报复他了?” 绯心:“当然不是。裴子琅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他必须为那三万贤王军陪葬。” “那你的打算是?”三公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你能不能顺势……答应做皇后?如果你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和地位,我们也更好行事……” “嗯。”绯心微微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什么?!”三公主几乎以为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说:“你竟然答应了?我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劝服你呢!” “用不着。以前我不答应,是因为我若是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势必要为了大局隐忍,承欢于他身下。但如今不同,既然裴清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我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裴子琅他不敢动我。” 三公主咬了下嘴唇,心疼地说:“那你也要小心些,保护好自己……” 绯心心中一暖,点点头说:“你放心。我已想过,若当上皇后,等裴子琅死了,也好掌控局面,为左家平反。” 听到平反二字,三公主激动得热泪盈眶。“你打算怎么做?” “先借皇帝之手,彻底铲除安家。”绯心淡淡地说:“我不答应帮裴清和裴子琅说情,为的就是这个。只要她还是安家的媳妇,安家若倒,她也完了。” “你没有露出马脚吧?”三公主紧张地问。 “当然没有。”绯心微微笑了一下,“且让她再得意几日,以为一切尽数在她掌握之中。” 到底是亲生姐妹,三公主叹了口气,惋惜又哀怨地说:“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裴清当初究竟为何要背叛大哥,背叛左家……明明我们都对她那么好。” “我也想不明白。”绯心道:“在她临死之前,或许我们可以问问。” 三公主颔首,突然想起一事,“等等,裴子琅若死,谁来继承皇位?难道你愿意以嫡母身份扶持二皇子?” 绯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不!二皇子是安家的血脉,也就是我仇人的儿子。裴子琅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断子绝孙!” “唉……可惜娴妃的大皇子夭折了,不然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三公主为难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是二皇子,还能有谁?” 绯心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三公主。三公主被她看得后背发毛,禁不住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问你,子扬呢?”绯心幽幽地说:“你不是说子扬还活着吗?他在哪儿?什么时候才能养好伤?” “这……” “我这般辛苦筹谋,不就是为了夺回子扬的江山吗?”绯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若不回来,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三公主不说话,只是揽住她,别过了头。 绯心心中一沉,在她怀中痛哭了一场。 她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册立皇后一事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多亏裴子琅继位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认得绯心面孔的人并不多。若是有,也大都是裴子琅心腹。 只不过,纸包不住火,绯心的身份还是很快就被人识破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进宫探望惠妃的安信。 其实,绯心就是故意要让他看见的。现在安家正和裴子琅僵持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她等不起,就只能以身犯险,用自己来刺激安信。 她在赌,赌裴子琅对自己到底有多在乎。 绯心坐在秋千上,凉凉地笑着,目光淡淡地笼罩在他身上。 安信初时震惊,随后也回过头来,厚着脸皮叫了声:“王妃。” 绯心还是笑,盯着他看,直把安信看得后背发毛,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您还是被皇上找到了。” “是你们失算,没能在那场大火里置我于死地。”绯心幽幽道:“子扬拼进全力,把我救了出来。” 安信:“看来,您天生就有皇后命格,枉我等机关算尽,舍妹还是争不过您。” “你会就这么甘心放弃吗?”绯心逆着光看他,“我可是放心不下呢。” 安信心中一沉,“您都已经要做皇后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楚氏前车之鉴,我不得不防呀。”绯心歪着头,一派天真地说:“当年楚氏不也坐上了皇后之位,可你们为什么还要对我们左家赶尽杀绝呢?” 安信被她堵得哑口无言,面露尴尬,“所以,您是打定主意要和安家过不去了?” “大皇子病逝,二皇子就是实际上的皇长子。”绯心抚摸着自己指甲上嫣红的蔻丹,微笑道:“安大人你说说看,若我想坐稳这个后位,该怎么做呢?” 安信皱眉道:“无论如何,二皇子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容许你伤害二殿下的……” 他话音未落,忽见绯心表情突变,忽然哭了起来。她用手挡着脸,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安信正欲开口,裴子琅的训斥声已至,“安信!你对绯心做了什么!” 见他大步走了过来,安信连忙跪下,却是正好挡了裴子琅的路。裴子琅满心都是绯心,也顾不上他,干脆直接无视了安信,走到绯心身侧蹲了下来。 裴子琅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极温柔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绯心红着眼睛看了眼安信,便不再说话,扭过头去,将脸埋在宽大的袖摆中。 “你怎么在这儿?”裴子琅没好气地说。 安信无奈地回答:“微臣是来探望惠妃娘娘的……” 裴子琅寒声道:“你一外姓男子,出入后廷不方便,以后还是不要进后宫了。” “可……”安信就不明白了,后宫还是那个后宫,按规矩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请旨见直系亲属,不知怎么现今就不方便了。 但裴子琅根本不听他的分辨,他现在一心只在绯心身上,恨不得赶紧将安信打发了。他冷冷地看向安信,目光跟刀子一样寒冷,“你若想继续留在这里,让朕治你的罪,你便说下去吧。” 安信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是别无他法,只得告退。 他当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第二天早朝上,他便让安仁联合众亲信,反对立绯心为后。 一如当年,苏振国等人联名反对立楚氏为后。 裴子琅看着大殿上黑压压地跪成一片的臣子,只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自己当初算计太多,如今便轮到他自己亲身承受那些恶果。 反对立绯心的理由很简单,安家人拿出证据,称绯心乃是逆贼裴子扬之妻,安氏兄弟就是最好的凭证。 安信带头高声道:“左思出身左家,乃罪臣之后。又曾是陛下长嫂,陛下若要立她为后,实在是罔顾人伦,大逆不道啊!” 他想起绯心昨日的眼神,就是一阵后怕。当初没能斩草除根,是他们的大意。他们之间有那样的血海深仇,绯心要报复,他并不意外。只是惠妃和二皇子一如当年的恪皇贵妃和裴子扬,都是他们的希望。如果二皇子有任何不测,安家想要再出头就难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安家,不想重蹈左家的覆辙。 可裴子琅根本不顾众人反对。在他眼中娶绯心为妻,甚至是比皇位还要渴望的事情。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就是裴子琅现在的状态。 “都说完了?” 他睥睨着方才唇枪舌战的群臣,沉声道:“都说完了,就给朕住嘴。现在开始,给朕听仔细了。左氏女,朕娶定了。谁若再提及此事,第一次,革职,第二次,杀无赦!” “陛下,万万不可啊!”安信不信裴子琅真的会这么决绝,在他宣布之后,仍旧高声喊了一句。 只见裴子琅勾动唇角,轻轻冷笑了一下,“安信,从今日起,你不必再管盐运,回家继续做你的生意去吧。” 安信安仁等人大为震惊,他们忘了规矩,纷纷瞪大双眼,大逆不道地看向了这位年轻的皇帝。 裴子琅缓缓道:“你若再说一句,就别怪朕不留情面,取你的项上人头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皇帝这一次,是认真的。 ☆、第86章 (大结局上) 景宣二年,春。 昭仁殿。 一婢女跪在绯心身侧,笑盈盈道:“皇上对皇后娘娘可真是体贴,知道您不愿住楚氏那女人住过的宫殿,专门为您修建了昭仁殿,这份心思可真是难得。” 绯心没说话,淡淡地笑了一下。一旁的亭亭看到,二话不说,起身将那没眼色的宫女赶了出去。 亭亭道:“娘娘放心,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昭仁殿了。” 绯心颔首:“本想领内务司一个人情,谁知他们送来的人都这样聒噪。” 这时景芝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嗯。”绯心没有动,仍旧坐在原处,捡新贡上的绿葡萄吃。往年裴子扬还是最受宠的皇子时,贤王府里总能分上许多这种晶莹剔透,带着淡淡酒香的葡萄。 “绯心!”裴子琅堆了满脸的笑,“听说你派人打听朕何时下朝?” “嗯。”绯心抬眼看他,正色道:“我是想问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裴子琅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绯心,你让我为左家平反,这不是难为我吗?左家的案子当初也算是我主审的,现在要我推翻,岂不是让我否定自己?”他倒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难道我力排众议,立你为皇后,还不够显示我的诚意?” 绯心轻嗤一声:“当然不够。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办到,还好意思喊冤?” 裴子琅也是无奈:“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所以你怎么对朕,朕都不怪你。” 如果不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能够顺理成章的进行,绯心也不稀罕做他的皇后。当初裴子琅求娶之前,绯心与他说得清清楚楚,半年之内,必须帮左家平反。 当然,绯心也知道,裴子琅当时不过是为了糊弄她才答应下来,他是不会自打脸面的。 “我想了想,也不想逼你太紧。”绯心看了眼亭亭,后者会意,忙呈上笔墨纸砚。 裴子琅:“这是……?” “请皇上,写一封罪己诏,证明我左家清白。”绯心道:“放心,我会保管好它的。毕竟有你在,这道诏书我也发不出去。” 裴子琅盯着绯心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妥协地长叹一声:“绯心呀……以前你谁人都信,如今你谁都不信。” 绯心听了,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是谁把我变成今日这个模样,再怪我不复当初?” 裴子琅一听,立即哑口无言,只得听她的话,乖乖地写。 当天,他便赖着留在了昭仁殿,不肯走了。这副无赖做派,也是可笑。 绯心早知道他会这样,也不恼怒。她只是和亭亭交换了一个眼神,悄声确认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都安排好了?” 亭亭颔首:“穆大人已经把羽林卫都控制住了。” “好。”绯心抿唇一笑,眼中终于露出些许光彩。 自从裴子琅停了安仁安信两兄弟的职,盐运使这个肥差倒好说,由谁来接替御林军统领一职,着实难了裴子琅好久。绯心利用他对裴子琅的羡慕,提起了穆聆风,果然引得裴子琅上钩。 当时他虽心动,但还有些犹豫,担心穆聆风不肯为自己做事。但等绯心修书一封,引穆聆风进宫之后,裴子琅便再无半点顾虑了。 毕竟,世上已无裴子扬,安仁也好,裴清也罢,不都舍弃裴子扬,投到了他裴子琅麾下?任命穆聆风为禁军统领之后,裴子琅还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认为自己胸襟宽广,能容人。 当然,他毕竟是靖武帝的儿子,骨子里的多疑不会消失。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让人留心穆聆风,但日子久了,见穆聆风那边一切如常,也就不再注意了。 但是,他错估了穆聆风。他以为这世上皆是贪名逐利之辈,却也未曾想过,也有人侠胆义胆,穷极一生追求自己的理想。 安仁安信之辈是前者,而穆聆风便是后者。 “绯心。”裴子琅凑了过来,笑着说:“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且慢。”绯心慢条斯理地说:“你我虽已大婚,但毕竟未曾真正做过夫妻。今日不同平日,岂能无酒?” 裴子琅见她松口,笑的更加开怀:“正是,正是!来人,上酒!” 亭亭早已叫人准备妥当,呈上两只酒盅。 裴子琅不假思索地拿起酒盅,可是就在即将入口的时候,他突然顿了一下,看住正在凝望着他的绯心。 “怎么了?”绯心莞尔道:“皇上怕我下毒?” “当然不是!”裴子琅矢口否认,“只是朕突发奇想,想要喂皇后饮酒,不知皇后可否……” 绯心微微笑了一下:“随你。” 裴子琅仿佛轻轻松了口气,将酒盅递到绯心唇边。她便就着他的手饮了下去。 绯心轻轻舔了舔唇角,低声道:“那这一杯酒,皇上就不必要我来喂了吧?” “自然,自然。”裴子琅也不敢得寸进尺,连忙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烈酒刚刚下腹,裴子琅便将酒杯一摔,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就要将绯心抱起。谁知就在他即将碰到绯心之时,裴子琅忽然如遭雷击一般,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他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绯心,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绯心做出吃惊的样子来,赶忙叫人把裴子琅的身子压了下去。 亭亭在旁道:“看样子,好像是中风了呢!” “那,快请太医。”绯心看了地上的碎片一眼,亭亭会意,连忙叫人护住现场,不让任何人靠近。 与此同时,裴子琅还在一旁发出嗡嗡的声音,却是道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绯心凑近他耳边,凉凉地笑:“是啊,没错,我就是下毒害你。你既然如此多疑,自然是更喜欢别人的东西了,不是吗?” 裴子琅死死地瞪着她,凸出的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怖。可绯心却毫不畏惧,她心中正是畅快之时,禁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以往这种手段我可是学不会的,还要多亏了你教我呢。放心吧,你不会死的。只不是全身僵硬,再也动弹不得罢了。我怎么会让你死呢?现在你死了,便是二皇子继位了,你说我会让安惠妃的儿子登上皇位吗?” 裴子琅瞬时间面如死灰。 绯心不再看他,起身向外走去。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皎洁,映在重重宫墙之上,恍若白昼。 “聆风。”绯心方才还表现得镇定自若,看到穆聆风时,却不禁有几分后怕得声音发颤。 穆聆风朝她施了一礼,方道:“都还顺利吧?” “嗯。太医是我们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安家已倒,只余一个本来就不受宠的惠妃。我既然是皇后,将来想个法子把她发落了,并不算难。” 穆聆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二皇子……” 绯心眼中一闪,叹息道:“我虽然狠话说尽,但到底没办法对孩子下手,就算那是裴子琅的儿子。稚子无辜,我的澈儿当年又何尝不是明道皇权的牺牲品。将心比心,我也不能……” “我明白。”穆聆风道:“一切都听您的。”当初是他一路带着绯心逃难,那段日子她有多么难熬,没有人比穆聆风更清楚。 绯心点点头:“何况有个皇子在,也能暂时堵住朝臣悠悠之口。省得他们企图从皇帝的兄弟或者旁的宗室中再立新君。” 穆聆风欣慰道:“您不打算放权,臣便放心了。” “怎么能放?”绯心苦笑了一下,“先帝的几个儿子里,死的死,伤的伤,只余一个远在吐蕃的老三和无心朝政的老四。大臣们或许愿意扶容太后的儿子登基,但容家的性子你也知道,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是绝对不会帮子扬和左家平反的。” 穆聆风点头:“您说的没错。只是……您就打算让二皇子当上太子,将来再当上皇帝,垂帘听政一辈子?” “自然不会。”绯心道:“有些事要一步步来,一步步做。你先带人围了惠妃的寝宫,先把今夜之事解决。” “是。” 按说天家向来神秘,皇室尤其是皇帝出了什么大事,必定是能保密则保密的。可安惠妃毒害皇后不成,反倒误伤皇帝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一大早,此事在京城中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有点品阶的大臣们纷纷进宫查探消息,本以为将会一无所获的他们,却接到昭仁殿的旨意,让他们像平时一样,上大朝会议事。 这却叫人有些摸不清头脑了。皇上中了毒,又如何早朝?又为何是皇后下旨? 可他们既然进了宫,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纷纷按照旨意,如常上朝。 时辰一到,绯心穿戴整齐,出现在大朝会上。若在平日,即使是贵为皇后,也毕竟是个女人,不可能上得前朝的。但今日情况特殊,对于绯心的出现,倒也没人提出异议。 如果可以,绯心自然是想立即把裴子琅的罪己诏大白于天下,可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心急。她必须按照计划,一步步来。 “惠妃安氏,生性善妒,为害皇后,伤及圣上,罪不可赦……今奉皇太后懿旨,赐其白绫一条。二皇子年幼丧母,迁至慈宁宫,养于太后膝下。” 裴子琅身边最得力的公公宣完懿旨后,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好不热闹。 “诸位。”等他们低声讨论了好一会儿后,绯心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不爱出这个头,故叫本宫替她宣旨,同时也有一件事情,要同诸卿商议。” 有当年便仰慕裴子扬风采的大臣捧场道:“皇后娘娘请讲。” “安惠妃大逆不道,买通宫女,在本宫的昭仁殿中下毒。昨夜将她捉拿之后,人证物证俱全,她自然是招了,只是将此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撑与安家无一丝半点的关系。不知诸卿如何看待此事?”86 第87章 大结局(中)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有人极会见风使舵,见皇帝中毒,皇后主事,立马顺着绯心的意思说:“这么大的事情,岂是安惠妃一人能够做到的?” “就是!宫禁森严,安惠妃想要从宫外弄到毒药,必然有人配合,岂是她一人能为?” “无论是谋害皇后娘娘,还是圣上,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断不能心慈手软!” “安家当诛!” “臣附议。 ” “臣附议!” 绯心不动声色地看着众大臣,她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因为这两朝风气不正的缘故,朝中的确有很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但反对她的也大有人在。 果然,便有与安家亲近的大臣出来替他们说话:“启禀皇后娘娘,微臣有异议。安家乃是百年世家,岂能因安惠妃一人之故,株连九族?况且长公主下嫁安家之后,安家便是皇亲国戚了,若要株连,岂不是连皇家也……” “放肆!”不等绯心出言,已有人“伸张正义”,“小小安家,岂能与皇室相提并论?!李大人,你这莫不是要和安家一起谋反不成?!” 谋反的大帽子这么一扣,那李大人立马吓得噤了声。原本他也只不过是看不过绯心得势,想要杀一杀她的威风罢了。为了一个已经是昨日黄花的安家陪葬,没有人会做这种傻事。 绯心见无人再说话,这才淡淡笑道:“若说皇亲国戚,我左家当年一门不仅有一位皇贵妃,两位亲王妃,还有两位驸马,可这些有用吗?” 她这么一说,更是无人再言了。当年左家的案子疑点重重,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只是都被靖武帝和裴子琅,还有楚氏等人压下去了。左家灭门,贤王府被烧,可比今日安家之变要惨烈许多。 “二长公主乃是皇亲,自是不必株连。”绯心下了决定,“至于其他人的生死,也不是本宫一句话便能决定的事情。既然诸卿皆以为此事与安家逃脱不了干系,便将此案提交大理寺审察罢。” “皇后娘娘英明!” 绯心轻轻舒了口气,起身退朝。 才回后宫没多久,她便见到了穆聆风。后者笑道:“恭喜娘娘。” “事情刚刚成了一半,这声恭喜是不是有些早?”绯心笑道。 穆聆风收起笑容,低声道:“您把此案从后宫移交到前朝,虽说是为了避嫌,但何尝不是为了把安家的底都掀出来。安仁安信两兄弟作恶多端,此次自然是在劫难逃。” “哦?你的意思是,安家只有他两人作恶咯?” 穆聆风知她已然明白自己的来意,立即跪了下来,低下了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汐早已另嫁他人,你还是没有忘记她么?”绯心低眸看向这个一直对他们夫妻忠心耿耿的男子,幽幽一叹,“罢了,你也不必紧张。既然安汐已是他人妇,自然不会株连到她身上。只是你也知道,像我们这般经历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女子,都注定不会幸福的。” “娘娘……”穆聆风嘴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一时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行了,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我要去见四弟了。二公主如果求见,直接把她拦在宫外。” “是。” 初春的天气,还是有几分凉。绯心从暖轿上下来,情不自禁地微微裹紧了披风。记得小时候她总是穿得比别人少,裴子扬还笑着叫她小火炉。现在呀,到底是年龄渐长,也畏惧起了寒凉。 她和四皇子约见在后花园的秋千索。那里不仅仅是她和裴子扬、裴子琅玩耍过的地方,她也曾推过三皇子、四皇子还有五皇子。只是这些年大家都长大了,渐渐的都生分了。 “大嫂。”四皇子早已到了,见到她,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还像以前一样称呼她。 “四弟。”绯心微微笑了笑,难得的温和,“让你久等了。” 四皇子笑道:“没什么,我不比旁人。闲人一个,自然是应当随叫随到。” “可太后娘娘,并不想你一辈子只做个闲人呢。”绯心看着他,试探地说:“现在皇上病重,二皇子年幼,四弟就没想过……” 她话未说完,四皇子就斩钉截铁地道:“没想过。” 绯心有几分错愕,一时不能确定,这四皇子是真的半点野心也无,还是太擅长伪装。 “大嫂,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您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四皇子无奈地笑了笑。 “可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看清楚二姐,看清楚裴子琅是什么样的人。”绯心抱歉地说:“对不起,四弟,我不想怀疑你,可是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变成了我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楚兰妃吗?”四皇子摇摇头,“大嫂,你不该妄自菲薄,你和她根本不一样。从小到大,我们都很崇敬您。” “我们?” “嗯!”四皇子点头,“我,还有之凰。” “之凰……”那是三皇子妃的闺名,一个埋藏在藏地雪山中的女子,一个遥远的记忆。“四弟,你还没有忘了她?” 四皇子笑道:“我与她已有了来世之约,又如何轻易忘怀?大嫂,你放心便是,我是个出了名的没出息的皇子。我这心里除了一个之凰,早已容不下其他的东西。母后想让我做皇帝,那是她的想法,我是不会答应的。比起我,倒是有另外一个人更合适这个位子。” “谁?” 四皇子看着她,坚定地说:“就是您啊。” “我?”虽然想过要把持朝政一段时间,但绯心从未想过登上皇位。在她看来,这个皇位就该是裴子扬的,她只是替他守护。 “虽说您是女子,但历史上并非没有女帝的先例。我虽然无心于皇位,但我也是皇子,是大齐的子民,我希望大齐的江山永固,天下海晏河清。而大哥已经……这份心愿,也就只有您能实现了!” 绯心有些意外,“我又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寄予厚望?” “我相信大哥的眼光,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大嫂,您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母后那里您不用担心,有我在,慈宁宫和容家定然不会成为您的阻碍,反倒是您的后盾。眼下时机或许还不够成熟,但最多三年,您一定可以……” 绯心笑了,温柔地说:“四弟啊,是谁说你是先帝皇子里头最不争气的呢?依我看,除了子扬,就只有你最有裴家先人的风采。” 四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七日之后,安家谋反一案尘埃落定。除安惠妃自缢之外,安仁、安信、秋氏等人皆被判以极刑。二公主因其皇室身份,没有受到株连。但她因为连续不断地入宫为安仁求情,被绯心一道懿旨,贬为庶人。 裴清倒也硬气,被褫夺公主服饰之后,竟在宫门口闹自杀。事情报到绯心这里来的时候,她轻轻一笑,对穆聆风道:“安排一下,我要出宫去,为二姐送别。” “二公主要离京吗?”穆聆风问。 “不,她要离世。”绯心冷笑道:“安仁若死,她必然不会独活。” “我不明白……当初把您的身份揭露出去,不就是为了报复安仁,她为何还会……” “就算她不选择殉情,你觉得我会留她性命吗?”绯心提醒道:“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左思了。” 穆聆风一愣,随后回过神来,领命而去。 绯心将二公主约到了当年的贤亲王府,如今江白落脚的地方。 江白得知她来,好笑又无奈地出来迎接:“皇后娘娘要见客,为何选在旁人家中?” 绯心浅笑道:“你这儿清净又安全,我为何不来?” 江白苦笑道:“地方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里面请吧。” 绯心微微颔首,抬步入内,熟门熟路。谁知突然间,她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江白。 他正专心致志,一瘸一拐地跟在她的身后,并没有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注视。 绯心深深望他一眼,没有吭声,又回过了身,一切如常。 二公主很快就被带来,她见到绯心,没有一点儿求人的态度,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能将安仁凌迟处死!” “为何?” “没错,我是恨他,可他罪不至此……” “谋逆,谋逆,谋逆。”绯心坐下,冷笑道:“三次谋逆,难道不足以凌迟?” 二公主反驳道:“哪里来的三次?不过是上回国婚,还有这次不清不楚的……” “裴清。”绯心打断了她,“他和裴子琅联合起来,陷害子扬,难道不是谋逆?你心知肚明,若不是他们使用诡计,子扬早已是一国之君。” 二公主摇头:“木已成舟,那是当今皇帝亲自结的案子,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不。”绯心摇头道:“我要为子扬翻案。” 二公主愣住,指着绯心的脸,惊愕道:“难道子琅是被你……” 绯心没说话,算作默认。 裴清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能绕过我,做这种事?!” “裴清,注意你的言辞。如今本宫乃是监国理政的皇后,你不过一小小庶民,怎么敢这般与本宫说话?” 二公主闻言愤怒地说:“绯心,你怎么能这般忘恩负义!难道你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乱军之中救了出来……” “忘恩负义?呵,说得好!”绯心寒声道:“这句话,应当是我对你说才对!” 裴清后退一步,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我最后再这么叫你一次。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丧母,后宫无人愿意领养你这个出身低微的公主,是谁力排众议照拂你多年?是我姑姑恪皇贵妃,左氏!这么多年来,我和子扬一直把你当成最可靠的姐姐,可你是用什么回报我们的?” 不及二公主回答,绯心便冷冷道出:“是背叛。” 裴清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讷讷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88章 大结局(下) “很久之前,我和子扬便怀疑过你。只不过那时候我们怀疑的是所有一同下江浙的人,因为这个可能性太小,所以我们并没有深想。后来,安家兄弟和秋氏相继叛变,唯独你还没有暴露立场……你觉得,我还会像以前一样相信你吗?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顺藤摸瓜下去,也就并不困难了。” 裴清绝望地笑道:“原来如此,是我低估你了,绯心。” “别这么叫我,好像我们多亲密一样。”绯心的眼神越来越冷,“从你选择背叛子扬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背叛?”裴清摇摇头,“你根本不懂我的立场。你一直想着裴子扬是我的弟弟,可你有没有想过,子琅也同样是我的弟弟啊。” 绯心失望又后悔地说:“罢了,你早已泥足深陷,事到如今,与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今日你又为何要见我?”二公主奇怪地问道。 “你想让安仁免于凌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站出来,为子扬平反。”绯心看着她,平静地说:“说服安仁,然后以你自首为开端,以叶熙为人证。事成之后,我可以给安仁一个全尸。” “仅仅是这样?”二公主不甘心地问。 绯心反问道:“你还想怎么样?” 二公主一想也是,现在她一无所有,也就剩下最后这么一点利用价值了,若是不答应,只怕今日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不过,她还可以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叶熙死。” “成交。” 安仁早已身败名裂,吐露一项实情,就能免于凌迟之苦,于他来说并不算难。 二公主自首之后,朝廷上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安仁的招供,叶熙的作证,更是将这桩千古冤案的重审,推向了最高-潮。 可是这桩案子牵连甚广,朝中左家和裴子扬的亲信已经被清洗一空,没有几个人愿意为了这桩旧案再掀波澜。有人质疑,有人不信,也有人袖手旁观。直到绯心拿出一道杀手锏——从裴子琅寝宫找到的,那道罪己诏。 等到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深冬了。 绯心身着雪白大氅,立在雪中,如同雪中仙子,已与天地融为一体。 冤案已昭雪,可三公主还是没有告诉她,她的子扬在哪里。 绯心知道,她早就该绝望了,可她就是做不到完全放弃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见不到裴子扬的尸体,她就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记忆中那样鲜活的少年,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的,死了? “娘娘,您找我?”这时,穆聆风自她身后走来。 绯心转过头看他,淡淡地道出:“听说你昨日交接时,与裴子琅说了些话。” “是。”穆聆风坦坦荡荡地说:“虽然他并不能说话,但他还能听懂别人的话。我想问他……” “子扬究竟死没死?”绯心苦笑道:“聆风,你是不是忘了你曾骗过我,你说过子扬还活着的……” 欺君乃是大罪,可穆聆风是个老实人,他没有反驳,而且他也并不后悔。当年绯心脆弱得好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不知何时就会泯灭成灰烬,他不得不用子扬的消息让她振作起来。可子扬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当时并不在场的穆聆风,自然不知情。 “那,裴子琅可有回应?”绯心并没有不依不饶。 穆聆风摇摇头:“他恨我们,自然是不肯透露的。”他没有告诉绯心,为了让裴子琅说实话,他甚至跪下给裴子琅道歉。他对裴子琅真心实意地说,或许裴子琅也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可他穆聆风心中的君主,只有裴子扬一个。 而从今日起,他便在心中当裴子扬已经死了。他的君主,仍旧只有一个,那便是眼前的绯心,继承了裴子扬遗志之人。 穆聆风其实很怕,怕绯心逞强了这么多年,在给裴子扬和左家平反之后就倒下了。好在还有裴子扬的生死之事,仍然吊着她的心。可此事也会有终结的一天,到时候绯心又该怎么办呢? 此题无解,于是穆聆风说起另一件事,“安信和秋氏今日午时处斩,您可要观刑?” 绯心摇头,“算了。杀了他们,祭子扬与贤王军英灵足矣。我又何必小人得志一般,去为他们送行。” 连平两桩大案之后,景宣二年转瞬即逝。三年春时,江浙传来消息,道是当地百姓感念当年贤王夫妇恩德,特立巨型石碑,刻字为念。 绯心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铺张浪费的做法,但这件事情并不是以地方官员的名义做的,她也不好加以训斥。 也是她运气颇佳,自她执政以来,政通人和,既无天灾,亦无**。西有三皇子苏振国等人驻守,南有绯心的大哥左恩和贤王军,东边的高丽属国也渐渐老实下来,如此北面的蒙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国家渐渐恢复了元气,底下人的心思便逐渐活络起来。许是因为相比于裴家男子执政时的高高在上,女子管事毕竟细腻许多,起初反对绯心理政者见对自身利益并无巨大冲突,也大多逐渐缓和了态度,甚至还有一些人转变成她忠实的支持者。这个时候他们便会觉得,皇后之名,似乎已经不足以凸显这个女子的尊贵地位了。 于是年底各地进贡之时,有人略过了裴子琅,直接对绯心以大齐皇帝相称。绯心在许多不触及原则的事情上都表现得较为宽厚,并没有借题发挥。渐渐的,效仿之人甚众。等到景宣四年朝贡之时,天下已无人知晓裴子琅。 景宣五年元日,穆聆风如平日般护送绯心回宫。临别时,他迎风而立,坚定道:“是时候了。康王爷已经说服太后,年前就会以太后的名义,让裴子琅退位。哲王爷那边也会第一时间配合您。” 尽管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可是当它真正即将到来的时候,绯心还是不免有几分紧张。但想起这一路走来所承担的苦和痛,绝望与希望,越是在这个时候,她就越要清晰,坚定,坚强。 她点点头,抿唇微微地笑了一下。 一如所料,朝中敢站出来反对的人,一个也没有。 绯心虽有温和的一面,但也有杀伐决断的一面。治国三年,刚柔并济,怀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如今的绯心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儿了。真正与她政见不和之人,又如何能够在她决定称帝的时候,还好端端地站在大朝会上。 吉日定在新年的三日之前,这样今年就可以改元,且由绯心主持新年祭礼。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不过就在绯心登基的前一日,三公主的一句话,让绯心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 “温儿,你要走?” 三公主点头,极温柔地笑:“嗯,我当年出家虽然是逼不得已,但毕竟已经是出家人了。出家人不问世事,方是常理。这几年我先是为了报仇,后是为了帮你,已在京城逗留了太久。现在,你马上就要登上皇位啦,我也算得偿所愿,没必要再留在京里了。” “可是我……”绯心苦涩地说:“这宫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你在身边,我这心里头更是空的厉害。” 三公主摇头笑道:“你向来坚强,又如何是因为我。不过是……当年我救走了大哥,所以你一直觉得,我必然知晓大皇兄的下落……” 绯心点头,又摇头:“既然你已决心要走,我自然是留不住你。只求你临别时同我说句实话,子扬是否还活着?” “瞒了你这么多年,我这心里头也十分不安。”三公主笑道:“虽然大皇兄不让我说,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他还活着,但也已经死了。” “活着,但已经死了……”绯心重复了一遍,并没有追问三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三公主都已经说尽了。 绯心登基那日,身着上百位绣娘精心赶制的明黄龙袍,长发束起,冠以流苏,红唇张扬而明媚,神情庄重严肃,全然不见过去影踪。 江白代表吐蕃出席,观礼毕后,与三公主一道出宫。 江白道:“我这活佛当初是你替我争取来的,这次回去,就寻一转世之人,替代我的位子吧。” 三公主微讶道:“我知道您已不打算回藏地了,只是留着这名号又能如何?您独自留在京城,有个身份在岂不是……” 江白摇摇头:“你相信我,做一个自由人,更方便我日后行事。” 三公主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绯心对我早有怀疑,你说了那句话之后,她一定会来找我。”江白笑着长长一叹,“如今这腿跛了,跑也跑不动,只能束手就擒。回头若是被她收入后宫,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岂不是更好,也省得她受人非议。” 三公主像看个怪物似的看他:“大哥,既然你打算向她坦露身份了,为何不……” 早在两年之前为裴子扬平反之后,绯心就请太后做主,追封裴子扬为皇帝。如果现在裴子扬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完全可以替代绯心成为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 江白摇了摇头:“如果我有那个意思,两年前我便会现身。只是这一路走来,最苦最累的人都是她,我又怎能恬不知耻地去占据她辛苦得来的果实?难道仅仅因为我姓裴吗?” 三公主知道他们夫妻自有决断,也不再多嘴,颔首道:“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们的选择。此去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能做你们的妹妹,温儿三生有幸。愿来世再为兄妹,不生于皇家。” 江白和煦一笑,复道:“愿来世再为兄妹,不生于皇家。” 继送走三公主之后,没过几日,穆聆风也要离开绯心了。 苏振国苏老将军年事已高,去岁开始便请旨告老还乡,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绯心一直都没有松口。直到今日,方决定由穆聆风顶替。 这些年穆聆风就像兄长一般,一直坚定地跟在绯心身后,两人不知不觉中便积累了深厚的感情。如果严格的定义这份感情,应当便是君臣之义,兄妹之爱。这份情虽无关男女之爱,但也极其难以割舍。 自穆聆风走后,绯心有好几日心情都不太好。直到这一日,三公主呈上一封奏折,说是要送绯心一份登基的礼物。 绯心好奇地问:“三妹送了什么?” 亭亭答道:“一个孩子。据说是今天一早才进京的呢,就落脚在活佛……啊不对,就住在前任活佛那里。” 绯心心中一震,立即道:“快行准备,朕要去江白那里。” 沿着熟悉的路线,绯心一路迫不及待地掀起帘子,完全顾不得皇帝的威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凡是她曾失去的,今日都将会得来。 她快步下了銮驾,在众人的跪拜中踏上府门口的阶梯。就在亭亭说出“还不让你家主人迎驾之时”,府门大开,江白领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站在门口,显然已经恭候多时。 就在他即将跪下的时候,绯心红了眼眶,呵令道:“不许跪!” 江白当真不跪了,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绯心怒气冲冲地随他进府,亭亭连忙在她身后示意,让人关上府门。 “澈儿!”绯心蹲下来抱住那个小男孩儿,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她贴着小男孩的脸,逐渐泣不成声,那孩子却是一脸懵懂,单纯地看着抱在自己身上的华服女人,又抬眼看了看江白。 江白微笑着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孩子顿时不怕了,也冲他咧嘴一笑。 绯心哭够了,终于冷静下来,让人先带孩子下去休息。江白知道,自己的罪,从这个时候才要开始受呢。 “他怎么看起来这么小?”绯心皱眉道:“他应当有七八岁了吧?” 江白答道:“藏地苦寒,这孩子自小吃了不少苦。”他算是默认了裴澈的身份,但语气却显得不是那么底气十足。 好在此时的绯心并未察觉。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展颜笑道:“太好了,我们的澈儿还活着!” 江白神色微动,没有说话。 绯心见了,冷哼一声:“怎么了裴子扬,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你以为我还是当初去江浙找你时的那个傻姑娘吗?” 江白无力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所以三妹走时,就不打算再瞒你。” “你要瞒我,又瞒得了几时呢?”绯心凝视着他,轻轻抚摸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颤声道:“谁让你和我一样,舍不得离开彼此。” “现在都好了。”江白温润地笑,尽管看起来十分疲倦,像一个跋山涉水而来之人,可这并不妨碍他的笑容像是阳光一样温暖。 绯心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中,边哭边用力捶他的胸口和肩膀,“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 江白犹豫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抬起手,像是当年一样,却又完全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谁知绯心反倒哭得更凶,好似将多年隐忍,一朝迸发。那般痛哭流涕的样子,就算江白早有准备,也觉得有些招架不来。 “这么难过吗?”他低低地叹气,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不禁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是……”她抬起红红的双眼,泣不成声,“子扬……你……你分明最喜欢跑马狩猎,在天地间自由驰骋……为什么偏偏你的腿……为什么要……折断你的羽翼……” 他还以为她是在哭什么,不由好笑地摇摇头:“没关系的,这些都没关系的。只要你不嫌弃我。” 她用力地点头,埋头在他怀里,用力地呼吸,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气息:“我知道,我不能太贪心。走到如今,只要你和澈儿都还活着,我便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看你人前人后都能独当一面了,怎么一见到我,又像个小姑娘一样?”江白无奈地笑,眉眼之中,话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宠溺。可他就是再爱她,有些事情也要说得清清楚楚,“心心,好不容易看到你变成如今这样,我从心底里为你高兴。可是你要答应我……” “我明白。”绯心闷闷地说:“就一会儿。让我再做一会儿你的王妃。出了这道门,朕就还是皇帝,而你……”她笑盈盈地望向他,学着他当年的模样,故作轻挑地在他精致的下巴上轻轻一勾,“就是朕的男宠。” “噗!”裴子扬不禁笑出了声,“我还以为,陛下至少会给我一个名分。” “嗯……”绯心摸了摸下巴,郑重其事地考虑起来,“先封个嫔?” “哈哈……”他再次被她逗笑,两人含笑凝望着彼此,好像和从前一样,分毫未变,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境地了。 裴子扬情不自禁地感叹:“你懂我,真好。” 绯心轻轻白他一眼:“你这个倔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吗?既然刻意等了这两年,非要等我坐上皇位才肯表明身份,自然是不肯做这个皇帝的了。虽然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嫌弃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地间最好的男儿。” “在我眼里,你也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多少年了,他没有这样舒心自在,发自内心地笑过,“陛下,以后还请您,多多照拂。” “看你表现。”绯心果断地挥手下令,“起驾回宫!” 几月之后,绯心正在与裴子扬讨论政事,两人都有几分发愁之时,亭亭进来禀报,道是宫人整理先帝寝宫时,发现了一些遗物。宫人不敢擅自处置,故而送到绯心这里来。 绯心奇怪地说:“当初先帝去世时,不是已经整理了遗物陪葬?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亭亭:“据说是藏在一道暗格里的,sk宫人们也是今天打扫时才不小心发现的呢。” 绯心看了裴子扬一眼,耐不住内心好奇,想知道靖武帝到底藏了些什么宝贝,便道:“拿过来看看吧。” 东西也不多,统共就三样。最显眼的是一双虎头鞋,裴子扬一看,表情就有些不大对劲。绯心敏锐地注意到了,了然道:“你的?” 裴子扬点点头,“不说后来如何,当年,父皇的确视我为珍宝。”可惜后来,明道皇权,挑拨离间,让他们父子相残,生死永隔。 为了驱散这种不愉快的气氛,绯心拿起了第二件东西。那是一幅女子的小像,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不难看出,这幅画是出自靖武帝的手笔。上面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扎着两个辫子,坐在秋千索之上,看起来十分可爱。可光凭样貌,绯心并辨认不出那是谁。 直到裴子扬眼尖的发现,小像背面写着两行小字: 滢儿用了一辈子,才知道自己竟是那话本子里的反派人物,所以你不得不除我而后快。可你是否记得,当年花前月下,你曾问我,滢儿,朕只宠你一人可好? 两人立即明白了,这是恪皇贵妃的遗物。 绯心心酸至极,不解道:“他既然恨透了我们左家,又何必留着姑姑的东西?” “人,原本便是复杂的。”裴子扬神色亦十分复杂地说。 “可你就不是,永远这样纯粹。”绯心说完,又拿起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道签文,上面写着: 第四十签:武则天登位 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百事亭;若是女子宜望用,增添财禄福其心。 绯心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不是当年你出征打仗之时,我求的签文?” 依稀还记得解签的人说……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此卦乃阴长阳消,阴盛阳衰之象,自然阴利女子,不宜男子。姑娘既为女子,那自是上上签了,凡事皆可先难而后易。不过……姑娘是问的什么呢?” “问姻缘。” “唉,此签若是求谋,自是先凶后吉,前途无量。可若是问姻缘……只怕女强男弱,婚姻不合。家宅不利,行人阻,寻人隔,讼亏,失物空,病有惊。” 绯心当时只当此签不吉利,自然是没有和正在打仗的裴子扬说起。如今解签人早已仙逝,知道其中更深一层意思的,只有已经不能言语的裴子琅,可是他永远也没机会告诉她这道签文的真正含义…… “武则天本为唐太宗之妃,高宗即位,成为皇后。高宗逝世,武氏上朝摄政,自立则天皇帝,改国号曰周。执政十五年,颇多建树。但女子主政,终究不是正统继位,故而此签也可名为——窃国。凡是抽中此签的女子,命格皆贵不可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大结局啦,从开始写结局章那天,就已经写好了完结感言,然而默默太蠢,回国的时候没有带电脑,也没有备份,只能重新来过。非常感谢这一路为数不多的读者的陪伴,感谢不离不弃的编辑大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设定可能不讨好,中间又经历了大改大纲,默默知道这篇文会有很多的不足,然而这大半年也让我收获了许多,尤其是沉淀了自己,这样便已经足够。以后还是要坚持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大家。真心祝福每一位读者幸福,快乐! 之后会写免费的番外,发文之后会修改本章添加链接,大家也可以随时关注默默的专栏,番外新文早知道: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