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无双》作者:青木源 文案 虞姜的权臣舅父被驱逐出南朝的几个月后,她也被家族打包一路送回老家。 然而她路上在寒天的江水里头捞出了个大活人。 大活人长得唇红齿白,眸光流沔。端的是个妖孽。 这年月留个妖孽,实在是风险太大了。留他下来以工抵债,过后打发他离开。 待到来年她过江抵达北朝国都洛阳投奔舅父,那个妖孽坐在宫宴上高位,言笑晏晏。 妖孽看着她笑,“虞娘子,听闻报恩报恩,可是以身报恩?” 架空南北朝。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姜┃配角:慕容显 一句话简介:娘子,在下愿以身相报 立意:知恩图报,提高道德修养 第1章 开始他笑起来,“小娘子,你可真的会…… 虞姜站在船舱的门口边,手指戳开了垂下来的竹廉往外面看。 冬月的江面时常刮风,前几日外面狂风大作,她在室内足足闷了好几天。一直到今日清晨,外面天微微泛亮,她终于受不了了。 不同于前几日的狂风呼啸,原本阴沉沉的天放晴,有了日光。 在船舱里呆的这几日,让虞姜骨头缝里都已经呆的发腻了。见到外面的阳光顿时蠢蠢欲动,当阳光透过戳开的竹廉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掀起竹廉,到外面晒太阳去了。 今年的冬日不知为何比往年的都还要冷,冬阳挂在天上,看着颇为心喜,但站在下面没什么温度。不过这些对虞姜来说算不上什么,这一片大好的日光,就足以让她开心不已了。 船上来往的侍女冷不防碰见她,急急忙忙退后跪下,她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去忙自己的。她对着日头,展开双臂,大大的拥抱落到身上的阳光。 虞姜眯眼看向日光,然后嘴里啊的欢呼一声。 “女郎!”乳母允娘抱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急急忙忙从船舱里出来,“女郎怎么出来了?” 虞姜回头,见着允娘急急忙忙过来,她指了指日头,“难得放晴,我出来看看。” 冬月的天,天寒地冻。在江水水面上,就更加了。所以船舱内几乎是封的严严实实,就算是窗,都拿麻布封了好几层。半点光都透不进来,哪怕大白日,船舱里也是点着灯,呆一会还行,呆久了她浑身上下都难受。 允娘把狐裘给她结结实实披上。 “女郎金娇玉贵,怎可好贸然出来的?”允娘一边给她整理狐裘,一边道。 “冬日尤其容易感染风寒,尤其出门在外,舟车劳顿……” 允娘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她声量压得低低的,只有她和虞姜两人才能听见,“郎主也太无情了,连正月都不让太夫人和女郎过,直接就将太夫人和女郎还有郎君赶了出来。都是一家人,以前也受过老相国的庇佑,怎么大司马出事,就这么无情!” 没错,虞姜是被赶出来的。 虞姜和如今当家做主的兄长,并不是一母所出。几十年前都城大乱,战乱频频,朝廷无力控制局面,渡过长江建都建邺。许多世家大族也跟着朝廷渡江,纷纷在建邺安身,虞姜外祖家南阳宗氏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宗氏一族的运气不好,在路上遭了大难,族人凋敝,后面也逐渐没落。 到了她外祖父这代,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原先簪缨世家的影子了,外祖父宗颜还得到北府军去参军谋生,成了世家眼里最不入流的粗人。宗颜入了北府军之后,连接遇上南朝几次大乱,他在平乱里很快声名鹊起,又抵御北朝有功,很快出人头地。在朝廷有了一席之地。 那时候的朝廷,内忧外患,权臣干脆废帝自立。宗颜出兵勤王,平定叛乱,在此之后军政大权落入宗颜之手。 宗颜在世的时候,权势赫赫。离世之后,长子入宫的时候,突然遭了埋伏,紧接着宫里就出了宗氏一族谋大逆的诏书。 那时候还是十日前,还没等宗氏全族如何,虞姜的长兄就借着继母身体不适的由头,将继母还有继母所出的几个孩子,全都一股脑的扫出了门,要她们回会稽。 “当初老相国在世,对郎主们不薄。”允娘说着越发的伤心,“就算是夫人,也对他们仁至义尽。当初太子纳妃,也是夫人亲自劝说老相国,将大女郎报到宫里,才做了太子妃。” “若不是夫人,大女郎只凭她的外家和先郎主怎么可能做的上太子妃。” “好了,允娘。”虞姜见状,在允娘的背上拍了拍。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而且现如今也挺好的。”虞姜提到这些事,面上神色淡淡,见不到多少愤懑。 允娘望见她满脸的平静,“女郎心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心宽。” 虞姜笑了笑,笑容里却露出些许诡谲。 “阿姆说错了,不是我心善,也不是我心宽。而是现在建邺风起云涌,根本就不可能平静的下来,就算舅父们遭了暗算,可是朝廷里的那些人真的以为是什么铁板一块?我阿公对那些世家大族从不假以颜色,军权也落不到他们的手里。” “现如今他们暗算我舅父,舅父到如今都下落不明。允娘觉得他们是会一致对外,还是为了夺权打起来?” 虞姜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诡异,她忍不住笑出声,“式乾殿的那位陛下,倘若能掌控局面,必定容不下他们,他们必定会遭到清算。如果不能,那么就热闹了,他们被阿公压制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得势的希望,怎么可能给白白放过?” “我的那个长兄,说好听一点,是胸怀大志。说不好听一点,是眼高于顶。尤其长姊还是太子妃,他一定也是想要去分一杯羹,抢一抢。可是争权夺势这件事,一旦进去了,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日头比方才要强了些,懒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哪怕阳光还是冰凉的,但在袖筒下的手却积蓄起了些许暖意。 “长兄做一个富贵闲人,每日游山玩水,和人玄谈或者还行。可是朝堂上的事,他就招架不住了。到那个时候,” 虞姜小巧精致的鼻子里发出毫不留情的嗤笑,“他就算想多长出四条腿跑回会稽,别人都不会让他跑了。” 允娘听得目瞪口呆,虞姜轻轻在她手臂上按了按,“所以,这也算不上坏事。现如今离开建邺,也是好事一桩,所以阿姆就不要生气了。” 允娘嗫嚅几下,“是奴婢想的不周到。” 虞姜笑起来,这次和方才带着嘲讽的冷笑不同,这次笑意从她的眉梢眼角全都一股脑的流淌出来,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我知道,允娘是心疼我。不过用担心了。” 允娘听了这话,嗳了一声。 虞姜安抚好允娘,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只船。前几日不是刮风就是下雨,除却掌舵的艄公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躲在船舱里不出来。 几日之前船靠岸休整的时候,她听过当地的县丞说,临近年关,江上也多了许多的水寇。那群水寇神出鬼没,就连官府都拿他们头痛。 虞姜指了指那条船,“那是谁?” 允娘看了眼,摇摇头,“不知道,明明昨日也没看到。” 虞姜让人让那条船离的远一些。临近年关,江上水寇猖獗,她带有部曲,但她那个长兄只是做了表面功夫,给她十来个人。她必须要小心一些。 她插着袖子,打算去别处寻个地方,才转身就听到一个清朗含笑的男声在江面上荡开,清质里夹带着点儿少年气。 “我说,我没有听说过这条江是被哪家高门大族给截断了。让我立刻离开,着实不好吧?” 虞姜停了脚步,回头看过去,只见到对面那条船上站了一个人。因为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太清长相,只见着一个身材颀长高大的身影站在船头上。 “中书侍郎女眷在此,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中书侍郎?” 那嗓音里的笑意比方才还浓厚了些,“那更不应该让我白白让路。” 虞姜见到几个部曲已经拔刀了。 “哦,想要动手?” 那身影动了下,离得远,她看的不是很清切。但她听出平静话语下的变化。 那些部曲都是山阴虞氏家养的,对着外人,尤其是不明身份的人脾气不小,几句话之间,就已经剑拔弩张。 “看来是误会了。” 虞姜朗声道。 “最近水匪猖獗,我等出行在外,不得不小心。还请郎君见谅。” 她提高的声量如同露水,她瞧着那个身影动了下,循声向她看过来。 他的脸埋在一片从船舱上方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是一把清清朗朗的嗓音。 “就这样?” 这倒是有些追问到底的意思了,虞姜插着袖子,“部曲无礼,郎君受惊了。” 她说着,插着毛筒袖子的手抬起来,给那边隔着的人行礼。 “罢了。” 那身影晃动了两下,像是到船的另一头去了。 允娘在一旁看了,“女郎何至如此?女郎大家出身,既然那人不识相,叫人教训便可,怎么能委屈自己?” 虞姜笑笑不说话,“阿娘不在身边,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允娘还想再说,虞姜摇摇头,只能安静下来。 她这一日都在外面,在船舱内呆久了的侍女们也把床褥等物摆出来晒一晒,一直到太阳落山,众人才依依不舍的回到船舱内。 冬日里就寝的早,虞姜洗漱过后躺到了被子里。外面守夜的侍女不多会也睡着了。 虞姜闭眼躺着,她入睡不容易,有点风吹草动都很容易惊醒。在建邺的时候还好说,到了这里,江面晃悠,连带着船都摇摇晃晃。 她翻来覆去,不由得多了几分烦躁。她翻了个身,闭上眼准备酝酿睡意,突然在静谧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因为这个毛病,允娘早就叮嘱过侍女等人,夜里除非必要,不得走动打扰到她,更何况这么冷的天,尤其还在江面上,就更加的冷。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虞姜侧耳仔细听,她悄悄起身,抓过放在一旁的衣物穿上。 侍女被轻微的声响给弄醒了,看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虞姜站在自己面前。 侍女才要说话,虞姜比了个手势指了指外面,侍女马上安静。 侍女摇醒旁边睡着的几个壮婢,如今世道乱的很,虞姜在身边放几个壮婢以防万一。 虞姜抓过放在卧榻头的环首刀,其他壮婢也纷纷拿起刀棒。 壮婢是她当时临走的时候特意要的,是当初从别庄上挑选出来手脚伶俐身强体壮的妇人。 虞姜轻轻把门推开,就见到外面的火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混在江风里吹进来。 火光下,有水匪见到门开的一条缝,兴奋大叫。 虞姜退后两步,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然而他还没见到里头的貌美少女,当头下来的是一道寒光,水匪只觉得脖颈下一凉。然后扑哧声随着刀拔出的声响响起来。 血顷刻间迸溅出一丈高,还没来得及动就直挺挺的倒下去。 虞姜提着手里的刀,刀身依然寒光洁净,没有沾上半点血。这把刀是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送给她做生辰礼的,乃是南朝铸剑大家亲手筑造,可以一口气斩断三卷灌满铁砂的竹筒。见血不沾刀身,这原本是外祖父宗颜的心头好,但见她好奇,就给她了。 她放在身边原本只是做个念想,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有她开局,周边的壮婢们吆喝着对着那些水匪杀了过去。 壮婢们是从各个别庄进行挑选出来,用作看护女君,所以学的使枪弄棒,比许多男人都还要彪悍。 水匪们见里头是女人,以为不堪一击,谁知道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竟然被打的出了船舱。 虞姜出门看到满是火光,鼻子里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水匪比她预计的还要多,尤其他们是抹黑上船,趁着那些部曲熟睡,杀了不少。就算有些活着的,也是难以招架。 虞姜一刀砍了冲来的水盗的脖子。溅起来的鲜血有一尺高。 她眼角余光在火光里看到白日里的那条船上,也亮起了火光。估摸水匪们并没有放过他。 这么多水匪,没有援军的情形下,多少都有些吃力,而且花费时间不少。 虞姜转头看见船头上慌慌张张跑出来的艄公。 “撞过去!” 艄公听命,一片混乱里,船直直的撞向了白日里的那条船,撞上去的力道不小,船上的人全都趔趄了两下。 虞姜稳住身形,转头见到一团黑影从里头飞出来落到水里,紧接着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从里头出来。 他回头过来,火光下,那张脸她看的清楚。 凌厉分明的下颌在火光里,充斥着无尽的杀意。如同一把出鞘染血的刀。 俊丽的眉目对上虞姜,有片刻的蹙眉。 下刻蹙起的眉头舒展,他笑起来,“小娘子,你可真的会给我惹麻烦啊。” 第2章 报恩所以你得报恩,来偿还这份恩情。…… 他茶色的眼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生出了几分难以言道的诡谲。 还没等虞姜说话,只见到几个水匪已经冲了上来,如她所料,他的船上也遭了水匪。 她扬手一刀过去,身后的壮婢手里的木棍戳了过来,将扑过来的水匪给阻拦在外。被她一刀砍倒在地。 壮婢们曾经被专门教导过,遇见这种情形,也能迅速围在她的周围。 那少年看见,略有些兴趣的挑了挑眉,下刻水盗冲了过来,几个随从从旁边将那些水匪给砍翻推到水里。 一个水匪从后冲过来,羽箭从后心直直穿过,虞姜顺着箭矢的方向看过去,见到那个少年伫立在舟头,手里持着弓,保持着放箭的姿势。 她这才看清楚,他的背后背着一只箭袋,原本环首刀已经被他稳稳当当的插在了腰后。 水匪性情彪悍,胸口中了一箭,一手就要折断冒出来的箭杆,被虞姜让壮婢一杆子给撞到了河里。 “有点本事。” 少年从方才看到现在,见她没有任何的后退和害怕,眼神里颇有些赞许。 “多谢郎君。” 她扬声道。 少年笑笑,并不说话。 虞姜周身的壮婢进退如一,攻守有度。一时间,就算是这些性情彪悍水匪也拿她们毫无办法。 水匪们见到那条船上的少年,少年身量高大,可是看着却不甚强壮,有那么点儿世家子弟养尊处优且单薄的模样,且身上衣衫还有弓箭等物,看起来就价值不少。瞬间那些水匪留下几个继续啃这块硬骨头,反正就算有些难对付,但也只是一群女人,吃到嘴,只是多久的问题。 其余的掉头转向了少年那条船。 瞬时,虞姜承受的压力减轻不少。剩下来的那些水匪,轮番骚扰,想要慢慢将虞姜等人的体力消耗殆尽。虞姜看到那些被水匪逼得有些后退的部曲,“现在难道还起不来!” 她怒声一喝,倒是将几个有些慌乱的部曲镇定下来,劈手就往剩下来的水匪头上砍去。 留下来的那些水匪被砍翻掉到了水里。 虞姜指着少年的方向,“还有那边!” 耳边传来了几声惨叫和噗通落水声响,部曲赶到的时候,船板上已经躺了一地的尸首,还有掉了一地的手指。 原来水匪以为那个少年好对付,可是真的围了过来,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一头撞在了硬茬上。他出手狠辣,完全没有半点虚弱,尤其喜欢砍人手指。一双手的手指只要断了几根,人就废了。 少年看到那些赶来的部曲,颇有些讶异,他挑眉看过去。 他身量颇高,越过人群,视线轻易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投来的目光让虞姜颇有些不舒服。 他挑眉,甩了甩手上的刀,环视了一圈被杀怕了的水匪。水匪们刀口舔血,杀过人。但现在他们对着这个少年郎,竟然也开始杀得心里发憷。 少年脸上和衣襟上都是沾染的血迹,笑起来的时候,笑容里都沾染了几分嗜血。他往外走了几步。那些水匪连连后退。 少年嗤笑。 下刻他手里的环首刀抡起来就往那些水匪头上招呼,水匪杀人越货,狠劲是有的。但是眼前的人比他们还更狠。 少年一动手,后面的部曲立刻跟上。被杀破了胆子的水匪已经没了之前的雄心壮志,前面一个杀神,见人杀人,神佛难挡。后面的部曲因为死了几个同伴还有亲人,更是要找他们偿命。 部曲多是从世家的佃户里挑选,父子兄弟皆为主家效力,看着亲人死在跟前,反应过来,且还有一口气在,自然是不能白白的叫这些人跑掉的。 虞姜听着周边逐渐安静下来,她见到那些水匪都已经被处置干净,上前走了几步打算请那个少年过来。 她才要动,然后就见到那个少年望着她,火光下那张脸越发的精致,脸颊上溅上的鲜血生出了几分妖冶。 她张口正要说话,少年歪了歪头,径自转身过去,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然而一脚踏在了血洼里,紧接着人一滑,只听到噗通一声,整个人就在众人眼前消失落到了水里。 虞姜扑到船舷处,见到人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似乎整个人快要压制不住往下面沉。 冬十月的河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极其的冰冷,人落下去,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不停的往躯体里头灌,身上的冬衣吸饱了水,沉重的压在身上,如同身上拖着几块大石头。 虞姜抓过一旁壮婢手里的长条木棍,立即往落水少年那里送。 营救落水的人不容易,溺水的人抓住什么是死都不放手的,跳到水里去,弄个不好两个人全都要搭进去。 少年抓住木棍的一截死死的抓住。虞姜往回拉,几个侍女和她一道把人从水里给拉了过来。 人被部曲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虞姜吓了一跳,这冬天的水是真的能把人给活活冻死的。 她伸手去他鼻下探探还有没有呼吸,手才伸到他鼻下,冷不防人突然睁开眼睛,杀气腾腾的瞪她。 守在旁边的壮婢一把隔开两人,虞姜从壮婢身后伸出脑袋,见着原本两眼瞪她的人瞬间又眼一闭,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的晕了过去,她见着他闭上眼之后就没再睁开眼过。 虞姜让部曲把人给抬下去救治。 经历过这么一个晚上,哪怕有睡意也睡不着了。她返回船舱,外面血流了一地,幸好船舱里还是干净。 允娘过来让人给她煮了姜汤,说着她不该出头。 姜汤端上来就感觉到一股姜汁的火辣。 “女郎。”她低头喝姜汤,有侍女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枚玉印过来。 “这是从那位郎君身上得来的。” 那枚玉印只有指甲盖大小,是王公贵族常用的尺寸,她翻过来看,下面刻着元城公印几个字。 另外送上来的还有过关的文书等等。 “那郎君好像还没醒,女郎打算如何处置?” “先把人看管起来,让他不能动。”她看过了手里的文书,放到了一边。 侍女应是,出去传话了。 她喝了姜汤,被允娘催着去卧榻上休息。外面是部曲和壮婢们收拾的声音,尸首落水还有擦拭地面的声音一同穿过门缝进来。 虞姜勉强躺下休息一会,天亮之后侍女来报说是人醒了。 她起身过去,一入门就见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中单坐在卧榻上。 夜晚的时候还看不清楚,到了白天,她才发现,他皮肤白净得很,倒不是说那种养尊处优不常见阳光的苍白,而是天生如此。 少年靠在床头,没有半点被人控制的愤怒,反而显得有些逍遥自在。 见虞姜来了,他抬起手,手上被绳子给捆了,不过没有两只手死死绑在一起,而是一圈一个,中间还拉着一段绳子,多少还能行动,看起来应该算得上是礼遇了。 “小娘子,” 少年笑着,昳丽的眉眼里多出无尽的笑意,秀色流荡。 明明漫不经心,却够心动魄。 “这么对恩人,不应当吧?这天底下也没有这么恩将仇报的事。” 他流转的眼波在自己手腕上的绳索上看了一眼。 虞姜看了他手上一眼,“恩人?如果仔细说的话,我应该是你的恩人才对。昨日夜里,你应该分身乏术了。你家仆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人。如果我没有下令让艄公一头过来,恐怕郎君如今如何,不好说。” 少年面上略有讶色,虞姜斯条慢理道,“若是仔细算来,郎君这条命还算是我救下的。” 这话她说的理直气壮,毫不脸红。不管是谁落到她面前,都要被她这幅气势镇住。 少年望着她,颇有些迷惑的眨眼,而后眸光轻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 虞姜继续面不改色,“有道是知恩图报。郎君应该也知道吧?” 少年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他笑的肩膀都抖个不停,原本对好了的中衣衣襟也被笑的拉开。 “知恩图报,那么小娘子希望我怎么报?” 他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显然并没有当回事。 他向她倾过身子,双眼直直盯住她,“还是说,小娘子希望我怎么报?” “郎君如今想要保全自身,恐怕只有我这一条路可走了。”她拿出侍女交给她的文书,“你是从北面来的?” 少年笑容微凝,虞姜神色依然柔婉,“我昨日和郎君说话的时候,听出郎君的口音并不是我们哪一个州县的,但音倒是咬的极准,像是从洛阳来的。” 年幼时候,母亲有一段时日身体不好,父亲又忙于亲自照料母亲,所以她被外祖父接过去照顾了几年,那几年她坐在外祖父的膝头上见了不少朝臣还有从北朝来的使臣。他的口音和那些北朝使臣几乎一模一样。 “你既然从北边过来,就应当知道,最近魏帝对我朝用兵,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从北面来的人,养尊处优,武力高强。你想,若是恰好当地太守又或者县丞知道了,你觉得在这个时候,你会如何?” 虞姜话语温和,如同沾了晨露的牡丹,浓烈又鲜艳,温软又咄咄逼人。 少年神色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眼底露出几分认真。 “既然如此,小娘子为何不将我直接扭送官府?” “上天有好生之德。”虞姜道,“更何况你也帮了我的忙,但我的恩情更大一些。” “所以你得报恩,来偿还这份恩情。” 第3章 报答“小娘子,在下来报恩了。”…… 少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虞姜也不急,她回身过去拿了一碗放在桌上的姜汤。这个天落水,哪怕救上来了也都是关乎人命,得了伤寒,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她摸了摸碗身,发现姜汤已经放凉了。 “看来,除了给小娘子报恩之外,我是无路可走了?” “郎君何必说的这么凄凉。”虞姜把凉了的姜汤端起来,令外面守着的侍女拿去换了。 虞姜含笑睨向床榻上的少年,“相逢既是缘分,既然你我相遇了,自然有理由。郎君放心,我不是那种挟恩自重的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少年人已经没了刚开始那层轻佻。 少年说着脸上都有些疑惑,“你不是中书侍郎家的小娘子么,按道理说应当要什么有什么。” 虞姜一笑,只见着少年望着她,“那小娘子要我做什么?” “我这里少了人手,郎君护送我去会稽就好,等我到了会稽,郎君这恩就算报了,之后郎君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少年抵着下巴,忍不住笑出声,“这么简单?” 虞姜点头,“所以就这么简单的事,可以让郎君将救命之恩报了。” 说话中,侍女从外面将新煮的姜汤送了进来,姜汤加了足够的老姜,冒着一股辛辣的味道。 “这也太简单了。”少年含笑,眸光流眄,“这可不好。” “毕竟有句话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娘子就这么一点要求,就两清了,这未免也太少了点。” 虞姜走到榻前,俯身下来,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 她穿着雪白的狐裘,细细的毛锋扫在她的脸颊,越发衬托得她肌肤莹白剔透,眉目动人如画。 她眼里带笑,“那么照着你的意思,你想要如何报答我?” 她活过了两回,脸皮不知道要比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厚上多少,不表露出来也就罢了,表露出来,恐怕没几个能承受得住。 “如果郎君想要用别的来报答,那么在到了会稽之后,我再好好考虑。” 果然那少年微微撇过头去。 她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我不知道北人喝不喝得习惯,但如今在水上,若是真的得了风寒,一时半会是请不到疾医过来的。想必郎君不会让自己客死异乡。” 明明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有了难以言道的柔软。 少年沉默下来,他接过她手里的姜汤,暼了她一眼,她神情依然柔和,完全不像是言语藏刀的模样,见他伸一只手过来,她两手递过去,嘴里说了一句小心烫。柔软的毛针蹭在她的脸颊上,温婉到了极致,是全然的柔软。 他不顾她的告诫,将那只碗提过来,一口饮尽,浓烈的姜辣味呛入喉咙,带着烫意,让他抑制不住的咳嗽。 “说你要小心点吧。” 虞姜也就一开始告诫提醒了他一句,他一意孤行,她除了袖手旁观没有别的反应。 “小娘子要我报恩,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他随意把碗往旁一放,眉眼带笑,话语里也有些意外。 “如果郎君还想要用别的报恩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这话让他挑了挑眉,他含笑看她。 虞姜点头,“如果郎君这么坚持的话,倒也还有一件事,我到会稽之后,可能还会拜访丹阳长公主,丹阳长公主和我家曾经有一点旧年积怨。郎君就和我一同前往,让长公主高兴?” 她看到少年那张俊逸昳丽的脸上涌出了相当奇怪的神色。 “长公主的年岁也就比我外祖父年轻那么一些。但是年长之人才是最会情趣,最会心疼人的。放心,她会对你好的。” “并且长公主也不会让你白白陪伴,必定会给你好处的。你到时候多说几句好话,我家和长公主之间的旧怨也就没有了。” 虞姜点点头,满脸的纯真。 她生的貌美,可也不是那种妖艳的,透着一股柔婉,这幅样貌,楚楚可怜,和夏日里沾染上了露珠的莲花。 不管她说什么,都自然透出一股真切。 “你看多好,你我都有好处,郎君不仅仅报了恩,而且还有好处拿,我也解决了旧愿。倒也是两全。” 少年的表情略僵,“多谢好意,不过在下还没这个打算。” “那么郎君是愿意留下来送我回会稽了?” “小娘子救了我,自然是要知恩图报了。”少年靠在卧榻的侧背上,僵硬的神色全然变成了似笑非笑。 “报恩这个事,从来不好报,既然小娘子提出来,那么就好办多了。”少年向她点头。 “那便好,郎君尚且休息。我走了。” 她才转过身,就被身后的少年叫住,“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虞姜还真没这个打算,听这少年说了,她也就顺着问下去,“还没问过郎君姓名。” “慕容显。”他手指沾了沾碗上的水,在手边的矮案上写了三个字。 她的神色里终于有了点讶异。 虞姜望着少年人,少年人坐在那,挑了挑眉,“小娘子很奇怪么?” 虞姜浮在面上的惊讶被她压下去,“难怪昨日夜里郎君一夫当关,有那等的气势。” 北朝是鲜卑立国,而慕容氏也是鲜卑大族之一,北朝在一统之前,慕容氏也曾经是称帝的一方霸主。只不过后来族内内斗太烈,最后霸业轰然崩塌。 但是即使如此,慕容氏在北朝还是有一席之地。 当然听闻这一氏族里,男子多为样貌出众。 她当年听过,也曾经见过来自北朝的慕容氏使臣,不过使臣们看着都已经有些年纪了,相貌的确出众,身材魁梧。看见年轻的,却还是头一回。 “郎君好好休息。” 她将脸上的惊讶收拾的干干净净,又恢复到了刚才的样子。掉头就走。 背后的少年见她走的如此干净利索,眉头挑的老高,然而一直到她出了这个房门,他也没见到她回头,跟别说互通姓名。 “小娘子。”慕容显提高了声量。 他才苏醒不久,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一会,还是略带点虚弱。 “我告知了小娘子姓名,有来有往,小娘子也应该告知我该如何称呼吧?” 原本将要离开的身影停了下来,“萍水相逢,我姓虞。” “虞?”他故意扬高了声量,“山阴虞氏?” 她的身影站在门口迎着光,哪怕裹着厚重的狐裘,那道在光中的身影也格外的纤细婀娜,那身影点了点头。 “曾经听闻过。” 这口吻听着狂妄的很,虞姜也不生气,她只是点头,道了一句好生休息。 允娘对于虞姜留一个外人,是相当的不赞同。 允娘一面令人好好去照顾慕容显,免得面子上做的不好,一面和虞姜道,“女郎留外男在船上,这不好。” “虽然看起来那位郎君看起来也像是个大家子弟,但奴婢怎么看,都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允娘,没什么的。”虞姜双手都捂在陶杯上,杯中续上了滚烫的滚水,双手贴在上面,在这冬日里无尽的惬意。 “女郎。” 允娘还要劝,“等那郎君好了之后,就令人靠岸,把人送走算了。” 允娘人在外面,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尤其经过了水匪之后,更是有些草木皆兵。只要是外人,不管看谁,都担心其居心叵测,用心不良。 虞姜摇摇头,允娘一下就急了,虞姜摆摆手,“允娘,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部曲了。” 原本她兄长虞献给她的部曲就不过是十几个人,这次折进去不少。她不知道这一路上还会不会遇上别的事。就靠着那点剩下来的部曲,她都不知道那些部曲是留下来死战,还是留下她跑了。 长兄知道她出事了,只会幸灾乐祸。那些部曲看家主的脸色行事,也不见得会对她有多忠心。 她信不过那些部曲,如今只能另外找个人。 允娘一下语塞,过了好久沉默下来,给她换上热水。 虞姜握紧茶杯,“允娘不要担心了。” “留他下来,有益无害。” “可是若是他不肯,又或者有坏心思,那要怎么办?”允娘吞吞吐吐道。 虞姜垂下眼,手指摩挲着杯壁,“允娘不用担心。我看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不过是说出来让照顾她的允娘安心,对于一个才见面说了几句话的人,能看出到底是个什么人。只不过她如今无人可用,不管如何都要试试。 虞姜抬眼,“允娘放心吧。” 几日之后,外面下了雪。下雪对于南边来说算是新鲜事,她从船舱里一出来,就见到船头那里立着个人。 慕容显见她出来,朗声笑道,“小娘子,在下来报恩了。” 第4章 履行但是我可不是靠嘴上说的。…… “你怎么在这?” 虞姜看见出现在舟头的慕容显吃了一惊。 这个天,就算是壮汉落水,被人救上来,也没有这么快能活蹦乱跳的,少说要再休养一会。这还是运气够好没有染上风寒,若是染上风寒,在这年月,就算是世家子弟弄不好也要一命呜呼。 慕容显轻巧的就从舟头腾挪到了离她半丈远的地方。 虞姜身边的允娘被他的身法给吓了一跳,紧接着赶紧挡到虞姜面前,并没有因为慕容显那张秀色可餐的脸而有任何的松懈。 慕容显只是笑笑,没有将允娘的戒备和敌意放在心上。 他轻松的落到她跟前,“不是小娘子说的,让在下来报恩么?” 虞姜脸色略有些古怪,她上上下下打量,之前她远远的见过他一面,觉得他身量挺高,后面他躺着她站着,感触也不深,现在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站在她面前,她才发觉他竟然长得那么高。 她在贵女里算是身量修长,但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压迫。 “你都好了?” 慕容显说是,“躺了三日,都已经差不多了,所以也该到我履行诺言的时候。” 虞姜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会,他脸色算不上很好,但也没有半点病气。她虽然之前说让他报恩,护送她一路安全到达会稽,但她没想着把人病着就拖起来给她干活。 她还是想着先等他人好的差不多了再说。 “你真的好了?”虞姜道。 面前的少年人笑起来,“小娘子看我的样子,像是不好的样子么?我今日天亮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今日还算清净,河面上没有多少船只。” 慕容显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伫立在舟头上,一直到现在。 允娘听他说竟然那么早就已经出来了,不免有些吃惊。这冬日里,人人都贪暖,没有几个愿意盯着寒风大清早出来的。 “不过虽然说不多,但是官船还是零零星星的有那么几条,应该是一路东行送公文之类。” 慕容显将这几个时辰所见的一一道出,“暂时还没见到什么不安好心的,不过这个要等傍晚的时候再说。现在风平浪静,不算什么。” “傍晚之后,我会守在船尾,其余人轮流守在其他紧要位置,估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就你一人?” 虞姜问。 慕容显笑道,“我一人就足够了,我吃过这些水匪的亏,只要我不死,那么同样的手法就在我身上就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我是说,你一人就足够了么?”虞姜道,“就算你料到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你不会有事么?” “对付这些盗匪,不必真的赶尽杀绝才能叫他们怕,只需要逮着领头杀了,剩下来的自然而然也会跑了。” “再说了,”慕容显的眉目里露出别样的笑意,“如果我都挡不住的话,那么其他的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里头的傲气让允娘脸色一变,“你大胆!” 允娘不知这人的底细,但是听他说话,全然是一派的傲气,也不曾将山阴虞氏有半点放在眼里。 慕容显面上的笑不变,“倘若真的能堪大用,也不会当初死的只剩下这么点了。事实摆在眼前,说与不说,恐怕小娘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虞姜颔首,“你说的也没错。” 她回头示意允娘不要再说了,允娘哽了下,但还是沉默下来。 “那么一切就有劳了。” “算不上,毕竟小娘子也救了我的命。我报恩,也是应当的。” 他丝毫不将这个放在心上。 “郎君还真是言出必行。” 虞姜笑了笑,她突然看向慕容显。 “受君之托忠君之事,算不上多大的事。” “那么我将一切都托付给郎君了。” 虞姜抬手对他微微一礼,她言行不卑不亢,言行举止里全是落落大方。看人的双眼里也全都是光明磊落。 高帽子顷刻间就落到了慕容显的头上。 慕容显笑了,“小娘子在担心什么呢?” “我说了,我不答应你也就罢了,但是既然我答应你,那么我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小娘子也不必担心我会半路跑了,我不会水,也不会驾船,我的通关文书都还在小娘子的手上。小娘子不必担心。” 虞姜直直和他双眼对上,“我如此,倒也并不完全是担心郎君不履行诺言,更是因为钦佩郎君的品行。” 她笑了下,如同晨露沾蕊的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如今这世道,君子难得。多得是自善其身的。” 她话语落下,只听到面前的少年噗嗤一笑。 慕容显先只是噗嗤一笑,而后肩膀都有些抖动,他身形对于南朝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了一些,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小娘子,我不是好人。” 慕容显嗓音略带低沉,虞姜颇有些意外的看他。 他又叹了口气,“小娘子是怎么觉得我是个好人?” 这话听得允娘立即一把就将虞姜结结实实拦在身后。 慕容显对允娘的戒备和敌意丝毫不在意,他对虞姜一拱手,直接上了船头,和艄公说话去了。 允娘看了好半会,她回身过来苦口婆心劝虞姜将慕容显给送走算了。 这人都已经说自己不是好人了,再留下来,便是养虎为患。 虞姜不为所动,“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不这么做。允娘你见过哪个人要杀人越货之前,还大张旗鼓告诉人他是盗匪?” 这话说的允娘哑口无言,可是允娘还是对慕容显不放心,“可到底是外人。” “外人又如何,我同父异母的兄长还有那些族亲,也没见的对我和阿娘有什么留情的地方。” “现如今,外人比自家人恐怕还要更能靠得住。” 允娘嗫嚅了几次,却没能说出话来。 “说是这么说,可是真有事……” 允娘说着,觉得太过晦气,连忙打住不说了。 虞姜在外面看了一会雪,就进船舱去了。 冬日入夜早,人也容易困乏,入夜之后没有什么未做不可的事,也全都早早睡了。 虞姜躺在床上,床褥硬的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闭上眼,点上的安神香这时候起了作用,逐渐有了睡意,她闭上眼意识陷入昏沉,突然外面传来沉闷的扑通倒地声响。 这点声音将她那点睡意全都惊的一干二净。 睡在地上的侍女经过上回之后,也机敏,马上从地上醒过来。立刻就来伺候她穿衣。 虞姜换好衣物,走出外面,兜头就是充斥着血腥味的风。 此刻已经有人出来了,点着火把,把浓黑的夜色给照亮。 “女郎。有盗匪。”壮婢在她耳边道。 虞姜听后直接往血腥味最浓厚的船尾走去,船尾那里已经有了几个部曲,见到她来,连忙让开。 她听到有奋力在水里游走的声响。走近了,见到一句无头尸体躺在血泊里,而慕容显手里提着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头伫立在船尾。 这个人是第一个摸爬上来的,不过他和后面的几个人才上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砍掉了脑袋。 后面的人被腔子里溅出的血扑了一身,还没来得及上来的,就着火把的光看到船尾有人,还提着颗人头,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也不管还留在船上的同伙赶紧跑。 虞姜见到的便是他提着人头站于火光里,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狰狞的神情,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在火光里,那张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脸越发的浓艳。 如果不是他手里提着人头,衣袍的下摆有血迹,他似乎就是出来游夜景的公子。 慕容显注视水匪逃走的方向,听到声响回头,见到了过来的虞姜。 此刻已经是丑时,人最困乏的时候。他以为人早已经睡熟了。 慕容显侧身过去,顺手把人头往河水里一丢。 “郎君?” 人头入水噗通一声响,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慕容显回身过来,侍女已经送过来用于擦手的巾帕。 他杀人的时候手里还是干净的,捡人头的时候,手里倒是沾了血,这个天气手心里沾了血黏腻不说,还冻的厉害。让他觉得很不舒适。 “小娘子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 他上前两步,将地上那具无头尸首给遮住。尸首没了头颅,泡在血洼里,血糊糊的一片,难看又难闻。 “郎君一直都在这里?” 虞姜问。 慕容显摇摇头,“只是偶尔出来,恰好遇到了而已。” 他吸了口气,对于周身的湿冷有些难以忍受。 “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他示意其他晚了一步赶过来的部曲收拾,另外避开侍女伸来的手。 “另外,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现在,小娘子总算信了吧。” 他点了点自己,“报恩报恩,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不是靠嘴上说的。” 第5章 相谈我都知道的。 “所以有些话也不必说。毕竟说了和没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平白无故的叫人难堪,虞姜却无动于衷,更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丑时的寒风刮的她脸上疼,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能者多劳,这里就全都交给郎君了。” 她毫不客气的直接将这一堆烂摊子全都丢给慕容显,带着人回去了。 允娘听到声响急急忙忙起来,等到她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她扶着虞姜进船舱,给她倒了一杯姜茶,又重新让侍女端来热水给她泡脚。 虞姜天生寒气重,夏日里还好,冬日就难过。手脚很容易冰凉,宗颜在的时候,没少让人请来名医给她调理,甚至自己还亲自带着虞姜强身健体。不过再调理也就那样,为此宗颜还请了一个有名的相师给她看,说是出生的时候天地阳气极其微弱,唯有时辰里带了一丝微弱的火气,所以才不至于极其寒凉。 天生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除了后天好生养着之外,没有什么其他根治的好办法。 她到了外面一圈,回来的时候手脚全都是冰冷的和冰没有任何区别。 允娘一面责怪侍女手脚毛躁,不会伺候女郎,一面将炭盆挪到她的旁边,好让她暖一下。 在建邺的时候,她是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炉,里头点了香炭,不管如何颠簸炭火都不会洒出来。铜炉也不会烫手,永远是刚刚好。 不过在外面是没有了,炭火只是普通的炭火,烤的久了就要抬出去,免得里面烟熏火燎,还要通通风。 虞姜并不把冰凉的手直接放在火上,她自己搓手。过了一会冰凉的双手略略有了些热意。再过一会,冻僵的脸上也因为炭火的熏烤变得火烧火燎,感觉面上有火在烤。原本的苍白一下就变成了通红。 “算了。”虞姜见允娘越来越生气,动了怒火,要责罚那几个贴身侍女,她摇摇头。 “出门在外,本来就不可能和还在建邺时候一样。现如今还能有条命在,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允娘听了默默垂泪,“苦了女郎。” 虞姜摇摇头,她对此并不在意,事情已经如此,就算再哭也哭不出个什么出来。 “比起怀念过往,倒不如想想眼前还有往后要怎么办?” 她让那几个侍女退避出去,拉着允娘的手,“允娘,今非昔比了。但凡能用得上的,就不能轻易推走了。” 她说的是侍女,其实也不仅仅是侍女,还有其他人。如今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但凡能用的,决不能放过,更别说因为一些没有伤筋动骨的事把人给罚了。 允娘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欲言又止,过了好会之后,允娘还是点点头。 经历过两次水匪侵扰,第二日船上众人神情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虞姜让允娘亲自把慕容显给请了过来。 慕容显掀开了竹帘,船舱内虽然并不宽敞,但用素屏将各个地方隔开。里头点了香炉,处处洁净,虽然没有半点豪奢的装饰,倒也有几分雅致。 “听说小娘子寻我?” 慕容显问。 虞姜点头示意慕容显坐下,“经历过这两次,不知郎君对我家部曲看法如何?” 她说着,令侍女倒上茶汤。 时人饮茶多数是用茶叶碾碎与水混煮,她喝不惯,都是自家别庄里用整片茶叶杀青炒制,再辅佐别的鲜花一同调制,饮用的时候也只是和后世一样,用热水泡也不是煮,保留下不少的风味。 慕容显端起来,对陶杯内舒展开的茶叶和花瓣颇有些稀罕,“小娘子要我说实话。” “既然请了郎君来,自然是听实话的。” “难堪大用。”慕容显把玩着手里的陶杯,“也不该说大用,就算是小事恐怕也做不好。我还没见过见过了死人,还能如此松懈,以至于让人有一次摸了上来。” 他说着挑起几分笑,“小娘子着实时运不好,连续遇上这种事。” 虞姜放下茶杯,“既然如此,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拜托郎君了。” 慕容显略有些诧异的看她,随即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小娘子把这船上所有的事都让我接手?” 他笑起来,“这不该吧。” “我原本也不想劳累到郎君的,不过听郎君方才那么一针见血,我想既然如此,倒不如让郎君来,这样的话,皆大欢喜。” “这是这喜的,只是小娘子而已。”慕容显提着茶杯,面上似笑非笑。 到相遇到现在,他神色里一直都是如此,眼底深处流出极其浅淡的桀骜不驯。 “郎君昨日夜里不是说,郎君报恩从来不是在嘴上说说。” 虞姜手持长杓,轻轻在面前的陶壶里轻轻搅弄,“难道郎君只是说来哄我的?” 他那话一说出来,她第二日立即顺着那话就往上爬。 “那些人都是护送我去会稽的,但如同郎君所说,他们的确派不上什么用场。既然如此,这些人恐怕也只有撑门面,但是唯有郎君才有真才实干,是吗?” 她抬眼看他,眉目里流转着清澈的娇俏,还有一些理直气壮的理所当然。不过这理所当然和那干净的娇俏混在一起,并不惹人厌烦。不禁不惹人厌烦,反而叫人生出了一种好生对她的冲动。 “那么郎君接了他们的事,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虞姜捧着茶杯一面暖手一面满脸不解。 “难道这不才是报恩么?” 慕容显原本脸上那点虚无的笑意被她这么一番话给打散了。 “小娘子……倒是聪慧,不放过任何一句话,任何一次机会。” 面前的少女也不被他这直白的话给激怒,又或者给弄得难为情。她依然是满脸的无辜。 “这不应当的么,我一个小女子在这世上多艰难,要是不为自己多想想,那岂不是傻子,更何况郎君不是要报恩的么?难道还真的要和我一同去拜访丹阳长公主不成?” 她唇红齿白的,说出来的话能让人呛半天。 “如此一来,我倒是成了你的家将了。”慕容显持着茶杯笑,“果然还是小娘子技高一筹。” 虞姜摇头说那倒不是,“与其说我技高一筹,倒不如说,是郎君让着我。” 她进退有度,得了好处也不会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尽,回头就给人戴上一顶高帽子。不管怎么说,这世上的人就爱听这个,只要愿意听,那么多少就还能和颜悦色。 少年人脸上的嘲讽果然随着她那话淡了,他垂眼下来,提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这东西显然他还喝不习惯,一口闷入的太快,只尝着苦味,眉头都皱起来。 “茶汤要分几口喝。”她将茶点推送到他的面前。 慕容显拿了一块茶点整个的都塞到嘴里,舌面上的苦味被冲淡之后,又听她道,“所以你要跟着我。” 点心一下哽在了喉头,他脸上浮现极其古怪的神情。 “我如今在外,朝不保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什么人跑出来要我这条命,所以以免万一,你不能离我太远。” “我已经令人给你准备了地方,所有物品一应俱全,到时候郎君直接去就行了。” 慕容显手指夹住茶杯,在桌上一敲。 他对上面前的那张鲜妍的面容,“你倒是不怕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那郎君有吗?” 虞姜反问。神色里满是纯净的好奇。 少年皱了皱眉,那张好看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恼怒。 “有道是做贼的不会满天下的告诉他要做贼了。郎君想必也一样。” 慕容显沉默下来,虞姜慢慢喝茶,她很好心的给他又续了一道茶水,“这茶是我自己另外令人炒制的,除了我这里之外,外面不管哪个世家都没有了。” “看来我除了照着小娘子的话去做,没有其他办法了,”慕容显一笑,“也罢,小娘子的恩情的确要报,做小娘子的仆从也未尝有何不可。” “只是我先有话在前,留陌生男子在身边,如同自投罗网。小娘子好自为之。” “不是仆从,”虞姜道。 她对上慕容显认真道,“是郎君护我。” 眉目婉约且动人的少女又笑,“我都知道的。” 第6章 临近郎君陪陪我吧。 “我知道郎君是护我的。” 虞姜面上的笑沉寂下来,成了认真。 她这顺着棍子就往爬,得寸进尺。得手之余,还不忘给人一点口头上的甜头。 反正嘴上说几句好听又可怜的话,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成问题。 “若不是实在凶险,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她咬了咬唇,“我知道我的要求着实过分了些,可如今实在是没有另外的办法。” 她垂头下来正襟危坐,朝着慕容显微微俯身,“所以有所得罪,实在是对不住郎君。” “你嘴里说对不起我,可是事情还是要我做。” 慕容显的话语丝毫不客气,换了个人听这话,早就又羞又恼,可虞姜完全不痛不痒,所谓的面皮比起活命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不过是几句话,和做个姿态,这完全不算什么。 “我的性命全托付在郎君的手里。” 她仰起头看他。 慕容显陷入短暂的沉默里,眼前少女的眼瞳乌黑,覆着一层浅润的光。可是就在这看似完全无害的眼眸之下,似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缓缓生成,和那浮于表面的无害相互缠绕,生出藤蔓,缠住人拖拽着往她那双眼睛里而去。 过了许久,他轻笑,“看来,我不做是不行了。这么一次,小娘子的救命之恩,恐怕就是两清了?” “不仅是两清了,恐怕我还欠郎君一份人情。” 她道。 “人情不值几个大钱。”慕容显摇摇头,完全不将这话放在心上。 “不过,我的的确确欠你的。”慕容显对她伸出两个指头,“我一共欠你两次,一次是你解围,第二次是你把我从水里救出来。” 他点头,“我不爱欠人什么,那么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照做。昨日夜里,就算是把第一件给了了。现在就轮到下一桩了。” “那么郎君算是答应了?” 虞姜轻声问。 “我若是不答应,恐怕小娘子也是不让吧?” 慕容显看了一眼外面,竹廉垂下来,又压着一层厚厚的门板,即使如此,他还是能听到外面的水声,“毕竟我还是在你的地方上。” 虞姜噗嗤笑了,她一双眉眼里全都是盈盈的笑意,“郎君,你想多啦。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不会逼着郎君怎么样。难道郎君以为就凭借我这里那几个不成器的人,能把郎君给捆了丢到江水里头去?” 她说着,笑的更加开心了。 “你笑什么?”慕容显不解问,他到这里也有几日,识人这个东西,其实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快的话,几句话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底细。但他到现在为止,却还不太明白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一眼看上去似乎很浅,尤其那双眼睛,清浅的一眼就能看透。可是清清浅浅之下,却又另外的一番天地。 “我笑,我虽然看上去运气不好,但所有的运气全都用在遇见郎君这件事上了。” 虞姜感叹的看他,“郎君说巧不巧,这世上倒霉的人多了去,寒天腊月赶路的人也多了去,甚至每日里江面上来来往往的人都那么多,那日里前前后后也有不少船只经过,可偏偏那日夜里,就是我和郎君两条船遭了殃。” “你这话听起来似乎还挺高兴似的,我听人说,你是被你兄长给驱逐出来的。我听说汉人女子不管出嫁没有出嫁,都十分依靠父兄,小娘子竟然还不担心自己的将来么?” 虞姜心底有片刻的错愕,她是从来没有和慕容显说过一句关于她自己的私事,也不知道这些他究竟是从什么人那里听来的。 “这世上的坏事多了去,难道我还要每日里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倘若这样能换得我那长兄的回心转意那也就罢了,可惜就算我把长江都哭完了,他也只会觉得我活该,说不好还会乐上一阵子。” 她端起茶缓缓的喝,“他越想这样,我就偏不能让他如意。” “慕容郎君,这世上也没有别人想要害我,我还得顺其心意,让他们逞心如意吧?再说了,能遇上郎君,难道不是我这一段不顺中的大幸么?” “如果不是郎君,我当初带着那么多人未必能完全把那些水匪击退,就算击退了一次,这第二次能不能躲得过也不知道。而郎君没有遇见我,也不知道会是如何光景。” 虞姜放下茶杯,眼里全是狡黠且清澈的光。 “有点开心的事,哪怕只有一份开心,我也要开心到十分。更何况,这难道还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她今日换了浅色的衣裙,放下手里的茶杯,纤纤的一点细白从袖口出来,隔空点了点他。 “我已经被长兄厌弃,也不指望长兄能看在所谓的骨肉亲情上,能对我有多少好脸色。所以这日子就靠我自己去过了。” “愁眉苦脸是一日,开心一日也是一日。所以我遇见应该开心的事,能救我的人。郎君说我应当哭哭啼啼抹泪,还是应当感激上苍,还是待我不薄?” 慕容显眉头微蹙,此刻外面侍女送东西进来,掀开竹廉的时候,外面的光照了进来,落到了里头。 虞姜见到光落到他脸上,映照得肌肤上一片瓷白。 她见他两三次,不是天光不好的时候,就是夜晚。光线昏暗,最多看清楚他长得什么样子,对别的感触不深。 慕容显面容轮廓鲜明较深,略带一点高鼻深目的味道,但并不是胡人那种眼窝极深,深浅有度。极其的引人注目。 她不说话了,专注的看他。 水面上赶路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无聊,尤其眼下这个时候天地一片肃杀萧瑟,想要寻点亮色都难。 之前她并不在意,现在看起来,这点亮色就在她眼前。 慕容显迎着她的注视回看过去,虞姜对上他的双眼轻轻的笑。 “一切都有劳郎君了。” 她望向他的视线越发专注,两人对视一阵,慕容显先转开视线,他径自起身,往外面走去。 虞姜等他出去之后,噗嗤笑出声来。 允娘得知她的决定,急的都团团转,一会说是人居心叵测,一会说怕到时候会是引狼入室。 虞姜只是好好安抚允娘,也没有照着允娘说的去做。 “允娘,他可比你说的要厉害许多。” 允娘的话当即断了,呆呆望着她,嘴翕张两下,却说不出话来。虞姜笑的轻巧,“我一个字没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是被长兄给撵出来的。” 她话语带笑,却听得允娘起了一身冷汗。 这船上比她以为的还要松散,而慕容显也比她想的要聪明有手段的多。他既然能知道这个,那么想要知道点别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她用得着他,也无所谓他知道她的那些往事,但这人必须放她眼皮子底下待着。 慕容显搬到了她隔壁的木室内,也只比贴身侍女远了那么一点。 侍女们比虞姜要热盼的多,看慕容显的眼神里都含着火。魏晋以来时风奔放,到了如今后世那些男女大防更是不可能,南朝世家女子可能还讲究一点,见外男的时候,用竹廉隔着,又或者以团扇遮面,可也有世家女干出夜会情郎,夜无虚度的风流事。 家里知道了,也只是父亲出面成了一段姻缘而已。没喊打也没喊杀,最多多了一段无关痛痒的风流韵事。 也没有对家族有任何影响。 在北朝,鲜卑当国,鲜卑当初还有尊女习俗,繁文缛节更少,直接相见都是平常了。 不管南朝还是北朝,在男女这件事上,束缚都不大,甚至朝廷还鼓励男女袭先秦之风,往来无阻。 她不怕族人知道,就算知道她和外男见面相处一室,也不会怎么样。 所以此间男女都作风大胆,束缚不大。哪怕是世家,侍女们也是眉目含情,向美貌少年投去火辣辣的目光。 慕容显生的肤白俊美,端的是南朝世家推崇的美男子样貌,可也有不同。世家美男子多是一些弱不禁风,出入都要人搀扶。他生的一长好面孔,生的也是高挑,孔武有力。 慕容显不耐那些侍女的注视,自己拿了些东西搬入进去,然后半晌都没声响出来。 侍女们如狼似虎的等了好会,也没有等到半点动静,最后留下几个壮婢守夜,其余人全出去了。 这个木室有两扇门,一扇是外面的,一扇是她寝室内的。要是真的有事,首当其冲就是慕容显,要是他要是不肯顶上,她这里一把拉开门,他不上也得上。 侍女伺候她洁面泡脚,因为体寒的缘故,泡脚都是用疾医专门开的药方熬出的药汤,端过来一股药草味。 内室那边又传来一阵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嫌草药味太重。 虞姜斯条慢理的泡脚,没有半分慕容显不喜这味道,她就立刻草草了事收场的意思,她拿了卷书靠在卧榻上看,等到药汤已经只是温热了,才让侍女收拾。 冬日里房屋门窗紧闭,草药的气味闷在室内一直泄不出去。 她早已经习惯了,但另外一个人习不习惯难说。 躺到床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入睡,她看向那面紧闭的门,门做的精巧,而且很隐蔽,除了她之外,几乎没人知道。 “郎君,你知道现如今荆州那边路好走么?” 她问了一句。 屋子另外一边过了一会,他声音响起来,“你想去荆州,那地方不太平。” “郎君还没睡啊?” 她那一句不过是投石问路,见到有回应立刻在卧榻上打了个滚,“还真没睡,要不和我说说话呗。” “郎君陪陪我吧。” 第7章 暗怒拇指无意识的在环首刀的刀环上摩…… 你说什么?”门缝那边传来慕容显不可思议的询问。 下刻那询问里呆了些许冰凉的笑意。 “你要我陪你?” “陪我说说话呗,我有难以入睡的毛病,在建邺的时候还好,可是到了水路上,不是风声就是船身摇晃,我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解释着,突然嗓音里充满了疑惑,“郎君以为我要做什么?” 活了两辈子的老妖精,披着少女的皮,内里就是个妖精,嘴里疑惑着,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那边的声响没了好一阵,“没什么,你又能拿我做什么?” “郎君能从荆州一路毫发无损的过来,一定有别样的本事吧?” “我听说现在那边乱的很。” 她的三舅父宗仰便是荆州刺史,宗家被发难之后,她也就断了和舅父们的联系,现在在路上也没有人给她送消息,只能看能不能从外人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乱?挺乱的。” 慕容显的声音传过来。 虞姜开始算从荆州到两人初遇的那条路上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怎么乱了?” 慕容显笑了一声,“还能是怎么样的乱,就是乱糟糟的,城门各处戒严,严查进出人等。平日里难道不都是这样么?” 虞姜闭上眼,又听到慕容显道,“不过要说有什么不同的,的确也有不同。城内外戒严也就罢了,刺史府那边兵马不停的,倒也不知道几个意思。” 她猛地睁开眼,在床上翻了个身,“刺史府的兵马?” “也不一定是刺史那里有什么变故,毕竟荆州地处要冲,但凡内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如临大敌。”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还见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没有?” “小娘子。”慕容显嗓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笑意,“我只是从那里路过,见到的也只是碰巧看见的而已,要是我真的知道那么清楚,那我就是有备而来,真正的居心叵测。就算小娘子把我送到官府那里也不冤枉了。” 虞姜不动了,她趴在床上整个人都不动了。 慕容显等了好会,也没有等到木室那边的回话。 他起身,虞姜对他周全,这个天里尤其夜晚寒意刺骨,她特意让人塞了几个暖炉在被子里。他一起身,被子里捂住的热气顿时跑了,不过慕容显也不在意,他坐在卧榻上坐了会,还是没有等到她的话。 慕容显蹙眉欲起身,身体才起来,又落了回去,他整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过了两日,船靠岸采一些补给。 船上能下来的几乎都下来了,虞姜也在允娘和其他侍女的簇拥下下了船。 慕容显跟在她们不远处。他不和其他部曲在一起,只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虞姜。 之前已经有部曲去寻了当地的驿舍,驿丞虽然奇怪世家女怎么会到这么一个小小的驿舍来。但还是麻利的安排好一切。 驿站都是供来往送公文军令等人歇脚的,一切都粗糙的很,哪怕驿丞令人洒扫了一番,也还是那样。完全不能入贵人的眼。 驿丞没见过世家子,世家子出行路上会令人扎营,不会和那些浊流混在一起。但也知道那些世家子出行是怎样的做派,尽量把被褥等物全都换了新的和好的,但和世家相比还是不堪入目。 驿丞提心吊胆的等着贵人来,只见着好几个侍女壮婢簇拥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女进来。 帷帽上的薄纱垂下来,直到履面,他不敢抬头,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从他的面前过去。 驿丞下意识的抬头,见到一个妙曼的背影笼罩在白纱里,如同青山笼雾,欲说还休。哪怕只是看见一个背影,不知道长相如何,却让人心向往之。 这个念头才生出来,后脖颈处就升起了刺骨的寒意。和针一样在浑身上下到处蹿刺,这个数九寒天,驿丞硬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一看,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少年,少年身量高挑肤白俊美,眉眼锋利,和南朝推崇的阴柔美男子完全不同。 少年对上他的双眼,笑了一笑,原本在浑身乱窜的冰凉,一下竟然有了实质般的痛。 少年一过去,驿丞就噗通坐地上。 旁边的杂役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还没等喘上一口气,另外又有个消息,说又要有建邺来的贵人要来这里留宿。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贵人接二连三的过来? 驿丞软着腿去张罗。 虞姜到了准备好的屋子里,已经事先打开门窗通气且打扫过。外面递进来热茶,允娘闻了闻,只要了些烧滚了的热水。 虞姜喝了点茶,屋子里烧着炭,只是坐了小会就感觉屋子里头烟熏火燎,她起身往外走。 虞姜才出去,见着允娘跟出来的同时,慕容显也一道来了。 “郎君怎么来了?” 慕容显呲牙笑,“小娘子,我从一开始就来了。小娘子莫非没看到?” “小娘子要我贴身护卫,不会转头就忘了吧?” 虞姜摇头,“郎君的辛苦我怎么会忘记,我还以为郎君会在休息。毕竟这么一路下来也的确很累。” 她眼睛眨了好几下,“那,一切还是有劳郎君了。” 虞姜一番话语说的客气讨巧,也没有任何讨人厌恶的高傲。眼里满是感激,连带着口吻都和眼里一样。 慕容显双手抱胸,眼睛看向别处,嘴里嗯了一声。 屋子里头烟熏火燎,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天寒地冻。 驿站看起来就像是个比寻常院落大一点的地方,一圈围廊将这一片的院子给串起来。 今日日头不错,还能看见对面瓦片上的残雪。只是日头挂在天上,看着热闹,落到身上还是冰凉的。 “阮阮?” 身后突然传来吃惊的一声,她回头看见会稽王刘袤。 “世子?”允娘见到刘袤吃了一惊。 刘袤是宗颜在世的时候,给虞姜定的未婚夫。 虞姜母亲是宗颜的幺女,虽然膝下孙子孙女几个,但最疼爱的还是幺女生的外孙女,甚至亲自接过来养在相府里,十二岁上,就让她挑夫婿。 宗颜是掌控朝廷的权臣,建邺名门适龄的少年仍由她挑选。她挑选中里头样貌最好的会稽王世子刘袤。宗颜在打探清楚之后,也就和会稽王定下此事。 虞姜从出事以来,还没有见到过刘袤。 刘袤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好女,在冬日下,肌肤在阳光下显现出白玉般的剔透。 “世子。”虞姜愣了下,她看了下四周有些茫然,“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令我到建邺拜见陛下。”刘袤回答,神情里有些激动欢喜,“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遇见你。” 刘袤看了一眼天色,“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 他见到院子里的梅花,前几日下过雪,梅花枝丫上的雪都还在,他说了句等等,亲自去攀折下来一段梅花过来递给虞姜。 “你最喜欢这些,我们到屋内说话。”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底都是笑。 慕容显见虞姜和刘袤进了一间厢房,他立即跟上。 允娘见状一把拦住他。 “你这是要做什么?!”允娘压低声音呵斥。 慕容显神情冷清,可是视线落下来的时候,叫人没来由的发冷,“他是谁?” 他问着,拇指无意识的在环首刀的刀环上摩挲。 第8章 前景现在问我来做什么? “那人跟着你家娘子进去,你不怕他做些什么?” 慕容显手指勾在了刀环上,随时拔刀。 他含笑说话,允娘浑身一冷,她下意识裹紧了点袖口,“那是女郎的未婚夫婿,你说什么呢!” 慕容显脸上带着的那点虚浮的笑意在允娘的这句话后彻底的沉寂下来。 “那位是会稽王的世子,身份不同寻常,才不会和你说的那样。” 说着,允娘叮嘱慕容显不许乱来,毕竟那是女郎的未婚夫婿。若是在慕容显的手下有个闪失,那将来女郎就难说了。 慕容显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两句,顿时不耐烦起来,绕过允娘走开。 允娘拦不住,不过见着他也不是什么要去捣乱的意思,就随便他去了。 虞姜到了屋子里,屋子内打扫过了,随行的家仆在室内点了熏香。 “我听说大司马的事了。”刘袤让虞姜坐下之后,自己才在她对面坐下,给她推上一杯热汤。 刘袤看虞姜沉默不语,“你不要担心,陛下和诸公之意,应当只追究宗氏一族,出嫁女应当不会祸及。” 虞姜对刘袤笑笑,“多谢。” 刘袤定定的看了她好会,“阮阮不要担心了,我听说中书侍郎让你陪着太夫人回乡养病,这样也好,现如今的建邺是多事之秋,离开那个是非地。” “养病?我阿叔当真这么对你说的?”原本沉默的虞姜突然开口,言语里也带上了一丝尖锐的讥讽。 刘袤握住她的手,用力握紧,“阮阮。” 虞姜抿了抿唇,“我这段时日一直在外赶路,疲于奔命。建邺外的消息我不知道。世子可知道一些消息?” 虞姜看出刘袤的迟疑,她略有些急了,“世子。” “听说有人曾经见过他,在临近魏国的郡县。”刘袤道。 虞姜望着他,她一双眼神清澈无害到了极致,凝视的时候,他能看到乌黑的眼瞳里除了他之外,再无旁人。 他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占有欲,就此完全占据她的目光,成为她的唯一,倒也很不错。 “但是,他被当地的驻军发现了,一路追杀。听说最后他落入河水里,生死不知。” 虞姜脸色唰的雪白,刘袤呼出一口长气,他看向虞姜,面前的人此时脆弱的厉害,像是极其薄的琉璃璧,璀璨夺目又极其脆弱,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现在还没有发现他的尸首。”刘袤说完又沉默。 大江大河里,死个把人找不到尸首再平常不过了。找不到尸首算不上活命的证明。 虞姜低头下来,嘴唇微微发颤,“多谢。” 她看了一眼外面,打算起身。 刘袤按住她,“现在外面风大,再坐一会。” 他顿了顿道,“阮阮,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手掌按在她肩膀上,让她坐回去。 虞姜勉强坐了一会,就再也坐不住,她匆匆道别,不顾刘袤的挽留,自己打开门。她开门就见到慕容显站在不远处,另外两个卫士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出来了?”慕容显见到她出来,颇有些讶异。 他向她走近了几步,他一靠近,两边的卫士立刻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慕容显面上含笑看了那两个卫士一眼。 慕容显的手里实实在在的沾过血,杀过人。他一眼看过去,卫士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虞姜走过来看了他一眼,慕容显见到她的脸色眉头皱了下,此刻门内的刘袤已经追出来了,虞姜立即离开。 慕容显跟在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驿站就那么小小的一个地方,今天两尊大神驾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不堪。 不管哪里都是乌泱泱的人,她从侧门出去,一头靠在了门外的树干上,侧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人经过,她靠在树干上,见到慕容显。 她整个人都趴在树干上,“你来做什么?” “你自己说要我护你平安,现在问我来做什么?” 慕容显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仔细端详了下她,“你怎么了?” 虞姜的惨白到透明,连带着唇上都没有血色。 他快步过来,“他对你做了什么?” 虞姜摇摇头,下刻靠在树闭上眼。 慕容显端详了一阵,“是你家中出事了?你舅父?” 她早就知道慕容显察言观色的本事,哪怕她一句话没说,他也能从别处揣摩出大概。 听他这么一提,虞姜立即睁眼,对上慕容显的目光,慕容显看她,“那你现在打算如何?你阿舅已经那样了,你还活着。” 虞姜眼神并没有多少柔软的意思,和平常很是不同,不再是柔柔软软,而是一股潜藏的凶悍。 “这样就对了。”慕容显比划了两下,“就这样一路杀出去。” “就和你当日那夜一样。” 她盯着他,过了小会,她笑起来,“你以为我不会?” 她扶着树干起来,一路缓慢走回去,慕容显见状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允娘在门口等着,见到她回来,立即迎上去。为了不打扰到她和刘袤,允娘都是离远一些。 允娘问,“和世子聊的如何?” 如今虞家将虞姜母女几人送回会稽,显然是想要赶快和宗氏一族彻底的划开界限,在允娘看来,会稽王世子算是个非常不错的依靠。 “世子……说阿舅出事了。现在下落不明。” 允娘嘴张了张,叹了一口气,嘴张了张。 “允娘待会你去见世子,就说我想要借车马。若是世子肯借的话,明日我们就走陆路。” 她当初被长兄着急赶出来,直接就上了船,车马都是朝廷管制掌控的东西,尤其是马,更是难得。 冬日水路难走,她要尽快回会稽。 “可是你和世子才相遇没多久。” 允娘着急道。 可是虞姜坚持,允娘也没办法,只得照着她的话去做。刘袤答应的很爽快,分出了两辆车还有几匹马。而后亲自过来见她。 刘袤握住她的手,“你不多留几日么?我们已经有许久没有见面了。” 刘袤这两三年大多数时间是和父亲会稽王留在会稽郡,和虞姜见面不多。 他原本打算在路上停留几日,和她好好相处,谁知道虞姜却已经火烧火燎要离开。 刘袤眉目如画,虽然是男子,容貌却是一派的阴柔。是此刻最推崇的白面郎君。甚至一些美女都比不上他的美貌,只是男子的身量和体格才让旁人不至于把他错认成女子。 虞姜没得那么个心情和他谈情说爱,不过她还是好生的和他说话,终于嘴皮子费的差不多了,将刘袤说到离开。 送走刘袤,她回头就见到慕容显和往常一样,在不远处站着。 刘袤说话做事从不避着人,虞姜也是,只是慕容显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慕容显靠在过廊的柱子上,双手抱胸显得十分随意。见她送刘袤回来,莞尔一笑,笑容讽意十足。 她只是暼了他一眼,立刻到屋子里去了。她接下来还要赶路,必须养精蓄锐。不想花费另外的精力在不重要的事上。 第二日清早,她就令人出发,除去带上必需的东西之外,所有的都丢掉,轻装上路。自然离开的时候,刘袤出来相送,和她依依惜别,还叮嘱她路上保重自己,等他回来。 上了陆路,她直追前面的母亲还有弟妹。 原本水路应该是最快的,但是却遇上了不少事,路程也就拉下来了。路上除了夜里,和让马休息以外,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 终于在几日之后赶到了会稽别庄。 会稽山阴是山阴虞氏的祖地,在这里也有大片的别庄和佃户。 到了安置母亲宗氏的别庄,到之前已经派人先去告知,等她到的时候,别庄管事的人已经在守着。 管事的人对她有几分的慢待,别庄除了炎炎夏日,主人过来避暑之外,其他时间不会过来。尤其在这个寒冬腊月的天里赶路,若是惹上风寒,就算是壮年男子,少不得也一命呜呼。 虞姜急着见母亲宗氏,也不和管事计较。 她才到正堂门前,妹妹虞妙和弟弟虞玄之就从里头扑出来,“阿姊!” 虞姜看到宗氏已经在屋子里了,她急急忙忙进屋。 宗氏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但容貌依旧鲜妍,风韵犹存。她身着淡色的冬袍,坐在坐床上。 “我以为你早到了。”宗氏展开手掌放在炭火盆上,“怎么现在才到?” “阿娘。”虞姜吸了口气,“阿舅出事了。” 她将从刘袤那里听到的告诉了宗氏。 刘袤是宗室,消息来源多且相对可靠。 “如果阿舅还在,扬州荆州还是几个舅父的地方,就算建邺有诏令,也可以翻盘。” 建邺皇城里的那个皇帝是个傀儡,被权臣们操纵摆布,从未见着有任何的反抗,当年若不是宗颜带兵勤王,恐怕如今这个皇帝还不知道在哪里。 虞姜自小出入宫廷,也亲眼见过皇帝是个什么样的。能忍这么久才发难,那简直是奇才。 最大可能还是建邺里的其他人借皇帝之口。如果能坐住荆州等地,带兵重来,到时候只需再说一句皇帝被人蒙蔽,之前所有都算是揭过去了。 可是现如今荆州扬州落入他人之手,连带着舅父也下落不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前路不明。 第9章 劝说“如果小娘子真的想,那么我也乐…… 虞姜的母亲宗氏,是宗颜的幺女,也是唯一的女儿。有道是人爱幺儿,宗颜对唯一的小女儿也是万般宠爱,宗氏出生的时候宗颜已经开始发迹,时常征战在外,所以宗氏也是被几个兄长带着一块长大的。 等到宗家成为权臣,宗颜权倾朝野,更是将小女儿宠得天昏地暗。哪怕宗氏说不想嫁人,宗颜拿建邺里适龄的高门大户子弟试探一二,发现的确不想之后,他也就给女儿置办田产,让女儿挂一个修行的女冠名头,让她尽情游历山水。 后面一次出游遇见了出来踏春的虞琬之,虞琬之对她一见倾心,紧接着穷追猛打。花了近乎两年的时光,才让宗氏点头许嫁。虞琬之对宗氏极其好,宗氏生病,儿女都顾不上,自己亲自照顾,虞姜还因此被宗颜接到了相府,被外祖父和舅父们抱在膝上养了好几年。 外祖父和舅父对她比本家都要好许多,外祖父宗颜对她更是疼爱,舅父们更是将她看的比自己亲生子女都还要重。 她所有的风光和荣耀绝大多数也来自于外祖家。 不管是私心还是别的,她都希望舅父们和整个宗氏都能好好的。 “接下来再看。”宗氏的躯体有瞬间的摇晃,她一把扶住面前的漆案,稳住身形。 “还真是赶尽杀绝。”宗氏的话语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现如今,几个阿舅形势不明,据世子打听到的消息,舅母已经和几个表兄逃出去了。”虞姜轻声道,“眼前最要紧的,便是阿娘和儿几个,会如何?” 宗氏和虞琬之留下来的子女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虞琬之再娶之后,原配娘家嫌弃宗氏出身武将,将外孙虞羡之和外孙女虞婧全数接走,和宗氏没有相处过。虞琬之后面也见他们见得少,心思几乎都在宗氏和宗氏所出的儿女身上。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虞羡之对宗氏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等父亲虞琬之离世还有宗家被算计,连表面上的客气也不肯维持了,直接撕破脸,和其他族亲一道把她们给赶了出来。 “放心。”宗氏冷笑,她回头看虞姜,“就算到了这个地方,我也不会认命。” 她拳头握紧,眼神坚定“想看我的笑话?他想都别想。” 虞姜从正堂出来,就见着慕容显站在台阶下,“小娘子出来了?” “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不是有人引你去休息么?” 她一开始就已经安排人去准备上好的卧房和饭食,让慕容显去休息。 “自然是小娘子进去之后,我就在这里了。我有话和小娘子说。” 虞姜看了一眼身后,她领着慕容显去了前庭。 “有什么话?” “之前小娘子救了我的命,小娘子说,我一路护送小娘子到会稽,那么这救命之恩,就算是了了,现如今小娘子已经平安到了会稽,那么我该做的,就已经都做完了。” 他微微低头看着面上有些错愕的虞姜,“小娘子难道忘记了吗?” 虞姜收起脸上的诧异,“郎君还没把恩都报完呢。” 现如今她谁也不信,经历了路上的那几次,她周身的人除了母亲弟妹还有允娘之外,谁也不可信,而她到了会稽也算不上什么高枕无忧,到了会稽,才真正开始。 “我救了郎君两次。”她伸出两根指头,“所以郎君反过来也应该救我两次才对。” “一次郎君已经救了,还剩下一次。” 慕容显听她这话,先是惊讶,而后笑起来,“还能这么算的?” “当然!” 虞姜见识过慕容显的本事,现如今她正是用人之际,手段好看不好看的,她都不在乎了。 “两次,如果我有任何一次没有出手,郎君眼下都可能不站在这里了。” 慕容显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虞姜打算再多说两句,只听慕容显一笑,“好啊。” “小娘子说的没错,我被你救了两次性命,于情于理,都应当还人情。” 虞姜立刻顺着他的话就往下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先令人去准备住所。” 其实地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慕容显进去而已。她回身过来又有些迟疑,“临近正月,郎君……不回去?” 北朝早十几年前就已经从上而下汉化了,说汉话,穿宽袍大袖的汉人衣裳,甚至朝廷上都是照着九品中正制。 这临近正月年关,都是一些祭祖全家在一块的重要日子。 “我就算赶回去,路上也来不及了。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赶路。正好小娘子说起这事,那么我也算是顺道留下来吧。” 虞姜一听点头,她想起她曾经看的那枚私印。元城公这个名号,她没有听过,也不知道在北朝到底算得上是什么样的名号。 “这一路郎君辛苦了,现在早点休息。” 她正欲让侍女领慕容显离开,冷不防慕容显突然问一句,“你如今的境地是不是十分艰难?” 虞姜眉梢微扬,她谨慎的打量他,“郎君何意?” “若是真的艰难,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地方?” 慕容显笑问,双手放在他自己的腰身上,瞧着就是再随意不过的一句话。 “换一个地方?”虞姜盯着他,他面上依然还是平常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树挪死人挪活,你那个兄长还有族亲显然已经是将你们几个当做累赘,再留下来,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指望他们给你们留个栖身之地,至于其他的,恐怕是想都别想了。” 虞姜早已经见识过他的本事,听他嘴里说出自己的事,也没有多少奇怪。 “郎君,可是我能去哪里呢?”她反问,“若是离开,可是我和阿娘如何安身立命?” 她笑了笑,“难道,郎君还想我去投靠郎君么?” 轻轻巧巧一句话,顿时把话头都丢给慕容显了。 “好啊。”慕容显笑道。 虞姜一哽,慕容显点头道,“如果小娘子真的想,那么我也乐意至极。” “罢了。我不喜欢寄人篱下。”她望着他笑,“郎君好意,可是我却不能真的让郎君背上那么重的担子。” 就算真的要走,她也必定是找好了可靠的靠山,并且已经谋划好一切。看慕容显的年岁和行事作风,就算身上担着个什么爵位,但肯定还没有入仕。 两人素昧平生,一时冲动话说出口,她要是当真,那她就是白活了。 她这话说出来,慕容显嘴角挑起一抹笑,似乎那话他从未说过。 “阿姊,这是谁呀?” 她走了一段路,就见到前面冒出两颗梳着总角的小脑袋。 “长得好高哇。”虞玄之满脸惊叹的望着慕容显,“比姐夫还高!” 虞妙在后面猛地点头,对着慕容显盯了半日,“而且和姐夫一样好看!” 慕容显脸上显得有些似笑非笑,还没等虞姜反应,两个小家伙就已经跑到了慕容显的面前。 虞玄之故意板着脸踱步到慕容显面前,“我看使君身量高大,不像是我朝的人。使君可是魏国来的?” “是。” 慕容显低头对虞玄之笑道。 虞玄之眼睛立刻就亮了,“我以前在阿公那里见到一个归顺我朝的魏将,力气老大了,而且可以开大弓,使君可以吗?” 虞玄之说着又绕着虞玄之转圈子,“可是看使君的样子,不像是武将……” “我家祖上都是武将。” 慕容显笑眯眯的对上虞玄之。 “我不信。” 虞玄之摇头晃脑,还要再说,虞姜厉声喝,“阿重!” “郎君一路辛苦,你们别闹了。” 她示意慕容显跟着她过来。 “是你的弟弟妹妹?长得和你很相似。” 虞姜笑笑,慕容显回头见到虞玄之和虞妙两个还好奇的盯着他,他伸手勾了勾手指。然后笑着回头。 虞姜眼角余光暼见,只当做不知道。 这别庄冷清偏远,虞玄之和虞妙读书还能有她和母亲宗氏,但是强身健体就还需要一个人来帮忙。既然她已经把慕容显给留下来了,那么再用上一点也是不错。 她把人送到,前脚离开,后脚就见到虞玄之和虞妙两个偷偷摸摸去,她也当做看不到。 别庄比起建邺要清冷很多,她来别庄几日后,宗氏身边的侍女请她过去,说是有贵客。 她到了前堂,见到会稽王妃坐在堂内。 会稽王妃虞姜见得不多,虞姜抬手给会稽王妃行礼。 “既然女郎来了,那么就好说话了。”会稽王妃伸手拦住,让她坐下。 会稽王妃和颜悦色,和刘袤有几分相似的面上露出些许笑,“我这次来,是想要和太夫人说,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第10章 退婚恐怕只有和郎君说几句话了…… “王妃说什么?”宗氏持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问了一句。 会稽王妃出身世家,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端庄的姿态。 “大王和我说,小儿性情顽劣,着实不堪为配。他祸害我们夫妻倒也罢了,若是还害了十二娘,那就是罪孽了。” 会稽王妃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所以我们夫妻两人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要耽误了十二娘才好。” 宗氏看了一眼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的虞姜。 “阮阮。” 虞姜自小拿主意,刘袤也是她自己问宗颜定下来的。虽然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她还是想要问过女儿自己的意思。 “是我和世子没有缘分。”虞姜不哭不闹,神情平静到几乎毫无波澜。 会稽王妃原本以为虞姜会恼怒,被退婚对于女子来说,如果自己没有过错,那简直是耻辱,少不得要发怒的。虞姜是老相国最心疼的外孙女,捧在手心上,脾性少不得比平常世家女子要更娇纵一些。所以她准备好了一番说辞。 没想到虞姜竟然这么识时务。 会稽王妃面上多了几丝遗憾,眼底里全是满意。 “十二娘聪慧,出身高门。将来一定会能寻到更好的夫婿。” 世家做事要的就是体面,若是闹得满地鸡零狗碎,那就不体面了。 会稽王妃见虞姜识时务,不吵也不闹,轻轻巧巧把这桩婚事就给解了,十分的满意。 会稽王妃随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这地方偏僻的很,如果不是为了赶紧和宗家划清一切关系,她也不想在这天里过来。这里别说比会稽王府邸就是那些别邸都比不上。再多呆一会都觉得待不住。 会稽王妃一离开,允娘急的直哭,“老相国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大王和王妃怎么就悔婚了!” 允娘说着去看宗氏,“太夫人这不行啊。” 宗氏摇摇头,“早晚的事。她就算现在不来,等过那么一两个月还是会来。” “可是这,女郎怎么办?” 允娘急的双眼发赤,如今女郎处境艰难,她盼望着会稽王世子能救自家女郎于水深火热之中,谁知道如今会稽王妃竟然亲自登门解除了婚事,那么自家女郎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加艰难了? “没有怎么办。”虞姜相比较允娘的着急,她显得要冷漠许多。 “就和阿娘说的,就算她今日不来,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她也一定会来。既然会稽王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就如他所愿好了。” “可是世子……对女郎那么倾心。” 允娘见虞姜无动于衷,没有半点伤心难过,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如何。 “算了。”她对允娘笑笑。 允娘见状叹了口气,跟着虞姜进去了。 “大王和王妃也太势力,只是可惜了世子。” 允娘还是有点遗憾,虞姜并不当回事,“没什么可惜的,他们已经嫌弃我是个累赘,就算不悔婚,他们到时候也会找我的麻烦。世子虽然对我有情,可是时日一长,情爱淡了,或者腻了,他就会后悔。” “与其到时候闹得不好看,不如这个时候直接撕扯干净。” 宗氏听到她这句话,颇为赞赏的看她,“这才是我生的女儿,不会被男人那点情给迷昏了头。” “会稽王世子罢了,他父母还在,就算再怎么一往情深,也是要听他父母的。” “那女郎的婚事……” 宗氏看向虞姜,“你自己的意思呢?” 宗氏被宗颜娇纵着长大,不想嫁人就不嫁,对虞姜她也是如此。 虞姜摇摇头,宗氏点头,“那就这样了。” “可是,若没有世子的话。那太夫人和女郎,还有小女郎小郎君……” “我们孤儿寡母,族亲都避之不及了,更别说外人。”宗氏对此嗤笑,“世子自己都还没有长成人,就不要再指望他了。” 正说着,外面的门被人推开,虞玄之和虞妙跑了进来。 虞玄之和虞妙两个人玩在一块,在建邺如此,到了会稽山阴还是如此,允娘见到两人裹着厚厚的冬衣,但是额头上全是厚厚的一层汗珠。 允娘连忙拦住两人,让侍女给他们换衣擦汗。 “你们去做什么了?”宗氏看到两个孩子满头的汗,忍不住蹙眉。 “去和慕容使君练弓了。” 宗氏看向虞姜,她知道虞姜带回一个魏人。 “你们两个和他一起?” 虞玄之点头,“慕容使君教我使弓,” “还有棍子!”虞妙在一旁道。 全都是满脸的兴奋,宗氏看到两人手上的轻微的勒痕,“也好,让你们走动一下,强身健体。” “阮阮,待会令人去谢谢那位郎君。” 虞姜颔首。 虞姜叫过侍女,迟疑了一二,还是自己过去了。 今日天气灰蒙蒙的,下了一会雪豆子之后,就开始下雪了。她过去的时候,见到慕容显站在廊下,双手抱臂看着落下的学,“郎君怎么不在屋子里?” “外面毕竟冷,郎君小心身体。” 慕容显看过来,眼底里露出些许好笑,“这还冷吗,这个天对我来说,还挺暖和的了。” 虞姜颔首浅笑,她从侍女手里把上好的虎皮取过来。 “冬日天冷,郎君拿这个御寒,另外郎君炭火可还足够?” “这里也不算冷,我用不用都一样。”慕容显看了眼她手里的虎皮,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侍女,虞姜会意让侍女离远一些。 “十六郎和十七娘调皮,还望郎君多担待些。” “小娘子的意思是,想我多带带他们两个?” 虞姜颔首,“他们调皮,不听旁人的话,就连我有时候也难以管住他们。” “但是他们却对郎君一见如故。” 慕容显摇摇头,他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其实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之前小娘子说过,小娘子救了我两条命,那么我反过来救小娘子两次才算是报完恩了,那么这些算是什么?” “郎君算的这么清楚的?” 虞姜还没见过慕容显这种什么都要算的清清楚楚的男人。 “那是当然,毕竟我和小娘子什么关系都不是,亲兄弟之间尚且明算账,更何况我和小娘子萍水相逢?” 虞姜也不气恼,她点点头,“郎君说的对。” “说起来,这的确是我欠郎君的。” 她嗓音柔软,如同淙淙溪水,随着轻柔的语调落入心田里。 “是我欠郎君了。”她看向他,“不知道郎君想让我怎么还?” 慕容显挑眉看向她,虞姜眼神清澈,一眼就能见到底。 他扬首故作思索,“这个我可要好好想想。” “那么那一路上的护送也算吧?” “不算。”虞姜斩钉截铁道,“那是郎君为了护我性命,算是报恩。” 慕容显点头,“那好,就算这么一件,我如今还没想起该让女郎怎么还。到时候等想起了再说。” 他接过那张虎皮,看了天色。 “马上就要正月了,你去忙你的吧,就算在这没有什么人要应付,但是会稽王那边还是需要来往。至少面上也要做全。没事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虞姜道,“我不用去和会稽王来往,今日会稽王妃特意过来,已经解除了我和世子的婚约。我和世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自然而然也不用做过多的往来。” 她对上他略有些错愕的注视,“何况如今,就算我有意攀附,恐怕都要被甩下来。” “所以,这个正月,我除了侍奉母亲照料弟妹之外,恐怕只有和郎君说几句话了。” 第11章 正月他好像置身事外,又似乎蠢蠢欲动…… 慕容显盯着她不说话,眉头蹙起,少女双手插袖,她看着外面的雪,“郎君,我如今已经人人避之不及啦。” 他眉头皱紧了,“他怕你连累他?” “这就不知道了。”她叹了口气,“反正也没什么,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会稽王和王妃嫌弃我也是理所应当。” 虞姜有所感叹的叹了口气,见慕容显盯着她不语,“我所了这么多话,郎君不会觉得我烦吧?” “对了,我那不成器的阿弟还有阿妹这段时日恐怕会来叨扰郎君,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但是他们年岁小,若是他们没有分寸冒犯到郎君,郎君也不必客气。” 慕容显笑,“两个孩子,还真算不上什么冒犯,最多麻烦一点。比起你们家其他的子弟,他们两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虞姜轻轻眨眼,慕容显看了一眼,“难道你的目的不也是这个?让我教你阿弟一些武艺。” “你若是真的让我在这儿,整日什么都不做供起来,那才是大稀奇事。” 虞姜丝毫不在意他看破她那点小心思,听到他这么说,整张脸完全的对着他,“这么说来,郎君自己是愿意了?” “在这儿闲着无聊,多点事做也无妨。” 他看了天色,“不过最近还是算了,下雪之后会更加冷,你们扛不住冻。” 慕容显靠在柱子上,“既然话说完了,你也回去吧。” 虞姜嗯的点头,转身就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继续留下来找话说的意思。被点出来了,表露的还更加毫无遮拦。 真不知道该说一句坦坦荡荡,还是别的。 原本离去的背影走到了半路,在回廊的拐弯处生生停住。她回身过来,满脸想起什么,他眉梢一扬,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已经急急忙忙过来了。 “快到正月了,不知道郎君愿不愿意和我家一起守岁?” 慕容显眉梢扬起,“我是外人。不合适。” 虞姜嘴张了张,“也不是,就是夜里郎君愿意过来一起用膳么?” 年夜里的那一顿饭食要说重要也挺重要,虞姜把人从长江江面上给半骗半拉倒了会稽,大年夜的,人还得自己孤独一人待着,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不了,”慕容显拒绝了,“我知道汉人的习惯,我一个人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虞姜听后也没有再劝,只是道了一句注意寒暖,就转身离开。 才走几步,慕容显冷不防叫了她一声,她回头见原本靠在柱子上的慕容显已经站起来,向她走近了。 这世上的人长得各种各样,慕容显斜着身子靠在柱子上,还是像现在这样步履生风,都身形挺拔,都赏心悦目的很。 “你……”慕容显走到离她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下。 虞姜抬头好奇看他,下雪天天色昏暗,倒是显得她那双眼睛格外的水润,一眼看去,眼底有细流轻动。 “郎君还有事?” 慕容显望着她,眉头皱的更加厉害,原本要说的话,他不想说了。 “没什么。” 虞姜略有些不解的看他,“那我就先走了。如果郎君有任何需要,可以叮嘱那几个侍女和家仆。” 慕容显嗯了一声,回身大步离开。 他方才想问,她既然已经和会稽王世子解除婚约,那么后路她究竟想好了没有。南朝汉人女子在世上,颇多不易,如果说被家主的兄长厌弃,她还有一个未婚夫可以托付,那么如今她可谓是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话语到了唇边,反倒是说不出来了。 两人如她所说,萍水相逢。既然如此,这话不由他来说,这事也不由他来操心。她也不会觉得一个外人能帮她什么。 慕容显脚下一顿,他往身后看了看,原本站在原地的虞姜已经回身往回路走了。 他伫立小会,回首往自己住处去。 冬日里日子过得还算快,不久正月就来了。 正月里守岁,族人是真的把她们母女几个全都忘记了。从到山阴开始,哪怕是正月也没有人过来的。门前冷落,就连麻雀都没见得一只。似乎见她们一面,就会惹祸上身一样。 就算这样,虞姜也没有半点闷声不响把正月过了的意思。 宗氏自幼受宠,前头还有许多嫂嫂照料,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嫁人的意思。所以她对家中事务并不上心,也不会。后面嫁给虞琬之,虞琬之对她爱若珍宝,捧在手心上。家中所有的事,都不让她操心。所以宗氏对这些琐事没什么兴趣,也办不来。全数交给了虞姜。 虞姜接手,照着以往在建邺里的习惯办。 只是人少,不管怎么办,都显得空空落落。 清早,奴婢们照着习俗已经在前庭里弄好了一个不小的火盆。她站在台阶上看了小会,令人去请慕容显。 不一会儿慕容显来了,慕容显穿上了虞姜令人给他送去的新衣,汉人正月穿新衣新鞋,就算平常人家都要置办像样的行头,穿上之后以求来年会有一个更好的运势。虞姜不知道北朝是个什么形势,照着本地的习俗令人给慕容显做了一套衣衫。 衣衫是南朝士人的,给慕容显添了些别样的意味,他身材高大,套上宽袍大袖的衣衫,格外俊逸。只是他骨子透出的杀伐金戈,和他身上的这身衣裳颇有些格格不入。 “你寻我有事?” 慕容显原本打算今日一切如以往,辰时之前起身,谁知道鬼使神差的将她送来的新衣穿上了。 他有些不适的抬了抬手,他不爱穿这些宽袍大袖,虽然朝廷上官服也是这一套,但穿上了莫名有些阻碍行动。 虞姜回头看到他这一身,她迅速上下打量了他一通,“今日郎君格外不同。” 她说着,手里的枝条在侍女捧着的瓷瓶里沾了沾,向慕容显头顶上轻轻一抖。 枝条上的水珠滴落在慕容显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愣怔了稍许。 “郎君,拂去病秽,百病不侵。”她说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慕容显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反应过来是这边正月习俗。 “小娘子一样。” “师父!” 远远的,虞姜听到虞玄之和虞妙跑过来。虞玄之和虞妙年岁相仿,只差了一两岁,玩闹都在一起。 这个时候,宗氏姗姗来迟,守岁要守上一个晚上,这中间可以打盹,但不能睡在床榻上。宗氏从来没有遵循过,到了时间她爱睡就睡去了,谁也不会说她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样。 “慕容使君。”宗氏对慕容显很客气。 慕容显抬手低头,目不斜视,且带着应当有的恭敬,完全就是有礼的后辈。和对着虞姜的时候完全不同。 虞玄之还小,按理来说家里大小事务应该听宗氏的。庭院前的火烧的足,她丢了第一个竹节进去,竹节到了火里,被火烧的劈啪作响。 虞姜抵了一截竹节给慕容显,慕容显跟着她后面,将手里的竹节丢到火堆里。顿时噼噼啪啪一片,在这个时节里,也显得很热闹。 “小女还有那两个不成器的孽障,让使君费心了。”宗氏和慕容显道。 慕容显除了和虞姜对视之外,面对宗氏从来都是非礼勿视,“太夫人说笑了,一切都只是在下顺手,何况太夫人和虞小娘子也给某行了不少方便,说起来应当是某多谢太夫人和虞小娘子。” 宗氏道了一句言重,她稍稍打量了慕容显,看似随意的和他说话。打听他在北朝到底是个什么位置。眼前这个小辈也不简单,一番话说下来,除了知道他有几个在朝为官的族亲之外,什么也没打听到什么。 宗氏也不穷追猛打,点到为止。 虞姜塞了他一块饴糖,“是胶牙饧,我们这儿正月里要吃这个。” 慕容显迟疑了下,还是含了进去,胶牙饧将他的牙齿上下给黏在了一起。黏糊糊的感觉并不为他所喜,但对上虞姜询问的目光,他嚼了两下,似乎在这黏腻里头终于寻到了点那么不同寻常的乐趣。 “洛阳也这样吗?”虞姜问。 慕容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在洛阳里过正月。” “不过应该差不多。”他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回答起来也有几分随意。 “应该还是不同的吧。” “不知道。” 虞姜听出他话语里的冷淡和兴致寥寥,她笑笑也就不说话了。她有求于人,但不会上赶着,也不会特意的没话找话。她转身就去和弟弟妹妹丢竹筒到炉子里。 竹节被火一烤,哔哔啪啪作响成了正月初一的热闹。 她进入穿了颜色鲜妍的衣裳,头上一对金步摇摇曳生姿,衬托出她笑容青山柔水格外惹眼。 宗氏已经借口离开,她昨夜睡的晚,清早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干脆先行到屋子里头休息。 慕容显看着她拿着枝叶,沾了水在那两个小的头脸上轻轻点了点。 她笑起来衬着火光,眼眸里泛着清浅的柔光。整个人柔软至极,脸颊渡上了一层暖辉。 慕容显在一旁看着,他好像置身事外,又似乎蠢蠢欲动。 第12章 教导“只有郎君一个。除却郎君之外,…… 这年头在心里冒头,隐秘又无比的清晰。 慕容显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笑了笑。他放任自流,并不加以约束。 他扯了扯宽大的长袖,他从来不爱穿这些宽袍大袖的衣裳,虽然洛阳里也早已经是这幅装扮,但他并不习惯。他看着下面的虞姜闹腾。 她和他见过的魏国女子不一样,但也和南朝女子不同,刚烈又柔软,带着一股柔媚的狡黠。 和魏国女子不同,和他见过的那些世家女子也不同。 挺有意思的。 “师父!”虞妙扑到慕容显跟前,她和虞玄之一块玩闹,也跟着学武。其实说是学武,不过是跟着一块动动筋骨,强身健体。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把慕容显当做教导她的师长。 “师父和我们一起渡正月吧,要是师父觉得烦闷,其实只要七日,等过了人日,就好了。” 慕容显有些好笑,“这是谁的意思?” “自然都是弟子们的意思。”虞妙道,她扬起脸,“有道是弟子服其劳,师父既然在,不可能让师父一人。” 慕容显听着去看虞姜,“和你很像。” 虞姜突然就被他给点了,妹妹的用意她知道,她有意放妹妹去。有些话幼妹去,比她去更好。 虞姜见他已经看出来,也不继续装模作样,只是微微一笑,“小女只是担心郎君在这里不够热闹而已。” “多个人,多个热闹也好。” 慕容显侧首笑容里有几分莫名的意味,“你这是可怜我?” 这话有几分莫不着头脑,且来势汹汹。 虞妙愣住了,刚要自辩,虞姜手掌轻压在幼妹的肩膀上,让她退后,她叫弟弟虞玄之带着虞妙去丢竹节玩。 “不是我可怜郎君,而是我需要你。”她看着两个小的走远了,回头道。 “难道郎君没有看出来,我这是在讨好郎君么?”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那张如雪的脸上一下没了方才的讥讽,脸颊眼里全都是淡淡的惊讶。 她惯常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被点破了也不羞恼,直接顺着杆子就承认。只要她不要脸,那么谁也拿她没办法。 虞姜欣赏着面前慕容显面上的错愕,错愕浮现在他眼中面上,和他的眉眼一道酝成别样的丽色。 她不要脸了,慕容显倒是无话可说。 讥讽那一套只对要脸的人有用,要是她连这个都完全不在乎了,那么只不过是让她来看自己的笑话。 “小娘子真的是世家女么?” 虞姜点点头,“我父是山阴虞氏,我也姓虞,长兄虽然不待见我,但好歹还认我。” “那还真是别具一格。” 虞姜望着他,“郎君不是想要听真话么,所以我就说真话。” “正月里热闹好些,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喜欢正月里热热闹闹。正月若是好的话,接下来的一年就会顺顺利利。开头要是不好,那么这一年,应该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这个世道,还想要什么一年到头都顺顺当当。” 虞姜颇为赞同,“的确,但是,我还是希望郎君能在我这里高高兴兴。” 慕容显默默探究的看她,过了小会回身过去,虞姜见他要走,“待会我剪好了犬,郎君记得贴在屏风上!” 这是南朝正月里的习俗,觉得诸神在七日里创造世间万物,所以这七日里要照着造物的顺序,剪出来贴在屏风上。 慕容显去而复返,他望着她笑了,“好啊,你都不担心你藏有外人的消息传出去,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郎君说笑了。这个地方偏僻的很。除了那些习惯游山玩水去做名士的族人之外,其余族人还是更喜欢热闹地方。这里恐怕没有谁会来,就算知道了。我一头全承认就是。” 她拿了一截竹节递给他,“再丢一块吧,爆竹可以驱赶邪魅。祈求来年平平安安。” 或许是南朝经历过的战乱太多,上到世家,下到平民都想要讨个彩头。 慕容显接过她递来的竹节,隔空准确无误的投入到火盆里。竹节落到了火里,被烧的哔啵作响。 “承认之后呢?” “承认之后当然就是少了桩事呀。”她道,“免得我长兄为了我婚事头疼。他估摸也不愿意去给我操心,可是把我往下嫁,又丢不起那个人。” 慕容显眉梢扬了扬,“小娘子想法也是与众不同。” “这世道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虞姜看慕容显,“郎君觉得我会怎么说?”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眉头皱起,没有说话。 “我知道郎君是为我好。”她也不欺人太甚,见好就收。“其实郎君放心,如今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若是我长兄知道了,恐怕帮着遮掩的第一个就是他。二来,这里人烟稀少,也不至于就那么上门来了。” 她转头过去,眼底有光,“郎君这么关心我?” 慕容显被她逼得有些狼狈,心下狠劲一上来,他浅笑迎上去,“是啊。” “郎君今日这身很好看。” 慕容显一愣,他被她弄得存着一口气,势必讨回来。谁知她从来就不按常人的路子走。 他随手拿了几节竹节丢到火里,竹节丢的太多,火里一顿噼噼啪啪。 虞姜见好就收,也不乘胜追击。 “小娘子既然喜欢的话,那么就多看几眼。” 慕容显看着火里的光。 虞姜回身过来,真的对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通。她满眼欣赏,面上愉悦,“多谢郎君。” 慕容显一哽。 “郎君耳后有点红,是被火烤着了么?” 她半是调侃,火烧的有些旺,火光腾起来,将他的面上也笼罩上一层浅橘色的光。映照的他耳后绯红。 “你看错了。”慕容显道。 虞姜也不争论,只是点头,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嗯,我看错了。” “如此长久下去,吃亏的人是你。” 他突然来了一句。 少女满脸迷惑的望他,“郎君说什么?” 慕容显到底不能和她一样这么装傻充楞,她又来了一句,“我就是欣赏郎君容姿,钦佩郎君的胸怀。郎君若是不喜,我先给郎君赔罪。” “不必了。”慕容显没想过要她赔罪什么,“既然小娘子都不在意,我又在意什么。” 虞姜一笑,“郎君习惯就好了,我朝风气向来如此。对于俊秀郎君,哪怕是已经有了夫君的妇人也会坦然欣赏,回头还要嫌弃自家夫君风采不如人。” “想必日后郎君也会遇上。” 慕容显嗤笑,显得对此不屑一顾。 他伸出手,对她摊开手掌。 虞姜看见面前摊开的那只手掌,不解的看他。 “不是说给我送什么么?正好我就在这里,小娘子干脆一道给我吧。” 虞姜啊了一声,道了声稍等,她回去到屋子里,拿出剪刀和备好的彩纸,现剪了一个,然后出去递给他。 慕容显拿过来,彩纸剪成的东西,被风一吹看着要吹破,他折了两下,收在袖内。 虞姜叮嘱他回头要贴在屏风上,“最近瞧着天气不错,比正月前要暖和多了。郎君可以到处走走。” 这附近全都是她父亲虞琬之的地方,官府都管不到,慕容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跑远了的虞玄之和虞妙,两个孩子年虽小,正月里除非祭祖和来客人,否则父母也不会太过约束。 “你往常也这样?” 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虞姜愣了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面上哭笑不得,“难道郎君以为,姿容上佳,且不失阳刚的男子,到处都是么?” “只有郎君一个。除却郎君之外,没其他人能入眼了。” 慕容显听着,他隔着袖子轻抚袖中的纸样,眼里都带起笑,“是吗,看来不是平常人,还真入不了你的眼。” 他又是一笑,“倒也不错。” 虞姜从外面回来,见到宗氏在室内,“阿娘?” 宗氏看了一眼外面,“阮阮喜欢那个魏人?” 虞姜摇摇头,“不是,” 宗氏笑道,“我看他长得倒是挺不错的,你若是只想谈情说爱,那没关系。” 她取出一套茶具,宗氏对茶叶的喜好,和其他世家是一样的,茶叶被磨成了细碎的粉末,煮在滚水里。 “我并不觉得女子眼里只有一个夫君是好的。多多见识,到了后面,就算和夫君如何了,也不会一根筋似的。” “那些男子不见得有多长情,所以女子也少痴情。这样才好。” “只要你别把自己给赔进去,我也不管你了。” 虞姜嘴张了张,“阿娘?” 宗氏等着茶汤煮开,“他应当在魏国还是有点出身,而且也算有礼,不是那等鲁莽的武夫。长得还非常不错,比起那个会稽王世子更像个男人样子。” 宗氏回头过来隔空点点她,“不亏。” 宗氏年轻的时候,游历山水,见识多了贵妇人们私下养面首,就算是世家女,也有不嫁人做女冠逍遥自在的。见得多了,她也厌恶女儿学一心一意那一套。 这一套在宗氏看来,用在男人的身上,着实太浪费。若是遇上个滥情的,那简直输的一败涂地。 偏生世家子里,滥情之人不可胜数。也只是能分清楚正妻的重要,不会乱来而已。 “你该不会一门心思全都在会稽王世子身上了吧?” 宗氏紧张起来。 第13章 再见“看来倒还是我的错了。”…… 宗氏说完又狐疑道,“不对呀,若是你真的一门心思在那个世子身上,你答应王妃退婚也答应的那么爽快。” “阿娘。我对世子没什么。” 的确没什么,当初虞姜会选会稽王世子,只是知道父亲虞琬之不赞成她真的去学那些出家做女冠的世家女。家族里能拿得出手,用于联姻的适龄女子不多,她抱着与其让父亲给她挑个她看不上的,不如有外祖父撑腰,选个自己看的顺眼的。在那么多宗室和世家子弟里,挑中了长相最好的刘袤。 除此之外,她还真没有什么。 宗氏听后,上下打量她,过了好会,她点头,“我想也应该是这样。” 她说罢满脸不解的靠在手边的凭几上,手撑着脸颊,满脸的迷惑,“既然这样,那软软还有什么顾虑?” “没什么顾虑。”虞姜端起茶汤,低头轻轻嗅了嗅。 茶叶是下面呈送上来的上好茶叶,不过碾碎了,再用水煮,虽然茶叶香味还保留了些,但并不是她喜欢的。她把茶杯放到一边。 “那你还死心眼什么?及时行乐呀。那些男子也是这般,其实学学男子的那些脾性,日子过得还更好些。” 虞姜浅笑不语,听到宗氏这么说,“阿娘,儿自有打算,阿娘不用担心。” 宗氏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父亲亲自养了好几年,自己有主意,她也不爱管了,“既然这样,那么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和你说的只有一句,那些个什么痴情不改,就不要学了。这世上重情重义的男人都没有几个,女子也没有必要拿个框框把自己框进去。” 她面上露出讥讽的笑,“这种人我可见的太多了,自以为一腔痴情,结果回头不得好死,根本没人领她的情。学学男子,有益无害。” “我说的也不仅仅是那个魏人,还有以后。左右,他们横竖是不能真正把我们母女几个逼死,你也没必要真的战战兢兢。” “我的女儿,还没有被他们这些人逼得的时候。”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宗氏的气势依然不减,虞姜笑着哎了一声,“反正儿也不打算嫁人了。” 宗氏先一愣而后笑起来,“那就更好,阿娘还有不少别庄,到时候留给你和你阿妹两个。” 宗氏出嫁的时候,宗颜特意给她不少的别庄,别庄上还有佃户。哪怕她哪日不想过了,都能自立门户,过的比虞琬之都还要好。 “也就是如今遭了暗算,如果你阿舅现在还在朝堂上,莫说你那个阿兄,就算是他们山阴虞氏加在一块,我也不怕。” 宗氏沉寂下来,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里。 虞姜握住宗氏的手,“阿舅一定会没事的。” “阿舅曾经在阿公的手下南征北战,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场,那些人伤不了他。” 宗氏抬眼见到虞姜一笑,她另外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阮阮,阿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宗氏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愚钝妇人,哪里听不出来虞姜话语里的意思。 “宗家的荣华富贵都是从刀尖上来的,坐了那么高的位置。受人觊觎怨恨,也是平常的事。只是看谁更更胜一筹。” 宗氏覆在虞姜手背上的手慢慢握紧,“成王败寇,也没有多少可说的。但连累你们几个,并非我所希望。还有你那些表兄。” 虞姜听刘袤说过,宫里有人伏击虞姜舅父宗仰没多久,宫外的家眷王氏就得知消息带着家里儿女逃跑了。等人上府缉拿的时候,王氏还有几个儿女都已经不见了。 “阿娘别想太多。其他几个阿舅得知消息,应该不会坐以待毙。” 虞姜努力的想要说一些话让宗氏高兴,宗氏似乎察觉到她的用意,笑了笑,“我如何都无所谓了,毕竟我这三十多年,过的也是肆意。给过那些世家脸色看,也被人高高捧在手里。但连累了你们。这并非我所愿。” “阿娘不要多想,”虞姜见到茶汤已经煮开了,她提起来,“如今已经这样了,先解决眼前的困境。至于别的,就不要想了。” 她给宗氏倒好了茶汤,“其实我留下慕容郎君也是为了这个,长兄巴不得阿娘和我出事,手下的那些人又见风使舵,留他下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他也不会一直都在这。” 她如今也就是看情况,如果她们母女无虞,她也就可以送慕容显离开了。 虞姜知道宗氏是想要她随心所欲一些,如今这情形,她哪里来的心情谈情说爱,和慕容显嘴上你来我往的几次,也算是她排解的方式了。 正月里天气一反正月前的阴郁,阳光明媚。倒是显得屋子里头暗沉沉的。宗氏让虞姜出去走走。 别庄包括了几座山头,其中的田地湖泊河流,都归山阴虞氏所有。虞姜出了门,允娘见她这几日总有些沉郁,让侍女留在原地,让她自己去散散心。 虞姜想的全都是那几个舅父,另外还有外面的形势。 “阮阮?”背后传来一句掩饰不住激动的嗓音。 虞姜回头就见到了刘袤,她之前收到了刘袤递进来的拜帖,但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世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当在拜见我阿娘么?” “我先来见你,然后去拜见太夫人。”刘袤神情激动,原本雪白的脸颊上浮上两抹诡异的殷红。 “世子,这不合适。”虞姜不动声色的和刘袤拉开距离。 刘袤见她整个人后退,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阮阮听我说,我后面才知道父亲和阿娘瞒着我来找太夫人退婚的事,退婚并非我本意。” “阮阮,”刘袤见她冷漠疏离,顿时急了,手掌上的力道也比方才大了许多,就要将她拉过来。 虞姜吃不住他这突然加大的力道,忍不住轻呼。她抬头要刘袤放手,一道寒光已经落到了刘袤的脖颈边。 “你在做什么?” 慕容显的身量比刘袤高上半个脑袋,虞姜一眼过去就看到了。环首刀的刀刃贴在刘袤的脖颈旁边。日光落到刃身上,寒光慑人。 慕容显口中说话,手里的刀刃往刘袤的脖颈上贴近了些。 “这样不好吧?” 慕容显言语带笑,眼眸笑的微眯。 可是言语之下的杀意毫不掩饰透出来,在这个天里,逼得人汗毛倒竖。 慕容显见刘袤没有放手的意思,面上笑容越发的和煦,虞姜看见刃面上的光有些微的闪动。 “等等。”她抢先一步,示意慕容显把刀拿开。 慕容显的面色骤然沉下,虞姜见他还是没有挪开刀身的意思。情急之下她自己来把横在刘袤脖颈上的刀挪走。 “快放开!”虞姜着急道。 慕容显的笑容完全消失,“看来倒还是我的错了。” 第14章 对峙你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哄那个…… 慕容显是和虞玄之虞妙两个小鬼头出来的。虞玄之和虞妙年岁小,正是爱闹爱玩的时候,在建邺的时候,还有族亲管束,到了山阴,宗氏一撒手不管,这两个谁也管不住了。成天里放飞天性,上蹿下跳。 今日天气不错,虞玄之和虞妙又去拉扯慕容显。 南朝的天气远远比北朝要舒适一些,他听说南朝许多地方还是刀耕火种,瘴气密布。一不小心就会中毒丧命。 但会稽的其后却很不错,魏国在这时候,就算阳光出来,也是冰冷的。但会稽的日头里已经有了分明的暖意,被虞玄之和虞妙一请,也就请出来了。 两个正在闹腾的年岁,他正好也往外走,就见到了刘袤对着虞姜纠缠不休。 慕容显见刘袤嘴上说了不够,竟然还动手,一刀架在了刘袤的脖颈上。 他见识过那些汉人士族一张嘴有多能说,懒得废话。 而虞姜的反应却让他甚是诧异,他笑起来,“看来还是我做错了?” 他眉眼里全是笑,连带着话语都是充斥着笑意,但在这个天里,听得人浑身发冷。 虞姜立即就要解释,刘袤快她一步,反身过来挡在虞姜的身前,满眼警惕的望着慕容显,“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刘袤见面前的年轻男子身姿修长,面容是浓丽的俊美,肌肤如雪的雪白。在日光下格外的醒目,这个是和南朝士人完全不一样的长相。他倒是见过几个魏国使臣是长得这样。 刘袤思及此,越发警惕,“你想要做什么?” 刘袤目光触及他手里的环首刀,下意识看向周围,为了不让会稽王和王妃知道,他这次特意轻车简从过来,身边带的侍从又被他远远的打发开。现如今想要找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除了手里的塵尾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他只有死死的将虞姜护在身后,怒视面前的男子。 男子挑眉上下将他打量一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笑,稍许他越过刘袤看向虞姜,目光里有些冷,哪怕是在这样灿烂的春日里,虞姜都感觉到了落到身上的冷意。 “看来是我搞错了,告辞。” 刘袤见面前的人转身就走,他立即上前阻止,“放肆,你到底是何人,以为这里是你可以随意来去的地方?” 慕容显脚下一顿,他回头过来,依然笑着,上下扫视了刘袤一趟,“就凭你?好好去清谈吧,我怕你多走几步路,都会崴了脚。” 刘袤一怒,立即上前。虞姜一把拦住,“这位郎君是我的贵客。” 刘袤颇有些惊讶,他看了看慕容显,慕容显此刻也看了过来,他看了看虞姜,笑了笑,没有说话。 “都是误会。”虞姜挡在两人中间,免得其中有一个又出手打起来。 慕容显她要留着,而刘袤她也不想得罪。尤其刘袤如果在她这里有个什么,回头她就是把会稽王和王妃都给得罪光了。 慕容显视线落到她身上,停留稍许之后,又看向刘袤,他微微仰首,看刘袤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股别样的意味悠长。 那目光让刘袤青筋暴起。 慕容显对刘袤的怒火根本不屑一顾,他收回目光,掉头就走。刘袤怒火中烧,就要追上去。被虞姜拦住。 “你不是来找我么?”虞姜见刘袤想要追上去,立即挡在中间,“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她这么一来,把刘袤腾腾的怒火给截断了。 刘袤收拾起自己的怒火,“阮阮,我真没想到,父亲会瞒着我接触婚约,我一知道就立即赶过来了。” “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虞姜听着颇有些疲惫,她闭眼小会,再睁开眼已经是满眼的宽容,“这个我自然知道,这怎么可能是你本意。只是这世上缘深缘浅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所以,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虞姜话语里全都是一心一意的为他着想。 “阮阮你听我说……” 虞姜满心的莫名,她都已经给他把借口给找好了。她觉得刘袤过来,不过是给悔婚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免得他被冠上一个始乱终弃的名头而已。 男人都是这般做了事还要给自己立个牌坊,她见多了,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她也贴心的给了台阶。这样两方都面上过的去,也就都体面了。 虞姜见到刘袤越发苍白的脸色,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 “这真的不是我的意思,就算大司马出了事,我也没有想过要解除婚约。” 他是从建邺回来之后才得知的,知道之后坐不住连忙到了虞姜这里来。 “我知道。”虞姜轻声道。 她这一句将他所有的自辩全数的都堵了回去。 虞姜望着他,刘袤听到她叹了口气,“在外面说话不方便,还是到到堂上再说吧。” 堂屋垂下来的竹廉已经全书被侍女们卷起来勾住了,饶是如此,一到屋子内,还是觉得眼前一下就暗了下来。 屋子内还不如外面暖和,虞姜瞧瞧的搓了两下手,令侍女送上热茶汤。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世子对我的情谊。”虞姜和刘袤面对面坐下来,她面上一片沉寂。看不出此刻的喜怒。 刘袤在她跟前,“我会和父母争的。” “世子,人立身便是孝。”虞姜垂眼,“世子对我的情谊我知道,但我也知晓,如今的我恐怕已经没有办法再给世子有半点的助力了。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王和王妃也是为了世子着想。” 她勉强笑笑,抬头看刘袤,“只能说有缘无分。是在是怨不得人。” “所以,世子也不要为了我,去和大王王妃对着来。” 虞姜不打算得罪会稽王,尤其如今她还在会稽的地界上。 “阮阮……”刘袤握住她的手,因着动作太急切,虞姜被他拉的一歪,茶杯里的茶水抖了出来,洒了些许到她的手背上。 茶水不仅仅是拿来喝的,更是用来暖手。所以下面送上来的茶汤都有些烫。 虞姜忍住手背上传来的疼痛。 “阮阮,我对你是真心,也想要和你白头。” 刘袤抓住她的手腕,虞姜强忍着点头,“我知道。所以世子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她不怕刘袤对她做什么,侍女壮婢都在外面,只要有个什么动静,那么外面的人就会马上进来。 “世子有没有想过,若是世子为了我和大王王妃硬扛,大王和王妃怎么看待世子,又怎么看待我?我不想世子为了我背上不孝的骂名。” 她察觉到刘袤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慢慢减弱,她趁机把手给抽出来。 “世子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可如今就算世子想要挽回,也必须徐徐图之。” 刘袤终于没有之前那般激动,渐渐也冷静了下来。 虞姜趁机拉开和刘袤的距离,“世子过来的时候用膳了没有?” 刘袤摇头。 虞姜笑了,“那可不行,我让人给世子准备膳食。” 她趁机脱身出去,到了外面,手掌拍拍胸口。 允娘过来,“世子来见女郎了?” 虞姜颔首,允娘面有喜色,“也应当的。” “毕竟这么几年了,世子哪里可能对女郎没有半点情谊。” 虞姜心里还记挂着事,她让允娘招呼刘袤,自己掉头就要走,允娘见状问,“女郎去何处?” 虞姜摆摆手,允娘还要再问,虞姜已经几下跑出好远了。 虞姜寻慕容显寻了一大圈也没有寻到他的人,她还专门去问了虞玄之和虞妙两个。结果这两个玩的疯了,他们也不知道慕容显在哪里。 她一路过来,一路到了流水旁,周旁的人也不知道慕容显到哪里去了。 “你寻我?” 虞姜听到一句,她循着声音看,见到慕容显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他随意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 “你在这里?” “我这一路看过来,你兜兜转转到处在问我,所以我过来看看。”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看见?”虞姜指着他上下打量。 慕容显嘴里叼着一根草,瞧着一股浪荡模样。偏生那张脸好看,不管什么样都是赏心悦目。 “我自小习武,脚步和常人不太一样,不出声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他解释了两句,双手抱臂,“你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哄那个傻子么?过来寻我做什么?” 第15章 想法会是勃然大怒,还是惊慌失措。…… “我是过来给郎君道谢的。”虞姜也不在乎这刺耳的话。 “方才谢谢郎君了。” 慕容显嗤笑一声,显然对她的道谢不屑一顾。 “不敢当,”他咬着嘴里的草梗,连带着说话的口音都有些含糊,不过还是能清晰感觉到其下的冷嘲,“我不应当过去,打搅了你的一番功夫。” 虞姜挑了挑眉,慕容显回头过来瞧见,他嗤笑更响,“你对他玩的难道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去打搅了你的好事,你恨我都还来不及,何必还找我找个半天。如果小娘子是担心我生气离开的话,那大可不必。要么不说,既然说出来了,那么就会履行到底。当然如果是小娘子自己说要我走,那么正好可以彻底了结这桩事。” 虞姜听着,她揉了揉太阳穴,“如今的我得罪不起他,也得罪不起会稽王和王妃。” “郎君,我是个被兄长和族亲厌弃的人,在山阴无人在意,如果再得罪了会稽王一家,我恐怕就真的要彻底无路可走了。” 慕容显微微侧首,他生的修长瘦削,容颜浓烈。日光在他的侧颜上渡上了一层浅光,像是凤凰一样张扬夺目。 他生的浓冶,和刘袤是完全不一样。 冶丽的如同一团燃烧的火,不管如何,都让人无法忽略他。 虞姜见到他眉头微蹙,过了小会他转身离开,“这小娘子的私事,不必和我说。” 虞姜颔首,“郎君说的也对。自家私事,的确是不好对外人说的。” 这话几乎是接着他的话一下就来了,哽的他一顿。 她抬手也不管慕容显此刻看不看得到,“方才那话若是给郎君造成了困扰,还请郎君见谅。” 说完,转身就走。 慕容显看着她的背影,她走的潇洒,半点和他继续掰扯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慕容显眼睁睁瞧见她没有半点迟疑大步离开,盯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笑出来。 “还真有意思啊。” 慕容显笑道。面上虽笑着,可笑容虚浮在面上,令人不寒而栗。 他再次看向她消失的方向,此刻已经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虞姜有求于慕容显,不过也懒得惯他脾气,既然他知道,她也懒得再说什么。说多了,反倒让他气焰嚣张,蹬鼻子上脸了。 “女郎回来了。”允娘见她回来,她见到她,“女郎,世子正在寻你。” “他没见过母亲么?” 会稽王世子是晚辈,过来应当拜见宗氏。 “世子用膳完之后就去了,不过太夫人说身体不适没有见世子。”允娘说着,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女郎当真不想要和世子重归于好么?” “允娘,他能扛的过父母双亲么?” 允娘张了张口,许多话都闷了下去。 她摆了摆手,示意允娘不要再说了。 她脱了履进屋子,见到刘袤坐在屋内,刘袤和慕容显显然不同,刘袤长得过于阴柔,和慕容显完全不同。 外祖父宗颜在世的时候,十分不喜欢这种白面郎君,奈何她当时就是想着反正左右要嫁人,不如嫁个最好看的。外祖父实在拗不过她,也就让她如意了。 “世子都用膳完了?” 刘袤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她,柔美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笑,“是我方才唐突了阮阮。是我的错,阮阮不要躲我。” 虞姜摇摇头,她坐下来,“大王和王妃为世子选了哪家的女郎?” 刘袤身上僵硬住,“阮阮。” 虞姜不言不语只是含笑看他,刘袤咬着牙,“是王家的女郎。” 他又着急道,“我不会娶她。这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我不想也不会娶她。” 虞姜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南朝的王氏,只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配刘袤绰绰有余。 至于想娶不想娶,不是刘袤能说了算。她要是当真,那就是她傻。就算现在刘袤口口声声说只爱她,可是真的吃到了王氏女的好处,哪里还会记得她。 刘袤见她如此表态,沉默许久。 “现在朝廷里怎么样?”虞姜转而说起了朝廷动向。 她这顿时间一直想要知道这个,奈何没谁给她送消息。 “如今建邺也是暗潮涌动。”刘袤看了一眼虞姜,“原先老相国和大司马压住的那些大将,最近都蠢蠢欲动。” 乱世里兵荒马乱,造就了不少的武将,世家子鲜少有人会打仗,尤其是对上北朝鲜卑大军。所以都是这些武将们南征北战,从而拥有军权坐镇一方。 宗颜和宗仰坐镇朝堂的时候,威名赫赫,武将被宗家父子死死压住不敢出头,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如今头上没有压制的人,一时间蠢蠢欲动。根本不听朝廷的指令。 虞姜听得眉头微蹙,“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就是镇守在会稽郡内?” 刘袤点头,“没错,父亲最近为此也是忧心忡忡。” 刘袤飞快的看了一眼虞姜,“阮阮不要害怕,那些武夫天性鲁莽,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虞姜嗯了两声,算是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最近时局不稳,世子也要小心。” 刘袤眼神凄楚,柔美的面庞上带上了些许迷离,“阮阮也是,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他看了下四周,“若是又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为你做到。” 虞姜颔首,浅笑望向刘袤,“我知道的,世子对我一直都很好。” 刘袤神色里有按压下来的激动,他想要握住她的手。虞姜见状避开,“世子该回去了。” 刘袤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但是他先对不住她,她心里有气不想被他触碰也是理所当然。 “时候不早了,世子该回去了。毕竟正月里还是要多多陪伴双亲。” “可是我只想见你。” 虞姜抬首一笑,“这话,世子不该和我说。” 柔软的嗓音,不轻不重的把他那一腔情思给顶了回去。 “我……” 虞姜起身,“世子该回去了。” 她已经下了第二次逐客令,事不过三,哪怕就算再装聋作哑,也不能死皮白赖的这么下去了。 “外面不太平。”刘袤起身,殷切叮嘱,“你一定要小心。” 他也是察觉到外面的乱象,亲自过来看看她。 这处山阴虞氏的旧地,看似地域广阔,却因为主人鲜少来此,所以护卫也是不足。 他有心向这里派遣部曲,可是被父亲制止,他无可奈何之下,只有亲自过来看看。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他嘴唇动了动,“我不会就如此把你丢下,过一段时日,我再来看你。” 刘袤说完,起身离开。 刘袤离开之后,允娘从外面进来,方才允娘就在外面,刘袤说的话,允娘全都听到了。 “世子是个好夫婿。”允娘带着侍女进来,亲自过来收拾茶具。 “哪怕到这个时候,还想着过来看望女郎,亲自提醒女郎要小心。” 这一场变故,允娘一路看过这人情冷暖,以前就罢了,现在她们落难还能这般贴心的,是真的难得。 “世子是个好人。”虞姜点点头,她呼出口气,“不过,也没办法。” 允娘见状,想要说什么,最终话也没有说出来。 虞姜吩咐了两句最近要加紧戒备。 世家的别庄有点儿类似小城池,城外有类似护城河的壕沟,还有部曲和佃户。这年头世家和皇帝都是结盟的关系,世家的地界,不听皇权号令是常态。所以这个地方皇权也好,官府也好,除却山阴虞氏之外,谁也管不到。 允娘应了,又难为道,“这地方部曲不多,恐怕也没多少用处。” 别庄里就没有几个听虞姜和宗氏的,都知道她们是被新任家主厌弃,面上恭敬,但私下宗氏命令下不下去。 虞姜听闻,眉头皱了皱,“允娘先去,当着众人的面,就说是母亲的意思。” 允娘去了,她紧接着招来了虞妙和虞玄之两个,说这段日子让他们好好去缠着师父习武强身。 这两个也曾经被接到相府里一段时日,这两个也没有一般士族认为的,舞刀弄棒有损于斯文。相反对于这些东西格外上心。 士族喜好清谈,讨厌庶务,以及强身健体。这两个因为是被宗颜养着,所以脑子里觉得习武强身天经地义。 虞玄之和虞妙自己口头上拜的师父,对着慕容显喊师父,慕容显既没答应,口上也没拒绝,仍由这俩缠着他。 她这一说,虞玄之和虞妙立刻心领神会,立刻去缠着慕容显。 慕容显看着不好对付,但对虞玄之和虞妙也没有什么赶他们走的。这两个前去缠着,慕容显还教他们骑马。 马匹算得上是稀奇东西,骑马的士族在南朝更是算得上怪人。还有人慌慌张张来找虞姜,说大事不好。 虞姜赶过去就见到慕容显教两人骑马,南朝马匹稀少,士族出行有时候都用牛车,更别说马鞍这些。一套东西配全都不容易,等到人上马,都不容易。 “女郎。”家仆们见到她来了,纷纷退后,虞姜过去,见到虞玄之和虞妙都分别骑在马背上。 “女郎,快让小郎君和小女郎下来吧,这畜生不长眼,万一摔下来,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 仆妇着急劝。 原本看着虞玄之和虞妙的慕容显看过来,虞姜迎上慕容显,嘴角翘起来,笑的柔风婉转。 她噙着笑,过来对慕容显颔首示意,“辛苦郎君了。” 她的面相上浮现出有礼且恰到好处的微笑。 慕容显看着,有些想要将她脸上这笑给撕开。 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会是勃然大怒,还是惊慌失措。 第16章 混乱杀人不是这样的。 慕容显看到的几乎全是她浮在表面的假象。 妩媚多情的,有礼疏远的。他对这些平常男人看不透的东西,多看几眼就可以看破。她就算是表面的那一层伪装,在那张伪装之下的真面目他曾经见过,他倒还是喜欢她那时的模样。 “马并不是很好。”慕容显看了下马牙,“不过聊胜于无。” 南朝的马不多,别庄上的也只有几匹而已。这几匹比起北朝有产马地的来说,的确逊色了不少。 “要不要试试?”他突然转过头看虞姜。 虞姜见他转头过来看着自己,伸出指头点了点自己。 慕容显点头,虞姜还没骑马过,骑马并不舒服,且上了马背,没有马镫,只能靠着自己两条腿加紧马肚,一个控制不好,可能会被马甩出去。 落马的结果,要么摔断了脖子直接丧命,断腿以及下半辈子瘫在卧榻上不能动弹都算是运气极好的了。 所以即使有马,外祖父也从没有教她骑马过。 虞姜看向慕容显牵着的这匹马,“我不会。” “知道小娘子不会,所以我才让小娘子试试。” 慕容显看了一眼马,“虽然马是驽马,但胜在温顺,适合刚学的人。” 他看向虞姜,“小娘子试试?” 他说完,那边虞玄之和虞妙也跟着起哄,“姊姊试一试,很好玩的。” 虞妙放开手里的缰绳,展开手,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和窝在牛车里是完全不同的。倒是她突然松开缰绳,吓得周边的仆妇盯紧了,手都要下刻伸出来,免得她掉下来。 虞姜还没骑过,她看了下没动,旁边的慕容显挑了下眉,“小娘子不愿意?” “我上不去。”虞姜比划了下。 就算别庄里的马个头也不是很矮小,对于她来说稍微有点难度。 “怎么可能上不去,”慕容显看了一下马背,“罢了,小娘子若是害怕的话,那就算了。” “不,我试试。”虞姜摸了摸马鬃毛,她看向慕容显,“有劳郎君了。” 慕容显颔首,虞姜从未没有骑马过,现在来学,比起虞玄之还有虞妙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好在慕容显是个好师父,点拨了她两下,他光是个子上就得天独厚,虞姜的身量在南朝贵女里也算修长,但吃亏在以前没有学过,再加上衣裙繁琐,南朝士族男女都喜爱服药求仙,连着衣裙都是追求飘逸,衣髾繁多,风撩起衣髾的时候,的确有冯虚御风之感。 但是上马还这身装束就要了命。 慕容显是个好师父,他点拨了两下,点出要紧的地方,就袖手站在一旁。 虞姜试了几次没有成,心下火起,当着一众人的面,直接把裙裳提起,仆妇们吓得面上变色。她一下跃了上去,结果方才瞬间用劲有些大,马儿吃不住她这个力道,挣扎了两下,她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迅速俯身下来。 等到一切平稳下来,她就见着慕容显看着她。 他从她上马背开始,除了一些必要的点拨之外,没有出声过。笑眯眯的望着她。 虞姜在马背上直背起来,马走了几步,颠簸起来,顿时她又俯身下去,满脸的警惕。 慕容显忍不住笑出声,他才发出一声,被虞姜一眼瞪了过来。 慕容显抬手表示歉意,他走了几步,被虞姜犀利的眼刀钉在了那里不动,他见状比划了两下,“你不要怕,多安抚一下马。方才你折腾的太久,马多少有些受不住。” 虞姜闻言,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马竟然还真的从暴躁慢慢的平复下来。 “这马是劣等的驽马,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多通人性。” “所以你这是故意等着看我笑话?” 虞姜反问。 她面上时常带着的笑消失殆尽,慕容显摇摇头说不是,“主要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教,我自小就是被我伯父放在马背上,久而久之自己就会了,所以我对这些并不在行。不过我会看。” 慕容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会看出哪里不对,或者真的有危险的时候。” 他望着虞姜笑,“小娘子如何觉得,如果真的小娘子有事,我会袖手旁观看笑话,而不是豁出性命救呢?” 这人平日里也就算了,没想到说起话,还真的能这么油腔滑调。 虞姜趴在马背上,也没搭理他,感觉到原本暴躁的马平静下来,她逐渐直起背。 她摸了摸马头,让马匹逐渐放松下来,过了好会,竟然她也能让马走几步了。 慕容显看她眼神也有些玩味起来。 “如何?”虞姜试着让马驮着她走了一小圈,她拉住缰绳,微微抬高下巴看向慕容显。 慕容显看她,原本娇俏的脸整个浸在日光里,透出天生的娇纵,明媚又柔软。如同这南朝的烟雨。 慕容显道了一声厉害,还十分捧场的鼓掌两下。 他看到虞姜想要催促马跑起来的时候,立刻上前制止,一手拉过缰绳,“你现在才学,简单的学会了,才好学难得。走都还没学好,就想着跑。这哪里能行的。” 虞姜脾性里带着点急于求成,外祖父在世的时候,也提点过几次,她就把这脾气收起来了,轻易不给人看见。 她被慕容显点破,也不说话,只是脸上没有半点笑。 慕容显不说话,拉着马走,他的脚步走快了些,虞姜感觉到有力道从马背上直冲脊椎。她皱了眉头。同时微微俯身下来。 前头的慕容显像是感觉到什么,回头冲她笑。 他比了个手势,让她身体稍稍再俯低一些,显然他是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感受。 过了一圈,他停下来,让她下马。他的时机踩的很巧妙,正巧是她有些累的时候。 骑马需要体力,尤其在马背上,维持躯体平衡,时间一长,体力就吃不消。 她面色如常,若无其事的下来。 “小娘子很有天赋,不过只是学的年岁稍微晚了些。” 虞姜摸了摸马鬃毛,又听他道,“倒也不算晚,只是需要时日而已。” 虞姜看他,他脸上在笑,笑容真挚,不像是嘲讽又或者别的。她微微低头,道了一声谢。 “我没做什么,担不起你的谢。” 他说罢,去看虞玄之和虞妙两个。比起虞姜,这两个才真的是叫人操心。 虞姜看了会,找个借口回去。允娘听说她竟然上了马背,差点没晕厥过去,嘴里说有失体统,毕竟没那个士族女和她这样,大大咧咧上马背跑的。 骑马消耗体力,虞姜今夜睡的很早。 睡得正沉,突然被人一顿摇醒来了。 她睁开眼,听到外面侍女的呼喊和四处奔逃的声响。 虞姜的躯体醒的比脑子还快,她迅速从卧榻上打挺,抓过一旁的衣物直接往身上套。 “外面有乱贼攻进来了!” 她知道各地带兵的大将已经不受朝廷使唤,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虞姜之前有所防备,令允娘去让管事加强别庄的管束。结果管事只是面上应承,实际上依旧照旧,甚至因为还在正月,所以一群人上下放松警惕,把她的命令只管当做了耳旁风。 驻守在会稽山阴的大将起事,首先遭殃的就是当地的宗室还有世家。 留守在别庄的部曲原本不多,被人踩在夜里攻进来,一路溃败,叫乱军闯了进来。 虞姜早准备着利于行动的男人衣裳,和自己平日里穿着的放在一起,她冲出去外面一片混乱。 不过好歹她从建邺带过来的壮婢还算镇定。 “阮阮!”宗氏带着一对儿女急急忙忙过来。 虞姜看见宗氏,她握住宗氏的手,“阿娘,你现在先走!” “那姊姊你呢?”虞玄之问。 “我马上也来!” 身处乱世,随时随地都算计好后路,虞姜生怕哪日出什么变故,车马是必备的。 车马看起来不怎么显眼,内里也装不了多少人,虞姜把她们安排上车,立即让车夫驱车跑。 她才上车,就听到外面的婢女发出尖利的尖叫。 虞姜出头就看到竹廉外的火光,显然就那么一会的功夫,追兵已经到了。 她抓过外祖父留给她的刀,看了一眼那边已经行远了的马车。追兵已经追过来,此刻想要跑显然已经不可能了,这个时候庆幸的是,允娘被她塞到了宗氏的车上,要不然这会恐怕要和她一起面对这一切了。 虞姜的刀砍在一个乱兵的肩膀里,刀陷入骨头缝隙,想要拔刀出来的时候,却卡在里头。 另外一个乱兵已经扑来。一支羽箭从身后射中乱兵的眼眶。 人中箭之后并不是啊的一声立刻到底,相反只要不把箭□□,还能跑能跳。但眼中箭,那就是不行了。 背后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顺着她方才砍下去的方向,破开骨缝,一路到底。 鼻子里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从身后身前,四面八方全都是。 虞姜侧头,见到慕容显的侧脸。方才情况太过紧急,他住的地方离她有些远,她也没想过他会来。 “杀人不是这样的。” 他言语轻松含笑,似乎是在和她说笑。 第17章 算账小娘子说,是也不是? 虞姜感觉到手腕发麻,他的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条长槊,勾挑劈刺,就已经将包围在她周身一圈的乱兵给逼开。 “你什么时候有这东西?”她错眼看到他背上的弓,还有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挂在腰后的环首刀。 别庄里有什么东西她都知道,慕容显用的什么武器她都知道。 “这个时候还能是怎么来的,自然是杀人夺来的。” 慕容显手中长槊挑起一个乱兵,而后双臂用力一甩,那具挂在槊尖上的尸首被甩了出去,逼得那一圈意图围上来的人急急后退。 慕容显趁着那些人被杀寒了胆子,被尸首吓得后退的当口,反手砍断了马车的车辕,抓住虞姜的肩膀,带她一跃上马背。 慕容显的身躯在后结结实实将她罩住,虞姜抓住鬃毛,感觉到慕容显躯体就在后面。他嘴里发出一声呼啸。 原本有些不安的马在他这声呼啸里,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马蹄子能把人活活踩死,那些不甘心的乱军没有骑马,马冲出一个破口,倒是有人急着对着马上的人射箭,但是夜色茫茫,马奔驰出去,也只能胡乱乱射一通。眼睁睁的看着马上两人飞速离开。 虞姜没想到才学的那些东西,竟然这么快就全都用上了。马背上没有马鞍等物,她整个人光秃秃的坐在上面,没有缰绳,在剧烈的颠簸里身后的慕容显一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力道很大,大的似乎要从中把她整个人都给对折。 那股大的劲道就算在能把她整个人都颠飞出去的力道里也十分鲜明。 虞姜只觉得自己要被那股力道给弄得整个人和慕容显紧紧的融在一起。 “不能放手!”慕容显在她耳畔喝道。 虞姜双手双腿死死的缠在马背上,和他一块贴着整个都在马身上。 “我没打算放。” 虞姜的话音迅速消失在迅烈的风声里。 前路也有人阻挡,但不是被马蹄踏碎,就是被长槊挑飞。虞姜听到一片混乱里传来几声破空,但她没有任何被射中的感觉,背上的人沉沉的整个都压在她的身上。 脸颊和脖颈有濡湿一路绵延。 她刚要开口说话,被慕容显一声喝住,“抓紧!” 虞姜立即抓住了鬃毛,她听到马嘶鸣两声,速度越发快了。她能听到风被撕裂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终于精疲力竭前蹄一跪,马背上的人滚了下来。 这都是顷刻间发生的,她感觉到自己突然间被抛了出去,不过身后的人把她覆的太死,她被抛出去的瞬间,瞬间被摁到了手臂内。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虞姜鼻子里全都是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才想动,就被身上压着的人给压了回去,等神智清醒过来,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放亮。 她动了动,被背上压过来的重量给压了回去。 虞姜喘了几口气,“郎君?” 回应她的是吹拂在她耳后的温热呼吸。滚烫的体温在还带着些许料峭春寒的清晨里格外的清晰。 虞姜再唤了几次,终于听到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郎君可否让一下?”虞姜被他的体重压得有些受不了,慕容显身材高大,虽然看上去瘦削高挑,但着实沉的很,完完全全覆过来的时候,不是她能完全承受得住。 背上的人嗯了一声,挪动了下,虽然没有完全挪开,但是好歹比之前要轻松了许多。 虞姜喘了几口气,浓黑的天色有了些许泛白的趋势,但是眼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郎君,我们算是逃出来了吗?” “嗯。”身后慕容显的嗓音低沉,“他们没有马,想要追过来也难。” 虞姜听后,一头躺在了地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她的精力和体力耗费了大半。如今暂时脱离险境,她先抓紧时间躺了一会。 等再睁开眼之后,天色微微放亮,虞姜坐起来看到慕容显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躺着。 “郎君,天亮了。”她去拉他的袖子,触碰到湿漉漉的袖口。 晨风吹过来,带起一股铁锈的味道。 虞姜脸色一变,她低头仔细看慕容显,借着熹微的晨光,见到他衣衫上都是血迹。 “郎君。” 虞姜心跳瞬间提了上去,她立刻查看慕容显还活着没有。手才落到他的脖颈上,还没有来得及按下去,慕容显原本紧闭的双眼睁开,直勾勾的盯着她。 虞姜见他睁开眼,先是一惊,紧接着是完全不遮掩的惊喜,“你醒了?” 他慢腾腾的坐起来。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别人的。” 慕容显解释了一句,“一路杀过来,不可能身上干干净净。” 他说话中语句突然停顿下来,虞姜看到他背后插着一支箭矢。 慕容显顺着她的视线,回头过去看了看,见到那只箭矢愣了下,而后笑起来,“原来也不尽是一些废物。” 他毫不在意,好像此刻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虞姜盯着那只箭矢,慕容显看了她一眼,“放心,一只箭而已,我一时半会死不了。女郎也不用担心,我死了你没人庇护。” 虞姜也不在意他那夹枪带棒的话,“你的伤,现在要怎么办?” 她想起在马背上那股濡湿感,她反手在脖颈处摸了一把,掌心摸到了已经干涸了的血痂。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她说着起身就要看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处。 “你想帮我?” 慕容显带笑问。 虞姜点头。 “那好,你替我把箭杆折了。除了这个我没有其他的需要你出手。” 虞姜没做过这种事,在相府的时候,外祖父宗颜已经不必自己亲自出征了,没经历过也没看过这些血淋淋的伤口。 “要是害怕的话,那就算了。” “不折会怎么样?”虞姜问。 “不折,说不定被哪个东西给戳了,到时候伤得更重。” 慕容显话语轻松,就这么听着,好像受伤的人完全不是他一样。 虞姜只是迟疑了两下,她一手握住箭矢的末端,一手握住箭杆,干净利落直接将箭杆折断。 慕容显眉头皱了下,“你下手还真是快。” “痛了?”虞姜问。 慕容显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笑笑不说话。箭杆折下来,她看了手上粘上的血迹,“真的没事吗?” 她面露迟疑,“郎君如今还能走么?” 慕容显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就这眨眼间的功夫,眼底里多出了许多纯良,“好像不行了。” 虞姜张了张嘴,她看了眼那边趴在地上已经累死了的马,她咬了咬牙,“待会我背你走。” 慕容显挑眉,“小娘子心善。我这样了,倒也没想着把我丢下。” “郎君言重了。”她看了眼天色,心下揣测后面会不会有追兵,“郎君只是受了一箭,也没有伤到要害。” 她顿了下,“何况郎君还将我带了出来,丢下郎君,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慕容显笑出声,他像是发现个什么新鲜东西,“就这?” 他才说完,虞姜的手就伸了过来,手掌压在他的腿上。 慕容显的笑声掐在了喉咙里,躯体都随着她的靠近整个僵硬。 “你做什么?” 虞姜低头仔细的查看他两条腿,听到他这么问,头也不抬,“看看郎君两条腿断了没有。” 她记得两人落下来的时候,慕容显整个人都覆在她的身上,受了坠下的冲击。虽然运气不错,落在了草地上,但她也不敢真的觉得慕容显没事。 “要是断了,我找两根木头绑起来好挪动。” 她话说着,手里一下压在他腿上,并且有往内查探的趋势。慕容显抓住她的手腕,“不必了。” “我不这样,我怎么知道郎君腿是好还是坏?” “若是腿骨断了,要及时接正的,要不然的话,到时候就瘸一辈子。郎君心高气傲,恐怕绝对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吧。” 虞姜说着手掌一动,肌肤的触碰哪怕隔着几层衣服也感触鲜明。 他再次扣紧她的手,“我腿没断,不劳烦小娘子了!” 虞姜闻言立刻缩手,她看了两下他的两条腿,衣衫下好歹还有应该有的样子,没有腿骨骨折后的不自然扭曲。 “小娘子,这一次,算不算是把当初小娘子的救命之恩给还了?” 虞姜点头,“这是自然。” “恐怕还不够吧?”慕容显伸出手指,“这么一趟下来,不仅仅把小娘子的救命之恩还了,还欠我一份人情。” 他伸出五指,一副仔细和她算账的模样。 “小娘子说,是也不是?” 第18章 人情套着宽大衣物也遮掩不住纤细起伏…… “这仔细算下来,不但我欠小娘子的救命之恩已经还清楚,而且这么一趟下来,小娘子恐怕还得欠我的人情。” 慕容显伸出手掌,一副要将账完完全全算清楚的模样。 虞姜听完,一言不发。她径自伸出手掌按上了他的腹部。 腹部的敏感比大腿内侧不妨多让,慕容显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直接伸手出来,冷不丁的就叫她贴在上面。 柔软的手掌压在腹部上的触感鲜明。 “你做什么?” “这里痛吗?”虞姜手掌整个都压下去,手掌压下去还问他。 她听说过,摔下来的人,如果躺着一动不动的说不定没事。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起来的,可能已经不行了。 手掌下的躯体迅速的僵硬,慕容显抓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我看你五脏是不是还好。”虞姜解释,“我曾经听说过,说有些人摔下来,看着没事还能走动,结果过一会就不行了。我听疾医说,这是因为里面五脏给摔碎,只是外面看不出来。” 虞姜说着忍不住手掌对着手掌下的那块地方又压了下去。和她不同,手掌下的的肌体是刚硬的。若是仔细点,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下面的分布。 “多谢好意,不过不用了。”慕容显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都拿开。 虞姜颇为不解的看他,“这些都挺要紧的吧,我没有坏意。” 她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眉目里颇有些恍然大悟,“难道郎君是不喜欢被人碰?” “也不对,难道是不喜欢被女子触碰,可是我只是看郎君有没有受伤。” 明明初见的时候,一副吊儿郎当,言语戏谑调笑。男女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没想到却还挺正经的。 “好了。”慕容显打断她的话,“小娘子就算查探出来,又有什么用?如今你我都在荒郊野岭,就算你查出来,又能如何?” 他嗤笑,话语里也带了一股尖锐,“除了看我死,还能如何?” 虞姜嘘了一声,手指压在她自己的嘴唇上,“死呀死的,郎君不要随意说。” 慕容显挑着抹笑,“怎么不能说了,我见你们正月里,随便一道吃食,都要起个好名字,祈求来年太平。可是吃了那么多,我也没见得太平到哪里去。正月还没出,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言语里莫名的夹枪带棒,虞姜也不生气,她乌发在翻滚里掉了发簪全数落了下来,乌鸦鸦的积堆在肩后。 浓密乌黑的长发将她那张脸颊映衬的如姑苏烟雨一般的轻灵。 “的确有用啊。我这不就遇上了郎君么?若不是郎君,我如今是个什么境地,恐怕难说。如果郎君有个万一,我也很快就死了。绝不会独自一人活下去。” 慕容显眸光顿了下,他直直望着面前的少女。她身形着实算不上强硕,套着宽大衣物也遮掩不住纤秀起伏的秀骨。 “胡说八道。”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在一旁烟雨一样的少女抬头笑问他,“郎君为什么觉得会是胡说八道。” 她含笑凝视,“我的性命全数在郎君的手上,郎君在,可以护得我平安无事。若是郎君不在,情形如何就不好说了。” 那也不一定,她逃到深山老林里头一段时间不出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熬到外面风波过去,这个要看她有没有那个运气以及呆不呆得住了。 “郎君说把之前欠的救命之恩还上了。没错,而且我也欠了郎君的人情。” 她说着,对着他正襟危坐,腰弯下去行了个大礼。 “好了起来。”他一把拖住她的臂弯,没等她把这个大礼给拜下去就将她这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我没事。” 慕容显看了看这一片的草。这里草长得很高,也很厚,亏得这一片厚厚的草,如果是一片光秃秃的地,恐怕他方才那样摔下来,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你那些歌功颂德,感恩戴德的话,还是留着以后说。” 虞姜正要说话又听他道,“不过,既然小娘子自己也认了,那么这次是你欠我的了。” 虞姜颔首,明亮且清润的眼睛望着他。 天色逐渐放亮,慕容显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并没有见到手脚有什么异常。 弓箭在路上就已经丢了,不过好歹环首刀还在。 他回头看虞姜,“你刀还在不在?” 虞姜说了一声在的,把刀递给他。 慕容显见她毫无防备的把刀递过来,略略一愣,“你就这么把刀给我了?” 少女面上露出迷茫,“这样不对吗?” “我说给就给,如果我心怀不轨,抢了过去,你恐怕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慕容显面上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傻?” 虞姜摇摇头,“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相信的,正因为是郎君,郎君才救了我的命,我还欠了郎君的人情。一共经历过生死,这份情谊难道不是比平常人更深刻么。这把刀,若是郎君喜欢,也就罢了。” 她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连带着嗓音也是柔软至极,一字字的送入心间,不动声色间整颗心都因为她的语调软下来。 “我还没到抢女人东西的地步。”慕容显接过她的刀,拔出刀身,内里的寒光出鞘透到了他的眼上。 “好刀。” 慕容显由衷赞叹。他看了看刀身,刀身上寒光粼粼,他比划了两下。 “真是难得的宝物。” 他还刀回鞘,把刀还给虞姜,“这是你外祖父给你的?” 虞姜点头,慕容显道,“我就猜是老相国。你山阴虞氏成器的没几个,别走三步路一头栽倒就已经不错了。没人有这个气魄。” “你知道我外祖父?” “不知道才难吧,我记得十年前,寿春之战,那时候是先帝在位,先帝亲自率四路大军渡过淮河直逼寿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可是老相国领兵而上。大胜我军。先帝也被迫鸣鼓收兵回朝。从此之后,知道南边的这个丞相,名副其实。” 虞姜知道那场战斗,那时候外祖父已经是权臣了,军政皆出宗颜门下。朝臣们去宫里上朝是点卯,各种奏疏都送到相府。魏帝发难,大军南下势在必得。宗颜见状,令长子宗仰领兵出战,两军决战于寿阳,宗仰引水大淹魏军,令魏军大败。 此一战之后,宗家名声大噪。 “我记得你舅父也是个将才,吴王曾经奉命领兵南下,结果被你舅父给打了回去,打了回去不说,还损兵折将。回头陛下大怒,褫夺了他所有的封号封地,贬成守门卒,在洛阳守城门去了。” 慕容显有些感叹,“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那么一个令魏国胆寒的大将,竟然吃了那么一场算计,现如今生死未卜。只觉英雄末路。 他看了一眼虞姜,虞姜低头不说话,他把刀递过去,“拿着防身吧,这刀记得不要给其他人。” 虞姜嗯了一声,默默收了回去。 此刻天已经放亮,不复方才的昏暗。 “现在逃出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去找阿娘和弟妹们。”虞姜毫不犹豫回答。 昨晚一片混乱,再加上她被慕容显带出来的时候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人在哪,不过找到宗氏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是必需的。 慕容显点了头,他看到她落下来的长发,“收拾一下,要走了。” 虞姜胡乱将头发在头顶结成一个发髻,却找不到发簪了。昨夜事发突然,她换了衣服就出来了,发簪之类的自然没带。 她一手捂住头上的发髻,一面去找小木棍之类的。慕容显递过来一根木枝。 很小的一根,外面的一层皮给削掉了,正好可以拿来用。 她别好头发,见着慕容显站着,没有身形摇晃也没有任何异常。 这片地她以前没有来过,走出去也颇有些困难。 虞姜随便把头一别,收拾了下就走。这地不宜久留,何况还有那么大一匹死马在那里。 这场兵变来的迅猛,他们走了一段路,瞧见山脚下的村庄被乱兵洗劫一空。人都跑得不见了。 她见到地上洒落的粟米,蹲下来把粟米捡起来兜自己衣袍下摆里。 慕容显见着她连土带米的捡起来,“你做什么?” “捡起来做路上吃的。” 她抬起头对慕容显笑。 慕容显看到了里头的土,眉头都皱起来,“这你还能吃?” “洗洗就行了,”她回答,“不碍什么的。” 慕容显听得眉头微蹙。 第19章 恩情慕容显托住她的臂弯,“这种虚的…… 她把散落在地上的粟米给拿衣服下摆给兜起来,粟米里掺和着灰尘泥土,而且这粟米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米。外面的一层壳都没有完全脱去。这种米吃着拉嗓子,平常人家也就算了,虞姜这种自小金娇玉贵养大的世家女,恐怕受不了这个。 “如今人在外面,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了。”虞姜把地上散落的粟米差不多收拾干净,站起来,她看了下,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 慕容显说了一句等着,自己去农舍里找点吃的。 兵荒马乱的时节,不管是朝廷军,还是这种乱军,都是兵匪。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几乎寸草不留。 村庄里的人都跑光了,慕容显寻了好会,还算运气不错,寻出了半截麦饼。只是麦饼也不知道放了多久,除了这块麦饼,再也没有别的可以果腹的了。他把这半截饼掰下来一大块给虞姜。 虞姜咬了一口,麦饼粗糙,入口不过咀嚼两下,就感到粗糙难堪,如同在咀嚼一口砂砾。几乎伤到了娇嫩的口齿。 她面上不显,强硬着往下吞。 正使劲的时候,旁边的慕容显伸过来一只手,给她递了一碗水。 有了这么一碗水,才把喉咙里的麦饼给吞下去。 “我先和你说清楚,当时夜里混乱,我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所以不是沿着你阿娘走的那个方向。山阴我不熟悉,看你的样子,恐怕对这一代也不熟悉。所以找不找得到,不一定。” 虞姜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尽力而为。” 她这样,慕容显也不说话了。吃完了东西,就起身出发。 外面的确如同虞姜所料的一团糟,她当初就料到没有了舅父宗仰的压制,那些心怀鬼胎的武将肯定会有所行动。但来的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外面的路上有不少和他们逃难的人,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虞姜换上了男人的衣服,脸上也涂抹了泥巴,把她白皙肤色还有原本样貌给遮掩住。不过她看上去也还是个瘦高的少年,逃兵乱的里头什么都有,自然有人盯上了她,但是又见到她身边高大的男人,男人虽然面容俊美,但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招惹。 慕容显见到人流里一个人鬼鬼祟祟靠近,他手中的环首刀一横横在虞姜身前。 “女郎!”那人吃了一吓畏缩着退后,但还是两眼看着虞姜。 “女郎,小人是世子身边的,曾经见过女郎。” 虞姜示意慕容显不要轻举妄动,她这一路对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是靠她自己的猜测,现在来了个人正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示意人到路边去。现在所有人都忙着逃命,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那人一到地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驻守在会稽郡的武将苏启带兵说要清君侧,首先遭难的便是在会稽郡的宗室,会稽王和王妃被抓了去。然后紧接着就是那些世家。 这些人被抓之后,被百般羞辱,甚至被驱赶去做苦力做的活,斯文全无。 “那世子呢?” 虞姜问。 “小人混乱里逃出来的,只看到大王和王妃被带走了,至于世子,小人不知啊。” 这种动乱,把宗室和世家男女全都集聚起来,男人运气好的,不过是羞辱,若是来了个心狠的说不定就被杀了,至于女人,则会被那些武将拿来改良血统。这还算运气好的了,若是不好的,遭遇到什么都不例外。 这年头,就算是世家皇族,一条命说没了也就没了。 虞姜听完,沉默了下,她看了看四周,心下觉得可能宗氏会藏身在比较偏僻的深山峻岭,这些地方不容易发现,也少有人到这种地方晃荡。 想要找到宗氏恐怕不是什么容易事。 “女郎一个人吗?”面前的人突然问。 虞姜不言,“好好保重。” 她起身那人盯着她看了小会,眼里有所算计,转身就走。 慕容显看着,突然拔刀出鞘,一刀下去砍了。 慕容显刀法快狠准,那人直接扑倒在地,一声不吭。外人见状只是闷头赶路,这个世道死人是常见的事。早见怪不怪了,只是离他们远了点,免得牵连上自己。 “那人打算把你卖了。”慕容显随意的把刀身擦了擦解释。 虞姜低头看地上的尸首,脖子几乎都已经被慕容显砍断。 他解释言简意赅,不打算多说。虞姜点点头,她很上道的往他身边走近了几步。 “幸好遇上了郎君,要不然,我恐怕现在已经死得骨头都出来了。郎君的恩情,一件件一桩桩我全都记着。” 受人恩惠,感激不尽的姿态自然要摆足的。高高的把人给捧起来。 “郎君不但长得好,而且对人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郎君这种义薄云天的人了。” 她张嘴好话流水一样的往外冒,慕容显冷硬的神色稍稍缓和,“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别人。” “那郎君就更加难得了,我也该牢牢记住。” “走吧,你阿娘和两个年幼弟妹还是尽快找到比较好。” 虞姜嗯了一声,脚步立刻跟上。 外面已经乱了有一阵子了,只是别庄地处偏僻,正值正月消息不通。她在遍地流民里跟紧了慕容显。 慕容显个子高挑,领着她往前走。就算有人不怀好意,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显个高,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一眼看过去,他目力极好,一眼望过去尽览无余。 虞姜也在左右张望。 突然她感觉到身边的人脚步一顿,她以为是他有了什么发现,正要去问,就见到几个人正扒开人群往这边走。 “三郎!” 为首的中年人拨开面前的几个人,大步走到慕容显跟前,一把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到这里来了!” 突然冒出来的中年人,身形不及慕容显那般高挑,但也算得上高大健壮。 “好小子,好好的洛阳你不呆,跑到这里来受罪,你当这里是个什么好地方。”中年人说着看到了他身边的虞姜。 “姑父,我有事请您出手。” 慕容显开口。 面前的中年人一愣。 虞姜被慕容显带到了驿站里,驿站里的人跑的差不多了,被中年人和其手下人占据。想来原本在这里暂做歇息,然后遇上了乱兵,结果两厢打了一场,把这个地方占了。 虞姜坐在屋子里头,慕容显拿着一个布袋进来递给她,“这是截饼,是用牛乳和蜜做的。我听说南人吃不惯酪浆,但是如今也没有别的了,你将就一下。” 虞姜接过来道谢,“我可以去找我阿娘么?” 现如今慕容显遇上了他的亲戚,虞姜也摸不清楚慕容显的态度。慕容显毕竟也不是她什么人,能帮是他仗义,不帮也是天经地义。 “我已经托姑父去找了。姑父手下还是有不少人,比我们两人都要方便的多。姑父时常和其他人出使,对会稽也熟。” 慕容显提了一个火箱过来,这是南朝人时常用着的,一个简简单单的敞口炉子,里头放些炭火,可以提在手上。 “他人多,应当也可以寻得到。如果姑父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说着,他把那个火箱提到了她面前。 慕容显看她还是没动那个布袋,“吃点吧。如果你一头晕倒了,我寻不到侍女来服侍你。” 虞姜伸手到袋子里,截饼是北朝的东西,拿牛乳和蜜和面,下油炸制。通体雪白,入口即化。夹带着牛乳和蜂蜜的香甜味道。 “姑父说寻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运气好,马上可以寻到。若是不好,那就说不定。另外还有,就算寻到了,可能也不是完好无损。” 虞姜的手一顿,低头下来,“我知道。” “不管如何,我都记得郎君和府君的恩情。” 慕容显扭头看向别处,“罢了。” 外面的人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外面火光摇动,人声不小。她出去一看,见到宗氏几人坐在马背上走进大门。 宗氏允娘还有两个孩子满脸的惊魂未定,但看上去精神尚可。 虞姜回头见到慕容显,她双手抬起就要对他下拜行大礼。 慕容显托住她的臂弯,“这种虚的东西,我看不上。” 第20章 不信“可是我不信。” 虞姜整个人都被他托起来。 这个大礼自然也没有行成,而慕容显也没有半点受礼的想法。 虞姜点头,“也是,这样的大恩,这种礼都不算什么。” 她看向慕容显,“那么郎君可有什么愿望?” 慕容显看向她的神情里颇有些似笑非笑,“如今我还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那你说说看,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玩笑的一句话倒是让虞姜很难办,自古人情债最难还,尤其还是这种事关性命的。像她那样直截了当提要求的,倒是好办。但和慕容显这样的,让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虞姜轻轻眨眼,心下思索该怎么回的时候。慕容显倒是毫不在意的撇头过去,“想不到?” “郎君恩情太重,我实在想不到如今怎么报答郎君。但是只要郎君开口,但凡我办到的。一定会办好。” 慕容显笑笑,“既然如此,那么就等我想起来再说。” 他抱胸靠在柱子上,显得没有一个正经模样,不远处火把的火光落到他的脸上,在侧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显得面上原本就鲜明的五官越发深邃。 那边宗氏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一行人鲜少骑马,下马的时候也颇为艰难。 “阿娘。” 虞姜奔过去,见宗氏浑身上下没有大碍。 “幸好。”慕容显的姑父冯道先在一旁开口,“到了郊外十几里的地方,见着有马车。” 这年月能用的起马车的人家不多,哪怕只是不好的驽马也难见。果然是找到了宗氏,不过宗氏见到冯道先一行人,差点将冯道先当成歹人,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她们带过来。 冯道先松气似的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把人带回来了。” 宗氏见到虞姜,知道冯道先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歹人。宗氏当初在山郊野林的,突然遇见这么一群人,自然是不客气的。少不得有些许争端。 宗氏向冯道先弯腰,“之前对先生有许多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冯道先只是摆摆手,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世道这么乱,夫人那般也是平常。” 这世道,妇人更需要警觉,尤其还带着年幼孩子。冯道先也不觉得之前宗氏做的有什么不对。 冯道先看了看宗氏风韵犹在的脸,心下多了几分怜惜,“我也没怪过夫人,毕竟萍水相逢,又是这个世道,夫人若是一开始什么都不怀疑,那才是怪事。” 他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宗氏带着人过去休息。 允娘从后面过来,上上下下看了虞姜好几回,见到她浑身上下安好。到了屋子里,又见着屋子里头有炭火,正月里天也变得快,前几日还见着阳光灿烂,夜里就会刮寒风,冻的人直哆嗦。 允娘也是这么过来的,感觉到屋子里的暖意,抓住虞姜的手,泪水就下来了。 “别哭了允娘。如今我们都没事了。”虞姜扶住允娘道。 允娘抹眼泪,“奴婢都快要以为见不到女郎了。” 逃难的日子,和丧家之犬似的,不知道后面什么时候追兵就杀过来。 提心吊胆,甚至宗氏做好了要是逃不过就带着孩子自尽,保全自己和孩子们的气节,免得落入敌手遭受屈辱的准备。 允娘一路上照应宗氏几人,宗氏的打算如何不知道。又是焦急又是无助。如今逃出生天,终于有一个栖身之地,没有性命之忧。顿时忍不住了。 虞姜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回头看宗氏,宗氏和两个年幼弟妹的脸上也是惊魂未定。 虞妙撒开宗氏的手,跑过来伸手抱住她,她一过来,虞玄之也跑了过来,似乎抱着她,才能让他们好过一些。 外面送来了一些吃的和水。众人吃了一些东西之后,才都冷静下来。 宗氏看着虞姜,“外面那位府君是慕容郎君的亲戚?” 虞姜点头,“就是慕容郎君拜托他的。” 也辛亏在路上遇见了,否则还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 宗氏点点头,“真是多亏了他们。” 她又看向虞姜,“当初你留下那位,看来着实做对了。” “我们欠了他一个好大的人情。” 虞姜也道了一声是,这人情大的能把她救他那次的人情给抵消还倒欠不少。 “阿娘,这次……能闹多久?” 虞姜听说过兵变,但亲自遇上还是头回。 “不知道。谁知道会有多久,要是朝廷应对及时,几个月之内可能平叛。若是不能,换个人去坐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虞姜听后不语,她复而一笑,安排母亲弟妹还有允娘去休息。 宗氏等人一路逃命,一宿未眠,路上凶险不觉得困。现在安定下来,填了肚子之后都去睡了。 虞姜安排好一切出来,驿舍里原本的人都跑光了,冯道先领人和上门烧杀掳掠的乱兵打了一场,乱兵被打退,倒是把这块地方给彻底占了,内外都是他的人。 北人耐寒,南方的春寒料峭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见着不少人来往。 虞姜此刻面上的泥土都已经洗干净了,露出原本面目。来往的人见到她,都投去目光。 她到了驿舍院门处,驿舍的大门紧闭,她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的地上有不少血迹。来的时候她没有注意,现在看到了外面地上已经发褐发黑的血迹。一大片一大片的蔓延过去,看着有点惊心动魄。 “你怎么在这。” 她正在小心的透过门缝往外面看,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声。虞姜吓的捂住胸口,回头看就见到慕容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 慕容显见着她吓的脸色发白,挑了挑眉。 “是你呀。”她看了一眼外面。 “我看别处寻你不着,倒是看你在这。” 虞姜听到他的话,有些意外,“郎君找我有事?” 慕容显面上微愣,他转过眼去,“没有,只是恰好看到你在。” “你阿娘还有其他人怎么样?” 虞姜点头,满脸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阿娘和两个弟妹都好。允娘也好。多谢府君和郎君了。” 慕容显点头,“也算是她们时运好。一般这个时候,保全自己都难。” “还是府君找到的及时。”虞姜好话说的顺溜,把所有的功劳都堆到了慕容显和冯道先的头上。 这一招果然百试不爽,她见到他面色比方才还更好了些。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出去。这里还能保全,到了外面,那就不一定了。” 虞姜点头,“这是自然,” 她看了一眼外面,“现如今除了郎君这里,哪里还是我的安身之处呢。” 慕容显眼眸轻轻眨了好几下。 虞姜迟疑了下,“府君是不是打算取道会稽去建邺?现如今府君的行程……” 她有些担心冯道先会因为急着赶路先行离开。冯道先还在的话,她们或许无虞,但要是离开了,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姑父的确是奉了陛下之命出使,不过如今乱成这样,也不知道建邺到底前景怎么样,既然有一个出头的,那么接下来观望的那几个肯定也要冒头。要是到了建邺,才忙活没多久,皇帝换人了,那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虞姜一下抬头望着慕容显,“这么说,是要在会稽留一段时日?” “至少得看看接下来是个什么状况。” 话语落下,面前少女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 然后她下刻收起来,“这,这也没办法。” 见着慕容显盯着她,虞姜也不继续忍着,笑了出来。 “你之前说过的话,我都记住了。”慕容显突然开口道,“你不说也就罢了,你既然说了,那么事情也就定下。不管你到时候记得还是不记得,反正我都替你记住了。” 虞姜低头浅笑,“我还担心郎君你万事不上心,把这事给忘记呢。我和我阿娘弟妹们的命,都是郎君所救。” 她抬头,“我该记郎君一辈子的。” “可是我不信。” 慕容显笑道。 第21章 变化“我知道了。” 虞姜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慕容显这么对她不客气的。慕容显依然是闲闲懒懒的。 他看上去颇有些高鼻深目的味道,但是却和她见过的那些从鄯善大秦来的胡人不一样,他哪怕瞧着高鼻深目,却没有半点胡人的味道,依然能看出浓厚的中原人血统。两厢融合在一起,酝酿成别样的韵味。 虞姜也不觉得尴尬或者恼怒,她只是好奇的打量他。 此时不管是皇族世家还是平头百姓,都不约束男女相见,从上到下,和离改嫁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觉得男女有私情或者相见是天大的事。虞姜也见过不少世家男子,但见过了那么多人,还没有一个和慕容显这样半点颜面都不留的。 “我见过你和那个世子说话,言辞之间殷殷切切,深情如许。” 慕容显下巴微扬,修长的脖颈伸展开。惹眼的厉害。 “但是转过身去,又没见你对他有多少在意,你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虞姜神情越发无辜,“这个我也说过,我在会稽,拖家带口。长兄又不管我死活,我自然不好得罪他的。还是说郎君希望我骗你?” 她这话让慕容显一哽,竟然有瞬间没有跟上她的话。 虞姜满脸恍然大悟,“郎君也说过,郎君并不看重虚的东西,嘴上说说的确只是虚的,郎君看不上也是应当的。” 她不轻不重的给慕容显来了一下,又很快的给了台阶。 慕容显站好了,“你先去休息。” 虞姜见好就收,点头去了。她已经有整整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之前一直有母亲弟妹的安危吊着不觉得,现如今母亲弟妹都已经被安全完好的带回来,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下来后,她只觉得眼皮都快要撑不起。 随意梳洗了下,她钻到被子里闭眼就睡了。 驿舍里没有别庄那么周到精致,被褥等物只是堪堪能用,舒适远远谈不上,但她还是很快入睡了。 睡到迷糊里,她被嘈杂的声响吵醒。才醒来就听到外面的呼喝还有兵器相交的哐当响。里头还夹杂着惨叫。 这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她顿时清醒了,睡意全无。 她穿好衣裳,开了门就见到外面火把的光扇动。虞姜把门开的更大了些,把外面看的更清楚,大门外有乱兵想要进来,但是门内却有人把守,厮杀成一块。 “姊姊?”虞妙从后钻出个头来。 冯道先把她们母女几个都安排在一块,房门彼此相同,不管发生了都能互相照应。 “姊姊外面怎么了?” 虞妙话语才落下,外面就有耳熟的嗓音,“别看,回去!” 那声爆喝几乎是在耳边炸开,虞姜反手把想要钻出头看看的虞妙给摁了回去。 门合上,可是外面的厮杀声依然继续。 宗氏和允娘也闻声起来了,宗氏看了一眼门外,“阮阮?” “应该是有人过来冲门。” 宗氏点点头,允娘满脸饱受惊吓。 “姊姊,我能看看嘛?”虞妙像是没有觉察到大人们的焦虑,抬头问。 虞姜看了一眼门外,“要死人的,你去吗?” 虞妙年岁小,但是知道死人是怎么回事,虞姜这么一说,虞妙立刻一手捂住嘴老实下来。 一群人集聚在一起,允娘最为焦急,时不时去门口看看。外面厮杀还有刀捅入人躯体后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渐渐的外面声音减弱。 虞姜仔细听了下,起身去开门,外面的火把只点着几个,她出去见到大门洞开,外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尸首。 才走进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面前多了个人,庭院内的火把被出去的人带去了不少,庭院里昏暗的厉害。 那股血腥味还很新鲜,逼得虞姜退后了两步。 “郎君?”虞姜试着出声。 “没事了,你回去好好睡着。” 虞姜问了一句,“那郎君没事吧?” 昏暗里除了外面拖拽尸体的声响,连着呼吸都能听清楚。 她能听到面前的黑暗里传来他的呼吸声响,“你回去。” 虞姜没坚持再问,掉头马上回房,把门关上。 第二日天亮她出来,见到院门敞开,内外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但是地上的血迹还在,血迹发褐。哪怕敞开了天,血腥味还是没有完全散去。 她拦住个人问了慕容显的屋子在哪里,亲自上门去。 虞姜记得昨夜里他那一身的血腥味,浓的几乎能把人给熏吐。 那一身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他自己的血。 虞姜原来就不想他有事,现在这个时候就更加不想。 她到了门外,见着有人送东西过来,连忙说自己来帮忙。来人走了之后,她敲了敲门。 “自己进来。” 内里传来声音,虞姜推门而入,见着慕容显坐在坐床上擦拭自己手里的刀。 他身上的袍服几乎半边是血迹,过了这么几个时辰,血迹已经干了,有些发黑,在他袍服上斑斓成一片。 慕容显抬头见到虞姜,神色里生出诧异,“怎么是你?” “我过来看看你。”虞姜也不遮掩,她瞧见他身上已经干涸掉的血迹,“你受伤了?” 慕容显放下手里的刀,刀身已经被他擦拭过几次,刀身寒烈。随着他放刀的动作,有寒光闪动。 慕容显卷起自己的袖子,手臂上豁开了一条口子,伤口处的血迹已经干涸,皮肉和发黑的血混在一起,异常的惨烈。 “看着怕的话,可以回去。”慕容显道。 他神色和话语都冷淡。 虞姜看着他那狰狞的伤口,开始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来都来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出点什么东西来,不能让自己这一趟白跑。 她把自己拿着的药瓶给他,正要打开,慕容显道了一声不用,他单手拿了过来,咬开瓶塞,直接往伤口上倒。 “昨夜那伙人难对付?” 虞姜问。 “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只是被其中一个给偷袭的手了。” 慕容显说着歪了歪头,“不过他被我反手给割了头。” 他说这话的似乎诡异的带着点儿少年人的清澈和得意。 “那些人都是私下里跑出来劫掠的。”慕容显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还能反过来告诫虞姜,“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们都不要出去。” 虞姜说了一句当然,“反正郎君在哪,我就在哪。” “我可不是你家的部曲。” 慕容显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他随意的把药上在伤口上,伤口看着狰狞但不大,他随意两下,用干净的布条绑起来。 “郎君是我们的恩人,郎君见过我给部曲送药的吗?” 慕容显看了她一眼,此刻他一口咬住布条的一段,一手拉紧。 虞姜伸手过去,慕容显垂目就见到她的手纤骨在白皙的肌肤下微凸,即使遭了这么一场变故也没有改变它原有的模样。 虞姜手指一勾,勾过了他嘴里咬的那段布条,少年人没松嘴,抬眼看她。 “你自己的话太不方便了。” 她手指稍稍用力了些,慕容显牙齿一松,原本被他咬在口里的布条瞬时松开,她想对付受伤闹脾气的小犬,丝毫不在意他丝毫的对抗。 “郎君要小心。”她声音很软,带着些许甘甜。手中的动作麻利,很仔细缓慢的将伤口一层层包扎好。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马的嘶鸣。 虞姜往外看去,“又是有人来了吗?” 慕容显把自己受伤的胳膊交给她,“不是,才死了一批人,估摸也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是姑父带着人出去找吃的了。” 驿舍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一批完了,才会有下一批的送过来。冯道先一行人不少,又多了虞姜几个,驿舍里的存粮也只够这么一段时日,也不能坐吃山空。必定要出去寻些吃的。 虞姜点了点头,在慕容显说话间,她已经将他的手腕处理好。 “郎君这只手这段时日里必定不能碰水。这边和北面不一样,下雨常见,到处也是溪流。一旦碰了水,伤口愈合的就慢,若是不好,伤势加重的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显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包扎的漂亮,比他自己包的乱七八糟要好的多,末了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现如今你打算如何?” 慕容显突然问。 虞姜一愣。 她明白慕容显是什么意思,现在会稽大乱,她又被家族厌弃,不管怎么看都前途晦暗。 “能活就活,如果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不知道另外找条活路么?”慕容显把她的话给截断。 “我那日看你杀人的狠劲,也不像是个会乖乖认命的人。” 他单手提过放在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动手起来,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你会认命才怪了。” 虞姜撑着下巴,“我应当不会走到那一步,毕竟长兄也是要脸面的。最多拘束我不让我嫁人罢了。也不至于真的让我活不下去。” 慕容显听她话语轻松,“那个世子要怎么算?你还真的能不要了?” 虞姜点头,“那是当然。” 慕容显一愣。 虞姜见着慕容显面色绷着看向别处,“我知道了。” 虞姜有些奇怪,他知道什么了? 虞姜见他上刻还好好说话,下刻脸都沉下来。 这脸变得比外面的天还快。 男人还能这么善变的? 第22章 那样一个人,你当初到底…… 慕容显变脸太快了,让虞姜都摸不着头脑。 “郎君生气什么?”虞姜把自己说的话捋了一通,也没发现什么戳他痛处的。 “我没有。”慕容显那点神情变化瞬间沉了下来,乍一眼看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他转眼见到虞姜满脸不信,开口,“我累了。” 虞姜起身,“郎君好好养伤,伤口一定不能碰水。” 她没有多说,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痛快走人。 慕容显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轻轻的呵了一声。 虞姜回了屋子,外面天阴沉沉的,格外阴冷。 她回了屋子,见着宗氏已经起身,母女几个一起用了些简单的早膳。 外面有人送来了些松子,是从仓库里寻到的。说是府君吩咐等太夫人醒来就送到。 正好屋子里有炉火,允娘把松果放在炉子上烤着。 过了一会松果里飘出松子香,允娘把松果分给虞姜几个。 外面兵荒马乱,倒是显得眼下的日子分外难得。 虞姜慢慢咀嚼松子,一个松子咀嚼了很久。 过了许久,外面的声音又喧嚣起来。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没有任何声响才是好事。若是有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上门来了。 允娘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允娘不多会去而复返,“是冯府君。” 她话才说了没多久,外面就有人来请,说请虞女郎出去看看。 宗氏吩咐允娘留下来照看年幼的儿女,自己陪着虞姜一块出去。 前堂上站着好几个人。冯道先见宗氏陪着女儿过来,赶紧过来。 冯道先对宗氏十分周到,宗氏和他寒暄了两句,“不知府君有什么事?” 冯道先点头,“路上顺手救了个人。” 宗氏疑惑的看着他,冯道先解释,“那人说来也巧,是会稽王世子。所以就带回来了。路上世子有些不好,听说虞小娘子和世子有旧,想着虞小娘子过来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冯道先时常出使南朝,和几位南朝宗室也相熟,自然也知道会稽王家的那些事。 “世子怎么了?”宗氏不动声色的挡在虞姜身前,轻声问。 宗氏三十几的年岁,但依然美貌,风韵犹在。 冯道先对宗氏有几分殷勤,他看出宗氏的警惕,先道了一声不用害怕,“可能是世子遭遇变故,所以有些失常。” 他见宗氏颦眉,将虞姜往她身后护。 “世子并没有任何伤人的举动。何况,他身上还有伤。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宗氏听后凝结的面色稍稍好转。 她看向虞姜,询问她的意思。在宗氏心里,刘袤算不上什么了,尤其是此刻。 什么皇亲世家,落难了什么都不是。 只要自己女儿摇头,管他什么世子,她自己对着就行。 虞姜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我陪你去。” 宗氏陪虞姜到门内。 到内堂最里面,就见到一个形容委顿的人半躺半坐的靠在坐床上。 虞姜当初从那么多高门子弟里一眼看中刘袤的,是因为他那张脸,哪怕脸上给涂抹的一言难尽,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世子?” 坐在坐床上的人猛地抬头,看到她坐起来,冲过来就要拥住她。 宗氏见状一把将刘袤挡在外面,刘袤此刻身上又是泥土又是杂草,落魄的厉害,两家也早已经解除婚约,自然不乐意他过来。 “世子,镇定。” 宗氏站在虞姜和刘袤之间,将两人隔开。 如今的刘袤除了那张脸之外,看不出任何和以前有什么相似之处。他形容潦倒,浑身灰尘泥土,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清贵。 “阿娘。”虞姜轻轻道了一句,“世子还好吗?” 刘袤越过面前挡着的宗氏,抓住了她的袖子。趁着母女两人诧异的瞬间,他握住她的手腕。 “阮阮,”刘袤紧紧扣住虞姜的手腕,泫然欲泣。 虞姜被他握住手,刘袤看着瘦弱,但手劲却大到吓人。 虞姜见刘袤的神情越发的痴颠,挣扎着要挣脱出来。 慕容显一条胳膊过来,直接提住他的手,刘袤不愿放手,连带着差点把虞姜带的一个趔趄,慕容显轻笑一声。刘袤只感觉他在自己手腕某处穴位重重压下去,整条手臂一麻,不自觉的松手。 刘袤一松手,宗氏连忙将虞姜推到自己背后。 “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命,力气还是留着比较好。” 慕容显对上刘袤,挑了挑嘴唇。 刘袤被慕容显制住动弹不得,他狠狠瞪着慕容显,慕容显对他双眼里流露出的狠绝几乎毫不在意,只是手下压制的越来越狠。最后刘袤败下阵来,原本的狂躁逐渐平静下来。 冯道先赶来的时候,就见到慕容显把刘袤制的死死的。 “三郎你做什么!” 慕容显闻言松手,刘袤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冯道先被哽了一下,他亲自过去扶刘袤起来。 那些乱军起事的时候,第一个针对的便是会稽郡的宗室,宗室被抓了去,拿绳索困住双手当猪马牛羊在马后面拖。刘袤也是中途趁看守疏忽逃出来的。 刘袤被冯道先搀起来,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冯道先的手,“将军救救我父母!” 冯道先也没想到刘袤一来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棘手的东西。 “世子说笑了。”慕容显冷冷看着,“乱军少说有万把人,我们满打满算只有几十人。能保住自己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让我们领着这几十人去为了救你父母,这不好吧。” 刘袤望着慕容显,双目发赤,“为人子女,怎么能够不顾父母!” 说着看向冯道先,“还请将军领人救我父母!” 慕容显轻笑,“既然如此,那么我问世子,你可知道你父母如今是在何人手里,另外人已经到了何处?有多少人看守,以及什么时辰换守。知道不知道?” 这一番话问的刘袤嗫嚅了几下才挤出一句,“我没有和父母在一起。” “什么都不知道,就叫人为你去卖力送死。”慕容显嗤笑,他言辞锋利,不给人留半点余地,“我说,你父母是生我们了,还是养我们了。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恩情。让这几十人掺和到你们的烂事里去。” “要知道若是建邺换人坐了,救你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慕容显一点都不客气,连半点余地都没留。 刘袤嘴唇发抖,指着慕容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道先呵斥了慕容显一句,“你像话吗?” 呵斥声听着高,可是里头却没有多少真正责怪的意思。 然后回头过来安慰了两下刘袤。 慕容显看了一眼虞姜,眼睛向外一暼。 而后大步出去了。 虞姜见状让宗氏先回去,自己也跟着出去。 慕容显抱胸仰首看天,见到她来了,脸上露出些许嘲笑的神态。 “那样一个人,你当初到底怎么看上的?” 第23章 早点走,早点脱身。时日…… 虞姜很奇怪,“自然是因为他长得好了。” 慕容显原本的讥诮霎时间变成了诧异。 她的回答理直气壮有颇有些情理之中,倒是把他弄得有些难以招架。 “我阿公那时候请了十几个世家宗室少年过来,”她对上慕容显笑的眉眼弯弯。 那时候外祖父大张旗鼓的请了十几个年岁比她稍大,且家世长相都很不错的少年到相府。那些少年人也知道自己被请来的原因是什么。山阴虞氏在南朝算不上什么很大的世家。和琅琊王氏这种从衣冠南渡之前就权势在手的世家没得相比之处。 但是她有一个权臣外家,而且就算是皇帝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枚棋子。滔天权势,哪怕山阴虞氏没有这份脸面,在宗家的撑腰下,她也能比那些百年簪缨的大世家之女风光的多。 “那些少年被请过来,心里也知道我阿公的用意。”虞姜说起那些往事,带上了些许笑意,“阿公安排我在屏风后面看,说是看中了哪个,和他说就是。当时一群少年人急着和阿公攀上关系,搔首弄姿。就他一个人安静坐着。而且他样貌是这些人里最好看的。” “所以你就选中他了?”慕容显颇有些不可思议。 虞姜点点头,“反正我父亲是不会让我学王家女郎,一辈子炼丹求道不嫁人的。既然如此,那就选一个自己最看的过眼的。到时候看着也心情愉悦。” 她很是感叹,“其实世子人还是不错,至少当时人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他还是愿意伸出援手。” 慕容显面色略沉,“看来方才是我做小人了。” 虞姜满脸奇怪的看他,不知这话到底从何而来。 “郎君怎么这么想,我和世子已经解除婚约了,何况他又有了新的未婚妻。和我没有关系了。拉拉扯扯的当然不行了。” 她说完,抬手对慕容显就是一礼,“方才多谢郎君,原本过去只是为了尽往日的情分,没想到世子太激动了。若不是郎君,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慕容显笑了声,“我只是看不惯他一个男人,竟然还要靠着拉着女子不放。” 他抬眼上下打量她,“你这看脸认人的毛病该改了,平常没事的时候还行。若是遇上了事,他的那张脸,可抵不上什么用。” 虞姜啊了一下,“可是我也觉得郎君很好啊,就算是这个时候也很可靠。”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那边虞姜直溜溜的盯着他。 “小娘子。”他面上的笑沉下来,“有些话是不能随意说的。” 此刻天色阴沉,天光落下来,将面前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加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轻雾。 “我只是这么觉得,然后就这么说了。”虞姜笑意盈盈,她双手插袖,一派的闲适。完全无视他话语里的威胁。 “我见到什么,那就是什么。随心所欲,畅所欲言。” “清风朗月,星辰与人,只要好,为什么不能说?” 慕容显微微侧首过去,原先讥诮的神情消失殆尽,“你这话之前也和他说过吧。” 虞姜有些好笑,“那还真不是,这话除却郎君之外,我还真没有对谁说过。我这人,其实算不上什么谦虚。这世上对我来说,好便是好,若是不好,我也不会昧着良心说好。” 慕容显袖中手指微曲,激浪一层层叠堆在心口。 “你很会说话。” 虞姜笑的前俯后仰,“郎君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觉得郎君可靠也是真的。若是没郎君,我和我阿娘都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她说到后面,笑容也沉寂下来,满是好奇。 “郎君怎么老是不信我的话全都是真心呢。” 慕容显突然站直身躯,几步走下了台阶,她见到他的背影一路走远了。 虞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 今日的天色不好,灰蒙蒙的,虞姜回来之后呆在房内哪里都不去。 允娘一边拨炉火,一边感叹,“世子也遭难了。” 她暼了一眼虞姜,见虞姜和宗氏面上都没有任何的表示。她也就不说话了。 外面突然下了雨,门板上被人敲了两下。 “阮阮。”刘袤的嗓音伴随着雨声从门缝里传来。 宗氏按住虞姜,她眉头皱紧,起身到门旁,“世子如今才脱离险境,还是快些去歇息。” 门外的刘袤显然没有想到宗氏也在,过了好会门外都没有声音,但他反应过来之后,越发急切,“太夫人,我有话想和阮阮说。” “世子,现如今大王和王妃又下落不明。世子作为人子,应该好好休养生息,等到时机去救回父母。” “至于男女之情,那都可以延后。我见世子孝顺,一定不会如此,对吧。” 她一番话说的刘袤哑口无言,过了好会之后,刘袤说了一声是,独自离开了。 “此人以后除非必要,否则不必再往来了。” 允娘一惊,“夫人,世子也曾经对我们出手相助。” 宗氏哦了一声,“是借了阮阮的那几匹马?早还回去了。” “我并不是因为他如今落魄而看低他,而是此人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一个男子该有的担当。”宗氏坐下,看向虞姜,“阮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虞姜点点头。 “世子怎么了?”虞玄之奇怪问。 “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也不顾你们姊姊如今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形容浪荡。而且,不着急向救命恩人道谢,反而还要人连他父母一块救过来。” “连最基本的安抚人心都不会,求人也不会。” 宗氏冷笑,“也亏得人家和他客气,不计较。会稽王的这个儿子,是真不行。” 她又笑了,“还真是多亏了会稽王妃上门解除婚约,他们这一烂摊子的事,让他们自家去忙吧。” 乱世里,保全己身已经是最大的本事。若是不能,那么不要牵连其他人也行。 显然刘袤不在此列。 “看住他,别让他来找阮阮,现如今我们寄人篱下,原本就要万事小心,多一桩事只会徒增许多变数。” 允娘答应了。 她偷偷去看虞姜,见到虞姜面色平静,毫无所动。心里暗暗叹气。原本天造地设的一双,成了如今这样,也不知道该说天意弄人还是如何。 南边的雨一旦下了就有些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势头,尤其是春夏两季。 南朝人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天气,哪怕下雨,披上蓑衣斗笠出行也没有什么碍事的。可是这样的天气对于北人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 下了雨,驿舍里的人也不怎么外出,只是将大门严严实实关上,躲在屋子里。 慕容显坐在坐床上,仔细擦拭手里的环首刀。正擦拭着,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开了。 他看过去,眼角瞥见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门外进来,他又回眼过去。 “三郎。” “姑父有事?” 慕容显站起来,把刀放在一旁。 冯道先点头,见着他擦拭的那把刀,刀身上都有几处卷刃,“我和你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启程回洛阳。” 慕容显讶异看过去,冯道先坐下来,拿起他那把刀看了看,“如今南边的形势什么时候平定,谁也不知道。若是不好,闹个大半年,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我们也不能无休止的在这儿耗下去,不如先回去,陛下知道也不会降罪。而你,也该回去,要不然又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早点走,早点脱身。时日一长,说不定想走都走不了。” 第24章 谢意“我说了,我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 “这儿缺衣少粮的,天都能几日里头变个好几回,留在这儿做什么?要是南边皇帝换人做了,要怎么办得请示陛下。还有你偷溜出来,别以为你阿娘和你伯父不知道。这时候说不定公主府那里恐怕都已经翻了天。你现在好好想回去之后,该怎么对你阿娘说。” 慕容显坐在旁边眼眸低垂着,浓密且长的眼睫在昏暗的晨光下轻动。 冯道先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听到慕容显道,“现如今南边时局动荡,这个时候离开恐怕路上也不太平。” 冯道先笑了一声,并不把这个当一回事,“现如今哪边又是太平的?就算有人,难道我还怕了他们?” 慕容显神色浅淡,“姑父话是如此,但如今小心为上。并且就这么回去了,陛下问起来,只说是因为动乱回来了。陛下虽然不会为难人,但难道一点想法都不会有?” 慕容显又拿起放在桌上的刀擦拭。刀身上的缺口也一一被照顾到。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现如今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就算想走,一时半会的也走不掉。既然如此,不如暂时且留下来,看看情况如何,到时候就算陛下问起,也有话好说。” 北朝已经和南朝兵戎相见了好几次,各有胜负,但始终胶着。 冯道先望着慕容显,慕容显拿着刀,一眼往冯道先看过去,“当然一切都还在姑父的掌控下。只是觉得既然来了,那就不能白白的来。多少得弄点好处回去吧。” “或多或少,反正只要有用就行。” 冯道先听后,手臂压在桌面上,指头重重的弹了两下,“你这小子!” 慕容显笑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冯道先也不动,“你平日里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往日里更是没有见你说过一句。” 冯道先说着,胳膊都整个的压在桌面上,身子也向他倾过去,“今日里倒是能说出这么多的长篇大论。” 慕容显面上笑容依然不变,“我什么都没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姑父运筹帷幄。” “这里的变乱恐怕再快马加鞭,也早已经有人将消息送到陛下那里了。” “来都来了。何必不捞些好处回去呢?” 慕容显看了看寒光粼粼的刀身,送刀回鞘。 “你小子。”冯道先对他指了指,大步往外面走了。 虞姜看到冯道先一行人一日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虞姜出来见到一众人热火朝天。 “郎君们这是要去哪?”虞姜轻声问一个侍从。 她在驿舍里与人为善,待人和气,侍从见是她,“郎主下令,让我们出发。” 虞姜一愣,她打算再问,可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想了两下,还是去寻慕容显。路上一头撞见刘袤。 刘袤这段时间被允娘拦在外面,见不着她。虞姜冷不防一头和他撞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她对刘袤笑笑,打算几句话就各自走开。 刘袤直接迎上来,“阮阮。” “世子,今日雨晴正好出来走走散心。”虞姜抢在之前开口,“这几日阴雨不停,最是惹人烦闷,现在世子正好可以舒缓一下心情。” 说罢,她抬手一礼,立刻就准备走人。 “我听说阮阮和这里面的一个人来往甚是密切,甚至那人阮阮还曾经收留过?” 刘袤拉住她的手,虞姜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开。她是一个人出来的。虞妙和虞玄之年纪小,还需要人照看,宗氏就没带过孩子,对这些几乎是完全不会,所以她把允娘留在那边照看两个弟弟妹妹。 “和我来。” 刘袤不顾虞姜的挣扎,带她到角落里,“阮阮是疯了吗?那个魏人是鲜卑人!” 虞姜蹙眉,但也不说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阮阮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刘袤这几日从那些侍从的口里,多少听到一些虞姜和慕容显的风言风语。虽然只是一些调笑,但也让刘袤怒火中烧。 “世子到底想说什么?”虞姜打断他的话,“我并不在朝中任职,也没有结交任何的大将,他就算有什么别有用心,在我这又能得到什么?” 刘袤被虞姜这话堵的一哽,好半会没能说出句话来。 “阮阮,你是士族女。和那种人,简直骇人听闻!”他的手劲压在她的手腕上越发大,疼的虞姜倒吸冷气。 士族和寒门之间都如隔天堑,通婚更是如同人兽,骇人听闻且不为世人所容。更何况是那些魏人? “我当初被逼无奈解除婚约,但我心里始终有你,我也希望你好。”刘袤心里想起若是有人真的完全占有她,做她的夫婿,和她生儿育女,怒火便难以自制。 刘袤将她拉过来,和她靠近,嗓音蕴含着无尽的嘶哑,“阮阮我希望你能好,就算你要嫁人,那也该是和你门当户对,而不是像如今这么糟践自己。和一个白虏……” “至少那人身份和你相衬,且比我更加在乎你才好。这样我才能放心。” 这世上没有男人会比他更用心。自然这人也不会存在。 虞姜被他拉着手,刘袤看着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时候倒是力气大的惊人,她挣脱不开,很尴尬。 她一边暗暗用力,一边抬头,一眼见到刚刚走到刘袤身后的慕容显。 “世子打算做什么?” 刘袤对慕容显的到来没有半点察觉,他的声音骤然在他背后响起,猛地一惊。回头看就见到慕容显眉目带笑。 慕容显的眉目生的极好,面貌又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笑起来的时候,那份美色陡然浓十分,只是那笑容看着叫人不由自主的浑身上下阴冷。 “为难女子,这可不是男人该做的。” 慕容显看着刘袤握住虞姜手腕的手,挑了挑眉。 “慕容郎君怎么会在这?” 刘袤对上慕容显,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豫章王对会稽郡用兵了,世子难道不去我姑父那里说一说,好让你见到豫章王么?” 会稽动乱,豫章王领兵平乱,的的确确是有可能从乱军的手里把父母给救回来。 刘袤放开虞姜的手,去找冯道先去了。 慕容显看着刘袤离开,“你的眼神可真不好啊。记得中看的,不一定中用。” 这话对虞姜说的,虞姜完全不在意这个,“豫章王打过来了?” 慕容显点头,出去的那些人打听消息都是好手,外面的人分不清到底是哪家的,但是他们能分出来。 会稽已经闹腾了一段时间了,周边郡县无论如何都已经反应过来,如今就看谁的手脚更快,更占据先机。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虞姜一通,见她握住方才被刘袤制住的地方。 虽然有袖口挡着,但是还是能看到手腕处的一圈红肿。 慕容显指头动了下,身形略倾。 “那郎君怎么会在这?” “是你乳娘过来拜托我的。” 允娘见虞姜过了好会没有回来,心里担心,特意过来拜托他。 “劳烦郎君。” 虞姜道谢。 慕容显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他转头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虞姜叫住他,“豫章王来了,是不是郎君要跟着府君一道。” 慕容显点头,“这是自然。” 他触及虞姜面上的惊讶,好笑道,“怎么了,你欠我的人情,我一走你就不用还了。” “可是我也见不到郎君了不是吗?” 慕容显原本面上的笑沉寂下来,而后下刻,他又笑起来,“怎么?” 虞姜踟蹰了下,“我和郎君说是萍水相逢,但是生生死死这么一路经历过来,也不是平常的恩人了。” “你舍不得我?” 慕容显随口调笑也似的问。 虞姜颔首,“是呀。” 她话语落下的下刻,慕容显整个人都僵住,他眼底里露出探究的神情,虞姜扬起脸,和他对上,“郎君说的也没错。” 慕容显握住她的手腕,手掌施加力道,听她倒吸凉气的声音,他头脑下刻清醒过来。 “你回去吧,你阿娘还有乳母都等着你。” 他说罢,头也不回直接离开。虞姜在后追了几步,她看着慕容显离开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 慕容显脚步越发快了,到冯道先那里的时候,冯道先已经将刘袤打发走了。冯道先听了慕容显的话,原本打算是趁乱摸清楚会稽郡的驻军和武库。若是能得到一两张驻军图,那便再好不过了。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一桩事。 他们知道的时候,豫章王已经领兵打了几场,也已经打赢了。豫章王既然已经来了,那么想要做这些也别想了。 慕容显对冯道先这些郁闷并不在意,“姑父,不必放在心上。” “过几日把那个世子还有虞家的那几个女眷,交给豫章王吧。” 虞家的几个女眷还好,但那个会稽王世子是真的惹人厌烦,索性他也受够了,既然豫章王来了,那么就交给豫章王。让他们这些刘家人自己去头疼。 慕容显听着,道了一声好。 过了两日,冯道先把虞姜母女几个人,还有刘袤客客气气的送到了豫章王的大营。 宗室和士族沾亲带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豫章王也对虞姜母女几个十分有礼,给安排了住所。说等到了会稽郡内战事平定,就派人将她们护送回去。 允娘满脸喜气洋洋的收拾地方。在豫章王这里,还是和冯道先那儿不一样。在魏国使节那里不管人家多客气,也不是自己人,寄人篱下少不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女郎,你看,这里比驿舍里的时候宽敞多了。” 豫章王给她们安排的,是当地的官舍,的的确确要比驿舍里要洁净许多。 虞姜对这些心不在焉,她只是稍稍看了一圈后,向宗氏禀告,“儿去向慕容郎君几人告别。” 宗氏点头,“你去吧。他们照应了我们这么久,也该道一声谢。” 为表尊敬,虞姜母女几个还有刘袤都是冯道先带着慕容显亲自送过来。这时候应该还离开的不远。 她奔出门去,见着慕容显几人已经翻身上马。 “郎君!” 马背上的人回头过来,见到是她,都愣住了。 冯道先马鞭轻轻在慕容显肩膀上敲了下,“肯定是来见你的,去吧。” 慕容显下马,他见虞姜跑过来,脚步加快了几分,虞姜跑得略有些气喘。还没来得及说话,慕容显把腰间的水囊给她。 “这次,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慕容显颔首,“至少也不在会稽了,如果平定的快的话,或许会随着姑父去建邺。如果慢的话,也估摸会回洛阳了。” 虞姜嘴唇动了几下,慕容显笑,“这不是挺好的,自古人情债难还,见不着了,这人情债自然也不久不用还了。” “这不是还不还的事。” 虞姜打断他的话,慕容显挑了挑眉。 “郎君这一路,对我照顾有加。” 他这一路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他这个身份应当对她的帮助。虽然这里头有她的算计,但若是慕容显真的不想,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心里清楚,所以才会一路追出来。而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两人两清的模样。 “可惜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郎君的。” 她抬手起来,慕容显扶住她的胳膊肘,力道极稳,将她整个人都托住,不让她真的拜身下去。 “我说了,我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第25章 变化之前没想过,可是如今我后悔了。…… “可是我眼下没有什么可以立即给郎君的。” 虞姜满脸迷茫,她眼里是几乎可以一望到底的纯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嘴唇翕张了两下,“郎君……” 慕容显噗嗤笑出声,“你想什么呢?” 虞姜颇有些疑惑的看他,慕容显依旧是带着唇边的笑,“我还没有挟恩求报的打算。” “那郎君……” 她话还没说完,慕容显打断她,“我还是那句话,所有的一切我都记着。如果有缘再相见的话,那么再说一说如何还的事。” 他说罢转身翻身上马。 “回去吧。”慕容显看了下天色,今日的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看样子说不定又要下雨了。这南边他算是领教过了,天气变化无常。 “待会下了雨,要是生病了,指不定又要出事。” 他说完,拉过马头,往冯道先等人的方向跑过去。 冯道先见他过来了,夹了下马肚催促马向前走。 “你小子之前给我说的那些话,什么留在南边,伺机而动,回去对着陛下好有应对。该不会是为了她吧?” 毕竟他们若是走了,最多只是寻一个地方,将宗氏母女几人安顿下来。至于是死是活,他们也管不了。 “姑父。”慕容显似笑非笑,“姑父失去了立功的机会,心情不好也不要拿我出气。这事就算姑父敢说,我也不会认啊。” 这话不过是冯道先随口一说,并不当真。他也就不讲了。 走了一段路,冯道先回头看了一眼,见着远处还是有个模糊的人影站着。他不免有些感叹,“这个虞小娘子倒是比许多人都像样,恩情都记得,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士族眼高于顶,事事觉得理所当然自持身份,这样的人倒是难得了。” “瞧,人还在那里呢。” 马背上的慕容显身形一顿,他回头看,果然还见着她人在原地。 南朝春季多雨。这个时候,下了细如牛毛的细雨。 慕容显拉住马头,转身回去,道了一声让冯道先等人先走。他一路打马奔到了虞姜面前,虞姜目送慕容显离开,突然见到慕容显去而复返。 他下马来,几步到她面前,虞姜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慕容显握住她的肩头,径直将她压在怀中。 这一下来的太快,完全不给人任何反应的余地。 虞姜冷不防被他抱了个满怀。 “你不怕我遵循鲜卑旧俗,把你给抢了?” 慕容显将她整个人紧紧的压在怀中,在她耳边笑道。 虞姜倒是听说过鲜卑抢婚旧俗,“如果你要做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吧?” 她嗓音一如既往的软,和南朝盛产的莲子。只不过是去掉了内里的莲心,只剩下软糯清甜的莲子本身。 “之前没想过,可是如今我后悔了。” 察觉到怀中躯体渐渐开始的挣扎和僵硬,他笑了笑,并没有如她的意,将她放开。 他正人君子做的久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想做了。 此次一去,或许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维持着他面上的那层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君子表象。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 虞姜挣扎的越厉害,压在她后背上的手越发用力。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的压在她身前。 她极少和人拥抱过,她抱过养过的猫狗,也抱过一母同胞的弟妹。但这都和眼下不一样。 躯体亲密的相拥,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清晰的感触到彼此的躯体,体温在亲密依偎间融融传过来。 他那一下来的太快,她来不及伸手阻挡他。让他出其不意的得了手。 慕容显靠在她的脖颈侧,她发鬓旁掉下来的细碎发丝扫在他的脸颊上。激起轻微的痒。 “郎君。”虞姜好半会道。 她努力的往四下看了一圈,果不其然见到几个人撞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吓得抱头跑了。 “不过我要是真动手的话,你恐怕会哭鼻子哭上十天半个月吧。” 虞姜嘴唇动了下,她很想说自己如果真的被他抢了,恐怕满心想的全都是如何安然脱身,而不是哭闹不止这种消耗体力又于事无补的事。 不过她是不会给他说实话的。 过了好会,虞姜感觉到他手臂猛地加力,那一下几乎让她眼前一黑。但下刻他就放开了,退后几步,和她拉开距离,他面上依然是和离开前一样的神情。好像方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傻女子,告诉你一句话。以后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男人对女人,除非是兄弟姊妹,不然都没抱着什么好心思。” 他见虞姜嘴唇微张,咧嘴一笑,手掌突然压在她的发顶上,掌心用力,重重的揉了几下。将她的双丫髻顿时给揉的一团糟。 虞姜伸手摸头顶,只见着慕容显翻身上马,重重的拍了一下马臀,当即驰奔出去,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虞姜瞧着慕容显一行人完全消失,她才慢慢的回到官舍里。 一回来就见着允娘和宗氏满眼意味深长的看她。方才外面她和慕容显抱在一起,都有人看到了,就在门内的允娘和宗氏不可能不知道。 允娘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可是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来。宗氏简单的多,和她开门见山,“你喜欢那个魏人?我之前问你,你倒是说没有意思。” 虞姜满脸无辜,“我真的对他没意思。” 宗氏来了兴致,“这么说来,倒是他单相思了?” 宗氏很是欣慰的颔首,“好,甚好。我的女儿,就应当有我当年的风范。不会被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夫人?”允娘满脸惊诧的去看宗氏。 宗氏没有点点头,她看向虞姜,“那你觉得他恶心没有?” 虞姜摇头,宗氏抚掌,“那就行了。” “男女情爱,和饮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你觉得他恶心,那就是你吃亏了。若是没有。那就差不多了。” 慕容显的皮相超出其他男人许多还不止,再加上身量修长高大。光是凭着长相就能将旁的男人全都给比下去。 南朝人喜欢美人,尤其是喜欢容貌艳丽且身形高大的男美人。每逢世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都是要被老妪少女等一众人手牵手围起来。美人不管男女都很难得。只要不是奸诈之辈,那也没什么关系。 “这等美人难得呀。”宗氏感叹了一番。 “阿娘,他也不见得对我真的有意思,反正也没说过他到底是谁这些。就是露水情缘。自己乐呵乐呵两下就算了。当真就完全不必。” 他们两人就是半道路上的意外,因为一些原因暂时绑在一起,可是最终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慕容显不可能留在南朝,她也不可能不顾如今她如今在族内的处境,真的和他怎么样。 更何况,她真的没那个意思。或许欣赏有过,感激也有过。但因此生出了什么拿自己去还人情债,那还真是从未想过。 宗氏罕见的被她哽的小半会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倒是看的清楚,也看得开。是个好苗子。”宗氏过了好半会道,她又感叹,“可惜你外祖去的早,要不然我也就干脆请他把这桩婚事早早给退了,让你也和我当年一样,好好游山玩水,各处交际一番。” 宗氏面上露出少女一般的向往回忆,“那时候可逍遥自在多了。” “阿娘嫁给父亲之后,难道不好?” “你父亲烦死人了。”宗氏毫不留情,“还有那些族亲,比他更烦人。若不是他还算懂事,每次都支应那些族亲,我早就带了你们几个回你阿公家。再也不和他们纠缠。” 虞姜听出宗氏话语里没有对父亲虞琬之的怀念,她记忆里父亲虞琬之对宗氏可谓是十分周到,时时刻刻照料她。 “阿娘不喜父亲?” “算不上。”宗氏见到她略有些惊讶,好笑道,“我当初嫁他也不是因为喜欢他,那时候他对我穷追不舍,我还嫌他烦。” 虞姜还没听说过这些,“那怎么……” “是因为当时有士族女当众嘲讽我痴心妄想,说我门第低微,却想着能入高门。”宗氏笑得讥讽,“那时候你父亲丧妻已经两年了,那女子倾心于他。原本我是没有嫁人的念头,毕竟山水寺庙都要比男人要清净多了。可是她既然这么说了,我要是不给她点晴天霹雳,倒是对不住她的那些话。” “我不过是稍微给了你父亲一些好脸色,他就喜不自胜,各种殷勤更加没玩没了。然后不过是在那女子面前露了两下,她就如遭雷击。” 宗氏说起来愉悦的笑了几声,“那女子倒还为此事质问过他,他一句自家家事与外人无关给把她打发了。后面我也就嫁给你父亲,你父亲人前人后待我始终如一,那女子亲眼看过之后,心如死灰,之后被她父兄嫁给了一个除却出身之外,其他平平的男子。” “其实貌美家世出众的男子,爱慕者不少。尤其是那些出身不错。占有这样的男子,不仅仅是占有这男子本身的乐趣,同时将其他也有此等想法的女子也一同战胜的快意。” “所以我说你和他就算有什么,那也没关系。只要你不弄出个孩子来,或者你自己当回事了,那就没事。” 宗氏这一番话听得允娘是目瞪口呆,“夫人……” “这男人可不觉得自己痴情是多好的,”宗氏点了点虞姜的的头,“但是他们自己花心,却觉得女人从一而终最好。可如今这世道,他们自己有没有那个活下去的命都还不知道。所以呢,我才说,学学他们的花心也不可。不过要记得里头的分寸。” “阿娘,我记得了。” 虞姜随口应了一句,宗氏指头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下。 “罢了,只要你不死心眼。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宗氏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嘴上说一句,点了点她的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母女说了几句话,外面突然响起了年轻男子的嚎啕大哭。那哭声在连绵不绝的雨声里显得有些阴森。 允娘出去看了看,过了好一会儿回来,“是世子。” 她顿了顿,“说是大王和王妃找到了,但是……” 话没有说下去,宗氏看向虞姜,“你和我去看看吧。” 宗氏平时生怕刘袤碰见虞姜,但这个时候不管如何都要出面。 或许是为了省事,又或者是因为附近像样一点的地方只有这个官舍。豫章王把她们和刘袤都安排在官舍,只是一个东边一个南边而已。 到了地方,只见到地上摆着两具尸首,尸首上蒙着粗糙的葛布。刘袤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旁边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便是豫章王,尸首是打退乱军之后在其一个营地里发现的。尸首才死了一两日,被随意的丢在灰堆里。 豫章王安慰了刘袤几句,刘袤跪在地上痛哭不为所动。 豫章王看见宗氏,“夫人。女郎。” “劳烦夫人和女郎劝说一下,他若是再这么悲痛下去,恐怕过几日就要重病了。” 宗氏过去,“世子,如今大王和王妃已经罹难,家中能支撑门庭的也就是世子一人。世子若是不保重自己的话,大王和王妃身后事还靠你,如果世子倒了,那么大王王妃的身后事谁来呢?” “世子自勉。” 刘袤抬头,视线在宗氏身上定了定,转向虞姜。虞姜也跟着宗氏道了一句节哀。 刘袤的眼睛在她面上定了许久,看得人几乎毛骨悚然,像是要在她身上寻找什么。过了许久他垂头下去。 “多谢夫人和女郎。” 豫章王和刘袤同为宗室,所以豫章王帮着刘袤料理父母的身后事。这个时候显然是不可能用会稽王应有的那一套,只能是寻了几块木板打成薄棺把两人放进去,等时局稳定了再来妥善下葬。 宗氏帮了一会忙之后,也不插手了。她们和刘袤要说没有关系,也的确没有关系。只是将情分尽到也就不管了。 乱世里头,就算是皇亲贵族,又或者是世家。一条命也和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区别。说不好因为出生,死的还更惨些。 刘袤父母简单下葬之后,刘袤便跟在了豫章王身边。刘袤手里没有兵马,完全只能依附豫章王行事,豫章王也将他收入麾下。 不仅仅是豫章王还有其他其他领兵的大将也发兵往会稽这边。一时间形成了几方包抄之势。 虞姜在官舍里住了两三个月之后,被豫章王派人送回了别庄上。那地方被豫章王收了回来。 别庄上也遭了大难,粮仓几乎被洗劫一空,能拿走的全都被拿走了。奴婢们也跑的差不多,倒还是有些佃户见到朝廷打赢了,跑回来了。 不过就这点人还是不够,虞姜自己都得卷起袖子,自己下场收拾。 收拾到一半,听到人声嘈杂,抬头见到一群穿着甲衣的人,往这边过来。 领头的人穿着严严实实的盔甲,他下手一挥,身后跟着的人立刻散开帮着收拾。 “阮阮。”领头的人走到她面前,把她手里搬的一截烧成炭的木头给搬开。 自从刘袤被豫章王收入麾下之后,虞姜就再也没有和刘袤遇上。 两人碰面的那刻,虞姜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他不再是瓷白的肤色,原本柔若好女的容貌也多了几分刚毅。 “世子。”虞姜看了看左右,自己找出一块洁净的地方请刘袤坐下。 刘袤摇了摇头,“我这次来是专程看你的。听阿叔说,乱军不仅仅是攻陷了会稽,如今我也要跟着大军开拔,过几日就要走了。” “我阿娘父亲的仇,是一定要我自己亲手去讨要的。” 虞姜颔首,她扬起头来,“沙场刀戟无眼,世子小心。” “阮阮。”刘袤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开口,“你和那个魏人,是真的?” 虞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慕容显。 刘袤把她怔忪的这段间隙当做了默认,顿时脸色惨白。 “是他痴心妄想。是不是?” 还没等虞姜说话,刘袤就已经道,“看来是的了。” “你和太夫人不同,太夫人肆意,你却是颇为谨慎。不会做这种事。” 虞姜嘴动了动,她还想说话,刘袤已经抬手制止她,“你不必说,一切我都知道。” “世子如今出征在即,”虞姜不想和他继续在慕容显身上说下去,“那先祝世子大仇得报。” “我一定会大仇得报!”刘袤坚定道,“父母之仇,另外还有一些。” 刘袤没说下去,“相信也不会很晚,应当快了。” 虞姜听出他话语里似乎有别样的意思,她并不表态,这些不过是刘袤的一厢情愿。别说她长兄宁可让虞家其他女子来代替她嫁给刘袤,也不愿意她有个实权丈夫给他们添堵的。 更何况宗家也被皇帝板上钉钉,判为了乱臣贼子。 “所以阮阮且安心在这里呆着。这里偏远但是胜在清净。” 到时候等他回来就是。 这话刘袤没有说,经历过这一切的变故,他知晓有些话不如等到实现之后再来说。 刘袤手下人帮着把屋子清理好,杂物全都抬出去,当初乱军打来的时候管事没有照着她吩咐的去做,弄得乱军直接冲到了庄内,几乎被洗劫一空,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搬不走的也给砸了个稀烂。 刘袤让人给她把那些杂物搬走,又仔细打扫过。 “你在会稽好好呆着,等我回来。”刘袤说着伸手出去,想要握住她的手,虞姜恰好一抬手,只抓住她的袖子。 “我知道我此时不管说什么,恐怕都没有什么可信的。但是到时候,阮阮就知道我并不是说笑。” 他前去拜见了宗氏,说了一些表明心迹的话。一切都料理完之后,他才领人离开。 宗氏坐在上首,看了虞姜一眼,“世子太年轻了,他以为琅琊王氏的女郎,有那么好对付么。何况两家联姻,可不是冲着什么情情爱爱去的。王家有那么好对付?他不给王家一个妥善的交代,王家就能在朝堂上给他使绊子,到时候他吃了几次苦头。会怎么想都不知道。” 南边并不是皇帝一言独大,朝堂皇室和士族们分庭抗礼,相互较劲。尤其百年簪缨的士族在朝廷里那更是关系错综复杂。得罪了他们,到时候动手起来,就算是皇帝也要吃他们的亏。何况一个宗室? “有缘无分的事,看开了对谁都好,若是看不开,那么终究只有自己受罪了。” “说不定他自己到时候就想开了。现在他还是那个世子,虽然吃过苦,但还没到什么九死一生的时候。”虞姜道,“到时候真的到了建邺,碰了壁,他就知道自己想的多可笑。到时候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 宗氏听后深以为然,什么都比不过他自己真正的吃几个苦头。没几个男人会在男女情爱上真正花心思,最多就是挣扎那么一会儿。等见到再坚持下去,有损前程,不管多不舍。也会咬着牙放弃了。 所以她方才并没有直接出言劝说。这时候豪情壮志,到时候被教训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宗氏也就把这事丢到一旁了,如今还有另外重要的多的事。 外面豫章王领兵打仗,虽然说还有其他人发兵过来,但是打仗这个事很难说,在彻底把乱军摁死以前,谁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但是春耕却是逼在眼前了。 别庄也有大片的土地,往常这个时候春耕早已经开始,但是被乱军那么一来,不少佃户逃难,地没人种了。粮仓被乱军给抢的差不多了,要是完全错过春耕,就算是她们,恐怕也要愁了。 原来的管事被乱军杀了,虞姜后面认命了一个新的管事,让他集聚起回来的佃户安排下去春耕。 她亲自管起这些琐事,外面战事还在继续,还有不少难民投靠过来成为佃户。这些都要人去过问。 天气渐渐的热了,虞姜伫立在田间的小道,田内都是劳作的佃户。 允娘跟在她的身后,“除了正月里那一次,幸好其他日子都太太平平的。” 会稽之乱平定之后,紧接着其他地方又爆发了兵乱,豫章王奉命领命镇压。外面不太平,但会稽郡内终于算得上太平。至少没有正月里的那一次变乱。 “到了秋季,应该能有不错的收成。”虞姜转头和允娘道。 允娘也笑着应和,“昨日允娘看过,见到禾苗都长得很壮,佃户们也很用心。到时候一定能有个不错的收获。” 虞姜弯腰下去去看田里的禾苗,这段时间天气转暖,田里都看着长势喜人。 路旁边是一些拔出的杂草,这些都是要丢到池塘里去喂鱼的。 虞姜正看着,允娘突然拉了拉她。 “女郎看。” 虞姜回头顺着允娘指着的方向,见到田野之间的那条大道上,来了一辆牛车。牛车看上去不像平常人家的。 虞姜戴着帷帽,离大道不远,一眼看过去也很是醒目。 那牛车突然停了,垂下来的竹廉被人从里头挑开,露出了半个头看了一眼。 虞姜看了那半个头,一下认出了,是原本应该在建邺的虞羡之。 虞羡之和她同父异母,宗氏入门之后,原配所出子女便被原配娘家人接走了。没和虞琬之住在一起。虞姜对这个兄长也记忆有限,一直到了父亲外祖去世,宗家被问罪,她和母亲弟妹被赶出来,才知道这个兄长对她们是这么深恶痛绝。 虞羡之露出个头,见到虞姜站在田间地头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鄙夷,压着竹廉的手一松,竹廉掉下来,把里头的人给遮住。 虞姜看着牛车一路行远。 “郎主来做什么?”允娘问。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虞姜也觉得这位自视甚高且对她们母女深恶痛绝的长兄,不太可能大老远的跑过来。 不过人都来了,还是要去见。 她回来的时候,虞羡之已经坐在正堂里了。虞羡之端起侍女奉上来的茶杯,轻轻嗅了下茶汤的气味,便放下来了。 “看来太夫人在此处过的不错。” 虞羡之道。 “我听说太夫人下令放开别庄的禁制,让外面的庶人入内捕鱼为生。太夫人慈悲,但如今乱世,如此耗费虞氏之地,实在不太应该。” 开放湖泊是虞姜和宗氏提起来的。兵乱之后,外面庶民谋生艰难,几乎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而庄园内的湖泊里的鱼虾全拿来供应她们太多,也太浪费,干脆开放湖泊,让他们进来谋生。 宗氏只是笑笑,“你这短视的毛病,和你的父亲可是一点都不像。” 宗氏从来就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她开口便叫虞羡之变了脸色。 两人之间的那点客气,早就在当初将人驱逐出建邺的时候,消失的干净了。如今宗氏根本不乐意和虞羡之说那些场面上的客气话,甚至连个样子都不做。 虞羡之面上露出怒色,连带着握住塵尾的手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宗氏斜睨着虞羡之,“虽然当初是你阿叔提的,但到底是谁的意思,你我心知肚明。指望我来说漂亮话,这恐怕是不应当的了。” 虞羡之胸腹起伏,怒极而笑,“我这次前来,是想要告诉太夫人宗仰渡过了淮河,投奔了魏国,魏国伪帝封他高位。陛下为此大发雷霆。” “宗仰谋逆罪人的身份从此之后彻底坐实了。” 第26章 决定倒不如北上! “真是恭喜太夫人了。”虞羡之讥讽之色毫无掩饰的直接透上了脸颊。 宗氏面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他期待的惊慌失措,反而冷笑连连,“我方才说你是个短视的人,和你的父亲完全不同。你还真的给我当场来一次,告诉我你到底蠢到了什么程度。” 虞羡之脸上的讥讽当即就凝在了脸上,和那没有完全消失的得意混在一起,在面上生成另外一种诡异神态。 “你当真以为,现如今的局势是你们能控制的住的?现如今群雄争霸,放心,就算那些掌控军权的会放过你们,王谢两家也不见得会看着你们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胡说八道!”虞羡之怒容满面,“不可能。” “不可能?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了?”宗氏手臂撑在身边的凭几上,“你以为你们山阴虞氏能获得太子妃之位,难道真的是靠你们自己么?” 宗氏见虞羡之竟然还真的打算应下,冷笑更甚,“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哪日死了,那也是你们活该。” “每任皇后太子妃,都是出自王谢或者颍川庾氏这等一等一的士族,山阴虞氏什么时候有这个底气来和她们争了?若是真靠你们这群山阴虞氏的男人,上赶着给人提鞋,都没人搭理你们。” “如果没有我南阳宗氏,你那个妹妹还想进宫做太子妃?”宗氏毫不留情的嗤笑,“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是能比得过琅琊王氏,还是颍川庾氏。又或者还是我父亲的滔天权势?你们一个都没有,” 杀人诛心,宗氏此刻也是如此。她毫不留情的将山阴虞氏那一层的遮羞布给撕碎的精光。 “不,你们比不过琅琊王氏,更比不过陈郡谢氏。你们当初靠着的只是我父亲的权势,我看你们可怜,赏了你们一口饭吃。才出了一个太子妃。我们宗家才是你们的依靠,现如今宗家蒙难,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能置身事外?” “现如今只是在争一个出头的,等到新的权臣出来。你们家就要退位让贤了。” 宗氏见到虞羡之捏着塵尾,脸色发青,说不出一句话。 “外戚的位置,你当那么好坐?”宗氏起身,“我宗家在的时候,可以让你们一同富贵。可是我宗家遭难了,你们就自求多福,看看哪日被人赶下来,一块去送死。” “都要大难临头了,真以为你们高枕无忧呢!” 宗氏喝了口茶水,茶水都是照着虞姜的喜好来烹制的。也不拿滚水煮,直接烫盏滚泡。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她暼了一眼虞羡之,虞羡之被她那一番抢白,气的浑身发抖。 “你还有别的事么?”宗氏反问。 虞羡之前来,不但没有看到宗氏的惊慌失措,反而被宗氏一番话给撕破了脸皮。看人笑话不成,反倒是叫她看了笑话去。 “没有。”这两个字几乎从虞羡之的牙缝里给生生挤出来。 “既然如此,那么你回去吧。这里前段时间被乱军祸害过,不少屋子都被烧掉了。可没你的地方,你不至于再把我们母女几个,给赶到哪里给你腾地方吧?” 虞羡之有着士族的习性,不管做了什么事,就算面上也要维持着士族的脸面。听到宗氏这话,一时间脸色颇为精彩。 “你想要在这里呆着,那也随你。我累了。”宗氏打了个哈欠,她起身来,“你想要在这儿坐着就坐着吧。不过在这儿吃不了苦,可别说我亏待你。毕竟这可是你安排的地方。” 宗氏说完,丢下虞羡之扬长而去。侍女一推开门,宗氏就见到虞姜站在外面,宗氏比了个手势让虞姜不要做声,她反手把门拉上。 虞羡之若是看到自家女儿,那张嘴说不定要说出什么来,她心高气傲,自己吃的亏都忍受不了,更别说牵扯到女儿身上。 “过来。阿娘有话和你说。”宗氏拉住虞姜的手,“方才我和他的话阮阮听了多少?” “都听到了。” 宗氏把她拉到房内,让侍女全都到外面去,自己亲自把门给拉上。 “阿兄说,大舅没事。” 宗氏握住她的手,有些呜咽。自从宗家被定为乱臣贼子以来,传来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宗氏在虞姜几个孩子面前从来没有表露过半分,可这个时候她也忍不住了。 “没事,阿兄没事。”宗氏喜极而泣,“活着好,活着就好。” 虞姜反握住她的手,连连点头,“说不定现在舅母已经带着表兄几人已经过去了。舅母和阿舅多年夫妻,一定知道阿舅会怎么做。也不可能放任阿舅一人在魏国。我听说魏帝喜欢给人做媒,过去的人,但凡是一个人的,哪怕在这边早已经有了妻子,还会给人牵线做媒。要么嫁公主,要么嫁宗女。” “我想舅母是绝对不会给阿舅这种娶娇娘的机会。” 虞姜说的宗氏都笑了,宗氏在她身上推了一把,“你还真是。” 宗氏擦了擦眼泪,“不管如何,阿兄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桩顶天的好事了。至于别的都无所谓。” “我说阿舅不会有事的。” 虞姜从来没有给宗仰办过任何祭奠,完完全全不许任何人提起。那时候她知道落入大江大河,就算见不着尸首,也不代表人活着,但她就是这么办了。让宗氏坚信还有那么一丝生机。 “阿舅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折在那些小人的手里。”虞姜笑了,笑容不打眼里,显得有些冷,“阿舅自己也说了,就算死,也该是在沙场上,而不是那些魑魅魍魉手里。” 虞姜话语一转,“听阿兄说起,魏帝还挺看重阿舅的。” 这年头不管南北都战乱宫变无数,北边跑南边的,南边跑北边的都有,而且不计其数。宗仰被北朝任用,都是平常了。 “他自己吓我的。你阿舅当年和魏军打过仗,而且还把魏军一路推回淮北。魏帝就算想用他多少也有些顾虑,更何况他一个外来户,哪里有可能这么快就让他掌权。都是虞羡之故意放大了说来吓我的。” 宗氏冷笑了两声,“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能耐,我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就凭他,他的用意我一眼就看穿了。” 虞姜笑起来,“这么说,其实还是要多谢阿兄,要不是他来这么一趟,我们也不会知道阿舅还安然无恙。” “不过阿兄气成那样,倒是叫人担心了,他不会被气出个好歹吧。” 虞姜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他活该。”宗氏嗤笑,“他得了便宜也就罢了,还想要得寸进尺。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一次够得他许久不会来了。” 虞姜见宗氏越发按捺不住喜悦,“我去把十二郎和六娘叫过来。” 虞玄之和虞妙在读书,别庄什么几乎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负责授课的老师,虞姜和宗氏干脆担任起这个职责,没有书,自己拿来笔墨纸卷,全数默写出来教授给他们。 虞玄之和虞妙不一会儿来了,宗氏关起门来,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两个孩子。 俩孩子听说之后,一时间笑闹成一片。对于他们来说,外祖家比本家还要熟稔亲近的多。 “阿姊,那我们还能见到舅父吗?”虞妙突然问。 虞玄之也看了过去,“还记得阿舅说要教我射箭,那还能见到阿舅和表兄吗?” 宗氏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怕是难了。这里离洛阳几百里,又有天险。想要相见,恐怕难。” 虞姜在虞玄之的背上拍了下,虞玄之的背当即被虞姜拍的一下挺的更加笔直。 “只要阿舅安好,那么就还有机会。说不定哪日就见到了呢?” 这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安抚,但宗氏却点头,“阮阮说的没错,只要人还在,哪还怕没有相见的一日。” 宗氏心情不错,也不像往日那么摁着两个年幼孩子呆在屋子里读书。放了他们出去玩儿。 正堂里的虞羡之出来,便是见到外面虞玄之和虞妙满地乱跑。 虞羡之见他们到处玩,如鲠在喉。那两个年幼的弟妹,虽然衣着上不如建邺子弟那么华丽,但洁净整齐,神采飞扬,倒也不差上多少。 说到底他还是小看了宗氏。 虞玄之和虞妙玩玩闹闹,没有看到他。虞羡之拇指和食指在袖中摩挲了下。缓缓行到了两个孩子的身后。 虞玄之被虞妙推了下,后背撞上了虞羡之。虞玄之回头见到虞羡之,退了几步。灭了方才和虞妙嬉闹的模样,给虞羡之行礼。 虞羡之看着面前两个年幼的弟妹,过了稍许,笑了笑,“你们玩吧。” 说罢,虞羡之大步离开。 过几日虞羡之遣人过来,说不久将会是相国的忌日将到。为了照顾太夫人的一片拳拳孝心,特意提前送太夫人前去江淮之地拜忌老相国。 虞姜听后,扬了眉毛,这长兄算是生怕逼不死她们。从建邺到会稽,如今又要撵她们走了。 江淮那地方常年是和魏国发生大战,而且曾经几度在魏国和南朝之间易手,饱经战乱。 当初宗颜让子孙将自己安葬在此地,儿子们也是纠结了许久才遵循他的遗愿。那地方,就算是带上了精锐的部曲,也不敢轻易涉足,谁知道什么时候两边又打起来了。现在让她们孤儿寡母过去,无异于让她们送死。 “阿娘要去吗?” 虞姜问,她看了一眼门外,见着派来的家仆都已经等候在外,显然是不给她们任何的准备时间,比当初宗家出事之初,都还要绝情的多。 宗氏冷笑,“就算我不去,他也不会让我如愿吧,没有如愿以偿见着我落魄,现在倒是迫不及待的把我往绝路上推了。” 宗氏让侍女收拾了些许衣物,和虞姜上了车。 允娘带着年幼的虞玄之和虞妙上来,“郎主这是要做什么?” 这么频繁的舟车劳顿,就连成人都受不住,更别说是两个年幼的孩子。年幼孩子不如成人那么康健,一路上舟车劳顿得病夭折都是极有可能的。 “逼我们死。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么?”宗氏道。 “阿娘,阿兄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我们不同戴天。其他族亲不是事不关己,便是默许。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投奔阿舅?” 虞姜此言一出,车内的几双眼睛全都看了过来,眼里全都是惊诧。 “反正长兄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而且我们也孤立无援。” “世子他……” 虞姜听到允娘提起刘袤颇有些头痛,“世子他是外人,根本管不了虞家的事。” “现如今看来长兄已经不仅仅把我们给赶出去,更是要赶尽杀绝。哪怕我们到了江淮,只要我们安然无恙,他照样还是可以想出各种办法来折腾。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了,外人不会多问,兄长只会在人前痛哭流涕装模作样,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我们为何要如他的意?”虞姜这个念头早已经有了,当家的长兄实在是太过绝情,再这么留下去说不定就真的如他所愿。既然如此,那么她就该另寻出路。 “与其留在这里,仍由虞羡之折磨,倒不如北上!” 第27章 机会淮南经常有前往魏国的商队。…… 车内立刻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宗氏一向不将那些所谓的规矩放在眼里,但听虞姜的话,还是颇为有些瞠目结舌。 在沉默里,车辆启程,车轮倾轧在地面上吱呀作响,连带着车内的人也随着车身颠簸而摇晃。 虞姜也不急,耐心等着其他人反应。 “去洛阳?”过了许久,宗氏轻声道。 “没错。”虞姜点头,她见宗氏颇有些迟疑的看向身旁的两个弟妹,她开口道,“阿娘,现在我们和阿兄已经彻底的水火不容了。虽然说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那里得罪了他。甚至姊姊能做太子妃也是阿娘当初请阿公出面得来的。但他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这已经是显而易见。” “既然他不仁,我们也没有必要还顾虑什么,总不可能真的要被他逼死。正好如今阿舅在魏国,那么我们过去也正好不过。” “好!” 虞姜话语刚落,宗氏突然开口,她已经没了方才的讶异。 “可是要怎么去?而且路途遥远,小郎君和小女郎受不受的了?” 允娘担心的看向坐在一旁的虞玄之和虞妙。这一路上长途跋涉,万一一个受不住就糟糕了。 宗氏咬了咬牙,“如何去,等到了江淮瞧着有没有合适的时机。我原来和他周旋,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不想和虞家翻脸。毕竟十二郎长大之后,不管是入仕还是别的,多少都要仰仗虞家。但是如今看来,都是一丘之貉。” 当初来做恶人的是山阴虞氏的族亲,她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咬着牙吃了这个亏。如今人家是冲着将她母女几人全都折磨死的目的。哪怕和山阴虞氏彻底撕破脸,她也在所不惜了。 只要宗氏点头,那么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走的话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可是留下来,就真的无路可走。只是阿兄会一刀一刀割下来。让人不会死的那么快罢了。” 允娘听后悲从心来,“郎主怎么无情到这个地步,夫人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也给了大女郎太子妃的位置。怎么就非得要这般赶尽杀绝。还有其他郎君,老相国在世的时候,他们沾了多少光。” 虞姜靠在车壁上,“谁知道,或许斗米恩升米仇,谁知道这些人想什么。何况阿兄如今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阿兄,和我们几个同父异母的就又生疏了一层。就算仗义执言也是要得罪人的。没人愿意做,倒也不意外。” “我记得那里,还有你阿公留下的部下。” 宗氏突然道。 宗颜掌权多年,党羽遍布,其中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士族们多是吟诗游历山水的名士,视庶务为天底下最肮脏之事。维持朝廷运转这些人只能是捣乱,更别说行军打仗。尤其眼下过那么几年就要和魏国打上一场,魏军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宗家被问罪,但宗颜留下来的那些人。朝廷完全没有办法彻底清除出去,不但清除不了,反而在魏国虎视眈眈下,还要安抚人心,继续任用。做出一副只问罪宗家的表态。 虞姜看向从一开始就不说话的弟妹,“我们要离开这里,去阿舅那儿。路上会很远,而且还有些艰难,你们怕不怕?” 虞妙摇摇头,“不怕。去阿舅那里,没什么好怕的。” 虞玄之问的多些,“阿兄是要害死阿娘么?” 虞姜答,“不仅仅害死阿娘,还有我,你,还有阿妹。阿兄一个都不想放过。” “那我去阿舅那里。和阿娘姊姊还有妹妹一起。”虞玄之稚嫩的脸上露出一股这个年岁不该有的神情,“他既然想要害我们,那么他就不是我阿兄了。我长大了之后,要向他把这些都给讨回来!”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到了淮南。 虞姜坐在车内,听到外面人道了一声到了,就请她们下来。 说是请,言语里头也没有什么太多恭敬的意思。外面那些人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押解来的更为贴切。心里早知道家主和她们完全不对付,自然连面子上都不太想装了。 允娘掀开竹廉,让车内的几个人下来。 虞姜看着面前可能也就比民舍好那么一些的屋舍呆了下。 押送她们的那些人,将她们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的搬到院子里之后,就离开了,也不管她们的死活。 这屋子看上去已经空置了好长一段时间,内里的器物卧具上都是一层灰。开门内里一层陈年积下的怪味就往外扑。 宗氏捂住口鼻,被呛的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刚想要说话,一股潮湿发霉的味就冲到口里。宗氏一个忍不住冲到外面连连作呕。 虞玄之和虞妙见状跑去扶住宗氏。 允娘也被这股味道熏的头发昏。她连忙拉着虞姜到外面,自己去屋子里头将门窗全数打开,好让屋子里头积攒的那股发霉的霉味赶紧散出去。 屋子前后看着几间,除去灶屋柴房这些地方,正好分下来一人一间。但也就这样了。 虞姜倒是没有和宗氏那样反应剧烈,今日天气不错,日头正盛,风也正好。等通风了一会之后,虞姜到屋子里。 外面阳光正盛,人站在外面,都能微微出汗。可是在屋子内,却感觉到一股阴冷往屋子里钻。 允娘从外面拿来了艾草,点着了,在各个屋子里头熏烧。 虞姜和两个年幼的弟妹把宗氏扶到院子里头的桂花树下休息。这么一个地方,就允娘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虞姜把宗氏安顿妥当,自己寻了个木桶去打水帮忙。 允娘见到,吓得连忙扑过来,把她手给摁住,“女郎娇贵,这些活是不能干的。” “眼下还说什么。”她看了下院落。院子勉强还算宽敞,可是也没有任何侍女,就靠着允娘一个人不知道要打扫到什么时候。而且允娘也是一路奔波过来,要是还让她把所有的活全都做了,恐怕允娘会扛不住。 她提起木桶,木桶很有几分重量,压在手掌上沉甸甸的发疼。 虞姜几乎什么活都没做过,她自幼养在相府,自然是不可能做这些的,就算穿衣梳妆都会有侍女过来照料,跟别说这些粗活了。 她做活很是不顺手,打水这个事,还得允娘教。允娘开始不愿意,还是虞姜缠着不放才不情不愿的教了她。 “女郎金娇玉贵的,做这些哪里像话。”允娘还是叹气。 虞姜倒是不当回事,她不仅仅自己来,而且还让虞妙和虞玄之一起过来。现如今人手紧缺,就算是年岁小的孩子也得用起来。 虞玄之和虞妙也跑过来帮忙,不会就学着做。 虞姜听到允娘唉声叹气的,“允娘,这叫做强身健体,现如今他们两个还小,多动一动,强身健体。而且还能健智。” 虞姜用缚膊把袖子全数绑着,露出两条纤细玉白的胳膊。 允娘看了小会,“女郎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种苦!” 她想起什么,“就算当初冯府君和慕容郎君那里,他们也没有让夫人和女郎受半点苦。这同父异母的兄长,既然还不比不上外人。” 虞姜被她这么一提,想起了慕容显。慕容显离开已经有段时日了。这个时候应该是早已经回了魏国。 她摸了摸自己腰带下挂着的小锦包。 收拾屋子要耗费不少功夫,等到天都快黑了,才勉强收拾了出来。 路上车马累人,又这么累了一场,允娘煮了粥汤,随便喝了就都休息去。 这里住着不比当初逃难的时候,睡在驿舍里好上多少。床榻上铺了褥子,但还是硬的浑身上下都难受。虞姜被硌的难受睡不着,她摸索着从锦囊里掏出里头的那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私印。 那是当初从慕容显身上搜来的,她一直没还回去,慕容显到临走的时候,也没向她要回。 她拇指在那枚铜印下摩挲,感觉到底下的凹凸不平。 这夜她睡得很迟,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虞妙吵醒的。 虞姜耳边模糊听到虞妙和允娘的声音,勉强睁开眼开门,虞妙双手就抱到了她的腿上。 “姊姊,阿娘起热啦!” 起热这个事,可大可小。哪怕是成人,也极有可能为此丧命。 虞姜立即到了宗氏房内,见到宗氏躺在床榻上,面色发红。虞姜手指放在她的额头上,就感觉到一股热。 虞姜立刻让允娘去请疾医,疾医过来说是路上劳累,再加上水土不服,开了药就离开了。 宗氏喝了药昏睡了一日多,勉强睁开眼。虞姜一直都守在床边,见到她睁开眼,高兴道,“阿娘醒了?” 宗氏开始眼神颇有些迷茫,过了好会她道,“我睡了多久?” “阿娘睡了差不多两日了。” 宗氏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但浑身上下只觉得无力,只能躺着。 “你阿公的忌日要到了。” 当初虞羡之说的那一句感她孝心,说的也不算错,如今宗颜的儿子死的死,逃的逃。能到他墓前祭扫的也就一个女儿了。 仔细算算,忌日就是后天了。但宗氏恐怕那时候还是起不了身。 “阿娘,我去吧。”虞姜道,“当初我也跟着阿舅一起来祭拜,知道地方。” 宗氏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又是浑身一阵无力。 虞姜服侍宗氏躺下,宗氏握紧她的手,虞姜轻声道,“阿娘,我知道的,我会把此事办的稳妥。” 宗氏握紧她的手,半晌叹了一口气。 去祭扫还是虞姜去的。 因为宗家失势,所以原来负责看守的人早已经不知所终。虞姜把坟墓和周围收拾了下,将祭品等物全数摆上。 也不知有人整理过还是如何,看墓人已经跑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杂草并不多,看着像是有人定期过来清理。 虞姜收拾的时候,听到草丛里有什么声响。宗颜墓地四周多是树木,树木高大树冠参天。一眼看去根本没看到任何异常。 虞姜把一切都收拾好,将祭品都摆上。她摆上的都是一切平常吃食还有时令果物。 她把四周打扫干净,伫立了好会。 一直到天色不早才回来。 路上虞姜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但回头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虞姜走了几步,一路狂奔回去。跑到外面的大道上才停下。 大道上有人,她定了定神,回头一看,身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由得想是不是她多心了。 宗氏的病来的快,去的慢。路上累着和水土不服,都是没有什么立刻见效的办法,全都只能慢慢休养。 原本找宗颜旧部的想法也只能放一放,先等她身体好了再说。 几日后傍晚,西边的日头要落不落的样子,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这地方并不好找,虞姜等人也是初来,周边的人没多少,也没有拜访过,这个时候有人上门,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虞姜原本打算搭理,但是门外的敲门声并没有因为吃了闭门羹而放弃,反而很有耐心的持续。 一般试探家里有没有人的,敲了一段时间没人应,也就走了。如果有歹心的,也应该动手了,而不是敲门。来找茬的,只怕已经是不耐烦的踢门了。 虞姜自己提了刀,又让允娘提了柴刀站自己身后。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虞姜把门开了一条缝,借着夕阳的光,见着一个人站在外面,男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但看上去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老将军家吗?” 虞姜一愣,老将军是宗颜老部下对宗颜的称呼,虽然宗颜封了相国,但和他一块南征北战的老部下还是照着习惯叫老将军。 那人的年纪只比宗颜小那么些,虞姜将门开了,把外面的人迎进来。 “你是……”那人进来打量了虞姜几眼,“应该是老将军最喜欢的阮阮吧?” 虞姜在相府长大,宗颜有时候在府邸内见老部下都会让她坐在膝上。这人见过她。 来人姓吴单名一个时,早年跟着宗颜一块打仗出头,后面就在宗颜手下,可谓是宗颜一手提拔上来。 他现如今驻兵淮南,前几日去拜祭宗颜,恰巧遇上虞姜,这才知道她们来了淮南。 虞姜把人迎入屋子里,上了热水。宗氏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吴时见到宗氏吃了一惊,他曾经在宗颜手下很长一段时间,当然是见过宗氏。 “我想问你们,你们难道是不应该在建邺么?” 淮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如今淮北为魏国所占,时不时就要来一场大战。按道理来说,宗氏等人都应该在建邺。 他见宗氏皱了皱眉头,转向虞姜,“女郎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吴时见她迟疑,“这里没有其他人,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我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害你们。” 虞姜把自己和母亲被赶出建邺,然后又被撵到了淮南。 吴时眉头皱紧,“我记得当初你阿娘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还让老将军出面把原配之女给风风光光送到宫里做太子妃去了。这么一个做派,是不是要把家门清名全都给败干净了?” 吴时抬头看了看母女几个人住的地方,土房土院子。只能说虞羡之还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混账!”吴时抬手就拍在手边的矮几上,手劲之大差点没把矮几给拍散。 “阿叔,如今我几个阿兄不是生死不明,便是到了魏国。他是没有半点顾忌,我还能怎么样呢?”宗氏道。 “实在不行,我给你们几个安排个地方。你们在这里怎么能住下去?” 虞姜这个时候站出来,“所以求叔祖给一条路,让我们去洛阳,去见阿舅。” 虞姜在相府里见过不少宗颜手下的人,知道这些带兵打仗的最好是有话直说,不要和他们打哑谜,他们不喜欢。 “去洛阳?”吴时吃了一惊。 虞姜点头,“只要我们还留在这里,那么阿兄就有手段能折腾我们,既然如此不如去洛阳。” 吴时看向宗氏,见到宗氏点头。 “朝廷这段时日,也不像话。”吴时是跟着宗颜一起起家的,见识过皇帝怎么被权臣撵的到处跑,且吓得痛哭流涕的样子。对皇帝乃至于朝廷根本没有多少敬畏可言。 朝廷要说无能,一群世家子在朝廷上指手画脚,可是真的要他们去扛大梁,除了把局面搅的更混乱之外,有本事的没几个。 现如今把有功劳,且能主持大局的人给逼得出走。吴时看着什么都没说,心下很是不满。 朝廷对宗家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他看了一眼宗氏和虞姜,“淮南经常有前往魏国的商队。” 两国之间,打的不可开交,但是通商一直都在。商队穿行在两国,并不受太大的阻隔。甚至南朝精巧雅致的器物,在魏国很受那些皇亲贵族的喜爱。 虞姜知道这是成了,吴时这般表态算是答应了。她双手过头顶,拜身下来给吴时行了个大礼。 吴时摆摆手,“是那虞氏小子做事太不留情面。” 他这么做,一个是为了报答老将军的提拔之恩。当初宗仰过江的时候,手下人摸着他的意思,给宗仰一条活路。二个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安安稳稳过了这一生,就算他可以,他的子孙后代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朝廷刻薄寡恩,连宗老将军身后都这样,就更别提他。他这般,也算是多多结下善缘,若是真的有万一,也能用得上。 “到时候我给你们安排。” 第28章 舅父我势必亲自登门好好道谢 商队并不是那么好搭的。商队的人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几乎个个都是人精。就算是没落的士族,没有好处,他们也不会冒险。除非有人。 吴时摆了摆手,“世事难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虞姜却说不,“就算如此,礼数是要尽到的。” 说着,她恭恭敬敬给吴时行了一个大礼。宗氏在一旁也要挣扎着起来,结果被吴时一把按住。 他出手相助有自己的打算,只要让人记住就好,何况虞姜姿态已经做足,再多来也没有必要了。 “我来的匆忙,也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吴时看宗氏的脸色,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孩子,见到俩孩子面色尚可,也没有任何的病气。略略放了心。 “我明日派个可靠的疾医过来,先给你调养身体。毕竟这一路上,若是身体不好,也难以撑过去。” 宗氏道是。 吴时第二日就派来了疾医,疾医比之前的那个要用心许多。宗氏得了调养,眼看着远远比以前要好的多,喝药一段时间,原本染了病气的脸颊也有了红润。 宗氏调理了一段身体之后,有人上门让她们好好收拾。 一众人要带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一些换洗衣物。这个季节北朝都已经天气转暖,根本不必带上什么厚重衣物。 商队办事利索,只办事,至于别的一概不问。 虞姜几人穿上了平常庶人的衣裳,脸上还特意抹了粗粉,把脸上原本的肌肤肤色给遮掩住。就连手上也是厚厚的一层。 虞姜宗氏几个坐在一块,和其他商队里头的仆妇婢女坐在一块。 商队过关,查验的兵士过来随意的挑着几匹骡子驮着的货物。然后来看坐着的人。 虞姜几个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抹了粉,肌肤看着发慌枯槁,蓬蓬乱发遮了半张脸,可是露出的那小半张还是隐约可以窥见秀美的影子。 兵士对着虞姜端详了小会,伸手过来。允娘就在虞姜身旁,瞧见兵士的手,就要挡在虞姜面前。 这个节骨眼上,商队队主一把拉住他,兵士正要勃然大怒,队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手在他的手掌心里一拍。那兵士脸上的怒色顷刻间变成了笑脸。他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挥手放行。 虞姜膝上的手掌心里全都是冒着一股潮气。 出了淮南,渡过淮水,到达淮北,便是进入了魏国境内。 坐在身边的允娘腰背都塌了下来,宗氏回头过来就来找她。 这一路上看着似乎顺风顺水,可其实却是数不清的危险,只要一个不留神便会前功尽弃。 “阮阮,”宗氏见到虞姜好好的坐在上面,心头一松。 队主听到回过头来看,“娘子还是小心谨慎些,虽然现在已经到了魏国,但没到洛阳之前,都不好说。” 他提醒了这么一句,但还叫仆妇们给她们换一换,好让一大家子都在一块。 宗氏和两个孩子贴着虞姜坐着,她紧紧抓住虞姜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允娘在一旁坐着,也是红了眼。 “没事了。”虞姜低声安抚其他人,“我们已经过来了。只要过来了事情就成了一半。” “可是到底是委屈了女郎。” 虞姜对此并不在乎,只要目标达到了,所谓的那些委屈也没什么。 魏国都城洛阳离南朝并不是很远,甚至可以称得上近。一行人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到了洛阳。 洛阳巍峨高大城门出现在一众人面前,宗氏等人吃了一惊。 北朝是鲜卑人立国,迁都洛阳是这十年来的事。迁都的魏国先帝营造宫城之前,还特意派人出使南朝,来观摩汉人的宫城都城到底是如何建造。但如今看来,洛阳城的恢弘比建邺更甚。 此刻已经过了门禁时刻,城门洞开,可见各色人等穿行于洞开的城门。 高鼻深目的栗特人牵着骆驼,带着后面一众从中亚大秦等地来的各色货物,往洛阳城内走。 南朝能看到的胡人不多,而且汉人厌恶胡人高鼻深目的长相,觉得胡人那副样貌就是夜叉罗刹,根本不能入眼。更别说是到士族的面前了。 虞姜上辈子早就看习惯了,虞妙和虞玄之见到粟特人那凹进去的眼窝,还有挺到吓人的鼻子,都趴在那儿看的目不转睛。 此时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东西南北的各色人物。城墙在日光下高大耸立,城门过道被日头拉长,压在人的心上。 过了这道门,就是真正的到洛阳城内了。 队主将她们放下来,“府君吩咐的事,某都已经办妥当了。接下来就看娘子们自己的了。” 宗氏颔首道了一声谢,队主走了几步,被虞姜追了上来,虞姜拿出自己带着的铜印,“可知道元城公是哪位?” 队主摇头说了一句不知道,“这洛阳城里最多的就是皇亲国戚,还有各色的世家大族。某没听过也不知道。” 这回答算是意料之中,虞姜也不失望。她回头看向宗氏,快步走过去。虞姜来之前算是打听过,有身份的人住在南坊,出发之前吴时好人做到底,派人先行给到洛阳给宗仰送信。告知她们已经前往洛阳。 她们只需在南坊入口不远处等待即可。 南坊是皇亲贵族集聚居住的地方,坊门有人把守。宗氏这样没有宝马香车,以及看上去灰头土脸的绝对不可能靠着自己就能进去的。只能到附近等着。 “阿娘,我饿。”虞玄之拉了拉宗氏的袖子。 今日为了进城,商队里所有人都起的很早,随便吃了点东西,两个孩子那时候半睡不醒的,只是喝了几口水。 “阿娘我也饿。” 虞妙也道。 虞姜见状去买了几个麦饼,掰开了给他们。 天光已经完全放亮,大街上人来人往。吴时的信里只是大致提了一下宗氏等人该是什么日子到达。宗氏也不知道宗仰今日会不会来。 宗氏焦急的等着,周身人声鼎沸,热闹的声响越发让她焦躁不安。 路边上人来来往往,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 北朝多是骑马出行,朝中权贵甚至也是骑马入宫上朝。宗氏一行人入城到现在,都已经看了好几拨了。 一匹马过来到了虞姜等人的面前,马上人一把拉住缰绳,下刻马上落下来一个男人,男人生的样貌周正,容貌上带着些许沧桑,却还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秀。他身形瘦高,双目有神。 那人几个箭步,直接到了宗氏面前。 “小妹!” 宗氏闻声看去,仰头见到来人的脸。瞬时僵住。 “阿舅!”虞姜立刻一眼认出来。 宗仰点头,他招手让虞姜过来,上下打量了虞姜和虞妙虞玄之两个,“都瘦了许多!” “阿兄!”宗氏忍不住趴在宗仰的肩膀上哭。 宗仰拍了拍宗氏的肩膀,“我们先回去。” 宗仰说着,虞姜就见到后面有辆车过来了。宗仰把她们送到车上。 宗仰的府邸还算宽敞,内里景致也算是雅致。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洛阳颇受礼遇。 到了中庭,奔出一名形容端庄的妇人。 “阮阮,阿妹。”妇人出来见到宗氏和两个孩子,“十二郎,六娘。” “舅母!” 妇人正是宗仰的妻子王氏,当初宗仰出事,有风声传出来,她带着家里的孩子乔装出城,一路追上宗仰。最后在洛阳安定下来。 宗氏看着兄长一家子,一时间诸多滋味全都涌上心头,她捂住脸大哭。宗仰扶住她,让她伏在自己肩膀上,“吴阿叔的信里都给我说了,虞羡之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竟然敢趁着我们有难,就那么对你!” 宗仰当初看到那封书信,险些差点亲自过去手刃了虞羡之。 宗家并未对不起他,他竟然如此赶尽杀绝。 宗氏哭着摇头,王氏在一旁看着虞姜几人满身的灰土。 “先让小妹几个去沐浴用膳好好休息吧?” 王氏在得知消息就开始准备了,“我已经令人把热汤等物都已经准备好,这一路辛苦,尤其是孩子,必须要好好休整,否则容易生病。” 宗仰闻言,轻轻把伏在自己肩膀上的妹妹推开,“你阿嫂说的对,你这一路上再顺利也吃了不少苦。先去沐浴更衣,好好吃上一顿休息。等到睡醒了,你我兄妹再好好说话。” 宗氏哭着点头。 舅母王氏办事格外的妥帖,所有的事只要经过她的手,哪怕再细微的地方也能十分的妥帖。 虞姜先吃了点东西,沐浴洗漱。躺下去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原本正盛的日头都有些西斜了。 卧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又用安神香熏过。她这一睡竟然就睡了好几个时辰。 睡得太久,一下醒过来,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小娘子醒了吗?” 侍女在屏风外躬身问。 侍女的洛阳口音,把她还神游的神智给拉了回来。 她应了一声,屏风后的侍女鱼贯而入,服侍她起身。 侍女们给她换上广袖上襦,下是轻纱长裙。上襦领口照着此刻洛阳的风尚,领口大大的敞开,露出内里的圆领中单。衣襟压在两旁。 一切料理完毕,虞姜被请到了前厅。前厅里宗仰一家已经在那里了。 “阮阮!”宗仰的儿子宗景对她挥了挥手。 虞姜对他笑,她见到宗氏和两个弟弟妹妹已经坐着了。 另外宗仰的女儿也在,见到她颔首示意。 “阮阮坐下。”宗仰指了指宗氏旁边的位置。 虞姜入座,就听到宗仰感叹的叹了口气。“现在我们一家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二郎三郎,都遭了毒手。听说人被杀了之后,竟然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宗氏眼红了,“阿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两个兄长的仇一定要报!” 宗仰点头,“我一定会记得,刘家的那些人,还有朝堂上暗算我们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记住,回头只要有机会十倍百倍奉还。” 提起这个,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不复方才的轻松愉悦。 “此仇不共戴天。我活着,我记住,我若是死了,我的几个儿子要记住报仇。” 他提起漆案上的酒壶往面前酒觞里注了满满一觞的酒,端到门外,浇在地上。 宗仰回来,看向虞姜,“阮阮,既然来了,就和当初一样。这里就是你和十二郎六娘的家。只要有你阿舅一日,阿舅就保你们一日无虞。” 席上的人都笑起来,方才凝重的气氛好歹缓和了许多。 “阮阮已经和会稽王世子退婚,日后就真的拜托阿兄和阿嫂多多费心了。” 宗氏是幺女,她有记忆的时候,宗家一门已经开始发迹,所以她是被兄嫂们当做女儿养大的,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带上了女儿似的娇气。 “这是当然,当初看阮阮喜欢,我也没说。会稽王那儿子长得不像个男子,性情看着也不像。现如今正好,阿舅给你寻个好的。” 王氏也笑,她看向虞姜,“阮阮喜欢什么样的?” “这北边的郎君和世子不太一样。阮阮要不要看看?” 虞姜摇头,“儿如今还没这个打算。” 宗仰满脸赞同的点头,“也是,多留在阿舅和阿娘身边,是一件好事。外面那些男子,要说好,能有多好!” 这话又是引起了一片笑声。 “小妹放心,这几个孩子,就都包在我身上了。”宗仰对宗氏道。 宗氏点了点头。 一场家宴其乐融融,一路上跋山涉水又担惊受怕的,到了洛阳,终于可以好好坐下来。 虞姜等到家宴终了,前去找宗仰,“阿舅可知道魏国的元城公?” 宗仰听到她问,眉头皱起。洛阳里头的皇亲贵戚不知几何,尤其南坊里,几乎全是亲王以及其他宗室。 “似乎听过。”宗仰想了好会,终于犹豫道。 “阮阮怎么问起这个?” 虞姜把慕容显大致说了一下,“若不是他,恐怕阿娘和儿还不知道怎么样。” 宗仰听后点头,“的确是恩重如山,说起来我也应该亲自上门拜访。” 虞姜当时也只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宗仰点头,“这个既然知道了姓名,那么找人就不难,听阮阮说,他至少也是郡公,就算身上暂时还没有官职,但也应该不难找。” “找到之后,我势必亲自登门好好道谢。” “儿也要去。” 虞姜道。 第29章 遇见你既然要来,那就来吧…… 宗仰做事,不做也就罢了,除非不得已,必须是又快又好。他初来驾到,朝堂上许多人其实还不认识。但他有心打听,不多时就在一次赴宴里,全都打听好了。回来和虞姜说,“我向淮阳王打听了,说他是繁阳大长公主的儿子,不过他并不住在公主府上,而是另外在外府居住,平时在几个府邸里轮着呆,天性散漫,也不爱去是点卯。想要找到他可不容易。” 宗仰说着觉得也有些难办,上门道谢,至少要找到人,还得奉上拜帖,打听好喜好。准备好谢礼,准备完全再上门。这都找不着人,就别说接下来的了。 尤其平常铜驼街点卯里也没见着他人,要不然这就好办多了。 宗仰安抚虞姜,“算不上大事,反正只要同在洛阳里,不管怎么样,总会有见面的机会。实在不行,阿舅就去拜会驸马都尉,请驸马都尉出面,将那位元城公请过来。” 这么安排,算是用心且 虞姜道了一声好。 洛阳对宗氏等人来说是个稀奇地方,营造上虽然借鉴了建邺,但却是另外一番风貌。年幼的虞妙和虞玄之对没有来过的洛阳十分稀奇,这里和建邺是完全不同的风色。 虞姜承担起长姐的职责,领着两个年幼的弟妹上街。什么地方都没有做买卖的地方热闹,洛阳里做买卖的地方多,宫城南边有大市,小市,四通市。可见有各色各样的人。虞妙和虞玄之在车里待不住,在车里吵着要出去,她让几个家仆护着,带出去玩了。 自己戴了帷帽,和允娘一块出去瞧瞧。 允娘自从到了洛阳,没有了石头压着,脸色瞧着都红润了不少,她四处看着,啧啧称奇,四周都热闹的很,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把货物挤堆在商肆和地上,供客人挑选。 更有甚者,还能见着高鼻子的大秦人讲各种麻布袋打开,里头是压碎了的各类香料。 建邺见不到这么多胡人,胡人长相不好,不过这么多看着还颇有些稀奇。不过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胡姬,胡姬们衣着清凉,这个天的洛阳还不算夏季,稍微带着点凉意,那些胡姬们轻纱覆面,整个肚腹都露出来,跟着前头的人在闹市里招摇而过。 允娘看直了眼,嘴里念叨着不成体统。 虞姜倒是无所谓,欣赏了一下胡姬们袒露在外的细腰。然后去看两边的商铺。 她今日和王氏说了,想要出来游玩,王氏要她好好在外面散散心,毕竟这一路担惊受怕,自然要好好舒缓一下心情。 虞姜走了一段路,路边的东西并不怎么吸引她,摆在小市的一般不是上等货色,绝好的一般是直接送到南坊内。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件打铁的地方。她一路过去,允娘见状带着几个婢女跟过去。 “女郎?” 允娘见着铺子口摆着一片明晃晃的刀,差点没有一口气上来。 虞姜抓起一把刀看了看。打铁的人长得五大十粗,瞧见一个小娘子来看,有些稀奇。 “小娘子给父兄买?” 打铁的人声音亮如洪钟,震得允娘只觉得两耳嗡嗡的。 虞姜笑了句,“就看看。” 刀都是做成环首刀的式样,只是刀柄上还没有缠上布,显得很有几分肃杀。她看到这些排列成一排的刀,想起慕容显用的那把。她看的出来那把刀材质不错,但是她见到的时候,他的那把刀已经卷刃,但也没看他换过。 她拿了一把已经完全做好了的刀,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她那两下把允娘吓得魂都要飞了,虞姜听到背后传来两声笑。 虞姜稍稍愣了愣,回头过去,见到一个少年人牵着马站在她身后几丈远的地方。 那张脸即使一段时日没见,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郎君?” 慕容显身着绯衣,头戴小冠,一把长刀持在手里,另外一手拉着马缰。绯色衣袍在日头下,给他白皙的面色上添了几分暖意。 “郎君?” 虞姜像是遇见了许久没见的老友,她提着刀上去,铁匠在后面见着连忙嚷嚷着还没给钱。后面的婢女裁了一截布过去才让人消声,没追上去打搅两人。 慕容显手指隔空点在她手里的刀上,“怎么一段时日没见,你还是原来老样子?你刚刚拨划的那两下,也亏得这刀没有开封,否则你这手上已经多了一道。” “要是还不好,一刀落到了重要脉络上,你这只手,这辈子都别想提什么重物了。” 他指头隔空在她小臂处点了几下。 虞姜对此毫不在意,她只管扬起脸冲他笑,“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遇见郎君,真巧。” 她嗓音软软糯糯的,不经意里就是天生的柔软。和水乡里的米糕,全都是软糯的香甜。连带着眼波都流转顾盼,和烟雨一般,在此间的日头下,旖旎的笼罩在人的心上。 灵灵透透,生出别样的娇艳。 慕容显不自觉的握紧牵住缰绳的手,喉咙里突然有些痒,顺着喉管一路往躯体伸张。 “真巧?”他不置可否的笑,“是我亲自来找你的。这洛阳可不小,想要遇上,那简直痴人说梦。” 虞姜再要问,听他道,“你们四处寻我,都已经传我耳里了。我舅父都来问我,到底我干了什么好事连让宗公连番几次来打听我。” 他面上的笑有些意味不明,他拉了一下马,“走吧。” 虞姜跟过去,“郎君是刚从宫里出来么?” 慕容显说不是,“我如今暂时还没有领确切的官职,身上挂着的散职就算不去铜驼街点卯,也无人问罪。” 他绯色大袖衫,下面却是白色的袴褶,这是再常见不过的常服装扮。并不是正经上朝的那种繁琐朝服。 “你阿舅才来洛阳没多久,虽然陛下对宗公甚是礼遇,颇有些看重的意思。但就这么点日子,不可能认识我。是你寻我吧?” 他步履缓慢,颇有些闲庭信步的影子,不像平常武将那么风风火火。 虞姜在一旁点头。 他嗤笑两声,意味不明。 “你来找我做什么。”他话语里生出几分轻快,在日光下越发的雀跃,“当初可是小娘子自己说的,既然只是萍水相逢,那么也不必深交。” “当初会稽一别,那么就算是告一段落。不再见也没什么。” 他话语听得她怪怪的,虞姜仔细回想了下,“这话……我说过了吗?” 她想来想去,完全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我不记得了。” 慕容显稍哽,见她满脸的坦荡,“虞小娘子的意思,便是记不清来就是算了?” “记不起来,那就是没说过了。” 她这句话把慕容显哽的笑出声,原本就瑰艳的面容上绽出笑,“记不得了?小娘子想的好。” “我一直奇怪,我说过的话,除非是许下承诺,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事,要不然对我来说忘记也就忘记了。没想到郎君倒是都记得。” 慕容显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凝滞,随即那笑容瞬间沉下去,“你想多了。” 虞姜也不乘胜追击穷追猛打,她除非被逼急了,都是见好就收,给人留余地。 一如现在。 慕容显牵着马,马是高大健壮的西域马,光是看体格和毛色,就能和别的马区别开来。 马匹代表着身份,所以道路上的人见到他们,都尽量的往两边散去,避免撞到他们。 慕容显沉默了小会,“你找我为了何事?” 虞姜掏出一块小铜印,“这个我还没有还给郎君。” 指甲盖大小的铜印躺在她白嫩的掌心上。 “仅仅是为了这个?”慕容显盯着她掌心里的私印。 “没有这个,郎君也应该不方便。当时我忘记还给郎君,现在我到了洛阳,照道理也该完璧归赵了。” “你自己留着吧。” 慕容显言语间,脚下加快了些许,和虞姜拉开一段距离。 “这留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元城公。拿着我也没办法给下面的属官还有书信上盖。” 她快走几步追上去,跑的裙摆都带风。 “那就扔了!” 他话语莫名的有些怒气,虞姜苦口婆心,“这东西哪里能乱扔的,要是被别人捡去干坏事,那怎么得了。” 此话换来慕容显毫不留情的嗤笑,“我倒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有这个胆子。” “我找郎君,还有别的事。” 他脚下一顿,虞姜没料到他这么停下来,差点没收住脚。 “还有什么事?” 他扶住她的手,帮她稳住身形。虽然口吻还是有些冷硬,不过听着比方才是要好多了。 “我一直记得你救过我,还有我阿娘弟妹他们。要是没有你,恐怕就没有我们的这一天了。” 她满脸感恩戴德,全是感激。 他道了一声不必,继续往前走。 “你找我,不怕?” 他这话颇有些叫人摸不清头脑,但是她却听明白了,瞬间那令人窒息的拥抱似乎又加在了她的身上。 “郎君觉得我要怕什么?” 她反问。 慕容显看过过去,她头上帷帽垂下来的轻纱,早被她拉开,阳光落下来,眼里在日头里纯净无暇。 “我一直都想亲自登门拜访郎君,但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找不到郎君。”虞姜开口。 她想起什么,“郎君的刀换了么?” 慕容显发笑,他的另外一只手里就是环首刀,只是那环首刀看着很长,瞧着应当是仪仗所用,而不是实战的。 “郎君……其实还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慕容显绕过她这话,“早换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若是郎君没换,我就送郎君一把。” “所以你方才站在那里比划?” 这也不是,只是想到了而已,她对这些刀剑还是能分辨出好坏。如果她真的要送人,当然尽自己所能找最好的,这样才能双方都有颜面。所谓的谢礼其实也很看重是否贵重。至于什么在心不在礼,笑笑就可以,不必当真。 她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长,慕容显干脆就当她默认了。 他随意把手里的仪仗刀别在腰后,示意捧着刀的婢女上前,他一手拿过那把刀,这把刀没有开刃,算不得成品,刀身上还有火淬炼过的痕迹。 这样的刀连他当初的那把都比不过。 虞姜才要解释,他却点头,“我收下了。” 一把破刀,连刃都没开,拿回去恐怕拿来劈柴都不能,最多只能用于斗殴打架。 她见着慕容显把那把刀在马鞍上一放。对比的过于惨烈,别说和他腰上的那把仪仗刀相比,就是和马鞍也是十分不相称。 “我并不缺什么。”慕容显道,“送这些,还是算了。” “可是这私印还是要还你的。” 她孜孜不倦,还是记得初衷,慕容显见到她掌心里的铜印,铜印就那么一点点大,躺在她的手掌心里。 “我已经令人再铸一个了,既然说丢掉可能会有人拿来胡作非为,你收着吧。” 虞姜啊了一声。 她满脸的错愕让慕容显心情开朗了很多,“我已经有新的了,这个就给你。交给小娘子的话,肯定不会出现外人拿去冒用我名号的事。” 话到这个地步,基本上没有别的拒绝的余地了。 慕容显见到虞姜迟疑着把掌心里的铜印放回随身带着的锦囊里,面上的笑容越发浓了。 “郎君府邸在何处?阿舅和我想要上门亲自道谢。” 慕容显挑了挑眉,“所以当初只是为了这些,宗公花了那么多力气?” “这不是什么小事。”虞姜蹙眉道。 “我是真心想要来见你的。” 虞姜急了,连尊称也不用。 慕容显长久的沉默,他眸光停留在她面上,点头道好,“你既然要来,那就来吧。” 第30章 不同慕容显眉梢挑了挑,终于有了点她…… 慕容显瞧着满脸的无心,随口说的一句话。 虞姜很认真的问要到哪里去找他,“郎君怎么不住在公主府?” 一般公主都有公主府,和驸马都尉分开居住,公主所出的子女也会住公主府。 “我阿娘早改嫁了,后面所出的和我要说没关系,也的确没太大关系。他们和我不熟。呆着也没意思。” 虞姜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实情,她立刻换了个话题,“那我和阿舅等郎君休沐的时候上门可好?” “郎君喜欢什么?” 按道理喜好这个东西,要人自行体会,猜对了再双手奉上,那才是最美。 虞姜自然也知道,最好是她自己私下去打听,可方才说了错话,拿点别的稍稍转移一下。 “不知道。”慕容显看向她,眼眸里有些微妙。 虞姜莫名的浑身有些发麻,这个时辰太阳已经完全出来,晨露完全消散,还有那么点点的热。但她在这个日头下诡异的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对那些外物并没有什么念想。”慕容显带着她在闹市里缓缓穿行,他步履稳健,加上他那一身不同于庶人的装扮还有牵着的西域好马,哪怕身边一个仆从都没带,也没有人敢轻易靠过来,自发的避开。 他微微向前,倒是开出一条道。 这就有些难办了。 虞姜隐隐约约有些头痛。她并不很善于猜测人的喜好,小时候外祖父还有几个舅舅都是哄着她的,父亲对她也几乎是有求必应。可以说在外祖父家出事之前,她就没有任何需要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时候。 他颇有些‘你看着办’的意思。说完这句,就没怎么继续开口了,周围热热闹闹。她心里发愁的,她扯着袖子,苦恼都冒在了脸上。 “我后日休沐,宗公那日来的话也可。” 虞姜有些惊讶,这挺快的。 慕容显暼她,“朝廷十日一休沐。若是往日,夜里还会有宵禁,除非是一个坊里。否则到了时辰坊门落下,各坊不得来往。” “快些也好,方才你不是说,你要见我么?”他睨她,“既然如此,快些不是更好?” “反正早晚要见,快一些更好。” 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往虞姜看了过来,虞姜帷帽的轻纱拉起来,正好露出全貌。那几个胡人看到她面容,露出惊艳神情。 虞姜并不是北方女子纯然的美艳,清丽之外氤氲着一层烟雨朦胧。比纯粹的美艳更引人注目。 慕容显看过去,那几个胡人和他目光相交,刀锋一样的眸光剐在他们身上,胡人当即转过眼去,不敢再看。 那个小美人生的貌美且与众不同,但他们感觉如果再多看两眼,自己的命可能今日就交代了。 慕容显反手就把她拉起来的轻纱给扯落,轻纱被他一扯,当即垂到了脚面,把她的面容遮掩的严严实实。 “这是做什么?” 虞姜被他那只手给扯了个猝不及防,只瞧见眼前一花,顿时帷帽上被分到两边的轻纱霎时挡在了面前。 “放下来吧,我听说南边的小娘子和北面的不一样,你们出行左右得把你们的脸遮住,就算在家里,和别的男人说句话,都还要隔着竹廉么?” 这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而且全都是实情。 “到这里也别忘记了,要不然你阿舅知道了不高兴。” 这话说得好像全都是为她着想。 “那都是王谢这些大家族才做,我自小不讲这些规矩的。” 宗家是没落世家,而且还是武将起家,对那些鸡零狗碎的规矩根本没有兴趣。外祖父也从来没要求她见人还得拿个团扇遮脸,或者人躲到竹帘后面。全都是大大方方见就是了。 “是吗?但是拉都拉下来了。就这样吧。” 他话语说的轻巧,她在后面抱怨,“隔着纱我看不清!” “这没关系,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他脚步在话语里变得更加柔缓,“你难道还觉得我会把你骗去么?” “你初来驾到,很多事不知道。恐怕宗公暂时也不太知道。我和你说,出门在外,最要小心的便是那些胡人。” 虞姜在他身旁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胡人是怎么招惹他,听他这么提起来,满是敌意和轻蔑。 虞姜满脸虚心求教,哪怕隔着轻纱,慕容显不能很好的看见,也能感受到她的那股求知若渴。 “胡人生来下贱,手段更是卑贱。他们里没什么德行可言。若是和他们有什么牵扯,他们会把你给卖了。” 他看过来,“是真卖了。” “廷尉署里有一个送来的案子,就是胡人把洛阳女子藏匿在货物里,打算带出去卖掉。” 他说的风淡云轻,可是内里的告诫意味已经浓的她隔着面纱都闻到了。 虞姜先是很给面子的低呼一声,又很疑惑,“可是我也不会和胡人有什么往来呀。” “我觉得倒是有些胡姬挺好看。腰身纤细不堪一握,特别好看。” 慕容显脚下顿了顿,她快走了几步,“今日郎君还有别的什么重要事么?” “没有。若是有,我现在也不会还在这里了。” 这倒是说的很合情理。 虞姜试探的问,“我听说白马寺的香火很旺,但是我才来不久,不知道往何处去。” 这倒是说的有些不应该,就算她才来不久,但是驾车的马夫,还有那些婢女,多是洛阳本地人,想要寻地方,根本不必麻烦他。 慕容显直接带她去,他拍了拍马,“有一段路,我是没事,这么一路走过去,恐怕你会受不住。” 骑马算是个苦差事,马慢走的时候还行,要是跑起来,人在马背上必须稳住重心,要不然直接被马给颠下来,到时候命都摔没了。 “上去吧。” 慕容显手伸到她面前,虞姜迟疑了下,那只手往她的面前又近了些。 她把手放到上面,他一手握住她的手掌,让她整条手臂的力气都在他的掌心里,另外一只手提她的腰,瞬间的功夫,她整个人就已经坐在马背上。 马轻轻的抬了抬蹄子,长得一副厉害模样,但在慕容显的手里却温顺的很。慕容显一拉,马就照着慕容显的速度,慢腾腾的往前走。 坐在马上的确和自己走完全不同。这感觉很奇妙,她以前骑马的时候,不是紧张便是逃命,没有现在这么悠哉悠哉的感觉。 白马寺自汉末建造,到了如今也有好几百年了。经过战火无数。当然原来的都已经在战火折损的差不多。现在的是差不多的原址上重新建的。也是如今的风格。 洛阳佛风鼎盛,光是寺庙大大小小就不知道有多少。 虞姜上马背容易,下了马背就难,还得慕容显把她给弄下来。 两脚落地她才吐出一口气。 “你要练练了。” 慕容显把马交给人,回头一句。 “我就不会。”她半是赌气道。 慕容显一听,回头笑,“之前怎么不见你不适合。” “洛阳不管男女,都会骑马。不会骑马的倒是少,虽然你学的晚,但开始的时候也像模像样。” 他说着就带她进去,寺庙基本上都大同小异,寺庙里还有杂耍艺人。有拜佛求慰藉的,也有世俗的那一套。 里头的沙弥见两人衣着装扮不同旁人,格外殷勤,还想要为他们辟一间静室出来供他们休息。 虞姜谢绝了,自己拜了几拜。慕容显不信佛,等她拜完,“你也信这个?” 虞姜摇头,她从来不信这些,“来都来了,入乡随俗。” 她在寺庙里转了一圈,慕容显把她送回了宗家。 回来不久,王氏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儿。 “我方才听人说,阮阮是被一个郎君送回来的?”王氏笑问。 虞姜点头,“正好是要找的那一位,一路顺带送我回来。” 王氏略微惊讶,她跪坐到她对面,婢女把茶水端上来,“我听夫君说,那位郎君是大长公主之子,就算同在南坊里,也没有顺路的。” 越是和皇帝关系越近,府邸的位置也会越偏向宫城,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顺路也没有这么转一个圈的顺。 “看来,这位郎君倒也情深义重。” 王氏话语里若有深意。 “舅母。”虞姜抱着茶杯讨饶。 王氏也只是这么一调侃打趣,“既然找到了,那正好可以登门拜访了。你阿舅最近老是和我提起呢。” “阮阮。” 虞姜抬头。 王氏含笑道,“阮阮若是有闲,可以去看看其他合适的人。毕竟世上良人也不仅仅只有那么一人。” 虞姜笑了笑不说话。 宗仰知道慕容显到底在哪里之后,照着礼节送上了拜帖,在休沐那日,领着虞姜还有两个外甥前去拜访。 宗氏初到洛阳,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宗仰担心妹妹,就让她在家养病。领着三个外甥出去。 到了地方,她愕然发现慕容显竟然已经等在门外了。 慕容显的脾气,多少有些傲气。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她颇有些意外。 宗仰上去,慕容显姿态做到了十足,口称晚辈,持晚辈礼,不见半点倨傲。宗仰道谢,他也只说不过是顺手而为,担不得谢。 一番话说完,他请宗仰一行人进去。 后辈姿态做到了十足,哪怕一根头发丝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虞姜跟在宗仰身后进去,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间,正好两人目光对上。 慕容显眉梢挑了挑,终于有了点她熟悉的影子。 第31章 反驳难道真的和我有牵扯么?…… 北朝魏国在上代魏帝就实行了全盘汉化,鲜卑人除了上了年纪的人以外,包括皇室宗室在内,必须穿汉服,说汉话,朝廷上照搬九品中正制,就连鲜卑人内里都要学着汉人的士族,将姓氏分成了三六九等。 这些虞姜在建邺的时候就早已经知道,可看慕容显的习性,完全就是野性昭彰。 可如今他换了一副作态,可入骨子里的那股野性改不掉,也遮挡不了。但也有些温润的意思。 虞姜经过他的时候,嗅闻到了浅淡的血腥味。 经历过了动乱,她危急时候还曾经提着刀自己亲自上,对血腥味格外的敏感。 她有些错愕的看过去,慕容显恰到好处的转过身,只留给她一道剪影。 洛阳里的皇亲国戚穷奢极欲,颇有些当初司马氏当国的时候,贵族争相斗富的风气。慕容显的府邸不说十全十美,但也算得上极其舒适,亭台水榭,另外还有曲水流觞。但凡建邺有的风雅景致,这里全都有。 除了一些只能在南方才能长成的花木之外,乍一眼看去,还真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豪奢许多。 雕栏画栋,美轮美奂,前面的宗仰都吃惊于这里的华美。 慕容显面上没有任何自得的意思,似乎这一切对他都很是平常。连炫耀的价值都没有。 慕容显对宗仰十分恭敬,没有任何救命恩人的姿态。 日子是他定下的,待客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请人上堂,各种东西摆上来。 宗仰是过来道谢的,被慕容显这么一来,倒是成了来做客的一样。 宗仰没有忘记初心,又提起了他出手的事。 “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好谢的。”慕容显垂眸下来的时候,竟然有了些许温良的韵味,和那张原本就昳丽的面貌融合在一起,酝酿出别样的风情。 “说起来,我还是要多谢谢虞娘子。” 宗仰有些错愕,慕容显掖袖笑道,“当初我胡作非为,自己南下,在江面上遇见了水匪。我不同水性,不慎入水。那时候天寒地冻。要不是虞娘子出手,恐怕我早就喂了江鱼了。” 宗仰没听虞姜说过,他去看虞姜,“真有此事?” 虞姜解释,“当时郎君落水,我只是随手而已。” 随手两字落到他的耳里,让慕容显面上的笑更浓。 “所以宗公也不必道谢,原本这也是我应当之事。要是真的论起来,我也欠了娘子人情。” 原本算是明明白白的人情债,被他这么一说,成了千勾百缠,谁也理不清的乱账。 宗仰道,“不管如何,郎君救了舍妹和在下外甥们是真的,光是凭这个,也是该谢谢郎君的。” “当时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宗公不必放在心上。” 人可以这么说,但听听就好,不能真的不放在心上。 虞玄之和虞妙在虞姜身后,两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慕容显。这两个人小,来之前被几次叮嘱不能乱动,但他们憋到现在颇有些憋不住了。 面前原本就是认识的人,小孩子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认亲。 但是有舅父还有长姐盯着,从门口开始就不敢作祟,但慕容显看向他们的时候,两个小孩子还是没能忍住,对他露出个缺牙的笑,然后虞玄之打了先锋,“师父!” 他几个箭步冲到慕容显面前,有他打头,虞妙也过去了。 这两个是放在乡野里养了,宗氏除了功课和品行之外,并不爱管束他们,虞姜也不去压抑他们的天性。在别庄的那段时候,她还有意让两人去找慕容显。 两个人的年纪就是在最皮的时候,虞玄之拉着慕容显想要爬上去,就和自己曾经玩闹的时候。 他一下手掌扯到了他的背,慕容显的气息瞬间重了下。 “十二郎!”宗仰上前把猴子一样的外甥给扯下来。 虞玄之被宗仰这么一扯,原本的猴劲儿下来。被宗仰丢到虞姜背后去。虞妙见状,马上一头缩回来,在虞姜背后蹲着。 这两兄妹都是闯祸一起,如今只有虞玄之一个被抓了,虞妙见势不妙立刻掉头跑回来,两人在虞姜背后互相瞪眼。 “郎君还好么?”他意有所指的暼了一眼慕容显的后背。 慕容显摇摇头,“小事而已。” 慕容显请人到正堂坐下,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慕容显除了开始,绝口不提自己在会稽救起虞姜母女的事。就算宗仰想要打探,也被他绕过去。 还有孩子在场,洛阳待客常见的歌舞是不能上的。 他端坐在上,背脊听得笔直,只是脸色发白,手里持着的酒觞也一直没有放开。 宗仰见状,只是堪堪过了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说是下回再来。 慕容显起身相送,并没有出言挽留。 等回了家,宗仰对着虞玄之的臀就是一掌下去,“你这小子,刚刚你将元城公的伤处扯到了,知道不知道!” 他那一巴掌稍稍用了点力气,拍得虞玄之就地一坐,砸在地上好半会都没回过神来。 虞姜听到了,“伤势?” 宗仰颔首,“他背上有伤。” 宗仰十来岁就上了沙场,眼睛毒的很,这些根本就瞒不过他。 “还有人能伤到他?” 虞姜问。 这里是洛阳,并不是发生兵乱时候的会稽。照着慕容显的身份,也应当没有几人能对他下手。 宗仰仰首慢慢回想,“倒也不是,好像前几日他曾经提前离开宫城,没有诏令私自离开。宫里规矩众多,不管是进还是出,都有时辰和宫规。听说陛下把他斥责了一顿,照着规矩,应当是当着众官的面,要行杖刑。不过也免了。后来听说繁阳大长公主亲自鞭笞了他一顿。” 原先宗仰只是当做做戏,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上位者没有惩戒,所以父母动手。但动手也是做个样子,让彼此都过得去。 没想到竟然还是动真的打,打的还不轻。 宗仰摇了摇头,“早知就不去了。” 虞姜完全没想到,慕容显开始的时候表现如常,一直到他后面脸色白了她看出端倪。 听到宗仰感叹不去,想起这日子还是慕容显亲自挑的,要是不去。恐怕第一个不肯的就是他。算算递门贴的时候,正好是慕容显被打了之后,显然他自己都不想推后。 “你和元城公到底怎么回事?” 虞姜简单的说过,但显然这里头比他原来以为的都还要多一些内情。 能是怎么回事,萍水相逢,她处境艰难,见他艺高人胆大,临时起意,用报恩的由头,带着她一块上路。后面那些里欲说还休的暧昧,都已经藏在那日的边边角角里,记得也不真切了。 虞姜简略的说了下,宗仰听了,上下打量她,虞姜没有半点女子含春的娇羞,满脸的坦荡和伊阙那边佛龛佛像差不多。 他打算令人再送一些礼物过去,另外他还要准备去冯道先那里道谢。他们出手相助,那么他就应该铭记在心。这一来一去的人情,是必须要走的,也是做人的道理。否则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不记恩德的小人,到时候再有事,就不一定有人出手相助了。 “阿舅,我想问你要个东西。” 洛阳的天比建邺要暖的慢,这个月份,放在建邺身上的夹衣都已经换成了单衣。但洛阳里总还是缺了那么点意思。 她打听好了宫里的人什么时候下值,百官入宫,不管是进宫还是出来都有时辰的,不可随意进出。酉时天黑之前,除了在夜里上值的之外,所有人必须出宫。 酉时的天,在春日里,离天黑还有小个时辰。 她自己在和慕容显见面的府邸外,另外还派人在慕容显其他府邸门口蹲着,只要他回哪个地方,她都能逮得到。 她等在车内,看了看天色,算着时辰。她难寻着慕容显的人,慕容显经常在几个宅邸里头换着住。想要等到他,还真不容易。 虞姜在车内听到马蹄踩在地上的声响,外面婢女回报,“娘子,来了。” 虞姜一手打起竹廉,瞧见慕容显坐在马背上。慕容显见到她也是一愣,他夹了下马肚过去,“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 两人一同经历过生死,他又是她在洛阳唯一一个熟悉的人,不知不觉里,干脆你来我去,也不用什么疏远的尊称。 “方便说话吗?” 他令人开门,“你就这么过来?” 虞姜没说话算是默认。 门开了,他带着虞姜进去,“我记得你很谨慎,就这么大大咧咧在门口不想你会做的事。” “你伤好些了么?”虞姜开门见山。 真要勾缠起来,就慕容显开头的那几句话简直能说个没完没了。 “谁告诉你,我有伤?”慕容显回身反问,眉头微蹙。 “阿舅在沙场那么多年,有伤没伤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那日我也闻到些许血腥味。是不是……” 是不是还伤得挺重? 虞姜都佩服慕容显的毅力,像她这种外人隔着衣物并不知道,但他却是真的能忍下来。 这话她在他的注视下,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无事。” “我听说你是提前出宫……” “这个和你没得关系!”慕容显打断她,“我受罚那是因为别的事,和你是从始到终没有任何关系。” 虞姜嘴唇动了动,“我没说和我有关系啊?为什么郎君觉得我问的是郎君受伤和我有关?” 她眼神里的纯质丝毫不加掩饰。 虞姜满脸莫名,“难道真的和我有牵扯么?” 第32章 像是有意,又像是完全无…… 她都还什么没说,慕容显倒是急哄哄的和她撇清关系,这就显得十分可疑。 慕容显面上神情有瞬间的凝结,而后他下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只是担心你自作多情的乱想,既然你没有,那就再好不过。” 这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忘记给自己找回场子,虞姜也是深表佩服。 “我倒是不会自作多情,”她掏出了一张细麻纸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我外祖家的秘方,治疗外伤最是管用。”虞姜把手里的细麻纸往他面前送了送。 宗家父子全都是上过沙场的人,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受伤都司空见惯。也有专门精通治疗此伤的名医。 “郎君救过我和阿娘的性命。” 她生怕他想多了,末尾加上一句解释。 虞姜这话没有让慕容显的脸色有丝毫好转,反而还更坏了两分。背上的伤处此刻隐隐作痛,宫城里的皇帝嘴上训斥了几句,在公主府里倒是挨了一顿鞭笞。那一顿鞭笞很不留情,哪怕已经过了两日,只要他手上动作大一点,立刻就会牵扯到背后的伤口。 “这也是我阿舅让我送来的。” 虞姜再接再厉,慕容显脸色她没见过好上半分,他的这个脾气颇有些难以琢磨,顺着他的心意说他反而还更气。 “难道郎君想听我说这个是我一心一意送过来的?” 虞姜对着他的脸色,是真的有些没办法了。那些男人都说女人的心思难懂,其实男人也一样。例如面前这个,她从开始到现在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慕容显抬手,将那张纸从她的手里抽走,令人下去准备,完了回头对她道,“替我对宗公道一声谢。” 虞姜见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出声告辞。 “你过来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慕容显冷不丁的问。 虞姜抬头,“是呀。” 慕容显和方才没有半点变化,“没事了,你走吧。” 虞姜看他,“郎君方才是想我说,还有别的事?” 慕容显看过来,“你多想了。” 这话依然带着他一贯有的嘲讽,虞姜也不在意,“那就好,郎君记得上药,另外伤口也不要碰水。听说伤口碰水会加重伤势,甚至会化脓。” “我知道。” 他坐在坐床上,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不去看她,好像袖子上的纹样远远比她有趣的多。 “怎么?”他过了小会抬头,“还有事。” “那日我喝的葡萄酒感觉很好喝,郎君能送我一些么?” 慕容显头颅微抬,略有些惊讶暼她。 虞姜除了当初要他一路护她平安之外,从未有过什么其他的要求,这还是第一次她问他要什么。 虞姜瞧上去颇有些羞敛,“不行?” 慕容显转眼过去,“待会给你送过去。” 虞姜欢欢喜喜,她抬手对他一礼之后,欢欢喜喜离开。慕容显在后面瞧见她背影,纤细清丽的一道剪影在光影里越发朦胧旖旎。远远的看着都感受到她的雀跃。 “有什么好高兴的。”慕容显望着她的背影道,口中如此,眼里却望着她的背影,她轻巧的转了过去,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虞姜多走动了下,慕容显府邸内风景不错,她多看了两眼,往门口去的时候,一头和个锦衣妇人迎面碰上。 那锦衣妇人见到她吃了一惊,站定了上下打量她。 虞姜初来驾到,对于不认识的人,便是不得罪。她含笑颔首。那妇人收了面上的惊讶,看她的眼里颇有几分打量。 那个妇人看上去面貌算得上周正,但是神情却和温和没有任何一丝半点的关系,眉目里还颇有些刻薄和难缠。 虞姜面上不显,颔首示意,将该尽的礼数尽到之后,便离开了,也不管那妇人盯着她看。 这个妇人是繁阳大长公主派来的女史。 女史盯着虞姜打量,一直到她人都走了,才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往内走去。 “郎君。” 女史入内,见到慕容显坐在坐床上。 女史姓杨,原先在宫内任职,繁阳大长公主下降出宫带了出来,在公主身边也有二十年了。 慕容显见到是她,起身下来。 “阿娘让阿杨来的?” 杨女史听他话语里这般不客气,脸上露出个要笑不笑的模样,“大长公主让小人前来。” “大长公主问,郎君可否知错了?” 繁阳大长公主嫁过两次,第一任驸马都尉慕容盛也就是慕容显的父亲,任职凉州刺史,后病死于任上,繁阳大长公主从凉州回到洛阳改嫁,当时慕容显年岁小,又生病,便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好几年,等母子再相见。繁阳大长公主已经有了新的驸马都尉和子女。而慕容显也已经完全不记得母亲到底长得什么样了。母子感情淡薄,连带着公主身边的女史看他都冷冷的,将主人的神态传承了十足。 “知错了。”慕容显道。 “大长公主说,只是嘴上认错是不行的。若是心里不认错,就算再挨上几次,恐怕也不会记住教训。” 杨女史虽然只是转叙,但话语里也听出了些许深意。 他蹙眉抬头,杨女史面上生出了点抓住了他把柄的得意。 “方才小人见到一个小娘子出去,若是郎君真的知错,且洗心革面,郎君想必也没有这等心情吧?” 杨女史的话一出口,慕容显的眼神骤然锐利,他默然不语,但气势骇人。杨女史的得意劲凝在脸上,整个人好像被一只手摁在头顶上,于数九寒天里给摁入冰水里。 “那是最近得陛下看中的宗公的外甥女。”慕容显见多了这种年长女史搬弄口舌,“倘若你敢在阿娘面前搬弄是非,先掂量一下你自己够不够挺得过杖刑。” 公主身边的女史,说出去光耀门楣,但在皇亲国戚自己看来,不过是宫城里有名有姓的家婢。平常宗室看在宫里的份上给几分薄面,可是若是不给,也无可奈何。 “大长公主说,”杨女史被吓得连连后退了两三步,她这两三天里几乎每日都来,但慕容显翻脸却还是第一次。 慕容显平日对她,不说和颜悦色,但也从未又过什么脸色,只是平常待之。她见着大长公主对这个儿子平平,就仗着大长公主身边人有些放肆。 “大长公主说,今日还是五鞭。” 所以方才那些话说了和没说是一样的? 慕容显笑了下,他自己解开外袍,对着门口跪下。 女史平日威风,可方才被他那么一吓,手脚发软。明明她是奉公主之命来的,但是此刻手脚发软,抬不起来。 慕容显解开了外袍,内里的中单背上,可见星星点点的血迹。都是前几日留下来的伤口。 “怎么了?”慕容显等了好会,没等到女史动手,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杨女史扬手,一鞭子落到他的背上。 北朝贵族女子自小精通骑射,和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身边跟着的人也是差不多。慕容显脸上平静,似乎现在挨打的并不是自己。 背后的鞭笞声过了五下,他起身,随意抓起旁边的袍子。主人挨打,家仆们全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在附近出现,更别说还到跟前伺候。看主人出丑是要命的,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往前凑。 “记住我说的话。大长公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兜得住。宗公的外甥女也不是你能随意评头论足的人,倘若我在大长公主里听到半点有关于她的流言。你这条命就没有了。” “而且不是好死。” 慕容显含笑道。 他生的一张慕容家的好样貌,笑起来更是摄人心魂,可是杨女史听在耳里,那种被摁入冰水里喘不过气之感越发浓厚。 她匆忙道了一声唯,出门下台阶的时候,因为神情恍惚,脚下一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杨女史回头,见到慕容显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坐床上,手里持着环首刀,另外一手拿着帕子擦拭。 他手腕一转,刀身上寒光折射,照到人眼上。透出无声的警告。 杨女史看的心惊肉跳,连忙走了。 虞姜回家之后没多久,大门外就来了人,说是有人给宗公送来了几坛美酒。 如今宗仰是魏帝面前的红人,宗家父子都痛击过魏军,魏国先帝御驾亲征,结果在寿春被宗颜打的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班师回朝。而现在的魏帝也没有在宗仰的手里讨到便宜,宗室领兵被打的落花流水,那个兵败的宗室听说回来就被魏帝给撸得精光,直接派发去守城门,什么爵位官职都没有了。 宗仰到了北朝,魏帝看重的很,言语行动间也透露了出来。 洛阳里头最是不缺见风使舵的,有人上门结交,也不是稀奇事。 送来的酒有满满一大车,王氏叫人给虞姜还有宗氏送了点。 允娘这次没跟着她出门,见着她回来,好生念叨了半天。允娘平日里喜欢念叨,虞姜也随便她去,允娘见到婢女送来的酒,打算叫人给送到库房去。谁知被虞姜叫了下来。 “我试试。” 送来的酒是葡萄酒,酒水拿琉璃杯盛了,深紫的酒水在琉璃杯里,她持着往日头那里看看,就见到里头紫纹轻荡。 “回来了?”门外宗氏进来见到虞姜端着酒杯端详。 宗氏这些天都闷在房内养病,找了疾医来看全都是说水土不服。水土不服除了回去,也就只有休养,她这些日子,也只有在房里闷着喝药睡觉,两个年幼的孩子,宗仰安排了师傅,教他们读书,也不来烦她。 以前只觉得年幼孩子吵吵闹闹,现在安静的让她觉得寂寞。来找虞姜,结果人都不在。 “阿娘怎么来了。” 宗氏也不答她,自顾自的到她面前坐下,见到酒壶,让婢女给她也来了一杯。 “真好看。”宗氏见到杯子里的葡萄酒感叹了一句,“以前在建邺的时候听说北面豪奢,当时也只是一听,现在过来果然如此。” 自从衣冠南渡后,南朝的日子过得就有些拮据。原本不吃的猪肉,都成了美味,连带着猪脖子后颈那块都成了皇室才能享用的。 这么多年下来,南朝战乱纷纷,从上到下日子都不好过,全都提倡节俭,世家请人赴宴都是以茶代酒,说是风雅,其实全都是米粮不够。 “这洛阳的日子,倒是比建邺都好过多了。” 宗氏说着,抿了一口,葡萄酒用果物酿造,入口之初口齿里全都是果物的香甜,缓了一缓才感觉到淡淡的酒味。 “这是给阿舅的。”虞姜道。 王氏正巧到门外,听到这一句,不由得笑,“是,的确给你阿舅的。” 宗氏这几日都躺着休养,王氏却是听丈夫都知道。 她调侃了两句,“听人说这葡萄以鄯善的最佳,以这酒的成色,说不定还真是。” “虽然说是从西域来的,可是这水土不同,种出来的还是不一样。洛阳也有果园,但口味就是不如西域来的好。” 王氏说的宗氏点头,她喝了口葡萄酒,满身惬意,面色看着都比放才好的多。 “阿兄的任命下来了吗?” 宗氏问。 她到现在听说魏帝给宗仰封了一个国公的爵位,但是官位还没听到。 “照着打听到的消息,到时候应当会是中书省,到底是什么位置,也不知道。” “我听说,在魏国掌控大权,被魏帝信任的是侍中。中书省倒不像建邺那么重要。”宗氏道。 在魏国侍中多由宗室担任,是天子身边的近臣。 王氏靠在凭几上,“不过我们到底是才来,能安定下来就行了。何况也不会让他带兵打仗,最多就是让他在一旁协助。至于带兵打仗怕是难。” 不过也不可惜,这个在来之前早就预料到了。兵权这个东西哪里那么容易到手。 王氏看了一眼虞姜,“再过一段日子,我就带阮阮到外面去走动。” 宗氏闻言坐正了,对王氏道,“谢谢阿嫂了。” 王氏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不都是应当的么?” 王氏说着看向虞姜,“说起来,我还有另外一桩事问阮阮,阮阮和元城公怎么样了?” 虞姜的年岁已经到了婚嫁的时候。平常女子哪怕八岁都有嫁人的。到了现在已经是要准备了。 宗氏也一同看过来,王氏解释了一下元城公是何人。宗氏听了立刻拉长了调子。 “那倒是熟人。” 王氏听虞姜说只是救命恩人,现在瞧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就算有恩,也没见着这样的。 “我不知道。”虞姜道。 那个临走的拥抱他似乎完完全全忘记了,好像完完全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慕容显态度模拟两可,令人捉摸不定。 像是有意,又像是完全无心。 第33章 她自个噗通一声一头栽倒…… “不知道?”宗氏反问,下刻她似乎猜到了什么,“那就罢了,毕竟这种事都是要男女你情我愿,少了里头任何一个,那都是一厢情愿,惹人厌烦。” 王氏随后反应过来,“那便罢了。” “反正儿郎众多,也不缺什么。至于元城公那里,还是如常行走,至于别的就算了。” 宗氏觉得葡萄酒也没滋没味了,随意将手里的琉璃杯放在桌面上。 “阿嫂说的对。这回事就是缘分,若是有缘分,那么从开始就是顺顺当当,可若是里头有什么波澜,那么就是上天警示,你们二人根本就不合适。他若有意也就罢了,若是无意,阮阮就看别人,好过上门给人挑剔。” 宗氏长得这么大,被父兄捧在手心上,就算是婚事也是虞琬之当初死缠烂打,一心一意。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被一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就忍不住胸闷。 哪怕是救命恩人也不行,救命恩人她自然是感恩戴德,但把女儿也填进去,那大可不必了。 “真的没有,阿娘,我以前就说过,至少不是我主动会有意思。” 王氏仔细端详虞姜,看了好一阵子,怀春少女该有的,在虞姜面上可真是看不到。半点恼怒羞涩半点都没有,只是眼里略有些疑惑。除却这点疑惑之外,可真是半点不动。 这样子,她是不相信虞姜吃亏了。 “放心吧,阮阮已经大了,该如何做她心里有数。” 宗氏一听,又上下打量了虞姜好会,她也是过来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她也就放心了。 她是无所谓虞姜有几个情郎,只要她没有嫁为人妇,那都是年少时候无关轻重的玩闹。但要是一头扎进去了,那就真的坏了。 这东西对男人来说就是消遣,最重要的还是功名利禄,痴情儿郎少见到可怜。女子太耽于情,一个不留神就极有可能把身家性命都给赔进去,还落个惨败的下场。 她宁可女儿像她,游戏人间,游山玩水,一辈子没心没肺的。除非遇上个真的挖心挖肺对她的,那还不如干脆一辈子就这么玩着过呢。反正这年月女子一辈子不出嫁也不是稀奇事,到时候子侄会照着世俗规矩给姑母养老。 要是女儿真的对个男人死心塌地,而对面的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宗氏觉得自己能把心肝肺都给呕出来。 虞姜没宗氏那么多弯弯道道,她端起葡萄酒喝了几口,甘醇香甜。她那日喝过之后就一直记得,后面虽然也喝过胡人售卖的葡萄酒,但就是没有慕容显府上的好。 到时候可以让阿舅去请上几个胡人问问这酒到底怎么酿造出来的。毕竟送的再多也有喝完的时候,到那时候,还能不能要都不知道。不过就算能,她也没不一定有那个厚脸皮了。她借着送方子能要一次,第二次就不能了,毕竟不给好处,就这么要,显得死乞白赖。 她撑着下巴苦思冥想了好会,决定还是自力更生,请几个西域鄯善那边会酿酒的胡人算了。 宗仰的任命过了一段时间下来了,出乎王氏等人的意外,竟然是授了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 这看着,是真的要领兵打仗,而不是原本以为的那样,在中书省有个位置,是辅助的地位。 一时间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可谓是门庭若市。明明来洛阳才短短的几个月,洛阳城里许多皇亲贵族,只是知道名号,连面都没有照过,却生生弄出了生死之交的架势。 这些客人不仅仅是上门道贺,还送上了不少的贺礼。光是送来的布帛府里的库房就已经放不下,只能暂时堆到外面。 原本一众观望的人,此刻也都不观望了,各种都活动起来。 虞姜在自家几层的阁楼里往前堂一看,都能瞧见外面乌泱泱的人。 “这人看起来,和外面的人瞧着也没什么区别。” 虞姜抱着柱子,和身后的两个表姐道。 宗明容闻言,也往外看了一眼,前面正在招待贵客,就算是贵客不管多高的身份,也得从庭堂过,宗明容依言去看,果然下面一圈圈的人脑袋,虽然戴着冠帽,可在太阳底下晒着,明晃晃的一片,也显得有些滑稽了。 明容是王氏亲生女儿,自小照着世家那套教导,这时候周围没有父母长辈在,也跟着上去凑热闹。瞧着捂住嘴笑了会,虞姜回头见着宗光容站在那里,脸上冷淡,不言苟笑,不想要上来凑热闹的样子。 和明容不同,光容是宗仰妾室所生,王氏当年逃难的时候,把家里的孩子能带的都带出来了。 虞姜见过她的几次,几乎全都是跟在舅母王氏身后,寡言少语,也没见到有多少笑容。连带着身上的衣裳都比比丘尼还素净。 这次带上她也是有些想让她开怀的意思。她回头见到光容伫立在原地,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她看向明容,明容握住她的手摇摇头。 “算啦。知道你好心。”明容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她叹口气,“算了。” 虞姜听明容提过,当初事发突然,王氏只带上了三个孩子,至于其他人就都被留在了建邺。光容的生母也被留下来了。 留下来的人,在那种乱局里,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虞姜听后,微微叹气,不过很快她又去看热闹了。 她在上头看着,阁楼离前堂不远,且居高临下,人在下面的,不管身份有多高,都看不到阁楼上有什么机密。于是就被她们白白看了。 正看着,允娘上来,“夫人请几位女郎下去呢。” 这个时候,男客来了,自然少不得女客。各家的主母并不是只是在家抚育儿女,打点家业的。北朝尤其如此,鲜卑的习性哪怕全盘汉化之后也没有改,北朝女子们一个塞一个的彪悍,有时候家里男人们的前途都由她们来操持。 虞姜几人下来的时候,只见到内堂上许多贵妇,她们一来,贵妇们看向她们。 “这边是家里的几位小娘子了吧?”领头的一个贵妇问道。 “这便是家里的女儿和外甥女。”王氏介绍。 王氏招手让虞姜几个过来。 虞姜和明容光容,给内堂上的贵妇行礼。 今日来的贵妇不少,个个面上带笑,对她们也多出了几分打量,那么多人的目光一下全都集中在身上,顿时叫三人都颇有些难受。 虞姜在里头被打量的最多,只听到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贵妇道,“这建邺来的小娘子,和我们果然不太一样,好像是从水里长出来似的。” 明容往她这里看,偷偷调侃一样冲她笑。 虞姜容貌承了父母的长处,偏生又有了一身水做的肌骨。含笑睨人的时候,烟雨一般的沁人心脾。 这样的,自然比纯粹的美貌更惹人注目,烟雨楼台里养出来的女郎,在这富贵洛阳里,格外醒目。 “儿年少,才来洛阳不久,许多都不懂得。还请各位夫人娘子赐教。” “这倒不用。大家教出来的小娘子,品貌皆好。” 然后就是又问了几句关于婚事的,这些都是一些场面上的话,宗仰得皇帝看重,许多人一股脑的都到门上来,彼此都在此之前没见过面,装着熟稔,但也找不到多少话,最好的就是从她们这些未婚小辈身上。 虞姜听着那些来来回回的话,听得耳朵里有点发焦。和她一样的还有明容。 虞玄之和虞妙两个小的,这时候依然还在书堂里读书,不许他们跑到这里凑热闹,那两个小的开始的时候还满不情愿,恨不得哭天喊地的闹,现在看来不去倒是个好事了。 虞姜站着,四周的贵妇坐着,各种兴致勃勃的拿她们来说道说道,一会儿脚从脚掌那里就开始酸麻,偏偏还得撑着。王氏看了一眼宗氏,宗氏笑着几句话就让几个女孩子到她身边坐着。 虞姜往坐床上一坐,虽然还是得规规矩矩正坐,但是比方才干站着要舒服多了。 宗氏推过来一盘蜜瓜,她吃了两口,蜜瓜甜的浓郁。都是从西域那边来的,那边出产的蜜瓜耐储存,密封起来快马加鞭送到洛阳,切开了还是汁水横流。 三个女孩子在宗氏庇护下吃瓜去了,那边的贵妇们兴致勃勃谈论了一下她们三个,过了小会又转头去说别的了。说是哪个宗室得了几匹宝马。 “阮阮,怎么样?”宗氏回头问虞姜,又看向明容光容。 王氏那边要应付众多贵妇,所以只能把明容光容两个给宗氏照料。 明容光容两个女孩子脸上也略有些发白,吃了几口瓜,又坐了好会,脸色才好了些。 “姑母,儿好多了。” 明容轻声道。宗氏仔细看了下两个侄女的脸色,点了点头,道了句好好休息。 虞姜听着贵妇谈论宝马,建邺的贵妇是谈玄的高手,世家女们多数会谈玄以及那些黄老之道。到了洛阳,就马上是红尘了。 她跟着宗氏认了几个人,反正人人都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热闹的很。她开始还稀奇,很快就觉得困了。 虞姜见到几个新罗婢进来。 新罗婢上来,将内堂上的博山炉里又添了些许香丸。 虞姜盯着博山炉上的仙山烟雾缥缈,汉建章香一缕缕的从仙山上冒出来,薄雾一样往外扭动。 宗氏回头见到虞姜满脸老神在在的盯着放在一旁的博山炉,就知道她又在走神。 虞姜自小是被人恭维的,还没有学着去捡起那些贵妇的话头,把自己融入进去。开始的似乎还能接得上,时间一长就累了坐在哪里盯着香炉发呆。 宗氏到底是舍不得看她就在那儿干坐着,轻轻拍拍她的背,让她出去喘口气。 场面上正一片热闹,也没人盯着虞姜,虞姜见状偷溜出去。 这座府邸大的很,虞姜出来就没打算回去,那些贵妇太多,而且主要是围着舅母打转,她在那里留着,还不如出来。 只是两个表姐是不能和她一样跑了的,不管如何都要在那留到最后。 她往后面走,喧闹就逐渐平静了下来。这座府邸很大,前头闹哄哄的,后面因为没有客人倒是安静下来。 后面也是一片的景色,照着南边山水堆出来的湖泊山水。 客人都在前堂,女客们此刻也都在内堂里。这是给主人欣赏用的,不是奴婢们可以游玩的地方,除了按时打扫之外,奴婢们是不可以随意靠近的。 湖面上仿照南边建造了栈道,江风习习,带着江面上的水汽过来。湖泊是精心营造的,是引用的外面的活水,不过营造的再像,和真正的南朝景致差了点鲜活。她不去栈道上,在岸边看风景。 她随意往江面上的栈道看去,瞧见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在栈道上。远远看去,是两个少年。 那两个人追追闹闹,从岸边一路到栈道。 水面上不比陆地上,水汽浓厚,栈道很容易凝结出一层水珠,没办法打扫干净,就算擦掉了,过一段时间马上又凝结起来。 虞姜刚想出口提醒,没想到栈道上的两个少年嬉笑扭打,脚下踩到水珠上还是别的,整个躯体往下一打滑,眨眼的功夫,一个少年噗通落水。 北人普遍都不通水性,入水之后慌张的拍打水面,岸边上的少年慌了神,往四面看就要叫人,可是这地方这个时候根本就没人来,他们偷跑到这里,也就看中了这个。 那少年看到了虞姜,“你快去叫人!” 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听了都叫虞姜皱眉头,这周遭一圈都没有婢女家仆,她要是去叫人来,人来了这少年如果没有运气自己上来的话,恐怕都已经没了。 虞姜跑到旁边一棵树上,攀折了一段树枝,一路跑过去。 在栈道上的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手脚无措,见着虞姜过来,正要呵斥,虞姜也不搭理他,直接把手里的树枝给伸过去。 水里的少年在水里格外慌张,树枝伸过去反而抓不住。 在水里扑腾格外耗费体力,尤其别看着如今一日比一日热,但是水温却是凉的。两厢一上,加速了体力的消耗。这两个少年看着不过十二岁,基本上还是个孩子。 一片慌乱里,虞姜感觉背后被推了一把,她自个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湖水里。 冰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她自小在水乡里长大,精通水性,几乎是瞬间她就马上稳住自己。她狠狠剐了一眼正在岸边的那个少年。少年满脸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把她推下去有什么不对。 虞姜抓起浮在水面的树枝对着那个少年游过去,救溺水的人是千万不能用手抓,否则绝对会被抱住,到时候就算是洑水好手,也要被拖累的一块死。 她把手里的树枝伸过去,少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抓住她的递过来的树枝,另外一只手又在水里胡乱的乱抓,抓住了她飘在水里的袖子。那力气之大,差点没把她给拽下去。 虞姜一路把他往回拖。拖拽上岸,等在岸上的少年把人给拉上来。少年拖上来之后,没了动静。扶着人的锦衣少年吓得跌坐在地。 虞姜一把拉开他,掰开地上躺着的人的嘴,把里头绿藻之类给掏出来。 “你过来!”虞姜对着那锦衣少年很不可以。 锦衣少年正要变色,就被她拉了过来,虞姜比划了两下,要他把人扛起来,肚子抵在肩膀上。 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锦衣少年立刻照做,人上了肩膀,吐出不少水。 过了小会原本有些不省人事的少年缓缓醒过来。 见着人醒过来,锦衣少年喜出望外,然后对虞姜发号施令,“去叫人来。” 虞姜一笑,她二话没说,对准那个锦衣少年的脸就是一拳捣了上去。 第34章 娶你家的小娘子做王妃。…… 那锦衣少年猝不及防,被虞姜一拳头捣在了鼻子上。 他抱住鼻子嗷叫一声,连连退了两步。脚下踩在栈道的水珠上,顿时整个人身子一滑,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就鬼哭狼嚎四脚朝天噗通砸在地上。瞧着他龇牙咧嘴,这一下恐怕砸的不轻。 虞姜拧着自己湿透了的袖子,看着那少年,冷笑连连。 “你大胆!” 虞姜看他们两个人衣着装束,知道他们应该不是一般的出身。 “你大胆!”虞姜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她正在火头上,声量气势完全盖过了那锦衣少年,那少年应该是高高在上习惯了,没有见过虞姜这种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 虞姜根本不将带着威胁的质问放在眼里,“你知道我是谁?” 她上下打量了锦衣少年一眼,“你应当是来道贺的吧?这个年岁应该不是你单独一人前来,应当是跟着父兄来的。” 虞姜斯条慢理,地上躺着的锦衣少年保持着砸在地上的四仰八叉模样,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了。 “你来主人家,把主人家的人推到水里。另外……”虞姜不怀好意的看了旁边躺着另外一个少年,另外一个少年在水里泡了一通,被她救上来,可是到底是在水里扑腾了一阵,脸色有些发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另外你还连累你的同伴给掉到水里去了。若不是我,恐怕现在有没有命都还不知道。这两个加在一块,你说若是被你的父兄知道了。你的父兄是会和方才一样,怒斥我大胆,还是干脆当着主人家的面,把你痛打一顿出气?” 她从水里出来,身形颇有些狼狈,但是含笑诘问里,却逼得人不得不避开她的锋芒。 果然她这话出来,原本还嚣张跋扈的少年,顿时哑口无言,他躺在那里“你”了好几次,依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看来是我说对了。” “你敢!”那锦衣少年不愿意被她就这么翻转了局面,“你若是敢把今日发生之事透露半分……” “透露出去又怎么样?”虞姜反问,她脸上露出点古怪的笑,“你是有本事把我杀了还是把我如何?现如今陛下看重我家,你是有什么胆子来寻我家的麻烦?” “你如今要做的,是等着你父兄把你给打一顿吧!” 她见那锦衣少年还想要动,厉喝一声,“你敢将我如何!” 这周遭安静,她这一声呵斥顿时在寂静的湖面上传开了老远。原本还想要爬起来的少年被她这么一喝,又保持着四仰八叉的架势给躺在原地。方才的那一下砸得着实不轻,只要一动就能感觉到背上痛。 所有的话都叫她给说完了,锦衣少年也不是那种市井里的无赖,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得罪死人。 洛阳里的贵族们全都沾亲带故,就算这家从建邺才来的,正在风头上。什么狠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女真的是宗家人,也没想到敲上去那么娇弱的人,气势十足,一番话就算是他也根本没办法反驳,原本的一腔气势,到了现在全都没了。躺在地上干瞪眼。 这一干瞪眼,倒是把面前人给看清楚了。方才急着救人,也没管美丑,现在倒是注意到了。 面前人原本生的就清娇,下了一趟水,发鬓有碎发落下来落在脸颊边,显出几分难言的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妖冶。衣裙一团黏在身上,显露出吸入杨柳的韫色,可是眼里还是清凌凌的,干净剔透到了极致。 锦衣少年上刻还和她吵架,到了此刻面皮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虞姜看了一眼那救上来的少年,那个少年人倒是比这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要生的好看,面貌也不知道是不是才从水里提出来,眼睛里和水洗一般的干净。 刚才她一直忙着吵架,没注意那个救上来的人。她原本是打算救人的,也对这个少年没有恶意,她看过去,那少年两条手臂支撑在地上,朦胧着两眼望着她。 “没事了?”她甩了甩吸饱了水的袖子,微微俯首问。 她如同一株婀娜多姿的柳,在风里随意摆了两下,都能弹奏出令人心醉的音调。 那少年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虞姜也没有锲而不舍的问,反正人不是她推下去的,她把人救上来已经很是不错了。至于其他的,那就不干她事了。 这时候身后有人过来,持着扫帚等物,看来是过来打扫的奴婢。 奴婢们看见湖面栈道上的三个人,尤其两个还浑身湿透了。顿时奴婢们也目瞪口呆,呆如木鸡。 虞姜转身过去,“去叫人来。就说两位郎君落水了,我好不容易救了上来,不知道两位郎君到底有没有事,还是请郎主知道。” 她说着见着后面原本趴着的人一下跳起来,可惜已经晚了,面前的几个奴婢已经有人慌忙去了,而她也在两个奴婢的跟随离开去沐浴换衣。 沐浴是个大事,主要也是麻烦,所以朝廷还专门给个假日,让满朝大臣回去沐浴。 虞姜泡在微烫的浴汤里,浴汤里加了驱寒的药,弄得室内都有一股浅淡的药味。 她泡澡了好会才起来,换过衣服之后也不去内堂见那些贵妇了。 虞姜坐在坐床上,婢女坐在她身后,把她沐过的长发擦过,拿着漆篦梳发。 细密的木齿在头皮上滑过,她有些昏昏欲睡。差点要睡着的当口,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足音,紧接着门就开了,明容从外面进来,“我听说你落水了,没事吧?” 见到三人的奴婢不敢隐瞒,直接把事禀告了上去,因为前头人太多,宗仰王氏几个根本没办法丢下那么多宾客,所以让明容过来看看。 “眼下没事,待会有事没事不知道。”虞姜见到人来了,越发的没个样子了。 明容好气的点了点她,令婢女去准备驱寒的汤药给她喝下。 “方才沐浴已经叫人加了药了。” “只是泡,哪里比的上喝下去的?要是寒气入体了,这个月来癸水,可有你疼的。” 说着叫人去准备,又坐回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虞姜也没他客气,一股脑全说了,没有半点给那两个少年遮掩的意思。明容听得目瞪口呆,叫过贴身婢女,让她去前头传话。 那两个落水一身湿透了,还在府邸里,就算想躲都没地方躲。 明容拉住她,上上下下打量,打量了好几次,没见着她有什么好歹。正好药汤送了来,明容亲眼看着她把那碗药都喝下去才算完。 “那两个人一定不能放过了。”明容面色都沉下去,“我们是建邺来的没错,但也不是任由他们可以当做奴婢呼来唤去的。” 明容说着又气道,“你就应当带上我一块出去,多个人也有一个照应,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你现在无事还好,若是有事,又是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找到你的时候,恐怕都来不及了。” 虞姜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我不会白白吃亏的。” 明容没好气的瞪她。 前面的人去传话,王氏知道之后,脸色变了变,令人去告诉宗仰知道。 今日来的宾客地位尊贵,所以有个风吹草动,也瞒不住人。宗仰见到回到席位上的两个少年。 一个是宜城王的世子元燮,另外一个是陛下的幼弟河间王元耀。 元耀带着的随从给他把身上湿透了的外袍给换了,可是头发还是湿的,哪怕擦了几遍,还是一股湿漉漉,冒着湖水特有的水腥味儿。哪怕身上衣袍熏了厚重的熏香也遮不住。 元燮相比元耀就更醒目了,鼻梁那块肿了一块。就在脸面上杵着,哪怕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两人不动声色的过来,才坐下没多久,就被宗仰盯上。 十几岁就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敷衍过去的。宗室的位置原本就安排的比较靠前,宗仰越过诸人,落到他们身上,一时间就令他们无处可遁。 慕容显坐在坐床上,手指间夹着酒杯,他因为救过宗氏等人,宗仰对他格外的礼遇,差不多就和那些宗室在一起。慕容显母亲是大长公主,还是这群宗室的长辈,算起来都是亲戚,这么安排,宗室也没多少话,倘若真的要算关系,慕容显的辈分说不定还能高一些。 “怎么回事,两个人一回来就这般模样?” 慕容显持着酒杯问,元燮元耀两人被宗仰盯着,两个全都撇过脸去。慕容显微微抬眼,见到宗仰看向这里,他暼见宗仰的眸光不对。 “你们做什么了?” 这两人离开也有一段时间,回来就成了这样。 元燮照着辈分,还在慕容显之下,慕容显问话,他不能不答。 他对慕容显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没什么。” 元耀一口闷了杯里的酒水,结果太急,一口呛到了喉咙里,差点呛的死去活来。 “大王不小心掉到水里了?” 元耀有些躲闪的眨了眨眼,没有回应。 慕容显也不穷追猛打,点到为止。 宗仰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他们身上一小段时间,而后别过脸去,依然和身旁的人说笑。 慕容显手指在杯子上稍稍摩挲,宗仰为人谨慎,喜怒不形于色,如果没有什么事,恐怕不会如此。 宗仰整个过程除了开始的那么两眼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宴会结束之后,对宜城王说了几句话。 宜城王看了一眼元燮,宗仰轻声点了几句外甥惭愧以至于让世子狼狈,其余一句话没说。 等宴会结束,王氏去看虞姜,和宗氏两个人好好的把虞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虞姜从头到尾的没有半点损害。就是湖水太冷了,哪怕没泡一会,还是觉得有点骨头冷。 然后王氏和宗氏又是一番忙碌,宗仰带着儿子在外面等着,听到说冷,又去请来了疾医,好生看了一番之后才放心。 明容和光容都在王氏身后陪着,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了,两人才回去。 光容在王氏面前不显,转到了自己房中面上才露出些许不耐烦,“明明没有事,那么折腾做什么?明明就不是宗家女,父亲还将她看的那么重。” “祖父这样,父亲也这样。将个外姓人看的比眼珠子都还要宝贝,偏偏虞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今日跟着嫡母应付那些贵妇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等到人散了,还得跟着去看虞姜。掉水里没死没病,喝几碗姜汤睡一晚就行。还得人去看,这娇娇贵贵的做派,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从淮南一路过来。 这么娇贵,恐怕一路上也受不住,应当半路就没了吧? 婢女们都是才来不久的,不敢轻易搭话。光容气了一阵,没人接话,她一头去睡了。 虞姜被摁着灌了一天的驱寒药,然后前面有人传话说是宜城王亲自领着儿子来了,问虞姜想见不想见。 宗仰一句话,宜城王回去就质问元燮,元燮知道瞒不住,与其让宗家说,他被打的更惨,倒不如自己老实坦白。这一坦白差点让宜城王把他吊起来打。 他推下水的不是什么侍女,也不是什么小家小户。宗仰如今炙手可热,他的本事宜城王亲自领教过。这个时候儿子弄出这样的事,差点没把他气死。 这个要是仔细论处,简直能弄个不死不休。最近恰好陛下对宗室的所作所为正在严查,借此敲打打压宗室,已经有好几个宗室因为各种举止不当被褫夺王爵了。若是此事到了宫里,被有意拿来做文章,后果如何不敢想象。 左思右想之下他干脆就把儿子提过来。 宗仰遣人过来,问虞姜要不要去。 虞姜懒得过去,她才在母亲的注视下,把一大碗驱寒汤给喝下去,现在肚子都圆滚滚的,懒得到前面去。 她就随意说了一句身体不适,把这个事推掉了。 虞姜人不在,但是消息从前面传过来,说是元燮被宜城王当着宗仰的面打了。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宗仰也没拦着。厅堂里头那真的是一片噗哩啪啦的热闹。 宗仰冷眼看着元燮被打,他那鼻子上被捣出来的红肿早已经退了,然后又被打了一通。他从头到尾没拦着也没说话。这事宜城王那边根本不占理,没有见过来做客,结果还把主人家的人给推到水里,若不是阮阮会水性,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如何。 一顿打下来,元燮被打的趴在那儿不敢动弹。 宗仰却依然没有太多的表示,在他看来,打死都没有关系。宜城王看过来,他拿捏出恰到好处的话语,还没说出口,恰好外面家仆禀告,说是河间王来访。 宗仰看了一眼地上趴着的元燮,他算是还给了几分颜面,关起门来。要不然元燮被这么打,脸面全都丢光了。 “请大王过来吧。” 宜城王踢了一脚地上的儿子,元燮起来不敢吱声。 河间王元耀进来,见到宜城王父子愣了愣。 河间王年岁才十二三,是先帝众皇子里年纪最小的,皇帝继位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所以留在身边亲自抚养。算是皇帝最喜欢的弟弟。 元燮动了下,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伤处,痛的倒吸凉气。 “大王过来所为何事?”宗仰心情不好,对上河间王也是淡淡的。 河间王看了元燮一眼,“宗家小娘子救了我的性命,我这次想要亲自向小娘子致谢。” “大王心意,我心领了。恐怕她如今来不了。” 河间王惊讶抬头,他想到了什么,“可是生病了?” “可要请宫中疾医?” 宗仰扯了下唇角,“这倒是不必,多谢大王美意。” 他看了一眼河间王,“大王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大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毕竟落水并不是什么小事。” “我想亲自见见小娘子。” 宗仰逐客令都下了,河间王还是每没有放弃。 “不是我不想让她出来见大王,而是她的的确确身体不适。”宗仰将河间王的后路堵了个彻底,“我想大王也应当不会勉强她拖着病体出来吧?” 河间王被宗仰这话堵了个哑口无言,既然是来给救命恩人道谢的,那自然是不能强迫人出来见他。 “我会将大王前来之事和她说一说。” 话一句说到这里,再在此纠缠下去,那么就显得太不尊重。河间王也见好就收。他让人将带来的东西全数留下,先行离开了。 宗仰见宜城王还想要说什么,开口也请这对父子回去。 解决了这一切之后,宗仰令人把送来的东西都送到虞姜那里去。 他亲自去虞姜那里,虞姜正趴在凭几上揉肚子。之前请了疾医来看,说她舌面发白,体内有寒气。这下可好,王氏和宗氏一致认定是她那日落水引发的,每日里盯着她按时把药汤喝了下去,驱寒的药汤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喝下肚满嘴的辣味,连带着到肚子里都是火辣辣的。 “可好些了?”宗仰问。 王氏道,“药都已经喝了。这些天好好休息,只要这个月平安渡过,那就没事了。” 宗仰看虞姜听到这药竟然还要喝上一个月脸都皱了起来,“这都是为你好。” 虞姜点头,只是趴在凭几上,“可是阿舅,药真的好难喝呀。” 宗仰抬手,想起她如今年岁大了,也不能和对个孩子一样的对她,又收回手。 “让你受委屈了。” 若是在建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但是到了洛阳,不管如何都比不得以前。做事也要瞻前顾后。 宗仰皱眉闭眼,王氏见状轻声劝解。 王氏看了一眼虞姜,虞姜道,“阿舅放心,阿舅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低,也就是阿舅这样的,才能不管在哪里才能大放异彩。” “现如今只是暂时的,好事还在后面呢。说到我,我既然没事,那么以后还有好事等着我。”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周遭人听得都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虞姜看宗仰笑了,“阿舅别笑,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宗仰轻轻点她的鼻头。 这件事暂时这么告一段落,元燮后面自己又来了一次,不过被王氏挡了回去。没让他见到虞姜的人。 宗仰受魏帝器重,又被魏帝身边的中官请过去。 魏帝年岁不过二十出头,面色白皙,容色婉秀。他见到宗仰,和他说了一些时事,宫人端来酪浆,皇帝请宗仰和他一同享用。 宗仰才拿起来,就听年轻皇帝不经意道,“朕那个最小的弟弟和朕说,要娶你家的小娘子做王妃。” 才入口的酪浆顿时呛到了宗仰的嗓子眼里。 第35章 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宗仰才入口的酪浆,一下呛在了嗓子眼里。 魏帝见状,挥手让一旁的中官过来。中官好生拍了一会,才把宗仰给救过来。 河间王是魏帝最小的弟弟,今年满打满算十二岁,十三都不知道满了没有。这么一个,根本就还是个小毛孩。而且河间王才见了阮阮一面! 他严防死守,河间王哪怕再想见她,都别想过他这一关,就一面而已,就过来求娶了?! 十二岁的小毛头,什么时候竟然也有这个本事了? 中官不停的拍宗仰的背,瞧着宗仰的面色变的颇有些精彩。不由得有些犯嘀咕。不过是一口酪浆而已,不至于成这样吧? 魏帝自然也见到了,他关切问道,“宗公还好吧?” 宗仰回过神抬手告罪,“臣失仪了。” 魏帝一笑,并不将方才当一回事。 “宗公觉得如何?” 宗仰抬手,“我家外甥女性情顽劣,而且还比大王年长。恐怕配不得大王。” “年长么?”魏帝娟秀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赞同的神情,“汉人常道,女大三抱金砖。仔细算起来,正好也差了三岁?” 魏帝对年纪大不大并不在意,“他年纪小,同年岁的小娘子对上他,恐怕别说举案齐眉,两个别闹起来,就算是不错了。” 魏帝这话说着似乎很对,十二岁的少年,正是对女人朦朦胧胧有了浅薄的意识,同年岁甚至更小的小娘子,恐怕只会被他作弄。至于两人学会夫妻之间的相处,那简直痴人说梦。 “陛下,臣外甥女……” 魏帝摆摆手,示意宗仰不必再说下去。他令人摊开一卷地图,招呼宗仰过来。最近魏帝打算再次对南边用兵,他打算起用宗仰,对宗仰的倚重毫不掩饰。 宗仰正要想着如何打消魏帝的这个念头,魏帝话语一转说起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宗仰定了定神,只当方才那话自己没有听过。和魏帝说起了布局。 魏帝对河间王求娶一事,也就刚开始开了个头,就没有了下文。一直到宗仰退出宫室之外,也没有听到魏帝再提起。 出宫城的时候,天色还早,宗仰看了一眼天色,自己往宫城里的官署走去。 走到一半路上,听到身后一阵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 宫城里的规矩也颇多,其中一条就是不可大声喧哗,除却说话吵闹,也是指不能在宫城里乱跑乱跳。 “宗公!” 宗仰心里纳罕的点儿,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还带着少年人刚变音的嗓子。 宗仰脸色霎时变了。 他仰首挺胸,完全当做没听到,就往前走。他快走起来,不比旁人两条腿慢。后面的河间王十二岁一咬牙,用尽全力追上了宗仰。 十二岁的少年人,刚刚才长,论体力那是完全比不得宗仰这种武将。他冲到宗仰面前,随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深深浅浅的喘气。 后面跟着的中官已经追不过来了。一个两个全都东倒西歪,跪在地上。 “大王这是做什么?”宗仰心里后悔方才怎么自己不走的更快一些,面上倒是不显露半分,他一手把地上瘫坐着的少年拉起来。 河间王额头上全都是汗珠,被宗仰一手搀扶起来,还不停的喘气。 “大王这是从哪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宗仰一眼就看出河间王应该是从魏帝那里过来,不过嘴里还明知故问了一句。 “宗公为何不答应?” 宗仰故作不懂正打算找个什么话给糊弄过去,然而河间王却直接道了出来,“宗公为何不答应这门婚事?” 宗仰闻言提了提河间王,鲜卑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小吃牛羊肉,哪怕年岁十一二,个头都能蹿的老快,不过在宗仰看来,还是一个需要人追着照料的小子。 “大王天潢贵胄,”宗仰嘴上面子给的很足,“而我家和我家外甥女并非出自世家大族。着实是配不上啊。” 他满脸惋惜真诚,看的河间王都一愣,然而这小少年咬着牙关,“但宗公祖上也是簪缨世族,何必妄自菲薄,就算是山阴虞氏,也是建邺里的大族。” 好家伙,这是算是把一切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还没等宗仰开口,河间王又上前了两步,“如何配不得,宗公说笑了。” 少年人清秀的脸上满是着急,要不是虞姜婚事是宗仰这个舅父做主,恐怕还能逼的更近一些。 宗仰袖着手,他端详了一下面前的河间王,“大王这是从臣府上一回去,就和陛下说了?” 河间王摇头,“我隔了两日再去见陛下的。” 这又有什么区别! 宗仰转头要走,河间王挡在宗仰面前。若不是河间王是魏帝自小放在身边养大的弟弟,宗仰只想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大王才见阮阮一次,就立刻向陛下求赐婚,这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 宗仰被河间王拦住,直接拨开他走行不通,只得耐着性子和他纠缠。宗仰和这个年岁的小子无话可说,这个年岁的小子脑子里一根筋,不管说上什么,都比不上一顿暴打来的有用。 “大王不觉得这有些过于草率了么?”宗仰耐性算得上好,“大王只是在臣府邸上和她见了一面,就如此急不可耐。婚姻之事儿戏不得,大王还是多做考虑。” 宗仰心下算了算,河间王十三将要满,阮阮比他还要大个几岁,个头都比河间王高。两人站在一起都不登对,倒像是姐弟。 “一面就已经够了!”河间王道,“一面我就心悦她。” 宗仰头痛欲裂,此刻身旁不远处传来声响,他回头看去,已经有好几个去铜驼街的同僚已经站在那里,他们有人面色还成,但是双目在宗仰和河间王之间来去。 一时间场面有诡异的平静,这边是一群人兴致勃勃想要看好戏,那边是河间王想要得偿所愿。两边夹在一块,倒是谁都不想动。 下刻观望的人里走出个高挑的影子。 慕容显一把揽住河间王,河间王比他还矮了几个个头,和他一对比越发的像个孩子。 河间王扭动两下,想要从慕容显的手臂里挣脱出去。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逐步到快速长个头的时候,但才从一团孩子气里脱出稍许来。根本就比不过慕容显的力气。 “方才听明光殿那边来中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寻大王。”慕容显一句话让他消停下来,“另外大王还是在人前少说此事。” 他看了一眼河间王身后伫立的中官,河间王安静了下,慕容显松手,他才一松手,河间王又到宗仰面前,“宗公,我所言句句发自真心。” 慕容显脸色都可见的坏了起来。 河间王道完这一句,才和中官离开。 这么一场热闹就这么没了,看热闹的都觉得有些遗憾。这洛阳里天天热闹,但是宫城里就不同了,尤其这种,不关乎朝政的,看就看了,哈哈一笑也没有什么殃及池鱼的危险。 河间王一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宗仰抬手,道了几声恭喜。 “听说陛下有意让宗公领兵,恭喜了。” 慕容显道。 这话一出倒是显得那几个看热闹的是为了恭喜他领兵。 宗仰脸色缓和了些,有人倒是胆大,“宗公难道不愿意女为王妃。” “八字没有的事,还请不要乱说。”宗仰平日与人为善,说话办事都带着几分宽厚,可是一眼看过去,明明没有任何怒色,看的人双腿发抖。 宗仰这么一说,没人敢在他面前继续造次,也就这么过去了。 熬到下值宗仰回家,关起门来,就立刻让虞姜出来。他把今日宫里的事一说,各人脸上都十分精彩,虞姜嘴张了张,老半天的没说出一个字来。 “儿都只看过河间王一眼。”虞姜过了好半会吐出一句话。 她真的只看过河间王一面,虽然才几日,但她对他所有的印象,就只有那惨白的侧脸。现在那张惨白的侧脸都逐渐模糊。 “这才见了一面,就急不可待的去请陛下赐婚。”王氏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还真是符合他们家的做派。” 宗氏毫不客气的加了一句。 这鲜卑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什么迂回婉转都不知道,看中了火烧火燎就要得手。宗氏听说魏国的一个先帝在宫门上看到了一个貌美的罪妇,连安排人入宫都来不及,直接在宫门旁边的库房里就把人给幸了。 没想到,如今魏国全盘汉化,完全都是汉人的模样,做派还是这个做派。 “小小年纪就知道慕少艾。”宗氏坐在那儿半笑不笑的,“也是本事。” “姑母,照着魏国来看也不小了。”宗景小声道,“说是魏国诸帝,一般十四岁上就得长子了。” 也就如今这个魏帝不同,哪怕后宫佳丽三千,死活没有一个皇子。 宗氏脸色瞬间就坏了,“年纪轻轻纵欲,不行。” 宗仰看河间王和看孩子似的,河间王自己也还没长出个完全的男人样。倒是先纠缠上了,而且带着拓跋家的作风,但凡看上了,那就是必须到手。 这看的宗仰好气又好笑。 王氏看向宗仰,虞姜的婚约早就解除了,她原本是过一段时间,自家在洛阳能站稳脚跟了,再给阮阮相看,现在河间王来了这么一下,原本的打算此刻全都做不了了。 一下子全家面面相觑,宗仰出来,“我过段日子就要出发了。这事如果真的要成,陛下也必须要告知我。短时间内,应该不太能成事。” 虞姜闻言,“那阿舅在外一定会旗开得胜。平平安安。” 相比较费心的母亲舅母等人,她对这事到不很在意,听到宗仰不日将要出去打仗,一下就丢到了脑后。 宗仰见状一时间欢喜略带点愁。 宗仰带兵打仗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可是王氏这还是放心不下,过了两日,领着家里人出去到景明寺烧香祈福。 洛阳里佛风鼎盛,尤其伊阙那块,达官贵人喜欢出钱叫人在两岸石壁上开凿佛洞,筑造石像。有些佛寺也在那里,人在寺庙庭院,抬头就能看到那边石壁上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垂目慈悲。 虞姜跟着王氏在佛堂里对着上首佛像下拜,念完一卷经之后,王氏和宗氏两个让虞姜和明容两个先出去散散心。 这个地方年轻人一般待不住,她们也不想孩子们受这份罪。 洛阳的寺庙和清修没有太大的关系,出了专门给达官贵人用来祈福的静室,外面一片热闹,还能看到胡人在耍百戏。 周遭几个人过来,不知不觉将她和明容两人隔开,人流涌动间,虞姜感觉手上一紧,回头就见到有段日子不见了的人。 “和我来。”慕容显低声道。 还没等虞姜说什么,他就已经拉着她走开。 “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慕容显开口就是质问。 虞姜略有些疑惑的蹙眉,慕容显见此,面上浮出个讥讽的笑,“你难道还不知?”他提醒了她一句“河间王。” 明容和光容两个看那边的胡人杂耍正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虞姜已经不在身边了。 慕容显道了那一句,拉着她往另外一条僻静的小道走去。那条小道用鹅卵石铺成,没有多少人路过。到了那里,所有的喧嚣顿时全数被截断。 虞姜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到慕容显了,他上门来也就那一次的贺宴。那日她在阁楼上看到他,他神色冷淡,只是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就进了前堂。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见过。 多日不见,慕容显面容轮廓似乎比以前还要更深刻了些,些许细碎的少年稚气的影子褪去,几乎完全是年轻男人的模样。只是他眼里是干净的,丝毫不含半点浑浊。 她一头看过去,就能在他深茶色的眼眸里轻易找出自己的影子。 “河间王怎么了?”虞姜问。 “你得罪了皇后,知道不知道?” 虞姜满脸好奇,“愿闻其详。” 慕容显蹙眉沉默,过了小会,他开口,“本朝宗室娶妻,要么是汉人世家,要么是娶后族之女。河间王是陛下看大的,极受宠爱,而皇后也早已经决定将自家妹妹嫁给他。” 他盯住她,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现在河间王在陛下面前说娶你” 这两个字说出来,心头涌出了巨大的不悦,他将这股不悦压了下去,“现如今洛阳内外都知道了,哪怕陛下到现在不曾表态,但是在皇后看来,你已经是截了她家看中的人。” 慕容显话语里带着隐约的怒气,“你失策了。” 虞姜嘴唇微张,“你觉得是我勾得河间王?” 慕容显沉默,他见识过她如何应对刘袤,当面情意款款,背身冷静非常。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所需所要。 真心是什么,他在她的身上没有见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真心。所有的一切只是权衡之下的决断。哪怕是她自己,她也无所畏惧。 虞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慕容显的手还在她的手腕上。 “河间王年岁小,办事顾头不顾尾,全凭自己的喜好,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就算你想要一个高枝,也不是这个办法。” 第36章 慕容显眼睫轻颤,回头不…… 虞姜有些好笑,她也不忙着和慕容显发脾气。她也不挣脱他的手,“河间王?” “你是想我当真你面承认呢,还是和你解释几句?” 虞姜笑问。 她没有半点要和他申辩的神色,慕容显手掌有瞬间的握紧,虞姜眉头都不皱。 “你若是不怕得罪皇后,我也的确没有话说。不过我先提醒你,皇后一门虽然不是汉人士族,但算的是鲜卑里的高门,其父掌控宫中台军,皇后可不是看上去的那般好对付。到时候并不是听几句风凉话,就能把事了结的。” 虞姜依然是方才的含笑模样,她眼里面上笑意依旧。 “我的确听阿舅说过。” 虞姜说着脸上也浮出些许奇怪,“我只是见过河间王一次,而且那时候我忙着和人打架,根本就没有心思搭理他。过了两三日阿舅回来和我说河间王要娶我。” “说实话,除了那日我把他从水里拖出来之外,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虞姜到现在都已经记不得河间王长得什么模样,只是隐约记得似乎是个清秀的半大男孩。除此之外,她只记得那个气人的宜城王世子了。 “不过,他喜欢我,我也没办法。” 虞姜下句话让慕容显的面色坏了起来,她满脸无奈叹了口气,“人家喜欢我,我还能逼着他不喜欢不成?” 这话可真是理直气壮,慕容显怒极而笑,心头如同有刀在轻轻搅动,刀刃锋利,只是轻巧的动作,就轻易的剐出血来。 他手掌又下意识的握紧。 “郎君还有一句说错了,不是我勾他,我从头到尾只见过他一次,还是他落水的时候。我就算再自持貌美,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让他一眼记住从而去陛下那里提起我。” 虞姜有些好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她感觉到他方才磅礴的怒意,那只手有瞬间的收紧,但是在疼痛来临前,又松开。 “旁人的一厢情愿,怪到我头上做什么?” 加在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消失,他放下手,“看来还是飞来横祸了?” “是呀,莫名其妙,我只不过救了个人就成这样了。”虞姜叹气,“不过别人喜欢不喜欢我,我是真的管不住。” 虞姜看他,抬手起来,对他一礼,“多谢郎君亲自过来点拨这些,如果郎君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 “洛阳的情形要比建邺复杂的多,如果没有郎君,恐怕我还不知道自己陷入这么大的风波里。” 她迎着慕容显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的坦荡和感激浮在眉眼里,真挚的叫人心动。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慕容显望着她眼睛,她眼睛干净清澈到了极致,他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底。他瞬间有种又重回了南朝的错觉,水雾萦绕。风从她身后吹过来,带来些许馨香。那不是佛堂里烧的那种带着悲天悯人的佛香。甜甜的带着点儿温热。 “不知道。”虞姜张口就来,她很诚恳的向慕容显谦虚求教,“郎君也知道,我来洛阳没有多久,阿舅又要出去打仗了,阿舅出去之后,我又有很多人得罪不起。” “这要怎么办呢?” 面前的少女略有些慌乱,似乎被得罪皇后这件事给吓住了。他在她的眼波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此事你出面是不妥当的。”慕容显道。 他垂目下来,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她全神贯注的看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眼里全是他的影子。 他获得了另外一种满足,不过满足到了极致,却又开始生出格外的欲求。 早在会稽的时候,他就已经如此,这种空虚充斥在躯体里无药可救,偏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压制。哪怕满足了,可是满足之后,会立即生出更深一层的渴求。似乎只有将眼前人连皮带骨的吞下去,他才能完完全全的圆满。 他想要的远远不止于会稽的那个拥抱。 这永不满足只有对着她的时候,才会有。 若是让她察觉到,慕容显毫不怀疑她会立刻利用起来,反客为主。或许他到时候就落入她的手里。 他要的是她真心,而不是一时半会的为了逢场作戏的应付。就如她对刘袤那样。虚情假意这些东西,他看不上。 他要,就是要全部。 “我听说皇后殿下性格温和,应当不会如此吧?” 虞姜拿捏着自己的语句,慕容显毫不留情嗤笑,“那都是骗宫外人的。” 他这话没给宫里的皇后半点面子,“你真当她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啊?皇后是大将军爱女,怎么可能养的真温和,陛下身边嫔妃不多,你以为是陛下真的不想要么?她若是动真的,有你受的。” 她唇齿微张,显然被吓到了,然后又有些苦恼,最后一脸的破坛子破摔。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故意招惹的。” 此事说起来的确是有些飞来横祸的意味,明明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被个半大孩子缠上了,结果就有这样的后果。 “你这段时日尽量避开河间王。” 慕容显道,他原本是想要说让她彻底呆在府中不要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话说不定还会让河间王如意。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留下来的那些人能挡个一两次,但是只要虞姜还在府内,总有一日能叫河间王见到。毕竟一个是宗室,另外一个却是从南朝来的,也不能拒绝到底,把人给彻底得罪了。 只要脸皮够厚,总能让河间王如愿的。 “罢了,你还是来我这里。” 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最为稳妥。 虞姜目瞪口呆,“到你那里去?!” 慕容显看过来,“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亏待你么?” “不是。”虞姜摇头,这一下从给她出谋划策变成了以权谋私,多少有点刺激。 “我就这么去你那里……这……” 她面上无措的眨眼,“就算你们魏人作风奔放,也从来不在乎。我也不能这样啊。” 慕容显显然已经准备充足,“这个你放心,我会托人和你结交,到时候找个由头去就是了。”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担忧似的,“我有几处府邸,我也不会打扰你。对你阿娘和舅母就说你和好友玩乐去了。有名有姓,她们也不会担心,也不会有你什么不好的流言。” 这都考虑的面面俱到,只等河间王自己撞几次壁,知难而退。 “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大王。”虞姜轻声道,“情窦初开,多好的事。竟然最后要这么对他。” 十一二的情窦初开怦然心动,就算淡了不爱了,到了日后心里还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你不要自作多情。”慕容显毫不留情,“他只是女子见少了而已,等到年岁再大一些,沉湎声色犬马,恐怕连你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那不一定。”虞姜很认真的和他讨论,“常言道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何况我觉得,能比上我的也没几个。” “而且我听说他和其他诸王不一样,是陛下亲自养在身边的。宫里不可能缺女人,他也不可能见女人见少了,只怕不是见少了,是见多了。” 她的确也有这个自傲的资本,毕竟貌美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尤其像她这般的,如同清水里长出来的,濯濯清妖,恐怕也难寻。 慕容显难得有了被她堵的哑口无言的时候。 她多数时候只是不愿意动,或者为了保全大局。可若动真的,还挺让人难以招架。 “看来你是不想了?” “我想。”虞姜立刻就答。 慕容显的好了些,“那好,我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你过来就是了。” 虞姜在他的话语里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她颇为奇异的看他,“郎君是把一切全都料理好,再来找我的?” “我已经欠郎君不少人情了,没想到郎君还这么考虑周到。我又欠郎君一回了。” 慕容显面上没甚表情,“也不差这一次了。” 他眼角余光见到有人往这边走过来,是他的人。 那家仆过来,小声禀告,说是河间王也在。 看来河间王也有自己的耳目,只不过是比他晚了些。 他看了一眼虞姜,“你先回去,免得和他碰上。” 虞姜也不应,“要不然还是和他见一面吧,若是把话说开了,那也好,免了郎君接下来的麻烦。” 他蹙眉间她就已经迈出去了。 如同慕容显所料,河间王的确也在,自小锦衣玉食让他身量比身边人要高。再加上容貌清秀,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样。都不许要特意去找,一眼就能见到。 虞姜才要过去,手腕一紧,被慕容显拉了过去。 北朝风气奔放,尤其朝廷也提倡男女相交繁衍生息。所以年轻男女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众人也早已经习以为常。 有人见到虞姜未嫁装束,也只是当两人是哪里来的小儿女。 “你如果不想粘上一个甩不开的麻烦,就离远一些。” 虞姜听到他话里的怒意,也不生气,调侃一句,“郎君如此,难道对我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么?” 他脚下一顿,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嘴唇嗫嚅,没有立即反驳她的话。 “你想多了。” 手上的力道不大不小,正好拉着她离开也不觉得疼痛。 “是吗?”虞姜满脸迷惑,正巧这个时候慕容显回首和她双目对个正着,对上她的眼睛。 慕容显眼睫轻颤,回头不说话了。 第37章 我没有喜欢她,一丝一毫…… “我还有一句话告诉郎君。” 虞姜看向慕容显,她眸光柔和,像是三月柔和的春意,“这男女之间,其实并不是说有意勾引就能得偿所愿的。” “若是真的动心,就算只是一颦一笑,也能朝思暮想。若是无意,就算□□,恐怕也只会觉得丑人多作怪。就算有那么逢合的时候,也不过是男子的逢场作戏罢了。郎君是男子,应当比我更明白男子的心思。” 她软挼糯糯和莲子一样的嗓音里生出了尖锐的针对,“我对男子从来不需刻意曲意逢迎,会稽王世子如此,河间王也是如此。郎君,我被人喜欢从来都是无奈。郎君应当去怪这些男子,而不是怪我。” “别人我不知道,我也管不住,但是我就是如此。” 慕容显喉头滚动了下,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郎君,你拉着我许久了。这不合适吧?” 虞姜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慕容显的手到现在还在她的手腕上。 他像是被针给刺到了,原本握在她手腕上不放的手,骤然一松。柔软的触感也在瞬间消弭无形。 “郎君这世上多得是见色起意,而不是有意勾引。往往前者比后者还要能成事的多。” 慕容显嘴唇抿紧,她的目光似乎蕴含深意,但去抓实了,又什么都没有。 “只是来和我说那些话,是一点用都没有的。那些男子愿意求娶的依然求娶,想要献殷勤的,依然献殷勤。与其说我勾引他们,倒不如说他们想来勾引我。” “我并不缺男子爱慕。” “郎君,你明白吧?” 慕容显回首看她,虞姜神色温和,她面上清凌凌的,完全是清水芙蓉。言语里是绵里藏针的针对,毫不退让。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只是头转过去,一路上沉默。 魏国佛风鼎盛,寺庙里除非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家庙,又或者皇家寺庙,都是佛风和红尘交杂。庙里各种胡人杂耍不胜其数。烧香拜佛的人一出来,马上就是各种世俗。 寺庙宽敞的前庭里依然显得有几分拥挤,虞姜被慕容显突然这么一把拉过来。身边的那些婢女一个都没带上。 人太多了,一个不小心会被挤到。 几个人从她面前穿过,差点擦在她的身上。 慕容显再次握住她的手腕,虞姜只觉得手上一紧,慕容显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他身量高大且衣着华贵,有些以为虞姜落单而有些蠢蠢欲动的男子顿时不敢动弹。 “走吧,我带你去寻你家人。” 人流里想要找人,还颇有些困难,尤其那么多张脸在面前游过,还有不少后脑勺,想要从那么多人里找出两个人来,很不容易。 虞姜想可能明容寻不到她,就往王氏宗氏所在的禅房去了。她提醒了两句,前面的慕容显换了方向,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叫阮阮。 虞姜一看就见着明容站在不远处,明容看到虞姜面上一喜,下刻她就看到了虞姜面前的慕容显。 明容的眼睛顺着慕容显的胳膊一路落到了他握住虞姜的手上。顿时眼珠子差点在眼眶里待不住。 虞姜的手腕往外抽,慕容显瞬时松开手。他对明容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明容几步跑到虞姜身边,压低了嗓音,“他是谁呀?” 明容看着慕容显的背影远去,那人一眼之下,形貌昳丽。看着背影都是一股冶丽的风情。偏生这样的人,还不是那种柔弱的,站在那儿都能感觉到此人绝不好惹。 虞姜道,“就是那个恩人。” 明容抬手捂住自己要出口的惊呼,她听母亲说过虞姜在会稽曾经得过旁人的救助。才连续避过路上还有兵难。 明容没有听母亲说过那个人容貌,也只是当一个中年人。谁知道那么好看,还好年轻。 慕容显的背影几乎都已经快要没了,明容回头上下打量虞姜,虞姜被她看的几乎汗毛倒竖。 “怎么了?”明明是温暖的天,虞姜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我方才看见了。”明容笑的略有些不怀好意,“他拉着你的手。” “看来还真是英雄佳人。” 明容抱住她的手臂,“长得还挺好看,难怪如此尽心尽力。” “没有什么。” 明容不信,“没什么,拉拉扯扯做什么。我看他的样子应当也不是那种浪荡子弟。而且我看他待你不同。” “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就看出什么不同了?” 明容抱住她的胳膊,“就那么一会够了,他只看你一人。这还不同啊。” 虞姜看她,亲昵的往她手臂上靠,随口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生生把这个话头给略过去。 宗仰出发了,外来人来洛阳,想要一席之地,总归要证明自己的许多用处。更何况,他们和南朝有那样的深仇大恨。 出发之前宗仰领着全家慎重其事的拜祭了丧命的其他弟弟。 送走宗仰之后,府邸里沉寂下来。宗仰以后的前途如何,全要看他接下来打仗打的好不好,若是不好,恐怕日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前程了。要是打得好,到时候看着宫里皇帝的意思,再过来结交巴结,这种办法是最为妥当的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府邸安静下来,倒是让一家子人终于能喘口气。 不过还有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且锲而不舍。 如同慕容显所料,河间王是时常上门拜访。宗仰儿子宗景还没有官职,只是个白身,对着皇帝的弟弟,他也不好拦的。而且河间王过来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有一段日子几乎日日来,又或者隔了几个三四日才来。 开始的时候,还能拿虞姜身体不适来做搪塞,原本不过是个理由,指望着次数多了,河间王能知难而退。宫里长大的人不可能连这点都不懂。但河间王还真不懂,他不仅来了,还顺道把宫里的医官给一同带了来。 这可就真让一家子错愕不及。对上河间王满脸着急和关怀,一时间全家上下不知道如何对待。 要不是虞姜正好有体寒的老毛病,也在癸水里,身体不适,干脆让宫里的医官帮着看诊。要不然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 天潢贵胄,要是做的过火了。就算河间王不在意,皇帝恐怕要过问了。 “实在不行,阮阮你就和他相处试试看。”宗氏被河间王烦的不胜其扰,干脆和虞姜道。 “反正他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要是喜欢你就继续,不喜欢亲自给他说了算了。” 宗氏话语里都透着一股破坛子破摔的直接。 王氏也是叹口气扶住额头,虞姜正要说话,外面说有人过来拜访小娘子。 “又是河间王?”宗氏问。 婢女说不是,“来人说是慕容家的娘子。” 王氏和宗氏面面相觑,而后一同看向虞姜。 虞姜摇摇头,“是慕容家的娘子。” 又不是慕容家的男人。在人前,自然就和慕容显没有关系了。 王氏过去,见到一个年轻妇人在内堂上,年轻妇人打量了跟在王氏后面的虞姜,和气万分的和王氏行礼。 慕容家的娘子坐下来,说自己前段日子和虞姜交好,正好新得了一个园子,里头有从西域过来的葡萄藤长活了,知道她最喜欢葡萄,所以请她过去小住几日尝尝鲜。 虞姜是来了洛阳之后,才表露出自己对葡萄的偏爱。除却家里人,外人都不知道。 王氏听说后,看向宗氏。宗氏扭头看向了虞姜。 虞姜被宗氏看着莫名有些发毛,但是头还是点了点,“阿娘,我能去吗?” 明明她在此之前没有和这位年轻女子有什么交情,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却还要装作熟知的样子。 宗氏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阮阮自己想去吗?” 这话听起来莫名让人觉得宗氏好像知道里头的内情。虞姜顺着宗氏的这话点头,“当然要去。” 宗氏听了之后也不多问,令侍女准备东西送她上车。 “出去看看也好,闷在家里,没事也要闷出个事来。” 宗氏又去看那位慕容家的娘子,“有劳娘子多多照料她。” 慕容娘子浅笑,到了外面,不必装作和人熟识的模样,虞姜再三和慕容娘子道谢。 “没事。”慕容娘子和她同乘一车,面色和悦,“我受人之托而已。算不上什么费心。” 她们都知道是谁托付的事,可是两人却又很默契的不提。 “小娘子放心,那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小娘子好好呆着就好。若是烦闷了,只管吩咐,会有人陪小娘子在园子内或者外面游玩。” 虞姜自然是不会真的傻到去挑剔什么,她连说娘子客气了。 慕容娘子坐在哪里,克制的打量她,打量了好会,笑着道了句难怪。 地方到了,是一出私人园林,这在洛阳算不上稀奇,基本上贵族都有这样的地方。拿来请客人过来赏玩再正常不过。完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慕容娘子陪她下来,在里头走了一通,里头的确有个葡萄架子,不过还没到葡萄完全成熟的时候,只有青涩的额一串串挂在葡萄藤上。 “这个要到八月底才能彻底熟透。” 慕容娘子见着虞姜抬头看藤上的葡萄,提了一句。 “到时候熟透了,还请小娘子过来品尝。都是鄯善那边来的种子,虽然说水土各不同,但种子不错,应该也能结出不错的果来。” “不管用来品尝,还是用来酿酒,都是极好的。听说小娘子喜欢葡萄酒?” 虞姜点头,慕容娘子笑道,“那太好了,正好有几坛去年酿好的葡萄酒,都是胡酒。” 虞姜感觉面前这位为了留下她,可真是花了大把的力气。 “若不然将小娘子交好的其他小娘子也请过来?” 虞姜摆摆手,“这也太叨扰了。” 慕容娘子说没有,“小娘子喜欢,那才是最紧要的。” 这园子里头建造得也有几分豪华,种植了不少难得一见且用于观赏的花树。 慕容娘子陪着她一面走,一面说有关于这些东西的奇闻异事。 过了小会慕容娘子借事离开,留下虞姜一人在这里。或许是为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单独待着也能适应,婢女也只是稀稀拉拉留下几个。 慕容娘子走到一个长廊里,长廊上卷起来的竹廉全都放了下来,正好将里头的身影完全遮掩住。 光影被竹廉遮挡住,在竹廉外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里头。 “你怎么不去见见她?”慕容娘子提起裙裾进去。 慕容显站在竹廉后,听到她说的话,回身过来,“看她一个人也挺开心的,我就不过去了。” 他说着,抬手对慕容娘子一礼,“堂姊多谢了。” 慕容娘子没好气的看他,“我看虞小娘子也知道到底是谁出手相助,别管阿姊不提醒你,这助人闷不吭声的最要不得。哪怕她心里知道,那也要出面。要不然你这又有什么意义?英雄救美人,那也得在美人面前,否则做了和做了又有什么区别?” 英雄救美人,那都是得当面相救,美人才能感激涕零。接下来的事也都好说。这面都不露,就算知道是谁,这感激之情也难免要打个折扣。 慕容显沉默,垂下来的竹廉将投过来的阳光打的细碎,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整张脸都陷入一片不明的光线里。 “也真的是个水养出来的美人,”慕容娘子感叹,在洛阳这个天下最富贵的地方,美人并不算十分难见,但是见到虞姜,她还是感觉眼前一亮。 一方水土一方人,北方美人浓艳,南边出来的,总带着点儿惹人怜爱。水灵灵如同肌骨都是水生出来的。 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软软的,哪怕只是平常的说话,也听得人忍不住答应她的话。 “难怪你会喜欢她。” “我没有。”原本一言不发的慕容显开口。 “我没有喜欢她。” 慕容显走了几步,这里离虞姜所在的地方并不很远,他靠近了,眼眸贴近竹廉。透过竹廉的间隙可以看到她正满脸好奇的看开的正盛的花树。 主人不在,她更加放得开,一只猫从她身边走过。猫是西域猫,生的一身长毛一双蓝眼,被打理的十分干净漂亮。那只猫被养的丝毫不怕人,从她裙裳旁路过,谁知当即被她一手捞过来抱住。 她很喜欢这只狸奴,和抱孩子一样的抱着。 她的笑脸比阳光更明媚,透过了竹廉落到了他的眼里。突然之间,天地唯有那么一抹光彩。 “我没有喜欢她,一丝一毫也没有。” 光亮落在眼眸上,慕容显追逐那抹色彩,轻声道。 第38章 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慕容娘子在后面听着,“你不喜欢她,你还费那么大的劲?河间王看着年岁小,可也不是好对付的。” 慕容显透过竹廉的空隙见到虞姜抱着猫,没了主人家,她反而还快活的躲,攀折了一条花枝,逗着怀里的猫玩儿。 “一个十三都没有的黄口小儿。”慕容显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他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嘲讽,“凭着他,想要干什么?痴人说梦罢了。” 慕容娘子招手过一个婢女,叫婢女端来冰镇过的酪浆。这个时候的洛阳花团锦簇,冷热正好,尤其虞姜这种从南边来的,哪怕天上顶个大日头她也不觉得热。可是鲜卑人受不得这个天气。洛阳里绝大部分鲜卑人,都是先帝实行汉化改革的时候,从平城那里拖家带口的迁徙过来的,满打满算加在一起,都还没过一代人。 鲜卑人怕热,这天南边来的不觉得有任何热意,还觉得有些凉爽,可是他们就已经热的颇有些受不了了。 慕容娘子端起冰镇过的酪浆,“十二三也够了,知道女子的美貌,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这年岁娶妻生子也不妨碍了。” “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娶妻,大长公主想让你尚公主,有个驸马都尉的头衔,将来仕途上也容易许多。结果你倒好,一声不吭直接跑到南边去了。把大长公主气的不行,原本想要进宫给陛下提的,大长公主也一个字不说了。” 慕容显看着虞姜拿着手里的花枝逗的猫上窜下跳,他眼底里浮上一层浅浅的光亮,“罢了,那些公主对我无意,我又何必自寻烦恼。不喜欢的人,就算再好,摆在那里,还是两看相厌。” “所以,你出手相助到底是个什么毛病?”慕容娘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你不喜欢公主,所以大长公主想要入宫的时候,你跑到南边去了。也不怕南边的人把你当奸细给抓了。如今,你对虞小娘子无意,却还冒着得罪河间王的风险帮她。” 慕容娘子上下打量他,“我看呐,你这般好心,应当照着你的模样在伊阙那里让人凿个佛窟,把你的模样给刻上去。” 慕容显无言。 光影被竹廉隔断成几行,落到他的眼中,竹廉前的影子随着光影一道清晰的映在他眼眸上。 “好啊。”过了稍许,慕容显如此答道。“照着我模样在伊阙开个佛窟也无妨。” 他这话让慕容娘子差点把自己呛住。 慕容娘子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那口气给顺下来,对上慕容显那话,她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若是不说话开口,一旦开口那简直能把人给堵死。 “你还真的……” 从方才到现在,慕容显都没有回过身来,一直站在垂下来的竹廉前,好像竹廉那边的风景格外好看。 “堂姊方才不是说我这般出手相助,可以去照着我的模样去凿开个佛窟么,我也这么觉得。干脆哪日就把事给办了吧。” 那边虞姜已经抱着猫,踩着步子往别处去玩了。园子里各处风景都是花了大心思摆弄的,只是在一个地方,时间稍微一长就会被别的地方吸引去。 “堂姊难道不觉得很好么?” 慕容娘子吞了好几下,才把酪浆给吞下去。 “你那话骗外人都骗不过,”慕容娘子毫不客气的道,“你那个样子你自己看过没有,嘴上说没有,可是你自己那副样子谁相信?” 她招呼慕容显过来,今日的日头对他们来说稍稍有些毒辣,哪怕有竹廉挡着,还是不能完全阻拦那股热浪。 “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但凡有虞小娘子的地方,你一双眼全都在她身上。别的你是半点都看不见也听不着了。” 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哪里看不出来这眼神流转。 “大长公主如今也不爱管你了,这人生大事看起来只有靠你自己。既然有喜欢的,那就下手。毕竟世人都爱美人。要是你下手晚了,要是被人给抢了去,别管我没有提醒你。” 慕容显身形有了明显的凝顿,他回身过来,“阿姊,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清楚。” “我不知道什么,我知道先下手为强。”慕容娘子看到慕容显脸上露出些许的凶悍。 那凶悍表露在脸上,下刻慕容显摇头,“不行。” “有什么不行。现如今陛下还没有表态,既然如此那就是时机,你要是不抓住,难道真的要等木已成舟,你才恍然大悟?” 慕容显坐下来,天气有些热,婢女们已经早早的铺上了竹席,竹席没有吸收热气,双膝靠上去,一片冰凉透过了衣料传来。 “阿姊,你不懂。” 不懂她的薄情和心机。 她是一个哪怕不爱,只要有利可图,依然会摆出和颜悦色的神态的人。可是一回身,那张多情的脸上全是冷漠。只要她知道了半点他的秘密,那么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将他掌控在手中,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逃脱,又或者根本没有挣扎,放任自己沉湎在她虚情假意的温情里。 慕容显不想要自己在虞姜那里变成第二个刘袤。 他若是想要,便是要她的全部,虚情假意这些东西,他看不上,也不想要。既然如此,那么就耐着性子,他按捺下自己所有的着急和急躁,逼着自己一点点的冷静蛰伏下来。 慕容显未尽的话语,慕容娘子是没办法知道的。 她见劝慕容显劝不动,也懒得再费这个心思,毕竟慕容显自己都不着急,她就算再劝也没有用。 “那便罢了,你这脾气若是不改改,小心到时候一辈子都娶不上妻。” “那也不错。” 慕容显回口一句险些没把慕容娘子给气到。 慕容娘子抓起手边的杯子对着他丢过去,面前坐着的人也没有傻乎乎的任由她丢,只是稍稍肩膀一沉,顿时砸过来的杯子砸了个空。 虞姜在园子里游玩了好会,累了之后,婢女领着她到屋子里休息。这里一切都准备的尽善尽美,就算她这个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日也没有什么。 半路抱来的猫性情很温和,除了玩耍的似乎显露出几分猫的凶性之外,其余的时候都很乖巧。哪怕她抱来让它陪着睡觉,它也没有抵抗,反而还很温顺的趴在她枕头旁边,开始的时候还轻轻叫唤,她揉了几下它的肉垫之后,也就乖顺下来,和她一道睡。 又道是秋困夏乏冬眠,实际上一年四季就没有不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游园太过耗费体力,靠在那里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她有难入眠的毛病,十二外祖父身体大不如前的时候就有,到了十五就入睡困难。为此,家里还专门请了疾医调理,开了不少安神汤。允娘都会平日里给她煮一些安神的茶汤。 她睡了一觉,睡的很沉,里头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坐在自己面前,她闭着眼,拼命的想开睁开眼,想要醒过来。但一只手放到了她的眼睛上。掌心滚烫,带着些许老茧的粗糙触感。这触感叫她恐慌,挣扎也越发剧烈起来,可是盖在她眼睛上的那双手,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挣扎,还是感觉到了却无动于衷。 那只手压在她的眼睛上,滚烫的触感透过了眼皮,清晰的传到了眼里。 奇异的香味源源不断的涌进来,困意越发浓厚,像是一只手拖拽着她不断的下降。虞姜放弃了抵抗,干脆仍由自己一路坠下。 虞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光已经有些暗淡,像是只有一抹余晖在天边上。 枕头边的小猫已经早早醒来了,隔着被子把她的脚当猎物扑闹着玩。 她躺的卧榻是她在建邺常用的那种,可供三个人同时躺下的大笑,四周有围栏包围起来,只留一面开启关合。守在外面的婢女听到里头的动静。 “小娘子醒了吗?” 虞姜手指瞧了瞧关着的榻门,她看了一眼榻上,除了她自己弄出来的褶皱之外,她就没感觉到其他痕迹。小猫也只是在她脚上闹腾。 安息香充斥在周身,她手背贴在额头上缓了好一阵才放下来。关着的小门开了,外面婢女拿着蜜水等待。 虞姜喝了一口,让婢女换纯净的泉水来。 她不爱喝蜜水,这东西喝多了发胖又坏牙,平常在家里,她都不喝这个。等到婢女去了,她睡的昏昏沉沉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慕容家的地方,而不是她自己家。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婢女已经离开了,叫都来不及。 婢女取来了泉水,泉水是每日遣人从山泉里取回来的,入口甘冽。 连续喝了两杯水,她脑子才清醒一些。 “小娘子感觉可好?” 慕容娘子从外面进来,因为主人家是鲜卑人极其怕热的缘故,这个时节在她看来还远远没到盛夏的时候,就已经用上了冰块,室内冰凉,只是她因为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头脑昏昏的。 “好。”她带着昏昏的脑子,应了一声。她满眼迷茫,浑身上下都软成了一滩春水。 慕容娘子看了,只觉得心口直跳。这南边出温软可亲的美人,可是如今一看,这美人不但软和,而且还蛊惑人心。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 “现在天晚了,坊门恐怕已经落下。之前见小娘子睡的太熟,不忍心打搅,已经先行让人去府上说今夜留宿在此处。” 都是有头有脸,在朝廷里任官职的人家。不存在说什么居心叵测,王氏和宗氏知道了,也只是令人带话过来,让她不要太麻烦主人家。 “有劳娘子了。” 虞姜撑着额头,两眼犹自还有些发直,整个人都软软糯糯,和煮化了的莲子似的。从里到外冒着一股香甜,就等人来咬一口。 慕容娘子见着,忍不住手掌捂住胸口,自己暗地里连连抽气。 这南边来的小娘子都是水做的肌骨,她看着都怦然心动,恨不得抱住。也不知道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心思,还能憋得有那么多讲究的。 这洛阳的达官贵人都长得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争权夺利不说,连带着对女人都是抢的。只是看有没有那种能让他们到那种地步的美人。 男人见了美人难挪动步子,若是喜欢上,哪怕偷人咒他死,也是气得半死,发一通脾气,也没见得把人怎么样。 这世上美人哪里那么多。这都是上天眷顾。是天生的资本。 慕容显那样的,纯属于瞎矫情。常人都和河间王那样的了,喜欢了就立即定下,成了自己的人那才是最好的。 也是男人的做法。 慕容娘子觉得可能慕容显非得要吃个天大的教训,才能改过来。只是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娘子睡了一觉,瞧着脸色好多了。” 虞姜睡了一觉,脸色比方才红润了些许,瞧着有血色。 虞姜抱着猫,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为何,反正在娘子这里,颇睡的沉。” “那就太好了。”慕容娘子笑道,“我还担心小娘子会不习惯呢。” 虞姜看向身边的猫,“这猫我可以买下来么?” 猫都有股野性,但是这猫很亲人,模样也漂亮。她不免生了心思。 “小娘子既然喜欢,这狸奴就送给小娘子了。” 虞姜听了,嘴上客气几句,但还是忍不住多抱了一会儿猫。 慕容娘子说话里,让人将晚膳送上来。 菜色南北都有,有炮烙羊,也有南边的酥鱼。酥鱼炖的里头的鱼刺都烂了,适合她这种嫌麻烦的。 慕容娘子退出来,见到慕容显在外面。 “你不见见她?” “没什么好见的。” 慕容显道。 慕容娘子的白眼都要飞上天了,这男人看到美人都想要占为己有,只有他与众不同,可是这与众不同,显然是要吃大亏的。 “那你之前看的眼发直是怎么回事?” 慕容娘子问话直接了当。 慕容显没有说话,虞姜用了晚膳,带着猫在外面散步。这猫很聪明,也很亲人。在外面没有抱着,也知道跟着她的腿跑。 她到葡萄架子下看着,葡萄架子那里结出来的葡萄都还很青涩,她偷偷摘了一颗下来,嘴一咬,差点酸的她整个都吐出来。 她眼角余光看到个影子,回头一看,“郎君?” 葡萄架子这里,几乎是四面通透,种葡萄的地方,力求阳光充沛,不会设下竹廉等遮挡阳光的。 “这么晚了,郎君还在?” 虞姜见到慕容显依然好声好气,就像两人之前的口角没有过似的。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一切都还习惯?” “习惯。”虞姜点头,她笑的脸颊上的梨涡都生出了蜜,“多谢郎君了。” “按道理来说,你在这里多留几日,河间王过一段时日就知道你态度如何。到时候也该退了。” 慕容显见虞姜兴致缺缺,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怎么了?” 虞姜仰起头,今日夜里天朗星明,“我在想,我之前欠郎君的没有还,现如今又来一桩。” “这自古人情债难还,欠了一桩又来一桩。”虞姜说着幽幽叹口气,“这可真难还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慕容显听着,唇边露出了些许莫名的笑。 人情难还,他自然知道。有了这沉甸甸的人情,不管如何,只要两人还活着,那就是说不清的纠缠。 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39章 眼睛又红了 “无妨,既然暂时没有想到如何还,那就先记在那里。” 慕容显看上去毫不在意似的轻轻弹了下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言语里风淡云轻的,像是完全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一次人情就已经难还清了,更别说几次下来,累加到一起天长地久,别说本钱,利息一路滚下来都不知道有多少。 “我怎么感觉郎君好像挺高兴?” 慕容显面上神情淡淡,再加上不远处朦胧且不清的灯火,她一眼看过去,只在他面上看到一片的冷漠。 但虞姜莫名的就感觉到慕容显此刻心情不错。 “只是想到一些事。”慕容显并不否认,他微微侧脸过来,秀挺的鼻梁被光一照,落下小片的阴影,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难以揣测。 虞姜抱着猫,猫乖乖的靠在她的手臂里,虞姜满是苦恼,“这一桩接着一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才能还掉郎君的人情。” “我的人情不好还,还麻烦你慢慢想吧。” 慕容显笑了一声,笑声在夜色里有些清越。 是的,他的人情债还真的难还,那些个什么千恩万谢,根本就算不得,最多只是表明自己不忘恩情罢了。至于谢恩,这东西根本就做不得数。 而且他也说了,虚头巴脑的他根本看不上,所以虞姜也没有摆出那些给别人看的姿态。 虞姜看了他一眼,慕容显面容长得好,似乎是得了他那些先祖的长处,肌肤白皙,面容冶丽,一眼过去完全是没有半点遮掩的俊美。连带着嗓音也是清越,没有其他男人嗓音浑浊。 上天就不会给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男人尤其如此。她见过长相好的,不是嗓音粗嘎难听,就是手难看,又或者写得一手鬼画符的字。不管哪一样,她只要看到了,听到了,不管那张脸长得如何好,立刻下头,只剩下不过如此的感叹。 慕容显却没有,倒不是说他有多完美,他喜怒稍微有些无常,性情阴晴不定。一张嘴也不会说话,非得要她亲自说了个哑口无言才安静。 不过暂且还在她的可容忍范围内。 “那郎君会时不时过来么?” 慕容显唇齿微张,又生生停住,将原本要出口的话语生生吞回去,换了完全相反的话,“不会。我身上担着的不是虚职,每日里也有不少事需要去处置。” 虞姜点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慕容显看她。 “我已经麻烦了郎君好几次,要是郎君因此耽误了什么正事,那就真的不好了。” 慕容显毫不留情嗤笑,“这个倒是放心,轻重缓急我分的很清楚,不管是前几次,还是这次,都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 虞姜颔首,“那就好。”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抬目看向慕容显,“我生怕给郎君带来什么不该有的麻烦,既然没有,那就太好了。” 她看上去轻快了许多,“慕容娘子对我很好,事事也安排的极为妥当,多谢郎君和娘子了。” 慕容显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回头见到虞姜还是望着他,她怀里抱着猫,目光盈盈的落到他的身上。她盈盈目光和月光酝酿出了别样的醉意,骨子深处腾出一股酥麻,迅速的游走在周身,连带着头脑也微醺起来。如同喝了几壶酒。 “你若是一个人孤单,还可以将府中你表姊请过来。” 虞玄之和虞妙年纪都小,这个年纪家里拘束着他们读书,离开大人们的管束,没过几日就能野的上蹿下跳。自然是不能让他们来,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也是明容光容两个了。 慕容显说完,也不等虞姜再开口,转身就走。虞姜见着他走的这么快,原本要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慕容娘子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小到每日的膳食,身上衣裙发间簪饰都很周到。 明容和光容被接了过来,明容见到虞姜,上下打量,“这才两三日不见,倒是见着你人好了不少。” 虞姜平日里多少有些不太容易睡得好,这里用的熏香正好可以安眠,她连着几日都睡得天昏地暗,再加上饮食不错,倒是被养的面色红润,连带着肌肤都剔透了不少。 “看看。”明容让光容去看虞姜,光容性格内向,平素里也不爱言语,被明容这么一说,看了虞姜一眼,“面色的确比以前要好多了。” 明容拉着虞姜坐下,侍女摆上蜜瓜。 蜜瓜都是从西域鄯善一带送过来,这瓜果只要能保持保持干燥封存,哪怕千里迢迢送过来也不妨碍什么,就是这一路上途路遥远,真的送到洛阳里,除了达官贵人,没几个能用的起。 明容几个在建邺吃过本地的甜瓜,西域蜜瓜送不过来,南边潮湿,瓜果等物不耐储存,放的时日一长,几乎全都发霉。根本到不了桌上。 西域阳光可以称得上充沛的过头,加上昼夜温差极大,那里产出的瓜果甜的腻人。 明容尝了一口,满嘴的香甜滋味。 “我说这两三日的,你怎么不回来,”明容啧啧了两声,“你这日子过的可真逍遥,换谁都想不起回去了。” “我这不是把你们也带来了么?这有道是有福同享。” 明容自然不是真的生气,和她笑嘻嘻的腻在一处,光容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送来的瓜果都已经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银盘边泛着一只小巧的银叉,方便贵人们享用瓜果的。 明容看了一番,抱住虞姜,对着她咬耳朵,“恐怕那位郎君是真的对你有意思。一次也就罢了,两次三次,就算是菩萨临世,也没有那么多善心可发的。尤其每次发善心,还善心都发在你身上。”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的。还都是一男一女,明容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男女之情才能解释的通。 虞姜也不反驳,“他自己没说过,我也就当不是了。” 明容一听道了一句也对,这事男人若是有意还不开口,那就存着几分诡异了。又不是单相思,男未娶女未嫁,怕个什么。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动,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没见过真的有意,又没出嫁还不动的。”明容想了想,也觉得慕容显透着一股诡异,顿时她对自己的猜测也有了几分怀疑。 “没关系,一切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如今我也不是没有任何吃亏?” 虞姜小声道。 她声量压的轻轻的,听得明容轻轻捏了她一下。 虞姜心如明镜似的,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好事,还能让她一个人全占了。无亲无故,必定有所求。只是慕容显不挑明,她也就装作不知道。这一切就是她欠他的人情。和男女无关。 “在这也好。”明容看了周围一眼,进来的时候,她就感叹这处园林修缮之豪奢,处处雕栏画栋,也种了不少难得一见的花草树木。眼下这时候正好是草木长得旺盛的时候,放眼望去,一阵阵的草木气息就往铺面而来。 不管如何看,这里都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我呀就沾你的光,过来享几天福。”明容端着杯子和虞姜笑嘻嘻的,她错眼看到虞姜的那只猫走过来,顺手抱了过来。 那猫儿性情温顺的很,被她一手抱起来也不挣扎。这猫生的一身长毛,尾巴大的不像话,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模样。 原本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光容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过来在猫的身上摸了摸。 “阿舅那里有消息么?”虞姜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明容摇摇头,“不知道。” 在外打仗,几年没有音讯都司空见惯,偶尔有一封家书抵达都能让全家欢呼雀跃的。现如今谁也不知道宗仰到底如何。 可能得到消息是要等分出个大概胜败。 一时间室内陷入了凝滞,谁也不想说话。突然间,外面婢女进来,略带了一些惊慌失措。 虞姜看过去,婢女禀告,“外面有人要见小娘子。” 虞姜很是奇怪,“是要见我么?” 这个园林主人不是她,就算有人来找,也应当是见主人,而不是见她。 “来人自称是要见虞家的小娘子。” 虞家的小娘子,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这下是半点都没有可能是别人了。 她躲来躲去,最终正主还是找上门来了。 明容也跟着很快反应过来,她问虞姜,“怎么办?” 没想到河间王竟然找上门来了!明容慌乱了两下,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寻父母。不过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找母亲王氏过来处理显然是不行了,主人家现如今又不在。 “要不然我们偷偷溜走?” 虞姜摇头,溜走是不行的。她起身,让婢女把人好好请进来,然后让明容两个先到别处去避一避。 “这怎么行,万一河间王恼羞成怒,我们在的话还能照应一二。” 光容听了连连去看明容。 虞姜笑了笑,“不会怎么样的。而且就这么近,还有其他人在,怎么可能有什么。” 明容还想说什么,可是虞姜已经推着她走,“就在阁楼上,下个楼的功夫能要多久?” 明容这才点头,光容松了口气,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随之落到肚子里,婢女领着两人躲避的时候,光容见明容依然犹豫不想离开,“走吧,她能应付好河间王的。” 这找上门来,照着常理应当会怒容满面,要是脾性上来,那还真说不准。可是光容对这些并不关心,反正只是隔了一层的亲戚。她没有必要为了虞姜去担这个风险。若不是明容是和她一块出来的,若是真的跟着出了什么事,回家不好向嫡母交代。她恨不得丢下明容,自己马上回家。 她说虞姜的这份人情不好享,果然是跟随着一堆的麻烦。 虞姜把明容两个送走,收拾了一下,马上让婢女把人给请进来。 河间王跟随者婢女进来,见到虞姜的那一面,面上不由自主的涌出委屈。 “见我当真就叫你如此为难?” 还没等虞姜开口,河间王便质问道。 那些让人知难而退的手段,河间王哪里看不出来,只是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的跑。盼望着哪日真的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知虞姜后面都不在府内,今日更是得知连着府内其他两个小娘子也一同被接了过来。想来这是要在这里长住。 河间王才刚刚迈入少年人的行列,略略长开的清秀面庞上,满是委屈和激愤,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是清亮的。 “我只是想见你,我只是喜欢你。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的居心,”少年人的那双眼睛因为委屈越发的更加清亮,像是被雨水清洗过的干净。 “为什么不见我?” 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倾泄而出。少年人自幼就是被人宠着长大,哪怕是皇帝兄长,也是对他宠爱有加,周遭人将他捧在手心里,附和逢迎。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也没有他见不到的人。 面前的人是他到如今为止,所有挫败的来源。可就算如此,他也心甘情愿的一次又一次到宗家府邸前。 虞姜原本打算安抚他几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少年那双悲愤清亮的眼睛让她换了主意。 “大王为何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虞姜好奇问。 河间王有一瞬的语结,清秀的面庞上浮出迷茫,“我不知道。” 两人初遇可谓是兵荒马乱,他不会水,掉到水里,只感觉到周身不断有冰凉的水涌过来,往他嘴里灌,耳朵里也进了水,隔着水幕,连元燮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眼里能看到的只是水纹激烈的天空。 他挣扎的厉害,但不管挣扎的如何厉害,他还是能察觉到自己的躯体在不断下沉。脚一番乱蹬,却永远踩不到实地上。那股绝望令他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时候是她将他拉离了那个绝望无助的处境,他还记得她明明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连带着发髻都是落了好些乱发下来,贴在脸颊上,但就这样,她还能气势汹汹的和元燮争吵。 她声音落入他的耳里,哪怕那时候因为耳道进水,她说的什么他没办法听清楚,但是那份勃勃的生机一下完全将他从濒死的恐惧里完全拖出来。也是那刻,她拧着袖子和元燮争吵的模样就一直忘不掉了。 虞姜挑了挑眉,她觉得奇怪,两人也就栈道上见了一面,那时候两人可谓都是狼狈到了极点,算不上什么好的开始。 年少人的情窦初开,照着她的经验往往都是什么惊鸿一瞥,而她那个时候,着实狼狈。尤其她正忙着和宜城王世子吵架。 “我打听过,说汉人一般不喜欢夫君比自己年岁小。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见我?” 虞姜眨了眨眼,才想说不是,他又道,“我年岁虽然比你小,但并不是年幼无知。” “我已经十三,阿兄说不时就要授予我刺史的官职,我虽年岁比你小,但绝不无能。其他王妃能有的荣光和富贵,我保证你统统都会有!” “我并不是那等不可靠的人,所以你不要对我避而不见!” 他似乎想到了前几次被拒之门外,眼睛又红了。 少年人把自己所有的赤诚全数剖开了给她看,虞姜原本做好的那些说辞,在此刻竟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第40章 现如今喃,都是你自找的…… 赤诚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是最珍贵的东西,少年人把自己的赤诚完完全全的剖给她看,虞姜准备的那些随意敷衍他的话,一下有些说不出口。 元耀是有备而来,宫里长大的孩子,就算被人时刻捧着,但也长出了千百个心眼。宗家上下避而不见,他经过了那么两回就觉察了出来,而后他将南边汉人的习惯打听的清清楚楚。 他眼里全是委屈,“我也不想比你小。” 才两三岁的差距,在宗家的眼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一时间元耀满腹的委屈。可惜这个是天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虞姜嘴动了动,手指为难的在袖中摩挲了下。少年人的感情很真挚干净,纯粹到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我过那么两三年,就看不出比你小了。”元耀想要上前,但又听说过南边士族女子规矩众多,魏国的那些不能用在她们身上,很多事在魏国女子身上不算什么,但是在宋国士族女子看来,那就是轻佻且看轻了。 这些全都被元耀记得,他压制住上前的冲动,满腹委屈的看她。 虞姜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大王连为何喜欢我,都不知道吗?” 她满面哭笑不得,“这样也太草率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元耀蹙眉,少年人纯澈到极致的委屈和天生的高傲融合在一起,在那张清秀的面庞上生出了他这个身份年岁独有的清傲。 “我又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儿,更不是连冷暖饱饿都不知道的傻子。” 他皱了皱眉,“而且这事也根本用不着什么,我只知道,我第一眼看你就喜欢。” 这倒是一见钟情了?虞姜有些纳罕,所谓一见钟情在她看来,不过是见色起意,但是她那会才从水里爬出来,根本没有半点可观的姿色,就算是绝世美人也需要好生打扮,水下游一圈上来,没觉得和女鬼一样,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河间王元耀见上首的少女,满脸无奈的看着他,他只觉得她还是将他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看,哪怕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对她来说也依旧不管用。 他的委屈又多了许多,他是第一次动情,自幼在宫里长大,宫里女子如同过江之鲫,说不上来有多少。但是他就是动心了,那鲜活的情感在胸臆里弥漫开,带着劫后重生的庆幸,之后其他女子他看着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任何感触,甚至还有了几分嫌恶。只觉得天下人都比她差,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不管谁都无法和她相提并论。 虞姜见元耀面上的脸上有些变了,她换了神色。这个年岁的出身优越的少年,要说有多少城府,也就那样,又不是自小被人压着,被迫养了深沉的心思。 她看一眼,大致就知道他如何想了。 “我在建邺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门婚事。”虞姜难得和他道。 她这件事除了自家人知道之外,其他根本没谁知道。不管是舅父还是母亲都不会往外说,所以除了慕容显,其他外人根本不会知道。 元耀僵住,这个他手下的那些人根本没有打听到半分。 “他是我阿公在世的时候,亲自给我选的夫婿。他是宗室,长相很好,自幼熟读各类典籍。谁也挑不出毛病。年岁比我大上那么一些。当时就连我父亲都说,这是绝好的亲事。” 元耀着急了,他也顾不得给自己设下的规矩,上前了两步。 “我不比他差,年岁上我是没有办法,但百家经典上,我自认不会比他差上半分。先皇倡导汉学,我们兄弟几人自小就是父皇让汉人大儒教的。” 若是比这些,不管是家世还是学识,他都自认不会比那个南朝宗室差上半点。可若是败在一个先来后到上,他不服气,也不甘心。 都还没有正式比过,连对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这么败下阵,他如何能甘心? 虞姜只是望着他笑,摇了摇头,“我话还没说完呢,后面我阿公过世之后,刘氏对我阿公一家动手,我阿舅出奔淮北。而我也被我同父异母的长兄给赶回了会稽。” “我才到会稽不久,王妃亲自上门,将这门婚事给退了。” 元耀所有的着急都凝在脸上,他原先的不甘在这可沉寂下来。 “大王,这世事无常。”虞姜面上的笑颇有些无奈,颇有几分苦笑,“我见过他有多好,也曾听过他说过许多甜言蜜语。可是最后结果却是这个。” 她叹了口气,“大王,好听的话,我听了不少,也见了不少。可是这世上多得是始料未及的事。” 元耀站在那里,有些莫名的悲愤。他踌躇满志,但她似乎已经心灰意懒。如同一个看破红尘的人,反过来劝说他不要在意当真。 少年情窦初开,对于情感的美好期望几乎都压下去了。只求一个结果。 结果喜欢的人却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笑着让他不要执着。 他如何能罢休? 元耀望着虞姜,虞姜看到桌上的瓜果,瓜果已经换了新的。 “今日天气炎热,大王不如坐下来吃点瓜果,喝点茶水消消暑?” 元耀沉默下来,眼里浮上些许晦涩的情绪,“那你打算和他复合么?” 虞姜有些好笑,“他都已经由他父母定下琅琊王氏的女郎了。” 元耀道了一句那好。 虞姜心里嘶了一声,想起这少年的心思好猜,但少年人的那个执拗性子,却是却不让做什么,就非得要做什么,特别喜欢和人对着来。 “既然如此就好。”元耀想明白了什么,秀丽的脸上又恢复了少年人明媚的笑容。 虞姜见他原本面色阴郁,一下又晴霁起来。 “没关系,有道是日久见人心。”元耀面上带着想通了关节的笑容,“我这年岁其实并不妨碍什么,但若是你在乎。那也没关系。时日一长,我长大了就行。” 十三岁的人,说实话就算身量长得高,也一团孩子气。她已经尽可能把话说了,没想到不但没让河间王打退堂鼓,反而他还要证明自己了。 元耀觉得自己或许得知了真相,两三岁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妻子比自己年长,那更不算什么。汉人的那些弯弯道道到了现在,在洛阳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是她之前被市侩的人伤到了,所以看谁都不放心。 “我并不是……” 虞姜还想解释,元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自己已经全都知道。 “这世上人心难测,你又被那样的人抛弃过。我都懂的。”元耀笑了,“没关系,那就先等一会儿。” 那时候他也大了,应该看上去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多少是能和长兄相似了。 他以前不觉得自己的年岁有什么问题,对自己容貌更加没有任何焦虑,但现在盼着自己最好一眨眼就长成了二十多岁的样子。 “就这么说定了,也不要再躲我。” 都被抓了个正着,话都已经摊开来说,除非是决定剩下来的这大半辈子彻底的不打交道,倒是可以继续这么躲下去。 元耀见虞姜不说话,就当她默许了。 “你喜欢什么?”元耀问。 虞姜嘴张了张,“大王。” “没关系,我先猜猜。”元耀见她不答,也不恼怒生气。 他看了看四周,“这园子看起来勉强,若是得空,可以去我几个阿姊家,她们府上修缮的园林看着很不错。” 他这一通说完,陪着虞姜坐了会,也不做什么,就叨叨絮絮和她说了一些宫里的奇闻趣事,还有自己读书上的心得。 元耀自幼是让汉人师傅教的,各类经典对他来说,可谓是信手拈来。也喜欢和文士一起风雅吟诗。 他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告诉虞姜,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隔阂。 能有什么隔阂呢?他完完全全可以是南朝文士的模样。一如她习惯的那样。 虞姜送走了元耀,慕容娘子姗姗来迟,她把虞姜安顿在这里,也不是自己也跟着住在这里的,她家里一堆的事,根本就走不开。等到消息送过来,她赶过去,河间王人都已经走了。 虞姜倒还在,不过也和她提起了要走的事。 她挽留两三回,见她去意已决,也治好顺着答应下来。 回头就把这个消息给送到了慕容显那里,慕容显身上挂着的不是以前的虚职了,以前的虚职只是图个名号好听,每日里宫里点卯白日上朝夜里上值,等到他人从宫里出来得知消息的时候,虞姜都已经收拾好东西,直接回家了。 慕容显赶过来就看到空荡荡的园子。 “来晚啦。”慕容娘子没好气的道。 慕容显回头见到她带着婢女站在不远处,“她就这么走了?” “什么叫做就这么走了。三郎还想她怎么走?”慕容娘子想起虞姜告辞的时候,所有的礼节都做到位了,言辞诚恳到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留她下来。 “……”慕容显沉默着。 慕容娘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白日里河间王来过。” 慕容显面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他竟然还真的追过来了?” “又不是傻子,这么三番几次的,怎么可能看不出用意。河间王是陛下亲自养大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气之下赶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听到的时候,可吓的不轻。这男人脾气一上来那可不得了。女子之间动气,动口的多,动手的少见。可是男人说不定要见血的。不过幸好,虞娘子处置得当,春风化雨一样,听人回报说河间王也就一开始和她闹,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怎么,也不生气了,还和她聊了许久,最后高高兴兴走了。” 慕容娘子说着都对虞姜生出了几分敬意,她最不耐烦哄男人,宁可吵上一架,哪怕动手都可以,也懒得和男子掰扯。 这男人不管年岁,无理取闹起来最是厌烦,还不如打一架来的痛快。也难为虞姜还能耐得住性子,哄他们。 她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下面的人离得远,也听不清,或许报给我的有误也说不定。不过河间王也只有一开始的生气是真的。后面和她说说笑笑,据瞧见的人说,看那位大王的意思,似乎是有点存心讨她欢心。” 慕容显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看了一圈,虞姜赶在坊门落下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听到慕容娘子这话,他回身过去。 “你别以为河间王真的年纪小吧,十二三岁就有儿子天家不但有,还不少。这事啊,不管男女,都是无师自通。你这样性子的,都知道见她有难,三番两次主动上门,出人出力给她排忧解难。河间王怎么不知道逗她开心了?”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在年长的女子那里也占好处。”慕容娘子想了想,“似乎河间王也没什么让人受不了的毛病,而且容貌也长得算好。再加上他的出身,足够了。就算原来没有什么念想的,被他这么一来,可能也会有些意动了。” 慕容显的身形在傍晚的夕阳余晖里显得十分的僵硬,他嘴唇动了动,“她不至于被这些手段给蒙蔽住。” 慕容娘子毫不客气的笑,“是吗,那你怎么用这套对她不管用的手段呢?” “河间王已经往陛下那边说了,既然提了,那么就表明意思了。没几个女子会面对这种少年郎的做派,而半点不心动。” 说起这个慕容娘子就满心的鄙夷,“喜欢了,抓在手里,吃到嘴里那才是最稳妥的。这个连孩子都懂的道理。烈女怕郎缠,年纪小,要是时日长了,谁又能说的准。” 慕容显缓缓慢慢的吸气,似乎只有这些缓慢的动作,才能平复躯体和头脑的惊涛。 慕容娘子袖手看笑话,“要是河间王要是再肯花些功夫,说不定就可以了。毕竟你还能挑出他的错么?你以为他年纪小就一定没可能?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而且你还比不上。” 她又嫌弃起了慕容显,“现如今喃,都是你自找的!” 第41章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 慕容显眼垂着,他身上的绯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阿姊你不懂。” 他袖子里的手指摩挲了下,带着点儿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力度。 过了一会他道,“不可能。” 她不可能为了河间王就做出什么决断来,相处的那段日子,让他太明白她的手段了。 慕容娘子满脸莫名,“什么不可能?” 慕容显也没有解释,他对这位堂姊抱拳,“这段时日多谢阿姊。” 慕容娘子倒是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堂弟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上心,终身大事也是一样。而且双眼都长在头顶上,目空一切,难以有什么能入他的眼。难得他喜欢上了一个,她也有意撮合,没想到会是这样。 “三郎,虽然这话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但是这次我还是提醒你一句,若是喜欢直接就去,我见虞娘子对你也没有任何的恶感。烈女怕缠郎,只要她不讨厌你,时日一长,总有转机。” 她见慕容显脸上挂着笑,并不回话,就知道他并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 “你也别以为她不知道。我见她像是什么都清楚的样子,你以为你嘴上不说,她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慕容显脸上的笑有了瞬间的凝滞,他看向自己的堂姊,清朗的眉目里已经满是惊讶,他看向慕容娘子。她抱着手嗤笑,这男人自信起来也是很可笑,还真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所有人都被他好好的瞒住呢。 “你当初在南边出手相助那也就罢了,可是到了这里,还是不断的自己送上去。真当人看不出来呢。那小娘子聪明的很,你这么一来二去的,恐怕你的那些心思,她早已经了若指掌,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慕容显的身形在夕阳余晖下僵硬起来,如同一截木头直直的插在地上,风带着春末夏初的热气吹拂过他的面庞。将他那点僵硬终于给带的活泛了些。 “她看出来了?” 慕容娘子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我都看得出来,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虞娘子长得不错,这样的女子多是有男子追逐的。男子的手段说白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换几个人连手段都一样的,看个几回,只要你到她跟前,她都知道你想做什么,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慕容娘子看慕容显呆立在原处不动,都觉得有几分好笑,“果然还是你根本不懂女子。虞娘子都从内到外把你看的透透的了,你还以为瞒天过海,她半点都不知道呢。” 慕容显唇齿微张,过了许久,他终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来,“应当不至于如此。” “那你就这么想吧。你提到她的时候,眼里头可和别人不一样。都摆在脸上了,还自欺欺人。”慕容娘子也懒得和他这么撕扯下去。 慕容娘子说完之后,自己掉头就走。留下慕容显自己一个人在哪里吹吹夜风。平日里她也没见过慕容显傻,可是现在她瞧见他那样,要是最后情场失意,她都要拍手鼓掌再说两句活该。 慕容显站在那里,等到夜色都落下去了。他才动了动。 他缓缓回到自己府邸里,下面家仆见他天黑之后才回来,把洁面净手的水送进去就退了出来。 慕容显不让婢女服侍,身边的事要么他自己来,要么让家仆们接手。 更衣这些事,他不喜欢有人直接触碰他,都是他自己亲手来。只是让家仆们把擦洗的热水准备好就行。 他褪去外衣,随意把铜盆里的布巾捞起来,带着水直接擦在脸颊上。 水是才打上来的井水,泛着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冰凉。他擦拭了两下,丢开手里的布巾,坐到铜镜面前。铜镜磨的平整,他甫一坐下,铜镜里就清晰的映照出他的面容。 脸颊瘦削,带着男人特有的分明轮廓。俊眼修眉。 他盯着铜镜里的人看了好会,那张自己已经熟悉了的面庞,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原来的模样,可这完全相同的模样里,又生出了别样的不同。 方才听得那些话让他有些头痛。 或许他该信自己的判断,虞姜就算再如何,她也不会对一个看起来还满脸孩子气的河间王有什么心思。她看似平易近人,但却有自己的傲气,若是触犯到了,她不软不硬的,能当场给人刺回去。 可是如果河间王对她不放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在脑子里如同蔓延的树根,越来越多。他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哪怕躺到了床榻上,这个念头也没有半点减弱。 元家的男人或许都格外的执拗。若是没有遇见喜欢的那个人也就罢了,沉湎酒色一如这世上其他所有男人一样。哪怕貌美也半点不上心,可要是真的动心了,那简直就是一根筋通到底。 他又不是没听说过,又不是没见过。 慕容显对旁人,只要不喜欢,哪怕再掏心掏肺,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可她呢? 家仆第二日准备好了衣冠,踩在平日里慕容显醒来的点上,慕容显起居规律,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几乎每日都一样,也就前段时日乱的让人有些捉摸不清。 家仆等候在外,才到庭院里,就见到原本应该在室内的人到了门口。家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日这个时辰还没到慕容显起身的时候。家仆过去,到了跟前把东西送上,转身出去的时候,不经意抬头见到慕容显眼下两块青黑,瞠目结舌,慕容显一眼看过来,吓得家仆一个哆嗦,脸面蹿出去了。 今日没有朝会,朝会算得上是个十分折腾人的东西,大朝会是岁首的庆典,每到岁首,各路刺史要回京朝见天子。他到了铜驼街点卯之后,回自己的官署办事。 “你这是怎么了?”对面的河南公元祐问。 慕容显两只眼下都是乌黑的,连带着脸色都不好,元昌翻动着手里的公文,公文都是用布帛誊写好交上来,旁边还堆着竹简。如今纸张产出不多,外兼朝廷常常打仗,对南朝用兵。铜驼街也没奢侈到每一封都用麻纸誊写的地步,只能多数以布帛和竹简替代。 “今日见你和往常不一样。”元祐和慕容显算是处事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两人爵位对等,慕容显生母又是繁阳大长公主,算起来,两人还是亲戚。偶尔元祐还会时不时请他到自己的府邸上听歌观舞。只不过慕容显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这些声色犬马的几乎不爱去。 男人之间的情分,要么一同打仗,要么同一个师傅,再要么就是一同寻欢作乐。可惜这三样慕容显哪个都搭不上。总显得和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几日也没有什么需要人通宵达旦处理的公务。你也没在宫里夜里守值。”元祐话语里颇有些耐人寻味,“按常理来说,应当也不会如此啊。” 元祐放下手里的竹简,“那就是,你昨夜里该不会是去做什么事去了吧?” 周围没多少人,手里的也不是什么非得立即处置半点都不能拖的。 “说罢,你昨夜里做的什么好事去了?” 元祐笑的颇为暧昧,话语里的意思,左右和女子牵扯不开。慕容显没搭理他,他翻开手里的竹简,每日里都是这些公务,笔墨上的功夫,今日让他很是厌烦。 外面突然起了声响,官署里平日有走动的声音都清楚。元祐起身出去看了下,没多时,就回来了,“是前面来消息了。” 他神色里颇有些服气,“说是前线宗仰对宋军,将其击溃逃窜,现如今大军继续挥下。” 元祐嘶了声,“还真是有不错的本事。” 宗仰领兵不久,手下的那些兵士,以及各自领兵的将领和宗仰算不上什么合作无间,甚至有些人还曾经是他手下败将,但凡有半点差池,后果都难以承担。宫城里的皇帝也是想要借此试一试宗仰的本事,是否到了魏国,他还能和原来一样。 现在看来,这本事还真是实实在在的。 “说不定河间王的那心思还真的能成。”元祐感叹了两声,和慕容显道。 慕容显持起的笔一顿,抬头看元祐,元祐笑,“那位大王对宗公外甥女的心思,如今谁都知道了。听说那位外甥女是跟着母亲过来投奔他的,能做主的父兄都不在,那就是他管。现在打了胜仗,陛下少不得要提拔他,那位小娘子也是汉人士族家的。这么一来二去的。还真的有可能让河间王如愿。” 慕容显手里的鼻尖顿在布帛上,停留的时间一长,布帛吸了墨汁晕出老大一个墨点。 他沉默着把布帛放到一边,重新换了布帛再写。 元祐说起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格外有劲,河间王做事不遮挡什么,喜欢什么也从来不遮掩,全都都在人眼前,这么一圈下来,谁都知道河间王的用意了。 难得出一个痴情种,不管成还是不成,总不妨碍周遭人看热闹的。 在这屋子里打下手的发觉慕容显今日写坏了几张布帛,换了好几次。慕容显平日办事力求一次即成,今日这么写坏了好几张的,倒是少见。 在铜驼街上值的人,没有几个他能惹得起的。他只能将把写坏了的布帛换下来,给慕容显换上新的。 换上的时候,他偷偷看了慕容显几眼,俊逸的面上面色沉沉。 元祐在一旁看他,“听说宗公的那位外甥女,格外美貌,你听说过没有?” 能让原先不开窍的毛头小子瞬间情窦初开的,自然是大美人。对于男人,能让他们格外向往的,一个是功名, 慕容显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热心,公务做了多少?” 元祐摇头,“这些又不是什么必须送到陛下面前的,听说汉人士族都将这个视作世上做脏污的庶务。不碰的人才高洁。” “所以他们才龟缩在建邺,一代不如一代。至于能躲到什么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慕容显开口。 他这开口毫不留情的,让元祐生了几分火气,偏生慕容显的出身在那里,连带着官位都是和他不相上下,连辈分也一时说不出到底是谁的更高。元祐懒得和慕容显这种不通人情的人说,自己到了一旁。 没了元祐在一旁聒噪,慕容显也没有比方才好上多少。 所幸今日的事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琐碎小事,今日他依然不用留在夜里上夜值。到了时辰,他出了宫门。 这个时候,远远还没到下坊门的时候。 慕容显神使鬼差的去了一趟宗家,不得不说,洛阳里有神通的人还不少,清晨送来的宗仰击败宋军的消息,到了申时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连带着宗家府邸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多得是前来贺喜巴结的。 慕容显到了门前,守门的阍人认识他,见到他来,马上把他迎接入内。 这是他第二次来,前来迎接他的是宗仰的儿子宗景。 宗景将他迎接到正堂,好生招待。 这个时候上门的人多,但是宗景亲自过来可见主人家对他的看重。 “不知虞小娘子在不在。”他喝了一口茶,茶水不是那些碾碎的茶粉末,而是整片完整,略带点萼绿香味。格外不同。 虞小娘子这几个字混合着萼绿的方向在唇齿上滚动,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欢欣鼓舞。 坐下来还没两句话,宗景听到慕容显说了这么一句。 两人那些关系,宗景也听说过。他略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 “我过来是想要和虞娘子说几句话。” 慕容显已经厌烦了那些装腔作势,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若是郎君不放心的话,可以请示过家中女君。” 宗景略一沉吟,“这倒也不必,慕容郎君的品行如何,我还是知道的。但凡郎君有任何的歹心,恐怕也没有我们一家相聚了。” 说着他起身,让家仆去通报,过了小会,就有婢女过来领他往后面去。 慕容显感觉到心跳得有些快,掌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到了地方,婢女对他一躬身转身离开了。 “我听阿兄说,郎君要见我?” 屋子内的竹廉没有放下来,她坐在竹廉内望着他。 慕容显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块翠色玉,那块玉他见过,天生的碧色在白玉里生成了一段生成的碧色,雕琢几下就成了翠色的绿叶。这东西原本是宫中的,他曾经在御前见过,然后就赏赐到了河间王那里。 “这是河间王送来的?” 虞姜见慕容显死死盯着她的手,她点点头,毫不避讳,“是呀。” 她答的这么痛快,以及毫不遮掩,让慕容显感觉头脑里蓦地一阵眩晕,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形也是极其稳当,没有半点摇晃,一眼看去,和平常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哪怕面色都没有半点变化。 “你……看来是有办法对付皇后一家了?” 他听到自己的语气平静的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少女穿着天水碧的衣裙,天水碧的衣料上,丝线缱绻成忍冬的暗纹,只有在光线落下的时候,才能看到这片低调的奢华。 碧色很衬她的肤色,她满眼纯净,一双眼朦胧了南朝烟雨,盛满了清水。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半点得到宝物的高兴和得意,那样的一双眼落到他身上,慕容显瞬间有了被看破的感觉。 或许她是真的都知道,只是她从来没说。 “没有。不过我为什么要去对付皇后一家?” 虞姜见他站在那里不动,手肘压在凭几上,略带点虚心求教问他。 慕容显望着她面上浅淡的笑,视线落到他的面上,眸光清凌凌的,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能被看透。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慕容显压抑不住的咳嗽。 这是他自小留下的习惯,情感太过浓郁以至于他完全难以承受,就会如此。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以至于他短暂的没有反应。 她早已经洞悉一切,只是看他前前后后安排一切,果然只是看着他好玩罢?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 第42章 慕容显仰起头,在芳馥中…… 慕容显满心的颓然,他倒是忘了。她这人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不但不是,她反而观察入微,稍微有个变动,她就能立即察觉到。 或许他是真的托大了,他如何能做到滴水不漏。 虞姜仰首看着他好阵子,脖颈都有些痛了。 “我倒是忘记了,如果大王下定决心,陛下点头,皇后倒也没有办法。” 虞姜噗嗤笑出声,她手肘撑在凭几上,笑的眉眼弯弯的,“郎君在说什么呢。” 慕容显闭了闭眼,他嗓音里都带着一股尖利,“你连河间王的礼都已经收了不是吗?” 他笑了笑,只是笑容浮在他面上,透出一些凌厉。 “忘了说,恭贺虞娘子了。” “河间王是陛下最为疼爱的弟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陛下把他放到眼前长大,而陛下到如今依然膝下空虚。说是兄弟,其实和父子也很是相似。即使陛下到如今还没有答应,但是若是河间王坚持,陛下也会答应。” 虞姜撑着下巴,不得不说他生气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看的。她低头看了眼还被她拿在手里玩的玉叶,玉叶只是照着玉石的原有模样雕琢了几下,越是没有精心打磨,越是显出它的浑然天成来。 “那郎君这算是祝我心想事成了?”她笑问。 他所有的悲愤和怒火在此刻全都一头撞在了柔软的丝絮上,所有的劲道被她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的这么挑过去了。 虞姜招呼慕容显坐下,从慕容显进来开始,她就见着他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她见慕容显没动,也不去管他了。 “这个的确是河间王送来的。” 她的坦诚让慕容显一时间无话可说,她若是遮掩,到可以出言嘲讽,可是这般坦坦荡荡,一时间让人无话可说。 “我看着这东西很有意思,就多看两眼,到时候要还回去的。” 她笑的漫不经心,如同在说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 虞姜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慕容显脸上露出了错愕,“郎君难道没有想到么?” “我听说阿舅打了胜仗,现在外面一股脑涌上来的,都是来祝贺阿舅的。河间王名义上说是祝贺阿舅,东西却是送到我这里来的。” “我没打算和河间王有什么关系,也就是看那么两眼,过过眼瘾罢了。” 北朝洛阳的豪奢远远超过南朝建邺,倒也不是建邺里的士族有多简朴,只是日子不好过罢了。 她不免想要多看几眼,看看过过眼瘾。 “你还要还回去?”慕容显动了动,终于坐到了离她不远的坐床上,坐床宽敞,一张坐床可以供四五人一同坐下。 “我方才看你明明很喜欢。” 虞姜比了个手势,“只是看个稀奇。” 她笑得满不在乎,“非亲非故,收他东西做什么。” 虞姜把玩着手里的玉叶,整块玉石照着原本纹样的走势雕成了叶片的模样,初次拿到手里的时候,只觉得通体冰凉,在这个天里,攥在手里倒也消暑。 慕容显眼垂下来,此刻婢女端了茶水过来。茶水和前头的一样,茶叶在浅褐色的茶水里格外的分明,带着萼绿的清香。于燥热的天里,格外的清凉。 他喝了一口,萼绿的清新随着茶水一路顺着口齿灌到了躯体内,不过是短短瞬间,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非亲非故没错,但是你也救了他的命。”慕容显道,“救命之恩说重也重,收一份礼也算不上什么。” 虞姜满脸奇怪看他,“郎君,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显神色淡淡,听到她这么说,略带着点疑惑,“我方才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虞姜听了转过头,她也没有继续扒拉着不放的意思,她继续靠了回去。 “阿舅打了胜仗,不管如何,和宗室们多少还是要保持距离。郎君也说了河间王是陛下最喜欢的弟弟,那就更不能近了。” “贴的太近了,没有好处的。”她说罢一笑,又想起什么,“再说了,男人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拿。” 她随意的把那块玉叶握在掌心里,手掌撑着下巴,“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东西可不是白白送过来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哪怕他说是白送,这里头也是有着价的。要是真的收了,那就差不多是默许付他开出的价了。日后若是不愿,一旦说出来,恐怕还是自己理亏。” 慕容显有些惊讶的看过去,正好和虞姜的目光对上。虞姜依然一条胳膊压在手边的凭几上,她笑的有些高深莫测,“我都知道的。” 笑容浮现在她的面容上,明明是被捧在手心不谙世事长大,却对那些道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笑容绽开,莫名的有股狡黠。 那份狡黠落到他的眼里,那种被看破的感觉又来了。 慕容显避开她的注视,“既然如此,那么就太好了。” “好在哪儿?”虞姜反问。 他回眼过去,重新对上她的眼。她眼里盛着的两汪清光落到他心里。霎时间涌出一股巨大的戾气和占有欲,这两者互相交缠在一起,如同平城冬日激烈的狂风冲击着头脑。 到此为止,他算是已经明白,她是真真实实的知道他的心思,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装作不知道,配合他演的这一出好戏,只是她洞若观火,而他沉湎其中,造就了之前那般诡异的平静局面。 他原本早该察觉的,没想到一直到被人点出,他才不情不愿的的清醒过来。 慕容显突然有了几分好奇,倘若他将两人这点粉饰太平给撕了,她会怎么处理,是茫然无措,还是和对河间王那样,自有一番手段。 思及此,他沉寂的眉眼和面庞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喉咙发紧,露出一丝笑容,眸光迎着她看过去,不答反问,“你说呢?” 虞姜略有些意外,她的下巴整个都用手撑着,像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双眼里全都是纯澈见底的天真无邪。 “不知道。”虞姜如实答道,“郎君的心思着实不好猜。” 慕容显一笑,他饮了一口茶汤,花香和茶叶原本有的草木味道一同沁入心脾。 他放下茶杯,目光并不放过她,“是吗?我看不是如此。” 虞姜眉头微颦,不知道慕容显为何今日一改常态,竟然这么穷追不舍。 有些事她看得出来,但并不打算挑明。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就好,若是真的提出来,那就不好收场,而且局势不一定对两人有利。 他应当知道。 慕容显望着她,眼里生出了钩子,勾住人不放。 虞姜把手里的玉叶随意往旁边一放,抓起团扇挡在脸前,“郎君,在看什么?” 她知道他一贯心比天高,就算喜欢,也要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说呢?” 这般避而不答,倒是有了几分意思。 虞姜手里的团扇轻轻点在脸颊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会。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这作风也有些不一样了。早知道男人变脸和变天一样快,没想到慕容显变脸起来倒是比变天还快。 他看了一眼虞姜放在手边的玉叶,那东西也就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见到她颇有些兴趣,到了现在就丢到一旁不管了。 “那东西是宫里的。”他难得有了兴致和她解释那块玉叶的来历,“也算得上难得。” 心境不一样,口里说出来的话也不同了,慕容显不像是刚来的时候那般乱了方寸。 虞姜应了一声,她让婢女把那块玉璧收拾好,然后重新装起来,让允娘送过去。 “你这般处事也好。”慕容显见着允娘出门,“小心谨慎,对于眼下来说,有利无害。” 虞姜嗤笑,“与其说是小心谨慎有利无害,倒不如说,是如了郎君的意吧?” 她微微挑开那层纱,带着点儿不客气的劲头,慕容显一笑。 “你若是这么说,也可以。” 慕容显笑道。他这话太过坦诚,“也的确是如了我的意。” 虞姜抬眼,略有些惊讶。 “这茶和我平日喝的不一样。”慕容显看她,“是你自己调制出来的?” 鲜卑人多饮牛羊乳制成的酪浆,茶水是后面汉化普及之后带来的。有时茶叶碾碎了用滚水煮,有时候和是米等一起炖煮,连着米汤一块将碾碎的茶叶吃下去。 虞姜嗯了一声,“郎君喜欢?” 慕容显颔首,“天气热了,萼绿喝起来颇为解暑。” 虞姜说好,“那我送郎君一些?” 外面来来往往的宾客多,洛阳男女没有什么大防,若是人手不够,说不定她都要被拉去招待那些宾客。虞姜和那些宾客并不熟悉,还得搜肠刮肚的想话说。 慕容显点头,他喝了一口茶,花香依旧,越发的可口。 他不紧不慢的喝了几杯茶,起身离开。 他见虞姜让婢女送他,挑了挑眉,“不亲自送送我么?” 慕容显平日里死要面子,来来去去活和个君子一样,如今来了这么一句,简直有些猝不及防。 虞姜没有任何犹豫点头答应,她持着团扇和他并肩,“我送郎君。” 外面的天已经有了几分热的意思,但对虞姜来说,算不得什么。建邺在这个时候,比洛阳还要热,洛阳对她来说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两人走在一起,中间隔着小段距离。 外面来的人太多也太杂,有些是亲自过来上门祝贺,有些是替家里郎主送贺礼,前面几乎乱糟糟成一片。虞姜领着慕容显走的另外一条小道。 “郎君好像心情好多了。”虞姜道。 她隔着小段距离都能感受到慕容显身上的轻松愉快,和一开始他来的时候可完全不同。原先的压抑怒火全都不见,全是轻松。 慕容显很是赞同的点头,“想明白了些东西。” 虞姜生出了点兴致,“哦?郎君想明白了什么?” 慕容显望着她笑,“那你想要知道么?” 他眸光定定,内里像是有什么晦涩又呼之欲出的东西,虞姜直觉到不好,她俏皮一笑,“那也要郎君自己说才行,问我可做不得数。” 小道通向大门,外面的人声逐渐传来,早先去的人已经把慕容显的马牵到了门外。 “郎君好走。”虞姜道,“另外郎君多多保重自己,夏日里人冲动易怒,情绪时喜时怒,于身是大忌。” 慕容显面上多了几分稳重,他抬手甚是慎重的对虞姜一礼,“我知道了,多谢虞小娘子。” 虞姜望着他面上的慎重,“郎君听进去了就好。” 慕容显走到门口,回身看她还在原地站着。附近种植了不少的草木,她站在里头,望着他,令他想起了在会稽时,她伫立在春雨里,目送他离开。 那刻他原本已经摇荡的内心,被站在雨里的人狠狠击中。他不管不顾的回去,那时候生出了将她就这么抢回去的心。 果然他不管读了多少书,面上多温文尔雅。可是骨子里还是抢掠的那一套。 不过他那时候觉得,要是真的动手了,恐怕她会哭的几日几夜都缓不过气来。 慕容显站在远处看了她好会,才拿过家仆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他走出一段路,回头看,虞姜还在那里没有离开。 慕容显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家仆,虞姜送的东西,他自己提在手里。 回到府里,他就要人送来了烧滚了的水,照着虞姜说的法子,把茶叶放了下去,茶叶没有碾碎成粉末,里头掺着细小的萼绿花瓣,不一会盈盈袅袅的飘上来,如同清丽且妖冶的美人缠绕上来。 慕容显手指松松的搭在杯身上,萼绿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方才在她那里突然想明白了,既然她已经知道,那么他或许不必那么小心翼翼。可以去靠近她,去亲近她。 或许这又是另外一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何况他哪里真的能完全藏的干干净净,旁人看的出来,她自然也早已经知道。既然如此,那么也不必和以前一样藏着了。 他下了决定之后,身上骤然一轻。 慕容显仰起头,在芳馥中无声的笑了起来。 第43章 大王说的那个三郎,是哪……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慕容显手指摩挲着茶杯,眼里漫上了笑。 “无妨。”他笑道。 不会怎么样倒是最好,他慢慢来,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游猎,最要紧的就是耐心。然后抓住机会。 一击即中。 他可以慢慢等。 外面一改之前的一潭死水,开始时不时的传来好消息。 虞姜在屋子里扒拉着前面送过来的东西,宗仰接连打胜仗的好消息传过来,上门的人络绎不绝,送来的布帛等物已经将府邸里的库房都已经堆的满满当当,完全已经放不下,只能堆在库房外。 王氏给家里所有人都裁剪了新衣,免得那些堆在外面的布料被夏季的雨给泡坏浪费掉。 宗氏拿了一串昆仑玉珠给虞姜,这东西也是外人送过来的,王氏送了相当一部分到宗氏这里。宗氏挑选了衬托肤色的金跳脱等物,送到了虞姜这里来。 她见着家里女孩子都在虞姜这儿打双陆,干脆令侍女把妆奁都打开。让女孩子们挑选自己喜欢的。 “来,都试试。” 三个妆奁开了,顿时满眼的珠光宝气。明容自小在王氏的教导下长大,王氏出身百年簪缨世家,对这些显露在外的富贵并不在意。教得明容年纪不大但沉稳的很。 她看了一眼,笑了,“多谢姑母。” “别光顾着谢,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宗氏说着,拿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跳脱戴到了明容手上。 “你们这些年轻小女郎,就是要好好打扮,青春靓丽。”宗氏又拿了一只珥簪给光容戴上。 她比对着好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可是姑母,我们又没有婚嫁,戴这些是不是太招眼了?”光容问。 宗氏听了,看明容也是眼里略带些疑惑,她忍不住一声嗤笑,“打扮是让自己高兴,又不是给男人看。” 她抬手在两个侄女的头上点了两下,“喜欢戴什么就戴什么,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自己看着一日里的心情都好。不是给男人看的。再说了,男人看了也是白搭,回头少不得自作多情,还要对你指手画脚。哪里有给自己看这么舒服痛快。” 这番话听得明容一愣一愣的,宗氏也不解释多了,她去瞧虞姜,虞姜已经伸手在里头扒拉了,挑选出个女子戴的步摇冠,冠金灿灿的,上面是很多细小的金花,还有摇动的蝴蝶。 “这个倒是精致。”宗氏说着,拿过来给虞姜戴上。 戴上虞姜拿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明容凑过来,“挺好看的。” 虞姜左右摇了摇头,头上的金灿灿的飞蛾蝴蝶也跟着晃动。虞姜是还未出嫁的女子,梳着未出嫁女子的双鬟髻,发顶中间戴上这顶金花冠,倒正是合适。 宗氏点点头,然后给两个侄女挑选。 王氏过来的时候,见着两个女儿头上别了几根发钗步摇,手上也都是戴了金跳脱。 一片喜气洋洋的。宗氏把三个女孩儿都打扮妥当,心满意足欣赏自己的成果,见到王氏进来,招呼王氏过来看,“阿嫂你看看如何?” 三个女孩都是家中宝贝长大的,生的皮肤白皙身形高挑修长,她们三个精心打扮过,令人眼前一亮。 “都好看。”王氏看了三个孩子一眼,言语里都是赞叹和自豪。这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不免心下颇有些欣慰。 “阿嫂要不要来?”宗氏看了一眼妆奁。 “我就算了,我是来和几个孩子说一句,宫里中官来了,说是皇后有命,五月初五入宫觐见。” “三个孩子也要去?”宗氏一愣问。 “我怎么记得,这边并不怎么在意五月初五的?” 五月初五天气炎热湿润,百毒横行。南边的毒虫到处都是,但北方再热也比不过南边。自然也没有南边那么重视。 况且魏国都是从平城迁过来的,对这些按理说应该没那么在乎。 王氏点头,“不过可能是遵循汉俗,毕竟这恶日不仅仅只有吴荆楚才有,既然已经都已经全都学汉人,自然这个也要一并遵循。” “又或者是因为最近的好消息太多,所以想着见一见家里的孩子,得一些赏赐,以示优待吧。” 王氏坐下来,她看了眼明容光容,然后又转向虞姜,见到虞姜头上的那顶小巧的花冠,轻轻触碰了两下。 宗氏点头,“既然如此,那也要去了。” 她说着想到什么一笑,“说起来,听说魏国的宫城雄伟的很,这次倒是可以去看看。” 宗氏被父亲兄嫂照顾,哪怕儿女都有了,性情有时候也和孩子差不多。 宗氏一时间又想起要打扮三个孩子,给她们挑选入宫穿用的衣物,和搭配的首饰。 很快五月初五到,平日里这个日子,都是宫里皇帝和宫眷们一块过。宫外的臣子们自己在家,彼此过自己的。恨不得各自全都躲起来,把这个大恶日给熬过去,她还是头回在这个日子还进宫的。 大清早虞姜就被叫起来,一顿收拾好了,塞到车里往宫城里去。 虞姜坐在窗口边,轻轻透过窗口的缝隙往外看,阖闾门修建的极其高大,一眼往上看,竟然还有点不够。 “这比石头城那个城墙还高。”明容轻轻咂舌。 阖闾门修建的壮观高大,一眼看去,心底都忍不住有些震撼。 “宫门都这样了,不知道宫城内是什么样子。” 明容直嘀咕。 虞姜听了,“马上就要见着了。” 外面的中官察觉到车内的人正在掀开竹廉偷看,“小娘子到内城里了,不能看了。” 明容马上松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幸好车里的都是自家姐妹,被人抓住错处,也没什么。 宫城门处,三人下车,在中官的带领下往皇后的千秋殿去。 宫道很宽敞左右是石砖头铺就的空旷地方,日头当空照下来。白晃晃的照人眼。 到了地方,有宫人送来巾帕清水等物给三人整理一下仪容。皇后是小君,觐见皇后和面见皇帝也差不了太多了,形容不整的过去是要被治罪的。 过了一会,中官过来领她们过去,走过一条宫道,到一处宫室里,宫室里准备了足量的冰块,一进去寒气铺面。和外面的炎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身上都忍不住颤了两颤。 虞姜被宫人领到殿内,她看了一眼确认皇后在哪里,然后以极其标准的宫礼行了下去。 殿内的冰块用的太足,地面都冰凉的一点热气都没有,砖面上的凉气透过了夏衣就往膝盖里钻。 虞姜在建邺的时候,几乎就没跪过谁,除了过年时候祭祖之外,谁她也不用跪。 家里长辈大多数都不让她行大礼,就算进宫,皇帝她不用去见,太子妃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是靠宗氏才做的太子妃,更加不会让她拜来拜去。 皇后身边的女官让她们起身,虞姜才起来。 “这便是宗将军家中的几位小娘子。”皇后打量了虞姜几人,最后目光在虞姜身上。那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和针刺一样。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位应当就是宗将军的外甥了吧?” 虞姜道是。 皇后笑了一声,“那就是了,抬起头让我看看。” 虞姜微微抬头,眼睛微微向上瞟了一眼。像是观察皇后,又像只是为了确定皇后所在的位置。 皇后长得面如满月,是北方女子的浓艳。 皇后目光里带着探究,上上下下的把虞姜看了好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她面上和如云的乌发上。 少女年岁和她一般大,面上一派的未嫁女儿神态,肌肤在殿中的烛火下越发雪白剔透,耳畔有些许落下的碎发,不但没有显得凌乱,发现添了几分春风细雨的清甜,尤其一双眼睛,水洗过一般的干净。 “都说南边的小娘子和洛阳里的不一样,我以前还不觉得,现如今一看,果然如此。”皇后面上笑着,但是笑意却在嘴边沉了下去。 “也难怪十一郎会喜欢。” 十一郎就是河间王,先帝二十个儿女,十一个儿子,九个女儿。河间王是最小的那个。 皇后如今最多不过年十六,还没修炼成喜怒完全不行于色的本事,这点诡异的情绪很快就被身边的女侍中察觉。 皇后身边的女侍中,都是公主。公主们在宫里长大都成了精。小皇后想的什么,她们哪里不知道。 皇后家有意嫁一个女儿到宗室里,河间王不管年纪出身还是样貌都是最好的。结果没成想,中途冒出一个虞娘子出来。皇帝只是和河间王提过一句,见弟弟不愿娶,暂时也就放下不提了。 这些事,那些公主都知道的。心下估摸着,是皇后把这笔账算到了虞小娘子的头上。只是因为宗将军如今风头正盛,而且带兵在外打仗。正是被皇帝重用的时候,皇后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否则为了家里妹妹的前途不知道会有什么手段。 皇后在宫外的口碑还算不错,可是实际脾性如何,她们这些公主可是清楚的很。 明容听到皇后这话,微微一愣。 她也曾经在建邺面见皇后,但没听过一上来便是说这个的。看似调笑,却也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明容之前听说皇后年岁不大,性情宽容。可如今看来,似乎和传说中的不是那么回事。 “是的。”虞姜一口应下,面上浮出微微笑容。 这有意挤兑人的话语,虞姜就这么应了下来,她微微抬头,面上的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甜美,“殿下说的对,小女当初也是没有想到。” 皇后的手掌一下收紧,脸上的笑容略有些掌不住了。 明容忍不住往虞姜那里看了一眼,见到虞姜面上笑容依旧,没有半点害怕。 上首的皇后沉默了小会,颔首笑道,“看来还真是我说的没错了。” 众人以为皇后是要发怒了,结果皇后来了一句,“坐下吧。” 虞姜大大方方应是,在殿中女官的指引下坐在坐床上。经历了方才那么一场,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虞姜和没事人一样坐在坐床上,坐床上放了发紫的樱桃,放樱桃的金盘边还有一把华丽的金壶,里头是加了蜂蜜的酪浆。 皇后被她直接来了一句,倒是诡异的没有了一开始隐约的针锋对麦芒的意味。 皇后坐在上首,看上去没有什么和他们三个说话的兴致,和身边的女侍中们说了几句。而后想起什么去和王氏说话。来来回回,像是把虞姜三个给忘记了。 “宗将军好福气,”皇后看向王氏,“不知家里的小娘子可否都定下婚事了?” 王氏不卑不亢,“此事需得等外子回来再做决定,婚姻大事,为人父母,必须谨慎。” 皇后笑了笑,说了句说的对。 “不过还是要快些好,毕竟好的郎君早早的就被人给定下来了,年岁太大了话,到时候对婚事也有妨碍。” 皇后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虞姜,“到时候闹出些什么事,也不好。” 王氏浅笑,“多谢殿下,她们自然有她们的福气。” 王氏没多少捧着皇后的意思,皇后十五六岁,在王氏面前不过就是个一眼能看穿的丫头。一番话下来,也没能在王氏这里寻到好处。 皇后面上的笑已经只是虚浮在面上了,王氏看出来,也没有半点上前献媚讨好的举动。 一旁的南阳公主见状,插科打诨,说起别的话,把这略有些凝滞的气氛给扭转过来。 皇后和身边的女侍中们谈笑,把虞姜晾在了一旁。 虞姜根本不在乎,她盯着面前的各类糕点还有瓜果,面前摆着一旁雪白的圆饼,看着很像是当初会稽兵乱的时候,他给她的干粮吃食。 旁边的宫人见她眼睛盯着,拿过来,“娘子请用。” 不被皇后搭理,也有不被搭理的好处,那边皇后忙着和女侍中一唱一和冷落她,她正好腾出手来吃吃喝喝。 一口下去,当初那种入口即化的口感再次回来。 “这个外面也有么?”虞姜小声问宫人。 她一直都想再吃到这个,但是却一直找不到。 “娘子说笑了。”宫人听到她问,浅笑答,“截饼只有宫里才有。” 虞姜想起当初慕容显直接把一袋子的截饼给她,那时候兵乱的时候,找点吃食不容易,尤其是这种精粮,他那时候毫不犹豫的全部都给她。 “殿下,河间王求见。” 殿内正热闹的时候,中官来报。 皇后看了一眼中官,请河间王进来。 河间王见到皇后,口称阿嫂下拜,“今日是五月初五,听说南边过的和咱们不一样,所以过来问问。” 这南边的事,怎么可能问到这里来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见某个人。 皇后看了一眼虞姜,“十一郎来的时机真对。” 河间王笑,皇后看向虞姜,“有劳小娘子,说一说这南边是怎么过十五的?” 还能是怎么过?不过就是吃吃喝喝,另外还看竞舟罢了。 虞姜瞥了一眼河间王,却见河间王飞快的冲她眨眼。 她把南边五月十五的习俗娓娓道来。 女侍中里一个年岁看上去年岁较大的公主听了,“水上飞速竞舟,这听着倒是很有意思。若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洛阳比平城等地要湿润炎热些,可是比起吴中荆楚,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湖泊,听着那么多条船也挺有意思。 皇后点了点头,“是呀,听起来很不错,也很有意思。” 她看了河间王两眼,身形微微向后靠过去,面上也露出些许疲惫。 王氏见状领着三个孩子告辞。 外面的日头已经遮到云里了,只是外面还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气。 殿内外温差有些大,一出来还有些受不住。 出了千秋殿的范围,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声音,明容回头一看,见到方才的河间王快步走过来。 明容拉了一把虞姜,虞姜回头看到河间王,河间王见她停下,几步就走到她面前。 “大王怎么跟来了?” 河间王见到她,面上都是笑,他随意抬手擦了两下额头上的汗珠。 “你没事吧?” 虞姜听到这里,知道他是特意跑过去,生怕她被欺负的。 “多谢,我没事。” “我原本不知道你会进宫,还是三郎找到我,说你要去千秋殿面见皇后。”河间王说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幸好三郎和我说了,要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 他说罢,上下打量虞姜,没见到她有什么损害。 “你没事就好。” 虞姜却问,“大王说的那个三郎,是哪个三郎?” 第44章 慕容显仰天大笑,颀长且…… 河间王恍然大悟,“是我姑母的儿子,慕容家的三郎。” 洛阳里的权贵都各有姓名,报上姓氏排序,基本上也能知道是谁了。河间王是真的很感激他。宫中尤其是皇后要见谁,他想要知道的仔仔细细根本不可能。 “几个公主和姑母交好,她们是皇后身边的女侍中,他找过来我才知道。” 虞姜的目光看向脚下的莲花地砖上,日头已经躲到了云里,精致且栩栩如生的莲花纹也显得有几分暗淡,不为人所知。 她再三道谢,河间王摆摆手,“根本不值谢,我也不要你谢。” 少年人过于直白炙热的话语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河间王也不纠缠,他看了看宫门,宫门那里停着马车。 “要回去了?” 虞姜点头,“原本进宫就是为了觐见皇后殿下,现在都已经从千秋殿出来了,自然该回去了。” “也对,其实宫里说无趣也无趣的很。” 河间王看了看天色,在千秋殿的时候,皇后想要他和她家的妹妹见上一面,各种话要留他下来,甚至把皇帝都搬了出来。他看不过皇后这种借势压人的做派,直接说身体不适告辞,幸好他速度够快,要不然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其实宫内也有好玩的地方,例如宫里的华林园,还有其他的修建好的山水,南朝山水别致幽雅。所以宫里也修筑了好几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河间王想着或许虞姜会喜欢。但见到她要走,再加上她的身份如今的确不适合在宫廷里游玩,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 “我送你。” 这个是不能推辞的,也没有什么好推辞。她只是说了一句麻烦了,就让河间王送她到了车上。马车宽敞,姐妹三个全都上面,她一上来,其余两个就笑。 “怎么不和大王多说几句?”明容问。 早先河间王的心思就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容见到河间王做派,心下觉得还不错,可以再了解一下。 这世上有心儿郎不多,尤其是这种出身好且面容也长得不错的,那就更少了,就算建邺和洛阳加在一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出一只手来。 河间王要说有什么短处,那就是年纪太小了些。 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慢。哪怕就差了这么两三岁,一个已经亭亭玉立,全然的少女模様了。另外一个还带着孩子气。还得过一段时间再可能长出气象出来。 不过明容觉得关系也不大。 虞姜靠在车壁上,“没什么好说的。” 她看到光容闭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光容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颇有些复杂,她没有答话,又闭上眼小憩了。 回到家没多久,千秋殿里的女官奉命送来皇后的赏赐。 一家人坐到了正堂里,宗仰不在,家里的事不是听王氏的,就是宗氏做主。 王氏在堂上告诫,“虽然他在外面打了胜仗,可是咱们自家人绝对不能在外露出半点得意。更是不能骄纵。” 宗氏也点头,“阿嫂说的没错,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小心谨慎。毕竟官位就那么点,你占了那么别人就没了。少不得两只眼盯着人。就算从阿兄那里找不到错处,也会从家里人里找。哪怕没有,他们也会各种办法手段,引人犯错。” 宗景和虞姜明容道是。 王氏见到光容有些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 光容冷不防自己被王氏点到。 她原本不想说,可是被王氏一看,支支吾吾道,“儿想到今日去千秋殿的时候,皇后对我们似乎不怎么喜欢,会不会之后对我们不利?” 皇后原本想要给亲妹妹定下河间王,中途杀出一个虞姜,生了波澜。看着皇后那副做派,恐怕是对虞姜生了嫌隙,光容也不知道于皇后会不会恨屋及乌的牵扯到宗家。 王氏听了,面上的神情颇有些奇异。 “你为何会这么想?” 光容被这么一反问,有些慌张,也很是迷惑,“皇后是小君,若是真的针对我们。不是……” 光容对上王氏有些似笑非笑的脸,颇有些说不下去了。 王氏看了一圈周围,让周边所有的婢女退下。 “你很怕她?”王氏问。 光容不敢看她,垂头下来不答。 “皇后,小君,她还不是皇太后呢。”王氏笑了一声。 这话颇有些以下犯上,但从王氏嘴里说出来,却有几分理所当然,“我看她的脾性软怕硬。而且她靠着陛下,能做什么事?如果陛下不让做,她就算想的抓心挠肺,也半点都不敢。” “皇后,”王氏笑了一声摇摇头,“变数太多了,洛阳和建邺不同。谁知道哪日杀出一个宠妃出来,就将她的皇后之位给夺了?只要不是皇太后,那么就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皇太后也不是天下第一,就可以为所欲为,被臣下制约,最后郁郁而终的也不是没有。” 何况魏国和南朝还不同,南朝皇后都是世家女,世家势力和皇家不相上下,废后几乎没有。魏国废后是有先例的。皇后被宠妃击败拉下后位,最后去做比丘尼的又不是没有。 何况王氏早已经见过了无数次宫廷沉浮。千秋殿里的那个皇后,说是皇后,在她看来不过是坐在高位上的一个小丫头。哪怕面上摆着皇后的谱,但在她看来,抬抬眼皮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想的什么事。 高位者做到这个地步,也别说什么御下了。何况皇后做的事都是经过天子允许。天子默许她才能做,若是不允许,给皇后几个胆子,她也不能自作主张。 “别当回事。”王氏安抚道,“这婚嫁,儿女之情。那都是看缘分,勉强不来。她若是有本事直接去请陛下下旨赐婚就是。和我们家,和我们阮阮有什么关系。” 如今天子看重的人,莫说一个皇后,就算把皇后全家一块加起来,也不见得有这个胆子去忤逆天子的意思。 王氏这么一说,光容还是有些焦虑,“可是那毕竟是皇后……” “今日皇后可把我们怎么样了?”王氏反问。 光容哑口无言,她嘴唇张了张,说不出一个字。最后还是摇摇头。 “那不就行了。倘若皇后真的能做什么,她还能放弃这么一个好机会?” 王氏细细讲解,光容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不说了。 “外面越是有好消息,就越是不能喜形于色。”王氏对家里人道,“也不能因此随意和人厮混。哪日被人坑骗了都不知道。” 宗景道是。 王氏见孩子们都听进去了,也就让各人去休息。 宫里来回这么走一趟累的很,允娘让婢女备了热水,让她好好沐浴一番之后去睡。婢女给她整理好被子之后,将卧榻上的小门合上,小门一合上,这里就组成了一个闭合的世界。 虞姜盯着头上,脑子里全是河间王的话。 这人情债,从来都是最难还的,一来一去还好说。像她这种旧的没还又来新的。那真是一层压着一层,一摞摞的加上去,简直能愁死个人。 而慕容显欠她的人情债,早就已经还清楚了。这连本带利的,再这么下去,除非他出了个什么事,非得她家出力不可,要不然还真的难说。 若是没有,那弄不好到了最后,只有拿她自己去填了。 她忍不住叹口气。 “娘子怎么了?”允娘守在外面听到她的声响,轻声问。 虞姜嘟囔,“我欠了好多人情债,都没办法还。” 允娘一听就笑,“是和娘子相熟的人么?” 虞姜嗯了一声。 允娘在外面笑,“那没什么,人情么你来我往,不要分的清楚才好。有个人请就有个门路,出手帮娘子了,娘子到时候亲自上门致谢,至于还人情都是要等时机。这段时间有个由头互相走动,还更好些。毕竟夫人娘子才来洛阳没有多久,有个门路也是好的。” 允娘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了。不管人在哪里少了门路都不行。 虞姜嗯了一声,“看来就这么欠着是好事了?” “只要小娘子表明不忘恩情,那就行了,有个门路走动不好么?” 这话说的太对了,的的确确就是这样。这人情哪里是说能还就能还,都是需要机会的。 而且一旦有还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什么棘手的事。要真说起来还是别有这个机会才好。 虞姜把被子拉起来,蒙住了脑袋。 允娘在外面很是好奇,“那位娘子是谁呀?” 虞姜不好解释,随便支吾了两声,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 允娘的话说的很有道理,欠人人情,哪怕一时半会的没有机会去还,那也要准备一下上门道谢。她选了休沐的日子,亲自去慕容显府邸上。 慕容显以前几个府邸轮流住,找着他的人都不容易。最近一段日子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安定下来,想要找他也容易了许多。 慕容显的府邸修缮的比宗家的还要豪奢一些,但是仅仅只是府邸,奴婢们却没有其他府邸里的娇艳。都是一些眉目平常,年岁较大的。和这个府邸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虞姜来的时候,慕容显人正在凉风亭里。 “难得见你。”慕容显见她来了,面上浮出一丝笑,“今日怎么大驾光临?” 虞姜敏锐的感觉到慕容显有了些许变化。 他更直白表露了。 “我前几日去了千秋殿,听河间王说,是你告知他我要面见皇后。” 慕容显很是认真的听着,这几日天气变得更加炎热。他是在北方寒地长大,对洛阳的天气到现在还颇为不习惯,他内里一套素白中单,外面套着一层纱衣。领口豁开,露出颀长的脖颈。长发随意的缠绕了两下别住,透出一股湿漉漉的水汽,像是才沐浴过。 休沐休沐,这个日子就是用来让百官回去沐浴休整的。 虞姜来的这个时候颇有些微妙,这个时候掉头就走,也来不及了。 “你知道了?”慕容显略有些惊讶,随即他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桌子面前,倒了一杯酪浆递给她。 “我原本以为河间王不会和你提起,你也不会知道。” 虞姜拿着酪浆,“多谢你了。” 慕容显面上笑容更大,“就为这么一句话,在这个天里跑过来?” 他指了指外面的日头,洛阳的夏季不如建邺那边的日头毒,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热。 “装作不知道不好么?” 慕容显放轻了语调笑问。 虞姜嘴唇微张就要说话,他让虞姜坐下,“这段时日洛阳里可不好受,你跑过来也不怕难受。” “皇后还是难为你了?” 他满不在意,一言一语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皇后为人不错。” 虞姜道了一句,话才说完,慕容显噗嗤一笑,显然被这话给逗乐了,“那看来,是我当初多此一举了。” 她看了看周围,确定周旁无人,“我觉得皇后有点小心眼。” 她说话的时候,声量压的轻轻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点声量也能听的清楚。慕容显向她微微靠过来,那股和女子迥然不同的男子气息向她袭来。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但那股和女子柔软气息完全不同的刚强不加任何掩饰渡到了她身上。 两人并不是没有触碰过,会稽的一切霎时从头脑里复苏,紧紧的拥抱,还有压在背上的胸膛,喷涌在后脖颈上的滚热呼吸。这些在瞬间全涌上来。 她身形整个往后一拉,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慕容显见着两人拉开的距离,面上的笑容不改,“喝点酪浆,能解暑。” 酪浆用冰镇过,最适合在这个天里饮用。 虞姜暼了他一眼,他神色淡然,头颅微抬饮用酪浆,脖颈扬起越发修长,他肤色是天生的白,下面是淡淡青色脉络若隐若现。偏生没得半点的虚弱,白皙肌理下的线条走向满是压迫感。 “宫外的话不可信,”他喝了一口酪浆看向她。他抬了抬手,一段手臂从袖子里袒露出来别样秀色呼之欲出。 虞姜说知道,“我还觉得她有些欺软怕硬。” 慕容显仰天大笑,颀长且白皙的脖颈再次袒露出来,完全展现在她的眼前。 第45章 “怎么,你心疼了?”…… 慕容显的秀色一向是极其可观的。不同于南朝推崇的苍白纤细美男子,他面容长得俊美,躯体上全都是男人张扬的力量,却又恰到好处,没有让人觉得慌张和不适,顺畅的线条从袖口里袒露,秀气和阳刚完美的融合,成了别具一格的美。 虞姜除了当初把他从河里捞出来之外,就没有见过他这样。就算捞出来的那次,她也是让部曲去给他把内外衣物换了,等到她去见人的时候,满心里全都是打算着怎么把人收归己用,没有在意过。后面也是各种兵荒马乱,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小臂从袖口里袒露,那段秀色也完完全全没有丝毫遮掩的展现在她眼前。 虞姜嘴动了下,又不是没见过男人,还在建邺的时候,偶尔出行,可以见到打着赤膊干活的人。上辈子在各种网页上也见了不少,但是男人和男人不一样的,更别说这还是实实在在的就在眼前。 内里雪白中单外套纱衣,轻雾笼罩欲说还休,比她见识过的那些大大咧咧丝毫不加遮掩的 慕容显看她,嘴边的笑还在,他余光扫过自己露在外面的小臂,面上笑容越发浓郁。也没有多少收回去的意思,直接放在外面。 这是十三岁少年完全比不上的。 十三岁的少年,瘦瘦高高,显得俊秀干净,可是男子的特征也表露的并不明显,还是很稚嫩。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就完全不同了。 虞姜收回目光,可是没过小会,又稍微暼一眼,如此来回反复。辛亏面前的人也没有察觉,不仅没有察觉,反而他那条胳膊直接支在了凭几上撑着头,这下袖子就直接落下去了。 虞姜抬头看到了他颀长的脖颈。 她心里叹口气,慕容显这么大大方方的给她看,她若是不看,倒是辜负了这一番美意。 她想开了,聚精会神盯着他。 “既然知道了,记得要避开她。”慕容显撑着头,对着她笑。 “她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慕容显反问,“你说呢?” “方才你不是也说了,她欺软怕硬么,既然欺软怕硬,自然是挑软的欺负。如今宗将军频频告捷,风头正盛。陛下正要重用他。这个时候,她恐怕再怎么也有顾虑。不过”慕容显话语一转,“她那个脾气到底还是不好说,还是要妥当一些比较好。” 说罢,慕容显来看虞姜,“反正你欠我人情已经够多了,一年半载的恐怕是没有什么还我人情的机会,不如这样,我替你把这事了结,如何?” 他含笑看着虞姜,言语里是无尽的诱惑,“如此一来,你也没太多的烦心事了。从此之后天下太平。毕竟日后你时不时要和皇后打交道,她不敢违背陛下,不过眼下她到底还是得宠,若是手里下个绊子,哪怕不伤筋动骨,也有不少小麻烦。” 虞姜知道他话下的意思,这些小麻烦不伤筋动骨,但是上来也够把人恶心的够呛。 “我麻烦郎君已经够多了……” 她话说出来,就见到慕容显似笑非笑的看她。 那些客气话在她喉咙里一转,瞬间就变成,“那就麻烦郎君了。” 反正人情债已经欠的够多了,猴年马月才有还债的机会。人情债这东西,一旦多了,自己都跟着变得没脸没皮起来,更何况还是这种送上门的。 “那好。”慕容显放下手臂,面上笑容越发的浓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可没有半点反悔了。” “郎君打算如何做?”虞姜因为这话生出了几分警惕。 慕容显不但反问,“你难道以为我还打打杀杀,要见人命么? 这倒是不会,虞姜摇头,“这又不是闹兵乱的时候。何况多大的事,不至于要去杀人。” 慕容显点头,坐起身,带着水气的长发有些散乱的落在脸颊旁,“就这么说定了。” 难得有这种主动上门做好人的,要是不成全,反而显得和自己不领情,虞姜一通答应。等到她出门之后,想起自己原本上门是要谢慕容显的,结果到头来变成了她又欠了他一桩人情。 她坐在车上嘶了两声。 正想着,身后有一阵马蹄声,在靠近她所在的马车的时候,马蹄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跟在外面的婢女道,“慕容郎君送来一车葡萄酒,说小娘子喜欢喝,既然来了,就多带点回去。” 虞姜愣了下,她嗯了一声。 慕容显坐在凉风亭里,洛阳的夏季比平城晋阳要热的多。凉风亭里哪怕有冰块,也还是没能完全抚平他心头的烦躁。 外面的凉风一阵阵的吹来,冰块在小小的地方吸足了热气,被风一吹,凉的沁骨。 慕容显看着虞姜离开之前坐的位置,开始的时候,是想着不动声色,等她真的对他有意思再说。可是最后发现她早就知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另外换办法。只是碍事的,还是早些清走为好。 南边战绩可谓是令人出乎意料。宫廷里也跟着皇帝一块喜气洋洋。 慕容显今日被中官一路请到了内宫,皇帝正在和其他几个年轻的勋贵子弟和宗室在射箭。 老大的箭靶子被摆到了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皇帝自己张开弓射箭,今日皇帝的准头不太好,挨着红心过去,不过也算不差。 皇帝看了一眼其他的年轻人,让他们轮流来。 慕容显从一旁中官的手中接过弓来,手指捻了下弓弦,取过箭矢,搭在弓上一把拉开。 他是十几岁之后才到的洛阳,当初他是在凉州,生母老早留下来回都城去了,后来又遇上迁都。繁阳大长公主就跟着一块到了洛阳,至于他,是在伯父手下一路长到十几岁,才到洛阳。 洛阳里的子弟,比不得他这种被摔打着长大的。 他曾经随军过,在刀口上求生。 伯父没有儿子,在他丧父,生母又离开之后,主动将他接去抚养,但也不是娇惯。该学的骑射和典籍一样不少。为了历练他,让他随军。都是刀口要命的事,可伯父觉得,只有这样出来的,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对着箭靶拉开弓,箭矢嗖的一声离弦,箭矢恰好贴着红心边钉了上去。 不比皇帝方才的好,也比其他人要好。 “不错,”皇帝笑道,他又试了一箭,还是和之前差不多一样,他颇有些感叹,“还是和当初不行了。” 皇帝把手里的弓箭丢到中官的手上,拍了拍慕容显的肩膀。 慕容显只是笑,“陛下只是政务繁忙而已。” 骑射功夫,都是皇子们自小学的,可是学了能学多少,看个人的天赋。到了大了,还能有多少,就看自己是否勤于练习了。 说的话哄皇帝高兴,没有皇帝御驾亲征的地方,就算要打仗也是有人代劳,打仗也不是看大将是否弓马娴熟,而是脑子好不好使。这个只能算是平日里一些强身健体的兴致罢了。 皇帝捏了捏他的肩膀,“在洛阳里还算习惯么?” “臣已经在洛阳有段时日了,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好。” 慕容显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河间王,河间王摆弄了两下弓,对他的注视毫无所察。 “要说有什么不习惯,那就是洛阳太热闹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把洛阳里的好东西看完。” 这话很得年轻皇帝的欢心,先帝迁都的时候,洛阳城已经开始营造,但是到先帝驾崩,洛阳城和宫城的营造还是没有完成,洛阳有如今的模样还是在皇帝登基之后。 他这话说的讨巧,皇帝很高兴。 “该到河间王了吧?”慕容显看向河间王的方向。 皇帝招手让河间王过来,在他背上就是一拍,“去吧。” 河间王拉弓,十三岁少年的力气并不大,弓箭在他受伤威力也没有发挥到最大,一箭射出去,到了箭靶上。不过离着红心还有些远。 河间王见状不免有些丧气,皇帝也颇有些不满意。 慕容显在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看到皇帝脸上神情,开口,“大王年少,多多历练的话,会有一番成绩的。” 他不过顺口一提,像是场面话。倒是点醒了皇帝。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可以娶妻生子,宗室也可以担任官职。皇帝已经有意让河间王出去担任官职,被慕容显这么一提醒,完全想起来了。 “你也该到外面历练了。”皇帝道。 河间王早知道皇帝的打算,只是皇帝这段时日暂时没提,他也将这事放到了脑后。皇帝突然这么一说,他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谢陛下。”河间王下意识来了这么一句。 而后明白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阿兄让我现在就出发?” 皇帝看了看天色,日头有些毒,他稍稍生出了点犹豫,不过那点犹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差不多了。” 河间王倒是很高心自己终于有个官职,而不是身上挂着王爵,还有几个装点门面的散职。只是现在就走的话,他有些担心见不到虞姜的人。 朝廷一旦下了任命,就要马上离开京任职。不能在京城里停留多久。 皇帝见他面上迟疑,反而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弟弟放出去历练。 “那就这样决定了。日头是毒了点,就当是磨练。” 皇帝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到时候好好收拾一下。” 说罢,皇帝就在中官的簇拥下,去那边的亭子里喝点冰水消暑。 河间王见状还想挽回一下,正要追过去,一只手压在他的肩头上。河间王回头看去,见到慕容显。 “大王,这是好事。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旨意,那么从此以后,大王就不再是闲散宗室。不管说话做事,都有底气了。” 他这一说,倒是点醒了河间王。河间王一改之前的着急,面上又换了高高兴兴的神情,“你说的对。” 慕容显对他一笑,河间王对他一拱手,回头去找皇帝了。 刺史任职,离开洛阳,这一任职,就算是出去看风景的,至少也要在任上待到朝廷考校结束,清点政绩。这么一来至少也要一年,看着平常宗室任职,三年也是常见。 这么一点时间足够了。 虞姜的心思太难猜,谁也不知道若是河间王纠缠的时间长了,再加上宗仰在战事上连连得胜。他也不能保证,皇帝会不会给宗仰赏赐之余,顺便给他外甥女拉上一门好亲事,以示恩宠。 亲生女儿太近了,等于给河间王拉了一个助力。可若是外甥女,就没有这么多顾虑。 慕容显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多了,但留下隐患不是他的作风。既然如此,那么就一番解决好了。 慕容显看着河间王高高兴兴去皇帝那里的背影,笑的格外欢畅。 虞姜在家里逗弄猫儿玩,最近外面一日热过一日,她养的猫都白日里躺在地上不肯动了,她也就一心一意关起门在家里。 从慕容娘子家里带回来的这只猫,生的很漂亮,尤其一双眼睛深蓝,脾气也好。不怕人,见到人就贴上去撒娇。 她躺在铺了竹席的席子上,带着猫逗弄。 宗氏进来的时候,就见着虞姜陪着猫儿玩。 “河间王来了。” 虞姜抱着猫一下翻身起来,满脸错愕的看向宗氏。 “他这个时候来见你,也算是辛苦跑一趟了,你好歹也见见他吧。”宗氏见虞姜有些想要拒绝,道了一声。 宗氏都已经发话了,虞姜也只能去见了。 河间王和其他北方人一样,对夏天敬畏的很,宗家都是从南边过来的,这个天对于她们来说,虽然有点热,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河间王坐在那,哪怕四面都有风灌进来,还是热的额头上都有汗珠子下来。 虞姜让婢女把冰块多加一些,另外又调了几个人给河间王扇扇子。 “这个时候大王来做什么?” 河间王见到她过来,眼前一亮,听到她问,略带着惊喜,言语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撒娇,“你总算来了。” “大王这么过来,要是病了怎么办。” 虞姜让婢女把冰镇过的饮子送到他面前。 “我怕我这个时候不来见你,到时候就没有机会来见你了。” 虞姜一愣,河间王笑,“陛下已经任命我为青州刺史,明日就要上路出发。” 她略有些惊讶,“我以为至少也要等入秋或者明年开春之后。” 河间王点头,“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既然君命已下,我过来看看你。” 他说着拿起一盆花,“你不喜欢金玉,我送这个给你。好歹你每日见着,闻着香味,心情也能好不少。” 虞姜把他送的那些金玉全数退了回来,连着那些古物也不要。他也为此伤透脑筋,后面就送一些花花草草。 虞姜收下,“这么突然……” 她突然想到了慕容显。 河间王点头说了一声是啊,“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而且我也的确不小了,不能再和以往那样。” “反正我这一去也就一年两年,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我就可以其他阿兄一样,做侍中了。” 南朝掌控权力的是中书省。权臣绝大多数都会担任中书令一职。而魏国是侍中,权臣和天子近臣身上都会有侍中的官职。 虞姜看见少年真挚的脸,嗯了一声,“大王将来一定前程似锦。” “我倒也不是全为了这个。”河间王说到这里,望着她一笑。 虞姜缓了缓面颊,望着他,河间王却不说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送了鲜花,又拿出一个锦囊,“我听说小娘子都喜欢花花草草,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所以拿来了一些花种。” 虞姜没动,河间王道,“金玉不收,这个不能不收了。” 他将手里往她那边抬了抬。 虞姜之前退回他送的东西,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了。可是少年人一根筋通到底,像是觉察不到,而直接拒绝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保全两方的颜面。 她把那一袋子的花种接过来。 “种出来之后,能分给我一些么?”河间王看她手里的花袋种子问。 虞姜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要求,她看见河间王干净的眼睛,点了点头,“只是路上恐怕会烂了吧?” 河间王笑,“虞娘子把花一路种到我回洛阳的时候不就好了?” 河间王坐了一会,他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离开,原本他打算再留一段时间,再和她这么说话,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以后。但他也记得宗家还有长辈在,不能真的顺着心意不管不顾的留下来。 河间王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等到人都不见了,宗氏出来,见到虞姜手边的花,还有那一袋花种。 宗氏颇有感叹的叹了一声,然后去看虞姜。 虞姜把花和花种妥善的安置好,然后吩咐人准备车马。 “这个时候你出去做什么?” 宗氏问。 “我有事想要找人问一问。” 申时的阳光临头,就算在马车里也有些闷热。 才到慕容显府邸门口,正好碰见慕容显回来。慕容显骑在马上,见到她的车,立即叫人开门把她迎进去。 他见到她一头脸的汗水从车里出来,拉着她到风大的地方。 “你这个时候来,不怕热出病。” 言语间给她一杯酪浆。 虞姜看他,“我听河间王说,他被任职为青州刺史。之前也没听到风声,和郎君有关系吗?” 慕容显面上的笑一点点沉寂下来,毫无表情的盯着她。过了两息,笑容又生出来,很是漫不经心。 “怎么,你心疼了?” 第46章 是我喜欢她,也是我用尽…… 虞姜一听,顿时觉得头痛。慕容显这是又生气了。 “郎君不要生气,我只是觉得眼下暑热太过了些,河间王年岁又小。这又急匆匆赶路,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 慕容显回望过去,面上笑容依旧,只是那漫不经心里生出了些许怒色,愠色淡淡的浮在面上,偏生他脸上还是笑的,“你心疼他了?看来我还真是做了无用事。” 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叨扰小娘子的好事,还真是不好意思。” 他生的好看,着衣的时候,更是显得纤细高挑,哪怕现如今这么故作姿态,也挺好看的。 男人都说女人心眼小,可是他们真的小心眼起来,远远超过旁人几倍不止。虞姜颇有些无奈,“郎君,我和河间王无冤无仇,真的没有必要盼着他有个三长两短。” 这样的日头赶远路,就算是南边的人也要掂量一二。更别说鲜卑人是从代地来的,耐寒却惧热。万一有了什么暑热病,恐怕比常人还要严重点。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意思。”虞姜无奈更重了,“郎君不要生气呀。” 她软软糯糯的嗓子和去了芯的莲子,只有香糯的甜。将人心头上的怒火一一抚平。 “若是我没记错,是你自己点头解决这个麻烦的。如今再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 虞姜抬头看他,两只眼里全是纯净到了极致的光,“这么说来,还真是郎君了?” 慕容显一愣,没料想瞬息之间就被她给套了话,他垂首下来,“看来还真是后悔了?” 他唇角的笑蕴藉出了越发身后的讥讽,“只是可惜,就算后悔了,也没用了。” “郎君,别生气,怒伤肝。”她比划了两下。 “我方才都说了呀。”虞姜更加无奈了。 男人不管不顾胡搅蛮缠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 这男人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呢。 “只是觉得时间不太对,至于别的我也没说。”虞姜踮起脚尖,离他更近了些,“所以并不是我后悔,也不是我对河间王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心思。毕竟十三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出远门,心有不忍罢了。” 慕容显面上的薄怒稍有缓和,但听得她满脸无奈道,“所以郎君真的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脸上神情紧绷,“我生气什么?” 他见虞姜正要说道,立刻道,“方才是你看错了。” 那这看错还真够看错的。虞姜见好就收,见慕容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干脆就不说了。 她喝了一口酪浆,酪浆里加了蜂蜜,又冰镇过,带着几许清凉的甜香。这个亭子正在风口上,风一阵阵的吹过来,把她宽大的袖子都吹的鼓起来。 她喝完酪浆,望着慕容显,她面上眼中纯澈,也没有半点的责备味道。他心里的激愤在这片纯澈柔软的注视里逐渐平静下来。 “我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在陛下提了一句。倘若陛下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恐怕我就算说上再多,也无济于事。” 他略略抬头,看向院子里种植的柏树,但眼神不可自制向她暼过去。 “另外,既然都打算做了,那自然是要做到底。合适的机会不多,出现了就得抓住。否则错失了机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如果不是他之前那么酸味冲天的话,可能她听着还会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虞姜很给脸面的点头。 “河间王走了之后,他不会再来找你,有关你和河间王的那些传闻过一段时日,自然而然的就会消停下去。至于皇后,没了河间王在洛阳,她不管有什么主意都使不出来。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虞姜嘴唇动了下,“听郎君这么说,好像这河间王一走,立马就天下太平,我马上就可以无忧无虑了。” “难道不是么?”慕容显略有些奇怪。 “源头不在了,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你当他还真是什么好事不成。” 虞姜不说话了,冲慕容显一笑。 “这事要么不做,既然下定决心就做到底。” 虞姜点头,“郎君说的对。” 她这一番表态,倒是让慕容显面色好了些。原来的怒气也逐渐消散。 “陛下原本就有意放他出去任官职。只是一拖再拖,正好这个时候一块下了决定。”慕容显看她,“我能做的只是在其中推一把,恰好在这个时候罢了。” 虞姜点头,“我当然知道。郎君帮了我大忙,不知道怎么谢郎君才好。” 欠他的,现如今一摞接着一摞,不管她有意无意,反正都已经压在那儿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发愁,可是越欠越多,她整个人都有些发蒙,继而生出了一股债多不愁的豪迈。 反正已经够多了,再多一桩也没有什么了。只要她记得,没有狼心狗肺见利忘义的想法就行。 她长了一张极其无辜的脸,像是夏日荷塘里开出来的莲,清水里长出来的干净。清澈且妩媚。认真起来,看上去就是全神贯注的认真。 慕容显在她表露出来的认真里,面色完全缓和下来。 “你既然知道,那么太好了。当然这回也记着。” 虞姜掰着手指,“其实郎君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郎君了?” 慕容显回身过去,徉徉往前去,“这倒是不用担心,天长地久,总有让你报答的机会。之前那就都记着吧。” 虞姜在他背后差点没笑出来,顺着他的话,像是哄孩子一样,“好呀,那就等郎君说的那一日好了。” 慕容显嗯了一声。 “河间王去找过你了?” 宗仰在外打仗,宗景暂时还是白身,至少要等宗仰这几场仗打完了,皇帝才让宗景入仕,朝廷上任免的消息她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 “是。” 慕容显面上的笑淡了些。 “那他还真是喜欢做一些无用的事。” “心放宽些,”虞姜有些感叹,“只是见上一面,也算不得什么。” 才哄好没多久的人,回身过来,眼神放在她身上,要把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似的。 “河间王年纪小,”虞姜这个时候不打算顺着他的话哄他了,“虽然我对他无意,但也有感于他的心意。” 她见慕容显嘴唇微动,就知道他恐怕说不出什么好话,“少年心事总有那么点令人感叹的。我打算和他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他的一厢情愿,我还是不想说他如何。” 小少年的一番心意,她不打算接受。但也不想有尖锐的言辞去损坏。 毕竟年少轻狂就那么一回,过了就没有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太惯着慕容显,免得他一路脾气没有限制。 慕容显沉默,容色也不太好看。两人僵持在那,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公主府来人。 虞姜听了之后,就要告辞。家仆口里说的公主府,自然只有慕容显的生母繁阳大长公主了,她一个外人见着不合适,慕容显却摇头,“你是客人,有什么关系?” 说罢就让公主府里派过来的女史们过来。 这次来的女史有两三个,见到虞姜,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大长公主可是有事?”慕容显问。 大长公主改嫁之后,自然是和原来的夫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慕容显也不是在她膝下长大,母子俩无事不来往,也不怎么见面。 女史们的眼睛在虞姜身上转了下,听到慕容显这么问,转而和慕容显说起繁阳要转告给他的事。 慕容显听了点头,“我知道了。” 女史们又看了一眼虞姜,慕容显见到她们好奇的打量,“这是宗将军的外甥女。” 虞姜错愕的看他,慕容显对她笑笑。 女史们露出探究的神色,以克制的目光多打量了她两眼。等慕容显问了几句母亲身体如何这样的场面话之后就退下了。 慕容显看了天色,“等太阳落一点,我派人送你回去。” “葡萄酒好喝么?” 虞姜点头,“挺好喝的。” 慕容显笑笑,“那就好,我这里还有一些西域来的葡萄干,送你一些。” 虞姜愣了,“郎君也喜欢这些?” 慕容显笑出了声,“倒不是我喜欢,而是你喜欢,我才存了些。我不喜欢那些甜腻腻的东西。” 他浅笑看她,“难道你还真的以为我自己爱吃?” 酉时的时候,慕容显在堂上听了家仆说已经将虞姜安全送回宗府,慕容显认真听完,嗯了一声,不多时就有人来,说是大长公主让他去公主府一趟。 慕容显起身立即出发,公主府他去的不多,也就刚来洛阳的时候去过几次,之后除非大长公主要求,他也不会上门。 人道是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尤其是母子情,可他感受的不是那么鲜明。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淡薄,浅的和一缕烟似的,只要他随意吹口气就没了。还不如伯母来的亲切。而大长公主对他这个儿子也同样冷淡,尤其她和后来的驸马都尉也有几个孩子,对他说不到五句话,母子俩就要各自找理由分开。比陌生人都还生疏几分。 他对生母没有什么恨,只是觉得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而生母对他可能也是一样。 公主府里已经点了许多灯,婢女在他面前挑灯带路。 到了堂上,繁阳大长公主坐在坐床上,虽然已经不年轻,但繁阳大长公主保养的不错,风韵犹存。 繁阳大长公主见慕容显来了,指了指一个位置让他坐下,“我听说你和宗将军的外甥女有往来。” “是。”慕容显点头,“哪日我和她一道来拜见阿娘。” “这就罢了。”繁阳大长公主笑道,“又不是没见过,那日在千秋殿,我见到她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怼得皇后无话可说的。她那个舅母看起来温和,可是性子不是好对付的。” 她看慕容显垂眼认真的听,“我早先想要给你谋一个驸马都尉,结果你不要,一头跑去了南边。我也就不管了。可是你自己看上的,却是这么一个脾气不好的小娘子?” “她挺好的。”慕容显面上带出一丝微笑。 “的确挺好的,”繁阳大长公主笑了一声,“胆子也不小,当着皇后的面绵里藏针,这份胆量恐怕就算十几个人加在一块,也没有她一个人大。” “公主你不喜欢,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可是你自己去管,却挑了一个性情如此不好的小娘子。我听说汉人小娘子性情温和,尤其建邺的,更是温顺。不过看她的样子也和温顺无关。” 慕容显垂目听着,像是把繁阳大长公主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阿娘可给下面几个弟妹寻好人家了?” 繁阳大长公主第二个驸马都尉姓窦,这是在问同母异父的弟妹了。 繁阳大长公主蹙眉,“你该别是见色心起了吧。她貌美不错,但性情如此,怎么能侍奉你。” “我不需她侍奉我。”慕容显道,“若只是千秋殿和皇后的那番应对,那不算什么。” “皇后若是得体,自然得人尊重。若是不能,那也不能怪其他人不吃她给的暗亏。不过是有来有往,谈不上什么性情好坏。如果真的要这么说的话,阿娘之前看中的公主,恐怕也是没有一人脾性好了。” 繁阳大长公主有瞬间竟然说不出反驳他的话。 “阿娘还是多多操心下面弟妹更好。” 繁阳大长公主怒极,“我为了你着想,你便是这么回报我的?早知生你会如此,我还不如当初将你掐死的好!” 慕容显听着,没有争辩没有反驳,甚至唇边还有一抹温浅的笑。看上去便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可越是如此,繁阳大长公主就越是怒气腾腾。 “阿娘说得对。” 慕容显附和表示赞同。 繁阳大长公主抓起手边的茶杯,对着他丢过去,慕容显不躲,茶杯擦过他额头的擦了过去。 当即被茶杯擦过的地方迅速红肿, “她不是什么传承百年的士族,虽然宗仰如今得陛下的重用,但能得意多久也难说,先不提她和河间王那件事,已经得罪皇后。你以为她能给你带来多少助力!” 娶妻从来不是和情爱牵扯上多少关系,多是看两方的门第。男子更是希望女家能给自己莫大的助力,好让他在仕途上一帆风顺。 “我知道。” 慕容显垂头,额头上的伤口格外扎眼,“阿娘其实不用生气,是我喜欢她,也是我用尽各种手段,缠着她不放。我就算想娶,她也不会嫁。” 繁阳大长公主一愣,她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所有的预设都被慕容显给推了个干干净净,哪怕责骂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繁阳大长公主拂袖而去,留下慕容显一个人。 繁阳大长公主离开之后,周身就全都安静下来,慕容显站起身,打算离开。周边一个人都没有,方才繁阳大长公主提高声量的时候,婢女就全都躲开了。周旁安静的连外面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径直走了出去,路上遇见了窦十六,窦十六是繁阳大长公主后来生的孩子,年岁比他还小几岁,自小就住在公主府。他不知道夜里母亲把慕容显请了来,一头撞见满脸尴尬。 不是一个姓氏,也不在一起长大,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要说什么血缘亲近的兄弟简直可笑。 窦十六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处,打了个招呼,低头匆匆走了。 慕容显也不在意,一路到了公主府外,他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等了几个月,从初夏等到了冬季,领兵在外的宗仰终于回来了。他的战绩一如既往的辉煌,魏帝自然是有不少赏赐。 宗仰回来的那日,府里热闹的厉害。 王氏领着一家等宗仰回来,宗仰出门一趟回来,看着妻子,“你辛苦了。” 夫妻对视的眼里含着光。 宗氏在一旁看着,笑的停不住。宗仰回头看宗氏,“阿妹还好么?” 宗氏说好,宗仰又去看家里的几个孩子。 一家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都好好的。宗仰经历过大变故,全家安然无恙便是他最期望的事。 “父亲安好?”宗景问。 王氏闻言也担心看过来,打仗都是拿出性命地去赌的,就算是大将也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 “没事。”宗仰手掌握成拳头,在自己胸口捶了两下。 这一番又是引起家人笑。 “快进去吧,在外面吹冷风也难受。”宗氏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洛阳的冬日比建邺和会稽那是厉害。天阴沉沉的,看着恐怕要下雪了,风也吹得凶,一阵接着一阵要冻到人骨头里去。 宗仰立刻招呼一家人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点了不少烛火,冬日里窗户用几层麻布封的严严实实。 宗仰一家团聚,他去看虞玄之虞妙两个年纪小的。虞玄之和虞妙都是读书的年岁,家里王氏亲自教导,也就在这个时候能放一天假。 宗仰拉住两个外甥,问了功课如何,身体如何。 又考了两个人的功课,见着都好,大家一起商议这个年该怎么过。 这是他们过的第一个团圆,必须要好好预备一番。 正说着,门外有家仆送上拜帖。 这个时候上门搭关系的多,宗仰随手拿过来,草草看了一眼,勃然大怒。把手里的拜帖丢到地上。 “这畜生还敢上我的门!” 宗仰对家人脾性温和,他这反常当即让众人吓了一跳。虞姜去看地上的拜帖,‘外甥虞玄之拜上’这几个字格外的醒目。 第47章 他呼出一团白气,“真巧…… “他怎么来洛阳了?”宗氏随着虞姜一道看到了地上的拜帖,见到那个名字不由得蹙眉。 宗仰一挥手面上冷笑,“谁知道,” 下刻他冷硬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不提他,今日我回来,一家团聚,不要提扫兴的人。” 一家子人谁也不想叫虞羡之来坏了高兴劲头,宗景捡起地上的拜帖,丢到了火盆里,眨眼的功夫,一封拜帖便烧了个干净。 临近年关,加上宗仰回来,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欢腾了好会。这个年对于宗家来说,过的很是称心如意。 欢腾之余,宗仰令人去打听到底虞羡之是怎么到洛阳的。 洛阳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宫里什么皇后害太子生母,皇太后给皇帝下毒的,都没办法捂住消息,只要下了手,就有风声在外。就更别说宫城外了。不多时消息就传了出来。 宗仰被暗算之后,原本被宗颜父子压制的武将们彻底没了掣肘,士族从来都是一群自视甚高的,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头顶上,鼻孔自打出生开始就是朝天的。他们鄙视那些庶务,觉得那都是脏污不堪的俗人才会管,至于舞刀弄棒,那都是下等且生来下贱的武人。 这等目空一切的士族,和武将简直就是水火不容。倒是有人想要学谢安王导,但是兵乱一阵接着一阵,只等他们摆出那一番姿态,就已经被砍翻在地。建邺里连着乱哄哄的乱了好几回,武将把建邺里的皇帝太子都一股脑提溜出来,另外建邺士族被杀了一批,剩下来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在手,基本上自己想说什么,那就都是皇帝诏令。原本用在自己手上的利刃,一下就变成了别人砍在自己身上的刀。朝廷里士族被一路被削成了白身,虞羡之就是其中之一,不仅仅是他,山阴虞氏在朝中的其他人也全都受到了波及。 前朝乱的,后宫也没闲着,皇后被当做仆妇干活不说,太子妃直接被打回了家。掌控朝廷的武将把自己的女儿给安排成了太子妃。过一过所谓国丈的瘾。 建邺越来越乱,死的士族也跟着越来越多,虞羡之带着被赶回家的妹妹不得已北上,到了洛阳。 宗仰听着笑了几声,宗氏喝了几口茶水,“还真是世事无常。当初还在我和孩子们的面前威风凛凛,结果这才多久,就成这样了。” 她扬了扬眉,“真是世事难料。” 宗仰嗤笑,“活该罢了。” 他看向虞姜,“阮阮,要不要阿舅给你出气。” 虞姜眨眨眼,宗仰看她,“只要阮阮说一句话,阿舅立刻把那个畜生提到阮阮面前,把他狠狠打一顿,给阮阮出气。” 虞姜摇头,“儿不喜欢看家里突然冒出个那个人。” 宗仰听后有些失望,他看向妹妹,“你的意思呢?” “不想见晦气的人。”宗氏懒懒道,她对虞羡之半点兴趣都没有,“现如今阿兄势头正好,沾这么一个晦气人。” 她皱了皱眉。 一番下来,竟然是妹妹外甥全都不想搭理,宗仰也就把他放到了一边。 冬至日,宫里大摆宴席,洛阳里百官前往。 今年对于魏帝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年份,对南朝凝滞不前的战事也有进展。值得庆贺,另外又希望来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好月份。 前朝宴请百官,皇后在后面宴请了内外命妇女眷。 宗仰一家子也全都去了,因为宗仰的功劳,所以她们安排的位置仅次于宗室女们。 此时还没有什么郡主县主的封号,诸宗室女只有被朝廷封做公主的。于是她们旁边坐了一大堆的公主。 虞姜跟着宗氏坐在宫宴上,公主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了她们一家的身上。宗仰如今可谓正炙手可热,而虞姜身上也挂着一桩和河间王的逸闻。哪怕如今河间王已经去地方上任职了,那逸闻还是惹得不少人好奇的往这家人身上打量。 宗氏一家人都是眉目婉约之辈,宗仰也是生的眉清目秀,宗氏就更是美艳,其他的几个孩子也生的好看。那么一大家子在那儿,引人注目的很。 虞姜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其中有一道格外的叫她不舒坦,她顺着那道注视看过去,见到了外命妇席位里,一个年岁较为年长的妇人正在看她。 那个妇人脖颈上的纹路能看出她已经有点年纪了,但是面颊上保养的极其好,除却眼角和鼻下的些许纹路之外,不见半点岁月的痕迹。就连手上肌肤都润泽的。 她见虞姜看过来,略有些意外,持着夜光杯挑了挑眉。 外命妇都是一些宗室公主以及王国太妃和王妃,虞姜猜测这位应该是其中之一,她微微颔首,算是尽了礼节。 那贵妇并没有还礼的意思,她端着手里的夜光杯,对虞姜的打量越发有些重了。 虞姜也不在意,人生的一张脸,就是给人看的。更何况她还从来不惧被人看,她摸了摸脸,眼神明亮,对那位贵妇又是一笑,像是欢迎她多多看她。 她还没到女人尽情绽放的年岁,但是眼眸里的明亮,还有发自骨子里的自信自傲和天生的娇色生出了另外令人陶醉的风致。 繁阳大长公主略愣,一改方才肆无忌惮的打量,回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于二娘,于二娘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上暂时还没有任何名头,但是皇后亲妹妹,在这个场面上,也该有一些脸面,皇后就把她托付给了繁阳大长公主。 繁阳大长公主让于二娘坐到自己身边,她微微侧过身,对身边的于二娘道,“那位就是宗将军的外甥女了。” 于二娘之前早已经注意到了坐着的宗家一家子。她没见过虞姜,但盯着年轻一辈。被繁阳大长公主这么一提醒,她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个。 皇后对那位虞小娘子的容貌表述不清,只是模糊说了一句勉强还能看的过去。她以为是容貌不是很凸出的,倒是把正主给放过了。 于二娘盯着虞姜,盯了好会,“她年纪比河间王还大!” “是还要大几岁。”繁阳大长公主轻声道。 于二娘的年纪和河间王相差无几,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十二三岁大和虞姜那个年岁看起来没太多,可是从面相上来看就差的不小了。 “这个岁数了,不是应该已经有夫家了么?”于二娘问。 “这就不知道了。”繁阳大长公主笑道,“没听说她曾经和哪位郎君定亲。” 于二娘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十二三岁,不管男女全都是满脸稚气,和完全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有了点点张开的影子,有些长得慢的,完完全全是一脸的孩子气,全是稚嫩。和小孩子也没有任何区别。 都说女子年岁轻是好事,尤其对上年长的女子。可是年岁小,都是很稚嫩,反而成了难言的劣势。偏偏还无可奈何。 “菜品要凉了。”繁阳大长公主看着于二娘略略起伏的胸口,示意她看面前的炮羊,炮羊是一整只烤出来的,上面全都是刷了一层蜂蜜。一整只羊的肚子里塞满了各种料,在火候得当的火上慢火烤出来。 这东西就得热的时候吃,要是冷了,那股肉的腥膻味就全都出来了。 冬日里的菜如果没有专门的小炉子在下面煨着,都不能久摆。 于二娘像是没听到这话,繁阳大长公主一看,自己持刀割了一块肉放到她面前。反正这样算是尽了皇后对她的那一番吩咐,至于吃不吃那就是于二娘自己的事了。 繁阳大长公主拿过宫人送上的帕子,仔细的擦手。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虞姜,虞姜被那么多人有意无意打量,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照常吃吃喝喝,皇后不喜她,但碍于宗仰如今烈火烹油一般,皇后在明面上也不能如何,而且该给的尊重一丝不少。 于二娘坐在那颇有些食不下咽。 “其实也没什么。”繁阳大长公主和气道,“这天底下的儿郎多得是,宗室里合适的郎君也不少,河间王那里是没有办法了。他看着温和,其实脾气比谁都倔,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改不了。” 繁阳大长公主咸咸淡淡几句话出去,立刻火里就加了几勺油,助得这把火烧的更旺。 于二娘咬住唇,“殿下和我说了,说这事多少能成。” 繁阳大长公主只是一笑,让宫人给她倒上葡萄酒。 这比方才说话的时候,更让于二娘不安。 繁阳大长公主在一旁看着,不管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皇后,还是面前的这个十二三的丫头片子,对她来说不管面上的身份有多好看,都是一眼就能看破心里想什么的小东西。 她是不好对一个小娘子动手的,面上不好看,又容易得罪宗仰。正好随意提两个出去给她做事。 十二三岁的人,哪里来的什么心机,被随意的说了几句,气的连酒都不喝了。尤其见着虞姜谈笑风生,便更加一口郁气堵在了嗓子眼上。 繁阳大长公主看了一眼,持着酒杯喝了一口,看了一眼皇后和于二娘,面上笑容越发和煦。 虞姜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浑身上下都舒坦的很,她留着肚子进宫的。宫里的菜肴还不错,尤其是烤羊,大块的烤肋肉上洒了好些香料。这年月香料几乎都是胡商从西域大秦等地运来的,十分昂贵。尤其胡椒,价钱是多少胡椒,就是多少黄金。王氏勤俭持家,自然不可能把那些香料给她用在吃喝上的,正好在宫里可以用个够。 虞姜从肋条骨上把肉撕下来,吃到一半抬头,见着稍微往前一点的位置一个华服小女孩瞪着她。 那小女孩眼神不善,见她看过来嘴唇抿紧。虞姜看着只觉得好笑。那小姑娘虽然华服,但是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都没有长开,满脸稚气。 虞姜拿起夜光杯对那小姑娘一敬,小姑娘头都扭到一旁不搭理她。 虞姜也不生气,毕竟贵妇们的来往都是各家在朝堂上的延续。自家得意了,自然就有人失意。 她自己美美的喝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将肉块切成合适入口的小块放在嘴里。美酒甘甜,烤肉娇嫩,虞姜觉得这宫里也有好处的。 虞姜这般,看的别人也不免有些意动,对着面前的美食也都用起来。 于二娘捏着案边,面前的虞姜对她的敌意丝毫不在意,不仅不在意,虞姜轻轻点了点上了的烤肉,对她笑笑。示意这个都挺好吃的。 谁要她告诉她这些东西好不好了?! 可惜她面上怒火越是旺盛,虞姜就越是指酒壶,面上也全都是笑。于二娘望着那张美人面上的笑,知道对面的将她当做那种还没能离开乳母的小儿,满肚子的火更没处发了。 虞姜眼角余光瞧着那边的小姑娘满脸通红,心满意足的吃饱喝足坐在原处。 宫宴结束,虞姜跟着宗氏辞别皇后出宫。 宫道上一行人行走,后面的人向她撞了过来。虞姜反应比她还快,身形往旁一侧,顺手拉住来人的手。 这一牵一拉之间,倒是带的人差点一个趔趄。 于二娘被她单手拉住,差点手上的力道没让她在人面前摔着,她人往前倒又被施加在手上的力道给拉着往后站稳。 于二娘站稳之后,望着虞姜,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自小和父兄学习骑射,虞小娘子看着纤细,走在风里都要担心她会不会被风给一下吹跑了。 虞姜经历过几次生死关头,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 “小娘子下次要注意脚下,别再踩着路上的冰了。”虞姜温言道。 话语说完,带路的中官已经让随行的宫人扶着于二娘过去。 不远处的繁阳大长公主看了,抬袖轻轻掩了下鼻子,宫道上不比千秋殿内,千秋殿内还有炭火取暖,到了外面就寒风铺面。 洛阳的寒风比起当初的平城凉州要温和不少,但也有几分威力。 杨女史在繁阳大长公主身后候着,瞧见于家二娘被宫人搀扶着离开,才听到繁阳大长公主的一声嗤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和她的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女史不知道大长公主的这话说的是不是皇后。头垂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幸好繁阳大长公主也没有久留,过了小会就离开了。 宫宴的第二日,虞姜在床榻上隐约听到允娘的惊叹,和婢女们说下雪了。 虞姜顿时一下精神了,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抓过衣裳过来披上,一开窗,就见外面满眼的白。 对于中原人来说,下雪都是平常事算不得什么。虞姜从南边来的,立刻在身后婢女惊恐的注视里,一下跳进了雪堆中。 虞姜把自己收拾妥当吃了点东西,和母亲还有舅母说了一声,带着几个人准备出门。 一出门外,一人一马从路口行了过来,正好停在一行人的面前。 虞姜从车里探出头,见到慕容显坐在马背上,他呼出一团白气,“真巧。” 第48章 原本两人之间那微乎其微…… “郎君?”虞姜从竹簾里看他。 慕容显在马上,天上白雪窸窸窣窣落下。他身形在雪中格外的清晰,青松一般昳丽而矫健。 虞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虽然也是冬日里的冬衣,但看着并没有其他人那么臃肿,矫健有力的腰身都能看得出来。 “郎君不冷么?”虞姜原本想问他怎么在这,这个天,除了她这种实在按捺不住想要跑出去玩雪的,几乎没有谁出门。 慕容显呼出一团白雾,“出来走走,正是巧。” 虞姜看了看车外左右,她暂时还想不到走的这条道还可以顺路去哪里。 “小娘子打算去哪儿?”他双腿夹了下马肚,驱马到她车旁。 “和郎君一样,出去散散心。” 慕容显笑了一声,车里的人和他隔着一层絮絮落下的雪,她的面容在这一片落雪里格外的梦幻,“这个时候道路不便,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散心做什么。” “因为下雪了呀。”虞姜道,“这天都阴了好久,这回终于下了。我就想要找个地方玩一玩。” 慕容显颇有些诧异,“就为了这个?” 虞姜点点头。 慕容显一边的眉梢都忍不住挑高,“下雪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稀罕得很呢。”虞姜抓住窗沿,满脸期待,“郎君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么?我都来洛阳没多久,不知道哪里看雪景最好。” 看什么雪景! 慕容显只想把她塞到车里,然后叫车夫调头回去。他长得这么大,雪从九月一路看到来年的三四月都还有,这么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东西,她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跑出来? 虞姜的指尖都从袖口里探出来,露出点儿玉白抓在窗沿,她一张脸都埋在脖颈旁的皮裘里,越发的我见犹怜。 “和我来。” 过了两息的功夫,慕容显转过马头,虞姜满脸惊喜,“郎君果然从头到尾都是大好人。” 慕容显背对着她笑的颇有些深意,大好人,他也的确算得上心怀叵测的大好人了。 “看起来,我和郎君还挺有缘分的,这个天还能遇上。” 慕容显在前面走,天上的雪下的纷纷扬扬,但是他笔挺的背影却还是能清晰看到。 “我原本打算去见宗将军,小娘子说有缘分,的确这缘分是有的。” 虞姜大方道,“郎君找阿舅?” 慕容显嗯了一声,他去找宗仰,多少是为了提前讨好宗仰。女子婚事,父亲不在了,那么就兄长做主。虽然虞羡之已经到了洛阳,但就靠着他当初的做派和宗仰如今的位置。想要做同父异母妹妹的主,简直痴人说梦。 两手准备都做了,到时候才能万无一失。 “那我有没有耽误郎君的事?”身后的声音多了些许的担忧。 慕容显稍稍回头过去,见到她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从窗口里探出头看他。 “没什么。” “真的?”她话里满是不信。 “真的。” 反正两头都是正事,既然遇见她了,自然以她这头为大。 “那我就可真的当真了啊。” 见识过她提刀砍人的模样,可是她嗓音一如既往的软糯,眼睛里明亮有神,里头全都是他的模样。 “那你一定要当真,好好的记在心里。” 他在马上笑道。 这话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过来,听在耳朵里,和这漫天的雪一道,能从中觉咂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来。 虞姜笑道,“好。” 慕容显打马回去,手掌张开,轻轻覆在她额头上。 虞姜被他这突然两下的动作给弄得呆住了。下着雪,说是下雪的时候暖和,化雪的时候才冷,可是就算是现在这个时候,风也是冷的。但慕容显的手掌却滚烫,整个压在她的额头上,那股不同于炭火,来自于生命的暖意,在寒风里格外的灼人。手掌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推到了车里。 她一进去,原本被她掀起来的竹簾顿时就落下来,把她的脸给挡住。 “不要凑到窗口来。” 虞姜手捂着方才被慕容显手掌覆过的地方。听到外面的慕容显道。 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到一阵马蹄响,想来是应当到前头去了。 这个天,除非必要,并没有人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平常拥挤不堪的道路上宽松了不少。 慕容显一路带着他们到了郊外,一手拉住缰绳,“到了。” 虞姜闻言从车里就往外看,果然见到了一片皑皑白雪,覆盖在道路和田野上。茫茫的一片,连着成片成片的山。天上还有雪落下来。 她扶着婢女的手跳下来,然后在慕容显的注视里,噗通一下整个人面朝地直接扑到了雪地里。 慕容显原本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就见着虞姜像一只兔,自己整个人都跳地里去了。 这雪下的不小,这片地方更是没有什么人,厚厚的雪积堆在一起,她整个人就埋在了雪里。 跟着她的几个婢女也是被她这一下给吓住了,慕容显翻身下马,快步跑过去就要将她从雪里拉出来。他刚要伸手,就见到虞姜的手脚在雪里划拉了两下,颇为惬意。 慕容显手伸在半途僵住,只见到虞姜在地上手脚划拉,然后整个人翻个身,冲着天空大笑。 慕容显迟疑了下,原本伸出的手也收了回去。 他下刻就见到虞姜漫山遍野的撒欢,她整个人和地鼠一样往雪地里钻,这里到底不是代郡又或者凉州,冬日里的雪厚到足够埋人,她把自己埋进去,半截毛绒绒的躯体就在外面,和打地洞的兔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还没等他反应,她整个从里头跳出来,然后整个人又趴在雪地上。 慕容显望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嘴唇上,就算这样也没能压住笑,笑声闷闷的从喉咙里溢出,憋都憋不住。 虞姜满头满脸雪花,她今日穿了狐裘出来,在外面这么一造作,满头满脸,连带着狐裘全都是雪花。 十足的美貌在这种情形下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憨憨。慕容显在一旁抱臂看着,笑的根本止不住。 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在雪里钻了一圈出来的兔子,但是偏偏这只兔子还傻呆呆的,不知道抖抖毛,把浑身的雪花都给抖下去,就显得越发的憨态可掬了。 虞姜根本不在意那边笑的快要直不起腰的慕容显,她仰头看着天空,双臂展开,整个人往下倒。 慕容显原本在笑,见到她整个人都往后倒,脸上的笑容当即凝住。他整个人当即往她这边冲,因为离着有段距离,他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往下倒了。 虞姜只感觉到眼前陡然一暗,后脑勺被手掌整个覆住,身上也跟着一重,两人连扑带跌的全都倒在雪地里。 那一方雪已经有些厚度了,两个人一块埋在雪里。 滚烫的呼吸毫无隔阂的喷涌在她的脸上,慕容显的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都在她的鼻头上。 双目对望,两人都愣住。 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当初在会稽坠马的时候,他就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一同掉落在地上。但这次又和上回有所不同。 虞姜清楚的看见他眼瞳里有什么东西,两具身躯就这么严密的压在一处,明明衣着整齐,却格外让她心慌。 慕容显一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一手撑在她的身旁。 虞姜双手在他的胸口,下刻她双手用力就要将身上的人给推开。慕容显原本撑在她身侧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狠狠的向他自己搂过来。 原本两人之间,那本微乎其微的距离消失的一干二净。 柔软的躯体总能将理智消抹的一干二净,慕容显低头下来,两人鼻息亲密交融,更添了几分滋味。 他定定的盯着她,像是蛰伏许久的猛兽终于寻到了机会,扼住猎物的喉咙。他整个人将她覆的干干净净,完全在他的掌控下。 柔软的温热的,一汪春水流转在他躯体上。 “郎君。” 虞姜开口的同时,开始细微的挣扎。 严丝密缝的贴着,彼此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感受的纤毫毕现。 男与女,阴与阳,鲜明的抵在一起。 他鼻息迎面压了过来,她整个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低头下去,鼻尖上的压迫更重,他感受到骨子里生出一阵接着一阵的战栗。哪怕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生出了滚烫的热意。 只要再下去些许,就能攫取到含蜜的樱唇。 那股热意冲击着头颅,促使他狠狠撕咬下去。 “郎君。”虞姜再次开口,这次嗓音里带上了点儿害怕和哭音。 这嗓音若说有用,当真无用,甚至还有那么点儿令他越发不管不顾的念头,但他强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切不过是两息的功夫,但又像是过了许久。 “起来吧。”他嗓音嘶哑,对她伸出手掌。 虞姜躺在雪地里,她迟疑了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手才触碰到他的掌心,他便收紧了手掌,手肘往后抽,将她拉起来。 “你不要命了。”慕容显头颅微抬,看着落下的雪花。 “雪下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敢后脑勺砸过去,万一不是枯草,是一快石头,或者是块冰,砸下去重则丧命,轻则也是头破血流。” 虞姜当时还真不知道,她就是看着下雪高兴,一路躺下去。上辈子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么干,在雪地里直接躺出个大字。 “知道了,是我疏忽大意。” 她很痛快的认错,头也垂了下去。 慕容显觉得身上冷。 洛阳的风雪比起他曾经经历过的,算得上是和风细雨。伯父没有儿子,对他这个侄子当做亲生的儿子来看,看重却从来不娇惯,在朔州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脱去上衣,光着膀子跑。所以他比旁人耐寒。 但现在他却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他怀念方才位怀中温软。 “你没见过雪么?” 慕容显嘴里说着讥诮的话,可是眼睛只看着面前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往雪里钻,亏你想得出来。” “你知道不知道,比起看雪,你倒是最有意思的那个了。” 虞姜根本不以为意,“建邺下雪的时候不太多,会稽也一样。一时高兴,” 她马上又道,“要是下次下雪我还这样。” 家仆和婢女们离的远,并没有发现他们这里的变故。两人东拉西扯,像是要将方才那事全数遮掩过去。 “你喜欢那就最好。” 慕容显对出这么一副完全符他平日里做派的话。 他看了一眼虞姜,她嘴里和他说话,手里也没忙着,弯腰从地上团了几块雪,对准他就是砸过来,慕容显没有躲,那几团雪落到他的身上,纷纷散开。 这几下算是抵消了刚才那场惊吓。 两人都装糊涂,心下知道的透亮。他也不躲开,仍由她几团雪砸了过来,给她自己出气。 “我听说,建邺士族喜欢收集雪水用来煮茶?” 虞姜丢了他几次,浑身的劲头都发泄的差不多了,听到他问,嗯了声。 “既然如此,哪天你帮我煮茶。” 虞姜拍了拍狐裘上沾着的雪花,“雪水埋在树下面,要埋一年的。” 慕容显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过来,“埋上一年,难道不会生虫么?这和现成的把雪煮化了,有什么区别?” 他又问,“难道放在树下埋上一年,用来煮茶,还能喝了之后立刻羽化登仙?” 南朝士族的那些毛病,他有所耳闻,喜欢一些虚空不实的东西,最想的事便是做神仙。 这话说的还不留情,虞姜噗嗤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当初教习的女师是这么和我说的。” “但我从来没照着她的话做过。” 虞姜看了看天色,“赶早不如赶巧,现如今天色还早,不如这样,我现在立即回家给郎君泡茶怎么样?”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方才发生的那些事,连带着那些怒气也跟着全部不见了。慕容显心口酸胀,他道了一声好,虞姜就道了一声走。蹦蹦跳跳走在他前面。 她蹦蹦跳跳步履欢快。她身上的狐裘是雪白的,天地之间,唯独她的面容格外的清晰,是唯一一道亮色。 慕容显习惯了冬日,但是并不喜欢冬日。冬日里冰封千里,死气沉沉一片。每个人都是在熬冬,脸上也全都是苦熬里的苦难。 她倒是满心雀跃,鲜活的绽放。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甘甜的。 她钻进车里,慕容显打马在前头。一路往回走。伺候的家仆婢女有些奇怪虞姜这么快回去,但也很高兴,毕竟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愿意在外面受冻,早些回去都是好事。 不过走到了回路上,却遇见个麻烦,都要到家门口了,却见着一辆车停在路边,原本也不在意的,谁知道车上下来个人,正是那日求见宗仰的虞羡之。 虞羡之到洛阳,人生地不熟。北朝魏国也是九品中正制,但山阴虞氏的名头完全比不上琅琊王氏以及颍川荀氏这样的响亮,又没有其他的名声在外。在洛阳他落得了个无人问津的局面。 再这么下去,他就真到死路上了,做一个庶人。所谓脸面也不顾了,哪怕宗仰不想见他,他也要舔着脸皮上门,摆出外甥的姿态。 他见着有车回来,马车装潢柔和,看着应该是女子所用。他只当是宗氏的车。 虞羡之低头,提高声量,“儿见过母亲。” 言罢,唯恐自己看起来诚意不足,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马车磕头。 地面扫过了,但是今天下的雪实在是太大,哪怕地面扫过,很快又有了一层积雪。人趴在上面,雪贴在手脚衣物上冻得很。 洛阳的冬日比建邺要厉害几分,才这么一会的功夫,手脚冻僵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他打听好了,今日是休沐日,宗仰应该是在府邸中。他来了有段时候,看门的阍人看他都带着点儿狗眼看人的意思,连通报都懒得。但是内里的缘由他自己心知肚明,也不敢真的说什么了。只能从别处下手。 马车停了下来,他听到轻微的声响,顿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倒是前头有男声传过来,“进去吧,停在那儿不冷么?” 轻柔女声嗯了一下,那声音不管怎么听,都不像是宗氏那个年纪的。 虞羡之抬头,就见到虞姜正在看他,见到他满脸错愕,虞姜甜甜的笑,“起来吧,洛阳的天是能把人耳朵给冻掉的。另外不要随便认母,否则你的生母知道了怕是能气的当场从棺材板里坐起来。” 虞羡之的脸色难看,但偏偏又无言可对。 他趴在那儿,背都拱的老高脑袋又提着,整个人格外的滑稽可笑。 虞姜也不怕有人说她让兄长对着她跪拜,这周围没人,要是有人传出去那就是虞羡之自己说的,到时候再有这一层仇,会发生什么不好说了。 虞羡之嘴翕张了两下,一匹马走到了他面前,隔断了他看向车上人的视线,马上的人生了一张端丽且锋利的面孔,眼神落在他身上,如同一把刀临头砍了上来。瞬间关于路上逃亡的那些事一股脑的全都涌上心头。 恐惧一下遍布全身。 第49章 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好…… 虞羡之最看重世家的脸面,可惜这东西在乱世求生的时候,根本没有半点用。在建邺被那些粗鲁的武将连推带拉拖出来,又见到了其他士族子弟如何被如牛羊的一样驱使,士族女子被当做货物一样抢掠贱卖受尽□□。真正见识过之后,那点所谓对于世家体面的执着也消失殆尽。 饶是哆嗦着嘴唇,虞羡之还有心思来打量面前的人。 面前的马高大健壮,在耀眼的雪光下,马身上毛色鲜亮,健壮的肌肉线条都分明。 南朝的好马不多,士族驱车也多用牛。虞羡之长到这么大,就没有见过多少高大健壮的马匹,但他还是能看出,这马怕是上等的好马,更有可能是从西域那边来的。他头抬的更高了些,马上的人肌肤白皙,丰神俊朗,看他的眼神,如同看杂耍的伎人。 他身上衣着简单,但腰后佩戴环首刀之精致,可以看出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身份的人。 虞羡之早知道宗仰在魏国有一席之地,但是亲眼见到虞姜竟然也有这样的人物护送。一时间脑子里嗡嗡作响。 “阿妹。”虞羡之的脸皮早就丢在了逃亡里。世家子的脸皮在乱世逃生里,不仅没有半点用处,反而一个弄不好还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他面上满是谄媚和讨好的笑,“阿妹,我们是兄妹,舅父那里,劳烦通报一声。” 有求于人,虞羡之的姿态放的很低。而且在覆了一层薄冰的地面上多跪了会。也没见得和虞姜因为提到他生母就要翻脸的样子。 虞姜心里纳罕,她见识过虞羡之盛气凌人的样子,没想到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这个不难,但是就算阿舅肯见你,你敢去见阿舅么?” 虞姜笑道。 她和颜悦色,眉梢眼角全都是屡屡春风,不见有任何仇视。 虞羡之小心的暼了她一眼,看不出她有任何寻仇的样子,掐了一把手心,“舅父若是要见我,那自然是外甥的福气,又何来敢不敢呢?” 虞姜打量他两眼道了一声好,她重新入车里。 慕容显回头见着她好好的在车里待着,夹了下马肚子,跟着她一道进去。 慕容显下马,把缰绳递给上来的家仆。 回头看到虞姜从车里出来,她下车,两手捂住脸,“好冻。” 慕容显见到她脸颊上两块冻出来的红。 他上前几步,还没靠近她,就见到她退后了几步,眼底里的光带着点许惊吓。 慕容显略愣,身形露出几分僵硬。 城郊到底是吓到她了。哪怕两人装作没事,到底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没事为了那么一个人出来做什么?” 慕容显停住了步子,没有继续向前。 虞姜两手捂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显露出几分无辜和娇憨。 慕容显方才上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和女孩子完全不同的躯体,那是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的灼热。顿时嗓子眼发干,心里莫名其妙跟着慌张。似乎那触感依然还压在身上。 “我想见见他那样子。”虞姜道,她比划了两下,“我这个阿兄,原来可瞧不起人了。而且当初他觉得我和阿娘是翻不了身,所以一心一意想要看我们的笑话,其实只是看笑话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赶尽杀绝。” “我那时候和你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你都帮人帮到底。可是他和那些族亲,不是想置我于死地,就是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慕容显静静的听着,他是个很不错的聆听者,不会随便打断她的话,只是垂目听着,无声得令人安心。 他瞧着她接过婢女送上的手炉,脸上缓和许多。他俯首下来,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道,“既然如此,我替你杀了他如何?” 虞姜看他,他面上平静,看不出他刚才那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开玩笑。 “只要你点头,我帮你去做。” 虞姜这下算是知道他是说真的了,她嘴张了两下,好半晌都没说话。 慕容显发出轻笑,面容越发妖冶魅惑,“你是觉得他是你兄长,你会担上罪名,又或者怕什么伦理?没关系,是我下的手,和你无关。就算有什么也全是都是落到我的头上。” 虞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念头,但前后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他就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她点头。 虞姜此刻才知道,他真的不是和她说笑,只要她点头,他就会真的动手。而且她还觉得,虞羡之落到慕容显的手里,死相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阮阮。”身后传来宗氏的声音。 虞姜回头,就见到宗氏带着侍女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 宗氏见到慕容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喜悦。 “慕容郎君也在?” 慕容显上前见过宗氏。 “我出去玩,路上碰见了郎君,所以请他到家里煮茶。”虞姜解释。 宗氏点了点头,随即她在虞姜的后背上拍拍,带着一股亲昵的催促,“既然如此,那还不快去?” 她说完就吩咐婢女去准备茶室,另外还有些那些茶具。 虞姜顺便把门外的虞羡之说了,宗氏在她肩膀上捏了下,“我知道了,待会和你阿舅说,去和郎君煮茶吧。” 说罢她觉得掌心凉,一看都是粘上的雪末,又让婢女给她换衣。宗氏也让婢女给慕容显送来了大氅。 她见慕容显衣着不厚,生怕他冻着,可是慕容显却说不用。宗氏见他脸色如常,不是逞强,也就罢了。只是要婢女多在茶室安排取暖的炭火。 开辟出来的茶室也算是雅致,庭院里还种着梅树,这个时候梅树开了。院子里的积雪没有清扫??留着,白雪红梅,红白交映。在漫天的大雪里倔强的生出一股勃勃生机。 茶室对着庭院的门大开,方便品茶的时候,正好可以欣赏景色。 今日大雪却没有风,所以正好可以一边饮茶一边欣赏风景。 虞姜对茶艺有自己的一套,动作优雅的取水烫盏,慕容显在对面看着。 “我那话考虑得如何了?” 虞姜手上一抖,有些许热水轻轻的溅在竹席上。她取过帕子,把竹席上的水珠给擦拭干净。 “泡茶的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 “看来你是不想了。”慕容显笑道,“你果然善心。” 虞姜没搭这话,“如果真要杀,阿舅会有处置,我不想脏了郎君的手,他就不是一个干净的人。郎君替我动手,那也只会弄脏郎君。” 她手里持着长杓,陶盏已经被滚水暖热,茶叶入内,被热气一烘,芬芳的草木气息也腾了出来。 慕容显静静的听着,他微微抬眸,看向在氤氲水雾里的她。 精致秀气的轮廓在水汽里格外朦胧,生出了几分不真切感,慕容显想要将她抓住,将此刻的 他没有再说话,一直等她把茶水递过来,他喝了一口。 茶水在北朝被称呼为水厄,原本是对茶水的蔑称,到了如今已经离不开了。她亲手煮制的茶水和他喝过的不太一样。他一口口抿着喝完。 “你这善心如果用在别的地方,就好了。” 慕容显话语不明,虞姜装傻充愣满脸不懂。 她疑惑的看他,慕容显浅笑看她,过了一会,他看向手里茶盏,“茶汤不错,还有么?” 这没有半点茶艺的风雅,倒是把茶汤当水喝的做派。她回想起自己曾经去洛阳某个贵妇府上,贵妇问她水厄多少。她没听懂,随意报了一个数,然后端上来的茶水她自己喝的都撑的走不动路。也不见周围人有什么奇怪,可见这边的人就是喝茶喝的很多。 虞姜接过来,给他来了好几杯,可以让他连着喝许多。 忙完之后,她就去看院子里的梅花起了。院子里婢女没有来打扫,特意让雪把院子里的地全都被雪覆盖。和那株梅树相互映衬着。 她支着下巴看梅树,也不说话,室内陷入了一片静谧。慕容显饮茶也看她,她脸颊生的不大,并不是贵妇们喜欢的那种面如银盘的富贵脸,整张脸小小的,连他一只手掌大小都没有。脸颊旁扫着皮裘细细的绒毛,越发的洁净纯质。 干净的过头了,反而惹人生出一股想要把这片干净给彻底毁掉的冲动。 慕容显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杯里的茶比酒都还要醉人,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有了些许微醺。 外面突然起了响动,允娘进来,面上带着一言难尽的情绪,她见到慕容显行礼之后,在虞姜耳畔低语了几声。 “阿舅还真的把他放进来了?” 虞姜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舅父会把虞羡之给打发走,没想到还真的放了进来。只不过放进来了也不是什么真的给人活路走,听说宗仰在前头打人。是真的动手打。可见早打算和他算账。 “算了,”虞姜也不是真的善良到不忍心见虞羡之挨一顿暴打,“打死打活看他自己能不能撑得过。” 要是真打死了,也有一百种办法收拾到无声无息就此盖过。 她看到慕容显饶有兴致的看她,虞姜道,“这下你算是知道我不是什么真善心了吧?” 两人暧昧不明,可要说真的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是真没关系。干杀人的事,恐怕到时候她就得把自己整个的填给他了。 慕容显挑了挑眉,持起茶杯望着她一口饮尽,而后感叹也似的道了一句“可惜了。” 前头的宗仰正冷眼看着堂下的人满嘴的血。 宗仰听到虞姜打发人过来说虞羡之在门外求见,就让人叫他进来。 世上最摧折人的就是讨生活,苦难两个字能把原本高洁不染且自视甚高的人给折磨到面目全非,就连所谓的风骨都能一根根连筋带肉□□。 宗仰见过这个便宜外甥几次,虞羡之兄妹从妹妹嫁入虞家开始,就被他们自己的外祖家接走。一副生怕和他们宗家沾上关系,就算碰见了,虞羡之也是淡淡的姿态,称他一声大司马。 现在虞羡之满脸的谄媚,所谓之前的自视甚高完全不见。上了来就是一句外甥拜见舅父。 这话听得宗仰好笑,“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多年我从来只听到你对欧阳家的那几个喊阿舅,什么时候叫到我的门前了?” 虞羡之已经做好被羞辱的准备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宗仰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之前有多耻高气扬,现在就要有卑微。人生在世常有低头的时候,脸皮这东西比起活命还有前途根本不值一提。 “舅父是母亲的兄长,儿称呼一声舅父,原本就理所应当的。”虞羡之站在那儿讨好道。 “那你外祖欧阳家是不要了?” 宗仰笑道,“真是生的好外孙,” 宗仰从刚开始到现在,神情平和,不见得半点怒色,但瞬间他就变脸了。 “你赶我妹妹还有我三个亲外甥出建邺,又逼着她们从老家会稽跑到淮南,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虞家其他老不死的东西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怒气直接过来,压得虞羡之在这个天里汗出如浆。 “逼死继母和弟妹,你还真是学的一手好本事。” 这世上的道理,其实说那么多,其实不过是弱肉强食。宗家强的时候,他只能看着宗氏和她所出的三个子女享尽一切荣华富贵,但宗家落败的时候,他就可以和其他虞家族亲一道把宗氏往死里逼。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宗氏竟然有这样的胆魄,带着几个孩子跑到了洛阳。 令他更难接受的是,宗氏当年说他们不过是中看不中用,没有了宗家做依靠,不管是朝堂上的位置也好,还是他妹妹的太子妃之位都保不住。这话当初他不过一听,以为不过是宗氏死到临头大放厥词,谁知道,后面全都成真了。 到了现在,他还不得不前来求得宗仰的庇护。 虞羡之自然是不能认的,哪怕他当初真的做了。 “那时候是为了老相国的忌日……哎哟!” 话还没说完,心口就狠狠挨了宗仰一脚,宗仰是实在的武将,一脚下去非同小可。当即就把人给踹飞了出去。 脾气上来什么克制,直接一顿老拳。虞羡之看着年轻,但是自小使奴唤婢被精心伺候,身量都和个小鸡子一样,没两下打的躺在地上吐血。 虞姜从茶室过来,隔着垂下的竹簾就看到院子里那边的热闹。宗氏看着打了个哈欠。 宗仰记仇,没得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那自然是要用到。他这边把妹妹和外甥女叫来,隔着竹廉看人挨打。 天冷正好眠,宗氏在这个天更喜欢叫人切点果物,自己围着炉子吃东西或者闷头睡大觉。她瞧着继子被打的凄惨只觉得厌烦。 “好好的雪被他给搞脏了。”宗氏和虞姜抱怨,“真是晦气!” 虞姜也没有说话,突然听到一声刀出鞘的声音,紧接着虞羡之惨叫。 宗氏和虞姜对视一眼,难道在这年关口还真的杀人了? 杀人了倒也不怕,就是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全身而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也嫌弃晦气。 宗氏掀了竹簾出去,只见到雪地里的虞羡之口里冒血,手掌也是血,几根指头孤零零的滚在雪地里。 宗氏定睛一看,全都是右手的那几根手指,从中截掉了半截,从此之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我看你孝心甚好。”宗仰似笑非笑,“你到洛阳里,日后去拜祭你父母恐怕是不得行了。” 那似笑非笑里生出了些悲天悯人的意味,宗仰低头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接着道,“所以,让你几根指头下去见你的父母,这样也算是了了你的一桩孝心,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好有儿子的相伴。” 第50章 他眉目里有了别样的,她…… 哪怕隔着竹簾,虞姜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宗氏见到她蹙眉,轻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不舒服?” 虞姜摇头,“只是味道有些冲人。” 宗氏看了看外面,“果然他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都是无一例外的给人添麻烦。” 她手指压在虞姜的肩头上“走吧,慕容郎君不是还在茶室内,别让贵客久等。” 宗氏说着又调笑,“要是你再去晚一些,恐怕他都要追出来了。” “阿娘。” 宗氏可不把虞姜这小小的不满放在眼里,“你们这些小年轻的眉眼都瞒不住我,你对他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他对你绝对是有意。” 她捏住虞姜的手,原本宗氏有些水土不服,但是调养了这么久,身体也全都养好了,在这个下雪的天里,宗氏的掌心滚烫。 虞姜眼睛看向别处,随意把话题拉开,“他不会死吧?” “这个放心,你阿舅竟然要了他的手指,那么也不会杀他了,要不然也有点难收拾。” 宗氏对这对继子继女并没有太多感情,她当初并不打算管这两个孩子,后面她该尽的责任全都已经尽到,给他们都安排了不错的前程,至于守不守得住,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她没害过人,也问心无愧。谁知道自己费的心思竟然养出了仇人出来,若只是将她和孩子驱逐到会稽,那倒也罢了。偏偏是换着法子的逼她们母女几个去死。 宗氏曾经想过,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虽然没管过他们衣食起居,但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而且还在他们要谋前程的时候,出手助他们一臂之力。否则就凭着山阴虞氏的门第,很多东西,他们就算是穷尽一生,也没办法达到。 无仇无怨,结果虞玄之视她为仇人,恨不得除之后快。她是真想不通。 “自己当初下手太过绝情不留情面,现如今落得这个田地,也怨不得人。” 宗氏叹口气,“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其实也没对他有什么期待,只是说这个长子能守住家业,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其余的他根本不指望。知子莫如父,恐怕他早已经知道自己儿子没什么大能耐。可惜虞玄之自己不知道,还真的以为靠着他自己就能平步青云。” “阿娘。” 虞姜听出她话语下的感叹,反手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掌。 宗氏摇摇头,“罢了,或许我就是遇上了两只怎么也喂不熟的白眼狼。幸好我还有你们几个。” 她说罢,和虞姜谈起到时候种哪些奇花异草来妆点府邸。 虞姜回到茶室里,只见到慕容显看着院子里怒放的梅花。 “郎君要是喜欢的话,我送郎君一枝?” 慕容显闻声回头过来,他望着她蹙眉,“你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 虞姜一惊,她低头下来在自己袖口上嗅了下,什么味道都没闻到,她坐下来,“阿舅让虞玄之进来了。” 接下来的话就算不说,慕容显也能猜到了。 “那他以后进不了朝廷做官了。” 那么大的仇,虞玄之落到了宗仰的手里,就算不要他那条命,也不会让他全须全尾,少说要虞玄之留些身上的什么下来。而入仕做官除非是宗室又或者是南边来的皇子宗室之类,肢体健全是必要的。 他持起茶杯对她一敬,“恭贺你大仇得报。” 她没好气的看他,“杯子里的茶汤都没了,恭贺什么呀?” 慕容显闻言挑眉,低头看了一眼,“既然如此,劳烦虞娘子再给我煮上一杯。” 他说起来格外的自如,虞姜叫侍女去取另外一套茶具,慕容显摇了摇头说不用,“用原来的就好。” 慕容显坚持,她也就如他所愿。 茶室内除了等在外面的婢女之外,这里也就只有他们,慕容显的坐姿相比较之前已经完全的随意,“我记得我有一枚私印在虞娘子这里。” 她稳稳当当持长杓的手一顿,“是啊,郎君想要回去么?” 她将杓中的热水倒在杯里,冲起一阵阵草木芳香之后,她就去扒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锦囊,慕容显见着她掏出那枚只有她指甲盖大小的丝印。 小小的一枚铜印被她双手递了过来。 他单手伸出去,触碰到铜印上全是温热的体温。想来是收在身上一段时间了,他手指反握住她的手,覆在上面,带起她的手指收紧,将那枚私印握在她的掌心里。 男人的躯体和女人的柔软完全不同,他明明在那边已经挨了一段时间的冷风,但是掌心滚烫的,与她从宗氏那里感受到的煦暖不一样。慕容显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手,轻易的将她整只手完全的容纳在手里,他并不用力,还有那么点任她来去的意味,可那并不是真的可以脱身。滚烫的掌心,如同火一样烧了起来,把两个人全都烧成灰烬。 “我没有要回来。”慕容显覆在她的手上,没有进一步,也没有就此退开。“既然我说了留给你,那就是你留着。” 他眉目里有了别样的,她看不懂的神采。 自手背上的滚烫隔绝了从门外来的冷风,虞姜望着他,“那你刚才说那话是为什么?” “临时起意。”慕容显大大方方的坦白,半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想着你会把这东西怎么处置,” 有些心思就是起的那么奇怪,他想要看看虞姜会怎么处理那枚私印。是自己偷偷藏起来,又或者是别的。诸多心思一上来,变成了直截了当的查看。 而结果出乎他意料,也令他惊喜。但这点并不能令他完全满意。 但他明白有些事不能过急,他松开手。 慕容显一松开手,原本包裹她的那团火骤然散开,在这寒天腊月里冰冷瞬间就缠了上来。 “收好,不要丢了。”慕容显难得收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 一块私印,要说不重要,其实挺不重要。但要说重要,也很重要。 虞姜慎重其事的点头,“我知道的。” 她当着慕容显的面,拿了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出来,把那枚私印给收进去。她妥妥当当的安置好。 “你看。”虞姜当着他的面,把锦囊口收好,提着在他面前晃,笑着给他看。 慕容显看了,轻轻嗯了声。 慕容显回到府邸里,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冬日的天暗的特别早,家仆们见他回来,给他准备好了热水。他随意的换了衣裳,直接躺下。他手臂枕在头后,两眼看着不远处的烛火,内室里准备了足量的火烛来供照明。 慕容显看着烛火上的火苗,纤细美好,他端详了一阵,起身伸手一捏,火苗从中就被他捏断。火苗的轻微灼烧给他带来了些许痛感,但他毫不在意。装聋作哑,他并不喜欢,但也不厌恶。要是能请她入瓮,那么也算不错。 她打的便是他不会轻易坦白的主意,一旦坦白,那么结果就只有两个。 那就放缓一点,他嘴上可以不说,但是行动上却不一定。他人要,她的心也一块要。少了一样都不成。 而她也不会在他坦白之前真的撕破脸皮,只能接招。 一来一往,牵扯不断。就算是死水也能盘活。 他手臂压在脑袋后面,又笑了起来。 伯父和他说过,两军对阵的胜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下来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到绝路,都要沉心下来。徐徐图之。 虞玄之就像是落到了死水里的石头,除了开始的时候听到咚的一声,然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消息。朔日大朝会,新年里的第一日朝会格外的盛大,昭示着这一年朝廷的新气象。 虞姜跟着舅母王氏去千秋殿拜见皇后。 新年里这一遭不管如何都没办法减掉的。觐见皇后的人多,反正一批批人进去,跪拜叩首,然后又在女官的唱喏声中起来。 一波接着一波和赶场一样。 皇后不乐意看到虞姜,内心里觉着因为这个半道杀出来的人,妨碍了自己亲妹妹的普身之路。 洛阳诸王的婚事,要么娶于鲜卑高门或者汉人士族,要么就娶于后族。这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她的想法只是循着前人的路走而已。谁知道出了那么一场意外。 皇后的名声外面的人说着好,其实她自己本人却是个暴躁性子。心下觉得如果宗仰的这个外甥女身份低一些就好了,低一些那么她就好拿捏,没有那么一个出息的舅父,也没有一个士族的出身,落到她的手里,就算不把她杖毙,那也要把她的容貌给毁了,然后关起来。 世上男人就那么回事,只要把她处置了,河间王长久见不到她,哪怕再怎么情深似海,也有弱一下去的一日,到时候和二娘不成也得成。 只是不随人愿,偏生虞姜有个汉人士族的出身,而且舅父强势。这几日的风头更是无二,炙手可热得连她娘家都看着有些眼热。 这样的身份动手不得,她虽然得宠,但也不敢忤逆天子的意思。 但凡她真的做了她想要做的那些事,恐怕皇帝对她也会心生不满。 地位卑贱的人能被她折磨,可是有身份的,就算心里再讨厌,到了明面上,她还是安抚的安抚,该赏赐的赏赐。 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也是人性。就算贵为皇后也不能例外。 美人盈盈袅袅过来,氤氲着南朝特有的水润,恭谨的给她叩首。完了安静的在一旁站着,也是一副安恬宁静的画。 于二娘也站着,想着得到的消息,心里和火烧一样。 等到内外命妇退去,于二娘到千秋殿内殿,“阿姊有办法没有?” 皇后屏退左右,她自小并不是特意当做皇后来培养的,只是年纪小的时候展露出了长相上的长处,她的叔父和还是个少年的皇帝推荐她,皇帝也就将她招入宫中,从贵人到皇后一路走的十分顺畅,没吃过亏,也没有让她遭过罪。 人过的太一帆风顺没吃过苦,就容易变得张扬跋扈。 她也是一样。 “什么办法,”皇后已经除去了大礼服,坐在镜台前。 于二娘咬咬唇,“听说河间王令人给宗家送了一支珊瑚树。” 有很多好宝物不是说有身份有钱就能办到的,珊瑚树这种从海里来的东西就算是她们这种外戚,那也不是说有就有。宫里有,但是也没见到天子赏赐到她们的面前来。 “说是送给宗将军的,但是阿姊还不知道到底是给谁的么?” 珊瑚树通身鲜红,绚烂多彩,很是得年轻女郎们的喜爱。 恐怕是送给虞姜的。 “我和陛下说了,但陛下也没答应下来,只是说河间王长大了,有他自己的心思。强摁着他的头不好。” 话是这么说,皇后觉咂出皇帝也有拉拢宗仰的意思。这个世上说是人才济济,可是真的能用的其实不多,拿一个王妃的位置来笼络人心,实在是太划算了。一比较起来,她的妹妹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当得起王妃的大任了。 皇后想着自己一开始提的时候,皇帝其实算是不反对的,还亲自给河间王提了。她那时候欢欢喜喜把消息透露给娘家,娘家也准备起来。就连外面的人也过来道贺,谁知道形势变得这么快,简直令人猝不及防。 “阿姊。”于二娘几步走到皇后身边坐下,“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于二娘已经受了不少人的道贺,结果一转头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外人没有任何表示,她自己都受不了。 那个虞娘子对她根本没在意,将她当做小孩一样的打发。站在她面前,她都不生气,还能笑嘻嘻满脸和气的给她一块糕点,连找个一争高下的机会都没有。 皇后静静看着镜面,铜镜磨的十分平整,此刻内殿所有宫人内侍都不在。她看了妹妹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你比不了她的。” 亲王从先帝开始就有从汉人世家里求娶的习惯。更何况那个虞娘子还貌美。皇后看到她的时候哪怕不喜欢她觉得她讨厌,也不得不承认她生的美。 男人的喜好就是那么的肤浅,偏偏她妹妹从长相到性情没有一个是能和河间王对上的。 于二娘跌坐在一旁,哭了起来。 “正月初一哭什么哭?”皇后不耐烦的训斥,“你倒是和那些汉人老妪一模一样,遇事就哭!” 于二娘顿时收了泪,皇后坐在镜台前,“最近有个亲王,没了王妃。” 皇后的声量不大,“那个王妃姓李,听说是赵郡李氏的小娘子,可怜啊。才十七岁。大好年岁就撒手人寰了。” 那王妃年纪比她还大,她故作可惜的语调,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于二娘问,“阿姊是要我嫁给他?” 皇后一家子是鲜卑人,直肠子来去,隐晦的话语根本听不明白。 皇后回身过来,她也不喜欢学着汉人的腔调千转百回。 “她活着自然是不好说,但要是出个什么事呢?” 于二娘看她,脸上露出欣喜,“阿姊你要出手?” “我在宫里,我怎么出手?”皇后反问,她倒是想直截了当把虞姜给毁容关起来,但是根本不能这么下手,否则到时候第一个出来收拾她的,不是宗仰,而是皇帝。 “你们自己在外面想办法。”皇后一推二做五。 士族的女儿她不能沾手,可是别的办法她在宫里是没办法做了。 皇后想了想她能用的办法,除了毁容就是毁容,其余的没了。 于二娘感觉皇后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但见到皇后满脸不耐烦,也不说了,只说自己知道。 “你想想看,大王最喜欢她什么,你就把什么给毁了。” 皇后又提点了一句。 于二娘满脸恍然大悟。 皇后抚了抚头,她今天也是累的很,她从镜子里看妹妹,“到时候她都没他喜欢的了,自然也就天下太平。” “你也别老想着和河间王斗气。” 于二娘不是没有和河间王见过,两个人都是金娇玉贵养出来的,谁都不愿意看旁人脸色,河间王对于二娘冷漠,于二娘也不愿意轻易主动搭理他。结果河间王掉头就走了,气的她去追,一来二去,两人唯有的那几次见面,不是冷漠就是争吵。 明明是年岁身份都相当的两个少年人,生生的见出了不共戴天的架势。 “男人是最难对付的。”皇后道,“那还不如先对付女人,把女人解决了,还有什么难的!” 第51章 笑的高深,“这可不是我…… 过年里头又是几场雪,连带着真正的冻起来。 北方的冬日和南方的冬季还是有些不同。南方的天是湿冷,尤其冬日里冻的地上都结冰了,也不一定会下雪。有时候不仅不下雪,还下雨。浑身上下穿的再多也和摁在冰水里一样。北方的冬日,冷归冷,如果不刮风还好,还有几分温存。一旦刮风,那就是刮刀子,把人都要片千百遍。 虞姜吃过北方冬风的厉害之后,老实了许多,毕竟那种风刀子割肉谁也不想多来几回。过年里家里迎来送往,宫里还有中官送来帝后的赏赐。虞姜和家里人一道招待宾客,对着中官磕头谢恩。 她在建邺这么多年磕的头,都没有这一个过年里多。 都说过年里就是算开春,然后朝廷给百官的七日假日里还没过,就下了一场雪。 春雪下的颇有些气势,一个晚上的功夫,外面道路上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可能这几日都忙的累了,又或者雪下的不利于行车,反正今日里来的宾客比前几日都要少了不少。宗仰和王氏还有宗氏带着明容两个女孩子招呼客人,让虞姜自己好好玩儿。 拜河间王所赐,不少宾客过来瞧瞧她。来的宾客都是会做人的,嘴里全都是说她的好话,然后借机打量她,大过年的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谁都要和和气气,不能争吵。求得有个好的开头,连带着接下来这一年全都顺顺当当。虞姜光是笑,笑了这么几年,脸都要僵硬了。 长辈们看在眼里,也心疼她,干脆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好好呆着,多清净一下。 虞姜站在长廊上看下雪。今日天公作美,下雪了但是没有起大风,人站在外面也不难受。 她揣着手看雪,雪花都是大片大片的挤堆在一起落下来。 她看了几次,到了现在还是有些没腻。她伸手出去,几片大的雪花正好落到她掌心里。 虞姜正端详着掌中雪花的形状,婢女到她身后禀报,“小娘子,慕容郎君来了。” 虞姜看向婢女,“他来了?” 婢女道是。 她随手把雪花给拍掉,“怎么不是舅父去见?” 婢女似乎早已经料到她会这么问,“郎主说,那位郎君并不是来见他,而是来找小娘子的,所以还得小娘子亲自去见。” 后世的那些对女子的束缚,在这南北乱世里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女子们读书骑射清谈甚至插手朝政都比比皆是。至于男女之情那就更是平常,根本就不算什么事。长辈们知道了都是哈哈一笑,只要男方看着不错,大手一挥,随便小辈们怎么相处。能成最好,若是不行,那也完全没有妨碍,大家和和气气分开,各自去找真正想要的就是了。 虞姜看了一眼天,她立即就往前面走,果然到了中庭就见到慕容显站在廊下,他身上披着大氅,身上还沾着没有拍掉的雪花。 “今日下雪,郎君怎么来了?” 慕容显闻言一笑,“怎么,难道小娘子还不想看到我?” 他笑起来是极其好看的,连着嗓音都是忽略不得的干净澄澈,偏偏‘小娘子’被他说出来,蕴藉了一股千转百回的情韵。 慕容显这段日子对她似乎已经是改变做派了,以前是死撑着,现如今是以守为进,什么都没说,但借着这层,又什么都做了。 她感觉颇有些棘手。 “这倒不是。”虞姜摇摇头,她几步就到他面前,“就是客气问一句。” 慕容显笑出了声,“我记得你挺喜欢下雪的,我今日特意寻了一块好地方。你去不去?” 虞姜一听,眼睛都亮了。 她看见雪就想满地撒欢,但是在家里都有人看着,尤其允娘。而弟弟妹妹也被管束着,怕玩雪玩出个什么风寒来。成人得了风寒都是极有可能要命的,更别说小孩子。三个人满脸幽怨的互相看着,全都是一副唉唉叹息的模样。 “去不去。”慕容显笑容更大,他靠近了她,声量压得更低,充斥着蛊惑,“若是去,现在就和我走。” 话语里听着有更深一层的意味,虞姜抬眼起来,正好对上他那双眼睛。 “敢么?” 他问。 虞姜仰首一笑,“郎君是打算把我拐了么?” 慕容显头颅在气息间压得越发有些近,但是他精妙的掌控着里头的尺寸,不至于让她反感,也不落人把柄。 “你怕么?”慕容显笑着反问,他生的一张俊美面颊,却不是光风霁月的那挂。但眼下却是满心的坦荡,有那么令人安心依靠的意思。 他伸出手,诱惑也似的在她面前,“若是没有,那就算了。毕竟小娘子小心一些也是应当的。” 他话音才落下,虞姜抬手在他的手掌上轻轻拍了一下,和击掌盟誓一样。 两人一同经历过生死存亡,和其他是不同的。虞姜对他有股信赖,两人过招归过招,但她从来不觉得他会真的害她。 那种一共同生共死的经历,成了骨子里最深的信任。 “走。”她豪气的往前走,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足音,停了下来,回头看他,见到他还在原地笑着看她,她不免有些奇怪。 “你不去啦?”虞姜蹙眉问。 明明就是他提出来的,结果还没去,他就不动了。 她有些不满,还要再催促,慕容显动了起来,他大步向她走来。他步履生风,带着她往前走。 慕容显的的确确是给她寻了一个好地方。一望无尽的平野,只有远处的几处不多的山脉做一点写意的点缀。 虞姜噗通跳了进去,跟来的人被远远的留在原地了,只有她和慕容显过来。 雪当即就把她的脚面给埋了,她抬脚起来又一脚踩下去。 “这个有什么门道么?”慕容显看她在这自得其乐,忍不住问了一句。 年年冬日都要下雪,尤其凉州朔州平城这些地方,下雪每次要下几天,早已经习以为常,看着她这么高兴的,慕容显不免好奇。 虞姜出门的时候,允娘给她穿上了狐裘,狐裘上有个一体的风帽,风帽毛绒绒的,跟着她一块动来跑去。在冬日的天里撒着欢。 她自得其乐,满脸的欢快,看的慕容显不由得怀疑这个是不是他这么多年来都忽略掉了的乐趣。 然而一脚下去,慕容显顿了很久也没有察觉出这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边的虞姜倒已经和个地鼠一样准备往雪里钻了。 他是真的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乐趣,不过此刻对他的乐趣就是看下雪里的人。那简直妙趣无穷。 虞姜呲溜钻到雪里,一头到了雪下面那层硬邦邦的冰,那么来回一两通。还不觉得过瘾,干脆干脆把这一片都给犁了一遍。 慕容显脸上平静,可看的是心里啧啧称奇。这雪天压根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在雪里钻着的人。 下雪天不冷,等到化雪的时候才是冻掉手指头的时候。他也看着虞姜这么来来回回的钻,还挺有意思的。 她一头从雪里钻出来,身上的狐裘上全都是雪花,见着慕容显在不远处看着。 自己一个人玩儿没意思,她抓了一把雪两下拧成一个团,砸在了慕容显的衣袍上。学团在慕容显的袍裾下摆上只留下了一点雪印子,就掉了下去。 慕容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袍裾下摆,“要做什么?” “一起打雪仗嘛。”虞姜很豪迈的邀请他一起来,她自己在雪地疯玩了好一阵之后,觉得自己一个人挺没意思。 “一起?”慕容显看她的眼神里多了许多玩味。 那玩味在这漫天大雪里看的让她莫名的后背一凉,她从来没有什么话说出口就不好收回的时候,见势不妙,立刻道,“要是不行……” 她话音还没完,慕容显一手兜起一抄的雪劈头盖脸的就对着她攻来了。 “你干嘛!”她满头都是雪,然后不等慕容显回答,跳起来就学着他的样子立即抄起一兜的雪对准了他罩头砸下去。 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郎,脾气上来那真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一点就着的脾气,和她玩这个的人不多,她没有多少经验,然后就被慕容显罩了个满头。 她恨不得哪里翻出个盆来,一盆满满的雪直接扣他头上。 闹腾里,脚下踩到了冰,直接摔下去。慕容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顺势就让她趴在他胸口上,但却没有趁机如何,只不过是让她靠了那么瞬间,立即拉开两人的距离。这一切一气呵成。 “下雪很容易滑倒。”慕容显见她站稳了,松开了手。“不知道建邺有没有冬日起冰的,人踩在冰上,没站稳直接摔在后脑上。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这么一滩的血。等人发现,早尸体都已经硬了,后脑勺那里骨头都是碎的,和血结了冰,按下去就是个窟窿。” 虞姜捂着脸看他,看不出那话到底有没有给她教训。虞姜脚下试探了下,玩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发现脚下全是冰。 雪落在冰上,运气不好那真的是可以摔成他说的那样。 南方少有冻成这样的。就算下雪,雪落在地上,多数是化了,最多变成一条烂泥路。一头栽下去把头都给摔破的不多。 虞姜脚下动了动,滑不溜秋的。 她看了看四周,见着四周并没有任何可以趁手的东西,“郎君其实不会多想的,对吧?”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慕容显有些挑了挑眉,然后她抬头问,“也不会见人危难不出手的,对吧?” 这不一定,慕容显根本就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他也不好色,当初若不是虞姜这么一顿连敲带诈,他自己也不好行动,也不见得他会留下来护送那么一路。 慕容显面上的神情颇有些晦涩不明,“你还真当我是好人?” 虞姜一手捏住他的袖子,他大氅的袖子还是有点大,可以让她轻轻松松拉住。 “你难道不是么?”虞姜没有半点犹豫给他扣上了一顶好人的帽子。 慕容显长到这么大,挨过打挨过骂,刀口舔血。结果这么一个女郎直接说他是好人。 他心头微妙的很,唇角牵了下,看上去似乎在笑。 “反正不拉着你,我总有点害怕。” 他看她,眼底里有不可言说的光亮。 “那小娘子可要拉好了。” 虞姜嗯嗯两声,“看着郎君的样子,都波澜不惊的。” “我自小在朔州晋阳长大,下雪见得多,在冰雪上前行也是习惯了。”慕容显走在前面,带着她走。 到了现在虞姜还是没有完全尽兴,她一脚踩在雪上,留下一串脚印。她就喜欢这样玩。 乐不可支的在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好像这片地就被她给打上了印记。 朔州和晋阳对于她来说都是很遥远的地方,离洛阳也很远。听慕容显这么提起,她顿时来了兴致。 慕容显回头看她,见到她面上勃勃的兴致,“也没什么好看的,那地方入了九月之后就开始冷,到了九月底,除了黄土基本上就见不到什么了。十月到来年开春全都是雪。” 大雪覆盖下来,一片荒凉。人在那种地方呆久了,连着人都要跟着周身的景色一道变得孤寂了。 她闹腾腾的,那才是叫他看着稀奇。 “而且冬日里没什么蔬果可吃,除了肉和麦饼之外,没其他可吃的。嘴里全都是烂的。” 虞姜听着,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家里还有不少柑橘,郎君要吃么?” 小女郎的安慰方式简单直接,半点迂回都没有。 “都是从淮南那边运过来的。” 柑橘耐储存,尤其在这个天里。运过来的时候刚刚好。 “好啊。”慕容显痛快答应。 他无所谓她说什么,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心情舒畅。这些东西他平常没什么给人提起来的兴致,这种事对他自己来说稀疏平常,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竟然能让她生了怜惜,这可真让他没有想到。 真是意外之喜。 “那我要小娘子亲自选的,下面的人眼光不好。我不放心。” 虞姜说没问题,“那柑橘皮郎君可别扔了,都是好东西。到时候晒干了,炖兔子肉的时候加一点,可以去掉肉的腥膻。” 柑橘这东西在南边算不上什么难得的,家家户户路边上都种着有,到了秋日到处都是。 慕容显看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有着她自己的倔强和凶悍。也有烟火的细水流长。 “这种事,不是都交给庖厨上的人么?” “也不是,”虞姜摇头,“我阿公和舅父们都是苦日子出来的,说庖厨做的,还不如他们自己动手。” 虞姜很有找话说的本事,有时候安静,只是她不想说话罢了。 “听郎君的意思,应该在外驻守过,郎君也会么?” 走在前面的人回身,她原本捏着他的袖子,大氅为了保暖,袖子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他这一转身,带着她一块,脚下正走着,踩结在一块的冰雪上,他恰到好处回身过来,撞在了一起。 慕容显看着扎在他胸口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笑的高深,“这可不是我做的了。” 第52章 她撤掉力气,整个人就完…… 虞姜唇齿动了下,对这话竟然颇为无言以对。她也不打算多留立刻就要离开,结果脚下那块地滑溜的厉害,动了两下身体就是又要失去平衡又是一下扑到他怀里。 慕容显也没动,面上他还有几分无辜,见到她又动,这次她用了力气,脚下的冰和雪硬邦邦的贴在了一起,然后她整个人往他扑过来。他没躲,只是脸上有些些许无奈,和被迫的艰难。谁知虞姜两手往前一撑,手掌硬生生的撑在他的胸口上。 他浑身上下就没有软和地方,哪怕隔着厚厚的大氅,她都感觉到层层衣物下的阳刚身躯。 虞姜好不容易借着他撑住站好了,吃了那么几次滑,她这次总算是不敢乱动了。 这北方的冰天雪地她方才是真的受够教训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走到冰地这边,她才明白这玩意儿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都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了。就算再小心,也会摔个四脚朝天。 慕容显没动,他仍由虞姜双手撑在他胸口上。 原本落在大氅上的雪花被她掌心融化黏在那块的衣物上,紧接着,她察觉到有股暖意透过了那层厚厚的大氅,落到她掌心里来。 她穿的厚厚的,那暖意感受得无比鲜明。 他和她的不同和区别,哪怕现在这个境遇里,也能感受得分明。幸好这附近还没有人出来,寒天腊月的,农户都躲起来猫冬了。两人现在这样,有几分恶霸抢占良家的意味,只是现在不知道到底是谁强占谁。 慕容显好笑的看了一眼,虞姜想要慢慢挪,可是才动了几步又顿住。太滑了,就算是小碎步走,也防不住滑。 慕容显看着她各种法子试了一通。 他耐心十足,站在那儿让她双手撑着。 “怎么样,好了么?” 过了会,他关切问。 好是没好的,不但没好,反而还急的她恨不得出一身汗。可是这个天里出汗都是个奢侈事,体温稍稍一高,就被外面的冷风给卷了去。 虞姜试了大半天,终于丧气的手上撤掉力气,她撤掉力气,整个人就完全向他靠过去。 别说靠着他走路,脚下虽然滑,但是好歹还是慢腾腾的挪过去。 “虞娘子,你我这般可不妥。” 慕容显颇有些认真和她道,那正人君子的模样简直光风霁月。 “郎君,”虞姜不要脸皮的时候,这世上什么事都拦不住她。他= “助人为乐听说过没有,我是郎君带出来的,帮我一会也应该没什么吧?”她抬手两下,结果掌心那块位置离了被暖着的地方,被冻了下。 她自小就怕冷,照着外祖父的说法,是因为当初她出生在冬季,说她出生的后两日就下了大雪。所以她天生体寒,冬日里被子里要塞几个熏炉,别人热的受不了,到她这里刚刚好。天生的毛病不好调养,外祖父请来了有名的名医给她看也是一样。 冬日里稍微有半点冻,到她身上都要加倍。 她忍不住牙齿上下打架。明明穿着最是抗寒的狐裘,还是冷得牙齿打架出声。 冷起来虞姜就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何况眼下又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往慕容显那里缩。慕容显身量高大的长处在这个时候展现无遗,唯一的缺憾就是他生的瘦削修长,要不然就是一堵现成的人墙。 “冷的厉害了?”慕容显也顾不上说别的,大好的机会原本就在眼前,也被他放过了。 她看他,毛绒绒的风帽整个都兜在她头上,抬头起来神情格外无辜可怜。 她可怜兮兮的点头, 慕容显一把握住她的手。他手掌可比她大多了,轻松的将她的手掌握住。这个寒天里,就算将手包裹住,在外呆一段时间,也会冰冷。慕容显的掌心滚烫,和烧的熊熊的火。 他手掌用力,顿时虞姜这个人就被他拉靠到他身上,脚下滑也好,靠着他走路,倒也没有刚才那么艰难了。 虞姜学着他之前那高深莫测的笑,“这次可不是我做的了。” 慕容显对她的锱铢必较并不在意,只是暼她一眼。她脚下在这个时候一滑。慕容显握住她的那只手掌顿时将她一提,稳稳当当将她整个人都扶住,免了她又一跤摔下去。 “还是郎君好呀。”虞姜靠着他,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过了一会那点不好意思也没了。比起一头摔下去摔出个好歹,牵牵手什么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好吗?”慕容显带着她在雪里行走,自小在冰天雪地里长大,这个天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好了。”虞姜受了他的好处,自然不吝啬几句好话,“到现在,除了我亲人之外,郎君算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慕容显唇角牵出了一片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好好记住。” “那是当然。”虞姜轻轻松松接下,“郎君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呢。” 说着她脚又滑了一下。 这一片雪已经和冰冻在了一起,走几步就打滑。她干脆整个人都靠上去,“郎君放心,这次是我靠过来的,郎君什么都没有做过,清清白白。” 她撒开了面皮,就没有什么做不了的。 “郎君真厉害,这地方滑成这样,都还能走的这么稳。” 慕容显笑,“我方才都和你说了,这都是自小练出来的,只能说平常而已。如果这个都算厉害,那岂不是你觉得厉害的人多了?” 虞姜摇摇头说那不是,“至少得像现在这般帮我才好。” 她话语里显出几分的蛮不讲理,“要不然就算再厉害,也和我没有关系。” 这话说得的理直气壮,听得慕容显发笑。 “的确很有道理。”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虞姜冲他笑笑,差点脚下又是一滑,慕容显瞬间将她拉起来下刻手掌扣在她的腰上。 牵手和被搂住腰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虞姜颇有些不安的看向慕容显,慕容显道,“我提你回去好了。要是一路摔过去,恐怕要耗费不少体力。冬日里体力最是重要,要是耗费过多,就算是壮年男子,恐怕都难免冻死在路上。” 话说的很严重,听着似乎是关乎性命的。 “可是郎君在这里,不是应当没问题么?” 虞姜说出她的疑问。 慕容显干脆手臂用力,当初在会稽看她杀人毫不犹豫,可是人只有那么一点点重,他可以补怎么费劲的就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这样稳妥一些。” 他呼出一团气,“你放心,只是为了更加妥当罢了,并不是我要做什么。” 虞姜捂住脸道了一句完了,慕容显只听她说,“我刚开始只是稍微有些害怕,毕竟我好多年都没有被人这么抱起来了,我阿公在我七岁之后就不抱我了呢。可是郎君这么一解释,我倒是有点胡思乱想了。” 慕容显不说话了,虞姜捧着脸,“郎君别生气,我逗郎君玩的。” 她去看慕容显,慕容显看她,脸上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他没戴风帽,雪落下来,直接落了他满头。 他把她抱的更紧了,“我要是真的居心叵测呢?” 这话问的让人颇有些难办,虞姜想了想,“那郎君还真是谋划深远。” 慕容显笑了一声,笑声低沉,“那你就记住这句。” 虞姜两脚离地,“郎君方才怎么不让让我。” 慕容显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雪仗的时候,“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在沃野镇的时候,人打雪仗,可不是你那样只拿雪砸人,而是石头外面拿雪裹了,直接砸过去。” 虞姜上辈子就听说过,但从慕容显嘴里说出来就带着一股森森的阴冷,“一石头过去,要是打破头了呢?” “那就打破头,多大的事。冰冷雪地的,只要别把骨头打破了,血也不会流太多。” 虞姜抬手起来,袖筒上毛绒绒的皮毛将她的脸都埋了小半张,“那就多谢郎君对我手下留情了。” 不管什么话她都能接的下去,就看她想不想接。 “你很喜欢下雪天。” “因为在建邺,下雪的时候不太多。”虞姜回忆了一下,“要到小雪节气来了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才下,有时候若是运气不好,等到开春都没有。” 虞姜被他提着腰,他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她没有半点觉得难受的,反正有人替她出力,不用她去费劲。 慕容显头颅微转,感受四周的风。 到了地方,离着家仆婢女还有一段距离,他把她放下来,虞姜双脚落到地上。 “要不然你试着骑马?”慕容显问。 他吹了声口哨,那马顿时就跑了过来。 “今日还好,没有起风,来的那条路,还算好走,我来的时候也没见到难走的。” 他见虞姜点头,一手带她上马背。 他一手带着马在前面走。 “我教你的还记得多少?”慕容显牵着马在前头问。 虞姜很仔细的想了想,“不多了。” 逃命的时候,学的飞快。现如今过上了太平日子,那些不太用的倒是生疏了。 “那正好,多骑一下。” 虞姜在马上哦了一声,她很久没有像这样,优哉游哉的骑在马背上到处晃荡。 宗家里跟来的家仆和婢女见状吓了一跳,慕容显一眼看过去,也没有人敢说话。 一路过去,到了半路见雪越来越大了,他把虞姜身上的雪拍了,让她到车里去。 慕容显送她到家,见她进了门才离开。回到家就见到宗仰站在正堂那里,看着她笑。 宗仰对她招了招手,虞姜过去,“阿舅找儿有事?” 宗仰让婢女给她把外面披着的狐裘换了,给她捧了热姜茶,“阮阮喜欢慕容侍郎?” 宗仰是武将,虽然也在朝堂上和人玩心眼,但在家里直来直往。 虞姜眼珠子转了一圈,“不知道。” “这对人有意无意,怎么会不知道呢!” 宗仰不信。 虞姜抱着脸,“不好说,” 宗仰见状,倒是拿她没办法了,只能感叹年轻人越来越和自己当初不同了。 “阿舅想说的是,如果你喜欢他,那么阿舅就和他说,早日把事定下来。如今阿舅在朝堂上算是有那么一点位置,配他完全可以。” 慕容显在宗仰看来为人可靠,出身也可,样貌身量在男子里更是难得。 虞姜哎呀了两声,“真的还没到那一步呢。那也是他先出口。” 宗仰觉得她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的确,婚嫁这回事,就算两情相悦,到那一步也应该是男方先提出。自家娇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娘子,可不是着急死赖过去的。 “还是阮阮说的对。”宗仰想了好会,觉得外甥女还是像亲妹妹多些。自家亲妹妹当年在这上面有自己的主意。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这个阿舅能做的,便是替她们断后。 为人父母可不就是这样么。 这场雪连着下了几日,虞姜也没闹着出去了。在家里一直好好呆到了开春,春日转暖,所有人都活泛起来。 虞姜也没有继续能在家好好猫着,一块带了出来。在城郊和人骑马。 建邺开春之后会有曲水流觞这样的盛会,到了洛阳就是大家一起骑马春游打猎。 周围都是洛阳的贵女贵妇,男人们也掺在一块儿。大好的热闹。 宗家是新秀,但因为去年宗仰一骑绝尘的战绩,还是有不少人过来和她们说话。 王氏应付那些贵妇,贵女们就都切找虞姜明容光容了。 “一块骑马吧,日头这么好,不跑马倒是可惜了。” 一个贵女道。 “多谢好意,不过我们姊妹几人并不擅长此道。”明容婉拒。 骑马并不是朝夕能擅长的,南朝多用牛车,士族也并不和北朝的一样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 明容拒绝的干净利落,倒是让几个贵女兴致缺缺,其中一个看了一眼身后的婢女,婢女垂首离开。 于二娘听了婢女的话,她原本是想要借着骑马这件事,毕竟骑马闹出事的比比皆是,碰见了也只能说一句运气不好。但是这样也不是没有办法可用。 “也好,就是办事有些麻烦。” 她看了一眼贴身侍女,婢女俯耳过来。 贵女们和她们聊了一会,或许不是一个地方长大的,没什么话好说。随意说了几句就全都散了。 “哎,”明容拉住虞姜,笑得满脸暧昧。 虞姜看过去,见着明容指了指某个方向。虞姜看过去,见到慕容显正在不远处。 开春虞姜就一直没有出去,呆在家里。这也算是开头后的第一次见面。 恰好慕容显也看向这边,慕容显见她看过来,转身离开了。 第53章 他是要给她把这件事给办…… 虞姜还是第一次在慕容显这里受到如此冷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着他整个人都过去了。 “哟,这是怎么了?”明容凑过来问,肩膀轻轻撞了下她,话里慢慢的揶揄。 虞姜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去找他吧。” 自从那日从外面回来之后,她就一心一意猫在家里,整日里看书逗猫。舅母和母亲也没让她去应付那些宾客,她就心安理得的在家里带着,每日里吃吃喝喝外加抱着猫看书。没有出门,自然也没有去找慕容显。 明容长长的哦了一声,道了一声难怪,“我还以为世上男子多少应该心胸宽阔。怎么慕容郎君和生气的女郎一样。” 说着,明容给她出主意,“既然这样,要不然阮阮过去和他解释几句?” 虞姜摇头,她拉着明容转身过去,“我才不去呢,我和他又没什么,再说,我没有去找他,他也没来找我。这脾气冲着我发,也太说不过去了。” 这脾气她就不打算惯着,她没有惯男人的喜好,他爱发脾气就发吧,他想要发多久,那就发多久。等到那股气劲给过了,也就能好好一起说话。 她一手轻轻拉住明容,“可记住了,男人不该哄的时候,千万别去费这个力气,要不然麻烦还在后面。” 明容没怎么听过这个,父母都是恩爱夫妻,不过心下觉得虞姜这般处置也没有错。轻轻嗯了一声,和她去别处看风景。 冻了一个冬天,开春之后,外面整片都是绿的,看的人心喜。 洛阳处于中原,基本上是大片的平地。这里开春之后不像南朝建邺那样,一群人踏春,并且曲水流觞的高雅,倒是打马而过的热闹。 虞姜和明容说话的时候,身边就有好几个贵女骑马过去。 “什么时候我们也试试?”明容轻轻指了指那边骑在马背上的贵女,贵女们大大咧咧的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裳,打马走过,看起来格外的英姿飒爽。明容看着颇有些眼热,心下有些羡慕。 “听说洛阳的贵女会的还不仅仅这样,汉人士族的女郎也就罢了。若是原先鲜卑人家的,骑马射箭无一不精。比起男人也完全不差什么。” 明容小声和她道,“只是可惜我们姊妹几个自小都没怎么学过。就算学了,恐怕也要比别人落上一大截。” “这没什么。”虞姜安慰明容,“真等到用得上的时候,一会儿就学会了。” “虞小娘子。宗小娘子”一个贵女见到姊妹俩在说话过来。 虞姜见的人多了,不记得过来的贵女是哪个。倒是明容上前和来人说笑,一副熟络的模样。 人情也就这样,不认得没有半点交情没关系,但面上过得去,给彼此都留足颜面就可以了。 至于深交,除非两家朝堂上有往来,有姻亲,否则也不必费那个功夫。 贵女和两人随便说了两句,然后塞给她们香囊,说是刚刚在山上采的鲜花,味道很香,装了好几个香囊,顺道送她们两个。 人家一番好心,不收说不过去。虞姜明容收下来道谢。贵女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一个牵着马的人走过来,马步子虚浮,时不时抬头,想要脱离缰绳的束缚,显得有那么一些暴躁。走到离她们不远的时候,原本勉强还算安静的马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原本牵着马的人被马这么一带,整个人都被甩出去,砸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突起的变故引得人惊叫连连,越是精通骑马的人,就越明白发疯了的马有多可怕。就算是驯马人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把发疯的马给拉住,相反这个时候,谁敢去拉,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人不想活了,就算把疯马拉住,马发疯的那个力气,也是难以相抗。极有可能马没有被制住,人倒是被活活拖死。 那匹马发了疯的直接往虞姜这边来。 这时候跑显然是来不及了,明容一把把她推开。虞姜扑在地上,见到马向明容冲来。 瞬间她爬起来就要过去,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有什么飞速驰过。然后一记寒光从上到下挥砍下来。 痛苦的嘶鸣响起,原本发狂了的马被生生斩掉了一只马蹄,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 嘈杂惊呼各种声音终于在此刻重新灌入到双耳里。 马血流了一地,浓郁的血腥味风都一时没有完全吹散。 虞姜起来,去拉已经腿软在地上的明容。明容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身,见着虞姜过来,先是傻愣愣的看她小会,然后抱着她哭起来。 跟着她们的婢女也吓软了腿,几乎全部都瘫坐在地上,根本起不来,更别说过来搀扶她们起来。 慕容显过来,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他上下打量两下,“没事?” 虞姜摇摇头,她看向明容,明容吓坏了,趴在她怀里哭的厉害,不过看起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 虞姜看到慕容显,原本凝滞的一切才加速恢复。 她抱紧明容,“你怎么在这。” 慕容显见她没过来,绕了一圈到她这里,想要看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谁知道遇上了这么一出。 “自然是来找你的。”慕容显原本想说自己无意路过,可话语到了嘴边又停住,照着他之前的那套,这么说只会让她把事给糊弄过去。 “没想到竟然遇上这个。”他把环首刀收回刀鞘内,那边马躺在地上,一边的蹄子泊泊流血,到现在已经动也不动。 他看了一眼已经吓得动弹不得,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的婢女。他对虞姜伸手出去,“现在在这儿待着不太好。还是先站起来。” 慕容显看向明容,“宗娘子,腿脚可还好?” 明容在虞姜的怀里抱她抱得死死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些许的活着的实质感。连慕容显问她,她都没有答话。 虞姜轻轻唤了她一声,明容也没有做声。 慕容显对身后不远处的贵妇道,“不知娘子能不能请宗家的两位夫人过来?” 贵妇们原本被这变故吓得四处逃散,瞬息之间这变故又解决了,纷纷围过来。那贵妇看了一眼慕容显的脸,颊上生晕,嘴里道了一声好。随即就让婢女去找人。 虞姜抱着明容没动,那边光容听到动静过来,见到两人这样,又是一旁的死马,咬了咬唇,“我早说不该来了,不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慕容显仔细端详了下虞姜的脸色,又看了几眼明容。两人都没有受伤,只不过是真的有些吓到了,听到光容这话,他抬头,“这些风凉话,现在说了没什么用。” 他平素并不给人难堪,但动真起来,叫人完全下不了台。 光容被他这一呛,满脸通红。王氏和宗氏赶过来,见到俩孩子这样,吓得过来查看。慕容显在后面道,“辛亏马死的及时,两位小娘子都没有大碍。” 王氏查看了一遍,的确如慕容显所说,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死马,又见到慕容显身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知道这次又是他出手。 “多谢郎君。”王氏起身对慕容显就是行大礼。 慕容显没受她的礼,“我送娘子们回去吧。” 王氏和宗氏的婢女们七手八脚的把明容扶起来,给搀扶到车里去。 虞姜有些惊魂未定,她看向慕容显,慕容显做了个手势,让她别说话。 “你才受了一场惊吓,还是别说话,好好留着体力。” 他突然鼻子动了动,看向了她腰下挂着的香囊,“这个我记得你之前没戴。” 两人打过照面,他没见到她之前有佩戴这个东西的。 “方才有人送我的。” 慕容显伸手,“给我看看。” 虞姜解下来,放到他掌心上。 慕容显拿起来压在鼻子上嗅了嗅,“谁给你的?” “我不认得那人,但是她好像记得我。”虞姜想起什么,“明容好像记得。” “怎么了?” 虞姜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恐怕和方才的事有关系,慕容显摇了摇头。 明容回到家之后,起了低热,找医官过来看了,喝了一些安神汤睡了过去。 “我是不是被人害了?”虞姜照看完明容,到前面见到慕容显还在,轻声问。 明容入睡之前,虞姜问了她,她把那个给她香囊的人说了。 慕容显说了一句不知道。他看了她一眼,“算了,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虞姜哎了一声,“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还要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得往肚子里头吞不成。 “宗将军最近烈火烹油,但是他到底还是才来洛阳不久,比起一些扎根朝廷那么多年的,还是有些根基不足。” “那我就只有认了?” 慕容显似笑非笑的看她,那目光似乎别有深意,“这么大的亏,恐怕你也不想吞下去吧。” 虞姜见状,突然想到了什么,“你……” “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做,如果动作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抓个现成的。接下来你就别管了,也别费心。和人交恶容易,但是收场可没那么容易收拾。”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 虞姜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可是我都已经欠了你那么多了……” 他是要给她把这件事给办了。 人情债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就算是她这种不要脸皮的都有些撑不住。 搞不好真的只有拿自己填了。 慕容显倒是不着急,“没事,记着就是。” “好好休息,受了惊吓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现在看不出来,过了一会说不定就发热了。好好躺着。” 他吩咐了一句,随即告辞出来,回身的刹那,慕容显面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 在大门外等候的家仆见到他出来迎上去,被吓了一个哆嗦。 慕容显翻身上马,嘴里喝了一声,往另外一个方向远去了。 洛阳里倘若有人脉,想要打听到什么并不难,而且也不必打听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只需要些许蛛丝马迹,对上前因后果,基本上一件事哪怕没有人吐露实情,也差不多真相大白。 慕容显坐在屋子里,看了一眼前面办事的属官。他道了一声辛苦,挥手给人送了一车的布匹。 这东西比朝廷铸造的大钱要实在的多,属官立即道谢。 “接下来,郎君打算如何?”属官问。 这事管起来,着实有些丢份,和一群妇人计较,难看的很。但是不管,那两个小娘子是真的差点没命。这事恐怕对方已经销毁了证据,就算真的找到证据拿上去,摆在明面上,为了天家的脸面,恐怕上面也不会真的管。 慕容显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小小年纪的小娘子,有了个皇后姊姊,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想必爷娘平日里不管她,也管不住她。再这么下去,她胆子越来越大,哪日闯一个大祸,恐怕一家子都能被她折进去。都是同僚,怎么能看着他家有这样的祸事。” 属官心领神会,道了一声是。 皇后家在朝廷里要论权势并不是让人十分忌惮,这事做起来,只要做干净了便可。 于二娘在家躲了一段时间,虞姜那边什么事都没有,闹腾了一场,除了许多人受到惊吓之外,什么都没有。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下定决心,但是真的动手之后心慌气短。尤其知道虞姜没事,更是担惊受怕,生怕被人抓出什么。甚至下定决心,若是真的被找上门,她就咬死不认,只要她不认,就没人能把她怎么办。 过了一段时日,外面风平浪静,什么消息都没有,宗家也没有要打上门找她算账的意思。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也是,她之前就想到了怎么做才干净,自然不会留下把柄。就算宗家找上门来,也不能如何。 心放下来之后,她也不再和之前一段日子那样在家里躲着,也骑马出门。外面开春,日头正暖,这个时候不出去,也太浪费了。 她约了上回帮她递东西的贵女出门,两人骑马游春好不惬意。路上跑着,于二娘发现自己骑坐的马有些不对,马跑的越来越快,把旁边的人给拉下去了。 于二娘连着几次拉缰绳,马都不听使唤,她在马背上颠簸的差点掉下去,惊恐之下手里使出吃奶的劲。 马两只前蹄高高的扬起来,马背上的人稳不住摔了下去,她手腕被缰绳缠住,马前蹄落下,拖拽着她往路上奔去。 第54章 落在他注视之下的少女,…… 虞姜在家里守着明容,连着几日哪里都没有去。明容受了惊吓,请了医官过来开了安神汤,连着几日都喝,又去道观里请了道士过来招魂。家里都忙乱的可以。 好在过了几天,明容终于缓过劲来,低烧也下去了。只是人还显得有些虚弱。虞姜见状,干脆一直都陪着她。 虞姜陪着明容在家里的小湖走了一会,见着明容兴致不是很高,和她一道回去。经过内堂见到婢女捧着几只盒子。虞姜暼了一眼都是从百济那边来的人参。三韩那个地方产出人参鹿茸等物,算的上精品。 “舅母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这些东西都是大补的,平常用不着。 “是给皇后娘家送去的。”王氏道,她看了一眼明容,见到明容今日精神还算不错,觉得恢复的差不多了。 “于家?”明容颇有些奇怪,她们家和外戚并没有太多往来。 王氏挑选了其中一株还算不错的人参,让婢女收好送去于家。 “于家的那个二娘,骑马出了事。”王氏和两个女孩说道,“说是骑马踏青的路上,马被路上的蜂子给蛰了还是怎么,突然就发了狂。把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骑马出事的可谓是比比皆是,算不上什么稀奇了。尤其开春之后,时常有马蜂之类的。这小东西看着小,脾气是大的很,只要觉得冒犯了它,马上就豁出性命不管人畜都要来一下。人被蛰了都要痛的半死,就别说马。当场发狂再正常不过了。 那日家里两个孩子差点叫马踩了,有人说也是蜂子惹得。 虞姜和于二娘并没有什么交集,她和皇后都没有说上两句话,和皇后的亲妹妹就更加没有来往了。但她听着,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事。 “于二娘怎么样了?”明容问。她差点被马踩,对这些事故颇有些感同身受,生出了几分同情。 “不好。”王氏摇摇头。 于二娘出事的时候,同去的那个贵女是过了大半天都没有见到她的人,才察觉到大事不好,随性的家仆婢女全都去找没有找到。还是于家另外派了人去,听说找到的时候人都被拖的不像个人样了,那匹闯了祸的马都跑的无影无踪。 有多惨于家没有说,王氏不知道也没有打听,毕竟人家家里出这种事,受伤的还是个小女郎。打听这个也不好。 “所以送点人参过去,就可以了。”王氏叹口气,感叹于二娘的运气真是不好,不过她见过比这更加无常的事,只能说旦夕祸福世事无常。 明容点头,王氏见她原本好点的脸色又有些苍白,明白于二娘的事吓到她了。王氏捂住明容的手拍了拍。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明容点头。 虞姜上前一步,“舅母,我有事出去一趟。” 王氏见状,问了一句去哪里,然后令人准备马车,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 虞姜没有迟疑半刻,去了慕容显府上。 她来的突然,没有事先告知,家仆们把她请进来,然后连忙去找慕容显了。 虞姜喝了一口婢女送上的茶,茶汤是照着北朝人的习惯煮的,她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慕容显没有和生母繁阳大长公主住在一起,自己一人居住。她看了看四周,慕容显府邸内除去那些建造之初就早造好,其他的都干净到冷清的地步,一看就知道是个单身男人的地方。 她正看着,听到有足音从远到近传来,她看过去。见到慕容显从外面进来。 今日阳光不错,他那颀长的身量在日头下格外的注目。 “今日怎么来了?” 慕容显笑问,“小娘子可是稀客,几月不见,今日竟然登门了。” 男人的心眼要说小,那是真的小。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她在家里窝了两三个月没来找他,一路记到现在。 “我怕冷不来找你,你不知道来找我么?”虞姜反问,“还是说你就想我去找你?” 慕容显也不否认,他端了茶汤喝了一口。 “我问你。于二娘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虞姜问。 慕容显既然已经那么说了,自然是会动手。而且是直截了当,不会特意绕一个圈子来收拾。 于二娘出事的点也太巧了。 慕容显一手持着茶杯,抬眸看她,牵唇一笑,“反应的倒是挺快。” “竟然是她?” 虞姜坐下来,颇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是她?”慕容显吞下嗓子眼里的那股带着咸味的茶汤,“有些事其实不必非得要她亲口说出来,只需要查明她和什么人来往,再将事情一对,前因后果就出来了。” “明明也没见过几面,怎么就要对我下手?” 慕容显将手里的茶杯推远,他手臂压在凭几上,整个人都向她靠过去,“动手要人命,不必什么深仇大恨,只需看她有没有这个心,敢不敢罢了。只要有这个心,哪个人不能杀?” 他口吻又柔和下来,蕴藉着些许柔情,“我早就提醒过你,和河间王搅和在一起,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虞姜顿时一言难尽,“我和河间王没什么,陛下到现在也没答应他。可见陛下也有所考虑。怎么算在我头上。” 她怒了,“他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慕容显手臂支棱起来,撑着下巴,看她的眼里也全是同情,“可能觉得对付你更容易一些。” 她更气了,慕容显见状笑起来,“别气了,你看,她现在已经被收拾过了。这么一下,她这辈子都不敢来招惹你了。” 慕容显做事也绝,手下属官买通了里头的婢女家仆,只是在她穿着的衣物还有马上稍稍做了点手脚,而且马都跑到山林里去了,能查到什么。 她抬头看慕容显,慕容显一双眼里笑意荡开,“不过小娘子会来,我还是有些没想到。才传出来的消息,我还以为会迟上几日。” 虞姜说了一句这怎么会,“难道在郎君心里,我是那么不记恩的人?” 然后掰着手指,一件件的开始数。 虞姜是真把这些全都记住了,连当初在会稽,他把自己上好的口粮给了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慕容显听着,面上露出些许意外,他眨了眨眼,“你都记得?” 虞姜点头“这是自然,知恩图报这是应当做的。我总不能因为郎君帮过我很多,就全都不记得了吧?” 她望着慕容显脸上的愕然,小心的凑近了些,“难道郎君觉得我会忘?” 慕容显眼睫动了动,他向她靠近了点,气息穿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有若无的拂过。 “我真没想过你还记得。”慕容显抬眼,“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不顾一切去做了,至于做了之后如何,她会不会记住,他没有特意想过。 言语下的情绪在他平静的话语下暗潮汹涌。 “这个不用担心。”虞姜很是有义气道,“就算郎君记不得了,我也会记得的。”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双眼望着她。视线在她的眼,她的鼻上辗转,他笑得更加开怀,“原来小娘子是如此知恩图报的人。” 他贪婪的用双眼攫取她面上的一切,最后落到她的唇上,樱桃一样的色泽,可爱诱人的厉害,现在正冲着他笑。 “人在世上狼心狗肺是要不得的。”虞姜很认真的对慕容显道,“要不然被人帮一次之后,也就没人搭理了。” 慕容显注视她一会,笑的开怀,“小娘子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那么这么一件件的,加起来这么多,小娘子打算如何谢我?” “郎君说呢?”虞姜姿态做的十足,她将自己坐正,将两人距离拉开,“这个我不好说的,要是不合郎君心意,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慕容显撑着头看她,“既然如此,小娘子给我泡杯茶吧。” “我府上的人都不成器。” 他修长的手指在手边的茶杯上敲了敲,“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连做个茶汤也是一样。” 虞姜道了一声没问题,慕容显让人把茶具摆出来,这东西在他这里只有积灰的份。怎么摆弄他完全不会。 茶叶还是上回虞姜送他的。 “小娘子的茶叶和别处来的不一样。从南边来的那些商人手里买不到,日后要麻烦小娘子了。” 虞姜道了一句没问题。 她分盏好了之后,把茶水递给慕容显,“郎君既然喜欢,那就最好了。” 虞姜说完,叹口气,“说实在的,茶汤里加盐,还放米粥。”虞姜说到这个,满脸的心有余悸,北朝喝茶奇奇怪怪,每次都是不同的惊吓。偏生每次出去,主人家认为她是南朝建邺人,一定喜欢茶。次数多了,她宁可喝酪浆,至少酪浆还能正常点。 她那点苦恼看起来都有些俏皮,朝气蓬勃。哪怕脸颊边的碎发都渡上一层活气。 “如果你不想去那些应酬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慕容显开口。 虞姜错愕的看他,慕容显持着茶杯,“我府上只有我一人,要说清净也很清净。” 这心思几乎已经有些懒得掩饰了,但是他很耐心的等着她自己跳进来。面上也是一派坦率。 “我没有成婚,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府邸上除了必要的洒扫和看门护院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人在。要说清净也很清净。你来了之后,这里便是由你做主。除了休沐日,我也要在申时之后才会回来。” 他敞开了陷阱,上头连个做样子的树枝都懒得放。就这么等着她跳进来。 “为什么郎君不娶妻呢?”虞姜问。 慕容显的年纪早已经到了娶妻的时候,魏国还是宋国男女初婚都早,她这年纪家里还留着已经算是奇葩了,没想到慕容显也一样没成婚。 慕容显意外的挑了挑眉。虞姜又道,“若是郎君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 他靠在凭几上,姿势随意,“我并不喜欢随随便便和个不认识的人呆在一起,” “突然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要和你过上一辈子,随意不管也好,但是只要一回来就能见到。”慕容显看她,“于我来说,太难。我自小跟随在伯父在凉州,朔州,晋阳一带。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对于多出的人。如果之前并不熟悉的话,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可真是难得了。虞姜听说了他之前为了逃尚公主南下,就觉得慕容显是男人里的奇葩。现在听了他那一番话,虞姜觉得,这株奇葩迎风招展,举世无双。 “郎君还真是和常人不同。”虞姜道了一句。 慕容显只是笑,他手撑着额头,随意的坐在那里,显露出粗犷的写意,望着她的眼睛里生出了漫波的笑意。明明只是一杯茶,被他喝出了酒的味道。 “毕竟是要过一生,还是谨慎些好。”他漫漫眼波流出,“活着的时候两看相厌,到了地底下还要埋在一块,到了黄泉还得继续怨怼下去,那还是算了。” 他的眼睛落到她的身上,越发的热切。喜爱这种事,真的难以遮掩。他可以忍辱负重,将一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但喜爱却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就算嘴上不说,只要她在,他就会忍不住去寻她,寻到她之后,眼睛在她身上落了根,完全不想看别的。 落在他注视之下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原本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现在更是有些局促。 “郎君还真是与世无双。”虞姜感觉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像是点了把火,熊熊燃烧。 慕容显笑,放下茶杯,学着方才虞姜方才给她泡了一杯茶,“喝点吧,是不是口渴了?” 虞姜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将一杯茶水都喝进去。 “那事你放心,做的也干净,不会有人怀疑。我只要你记得我的好。”慕容显望她道。 他所求当然不止如此,只是为麻痹她罢了。之后如何可徐徐图之。 于二娘家里此刻一片愁云惨淡,小女儿骑马出门一趟,被春天的蜂子给蛰了惊了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可大可小,大的,是可能直接摔断脖子当场没命,不过于二娘运气还算有些好,没摔断脖子,留着一条命。 但是也就这样了,于二娘身上大片大片的擦伤,露在外面的皮肉都磨掉了一层,手脚还有几处骨折。请了擅长接骨的医官来,忙了好几日,浑身上下捆了板子,躺在卧榻上动弹不得。 现如今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去年秋日的时候,新进宫了一个妃嫔,是皇太后娘家亲侄女,进宫才一个月就深受皇帝宠爱,直接封为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皇后在宫中被宠妃挑战中宫权威,日子不好过。正问家里人办法,这头宫里还没有解决,这头家里又出事了。 两边都等着他出手相救,让他焦头烂额。 于二娘断骨被接上了,不过医官话里话外都是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不错了,其他的不能要求太多。想要恢复得和原来一样,那简直不可能。 于昌送走医官正头痛的时候,家仆说有人求见。 送来的名刺上写的是山阴虞氏。洛阳里没有这个人,但来人是士族,他还是叫人请了进来。来人宽袍大袖,右手遮的严严实实。 于昌和他寒暄一番后,问他的来意。只见那人说,“我是来前来解将军难处的。” 第55章 目光就凝在她身上,脸上…… 虞羡之看着于昌,眼睛里有悲悯的意味,“于将军,难道你不知道你们家里富贵难保了么?” 于昌这段日子被宫里家里两头给搞得头昏脑涨,在虞羡之这话下顿时打了个冷颤,“什么意思?” “于将军觉得自家富贵可比当年太皇太后?” 魏国是鲜卑人立国,鲜卑人向来有女人当家的传统,成立魏国之后,就有了女主临朝称制,连带着那一家子都跟着鸡犬升天,哪怕这家里再没有出过皇后太后,也依然荣耀至今。 “自然不及,”于昌在这上面很老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虞羡之很满意于昌的自知之明,他连连点头,“于将军比许多人都要实在的多,可是于将军知道,就算是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富贵,恐怕也要不行了?” 于昌脸色难看起来,他看向虞羡之,“还请先生指教。” 虞羡之一笑,画了一个圈套,将布袋口敞开,只要于昌一头扎进去了,那么他就能把口子扎紧。 “某请问将军,外戚的富贵从何处来?” 于昌斟酌了一下,“自然是陛下。” 他抬眼见到虞羡之面上的似笑非笑,嘴里下意识又答了一句,“自然也要仰仗皇后殿下。” “那么将军觉得,是更仰仗陛下,还是更依靠皇后殿下?” 这话问得有些诛心,于昌看了左右,“你们都下去。” 室内的婢女窸窸窣窣退出去之后,于昌自己亲自在门口看了看,见左右却是已经清场无人,没有隔墙之耳,再回来和虞羡之说话。 “依靠天恩,自然也多多仰仗皇后。” 虞羡之坐在他面前,“可是如今,这皇后殿下也是颇为自身难保。听说陛下最近纳了皇太后的亲侄女,才进宫几个月,就从贵人一路封到了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风头无俩,让人看了好生感叹。” “或许是因为一帆风顺,左昭仪对皇后也颇为不恭敬,可陛下却没有半点惩戒的意思。” 于昌嘴唇嗫嚅了两下,宫里是天底下最捧高踩低的地方。尤其关乎皇帝的喜好,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过上那么几天都会添油加醋的传的整个洛阳都知道。 “先生都知道了。” 虞羡之点了点头,“想请问于将军,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于昌沉默了半晌,咬着牙道,“不曾。” 皇帝并不怎么亲近后族,比起后族,皇帝更喜欢亲近母族。 于昌拿这种境遇没有办法,他对如何博取君心这个事并不擅长。 “将军家的权势,之前仰仗陛下。现在却是大大的仰仗皇后,皇后若是有事。恐怕全家大难临头。” 皇后和外戚都是休戚与共,皇后烈火烹油,外戚自然炙手可热。可若是皇后落败,外戚也要跟着一块消亡。到时候别说好处,全家上下能保住性命就算是不错了。 于昌的脸色来来回回的变幻,他才想说不至于如此,可皇后失宠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最近皇帝对于左昭仪和左昭仪叔父的赏赐如流水一般,而他们家作为后族,却还不及左昭仪一家。 “左昭仪的年岁和皇后差不多吧?”虞羡之问。 这一问和刀似的,捅在于昌心头上,于昌沉默点头。 现在的皇后满打满算不过才十六七而已,十六七岁的年岁,花骨朵一样的娇嫩。左昭仪年纪和皇后差不多。要说比皇后年轻貌美,那根本没有的事。 虞羡之长叹,“红颜未老恩先断啊。” 于昌原本就青白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现如今皇后失宠已成定局,将军打算怎么办?” 于昌看向虞羡之,“先生怎么想?” 虞羡之仰首想了想,“照着汉人的一般做法,自然是再从家族里挑选一个年轻貌美的进宫。和皇后相互扶持,男子喜欢的,永远都是女子的新鲜貌美。若是得宠生下皇子,那么自然最好。” 于昌面上神情古怪起来,“可是族中已经没有合适的小娘子了。” 长女是族中最貌美的一个,所以才能让他弟弟推荐到皇帝跟前去。至于其他的女儿样貌只能说是中人之姿,勉强能看而已,和貌美完全没有关系。送到宫里去,除了多一个人和皇后作伴之外,没有其他作用。 “那可就难办了。”虞羡之叹道。 于昌看他,“先生除了这个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后宫帝王家事,自然该用家事的办法,倘若在朝堂上就能解决,那么两汉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废后和跟着废后一道覆灭的外戚了。” 虞羡之满怀感叹的话语听得于昌心惊肉跳。 “其实这人也并不是那么好选的。我听说殿下怀有容人之心,后宫嫔御不少,想要从这么多嫔御里抓住陛下的心,可不那么容易。不仅仅要有出众的容色,脾性也要有过人之处。更重要的是,她还要懂进退。” “这三样加在一块,恐怕是难找。” 于昌听得脸上都白了,这样的人他就算把整个家族都给翻遍了,也不见得有。 “这种小娘子,我家……没有。”于昌艰难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外面找?”虞羡之谆谆善诱,“而且此女出身必定不能是在洛阳有太多同族,根系浅薄。否则难以掌控。” 于昌看向虞羡之,“先生可有什么人选?” 这种人就算洛阳有,可是不显山不露水。也不是那么好找到的。 “宗仰,将军知道不知道?他的外甥女容色出众,而且她除却这么一个舅父之外,在魏国就几乎没有别的亲族。” 于昌有些犹豫,“可是宗仰可不好对付。” “宗仰不好对付,只要他外甥女入宫,那么也无计可施。毕竟只要陛下看上了,一道旨意下来,他又能怎么样?人入宫之后,就算是为了她舅父着想,她也得在宫中好好呆着。她是个聪明人,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就连左昭仪都有叔父太后。她只有一个舅父,显然不够。到时候皇后施展手段,她自然只能依附中宫。” 虞羡之含笑不说了。 原本有些话不必说,闻弦知雅意,话说的太明白,反而没意思了。但是不说明白,恐怕对面的还不明白,那就只有完完全全说了。 虞羡之见于昌满脸犹豫,也不催促。说话这个事,说多少,什么时候说,对什么人说,都有一番讲究,半点都错不得。也不是说得越多越好,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于昌谢了虞羡之,并且送了一车的布匹给他。 虞羡之如今真是缺钱的时候,坦然收了。 他回到暂住的地方,虞婧出来,“阿兄。” 虞婧看到他身后的那车布帛,面上惊喜,“事情办妥了?” “算是办了一半,看皇后家的样子,应该是说动了。” 他鼻子里嗤笑,“就算宗仰的名头再怎么响亮,这里也不是建邺。和自己的荣华富贵比起来,他算什么?” 虞婧也露出了笑容,“阿兄说的对。” 虞羡之抬手让虞婧和自己一块进去,他们兄妹俩都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对于继母并没有多少认同。尤其宗氏嫁入虞家之后,虞琬之对宗氏极其敬爱,他们亡母留下来的痕迹全部被抹去,偶尔他们回到家中,家中的摆设装潢全都是照着宗氏的喜好来,虞家对他们兄妹来说,俨然已经没有半点曾经熟悉的地方。他们也是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们从此就和虞琬之宗氏起了隔阂,哪怕宗氏给他们兄妹谋划了上好的前程,还给虞婧谋取了太子妃之位。但他们只是冷眼看着,心里无动于衷。占据了他们母亲的位置,夺走了他们的父亲,拿这些东西来,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感恩戴德? 倘若不是因为在魏国他们没有可依靠的族人,他也不想去和宗氏所出的有什么关系。 前来的家仆帮着把布帛搬进来,虞羡之动了动手腕,宽大的袖口里露出那只残缺不堪的手。 “既然宗仰当初那么对我。那也别怪我了。” 虞羡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虞婧看见他的手,擦了擦眼睛。 “宗仰做人也太过赶尽杀绝了,不想要见兄长,不见就是了,非得要砍了阿兄的手。” “所以我非得让他得个教训。”虞羡之冷笑,他的这只手怎么能白白的让宗仰这么砍了? “只要虞姜入宫,依照她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依附皇后,恐怕到时候还会把皇后家恨得咬牙切齿。”虞羡之含笑道,他和这个妹妹水火不容,但她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一些。当初宗氏送虞婧而不是她自己的女儿,恐怕不是宗氏不想,而是虞姜不乐意。 如此心高气傲,如何会乖乖听命,唯皇后马首是瞻?照着她的脾气,恐怕是会找准时机,一把掀翻了皇后。 到时候她想要彻底在后宫坐稳,哪怕和他血海深仇,还是少不了要启用他。就算有再多的深仇大恨,到了保护自己权力上,就算是有血海深仇,也能握手言和。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个宗族的。 虞羡之看了一眼自己亲妹妹,虞婧自从被人从太子妃的位置上赶下来之后便有些郁郁不乐。 “你放心,阿兄会护你平安。到时候阿兄再给你寻一个好夫婿。” 虞羡之想起太子,太子那个人脾性长相全都随了皇帝,性情懦弱平庸,长相更是平常。若不是皇太子的身份,当真是配不上他的妹妹。现在他要好好找一个样貌上佳,性情不错,出身也好的郎君。 虞婧这一路被虞羡之照顾的不错,虞羡之对同父异母的弟妹赶尽杀绝,对同母所生的妹妹很不错。 虞婧见他今日大有收获,还是问了一句,“这真的能办得成么?万一……” “事都已经做了,就算有万一,办事的人也是皇后家。”虞羡之让虞婧安心,“放心,没事。” 虞婧这才点了点头。 洛阳里的天气进入暮春之后,就开始下雨得多,连带着天也跟着热起来。 在天真正热起来之前,洛阳里的权贵们又开始热闹的折腾起来。一到夏日里,权贵们基本上不爱动弹,颇有些将力气全部使完的意思。 家里前几日接到了个帖子,皇后家的什么亲戚,修好了一个园子,请她们过去看看。 这种人情是逃不掉的,也不可能逃掉,只要在朝堂上,就要和人打交道。王氏宗氏领着家里的孩子去。 明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能说能笑,看着也没有多大的事。 光容不爱说话,平日在家里,除非有人叫她,否则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轻易出来。 到了地方,一行人下来。先去拜见主人家。接待她们的是一个雍容的贵妇,贵妇看着三四十的年纪。见着王氏宗氏,和她们说笑。 一边说笑,一边看虞姜几个,夸三个女孩长得都好看。 虞姜在后面跟着,不知道为何,虞姜总觉得贵妇看她的眼睛里格外有些许深意。 她手腕动了动,团扇把自己的脸都给遮了大半。人长得好看一定会被看,可是被盯得不舒服,那还是别叫人看见了。 “小娘子害羞了。”贵妇丝毫没察觉到虞姜的不快,掉头和王氏等人调侃。 “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娘子不要见怪。”王氏笑道。 “都是孩子,又有什么好见怪的。”贵妇说着,让人领着虞姜姐妹几个去别处,“这里还有不少的好景色,让孩子跟着难免觉得约束,不如我们几个说话,让孩子们自己去玩吧。” 主人家的安排还算不错,王氏欣然答应。 虞姜几个也浑身轻松下来。虽然还是做客,但是主人家在跟前和不在跟前,还是不一样。 这个园林修建的中规中矩,只是有些地方出彩。明容看了小会靠在虞姜的耳边轻声道,“上回慕容娘子家的,倒是有些匠心独运的地方。” 虞姜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慕容显堂姊那里了,慕容娘子很会做人,相处的也都还不错。 一行人穿过一道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个湖,湖面不算宽阔,但是上面种了浮上水面上的荷花水莲。 这个时候还没完全到开花的时候。远远的看上一眼也算不错了。 明容看了两眼,“建邺这个日子,也该开花了。” 一群都是离别故土的人,言语里难免带着些许感叹。 “没事,回头让人在池子里也种不少荷花。”虞姜道,“树挪死人挪活,当初也全都是没办法,如果不是遭受了变故,谁愿意到异乡来。” 她捏了捏明容的肩膀,明容回头看她,对她笑了笑,“我都知道的。” 姐妹们说了一会话,婢女送来解渴的酪浆,天有点热,喝的有些多,不多时各自让婢女去领着离开。虞姜出来,前头的婢女领着她在过道上走,才迈入一个院子,迎面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 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比慕容显稍微年长一些。 四周除却婢女之外,就两个人。两人一进来就打了个照面。 那年轻男子看见虞姜,目光就凝在她身上,脸上都浮出没有掩饰的惊讶。 第56章 你就死心,不要再想了。…… 虞姜也是一愣,那年轻男子身着锦衣,面容清秀,目光凝在她面上。 美人生来就不缺人看。虞姜自小到大不知道被人注目,都已经完全习惯了。所谓的羞涩在她身上寻不到,她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持着团扇对那年轻男子有礼且冷淡的颔首,就当是已经见礼过了。 年轻男子似乎没见过她这种,面上的惊讶稍浓了些,不过很快眼底里又翻出笑意。他对虞姜也是颔首示意。 虞姜持着手里的长柄团扇,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而过。除了开始那打量的两眼之外,再没有看他一次。 皇帝伫立原地,见着虞姜走远了,再也看不到背影,他才笑出声。是 虞姜回去,和明容看湖面上的荷花,见光容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拿了几句话引她高兴。 “什么时候我们才回家?”光容突然问。 明容听她这么问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她,“这不知道,这要看主人家什么时候把宴会散了。怎么了?” 光容嗫嚅了几下,她左右看了看,见到婢女离得远,也听不到她们的话,“在这里觉得怪没意思,不如回府里。” 方才她感觉被婢女牢牢盯着,哪怕是去净房都被看着,好像是生怕她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感觉一直到她出来,都还缠绕在心上。 明容安慰的握住她的手,左右摇了摇,说没事。 “这里风景好,出来走走好,要不然老是闷着不动,人都给闷坏了。” 光容平日里并不爱出门,也就是这种应酬没办法,毕竟是后族,家里的女郎们必须来。 虞姜也跟着过去劝说几句,“忍一会,也就今日一天,最多到申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光容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说着,有婢女过来,说是宴会已经开始,请几位小娘子过去。 等她们几个到的时候,果然宴会已经差不多要开始了。虞姜到王氏那边坐下,坐在宗氏旁边。 宗氏见她额头有汗珠,嗔怪了几句,“是不是又瞎跑玩去了?” 说着,给她把额头擦干净。 “就是中途去了一趟净房,路上太远了,来来去去的就出汗了。” 她拉住宗氏的袖子,宗氏听了也不说什么,拿起面前的玉杯,打算让孩子喝点东西,一手过去,满手的冰凉,发现都是冰镇过的,也不给她喝了,只是让她吃点没冰镇过的东西。 鲜卑人半点都不耐热,在她们看来不过是稍微有些热,但是在鲜卑人看起来,就是热得不行了,火烧火燎的把各种饮品给用冰冰镇过,连着蔬果都没有放过,明明初夏,却过出了三伏的架势。 小女郎还是少吃这些冰冷的,要不然每个月的那几天会难受的厉害,尤其她的阮阮还天生容易体寒。 宗氏拍了怕虞姜的手,她无意回首,见到坐在那边的主人家正看向自家这边。 那边冷不防被她一眼抓了个正着,主母颇有些尴尬对宗氏笑笑。宗氏心下闪过一丝难以言道的古怪违和,面上对那边的主人家点了点头。 主母收回打量虞姜的目光,心下颇有些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算计人,可是算计到天子的身上,这还是头回。尤其男女上,都是看的眼缘。喜欢不喜欢,旁人都是说不好的。 她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又去看虞姜。虞姜的年岁和皇后差不了太多,正是青春的年岁,梳着未嫁少女常见的双丫髻,也不在发髻上点缀些金玉,只是随意的摘了些许栀子花戴在上面。干净简单,又满怀芬芳。 世上的美人从来都是让人意想不到,宫里的左昭仪她见过,皇后她也见过,这两个都是有美貌的,可是面前这个勾人眼睛的很。叫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也不是那种浓艳到让人巨大的不舒服的,而是令人忍不住多看,越看越止不住,只觉得这一眼比上一眼更好看。 男人都是那么一回事,喜欢女人的年轻漂亮,皇后貌美喜欢皇后,结果没过两年,左昭仪来了,皇后就失宠。但也说不准,皇帝生母当年也貌美,凭借貌美被当地镇将推荐入宫,结果生了几个皇子公主,到死都是贵人,哪怕亲生儿子都被立太子了,先帝也没有半点追封皇后的打算。还是等儿子登基,才由儿子追封的皇太后。连身后事都是儿子操心追加,原先坟墓挖开发现寒酸卑贱的很,可见先帝根本就没把这个貌美的太子生母放在心上,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都说儿子像亲父,她也拿不准那一面皇帝对宗仰这个外甥女有没有意思。 若是没有,这一番心思就算是白折腾了,宫里皇后处境依然水深火热。 想到这里,她也焦躁起来。 虞姜看了一眼主人家那边,见着席上的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葡萄酒,一口饮尽,她拉了拉宗氏,“那位娘子看起来似乎有烦心事。” 宗氏看了一眼,“别人家的事不用管。” 前面男人们也聚头在一起饮酒。洛阳奢靡之风盛行,权贵家里若是建成了一个什么园林,少不得要请上其他人一同来观赏。当然,这名为观赏,实际上还是为了炫耀权势。所以请来的客人越是身份尊贵越好。 皇帝换上了常服在里头,皇后娘家人请他过来,他不想弄得大张旗鼓前呼后拥人仰马翻的,自己换了常服不声张的过来。 宾客里有几个见过皇帝,不过个个都是人精,见到皇帝不想声张,也就个个当做不知道,有些没见过皇帝的,没人告诉也不知道,只是见于昌对个年轻人格外的殷勤,觉得有些纳罕,私下互相嘀咕一下也就算了。 美酒佳肴摆了上来,皇帝用了一些之后,回头看于昌,“之前那个小娘子是皇后的什么人?” 于昌听到这话的时候,手正在切羊肉,听到皇帝问了这么一句,心跳如鼓,没有立即回答。 皇帝没有立即等到回应也不着急,“是皇后的意思?” 他年轻,面上都透出一股润泽的浅光,靠坐在凭几上,看似随和,却已经将人给看透了。 那些什么萍水相逢的把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那不是微臣家的人。” 皇帝年轻,生母当年也是当地一等一的美人,要不然也不会被当地举荐入宫。他面容多少继承了点生母的模样,在光线下有那么一丝秀美旖旎的意味。 他有些意外,推荐美人,宫内外都不少。哪怕比丘尼到宫中讲佛经,都能顺道把自己的侄女推荐进来。一般举荐,除了地方官之外,都是和同姓的侄女之类。当初于家也是一样。 “是宗将军家的外甥女。” 于昌迟疑了下,还是道。 “宗将军的外甥女,”皇帝将这句话轻轻重复了一次,突然想起来,“十三郎不是最喜欢她么?” 于昌颔首。 美人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她并不是不为人知的,不仅仅为人知,而且恋慕的人不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帝不说话了,于昌等了好半会,也没有等到皇帝的话。 于昌看了一眼,见着皇帝保持着方才散漫的姿态,“那是他自己的意思么?” “也不是。”于昌道。 皇帝眼神古怪的看过来,于昌不敢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他说的话,要是宗仰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这事他不好解释,也不能解释,幸好皇帝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此时上了歌舞,皇帝持着酒杯,看着场中舞姬扭动腰肢,水蛇一样的腰柔软纤细,扭动出格外妖娆的姿态。 皇帝看着,眼神里毫无所动,和看外面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区别。 于昌以为这事办砸了,待到宴会差不多将尽的时候,皇帝让身边的中官附耳过来叮嘱了几句。 中官听完,低眉顺眼的去了。 一场宴会完了之后,虞姜跟着家里人离开,才到外面,就见着面上白净无须的人过来,“夫人,这是郎主吩咐我等送给小娘子的。” 那人说完,身后的人便捧上了一只精美的匣子。匣子很是讲究,捧在手里都能闻到一股馨香。 王氏暼了一眼,见到镶嵌在宝匣上的红宝石,红的极其纯粹亮眼。 王氏并没有接,“无功不受禄,告诉你家郎主,我们心领了。” 说罢,她也不顾面前那中官伸出的手,领着家里的几个孩子直接上车。 中官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这种把天子的赏赐都拒之门外的。 他追过去,“夫人,这不能不收啊。” 若不是皇帝之前有过吩咐,中官几乎都要把皇帝的名号报出去了。 王氏也不客气,“我们没有和你家郎主见过,这哪里就随便收人财物?兴许是你找错人了。” 说完,令马夫驾车,当着中官的面这么走了。 中官站在原地,见着已经宗家已经远去的车,目瞪口呆,好半会的都没能反应过来,等着车都不见了,中官才气的跺脚回去。 中官将王氏拒接一事如实上报,皇帝赏赐人这么多次,倒是第一次遇见拒接的。 “那位小娘子如何说?” 中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谁,中官有些为难,“那位小娘子没说话。和长辈出来,就上了车,没有露面。” 皇帝笑了声,不愧是让幼弟连着吃闭门羹的,这脾气也可见一斑了。 他没有怪罪的意思,美人有脾气再正常不过,尤其她还曾是那样出身的贵女。感叹了一番之后,只是听中官提了几句,就让人下去了。 过了几日,宗家就接到皇帝将要到府上的消息。 皇帝到臣子家里,并不少见,为了表示亲近,皇帝也要从宫里到臣下的家里,说说笑笑,沾一沾人间烟火。而对于臣子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 虞姜以前在建邺就见过,只不过是皇帝对宗颜怕的和老鼠见到猫似的,不敢去宗家,掉头就去和宗家有姻亲的那些人家。也曾经见识过御驾降临是什么样子,并不太放在心上,而家里人也和她差不多,只是令人将府中上下洒扫干净就行了。 那日阵仗很大,外面热热闹闹。家里也是闹腾的很。 虞姜坐在姐妹里头,她就站在那里了,头上太阳晃,虽然不毒辣,但照在人头上还是热。 皇帝过来被迎了进来,上了上首的位置。 她听着皇帝和舅父说话,皇帝不谈朝堂上的那些政事,反而说一些家长里短。例如家里的几个小辈就被全数点到。不是说前途就是说婚事。 “听说宗公家有三个外甥,看来宗公肩上胆子不轻。” 皇帝话语随和,完全就是和宗仰说家常的样子,“不知宗公有何打算。” “自然都是让他们好好读各种典籍,长大之后,帮他们安家立业,也就差不多了。” 皇帝听了点头,“平常亲生阿爷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北朝人叫父亲为阿爷,原本是胡人的叫法,时日一长,汉人也这么叫了。 “尤其婚事上,还得宗公费心,这关乎终身大事。更是要谨慎。” 这话里听着是没有任何问题,宗仰也应了。宗仰记得虞姜和河间王那些风波,听皇帝这么提起,颇有些疑心是不是要说河间王的事。可等到皇帝在家里一顿饭都吃完,留下御用的金碗等物,也没有听到皇帝提到河间王一个字。 皇帝前脚离开,又有赏赐过来。领头的中官正是那日带着东西去找王氏的那个,一份是给宗家的。但是还有另外一份是特意指名道姓给虞姜的。 中官笑的很有些欲说还休的意味,“恭喜宗公了。” 宗仰一手拦住中官,“这陛下是……” 中官根本就不想说,有些意思根本就不用说,自己体会就能体会的出来。中官随随便便的一抬手,“恭贺小娘子了,大好事呢!” 说完,见到宗仰的脸色就变了。中官看着心中发慌,反正东西已经送到,找了个借口脚下抹油跑了。 慕容显今日被公主府上的女官请了过去,平日母子俩人各过各的,除了慕容显在逢年过节给母亲问好之外,母子俩几乎不怎么见面。这次公主府主动派人请他过去,透出一股不同寻常。 女官没有透露到底怎么回事,到了公主府,繁阳大长公主就问,“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你喜欢宗仰家的那个外甥女?” 繁阳大长公主问这话的时候,脸颊浮出些讥诮。那讥诮就那么放在面上,连遮掩的意思都无。 “是。”慕容显没有丝毫犹豫,承认的干净利落。 繁阳大长公主闻言,也没有和当初听到的那样勃然大怒,她眼底的讥讽更浓,“那好,我也有话告诉你,陛下有意让她入宫,皇后娘家亲自搭的线,你就死心,不要再想了。” 第57章 她唇齿芬芳柔软,一如她…… 繁阳大长公主见到慕容显脸上的惊愕,心下越发痛快。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我行我素,除了听他那个伯父的话之外,对她从来没有听从过半句话。和其他孩子对她言听计从。逃脱出她掌控的感觉异常的让她觉得难受,原本她对这个自小不养在她身边的孩子没有半点掌控感。 “她不是那种人,若是她真的有意,当初直接答应了河间王就是了。何况在建邺的时候,太子妃的位置她都没有动意。” 太子妃都没能让她有半点动念,更何况是后宫嫔御。 繁阳大长公主脸上笑容被慕容显这话凝结起来,慕容显看着她,“这绝不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 这个儿子被慕容家的那些人当做武将养出来的,鲜卑人以武立国,在先帝尚武。但是先帝实行汉化之后,就将魏晋的那一套全部搬了过来。如今能上的了门面的,是那些文士,而武将只能算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连着六镇那些曾经地位卓越的,到如今都不值一提了。 她看到这个儿子就头痛,而且他还完全不听她的话,也不会照着她说的去做。 原本想要看他笑话,谁知道下刻他就把她的好心情全数推了个精光。 他言语坚定,完全没有给旁人半点挑拨离间的机会。 繁阳大长公主冷笑,“不需她有哪些雄心壮志,只要陛下看上她就可以了。” “宗将军不是这种人。” 慕容显突然道。 繁阳大长公主的笑声颇有些刺耳,“这种事不需要他点头,更何况皇后想要她入宫,只要陛下点头了,他若是会做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血浓于水,然而十年没见,母子俩人形同陌路。但是一个和他不过是见了几面,相处没多久的小丫头竟然就能叫他如此信任。 她心里可谓是怒火中烧。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要将他的念头粉碎的彻底。 “是谁?”慕容显问,年轻的男子,蹙眉也是好看的。在夜色的风光下,显现出无尽的属于男子的容光。 “左昭仪是不可能的,她是嫔御,多出一个和她不是同族的,恐怕她没这个胆量,也不敢下手去赌。” “她远远比左昭仪要出色的多,比左昭仪更加会揣测人心,招这样的帮手进来,恐怕她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宠了。” 慕容显蹙眉看向繁阳大长公主,“是皇后?” 繁阳大长公主笑了一声,她端着手里的酪浆慢慢的喝,“你倒是头脑灵活,没有一块变成头脑简单。皇后搭的线,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惜陛下也有意思。” 她感叹道,“还真是,迷完了弟弟,把阿兄又给迷上了。这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这回恐怕不是让她那么好摆脸色的了。” “河间王还是个十二三的孩子,少年人情窦初开,多少都会对人温柔小意。可是陛下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耐心,她要是再玩什么欲擒故纵,怕是要碰的头破血流。” 繁阳大长公主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慕容显目光落到自己的母亲身上。正好母子两人目光对上。 “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她入宫。你这心思啊落空了!” 繁阳大长公主丝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奚落和嘲讽。 她去看慕容显,见慕容显脸上没有半点她意料中的失魂落魄。他眼眸垂着,看不清楚他这个时候到底在思量什么。 他的反应让繁阳大长公主如同一拳头打在了柔软的丝絮上,一口气险些叫她吞不下去。 慕容显抬手对繁阳大长公主一礼,“若是阿娘无事,儿先回去了。” 繁阳大长公主咬牙冷笑,“好,你回去吧。” 慕容显一拱手,转身离开。 繁阳看着慕容显的背影冷笑,身边的杨女史看了,“公主,郎君这样也是装出来的,他那么在乎那个小娘子,怎么可能会半点无动于衷!别看郎君瞧着没有什么,说不定心底难过呢。” 繁阳这才脸上有了点笑意。他不肯受她掌控,见他真的受了情伤,繁阳只觉得痛快。 宗家此刻气氛凝滞沉重, 宗仰坐在上面,一手撑住额头透出一股平静的焦躁。 全家此刻都在堂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虞姜抓了抓衣袖,“我不进宫。” “我当初太子妃都不做,就别说什么贵人昭仪了。”虞姜扭头过去。 “皇后家牵的线,想的倒是挺好,叫我进宫给她斗左昭仪。回头她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想得美。” “皇后所图的,恐怕不仅于此吧?”王氏忧心忡忡的看向宗仰,“我看皇后家应当也不傻,就算阮阮进宫对付了左昭仪,但是到时候阮阮势大,等于是前进狼后入虎。阮阮得宠,她怎么会觉得自己高枕无忧呢?” 宗仰吐出一口气,“我听说魏国立子杀母。” 立子杀母四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是当初魏国为了防备太后干政外戚专权,但凡立太子,太子生母需被赐死。从这个规矩立下开始到如今一直被执行。而如今后宫没有一个嫔御诞下皇子或者公主。” “难怪!”宗氏起身神情激动,“难怪她们家会那么无所畏惧,原来如此,她自己失宠,所以就拿着我的女儿去填这个坑?” 让她女儿去对付情敌,完了要是能再得一个皇子,那就等于白白给皇后生孩子,自己还要没命。 “不行,阮阮绝对不能入宫!” 宗氏到宗仰面前,“阿兄,阮阮绝对不能入宫,魏国后宫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不能落到那个鬼地方去!” 宗仰自然也不肯将虞姜送入宫,而且进宫不是皇后,而是嫔御,说是北朝和南朝不同,嫔御等级可对照前朝,左右昭仪对照前朝三公,这种在他自己看来不过是鬼话。尤其皇后来者不善,根本就是冲着白得一个皇子去的。他不管如何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人用这种手段给害了。 “现如今陛下还没有明确下旨。”宗仰沉声道,“那就拿着这段时日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后宫嫔御那么多,尤其还有一个得宠的左昭仪,多一个少一个算不了什么。” 宗仰自己是男人,也见得多,自然知晓宫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地方女人多,美貌抵得了一时,抵不了一世。等新鲜劲头一过,哪怕是洛神一样的女子,皇帝照样能丢到脑后。 宗氏见宗仰这么说,勉强放心下来。光容看了看左右,迟疑了下,“可是父亲这么做,会不会触怒陛下?” 虞姜咬牙,她终究没有到非要舅父家为了自己付出所有的地步,“我可以进宫,但是我进宫,绝对不会让千秋殿如愿。” 皇帝后宫这么多妃嫔,却没有一个生下皇子,要么是皇帝他自己有问题,根本没办法生育,要么就是后宫嫔妃有自保的手段。 她要是真的进宫,绝对不会让皇后得偿所愿,她要是真进宫,不把皇后从千秋殿里轰出去决不罢休。 想让她替皇后卖命让左昭仪失宠,还想让她白白生皇子,好让她名正言顺的去死?简直做梦! “不要说气话。”宗仰绝口不提可能得罪皇帝,“舅父看你长大,后宫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去。你不要管这个事了。” 说罢,宗仰起身往外面去。 王氏对虞姜安抚笑笑,“家里会保住你的。” 她看了一眼明容,明容过来扶起虞姜,“走吧,咱们今日夜里一起睡。” 外面的风已经有些热了,明容挽着虞姜的手,“我们好久没有在一块睡了,今天你到我这里来。” 明容见虞姜面无表情,肩膀碰了碰她,“放心,父亲正在想办法,只要宫里没来人指名道姓要把你给接到宫里去,那么就一定没事。别担心了。” 虞姜勉强对明容露出个笑脸,明容哎了一声,“你还不如不笑呢。” 晚上虞姜睡在明容那里,两个年少姑娘躺在一起,难免说一会话。 “依我看,要不然赶紧给你找一个夫家,反正现在陛下只是暗示,并没有下旨意。只要旨意不下,那么就是没有定。就算是天子也没有夺臣妻的。” 明容躺在虞姜身边道。 她这个法子看起来有点笨,却是最简单有效的了。 不要脸的皇帝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显然这魏帝看起来还是要脸,应该是不会抢臣子家的妻子了。 “可是谁有愿意来蹚我这个浑水呢?” 虞姜莫名的想到了慕容显,可是才想起来,她又一把将他从自己的脑海里抹除掉。 “毕竟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胆子,冒着开罪陛下的风险。” “一定会有人的。”明容握住虞姜的手,“我们一路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逃出生天,不可能在这点事上就栽跟头。” 虞姜摇摇头,明容转开话题,“睡吧,不早了。” 第二日宫里有使者过来,先是用着给宗仰赏赐的名头,赏赐了一堆东西下来,然后又说几日之后,天子游猎,还请将军家带着家眷一道前去。 说没有道明,但意思已经明显了,一大家子那日里一起去了。皇帝那边简直浩浩荡荡,带出来的臣子后宫不知道多少。 虞姜待在外命妇堆里,外命妇们消息灵通,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连连夸虞姜面容好,有出息这些话,几个贵妇话里有话,说南边的小娘子就是生的不同,格外叫人怜惜。 话里说着,前面有人来,说皇后召见。 原本的打趣顿时被皇后派来的大长秋给打断了。大长秋看虞姜的眼里别有深意,“小娘子请。” 王氏看了一眼大长秋,大长秋见状,“夫人放心,殿下想小娘子了。” 虞姜出来到皇后的穹庐里,一进去虞姜才发现皇帝也在。皇帝今年满打满算二十出头,她进来的时候,皇帝显然没有想到。 “坐下吧。”皇后笑眯眯道,“原本想叫人过来坐坐,没想到陛下也在。” “外面天热,小娘子体质娇贵,不要晒坏了的好。” 皇后说完,皇帝也看向过来,“坐吧,外面也累。”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颇有些邀功的意思,皇帝笑了笑,并不言语。 这时候外面等着皇帝过去,他斯条慢理的坐着,问虞姜,“这段时日不见,身体可好?” 虞姜垂着头,面上无悲无喜,“小女一切都好。” 皇帝看她,她头微垂着,露出敞亮的额头还有清凌凌的眉眼。 “洛阳里有很多好去处,到时候可以多去看看。论风景,洛阳远远胜过建邺。若有空,小娘子可以与人去看看。” 虞姜点头,道了一声是。 皇帝见她中规中矩,有些失笑,“皇后这儿不必如此拘束。” “应该小娘子还不熟悉,过段时日就好了。”皇后笑道。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他含笑看向虞姜,“你喜欢什么?” 他话语柔和,也没有皇帝的架子,话语里的笑音都能完全听出来,“我听人说,你喜欢的东西看不出来,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我给你送去。” 他笑容温和,话语也说的好听,虞姜低着头道了一句不敢。 此时外面的中官进来,说是时辰到了。皇帝离开到外面去,皇后看向虞姜,面上笑容淡了下来。北朝贵女出嫁爷娘教的都是妒忌,不管和丈夫过的如何,都要把他看的牢牢的,绝对不能让他有其他女人。 她也是一样,可是她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皇帝。嫉妒那一套不能用在宫廷里。 皇帝当着她的面对虞姜嘘寒问暖,左昭仪在这都没有这份待遇。 皇后看虞姜的眼神里带着冷意,虞姜察觉到,面上不动分毫,依然和皇帝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两个年岁相近的人对峙一样坐着,到了大长秋进来请皇后出去,两人那沉默的对峙才算是结束。 “出去吧,这时候陛下也要开始了。”皇后明显冷淡了许多。 虞姜起身恭送皇后离开,她回到原来地方,王氏见她回来,上下打量见她没事才放心。 这段时间,宗仰一直在想办法,四处活动。而王氏也看紧了家里的孩子,夫妻俩脑子里的弦都绷的紧紧的。只是在孩子们面前没有表露出来。 王氏紧紧的把虞姜攥在自己身边,那边皇帝带领着臣子狩猎。就算是皇帝了,也有着男人诡异的虚荣心,只要射到猎物,皇后领着内命妇们就要扬欢呼一番,外命妇这边倒是不必和后宫一道欢呼。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猎物打了来,接下来就是用那些猎物来摆宴,中官们准备好了地方供人休息,虞姜坐不住坐了一下就借故离开了。 今日天气大好,她避开人多的地方,到稍微幽静的地方透透气。身后冒出一双臂膀,捂住她的嘴,瞬间将她代入到无人的角落。 慕容显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在树上。 他的掌心滚烫的厉害,双眼更是紧紧的盯紧了她。 “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慕容显松开手,“你愿不愿意进宫?” 虞姜摇头,“我不去!” 慕容显问她,“当真不去?” “不去!我为什么要去宫里,后宫女人够多了!” 慕容显嘴边露出笑意,目光炯炯,“那好,记住你的话。” 他察觉身后脚步的靠近,低头下来重重的撞上了她的嘴唇。 身上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懂亲吻,唇齿重重撞在一起,她都忍不住往后瑟缩。慕容显一把扣住她的后脑,不允许她向后撤退。 他才从马背上下来,浑身上下滚烫。那炽热的体温透过手掌唇齿烫的她眩晕。 “啊!”几个中官看见两人这么贴在一起,吓得连连后退。 他听到身后的惊呼,手掌扣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整个人都完全的向自己揽来。她唇齿芬芳柔软,一如她此刻被他揽入怀的躯体。 第58章 他缠着她不放,倒是让她…… 慕容显完全不通此道,他像是蛰伏许久的兽类,终于捕捉到了猎物,他死死的咬住猎物的后脖颈,不给她半分逃脱的机会。怀里的躯体柔软到了极致,带着不同于熏香的芬馥淡淡散开,融入了他的体热,勾起他心底里越发激烈的残暴肆虐的欲念。 他将她重重的压在树干上,大半的体重压在她的身上,她在无处可逃,软软的将他施加上来的体重全数承受。那股施虐的暴虐欲念在她阮阮承受下来后,不但没有任何的平息,反而越发的炽涨。 原先的谋算在此刻可谓是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用力的压住她,将她完完全全的融入躯体。 慕容显重重碾在她的唇上,却不得要领,对此完全不懂,只能是狠狠的辗转。虞姜听到不远处中官们的惊呼和逃散时候的惊慌脚步声。羞耻从身体里腾升,让她难堪的厉害。那些脚步声远去,她手掌抵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拍了几下,示意他松手。 可是身上的人根本没有半点感觉似的,他反而更加用力的压了下来。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 她睁开眼泫然欲泣的看他,正好和他的双目对上。他眼底里有火在烧,她被他眼底的火触及,慌张的向后躲。她可以和男子玩一些无伤大雅的你追我逐的游戏,可那些仅仅只是口头上的你来我往,没有一个是和眼下她这般的处境。 他的躯体和她严隙密合贴在一起,她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反而越发能感受到他那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躯体。和女人完全不同的男子阳刚从唇齿里从掌心上,还有此刻无比贴合的躯体里,她惊慌失措却无处可逃。 呼吸在此刻融合在一起,头顶上是茂密的树冠,大好的日头透过了树冠,落下了星星点点到两人的身上。 她焦躁不安,扭动躯体想逃,可被他整个压住,反而更加的艰难。 虞姜被他的体温烤得颇有些难受,她唇齿不自觉的微开,稍稍吐出一口气。就是这口气让慕容显像是抓住了什么,原本的临门一脚变成了无师自通。 他深入品尝,这种事对他来说完全是充斥着完全的稀奇,她是甜的,唇齿里满满的都是淡淡的甜味。这里头似乎还有花的馨香。 柔软濡湿让他越发的难以满足,他对此一窍不通,几乎完全是照着他心念行事,他触碰到濡湿柔软的躲闪,一路追击过去。 心底里是欲壑难填,像是生出了个无尽的空洞,根本不能填满。只有将她完全的抱紧再抱紧,将她整个人都融入了骨子里才能把那股焦躁给抚平稍许。 虞姜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缠着她不放,倒是让她无处可逃,紧接着就是被占了个彻底。 刚开始还有力气抵抗,但是纠缠了一番,那点体力也在纠缠里消失殆尽,抵抗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搭在那,显出了几分欲说还休。 他的动作由开始的急躁刚烈,逐渐变得有些探索,他嘴唇含住她的,轻轻重重。原先的猛烈逐渐温柔下来,只是还是颇有几分不得其法,牙齿磕磕碰碰撞在一起,青涩的厮磨。 虞姜空白的脑子里似乎听到了什么女子的尖叫。这个时候慕容显恰到好处放开她。 他回头过去,果不其然,几个贵妇就伫立在哪,脸上一时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吓,又或者皆而有之。在涂满脂粉的脸上,格外的诡异好笑。 慕容显看着觉得好笑,也没有忍耐直接笑出来。这些妇人多少有几个是得知了消息,借故出来看热闹的。人生世间,都是吃五谷杂粮。就算出身高贵,也不见得真的能脱离尘世到哪里去。 其中有几个是看不惯宗家的发迹,听到些许风吹草动故意过来看的。 宗家烈火烹油,要是再有个外甥女入宫得宠,那简直不得了。虽然外甥女是外姓,可是在北朝舅家为大,要是外甥还是舅父家养大,从舅父家嫁出去的,那么舅父比亲生阿爷都还要亲。到时候好处也全部落到舅家身上。 一群人看着眼红,陛下虽然还没有下旨把人接进宫,但是意思已经明确了。没想到这虞小娘子没有做王妃,倒是去做嫔御了。正眼红着,听说虞小娘子和别的郎君搅和在一块,借着机会跑出来看热闹了。 虞姜没了慕容显,身形刹那间有些不稳。慕容显见状一把扶住她。 她气息不稳,嘴唇那里略微红肿,慕容显也差不多,他看了一眼那边的贵妇,“能走么?要是不能,我帮你?” 虞姜闻言,一把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里挪开,她不知道他嘴里说的帮,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送你回去,你一人回去不好。” 虞姜看他,慕容显笑的张扬,半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祸是我们两个人闯下来的,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吧?” 他这话没有遮掩,那些装作偶遇的贵妇们也听见了。 虞姜被慕容显送回去,坐在那里的贵妇看她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劲。这块地方要说多大也没有多大,人一张嘴两条腿的功夫传起来很快。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帝后那边去了。 王氏是见过慕容显几次的,慕容显对宗氏母女几个有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而且也上门过几次,就算虞姜没有真正表露出要和他如何的意思,王氏也是将他当做一个可靠的后辈,现如今两人闹出这个,王氏是真不知道该笑还是如何。 “夫人。阮阮我送回来了。”慕容显道。 王氏看了一眼虞姜,虞姜神情如常,可是脸颊绯红,嘴唇略肿,再看一眼慕容显,俩人都一样。 “回去之后,我会亲自上门给宗将军还有宗娘子一个说法。” 慕容显抱拳,对王氏道。 话说到这里,王氏也无话可说了,她只是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王氏惯常的笑容收起来,她看了虞姜一眼,虞姜神色平静,可是眼睛还是不停的看别处,慕容显再行了一礼离开了。 这下原本过来奉承的不少人,全都做鸟兽散。方才那么多人看见,想要瞒住都不可能。皇帝高高在上,是不会要一个进宫之前就和其他男子有私情的。 贵妇看虞姜的眼神里全都是幸灾乐祸,这下进宫是彻底不可能了,想要富贵更进一步,做梦去吧,只能靠家里的男人自己去打仗挣取军功了。 对着这么一些幸灾乐祸,虞姜倒是轻松了许多,原先压在身上的那几块石头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埋头吃自己面前的烤灸鹿肉。 宴会如常,没见得因为她和慕容显那事就提前结束,到了平日里该回去的点儿,皇帝上马领着皇后以及内命妇们回宫去了。 剩下来的各人也各自回去。 前一段时间,隔两三天,宫里就要来皇帝或者皇后身边的中官来送赏赐,这次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中官出现。 王氏为此是真的松了口气,没有人来送赏赐,那应该不用进宫了。 回到家里,虞姜立即遭到宗仰还有母亲的质问,“阮阮当真没有和他有过情?” 宗仰今日也在,只是他不好亲自去问外甥女,等到回到家才问出来。 宗氏更是满脸责怪,“阿娘以前问你,你是不是对他有意,你说没有。有情就是有情,阮阮说了又没什么大事!” 宗仰也道,“是啊,这又有什么?男女到了年纪互相生情,再平常不过了。” “这都是人之常情,都是如此,和阿舅说了,也没什么。” “你还真是的,早叫他上门来,把事定了不就好了么。陛下就算再如何喜欢貌美的,他也不至于真的动强。” 说起来,几个长辈脸上都是淡淡的责怪。 虞姜嘴唇嗫嚅了下,“我……” “罢了罢了。”宗氏抬手让她不必再说,她捂着胸口,满脸的轻松,“反正呀,阮阮是不必进宫去了。” 说起这个,全家人脸上又有了笑。世上有本事的人最是看不上拿家里女儿去换的富贵。相反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忍心把家里孩子送到那个地方去。 “后宫那个地方,除了太子妃和皇后,吃穿用度全都是看自己是什么位置,还不如家里呢。在里头一辈子见不着陛下的比比皆是。有什么好去的。”宗氏摇着团扇,很是看不上后宫那个地方。 “总之,此事解决了就好。”宗仰笑着点头,放下了最大的一桩心事,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至于宫里的那些赏赐,我和陛下说,让收回去吧。” 他看向虞姜,“另外,我就等着慕容郎君上门,家里也要准备起来了。” 他看外甥女婿的眼光不低,也格外留意了洛阳内外的青年才俊,个个都看出大大小小的毛病,哪怕家里的儿子,他都能挑出不少事来。 婚姻大事,宁可拖也别急。虽说过不下去可以和离,但谁也不想自家孩子再遭受那么一番罪。 只是没想到后面竟然有这么一番变故。 宗仰这话一出,明容发出一阵善意的笑。 “恭喜啦。”明容在她背后笑嘻嘻道。 虞姜回身过去,“可别乱说。” 众人又是一番说笑,宗仰和妻子已经开始商量到时候要怎么接待慕容显了。 宗家里欢声笑语,公主府里却是气氛凝滞,站在一旁的高丽婢把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不敢弄出稍大的声响。被里面的主人听到。 繁阳坐在坐床上脸色铁青,慕容显站在下首位置,面色平静到毫无波澜。 “你真的是本事了。你知道那个人是陛下想要的吗?” 繁阳大长公主现在还记得,皇后在听了中官的话之后,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看向了自己。 “姑母的儿子,还真胆大啊。”皇后话里有话。 当着那么多的公主还有王国太妃,皇后脸上似笑非笑,若有所思,让繁阳大长公主如坐针毡。 公主们的日子如何,都是看皇帝。就算她是皇帝的姑母也是一样。慕容显染指了皇帝看中的人,她在皇帝跟前算是落了一成。 她从未将皇后放在眼里,只将这个小皇后当做一个玩弄于鼓掌的小孩子。今日在郊外竟然被这么一个脑子不聪明的漂亮傻子当众敲打。她无论如何都吞不下这口气。 “阿娘既然知道了,儿没什么好说的。” 慕容显的平静让繁阳大长公主越发的怒火中烧,她站起来,抬手几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尤其慕容显已经长成已经入仕做官,颜面更是重要。可是繁阳大长公主这几巴掌下去却毫不留情,没有半点给他留颜面的意思。 慕容显生受了那几巴掌,却还是开始的平静。 繁阳大长公主的怒火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高涨,“你知道你做什么吗?那小娘子是陛下看中的,就算是河间王在洛阳,他也得乖乖的把人给让出来。你倒好,敢去和陛下抢人,你自己不要前途想要自寻死路,没人拦你,但是不要连累我。” “此事陛下不会迁怒到阿娘身上。”慕容显道。 繁阳大长公主被他哽的险些说不出话。 她令人把她的鞭子取过来。 慕容显淡淡的暼了一眼,他解开腰带,脱去身上的外袍,露出内里的中单。 “跪下!” 慕容显跪下来,鞭子落在他身上。繁阳年轻的时候也曾骑马射箭,这些都是鲜卑贵妇们自小就学的东西,全都入了骨子。哪怕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依然没有落下。 鞭子落到身上立即就将外面的那层布料给打烂,下面浮出紫红的鞭痕。慕容显眉头不动,跪在那里仍由繁阳鞭打,背脊挺的笔直。 他越是如此,繁阳就越恨,他自小就有他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听她的安排,即使是到了人生大事上也是一样。 她看着他笔直的脊梁,一鞭重重的打了过去,鞭子敲在上面,霎时一道血痕浮在上面。 但他腰背却一直是笔直的。 她下手越发狠辣起来,过了小半会,室内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慕容显没有出一声,那笔直的脊背也没有弯下来。 “我当初真该在你一生下来的时候,就将你掐死!” 繁阳丢开手里的鞭子愤然离去。 慕容显听到身后脚步声走远,他站起来。方才动静闹得很大,婢女们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更别说上来搀扶。 背后的衣物全都被打烂了,和血淋淋的贴在一起,慕容显穿上外袍径直离开。 第59章 所以,郎君是真心要娶我…… 慕容显身形在夜色的烛火下越发的笔直,他越是如此,就越是惹得繁阳的不快。有繁阳在,婢女们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敢上前搀扶。慕容显出了门,上了马背。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前来府邸的家仆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郎君?” 慕容显吩咐了一句拿药,自己去了房内。 他第二日就去了宗家。宗仰原本以为他要过几日才来,没料到他上门的这么快。弄得两夫妻都有些措手不及。 虞姜坐在院子里看那些开了的花花草草,宗氏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虞姜正在看花。府里有专门的家仆照看花草,四季鲜花不断。 宗氏过去,“还看什么,人来了。” 虞姜满脸迷惑看过去,宗氏手里的团扇遮了半边的脸,只露出一双戏谑的眉眼,“还不知道谁呢,” 她也懒得再卖关子,“慕容郎君来了。” 虞姜吃了一惊,“这么快?” 宗氏听说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这来的也太快一些,不过她转念一想,男人对不在意的事才斯条慢理慢慢悠悠,耗上十天半个月都不心疼。若是真的喜欢在意,恨不得马上定下名分。 “快才好。”宗氏持着团扇,拉过虞姜,“阿娘和你说,就是因为他着急,才知道他对你的看重,至少亲自到家里来见过长辈,让长辈知道有他这个人。算是在长辈面前定了。” 宗氏经历过,是过来人,耐心的和女儿说这里头的道道。 “想当年你父亲也是。”宗氏满脸感叹,“见我没两次面,回头就上了相府,差点没让你阿公一棍子打出来。” 虞姜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宗氏手里团扇在她背上拍了拍,“这时日过的可真快啊,一眨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再过几年我就老了。” “阿娘年轻呢,”虞姜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宗氏年岁三十五六,正是女人熟透里的年岁。 “其实我觉得阿娘若是想,可以再找一个。”虞姜笑。 南北时风彪悍,女子和离丧夫改嫁的比比皆是,从士族到庶人全都如此,司空见惯,更没有半点为此轻视改嫁妇人。 宗氏的团扇稍微大力一些在她背上拍了几下,“可算了吧,我看着你们几个小的,就已经累了,还来一个男人,怕不是要我心力交瘁去的早。” 宗氏颇有些感叹的叹了口气,“更何况这世上的男子也不是个个都和你父亲一样。” “我把你们几个小的平平安安养大,看你们成家立业就不错了。”宗氏感叹,“至于改嫁,我可不想再去应付那些什么夫家人。虞氏的那些个族亲,就够让我恶心的了。” 她说完说了一声不对,“不是说你的事么,怎么落到我头上来了?” 宗氏拉住她就往前面走,“我真是被你给气死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放心,还得我给你操劳。” “阿娘你原来不是不催我的吗?”虞姜被宗氏推在后背上,往前推着走。 “以前是不催,但是前段时间教训还不够?” 貌美的女子容易被人觊觎,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天子。连拒绝都不好拒绝,还得各种想尽办法。 “再说了,你若是真讨厌他,还能让他近身?”知女莫如母,宗氏开口就能让虞姜无话可说。 宗氏推着她到前面去,前堂里宗仰正在见慕容显。 宗仰到了北朝有段时间,还是喝不习惯酪浆,他令人取茶来,给慕容显倒上。 “原本应该早些来见将军,到今日才来拜见,还请将军恕罪。” 慕容显道。 宗仰闻言看了一眼慕容显,他之前就见过慕容显几次,今日仔细打量他,他面容俊美,身材修长,也没听说过他有任何的不良嗜好。甚至在他打听到的消息里,慕容显连所谓的招待客人用的家姬都没有养过,几个府邸上,除了必要的婢女家仆之外,再没有别人。 既不好女色,也不放浪形骸。已经比许多人都好上许多了。 “已经很快了,我原本以为至少还要过了几日,郎君才会上门。没想到郎君今日就来了。” 慕容显抬头看向宗仰,“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求娶。” 宗仰小小的呛了一口茶水,慕容显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其实就算不说也能猜到。两个人在人前那么搅和在一起,谈婚论嫁只是迟早的问题。没想到慕容显两三句话不到就开门见山,连那些常见的客套话都不用。 垂下的竹簾后有些许声响。宗仰看了一眼,见到那边垂下的竹簾上有隐约的人影。 “郎君可想好了?”宗仰问,“这谈婚论嫁可是大事,一时脑热可是不行。” “必须得慎重才行” 他面上苦口婆心,想要看看慕容显的诚心。 “当初会稽几月的生死与共,已经足够让我做出决断了。这世上女子很多,但是真正能共患难的却很少。” 慕容显至于膝上的手握紧,“何况也需要有人出来承担。” 这说的就是惹怒皇帝了,后宫女子甚多,可是截胡皇帝的,多少都会让皇帝觉得不快,而这不快必须有人承担,要么是女子,要么就是另外一个男子。 宗仰看慕容显的神色起了些许变化,“郎君不怕前途有损么?” “我若是担心我前程,她就要进宫了。当时来不及想,事后想了也是没用。” 宗仰瞥了一眼垂下来的竹簾,竹簾后的身影显得几分纤细,照在上面。 “我既然做下了,自然是要承担起来。若是将来陛下真的要责怪,也是会到我的身上。而不是迁怒她或者将军。” 这一番表态让宗仰都有所动容,“看来郎君是下定决心了?” 考虑至此,宗仰也不知自己还能挑出什么错来。 “到时候我会请我伯父向将军问名。” 慕容显俯身下来,慎重其事的向宗仰行礼,“还请将军应允这门婚事。” “阮阮是我亲自看大的,说是外甥女,却和我亲生的没有区别。郎君如此,我着实有感郎君的诚心。” 宗仰说着,见到慕容显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鲜卑人怕热他知道,但是堂上门窗都开了,风从外面进来通行无阻,不但不热,还颇有些凉意。 他只见着慕容显额头上的汗珠越发多,“慕容郎君?” 宗仰话语落下,慕容显的身形略有些不稳。宗仰一把扶住他,手掌触碰到其下的伤口。让他痛哼一声。 宗仰见状不对,把他扶起来,令人送慕容显到厢房里去。 虞姜隔着竹簾听到堂上突然起了动静。她把面前垂下来的竹簾抵开,就看到慕容显脚步颇有些踉跄离开。 “娘子别急。”允娘在她身后轻声道,“奴婢去看看。” 虞姜这个时候不好出面,允娘去最是合适,她点了点头。 过了小会,允娘回来,虞姜问,“怎么了?” 允娘脸色有点发白,虞姜这么一问,她道,“听人说,那位郎君后背都被打坏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过来,能撑这么一路,也算是令人钦佩了。 虞姜一听立即过去,她到慕容显暂时休息的厢房门口,迟疑了下,还是一手推开门。 宗仰已经请人给他清理包扎过伤口了。宗仰行军打仗,少不得要受外伤,府邸里养的也是精于治疗外伤的医者。 屋子里都是浓厚的药味,药味里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慕容显趴在床上,外袍已经被褪下。换下来的中单后背位置上还带着血迹。 他自己对后背的伤处处置的比较粗糙,伤口和衣物黏住,医者给小心翼翼的给他剥开,慕容显毫不在意的一手扯开,弄得伤上加伤。 背上的伤口上了药,不敢披上衣裳,怕伤口又和衣料沾黏上。 虞姜一进来就见到慕容显后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慕容显抬头,见到她站在门口,动了动想要拉上被子,将后背上的伤口遮掩住。 然而动作还是晚了一步,被她看到了。 “不要看,这个没什么好看的。你看这个不会怕的么?” 虞姜看着他背后交错的鞭痕,“是谁打的?” 她声音沉下来,可从里头听出几分怒意。 “这个没什么大不了。”慕容显趴着。 “你如今的地位,除了陛下恐怕没有人能下令……”虞姜说着摇摇头,“不是陛下,从昨日开始你就没有入宫。” “那就是你的长辈了。” 虞姜看他,“是大长公主?” 思来想去,能下这样的手的,也只有慕容显的生母了。 慕容显没说对还是错,虞姜点头,“那就是了,是因为我?” “大长公主觉得你开罪了陛下,所以打了你一顿?” “和你无关,是我自己做了阿娘不喜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慕容显淡淡道。 “你当我几岁小儿呢。”虞姜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话,她再看了几眼他的伤口,伤口很深,可见当时是真下了力气。 “你阿娘不喜你出手。”虞姜抿唇,“既然如此,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此作罢。” 床榻上躺着的人霎时起身看她,慕容显不顾背后的伤势,双眼盯住她,“这话什么意思。” 他眸光锐利,落到身上竟然有几分痛。虞姜解释,“大长公主不喜欢我,我已经让你做了很多为难的事,不能再让你难做。” “这婚事和阿娘没关系,阿娘看不惯我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这次有了借口动手罢了。” “可是我这……” 慕容显打断她的话,“这只是权宜之计。” 虞姜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睁大,“权宜之计?” “你对我有意么?”慕容显不答反问。 他抬眼望着她,目光炯炯,虞姜嘴唇翕张,“你长得挺好看的。” 慕容显先是一愣,而后失笑,“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若是真论男人的美色,只看脸是不行的。虞姜在建邺见过太多中看不中用的美男子,生的面若好女,腰身比她还要纤细,穿上宽袍大袖,冯虚御风还真有几分的仙气。不过稍微穿少一些,就看得她眼疼了。 慕容显的美色算是最好的,脸长得好,身材也全然是男人该有阳刚。 只是这话是不好说的,她不说,慕容显倒是能猜到了,他脸色一沉,“我不卖色。” 虞姜连连摆摆手,“不是不是,就算我想,郎君也不见得一定愿意,对不对?” 她双眼里都是纯然的清澈,倒是弄得慕容显嘴唇动了两下,无话可说。 室内沉默下来,他上身打着赤膊,精壮有力的躯体完全展露出来,属于男子的气息毫无遮挡的全数扑面而来。 她莫名的有些焦躁,她看向别处,“就是觉得郎君这样的,真的好难得啊。” 慕容显沉默着,他闭了闭眼,虞姜去看他的后背,后背的伤势是真的很严重。 “我以前已经麻烦了郎君很多次了,这一次……” “阿娘只是怨恨我为何不听她的话罢了。”慕容显打断道,他自小被伯父栽培,对人的用心也察觉的出来。 “只要我一日不照着她的话,那么也有那么几件事会让她借机发作。并不是你害得我如此。” 虞姜扶着他,柔软的手掌触碰到袒露在外的肌理上。慕容显身上轻轻的颤了下。 幸好这点轻颤并没有被虞姜察觉,她扶着他手掌用力,“躺着吧,你身上有伤,就算是坐着,也会消耗体力的。” 慕容显眼睫眨动了下。 “你现如今的局面,只有这样才能破,要不然这次没有了,还有下次。” 虞姜沉默听着,慕容显说的对。这次没有了还有下次,谁知道能不能次次都挡下。舅父对她好,她也不能真的指望舅父拿着全家的性命去保全她。 “你放心,我也不会趁人之危。” 虞姜颇有些好笑的看他,“郎君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呀?” 那一吻让那些贵妇看到了,要说不是慕容显的手笔,她一点都不信。 慕容显反笑,“小娘子这是怪我了?” 虞姜看他,眼底全是好奇。 “所以,郎君是真心要娶我了?” 她到慕容显眼前不答反问。 第60章 家里人叫我阮阮,你可要…… 慕容显抬眼,眸光扣住她,嗓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些许希翼“你喜欢我?” 虞姜有那么瞬间的考虑要不要哄哄慕容显高兴,可惜喜欢一个人她没装过,也暂时装不出来。 她思考一会,坦率以告“我不知道。” “但是我绝对不讨厌你,” 慕容显的脸色瞬时间变了好几个来回,他笑了,“小娘子,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里来的知道不知道。小娘子这是把我当孩子耍么?” 虞姜没好气的看他,貌美的女孩儿,暼一眼都带着嗔怪的风情,“我当做小儿看的,倒真的有一个。可是郎君觉得我对你,是和对河间王一模一样么?” 虞姜是把河间王真的当孩子看的,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情窦初开。干净又冲动。她很自然的以长辈的身份自居,拒绝的同时又小心的给他护住,给他留一片年少时候还算美好的回忆。 “要是真把郎君当小孩子,我早就不会见你了。免得日后又有什么撕扯不轻的麻烦。更别提近我的身,郎君是突然动手,可是我要是真的反抗,郎君现在恐怕脸上都开花了。” 女人体力的确比不上男人,可要是真的豁出去,男人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女子和男子不一样。”虞姜认认真真的和慕容显道,“男子要是不喜欢个女子,还能肌肤相亲,只要自己痛快就好。但是女子的话,若是真没意思,别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关系,就算真的有什么关系,见着人靠近就觉得对方讨厌。唯恐避之不及。” 慕容显听得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显然这话他是没有听过的。 虞姜见他面上的神色,很是好奇凑上去,“这些难道郎君都不知道?” 慕容显躺着,倒是躲开不得,被她一下凑到了跟前,妍丽的眉眼逼到了眼前,曾经柔软触感涌上来,慕容显喉咙发紧,可是嘴上说的话却依然生硬,“我该知道什么?” “知道女子的这些心思啊。按道理来说,只要和女子有过那么几次来往,不管上心还是不上心,都应该知道一些了。” 她边说着,脸上的疑惑就更加浓厚,“可是看郎君的样子,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虞姜戏弄的心思越发浓厚,她靠的更近,“郎君该不是在之前从来没有和女子亲近过吧?!” 慕容显难得生出了窘迫,他可谓是真的被她给逼到了角落里,他背上上了药,不方便行动,他抬眼看到的就是她眉眼还有小巧的嘴唇,他口干舌燥落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里。 “你说什么?” “我说郎君之前没有和女子交往过。” 虞姜见他脸色,又故意道,“难道是我说错了,郎君其实是有过?那也不对啊。花丛老手不该是郎君这样的。” 她说着痛心疾首,“我可真不喜欢和女子交往过多的,看着都觉得糟心。” “我要忙的事那么多,哪里来的闲工夫和女子折腾!” 他长相好,出身也拿得出手。虽然慕容在先帝定下的鲜卑大姓里没有位置,但不过十年不到,世人也没有把所谓鲜卑大姓真的当一回事。女子对他来说,在此之前和男人差别不大,甚至还更为麻烦。不能动手,动口都不能太过,打赢了不算本事,弄个不好还要被旁人嘲笑。 对这种可有可无的麻烦,他向来是避开为妙。 “哦。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个了?”虞姜惊喜问。 慕容显望着她,嘴动了动,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是不是?”虞姜乘胜追击,慕容显闭上眼不做回答。 “那就是了。” 虞姜坐直身,摸摸嘴角。难怪他那次亲吻恨不得把她给活吃了下去。 “那挺好的。”虞姜开口。 “什么意思?”慕容显动了下想要起来,虞姜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好好躺着。 “我并不讨厌你。在此之前,我也没什么嫁人的打算。我没有和河间王如何的打算,同样也没打算嫁给其他人。现如今和郎君说的那样,我要是再如此,那就是给阿舅招祸。我不能这么做。” “我会好好和郎君相处,会尽我的本分。” 她的语调里带着天生的软,软软糯糯和胶牙饴一样。 “不会辜负郎君的。” 慕容显听她说完,心却一寸寸的凉下去,“你的意思是,你是看在我帮你的份上嫁给我?” 而不是对他有情谊,他早就知道她难以打动,可是真正听她说起的时候,却如同在数九寒天里一盆冷水从头顶灌浇下来。 他曾经在漠北漫天的风雪里所感受到的也不如此刻的冰冷刺骨。 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虞姜哎了一声,就要按住他,“你又发脾气了。” “小娘子说的过了。我该走了。”他说罢就要取过一旁的衣裳。 “舅父说了,你背上的伤势太重。留你下来住几天,等伤势好些了再说。”她见慕容显还是要起来。 慕容显对她来说是个很奇怪的人,要紧时候他很可靠,哪怕全心全意的依靠她都能安心。可是他脾气上来,还真让她哭笑不得。 “你还要不要提亲了呀。”虞姜无奈问。 果然慕容显停下来,抬头望着她,清亮的眸光里都是全然的委屈。 这样子简直比她年幼的弟弟妹妹都还无赖的多。 “你觉得我之后会不喜欢你了么?” 慕容显一愣,“什么意思。” 虞姜差点没笑出声,她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又起来,他背后的伤处看着触目惊心,也是实实在在的伤势重,她感觉手下还是有一股力气和她对抗,她捏了捏他的肩膀,“别动,医官说了,你伤势好转之前只能静养。” 她说着叹了口气,那一口气千转百回,压在人的心头上,“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这么一直下去不喜欢你?” 慕容显看着她,眼眸略垂又抬起来,眼神灼灼的看她。 “我之前没喜欢过人。”虞姜轻声细语的语调,如同春风细雨,落在心头上将原本的怒气化解开。手下那股和她拧着的力道,也在她的话语下渐渐的减弱。 “但是我愿意去和你在一起,”虞姜低头下来,“至少学着去喜欢你。郎君应当不会觉得,自己这么不讨人喜欢吧?” 慕容显失笑,他转头过去看向别处,“小娘子怕是说笑了。” “那不就行了,我们的时日还有许多呢,”她看他,眼里嘴角都是浓厚的笑意,“我们的时光多到数不清,日日月月年年。朝夕相处,你担心什么呢?” 慕容显看过来,对上虞姜好奇的目光。 “那照着郎君的意思,还是在我没有喜欢上郎君之前,这桩婚事,还是算了?” 慕容显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小娘子说这话,恐怕是晚了。宗将军那里已经知道,就算我想回头,恐怕宗将军也不会让了。” “那不就行了。”虞姜摊手,她叹口气,一手撑着头,“我说你这人啊,就是自负的很。郎君要人不够还要心。” “世上就没有你这么霸道的人。” 慕容显回眼过来,和虞姜双目对上,“便是这般,小娘子打算如何?” “果然我说对了呀,你呀横行霸道的。” 虞姜叹口气。 慕容显正要开口,一团馨香柔软径直靠了过来,她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慕容显感觉到她额头肌肤的触感,嘴唇翕张,头脑里一片空白,原本要说的话霎时全数忘记了。 “那我们就相处看看。” 虞姜起身,慕容显眼眸望着她,那股横行霸道的劲头诡异的褪了下去,眼眸上全是少年人的纯真。 慕容显张了张嘴,虞姜看过去,靠的更近,“好不好?” 他头脑里几乎想不出什么来,嘴里除了答应她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明知道她自己的算计打的震天响,他还是想要答应她,就是为多看她笑。 英雄气短,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说完没离开,一头靠在他肩头上。 慕容显后背上都是伤,行动里颇为艰难,这就这么让她靠了上去。 “你这又是做什么?”慕容显嗓音嘶哑。 “我们先熟悉熟悉。”虞姜抬手在他跟前比了个手势,“你看我们都要成婚了,要是还不熟这多不应该呀。” 虞姜笑道,话语里无尽的揶揄。慕容显手掌动了动,两人不是没有拥抱过,但那不是他有意为之,就是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讲究什么男女有别。但她主动靠上来却还是第一次。 胸里的心脏跳的很快,胸口酸胀到整个人都要膨胀开。 他原来想要说什么?慕容显颇有些吃力的想,他想不起来了。 “对了,大长公主不看好这桩婚事,那到时候要怎么办?”虞姜很是认真的和他讨论起婚事来。成婚是个漫长的过程,要谈起来,必须是两家的父母。 “阿娘早年就已经改嫁了,”慕容显眨了眨眼,他垂眼下来就看到她水洗过一样的双眼。 “改嫁之后,便和慕容家再也没有关系。若是要谈,是要由我伯父出面,只是他现在担任凉州刺史,还在任上。如今只能暂时送书信过来,等到朝廷考校的时候,伯父就会到洛阳。” “慕容府君好相处么?” 虞姜继续问,她像是十分关心他,“我打听过,大长公主改嫁之后,你没有跟着过来,之前你应该都是在慕容府君那里?” 慕容显嗯了一声,她额头在他肩头上滚了下,整个人又起来了。肩头上贴着的那块温热霎时间消失,他手臂抬起来就要把她压过去。她靠在他身上的感觉太好,他很喜欢。 “伯父性情温良,你不用担心。” 虞姜差点没笑出来,凉州那个地方,四面不是临近六镇就是对着性情彪悍的蛮族。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好相处的。刺史一般身上挂着将军名号,还会都督军事。尤其这种四面都不是善茬的,但凡有半点不慎,都压制不下去。叫人反客为主。 虞姜听说慕容显的伯父是个厉害人物,做官为政上几年也是可圈可点。这样的人物,性情和温良绝对没有关系。 “到时候府君会来我家吧?” “按理应当是的。”慕容显道,“我已经去信给伯父了,估摸给宗公的书信就在这么几日。” 虞姜听出了猫腻,“你昨日动的手!今日上的门,怎么慕容府君给我阿舅的书信就要到了?” 她看着慕容显,“你早就把前后全都已经算计好了?” 慕容显倒是承认的痛快,“陛下有意迎你入宫的消息出来,我便下定决心了。” 他把河间王调开,原本以为剩下来的不过是两人的纠缠了,谁知道皇后竟然插了一手,让更加难缠的皇帝进来。他失却了耐心,他可以和虞姜你来我往,但是对于那些难缠且好色的男人却没有那么多的耐性。尤其皇帝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样貌也算长得不错,加上独一无二的身份,对于女子来说,哪怕短短日子内不乐意,可是日子长了,被那样貌,被天子的身份所折服,他也没有把握。 竟然如此,难么下手一招狠的。 他虽然知道她可能不喜欢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看她是别人的。 “陛下那个性子,宗公走动再多,也没有昨日那么有用。我救小娘子于水火,小娘子难道觉得我居心叵测?” 慕容显说完自己想了想,又笑,“小娘子这么说倒也无妨。” 的确无妨,现在局面已经成这样了,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了。 “反正木已成舟,是不是?”虞姜问。 慕容显笑而不语。 虞姜脸上的笑突然收起来,“不管如何,我都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这时候恐怕想要陛下改变主意恐怕难了。” “是不可能,男人在劲头上,除非真正得手倦了,否则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慕容显看她,“所以婚事必须定下来,否则会生变。”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能拿来给自己添砖加瓦。 虞姜看他,“阿舅应该不会不答应你。” 慕容显听到这话,身躯才放松下来。 “这几日就劳烦宗公了。”他看过来,似笑非笑的,“还有小娘子。” 虞姜摇摇头,慕容显蹙眉,下刻她就过来,她的唇离他很近,慕容显下意识抓紧手下的被褥。 “家里人叫我阮阮,你可要记好了。” 她的气息流转在他的面颊上,眼眸明亮。 虞姜出了厢房门外,见到宗氏在门外等着。 宗氏见到虞姜出来,提着手里的团扇在她手臂上拍了下,“之前我就没见到你有多上心,现在人晕过去了倒是在意起来了?” 虞姜挽着宗氏的手臂徐徐往外走,“人情欠了一桩又一桩,没办法啦。” 可不是,她欠他的那么多人情,她就没有一次还上的,眼瞅着这么越堆越多,终于噗通一下只有拿自己去报答了。 第61章 带着能将她生剥活吞的力…… 天底下人情债最难还,要是狼心狗肺也可以,但她到底不是那种人。做不来那狼心狗肺的事。 “我还见你之前对人家不怎么上心呢。”宗氏取笑她。 也不是说无情,只是比起那些动情的女郎来说,也没见到她听到慕容显来了如何高兴,自己养大的孩子,宗氏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要说多喜欢,也不见得。 “都已经答应人家了。”虞姜靠在母亲耳朵身上,“自然是要花心思了。总不能一头答应婚事,一头又对人家冷若冰霜,连个好脸色都不给。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再说了,他人也挺好的,我也挑不出什么错。” 慕容显这次即使有私心,算计了她,虞姜也没多少好生气的。这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完完全不掺和私心算计的感情。又不是小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阿舅可没给实话呢。”宗氏望着虞姜那双看过来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虽然口头上没答应,但留人在家里修养,其实也是认了这桩亲事,要不然平白无故留一个无亲无故的外男在家简直让外人笑话。 “也好。”宗氏握住她的手,“阿娘其实也挑不出他有什么不好。” “只要他喜欢你,愿意为你冒这么大的险,那么就不错了。这婚事啊,对女子来说,嫁个喜欢你的,总比嫁个你喜欢的强多了。” 虞姜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她又想了想,“他的心是真的,那我也不会去辜负他,我会学着去喜欢他的,至少学着对他好。” 喜欢一个人这东西实在是勉强不得,但她会学着喜欢他,和他好好相处。 宗氏看她,颇有些感叹的叹气。 “其实我希望你和我一样,跋扈一些也无妨。不过思来想去还是你这样最好。这男女之间,说白了想要长久,还是得有来有往。要是只有一个人用力,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根本长久不了。” 宗氏感叹一句,“生养你到这么大,转眼就要瞧着你出嫁了,慕容郎君看着都好,要是还加上一条他和你在家里住着就更好了。” 这话说的虞姜都笑了,“阿娘这个放心,他的府邸离我们家不远,来去都简单。” 宗氏定定看她,“也好,你也嫁不远,就在洛阳里,阿娘和阿舅只要走过几条道就能见你。” 她庆幸的很,可是还是有几分心有余悸。如果真的进宫了,那才是真正的生离死别。再想要见到都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 宗仰虽然没有直接答复,但是王氏已经开始准备虞姜的嫁妆了。家里一扫开始的阴云,人人脸上又有笑容。 慕容显背后有伤,加上又不喜让外人近身,背后的伤势他自己照料起来颇有些艰难。宗仰干脆就留他下来住了。 照料他伤势的活也被虞姜包揽下来。 虞姜带着药到慕容显的门前,“郎君在么?” 门从内里被推开,慕容显错愕的看她,“你怎么来了。” 虞姜看了一眼婢女手中捧着的药,“我亲自给你上药来了。” 说罢,她径直往里走,让婢女把药放下,她拍了拍身前的位置,“过来。” 慕容显躯体有些僵硬,虞姜等了小会,也没等到他过来,她满脸不解的看他,“你过来呀。” 软软的语调,浓冶的往耳里送过去。生出了千丝万缕的线,将人细细密密的缠住。 慕容显脚下挪动步子,他嘴唇才动了动,虞姜就拉他下来,手放在了他的腰带上。 等到她挑开带勾,去解他的衣带的时候。慕容显一把握住她的手,看她的神色里颇有些一言难尽,“我自己来。” 虞姜满脸疑惑的看他,噗嗤笑出了声,“自己脱?” 她不过是几息之间,就奔放的让人目瞪口呆。就算是慕容显这种脸皮老厚的,也有些扛不住她。 虞姜抬头看他,眉头挑了挑,神情里很是有一些挑衅的意思。 她像是窥见了他隐藏起来的些许羞涩,立即抓住了这个弱点。 慕容显静静看她,没从她的眉梢眼角里寻出半点故作平静的痕迹,“既然如此,那么就有劳阮阮了。” 她的小名从唇齿里出来,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他还是解开了衣带,这个时候的天略有些热了,穿的衣裳也不多,两件下来,上身就完全坦露出来。背后的伤势稍微好了那么一些,不过看着还是颇有些触目惊心。 虞姜捧了药过来,就给他涂。 “话说,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害羞?”慕容显坐在她面前,他身躯完全放松下来,漂亮的肌肉线条蜿蜒辗转出年轻男人的阳刚躯体。 “我是怕吓着你。”慕容显背对她道,“我记得你似乎对男子躯体有些害怕?” 他抱住她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如同一汪春水的完全化开。连她的抵抗和害怕都是柔软的勾起旁人的暴虐念头。 “哪有。”虞姜被他说中,她的确是不太喜欢看男人打赤膊。倒也不是雅观不雅观的事,而是觉得穿着衣裳的男人身上好歹有一副皮,但是没了那层衣裳,那股和女人完全不一样的力量差异就完全展露无疑。透出隐约的威胁。 但是对上慕容显,那就不一样了。 “我只觉得,你身段蛮好看。”虞姜一面忙活上药,一面腾出空来调笑。 放开了手脚,就没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更何况她原本就那么想的。 慕容显的身段一看就知道经过了淬炼,肌肉线条分明毕现,充斥着强烈的力量。肤色略带点儿蜜色,可能是以前在日头下晒出来,捂了那么久也没能完全捂白。 男人和女人其实很大不一样,身体不一样,肌肤也不一样,慕容显从头到尾都生出了一股金戈铁马的意味。 她手下的很轻,落到他的伤口上。伤口的血早已经止住了,现在结成了一层血痂在伤口上。血痂贴在上面,更加需要小心谨慎,要是不慎弄开了,伤势说不定会更重。 她的手落到他身上是软的,慕容显坐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身形显露出几分随意,手肘压在膝盖上,把后背完全的露给她。 柔柔软软,带着点药的清凉就这么在背上一路蔓延开去。 慕容显看着不远处的铜镇席,镇席是一只爬伏的玄武,玄武造的栩栩如生,通体金黄,显出十分的刚硬。 柔软和清凉在背上交织,诡异的酝酿出滔天的热浪。一开始只是指尖和后背肌肤不经意的触碰,就生起了一股熊熊大火,从触碰的那个地方一路到丹田。他微微弯腰,堪堪遮掩住他此刻的难堪。 她动作轻柔,极力避免引起伤口的疼痛。但是他此刻倒是宁愿有疼痛。 虞姜之前没有和男人有什么太过亲密的关系,也不知道年轻男人的难言之隐。她自顾自的在他背上忙活。手下的肌肉骤然紧绷,在背脊之间勾勒出凹进去的一道深深沟壑。 “我下手重了?”虞姜在背后问。 慕容显说不是,虞姜回想了下,自己的确没用多少手劲,不过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这后背一片伤,就算她手劲很轻,说不定碰上去还是有点疼。 “忍着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慕容显在前头总觉得她这话有话。 他回头去看,虞姜一手把他转过来的脸给戳过去,冷不防侧脸上沾了一面的药。 “好好坐着别动。” 慕容显倒也听了她的话,坐在那里,仍由她摆弄,等过了小会,虞姜吐出一口气,算是搞完了。 背上的药在,慕容显好过好一会才能穿上衣裳。虞姜洗手的时候抽空往他这儿看了两眼,见着慕容显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动也不动。 “药已经擦好了。” 慕容显嗯了一声,可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坐姿。一动也不动。 虞姜看着奇怪,她方才动作足够小心,绝对没有伤到他。她想了一圈,想起往日外祖父手下那些武将,有些受了外伤之后,又牵扯到哪里。她连忙到他跟前,忍不住在他肩膀手臂处这些离伤处近的地方捏了下。 她这手一上去,慕容显嗓子里冒出了含混不清的声响,虞姜见状凑过去正要仔细查看,她温热的气息过来,慕容显鬼使神差一样径直压了过去。 他只听到她慌乱的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都被他压在了身下。 她浑身上下都是柔软的,他整个人用力的压下去,也触碰不到她的骨头。他整个人如同在一片柔云上。 虞姜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给弄得措手不及,牙齿撞上让她有些惊慌失措,紧接着就是濡湿的被抵开了牙关。 虞姜整个人都被压在下面,手掌推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将人推开,倒是增添了那么几分欲迎还拒。 慕容显在这种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经验可言,完全凭借着他的一腔孤勇,将她弄得晕头转向。 原本抵在他肩膀的手,不自觉的勾上了他的脖颈。 厮磨渐渐的变了味道,他扣住她,让她整个人都完全迫近,追逐索取的更加热切,带着能将她生剥活吞的力道。 第62章 虞姜回头看他,“不喜欢…… 慕容显攻势猛烈,虞姜头脑都是昏的。昏沉里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她放任自流,仍由他这么胡闹下去。慕容显像是置身柔云春水上,越是如此,他心底的暴虐就越强烈,对于如今拥有的完全不能满足。 他想要的更多,想要真正的冲进去鞭挞攻伐,将她完完全全的占为己有。 这念头和欲念在心头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完全不受控制,他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虞姜被脖颈上传来的酥麻刺痛给惊的一抖,“哎,不行!” 慕容显身形一僵,一只手撑在她的头边,撑起身体看她。 他气喘的颇有些厉害,眼眸深的探不见底。躯体滚烫的温热透过那点点的间隙,全数扑涌在她的身上,她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汹涌猛烈的欲念。 慕容显低头下来,他精瘦的上身就在她的上方,他眨了眨眼,那双俊美且犀利的眼睛浮现出许多无辜。他低头下来,像是善于伪装的兽类,仗着自己出众的外表来迷惑猎物。他垂头下来,鼻尖轻轻的在她鼻头上亲昵的厮磨。借着她片刻的怔忪,他复转下去,咬住她的脖颈。 牙齿咬合的瞬间,那感觉带着点痛,但她浑身上下诡异的软了下来,她并不讨厌,但却感觉到他想要挤进来的时候,恐惧感一下从心底里腾起来。 “不行,”她双手抵在他胸口,“这绝对不行!” 她艰难道。 慕容显美色足够引人入胜,她也为他美色所惑,可是就是如此,脑子里还有片刻的清明,哪怕在这时候都提醒她做下去的后果。 “我年纪不大,这个事对我来说没多少好处。”她顽强抵抗着慕容显的美色。 虞姜发现,其实男色对于女人,和女色对于男人差不多。只不过女人没有那么多的权势,去不管不顾的要而已,必须瞻前顾后。她浑身上下叫他的气息给覆遍了。头脑里头晕乎乎的,心底里还真的有那么点干脆把他给吃干抹净的念头。 此刻慕容显恰到好处的低头下来,这次脸颊贴在了她的脖颈上,他无师自通的摩挲她的脖颈,脸颊和血脉要紧的地方轻轻摩挲,生出无尽的旖旎柔情。 虞姜拒绝的话,停顿了下来。而慕容显抓住这片刻的时机,吻落到她的衣襟里。 锁骨上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一点点的将她的理智和反抗给吞噬掉。 “真的不行。”她只是有片刻的犹豫,他就有得寸进尺的意思。她起身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手脚软绵绵的,拍上去也没有多少力气。 慕容显把自己埋在她的脖颈里,等待一会之后,也没有见到她有任何改变想法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柔软乍离开,慕容显只觉得莫大的不适,紧接着便是巨大的不满,心头像是被开了一个洞,无论如何也无法填满。 “这样不行的。”虞姜立刻从下面抽身,她整理了下衣襟,看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安静的望着她,那双眼里还是沉沉的,如何也看不到底。 “这种事就你开心。”她果断的把帽子噗通一下扣到了他的头上,“我可没什么好处的,再说了,我年纪小,要是真的闹出人命了,家里就要急急忙忙的把婚事办了,外人一看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我要是真的生孩子,会一尸两命的。” 她说的大义凛然,慕容显眼底深浓的炙热散开了。 他面上生出些慌张失措,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是我失态了。”他道。 他没有在这种事上失态过。他是被伯父伯母抚养长大的,伯父想要他上进,读书习武,到了后面被伯父带入行伍里。每日辗转不停。他所有的精神气力都被无穷无尽的正事所占据,他没有空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和其他贵族少年一样的去追逐所谓声色犬马。 他原本自己根本就不会有那些东西,可是到了方才他才知道,他到底也是年轻男人,从来没有过的年轻男人,一旦真正发作起来,简直毁天灭地。 “吓到你了?”慕容显见着虞姜躲在一旁,她面色红润,并不像受到惊吓之后的苍白。她神色警惕的看他。 她不说话,场面又带着几分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两人干坐着。 “是我不好。”慕容显认错,他上下打量她几次,确定她并未有任何不妥。 这种事,除非强迫,要不然没有两个人还开不了头。虞姜听着他满怀道歉的话语,莫名的有些心慌。 她咳嗽了一声,“这个对我来说不好的。” 虞姜很认真的和他道,“虽然都说女子十五就可生儿育女了,但是还小呢,一个不好就一尸两命。” “而且因为还没长成,除了你开心,我恐怕会很难受。” 她认认真真的和他说起这些男女之事,慕容显知道女子生产九死一生,但听她这么说起来,还是犹如一道雷劈在了他头上。 慕容显张了张嘴,好半会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十五六岁,要说长成根本没没长成,但是露出了女人的大致轮廓。想要长好,还得等几年去了。虞姜望着慕容显。 慕容显以前是没听过这些的,他满脸惊讶的看她,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他就已经过来。 “阮阮,阮阮没事吧?” 这下换到虞姜目瞪口呆了,“你该不是以为方才那下,我就会有孩子吧?” 两人双眼对着,陷入更加诡谲的沉默里。 虞姜靠过去,她左右打量慕容显,他生得好,出身也好。按道理不至于对于这些完全不懂吧? “不是。”慕容显哪里看不懂她的疑惑,他别过头去,“只是我不知道。” 他又来看虞姜,到了此刻那个劲头缓慢的往下退,一时的冲动差点惹祸。 他对这些是真的不知道,自打懂事开始就在男人堆里头。对于女子的事,他不懂。就算有人和他说,那也不过是男人们私底下带着猥琐的吹嘘。也没什么好听的。 “我……”慕容显想说没有下次,可是这承诺可真的说不出来,从来没有过也就罢了,一旦有过,哪怕只是动了念头,也回不到过去。 男人对于情爱,反应的比女子要真实多得多。尤其躯体上更是直接,亲近她的念头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消停过,在方才更是达到了顶峰。 既然不能做到,那么承诺还是不要给了。 慕容显原本要说的话,全数吞回肚子里。 “对不起。”许久之后,他给了这么一句。 他的道歉真挚,眼里也纯然是歉意。 虞姜见好就收,也不真的穷追猛打,她迟疑了下,还是一头靠在他身上。她小心的避开了可能的伤处。 “你说,你喜欢我没有?”虞姜问。 慕容显垂头下来,眼睛贪婪的在她眼里面上逡巡,绝不放过一丝地方。 “喜欢。”慕容显毫不犹豫的答道。 虞姜两眼亮晶晶的,她在他肩头上抬头,“真的呀?” 这话是明知故问。如果不是真的喜欢,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救她。 慕容显一手把她从自己的肩头上给拉下来,双手圈在怀里。 “自然是的。” 他把自己埋到她的秀发里,她的长发里带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味。 当她重新回归他的怀里,心口的那处缺口才重新被填补上。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时候没有什么比他的告白还能让她更加愉悦的事,虞姜仍由她自己被他整个抱住,笑的完全止不住,“那你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慕容显愣住,他抱着她认真的想了想。 过了小会虞姜催促,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对她真正上心了,原本只不过是觉得挺有趣的一个小姑娘,明明处境危险,却还壮着胆子威胁他,要他一路护卫。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后来竟然也一直护她下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他也不记得了,只是在那段时间短促的时光里,她在他的心上烙上了烙印,哪怕他不想认,只要她在,就会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压在她的耳边道。 虞姜哎呀了两声,她想要去调侃,结果看到他那坚定的眼睛,“但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那些准备要出口的调侃霎时间全被她自己吞了下去。慕容显又低头下来吻住她,开始的时候在唇上辗转,不满于那点接触之后深入纠缠。唇齿依偎的感觉对他来说简直太好,好到让他头晕目眩。 慕容显就这么在宗家里留下来养伤,单身男人,亲人基本上都不在身边,他自己一个人住着,对着自己也是粗糙的很,随意处置一下就当做没事了。要不是那日宗仰看出端倪,恐怕还是打算就这么忍着回去。宗仰把人留下来,好生养着,免得年轻人仗着自己年轻就乱来。 虞姜家里长辈都是十分好相处的,宗仰对慕容显也有几分对后辈的宽和。 慕容显伯父的书信到了洛阳,亲自送过来的是慕容显的族姊慕容娘子。 这种定婚事的书信,为了表示自家对未来亲家的重视,最好还是由自家人来。一来二去的,还是由慕容娘子和自家几个族亲上门。 婚事是大事,不管男方家里身份有多高,在亲家面前都要摆出一副求娶的姿态。 慕容娘子听了一会家里长辈和宗仰说婚事,听了一会起身去找慕容显。慕容显挨了一顿打的事,外面早就传遍了。都入朝为官的人了,还挨了亲娘一顿鞭子,外人听了都觉得好笑。 婢女把她带到地方的时候,慕容娘子正好看到慕容显和虞姜在一块。虞姜持着长柄团扇,回头笑着和慕容显说什么,慕容显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那力道拿捏的正好,刚刚好就让人一头撞到他怀里来。 哎哟,这简直没法看了。 慕容娘子拿着团扇就把自己脸给遮了。 “阿姊?”慕容显自然是注意到了她这边。 慕容娘子放下团扇走过去。虞姜是认得她的,过来给慕容娘子见礼。慕容娘子一把拉住她的手,感叹了许久,“这小娘子长得多好。脾性也好。” 慕容娘子再满脸嫌弃的看慕容显,神色里遮掩都懒得。 “当初我问你,你说你不喜欢她。现在倒是变了?” 此话一出,慕容显脸色大变。 虞姜回头看他,“不喜欢?什么意思?” 第63章 你该不是老早就打算好了…… “阿姊!”慕容显上前一步着急低声喝道。 慕容娘子可不吃这一套,她持着团扇的长柄,满脸的幸灾乐祸。 “哎呀,终于知道着急了。”慕容娘子见慕容显脸上的着急。半边团扇遮了脸,露出一双眉眼调侃的向慕容显挑了挑。 可是早已经被虞姜听了去,虞姜满脸的迷惑,“什么不喜欢?” “没什么。”慕容显不等慕容娘子说话,一把拉过她,“都是一些不要紧的陈年往事,不知道也没关系。” 慕容娘子一听就不乐意了,“陈年往事?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年呢?而且还是阿弟你亲口说的,还不算是陈年往事吧?” 不得不说女子的记性是真的厉害,有些事他自己想不起来了,她还能一件件的给他记着。等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来个出奇制胜,一下给他拖出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虞姜看看慕容显,慕容显握住她的手,就把她往回拉。他笑的颇有些勉强,“真的没什么。今日我族亲他们来了,婚事也算是定下来了。府上你要不要去一趟?以前我都是一个人,所以对摆设装潢这些从来没有讲究,你去看看,喜欢什么,觉得哪里要改的。回头一并让人改了。” 慕容娘子哟嚯了一声,手里团扇把半边脸遮的严严实实。 “急了呀?” 慕容娘子像是没看到慕容显投过来让她别再说了的眼神,唯恐天下不乱的添了一句。 虞姜上上下下的打量慕容显,慕容显握住她的手力道越发紧了,他放软了腔调,“阮阮。” 他眉眼柔和起来的时候,比平日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韵味。 “娘子,这怎么一回事?”虞姜转头看向慕容娘子。 慕容娘子看着慕容显难得的放下身段,而且还拿出了男色,想让小娘子就此打住。正感叹这个堂弟一段时日不见,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幅手段。 如今这世道,女色都不算什么了,男色才是大行其道。不得不说,这男人用这手,还真是效果不错。慕容娘子心里正感叹着呢,谁知道虞姜回头就问了她一句。 她看着堂弟那张错愕的脸,恨不得仰天大笑。 慕容娘子一把挽过虞姜的胳膊,就要把虞姜拉过来。谁料到慕容显抓住虞姜的另外一只胳膊根本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两边一人拉一条,虞姜被拉在中间,成了他们抢夺的对象。 慕容娘子手里稍微加大了点力气,慕容娘子不是娇养出来的女郎。鲜卑人家的女儿,骑马射箭都是自小学的,算是自家的看家本领,能骑马拉弓的人不管男女,并不是娇娇弱弱的。她见拉不动,就去看慕容显。 “阿弟再这么拉着,恐怕虞小娘子手都要受不住了。” 虞姜转头也对慕容显道,“我就和慕容娘子说说话。” 慕容显看虞姜的眼神都有了几分楚楚,只是虞姜半点不为所动。她似乎感觉到他手上的那股力道,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慕容显看见,不得已松开手掌。 “没事吧?”慕容娘子得意的觑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伫立在原地,看虞姜的样子颇有些失魂落魄。 这个堂弟自小就是两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心高气傲,并不怎么容易亲近,现在瞧着这样子,她还真忍不住纳罕。 慕容娘子见到虞姜手腕上好好的,并没有任何红痕,可见就算在拉扯里,慕容显也是小心控制力道的。 “其实啊也没大事,”慕容娘子拉过她,“就是当初不是河间王求娶,他让我出面。我把小娘子请到我自家来,我问他,是不是对小娘子有意。他一口就说没有。” 慕容娘子看着没有半点替慕容显遮掩的意思,毫不犹豫的直接把当初的事说了。 “我记得当时他离小娘子也没怎么远,他一边盯着小娘子不放,一边说不喜欢。” 慕容娘子说着嘴里叹气,“我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着,反正是看不懂现如今年轻郎君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明明喜欢的很,偏偏嘴上还要说不喜欢。”慕容娘子叹口气,她是真的不知道现如今的年轻人想什么了,明明她年纪也不大,可是被慕容显这么生生造作出了诡异的感叹。 虞姜神色古怪的去看慕容显,慕容显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慕容显触及她投过来的注视,忍不住别开脸去。 “不过他嘴上说的那一套,我他从来没信过。”慕容娘子亲亲热热的一手拉住虞姜,“这男子的嘴上说出的话,都信不得的。他们可是世上最口是心非的人了。还是要看他们怎么做。” “说不喜欢吧,结果火烧火燎,急得和什么似的。” 虞姜听着忍不住发笑,她去看慕容显,慕容显诡异的别过眼不看她。 “他自小就是这个性子,年纪小的时候,阿爷就没了,大长公主留下他自己跟着先帝迁到了洛阳。要是个真正不懂事的孩子,那也就罢了。偏偏那时候他也懂事了,认得自己爷娘。虽然伯父婶娘对他都很好。可到底和爷娘是不一样的。” “他这毛病也就养出来了。”慕容娘子叹气,“明明喜欢,嘴上却是说不喜欢。” 慕容娘子握住虞姜的手,“他平日里也不见得那张嘴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夫妻俩平日再恩爱,也有吵嘴的时候。他不说话,或者偏偏逆着旁人意思来的时候,并不是他真的有那个意思。” 她族弟的那张嘴,还有口是心非,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了。夫妻相处,再恩爱也有吵架的时候,只是看闹得大还是吵的小。照着慕容显的那个脾气来,她还真担心他好不容易娶来的新妇会被他给气走。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他长得好看,身量高大修长,也惹得不少小娘子喜欢。小娘子们喜欢直接找他,结果没几句话的功夫,要么被他气走,要么气哭。 慕容娘子也不可能真的拆自家族弟的台。嘴上说是要揭族弟不可告人的地方,一个弯拐下来,还是想请新妇多担待他。 虞姜听了忍不住笑,“这个倒是放心,只要他让着我,我不一定不会他吵起来的。” 慕容娘子看向慕容显,慕容显只看着虞姜,眉眼含笑,眉梢眼角里都是不可言说的春风。 慕容娘子看了都摇头,虞娘子这话,等于之后是要他日后退让。还高兴的和什么一样。不过到此她也不打算再说了,各家的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她既然把话都已经说了,那么怎么相处,那都是人家的事了。 “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娘子握住虞姜的手道。 慕容娘子和虞姜说了不少话,慕容显子旁边等着,等到耐心完全告罄,静静的盯着堂姊。 慕容娘子被他盯的莫名的背后窜出一股寒意,顺着看过去就见到慕容显盯着她。被慕容显盯上算不上什么太好的感受,尤其慕容显手里沾过血,被他盯上,莫名的脖子后都起了一阵凉风。 她也坐不住,和虞姜说了几句话之后。慕容娘子借口看看前头商量的如何了起身离开。 虞姜望着慕容娘子离开,“好歹也是你族亲,不必这样吧?” “我没有如何。”慕容显回头过来对着虞姜满脸的无辜,那张好看的脸上满是纯良,细看之下还有点孩子的委屈。 “以后阿姊还会再来,这个时候少说几句没什么的。”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多让他和阮阮相处才是对的。 这话慕容显说的格外理直气壮。 虞姜笑得止不住,她一头靠在他的身上。 “慕容娘子说的可都是真的?” 慕容显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虞姜一手捏上了他的脸,“你这是什么毛病,恐怕十二三的小孩子都没有你这毛病。” 她嘴里嗔怪,可是捏他的手里全是亲密,慕容显扣住她,把她整个就抱在了自己怀里,他埋在她的发丛里,过了好会才道,“我只是怕。” 怕她知道他的感情,会沦落成刘袤那样的存在。 虞姜只当他是有那种难以言说的幼稚心思,她抱着他,“那现在怕么?” 慕容显过了小会才回答她,“还怕。” 只是没有了当初的那种不安。 虞姜对于这个还没有多少经验,她只有抱住他的脖颈,嘴唇都贴在上面,“真是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傻子。” 柔软娇嫩的嘴唇贴在他的脖颈上,引起灵魂深处的悸动。他突然一下,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虞姜整个人都被他抱的腾空,她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抬头见到那边露出两个脑袋瓜子。 虞妙两个趴在那里,露出两个脑袋,满脸的见世面盯着他们。 虞姜在慕容显肩膀上连连拍了两下,示意慕容显把她放下来。慕容显根本就不为所动。 “阿弟阿妹他们在呢!” 慕容显顺着虞姜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那边露出的两个小脑袋瓜。 慕容显这下终于是肯把她放下来了。 “师父。”虞妙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叫了一声。 她看向虞姜,“阿姊。” “你们在玩什么呀,我也要玩儿。” “这个还是等你日后长大了,另外有你自己的意中人再说。”虞姜在自家妹妹的脑袋瓜上。 “不要叫师父了。”慕容显在虞姜身后开口道。 “那叫什么?”虞妙好奇问。 慕容显笑,“我已经要娶你们阿姊了,你说你们该叫什么?” 虞姜看他,“不是还在商议么?” 慕容显对她一笑,“那也差不多了,” 他又看几个目瞪口呆的小的,“反正日后都要叫的,现在早些开始,也好让他们习惯。” 这便宜占得简直没边了,虞姜问,“我听说改口可是都要给礼的。你今日带了礼钱没有?” 这倒是没带,他身上连钱都没有。不过慕容显摸出两块红宝石。 红宝石镶嵌在指环上,上面雕出精美的叶片,在阳光下格外的生动。 “这是胡商从大秦那带来的,今日就算作我今日的让弟妹们改口的礼钱好了。” 虞姜抓住他手腕,嘴唇动了两下,“你出这么大的手笔呀?” 这东西一看就知道价值昂贵,再由粟特人一路带过来,身价更是翻了几番。 “这算什么。”慕容显把手里的红宝石递给两人。 红宝石红的如同鲜血一般,被日光一照,上面的叶片在血红里越发的动人。孩子们最喜欢这些颜色鲜艳的东西,尤其这两块宝石看着格外的有趣。 虞妙和虞玄之接了,看看虞姜,“姊姊真的已经议亲了?” “是呀,我几个族叔带着我伯父的亲笔书信今日过来,特意和宗公商议。估摸再没几日就能定了。” 俩孩子面面相觑,又看了他手里红宝石一眼,纠结的很。 按照道理,至少要纳采问名之后,才算是彻底的定下来。这时候改口说不过去。 慕容显见着两个小的这么不好糊弄,颇有些感叹的笑了下,然后看向虞姜,复而又去看面前那两个,让他们改口叫姊夫。 虞姜盯着那个足足有栗子大小的红宝石,脑子里一个想法冒出来。 “你该不是老早就打算好了吧?” 第64章 可你就算是知道了,又能…… 慕容显笑而不语,既然如此,那结果是很明显的了。 这家伙长得好看也不是一个好人样子,更是一肚子的算计。婚事从开始算计到现在。 “反正要改口的。”慕容显很大方的把两个孩子的手给推了推,要他们受下,见他们还有犹豫,“不改口也无妨,这只是当做见面礼,到时候就是一家人了。” 这套怀柔用下来,两个小孩颇为承受不住。 虞姜见状在他的背上捶了好几下,两人吵吵闹闹成一软。宗仰和慕容家的几个族亲过来就见着两人闹在一块。 慕容家的长辈笑的开怀,“看来他们以后的相处倒是不用我们这些人操心了。” 慕容显搞出那么一桩事,婚事不成是没法收场的。这次过来,慕容家也是把场面上该走的过场全都走好,给女方也是给自己留颜面。 宗仰也笑了两声,他感叹的点点头,“只要他们好就行。” 婚事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宫里现在已经对当初要让虞姜入宫的那桩事完全不提了。像是天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 即使如此,也没有半点放松的道理。魏国的皇帝又不是南朝的皇帝,世家女入宫除了做皇后没有别的,嫔妃都是其他寒门或者干脆直接是屠夫之女这样的人家上来的。魏国后宫里世家女不少见,各家大族甚至手握兵权的镇将之女,还是公主之女都在皇帝宫里做嫔御。虽说是嫔御对应前朝品级,但真正说白了,就是小妇。 他才不愿意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送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早些定下,早些事了。至少纳采要办了,纳彩问名一过,婚事就此定下来。哪怕是天家来问,也无可奈何。除非皇帝脸都不要了,要顶着夺臣妻的名声,才能把人给接进宫。天家是鲜卑人,可能正是因为是鲜卑人,所以学起汉人的那一套格外的卖力,这种名声恐怕是不想上身的。 宗仰和慕容家族亲们商议好什么时候将庚帖送过来。商议完之后,几个人也就离开了,不打扰慕容显和虞姜两个。 虞姜从慕容显身上下来的时候,发现那两个小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虞妙和虞玄之两个,年纪小,但又不是真的傻。虞姜捶慕容显的时候,慕容显回身对他们两个眨了几下眼,这两个就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收了人家的贵重东西,自然是不能白白收的,要不然拿在手里烫的很。左右这都是自己家里,出不了什么事,见着慕容显的眼风,他们一溜烟的跑了。 “那你阿娘会不会不喜欢我?”虞姜问。 繁阳大长公主她没有见过几次,但就慕容显挨的那一顿鞭子,显然繁阳大长公主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赞同。倘若不是她已经改嫁,和夫家彻底没了关系,否则谁也说不好她会不会阻拦。 “阿娘也从来没有喜欢我过。”慕容显半开玩笑道,“她从来都觉得我是个麻烦,而且我这个麻烦小时候拖着她,差点让她没赶上迁都,后面又觉得我桀骜不驯,不听她的安排。” 慕容显仔细想了想,“你我两个是一块的不受阿娘待见。”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慕容显安抚她,“阿娘插手不到婚事里,就算婚后,也是我们两个一起。” 说起来,他就格外的神往。 他自小没了父亲,伯父没有儿子,和婶娘把亲儿子看。但他心里始终有个空洞,那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母亲。他一个人在这世间热热闹闹又孤孤单单的活着。到了最后,他干脆整个人都浸在那片孤寂里,索性这辈子就干脆这样了。谁知道她来了。 只要有了她,他也有了真正的家人。以往他习以为常的孤寂,根本就难以忍受了。 虞姜看他,一头靠在他脖颈上,“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着去喜欢你的。” 天长地久,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喜欢一个人,只要不讨厌,相互温存依靠着,总能相处出来。 既然真的要在一起了,她也会拿出自己的诚意。 他想要的是情,那么她就努力的给他。 慕容显抱紧她,埋在她脖颈里笑了。 交换庚帖后,这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原来稍微起了点涟漪的宫廷,迅速的平静了下来。原先那些要看后宫三方混战的也都消停。每日里要做的事雷打不动,北方人耐不得热,到了夏季,除非是有难得一遇的战机,否则夏日一般都是消停下来,各做各事。 这个时候,南朝又起了动静。 现如今南北都时时刻刻想着一统,都宣称自己是正统。紧紧的盯着对方,只等对方有个破绽,立即动手。 南边的兵乱乱成一片,这次不是上回那种把士族当奴婢驱使,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直接把天子都给杀了,换了自己做皇帝,那些前宗室出奔北朝,已经到了洛阳。 魏帝听闻,在朝会众臣子面前,怒斥南边的乱臣贼子。并且计划着等天气稍微凉快下来就发兵征讨。 宗仰也被魏帝点做了去和那些前宗室交接的使者。 宗仰在南朝的时候,威名赫赫,身上大司马尚书令各种官职。跺跺脚,京城也要跟着抖三抖的人物。 他余威尚在,让他去和那些宗室接洽,多少也是恩威并施的意思。 虞姜听着外面的事,没多大的兴致,逃亡年年月月都有,而且不管什么身份的都有。因为太多,也就麻木了。听着都没有半点触动。 宗仰回来对这些不提一字,好像就没这个事。虞姜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初夏里常有宴会,这些应酬是推脱不掉的。宗氏不喜欢这些,她也没有了夫家,勉强参与了几次,就觉得心烦,干脆让家里嫂子领着孩子去。自己就偷懒呆在家里不动了。 贵人们的筵席都是几个人坐在宽大的坐塌上,说说笑笑。 之前虞姜要入宫的消息甚嚣尘上,都是一群消息灵通的,知道虞姜是被皇帝亲自点的,曾经她出面就有不少人过来套近乎。现在她入宫没希望了,那些人也没了。 虞姜还巴不得这样,正好落个清净。场面说笑夹杂着丝竹的声响,时间一长,觉得耳朵里吵闹。她坐在坐塌上,喝了几口酪浆,酪浆是用牛羊乳发酵做的,里头加了花蜜,酸甜可口。她喝了几口,莫名觉得有人注视她。虞姜放下了手里的青瓷杯,看了看四周,都是一些说笑听歌观舞的宾客。 虞姜又垂首下来,喝自己的东西。 因为她不可能入宫,在旁人眼里也没有多大的攀附价值,一场下来,除了王氏这里还有几个人和她搭腔之外。没有几个人说话。 丝竹乐声听得她有些耳朵疼,和王氏说了一声,借故出去透透气。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热的不算过。再加上府邸里种了许多树木。树木一多,容易把燥热的阳光挡在外面。 在屋子里头可谓是吵的不得了,出来之后倒是觉得耳根清净。 虞姜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人的足音各不相同,男女都不一样。身后脚步声沉沉,一听就知道是男人的。她猛地回身。 面前那张脸不是皇帝的,她浑身骤然一轻。但旋即又看过去。 “你是……”虞姜看着面前那张脸,“世子?” 面前的人正是刘袤,刘袤做了会稽王,可是没想到形势竟然是一日比一日诡谲。兵乱平息下来没有多久,皇帝就被下面的臣子给篡位了。紧接着他们这些宗室的勤王也被打散,万般无奈只能渡过淮河,到洛阳来。 刘袤和她记忆里的人多少有些不一样了,面容还是年轻的,但是眼底里却透着一股沧桑。 她听说洛阳是来了几个从南朝过来的宗室,但不知道刘袤也在那几个宗室里头。 这个猝不及防的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世子还好?”她习惯叫刘袤世子,一时半会的改不过来。 刘袤露出几分苦笑,“现如今,就算不好,也得好。” 他这话说出来,两人相对无言。 虞姜不知道和刘袤说什么,故人相见,剩下来的只有一片的尴尬和无言以对。 “来了洛阳,性命之忧算是没有了。”虞姜安抚道。 如果不是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跋山涉水的过来投奔魏国。 刘袤望着她,“你好么?” 许多的话想要说出来,最后只有这一句说出来。 眼前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好的,能看得出来,她在洛阳锦衣玉食,莹白剔透的肌肤更是显露出她的养尊处优。比起在建邺,她还更高了一些。 “我很好。” 说完这一句,两人又沉默下来,刘袤袖里的手指相互摩挲了一下,“你……” “我还想起有事,我先走了。”虞姜抢先一步。 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两人对着,太过尴尬。 虞姜一礼,抬脚就去了。 回来过了两日,刘袤就上门拜见了,这次拜见的内容颇让人哭笑不得。刘袤才来洛阳,魏帝给他安排了府邸居住,暂时还没有安排官职。他上门的时候,宗仰不在家,是王氏接待的他。 不过来意让王氏哭笑不得,他这次过来是求娶的。 王氏是不可能答应,“那孩子早就和凉州刺史的侄子定了,都已经纳彩问名。” 王氏看到刘袤脸上的错愕,让他再多喝几口茶汤,“当初你和阮阮的婚事,已经在先会稽王妃的做主下给解了。” 王氏出身士族,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是不疾不徐,带着士族自小养出来的教养和风度。这事追究起来是先会稽王夫妇自己见风使舵,不管女方的事,要真的发作起来,把人打出去都没人说什么。王氏不仅没有把人打出去的意思,还和颜悦色的和人说话。 可是这和颜悦色里的话里,却是杀人诛心。 刘袤的脸色霎时一下白了,他看着面前的王氏,嘴唇颤抖,“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王氏看他,眸光慈爱,话语温柔,句句致命,“也没什么一定的事。当初既然解了婚约,那么就说明你和阮阮并没有缘分。没有缘分的事,就不要放在心里了。” 王氏叹口气,“你才从淮南过来,一路上担惊受怕,还是在府里多多休息,要不然到时候会身体虚弱。” 刘袤一言不发起身,径直往外走。王氏见他去的方向不对,马上起身,“大王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阮阮,”刘袤喃喃道,“我不信。” 王氏叫几个壮婢去拦住他。 壮婢们身量高大,力气比起男人完全不小什么,刘袤被拦住,哪怕推开一个壮婢,还有好几个挡在前面。 慕容显这个时候正好进来,两家亲事已经定下,他算是宗仰的外甥女婿了。宗仰夫妻把虞姜当做自己亲女儿,慕容显自然也是他们的亲女婿了。 他过来就直接过来,不用人通传,也不需获得主人许可。 王氏见到他来,“看,阮阮未婚夫婿来了。” 王氏话语里杀人不见血,“这位郎君出身不错,性情也好,对阮阮更是用心。大王若是不甘心,不妨看看。” 刘袤顿住,向慕容显看过来。 他看到一个着绯红衣袍的高大青年站在不远处,他身着广袖绯袍,头戴漆小冠,腰后佩戴的环首刀刀环黄澄明亮。 青年面容俊美到透着一股刀锋般的锐利。浑身上下的气势更不是平常权贵人家能养出来的。 比起那些芝兰玉树,他更多的是一股金玉的杀伐之气。 “这下,大王可以安心了吧?”王氏见刘袤注视慕容显,恰到好处的开口。 “是你?”刘袤注视慕容显,他从记忆里剥出了一个影子。 在虞姜去往会稽的路上,他见过她身边有一个护卫就是眼前这个人。因为那个人过于年轻俊美,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因此留了印象。现如今翻出来,他恨到了极点。 “原来是你,你竟然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所预谋了?” 慕容显好整以暇的看他,没人告诉他眼前这个到底是谁,但是他已经从旁边人的反应里已经猜出来了。 他发出一声轻笑,“的确是。我早有所图谋。” 慕容显对上刘袤的怒视,显出无尽的轻蔑,“可你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第65章 只要被我寻到机会,我也…… 慕容显这边直截了当的承认,刘袤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慕容显下巴微扬,好整以暇的看他,“世子,或者该称呼你大王?又或者是别的?” 他向来不爱言语里伤人,觉得没多大意思。但是真的动手,却是一针见血。 “你留在她的身边,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刘袤咬牙道。 “我当时就应该将你从阮阮身边赶出去。” 慕容显听到这话,俊美的容貌上没有半点怒火,不仅没有,反而浮出了点古怪的笑意。 “我的确是用心叵测,但我也的的确确喜欢她,不像你,你所谓的喜好从来只是在你的嘴上。除了从你嘴里听到些许之外,没有见你做过。将我赶走?” 他面上带着讥讽的笑,步步向刘袤逼近,“当初会稽兵乱,是我将她救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说着他满脸的焕然大悟,“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正在给乱军做奴婢呢。” “你自身难保,哪里来的功夫来救她。光是靠着你说的,恐怕阮阮早已经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说到后面,话语诡异的温柔下来,他眼里的讥讽丝毫不加掩饰,就那么直白的表露给刘袤看。刘袤牙齿上下碰撞在一起,却没能说出一句能反驳慕容显的话。 王氏是知道这段往事的,若不是慕容显,小姑子和几个外甥恐怕难以逃脱乱军的毒手。当时会稽兵乱的时候,宗室被杀,那些士族落到乱军手里,男子像牛羊一样被驱逐到野外乱箭射杀。而士族的女子更是下场悲惨,被□□之后被当做奴婢拿出去贩卖。 亏得慕容显护着,小姑子几个才没落到那个境地,要不然就算他们再有心,也不能把人救回来。 王氏这个年岁,看年轻人的山盟海誓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毫不费劲,还是要看怎么做。 她看的清楚,心里也有了决断。 刘袤被慕容显说的无话可说,“你当真以为我不想救她么?” “那你能么?”慕容显话语里毫不客气,他眼底的讥讽越发的浓厚,连遮掩一下都懒得, “你说这么多,说到底还是不能,我记得会稽兵乱稍平一些,你反而是有点兵权,可就这样,你练她都保不住!任由她被同父异母兄长逼迫。” 刘袤面色青白,眼里已经有了凶光,慕容显话语步步紧逼,将他的要害和伤疤给掀得一干二净。 他抿唇不言,两眼眼神对上,却是一派的剑拔弩张。前面有婢女看到这情形,赶紧去告知了允娘,允娘一听立即告诉虞姜。 虞姜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刘袤还上门。两人说没有关系,的的确确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立刻到前堂,刚到前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王氏的一声惊呼。 只见到刘袤对着慕容显一拳打了过来。 男人们当动口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是动手了。慕容家多是出武将,做刺史也需要都督几州军事,他自小习武,学的都是真正杀人的本事。 他步子只是向后退了半步,手掌轻易接住刘袤挥过来的一拳。习武这个东西,和脑子多聪明没有太大的关系,很多时候纯粹是强弱而已。他刚想要把刘袤推到一边去,眼角余光瞥见那边急急赶来的虞姜,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念一动,脸颊微侧,拳头恰好擦着他的唇角过去。 虞姜赶过来就见到慕容显脸上挨了刘袤一拳。 她几步上去,一把护在慕容显面前,怒视刘袤,“你做什么!” 刘袤那一拳只是擦过了慕容显的唇角,没有实实在在打上去,他见到虞姜双目怒瞪,嘴张了张。 慕容显唇角的皮有些被擦破,不过没有出血。慕容显心里颇有些感叹,躯体的反应比他脑子快,就算有意放慢速度,也只是擦破皮而已,要是流点血,那效果就更好了。反正破皮流血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过那么两三天就好了。 “阮阮。”刘袤看虞姜,言语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哀求。 虞姜吸了口气,“大王初到洛阳,应该更加谨慎。” 她压下怒火,对刘袤开口,“这里不是建邺,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传开,恐怕对人对己都不好。” 刘袤看着她满脸的冷漠,心头上的绝望一点点的生出来。 王氏插进来,“大王还是先回去吧。毕竟从建邺到洛阳,这一路山水迢迢,想必大王劳累了。” 一般来说给主人端上茶汤就算是送客了,这都是不明文的规矩,谁知道这两个打起来,王氏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规矩,只能明着下逐客令了。 刘袤眼里有泪光,虞姜回头看慕容显,见到慕容显嘴角那处红肿了的伤口,刘袤看见缓缓回过身,脚步踉跄的离开了。 慕容显看着刘袤那心碎的背影,心里冷笑。 “过来。”虞姜看了看他嘴角的伤口,拉着他到后面去。 到了她屋舍里,虞姜令人拿药。 “疼么?”虞姜端详那个擦破皮的地方小会,问慕容显。 慕容显点头,“当然疼,” 他看到虞姜手里的药,“再过一会的话……” 这伤口再过一会就痊愈了。 “他对你也挺痴情的。”慕容显眼里望着她,“好不容易逃得一条命出来,想着的就是来见你。” 虞姜不为所动,她不敢让他伤口碰水,这会的伤口碰水是真的会化脓,到时候小伤伤势都会加重。 “是吗?”她淡淡的道了一句,他嘴角只是擦破了点皮,刚开始看着有点红肿,只是看着那里肿了一块,到了现在肿起的地方已经消了,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虞姜说得慕容显一愣。 慕容显眯眼瞧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在乎的,也没有半点作伪的样子。 她左右看了看,决定还是不上药了。她把药瓶子放了回去。 慕容显看她忙碌,坐在坐床上满面沉默。 “怎么了?”虞姜察觉到他沉迷到诡异。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 虞姜好笑的看过去,“我和他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在乎他做什么?” 慕容显定定的看她,虞姜张开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慕容显眼波动了下,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你们之前不是有过婚约么?”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啊。”虞姜只觉得奇怪,“婚约既然解除了,那自然是和我没关系了的。难道你还愿意见到我对他旧情未了……” 她说着又道了一句不对,“我和他哪里来的旧情。” 慕容显眼底露出几分复杂,他是欢喜于她的无情,又害怕她的无情,欢喜于她对刘袤没有任何留恋。也害怕哪日她将这个也用到了他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虞姜见他几次欲言又止,觉得好笑,嘴里和他解释。 “当初我父亲觉得女子不嫁不像样,不肯让我去学琅琊王氏的几个女郎,一辈子不嫁,就炼丹修道。所以就随便选了一个顺眼的。” 虞姜看他,“我记得我和你说过。” 慕容显咳了一声,虞姜眼眸纯净到了极致,“再说了,我既然答应了婚事,我自然会真心对你。” 脆生生的一句让慕容显露出些笑,“真心对我?” 虞姜颔首,“是呀,答应了婚事,我当然要好好对你。要不然两个对着就算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慕容显望着她,未及他手对她伸出来,掌心向上。 虞姜把手放到他展开的掌心里,指尖才触碰到,他手掌一收,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过来。 坐床很宽大,可供好几个人同时坐在上面,和卧榻相比都大了。她突然被慕容显那么一拉,整个人撞上去,他恰到好处的张开手臂,将她完全的纳入怀中,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那你要记好,你要好好对我。”慕容显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明亮,她只要稍稍认真点看,就能在他的眼里自己清晰的影子。 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掌下的躯体滚热,从滚热的体温下,她还能感觉到手掌下强健有力的心跳。 “你伤口不疼了?”虞姜被他含笑的一双眼看得晕头转向,突然问。 慕容显低头下来,面上眉眼里浮出些许无辜,“还是有些疼,你帮我?” 那个伤口小的已经不能再小了,要是她再来的晚些恐怕都已经愈合了。 他见虞姜有些不明所以,低头下来亲吻,间隙里有意无意的将唇角轻轻蹭在她的唇上。 虞姜在一片头晕目眩里明了他的意思,伤口被舔舐的滋味让慕容显轻轻吸了几口气,伤口上的味道和肌肤完好的地方不一样,虞姜轻轻用力,听到慕容显口齿间猛地吸气,然后他扣住她的后脑勺一头亲了过来。 入夏之后,洛阳里下了几场雨,弄得人除非必要都不爱出门,就在这一片雨幕里,宫里定了几件事,皇帝给了从南朝来的几个前朝宗室爵位,并且还给里头几位安排了婚事。刘袤被赐婚了南阳公主为妻。 消息传来,王氏算是松了口气,“这下他算是彻底不会来了。” 皇室公主们一个比一个的不好对付,尤其魏国贵妇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妒,这好妒不仅仅是表现在对付女子身上,更是体现在管束男人上。北朝贵族女子出嫁,爷娘要教出嫁女儿嫉妒,嫉妒成风,儿郎们被管的不敢有心思的到处都是。 就算刘袤还不死心,南阳公主也有那个手段和气魄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宗仰从妻子那里得知刘袤曾经上门求娶,也跟着身上一松,他现在就是准备外甥女的婚事,至于别的事,他不想管了。虽然两家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基本上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但他还是觉得把事办了才好。 宗仰打听过了,慕容显生母繁阳大长公主早改嫁,改嫁了的妇人和夫家已经没有关系,也管不到夫家里来,阮阮等于头上没有婆母压着。要是他再活动活动,让外甥女婿带着阮阮在家里多住上几日,那么和阮阮在家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反正新成婚的小夫妻还是有长辈照顾好一些。何况鲜卑里还有新成婚的女婿要上门到岳家住上一段时日,给岳家做白工的习俗。 虽然眼下汉化了,但是老一辈的还在,慕容显就算真的住在了自家,慕容家的那些族亲和外面的人也不说什么。 宗仰对刘袤并没有多少兴致,只是一听就过了,而后和妻子商议起虞姜的婚事准备。 王氏是和宗仰一道看着虞姜长大的,说是外甥女,和亲生女儿也没有什么区别。给她准备人生大事,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善尽美。 “当年没成也好。”宗仰一面看手里的卷轴,一面和妻子道,“当初我看阮阮选了他,就觉得不好,虽然长得好看,但在这个世道虎狼一样才能立住。” “我当时看着他,就觉得少了些许气概,只是阮阮喜欢,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王氏听着,“现如今也好,各安天命。” 宗仰颔首,又和妻子说起正事。 时间到了夏日里就快了,转眼间到了五月十五,五月十五外命妇们入宫。长秋殿里的皇后看虞姜,面色冷冷。 也是,想要拉一个助手到宫里,结果反手她就和慕容显在一起谈婚论嫁。的确让皇后脸上无光。 看中的美人,转头就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对于世上所有男子来说都是难以释怀。皇帝不把气撒在慕容显和虞姜的身上,只怪皇后连事先打听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再加上左昭仪抓住了机会在里头挑拨离间,皇后的日子可谓是一日比一日难过。 皇后不敢对皇帝有所怨怼,只能对虞姜冷漠了。 虞姜对此并不在意,大庭广众之下,皇后有气没地方撒,太多双眼睛盯着,加上失宠,越发的谨慎。她只是冷冷的盯着虞姜。 虞姜起身,还有心往皇后那里看了一眼,脸上浮出笑意。 那笑意看在皇后的眼里,越发的刺眼。几个女侍中看在眼里,也是看好戏一样。女侍中都是由公主王妃担任,她们这些外命妇看后妃争宠,并不参与其中。皇帝的喜好决定了后妃的命运,而她们这些外命妇看热闹就好。 虞姜全须全尾的离开了千秋殿,顺便皇后宫里还有赏赐下来,当然是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越在这个时候,皇后就越不能露出什么偏颇出来。毕竟等着看好戏的一大堆。 虞姜在车内呆得颇有些待不住,五月十五的天很热。她内里的圆领中单都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 允娘见她热,就把压在车窗上的竹簾给拉起来,好让外面的风吹起来凉快一下。 虞姜把脸凑到窗户口,好让风整个都吹到脸上。道路两边人来人往,虞姜见着路边伫立一个年轻妇人,满脸的愁苦。她察觉有人看她,抬头看过去,两人双目对上,霎时间那张愁苦的脸上霎时间出现一抹光彩。 “虞女郎!”那年轻女子扑过来到她的车辕下。 驾车的车夫吓了一跳,赶紧拉停了车,才没让她一头压在车轮下面。 虞姜出来,那女子已经哭泣道,“是我,王家小七。” 王家排行第七的女郎,正是当初会稽王夫妇给刘袤安排的未婚妻,也是她舅母王氏的族侄女。 虞姜没有任何犹豫,把王七娘给带回家了。 慕容显从宫里下值过来,就听到宗仰在发脾气,“好一个抛弃发妻的东西!” 他在这里养伤都养出习惯了,宗家里人多,比只有他一个人的府邸要热闹的多,尤其虞姜也在。 在宗仰允许之下,他就算是小住在这里了。 他上来,脱了鞋袜到虞姜身边,“怎么回事?” 慕容显说完,就见到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坐床上,虽然已经换了新衣裳,却也能看出满脸的憔悴和风尘仆仆。 “世子的原配发妻从建邺找过来了。”虞姜还是习惯称呼刘袤为世子。 慕容显挑了挑眉,旋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抛弃妻子自己一人逃出来,到了新地方继续娶妻生子,真的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有。 他拉了下虞姜,低声道,“幸好你没有嫁他。” 他又顿了顿,“即使你嫁了,只要被我寻到机会,我也会动手抢过来。” 第66章 老皮老脸,不练不行了。…… 慕容显是说真的,他当初得知虞姜有未婚夫,见过刘袤之后,内心里只剩下不屑。原来只是这样。 拱手相让于他来说不存在,一个有胆子和皇帝抢人的人,怎么可能对其他人让步。即使她没有来洛阳,只要他再有机会,他也不会放过了。 虞姜看过来,慕容显借着宽大的袖子,手掌循过来握住她的手。他看着宗仰那边,脸上端的是尊敬长辈的乖巧样,但袖子底下却是轻轻重重的捏她的手掌。 他力道是拿捏的正好,他捏着她的手掌,她浑身上下都柔软如云,手掌更是。他力气用下去,掌心绵软轻易又温柔的将他所有的力道全数承受下来。 慕容显像是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稀奇地方,在掌心上捏了捏。又摩挲着去捏她的指尖。轻轻重重,五个指头全都给捏了一遍。 袖子宽大的很,坐下来,袖子在身边就挤堆起来,借着这个遮掩,还真能做点小坏事。 虞姜感觉到他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头,她回头来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慕容显见状浅浅一笑,只是握住,没有和方才那样胡来了。 那边宗仰已经气过一回了。王氏的脸上也不好看,王七娘脸色灰败的坐着,明容在一旁看见,亲自从百济婢的手里接过一碗羊汤放到她手边让她喝下。 改朝换代往往都代表杀戮,不管高低贵贱,性命在这个时候几乎全都是一样,琅琊王氏看着赫赫,一旦起了争斗,也是被新帝首要针对的。王七娘的父亲也是被波及被杀了立威。 王七娘从建邺逃出来,一路北上到洛阳寻找刘袤。没想到她到的时候,刘袤已经被魏帝另外赐婚,以公主为妻。而她却在这完全陌生的外乡里失魂落魄。 王氏知道一个女子孤身北上有多么不容易,路上也有多少危险。 “他真是配不上。”王氏咬着牙,她瞥了一眼虞姜,想起刘袤在此之前竟然有脸来家里求娶。 “这混账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王氏抓紧了凭几,眼睛发红,“他还敢——” 竟然还敢想所谓再续前缘。他根本就没想过他早已经娶妻,再来纠缠阮阮,到时候一旦传出去,这家里还如何相处,外面又如何看待阮阮。 这简直就是只顾着他自己快活高兴,其余人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愤怒之余,王氏还有些庆幸。一个人真正性情如何,花团锦簇的时候,真的看不出来,一定要等这种危急时候,才能看出真章。幸好当初会稽王夫妇将阮阮身上的婚约解除,要不然现在被抛弃的,可能就是阮阮了。 刘袤的那一腔的情深,到了此刻在王氏面前,不过只有可笑两字。一个能抛弃发妻自己逃离,并且还能另外高娶的男人,他所谓的深情一文不值。 王氏心疼于侄女的遭遇,又庆幸外甥女逃过一劫。做长辈的,对着当做亲生女儿看大的晚辈,没有什么别的期望,只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夫妻和睦。 “七娘就住在我家。”宗仰道。 这年月,人命如草芥,连带着高高在上的士族也是一样。他与人方便,也是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王七娘这一路颠沛流离,听到宗仰这话,顿时落下了泪,起身就要给宗仰拜下。 “都是亲戚又是自家晚辈”宗仰不好去扶的,只能叫女儿去搀扶住她,别让王七娘真的拜下来。 “你应当叫我一声姑父。既然是亲戚,怎么能看你流落在外。” 王七娘捂住脸,悲泣了两声。明容小声安慰她,扶她坐回到坐床上。 “小七。”王氏开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七娘也不知道怎么办,她这一支已经没了,虽然琅琊王氏还在,其他的族人也能对她伸以援手,但是那种滋味对她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她放下捂在脸上的手,眼睛里带上了点些许希翼,“我可以见见夫君吗?” 王七娘的话语才落下,虞姜就听到身边人发出一声嗤笑,嗤笑从鼻间发出,声量很小,只有两人可以听见,虞姜往身边看过去,就见到慕容显满脸的好笑和眼里的不以为然。 她的手在袖子里对着他捏了下,慕容显看向她,面上那点冷嗤顿时收拾干净了。 面前多少和身边心爱的姑娘沾亲带故,哪怕听着觉得又蠢又好笑,他还是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 那边的王氏听着不可思议,“小七?” 王七娘抿了抿唇,“姑父姑母,儿……还是想要试一试。见见他。” 王七娘见到宗仰满脸的不赞同,连忙解释道,“或许是因为夫君见不到我,所以以为我如何了。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宗仰吃惊的看向王氏,眼里全是惊愕。 他没有听说过王家的女郎有谁是生来头脑不灵光的。这男人丢下发妻跑了,自己另外又去尚公主,还能是什么苦衷? 王氏也是满脸诧异的望着王七娘。 “小七,你何苦自欺欺人?”王氏问。 王七娘抿唇,“不听他亲口说,我不能死心。” 王氏和宗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见到无奈。 宗仰看了一眼王七娘,“好,我和他说一声。” 王七娘面上露出欣喜,连连道谢。 宗仰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孩子,没什么好谢的。” 说着就让婢女扶着人去休息,她这一路吃了太多的苦头,这时候再撑着就要生病了。 等王七娘走了之后,宗仰坐在上面吐出口气,“这刘袤到底是有什么好的,明明抛妻弃子都已经摆到面前了,还是不相信。” 王氏扶着头,她倒是对族侄女的想法能够明白一二。刘袤长相俊美,也没有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地方,成婚相处一段时间,难免有所倾心,在没有遭受致命打击之前,是不可能清醒的。 一家人唏嘘了好会,宗仰看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察觉到宗仰投来的视线,微微颔首。 宗仰想起慕容显的过往,眼里生出了几分满意。比起刘袤的故作深情,慕容显是实实在在和阮阮共患难过。哪怕情况危急,也没见到慕容显有半点把人抛下的意思,一直到阮阮平安,他才离开。 人品优劣高下,已经很明显了。 夏季里,天黑的晚,都戌时了,外面的天还是半亮的。这个时候才是人出行的时候,虞姜用了晚膳打算走走,明容就过来,她满腹心事,还没等虞姜开口就一手抱住了她的胳膊。 “我现在瞧着王家小七的那个样子,对男人可是怕的不得了。”明容一头靠在虞姜的肩膀上,皱着眉头。 虞姜小时候就住在相府,和明容一块长大的。明容也见过刘袤曾经何时对虞姜有多殷勤。见得越多,现在看着刘袤原配发妻现况,就越发的齿冷。 “就算她如何,那也是他妻子。说丢就丢下了。”明容头靠在虞姜的肩头上,说着在这已经有些炎热的天里有些发冷。 “我现在看那些男人怕的不得了,觉得个个都面目狰狞,不怀好意。” 她年岁和虞姜差不多,也就小那么一点。现在虞姜定了,家里父母就要忙活她了。她原本不觉得怎么样,但现在她看到王七娘,就觉得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要不我还是和父母说,干脆寻个道观,让我进去做女冠好了。” 明容说着不解的用手肘去抵了抵她,“你不怕么?男人我看着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 虞姜张了张嘴,对明容的担心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可是他又不狼心狗肺,我怕什么呀?” 明容一想倒也是,慕容显几次出手,救了虞姜性命。要是狼心狗肺早已经露出真面目了。 “你也别怕。”虞姜和她道,“这世上本来就是什么人都有,要是说男人全都和他一样,那也是不可能。” 明容静静听着。 “反正啊,就一条,他对你好。你若是喜欢他,那就试一试。要是他无情了,那也别把自己搭进去。反正真情实意太累了,随心所欲反而不错。” 明容有些奇怪,“人都上了头,哪里还会顾得。” “那就没办法了。”虞姜笑,“要是真遇上了,你就当劫数到了吧。” 哪里有这么说话的!明容一通捶在了她的身上。 女孩子之间的打闹,不痛不痒,嘻嘻哈哈的笑过一阵之后也就算了。 等到外面天色完全黑下来,享受了一番如水的夜色,她自己一人走回去。 她其实并不喜欢后面有婢女跟着,冬季的时候也就罢了,夏日还有跟着,只觉得热。 她在长廊上走了一阵,四周静悄悄的,还能听到几声虫叫。廊上挂着几盏灯供作夜间的照明。 夏日里也就夜里和凌晨时候最为舒适,夜风阵阵她走了几步,身后握住一双手来,抓住她肩膀,捂住她的嘴,直接就给摁到了柱子上。 虞姜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一口就死死咬住捂住她嘴的那只手。她下口可半点情都没留,嘴唇里立刻就有了鲜血的味道。 “方才小娘子说,真心实意太累,还是随心所欲的好,可是真心的?” 熟悉的含笑话语在她耳边带着热气拂过,虞姜咬住他手指的牙松下来。 “你说什么?”虞姜松了嘴,嘴里的血味还在,让她一阵不自在。 慕容显垂首在她耳边笑,“小娘子方才说的,难道还真的忘记了?” 虞姜很认真的说不记得了,慕容显又问,“那么小娘子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会去做?” 他手掌在她腰肢上握着,手掌控在她后腰上。掌心上的热意透过后腰上的那薄薄的锦缎沁入她的肌骨里。 她后腰敏感,他手掌挪动两下,她就忍不住躲。偏偏慕容显整个人都堵在她面前,他人生的高挑,穿着衣裳也很有一番雅致风韵,可这仅仅是看起来,等到人在面前,虞姜才觉得面前堵着一面高墙。 慕容显手掌一紧,虞姜整个人都惊悚的跳,“放开放开,那里碰不得,知道不知道?” 她越是这么说,慕容显就越是不放,他一只手就有她两只手掌合拢在一起那么大,轻易就控住了她整个人,“小娘子还没说呢,是不是?” 慕容显像是突然窜出来的强人,路上强抢良家妇女。这么做于他而言好像有种特别的趣味。 虞姜人都被他握在手掌里,看来是自己和明容说的那几句话被他听去了,然后就发脾气把她堵在这里。 “郎君怎么想?”她软绵绵的叫他郎君,干脆一股脑的让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郎君是当心我真的只是玩玩么?” 慕容显不说话,虞姜整个人靠上来,手指落到了他的喉结上,“郎君对我如何,我就对郎君如何。这天下真心难得,既然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也不会让你落空。” “那话只是对那些嘴里说一套,又另外做一套的人。郎君觉得你是么?” 慕容显在她要身后的手更紧了一些,这次不仅仅是在腰身上了,力道施加在她的背上,她整个人被腰背上的力道整个往前扑。 “既然如此,那我就当真了。”慕容显低头下巴都抵在她肩膀上。 “方才那话的意思,你是看不上刘袤了?” 虞姜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撤到了刘袤身上。 她不说话,慕容显手上的力道重了点,无声的催促她。 虞姜无奈,“我从来都没有对他有意思过,现在看他行为举止,简直庆幸当时他母亲亲自过来解除婚约,要是真嫁给他,那就真麻烦了。多谢他当初的不娶之恩啊。” 慕容显埋首在她脖颈里噗嗤就笑了,她这番表态已经让慕容显满足了。 他满意的在她的脖颈动了动,肌肤互相厮磨。 “你没有喜欢过他?” 虞姜对他莫名其妙来的嫉妒很是无奈,“没有。” 慕容显一把将她抱起来,虞姜两手抱住他脖子,“夜黑风高,小娘子这么一路走回去到底还是不方便,某好人做到底,送小娘子回去。” 虞姜笑纳了他这一片的好心,“天黑,郎君小心点,可别摔着了。” 她勾着他的脖颈对着他的耳朵咬,“要是摔坏了,那我可就找别人了。” 找别人不至于,她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太高的眼光和心气导致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眼。 慕容显抱住她的手收紧,他冷笑,“那恐怕是没得这个机会了。” 虞姜一头靠在他肩头上,“是呀,毕竟你这样的,可真的不好找啊。有一个叫我碰上,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要是再来第二个,也不见得能碰上。” 她一句三叹,眼里含笑觑他。慕容显原本被她撩起的心事又被她抚平,他抱着她往她住处去。 这一路上人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了。中途有侍女碰见他们,见到他们两人这个姿态,目瞪口呆。 “郎君,这是——”允娘在门口见到慕容显抱着虞姜过来,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头待不住,险些掉下来, 慕容显把人放下来,允娘是跟随虞姜的老人,他对允娘点头转身走了。 允娘见虞姜脚步轻松,完全不见什么蹒跚,知道是两个年轻人玩的情趣。 虞姜见到允娘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没事,反正这回可能以后还多得是,见多了就习惯了。” 允娘脸都快要鼓起来了,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道上,上不上下不下的,别说有多难受。 她艰难的点点头。 虞姜望见爽快的一笑,脚步轻快的到屋子里去了。 允娘等虞姜进去,人才在外面长长的吐出一道气。 以后怕是要见到年少人这般卿卿我我的时候多了,老皮老脸,不练不行了。 第67章 “这功德可真是太大了。…… 第二日铜驼街的官署里,宗仰和慕容显一块去寻刘袤。南边杀人起来,远远知道斩草除根这四个字。前朝在建邺和废帝血缘关系亲近的,被杀了个干净。只逃出来了几个,物以稀为贵,再加上刘袤的血缘离南朝废帝最近,魏帝也就封了刘袤一个宋王的王爵。 王爵之外,另外刘袤身上还有几个散职,每日来铜驼街这里点卯,不一定要他非得处理什么公务,把门面做了,表明自己不是吃闲饭的也就行了。 此刻已经接近午时,官署里的人不管身份高低,全都露出一股闲散。待会就要去用膳了。各位卯时就赶着入宫,到了现在都有点饥肠辘辘,也不办事了。 宗仰特意挑在这个时候去,不算是以公废私。 他推开了刘袤所在署房的门,一眼见到刘袤就在里面。手里持笔在发黄的细麻纸上不知道写什么。 署房里还有几个人,听到门开的声响一同回头过来,就见到门口两个人。里头的人见到宗仰吃了一惊,然后目光转到慕容显身上,脸上眼里的惊讶越发厚重。 刘袤也是一愣,他看到宗仰的时候,下意识的起身,整理了一下仪态。这是他好几年里养出来的习惯。当初他和虞姜婚事定下,对着虞姜的外家就是执晚辈礼,好几年下来都成了习惯,哪怕到现在也没改掉。 但他才要动作,就见到宗仰身边站着的慕容显,瞬时一盆冰水罩头淋下,抬起的手也放了下去。 “宗公可是有事?”刘袤问。 言语里不热不冷,颇为疏远。 宗仰已经知道之前刘袤到家里求娶,又和慕容显打起来的事了。他到如今完全看不上刘袤的做派,抛弃发妻,还敢上门想要再续前缘。无耻到这个地步,还真是让他没想到。 若不是王七娘是他妻子娘家侄女,这个事他都不想管。 “我有话和大王说,不知大王可否赏脸?” 刘袤瞥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身量比他高大许多,站在他面前之前不觉得,到了现在他感觉到隐约的压迫。他浑身上下不由得紧绷。 慕容显却是一派的风淡云轻,他只是陪岳丈过来撑场面,至于刘袤怎么想,并不在他的思量范围之内。 一行人到了外面,越是到饭点,外面的人就越不多,只等着时间一到,就起身离开。 宗仰把王七娘想问的话告诉了刘袤,“你说吧,你是什么意思。” 王七娘万分爱慕刘袤这个夫君,哪怕事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却还是怀揣着一份希翼。希望这一切都是他的逼不得已,希望两人还能有重归于好的一日。 刘袤长久的沉默了下来,慕容显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不耐烦。 “大王需要想这么久?”慕容显笑问,“喜欢还是不喜欢,愿意还是不愿意,难道大王自己还不清楚?” 刘袤冷冷的暼了慕容显一眼,他没有搭慕容显的话,回去和宗仰道,“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容许我回去和公主商量一二,到时候会给七娘一个答复。” 宗仰一听,知道刘袤是攀附定魏帝这棵大树,不可能和南阳公主解除婚事了。 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亲自来问一趟,回头好叫王七娘私心而已。宗仰点了点头,掉头就走。 他才要走,就被刘袤叫住,宗仰颇有些纳罕,“大王还有事?” 刘袤眸色冰冷的看了一眼慕容显,“我虽然和阮阮无缘,但是心中还是将她当做亲人看待。女子婚事乃是终身大事,宗公难道不多做考虑么?” 慕容显看过去,神情里多了几分玩味,他手掌往腰后探去,那是他平日放环首刀的位置。 “这个不用大王操心了,至少人是经历过患难,见识过了真正的人心,才知道可托付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大王自己何必说这些假惺惺的话。” 宗仰开口就不客气,“我想抛妻另娶的人,应当是没有什么脸面来指摘重情重义的人吧?” 刘袤没想到宗仰竟然连这点脸面都不留,嘴张了张,完全说不出话来。旁边有几个经过的人,正好一头看个正着,赶紧的停下来看热闹。 宗仰抬腿就走,慕容显跟在他身边,“伯父来信,说这几个月实在脱不开身,但是婶母却已经在路上,要到洛阳商议婚期。” 慕容显的伯父慕容盛回来不得,书信一来一回,光是在路上就要花费不少时日,偏偏这个事还不能放在一边,要不然显得男家怠慢新妇。干脆就让妻子过来,全权替代自己来商议婚事。 北朝女子当家比比皆是,主母们主持大事更是司空见惯。慕容盛此举也是表态。宗仰自然是知道,他点头,道了一声好。 “也好,你婶母来也是和你叔父一样。”宗仰说着,和慕容显道,“以后可以常住在我家,小夫妻年轻,家里没有长辈照料,难免照顾不到自己。” 宗仰说这话眼睛都不眨一下,两个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要人照顾什么,衣食住行都有下面的人安排。左右不过是他自己的私心。 宗仰有些气这世上为何是嫁女,养了十几年的女孩子,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着,一朝嫁人,就要离开自己跟前,说实话和割肉都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看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父母不全,他倒是可以借此留小夫妻住着,全了他那私心。 慕容显面上的笑容更盛,“一切都听宗公的意思。” 宗仰原本还有些心虚,听慕容显这话,大大的高兴起来。他手掌在慕容显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我们年轻,正好是要长辈指点的时候。宗公这里是最合适不过了。”慕容显贴心道。 宗仰听得舒心的很,觉得这个外甥女婿不仅仅是有情有义,也会来事。 他看了左右,突然有感叹,“我一直放心不下阮阮,现在将她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我不敢说别的,”慕容显垂下眼,“但是只要我还活着,那么她就能好好的。” “这就行了,至于别的那也不用。”宗仰捏了下他的肩膀,“说话好听的人,我见过太多了。”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之前刘袤在的方向,“说的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他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候已经到午时了,他招呼慕容显一起陪他用膳去。 到如今,宗仰已经算是把慕容显当做自家人看。两人一前一后,和岳丈女婿是毫无差别。 刘袤的回信来的很快,或者说南阳公主的回信来的快。南阳公主书信里直言道王七娘已经是不被需要的针线,正是应当被丢弃的时候,不要再纠缠不休,令人厌烦。 虞姜早已经知道刘袤是不可能回心转意,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让南阳公主来替他做抉择。 自己不出面,倒是叫女人来替他做恶人。 书信送来的时候,原本家里正在其乐融融的说笑,书信送过来,见到王七娘脸色惨白的读完,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明容颇有些忧心的看了看王七娘,轻轻的拉住虞姜,“七娘没事吧?” 虞姜蹙眉看向王七娘,王七娘在家休养养出来的那点血色霎时间褪成惨白。 这样子很难说没事。 王氏拿过侄女手里的黄麻纸,看完之后,脸色气的铁青,“好一个没有担当的东西!” “他要是亲自和你说,我倒是佩服他敢作敢当,可是竟然让公主出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过是不想做这个恶人,所以把公主推出来给他办事罢了。一来叫前妻死心,向公主表明态度,二来,这书信也不是他亲笔写的,自然算不得他的意思,若真是要怪,那就只能怪公主了,怪不到他的头上。 这点把戏,在王氏等人面前,耍得再漂亮,也一眼看破了他的用意。 宗氏在一旁看着,她看了一眼书信上的话,句句绝情,且明嘲暗讽的,“这样也好。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了。” 她看向王七娘,见着王七娘那惨白的脸色,“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人生,不和这种人渡过是一件好事。” 王七娘摇摇头,泪如雨下。她整个人趴伏在坐床上,瘦弱的躯体整个蜷缩起来。 宗氏见状也不多说,只是轻叹了口气。 原本言笑晏晏,被一封书信成了这个样子,王氏只能先让婢女扶着侄女回去好好休息。 “要不然,等过一段时日,让她看看几个郎君?”宗氏过了小会道。 王七娘是回不了建邺了,她这一支已经被屠戮殆尽,就算其他族亲伸手相助,也不过是和如今一样罢了,可能还不如。毕竟她父兄实实切切的被新皇问罪,就算为了自家性命,也要对她回避。看起来只有他们收留她。 宗氏觉得家里多个人也热闹,尤其这世道,她明白女子的难处,多一个小辈,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不是全为了宋王。”王氏道。 宗氏点头,“我知道。年少夫妻好歹了过了那么两年,如今她父兄都没了,那么刘袤就是她在世的亲人了。” 她叹了一声,“如今刘袤也抛弃她了,她在这世上,算是孤苦无依了。” “不过还好,她还年轻。只希望她能想明白。咱们能做的便是让她活的舒服点。” 王氏看她,过了半晌点头。 家里其实还有别的事要忙,侄女只能说尽了自己本分,让她好好活下去,不至于让她真的没了一个结果。王氏要忙的事很多,慕容家要来人亲自商量婚期,另外还有虞姜的婚事。作为第一个出嫁的晚辈,家里是一定要大办的。哪怕下面有人去办事,自己还要多盯着。 她看向明容,“你以后就多带着你表姊去外面走走。” 明容道是。 虞姜留在家里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的少,虽然宗仰和慕容显提过,慕容显也答应会时常带着虞姜回来小住,但终究不可能一年从头到尾的都留在家里。 虞姜自己也知道,她和家里的两个表妹玩耍,又和明容一道拿着各种借口请王七娘和她们一起出门。 “辛亏还有你。”明容和虞姜坐在一辆车上,满脸的庆幸,“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王七娘和她们并没有太多的交往,王家枝叶茂盛,建邺里基本上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亲戚关系,没那么多精力用在这个上面的。所以没什么太多的来往。 这要安慰一个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多来往的人,而且还是一个遭遇了被丈夫抛弃,父兄遭遇巨变的女子,对于明容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了。安慰的话,她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虞姜道了一句没什么,“人在屋子里头闷着会出事的,前几日让七娘静一静,再闷着就不行了,好歹出去走走。” 明容点头,她们都是未嫁的小娘子,对于人家情伤不好开口。开口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亏得还有虞姜出面,这才把她的困境给解了。 出了坊门,外面的热闹起来,人声透过了垂下来的竹簾。 虞姜领着人去的是佛寺。 洛阳里佛寺众多,佛寺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供佛,也是世俗的地方。内里吃食胡人百戏一应俱全,什么都有。要是来沾沾热闹,佛寺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到了地方,虞姜见到那边从车上下来的王七娘。 王七娘还有些适应不了这种热闹,神情里颇有些无措。士族家的女儿要么纵情山水,要么和皇亲国戚来往。这么直喇喇的热闹,对她来说一时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佛寺靠着一块山壁,山壁上凿开了一个佛窟。里头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佛像几乎笼罩在佛寺上方。目含慈悲的看着下面的众生。 王七娘隔着头上帷帽垂下的薄纱怔怔看了这尊佛像许久。 “七娘。”虞姜过来。 王七娘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虞女郎见笑了。” 虞姜摇摇头,领着王七娘入内,里头热闹,但王七娘却喜欢去佛窟那里。虞姜陪着她过去,王七娘看了好会佛窟,双手合十,闭上眼满脸的虔诚。 虞姜除了跟着舅母和母亲,在寺庙里一般都坐不住。她等了一会见王七娘没有离开的意思,留下几个婢女陪着,自己和明容一道出来。 外面人多,走了两道,明容拉了拉虞姜,“阮阮你看看那是谁?” 虞姜顺着明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头见到刘袤和个女子在一起,女子神情倨傲,刘袤在一旁扶着她的手臂。 这应当就是那位南阳公主了。 虞姜和明容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一片的哀嚎。明容连忙让身后的婢女去看着王七娘,要是礼佛结束了也别叫人出来,寻个地方把人安置下来。 这两头要是撞见了,那简直不得了。她们把人带出来是想要这位表姐能好好轻松一下,而不是见着前夫和公主如何恩爱的。 婢女得了令,立刻去了。 虞姜和明容两个对视一眼,正要想办法走开,别和那两人碰上,谁知道南阳公主看过来了。 南阳公主在皇后身边做女侍中,曾经在千秋殿见过她好几次。记得她的模样。 “走吧。”刘袤也见到了那边的虞姜,他扶着南阳公主轻声道。 “不。”南阳公主记得替王七娘找上刘袤的就是宗仰。 宗仰的麻烦不好找,南阳公主偏生还记得这桩,既然找不了本人,找家里的外甥女和女儿也是一样。 南阳公主说着就要去,刘袤扶住她手臂的手一紧,连带着她迈出的步子都被拉了回来。 “回去吧,今日公主一大早出来,到这个时候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南阳公主才不听,她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挣出来。往虞姜那里走去。 “虞娘子。”南阳公主面带笑意,“没想到竟然在此处和娘子遇上。” 她含笑看着虞姜,虞姜见人过来了,回首也颔首致意,“是呀,公主也来礼佛么?” “我和驸马都尉出来拜佛求子。”南阳公主话语下暗藏机锋,“他虽然还年轻,但是年岁到底是摆在那里了,前面的人和他成婚一年有余,也没见到能有子嗣。所以只能请神佛们操心了。” 虞姜听后,毫无兴致,“那就祝公主和驸马都尉心想事成。” 南阳公主见她要走,哪里肯轻易放过,“听说驸马都尉之前那位娘子就在宗公府上?” 虞姜停住要离开的步子,南阳公主依然是满面的浅笑,和方才没有二致。 “前段时日,听外子说那位娘子想要重续前缘。”南阳公主笑容里有了别样的意味,“她还年轻,并不是到了做老妪的年岁,何苦盯着别家男人不放。王家出来的娘子应当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南阳公主来者不善,明容眉头一皱,虞姜不见任何怒容,“公主放心,如今洛阳里众人谁人不知,公主和驸马都尉才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尤其品行上,更是让世人不由觉得这是天赐良缘。” 明明是好话,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莫名的变了味。 “其实也多谢公主,公主和驸马都尉百年好合,这世上也少了个受罪的娘子,公主功德无量。” 南阳公主嘴翕张两下,虞姜满脸无辜望着她。 “这功德可真是太大了。” 第68章 “你到底做什么了!”…… 南阳公主的脸色难看,明容看见颇为担心的走近了一步。 “公主怎么了?”虞姜依然还是方才的满脸奇怪,“难道公主听见和驸马都尉天造地设还不高兴?” 虞姜方才的那些话句句听起来都是好事,可是组合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难道公主还觉得不配?”虞姜继续无辜道,她白净的脸上全是不解,“可是方才公主不是说要求子嗣么?” 她一番话语下来,南阳公主怒笑,“真是好会说的一张嘴。” “还好,”虞姜很是谦虚,“比不上做菩萨的厉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是拿自己终身去救人与水火呢。说起来,还是要多多谢谢那位女菩萨,舍身救人,这真的是天大的功德。” 南阳笑着,上前一步,虞姜不但不躲,反而迎着南阳公主上前了一步,两人陷入剑拔弩张里。 刘袤在这个时候赶过来,就见到南阳公主眼底里露出不善。他一手拦住南阳公主,“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虞姜看出南阳公主的怒火,却没有任何怯意。她见到刘袤来了,反而越发的得劲,“听闻大王尚公主,来不及道贺,再次恭贺大王了。” 刘袤对上虞姜笑盈盈的双眼,诡异的脸上发烧,无地自容,在她跟前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刘袤拉了拉南阳公主,南阳公主却没动,刘袤原本不多的耐心此时完全告罄,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完全黑了下来,“公主,回去吧。” 他说着,手里也加了力气。 南阳公主看向刘袤的脸色,正要发作,听刘袤低声道,“陛下恐怕不会乐意听到任何公主言行有失的事。” 南阳公主听到,嘴唇抿紧,吸了口气,眼眸瞪了虞姜一眼,和刘袤离开。刘袤对上虞姜,他微微颔首,领着公主离开。 “你可真吓死我了。”等着这两人走了,明容上前,满脸的惊魂未定,“你也太敢了,万一公主发怒了。” “发怒就发怒。”虞姜根本不将南阳公主当一回事,“还真当她能把我们怎么样啊?” “那个是公主,是陛下的姊妹。”明容颇有些诧异。 虞姜笑出了声,“小傻子,皇后看我不顺眼,都没能拿我如何,公主又能怎么样?” “可是,那到底是公主。”明容道,她一把拉住虞姜,“你方才可看到公主的脸色了,我可真怕公主做出什么来。” “皇后看不顺眼,都不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是公主。”虞姜有些好笑。 两个女孩子牵手走在路上,“不管是皇后还是公主,都得看陛下的脸色行事。陛下不喜,她们就算再如何,也不敢去让陛下生气。” “她真的要怎么样,到时候闹大了,不是我脸上难看。是她自己丢人。” “她嫁了刘袤也就算了,偏生还非得要把便宜给占尽,还要来说风凉话。她哪里仅仅是说七娘的事,连带着舅母都搭进去了。这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明容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她方才话里提到了阿舅家。阿舅家再如何,也不是那么被人指点的。何况他们原本就是原配夫妻,要真说起来,那也是她理亏。” 虞姜古怪的笑了笑,明容看她,“阮阮笑什么?” “我笑她拿了个性情薄凉的当做有情郎,还真怕旁人个个盯着她的夫君。” 原本虞姜还想当着南阳公主的面,把这话也说了,不过这话太过诛心,等于是扒了人家面皮,说不定到时候就算刘袤来拉也不见得能把人拉开。 “抛妻弃子这种事,只要做了一次,做第二次就顺手多了。” 虞姜面色冷冷,“但凡头脑清醒一点的,都知道这种男子根本指望不得。她偏生还当做宝,这也罢了。还觉得外人都要来抢她的。” “等着吧,若是没有机会也就罢了,若是有机会,可有一场大戏看着。” 明容听后,颇有感叹,“听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姑母为什么说,表姐是逃脱一劫了。” 虞姜笑了笑,“咱们明白没有用,要七娘明白才是。” 王七娘的处境也难,虽然有姑母收留,但到底不是她自己家。父兄又已经在改朝换代里被诛杀,唯一的亲人又已经抛弃她另娶。她们只能希望她能看开一些。 虞姜去的时候,见到王七娘双手合十,在佛窟那佛像前虔诚祈祷。 等到王七娘睁眼放下手,看向虞姜腼腆一笑,“是不是让虞女郎等得太久了?” 虞姜摇头,她端详王七娘脸上,这一段时日,她和明容几个虽然时常拉着她谈天说地,但王七娘即使面上笑着,眼底里总有一份愁苦。 但现在看着,眼底的那份愁苦已经比往常要淡了些许。眼眸也有了些许神采。 “没有,方才我和明容在外面玩呢。刚刚才进来。” 虞姜说完,双手合十也对佛像拜拜,不过没有王七娘那么虔诚用心,只是将姿态做足而已。 “看着七娘,好像比以前好多了。” 王七娘笑起来,“这段时日,多谢姑母姑父,还有几位女郎了。” “知道就好,既然知道,就该快快高兴起来。”她言语欢快,透着一股关心,让王七娘点了点头。 她迟疑了下,“我想出家。” 宗家再好,也不是王家,她现在在世上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人和牵挂。她多年来的教养告诉她,不能这么在姑母家里没皮没脸的住下去。姑母姑父可怜她,但是她自己不能不知好歹。 她看到洛阳这么多的佛寺,或许遁入空门对她来说不失为一条出路。 虞姜唇齿微张,她万万没想到,她带王七娘过来散心,又在外面怼跑了刘袤夫妇。回头王七娘和她说要出家做尼姑去? 这个时候做尼姑也不是后世那么凄凄惨惨,可以带发修行,不必真的剃光头。也可以吃肉,不必茹素。但是这里头的阴私和肮脏,比起尘世可完全不少。 这个她在建邺那些蓄奴养婢的佛寺里,就已经见的太多了。 王七娘去了,恐怕到时候要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还是先等等吧。”虞姜头脑万分的冷静,直接说不行是不能的。 “这个事先要告诉舅母知道,而且寻找修行的寺庙也是需要时日的。” 她这话说的十全十美,没有多少置喙的余地。王七娘还是点点头。 回到家里,王七娘把自己的打算说给王氏听,王氏当即没表态,先让人回去休息。等到人走了之后,她就撑着额头,满脸头痛的靠在凭几上。 “她这样下去,倒是如了宋王的意,”宗氏话语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些个男人的心思,见着你孤苦一生,他就会觉得还对他有情,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 王氏看向宗氏,“那怎么办?” 宗氏倒不觉得王七娘是个麻烦,反正多个小辈没什么,“简单,让她多和其他几个孩子出去看看,别老是闷在家里。至少外面走走,一来散散心,心情能好些。二来看看能不能勾起她的尘心。时日一长,或许也就好了。” 这个提议听上去已经算是很不错能用的了,王氏点头。 “要是她性情上能有点像阮阮就好了。” 王氏感叹。 “若是像那孩子,恐怕她早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念想都不会留给他。” 宗氏见着在一旁笑嘻嘻的虞姜,在她手臂上轻轻的捏了两下,“你这样的倒是能让我省心。” 王氏看向虞姜,“阮阮,以后就多劳累你了。” 虞姜摇头,“这又有什么好劳累的,我最喜欢出去到处走了。” 她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有时间就带着王七娘出去,这次她吸取教训,是不会领着人去寺庙了。转而去一些人多的地方。 她今日一回来,宗氏那边就来人把她带回住处,好生一番梳洗。 婢女们一边忙,一边告诉她,“慕容家的那位娘子来了,现在正在和郎主交谈,女君和娘子也在前面。” 慕容家的那位娘子,指代的是回洛阳给慕容显商定婚期的伯母。虞姜知道她要来,但是她不知道今日就上门来了。 虞姜一番被打理好之后,就被婢女簇拥着往前面去。 她到了前面,见到堂上正热闹,宗仰夫妇的对面坐着一个妇人。 妇人就是慕容显的伯母卢氏,生的慈眉善目,让人看了颇想要亲近。 卢氏正和新妇舅家还有生母说话,听到宗氏说了一句人来了。她看过去,见到虞姜上来,她上下打量了下笑道,“这边是虞小娘子了吧?三郎来信和我说了,今日一见,果然是顶好的小娘子。” 卢氏出身范阳卢氏,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 她眸光柔和,握住虞姜的手,上下打量,连连点头,“我来的匆忙,没有准备像样的见面礼。” 她拿出一块白玉给虞姜,“还请小娘子千万不要嫌弃。” 白玉通体无暇,很是能拿得出手,只是口上谦虚罢了。虞姜连声道不敢,让卢氏亲手把那块玉佩系在她裙子上。 卢氏过来是商议婚期的,婚期要看日子凶吉,还得照顾到两家人的习惯。要选起来很麻烦,虞姜听了一会,宗氏就让她出去走走,到时候得出结果了,再告诉她一声。 虞姜一出去,正好遇见慕容显,慕容显听到伯母已经过来,他特意到这里来。 “见到我伯母了?”慕容显问。 虞姜点头,慕容显看她,“我伯母性情柔和,对人再好不过。” 虞姜再点头,“卢夫人很好。” 她把系在裙子上的玉佩给他看,“而且还给了我这个。” 慕容显看了两眼,“这可是伯母最喜欢的,看来她很喜欢你。”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虞姜看见颇为不解,“你笑什么呀?” “伯母虽然性情温和,但要说多容易亲近,那也不见得。可见她是真的看重你。” 慕容显原先有些担心,这世上的人缘分奇妙,不受外力掌控,所以他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虞姜才和他家里人头次见面,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成果。 “伯父说,他可能要到秋末初冬的时候才能来洛阳。婚期大致也是那个时候。” 刺史们在这个时候返回京都,接受朝廷的考课,另外所有的政务已经交代完,可以稍稍的休息。婚期定在那个时候,也是方便族中做官的长辈们好参加婚礼。 虞姜点头,“那是最好,我想阿舅也应该是挑在差不多的时候。” 慕容显看她脸上露出些许期待,整个人如同无尽的柔云绵延开。 这场婚事不完全是他谋求来的,至少她也是期待的。哪怕她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他。 但至少她愿意去和他亲近,在耳鬓厮磨里,他似乎寻到了无限的可能。 卢氏来的时候就已经和慕容盛商量过了,现在拿出来和新妇家说,只是两家在年末确定一个都合适的日子,挑了好会,又卜算了凶吉。得到大吉的卦象适合出嫁娶妇之后,双方皆大欢喜。 商议好出来,卢氏就见着慕容显拉着虞姜,他一手勾住她的手指不放,他缠着人,她恼起来要挣脱,可是手指缠着想要挣脱也没用了。他勾扯两下,人就撞到他怀里来。 虞姜生气,他反而满脸无辜,“这不关我事。是你自己扑来的。” 虞姜也不甘示弱,一手拧在了他的腰上,别说他身上还真没什么软趴趴的地方,拧起来还颇有些费劲。 俩孩子闹,看的堂上面的长辈们很是感叹,感叹年轻就是好,又伤感自己年华不再。年纪都大了,孩子们都要嫁娶,谁也拉不下那个脸卿卿我我。 “两人这样,我倒是能放心了。”宗仰咳嗽一声正经道。 “这个宗公放心,虞娘子嫁入我家之后,我夫妇二人自然是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卢氏道。 这个宗仰相信,卢氏出身士族,教养不必说,而慕容盛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恶名。慕容显父亲早死,母亲改嫁,全是由伯父伯母养大。看慕容显这样,也没有受过亏待。 婚期定在十月里,其他的就只剩下准备婚事了。 九月里慕容显从铜驼街出来,才出来就见到一个少年闯到他面前,少年面容俊秀,和天子有几分朦胧的相似,神色悲愤,“你到底做什么了!” 第69章 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上了他…… “你做了什么!”漂亮少年清俊的脸上悲愤难言。 宗室皇子十三四岁出京担任刺史等官职是惯例,到时候还会回京,或担任天子近臣的侍中,又或者是在尚书省有一席之地。河间王原本只是自己是照着往常的例子行事,谁知道一回京就得知了虞姜即将嫁人的消息。 慕容显望着少年那满脸的悲愤,面上露出一股古怪的笑容,“大王所问何事?” 他脸上笑容古怪,眼神更是似笑非笑。落到身上更是叫人一阵不适。 河间王上前一步。慕容显好整以待,“我一回来就听到她和你的婚讯,到底怎么回事?!” 河间王已经看上去稍稍有些成年男子的影子,个头也抽条起来。可是和慕容显一比,慕容显稳稳当当的压了他一头,垂目注视的时候,不由得感觉都那股压在身上压迫感。 “大王问我?”慕容显笑问。 “定是你使了什么计谋,否则她不会这样。” 慕容显看河间王和看小孩子差不多,天家十三四岁的少年其实已经当成人用了,不过过的太过顺遂,落到他的眼里却是和稚儿无异。 “大王这么说,倒也不算错。”慕容显含笑坦率承认,“不过大王就算知道了,又能拿在下如何呢?” “你!”河间王怒极,嘴里却只能吐露出这么一个字。 慕容显看了看左右,见到时不时有人路过。他突然想要冷笑,年少人所谓的一腔赤诚就是顾头不顾尾,这里人多,少不得会有人听到,到时候关于阮阮的流言满洛阳都是。 “大王若是有话说,不必在这里。” 慕容显翻身上马,河间王跟在他身边,到了坊市内,他寻了一件看上去颇为不错的酒肆进去。 酒肆见两位身着绯衣的年轻人进来,不敢有半点慢待,立即安排了厢房。 慕容显大步进去,河间王紧随其后。 两人到屋子里,慕容显反手把门拉上,室内算不上特别宽敞,慕容显的身高在其中显得格外高大,河间王元耀虽然已经抽条,但比上慕容显过于清瘦了。 慕容显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去那边的胡床坐下,提起放在桌上的酒壶,往自己面前的陶杯里斟酒。 酒肆里的酒水比起权贵自己府邸上的,根本不值一提。他看了一眼酒杯里,酒水有些翻绿,他持杯在鼻下轻轻一晃,就闻到了一股浅浅的酸味。 “我离开不过才一年,她绝对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什么?”慕容显放下酒杯,看向河间王。 他一眼看过来,河间王话语被他那一眼逼了回去。 “大王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慕容显面色冷峻打断他的话,“阮阮她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婚嫁之事,要么两厢情愿,要么父母之命。大王自认自己到底沾了哪一样,才会觉得,她会为了你,不嫁任何人?” 慕容显说着,脸上露出讥讽,“阮阮可曾给过大王任何承诺?不多,一字半语都可以。” 慕容显看着河间王嘴唇微张,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是浓厚了许多,“大王说不出来,那便是没有了?” 河间王嘴唇嗫嚅几下,脸上又浮出另外的迷惑,“阮阮?” 慕容显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很是意外,“大王表露的那么深情如许,结果连她的乳名也不知道?” 他说着眼眸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看来大王从始至终都是个外人了。” “你不要得意,如果不是你用的那些阴谋诡异,她也不会……” “阴谋诡异?”慕容显好笑的看过去,“大王未免将阮阮看的太过人畜无害了,阴谋诡计这个东西,我从来很乐意用。” 见到少年变了的脸色,他又笑,“可是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看不穿的阴谋。这世上没有谁是愿意乖乖的认人算计,也没有几人喜欢被人算计。尤其阮阮,” 他抬头眼里的笑意越发浓厚,“奉劝大王一句,最好不要将阮阮当做一个平常女子看待,那些对平常女子有用的招数,对她来说一眼就可以看破。如果我能得手,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望着河间王,眼底里蕴藉出了几分慈悲,“大王愿意听么?” 河间王白净的脸上浮出几丝慌乱,过于顺遂的人生早就了他几分霸道唯我独尊的脾气,可到底头脑还是聪明的,并不蠢笨,慕容显不过是在其中随便点了几下,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河间王退后一步。 慕容显眼里慈悲依旧,可是却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全都说出来好了。其实她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是她还是和我一同做了这事。” “不会!” 慕容显笑了,他笑的十分畅快,带着玩弄将死猎物的痛快,“怎么不会,或许平日不会,但是那个时候,阮阮怎么可能不会。难道大王不知道,皇后半年前在里头穿针引线,让陛下见着她,想叫她入宫和左昭仪斗法。” 河间王满眼惊讶,“这,阿兄他……” 慕容显不给他任何自欺欺人的机会,点了点头,“陛下见了她一面,还真有了此意。” “她可以来找我。我会保住她……” 河间王的话语才说完,慕容显毫不留情的嗤笑,“大王自己尚且还需要陛下给个前程,哪里来的可能保他平安?” 慕容显脸上所有的神情在瞬间全都沉了下去,“只有我一个拉她出来。” “大王明白为何她会愿意了吧?她从来都不是大王以为的懵懂无知,她从头到尾都明白我的用意。即使知道,还是一头扎了过来。” 年少人比起长成了的男子,多出了许多赤诚。这东西说珍贵,弥足珍贵,那一份干净纯粹,在浊世里足够打动人。慕容显不知道虞姜怎么想,但他却没有人和对敌人心慈手软的习惯,乘胜追击才是他的作风。 “大王知道了一切,还能说是我心机深沉么?” 慕容显话语落下,河间王反身拉开门大步冲出去,一阵脚步远去,紧接着听到楼下一阵马斯。 慕容显坐在胡床上笑了笑。 河间王直接打马去了宗家,虞姜正在和舅母母亲对着校对婚礼上的一切所需,突然听到下面人来报,说是河间王来了,这下又是一阵头疼。 “我自己去吧。”虞姜见着王氏要起身,连忙阻止道。 舅母这段时间忙的厉害,还有个侄女要她操心,忙的原本饱满的脸颊都消减了下去。她自然是不肯舅母再去了。 “你自己一个人去行么?”王氏有些担心,这儿女情长的,有时候没事,但年纪小把这点男女之情看的比天大,在成人看来不过是小事,到了他们这里搞不好就是难以收场,必须要有个年长的长辈看着才行。 “没问题的。”虞姜抚平了裙子,她站起来,“大王应该不会怎么样。而且是在自己家里,那么多人看着,还怕什么?” 这说的也是,家里女孩子身边全都是婢女壮婢跟着,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放心不下。 虞姜见状,“舅母,这种事还是我和大王说比较好。” 她知道少年人的执拗,外人插手只会让他们更加反叛,还不如她一个人去。 王氏思量一二,还是点头答应了。 虞姜到前面的时候,就见到河间王一双猩红的眼,少年人原本清俊的脸上霎时间看起来有些狰狞。 虞姜握紧手,“大王寻我?” 河间王眼底面上的狰狞,对上她又化作一片少年人的慌张无措。 “我方才听说了。” 虞姜脸上浮现一抹惊讶,旋即那抹惊讶也平复下来,只剩下满盘的冷静。 “大王都知道了?” 元耀方才过来以及坐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有很多话要和虞姜说,可是真正她出来之后,尤其看到她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他说不出一个字了。 虞姜无声的叹了口气,她令婢女端来茶汤,婢女是新罗婢,最是恭顺。上来的时候都没有一星半点的足音。 元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之前想的那些话,到了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该说什么,说他不知道他长兄竟然会见色起意,又该说皇后实在是令人不齿,竟然想出这种招数。 “我,我对不起你。”末了,他只说出一句。 虞姜摇头,“大王哪里对不起我了?” 她面上笑着,请他去喝茶汤。今年天冷得早,还没到立冬,外面就有些萧瑟寒风了。茶汤是才冲出来的,带着草木芳香。 “我和大王只是知道彼此而已,要说有多深的关系,那是从来没有的。连来往都不多,大王哪里又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元耀的眼睛红了又红,他手指抓住膝盖上的袍裾,因为过于用力,连指节都苍白。 “这场婚事,其实也是逼不得已,”他怀揣着些许希翼,“如果我出面的话,也不是没有任何转机,只要你愿意。” 虞姜哑然,然后失笑,少年人的执着到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展露,非得她下狠手。 “我愿意嫁给他。” 少女嗓音甜甜的轻轻的,但是听得元耀如遭雷击。 “他明明……” 面前的少女点头,“我知道啊,但是我也很感谢他那时候的出手相助,虽然他也有所谋求,但又有什么关系?” 她见少年人满脸的不解,压低嗓音,“那段时日,我可谓是自暴自弃。皇后殿下怀揣着拿我去斗左昭仪,还顺便白得一个皇长子的算计。洛阳里人人都能看出她的算计,也看出陛下的意思,可是没有一人救我,但是他出手了。” 虞姜笑起来,笑容在堂内的烛火下格外鲜妍,“因为他,我再也不用去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自己也是顶着天大的风险,光凭这个,我不能出尔反尔伤他的心。尤其婚期已经近了,一切已经成定局了。” “那你喜欢他么?”元耀不死心问。 虞姜眨眨眼,眼底下露出些许迷茫,元耀抓住了她这点迷茫,“其实你不喜欢他吧。” “可是我也不讨厌他,也不排斥他的亲近。” 少年人听到这个,面上通红。 “这其实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前提吧,既然如此,那么说明,我和他还是很有前程的。” 虞姜笑道。 “大王,”她柔和的看向面前的少年,“谢谢你了。” 虞姜送走河间王,宗氏从后面过来,前堂里到底如何,都有婢女过来报她知道。 “你对他也用心了。” 虞姜颔首,“他是真心的,我自然也要拿真心对他。要不然就靠着他自己一头热,哪里能长久的了。” 宗氏听到这话,略有些惊讶。旋即又生出了欣慰,“阮阮长大了,也知道相处之道。” “我只是知道了患难见真情而已。”虞姜满面无辜的看向宗氏。 “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我自然也不能背后对他捅刀子。” 慕容显晚些来的时候,王氏等人对他一如既往,用晚膳的时候,一大家子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宗仰一边用膳一边和慕容显谈起外面的事。 慕容显一面支应宗仰,一面去看虞姜,虞姜言笑晏晏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他对情敌也没因为情敌年岁小就手下留情,因为知道少年人的执拗,他下手还更加不留情面。 让虞姜出面,远远比他要有用的多。只是她到底说了什么,慕容显自己也没有底。 再过几日,慕容盛就要到洛阳,宗仰这里也要有所准备,晚膳过后,宗仰和慕容显说了好会才放他离开。 今年的冬日来的要比往年要早,不过洛阳比起平城简直不算什么。这点寒意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是对南边来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冷了。 天冷就寝的早,这个时候恐怕虞姜已经睡下了。慕容显不好去扰人清梦,只好自己回去。 他时常在宗家住着,宗家还专门给他开辟出了一个院子,才进去,慕容显就见到院子里有人。 院子里点着照明的灯笼,灯光在夜风里摇荡,连带着廊下的人影也模糊起来。 听到了外面的声响,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回过来。 人影定定的往他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踩着步子一步两步的过来,慕容显莫名的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上了他的脖子,吐气如兰,“今日河间王是你引过来的?” 第70章 新婚(一) 柔软纤细的一双手臂放在他肩膀上,慕容显头脑里全是眩晕,脑子也跟着迷糊起来。 他低头下去鼻尖蹭着她的,虞姜侧首躲开。 “你先答了我的话。” “什么?”慕容显扑了个空,但是怀中柔软温暖的触感还是让他头晕目眩,一时半会的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虞姜把方才的话又给重复了一遍,“河间王火烧火燎的跑过来,应该也有你做的好事吧?” 河间王这种自小被教养起来的少年郎,没经历过可怕的人心算计,也还没有被狠狠淬炼过。基本上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能看到什么了。哪怕河间王什么都没说,她都能一眼看出里头的猫腻。 慕容显眨眼,面上依然无辜,“他来找你了?他之前的确是找我有话说。但是被我说跑之后,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来找你。” 虞姜嗤笑,她双手依然就那么保持着搂住他脖颈的模样,“哦,当真?” 慕容显从她笑意满满的话里觉咂出什么,但是现在要点头承认着实有些太难。 可对上她的眼睛,谎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会,他眼睛忍不住看向别处,虞姜见状,“哦,这就是认了?” “我……我没故意让他来。我和他说的话,也全都是让他早些死心而已。” 慕容显急急解释。 出乎慕容显的意料,虞姜并没有兴师问罪,而是噗嗤笑出了声,“所以他还是来我这里受最后一击比较好?” 虞姜知道男人嫉妒和小心眼起来,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真见到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你在乎我的,是不是?”慕容显无话可对,拿着自己凑上去。 深秋初冬的夜里没什么月光,只有挂在廊下的几只灯笼漏出那么几点光,就是这么一点光,笼罩在他的面庞上,也露出一道极其秀色可餐的线条和光影。 这男人果然是无话可说了,想着用自己的美色来把这一切都给遮掩过去。 “是呀。”虞姜大方承认,“我和他说,不管怎么样,我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一心一意对你。我会学着喜欢你,反正我也从来不讨厌你的亲近。” “即使你在此时上的确有谋算,那也没什么。因为只有一个你,站了出来。把我从那个困境里拉了出来。光凭这一个,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心。” 她原本软糯的嗓音在夜色里越发的动人,慕容显听着,露出一个无声的笑。他低头下来,鼻尖碰上了她的,她站在夜风里已经稍稍有了些时候,鼻尖泛着凉。 他一头下来,把她整个人都结结实实的笼罩在自己的身体下。年轻男人火气旺,哪怕在这个天里,身体紧密贴在一起,不过是小会,她就感受到了那融融的暖意。 “我知道你抱着莫大的风险,”虞姜被他双手埋在了他的胸口里,夜里微起的寒风全数被他挡在外。 毕竟没几个人能冒着彻底触怒皇帝的风险,去救和自己素昧平生的人。哪怕喜欢,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喜欢的女人也根本无法和他们的仕途相比。真心难得,她应当好好珍惜。 “我会珍惜你的,也会对你好的。”虞姜在他的怀里抬头道。 她的身形和他相比显得有些娇小,扬起的脸在臂弯里也小小的。慕容显低头看着她,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是稀奇,伯父伯娘对他的确是当做亲生儿子来悉心栽培,但两位对他都十分严厉,温情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她看上去很是认真,眼神专注。慕容显额头抵上了她的,“你说的,我可记住了。我这人或许没有别的长处,但是记性是很好,哪怕是漠北草原上,走过的路我也不会忘记。你既然说了,那我就彻底记住了。记几年,十年,几十年。哪怕你自己记住了,我都不会忘记。” 虞姜嗯了一声,“那就麻烦你多记着一些了。” 允娘在院子里等虞姜等了好会,婢女来报说前头家主已经和慕容显商谈完毕,虞姜就自顾自的出门去了,连她让带上几个婢女,也没见到虞姜答应。 允娘等的有些心焦,正当她打算叫婢女去寻的时候,外面有了声响,婢女说是慕容郎君送小娘子回来了。 允娘出去一看,就见到慕容显和虞姜走在一起,两人走拉着,有说有笑。到了门口,慕容显等着虞姜进去,门都已经关上了,他才离开。 允娘过去就往虞姜手里探了一把,这个天已经显露出几分冬日里的厉害,北人还好,但是她们这些从建邺过来的却不一定能承受的住,在外面多站一会手脚冰凉。但是虞姜的手却是滚烫的。 想来在外面的时候,已经有人给她仔细暖过手了。 “郎君真是细心。”允娘感叹道。 允娘见过的人多了,能这么呵护着的,只能是真心喜欢。 “这样,夫人和我都能放心了。” 允娘看向虞姜,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孩子,虽然有主仆的名头,但私心里多少将虞姜当做自家孩子看待。 “郎君是个好人,也能对女郎好。”允娘感叹万千,眼里生出了点泪光。“女郎算是否极泰来了。” 虞姜反手拉住允娘的手,“允娘放心,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允娘抹了两把脸上,连连点头。 慕容盛赶了回来,婚事原本就是人生大事,尤其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更是要干过来。 慕容盛来宗家之后,虞姜也前去拜见。慕容盛面貌雄毅,体格和慕容显那是不相上下的高大,坐着的时候还好,一旦站起来,旁人都觉得有些惧怕。 慕容盛生的很威武霸气,但是脾性倒是很好。见虞姜来了,连连道孩子不错,又说,“我家这个小子,自小主意比天大,除非他自己想,否则还真别想让他低头。尤其这娶妇上,真的让我和他伯娘费尽了心思。” 慕容盛一边说一边看慕容显,眼底里似乎有点‘你小子也有今日’的感叹。 这侄子自小主意比天大,拿长辈的身份去压,只能压出个阳奉阴违。要是逼急了,他都能撂担子跑路。他亲娘大长公主来都不买账。别家的小子,十三四岁,甚至九岁就娶妇的大有人在。只有他家里这个,都将近二十了,还是没有半点娶妻的意思。 别说娶妻,连身边都是干干净净。早年时候他和妻子是担心侄子习武,女色会掏空身子,不允许他接近女子。结果到了后面他们发现不对劲,哪怕他们松口,也不见慕容显有所动,这下连着他们也慌张起来了。 要是说之前是洁身自好,但侄儿这样,该不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隐疾吧? 不过现在看来,幸好他们担心的没有成真。娶妇也娶了。他们夫妇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能放下了。 慕容盛看虞姜,眼里都包含赞赏,“能让这小子心悦诚服的,不是一般的厉害。” 道完又和宗仰道,“要不是小娘子,我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这话可真的没给慕容显留下任何颜面,慕容显盯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眼神,低声对慕容盛道,“伯父,好歹给我留点颜面。” 慕容盛嗤笑,“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既然喜欢人家小娘子那么久,又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而且两家都要成一家了,说一下又有何妨。” 说完,慕容显也没有办法了,他看向虞姜,虞姜坐在母亲的身边,看着他笑。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刮刮嘲笑他。 慕容显摸了摸鼻子坐了下来,这点也不算上什么了。左右想要娶妻,就要没脸没皮。 慕容盛和宗仰说了许多,他颇有些感叹,“若不是小娘子,我还真的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呢。” 宗仰笑,“其实阮阮能得这么一个郎君照料,我们也是很是欣慰。这世上儿郎不少,但真正品行过得去的,却没有几个。” 慕容盛笑,“宗公过奖了,这都是做人该做的罢了。” 他看了一眼慕容显,“成婚以后就是真正的成人,成家立业了。” 慕容显点头,“伯父,我知道了。” 慕容盛颔首,“知道就好。” 婚期说来的快,来的也挺快,婚礼古称昏礼,到了黄昏傍晚之后才举行。 虞姜这日起的早,允娘闻声过来,“女郎还是多睡一点,到了夜间可要忙活整宿的、” 虞姜见过姐姐虞婧做太子妃的时候,也是大晚上的行礼。 她起来,“我想今日还是多见见阿娘和舅母。” 允娘沉默了小会,道了一声也好。 出嫁之后,就是住在夫家了,就算一样的在洛阳,时不时就能和夫君一道回来,那也是和亲人分开了。允娘服侍她起身,因为晚上婚礼前还要盛装,所以只是穿了一些平常的衣裙。陪着她去见宗氏。 宗氏和王氏在一块,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都井井有条,临门一脚只等着傍晚的时候新郎上门,别的都不重要了。 宗氏见虞姜来了道了一声正好,让她坐过来,“我还正想要叮嘱你几句呢。” 夫妻相处之道,宗氏也没什么好传授的了,王氏笑道,“听说魏国的规矩,家里女郎出嫁之前,父母要教女郎如何嫉妒管教男人,这个我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北朝风尚就是妇人好妒,以约束丈夫不纳妾为荣。南朝倒是不同,侍妾也无所谓,一家子孩子不管生母是谁都相处融洽。 宗氏说放心,“我都已经教她了,虽然教的不好,但也足够够用。” 宗氏握住她的手,“反正只有一句话,他对你好就过下去,要是不好,没关系,回来就是了。说的再多也没用,只有这么一句是管用的。” 王氏面上神情有些尴尬,“这时候说回不回的不太好。” 新婚新年这种大事上,都是寻求一个好的兆头。她们都心疼自家看大的孩子,但也真的希望孩子能和夫君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宗氏也跟着尴尬起来,她不好把自己说出来的话收回了,看向虞姜,“反正阿娘的意思,你都明白。” 虞姜点头,长辈们的话一句句全都是担心,听着就是了。 一大家子全都过来陪着虞姜说话,到了申时,快要将近酉时的时候,一众人把她簇拥到房内重新洁面开始梳妆打扮,成婚的礼服搬了上来,原本代表闺中女郎的双丫髻也被拆开,混着假发梳成了成婚女子的高髻。 一对金步摇插戴到发里,虞姜看着铜镜里的人只觉得陌生,她晃晃头,头上戴的步摇也跟着晃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感觉我简直不像自己了。”虞姜见着伺候妆容的妇人拿着一盒子粉英往她脸上压,压完了另外画。完了一看镜子虽不至于对着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妖魔鬼怪,但看着总觉得陌生。 允娘听了就笑,“就这么一次,女郎忍忍。” 正妆扮着,外面婢女来报,说是新郎来了。 虞姜一惊,伺候妆容的妇人就笑,“娘子不要着急,就算他们到了门口,娘子也要沉下气,要好好的弄得漂亮,拿出该有的气势。” “只有让他们吃到苦头了,才知道娶妇不容易。” 这话的当口慕容显已经领着傧相到了门口,门口有人等着,见到他来了,伫立行礼请他进去。 慕容显和傧相们见着这个架势,顿时如临大敌。 北朝娶妇,是要弄新郎的。所谓弄新郎其实也就是上门接新妇的时候,新妇家里的姑嫂要提着各种东西对着新郎一番打,而且新郎也不能还手,只能躲来躲去。另外这个从上门就开始了,上门迎新妇,女家都不给新郎开门的,要新郎自己说动门后的姑嫂才行。那严防死守的架势,和防贼也没差太多。 这一路上他慕容显和傧相们设想过了许多情形,但是遇上这种万万没想到。 慕容显盯着洞开的门好久没进去,谁也不知道这门里会不会埋伏着好几个手持棍棒的姑嫂,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应该不至于打的很难看吧?”傧相里有人犹豫道。 傧相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把话说死。 慕容显还是去了,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场,他身形敏捷,也不怕姑嫂们的棍棒。 结果到了里头,站在前庭里,只见到庭院上挂着许许多多的灯笼,灯火通明,他看了一圈,没见到一个提着棍棒的姑嫂。 他迟疑了好会,终于问,“不打我么?” 第71章 新婚(二) 慕容显站在前庭里,廊下可见站着婢女,不过那些弄新郎的都是一些新妇家里的姑嫂,手里还会持着棍棒,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站着。外面跟过来的傧相们也是满脸的警惕,不过挨打那都是新郎的事,傧相们不掺和进去,只是在一旁看热闹,所以一群人没有一个跟着慕容显进去的,全都是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 负责传话的人也是满脸无奈,宗家里的人全都是洛阳本地人,对这边娶妇的习俗也清楚知道。但是瞧着主家的意思就是结亲以和为贵,打来打去何苦来哉。 此话一出,他也是没办法了。 家仆瞧着新郎满脸的迷茫,迷惑于自己竟然还能不被打,满脸的不敢置信。 幸好这个时候宗景过来了,慕容显见到宗景,脸上有了点奇怪的神色,“不会是你亲自来吧?” 姑嫂们打人其实也很疼的,他见识过几个堂兄弟成婚,管你在外面有多威风,但是这天全都要做缩头王八,被新妇家的姑嫂追着打,而且只能躲,绝对不能还手。 难道宗家要给他一个鲜明的印象,让舅子亲自来? 慕容显观察了一下宗景,宗景也是自小被祖父和父亲当做将才培养,面容是舅家的斯文儒雅,可是身段却是实实在在的武将。 慕容显心下已经开始琢磨待会要怎么躲了。幸好他小时候惹怒伯父的时候也不少,对于男孩子,各家都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抓来一顿打,打到老实长记性就好。上到天子家,下到平民百姓都是这样。 对如何躲打,慕容显早年的时候颇有些经验,他又在战场上厮杀过,对于如何避开要害,颇有些心得,就是既然不被打的太狠,又要给大舅子面子,这就可有点难了。他宁愿虞玄之过来,虞玄之叫他师父,最多嘻嘻哈哈笑着和他玩,等到过去了那也就过去了。可是宗景,这里头要怎么拿捏,还真是叫人头痛。 宗景听到慕容显的话,先是一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生出了一股极其诡异的意味。 “三郎说笑了。”宗景过了小会,才反应过来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脸上的神情里都有了一股哭笑不得。 “我家不用那些规矩,父亲让我来领着三郎去迎阮阮。” 南朝的婚礼习俗和北朝完全不同,虽然一样不是完全照着古礼,也有了些当地的习俗。但作弄的不是新郎,而是弄新妇 弄新妇便是新妇要在新婚当夜和新婚之后的几日,仍由宾客们言语戏弄,说是要看看新妇的品行,是否能忍耐恭顺。 宗家不兴这一套,同样的也不想把这一□□到别人身上。 宗仰只想婚事顺顺利利,而不是鸡飞狗跳,把新郎打的抱头乱窜。 新婚都想要讨个好兆头,若是婚礼上有个什么,长辈们多少会觉得小夫妻之间恐怕要生出什么波澜。 而且宗家一家子就这么几个人了,姑嫂都没有地方去找。总不能让家里几个未嫁的女孩子还有丈母出来亲自动手打吧? 慕容显很是不可思议,每个儿郎娶妇都是要挨上一顿的,没道理他竟然还能躲过去。 “快点吧。阮阮也在等。” 慕容显犹犹豫豫,“这不好的。” 他搓搓手,显得有些无措。 “要不然你还是叫人来吧。或者亲自动手都行。” 上门赶着找打的,宗景也是第一次见。两人相互对望着,又是一股沉沉的沉默。 “要不然传出去,我不好交代,外面人可能也说不定会看轻她。我知道建邺不是这样的,但是入乡随俗,” 这样就没办法了,宗景叹口气,“那好,三郎你把手伸出来。” 慕容显照做,他手伸出来,宗景对着他的手掌来回打了三下,他下手不轻不重,但也不疼。 “好了。” 宗景道,这个场面就算是圆过去了。 慕容显很是迟疑的看他,然后看向门外面的傧相,傧相们的一大爱好,就是在门外看着新郎在门内被打的抱头乱跑,现在见到这么有礼对待新郎的,一时半会全都看傻了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慕容显一挥手,让那些在马背上的傧相下来。 傧相们犹犹豫豫的下了马背,他娶妻场面不小,带来的傧相也全都是洛阳权贵子弟,但是他们入宗家的门的时候,全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突然跳出一个姑嫂来,抡起棍棒把他们连带着新郎都打一顿。 宗景见迎亲的这一伙人全都满脸小心,不由得好笑,不过笑是不能真的摆明在面上就这么毫无顾忌的给人看,好歹还是留了几分颜面。 他在前面领着,后面一群人满脸心惊肉跳。生怕下刻自己就要陪着新郎挨打了。这个想法一直到新妇的闺房前,才打消。 都已经到新妇门口了,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抡起大棒,对着他们脑袋哐哐砸过来了。 因为新郎没有在前面挨打,所以他们也没有那个底气去催新妇。 虞姜在屋子里坐着,她知道男人娶妻肯定要被闹腾上一番,至于闹大闹小,就看他自己的运气了。过来伺候妆容的是洛阳本地人氏,说这个时候就不能惯着新郎,一定要让他自己过了这九九八十一难,唯有如此,才能刻骨铭心。 新郎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禀告给她。 她坐在镜台前,她到现在面上的妆容都还没有完全完成。妇人说就是留在现在仔细完成,反正来来回回的都要修改好几次,不折腾个几炷香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外面的那群男人。 “其实几炷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还有郎君前头被姑嫂追的恨不得满地滚,等到了门前,还得折腾上半个时辰。” “这不怕成仇了吗?”允娘惊讶道。 妇人神情上有些得意,“这又有什么好成仇的,这男家求娶新妇,原本就要姿态全都做足的,再说了,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前头的姑嫂也个个身份不凡,儿郎想要反目成仇,那得多出多少个仇家?” 这说的也是,前面打人的姑嫂们也全都是贵妇,宗室女公主都不缺,这要是成仇,那可真是仇家太多了。今天只要不把新郎弄死,基本上就那么受着吧。 “新妇这日就有新妇的架子,不能轻易心疼新郎就轻易出去了。”妇人很认真的反叮嘱,“要是太快出去,觉得你脾气好,好欺负,回头看轻你就不好。” 虞姜觉得自己和脾气好,好欺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不过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好心,大家也都是这么做的没错,她也就好好的听着了。 慕容显在外面站着,今日夜里天气还不错,没有了前面一段日子的寒风阵阵,不冷不热的。 他双眼看着闺房的门,大门紧闭,这才是真正的有了迎妇的感觉,这架势和防贼是没太大的区别。 慕容显等着,后面的那些傧相等了会,然后有人来问他,“催新妇么?” 慕容显回头一笑,“催吧。” 他话语落下,后面的傧相们放开嗓子就吼,“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 外面几乎瞬间狼嚎遍地,吓得允娘一个激灵,她捂住胸口,有些惊魂未定。服侍虞姜的妇人见怪不怪,她帮着新妇把嘴唇又涂画了一遍。 新妇的年岁在新嫁娘里算有点大,不过就是这样,面容长得更开,没有其他人的那股稚气,下手起来只要照着唇形描画就好,不必格外想办法补不足。 “新妇子催出来!” 外面的声音一声高过一浪,震的耳朵嗡嗡的叫。 虞姜颇有些好奇的往外面看了看,打听消息的婢女跑的飞快,把外面有多少人长得什么样子都给报了出来。 权贵家的少年,自小锦衣玉食,生的身材高挑,样貌堂堂。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出挑的人。看的眼花缭乱的。 虞姜瞧着身边婢女们都有些芳心乱动的,觉得格外有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屋子里的婢女,除了不能离开的,都去外面轮着看俊俏年轻男人。 外面的傧相们见着侍女们出来好几次,然后新妇子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只当是刚才新郎没有挨过的打,换成了现在要他们费嗓子还债了。 傧相们都是年轻小伙,在还没尝过真正的挫折前,都是怀抱着满腔的孤勇。不把新妇子给催出来,他们就誓不罢休。 年轻人下定了决心之后那就是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吼得地都要抖起来。外面气壮山河,内里女人们很是快乐。两边一下子不相上下,竟然生出了别样的愉快。 慕容显倒是不跟着傧相们一块扯开嗓子呜哩哇啦的叫,站在那里,双眼看着面前的门,出来的婢女瞧见,回头告诉虞姜,等差不多外面嗓音有点勉强干扯的意思,妇人才把团扇放到虞姜的手里。 虞姜拿着团扇挡在面上,允娘让婢女小心搀扶她。她今日这一身很是隆重。 团扇结结实实的挡在面前,除了露出来的高髻,半点都没露给人看。 紧闭的门打开,婢女们向两边列开,傧相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婢女扶着她过去。 “交给我了。” 虞姜下意识向来人看去,手里的团扇在面前挡着,只能看到他袍裾,然后扶着手臂的人顿时换了一个。 她手臂被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只听他道,“我们一起走吧。” 第72章 新婚(三) 虞姜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慕容显给她留了极其宽松的余地,但十分稳妥。手被他握住的时候,虞姜似乎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下来,好像她交给他的不仅仅是只是一只手。这种亲密比耳鬓厮磨的时候更多出许多的依赖和信任。 慕容显扶着她去前堂,前堂里家里的长辈都在了。 舅家为大,尤其虞姜这种舅父舅母于她而言,已经和亲生父母已经没有任何区别的。 她不能挪开遮面的团扇,团扇遮着脸缓缓的上堂。 宗仰看着外甥女满心感叹,都说嫁女割肉,他如今算是明白的真真切切。幸好慕容显还在洛阳任官职,不管如何,阮阮人还在洛阳之内。这算是他此刻不多的安慰。 王氏和宗氏坐在一起,宗氏看着虞姜笑了笑。宗氏看的很开,过的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她和兄长打上门也要把女儿给接回来。 慕容显搀扶着虞姜跪下来,自己也在她身边跪下,对上面的长辈们行礼。 长辈们叮嘱,漫长的礼节都是最盛大的祝福。 宗仰看向慕容显,“三郎,我看她长大,虽说是舅父,但用的心不比她亲父少多少。天下父母心都一样,你们二人两情相悦,也盼着你们日后相敬如宾,长相厮守。阮阮在家的时候,被我养的稍稍有些娇纵,还望三郎多多包容她。” 夫妻俩过日子,在一起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吵嘴那更是平常。他们这些过来人心里清楚,也不期望什么所谓的一辈子和和气气,只希望两人到时候有人退一步,到时候争执也就小事化了。 这算是夫妻的相处之道,慕容显听后,对宗仰又是摆下,“晚辈知道了。阮阮嫁我已经是我此生最欢喜之事,自然用我一生去照料她。” 这话发自真心,宗仰夫妇和王氏听着也都点点头。 王氏看向虞姜,“阮阮出嫁之后,就不比在家里了,夫妻之间需要相互忍让。并且孝敬长辈。” 虞姜持着团扇道是。 宗氏看着虞姜,嘴唇动了动。 所有该说的话,在虞姜待嫁的这段都已经说完了,到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应该叮嘱几句场面话。可是宗氏觉得自己想说的不仅仅是那几句场面话,但真的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想阮阮过的好就行。” 末了,宗氏只有一句。 虞姜在团扇后的脑袋动了下。 旁边有人道,“到吉时了。” 宗仰见状,手掌抬了抬。示意新人启程。 慕容显扶着虞姜起来,虞姜想要回头看,又生生忍住了,外面的七宝香车早已经停在门口,她扶着慕容显的手上车,坐上去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上马的声响,然后车身一动出发了。 北朝成婚要的就是一个热闹,尤其是迎妇回来的路上,路上的行人小孩子都会出来障车。 外面响起了孩童的笑声,慕容显早就有所准备,自己把准备好的五铢钱全都给洒了出去,当做是买路钱,五铢钱里偶尔夹带那么点儿金豆子,一下子要过来的全都涌到路边去抢钱抢金子去了。 原本因为有人障车而停下来的七宝香车又往前走。 慕容显府邸门口有人等着,见着前往有人来了,立即招呼门内的人出来。门内出来了几个壮婢,抱着一团毛毡。等到新妇的车停好了,就将毛毡铺在车前新妇必经之路上。虞姜被婢女搀扶着下车,一脚就踩在了毛毡上。 毛毡极其厚实柔软,一脚踩在上面,软的几乎探不到底。这样的话走起来还要保持仪态就有些难。幸好两边还有婢女扶着,婢女们像是早就被教导过在这个时候该怎么做,稳稳当当的扶着她,让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头上的步摇微微颤动,袒露在遮面团扇之外,彰显新妇的仪态。 来的宾客不少,慕容家到了如今子孙众多,赶过来观礼的也不少。慕容显截了皇帝的胡,这个消息不仅洛阳的人知道,慕容家的人也知道。当初魏国建国之处,慕容氏也是逐鹿天下的枭雄,最后时不我待,无可奈何,最后垂首称臣。这么多年,慕容显这样的还是头一个。族人里年轻的不免想要来看看。 只见到新妇手持团扇在面前摊开的毛毡上缓步轻行,头上一对金步摇露出在团扇之外细细颤抖着,彰显她此刻脚步之稳。 新妇的举止是毫无任何可挑刺的,众人看向慕容显的目光里,有艳羡的,也有别的不清不楚的。 新妇走过之后,诸人上去踩新妇足迹,不过毛毡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众人随便上了两脚就算是把过场给走了,掉头去看新妇。 新妇盛装,面前的团扇严严实实遮挡在脸前。光是看背影就窈窕无双。 慕容显父亲早逝,母亲也在幼年时候改嫁。改嫁了的妇人和夫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慕容显的终身大事也没见到她来。不过照着那位大长公主的脾性,不来其实还更好些。 高坐堂上的是抚养慕容显长大的慕容盛还有卢氏。 他们抚养慕容显长大成人,如今慕容显成家,他们坐在高堂上的父母位置上理所当然。 新人从外面进来,对着慕容盛和卢氏磕头。 慕容盛并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慕容显完全的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养,见状心里也是和做人阿爷一样的感叹万千。 新人叩拜三回,慕容盛就立刻让两人起来,“尽到心意就好。” 他感叹的厉害,“想当初你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哭都懒得哭。” “好啦。” 卢氏轻声道,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傍晚的时候去迎新妇的,到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明天新妇还要早起,要是仍由慕容盛这么一路感想下去,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睡下。 慕容盛自然明白卢氏的意思,他坐回去,“去吧。” 院子里,早已经搭建好了新婚用的青庐,这是从两汉时候传承下来的习俗,新婚夜里新人都在青庐里渡过。天有些冷,但是青庐里头严严实实,万物具备,一点都不比屋子里头差。 外面一群要来闹洞房的,男的都被慕容显那张笑眯眯的脸给逼出去了,姑嫂们也不是真的要来耽误小夫妻干什么,等着新妇把挡在面前的团扇放下来,哎哟哟的感叹果然是个美人,看够了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虞姜见到原本把青庐塞个水泄不通的姑嫂们走得差不多了,笔直的背松了下来。 慕容显从外面进来,“要不要吃点晚膳?” 虞姜摇摇头,她申时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吃了不少。她胃口全部就不大,吃了那么些到了现在也不觉得饿。 慕容显让侍女送来水,水是热的,她喝了一口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虞姜抬头见到慕容显满是笑意的看她。 “看着你脸色好多了。” 虞姜摸摸脸,“不至于我脸色难看吧?” 婚事都是个费心费力的事,好在两家都很通情达理,都没怎么折腾。 “不是,只是你眼下更加好看罢了。” 虞姜对慕容显的这话十分受用,她眉毛扬了扬,“这是自然,我自小就很好看。” 慕容显一笑,直接坐到她身边。 允娘轻声道,“天色已晚,娘子不如洁面更衣吧?” 身上的婚服繁琐,头上也是沉甸甸的,行动之间也很受束缚。虞姜在外面仪态万千,其实也有头上太重了,不得不摆出款,免得一个颠簸,头上戴的那些步摇都要掉下来。 虞姜连连点头,她推了一把慕容显,让他到屏风的另外一边去。 新婚什么都是特殊的,做什么事都要讨个吉利。婢女每从她发髻里摘下一个发饰都要说一句吉利话。 拆了头发,将面上的妆容洗干净,再换下婚服,虞姜只觉得浑身轻松,出了屏风一看,见到慕容显已经在卧榻上坐着了。 允娘指挥着婢女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就退了出去。 慕容显笑盈盈的看她,两家都通情达理的结果,就是让他们到了现在都还精神奕奕。 母亲宗氏之前告诉她,新婚夜里不用那么紧张,因为婚事一场下来,都累的半死,不一定有那个兴致。 可是现在显然不是那样。 慕容显也不催她,他只是像个渴望池塘的孩子那样,笑盈盈的看她。安静又耐心的等她过去。 虞姜大大咧咧的过去,她豪放无比的直接坐在他身上。 两人当初亲亲抱抱过,到了现在要上真的了,那也没有必要扭扭捏捏。 慕容显被她这般的豪放给惊了一下,紧接着他抱住她,仰首对上她的眼睛,眼波横荡,见到她没有任何抵触,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慕容显一头吻上了她的唇。 女孩子的唇很软,还带着清清的甜。是让他最能深陷进去的滋味。 开始是浅尝,而后是深入探索,虞姜感觉自己紧紧将他缠住,嘴唇落到她的脖颈上,那是和亲吻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像是置身水波上,被他带着随波逐流,忘乎所以。 当去掉了所有的隔阂,完全贴在一起的时候,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虞姜只觉得自己置身在水面上,浑身滚烫。他越发激进,她全部接受。她敞开自己,正要全部的接纳他,濡湿却来的令人出乎意外。 虞姜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慕容显,手下是他结实的躯体,而慕容显也是满脸通红。 第73章 礼成 虞姜手掌下还是他滚热的肌肤,年轻男人的肌肤滚烫而极其富有弹性,她每一寸探过去全都是年轻蓬勃的生命,这生命和他的热情一道将她整个的全部带着燃烧起来。她舒展开躯体,敞开容纳他,结果两人齐齐呆住。 虞姜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手掌贴在他肩背上,满脸诧异。掌心下的躯体实在是过于美了,充斥着年轻男人的刚强,精瘦的躯体下全是能将她折服的力量。 所以眼下她傻眼的厉害。 慕容显满脸通红,他望着下面错愕的虞姜,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自己拍死过去算了。 之前人生经历过的那一切难堪,都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他满心悲愤,却不知道向谁去讨这笔账。 “你……”虞姜张嘴。 “我没事!”慕容显不等她吧话说完,立刻道。 他话才说完,两人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青庐里的灯火点的明亮,明亮到可以把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明亮的灯火在之前是那火热的情趣,到了现在就成了满心的尴尬了。 虞姜的脚碰在他的后腰上,她挪了挪,又被他一把摁住了。 他像是死不瞑目的人,输的不明不白。满身满心全都是不甘。 “是不是太紧张了?”虞姜脸上的肌肉活动了两下,好歹把之前的僵硬都给收起来了。她尽量的放柔了嗓音,干脆躯体都放松下来,软软的躺在下面,如同一汪春水。温柔又包容的将他环绕住。 她出嫁之前,王氏和宗氏特意请人教过她这些东西。不过教她这些的妇人,可没说还有这种情况。她记得那妇人笑呵呵的,“小娘子若是不会有点害怕也不要紧,全数交给他就是了,男人全都会的。” 不过看样子,好像慕容显也不怎么会? 亏得上辈子留下来的那点记忆告诉她,这算是正常。 慕容显嘴唇嗫嚅了两下,手掌还是摁在她的肩膀上,掌心里下了力气,她软的如同一团柔云,这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以前没有过啊?”虞姜问。 她没有追问过慕容显以前是否有过女人,她对此看的很开,她要的是眼下和将来,只要慕容显没有什么忘记不了的真爱,并且要为了这个真爱和她闹翻,她就不在乎。但此刻看来,他完全没有过? “阮阮觉得我谁都可以么?” 慕容显反问。 “真的没有啊?”虞姜大吃一惊,她忍不住仰起身,上上下下像瞧个稀奇事一样打量慕容显。 两人如今坦诚相见,她的目光落到身上,更是犹如实质。这可真是让他恼羞成怒了,虞姜见状越发带劲,“真的呀,你该不会是为了哄我开心,骗我的吧?” “没有!”实话早已经说出来,再遮掩显然已经没有了必要。 “可是我听说男人,尤其是年轻男人不是特别需要女人么?”虞姜得了他的实话,也不打算放过他,她眼里的好奇越发的浓了,“而且我听说军中也有随军的营妓。按道理……” “我不是那种人!”慕容显打断她,“那种地方我也从来没有去过!” “在家的时候也没有?”虞姜问,眼里的星光点点,看起来格外的好奇。 “伯父从来不准我对女子过于亲近,伯娘也和我说男子应当自持精血,不能放浪形骸……” 慕容显说着眼周赤红,“你说这些,到底将我看做什么了!” 他嗓音里都全是气恼。虞姜不过是逗逗他,听到他真的气成了这样,连忙就要起来安慰他,可惜他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岿然不动,腿都还在他身上,想要放下来不可能。她如同一只被翻过来的大乌龟,仍由手脚如何扑腾,就是没办法起来。 她尝试了两下发现自己就是翻不过来之后,也干脆认命。 “不是。”她好声好语的安抚他,“我只是没想到,这天底下的好事,竟然全都叫我给占了。” “我以前在建邺的时候,见过最洁身自好的世家子,身边也是有一大群美婢伺候的。尤其他们服用五石散之后,更是需要那些美婢去帮他们纾解。” 她满是感叹的叹了口气,“我所见所闻几乎都是这种人,久而久之就难免觉得天下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所以看见你,我就总有那么点儿在梦里一样,这天底下最洁身自好的儿郎还真的到我手里了。” 虞姜看他的眼里都生出了光亮。原本的无所谓,到了此刻全都成了满满的惊喜。 “听说都这样。”她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的在上面蹭了下,“次数多了就好了。” 这些慕容显倒是没听过,对于这些,慕容盛只当他早懂了,也没有另外和他细说。毕竟男人在外,就算妻妾不在身边,也没有几个会在这个上面亏待自己的。多少都有自己的门路。他只当慕容显在外的这段年月里,该经历过的全都经历了。 慕容显在军中听其他人说过,不过这些人吹嘘的也是自己如何厉害,小娘如何被他们弄得死去活来,并且因此对他们念念不忘,几乎都是此类。这么一吹下来,发现若是男人支撑不到两三炷香,那就可以一辈子不用见人了。 “阮阮怎么知道的?”他俯身下来,对着她万般亲密的缠上去。缓缓厮磨,蓄势待发。 “我都出嫁了,要还是不知道,那才是傻子吧?”虞姜配合的抬抬身,“是不是很贴心?” 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很是得意,“没想到,上天竟然还送了你这么一份厚礼给我。” 慕容显低笑,“是吗?” 听着似乎是把刚才的不快全都给忘记了,虞姜手掌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要不要休息一会?”虞姜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很是诚恳道。 “不用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低头下来吻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出声,他含着她的嘴唇模糊不清道,“阮阮之前那样就很好。” 她头脑被他吻的发昏,正想要问他方才那样是哪样。唇齿里就漏出一点呜咽。 那种滋味简直一言难尽,她一口咬了过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这么口齿锋利。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她狠狠的咬在上面,恨不得将他咬下一块肉,才能稍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她就是被慕容显的男色给迷昏头了!果然这个事就是难受! 慕容显完全不知她给予的疼痛,他头脑完全陷入到一种昏聩里。昏沉不知日月,掀起的风浪已经完全将他整个全都吞没。所谓的理智和清醒他统统不要了,一头扎进去。 他只想和她融在一起,化作这世上的树木石头,反正什么都行,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就好。 虞姜一口气还没上去就又被他抛起来了,能让她慰藉的是,他浑身上下都很结实,经过千锤百炼的躯体,和文弱的男人完全不一样。文弱的男人哪怕穿着衣裳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虚弱。 她不喜欢那股虚弱的美男子,哪怕脸庞长得再好看,也没有任何男子该有的气势。说到底,她其实也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样老实。喜欢的还是他这样的身段。虞姜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颈,他低头在她耳边,热汗氤氲,低声喃喃她的名字。 虞姜生出了别样的快乐。 这次也没有很长,只是比上回好了些。但是完了之后她随意让他整理,自己一头睡得昏天暗地。 婚礼是个狠耗费人体力的事,考验新人们的心智和体力。哪怕两家长辈体量,到了全套完成,她已经累的不想说话,恨不得一头直接睡死过去算了。 这一觉睡得很好,虞姜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迷蒙。 一转头就对上慕容显的眼睛,慕容显眼里有些恐慌,虞姜对上他的那双眼,顿时一下那些迷蒙顿时给弄干净了。 “我昨晚……做坏事了吧?”他握住她的手,有些紧张。 当时满脑的把她变成自己的人,结果结束之后,心满意足理智归拢,突然想起虞姜和他说过的话来。 她说过她不满二十,生育对她来说不是太好的事。 这个他去问过妇人科的疾医,疾医拿出黄帝内经的那套,说女子十五气血生癸水来就可以嫁人生子。但他也见识过妇人生产是九死一生的。 可以嫁人生子和母子平安那是两回事。 不管是庶人还是贵妇,似乎都一样。 “做都做了。”虞姜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一头原本乌黑靓丽的长发早就乱蓬蓬的露在外面,“说这个也晚了呀。” 她嗓音一如既往的软,然后在锦被里打了个哈欠。 “我不会了。” 慕容显突然道。 虞姜突然睁开一只眼,看他双目认真,不像是说笑,又或者是单纯的让她开心。 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难受是有,但也不是从头到尾的难受。他是个敏锐的人,从她的反应里摸索她喜欢的。 虞姜见他满面认真,也没有劝他,反正她才不信他真的能和她不越雷池一步呢。 “好好好。” 虞姜埋在被子里连连点头,她还是觉得慕容显那里比较暖和,手脚都贴了过去。昨天除了劳累了些,其他的一切都还好。 两人两眼对着,卧榻是四合的,关起门来俨然一个封闭的天地。而这个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这又生出了无尽的快乐。 慕容显手臂伸过去,轻易的将她完全抱在怀里。当将他的头颅也埋到她的长发上。 掌下全是满满的丝滑,他贪念这份温暖。 他摩挲着她的肩头,从肩头缓缓而下,行过纤细秀婉的手臂和她十指交握。 第74章 触碰在那种要害地方,也…… 这种感觉比水乳交融更为特别,他放任自己全部都投入到她的身上。旖旎且依恋的厮磨。 虞姜察觉到他的喜好,轻笑一声,扬起头来,和他的侧脸蹭了蹭。肌肤摩挲的触感格外的奇妙,那是和另外一个人毫无隔阂的触碰,肌理贴合在一起,缓缓的厮磨,彼此感触着对方。 她掌心也动起来,在他的手掌里蹭着。肌理的质感和体温交融里感受到鲜明。 他满心依赖,将脖颈都完全袒露在她的面前。 虞姜察觉到慕容显很喜欢被触碰,她试探性的整个人都靠过去,在他的脖颈上怀中细细的抚摸。他像是被收服了的猛兽,在她的掌心下安静而驯服的躺着。这份和昨夜里格外不一样的亲密抚慰,让他嗓子里涌出一串舒畅的叹息。 虞姜感觉现在的慕容显就像她曾经何时养过的猫,猫被她扒拉舒服了也是这个样子。 “你很喜欢被这样?”虞姜的手已经落到了他的脖颈后面,手掌在他脖颈后摸了几下。她掌心绵软,触碰在那种要害地方,也是让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慕容显双眼朦胧,只是耳里朦朦胧胧听到她问,点了点头。 这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奇妙,他只想要的更多一些。虞姜见状手掌游走,“公主没有抱过你?” “阿爷去的早,没过多久,先帝就宣布迁都。阿娘就离开跟随先帝去了洛阳。伯父伯娘对我很好,但也要求严格。” 虞姜这下明白了,她一头靠上去,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那我把你曾经缺的爱都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慕容显一笑,反手抱住她,“好,那你要多爱我。” “那你也要更爱我一些。”虞姜手还在他的背上顺着背脊从上往下顺。 “这种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努力的。”虞姜很是认真的和他道,“毕竟有来有往,才能长长久久。” 她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慕容显顺着她的点头,“阮阮说的没错。” 他从她的肩膀上略略起身,盯着她的眼睛,“只有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他嘴角扬起,低头下来触碰到了她的嘴唇,甫一触碰到,他含住她的嘴唇。 虞姜抬手抱住他,有意放任。这个时候外面的婢女进来了。 “郎君娘子该起身了。” 幸好这个卧榻是四面合起来的,只要小门关上,内里就隔成另外一个世界。亏得那扇小门从头到尾都是关着的,要是让婢女看到两个人这么缠在一块,虞姜简直能找个地方钻进去。 “现在什么时候了?”慕容显拉上被子把虞姜遮严实。 “已经过了卯时了。”婢女在外答道。 虞姜倒吸了口气,“这么晚了?” “也不算晚,” 慕容显安抚她,“毕竟昨晚上都累着了,要是太早,那就不是孝心成了折腾长辈了。” 他随意抓过一件中单套在身上,将该穿的都穿上,这才打算起来。 虞姜一手撑在头上,见着慕容显把中单等物穿好,没有半点让外面婢女动手的样子,她十分赞许的点头,“三郎着实守身如玉,我心甚是欢喜。” 慕容显整理衣襟的手一顿,看她的眼神里颇有些自得,“这是自然,除了阮阮。” 他推开卧榻的小门,大步出去,让婢女们来伺候虞姜。 慕容显过了十几年的只有自己的日子,衣食起居这些,并不用旁人插手,也不喜旁人干涉他什么,自己来就可以了。 允娘见到慕容显到另外一面屏风后面了,立即回头来看虞姜。 虞姜长发落在身后,眉眼里全是慵懒,一手撑在头上,媚眼如丝。 允娘扶着虞姜起来,将她送到屏风后,青庐里地方不是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屏风后面放着一只大木桶,虞姜进来的时候内里已经准备好热水了。 慕容显明显的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身上如何弄出青青紫紫的印记,只是在她锁骨下有些痕迹,过一会也就没了。 水温照着她的习惯调的略有些烫。她坐进去热意迅速蹿满了全身。 “郎君昨夜对女郎如何?”允娘问。 这事在夫妻相处里,说重要也很重要。允娘难免要多问一句。 “他挺好的。”虞姜享受氤氲的水汽,想到昨晚上的兵荒马乱,忍不住笑出了声。 允娘听虞姜笑出来,悬起来的心也放下来。 “只要郎君和女郎好,那就行了。”允娘道。 “允娘,我现在觉得他也挺有意思的。”虞姜靠在桶壁上仰首道,“原先看起来那么威风一个人,原来私底下完全不一样。” 允娘心头上的石头放了下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听虞姜这么说,也道,“那是当然,威风都是给外人看的,对自家人哪里需要摆那么大的架子?世上有本事的男子,那都是威风对着外面使,对妻儿和颜悦色。只有那等没用的,才会在外和和气气,在家里对着妻儿冷眉横对呢。” 虞姜听着,她整个人都埋在热水里,过了小会站起来,婢女们拿来大块的布巾把她包住,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换上崭新的衣裙。 她出来的时候慕容显已经将自己捯饬的差不多了,男人收拾起来要简单也简单,只要衣着整洁,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慕容显见到虞姜坐在镜台面前,仔仔细细让婢女给她上妆,其实说是上妆也没什么好上的。年轻女孩子正是青春的年岁,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粉英来画蛇添足,只是出嫁之后妆扮上要和未婚区别。 虞姜随意上了层粉,描画双眉。一切都妥当之后,和慕容显去拜见长辈。 北朝对新妇算是比较善意的,婚礼是冲着新郎折腾,第二日起来也没有那么多折腾人的。建邺的弄新妇虞姜见识过,新婚第二日新妇就要在堂上坐着,让人观举止,若是运气不好,恐怕还要遇上刁难,并且被刁难了还不能找人麻烦。因为观新妇就是要考验新妇的品行和忍耐。 亏得洛阳没有,有的只是弄新郎,她这脾气,要是真的让她坐在门口供人参观,被刁难的话,恐怕她当场就翻脸了。 慕容盛夫妇已经在堂上坐着了,他们和颜悦色的看着虞姜把装着枣与五谷的漆盘捧送到他们面前来。 慕容盛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礼节,这么多年在外做官,早就养成了他能简就简。只是婚礼前前后后的免不掉,不管弄掉哪个,都显得兆头不好。所以才办全了。 卢氏已经仔细观察了虞姜好会,见到新妇举止端庄有礼,她眉眼越发柔和,两人接了过来。 “昨日一切都好吧?”卢氏问。 慕容盛也看过来,这关乎到夫妻相处是否和睦的大事,含糊不得。 “都好。”虞姜眉目弯弯,谈论起来倒是不见羞涩,“他很照顾我。” 的确照顾,都没多长时间。可能还不熟练,哪怕慕容显还意犹未尽,她也能拦着他不准动了。 卢氏闻言觑慕容显,慕容显白净的脸颊上露出绯红,他咳嗽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算是认了虞姜这话。 卢氏有些好笑,慕容盛倒是开怀,“那就好,这个你们都能相处融洽,那么基本上也没什么大事了。” 他看向慕容显,“三郎,夫妻相处要说有什么诀窍,也没什么诀窍。你是男子,多多照应,凡事退让一步,基本上也就安然携手过一生了。” 卢氏一笑,她看向虞姜,“我要说的道理也是一样,夫妻就算是两情相悦,但难免有争吵的时候,各退一步也就海阔天空了。” 虞姜双手抬起,恭敬的对慕容盛和卢氏行礼,道了一声是。 慕容显摆摆手,“我家里人口不多,就不必这么繁文缛节了。新妇在娘家什么样,在这也就什么样。没必要拘束。” 虞姜听闻眼底里有了点别样的光彩,“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不能因为伯父伯娘心疼我,就没了礼数。” 卢氏笑了,她让虞姜回到坐床上坐下。让婢女把酪浆摆上来,卢氏看了一眼虞姜,“新妇能喝酪浆么?” 酪浆是用牛羊乳所制,是魏国日常饮用的饮品。不过南朝对此却颇有些敬谢不敏,卢氏曾经见过南朝来的宾客喝了酪浆之后上吐下泻,几乎去掉半条命。 卢氏担心虞姜喝不得,多问了一句。 “儿能的。” “伯娘放心,她从建邺来洛阳,饮食上没有半点不适。” 慕容显说罢,对虞姜一笑。 “那就好。” 天已经冷了,酪浆都是热过之后,再端上来的。虞姜喝了几口,只觉得浑身都暖。 “待会也要去大长公主那里一趟吧?”卢氏看向慕容显。 慕容盛点头,“也该去,虽然说阿娘改嫁了,就和儿子没关系了。但到底是亲母子,如今娶妻成家了,还是要去看的。” 他看向慕容显,“这是做人的规矩。” “伯父,就算我愿意去,阿娘也不一定愿意见我。” 慕容盛也听说过繁阳把慕容显鞭笞了一顿,他曾经让妻子去和繁阳商量一下慕容显的亲事,毕竟亲儿子娶妇,怎么也不可能让亲娘不插手。结果繁阳理都没理他,可见繁阳对这桩婚事极其不满。 慕容盛沉吟一二,“话虽如此,该去的还是要去。至少旁人看起来,我们已经把该做的做了。” “大长公主到底是你亲娘,再怎么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你脸色看吧?” 慕容显点头,他和虞姜出来,握紧虞姜的手,一句接着一句的叮嘱,“待会到了公主府,你要牢牢跟紧我,旁的人只需要礼数尽到。别的一概不需搭理。” “不管阿娘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我来替你顶了就是。” 虞姜听着他叮嘱,“怎么听着像是去和大长公主大战十八个回合似的。” 慕容显只是笑,问她,“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虞姜看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大长公主是不是不喜欢我?” 第75章 不管,反正你说了,那就…… 虞姜明知故问,慕容显道,“可我喜欢你,伯父伯娘喜欢你。” 他握紧她的手,“到了公主府上,阿娘要么不见我,要么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慕容显很清楚大长公主的脾性,到时候他将事全部承担下来就是。 虞姜点头,她并不想着去讨大长公主的喜欢。她从来都是有人讨厌有人喜欢,这个强求不来,她也没那个心思去强求的。 上了车去了公主府上,阍人看到他们来了,进去禀报,出乎意外,很快就有人出来禀报,说是大长公主请他们进去。 慕容显颇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的看了虞姜一眼,虞姜眼里笑盈盈的,“算是开了个好头。” 慕容显颇有些好笑,“只恐怕是不善。” 他见虞姜不解的望着他,他也不解释,只是一再叮嘱进去之后照着他的话去做。 虞姜知道这大长公主之前不闻不问,自然是对这桩婚事不满,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改换了态度,这弄不好是奔着给她脸色和下马威去的。可对着慕容显她还是满脸乖巧。 母子之间,就算是夫妻也不能真的插手进去,需得慕容显自己来。 前面有婢女领路,路上遇见了几个年少的少年少女,他们见到慕容显和虞姜,先是一愣,而后眼底里有点点尴尬。那些少年少女还是过来给慕容显见礼。 “见过元城公。” 慕容显颔首,他微微侧身让他们见过他身后的虞姜,他大半个身体挡在虞姜的身前,“这是我新婚妻子。” 前面那几个少年少女又来给虞姜见礼,“见过元城公夫人。” 虞姜颔首,慕容显这才不紧不慢的和虞姜介绍这些少年少女,“这是窦十六,”又瞥了一眼少女,“那位是窦十七。都是大长公主之子女。” 大家族子嗣繁盛,叫名字记不过来,干脆以排行称呼,外面也是如此。 虞姜看向这对少年少女,含笑颔首。 那对少年少女显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过她的名号,看她的眼神里颇有些古怪。 那眼神慕容显自然也看到了,他神色冷淡,对着窦十六窦十七点头之后,就带着虞姜离开,半点交谈的意思也没有。 不多时到了堂上,堂上的杨女史下来。杨女史怕慕容显如同怕豺狼虎豹,自从在他手里领教到他能真正把她给弄死之后,杨女史就不敢在他跟前造次。 杨女史不敢抬头看慕容显,“请元城公和元城公夫人入座。” 虞姜感受到杨女史对慕容显那股畏惧,颇有些纳罕的回头看看他。慕容显面上依然是不见任何神情,他坐在坐床上,就在虞姜的身旁。 等了小会,只见到一个保养甚好的女子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过来。 那个女子眉目里和慕容显有些相似,她也在皇后的千秋殿里见过。想必就是慕容显的生母了。 繁阳大长公主淡淡暼了慕容显和虞姜一眼,她坐下来,“可是有事?” 慕容显道,“儿昨日完婚,今日特意和阮阮过来拜见大长公主。” 繁阳大长公主闻言只是一笑,“难为你有心了。不过我也和慕容家没有关系了,你不来也没有关系。” “阿娘说的是。” 虞姜差点没笑出来,这对母子是针锋相对,彼此都不客气。她望见繁阳大长公主的脸遽然变色了。 说不用来的是她,可是慕容显真的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她反而越发愤怒。 大长公主嗤笑,她看向虞姜,眼底里似乎有别样的怒火,“你也的确不必来,你得罪了陛下,难道真的以为日后还会有前途?” 说着繁阳望着虞姜,“虞娘子难道不知道,他娶了你,算是把自己的前途给截断了么?嫁入夫家,就断了夫君前程。还真是福星啊。” 虞姜瞥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开口,“我前途如何,阿娘能断定么?” 如今魏国实行的都是汉人九品中正制,族中父亲为刺史,那么儿子也能做刺史。朝堂上也是照着家世论资排辈,慕容氏当初在先帝排定鲜卑人姓氏门第里没有排上号。但汉人世家都是百年流传下来的,先帝定下来的所谓鲜卑姓氏高低根本就没有形成气候,基本上还是照着原来的老规矩行事。 慕容盛兄弟在朝廷上结交甚广,族中联姻不仅是汉人鲜卑权贵也有,里头不少是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走动起来不可小觑。 “并且陛下并未下旨,皇后也未曾令千秋卿将人接入内廷。阿娘怎么好给陛下戴绿头巾的?” 繁阳怒目圆瞪,脸上都绷紧了。 “你还以为那个刺史位置就真的非你不可了?”繁阳冷笑,“那你就等着在你如今这个位置上蹉跎好了,到时候看着别人平步青云,你自己就眼巴巴的看着吧。现如今的如花美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理直气壮。而且你那美人对你怎么样还两说。” 慕容显脸上露出古怪的笑,“那儿真是不孝,让阿娘好等了。” “对了,窦十六年岁也已经大了,不知阿娘与驸马都尉可曾想过给他谋划前程。”他点头道,“这个年纪也该入仕了,如今他担着什么官职?” 繁阳一时语塞,她倒是想给窦十六谋划一个好前程,但是驸马都尉在朝堂上并不出色,也并不怎么受皇帝宠信。再加上她和皇帝的关系已经远了,姑母和侄子,说起来亲近,实际上也就那么一回事,平常人家算是亲近,可是天家不同,皇帝对生母子女或者同母所生的弟妹好些,至于别的,只是担着一个长辈的名号罢了。 自己后面所出的子女资质平庸,算不上出色,窦家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公主所出的子弟,根本不出挑。她各种费心思,儿子到现在也还是白身。 慕容显不下手就罢了,下手就下死手,哪怕对着繁阳也是一样。他不耐烦和繁阳这么争吵下去,干脆挑了事出来。 说到儿子,果然繁阳嘴唇抿紧不做声,她的儿子太过平庸,以至于被慕容显击中了要害。 原本的剑拔弩张徒然安静了下来,慕容显喝了几口茶汤,对虞姜安抚的笑了笑。 新妇和婆母对上,不管如何,都是新妇吃亏。还不如他去对上母亲,把话题岔开。 繁阳果然没了和慕容显争吵的心,甚至整个心情都败坏下来。 慕容显哪怕在她心里如何扶不上墙,但也的的确确入朝为官,而她喜欢的儿子十几岁了,依然还没有半个官身。 “好了。既然来过了,那么你们回去吧。” 慕容显颔首,他带着虞姜打算走,虞姜却站起来到繁阳面前。 虞姜对繁阳行了一个大礼,“儿知大长公主不喜儿,但儿已经嫁给了他。按理来说,应当给大长公主见礼。另外,我既然嫁给他,只要他心不变,我自然不变。” 她说罢也不去看繁阳脸上到底是如何神色,将礼行完了,走到慕容显身边。 慕容显怔怔看她,等她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终于有了动静,冲她露出一笑。 两人出了公主府,虞姜颇有些忧心的问,“大长公主是不是被我气坏了?” 慕容显没有骑马,而是和她一道坐在车里,听虞姜这么一说,他指头捏在她的鼻子上,左右稍稍用力动了动。等虞姜满脸不满来打他的手,他马上一手松开。 “说都说了,这个时候再说这个都晚了。” 虞姜当然知道,只不过嘴上一说。她想起繁阳的另外一句话来,“方才大长公主说,你的前途……” 慕容显看过去,“阿娘说的那些气话,你还真的当真了?” 慕容显沉默下来,“如果说,要是阿娘说的都是真的呢?” “我要是真的开罪了陛下,这辈子就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上打止,你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虞姜撑着下巴,她去看外面的风景,“难道你还会老老实实认命?” 慕容显就从来不是什么认命的人,认命的人不会自己单枪匹马独自一人从洛阳一路南下到会稽。 她见过他杀人如麻的样子,只不过现在洛阳这个富贵乡将他全部的锋利全都裹挟起来了而已。 慕容显噗嗤一笑,“你真的不怕?”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虞姜才说完,就感觉到后背被压上了些许重量,是慕容显从后面整个人都覆了过来。 他亲昵的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其实我最开心的,是你和阿娘说,你会永远在我身边。” 虞姜愣了下,她方才在大长公主面前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一句。但是慕容显却没有给她纠正的余地,他就是死心眼的认定了那一句。 “我到如今,还没有谁给我一句承诺。” 这话说起来颇有些心酸,虞姜全身放松,整个人躯体都靠在他身上,“怎么可能?” “真的,爷娘就不必说了,族中长辈见面也多是勉励,至于我达到期许之后会有什么奖励一字不提。” 没有得过诺言的人,从来也不知道许诺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什么只管去抢,用手用脑子,用尽一切自己可以用到的手段去得到。 他心下突然有了那么点期待。 “既然你说了,那我就真的记住了。” 虞姜目瞪口呆,“我只是之前听大长公主那么言之凿凿的说我会嫌弃你,所以我才……” 慕容显在她肩膀上摇摇头,“反正我听到了,那就是。至于别的,我一概不听。” 慕容显一张脸皮厚起来,连自己都不由得称赞一番。果然他见着虞姜嘴张了张,小半会都没能说出话。 理都是对能讲理的人说的,对胡搅蛮缠的人来说,说得再多,不过是增加他的乐趣罢了。 新嫁娘头一扭不搭理他了。慕容显一手抱住她的腰,另外又去勾她的手。小拇指勾在一起,他难得的当着她的面耍无赖,“不管,反正你说了,那就得作数。” 第76章 。虞姜被他带着就往里头…… “那也是你不变心。”虞姜没多少完全顺着他来的意思。 美人尤其是出身不错,自小被家人迁就养出来的,多少都有脾性。做不到什么完全低眉顺眼。虞姜也是一样。 “要是你变心了,那我也就掉头去找别人了,这就叫做你不仁我不义。” 慕容显手臂收紧,这男人覆在她背后,和一头熊似的完全把她整个人都覆得严严实实。虞姜察觉到腰肢上的力道,她不为所动,只是一手扶在上面,“知道了没有?” “在你之前,我还没怎么喜欢过人。”慕容显言语里带着不自觉的委屈,“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叫变心。” 虞姜呼吸顿了下,慕容显不怎么会说甜言蜜语,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简直比打一场仗还难。可是不会甜言蜜语的人偶尔吐露的话语,却异常的顺心。 “而且也没有新妇在新婚后第一日说这个的。”说完,他松开抱在她腰上的手臂,“快点说点天长地久的话。” 虞姜回头一眼,见着他眉梢眼角里全都是委屈,倒像是自家弟弟妹妹挨了冤枉的可怜。 “好,”她带着浅笑,“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陵,江水绝,冬雷震震,夏冬雪,才敢与君绝。” 汉乐府的情歌,她信手掂来。柔软的调子从她嘴里说出来,缓缓流水流淌在心上,慕容显倒是被她这话给弄笑了。 “好啊。” 他握住她的手,已经临近立冬了,人坐在车里也有些冷,他倒是滚热的一个人,掌心也是烫的。比那些所谓的炉子都好使。 “你这么高兴啊?”虞姜望见他眼里的快乐的浮光,忍不住问。 慕容显握紧了她的手,“我自小是我伯父伯娘养大的,虽然他们都是将我当做亲生儿子一般,但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有时候不记得还好,要是记得就是平白添了无尽的烦恼。我知道我阿爷没了,紧接着我阿娘不见了,我一场大病活了下来,也不见阿娘,伯父伯娘哄我说等我完全好了,阿娘也就会回来接我。可是时日一长,从其他族亲的口中,我也知道,阿娘已经抛弃我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了。” “比起凉州那种荒凉且四周不是胡人就是柔然人的地方,洛阳还是更得她心意。” 虞姜没有被母亲抛弃过,她在母家无忧无虑长大,就算同父异母的兄长和其他族人对她穷凶极恶,但于她来说,没怎么和他们打过交道,也没有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只是一群挂名与己无关的亲戚。她对背叛感受不深,但也明白母亲对于孩子的含义,这世上恐怕也少有什么事能比得上母亲把自己抛弃的恐惧和无助了。 虞姜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抚,这个时候贸然开口一个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她还是决定沉默下来,做个聆听者。 “开始哭过,后面听到她改嫁了,我也就认了。” 慕容显笑了一声,摇摇头。 “只是我到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雏子了。伯父和伯娘对我都很用心,我也感念他们的好,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寄人篱下的悲凉。” 这悲凉和孤寂他不好也不会表露出来给人知道,伯父和伯娘对他已经足够好,他不能再给他们添什么麻烦。 他原本以为自己见一次亲生母亲就好,可是真的长大之后去洛阳,见到了曾经心心念念的生母。生母令他很陌生,似乎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贵妇人。而生母对他也是冷淡,一来便是以强势的姿态插手他的事。 他那时候一路南下,心里只觉得无边的孤寂。天地之间唯独他一人独行,空荡一身。不过现在那股空寂冰冷已经荡然无存。他已经有她了。 他曾经喜欢也习惯于自己一人来去。赤条条没有任何牵挂。不过现在却不觉得,在世上有牵挂其实还是一件十分好,让他沉湎的事。回想过往,慕容显竟然也有几分稀奇和疑惑,不知道那样的日子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再让他去过那样的日子,他根本受不住。 慕容显低头看她眼里漫漫流光,低头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虞姜一惊,手都摸上了自己的脸,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把心里所想全都搬到脸上了。 这做个聆听者不是那么好做的,男女不同,性格不同,该有的应对也不一样。若是姑娘,就要和她一同感同身受,要是男人,那还是不要把同情直接摆在脸上为好。 “我……” 虞姜才要说她没有,慕容显垂首下来,“那既然这样,你多爱我,多疼我。” 虞姜如遭雷击,她嘴张开,好半天都不能合上。对上慕容显的双眼,更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脑子里想过了许多,但是没有一个是能和眼下对起来的。 慕容显急着问她要一个结果,身形向她整个的迫过来。 当即就有些微妙的变化。 两人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做过,他们成了夫妻,做过了最亲密的事。他迫近过来,虞姜越发敏锐的感受到他的气息,头脑里不自觉的会想到昨夜里湿热的肌肤触感,还有那根本忽略不得的胀痛。 “当然了。”她头昏脑涨,不知道是被眼前这张脸给晕的,还是被昨夜那香艳的回忆给拉进了那场天旋地转的厮磨里。 脑子里晕陶陶的,顺着慕容显的话就点头了。 慕容显望她的神色里有些不寻常,她浑身上下柔软的厉害,被他搂在怀中,随时化作一泓春水。 他低头下来,气息交融在一起。虞姜一手按在他胸口,“大街上呢。” 冬日里的马车为了保暖,车壁都比平日里的要厚实一些。但是再厚实那也是木头,木头能隔断多少声音难说,彼此之间说话还好,要是别的。又在大道上,她才不想让别人听到什么不可言说的声音。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慕容显问。 虞姜正要拧他,慕容显完全俯身在她唇上一亲,笑眯眯道,“我的确是想来着。” 承认的理直气壮,和方才完全不一样。 虞姜坐正了,马车没有在别处停留,径直回了慕容显的府邸。 慕容盛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见着慕容显回来,“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慕容显答道。 慕容盛哪里不知道前弟妹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他手掌落到慕容显的肩膀上,稍用力的拍了拍,“到底是你亲阿娘,哪怕改嫁了,你成婚于情于理都是要去见他的。日后也抬头不见低头见。” 慕容显点头,“伯父,我都知道的。” 慕容盛看了一眼虞姜,见着年少新妇面上笑意盈盈,根本不像受了委屈后的强颜欢笑。 至少这一趟,自家侄儿没吃亏是真的了。 只要自家侄儿没吃亏,那就都是好兆头。他拉着慕容显到屋子里,过了小会,在洛阳里的族亲们也都来了。 成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家族里有了新人,其他人都要过来见面道贺。一直要等用了膳,才能离开。 虞姜陪着卢氏坐着。卢氏对慕容显算得上是慈爱且严厉的长辈,但对虞姜就只剩下慈爱了,家宴上,卢氏知道虞姜是建邺来的,特意令人给她添了几道南边的菜色。并且轻声问她吃不吃的习惯。 虞姜是真没什么不习惯的,羊肉烤的很好,外面涂抹了一层蜂蜜,火候掌控的恰到好处,酒水也是甜甜的。 突然席上的男人们喝多了,就闹腾起来。 卢氏叹口气,“男人多了就这个不好,不喝酒还行,一喝酒,喝多了一个两个不闹出点事来就不甘心。” 正说着,见到慕容显和慕容盛站起来。 “这又是要做什么?”卢氏去问手边的婢女。 婢女很快去而复返,“郎主和郎君说是想要角力。” 卢氏哭笑不得,“果然这男人根本不能碰酒,一碰就不知道要出什么。” 嘴上这么说,卢氏也没有制止的意思,虞姜看到慕容显起身,多看了几眼。卢氏看见,“我们也一起去吧。” 族内的宴会就是来个尽兴,只要不做坏事,那就只要看着就好。 只见着人到了屋子外面的空旷庭院里,双方把外袍脱了,俯身下来摆好架势,两头就冲了上去。 男人们闹腾,女眷们自然笑纳,躲在一旁看热闹。 有女人的围观,顿时气氛就更足了。两人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 四周一片笑闹声,虞姜看着慕容显有些游刃有余,慕容盛也不见得有什么老迈的意思。和年轻人竟然还不分上下。 卢氏和虞姜抱怨,“多大年纪了,还和小辈们比个高低,不服老也不是这样的。” 虞姜瞧着慕容显一手已经到了慕容盛的腰后,不过他并没有使劲,只是提了下,很快又放开。慕容盛这才放开了力气,气喘吁吁到卢氏这里。 “真老了,不服老都不行了。”慕容盛满脸感叹。 方才那一下,别人看着不知道,他自己才真正的知道侄儿那一下完全可以把他给提起来。 卢氏嗔怪的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叫婢女把他的外袍取过来,给他套上。 “这个天还不够冷,等下大雪的时候,连衣裳都不用穿了,直接上。” 卢氏见慕容盛满脸的向往,连连在他身上打了几下,“都多大年纪了,还当自己和三郎一样的年轻呢。真叫你雪天赤膊,老骨头第二天就等着起不来吧。” 老夫老妻斗嘴都是带着一股不自觉的亲昵,虞姜听着就笑,那边已经有几个年轻人过去了,虞姜下意识上前几步,结果慕容显抓住胳膊,眨眼间的功夫人就摔在地上。 关起门来,年轻人们也只管闹腾。至于什么体面体统,这些都可以放一边。 虞姜目瞪口呆,慕容显眼角余光瞥见她正在看向这边,瞬息间又有几个子弟被他铲倒在地,他下手可真是没有半点客气的,被铲倒的人后背砸在地上,仰天躺着。 “三郎,就算新妇子在面前,你要表现一番,也别这样半点情面都不留啊。” 地上躺的人惨嚎。 这一声嚎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往慕容显和虞姜这里看,虞姜忍不住退后两步,慕容显一头过来拉住她就往堂上走。虞姜被他带着就往里头去,身后爆出善意的笑。 第77章 所以如今啊,先顾好他们…… 虞姜被慕容显拉着手到屋子里,背后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虞姜脸上都有些滚烫,前面慕容显回头看她,脸上也有少许的红晕。 虞姜眼睛和慕容显对上,不自觉的转开,等她回眼过来,见到慕容显还在看她,“你看我做什么。” 慕容显长长吐出一口气,粲然一笑,“那自然是因为娘子好看,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入神了。” 脸皮这种东西,只要不要了一次,那么接下来继续做什么不要脸的事说什么不要脸的话,那简直信手掂来,毫不费力。 虞姜闻言,只是暼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也觉得我好看。” 室内待着颇有些闷,有慕容盛叔侄在前,其他年轻人也在一起角力,女眷们看得精神抖擞。 一时间倒也没有人去注意新婚夫妇了。 “有道是长得好看的人都热人喜欢,所以我看入神了,喜欢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么。” 虞姜眨眼,“原来郎君早就有所图谋了?” 慕容显到了此刻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反正人都已经娶到手,他坦然承认,“当初是我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虞姜啧了一声,“郎君当我十二三的小女郎呢,见色起意我信,可是一见钟情,那就算了。” 慕容显笑,“真的,仔细回想起来,我真的不记得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即使有一份威胁和救命之恩维系着,仅仅只是凭借着恩义,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庇护。 虞姜白他一眼,慕容显拉住她的手掌,“这辈子弄不好你就只能做个元城公夫人了。” “可以啦。”虞姜对此毫不在意,“反正左右都是有富贵的,人生就这么二三十年,过得去就行了。” 慕容显笑意从脸上和眼睛里全都满满流淌出来。 他握住虞姜的手,和她一道看向外面的热闹。 “可惜还没到下雪的时候,沃野镇这个时候早已经大雪封山,人都出不来了。” “那又有什么好可惜的?”虞姜不满。 自然是可惜不能真的赤膊给她看了,六镇里鲜卑作风浓厚,到了下雪时候。男人相聚在一起角力,就是将上衣脱了,在雪地里扭在一起,既是尚武,也是展现矫健身躯。 这里头的风情可惜他的小妻子还没能完全领会。 慕容显想起建邺里流行的那些柔弱美男子,担心虞姜内心喜欢的是这一类。 外面闹腾腾的,虞姜看他,“那么冷的天,只穿着那么点打在一起,没出汗还好,一出汗,寒邪入体,到时候就算是壮年也得没半条命。” “你夏天露不行?还能少穿点。” 慕容显听她这话,贴着她的耳朵,这个时候人几乎都在庭院里头,没几个人往他们这边看。周围站着的也只是婢女,不敢往他们这边看。 “那阮阮想看么?” 男人言语放荡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虞姜看他,慕容显眼波流转,等她的话,虞姜坦率点头,“自然是想看的。” “但是说好,”她手肘屈起往他那里捅了捅,“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到时候我呀要好好的看。” 她好色起来也是彪悍,但却很对慕容显的意。 他咬着她的耳朵,话语间的热意全数喷涌在她的耳朵上,顺着脖颈而下,“那好,说定了。” 虞姜伸出手,翘起小指头,和孩子一样,“那就说定了?” 慕容显一手勾上,“说定了。” 等前面的尽兴了才回来,这个时候饭菜全都冷了。不过已经吃过一轮也没有什么关系。 “看三郎和新妇这么要好,到时候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吧?”有人道。 卢氏闻言颇有些期待的看着慕容显和虞姜两个,他们夫妻将侄子当儿子养,要是侄儿有了孩子,也算是他们的孙儿了。 虞姜对上卢氏热切的神情颇有些压力,慕容显察觉到,“好啊。到时候一定请诸位叔伯和姑嫂过来。” 婚礼前后几天都是最累的,前几日忙着出嫁,后几日忙着见夫家的人。慕容显平日一人,可是慕容家里却有不少的人。到了夜里才算是能歇息。 允娘服侍着虞姜换衣洗漱,等把高髻给拆散之后,虞姜终于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听刺史夫人说,过了明日之后,就是郎君陪着回门了。” “女郎就先撑过明日。” 允娘见虞姜扶着脖颈左右转头,颇有些心疼,但也没有办法,新妇嫁入夫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慕容家里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没有刁难的,也没有想着给新妇下马威的。就是来往的亲戚有些多,这也没什么。 族内人多才好,就是一时半会见起来有些费神。 “还好。”虞姜转了两圈脖子,觉得脖颈那里的酸痛和僵硬好了许多,“其实我觉得嫁人也是个挺不错的事。” 允娘听了就笑,“我还记得女郎小时候说,要以王家女郎为榜样,自己修道炼丹,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琅琊王氏里有个女郎,一辈子不嫁人,自己修道炼丹。自家年幼女郎却喜欢的不得了,要和她一样。 听允娘说起往事,虞姜咳了两声,遮掩一下面上的尴尬,“那时候我有不知后来的事,” “再说为了要是换个人,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虞姜对着铜镜里左右看了看。 “什么换个人?”慕容显正好从外面回来。他才从慕容盛那里回来,一回来就听到虞姜说换个人如何。 他径自坐到了床边上,一张坐床上很是宽大,比卧榻都还要大。几个人同时坐上去都没有问题。 “是说起以前的一些事,我小时候不想嫁人,天天想着怎么去做女冠修道,现在发现嫁人也不错,不过这也和人有关系。” 虞姜很不吝啬的给慕容显甜头吃,“要是换个人,那也不一定是现在这样了。” 慕容显笑着摇头,虞姜颇有些意外,“怎么,我说的还不对?” 慕容显伸出一根指头,“我的意思是,根本不可能换人。” 虞姜笑的前俯后仰,慕容显见状抱她过来。 允娘见状,领着婢女都退下了。 原本嘴上说着害怕她如何如何,可真的闹起来,所谓记挂在心里的那些被她有意一勾,全都忘记干净了。 她手掌放在他的手臂上,热汗氤氲,慕容显看到她蹙紧的眉头,俯身下来亲吻她蹙起的眉头,又将动作放的更加温柔。 这场婚事内情不少人知道,但所有人都很有眼色的没有提出来,该恭贺的恭贺,该如何的就如何。平静的像是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朝回门,慕容显和虞姜回宗家,宗家里上下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了新人回来,等待多日的人就过来看看两人的起色。 宗氏心里最是挂记女儿,她知道慕容显为人好长相好,是最好不过的人选,可是真等女儿离开,她又担心起来。 担心的很多,能不能适应夫家那些人,虽然慕容盛夫妇都是好相处的人,但其他的族人却说不定。还有别的一些细致地方。那些曾经想过的没有想过的,一时间全都涌上来,让她连着几个日夜都没睡好。 等到虞姜回来,宗氏上前仔细打量虞姜,见到虞姜面色红润,气色也好,左右上下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这才放心。 慕容显和宗仰等人到前堂,王氏和宗氏领着虞姜到内堂去。 “他们对你如何?”宗氏知道宗亲这个东西有多难对付,忍不住问。 “都好。”虞姜点头,“至少表面上都还是好相处的,伯娘对我也很好。” 对于卢氏,宗氏倒是并不很在意,毕竟到时候慕容盛还是要赴任,卢氏也要一同离开。到时候也只是书信往来,主要的是其他宗亲,要是宗亲不好相处,多少是隐患,将来还说不定是麻烦。 “那你们那个怎么样?”宗氏问。 她这一来,明容光容两个还未出嫁的女郎面上通红。王氏见状也不阻拦,两个未嫁的女儿也都到了年岁,没必要遮遮掩掩。知道这些东西总比一无所知,到时候束手无策强。 “……”虞姜面颊霎时滚烫,她还没有过如此时刻,宗氏开口半点遮掩都没有,她张了张口,“阿娘我……” “你就说好还是不好。这事说不重要,受的又是你。要是不好,那受的罪可多了。” 虞姜还是头一次和宗氏说这种事,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算了。 “他好像也不怎么会。” 虞姜被逼急了,来了一句。 王氏和宗氏面面相觑。在彼此的脸上眼里都寻到了惊诧。 “不过还好,他还挺照顾我。” 宗氏舒出口气,“那就好,就怕他只顾自己。” “阿娘。”虞姜反手握住宗氏的手,“这次皇后家里没有要对付咱们家的消息吧?” 皇帝是只当没有之前那回事,但皇后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谁知道她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王氏似笑非笑,“说是外戚,但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势力,何况她自身难保了。” 虞姜看过去,王氏脸上笑容更加古怪,“昨日里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有孕了,若是个公主也罢。倘若是个皇子。照着魏国的规矩,立子杀母。也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命在。” “机关算尽,想让阮阮进去给她斗左昭仪,还想白得一个皇子,现如今也算是她自己,也自身难保了。” “听说魏国后宫里嫔御为了不生皇长子,都有坠胎的汤药。到时候皇后不会也用上吧。” 王氏一笑,“魏帝无子,以往十几岁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就说不过去了。” 魏国帝王短寿,基本上三十来岁就撒手人寰,要是没有皇子,那就只能从弟弟里挑选。哪个男人受得了? “所以如今啊,先顾好他们自己吧。” 第78章 多个人多条路吧。 说起来还真是痛快,想要别人去做替死鬼,没想到自己竟然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过。 公主也就罢了,如果是皇子,那就是皇长子。照着立子杀母的规矩,就算是皇后也逃不过一杯下黄泉的椒酒。 荣华富贵,帝母的荣耀自然是要活着受才好,死后哀荣多少都是给别人看的了。更甚者,因为孩子自小没有和生母相处过,就算知道母亲为自己死了,也多少是个模糊的影子,更不可能因此来仇恨自己的皇父,要是更倒霉一些,儿子是由继后或者乳母养大,那么吃好处的连娘家人都沾不上了。 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活例子。 王氏看了一眼虞姜,“到时候过年正好可以入宫看一看。” 如今的虞姜也是元城公夫人,逢年过节也要入宫拜见皇后。除非皇后病的起不来,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取消的。 “去去也好。”宗氏在一旁接着道,“看看那位殿下如今如何,也不错,就算后面真的生了个公主,这差不多七八个月的提心吊胆,也够她瘦的了。” “说起来,皇后娘家还真是流年不利,以前皇后好歹也曾经受过宠,虽然只是那么一两年,但好歹也有过,现在呢。也没见到家族因为出个皇后就有什么好处了,反而弄不好要赔进去一个女儿,给别的女人铺路。” 宗氏并不是什么喜欢幸灾乐祸的人,但如果是仇人,那她也不介意粗鄙上一番。 “之前皇后还想把妹妹嫁给河间王,这下也没戏了。” 皇后的妹妹坠马出事,躺了那么几个来月,因为卧床太久,瘦的皮包骨头,听人说差不多是两根骨头戳在地上。这恐怕是做不了王妃了,原本养好了,也说不定有可能,但是如今皇后失宠,再加上说不定哪天皇后就一杯毒酒去了,这桩婚事也从此搁置下来,没有人再提起。 说起来,宗氏又笑了一回。 没有什么比看仇家凄凄惨惨来的更好。 痛快完了,宗氏握住虞姜的手,“你过的好,阿娘就放心了。阿娘之前想着,要是你遇不到一个好郎君,大不了阿娘就真的照顾你一辈子好了。” “就别说这话了。”王氏道,“我们家的阮阮有福气,自然会遇到一个对她好的郎君。” 慕容显的确是他们挑不出错的人,如果非得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可能得罪皇帝,前程上有些阻碍,但是转念一想,就算是这点缺憾也是为了阮阮。 前面宗仰正在和慕容显说话,男人的话题离不开朝政女人家事。宗仰是不会和晚辈说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就只有两个,看了外甥女面色红润,他知道慕容家对外甥女真心好,自然就放心了。转而说起别的来。 “你在洛阳待着熬资历,也不是个办法。”宗仰屏退左右,只留下儿子,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虽然说你可以和你伯父一样去做刺史,但是也不知道多久以后了。” 魏国全照搬了魏晋的九品中正制,父亲是尚书,那么儿子差不多也能接过父亲尚书的位置。父传子,子传孙,只要世道不变,子子孙孙永世不变。 慕容盛没有亲生儿子,慕容显的生父当初也是做到了刺史的位置,到时候慕容显指不定也是在那个位置上。 “三郎不要觉得我老头子说话难听。”宗仰迟疑了下,“这世道恐怕不是什么不变的。” “我从建邺来,这世道就是乱糟糟。虽然说有片刻的富贵安宁,但是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世事无常啊。” 如今这世道,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哪天都能被权臣给提在手里,做个傀儡了。 身份再高,今日看着花团锦簇炙手可热,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在? 许多话他不好说,毕竟慕容显的舅家是天家,但许多感叹从话语里叹出。慕容显听着,“阿舅的意思,是洛阳不好久留?” 慕容显很是谦虚问,并没有因为听出宗仰话语下的担忧而发脾气。 “虽然说现在个个都想着削尖了脑袋入尚书省。”宗仰见慕容显的模样,心里点点头,至少不是那等听着说舅家的天下有什么变动,就勃然大怒大发雷霆。 南朝权在中书,而魏国权在尚书省,尚书令几乎水一色的宗室。旁人是没有多少份的。 “但是对你来说,这不算是出路。” 宗仰见他恭敬,说话也没有那么遮遮掩掩来。 “……” 慕容显沉默抬头起来,宗仰手掌展开放在面前的火炉上,洛阳的初冬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冷。 “留在洛阳,我觉得恐怕你是没有太大的前景了。而你伯父又是和你父亲一样的人。” 被伯父当做亲生儿子养大,即使那时候他也已经记事了,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懂得知恩图报。 希望伯父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哪里会想要接过他位置。 “陛下那里又……”宗仰打住不说了。 慕容显点头,“我明白了。在洛阳里呆下去,我的确是没有多少前程了,好的位置要么是宗室,要么是陛下宠信之人。但陛下宠信之人也多为宗室。其他人……”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那都轮不上我。” “宗室子弟多,尤其陛下自己一辈的亲兄弟就有不少,将来还会有好几个皇子,怎么也要给亲近的弟弟还有皇子们留个地方。” 慕容显垂首下来,“自家人都不够分,怎么可能到外人身上,我阿娘说是大长公主,是陛下的长辈。但是陛下的姑母也不少,姊妹更是多。能顾上同母所生的就已经很不错,至于其他人,能记住名字就已经不错,还能管多少呢?” 平常人家用的那一套所谓,在天家根本就不管用。大长公主见了皇后也要行礼,别说皇帝了。 至于表兄弟,那更是数不胜数,除非亲近,否则好事到不了他头上。 宗仰点了点头,面上也颇为满意,出身权贵的少年人,因为自小顺遂,除非遭遇巨变,要不然难免有些倨傲的性子,觉得自己从小富贵,那么就可一直富贵。 他在建邺见多了这种世家子,看不上,除非必要也不耐烦和他们打交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慕容显对宗仰一拜到底。 宗仰看着他,“下定决心了?我听说慕容家联姻多,人脉广。但没有什么安逸。” “富贵险中求,我自己并没有什么所谓,不管如何都是活。但是既然我已经娶了阮阮,自然是不可能让她受委屈。” 慕容显又道,“没有高位,想要平安无事的拥有美人,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宗仰闻言大笑,“好,这就好。我就讨厌那些贪图安逸的不思进取的。” 他最是不爱那些喜欢安逸的,天下太平的时候还好,不太平的时候,哪日人杀到自己面前,被人当猪狗一样的拖出去宰杀,那时候说什么士族血统简直可笑。 “你这样,阮阮嫁你,我是真的放心了。” 慕容显垂首,三朝回门,新妇不能和女婿一同住在娘家里过夜。用了晚膳,送走新妇。宗景回头,“父亲是想要拉拢慕容家的三郎么?” “什么拉拢。”宗仰差点没给儿子一下,“我们在这,就算我有什么功劳,那也是单枪匹马,等你们枝繁叶茂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天灾人祸。” 宗景是他儿子,但人年轻,魏帝也应当不会让父子一起带兵。 “多个人多条路,你祖父当初起家也不是完全靠他一个人的。再说自家姻亲,他有将来,那也是大好事。” “可是魏帝答应么?”宗景颇有些犹豫,“听说繁阳大长公主说是陛下姑母,但是陛下对她并不亲近。除了一个好听的名头之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 宗仰背手往屋子里走,宗景见状在后跟上。 “可是能打仗的人不多啊。”宗仰道。 他回头看宗景,“人才辈出这话,都是哄陛下自己高兴的。能用的人有多少,陛下心里也有数。倘若真的和那些臣工们吹的那样,魏国人才济济,那我怎么可能还有立身之地。” “洛阳里几个人敢真的豁出去打仗的?” 宗景低头,“是儿愚昧。” “没事,你只是年轻,到时候活的时间长了,你也就明白,富贵安逸这四个字,可以让人贪生怕死到什么程度。” 他俯首到儿子耳边,“如今的元氏,可不是当年的拓跋氏了。” 宗仰见洛阳里也没有什么尚武的风尚,男人们饮酒享乐,将武人视作下贱粗鄙。这架势简直和他当初记忆里的完全不同,倒是和建邺那些败家子很像。 败家子玩乐还行,指望他们守住家业,那是痴人说梦。 宗景下意识看了左右,左右已经被清场,只有父子两人,不用担心这话传出去被人听到。 宗景对魏帝也没有什么忠心的意思,他们想要有个安身之所,而魏帝也需要一个南下的人,彼此之间各取所需,算不上什么恩惠。 “多个人多条路,毕竟很多事,我们这些外乡人,还是比不过他们方便些。” 宗仰在儿子年轻的肩膀上再拍了两下,“多个人多条路吧。” 第79章 “天使方才说什么?…… 京城里的日子过得飞快,不多时又是一年新年。 虞姜感觉如隔了一辈子似的,上次入宫还是舅母带着进去的,到了这一年就是她自己进去了。 千秋殿去年时候还留着些许的欢声笑语,虽然皇后失宠,但多少架子还在。虞姜去的时候,剩下来的那点架子也都散了,十七岁的皇后脸上故作沉稳,但是挺起来的肚子和她惨白的脸色越发的骇人。 身后的女侍中们不自觉间也多出几分散漫,如果皇后将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那么只有一条死路,在一个将死的人身上根本不需花费太多的力气。如果侥幸生下一个公主,在皇后逃出生天之前,恐怕也没有那个心思来关注她们。 前来谒见的外命妇们倒是没有女侍中们那样,将散漫多少摆露在面上。她们垂着面庞,照着女官们的号令下拜。 座上的皇后脸颊消瘦惨白,原本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下去,连带着眼睛下面都是两块青黑。再加上个已经凸出来的肚子,原先的美貌都已经完全的消耗干净。除了坐着会说话喘气之外,和死人也没太大的区别。 皇后脸色不好,身子似乎也不行,皇帝已经二十好几,这年岁在几个先帝那里,早已经子女满堂。但是到了他这儿,没有个强势太后盯着,后宫们不敢怀孕,怀了也各种偷偷摸摸打掉,到了现在,皇帝对后宫已经完全没了耐心,等皇后怀孕,令人严加看管,皇后身边十二个时辰全都有人眼睛不错的盯着,不准许她有片刻的独处时刻,也不允许娘家人进宫探视。 皇后坐在上面,等内外命妇谒见完毕,长秋卿等人就清退千秋殿内的命妇们。 虞姜也不想在千秋殿内多呆,她在殿内只感觉到一股死气,拜的好像也是个死人。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再加上曾经何时自己也差点变成这样,脚下更是快了。 人到了外面,被正月里的风一吹,围绕在周身的死气被吹拂开,虞姜感觉浑身上下都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几个中官向她走来,“这位娘子可是元城公夫人?” 虞姜道了一声是,中官笑容更浓厚了些,“那就对了了,左昭仪请夫人一见。” 虞姜有些惊讶,她和左昭仪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但中官已经伸了手,做出了请的姿态,虞姜点了点头,“还请中贵人领路。” 中官笑着道是。 他自己在前走,领着虞姜往后宫去。 到了地方她发现几个公主也在左昭仪这里,繁阳大长公主也在其中,她看到虞姜,脸上略略露出些许尴尬,毕竟皇后还没死,她就过来,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但很快繁阳大长公主又想通了,她和皇后要说有关系也算不上什么关系,皇后待她也不见得多有晚辈的孝心和恭敬,既然这样,那么她见风使舵也算不上什么。 毕竟虞姜自己都来了,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说她的不是。 “这位就是元城公夫人么?”上首的左昭仪道。 虞姜一眼看过去,上首的坐床上坐着一个年少美人,年岁比皇后稍微小那么点。要说比皇后美貌许多,那倒也没有。不过胜在神采飞扬,比皇后的死气沉沉好了许多,这就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了。 “妾拜见左昭仪。” 虞姜抬手行礼。 皇帝的后宫和平常权贵人家的不同,皇帝后宫可不是贵族家里那些妾室。皇帝后宫等级分明,不同等级对照朝堂,左昭仪仅次于皇后,位视大司马。可不是什么能随意小觑的角色。 “起。”左昭仪抬手,她春风满面,“我以前听说过宗公在外为陛下征战,但凡有所战,战无不胜。很是钦佩。我便请来宗公外甥女,好好叙一叙。” 虞姜一笑,“多谢左昭仪厚爱。” 左昭仪是知道去年年中的风波,到了现在她倒是能心平气和的打量这个差点成了死敌的女子。 左昭仪上下打量她,和颜悦色道,“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端庄女子。” 其实容貌也甚美,比她和皇后都要超过几分,她之前没见过虞姜,但是听身边的中官女官描述过,说是个美人。她那时候不服气,今日一见,倒也心悦诚服。当然也是因为如今虞姜一件不是她的敌手了,自然可以心平气和。 直白说一个夫人貌美着实算不上是一件沉稳事。尤其眼下这个关键时候,左昭仪换了一个说法,她上下打量虞姜,请她坐到坐床上去。 左昭仪问了一下她这段时日可好,又问了舅母如何。 虞姜一一答了,态度恭敬,不见殷勤的热切,也没有清高的疏远。倒也算得上是彼此都满意。 左昭仪送了赠礼过来,说是新年里的见面礼,她还不是皇后,皇后也还没死,不好大张旗鼓的用赐这等招人眼的字眼,只能说赠。 虞姜接了来,左昭仪这里比皇后那里热闹,按道理来说应该比皇后迟一天再好不过。现在看来,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左昭仪就是之后的继后。 左昭仪行事不说长袖善舞,但的确不会心高气傲,给人脸色看。不仅没有,相带人和气。 这就够了。 虞姜对后宫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到皇后和左昭仪的斗法里,更没有什么维护皇后权威的用心。天家和平常人家完全不一样,要说难听的,皇后自己都是小妾扶正的,被另外一个给篡位,也只是狗咬狗,她在外面看热闹就好。至于别的,她一概不管。 几个公主有意无意的,对虞姜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虞姜只是一小,并不回应。 她回到家里,慕容显一面脱下头上的笼纱冠,见到摆在一边的漆箱,颇有些纳罕,“皇后改性了?” 皇后他记得不是多么大方的人,魏帝连年用兵,打仗最是耗钱。国库基本上都花在这上面了,只能让后宫跟着一块节约。 就算是皇后,也不见得有多阔绰,过日子也得精打细算。 “是左昭仪。”虞姜提了一句。 她说起来有些奇怪,“家里和左昭仪家有什么亲戚么?” 权贵们互相联姻,彼此都带着几分藕断丝连的关系。虞姜也不知道慕容家和左昭仪家是不是有什么牵扯。 皇帝的后宫都是卧虎藏龙,建邺里,世家女儿除了做皇后太子妃王妃这种正妻之外,对于其他嫔御的位置嗤之以鼻。根本看不上眼。但是魏帝后宫里,贵女们不管祖上多显赫,都是入宫做嫔御。 慕容家也有女儿入宫做了贵人的,只是她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到。 “这个我也不知道。”慕容显想了会,“族里人太多了,不可能都记住。” “要不要看看?”慕容显瞥了一眼那只箱子。 虞姜被他这么一提,也生出点好奇,她让婢女打开了箱子。见着里头摆放着一摞的锦缎。 “都是些平常东西。”慕容显看了两眼,他瞥见虞姜跃跃欲试的样子,坐到她身后,“这些只是用来赏赐的平常东西而已,算不上最上等的。” “我平日并没有亏待你呀。”慕容显说起来格外的奇怪,他是自己有家产的,对她更是用心。干脆将所有的财物田地全都交给虞姜手里,她想要什么,他也会去让她如愿。 慕容显又看了一眼那些锦帛,真的不算上等。 “反正有就好嘛。”虞姜乐呼呼的,“我原先还以为左昭仪是不是存着什么拉拢你或者伯父的心思,现在看来倒是没有,那拿着这些东西也不必觉得烫手了。” 如果是真的想要拉拢,不可能只送这个成色的。虞姜如同卸了身上的一块石头。 慕容显笑着,他看向箱子里头,“说到底,还是我没能给你更好的地位,要是我权柄在手炙手可热,她送你的也不至于这么敷衍。” 他话语里沉沉的,连带着眼神也晦涩,一时半会让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虞姜倒是没想那么多,赏赐的东西多半是提前几天就准备好了,照着几个等级放置,下面的人体会左昭仪的用意,去把东西取来。 “听你话里的意思,倒是想被做左昭仪拉拢似的。” 慕容显笑了一声,“如果我有那个权势的话,她想要拉拢那不是理所当然么,当然我愿不愿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左昭仪家到底是太单薄了,毕竟皇太后当时并不受宠,连带着娘家也完全没有任何外戚的模样。再加上在辽东受了几次胡乱,家里也不剩下多少人了。” 家族的强盛和权势有关,也和族人多少有关系。就算领头人权势如何炙手可热,只要族人不多,难免捉襟见肘。何况这还没有发达起来,只是还在路上,这不看到了曙光,就四处活动起来了。 慕容显将她挪到自己的怀里来,虞姜解了头发,换了衣裳靠在他怀里。两人依偎着,这一日是真的累,说是喜庆,但是两头都是天不亮起来,天还黑着就要去宫门。一来一回的一直到了现在才能闲下来。 慕容显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比两人耳鬓厮磨水乳交融都还要喜欢。她浑身上下都软的厉害,又散发着无尽的暖意。抱着她的时候相互依偎,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间。 “还是让你受了委屈。”慕容显吸了口气,头都靠在她的脖颈旁。 虞姜蹭了蹭他,“这倒是没有。反正就算有好的,其实也应该先紧着那些公主们。毕竟公主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呢。” 她对此完全不在意,心胸开阔的连慕容显都要甘拜下风,这样倒是显得他放不开了。 “可我还是想让你过上人人艳羡的日子,”慕容显脸颊贴在她的发丝上。 他对功名利禄开始感受并不真切,怀抱着的也是少年人特有的高傲,有机会他就上,没机会他也不着急。反正有他的地方,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别的期待。 想给她更好的,想让她被所有人都羡慕。 “那好呀。”虞姜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虞姜看他,“那你就给我吧。” 慕容显垂首,说了一声好。 然而新年七日的假都还没过去,宫里倒是来人说,说是让慕容显准备出发。 虞姜是一道接待宫里使者的,听到这话,当场就闷了。 “天使方才说什么?”虞姜看向面前的中官问了一遍。 第80章 “我喜欢他?” 宫里来的中官说话阴阳怪气,斜睨着她,“夫人,话已经说了,难道还没有听明白么?” 慕容显一把扶住虞姜,对中官含笑道,“有劳中贵人。” 说罢,他拿出一个装着金豆子的锦囊交给中官。中官一手接过,之前那脸上的阴阳怪气顺势一收,变成了一张笑盈盈的脸。 “还请多多准备,不时就要出发了。” 送走了中官,虞姜回头看慕容显,慕容显对上她的怒视,他倒是显得格外的无辜。 “说罢,到底怎么回事?”虞姜放柔了语调,满腔的柔情。 她越是温柔如水,慕容显就越发的心惊肉跳。面前那张柔美妩媚的美人面下,似乎随时一变,就给他变出另外一张脸。 慕容显让左右婢女都退下,允娘领着人退下之后。慕容显拉她到坐床上坐下。他把温热的酪浆送到她手里。 酪浆才煮出来,事先加了萼绿干花煮过滤出来的,原先的膻味也去了不少,加了蜂蜜泛着一股甜香,是她最喜欢的。 虞姜没有接,依然眉眼笑盈盈的。 慕容显直接道,“这个是我自己谋求来的,这次估摸是去打仗。” 虞姜心下多少猜到了些,但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的倒吸了口冷气。 “你好端端的,做这个干什么?” 慕容显在洛阳是文职,平日里就是去铜驼街,至于带兵打仗是伯父慕容盛做的事。 “如今洛阳里好事僧多粥少,就算有,也是紧着先给宗室,然后再是陛下宠幸的人。至于旁人那就看祖坟够不够冒青烟了。” 现如今出头不易,想要在洛阳里有一番天地更是难上加难。 慕容显知道虞姜在建邺,外祖是权臣,父家是世家。到了洛阳,舅家依然还受皇帝重用。他特意揉开了说,“我不能真的去熬资历,也不打算循旧例,等着接我伯父的位置。伯父对我恩重如山,报恩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着等他百年好去接他的位置?” “但是照着现在的这一套,等我出头也不知道多久。而在这之前,你我都要小心谨慎,尤其阮阮你,还要面对其他人的评头论足。” 这洛阳就是个势利眼的地方,慕容显自己有过亲身体会,他自己一人无所谓,但是他却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品尝这世间冷暖。她曾经被家中长辈小心的呵护起来,不忍心让她受半点伤害,他不想这样一个被亲人百般呵护的她,嫁给他之后,反而变得小心谨慎唯唯诺诺。 没机会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就有,只是没那么容易罢了。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这个机会是我通过我远房表亲拿来的。”慕容显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冲虞姜飞快的眨了眨,格外的狡黠,看的虞姜恨不得捏他的脸。 “此事舅父也知道。” 慕容显说的舅父就是宗仰了,他亲阿舅早就崩了。娶了妻,也很高兴的跟着虞姜一块称宗仰为舅父。 虞姜被他这话噎得半晌都没话说,“阿舅也知道,你们就瞒着我一个?” 她看着慕容显,气的要打他,慕容显见状先是下意识的想躲,但又生生忍住。虞姜几拳头捶在他身上。 慕容显乖巧的挨了她的拳头,“我也是担心你会不愿我去。” 虞姜还真的不愿意他去,她沉默了半晌,“其实我对荣华富贵并没有那么想要。” 慕容显笑笑,“我知道,要是你真的喜欢功名利禄,哪里还会嫁给我。直接一头入宫了。” 照着她的脾性,如果她真的想,那也能在后宫里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她没有。 “但我也不能真的觉得理所当然,让你和我一块受轻视。” 慕容显握住她的手腕,她肌肤雪白细腻,是金娇玉贵养出来的模样。 他记得自己初见她的时候,是在江面上。南面冬日里不冷,但是江面上的江风很大,她伫立在舟上,即使离得有些远,他依然也能看到舟头那个那个俏丽狐裘少女。俏生生的,眼睛清澈见底,天生一股娇纵和矜持。 他喜欢的很,自然不愿意见到她这份娇纵最后被消磨干净。 更何况还是因为他。 得到了珍宝,自然有将珍宝呵护下去的决心,而不是放任她因为自己,逐渐的黯淡下去。 “我也得发奋,阿舅不喜欢熬资历上来的人,我也不能总是想着吃老本。何况族人也这么多,就算吃老本也没有。” “现在还行,到时候等有了儿女,总不能让孩子们一块吃苦吧?” 虞姜瞪他。却也不说怪他的话了。 “我就是担心。” 慕容显手握在她的手腕上,“我舍不得你。但也必须得去。总不能这么年年日日的熬资历,熬到咱们俩都头发花白,儿女们还没有一个好出路。” 慕容显见虞姜不说话,抓住机会,“其实阮阮也不用担心。” 对上虞姜看过来的眼睛,慕容显道,“若是回来,那就最好。要是我回不来……” “我这些家产都是你的。” 慕容显对上虞姜惊诧的脸解释道,“鲜卑人和汉人不同,鲜卑人家里是男人死了,留下来的家产都是妻子拿去的。我阿娘当初也是这样。” 他笑着道,“现在是不是发现,原来嫁我还有这个好处?” 虞姜望着他,嘴唇翕张,半晌也没有说出半句话。慕容显面上有些得意。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完,虞姜毫不客气直接捏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她并不是真正的娇弱女子,拳头落到身上,那是真的捶得骨头都彭彭作响。 他挨了几锤,“轻点,真的轻点!” 慕容显都有点受不住她的力道,一手抓住她的手腕,这才没让自己继续挨上几拳头。 “你真的要打出人命?”慕容显说着,又是不解,“你到底气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虞姜反问,“什么叫做你回不来?” 慕容显嘴唇张了张,很是意想不到。 虞姜眼圈发红,“你觉得你一条命比那些什么家产还要重要?” 她又问,“你又觉得我还会很高兴?” 慕容显见到她说一句,眼里的水光就朦胧上了一层,水光摇曳,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他一手将她压在怀里去,他见多了北地女子们的泼辣,拿虞姜这种却半点都没有办法,骂也好打也好,都比不上她掉眼泪这个更让他愁肠百转。 他把她一头压到怀里去,“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 “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哭。”慕容显手压在她的背上,真情实意的叹气,“你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办。而且我的心也跟着疼了。” 虞姜闷在他怀里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情话到底是从哪里练出来的。” “这可真没有。”慕容显说的坦坦荡荡,“反正对着你,这些话我自然而然的就说出来了,再说了,我之前到底有没有过女人,难道你还不知道?” 这话让虞姜往他的腰上捏,他腰上精瘦,想要捏起来不容易。 虞姜尝试了几次,后面又放弃了,慕容显见她似乎没有那么气了。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怀里轻轻拉出来。 “可是这话我还是要说,我不是没有上过沙场,知道这上面要是运气不好,管你身份多高,说死就死。” “好话说不说,其实都一样,但是你要记住。我要是真的出了事,你也别傻傻的等。这年月改嫁再平常不过,有阿舅在,我也不担心到时候你会遇上个对你好的人。” 慕容显嘴唇抿紧,看着虞姜瞪他的眼睛,肩膀垮下来,“好吧,方才那话都不是我真心话,一想到可能还有别的男人和你在一处,我想把他给杀了。” 虞姜没客气,一手拧了上去。 慕容显抱住她,“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我也要将一切都安排好。” 虞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一口可真没放轻,哪怕慕容显皮糙肉厚都被她咬的倒吸冷气。 “晚上咬不好么?”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说点荤话来逗她,虞姜下口顿时更重。 那一口差点见血,虞姜叫人给他准备行囊,皇帝认命已经下来,第二日就要出发,没有半点可更改的余地。允娘在相府待过,见识过老相国打仗,办起来倒也麻利。 慕容显见到虞姜把婢女家仆使唤的团团转,回头对上他,脸上又拉下去。 他捂住肩膀上被她咬过的地方,活动了下手肘,“真是,以前也不见你这么用力。” 虞姜一眼瞪过来,慕容显顿时不说话,老实坐在那儿,不做声了。 消息来的突然,准备的都是一些日常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用得着的药。至于别的一时半会也难以办全。 “就这样了。”虞姜把一切准备好之后,她坐在离慕容显不远处的地方。 慕容显小心的觑她,过了小会,他坐到她的身边来。 “还在生气?” 虞姜抬头看他,慕容显被她看得心下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冷不防她突然扑过来,重重的吻在他唇上。 两人在这上都是新手,即使经过了几个月,却还在这上面继续摸索,慕容显还好,他习武,习武之人首要学的就是如何受力,要不然容易下手没轻没重。但虞姜可不会。 牙齿都几乎撞在一起,慕容显扶住她的后腰,好让她整个人能稳稳当当的挂在他身上。 她几乎蛮狠的吻他,慕容显全部照收,也不管现在是不是晚上了。 昏头转向里她被他按在了坐床上,屋子里原本就只有他们两个,现在更是无所顾忌。 慕容显手指摩挲开她腰上的绦带,他从她的嘴唇脖颈上摩挲而过。这次他几乎放开了手脚,他埋首下去,虞姜抓住他头发,慕容显呼吸都停了停,抬头道,“很疼。” 她闻言,头顶上的那只手骤然松开。 热汗蒸腾,出了一层又是一层,连接着不断。 她睁眼看着上方的慕容显,他嘴角带着水渍,正望着她,但却一刻都没有停止。 虞姜这才知道,以往他其实都没尽兴过。他突然抱住她,拉她坐起来。 她连连抽气了几声,双手抱住他。 一夜颠倒,第二日天才亮,虞姜送他出门。说是开春,但洛阳里总要冷一段时间,才会真正的迎来春日。 马匹等全都准备好了,虞姜送慕容显出城门,慕容显看了看路,看了看虞姜,“送到这里就好,阮阮先回去。” 虞姜咬了咬唇,慕容显看了看天色,今日天气说不上多好,天上也灰蒙蒙的,指不定过一会就开始下雨了。 慕容显看她,“回去吧,你再送下去,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虞姜笑了一声,“我才不信。” “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是再跟着,我就真的不行了。” 当着人面,慕容显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机会,虞姜倒是不能和他这样肆无忌惮,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坐回车里,慕容显在马上和她凝视好会之后,下定了决心回头,口里叱喝一声,夹了下马肚,往大道上去了。 虞姜在后面看到他背影都消失在道路上,这才令人调转过车头,返还回去。 允娘和她一同坐在车内,见虞姜脸上没有多少笑,劝解道,“女郎安心,郎主到时候就平安回来了。” 虞姜扯了扯唇角,她心头总是有一块石头压着,“我心里从昨日到现在都不舒服。” 她去看车窗外,外面的景色已经有了青山绿水的影子,将冬日里的肃杀一点点的换掉。但她看在眼里却没有半点欢欣的意思。 “那是当然的了。”允娘感叹,“女郎喜欢郎主,自然是关心他了。哪怕安排的再妥当,也会当心。” 虞姜回头看允娘,嘴唇动了动,“我喜欢他?” 允娘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不是?” 虞姜眼睛动了两下,靠在车壁上。 “女郎若是对郎主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就算有着些许情谊,再担心那也是点到为止,哪里会这么关心则乱。” 这也是,就算是夫妻,若没有真心,再担心也有限。能成这样的,除了真心还有什么呢。 虞姜捂住脸,低低的叫了一声。 允娘都要笑出来了,“女郎怎么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第81章 原本的骚动不安在浓厚…… “女郎喜欢郎主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允娘调笑。 允娘看了这么几个月,瞧见慕容显对自家女郎十分用心,男人这个东西。就算装模作样,也有个有心无意的区别,尤其这个出身的儿郎,真的用不着这样。要是真的没心,就算装模作样,也不自觉的带着一股漫不经心,藏得再好,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允娘没见到慕容显的马脚,也不觉得自家女郎除了这个人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让慕容显觊觎的。 “女郎都长得这么大了,不至于喜欢不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吧?”允娘问。 虞姜靠在车壁上,外面车夫驾车的本事高超,马车也是不错的,走在路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颠簸,但是她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对上允娘含笑的眼,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开始嫁他,还真不是因为喜欢他。” 开始嫁他是因为要躲过进宫,正好他自己送上门给她解难,她自然立即笑纳。她原本就不讨厌他,慕容显出身容貌都完全挑不出错,对她也是真心实意,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 嫁过来后,两人朝夕相处,渐渐地就成了现在这局面了。 “以前那又有什么要紧。”允娘并不将此事当做一回事,“女郎以前和世子定亲的时候,不也是对世子没有什么喜爱之情么?” “他和宋王不一样。” 允娘一听就乐了,抚掌笑道,“这不就结了。世子女郎不喜欢,所以好坏女郎都觉得无所谓,但是郎主就不一样了。” 她语重心长的望着虞姜,“女郎,这是大好事,这世上的夫妻都是将就着的多。日子过下来,几乎人人都有难过的地方,没有一个是称心如意的。现如今女郎和夫婿情投意合,那就最好不过了。” 虞姜皱眉,“我就是不习惯……” 过了这么多年无拘无束且除却亲人之外了无牵挂的日子,突然心里多了一个人,牵肠挂肚的,这感觉让她陌生又有几分恐惧。 “习惯就好。”允娘笑着劝解,虽然虞姜已经嫁人,但在允娘看来,自己看大的女郎还是个年岁尚浅的小女孩。有些恐惧也不妨碍什么。 “女郎在夜里,厌烦郎主么?” 允娘这话说的隐晦,虞姜脸都红了红,她不仅不厌烦,相反还很喜欢,昨夜里他也是用那种方式服侍她,将她照顾透了,再来顾及他自己。 “没有。”虞姜很实诚。 允娘笑,“那不就结了。” 虞姜脸上滚烫,“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允娘也说不准,虞姜想了想,让外面的车夫待会去自家舅父府上。 宗仰的府上也有几分热闹,门口看门的阍人都是看人下菜。虞姜上门阍人不敢端起架子,立刻叫人进去告知主人,另外开了门,恭恭敬敬请虞姜进去。 宗家就是虞姜的娘家,她回来。宗氏马上出来了。前三日虞姜才回来过,但宗氏还是半点没有停歇就来。 见着虞姜,她满脸都是笑,“今日回来了?” “阿娘,阿舅有空么,?” “你阿舅这里有几个宾客,一时半会的恐怕没空。”宗氏见到女儿脸上的有些心事重重,拉住她轻声问。 她带着女儿到屋子里,令人端来暖身的姜奶,这个也算是虞姜自己想出来的,老姜汁液和牛乳撞在一起凝固起来,事先加了蜂蜜,吃起来暖热,最是适合女子食用。 “阿姊~!”虞玄之和虞婧见到虞姜都围上来。 虞玄之和虞婧已经个头高了些许,虞姜在弟妹的头顶上摸了摸,宗氏等几个说了几句话,就让婢女把两个年幼的孩子领着到别处去玩。 大人说话,小孩子在总归有那么不方便的。 “三郎被陛下派出去了,应当是去打仗。” 说完,虞姜就见到宗氏的眼神有些闪烁。 “阿娘知道?” 当然知道了。慕容显走动的时候,也是和宗仰说过的,她哪里可能不知道。 “阿娘怎么不告诉我!” 宗氏对上女儿,心虚的厉害,她僵硬的顾左右而言他,又招呼女儿吃些暖身的小食,见虞姜不上当,她叹口气,“那孩子也是一片好心,他自己也知道,成婚之后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想要你过上好日子,我还能和你阿舅一块把他给拦住?” “孩子,对男人来说,成家立业才是根本。这谁也不会去拦的。他不仅仅是为了你,还有你们孩子们将来的前途,做父母的,谁不想给儿女们一份好前程。” 虞姜胸口起伏几次,渐渐的平复下来,她坐在宗氏面前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他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虞姜许久道。 宗氏叹口气,“这个谁也不知道,要看打得怎么样,也要看魏帝的诏令。” 她心下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慕容显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但她没有半点告诉女儿的意思。女婿去挣功劳,在她看来那是天经地义。庶人平民家里,男人在娶妻之后还知道要多做些活来养家里的妻儿呢。更何况是慕容显这样的出身。 只是见到女儿独守空房,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时日过起来也快,阮阮想想,忍这么一时,到时候你还有孩子们都风光。是不是就值当了?” 宗氏见虞姜的面上还是没有半点笑意,轻轻的拍了拍她,示意她把还温热的姜奶给吃了。 “三郎现在已经出发了,你就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如今啊你就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她把姜奶亲自送到她面前,“喝了吧。” 虞姜持着勺子一口口的喝了。宗氏见状道,“这段时间,要不然你就回家住着,反正也没有长辈舅姑需要你侍奉。” 慕容盛夫妻也已经回了凉州,虞姜这个新妇头上没有可以压住她,需要她上门去服侍的长辈。宗氏心下算了算,倒是可以让女儿回娘家多住一会。 “阿娘算了。”虞姜摇摇头。 “你阿舅这里消息也灵通呢。”宗氏有意道。 朝堂有人,才会消息灵通。要不然,就算是繁阳大长公主那里,知道的消息都不会比她早。 宗氏见虞姜有所动,“你们家里冷冷清清的,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他不在,那不如到家里来,偶尔几次也不妨碍什么。” 虞姜还没说好还是不好,宗氏就叫允娘去准备,“你原来住的地方都给你留着,家里给你收拾好了,直接去住就好。” 见虞姜还要说,宗氏道,“家里冷冷清清的,你一人待着干嘛。家里有人不是很好。” “反正听说他们鲜卑人成婚之后,男人还要在岳父家做上一段时日的白工。你难道还怕有人会说你长短?” 这倒不是,虞姜道,“那就都听阿娘的。” 宗氏听后这才满意的点头。 允娘亲自去拿一些虞姜的东西,她才到府邸们口,就见到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着,马车停在那里像是等什么人,连带着车旁的家仆也在等候着,车里的主人也没有半点下车的意思。 允娘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这个坊内住着的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没见过这样的。 她正要往内走,倏然原本垂下来的车簾被人从里头推开,露出小半张脸。 允娘定睛一看,见到那半张俊秀的脸,吓得整个人险些往后退了几步。 那小半张脸分明就是刘袤。刘袤见到允娘,面上浮现些许笑意,对她颔首示意,他看了一眼她身后,似乎确定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连带着眉头都皱起来。 他放下车簾,让车夫离开。 允娘见着马车离开,周身才一松,她捂住胸口,察觉到里头的心脏跳的极快。 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将刘袤这个事告诉虞姜。如今刘袤也是宋王,是驸马都尉,真闹起来,脸上都不好看。公主们也不是好相处的。 她拿了东西直接就回了宗家。 宗氏把女儿弄回家住着,开心的很,她看着婢女们将虞姜的东西放到屋子里,心里一阵得意,还不忘来安抚虞姜,“你要是想他,写些书信回去给他。” 虞姜听了立即让婢女把笔墨都准备好了,但最后落笔又写不出什么,有很多话要说,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她过了半天,也只能写出点他记得多穿衣多用饭这些话来。 宗氏看她满脸苦恼,一问才知道她烦的是什么,好笑的厉害,“这样就行了,阮阮放心,只要你这个送过去,就算你写一二三四,他都高兴。” 慕容显抵达军中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天之后了。南朝新朝建立,根基不稳,再加上宗仰去年的猛攻,连续叫南朝丢了几座城池。这次更是趁热打铁,一路汹涌南下。 宗仰几日之后也来了,但他来了,并不和慕容显一路,也没有半点见他的意思。 慕容显也不在意,一路南行。 南边的路其实比北方还要难走。北方多旱路,湖泊并不多见。但是在南方比比皆是。尤其春季多雨,道路被雨水一冲就格外泥泞难走。别说鲜卑人,就算是北方土生土长的汉人,也不见得能习惯这样的路。 在马上也不见得能过去,有时候道路太烂,马驮着人不好过去,人只能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走过去,一日下来,靴子上全都是泥水。 慕容显以前经历过,对此完全不放在心上,夜里他自己随意的整理一二,直接合衣躺下了。 他一头躺倒,两眼闭上,看着一头睡了过去,万事都不管。 他的军职不算很高,不过还是有个自己的穹庐。 今日夜里下了大雨,落到穹庐顶上作响。 亲兵靠着他脚边的位置闭眼睡了。 顶着雨水行军原本就是个极其耗费体力,到了这个时候,人全都陷入疲惫里。连着亲兵都蜷缩靠在火盆边入睡了。 外面也逐渐安静下来,除了偶尔有往返经过的脚步声,也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丑时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尤其在这个天里,恨不得马上找个干燥地方睡上一觉。值守的人也困顿下来。 雨声的夜幕里,有轻微的沙沙声响。但是也没有人在意。 厮杀声骤然打破雨夜的平静。 慕容显原本闭上的眼睛遽然睁开,他一跃而起,抓起手边的刀踢了一脚亲兵。 亲兵被他这一脚给踢醒了,听到周身的厮杀声,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是夜袭!” 慕容显咧开嘴笑,“还好,没睡到糊涂。” 他一把推开帐门出去,外面火光摇动,四周的兵士脸上慌乱,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敌我。 一个影子扑到慕容显面前,慕容显抽刀抡砍,鲜血四溅。 鲜血的味道就近混着雨水散发开来。慕容显反手又将几个意图靠近的影子砍翻。 “都清醒了吗?!”慕容显喝问。 他厉声喝问,倒是如同炸雷在众人头顶上炸开,一时间乱哄哄的场面竟然真的被他镇下。 亲兵持着火把,慕容显面上染血,手里提着还沾血的环首刀,杀意凛冽。 在浓黑的天色下,他周身照出的火光最是显眼。 原本的骚动不安在浓厚的杀意和淋漓的鲜血下,平静了下来。 第82章 阮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乱糟糟的场面就被慕容显镇住了。 鲜血的腥味在雨水里越发的浓厚,慕容显扫过望着他的几个人,他手里提着的环首刀上沾染的血迹,被雨水一冲,顺着刀身缓缓的流下来,滴入土地里。 杀戮是最令人血脉勃张的,同样也是最能让人脑子清醒下来的。在场的人惊慌失措在血腥味里平静了下来,见慕容显伫立在雨中,人心也安定了下来。 “再大呼小叫,乱走乱动者杀无赦。” 慌乱是可以迅速传播的,一旦被强压下来,也是极快。 混乱平静下来,原本袭营的人被格杀的非常迅速。雨水淅淅沥沥,地上的尸首零零星星躺着,血迹在泥水上和雨水一道积成了水洼。 这个时候天亮的比冬天要早,卯时的时候,天几乎全亮,兵士们顶着还没停的雨水把地上的尸首拖走。 慕容显坐在大帐里头,正和上面渤海王说话,渤海王是魏帝的堂叔,昨夜听到袭营,渤海王翻身而起,这种袭营最是凶险,和营啸凶险程度简直不相上下,一个不好,原本看上去还坚不可摧的大军,转眼间可能就摧枯拉朽一样被人击溃。 带兵打仗的绝大多数是宗室,但是魏帝对宗室却也薄情寡恩的很,打了胜仗那是应有之义,若是打输了,那就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以前也有宗室打了败仗回洛阳,被魏帝一路贬谪成了看城门的兵卒,所有王爵被一撸到底,脸面完全没留。 渤海王内心几乎是肝胆俱裂,他要是不把夜袭给平定下来,回头恐怕下场也不比前头那个好到哪里去。 他焦头烂额的发令,但不少将领见他焦躁的很,也跟着一块惶恐不安。 这里不比北方,南边的地头对他们来说算是人生地不熟,上峰乱,下面的人见状心里没底,一同乱糟糟的。突然外面的嘈杂逐渐小下来,过了一会有人来报,说是被平定了。 夜袭那些人绝大多数冲到了慕容显的这块地盘上,慕容显把那些人解决了之后,其他的倒也好处理。 一场变乱到了卯时,已经彻底的平定了。 渤海王头上悬着的尖刀终于落了下来,至少自己的爵位暂时保下来了,不至于到时候全家跟着自己一块去守城门去。 他一边令人扫尾,一边令人把慕容显给请了过来。让慕容显说说大致经过。 慕容显算是他的族外甥,不过这点亲戚关系也算不上,皇家嫁出去的公主多了,外孙外甥不计其数。要是个个都记着,恐怕每日也不做什么了。 慕容显进来的时候,渤海王看了一眼,见到进来一个面容俊美身量高大的青年。加上凌晨的事,渤海王不由得看高了他几眼。 又听他说话轻重清楚口齿清晰,不由得又欣赏他几分。 “你做的很好。”渤海王道,他心下决定把这个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对慕容显也还是笑眯眯的。这世上难得有能用的人,陛下重用南边来的,连宗仰都重用,也是差不多因为如此。他也求贤若渴。 慕容显来的时候,他没当一回事。现在显露出本事了,他自然要拉拢到自家麾下。 慕容显不是个真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自小就在各种场面上滚打,什么人都见过,哪怕面前的渤海王一句话都没说,他也能从渤海王极其细微的神情变化里感知到他想要做什么。 他感觉到渤海王的意图,只觉得好笑,渤海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能收他为用。不过渤海王这么以为,他也不会去戳破。 “只是侥幸罢了。”慕容显顺着渤海王的心思,“若不是大王有方,卑职也不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这全是大王之功。” 渤海王看慕容显更是顺眼了许多,年轻人尤其是出身不错的年轻人,尤其喜欢把功劳都包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不分给旁人多少,太不会做人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会做人也会来事。 渤海王笑的格外顺心,他手掌在慕容显的肩膀上压了压,“辛苦你了。” 两句话里,局面已经确定了,慕容显含笑不语。 “你还年轻。”渤海王见慕容显如此大方,内心里倒是生出了点难言的尴尬,他这话不知道是给自己开脱还是应付慕容显,“你建功立业的地方,可多得是。” “是,属下受教了。” 慕容显笑道。 不出所料,渤海王还是把这件事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消息传来,明面上无人说什么,渤海王令人送了一箱的金银到慕容显这里来,就当做是对他的弥补。 慕容显才到了穹庐里,就听到几个人在骂,那些人和他都是差不多的出身,自然也知道那晚里到底是谁真正出力。 “你倒也不生气。”见到慕容显回来,脸上也没见到半点愠怒,在场的人都惊叹慕容显的这个好脾气。 楼赟看了一眼刚才外面抬进来的箱子,打开一看,里头都是些金银。 “手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堵你的嘴足够了。” 慕容显一笑,他坐下来,也不见什么愤懑模样。 南边的气候湿冷,到了开春暖的比北面快,冷暖变得也是相当的迅速。前一日还是艳阳高照,热的有几分暖春的意思了,一夜过去就能大雨倾盆。 这个时候别说打仗,人都扛不住。 慕容显喜怒轻易不形于面上,旁人也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哪怕对于别人说的话,他也是一笑置之。 渤海王那个人,人生这么多年也不见得做出什么大功劳,功劳给他也就给他,但是到时候他撑不撑得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亲兵从外面进来,交给慕容显一封书信。其他人见到原本还笑的散漫的人,一下就起来,提着书信到另外的穹庐。 “你的东西还没拿呢?”楼赟喊道。 那一箱子的金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慕容显看过去,指了指几个亲兵,等到了外面,对亲兵说了一句“你们自己拿去分了吧。” 这些东西对于权贵来说不痛不痒,但是对于亲兵来说,却算得上许多了。 慕容显手里捏着虞姜让人送来的家书格外高兴,他见亲兵们略有迟疑,他摆摆手,“拿去拿去。” 亲兵见慕容显是真的出手大方,一时间喜不自胜。慕容显对此毫不在意,亲兵的衣食住行原本就是他负担,金银给他们也不算是浪费。 他到自己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把家书拿出来。行军在外,家书难得。把黄麻纸抽出来看完,黄麻纸上的字迹娟秀,和她本人一样。内里都是说她很好,家里也很好,又问他衣食够不够,是否有病痛。说南方春日多雨湿气浓厚,恐怕他适应不了,要注意衣物鞋袜的干燥。免得生病。 纸上全都是一些叨叨絮絮的家常话,慕容显拿着却视若珍宝,看了一遍又一遍,几遍下来几乎都能把书信上的话语一股脑的背下。他拿着这张书信,放到自己中单里,贴身带着。 一切都做完,慕容显轻轻在自己胸口拍了拍,大步去了。 这次魏国来势汹汹,而南朝也是严阵以待。 慕容显看着四周,入眼处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南边的地形多变,山川河流众多。那边军旗变动,两军开始交接。 两军对接,渐渐的对面显现出了颓势。也有了败走的模样。 渤海王立即下令追击。 慕容显见状道,“这里地形特殊,若是敌军仰仗地形之便,居高临下对我军进行夹击,恐怕难以摆脱。” “多虑了。”渤海王多年来在军功上没有太多的建树,魏帝对这个族叔多少已经有些不耐,如果这次还不能抓住机会,那么接下来他恐怕也不会有多少被重用的机会了。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渤海王不管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他见慕容显还是阻拦他追击,冷下脸来,“既然如此,中郎将自己等着吧。” 说罢,他令其他人跟着他亲自追击,至于慕容显等人留在原地。这等于是将慕容显排斥在外。 慕容显看着渤海王远去。他亲自来过南边,知道南边地形的诡异多变,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变数。 他停留在原地待命,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一个满身是血的骑兵骑马奔驰过来,过来的时候,从马上几乎已经下不来,而马匹也是浑身都是伤口。到了地方,马匹前蹄一跪,连带着背上的人一块摔了下来。 而骑兵将渤海王遭遇埋伏的消息道出之后,就死去了。 慕容显领人去救援,果然他之前说的话已经实现了,渤海王一行人还真的被引入了埋伏里。被占着地势的优势,叫人给来了个一锅端。 那些南朝的人见着魏军援军赶到,也不恋战当即撤回。慕容显在一群尸首里勉强找到了渤海王的尸体,渤海王的尸体千疮百孔,简直被射成了一只刺猬,若不是他和他身边人衣甲和旁人不同,恐怕都分不出来。 他站在尸首旁,令人把尸首收殓。 一场仗下来,主将倒是把命给丢了,而且还是在战事已经出现了转机的时候。还没等接下来如何,对面倒是找上门来,趁着主将丧命的时候,想要进一步的乘胜追击。他 慕容显领着剩下来的人,一通把追上来的人给打了。 消息送上去,魏帝震怒,连带着宫廷内都跟着惶恐不安。 虞姜知道慕容显如今在渤海王手里,她倒是担心了一阵,宗仰也跟着出征了,一下子连个消息来源都没有了。 “听说是渤海王贪功,中了圈套。”王氏不紧不慢的道,她经历多了这种分别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已经养出处事不惊的气度。 她看向虞姜,“但是三郎没事。” 虞姜紧绷的肩背松了下来,“真的?” “宫里打听来的消息,还能有假的?” 虞姜整个人往后一坐,长长的舒了口气,她对上王氏的脸,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担心坏了。让舅母见笑。” “自家人又有什么好见外的,你担心他才是应当的。”王氏说着笑了笑,“不过这个也是三郎的机会。” “陛下对渤海王大怒,但是对三郎却有些另眼相待。” 主将贪功身亡,慕容显倒是在里头崭露头角。对比的他格外的凸出。 “只要他平安就好。”虞姜对此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就是他也不知道叫人送信回来。”虞姜忍不住抱怨。 她送了书信过去,好半日也没见到慕容显的家书过来。 “毕竟他这个时候也不得空,你也多担待点。” 宗氏在一旁出主意,“要不你多多在外面陪着七娘走一走,你不是说最好给七娘寻一个好婚事,把她前面的那个夫君给活活气死么?正好,我这儿有人请托,说是崔家的儿郎想要见见她,但是七娘性子倔强。我要是真这么说,她绝对不会去,所以你累一点?” 王七娘被刘袤抛弃之后,一直想着遁入空门。佛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宗家上下心里门清,知道没有娘家做依靠的女子真的进去会是个什么样子。自然是拦着不让。 王七娘也年轻,王氏等人也不能真的看着她为了一个刘袤就把青春全都耗费干净。 虞姜接过宗氏递过来的任务,崔家儿郎出身博陵崔氏。也是士族,门当户对,可以见一见。 王七娘似乎心灰意懒,虞姜也不直接提,家里只是说外面暖和了不少,可以出去走走。 春日里暖和,猫了整整一个冬日,达官贵人们也忙着出去将自己晾晒一下。 宗家女眷一整个都出门了,虞姜陪着王七娘走了会,王七娘心如死灰,除了将自己收拾整洁,没有别的打扮心思。到了约定的地方,崔家的儿郎正好出来。 王氏怕侄女到时候掉头就走,让女儿和外甥女退下,自己亲自陪着。 虞姜和明容两个刚刚出去,一头撞上个不速之客。 刘袤衣着华贵,眉眼里也不见初来的时候张皇。 “阮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第83章 你说我出来这么一趟,带…… 明容向前一步,将虞姜推到自己身后,又向光容送去一个眼神,让她去把兄长宗景给请过来。 光容接到明容的眼神,立刻起身去了。 “大王,这就不用了。”明容朗声道,“谁都知道公主看大王看得紧,连大王多看个婢女两眼,公主都要把那婢女脸上给划烂了。大王家里如此,还请别为难我们了。” 南阳公主的善妒彪悍在洛阳里已经出了名,刘袤在家里多看了一个婢女几眼,吩咐人让婢女多到面前伺候,还没等管事的安排,那个婢女就被南阳公主下令把脸给划烂彻底毁容,毁容还不够,将满脸血肉模糊的婢女当着其他人的面领到刘袤的面前,问刘袤还要不要这婢女到跟前服侍。 这个事被在场的人给传得整个洛阳里都知道了。 明容见到刘袤,就忍不住头疼,这人皮相看起来不错,但是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见他抛弃发妻,另外攀高枝另娶就知道刘袤根本就不能托付。给表姐另寻良缘心下也庆幸幸好虞姜是和他解除婚约,要不然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种人根本就不能对他有半点的指望。 偏偏刘袤自己却没有自知之明,还敢找上门来。要是南阳公主知道了,说不定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明容话语里没有半点给刘袤留脸面,刘袤面上也浮出尴尬。 “我只是有些话想要和阮阮说。” 刘袤看向明容,言语里也有些压迫,“还请女郎让开。” “不必了!”明容牢牢将虞姜护在身后,她看刘袤简直如同在看老鼠,“大王和阮阮早已经没有关系了,再说有什么话是见不得人,非得偷偷找人。她已经嫁人了,大王也已经是驸马都尉,彼此之间不相干。真的要有什么话,等中郎将回来,大王请中郎将转告吧。” 刘袤见明容软硬不吃,现如今他也不好得罪宗仰的,更加不能对宗家女眷动手。否则梁子真的结下来,就别想解了。 他去看明容背后的人,言语里带上些许祈求,“阮阮,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虞姜一言不发,她伫立在明容背后,眉头蹙紧,她眼角余光看到一个眼生的圆脸婢女往这边看。 “大王还是早些回去吧,公主已经叫人来请你了。” 她袖子里的手抬起来,指了指那个圆脸婢女的方向。刘袤脸色一凛,顺着虞姜所指的方向一看,就见到那个婢女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婢女冷不防直接和刘袤直接对上了视线。 那婢女正是南阳公主身边的,刘袤眼风如刀,把婢女吓得脸色苍白。 宗景赶过来,见到刘袤,脸色难看了几分,“大王有事?” 宗景一手护住妹妹,他示意两人先走,回头来看刘袤。刘袤见虞姜要走,就要几步跟上去。宗景挡在他面前,宗景出身武将家,自小习武,生的极其高大健壮,和他比起来,刘袤难免有几分瘦弱。 宗景看刘袤的眼神里颇有些似笑非笑,“大王还是快些回去陪公主吧,若是公主发怒,说不定又有谁遭殃了。” 他毫不留情的耻笑,“至于大王有什么话,还是留着给下个女子说。我家还有一个被大王祸害的极惨的女郎呢?” “我并没有让她追过来!也没有拦着她不准她改嫁!”刘袤怒道。 他当初从建邺逃过来,根本就没有带上王七娘,照着王七娘的出身,即使父兄罹难,也依然能在琅琊王氏的庇佑下安然渡过,她自己非得要跟过来。他又有什么办法?何况他和王七娘也算是好聚好散,更加没有拦着王七娘不准她在寻良人。怎么都将账算在他的头上。 宗景看刘袤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既然如此,那么也应当没人强迫大王尚公主,既然尚公主了,那么自然要尽心尽力对待公主,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宗景顿了顿,他看向刘袤的眼神更加的奇怪,“洛阳不比建邺,建邺大王还是宗室,不管做出了什么事,都还能有个体面。洛阳里,公主是大王的依仗。” 他故意这么道。宗景见过的人多,自然知道刘袤这种人的痛处在哪里。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自然听不得旁人说他靠女人裙子过活。 果然他见到刘袤的脸色变了。 宗景好整以暇的看他,“阮阮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大王尚公主,而阮阮也已经有了夫家。大王可能不知道,中郎将最近立了大功,收拾了渤海王弄的烂摊子,阵前换将怕是不行了,恐怕接下来是他掌控大局。只要他有所收获,到时候自然能得重用。” 刘袤面上毫无血色。 “所以,还请大王自重,如今大王能留下来,并不是因为大王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做个门面好看。” 说起来好笑,南朝改朝换代,北朝魏国倒是替南朝宋国喊冤,说南边的是乱臣贼子,恨不得得而诛之。刘袤能留下来,只是装点门面。 这杀人诛心的话不加任何掩饰说出来,不给刘袤任何的颜面。宗景还在对着痛楚下刀,“所以大王以后也别做这些事了,毕竟惹怒了公主,从而触怒了陛下。到时候大祸临头,那就不好了。” 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的痛处在哪里,不下手也就罢了,一旦出手必定见血。 刘袤对宗景的话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他青黑着脸拂袖而去。 宗景笑着看刘袤离开,他神色一正,去了妹妹那边。明容见到宗景来了,“阿兄,他走了没有?” “走了,要是还不走,就别怪我把话说的更加难听了。” 宗景道。 他随手就把这事给丢到了脑后,那一场下来,足够让刘袤消停好一阵。 “七娘那里如何了?” 明容点头道,“听婢女说,和崔家的郎君聊的还算不错。” 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也坏不到哪里去。聊一聊也算是不错。 宗景颔首,“那就好。” 他看向虞姜,“阮阮方才吓到了没有?” 吓到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有些心烦,虞姜摇摇头,宗景看向虞姜身后的婢女,“以后娘子出行,切记要跟在娘子左右。不可让娘子落单。” 他口吻严厉,婢女们连声道是。 南阳公主还是知道了刘袤去见宗家女眷,去找刘袤的婢女原本就是她的贴身婢女,既然见到了没有不告诉她的道理。 南阳公主知道之后,对着刘袤暂且不发作,想要看看刘袤他自己会不会提及。谁知道都从郊外回去了,也没见到刘袤提起。 终于南阳公主忍不住,在车内开口问,“你就没有话和我说?” 刘袤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对南阳公主这话并不做太多的理睬,“公主想要我说什么?” 南阳公主见状便知道刘袤并不打算坦白,立即火上心头,“你既然不打算自己说,那么我就说了。你和慕容家的那个新妇搅和在一起,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刘袤脑子里霎时关于宗景说的那些话,一股脑的全都涌现出来。 刘袤心情烦躁,“这我又有什么好说的。我和她并没有什么,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拿出来讲。” 他越是如此,南阳公主就越是火冒三丈,“到底是你问心无愧,还是根本没有上钩?既然这么问心无愧,那么说上两句又能怎么样?”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去的,只不过没得手罢了。” 说着她又道,“我想起来了,王七娘也在。你这是看中了谁?” 刘袤重重的拍了一下车壁,原本行驶的车停了下来,他一手掀开车簾,径直下车大步离开。丢下南阳公主一个人。 南阳公主见刘袤离开,又不能去追,气得咬牙。身边婢女问,“公主要去寻大王么?” “寻他做什么!”南阳公主怒道,她望着刘袤离开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她想去追,但刘袤如此,让她下不了台,也不肯放下身段。 “去繁阳大长公主府上!” 这位姑母在洛阳里算不上多出众,天家就是这样,谁和天子关系更近,那么谁就风光。大长公主说是长辈,但早已经和她们疏远了。真的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这个姑母的头上。南阳公主自己平日都不怎么到这位姑母这里,可是今天她来了。 繁阳对于侄女的到来,也颇为纳罕,她亲自出来见,姑侄俩一照面,南阳公主就道,“姑母不管教一下中郎将的新妇么?” 繁阳过了那么两息才反应过来,“新妇怎么了?” 南阳公主怀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听繁阳这么一问,咬着牙把婢女之前告诉她的都给繁阳说了一遍。 “他们之前是有过婚约,不过这都过去了,还在牵扯不清。”南阳公主哭诉,“她好歹也是士族的女儿,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她男人如今不在,我只能来找姑母,求姑母给我一个公道。” 公主们要整驸马很容易,直接往皇帝那里一告就行了,除非皇权旁落,要不然皇帝一般偏袒自家人。 跑到她这里来,显然是将所有的账都推到了虞姜的头上,把刘袤摘的干干净净。 繁阳看的清清楚楚,真的要求个公道,不该到她这里来。只是要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去给虞姜难堪,在里头挑拨夫妻俩的关系罢了。 毕竟再心胸宽广的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在外打仗拼命,家里新妇和外面的男人牵扯不清。 要是真的听到了,绝大多数男人,都会对新妇心怀不满。时日一长,夫妻之间也就那样了,那才是真正的日子难过。 繁阳看的清楚,嘴上道,“这个我恐怕难做,我也拿了他那个阿爷的家产改嫁。真的算起来,我和他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要来,也应当是他那个伯娘。” “这”南阳捏着袖子,她还没想到这个。 “难道还真的不行了?” 南阳问。 不过很快繁阳又道,“不过就算是我和他们慕容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我还是他亲娘,这种事可不是说笑,万一真的弄出什么事来,那还得了。” 南阳公主原本以为繁阳不想接手这件事,听她这么一说,又喜上眉梢。 “我以前给他看新妇,可是他不但不要,反而还跑了。现如今也该他吃个教训。” 繁阳的手在南阳公主的背上拍了拍,“好啦,顺口气,到时候我一定会和他说。” 送走南阳公主,杨女史迟疑道,“大长公主真的要告诉中郎将?” “为何不告诉?”繁阳大长公主反问。 那个新妇不是她选的,是慕容显自作主张。她乐得看两人对彼此不满。 既然不听她的话,那么就好好尝一尝这个后果。 繁阳光是想到这对佳偶变怨偶,就有些按捺不住。 繁阳大长公主叫人伺候笔墨,打算自己亲自写书信告诉慕容显。 反正这个事成了她在一旁看好戏,要是不成左右她又不损失什么。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亲娘,就算和慕容家没有了关系,也还是他亲生母亲。做儿子的,还能把亲生母亲如何? 杨女史见状,亲自过来服侍大长公主笔墨。 北面还带着一丝凉意,南边就开始火烧火燎的热了起来,这个时候打仗对北人来说,几乎是水深火热。 慕容显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渤海王那一下,把他自己连带着好几个位置不错能说话的人全给一股脑的带走了。这个时候再派个过来,差不多是坏事了。只能顺着位置往上顶。 慕容显顶上打了几场仗,南边拿了渤海王的命,自然要再接再厉,打出个名堂打出个威望,不会放过他们。慕容显领着人迎上,几番下来没让南边占便宜,甚至还有几次斩获。 战场有专人打理,用不着他来纡尊降贵的过问,他领着大军回了营地, 慕容显摘下头上的兜鏊,身上明光铠也被亲兵们解开。 明光铠闷在身上,在这个天里简直和贴着活烤一样。内里穿的中单也是湿透了的。 他一面展开双臂让亲兵给他换衣,一面看着另外一个亲兵从外面走过来,“将军,洛阳送来的书信。” 洛阳离南朝并不算远,送书信过来也不算太麻烦。 “是大长公主那边送来的。”亲兵见慕容显看过来道。 这可真的有些稀奇,慕容显当初养在伯父那里也不见到亲生母亲有书信过来,现在他在外打仗几个月倒是有书信来。拿过来拆开,亲兵只见到他极快的看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他随意的把那封书信放到一边。 “编也不编得像样一点。” 亲兵听慕容显嗤笑。 刘袤那种手下败将,他就算看他一眼,都觉得是给他脸了。 阮阮那种人,是不会走回头路。尤其那是那样一个人,她自己当初都恶心的够呛,怎么可能还回头。 他随意的让人把书信给收拾了,换过衣裳,坐在胡床上。在外打仗什么都是精简为上,胡床小小的一只,放在马屁股后面都能一路带走。 楼赟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他坐在胡床上喝东西。 “你倒是逍遥。”楼赟笑,又见到放在一旁的书信,“家里又来信了?” “不是。” 慕容显摇摇头。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楼赟,“你说我出来这么一趟,带什么东西给她好?” 第84章 说,有没有想我? 楼赟颇有些看不懂慕容显,慕容显打仗起来,奇谋频出,也会用人。对下属也是很是大方公正,该是下属的功劳,他全数给下属,不会和之前的那些个宗室一样,自己没有太多的本事就想着占下面人的好处。 杀伐果断,赏罚分明。但这样的人,却揣着一腔柔情。全对着他妻子去了。 男人多少有些怀揣着妻尽天下美女的梦想,对于家中的妻子,也不会时时刻刻记着。 楼赟有些纳罕。 他到慕容显面前的胡床坐下,才打了一场仗,身心都疲惫,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连动一动都懒得。坐下来说说家常,倒是可以把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给好好松松。 “你家新妇喜欢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都是年岁相当的同龄人,要说出身彼此之间也不差什么,即使眼下慕容显统领全军,私下说话之间也是你你我我,从来不分个什么上下尊卑。 “……”慕容显被他问的一阵哑然,他知道虞姜在饮食衣着上的喜好,知道她和平常南朝人不同,不爱吃鱼鳖,倒是和北人一样喜欢吃羊肉,喝酪浆。但是其他的,她表露的并不明显。似乎只要不是她讨厌的,不管什么她都不在意。很好说话。 现在她这份好说话,到了现在却成了慕容显的难题。他有意讨她欢心,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慕容显道,“完全照着她喜好,那岂不是没什么惊喜可言了?” 这话慕容显说的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楼赟忍不住抬头,他对上慕容显认真的脸,嘴动了动。不过好在楼赟头脑转的快,“既然如此,那要不然你带点她家乡的特产回去?” 慕容显闻言一喜,不过很快脸就拉了下来,“怕是不能够。” 虞姜家乡是会稽,人在建邺,他若是能到那里去,不是出使就是他打下不世的功劳。但就如今来看,南边的气数未尽。还不太可能。 “那就没办法了。”楼赟两手摊开。 慕容显不满的皱了皱眉,“就没有别的主意了?” “还真没有。”楼赟直截了当道,“要不然就是你多写些书信回去,女子来来回回喜欢的就是那几样,等你回去再给她不少的金银首饰,也就差不多了。” 楼赟见慕容显还是满脸不满意,“要是再多就没有了。” 除了天生在这上面有天赋的,否则谁也不知道怎么叫女人高兴。 “其实你还不如把心思花在建功立业上,你到时候有名有姓了,她自然也跟着沾光。这个可比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要有用的多。”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慕容显道,只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让她更高兴一些。 他暼了一眼楼赟,“我忘记了,你还是个光棍,的确对这些一窍不通。” 楼赟不乐意了,“喂!” 慕容显笑了两声,笑声倒是听得楼赟不乐意透顶。 “我又不是没定下,只不过是运气不好……” 楼赟在慕容显的注视里,诡异的沉默了下来,慕容显看他的目光里多少有些‘说这么多,还不是光棍’的意思,偏偏他有没有说出来,就越发的憋屈。 娶妻了了不起啊! 楼赟是武将,刀口舔血的人,绝大多数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思,尤其这个时候,心里想什么,直白的表露在脸上。 楼赟越是如此,慕容显倒是显得格外得意。 “你干脆带几个宜男蝉回去吧。听说南边的妇人就喜欢戴这个,还有专门卖的,也不用你动手,找人买个就行。我们这些在外打仗的,家里没有儿子也是不行。” 慕容显诡异的沉默了下来,他坐在胡床上沉默了半晌,“算了。到时再想想吧。” 楼赟觉察出他的不对劲,颇为奇怪的看他一眼,他看到慕容显随意丢在一边的书信,“你家新妇给你来信了?” “不是。”慕容显摇头,他神情里生出几分讥诮,“她才不会做这种无聊事。” 楼赟多看了两眼,心里生出好奇,但慕容显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就不问了。 “今日这场仗打的还算不错,战报已经叫人去写了,到时候你们该有的,上面应当会赏赐下来。” 楼赟听着看他一眼,“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打,前几次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想要长驱直入,一报渤海王的血仇。” 慕容显听着楼赟的话,脖子里发出了极轻的嗤笑,他铁马金戈的岔开腿坐在胡床上。皇帝对宗室颇为忌惮,尤其渤海王丧命纯粹贪功中了圈套,只能说幸好渤海王还闯下全军覆没的大祸,要不然就算他死了,皇帝也不会放过他的子孙。 皇帝对这个族叔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只不过是宗室死在敌军的手里,面上过不去,所以想要把这份颜面给挣回来而已。 说是天威浩荡,难以揣测。可是在慕容显看来,皇帝心里想什么,也没什么难猜的。只不过他没有半点替皇帝把这个脸面挣回来的意思。 “打仗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如今南朝并没有到摧枯拉朽。想要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不用想了。” 慕容显持起一支野雉尾羽,他形貌昳丽,和手里这支雉尾羽倒是相得益彰。 楼赟看了慕容显一眼,发现慕容显袒露出来的地方依然还是白的,不像其他人在日头下晒上那么一段时日,直接人都变成了黑炭。 “将军的意思,是不和齐军有正面冲突?” 慕容显摇头说不是,“仗还是要打的,否则咱们过来受这份罪做什么。” “此处奇山峻岭不少,易守难攻。”靓丽的尾羽在面前的羊皮图上点了几下,“而且这里的山水更是叫人防不胜防。” “如果完全照着陛下的意思,只怕还没有个什么结果,就已经不行了。” 楼赟知道慕容显是什么意思,对于他们来说,可怕的不是齐军,而是这湿热树林还有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河川溪流。会让大军里的兵士一片一片的病倒,甚至发生诡异的瘟疫。这才是致命的。 “那陛下那里,将军打算如何应付?”楼赟问。 他赞成慕容显的行事,渤海王是自寻死路,能把他尸首抢回来,而不是叫齐军给拿了去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去给他报仇,那是说笑了。 “自然是说战事来回拉锯。”慕容显道,“何况我们也有收获,等到入夏,陛下也不会说什么了。” 楼赟点头道了一声好。 他对慕容显算是心服口服。慕容显一支的行动算是显眼,尤其是接了渤海王留下来的烂摊子。 接下来他和齐军又是打了几场,连续有所收获。消息送到洛阳里,宫里派来使者送了好几回的赏赐。并且宫里的左昭仪也将虞姜召入宫中,以显天家之恩。 左昭仪在宫外的名声算不上好,甚至有些跋扈的名头在外,宫里也有消息说她对皇后不敬,对着皇后,连妾礼都不行。不过这些都是宫里的人,以及千秋殿那边说的。虞姜感受到的是,左昭仪为人处世很是不错,对人没有皇后的矜持,有说有笑,平易近人,让人如沐春风。 左昭仪对虞姜很是客气,除了明面上必要行的那些宫礼,没什么架子。 “最近天热了。”左昭仪满脸关切的看向虞姜,“夫人要记得防暑。说起来这暑热里一旦中暑了,也是要人命的事。” 她看向虞姜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期待,“听说夫人老家是会稽,不知道在这防暑上可有什么心得?” 宫里宫外那么多人伺候,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宠妃,只等皇后被赐死就立即接过皇后位置。更是有不少人为她鞍前马后,怎么可能还用得着她自己操心这些,不过是找个话题和她说罢了。 虞姜点头,“夏日的时候拿一些酸味的梅子叫人去煮汤,冰镇了来,喝一口很解暑。” 左昭仪点头,“听着倒是不错,下回我也叫人去试试。” 她说着看向身后的女官,女官见状会意拍了拍手,只见到几个宫人抱着几匹布帛出来。 “这是齐鲁来的冰纨。”左昭仪道,她手臂压在下面的凭几上,身子向虞姜这里靠近,“我最近身上懒的很,用不上了。与其在我这里留着,倒还不如送给夫人,免得暴殄天物。” 说完,宫人捧着冰纨到虞姜面前,虞姜看了一眼,很快道,“妾无功无德,怎么能收下?” 左昭仪只是笑,“这又有什么,何况在这里何必拿朝堂上的那一套?” 左昭仪言语里透出一股娇憨,“收下吧,我自己留着又没有什么用,难道留在库房里坏掉不成,你收下吧。” 推辞这个事,除非是下定决心不要,否则推辞一二见好就收。要不然推辞到底就是得罪人了。 虞姜见好就收,收了下来。 虞姜出宫的时候,中官对她有几分殷勤,出了宫门上了车,她往家里去。半路上听到有声音,外面的婢女禀告,“娘子,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说是大长公主想要请娘子过去。” 这可是个新鲜事,她和慕容显成婚这么久了,大长公主对她从来就是不闻不见。就算她上门,也是请她回去,弄得她每次反正做样子去公主府那里站一会,然后紧接着她就走人。 这次让她过去,还真的是头一回。 既然大长公主开了口,那就不能不去。 虞姜点头,让车夫调转方向去大长公主府。 她一到公主府,就有女官相迎,将她送到堂上,繁阳大长公主已经在等她了。 繁阳大长公主见到她就笑,虞姜少见到她这么和颜悦色的,立刻警铃大作。 繁阳大长公主不耐烦和人虚与委蛇,等虞姜行礼之后开门见山,“听说家里除了你之外,并没有别人?” 慕容显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绝大数时间都是住在宗家。繁阳大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有了点兴趣,干脆顺着繁阳的意思说了一声是。 繁阳大长公主说了一声好,“我想你一个人在家,多少有些寂寞。” 她含笑看虞姜,完全是慈祥的婆母模样,“我这里有几个人,是我令人从各地搜罗来的。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繁阳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虞姜那张脸,稍稍迟疑了下,那些人是她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但要说美貌,还真的比不上眼前的这个。 “我想你一个人未免太辛苦,尤其三郎膝下无子,在外打仗的人,子嗣最是要紧。听说南边来的小娘子和洛阳里的不一样,不会嫉妒。” 繁阳看着虞姜,“我的苦心,新妇应当明白。” 她上回那封信,去了之后慕容显就给她回了一句阿娘好好保重身体。其余的一句话没说,慕容显虽然是她生的,但并不在她身边养大,这个儿子她无论如何都不懂。也不知道他这话语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就算不知,她也将接下来的都给做到。 虞姜只是抬头,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干净利落的点头答应。 她答应的太过痛快,让繁阳都有瞬间的回不过神,“你当真愿意?” 虞姜道,“这是自然,如同阿家所说,家里多几个人最好了,也能热热闹闹的。” 她说着面上都袒露出由衷的期盼。 繁阳就还没遇见过虞姜这种的,彪悍的贵女看得太多了,以至于她遇上虞姜一时半会都没法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繁阳准备的那些招数在此刻全数没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她挥手让人去安排。 允娘和虞姜出公主府的时候,允娘满脸焦急,“这怎么搞来了两个姬妾?” “我不耐烦和大长公主过招。”虞姜把脸上的笑一收,这人情往来也是很耗费体力,这一天笑下来,脸都是生疼的。 “干脆让他回来自己去解决。” 允娘一听目瞪口呆,“这能行?” 虞姜见到允娘吃惊的模样就好笑,“有什么不能行的。我看能行。” 她靠在车壁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仗这个事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见不到人,但倒是能听到他的消息,接连着几次大捷传回来,宗仰几个人在隆冬里回到了洛阳。 虞姜听到慕容显回来,回到家里立刻准备。她不在家里,也还有其他的家仆婢女在。只不过主人不在家,终究是少了什么。一番准备,一日她听到外面有人跑进来,说郎主回来了。人才出去就见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从院门那里冲进来,还没等她看清楚她整个人就已经被拦腰抱了起来。 双脚凌空让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慕容显当着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的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他抱住她,脸上全都是笑。 他把头都埋到她的脖颈里,嗅着她发间和衣襟上的清香。哪怕寒风到了他这里,都煦暖起来了。 “说,有没有想我?” 慕容显压到她的耳边问,嘴唇轻轻触碰上她的耳垂,引来她一阵轻颤。 第85章 没有呀,所有人都对我挺…… 虞姜耳朵被他吹得发痒,她想要去捂住耳朵,偏生眼下她两手抱住他的脖子,腾不出空来。 她没好气的瞪他,“还有人呢!” 可不是还有人,院门内外全都是婢女,婢女屏气站在那儿,和木头桩子似的,但是虞姜真的没办法把那些婢女给忽略掉。 “有人吗?”慕容显抱住她,他稳稳当当的把她抱住,满脸疑惑的足有张望一下,“我怎么没看到?” 男人的脸皮厚起来那是令人叹为观止。 允娘一进来就见到慕容显在院子里抱着虞姜,“郎主,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吧?” 慕容显看了下头顶上的日光,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在外面晒一下倒是比在屋子里暖和。但他听允娘这么说,还是抱着虞姜到了屋子里。 冬日里的屋子,里头黑的都和晚上一样,窗户都用厚厚的布封了起来,生怕有一丝风漏了进去,到了里头就感觉从白昼跨到了黑夜。 屋子里点着灯,他抱着她大步的到了坐床上,坐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他把她放在上面,自己整个人都跟着压下来,“想我了没有?” 他着急且热切的问她要一个答案,他整个的都压在她的上面,手掌压在她的身侧,不将自己的体重也靠上去,就是这么亲昵的厮磨着。 虞姜撇过头去,满脸的嫌弃,“你一路上沾了什么?洗没洗?” 慕容显闻言忍不住抬手闻自己,“不可能还有味吧?” 出门打仗,就算是主将也不可能勤快梳洗,尤其沐浴一次也需要耗费不少的功夫,他也是能免就免,反正一群下属陪着他一块脏,脏着脏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过回来的时候,在驿站里他还是要驿丞给他准备了热水,好生梳洗了一番。 “你自己嗅嗅。”虞姜提着他的衣服袖子放他鼻子上。 慕容显还真嗅了两下,虽然说他回家之前已经干净洗过又换了衣裳,可是这些都是亲兵给他置办的,他也拿不准和他一块臭习惯了的男人是不是鼻子闻不出来,办事里有了什么纰漏。 虞姜一手拍在他肩膀上,示意他起身。慕容显满脸狐疑,鼻子贴着他自己的袖子动了两下。他眼珠子一转,突然一下整个人都向虞姜这里压了下来。 “那也没关系。”慕容显此刻算是彻底的没脸没皮了,“我洗不就成了,阮阮陪我一起洗。” 他脸颊都贴到她脸上,回家之前慕容显精心修饰过,收拾的也像模像样。虞姜被他贴着,男人滚热的体热从相贴的肌肤上透过来,如同一把火烧在心头上。 “我才不要。”虞姜推在他的肩膀上,不过和他的力气比起来,她这点推拒,与其说拒绝倒还不如说是两人一些欲迎还拒的情趣。 “我才没有想你呢。” 慕容显动作一停,眼里脸上颇有些不怀好意。 “真的?” 虞姜点头,顺着他的这话就说下去,“自然是真的。” 慕容显脸上板正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虞姜端起脸给他看。过了小会慕容显逼近过来,“我不信。” 说着一口直接啃在了她的唇上。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尤其他们还隔了一年,慕容显一上来便是控制不住,哪怕心里记得要温柔待她,可是真的触碰到她,所有的理智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头脑里只有将她完全揉入骨血里的念头。 先是含吮,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便是攻城略地,一发不可收拾。 他热切的将她整个都压在坐床的最里头。他热情起来,也不顾这不是在正经的卧榻上。 虞姜艰难的应付他,眼角余光还见到几个女子站在隐蔽的角落。那些都是从公主府里带出来的。她也没把这几个女孩子怎么样,就让她们做平常侍女。 “还有……唔唔唔!”她挣扎着提醒慕容显还有人,可是慕容显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吻得彻彻底底,连条缝都不留。 年轻男人热切的向她索取,他捧住虞姜的脸喃喃道,“我很想你。我是真的想你。” 他的吻从她的唇角边下落到下颌,手掌轻轻重重的揉按她的躯体。 百忙之中还不忘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他艰难的从她的身上起来,沉沉的望着她,“我想你想到这里都在痛。” 虞姜听着,被他压着的那只手账故意的收拢,在他胸口上就势一抓,“既然如此,那我要好好看看。” 她开始还能记着屋子里有人,不能让别人看到他们俩大白天胡闹,结果她现在也晕头转向起来,她完全不管了,只和他一头直接往情爱的深渊里坠去。 慕容显眸光沉沉,眼里除却她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他掌心压在她的手掌上,“好,我们一起看看。” 说罢他整个罩头罩尾的完全覆盖下来。 他的嘴唇落在她的下颌上,又顺着那道玲珑的线条滑到了脖颈。 允娘见里头已经是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她往里头做了几个手势。原本已经面红耳赤的婢女连忙退出来。 婢女们就是主家会说话会喘气的牛马,必要时候和木头桩子也没有任何区别。但面对这个还是害羞的厉害。 这几个人模样算是长得不错,但在里头郎主一眼都没有看过。 允娘悬在心头上的石头在此刻算是落下来。她叫左右的婢女都退出来,让虞姜和慕容显单独相处。 虞姜只觉得浑身烫的厉害,不知道是自己的体温,还是此刻慕容显带给她的。 她在散乱的衣物里被他这股狂浪带着上下涌动,她被推送到浪头,又被他覆盖着汹涌狂卷而下。 她在这狂风暴雨一样的风浪里,体会到另外一种惬意。 那惬意越发的汹涌澎湃,狂卷着让她愉悦的同时,又逼出无尽的疯狂。他滚热的躯体在这冰冷的寒天里给她最温暖的暖意。 他在她耳边喃喃道,“阮阮说喜欢我好不好?” 她人在浪头上,生死不知,晕头转向的。迷迷蒙蒙的看向他,又被他压住了唇。 等待离开她听他问,“我做的好不好?叫我兄兄……” 兄兄,这又是什么? 她很是艰难的用脑子里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清醒想。 虞姜开口,却语不成句,只是一些软软糯糯的颤音。 慕容显顿了下,然后越发的放浪形骸。他似乎私下不知道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图卷,平常的姿态不太满意,又弄出新的样子来。虞姜对此也不拦着,湿热的躯体从后面贴在背上。 “阮阮,我好想你。” 慕容显嘴唇落在她散落下来的长发,还有长发里露出的肩膀上。 虞姜仰起头,在稀薄的空气里获取自己的所需。 “说喜欢我。” 他把她扳过来,虞姜嗯了一声,但是这点还是不能让慕容显满足,他一边加大力气,一边又继续追问,他覆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半是强硬半是求她,“说给我听好不好。” 虞姜这次让他如愿了,“我喜欢你。” 慕容显这下算是真的得偿所愿,越发的激动。站着把她整个人都挂自己身上。 虞姜昏昏沉沉里,脑子里想着不着调的事,就那么一句话让他这么的出力,似乎也挺不错的? 大白天里闹腾,倒是比在夜晚还刺激。虞姜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天黑还是天亮,她和慕容显两个人拼死融合在一块,非得要将这段时日所有的思念和受过的煎熬全部发泄出来才算是罢休。 弄到最后她是被慕容显给抱到内里的卧榻上的。相互枕着入睡。 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次,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 这一下可真折腾的昏天暗地。虞姜睁开眼见到慕容显还在睡着。 他是一路赶回来的,骑马哪怕是精于此道,这一路走来也是相当耗费体力,尤其两人还胡闹了那么久。 虞姜有些想不清楚他们到底来了几次,那时候抵死在一块,天崩地裂了也不要紧。 内室里点着一盏灯,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 虞姜睡了好会,醒来之后倒是有些睡不着了,她干脆翻个身好生对着慕容显看起来。慕容显是天生的肤白。这似乎是他家的特征,不过肤白归肤白,却不是女子的肤白娇嫩,他在外面风吹日晒,他白是白,但肌肤依然是男人的粗糙。也不见得有多少精细样子。 虞姜看了一遍,手轻轻的按在他的鼻子上。慕容显睡眠不深,她稍稍按的长一些,慕容显就醒了。他睁开眼就见到虞姜一手压在他鼻子上。 他只是翻了个身,把自己往她的怀里埋。 温柔乡英雄冢,现在他乐得在她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虞姜轻笑,点在他鼻子上的手顺下来,落到了他的脖颈上。她像是作画似的在上面左右画弄。 慕容显感受到她手指在自己躯体上的动作,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 他伸手过来,想要揽住虞姜的腰,但手上才有动作,就被虞姜叫住。 “已经闹了一个白天了,这个时候可不许乱来。何事我倒是没有关系,小心到时候你腿软站不起来。” 慕容显听了这话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手倒是贴在了她的后腰上,直接将她一把整个的都抱了过来。 “这话听得我可怪了。阮阮都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我会腿软?软还是不软,阮阮不如眼见为实。” 说着就要真的来。 年轻男人血气方刚,受不得撩拨,精力旺盛。虞姜眼看着他真的要展现一番给她看,连忙打止,“我累坏了,不许胡来。” 原本要有动作的人,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倒是老实下来。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腰上撩拨,像是借此来让她回心转意一样。可是虞姜却没有半点让他如愿的意思。 她左右睡不着,开始检查慕容显身上有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结果一检查,还真的发现了他身上有伤疤。 “受伤了?”虞姜翻过去想要看的更仔细一些,慕容显毫不在意,将她捞上来。 “现在天冷,你又自小体寒,小心冻着了。” 他只字不提自己身上的伤,虞姜却没有半点让他这么含糊过去的意思。 “什么时候受的伤?”虞姜蹙眉,“夏日,还是什么时候。” “出外打仗哪里可能不受伤?”慕容显笑,见虞姜脸都拉下来,安抚道,“我都习惯了。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真有大事我恐怕回不来。” “你以前也受伤过?”虞姜抓住他话语里的漏洞。 慕容显一手抱住她,“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沙场,刀剑无眼的,受伤什么再常见不过,只要能好,手脚能动那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倒是,沙场上死掉的人不计其数,更可怕的不是死,而是受伤之后,伤势不断加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断溃烂。 只要伤势不加重,还能喘气说话,那就没多大的事。能好那就更没事了。 “什么不是大事?”虞姜在他的腰眼上就是拧了一下,“你非得要断手断脚了才是大事?” 难道不是? 慕容显满眼疑惑,可是触碰到虞姜的眼睛的时候,那疑问又吞回了肚子里。 她眼里有着泪光,似乎碰一下,那泪光就能落下来。 慕容显内心里生出了古怪感,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伤势。自小到大他身边人和他自己所有感受便是如此,只要不死,那么所有的都不算事。 哪怕断手断脚,那也要自己去想办法。 似乎他生下来,他就要承担起所有的一切,自己想方设法把所有事都解决掉。他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日子,连着自己都已经习惯了。突然被关心他颇有些措手不及。 “真的没事,已经不疼了。”慕容显引导她去触碰那块伤疤,“你看,都好全了。” 虞姜摸了两下,除了伤疤上的凹凸不平之外,的确已经没有了伤口。 “我还没被人这样关心过呢。”慕容显低声道,他低头下来,额头抵上她的。 话语里颇有些感叹,虞姜看过去,“所以你不把你自己的伤当回事?” 慕容显一笑。或许吧。因为知道没人会问,只要不死那么就没人会问,久而久之自己都不当回事了。 他不知道被人关心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但是如今看来,这个滋味一点都不不坏。 “我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慕容显反过来问虞姜。 虞姜仔细的想了下,慕容显这出去一趟,上门欺负她的倒是没有,倒是有上门献殷勤的。 “这倒是没有,就连宫里的左昭仪都和气的很,逢年过节的就把我叫到宫里去坐坐,每次还送一堆东西。” 慕容显低头看虞姜,他追问,“真的,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了?” 然后他就听虞姜说,“没有呀,所有人都对我挺好的。” 慕容显啊的一声,头都埋在她的脖颈里,“你这个傻女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瓜!” 第86章 你这个不孝子! 虞姜被他压得叫了一声,慕容显听到又赶紧起来,免得真的把她压出个好歹来。 他抱着她揉了又揉,“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都造谣造到他的面前来了,竟然还能傻乎乎的。问起来也是完全不知的样子,“你这样我根本放心不了。” 明明以前他见到的也全都是她不肯退让的样子,怎么如今倒是傻乐着被人害? “你说什么呀?”虞姜心下多少已经推测到他说什么了,但是人却在装傻,“我的的确确没有见到人要对我怎么样啊。” 她似乎上了头,对着慕容显恨铁不成钢的注视,掰着手指给他数,“我一直住在家里,舅父舅母对我极好,还有左昭仪,见着我笑的和花一样。” “虽然说现在左昭仪还不是皇后,但是皇后也已经生了皇子,估摸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你瞧,就算是未来皇后都对我客客气气,我这日子过得可真的快活。” 慕容显听到现在可谓是真绝望了,只能从旁提点,“那阿娘呢?” “大长公主也只是见了我一面,就一面,也没有什么叫我站在一边伺候。这难道还不算是顺顺利利?” 这话说的可真说的让慕容显无言以对。 他定定的看了虞姜好会,虞姜也不解的看他,终于她小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还好,还不算彻底的没救。 慕容显一头闷在她身上,“刘袤是不是来烦你了?” 刘袤和虞姜的事,除却那几个人之外,也没几个知道。毕竟刘袤已经尚公主,洛阳里也没几个不长眼的人敢到处宣扬早已经过去的往事。 “我有一次陪着七娘出门,他过来找我,说是有话和我说,被阿兄给骂回去了。从头到尾我可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突然之间生母给他那么一封信,估摸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虞姜和刘袤有过婚约,加上刘袤的行事,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那小子。”慕容显的话语里已经有了森然杀意,“行事从来不管你的死活。” 两人都已经各自嫁娶毫不相干,他还是这么心怀妄想。 慕容显突然没了多少耐心,这种人还是把他弄出个什么事才好。 虞姜听出他话语下的不对劲,“反正我没见他。” “我知道,你也不会见他。”慕容显见怀里的人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将她抱住了,“睡吧。” 虞姜嗯了一声,她把自己埋到他的怀里,“还是你身上暖和。和火烧一样。” 说着迷迷糊糊的又在他身上揉了一把,颇有些遗憾,“就是硬了点。” 慕容显听了就笑,“我要是不硬,你才该着急。” 这荤话听得虞姜就在他胸口捶,捶得他一把将她抱好了,“别捶了,再捶我真的忍不住了。到时候明天咱们俩都别想起来。” “混蛋。”她一口咬在他胸口上。 慕容显哈哈一笑,在她后背上拍拍,“睡吧睡吧。” 她感受到他蠢蠢欲动,他精力可谓无限好,就算是这一年的金戈铁马,也没见到将他的精力耗费太多。 真要是比起来,还是她更吃亏。虞姜闭上眼,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兄兄是什么?” 慕容显有问必答,“是六镇那边叫阿爷的。” 好家伙,虞姜又要拧他,“你竟然在那个时候让我叫你阿爷?!” 慕容显冷不防的挨了她好几次拧,不过这些他都乖乖受下来,“那个时候哪个男人还能正经的。” 他为自己辩解,“那时候还能正经的,十个都是不行。” 然后挨了她几脚,慕容显反身过来,堵住她的嘴,锦被下的腿结结实实和她缠在一起,他含着她的嘴唇含糊道,“完了,我忍不住了。” “所以,阮阮还是先疼疼我吧。” 内里窸窸窣窣的,紧接着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热闹的厉害。 如同慕容显所言,第二日起的是真的晚。幸好宫里是给足了人休养的时日。要不然那真的是有好戏看了。 男人昏头起来那是真够昏头的。上了头,除了哄她一起胡闹之外,还真想不到别的。 闹腾的太过,两个都躺了很久外面天都大亮了才起来。虞姜有点发软,走路不太利索,让婢女两边搀扶着,她出来就见到慕容显差不多全都收拾好了。她还得梳发髻上妆,一大堆的麻烦事。 慕容显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坐着看虞姜怎么收拾。 从公主府里带出来的那几个人也在,虞姜从镜子里看到慕容显眼睛全在她身上,对于那几个毫无察觉。 “红色的配你。”戴耳坠的时候,慕容显过来道。 他取出一只金耳坠,金耳坠是一人龙的式样,下面吊着一颗红艳艳的红宝石。金灿灿红艳艳,最是富贵热烈的样子。他将金耳坠轻轻的压在她的耳垂上,果然红色越发衬托她的肤色雪白细腻。 虞姜颇有些惊喜,她首饰不少,每日佩戴的首饰自己懒得去管,都是叫贴身侍女们给她准备好。 她戴上左右轻轻晃了晃,“好看?” “好看的很,依我看这也就在你身上才戴着好看,别人都不行。” 慕容显见到虞姜笑得格外开心。 她梳发是贵妇里常见的大手髻,随便戴了一对金树步摇就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说不定左昭仪家的人会来请你。”虞姜自己持着笔,描画眉尾。 “你不在的时候,左昭仪对我那么客气,依我看她应该是想要下注拉拢你。” 宫里的宠妃,只靠着皇帝的宠爱是成不了多大的气候。最多只能是在后宫的三亩地里作威作福,到了前朝就没有多大的用处。想要真的有所作为,要么娘家有出息,要么她能搭上前朝的人。 皇太后娘家可谓是凋零,活着的时候不受宠,死了给几个谥号就丢到一边不管了。先帝对她不闻不问,哪怕儿子封了太子,连追封皇后这个过场都不给,直接一路贵人做到底。还是儿子继位之后给封的皇太后。 这样的娘家别想有太多的出息,到了现在就算是皇帝有意扶持,也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做派。想要大有出息,娘家人怕是指望不上太多。 虞姜和左昭仪互相场面和气,但并没有什么因为左昭仪给的那点小恩小惠,就生出什么助她的念头。 就算左昭仪做了皇后,甚至皇太后。新皇不是她生的,再加上她和皇帝生母之间有那样一段往事,到时候结果如何不好说。毕竟左昭仪自己可没那个胆子生儿子。亲生儿子孝敬生母是理所应当,可是非自己所出的,又和他生母有仇的,那就只能看自己运气了。 “她呀。”慕容显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最近倒是听说她家挺热闹的。” “要是来的话,我也去罢了,反正就算她家不来,那也是别人家。都一样。” 虞姜嗯了一声,她抬头正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妥当了,结果见到镜子里的慕容显两眼专注的盯着她。 虞姜和他在镜子里相互对视,然后虞姜试探问,“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同?” 慕容显扬了扬眉,他左右看看,“家里有你,有活气多了。” 他现在颇为想不通自己当初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身边有她,慕容显根本不想再回到过去。 这话可真是哄人高兴。虞姜回头过来见着慕容显说的那是真心实意。 “这几个你没见到?”虞姜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几个。 慕容显还真没看见,他有些错愕的看她,虞姜解释道,“这几个是大长公主叫我带回来的。” 慕容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娘送过来的?” 他更是错愕,错愕里还带着伤心,“那你怎么还留她们在?” 虞姜啊了一声,慕容显对上她的迷蒙,越发的悲愤,“你竟然能容得下她们!” 慕容显所见全都是贵女的彪悍和善妒,难道她不该在之初就把这些人全都给处理掉。 “你一点都不嫉妒么?”慕容显说完,他直接一头出去了。 允娘过了小会进来道,“郎主出门了,听人说像是对着大长公主府那个方向去了。” 虞姜点点头,她回头对镜子里的人又看了两眼。 “这……好么?母子失和,到时候大长公主还是会怪罪女郎。” “我怕她么?”虞姜整理了两下唇上的唇脂,“我都不用去她面前服侍,一年见不到两次面,我还怕大长公主会对我怎么样?” 只是对付大长公主,还是慕容显这个儿子最合适。而且面前多几个长相好看的婢女服侍,不管带出门还是在身边伺候都很有脸面且赏心悦目。 “再说了,他难道不应该替我分忧么?”虞姜回头问。 慕容显一路打马直接到了公主府。公主府的人见到他来了,赶紧把门打开迎他进去。内里早就有人禀告了繁阳。 繁阳听说了慕容显这次很得帝心,一改以往对他冷淡的架势,换上了笑脸。 母子俩一照面,繁阳笑道,“你过几日就要入宫面圣,今日怎么来了?” “儿今日来是想要告知阿娘,阿娘送来的那几个人,儿打算送去给属下为妻妾。另外阿娘年岁渐高,阿娘得多保重,安心静养。” 繁阳大长公主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抬头看着慕容显。眼前的长子含笑看她,可是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阿虞说了什么?”繁阳大长公主问。 她笑的颇为不屑,“我原本听说南边的娘子贤惠,和妾室庶出能亲如一家。没想到……” “是我自己来的。”慕容显打断她的话,脸上是笑的,眼里的怒火已经遮掩不住,“阿娘这么关心儿,到底是真的关心儿,还是心里有着别的打算?” 杨女史见势不妙,连忙让屋内所有的婢女退下。连着她自己都退出去,离的老远,不敢靠近。 “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么?” 繁阳大长公主提高声量。“你这个不孝子!” 如今魏国推崇孝道,不孝的罪名可真是不小。 慕容显对此只是笑笑,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繁阳大长公主见状一口气憋在心头。 第87章 说不定以后还会更多。”…… “你这是为了你家的新妇来质问我了?” 繁阳大长公主问。 慕容显不答只笑,笑容浮在面上眼底,莫名的令人心寒。 “你果然是胆大妄为。” 慕容显笑了笑,完全没搭理繁阳的那句话,“阿娘辛苦了这么年,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含饴弄孙,得享天年。除此之外,其他的最好都不要费心,免得劳心劳神。” “你以为我这么做都为了谁?!”繁阳大长公主自持连忙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量呵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哦,那真是劳烦阿娘了。”慕容显面上笑容不改。 他越是这样,繁阳大长公主就越是怒火中烧,感觉自己的脸面都被慕容显给生生的踩在了脚下。 “不过,儿还是那句话,阿娘年岁已高。还是好好的享清福,至于其他事,让阿娘耗费心力那实在是太罪过了。而且世上因果,有时候想的是那样的果,可是到头来却是自己种的因。那就可太不好了。” 繁阳大长公主“你”了好几句,手指指着慕容显。 慕容显满脸疑惑,“阿娘怎么了,难道是儿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简直是太对了。 “阿娘想要去告儿不孝,那儿也无话可说。” 繁阳大长公主脸色发青,不孝这样的一顶帽子砸下来,的的确确能把慕容显的前途毁个精光,要是皇帝再严厉一点,慕容显的叔伯们跟着遭殃也不是不可能。但她眼下却不能,倒不是因为如何自己如何爱惜这个长子的前途。而是因为她其他孩子需要一个兄长来提拔一下。 她说是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可天家和平常人家到底不同,公主们做女儿的时候,还能日子过得滋润一些。但是做姐妹姑母的时候,除非是一母同胞,要不然关系就远了,想要什么好事落到自家头上,都得看自己手段和运气。至于儿孙们就更加。 窦家子弟众多,公主所出的也不少。朝堂上的好位置根本就落不到她自己儿子头上。可是随便在朝堂上占个位置,照着规矩老老实实熬资历,她更不甘心。长子她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如今见到他是真的有些本领,不由得起了拉拢的心思。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入宫去告慕容显不孝。 她青黑着脸狠狠瞪着慕容显,慕容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了好会,“阿娘坐着吧,老是站着也累。” “我原本只是怕你那个新妇年轻轻浮,你既然不领情,那就罢了!” 繁阳大长公主还指望慕容显来提拔她其他的儿子,自然不能把路走绝了。 “那就请阿娘放心,她的心全在儿的身上。” 繁阳大长公主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慕容显却没半点顺着这个台阶给她下的意思。屋子内除了母子俩再无别人只能听到她突然加重的呼吸。 若是她还有其他儿子,她根本就不会容许慕容显在她面前如此霸道。繁阳大长公主一面恼怒慕容显。 “你这样到底是谁教你的?”她问。 “是你那个伯父?还是新妇挑唆的?” 她生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忤逆她? “阿娘说笑了,伯父于我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如果没有伯父,恐怕也没有儿的今日。至于阮阮,阿娘就不要将她也拉扯进来。”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亲自去倒了一杯酪浆送到繁阳大长公主面前,“阿娘喝一口,这东西在冬日里最是养人。” 繁阳大长公主抬手把慕容显手里的酪浆挥开,杯子掉到地上,内里的酪浆泼洒了一地。 慕容显垂首看了一眼,他到门外,听到内里的繁阳大长公主怒喝,“我怎么会生了你!” 慕容显并不在意。 外面的奴婢们连带着杨女史全都躲的远远的,生怕靠近了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回头被灭口了。 杨女史见到慕容显出来,脸上的肉在寒风里抽动了两下,露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 “将军有何吩咐?”杨女史垂首恭敬问。 如今的慕容显不同以往,也不是那个在宫里领着个表面功夫官职的子弟。谁也不敢小看他。 “让几个人进去收拾一下。另外入冬之后,天气越发寒冷,大长公主年事已高,尔等要细心服侍。” 杨女史连连道是。 慕容显吩咐完,抬腿就走。 路上虞姜窦十五,窦十五已经十三四岁了,在中书省的中书学做中书学生。魏国权力在尚书省,中书省没有南朝的那种风光,清贵有余而实权不足,就算进入朝廷,恐怕也只是个面子好看的位置。 “慕容府君。”窦十五向慕容显行礼。 慕容显和窦十五算不上亲厚,以往见面也是尴尬居多,只是相互颔首示意就别过了。今日倒是像模像样。 窦十五想要攀谈的用心慕容显一眼看出,他没有半点让窦十五如愿的意思,还是和以往一样,颔首之后就离开了。 窦十五伫立原地,看着离开的慕容显背影,扯了扯嘴角。 “阿兄?”窦婉从后面走过来,她看了一眼慕容显已经远离的身影,再看了窦十五一眼。 方才那一切全都被她看在眼里。 “小人得志猖狂。”窦十五有意攀附,谁知慕容显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脸都挂不住,不由得拂袖怒目。 窦婉看着,“其实这事也急不来,毕竟我们之前和他也算不上有多亲厚。” 说是同母异父,但姓氏不同。若是不认,那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想要攀上关系,自然是要费一些功夫。 窦十五冷笑,“乍一得志就如此做派,十六娘且看着,这世上事可不一定的,今日高高在上,说不定明天就一落千丈。世事无常,谁又说得准。” “到那个时候,且再看吧!” 慕容显回到家,他直奔屋子,虞姜见他一头进来,就听他问,“那几个人呢?” 虞姜抬手一指面前,慕容显顺着她指的方向,就见到几个人就站在她附近。 一时间慕容显心潮澎湃又诡异的厉害。 “这几个人明日就嫁给我手下的几个亲兵。”慕容显很快的就定下了那几个女子的去路。 那几个女子一听立刻有些惊慌,她们是被公主府特意挑选送过来的。给武夫做妻子,日子哪里还有现在过的这么好。 一时间几个人就要跪下来求慕容显回心转意,可慕容显挥挥手就让人带她们出去收拾东西。 “你的心就这么大?”慕容显靠在虞姜身边,“这阮阮都能忍?” 他见多了贵女们彪悍的样子,“阮阮这么贤良做什么?” 慕容显一点都不想要虞姜贤良,他又不是那种自大的男人,所谓的贤良,说白了不过是把男人当成个累赘,有女人来接手替自己分担太好不过了。 “阮阮说过会慢慢喜欢我的。”慕容显道。 真的喜欢的话,才不会忍受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子。 他话语里有莫名的委屈。 虞姜见状,赶紧取来放在一旁的截饼,截饼用牛乳和在麦粉里,添了蜂蜜,下油炸的。雪白酥脆。 慕容显不吃她这一套,两眼紧紧的盯着她。 “我也不想。”虞姜抱住他,“我可没有和人分享男人的喜好。不过大长公主是你阿娘,我也不好和她争执。” “所以我想留着人等你回来,到时候要怎么做,我们一起商量。” 慕容显下巴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脾气说来的快也来的快,尤其方才真的满腹委屈,但是她柔声细语的说话,那一肚子的委屈在她话语的安抚下,逐渐消散。 “我可真的没有让你把那几个女子如何的意思,可是我话都还没说完,三郎你就先走了。” 虞姜双手抱住他的背,在他的背上和哄孩子一样的拍了两下。 “也阮阮做的对,”慕容显压在她肩膀上道,“阿娘拿身份压你,的确是不好和她当面对着来。这事还是我做比较好,不管如何,我出面阿娘再气也就那样。” 虞姜嗯了一声。 “大长公主很生气?” 她明知故问。 慕容显很随意的应了一声,“无所谓了,要是真的让阿娘高兴,那我们加在一起都别想有好日子过。现在说开了,要是真的不来往,倒是一件大好事。” 虞姜又把自己往他的怀里埋了点,这倒是有一种他的亲人唯有她一个的感觉,这感觉很是奇妙,但也足够美好。 “我很高兴,”她在他的怀里低声道,“这怎么办,我是不是很坏?” 这话引来慕容显的低笑,“这不是很好么?” 他们都是双亲不全的人,两人在一起却到达了另外一种意义的圆满。 “我们两人就够了,没必要让其他人进来。”慕容显道。 慕容显入宫,皇帝对他格外关照。朝臣们说人才济济,可是这些话几分可信,皇帝自己心知肚明,那些好听的话听听就可以了,不必当真。如果真的有朝臣说的那么花团锦簇,在用人上也不必捉襟见肘了。 当年的那些往事皇帝全然放到了一边,被曾经中意过的美人毫不犹豫的丢掷在一旁,固然有损年轻帝王的脸面和作为男人的自信。但到底名分未定,要是计较起来倒是显得恼羞成怒,何况后宫众多,放一放也就过去了。 皇帝如此,其他知晓这段往事的人知趣的再也不提,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时间慕容显家门门庭若市。 虞姜上回见到这个还是在舅家的时候,那个时候舅母王氏还有母亲在前面顶着,现在是她上了。 虞姜看了两下,愕然发现里头竟然还有皇后家的人,皇后家的人见她谈笑如常。虞姜对此倒是一笑,她也如常待人,两边面子好看。 来的女客话里话外都是奉承,一句话都能被说出花。虞姜很给面子的笑两声。 晚上虞姜洁面坐在镜台前拆发髻,慕容显从外面进来,“今日怎么样?” 今日来的人太多,两个人分头去招待来客。一直忙到了现在才在一块。 “挺好的,没出什么岔子。” 慕容显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今日阮阮高兴不高兴。” 众人簇拥的滋味的确还挺好的。虞姜点头。 慕容显坐在她身后,手指落到她发髻里的发针上,摸索着把发针拿出来。 “那就好。”慕容显笑出声,眼里熠熠生辉。“说不定以后还会更多。” 第88章 看来我们还是互相祸害好…… 慕容显以前对功名利禄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渴望,他对这些可以说毫无兴致。兴趣缺缺,上沙场也好,如何也罢,只是遵循着伯父的意志,不叫他失望就好,至于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生母让他尚公主,多少也是为了他前程着想,入仕除了举孝廉和依靠家世之外,就是尚公主以驸马都尉的身份入仕。可他毫不在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除非伯父发话,否则天皇老子来了他也照样不搭理。 可是现在他却真心实意的追求他曾经看不上的名利,她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着,心下也想让她受尽尊崇,而不是受他的牵连,被其他人轻视。 慕容显此刻才算是体会到封妻荫子到底有多大的魔力。 慕容显坐在她的身后,“今日皇后娘家人也来了?” 虞姜发髻里的发针被他摸索着取下,盘起来的发髻顿时散落下来,落了一后背。 “来了。”虞姜答了一声,“见着我和没事人一样。都佩服他们家的脸皮。” 她面上的妆容已经洗干净了,她开了一个螺钿盒子,里头是面脂,面脂是有专门方子做的,散发着淡淡的草木芳香。 “不过想到她们家马上就要没靠山了,也算是他们家最大的报应。算计来算计去,千方百计想要旁人给他们做替死鬼,结果到头来,自家外甥都要是别人的了。” 皇后的儿子生下来就被魏帝亲自抱走了,宫里人传来的消息,说是除了魏帝一人之外,后妃根本就见不到这个皇长子的面,连皇后在内,完全见不到亲儿子。 这样子魏帝怕是不会让皇后家沾半点光了。 “算计了这么多,也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结果最后还是自家倒霉。” 虞姜一边说,一边在面上厚厚的涂上了一层面脂。这是她的习惯,冬日里洛阳干燥,必须这样,否则回头就会肌肤皲裂了。 慕容显手指勾起她的一束长发绕在指头上。 “那不是更应该高兴么?” 他笑问。 的确是应该高兴的,毕竟她当初可是被这家子人逼的焦头烂额,同归于尽的法子都被她给想出来了。但现如今看那一家子的下场,颇有些唏嘘,比起高兴,更多的是感叹。 “阮阮心善的很。”慕容显在后面看出什么,直接抱住她,一带一拉,就把她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 “才没有。” 虞姜顺着慕容显的力道靠在了他的身上,嘴里嘟囔了一句,慕容显对这话只是一笑而过。 “那阮阮心疼心疼我。” 他下巴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今日好累,明日还得上朝。” “都躲不过去。” 虞姜干脆回身过来,她捧着慕容显的头左右看了好会,双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这样呢,是不是好点了?” 慕容显一入温柔乡,顿时头晕目眩的不知东南西北。他一头都枕在了那团柔软上,晕陶陶的傻乐。 “你看,我是不是很疼你。”虞姜抱着他笑问。 慕容显脑子里已经想不起别的事了,他靠在上面,眼里也全是她的笑。 虞姜望见他这样子,“明天要入宫上朝,所以今夜你要老老实实的,可不能想着做坏事了。” 慕容显原本浆糊一样的头脑,顺着她的这句话一下就清醒了半边,“这不行!” “怎么不行,”虞姜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这么搞,我是没啥事,倒是你,回头别到时候腰酸背痛。” 慕容显一跃而起,将她整个的扣在怀里,两人的位置一下就调转过来。 “阮阮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慕容显埋在她的脖颈里长长的吐气,“我可没有觉得有半点的腰酸背痛,反而乐不思蜀,乐此不疲。” 慕容显从来不矜持,尤其在这上面,荤话信手掂来。偏生他这个人在外面还是人模狗样。 虞姜一手抵在他胸口上,慕容显浑身上下精瘦,看似纤细,真的覆在上面,却沉沉的和一堵墙似的,完全推不开。 “阮阮不喜欢我?”慕容显低头下来,鼻尖落在她的脸上,缓缓的滑动。 “怎么可能。”虞姜双手推在他的胸口上,他整个都压下来,她的力气倒是有些不太够看了。 “那怎么不行。”慕容显问。 他鼻尖落到了她脖颈上,那里肌肤滚热,稍稍加重一点,都能感觉到肌肤下的脉动。 “我想要亲近你,制约不住。”慕容显低声道,“难道阮阮觉得有些辛苦?” 然后又想起什么,脸上都有了迟疑,“还是,阮阮在里头没有乐趣?” 这倒是没有,虞姜每次倒是挺乐在其中,“就是次数多了,会累。” 虞姜有些疑惑的看他,“你不会吗?我听别人说,这种事做多了,男子不也是会累的么?” “你听谁说的?”慕容显低头下来,鼻尖也对上了她的。 “和其他几个娘子。”虞姜倒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几个已婚的凑在一块,只要关系好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的就会说到这个。男人们喜欢到处吹嘘,女人们私下也会谈论这个,如果不谈的话,只不过是说明彼此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上。 慕容显一僵,显然也是没有想到。 “我和她们的男人不一样。”过了小半会,慕容显道。 他望着她,满脸的孩子气,连带着话语里都是委屈。 “知道你不是。就是担心你身体而已。”她在他的背上拍两下。 “我在寿春的时候,每日都子想你。”慕容显低声道,“打仗的时候还好,忙起来顾不上别的,但是一旦稍稍有空闲,我就会想你。” 虞姜手指点在他唇上,“说的好听,你的那些同僚难道不会和你打交道?” 慕容冲嗤了一声,“他们能是一回事?” 他听到虞姜的轻笑,低头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虞姜顺着他的话点头,“的确不是一回事。” 慕容显看着她脸上的笑,“口说无凭,阮阮还是实实在在体会一下为好。” 说着一股脑俯身下来,虞姜抱住他,在他耳边低低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到时候你腿软可不能怪我。” 慕容显嗤笑,“阮阮还是小心自己吧。” 不过他又想了下,“不过我还是舍不得。” 将她折腾的下不来固然是一展雄风,但到底还是不忍心。虞姜手掌放在他的臂膀上,“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慕容显说那不能,“这可不能。” “我轻点。” 慕容显对她说到做到,的确是温柔了许多。他也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开心的人,他想要她一块在这种耳鬓厮磨里获得满足和快乐。只不过到底是年轻又没太多的经验,只能靠着自己一点点的去摸索,难免有些难以自控。 温柔的厮磨里虞姜像是落到了另外一层境界,在他的缠绕里在温烫的水沉浮。 这次的确没有那种要精疲力竭才肯罢休,点到为止,平静下来的时候虞姜听到慕容显问,“阮阮对如今的一切还喜欢么?” 慕容显就像是等着人要赏的小孩,得到了甜头还不够,还非得要听虞姜亲口说才好。 “喜欢。”虞姜很痛快的就给他想要的,“其实我和你说呀,被人奉承可有意思了。尤其明明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是偏偏还不得不说你好话的时候,特别有意思。我自小就喜欢看,觉得那些人变脸起来可好玩。” 慕容显一手撑着头,笑得花枝乱颤。 “那就多看看,我以后努力点,让阮阮多看那些人耍变脸。” 虞姜睁开一只眼,瞧见慕容显笑归笑,还真没多少说笑的意思。 “你不嫌弃我不善良?” 慕容显笑出声,“我以让阮阮可以横行霸道为己任,这样不是正好?” 虞姜望着他,过了好久道,“看来老话说的还真对。” 慕容显来了兴致,“什么老话?” 虞姜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慕容显哈哈大笑,对这话甚是满意,他一头扎在她的脖颈里,“这话说的很对,我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阮阮也应当和我一样才好。” 他唇齿轻轻落在她的脖颈里,“阮阮和我一样,那正好是天造地设。” 慕容显笑的很得意,“我们就应当是天生的一对。我应当多谢谢阿娘,要不是阿娘当初逼的太急,我也不会南下,更不会遇上你。” “大冬日里落水,难道也觉得好么?”虞姜很认真问。 “再落个七八回也行。”慕容显笑,“我那时候想,哪里来的小娘子,这么能给我弄个大麻烦。” 那时候的虞姜也是不怀好意,自己一个人抵挡不来,干脆把慕容显也一块拉下了水。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寻到了相似的意味。 虞姜笑,“看来我们还是互相祸害好了?” 慕容显压过来,嘴里的话语全都是含着笑音的,“是的,所以为了天下着想,我们还是在一起生生世世吧。” 慕容显起的很早,朝会几日才一次,但是每逢朝会的时候都要天不亮的就要动身去宫门。冬日里外面的天原本就亮的晚,现在卯时都不到,和深夜没有任何差别。 他穿戴好朝服,整理了一下笼纱冠吊着的簪笔。看虞姜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睡的正好,他伸手探了一下锦被内,见到锦被内的被炉还已暖热。给她整理了一番锦被才起身离开。 昨日气候还算好,艳阳高照,今日倒是换了一副嘴脸,风呜呜的嘴。一派冬日的消沉。 慕容显见识过比这跟刚烈的罡风,所以哪怕骑马出行,也不觉得有任何寒冷。 他到的时候,宫门处已经有人在了。慕容显下马,宫门处的火把将宫门处的人脸照的透亮。 最早来的人是几个宗室,他们听到马蹄声回头过来,见到慕容显,冷淡的点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到慕容显,面上有些晦涩莫名的神色。 “慕容府君,恭喜了。” 那个年轻人道。 宗室诸王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是渤海王世子,渤海王贪功闯祸,尸首都险些被敌军当做战利品给弄了去,魏帝大怒,别说有什么安抚,没有牵连子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渤海王世子继承爵位一事,更是被压了下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在将王爵拿到手里。 渤海王这一支凄凄惨惨戚戚,倒是显得慕容显格外的春风得意。 渤海王世子想到慕容显如今的这一切都是踩在自家阿爷的性命上得来,看他更是有了几分痛恨。 宗室诸王见状,乐得见慕容显去吃渤海王世子的这个瘪,一时间也没谁出来替慕容显解围。 第89章 要连累你跟着我一块去了…… 宗室诸王们多少有些袖手看戏的意思,慕容显之前声名不显,一朝出名,倒是踩着宗室上去。功劳就那么一点,他既然有了,自然旁人就少了。偏生他们还只能看着,谁要他们自己打仗没有多少本事。 诸王内心里多少有些慕容显是踩着渤海王上来的想法。如今渤海王世子出来,他们乐得袖手旁观。 慕容显对渤海王世子的话丝毫不觉得有半点愤怒,宫门处的火把点的正旺,将慕容显脸上的笑容照的透亮,“多谢。” 他应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倒是把渤海王世子给气的够呛。 “前几日亲自去王府吊唁。”慕容显说着,脸上的笑意略略有些收敛,露出了些许悲痛的意味。 当初我亲自将大王的尸身抢回来,按道理我应当亲自去的,但是世子也知道,寿春战事紧急,着实走不开。 “不必了。”渤海王世子面色铁青,渤海王死的不光彩,弄得葬礼都不敢大操大办。寒酸的一言难尽。 慕容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客气的揭人伤口,渤海王世子还不能说什么。 渤海王世子没有在慕容显这里得到任何的便宜,冷冷回过头。慕容显也没有穷追猛打,见渤海王世子回头,他也没有继续对着渤海王世子的心窝猛戳。 上朝是个艰难的过程,人到的差不多,就开始点卯。天子高高在上,哪怕是宗室诸王也得遵守臣子的规矩,不得有半点违背。 卯时的天还是黑沉沉的,和黑夜毫无任何区别。宫门被人徐徐推开,内里火把一路排开。火把上浇了油,烧的正旺,在狂风里一吹有了越发的旺盛,但在风里左右摇晃,看着极旺,但看着下刻就能被狂风拦腰斩断。 三日一朝会,众人照着礼制里的在太极殿上朝,慕容显对着上首的皇帝跪拜,拜舞起身之后颇有些心不在焉。朝会是礼制规定,除非皇帝重病又或者其他原因,否则都要照着规章行事,其实重要的事都不会特意拿在朝会上说,只是走个形式。 太极殿修的过于宽敞,魏帝的话语从上面传来,也听得不真切,还得中官传话,中官去了势,嗓音奸细,听着就莫名的让人觉得不适。 待到将近巳时的时候,算是退朝,中官过来,满脸含笑的对慕容显抬手,“陛下请元城公入明光殿。” 其他几个宗室侧目而视。慕容显坦然受之,他抬抬腿就去了。 先帝当初实行汉化的时候,因为离汉人正统的魏晋到底是有些时间了,官服上有些按图索骥,簪笔做成了吊在笼纱冠上的式样,搞得走几步路簪笔就要跟着步子抖动,在风里颇有些花枝招展的意味。 慕容显到了明光殿内,魏帝已经换了燕服,见要见的人都已经过来了,让他们坐下。 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生疼,殿内有炭火烧的正旺,外面吹了冷风,又在殿内被炭火的热意一烘,冰冷的地方顿时都火烧火燎起来,魏帝坐在上面,手边放着几封快马加鞭送来的军报。 魏帝不开口,在场的几人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最近魏帝频频用兵,南下不见得有太多建树,但是北面却已经开始波澜诡谲起来。当年为了抵御北面的柔然南下掠夺,在阴山一带设立了六个大的军镇,本意是让这些军镇形成一道北向的防御线,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北镇的地位一落千丈,渐渐受朝廷的冷落和忽略,时日一长,这些地方和朝廷的关系便变得十分微妙。 魏帝看着手里的军报,“北面又有人反了。” 他让中官把军报送到殿内各人的手上,“朝廷的镇将也被杀了。” 这次颇有些声势浩大,镇将带兵镇压,结果不但没有平定,反而把性命给搭了进去。 众人看过了之后就听魏帝道,“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呢?” 还能如何,自然是要派兵镇压。只是谁去,另外还得谁负责后续,就有些麻烦。 北方军镇的那些人,都是军户,世代当兵打仗,再加上当初为了保持军镇的战斗力,汉化的风没有吹到那边,全都是纯粹的鲜卑做派,彪悍的一言难尽。 洛阳里的富贵日子过的习惯了,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去打仗,而且如今打仗也是吃力不讨好。说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魏帝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若是吃了败仗回来,以前的辛苦就算是全都白费,连累子孙都是说不定的事。 众人说的法子全都大差不差,不过涉及到人选的时候,倒是没几个说了。毕竟这个可谓是得罪人,谁提呢。 “不如请慕容府君试试?”渤海王世子道,他看向慕容显,“听闻府君用兵上颇有一手,现如今正好可以报效陛下。” 这段时间慕容显风头正盛,渤海王世子这话一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虞姜躺到了辰时之后才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全亮了。 允娘服侍她梳妆完毕,一个婢女从外面进来,“窦家的十六娘子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允娘颇有些不满,“女郎都还没有用早膳,怎么也该迟一些吧。” 虞姜是知道窦婉的,是慕容显同母异父的妹妹,不过两家却没有什么往来。就是知道姓名的陌生人一样。 “没什么关系,待会叫人把糕点送进来也是一样。” 虞姜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扶了一把发鬓,起身到前面去见窦婉。 窦婉今年十三四岁,这年岁在洛阳贵女里已经算是呈成人了,只是面上依然满脸的稚气。 “元城公夫人。”窦婉迟疑了下,还是没有唤虞姜阿嫂。 慕容显对他们兄妹来说,也不算是兄长。平白称呼虞姜为阿嫂,不管如何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窦婉如此,虞姜也没有什么上赶着给人做阿嫂的意思,她笑着请人坐下,“今日阿窦来了。平日里见到阿窦不多,所以这次没有什么准备,还请阿窦不要在意。” 说起这个,窦婉的面上就有些赤红,到底年少人,还没有养成成人那股厚脸皮的本事。 “这……平日里我和阿兄都不得闲,并不是有意不来看元城公和夫人。” 虞姜听着就笑,其实看年少人还很是有些乐趣的。 她没有多少为难人的意思,当即请人坐下。 婢女们端上各色糕点,截饼还有胡饼,另外还有加了蜂蜜的热酪浆如同滚水一般端上来。 窦婉见这架势,有些发懵,这才知道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不禁心里后悔,可是再后悔她也不可能告辞从头再来了。 “一边吃一边聊吧。”虞姜撕开胡饼,内里是羊肉,她动手撕开面皮,内里的汤水都淌了出来。 窦婉只是手里拿着,没有和虞姜一样真的下口。她抬头见虞姜坐在那儿吃吃喝喝怡然自得,不知道要如何开场。 “可是大长公主有什么事?”虞姜吃了半个羊肉饼,又喝了暖热的酪浆,这才腾出空问。 窦婉闻言连连摆手说不是,“倒不是阿娘有什么事,而是我自作主张来找夫人。其实阿娘为了这个也和元城公有了些分歧。” 窦婉看了一眼虞姜,“阿娘想要阿兄和元城公多些往来。” 她还是决定拿着母亲出来,毕竟拿着母亲出来也好有个由头。 虞姜看向窦婉,面上全是笑,“这不是应当的么?” “我们不是一直都有往来?” 窦婉感觉自己似乎被虞姜四两拨千斤,轻松的就把她的话给带过去了。 “阿娘的意思,是想要元城公多多照顾一下阿兄。”窦婉知道顺着虞姜的话,这事儿就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窦婉对上虞姜看过来的视线,脸上滚烫。到底是年少人,说起这些,还没到理直气壮的地步。 “虽然不是一个姓氏,但也不是完全毫无关系。”窦婉强撑着道,脸上抑制不住的滚烫,“将来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她见到虞姜听着,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话都有些说不下去,话语到后面越来越低。 慕容家子弟众多,而且联姻甚广,若是论人脉还真的不输给洛阳里的那些世家大族,拿这个来说,还是有些让人发笑了。 “窦郎君这段日子是不是不顺?”虞姜问。 窦婉不想叫虞姜小看,“人都有落魄时候,若是与人为善,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会有贵人出手相助。” 这话叫一旁的允娘脸色变了变。立即去看虞姜,虞姜倒是没有什么愠怒的模样,依然和往常一样面上含笑。 “说的也倒是不错。”虞姜点头满脸的赞同。 窦婉见状知晓虞姜是不会去顺着她的话,去劝说慕容显了,不得已将大长公主给搬了出来。 “这也是阿娘的意思。” “若是有才,照着窦郎君的出身,他还年轻,年轻时候多一些挫折也是不错。” 她送走了窦婉,允娘回首,“这以往都没见到上门,现如今迫不及待的让郎主出手。也未免太过了。” “随便吧,”虞姜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反正求人的也不是我们。就算将来有什么事,也不上他们的门。” 这话倒也说的对,就算真的有什么事,若是族人都帮不了,那么外人也束手无策。 慕容显酉时从宫里出来,虞姜心下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和他说,见他脸色不太对劲。 “我对不住你。”慕容显突然道。 “你在外面有新欢了?”虞姜反问。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里。 “人我看看?”虞姜又问。 慕容显笑出声,“那可叫娘子失望了,我除了娘子,还真不想和其他女人纠缠。” 他神色一肃,“是陛下封了我朔州刺史,持朔州诸军事。” “要连累你跟着我一块去了。” 第90章 站在那里,便是叫人忽略…… 天家的赏赐和恩惠从来就不是那么好拿的。尤其这个时候,北面的战事吃紧,朝廷连续吃了几个亏,更是如此。慕容显前段日子战事上将旁人比了下去,宗室有意让他吃瘪,而皇帝拿他救火,也是试试他本事的意思。 这次若是抓住了,他自然前程万里,若是和那些朝廷镇将一样,日后就再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这次的确危险万分。”慕容显抓住虞姜的手,“但是陛下已经下旨,我也只有前往。” 虞姜听着,“这个时候升官加爵,的确是要看你真本事的意思。” “这次连累你和我一起去。” 刺史携家眷上任司空见惯,他才回到她身边不久,还没过两个月又要出发,聚少离多的日子,他心里并不安稳。留她在洛阳,生母还有刘袤,另外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魑魅魍魉打她的主意。 既然如此,索性带在身边。 若是他真的扛下来了,那就一起得道飞升。若是没有,他们就算是死,那也是死在一块。这个念头从心底下生出来,让他不可自制的兴奋。 “说是朔州刺史,但是朔州那边到底比不得洛阳这么富贵安宁。”慕容显握紧了她的手掌,关注她面上,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阮阮和我一块过去,恐怕日子要比现在艰难些。” 虞姜左右看看他,见着慕容显盯着她目不转睛,虞姜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这个?” 慕容显一愣,嘴里跟着解释,“这一路上走旱路,舟车劳顿。而且朔州再好也没有洛阳这么好,诸多不便。” “那你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虞姜问。 “我怕你受苦。”慕容显说的真情实意,可是握住她的手也珍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虞姜看看慕容显握住她不放的手,见他嘴角抿紧,不由得觉得好笑。 “你什么时候学的口是心非的这一套?” 慕容显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睛,他默默移开眼,但又转回来看她。 “我不勉强,阮阮要和我一道去么?” “如果三郎不这么抓住我不放的话,我还可能会信三郎不勉强的话呢。” 慕容显面不改色,原本更加专注的盯着她,“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口是心非?”虞姜毫不留情的耻笑。 慕容显不语,也不放手。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你一个人上任。”虞姜叹口气,她看向慕容显的脸上,“毕竟长得这么唇红齿白的郎君,到时候出去了,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还不得被活吃了?所以我得看着才成。” 这话语里倒是将他想成了人人觊觎的肥肉。 只不过慕容显这块唇红齿白的肥肉,长着獠牙利齿。 慕容显面上浮现一丝笑,而后那点笑在他的面上越来越浓。 “所以阮阮必须把我给看好了。”他说着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一用力,将她拉到他怀里来,“我这一年都没见到你,很想你。” 思念入骨的滋味,太过煎熬,忍受了一次之后,他就不想再来第二回 。 “不是经常有家书么?” 慕容显一笑,“说是见字如晤,可又不是真的见面,而且十天半个月再来一封,一来一回就已经要花费上不少时间。哪里比得上真的见到你的人?” 虞姜看他,低声道,“其实我也是。” “虽然我能认出你的字,也知道是你亲笔写的。但还是担心,不知道你在信送来的时候,是什么样。” 慕容显笑容加大,他一把抱起虞姜,扣住她的腰就转了一个圈。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他又把自己埋到了她的发丛里。 虞姜很快忙起来了,皇帝的命令下来,就必须尽快上路。她对此一窍不通,好在宗氏和王氏闻讯赶来给她帮忙。 宗氏和王氏都有随夫赴任的经历,在这个上有不少的经验。 明容跟着王氏过来,见着府邸里家仆婢女打包行装,忙的各种脚不沾地,她握住虞姜的手,“去了朔州,可要记得时常和我写信。” 虞姜点头,“这是自然的。” “离开也好,洛阳就是个是非地,比当年的建邺还要麻烦。我都羡慕你,得了这份清净。” 虞姜听出明容话语里的抱怨,“怎么了?” 明容握住虞姜的手,令左右婢女全都退下,又左右张望,见到的确没人之后才低声道,“左昭仪家,前段日子过来到家里向父亲提亲。” 虞姜指了指明容,明容满脸愁容的点了点头。 明容年岁在贵女里已经算不小了,但宗仰在儿女婚事上很谨慎,都在小心斟酌着,不会轻易的就和人接下亲家。 “阿舅怎么说?” 明容点头,“父亲说我不懂事,恐怕会给左昭仪家带去麻烦,婉拒了。但是过几日宫里来人把阿娘给请了去,左昭仪亲自给阿娘提。” 这可就真的有些棘手,左昭仪家里人倒还好说,婉拒的让双方面上都好看就行。但左昭仪亲自出面,难免有些咄咄逼人。 “找我做什么,左昭仪要是真想家里儿郎有个好的正妻,去尚公主不就好了。尚公主好处可多,和陛下又多了一层关系,到时候入仕做官也方便些。” “只要不答应就没事,”虞姜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的,“婚嫁这个事,只要阿舅不答应,就算陛下亲自来了也没用。” 儿女婚嫁,全看父母答应不答应。皇帝赐婚的那套都没有用,又不是帝王家的奴婢,哪里能让天家操纵婚配。 “所以我才说你离开洛阳才好,好歹是能清净了。” 这说的就是繁阳大长公主那边了,虞姜有些惊讶,她没打算让家里人担心,一字不提,没想到家里还是知道了。 “你也别着急,阿舅做了决定的事,很少有什么变故。我看陛下也没那个闲情逸致,来插手臣子家的事。” 明容也知道家里的意思,宗仰是不想要和外戚沾上任何关系。和虞姜说那些话,只是口上抱怨两句,抒发一下心里的郁闷。 有父母在后面撑着,明容也没有多少愁眉苦脸,只是有些不堪其扰的烦躁。 两人正说着,宗氏进来,明容叫了一声姑母就要站起来,宗氏摆摆手,让明容坐着,“外面基本上已经给你办的差不多了。” 王氏和宗氏对于办这些事,得心应手,麻利的就把所有事忙完了。 宗氏心下只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还是要离开了。看来祖父母的都有这一遭,只是看早晚的问题而已。 宗氏坐到虞姜身边,“你这是真的要离开阿娘阿舅了,自己和夫君去过日子了。” 话语里满是感叹,就算再留,孩子也有离开的时候。 “阿娘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三郎呢。” 这说的也是,是夫妻两个一块去,但还是难以放心,“你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你自己,三郎也要打仗。” 留在洛阳聚少离多,一起去,她又担惊受怕。 富贵险中求,何况任命也已经下来,她也阻拦不了。 “阿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虞姜握住宗氏的手,“阿娘也好好照顾自己。” “我日子好着呢,你自己在外好好照料自己。”宗氏顿了顿,“这次阿娘和阿舅是真的照顾不到你了。接下来都要靠你自己了。” 慕容显回到家里,就听说岳母来了,他过来到门外,听到门内宗氏的话语。 他推门进去,宗氏见慕容显进来,神情复杂。她不希望女婿太不思进取,可是太出息了,也是苦恼。 “岳母放心,我会照料好阮阮。” 宗氏嘴唇动了动,话语最后还是没有出来。 宗氏和王氏过来,一句句叮嘱,将所有的话都叮嘱到。 送走了母亲和舅母,虞姜罕见的没有说话,她平日里最爱说说笑笑,那日里一声不吭。 夜里两人躺好,虞姜转了个方向,头轻轻碰在慕容显的肩膀上,闷着声,“我想阿娘他们了。” 慕容显沉默着将她拥入怀里,“我还在。” 朝廷给的准备时日不多,就两三日,两三日之后就要启程出发。一大早,辰时天刚刚放亮,虞姜被慕容显搀扶上了马车,马车内铺垫的厚实,严严实实的防备着风进来。 一切准备妥当,慕容显骑马在外面出发。 允娘陪着虞姜坐在车内,外面听到声响,原本行驶的马车也停下来。宗景打马过来,他在马上对慕容显抬手一礼,“父亲放心不下,让我送阮阮出城。” 今日宗仰还需入宫办公务,只能让宗景来替他送一送。 虞姜在车内听见探出头来,对上宗景,宗景驱马过去,“阮阮,父亲说,这一路路途遥远,一定要小心保重。” 宗景迟疑了下,“也要记得多穿一些,北面比洛阳还冷,见到下雪,记得不要再出来了。北面风雪不是玩闹的。” 虞姜眼圈红了红,宗景见状有些束手无策,他对女孩子的眼泪最是不知道怎么办。 “哎,快进去吧,天真的冷。” 宗景说完骑马在她马车旁,“你别哭,你一哭我就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虞姜在车内抹了一把脸,“我才没有呢。” “没有就好。”宗景道,他迟疑了下,还是好好的吩咐,“要是觉得不习惯,回来也没关系。父亲和姑母说了,若是实在适应不了,回来也无不可。” 话语落下,宗景就对上那边慕容显看过来的一眼。宗景对上慕容显那颇为压迫的一眼,无所谓的笑笑,“妹夫也别不高兴。但凡男人有本事,不教自己妻儿吃苦。自然不会出现此事。” 慕容显一笑,“想多了。阮阮回来,自然也是我陪着的。” 宗景笑而不语,两人无声的对视一会,如有默契一般调转回头。 宗景送出虞姜一行人到出城后,伫立良久才打马返回。 这一路如同宗景所说,并不怎么好走。哪怕走官道也是一样,不过慕容显对这个经验十足,对虞姜也关怀备至,也不算太难过。 到了刺史府,慕容显安排虞姜去休息,长途跋涉还是很耗费体力,尤其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她难得休息了两三日,慕容显在这两三日里却不太得闲,经常忙到了深夜,虞姜终于忍不下去,在第三日去寻慕容显,正要开口说话,原本关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从外面进来,“三郎你这小子……” 年轻男子看到虞姜,话一下吞到自己的嘴里。他上下飞快打量了下虞姜,对虞姜一拱手行礼。 虞姜对这个闯进来的人一愣,但还是还礼了。 “早听说三郎娶妻了,但当时事务缠身路途遥远,没来得及前去。”那青年有一张好样貌,偏生不是文弱那一挂,而是孔武有力。站在那里,便是叫人忽略不得。 第91章 我再来,那才是名正言顺…… 青年言笑晏晏,相貌堂堂,言语举动里很得人好感。不过他装束上和他们不一样,慕容显盘发戴冠,着右衽。完完全全的汉人打扮。眼前少年头发不是和慕容显一样的束发戴冠,而是散开披在身后,只是发鬓两边的头发结成发辫绕在后面。 “这位郎君可是族亲?”虞姜没见过这个青年的。成婚的时候慕容家里但凡能来的都来了,新妇要识得夫家族中的族人,所以当时能见的她都见全了。但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她却没有见过。 青年朗声一笑,“要说族亲倒不是,不过也是亲戚。我家阿娘是三郎的亲姑母。他该唤我一声表兄。” 虞姜听完见礼,“见过表兄。” 魏国勋贵之间相互联姻,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都要照顾到。 青年抬手还礼,“我姓隆,弟妹有礼了。” “之前因为事务缠身,再加上路途遥远,所以未能亲自过去,还请弟妹见谅。” 着胡人的衣裳,面相长得倒是好看,而且话语也算是文雅,没有常见胡人的那一股粗犷。 “这又有什么,表兄有官职在身,自然应当以公务为重。” 隆应听着面上笑意更浓,他随意的解了腰下佩带的玉佩,然后转眼对上慕容显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隆应触及慕容显那神色,原本要递到虞姜面前来的玉佩拐了一个弯,到了慕容显的面前。 “你成婚的时候我不在,虽然我当时也送了贺礼,不过既然见面了,应当再送一回。” 慕容显嘴角挑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看着隆应,隆应也面不改色。 “多谢了。”慕容显和隆应一块长大,两人自小一块打架,到了现在,两人也还是原来的相处方式。 慕容显毫不客气的一手把隆应手里的玉佩给抽了来。 “表兄今日要留下来用饭么?”虞姜问。 她过来是抓慕容显去休息的,上任伊始,慕容显忙的脚不沾地,她连着三日没见着慕容显的人,允娘打听来的消息说是慕容显这三日里一直没停过。她这才找过来。正好来了亲戚,找个借口让慕容显好休息一下。 “这是当然,我来一趟可不容易,恐怕要叨扰几日了。” 虞姜点头,吩咐人去准备厢房。 慕容显看着虞姜出门,转眼就见到隆应的目光放在她背影上。 “你在看什么?”虞姜一离开,慕容显的话语里就全都是生冷。 隆应毫不怀疑,要是他再这么继续看下去,慕容显拔刀就把他给宰了。 “放心,我看着弟妹对你很喜欢。就算我真的有心去勾引,恐怕她也不理睬。”他见慕容显目光逐渐不善,隆应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反而越发嚣张,“放心,就算我真的出手,我也会在你死了之后,到时候她还领了你的家产,我再来,那才是名正言顺,人财两收。” 慕容显一笑,尖利的虎牙从唇内露出来,像是呲牙威胁的兽类。 “那恐怕叫你失望,到时候指不定你还死在我前面。我还得给你照顾孤儿寡母。” 俩人自小打到大,说话从来就没有任何忌讳,隆应摆摆手,完全不将这话放在心上。都是刀口舔血的人,这些话早就不当回事。 隆应不但不生气,反而顺着慕容显的话就往下说,“那好,说定了,要是我真死你前头,我家妻儿就你照顾了。” 慕容显不耐烦的看他,隆应想了下又道,“不过我女人恐怕是用不着你关心,我要是死了,她自己会带着家产走了,我儿子你倒是可以多照看一些。” 慕容显冷笑一声,“说正事。” “怀朔镇反了。”隆应道,“听到这个你高兴不高兴?” 怀朔镇就位于朔州,等于眼皮子底下被放了一把火,能把人烧的四处乱窜。 “看来陛下也不厚道,我听说你在南边打仗,有声有色的,宗室里的那些人都眼红你呢。”隆应坐下来,拿起桌子上的铜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酪浆,刺史府里的酪浆是用虞姜的法子,拿着萼绿干花煮过,倒是把那股膻味给去掉不少,还留下点花香。 隆应端着酪浆咦了一声,慕容显头也不抬,手里是主簿送上来的公文。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当然不全是,隆应手靠在凭几上,喝着酪浆,“我和你说的是,原来在这里的那几个镇将,叫人给杀了。” 这话终于让慕容显抬眼起来,隆应坐在那儿,“这次的确闹的声势浩大,看来他们和朝廷的积怨已经不是一点两点,和沸开的水一样。强行压,恐怕是压不下去的。就算往里头浇了一瓢冷水,也不过是暂时压下来,只要下头的那把火还在,恐怕就算一时下来了,早晚还是和今日一样。” 好歹也是曾经为朝廷出血出力的军镇,现如今却沦落成不入眼的存在。明明拿命拼的是他们,结果到头来得到好处的还是洛阳的那群人。他们却基本上没太多好处。不满年年的攒积下来,爆发起来,足够震慑。 慕容显放下手里的公文,看着隆应。隆应嘴角挑着抹笑,“陛下可真是不厚道,你才回来没多久,就被调到这里来救火。” “上面给的东西,哪个又是那么好拿的。”慕容显道,“至于水还会不会再沸,闹腾起来。这就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毕竟陛下不把火撤了,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办法。陛下叫我来镇压,那我就来镇压,至于别的,那都不管我的事。” 这话说的倒是挺有几分道理。隆应听着,点头道是,“也是。反正左右是他们元家的江山,和我们又有什么关联。” “其实这次对你来说也是次机会,那些人彪悍善战,很难对付。不过越是难对付,越能显出你的本事。就是现在洛阳的规矩你也懂的,带兵打仗的比不上那些在尚书省的日子好过。尚书省也不容易进去,就算进去了,也不一定能你的地方。” 说着,那边有人来请,说是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宴席。 “正好,”慕容显起身,“能有东西把你的嘴堵上。” 虞姜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说是她安排不过是一声令下,下面的人自己去准备。她看向隆应,隆应看向虞姜,“之后我可能还会常来,这次的事不小,朝廷命令我家也要出力。” 他说着就向虞姜抬手,“以后有叨扰的地方,还请弟妹多多海涵。” 虞姜含笑,“公务往来,这怎么算是叨扰。” 她看了一眼慕容显,“还请表兄多多照应三郎。” 慕容显眼睛转向他,隆应笑得很是得意,“好,弟妹就算不说,我也是会答应的。毕竟我们是从小长大的弟兄,我不去照料他,又去照料谁。” 这话说得透出一百八十个得意,慕容显扯扯嘴角,“现在让你得意一下。” 隆应用了一顿饭之后,虞姜安排人送他回去休息。 虞姜见到允娘看向她身后,突然允娘领着屋子里的婢女全都离开了。 还没等她发问,背后就有重量压了过来,瞬时压上的重量,差点没叫她脚下一个趔趄。身后压在她背上的人,察觉到她脚下的踉跄,一把将她扶好了。 “我在阮阮眼里就是那么无能?”慕容显在她背后闷声问。 “怎么可能。我一直觉得你挺厉害的,就是那种万人之中取人首级的。” 慕容显听到这话就笑,偏偏生生忍住, “只是如今情况复杂,正好他在这一代势力盘踞颇大,与他交好,不求有什么助力,只要他到时候尽量不捣乱就好。” 慕容显颇有些稀罕,“阮阮怎么知道他在这带势力盘踞的?” 他事先没有任何介绍隆应给虞姜认识的打算。 “能和慕容家联姻的人,就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虞姜笑了笑,慕容显在她背后沉默了下,“他是世代住在此的羯族人。” 虞姜惊了一下,羯族的名声算不上好,打仗起来还有拿人来做军粮的事。 “北面就是这样,全都杂居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慕容显看出虞姜的惊讶,笑着解释了一句。 “世代在这里,根深叶茂。”慕容显还是解释了一下。 虞姜回头,“那和你有什么仇怨吗?” 慕容显说不知道,“我自小和他一块长大,他今日被我踹了几脚,明日他被我揍了几拳,那都是经常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记恨我。” 这些古远的往事,也没有什么记恨的必要。他下巴都搁在她肩膀上,“不过阮阮记住,他这个人面上笑,心里想什么完全不知道。除非必要,要不然还是少和他来往。” 嘴里的话各种大义凛然,听在耳朵里却全是一股子酸味。 对于慕容显的好妒,虞姜也是毫无办法,不过幸好慕容显还算有分寸。不至于让她厌烦。 她听出慕容显话语下的那股酸味,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声响。 “出什么事了?”慕容显问。 “府君,”门外的人话语里还带着一阵慌张,“乱军又有异动,说是打来了。” 朝廷给他的是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烂摊子,慕容显心里早已经有所准备,可是真的听到门外的禀告还是愣了下。 “我先去。阮阮你好好休息。” 说罢,慕容显立即出门。 虞姜伫立在原地望着他离开,不多时允娘进来,“女郎,郎主吩咐,说所有人要守在女郎身边。片刻不许离开。” 这话是慕容显亲自吩咐她的,允娘还记得慕容显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可是能下这种命令,显然事态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风淡云轻。 “女郎这些日子,除了郎主在,都不能少人了。”允娘又问,“女郎,外面是不是又要有大事了?” 允娘问着满脸都是忧心忡忡。 第92章 毕竟这年头,女人光是好…… 虞姜见允娘欲言又止,她点头,“左右不过还是原来的事罢了。” 她对变乱几乎早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她看向允娘,“府内的守卫可都安排好了?” “府君早已经安排好,前堂后院全都有重兵把守,严严实实。”允娘说着叹口气,“这个世道看来不管哪儿都一样。” 允娘感叹的很,原先在南边就这样,没想到,到了北边还是这样。闹腾的更厉害了。 “这段日子,调集十几个壮婢到我身边来。”虞姜道。 允娘点头,“女郎放心,壮婢都是一路从洛阳带过来的都是自己人,用起来也方便。到时候我再让人在本地里挑选几个补充上。” 允娘应付这种情况也算是得心应手,不等虞姜下令,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只是郎主公务在身,眼下看起来又要带兵打仗平乱,都没有办法来陪女郎。” 允娘说起这个就唉声叹气,郎主之前一年都在外面打仗,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携妻上任,原本以为夫妻俩总算可以过一段好日子,谁知道乱兵又来了。 “这老是没办法在一起,子嗣怎么办?”允娘苦的厉害,“虽然老府君从来没有提过,可这。” 虞姜脸上发烫,“那还是等安稳一些再说,现如今才麻烦呢。” 她见允娘还要再说,推着允娘的肩膀,把允娘送去休息。 这个时候还是多多休息,等到真的有事,也好迅速的应对。 虞姜并不害怕,经历的多了,人也杀过。弄得再面对的时候,除非板上钉钉的丧命,否则真的没太多触动。 这到夜里慕容显也没有回来,虞姜按时就寝,她有些水土不服,夜里也睡的不安稳。原本路上舟车劳顿耗费体力,再这么下去就真的要大病一场了。刺史府里的疾医给她开了汤药,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安神的药,喝了之后过上几炷香的时间,就困的不行。 虞姜喝药洗漱之后一头睡倒。梦里迷迷糊糊感觉到脸上有些痒。 她迷糊里伸手一抓,就抓到了手指。勉强睁开眼,见到慕容显就在跟前。 面前的慕容显是另外一副模样,身着明光铠,肩头的吞肩兽首狰狞,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更是张牙舞爪。 “现在就出发了?” 虞姜要起来,被慕容显一把摁住肩,“外面的情形不好,我必须亲自出面了,我不在的这几日,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朔州天冷,冻起来是真天寒地冻,见着下雪也不许出去看。” 情况情急,他几乎立刻就要出发,只能和虞姜简单的叮嘱几句。 虞姜点头,“活着回来。” 脑子晕乎乎的还没完全清醒,顺口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慕容显嘿然一笑,“我还舍不得叫你守寡。” 他定了定,还是吩咐,“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不要强撑。” 虞姜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慕容显有很多话要说,可怎么也说不出来。沙场刀口舔血,上刻还活着,下刻命都没有。 “我走了。”说罢,他起身。 原本还被他按在锦被里的人突然起来,双手抱住他,手掌压在他背上,“我等你回来。” 她整个人都几乎埋在了他身上,铠甲隔着一层中单压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反正活着回来。” 她话语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慕容显手掌在她后背上压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将她双臂拉下,抽身而出。将被子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出去了。 虞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药汤的劲又一阵袭过来,她一头砸在了枕头上。 慕容显出来,见到隆应也站在夜风里,隆应袖手看到他,“你只管去,别担心,你要是死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要是她肚子里有你的种了,我也会一块养大。到时候给你祭祀供饭,一顿都不少你的。” 慕容显一笑,“回来我叫你这小子好看。” 隆应见着慕容显离开,他来给慕容显送消息,如今慕容显披挂上阵,他却没有半点一块上阵的意思。 隆应看着慕容显上马去了,在风里拍来拍衣袖进屋子里去了。 战事一来,才不管是黑夜白天,全都不分日夜。连着几日几夜连轴转,更是家常便饭。 裨将正在等慕容显,见慕容显来了,上前和慕容显道,“府君,叛军头领阔真带兵攻下几座城池。已经往这个方向来了。” 慕容显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寒风里头上戴的风帽都被掀飞。 阔真是怀朔镇的一个叛军头领,是个军户,用兵打仗上倒是有一手,至少前面一个刺史没在他的手里得到过任何的好处,不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被人打的屁滚尿流,朝廷也因此脸面丢尽,把他给弄了过来。 慕容显上马,令斥候白鹭再去查探,“也好,早晚要来,来的这么快,正好也清楚一下彼此的本事。” 裨将低头不语,他跟着慕容显身边已经有一段时日,清楚慕容显的脾气。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不是一场两场就能了事的。至少要将对方的底细摸清楚再说。 冬日作战和夏天里一样,都是极其麻烦的事,不管是粮草辎重还是别的都棘手的很。 “他们这次应当不会是真的来和我决一死战,”慕容显道,他的声量于罡风里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听清楚,“真的来攻城战,他还没那个毅力。” “怕是看我新官上任,过来探探虚实的吧。” “这个天,其他人走的时候,把城内的粮仓都给烧了,没给他们留下多少。他们就算抢,又能抢到多少。” 裨将骑马跟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回慕容显这话。新的刺史上任没有多久,就前来挑衅,很难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要怎么得上峰的意,这里头的分寸就比较难掌控了。 慕容显也没管裨将的那些小心思,面容在风帽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无妨,也来的正好。” 虞姜等到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色都亮了。这边的天亮的比洛阳的还要晚,完全天亮少说辰时一刻了。 果然她坐起来,看旁边的刻漏,已经到辰时有好会了。 “我睡了这么久?”虞姜一手捂住额头问允娘,允娘嗯了一声,“昨夜里一切平安,没什么大事。” 虞姜嗯了一声,她起身让人给她穿衣洗漱。一到前面,就见到隆应在,隆应见到虞姜抬手,“弟妹。” 隆应人前还像个人样,对虞姜也算是有礼。 “表兄。”虞姜道,“现如今外面不太平,表兄多多小心。” 隆应有些稀罕,面前的人可能在女子里还算身形修长,但在他看来,还是过于单薄。这样一个小女子不担心自身安危,反而还提醒他,这感觉不免有些稀奇。 他看了看虞姜,和他见识过的女人相比,面前的这个纤细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隆应心里想的并不表露在脸上,听虞姜这么说,欣然答应。 “弟妹也保重,”这话他说的真情实意,“身边还是多些人护卫。” 这么单薄的女子,隆应不知道两人到底怎么看对眼的,但这个时候,柔弱女子身边还是少不了人。 虞姜道谢,隆应看她离开。嘴里嘶了一声。他插着袖子还是没想明白,这俩到底是怎么看上的。 不喜欢身强体壮的女人,反而喜欢这种纤细的。好看是好看,只是遇上事也也不知道能不能抵用。 毕竟这年头,女人光是好看不行的。 隆应感叹了两句就走了。 这一日过的平平无奇,看着似乎毫无波澜,入夜虞姜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她原本入睡不易,到了如今,每隔几日要服用药。 虞姜今夜里没有服药,疾医开药的本事不小,喝了药过上那么一会儿人就昏昏沉沉。一觉直接睡死过去,基本上要到第二日才能完全清醒。 平日还好,这个时候就不能了。果然,她停药之后,到了深夜,也毫无睡意。深黑的夜里寒风呜咽,连带着火把都在风里点不起来。人各自躲在屋子里不动。对外面的情形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谁也不想顶着风去看。 有人轻手轻脚的到一处败落的角落,一把火丢下去,赶紧离开。 这个时候人困马倦,再加上附近也没有多少人来,等到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绵延了好几个院落,一时间人仰马翻。 虞姜躺在床榻上,听到外面人惊慌失措,她才起来,婢女进来禀告,说是起火了。 虞姜听后蹙眉,穿衣出去。只见着外面火光冲天,火乘风势一股脑的推开,常人根本没办法抵挡。 虞姜看着火势蹙眉,正要问身边人,又听到那边传来了人中刀的惨叫。 “这是有人混起来了吗?”允娘道。 虞姜看向门外。刺史府前后隔开,要经过必须走中间的那道门。那道门还被人守着,但是接下来有人来报,说是那道门被人破开了。 守门的那些人见着天太冷,四处躲懒躲起来。剩下来的那个见到有人过来,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抽刀砍了。冲破了门进来。 允娘护着虞姜从后门那里撤离,混进来的人不知道多少。既然能混进来,谁知道有没有混到这里来。刺史府内也有守卫,但夜里敌我难分,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收拾干净,至少怕是要到天亮去了。 外面有守卫,见到虞姜出来向两边推开。虞姜从门内走出的时候,守卫里的一人冷不丁抽刀就向虞姜这里劈砍过来。 长刀破体的声响格外清晰。 “弟妹没事吧?”隆应一把将刀抽出,将刀身在地上的尸身上随意擦了两下。 “表兄怎么在这?” 隆应笑了几声,“听到动乱起来,我就过来看看。我答应过三郎,要看着点儿。” 看着点儿怎么还能知道她的动向? 这话虞姜没有问,只是道了一句多谢。 “弟妹,这里不安宁,要不然上我那里好了。”隆应道。 第93章 “我们亲自去一趟。”…… 虞姜看了过去,“表兄风吹的太多了。” “我丈夫还在外面,我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就算是到亲戚家避难,说出来也是够叫人耻笑。” 夜黑风高,隆应站在夜色里听着虞姜喜怒不辩的话,都像是看到了她脸上冷漠的神情。 “我只是一说,弟妹当真不当真都不要紧。” 隆应的话听起来还颇有几分无奈,“我答应过三郎,要护住弟妹。说话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弟妹海涵。” 虞姜不理隆应了,回头对身后的壮婢道,“他们的人应该不会很多,” 说着指着地上的尸首,“把头砍下来。” 壮婢们听了道了一声是,手起刀落就把尸首的头颅砍了下来,脖颈断口处的鲜血淌了一地。 “丢到前面给守卫们看看,我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看着落地的人头还有那个胆子作乱!” 虞姜一声令下,壮婢们提着头就去了。她看了一眼洞开的门,“回去。” 前面正闹哄哄的,一片混乱里,突然亮起了灯光,灯光并不是直喇喇的火光,而是提在手里的灯火。 “这是什么!”壮婢一声叱喝,手里丢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东西落到地上骨碌转了好几圈。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人头正好丢掷到人堆里,借着火光正好见到地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众人看清楚,瞬时发出一声惊呼。 “反贼同党在此,还敢作乱的,就和他一个下场。”虞姜声量不算很高,但是也足够前头的人听到了。 能压得住反叛的,也就血淋淋的人头了。死亡在前,就算有再多的慌乱,也该清醒过来了。 原本乱哄哄的局面在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下,很快安静了下来。原本还乱着的,突然见到周遭平静下来,哪怕不明就里,也环顾左右。 有人压阵,又有人伏诛,一场变乱消弭的无影无踪。 虞姜到了前面,刺史府的变乱从开始的那么一点点乱到了前面,波及到了刺史诸官吏身上。 虞姜过去的时候,见到那些出身不凡的诸吏不是脸上沾血便是满脸狼狈,就算勉强衣裳还算整洁的,也是满脸的惊魂未定。 她让人把主簿叫来,主簿算是刺史的心腹。不是朝廷指派,而是刺史自己亲自认命。 主簿一来就和她告罪,“属下未能察觉到乱贼意图,让夫人受惊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刺史夫人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还是要追究罪责,他离刺史越近,身上担着的担子也就越重,追究起来,他是头一个倒霉的。 他垂首着,屋内的炭火盆还没来得及点起来,比屋外也就好那么一点点,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里,主簿觉得内里全是一层接着一层淋漓汗水。 上首的夫人静静的听完他的告罪,并没有立即做出表态。 婢女送上了滚热的姜汤,老姜的辛辣和酪浆混在一起。 “有人混进来,当真能一点察觉都没有?”虞姜问。 年轻女子的声音透着一股柔软,和男人的嗓音完全不同,柔软而温和。没有一点棱角。但主簿可没有半点松口气,反而越发的紧张、 “此前的前刺史走的匆忙,后面刺史府的守卫曾经重新挑选过。” 虞姜持着勺子,一点点挖着已经凝结的酪浆。 她受了点冷风,手脚冰凉。炭火抬了上来,放到她的脚边,一碗姜奶吃完,浑身上下才有了点暖意。 “这么说来,挑选的时候没有查过兵士们的出身?”虞姜反问。 主簿冷汗如雨,还咬着牙,“用人的地方太多了,刺史府中之前遭受了变故,无法抽调出足够的人手来应付。所以……” 他说着,壮胆往上看了一眼。屋子内的灯火算不上多明亮,上首的人面貌也模糊不清。 “这么说来,是情有可原了?” 虞姜问。 主簿垂首下去,不管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人手不够的确是情有可原。”虞姜闲闲道,“但是一旦出事,那些人可不会给你什么情有可原。杀了你也就杀了。” “混进来的人应该不多,要不然不会偷偷摸摸的行事。虽然杀了一个把其他的给镇住了,但是其他的人也必须查勘清楚。要不然谁也不知道,下次会在什么时候。” “我记得没错,你应当是本地的大族出身?” “不敢不敢。卑职家中只是稍有些积蓄,不敢称大族。” 虞姜一笑,“性命的事,容不得有半点的差池,今日算是运气好,可是睡又能保证之后?” 主簿连声道是。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虞姜整个人往后仰了些,主簿见状立即告退。 主簿退出去之后,虞姜睁开眼。允娘从外面进来,“外面的那些人都吓坏了。” “恐怕没个两日怕不是回不过魂。” 允娘回想起昨夜也有些惊心动魄。 “这儿可比当初凶险太多了。” 虞姜只是笑笑,并没有在意。 “那倒不是,比当初还是好多了。”她支着下巴看向外面。 允娘见状,取过放在一旁的大氅盖在虞姜的身上,“现在天还没亮,女郎还是再睡一会吧。” 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变故,感觉过了一个人生似的,结果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外面的天都没亮。 紧绷的神经到了现在缓和下来,困劲后知后觉的爬上来,颇有些汹涌。 虞姜靠在凭几上睡了,她睡梦里颇有些不安稳,哪怕是睡着了,也是提着一份警惕在。她隐约里听到外面有人进来,从坐床上醒来。 “主簿来问,是否要告知府君。” “告诉他。这么大的事,不能按捺不报。” 虞姜昨夜里丢出个人头,镇住了场面,在这乱糟糟的当口倒是压住了浮动的人心。 “另外下面人也说查出几个有猫腻的人了。剩下来的不多,就两三个。拷打了几个时辰,说是悄悄进来的,想要趁着府君才上任的这个时候,给府君一个下马威。” 虞姜听着,手指摩挲了两下,“是吗,现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把他们的同党给查清楚,查明之后杀了吧。” 允娘点头,但还有些犹豫,“他们会听么?” “听不听都是他们的事,如今前面在打仗,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疏忽导致刺史府差点出了大乱子也是真的。” 允娘去了,一会来说,主簿等人都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才闯了大祸的人,吓得提心吊胆,生怕回头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就断送了。 今日放晴,虞姜出去,一头撞到了冰冷里头。南边冬阳,多少还有点光热。那么朔州就只有光亮,半点热意都没有。 虞姜到了门口差点没被逼回去,但是还是舍不得外面的日头。屋子里头窗户全拿厚厚的布给封了,屋子里还得点着灯,一进去就和黑夜毫无区别,呆的久了,人都不免难过起来。 常说熬冬,她算是体会到这两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弟妹。” 虞姜听到有人叫她,她去看。见到隆应站在不远处。 这时候各处还乱着,隆应到她跟前不奇怪。 隆应见虞姜套着狐裘,狐裘一看就知道是从辽东龙城那一带来的,辽东慕容鲜卑故地盛产皮裘,天下闻名。毛峰如针,狐裘上下雪白,不见一根杂毛。可见是极品了。 “表兄也来晒一晒?”虞姜裹得严严实实。 她言辞疏远有礼,比起今日凌晨有过之而无不及。身边的婢女更是和菩萨身边的护法似的两边各站着。 这架势摆明就是来防他的。隆应倒是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想什么全都摆在了脸上。 “昨夜多谢表兄。”虞姜诚恳道,“若不是表兄,怕又有些波折。” 隆应说没什么,“只是答应了三郎,所以把事给做了而已。” “今日我看府内好多了,多亏了弟妹。” 虞姜笑,“这可不全是我做的。” 她看向隆应,“我已经将昨晚的大致经过告诉了三郎。” 隆应看她,美人唇红齿白,乌发雪肤,身上的狐裘更是在这萧瑟的天里生生的衬出了无限的勃勃生机。 隆应看着美人笑靥,后背的皮莫名有些发紧。 他反正是见色起意,能得手就得手,不得手他也不放在心上,左右不会掉一块肉。但是慕容显知道了,回来之后,怕是真要他掉块肉了。 慕容显在营帐内接到了后面送来的书信,虞姜写的,另外还有主簿等人的请罪。 “这些人怕不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吧?”他笑道。 裨将陈旻见慕容显脸上的笑,“最近深夜扰营之事,几乎每晚都有。” “难说不是打算疲军之策。” 慕容显把手里的书信折叠好放在一旁,“白鹭有没有什么消息。” 魏军的斥候称做白鹭等,取用于白鹭的机敏灵活。 陈旻见状,将下面斥候所查探到的情报送到慕容显的手里。前一个刺史干的太糟糕,被朝廷撤了,换了他来。而慕容显上任还没有多久,就叛军杀了过来。他手下能用的人不多,位置上虽然有那些人,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不是尸位素餐,就是有自己的打算。 慕容显看完之后,“今夜出发。” 陈旻看向慕容显,慕容显手掌撑着膝盖从胡床上起来,“这么几日他们也该闹够了。” 他笑了笑,“疲敌这个东西,用的多了,到时候就成真了。” “该动了。” 慕容显对上陈旻颇为疑惑的双眼,他笑,“我们亲自去一趟。” 第94章 慕容显眼冒凶光。 慕容显的耐心说好也好,若说不好,那也真的不好。 他领兵不久,下面的人等着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难说一个两个是怀着什么其他的心思。若是往常,他有的有时间和那些人耗。但是如今不同,他也懒得再等,既然如此,不如来个直接的。 骑兵突袭,一般是手下的将领们去做,但是主将亲自上阵,却是真的少。 慕容显下定主意的事,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见得能让他回心转意。 朔州的夜晚寒风凛冽,一片肃杀和萧瑟。就算是北人自己,在这个毫无半点生机,不是白就是黑的世界里,都是咬着牙去熬。入夜之后,除了巡逻的人,其他人在外面耐不住这皮草都有些抵挡不住的寒风,趁机找地方去避一避风。外面剩下来的人,一开始还能撑着,结果冷的厉害了,也不由得想要找地方走动一下。 要知道这个天里,戳脚一样的站在那,半日都不动一下,到时候半夜说不定整个人都能冻僵。 一群人活动了下,走到背风的地方生起了篝火,等巡逻一圈就到背风的地方来烤烤火,好歹周身能暖和一些。 到了丑时的时候,人困马倦,连着马都在马厩里站着挨在一起睡了,人渐渐的也少来走动了。 外面的夜色浓厚,呜呜的风声也将一切的声响给遮掩住。 营寨大门的兵士被一刀砍翻的时候,没能发出警示。接下来一队人跟着涌入,营门被攻破,骑兵踏入进去,火光之下,将营帐内放迅速且切割成好几个部分。 突袭这个事,可不仅仅只是放骑兵一路冲杀,各人之间应当做什么,必须事先分清楚,免得一团糟。到时候来袭营的变成了被别人分而化之的猎物,那颗就真的脸都丢没了。 这次的袭击来的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竟然敌军竟然还顶着这么寒冷的天来袭营。更没想到他已经摸清楚了他们所在。 一时间人仰马翻,就算从睡梦里清醒过来,拿起自己身边的武器,一时半会也不能和其他人组结成阵。 兵士不管有多训练有素,只要结不成阵型,那么就和游兵散勇没有任何区别。 哪怕本人有多饶勇,也双拳难敌四手。 混乱里慕容显冲了进来,四处都是冲天的火光,火光照到他年轻的脸上。 “府君,阔真已经跑了。”陈旻令人搜查一番,没有见到阔真的影子。 陈旻几个人颇有些失望,这次突袭很是成功,若是能一举抓到了阔真,到时候大功一件。 慕容显嗯了一声,并没有陈旻的失望,“叫他跑了也没有关系,反正这次被端了,回头他脸上也没有光。威信少说也能给他弄掉不少。” 慕容显没有半点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思,这种能把朝廷都给逼的焦头烂额的,都是难对付的硬茬,没个一段时间根本收拾不了。 “来日方长。怕什么。”慕容显看了一圈,“现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他们往外赶,不能让他们在州府胡来。至于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陈旻点头道是。 一夜的忙活,还是颇有些收获。 慕容显令人把俘虏清点之后,自己继续领兵追击。他带兵要么不打,要么往死里打,一次不成没关系,后面还有好几次。一次会比一次更加无情。 他没有半点休整的意思,当夜把对方的营帐给搅得乱七八糟之后,立即又追击出去。 这些军镇造反,比平常乱军棘手的地方在于,他们原本就是军户。世代为兵,性情彪悍。对朝廷怀揣着无尽的怨念,领头的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倒是比那些朝廷军还要厉害。 对付这些鲜卑军户,慕容显心里知道,这群就是朝廷专门养出来的狼,留着狼性,以供自己驱使,只是没想到,他们调转回头来对付朝廷自己了。 对付狼用什么感召的那一套,无异于对着老虎念经,可笑的很。唯有一套老拳过去,将他们打趴下,打得他们满脸都是血,毫无还手之力。越是强横的,才能获得他们的臣服和敬畏。至于别的,想都不用想。 乘机追逃,慕容显行军快速,必须要求人能跟得上。快有快的好处,但也有坏处,州府里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允娘回来,见到虞姜靠在凭几边,不知道怎么将话告诉她。 “有消息了?”虞姜听到允娘入门的声音问。 允娘迟疑了一会,摇摇头。 “说是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府君的消息了。” 允娘说完,连忙安抚虞姜,“或许是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毕竟这地方下雪起来可真够大的,道路封了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说的允娘自己都有些脸红,平常人家的路封了或许有可能,但是官道上就真不一定,毕竟打仗那么多人要吃要喝,必须要保证粮草能顺利送到,要是有送不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去了。”虞姜没有允娘预料的满脸着急,她面上神色淡淡的,可以算得上冷淡。“和只狸奴一样的。” “狸奴?”允娘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到,那位府君要说是狸奴,恐怕天上地下唯独他一只。 “我再去打听一下。”允娘说着就要再去问问。 虞姜摇摇头,拉着允娘坐下来,叫婢女把炭盆往允娘面前挪了挪。 前几日下了雪,今日雪晴,但就算是雪晴,外面也是白茫茫一片,比下雪那日还要冷。人只能缩在屋子里头不出面。 虞姜试探到允娘掌心里全是冰凉的,“不用去了,我也知道外面打仗难免有什么情况。” “再等等,反正不管好歹,到时候都会有消息过来。”虞姜道。 允娘嘴张了张,算算日子,这人已经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开始的时候还有家书,到了后面基本上只有送过去的,没有回来的。问回来的信使,信使也是说去的时候府君不在,停留了几日,也不见府君的人。 打仗的时候,连带着一年多不见人,允娘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像如今这般连着好长一段日子都没有消息过来,那就真的不行了。 就是上回在外面一年也没这样,那时候就算不见着人,也会有亲笔书信过来,谁知道这次连亲笔书信都没有。 允娘陪坐在虞姜身边,她之前为了让虞姜安心,嘴上都是说的好话,可是自己私底下不免犯了嘀咕。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当初来的时候,也听说朔州不太好。但到这个地步,允娘也是没见过的。 婢女断了姜酪过来,虞姜让允娘用一些暖身。这个天冻着不是开玩笑的,哪怕壮年男子得了风寒都能丧命。 正吃用着,外面突然想起一阵脚步声响。 刺史府里婢女都是有规矩的,不许大吵大闹,走路也是要求脚步放轻。免得吵到了主人。 虞姜蹙眉,上回闹过的变乱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来一次,正要出口询问,就见到婢女们满脸喜气洋洋的进来,跪倒道,“夫人,府君回来了!” 虞姜头脑里有那么瞬间的放空,她似乎有些听不懂婢女说什么。 允娘放下手里的碗勺,“女郎,府君回来了!” 虞姜嘴唇动了动,“这不是……” 她嘴里说着,但是人却已经起来就往外面去了。 允娘见状就要招呼她把狐裘穿上,谁知道虞姜的速度比她还快,允娘从婢女手里拿过狐裘追着跑上去,给她披上。 过了一道门,虞姜就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门的另外一边过来,他身上铠甲穿的严严实实,那人看到虞姜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 “你回来了?”虞姜问。 还没等慕容显回答,她又来下一句,“怎么不事先说一句!” 慕容显打仗讲究个快,懒得向后面的人说一句自己到哪里了。索性完全甩开,等到把人逼出去,起了兴致回来。他起了兴致就要去做,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消息送回来。 “想你就回来了。”慕容显笑,“那些人都已经退了,我就回来了。” 慕容显心里有猫在挠,他总想要回来看看,看她一眼,哪怕什么事都不做,他都心满意足。 “怎么不回我的书信!”她说完又道,“算了,人回来就好。” 虞姜见到他满身的风尘仆仆,身上的铠甲上有发黑的血迹。她俯首到他的脖颈那里,马上满脸嫌弃,“多大的味!” 慕容显这才想起来,自己出去的这一段时日,都没怎么洗浴过。一群男人臭在一块,他也没在意,现在虞姜这么一提,他倒是想起来了。 容貌再好,身形再魁梧,也比不上多日不洗浴积攒下来的怪味更让人退避三舍。 慕容显把虞姜好好放下来,干笑了两声,“天气太冷了,就忘记了。” “是懒得吧。”虞姜也不追根究底。她叫人去准备热水以及炭火盆。 “其实冬日里也不必有这一番,都是要闷到开春去了。” 虞姜满脸嫌弃,“去!” 她到底还是记得冬日洗浴还是有风险,洗浴的室内内外都是严严实实,内里有火盆,另外还有准备好的热水,也有人看着,各种严防死守。 虞姜进去的时候,慕容显已经洗的差不多,整个人泡在水里。 “听说长安那里有温泉。”慕容显认得她的足音,哪怕看不到也能辩出来。“哪日一起去泡泡。” 他头发已经洗过了,全数放到了浴桶后面,不得不说他就算长得再怎么好看,却还是有男人的粗犷。 他说泡温泉,听在耳朵里总有那么点儿不怀好意。 虞姜见他大大咧咧的靠在桶壁上,头发落下搭在肩膀上。 她坐到他身后,勾起一缕头发。他头发是男人的粗,没有太多的柔软。 “我让疾医给你开了药方,待会出来就去喝。” 慕容显一听,脸都皱成了一团,“我好端端的,喝药做什么?!” “是以防万一的,毕竟这一路你跑来跑去的。折腾肯定是少不了。但凡在外打仗的,身体多少都有病。我阿公当年都有不少陈年旧伤,吃了不少苦头。别以为你现在看不出来就没事了,到时候年岁大了,一并发作起来,那才真是叫你好看。” 这话算是把慕容显的退路全数给堵死了。 慕容显回头,“一定得喝?” 虞姜很认真的看他,“不喝的话,回头说不定我真的要改嫁了。” 慕容显眼冒凶光。 第95章 我还真坏你好事了?…… “不想的话,就去把药给喝了。” 虞姜毫不客气的耻笑他,“当初是谁说的,说以后家产都是我的,给我做再嫁的嫁妆来着?” “都是我说的。”慕容显直截了当的承认,不过他还有下句,“但是我还没死呢。” 虞姜在他的脑袋上一推,“生生死死的,你嘴上最好忌讳一点。” 慕容显笑,“反正真的要死了,也不会因为忌讳几句就能逢凶化吉。” 他感叹道,“我想到以后有男人会和你一块,我就恨不得把那个男人给杀了。让你好好过下去是真心的,不想别的男人和你一块也是真心的。” “我总觉得,只有我亲自来和你一块,那还差不多。” 虞姜坐在浴桶旁边听慕容显道,她嗤笑,“那就别装什么大度。” 慕容显听她这么一说,“我只是觉得,还是我最好。毕竟旁的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还是我和你最好。” “所以把药给喝了吧?” 慕容显道了一句好,说了那么多,要是还不喝,倒是显得有些自己巴不得自己快些早登极乐,娇妻带着自己家产好另外嫁人似的。 他的大度也就只是嘴上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是坚决不能让旁人近她的身。谁有那个心思,一双爪子就别想要了。 只要他没死,谁也别想打主意。 “可惜你不能陪我。” 虞姜有些莫名,“不能陪你什么,我现在不就在这么?” 慕容显坏笑着撩起点水到她头脸上,虞姜没来得及躲,被他撩起来的水珠给扑了一脸。 “当然是陪我一起洗。” 没成婚之前的慕容显,会的不过是那几样,还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现在一刻都不消停。 “那还是等开春吧。”虞姜拿过一旁的篦子,随意在他头发上篦了两下。头发已经洗过了,里头全都是澡豆的药草清香。都是狠命洗过了。 慕容显得了她的承诺,很是高兴得意,虽然这时日隔的有些久,但他还是高兴。 “那时候也好,开春转暖了。到时候多久都没有关系。” 话刚说完,嘴里耐不住嘶了一声。虞姜捏着手指里的几根头发,“对不住,手劲一大就这样了。” 她说着,满脸关切的来看慕容显,“你没事吧?” 慕容显笑,“当然没事。” 虞姜见他脸上笑嘻嘻的,顿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坐在他身后。他也不知道在外面过着什么野人日子,头发里一团打结了,打结到这个地步,恐怕在外也没有梳头的。 “你这次回来,真的可行?” 慕容显闻言有些好奇,“我回来了还不高兴?” 虞姜继续给他把那段发团给剪掉,那一团乱糟糟的,篦子已经撕扯不开了,干脆一刀剪了。 “不是不高兴,主将半路离开,不会出事么?” 慕容显听明白虞姜话下的意思,“那些来试探的乱军已经退了,既然州府得以保全,那么我回来也没事。那些人并不是要和我决一死战的。只是见到新上任了一个刺史,就想要探探底细。如今他们退了,那么暂时可以休整一会。硬仗还在后面。” “至于说朝廷那边,这些人有多难缠,朝廷也不会不知道。难道还真指望短短两三个月内,就把这个事给全数做了。” 慕容显说着翻身过来,“所以没关系的。” 他说的很有道理,很难不令人信服。虞姜点点头。 慕容显又道,“平常人巴不得夫君回来的,阮阮却不想我回来。” 虞姜这个可不认,“这个不是。我就是担心会不会给人落下把柄。毕竟这一路走来别人看着是一路顺风,但是里头可不容易,若是叫人抓住把柄,让你这些辛苦白费了。那就真不好了。” “这个阮阮放心,至少在叛乱平定之前,只要我不谋反,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事。就算要算账,那也得等我把事全都做完去了。” 说完了,虞姜手里的剪刀也把他那几团打结的头发都给剪掉,慕容显站起来,拉住准备去叫人的虞姜,他和个孩子一样的和她撒娇,“我就只要阮阮一个。” 虞姜头脑晕乎乎的答应,慕容显倒也不是真的要虞姜伺候他穿衣,就是缠着她不放,穿一件衣裳,趁机在她的脸颊上啄一口。 虞姜冷不防被慕容显一口亲过来,她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抬眼去看,原本做了坏事的人老老实实站在那儿,满眼无辜的看她。这样子倒是搞的似乎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错觉似的。 一番料理好,虞姜让人把准备好的膳食给抬上来。冬日里除了肉食,新鲜蔬菜几乎没有,就算有也是温泉那边有长,都是王公贵族的地。只有一些菜干。慕容显在饮食上完全不挑,有什么吃什么,一派的好养活。 用完膳之后,被虞姜盯着把那碗补药喝下去。汤药是刺史府里的医官开的,全都是调理身体的,喝下去有益无害。只不过药汤那股苦味光是闻着味道就有够冲的。慕容显已经记不得上回自己喝药是什么时候了,似乎除了幼年的那么几回,他就根本没有碰过这东西,慕容显原本打算让虞姜亲手喂他。 一口接着一口,甜情蜜意好不快活,可是闻到那股味道,他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一仰而尽,转头和虞姜要饴糖压苦味。 慕容显此刻和几岁的小儿没有任何区别,她见识过他处变不惊的模样,但看到他因为一碗药而红了眼,受了天底下最大委屈的样子,虞姜好奇又好笑,她也顺着慕容显的话,将一颗蜜枣塞到他嘴里。 蜜枣耐储存,只要干燥保存得当,还是能存储上很长一段时日。算是冬日里不多得的滋味。 她亲手将蜜枣喂过来,慕容显一口连枣带指尖都含在唇内。 他灵巧的把她指头上的蜜枣给卷了去,又舔了舔她的指尖。濡湿的触感刹那就从那点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霎时那点地方蹿起一阵酥麻,在周身流窜。 慕容显做的这一切都没避着其他人,允娘在一旁看到,老脸一红。她看向虞姜,用眼神询问要不要她领着人退下。 虞姜身形趔趄,被慕容显眼疾手快的拉住。慕容显扶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明知故问,“阮阮怎么了?” 虞姜瞪他,慕容显挑挑眉,又垂首过来,在一众人的面前轻轻的蹭她的脸颊。 这么多人面前耳鬓厮磨,虞姜还有些承受不住。她手推到他肩膀上,想要将他推开,慕容显一把将她的手包的严严实实,轻轻拉到自己的面前来。 “我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阮阮了。”慕容显将她的手掌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之前一年,还没多少日子又跟着我到这个地方来。虽然说一路上朝夕相处。但到底是没有太多时日在一起。现在又是一段日子没见面。” 虞姜被他说的有些心软,慕容显抓准时机,趁着她这一会的心软,将她拉过来。 “你就是故意说这话的。”虞姜被他那力道拉的一头靠在他肩头上,没好气的瞪他。 慕容显答应的理直气壮,“的确是故意的,不过就算是我故意,也要阮阮心疼才行。” 这话着实叫人无言以对,也对慕容显的脸皮叹为观止。 虞姜飞快的暼了下周边,允娘只是欣慰的笑,其他的婢女安安静静的,对虞姜这里的一切都如同木头桩子一样毫无反应。 “想我了没有?”慕容显问。 喝下去的苦汤,必须要百倍的变成看得见的好处给拿回来,这样才不算是白白受罪。 虞姜被他逼到了悬崖边上,反倒是胆子大了起来。慕容显都没脸没皮了,她若是还维持着面皮的话,倒是太过受牵制。 “你自己觉得呢?”虞姜不答反问,她眉眼盈盈,“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你还脸这个看不出来?” 慕容显冷不防的就被她反将了一军,他挑高了眉。 “要相信你的心。”虞姜的指尖在他的心口戳了戳,“它告诉你的才是最准的。” 虞姜眉眼间的笑意盈盈,看得慕容显恨不得当即化身大尾巴狼,先把她吃干抹净再说。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蠢蠢欲动的当口,外面的婢女来报,说是府中的郎君来求见。 在刺史府里能被人称上一声郎君的人,除了隆应没有别人。 虞姜起身,“他来的话,或许是有正事和你说。” 慕容显见她离开,伸手就去抓,然而一手就抓了个空。 虞姜吩咐婢女去请隆应,回首看到慕容显那满脸的不满。 “要是正事的话,可耽误不得。我就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明明安抚的话,听在耳中却有火在身上烧,越是见到她就越是烧的厉害。 “要不一起听吧。”慕容显见虞姜要走连忙道,“反正我们都是夫妻,我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也是阮阮主持大局的。” 他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指尖在那点肌肤上摩挲,虞姜却不让他如意,“你今日回来,我都忙到了现在,就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冬日我体虚,难道你忘记了?” 慕容显闻言,只能松手。眼巴巴的看虞姜离开。 隆应进来的时候,就见慕容显盯着他,眼里恨不得生出飞刀,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你最好真的有正经事找我,否则我当场叫你好看。”慕容显笑道。 隆应闻言,不可思议道,“我坏你好事了吗?” 他看慕容显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弭,“我还真坏你好事了?” 第96章 稍稍有些手脚无措 慕容显笑着看他,眼神落到人的身上,叫人平白无故的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隆应活动了一下脸上,想要弄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然而脸上的肉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不管怎么动,左右是弄不出来一个害怕该有的样子来。他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干脆就算了。 “那你还能人道吧?”隆应毫不客气道。 人道是否,对男人来说至关重要。不能人道简直比杀了他们还叫他们难受。 慕容显手掌突然向腰后探了探。鲜卑人习惯把到別在腰后,这样的话,遇上了危急时刻,也能迅速拔刀。 隆应见状,知道他起杀心了。 “说起来,我还有一桩账没和你算。”慕容显脸上依然是笑意盈盈,“刺史府上有变乱的时候,你和阮阮说,要她到你那里去?” 隆应哈了一声,“我还以为什么,原来是这个。我不过是嘴上一说,讨个便宜罢了。你的新妇当众直接给我一个没脸。咱们俩就算是扯平了。还有你新妇也是我救下来的。这么算来,咱们可真的无仇无怨。” 他说的这一切,慕容显自然是知道。 “你在我这里待着,什么时候回去,我这里一片沸反盈天,你那里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六个军镇已经反了三个,这里头包括隆应所在的沃野镇,沃野镇离他镇守的地方也没有多远,防守起来,也够叫人焦头烂额的。 “不好守啊。”隆应感叹了一句,他坐在慕容显面前,“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来不来,他们迟早都要弄个大的。” “怎么?嫌我碍事?”隆应看过来笑道。 慕容显嗤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酪浆,酪浆内有浅浅的萼绿香味。 “这倒不是,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等我死了,好把这块地给占下来呢?” 朝廷用兵颇为频繁,频繁也有频繁的坏处。征战频繁,而武人地位也就那样。看不到前景,赏赐也少。真的说白了,不过就是朝廷卖命的狗而已。给几口残羹冷饭,勉强吊着命活着。 一来二去,慕容显也感觉到军心不高。都是得过且过。 而他自然知道隆应的意图。隆应家中几代都在军镇,算是那片地头的地头蛇,朝廷强势的时候,自然是要称臣纳贡,乖巧万分。一副忠臣不二的模样。可如今朝廷也焦头烂额,难免也心里生出别的心思来。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你我一起长大。光是这个情分,我怎么可能巴望着你出事。” 隆应笑盈盈的,没有半点恼羞成怒,“你把我也想的太坏了。” 慕容显但笑不语,“是啊,还有自小长大的情分。” 那笑容看在隆应的眼里,彼此都知道什么意思,隆应道,“这个你放心,倘若有我的位置,不管如何,我都会带着你一块发达。你也知道,我家虽然人口多,但是我儿子,还在满地爬,根本担不起事。其他的几个同族兄弟,和我合得来的没有几个,能抵用的,更加就那么一两个,而且能不能和我一条心都不知道。” 隆应说起来,全都是求贤若渴的意思。 “你野心挺大的。”慕容显取过放在一旁的公文说道。 “我不是想反,你把我想的也太厉害了。”隆应仰天长叹,叹息里颇为带着点儿得意。 “何况陛下也不是好对付的,我哪里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事。只不过是想,能不能趁着这次,多少弄点实质上的好处。毕竟我这种在军镇的人,比不得在洛阳的那么受重用。” “我是不指望借着这次得朝廷的什么重用了,就算有,也比不过那些宗室更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话里有话,慕容显只是淡淡的暼他一眼。 隆应在一旁看了好会,见慕容显真的不为所动,他靠在凭几上,好奇的问他,“你还真一点都不担心你自己的前程?” 慕容显把手里的公文放到一边,“担心,我还没有你这么急迫。” 隆应哎了一声。 “我记得没错你老丈人就是宗室。他女儿在你这里,只要你别太烂泥扶不上墙,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拉你一把。” “你这话糊弄傻子呢,他儿子都照顾不过来,哪里来的余力去拉我。” 隆应嘴里这么说,还是起身,“好了好了,你既然这么嫌弃我,那我还是走吧。免得再坏你好事,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他俯身下来,“不过三郎,我那话是真心实意的。将来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你来找我,家小也要好,我都会替你照顾。” 这话说的诚恳,慕容显终于抬了抬眼,“多谢,我记住了。” 他话语不会白说,场面上的话归场面上说,和这话不一样的。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自然听得出来。 隆应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如今这世道,想要好好活下去,只有彼此相互照顾。” 说罢,手掌压在慕容显的肩膀上,略用力的往下压了压。慕容显面带笑容和他对视。 “放心,我知道的。” 慕容显一手拍在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条手臂上。 隆应顺着他的力道,顺势往后一收。 “既然你看我心烦,那我就先回去了。”隆应道,“到时候再见了。” 隆应心下还是有遗憾于没有把美人勾搭上手,不过这不能强求。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求娶,是各自的乱来。只有一人有意那是不成的,成最好,不成那也就罢了。 慕容显也没留他,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出发吧。” 隆应嘶了一声,“你果然嫌我。” 慕容显冷笑一声,不置与否。 隆应摇摇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来人说是隆应一行人已经出发。 慕容显道了一句知道。 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慕容显去寻虞姜。 虞姜比起当初,面上多了几分轻松愉快,外面天寒地冻,她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小半张脸,站在冬日的日头下。 “事情都做完了?”虞姜见到慕容显一头出来问他。 慕容显摇摇头,“事情要要做完,那是做不完的。” “不过还有底下那么多人,总不至于让我事事躬亲,那要他们是做什么的。” 虞姜点点头,深以为然,道了一句没错。 “不过你那个亲戚,真不是个正经人。”虞姜突然道。 慕容显一愣,而后笑,“原本留他,是为了让他帮个忙。现在他走了也好。” 他眨眼,“你那么喜欢我?” 面前的美人插着袖子看他。雪肤红唇和黑鸦鸦的乌发在这单调的雪日里,有别样的生机。 虞姜面上似笑非笑,“这个我说可不准。万一我说喜欢,你又说哪里喜欢,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的手从袖筒里伸出来,轻轻在他的心口上一指,“这个要问你自己。” 玉白的指尖点在他的胸口上,“我对你的心如何。你这里应当感受的最为清楚。” 慕容显一哂,他一手就将她抱起来,慕容显抬首,连连点头,“阮阮对我的心我自然知道的。” 她这人要说冷情也冷情的很,真正没有兴趣的人,就算有再多的名分,也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该说她无情还是怎么,最多做做表面功夫,圆了彼此的脸面。至于别的就别想她多做了。 也只有真的动心,她才会真心实意的为他牵肠挂肚。 这些慕容显都知道,也看的明白,只不过有时候,就是想要听她亲口说一说,才心满意足。 “我这次回来怕是没多久,就又要走了。” 慕容显将她抱在怀里,狐裘上那一圈的皮毛都压在了他的脸颊上。 虞姜被他整个的完全搂在怀里,“聚少离多,我还真怕我们两个会有什么变故。” 虞姜听了俯首在他的脖颈旁吃吃的笑,“担心我去寻个面首?” “这世上还有哪个面首能和我一样,”慕容显问。 虞姜仔细的看了看他,慕容显说的这话也不算错,能寻到和他差不多的男子,也是不容易。 她抚上慕容显的眉眼,“说的没错,郎君面貌少有,就算偶尔寻到有几分姿色的,也难有郎君这么的气宇轩昂。” “果然是一见郎君误终身啊。” 虞姜的甜言蜜语几乎信手掂来,慕容显听着不免有些头晕目眩。虞姜瞧见他眼神里的迷离,低笑了几声,“郎君这样可不好,你的英明神武呢?” “英明神武那是给外人看的。”慕容显摆明就是不要脸了,他额头抵上她的,开口说话就是一团白雾冒出来。他嘶了一声,抱住虞姜就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点着火盆,内里比外面多了几分热意。 “你就喜欢往外面钻,我在外面都得担心你会不会冻着。” 虞姜被他放在坐床上,听着他这话他看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和我说?” 慕容显摸摸鼻子,两人到底是朝夕相对的处了一段时间,哪怕他不说,虞姜也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要不要随军?”慕容显直接道。 虞姜一愣。慕容显大马金刀的坐她面前,“以前也有这规矩,长期出外打仗,是允许家眷随行的。现在也都还有,只是不多,位置不到就别想。” “你和我一起吧。” 虞姜略有些惊讶。随军她是听过的,慕容显看她望着自己,眼睛眨了又眨,没有说一句好或者不好。 “阮阮不愿意?”他问。 “也是。”慕容显眼睛挪开,看向别处,“随军的日子要说难过,的确也有够辛苦。” “我去啊。”虞姜道,“只不过要是这个事传出去,对你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她是明白朝堂上攻讦的那套。他如今风头正盛,手里又接了个烂摊子。现如今烂摊子什么时候解决不好说,但难保不会有人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到时候告到皇帝那里,到时候小事都要变大事。 慕容显听她答应,脸上马上笑起来,听到她的担忧,毫不在意,“这个阮阮不用担心。” “如今只要我不反,其余的都是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拿出来说事,除了显得他们长舌之外没有别的效用。” 慕容显笑了声,他低头问虞姜,“阮阮真的下定决心了?这次下定决心,可不能再改了,另外我这三日之内就要起身,阮阮也要跟着我一块去。” 嘴里说着她要不要还想一想,可是已经给她将路程都已经给想好了。 “去了也好,反正在这儿待着也是说不定哪日又有个变乱。”虞姜看他,“哪里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慕容显到,他凑到虞姜的身边,“因为有我。” 他心情因为她方才的话,好了许多不止,连着人都带着油嘴滑舌起来,虞姜嗯了一声,顺着慕容显的话就说下去,“没错,就是因为有你在。” 慕容显将她抱住,头都埋在她的脖颈里,过了好久他道,“我也是。” “所以这次,就算是顾全我自己的私心吧。” 虞姜要随军的消息传出去,允娘手慌脚乱了一阵。允娘还没遇见过带着妻子去营地的。幸好婢女里有是军户出身的,勉强算是收拾好了。 虞姜路上走了几天,到了营地。外面的人禀告一声到了,她在车内稍稍往外看。 营内外井井有条,可见巡逻的士兵。内外的雪都已经扫的干干净净。 到了地方,虞姜被迎接到了穹庐内,穹庐里比外面要暖和许多,身上厚厚的皮裘套着,都有些热了。 允娘让婢女把东西都搬进来,冷不防外面进来一个士兵,允娘被士兵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士兵见状,稍稍有些手脚无措。 “可是有事?”虞姜见那士兵满脸的稚气,身量也谈不上高大,估摸年岁也就只有十四五。 军户是家中世代当兵打仗,几乎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阿爷死了,活着的儿子继续顶上。 这小兵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家里估摸也有变故了。 虞姜和颜悦色,那小兵猝不及防的看到虞姜,眨眼看了几下,等虞姜把话重复一遍,才反应过来,头垂下脸上一片鲜红,“府君说,请夫人多多休息。他还要过一会才来。” 第97章 我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东…… 军营里不是没有女人,但少年的声音里就透着一股紧张,连带着语调都发颤。 “多谢。”这位刺史夫人很和气,言语里全是拂面的春风,也没听出半点娇纵的脾气。 虞姜让婢女拿过几块糕点送给眼前的小兵,当做是他传话的感谢。 等到人出去了,允娘感叹,“这么多年,女郎还是心善。” “都是可怜人。”虞姜坐那儿,“再说了,冲他们发狠做什么?” 婢女们把烧着的火盆给抬到她面前,穹庐厚实,将风雪结结实实的挡在外。 “冲他们发狠,半点用没有。要动狠,也应该是对那些达官贵人。” 虞姜饮了一杯热水,原来生出的寒意,被热水给驱散的干干净净,“把他们弄得人仰马翻那才是真本事。” 允娘也点头道说的是。 军营内不能四处走动,供随军女眷居住的地方稍稍好一些,不过也是不能随意走的。允娘出去看了一会,回来和虞姜道,“这里冷清的很,” 允娘习惯了洛阳的繁华,到了朔州,觉得勉强还能住。可是到了军营里,见识到军营周围的萧瑟和肃杀,在这个天里,除了白就是黑。单调的厉害。 建邺入冬之后,还是有点色彩的。尤其下雪更是风景如画。洛阳差那么点意思,但到底是古都,又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也是不错。 “也太清冷了。”允娘叹息,“苦了女郎。” 虞姜摇头,显然不把这当回事,允娘见状,一时半会不知道欣慰还是别的。战事有几分不容乐观。烂摊子那是真的是个烂摊子,慕容显点了下,发现他留下来的那些个将领,对上叛军,多多少少吃过几次败仗,只是看多少而已。哪怕他来了,领着人来了几次突袭,慕容显还是感觉到这些人多少有些不济。 用着不趁手,那么就趁着这些人还没给他惹出大祸之前给换了。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事了,就来不及了。 他有意选拔新人,挑了几个还看的过去的。这些选□□的人,想要得用还得一段时间。新人选□□,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得用。 忙到外面天都黑了,慕容显才会到穹庐里。原来慕容显住的穹庐,只是宽敞,而且这宽敞只是为了装下他的那些东西,自己在里头随便清出一个床榻的位置,倒头一躺就完事。就是有个地方供他暂做休息。和其他地方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现在却生出格外不同的地方。 门口摆放了一面素屏,将穹庐内分割开来,免得直喇喇的让人一进来就看到底。 “府君。”允娘从屏风后出来,一头撞见进来的慕容显。 慕容显点头,他对虞姜身边的人都十分尊敬。 “阮阮今日还好,可有什么不适应的?”慕容显问。 慕容显见允娘面上有些迟疑,“可是不好?” “这,也不算是。只是女郎到底是在南边长大,就算不说,这气候什么都不一样,就算女郎不说,说是完全适应,那也是不可能。” 允娘有意让慕容显知道自家女郎到底有多辛苦。毕竟男人就是女子不说表露出来,就不放在心上,理所当然的以为没事。 慕容显听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允娘见慕容显面上露出认真,并不是简单的听过就算,不由得多了几分欣慰。 虞姜见慕容显过来,“方才你和允娘说什么?” 她方才在这里听到那边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们说话音量压的太低,她也听不太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慕容显坐下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虞姜的脸色。一路上慕容显对虞姜十分照顾,但是到底是一路舟车劳顿,哪怕他关心备至,消耗也在所难免。 虞姜面色略带疲敝,不过好在双目有神,并不是病气入体的样子。 “阮阮感觉如何?可有身体不适?军中有疾医,若是不适,及时让人过来看看。” 虞姜摇头,“是有些头晕目眩,不过还没到非得让疾医来看的地步。过两三日看能不能好一些。” “毕竟药汤喝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虞姜看向今日的菜色,“有烤肉!” 她看到烤羊肉,眼睛里顿时有了光亮。 “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慕容显是有意吩咐下去叫人准备的,“明明南边长大,南边人喜欢食鱼,但你却对这些没多少兴致。” “看来你我缘分是天生注定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羊肉切下来送到她面前的碗里。 虞姜是不知道,他脑子到底是怎么从烤羊肉到两人缘分的事。 碗箸旁是一碟蘸酱,在洛阳和刺史府里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在这里却是无上的奢侈。虞姜迟疑下,慕容显颇有些奇怪的看过来,只见虞姜犹豫道,“我们这样真的好么?” 普通士兵且衣食粗糙,她这样,莫名的觉得良心疼。 “这会外面天寒地冻,新鲜蔬果怕是找不到。”慕容显说的极其认真,听得虞姜连连摆手。 “阮阮忍耐一二,等我寻到机会,再叫人拿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平常士兵衣食不足,我在这儿吃的满嘴流油的。这真的好么?” 慕容显故意端起的那张脸上,一下就笑了。 “我当然知道阮阮不是那个意思。” 要她真的是贪图享受的人,也不可能一路上受那么多的苦。 “军粮调度都有人盯着,肉食之类。”慕容显缓缓回想看过的那些公文,“至于烤羊,可能今日有一顿,要过几日才能有第二顿,也不是日日都有的。” 虞姜望着慕容显,见他话语不似作伪。终于缓了一口气下来,“那我就放心了。” “明日开始就是吃胡饼了。我们还不能全都吃完,还得留一点给亲兵们。”慕容显道,“他们是我养的,一顿饭我也吃用不完,都是留给他们的。” “所以。”慕容显持箸将放到虞姜面前的羊肉在蘸酱里沾了沾,送到虞姜的嘴边,“阮阮就放心大胆的吃,咱们也算不上穷奢极欲。” 的确也不是,慕容显平日里对自己吃穿用毫不在意,只要能果腹御寒就行,至于可口不可口,舒适不舒适,完全没有在乎过。也是虞姜来了,才放在心上。 “我听说这里还有营妓?”虞姜问。 这些都是手下的婢女去打听的,婢女们能说会道,一张嘴厉害,加上又是刺史夫人身边的,只要不是什么要紧的,都能打听到。 “那个地方,”慕容显低头,“我听说过。” 说着又给她切了几条羊肉,“沃野镇上养的牛羊挺不错的,说是他们那边草原上长着许多草药,羊又是放羊的,吃了这些,羊肉半点膻味都没有。到时候事态平息了,再尝尝。” “我是说……” 虞姜话还没说完,慕容显又割了一条羊肉过来。 虞姜左右看看,慕容显抬头直接和她注视,“那地方是下面兵士去的。我是听过,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我只是问问,”虞姜吃了一口,“你要是去的话,那才是新鲜事呢。” 慕容显见状,将自己的老底都一通全都倒了出来,“早年的时候,我刚刚被我伯父塞进来,那时候的时候,有人叫我一块去。” 虞姜看过去,她不满,“还真的有啊。” 慕容显摆手,“我就在外面看了一眼,我就走了!其实叫我去的那几个小子,也不是真的想要去做什么,就是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好奇去看看。” 他之前把自己老底都倒了出来,现在干脆倒的更厉害,一股脑的全都给倒干净了。 慕容显见虞姜不紧不慢的把沾了酱的羊肉送到口里,不紧不慢的咀嚼。 “就看了一眼,然后走了。再也没来过。” 他回答的老老实实,没有半点隐瞒。 虞姜不说话,但是渐渐的面上浮上些许笑容,慕容显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捉弄我。” “你既然说了,那自然就是没有。”虞姜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这人又心高气傲,哪里可能那么容易就和女子亲密。” 慕容显一手过去,他生的四肢修长,两人用膳的矮桌就那么点宽,他手轻易的就捏在她鼻子上,轻轻的捏一下后就立即松开。 用膳没多久就睡下了,虞姜躺在床榻上,莫名感觉慕容显很兴奋。两人什么事都没做,老老实实躺着。可慕容显却一直睁着眼看她。 虞姜睡了一觉起来,半夜睁开眼,见到身边人睁着眼看她。 “你怎么还不睡?” “不知道,睡不着。”慕容显答道,“以往孤孤单单一个人倒也不觉地,但是你在这儿,我就是高兴。” 虞姜听了很是无奈,她翻身过去,轻轻抱住慕容显,和哄孩子一样。 “睡吧,要是还不睡,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撑过来。打仗可比上朝还要折腾。” 穹庐内灯光昏暗,落到床榻这边的更是寥寥无几。虞姜听到慕容显在黑暗里轻笑,但是很快他乖巧的嗯了一声。 陈旻等人发现慕容显的脾气好了不少,带兵的人多少都有些脾气暴躁。军令如山,容不得有半点的忤逆,生杀果决,容不得有半点的迟疑。慕容显也是如此,陈旻就没有见到慕容显有多少柔和的时候。尤其打仗的时候更是。 但这段时日,陈旻感觉到慕容显心情愉悦,虽然明面上还是看不出来,但他们作为亲兵还是能感受的到。 果然夫人来了,还是有些好处的。 陈旻几个心里想。然而到了沙场上,慕容显的作风还是一样,没有半点柔和的样子。 慕容显一改以前长途奔袭的大法,和叛军当面来了一场。这一场打得昏天暗地,慕容显冲破了敌军的阵型,两军对阵,讲究的便是阵型,进退如一。阵型一旦散了,几乎就是回天乏术。哪怕将领再勇猛,也不过是匹夫之勇,束手就擒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阔真跑的倒是快,但是手下那几个死的死逃的逃。慕容显令人去清理战场。 “府君,朝廷送来的公文。”裨将将公文送到慕容显面前。 慕容显嗯了一声,拿过来看,他一路看下去,脸色微变。 “朝廷的意思是,请柔然一同帮忙平乱?”慕容显手里拿着这份公文,神情里颇为错愕。 “府君,最近其他三镇,也全都反了。” 陈旻道。 原先只是三个军镇,但在这段时日,剩下来的其他三个也全都反了。北方防线全面失守,对于朝廷来说,这可比南下和梁军对战更加棘手。 “朝廷已经派了使臣了?” “已经派了,到时候由晋阳北上,前往柔然,请柔然出兵一同协助平叛。”陈旻道,陈旻注意到慕容显的面色不好看,立即知趣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慕容显坐在胡床上,过了小会,他起身“我知道了。” 陈旻见他起来,把朝廷的那份公文给压到了一边,他对身边的同袍使了个眼色,几人把东西收拾了一圈,立即跟上。 虞姜听说外面的战事结束了,但慕容显没有回来,她和贴身的婢女换了男装去寻人。外面守着的人认识她,见她换了男装,领着她去找慕容显。 慕容显并不是在处理公务,也不是和将领们商讨接下里该如何行军布阵。他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里脱了外袍,只剩下内里贴身的中单,和另外一个将士在角力。 两个健壮男人在这个天里扭在一块,周围也没几人,虞姜走过去,只见到慕容显和面前的男人手臂交叠搭在一起。两人进退不得,那个将领是不敢真的用尽全力,把上峰给得罪了。刚想要退缩就被慕容显看了出来。 “用你全力!” 慕容显一声爆喝,生生把人的那份心思给吓退了。 虞姜在旁边看了好会,等见着慕容显掀翻了几个人,自己也躺在地上之后,她对那几个陪练的人颔首示意。请他们先离开。 这些人都看出慕容显心情不佳,对离开求之不得。 虞姜走过去,慕容显躺在地上,手脚大大的张开深深浅浅的吐气。 “打了败仗?应该不至于吧?” 慕容显眼眸动了动看向她,露出个难以言说的古怪神情,“比打了败仗都还要糟糕。” 他说着抬了抬手,此刻四周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其他人。 “我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98章 只有靠我自己了 虞姜扬了扬眉,她对天家可没有多少忠诚之心。现如今的世道,改朝换代都是如同家常便饭。她外祖家当年更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如果不是她外祖去的早,其他人趁着宗家新旧交替的当口发难,她也不知道南边会不会是她外祖家当家做主。 “怎么了?”虞姜问。 她眼角的余光暼了暼四周,四周已经清场过了,现在不相干人等都已经退下,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更没有旁人。 慕容显将朝廷请柔然出兵镇压的事说了,他依然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势躺在那里。 “柔然我没记错的话,原先和魏国是死敌,”虞姜慢慢的回忆,“北方军镇也是为了防备柔然的吧?” 慕容显嗯了声,“是啊。军户谁不和柔然有过血海深仇。” 他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朝廷竟然要用柔然来镇压了。” 柔软是被魏军打趴下的狼,老实了不过才几十年,现如今让柔然来帮忙镇压,慕容显只觉得心情微妙难言。 “请神容易送神难。”虞姜轻声道,“虽然说军镇都是在北防线,但是军镇而已是要地,没来过也就罢了,可是真的放进来,在里头走一圈,地形以及粮仓等地都知道了。到时候进来就和自家一样熟悉。” 慕容显闭眼,最主要的是,用曾经的敌人来对付军镇,哪怕知道朝廷现如今已经被军镇逼得焦头烂额,但慕容显只想要冷笑。难道朝廷已经弱到了这个程度,自家事还得让昔日仇人出手。 “朝廷已经派出使者了?” 慕容显嗯了一下,“到时候从晋阳一路北上,还要经过我这,我还得派人护送过去——”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番心烦意乱。 虞姜坐着听他说的话,“这个例子一开,我觉得想要回到过去,怕是不太可能了。” 慕容显睁开眼看她,虞姜不紧不慢,“我就没见过自家事,还得让以前仇敌来帮忙的。再说了,仇敌来了,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只是帮忙。少说不得烧杀抢掠一番,才不枉费他们跑这么一趟。” 慕容显闭上眼没有说话,心里知道虞姜说的都是对的。草原上的狼,早已经眼红南边的魏国过着好日子。哪里会真的老老实实帮忙,必须是抢掠一票大的,才能连本带利一块赚回来。 “如果真的把柔然放了进来,朝廷的威望就算是一落千丈,紧接着对北面的控制,恐怕也剩的不多了。想要再恢复过来,没有个十几年基本上不用想了。” “兵过如过篦,杀光抢光更是司空见惯。让人抢容易,可是要把空了的城池给填满恢复过来那就难上加难。” “来过一次,尝着甜头。知道到里头抢比以前抢边关要好得多。日后说不定还回来,抢掠财物粮食,掠夺人口。怕不是要和家常便饭一样了。” “而军镇又反过,朝廷能不能信任军镇也不好说,军镇愿不愿意继续给朝廷卖命都难说。” 慕容显睁开眼看虞姜,“阮阮什么意思。” 虞姜一笑,她说这么多,自然不是为了给慕容显添堵。 “我的意思是。朝廷可能接下来会大不如以前。不如早做打算。” 慕容显眼神里有些尖锐的变化,他直直的盯着虞姜。虞姜穿着男人的衣裳,不过她长成那样,除非不露出脸,装一个小少年,否则那张脸无论如何也不是个男人脸。 慕容显慢慢坐起来,他腿屈起,手肘压在膝盖上。 “不过眼下先看形势。”虞姜取过放在一旁的衣袍,给慕容显披上。此刻虽然没有刮风,但人在外面稍微站久一点不活动的话,就会冻到了骨子里。 “看看,再看看。”虞姜言语婉转,对上了慕容显看过来的眼睛。 她神色不变,看着慕容显的眼睛越发的巧笑倩兮。 “方才我吓到你了?” 慕容显嗤笑,“就那么几句话,怎么可能吓到我。” “不过那话也像是阮阮能说出的。我当初很佩服宗老相国。” 他说着,抓起她披在他身上的袍服,把手套到袖子里去。 虞姜点头,他看向她,“现如今先看看形势。” 他说着鼻子里嗤了一声,“没想到形势有变竟然来的这么快。” 虞姜说也不是,“如今的这个是果,可是因早已经种下来了。只是没发作出来所以没人看得到。” “可是因果早已经种下来了。所以也算不得突然。” 慕容显仔细听完,笑道,“你之前在洛阳,是不是听哪家高僧的法会了?我还以为那些都是吃的肥头大耳,嘴里胡乱骗人的家伙。” 那些寺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善男信女们看不到,他们这些权贵却看的一清二楚。 多少有些看不太上。 虞姜说不是,“我去寺庙就是去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也倒是,寺庙里有很多耍百戏的艺人还有胡人。 许多人与其说是去拜佛的,倒不如说是去消遣的。 慕容显握紧她的手,“那就是天生的慧根了。” 说着他看虞姜,“那说好,你可嫁给我了,我们两个可是要好好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你可不能突然就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这年头女子就算出家,也不一定非得茹素落发。洛阳贵妇出家的也不少,挂着出家清修的牌子,没得丈夫管束,过的比谁都要浪荡快活。 虞姜哦豁了两声,她上下打量慕容显,“我暂且是没有这个念想,谁要郎君生的唇红齿白,好生绝色。这红尘有趣的很,我暂时还不想超脱红尘呢。” 慕容显一笑,“那倒是多谢爷娘给我这么一副好皮相了。” 他说着,已经将他自己料理好。和虞姜说了这么些话,心情舒畅了不少。 朝廷派来的使者动作倒是挺快,由晋阳北上,到了他军中大营。慕容显照着惯例去交酬。 使者对慕容显很是客气,“朝廷已经知道了府君之前的战果,也一直记着。到时候也会有给府君的好处。” 慕容显笑眯眯的听着,抬手就给使者道,“今日先设宴给使君洗尘,休整之后我派人护送使君北上。” 慕容显安排的极好,使君也挑不出什么刺来,何况在人家地盘上,他也没有挑刺的胆量。 慕容显将这位使者安排妥当,这一路走过来,车马劳顿,再加上风霜逼人。着实辛苦的厉害。但是使者不敢有半点耽搁,只是停留了一个晚上就启程了。 等着过了严冬,眼瞧着有着春暖花开的时候,柔然从阴山那头,万马奔腾的过来了。原先的边关开了,让这些柔然骑兵长驱直入。 虞姜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慕容显,她过去看到他手边压着的几封公文,拿起来一看,内里说的是柔然骑兵扰民。市镇上被这些人搅了个天翻地覆。 “别看了。”慕容显见虞姜捧着的公文,“看着心里窝火。” 虞姜暼了一眼慕容显,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公文放了下来。 她之前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慕容显冷嗤,“窝囊。” 只能把这些强盗给放进来,看着他们在下面为非作歹,却不能做什么。毕竟这也是朝廷允许的,和柔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哪里会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只能看着,瞧着他到处烧杀抢。至于别的一律做不成。” 虞姜听他道,“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虞姜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手掌下的躯体紧绷起来,充斥着无尽的怒意。 “到时候等事情平息了,恐怕这些骑兵过的地方,都寸草不生。”虞姜道。 慕容显冷笑,“何止,不过朝廷不在意,我也不能说什么。还不能叫人去拦。” 他咬着牙,发狠也似的道,“反正也是他们家的天下,想要怎么样,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旁人不相干。” 嘴里这么说,但他整个人还是一下站起来,在屋子里头乱转。 虞姜看着没有太多规劝的意思。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能把人给活活憋死。慕容显困兽一样来回走动了好几圈,然后掉头到外面去了。 过了几日,或许是抢掠的足够多,那些柔然骑兵也开始和朝廷军一块干活。算是勉强安生了一段时日。 虞姜趁着这个机会,去附近的郡县看了一下。郡县虽然临近边关,但是有大军驻扎在附近,也算得上是四通八达,客如云来。 虞姜在车内看着郡县内的残破不堪。大道上见到的几个人面上惶惶不可终日。四处一片破败。 “这真的是遭了大难了。”允娘陪着虞姜看了一会,心又不忍扭过头去。她来拉虞姜坐下,“还是快些回去吧。如今这外面不太平。留太久了,恐怕府君会着急。” 虞姜嗯了一声,原本是最为繁华的镇子上,如今全是荒凉,偶尔有那么几个人,也是过来在翻找一下还有没有什么剩下来的。 那群柔然人还不容易大摇大摆入关那么一趟,哪里可能还留什么东西。处处都是洗劫一空。 虞姜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满眼触及都是荒凉。路边有个圆圆的东西,靠近了才发现是人头。 允娘见状吓坏了,也不管虞姜是否怪罪,连忙带上她一道回大营内。 “女郎怎么不好好爱惜自己。”回到了穹庐内,允娘和几个婢女把身上的衣裳换了,又给她端了热水来。 “现如今府君在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允娘小心的给虞姜整理衣襟,就算是随军,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出门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场回来,打几天,打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定。 外面乱的一塌糊涂,这个时候还是好好的坐着才好。 虞姜喝了一口水,“我没事。” “女郎还说没事。”允娘想起方才自己所见,还是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 虞姜只是听着,上了年岁的人就是这样,喜欢叨叨絮絮说上一大堆。听着就是了。 外面有人来传,说是人回来了。 慕容显这一趟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慕容显回来了。 慕容显从外面进来,沉默着不吭声,他身上的明光铠已经事先让亲兵们解开,见到虞姜手边的茶水直接端起来喝了。 “还算顺利?” 慕容显点头,“算是吧。” 他说完一声不吭,要说顺利也很顺利,但是他心下的打算一直变个没停。朝廷已经成这样了。他可不想继续做什么忠臣。 朝廷稳固的时候,他只管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做什么,可是瞧见了苗头。内心里想法在纠结一二后,钻了出来。 若是值得卖命也就罢了,可是如今的朝廷瞧着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慕容显将茶汤一饮而尽,茶汤煮的很清淡,带着点草木的苦味。 “一同全都反了个干净,左右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平定不了这个事。”慕容显瞥了一眼允娘。 允娘见状带着其他的婢女退下,他一头直接靠在虞姜身上,“也不知道这事之后,朝廷还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这个肯定是有的,毕竟到处一片乱,少不得有用兵的时候。宗室们会领兵打仗的没有几个,自然有用武之地。 “你想说什么?”虞姜问。 慕容显道,“隆应那小子来信,说要不要他拉我一把。” 隆应的野心不小,在这年月,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朝廷家大业大,就算已经有点颓势的样子,也还是能撑那么一段时间。既然这样不谋求什么大的,吃几块肉也好。 自己一家人做这个事,是做不起来的,隆应有意把慕容显也一同拉进来。 “你是决定去了?”虞姜问。 慕容显笑,“果然还是阮阮最知道我。” 他懒懒的伸出个懒腰,“我忙前忙后,总得有些好处拿。” 他看向虞姜,“而且得实实在在的才行。毕竟我这种出身,尚书省的好位置是轮不上我了,等朝廷的恩典,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只有靠我自己了。” 第99章 他如今可真不想做什么忠…… 慕容显开始的时候并不想滩浑水,但是到如今,他倒是改了主意。 他拿过一旁放着的书信,里头是隆应写给他,让他一块办事的。慕容显递给虞姜,虞姜看过之后,反手投入到了炭盆里。 炭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黄麻纸落入里头,迅速升起了一窜火苗,舔着黄麻纸迅速蔓延。 “也好。”虞姜给自己到了一杯酪浆,这里的酪浆比不上洛阳和州府里的周到,挤出来在火上煮过两三回而已,即使加了萼绿干花,还是带着奶腥味。 虞姜喝了一口就放在手边,没有再动的意思。 “只是能啃下多少,就看形势了。” 她可不是什么忠臣家出来的,外祖家是把皇帝逼得一声都不敢吭的权臣,父家是见风使舵的世家。没什么忠心可说。 慕容显撑着下巴,“这一场对朝廷的消耗够大的,还别说南边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过来。” “陛下之前几次对南边用兵,梁国的新皇为了树威,怎么可能留在原地挨打。泥人还有三分血性。说不定挑准这个时候,在南边挑事,想要把失去的州县给抢回来。” “这打仗,要是两边都开打,”慕容显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只要时日拖的长一点,除非本事超群,要不然谁也经不起这番折腾。” “打仗就是个费钱费人费粮的事,打一场,每日消耗的钱粮水流一样。” 慕容显靠在凭几上,“就算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再看看吧,反正有便宜不占乌龟王八。”慕容显笑的有几分漫不经心,“反正看着朝廷也不怎么把自家江山天下当回事,我这个做臣子的,要替上面的人操什么心。” “只不过与其便宜了柔然那些人,倒不如便宜我。” 他拿过虞姜手边的酪浆直接喝了。 虞姜听着没得半分阻拦的意思,见到他一口把她喝过的酪浆全都喝了,“我碰过的。” 慕容显很疑惑的看她。“那又怎么了?” 虞姜见状也随便他去了,慕容显看了她小会,“阮阮怕不怕?” 虞姜挑了挑眉,“我怕什么?” “我这虽然不是谋反,但也没安什么好心。说实话,虽然有个隆应,但我自己心里也没底。能不能做成估摸看天意。说是有十全把握那是在骗人。”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一定的事,尤其这种和朝廷对着干,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回神过来只要有那个本事,肯定要腾手对付他。 “但是富贵就是这样,一辈子太平,除非有个好出身,要不然熬资历,熬到七老八十,也不知道熬不熬的上。” “阮阮。”慕容显抬眼看向虞姜,言语里没有往常的戏谑,“我这路不好走,而且一个不好,可能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看向虞姜,“阮阮怕么?” 虞姜坐在炭火旁,手掌展开,放在上方,好汲取炭火的温暖。 “我要是说怕,你还会放我回家?”虞姜头也不抬的问。 慕容显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虞姜抬头继续问,“要是我说一句怕,三郎是准备把我送回家呢,还是准备和我合离呢?” 慕容显咧嘴一笑,“都不想。” 他到现在破坛子破摔,“开始的时候,的确想过,我要是出事了,还是有个人照顾你比较好。但是后来一想,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好的男子吗?” “那还是由我亲自来好了,若是我真的时运不济,阮阮再嫁我也认命,只是……” 虞姜听慕容显拉长的强调,她过去问,“只是什么?” “只是,阮阮可别忘了我。” 虞姜笑出声,慕容显握住她的手掌,“我说认真的。” 虞姜看他,“你活着一日,我急着你一日。” 慕容显轻轻的眨眼,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听她继续说下去,“所以,想要我不忘记你,你就必须好好活下去。” “活到我们儿女成群,活到孩子长大成人。” 虞姜笑道,“这样,就算我想忘记你,也没有办法。你说是不是?” 她言语一转,满是无奈,“另外,你也要说些好话。” 虞姜说着,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转而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一日到晚,动不动就说生生死死,也不嫌晦气!” 她满脸疑惑和嫌弃,“你怎么就不说些好的?” 这话让慕容显嘴唇嗫嚅了下,却不知要说什么。 做武将的,都是刀口舔血。尤其眼下乱的很。谁也不知道今日活着的人,明日会不会就一命呜呼。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恨不得将所有的最坏的情形一股脑的和她好生交代清楚,免得到时候事情发生的时候,让她措手不及。 “下定决心的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去义无反顾去做。” “顾前瞻后,畏首畏尾,那还能做什么?” 慕容显被她训得一愣一愣的,但回过神来,他抬手就向她一礼,“是我错了。” 他认错认的干净利落,“和阮阮说的那样,我的确该当断则断。” 虞姜点点头,手掌往他头上拍了两下,“孺子可教。” 慕容显咧嘴一笑,“说起来,你和我到这里来,的确是吃了大苦,连家中姊妹出嫁都不能去送送。” 她这一出来就是连着几年都回不去,舅家的许多事都照顾不到,一封信从洛阳送过来,就算最快也差不多小半个月过去了。 家里明容和光容在她离开洛阳之后,也陆续有了门当户对的夫家,消息送到她这里来,已经是好久过去了,路途遥远,现如今又有战乱,家书想要送过来,难上加难。 回头婚礼她也是赶不上了,更谈不上送一送明容和光容。只能让人好好送一份礼以表心意。 虞姜面上露出些许怅惘,“可也没有办法。” 慕容显莫名有些高兴,虽然虞姜口里没说,他就当做在她心里,自己比那些姊妹重要。 “我已经让人送去贺礼了,也算是弥补。”慕容显出手大方,“我想两位小娘子也应当能体谅我们的为难。” 虞姜扯了扯唇角,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慕容显原本有些雀跃的心,也跟着一块小心翼翼起来。 过了两日,婢女从外面抱了一只兔子过来,兔子生的通体灰色,眼睛也是黑色。 婢女说是外面的士兵送来的,给夫人作伴解闷。 慕容显忙的脚不沾地,偶尔遇上紧急军情,半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平常。干脆让人送来一只兔子给她作伴,等到大了还能做烤肉。 虞姜见着婢女抱着的那只兔子,叫人放下来,这里开春晚,半年的时候都是冰天雪地死气沉沉的,来了这么一个小东西,顿时穹庐里都有了些生机。婢女采来了些嫩绿的青草喂兔子,虞姜也拿了一些。 允娘在一旁看着,和众人一块逗了下。 “如果女郎有个子嗣就好了。” 虞姜摇摇头,“这个看缘分的。” 允娘只是提一句,并不真心催促,见虞姜如此也就算了。 外面又有声响,只见到送进来一叠的书信。 这些书信并不是公文,而是洛阳发过来的。里头都是一些消息。 虞姜随意拿出一封来看,里头果然是道梁国大军已经集结在淮北。 她翻看了两下,将书信放回去。 “真是世事无常。” 允娘疑惑的看过来,虞姜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 慕容显领兵外出,一场激战之后,众人俘获了阔真手下的将领,推到他的面前。 那人被五花大绑推跪倒在慕容显的面前。 慕容显手里的马鞭抵上那人的下颌,将他脸抬起来。 他看了一眼,松开手,抬起的头落了下去。 “斩了吧。”慕容显开口。 镇压兵乱,不需要大将有任何的仁义之心,这个时候必须杀几个头领,来杀一下乱军的威风,最好是杀到他们害怕。要不然还要在里头耗费不少的力气。 “死在将军的手里,没什么可惜的。”地上跪着的人道,“但是朝廷叫蠕蠕来打我们,就算是死,我也不服气。” 霎时四周也是安静的连呼吸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在场的将领都知道,慕容显不喜欢柔然人,不仅不喜欢,还将柔然和胡人相提并论。胡人在魏国地位卑下,属于被看不起的那类。 “朝廷的决断,不是你能置喙的。”慕容显开口道,“你既然跟着一道起兵作乱,那么也该有斩首的觉悟。” 说罢,挥手让人推下去。 “领头的砍了,至于剩下来的叫人看管起来。” 这次俘获的人不少,领头的杀了,其他的还得留下来。 慕容显吩咐完,又任命了几个人去暂管当地事务。 当地的官吏在起事之处就被杀掉了,现如今都无人管。 选的也都是他的人,由他的人上,朝廷太远,没有他,这些人想要前途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至于隆应那边,自然也要通气。两人一块在这混乱的世道里狼狈为奸,才好从中谋利。 他如今可真不想做什么忠臣了。 第100章 这就是我志向所在。…… 慕容显将人事安排完毕,就起身出了大帐。 陈旻过来,满脸欲言又止,“府君……” “又是那些人开始烧杀抢掠了?” 这个已经不算是新鲜事了,每到一个地方,柔然骑兵就要放纵一番。 “是。”陈旻颇有些艰难点头,“那些柔然人抢掠粮食财物,将官府的府库抢空了,另外……” “另外什么?”慕容显言语平静,听不出他的情绪。 陈旻越是听出他话语里的冷漠,就越是心惊胆战。 “另外他们抢掠妇人,还有壮年男子。” 这算是以前柔然每次南下都要抢的,抢女人抢能劳作的男子。 “……”慕容显听后沉默不语,他径直往外去。 说是朝廷让柔然过来相助,可是慕容显和柔然骑兵之间泾渭分明,彼此的营地都隔着一大段的距离。 他出了营门一段路,就听到外面有隐约的哭声。 里头有女人孩子的,还夹杂着一些青年男子的咒骂呼喝。 慕容显莫名想起方才被他下令推出去斩首的镇兵,心情越发的烦躁起来。 果然再往前一段路,就是见到不少的妇孺哭泣着被柔然士兵带走,草原上的人,骨子里头带着残忍的狼性,抢掠人口粮食,粮食带不走的,统统放一把火烧掉,老人抛弃或者杀掉,只留下幼小的女孩,还有尚能生育的女子与年轻男子。 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慕容显停了下来,见到那些和柔然完全不同着装的男女满脸惶惶的从面前走过。 陈旻在慕容显身后看到,莫大的怒火在眼底燃烧,但碍于这个是朝廷的指令,根本无可奈何。 连刺史都要听命于朝廷,更别说是他。 “救命!”孩童的哭喊在人群里响起来。 一个骑兵嫌弃一对祖孙走的太忙,拿鞭子抽在了老人身上。老人承受不住骑兵鞭打的力道扑倒在地,结果骑兵的鞭打越发厉害了。年幼的孙子在一旁见到吓得哇哇大哭求救。 四周都是被掳掠来的人,自己尚且自保不暇,也没有办法去多管闲事。 不多时就见得人快要被打的奄奄一息。 “够了。”一句鲜卑话从骑兵背后传来。 骑兵吃了一惊,回头看,就见到一个着魏军明光铠的年轻男人在他身后。 那年轻男人生的面目轮廓鲜明,肌肤雪白。并不是养尊处优的白皙,而是天生长的。面容虽不是胡人那种高鼻深目的长相,但也轮廓鲜明。 魏国虽然和柔然同源,但是十几年前魏国皇帝学汉人,早禁制魏国内的鲜卑人说鲜卑话了。除了年纪比较大的,全都和汉人一样。 “这人年纪大了,饶过她。” 慕容显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妇,老妇护着怀中的孙儿。后背上鲜血淋漓。 那骑兵看着慕容显俊秀的面庞,有几分鄙夷,这一路上见到的魏国官吏畏首畏尾,再加上这人生的几分过于好看,心下颇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人既然是抢来了,那就是我们的牛羊,和你们没有关系了。” 说着,见到慕容显身上,眼睛又露出贪婪的神色。 慕容显身上佩戴的那都是好东西,就算是不识货也知道是上等的。 陈旻在慕容显身后,虽然他听不懂这柔然骑兵在说什么,但是他听着骑兵的语气,也知道他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陈旻下意识去看慕容显面上,慕容显面上并没有浮现太多的怒色,他神色平静。 “你是哪人部下。” 他问。 骑兵不管这个,伸手就来拿他别着的环首刀,环首刀刀首以朱红丝线缠绕,刀鞘髹漆,光亮下,折射出黑到了极致的光亮。 这些个骑兵抢昏了头,又或者是因为这一路上的烧杀抢掠太过顺利,没有人出来阻拦。见到面前年轻男人身上的好东西,一时半会的,竟然鬼迷心窍就来抢。 “府君!” 陈旻就要拔刀,慕容显反手握住刀柄,瞬时勾挑,骑兵只觉得脖颈处一凉,然后感觉自己整个被抛飞起来,然后重重砸在地上,轱辘滚了出去。 这一路翻滚里,骑兵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头被砍下来了啊。 没了头的腔子里喷溅出一尺高的鲜血。慕容显提着刀,看了一眼其他的骑兵。 “你们难不成还要一起过来?”他嗤笑道,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正好。”慕容显点点头,他持着刀,看着那几个骑兵,“你们一起过来。” 他含笑睨人,浑身上下煞气浓厚。 风起卷起地上那滩鲜血,血腥味卷在风里,扑面而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这种味道习以为常又敏锐的很。 他这段日子心里积攒着一股火气,正好有人撞上来,他也就不客气这送上门的出气筒。 抢来的这些人几乎都是些妇孺,过来看守的抓紧自己的刀,不敢上前。慕容显等了一会,一眼看过去,那些人被他目光触及,齐齐向后退。 慕容显向前走了几步,那些骑兵见状不妙,直接丢下人跑了。 慕容显嗤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茫然呆立原地的人。 “你们还不跑?”慕容显道,“万一那些人又掉头回来,我不保证你们还能逃得过。” 他此言一出,有人迟疑跑开,发现慕容显真的不来拦他们,立刻跑了。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能走得动的基本上都跑的一干二净。 慕容显看着地上那对祖孙,老妇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而孙儿看着年纪,如果没人管着的话,在这世道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 “叫人抬回去,让人看一看。” 慕容显道。 既然都出手了,那就干脆就做到底。 陈旻点头,那男孩见状过来给慕容显利索的磕头,“多谢将军,以后我就给将军卖命!” 慕容显笑,“你这年纪还不到卖命的时候,等你长大再说。” 他叫人把人带回去。 虞姜突然听到慕容显给她带了两个人回来,拨了身边的人去照顾,又去让疾医去看。 忙了小半会,慕容显回来了。 “那对祖孙怎么样了?” “阿婆伤势很重,再加上年事已高身体虚弱,都很难说。我已经让人尽力救治。至于小孩,也令人好生照看了。” 慕容显听后嗯了一声。虞姜将一叠书信送到他手边。 “都说什么了?” 这就是不在乎虞姜是不是比他先看过了。 “说是梁国真的用兵了。” 慕容显一听坐着冷笑,“不奇怪。朝廷能拿着大义的名头用兵南下,那么梁国自然也可以趁着军镇造反的机会北上。” 慕容显如今乐意见到朝廷受苦受难,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笑容。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宗公领兵。” 虞姜点头,“的确也是阿舅。” “这次就算是阿舅,也不见得能有太大的收获。” “之前朝廷重在南下,所以对阿舅多有扶持,现在北面乱成这样,连柔然都放进来了。阿舅能得到的怕是也有限。” “打仗不仅仅看主将的本事,还有其他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虞姜说着叹了口气,“恐怕这次阿舅最多是守住他那一块地方,至于别的就别想了。” “朝廷恐怕也是这个意思。北面火烧眉毛了,就算之前有那个雄心壮志。现在也没了。” 说完,慕容显手里拿起火夹,将面前的炭火给拨弄的更旺一点。北面的天很讨厌,冬天几乎长达半年,说是春天已经来了,但是时不时下雪。非得等到春末夏初才算是暖和起来。 “反正最快也要两年才能彻底收拾完。”慕容显把火红的炭火挑上来。好让火更加旺盛。 正说着,外面有人进来,“府君,那边来人,说是咱们有人杀了他们的人,要问我们讨个说法。” 慕容显头也不抬,“要什么说法,这个世道谁死都不稀奇,再说了他们怎么说是我的人动手?有没有抓了个现成。难道不是他们自己分赃不均,一言不合动手回头给我扣这盆子。” “他们自己拿出能证明凶手身份的物证再说,谁知道他们那张嘴里到底能说出真假来。” “还有,”慕容显见人要走,又一把叫住,“告诉他们,别想着从我这儿捞不出什么好处,就想要搞什么夜袭的那一套。他们要是敢,我就能把他们骨头挫成灰,血都放干净,让他们下辈子都做不成人。” 草原上的人迷信人死若是血流干了,那么魂魄不得安宁升天。 “这是我的地盘,离他们的老家可远着。出了事,叫援军都叫不来。要是不信,尽管可以试试,我送他们去做孤魂野鬼。另外再告诉他们一句,做事别想把事做绝,他们把事做的太绝,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把事干的更绝。” 虞姜看着来人去了,慕容显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不说就罢了,说出来必定会做到。 “想要和柔然打上一场?” 慕容显笑了一声,“何止,恨不得把他们祖上几代都给扬了灰。” “我觉得,此事一了,朝廷不见得会继续让你留在朔州。” 虞姜知晓如今这个魏帝的行事作风,谨慎多疑,到时候恐怕慕容显会被调到其他的地方。 “留下来的是我的人,那就足够了。那些人没有我,想要靠他们自己,那什么都不是。” 慕容显看她,“我呀,要说什么大的志向,那的确没有。就是想要别人都把你我当回事。别动不动就让你跪拜,给的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我志向所在。” 第101章 会不会就留在洛阳了? 虞姜听着,“说起来倒是我占了这个大便宜。你就一点好处都没占?” 慕容显不由得眨了咂嘴,自家娘子脑子比谁都聪明,按道理女人都爱听这样的情话,她就不,脑子里清醒的很。 “没有我的好处,哪里来的阮阮的。”他开口就道。 虞姜笑了两声,也不说了,毕竟这话倒是真的。两人的好处都是绑在一块,有好处少不了她的,若是慕容显真的出了差错,她也别想独善其身。 “你今日是不是出去杀人了?”虞姜一边道,一边在他身上嗅嗅,虽然外面的明光铠已经卸下,但是虞姜还是能从上面嗅到点血腥味。 “我日日都在杀人。”慕容显毫不在意道,“杀那几个茹茹又算什么,他有胆子就杀回来,只不过他有没有活着回去的命那就不知道了。” 他看了虞姜一眼,“是不是我身上有味?” 虞姜点头,“你才知道?” 慕容显低头在抬起的手臂上嗅了下,他鼻子对血腥味已经有些迟钝了,时不时就闻着的,刚开始的时候还敏锐,到了后面根本就习以为常,泡在血水里头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了。 他一拍膝盖,就叫人去准备热水把自己身上清洗一下。 虞姜等人把一切都准备好,她进去就见着慕容显坐在浴盆里,头发已经先沐洗过了。先拿热水泡身体,等跑了一圈出来,再拿澡豆清洗。 “现在可不能一起。”慕容显看虞姜进来,眼底里全都是难以言说的遗憾,“女子可下不得脏水,回头说不定要生病。” 慕容显外面打仗,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头脸洗了头发梳了就算是已经是形容整洁,至于别的顾不上,只有回来的时候才细心将自己上下洗涮一通。 这男人看到她,脑子里头基本上就没想过什么正经事。 虞姜冷笑,“我和你一起洗,到时候你嗷嗷叫给谁听?” 慕容显咧嘴一笑,“当然是给阮阮听。” 他双臂都压在桶边上,下巴放在上面,满脸笑盈盈的,“阮阮不是最喜欢么?” 虞姜笑,“谁要听了。” 慕容显一听,脸上满是纳罕,“阮阮喜欢的难道不应该是我么?” 这男人的自信一向是高,不过他也的确是有这个本钱。 他趴在水里,眼睛看了看虞姜,见虞姜没有过来的意思,只是故作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认命的抓起一旁的澡豆往他身上搓。 “多大的人了,还想别人给你洗。” “多大的人了,还是想要抱你。” 慕容显紧接着她下一句就道。 果然要论没皮没脸,谁也比不过他。 虞姜自忖在这个上面,她是比不过慕容显了。 慕容显嘴上得了便宜见好就收,也不更进一步,他故意在虞姜面前展露自己的躯体。 因为天比以前还是暖和了一些,他也不让人送火盆进来,只是点了几盏灯,灯火并不很明亮,朦胧的光笼罩在躯体上,将肌肉刚毅绵延的线条都展露无遗。 慕容显抬头满脸期待的看看她,虞姜觉得慕容显下一句就能冒出,“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 不过他好看是真好看,常年沙场拼杀,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地方,肌体里充斥着无尽的力量。 “挺好看的。”虞姜也不吝啬,直言了当直接赞叹。 慕容显挑了挑眉,“阮阮难道就看着,没有半点意动?” 虞姜看了看左右,这是专门开辟出来给慕容显沐浴用的穹庐,外面还能听到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虞姜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收起了自己的色胆,她眸光有些闪烁,在慕容显哀怨的注视里直接溜出门去。 慕容显特意之前将穹庐内给清了,现在虞姜却不通风情自己跑了,让他很是幽怨。 慕容显自己坐在浴桶里,进来送热水的亲兵也感受到了他这股哀怨,进来送水大气都不敢出。闷着头把水给他换好,提着桶子一溜烟的跑出去。顺便对外面的同袍使眼色,告诉他们里头的府君心情不好,不要贸贸然撞到火上。 这个时候外面来一个小兵,说是那些柔然人知道慕容显的话,很不服气要过来比试个高低。 这里到底不是柔然人的草原,心下知道慕容显说的没差,真的打起来,他们自己怕是死在这儿都没有援兵来,但是又不甘心于就这么白死几个人,所以在一切无关紧要的地方和魏军士兵挑衅。 亲兵们听到,立刻喜出望外,他们正愁没有人来挡府君的怒火,这下就有个名正言顺的人来了! 亲兵们立刻把人给放进去,甚至言语之中还颇有些殷勤。那小兵见状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在亲兵的殷切注视里,战战巍巍的把柔然挑事说了。慕容显听着,所有的郁闷全都有了个发泄之处,“他们来,打就是了。如果他们真的敢动刀子,那就是意图不轨,直接杀了了事。” 慕容显话语里做的太绝,半点余地都没有留。 慕容显见站着的人没动静,不耐烦的一眼看过去。那小兵被慕容显看的浑身一凛,连声道是出去了。 慕容显在浴桶里坐了一会,突然站起来。外面的亲兵听到里头的声响,连忙入内,见慕容显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盖在他的身上,把肌肤上的水珠擦干净。 他找到了发泄自己郁闷的地方,披上衣服,自己就往外面去。亲兵跟在后面,把他的环首刀带上,“府君要亲自去?” 这种事下面的小兵来做就好,小兵们动手,好过上面人。上面的人一旦弄出个什么动静,恐怕都不好收场。 慕容显嗤笑说了一句不是。 双方起争斗的地方是个山坡,双方人马打在一起,慕容显在上面看着,骑兵没得马,就是一双手被砍掉了一只,想要有太大的风浪怕是不能够了。 魏军这边什么人都有,鲜卑人汉人等等,真的打在一起,一时半会能让柔然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士兵们并不是和匹夫一样,只管靠着拳头,进退如一,有守有攻,不多时就看到对面的已经扛不住了。 “其实兵也不差什么。”慕容显看着。 身后跟着的人不知道慕容显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出声。 可惜朝廷还是放这些人出来了。这些柔然人说是人,但是这段时日他看了,与其说人,倒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朝廷该不是真不行了吧? 慕容显一回去,一头靠在虞姜的身上。慕容显看起来清瘦,可是到底是个武将,但凡武将,不说孔武有力,也绝对没有半点瘦弱。 突然后背就压上个重物,虞姜差点整个人一个趔趄。 慕容显立即将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一收,“阮阮,你说引入外敌的,以后还会有起来的一日吗?” 说着,手里往回一收,她整个人就落到他怀里了。 “你问我,你自己那么多年的书没读过?” 虞姜反问。 好歹也是刺史家精心教养出来的,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自己的脸轻轻压在虞姜背后,“那——到时候可真的坏了。” 打仗打起来,尤其这种镇压,不狠狠压下来就不算完。引入了柔然,只是让朝廷不至于像前期那样被打的那么惨而已,收拾起来还是要不少时间。 慕容显在第三年的尾声上,将朔州内的叛军头领阔真拿住。阔真被拿住扭送到他面前,两人打仗了两三年,角力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是见面却还是头一回。 阔真生的一副扁平样貌,其貌不扬,不过气势看上去尚可。他咧嘴对慕容显一笑,“将军咱们终于见面了。” 慕容显颔首,“你到时候会被送到洛阳。” 送到洛阳之后,自然是掉脑袋。 阔真笑笑,“幸好是被将军抓到,要是别人,那真是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说着,“我服气了。” 慕容显几乎不和柔然骑兵有什么联合,和柔然骑兵各自为政,他对柔然过于的不客气,柔然那边也不敢轻易过界。 “我手下人将军会杀么?” 慕容显看他,“我不会杀,不过最后如何,都看朝廷的意思。” 阔真听后点头,“这也行了。” 首恶已经已经抓住,剩下来的几乎只是收尾,差不多的时候,朝廷那边下令让他回京。 慕容显没有任何迟疑,带着虞姜回京。 离开三年之后再回京,总觉得有些物是人非。 虞姜一回来,人才到家,宗氏就已经上门来了。 母女相见,就显示抱头哭了一场。 虞姜人随军,但是时常给家里去信,但是去信哪里比得上亲眼见到更来的让人放心。 慕容显站在一旁,看着母女抱头痛哭,一时间颇有些手脚无措。 他想劝,可是眼下却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去看虞姜,虞姜正忙着和母亲一道哭,也没来得及看他。 “岳母。”慕容显硬着头皮开口,“阮阮……” “阮阮瘦了。”宗氏抢先一步开口。 虞姜的确是瘦了不少,宗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和手,“都和走的时候不一样了。” 慕容显顿时提心吊胆,话都不敢说了。 虞姜回头就看到他局促不安,瞧上去就可怜的厉害。 “我好着呢,阿娘。” 幸好宗氏没有任何怪罪慕容显的意思,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摸着虞姜的手,“三年了。” “阿娘三年都见不着你,虽然你时不时有书信过来,但是阿娘怎么可能放心。” 说着又是一番垂泪。 虞姜好生安抚宗氏,见到慕容显想要上来,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 过了好会,宗氏才算是把眼泪擦干了。 “不过能回来就是好事,这次回来,会不会就留在洛阳了?” 第102章 虞姜都觉得下刻宗氏都…… “如今还是不留在洛阳的好。”虞姜答道。 宗氏一愣,看向虞姜,虞姜笑了笑,“阿娘,现在我们最好的路不在洛阳了。” 宗氏看向慕容显,慕容显对上她的注视,莫名的心虚,觉得自己害人骨肉分离。 虞姜说的话,宗氏自然明白,慕容显这种出身,是攀不上太多天家的关系。偏生洛阳里升的最快的永远是那些宗室,还有和皇家关系亲近的勋贵。慕容显两边都靠不上,就算有军功打底,但还有那么多的人虎视眈眈,留在洛阳着实不是最佳的选择。 “真的不能留洛阳?” 宗氏心底里还是存着一片侥幸,看向慕容显,慕容显神情里有些躲闪,不敢看宗氏。 “岳母,我也不想让阮阮离开洛阳,洛阳是个富贵地方,留在洛阳总归跟着我到处东奔西跑的强。” 慕容显想起三年里虞姜随军,根本不敢面对岳母。 好好的人嫁给他,到如今福没跟着享过多少,倒是光顾着跟着他东奔西跑。即使可以享受刺史夫人的尊荣,但比较其他的贵妇,她还是受了不少的罪。 他心里清楚,所以面对岳母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岳母的眼。 宗氏过了许久长长的叹气,“罢了,阮阮长大了。” 她希望孩子永远都在身边,永永远远的无忧无虑才好,但是孩子终究会长大,会离开,奔赴她自己的前程。 她早就知道,能留孩子在身边一时,不可能留一世。 瞬间虞姜见到宗氏比一开始似乎要疲惫了些,“阿娘。” 她扶住宗氏的胳膊,宗氏拍拍她的手,“也好,能回来就行。我看洛阳里好多夫人,她们的女儿随夫赴任,三年五载回不来也是常见。你三年就回来了,也是不错。” 宗氏话这么说,但手却紧紧的压在虞姜的手掌上。 她看向慕容显,慕容显硬着头皮上前,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害人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不过要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他实在接受不了连着两三年都不能见到虞姜,只能传送书信。 “岳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阮阮。” 宗氏一听,她回头过来好好审视自家女儿,三年没见,人长高了些,不过脸颊却尖了不少,原本就小的脸,现在更是不知道有没有巴掌大了。 宗氏再看慕容显的眼神里多少带上了怀疑。 “阿娘,他挺照顾我的。” 虞姜一把扶住宗氏在她耳边撒娇,宗氏却是不信,只是没有过于自白的表露在面上,“而且不仅仅他,我也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呀。” 终于这话让宗氏信服了。 虞姜回首对慕容显一笑,慕容显就算是入宫面圣也没有此刻这么焦头烂额,不知所措。幸好虞姜在里头斡旋,好歹是把这关给过了。 慕容显令人去准备膳食,就听到宗氏问,“这次回来多长时日?不会和上回那样,还没过多久,就要走了吧?” “这谁也说不好。”虞姜见一眼慕容显满脸为难想要开口,干脆抢先一步,在他之前开口,“若是陛下有命,谁也没办法。” 这个宗氏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满脸惆怅的叹了口气。 如今这个局面,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又弄出个事来。宗氏叹口气道了一句也罢了,“听宫里的消息说,陛下已经将立太子提上议程了,正好北面的变乱也平定下来,有一桩喜事,多少你们能躲留一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还没多久就走了。” “而且,”宗氏神情有些奇怪,“立太子之后,连着的就是国丧,少说也要连着几个月,这个时候除非有什么大事,应该是不会说走就走。” 宗氏还记得皇后当初拿着自己女儿去做替死鬼,如今皇后定了死期,面上多少有些痛快。心下可惜自己是看不到皇后喝椒酒的样子,若是能看到,虽说是有些晦气,但倒是痛快。 “国丧之后,紧接着就是立后。左昭仪等了很久了,这几年陛下对她也算是用心,只是在看大皇子能不能长的住,不会过了那么一两岁就夭折,现如今皇长子长到三岁大,身体健壮,应该是不错了。” 宗氏拉着虞姜一同坐下来,细心的和虞姜说着如今宫里的形势,虽然以往也在书信里提过,但眼下还是提一提。 “到时候太子应该会是给新皇后抚育。至于坏事陛下自己都做完了。子贵母死是祖训,几代下来都是如此,而且做老子的动手。回头就算太子长大了,还能对皇父怎么样,至于对养母皇后就更不能迁怒了。” 宗氏说着面上的笑都抑制不住,虞姜都觉得下刻宗氏都能笑出来。 世上还有比这更叫人恨的吐血的事么,自己被情敌压得完全抬不起头,男人心心念念拿着自己生的儿子给情敌开路,自己因为儿子的普身之路死了,结果儿子被情敌养大,叫情敌阿娘,回头还得奉情敌为皇太后,一路好生孝顺。 就算死了,到时候也能给囫囵给气活过来。 宗氏看向虞姜,示意虞姜和她一块高兴。 虞姜也跟着一块笑,笑了好一会,虞姜问,“明容光容两个还好吧?” “她们两人出嫁的时候,我都不在。虽然已经叫人送了贺礼过来,但没有亲自送送她们,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都好,都是你阿舅和舅母千挑万选的人家,不管出身样貌人品都是不错的。可比左昭仪那乌糟糟的一家子可好太多了。” 宗氏看她,颇有些感叹,“过两三日你就能见到她们了。” “家中弟妹呢?” “你阿弟去中书学了。”宗氏摇摇头,“我是懒得管教他读书的,至于请大儒过来教导他,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脸面,那么还是去中书学吧。到时候身上还能有一个中书学生,至于有没有什么前途,就看他自己的运道了。” 洛阳里入仕看父亲看出身,他们这些外来的,想要有个地儿难上加难。 “要不然到时候让他来我这里?”慕容显听着开口问。 宗氏满是意外,嘴唇张了张,“这怎么好……” “怎么不好?说起来也是我小舅子,和我自己的亲弟弟没有区别,做兄长的哪里能不拉下面的弟妹一把。” 慕容显话语真挚,倒是让宗氏坐立不安,若是自家阿兄伸手,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女婿出手帮忙,多少还有些过意不去。 “这……我怕他给你添麻烦,尤其三郎也今非昔比,。万一出纰漏。” “我身边少自家人,外人就算再如何表出一副忠心的模样,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自家更好一些。” 话到这里,宗氏也不好继续拒绝下去,毕竟前途是一辈子的事。 虞姜送走宗氏,“我阿弟能给你做什么?” 慕容显笑,“阮阮不高兴?” 能有一个刺史姐夫从一旁帮忙,的确前途要光明不少。 “多个自家人没什么,自家人比外人能让我放心。” 慕容显笑,“而且亲近的人,自然是自小相处更好一些。” 他看虞姜,“阮阮就不要担心了。” 的确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姻亲之间互相拉一把,司空见惯。 北方变乱平定,叛乱的镇兵被流放山东,处置完那些人,宫中也开始办喜事册立太子。 太子是皇后的亲儿子,命妇们自然是要去拜贺。 虞姜打算走的时候,被出来的中官叫住,“殿下想请夫人进去说说话。” 中官言语和气,面上含笑,端的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皇后有请,自然是不能不去。 虞姜跟随中官入殿,皇后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模样了,眼里面上毫无活人的样子。三年下来的提心吊胆,软刀子割肉,也能把人给活生生逼疯。 “怎么了,我很难看么?”皇后见到虞姜垂首。 “臣妇不敢直视殿下。” 皇后笑了一声,“我听说元城公在朔州立功,你好日子要来了。” 她看了一眼左右,左右见状退下。 等左右屏退之后,内殿里只有两人。殿内越发安静,安静的到自己每次吐息都能听得到。 “我真羡慕你啊。”皇后道。 “原本应当丧命的人,不应该是我。”皇后开口。 “那么殿下觉得谁该丧命?”虞姜问。 皇后盯紧了她不说话。 虞姜微微一笑,“可是不管殿下如何想,都没有如殿下的意。” 虞姜轻轻掖了掖袖子,“殿下剩下来的时光不多了,” 她话语一出,让皇后浑身发抖,两人对峙一样注视。 “你放肆!”皇后喝道。 虞姜对此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实话实说罢了,难道殿下觉得呵斥臣妇,就可以改变如今的局面了。” 皇后听后一愣,而后痛哭。 说是母仪天下,可是满打满算她如今连二十都不到,全家上下对此束手无策,殿内除了两人再无别人。曾经想过拿面前人来做替死鬼,可谁知道一番阴差阳错,最后还是自己上路。 虞姜见到皇后痛哭流涕,生死之前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所谓母仪天下的风范。嘴里还叫着爷娘。 “皇后与陛下少年夫妻,只要陛下愿意,那么这条祖训不一定会到殿下的头上,殿下为何不活动一二?” “毕竟规矩是死的,可是人却是活的。难道陛下对殿下的情谊,还能忍心看着殿下去死吗?” 她这话出来叫皇后面上蒙上更厚的一层绝望。 第103章 你怎么来了? 皇后脸上神情古怪,几乎扭曲成一团。 眼里露出点光亮,然后不知她想起了什么,眼底里透出浓厚的绝望。两手捂住面庞,“你以为这世上什么人都和慕容三郎一样么?” 说着她嗓音又徒然尖细,“不,但凡有心一点的都不会这么狠心。陛下,陛下!” 虞姜袖手旁观,“当年殿下想要用我来代替,谁料到世事无常。” “殿下实在是将力气用错了地方,” 皇后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虞姜直接投过来的视线。殿内并没有别人,她也不必再忌讳女官中官。 皇后捂住胸口,她神使鬼差的留下她,没有进宫的姜家女郎眼神淡淡的看她,举止在众多命妇里看不出半点别样的神情。她身上瞧不出半点幸灾乐祸,也没有娘家人满脸的丧气。 虞姜脸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可惜晚了。时也命也。” 皇后嘴里发出一声低叫,整个人伏在宝座上痛哭出声。 虞姜没有说话,她无悲无喜的看着皇后的绝望。 过了许久,皇后起身,狼藉的脸上诡异的镇定了下来,“这里没有元城公夫人的事了,下去吧。” 虞姜抬手行礼,转身离开长秋殿。 这个时候临近年尾了,洛阳寒风阵阵,虞姜依旧习惯了北面的烈风,洛阳的冬风对她来说算是温和了。 她回到府里,正好见到慕容显也回来了。 慕容显摘下头上的笼纱冠,笼纱冠上吊着的簪笔一晃一晃的。 “冷不冷,冻着了没有?”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来探她的手心。 触碰到她掌心里都是冰凉,虽然不是冰冷刺骨,但也没什么热气。 “怎么这么凉?”慕容显拉住她就往屋子里头走。 屋子里已经备好了火盆,他看了眼虞姜身上的礼服,外命妇的大礼服层层叠叠,繁复厚重,但是袖口过于宽大,人走在风里,风直接往袖子里灌,两条手臂自然就被风给吹冷的。 他拉着她到火盆坐下,两手把朝服袖子一捋,腾出两只手把她的手搓了一遍。等到搓到掌心里有了些暖意,再把她的手放在火上。 肢体冻僵了是不能直接去烤火又或者拿热水泡的,得靠人去搓,搓的肌理下面都暖起来了,才能拿火暖。 虞姜在北地生活了三年自然知道里头的道理, “你不觉得冷啊,我听说太极殿那里好大一块地方,那么大的地方就算点炭火也烧不暖。”虞姜问他。 慕容显眨眨眼,神情里全是一派的软糯,和他平日在外面杀人见血可完全不一样。 “冷,阮阮要是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现在一想起来还真冷,虽然说人多,但是四面都敞开着,就算人多热气也集聚不住。” 虞姜听说了,和方才慕容显对她那样,把他的掌心揉在手里。但是他的手掌比她的大,而且掌心指腹上全都是一层薄茧,和女人的完全不同。 她揉了两下,慕容显笑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这样就好了,有阮阮暖着,没过一会就热了。” 两人正笑嘻嘻的靠在一块,慕容显有些感叹,“还是洛阳好啊,富贵地方,不必北面就算是我也不能给你太好的日子。尤其打仗里头,随军女眷就算再舒适能舒适到哪里去。” 他低头见到虞姜已经尖了的下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养出点肉。” 虞姜靠在他身上,“这样也挺好,听说赵飞燕体态轻盈,可以掌上起舞。我没那个本事,但也想知道轻盈起来是什么样子。” 慕容显啧了一声,“别乱来,真的瘦瘦弱弱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又有什么好看的?面黄肌瘦,到时候随随便便外面吹风就倒。” “还是胖一些的好。”慕容显很是认真的看看她,颇有些头疼的对上她尖尖的下巴,“这一段时日我让人多多准备你爱吃的。我记得你最爱羊肉胡饼还有宫里的截饼。到时候我多弄些来。” “郎君不爱体态轻盈,腰肢不堪一握的美人?”虞姜调笑。 慕容显低头压在她的嘴唇上,仔细将她嘴唇上的唇脂给吮干净。 “我只喜欢你,不过我还是喜欢阮阮健壮些。” 虞姜在他的胸口捶了下,慕容显握住她的手掌捏了捏,虞姜身量说不上娇小,但是就是体型瘦削,还真的有她自己口里说的几分飞燕之姿。但是他看了不觉得心喜,只想把她养的再壮实一些。 “别被外面的坏人给骗了。”慕容显苦口婆心的劝她,“瘦又有什么好看?我让人准备了你最爱的烤羊肉,都是戈壁滩上长大的牛羊,肉膻味不大,是你最喜欢的。” “多吃点,冬日里羊肉最是滋补,其他的什么药汤都完全比不上,”他说着稍稍用了点力气,“知道了?” 不顾人死活,只顾自己快活的,才喜欢什么纤腰细细,那么个小身板,看着就觉得一阵风就能吹跑。 虞姜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慕容显不满意的加大抱住她的力道,“记住了?” 他拉起虞姜起来,正准备和她更衣然后去用膳。 才动身,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外面宫里来人了。 慕容显和虞姜颇有些奇怪的互相对视一眼,这个时候宫门都快要下钥了,来人是要做什么? 慕容显叫人进来,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中官,中官神色有些不太对劲,进来连寒暄都免了,直接开门见山,“皇后殿下今日可是单独召见过夫人?” 虞姜点头,这事皇后也没有瞒着别人,问一问就能知道。 中官面色一肃,“请夫人和臣走一趟。” 慕容显不动声色的将虞姜推到自己身后,他结结实实将虞姜挡住,温笑间塞给了中官一块金子。赤金足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请问中贵人,是什么事?” 这些断子绝孙的中官,最看中的就是钱财,但是那中官却没有半点要收下的意思,反手推了回去。 “府君客气了,”中官压低声音,“只是这事不是一般,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府君不要为难,府君夫人也只是进去问一问,到时候就回来了。” “要不然还是我跟着一块去吧。”慕容显道,俊面上的笑容是最好看不过的模样,话语也温和,但是话里却没有半点和人商量的意思。 中官才要说不,被慕容显似笑非笑的一暼,顿时身上汗毛倒竖。话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去去就回来。”虞姜一动,慕容显蹙眉抓住她的手。 中官见状知道不透露点风声,这位府君就过不去。 “是关于那位殿下,和夫人本人没有关系。这次请夫人过去只是为了了解些许内情。” 慕容显听后面上才有所缓和。他看了一眼虞姜,松开了拉住虞姜的手。 “早点回来。” 虞姜点头,跟着中官去了。 到了宫里才知道,原来是问皇后召见她的事。虞姜挑着紧要的答了,答完之后就被人送了回来。 第二日宫内就敲响了丧钟。说是皇后升遐。 紧接着各种消息在洛阳里流传,宫城里是天底下规矩最大的地方,也是最没有规矩的地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有各种消息出来。 不多时皇后自尽的消息在私下传的到处都是。皇帝对皇后的葬礼也是相当的冷漠,许多地方可以见到减杀的痕迹。这下原本流传的消息彻底坐实。 宗氏来和虞姜抱怨,“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都年底了,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辞旧迎新了,好家伙来这一手。” 慕容显听着岳母的抱怨,给她抵上一杯茶汤,宗氏喝不惯酪浆这些用牛羊奶做成的饮品。 “这也无妨,就是不能太过分了。我看陛下的意思,也没有重视的样子,只要各家各户不表露在脸面上,陛下恐怕也就这么过去了。” 慕容显好生劝说岳母,“反正在外面,该哭的哭,关起门来,只要不过分也没人追问。” “我说的倒不仅仅是这个。”宗氏摇摇头,“这年尾来了这一桩,晦气的很。” 宗氏多少有些信南朝术士,“这一年末连着开头,最是讲究。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那么接下来恐怕连着一年都不是什么好事。” “估摸陛下也是嫌弃她晦气,所以才不问不管的吧。” 虞姜给宗氏推了一碟茶点,“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宫里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到时候还会有个事来冲喜。也无所谓了。” 宗氏点头,她抬头就见到允娘满脸犹豫的进来,“怎么了,可是外面出什么事?” 虞姜和慕容显都看过去,允娘犹豫了下还是说了,“皇后的阿娘上门,说想要见见女郎。”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好好呆在家里,陛下已经厌弃了她家,再惹出什么事来,小心到时候陛下和他们一起算。” 虞姜倒是无所谓,让允娘把人请进来。 宗氏嗔怪的看她,“让他们进来做什么。” “无妨的,有三郎在,我怕什么?” 慕容显对这话很是受用,笑的和朵花似的。 “没错,我在这里,岳母不必担心。” 皇后母亲整个人瘦的厉害,见到虞姜迟疑了下,给他们见礼,两家算起来是没有彻底撕破脸的仇家,能保持客气已经算是不错了。 她也不敢拐弯抹角,惹得人厌烦,现如今他们家大不如以前,而眼前的这两家还如日中天。 “老妇前来就是想问一句,她和娘子说了什么?” 宗氏好笑问,“这话怎么不是你家郎主亲自来问?” 只见着对面的妇人满是难堪,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后自尽,家里战战兢兢,对女儿不敢有半点声音,只有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所以才来问一问。 “其实殿下没说什么。”虞姜道,她叹口气,“殿下只是哭。” 眼前已经显露出几分老态的贵妇听后,呜咽了两声,拼命忍住了,道了一句多谢,蹒跚着离开。 “以前想着别人替他们,白给他们一个皇子。现在可好,自家女儿填了进去,外孙到时候也要给后来人抚育,三岁的孩子懂个什么?能没办法记事,只要拦住不见外祖家,养那么十年出来,也认不得人了。” 虞姜笑,“所以给点好脸色也不错,毕竟他们已经让我们看了最大对策笑话了。” 宗氏想了想道了一句也是。 临近年关的时候洛阳城里一片缟素,就算是进宫哭丧的命妇们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慕容显也要去,不过比不上外命妇们那样勤恳,只是走了个过场就好,他回到家里,就有人禀告有客人造访,一看就见到隆应。 “你怎么来了?” 隆应听他一问就大倒苦水,“我是来给朝廷送钱的,好好的事,结果一到洛阳就遇上了白事,我倒霉不倒霉啊。” 第104章 慕容显在她手下咕咚一…… “你说话小心点。”慕容显指着隆应,“你想要拉着你全家妻小去死,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拉上我。” 隆应嘿然一笑,“难道我说的不是?宫里的陛下还说不定是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自己这么觉得,不代表陛下会容许旁人挑战天家尊严。” 慕容显看了眼周围,周围人早就在隆应开口之前就早早的离开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一把揪起隆应的衣襟,毫不客气的连拖带拉的给拽到屋子里。 “你女人不在?”隆应被慕容显一把拽进门,他两脚站定,不忙着和慕容显动手,自己整理了下衣襟,眼睛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 “你要是再敢看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慕容显毫不留情道。 “那就是不在了?”隆应没管慕容显的这话,面上有些失落。 慕容显似笑非笑,“这么早就想要你儿子在你神位面前贡饭了?” “算了吧,我儿子前段时间才把路走稳当,他给我贡饭,我还怕他一个跟头摔过去,把我神位都给砸了。”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勾引你家新妇。再说了,我有心勾引也要她有意,这样才算是一拍即合,要不然就我一个人在这儿使劲,除非是用强,要不然三年五载都别想成事。你怕什么呢?” 慕容显嘴角挑着一抹笑,手掌抓住他,将他整个人都拖到自己跟前来。 “你家新妇,眼里除了你,可没有别人。我有力也没有地方使。”隆应觉察到慕容显已经有几分显露的怒气,连忙换了个说辞。 他嘴上贱的厉害,专门挑着慕容显最不爱听的说,但要是把人给惹毛了,真的动手,那也是得不偿失。 “我方才听你说,你是给朝廷来送钱的。”慕容显拽着人,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 “朝廷又缺钱了?” 隆应这一支没少给朝廷上贡,原本祖上是颇受人轻贱的羯胡,朝廷看在受了人家不少好处的面子上,给他们含糊其辞,在史书上含糊过去了。慕容显对隆应家里的那些底细知道的清清楚楚。 “朝廷什么时候不缺钱过?”隆应笑了笑,他低头看了下慕容显提在他衣襟上的手,慕容显只要隆应不把虞姜挂在嘴上,对他勉强还算客气。见他此刻算是老实,原本提着他的手也放了下来。 “朝廷缺钱的很,上上下下全都要钱,别说那些俸禄,光是宫里每日的开支就是不少。你难道不知道,陛下前几个月下令后宫用度从皇后往下的嫔御全都用度减半。” “女人能用几个钱,都节省到这个份上,可见有多缺钱。我亲自来一趟,也算是把姿态都做足。” “你倒是胆子大,也不怕自己做下的事被陛下知道,要是陛下知道,你这样就是自投罗网。” 慕容显坐下来,径直拿了一旁的茶汤,茶汤是事先煮好的,入口那股清苦的滋味很是提神。 “我怕什么。就算陛下知道了,如今的这个局面,可不是杀了我一个人就能了事的。” 隆应坐在慕容显对面,他整条胳膊压在凭几上,“杀了我容易,可是杀了我之后呢?我家在那里经营了好几代人,那里的人认我的更多一些。朝廷自己心里也有数。在恢复元气腾出手之前,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不过是装作不知道。” 他看向慕容显的神情颇有些诡异,“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出事,也没关系,到时候会有人保我。” 慕容显知道隆应交际甚广,朝中也颇有人。 谁知隆应道,“我要是出事,你也逃不掉,到时候肯定也要出手,大家都是一块吃的肉,要秋后算账,那都得提着裤子一块,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慕容显脸上挑着抹笑听着,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也没任何怒火。 “那就先祝郎君前程似锦了。” “算了吧,我又不打算留在洛阳,这地方花团锦簇的看着不错,不过不是我呆的地方。”隆应看向慕容显,“也不是你呆的地方。” “反正,咱们一块长大,这三年里你也帮了我不少忙。说不是亲兄弟,但和亲兄弟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有我的好处,自然也忘记不了你。” 慕容显听着,他点点头,“那还是得多谢你了。” 隆应毫不客气点头,“那可不是?” 正经事一番说完,隆应看慕容显,“三郎,你年岁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儿女?” “我成婚晚,孩子来的晚不是理所应当么?” 隆应笑的格外暧昧,“成婚晚和得儿女晚不是一回事。成婚晚那是没办法,连个女人都没有就别说别的了,但是现在你家新妇和你在一块也有三四年了。” 他说着凑到他身边,肩膀忍不住的就捅了他一下,“我们自小一块长大,情分比别人都要好得多。” 隆应压低嗓音,“三郎你和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隐疾?” 慕容显原本四平八稳的脸上抽搐了两下,对上了隆应看过来,格外好奇且求他解惑的双眼。 “我看你新妇没有,其他的女人也没有。这不应该啊。”隆应道,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说非常有道理。 “若你真的有个什么不方便开口的,我去给你寻个疾医来看看。”隆应十分贴心道,“毕竟这事可不小。” 话才说完,慕容显一手摁在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给摁到凭几上。 “混账东西,你才有什么隐疾呢。” 两人弄翻了一旁的茶水,茶杯倒了,内里的茶水一股脑的全都泼出来,把隆应头脸身上都给弄得一片濡湿。 “要说没有,那就给人看看啊。”隆应的那张嘴,开口简直能把人给活活气死,“要是你有个儿女我也不说了,可是你就是没有啊。” 这话换来慕容显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打,“你给我闭嘴!” 虞姜从宫里回来,允娘过来和她说,“郎主的那位表兄来了。” 允娘是记得隆应的,看一眼哪怕有段时日没有见面,也一眼认出来了。 “听人说,那位郎君出来的时候,脸上多了几块乌青。” 虞姜脚下一顿看向允娘,允娘点头。这伤只能是慕容显给添上去的。 虞姜去慕容显那里,慕容显书房外不见到一个人,估摸是看主人打架,下面的人不敢贸贸然过去,免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回头倒霉。 她屏退了跟着的婢女,推开门进去,就见到书房内书卷等物撒了一地,可以看出两人动手那是真的和街头混混打架没有太大的差别。 慕容显整个人手脚摊开呈出一个“大”字。两眼睁着,直愣愣的盯着头上的房梁。听到房门拉动声响,终于动了动。 “我听说你和表兄打了一架,怎么回事?” “没什么,他说话我不喜欢。不过他也不是干坐着挨打,有来有往,也不见得尽吃亏了。” 虞姜一听径直到他身边,蹲身下来,摆正他的脸仔细察看,“那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显躺在那里任由她摆弄,想起隆应那话,顿时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阮阮,我们是不是到日子要个孩子了?” 三年时间,他忙的脚不着地,而且在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敢冒险。现在似乎也要准备起来了。 虞姜一愣,而后点头答应,“好啊。” 她见到慕容显面上的错愕,心底下隐约生起一个猜测,“你们两个打起来,该别是也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那小子说话不好听而已。”慕容显不自觉的挪开眼,听到虞姜笑了一声,又虚张声势的看过来,“就是没有。” 虞姜顺着他的话点头,“是是是,没有。” “其实也到时候了。”虞姜笑,“刚开始是担心年岁有点小,现在正好。” 慕容显坐起来,他下巴都压到虞姜的肩膀上,“我想要个女儿。” 虞姜有些意外,“但凡武将不是最爱儿子么?” “臭小子闹腾的,三日不打家里都能被他翻过来。”慕容显道,“有个女儿像你多好。” “不过也不要紧,反正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男孩我就仔细的教,让他护住你。如果是女儿,那肯定是和阮阮一样的美人,那就要更好学骑射。” 虞姜听他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由得笑,“你到底是盼了多久?” 慕容显迟疑了下,“其实当初的时候就想过了。” 虞姜耸然一惊,“竟然那么早的?” 慕容显颇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男人都这样,对人有意思,哪怕还没开始,脑子里也是想着之后,几个孩儿,男女如何,叫什么名,哪怕该走什么样的前途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虞姜听着可真的是大开眼界。 “难为你这么多年一直憋着了。”过了许久她才吐出这么一句来。 可不是难为他了?想的如此精细,结果到现在还只是想想。 她揉揉他的头,“不过呢,这好歹也要等到皇后丧仪结束之后,要不然有人回头弹劾你,那就不好。” 慕容显在她手下咕咚一下倒了回去。 第105章 只要用心哪里都可以。…… “果然还是他和你说了什么吧?”虞姜暼了地上摊开手脚,躺的四仰八叉的慕容显。 虞姜点头,“我知道了。” 慕容显一眼看过去,虞姜掐着指头算了算,慕容显颇有些稀奇的看着,“你从哪里学的卜噬?” “我不会。”虞姜没好气的看他,“只是觉得咱们两个逍遥日子过的差不多了。按道理也到时候了。” 慕容显哈了一声,他整个人一头坐起来,“逍遥日子?” 他看到虞姜,要出口的话语又吞回去,“那段日子打仗虽然说是辛苦了些,但是有你在,也的确是一段逍遥日子。” 他一拍膝盖,“虽说我还没给家里的儿女攒下很多家业,但如今看着也不错了,我们做爷娘的,够对得起他们了。到时候也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和本事,不能都靠爷娘给他们打拼。” 这话说得好像她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不但已经生下来了,而且已经长得老大可以到他们跟前听训了。 慕容显回头见到虞姜神色甚是古怪的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问你一件事。”虞姜开口,“男子都这样么?还没影子的事,就已经想的这么多了?” 慕容显咳嗽一声,“这样不是正好?若是不想,那才会半点都不会去打算。” 慕容显显得有些颓唐,“罢了,那就先等这段日子过去,仔细算算,反正这个国母的国丧迟早都要来,早过早了。反正宫里急着办喜事,到时候就过去了。” 这么几句话,他又重新振作起来。 “反正就这段日子,我能忍。” 虞姜嗤笑,“真的?” 慕容显想要说那当然,可是对上虞姜的眼睛,那份理直气壮顿时就弱了下去,“反正有你在,不管如何,我都有个盼头。一日二日的,就那么过去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虞姜点头,“咱们两个就等这段日子过去啊。”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慕容显心里想什么,国丧还真的没有持续太久。皇后的举动彻底惹怒了皇帝,那点原本就微乎其微的夫妻情谊更是消磨的干净。皇后丧仪减杀,丧期也是各种由头一压再压。 皇后说是国母,但是依附于皇帝,皇帝若是真的看不惯她,身前身后各种打压,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没太多的功夫,就到了送皇后梓宫入皇陵,墓门一关,这个事就算是了了,然后紧接着就是立后。 皇帝有意扫一扫先皇后大丧的晦气,立后大典格外的隆重。一时间洛阳里头经历了三回变化。脸上笑哭变了三四回。 新皇后册立,内外命妇都要去拜谒。虞姜自然也得大清早进宫,千秋殿还是原来的千秋殿,不过以前她见过的那些面孔全都不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用在千秋殿也合适。册立新皇后之后,先皇后留下来的人也全都从原来位置上撤下来,换上新人。 册立皇后,皇后并不用和皇帝一道去前朝见大臣们,而是留在千秋殿听了册立皇后的诏令接过皇后之玺,就是接受内外命妇的拜谒。 虞姜眼观鼻鼻观心,将过场走完。仪式结束之后,外命妇们出宫。 到了宫门处,虞姜刚上车,外面的婢女就来禀报,说是繁阳大长公主请她过去。 “大长公主这个时候要见女郎?”车内允娘把虞姜头上那顶外命妇的发冠给摘下来,听到车外婢女回禀颇有些奇怪。 发冠重的厉害,冠子两边还有博鬓,如同顶了十斤的东西在头上。 “说我立即去公主府拜见。” 虞姜对外面的婢女道。 “只怕是大长公主来者不善。”允娘和虞姜道,她立即让人把消息告知慕容显知道。 “郎主知道了,不管如何心里都有底,若是相安无事还好,要是真的有个事,让郎主从中斡旋也是不错。” 允娘压低声音,“尤其婆母和新妇之间,有人在里头,就算婆母如何,但凡要点脸面的也不至于太过分。” 车簾过了一会已经到了公主府外,虞姜提起繁复的裙摆入府。 婢女们殷勤的引她入内。繁阳大长公主和她一样只是除掉了头上戴的冠子,发髻上只有零星两点玉簪作为点缀。 “我平日里和新妇见得少。”繁阳大长公主开口想要唤虞姜族中排行以示亲近,但是开口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话语一转干脆照着外面的惯例称呼她为新妇。 “今日请新妇过来陪我说话。” 虞姜见状连声道不敢,繁阳大长公主让她坐了,叫人上温热的酪浆还有些许干果点心,接下来又是好生一番的嘘寒问暖。 这和繁阳大长公主平日里的作风太大不同,虞姜只是笑,不动声色的和繁阳大长公主周旋。繁阳大长公主到底是没有太多的耐心,和虞姜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她耐不住和虞姜直接道,“我原来有些话是想要和三郎说的,但是三郎这些日子,不是忙着入宫面圣,就是别的什么事,我这个做阿娘的,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 这对母子只要见面,几乎就没什么心平气和的时候。虞姜听话里话外全都是为慕容显着想,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过来,反正夫妻一体,你来也是一样的。” “阿家可是有什么吩咐?”虞姜轻声道。 “倒也不是什么吩咐,我看三郎在朝堂上,总是和沃野镇那些镇将往来。”繁阳大长公主手肘压在凭几上,面上颇有些不满,“我知道慕容家武将多,而且和其他武将多多少少都有些关联,但是从十几年前开始,这世道就变了,武将的出路不大。” 繁阳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虞姜,年轻的新妇坐在坐床上,微微垂首安静的听着,这很合她的心意。 “所以我想让你告知三郎一声,那些武将平日逢年过节打个招呼,彼此见一见就罢了。至于来往过深就不必了。现如今陛下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但是打仗这个事,他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都这样吧?这样的话,虽然可得一时的重用,可是前程上,最多也只是个刺史。” 繁阳大长公主叹口气。 虞姜问,“那么阿家的意思?” 繁阳大长公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我的意思,自然是让他好好的在洛阳里交酬。和宗室要打好交道不说,还有其他权贵……” 她看了虞姜一眼,“新妇也是士族家的小娘子,应该知道就靠着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 “阿家所言甚是。”虞姜道。 这话很得繁阳大长公主的欢心,自己的儿子如同一块石头,简直软硬不吃,让她头痛的厉害。新妇倒是肯听。繁阳大长公主这几年下来,算是知道长子对这个新妇有多喜欢。男人就那么一回事,新娘的话不一定听得进去,但是换枕边人,说不定就能听进去了。 慕容家的男人,几乎都是这个样子。 “是呀,他自小不在洛阳长大。也没跟着我到洛阳来。慕容家的姻亲又没有和洛阳有太多的关系,所以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经营。那些已经有了建树的府君不好攀附,只能选一些,看起来有前途,暂时还没有发迹,又或者已经开始有发迹的样子了。” “阿家说的是……” 繁阳笑道,“还有什么比得上有点关系的兄弟好呢,十五郎虽然和他同母异父,但好歹都是我生的,说不是一家人,但好歹比别人要亲近些。” 见虞姜微微抬头,繁阳清了清嗓子,“当然只有十五郎是不行的,另外我觉得高家也可以走动走动。” 高家就是新皇后的娘家,虞姜看向繁阳,繁阳解释,“新皇后得宠,至于先皇后那都是过去的事,陛下已经把太子交于殿下抚养。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事,到时候还不是她说了算。” “高家在先帝的时候甚是卑下,到了这时候才算是好点。日后恐怕贵不可言。这个时候上,总比到时候跟着一群人过去强。” 虞姜眼眸轻动,“新妇知道了。” 繁阳见虞姜如此,颇有几分高兴,“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 繁阳脸上全是笑,“三郎脾气倔强,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总是有自己的主意,不听我的话,但是前途却也是他自己的。” 见新妇垂首,繁阳心下越发满意,她看了下天色,令人送虞姜回去。 入宫拜谒皇后,到现在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到了现在就算是她自己也累的够呛。话说完之后,也没有那个耐心继续陪着虞姜说话了。 虞姜求之不得,上了车就往家里赶,还在路上,就有人禀告说是郎主来了。 虞姜挑起车簾往外看,果然见到慕容显骑马过来。 慕容显看到车内的虞姜,他上下打量她,见到她面色尚可,眼里带笑,看不出什么受气过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 回到家里,两人都去把身上的礼服给换下来。 “阿娘和阮阮说什么了?”慕容显换了轻便的常服出来问。 虞姜把从繁阳那里听到的话全都给慕容显说了,慕容显听着憋不住笑,“难为阮阮了。” “反正我也就一听,好好听完了就过,你要问呢,我就说,你要是不问,我就当没这回事。” “公主年岁大了,年纪大的人不喜欢听小辈的人忤逆自己,哪怕自己错了也不行。那就好好听着,反正做不做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慕容显笑的更厉害了,“我脾性不好,要是阿娘和我这么说,我恐怕最多敷衍她两下,到时候又要闹的不可开交。窦家人,说是同母异父,但是我和他没见过几面,算什么兄弟,他敢叫我一声阿兄,我都还要嫌他占我便宜。至于宗室就算了,一个两个眼高于顶。至于外戚,不到最后,谁知道还在不在。” “北面看着消停了,可是还没完全消停呢。”慕容显给虞姜整理了一下袖口,“如今这个世道谁也说不好有没有什么变故。” 他仰头道,“再说了,就算真的要提携,那我也应该是提携我自家人。” 他看向虞姜,“例如我家小舅子,自己人尚且忙不过来了,何况是别人?” “中书学生也没什么好做,要读书,只要用心哪里都可以。让他到我这里吧。” 第106章 天让你开始的那段日子…… 虞玄之从车内下来的时候,满心都是忐忑。舅父把消息送到的时候,他犹豫了许久。他那个姐夫让他不要在中书学里,跟着他去任上。 虞玄之对这个姐夫近几年来见得少,隐约记得这个姐夫对他曾经还算不错,不过这些记忆对他来说都很模糊了。尤其姐夫去朔州之后,除了从亲姐送来的那些书信里隐约知道一些姐夫的消息,其他的都不了解。 曾经的那些记忆对于虞玄之来说,已经晦涩不清,怎么也回想不清楚了。对于姐夫的话,他很是犹豫。毕竟他也不是洛阳本地人,能入中书学,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舅父倒是劝他不妨试试,毕竟作为儿郎,他肩上以后正兴家业,照顾母亲和妹妹的责任。如果他没有个一官半职,只是个白身,就算有舅父替他谋求前途,那也没有什么大用。思来想去,虞玄之还是决定来试试。 马车停在慕容府邸门前,车内的虞玄之掀开车簾下来。看着慕容府邸的门,略略迟疑一下,就往内走去。 门口的阍人早已经被交代过,见到年少的厉害的小郎君过来,就知道是谁来了,也不问是哪家儿郎,殷勤着把侧门开了请他进去。 虞姜在前庭等着,见到虞玄之来了,叫了一声弟弟,虞玄之唤了一声姐姐,立刻快步上前。 姐弟俩前段日子见过面,不过再见面还是姐弟情深的。虞玄之算是虞姜半带大的,说是姐姐,其实和母亲差不了太多。 虞玄之见到虞姜就忍不住嘘寒问暖,“阿姊可好?最近天气冷了,弟弟见到好多人都得了风寒,阿姊没事吧?” 虞姜拍了拍虞玄之的背,笑着说自己没事,允娘在一旁看着,也笑的合不拢嘴,“郎君真的是一日大过一日了。知道关心阿姊了。郎君放心,有我等照看,女郎平安无恙。” 虞玄之上下打量虞姜,虞姜面色红润,眼里有光,一看就知道被照料得极好。 “阿姆说的我都信。” 正说话的时候,前庭里走来一个年轻男人,男人身着圆领窄袖袍,头上盘汉人发髻,用一根极其简单的玉簪别住。容貌是张扬的俊美,他往虞玄之这里看过来,“来了?” 小孩子忘性大,尤其又不是自小照顾他长大的,几年不见,基本上忘记的差不多了。但虞玄之反应很快,立即站好抬手就给来人行礼,“姐夫。” 慕容显面上露出一抹笑,他不是什么柔和的长相,再加上行军打仗,连半点柔和的气质都没有,整个人都像出鞘的一把利刀,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压迫扑面而来。 虞玄之也是一样,金戈铁马似乎压在他身上,颇有些叫他承受不住。不过他很快站好了,规矩也是半点不乱。 慕容显人见得多了,见到虞玄之这样,颇为赞许的点点头,“来了就好。” 见到虞玄之行礼的手还没放下去,他一把拉过,带着人就往屋子里走,“进去吧,外面冻的很。” 说罢又看虞姜,“阮阮也快进去,到时候真的冻着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天对慕容显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在这个天里,他几乎都能脱光衣裳跳到冷水里游一个来回。但知道虞姜他们不行。 屋子里头照着慕容显的吩咐已经把烧旺了的炭火盆给抬了上来。 虞玄之坐下,手掌放在火盆上,车内没有准备手炉,一路过来手都有些冻僵了,在上面稍微烤了烤,好歹能活动一下。 慕容显拉着虞姜坐下来,先是盯着虞姜喝下一碗热酪浆,他才转头过来问虞玄之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又有什么爱好。 虞玄之平日里读的都是经典,慕容显默默的听着,听说他爱好就是四处走动。 “以前我教你的骑马,你还记得么?我记得你那时候最喜欢骑马。” 虞玄之笑的稍稍有些尴尬,“这个好久没骑了。” 慕容显问为什么,“是改了喜好?” “都说骑马危险,若是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就不好了。” “这都是因噎废食,骑马的话,多少能锻炼体魄,光是读书的话,很容易体弱。阮阮也喜欢骑马,就是射箭伤手我也舍不得她去折腾。” 慕容显看虞姜,“不信问问她,她在朔州的时候,有事没事带着人骑马跑几圈。” 虞姜点头,“有时候还是要多多动一动,强身健体。” 虞玄之点头道是。 慕容显看着虞玄之,虞玄之面容清秀,虽然还没有到完全成少年的年纪,但是容貌看得出来很是清秀。 “中书学那里就不要去了。到时候跟着我一块去任上。” 虞姜早就知道慕容显的打算,但还是有些忧虑,“不如再让他读几年?” “不用了。”慕容显对虞姜安抚的笑笑,“想要读书,不管到哪里都可以学,到时候我请个大儒过来都行。” 他又看向虞玄之,“其实我明白你阿姊的意思,你阿姊是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孩子么,还是多多读书,学习一下上古圣人的道理。你说的那些书,我以前也都读过。不过读过知道也就罢了,修身养性的作用最大。既然这样,那么就没有必要专门花个那么好几年的时间来学这个,善恶这个东西,是天生的,和教化没有太大的关联。” 慕容显手掌压在凭几上,“按道理这些话应当阿爷说比较好,但是岳父已经离世很久,那么我也就越俎代庖告诉你,这些书读读就好。不要当真。” 慕容显这些话是从那些中书博士的嘴里听不到,虞玄之听得目瞪口呆。 “那些家里有人在朝堂,自己闲的发慌的世家子弟钻研这些东西没什么要紧,但是你身上有担子,虽说宗公会照顾你们,可是也不能真的让人家照顾一辈子。这样的话,就不能一门心思都在这上面了。” 虞玄之飞快的眨了几下眼,极快的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我年纪小,许多事都不懂,还望姐夫多多教我。” 慕容显摆摆手,“你是我小舅子,我不教你我还去教谁。” 慕容显笑了,一把将虞玄之扶起来,“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带着你走。” 刺史手下的人,一部分是朝廷任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另外一部分是刺史自己任命。而刺史任命的才是刺史的心腹,且手中权力最大。 虞玄之起身,看向慕容显的目光里也有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感激。有一份前途不易,能给他这条路的人更是恩人。他的手才抬起来,慕容显一把扶住。 “好了,大家都是亲戚,沾亲带故的,彼此提携很正常。我给你一条路,至于能走到什么地步,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虞玄之道是。这种事别人肯给机会自然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至于别的也求不来,毕竟也不是亲生父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期待和怨怼? 一番说定,慕容显让他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就会下令让他离开洛阳赴任。 虞姜送走虞玄之,“他到底还年纪小,这样真的合适么?” “不小了,我在他这个岁数,我伯父就已经把我往外面丢了。”他想起什么顿了顿,“那时候谁也没说一句我还年幼。” “说起来,阿娘留着窦十五到这个年岁了,才想起让我给他弄个前程,恐怕也是觉得他年纪小,在外面靠自己会吃苦吧。” 虞姜沉默了小会,她轻轻靠到他肩头上,“其实我当初每次见你带兵出营,我都担心你这场下来会不会又带上伤。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数,从天亮到晚上。哪怕睡着了,也是紧绷着。后来急得着急上火,我就想,只要你回得来,受伤我也认了。” 慕容显抬手覆住她的手,噗嗤笑着,“阮阮就这么看不起我?” “这不是看不看得起的事,你哪怕武功盖世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和你本事没关系,和我有关系。你受苦的时候,我们未曾相遇,我也不知道当时的你,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我会担心你。” 慕容显覆在她手背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整个的完全抱在怀里,头颅重重的压在她的肩膀上。 “我会在的。”虞姜在他耳畔轻轻道。 “上天让你开始的那段日子不好,但是一定会在日后来弥补你。” 慕容显拥住她的手臂越发紧了,他缓缓的吸气,“我知道。” 繁阳等着慕容显回心转意,她亲自说他不听,母子见面都要剑拔弩张,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既然如此让新妇在其中传话,总算是可行。可是等了好半日,也没见到慕容显那边有什么动静,最后等来虞玄之被慕容显打算一同带走的消息。 “那个新妇竟然敢这么愚弄我!”繁阳听到消息,将手里的青瓷杯摔了出去,青瓷杯当即四分五裂,内里的茶汤迸溅,所有婢女跪伏在地,浑身颤动,不敢出声。 窦婉进来便是见到这一幕,“阿娘这怎么了?” 听繁阳将事情经过大致一说,“阿娘这不糊涂么,现如今想要得人拉一把,占据一个好位置有多难,她自家尚且没有门路,怎么可能会给别人?” 第107章 “我们去青州。”…… “阿娘糊涂了。”窦婉道。 繁阳手背贴在额头上,咬牙切齿,“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胆子!” “她的舅家原本就是南边的权臣,如果么有当初那桩变故,恐怕现在南边真正称帝的还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舅家,怎么可能是安安分分的。” 窦婉一席话说的繁阳越发恨的厉害了,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趟,“我不能就这么让她白白得了这个便宜,她休想就这么过去了。” 窦婉听了,神情上有些怪异,繁阳看见停了下来,“怎么?” “阿娘,现如今想要对付她,恐怕……不容易。” 窦婉说的吞吞吐吐,她小心的觑着繁阳的脸色,繁阳脸色冷笑,“难道还真的对付不了她?” 说完繁阳思索一番,紧接着脸色一变。 开始想的是她一个公主,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可是真的一思索,还没有什么能对付她。 慕容显她动不得,倒不是母子情深。而是她几个亲生孩子里,唯有这个她不怎么在乎,甚至算得上几分厌恶的长子,是最出息的一个。其他孩子都平平无奇,至少在眼下还看不出有什么光明前途。她还指望慕容显能看在同母异父的情面上,能伸手拉一把自己的幼子。何况如今陛下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她若是冒冒然然入宫说慕容显的不是,陛下有意偏袒他的话,她会在自家侄子面前落个不好。陛下秉公执法的话,她也不知道下一个能拉自己幼子起来的人在哪里。 至于虞姜的舅家,如今多多少少手里有些实权,并且还算得宠。也是陛下得用的。 繁阳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在皇帝手里讨生活。头上的公主头衔,不是金字招牌,什么时候都是无敌的杀手锏。皇帝喜爱的时候,自然是风光,若是不放在心上,她们这些公主就只剩下名头好听了。 仔细一盘算,动慕容显,她吃个实实在在的亏。动虞姜,虞姜舅家也不是好招惹的。 还真如同女儿所说,拿虞姜毫无办法,这个亏只能无声无息的一口吞了。 窦婉瞧见母亲面色变来变去,知道自己那话是说中了,急着来劝解,“阿娘,不如去伯父那边走动走动?让伯父开口,给十五郎谋个位置?至少先占个位置,反正阿兄年岁也不大,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将来阿兄会不会得到什么机遇,说不定比他更有出息。” 这话说起来倒是很能安慰人,可是繁阳还是面色难看。 “阿娘。”窦婉向繁阳靠近一步。 繁阳捂住胸口,“我亲自去问问他,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他的亲娘,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只不过是要他办那么一点小事,他几次推诿。这也罢了,如果他倒是能真的铁面无私,那倒也佩服他,谁知道他竟然去帮外人?!” 窦婉嘴唇翕张几下,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劝说。 见到繁阳就要往外面去,窦婉连忙挡住,“阿娘冷静,就这么进宫了,万一陛下那里……” “谁说我要去找陛下了!”繁阳反问。 窦婉楞在那儿,“阿娘……” “我难道不知道,现在陛下正用得着他?我不进宫,” 窦婉拦住繁阳的手有些松下来,“那阿娘是去……” “我亲自去找他!” 说罢,繁阳一把推开窦婉,径直就往外面去了。 窦婉见状连忙跟上。 虞姜在家里正准备各种拜帖,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繁阳大长公主来了。 这位可是稀客,上门几年来还是头一回。虞姜一面起身,一面寻人去叫慕容显。 今日慕容显在家里,休沐日,除非皇帝召见,要不然都是在家里好好待着。 到了外面,稍作等待,虞姜就见到外面一个贵妇带人气势汹汹的过来。那贵妇和自己打了个照面,虞姜才唤了一声阿家,繁阳就已经笑道,“当不起。” 虞姜见就知来者不善,她看了一眼跟在繁阳身后的窦婉,窦婉和她双目对上,面上露出几许尴尬,繁阳对着虞姜冷笑,“我来见三郎。他在府内么?” 话语落下,慕容显正好从后面走出来,“阿娘寻我有事?” “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阿娘。” 允娘听出繁阳话语里的不善,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原本侍立的婢女们全都悄悄退下去。 慕容显神色没有半点变化,“阿娘来就是为了这个?” 繁阳被他这话哽了下,这些招数只有在对面诚惶诚恐的时候才能奏效,若是对面不动如山,根本没有半点用。 “我有话问你。” 繁阳看了一眼虞姜,牙咬得更重,“只有我们母子就好。” 慕容显点头,他看向虞姜,面对繁阳的生硬柔和了许多,“阮阮和窦娘子去别处休息小会。” 虞姜看着慕容显离开,回头和窦婉看了一眼,窦婉对上她的视线,不免有些心虚气短。母亲为何而来她是知道的,在家她可以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但是到了虞姜面前,那份理直气壮,不由得矮了半截。 “小娘子请和我来。” 出乎窦婉的意料,虞姜没急着追问繁阳到底为何如此气势汹汹过来兴师问罪,而是请她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各种小食酪浆的摆上来,随意拿了几个话头和她说。 窦婉到底年少,比不过虞姜这么会沉下气,“夫人难道不问我,阿娘为何会生气么?” 窦婉忍不住了,问虞姜。面前的年轻夫人很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转手就给了她一个个大的橘子。 “这是淮南来的橘子,最是可以美肤,而且还可以清肠胃。” 这夫人依然答非所问。窦婉掌心里被橘子压着,“夫人?” “我问了,难道小娘子就会答么?”虞姜好笑的问。 窦婉一时哑然,这自然是不能的。 “这不就行了,那还不如节省点力气,再说了,不管如何,反正三郎那边会处理好的。” 窦婉听出虞姜话下对慕容显的信任,没有任何思虑,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也是他的阿娘!” 虞姜暼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些许好笑,“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窦婉感觉虞姜四两拨千斤的将她这话给轻轻带过,一时间心下诡异万分。却也不敢再在她跟前造次了,两人倒是有了诡异的宁静。 虞姜这边一片宁静,慕容显那边却是狂风暴雨,繁阳一入室内,屏退左右之后,对着面前的长子便是一通质问,“我让你帮一下你同母异父的弟弟,你百般不愿。结果你对虞家的人倒是各种提携。我问问你,你到底是有没有将我这个阿娘放在眼里。” 慕容显眉头微蹙,一股不耐从心底里腾出,他勉强将那股不耐忍住,“阿娘说过了,我逢年过节,除去在外做官打仗之外,必定会上公主府看望阿娘。” “至于窦家的小郎君,”慕容显说到这里,不耐颇有些忍不住了,“阿娘说同母异父,可是说白了,到底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叫窦十五一声阿弟,恐怕他也没有那个胆子还我一句阿兄。毫无关系。” “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慕容家和窦家又有关系了。平白无故的提携人,很容易招来祸患。” “那你又舍得提携虞家人了?” “那是我妻舅。”慕容显答的理直气壮。 繁阳被慕容显的理直气壮给狠狠的噎了一下,她“你”了好几句,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提携妻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何况那孩子我以前就见过,为人处世都不错,能进中书学,也不完全是靠宗公。” “就算我想要提携,也要看看人是不是有自己的本事。若是自己没有本事,就算我再怎么愿意出力,到头来还是白费力气,到时候传出去,恐怕还要惹人耻笑。既然如此,何苦来哉。” 繁阳指着慕容显的鼻子,好半会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慕容显被繁阳这么指着,“阿娘要不要歇一会?” 说罢,就来搀扶她。繁阳一把挥开他的手,“不劳烦府君!” 她径直就往外面走,外面的女官见她出来,又看她面色铁青,随即低头下去不敢言语。 “把十六娘叫回来,我们走了。”繁阳冷硬的丢下这么一句,转头离开。 女官见繁阳已经走远,又见到慕容显从里头出来。相比较满脸怒容的繁阳,慕容显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慌张的模样。 “去吧。”女官听慕容显道。 虞姜送走了窦婉,到慕容显这边,“阿家为了什么事来的?” “还能是什么事?”慕容显展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左右不过是气我不提携她那个好儿子。” “窦十五那个人,性情过于阴柔,没太多自己的主见。如果真的是什么不世奇才,又或者像样点,根本就不用我出手,他们窦家人自己就已经给他安排位置了。” 慕容显对虞姜笑笑,“看来我和洛阳是相冲,每次回来,除了在宗公那儿能得片刻安宁之外,我亲娘都不让我安宁。” 虞姜过来,左右看了看,“无妨,我看你左右是没有半点事。” 慕容显拉住她,满脸哀怨的靠近,“难道你就不心疼我一下么?” 男人不要脸起来,没脸没皮的简直能让她叹为观止。 “我觉得大长公主那边,可能更生气一些。” 慕容显微微一笑,他一把将她抱住了,“希望宫里再过一段时日,能给我些消息,好的坏的都成。然后我们就能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他也不知道皇帝对他会有什么安排,也怕到时候虞姜怀着孩子,一个任命下来。要么他们夫妻俩分离两地,要么她冒着风险随夫赴任,这两个不管哪个,他都不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还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他这么一想还没过多少日子,宫里就来人了。 慕容显接到消息,说是被流放到山东的那些镇兵反了。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外面阳光颇为灿烂。慕容显整个人走在日头里,脚下飞快,他翻身上马,一路快马回家。 到了家门,他穿堂入室的去寻人,见到虞姜,他几步上前握住虞姜的手,“我们去青州。” 第108章 来伤我的心。 “青州?”虞姜颇有些意外。 慕容显看了一眼周围,允娘领人退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室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慕容显揽住她的肩膀,言语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没错,之前流放到山东的那些家伙们又反了。” 军镇之乱勉强平定之后,首恶伏诛,剩下来的那么多人,朝廷也没有底气说杀就杀,干脆就照着往例全都流放到山东,山东离他们的故乡可远得很。这也是流放早饭之人的惯例,造反的人太多,朝廷不敢全杀了,造那么大的杀孽。干脆流放到远离故土的地方,人离乡贱,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慕容显以为那些人被放到山东,少说也要那么两三年,谁知道这些人远比他想的还要闹腾的多。这才多久,就又开始闹起来。 朝廷算是已经领教了这些人的本事,而且之前光是平乱,就费了不少的功夫,又怕这些人在山东闹出个什么来,令慕容显去做刺史,都督几州军事。 “虽然还是刺史,瞧着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但也还是有实权。”慕容显说着,面上带笑,“虽然还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位置,但好歹我们都还年轻,只要还年轻,那么接下来就还有盼头。” 虞姜听懂他话下的意思,“只要实权在手,那么就不愁什么,要是中书省的那些清贵位置,那才是叫人头痛。” 说着,她拍手让侍立在外面的侍女进来,将东西都收拢一下,准备上任。 虞姜一直令人准备着行李,只要朝廷那边有个什么任命,就立即能收拾上路。 消息传开,宗仰领着一大家子到慕容显这里来,连带着出嫁了的女儿都来了。明容和虞姜算是一块长大,情谊深厚,她嫁的是宗室,可以留在洛阳,不必和虞姜一样,每隔几年就要跟着慕容显赴任。 明容握住虞姜的手,拉着她到一边,上上下下的把虞姜打量了一通,“我还记得你刚刚回来的时候,人都瘦的脸都尖了,这才回来没多久,肉都还没养出多少,就又要走了。” 明容说起来长吁短叹,“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人怎么吃得消!” 虞姜对此很是乐观,“早习惯了,我如今骑马骑的可好了,要是坐车累了,那我就骑马,现在天气暖和了,也不像冬日里那么冷。” “那还是算了。”明容握紧她的手,“你可别乱来,我听说骑马也有不小心出事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车里。男人骑马受苦受累也就罢了,你可不能也跟着去学。” 明容说着,迟疑了下,“这个没办法,如今府君也是要听君命。不过也好,虽说累了些,但好歹能比旁人升的快。其他人熬资历的,都不知道要熬上多久。” 朝廷上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是宗室,除非得皇帝的宠爱,又或者有其他的本事,要不然也要老老实实的在自家人里头慢慢的熬出头。只不过是比外面的人好上一些。 “实在不行,我让我家的那个想想办法。”明容道。她的丈夫是亲王家的儿子,虽然是庶子,上头还有嫡出的兄长,继承王爵无望,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子弟,身上担着官职。有自己的门路。 虞姜捂住明容的手,领了她的这份心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你夫君也忙,除非逼不得已,也不能拿这种事去烦他的。再说了,他头上还有父母,行事也没有那么自由。” 明容叹口气,她看向虞姜,“不管如何,都记得要多多保重。” 宗仰那边和慕容显话说完,一来就见到明容和虞姜坐在一起,宗仰看到虞姜,神色柔和不少,“阮阮。” 虞姜唤了一声阿舅,就要起身,宗仰抬抬手,让她坐下,“路上照顾好自己。” “多多用饭,虽说三郎照顾人的本事有一些,但是男人照顾人粗枝大叶,就算再细心,我都担心他有什么缺漏。” 长辈们的关心也很是淳朴,虞姜点头答应。 “阿舅常年在外打仗,也望阿舅能平安。” 宗仰笑了,手掌在她肩头上拍了拍,“这阮阮放心,能出来打仗的,都是命硬的。阿舅定能好好看到你的儿女。” 他说着看向虞玄之,对着虞玄之招了招手,虞玄之见状连忙起身,到宗仰面前,“你是要跟着你姐夫上任。你阿娘只有你一个儿子,男子就是要顶天立地,照顾家里。你年岁虽说不大,但也算不上小了。很应该担起担子来。” 虞玄之恭谨的听着,宗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现如今你跟着你姐夫在外,阿舅希望你一是能跟着你姐夫练出些本事,将来也好立身。另外也好多照顾你阿姊。” 虞玄之听完,一拜到底,“儿定不负阿舅。” 宗仰在他肩背上拍拍,“那就好。” 宗仰看到虞姜,“前几年是辛苦一些,不过也没办法,熬过来就好。幸好三郎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也不会真的让你受太多的委屈。” “阿舅,我都知道的。” 虞姜这话让宗仰点点头,朝廷的任命来的快,慕容显上路也就要更快。 和舅家道别完,虞姜就领着弟弟上了路。 除了当年从淮南跟着商队到洛阳之外,虞玄之还没出过远门,这次出来还挺新鲜的,他骑坐在马上,慕容显的那几个亲兵也对他颇为照顾,虞玄之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倨傲做派,也没有任何看不起武将的意思,相反对他们十分的敬重。 除非是天生的不对盘,要不然没几个人会和虞玄之对着干。一路上亲兵们和虞玄之相处融洽,好的很。 “阿姊,桑葚。”停下来休息的当口,虞玄之举着包好的桑葚送到车里。 车内的允娘接过来,见到包着的桑葚个大发紫。 “你吃过了没有?”虞姜看了一眼,在车内问。 外面的小少年笑嘻嘻的,回了一句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虞姜抓了一把桑葚正要给外面的虞玄之送过去,虞玄之却已经笑嘻嘻的跑远了。 “郎君是真的长大了。”允娘看了一眼桑葚,桑葚上还带着水珠,是事先挑好洗干净送来的。 “到时候郎君有了出息,女郎儿女又有前途,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不是。”慕容显的嗓音从车外传进来,把车内的人给吓了一跳。 慕容显掀开车簾进来,允娘见状,推说下车走走,带人到了外面,把地方留给两个。 慕容显看到她手里的桑葚,捻了一颗送到虞姜唇边,“这是他自己去寻的,你得好好尝尝才对得起他那一片心。” 虞姜一口含了,慕容显手已经在外面洗干净了,他以前大大咧咧,到了虞姜面前,那些他原本看不上眼的一些东西,他也小心的捡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没有将她照料好。 桑葚酸甜,虽然还没甜到极致,但是酸酸甜甜的也别有风味。 “应该快到了。”慕容显在一旁看着,叫人送了块烤肉进来。路上就算是走官道,而已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么是自己路上带的干粮,要么是随手打的猎物。 只求能把肚子填饱,至于美味就顾不上了。 慕容显这一路没见到虞姜有什么怨言,但虞姜不说,他自己心里却明白。对她愧疚的很。 “等到了官署,就好了。”慕容显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心虚气短。 虞姜看了他一眼,“出门在外,没得那么多的讲究,我都知道。” 这安慰的话语,落到慕容显耳里,就越是有些心虚的慌。他有心让她荣华富贵,结果荣华富贵还没太多的影子,倒是先让她跟着自己东奔西跑。 慕容显暼了一眼虞姜,正好和她双目对上。慕容显瞬时将两眼挪开。 他耳边听到她轻笑了一声,撕下一块肉给她。 野外的烤肉就那样,干干的一块,有了果汁的滋润,才勉强能吞下。 “你觉得玄之怎么样?”虞姜问。 慕容显略做思索,“是个聪明人。也没得平常世家弟子那一套臭脾气。” “要是还说别的,那还得再看看。” 虞姜说了一句那就好,“我还担心他年纪小,转不过弯。” 慕容显笑了笑,“当初我觉得这孩子很聪明,都说三岁看到老,不可能是什么平常人物。” 他又道,“就算是平常人物,我也能给他铺了一道大道,只要人算成器,一路走下去,就算没有太大的成就,那也足够让他富贵好一会了。” 慕容显原本想说一辈子,但自觉话不能说的太满,又换了个说法。 “你弟弟和我弟弟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慕容显把烤肉分成小块,送到虞姜的嘴边,他贴心的送了水囊过去,好让她把肉吞下去。 “我既然把他带出来了,自然是要尽力将他弄个人样出来的。” 虞姜看他,“你这样,倒是让我过意不去了。” 慕容显说了一句大可不必,“都是一家人,就算在别人家里,若是有余力,也是要拉一把妻舅的。” 他看虞姜,“阮阮难道还觉得欠了我?” 虞姜点头,慕容显眉开眼笑,“那也不错,听那些秃头说,两人的缘分那都是前生来的,前生牵扯不清,所以此生接着纠缠,等到什么时候两清了,什么时候才算是缘分了结,各自奔开。” 他瞧着虞姜秀秀气气的吃东西,一面殷勤的给她送果子送水,一面言语含笑,“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俩就这么生生世世的欠下去,你欠我,我欠你,谁也别两清,到时候不纠缠个几生几世那就不算完。” 慕容显凑到虞姜面前,“所以,既然欠了,那就多欠一些,这样你我才能此生一起,就算到了下辈子,那还是一样。” 虞姜把嘴里的烤肉嚼了一下,“可是我还听说,人下辈子是什么都不好说的,能还是人不好说,就连男女都不一定,如果咱们到时候对换了呢?” 她是不信那些,但是不妨碍她拿着那些东西来逗慕容显。 果然听到慕容显嘶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想到,还没等虞姜得意上一会,就听到慕容显道,“如果下辈子我真的要是个女郎,那你一定记得,不能花心,不能学的外面男人三心二意,和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女娘厮混一起,来伤我的心。” 第109章 他还是回去吧。 虞姜哭笑不得,偏生慕容显还说的很认真,他是真的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明明这么大年纪,也经历了许多,却还和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一样,问她追要一个承诺。 “我这人呢,有个毛病。”虞姜开口,“但凡不喜欢的,就算再如何昳丽,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致,但是如果喜欢了,不管如何都是喜欢。连带着心眼子都是偏的。” 她嘴里说着,手指在他的心口上戳了戳,“既然我喜欢你了,自然别的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虞姜说着,抬头看他,“你呢?” 慕容显静静的看她,眼里却有些汹涌的味道,“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 虞姜拿起一块烤肉,趁他不备,塞到他的嘴里。 “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办。到时候我是男的,也和你对我一样。好不好?” 慕容显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要不,你再对我好点?” 这人啊,得了一个承诺,就忍不住得寸进尺的想要更多。 “那就得看你如何了。”虞姜看他,“毕竟我得更爱你才成。” 慕容显反手一把将她抱住。 这一路上,一行人还是吃了点苦头的。倒也不是路上有什么变故,而是朝廷的令下的急,连带着慕容显几个人也拼命赶路。 到了官署,慕容显就让虞玄之去照顾虞姜,自己去前面办事了。军镇作风彪悍,连带着下头的镇兵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哪怕被流放到了山东,也照样能惹出不小的动静来。要知道平常人被流放到山高水远的地方,就一头被摁了下去,再闹腾也闹腾个不出什么了,但是那些人却闹腾的厉害。 偏偏他们气势还不小,镇压都能被他们的气势压过一头。 慕容显听完下面人的禀告,不由得好笑。 下面的府吏战战兢兢的,上头的府君还是个白面郎君,眉清目秀,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贵人模样。但是他们这些人也不敢糊弄什么。镇压的事容不得有半点的隐瞒,万一哪日闹开了,自己连带着全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不住。 幸好这府君听完之后,就立即召人过来,瞧着没有什么骂人的意思。虽说一时半会的看不出什么性情,但是好歹也不是太难相处。 慕容显对着送上来的地图看了许久,和下面的裨将商量好之后,他叫过陈旻,“你出发的时候,记得把玄之也带上。” 陈旻张了张口,“府君,小郎君年岁不大,带上他,要是看着什么不好的,不会被吓着吧?” 虞玄之撑死也就那么大,又是士族出身,陈旻和他相处了一路,觉得还是个小孩子。 “就是年纪小,所以才更要带着去。”慕容显垂首看着眼前的羊皮地图,“要是年纪大了,真的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那才麻烦。年纪不大,反而还好。” 慕容显暼他,“这样吧,你照顾一下他,太难看的,就别让他看到了。” 陈旻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区分这难看和不难看。沙场都是一样的,分不出有什么区别。慕容显看过来,“不好办?” 陈旻点头,“这,毕竟杀人的地方,想要不吓着小郎君,怕是难。” 慕容显点头,“那就放开手脚,不过还是照看点儿。” 陈旻觉得自己方才那话算是白说了,只能退了下去。 慕容显将事情处理了一些,就往虞姜那边去。虞姜正在和虞玄之说话,慕容显见到虞姜脸上的笑容,脸上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笑意。他把虞玄之带出来,一个是磨练给他一条路,也是有些路上有人照顾虞姜,好让她多轻松一些。 “姐夫。”虞玄之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一眼看过去,见到慕容显来了,连忙起身。 慕容显向下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他自己到他们这边来,他先是打量了下虞姜,又去看虞玄之,“怎么样,一切都还适应?” 才来这么一时半会,谈不上什么适应不适应,不过虞玄之还是答道,“没什么不习惯的。” 慕容显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过那么两三日,陈旻他们就出发了,到时候你也跟着去。” 虞玄之没有任何迟疑点头答应。 慕容显在一旁看了,心里点头。 虞姜让虞玄之先去休息,慕容显见虞玄之才出门,就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 “大白天的,做什么呢?”虞姜被他抱了个满怀,她笑着把身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大白天的又怎么样,大白天的我也想要抱抱你。” 慕容显和个孩子一样,双手全都缠在她的腰上。 “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难事了。” “有你在,什么难事也不算难。”慕容显老实答道,“我如今就怕没什么事来,有难事在我手里解决掉了,那才是显出我的本事。” “我就想你陪我。” 前面威风赫赫,到了她面前,就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全数袒露出来。 “累了?”她问。 慕容显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她背上不说话。 “那阮阮疼疼我。” 虞姜回身过去,她抓过放在一旁的大氅,一把全都盖在两人的身上。 “睡吧。”慕容显靠在她身上,听了这话放松躯体。 慕容显早已经习惯了这一路上的颠簸。听了这话,他闭眼沉沉的靠在她的身上睡了过去。虞姜动手给他拆了发髻,发簪抽出来,长发落到了枕头上。 虞姜将落到他脸上的长发拨开,轻轻靠了过去。 一路上赶路,好不容易有个舒适的地方供他们休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慕容显在外睡眠浅,尤其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怕躯体已经入睡,可是脑子里的弦却绷着,只有在她这里才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他睡的很沉,连梦都没有做。等睁开眼,外面的天色都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身边却已经没有了人。 慕容显心脏霎时狂跳,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举目四望。 “阮阮!” 他起身,身上的外袍被人脱了下来,内里只穿着中单,被子被掀开,热气散开,顿时身上就更冷。 外面守着的侍女冷不防他一头从屏风后出来,吓了一跳,“府君。” 年轻男人披头散发,面上因为着急显出了一股丝毫不加掩饰的煞气。那侍女吓得腿软,原本就跪在那里的身子一下就软了,更加起不来。 侍女吓呆了,一时半会的没有回话,慕容显丢下她,径直往外走去。 他才走出没多久,就见到虞姜领着婢女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两人在长廊上打了个照面。 慕容显上前几步,他当着众多人的面,一把抱住她,“你去哪里了?” 声量里全是委屈。 虞姜被他抱了个满怀,两只手都没地方放。 “我醒过来就见不着你了!” 对着慕容显孩子气的指责,虞姜哭笑不得,“我醒来之后,见着你还没有醒过来,正好又有人来请我过去,我就稍稍离开了一下。” 她的手都放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拍着,和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我办完事,不就立刻回来了么?”虞姜好声好气的哄着,她想起什么,“庖厨里我让人炖了肉,配上时蔬最好了。” 说了好几句,身上的人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虞姜很是无奈,旁边的允娘看了忍不住笑。这男人在外面威风八面,在家里对发妻还是温柔一些好。 “你好沉。我有些受不住了。”虞姜等了小会,还是没见到慕容显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她一开口慕容显原本放在她身上的那些许体重轻了下来。 “怎么和个孩子似的,半刻离不开人。” 慕容显听着虞姜含着些许嗔怪的话,连带着话语也落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我见不到你,我就心安不得。” 虞姜见状,又见到他无精打采,拉着他到屋子里。 “外面风冷。你才睡醒不要出来。”虞姜摸了下他的脸,发现被风吹的有些冷,“小心到时候得了个头风,够你疼的。” 慕容显小心的观察,他试探的向她靠近了些许,在试探到她没有任何推拒的意思,又靠了过去。 “我在外都这样,带兵打仗没那么多讲究,累了只要没下大雪刮风,就地一躺就完事。” 他故意说的平淡,这也不算他撒谎,原本他就是这么过的。只不过这些在他之前都已经习以为常,现在却拿出来想要让虞姜心疼他。 而慕容显也得偿所愿,虞姜听了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不在乎自己的?” 慕容显满脸毫不在乎,“大家都这样,我自然也不例外,何况到现在我也没见到我有什么不适。” 这话说得慕容显还颇有些得意,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虞姜看着恨不得揪他,“年轻的时候是没事,等着你年纪大了,就后悔莫及吧!” 慕容显在话语里被她给捶了几拳,他笑嘻嘻的挨了,那拳头到他身上,他也不觉得疼的。嘴里还说着,“应该不至于吧,我也是自小这么长大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他说的风淡云轻,虞姜这边却是听的火从心来,她一把揪住了慕容显就往屋子里去。 虞玄之整个人站在院子前,瞧见里头的热闹,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从阿娘那里知道姐姐和姐夫恩爱,但也只是听过,因为是平常夫妻那样,现在看起来,和他以为的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隔了许多。 看上去,姐夫似乎还有些惧内? “郎君,”身后的婢女见到虞玄之还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静,疑惑问唤了一声。 虞玄之被婢女那么一唤,回神过来,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我还是改日再来找阿姊吧。” 虞玄之虽然还是个孩子,也没有太多男女之间的经验,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找去了,那就是不知趣了。 他还是回去吧。 第110章 见得多了,就明白了。…… 虞姜拉着慕容显到屋子里,让侍女去把驱寒的汤水拿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她时常备着的,不多时婢女就拿了过来。 慕容显闻到碗里的那一股药草味儿,满脸嫌弃的扭转过头,“我不用喝这个吧,我到西安阿紫都没有什么事,说不定我没事呢。” 他杀人不眨眼,到了一碗药汤面前,倒是十足的孩子气,他满脸抗拒,一点都不想把虞姜端着的药汤喝下去。 “你当你一辈子年轻力壮?”虞姜反问,“现在没事,到时候年纪大一些,新旧伤病一同上来,到时候少不了你痛的满地打滚的。” “难道你还真想走的早,我去学其他夫人回头养几个面首?到时候当家做主的可是我,就算是儿女也拦不住我。你人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想要拦都拦不住。” 这话出口,慕容显顿时沉默下来,室内的婢女们也不敢出声。 慕容显沉默了小会,伸手从虞姜手里接过碗,一碗喝尽了,将碗放到一旁。虞姜才吩咐婢女去收拾,慕容显就一头靠在她的怀里,“阮阮也不哄哄我。” “不但不哄我,还拿话吓我。” 他也不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喝,只不过是在她面前褪去了所有的外在伪装,露出他几乎从来没有显露过的孩子心性。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撒娇过。所以此刻要在爱的人面前补偿自己一些。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好下定决心保重自己?”虞姜感觉到怀里的头又左右来回的蹭。她一手抱住,男人模样不管长得多好看,总透着一股粗犷,手里的长发多少有些粗粝,和女子的如水青丝完全不同。 “现在虽说转暖了,但是这又不是南边,当风跑出来,要是真受寒了,现在不显,到时候也够你难受。”她一面说着,一面令人取来艾条。 慕容显见到她手持艾条,“你要烫我。” “驱寒,可以调理身体的。”虞姜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示意他乖乖躺好,“按道理我应该在冬日里给你调理的,但是你那段时间忙。现如今正好,给你调理一下。” 她一面说,一面令人封闭门窗,素屏严严实实的挡在床榻前,免得外面的风漏了进来。 “将衣裳脱了。” 慕容显面上显露出几分羞涩,虞姜却不吃他这一套,两人成婚几年,彼此之间什么样子没见过,胡闹起来,完全不知道节操为何物。 慕容显见她毫无所动,自己解开衣带,把身上的衣物给扒拉了。虞姜手持艾条,艾条的一头被火点了之后,被她拿在手里,在慕容显的肠胃还有几处穴位上方轻轻扰动。 “你看什么?”虞姜一手牵袖,感觉到慕容显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我在想,阮阮现在好了些没?” 虞姜嘴里嗯了一声,“我没什么事,” 她看了他一眼,“你还真当我娇弱呢,真娇弱的话,别说跟着你一块东奔西跑,路上就不行了。” “真的没事?”慕容显还是不相信,问了一句。 虞姜手里的艾条在他腹上游走了一圈,“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装模作样过?” 她垂首问,眼里似笑非笑,“若是我真的不舒服,别说照顾你,我连自己都懒得打理,早就请疾医过来看了。” 这倒是。 慕容显仔细观察了下她的面色,见到她的面色比自己的还要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这才放心。 过了好会,虞姜把手里的艾条放到一边,在慕容显精壮的躯体上拍了拍,“好了,把衣裳穿上。” 慕容显虎视眈眈着,等着她手里的艾条稳稳当当放到一边,一跃而起直接猛虎扑食一般将她扑倒。 “衣裳都脱了,要是不做些什么的话,岂不是太浪费了?”慕容显笑盈盈的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下面,“我想你了。” 虞姜抬头看她,他躯体完整的袒露出来。慕容显对自己的躯体很是自信,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躯体上,肌体上笼罩着一层润泽的光,他垂首下来,耳畔的长发垂落到她身上,随着心跳轻微颤动,一下接着一下,撩拨她的心绪。 “好不好?” 慕容显靠的更近,话语里的热气完全的喷涌到了她的脸颊上,嗓音醇厚,像是上好的美酒。 美色当前,虞姜神使鬼差的点了头。只听到慕容显一声轻笑,他整个躯体都覆盖在她上面。 “正好暖热了。”慕容显歪歪头,话语里很是几分得意,“正好来和阮阮厮混。” 说罢,一头压下来,嘴唇被攫取住。 虞姜手臂抬起来,将他抱住。 他开始的时候,还记得温柔,每次厮混里得来的经验,都让他毫无保留的施展在她的身上。她泡在了名为他的热水里。浑身上下浸泡在其中。她感受到自己晃的渐渐的比方才要愈加激烈,慕容显开始的神定气闲,万物皆在掌控到了此刻完全成了颠倒的癫狂。和那些愣头青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我之外,阮阮是不能有别人的。就和我一样,我除了阮阮,再也没有别人。” 他这话来来回回的在她耳边述说,虞姜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掌心滚热湿滑。她嗓子里才来得及冒出一个音节,慕容显就低头下来,将她的嘴唇完完全全的攫取住。 第二日虞姜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伸手探一探,那边原本慕容显躺的位置已经没有任何热意了。 虞姜起来,外面的人听到内里的动静进来。 “女郎要不要再睡一会?”允娘进来问。 昨天两人胡天胡地,闹腾了好久,虞姜撑着头,她睡的已经够多了,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虞姜摇头,让侍女给她更衣。 “小郎君今日就跟着府君手下的几个将军走了。”允娘看着虞姜更衣来了一句。 虞姜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这么快?” “说是军命如山,一刻也耽误不得。”允娘道。 虞姜顿了下,点头,“我知道了。” “就看他适合不适合做这个了,若是真的不适合。还可以趁早去做别的。” 此刻的孩子早当家,不管是庶人家的,还是皇家的。八岁九岁就成婚娶妇的比比皆是。皇家十三四岁就封王,被派遣到都城之外做刺史的比比皆是。虞玄之这个年纪,说是还没有长大,但已经可以当做半个成人来看了。 “希望小郎君立的起来,对得起府君的栽培和提拔,到时候夫人也就真正能放心了。” 虞玄之到了沙场上,就被震撼住了。他年幼的时候曾经经历过变故,又跟着母亲姐姐一路从宋国到达魏国。就是那样,也是跟着商队,又有人事先做了打点,说是惊险万分,但那时候他自己完全没有多少记忆,只觉得不过是跟着亲人走了一段漫长的路。 但是此刻不一样了,沙场上见血,可没有任何的遮挡。到了沙场没多久,虞玄之就差点没吐出来。 慕容显对付这些镇兵没多少温情,挥刀见血毫不留情。 听话就活,不听话就死。规矩简单到残酷。 虞玄之没有见过,他被舅父保护的很好,就算是遇到的,也不过是一些不伤及性命的勾心斗角,包裹着一层温文尔雅的皮。比不上眼前这些直喇喇和见血。 事后,慕容显问了一句陈旻。 “小郎君看上去有些受不住。”陈旻迟疑了下,还是对慕容显说了实话。 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是谁都能过。若是不合适,还是早些打止,要不然时日一长,吓疯了的,陈旻也不是没有见过。 慕容显听了,大步去找虞玄之,只见到虞玄之蹲在地上,抱着肚子呕吐。 “吓到了?”慕容显问。 虞玄之闻言转头过来,见到慕容显,刚想要说话,一股反胃的劲头又涌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掉转过头吐的半死不活。 慕容显见状,手拍在他背上,好让他能换过劲一些。 “初次基本上都这样。”慕容显在一旁道,“见多了,自然也就不用怕了。” 他对虞玄之很有耐心,虞玄之回头过来,面上有些愧疚,按他自己原先所想,他应当气定神闲才对,可是事实却给他迎面来了一下,他既没有他想象里的气定神闲,也没有安然若素。而是吐了个七荤八素。 这模样也够难看,叫人看去了,实在遭笑话。 虞玄之羞愧的很。 慕容显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等着他吐的差不多了,把手里的水囊递过去。虞玄之吐的嗓子眼都发涩,一口水入喉,多少才好些。 “收拾好了吗?”慕容显这话是对着身后的亲兵说的。 亲兵点头,“回禀府君,一切都已经收拾好了。” 虞玄之想起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原本压制下去的那股恶心劲头差点又涌上来。 “府君,真的只有打杀这么一种办法?” 慕容显笑了,他手掌在虞玄之头上搓了两下。慕容显不觉得恼火,只觉得有趣。 “所以我才要你跟着我出来,要不然在中书学日日读那些书,非得读成个傻子。” 他对虞玄之笑,“他们只听得懂拳头和刀子,别的他们听不懂。用别的办法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只有这个才最好用。” “那些什么圣人道理,都比不过这两样。只有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命在你的手里,你可以决定他们的死活,才能让他们老实下来。” 慕容显见到虞玄之动了动嘴,眼底里略有些疑惑,他也不着急,“没关系,你是个聪明孩子,到时候见得多了,就明白了。” 第111章 但是我想你们好。”…… 慕容显见着虞玄之还有些不明白,他也不着急。 他手在虞玄之的头顶上狠狠揉了两下,“我教你的道理,和你读的书上不一样。你觉得我残暴,应该对那些人以慈悲为怀?” 慕容显话语里带笑,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不但没有,还能听出里头一些调笑的音调。 虞玄之年岁小,还没养出见微知著的本事,也还不怎么会察言观色。听到慕容显这么问,立刻摆摆手,“姐夫,我没有这个意思!” 慕容显看着只觉得好玩,身边的老狐狸太多,见到这种直白简单的少年郎,颇为稀奇。 “我知道你不是,只是书里那么说。但是就算我想要以德服人,那也得他们听得懂。”慕容显坐下来,坐到虞玄之身边,拿起手边的环首刀,“他们现如今,只听得懂这个。” “就算讲恩德,得给他们吃了一顿苦头之后。才给他们恩惠。这样的话,他们才能记得住。也会老实下来。要是一开始就给他们说什么仁义道德,这些人可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他们不觉得你仁至义尽,只觉得你软弱可欺。打的半死了,给条命。他们才知道该怎么做。” 虞玄之嘴张了张,他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慕容显见状,手掌在他头上揉的更厉害,“天下的道理都是这样,打一棍子再给一个枣才好使。其他的,光打或者光给好处,都不好。” 这些教书的师父恐怕是不太会说的,按道理应该是家里的长辈来传授,不过虞玄之父亲去的早,和兄长水火不容。舅父又忙着站稳脚跟,来不及教他。就只有他这个姐夫来了,要不然再这么下去,真的会读书读成个小傻子。 陈旻看着慕容显一手把虞玄之的发髻揉的乱糟糟的,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像看到阿爷在揉儿子的头。 他和同袍互相一看,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慕容显还真把虞玄之当半个儿子来看。左右他都是要有自己的儿子,儿女都要好好教,尤其儿子,若是教不好,回头能把整个家都给拖的苦不堪言。 现在练练手也是不错。 慕容显见着虞玄之沉默,他也不着急。 “还受得了么?”他问,“若是受不住,我可以让主簿带着你去整理公文。” “姐夫,我受得住。”虞玄之对上慕容显的双目,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我能行的。” “那就好。”慕容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加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所以不能也不要勉强。” 虞玄之摇头,“我行的,姐夫。” 慕容显点点头。 那边还在收拾,这些镇兵比想象里的还要难缠的多,镇压了一次,紧接着还有接下来的几次。而虞玄之看着,慕容显没有任何下死手,把那群镇兵杀破胆。他只是将领头的给处置了,留有余地的很。 只是每次那些镇兵弄出个什么事来,他照例给朝廷送上公文,然后叫人去镇压。来来回回几次都是如此,虞玄之不仅仅跟着那些亲兵去沙场,也要和慕容显手下主簿处理公务,慕容显送往洛阳的公文,他也要过目。 虞玄之倒也不真得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对慕容显的意图有所察觉。养寇自重,他之前只是在书本上看过,眼前真正见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过他纠结了两下,最后还是看开。 比起他这个毛头小子,如何做自然是有姐夫的理由。 虞姜隔了一段时日没见弟弟,再见到的时候,虞姜感觉到虞玄之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小少年的面孔,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同了。 虞姜对虞玄之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面前,“这段日子,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 “没有。” 另外一边的慕容显听到,直截了当道,“的确吃了些苦头。” 慕容显和虞姜双目对上,忍不住摸了摸鼻头,他咳嗽了一声,眼睛往别处看。 “没事阿姊。”虞玄之道,“这点不算什么,我就是跟在一旁看,没有什么非得亲自上的时候。不过就算是在一旁一边看,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虞姜点头,“我看出来了。” 少年人不知遮掩,就算有半点的变化也是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阮阮放心,我既然把他放在身边,成才不成才,我不好保证,但人我却是能保证没事的。” 虞姜上下打量虞玄之,虞玄之看上去人黑了些,但是精神不错。 “今日有人送了一条鰒鱼,极其难得。”慕容显对虞姜一笑,“待会都一块好好尝尝。” 慕容显是北人,北人喜好吃肉饮牛羊乳制成的酪浆。鱼虾之类避之不及,这自然是照顾小舅子的口味。 虞姜点头,叫人去准备。到了用膳的时候,婢女们把庖厨里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鰒鱼难得,庖厨下不敢浪费,做了道鱼汤送上来,鱼汤可以食鱼肉,还可以从鱼汤里享用鱼肉的鲜美,算是物尽其用。 鱼汤端上来,鱼肉的味道混杂着去鱼腥的姜片气味腾出,虞姜平日里并不吃鱼虾之类的,饮食上和北方人没太大区别。闻到这个味道,她脸色突然一变,肚子里抑制不住的翻山倒海,都来不及让婢女把孟拿过来,扭头吐了。 慕容显见状几步到她身边,“阮阮怎么了?” 虞姜只觉得满心的难受,连慕容显的话都没有回应。 慕容显挥开虞姜身边的婢女,自己守在她身边,见她吐的厉害,一面搀扶她起来,一面令人去寻疾医过来。 这顿饭自然是用不成了,虞玄之也跟了过去,和慕容显一块守着。疾医被请了来,先是诊脉,过了好一会,又问了每月的月信之后,笑着起身,对慕容显一拜,“恭喜府君了,夫人这是有妊。府中要添丁进口了。” 慕容显嘴张了好几下,过了好会都没能说出个字,他看看疾医,又看看卧榻上的虞姜,脸上神情像是惊吓又像是喜悦,短短时日内,脸上融合出极其古怪的神态。 倒是虞玄之反应快,他很快笑起来,对慕容显一拜,“恭贺姐姐和姐夫了。” 然后自己掏出几块金子作为答谢。 “你怎么了?”虞姜躺在卧榻上,见到慕容显还是那么傻呆呆的伫立在原处,动也不动。忍不住问。 慕容显转头对虞姜笑了几声,笑声颇有些惊悚,这下虞姜有点担心了,“你到底怎么了?” 说着她就要起来,慕容显原本傻呆呆的站在那里,见到她要起来,几个箭步到她身边,“阮阮躺着。” 原本要起来的人,就这么一下被他给摁了回去。 慕容显见着虞姜又躺了回去,来来回回在屋子里打转。 虞姜和虞玄之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迷茫和惊讶。 慕容显来回走了好几圈,回头来问虞姜,“阮阮想吃什么?” “烤羊肉?”他知道虞姜的口味,对鱼虾不爱,倒是喜欢吃烤肉这些东西。 “我就想要喝些酪浆。”虞姜想了想道。 “烤羊肉呢?”慕容显问,“只喝酪浆的话,这怎么能行?” “可是我如今不想吃,”她指了指胸口,“还是有些想吐,怕吃下去全都吐出来了。” 慕容显这下不说话了,这也是个问题,呕吐不是病,但是吐起来真的能将人折腾的去掉半条命。 他看向虞玄之,虞玄之被他看到满脸的无措,“姐夫……” 慕容显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他倒是上头就忘记了虞玄之还是个没成婚的,问他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又去看允娘。允娘笑道,“府君莫急,现如今女郎在前三个月,恐怕时不时就爱吐,吃不下油腻东西,倒是可以准备一些上好的粟米,庖厨里时常备着。” “粟米?”慕容显满脸的怀疑,“不吃肉,这能行么?” “到时候还叫人准备上几个鸡子。”允娘应付慕容显颇为得心应手。 “等女郎好点了,再进荤腥,要不然吃下去吐出来,来来回回,人也遭罪。”见慕容显还有话要说,允娘一句话直接将慕容显的嘴堵上。 慕容显过了好半会没说出什么能反驳的话来,思来想去如今还是照着允娘的话做。 “是不是该写信,让伯父伯母还有阿家他们知道?”虞姜提醒。 慕容显一拍脑门,他还真把这个给忘记了。 “我亲自去写。”说罢,他又看虞姜,“也不急在这么一时,我先看着你好些了再说。” 他让人送了粟米粥来,亲自喂给虞姜,他照顾人已经颇有些像模像样,虞姜喝完,看到虞玄之,“你下去吃点东西。” 虞玄之嗯了一声,“我也写一封家书,告诉阿娘舅父这个好消息。” “我让人给你和孩子在伊阙造个佛窟吧。”慕容显突然道。 “你……怎么了?” 虞姜知道慕容显不太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算洛阳佛风昌盛,他也只是在一旁看热闹,没有半点参与的意思。 “我想给你和孩子祈福。”慕容显道。 “你不是不太信这些么?”虞姜看他,“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些年,见到你打仗也没有求神拜佛。” 慕容显笑笑,“我自己是无所谓,早习惯了。都没什么关系,”他抬眼看她,“但是我想你们好。” 第112章 我连孩子都替你生了。…… 慕容显说起来有些心虚,“我杀人杀的多了。要说有什么慈悲的时候,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一个人打光棍的时候都无所谓,反正生生死死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和你在一块,又有了孩子,就有些怕。” 虞姜明知故问,“怎么就怕了?” 慕容显不好意思的笑笑,“就是自己打光棍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那些僧人说的什么佛法因果轮回报应,我当时只是陪着伯母听,听完就过。要是说得多了,还觉得那些秃驴聒噪。以前觉得杀人杀了就杀了,反正打仗不就是你死我活,难道我还能叫上一班子秃驴,对着对面的念经,念到他们幡然悔悟么?” “但是现在就觉得不太妥当。”慕容显搓了搓手,很是有些局促。 以往听得那些因果报应,当时不当回事。现在一到做了父亲,就不受控制的想了起来,在脑子里头不停的打转。 有些话他不敢说,世上妇人生育,有不少都是栽在这上面的。而且不□□份贵贱,孩子也不分高低贵贱的夭折。虽然还怀着,但这些事就是不停的在脑子里头打转,半点都不消停。带着他自己心惊肉跳。 虞姜有些好笑,她瞧着慕容显是真的不安,好笑又无奈的握住他的手,“你就别自己吓自己。” “我就怕我自己造的孽到他身上。”慕容显盯着虞姜现如今还平坦的肚子,“我自己担着倒也没什么。” 他过了小会又问,“我这样,应该可以吧?” 临时抱佛脚说的就是他,平常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完全不放在心上,现如今有求了,慌忙求神拜佛,饶是他心黑的很,也有些心虚气短。 “算啦。”虞姜好笑的厉害,她捏在他的手,慕容显的手是一双武将的手,看着是男人的阳刚有力,筋骨在皮肉下透出刀锋般的锐利。掌心和指腹上更是一层常年习武以及握兵器的老茧。摸上去,粗糙的很。 “我到时候注意点,不把孩子养的太大就行。” 慕容显一头抱下来,结结实实的将她整个人全都罩在自己的怀里。 “我就是放心不下。”慕容显话语里都是纠结,“有时候我想没得孩子也好。” “可是我又憋不住。” 他郁闷的话语让虞姜好气又好笑,“那现在都这样了,就别想太多。” 虞姜有些期待,她几年前对孩子还有些怕,到了如今只觉得顺其自然。 “还有,开佛窟就算了,这临时弄得,要是真的有神佛,也不知道会不会搭理你。” 慕容显被虞姜说的脸上发红发热,“那要不然我捐个寺庙?” “算啦。你有这心思,倒不如把钱捐出去给人修路造桥。寺庙里是个什么德行,别人不沾地,难道你还不知道?” 慕容显被虞姜这么一句直接否了,他想要说什么,过了好会半点也没说出来。 不过他既然想起来了,自然还是要折腾的,只不过怕虞姜知道,偷偷的做。他去信给洛阳里的亲朋好友,拜托他们去请人开凿佛窟,给妻儿祈福,另外又拿出自己的钱物照着虞姜说的,捐出去行善积德。 一番下来,慕容显都觉得自己着实成了个大善人。 他这边忙着,洛阳里有文书送过来。 慕容显养寇自重,他对镇兵们不下死手,每次打得不轻不重,消停了之后,他也就收手。等到再闹腾起来,就再给朝廷里送公文。来来去去的,告诉朝廷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这次送来的缺不是朝廷对于上回镇兵闹事的批示,他看了一眼公文,脸上露出浓厚的讶异,“替陛下寻找名医?” 主簿来之前,已经和洛阳来的人仔细问过了。 “说是陛下圣体违和。太医署不够用,所以宫里下令,让各地刺史举荐名医入京。” 慕容显面上不显,他看向主簿,“你待会去办。” 这种事,刺史不太可能亲自来。刺史都是外地来的,只有本地人才知道名医是谁,主簿去了。 主簿一走,署房里就剩下了慕容显和虞玄之两个。 慕容显看向虞玄之,“到时候多寻几个,里头医术最好的留下来照顾阮阮。” 名医自然不会只请一个,必定是选好几个,既然有好几个,势必医术有高低。 “我正打算请人留在府里给阮阮守着。毕竟十月怀胎,还是小心一些好。正好洛阳来人,你到时候去留下医术最好的。” 虞玄之应了一声,他有些迟疑,“那洛阳那边……” “让其他人去不就好了?”慕容显根本不将这个当做一回事,“其他人难道不就是名医了?” 虞玄之被慕容显这么一问,咧嘴一笑,脆生生应了一声是,立即就出去了。 慕容显坐在那里,仔细回想了下,自己还需要准备别的什么。 他列出了一个单子,左右看了之后,叫人去办。 今日的天气不错,日头高照,院子里头上任刺史的女眷种了一株桃树。春暖之后,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好。虞姜领着人坐在院子里看花,正看着,婢女过来,毕恭毕敬的将手里的黄麻纸送上。 “这是府君令人送来的,说是请夫人过目,看看还缺了什么补上。” 虞姜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满满当当,从她的衣食住行,再到小孩用的全都一应俱全。 “这是府君自己拟定的?”虞姜粗略的看了一遍问婢女。 婢女摇头说不知,虞姜捏着手里的黄麻纸,“这应该不是他一个人弄的吧?” 允娘看了一眼,眉开眼笑,“这不正好?看上去府君是真正上心了。” 她感叹道,“如今府君将女郎放在心上,女郎膝下也有儿女啦。” 允娘是看着虞姜一路走来,“女郎和府君这样,也算是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慕容显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虞姜一看见到慕容显从院门处进来。 “回来的这么早,今日没什么事?” “洛阳里来了人,不过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慕容显到她身后,扶住她的手臂,“手里也没有其他事了,所以我早点回来陪着你。” 慕容显说着仔细看了一下虞姜的面色,“今日擦粉了?” 虞姜说没有,“我从来不用那个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倒是,除了进宫这种大场合必须上妆之外,她平日里几乎不怎么涂脂抹粉。 慕容显仔细察看了一下她的面色,见她面色尚可,他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都退下。自己和虞姜一块在院子里看桃花。 他难得有这么一颗的宁静,以往一年到头,除了晚上入睡那点时间,其他的时候,身边全都是人。 “我让人寻个医术不错的疾医,安排在府内照看你。” 虞姜扬起手里的黄麻纸,“这个是你自己定的?” 慕容显点头,“是呀。” “连孩子三岁之后用的,你都全都想好了?” 慕容显一头压在她肩膀上,“这样不好么?全都操心完了,到时候照着做就是。要不是太早了,我连马都给准备好。反正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都要学骑射。早准备起来有备无患。” 他话语说的理直气壮,虞姜听了想笑,好歹是憋住了。 “好吧,那就把所有的都交给你了。” 虞姜见慕容显大包大揽,干脆一股脑的全给他了。 慕容显只愁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外面的事做着,虞姜这里还能盯着。 他送出的家书很快就有了回信,长辈们自然是高兴的。慕容显在外打仗三年,连带着三年都没有任何关于子嗣的消息,慕容盛嘴上不说,但心里着急,现如今终于有了消息,一时间也很高兴。慕容显把书信给虞姜看,两人凑到一块开心,所有的期待和喜悦全都成了双份。 虞姜翻到隆应给他的,隆应给他的书信里直言直语,说恭贺他终于有儿女,不至于到时候来年连个供饭的人也没有了,还得找子侄帮忙。 虞姜翻了两下隆应的书信,看着上面毫不客气的话有些好笑,“你们一块长大的,说话都这么不客气的?” 慕容显看了一眼,拿过来一看,顺手撕了个干净。 “他是说真的,心里盼望着我给他做完事之后,出个什么事他好坐收渔利。” 他冷笑一声,“他让我给他办事,都是彼此分好了好处,要不然我才不搭理他。要是我给他把事办好了,正好我没了,他就白白捡个便宜。” 虞姜听了只是一笑,慕容显和隆应两个人来往全都是毫不客气。 慕容显一手覆在她肚子上,“今天好不好?” “好得很。”虞姜道。 她颇有些无奈,“怎么日日都问?” “我不放心。”慕容显道,“我现在着急的很,怕他在你肚子里头折腾你,恨不得他马上就出来。” 这话说的真情实意,倒是听得虞姜无奈的很,慕容显比她还要小心谨慎,专门去寻了一个擅长妇人科的疾医在府里住着,隔那么三两日就过来给她诊脉。 “要不是不行,我连孩子都替你生了。”慕容显嘟囔。 虞姜正要调笑他集聚,门外突然有人禀报说洛阳里来了大事。慕容显叫人进来,只听到来人说,“府君,夫人,陛下驾崩了!” 第113章 要争也是这俩男人为争…… “什么?”慕容显听到来人的话,吃了一惊。 来人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府君,消息千真万确。” 天子驾崩的消息,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在这个上面胡言乱语。 慕容显抬手让来报信的人离开,“我送过去的良医都才出发没多久,陛下就已经驾崩了?” 他面上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看向虞姜,“这也太快了吧?” 算起来,皇帝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仔细一算,堪堪连三十都没有。这年岁撒手人寰,让他很是惊奇。 “谁知道呢。”虞姜在最初的诧异过去之后,迅速冷静下来,“陛下已经驾崩,这个时候恐怕太子已经在灵前登基御极,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 慕容显挑眉看她,虞姜没在天子生死上投入半点关注,只是知道天子驾崩之后,立即想起了接下来的局面。 “太子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岁。”她伸出指头比了个数,“这个年纪的孩子,担不起什么事来,朝政恐怕会是会是太后和朝臣宗室们来回拉锯争夺。” “皇后是不可能白白放过垂帘听政的机会,但是她家底子太薄,人丁不兴旺,还没形成一定的气候。宗室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不会想着还有一个太后坐在自己脑门子上颐指气使。” 虞姜说着,手臂压在身边的凭几上,“还有朝堂,” 她对着慕容显伸出一只手掌来,比了个三,“到时候鸡飞狗跳,少不得又是一番不得安宁。” 说着,虞姜忍不住皱起眉头,“也不知道阿舅那里怎么样。”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如今先帝驾崩,剩下来的人少说要打上好一阵子的了。也不知道阿舅那边怎么样。” 外戚宗室汉臣,这三方可见的会乱战成一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虞姜就是担心,洛阳里乱战的势头到时候会牵扯到宗仰的身上。这种事她见得多了,被这种事牵连上,那可真的是才不管什么清白不清白。 “这个倒是放心。”慕容显道,“他们神仙打架,皇后能用的只有一个她的几个阿叔,宗室们要对付,那也是冲着她那家子来。” 慕容显早就对宫廷那些事看多了,就算是皇帝,对上朝廷的那些大臣宗室,也不是乾纲独断。想要做成什么事,必须和这些人商量着来,更何况是皇太后。就算是以往的那些掌权摄政太后,都是和人争抢,甚至和皇帝夺权来的位置。 不折腾好一会,局势稳定不下来。宗室们虽说穿上了汉人衣裳,举止和汉人毫无区别,但真的斗狠起来,不见血不罢休。 争权夺势都是这样,不动手就罢了,一动手势必是要分出个胜负,见血丧命再正常不过。 “我看宗公从来就不和皇后那家子有什么牵扯,而且和宗室又有联姻。”他有理有据的安抚虞姜,“我看要是动真格的话,外戚未必能在宗室的手里讨到便宜。” “就别担心了,再说了,还有我呢。”慕容显笑,“现在洛阳那边孤儿寡母的。我这里可是压着一堆的兵,” 他靠得更近,嗓音也跟着压低了,“那些个镇兵,想着回乡,被我压在这儿来回的敲打,就算打一条狗,到现在也基本上打的差不多了。我若是真的有意,恐怕就算是洛阳,也奈我不得。” 虞姜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看了看四周。慕容显见状好笑,“我都已经把人给清了,我好不容易有个时间和你单独待着,哪里还会让其他人过来。” “反正宗公那边是不会有什么大事,若是真有,好歹还有我不是。” 慕容显说完又嗤笑,“三十不到就没了性命,看来这家子是真的一脉相承的短命。坐上那个位置的就没几个长命。” “看来这也是他家的命。” 他看虞姜,看着虞姜的肚子,他伸手覆在她的肚腹上,语重心长,“孩子,在你阿娘肚子里头,该动的时候才动,不要折腾你阿娘。要是不听话。” 慕容显笑了几声,笑声听着有些叫人躯体发凉。“要是个小娘子,阿爷我也就罢了。要是小子,看我不把你给抽个几遍。” “好了,还没到闹腾的时候呢。”虞姜看了看已经略有些显形的肚腹,“说起来你也真是小心,现在离生下来还有好长一段日子,你就准备起来了。” 慕容显比她自己都要上心的多,平日里给她看诊的疾医,以及到接生的产婆,还有产房,要不是炭火这种东西得干燥才好,慕容显一块全都给她准备好。 “算算时日,正好是冬日出生。”慕容显说到这里,一张脸都快要皱起来。“你可不知道就算是在山东,冬日里也是冰天雪地。在冬日里生产,凶险的很。” 他沉默了小会,“是我的错。” 慕容显纠结万分,“是我没有忍住。” 虞姜见状差点大笑出声,她点点头,“这的确没有说错。” 她这话出来,慕容显头都搭下来,虞姜终于忍不住了,“可是我自己也忍不住啊。” 慕容显抬头,虞姜和他的眼睛对上,“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诱人么?” 慕容显嘴唇翕动,他双手就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满当当。 慕容显说的也不算错,皇帝驾崩,尸骨未寒,皇太后和一帮子宗室先斗了起来,不过到了一半,这场争斗却诡异的平静了下来,慕容显接到来自洛阳亲信的书信,笑得抱肚子。 “你笑什么?”虞姜问。 慕容显让虞姜靠在他的身上,虞姜肚腹渐大,行动之间不方便,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一定能很好明白她的意思,慕容显干脆就自己来。 慕容显把手里的书信给她看,“这太后有点本事,” 他见虞姜看到书信上面写的东西,满脸神情的诧异,乐的更加厉害。 “两个宗室都被太后收做了入幕之宾,厉害啊。”慕容显满脸感叹。 他以为宗室和外戚迟早要撕破脸,谁知道这起了个头没多久,竟然以这种方式给按捺了下来。 “衡阳王和吴王。”慕容显越说越乐的厉害,“吴王还是先帝的亲弟弟。这回头要是先帝地下知道,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地底下钻出来。” 他哈哈直乐,男人在女人上只怕两件事,一是莫名其妙给别人养儿子,二个就是头上多出几顶帽子,别的男人也就罢了,这是到自家头上了。哪怕元家是拓跋鲜卑,到了如今也没有几个真的把鲜卑继承亡父亡兄妻妾的旧俗拿过来。 慕容显颠来倒去的乐呵,一抬头见到虞姜的面上神情,竟然有些欣赏和羡慕? 慕容显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发现自己真的没看错。 “我记得这两位面相还得还算可以?”虞姜问。 慕容显听她一问,不由自主脑袋也跟着她转,“这倒是,这两个宗室的确长得不错的。算得上美男子。” 话语说完,慕容显的脑子终于又转了起来,“这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先帝已经大行了,就算平常权贵家里,寡妇另外找人,找几个找多少,只要她自个开心,旁人除了说几句之外,还能干什么?” 慕容显被她这么一句给噎的半晌都无话可说,只能好半晌沉默的看她,那眼神沉默却又委屈。 虞姜明白过来,慕容显这是担心上了。 “你还活着,你怕什么,而且就算比美色,也不见得有几个能比得上你。” “你觉得还有人在我这,能比得上你?” 这话果然好用,只见慕容显将那满面震惊且委屈的小模样收回去,坐在她身边。 “真的是,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虞姜解释,“毕竟宗室给人做面首,这个事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呢。” 慕容显看她半晌,嘴里嘟囔了几下,“这也觉得稀奇。” 虞姜看过去,“你说什么?” 慕容显摇头,“没什么,” 虞姜又去看手里的书信,“倒也挺有意思。” 慕容显去看她的肚腹,京城里的消息过来,来回几个月,这几个月的功夫里,他见到虞姜的肚腹都鼓起来了。 这里的天比朔州好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好了一点。冬日落下来,外面也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慕容显记得她见雪就喜欢跑出去的毛病。哪怕她身边有人,他还是亲自看着陪着。 慕容显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随口哄几句也就好了。 慕容显叹口气,“还以为两边打起来,有好戏可以看呢。” 话语里是无尽的失落,原本以为两拨人马一通混战,到时候乘乱占便宜还方便。 这下可好,皇太后直接把宗室变后宫了,要争也是这俩男人为争宠弄个你死我活了。 慕容显当着虞姜的面一头倒在坐床上,长长的吐出口气。 第114章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 虞姜看了一眼慕容显的沮丧,坐在一旁,拍了拍肚子。 “反正都是打算看好戏,现在不是一样的有好戏看么?”虞姜问,她言语里满是好笑,“现如今陛下还小,皇太后是一定会摄政,至于到什么地步,那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能不能镇得住场面都还两说,你急什么?”虞姜低头摸摸肚子,她肚腹不大,饮食全是照着疾医的吩咐来,让胎儿不至于长得太大,到时候难以生下来,虞姜摸着肚子,“你看看你阿爷,半点都沉不住气,明明好戏都已经上来了,因为还没到他最想看的那个,垂头丧气的很,你要是长大了,可别学他。” 慕容显翻了个身,他揉了一把脸,“阮阮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这才多久。” 可不是还没多久,新帝继位才几个月,这几个月的时候,别说做什么,就算是谋划布局都不够。 “后宫女人多了都还要出事,更何况俩宗室。”慕容显说着又精神抖擞起来,“阮阮说的也是,这好戏怎么可能一下就上了,多少也要迟那么一阵子。” 他说着,手掌轻轻覆在虞姜的肚子上,“孩子做事有点耐心,别像你阿爷。” 慕容显有错就认,干净痛快,倒是让虞姜颇有些哭笑不得。 “那就先看着,洛阳里时时刻刻有人盯着,反正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这里也不会漏过。” “这种事情,一看人为,二看机遇。两者缺一不可。” 虞姜看着慕容显给她腰后塞了一个隐囊,她的话让慕容显连连点头,“这个我也知道,不过劲头一上来,倒是给忘记了。打仗的人,原本最不应该忘记这话,没想到我还真不记得了。” 说着,看向她肚子,很是严肃道,“别学你阿爷。” 虞姜乐的笑起来,“说起来,说不定洛阳的贵妇不知道几个羡慕太后呢。” 她伸出倆指头,“两个宗室,还都是名声在外的美男子。” 慕容显嗤笑,“看怎么想了,要是只是图风流快活,那的确是稳赚不赔。但是大家早就过了谈情说爱的年岁,这美男子可不是白白给伺候的。如果太后弄得是一些出身不高的人,再如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是那两个,要说心头没个什么打算,贪图那点美色,就自降身份去出卖色相,怎么可能。” “这男人,除非是真的动了心,要不然其他的全都是居心叵测。心里没得他们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的。除非专门憋着一口气,要去给先帝戴个头巾。” “为人不可能,那自然就是为了权势了。要是合得来还好说,合不来,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就没什么情分可言。” 慕容显倒是分析的头头是道。虞姜听着嗯嗯两声,“瞧,现在不就是挺好了?” 慕容显嗯了一声,“我也不是真的笨。” “我听说,那些镇兵里头有头头和你暗中来往?” 镇兵到了现在都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慕容显也不下死手,双方就这么耗着。这段时日,镇兵里的一些头目,也在和慕容显暗中来往。 这个消息自然是虞玄之透露给她的,虞玄之年岁不大,这些事对外人没有说过,只是对虞姜才会透露些许,慕容显也不将这个放在心上,就算洛阳那边知道了,皇太后光是收拾洛阳里的局面就已经够忙乱的了,一时半会还管不到他,等到腾出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慕容显点头,“有这么一回事,那个小头目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回家乡。” 这些人见他只是下手打,真正动杀的不多。挨了几顿之后,搞事依旧是搞事,但收敛了许多,挨着他的底线闹腾。闹腾的次数多了,也有些希望,想要从他这儿得到什么消息。 “和朝廷对抗不成,就想着能不能回乡。” 虞姜看他,“那你一定没有答应他。” “这事怎么答应?”慕容显笑,“送那么几个回去还行,那么多,那可就真不行了。而且” 他压低声量,透着一股使坏,“想我帮忙,那可是要实实在在的好处,我没有拿到好处之前,怎么可能出手。” “我又不是菩萨,就算是菩萨普度众生,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虞姜看着慕容显满脸毫不上心的笑,“但是你也没打算彻底丢开他们不是?” 慕容显听了,满脸笑着凑过来,“果然还是阮阮懂我。他们是狼,也是一块上好的肥肉。就看谁有那个本事,把这些个肥肉全都吞了。” 他眨眨眼,“我最近给那些朝廷任职的属官钱财,也是为了这个。” 慕容显到如今,对朝廷可谓是没有太多的忠心。这天下,朝廷自己都不心疼,那他就更加没有多少心疼的了。 能挖多少挖多少,经营自己的地盘,只是可惜他没有和隆应一样,有一个家族几代都经营的地方,若是有,事情就好办多了。 正说着,虞玄之从外进来,“府君,鹿野有话想和你说。” 然后他看到了虞姜,先看了虞姜的面色,视线落到了她的肚腹上。 现如今外面已经天寒地冻起来了,当初疾医说是在隆冬将近年关的时候生。现如今算算时日也快到了。 虞玄之知晓妇人生产,等于是生死一线。而且这个完全难以预料,就算是顺利生育过几个孩子的,也有可能栽在这个上。 “姐姐,今日还好么?疾医有没有过来诊脉?” 慕容显刚来的时候借着朝廷给先帝寻找神医的东风,给虞姜寻了个擅长妇人科小儿科的疾医。然后好吃好喝的供养在府里,只负责虞姜和肚子里孩子的诊脉。 “都挺好。”虞姜点头,“阿娘和阿舅有没有书信过来?” 虞玄之说有的,说着掏出了两封书信,分别是宗仰和宗氏的。 皇太后如今要处理洛阳里和宗室的关系,对宗仰波及的不多。宗仰书信里也只是平常的家常话,让虞姜好好照顾自己。宗氏书信里则是抱怨了几句外戚,当初还是皇后的皇太后想要和他们家联姻,结果被拒绝了,如今皇太后要摄政,那些外戚也跟着她一块鸡犬升天。对于宗家这个曾经拒婚的,自然也没有多少好脸色。 慕容显见虞姜眉头微蹙,凑过去问缘由,虞姜将手里的书信给他。慕容显看了两遍,“果然是从龙城那边来的破落户,还真的以为大局已定,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京城里有名号的,哪个又是简单的,彼此联姻,关系错综复杂,没有个几代是出不来的,关系可比他们这种真正破落户比得上。” “阿娘受委屈了?”虞姜摇头,“是舅母。舅母听太后娘家几个阿嫂说了点风凉话。” 慕容显嗤笑,“这家子人,局势还没定下,就火烧火燎的逞威风。” “待会我给舅母写封信。” 虞姜拦住他,“这事舅父没说,我们也不好真的去点明,给阿娘写信的时候,说上两句,另外送上一些东西。” 虞玄之在慕容显身边已经有段时间了,慕容显让他跟着主簿等人和青州当地大族来往,接待朝廷使者,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个真的愣头青,遇上什么事就点火一下的蹿起来。 虞玄之点头。虞姜把手里的书信整理好,仔仔细细的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家书珍贵,收到的书信全都收起来。 虞姜看慕容显,“若是有事的话,先去把手里的事给做了。” “大冬天的能有什么事,外面天寒地冻的,就算是闹事的都老实下来,不会挑在这日弄出什么来。”慕容显往她那边靠,“朝廷那里该报的我也已经让人全都做完了。” 他把所有该做的事全都做完了,就只要过来陪她就好。 “阮阮该不会嫌我吧?”慕容显道,话语神情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满。 虞姜刚要说话,顿时感觉到肚子有点疼痛,一下整个人就倒在隐囊上。慕容显见状一把将她搀扶住,去让允娘把疾医给叫过来。 疾医过来问了两句,“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这不是还没到预计的日子么?”慕容显反问。 疾医哭笑不得,“在下只是估算了一下大致的日子,而不是非得在这日发动。” 慕容显立即让人准备,这些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等派的上用场的那日,他一动,下面的人立即忙碌起来。 慕容显把人抱到产房的卧榻上,允娘带着人过来帮虞姜解开衣裙,屋内炭火烧的很足。人在屋子里头走动的多了,额头都会冒汗。 “府君?” 允娘见慕容显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手还紧紧握住虞姜的手腕。 虞姜看他,“你先出去。” 慕容显张了张嘴,允娘连忙让婢女把他给连推带请到外面去。 外面虞玄之也在等,见慕容显出来,唤了一声姐夫,然后送了一碗热茶过去。 虞玄之碰到了慕容显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刺骨。 “姐夫?”虞玄之大惊。 慕容显没有接他递来的茶汤,反手一把抓住虞玄之急切的反问,“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第115章 阮阮已经睡着了,等她…… 虞玄之被他抓住手腕,慕容显手上的力气出奇的大,捏的虞玄之腕骨都在痛。 虞玄之一时间没有立即回应他,慕容显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虞玄之见过慕容显很多时候的样子,这个姐夫对内对外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尤其见过他如何谈笑间取人性命,虞玄之更是将他当做那不可一世的人物看待。可如今这不可一世的人,却露出了害怕不安,向他追要一个心安。 “姐夫……”虞玄之忍不住开口,他一开口就感觉到手腕上被施加的力道更大。 慕容显握住他的手腕,眼睛却是看向产房那边。 平常妇人生产,是鬼门关前转一圈,偏生这个无法避免,家业必须有人继承。这算是赌命。 虞玄之嘴唇动了动,没能说一句话。他如今一颗心也悬着,“姐夫,我们都在外面好好等着。” 慕容显大步走到产房门口,虞玄之见状赶紧去追,“姐夫,你就算进去了也没有用,反而还在里头添乱。” 慕容显生生定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虞玄之是不会让慕容显在这个时候进去添乱,“姐夫暂且在外面等。” 内里全是女人,男人跑进去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接生婆还有里头的婢女全都是精挑细选,接生婆更是经验丰富,外面还有精通妇人科和小儿科的疾医坐镇,慕容显若是贸然闯进去,虞玄之可不觉得这位擅长征战的姐夫能在这种事上帮什么忙。 正说着,原本阴暗的天空掉下雪粒子下来。 “下雪了,姐夫先进去吧。”虞玄之道。 这边的雪比不上漠北那边,但是也不是什么温柔小意,混着风拍在脸上,犹如刀子割肉。 虞玄之见他没有动的意思,心里叹气,“先等着,而且就在这里,不管有什么消息马上就知道了。你站在这,那些侍儿也不好做事。” 慕容显这才动了,内里他疾医也在,这原本就是给疾医准备的屋子,疾医凑在炭火上烤火取暖,冷不防见到慕容显一头进来,吓了好大一跳。 “府君怎么来了?”疾医也是见识过不少的,就算是这种贵人,那也是夫人在里头,男人在外面忙活,等到最后听一个结果。 慕容显看到他,像是看到什么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疾医手都被抓住想要挣脱也不敢,“会没事的,对吧?” 疾医对上这句话,受了些许惊吓,去看跟着一块进来的小郎君,结果小郎君那张清俊的脸上也是和面前府君差不多一样的神情。 这下可真的有苦难说,妇人生产这回事,与其说看他医术是否高明,倒不如说看产妇自己的命好不好,有些盆骨狭窄,又或者是力气使不上来的。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无法施展。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某一定竭尽所能。” 慕容显要的不是这话,他毫无所动,还是虞玄之把他拉开坐下,“如今疾医就在这里,先不要急躁。” 虞玄之年岁不大,但在这个时候像是成了掌事人。 慕容显吸了口气,看了一眼虞玄之,“你说的对。” 他勉强坐下来等待。 冬日里除非弄出个什么揭竿造反来,否则在这个冬日里,想要有什么大事要他亲自过问也难。 慕容显人是坐下来了,但却坐不住,眼睛一会看看外面,一会看着疾医。疾医是每隔一段时日回到产房外询问内里的情况。每次回来一趟,屋子里的两个人就看着他,若不是有人摁着,疾医觉得那位府君会跟着他一块去。 疾医也算是身经百战,可是对上面前的这两个人,不由得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天里,后背起了冷汗。 疾医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面前的两个人听,幸好那边产妇没什么问题,但眼前两个也不见得有任何缓颊的意思。 婢女端了一杯热汤过来,慕容显拿起来又放了回去,“夫人那边如何。” “夫人那边已经送去了早就熬好的羊汤。”婢女答道。 慕容显听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半点放心的模样,过了小会去看虞玄之。 虞玄之和他坐在一块,两个人一样的焦躁,但这个节骨眼上,还非得沉下心。 慕容显终于是受不住了,他起身就往外面走,产房外通着一个小屋子,所有的热水以及东西都准备好,里头设了一道小门,避免来回走动让外面的冷风灌到屋子里让里头的人受凉。 他站在外面,焦心的厉害。风雪已经有几分厉害了,慕容显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姐夫。”虞玄之等了好会没见到慕容显回来,他见到慕容显站在窗口前,冬日里的窗口都是拿麻布重重的封住,内里如何,人在外面半点都看不到。 慕容显回头看他,两人在寒风里对望。 “你先回去,你年纪不大,要是被吹出什么病来不是开玩笑的。” “姐夫一块回去吧,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我坐不住。”慕容显道,他话对着虞玄之说,可是眼睛里却是看着窗内,“还不如在这里站着,至少守在这里我还能安心点。” “怎么男人不能生孩子。” 风雪里虞玄之听到慕容显来了一句。 虞玄之被呛到,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慕容显终于舍得回头,他一手推在虞玄之的背上,催促他快些回去,“你回去坐着,阮阮这里我来盯着,等着有消息了,我来告诉你。” 虞玄之还是个半大少年,骨头架子都还没有完全长好,那里承受得住武将的力气,当即就被他推开了去。 虞玄之是打算自己过来叫慕容显回去,自己好来看着的,他自己来看着姐姐,心里能更有底一些。谁知道自己竟然被弄走了? 虞玄之被推出好大一段距离,回头去看的时候,见到慕容显还在窗口等着。 虞姜在屋子里头,慕容显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接生婆都是经验丰富的,发动的时候,就告诉她如何运气。 到了这里头基本上就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她头上的汗随着阵痛出了一阵又一阵,外面声音闹腾腾的,突然听到允娘咦了一声,“怎么府君这个时候还在外面?风吹着不怕受冻?” “让他冻一下也好。”虞姜一口吐出咬在嘴里的软木,“我疼的厉害,他当然也得陪我。” 允娘嘴翕张两下没能说出话来,那边庖厨下送来了羊汤,她连忙起身,将羊汤送到虞姜唇边。 虞姜毫不客气将那些羊汤全都喝下去,补充了体力,抓住掉下来的布绸用力。 慕容显不知道自己在风里呆了多久,自己这半生没有像此刻这么煎熬过。屋子里头爆出一阵婴孩啼哭。 那啼哭如同针一样的扎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就往门口跑。 门从里头打开,婢女满脸喜气,“恭喜郎主,是个小郎君。” “人呢,阮阮人没事吧?”慕容显脸上没有半点平常人家得了孩子的喜悦。 门口的婢女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慕容显没那个耐心等的,他的所有耐心几乎都在外面耗的差不多了,见着婢女没有立即答话,干脆自己闪到门内来。 屋子里头用屏风和帷帐隔开了内外,对着外面的寒风严防死守。允娘正在收拾,见到慕容显大步进来吓了一跳。 “府君这是做什么?” 慕容显一把扶住她,“阮阮还好吧?” 允娘正准备把孩子抱给他看,就听到了他这么一句。 “好,都好。”允娘道,“母子平安。” 慕容显闭上眼,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孩子已经清洗好了,拿襁褓裹好抱了上来。允娘欢喜的递给慕容显看,慕容显看了襁褓一眼,与其说欣喜,不如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两眼,就交给早已经选好的乳母,让乳母抱去喂奶。 他小心的往帷帐内看,他想要进去,但是又担心身上带着的寒气也跟着到里头。 最后婢女出来说人已经睡着了,他才离开。 外面虞玄之已经得到母子平安的消息,见到慕容显就笑,“恭喜姐夫了。” 慕容显摆摆手,一下坐在坐床上。虞玄之看着他的脸色,给他递过去一杯早已经准备好的热酪浆。 “等会你去看看阮阮,她就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慕容显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他手掌压着杯子,却没有半点喝下去的意思。 虞玄之见状,“我现在就去看姐姐。” 说罢就要离开,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被慕容显叫住,“阮阮已经睡着了,等她醒了再说。” 虞玄之见到慕容显满脸紧张,又听他道,“我们两个都在外面站了那么好会,身上都带着寒气,别带进去。” 虞玄之点头应下,他看了小半会,原本他一个人提心吊胆,现如今自家姐姐已经平安渡过,原来悬着的心放下来,他正要和慕容显说笑几句,结果见到慕容显整个人往后摊开手脚一躺,就没有了声响。 第116章 我等也愿意让府君如愿…… “姐夫!”虞玄之吓了一跳。 他过去一看就见到慕容显四仰八叉的躺在那,浑身上下都松懈下来的样子。 “生个孩子,要了爷娘半条老命,多来几个那还怎么得了。” 虞玄之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姐夫,那我就把这个好消息送出去了?” 慕容显二十多的年纪才得长子,在同龄的那些勋贵里可谓是晚的又晚了,私底下有人议论,这位府君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生不出来,甚至慕容家里也有了劝说他收养养子的念头。 慕容显点点头,他起身坐起,“我也亲自写书信告知岳母和伯父伯娘他们。” 家里添了人口是大事,少不得要忙乱一番。慕容显一切都忙完之后,只来得及喝口热水,稍作休整就亲自去了虞姜那边,产房内已经收拾好了,炭火烧的旺,慕容显拐过了好几个屏风到里头,见到虞姜依旧睡的很沉。 “女郎头回生产,耗费了不少力气。”允娘见到慕容显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惊慌,连忙解释。 慕容显听了又去看虞姜,见她面色红润,没有任何苍白无力的地方,这才安心下来。 “府君要不要看看小郎君?” 慕容显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多的感情,他没有太多看孩子的意思,只是守在虞姜身边。他伸手想要碰碰虞姜的脸,又想到自己是从外面进来的,连忙把手收了回来,仔细的放在手边呵暖,又仔细搓了一番,在火上来回暖了之后,才触碰她的脸。 慕容显摸到她的脸颊上是热的这才反应。 他看向允娘,和颜悦色,“一切就有劳阿姆了。” 允娘连声道是,“府君安心,这些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慕容显笑,“有阿姆照顾阮阮,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允娘看慕容显说完这一句,没有半点离开休息的意思,就坐在卧榻旁看着。 “府君劳累了一日,不去休息么?” 允娘问。 这一日对慕容显来说的确累,简直比打了几日仗都要累,生死这种事不由他掌控,哪怕他有再多的谋智也决定不了这个。这么多年他从来么有像今日这么害怕过。 到了此刻他还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慕容显摇摇头,“不用,我就在这守着。” 说是这么说,允娘也不能真的叫慕容显一夜干坐在这,她叫婢女去搬来简易的折叠木床,这个东西都是行军打仗的时候用,行军的时候折叠起来,等到用的时候再展开。就是躺上去并不怎么舒服。 虞姜这一觉勉强睡的还行,肚子里揣着的生下来之后,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等到睁开眼都已经是第二日了,稍稍动了动脖子,就看到慕容显躺在自己不远的地方。 虞姜脑子过了小会才转起来,“你怎么不回去睡?” 慕容显睡眠很轻,她这儿有个风吹草动,慕容显就一下清醒了,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的就往她这里看。 “阮阮醒了?”见到她睁着眼,慕容显很是喜悦,他一下起来,“阮阮感觉如何,想不想吃东西?想吃什么?我立即叫人去准备。” 说着,人就已经到了她旁边,虞姜说想要吃汤饼。慕容显点头,马上叫人去做,“那喝不喝酪浆?” 虞姜点头,慕容显亲自端了酪浆给她喝,不多会热气腾腾的汤饼拿了上来。吃饱喝足,虞姜后知后觉的看慕容显,慕容显看着她食欲很好,最后那点担心也没了。 “你也吃啊。” 慕容显摇头,“我待会再说。” 虞姜哦了一声,又问,“孩子你看了没有?” 虞姜见慕容显神情里有些躲闪,就让婢女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经被乳母喂了奶,如今在襁褓里睡的昏天暗地。 慕容显抱孩子的动作笨拙的厉害,手臂让孩子脑袋靠着,别扭又吃力的将整个孩子抱起来。慕容显很努力的将孩子抱好,但是虞姜在一旁看着,越看就越想笑。 她忍不住笑,“你自己的儿子,怎么看你抱着比你练武都还要吃力。” 慕容显看着怀里软软的一团,抱住婴孩的手都忍不住有些发抖,新生的婴孩浑身上下都软的和没骨头似的,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孩子如何了。这感觉可不是沙场能带给他的。 他胳膊都不敢挪动一下,“我担心他别被我抱出个什么事来。” “孩子小名叫阿伽,你觉得怎么样?”慕容显抱着孩子问。 虞姜看他,慕容显解释,“这是通常的规矩了,小孩子五六岁之前不取大名,怕被魑魅魍魉盯上。” 小孩六岁之前不起正式的大名,随便起个名叫着,这样就会平安长大。 虞姜自然知道这个习俗,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好,这个小名听着也不错。” 慕容显听了她的夸奖,顿时有些飘飘欲仙,“这当然,有些爷娘随随便便给儿女起了名就算过了,我可是仔细想过的。” 人说着话,但是手臂却还是小心的抱着孩子,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显得格外可怜滑稽。虞姜看着直笑,她看了一眼,“真小呀。” 慕容显也点头,“是啊。” 小小的一团裹在层层襁褓里,连骨头都是嫩的,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虞姜看了一眼慕容显,“你多多抱他吧?” 慕容显顺着虞姜的话就点头,他抱着怀中这软软的一团,简直是煎熬。倒也不是讨厌,只是担心自己一个不慎伤到他。虞姜发话,他只能好好的点头,继续乖乖的抱着怀里的婴孩。 他抱着孩子坐着,襁褓里的小脸很是模糊,几乎看不清五官长相。 “阮阮要多休养。”慕容显不由得手上又稳了些。 虞姜望着他这幅紧张模样,笑了两声,慕容显颇为疑惑的看她,虞姜道,“我看着你这样,觉得有几分意思。以前你在外面可威风,现在倒是看不出来。” 慕容显外面威风赫赫,现在就完全是一个父亲,举止里都是全然是小心翼翼。 “威风那都是对着外人使的。”慕容显头也不抬,来了一句。“对自家人我要什么威风。” 此话说的坦坦荡荡,听得虞姜忍不住发笑。 过了好一阵子,慕容显才交给乳母。等到孩子被乳母抱走,慕容显才浑身一松。 “这做阿爷,也不比朝堂上轻松多少。” “可不轻松多少?”虞姜掰着指头和他算,“现在还小,就要让人好好盯着,回头长大了,开口说话,还得请名师。再大点,那就要给他张罗前程了。”、 慕容显听着,半晌摸了摸他自己的头顶,“听起来还好,反正不都是阿爷该做的么?” 他看虞姜,见到虞姜面色红润,说话什么都还可以,“我看到你好,那我做什么都值得了。” 虞姜看他,慕容显眉目认真,她笑了。 “那你也要保重你自己。” “知道,”慕容显说起这个,就凭着不能让自家儿子多出一个后爹出来,他也要努力活的久一些。 “我们两个一起长命百岁。” 虞姜听了就笑。 慕容显对虞姜照顾的很妥当,坐月子各种名贵药材如水的上,虞姜恢复的还挺好。阿伽满月的时候,青州当地大族也过来道贺,虞姜不去前面,所有的事都慕容显和虞玄之照应,孩子也不抱出去。 过来道贺的都是冲着慕容显来的,前来的宾客们见不见到孩子都无所谓。 虞玄之从前面过来的时候,见到满屋子喜气洋洋,他到乳母那里逗弄了一下外甥,满月的婴孩比当初生下来的时候要清晰了许多,但还是小小的。 “姐姐,”虞玄之见到虞姜进来唤了一声。 虞姜把虞玄之拉到身边,“可是有事?” 虞玄之点点头,他眼角余光看了一圈周围人,虞姜让其他人离开。 “姐姐,流放到这里的人,想要见姐夫。” 虞姜抬头,虞玄之继续道,“说是原来有个是沃野镇司马的……” “已经见了?” 虞玄之迟疑着点头,“今日引过来了。是我带来的。” “那就行了。”虞姜对此毫不在意,“所有的事都是你经手,没有告知别人知道?” 虞玄之说了句自然没有,他想了想,“内外都是我一手办的,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 他看向虞姜,“姐夫他的用意……” 若是一开始虞玄之只是以为慕容显想要捞好处,那么现在他多少觉察出了不对劲。 虞姜笑了笑,“你觉得呢?” 虞玄之一怔没有言语。 那边慕容显到了自己的书房内,虞玄之办事很妥当,人已经乔装打扮过了,看起来和外面那些来访的宾客没有任何区别,就算有外人在这,也看不出什么。 那位原司马是一个汉人,换上整洁的衣裳,倒是真的有几分汉人才有的儒雅。 “我听说你找我有事。” 坐在那里的人含笑点头,“听闻府君得子,在下前来道贺。” 他说着抬手对慕容显一礼,慕容显见多了军镇的人,军镇那些人,都留着鲜卑的作风,哪怕是汉人到了那个地方,都会被同化。他看着眼前的人颇有些稀奇。 “恐怕你来,不仅仅只是为了道贺吧?” 面前那人点头,笑道,“此次前来,自然不仅是为了给府君道贺,倘若府君愿意促成我等的愿望,我等也愿意让府君如愿。” 第117章 向后退了两步,掉头就…… “哦?”慕容显笑的颇有些玩味,他看着面前这个前镇司马,“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 “男子汉生于世间,自然要顶天立地,建立一番奇功伟业。而现如今难道不正是府君的大好时机么?” “陛下年幼,而皇太后耽于男色,荒废朝政。如今的朝堂之上也是危机四伏。皇太后虽然手下有两个宗室为她效命,可是据在下所知,衡阳王和吴王政见相左,尤其又一同成为太后的入幕之宾,里头的恩怨就又加重了一分,除非他们自己解开仇怨。可是这世间的仇怨哪里有这么好解开的?” “到时候少不得要有争斗,朝堂上的争斗,若是不动也就罢了,一旦动了,那势必就要杀人流血。不管是衡阳王还是吴王,成为太后的入幕之宾,自然不是对太后有什么男女之情,是有太后在自己这一边,有那么点男女私情,好方便争权夺势一些。两王不动还好,一动不仅仅是其中一人丧命,弄个不好宫内还会有别的风波。” “到那个时候,就是府君的机会了。” 慕容显听着终于正眼看了面前人一眼,“可是这天下也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 他话语里全是感叹,“你要知道,如今论权势,我并不是天下最强的那个,就算真的有机会,那也不一定是我出头。而且有没有这个机会,谁也不知道。” 面前的文士一笑,“天下无恒强,无恒弱。府君何必妄自菲薄。如今的朝廷已经不是当初的朝廷,这个府君应当比在下更明白。” 他看了一眼慕容显,见慕容显依然还是那么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这天底下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结果是如何。这世上事情的变数太大。” 慕容显拿了一旁的火夹,看似随意的拨弄面前的炭火。 “你们想要什么?”慕容显又抬起眼来,“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杨,名单。” 慕容显多了几分兴趣,“弘农杨氏?” 杨单笑起来,“我只是一介寒门,不敢高攀弘农杨氏的门第。再说倘若真的是弘农杨氏的子弟,我也不至于去做镇司马了。” “我们这些人,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返回家乡,不至于在异乡过上一辈子,狐死必首丘,野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人。” “镇司马也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慕容显看他,“不过你们那些人不少,你真的有把握让那些人全都听命于我?” “就算再桀骜不驯,也不过是些平常人。只要能有机会,回到家乡,又或者明明白白有个念想,那必定会俯首听命。” 慕容显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这种事还是要看机会。你应当知道,要做成一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更是重要,没有上天给的机遇,想要开个头都难。” “这个在下自然知道。”杨单知道这次来已经差不多成了。 他起身告退。 慕容显亲自送他,姿态做到了十足,似乎真的是去送前来的宾客一般。 杨单走之后,慕容显去看虞姜。产妇和婴孩都是要好好保护起来的,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里。更是要小心,否则一时不慎就会出大事。慕容显自己翻了不少医书,又请教了疾医,在这上面已经有了不少的心得,院子内外都是严阵以待的侍女和壮婢,到了屋子里头见到虞姜和虞玄之都在。 “岳母和宗公的书信到了么?” 他这儿离洛阳还是有点路程,书信送过来最快的也要一个来月。 虞姜点头,“我都已经看完了。” 说罢将他的那份给他。家里来书信,都是一份给她一份给慕容显。慕容显接过来看了,“宗公和岳母说他们一切都好,要我们不必担心。” “谈的如何?”虞姜问。 虞玄之有些坐立不安,他从坐床上站起来,“我想起前面还有事,我……” 慕容显对虞玄之做了个坐下的手势。 “都是一家人怕什么。” 虞玄之被他这么一说,又缓缓坐下去。 “就是来表忠心的,想要我到时候能不能让他们回家乡去。”慕容显给虞姜倒了一杯酪浆,“至少别让他们这么拘束着,但是想要如他们的愿,哪里有那么容易。” “尤其到了我手里,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回去了。毕竟用到他们的地方那么多。” 虞玄之心里猜想被坐实,倒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慕容显见状只是笑笑,“这很奇怪么?” 虞玄之连忙摇头,慕容显又笑,“那不就行了?” 的确,这年头都是强者为王。只要能赢,所谓的帝皇又算得上什么。 “是我想岔了,姐夫莫怪。”虞玄之抬手道。 慕容显摆手毫不在意。他眼里看着虞姜,想要才从虞姜口里听到什么。 虞姜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放下手里的瓷杯,“那现在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时机不到,什么也别想做。” 话语没错,甚至很对,但是慕容显失望的很,他哦了一声,坐在那儿,话语里都透着一股老大的委屈。 虞姜抬眼,慕容显外面威风八面,这时候却和个小孩没什么两样。眼巴巴的等着她给夸奖。 “我听说那些人,都是世代当兵的军户。”虞姜到底是受不住慕容显湿漉漉的失望眼神,“性情更是桀骜不驯,朝廷都没能让他们低头服软。” 她说着眨眨眼看他,“你倒是能。可见三郎的本事很厉害。” 这话到底是来了,慕容显多少有些自得,但还是摇头,“那还不是,想要这些人彻底的服气,还是需要一些时机。” “反正好好一块肉,不到我嘴边也就算了,到了我嘴边,这肉自己还招手要我咬两口,就这么放过了自然不能。”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派的上用场。” 说到这个,慕容显也有些茫然。这时机说起来简单,上下嘴皮子一碰,时机这两个字随随便便的说出来,可是真的什么时候来,那就是成了个只听说过没见过的了。到时候能不能抓住,也是两说。 “那就慢慢等吧。”虞姜道,见到慕容显脸上的颓丧,更觉得好笑,“你这又是要干什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要是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别的就别想有什么了。” 慕容显当然知道,如今除了等,静观时局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能做的。但他就是想要虞姜说几句安慰他的话。 “阮阮,你哄哄我嘛。”慕容显道。 那边的虞玄之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毕竟夫妻俩你侬我侬,他就算是妻舅,也不该留在这里了,随口找个蹩脚理由离开。 “好,我哄你。”虞姜展开双臂对慕容显敞开怀抱,“来,到我这里来。” 这模样简直对小孩儿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可慕容显却吃这一套,一头到她怀里,嘀嘀咕咕说自己如何累如何不容易。这话按道理不该说的,但他到了虞姜柔软的怀里,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的往外倒,心底下甚至颇有些期望,她知道了这些,会更加用心对他。 虞姜也没让他失望,抱着他的头,“真是不容易,” 紧接着唇也落在他的额头上,“趁着这次的机会,好好休息,别再劳累了。我可真心疼啊。” 说着,双臂也把他抱住了。 慕容显在一片温软里晕陶陶的,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昔日听温柔乡,他只觉得好笑,现在他自己来这一遭,一头栽在温柔乡里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了。 要是一直都这样就好了,慕容显脑子里费力的想着。 洛阳里还是一如往日,这个地方是天下最繁华,也是最有权势的地方。哪怕经历了国丧,也依然不改半点繁华。 宗仰这段日子没有出去打仗,今日是他上夜值。宫里各官署夜里都会留人下来,以防夜里有什么事。 宗仰用了晚膳,出去稍稍走动一下消食,到了署房外,在长廊上见到吴王迎面走来。 吴王面相俊美,在宗室里是出名的美男子。和太后有了私情之后,在朝堂上更是如鱼得水,许多政见都得到了实施,算得上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宗仰见到吴王抬手行礼,吴王也含笑颔首。他到宗仰跟前,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附近的夜色里窜出几个黑影,手持明晃晃的长刀对准了吴王砍过来。 宗仰向后退了几步,恰好避开砍来的刀锋。 他几个错身避开,对面的吴王当即身受数刀,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长廊的尽头露出一张满是阴鸷的脸来。宗仰看了一眼,“衡阳王?”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如今吴王已死,大王如何向太后交代?” 太后在宗室里有两个情夫,但是太后显然更宠爱更俊美的吴王。现如今衡阳王杀了人,太后知道了恐怕难以善了。 衡阳王听闻,面上露出难以言道的厌恶,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掉头就走了。 那些埋伏下来的刀斧手见衡阳王没有下令,也没有攻击宗仰,都退开了。地上尸首的血很快淌开,浓厚的血腥味弥漫。 宗仰看着衡阳王一行人离开,向后退了两步,掉头就走。 第118章 可见这男人还是要成家…… 衡阳王下手格外狠辣,外面不多时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署房里有听到声响的人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满地的鲜血,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 宗仰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见到瘫坐在地上的人。 他一手把人给提进来,被他提进来的人嘴唇哆嗦,手脚发颤说不出一句话。宗仰给了他一杯热水,“待会不要再出去了,外面不管弄出什么声响,都不要出去。” 他看人手打颤的连杯子都没办法拿稳当。 宗仰将人安顿好,自己坐下来。衡阳王也掌控着宫廷禁军。既然动手杀了太后最为心爱的吴王。那么接下来哪怕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也不会放过皇太后。 宗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外面的变乱已经在这片官署里迅速蔓延开来,外面可听见慌乱的人声,还有刀拔出刀鞘的声响。 外面多了几个枉死的人之后,其余的人见此场景,缩头回署房,不敢再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衡阳王杀了吴王,回头就将皇太后的寝殿给围了。 深夜里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宫殿里的人,太后被外面的声响惊醒,她才来得起起来,外面就传来宫人中官的惊叫呼走。 “出什么事了!”太后见到几名宫人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进来问道。 宫人们吓得抖抖嗖嗖,将外面禁军围困了明光殿的事道出来。太后让宫人勉强给她整理好,明光殿大门紧闭,但是隔着门还能见到外面涌动的火光。 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衡阳王从外面走进来。外面的火光落到衡阳王那张俊面上,平白生出了几分诡谲的得意。 “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后看到外面围着的禁军,强掐着手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衡阳王笑了几声,“陛下被奸人所蒙蔽,臣只有出此下策,斩杀奸佞,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言语间太后感觉到了什么,她不可思议的看向衡阳王,几乎失声尖叫,“你做了什么?” “陛下。”衡阳王依然是方才悠然的语调,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嘲讽。 “陛下还需要臣把话再重复一遍么?” 太后经过最初的怔忪之后,几乎就要扑上来,“你杀了他?!你放肆!” “臣的确放肆。反正,臣放肆也不只是一次。”衡阳王看向太后,口吻越发暧昧,“他也一样的,陛下说是不是?” “你!”太后见到他身后的人包围上来,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向后退。 “陛下玉体违和,”衡阳王淡淡道,“还是请陛下在明光殿尽心休养。” 两三句话,便已经将太后的前程给定下了。 太后还要发作,衡阳王已经不耐烦的掉头离开,殿门开启两回,将太后彻底的关在了里面。 中常侍兆牧已经在外面等着他,衡阳王既然办了这个事,自然是内外都有打点好的,中常侍是内官里头的头头,帝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中常侍。 兆牧抬手对衡阳王行礼,衡阳王过来,“太后这里就有劳你了。” 兆牧袖手道,“这是自然,陛下日理万机,但没有想到御体违和。太医署的那些医官都没有什么办法,可不是要好好养着么?” 衡阳王露出满意的笑,面前这去势的老东西最是会识时务。 “有劳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要让他过来。陛下年幼,见着生病的人总是不好。” “这个请大王放心。陛下年幼,才四岁。这个年岁的孩子,只要让人多陪他玩一会,就不知道其他事了。更何况这位还不是他的生母,见得也不多。” 小皇帝三岁之前都是由生母照料,和这位继母相处的时光满打满算加在一起也不过那么点。小孩子家家能记什么事,这个继母恐怕还不如他身边的乳母更让他觉得亲近。 衡阳王点点头,咧嘴一笑,“那我走了。” 中常侍呵腰,“大王慢走。” 宗仰到了天亮,他经历过的事多了。哪怕遭遇如此突变,也能很快的平静下来。署房里的其他人吓的一个晚上都不得安宁,而宗仰却是到了时辰该睡的睡,一觉直接睡到了天亮。今日朝会上突然换了人主持,原本摄政的太后没了踪影,说是太后突然重病。 一番折腾,朝会便是这么不了了之。朝堂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蠢货,宫廷的变故全都已经看到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宗仰对此坦然处之,他不放在心上,到了时间就出宫回家去。 北朝人出行不管男女,多是骑马,宗仰也不例外。他骑在马上,见到一行官兵驱赶着一群衣着鲜亮的男女。宗仰定睛一看,发现里头几个人全都是皇太后娘家人,他看着之前还耻高气扬的人,一下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他回到家里,王氏迎接出来,宗仰道“吴王死了。太后家里人都全被抓了。” 王氏吃了一惊,夫妻俩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只是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太后这是要倒了?” “说不定。”宗仰整个人就往屋子里走,“看衡阳王的这个架势,恐怕他那一大家子是要把持朝廷内外了。” 衡阳王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那几个兄弟几乎都手持兵权,尤其衡阳王自己更是掌控禁中的禁军,权势不可小觑。他这一番作为,显然是要把皇太后往死里治,不留什么情面了。 皇太后这个位置看起来鲜亮,但真的要落到权臣手里,要掉下来,说容易那还真的容易。 这个世道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皇帝都能废黜丧命,更何况是皇太后。 “这段日子,咱们家小心一点。”宗仰吩咐,他蹙眉想了下,“我亲自写信给阮阮那边送去。” “你就算不说,我也会的。” 宗仰立即就去了,他的书信都是有专人送出去,不多时就走了。宫里的变故大的很,一时间太后没了踪迹,说是安心养病去了。但是皇太后娘家人,尤其是她那些用的上的族叔等人,还没有经过廷尉署的审讯,直接被杀。这些变故根本就骗不了人。 一同辅政的还有另外一个丞相元忠,但是说是丞相,所有大事都是衡阳王说了算,连带着这个丞相都像是做陪衬的了。 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宗仰看在眼里,他冷眼旁观,依然过自己的日子。衡阳王当政,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比太后临朝的时候好那么一些。 宗仰每日和往日一样,上朝下值,偶尔遇上好的天气,带上儿子出去打猎一番。 洛阳四周土地平坦,跑马打猎最是合适不过,宗仰领着儿子跑马,他跑到一出较为偏僻的灌木丛,见到一只野兔,抬手就射。箭矢没入草丛内,没听到兔子吱吱叫声,反而听到人的低叫。 宗仰过去,就见到一个面白无须的人满脸慌张的坐在灌木丛里。 “你是宫里的人?”宗仰一眼看出眼前的正是宫里的内侍,这些人去了势,和平常男人太不一样。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中官就是要出来也不会是这样。”宗仰一手提住面前的中官,“难道你还是逃出来的?” 说着他一把抓紧地上人的衣襟,作势就要将他提起来。 “小人是奉太后之命,还请府君饶命!”中官见到宗仰竟然还是来真的,连连求饶。 宗仰闻言去看地上的人,“太后叫你出来做什么?” “是真的,太后让小人乔装出宫,去梁郡公。” 宗仰神色有瞬间的晦涩难言。 梁郡公就是隆应,慕容显在洛阳的时候,和他闲谈,话语里提过两句。 “父亲!”宗景此刻正好追过来,看到了宗仰手里提着的人。 宗仰回头看了他一眼,“找个人送他去秀容川。” “靠他自己一个人的话,恐怕还没到那里,就已经死在半道上了。” 宗景知晓宗仰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点头答应。 “你好好让人好好的把他送到。”宗仰一手拍在他肩膀上。 宗景看到他的目光,点头道了一声是。 慕容显抱着儿子逗弄,虞姜撑着头看着这对父子,孩子还小,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只有偶有需求的时候,才会嗷嗷大哭。虞姜看着慕容显抱着睡的昏天暗地的阿伽左右摇晃,要不是知道慕容显不会把亲生儿子怎么样,她都快要怀疑慕容显把儿子摇来荡去的玩。 “好了。”虞姜开口,“他才吃了奶没多久,你再这么摇下去,小心他一个受不住,全吐你身上。” 慕容显是见识过儿子吐奶的,那味道能熏半天。 他顿时就停手,但是嘴里还在说,“我的儿子哪里来的那么娇贵,再说了男孩就是多些历练,顶天立地,到时候才能保护母亲姐妹。” 虞姜听得好笑,“他才这么小,还没到那个时候,等大些再说,到时候你亲自教他骑射。” 这话慕容显爱听,一旁的乳母把他手里的孩子接过去,小心的离开了。 慕容显看着乳母离开,“现在有了你们,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力气。” “可见这男人还是要成家,要不然立业也没得什么意思。” 虞姜听着这话就笑,她正要调笑慕容显几句,见到虞玄之进来,虞玄之进来拿出一只小木筒就递给慕容显。 慕容显看了一眼木筒口的封泥印记,面色顿时有些奇怪,拆开一开,顿时大骂,“隆应这家伙还真是贼精的!” 第119章 哎了好几声追了上去。…… “怎么?”虞姜看过去。 慕容显把手里的书信递给她,“这家伙果然贼精明的。洛阳出事了,衡阳王把吴王给杀了,杀了吴王还不够,又把皇太后全家给收拾了。” 慕容显说起来的时候,话语里没有什么意外,虽然说朝廷上下学了汉人的那套,但是骨子里头那股狼性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改掉。只要自己有那个本事,除了皇帝就没有什么不敢下手的。 “这么快?”虞姜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发生都不稀奇。衡阳王和吴王侍奉太后,难不成还真的有什么情爱,至于贪图美色,他们自己府邸里有美姬无数。自然是打着别的主意。这两人政见相左,皇太后偏爱其中一个,那么另外一个自然是失意。两女在一块都有自己的心思,更何况是他们。尤其男人一旦嫉妒起来,那可比女人要可怕的多。” “眼看着吴王风光得意,又几次有意无意的针对他,几次下来,铤而走险做了这种事并不奇怪。毕竟是手掌禁军的人,而且不仅仅是他,光是他其他的那些兄弟就足够叫人忌惮了。” 慕容显说着笑起来,“他有那个本钱。” “太后被软禁起来,但是冒险叫人偷偷给隆应送信,让他入京勤王?”虞姜将手里的书信轻轻的折了两下,放在了一旁,“可是我记得,衡阳王他们那几个兄弟,不仅仅是禁中的禁军,驻守在洛阳外的兵力,还有不少在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手里。” “虽说同父异母,但终究是一个家门里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要是真的打起来,他的那些个亲生兄弟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说,要不要和他一块。”慕容显嘴里啧了一声,“真的是贼精明。他在前几年赚了多少好处,招兵买马的以为我不知道呢。我手里的兵力都没有他的多。嘴里说的好听,是共襄盛举,共谋大事。感情我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叫我去打头阵,看看衡阳王那一家子的虚实?” “除非那些大军不堪一击,要不然,真的动手起来,多少都有损耗。到时候那小子又掉头过来对付我,那我不是白做工了么?” 慕容显冷笑,“算盘打得可真好。” “这事必须有人打头。”虞姜道,“不过只有皇太后的诏令是不够的。虽然皇太后临朝称制,但陛下才是正统。尤其如今皇太后危若累卵,如果衡阳王真的动手,到时候一个庶人能抵得上什么用?” “回头来衡阳王说都是反贼,倒打一耙,那可就真的惨了。”虞姜道。 慕容显点头,自然这个他也想到了。 “也是,如果是亲娘也就罢了,但是这个连亲娘都不是。说奉太后诏令,到时候别派不上用场。” “这种事,谁先出头谁先挨打,当然,若是赢了,也是风光无限。我有妻有子,不是以前的光棍,一大家子全都在,除非他顶前头,要不然别想我去给他打前锋,试探衡阳王那一大家子的深浅。” 他叫人送来笔墨,摊开了一卷黄麻纸,写完几句。裁了一截下来,折叠好放入一只小木筒里,加上封泥,叫人快马加鞭给人送去。 他送信有专人送,是他自己出钱出力一手养出来的。 处理完一切,他坐在坐床上,去看虞姜。虞姜在家里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甚至连步摇都懒得戴,只是随意的盘一个简单的发髻。 “你看什么?”虞姜察觉到慕容显投过来的眼神,她看过去,慕容显两眼直勾勾的,全都盯在她身上,那眼神看的她浑身上下莫名其妙的有些发麻。 “就是觉得,阮阮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虞姜挑了挑眉“我也觉得三郎比起当年越发俊俏。” 慕容显闻言,伸手就去摸他自己的脸,左右摸了两下,他满脸怀疑颇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虞姜靠在那儿,“是呀,难道郎君不觉得么?” “郎君年轻,正是大好年华,难道不觉得自己年轻貌美?” 慕容显有些犹豫,“真的?” 明明方才说她好看,说的理直气壮,等落到他自己身上倒是心虚气短的很。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老了不成?” 慕容显手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一声,他看向虞姜,“我都这年岁了……” “好好的年轻人没事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还是怎么得,”虞姜毫不犹豫的打断他,“阿伽才多大?好端端的没事说自己都这年岁了,是嫌弃自己活的太长还是如何?” 妻儿就是他的命,虞姜这么一提,瞬时慕容显就一个激灵,“方才那话阮阮就当我没说过。” 才说完他又觉得不够彻底,“不,我就没说过!” 虞姜听他这么一番推脱,笑的几乎快要直不起腰。虞玄之已经出去办事了,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慕容显抱住她,“有了你和阿伽之后,我就想着不管如何要多多活一些时候。” “这世道,谁死,什么时候死都没有什么稀奇。可是我如今就想着我活长一点,倒也不是我贪生,就是想至少给你和阿伽留个好位置。” 这话说起来,慕容显自己都不自觉的有些心酸。谁料到他话才说完,虞姜反手一记重重拧在他腰身上。那地方可是要命的被她那么一拧,差点整个人都没跳起来。 洛阳明光殿内,一片的惨淡。太后执政的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的势力和亲信,衡阳王杀了吴王,她被软禁,接下来衡阳王用小皇帝的名义清理了外戚。 先帝在的时候,用她娘家人对付宗室,如今宗室将仇怨全数算在了外戚的身上,杀了她族中满门。 “太后。”太后的心腹女官小心翼翼的在身边开口。 自从外面传来太后娘家人罹难的消息,皇太后先是发了疯似的痛哭,然后想要出去,结果自然是被挡了回来,次数多了,也明白如今的局势已经不由人了。 女官将送来的膳食摆上,太后看了一眼,“陛下今日还是没来么?” “陛下,听说是已经被衡阳王派人照料了。” 原本就不是亲生母子,若是亲生母子,母子连心,哪怕只有一日没有见到,都会吵闹。只要衡阳王还没到造反的那步上,自然是会见到。但她和那个便宜儿子见得不多,她执政以来,忙着朝堂上和自己的那些事,对小皇帝也是鲜少过问。一来二去,没有旁人的提醒,靠着他自己自然是想不到她这个继母。 可是,如今能救她的,就只有这个继子了。 “书信已经送到梁郡公那里了么?” 女官点头,“人已经顺利出去了,算算时日,也应该到了。” “可是,光是靠梁郡公一人,能对付衡阳王那么一大家子么?” 女官问道。 皇太后绷紧了的脸上略有些放松,“他之前趁着朝廷平乱,招兵买马。并且他那些姻亲等人,也是不少人手掌兵权,拢到一块,也不比衡阳王他们差多少。” 太后见到女官几次欲言又止,“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招来的是个董卓要怎么办?” 太后皱了皱眉,好半晌没有说话,女官正要告罪,听太后道,“现如今这个局面,想要十全十美,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事。何况他们势必到时候要有一番争斗,到时候两败俱伤,实力各自都损耗了大半。局面不至于会那么糟。” 太后笑了笑,“而且眼下我也顾不及那么多了。” 是的,再这么下去,等着她的那就是万劫不复了,倒还不如放手一搏。 隆应率军南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慕容显的手里,慕容显看着手里的书信眉头都挑得老高,虞姜在一旁看到,“真的发兵了?” 慕容显点头,他看向虞姜,“一起么?” 既然隆应已经出发,那么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坐山观虎斗。 隆应已经以清君侧的名头起兵,他自然也要跟上。 慕容显双眼紧紧盯着她,“要不然我还是……” “一起吧。”虞姜点头,“以前在朔州时候那些男子衣服我还留着,正好派上用场。” 慕容显嘴唇抿成一条线,“这一去不好说,成了咱们两人连带着孩子都能一跃而上。若是不成,那就是一家子玩完。” “可是就算这样,你也没打算收手是不是?”虞姜反问。 慕容显笑了,“我谋划到现在,哪里还能真的做个缩头乌龟,我做的那些事,朝廷要说真的一概不知,那简直就是说笑话,朝廷如今不动我,不是念我有功劳,只是因为还腾不出手来。” “那不就行了。”虞姜起身看向他,“你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还等什么?” 她起身,就叫人去收拾,“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说的那么多,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说太多了?” 慕容显目瞪口呆,虞姜没等他回神,已经去准备了。 他在后面见着她的背影,哎了好几声追了上去。 第120章 患难见真情,果然如此…… 虞姜要收拾的没多少东西,就是几件衣物。若是赢了,到时候一切都可以置办整齐,如果真的输了,那不管准备的再多也用不上。 虞姜让允娘把孩子抱过来,这时候阿伽已经咿咿呀呀的开始学着说话了,见到虞姜,阿伽就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往外面吐音。伸出手要她抱。 “女郎怎么要亲自去了?” “小郎君要怎么办?” 虞姜抱着孩子,低头看着阿伽脸上的笑,“待会三郎会派人将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允娘急了,“女郎,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要我带着小郎君避开呢?” “允娘。”虞姜看向她,“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两全的,想要安稳,那就别妄想别的。想要再上一层,那就别想要安稳。” “我和他一起去,孩子是不能跟着我们一块走的。所以交付给允娘你。允娘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孩子。” 允娘这么多年也见得多了,她知道这已经是一切都准备安排完毕。她是拦不住的,更何况这种大事她也拦不住。 允娘点头道好,“我都知道了。只是女郎记住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虞姜点头,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阿伽年岁很小,小到才刚刚开始学说话,他抓住她脖子上的宝石吊坠,咿咿呀呀的叫唤。虞姜一手把吊坠摘下来,放在他的手里。 一切料理完毕,虞姜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允娘,慕容显站在她身后,见到她将孩子递出去的那刻,迟缓了下来。 “要不然多留一会?” 虞姜咬住唇,她摇摇头,强忍着不舍,把孩子送到允娘的手上。 孩子事先被虞姜给哄睡了,小孩子睡的多也睡得死,到了此刻,他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护送的都是慕容显的亲信,还有一部分是他的亲兵。慕容显已经挑好了一个地方,先送阿伽过去。 “走吧。”慕容显道。 虞姜偏过头,嗯了一声。 隆应那边首先以清君侧为名起兵,数衡阳王犯下的罪行,浩荡南下。 慕容显响应隆应,直接拉起那些镇兵起兵了。同时又有几个宗室出身的刺史也随之起兵。 局势顿时成了一锅粥,乱哄哄的特别热闹。 虞姜换上了男人袍服,和慕容显在一块行军,这么些日子,她的马术突飞猛进。 “外面闹腾成这样,倒是对我有利。” 行军一日慕容显令人安营扎寨,营帐里,他看了其他州郡起兵的宗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书信给虞姜看。 “看起来还蛮热闹的,”慕容显笑着看下面的裨将等人,“我原本以为他们自家铁板一块,没想到梁郡公那边一动,他们也跟着闹腾的。” 虞姜看完,“说是相应清君侧,其实就是脱离朝廷,自己占了那个州县而已。” 她眨眨眼,“不过这样也好,不怕不乱,只怕乱的不够。乱了才好浑水摸鱼。” “宗室也掺和进来,那不就是说明了,梁郡公起兵是顺应天命。自家人都响应了,倒是显得我们更加的名正言顺。” 虞姜坐在胡床上,胡床说是床,其实就是小小的一只,平常挂在马臀后面,到了地方就可以拿来坐。 “出兵这个事,名正言顺是最重要的,有个响亮的名头,出师有名则有利。”她摆弄着手里的黄麻纸,她看向慕容显,“接下来就看梁郡公那边了。” 论距离和行军,慕容显手下的这些镇兵耐苦战,但到底路程在那里。 慕容显看向虞姜,和虞姜双目对上,虞姜道,“既然已经响应了,那么事情做到底,如果梁郡公真的不行了……” 虞姜笑笑,“我想梁郡公也应该不至于让自己陷入那等境地吧?” “那肯定不会。”慕容显对这个自小一块长大的表兄很是了解,要是说别人还是为了所谓的铲除奸佞,他可能看看热闹,勉为其难的相信那么一丝半点,但是隆应他可就真的半点都不相信了。 “那就是了,到时候你正好过去,和他打在一块,如果他真的做成了,那么一块加入进去,若是梁郡公运气不好,那么也正好雪中送炭。” 虞姜看向慕容显,“现如今还是以梁郡公为首,毕竟他先起的头。有人在前面顶着也好。” 慕容显点头,“我原本也没想现在就和他撕破脸。” 这种事必须靠一群人齐心协力,光是靠自己那是做不成什么事的,尤其眼下他实力也不是多路人马里最强的,这个时候出头是找死。 慕容显看向下面的杨单,他出发之后,杨单也被他提拔上来,放到了身边。 “夫人所言极是。现如今的确让梁郡公在前面更好。何况梁郡公和府君也是关系亲近,不宜这么快就撕破脸。” “好,就这么定了。”慕容显拍了下膝盖起身。 营帐内的人都退出去了,慕容显一头直接躺地上,他摊开手脚,两只眼盯着头顶。 “这人啊该做孙子的时候就该做孙子,”慕容显满脸的感叹,“到时候在他面前,我还得做的更像个孙子一些。” 虞姜看他满脸的生无可恋,“如今只能这样,有人顶在前面也不错。而且世上的事哪里来的那么顺心如意,少说都有艰难险阻。就算有什么顺心如意的好事,真落到你头上,你是大喜过望,觉得自己应该如此,还是提心吊胆生怕有诈?” 慕容显咧嘴一笑,“那我真的是吓到了,我还不觉得自己能这么得上天眷顾呢。” 他对着虞姜眨眼,“其实我说那些,只是想你多疼我一下而已。” 虞姜见状,一手直接把他的头都抱在怀里,“这样够不够?” 慕容显不做声,他一头闷在她怀里,虞姜好笑的很,“你这样子要是让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了,那可就好看。” “知道就知道,有什么要紧的。”慕容显一头埋到她的怀里,嘴里还在不停的嘀咕,“阮阮我和你说,外面那些光棍,就算是看到,也是会羡慕。” 虞姜一手抱住他,“反正我就在,你是不是很开心?” 慕容显在她怀里稍稍调整了下姿势,他靠在她怀里对她笑,他原本就生的好,在她的怀里舒展眉眼笑的时候,更是生出了几分蛊惑。 “开心倒是挺开心,但还觉得不够。” 慕容显仰面躺在她的怀里,缓慢的眨眼,“可能人就是这样,没有之前想着只要能看一眼就好,可真的看到了又想握在手里。到了最后恨不得整个都吞到自己肚子里头去。” “你想要把我吞肚子里去?” 虞姜低头问。 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慕容显摇头,“我舍不得,阮阮还是和我一块比较好。” 虞姜嗤笑,低头在慕容显额头上啄了一下,慕容显被她亲了这么一下,脸上笑起来,往她的怀里埋紧了些。 “阮阮再抱我紧一些。” 慕容显的行军并不慢,不但不慢,反而十分快。而隆应就先已经和衡阳王同父异母的秦王动手。两人打了一场,结果秦王被隆应打了一番,慕容显恰好在此刻赶到,隆应也没客气,直接带着慕容显一块直接加入到战局里。 秦王对着隆应已经有几分吃力,再多出了一个慕容显,他吃不住两面的夹攻,最后兵败如山倒。 虞姜没有和慕容显一块上沙场,慕容显将她带了来,但没有半点让她跟着一块去战场的意思。 虞姜在营帐里突然听到外面的人声,她出去就见到虞玄之杨单几个人神色紧张的簇拥慕容显快步走过来。 她暼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被身边好几个人包围在中间,脸色并不好。 “姐姐,”虞玄之见到虞姜,“姐夫受伤了。” 虞姜见到慕容显的手臂上插着一支箭矢。 她反手把垂下来的门帘掀开让他们进去。 慕容显见到虞姜脸色发白,倒是一脸无所谓来安慰她,“我只是中了流矢。这个都是平常事了。” 的的确确平常事,沙场上刀剑无眼,管你什么身份尊卑,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他见得多了,自己来这么一回也并不惊慌。只要人还活着就没什么大事。 外面的看外伤的医者也带了进来,慕容显手臂上的衣物全数被剪开,倒也没有虞姜以为的鲜血淋漓,但是却还是看的触目惊心。 外面的箭杆已经小心的折断,接下来就是将箭矢拔下来。 虞姜掌心冒汗,慕容显看过去,把没有受伤的手给拦到她眼睛上,“我还是给你挡着点吧。” 虞姜把他手从眼睛上扒拉下来,没好气的瞪他。慕容显满脸无辜望着她。 那边医者已经动手,外面又来了个人,生的肤白俊美,正是隆应。隆应身上的铠甲都没有换下,带着满身的肃杀到了营帐里头。 “弟妹。”隆应进来,先一眼见到虞姜,然后才去看慕容显。 慕容显见隆应看虞姜的眼神,眼里越发不善。 在他耐心告罄之前,隆应倒是及时的转过目光。 他看了一眼已经在拔箭头的慕容显,“怎么样,应当死不了吧?” 两人说话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生生死死,慕容显嗤笑,“你觉得呢?” 隆应笑了笑,“这种事我说了也不算。” 他说着,抬手拍在了慕容显的肩头上,“果然你我还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其他人都是作壁上观,看看我和衡阳王到底斗出个子丑,再做决定。倒是你真的来了。” 隆应颇为感叹的加大了些力气捏住他的肩膀,“患难见真情,果然如此啊。” 第121章 至于别的,他们也不知…… 隆应说着,当着所有在场人的面流了两滴眼泪。 虞姜见状也不甘示弱的端起袖子擦了擦眼下,隆应两眼含泪的看向虞姜,“弟妹,我是真没想到,最后还是三郎来了,这份情谊就算是比我那些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比不上啊。” “郡公别说这话,”虞姜捏着袖子在眼角擦擦,她那个面相,就算是套上一身的男人袍服也不像个男人,“都是一块长大的情分,到了这个时候还谁分谁呢?” 要论做表面功夫,虞姜半点都不比隆应差多少,演得还出神入化。 慕容显见隆应借机还想要接近虞姜,“我这伤,要不郡公帮忙看看?” 隆应一抹脸,顺口就说了一句好,还真的过来看他的伤势。 慕容显手臂上中了一道流矢,没有伤到要紧的经脉,隆应在沙场上也过了这么些年,对如何应付这些伤势可谓是得心应手。 隆应像模像样的坐下来,竟然还真的动手给他拔箭头。 虞姜下意识的蹙眉,慕容显看向她,见到她想要阻拦,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原本低头的隆应突然抬头,对上了慕容显还来不及收起来的脸上的笑。 “怎么一下就这么高兴?”隆应略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我坐下的功夫,三郎的心情就好了?” “可不是,就这点小伤,还能劳烦你亲自给我诊治,这可是我莫大的荣幸。” 这话说给旁人听还差不多,隆应听了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笑,他也不和慕容显继续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好生的拿烈酒把慕容显伤口周围都洗了下,然后开始拔箭头。隆应下手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医者的谨慎,虞姜只听得轻轻的一声,原本钉在皮肉里的肩头被娶了出来,隆应随意把取出的肩头丢到一旁的水盆里,然后拿起调制好的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拔出箭头,原本不见山水的伤口顿时血如泉涌。 药粉是止血的,十分珍贵,药粉洒在伤口上,鲜血不多时就凝结住,原本出血的架势也止住了。 伤口周围开始已经被隆应处理的差不多了,他拿过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上。 “这段时日,你不要用这条胳膊,不要碰水。还有……”隆应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暼过虞姜,“不要碰女人。” “要不然伤口虽然眼下还不够重,到时候也要被你弄得加重不可。” 这话当众说出来,在场的人有意无意的暼了这三人一眼,然后规矩低头不敢再有什么别的举动。 虞姜对着别人投来的眼神,毫无所动。她只是看着慕容显,旁人如何一概和她无关。 “胡说八道什么!”慕容显看了一眼营帐内,然后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拍到了隆应的背上。 慕容显抬起已经包扎好的手臂,随意的动了两下,隆应在一旁看着,“看你举止如常,这伤倒是没有妨碍你什么?” 慕容显看向隆应笑了,“郡公有话要说?” “衡阳王他的那些兄弟要说没本事的确没本事,可要说有点本事还是有点本事。我不耐烦这么和他们耗下去,” 慕容显看他,“你的意思是一鼓作气?” 隆应大笑,“果然不愧是我的兄弟,只有你才最明了我的意思。” “之前怎么没见你动手?” 隆应嗤笑,“一鼓作气攻破敌军,这个事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要是有半点差池,那就是不是大破敌军,接下来怎么样都不知道。” 慕容显低头,“这对我来说也难,谁知道仗打到后面会怎么样,就算事事都料好了,到时候出岔子的也不少。”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干?”隆应展开手,“要给他们来一顿狠的,最好能狠到让他们胆子都破掉。” 慕容显抬眼,“你想怎么做?” 隆应拍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咱们两个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如何作战自然是不能在这里说的,这种机密要是,都是将将领集聚到中军大帐再做具体的决断。 虞姜等隆应离开,也把帐内的人给屏退,“这是要你给他打前锋呢。” 她笑了下,“我听说他手下也有不少的能人。” “能人也是各有强弱,他们擅长的地方不是他现在用得上的,那也没办法。要我上,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少本事。反正来都来了,这也算是早就预料到的。” 说完之后,慕容显好半晌都没有听到虞姜说话,他皱皱眉,颇有些意外。 “我现在后悔了。”虞姜看着慕容显,慕容显身上披着一件中单,他随意的把系带给系上,脖颈和大片的锁骨露出来。他如常的坐在哪里,完全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 虞姜的眼神落到他受伤的那条胳膊上,“我后悔了。我是不是不该让你来?” 慕容显忍不住笑,他伸手就向她抱过来,虞姜见他用的是那条受伤的胳膊,忍不住出声提醒,“你的伤!” “着点伤算什么?”慕容显嗤笑,手臂落到了她肩膀上。 虞姜原本想躲,可是生生忍了下来。 “富贵险中求,平平安安的话,就别想要什么大富大贵。我以前在洛阳见过那些妇人怎么对你的,”慕容显说到这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那些人眼高于顶,想要他们低头下来,那是权势压在他们的脑袋上,让他们不得不认命。而且咱们的儿女前途,也要靠我去挣,我这个阿爷,不管如何都是想要他们长大了之后能轻松些。” “所以我都该来的。” 慕容显一手搂住虞姜的肩膀,笑的满脸无所谓,“来都来了,不弄点什么,那岂不是白来了?” 见虞姜还想说,慕容显笑了两声,“心疼我了?” 他话题转的这么快,有些叫人转换不过来,她看过去,不等她答,慕容显就已经抢先一步道,“那肯定就是心疼我了。” “话都被你说了。” 虞姜抱怨。 慕容显笑得甚是得意,“那阮阮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坐着不动,慕容显却是急着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和孩子一样,拿着脸颊去蹭她。 天知道打仗的男人是根本就不管自己看起来有多难看的,连着一个月都不沐浴的大有人在,尤其行军的时候十分不便,只要不必要,脏臭几乎是军营里人人必备。反正一群人在一块待久了,谁也闻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味道。 慕容显因为有虞姜在,是不好和其他人一块脏臭的,好歹每日也捯饬一下自己,只能说相对比旁人好那么一些。脸颊上的胡茬真的刮得人脸颊痛。虞姜挨不住他这样的,一手推开他,“是啊,心疼你了!” 慕容显得了她这一句,虽然人被她推开了,但是笑的不是一点半点的开心。 慕容显得了前锋的活计,对于朝廷军如何,慕容显心下略有些底,他自己回去对着手下人准备了一番。 出战的那日天气不错,日头在天上照的人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慕容显其实不太适应这样的天气,总觉得有几分闷热。 战鼓擂动,各部照着战旗的挥动行事。 打仗这个东西,不是市井无赖单挑,双方各出一个大将当着各自人马的面打出一个生死存亡来,哪个就赢。而是双方整体的较量,就看哪一方最先扛不住,阵型溃败。 慕容显见到传令兵手里的战旗挥动,开始先行动。前锋这个事,做的好了也是功劳,做的不好那就是最先倒霉的倒霉鬼。 他和隆应两人毫无嘴里说的情谊可言,所谓的情谊,比起大业来根本不值一提,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摆在脸上罢了。 慕容显带领手下兵士和秦王短兵相接。 慕容显很注意里头的分寸,他不是为了一来就杀的秦王丢盔弃甲,就算秦王真的丢盔弃甲了,他都还要判断是不是秦王诈他呢。 他有目的的试探,手下的兵并不是才入伍没多久的什么都不懂的家伙,相反这群人是最彪悍的。慕容显有条不紊的试探冲击,领兵深入,对手见状直接从后面包抄,没想到被包抄的人,突然一头直直的撞了过来,活生生的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这变故来的颇有些突然,隆应见状立即令左右两翼从两面抄过去。 慕容显这里气势如虹,将原本要包抄过来的两翼硬生生的撕开撕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对手颇为措手不及,而如今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阵型已经被冲乱,传令兵和鼓手被射杀,一时间军令无法及时传达过来,阵型被冲了个稀碎。 两军对阵,要的不是士兵有多勇猛,而是阵型不变,阵型乱了,军令无法通达,那么基本上也就无望了。 秦王大败的消息传来,衡阳王失手摔了手里的漆觞。 “大王,现如今还请大王立即整顿禁军好迎战啊!”手下幕僚见衡阳王失神,连忙道。 “现如今越是情况危急,大王就越是要镇定自若,否则人心难稳啊。” “现如今秦王呢?”衡阳王急切问道。 幕僚左右面面相觑,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秦王战败,至于别的,他们也不知道。 第122章 免得突然离开不适应。…… 这些人没说,但个个心里明白,败军之将只有两个结局,运气好点能够跑掉,若是运气不好那就成了俘虏。 “现如今大王还是准备迎战。”幕僚满脸焦急道,“隆应和慕容显恐怕会乘胜追击。如果大王还不迎战,恐怕事情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衡阳王手里不是无人可用,他掌控禁军,光是靠着手里的禁军无论如何都能拼上一场。 “好!”衡阳王咬牙。 隆应和慕容显没有立刻朝洛阳扑过来,而是驻扎在洛阳外,两军对峙着不动。 虞姜从营地里过的时候,见着外面许多兵士在做饭,饭食看起来比平日里要稍稍丰盛一些。 她回到营帐内,见到慕容显坐在胡床上,擦拭自己手里的环首刀。刀身被他擦的发出凛凛寒光。 “伤势怎么样?”虞姜问。 慕容显颇有些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该打打杀杀的绝不含糊。 “好的差不多了?”慕容显见虞姜不信,他当着虞姜的面活动了下受伤的那条手臂,“你看看真的没事。” “等事情平息下来之后,你要好好的养伤。”虞姜根本无视他抬起的那条胳膊。 慕容显笑了两下,“放心,我小心着呢,那条胳膊也不碰水,没伤筋动骨,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明后天是不是就要出手了?” 慕容显颇有些讶异的看她,虞姜笑了一声,“我都看到外面的兵士在做饭了,看起来饭食比以前的稍微好些。” 慕容显点头,“休整了两天也差不多。该出手了,要是还躺下去,恐怕衡阳王那边都要准备好了。” “早点打完早点把阿伽接回来。” 慕容显说着叹气,“我还真有点想他了。” 他看虞姜,虞姜低头不说话,她越是沉默,慕容显就越是觉得亏欠。虞姜从来没有说过想儿子的话语,但她越是不说,慕容显就越是知道她想孩子想的厉害。做母亲的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迫不得已分开,怎么可能不想。 慕容显小心翼翼的觑她,不怎么敢说话。虞姜半晌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慕容显顿时心虚气短的挪开眼。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干嘛不敢看我?”虞姜凉凉开口,“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要说对阮阮的亏心事,就是把你也带过来了这么一桩。”慕容显道,他说着回眼过来看虞姜。 “我也想他。虽然允娘在,我能放心,但是这么久没亲眼见到,到底还是想着的。” “快了,”慕容显握住她的手,“只有这么一场了。” 对洛阳之战是关乎生死,若是赢了他们一道荣华富贵,若是败了,那么他们就死在一块。 第二日清晨,慕容显领兵离开,留下虞姜在营地里。 虞姜坐在营帐内,帐子内就她一个人。大军开拔之后,除了留守的之外,没有其他的人了。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走动声响。 虞姜坐得腿脚都有些发麻,她起身去帐子外,今日的天并不如前几日那么晴空万里,阴沉沉的厉害,但没有下雨前的浓郁水汽。 她伫立在原地,感受风从脖颈上流过,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似乎都有了明显的变化,远处传来了急乱的脚步声,虞姜回头过去,见到虞玄之身着明光铠带着人急匆匆向她过来。 虞姜几步跑到他面前,用力握住虞玄之的胳膊,“怎么样?!” 虞玄之脸上全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姐姐,我们赢了!” 虞玄之反手握住虞姜的胳膊,将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姐夫让我回来,好叫姐姐安心。等到局势稍稍好一些,我就带姐姐过去。” “他没事吧?”虞姜问。 虞玄之点头,“姐夫很好,” 触及虞姜的眼神,虞玄之又道,“姐夫一点伤都没有。” “姐姐可以放心。” 虞玄之说的话是能信的。她捂住胸口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那衡阳王根本就没打过几次仗,”虞玄之笑道,满脸轻松,“看着像模像样,可是真的时日一长,前后被切断,就慌了。” 他拉住虞姜,“姐姐放心。” 到了第二日,就有人来接虞姜入洛阳。 虞姜骑马入了城门,见到洛阳内没有她记忆里的繁华,处处可见巡逻的骑兵,就算是平日里人头攒动的大市,也看不到许多人。 衡阳王在行军打仗上比不过隆应慕容显这两个身经百战的,败走之后带上零星的几个人逃了,洛阳也落到了隆应的手里。 虞姜到了原先慕容显在洛阳的府邸里,过了小会,宗氏就急匆匆上门来。 宗氏见到一句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的虞姜,好好的上下打量,仔细的看过虞姜安好之后,一把抱住她,“可吓死我了,听三郎说你也跟着来了,吓得我心要跳了出来。你说你跟着来干什么,打仗那么辛苦的事,就算你不亲自上,那也要吃不少苦头的。” “阿娘放心,我不是好好的么?” 宗氏气的狠狠瞪她。 “你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宗氏见到虞姜身后的虞玄之几次欲言又止,一眼瞪了过去,“你也是,你怎么不拦着她?” 虞玄之被宗氏这么训了一句,颇有些冤屈无处伸张,“阿娘,儿拦不住啊。” 宗氏没好气的收回目光,她左右看看,“阿伽呢?有没有回来?” “这孩子到如今我都还没见过呢。” 虞姜说没有,“他年纪太小不敢带出来。” 宗氏有些失望,不过也松了口气,“也好,那孩子可小,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你们受得住没事,他那么小可不行。” “到时候会把他接到洛阳来,给阿娘还有舅父舅母看看。”虞姜道。 这下宗氏算是喜笑颜开。 “好啦,你们也平安回来了,我这心也就能放下。”宗氏拉着虞姜到屋子里。 府邸里主人不在,但是奴婢们却一直都有的,茶汤等物送了上来,虞玄之扶着宗氏坐下,他喝了一口茶汤,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现如今,洛阳也变天了。”宗氏说着笑了一声,“说起来,这洛阳里自从先帝升遐之后,头顶上几乎是每隔一段日子就变来变去。不过这次好歹还算不错。我可受够那群人的气了。” “皇太后家里的人还来找麻烦么?” 宗氏冷笑,“那倒不是,这家里男人几乎全死绝了,衡阳王下手狠呢。不下手就罢了,要下手就下死手,但凡在洛阳里的都杀了。侥幸不死的那些夫人,也躲起来,不敢再在洛阳里出面。” “前两天还耻高气扬,回头一大家子都死绝了。可怜他们都来不及。” “现在也好,比之前要好。”宗氏道,“至少三郎进来了,比之前那两家子都要好得多。” “阿舅在洛阳?” 宗氏颔首,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自从太后摄政以来,他就被冷落了,明明南边也有事,但就是不叫他去。现在可好了。” 太后临朝,朝堂上还没平复,倒是急着算一算以前的恩怨。不叫她如愿的,那就丢到一旁去,等到差不多她稳定局面了,再来收拾。 太后的意图他们不是不知道,也想着如何周旋。幸好太后这个是彻底没戏了。 上面坐着的是和自家有仇的人,哪个能泰然处之。 宗氏相信隆应和慕容显费了这么多的力气,不是真的为了尽所谓忠臣本分来匡扶孤儿寡母的。 这年月皇帝换的变天还快,要是真的对着个个皇帝太后都来忠心,父母再生个几百颗心也不够用的。 “有自家人在,至少这心是能放回去了。” 慕容显和隆应一道入宫,立即把小皇帝给控制起来,小皇帝四五岁的年纪,平常富贵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岁也是不记事的。 被中官抱住来的时候,他满脸好奇的打量面前的隆应和慕容显。 隆应刚从沙场下来,浑身上下带着煞气,对着中官抱着的小皇帝,露出几分和蔼的笑。 “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才四五岁的孩子听不太懂他的话,但是之前身边的中官教过他该如何应对。 “诸公不必自责,朕知晓诸公的忠心。” 他顺着中官教过的话语直接说了,惹来隆应开怀大笑,“好、好。陛下说的好,臣应当早些来的。” 他看了一眼中官,让中官抱着小皇帝下去。 “皇太后你打算怎么办?”慕容显问。 隆应双手一搓,很是为难,“对付妇人这个事,说出来到底还是不好,要不然你说吧。” 慕容显嗤笑,“这还是得你来,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隆应装作苦恼的模样,“我听说太后有病,既然有病自然要好好养着。听说寺院里供佛,佛气最是能养人,若是潜心修行,说不定能好。” “请太后去瑶光寺修行吧。” 慕容显一笑,“也好。郡公如此安排,最是好。” “那么过几日就请陛下下诏吧。”隆应道,“先让太后好好在宫里休整一下,免得突然离开不适应。” 第123章 你还有这心胸 太后听到前面来告知她的中官,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你说什么?”太后看着面前的中官,大长秋卿站在太后面前,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宫里这些去了势,断子绝孙的东西,最是会攀炎附势,只要时局变了,这些人也能毫不犹豫的抛弃旧主,拿着旧主来给自己铺路。 “你们敢!”太后提高了声量。 中官见状忍不住嗤笑,“这可难办啊,太后。” 太后这两个字用不阴不阳的语调从这些阉人的口里说出来,里头的嘲讽毫不遮掩。 “陛下都已经下令了,太后身体欠安,最好还是去宫外寺庙里礼佛,这样也有助于太后御体的恢复。诏令都已经下了,奴婢这就送太后过去。” 这些人等着表忠心,哪怕新来的主人看不到,那也该把手里的事给仔细做好了。丝毫的差错都没有,这样自己不说有提拔的机会,那也没有不好的地方。 说着几个中官一拥而上,就将太后给强行的带到了那边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里。 中官们的手透过了衣裳狠狠的掐入到肌体里,半点情面都不留。太后一路挣扎,原本应当满满都是宫娥的宫道上,今日除了这么一行人之外,其余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中官们一边制住她的挣扎,一边嘲笑,“还真当自己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皇太后呢,你路上这么一路闹腾,等到了瑶光寺,回头还有你的好苦头吃的。先皇后的家里全都等着你呢!” 太后和先帝先皇后的那些恩恩怨怨,洛阳里就没有不知道的。皇太后得意的时候,先皇后娘家一个两个全都不敢做声。现在她倒了,还不得等着报仇? “太后可要想清楚了,您可不是陛下的亲娘。陛下也没有见过您几面,说难听点,您这位阿娘还比不得身边朝夕相对的乳娘呢。要说什么母子连心您信么?太后觉得陛下会为了您和两位大将军撕破脸,把您给接回来呢?” 中官对上太后又惊又怒的眼神,咧嘴笑了,“这接下来的日子,您可有的受啦!” 正说着,他们把人往车里一倒,就叫人看住。 “可别叫里头的人给翻出来了,要是翻出来了,你我的脑袋都要掉了的。” 负责驾车的内官自然唯唯,这年月这些达官贵人都说不好没命,就别提他们这种人了。 内官将车里的人看的严严实实,一路送出宫外去。 虞姜在家里正和明容说话,明容听说虞姜回来了之后,过了两日就亲自登门拜访了,现实问她,然后拐弯抹角的问起了慕容显。 慕容显做什么,有什么打算。 明容问的这些东西,虞姜一个也不能说,她看了一眼明容,明容猝不及防的和她正好对上目光,霎时间避开目光。 她才和虞姜错开目光,又不好意思的看过来。 “放心,只要没有针对他们的意思,也不会对宗室下手。” 明容得了虞姜这么一句,长长的吐出口气,她如释重负坐在坐床上,等到那口气缓过来了,她不好意思的冲虞姜笑笑。 “是郡公让你来的?” “也不完全是。”明容叹气,“我听说你回来了,咱们好久不见,我也该来看看你。正好他也想让我打听一些消息。” 隆应和慕容显入洛阳,头一个就把皇太后给送到瑶光寺,虽说皇太后去做比丘尼,对他们这些宗室无关痛痒,但也不知道这两人如今对宗室到底是什么态度,明容的丈夫元贺放心不下,就让妻子过来打听一下消息。 “除了这个,他没有叫我打听别的。” 虞姜就笑了,“我知道。你还不如一进门就和我开门见山的说,就咱们这交情,绕来绕去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明容也跟着一块笑,虞姜看了看,“怎么没把孩子带过来?” 明容有一子一女,年岁比阿伽还大一些。 “年纪还小,不懂事又闹腾,怕带过来给你添麻烦。” “我过几日还会来,到时候我把他们给带过来。”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男人的足音,男人和女人长得不太一样,言行举止更是不同。连脚步声都能听出差别来。 慕容显从外面进来,见到明容就笑,“表姐也在。” 这话可轻易消受不了,明容连忙站起来,慕容显连连摆手让她坐下,“我才从外面回来,不知道表姐在这。” 慕容显左一个表姐右一个表姐,要是不答应他,倒是显得自己不上道了。 慕容显坐下,“我正好想要请浔阳郡公出来喝几杯酒,只是这段日子一直抽不出空来和郡公说,正好表姐来了,那就请表姐替我问郡公是否有空闲,一同饮几杯?” 隆应和慕容显入洛阳的这几日,迅速的将洛阳内外包的如同铁桶一般,衡阳王兵败如山倒,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手下的人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现如今宗室对隆应慕容显也是十分警觉,但暂时也拿不出什么力量来对抗,双方僵持着。 慕容显这么一说,明容自然道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家和他说。” 明容高高兴兴起身,慕容显走到虞姜身后,眼睛全落在虞姜身上,嘴里还在客气,“麻烦表姐了。” 等明容才转身离开,慕容显的手就落到虞姜腰身上,下巴也一块的抵在她的肩膀上。 “打什么主意呢?”虞姜微微侧过头问。 慕容显的头颅都歪在她的肩膀上,见她回头过来,直接亲在她脸颊上。 虞姜嫌弃的要擦,结果被他笑着抱住。 “我哪里会对自己的亲戚有什么主意?”慕容显双手把她给抱结实了,手臂上使力就让她整个倒在自己怀里。 虞姜挑了挑眉,慕容显话语连带着脸上都有些委屈,“真的,不仅仅是我,就算是隆应那个贼小子也是这么想的。” “现如今也不是他家一门独大,要不然他哪里容得下我呀,要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早就把我给卸磨杀驴了。” 虞姜看他,“你还真的想着和他们打好关系?” “你还有这心胸?” “我现在又没到抢他家位置的地步,他也一样,既然如此,那么就暂时好好做忠臣,寂然如此,那也没必要赤红白脸的了。” 第124章 如今谁真的做主,那就…… “你走了这条路,哪怕想要和他们你好我好大家好,恐怕难。”虞姜道。 “不过明容她那丈夫,要是没有和你作对的话,也别难为他们。” 慕容显下巴搁在虞姜的肩膀上他静静的听着,“只要他别真的和我作对,我干嘛没事去针对谈表姐一家子?” 他话语里有些好笑,虞姜看过去,慕容显抓住机会,又一下亲过来。 元贺很快就来了,而且还十分知趣的带上了妻儿。他与慕容显可以称得上毫无关系,那点子亲戚还是强拉硬扯上的,看来看去,还是妻子这边关系更用得上。 “郡公久仰久仰。”慕容显见到元贺就抬手。 元贺哪里能真的让慕容显给自己拜,连忙一手扶起来,“咱们都是连襟,这么见外做什么?说来都是亲戚,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我家里排行老五,和家里人一样叫我五郎就好。” 慕容显一手请元贺入堂内,堂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两家人聚在一起。 “以前我也听说过三郎。”元贺这人自来熟的快,他有一副好相貌,虽然比不上慕容显,但也很不错了,“但是那时候一直没有和三郎说上话,现在才来,还请三郎不要怪罪。” “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慕容显笑,“反正只要投缘,那就不计较早晚。” 说罢,两人一阵笑。 明容在一旁看着,默默的有些放心。自家就是权臣出身,如今看隆应的架势,恐怕也是要做权臣了,权臣对宗室从来不是什么春风细雨,她心里害怕,忍不住往虞姜这里打听消息,现如今慕容显表态,多少能放心下来。 “其实两位将军来了倒是好事,”元贺感叹,“之前的衡阳王和吴王斗的脸红脖子粗,只差没仇人相见格外眼红了,按道理太后应该在其中调解,可是太后一出手,还没过多久,这两个倒是比之前还要不死不休了。” 元贺说着摇摇头,慕容显听着,点点头,“要不是佞臣祸乱朝纲,我等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这话就是场面话了,现如今的小皇帝才四岁大,太后又不像前头的前辈那样那么有手段和见识,被人拉了下来,小皇帝就彻底成了人人盯着的香馍馍。平常人家里,男人撒手留下寡妇稚子,倘若女人厉害,族人有德行还好,叔伯们出力也会把这家子给拉扯起来。但要是无德,那等着的就是一群吃绝户的了。 这世上不要脸的更多,更何况他们家里对着的还是半边天下。 谁有本事谁就去,反正只要赢了,那就是位极人臣。元贺也不觉得有什么。 元贺连连道是,他干脆和慕容显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拿酒给慕容显倒上。 “宫里现在还缺几个位置。”慕容显看着元贺把手里的酒壶放在一旁,“五郎有意向么?” 慕容显这话一出,元贺直愣愣的看着他。明容也呆住了,她也去望虞姜。 虞姜也没想到慕容显抛好处抛的那么干净利落的。元贺之前也有官职在身上,但也不高,在宗室里只是平常,再加上他父亲对他的前途也并不很上心,元贺对自己的前程也不怎么怀着太大的希望。 虞姜当然知道,她看慕容显,慕容显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随口一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来,吃点东西。” 慕容显把切好的羊肉递给元贺。 因为有妻儿在,就算喝酒和不能肆无忌惮,只能点到为止。慕容显接下来也没再提方才说过的给元贺官职的话,倒是元贺稍稍有些魂不守舍。 一顿饭吃完,慕容显和虞姜亲自将人给送出门。 “你什么想法?”等把人送走,虞姜掉头就问慕容显,“这话你之前没和我说过。” “我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慕容显袖手对她一笑,“我看他还行,既然他来,那么也是存了投靠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也得顺着给好处。” “这要人干活,必须给好处。就算是那个位置上的人,要人效忠,那也得给真金白银的好处,要不然摁着别人的脖子,逼着人忠心,那不是惹人笑话么?” 慕容显摇摇头,探出口气,“反正这个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再做,隆应那小子也在做。” “你们不打算留丞相了?”虞姜问。 朝廷里是有丞相的,是先帝的叔叔赵王。不过赵王本人没得太多的才能,衡阳王软禁太后之后,朝纲独断,他那个丞相就彻底的成了个摆设。 “也是。”虞姜不等慕容显说话,点了点头,“留着他做什么,占位置么?” “梁郡公既然都已经来了,自然而然不会满足继续在这个位置上。朝廷上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占着位置的人不让出来,那么他就没办法到那个坑里去。” 慕容显听着,一手抱住虞姜,满脸感叹的道,“还是阮阮懂我。” 他又看她,“这小半个月,阮阮带着宗公一家,还有自家其他亲戚,上别庄去休养一段时日。” 他压低声量,“他打算好好把朝堂上,尤其是宗室里洗一番。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外来的,比不上他们这些在洛阳活了二三十年的根基深广,万一他们真的有个什么打算,就算抓起来都麻烦。” “所以你先带岳母他们去别庄休养,等到这边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再回来。” 慕容显话语平静,但是内里透出的杀机令人胆战心惊。 虞姜点了点头,她过了几日就去舅家,带上了两大家子的人去了慕容家位于洛阳郊外的别庄。 元贺还记的慕容显给他说的那话,要知道在朝堂上有个安身立命的位置不容易,时不时想要到虞姜这里探探口风。 男女有别,元贺是不好意思自己到她这里来,只能让妻子来,弄得明容每次过来找她,颇有几分气短的很,虞姜只是笑,“让他有点耐心,这世上的好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么容易就过来的,至少都要等一等的。” 明容正带着孩子坐她旁边,听了她这话,舒出口气,“他就是之前被家公管的太过了,好不容易有个冒头的机会,说什么都不会放过。” 说着她去看手边的孩子,孩子这时候也是点点大,才会跑利索不久,“要不是指望家公指望不上,也不会来麻烦你。” “这算什么麻烦?” 虞姜有些好笑,“现如今这个世道,难道不正是要我们彼此扶持么,要不然靠着自己怎么可能好好的活下去。” 明容听了点点头,“是啊。” 明容身边的孩子见到那边花圃里的蝴蝶,欢快叫一声,起来去抓蝴蝶。明容让婢女好好看着,“阿伽什么时候接过来?” “也要一段时日去了,毕竟路途遥远,怕他受不了。” 明容点头,“也是,那么小的孩子,的确受不了。” 说着外面有了动静,说是宗仰让她过去。 虞姜和明容才过去,宗仰就道,“听说赵王连同京城里好多宗室大臣全都被处死了。” 宗仰也是才收到的消息,说是皇帝下诏,说赵王等人谋反,紧接着赵王那一大家子,以及许多宗室还有其他的世家全都牵涉其中,京城里浩浩荡荡的抓人。一般来说,谋反案是个大事,光是廷尉署审讯就要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等到正式确定刑,最快也要两年的时间。但是赵王等人几乎是在宣布谋反之后当庭被格杀,别说廷尉署了。 宗仰是过来人,“这里头是谁的意思。” “还能是谁。”虞姜摇摇头,“如今谁真的做主,那就是谁的意思。” 宗仰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我虽然知道洛阳里要乱,但是没想到既然这么讯烈。” “你早知道了?” 虞姜沉默不语算是默认,宗仰点点头,“也好。” “但凡权柄更替,都是腥风血雨,就看谁是赢家,会不会落到自家头上。”宗仰脸上浮出些许笑意,“位置被人占着,总要有人腾出来,后面人才能上去。” 他看到明容神色已经有慌乱的意思,明容除了她这一家子出来了之外,她婆家还在洛阳。 “放心,你家公没事。” 明容一听,面上原本的着急缓了下来。如果真的婆家遭难,她也不知道丈夫会不会迁怒到慕容显身上,到时候她和虞姜就真的难办了。 “你回去告诉他,洛阳里头兵荒马乱,他家如何再着急也不要冒头去找,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一大家子叫人端了,可没有地方让他去说理。” “另外你和孩子都留下来,他要是听劝最好,要是不听劝,你千万不要跟着去!” 宗仰心里自家人最大。女婿若是听劝那就最好,若是不听劝,那就随便他去死,人各有命,他拦不住,只要女儿和外孙安好就行。 第125章 慕容显一手抓住手里的…… “我担心他后面会不会对慕容将军有误会。毕竟那些宗室说白了都是沾亲带故的。”明容忧心道。 慕容显和隆应一道入的洛阳,现如今隆应在洛阳大开杀戒,在旁人眼里,慕容显也脱离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 宗仰反问的明容好半会没有说出话来,“又不是自己亲父,没死到自家头上,真以为他会往心里去?” “外面那些不明所以的也就罢了,他要是也这样,那就也没有什么大出息了。” 宗仰牵袖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汤。 “要不是别人的善心,现如今人怎么都不知道,要是连这点都分不清楚,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你待会把这事告诉他,另外告诉他,他父亲安然无恙,看他自己怎么做,你和孩子好好待在这儿,要是个聪明的最好,如果不聪明,他要是真的死了。你和孩子家里照顾,到时候你要改嫁,父母也会给你找个好的。” 这话说的明容一时间不知道该用如何心情来面对,她看向虞姜,虞姜道,“我看郡公也没到这个地步,知道家里爷娘都安好,应该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给明容使眼色,“你先去和郡公说,他家里爷娘兄长一切安好。让他放心。” 明容点头去了。 宗仰看见,“阮阮,对男人心软可不是好事。” “阿舅?” 宗仰道,“男子生在世上,原本就是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还得庇佑妻子儿女,若是脑子发了昏,别说这些,就是保住他自己都难。这世上的道理没得那么多温情,能做下去的就做,做不下去的,如果脑子够清醒,知道如何保全自身,如果傻的可以,自己没命也就罢了,还牵连到妻儿。” “男人能担起肩上的责任最好,若是担不起,也别心疼他,一心疼男子,闹不好,回头他就把你给拖下水了。” 宗仰说完,将手里的茶汤也一饮而尽。 “阿舅只希望你们这几个孩子好。” 虞姜嘴唇动了动,“阿舅的苦心我知道的。” 宗仰笑了,“知道就好,但也还需要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叫进来的王氏听了,“老家伙,活的久了没事做就挑拨小辈们是不是?哪里有你这样做长辈的。” 说着两拳头直接落到了他的背上。 “我又怎么?”宗仰挨了那么两下都没地儿躲,只能一股脑的全都生受下来,“我这话不也是在夸三郎么?” “夸什么呀。”王氏又把他捶了两下。 虞姜看着面前舅父舅母这样,心里想着该怎么说好离开。 “夫妻最是应该互相扶持,尤其是有真情实意。”王氏一把将宗仰推开,她坐在那儿皱着眉,“三郎是把我们这一大家子给摘出来,免得殃及池鱼。也算是有心了,这世上有情有义,是最难得的。他对你有情有义,你也要好好对他。” 虞姜颔首,“我知道的,舅母。” 王氏点头,“那就好。” 说罢,王氏又瞪了一眼宗仰。 “只是洛阳里恐怕一时半会的回不去了。” 洛阳里头大开杀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血雨腥风得触目惊心。这个时候躲开独善其身才好,至于什么时候回去,要看洛阳里的风波什么时候平息下去。 “不回去也好。”王氏点头,“人在里头,就算关起门躲起来,要是一个不慎,也不知道会不会惹祸上身。” 洛阳里此刻的确是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宗室诸王被人如同猪狗一样的拖出去屠戮,隆应下手极其狠绝,要么就不动,真的要动那么就送一家子整整齐齐的上路,谁也别落下。 菜市口的血一层随着一层,刑台上洗下来的血水把周边的土都给染红了。明明早春的天,竟然还引来了一大堆的苍蝇。 慕容显迈入式乾殿的时候,隆应正陪着小皇帝玩。小皇帝四岁的年纪,懵懵懂懂,身边的中官生怕他在自己手里出个什么事,能拦着不让出去就不让出去,就更别说陪着一道玩耍了。隆应来的时候,有了兴致就陪着一块玩。 慕容显听到小皇帝兴奋的扯开嗓子叫唤,隆应正把小皇帝高高的抛起来,然后落到他的手里。孩子最是喜欢这样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玩了好几次之后,隆应见到慕容显站在不远处,一把抱住落下来的孩子。把他放在地上,“好啦,陛下也玩了好会,该去休息了。” 这年岁的小孩子,除非把体力全都消耗干净了,否则别想让他停住。小皇帝左右扭动,嘟囔着不肯。 “不行,那臣可不能白白陪陛下。”隆应笑道,“那得陛下答应臣几件事情才行。” 小皇帝点头,“好啊好啊,朕都答应你。” 隆应笑了,他摸摸小皇帝的脑袋,让中官带下去沐浴更衣,刚刚闹腾了那么好一阵子,内里全都湿透了。小孩子身体娇弱,穿着湿透了的衣服,贴身风一吹就要生病。这年纪的孩子生点病随随便便就夭折了。 如今小皇帝还有用,他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慕容显看着中官把小皇帝给抱走,“你怎么连小孩子都骗?” 隆应头也不抬,“我骗他什么了?我半点都没有骗他,只要他答应了我的事,到时候下诏了,回头爱玩多久就玩多久。只要别把他自个累死,我也就随便他去。” “让他下诏杀自己的叔伯?”慕容显嘴里冒出来的话和刀子似的,刀刀下去不留情。 而隆应也毫不在意,“都是谋反的人,怕什么?难道以为他们心里没有点小九九?只不过是你我手脚够快,胆子够大。” 说着,他抬手取过军报往慕容显的面前一递,“你看,有几个在地方上做刺史的宗室反了,说脱离朝廷。” 他压低了声量,“现如今这个世道,都是魑魅魍魉,还不得靠你我来收拾啊?” 隆应一手打在慕容显胸口上,“再说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不腾出地方,你我是没有地方下脚站的。要是和他们斗心眼子,我们两个加在一块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斗心眼这个事,还得长年累月,这么下去你有那个耐心,还是我有那个耐心?” “一劳永逸的法子莫过于如此。”隆应笑道,“何况一大家子都没了,谁还给他们报仇?那些隔了不知道多少代,除了一个姓氏相同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关系的亲戚?” 隆应嗤笑,“没到他们自己的头上,那就做个缩头乌龟了。” 慕容显听着点头,“就只是欺负个孩子,有点说不过去。” “这叫什么话?”隆应笑,“要是真怪,就怪先帝怎么和他阿爷一样死的那么早,后宫里也没得个老娘替他看着,儿子生的那么晚。他但凡活的长一点,又或者留下来几个有本事的人,也不至于会是这样的局面。” 隆应的嗤笑更大了,“能怪谁呢?怪他自己的命吧!” 慕容显只不过是顺口挖苦,也不是真的要隆应去如何,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于忠肝义胆,可能有过,但现在已经是半点都不剩下了。 “等这些人清理干净,把位置给让出来,你我才好进去。”隆应手拍在慕容显背上。 慕容显笑着连连点头,他作势抬手对隆应抱拳,“那就多谢你了!” 虞玄之在外面等着,宫城对于他来说很是新鲜,他袖手站在外面看着远处高耸的宫阙。听到身后传来声响,他很快回头过去,见到慕容显出来了。 “姐夫。” 慕容显点头,他比了个手势,“我们回去吧。” 洛阳内现在人心惶惶,达官贵人们住的南坊更是惶恐不安,走在洛阳城内的大道上都没有了往昔的繁华。路过大市口的时候,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积累下来发酵而成的酸腐味,厚重的连风都吹不开,到了脸上简直能逼着人把昨夜里吃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那边有人把没了头的尸首给从行刑台上拉下来。 旁边等着的那些锦衣华服的贵妇,和身边的婢女将几具无头尸首给草席裹好,放在车上拉走。 隆应下手狠绝,一家子里除了女子之外,男子全数伏诛一个不留。这样下来,连个报仇雪恨的人都没有。 可谓是真的永除后患了。 那血腥味逼得人反胃,就连久经沙场的人也有些受不住。等到走远了,那股血腥味才散掉。 “姐夫,这样下去好么?” “有什么不好?”慕容显反问。 “他其实说的也没错。”慕容显脸色变都不变,“那些个人,用他们的办法对付他们,弄个一百年都不见得能斗得过他们,直接开杀戒是最简单有效办法。何况,死的这些人可正好能给另外一派的人平一平怒气。” 慕容显回头见到虞玄之眼底的错愕,他笑了笑,也不打算去给他解惑。反正时间一长,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好过他自己说那么多。 “走吧,我们去看看宗公。” 慕容显一手抓住手里的缰绳道。 第126章 他抬头,两眼水光闪闪…… 慕容显才入别庄的门,就见到元贺大步过来,见到他就双目含泪。 男人要哭不哭的模样说实话有些骇人,慕容显才要说话,只听到元贺过来握住他的手肘就哭起来,“多谢将军,如果不是将军,恐怕我如今的性命还不知道在哪里。” 元贺声泪俱下,慕容显提着手里的人,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要一把丢出去好,还是如何。 “大家都是连襟,我出手拉一把也是应当的。”慕容显强行忍住把人给丢出去的冲动,好言好语道。 元贺也不是傻子,真的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了。人活在世上,尤其他这个身份的,最紧要的是知趣,这时候就算是亲兄弟也能各自分开跑了,彼此都顾不上。亲兄弟如此,就别说连襟了。 这份恩情可太大了,一时间元贺都不知道怎么谢,光顾着抱着慕容显哭。 他开始是想要去和虞姜道谢,毕竟夫妻一体,哪怕没有见着慕容显的面,去虞姜那边表达谢意也好,但是到了出门,突然想起男女有别,尤其还是不同姓的,就这么见面不妥。让妻子去他又觉得不太够,纠结间竟然听到消息,说慕容显已经来了。 元贺老早的在门口守着,等着慕容显进来,就迫不及待的奔出来,他连身上的宗室身份都有些顾不上了,只差没膝弯一软。 慕容显最讨厌男人哭哭啼啼,尤其此刻,吵得他有些耳朵疼。 他眼角余光见到虞姜过来,顿时生出了逃出生天之感。他腾出一只手,对着虞姜的方向挥舞,生怕她见不到自己,“阮阮!” 虞姜带着明容过来,就见到慕容显被元贺抱了个半怀,她和明容过去,各自把人给拉开。 “现在外面乱的很,还是先休息一下再说其他吧?”虞姜看向明容。 明容连连点头,她手里扶着元贺,“走吧,咱们还是让三郎休息一下。” 元贺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被明容拉到一边去了。 慕容显被虞姜带走,路上慕容显心有余悸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可好多年没见到男人在我面前哭成那样,可太叫我难办了。” “别人我还能轰走,连襟我可不能这样。” 虞姜闻言回头就见到慕容显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也是感激,这恩情可太大了,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于是就这样了。毕竟逃过一劫呢,谁还能和没事人一样。” 她说着把慕容显拉到房间里,慕容显一入门,反手就把虞姜一把扣到怀里来。他压在她的发鬓上,“咱们已经有几日没见了,这几日里有没有想我?” 还没等虞姜开口,慕容显就带着撒娇也似的口吻道,“我可是每日都在想,一闭上眼就是你了。” 他说着亲昵的厮磨她的发丝,唇落在她额角上。 这倒是和外面完全不同的样子了,浑身的肃杀消失不见,眉梢眼角全都是难言的风情。 男人做到他这地步也是够叫人大开眼界的,虞姜正要说话,慕容显却不给这个机会了,将她抱起来,一同滚到卧榻上。 “干什么?”虞姜一手推在他胸口,“现在可是白日,光天白日的你也好意思!” 慕容显满脸无辜,“我做什么?” 虞姜被他这满脸无辜的模样差点弄得一口气都上不来。 “你说呢?”虞姜反问。 慕容显一头倒在她身上,“我只想咱们俩就这么靠一会,阮阮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一问问得虞姜有些哑口无言。 “就这样?” 慕容显点头,“当然,” 他说着,脸上越发无辜,“就是阮阮自己想了,所以才推到我的头上。” “你身上都是熏香和血腥味,我有什么兴致?”虞姜反驳。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慕容显立刻坐起来,抬起手臂就往自己面前凑。 如同虞姜所说,的确是有熏香和血腥。熏香是在宫里沾的,血腥味是外面一路走过来染上的。 这两相毫不相干的都沾他身上,就成了一股格外难以言道的味道。 “我去换衣服。”慕容显就要起来。 “算啦。”虞姜道,“反正就算换了衣裳到了外面一样的要粘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 “不是,你闻着不难受?待会还要见岳母。”说着慕容显几下把自己身上的外袍给扒了。几下就把外袍被扒下来,团了几团丢到一旁。 慕容显就着中单一把将她抱住,“我先睡一会,隆应那个小子不是人,自己手里杀着人,还要我给他鞍前马后的干活,这段时日我都快要累死了。” 他抬头,两眼水光闪闪的看她,“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男人撒娇起来,那简直能让人把脚下都给抠出一个洞来。更要命的是,他们比孩子还要敏感,要是不吃他这一套,回头不之道要把他们自己气的半死。 虞姜很给面子的一头直接把他抱住,嗯了一声,“真是可怜见的,现在也好了,你回来那就好好的睡一会。” 这话很得他的心,他闭上眼靠在她身上。他难得的睡了一会,谁了一觉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他收拾了一番去见宗仰宗氏等人。 宗仰更想知道如今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听慕容显说完之后,“那还得乱上一段时间。” “我也觉得。”慕容显看到一旁的王氏面上有忧虑,“舅母放心,外面乱归乱,但是儿一定护舅母等安然无恙。” 王氏回过神来,对慕容显一笑,“要不是三郎,我们也不一定都保全下来。” 慕容显只是笑,“这难道不是小辈应当做的么?这时候就该彼此保全。” 他看向虞姜,面上笑意更浓,“阮阮说是吧?” 在场的人一看,都不由得笑起来。 外面血雨腥风,只有这里还有点轻快的意味。 慕容显面上笑意微收,看向宗仰,“宗公放心,只要我在一日,自然会护得宗公。” 宗仰也不客气,如今也没得什么好客气的了,人都有需要有人伸手拉一把的时候,没必要拒绝。 “多谢。”宗仰抬手道谢,慕容显避开只是不受。 慕容显将虞姜等人留在别庄差不多一个多月,等收拾的差不多了,派人接他们回去。 虞姜在车内看外面,只有三三两两,和印象里的繁荣拥挤差了不少。 回到府邸里,宗氏留下来帮虞姜处理家中的事,两人才开始忙,就听到下面的婢女来报,说是繁阳大长公主来了。 虞姜才去迎接,就见到繁阳大长公主疾步过来,繁阳大长公主面容憔悴,衣着更是随意,完全不见往日的风采。 她见到虞姜,双手就抓住她的手臂,“慕容显呢。他人呢?他为何要杀了我的驸马?!” 繁阳大长公主神若癫狂,手上的劲越来越大。 宗氏在一旁看见,哪里会光看着,她过来挡在繁阳大长公主面前。见繁阳不肯松手,不由得也急了。宗氏一把重重推在繁阳身上,繁阳被宗氏推开,脚下踉跄,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 她带来的那些女官见状,失声尖叫,“大长公主!” 第127章 幸好还有你 宗氏将虞姜结结实实的护在身后,她紧紧盯着地上的繁阳。生怕繁阳下刻又发疯爬起来对自家女儿不利。 最近这段时日,洛阳里到处都在死达官贵人,人死了一波又一波,宗氏在洛阳听到行刑的鼓声都麻木了。听繁阳这么一说,宗氏只是挑了挑眉,并无别的波动,“瞧大长公主这话说的,死了的人那都是明正典刑的,陛下下的旨意,这谁也没有办法,大长公主若是有想法,应当进宫去面圣才是,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用处?” 虞姜想要从宗氏背后出来,宗氏察觉到她的意图,伸手就把她给塞了回去,她对一旁的允娘使眼色,允娘立即去了。 宗氏将虞姜结结实实的保护在自己身后,双眼更是盯紧了繁阳。只要繁阳真的敢对自家女儿有一丝半点的不利,她才不管眼前这个是自家女婿的亲娘,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人给撵出去。 “谁不知道现如今陛下的旨意到底是谁的意思?”繁阳冷笑质问,她眼神里冷透了。 宗氏不为所动,她到如今见多了繁阳这样的,早就习惯。 “既然大长公主知道,那就更不应该来寻我家阮阮的晦气了。冤有头债有主,大长公主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既然知道,那自然应该去寻该寻的仇家。” 只是这仇家就算知道了,一般来说也仅仅只是知道。至于报仇,那只能是想想而已。 繁阳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她冷笑出声,“你的意思难道是想说此事和那个孽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混在一块,他就是隆应手下的人!” 宗氏面上平静,“这话大长公主不该和我说,纵使大长公主如何悲愤痛恨,也不该撒在阮阮的身上,大长公主的威风用在阮阮这里,着实是用错了地方。” “冤有头债有主,大长公主把威风对着该受的人去发,如果大长公主觉得我家是吃哑巴亏不吭声的,那么只能说大长公主是想错了。” 繁阳定定的望着她,“你知道什么,我的丈夫,我的儿子……” 宗氏不等她说完,就知道繁阳是什么事了,她不耐烦听繁阳家里死了多少人。 眼角余光看见到慕容显疾步往这边赶来,“府君来了。” 宗氏话语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嗤笑,“大长公主的威风对着府君去发吧。” 说罢,一把拉起女儿的手,头也不回的就带着虞姜离开。 慕容显脸色不好看,他见到岳母带着虞姜过来,视线落到虞姜的身上,上下打量,他见她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不妥,略略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虞姜面前,“阮阮没事吧?” 虞姜正要开口说话,旁边的宗氏凉凉开口,“好得很呢,再晚点,恐怕大长公主就抓住阮阮不撒手了。” 慕容显面上显出几分羞愧,他转向岳母,“是我不好。” 宗氏吐出口气,眼下不是多说话的时候,那边还有个大麻烦等着慕容显去处置。 “亏得我在,要不然阮阮还不知道怎么样,毕竟那是你阿娘,阮阮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阿家,新妇哪里能和阿家抗衡。” “是我错。” 慕容显头更低了。 宗氏见状见好就收,她这话显然慕容显已经听进去了,也不能逼着做儿子的当着人面亲口说自家亲娘做的不对。只要他心里已经是这么觉得就好,至于别的,让他们母子自己去撕扯。 “阮阮刚刚被大长公主抓住质问,我虽然拦住了,但阮阮还是受了惊。” 宗氏说着看向虞姜,虞姜脚下微微有些摇晃。 慕容显就要去搀她,被宗氏不动声色的隔开,“好啦,你还是快去大长公主那边,那是你阿娘,大长公主那么火烧火燎的过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有什么急事,自然是赶过来找麻烦的。 宗氏招呼慕容显去见繁阳,自己扶着虞姜离开。 “阿娘,这样好么?”走得远了,虞姜压低声量问宗氏。 宗氏满脸奇怪反问,“有什么不好?阿娘方才说的可都是实话,而且” 宗氏的声量压的更低,“这母子俩失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与其到时候让大长公主借着阿家的身份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倒还不如趁机干脆让他们母子那点情分给消磨完算了。”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只是想要做个忠君的臣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大长公主那样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来呢。女人没了夫君没什么关系,可是没了儿女,那就不一定了。” 宗氏做的这些,虞姜自然知道,不过是知道慕容显自小没有接受过来自亲生母亲的爱抚,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和繁阳撕破脸面罢了。 “你也别太心疼他,多多心疼你自己还有阿伽,男人生来就皮糙肉厚,应该多多关照家里才是,虽说夫妻俩讲究一个你来我往,但也要把孩子和自己放在首位。” 这些道理在外面听起来那都是歪门邪道,宗氏说出来满满的都是理所当然。 “他和他亲娘这样,阮阮要记住,千万不要掺和在其中。他们母子就算闹得再怎么难看,他们也是亲生母子,你是新妇,一个不好就容易成里外不是人。” 宗氏带着虞姜在屋子里坐下,新罗婢捧了滚热的酪浆上来,她递给虞姜。 “让他们母子俩自己去撕吧,是好是坏,叫他们自己去掰扯。” 慕容显这边看自己的母亲,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温情。这东西小的时候曾经渴望过,可是一直得不到,久而久之他自己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的,不如不要。可如今他已经在虞姜那里得到,曾经压在心底的渴望全数被另外一种亲密充斥,显得格外多余。 繁阳对上虞姜的歇斯底里,遇上了慕容显,反而冷静下来,没有方才的哭闹。 “阿娘寻我有事?”慕容显请繁阳到室内。 繁阳冷冷的看着他,慕容显对上繁阳冰冷的注视,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他让人端来茶汤,“这是南边新来的新茶,阿娘试试,别有风味。” “驸马和十五郎的事,你知道吗?” 繁阳没有接慕容显递过来的茶杯冷冷问。 慕容显道,“他们可是遭难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繁阳再次激动,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隆应要对他们动手?” 慕容显颇有些疲惫的闭上眼,“阿娘,我事很多,并不是洛阳里所有的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你怎么把宗家全家还有元贺妻儿都给带走了?” 慕容显脸上显露出几分意外,“阿娘知道?” “你根本就早知道了!”繁阳尖叫,“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怨恨我丢下你改嫁,所以你故意让他们两人丧命。” 繁阳抓住自己的胸前的衣襟放声大哭,“我的夫君,我的儿子!” “你!”繁阳伸手指着慕容显,“我当初就应当在生下你的时候,一把将你掐死!” “我没有。”慕容显听着繁阳尖利的叱责只觉得头疼,“我和他们无仇无怨,我何必要他们的命?” 他对窦家父子的命没有任何兴趣,更别说出手要他们的命。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繁阳反问。 慕容显蹙眉。繁阳见他不答,扑了上去,双手抓住他的衣襟,“你都能救宗家一大家子,你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 “他们是被你害死的,就是被你害死的!”繁阳放声大哭。 “你还我的夫君,你还我的儿子!” 繁阳双手拼命的在慕容显身上打。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为自己辩解的话到了唇边又吞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嘲的笑,“那么阿娘这次来,是打算报仇雪恨了?” 繁阳停下来,双目看他,那模样不像是看儿子,反而是看仇人。 “阿娘其实知道是谁杀了他们,何必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只不过我正好在他手下做事,而阿娘除了我之外,根本就见不到隆应的面不是?” 他这话将那层薄薄的遮羞布撕扯的粉碎,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留。 “也罢,如果阿娘能觉得好过一些,那么全数推到我头上也无所谓。” 繁阳尖锐的哭声像是有人从中掐断一样,戛然而止。她看着面前的慕容显,脚下不住的往后踉跄了两下。 慕容显见状,扶了她一把,繁阳狠狠将他的手打开。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母子之间最伤人的话从繁阳嘴里说出来,慕容显却不为所动,他顺着繁阳的话点头,“只要阿娘高兴就好。” 繁阳退了几步,掉头往外走去。 慕容显送繁阳出去,见到被繁阳甩开的女官们,“大长公主起居,尔等必须小心侍奉,如有差错,小心尔等的性命。” 女官们都是宫内任命,哪怕被公主们带了出来,那也是宫中的人,轮不到宫外人置喙。可如今的世道已经不一样了,她们对慕容显连连道是,不敢有半点忤逆。 慕容显见着繁阳的马车离开,才缓缓回去,他到虞姜那里,宗氏已经到别处小憩去了,只留下虞姜一人。虞姜见到他来,起身迎向他。 “阿家那边怎么样了?” 慕容显眨了眨眼,过了小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对着她缓缓的眨眼,突然伸手来把她抱在怀里,头颅整个的都埋在她脖颈里,他深深的吸气,满心全是她身上的芬馥。 “幸好还有你。” 第128章 追着他打了几下 “阿家走了?”虞姜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 “走了,估摸日后也不会再来了。”慕容显头靠在她的脖颈里,“她说我害死了她夫君和儿子。” “我知道你没有。”虞姜道。 慕容显笑了一声,笑声里意味不明,“我若是真的要她男人和儿子死,他们都活不到受刑的那天。” 他埋在她的脖颈里蹭了下,他身上的肌理算不上细腻,打仗的人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容不得那些娇生惯养的有任何出路,但凡能靠这条路出来的,都是带着一身的粗糙。他脸颊蹭在她脖颈上的时候,略有些轻微的粗糙刺痛。 “其实阿娘说的也没错,我知道隆应那个小子要大开杀戒,洛阳里那些之前得意的人,十个里有八个怕是性命不保,窦家之前哪怕算不上炙手可热,在他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若是真的有救他们的意思,也不必带上他们,只需透露个消息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开。” 慕容显低沉的笑,“可是我没有,哪怕知道他们可能要掉脑袋,我也没有去管。我也没打算管。和我无关之人,我去管他们死活做什么。这世道乱的很,谁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我就是只想要保全我在乎的人。” “那我一定是你在乎的人了。”虞姜笑道,“既然你都已经全都想明白了,那不就行了?” “其实,”慕容显突然开口,“我的确是想要看看这对父子到底在危急关头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话语里笑意未消,“但是我没想到,窦家竟然只是剩下了个花架子。动真格的之后,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父子全都死了个干净。” “算了,就这样吧。死了的人,死了只能怪他自己,怨不得旁人。” 虞姜听着,“阿家那里要怎么办?” “阿娘一心觉得我害死了她夫君儿子,她这人没胆子去和隆应叫板,又受不了丧夫丧子,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我给她掀开,她还越发气恼了。也罢。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有个人恨着,总好过让她自己明白,她什么都做不成,什么做不了,只能看着丈夫儿子去死来的好。” “但是这么一来,你们母子算是彻底的撕破脸了。”虞姜提醒道。 “阿娘有把我当做儿子看过么?”慕容显反问,“幼年时候,她丢下我自己跟着朝廷迁都洛阳,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改嫁妇人天下不知几何,哪怕是做儿子的也没有道理拦着寡母改嫁的。” “只是长久下来不见,就算是母子,其实和陌生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这里头阮阮是再清楚不过了。既然如此,彻底断绝往来,算是对彼此都好。我的亲人除却伯父一家之外,就只有你和阿伽了。” 这话语听在耳里,有那么几分的可怜。 “伯父养我长大,于我有养育栽培之恩,不管如何,我都要报答他的恩情。阿娘,她愿意认我这个儿子,那么就认,若是不认,那也随她。” “我们自己一家过自己的日子。” 虞姜听着手掌轻轻抚在他的脑后。 慕容显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仰仗生母。如今恐怕还要反过来,去多多需要慕容显照料。认不认他这个儿子,对于慕容显来说并没有太多重要。 洛阳里杀了一批人,大批的宗室,以及原先在尚书省里占据要位的几乎杀了个遍。朝堂上都是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人身上连着好几层的关系。这种清理起来是格外麻烦,杀倒是方便省事。 杀了一波又一波之后,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有人填上,慕容显也被拉了去,身上多了几个位置。 从此朝堂上的紧要位置全都被隆应一系的人占据。隆应另外将自己的妻儿接了过来,又张罗着将慕容显的儿子也接到洛阳。 虞姜坐在家里着急等着,宗氏也是颇有些坐立不安。母女两人等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了声响,外面的婢女满脸喜气洋洋来报,说是小郎君来了。 虞姜就要起身,宗氏立即叫她坐下,“你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去看看。” 说着,宗氏就出去了,外面阿伽裹得严严实实,被人抱在怀里来。 “哎呀,你就是阿伽吧?”宗氏还没见过外孙。但是一见到被人抱着的孩子,她就知道是谁了。 阿伽已经回开口说话,只是他没见过宗氏,只是满脸茫然的看着她。 抱着他的乳母赔笑道,“太夫人莫怪,小郎有些认生。” 宗氏摆摆手,她对阿伽笑,“我是你阿婆,你阿娘在屋子里等你呢,阿婆带你去见阿娘好不好?” 说罢伸手来抱,阿伽倒也不怕生,乖乖巧巧的对宗氏伸手。乳母见状松了口气。这位小郎君可不是什么容易哄的,一旦不顺心,哭闹都算是轻的了,轻易能把左右给搞得人仰马翻不得安宁。 乳母开始还担心阿伽不认识宗氏,宗氏来抱他,会不会发脾气,见到阿伽乖乖巧巧的,顿时吊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真不愧是亲生的外孙。”乳母在后面奉承,“哪怕之前没见过,也能亲近起来。” 宗氏听得高兴,让人赏了一通。 虞姜在屋子里坐不住,已经出来了,一出来就见到宗氏抱着孩子过来。 “这孩子长得不错。”宗氏低头看了看阿伽,阿伽皮肤是随了慕容显,天生的白,眉目是随了父母两个人。 “就是长得太秀气了,瞧着倒像个小娘子一样。” 虞姜去看儿子,阿伽眉目婉约,透着一股精致的秀气。再加上孩子小时候男女打扮没有太大的差别,说是个小姑娘也有人信的。 “我是阿娘,阿伽还记得么?”虞姜问。 阿伽从宗氏的怀里抬头,看着她满脸的茫然。 “孩子都不记事,你们离开的时候,他也就那么点大,记不起也是平常。不过他好歹也来了,到时候就和平常母子一样。” 说着,宗氏指着虞姜,“这是你阿娘。” 阿伽望着虞姜,看了许久,突然脸上露出个笑来,对虞姜张开手。 虞姜一把将孩子抱了过来,阿伽被照料的不错,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抱着孩子到室内,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各种小孩喜欢的东西拿出来陪他玩,过了小会,阿伽就和虞姜熟络起来,也阿娘阿娘的叫。 慕容显回来,见到个小孩子黏在虞姜的怀里。 他知道今日自己儿子过来,见到虞姜抱着的那个小子,他蹲身下来,“我是谁,你知道不知道?” 阿伽被慕容显突然凑过来的脸给吓了一跳,向后一头倒在虞姜怀里。 “阿娘!” 慕容显见虞姜抱住阿伽,小声安慰。顿时颇有些不是滋味,这小子没来之前,独占妻子所有关切的是他,现在这小子一来,妻子一颗心就全在这小子身上。也不是说自己什么都分不到,只是占大头的那个不是他了。 哪怕是自己儿子,也和被迫吃了一筐子酸果一样。酸溜溜的。 慕容显几乎整张脸都拉下来,“我是你阿爷。” 他手指了指自己,“怕什么?!” 慕容显越是这么说,阿伽就越是躲,往虞姜的怀里钻,一副面前的人能把他给生吃了的样子。 “阮阮,我的脸难道很可怕么?”慕容显等了小会,也没见到阿伽从虞姜的怀里冒出来看他,不由得满心的挫败。 “不难看,但是瞧起来挺凶的。”虞姜左右看看道。 慕容显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凶?” 虞姜点头,“他年纪小,见着你不是个和善的人。所以有点怕吧。” 这话可真的没留什么情面,慕容显从来就不是什么和善人,做的也不是什么和善事,到了此时此刻,连装都装不出来。 他一下坐在虞姜旁边,算是绝了自己和儿子很快相认的念头,儿子已经接了过来,年纪也还小,到时候天长地久,就又认得他这个阿爷。 “过几日要到相国府上走一趟。” 原来的相国是小皇帝的叔祖父,但是那个宗室已经被隆应给砍了,把位置给腾了出来自己坐着。 虞姜看过去,慕容显笑,“他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陛下。和阿伽差不多一个时候到的洛阳,再休息上那么一段时间,就把事情给定了。” “相国家的女儿多大?” “七岁,比陛下还大那么三岁。也算是般配。” “到时候阮阮去相国府,和他夫人琅琊公主说上几句话,送个礼,就当把礼节全了。” “一个四岁一个七岁,这么小?” “足够了。”慕容显不怎么将这个当回事,“这种事也不少,我听说南边也有十岁孩子成婚的。” 战乱年月,连带着孩子都尽早成人。几岁成婚的遍地都是。慕容显没有年纪小小就安排婚事,但也见多了,早已经习以为常。 “这个事说起来也是大好的喜事,两个孩子呆在一块,玩玩闹闹也不错。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了。” 慕容显看向阿伽,“要不然我们现在就给阿伽相看?” 他话才说完,虞姜手就打在他身上,“你做点好事!” “他们这年岁的孩子,不好好读书学做人,你没事给他们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慕容显还想说,可是虞姜不给他机会,追着他打了几下。 阿伽坐在坐床上,看着父母笑的开心,高兴到顶了还拍拍手。慕容显听到声响回头看一眼,差点没被气死,就这么一眼的功夫,被虞姜一头给打了过来。慕容显挨了那么一下,也不敢说什么。只说自己方才说的那些不对,这才把事给圆过去。 第129章 回来,回来! 不管如何,皇帝封后总算是喜事一件。于情于理都得上门祝贺。慕容显对隆应的吃相不屑一顾,但还是带着妻儿上门道贺。 相国府里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隆应的妻子琅琊公主春风满面,亲自出来迎接。隆应的棋子说是琅琊公主,但并不是帝女,而是宗室女,此刻没有什么郡主县主的头衔,宗女们若是运气好,得封一个公主的头衔。就算不错。 “见过公主。”虞姜对迎上来的琅琊公主微微屈膝。 琅琊公主有意慢了一步,完全受了虞姜的这一礼,她抬头冷不防见到一旁慕容显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莫名一怵,手就不受控制的伸出去,将虞姜扶起来。 “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见外?”琅琊公主嘴上和手比脑子要快,脑子里还没反应,就已经把人给搀扶起来了。 等到把人搀扶起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心下懊恼,也不好摆架子了。 “你来了?”隆应对慕容显笑。 “你家的大喜事,我们夫妻俩自然是要来道贺的。” 隆应挥手,“大字都还没得一暼呢。” “中书省都已经在拟定诏书了,回头也差不多了,咱们俩之间什么事不知道?” 慕容显直接道,隆应哈哈一笑,伸手揽过慕容显,“说的也是,咱们到前面喝酒,就咱们两个,别人都别想沾光。可惜我女儿不多,要不然,咱们俩结一个儿女亲家也是好的。” 隆应和妻子关系不错,如今的儿女全都是琅琊公主所出。 虞姜听到,只是浅浅一笑。 “相国的小娘子千金之躯,阿伽性情顽劣,又不讨喜。那是委屈小娘子了。” 她看了一眼慕容显,慕容显想到之前自己打算给儿子提前寻新妇,然后被爆锤一顿。不由得身上隐隐作痛。 “没错,我家儿子话都还说不明白,可别委屈了你家孩子。” “瞧你这话说的。”隆应一巴掌拍在慕容显的肩膀上,带着他就往前头去。 慕容显没有太多和他一块喝酒的意思,两人黏在一块,纯粹是他们靠他们自己一个根本就做不成如今的事,也维持不了如今的局面。 这个可比所谓的兄弟情靠谱多了,哪怕慕容显对隆应不屑一顾,隆应也依然会对他笑脸相迎。 “今日可有不少宾客上门道贺,我们两个躲到一边喝酒,这不太好吧?” 隆应是不把这个放在心上的,“这又有什么,他们来就来了,有个地儿坐他们就挺高兴的,怎么可能还有别的想法。” 说着他就搂着慕容显的肩膀去了,琅琊公主收回目光,转头对虞姜笑,“他们去说他们的事,我们也去歇一歇。” 说着就见到了阿伽,琅琊公主见到阿伽惊叹他的好相貌,“这小郎君长得可真好看,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毓秀人物。” 虞姜笑,“也就现如今好看,将来如何也说不好。” 琅琊公主将虞姜迎到内堂上,内堂上已经有了几个贵妇。贵妇们见到虞姜,纷纷从坐床上起身,南阳公主也在内,如今世道大变,有实权的高位宗室几乎死绝。她们这些和幼主不怎么亲近的公主,也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公主名头,为了能好过一些,只能拉下脸来,讨好权臣家眷。 南阳公主见到虞姜,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情敌相见格外眼红,如今刘袤依然还是个宋王,可是和慕容显这种实权在手的完全没法比。她帝女心高气傲久了,讨好琅琊公主,还能安慰自己,说毕竟都是自家人,算不上什么丢人。那么见到虞姜,那就真的坐立难安。 南阳公主还在发愣的功夫,手边的贵妇们都已经起来了,她们对虞姜的殷勤劲头,比起对琅琊公主也不少半点。 “见过夫人。”贵妇们抬手就给虞姜行礼,脸都不红一下。 周围一圈显得南阳公主傻坐在原地,格外的显眼。 虞姜含笑颔首示意,她自然看到了贵妇里头的南阳公主,只是一笑就带过了。 琅琊公主请虞姜和她一道在上首位置坐下。 南阳公主看着虞姜竟然坐到了她的上面,一时间心下复杂难言。方才虞姜投来的那一眼淡淡的,但就是偏偏那淡淡的一眼,让她心下难熬的厉害。 她能自持的身份,在虞姜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连带着她这个人都不在她眼里。 琅琊公主请虞姜坐到自己身边,又令人送来了酪浆果物,亲亲热热的和虞姜说话。明明两人只是才见面,却热络的熟知了很久似的。 这都是她们这些人的拿手本事,和谁都能处得来。 “阿娘!”年幼女孩稚嫩嗓音响起来, “采采,”琅琊公主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跟在女儿后面的妯娌。 自家女儿马上就要入宫做皇后了,身份不同于普通的小娘子,她也不打算把女儿带出来让外人看见,特意叮嘱妯娌们将女儿好好的安置在别处。 “六娘闹着要出来。”妯娌道,她看了一圈四周的贵妇,“我觉得出来也无妨,毕竟以后六娘以后也要见的。” “皇后时常要见内外命妇,现在多见见也好。” 妯娌的这番话让琅琊公主面上的不悦稍稍褪去。她招手让女儿过来,却见到女儿在打量她身边的虞姜。 “这是元城公夫人。”琅琊公主招呼女儿过来,含笑介绍虞姜,“元城公和你阿爷是表兄弟,按道理,采采得称一声表婶。” 虞姜笑着看过去,见着琅琊公主手边的女孩正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打量她的目光那是半点遮掩都没有,直接表露在面上。 晚辈如此打量长辈,简直无礼至极,若是有脾气暴躁的,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开口斥责了。虞姜倒是不急着开口说话,她看向琅琊公主。 琅琊公主没太多阻拦的意思,自家女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身边的人再如何出身好,夫家得力,到了自己女儿面前那都是臣妇,被如此打量也不算什么。她见虞姜看过来,眸光里意味不明,这才拦了一下。 “快叫表婶。” “我听说夫人是从南边来的?”女孩没有照着母亲的话语做,反而问虞姜。 虞姜颔首,她笑道,“我的确是从建邺来。” “听说南边的汉人喜欢吃蛇鳝,生的矮小皮黑。”女孩满是稀奇的看她,“你看着不像。” 场面上有瞬间的静谧,琅琊公主一把将女儿拉回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面上略有些尴尬,看向虞姜,“孩子还小,夫人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方才那些话,六娘子是从哪里听来的?”虞姜没有任何发怒的意思,不但没有,脸上反而起了些许笑意。 七岁的女孩,也只有那么点点大,连带着头发都是发黄的。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太多出色的地方。 采采看着她,稚嫩的脸上浮出些许狡黠,“这个我不能告诉夫人。” “六娘子倘若真的好奇的话,不如去问问相国?” 采采脸上垮下来,她坐去一边,嘴里轻轻嘟囔,“要我去问阿爷,我才不会上当呢。” 嘟囔的声量小,架不住虞姜就坐在琅琊公主的边上,被虞姜听了个正着。 虞姜不和孩子计较,采采见到虞姜身边的阿伽,阿伽坐在虞姜身边,满眼好奇的看着一堆的贵妇,贵妇身上佩戴的那些饰品对他来说都是稀奇东西,只是贵妇们身上的熏香也浓厚,这个年岁的孩子敏感,受不住那么厚重的味道,老老实实的留在虞姜身边。 采采见到阿伽的长相,顿时来了兴致,她径自到阿伽面前,阿伽面貌秀美,若是不说,看起来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采采把阿伽当做了漂亮的小玩意儿,左看看右看看,把自己的一些首饰给他戴上,一旁的乳母看的心惊胆跳,偏生做下这些事的不是平常人,想要拦都拦不住。 虞姜见状正要阻拦,就见到采采咧嘴一笑,手掐上了阿伽的脸。 阿伽大叫一声,紧接着抬腿就踢了过去。他人小,采采也没有防备,竟然就叫他一脚踹了个正着。 “采采!”琅琊公主见状,连忙把孩子拉了过来护在身边。 看向虞姜的眼神里不免带了些许责备。 虞姜看了一眼,手里持着的茶杯都没有半点放下来的意思,“孩子打闹,不要紧的。” 琅琊公主险些就要变色,她家女儿可和慕容家的小子不一样,这可是要做皇后的。可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采采挨了那一脚就想着找回来,虞姜见状,“这是想要比划两下了?阿伽年小,恐怕当不得,要不然还是去相国那儿,让相国寻几个不错的来。” 她这么一说,采采倒是不动了。 到了晚间慕容显从前面回来,知道自家儿子搞得那些,笑了又笑,“看起来阿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这也好。” “这家子人,还没到最后呢,就忙着发威风。”慕容显笑了笑,“也不怕半路出个什么事,到时候自己耍的威风全都成笑话。” 他靠在车壁上,突然他握紧她的手,“那些人咱们到时候就走着瞧。” 七岁和四岁,这样的婚事还是太小了。封后大典十分的漫长,就连成人也不一定能挨得住。更别说七岁的小女孩。 七岁女孩子穿着皇后的大礼服,坐在高位上。因为年岁太小,看上去很不匹配,甚至有那么点儿滑稽的味道。 皇后发冠沉重,座上的小皇后受不了,头左右摆弄,众目睽睽之下,原本戴在头上的发冠掉到了地上。 发冠这东西,都是事先拿发簪等物结结实实固定在发髻上。但如今轻易被甩了下来。左右两边的女官盯着地上的皇后凤冠脸色惨白,而下面前来拜谒的外命妇们更是不出声。除却礼乐之外,场面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皇后甩掉了头上沉重的凤冠,从御座上跳了下来,当着一众人的面,就往后面跑掉了。 这么多年,所有人还是头回见到这种情形。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都掉头跑掉了,琅琊公主跑出来就去拉,“回来,回来!” 一时间场面有些滑稽。 第130章 我可真的舍不得你 七岁的孩子,淘气起来,能让爷娘气的半死。琅琊公主叫了两个女官好不容易把人给摁住,然后将皇后的那顶凤冠给她戴上。皇后凤冠重的厉害,内里还会用发簪固定,七岁孩子头发不长,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戴上这么多的东西,只觉得难受。 哪怕事先叮嘱过,孩子还是不乐意,见着两边人都要强硬顿时大哭大闹起来。 换衣的殿内鸡飞狗跳,外面外命妇们倒是安静。开始的时候有些错愕,到了后面见到琅琊公主和女官追过去,全都眼光鼻子鼻观心。就当自己是戳在那里会喘气的木头桩子。过了好会,小皇后被抱了来,很明显浑身上下都重新清理了一遍,只是两只眼还红着,很显然刚才又哭了一场。 外命妇们不说话,不过眼底都颇有些精彩。 这些典礼都是极其重要,要择天时选一个好日子,只求顺事顺利。现如今闹成这样,多少叫人有些犯嘀咕。 琅琊公主焦头烂额,只求接下来赶紧把典礼给办完。 外命妇的拜谒急匆匆的过了,许多该走的礼节都被极大的简化,草草完事就让外命妇退下出宫。 这种朝见拜谒的活计就是个苦差事,能早些出宫,简直求之不得。 明容在宫门外和虞姜一块,门口一大堆贵妇都在的,明容一手搀住虞姜温声细语的说话。现如今隆应算是洛阳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慕容显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许多人就算是想要献殷勤,都寻不到门路。 见明容和虞姜一块,嘴上不说,多少都显露出些许艳羡的意思。 明容见到了那边的南阳公主。 她直喇喇的盯着南阳公主,“公主安好。” 南阳公主被盯得连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只能回头过来,“郡公夫人安好。” 又见到明容身边的虞姜,头皮更加发麻,对上明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道,“元城公夫人安好。” 明容面上的笑越发的浓厚,“这段日子,常常见到公主,只是人多,不能和公主说上几句话。还请公主见谅。” 南阳公主这段日子没少想要去搭上权臣的路子,就算不为自己,而已是为丈夫和儿子。 南阳公主对上她们俩不得不堆上满脸的笑,形势比人强。 “怎么可能,两位夫人待客诚恳,可别说这样的话了。” 明容笑着点头,她看了一眼虞姜,半边眉毛挑了挑,又随意问了一些别的。见着南阳公主面上的笑,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也有今日。”明容回头看了一眼,南阳公主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脸上的笑透露出些许虚浮。 “想当年她可志得意满,看谁都看不上,自己看不住男人,把火撒在你的身上。”明容想起往事,还有些愤慨,她嗤笑一声,“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这么一日。” “不知道她现如今有没有担惊受怕。” 明容回头过来,“我可听说,最近宋王都不将她当回事了。一口气纳了几个妾室。她和宋王大吵了几架,甚至还动了手。” 明容话语里全都是看好戏,“当初她把宋王当做宝,觉得别的女人多看一眼那都是要抢她的。现如今可好,她手里的那个宝,主动请封侧室,脸都要没了。” 洛阳的贵妇们是不准丈夫纳妾的,更别提帝女公主,现在这下可好,看热闹都是有着不少的热闹看。 虞姜随意的应了一声,明容看过来,“阮阮看着难道不觉得解气?” “要不是回洛阳见到她,我都要快忘记这个人了。” 明容一愣突然笑了,“说起来也是,如今是反过来了,你们不同往日,她如何也没有太大关系。” 她话语一转,“不过我是记得她当初如何嚣张跋扈,不将人放在眼里的。阮阮你人好,不去和她计较这些,但是我却是记得的。” “要么就别做,做了就别怪人急着。现如今我没对她踩一脚,就已经是心胸宽广。阮阮信不信,就算我真的给她难堪了,旁人可没有给她出头,也没有人说我如何?” 虞姜握住她的手,“那就去,记得多弄几次。” 明容这话只是说说出出气,也不是真的要如何。虞姜要她去,她反而不动了,“才不去呢,现在看着她那样子,和她多说几句话都费劲。” 明容和虞姜坐一辆车回去,虞姜让车夫先送明容回去,到了府门口见着元贺在门口等着,元贺见到妻子从虞姜的车上下来,对虞姜拱手作揖,连声说辛苦。 明容很看不上他这话,“我和阮阮一块长大,自小就在一起,彼此早就照料习惯的,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又回头和虞姜道,“过两日阮阮到我家来,要是不方便,我带着家里的孩子去找你。” 虞姜自然道好,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虞姜离开,元贺回头看妻子,“日后若是得空,可以多多到元城公夫人那里走动。” 他这条命,算是亏了那位连襟。连襟看着炙手可热,他难免有些心思,只是自己手里暂时没有什么能拿得手来攀附上,只能叫妻子去走走别的门路试探试探。 元贺见妻子看他,不免有些心虚,他咳嗽一声,“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大郎的前途,不光只是为了我。” “阿爷是指望不上了,家中几个兄长能顾上自己就不错了,拉我们一把那是痴心妄想。” 说起来,元贺也有几分怅惘。他看向明容。 明容嗤笑,“我早就料到了,不过就算我去阮阮那儿,你也要有府君看得上的地方才行,要不然的话,照着府君的作风,恐怕就算我去再多,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元贺听了这话,也颇有些发愁,她说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如何使力,也是让他颇为发愁的,要是用错了地方不但没有作用,反而还招来麻烦。 尤其慕容显如今也不是说一不二,头上还压着个隆应。要如何走的好好的,他还得好好的考虑一二。 明容见到他满脸苦恼的样子,掉头就走,元贺去追,明容都懒得搭理他,“要做就做,瞻前顾后,畏头畏尾的,就算真的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你头上。” 这话句句都带着刀子,能把元贺戳的浑身血窟窿。她见多了父祖们决断的样子,如今见到丈夫这么犹豫不决的模样,只觉得厌烦。 元贺见着妻子丢下他单独走远了,连忙追上去。 虞姜回到家里,慕容显还没回来,想来也应该是到相国府那里去了。小皇帝不管事,只顾着玩,所有军政大事全都是要过隆应的手,慕容显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少不了要去商量事。 “阿娘!”阿伽和允娘乳母等人在院子里玩耍,听到声响就往虞姜这里跑过来。 虞姜见到阿伽跑过来,弯腰一手让他扑到自己怀里来。 虞姜一身的外命妇大礼服,腰间环佩满满,阿伽这么一下扑过来,连带着她腰上戴的玉佩等物也叮当响起来。 “还是等女郎把这一身的衣裳都换下来吧。”允娘过来,见到虞姜那一身的披挂颇有些心疼。入宫拜谒就不是个轻松事,一身的大礼服沉的吓人。 虞姜把孩子递给允娘,阿伽也是允娘一手带的,被允娘抱过去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吵闹。 虞姜换了衣裳,带着孩子过来,陪着他玩耍。 宗氏也在,听到虞姜回来,也赶来和女儿外孙一道。宗氏如今把小女儿也带了过来,不和兄嫂们一块住了。反正她儿女都在这,实在不想再麻烦兄嫂。 虞姜见着宗氏和儿子玩耍,简单的把今日宫中的事说了一下。 “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平日这些封后大典,不搞到傍晚那是不罢休的。” 宗氏看了看左右,抬手让屋子内的婢女全都退下,“我看这可不是好兆头。立后大典,多大的事,闹成那样,也是难得一见。” 虞姜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只有七岁,听说相国之前也很宠着这个女儿。一时半会的,可能适应不过来。” “这事情好和不好,万事开头都有个兆头的。”宗氏头也不抬,她拿着个布老虎给外孙,“只不过这世人只看着眼前,以后如何看不到。非得等事情到了才知道。” 说着宗氏看她,“阮阮若是还有个女儿就好,咱们家里有个小女郎,不见得比相国的小娘子差。” 虞姜摇头,“这还是算了吧,就算有个女儿,我也不会让她去扎那火坑。” 宗氏听着就笑,“皇后的位置多少人都盯着,就你不想。” “有什么好的,那么多规矩压着,过的也不舒心。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夫君就和家里闹翻了,人在其中斡旋,内外不是人。” “那还不如我看着呢,说是天底下最大的富贵,可要多有舒心,也不见得。” 宗氏点头,“当年你阿公和我说,为什么推举的是你阿姊,而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去做太子妃。我也是这么说的,说太子那个人看着就不像一个出色的夫婿。可是虞家又想要这个富贵,那么我就推你阿姊上去。” “自家生的儿女,做阿娘的哪里有不疼的道理,门第只要门当户对就行了。最主要的是人好。” 宗氏说着突然眉头皱起,“说起来,现在家里都还没有个小女郎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阿伽能有个妹妹?” “这儿郎若是有个妹妹,才知道兄长职责是什么。”宗氏道。 虞姜听着不说话。 慕容显回来的挺晚,虞姜都睡下了,半睡半醒里感觉身边钻进来一个人。 慕容显钻进来侧身抱住她,虞姜在他的手臂间动了动,“我还以为你今日又睡在相国府。” 隆应那里的事多,洛阳里又有宵禁,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慕容显就会在隆应那边睡一宿。 “他那里我不习惯,也呆不习惯。”慕容显头都埋在她的头发里,“而且外面又有叛乱了,” 虞姜看他,慕容显垂首在她肩膀旁,“一些在地方为刺史的宗室反了,当然是口头上是说的好听,另外也有几个浑水摸鱼的,趁机跟着一道反了。前前后后不少事。” “他要你出马?”虞姜问。 慕容显点头,“也不仅仅是我,他也要披挂上阵。至于洛阳,让他的那些叔伯兄弟来坐镇。” 慕容显说着将她抱得更紧,“我可真的舍不得你。” 第131章 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想要保住手里的权力,却不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慕容显鞍前马后,忙的脚不沾地。打仗这回事,就算隆应不说,他也要亲自去。军中的权威,不是靠嘴上的几句话。 虞姜嗯了一声,“你去好了,不过记住,全须全尾的回来。活着回来。” 慕容显轻笑,虞姜不喜欢入睡的时候,屋子里还有灯火,所以婢女们在她躺下的时候,就已经挪到外面去了,昏暗里,虞姜看不到他的面庞,但是却能亲切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拥抱。 “那是当然,我可怕你到时候寻个男人嫁了。早年的时候我还能故作大方,说我要是没了,有个靠谱的男人来照料你也不错。可是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好的男人么?除了我之外,谁还能把你们母子照顾的更好。” “你这么一说,那我倒是能放心了。”虞姜回头过去,屋内黑灯瞎火的,但能感觉到慕容显的呼吸喷涌在她的面上。 男人最怕头上戴帽子,这个作为动力,那可就哪怕是爬,也要爬回来了。 “阿娘说咱们最好有个小女郎。”虞姜道,“你觉得呢?” “有个小娘子也不错。”慕容显说到这个来了点劲头,“阿伽一个孩子,多少是有些孤单,而且下面有妹妹弟弟,也好让他知道职责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阮阮身体吃的消么?”慕容显有些意动,但还是记挂虞姜的身体。 “罢了,还是随缘吧。”慕容显嘟囔一句,“若是和我们有缘,那么不求也自然而然的来了。” “阿伽那一次,吓得我魂都快没了。我打仗都没有这么担惊受怕过。”慕容显如今想起来还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心有余悸。“我打仗都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你生孩子我就只能干看着,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去拜佛。人力不足,只有祈求上天,求上天垂怜。”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慕容显说完,双臂抱的更紧。 “有时候想有个孩子就算不错了,只要阿伽长大了有孝心,有本事,那么有他一个,抵得过旁人好几个了。” 慕容显在虞姜这边,不想去想外面的那些腥风血雨,打打杀杀,脑子里全是她。那些和金戈铁马完全不同的温情,如同脉脉流水环绕在他周身。 虞姜抱住他,“想不想带我去?” 慕容显毫不迟疑的点头,“想,但是又不想你跟着一道过去吃苦。” “你虽然不说,但是我自己这么一路过了好几次,我自己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怎么舍得拉你一道下来?” “好好等着我。”慕容显摸摸她的头发。 虞姜感觉到他的唇落到了她的眼皮上。 慕容显大清早就离开,虞姜给他整理好甲胄,慕容显看着被抱过来的阿伽,他在孩子的脸上刮了下,慕容显指腹上全都是常年握持武器留下来的老茧,粗糙的很,孩子肌肤娇嫩,一下被他弄得要哭。慕容显看过来,阿伽原本要哭的脸半路凝在那儿,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男儿应当顶天立地,不能随意哭泣。知道不知道?”慕容显板起脸道。 阿伽眼里含着两泡泪,见到虞姜,叫了一声阿娘,就要抱住她。 “太小了就是这点不好。”慕容显叹了口气,“就算是为了你们,我再怎么样也得留口气回来。” 儿子太小,要到能撑起来的时候,少说还得十几年。他还真不能出什么差错。 “好好在家陪着阿娘,听阿娘的话。”慕容显嘴里叮嘱儿子,眼睛看着虞姜,他想要和虞姜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了。 “我在家带着他等你回来。” 慕容显嗯了一声,提着手里的刀出门了。 打仗不是个轻松事,不仅仅是出去的人,留在家里的人同样的也不是什么好的经历,虞姜在家里格外注意外面的信使,信使送信过来都还要担心送过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 好在过了几个月,平定叛乱的消息送过来,阖家欢庆。 洛阳里也是各种喜气洋洋一片,宫里还专门为此开了宫宴。 小皇帝年纪还小,主持不了大场面,喝了几杯米酒就要睡,被中官抱下去安置了。接下来的局面是隆应主持。 隆应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其实已经和皇帝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天子诏令皆出隆应授意。这样和天子又有什么区别? 宴会上,一众人对着隆应格外奉承。另外几个宗室年轻人见状却心里颇不是滋味。 宫宴散后,那几个年轻人集聚到一起,到了自家府上。 “如今隆应气势更加炽涨,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燕王道。 “陛下年幼,被隆应掌控,但是继续这么放任下去,恐怕社稷不保。” 里头一个年轻人满脸颓丧,“这你我都知道,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自然是要替天行道,难道我们就乖乖得引颈就戮么?”江阳公怒道。 “可是,之前那么多叔伯都死了……” 有人说到这里,伤心之余,更多的是一种不寒而栗。那些叔伯兄弟,都是宗室,有些更是位高权重的人,尚书令还有相国,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说杀就杀,就和那些受刑的犯人一样,和着家里的几个儿子全都杀了干净,可谓是彻彻底底的斩草除根,手段叫人毛骨悚然。 他们手里没有兵权,除去隆应的办法便只有刺杀。而且不能失手,一旦失手了,那么他们这些人紧接下来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但是至少还有一条活路,若是等他这么做下去,到时候江山易主,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活路!” “等死也是死,那还不如放开手脚轰轰烈烈的干上一场,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成了,我们自然是于社稷有功的功臣,若是败了,维护祖宗家业,就算真的丢了这条命,那也是死得其所!” 武都公站起来,他环视左右,“诸位难道还没有看清楚隆应的用心么?难道觉得他还会真的甘心做一个臣子?他是董卓,还是曹孟德?!” 在座的人面色发青,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咬牙道,“反正拖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奋起一搏至少咱们还有一条活路,如果真的能振奋朝纲,那么我们都是英雄。” 何止是英雄,如果他们真的能将朝纲反转过来,那么等着他们的不仅仅于此了。 洛阳里的天逐渐的冷下来,洛阳冬日的凉意不及朔北,但是落到身上还是有几分凉意。前几日下了一场雪,楼阙上全都是盖着一层雪。下雪的天,天黑的也早,隆应骑乘在马背上,在路上悠悠晃晃过来。 之前外面造反的那几个,主要以宗室为主,他在清洗洛阳的时候,外面那些宗室有些里的太远,他不好处置的,就暂时留了下来,不过正好他们起兵了,他也转手给他们一顶反贼的帽子。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们,只要小皇帝还在他的手里,那么他想要做的便是师出有名。 洛阳的寒风有几分冷,但对隆应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天已经半黑下来了,道上只有隆应一行人,突然昏暗的角落里嗖的一声窜出一支冷箭。隆应脚下的马受惊,撅蹄子起来,隆应在马背上一手紧紧揪住缰绳,勉强让自己不从马背上掉下来。 转瞬间,已经有几人从藏身的角落里冲出来,手持长刀对着隆应一行人就是一番乱砍。 隆应今日偏偏没有前呼后拥,只有几个随从,此事来的突然,隆应也没有想到他杀了那么多人之后,竟然还有人敢对他动手。 那些随从纷纷被砍刀,紧接着那些人就冲着他过来,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身下的马也中了刀,其中最重的两刀是落在了马前腿的关节处,用力极大,马蹄向前一跪,带着背上的人全都摔在地上。周围的刺客一拥而上,刀剑纷纷向隆应的身上招呼。 不一会儿地上的血很快的蔓延,隆应身上扎了不知道几个窟窿,肚腹那里几乎都已经全都破了,脖颈处更是几乎被砍断。 这模样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刺客们互视一眼,最后一刀砍下了隆应的头颅,提着他的脑袋赶紧走了。 留下一地的尸首在雪地里,在寒风和落下的雪花里彻底的冰冷。 虞姜正要入睡,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虞姜起来,就见到明容满脸慌张的进来。 “阮阮,快起来!” 她左右看看,“阿伽呢,还有姑母,快点,我们先快走。” 虞姜反手扶住她,“怎么了?” 明容着急道,“相国被杀了,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 隆应被杀之后,那些宗室集合起来,在洛阳里对隆应的亲信动手报复。慕容显人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明容担心到时候杀到了虞姜这里,火烧火燎的就要带着她离开。 “现在府君还没回来,你先带着孩子还有姑母去别处暂且避一避。”明容抓起放在一旁的衣物就往虞姜身上套,“快点,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第132章 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明容是从元贺那儿得的消息,元贺只是个郡公,也不是一大家子的顶梁柱,但是他也是宗室。外面的宗室们动手杀人之后动静不小,元贺不多时就得知了消息,告诉给妻子知道。明容知道之后,也顾不上别的,火烧火燎的跑来找虞姜。 明容什么没经历过,都已经杀权臣了,既然动手了,怎么可能放过权臣手下人,以及他们的家眷。 虞姜一面套衣裳,一面听到明容问允娘,“阿伽呢?快点抱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你呢?还有你孩子呢?”虞姜一把抓住明容的手问。 “我家好歹也是宗室,我家家公还好端端的没死呢,有家公在,他们也不敢把我那一家子如何。孩子也在家里。” 明容看虞姜穿好,立即叫人去寻来灰扑扑的披风,扬手就给她套上,不多时阿伽和宗氏母女也一块来了。 虞婧见到明容就叫姊姊,“这外面怎么了?” “相国被杀了,”明容只是说了一句,宗氏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她立即带上女儿,明容招呼着一群人披上灰扑扑的披风,夜深了一群人穿成这样,也不容易被发现。 宗氏亲手把外孙抱了过来,一手牵着年岁还不大的幼女,阿伽在外祖母的怀抱里睡的很沉,外面的变故像是半点都没有惊动他。 明容来的时候就把一切安排妥当,她当初跟着母亲王氏从建邺里逃了出来,这年月世事无常,今日高高在上,转眼间就有可能被杀。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一样。何况她还亲生经历过,曾经的经历使然,她特别留意洛阳内的格局,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偏僻小道,不求别的,只求有一日真的有什么事,只求能逃出生天。 明容带着一行人在空荡的小路上行走。 越是混乱的时候,各家各户就越是看好门户,不能随意出门。免得一不小心殃及池鱼。 夜里听到远处吵嚷的人声,落到心头上,格外的心惊肉跳。虞姜只是轻轻的吸气,此刻雪下的不小,连带着空气也全都是冰冷的。冰冷的气钻入躯体,让头脑冷静下来。 “阿伽?”虞姜听到身后的宗氏压着嗓子惊呼了一声,转头去看,见到原本还在怀里沉睡的阿伽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两只眼看着宗氏。 “阿伽乖,不要出声。”宗氏脑子里那根原本就紧绷的弦越发的紧,孩子年岁小不懂事,哭闹起来,把所有人都暴露的事她见过不少。 阿伽望着她不说话,不哭不闹,他突然往宗氏的怀里埋的更深了些。 宗氏见状,狂跳的那颗心渐渐放下来,这孩子像是已经明白了她说的话。“阿伽听话,不能哭不能闹,阿娘和阿婆都在这里。” 阿伽听着往虞姜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更加安静了,似乎连呼吸都放缓。 宗氏将怀里的孩子再次抱紧,对虞姜点点头,“我们快点吧。” 这条道路鲜少有人来,但也要以防万一。 外面的人声顺着风雪过来,似乎近了些。 入夜之后城门关闭,这个时候想要出去不是一件简单事。 明容已经安排好了一处暂且落脚的地方。一行人出门的时候换上了平常的粗布衣裳,脸上也全都摸了一把灰,看上去个个都看不出原本模样。 到了一处小屋子前,推门进去。内里的仆妇立即起身给她们让出位置。 “如今先休息一会,等到明日看看,城门若是开了,立即去寻府君。” 按道理来说,祸不及妻儿,但把希望都放在对手会讲一些仁义道德上,那简直可笑。慕容显如今还在外带兵平乱,洛阳里的事迟早要给慕容显知道的。与其留在洛阳任人宰割,不如拼一把。 在外面吹了冷风,得了一杯热水暖着,好歹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些。 虞姜去看宗氏怀里的阿伽,宗氏拿了热汤喂他,阿伽从她怀里钻出来,“阿娘,阿婆,真的可以喝了?” 他这样子懂事小心到叫人心疼,虞姜点头,“喝一点好好补充一□□力。” 众人合衣聚拢在火盆前取暖,等着外面天亮,此时城门都已经关上了,要等开城门非得天亮。 这个时候只能等。雪天天亮的晚,辰时才勉强放亮。 昨夜的变故显然也已经带到了外面,路上行走的人也满面仓皇。其中有好些是洛阳里的富裕人家,这样的人家消息灵通,不比那些达官贵人差多少。 虞姜带着人混在那些人里头出了城门。洛阳内也是一片乱哄哄的,杀了隆应之后,紧接下来的被盯上的便是隆应在洛阳的叔伯兄弟,慕容显也被波及到,只是人扑上去的时候,才发现慕容显府邸里的妻儿早就跑了,人去楼空,别说抓到人,就连影子都没见到。 消息被领头的几个人知道了,颇有些苦恼,“他妻儿现如今不在我们手里,那拿什么来制约他?” 一人笑道,“难道我们还真老实说话么,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他,说他妻儿在我们手上,诈一诈他。他和隆应又不是一家人,何必因为隆应把自己的妻儿前途全都搭进去。” “只管说他妻儿都在洛阳,现如今好好的,只要他肯弃暗投明,忠于朝廷,那么他依然是和以前一样。” 此话颇让其他人赞同,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出个招数炸诈一诈慕容显,若是能成,那是最好。 慕容显看完了从洛阳里送来的书信,那书信是起事的那几个宗室联名给他的,当然也拉了几个硕果仅存的辈分较高的亲王的名头在前面。 慕容显看到隆应被杀,眉头挑了挑,申请路略有些意外和兴致。紧接着他看到下面关于他妻儿的话,眼上的那些兴致霎时间沉寂下去。 虞玄之这段时间跟在他身边,见到他脸色变了,忍不住问,“姐夫怎么了?” “好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慕容显眼底晦涩,但面上却依然淡淡,看不出太多的喜怒,“拿我的妻儿来威胁我?” 虞玄之大惊,他在慕容显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多少能沉气下来,“他们把姊姊和阿伽都给抓了?” 慕容显将手里的黄麻纸丢给虞玄之,“说已经在好好照顾我的女眷和儿子了。希望我能迷途知返。” 他好笑的笑了一声,“这些兔崽子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姐夫打算直取洛阳?” 虞玄之大致扫了一眼黄麻纸上的内容,心沉下来。 “当然,我又不是这一群兔崽子,真的当我没见识?”慕容显冷笑,“我要是真他们说的那样老实上交兵权,交出去的下刻就是送我全家上路了。” “派人去洛阳查探虚实。”慕容显吩咐道,“另外替我去信,就说我原本就是效忠于朝廷,如今既然隆应伏诛,那么我自然得以功补过。” “派几个有本事的过去,如果真的在他们手里,必定要保她们无虞。”慕容显道。“将她们带回来。” 身边的亲兵领命去了,慕容显抬头,“她们都好也就罢了,倘若她们真的有个什么闪失,那就别怪我做的比隆应还绝了。” “另外,我们也去洛阳,既然已经去信了,当然得做出点实实在在的给他们看。当然”慕容显勾起笑,“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接住了。” 第133章 你们都安好,好,太好…… 慕容显下令往洛阳进发,他这一片的事原本就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起事的刺史被他俘获,掉头回洛阳也不担心会腹背受敌。 临近年关,风雪越发的重,中原的这点风雪对于他和他手下的大军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慕容显暂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事先进入洛阳探查消息的人已经回来,慕容显听到妻儿都不在洛阳的消息,擦拭长刀的手一顿。 “不在?” 传话的人准备好了慕容显的问话,听到慕容显发问,他点头道,“是,卑职探查过,发现夫人和小郎君都不在府邸内,查探一番得知,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带老夫人以及小郎君离开了。” 说罢,他瞅着慕容显明显紧绷的下颌突然之间松缓了下来。 连带这擦拭刀身的手都缓慢了下来,慕容显缓缓道,“那她们去了哪里,查出来了没有?” 亲兵摇头,既然已经查明人不在府邸里,自然是要查她们的去处。 “应当是出了城,至于在何处,卑职暂时不知。” “继续去查。” 慕容显说完之后,就挥手让回话的人退下,虞玄之问,“姐夫现在就过去么?” 他感觉到慕容显周身的阴郁几乎一扫而空,这几日慕容显不说,虞玄之也感觉到那他周身沉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自然。”慕容显左右道,“原先还怕阮阮阿伽在他们手里,投鼠忌器,现在知道他们已经早早离开,那么我也没有多少顾忌了。” “只是人还是要找到的,现如今兵荒马乱的,比当时建邺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更乱一些,当时是有人出手相助,勉强才算是平安,现如今……” 慕容显一颗心才放下来,瞬时又提了上去。 虞玄之早就等着,两人面面相觑,“我已经令人去寻找阿娘姊姊的踪迹,只要寻到她们就立即保护起来。” 慕容显点点头,小舅子呆在他身边久了,办事也越发的细致周到。 “既然阮阮不在他们的手里,那么我就可以好好的和他们算算账了。” 慕容显带兵赶到的消息传到洛阳里,引起了那么点小小的慌乱,动手的时候只想着将权臣斩杀,只要权臣和他的党羽没了那么自然天下太平,可是真杀了隆应,却发现事情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隆应的叔伯兄弟不全都在洛阳,还有在外带兵的,尤其兵权全都是隆应麾下人的手中。而那些人并不听朝廷的号令,年轻人等到一腔热血下头,才反应过来就算是天子诏令也得有实力的人去做,要不然就和空头一句话没有太大的差别。 慕容显是隆应手下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员大将,他如何应对关乎到大局。 谁去应付,以及如何应付,又改如何说服他能终于朝廷,这都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杀人简单,可是如何要收拾杀人之后的局面,更加令人焦头烂额。 还没等一众人坐在屋子里头围着火堆头疼,正想着如何劝说慕容显,突然外面有人慌张的拍门,内里的人不满的把门拉开斥责,“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门外的人一下扑在地上,惊慌失措,“慕容显他、他打进来了!” 此言一出,屋内人满脸的惊惶,“怎么现在来了?” “现在已经要打过来了!”地上的人哭道。 一时间原本还坐下来商量事的人乱成一锅粥。外面慕容显已经开始动手,掌控兵权的原本就是隆应一系的人。隆应死了,但是掌权的人还在,外面已经乱了。隆应将重点放在了外面那些起事的刺史,洛阳留下来的守备并不多。 夜色里亮起了许多火把,骑兵冲入达官贵人云集的南坊,开始大开杀戒。 那些宗室被提溜出来,双手捆绑,如同待宰羔羊丢在雪地里。 天寒地冻,楚王等人被捆绑双手,坐在雪地里被四周毫无遮挡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洛阳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守备,就算有,领头的人也不会听宗室们的调遣,要不然楚王等人也不会在杀了隆应之后,忙着看慕容显如何应对。 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慕容显一身肃杀过来,他面色冰冷的看着地上坐着的几个年轻人,他看了两眼,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果然……都是青年才俊。” 慕容显在呼出的白雾里看着地上瘫坐的这些人,他看了看左右,“就地看起来吧。” 他转头看向虞玄之,“人找到了没有?” 虞玄之颔首,脸上全是欣喜,“找到了,说是在离洛阳十几里的地方。” “跑那么远。她受罪了。”慕容显抬脚就想要去虞姜那里,但是抬起脚又想起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置,生生给压了回来。 “你先替我去看看她们,我先入宫一趟。” 慕容显说完,掉头去了宫门处。 宫门傍晚之后就会下钥关闭,除非是有惊天大事,不然一律到第二日清晨开启。夜启宫门是极其大的大事。 可是如此大事,在慕容显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原本关闭的宫门缓缓开启,慕容显在风雪里看着原本关闭的宫门开启,当门完全洞开之后,他大步步入。 小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入睡了,但是却被宫娥们弄醒来。才睁开眼就见到帷帐外有人影,一个身着甲胄的男人大步进来,小皇帝都能嗅到他身上带着的浓厚的鲜血味道。血腥味混杂了风雪的气息,让他感觉很是不适。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慕容显到了卧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坐着的孩子,嘴上说着恕罪的话,但是却没有半点臣下应当有的样子。 “不过陛下现如今不用害怕了,生乱的那几人,臣皆已经令人拿下了。” 小皇帝像是终于听明白他说的了,“那些不是朕的阿叔阿兄。” “陛下。”慕容显言语温和的打断他,“现如今,那些人已经不是陛下的阿叔阿兄了,他们是反贼。” 慕容显见小皇帝想要说什么,只是一笑,他蹲身下来和小皇帝对视。“天寒地冻,陛下好好休息,过几日臣再来面见陛下。” 说罢他回头大步走出内殿。外面的人恭候着,递给他一碗热姜汤。慕容显看也不看直接离开。 过了宫门,外面依然一片混乱,他走过一条条道路,最终停下来推开门。步入室内,见到熟悉的人抱着孩子坐在室内。 “阮阮。”慕容显轻声道。 虞姜看到他,满脸欣喜要站起来,怀里的孩子被她的动作扯到,嘟囔了一下,虞姜正要把怀里的孩子安置个地方,慕容显已经一手抱过来,他抱住自己的妻儿,语调几乎哽咽。 “你们都安好,好,太好了。” 第134章 要不,我去见见相国夫…… 虞姜是叫半路上被人发现的,那时候几个骑兵过来,她差点带着宗氏和妹妹没从冰面上跑了,还是里头一个她见过的亲兵,才勉强放下戒备,跟着他们过来。这天里冰天雪地,坐在火堆前好半会人才缓过来。 和人一道缓过来的,还有那逃亡里的惊惧。惊惧随着喝下肚子的暖汤一点一点的褪去。当见到慕容显的那刻,原本褪去的恐惧化作了无尽的委屈,从四面八方全数将她紧紧的包裹住。 慕容显身上的明光铠被寒风吹得冰冷,身上还带着一股人血的腥味。 “我吓死了。”虞姜靠在他脖颈哽咽道,“那么多人到处找我,要把我和阿伽找到。我都是走的田间小路,雪下的好大,落得我和阿娘还有小妹全身都是。可是我们都没地方可躲。” 慕容显抱紧了她,手臂紧紧圈在她的身上,他狠狠的吸气,任凭身体里的痛意涌上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慕容显在她的耳边道,“都是我害得你们。” 虞姜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我想你来,我又怕你来。你来了就可以救我了,但是我又怕他们给你布下了什么陷阱。” 慕容显听了无可奈何的笑,他把她扳过来,额头抵着她的。 “在你心里,你男人就这么没用?” “我就知道你太有用了,可是那些人也不和你讲什么道理,肯定会千方百计的要你的命。你不来反而安全。” “傻子!”慕容显把她抱的更紧,手上的力道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镶嵌到自己的骨子里。“我妻儿都在这里,我还能自己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别说他们这些人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和我抗衡的本钱,就算有,我也要过来把你们给好好带回去。” 说着他稍稍起身了些,拉开和她的距离,“阮阮到底是听了哪个说的胡话,觉得我竟然能丢下妻儿不管?” 虞姜双眼看着左右,就是不看他,她这一路上做好了各种准备,好的不好的,她全都给想到了。 慕容显见她眸光闪烁,无奈的生气,他一把抱住她,“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想,但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没留给她半点质疑的余地。虞姜靠在他肩头上,嗯了一声。 慕容显抱她到火堆边,自己把身上的明光铠去掉了。里头的躯体是滚热的,慕容显抓住她的手贴子自己的胸口上,“这样的话,更暖和些。” 他满脸的一本正经,“可比火堆要好多了,暖和还没得烟熏人。” 这话说的虞姜忍不住笑了,慕容显把她的手放自己心口上暖着,那地方是浑身上下最暖和的地方。 “喝了羊汤没有?”慕容显问。 冬日里取暖,烤火还不足够,得喝灶台上煨了整整几日的羊汤。那才能完完全全的暖和下来。 虞姜点头,“喝了,大家都喝了。” 慕容显闻言点点头,“这才好。” 他让人取来热水,自己亲自给她擦脸,慕容显在外对照顾自己没有太多的兴趣,但是照顾虞姜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把巾帕在热水里泡了,热水是他要的那种有点烫的,给她净面随带把脚也泡了。 “现如今外面有点乱,你平常用的药一时半会的找不到。先忍耐一二,明日我就让医官过来重新给你诊脉配药。” 虞姜畏寒,时常用药汤泡足驱寒,府邸里叫人翻了个底朝天,她以前用的那些药自然而然也被翻的乱七八糟的看不得了。只能让医官过来看看,重新给配药。 一切收拾好之后,慕容显把她抱到床榻上,将厚厚的锦被给她盖好。 “好好睡吧。”慕容显将被子的边边角角都给压实在了,慕容显见虞姜入睡之后,又去看了阿伽,阿伽年岁小,没心没肺,见到安全了吃吃喝喝比谁都要快活。用完晚膳,一头睡下。慕容显来的时候都没有醒,抱着被子睡的香甜。 慕容显看了一圈下来,知道一家子人全都安然无事,算是放心了。 他一出来,就见到在外面等着的虞玄之。 “都处理好了?” 虞玄之颔首,“全都已经抓起来了。” 杀隆应的那几个宗室,自然是不可能放过。必须斩草除根,慕容显没有多少手下留情的意思,他和那些宗室要说有什么仇怨,也没有,但是真的动手起来,也没见着他们讲什么道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他了。 “直接杀了吧。别弄得那么多事了。对了,杀了之后,不要让人给他们收尸,摆在那儿供人观瞻。” 虞玄之愣了下,依然还是点头去了。 慕容显叫住他,“那些人的儿子也不要放过了,要么不动手,既然动手了,那么就斩草除根,不要留后患。” “他们的妻女处于流刑,他们既然对我的妻儿动手,那么如今落到我的手里,就别想有什么好下场了。” “这世道不能心慈手软。”慕容显一手拦住虞玄之的肩膀,谆谆善诱,“我可曾和他们有过什么仇怨?可是他们对付我起来,也没见得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意思。” 虞玄之抱拳,“我知道了。” 慕容显满意的点点头。 天亮的时候,南坊的坊门处,多出了好几具无头尸首,尸首身上锦衣玉袍,一见便知道出身尊贵。和不远处狰狞人头倒是相差的十分明显。 死尸们吓得南坊内的那些人面容失色。 慕容显做完这一切后,倒不急着进宫主持大局,而是留在家里照顾起家人来。 宗氏正在和女婿说着一路上的艰辛,慕容显听得认真,正说着,外面有人进来,“琅琊公主要见府君。” “琅琊公主?”宗氏有些奇怪,“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琅琊公主风光无限,现如今隆应丧命,她也是昨日黄花不值一提了。 “我现在不适合见客。”慕容显没有半点见琅琊公主的意思,只是径直问道。 “公主问,什么时候让她的幼子来继承相国的位置。” 慕容显抬眼,眼底里全是嘲讽,“是说相国的位置么?” 家仆摇头,“公主没说。” “隆应的那几个儿子,除了一个才两岁的,其他的全被杀了。一个两岁的小孩子,能不能长大都难说,让他来镇住如今的局面,他有那个本事么?” “公主的意思我知道,隆应的阿娘是我的姑母,我和他一块长大,如今他已经不在,我自然会善待他的妻儿。” 慕容显说的飞快,“照着鲜卑旧俗,隆应留下来的所有财物全都让公主拿去,另外我也会派人把她的儿女和她一块好好送回故乡。幼子自然也继承隆应梁郡公的爵位。” 一番话下来,已经是决定了琅琊公主的去留。 “宫里的……”宗氏犹豫道。 “自然也是要一块回故乡的。”慕容显满脸的怜悯,“小小年纪便没了阿爷,叔伯们也自顾自也不管她,在宫里恐怕日子难过,不如跟着阿娘回家,等到长大了,我亲自给她寻一个好郎君。” 宗氏听完也不说话了,家仆得了慕容显的这一番话离开,好会家仆回来,“琅琊公主走的时候,说府君忘恩负义。” 家仆这话说的提心吊胆,可慕容显听完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哈哈一笑,“也不知道隆应这死鬼活着的时候到底和自家女人说了什么,竟然还真的以为我是给他家做工的?” 他和隆应互相利用互相防备。若不是两人缺了其中一个都没办法成事,说不定早就撕破脸打得你死我活。 “现如今也该入宫接过先相国的位置了吧?”虞姜问。 慕容显点头,“回头我让陛下和我做个戏。也就差不多了。” 他看向虞姜,“到时候要不要请一些故人过来说说话?” 虞姜看他,见着他满脸认真,“我记得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你入宫都是和其他外命妇一块,给别人磕头行礼,拿的那些赏赐都是一样的。宫里人多嘴杂,不如现在好,想要见谁,说话也方便。” 慕容显记得她当时入宫的待遇,明显就是要来一雪前耻了。好让那些以前看不上她出身的那些贵妇调转回头给她磕头。 宗氏哪里不明白慕容显的意思,当即就笑,“这可是要替你出气呢。” “也好,让她们来看看,毕竟如今洛阳里明面上能主事的女主人也没有,来见一见也好。” 旋即原本因为变乱而沉寂下去的洛阳,又迅速的沸腾起来,带着喧哗不止的热闹。 作为慕容显生母的繁阳也被波及到,有不少人把礼物送到了她这里来,算是自己对慕容显表的忠心。 杨女史从外面进来,说了几个想要进来拜见繁阳的贵妇。 繁阳大长公主做在坐床上,满脸的死寂,“告诉她们,如果想要来我这儿讨好慕容显,那是来错了地方。” 杨女史见到繁阳自从丧夫丧子之后,整个人就落入对慕容显无穷无尽的怨恨里。怨恨他为什么不拉一把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为什么不救下自己的丈夫。这种怨恨日日夜夜念着,入了骨。到了最后竟然连凶手都不怨恨了,只是恨着那个不出手的人。 前段时日繁阳听说隆应被杀了,并不开心,听到慕容显府邸被围住倒是拍手称快。 杨女史迟疑了好会“大长公主,今非昔比,和相国处好关系,比什么都强。毕竟大长公主还有一个小娘子,如今驸马都尉和小郎君都已经不在了,但是小娘子还在。窦家其他叔伯都有自己的儿女,就算愿意照顾,恐怕也不见得有多尽心。” “大长公主还有半辈子要过啊。人总和自己过不去,何苦呢。就算大长公主不为自己,也要为小娘子想想。” “自从我儿子死了之后,我如今活在世上,只是想要亲眼看着他会有什么下场罢了。” 繁阳坐在坐床上,冷笑了两三声,“除了这个之外,我什么也不想。” 繁阳说罢,回脸过去不再言语。杨女史见状哪怕想要再劝,也无从劝起。 她只好出声告退,到了外面见到窦婉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窦婉示意杨女史和她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杨女史看了一眼门内,见到繁阳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跟着窦婉离开。 “阿娘还是记着阿爷和阿兄的事?” 杨女史点头。 “隆应伏诛,虽然不是我等手刃,但也是仇人已死。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杨女史听着窦婉的话,好半日不知道该如何说繁阳如今恨长子恨的入心魔了。 “可是大长公主总是觉得和相国脱不了干系。” 、 窦婉摇摇头,“我打听过了,当初是隆应下令,相国并没有在里头做什么。” 她父兄的死,慕容显并没有推波助澜,他什么都没做过。那些人全都是隆应下令所杀,包括她的父兄在内。 杨女史长长的叹息,“奴婢也去劝说过大长公主几次,但是……” 杨女史说不下去长叹一声,窦婉道,“可是阿娘就是觉得和他有关系,对么?” “相国心胸宽阔,想必应当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杨女史道。 “毕竟大长公主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亲生阿娘,这世上做母子的,哪里有隔夜仇。” 这话说出来杨女史自己都有些没底。 上回繁阳去慕容显府邸上闹了一通,母子俩算是撕破了脸。 “要不,我去见见相国夫人吧。”沉默好会,窦婉道。 第135章 完结一生一世,终身为定。 “父兄都已经去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依靠的。”窦婉想起父兄罹难,几乎语不成调。 “小娘子话也不要这么说。”杨女史接过话,“相国不是和小娘子同母异父么,现在大长公主只是一时半会的想不开。小娘子能想明白去相国夫人那里,这最合适不过了。” 窦家遭到了重创,族人死了不少。想要恢复元气,非几代人不可。若是运气不好,就此家道中落也不是不可能。族中小娘子依靠的便是父兄,父兄若是没有,那么就是族人。如今连族人都没有几个了。亲生阿娘又成了这样,要是还不为自己着想,那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也不知道相国夫人喜欢什么。”窦婉发愁。 她在之前没有想到世道竟然会如此无常,原本他们的前途也光明,只是等着熬资历,等到资历上去,凭借他们的家族,哪怕慕容显袖手旁观,也不愁没有好的位置。可是他们的打算全都落空了。 她没有料想到,自然对虞姜的喜好也没有多少打听。 “这——”杨女史说起这个也是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那位相国夫人到底喜好什么。仔细一回想,这位夫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声不响,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偏好。 “听说那位夫人是从南边过来的,或许对南边的东西会喜好一些。”杨女史道。 窦婉听说之后面上的忧愁更重,“这个时候,恐怕弄来些南边的东西也不容易。” 窦家如今今非昔比,大长公主对慕容显虞姜夫妻恨之入骨,自然是不肯让她在这个上面下功夫的。偏偏那些巧思的东西要弄到手,非得花上不少钱财,这不是她一个未婚小娘子能承担的起的。 “无妨。”杨女史安慰她道,“虞夫人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和相国不太一样,她生来脾气和善,知道你的难处,不会为难你的。” 窦婉也没有听说过虞姜刁难人过,不但没有刁难人,倒是有被人刁难过。想了半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虞姜今日进宫,这次进宫不是和往常一样,是入大内去拜见后妃,而是优哉游哉的,和春初去邙山那边踏春差不多。 宫门处对过入宫的门籍,确定无误了放车入内。除了宫门这么一出之后,接下来几乎就是为所欲为,畅通无阻。 那种入宫之人在宫门处皆下马的宫规是落不到她的头上了。 “我当年都没有这样的荣光。”宗氏陪着虞姜坐在马车里,挑开车窗往外远眺。 宫城大的厉害,光是宫门后的空坪,一眼看过去都宽敞的令人有些胆寒。 “你阿公那会,除非必要,否则连宫门都不想入,说是里头住着的人太晦气,怕沾染上那股晦气,所以我也跟着少往宫里去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还能在宫城里头跑呢。” 虞姜听宗氏这么一说不由得一笑,“那阿娘现在觉得高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宗氏看着外面的风景,巍峨的宫阙在车里看起来越发的高高在上。但宗氏此刻心里也没往日的敬畏。 “你不高兴?”宗氏回头过来问。 虞姜撑着下巴,“就是觉得这地方好大,看着都觉得累。” “你当初不去和我一道做女冠真是委屈你这资质了。”宗氏道。 虞姜脸颊微扬,“那可不成,我要是真去做女冠了,三郎可会把道观都给拆了。” 宗氏听着这话,酸倒了牙根,刚想要说话,稍稍一想,又觉得这像是慕容显能做出来的事。 车辆在宫城里慢悠悠的转,闲情逸致。 洛阳宫经历了两代帝王的经营,规模庞大惊人,里头还有不少能人巧匠筑造的繁华园林。以前都是虞姜靠着自己两条腿走,现如今车马代步,舒舒服服的到了地方。 “这地方以前太后领着人来过。”宗氏带着虞姜走在漫长道路上,满脸的感叹。见虞姜看她,她解释道“就是先头送出去的那个,那时候还是左昭仪,风光无二。领着内外命妇在宫廷内的园林游玩。” “说是游玩,其实就是来给她做陪衬的。”宗氏略有些感叹,“一趟下来浑身上下累的能散架,就别说其他的了。” 她看了一圈身旁,“原来这里风景这么好看,我那会都没看到。” 虞姜一手拉住她,“那阿娘这次可要好好的看看。” 宗氏点了点头。 皇家园林穷奢极欲,就算是南边的那些士族,出手也不一定有这边皇族的阔绰。 宗氏看得惊叹连连,她抓住虞姜的手,“我以前日子也算是过的金尊玉贵,没想到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往的那些日子都不算什么。” “建邺那边,雅致是雅致,但还是比不上洛阳的大方。” 宗氏看着园林里种着的各类难得一见的植株,又忍不住去看,“这是什么长得真好看。” 后面跟着的中常侍满脸堆笑,“太夫人好眼光,这是新栽培出来的紫牡丹,现在还不显,等到了季节绽放的时候,富丽堂皇,世上百花不可与之比拟。” 宗氏听了连连点头,看了虞姜一眼,她轻轻揽袖,“既然如此,那也应当送一株到我家。既然这么富贵,也要去相配的地方。” 中常侍一愣,下意识抬头,对上宗氏的眼睛。中常侍立即低头,顺着宗氏的话就往下说,“太夫人说的极是。” 宗氏眉目含笑点头。带着虞姜去别处了。 “你们现在和以前不同了,自然是不能照着以往的来。”宗氏拉住虞姜殷殷叮嘱,“应当和身份相匹配的威仪,这世上多是一些小人,指望用德行那简直痴人说梦,只有这样才能看看他们到底懂事还是不懂事。” 虞姜听着,“就是一株花的事,阿娘喜欢,到时候叫人在府里都种上。” 宗氏抬手就敲在她头上,“谁要你弄这个了。” 平日里这些宫廷林园除非帝后有诏令,否则宫外的人想要进来,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在虞姜和宗氏逛这些地方,和逛自家后院也没有任何区别。 宗氏随手折下一段花枝,叮嘱人给瑶光寺的废太后送过去。自从废太后权力角逐失败,被隆应逐出宫廷之后,头上皇太后的名号也一并被褫夺,在寺庙里做比丘尼去了。 听说没了宫廷优渥供养,人老的很快,短短一段时日下来,已经认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 宗氏很是感叹,“希望看看这些东西,她能快些好起来。毕竟原本那么要强的人成了那副模样,给她送去这个。让她回忆起一点往日的鲜亮,也好振奋精神。” 虞姜差点没呛到,她见着宗氏满脸的真挚和认真,原本要说的话刹那几乎全吞回了肚子里。 “阿娘高兴就好。” 虞姜也不打算问亲娘这到底是希望人好,还是希望人赶紧气死完事。 她随意的就把这事给挑过去了,突然前面有中官鼓掌示意,后面的中常侍见状解释,“太夫人,相国夫人,陛下驾到。” “陛下也来了?”虞姜笑问。 中常侍见状一愣,他方才那话是暗示这两位回避一下。可是这位相国夫人似乎完全不当回事? 他讪笑道是,宗氏笑起来,“那更要见一见了。” 说着皇帝的仪仗已经到了,宫人抬的小辇上坐着个孩童。 小皇帝看向虞姜和宗氏两人,让宫人把辇停下。 “你们是何人?” 小皇帝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其他人了,隆应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出现,孩子的记忆也就那么一点点,对外界的变故有所感知,但只是朦胧知道,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整日里见得是中官和宫人,除了这两类人,他似乎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了。 见到两个明显面生,且衣着不是宫人的貌美妇人,他就让人停了下来。 “妾是相国之妻。”虞姜倒还是给这位小陛下留了足够的颜面。 宗氏对帝王没有太多的敬畏,她只是行了礼,然后上下打量了小皇帝几眼,“还是瘦弱了些。” 这口吻不想是对皇帝说的话,倒像是对家中晚辈的爱惜之语。此话一出,周围人大气也不敢出。 小皇帝对此也不甚在意,五岁的孩子对很多事要懂不懂,隐隐约约明白什么天子威严,但碍于年岁也施展不出来。 他看着宗氏,面前的母女都是眉目清丽婉约出众的,看着颇为可亲。只是看着她们。 不过他知道相国是个厉害人物,自己得听相国的话,要不然相国会生气。这些东西都是身边的中官告诉他的,时常听着,他也怕相国发脾气。 “两位夫人是来游玩的么?”小皇帝道。 宗氏点头笑道是的。 小皇帝左右看看,竟然还真的打算亲自领着虞姜和宗氏在园子里走一圈。只是年纪还是小,走了那么一会就开始累,最后打着哈欠叫人抱起来去休息。 宗氏看着小皇帝被抱走,回头和虞姜说,“要不然让阿伽进宫给陛下做个伴吧?” “宫里能和陛下作伴的人也不多,年纪合适,身份合适。真的算起来,还真的没几个。” “这听上去倒也不错。” 虞姜笑道,“洛阳里阿伽的玩伴也没几个,同族的大部分不在洛阳,和表兄们又差了那么一点,玩不到一块去。” “重要的是,在陛下身边呆的时日久了,情谊可以放在一边,到时候阿伽长大一些身上封个什么名号也好他顺理成章。” 天子近臣远远比旁人更有名正言顺的机会。有时候面上的功夫哪怕看着只是表面功夫,也是要做一做的。 这点虞姜自然也想到了,“回去就和三郎说一说,安排一下。” 说罢,母女俩再逛了会园子就启程回去了。还没到家门口,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窦家的小娘子前来拜见。 窦家人都死了大半,这个时候还能上门拜访的,自然是慕容显同母异父的妹妹。 其实同母异父,若是相处的好,也能和同父同母的妹妹一样。但眼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虞姜让人把窦婉给请到府内,宗氏回来就忙着找外孙。虞姜安排好宗氏,自己去内堂见窦婉。 她和窦婉并不怎么来往,哪怕以前见过,再见面的时候虞姜只能靠服饰来认人。 窦婉面对虞姜颇有些心虚,尤其这次还是有求于人。好在眼前这位夫人没有算前账的意思,拉着她下来好生一番安抚,几乎将她这段时日所有的衣食起居都问了个遍,问完了她,又把繁阳大长公主问了一回。 窦婉答完,颇有些难以招架,口干舌燥。 虞姜在一旁看着,瞧出窦婉此刻的窘迫,恰到好处的给她送上温热的茶汤,让她润润喉。 “窦娘子也知道,我们一直都很想去探望大长公主,可是……”虞姜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气。 窦婉很有眼色的道,“阿娘年岁大了,性情执拗又有些糊涂。我会极力劝说阿娘。” 虞姜不指望慕容显能和繁阳好到什么地步,只是随口找了个话题说而已,她看了一眼窦婉,窦婉触及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垂首。 虞姜抬手让婢女取出一个盒子来,“窦娘子和三郎同母异父,说起来,说关系,的确应当是要比旁人要亲近一些。” 说着,她把婢女送过来的盒子放到窦婉的手心上。 窦婉前来,在心里想过无数个可能,但眼下这个不管如何都没想到。她体会过世态炎凉之后,知道如今自己的处境得高位者的青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眼下看来,至少她还有交好相国夫人的可能。 虞姜见到窦婉眼圈红了,嘘了一声,点了点眼下,“年轻小娘子还是不要哭,要是把眼睛哭肿了到时候还要热敷,多麻烦。” 她扶住窦婉,言辞里满是感叹,“以后若是有空闲,可以多多来。” 窦婉眼圈发红,有了几分哽咽。 慕容显回来的时候听了虞姜的话,他眨眨眼望着她,虞姜被慕容显看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显回来就把身上的衣袍给换了轻便一点的常服,他一手撑着下巴,“我发现阮阮对谁都很好,而且都比我好。” 这就说的很没有道理了,虞姜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他,“这怎么说的,我有这么厚此薄彼么?” 这是一定要说清楚的,要不然莫名其妙的就被慕容显给扣了这么一顶帽子。 “都这么久了。”慕容显看着她,“阮阮都没有亲近过我了。” 虞姜望着他,神色里满是一言难尽,她伸手搂住慕容显的肩膀,他抓住机会双手反向的往她腰上一抱,这下可好,她整个人倒是全数落到他怀里了。 “你这话我可担不起。”虞姜凑近了,话语里可听到她言语下的调笑,“你难道和窦娘子是一回事?” 慕容显见到近在咫尺的红唇,嘴唇翕张了两下,两眼发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虞姜纤细的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温柔的抬起他的下巴,“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方才不是很能说么?” 她凑近了,戏谑的问,“难道舌头被狸猫给叼了?” 慕容显睁眼就可以看到她散发着柔光的脸颊,眉梢眼角充斥着难以言说的风情。慕容显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火在烧,一把心火烧的他立即就要吻过去。还没碰到,就被纤纤细手给一把挡住了嘴。 “干什么呢,正经点。”虞姜笑道。 慕容显被她捂了半张脸,也就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那两只眼睛也满满都是戏,很是无辜的眨了眨,随即虞姜感觉到掌心里传来了一股濡湿的痒意。 虞姜望见慕容显的眼底里起了些笑意。 不等她有所表示,慕容显手臂整个圈起来,两人跌在床榻上。 “这个时候,正经不起来。”慕容显低头笑道。 虞姜嗤笑,“不说我对窦娘子比对你好了?” 慕容显头压的更低,“那阮阮告诉我呗。” “她没了父兄,阿娘又不怎么管她,一个小娘子为了自己的前程奔波有些可怜。” 慕容显嗯了一声,“她也的确不走运。” 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神色缓和了些,“那就让人多照看她一些。” 说完,他精神奕奕的看向虞姜,“现在到我们俩了。” 话语落下,两人滚在了一块。 过几日,虞姜让人给窦婉暗中送去了些许礼物,算是表明了自家态度。另外慕容显也把阿伽送到宫里给小皇帝做陪读。说是陪读,其实就是玩伴。虽然阿伽也年纪小,但还好不是差的特别大,都能玩到一块。 两人在宫里一块读书,除了每几日阿伽要回家之外,和小皇帝吃穿都在一块。消息传出来,繁阳笔下的字写坏了。 她看着黄麻纸上写坏的字,良久没有动静。 “看来,他是要下定决心篡位了?” 旁边的女官听了吓得半死,却还是强撑着挤出笑,“大长公主这话怎么说的,相国如今一心辅佐陛下,忠心耿耿啊。” 繁阳脸上都带了点讥讽,她一眼看过去,言语尖锐,“你眼睛长头上难道是瞎的么,他都把儿子安排到陛下身边,还能是什么忠臣?身边的人甚至连伴读都是他的人,陛下一言一行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内。” 繁阳说着就笑了,她看过去,“我送的书信都送出去了?” 女官见繁阳主动转移话题,求之不得,点头道,“已经送出去了,几位大王说,到时候会来赴宴。” 繁阳在宗室内辈分较高,又有一个权臣儿子,她发请柬请人来赴宴,其他人自然能来的都来。 她请的人都是宗室的人,宴会上繁阳坐上座,在她面前,众人是不好喝酒的,只能在聊过那么两三巡之后,突然听到繁阳冷不丁的开口问,现在朝堂有饿狼窥探朝纲,不知道有人可否为国除害。 来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顿时面面相觑。 繁阳看了一下这些子侄们惊讶错愕的面,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瞬间场面上有片刻的宁静,众人下刻又活络起来,他们纷纷站起来给繁阳祝酒。 谁都当做没有听到方才那话,一场接着一场,繁阳原本笑盈盈的脸色在一众子侄们一轮接着一轮的祝酒里变得铁青。 主人如此,宴会自然是无法进行下去了,繁阳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匆匆结束这次家宴,赴宴的宗室听说之后求之不得,也纷纷离开。 前段日子才死了不少人,再加上隆应动手杀的那些,宗室里几乎人丁单薄,活下来的人经历了两场血雨腥风,都得夹紧尾巴做人。这位长辈自己是权臣的亲娘,就算事情败露,做儿子的也不会真的把亲娘如何,但是他们这些人就说不定了。 就算真的有那个心,也要小心谨慎,哪里能够这么当场说出来。 前来赴宴的人都散去了,原本的热闹也逐渐散去。繁阳坐在坐床上过了好会,她伸手扶住额头,“看来只有我自己来了。” 幔帐后,隐约有人影浮动。 慕容显坐在坐床上,他已经将自己手上的环首刀擦了不知道多少次,刀身寒光闪耀,照出他原本的面庞。 虞姜从刚开始听的震惊到如今的无话可说,她看向慕容显,毕竟繁阳冲他来的。 虞姜让送消息的人退下,看向他,“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显听到她的话语,这才醒过来一般抬头看她,“怎么办?” “倒是比以前胆子大些了。” 慕容显的话颇有些答非所问,虞姜也不急着问他要怎么办。 “再等等,”慕容显复而低头下去继续擦拭环首刀,“看看,再看一看,” 他的眼神完全落到了自己手中环首刀上,刀身上清晰的映照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慕容显母子之间的事,她打算让慕容显自己去处理。母子之间再如何还是母子,就算要有什么举动,那也是他们母子自己动手。她哪怕是他的妻子,也不合适开口。 “看看。” 慕容显道。 虞姜疑惑的嗯了一声,慕容显的眼睛紧紧的盯在刀身上,刀身清晰照出的那双眼睛里全是肃杀。 原本对慕容显深恶痛绝的繁阳,对这个儿子也逐渐有了些许好脸色。慕容显也十分上道,顺着亲生母亲递过来的梯子就往下爬,亲自到公主府上,对繁阳嘘寒问暖,亲自照料了一段起居。 眼看着母慈子孝,到了繁阳过寿的时候,慕容显亲自去给母亲过寿。 繁阳看着慕容显站在面前给自己作揖,只是笑了笑,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婢女,婢女拿起放在一旁的金壶,婢女给繁阳面前的水晶杯内注入酒水,回身给慕容显斟酒的时候,借着广袖的遮掩,迅速按在了酒壶梁上的机关。 这酒壶里暗藏天地,内置一条隔板,一边是平常的酒水,另外一边是加了料的。只要轻轻按下提梁就能切换。 慕容显见到婢女把倒好的酒觞递过来,一手接过,他抬眼看着繁阳一口饮下面前的酒水。繁阳放下手里的酒杯,面上含笑看向慕容显。 慕容显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水,面上神情颇有些诡异莫测,他看向繁阳,“阿娘当真想要儿喝?” 繁阳笑道,“今日可是我的生辰,若是不喝,那就是你这儿子的心不诚。” 慕容显抬头看她,“阿娘真的要儿喝下去?” 繁阳面上的笑意略有些褪去,浮现了几分不耐,“怎么,你来替我贺寿,难道连杯酒都喝不得?” “那倒不是,”慕容显看向繁阳,他作势抬手,手里的酒觞一松,酒觞掉到了地上,内里的酒水顿时洒出,这时候一条狗蹿了出来,不知道渴了多久,一上来对着地上的酒水就迫不及待的舔舐。 只听到一声悲鸣,只见到狗口吐白沫在地。 繁阳如何都没有料想过还有这么一场,她脸色煞白,盯着慕容显连道了几声“你”。 慕容显看了看左右,今日来的宾客并不算多,就算有来的,也是他手下人。 “阿娘难道不奇怪,为何阿娘过寿,来的人却配不上阿娘如今的身份?”慕容显问。 繁阳自然注意到了,但是来的人少,她心中有疑窦,也不会因为这么一桩小事而停手。 “我连妻儿都没有带来,”慕容显看她,面上的神色极其古怪,一时间根本分不清那神情到底是悲怆还是讥讽。 “你早知道了?”繁阳嗓音尖锐,她从坐席上站起来。 “只要阿娘你稍稍留意一下,也应当能猜到了。” 繁阳环顾左右,左右此刻都已经把头给深深的垂了下来。 “你——刺探我的消息?” “只是担心阿娘回不顾自己的身体,知道这个,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慕容显面上那难以言喻的神情逐渐褪去,化作了一片平静。 “看来是有人挑拨我们母子。” 繁阳不等慕容显说完,发出大笑,“有人挑拨?你我之间还需要什么人来挑拨?我只恨当初生下你的时候,不知道你今时今日竟然有窥探神器的野心,若是知道,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掐死你!” 慕容显看了一圈周围,周围的人早已经很有眼色的退下,只有母子俩人。 “窥探神器?”慕容显笑了,“我倒是有让小家伙给我赐九锡的念头,但还不到时候。” 慕容显笑看繁阳,“现如今时机不成熟,” 繁阳眼神恨不得生剥了他,慕容显眼里原本的那点温情已经全部褪去,“阿娘难道觉得很奇怪?” “乱臣贼子。”繁阳怒道,“到时候人人得而诛之。” 慕容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在他毫不收敛的笑声里,繁阳脸上的怒色越发的浓厚。 如今这情形,她说的那些话在慕容显看来,根本就是笑话。 “阿娘觉得,想要杀我的那些人,还真的是什么忠臣?” 繁阳咬牙,“难道不是?至少比你这个意图篡位的反贼强!” “那可叫阿娘失望了,那些想要杀我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想要坐上我这位置的。不管是那些刺史都督,还是宗室,都是和我一样的人。哪怕我真的死了,爬上来的人也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阿娘该真的睁开眼好好的看看这世上,这世上从来都不是阿娘以为的那样。” “更何况——”慕容显的话语更加的尖锐刻薄,“真正把元氏的江山给弄丢的人不是我,而是元氏自己丢掉的。” “你胡说——”繁阳尖叫。 慕容显冷笑反问,“我胡说?” “是我把漠北的柔然人放进来的?”慕容显反问,“阿娘可知道,朝廷下令让柔然人南下镇压镇兵,让边关化为废墟,庶民受尽屠戮抢掠。这是我干的?” “朝廷干的可不仅仅如此。阿娘还打算听么?丧尽人心,可不是我推着朝廷干出来的,是朝廷自己一代接着一代不停的自己做的!” “那又如何?朝廷也是为了安定江山着想,反贼不平,何以安定天下!” “那群反贼是怎么来的?”慕容显看繁阳的眸光颇有些古怪,嘴角也不由的浮现出几丝的嘲讽,“他们世代戍守边关,真当他们生来就是头长反骨?” “不管阿娘愿意不愿意睁开眼看看世上,这天下已经不是元氏能够镇得住的了。” 慕容显不想再和繁阳争论下去,和她说话,简直无异于对牛弹琴。 “再道一句阿娘不愿意听的话,想要成就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天时。倘若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时机,我也不会到如今的地位。” 慕容显见繁阳面上的怒容越发浓厚,他挑了下眉,退后一步,“我们母子一向其乐融融,阿娘会这么做,那都是受到了身边人的挑拨再加上还没从丧夫丧子的悲痛里走出来,神志不清。” 他手按在腰上,唇角挑着一抹笑,“所以阿娘日后好好在公主府里好好休养,窦娘子的事阿娘也不用担心,儿会好好照顾她,替她谋划一份前程。” 繁阳脸色剧变,她扑上来,“你要软禁我?!” “阿娘,成王败寇。这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慕容显冰冷的注视抓住自己不放的母亲,“如果真的把我毒死了,阿娘觉得自己有定下乾坤的本事?不过是当初隆应死后的事再度重现。” “现如今阿娘失算了,那么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说罢,慕容显掉头离开,把繁阳甩在后面。 外面杨女史正等着,见到慕容显出来,立即低头。 “大长公主伤心过度,以至于得了失心疯,你去挑一些安静的人来侍奉,不可让大长公主再见外人,以至于再次触及心病。” 杨女史跟了繁阳大长公主二十多年,这段时日繁阳身边的消息也是她送到慕容显府上的。 此刻听到慕容显的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留了下来,不必和其他人一样落了个生死不明的结果。心下一松。 “是。”杨女史跪伏在地,额头压在交付的手背上。 虞姜坐在坐床上,她耐心的带着阿伽看长长的卷轴。卷轴上描绘了各种上古传说,鲜亮的图画是这个年岁孩子最喜欢的,远比师傅们教的那些字要有趣的多。 沉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阿伽呀了一声,“阿爷回来了。” 虞姜抬头去看,发现慕容显已经从门外大步进来,慕容显眼圈发红,他看到坐在坐床上的阿伽,定了定柔下嗓音道,“阿伽去别处玩,阿爷和阿娘有话要说。” 阿伽很懂事的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和乳母到外面去了。 孩子一走,虞姜就被慕容显整个抱在怀里,他的力气有点大,甚至于她都有些喘不过气。 “我只有你和阿伽这两个亲人了。” 虞姜听后,已经明白了。 她没说话,也不好说话。 慕容显抱了她好会,一直到她骨头都有些痛了,那股劲道才慢慢的放开。 “罢了,我也早已经预料,只是没想到她真的能下手。”慕容显略带点嘲讽,他笑着摇了摇头。 虞姜手掌放在他的后背上,慕容显道,“她是我阿娘,她对我没有母子情,我不会对她如何,但是从此之后,她就好好休养,我也会尽儿子该尽的本分。”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虞姜依旧保持沉默,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的将他所有的情绪全部包容。 “我和你,还有阿伽。才是真正的一家子。”慕容显道。 虞姜听了,“还有伯父,其他族叔呢。你都忘记了?” “他们不一样。”慕容显解释,“他们是我的长辈,是我该尊敬的人,其余的族人,若是有本事,我也会任用。可是真的休戚相关,却只有我们三人。” 这才是他的爱人亲人。 虞姜轻笑,她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是这么想的。” 慕容显心底那些悲愤随着她这话彻底的消弭。 繁阳大长公主病了,病得彻彻底底。洛阳之前有不少人都羡慕她的好运气,有一个那样的儿子,只要这个儿子还在那个位置上,不管将来前景如何,她都是天大的荣华富贵没得跑,比以前还要更加风光。 洛阳里许多人都羡慕她这运气,谁知道还没多久人就病了。有人倒是想要去探病,不过公主府上有人把守,说是这病需要静养,可不能劳累了。 于是众人有劲也没地方使,只能这样了。 洛阳的日头渐暖,慕容显带着一家子出去踏春。明媚的阳光让人周身暖的几乎想要融在里头。慕容显让人牵来新得的两匹西域良马,让阿伽自己单独骑坐一匹,自己和虞姜骑一匹。 “难道就两匹没有了?”虞姜问。 “因为我想和阮阮多处一会。”慕容显连遮掩都没有,直接了当。 牵来的马是一匹健壮高大的白马,体格矫健,看上去就不像个脾气温柔的。 “这可是洛阳里独有的几匹,除了宫里供给陛下的,也只有我这里才有了。” 虞姜瞥了一眼,“既然如此,那还不让我试试?” 慕容显扶住她的腰,双手用力,带着她上了马背。等她稳稳当当上了马背之后,他才翻身坐到她身后去。 洛阳暖日里的风景很好,尤其郊外,树木葱葱郁郁,再加上游人,格外的喧闹。 “好久都没有这样了。”虞姜感叹。 慕容显在她身后笑眯眯的听着,“其实比起当年,还是差了不少。我和他杀的人不少。” 洛阳经历了清洗,也的确不如当初她刚刚来的时候那么繁华。但听慕容显自己主动提及,虞姜还是有些意外。 她看向身后的慕容显,慕容显看到她投来的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大,“是我做的又有什么不承认的。” 他手臂圈在她的腰身上,并不紧,但是也结结实实,半点都没有放开过。 身后的男人目光专注的看她,看得她颇有些不自在。 “你看什么?” “想起当初你在江面上的模样了。”慕容显道,“感觉这么多年下来,你和原来不一样了。” “都已经有了孩子,还能一样?”虞姜屈起手肘就往后捅了捅,“你如今也是跺跺脚地面都要跟着抖三抖的人物。” “我不是说这个,”慕容显话语里略带点无奈,“那些都是给外人看的。” “我是说,阮阮比初遇的时候更美了。” 他一张嘴简直含了蜜,“和当初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了。” “所以我更喜欢。” 慕容显叹了口气,叹出的那口气里千转百回,“这可怎么是好,别人都说夫妻这回事,长久了,就是一起结伴。要说有多喜欢,也已经消磨干净。但是我这么年下来,反而越来越喜欢你。怕不是一辈子出不来了。” 虞姜刚想要说话,又听他道,“一辈子出不来又如何?越是喜欢你,每日看到你,我便开心的厉害,日子过的反而更舒心。那就一辈子不出来吧。” “话都教你说完了。”虞姜放任自己完全靠在他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和他这般亲密,让慕容显受宠若惊。 如今两人的身份今非昔比,人前多少要收敛一点,连带着夫妻俩在人前都客气了许多,但对慕容显来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又不是那种年老了的夫妻,他们依旧年轻,渴望肌肤相触相亲,这种渴望入了心,哪怕是在人前,也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慕容显和她在人前扮演有礼的夫妻,心里头早就有猫抓,想要把蒙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装模作样给撕破掉。 他一手搂紧了她,在她耳边笑。 那边孩子已经跑远了,比起黏着父母,他倒是更喜欢靠自己去探寻。 这一片全都留给了他们。 慕容显抬手折了一只桃花,亲手簪在她的发髻上。 虞姜抬手摸了下,指尖触碰到鲜嫩的花瓣,侧首过去对慕容显笑了下。 慕容显低头就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承受这个吻。 “明年我们还来吧。” 虞姜听着笑,“难道不是每一年么?” 她回过头看他,“岁岁年年。我觉得挺好。” 慕容显低头笑,“好,一言为定。” 一生一世,终身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