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月光一捻》作者:水星重力 文案: 红尘万丈,千种缱绻,百种滋味,尽在几杯酒中。 找不到流浪的终点。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 ┃ 配角:挺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错过的不会回来 立意:生而为人,很难对抗命运与时间 第1章 红尘万丈 我叫池城,是一名调酒师,在上海静安区康定路的一家酒吧工作。 酒吧隐蔽安静,装饰复古典雅,走进其中,犹如步入了中世纪的欧洲画卷。 温暖、精致、高端。 老板是一个充满了流浪情怀的土著,土著的身份意味着他可能是个包租公,而事实情况也是这样。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他有着十几套中心地段的房屋,每年靠租金的收入或许就可以轻松地超越我一辈子地积蓄。 去掉或许吧,我需要自信点。 更可恨的是,我的老板还是一个大帅哥。 没错,他是一个典型的高富帅,同时也拥有非典型的人格。 他深邃的眼中总是弥漫着大雾,那么神秘又那么的迷人,雕塑般的面庞棱角分明,每当店里温馨的灯光打下,他长长的睫毛便在脸上覆盖出森林般梦幻的阴影,清新脱俗,过分的赏心悦目让我的嫉妒成燎原之火无处遁藏。 我和他年龄相仿,而我却是一个来自于东北偏远小乡村的穷苦青年,两条命运的平行线,就在中国经济最发达的黄金地段的小酒吧中,神奇地汇成了一个点。 除了感谢祖国伟大的交通外,还要感谢我寒窗苦读的十八年,踩着贫穷,踏着希望,破风而来,跨越了地域,尚未跨越阶级。 这要源于我高考走了狗屎运,高考志愿我只填了两个学校,一个是同源大学经济学,另外一个是东西师范大学英语系的免费师范生。 我没有让班主任有看我报考单后絮絮叨叨大呼小叫的机会,而是潇洒地一甩,呲着我满口闪亮洁白的大牙,甜甜地跟我胖乎乎的班主任潇洒落拓地道别。 两个报考志愿分数相差甚大,我真的只是玩票地报考了同源大学的王牌专业。 我从小就喜欢上海,村里人家的电视总是播着一些以上海为背景的电视剧,那么的洋气海派,跟我荒凉落寞的村里对比,简直如天上地下。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村里人,虽然接受了教育,高考得到了不错的分数,但是从骨子里,我永远到不了那个世界,也不会属于那个世界。 少年鲜衣怒马,少年破衣烂衫,都是少年最真实的样子,谁有能低估一个少年向往衣衫鬓影人间的心呢。 向往归向往,从现实角度来看,我已经认定了自己会去到东西师范,当一名每月领钱的免费生,除了自己生活,说不定还有结余给家人。 毕业后,在省会大城市,或者被派往哪个城市或乡村,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也算光耀了我家三代贫农的门楣。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正在地里摘黄瓜。黑土地肥沃,夏天的农家小院里瓜果蔬菜总是争先恐后地厚厚结成排。爹妈下地了,我准备摘几根黄瓜蘸酱,就着大米饭,凑合一顿。 我那个衣襟油亮,无论什么天气,一年到头都流着鼻涕的弟弟张牙舞爪地跑了回来,一脚揣在了正蹲着摘黄瓜的我的屁股上。 “你个小崽子,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我下意识地骂道,在我倒下的瞬间,我绝世的反应力和青春健硕的肌肉化作救命的武器,避免了一张俊朗无俦的脸惨遭黄瓜秧的毒害,为这大千世界,守护住了一抹美好。 小崽子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龇牙咧嘴兴奋地高喊着:“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到啦!” 他兴奋的样子活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毫无见识,表情夸张。 我大我弟八岁,从他拿着录取通知书时展现的土鳖样,我就可以判断,此时此景已经站起的我在人生的高度、身高的程度、思想的高度上,已经完爆他一个世纪。 “录取通知书而已,瞧你的熊样。”我一把将通知书抢了过来,少年老成地淡定地朝着屋里走去。 “哥,你咋不在这看,非要进屋干啥呀?”土鳖弟弟跟了上来,吵吵闹闹的。 “你懂个屁!”我不耐烦道。 我虽面无喜色,而是这短短的从园子到屋子的路,我已经走得脱汗,像是重复了这十八年漫漫求学的苦楚路,穷人家的孩子总要付出更多,才能堪堪够得到有些人生来的高度。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颤颤巍巍地看着那张通知书,我有点怕,怕打开,也怕未来,更怕失败。 哪怕失败的概率很小,我也怕。 我那个牛皮糖弟弟歪着小脑瓜,疑惑道:“哥,你抖什么啊?” 是啊,我抖什么呢? 在我犹豫的瞬间,我那个讨人嫌的狗弟弟又抢过通知书,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扯着大嗓门尖叫道:“亲爱的池同学,恭喜您被同源大学三三系录取!” 我这辈子,怕是没有第二个瞬间能给我如此天崩地裂的感受,眼前一片漆黑,脑中蓦地想起一道极其刺耳的声音,像极了人死后心电图的告别声。 原来极致的悲痛和极致的欢愉有如此的异曲同工之处,都会让人倏地昏倒过去。 我陷入充满喜悦的黑暗,与隐隐的忧愁中。 十八岁,成人了,最隐秘最深刻的担忧就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了。 要是我家园子里的花草都能变成钱,该多好啊。 瞬间恍惚中,我仿佛真的看到花花草草都为我化作了统一整齐的大钞,狠狠地朝我砸来。 “哈哈哈!”我没有躲避,兴奋地奔了过去。 却没想到会一脚踏空,猛地一蹬,在老板雾蒙蒙的眼神中,开心地醒来。 老板斜乜我一眼,继而又盯着店内的一张画。 他性感低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还有一小时才营业,你可以再睡会儿。” 我一度怀疑老板有自闭症和面瘫症,他是那么的有钱,又那么的无聊。 他可以盯着那副画盯一个下午,甚至是一天。 那好像是什么大师画的,蓝白斑驳的油画底,一只小鸟笨拙地捧着一枚蓝宝石。 我不懂画,只觉得那只鸟,有些胖。 我抻了抻懒腰,按下开关。 屋内温馨的光漫溢,店门外,“红尘千尺”的牌匾神采奕奕,照亮不夜城的空。 明明是红尘千尺,却散发着温暖的橙光。 我问过老板为什么不换成红光,更切题,他只是淡漠地白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不想被当做红灯区。 面瘫的幽默,我不能理解。 当然,我也不能理解,店里一两百块钱一杯的酒,在我们村,节省点的人家,一百块够半个月的生活费。 今天是我出徒独自为客人调酒的第一天,我充满了兴奋,像只激动的小狗般不断地看着手记,复习着调酒的知识。 让我调酒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因为我师父手受了点小伤,需要休养几天。 我的面瘫老板无所畏惧,也无需畏惧,他开店不在乎赚钱不赚钱,反正他有的是钱,我也不知道他开店是为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为了赚钱。 因为他卖的都是真酒。 给我们的薪水也很高。 总之,虽然我做了陈年旧梦,虽然今天店里只有我和面瘫老板,但是以我无限的激情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尽头,我相信我可以掀翻全场。 面瘫老板默默地放起了音乐,这也是高端清吧的必备,安静也好,音乐也罢,来这里的人寻的都不是热闹,而是闹中取静。 “When your legs don’t work like they used to before 当你的手脚已不如从前灵活 And I can’t sweep you off of your feet 甚至不能自如的控制身体时 Will your mouth still remember the taste of my love 你还会记得我对你的爱吗 Will your eyes still □□ile from your cheeks 你还会发自内心的对我微笑吗” 面瘫老板很喜欢这首“Thinking Out Loud ”,只要他在店里,就会放这首歌。 淡淡的音乐声幽幽地传到街面,梦幻了火树银花的万丈红尘。 一个女子的脚步蓦地停住,似是犹豫了片刻,推门而入。 她穿着随意,晚秋时节,一件厚毛衣,一条牛仔裤,一个斜挎包。 老板起身,引她到吧台。 女孩朝我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她的眼眶略深,眼睛很大,很有异域风情,是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在温馨的灯光下,还是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忧伤。 尽管她在笑着,可是还是让人感觉到哀伤。 就像看到我被上海的学校录取时,母亲那九曲十八道弯的脸上露出的表情,那么的开心,又那么的哀伤。 女孩的鼻子很可爱,有小女生的温柔感,双唇饱满有唇珠,脸型鹅蛋偏瓜子,是个漂亮的姑娘,就是妆容有点艳丽,使得整个人少了些清纯,甚至是带上了几分风尘感。 可爱与风尘,两种矛盾气质交织,使得我对这个女孩想要点的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坐在高脚椅上,随意地翻了翻酒单:“先给我来杯broken heart吧。” 声音很御姐,低沉,成熟。 我愣了愣,点了点头,转身开始铲冰。 “先给我来杯破碎的心。” 街边的法国梧桐无边萧萧落,打在“红尘万丈”的霓虹灯牌上,勾引缠绵似的,转了几转才归于尘土。 今夜的月光甚好,透过层峦叠嶂和斑驳陆离,温柔地洒下。 我尽量保持镇静,轻轻地将“broken heart”放在女孩面前。 简约的厚底方口玻璃杯,圆形冰块,一片香水柠檬,还有被我调出的乳白色酒液。 女孩放下一直盯着的手机,轻抿一口,朝我甜甜一笑,贝齿整齐,笑容灿烂。 如深夜绽放的花朵,惊艳、荼靡,须臾。 这抹笑容如一捻月光,柔情恣意,饱含万千。 花花世界、芸芸众生,无限的人生轨迹与人生的无限可能性,严丝合缝了这滋味辗转的万丈红尘。 第2章 莫斯科驴 女孩已经连续五天来店里了,每晚店里刚开门,她就到了,习惯性地点三杯鸡尾酒,喝完静坐发呆一整晚,而后漠然地离去。 三杯酒三百块,她已经连续喝了五天,共消费一千五百块。 她会开□□,从□□的抬头来看,是一家位于陆家嘴的金融机构。 果然属于较高收入群体,要不天天这个喝法,一般人的钱包负荷不了。 星期五的晚上,她照旧来了,还是常规的三杯酒。 第一杯“心碎”、第二杯“血腥玛丽”、第三杯“干马天尼”。 干马天尼很烈,一般女生一杯就倒,她却用她收尾。 “再给我来杯莫斯科驴吧。”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如往常般点到即止,而是又点了一杯鸡尾酒。 我下意识地点头,继而转身调酒。 伏特加45毫升。她怎么又点了? 姜汁啤酒适量。酒量这么好? 柳橙1/4个。该不是寻醉吧? 在她将这杯“驴”三五口饮尽后,又点了热红酒后,我终于确定了,她今晚怕是要不醉不归了。 今晚的客人比较多,我有些忙不过来,老板也屈尊降贵地出手了,跟我一起调酒,堪堪应付得过来。 许是我没有听到她点单,人潮散去,离近午夜,我发现她依旧在吧台上喝酒,只不过不是调制酒了,而是普通的瓶装科罗娜。 我略带歉意尴尬一笑,她则是略带醉意哈哈地大笑起来。 “来弟弟,陪姐姐喝两杯,姐姐请客。” 偶有客人会让我陪两杯,但是在中高端清吧,这样的人不多,一是来者多是高素质的人,二是店里一杯酒价值不菲。 我转身快速地冲了一杯蜂蜜水,轻轻地放到她面前:“姐姐尝尝这个。” 她大大的眼睛充满了迷朦,酒精上头后已经来者不拒,豪爽地喝了一口,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什么啊,蜂蜜水啊,连你也骗姐姐。” 非典型废物老板今晚累到了,已经摊在沙发上摆成“大”字,玩弄着手机,用蓝牙音响放起了永恒不变的“Thinking Out Loud”。 我的眼神很好,从小家里吃鱼都是把鱼眼睛留给我,音乐响起的那瞬间,我便看到了那女孩的眼眶倏地红了,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潸然滴下。 我忙推过去一叠纸巾,又给她加了些下酒小食。 她难堪地笑了笑,呜咽道:“每当听到这首歌,我都想要结婚。” “我曾在三亚艾迪逊酒店见证过他人的草坪婚礼,真是浪漫极了,就像是走到了所有流浪的终点,结束了一切疲倦。” 得,毫无疑问,这姐是受了情伤,我开始在脑中脑补了一系列狗血剧情,爱恨情仇,渣男当道等等。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原来有钱人也会痛苦。 在我短暂又浅薄的人生路上,最大的痛苦即是没钱带来的困顿与无助,我难以想象除了钱以外的痛苦,更像是无病呻吟的顾影自怜。 有个小哥哥起身买单,我撇头一看,发现我的废物老板俨然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一脸极度疲惫萎靡样儿。 身兼多职的我只能放下手头的活儿,去给小哥哥埋单。 “300块钱,先生。”我低着头,随手递给他账单。 “说什么呢?谁300块钱。”他不接,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登时一惊,急忙抬头,却见他笑吟吟地望着我。 “瞧给你吓得,别怕,逗你玩呢。”他笑得开心极了,像朵在深夜绽放的妖艳野花。 迷人,又可怕。 见我依旧大睁着双眼,他笑得更开心了,指着自己的脸:“我这张脸下海起码三万一晚,以后不许说我三百块钱。” 我终于反应过来,忙道:“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生怕废物老板醒来找我麻烦扣我工资,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这个人可杀可辱,就是不能扣我工资。 小哥哥明眸皓齿,鼻梁提拔,洋溢着青春的阳光气息,他随手拿起柜台上的一只笔,在账单背面快速地写着什么。 手指纤长漂亮,会舞蹈般,就着灯光,缠绵悱恻。 他笑嘻嘻地将纸条递给我:“call 我啦!”而后给了我一个飞吻,转身潇洒离去。 我的鸡皮疙瘩登时从头顶开到脚底,尴尬得用脚趾抠出了一座城堡。 账单后面写着他的电话号同微信号。 我简直是无语凝噎。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醉鬼女孩凑了过来,酒气熏天,朝着我纵情大笑。 我不想理她,便礼貌的问:“女士,需要埋单吗?” 她哭着笑,笑着哭,行为举止倒是还算规矩,立马让我扫她的二维码。 我职业假笑着,一扫发现她给的是收款码。 “女士,您的码给错了,应该给我的是付款码。” 她真的漂亮,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惊讶,而后恍然大悟道:“哦对啊,你看我这个傻子。” “你看我这个傻子。” “你看我这个傻子。” 她不断地重复着。 傻子就傻子呗,做个漂亮有钱的傻子也挺好。 我也是个傻子,想要马上下班睡觉的傻子。 当然店里还有个绝世大傻子,已经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响。 “啊!!!” 女孩尖叫了起来,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开始嚎啕大哭。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们村里杀猪的声音都没她的激烈。 这声惨叫最大的受害者当属美梦中的二傻子,他猛地滚下沙发,来了个五体投地。 最令我佩服得是,他没有慌张没有抱怨,而是缓缓地爬起站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环视四周,充满了莫名的蔑视。 而后,漠然地趟回沙发上,一板一眼地给自己盖上毯子,将双手规矩地置于胸前,恬淡地闭上双眼。 我:“......” 这究竟谁是老板谁是打工的啊? 我只能硬着头皮,发扬雷锋精神,蹲下来和蔼可亲道:“女士,别哭了,地上凉,我们起来坐在凳子上哭好不好?” 我的通情达理没有得到同等的对待,她反而哭得更凶了。 我被她哭得脑壳疼,又很困很累,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慌忙中从抽屉中拿出两根棒棒糖塞到她手上。 那是废物老板买回来的国外产的无糖棒棒糖,锥形包装精致漂亮,我搞不懂竟然都要吃糖了,为什么要吃无糖棒棒糖。 这和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但是在我的认知里,再难再苦,吃两根棒棒糖就会好了。 小时候,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我每天往返二十公里走路上学,脚长了冻疮,脸被风刮雪噬,刺成干裂的猴屁股。 每晚我都会疼得哇哇叫,我娘看着心疼,便每周末狠狠心给我买两根棒棒糖。 我自己吃一根,给我那水裆尿裤的弟弟一根。 我因此释怀了我整周颠簸的风雨之苦,我弟则学会了谄媚和为我献身。 没有什么是一根棒棒糖解决不了的,如果一根不行,那就来两根。 这就是我的棒棒糖人生法则,漫长的酸苦人生中,一点甜是那么的珍贵,那么的治愈。 浅薄又真实。 果不其然,哭天抹泪的女孩看到那两根棒棒糖,登时不哭了。 她颤抖着,呜咽着,用力握紧了棒棒糖,声泪俱下,惨惨戚戚然。 就这样,我用两根棒棒糖便撬开了这位陆家嘴女白领的心房。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除了她手机的二维码依旧停留在收款码上。 真是百密一疏啊。 “我真的好喜欢他啊,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我真心觉得他就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喜欢上他之前,我从未想过要结婚生子。” 美女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然而看起来她最爱的人伤她最深。 我蓦地想起在某句广告词: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具体哪里的广告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了。 那一定是跟棒棒糖有关的广告。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也要写,要不都没有理由去喝莫斯科驴 第3章 石库门(一) “你到哪里了?” “我在出租车上了,十五分钟到酒店楼下。” “好的呀。” “吃饭没?” “没呢,我也刚到。” “那一起去吃火锅,带你去。” “好耶!” 钟霄离兴奋地看着手机聊天屏幕,甜甜一笑,两个梨涡很深,盛满了醉人的美酒。 跟她聊天的是她的同事,兼他的“男神”。 男神这个称号一开始是她开玩笑起的,总觉得这样可以拉近些关系方便业务合作。 她就职于上海陆家嘴的一家金融机构,负责渠道的开拓和项目的承接,公司很大,要对接的部门也很多。 而陆浩丞便是她主要对接和合作的同事之一。 干他们这行的,出差很多,在公司的时间很少,不是在拜访渠道、便是在拜访客户,同事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是网友。 凭借着共同的利益关系、无数通电话、零星的朋友圈照片、偶尔的见面维系着对立统一的关系。 钟霄离在告别第一份在银行朝九晚五的工作后,闯入了一个“free time”又“hush”的工作环境中。 新鲜感过去后,便是满满的指标压力。 这可急坏了钟霄离,她是谁啊?本科TOP10 985时髦火热专业毕业,科班出身,又去国际排名更高的港校读了研究生,走南闯北,战无不胜,凭借的就是一腔热情和勇往直前不服输的精神。 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跨界让她无法再游刃有余,只得埋下头脚踏实地地像条狗一样满市场跑。 这是每个初入职场的小白、或者跨界人士的必经之路,生下来就属于各种形式上的罗马人除外。 炎炎夏日,40度左右的上海,跑断了腿,浑身的衣服被汗浸透,一进地铁又被极低的温度激个透心凉。每每这时候,钟霄离就会想,这样在大上海做一叶最不起眼的浮萍,真的有坚持的意义吗? 她来自小城市,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务员,安安稳稳了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没吃过什么苦,总是念叨着让她回家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再找个靠谱的对象,结婚生子,过最简单最平凡的日子。 奈何钟霄离从小便是一个极度反叛又愤世嫉俗的孩子,她讨厌循规蹈矩和墨守成规,并痛恨着平凡。 她那么努力地走出舒适区,怎么可能不成就一番伟业,成为叱咤风云的职场女精英呢? 而此时的女静英正坐着大巴,颠簸憔悴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许是越投入工作,便越是能了解这份表面风光的工作之难。她做渠道还好,拿了项目直接丢给客户经理去做,而客户经理还要苦哈哈的写报告搞营销,更苦更累。 当然,这群客户经理赚得也多,成为很多圈外女性眼中的—高收入陆家嘴精英男。 粉饰的底面背后,依旧是不堪一击的□□人性和隐密的生存挣扎。 就这样一来二去,在互相的理解和高频聊天中,钟霄离发现她对陆浩丞动心了。 究竟是哪个瞬间呢,哪个瞬间让她怦然心动了呢? 是第一次在正大广场的星巴克偶然遇见?还是在国金中心的星巴克约喝咖啡那次?抑或是一次投诉中,陆浩丞喝多了跟她边通话边吐那次? 在每个想他睡不着的深夜,她都会像登徒子一般去偷翻人家的朋友圈。 陆浩丞的朋友圈只有一张自己的照片,剩下都是风景。 湛青碧绿、天高云阔的海边,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NIKE短袖,气宇轩昂,温润平和。 是个清风霁月般青松玉立的男人。 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 自信如钟霄离,断然不会扭捏地静止不动。 从小看红楼梦看多了,肚子里多了几分宝黛二人的反叛气,哪怕身边的小姐妹都告诉她要hold住,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出击了。 阳刚如她,也开始在微信里茶里茶气地“哥哥长,哥哥短”叫着;得知“哥哥”喉咙不舒服,立马外卖远程投递两瓶念慈庵送到“哥哥”的位置;更甚的是,她还公私不分,明明谁都能做的项目,她非要退了别人的签报,让她“哥哥”去做。 在这三番四次的主动撩拨下,她这“哥哥”终于主动了些,以让她引荐渠道为由,邀请她一起出差。 钟霄离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主动,是本能使然还是冥冥中有什么注定好了的? 一股绵延的、澎湃的、抑制不住的热情,彻底地冲昏了她的头脑。 以至于陆丞浩在若干天后也重复问起:“小荔,你怎么突然就对我有意思了呢?” 陆丞浩觉得钟霄离的名字很拗口,就叫她钟小荔,荔枝的“荔”。 “你是觉得我像荔枝一样白嫩清甜吗?”钟霄离笑嘻嘻地问。 “你想多了,你看你黑得像煤球,头发炸起的样子像极了金毛狮王。” 有了初步进展后,陆丞浩开始展现出他毒舌的一面。 但在此之前,他在钟霄离眼中只是一块挑剔难啃的骨头,费劲、又乐在其中。 “我到楼下了,你下来到大堂门口,我们直接去吃饭。”终于等到陆丞浩的微信,钟霄离立马对着镜子检查妆容,虽然已经检查了数遍,但还是不放心。 临出门前,又小心翼翼地补了点口红。 而后,十万火急地迅速冲出门去。 “这绝对是这辈子等过最慢的电梯了。”钟霄离暗笑,满心的甜蜜和期待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她指着电梯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嘴角咧到天际,嗔怒道:“瞧你那点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不想说,是知道没人看,但是也只能绝望地坚持下去,谁让自己写得烂呢 第4章 石库门(二) 出租车上,钟霄离坐在车后座,陆丞浩坐在副驾驶,二人略微尴尬地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有些情愫变了后,再单纯的交流都沾染上了暧昧不清的气息。 “你知道那个项目哦,真的好好笑,做得稀巴烂!” “是哎!” “你去年年终奖挺多的吧?说出来让我羡慕一下呗!” “这可不行,我司人事厉害得很,只要你宣之于口,便会立马知道的。我劝你以后也不要瞎问,更不要说出来。” “哈哈,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开玩笑的。” “哦哦。” 于是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尴尬对话,连出租车司机都听不下去了,打开电台听起了广播。 小城市的广播总是热闹非凡,没有大城市的疏离,多了几分热闹的人情味。 钟霄离和陆丞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手机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既便捷了社会沟通,又舒缓了社交恐惧。 刚过完年不久,泰州街道两旁的树上还挂着彩灯,火树银花的,甚是好看。 终于到了一个大型商场,陆丞浩付了钱,二人下车。 “走!”陆丞浩甩开两条长腿,冲锋陷阵似地兀自走在前面,钟霄离快速捯饬着小狗腿急忙跟上。 “这人好不绅士哎!”钟霄离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满心的不悦。 他可能真的很害羞吧。 商场很大,跟国内诸多的商场设置一样,顶楼两层都是餐饮店聚集地。 二人默不作声地上楼,在陆丞浩的带领下,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许是已经过了饭点儿,因此人不多。 二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脱下厚厚的羽绒服。钟霄离今日穿了一件新买的snidel毛线衣,十分地修身,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窈窕身材。 电光火石间,她瞥到陆丞浩的眼神登时亮了。 陆丞浩转瞬低下头,熟练地点起菜来。点完才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尴尬问道:“不好意思啊,我忘记问你想吃什么了?” 钟霄离不是一个计较的人,落拓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没关系,我不挑食。” 陆丞浩欣然一笑,笑起来有点憨,又有点甜。 “喝点什么?泰州的黄酒不错,我们点两瓶喝喝?”陆丞浩提议。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酒?”钟霄离双手捧着脸,认真地注视着陆丞浩的双眼。 陆丞浩没有正面作答,而是直接喊来服务生:“来三瓶黄酒。” “我去帮你弄些蘸料吧,你坐着歇会儿。”说罢,陆丞浩起身去了调料台。 这个男人又冷酷又细心,像团雾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火锅店上菜很快,不一会儿便有年轻服务生端上几盘羊肉。 “美女,这个送你扎头发。” 钟霄离抬起头,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服务生,略带羞涩地将一个皮筋地给她。 她欣然接过:“谢谢。” “姐姐,你很漂亮。”男服务生笑了起来,说出一句直白又青春的赞美。 钟霄离很高兴,再次道谢。 陆丞浩很快回来,端着两碗调好的蘸料,将其中一碗轻轻地放到了钟霄离面前。 “谢谢。刚才你去调料台的时候,有个服务生跟我说我很漂亮喔。”钟霄离斜乜着陆丞浩,观察着他的反应。 但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的吃醋,满脸的无所谓:“哦哦。” 女孩子一般都想在心仪的人面前展现自己有魅力的一面,哪怕是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也要让他看出自己的优秀、抢手和宝贵。 钟霄离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陆丞浩开始涮肉,点的酒也马上被端了上来。 竟是三瓶石库门。 在泰州喝着上海产的黄酒,二人首次“约会”竟要对着瓶吹酒。 隐隐中透露出诡谲,冥冥中昭示着什么。 钟霄离没细想,陆丞浩已经给他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来!”陆丞浩笑着举起酒杯,温润地笑着。 钟霄离色另智昏,开心地碰杯。 二人吃饭,“心怀鬼胎”的那个多半会吃得不舒服,或者说是放不开。 钟霄离小口小口吃着,全然没有平时自己大快朵颐时的猛虎之态。生怕芝麻酱糊嘴沾脸,破坏自己的美好形象。 而陆丞浩则是淡定自若地大口大口吃着肉。 酒壮怂人胆,二人逐渐没那么局促,开始把酒言欢。 但是说得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以及明日的行程安排。 黄酒很具迷惑性,喝起来甜甜的,小糖水似地,配上裹满芝麻酱的涮羊肉,羊肉就酒,越喝越上头。 这两个人酒量都不错,喝到最后竟然喝完五瓶。 陆丞浩埋了单,跟身后的钟霄离说道:“我约了一个朋友,一起去按摩,按摩完送你回酒店。” “好。”钟霄离喝得迷离兴奋,陆丞浩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出门后,陆丞浩叫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这次陆丞浩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跟钟霄离都坐在了后排。 钟霄离酒量虽好,但是不知道黄酒的霸道,畅饮过后,酒劲上来开始眩晕。 于是她鼓足勇气,半清醒半昏迷地趴在了陆丞浩的腿上,他身上有着好闻的香柑气息。 那种感觉,又羞耻,又窃喜。 反正“喝醉了”可以充当一切不雅行为的托词,不分男女。 这一年,钟霄离27岁了,不再那么的年轻,而陆丞浩已经33岁了,俨然已经是个大龄男青年。 偶有传闻陆丞浩已经结婚育有两娃;还有说他其实是个留守老人,妻儿都在国外,众说纷纭、不一而同。 早在心动初期,钟霄离便打听过,当人家的后妈可以,但是万万不能当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疯狂地喜欢上了陆丞浩,各种打听、旁敲侧击、直抒胸臆,各种方法试了个遍。 终于从陆丞浩那里套来了一句实话:“没有结婚。” 在二十代的尾巴阶段,钟霄离破釜沉舟地爱上了一个人,并万分笃定地认为可以跟他携手建立美满的家庭,相扶到老。 而一切也都按照她的计划和步骤有条不紊地执行着,甚至有了意外之喜,比如这次陆丞浩钦点安排的出差。 而此时的她,厚着脸皮贴在人家腿上,哪还有一丁点姑娘家的矜持样。 陆丞浩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淡定地给司机指着路,温柔的声音从上空传来,落入钟霄离的耳中,化作一掬动人的春水。 这难道就是“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钟霄离的脑瓜在迅速旋转着,没有人告诉过她撩汉速成大法,一切都是靠自己摸索。 过往都是她被撩得比较多,这么主动还是头一次。 她想起大学时代,班上有一个190厘米高的男生,阳光帅气。偶尔会约她跑步、借她的笔记、还会请她吃高端餐厅、下雨天还会等在教室门口开车送她回寝室。 而她后知后觉,在他面前总是展现出负面、无所谓、很开放的样子,什么话都敢说,后来,她渐渐感觉到那个男生离她渐行渐远。 大学最后一次毕业聚餐的时候,她鼓足勇气问那个男生:“你喜欢过我吗?”那个男生红着脸,压低了声音,确定地说:“喜欢,真的很喜欢过。但是你要留学,以后不会回到这里了,我想要尽早地安定下来。” 钟霄离登时嚎啕大哭,哭花了妆,她也真的好喜欢他呀。 那个男生后来迅速地找了一个清纯简单的学妹,两个人一直谈到小学妹大学毕业,直至结婚。 不能说人家不专情,只是你不是那个对的人而已。 钟霄离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异乡的醉酒夜,趴在一个男人的腿上,会蓦地想起那个她深埋在心底属于别人的男孩。 人果然是这世间情感最复杂的动物。 出租车缓缓地停下,一个小伙子敏捷地钻了进来,开心地叫了声:“浩哥!” 钟霄离晕晕乎乎地没抬头打招呼,待到了按摩中心,才眩晕着跟小伙子打招呼:“你好,我是钟霄离,我喝醉了。” 小伙子看着她,再看看陆丞浩,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整个泰州规格最高的按摩中心,富丽堂皇,服务明码标价。男宾和女宾是分开的,小伙子先进去男宾区换衣服,钟霄离开始耍酒疯,吵闹着不肯进女宾区。 陆丞浩哭笑不得:“那你也不能来男宾区啊。” 黄酒的后劲上来,猛烈地袭着脑,冲击着理智。 钟霄离狗怂了27年。 怂到高中可以暗恋一个男生三年,大学再暗恋人家两年,五年的时间里不敢跟人家说话表白; 大学的末段,遇到一个那么心仪的人,依旧不敢面对内心,贯彻执行着口是心非战略; 研究生时代,遇到了优秀的高富帅,彬彬有礼,温文儒雅,对她无微不至。 她又逃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各种不配。 工作后陆续遇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男人,要么是把她当成婚外可以发展的对象;要么是像小学生一样幼稚追求的弟弟们;要么就是自己没个几斤几两还充满了大男子主义的直男癌患者。 总之,皆是歪瓜裂枣。 而陆丞浩的出现像是一道光,也像是救命稻草。 她终于承认内心的怯懦,她好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告诉她无需那么拼命。 多年深深压抑的、理性克制的情感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她抱着陆丞浩,沉迷于他身上好闻的香柑气息,抬起脸,目光迷离:“你亲我一口,我就进去。” 陆丞浩怔了怔,犹豫了几秒。 下一刻,柔软的唇便覆盖在了钟霄离的唇上,唇与唇之间如蜻蜓点水般,一掠即逝。 可是钟霄离还是觉得好甜。那一刻烟花绽放,她的执着有了回报,整个世界登时都亮了。 她开心地笑着,跑去了女宾区。在更衣的时候反复地回味着这香柑味儿的吻。 第5章 石库门(三) 石库门后劲儿很大,等到钟霄离按摩的时候,她已经晕得昏天暗地,满腔恶心地抱着一个垃圾桶只想吐出来。 女技师给她送来葡萄糖,她喝了几口,更想吐了。 可是一想到刚才那个香柑味儿的吻,又满心的欢喜。 生理的难受与心理的喜悦交相混杂,此消彼长,千愁百转,最后凝结成一句:“你在哪儿?”的信息发给了陆丞浩。 就好像他来了,他在身边,她就不会难受了。 等待陆丞浩回复的时间很漫长,一向如此,其实她也习惯了。习惯性地理解,为他找各种理由。 什么都考虑了,就是没有考虑到自己。 手机不断震动,钟霄离以为是陆丞浩打给她的,迷迷糊糊中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杨铭。 杨铭是他的研究生同学,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同学。 因为他从开学的第一天,就退学了。 杨铭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是一个天纵奇才。本科毕业即找到了摩根大通香港公司的工作,平步青云。 但是在激烈的金融内卷环境下,仅仅一个本科学历是不足以让他走得更远的,于是他便申请了香港大学的研究生。 好巧不巧的是,英国分公司急需人手,可怜的杨铭学费都交了,课一天没上,就被火速派往了英国。 杨铭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至少照片里的他面容干净、眼神坚毅。 有一说一,他是真正意义上的钻石王老五。 但他和陆丞浩有一个性格上的共性,就是躲避、不勇敢,不真诚。 每每杨铭说要来见钟霄离的时候,他就会出各种问题,要么出车祸要么被绑架,各种原因层出不穷。 再多的关爱也只仅限于嘴上,钟霄离再也不想跟他耗下去了。 于是,她大胆地出击了陆丞浩,没问陆愿不愿意,反正她自己是很愿意的。 杨铭此番来电,如有心灵感应般,像是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永远的失去了。在一个丝毫没有联系的时段后,蓦地出现在这么一个暧昧的场合,在钟霄离等待陆丞浩从男宾区过来的时间里。 鬼使神差地,钟霄离接了电话:“喂,你找我干吗?” 杨铭那边声音嘶哑:“你喝酒了?” “对啊!”钟霄离理直气壮。 “女孩子喝酒不好,你要少喝些,在哪里?安全吗?” “关你什么事啊?”酒壮怂人胆,钟霄离觉得此刻自己做什么说什么话都底气十足,扯着嗓门凶了过去。 正在给她按摩的技师登时吓了一跳,手停止了按摩。 钟霄离转头: “不要停。” “什么不要停?你在干嘛?”杨铭那边略带焦急之意,又怕惹怒钟霄离,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语调。 “我说过了,关你屁事!你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啊?”杨铭彻底慌了。 “没什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罢了!滚出我的人生!” 钟霄离的嘴虽然得理不饶人,但是从未放过如此的狠话,当初有多依赖杨铭,如今就有多恨他。 钟霄离借着酒劲儿发泄完,顿觉身心舒畅,连头都没那么晕了。 开心地放下电话,却发现陆丞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房间内,正在用一种玩味又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她。 钟霄离登时满脸尴尬,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丞浩露出招牌式的温润笑容,裹挟着狡猾的意味。 他在钟霄离的床边躺了下来,津津有味地盯着她看。 “谁呀?” “追求者。” “呦!就你还有人追呢?” “哎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意思上的意思啊!” “那个,女士,时间到了,我先出去了。您先休息下,有什么事再喊我。”女技师十分知趣地端起盘子,退了出去。 就剩钟霄离和陆丞浩两个人,在一室静谧中,漫延着无声的暧昧。 酒精再次发挥作用,钟霄离匍匐起来,恬不知耻地在陆丞浩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至于为什么没有正中靶心,亲在人家嘴上,单纯是因为喝多了力有不逮。 但钟霄离食髓知味,在回到酒店后,美其名曰照顾陆丞浩,又凶猛地实践了一番。 二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除了亲亲抱抱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在凌晨三点的时候,钟霄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镜子里那被亲肿的嘴,钟霄离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成就感,也有一种乘风破浪后的凄怆感。 这样是不是太卑微了? 凌晨四点,洗漱完毕的钟霄离,带着兴奋、不舍、疲惫等诸多情绪,缓缓地闭上双眼,结束了这梦幻的一天。 翌日八点半,闹钟准时响起,钟霄离“噌”地一下从床上跃起。 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伟大。 洗漱完毕化完妆后,钟霄离给陆丞浩发微信:“起来没?” 陆丞浩回复:“起来了,你先下去吃饭吧,我马上过去。” “好的。” 钟霄离穿上羽绒服,下楼去餐厅吃饭。 宿醉后的早上,最舒服的不过于一晚热汤面。 酒店提供自助式早餐,钟霄离点好面,又拿了些小食,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等陆丞浩。 陆丞浩五分钟后出现,穿着一身黑,高高的个子,英气逼人。 他淡淡地朝钟霄离点了点头,也去端了一碗面。 “都约好了?”陆丞浩边吃边问。 钟霄离翻了一个白眼:“当然,放心。我们先去见中行的行长,然后把客户都跟他说下,他会让各经营单位配合我们的。” “那就好。”陆丞浩大快朵颐着,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昨晚厮混过的暧昧痕迹。 “你叫个车。”陆丞浩喝着咖啡朝钟霄离道。 “凭什么我叫车,你叫。”钟霄离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陆丞浩登时就怂了,没有一丝趾高气扬的劲儿了:“那我叫。” 钟霄离的心理多少不是滋味,她虽然不是那种非要男生花所有钱的人,也不爱占便宜。但是她总觉得,男朋友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跟她计较,何况出差发生的交通费用都可以报销。 昨晚的温存在几十块钱面前,开始变了味儿。 二人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吃完饭喝完咖啡,叫的车也到了酒店门口。 接下来的行程按部就班,拜访渠道、获得项目、圈马跑地,在行长的指示下,拜访一个又一个的客户。 行长很热情也很配合,不光是看他们公司的这块牌子,更是看好钟霄离。 钟霄离是他好朋友以前的下属,很受他朋友赏识。 漂亮、口才好、有能力。 二人借着东风,跑了一圈客户。 当你的情人是和你并肩作战的同事时,这种感觉奇妙又刺激。 他是战友,是伙伴,在渠道和客户面前侃侃而谈,彼此无法对视,生怕一对视抑制不住的爱意便会流露出来。 可是隐隐中,又想要人看出来。 当你真心的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能忍住不把这份爱意昭告天下!看啊,全世界就这么一个好宝,他是我的,你们都没有! 二人就在暧昧克制又专业的氛围中,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晚上依旧是吃火锅,不是昨晚的东来顺,而是换成了海底捞。海底捞在泰州甚火,走了点关系才能临时吃上。 晚上一同吃饭的还有昨晚一起按摩的小伙子,小伙子名叫张浩,普通的名字,不普通的身家。 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一家政府平台的融资部副部长,手握重权,与陆丞浩在业务合作中,一来二去,成为了基情满满的挚友。 陆丞浩向钟霄离介绍着,最后补充了一句:“他对他女朋友特别好。” 钟霄离下意识地反应,你什么时候也可以对我好。 想了一会儿,就着锅巴苦涩地咽下。 来的路上,陆丞浩在一家烟酒店买了一瓶洋河梦六,张浩也带了一瓶,这两个人相见甚欢,整晚都在推杯换盏。 今晚的火锅蘸料碟依旧是陆丞浩给钟霄离调的。 钟霄离静静地吃着火锅陪着笑,不去多想。 尤其不去想她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她是什么地位。 两个男人都喝得不少,张浩起身去洗手间。 钟霄离再次色另智昏,趁着陆丞浩不背,箍住人家的头,强吻了人家。 一股白酒的辛香气,不再是水果味道的吻。 时隔一天,味道就变了。 陆丞浩睁大着眼睛看着钟霄离,委屈巴巴:“你竟然强吻我!” 这茶里茶气的委屈延续到张浩如厕回来,他第一时间指着钟霄离跟张浩告状:“她强吻我!” 张浩哈哈大笑,捏了一块锅巴笑嘻嘻地嚼着,大叫道:“嫂子!” “昨晚你跟我说你喝醉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哥,我哥从未带过女生见我!” 张浩开启神助攻,一口一个嫂子,甚至将二人的婚礼都规划好了。 “我这个哥年纪也不小了,该安定下来了。”张浩与陆丞浩碰杯。 “你快啊,马上结婚了。” 张浩甜甜一笑,满脸的幸福。论年纪,张浩比钟霄离还小一岁。 与他俩这种大龄沪漂不同,小小年纪的张浩事业有成、爱情甜蜜,守着故土,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一身行头甚是亮眼,gucci的卫衣、dior的外套。而这些对他来说只是衣服,但在白手起家的人面前,却是奋斗的奔头。 二人喝到半夜,一人喝了一斤白酒,终于尽兴。 钟霄离带着半醉的陆丞浩回到了酒店,陆丞浩晕晕乎乎,抱着钟霄离一顿亲,竟亲睡着了。 钟霄离哭笑不得。离开的时候怕他喝多了有什么问题,拿了一张陆丞浩的房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晚她依旧是带着笑容甜甜地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钟霄离打扮好便去刷陆丞浩的房门。 陆丞浩正在洗手间如厕,骇得花容失色大叫道:“是谁?” 钟霄离嬉笑着:“我呀,昨晚怕你有事才拿了房卡走。” 陆丞浩无语凝噎:“哦,你先去吃饭、退房吧,我收拾好去找你。” 钟霄离自讨没趣,乖乖下楼等陆丞浩。 这天二人又是常规的跑动,直到中午才歇了下来。 此时他们在泰州比较偏远的一个区,不算繁华,他们误打误撞地走到一个小商业街,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店,打算吃午饭。 “一定要吃得干净。”陆丞浩的手宽大温暖,拉着钟霄离的手走进了一家西餐店。 二人各叫了一份意面牛排套餐。 套餐上来后,钟霄离登时叹了口气,这牛排一看就是合成的,面煮的也不怎么样。 钟霄离用刀和叉别扭地吃着,依旧是扭扭捏捏,不太自然。 毕竟还没到可以各种放开的情侣阶段。 陆丞浩抬眼一看,没说什么,转头朝服务生要了一双筷子,而后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二人静默地吃完。 “你下午要去连云港?”钟霄离问。 “嗯,约好了客户。” 陆丞浩:“你去哪?” “我回苏州。” “苏州?” “嗯。刚来这片市场,想深入开发下,就从上海搬过来了。” “真是公司的好员工。那你好好回去休息下,这几天辛苦你了。” “哈哈!好呀!”钟霄离笑道。 陆丞浩起身埋单,二人携手走出门去。 钟霄离向南、陆丞浩向北,两人在巴士站吻别。 冬季的天黑得早,回到苏州的时候,夜幕四合,有丝丝缕缕的月光打在身上。 温馨、灵动、雀跃。 钟霄离拖着行李回到了租住的屋子,某高级小区100多平的两室一厅。 钟霄离瘫倒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倏地醒来,马上抓起手机看微信,没有一条是来自陆丞浩的。 钟霄离郁闷地去洗澡洗漱,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又看了眼手机。 这一晚上她都没睡踏实,时不时醒来看手机,甚至梦到陆丞浩给她发微信,醒来一看依旧没有新信息。 后面的三天,陆丞浩消失了。 “苦涩的石库门,黄粱一梦?”钟霄离心里憋闷。 第6章 玛格丽特 我终于知道那个经常来我们店喝三杯的女生叫钟霄离。 她的故事也在那日她断片前,被我听了个七七八八。 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记住了石库门,原因是我还没有喝过黄酒。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爱情是有钱人玩的戏码,我这个穷学生哪配有什么爱情呢。 生存的压力比天大。 那日,钟霄离喝了个烂醉,吐晕在了厕所,吐得一地狼藉。 我的洁癖、非典型老板气得嘴都歪了,叫我抓紧“处理”掉她。 我的天啊,我一个背井离乡的穷学生,我保命最要紧啊。 “我这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会处理人啊老板!”我哀嚎起来。 老板的脸由青变绿,思考良久。就在我以为他会出良策之时,他猝不及防地冒出一句:“那你在这陪她吧,我要回家了。” “什么?” 我一个黄花大小伙怎能与一陌生女子三更半夜共处一室? 我立即运用我的智慧,用钟霄离的指纹解开她的手机。 展开即是微信页面。女孩子正常每天都会跟闺蜜聊天,我找了一个首页的女性头像“sylvia”点了进去,发了一段语音,简要地说明了情况,等待回复。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什么娃也没有回复。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塑料姐妹花,我猜是第二种。 高智商如我最后点开了淘宝,找到了她的地址栏。 我的傻缺老板对我竖了一个大拇指,随即扔给我几百块让我打车把她送回去。 我的老板可真大方。 女生的住址离我们学校不远,我从她的位置骑共享单车一小时就可以到达我的学校。 我很幸运有一个非常好的寝室关系,经常半夜三更回寝室都不会被室友们嫌弃,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一次。 这可能跟我平时总会带一些店里的零食回来有关,更是因为,他们经常通宵打游戏,压根在意不到我。 有些蜜罐里的孩子一路顺遂,一旦脱离父母的监视,便如撒了欢儿的野马,肆意妄为。 无论是多么好的学校,都会有这种意志力薄弱的人。 深夜的网约车很好叫,我拿了一个塑料袋让钟霄离堵在自己的嘴边,一路上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她,我可付不起给司机的洗车钱啊。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我成功地把她送到了目的地,她甚至是没有吐。 小区很大,司机按照导航弯弯绕绕地到了一个单元门门口。 单元门大敞着,由此来看,绝非上海的好小区。 幸好有电梯,我拖着死鱼一样的她,到了八楼。 我从她随身的包里翻出了钥匙,把门一开,把她和她的一切都扔了进去。 我连门都没有进,甩门潇洒转身。 这位钟小姐今晚怕是要睡冷地板,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匆匆下楼,看了下打车的车费,因为我很少用网约车,因此初次用的折扣很大。 正常一百块钱的路费打了半折,只要五十元。 但是我还是觉得好贵,这在我们村,够一个家庭一周的生活费。 好在我有便宜老板给的钱,不用自己掏腰包。 便宜老板给了三百块,去掉五十,我净赚两百五,我真的开心。 出了小区,我找到一辆共享单车,带着赚钱的喜悦,跟着手机导航,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朝着学校的方向驰骋。 深秋的上海夜晚还是很温暖,不像我老家,一直稳定发挥着寒冷功力,深秋到零下是常有的事儿。 忙碌了一晚上,咕咕叫响的肚子使我蓦地想起高强度工作了一晚上还没有吃饭。 本来想着看到便利店或者路边摊饱餐一顿,但是心里一盘算,还是回宿舍吃面包吧。 网上拼单的面包,便宜耐饿。 其实我现在收入不低,虽然是兼职的学生,但是我的老板给了我低级调酒师的工资。 我一个月有6000块的收入。我俨然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了人生巅峰,我除了能给自己交学费、买书买衣服、满足自己的生活,还有余钱寄给家里。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的室友,臧哲。臧哲是第一个发现我有酒感的人。 酒感是什么呢?就是一个人对饮酒的感观判定,也是一个人对酒质高低的一种感知感觉和评价。 臧哲是一个土著,长相平平,有鼻子有眼的,家境却极其富裕。住在宿舍纯粹是为了方便一起组队打野。 他很爱喝酒,家里在国外有酒庄,为人谦逊随和,经常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酒给我们。 我一个土包子,也会跟着蹭吃蹭喝,是的,我没有草根的那种执拗感和对权贵富人阶层的抵触情绪。 给我吃就吃,给我喝我就喝。 人穷很难不志短。 大一那年我几乎喝遍了所有洋酒,并能够准确地记住每种酒的味道,甚至是用舌尖勾勒出它们混合在一起的质感。 直到一次臧哲带我们去酒吧happy,我精准地猜到了玛格丽特的基酒及构成。 橘味白酒、龙舌兰酒、酸橙汁、粗盐粒、冰。 臧哲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把我推荐给了他的表哥,也就是我现在的便宜老板。 老板让我跟着我师傅学习,我只学徒了半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真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还年轻,还帅。人称同源大学吴彦祖。 人生看起来一片光明。 我吸了一肚子的风,风驰电掣地回到学校。轻车熟路地翻墙或者钻狗洞,以一切鲶鱼或者老鼠般狡黠滑腻的姿态躲避着校门卫。 没有穷过的人,不知道我有多珍惜现在的生活,和为之愿意牺牲掉的所谓尊严。 初中的时候,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只有两块钱。不是不想花,而是花不起。 为了省钱不住宿舍,不买学习资料,假期去书店一坐就是一天。 拿着一本接一本的练习册,用脑子记着自己的答案,再跟标准答案进行比对。 我过早地知道了穷人家的孩子膝盖不必那么硬,但是一定要有比天高的梦想。 我愿意为之付出所有,去争取那一缕渺茫的希望。 回到了宿舍,果然灯火通明。早就过了熄灯的时间,但是臧哲何等富裕,利用了人类能用到的一切储电设备。 少年们半夜张牙舞爪肆意着青春,毫不吝惜地挥霍。 四人共享一个寝室,臧哲、胡月、魏子良正在电脑前激战正酣。 我静悄悄地进屋,悄咪咪地去洗手间洗漱。 一番操作猛如虎之后,我开始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太饿了,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 一个人轻轻地喊了声:“池城,接着。” 迅捷如我立即回头,亏得我眼疾手快,否则俊俏的脸将惨遭一难。 是胡月在百忙之中,甩过来的一袋东西。 里面有三明治、鸡腿和牛奶。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胡月大叫:“日,猪队友!” 我笑了笑,用牛奶顺下去面包,又风卷残云地将袋子的食物一扫而空。 胡月出身于高知家庭,长得也是一副斯文败类样。出口经常是各种国粹,有趣又讽刺得很。 思想开放又不拘一格,经常抨击高考制度。 大学开始不久他就跟有着鬼佬精神的臧哲沆瀣一气,滚成一片,成为互穿内裤的好兄弟。 最后一个室友魏子良看起来一点也不良,小眼睛眯眯着,满脸雀斑,经常贼眉鼠眼的坏笑。而这厮竟出自西部某地区的高官家庭。 要说仪表堂堂还是要属我,哪怕我穷得不敢坐高铁、不敢坐飞机来上海,永远都是蜷缩在蜗牛般的绿皮车里,一米八三的个头窝着腿静坐近四十个小时,下车的时候感觉地都是软的。 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我卓越的智商和皮囊,其他就吝啬了。 我今晚实在是太累了,翻身上床,打开大学高数看了几页,竟然不困! 无奈的我又拿起宏观经济学,不顾室友的激情打盘声,看了一页便甜蜜地进入梦乡。 梦里,没有供需、没有凯恩斯。只有那杯开始的玛格丽特。 对我来说,那不是杯酒。 是我的机遇,更是我打开未来的勇气。 生而为人,我很疲惫。 第7章 热红酒 再次见到钟霄离的时候,是半个月后。 本来我这种日理万机的人,是不会轻易记住某个客人的。 但是这个钟霄离太特别了。 她漂亮、有着让我艳羡的工作,还花钱如流水。 我其实真的不理解这种人为什么每天会像天塌了下来一样,愁云布满青春的脸。 11月的中下旬,上海的天气才开始真正转凉。 我师父手伤初愈后,强势归来。 他叫萧夺,有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 长得也很帅,低配版的木村拓哉,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中年人特有的颓废和沧桑感。 听说他和便宜老板是大学同学,复旦毕业后乖乖听从了父母的话,回了老家当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公务员。 大多数人都以为进入了体制内,这辈子都不会受委屈,只要静静地喝茶水、看报纸就可以。 殊不知哪怕是喝茶水、看报纸,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名校毕业的学生多自带着一种骄傲,跟普通学校的学生相比,多了几分清高,少了几分随和。 这在职场中,却是个隐隐的大忌。 一个人能成为领导,除了自身的关系经营与努力,也要依靠天时、地利和人和。 于是你渐渐会发现,哪怕是高校毕业,也要听你那不知名本科、专科学校毕业的领导对你的指手画脚和每日张牙舞爪的指点江山。 年终考评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你干得活多,就会把你排在前面。 与你谈话的时候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套:“年轻同志要有格局,要知道老同志比你们更不容易,我当领导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同志多理解啊。” 萧夺扯了扯嘴角,满脸堆笑地在心里回敬道:“你是同志、你全家都是同志!” 出了学校、步入职场,一切的规则和逻辑都变了。 职场不会因为你的学校和成绩给你打分,业绩、人际,甚至是营造出来的人设,才是制度内的打分规则。 萧夺绝望了,这跟他过往的价值观和人生准则,背道而驰。 他来自于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初中教师,从小他们给他的教育就是,学习好了一切就会幸福。 他也听话,每步都严格按照父母的指示走了。 于千军万马的高考中杀出一条血路,又从熙熙攘攘的考公路上一举上岸。 在父母眼里,他是那么的成功。 在自己眼里,又是那么的失败。失败到,在这么个小城的体制内,都无法平步青云,只能当一个末流的野鸡。 这一切太不对了,他开始消沉。人身上的心气儿一旦没有了,周遭万物都会显得死气沉沉。 一辈子勤勤恳恳、追求四平八稳的父母自然不会理解儿子内心的苦楚,他们只会一遍遍地告诉他,要好好工作、善待领导和同事。 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坏人,其他人都是好人一样。 循规蹈矩的父母还会不断地给他介绍各种对象,他们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样儿的 ,便一股脑地把他们心仪地塞给他。 高帅、名校毕业、工作稳定的优秀儿子,在他们眼里光芒万丈。 而这耀眼的光芒背后,则是丢失的自我。 终于在萧夺三十岁的那年,岁月静好的面具被彻底撕碎。 又是一年的面谈,萧夺等着这次机会很久了,五年了,再不晋升,无论是颜面还是精神上都忍受不下去了。 领导还是那一派说辞,萧夺的心逐渐沉入海底。 本以为自己已经绝望得无附加之地,没想到命运随之恨恨地挥了一棒。 一个普通学校毕业的应届毕业生,刚进来两年就得到了她想得到的职级。 萧夺呆若木鸡,他披荆斩棘一路茁壮成长的骄傲感登时荡然无存,仿佛过往的优秀都是一场盛大的讽刺。 他怔怔地走出办公室,走出交通局,郎朗百日里,行尸走肉般地走着。 他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电影院,随便找了一个最近的场次。 他突然想吃冰淇淋,于是起身去找卖冰淇淋的店。不远处有一家哈根达斯,若是在平时,他断然是舍不得的,但是他今日备受打击连班都翘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他走到店门口,刚要开门,手却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透过玻璃墙壁,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她对面正在亲密地喂她冰淇淋的人,不是自己。 那是她交往了三年的女友—小薰。小米年轻漂亮,拆迁户出身。二人经由萧夺父母曾经的学生介绍,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一见钟情。 她是他在不得志与苦痛挣扎中,唯一的光亮。 小薰的冰淇淋沾到了嘴角,对面的男人欣然站起,用唇拭了过去。小薰露出甜美幸福的笑容。 那抹笑容,如同箭矢一般,须臾间飞速而来刺透了萧夺的心脏,血液迅速地从心脏抽离,萧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哀毁骨立。 他怔怔地转身,盲目地走了出去,也不看电影了,也不吃冰淇淋了。 他想回家,却发现自己没有家。 家应该是温暖放松的地方,而他现在的家则是束缚充满规矩的囚牢。 囚住了他的青春、他的灵魂。 他最终走到了车站,在抽了五包香烟,咳得撕心裂肺后,决绝地做出了决定。 他回到家里,父母还没退休,白天去上班了。他简单地收拾好行李,打车去火车站,路上买好了去上海的车票。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泣如诉地写了一条微信给小薰:“我刚在哈根达斯看到你了,你不爱我了,为什么不说?” 他本以为小薰会解释会狡辩,但是良久没有等到信息。 他站在月台,期待奇迹的发生。 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在开车的前几分钟,小薰发来了信息:“对不起,我想我们不合适。” 萧夺绝望地回复:“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小薰回得很快:“除了你的名校光环和皮囊外,我看不到任何我喜欢的点。” 萧夺怔住了,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他同样想问他的领导,我这么优秀还不够吗? 但是他已经没有底气了。 在火车上,在漫长的颠簸时间里,他想明白了,他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自诩非凡的普通人。 来到上海后,他尝试了许多不同的工作、从文员、快消公司销售甚至是地产中介。 在他一次次的碰壁后,他发现名校毕业已经不是保命金牌,而是合适、匹配与机遇。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也在一次次的探索中,找到了精神寄托。 人只要找到所爱,便会活得开心一点。 “小城,把晚上煮热红酒的材料准备好。”师父吩咐着我,自己却在大口大口地吃馄饨。 “哦。” 将苹果、柠檬切块,把丁香插到整个橙子上。将切好的水果、八角、丁香等,一起放进装红酒的锅里煮。煮好后,倒入杯里,然后用肉桂棒搅几下就好了。 我更喜欢将肉桂棒加入一起煮,口感会更醇厚。 煮好后酒精蒸发,留下温暖的香气和淡淡的甜味。 就像一些让你成长的事情。 钟霄离就在我煮好第一锅红酒的时候,神乎其神地出现。 “这个送你吃,多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正在吃馄饨的师父蓦地抬头,朝我瞥了一眼。 我忙解释:“没什么,你喝多了嘛,老板让我送你回家。” “我那天只是身体喝多了,灵魂没有,所以我都记得。” 钟霄离递过来一个大袋子,袋子上印着“Godiva”字样,我打开一看,很大的一盒巧克力。 “哇哦,大手笔哦。”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阴阳怪气又有点羡慕道。 这个死贵的牌子我是知道,小小一块都要买三四十,我抓紧推脱:“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钟霄离“扑哧”一笑:“巧克力而已啦,再贵也是巧克力,何况是别人送我的。” “大不了下次你还送我回家啊。” 我登时无语凝噎,我可没时间没钱啊,不要总麻烦我。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决意不再逗我:“放心吧,我不会再喝得烂醉如泥了。那天我回家后,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太不值得了。” 我端过一杯热红酒放在她面前。 她尝了一口,露出深深的酒窝,趁人不多,我边准备材料,边听她开始讲故事。 这个女人真是孤独啊,跟我一个穷小子讲自己的感情之路。 她一定是精神上受了刺激,但是本性里的骄傲不允许她与近亲的人讲。 跟我师父一样,天之骄子怎么可以失败呢? 她好像又不是专门讲给我听,而是酒太醉人,想讲给自己听。 有什么好讲的呢?我想:你还是爱着他罢了。 陆丞浩消失的第三天,钟霄离彻底忍不住了。 这三天的殚精竭虑让她意识到,自己真正地爱上了他。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都让她难以忘怀。 但是她也算是天之骄子,都这么低姿态了,他怎么就是不上心呢? 她忍不住了,率先低下了头。 “下周你去哪?” 爱得多的人,总是显得卑微些。 过了好久,陆丞浩才回:“还没定,有什么安排吗?” “上次泰州不是还有两家客户没跑么,下周再去下?” “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那我到时候通知你。” 陆丞浩没有再回,三天时间,五句对话,由钟霄离开始,又由钟霄离结束。 这就是恋爱吗? 热红酒迷人芬芳,甜蜜馥郁中带着些许的酸。 就像世人般,前仆后继般吃着爱情的苦,却甘之如饴。 红尘万丈中,尽是自作的茧。 第8章 梦之蓝 陆丞浩爽约了,二人没有如期再次见面,他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为由,选择了爽约。 钟霄离无语凝噎,她一直以女汉子自诩,自己做了自己一番功课后,体面地答应了。 职场人士嘛,要衡量好轻重缓急,才得以彰显专业性。 虽然思想上疏通了自己,但是心理上,还像塞了诸多看不见的棉絮般,竟是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呼吸不得,喘气不能。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这日她受邀到南京参加会议,参会的一众皆是金融机构。 在金融圈经常会有这样的聚会,某个机构做东,请许多金融同业聚在一起,互相交流业务,增进感情,为后续的合作建立友谊的基础。 在中国,有资源、有关系有时候甚至比有能力更重要。 钟霄离依旧是失眠,到凌晨五点左右才睡着。睡了三四个小时后便起身出差,洗漱的时候看着自己黑黑的眼圈,有着说不出的沧桑和无奈。 以前,她很鄙视“恋爱脑”,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真的是控制不住心之所向。 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甜美精致的面容,感叹着陆丞浩不识实务。 高铁很快,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南京。从南京站打车去开会的酒店,不但没有迟到,还提前了一小时到。 看到了熟悉的合作伙伴小楠,她热情地招呼:“钟总来这么早啊!来,快给我们签个名、拍个照。” 钟霄离穿着漂亮的maje连衣裙,站在签到墙边,边签名边朝着摄影机露出甜美、专业的笑容。 那一刻,哪怕心里再难受,也不能展现出一分一毫。 “钟总今天真漂亮!还没吃饭吧?快去餐厅吃饭。这是我们的伴手礼,快拿着。”小楠热情地招呼。 钟霄离礼貌地笑了笑,配合着去了餐厅。 本次会议选在一个旅游区的高端酒店,钟霄离坐在落地窗前,只点了一块蛋糕,一杯咖啡,呆呆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蓝天白云,徽式古色古香的凉亭浮于楼台水榭之上,碧绿的荷叶聚集在一起,巧妙地放大了塘面的开阔感。 隐隐有种天高云阔的心旷神怡。 钟霄离尝了一口咖啡,熟悉的拿铁味道,是上好的咖啡豆磨出来的。 她从十四岁就开始喝咖啡,属于不喝咖啡会死星人。这些年她走南闯北,各色咖啡喝了遍,能够辨别幽微的咖啡豆的区别。 而如今咽下的每一口,却都是一样的味道,是因为过度思念一个人而带来的酸涩味道。 钟霄离看了看手机,除了陆丞浩告诉她无法按照既定行程外,没有其他来自于这个王八蛋的信息了。 三天五句话,六天六句话,真是惜字如金呢。 钟霄离苦涩一笑,心想这硬骨头不啃也罢。 随即吃完蛋糕,小憩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心情,踩着高跟鞋,以职业的态度步入会场。 接下来便是循规蹈矩的一套,开会、交换名片、寒暄了解等等,周而复始。 每个人表现得都很专业,面带笑容,而内里,不知是不是万姿百态的千疮百孔。 不知不觉间到了晚宴时分。 偌大的宴会厅摆满了酒席,酒桌上摆有红酒和白酒。一瓶精美包装的梦之蓝M6赫然屹立。 钟霄离与众同业、或是老总或是行长神态自若地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她是游刃有余的职业女性,亦是甘拜下风的情感弱智。 中年小有所成的老男人,很喜欢钟霄离这款,身材火辣,长相甜美。 有位行长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梦六,贴得很近:“哎呀钟总,多来看看我啊,多多跟我们合作啊。” 满面红光、眼神油腻,碍于人多,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钟霄离的肩。 钟霄离淡然一笑,忍着内心的恶心露出标志性笑容:“秦行长真是谦虚了,我要多多抱您大腿才可以啊。” 说罢,便跟其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全场打了一圈之后,钟霄离有些上头,梦六虽然好喝,喝多了就容易沉浸在梦里了。 钟霄离不想在酒店过夜,匆匆与主办方道别,赶着最后一班高铁,回了苏州。 进了家门的时候,酒已经散去一大半。钟霄离觉得自己不够醉,没有醉到想不起陆丞浩。 她再次看了手机,就着家里剩下的梦六瓶底,颤抖着,给陆丞浩发去信息。 “我决定放弃你了。我不知道还要多主动才能打动你。我为了你,公私不分,低到尘埃,我不知道怎么做了。最后,我想跟你说,爱人不可怕,它不会使你软弱,只会让你更强大。未来的日子,各自安好吧。” 酒精很快上头,混沌中有强烈的透支之感,她感觉只要闭眼就可以睡过去。也懒得洗漱了,强拖着疲惫身子来到卧室,瞬间进入梦乡。 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可以整夜无眠,也可以一秒入睡。 在梦里,她梦见陆丞浩在前面大步流星般地走着,自己拼了命的追赶,眼见距离越近马上就可以碰触到他,须臾间距离又被无限拉长,她就在循环的追逐中,边哭边奔跑了整晚。 翌日醒来,钟霄离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除了些脸油并无可疑物质,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枕套,有些潮呼呼的。 钟霄离简直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人家对你不搭不理,自己难受得要死要活的。 宿醉的头痛汹涌来袭,连带胃也有些不舒服,钟霄离揉着肚子,打开手机。 陆丞浩依旧没有回复。 他的头像是蓝天白云下的骑行者,看在钟霄离眼中则是乌云密布的躲避者。 钟霄离龇牙咧嘴地起身,体力不支又躺了回去。 醒着干嘛呢? 她百无聊赖,头又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一看,是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打来的。 “喂,林哥。” “钟老板,周末干嘛呢?” “我是哪门子的老板,在家睡觉呢。” “这都中午了还睡啊,周末也不能这么过啊。” 钟霄离声音略带疲惫:“昨晚喝多了。” “这么拼啊,不是我说你,早点找个男人,何必自己这么拼。” 钟霄离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下午空吗?我约了一个同业,一起喝杯咖啡?”林哥提议。 钟霄离思考片刻,与其在家期期艾艾不如出门散散心,便答应了下来,约定下午三点在泉屋商场见面。 叫了一个粥外卖,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洗漱,刷牙的时候故意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粥很快就被送来。小米南瓜粥,还有奶香小馒头,就着小咸菜吃起来甚是舒服,正所谓深夜的酒不如凌晨的粥。 电视里正播放着她高中时候最喜欢的韩剧《宫》,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在租住的房子里看到。 女主梨花带雨,向男二诉说着对男一的喜欢:“如果喜欢,就不可以让喜欢的人痛苦啊。” 忧郁的男二:“想去拥有,却无法拥有,所以才这样做吧。你不是也想拥有信的心吗?” 女主噙着泪,垂下眸:“我却不会对不属于我的过分强求,那只是野心而已。” 简单喝个粥,电视都这么应景地知道她失恋了。 钟霄离登时没有了食欲,放下粥,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四月的苏州还比较冷。钟霄离穿了一双黑色厚底鞋,白色马海绒外套,里面是一套白色maje裙子。 打扮一番后,精神也好了一点。 时间充裕,她便乘了地铁,在地铁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陆丞浩在半个小时前发来了信息,没有一个文字。 只有一张上海站的站台照片和一个笑脸。 意外之喜,野心登时死灰复燃。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喜欢你坚持,又不希望你放弃。 钟霄离本不想回,思索一番后,还是回了:“你要过来?” 陆丞浩这次回得很快:“嗯,在等车了,你下午在哪?” 钟霄离的内心是欢喜的:“下午在新区泉屋,约了人喝咖啡,你到了直接找我吧。” 陆丞浩:“好的。” 他俩聊天,永远都是钟霄离的话比较多,永远都是。 哪怕如此,钟霄离还是雀跃地奔向了泉屋。 林哥和他的朋友已经到了,三人也没什么距离感,边喝着咖啡边聊着行业近况。 钟霄离竭力地集中着精力,不去想陆丞浩,她也想让他感受下被冷落的感觉。 一个小时后,临近四点的时候,聊天结束,各回各家。 钟霄离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下信息。陆丞浩说还要一会儿才到,她便回了一句“好”,然后随处转转。 钟霄离下到地下一层,随便看看蛋糕 ,她舅舅家的表弟过生日,准备给他买个蛋糕。 还没选好,陆丞浩的信息便来了,说到了。 钟霄离匆忙上楼,于扶梯处一转身,便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陆丞浩。 转身那一撇,深深地映入眼帘,刻在心底。以至于经年后,钟霄离再去回想 ,也觉得那一幕甚美。 陆丞浩本就盘顺条靓,一身黑色风衣更是衬得他玉树临风。他带着抱歉又温润的微笑,拎着一袋东西,瞧着钟霄离。 就这一笑,她就原谅他了。 二人间有些尴尬。来者既是客,钟霄离主动搭话:“先陪我买个蛋糕送到我舅家,然后我再陪你。” 陆丞浩:“好的,晚上一起吃饭。” 钟霄离:“好。” 二人又回到卖蛋糕的店铺,钟霄离看来看去最后选了一个托马斯蛋糕,她记得弟弟喜欢托马斯。 舅舅家离泉屋不远,打车不到10分钟。车上陆丞浩道:“我一会儿在楼下等你吧,我上去不好。” 钟霄离笑了笑:“没关系,舅舅一家都很随和。” 到了楼下,陆丞浩也没再多推辞,一起上了楼,二人没有去到客厅,而是就在门口打招呼。 家里只有舅妈和两个弟弟在,舅妈热情地欢迎钟霄离的到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舅妈是典型的南方娇小女人,美丽善良,她从未见钟霄离带过男孩子给她,一时间很是好奇。 大弟弟害羞,不肯过来到门口,小弟弟很开心,直接扑到她怀里。 “舅妈,这是给孩子们的蛋糕,我有些事儿,先走啦。”钟霄离重色,匆匆道别。 陆丞浩也礼貌的配合,由着钟霄离带他这个“事儿”走。 二人去到附近的龙湖天街,陆丞浩不自觉地抓住了钟霄离的手,攥在了手心。 昨日与今日,须臾之间天差地别。 第9章 1664 曾有一段时间钟霄离很喜欢喝1664的啤酒。 1664啤酒加入了阿尔萨斯特有的啤酒花,在酿造国产中使用,赋予了啤酒独特的苦味和芬芳的柑橘香气。 每喝一口,都让她想起陆丞浩。 那日,陆丞浩特地赶来,虽没有嘴上道歉,确是身体力行地表达了。 龙湖天街里,巴奴火锅外,二人在等位。 “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那么汹涌的爱意了,我们需要时间慢慢培养。”陆丞浩看着钟霄离。 “说着一套一套的,你倒是培养啊?”钟霄离充满委屈:“你也不会问问我到没到家?我要是发生点什么事怎么办?” “怎么会,都多大的人了。”陆丞浩狡辩着:“我这不是忙工作嘛。” “有谁能忙得没有几秒发微信的时间?”钟霄离反问。 陆丞浩哑口无言了,沉默半饷才道:“我总觉得微信沟通不算沟通,要见面才行。” “面你也不怎么见啊!”钟霄离还是不解:“见面和不见面,你就跟两个人一样!” 见面的时候无微不至,不见面的时候冷若冰霜。 钟霄离是真的看不懂陆丞浩,总觉得他是性格的原因,没那么好接触,有着自己的孤僻。 听同事说,陆丞浩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是个十足十的高材生。这种男生,本质上都有着自己骄傲的一面,不肯轻易把真心示人,钟霄离对此表示理解。 她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但是在陆丞浩面前总是能表现得十分大度。 过了一会儿排到了号,二人进去吃火锅,这次吃火锅也是陆丞浩决定的。他们俩吃饭,从来都是由陆丞浩说了算。 陆丞浩熟练地点菜,依旧是很多肉和毛肚。 “你要不要喝酒?”陆丞浩问。 “不喝了。”钟霄离摇着头。 “好,那我来两杯扎啤吧。” “两杯?你不撑吗?”钟霄离问。 “啤酒就是水啦。”陆丞浩叫来服务员,递交了菜单。 “你别动了,我去给你弄调料。”陆丞浩起身。 “好。” 钟霄离27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男人给她弄火锅调料,就冲这点,她就觉得陆丞浩是个温柔的人。 如他的亲吻。 晚上陆丞浩送钟霄离回家的时候,在单元楼的门口轻轻地亲吻了她。 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 他将一个购物袋递给了钟霄离:“这里面是蜂蜜,你平时喝些,对肠胃有好处。” 钟霄离点了点头,抱了抱他,与陆丞浩告别,上了楼。等电梯的时候转身看了看,防护门是玻璃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陆丞浩还在原地看着她。 她再次摆手,上了电梯。 上楼后打开袋子,见里面是两瓶麦卢卡蜂蜜。 这可能就是直男的关心吧。 总之,钟霄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梦幻,像是走在路上无意中挖到了宝。 陆丞浩到了车站给钟霄离发过来了微信,让她早点睡觉。 钟霄离带着满腔的喜悦,欣然入睡。 然而第二天,她与陆丞浩的对话还是很不通畅,依旧是几句话陆丞浩就不见人影了。 钟霄离简直是无语了,她恋爱经验不多,难道成年人的恋爱都是这样的若即若离? 要说完全能想开,不郁闷,几乎是不可能的。自从动了心之后,这颗心的情况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钟霄离决意不做一个粘人的人,对方不理她,她就不理别人。 她随意穿了件运动裤和毛衣,去舅舅家找弟弟们玩去。 钟霄离租住的房子离舅舅家很近,连当时签约都是舅妈代签的。舅舅舅妈都是善良的人,在最大程度上爱着她。 来到舅舅家,舅舅依旧出去应酬了,还是舅妈带着两个孩子。 舅妈见她来了,赶紧八卦:“昨天那个男孩子是谁啊?” 钟霄离羞涩一笑:“还在发展中啦。舅妈觉得怎么样?” “外形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高大帅气。但是重点要人好,对你好。”舅妈很温柔,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 舅妈一语中的,说到了钟霄离的心坎上。 人好不好不知道,对自己嘛,马马虎虎。钟霄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大小弟弟吵着要去玩足球,舅妈要准备晚饭,这个艰巨的带娃任务就交给了钟霄离。 舅妈去厨房择菜,钟霄离在门口给小弟弟穿鞋。 都说小孩子的世界最为纯净,钟霄离心病乱投医,问向九岁的大弟弟:“姐姐跟你说个故事,有个男孩子见到姐姐就热情,见不到就玩消失,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弟弟豁牙露齿笃定道:“他就是不喜欢你啦!” 四岁的小弟弟跟着嬉笑附和:“他就是不喜欢你啦!” 孩童的判断敏锐,表达也直接,却不知道自己的单纯刺痛了姐姐沉浸在爱里的理智。 “他多少也是应该喜欢我的吧。”钟霄离心想。 临近傍晚,夕阳隐秘在灰蒙的乌云之下。天气一般只会影响大人的心情,对孩童来说,只要能玩,刮风下雨都是好天气。 舅舅家住在高级小区,小区里面就有游泳馆、羽毛球馆和足球场。 两个弟弟轻车熟路地带领她来到足球场,撒起欢来。 钟霄离努力地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认真地看着弟弟们嬉笑打闹,突然之间也想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 而漫长的人生里,人总是在不断地得到和失去中被迫地成长。 钟霄离并不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想要了结自己。她总觉得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陆丞浩出现在她甚为难熬的时期,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地想抓住。 能有个男人一起分担经济压力,共同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循规蹈矩的生活,说不定就会幸福了呢? 钟霄离不得不承认,她对陆丞浩的喜欢,多少带了些功利的性质。就像陆丞浩一遍一遍地问她:“你究竟看上了我的啥?” “我希望你能救我。”钟霄离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 这种诉求裹挟着激烈的感情,左冲右撞地演化成执念,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 “我都这么优秀了,你为什么不爱我,怎么会不去爱我?” 在她的世界里,爱情是认真的纯粹的,也是可以物化计量的。门当户对,势均力敌是她的准则和要求。她也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而人类往往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可能陆丞浩就是这样的人,他包装得大气妥帖的人设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颗灵魂呢? 钟霄离渴望强大,崇拜强者。因此她与她直系领导的关系很僵,一个看不上另一个身上的傲气,一个觉得对方学历不高脑子不好。 一个人的成功离不开天时地利,钟霄离的领导从一个四线城市的业务员飞升成为国际大都市的金领,只用了三年,业务不精通,为人善妒,靠着公司和部门发展的红利期,幸运地上位。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以外,际遇也各不相同。 目前来看,钟霄离想要抓住的光,却在无形中将她推向了更深的黑暗。 夜色降临,孩子们玩累了,也玩饿了,开始嚷嚷着回家吃饭。 钟霄离拉着他们的小手回家,到家后给他们换衣服,帮他们洗手。 小朋友的手肉嘟嘟的,抹上洗手液攥在手里滑滑的,软萌萌地治愈极了。 晚餐很丰盛,舅妈做了好些菜。东北大丰收、酱牛肉、炒花螺、清蒸皮皮虾、蒜蓉生蚝、清炒西兰花、海带肉丝、鸡蛋炒彩椒,满满当当一大桌子,没有一个辣菜。 钟霄离吸了一口气:“舅妈!着我们吃得完吗?” 舅妈笑了笑:“没问题的,两个小的也很能吃的!” 婚姻就是这样,促使一个平常的女孩极速地成长成为无所不能的斗士。看着这一桌子菜,谁能想到舅妈婚前是不会做菜的呢,如今做一桌子老少皆宜的菜也是手到擒来。 “喝点?”舅妈提议。 钟霄离嘴角抽搐,怎么所有人都问她这句话。 “你上次送我的那箱1664,我还没喝呢!”舅妈起身,去酒柜里翻找:“你喝什么味道的?” “玫瑰的吧。” 舅妈拿过来两瓶:“少喝点没事的,我不跟你妈说。” “哈哈!”舅妈真是过分地可爱了。 淡淡的玫瑰香气,入口顺滑,回味里有着若有似无的柑橘回香。 柑橘香。 又让她想起陆丞浩。 人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和心向,该多好啊。 舅舅还没回家,钟霄离便与舅妈和孩子们一起吃饭,孩子的精力永远用不完,一会儿狼吞虎咽一会儿嘻嘻哈哈扔着饭粒打闹。 所谓好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好的童年则需要一生去治愈。 钟霄离羡慕地看着弟弟们,为他们庆幸。 饭后钟霄离道别,回了自己的家。晚饭没有喝尽兴,自己又在家里喝了两瓶1664。 1664的芫荽和丁香组合起来甚是奇妙,清淡优雅。 钟霄离喝完,盯着手机,直到快半夜了,也没收到陆丞浩的信息。 她百无聊赖又心灰意冷,想睡觉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被脑中的陆丞浩折磨着,愁肠百转地揣摩着他的心思。 终于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昏昏睡去。 酒入愁肠,永远都会更愁,这么浅显的道理,钟霄离却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 第10章 白水 我真的觉得我要跟这个钟霄离收费了,每次都跟我叨叨这么多。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嘛,谁的爱情故事不drama呢? 女人真是麻烦。 秉持着这个观念,我在大学里明里暗里拒绝了不少女生的示爱。我只是觉得这红尘没劲,绝不是因为怕浪费钱。 钟霄离喝完今日的三杯,翩然离去。这多好,不用我给“收尸”。 不过听完了她的故事,我突然觉得她和我的师父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 一样的优秀自诩不凡、一样的正派不屈、一样的理想化。 这种人活在这世上是很痛苦的。 因为师父回来了,加上今晚客人不多,老板早早地回家休息了,我除了打下手,就是听钟霄离讲故事,这一晚竟是一晃就过去了。 “这姑娘挺有意思。”师父收拾着杯子,跟我说道。 “是挺自来熟的。”我哈哈大笑。 “有时候,讲话说给陌生人,才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容易疏解郁结的。” 师父的高谈阔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当今的社会,没有几个人希望身边的朋友比自己过得更好。这是人类的劣根性,是无法根除的。 “她也挺可怜的,以后她讲你就听,她的遭遇或许会对你未来的人生有所启发。”师父放好最后一个杯子,走到更衣室。 “好的。”我嘴上答应着,内心嫌弃着:“我这种人间清醒这么会有情感上的问题,智者不入爱河啊,智者不入爱河啊!” 看着师父下班,我也打算下班了,我刚要去更衣室,就听门口的风铃响起。 我抬头一看,是位眼熟的小帅哥,我露出职业微笑:“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打烊了。” 那小帅哥却张口理直气壮道:“上次让你联系我,你怎么不联系?”气鼓鼓的样子使我十分地莫名其妙。 “你竟然想不起我来了?”男孩依旧气鼓鼓。 “不好意思先生,每天客流量太大,我想不起来了。”我反思思考了一番,郑重其事地摇头,只要我不欠人家的钱或者有人问我借钱,一切都不是什么大事。 “你你你......”男孩子好看的脸发了急,扭成一团。 “我就是那个在经常来喝酒,在结算小票背面写微信和电话号的那个帅哥啊!”他不依不饶。 电光火石之间,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奇怪的客人。那天我收拾店里的时候,随手将那张小票扔掉了。 这人最近都没出现,难道突然来店里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哭笑不得:“先生,不好意思啊,最近忙忘记了。您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过来啊?”我抓紧转移话题。 “我去出差啦!刚回来,就来找你质问了!”他叉着腰,凶巴巴的。 我师父正好更衣出来,看到这幅戏码,竟是“噗嗤”地笑了出来。他叼着一支烟,中长发散乱着,更显颓废,他瓮声瓮气的:“快加人家,这么帅的,看人家委屈的。” 临走的时候还一副好人脸:“吃饭了没?没吃饭的话让他给你煮碗馄饨。” “没吃!被他气饱了!”这小哥依旧气鼓鼓。 我简直是无语凝噎,我招惹谁了呢! 他直接把手机放到我面前,上面是他的微信二维码,直截了当:“加我!我要你当面加我!” “哇,好霸气啊!”我那败类师父竟然还没出门,添油加醋地煽风点火。 我甚是无奈,只能加他,他的微信名叫Creese,头像是个可爱的樱桃小丸子。 我的内心登时对他充满了鄙视,好好的一个大男人,竟然用樱桃小丸子的头像。不像我啊不像我,我就是用“本人”—吴彦祖的头像。 我被迫加了这只Creese,加完后,无语地看着他。他却是很开心,摇了摇手机:“不许删我啊,我要回去加班了,晚点给你发微信。” “这都哪跟哪啊!”我抓耳挠腮,简直帅哥摸不到头脑。 我抓紧收拾好店里,锁门骑着我的共享单车,飒爽地朝学校飞驰而去。 回到了宿舍,本以为还是步入醉生梦死的游戏乐园,没想到群魔正在看书。 此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了。 我嘴里叼着的便利店鸡腿登时不香了。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考试前一周。 “不会吧!”我哀嚎道。 本来我就是因为走了狗屎运进了这所名校,人品爆棚地捡了个漏。整体上我的智商与情商都属于中下游,不用说染指奖学金了,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要挂科就行。 多么朴素又真实的愿望。 而且那么多课对我来说都是属于天书的范围,什么线性代数、微积分、宏观经济学、政治经济学等等,全是它们认识我而我不认识它们。 每个人都有能力的天花板,我过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从大二初始,便开始了兼职调酒师的生涯。我总觉得,时代变了,没钱没背景的我,完完全全想凭借学历去闯得一番天地的概率甚小。从小看着父母总艳羡着电工、木工、瓦工等,我被灌输了一种思想,学得一门手艺和技能,永远不怕饿死。 哪怕过得不那么好,也能活下去。 “活下去”看起来简单,殊不知是多少人拼了命才能实现的目标。 魏子良看着正在看《雪山飞狐》,贼眉鼠眼地撇了我一眼:“哎呀,酒神,抓紧复习啦,老师划章了,群里有。” 宿舍四个人中,我的成绩很稳定,一般都是排名宿舍的倒数第二,也就是稳坐第三把交椅。 而魏子良则是永远的那个神,他不仅是我们宿舍的倒数第一,还是班级里的倒数第一。 他经常对分数嗤之以鼻,并大放厥词:“放心啦,我哪怕倒数第一,也是能毕业的。而且我以后是要走文学道路的,不用依靠任何人、任何平台,就可以成为金庸那样的作家。” 我们一致点头,都觉得他可以成为“坐家”。实际情况就是,他已经写了两年小说,写了百万字了,没有赚到一分钱。 用他的话来说,大家的成名路总是艰辛的,连曹雪芹的红楼梦也是他死后才火的。 贼眉鼠眼的人连道理都这么的犄角旮旯。 成绩最好的是胡文,哪怕他抨击教育,哪怕他天天沉迷于打游戏,但是考前的一周突击就够他名列前茅随便拿个国奖玩玩。 这种人天生就是“天才”般的存在,羡慕不来。 而臧哲凭借着跟胡文是互穿内裤的好基友关系,每次考试的时候都会发挥魏子良的贼眉鼠眼,常年打游戏竟然没有损伤他的视力,以至于他每次都临摹、借鉴得很好。 而我呢?不用说,没有智商也没有努力,只能捡胡文臧哲的剩儿,加上自身辛苦地做小抄,勉勉强强能到达及格线。 所为天道酬勤,跟魏子良相比,我身体力行地践行了这个道理。 胡文甩给我一本他的笔记,准确的说是题库,里面有他总结的题型和答案。只要能背下来,大题套套模版就可以。 臧哲则是一手按着课本,一手在纸上写出比蚂蚁还小的字。 我从后面抱住臧哲,在他脸上“啪唧”亲了一口:“好兄弟,这样我直接复印就行啦!” 胡文猝不及防地踹了我一脚:“滚远点,别碰我媳妇!” 我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转身一看魏子良,也在贼眉鼠眼地笑着。 大学的室友感情真的很纯粹,就是哥们之间的情谊。我知道步入社会后,一切都会变味儿。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所以我十分地珍惜现在的室友感情。 我坐在书桌前,像个弱智一样一点点地记忆着这些鬼画符。 手机蓦地亮了起来。“这么晚了谁找我啊!”我打开微信,看见Creese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对不起小哥哥,以这种方式认识你。我真的觉得你很好看,想跟你做朋友多了解下彼此,给我个机会好吗?” 我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多想,爽快地回了句:“好的。” Creese回复得很快:“那等我忙完这个project,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虽然我也很忙,但是我也是有时间吃饭的,尤其是免费的饭,于是我又爽快地回复:“好的。” 那边迅速地回复了一个“亲亲”的表情,我表示没眼看,就没有再回。 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使不完的劲儿,我又照葫芦画瓢淦了三个小时,四点才睡去。 睡前又看了眼手机,又是Creese发来的:“晚安,小哥哥。”附着一个爱心的表情。 哎,我这无处安放的该死魅力啊,我暗自感叹。 翌日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宿舍里又是一阵哀嚎。今非昔比,考试前一周,再怎么不想起,也得起了。 平时我下班回来睡觉晚,一般早上的听不懂的课能逃就逃了。也就大于等于几乎一半的课吧,且越来越不懂。 我用我钢铁般的意志,终于与床难舍地分离。我去洗手间洗漱,看着自己帅气的脸,想想哪怕我脑子空些,也是瑕不掩瑜。 臧哲扭扭捏捏地下了床,打着哈欠靠在柜子上闭着眼睛。 胡文看到,逗他:“哎哟,媳妇,站着还能睡着呢!我媳妇厉害啊!” 臧哲毫不要脸:“老公抱抱,好困困。” “好嘞!老婆我来啦!”胡文直接扑了上去,被臧哲灵巧地躲开。 二人嬉笑打闹着,扰得魏子良大叫:“救命啊!哪位大侠出手收了这对儿奸夫□□啊!” 一大早上,鸡飞狗跳的,我和臧哲、胡文风驰电掣地奔向食堂,又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餐,连滚带爬地跑到教室。 上午连上两节线性代数,我看着那些鬼画符,听着老师唐僧般地念经,一时之间甚觉悲哀。 在父母亲戚眼中,我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在这人才济济的学校,在这龙飞凤舞的大千世界,我简直是低到尘埃了。 我太困了,困得看黑板都出现了重影。我试图玩会儿手机精神下,寻思着大早上也没谁会找我。 没想到那位执着的Creese又给我发了信息:“小哥哥,早上好呀!”附着一个小太阳的表情。 啧啧,真是一个执着的人啊,我开始对他产生了点兴趣。 第11章 濑祭 上海这座城市与我老家不一样,我老家的人们一年到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知道现磨咖啡,也不懂滋味万千的洋酒。 活得简单又真实。生在这里即是无限的追求,粗茶淡饭充盈着本源的生命张力。 而在上海这座海派摩登的国际都市里,充斥着无数急功近利面朝金银背靠指数的海派一代。 人情在这里被环境疏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公允又冰冷。小资是这座都市的脉搏,白日人手一杯各色现磨咖啡为的是工作的清醒,晚上小酌的一杯也是为了生活的麻醉。 那只一直烦我的creese就是典型的海派一代。 在他孜孜不倦喋喋不休的骚扰下,我终于屈尊降贵地答应同他共进晚餐。 我这个人要财不要命,有些事情吃饭之前就要说清楚:“我可是穷学生啊,吃不起大餐哇!” Creese发了一个油腻腻的飞吻表情:“肯定是我请你呀,你放心了啦。” 我忍住了内心的鸡皮疙瘩:“你一直这么粘糊糊地说话吗?” “粘糊糊是神马呀?”creese 又发了萌萌哒的表情。 我无语凝噎,一时后悔答应了同他吃饭。 “你要吃什么?我来预定。” “我什么都吃,能吃饱就行。” 相信这只creese的结果就是我在日料店里吃完后想把他撕了放进铁锅炖一炖。 日料这个东西,除了“旋”各种盖饭,对于我这种饭桶来说,很难吃饱。 吃人的嘴短,我吃了一份鳗鱼饭和几份难得的熟食后,就不再碰刺身了,我一时十分想念食堂卖的大包子。 便宜又踏实,十分符合我乡村吴彦祖的气质。 铁锅鹅同学很尴尬,挠着头像个傻子:“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刺身。” 这人是不是傻?他请我吃饭还跟我说对不起,陆家嘴精英都这么憨厚的吗? 铁锅鹅在一家证券公司当分析师,日常的工作就是去往各个上市公司,做些调研、写写研报、吹吹水,方便上市公司割韭菜。 当然这是我的看法,用他的话说,这是为投资者指引前进的方向,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 这只鹅本科毕业于悉尼大学,研究生毕业于剑桥大学,澳大利亚和英国对我来说就像天边的星星,听说过没见过。 在我眼里,上海就是世界的巅峰了。 “听说金融圈很乱,是真的吗?”虽然没吃饱,但是也挡不住我熊熊的八卦之情。 铁锅鹅又挠了挠头,一脸憨态可掬的样子:“可能有点吧,但是我的生活比较simple,不太喜欢复杂。”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不是吗?”铁锅鹅喝了一口清酒:“我认为,生活就是你心的形状。” “心的形状?”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描述。 “是呀!”铁锅鹅指着清酒:“你看这瓶濑祭,变成酒之前就只是普通的大米。但是机缘巧合下,它变成了清冽的米酒,含着时候能够感受到蜂蜜般的甘甜,咽下去以后余韵悠长。” “酒与酒都不同,何况是人和人呢?” “你觉得你是有什么样的心,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没想到,这铁锅鹅还挺有内涵的,胃没吃饱,鹅汤倒是喝饱了。 铁锅鹅看着我,呆呆地笑着,像个傻子。 我其实挺感谢他的,不为别的,就为这顿饭。 “话说,你为什么非要加我微信,还要请我吃饭?” 呆头鹅嬉笑着,露出一个小酒窝:“因为你帅啊!” 这个理由情理之中,我也欣然接受,都怪我那该死的魅力。 看着呆头鹅崇拜的眼神,我不由地翘起了尾巴。这要是能称兄道弟,我毕业后能进证券公司给他打个杂的概率将大大提升,我也就能算跨越阶级,就能光宗耀祖了。 对于金融经济专业的学生来说,能够进入顶级证券公司,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起点。 同时,我也有点疑惑,我这卓绝的皮囊值得他对我这么热情? 他怎么这么没有见识? 或者说,他对我有何企图?不会是看上了我,想跟我搞基吧。 我卖艺不卖身啊! 呆头鹅看我乱转着眼珠,像是知道我的胡思乱想:“你不用怕,也不要多想,我对你暂时没有过多非分之想。我想与你做朋友,有一点是因为你调的酒很合我胃口,另一点是,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我还阳光?”我感觉我脑子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竟然还阳光? 等等,这呆头鹅说对我暂时没想法?我可是行走的荷尔蒙啊,人见人爱,多少男女看了我一眼都会浑身发抖啊! “要不要再点份乌冬面?”呆头鹅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了一眼时间,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去打工了,饿了可以吃店里的花生米。” 呆头鹅笑得很开心,我不知道“花生米”可以让人笑得如此之甜,果然呆头呆脑的。 “我也跟你去店里,今晚有报告写,我边喝边写。”他指了指手提电脑包。 “啧,你老板知道你如此敬业吗?”我揶揄着。 “我就喝一杯,不多喝。” “那我老板可要嫌弃你了,坐一晚上只喝一杯。”我翻了一个白眼。 “不要要求这么严格嘛,下次再多点喽!”跟这呆头鹅聊天永远比较舒服,他很少反驳你,还会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方式顺着你的同时,还能温柔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所以我明知道他对我有“贼心”,还是愿意跟他聊天。 因为他愿意真正平等地跟我对话。 我的室友们,多少带着点可怜和帮助的意味与我交往,宿舍的费用经常是不告诉我,他们就互相平分了;出去聚餐也很少叫我买单;吃零食做小抄等等,都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我。 这种感觉,温暖又有些隐秘的心酸。 包括我那废物点心老板和自由主义师傅,都在尽力地帮助着我。 我的命真好啊,有这么多人帮我爱护着我;我的命同时又有点苦,我爹去年在城里打工,给人搬水泥的时候不慎滚落台阶,头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 好巧不巧,那是一个破旧的居民区,被一户人家放在外面的家具凸出的钉子生生地戳进了腰椎。 无论是雇主还是家具主人,都是那个小县城里的最普通不过的平民,一辈子就攒了这么个破楼。 我的母亲,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村妇女,只懂得哭。错过了父亲最好的救治时间,也不懂得利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 就这样拖着,活生生地把我爹拖成了残废,雇主,家具主人和物业互相推诿,最后不了了之。 没有了证据,就没有博弈的底气。 我在期中考完最后一门后,得知了这个消息。 本来考完心情就如火葬场,得知这个如遭雷劈的消息后,我感觉自己已经真正地站在了火葬场。 电话里,母亲痛哭着:“你不要回来了,你爸看到你会骂死我的,你要好好学习,毕业找份好的工作,我们的日子就会变好了。” “儿啊,爹妈没出息,对不起你,以后你要多努力了。妈……”母亲欲言又止。 我俨然已经听明白了我妈的意思。 我从师父那里借了些钱,尽管他也没几块大洋。 我坐在宿舍楼下的树林中,抽完了整整一包烟,最后问臧哲开了口。 我将东拼西凑的五万块钱打给了母亲,母亲吓得一直问我是不是去抢了银行。 因为我一直都有给家里寄钱,解释一番后,她也就接受了。主要是不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爹要治病,弟弟还要读书,她还要照顾爸爸,总不能一家人浪迹街头喝西北风吧? 最后她啜泣着,内疚地叮嘱我好好学习,努力打工,记得还钱。 穷而有骨气,这是爹妈教会我的道理。 可是想要有骨气,也要先有活下去的底气。 我的脊骨软了,我想要钱,想要成功,想要有堂堂的骨气。 因而,哪怕是呆头鹅让我有点烦,我也不会不跟他联系,哪怕有一点人脉关系,也能够让我在这举步维艰的大都市里,维持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坚守着最后一点尊严。 “对了,小城城,你考试考得怎么样?”呆头鹅埋完单,出门的时候突然问我。 “害,火葬场了。”我摊手。 呆头鹅又甜甜地笑了起来,傻了吧唧的。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赚那么多钱的。他这个级别的分析师,少说年薪百万,够我们家几代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赚一辈子的了。 我跟呆头鹅到了“红尘万丈”,师父已经先到了,正在准备水果和冰块。 见我和呆头鹅一起进门,扯起嘴角腐笑了一下。 那样子,甚贱。 难怪一把年纪没人要。 呆头鹅憨厚一笑,坐在了店内一个隐蔽的沙发上,叫我给他调了一杯玛格丽特,而后就开始对着电脑耕耘了起来。 他带上了金丝眼镜,这眼镜一戴,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不带眼镜的他像个稚嫩的呆头鹅,而带上眼镜的他,俨然一副斯文败类的精英感。 都说搞事业的男人最有魅力,古人诚不我欺也。 今晚人不多,多是些新客。上海这么大的城市,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有些地方去过一次便不会再去,有些人见过一面即是永远。 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命定的缘分。 临近半场,我停下来休息。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蓦地飘了进来。 钟霄离瘦了很多,她没有点酒,而是点了一碗混沌。 临近初冬,她穿的有点少。一件Fendi的毛衣,简单的牛仔裤。 她吃着吃着眼眶红了,我知道她又要开始跟我陈词滥调了。 我现在不会觉得不耐烦了。我想,如果有人愿意听,我也想把内心的苦楚酸涩说出来。 “ 人即是心的形状。 ” 我想,我不是阳光,我才是阴沟中渴望阳光的那个人。 钟霄离喋喋不休着,硕大的虾馄饨也堵不住她的嘴。 把我都听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呆头鹅凑到我身边,一股好闻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 “ 我刚去排队买了两个肉桂卷,你找空吃了。“ ” 青柠戴上眼镜,成为迷人的橙子。 我想:“ 你才是那米阳光吧。” 第12章 万有引力 将尚未完全冷冻的冰球用勺柄搓一个小洞,倒出冰水,在空心冰球内倒入蓝色酒液,红苦艾酒45毫升。 点燃苦艾酒液,氤氲的蒸汽之上,浪漫的蓝色星球缓缓化出酒液,像极了天地共生、万有引力。 就如世间万物、人世际遇般,皆有因缘,同为命定。 钟霄离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前生不期来世,每一步都活在当下。想来她也是现实,更无错处,只是在横冲直撞碰壁后,才偶有想起福缘和造化。 陆丞浩依旧消失,如死了一般。钟霄离跟着赌气,也不去找他。 就这样过了一周 ,钟霄离没出息地忍不住了。她打开手机外卖app,给陆丞浩叫了一份蒸汽眼罩外卖,美名其曰让他好好休息,其实是想让他睁开瞎眼。 不一会儿,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说留的手机号码主人回复没有点外卖。 “还没死啊,这个傻缺。”钟霄离骂骂咧咧,给陆丞浩发去微信:“是我给你叫的外卖。” 陆丞浩诈尸很快,不一会儿给他拍了照片过来。 “泡妞有一套。”陆丞浩竖起大拇指。 钟霄离看着这样的对话,突然间甚是疲惫,于是不再回复,陆丞浩也没有再找她聊天,仿佛这个连接只是二人扑朔迷离关系的一个小插曲,转瞬消弭,不会影响漫天的迷雾。 钟霄离浑浑噩噩了几天,不知所从。她对自己的认知开始动摇,什么唯物主义、什么理智,在陷入爱河后都变得唯心起来。 被俗情所困,寄托于酒,徒然无益。 钟霄离却不懂这道理,好像她整个人都被这段感情死死困住,每次呼吸、每口叹息,都是关于陆丞浩。 真的很没出息。 于是,在一场烂醉后,她选择放弃陆丞浩,不去看不去打听他的一切。 然而,人性本贱,陆丞浩竟然在某一天出差后,又神乎其神地出现在了苏州。钟霄离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屁颠地跑去苏州站接人家。 昔日的那些骄傲、那些高不可攀,都成为了昨日黄花,消失在蒸腾的火锅气中。 又是吃火锅。 依旧是陆丞浩给她调料碟。 钟霄离无语凝噎,这个谜一样琢磨不透的男人身上真是有着执着的专一,吃饭只吃火锅。 “你怎么又消失了,你手机是断网了吗?” “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行的话你跟我说,不要勉强。” 钟霄离叨逼叨半天,陆丞浩则是一脸淡定地给她夹肉:“多吃点。” 所谓一物降一物,饶是如此罢。 钟霄离蓦地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要是硬在二人中区分出攻受方,她无疑是那个进击的攻,而陆丞浩则是那个隐忍的受方,错乱的逻辑背后隐藏着一个一直被钟霄离忽视的问题,她有没有考虑过陆丞浩的感受? 横冲直撞地闯入人家的世界,霸道地磨刀霍霍,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钟霄离一时间觉得理亏,也不在叨叨,看着陆丞浩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霎时没脾气了。 一顿饭临了,陆丞浩突然来了一句:“你需要给我时间,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激情了。” 33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拼事业的好年华,但与热血青年时代来比,也不能再同日而语。 血气方刚属于少年时,亦步亦趋最是中年姿态。 或者说,无论男女,过了30岁后,都不再如少年时代那么不顾一切了,渐渐地输不起。 钟霄离一愣,虽说陆丞浩每次都拿年纪说事儿,但是这次明显饱含情真意切。平淡的话语中却有着定山石般的力量,她终于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那些踌躇和心碎,在这句话面前,有着冰释春暖花开之感。 二人吃完火锅,时间还早,陆丞浩不着急回上海。于是二人手牵手去找甜品吃。 观前街的赵记传承,二人面对面吃姜撞奶。 “港中文的柠檬批一绝,有机会想带你去吃。” 陆丞浩淡淡一笑,指着姜撞奶:“我还没怎么吃过港式甜品。” “以后我带你慢慢吃。” “嗯。” 其实钟霄离也不太喜欢吃甜品,二人在拧巴的交流和退让中,一步一步地贴近彼此。 吃完甜品,陆丞浩坚持送钟霄离回家,还是在玻璃防盗门看到她上楼后,才去赶高铁。 最后一班的高铁,接近凌晨。 钟霄离想,黑天与白夜,在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然而也只是她想。 翌日,陆丞浩还是消失了,又隐匿在手机屏幕后,神龙不见首不见尾。 钟霄离无可奈何,正赶上那几天冷空气来袭,她不小心感了冒,缩在被子里期期艾艾。 所谓“智者不入爱河”、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终于明了。 三日的煎熬后,接近凌晨,陆丞浩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你对他的感情挺深啊。”我打断了钟霄离的絮叨:“这万有引力怎么样?” 苦艾酒芳香浓郁,口感清淡而略带苦味,就如钟霄离的这段感情般。 钟霄离深邃的眼中倒映着蓝色的冰球,与她冷艳的气质合在一起,隐约有种八十年代港风的慵懒和迷离。 她看着蓝色冰球逐渐融化,最后消弭。 “昙花一现,真的美。” “我可能是上辈子亏欠他的,亏欠的不多,还完也就彼此散了。” 我那便宜师父不知道什么凑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在她杯中加了些苦艾酒。贱兮兮道: “谈恋爱,不就是为了吃苦么。” 钟霄离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丞浩从不抽烟,却在深夜的家楼下,抽了一包烟给钟霄离打电话。 若说他没有半分动心,我是不信的。 只是这份动心,抵不过过往纠缠的光阴,抵不过那个依旧在他心中还有分量的人,抵不过滥情的自由和不负责任的洒脱。 不出我所料,钟霄离终于发现了陆丞浩的秘密。 就在陆丞浩在下次来找他的时候,彻底地败露。从云端到谷底,钟霄离如堕冰窖。 心绞痛突如其来,二十七年的生活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心痛不是个形容词,而是个切实的动词。 那夜,她吃了许多速效救心丸,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似在云端迷雾中,动摇了信仰。 这种痛楚,在数次午夜梦回中,彻底将她淹没。 眼前的钟霄离,让我想起一副画。德加画的苦艾酒馆(L’Absinthe)和她一样令人心动,画中妇人神情忧愁落寞,面前摆放着一杯苦艾酒,让人记忆深刻。 苦艾酒入口时,浓烈的苦涩味会让味蕾受到强烈的冲击,但是喝下去渐渐回甘,先苦后甜,五味俱全,就像人生。 我猛然间明白了便宜师父的用意,他在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酒知道如何用奇迹般的奢华,装饰人类复杂的内心小屋。流出的眼泪,各色的瞳孔,使得千种懊悔得以遗忘。 第13章 山呼海啸 这天胡月生日,我早早下班后,便去往韩国街跟他们吃宵夜。 胡月换了金丝眼镜,斯文败类的模样恍惚间让我想起呆头鹅。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我这是怎么回事?” 猥琐的魏子良依旧贼眉鼠眼,捏着嗓子:“小城城,你来了,让奴家亲自为您烤肉。” 我登时不冷颤了,改为全身冒出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 “好好说话 ,小心老子削你。” 藏哲朝着魏子良扔了一颗爆米花。 魏子良侧身躲开,嗔怒道:“粗暴。” 胡月的表情有点微妙,也不知道我是太累了还是店里的灯光有点昏暗,我总觉得臧哲刚才与魏子良的那一微妙的亲密让胡月有些不开心。 这也不是亲亲抱抱的,有什么醋好酸的,我一定是太过于敏感了。 “累了吧,你多吃点肉,这个黑猪五花烤好了。”胡月用夹子给我夹肉。 我真的饿了,晚上忘记吃花生米,现在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我大快朵颐着:“黑猪白猪有什么区别?都是被吃的命罢了。” 臧哲哈哈大笑:“按照你这个逻辑,男人女人有什么不同,都是人罢了。” 臧哲拿起筷子:“咱就说筷子身材的女人和前凸后翘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魏子良一脸猥琐的兴奋:“还是肥瘦相间最香啊!” 胡月举起酒杯,一脸不耐烦:“吃酒不开车,开车不吃酒。给我闭嘴吧都!” 在普通大学男生宿舍的谈资中,游戏和女生是司空见惯的主题。但是在我们寝室却是走了样儿。 胡月比较□□,具有法西斯气质的书生最可怕,他会引经据典三纸无驴地净化你的思想。 从上下五千年到抗日战争,反正就像我们讨论女生是玷污了中国历史一样。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 而且他总是允许舟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经常喊臧哲“媳妇”,伤风败俗的也不觉得玷污历史,我们讨论下漂亮女生就佛头加秽了。 每每此时,魏子良都会鬼鬼祟祟地一会儿看看胡文、一会儿再看看臧哲,兀自再猥琐鬼笑一会儿。 大城市的人懂的多,套路深,我并不想理得太清。 我的心中,其实永远是那么一亩三分地。 赚钱、毕业、有份赚钱多的工作,供弟弟上学,成家。 我盘算过,我本科毕业那年,弟弟参加高考,也就是两年后,我要肩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了。我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我不管黑猪白猪,只要有人吃我,能卖上好的价格,就可以。 “祝我老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臧哲端起酒杯,扭捏嬉笑道。 “谢谢亲爱的老婆!” 胡月笑得很灿烂、臧哲笑得很阳光、魏子良笑得猥琐、我笑得很机械,我们四个来自天南海北、家境囧异完全不同的个体,因着因缘际遇,相遇相知,成为好哥们,想来皆是命运的奇妙使然。 那一瞬,我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定格的感觉,我匆忙掏出手机,按下快门。 这张照片,成了我们当下状态的写照,却没想到在冥冥中,成为了我们日后人生的缩影。 浮光掠影,不过只在经年一瞥。 韩国清酒下肚,不好喝也不难喝,跟我家村里大桶卖的小烧差不多。 “老公,一会儿老婆带你去夜店嗨下啊!”臧哲勾着胡月的脖子,贴着他。 胡月是那种一喝酒,就浑身发红的人,此刻他挺着一张猴屁股般的脸,怔怔地看着臧哲,那种具有穿透力的眼神,像是要把臧哲印在眼底。 那种眼神,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生命的本能和少年意气、磅礴的占有欲全都汇集在那深情一眼。 19岁的时候春风得意马蹄急、不信人间有别离。 我太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几盘肉,一边咀嚼着肉一边品味着胡文的眼神。我突然反应过来,那个眼神与一个衣冠禽兽磨刀霍霍地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肉无甚区别。 魏子良嬉笑着给我夹了一块泡菜饼:“小池池,奴家寂寞啊。” 我也笑嘻嘻:“怎么着哥,最近创作遇到瓶颈了啊?” 打蛇七寸,我有的时候很坏。 一提到他的创作,魏子良便苦大仇深:“怀才不遇啊,哥哥我怀才不遇啊。哥的创作前卫度和思想深度,起码吊打很多榜单上的所谓大神。可是就是数据不好,你说我能怎么着?我的满腹才华就这么堵在胸腔,哥哥我憋屈啊。” 魏子良揉了揉他的鼠眼,显得悲情了些:“悲哀,真是悲哀。” 我心想我也挺悲哀的,跟你这个不知所云的二货一起当着明亮的电灯泡。 我对人类所有的情感都持有开放的态度,这点远远超出我自己的预料。我生在山村长在山村,却有着超俗不限制的感情观,在这点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把这一切归功于我小时候反复读的红楼梦。有道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喜欢男女甚至是猫狗又有什么关系。 胡文今晚也不知怎么了,酒越喝越凶,甚至是喝起了“海啸酒”。 把装有白酒的酒盅放进啤酒杯,白酒量以酒盅不沉入啤酒杯底为准,然后用铁筷子敲啤酒杯,待啤酒沫涌上来,并且酒盅下沉即大功告成。这一幕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海啸,所以就叫作“海啸酒”。 人喝混酒容易醉,我总觉得今晚胡文是一心求醉。 因为酒壮怂人胆。 我很有眼力见地陪着酒,看着胡文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臧哲,臧哲无酒不欢,开心地胡吃海喝。 韩国街的店关门有点早,基本到位后,我便提议换个地方。 胡文和臧哲甚是兴奋,直嚷嚷要去唱k。 我打了车,等车的时候,魏子良懒人屎尿多地去了洗手间。 胡文和臧哲黏在一起,胡文从背后抱着臧哲。 上海的午夜,在一些角落,亮如白日。 我站在马路边,状若无事般地等着车来。 而在我的斜身后,我的余光处。 我看到了胡文将臧哲的头掰了过去,印上了一个凶狠的吻。 我心下一阵,预料中的叛经离道,却依旧有着山呼海啸般的震动。 我在那一夜,见证了19岁的热烈。 那一刻美妙又永恒,放佛人间岁月再无别离。 第14章 干马天尼 钟霄离曾经认为爱神不会青睐她 ,她高中的时候很胖,胖到人神共愤,上了大学后,她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成功地减重五十斤。 从一百五十斤到一百斤,她用行动告诉了那些取笑过她的人,她不会屈服,她面团一样憨憨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猎豹般的心。 她一向是个当机立断的狠人,说一不二。唯有在对待陆丞浩上,系统程序出了差错。 又是在一场“暗无天日”的断联后,钟霄离自诩聪明的脑子终于迟来地意识到一个词:“冷暴力。” 像是中了毒,被下了蛊一般,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过河,哪怕淹死。 她已经把陆丞浩的微信删了,以为自己会忘怀。却在想主动联系陆丞浩的刹那,意识到自己早就输得体无完肤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 陆丞浩没有回。 再发一条。 “我放弃你了。” 很久之后,陆丞浩回复了短信:“明天去看你。” 钟霄离苦笑,笑自己真像个乞丐,不顾自尊地趴在地上乞求他爱她。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古人依旧稳定发挥诚不我欺。 翌日,陆丞浩临近中午还没到,而钟霄离则是起了一个大早,化了一个精致的妆,仔细洗了车厘子、草莓等水果放在果盘中。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无比的漫长。 “怎么还没到?” “今天五一啊,票都买不到,出站排了很久的队,又打不到车。” 钟霄离只能静静地等,她这几天郁闷散步的时候,无意中买了几个手工立体拼图。 她买了芭比的公寓系列,一共三层,昨晚心烦意乱间已经照着说明书拼完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成品放在电视柜上,如摆放着童年梦境。 等待间隙,她拿起川味小吃店的碎片,尽力静下心来安装。 待她安装完最后一个碎片,陆丞浩终于姗姗来迟。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陆丞浩上楼了。 “哟,屋里挺大啊。” “还行,一百多平。” 二人之间不免有些尴尬,陆丞浩说:“早上还没吃饭,中午我们吃面去吧。” 钟霄离点了点头:“嗯,我去换衣服。” 钟霄离从衣帽间拿了一条黑裙子,试了试穿出来。陆丞浩瞥见:“你就穿的简单点吧,不要穿的这么诱惑。” 钟霄离暗自觉得好笑,但一想出门玩还是穿得轻便舒适比较好。于是她又换了一件玫紫色紧身的小衫,凸显出姣好的身材,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又美又飒。 陆丞浩这回没说什么,二人出门。 陆丞浩用打车软件打车,在诸多类型中选了最便宜的车。 网约车有些破烂和脏,钟霄离也不洁癖了,一股脑儿地钻了进去。 “腿挺粗啊,比我的腿都粗。”陆丞浩笑着,摸了摸钟霄离的腿。 钟霄离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他。 陆丞浩笑着问她:“一个月房租多少钱?” “4000块钱。” “不便宜啊。” “还行。” 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对话一直不痛不痒,丝毫没有分开的时候互相不理踩的那种drama感。 而钟霄离却敏感地捕捉到陆丞浩的复杂,他在隐隐地打探她的财力。 现实的社会中,有一个关于男性的隐晦秘密,如果二人年纪相差不大,男性也会怕女性贫穷。 “跟我还真的都是一丘之貉呢。”钟霄离暗想:“彼此都从各种纬度给对方打了分,或许这才是感情能长久维系的基础吧。” 二人今天运气一般,下了车之后发现之前选好的面店关门了,不是临时关门,大大的“出兑”标志昭示着这个店“黄了”。 钟霄离内心登时涌上来一丝不详的预感。 陆丞浩又搜了一个面店,在龙湖天街,二人之前吃火锅的地方。 这回选的面店健在。 陆丞浩选了习惯吃的汤面,钟霄离选择了习惯吃的拌面。 人,都有各自的习惯。短则几年,长则数十年甚至一辈子。 “一会儿吃完面,我们去吃甜品。我看楼上有awfully chocolate。下午再去看电影,晚上吃东北菜。” 陆丞浩这个人,想要把一切安排妥贴,确实可以十分体贴。 只看他想不想。 二人吃完,上楼吃甜品。陆丞浩提供了一站式服务,选蛋糕、点饮品、买单拿餐。 钟霄离只要张嘴吃就好了。 “来,我喂你一口,金毛狮王。”钟霄离的头发有些褪色且有些炸,陆丞浩就这么逗他。 甚至肉麻地喂她。 这段步履维艰的感情今日难得走上正轨,却让钟霄离有种莫名的不踏实感。 这种不踏实感在二人去看电影的时候被无限放大。 二人选了一个比较偏远的电影院,那里有适当的场次。 陆丞浩全程没怎么看手机,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阳光明媚的五月天,陆丞浩一双大长腿走在钟霄离前,钟霄离跟不上他的脚步。 那一刻,她有一种微妙的屈辱感。 看的电影是《雪暴》。对于钟霄离这种东北长大的孩子来说,风雪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甚是司空见惯。 陆丞浩则看得津津有味,钟霄离看得出他喜欢倪妮那种类型,清冷气质型。 二人坐在第一排,陆丞浩时不时跟她交流剧情和风景,也打扰不到别人,可是这样亲密的动作,却总是带着几分疏离。 不咸不淡地看完电影,二人无事,便去找吃的,吃了一顿不咸不淡的东北菜。 陆丞浩神不守舍的样子愈发严重,等车回家时,钟霄离去靠陆丞浩,却被他躲闪开。 他好像很急的样子。 人一着急,就容易心虚,心虚就容易漏馅儿。 二人回家吃水果,陆丞浩的手机一直倒扣在大腿上。 钟霄离也没在意,她一直觉得空间感很重要。 然而就在她无意的一瞥中,天塌了。 五月的苏州,钟霄离入坠冰窖。那份刺骨的冰冷,来自于她最信任的人。 爱神真的不爱她。 “这酒烈得有点发苦。”钟霄离嚼着Dry Martini里的腌橄榄。 我心想是你心里苦吧,作茧自缚你不苦谁苦,你看我,就不吃爱情的苦。 我已经习惯听钟霄离说那些劳什子了,说来说去都是狗屁的单相思,搞不定人家又不争气,凄凄惨惨戚戚的又有什么用呢。 “你调酒越来越厉害了。” “你的酒量也越来越好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跟钟霄离成为了朋友,她会时不时带些好吃的给我,我则是左耳听右耳冒地听她那段不堪的裹脚布感情。 我觉得她在这段破烂的感情中,沉溺的太久了,以至于严重地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她不去上班,也不想着赚钱,用她的话说只有不停的花钱带来的短暂快乐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暗自叹息,何苦来哉。 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少喝点凉的吧。”钟霄离又要了一杯Dry Martini,递给她的时候我随口说了句。 上海的冬天来了,没有我老家冷冽,秀气得像东北的春天。就跟这个城市的气质一样,有着隐秘的孤寒,润物无声地浸透。 呆头鹅又打卡般地出现,塞给我一份热乎乎的烤地瓜,甜香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便宜师父和老板十分自来熟地光明正大地拿走分着吃了。 呆头鹅像是预料到了般,又掏出一份网红蛋糕,要排很久的队买的那种,骄傲地说:“咱们吃这个。” 钟霄离看着我露出梨涡,羡慕道:“他对你真好喔。”而后继续低头喝酒。 如果有个人一直对你好,一直用行动表达着思念和爱意,你会心动吗? 第15章 草莓莫吉托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却总有人活在过去。 2019年的那个夜晚后,我仿佛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割裂。 钟霄离失踪了,很久没有来店里,我虽然心中略有担心,却不会想着去联系她。一丝凉薄有时候是尊严也是职业态度。 那夜深情一吻后,胡文和臧哲捅破了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人之间的气场逐渐粘稠和微妙,终于在临近期末的时候,臧哲以回家闭关复习为由搬出了宿舍,而胡文在面不改色几天后,也跟着搬了出去。 我和魏子良心照不宣,我忌惮这种出离边界的危险感,同时又担心他们之间若是关系败露会带来怎样的风言风语;魏子良则是沉溺于自身构造的武侠世界,于他而言,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妄,唯有他笔下的世界是真实的。 昔日热热闹闹的寝室突然间变得冷清,这种被打破的平衡,让我惶恐。这也是我在来到上海这个新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固有”生活的无常。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包括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以及他人的过去,他人的现在。 我在打工和学业中无限地重复,不停地给家里打钱,却不愿意多听一句母亲的唠叨。 这个给予我生的家庭是我的过去,这个在上海兼顾学业与打工的“池城”才是我的现在。 我故意与过去的自我保持着距离,就像这样,那个世界就会不复存在,一切只是恶梦的余韵。 我真是无能懦弱,懦弱到无法认可自我。然而,我比自己想象得更无能,在胡文臧哲搬走后,没有人再细致地为我记笔记、做小抄,他们二人期末考试一落千丈,我更是直接挂了科。 魏子良对我挂科是很开心:“我的小城城,你终于跟我同流合污啦,挂科少年戎马江湖,奴家终于不再寂寞了。” 我不讨厌魏子良,但我笃定地认为他是我国应试教育下的一朵奇葩。 高中时代拼命压制着自我学习,像是一根弹簧,有时过分压抑后,就会变成魏子良。 在大学时代无拘无束地放飞自我,去治愈那压抑的过去。 我的生活抽离又虚妄,从我走了狗屎运来到这个魔幻的城市,上了一个不符合我能力的学校开始,我整个人便被真实与幻觉撕裂。 人间太痛苦了,所以才会有了神仙犯错,被贬到凡间受罚的古老故事。 因着这痛苦,人们才会寻求排解和麻醉。酒是一种方式,感情也是。 在这些变化中,也有着不变。呆头鹅依旧隔三差五地过来喝酒,忙的时候还是带着电脑和他的嘘寒问暖,从红尘万丈开门呆到打烊,时不时地看我几眼。 我不着急回宿舍的时候,我们还会找间小店吃顿宵夜。 人非草木,我逐渐在这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诡谲地理解了陆丞浩。若是有个人千方百计地对你好,又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的人,你真的不会心动吗? 寒假我没有回东北,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往返路费再少也要上千块;另一方面,我发现我在不自主地抵触着过去。 我想逃离关于原生的一切,活成最自在的自己。 我的母亲和弟弟对此表示不能理解,因为团圆过节在他们心中是比天大的事,而且我很有“出息”,我很“有钱”。 其实我只是一个寻求否认过去的叛徒罢了。 人当了叛徒,就容易心虚。一心虚,气就不足了,就容易生病。 终于在营业的最后一天,我成功地病倒了。我那便宜老板早在冬天到来之时就冬眠了,店里实际的掌权人就是我的便宜师父萧夺。 “为师要去厦门过年了,管不了你了,有事打119啊。” 我呸,活该他被甩。 我自作主张地提前关了门,在年二十九的夜晚于红尘万丈门口,见到了大包小提的呆头鹅。 就着五彩的灯光,他朝我露出了灿烂傻缺般的微笑。 “萧经理跟我说你生病了,我刚出差回来,走,去我家过年吧,我今年也不回老家。” 那一笑,宛若成为我19年暗淡人生中,最亮的一束光。 艰难世道中的些许真心弥足珍贵,遑论男女。 我以为我是这么想的,追求一种情感上的纯粹,而不是源于年少的虚荣。 “你为什么过年不回老家啊?”在出租车上,我问他。 呆头鹅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答:“过去一年,他们离婚了,又各自成家了。第一年新婚燕尔,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了罢。” 斑驳昏暗的车厢内,我隐隐地看出这个一向阳光灿烂的呆头鹅嘴角溢出的几分苦涩。 原来,天之骄子也不是一切都能尽如人意。 呆头鹅住在市区的高级公寓中,一个月房租就要一万多。 我在迈进他家房门的瞬间,感受到了与过去世界某种天崩地裂的隔决。 大平层户型一览无余,简洁的硬装,以黑白灰为主的色调,搭配舒适的软装,我进入了梦想中的世界。 “这段时间我在成都调研,回来的着急,也没给你带什么,就随手买了些牛肉干,你先垫垫,我冰箱里有饺子,我收拾下马上煮。” “给你,换上拖鞋舒服些。”他递给我一双粉色的棉布拖鞋。 “你应该穿得下。” 我四十二号的脚,穿上那双拖鞋,刚刚好。 “前……女……男朋友穿过的?” 呆头鹅名叫楚阳,一如他给我的感觉,阳光落拓。 “嗯,前男友。” 他朝我大方地笑了笑,坦坦荡荡。 我登时间有种莫名的酸意。 我酝酿半晌,在心内九转曲折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哦。” 呆头鹅拿出一套睡衣给我:“这套是新的,我买来还没穿过。在咱们家还是穿的舒服些,不用拘束。” 他对我说,“咱们家”。 他对我说,“咱们家”。 简单的三个字,放佛结束了我的流浪,我在一个万家灯火璀璨凝聚一隅之地,找到了归处。 真丝睡衣,穿在身上很是舒服,如轻盈流沙包裹着全身。 “你吃醋啦?”呆头鹅嬉笑地来到我面前,一双明亮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鹰鸠般地落在我身上,摇晃着我的心底。 我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他继续侵略的步伐:“你不要想入非非啊。” “那怎么可能?”呆头鹅笑着转身去冰箱,拿出冷冻饺子:“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在想入非非了。” 我嚼着牛肉干,尽量展现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你这是见色起意了,我知道我很帅。” “哈哈,就是很帅啊。”呆头鹅点火煮饺子:“可是,这世上又有谁不是见色起意的呢?” “我就不是。” 呆头鹅突然间不说话了,一边在煮饺子,一边在水池中洗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把洗好的一大盘草莓放到我面前,并拿了一颗直接送进我口中:“你谈过恋爱吗?” 我吃着香甜的草莓,含糊道:“没有。” “那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我还是摇了摇头。 热腾腾的饺子上桌了,“猪肉玉米馅儿的,我的最爱。” “那我等你呗,等你对我起意的那天。”呆头鹅变成了楚阳,像一米光,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其实,我也会调酒。我给你调一杯尝尝?” 呆头鹅起身打开酒柜,他竟然有一整套调酒工具。 “哟,挺全啊。” 一看就是之前在家有给别人调过,我心内不免酸溜溜。 呆头鹅憨憨一笑:“给你调杯符合你年纪的。” 将2颗草莓切成小块,放在调酒杯里用长柄勺子压碎;在压碎的草莓里加入柠檬汁和液体糖;再加入朗姆酒搅拌均匀;最后加少量冰块,草莓片和薄荷装饰。 酸甜、清新、微醺。 是我想象中属于初恋的味道。 19岁,在我躲避和成长的罅隙,心动与情动蓦然出现,严丝合缝地充盈了少年心事。 “你是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学生的?” “因为你帅啊。” “哦。”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忘记过那晚的草莓莫吉托。 它像一个香甜的旗帜,昭示着我成人礼的开启。 青春是一个盲盒,我终于有勇气打开它了。 第16章 Sungria 我开启了一段不明不白的同性之恋,而我的朋友钟霄离则是结束了一段不清不楚的异性之恋,并且单方面的耽于其中,不能自拨。 由此可见,在受罪吃苦上面,异性恋与同性并无不同。 钟霄离虽然长相甜美,但我总觉得她莫名有种阳刚的气质。 阳刚中不乏矫情,矫情中浸着拧巴。 就说她这段裹脚布般的短恋长相思吧,人家陆丞浩也没说过确定什么,她怎么就爱得死去活来了呢? 有时候吧,就是命定,老天让你跟谁在一起就在了,不让你在一起多努力也没有用,很是玄妙。 家庭连续剧般的结局终于在钟霄离的一顿烂醉后被揭晓,那日二人回到钟霄离在苏州的住处吃水果,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陆丞浩的手机倒扣在他腿上,延续着一天的漫不经心。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钟霄离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便石破天惊地改写了历史。 钟霄离看到一个女性的头像正在给陆丞浩打语音电话。 一个简单常见的行为,却是像把刀一样插进了钟霄离的心中。 汹涌的异样的感觉促使她夺过陆丞浩的手机,难怪这一天他都神不守舍,这个女人竟是给他打了一天的语音电话,从早轰炸到晚。 真是个疯狂的女人,一字一句都是她竭尽的歇斯底里。 钟霄离颤抖地刷着屏幕,陆丞浩则是肉眼可见地愣在一边。 只看了今天的信息钟霄离就刷不下去了: “你在哪?” “你不是不回我的信息吗?我就一直打到你回为止!” 中间夹杂着道德绑架和谩骂,之后就是无尽的持续语音电话拨打。 钟霄离震惊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究竟有有多大的底气和把握,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骚扰一个人? 哪怕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也会有一定的度。 能够逾越度且毫不顾忌的,一定是源于对自身的绝对自信和基于对方给她的宠溺和纵容。 钟霄离终于明白陆丞浩那些消失的时间和那些躲闪,不是因为他慢热、也不是因为他封闭,他只是单纯地在脚踏两条船无暇顾及,或许,有更多的船。 钟霄离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陆丞浩沉默半晌,开了口:“这是我刚回国的时候在老家谈的女朋友,分分合合四五年了。” “她做什么的?”钟霄离声音颤抖着。 “是个导游。” 难怪她的头像那么日系,杂志风的全身照,露出美腿穿着细细的高跟鞋,齐齐的刘海,灿烂地笑着,可以看出很爱美,牙口也不错。 凌驾于羞耻之上的,一股攀比之情油然而生。 就是为了这个狂傲的女人?就是为了这个各方面都很难超越她条件的女人?学历、收入、家境、外形各个方面,这个女人怎么跟她比? A打头的微信号,朋友圈里皆是代购。 无论这个女人的行为看起来多么的low,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是陆丞浩的过去和回忆,甚至是心爱。 一生要强的钟霄离,在这一刻,被屈辱、分离和不舍反复切割,她竟然做出了一个日后她怎样都无法理解的行径,她哭泣地吻着陆丞浩,似是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卑微又难堪地溃败着。 溃不成军。陆丞浩离开后,钟霄离捂着心口,钻进了被窝。 心痛不是形容词,是动词,是进行时。 她含着速效救心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大概是凌晨四五点,或许是早上□□点,总之,天崩地裂。 年少时不相信离别,青年时不相信失败,只有猝不及防的转折后,才猛然发现把思念和爱意托付与人,会无意中成为他人的负担。 更会成为自身崩塌的赌注。 溃败之后,终究意识到人生是场必散席。 有的爱可得偿所愿,有的爱意则如大雨,终归枉然。 钟霄离靠着酒精和骄傲竭力地维系着体面,毕竟还是同事,是彼此的大冤种同事。 钟霄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故事讲完,我和我的冤种师父都装做很惊讶的样子:“他怎么这样?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心里却是:“这个王八蛋他终于露馅了。” 哪里都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男人永远最懂男人,包括钟霄离那个九岁的弟弟,小孩子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事情,只有大人会选择性盲目。 我们替她庆幸她终于得以解脱,呆头鹅却跟我说:“你看她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这事儿没有个一年半载她恢复不过来,中间还会重复拉拉扯扯。”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我拍了呆头鹅一巴掌,他把我抱得喘不过气。 “因为人都会执迷不悟,都不会轻易承认失败。” 钟霄离有没有向生活低下她“高傲”的头颅我不知道,只知道她跟着她的两个白富美小姐妹去了西班牙旅游,朋友圈里的潇洒落拓掩饰不住她眼中的失落。 人,生来都想做眼中有光,灵魂有火的勇士,却在一次次的挫折面前,火苗逐渐暗淡下去。 兔死狐悲,我握着呆头鹅的手,吞咽了一口唾沫,也将内心的疑问强压着进肚中。 我和呆头鹅之间,何尝不是隔着天差地别? 我从一开始就深知这天堑,但我不甘拒绝这份陪伴,人间终有一散,若是我有幸能成为他日后三年五载的记忆,也已足够。 若是无情,便没有了软肋,虽无坚不摧,可这万丈红尘中,没了情也就没有了灵魂。 毕竟只能活这一次。 在巴塞罗那的city hall,钟霄离给我发来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她们正坐在VIP的位置看着Flamenco,我看不懂这种蹦蹦跳跳的,就给呆头鹅鉴赏。 呆头鹅自从跟我在一起后更加意气风发,更加人五人六、衣冠禽兽了,他推了推金丝镜框:“嗯,不错,很正宗。” “这个Sungria看起来也不错,你应该也会调吧。”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这世间还有我不会调的酒? “无非就是在红酒中加入桃丁梨丁、青柠檬片、柠檬汁,最后加入雪碧和朗姆酒晃一晃。”我满脸不屑。 “果然努力在天赋面前毫无意义,老婆大人真棒!”呆头鹅朝我竖起大拇指。 “谁是你老婆啊!”我抬手就给他一个肘子:“我还没那么快卖艺又卖身!” 呆头鹅呆呆地看着我憨憨地笑着,我总觉得他的外在和内里不是一个人。 他跟钟霄离一样,总给人一种“外荤内素”的错觉。 这种人很容易被人误解,华丽的外表下有颗单纯的心,在当今社会很吃亏。 很少有人愿意透过你的皮囊去探索你的内心深处,因为那意味着时间和精力的耗费,速食社会这显得甚为奢侈,往往第一印象便定了生死。 钟霄离在每个失眠的夜晚,反复地回忆着过往与陆丞浩在一起的每一帧,她不得不承认,从第一眼开始,陆丞浩就没有对她起意。 在巴塞罗那的夜风中,她终于想明白了。 她知道这是她的命运,可是想明白不代表不拉扯,她不想轻易服输。 在巴塞罗那的第二天,她收到了杨铭的信息:“我回国了,会在上海呆五天,你有空吗?” 钟霄离看了一下机票行程,杨铭离开的那天正好也是她回国的那天。 她脑中蓦地想起上次她在深夜的便利店门口等了杨铭两小时,却被他以“被绑架”为名放鸽子的事情。 寻爱,真是太累了。 这些青年才俊,真是太让人累了。 她把手机一丢,什么都不想,喝了两杯酒,在异国他乡,沉沉睡去。 梦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第17章 地心引力 钟霄离在西班牙潇洒了一圈儿,又豪掷了几万块给朋友同事买了礼物,一水儿的奢侈品,惹得她的小姐妹都捂着胸口直说:“心疼。” 钟霄离跟着嘻嘻哈哈,内心却是电闪雷鸣地哭泣。 她顺遂的人生路上最大挫败带来的余震依旧震撼,她只能靠着不断的花钱所带来的快感勉强地拼接着自己。 感情真是可怕的东西,能让一块顽石顷刻间变成一滩烂泥,它无异于新的造物主。 卑微地,自我唾弃地,钟霄离也给陆丞浩准备了一份。 罗意威001男香,还有在皇马旗舰店买的足球围巾。 她给自己找借口,只是单纯看到那些东西想起了他。 爱运动爱香水的他。 以及香柑味儿的吻和清风霁月般的笑容。 两个小姐妹帮她收拾行李,因为知道她一团糟的性格。 唐灵儿是她的研究生同学,家境富裕,在某银行总行做着活儿少钱多的工作,人称“小章子怡”,从这个称号就可看出其气质不凡。黄紫琳则是唐灵奕自小的闺蜜,后介绍给钟霄离认识,也是个白富美,更是个行走的荷尔蒙,白得发光,两条腿又细又长,还有傲人的天赐的上围。 真的特别的傲人,小名“大黄”,堪称核武器级别,与她的美貌、智慧合在一起,已经可称导弹。 她是从法国飞到西班牙的,华东政法本硕毕业后又到法国读了一个研究生,永远在不停地努力提升自己。 当然,这二人也有着在当时的男朋友。 钟霄离在感情上像个异类,明明看起来身经百战,实则经验甚少不堪一击。 “你呀,花这么多钱,就能想开了?”唐灵儿看得出来,钟霄离是在借钱浇愁。 “我早就好啦!”钟霄离吃着大黄煎的牛排,租住在airbnb就这点好,可以自己做饭。 唐灵儿和大黄相视一笑,看破不说破:“你最好是。” 钟霄离大快朵颐,满脸的不在乎,却连口中的肉什么味道都感受不到。 食不知味,寝不能安。 钟霄离苦笑,本以为能谈场救赎自己的恋爱,却万万没想到直接将自己推向了悬崖。 要了半条命了。 恋爱谈多了,才会有游刃有余的可能性;又哪怕谈得多了,也可能会栽在一个坑里好多年。 钟霄离履步维艰,陆丞浩堪堪进退有度。 像切萝卜般,陆丞浩轻拿轻放地将他与钟霄离之间这点情谊斩断,好像那些一起度过的暧昧从未存在过;而在另一面,他又在藕断丝连的拉扯中,进退维谷。 他从不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大男人,他只是一个优柔寡断、畏首畏尾的懦夫。 他在上海的住处,给自己调了一杯酒。他爱酒,家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酒,他给自己调了一杯简易的地心引力。 将威士忌倒入酒杯用打火机点燃威士忌后,迅速将冰球扣在杯口。 扣严实后,冰球缓缓渲染出漂亮的迷雾,色如烟画。 陆丞浩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一定都能做好,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钟霄离于他,像是偶然出现的一个bug,他喜欢细密出现培养的感情,比如他跟那个导游;他也不抗拒送上门来的便宜,比如客户的千金,比如身材火辣的妞儿。 他是个业界精英,也是渣男中的战斗机,他从来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他翻着朋友圈,看到钟霄离在西班牙潇洒,微微笑了一下:“挺体面的。” 有体面的,就有不体面的,那个拉扯不清的彼此侵占了五六年的人,依旧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 有时候是:“我真的好爱你,不能没有你。”这样的深情表白; 有时候是:“我刚路过了我们以前经常去吃的那家店,还是那么的好吃。”痴痴地掘着记忆的坟墓; 有时候是:“我就是死你也别想逃脱。”类似的崩溃。 电话又打了过来,陆丞浩不耐烦地接了。 “你别挂,我求你,别挂。”那边传来任雪的哀求。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能满意?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我去上海看你好不好,给你做饭给你暖床,只要你答应,我立马出发!” “我求你,别不要我!” 任雪啜泣着,低到尘埃里。她就是这样,爱到极致,不懂放弃。 “我们三年前就分手了,不是吗?”陆丞浩冷冰冰,言语中无半分温存。 “分手了还能睡一个被窝吗?分手了你怎么回来还看我,分手了我还能去你那睡觉?”任雪嘶喊着。 “你平静些,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不要让我说太透。” “我对你来说只是玩物对吗?你孤单落寞时候的临时女友,你飞黄腾达时候的玩物!”任雪又崩了。 陆丞浩早年在宾大毕业后,没有去大城市闯荡,而是选择了回老家当公务员,在当地旅游局工作。而任雪则是一名导游,比他小三岁,二人工作有一定的交集,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儿。 公务员薪资微薄,后来陆丞浩看旅游行业收入不错,便辞了公务员去当导游。当年火爆的出国旅游带富了一批导游和旅行社,陆丞浩也在其中尝到了甜头。 陆丞浩何等精明,他看上了赚钱更多的金融业,于是,在与任雪一起闯荡世界的两年后,他选择到上海的一家金融机构任职。 学历的意义在于,它虽然不能决定你的成败,却能给你更多的机会。陆丞浩有这个资本,而任雪却没有,她在河南省很普通的学校毕业,没有读过名校,没有过出国留学的历练,上海对她来说是一方未知的海洋,她没有勇气在里面遨游。 更因为,陆丞浩没有跟她提过要她去,而是跟她提了分手。 而她怎么可能放弃这棵大树呢?温柔、高学历、高颜值、多金,看起来,那么的完美。 于是分手后的三年,二人除了异地外,依旧做着情侣之间所能做的一切事情。而如今陆丞浩却让她别说透? 任雪笑了,她算计着陆丞浩,果然陆丞浩也在算计着他。 区别在于,她是先爱后算计;而陆丞浩则是先算计,后尝试。 她想靠男人实现阶级跨越,而这个男人明显不中招,或者说,他如果想娶她,也不会拖拖拉拉这五六年。 她只是他恋爱、消遣的对象,而不是结婚对象。 童话、小说里的结合都是骗人的。 灰姑娘本质也是个衰落的贵族。从一开始,陆丞浩就把她的各个条件列进了恋爱和结婚的考虑纬度,身材与长相是翘板,翘得起年轮,却翘不起终生。 她没家境、没学历、没才华,唯有一副皮囊可以搏一搏。搏赢了,王子在怀;搏输了,从24岁到30岁这六年,简直要了命。 整个后二十代的青春错付,抽筋剥骨。 她心念俱焚,直接买了去上海的高铁票。 她除了当导游还兼职代购,收入还可以,往返上海的费用她承担的起,这些年郑州到上海的往返她没少跑。 陆丞浩有毒,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浓情蜜意、甚是体贴;分开的时候,则是冷若冰霜,不理不睬。 极致的温柔和极致的冷漠构成了这个男人在不同女人面前的形象,这都是他的面具,唯有极致的自私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陆丞浩喝着自己调的“地心引力”,无意中瞥到一包烟,那包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踌躇时,在楼下,一根根抽下的烟。 他究竟喜欢谁呢? 他喝一口酒,抽一口烟,烟酒须臾而过,烟雾飘散。 陆丞浩笑了笑,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这两个,他都不喜欢。 原来,承认内心没有那么的难。 但他喜欢下一个对他痴迷,把他当成月亮围绕的人,就像这地心引力,他就是万千女人的地心。 而陆丞浩确实做到了,一次拜访客户,他儒雅帅气的样子吸引到了董事长的女儿,那女孩年纪不大,尚不懂世间的苦。 她痴迷着陆丞浩,陆丞浩依旧没理由拒绝。 于是,当她拉着陆丞浩的手在上海的国金中心购物时,这一幕戏剧性又必然地映进了钟霄离的眼底。 陆丞浩从没送过她什么贵重的东西。 血液倏地冲向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是心悸和心痛同时发作的感觉。 一个女人用尽6年的青春在陆丞浩家楼下痴痴地等;另一个女人则用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埋葬自己的失败,一点点地拼起破碎的心。 而那个天之骄子,早已开启下一段旅程。 正所谓情深不寿,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钟霄离颤抖地走出商场,没出息地蹲在路边哭了。 生了重病没哭,独自搬家没哭,职场霸凌没哭。 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他那里流尽了。 第18章 再见 2020年初,钟霄离结束年假,从西班牙返回上海。 时间过得很快,从2019年5月与陆丞浩不欢而散后,二人再也没有见过。 哪怕二人在同一家公司。 在这期间,钟霄离也完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她在家人的资助下在上海的外环购入了人生第一套房子。 一切很匆忙,苏州的房子到期面临退租,钟霄离又不想再租房子,于是电光火石间就定下新居。 两室一厅,七八十平,自己住足够了。 郊区也好,这座城市总有一盏灯火真正地属于她了。 半年的时间足够做许多事情,却不足以忘记一个人。钟霄离的姐妹都说他中了蛊毒,需要解毒,陆续给她介绍了两个相亲对象。 要么是心里还想着前女友,凑巧又被钟霄离瞄到手机屏幕;要么就是丑得天怒人怨还没她高的本地人。 聊胜于无,毫无意思。 钟霄离这头倔驴不甘心,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还是不死心,总是梦到陆丞浩,甚至想着重头再来。 然而,时间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全人类都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了全球,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封闭在家。 那段时间,口罩断销,很难抢到,钟霄离费尽心思抢口罩的时候还时不时担心陆丞浩有没有抢到。 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又想,他那么个走南闯北招桃花的主儿怎么可能没蠢女人给他送口罩? 她也是蠢女人,但是一定要做最倔的那个。 居家期间,钟霄离恢复了健身,在家对着电视投屏运动瘦了一大圈,越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越要有坚强的体魄。 两个月的居家出来后,她的体魄确实健硕了,精神却垮了。 一方面,工作上被领导鸡蛋里挑骨头,对她一顿臭骂;另一方面,陆丞浩结婚了。 有些事儿,回头看,如鸿毛不算什么;但当时,确是压死倔驴的最后一根稻草,钟霄离骨子里的色厉内荏终于扛不住狂风暴雨的情绪,得了抑郁症。 而她的治疗方式,就是把二十万的年终奖一股气花光。 她想着,我连陆丞浩都没有了,我失去了全世界,我还要钱干嘛。 每个被情所困的蠢女人都会有各种奇葩的操作,要么像任雪一样低到尘埃里,要么像钟霄离这种挥金如土麻醉自己的。 都是自作多情的炮灰。 陆丞浩的结婚对象是个小他10岁的领导千金,美丽,也大抵愚蠢。 他们也堪堪算得上门当户对,女方看上了男方的平步青云和完美包装,而男方也看得上女方的背景和年轻的生育能力。 白马王子没有娶灰姑娘,娶了公主。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的非你不可。 多少女孩、多少男孩的青春,最终没有抵过“现实”二字。 钟霄离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正在一杯一杯地喝着长岛冰茶,眼神空洞:“小池,我以前总嚷嚷着男人如衣服,是我装,装洒脱。” 长岛冰茶不是茶,这姑娘喝得也不是酒,是苦涩。 我和师傅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最后,她哭着晕乎乎地说出了那句:“我是真喜欢这件衣服,我在遇见她之前压根就没考虑过结婚生子,我就觉得我非他不可。” 我的便宜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冷不丁冒了一句:“可人家不是非你不可啊,醒醒吧姑娘,这瓜已经被摘走啦!你晓得伐!” 说得还真是人话。 回身铲冰的时候,我翻了一个大白眼,人家姑娘都难受成那样了,他也不懂安慰,成天只知道看那张破画,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活该当老光棍。 钟霄离哭得更凶了,嚷嚷着再来一杯长岛冰茶,认识她半年多,她在我们店的消费起码有几万块了。 我替她心疼这些钱,替她觉得不值。 我刚要给他调酒,却被我师父按住了,他摇了摇头,给她端了一杯柠檬水。 我那闲得慌的便宜老板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姑娘,爱情自有天意,放过你自己好么?” 不愧是我师傅,低配版的老木村拓哉,说出的话,有着沉淀的岁月的魔力。 “你重情,他重利,你们本身就不合适,老天爷是在帮你。” 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如定海神针般有着镇定的力量,钟霄离突然如醍醐灌顶般,登时不哭了。 她将那杯柠檬水一饮而尽,大有舍得一身剐风萧萧易水寒之势。 仿佛她喝的是一杯经年陈酿的忘情水。 那一瞬,我在她眼中竟然同时看到了极致的生机与死意。 下班回家后,我将这些讲给呆头鹅听,呆头鹅给我煮馄饨做宵夜,我最爱的鲜虾蛋黄馅的。 蒸蒸热气中,他一脸“我早就说过”的骄傲表情:“她这是拉扯了一番,拉扯输了。这回差不多了,肯定放弃了。” “废话!”我嗤之以鼻:“人家都结婚了她还不放弃?也太疯魔啊吧!” “行动上放弃了,执念上未必。她重情重义,之前恋爱经验也少,这一遭轻则一两年,重则三年五载的,加上她得的那个病,不知道拧巴到哪年呢。”呆头鹅给我夹了一筷子酱牛肉。 他跟我在一起后,愈发地居家,除了出差就是做菜,除了嘴愈发贱,俨然一个完美的三好先生。 对我好,对我好,对我好。 “哪需要那么久啊,他们那都不叫谈恋爱,哪值得需要荒废那么多年治愈啊?其实我觉得他俩挺配的,各方面。有缘无份罢了。” “谈恋爱不讲究般配,只讲究愿意不愿意。涉及到结婚,考虑得就更多了。” 听到呆头鹅这句话,我心下不免一沉:“他以后应该也会找个跟他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吧。无论,爱与不爱。” 呆头鹅突然过来摸我的头发,还低头闻了闻:“臭臭的,今天不洗澡不许上床睡觉啊。” “就不洗,臭死你。”我死鸭子嘴硬得很。 “那我给你洗?我给你洗可不是就只洗你上面的头了呀!”呆头鹅贱兮兮的。 “滚!” “喳!”呆头鹅滚去刷锅。 晚上,我和呆头鹅相拥而眠,我很庆幸,我没有寻求结果的执念。 那晚之后,钟霄离消失了一个月。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我走进了大三的末尾。 我也要认真思考未来的出路,总不能当一辈子调酒师。 否则,我无法跟家里交代。 人这辈子,命不只是自己的,人生的路径也不是。 尤其我这种,肩负着家庭重任的人,承载着一大家子的希望。 步履维艰,战战兢兢。 再次见到钟霄离的时候,她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她要离开上海,去香港工作。 “你不是刚买房吗?”我惊讶道。 “嗯,就放那吧。”钟霄离今天来店里,没有点酒,而是一杯一杯地喝柠檬水。 “喂妹妹,不能白蹭水啊。”便宜老板满脸不悦。 钟霄离哈哈大笑:“晓得啦,晓得啦,啰嗦。” “至于吗?”我憋了很久了,快憋了半年了,终于问出这句话,我看着钟霄离的眼睛,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你至于吗?” 钟霄离躲闪开来,玩弄着手机,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外卖小哥开门进来:“Sei叫看破红尘啊?看破红尘定的蛋糕到了!” 一口浓重的东北味儿冲破云霄,与红尘万丈的小资格调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呢大哥!gai这呢大哥!”钟霄离兴奋地挥手回应。 “哎呀老妹儿,订这么大蛋糕,几个人吃啊!” “好多人!大哥不急的话,吃块蛋糕再走!” “不行啊老妹儿,我还有别的餐要送,先走了!”外卖大哥显然被钟霄离的热情吓到了,笑着“仓皇而逃。” 毕竟,在这繁华冷漠的上海,人情疏离才是常态。 我突然后悔刚才那么问钟霄离,我倏然间明白了她。 她是罕见的人间一团火,意欲燃烧自己去温暖别人,那一腔孤勇炙热的火焰像个青葱的少年般,亲自挖出来捧出呈在冷漠的人前,被肆意践踏抛弃。 “老板,给我开瓶香槟!今晚我请店里所有的人吃蛋糕!”钟霄离高声叫喊着。 “喊什么喊了啦,吵不吵的啦。”便宜老板边嘟囔着,边张罗分蛋糕。 钟霄离今晚穿得很漂亮,紫罗兰色的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俨然回血的样子。 她给我切了一大块蛋糕,上面铺满新鲜的去核车厘子。 人声鼎沸中,她对我说了句:“谢谢弟弟,谢谢你听我这么久的......精神荼毒。” 我欣然一笑:“客气了姐,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好好跟呆头鹅谈恋爱,他是个好人。” “姐,你也会遇见好人的。我师傅说,爱是天意。” “姐记住了。”钟霄离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载满了红尘万丈的酒。 从2019年的秋季到2020年的初夏,近9个月的时间,有人剥皮,有人抽骨,有人躲避,有人勇往;在意外和疫情中颠簸挣扎,在生机与死意中飞蛾扑火,不变的是生而热烈,藏而俗常。 钟霄离离开了上海,她有着属于独立女性的底气和落拓。 这个火一样的女子,愿她得以披荆斩棘,终见天光。 浦东机场国际航班的候机厅中,钟霄离收到了陆丞浩的微信,内容很简短:“祝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钟霄离一直没有删除陆丞浩的微信,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体面”二字。 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钟霄离带着新的期冀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 她蓦地想起了小时候玩的闯关小游戏,过了这关,就回不去也再也过不了之前那关了。 素履以往,眼前是故旧的城市与崭新的自己。 覆水难收的人生路走过,唯有过往清零,才能迎向更广阔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杯结束了,讲了一个泡沫般的故事。等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