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财女》作者:深山柠檬 【文案】: 颜香香人美心善,恪守女德。嫁入黎家后上侍公婆,下顾弟妹,将黎家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清清楚楚。 直到颜父无故横死,颜母病亡,颜家产业进了黎硕口袋,她才认清黎家一家子的嘴脸。 重活一世,香香觉得人不能太善良,男人靠不住,还是握在手中的钱最要紧。 可耐不住爹娘的请求,索性就招了个女婿。 嘿,那个男人面皮甚是白嫩,而且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真是正合她意呀! 后来…… 无父无母,是因先皇先后早就过世了。 孤苦无依,是因为皇帝嫌这个弟弟太游手好闲了。 她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啦。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嫤姝(香香)、齐辰瑞 ┃ 配角:黎硕 ┃ 其它: 第1章 寒冬腊月里,河水都结了厚厚的冰,人人缩手缩脚窝在家中不想动弹。 县衙里几名衙役围在火炉旁骂娘,说着天气如何叫人心烦,小年怎么还没到,没法大假回家休息。东拉西扯又扯到女人头上来—— 说得正起劲儿,外头传来一阵尖利的女人高喊声,继而是击鼓的声音。 正拨弄着炭火的衙役骂骂咧咧站起来说道:“都要过年了,谁他娘的闲得慌……” 外头那个击鼓的女人,只穿着薄袄,脸与手冻得通红,脚下一双棉布鞋底快磨没了,脚趾头都露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呜咽:“大人,民女要上告,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啊!” 知县带着县丞师爷匆忙走出来,皱眉看着她问道:“下跪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女人身姿纤弱,声音却甚是高昂,仿佛扯着喉咙在喊:“大人,民女颜氏,要状告夫君黎硕……” 模样三十多的女人,自称民女而非民妇,却又言说要状告夫君? 知县眉头皱得更紧,问道:“你可知,若要状告夫君,需得先受板刑十?” 女子沉着点头应道:“民女知道,民女愿意受刑。” 知县看了看女人憔悴粗糙的模样,有些不忍,到底没说什么,只让衙役上前行刑。 不知是天冷,衙役行动也不甚方便,还是衣裳厚,虽女子脸色都变了,硬是一声都没吭。等行刑结束,她提着一口气问道:“大人,民女可以说了吗?” 知县不自觉就点了点头。 女子说道:“黎硕年轻时是我爹爹资助的学生,我嫁入黎家十二年,黎家上下全都靠我娘家养着的……可我爹不明不白惨死,家中产业尽数变成黎硕家私,且他不管我娘的病,叫她生生饿死。现在甚至想要害死我,只因我不肯自动下堂,让他丢了脸!” 知县听到这里,勃然大怒道:“这等狼心狗肺,飞黄腾达便要抛弃糟糠妻的人,当是人人唾骂才对……黎硕黎硕……莫不是那三甲进士,要入翰林院学习的黎硕?” 女子听他义愤填膺之语,忙点点头说道:“正是他,大人,民女便是他的结发夫人,民女的父亲是从前振兴布行的东家颜映富……” 知县听到这里却是犯了难,犹豫着说道:“你是商户女?” 女子心一沉,她受了板刑,只能趴在地上,眼中绝望不言而喻。 荷花县说大不大,这么些功夫,早有人去黎府通了消息。此刻黎硕匆忙走过来,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女人,走上前行礼说道:“大人,贱内难堪,扰了大人清净,我这便将她带回去!” 女子哪里肯走,只狂喊道:“大人,民女只想要个公平啊大人!” 闹了这么一出,衙门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倒是不住有百姓对着黎硕指指点点。 黎硕心中一阵烦闷,甚觉丢脸,拱手说道:“大人,贱内因岳父岳母过世受了刺激,成日里总是这般……唉,实不相瞒,家中已被她搅得一团乱,原是送她回老家休养,不知道怎么,她竟自己跑回来了。” 知县虎着脸说道:“虽她是商户女,但你娶她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现下又做什么嫌弃之,要她下堂?” 黎硕忙摇头说道:“大人,我怎敢有此意。当初岳父对我恩重如山,虽是商户,但我不曾有一丝一毫轻视。只我这夫人,因家中有些银钱,对我父母颐指气使,甚是不恭顺,我总惦念岳父待我之情,并不与之计较。后她又一直无所出,奈何她善妒,一拖便拖到前两年,我才纳了妾,她总是拈酸吃醋,到如今我还是子嗣全无……” 黎硕看着地上瞪大眼的女人,眼中浮现一丝讥讽,继续说道:“大人,她无子,不事姑舅公婆,善妒,口舌。犯了七出之四,只我顾念她父亲从前的恩情,又想着从她祖父起,一家就被族人赶出族谱,也没个归去,这才不忍将之休弃,可她,唉……如今闹到大人跟前,实在是家丑外扬啊!” 女子只睁大双眼,呜咽声听起来格外犀利:“胡说八道!” 黎硕并不让她分说,只继续说道:“我岳父横死之后,因她是独女,不曾有兄弟族人,家产自是由我们来承。至于岳母的病,也绝非如她所说,我延请诸多有名的大夫,怎奈岳母心病身病,实在无从治啊!黎硕敢指天誓日,所言句句属实,我们也在荷香县居住这么些年,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女子想要辩白,只周围的百姓沸沸扬扬,将她声音完全掩盖。 “啧啧啧,七出犯了四,还有脸到这里来告自己夫君?” “可你们瞧她衣衫单薄,黎大人倒是穿得甚好……听闻黎大人要去洛城了,莫不是真的嫌弃糟糠妻?” “若真的嫌弃,怎么只是送回老家,还叫她占着正室夫人的名号?依我看呐,黎大人可算是仁至义尽了,这女人可真是贪心不足……” “是啊是啊,一个女人,竟然状告夫君,还是个商户家的女儿,啧啧啧哪里来的胆子?” 女人头中嗡的一声响,绝望的看看前面的几位大人,又看看身后的百姓们,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指着黎硕喊道。 “黎硕,世道如此,我不能奈你何!只能以我之身,诅咒你一世不得安宁!若有来生,我定不会再认你这狼心狗肺之人!” 她说完这话,狂奔至衙门外头的石狮,一头碰上去,众人不由得齐声高喊,后知后觉的衙役们想去阻拦,已是来不及。 女子头脑发蒙,却并没有立刻就死,她睁开眼,天旋地转。恍惚中,看到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走到她跟前,她努力抬一抬眼,不知怎的,思绪竟想到旁处——他的人中很长呢! 这么一瞬,她不自觉已努力爬到他脚下,握着他的鞋尖说道:“我乃振兴布行颜嫤姝,我爹爹颜映富死得不明不白,我娘张玉英缠绵病榻生生饿死……求大人……大人替我做主……” 似乎那人弯下腰想要扶她,但她再听不到,也再看不到了…… 第2章 小寒端了鸡丝饭,并几个小菜,瞧着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床幔的小姐,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四天了,小姐与黎家小姐玩耍落水,醒了已经四天,还是这副样子,强迫着才肯吃一口喝一口——大夫说是受了惊。 小寒走上前将小姐扶起来,轻声说道:“姑娘,今日是鸡丝泡饭,软软的好下口。我寻思着姑娘没胃口,特意弄了点酸萝卜来,小姐想不想吃?” 小姐身子这样虚,本不能吃酸萝卜,可小寒心疼她整日整夜不吃饭,于是背着老爷夫人偷了点出来,想给小姐换换口味。 颜嫤姝这才有了些许反应,侧过头去看那酸萝卜,却是一阵恶心,险些要将胆水都吐出来。爹娘疼宠,她自幼锦衣玉食,不说山珍海味,总是吃穿不愁的,挑嘴的时候不肯吃饭,便觉得酸萝卜好吃,奈何爹娘总说酸萝卜不养身体,不许她多吃。 但谁又知道临死前在黎府,她顿顿糠咽菜,馊饭酸萝卜,现在想到这个味,就觉得受不了。 小寒见小姐作呕,吓了一大跳,忙将酸萝卜远远拿开,发愁的说道:“都是黎妍!我就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瞧着姑娘好看,用度不凡便心生嫉妒……” 她见小姐脸色不虞,忙又说道:“姑娘别伤心,老爷夫人生了大气,将那黎妍捉进府关了四天了,哼!老爷从前喜欢黎少爷,连带着给黎家上下几分好颜色,他们就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了!” 香香一愣,问道:“黎妍被爹娘关起来了?” 小寒忙点点头,又有些犹豫说道:“老爷说了,姑娘您有什么三长两短,便要那黎妍偿命。不过毕竟是黎少爷救了姑娘您,老爷夫人的意思是您若没事,就……” 难怪这几天的大夫络绎不绝,想来黎硕为了救妹妹,更为了讨好她,下了不少的功夫吧。前世也有这么一出,不过她并不曾真的生病,那时她性子温和,对黎妍像对亲妹妹一般。有她的维护,爹娘对黎妍没做任何处置。 小寒又道:“姑娘,您若是气黎妍,等养好了身子揍一顿,不来往便是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啊。可若是这样不吃不喝,身子越来越虚,可不得了了啊!” 香香眼睛一亮,是啊,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四天前醒过来,这几天已经搞清楚了,定是上天觉得她前世太过冤屈,多给了她一世,叫她回到十五岁刚刚及笄的夏天。 她本是想不通,这样一个瞧不起商户,瞧不起女人的世道,还叫她回来做什么?现在倒是明白的,她这样年轻,爹娘都还活着,家境尚可,还要大把的好时光可以度过,为什么要沉溺前世的悲痛无法自拔? 小寒见小姐有了动力,笑得眉眼都眯作一团,欢欢喜喜的扶她下床,去桌前吃鸡丝饭。又道:“今日黎家夫人带着黎少爷过来请罪,夫人估计有一会儿要忙呢。黎少爷是个好人,就是他妹妹太拎不清,要不是咱们颜家,她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偏要觉得比咱们家高一等,哼!” 香香不自觉咬着筷子看着小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小寒一愣,往常她说黎妍的坏话,小姐总是不依,今日倒是没半分不悦。又一想,那黎妍做事没分寸,这回小姐可是吃了大亏了。 便又嘟囔道:“让我看啊,非得让她脱层皮不可,不过姑娘您醒了,估摸着老爷夫人只会小惩大诫,放她回去的。” 香香听她说话头头是道,心里更是开怀,说道:“嗯,本来就是黎硕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大碍。关键是虽说是把她关起来吧,依着爹娘的好性子,估摸着还会好吃的好喝的相供,不如叫她早点回去,她家里可是有不少活计等着她干呢!” 小寒一听,更是高兴了,忙不迭点头称是:“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哈哈,在咱们家她可快活呢,还要我娘给她送饭吃,虽说是关在柴房,不比她黎家那个破房子好吗?哼,黎夫人还觉得她女儿受委屈,真是气死人了。” 用过膳,颜嫤姝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艳阳高照的模样,心道如今的日子这样好,她若再颓废,岂不是辜负?将来她也不用发愁嫁不到心爱之人,只消把振兴布行的生意做大便好。 男人算什么狗屁,有钱才是正经。 香香想了想,走到梳妆台前,将抽屉拉开,取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全是厚厚的信笺。前世瞧见黎硕一封又一封甜言蜜语的信,她是心花怒放,如今却是连看都不想看。 她将信拿出来换了个旧盒子放好,扔在床脚下头,还踢了一脚。现下还不能销毁,要想法子将她之前昏了头,写给黎硕的信拿回来才对。等拿回信,第一件事就是让爹爹将他们全都赶走! 收拾好又歇息了会子,香香伸伸懒腰,往爹娘房里去了。走到门口,听到爹娘在里面说体己话,香香抿了抿唇,前世她一味想当淑女,哪怕在闺中也甚少与爹娘撒娇,展露小女儿情态。只爹娘对她的疼爱,从来都不掺半分假。 香香悄声走到门边,里头传来娘亲张玉英的话:“幼时香香是个活泼好动的,偏你说想要她娴静温柔,将来嫁个书生,还特意寻了学识好的先生,给她取了嫤姝这个名字,希望她美好柔顺……现下好了?你瞧她这将将有些精神,便不让我们处罚黎妍了!” 爹爹的声音也有些不快,说道:“名字只是个寓意,是我作为父亲的希望而已,当时你不也是满意的嘛!唉……谁知道她这样软善,罢了罢了,往后咱们擦亮眼睛,多费些心思,给她选个千好万好的婆家便是了。” 香香敛眉苦笑,嫤姝这个名字,她很喜欢。又哪里真的是名字的缘故?是她成日看那些女则女诫列女传,生生把自己看呆了。又是她好奇看了黎妍送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才会被黎硕那个混蛋,三言两语便勾引了。 不怪爹娘,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第3章 外面日头甚好,但屋内低矮昏暗。小乞儿领着衣着繁复,带着帷帽的两名女子走进来,又眼疾手快,掀开外裳,将稍干净些的内裳用力擦了擦两张凳子。凳子破旧,再怎么擦,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香香并不介意,走到上首端坐好,小寒倒是有些犹豫,只站到香香身旁,也端着架子,心中却是不大明白,小姐带她来这儿,是做什么? 一名大一点的乞儿走过来,看着要机灵些,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夫人心善,将来定然大富大贵,到洛城去当上官太太,生个少爷一举成名,天下皆知。” 香香听他会说话,比了手势,小寒忙掏出一钱银子,扔在小乞儿手中。大乞儿见状,又一叠声的恭维话,倒是舌灿莲花,完全不重样儿。 香香只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临街有个秀才黎家,黎家那小丫头叫黎妍……” 乞儿眼珠子一转,忙不迭点头说道:“夫人说的小人知道,就是那好吃懒做的黎毓兴黎家。从前没遇着好人家资助他儿子的时候,也曾跟小人做一样的营生。” 香香哑然,原来前世的公爹,好吃懒做还是出了名的?偏生她非要倒贴。小寒则噗嗤笑出声,一群沿街乞讨的乞丐,也说自己做的是营生? 那乞儿也不生气,将黎家的事情倒豆子一般的说出来。直说那黎毓兴是如何懒散,有些许银钱就拿去买酒买茶,炫耀他多年前考上秀才的事情。又说那黎家妇人尖嘴猴腮见钱眼开,一丁点儿事情就在西街骂娘,再说那黎家小丫头片子好高骛远眼高于顶,明明是个劳苦命,总觉得自己是官家小姐云云。 香香竟听得兴致勃勃,连着又让小寒给了十好几个铜板赏他,赏得那乞儿越说越得劲。 等香香听够了,才伸手示意他停下,说道:“旁人本夫人倒不在乎,只黎家那丫头嘴皮子甚是利索,叫人着实不喜。刚才的钱只是赏钱,若你办事不错,回头本夫人再让人送双倍过来。” 在场的两个乞儿都是喜上眉梢,大的那个忙作揖说,嘴里说着夫人是大慈大悲,下凡尘普度众生的菩萨云云。 香香带着小寒走出去许久,才失笑道:“你看,我明明是要他们做坏事,他们还嘴里抹了蜜,说我是慈悲的菩萨,真是可笑。” 小寒说道:“姑娘这么想吗?奴婢倒是觉得,从前姑娘不是说过什么……在其位谋其政什么……司其职之类的,说的就是这个啊!姑娘给他银钱,对他来说,可不就是慈悲的菩萨吗?” 香香凝神一想,倒是忍不住笑起来,觉得小寒说得甚是。她看过那样多的书籍,真正看进去的,竟然是女四书之类的,讲究妇人德容兼备。却不曾想过,看书最重要的,其实是立身为正,若身不正,看什么书都是无用的。 经过这一晌午刺激的行动,小寒搓搓手,兴奋的说道:“今天可真好玩,不过姑娘想要惩治黎妍,怎不告诉老爷?咱们毕竟是女子,万一被发现了了,还不知道该有多少风言风语呢。” 香香只摇头说道:“什么事情都依靠爹娘,从前我就是依靠得太多了。而且这种背地里害人的事情,爹爹也定然不肯去干。我可不愿意爹娘被人说是仗势欺人,倒不如自己跑这么一趟……况且小寒不觉得,亲自来这么一趟,心里更舒畅些吗?” 小寒忙点头说道:“真的是舒畅多了,现在我可就等着收消息。姑娘,平时我就觉得黎妍不甚靠谱,可姑娘您都不相信。这回我可真担心,因黎硕救你,你又要在老爷夫人面前说黎妍的好话呢!” 香香有些恍惚,前尘往事,她好多都不记得了。成亲后黎妍是如何对她的,甚至嫁出去了还不忘时时回黎家折磨她,她们早就势同水火,又如何记得成亲之前,与黎妍是怎样的姐妹情深呢? 小寒兜自说着:“姑娘还说黎妍就是小孩子脾气,说拿她当亲妹妹哩。” 香香忍不住,伸手摸摸小寒的脑袋,倒是没说话。心中却思索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小寒除了奴籍,她这辈子若真的有妹妹,那只可能是小寒了。 至于黎妍,前世的仇,慢慢来报,今生的怨,却是分毫等不得的。 到了晚膳时分,颜映富关切的问道:“香香今日出门了?可曾遇到什么事儿?往后莫要单独出门,若有什么想要的告诉爹爹。” 香香效仿大家闺秀,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出门倒是让夫妻俩好奇了一阵。 张玉英生怕女儿害羞,忙说道:“香香不过是出去逛逛街,女儿家出门逛逛也不错,整日呆在家里,人都呆笨了。” 颜映富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下午,黎家小丫头出门玩耍,被人蒙头打了一顿,据说扇了好几大耳刮子,啧啧啧,也不晓得那脸蛋有没有事儿。” 香香挑了挑眉,不可置否。暗道那乞丐也会做事,听她说黎妍嘴皮子利索,就专打她耳刮子。 张玉英吓了一跳,直念了几句佛语,又道:“咱们香香乖巧听话,又不像黎妍那丫头片子整日挑嘴业。依我看黎妍这回怕是得罪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不好明面与小孩子计较,便寻人打她一顿出出气。” 颜映富点点头说道:“那也是,不过香香啊,往后出门还是与爹爹说一声,爹爹安排个伙计跟着,也叫人放心些。” 香香抬头甜甜一笑,就她这么个懒得跟什么似的女儿,前世出嫁后被万般嫌弃的,也就爹娘觉得她千好万好。 张玉英看女儿这般听话,忙舀了鸽子汤端给女儿说道:“咱们香香现下是越来越听话了,瞧这些天,吃饭都不挑三拣四了。” 香香一滞,是呢,前世未嫁时她吃穿不愁,用顿膳能扔掉一大半,只后来哪里有这样的快活日子? 香香抬头说道:“我觉得苗婶子做的饭食好吃。” 第4章 颜映富却是觉得,都是前阵子落水,伤了元气,才让从前挑嘴的女儿,变得竟然什么都肯吃了。 他只心疼的瞅着女儿说道:“黎硕秋天就要下场了,等他考完了我便与他说,往后咱们家不资助他了。” 张玉英想了想,点点头说道:“黎硕那孩子我还是喜欢的,但他爹爹和妹妹,实在是拎不清。听闻每个月拿了银钱,全然不能让黎毓兴知晓,不然就没了。黎夫人也是可怜,大的要读书,小的正长身体……” 颜映富嘴里应着夫人的话,眼睛却是一直瞧香香。他一向知道香香喜欢那小子,若单只黎硕他还是愿意的,可黎家那样的家况,香香嫁过去,怕是会受苦啊。 香香咬了咬下唇,想了想又笑起来说道:“爹说得也是,爹爹,其实这两日女儿在想啊,荷香县这么多商人,虽则人人都会资助学子,但没有谁跟咱们家似的,不上工都能拿银子的。人啊,天性都是懒惰的,尤其是像黎家,黎秀才有手有脚,指望着儿子考学,却不好生挣钱送儿子参考,光靠旁人家,这算什么事儿?” 颜映富心下好奇,到底没问出口。觉得女儿还是孩子心性,从前或许接触的都是粗人,黎硕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翩翩少年,难免有些心动。也不一定就是喜欢,这回看样子是恼了黎妍,连带着对黎硕也也没个好印象了。 当下更是心疼自家女儿,便点头道:“从前爹爹是怜惜黎硕那孩子,如今想想,也是爹爹的过错。” 香香鼓了鼓嘴巴说道:“怎会是爹爹的过错?分明是黎家的问题,尹家和谭家那两位哥哥,不都是老老实实在店里守着,下了值才去学习。若当真考不上,也不能赖我们,一日只当半天值,月钱比正经伙计还要高一倍,已经很对得住了。” 颜映富忙又点头,伸手戳戳女儿的额头说道:“晓得了晓得了,不是爹爹的错,是黎家太贪心。我原是那么一说,谁知黎硕事多当真来不了,我也不好意思为了那么点银钱去撕扯。” 等晚上回了房,小寒偷偷摸摸爬到香香床上,跟小老鼠一般贼眉鼠眼的笑道:“姑娘,我今日特意去打听了,黎妍脸都被扇肿了,得好多天不能出门见人呢!” 香香奇道:“我知道啊,今日爹爹与我说了。咱们做的事情,有这个结局不是很正常的吗,你怎的这般高兴?” 小寒笑得花枝乱颤道,又小声说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黎妍被人打了耳刮子,一路哭哭啼啼回去……姑娘也知道西街那地方纷乱得很,西街后面巷子,正正好有个粪池。黎妍许是昏头涨脑,一不留神竟滚落入粪池中去了。 哈哈哈,姑娘可知,当时那儿的人可不少,平日里黎妍在她们面前都是高人一等,哼!这会子可让人好生笑话了一通。” 香香抿了抿唇,伸手拍拍小寒的发髻说道:“行了,闲谈莫论人非,赶紧去睡吧。” 小寒见小姐不感兴趣,有些兴致索然,下了床趿拉着鞋子走了。 香香躺在床上,却是久不成眠。前世的恨那样浓,只轻轻这么一反手,便能将黎妍打落,再翻身不得。可笑她以为的对手,原来并不堪为对手。 第二日一早,香香便起床,从前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成婚后却是天还未亮,便得起床,操持整个家——并不是像娘亲这样,虽则娘亲是主母,但大半活计是苗婶做的,娘亲只用醒来吩咐两句,很偶尔才动动手。 可香香,身为黎家大少奶奶,家中除了带去的小寒,一个下人都没有,一大家子吃穿用,全都是她和小寒,冬日天冷,小寒舍不得她洗衣,一早就把全家的衣裳收罗起。从她嫁进去,到小寒死之前,就没哪个冬天,小寒的手是完好的…… 香香红了眼眶,又迅速拭干眼角的泪花,走到桌前,抱起最面前的几本书,全都是女则女训烈女传一类的书籍。前世她最喜欢看这些,仿佛学完了做到了,她就是真正的名门淑女,现下想想,根本就是个笑话罢了。 香香抱着书往外走,扔在家里,小寒那个节省的性子,一准儿又给拾掇回来搁桌上了,想着就碍眼。不如干脆丢到外面去,小寒定也没脸去捡回来。 一路走到门口,许是心里有事,香香脚下一跘,整个人往前一扑。前面门房钱叔惊叫着,奈何赶不及上前来救。 惊险之际,一双大手将香香抛起的书尽数接住,一把捧在怀中,香香则跌了个狗吃屎。 香香抬头一看,一个面皮甚是白嫩的男人抱着她的书,正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那男人见香香瞧他,还抚了抚书说道:“姑娘你放心,书一本都没掉。” 许是刚刚想到伤心处,深觉自己不幸,更怒自己没骨气,一肚子怒火正没处发,见着这个男人这样,香香三下两下爬起来双手叉腰,指着男人吼道:“你什么意思啊,看到我摔了不知道扶一把?难道那些书比我还要紧吗?” 男子眉眼一挑,笑着摸了摸下巴,翻了翻书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如这些书所言,男女授受不亲。我与姑娘,还是不要太过亲密为好,免得被人误会。” 香香气结,鼓着嘴半晌,只恼恨的点点头,伸手将书夺过来说道:“对!你说得不错,男女授受不亲,这是我家,你说,你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男子还没说话,颜映富急匆匆跑过来,着急的说道:“香香你没事吧?” 香香没好气的说道:“拜这位公子所赐,您女儿好得很。” 颜映富没听出她不悦的语气,只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我给你介绍,这是二店的掌柜秦瑞。” 香香一愣,掌柜?掌柜不该是如一店胡伯伯一样的中年男人,或三店吕大哥那样的沉稳之人吗?这男子瞧起来未及弱冠,竟能掌店?而且二店,是振兴布行三家店里生意最好的一家。 香香不由得打量起秦瑞来,见他高眉深目,悬挺的鼻梁下人中深长,下面是薄唇微抿,下颌瘦削。 听说人中长的人长寿。这人怎的似哪里见过? 第5章 马车上,香香阴沉着脸。今日是她不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秦瑞面皮白嫩,心中的火气就往上涌!男人都是些花言巧语的骗子——只今天这个骗子明明能帮她,竟看着她摔成那样,下巴到现在还疼呢! 香香不满的磨磨牙,倒不是因为人家不扶她不高兴,而是当时,爹爹不满意她扔书,她争辩之中说出:这些书就是男人用来奴役女人,控制女人的。 把爹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那秦瑞竟然噗嗤笑出了声。 小寒并不晓得小姐不悦的心思,只兜自兴奋着。从前小姐沉闷着呢,哪像现在,天天带她出去玩。 她叽叽喳喳说道:“去二店……姑娘,听闻二店的掌柜貌比潘安,据说他往店门口一站,县里那些有钱的夫人小姐,立刻就往咱们店里钻。” 香香又磨了磨牙,嘿嘿干笑两声算是应了。 小寒又道:“听闻他身姿修长,行动间自带香气。哎姑娘,您说老爷是怎么捡到这么个宝贝的啊?我觉得二店之所以生意好,定然就是因为那掌柜的缘故……” 香香翻了个白眼,二店是她出生那年,祖父与爹爹筹谋多时才办起来的,这么些年没有秦瑞,生意不也一直十分红火?前世她常年窝在闺房,没见过秦瑞,只是记得好似没多久秦瑞就走了,也没听说生意变淡呢。 等到了店里,香香眼前却是一亮,她活了一世,除了每次有新货,爹爹都会私藏好的,回家给娘亲与她做衣裳之外,并没怎么接触布匹衣料。可是今日一来,竟发现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她也从前世的抑郁之中,真正的鲜活过来了。 香香行走在布匹衣料之间,即使不认识,也能分辨出好坏。她摩挲着手中的衣料,微叹一口气对小寒说道:“小寒你瞧,这蜀锦料子好看,但是略有些厚重。洛城倒是新出了更轻盈的纱料,可惜色彩远不如蜀锦……” 小寒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摇头说道:“姑娘,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现在入了夏,一般人家扯布料都是做秋装了,纱料的话,怕是用不上。”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若洛城的纱料颜色出众,质地轻盈薄透,可罩在外面,与里面的颜色相互交映,岂不是更有一番姿态?” 一旁的伙计听了这话,忙上前躬身说道:“这位小姐,不若先去楼上用些茶点。小姐来得正是时候,咱们店新来了一批货,各地的布料都有,东家与掌柜正在清点呢,小姐可稍后些,定能买到满意的衣料。” 话音刚落,秦瑞从后面走过来,看到香香只是一笑,行礼道:“我在后面就听到声音,还想遇到个行家,却没想原是少东家。” 香香懒得理他,只好奇的问伙计道:“我们店里,还有二楼?” 没等伙计说话,秦瑞便点头说道:“有些非富即贵的夫人,不喜欢丫鬟嬷嬷选了送上门,就喜欢自己亲自来选。我琢磨着若与寻常人一般接待,衬不出客人的高贵。索性就将库房搬到后面,楼上修整出来做休息的地方……” 香香恍然大悟,原来这点子是秦瑞想的,倒是不错,还算是有点头脑:“酒楼二楼三楼设置雅间,我们虽是布商,却也可如法炮制,倒也不错。” 伙计忙上前说道:“是呢少东家,秦掌柜出了这个主意,效果甚好,旁边的店铺也都纷纷效仿。现如今那些夫人小姐,自己逛街的多了许多,咱们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秦瑞又道:“少东家既然来了,可要去库房看看?东家正在清点刚上的新货。” 香香决定接手家中的生意,自然是愿意的,当下带着小寒,跟着秦瑞去了库房。库房不算大,却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整理得很不错。 颜映富本不乐意女儿接触这些,又不想当着别人面训斥女儿,只哄了半天,女儿也不走,反倒问东问西,问那些布匹料子都是什么品类。颜映富一辈子与衣料打交道,没问几句,倒是如数家珍,开始一板一眼与女儿讲了起来。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颜映富意犹未尽,拍着香香的肩膀说道:“果真是我颜映富的女儿,虽没怎么接触,就能有这般敏感……若是个男儿家,定然能撑起这番家业。” 香香故作天真的歪头笑道:“现下不能吗?若我有哥哥弟弟,倒也不必管,但我没有呀。爹爹的这份家业,将来不交给我,要交给谁呢?” 香香心中清楚父亲的心思,他一心希望自己能嫁出去,嫁个书生,将来夫君入仕,也算得上高人一等,往后子孙,也能摆脱商户的称号。商人无论做得多好,总是矮人一头,要被人瞧不起的。 从前父女二人从不曾当面谈及此事,只隐晦说起过罢了。 颜映富叹了口气,看着香香说道:“香香,为了你的将来,父亲也不想你沾染这铜臭之气。你放心,爹爹定会给你寻个最合意的郎君,叫我女儿这辈子顺顺当当,再不用招人白眼。” “铜臭?”香香将脸埋在簇新的衣料之中笑道:“爹爹,我倒觉得,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钱,是最香的。而且我也没招人白眼,我有钱,有疼爱我的爹娘,才不想嫁出去,伺候公婆夫君,操持一大家子事务呢!” 秦瑞深深的看了看香香,不自觉的勾了勾嘴唇。正在这时,伙计走过来说道:“东家,掌柜的,一店的黎硕过来了,说是有要是寻您。” 香香一愣,一店在西街,二店在东街,路程可不算近,黎硕虽说不怎么当值,但给他安排当值的地方,也是离他家最近的一店,怎的今日跑到这里来了? 颜映富皱皱眉,确认的问了句:“黎硕?” 伙计想了想,点头说道:“他说是黎硕,衣衫还算整洁,就是有点憔悴,看着像个书生。” 颜映富转身出去,香香犹豫片刻,跟着走到门边去。重生了这么些天,她还不曾见过这个前世最爱又最恨的男人呢! 第6章 黎硕低着头站在招牌底下,伙计正与他说些什么,他耳朵有些红,并不张嘴,似乎偶尔“嗯”了声,依稀间看到他的眉头微蹙起来。 香香不由得冷笑,是呢,黎硕这样爱面子,认为自己是怀才不遇,又认为自己只是被家里拖累。想必今日他是想要支取银钱的,这叫那般自尊的他,如何能心平气和? 可造成这一切的是黎家,是他父母弟妹所致,不是她颜家,凭什么他要恨颜家?只因爹爹见了他从头到尾的窘迫? 黎硕见颜映富出来,眼睛一亮,忙上前低声解释:“颜老板,实在是抱歉,我也是走投无路。前日我妹妹摔了……当时没什么大碍,没想到昨天晚上,她手臂整个肿起,当是骨头折了,需得寻大夫。老板,我家这个条件,着实付不起诊金……” 黎硕耳朵红了又红,到底只说道:“老板,我想……支取下个月的工钱……” 颜映富迟疑片刻,示意秦瑞取五钱银子,叹了口气说道:“你家的情况我也清楚,你这孩子上进。马上要童试了,旁的都是次要,万不可耽误学业,明白吗?” 黎硕感动不已,只拱手作揖,谢了又谢。 秦瑞到柜台取了银钱,一转身,正看见香香阴郁的眼神。是恨吗?但她为何要这般恨黎硕? 等他再看,香香已经敛下眉眼,再看不清表情。仿佛刚才发出那恨极目光的,并非是她。 秦瑞略略沉吟,走到黎硕面前,笑意盎然道:“公子真是的,若要支用,与一店掌柜说说便可。东家一早便说过了,你们支用只管说,不需特意跑这一趟的。” 黎硕忙正色道:“老板心善,可我黎硕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已受太多恩惠无以为报,若当面致歉致谢的诚意都没有,又怎好意思开口?” 秦瑞点了点头,侧头问颜映富:“东家,这五两银钱,是记在我们二店的账上,还是算在一店的账上?” 黎硕脸色瞬间白了,香香则诧异的抬头打量秦瑞——黎硕之所以跑这么远来见爹爹,自是希望博取爹爹同情。依着爹爹的性子,五钱银子不需记账,更不需黎硕还的。但秦瑞这么一说,可就不一样了。 而且黎硕刚刚把好话说完了,又怎会改口说不是支取,而是讨要? 颜映富尚在犹豫,秦瑞接着说道:“东家,下午我要送货去一店,到时候直接与他们说说,账上也清楚些,不然扯来扯去,也是麻烦。” 香香转身走到里面,摸着架子上的布料,抿了抿唇,心中无比酸涩。越是发觉黎家众人的不堪,越是觉得自己前世蠢极了。 许是见了黎硕,香香的好兴致全都没了,借口说身子不适,提前带着小寒回去了。 刚进家门,便觉得有些不对,香香问钱叔:“钱叔,今日有人过来?” 张玉英是个温吞的性子,但因家里人口简单,并不怎么喜欢邀人相聚。便是要聚,也一般是约着买买东西,或者是有宴请才会去。 钱叔皱皱眉,点头说道:“姑娘早些回房歇息,是黎家夫人过来了,红着眼睛说是求夫人相助呢!” 小寒一愣,唾了一口说道:“黎家可真是胃口大,黎硕跑到店里去,黎夫人竟也有脸跑到家里来,真当他家是什么名门望族,咱们家就该供养他全家不成?” 钱叔一巴掌拍在小寒头上说道:“胡说什么,不害臊,老爷夫人没发话,有你说话的份?好生伺候姑娘才是要紧的。” 小寒性子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面前这个亲爹,便只淹头搭脑,撇撇嘴不敢作声。 香香远远的看着正厅,瞧不见里头,却能看见园子里,黎硕的弟弟黎皓正站在树下。夏季的正午,这般炎热,黎皓这样暴晒,怕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觉得来讨要钱财着实丢脸,索性躲在屋外不肯面对。果真与他哥哥一模一样呢! 香香冲钱叔笑了笑说道:“钱叔可别说小寒了,她是说出我心中所想呢!” 小寒得意的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的跟着香香走了,留下钱叔无奈的叹气摇头。 走到正厅,香香只是看了看,并没有进去,转身往园子黎皓的方向去了。 小寒不明所以,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怎的不直接进去告诉夫人,老爷已经给过银钱了,夫人不必再给?” 香香摇摇头,娘亲爱面子,黎夫人又是个厚脸皮,即便娘亲知道爹爹给过钱,估摸着也愿意再花银钱买个清净和名声。 几钱银子她并不介意,介意的是黎家拿着爹娘给的钱,却嫌弃爹娘一身铜臭,凭什么? 她理了理衣裙,昂起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走到黎皓跟前,挤出勉强的笑容说道:“哎呦,这不是黎家二公子吗?今日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黎皓眉头一皱,很快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勉强点了点头,支吾道:“我娘有事寻你娘……” 香香脸上露出轻蔑的模样,干笑两声,又突然转了话锋,带着讥讽说道:“哦……寻我娘啊?今天你哥哥去我家铺子寻我爹支钱,莫不是你娘也是打算找我娘借钱的?” 香香瞟了眼小寒,小寒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乖觉说道:“姑娘真是的,说得好听是借而已,可旁人家借的都有回,他们家……” 黎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勃然大怒道:“不就是几个臭钱?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就能看不起人吗?” 香香眉头紧蹙,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却不似面上那般无辜,讥讽声更甚:“我怎么没觉得我有钱就看不起人?反倒是觉得你,读过几本书,就高傲看不起人呢?” 黎皓到底年幼沉不住气,那张酷似黎硕的脸扭曲的青筋直冒,指着香香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既从了商,祖祖辈辈都逃不过一个商人,商人乃是最低贱的,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香香伸手便是一巴掌,扇到黎皓脸上。 第7章 这一巴掌却是不轻,黎皓脸上五个指印甚是明显。香香是拿出前世的恨意来动手的,前世黎硕负她不假,但开始到底还是有些温情,黎皓却是实打实的瞧不起她,见了她必定要嘲讽她一通。 前世她忍了,今生可不愿意再忍。 黎皓比香香矮了大半个头,却是怒气横生,跳将起来伸手便要挥打香香。香香早有准备,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廊下,才假做站不稳摔倒在地。 而小寒却是傻的,为了护住香香,被黎皓推了好几下,幸而钱叔来得及时,将黎皓拦住,不许他靠近。 张玉英带着黎夫人出来的时候,便见着黎皓睚眦欲裂,张牙舞爪要上去挥打香香,而香香则坐在地上呜呜哭泣。 黎夫人大惊失色,喊道:“皓儿,你这是做什么?” 黎皓向来冲动些,哪里忍得住,大喊着:“娘,她打我,她打我!” 黎夫人忙上前细细打量黎皓,心中也是怒火丛生,又不敢斥责,到底只是狠狠瞪了香香一眼,抱着儿子哭道:“哎呦我可怜的儿子,你怎的这般可怜,哎呀呀瞧瞧,这脸上五个指印啊!” 香香只偎在娘亲怀中,抬头看了看黎夫人,黎夫人一双吊梢眉,眼睛生得还不错,就是有些凶,连带着整个模样都不甚好看。 张玉英上上下下打量香香,见她无事方松了口气问道:“香香,你这是作甚?” 香香尚未回答,小寒的眼泪就巴巴往下掉,说道:“夫人,都是黎皓不好,他说咱们低贱,小姐是气不过才……” 张夫人面色一白,扶着香香站起来说道:“既然嫌弃我商户低贱,又何必前来假做亲近?钱叔,代我送客吧!” 黎夫人忙支吾的推推儿子说道:“你怎能胡说对小姐无礼?还不快道歉?” 黎皓哪里肯道歉,眼睛瞪得甚圆,说道:“是她先看不起我的!是她先侮辱我的!” 小寒气得双手叉腰,吼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姑娘只是关心的问了一句,问是不是你娘问我家夫人借钱来的,你就说什么姑娘瞧不起你,现在还来倒打一耙?” 黎皓冷哼一声说道:“你区区一个婢子,口出狂言,真是有辱斯文!” 小寒直恨不得上前再给他一耳光,怒道:“斯文你个头,就你这样的,还敢指责我?” 香香见娘亲不悦的模样,似要立刻将二人赶走,忙整好衣裳上前一步,对着黎夫人行礼说道:“夫人,今日确实是我冲动了,只实在是伤感,还请夫人原谅一二。” 说罢脸一红,对着黎夫人语气更温柔:“原本我家与黎家关系甚好,上回与妍儿妹妹起了龃龉,这些天倒生疏了。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原也没放在心上,今日巧遇黎硕哥哥,倒不好意思相见……” 张玉英一愣,微微叹了口气,女儿对黎家向来是好的,倒也不用意外,只如今看她这样讨好黎夫人,心中却是格外难受。 黎夫人却是受用,心中冷笑,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见了他儿子就春心荡漾,果真是没见识的商户女,甚是不要脸呢! 虽是这样想的,但到底颜家的钱,并不是把握在颜嫤姝手中。因此黎夫人只是略略端着架子说道:“虽则晧儿也有不是,但你是个女孩儿,怎能出手这般狠毒?” 香香忙不迭点头,说道:“黎夫人说得是,我一直在学三从四德,今日着实是我冲动了,回头定然好生抄写经书,静心养性。还望黎夫人原谅则个。” 黎夫人见香香这般温顺,心思更高傲起来,又不自觉贪婪的看了看颜家别致宽阔的庭院,说道:“嗯,女儿家自是应当修身养性。不过今日你对我儿动了手,难道说一声抱歉便可了结的吗?” 张玉英眉头直蹙,这意思竟还想要赔偿不成?黎皓先出言不逊且不提,当初香香无辜被黎妍推到水中,病了那么一场,黎妍不也是须发无伤,更不曾给过什么赔偿,连大夫诊金和买药的钱,都是他们自己付的呢! 偏偏香香只点头说道:“那……我尚有一两银子的零钱,便补给二公子算作赔偿如何?” 黎夫人与黎皓二人心中皆是惊叹,虽则知道颜家有钱,却也没想到,一两银子竟只是女儿家的零钱。 黎夫人当下不乐意了,一个丫头片子,说起银两来不屑一顾。她们家可是书香门第,竟然过得这般凄凉,世道真是不公啊! 黎夫人只皱眉说道:“虽然晧儿没长大,但他是男儿,不比女儿家,男儿尊贵,更何况,怎能被你打脸蛋?” 香香靠近张玉英,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的捏了捏,让张玉英的怒火压了下去。面上却做犹豫状,对黎夫人说道:“我手中虽是有一些,但都存放起来了……您是觉得多少合适?不如直接说个数,想来我娘亲还是能给得起。” 黎夫人心花怒放,故作姿态的嗯了声,看了看儿子还留着指印的脸说道:“这样吧,就给五两银子,算是补偿!” 香香还未说话,黎皓赶紧又道:“除此之外,再给我磕头道歉,这事便可不提!” 张玉英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要我女儿给你下跪,不怕受不住吗?” 黎皓不屑道:“她是女人,给我下跪,有什么受不住的?” 黎夫人最宠这个小儿子了,虽有些犹豫,但看颜家母女都是好性子的模样,便也说道:“晧儿书念得好,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给官爷下跪,理所应当嘛!” 香香讥讽的笑了笑,张玉英再忍不住,指着大门说道:“男儿金贵?那就回去放香案上好好供着,别出来祸害人了!还有脸要赔偿?滚,有多远滚多远。” 黎夫人大惊失色,还没想明白,只拿眼睛去看香香。 但张玉英生怕女儿猪油蒙了心,当机立断又道:“既然想要算赔偿,那咱们就来好生算算。前次黎妍将我家香香推落水中,旁的不说,延请大夫的诊金与抓药的银钱,还有须得补身子的汤水,也不要多的,便给十两,然后让黎妍来磕头谢罪。我自无二话,也即刻让香香赔罪!” 说罢,她伸手一拽,将香香拽到进了屋。 第8章 香香净了手,拈起桌上的点心吃,一壁吃一壁笑着对娘亲说道:“娘,我觉得苗婶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再吃下去,我这腰是越来越粗的呢!” 张玉英坐在对面看着女儿,却是心急如焚,虽说多学些女德没什么坏处,可女儿的性子似乎太软绵了些!都是映富不好,整天想她嫁进读书人家,没得让她贬低了自己。 香香仿佛没觉得,只兴致勃勃站起来想要出去,说道:“我去问问苗婶午膳吃啥,嗯,早上起得早,这会儿饿了。” 前世是个饿死鬼,今生只要有吃的,香香就格外满足。张玉英急忙喊住女儿,还没琢磨怎么开口,就听到外面颜映富的声音。 颜映富大步流星走进来,脸上带着怒气问道:“刚刚黎家人来了?老钱说还叫香香受气了?香香,你可无事?” 香香乖巧的挽住爹爹的胳膊,将他扶到桌前坐好说道:“爹爹放心,有娘亲在呢,怎会叫女儿受气?娘亲发了一大通脾气,将他们给赶走了,往后呀,也不会允许他们进门了。” 张玉英略略愣了愣,狐疑道:“香香,刚刚莫非你是故意的?” 香香狡黠的眨了眨眼,说道:“娘,我若不这样,只怕您现在还觉得,那黎夫人不过是市井气多些,爱占小便宜一些呢!” 张玉英这才知道,原来女儿今日这一出,是特意做给她看的,当下嗔她一眼,却也不舍得怪罪,只叹口气说道:“从前确是那样以为,瞧着黎夫人对黎妍甚是疼爱,以为他们家不是那等迂腐的,今日方才晓得……那样的家风可要不得呢!” 颜映富蹙眉道:“往后不许他们来屋里,黎硕……罢了,左右就剩几个月便要童试了,好人做到底。等他考试完,不管过不过,我都不管他了。” 张玉英又迟疑的看着女儿。 香香心中明白,娘是怕她对黎硕有情,当下笑道:“黎妍常常与我说,说她哥哥如何能干,学识又是如何优异,更说他们家是书香门第,与我们这种商户不同…… 爹,娘,黎妍带我出去,见过好几次黎硕,我见他风度翩翩,又温文尔雅,说话亦是文质彬彬。还收到他写给我的书信,信中情意缱绻,故而从前,我总觉得那便是我能遇到最好的男儿……” 颜映富愣怔片刻更是怒火中烧,偏又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他偏爱少年才子,这才引狼入室,甚至若非女儿落水后,浑噩了整整四天,他都不曾对黎家有什么意见。还曾希望等黎硕中了秀才,便替他二人定亲…… 张玉英则心中一酸,女儿堪堪十五岁,定是遇到什么大委屈,这才想通黎家人的坏心眼,便关切的握住香香的手问道:“那你是何时想通的啊?” 香香敛下眉眼,忍了又忍,没有说出她重生的事情来。一是因为如今父母对黎家都没什么好印象,她有把握不会让前世的悲剧发生,更重要的是,父母若知道前世她被欺负成那个样子,还不得心疼死? 她抿抿唇,只抬眼说道:“上回落水本无大碍,但我噩梦缠身,梦里都是黎家如何张扬瞧不起人的模样。醒来细细推敲,发觉他们果真是那样的人,这才决定疏远……” 张玉英想到香香落水之事,又是心疼。而黄映富则高兴的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道:“我儿长大了,都晓得用心去思考了……” 待香香兴致勃勃去瞧苗婶做饭时,黄映富才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整个荷香县,再找不出黎硕那般学识好的男儿……” 张玉英笑道:“他不错,就是小心思有些多点,但黎家几个都不好相与。再怎么样,咱们要考虑的是香香的一辈子,若只是为了后代能入仕,就不顾香香的幸福,我可万不肯依!” 颜映富点头称是:“我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左右她才及笄,慢慢看……若是当年父亲不曾从商,也就……” 张玉英唾他一口道:“胡说什么?若公爹不当机立断,哪里有你安稳长大?如何能有香香这么乖巧的女儿?” 颜映富嘿嘿干笑两声说道:“是,咱们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可到底心中憋着口气不舒坦,若是香香嫁入书香门第,那些人可不得气坏?叫他们当年那样对父亲和我!” 歇了午觉,香香倒是有些犯懒,只前世在黎家养成的勤快劲儿,叫她总觉得睡得不安心,索性带着小寒出了门。 二店去过了,一店离黎硕家里太近,她不想去,便想着不如去三店转转。三店开门没几年,因振兴布行也算是老字号,生意是不愁的。 香香今日过去,便是想看看三店生意究竟如何。 才走到门房处,便见着钱叔与一个二十来岁憨厚的男人说着话。 见了她们过来,钱叔忙笑道:“姑娘要出去?正好,老爷晌午带了阿松回来,说是往后姑娘要出门不必喊车。世道不好,老爷夫人都不放心姑娘出门,有阿松跟着就放心了。” 香香一愣,问道:“我爹买了马车?还雇了车夫?” 阿松嘿嘿笑了笑说道:“是,俺是溪坡的村民,去年年底死了爹,今年年初没了娘,田地也给爹娘治病都卖了,如今就俺一人,又没本事,只在东街菜场给人跑腿混口饭。给秦掌柜跑过两回腿,今儿他晓得老爷要雇人赶车,这便想到我……” 香香着意打量他两眼,还未问,他就主动将家世都说出来了。而且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并不像真的普通村民。是秦瑞推荐过来的,估计也不会真的推荐个蠢笨的。 这个秦瑞,莫非是故意讨好她?这种无事献殷勤的做法,莫非秦瑞与黎硕一般,是有所图?瞧中了黄家家产? 不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了前世的经历,香香再蠢笨,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倒是这件事情提醒了她,要想在这个世道立身立命,她一个弱女子当然不够,爹娘护不住她一辈子,小寒比她还单纯,是该寻机会好好培养自己得用的人了。 第9章 因有自家的马车,倒是更方便了些。小寒出门比香香多,一路给她解释这是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偶有不知道的,阿松便加上几句,叫香香更好奇了些。 走到中街,便瞧着街道两旁的人都勾头往同一个方向看,香香不免好奇,也探头去看,却是不由得张大嘴巴。 原来一顶辇车上方端坐着一个女人,可称作国色天香,叫人过目不忘。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女人竟着一身贴身的长裙,外罩的大氅是红色纱料,却比寻常纱料更是薄透,整个身姿若隐若现,一双手臂全都可见,真是大胆至极。 阿松笑道:“姑娘,那是天悦楼的头牌花漾姑娘,寻常是见不到的,每年也只有今日,天悦楼选了头牌三位,便会绕着荷香县走一圈,让人见识见识天悦楼的风采……不过有花漾姑娘在,旁的两位,就没人看得到了。” 香香下意识的问道:“花漾姑娘?” 小寒马上说道:“我知道,姑娘我知道,早就听说花漾姑娘是天悦楼的花魁,据说整个荷香县,甚至湛州都没有比她更好看的……更要紧的是,听说她卖艺不卖身……” 香香咂舌,心道这姑娘穿得这般暴露,又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如何能保住自身清白?怕不是老鸨为了赚取更多的银钱,故意造势的吧? 只这么一想,香香心中立刻敲了自己数下。颜嫤姝啊颜嫤姝,你还是重活一世的,还是认定不要让世俗桎梏住自己思想的女人?花漾姑娘那般品貌,落入风尘,怎么非得是与旁人一般,不能就出淤泥而不染? 她见那花漾姑娘朝着一个方向微笑点头,便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惊讶的发现,与花漾姑娘对视的,竟然是秦瑞。秦瑞模样出众,衣袂飘飘站在那儿,亦是面带微笑冲着花漾姑娘点头示意。 香香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好你个秦瑞,店里生意这么忙,竟还有空跑出来与花魁眉来眼去! 她摔下车帘不再看外面,只小寒也瞧见了,兴致勃勃的说道:“姑娘瞧见没,秦掌柜与花漾姑娘认得……这也难过,花漾姑娘身上的衣料可不是寻常店铺里能有的。也就咱们老爷有本事,进得起这种以金售卖的衣料。秦掌柜与她见面多了,自然就认得了。” 香香眼神暗了暗,心中划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不快,淡淡的说道:“原是如此……” 小寒想要掀帘子去瞧,又却被香香伸手挡住,小寒讪讪缩回手,好奇的看着香香,倒不懂她今日为何隐隐带了怒气。 香香瞧着小寒的样子,心中一禀,眼神也有些飘忽,她这是怎么呢?秦瑞只是个掌柜,还是个油嘴滑舌,惯会讨好夫人小姐们的掌柜,她管他做什么? …… 连着一个来月,香香在三个店查来看去,倒是有了点想法,便趁着爹爹再次上货之前,与爹爹秦瑞商量改换三家店的模式。 颜映富看着手中女儿写得密密麻麻的几页纸,其中包括历年来三家店的账目汇总,还有一个多月来店铺的客人调查,颇有些吃惊问道:“这……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香香笑道:“就是最近啊,爹,我发现三家店的店铺都是有规律的。您看,比如夏天,二店的出货主要是纱料绸缎,一店是棉麻,三店则参半。调货亦是如此,二店绸缎是一年四季都不够,一店则总是有存余。” 颜映富捻着胡须,满意的点头说道:“香香所说不错,我也着意在这方面做了安排。” 香香又道:“爹爹在用料上做了安排,却没在品质上做安排。对于三家店来说,因地势不同,买家对于料子的品质也不同。一店周围除了本来的百姓,还有很多是周围乡镇过来的,赁户也多,讲求的是实用便宜。二店这里地势繁华一些,主要是官爷与富户的家眷,最讲究华美繁复。三店则居中参半。” 秦瑞看着香香,只愣怔住,眼中带着欣喜。 颜映富又点头说道:“香香说得不错,之前秦瑞也提过,但我总觉得一店是老字号,而且三个店是一家,若分开卖不同的东西,似是不好……” 秦瑞忙笑道:“东家是高看我了,我不过略有感知,却不曾想少东家亲自做了调查,还调查得如此全面。论才能,我不如少东家远矣。” 颜映富虽不想要女儿继承衣钵,但听秦瑞夸赞爱女,心中也是高兴极了,当下说道:“香香都做了这样多,若我不应,岂不是辜负了香香的心意。咱们寻个时机合计合计,看是要如何调整!” 香香摩拳擦掌,兴奋道:“爹爹,改日不如撞日,今日索性也无事,咱们商量个章程,再召集胡伯与吕大哥一起商量,早些整改如何?” 颜映富迟疑片刻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二店三店都想法子改一改。一店就算了,你胡伯许是年纪大了,人也越发固执……”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爹爹还说胡伯,就我看啊,是爹爹越发固执才对。爹爹想想,咱们颜家是靠一店起家的,自起家之日,胡伯就跟着祖父与爹爹您。可是现如今,一店的经营是越发不好做,二店三店却是风生水起……” 颜映富说道:“我知道,我从不曾说老胡半句不是,毕竟一店还养着三个寒门学子,与其他两家店不一样。” 香香说道:“爹爹,不是你说不说胡伯的事情,而是……胡伯在咱们家也有二十来年了,爹爹,一店于您来说,就像孩儿一样,其实于胡伯来说也是。可是一个人亲手将儿子捧入高峰,又眼睁睁看着它跌落低谷,心中又怎能高兴呢?” 颜映富眼睛一亮,问道:“香香可有想法?” 香香点头说道:“是的,爹爹,我想着先改制,将三家店的经营模式更改,必定要分出轻重,根据人群来考虑衣料品质价格。不仅如此,还要考虑三位掌柜的长处,重新安排。” 第10章 颜映富一愣,反问道:“重新安排?可是你胡伯在一店是呆惯了,而且秦瑞与吕文颂的店也都打理得很好,为何要重新安排?” 香香笑道:“爹爹,现如今我们店铺都不错。可我既然想要改制,当然是不想我们振兴布行止步于此,而是想要个长远发展。既然要长远发展,当然是尽最大努力,将店铺打理得更好。” 颜映富心中微动,他是商人,当然不希望经商之路只到这里,可他琢磨许久,卖了这么多年布,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也想过扩张,可又觉得还差些火候。 香香见爹爹意动,忙又道:“一店是老字号,决不能放任它衰败落寞。我是这么打算的,秦掌柜有才能,且胆大心细,一店多是喜好讨价还价,要求物美价廉的,他去最是合适。二店已经有规模了,即便改制,也能稳妥不败,吕大哥向来稳中求胜,也是个不爱冒险的性子,不如交给他。三店还算新,规模尚小,如同幼儿一般,想来胡伯也愿意再亲手抚育一个孩儿。” 颜映富犹豫道:“这样能行?毕竟不是他们熟悉的店铺,会不会打理不好呢?” 香香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有所犹豫,但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不如咱们定好规则,先试两个月看看,实在不行,再调回来便是。” 秦瑞看颜映富还在犹豫,笑道:“东家,我觉得少东家甚是聪明。而且做生意与做学问一样,是要多学多看。但整个荷香县的布商,也就斜对门新远布行能与咱们较之一二,我们是想学也无处可学。倒不如我们三个掌柜换换位置,即是挑战,也是相互学习。” 颜映富感叹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爹爹不得不服老哇!” 香香赶紧挽住爹爹,心道前世爹爹是十二年后横死街头,查不到凶手成了悬案,今生她绝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 香香挽着爹爹说道:“爹爹不老,要是没有爹爹,女儿可啥都学不会……” 秦瑞行动迅速,很快便将香香的几张纸写满。条理更清晰,也更让人看明白三家店的优劣。 颜映富摩挲着纸张说道:“秦瑞的字是越发好了,遒劲自然……香香,你一向写簪花小楷的,今日这……倒没见你写过。” 秦瑞笑道:“我刚刚还在想呢,寻常女儿家都习小楷,少东家竟然写大气磅礴的颜体,不一般,真是不一般。” 香香红了红脸,前世她上香时,见一位大师写的颜体甚是广博,叫人心气平和。她学着写了写,可是练得少,如今被秦瑞夸赞,很有些不好意思。 颜映富虽喜欢读书人,对字体并无研究,也不怎么在意,只继续瞧着里面的内容,满意的说道:“你们说的这几点,我都觉得不错。一店侧重棉麻价格低,二店侧重锦缎华丽,三店侧重舒适平价……只是只三位掌柜换,伙计们不换吗?” “不换。” “当然不换。” 秦瑞与香香异口同声,又对看了一眼。香香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脸颊有些红,忙接口说道:“掌柜们换地方前期肯定有些不适应,若伙计们都换,都生疏的话,恐生乱子。” 秦瑞跟着说道:“而且一个掌柜下面的伙计定然熟识,有些伙计容易偷奸耍滑。何况我们掌柜更换,就是为了学习经验,若带着整个店的伙计一起,恐怕学习与改变都不会大。” 颜映富点点头,拍板说道:“成!你俩都说好,我也觉得很不错!明日我便让老胡与文颂过来商量商量。” 香香又道:“爹爹,还有一事,我想将一店便宜的棉麻料子价格,降两成。” 颜映富吃惊道:“棉麻料子利润小,若是降两成,除去店铺伙计开销,岂不是亏本?” 香香说道:“我查过,棉麻料我们存货不少,且近些时日爹爹还要进货,不妨多进些。价格的话,标明是暂时的,只今年十月到腊月。今夏大旱,恐怕乡邻们收成都不好,吃喝都成问题……” 颜映富赶紧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还是香香想得周到,钱财事小,若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是好的,我这便写信,多进些便宜衣料。” 秦瑞暗自吃惊,他知道颜家父女心善,可他以为无奸不商,最多是不发灾财,却不曾想这对父女竟是打算亏本? 颜映富接着说道:“不如囤一些,到时候免费发送给穷苦百姓如何?” 香香摇头笑道:“爹爹,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人人都有手有脚。天灾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为难的时候拉一把,而不是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爹爹,我们不是救世主,真正的救世主,是当今皇上,只有他,才能让国泰民安。” 颜映富颇有些动容,不止为女儿今日的话,更是想到从前他自以为是的付出。 颜映富走到前面去给货商写信。秦瑞颇有些好奇的说道:“香香,想不到你这样能干。更想不到你如此信任我,竟愿意让我去管理一店,是你认可我的能力吗?” 香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讥讽道:“能力不能力我不知道,不过私下作风很是不好我倒是知道的。” 秦瑞一愣,见香香不耐烦分拎着裙子走了,不由得摸摸鼻子,这个女人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 他一琢磨,走到旁边的院内,拉住正在喂马的阿松问道:“阿松,少东家是怎么,好似对我不满一样?” 阿松一头雾水说道:“不晓得啊,我这几日瞧见姑娘心情不错的样子。” 秦瑞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我觉得她对谁都很好,独独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有时候说生意上的事挺好的,突然还会沉着脸不理我……私人作风?我作风咋啦?” 阿松还是摇头,想了半天说道:“姑娘出门,我都是跟着的,也没觉得啥不对的。对了,花魁节那日,好似她瞧见你与花漾了。” 第11章 第二日,颜映富便将三位掌柜都请到家里来。香香颇有些忐忑,不是旁的,而是吕文颂。前世未嫁前,他们碰巧见过一面,连交流都不曾。 后来爹爹横死,她被困在黎家,日子着实难熬的时候,吕文颂匆匆赶来,想要带她走。 只是世道艰难,香香没有娘家,连休书都要不出来,若跟着吕文颂走了,定会被人做通奸,男石刑女沉塘。即便吕文颂肯冒险带她走,她也不愿拖累。 能再见到恩人,香香颇有些激动。听说吕文颂为人勤奋踏实,除了有些沉闷守旧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爱好。若不论旁的,这样有情有义之人,算得上可托付终身。 只前世愿意带她走的,不止吕文颂,还有吕文颂的妻子。吕夫人感慨她的悲惨遭遇,甚至想出法子叫她假死。 今生若她自私占据吕文颂,让这样一对好夫妻今生不能相聚,岂不是她的罪过? 颜映富将三人的计划,细细讲给老胡与吕文颂听,虽则二人有所犹豫,但更多的是激动,也愿意试上一试。 只颜映富有些诧异,女儿今日似乎对文颂格外温和。 香香倒了茶,细心的端给老胡,又端给吕文颂,眉眼笑得弯弯:“胡伯伯,吕大哥,快来喝茶,这是我昨日去二店,看到隔壁新开了茶庄,特意去选的好茶,你们试试?” 老胡与吕文颂都有些受宠若惊,秦瑞则在一旁黑了脸,同样是掌柜,好似香香把他忘了一样,连那茶具,都没准备他的。 吕文颂笑道:“少东家实在是太客气了,东家有吩咐,我们定当听从安排,何须专程请咱们过来?” 老胡也是连连点头。 香香抿唇笑道:“吕大哥,胡伯伯喊我名字,你也喊我名字便是了。喊少东家,好似我们很生疏一样。” 吕文颂忙低下头说不合理法。秦瑞一双眼都瞪圆了,要知道当时他喊香香的小名,香香可是满脸写着不愿意呢。 他不由得打量起吕文颂,这人其貌不扬,个头偏矮,常年不锻炼,二十来岁便见着发福的样子,怎的香香对他似乎格外殷勤啊? 正狐疑着,就见香香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秦瑞摸摸鼻子,颇有些委屈的自己洗了茶具,又自己倒了茶。 颜映富浑然不觉,兴致勃勃继续说道:“虽说我是东家,你们是掌柜的,但是我一向很尊重你们的意见。老胡你最是了解我了,我也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大家综合综合,争取把咱们布行,发展更壮大!” 老胡喝了口茶,有些犹豫的说道:“其实这回变动这么大,我心中也是忐忑,若不能成,我们一店便也罢了,左右这两年生意也不怎么样,但二店三店怕也要受影响。” 香香嗔道:“哪有还没开始,便灭自己威风的?而且我觉得胡伯伯本领最大,一店都是胡伯伯一手养大的。三店现在趋于平稳了,等胡伯伯去了,说不准就能如从前的一店一般,风生水起呢!” 老胡在客人面前懂得见人说人话见人说鬼话,到了东家家里,到底是羞涩起来。只如同从前一般,伸手摸摸香香的头说道:“东家,香香年岁渐长,倒不似小时候温吞不理世事了。” 颜映富微微惆怅说道:“本想着这孩子喜静,安安稳稳的做个闺阁小姐便好。罢了,也是随我,天生就喜欢经商,是改也改不掉。” 老胡知道东家心事,并未说话。吕文颂只好奇说道:“如此不好么?东家,这阵子少东家常去巡店,提的要点是我想都没想过的,可见少东家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将来东家好生给少东家择个上门婿,日子岂不是越过越好?” 香香眼神暗了暗,撑着脑袋说道:“这世道真是不好,女人不能自己立户,不然做什么要招婿?我自个儿过也挺好的。” 吕文颂何曾听过这般离经叛道之话,当下白了脸,又一板一眼的说道:“少东家万不可这么想,自古男婚女嫁都是正常,人活着就是为了嫁娶,延绵子孙方是正道。” 香香知道吕文颂性子古板,当下也不说话,只讪讪的不大高兴。 等几人一起商定了细节,便各自回了店。颜映富决定从明日起,更换掌柜与货品,故而他们今日要回店清点货品,方便更换。 二店最大,颜映富与香香便跟着秦瑞一起。 秦瑞瞅着颜映富出去忙,低声说道:“香香,我觉得你眼光不甚好的样子。” 香香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从前,是不是喜欢黎硕?那人虚伪,道貌岸然。今日瞧你对吕文颂那般热情,莫不是……” 香香抡起桌上的账册敲在他头上,怒道:“胡说什么?我眼睛不瞎,黎硕算什么东西?至于吕大哥,他有情有义,无任何不良嗜好,我怎么就眼瞎了?” 秦瑞一愣,问道:“你真的瞧中吕文颂了?” 香香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再胡说,我叫我爹爹赶你出去。我便罢了,吕大哥若是被这样污蔑,将来如何寻好夫人?” 秦瑞听她一本正经,有些犹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跟你说,吕文颂那小子有些胆小怕事,人虽然不错,但配不上你。” 香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突然凑到他跟前,轻声说道:“秦瑞,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啊。” 秦瑞惊的坐端正了,拉开与她的距离,一瞬间耳根全都红了。只再抬眼,却发现她似笑非笑,原来是故意作弄他罢了。 香香撇撇嘴说道:“无聊,我是你的少东家,我喜欢谁不喜欢谁,用不着你管。你呢,只管管好你的铺子,你放心,我爹爹良心好得很,你们好好干,他绝不会亏待你的。” 第12章 香香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看不远处的锦书阁,抿唇笑了笑。 小寒嘟囔着走过来,小声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还特意让我去约黎妍?难不成你还记挂着他们,还打算再来往?” 香香神秘一笑,说道:“还有两个月,黎硕便要考试了,等他考完试,便与咱们家彻底没关系了。” 小寒点头说道:“对啊,早就该这样了。是老爷心善,多资助几个月而已。” 香香勾勾嘴唇,说道:“前尘旧事,哪能这么快就了了?我从前做的一切都只是防守,还不曾主动攻击呢。” 小寒不明所以,问道:“姑娘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还有啊,姑娘您约黎妍逛街,这不是明摆着给她送东西吗?哪次她瞧中的东西,不都是您花钱买的?” 香香伸伸懒腰说道:“无妨,她眼光就那样,花不了几个钱的。” 黎妍本还忐忑,上回娘与弟弟被赶回家,她又被爹寻了借口揍了一顿,幸而大哥心疼她,支取银钱替她治好了病。但娘与弟弟却惹了颜家人生气,再不许他们靠近。今日遇见小寒来寻她,说是香香约她逛街? 虽然心中忐忑,但一想到香香一向阔绰,各种平日尝都不敢尝的好东西,都一股脑给她买,还允许她带回来给弟弟吃,她就没办法不心动,没办法不出门。 黎妍深吸一口气,她一定要忍耐,不能胡乱要东西,要慢慢与香香修复关系。只要她与香香关系好了,依着香香对哥哥的感情,总还是有机会的。 心中这样想,见到香香的一瞬间,黎妍的嫉妒还是藏也藏不住。 从前香香好静喜素淡,虽好看但不招摇。今日却打扮得格外亮眼,头上的玉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长裙摇曳,更衬身子妙曼。 黎妍不自觉低头,粗布衣衫,全身装饰就是两根红头绳。人家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还真是,她自觉容貌不差香香,但却无钱制衣采办头面。世道真的是好不公平,她这样根正苗红的好人家女儿,却什么都及不上颜嫤姝这个商户女。 香香仿佛没看出黎妍眼中的嫉妒,只笑着招招手喊道:“妍儿妹妹,可让我等急了呢!” 黎妍赶紧堆起笑容,走过来拉开原本扶着香香的小寒,自己挽住香香的手说道:“颜姐姐,我走过来都得一阵子路程呢,你就别怪我了。” 香香不动声色:“之前我们两家有了龃龉,叫我也为难不好约你出来。不过妍儿你放心,我爹娘最是和善,你一向聪明,又是黎……大哥的妹妹,他们不会真的怪你的。” 黎妍眼咕噜一转,心道莫非是她许久没见到大哥,相思难捱,这才想来修复关系? 她面上不显,问道:“颜姐姐,我们今日去哪里玩?” 香香拉着黎妍的手笑道:“今日锦书阁上新,贴了告示,有比试呢!” 黎妍愣了愣,她喜欢参加锦书阁的比试,是因为锦书阁的彩头不错。可那彩头对香香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今日作何这般兴致勃勃? 香香见黎妍好奇,说道:“妍儿,今日那彩头,是湛州拱花笺五张,着实难得……妍儿也知道,姐姐我的水平着实不行,今日将去的女客中佼佼者众多……” 又解释道:“如今湛州拱花笺已经买不到了,可我着实喜欢,好妹妹,你今日就帮帮姐姐我吧?” 黎妍眼神一闪,原来是拱花笺绝了版,香香素来喜欢收集这些,也不奇怪。若真能得到那信笺,依着香香大方的性子,当然不会亏待她了。论写字,整个荷花县的女儿家就没有比得过她的。 她忙点头笑道:“颜姐姐放心,只要我能夺得第一,定将那彩头让与你。” 香香感动不已,握住黎妍的手说道:“妍儿,我就说了,你待我这般好,怎会是那见钱眼开,嫉妒成性的尖酸女子呢!” 黎妍瞪圆了眼,想质问香香何人辱她,只香香兴致高昂的允诺,若能得到信笺,必当重谢云云。她到底将质问的话忍了下来,腹诽定是有人在香香面前说她的坏话,若让她查出来,要叫那些人好看! 锦书阁的书写比试,分男女两场,进行得十分顺利,而黎妍也顺利的得了头彩,只彩头是一支紫毫,并非拱花笺。 香香着急的拉住锦书阁的掌柜问道:“之前我听说了,彩头是绝版的拱花笺,怎么现下变成笔了?” 掌柜堆着笑说道:“颜姑娘,原本这头彩却是拱花笺没错,但前些日子我们小少爷贪玩,将那拱花笺用了……颜姑娘,咱们那紫毫可是洛城过来的,品质上佳,价值不菲。即便拱花笺绝版,也远比不上紫毫呢……” 香香伤心道:“谁要紫毫啊,我就是想要拱花笺。掌柜的你且帮我问问,你家少爷愿不愿意将拱花笺卖于我,我不介意上面写有字迹,只是做个珍藏……价格嘛,好商量!” 掌柜为难道:“颜姑娘,您也是咱们店的老主顾了,您有所求,我们怎会不应?实在是那拱花笺用过之后已经扔掉了,实在是没有了啊!” 香香失望的走出锦书阁,也不理会黎妍。黎妍有些着急,难得出来一次,虽然这紫毫笔难得,但她自己用很是浪费,偏生除了香香,也找不到旁人买去。 黎妍心思一转,拉住香香说道:“颜姐姐别不高兴了,来,这紫毫笔,妹妹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姐姐你了。” 香香看了看紫毫笔,皱眉说道:“我不要,你留着自己用吧。我就想要拱花笺,早知道会绝版,当时就不应该用作信笺写于你哥哥了……唉,看样子只能四处打听哪里还有,五钱银子一张,我都是愿意买的。” 小寒在一旁笑道:“姑娘胡说呢,五钱银子,不晓得能买多少信笺呢!” 香香撅噘嘴道:“银子我有,可拱花笺是再不能有的呢!” 黎妍低着头握紧了紫毫,五钱银子,是他们家两个月的花销,颜嫤姝竟然愿意用来买一张信笺? 第13章 香香净了面,用羊乳制的香膏细细抹匀在脸上,又取了胭脂点在脸颊与唇上。她本就天生丽质,这么一折腾,更是衬得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 小寒取了鹅黄长裙替她换上,外头罩一件月白色纱氅,行走间娉娉婷婷,好看极了。 香香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看样子秦瑞也算是有些本事,我简单画了几笔,说了个样子,他就能按着我的想法制出衣裳来,真是不错。” 小寒感叹道:“姑娘,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姑娘,您本就好看,这样装扮一番,整个荷香县都没比您更好看的!” 香香勾唇一笑,前世她对穿着打扮不感兴趣,对爹娘给的好皮囊也不屑一顾,总以为她与黎硕是因内涵惺惺相惜。到最后却是一场空。 现如今她可不这样想,人生难得再活一世,若不能恣意快活,又有什么意思?她喜欢好看的东西,自然是希望自己更加好看了。 更要紧的是,今日约了黎妍。真希望黎妍争点气,顺利将她昏了头写给黎妍的信拿出来,她实在不想再与黎家人过多的联系了。 黎妍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香香跟前,她成功了,她趁哥哥约同窗出门温习的时候,将那两张信笺找出来了。 她找到信笺的时候,发现哥哥将信笺叠成心形,放在匣子的最深处。那匣子,是哥哥花了好长时间亲手所制,还花了好几文钱买了清漆涂过呢。 黎妍抬头见到香香,更是大吃一惊,似乎几日不见,香香又好看了许多。她止不住的嫉妒,若她穿上那身衣裳,若她…… 正在这时,旁边走过来钱庄刘家千金。刘小姐惊叹的拉住香香说道:“你是香香?难得见你出来,你今日实在是太好看了……” 香香低眉浅笑,温柔的说道:“是今日这衣裳好看,今日见着我的所有人,都夸赞呢!” 刘小姐忙问道:“这衣裳是新制的?我倒是没见过旁人这样穿,可能告诉我是哪家裁缝所制?我也要做。” 香香笑道:“要让刘姐姐失望了,这衣裳是我自己画的,我家掌柜帮我制的。” 刘小姐抚着胸口叹道:“香香还会画衣裳?你家掌柜竟能制成衣?我的天啊,真是聪颖的一家人,实在是太了不得了。” 刘家小姐是个八面玲珑的姑娘,好听的话不要钱,怎么夸张怎么说,说来说去,就是想要这么一身衣裳。 香香抿唇说道:“刘姐姐别着急,其实也不难。主要是这种纱料用处不大,我便拿来制衣裳,你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一匹。夏天过了,这蜀中纱料也没什么人要了。” 刘小姐知道她是谦虚,这样的蜀中料子,别说秋季,便是严寒冬季也是能卖出去的,自是道谢不迭。 等刘小姐走了,香香才回头看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黎妍说道:“妍儿,没想到遇见刘姐姐了,倒是我的不是,疏忽你了。” 黎妍看不上商户女,从前香香性子好,才能与她相处。而那刘小姐向来高傲,又一向看不起穷人,不过两人没什么来往,倒也没什么冲突。 黎妍勉强笑道:“颜姐姐这裙子真的是好看极了,衬得姐姐更美了。” 香香笑道:“你喜欢?不如下回让人也给你做这个纱氅?” 黎妍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这……我也没机会穿的。” 香香心知她不会要,这样的纱氅做出来,不缺钱的不会买别人的衣裳,愿意要旧衣的也买不起蜀中纱料做成的衣裳。更何况除了她颜嫤姝,谁这么傻总是拿高价与黎妍换东西? 黎妍从怀中拿出两张纸,脸红了红说道:“上回听说你很喜欢拱花笺,我……我将这两张带出来了,你留着收藏吧。” 香香瞟了一眼,心中冷哼,这个黎妍,拿出来便拿出来,还特意叠成心形,是想要她以为这是黎硕叠的吗?若前世,她真的会上当,以为黎硕与她有情,所以将她写的信叠成心形。 香香假装没注意,又故作欢喜的展开信笺,点头笑道:“真的是拱花笺,啊太好了。妍儿,你哥哥愿意将信笺让与我?” 黎妍眼皮子一跳,笑道:“唔……颜姐姐你喜欢嘛,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哥哥都愿意给你的。” 香香脸一红,嗔道:“妍儿妹妹真讨厌。” 黎妍见香香只顾着沉浸在拱花笺的欣喜中,颇有些着急,她将拱花笺拿出来,是为了换银子的。只这话不能明着说,她眼咕噜一转,笑道:“颜姐姐,我哥哥最近为了考试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即便这样也没忘了姐姐您。唉,他身子不好,我娘想炖个汤给他滋补滋补也是不成……” 香香讥讽的勾勾嘴角,没忘了她?最近她去一店甚多,可一次也没见到黎硕。说什么要考试了,需得好生学习,另外两个学子可没像他这样。 只不动声色的说道:“唉,他也是辛苦。妍儿,我偷偷予你五钱银子,你可千万莫要给你爹爹晓得了,知道吗?这五钱银子是专门给你哥哥补身子用的。” 黎妍大失所望,心中也愤恨起来,上回颜嫤姝还说,五钱银子一张也愿意买。现下这可是哥哥的信笺,两张竟只换来五钱银子,真是越有钱越小气!听说她哥哥身子不好,怎么着给个一二两银钱才应当啊。 香香见她面色僵硬,更是不屑起来,继续说道:“唉,可惜这阵子我贪嘴,总是出门买零嘴儿吃,东街的烤猪肘,西街的酱香凤爪,还有北街最有名的蜜饯,啊,我现在想想都流口水呢!这便……手中的零钱就剩这五钱了。” 黎妍好多日不成见到荤腥,如今听香香说起来,她只觉得腹中馋虫全都在叫嚣。这两年因与香香关系好,隔三差五的能去颜家蹭吃蹭喝,总能压抑住心中的渴望。 可自从夏初,她故意将香香推下水之后,再也没去过颜家,她也再没吃过肉了。 第14章 黎妍一走,香香便走到角落里,将两张纸取出来撕个粉碎,又小心翼翼将碎纸装进荷包里,递给小寒说道:“小寒,回去便将这些烧干净,一点都不要留着。” 小寒愣怔片刻,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才弄到这两张纸……还有那五钱银子,可以买几只烤猪肘,更多凤爪,还有鸿隆的蜜饯,可以吃半年都不止呢!” 香香戳着她的脑袋说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可不知道,从前是我昏了头了,竟给黎硕写信。虽然信里什么都没有,但这也算是男女私相授受,黎硕不是好人,万一拿出来威胁我,我名声不就全没了?” 小寒唔了半天,又道:“黎公子是个好人啊,他应该不会这样的吧。” 香香冷然道:“我之前年幼不懂事,他总该懂事吧?三天两头给我写信,又是情意难忘,又是思念深深。论起来我当时还没及笄呢!” 小寒听到这话,点头说道:“对,姑娘不说我还没觉得,姑娘说了我才觉得真的是这样。说什么情难自禁,分明就是故意的,这简直可以说是诱拐少女了!” 香香拍拍手,双手叉腰说道:“对,诱拐少女,诱拐美少女!”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噗嗤”一声。 香香大惊失色,急忙回头一瞧。只见秦瑞走过来,笑着说道:“抱歉,原本路过这里,见到阿松在那边,便过来看看……” 香香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原本是见小寒好奇,想逗弄小寒一番,没想到大言不惭的话,竟叫秦瑞听到了。她不服气的瘪瘪嘴,狠狠的瞪了秦瑞一眼。 秦瑞一双桃花眼甚是好看,只微笑着说道:“不过香香说得不错,那黎硕真是不耻,竟做出这种诱拐美少女之事。” 香香懒得理他,拉着小寒就走。 秦瑞忙拦住她们说道:“哎哎哎,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你瞧,今日得亏是我,若是旁人,不是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香香心知秦瑞是故意提醒她注意,但仍旧不满,说道:“你偷听人家说话,难道还有理了?” 秦瑞忙举起手说道:“是是是,是我没理,我道歉,你们想怎么补偿都行。” 小寒拉着香香说道:“姑娘,算了吧,只要秦掌柜不把这事告诉别人就成。我们走吧,快到正午了,该用午膳了。” 香香摇摇头,对秦瑞说道:“你说的,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秦瑞点头笑道:“当然,你们放心好了,东家有恩于我,我当然不会将你们的事情说出去。” 香香拉着小寒上了马车,兴致勃勃的说道:“那就好,正好我也饿了,东街满香亭的烤猪肘,你请我们吃吧!” 秦瑞笑意满满的看着将车帘拉下的少女,跟着阿松一起坐在车前。倒是阿松,狐疑的看了他好几眼。 本来小寒还在忐忑,等到了满香亭,就再顾不得其他,抓起猪肘就啃起来。香香也大快朵颐,吃得不亦说乎。倒是秦瑞,用刀与筷子将猪脚分成小块,这才慢慢分食。 香香说道:“想不到你吃东西的模样这样斯文,不像孤儿,倒像是从来都吃穿不愁的大家少爷。” 秦瑞抬眼笑了笑说道:“嗯,你也是,瞧你吃东西的样子,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姐,而像是饿极了的小狼。” 香香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狼,你才是狼,我看你像色狼。” 秦瑞挑挑眉毛说道:“你看你,见了吃食眼睛就闪着绿光,可不就像一头小狼?” 香香不屑的撇撇嘴说道:“美食当前,谁还像你似的顾及那么多。我看啊,你就是放不下架子,自以为生的不错,就偏要显出斯文有礼的模样。” 秦瑞不可置否的耸耸肩,没有多说,只将剩下的猪脚细心分好,让香香与小寒好食用些。 香香继续讥讽道:“对了,你说我像小狼,你又不曾见到过狼。” 秦瑞一愣,笑道:“你怎知我没见过狼?我年幼没了父母,又被兄嫂赶出家门,日子实在是难熬,也曾在深夜见到狼……幸而是孤狼,并非群狼,不然我早就不存在了。” 香香只听爹爹说过,秦瑞是他出远门看货的时候捡回来的孤儿,却没想过原来他身世这般凄苦,被兄嫂赶出来,还遇着狼险些死了。 她不大好意思,将一碟猪肘推到秦瑞跟前说道:“你也吃啊!没想到你这么惨,无父无母,还被你兄嫂赶出来。你兄嫂真的很可恶,难道你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吗?” 秦瑞迟疑片刻,说道:“呃……许是……我贪吃又贪玩,我哥哥就看我不顺眼,不肯留我在家了。” 香香冷哼一声说道:“小孩子嘛,都是贪吃贪玩的,同胞兄弟怎能这般不容人?秦瑞你放心,我爹最是心善,你做事认真,爹爹很喜欢你的。当然,要是你把花花肠子收一收,就更好了。” 秦瑞一愣,问道:“什么花花肠子?” 香香白他一眼,没理他,只对小寒说道:“阿松没吃,待会我们再买点给他吃。” 小寒擦擦嘴说道:“不用待会了,姑娘,我这便拿一碟给他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要趁热吃才好呢。” 说罢,端着一碟猪肘就走了。 秦瑞又问道:“香香,我怎么就花花肠子了……莫非,你说的是花漾?” 香香说道:“倒是有自知之明哦,是啊,你往后还是注意些,那种地方可不是你去得起的。” 秦瑞刚想解释,忽然想起她上次的捉弄,便欺身靠近她,低声问道:“你这么在乎我和花漾的关系,莫非是你……” 香香唬了一跳,忙摇头说道:“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秦瑞耸耸肩说道:“且不说我与旁人并无什么干系,就说男未婚女未嫁,我若是玩玩也正常,你……为何这样在意?” 香香白他一眼说道:“我是让你洁身自好,我是……我是……是小寒,对,是小寒呢!小寒是我的贴身丫鬟,她喜欢你,我自然……自然得为她想对不对?” 第15章 秦瑞狐疑道:“真的吗?” 香香用手撑着脑袋,避开秦瑞的目光,心中狂跳不止:我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秦瑞不好,勾三搭四,我介意什么? 而且我为什么撒谎说是小寒?小寒啊小寒,我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昏了头了就……啊呀呀,不行不行,我要淡定,谎撒都撒了,小寒不是说觉得秦瑞好看又能干吗?我也不算真的撒谎对不对? 香香内疚不已,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抬头一看,见秦瑞在看窗外,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方放心下来。平日爱吃的烤猪肘也吃不下,只拿着筷子将猪肘戳来戳去。 秦瑞勾勾嘴角,并没说话,眼前这个小狐狸,自以为聪明而已。窗外的阿松抓着马绳,许是脏了手,小寒则红着脸举着筷子,正喂他吃猪肘呢。 因瞧见小狐狸不好意思的模样,秦瑞换了话题说道:“你的主意很是不错,二店模式传统,老胡管起来得心应手。三店来往的都是贵妇千金,吕文颂会说话讨人喜欢。” 香香抬眼说道:“胡伯伯不够严谨,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我爹一样,一店的伙计跟着他时间长了,都晓得怎样偷奸耍滑。三店就不一样,从前跟着吕大哥的伙计们,都习惯了做事干活一板一眼的。” 秦瑞看她一眼,说道:“话说,你是不是也该喊我秦大哥?” 香香瞪他一眼说道:“呵呵,平时你就是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吗?轻浮!” 秦瑞百口莫辩,半天说不出话来。 香香倒了杯茶继续说道:“其实一店是最复杂的,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事实证明,你也做得很不错。现在呢,我有个想法,还不成熟,想让你帮我参考参考。” 秦瑞自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只点头说道:“你说。” 香香说道:“前阵子你帮我制的那件纱氅,见过之人无不说其精妙……只是蜀中纱料太贵,且有些厚重。” 秦瑞接口说道:“而洛城纱料能制得很薄,却无法染出多种颜色。所以你想……” 香香拍拍手说道:“虽然呢,你人品一般,但是就经商上面,与我甚是合拍,我也甚是满意。不错,我想开染坊。” 秦瑞沉吟片刻说道:“我知你对色彩天生敏感,且对布匹衣料都有研究。只洛城那样大,染坊众多也染不出多样的色彩……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行,若能在蜀中找到能人,多多测试,未必不能行。”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奈何能人难寻,且洛城乃都城,什么样的能人没有?想来前人早已尝试过,也失败过……” 秦瑞摇头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洛城这种薄如蝉翼的纱料,制出来也没几年。什么事情都是日新月异的,更何况洛城纱料与蜀中纱料算是互补,旁人未必有你这样,想将两种衣料的优点中和的心思。香香,我支持你试一试。” 香香既然提出来,当然是真心有想法,听到秦瑞支持她,高兴得脸都有些绯红,只点头说道:“回去我便让爹爹打听打听,也不急于一时,目前是要我们三家店红火起来,再走下一步。” 黎妍装着五钱银子高高兴兴的回了家,一回家,便见到黎硕满面怒色的坐在椅子上。黎妍一个瑟缩,悄声往旁边屋子走去。 黎硕说道:“妍儿回来了,你过来。” 黎妍着急的看了看四周,没见到娘,心中更加担心,却也不敢违抗大哥的意思,只磨磨蹭蹭走到黎硕身边喊道:“大哥……你今日不用去温书吗?” 黎硕冷然看着她问道:“我桌前的匣子里,放着香香写给我的信,那信是不是你拿走了?” 黎妍眼皮子直跳,下意识的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拿!” 黎硕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说道:“不是你拿的?除了你还会有谁动我的东西?黎妍,你最好给我说实话,不然我绝不会饶了你。” 黎皓走过来皱皱眉头说道:“你们干什么?还嫌家里不够吵是不是?二姐,你拿了就拿了,还给大哥不就得了?大哥,颜嫤姝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装出柔弱良善的模样,你都不晓得……” “够了!”黎硕怒道,“黎皓你给我记清楚了,她将是你的大嫂,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她不好,明白吗?” 黎皓心知只要是颜嫤姝的事情,大哥就昏了头,便也不理会他,只撇撇嘴不做声。 黎妍却是吓得哇哇大哭,哽咽道:“不就两张纸吗?是,是我拿走的。是她跟我说想要那信纸,我便拿给她,换了五钱银子……” 黎硕气急败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怒道:“你说什么?你拿我的东西,还找她要钱?” 黎妍被打蒙了,呜呜哭道:“是她要给我的,不是我要的!而且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啊……” 黎硕还要动手,黎夫人听到动静赶紧跑进来,拦着他说道:“你做什么,做什么?妍儿是你亲妹妹,你怎能为了个外人打你妹妹?” 黎皓听说黎妍换了钱,忙也上前说道:“是啊,大哥你清醒点,如今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原本姐姐与颜嫤姝关系好,我们偶尔还能上颜家吃顿肉,如今呢?顿顿喝粥谁受得了?” 黎硕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说道:“我们家这个情况是因为什么?黎皓你惹了颜家生气,连带着我也不得好。昨日去拿工钱,秦瑞竟然说我支取的银钱没还清。若非是你们,颜家怎会连这点小钱都要?” 黎妍听到这里,更是嚎啕大哭,嘶吼道:“我想吃肉,为什么颜嫤姝就能顿顿大鱼大肉,我能有点酸菜就很好了,为什么?你们学什么劳什子书,你们也去做生意,也去经商啊!我不要什么好名声,我就想吃肉!” 黎硕又是一巴掌,打得黎妍晕头转向。 黎夫人急忙抱住女儿,却也不敢深劝,只说道:“别吵了,硕儿啊,颜家那般富贵,你……你还是想法子,将香香哄好了,早日娶进门吧……” 第16章 大齐童试是在每年的十月中,黎硕原本去年就该参加了,只他生了一场病,错过了时机。不过他向来学问好,连夫子都说,整个荷香县,前途最好的,定然是黎硕了。 振兴布行生意兴隆,颜映富最是高兴了,捐了不少银钱去往官学,家中资助的三个学生,自然也是得了好处。 香香百无聊奈,一有时间,便跑去寻秦瑞,与之商议染坊的事情。因爹爹与秦瑞在蜀中都有熟识的朋友,没多久就荐了两个人,说是等来年开春,就会过来。 秦瑞搓搓手说道:“这才九月底,天儿就冷下来了,今年怕是要冷得厉害了。不过我觉得你蛮厉害啊,整天到处跑,也不怕冷,也不怕累。” 香香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我这么厉害,连我那个老古板的爹爹都能搞定。” 秦瑞哈哈笑起来,给香香倒了杯茶说道:“不错,你爹爹呢,为人谨慎古板,而且有一些固执。比如吧,他一心想你将来能嫁给一个学子,之前是觉得黎硕不错,后来发现他家中太乱,便决定重新物色。听闻他最近去乡镇走访,寻了不少寒门,琢磨着资助他们呢!” 香香耸了耸肩,接过茶说道:“我知道,我懒得管他。什么寒门学子,我还真是看不上,我的目标,是将振兴布行发扬光大,开满大齐,做一个有钱的大富婆。所以秦瑞,你可要对我好些,哄着我,将来呢,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瑞挑挑眉说道:“哇……大齐第一富婆,那我可得好生哄着了,将来香香富婆能给口汤喝,我就很满足了。” 二人都噗嗤笑起来。 秦瑞又道:“不过你说,你爹爹这么固执,你是怎么说服他的?我记得他一心想开第四家店,这不,掌柜都找好了,就我店里的阿杨。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香香说道:“没什么啊,我就是跟爹爹说荷香县就这么大,咱们三家店风格不相同,做布商做成这样也差不多了。然后说我想开染坊,我爹爹那么宠我,还不是由着我折腾了。” 秦瑞不相信的看着她。 香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当然了,我也答应他,染坊由你来管……” 秦瑞一愣,旋即说道:“世道如此,你若是处处插手商事,于你的名声并不好。你爹爹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如今天天往店里跑,已经有风言风语,说……” “说我不愧是商户女?”香香说道,“所以我觉得根本是世道的过错,凭什么经商就是低贱的?又凭什么女人只能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我可不认为女人就该依附男人存在,秦瑞,我真希望有一天,女人可以单独立户,不想嫁人便不嫁人。我希望女人可以参加科举,入仕当官,也可以选择经商做生意。更希望凭自己的双手干活,没人会觉得经商就低人一等……” 秦瑞张口结舌,似有些不能反应,他看着眼前容貌妍丽的少女,他本以为她不过是比旁人多了点聪明,多了点机灵,多了点勇气罢了。可现在才发觉,她不止是多了一点点,她根本不是旁人见到的那个,只知道穿衣打扮,只喜欢金钱铜臭的女孩。 香香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或许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但是若无人开始努力,世道永远如此,商人永远低贱,女人永远只是一个物品,得不到男人,甚至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 秦瑞大受感动,站起来拍了拍香香的肩膀说道:“我赞成,虽然我从不曾这样想,但是我觉得,只要是人,就不能没有目标。香香,从前我以为你是个娇惯的小姐,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胸怀大志!” 香香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真的吗?你支持我?” 秦瑞笑道:“对,我支持你,你说得不错,这个世道很不公平,人有高低贵贱,男尊女卑,上流下流。可是人的出生,并不是自己能选的啊。” 香香激动的伸手握住秦瑞的手说道:“是啊,凭什么有人天生什么都不做,就能享不尽荣耀,有人生来就要伺候人?有人天生高人一等,有人不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如蝼蚁一般?” 秦瑞一震,想要挣脱手,却不好意思打断正激昂言说的香香。 “姑娘……” 小寒欢愉的跑进来,刚喊出声,便大吃一惊,掌柜竟和自家姑娘手拉着手,眼中带着笑意柔情,并且一见到她进来,立马就分开了。 小寒呆滞的站在当地,难怪姑娘不喜欢黎硕了,原来她是瞧上了秦掌柜。不行不行啊,虽然秦掌柜长得好看,人又聪明,又细心,还贴心,还…… 但是秦掌柜只是个掌柜,姑娘将来,可是要嫁给学子的,将来的姑爷可是得入仕当大官,让姑娘做官夫人的啊! 香香弹开手,不大好意思的将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上前拉住小寒问道:“你……有啥事?” 小寒懵懵的说道:“没……” 复又看了看秦掌柜,一咬牙,将香香拉到门外,小声说道:“黎大公子过来了,知道您在这里,想见见您。” 香香心中纷乱,胡乱点点头走了出去。黎硕正在整理布匹,见到香香便笑起来说道:“香香你来了?” 香香瞟了他一眼,下意识的想到,他都要考试了,若是这个时候刺激他,恐会影响考试。想到这里,香香眉头紧蹙,颜嫤姝啊颜嫤姝,你上辈子怎么惨死的都忘了吗?这个男人害你全家,你竟然还记挂人家考试? 香香犹豫片刻,只点点头便往外走。 黎硕忙喊道:“香香,我……” 香香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往后不要再来店里了,还有,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吗?” 说完这些,香香只觉得心头一股恶心,再忍不住冲了出去。 第17章 坐在马车上,香香神情很是暗淡。明明见了仇人,她竟然恶心难受,原想刺激他,叫他不能好生考试,也没刺激出口。罢了罢了,黎硕这人虚伪得很,对她又不是真心,又岂会被她三言两语,弄得失魂落魄,不能好生温书呢? 只黎硕愣怔片刻,回头看着香香的背影,却是高兴起来。原本这么久不见,他还以为香香不再喜欢他了,今日见到香香比从前更貌美,而且还关心他,让他不要再来店里。 嗯,这阵子他好生温习,等考中了秀才,再来与香香求亲。 一年一度的府试很快就结束了,颜家资助的三个学子都中了秀才,颜映富觉得面上甚是有光,不仅给三家送去米油菜肉表示恭贺,更去东街摆了一天流水席。 流水席本是三年一度的院试出了举人之后,资助学子的人家才会出钱出力,办个三天流水席,以示庆贺。只是天下学子何其多,能考中举人老爷的并不多,虽则荷香县是大县,三年一度的院试,中举的也是极其少的。 但商人们择优资助,定是有好处才肯干的,于是只要资助的学子都考上秀才,便也摆个一天流水席,顺道也算是宣传自家商铺的本事。 流水席后的第二天,颜映富坐在店里,这会儿清晨,店铺还没开张。他吃了两口烟丝,眯了眯眼,眼见着三个学子敲了门进来。 尹建峰与谭明悦是相约一起来的,平日虽然二人上工时间不一样,但都是靠颜家资助的学子,关系很是不错。黎硕则稍后才到,他一向是独自一人,虽则衣衫陈旧,却有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颜映富咳嗽两声,尹建峰忙倒了茶递上去,说道:“东家喝些茶,这些日子东家辛苦了,东家免了我们半个月上工,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干,实在是……” 颜映富摆摆手说道:“看着你们都考中了,我便高兴了。如今都是秀才老爷了,有什么打算?” 谭明悦一张脸皱到一起,叹了口气说道:“东家,承蒙东家看得起谭某,只谭某实在不是这块料,如今只中了附生,我想着还是算了。” 尹建峰大惊失色问道:“谭兄这是作甚?若非考前身子不适,依你的学问,绝不至于只是附生啊!” 谭明悦摆摆手说道:“家中妇人生了幼子……东家,村长托人带话,想我回去做个教书先生。” 颜映富点点头,谭家家境不甚好,原想着中了禀生得些粮食,也能叫他考下去,只如今他爹娘都病了,夫人产子,家中田地无人照顾,也是艰难。 颜映富张张嘴,刚想说他愿意资助,突然想到女儿的话:我知爹爹心善,但爹爹要记住,升米恩斗米仇这句古话总是没错的,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您之前厚待黎家,未必尹谭二人会高兴,本就是资助,徇理不徇情才是正理。 谭明悦似乎看出东家的意思,忙又说道:“东家放心,我是真心愿意的,人生总是起起落落,有舍有得,并没有什么可惜。只是辜负了东家的一片心意……” 颜映富笑道:“并不辜负,我原本也就是看着人家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只希望你们都过得好,我就满意了。” 尹谭二人都知道颜映富是个心善的,也不再客气。尹家条件稍稍好些,父母身子不错,家中有兄嫂操持,新妇是个能干的,他每个月还能省下二钱银子送回去,当然是不愁的。 尹建峰说道:“东家,这才我险险考上禀生,只以我的能力,怕是三年后不得中举,故而我是打算入学,东家我……” 颜映富又笑道:“你小子的本事我也知道,去书院总比在我这里强。往后我每个月还是供你二钱银子。” 尹建峰心花怒放,忙不迭的谢了又谢。只一旁的黎硕却微微皱眉,他也是打算去书院的,难不成颜映富不打算供他四钱银子了? 颜映富摩挲手指半天,还是硬气心肠说道:“这次要恭喜黎硕,考中头名禀生。前阵子你我两家有些龃龉,我总想着你要考试了,免得叫你分了心。如今也考完了,我便直说了吧,前阵子我考察了几名学子,看中了两个不错的,往后便全心全意资助他们。” 黎硕愣怔半晌,问道:“什么意思?老板的意思是说,不再资助我了吗?老板你当时可是说了的,十年内,若未高中举子,便不再资助,如今堪堪两年,怎的……” 颜映富说道:“不错,当时我确实这么说的,只是我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从你妹妹伤害香香之日起,我便做此打算了。黎硕,你的能力不错,只是与我颜家没有缘分,希望将来,你能遇到合适的人家。” 黎硕愤怒的站起来说道:“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吗?当初说好的十年……颜老板,若我黎硕不勤奋努力,你觉得我非可造之材,若要放弃我绝无二话。如今不过是点滴小事,分明是你不愿意付出银钱,这才反口不愿意资助!” 尹建峰听了这话,也有些不乐意,站起来说道:“黎硕,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两年东家怎么对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但凡有个什么好的都记挂着你。你又是怎么对东家的呢?见天儿不上工,东家照样四钱银子交给你,你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过的事情还少吗?别说支取银钱,东家额外赠予的银钱都是不少吧?” 黎硕怒瞪双眼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是颜老板自己说的,我们课业繁忙,不必日日来上工……” 谭明悦原本在说和,听了这话也不高兴了说道:“黎硕,不是我说你,东家人好,我们有什么事儿请休,东家从不过问。可是你呢,三五天才来一回,甚至半个月见不到人影,你也好意思?做人最要紧的,是良心,也请黎硕你别只顾着钻空子,忘了本心!” 黎硕本是个温和腼腆的人,只这会怒极,心内卑亢的情绪全都爆发,指着谭明悦吼道:“姓谭的,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头名禀生,你堪堪一个附生,也敢这般于我说话?” 第18章 “同样都是学生,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清丽的声音响起,诸人回头一看,却见走过来一位明艳少女,晨起天凉,少女身上披着大红色薄绒大氅,大氅带着的绒帽此刻堆在脖子边上,衬得一张脸更是娇艳欲滴。正是他们的少东家颜嫤姝。 香香冷冷的看了看黎硕,说道:“之前便知黎公子博学,不过想必学的东西并不会融入心中吧。莫非以为科考名次高便能高人一等?还是以为举子状元,都是黎公子囊中之物,才这般目中无人?” 她这般言辞犀利,黎硕颇有些不自在,想要生气,又舍不得面前这明艳少女,只有些悲愤说道:“我平日是何样,香香,旁人怎么看我我并不介意,难道你也不懂我吗?” 颜映富不满的站起来,将香香拉至身后,说道:“香香作何要懂你?黎硕,连我一个粗人都懂,合则聚不合则散的道理,难不成我不愿资助你了,你便要纠缠我女儿,辱她名誉不成?” 黎硕张口结舌,心中暗自着急,若惹怒了他们,别说娶香香了,往后怕是见都难见一面了。他忙说道:“颜老板,今日实在是我冲动,还请原谅则个。实在是……老板也知我家的情况,若无老板资助,我是断然没法继续科考。老板,以我的能力,定然能中进士,将来也能照拂颜家,绝对不会让你亏本的……” 颜映富摇摇头说道:“黎硕,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当初资助你们三个,虽然也是存了心思,将来万一生意做大了,有个靠山总是好的。但我若单是为了找靠山,当初救不会选择你了,黎家的情况,谁都知道,我原意也是想能帮就帮……” 黎硕心中烦恼,难免有些焦急,只追问道:“既然如此,颜老板,如今我家中情况也未便好,为何现在你就狠心要赶我走呢?” 颜映富摆摆手说道:“我狠心?若我真的狠心,早就赶你走了,何必资助你到如今?罢了罢了,常言道施恩不望报,我没指望你对我感激,只希望往后我们各不相干。” 黎硕急切的说道:“老板,生在这样的家中,非我所愿,老板难道忍心看到我一辈子落寞下去,一腔才华不得施展?若老板恼了我家人,往后我再不让他们叨扰便是……只,只请老板再……” 秦瑞一直坐在一旁,听到这里才冷笑一声说道:“平日见你总以书香之家自居,只因你父亲也中了秀才。怎的如今听你言语,竟是很生后悔?其实东家愿意资助谁不愿意资助谁,是东家的事情,他能资助你两年,已经是很大的恩德了,可瞧你是没有半分感激,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黎硕又是恼怒又是懊悔,若非妹妹做事不靠谱,说了轻轻推一下香香,让他得个机会英雄救美,非得将香香推落水受寒病了一大场,也不会惹得颜家上下恼了他们。 只对着颜映富与香香,他不能也不敢恶言恶语,看到秦瑞一个掌柜,也敢这般说他,他哪里忍得住,只讥讽的说道:“秦瑞,你只是个无父无母的竖子,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老板突然要赶我走,定然是这阵子你管理一店,看我不顺眼便在老板面前告我的状……” 秦瑞将食指压在唇上,冷峻的脸上浮出一丝笑,说道:“开门做生意呢,最要紧的是人缘了。来咱们一店扯布的,都是如你们黎家一般的人家,我是一店的掌柜,怎会得罪可能来采买的主顾?再则说话做事要有凭有据,黎硕你是读书人,总不会青口白牙就污蔑于我吧!” 黎硕抬头看着颜映富身后的香香,见她只低着头,凝神想些什么,黎硕心中怅然,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明明一切都顺风顺水,他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温顺良善,对他温柔可亲。怎么突然…… 他悲痛难忍,脑中嗡嗡作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布行的,只一路浑浑噩噩,踉跄的回家了。 香香没有任何表示,只说道:“听说爹爹打算再资助两位学子,依我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是早早定下规矩。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尹大哥和谭大哥这般本分的。” 谭明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给香香倒了杯茶。尹建峰则嘿嘿笑了几声说道:“少东家太客气了,其实人都是你来我往的,东家人好,我们总不能太过贪心不是?不过少东家说得是,有些人喜好钻营,东家倒不如与旁人一般,先行定下规则。” 颜映富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是呢,丑话说在前头,总比后来反口的好。行,从今往后我们颜家便与旁人一样,每月二钱银子,若是愿意上工,便再多二钱……” 香香摇头说道:“爹爹,不如多劳多得,其实旁人家都是每月二钱银子,供一个人的吃住是尽够了,爹爹既然想要多写资助,自然要人家用劳动来换了。” 颜映富犹豫道:“可是他们还有事,又要学习,若是多劳多得……” 秦瑞接口说道:“咱们店里的伙计,最低等的月钱是四钱,每月三天休沐。学子们每月二钱且不提,若想再拿银钱,自是要付出劳动了。而且东家,我们布行从前宽松的做法,也实在太打眼了,比如财大气粗的钱庄刘老板,就对咱们布行颇有微词,认为东家您是假做善人,显得他们抠嗦。” 尹建峰也道:“不错,东家,从前因为您软善,我同乡的几位学子总是眼红,不是打探布行的消息,想要入您的青眼,便是觉得您与我们都是不轨之人。倒不如与少东家,秦掌柜说的一样,规规矩矩的反倒清净。” 颜映富点点头说道:“就按你们说的办,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在这些事情上总是迷迷糊糊的,若非你们几个帮我,我都不晓得要闹多少笑话呢。” 于是众人说笑一番,谭明悦又支支吾吾,说是想将堂弟介绍过来,又打着包票说人品不错,且让东家多多考察再做考虑。 香香心知前世谭尹二人没有很大的成就,但人品靠得住,也是最后愿意帮她的人。故而这会也愿意给个方便,便怂恿着爹爹答应下来。 第19章 颜映富赶走了黎硕,最高兴的便是香香了,她眯了眯眼睛,这才是第一步。黎硕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没有颜家资助,总会有旁的途径向上爬,若真的叫他爬上去,第一个倒霉的还是颜家,黎硕那个人,睚眦必报,黎家所有人都不是善茬。 不论是为了前世复仇,还是今生爹娘的安慰,她都不要让黎家爬上去。 香香伸出双手,看着裹着的手指,小寒则细心的替她解开包裹的纱布,欢喜的说道:“姑娘,果真染上了,这颜色真是好看。” 香香勾勾嘴唇,凤仙花原不是这个季节的,不过有银钱什么事情都做得成,总有花房能培育出并非当季的品种。更何况,凤仙花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等小寒替她擦好了牛乳霜,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张帖子,是知县陶家次女出嫁的喜帖。荷香县有名有号的都会收到这张帖子,颜家有钱,陶家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人家。 小寒见姑娘看帖子,皱皱眉说道:“姑娘看那个做什么?陶家分明是瞧中老爷送的礼金,又怎会是真心实意请咱们家做客?” 香香说道:“我们是商户,他们是官家,当然不会是真心实意。不过这有什么要紧的?” 她伸手勾住小寒的下巴,将她脸抬起来。小寒模样普通,又是个实心眼,前世跟着她受了太多的苦。今生有她筹谋,固然能护得小寒周全。但是她不愿嫁人,总不能禁着也不许小寒嫁人吧?这样的性子,她又怎能放心小寒嫁出去? 香香看着小寒好奇的目光,心下不忍,咬咬唇还是说道:“小寒你要记住,不用在意旁人怎么看我们,只要记住我们想要做什么就好。” 小寒诧异的看着小姐收回手,又去抚摸那烫金的帖子,下意识的问道:“我们,要做什么?” 香香笑道:“陶家看得起咱们家,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 香香点头说道:“自然是为了钱,若颜家一穷二白,别说瞧不瞧得起,陶家上下便是连看都不会看咱们一眼。可是我们也不是白白的送钱,布行要开好开大,自然得依仗这些官员。世道如此,我们只能遵循规则……顺便从这里面,再捞一捞好处。” 小寒又问道:“什么好处?姑娘,为什么我觉得您的话,越来越深奥,叫我看不懂了呢?” 香香敛下眼眉继续说道:“颜家本姓黄,被本家赶出来,祖父失望了,这才索性改姓了祖母的姓。可是我们颜家没有根基,什么都没有,若非爹爹八面玲珑与人为善,如何能走到今日。即便如此,一旦遇到心眼不好的恶人,我们颜家便如飘萍一般,万劫不复……” 小寒点头说道:“我知道,唉,若是姑娘有兄弟便好了……” 话一出口,小寒觉得自己失言,只不好意思的看着香香。香香一震,是啊,若有兄弟,前世也不会被黎家欺负成那个样子,却毫无反抗的能力。若……她肯招婿呢? 小寒见姑娘不语,心中更是懊恼,又蹲下扶着姑娘的膝盖说道:“姑娘,我知道姑娘是要干大事的人,现下姑娘已经培养了自己的力量,三家店都有听话的伙计,还与秦掌柜心心相印,将来自然不怕……” 香香脸一红,斥道:“胡说什么,我怎会与他……” 小寒一根筋,只奇道:“秦掌柜不好吗?他又好看又温和,还会说话,还能干……姑娘是担心老爷不肯吗?其实我娘说老爷就是想不开,这偌大的家业作何要便宜外人?我瞧着秦掌柜挺好的,孤苦无依,对老爷一向敬重得很,若是入赘做姑爷,是再完美不过的……” 香香听她絮絮叨叨,脸上如同火烧一样。这是怎么了?明明重生才数月,明明那秦瑞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怎么听小寒这样说,她心中竟有一丝甜? 香香急忙打断小寒的话说道:“小寒你胡思乱想什么?秦瑞能力倒是不错,做掌柜也很好。但是做人夫君可不靠谱,这种喜好流连欢场的人,谁肯嫁他?” 小寒听了这话更是高兴起来,说道:“原来姑娘是介意这个啊?我早就跟阿松打听过,秦掌柜是为了生意,才会与天悦楼的女人们往来的,并非真的好色……” 香香翻了个白眼,阿松分明是秦瑞的人,这个小寒,太容易相信旁人了。往后还是看紧些,回头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只她自己都没发觉,既然发觉了阿松是别人的人,她怎会还放心用阿松?根本就是因为阿松是秦瑞的人啊! 香香打开衣箱,细细挑选这赴宴要穿的衣裳说道:“爹爹常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这句话也有些不对,一味的付出,全然不求回报,岂不是傻子?既然付出了,当然要有所回报。” 小寒滞了滞问道:“姑娘是打算做什么?” 香香浅笑,今年大旱,粮食减产严重,偏偏无良商家先行囤米,荷香县郊区好多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上。 爹爹心善,听了黎硕焦灼的话语,二话不说拿出银两救助黎家村和周边几个村镇,还号召呼吁其他商家一起行善…… 可惜因分配不均,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好处都被黎硕得了,说他是一心为乡亲。而颜家则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成了整个荷香县的一个大笑话。 香香重活一世,当然知道这些事,黎硕在中间使了不少手段,可惜他太卑鄙,两边欺瞒,辱了颜家名声,还叫爹爹以为,他不过是心急那些穷苦乡亲。 前世本来爹爹觉得黎家不好,不愿她嫁过去,正是因为这件事,黎硕名声大震,又在爹爹面前得了脸。所以她哭求几次,爹爹便答允了亲事。 今生依着爹爹软善的心肠,即便知道会被众人唾骂,也绝不愿袖手旁观。虽然她能想法子说服爹爹,只怕爹爹会内疚一生。 爹爹愿为付出,她不予阻拦。但既然付出了精力银钱,该有的名声必须要有,绝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第20章 到了赴宴当日,香香穿了一件鹅黄襟子,锦缎长裙甚是轻薄,外面罩着湖蓝色大氅。挽了双环髻,未画眉亦未抹口脂,依旧是丽质天成。香香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又伸手取了胭脂,将两个脸蛋稍稍扑红些,竟显得多了几分稚气的模样。 一路跟着张玉英到了陶家,此次陶家次女是高嫁洛城,陶府上下无不欢欣高兴。香香自然是去了后院,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有丫鬟领着去新嫁娘的闺房,香香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又送了添妆。打眼一瞧,见新嫁娘抿唇很是激动高兴的样子,倒是一旁的陶三小姐只盯着添妆瞧,似乎心有不满。 等回到院里,张玉英又领着香香去陶夫人跟前,说些恭贺的话。香香细细一看,见陶夫人虽是微笑,眉间似有淡淡的忧伤。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娘亲也是这般忧伤模样。香香沉吟片刻,上前行了礼说道:“夫人,刚刚去瞧了二小姐,见她虽是欣喜,似乎又有些感伤。想来是将要远嫁,舍不得夫人您呢!” 陶夫人听了一天恭喜的话,突然听到香香说女儿,下意识的抬起头,瞧见下面站着的妙龄少女,正一脸天真的看着她。 她不自觉的扯出一丝微笑说道:“新婚乃大喜,但分别总是不能叫人十分高兴的。” 香香天真的眨巴眼睛笑道:“许是我还不曾经历分别,到没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我见二小姐的模样,最是贤淑温柔,这样的女子嫁到哪里,都是能过得好的。而且刚刚在外院见着新郎官,英武又温和良善,真是一对璧人呀!” 陶夫人的眉间舒展开来,很是愉快的拉过香香。女儿虽然远嫁,但是女婿家世地位都好,而且为人温和,又十分满意这门亲事,女儿是个贤淑的,想来日子也绝不会难过。 “你是颜家姑娘?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几岁了?” 香香乖觉的说道:“回夫人的话,我十六了。” 陶夫人一愣,欢喜道:“十六?那不是跟我家三儿一样?几月份的?” 香香笑道:“六月及笄的,我记得三小姐,好似比我大几个月。” 陶夫人拍拍她的手说道:“在年里便是十五,人家女儿都恨不得将年岁说小些,你偏要说大一岁。是怕咱们见你模样小,没长大么?” 众人见陶夫人兴致好,便都应景的笑起来,拿香香打趣。 正说着,陶三小姐脸上带着不服气走了进来。陶夫人忙唤她说道:“三儿,这是颜家妹妹,小你三个月。你瞧瞧人家,多懂事听话,你看看你,又在生什么气?” 香香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三小姐说道:“三小姐好漂亮呀!夫人真是谬赞了。我家是商户,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些,三小姐是官家小姐,荷香县可数她最大了。” 三小姐听了母亲的话,原更生气了,见香香又自知之明,肯贬低自己来捧她,心中的不快也略略去了些。不过她身边也不缺吹捧的姐妹,自不会怎么在意。 香香却是低头微笑,这个陶三小姐,性子很有些骄横,爱攀比且极其瞧不起商户,认为无商不奸。不过她又是个热心肠,没有一般官家女儿自命不凡的毛病。 等女儿家们都到花厅去做耍,香香坐着喝了口茶,仿佛不经意的问道:“三小姐,听闻前些日子您出门救了一对贫苦的祖孙?三小姐真的是人美心又善啊!” 只在场的几位官家小姐齐齐色变,都低下头假装喝茶。 三小姐亦是面有愠色道:“我们身处高位,自然得为百姓解忧,今夏荷香县大旱,周边郊县那么多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可你们……” 她看着旁边的手帕交,忍了又忍方忍住了,只对着香香几个商家女儿说道:“你们为商的,平日挣够了百姓的银钱,这个时候怎的这般小气?” 香香早就打听过,陶三小姐得知大旱至许多农户颗粒无收,许多没有陈粮的百姓日子艰难,便号召手帕交捐赠财物,打算典当后采买物资赠与穷人。 只她那群手帕交要不就借故推脱,即便肯捐赠的,也都是拿些不值钱的东西出来。将三小姐气得不行,偏偏她一向与商户女眷没什么往来,更不好拉下脸子去请,这便只好默默的生这么一口闷气。 香香自然知道三小姐是指桑骂槐,只想了想说道:“三小姐莫怪,主要是咱们闺阁女儿家,不管做什么都有父兄管束,处处受限,不大方便,这才无人出这个头呢。” 在场的女孩子便纷纷点头应和,三小姐颇有些沮丧,不耐烦的说道:“今日见你们给我姐姐做添妆,只恨不得把家中宝贝全都拿出来,当日可没见你们这般热情。” 众人又是推说一番,却是谁都不肯担这个责任。 香香适时说道:“今日听三小姐说起来方想到,前阵子我爹爹与掌柜说起这个事情,我爹爹的意思,应当是打算召集友人们,将荷香县此次旱灾应对过去。” 三小姐眼睛一亮,问道:“真的?” 香香点点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过这种事情不成体系也是不好,毕竟灾民不少,若是人员管理分配不齐全,起了纷争也麻烦,我爹爹正在头疼呢!三小姐,您这样热心,能不能与你爹爹说说,咱们官商结合,一起叫荷香县度过这个难关?” 香香见三小姐脸色微动,忙将头上的首饰取下来,召唤丫鬟过来,放在托盘上说道:“三小姐为难我也是知道,不过既然三小姐提到这个,我肯定是要尽一尽心的。今日带的首饰不多,这些先交予三小姐,回头定会将我存攒的首饰衣裳取来,能帮一点,便是一点。” 钱庄刘小姐见状,便也取了首饰说道:“那也算我一个吧。” 这样一来,在场的女儿自然也不能袖手,当下便收集了不少值钱的物什。 第21章 陶夫人沉吟看着下首坐着的颜夫人,她对颜夫人了解不深,只知道是个深居简出的本份妇人。 模样不错,似乎不怎么收拾打扮,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既没有颜老板的能言会道,也没有颜丫头的机灵。 这妇人会说这么一番话,怕是她夫君派过来吧? 张玉英则有些坐立不安,她想法子单独与陶夫人相处,也将夫君的计划打算都说出来了,但陶夫人迟疑的模样,像是并不满意。 她犹豫半晌,想到昨日女儿的话,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夫人,这样的事情利国利民,没什么不好的。虽则今年旱灾不大,比起岐山那边,根本不算严重的。但是若咱们官民一心,度过这个难关,对大人政绩也有好处不是?” 陶夫人眼神微闪,这个颜夫人果真是有备而来,不过她说得倒是不错,若是夫君不想往上爬,也不会将女儿远嫁洛城,叫她们母女分离了。 张玉英再接再厉:“施粥也不难,只望大人分出些精力,派些人手。我家老爷也是怕,若没个章程,灾民一窝蜂的吵嚷,咱们家哪里招架得住?也请夫人放心,除了维持秩序,一应的事情,我家老爷来安排。” …… 出了陶府已经是傍晚了,张玉英有些高兴,低声对女儿说道:“香香说得果真不错,我表现得懦弱,陶夫人便多一分信任。我又适时拿政绩说话,她果然答应要去与陶大人说说。”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只要她肯说,陶大人一定会答应的。娘亲今日辛苦了,宴饮饭食都不怎么好,娘亲要不要去旁的地方用膳?” 女儿如今不似从前那样不肯出门,大方又独立,做事都有条理,这般如此说,定然是她有事了。 张玉英含笑道:“你想做什么自去便是了,我去鸿隆买些蜜饯,过会儿自己回家,你不必管我。” 香香也不退却,带着小寒去了钱庄刘家。 荷香县是大县,钱庄刘家算是县里最大的商户,刘老爷精明能干,长子长女也都是能干的,偏偏小女儿只知道吃喝玩乐,是个眼高于顶的叫叫小姐。 香香呆在刘家的时间倒不长,回去的路上心情倒是很好。 小寒忍不住问道:“姑娘,难道施粥这样的事情,操办起来还有难度不成?做何巴巴的去求刘家小姐帮忙?” 香香拍拍她的脑袋说道:“有些人,能不麻烦就别麻烦。但是有些人,与之交好就是要显得自己弱小,需要她时时照拂。更何况如今我是真的要她帮助,整个荷香县,比颜家更有钱的,也就刘家了。” 小寒眨巴着眼睛说道:“还是不懂……我们如何就需要她帮忙了?” 香香说道:“防患于未然,小寒,世道是这样,总有人看不惯旁人出风头。刘老爷睿智,明白一己之力赚不完所有的钱,却不代表家家户户都这么睿智。” 小寒依旧不懂,只也没有再问。香香闭眼微眯,别人她不担心,她担心的是黎硕,前世黎硕能颠倒黑白,今生未必不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若只凭前世的记忆,有了新的危险,岂不还是束手无策? 颜映富站在柜台前,与秦瑞一起对账,一壁对一边笑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本事,你看如今三家店生意,都很是不错。今年是个灾年,一店都能有如此收效,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秦瑞微微笑道:“是香香的点子好,东家,我发现香香承了您的头脑,对经商有天生的本事。依我看将来只要有香香,振兴布行不愁不旺。” 颜映富本听到秦瑞夸赞香香,笑得开怀,听到后面又苦了一张脸,他只想女儿平安嫁出去,将来子孙不用行商,安安稳稳科考入仕才是正经。 只他刚想说什么 ,就见伙计急急忙忙走过来。 “东家,黎硕说有要事找您……” 秦瑞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外面站着的,正是黎硕。已是初冬,黎硕只穿单薄长衫,鼻头冻得有些红,薄唇紧抿,神情极是认真。 单这么瞧上一眼,便叫人忍不住想要去关心他,也难怪香香从前会喜欢这样的人。只不晓得他做了什么事,叫香香厌恶至斯。 颜映富见黎硕身形单薄,亦是叹了口气,外头风大,总不好叫他这样吹着冷风,便示意伙计赶紧将他让进来。 黎硕拱手谢了,神情不卑不亢,客气一番方说道:“算来老板资助我,有近两年光景。虽则如今没了往来,但硕细想之,却也只有来请老板相助。” 颜映富问道:“不晓得能不能相助,只但说无妨,即便无力相助,说不准也能替你想想法子。” 黎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腹诽颜映富的推脱之语。脸上并不显,说道:“此事若老板不能,怕是无人能有办法相助……” 他抬抬眼睑,正发现秦瑞端坐在另一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心中升出一股怒气。一进门,颜映富便让他坐,只他想表明自己谦逊的态度,并不曾坐。 颜映富乃富商,且年长又资助过他,将来亦会是他岳父,自然可在他面前坐着。秦瑞又算什么东西?一个掌柜罢了,也敢在他面前坐着?怎么说他考上秀才,也算得上一条腿踏入仕途了! 颜映富丝毫不知他所想,见他沉吟,忙说道:“且说说你的难处,若我能力所及,自是愿意相助。” 黎硕回过神:“是这样的,今年大旱,南郊好多乡镇颗粒无收,百姓们日子着实不好过。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奈何如今只是个穷苦书生,无法献出一份力……老板,我知道您最热心的,绝不会看着百姓们这般艰难,对吗?” 秦瑞心中都要给黎硕抚掌了,能说会道,夸大其词。还知道颜映富的弱点,三言两语便能说动颜映富,真是人才。只可惜他眼里满是算计,这样的人若是入了仕,恐怕不会给大齐带来任何好处吧。 第22章 颜映富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我们早有预料,所以今年一店的棉布全都是亏本卖出的。唉,如今百姓这般艰难,我心中也着实难过……” 倒不是他要推脱,只是既然与陶大人商量好了,文书还不曾下发,他不能先行动作。 黎硕心中鄙视更甚,说什么亏本生意,他压根不相信,最多不过就是将卖不出去的存货,便宜卖罢了。像颜映富这样有钱的人家,就应该多送些银钱物什,给他们那样的穷人。 他嘴里叹着气说道:“如今谁的日子都是艰难,老板不愿意我也明白,毕竟是老板辛苦挣来的钱……” 颜映富想解释清楚,摇头说道:“不,并不是这样,而是……” 话音未落,便听到秦瑞笑着说道:“这话倒被黎秀才说中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东家从前吃了不少的苦,为了生活不得不行商,东家也不忘本,这些年善事做得不少,不说别的,瞧着店里的的锦旗,足以能说明东家怎样的心善啊!” 颜映富面色微红,笑着摆手说道:“秦瑞,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做人要谦虚,切不可这样自满自得。我的能力还是不够,没办法帮助更多的人。” 秦瑞笑道:“东家哪里的话,香香不是说过了吗?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您不是天神,如何救得了芸芸众生?荷香县受灾的地区不算小,上面原该重视,知县大人也该有所行动才对。” 颜映富张张嘴,到底是没有作声。黎硕心中纷乱,秦瑞那态度,仿佛与香香有多熟悉一般,又想到颜映富对秦瑞亲昵的态度,黎硕更是难受不已。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出的店门,只晓得脑袋嗡嗡作响。难怪香香现在是理都不理会他了,他原本还以为,娘与弟弟妹妹惹了颜家生气,叫香香不方便与他们多往来。现下想想,根本不是这样,香香是移情别恋了。 他一向认为香香乖巧听话,早就认定将来,她会是他的夫人,他都肯不嫌弃她出身商户了。却没想到,她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朝秦暮楚。数月前见了他就脸红,如今不过是遇到个容貌更甚的男子,便马上忘了他们的情谊了。 枉费他一腔深情,幸而并未真正深处,不然岂不是错付了感情? 只是,颜家那样的富贵原该是他的,如今香香移情别恋,这些岂不是都与他无关? 等黎硕走后,颜映富叹气道:“瞧见人家日子不好,我心中也难受。我是过过苦日子的,那时候家里揭不开锅,我娘病了也不敢作声,四处挖野菜树根,有点什么就留给我和我爹……若非如此,娘也不会熬不下去。” 秦瑞敛下眉眼,眼中失望与叹息不叫人看到,半晌才说道:“放心,当今圣上并非瞎子聋子,总有一天,大齐百姓都能富足安泰,不用再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颜映富一愣,赶紧四下看看,见没人方松了口气,叮嘱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往后不许再说。天子就是天子,岂是我等能随意品头论足的?” 秦瑞回过神点点头,说道:“东家,非是我多管闲事,咱们敞开门做生意,见面三分笑,多与人方便是不错,但万事也当留一线。” 颜映富知他是指,刚刚自己要将于知县大人商议之事,说与黎硕听一事,便说道:“黎硕那小子,是个好孩子,孝顺上进……” 秦瑞不屑的撇撇嘴说道:“许是披着羊皮的狼也不定。” 颜映富奇道:“你来一店并不长久,与黎硕也接触不多,怎的似乎格外不喜他?” 秦瑞一愣,黎硕是个沉闷不爱出声的,两人见面也是少之又少。他自问不是个以貌取人之人,更何况黎硕模样不错,也算翩翩公子一位。 那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十一月初一,荷香县各个街市都发了布告,言说从初三起至龙抬头,官府将每隔三日,在南郊设立粥棚。并告知此次施粥事宜,将由颜家主理,其他诸位商户亦出钱出力,县衙则安排衙役管理秩序。 告示一出,百姓们得了消息都欢呼起来,纷纷讨论着今年这个灾年,看样子是能度过去了。官府得力,往年那些发灾财的商人,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主理的是颜家?我早就说了,颜老板最是和善,绝不会放着不管的。” “先前还听黎小秀才说颜老板为富不仁,如今看来根本不是嘛!” “黎家与颜家起了龌龊,颜老板不肯资助黎小秀才,黎小秀才这是心怀不满呢!” “不至于吧,黎小秀才是个好人,只是被家人所累。可惜颜老板不再资助他,不然别说举人老爷,说不准将来是个状元郎呢!” “黎家那个样子,颜老板肯资助两年,算很好了,啧啧啧……” “之前洪灾,颜老板也就送了些物资,许是今年旱灾更重,竟舍得施粥三个月?” “听闻颜老板今年开了窍,去大齐各地搜罗了不少好布匹,赚得盆满钵盈……” 外头风声如何,香香并没太注意,此刻她正在家中清点物资,一壁指挥伙计们分门别类,一壁说道:“到时候要早早的架上炉子,多烧几口大古。秦瑞与那几个包子铺老板谈好了,到时候听他的安排,及时赶车去取包子。” 小寒好奇的问道:“姑娘,怎么不叫他们早点做好,提前运过去?” 香香说道:“三天施粥一回,对于一些完全吃不上饭的人来说,本就很久了。若都吃些冷的,岂不是难受?虽说运过去也未必是热的,但总比冷冰冰硬邦邦的好。” 小寒点点头,有些埋怨的说道:“其实施粥这事儿,咱们做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要官府来配合。他们啥都不管,就出几个人……” 旁边的伙计立刻凑过来说道:“谁说不是了?虽说其他商户也有份,但人家就出点银子,大头还不是咱们布行来。累的是咱们,好处却是他们的,真是……” 香香回过头,皱眉瞪了他们一眼,吓得伙计一个哆嗦,小声说道:“平日姑娘严格,但也没这般不许人说话……” 第23章 小寒吐吐舌头,三下两下蹦跳到香香身边,又不甘心的问道:“姑娘……” 香香白了她一眼,到底没舍得训斥,只小声说道:“我这么做,总有我的安排。小寒你记住了,虚名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我们是商户,身上压了太多的虚名,反而对我们有害。” 小寒虽然不懂,却也没再作声,只歪着脑袋,心道自己与小姐一般大,怎么就不如小姐这么聪明通透呢? 香香瞧着一人高的大车,有些咂舌问道:“这样大的车,你们推得动?” 阿松正清点着米袋,听了这话笑道:“姑娘放心,这是秦掌柜请人造的,又坚固又宽敞,别说四个大古了,再加几口大锅,都不成问题。至于拉车,是与马车一般,用马匹来拉,不用咱们来推的。” 香香也笑起来,秦瑞年纪轻,却是个见过世面的。前世她只在奔去县衙告状的途中见过一回,据说是洛城来的贵人,乘着四匹马拖着的豪华大马车,比面前的大车还要大上许多呢。 她忍不住爬了上去,却是抚掌笑道:“这车果真稳固……” 阿松抬头见她爬上大车,却是大吃一惊喊道:“小姐,车轱辘还没弄好啊——” 话音刚落,左边车轮从车轱辘里脱出来,滚了老远,整个车身都塌下来,香香没站稳,从车上翻了下来。 “啊——”小寒闭上眼一声尖叫,只听车身轰然倒地的声音。 四周一片寂静,小寒小心的睁开眼,见小姐躺在秦瑞身上,双手还搂着他的脖子。而秦瑞额上汗珠滚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端端让人想到不怒自威四个字。 秦瑞放下香香,示意小寒扶着她。又冷冷的看着阿松说道:“我将这车交给你,是让你好生看顾的,你竟然让小姐爬上去?” 阿松瑟缩片刻,只低着头不敢作声。 香香半晌回过神,伸手一把抓住秦瑞的手问道:“你受伤了?” 秦瑞面上的怒气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一团红晕,他抽出自己的手说道:“无妨……” 香香却恼了,说道:“怎的无妨了?让我看看,你干嘛要过来,本来就是我自己好看,爬得那样高,你干嘛要管我?” 香香不容秦瑞拒绝,一把掀开他的衣袖,见他前臂擦伤了一大片。便是瞧上一眼,都让人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秦瑞倒是冷静下来,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语气也温和的说道:“还好我过来了,不然你那样翻下来,岂不是伤了脸?” 说罢抬手看了看,又道:“你放心,我是男子,身子骨强健,不过是擦伤了一点,擦点药过阵子就没事了。阿松,你跟我过来!” 香香还在愣神,伙计们已经上前将车轱辘收拾好,出去请造车的匠人回来修缮了。 一店的伙计走过来,小声说道:“小姐,原来秦掌柜是个练家子呀?刚才那么惊险,我们都束手无策,秦掌柜才进门,一跃而起,将小姐您接得稳稳当当……” 话未说完,发现小姐瞥了他一眼,他忙闭上嘴,默默的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香香回房靠在躺椅上,心情依旧无法恢复。她太得意忘性了,施粥一事她安排得完美,连带着行事也轻浮了不少。陶成舟虽是荷香县的父母官,但他贪婪成性,官途迟迟不能向上进一步。 今年大旱,上面为什么没有表示?多数是陶成舟隐瞒不报,毕竟旱灾不重,前些年富余,熬一熬,大部分百姓都是熬得过去的。若是上报,不小心还会被参引领不利。 但有颜家出头施粥,利民的名声分了陶成舟一半,这样的好事陶成舟又怎会不做?政绩出众,将来何愁不更上一层楼? 只怕陶成舟上报后还暗自高兴,巴不得后面数年都是灾年,都有颜家这个冤大头兜着。 只香香清楚,不出两年,圣上将湛州贪官污吏打击殆尽,陶成舟便是荷香县第一个出头鸟。而黎硕前世也是那个时候,被新上任的知县看中,开启了顺风顺水的仕途。 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她这个小女子能管的。但若能给黎硕上位的路上使些袢子,顺道依着父亲,救一救百姓,她自然是大大的愿意。 可今天真的是乐极生悲,若非秦瑞相救,此刻她怕是容颜尽毁。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小她就晓得自己容貌妍丽,前世这妍丽的容貌,叫黎硕那道貌岸然之人钻了空子。今生原该不在意的,只一想到若容貌被毁,她就万分难过。 更叫她害怕的是,秦瑞貌若潘安,她本就逊色许多,若容貌毁了,只怕是站在他身旁,都会自惭形秽——可她,为什么要因此害怕? …… 天刚蒙蒙亮,荷香县的南门外,粥棚已经架好,几个伙计正生火煮粥,忙碌不停。米粥散发出阵阵清香,已有几个乞儿站在不远处巴望着。若非一旁站着数名衙役,他们恨不能冲上去,将那还未煮熟的清粥捞上来吃。 煮粥的伙计当中,站着两个清秀的姑娘,带着袖套,正一左一右,举着大勺搅动清粥。 阿松说道:“姑娘,这粥勺太沉,还是放着让伙计们来吧?” 香香请擦额上的汗,笑着摇头说道:“无碍,你们昨夜就辛苦了,不妨先去歇歇,一会儿天亮了,还有的是时候忙碌。” 只小姐在忙活,伙计们哪敢歇息? 香香见状嫣然一笑:“我与小寒这么早过来,就是想换你们歇歇。毕竟这会儿不过是看火煮粥,没什么要紧事儿,一会儿忙起来,我们最多只能打打下手呢。” 跟了小姐这么些时日,阿松也算是了解她的性情,当下召唤伙计们,到后面坐下靠着休息会儿。 站得近的衙役觉得诧异,上前攀谈问道:“小姐,这等粗活,何必你亲自出面,颜老板或者家中掌柜,谁来主持大局都成啊。” 香香反问道:“我是颜家一员,难道就不能主持大局?我爹爹连日忙碌生了病,昨日秦掌柜又伤了手,其他两位掌柜还要管店,我不来谁来?” 衙役撇撇嘴说道:“所以说还是儿子要紧,若你有兄弟,这会儿又何须要你这个女儿家抛头露面?” 第24章 香香原想争辩一二,只瞧着几名衙役都赞同点头的模样,又有些灰心。世道如此,怪不得他们。前世自己不也是这般想,若有个兄弟,也不至于叫她无处可去? 可,谁说女儿家便不能撑起一片天?不努力,又怎知不行? 衙役打量香香,心道这小娘子衣着朴素也是好看的,又这般不避人,忍不住上前调笑道:“小娘子这样辛苦,若寻个情哥哥帮忙,也不至于处处要自己操持呀!” 香香尚没反应过来,小寒噔的将勺子一扔,怒气冲冲走过来嚷道:“这位大人好大的修养,想来平时烟花柳巷没少去吧?我家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容不得你这样放肆!” 衙役涨红了脸,支吾道:“哼,正经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会这样抛头露面?简直是不知羞……” “原来在这位官爷看来,为民做事是不知羞?” 香香回头一看,原来秦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亦是粗布衣裳,却不掩其隽永风姿。 秦瑞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前些时日,陶三小姐为民请命,四处奔走,甚至不嫌百姓家中脏污,亲送米油。在官爷看来,亦是抛头露面不知羞耻?” 那衙役大惊失色,指着秦瑞怒道:“你……你一个小小的掌柜,算什么东西……” 秦瑞冷声说道:“官爷倒是很算个东西,只是既然官爷说为民之事当由男儿来做,官爷做了多少?我家少东家虽为女儿身,但心系天下,高风亮节,岂是你这种无能宵小能比拟的?” 远处的山间一点一点亮起来,如同鱼肚皮一般,天亮了。香香抬眼瞧着秦瑞,心中生出一丝感动,除了爹娘钱叔一家之外,秦瑞可算是第一个这样护着她的人。 这样的动静,阿松并伙计们自是听到了,立刻上前站在秦瑞与香香身边。那衙役咬牙切齿,指着秦瑞说道:“怎的?你们不过是商户的伙计,还想与我们作对吗?” 话音未落,一旁捕头样子的人匆匆走过来,对着衙役的脑袋就是一拍,说道:“咱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惹事的,你若是不想干,就给老子滚!” 说罢又对着香香说道:“颜小姐勿怪,是小人没看管好手下的人。来来来,咱们干活,别理他。” 那衙役敢怒不敢言,只默默的站在一边,愤恨的瞅着秦瑞。捕头上前又是一掌,说道:“你去那边,没看到那边有人过来了吗?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香香松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小声问秦瑞:“你手受伤了,怎的不好生休息?” 秦瑞瞥了她一眼说道:“小伤而已,倒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知道你担心你爹不出面,别人会说他是虚情假意,可是你也不用这样早啊!” 香香见他当真无事,才笑着解释道:“你们昨夜忙到那样晚,我是想来搭把手,让他们歇歇。” 秦瑞绷了绷嘴唇,还是放弃,没有继续说她。 香香又担忧的说道:“小寒说他两句还没事,毕竟是女孩子,也没人多计较。但你不同,你何必出面……” 秦瑞噗嗤笑起来,看着香香说道:“所以说,我觉得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觉得女儿家与男人没什么分别,一样可以行走操持。一方面又觉得女孩儿能与人吵嘴,男人就不行。” 香香摇头说道:“并非是我,而是世道如此。秦瑞,这个世道阶层太多了。他们是官,我们是民,而且还是最低贱的商户,又岂敢与官相争?” 秦瑞知她心中难过,安慰道:“朝廷也是防患于未然,毕竟古有商鞅变法,上位者总要忌惮之。且若商人地位太高,百姓趋之若鹜,无人愿耕种劳作,农业毕竟是国之根民之本啊!” 香香摇头说道:“若是忌惮,一味打压商人并非好法子。你瞧如今,但凡有点成绩的商人,都与官员勾结,咱们这儿只是个封闭的县城,也有这样的风气,在寒门学子中择优资助,为的就是将来相互依仗。再说担忧无人事农,更是大可不必,秦瑞你自己做了这么久的掌柜,也能明白,即便是一般的小商贩,也非是个人就能做的。” 秦瑞沉默不语,香香依旧叹气连连说道:“原是我心中总是不满,说来说去,就是赋税啊。官人不需交税,农人匠人遇到收成不好便是减免杂税,商人呢?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全都堆在商人身上,最后还要扣个为富不仁,无商不奸的名头……” 旁边一棵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落下来,正掉在香香额边,秦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摘去那一片扰人的黄叶。 不远处百姓们雀跃的欢呼声,将二人拉回现实。秦瑞缩回手,香香亦是红了脸后退半步。 香香再回过神,吸了口气,仿佛刚才二人身边流动的潮涌并不存在,只说道:“你那样斥责衙役,就不怕以后他给你穿小鞋吗?” 秦瑞笑道:“别担心,他不过是个小喽啰。香香,虽然商户地位不高,但你是颜家大小姐,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便能欺负的。今日本就是他不对,姓陶的要靠着颜家拿政绩,自然不会由着手底下的人胡来。” 香香晒然,原是她钻进了死胡同,太过自轻自贱了。 她抬头看他,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之前本能的叫她排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真的很不错,并非所有人都如黎硕一样,自私冷血,不懂感恩。 “秦瑞,谢谢你……” 秦瑞一愣,深深的看了眼香香,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侧头不看她,却发现阿松正盯着他,目光焦灼。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百姓们早得了消息,天刚亮便结伴出门准备领粥与馒头。香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心中尤为感慨,不管世道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助人,总是件叫人高兴的事情。 秦瑞小声说道:“这回咱们布行领头,刘家等几个与东家关系好的也都有参与。只是新远布行那儿,据说有衙役前去劝说,他们也没答应,什么都没出。” 香香挑了挑眉,这件事并不值当秦瑞单独提出来,那么肯定是有特殊的事情了。她沉吟片刻问到:“你的意思是说……今日会有问题?” 第25章 小寒蹭蹭跑过来问道:“姑娘,粥煮好了,是现下就开始吗?” 秦瑞轻轻抬了抬下巴,看着南边说道:“你瞧,那边那么多百姓,看情况可不像是周围乡镇的人。” 香香抬头一瞧,却是一惊,那些人一看就分明。周围的百姓虽则困苦,却不至于衣衫褴褛。 那群人,是流民。 秦瑞嘴角又不自觉绷紧了,眼中带着一丝懊恼,说道:“那是岐山过来的流民!” 说完,他走到粥棚前喊道:“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听我说!今天是第一天施粥,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请大家不要拥挤,排好队!” 百姓们越来越多,瞅着面前的大古与蒸笼,数量却是不够的样子,都有些惊慌。 前面先到的百姓说道:“我们先来的,先发给咱们吧,快发给咱们吧!” 后面的百姓听到了,慌忙说道:“大人,不是说人人有份的吗?我们也不知道要分先来后到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哎呀算了算了,听天由命吧,后日咱们半夜就过来排队!” “这不行啊,我老伴病了,指望着端碗粥给他好生补补……” “怎么搞成这样,我背着娃,这样冷的天,如何能半夜跑来排队啊。” “是流民,是流民来抢食!” “凭什么?这是咱们荷香县的,是颜老板心善开了头,知县大人亲自安排的,凭什么叫外乡人占了便宜?” …… 百姓们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衙役们将他们拦住,忙得焦头烂额。 捕头大喝一声:“谁敢闹就把他抓起来,免费给你们喝粥,还不乐意了?” 官爷发了话,百姓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秦瑞走到捕头身边说道:“大人,第一天,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此刻恐怕还是要拿个章程出来,不然咱们也没法子继续是吧?” 捕头眼珠子一转,堆着笑说道:“秦掌柜,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叫我抓人镇压闹事的还行,叫我拿个章程,这不是为难我吗?上头没发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秦掌柜见多识广,不妨拿个主意?” 秦瑞低声说道:“我就一盘账卖布的,哪有什么本事啊?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人少不知道怎么办,这么多乡镇,把里长找出来,喊他们来维持秩序。” 捕头一拍大腿说道:“嘿,这法子不错,咱们搞不定,里长总能搞得定吧,叫里长带乡亲们,一个村一个村的领粥。” 秦瑞忙点头说道:“啊,您说得对,我都没想到,可以一个村一个村的领,这就不会乱了。” 捕头乐滋滋的喊人寻里长去了,秦瑞则皱着眉头回到香香身边说道:“你之前说粮食宁可多不能少,可我看着今日流民不少,怕是不够,不如算了,流民本也不是荷香县的人。” 香香看了看秦瑞,见他嘴唇紧绷,心知他不忍,只若是不赶走流民,粥和馒头肯定是不够的。更何况到时候闹腾起来,还是他颜家的责任。 香香勾勾唇,问道:“赶走流民就行了吗?流民被人指了路过来,若我们一味打压,怕是更中了奸人的计。” 秦瑞沉吟道:“流民暴乱起来也是麻烦,那如今怎么办?” 香香眯着眼睛看着粥棚内外等着的众人,示意阿松与小寒过来,说道:“你们去钱庄刘老爷府上,寻刘小姐。小寒,你便说如今我有难处,想请她助我一旦大米。” 刘家是荷香县最有钱的,这回颜家出了风头,刘老爷心中不悦,只肯出些银钱,旁的一概不愿意管。但香香之前去求过刘小姐,她自认为是个知心大姐,又觉得香香与她同是商户女,当然要惺惺相惜。 偏偏刘老爷与颜老爷一般,都是个万分宠溺女儿的,便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女儿去了。 安排好一切,香香走到粥棚前面,示意大家噤声,说道:“乡亲父老们,今年岐山大旱,我们荷香县影响甚大。幸而知县大人身为父母官,愿全力带领我们,走出困境。其实我父亲早有施粥之意,奈何没个章程,难免纷乱不均。 如今好了,有官爷们帮助咱们,请大家不要乱,按照秩序领粥,人人都有!这一回还多亏了刘家梁家盛家梅家,还有县城好多热心的商户,若没有他们,咱们颜家也是独木难支。” 纷乱的百姓稍稍安定些,听颜家大小姐这般说,倒也感叹,觉得生在荷香县也是不错的,至少这些商户们还算有良心。 只也有百姓担忧,忍不住问道:“小姐言说人人有份,可是有那么多流民,若分给他们,我们不够吃,若不分,万一他们上手抢可怎么办?” 香香示意大家安静,又说道:“稍安勿躁,请大家传话到后面,告诉流民,我已经着人去请刘家帮忙,再运一石大米过来……” 百姓们听说自己能领到粥和馒头,再不争抢,只焦灼的站在原地,等着里长们一个一个上前登记,喊道哪个村,那个村的村民便一阵欢呼。 秦瑞皱眉说道:“香香,今日解决了,岐山那边若得了消息,只怕是流民会越来越多,咱们恐应付不来啊。” 香香眼神也有些暗淡,说道:“这种事情原该上面要重视的,只可惜地方官员隐瞒不报,上面还以为国泰民安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陶大人既然上报了此事,总会有人重视起来。” 秦瑞握了握拳说道:“贪官污吏屡禁不止,官官相护又实在太过严重。如今的岐山湛州沆瀣一气,揪成一团,与洛城几个显贵官员勾结,若一句打压,恐伤了大齐元气,若放任不管,脓包越积越大,日后越来越难清理。” 香香诧异的抬头看他说道:“没想到秦掌柜还心系国家,连这些事都知道得清楚。” 秦瑞一愣,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你晓得我那些朋友,走南闯北,听惯了这些话,倒也能说个一二。” 香香回过头,有些默然说道:“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那些事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解决关心的,眼前的事情,才是正经。” 第26章 陶成舟虽爱钱,但更爱权。得知第一天施粥的事情,立马上报至湛州,封闭岐山与湛州边境,隔绝流民。又上报朝廷,朝廷即刻增派巡抚前往支援,岐山官员也纷纷效仿荷香县施粥赈灾。 如此既解决了岐山流民之患,朝廷又大力褒奖湛州官员,尤其是荷香县。陶大人是受褒奖的头一个,连着数天都是乐不可支,对颜映富更是奉为知己,再不见从前的鄙夷之色。 十一月底,荷香县祭祀。每年的这一日,荷香县都要办一场大大的祭祀。道场设有祭坛,安在城东,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出门赶往道场,按照官阶品级,再是有名有号之人,依次祭祀。 原本颜家与旁的商户一起,自成一派,倒也风平浪静没什么特别的。只今年,颜家入了陶成舟的眼,连带着整个商户都得了好,陶成舟带着手底下几个官员,拉着颜刘等数个荷香县最出名的富户,亲亲热热仿佛亲兄弟一般。 香香极是淡定,跟着娘亲往道场赶去,低眉顺眼,很是虔诚。 只小寒嘟着嘴不乐意,小声说道:“哼,咱们今日的礼遇,可都是大把大把的银钱堆出来的。我听说啊,今年老爷挣得银钱,全都贴进去了。” 香香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谨言慎行,往后可得记住了,即便如今有了些许礼遇,也不当胡言乱语,知道吗?” 小寒小声嘟囔一声,到底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抬眼瞧了瞧不远处等着自家小姐的陶三小姐与刘小姐,不自觉挺起胸膛——两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可不似自己这般小家子气呢! 刘小姐一把拉过香香说道:“怎的这样慢?最近发现你是越发素净了呢!” 陶三小姐听了这话,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压裙角的玉,她捐出去那些物什,娘亲总会想法子补给她。可颜家却是下了血本,她不由得肃然起敬,颜家与她以为的旁的商家不一样呢。 香香浅笑,解释道:“这个月是我祖母的祭日,该是素净些才对。” 陶三小姐只认为她是寻个台阶下,也不多说,看了看小寒,又说道:“总瞧见这个丫鬟,莫不是你身边就这么一个丫鬟?” 小寒面色有些发红,别说小姐身边只她一个丫鬟,整个颜家,也就他家一房三口人。还正正好,主子下人都一样,夫妻俩带个闺女。算上阿松,颜家也就四个下人。 香香摇头笑道:“我娘喜静,不喜欢人多。小寒不是丫鬟,我娘身子不好,爹爹便请了门房与厨娘,正巧小寒与我一般大,便陪我做个伴。” 陶三小姐哦了声,也没在意,只想着颜家真节省,独独一个千金小姐身旁,只一个伺候的丫鬟,还只是请来的,不是家生子或者采买的奴籍呢。 刘小姐瞟了瞟后头跟着的丫鬟,她幼时去湛州表姑母家,那才叫气派呢,表姐身边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仆妇粗使还都不算。表姑母家,也就是多了几家铺子而已呢。 不多时,女儿家们三三俩俩,便都聚集过来。陶刘颜三个站在中间,剩下的分了两派,一派是官员家眷,一派则是商户家眷。虽然陶颜两家好的跟什么似的,其他官眷心中还是有些膈应——谁都不愿意真的跟商户女走在一处,唯恐她们身上的铜臭染到自己身上。 黎妍便跟在官眷那一边,走在最后头,因她哥哥考中了秀才,好歹是得了些颜面。 只是看着正中心的香香,她的嫉妒又止不住冒出酸气来。一个商户女,凭什么人人都喜欢她? 最近颜嫤姝的风头可是出够了,黎妍早就听哥哥说了,之前哥哥去与颜老板商量救济乡邻的事情,颜老板只字未提要施粥,结果没过几天,官府便贴了布告。 真真是好心机的一家人啊。 心中的嫉妒变成恶鬼,藏也藏不住。黎妍面上倒是温和,语气亦是柔软:“这些日子,嫤姝姐姐功劳可是大得很呢,咱们荷香县,嫤姝姐姐算得上是头一个!” 香香抬眼讥讽的看了看她,只抿唇一笑说道:“总要有个牵头的,怎能算我的功劳?若论功劳,在场的姐妹们人人都有,尤其是陶三小姐,陶三小姐,若不是您起头,百姓们怕是有些艰难。” 香香起了个头,贵女们忙一个接一个的奉承起来。 黎妍磨磨牙齿,小声说道:“阿谀奉承!” 只偏偏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儿正好都没出声,便显出黎妍的声音格外大。 黎妍慌忙解释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在场的贵女,再没有肯理会她的。连几个寒门少女也往旁边站了好几尺,生怕旁人以为自己跟黎妍是一伙的。 香香心中冷笑连连,真是蠢货,何必与这样的人多费唇舌。 她侧头看看旁的女儿家,笑着说道:“盛妹妹的这枚金钗真是好看,瞧着模样,似乎不是惯常有的。” 盛姑娘骄傲的抬起头,冲香香点点下巴说道:“颜姐姐眼光真好,这是洛城如今最时兴的款式,叫做鹊头钗。” 女孩儿最喜衣衫首饰,因着这阵子赈灾,百姓们都过得抠嗦,她们也不敢大肆炫耀。如今香香起了头,便又都叽叽喳喳谈论起来。 我的裙子好看,你的衣裳时兴,她的玉佩精致,她的簪子华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黎妍擦不上话,急红了眼,口不择言说道:“颜家果真满身铜臭,整个人都钻进钱眼了。” 刘小姐觉得这话似乎将她也带进去了,当下挂不住脸,想要好生分辩分辩,香香一把拉住她摇摇头。 香香沉声说道:“许是黎家小姐觉得银钱臭不可闻,我生在商家,不能改换门庭,倒是觉得银钱没什么味道。只是人人吃住行用,样样都需要银钱,可见银钱总是个好东西。我颜家的确有些小钱,那都是我祖父爹爹辛辛苦苦一分一毫挣来的。在我看来,比那些好逸恶劳,好吃懒做却整日盯着旁人口袋的人,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话一出,所有的贵女都哈哈笑起来,不掩面上讥讽之色。整个荷香县,谁不知道黎妍她爹,正是那个好吃懒做,觉得所有人应该供着他的懒货? 第27章 黎妍愣怔半晌,哇的一声哭起来。 刘小姐不耐烦的说道:“怎的如同三岁娃娃一般,说不赢别人,便要大哭一场,难不成还有大人给你糖吃?” 盛小姐笑道:“刘姐姐说错了,黎家哪里有银钱买糖吃!”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黎妍又急又羞,偏又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黎皓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气急败坏指着香香骂道:“你不知廉耻!一个女人天天抛头露面,仗着家中有几个臭钱,便眼高于顶,鼻孔朝天!我黎家乃书香世家……” 只这些话,便得罪了在场不少人。因香香这阵子常在外施粥,百姓们交口称颂,虽则有妇人背地里说风凉话,到底因此事算是知县大人起头,不敢明面上指责香香行事不妥当。而大胆些的女眷,也忍不住借着各种由头出门了。 余师爷的女儿是个嘴快的,当下嗤笑出声,眼中满是不屑:“书香世家?不知道的还以为黎家代代高中状元呢!” 便有小姑娘奉承道:“陶大人中了进士,余老爷是举人老爷,都不曾如此自称。啧啧啧,果真没见过世面,谦逊二字怕是见都未曾见过。” 刘小姐适时的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姐妹快莫要说了,颜妹妹这样都被人辱骂,我这还不得叫人说是招摇?” 盛小姐忙道:“刘姐姐听旁人胡说,在场的姐妹怎的都不觉得我们招摇?偏就那个拼命想攀高枝的,又自个儿没本事达到的,才会满眼只有旁人的不是。” 余小姐自持学识不错,当下也是冷笑继续说道:“想不到黎家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徒,你们父亲好吃懒做,若非颜家相助,你们兄长哪有机会入场?果真升米恩斗米仇,人心难测啊!” 刘小姐接口道:“余姐姐说得是呢,听闻那黎大公子现下还在寻人资助,想上书院温习备考。只这个样子,我家可是不敢资助呢!” 余小姐原本比刘小姐要小一岁,只听刘小姐尊她一声姐姐,当下也缓和了神情,对着刘小姐温和一笑。 其他商家女儿纷纷表示自家也是不敢资助那黎硕。 黎皓气得鼻孔微张,怒道:“仗势欺人!仗势欺人!” 香香见他们是自取其辱,也懒得多周旋,便冷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若无势,还不晓得要被你家欺负成什么样子。” 黎妍到底懂事些,见他们惹了众怒,又见弟弟板起脸来还想要再辩,连忙一叠声的道歉,拖着弟弟灰溜溜的走了。 许是有了同仇敌忾之人,在场的小姐们倒是围成一团,从前的楚河汉界,暂时也不复存在了。 正式祭祀开始,倒是又冗长又无聊的,前世的香香是呆不住,早早的便要摇头晃脑,又不敢与旁人家的小姐一般先偷偷溜走,只呆笨的支撑着。 经历过一世,倒是定力十足,眼睛微眯跪拜行礼,一丝不错。小寒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颗薄荷制成的糖,眼疾手快塞进香香嘴里,叫香香混沌的脑袋瞬间清明了。 香香侧头看小寒,见她满脸得意,不由得也笑了。 小寒吃了薄荷糖,有了些精神,更是跪不住了,左顾右看,突然碰碰小姐说道:“姑娘,二店的阿满来了,他来做什么?” 今日家家户户祭祀,阿满是外乡人,原是不需要过来的。香香下意识的回头,瞧见阿满抓耳挠腮,脸涨得通红,勾头拼命往场内瞧。 香香心中一个咯噔,阿满人老实,不晓得变通,并不被爹爹与胡伯伯看中。只香香晓得他的性子如此,便着意关照了些,除了小寒,算是手中最得用的人了。 香香寻了个机会撤出去,轻轻走到阿满跟前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阿满忙点头应道:“姑娘,老常那儿出了点差错……” 香香皱了皱眉头,常叔是管理仓库的,振兴布行三家店虽则自己有小库房,但在二店附近,有个大仓库。每个店所需的布匹,也都是从大仓库里调配。 仓库由常叔打理,平日爹爹没空,便是秦瑞前去管理。 阿满显然是奔跑过来的,抹了把汗,继续说道:“今日不开店,我便去库房帮老常盘货,发现有一批货品,全被人换成了次品……” 香香回头看看道场,一时半会,祭祀还结束不了。爹爹如今算是知县大人面前的红人了,定然没办法提前走。 香香下意识的问道:“秦瑞呢?” 阿满愣了愣,摇头说道:“秦掌柜早上说是有事,去库房看了一圈就走了。” 香香脸一沉,想到前几天小寒不满的抱怨,说是秦掌柜最近经常往天悦楼跑。 阿满心中一紧,小姐长得美,平日又很是温柔,与他们说话都是轻风细雨,没想到沉下脸的模样这般有气势,叫人不自觉噤若寒蝉。 小寒见状,忙拉着香香小声说道:“姑娘,老爷这会儿不得空,常叔肯定处理不来,不如姑娘先去看看?” 香香点点头,带着小寒走到马车处。阿松坐在车前打盹,香香她们走近了,他都没发觉。 小寒推推他说道:“嘿,你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阿松一个激灵,忙擦擦嘴角,发觉是干的,这才不大好意思的看着香香,连声道歉:“姑娘,是我的不是,没想着姑娘这样早就出来,就……” 香香心情不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昨夜做贼去了?” 阿松一愣,摸摸脑袋说道:“不是……昨晚秦掌柜做东,喝了几杯……” 香香脸色更难看,只憋闷着上了车,一把摔下车帘。 阿松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车帘,又看了看小寒,小声问道:“姑娘今天……怎么了?” 小寒白了他一眼说道:“好好当差便好好当差,没事喝什么酒?若是姑娘急着出远门,岂不是连个驾车的人都没?” 阿松更摸不着头脑,姑娘最远的便是去南郊施粥,平时也就在城内逛逛,而且以前他偶尔也喝点水酒,姑娘从不曾给过脸色呀。 第28章 小寒觑着香香的脸色,见她面容平静,靠在车窗发呆。小寒忍不住说道:“姑娘,秦掌柜行事一向认真,他……他……” 只小寒自己都说不通了,以前秦掌柜管理二店,接触的都是名媛贵妇,与那天悦楼的姑娘往来也说得通。可如今他管的是一店,都是些平头百姓,还是三天两头往天悦楼跑,真是…… 香香回头看了看小寒,伸手拍拍她的头说道:“说什么呢?我是在想仓库的事情,货品被换定然是人为。爹爹细心,每回到货都会与秦瑞一起仔细清点,不会弄岔的。” 小寒点头应道:“可是常叔一向负责,他无家人,除了养狗,也没啥爱好,又不喜欢到处溜达,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换货呢?” 香香皱皱眉头,说道:“仓库的钥匙,除了爹爹和常叔,便没人会有了,常叔出门也会检查库房上下,将门窗锁好,若门窗有损,他会及时发现,立即上报。如今到了盘点,才发现货品不对,一定是有问题。” 小寒沉吟片刻,说道:“老爷与秦掌柜精明得很,症结一定是在常叔身上,咱们这会儿也琢磨不透,不如先去问问情况!” 香香勾唇笑了笑,说道:“小寒长大了,也懂得冷静下来分析分析情况。” 小寒一愣,抬头瞧着香香,见她面容虽是冷静自持,只靠着墙闭着眼,眉宇间却有一丝愁绪。 小寒有些不忍,心道那秦瑞如此相貌,寻常女子只怕是瞧他温柔的眼睛,便会沦陷进去,何况他对小姐,总是格外不一般些。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姑娘若是难受,往后便不去一店好了……” 香香睁开眼,有些自嘲的笑起来,说道:“我没有难受,我是笑自己傻,吃过一次亏的人,竟然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寒以为她说的是黎硕,只低头没做声。香香眉宇间的愁绪却都散开来,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 秦瑞与她,本就什么都没有,因她是他主家,多得些关心也是自然,是她想得太多了。 可见前世今生,这见了面皮稍白嫩,心就忍不住动一动的毛病,是改也改不掉呢! 马车到了仓库,阿松小心翼翼的扶小寒下来,转头忐忑不安的去扶香香。 香香温和一笑,冲阿松点点头,又叫他迷糊了,上车前姑娘不是才生了气的吗? 常叔远远见着马车过来,眼睛一亮,待看到下车的是小姐,脸上又愁苦了几分。只脚不停歇,急急的迎了上来。 香香与他并排走着,问道:“常叔莫急,慢慢说与我听。” 常叔如何不急,到底耐着性子小声说道:“今日想着店铺都没开张,阿满他们有空,便过来与我一起盘盘帐——昨日与老爷秦掌柜都说过的……” 香香点头说道:“我知道,往年也会趁这个时候做个盘点。秦瑞既然知道,怎的没过来?” 常叔说道:“原是过来了的,不过姑娘也晓得,今年掌柜们换店那阵子,盘点了不晓得多少回。所以今日的盘点只是粗略算算。秦掌柜一早便过来瞧过,见我们人手也够,他又有事,便先走了。” 香香心中浮起一丝烦闷,平复了会心情才问道:“常叔,如今咱们布行除了胡伯伯,便是你来的年岁最久,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常叔苦恼的说道:“姑娘,等您过来的这大半时辰,我也想了许久,按道理不可能啊。我吃住都在仓库……还有小黑,姑娘您知道的,便是老爷或者您亲自过来,小黑也要狂吠许久的……它只认我……” 阿满在后头忙接口说道:“是呢,可门窗都好好的,不像是撬门过来的啊。” 他们一起进了仓库,另一名伙计阿诚正死命拖着小黑,不许它乱吠。 香香没理会他们,径自进去,见零散在桌面上有好几匹布,看样子这个就是被换的布匹。 常叔忙将香香领到里面,指着一面货柜说道:“姑娘,这是洛城的新品,洛城的货,咱们这儿一向卖得好,这回进货也多,这还剩的半扇货架都是的。我今日晃眼一看,觉得有异,这才取下来细看,发现竟然全都被掉包了。” 香香端详着货品,那布料有四五种花色,光是这样看下来,都是美轮美奂的。今日陶三小姐身上的料子,恐就是这一种了。 常叔取来一小块布,说道:“姑娘您看,这是之前送的样品,有好多块。秦掌柜当时拿着这样品,很是欢喜,言说一定能大卖,故而我拿着细细端详过,不然今日定然还瞧不出来呢……” 香香仔细对比两种布,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被换的布匹也是好的,不过品质上次了一等,看样子换货的人担心他们早早的察觉,这才不敢全然换成次品。 常叔面色难堪,连声道歉:“姑娘,我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这的确是在我手上出的问题,说来说去,还是我监管不严所致啊!” 香香摆摆手说道:“如今说这些没用,现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挽救。常叔,我且问你,这些料子已经卖出去多少?” 常叔说道:“这料子金贵,二店拿了四十匹,三店拿了十匹,不晓得卖了多少。一店一匹只做样板,估摸着还在店里没卖掉……” 阿满忙道:“姑娘,二店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昨个儿吕掌柜还说,等明日开门前,让我先来取十匹过去。不过姑娘,这布匹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被换的,才被换的也说不准。” 常叔满脸不乐意说道:“什么叫才换的也说不准,这事儿能猜吗?” 阿满低下头,半晌又道:“姑娘,其实我瞧过这些布匹,也是上好的布,最多……只是价格贵了些而已,应当,没什么大碍吧。” 常叔更是忐忑,摇头说道:“姑娘,秦掌柜常说,咱们做生意最要紧的是实诚,而且采买这种布匹的人家,非富即贵,若非富贵,那就是有要紧事才会买这样贵重的,这事儿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砸咱们自己的招牌?” 第29章 香香笑了笑说道:“常叔说的不错,这事儿还是多亏了常叔,若再晚些时候发现,可要出大乱子了。” 常叔一愣,问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香香说道:“今日与陶三小姐聊天,她神神秘秘的说是腊八陶家宴会,嘱咐我收拾打扮整齐去参宴。他们家的宴会,要我收拾打扮做什么?我思来想去,估摸着是洛城下达赏赐,届时陶大人定会抬举爹爹。” 小寒恍然大悟,说道:“看样子是有人早早的布下局,只等着那天,叫老爷好好出一回丑!” 香香围着仓库走了一圈,问道:“其他布匹可有异常?” 常叔说道:“我发觉这批布料有问题,立刻全都复查一遍,其他的都没有问题。姑娘,我们这要怎么办?” 香香说道:“现下不能怎么办,晚上等三位掌柜都回来,再做打算。不过今日的事情,谁都不可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常叔满面愁容,点头应道:“姑娘放心,从今日起,我绝不离开仓库半步,一定将它守好!” 阿满与阿诚,一个是二店,一个是三店的,都是这半年来香香看好的人,家中贫寒但是简单,从山沟里走出来,老实得很,不必担心他们。 阿满犹犹豫豫,抬头数次看见香香皱眉,咬牙上前说道:“姑娘,我觉得二店的阿列……似乎有点问题。” 常叔一愣,说道:“阿列?不会的不会的,那孩子老实,这些日子常上我这儿来陪我,他爹娘我都认识,就住在南街,是多年的老伙伴了。” 香香问道:“这些日子常上你这儿来?往前他来得多吗?” 常叔不好意思的说道:“姑娘,实不相瞒,上个月底下雨,我去溜小黑,不知怎的撞到一辆马车了。人是不打紧,腰扭了下,那之后阿列便经常过来陪我,帮我整整货,遛遛狗,有时候带些卤味给我。” 香香点点头,又问阿满:“你说觉得阿列不大对,是如何不对?” 阿满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我跟他一个铺困觉,他这阵子总是睡得不好。白日里上工,也总是出错,吕掌柜骂了他好多回了……” 香香细细琢磨一番,说道:“阿列原是秦瑞招进来的,也很受秦瑞的器重,吕大哥接手二店,也是屡屡夸赞,说他做事认真负责。” 原本香香打算培植自己的人手,最先看中的便是阿列,只阿列家有两个姐姐三个兄弟,两个弟弟都不是靠谱的。香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寻家中简单些的人口,这便看中阿满,虽说粗笨了些,但耿直本份,且在荷香县无依无靠,拿布行当自个儿家。 说话间,秦瑞走了进来,他似很急切,衣摆都皱起,与平日讲究的模样甚是不同。 他疾步走到香香身边说道:“我已经听说了,这事是我疏忽大意,我那儿只有一匹真品,没想到有人会在库房,来一招偷梁换柱。” 香香见秦瑞回来,心中不自觉微安,仿佛有了依靠。只他一走近,香香便闻到一股女人的脂粉味,她瞬间脸色全都变了。 前世她肯在黎家吃那么多苦,无非是为了年少初心,感情为上。总以为黎硕是爱她的,甚至纳了妾室,也想着黎硕是为了子嗣不得已。 可后来,黎硕归家越来越晚,甚至于完全不去她房里。她后知后觉,直到爹爹横死前不久,黎硕上峰暗示,将要调他去洛城,他才去她房里,想要她回娘家要些银钱给些孝敬—— 黎硕身上的脂粉味,却是盖也盖不住,她如何还能自欺欺人,如何还能以为他不过是公务繁忙? 香香屏住呼吸,往后撤了几步,说道:“最受影响的当是二店了,吕大哥昨夜回乡探亲,估摸着要晚上才能回来。” 秦瑞怔怔的看着香香,见她脸带异色,心道莫不是生气他今日不在?于是忙解释道:“我今天有些私事,故而不在这儿,得了消息便立刻赶过来……” 香香嗤笑一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孤儿,哪里有多少私事?想必是来了友人……” 秦瑞刚想点头,便听香香接着说道:“需得去那温柔乡中好好叙叙旧呢!” 秦瑞脸色大变,只愣怔的看着香香,脸上满是慌乱。 就这么一瞬,香香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开个玩笑——” 她走近两步,踮起脚拍拍秦瑞的肩,又笑道:“怕是要辛苦你一趟,去二店查查货品。” 秦瑞沉默片刻,点头说道:“我刚刚已经去了二店,查了查剩下的那些货,果真都是被换的。现下也无从去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换的。” 香香略略沉吟,说道:“既然查不清楚,索性就不查了。秦瑞,明日一早,让吕大哥与胡伯伯查清楚,这些布匹都卖与谁了。” 秦瑞点头说道:“买这些布的都有些来头,查一查总查得清,这些日子一店没什么生意,这件事便交给我吧。只查清之后,要怎么做?” 香香说道:“两个方案,一个是等真品到了,再给他们送去,这一批货品也是他们的。若不愿意的,将银钱退给他们,之前的布随他们处置。” 常叔一惊,摇头说道:“少东家,这样一来,咱们亏损可就大了啊!” 香香说道:“别人既然有备而来,我们就别想全身而退。他们选的时机好,为了施粥的事情,我们出了这么多银钱。若是这次全赔,明年的周转都难,但若不全赔,名声就毁了。” 小寒咬牙切齿说道:“真真是好算计啊!姑娘,不然我们与客人说说,不要全赔,那些都是熟客,想来也能理解一二啊!” 香香摇摇头说道:“熟客?有好处自然是熟客,落难的时候,他们只会担心自己的利益。这事情,也不必再说了。” 秦瑞深深看了眼香香,问道:“染坊开业在即,若这么做,莫非你打算,染坊延后开业?” 第30章 香香呷了口茶,对刘小姐笑了笑:“上等的碧螺春,便是我这个平日不大喝茶的人,都能尝得出来。” 刘小姐只有些尴尬,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勉强笑道:“我爹爹今日事情多……颜妹妹莫要见怪。” 香香摇头说道:“刘伯父与我爹爹是至交,我又怎会见怪呢?” 刘家与颜家关系不错,至交却远远谈不上,但香香要如此说,刘小姐也便默认了。 等了半注香的时辰,刘老爷才姗姗来迟,脸上带着些许笑,也有些许不耐烦。 香香站起来行了礼说道:“伯父事多,嫤姝来得不是时候。” 刘老爷会说客套话,只笑道:“香香哪里的话,如今你父亲可是荷香县一等一的红人,我当然也要往后让一让了。” 香香抿唇浅笑,刘老爷是个圆滑的,自不会为了这件事儿嫉妒这么久。这么说的意思,只是觉得如今颜家势大,竟然叫她一个闺阁女人出来说话。 香香又行了礼说道:“今日倒非爹爹的意思,是我自个儿的想法,想与伯父做个生意。” 刘老爷哦了声,打量了香香一眼,这些时日,他对颜家这个独生女也有许多了解,有胆识有魄力,可女儿家究竟是女儿家,终究是不如男人的。 香香知他心中所想,并不介意,只说道:“我们家布行,开了也有二十三年了,我爹爹那个性子,刘伯父最是清楚不过了,这生意哪里有做得完的?偏生荷香县说大,也就这么大,心有沟壑,力不足兮。” 刘老爷点头算是应了,耳朵却不自觉竖了起来。生意人哪会嫌钱多?只他身体一向不好,出不得远门,之前与舅兄合伙,将钱庄开到湛州去,舅兄转头却将他给蹬了。他便也歇了离开荷香县的心思。 也不是没想过就在荷香县做旁的生意,但虽说都是生意,两种之间区别也是极大的,一来二去,便算了,左右荷香县这么大的地方,他人脉关系都是硬的,钱庄当铺开得好,便不做旁的打算了。 香香这么一说,他的心思活络起来,老颜是个靠谱的,他若是想做生意,给些支持也不错,日后自己的好处也少不了。 香香见他意动,单刀直入道:“实不相瞒,我早早的便做好了打算,想明年开年,开一家染行。” “染行?”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我了解的是,如今湛州只有一家染行,且只染些寻常的料子。之所以我家生意不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洛城蜀中最时兴的衣料,都能很快运送过来。只订货发货到收货,再快能快到哪里?” 刘小姐眼睛一亮说道:“所以香香你打算自己染?” 香香笑起来,点头说道:“刚好我爹爹在蜀中与洛城有些人脉,人手早就定好了。” 刘小姐问道:“既然万事俱备,香香此次来,是打算做什么呢?” 香香看了看刘老爷,又起身行了礼说道:“既然是在伯父面前,嫤姝也不转弯抹角了,我祖父愿意从头做起,我却不愿意。既然要做生意,便做大做好,我有信心,颜家也能撑得起。今日过来,是希望伯父能帮我些许。” 刘老爷眼神微闪,咳嗽一声说道:“香香啊,前几日布行的动静那么大,我也有所耳闻。你们布行弄错了一批货品,量大且名贵,这一下子不说别的,布行这几年的生意,怕都是白做了吧?” 香香也不隐瞒,说道:“刘伯父果真心细如发,这回吃了个暗亏,是我们太大意了。不过且放心,颜家到底也还有些根底,只要不倒,回过神也不是个难事儿!” 刘老爷说道:“那是自然,可这回神也不是一刻两刻的事情。” 香香诚挚的看着他说道:“若须臾便能回神,今日嫤姝也不会求到伯父面前来。” 刘老爷沉吟许久,默不作声。刘小姐却有些澎湃,听香香的意思,这新开的染坊,竟是她自己来开,而非颜家叔叔? 香香敛眉继续说道:“染坊一事,我已经安排妥当,这阵子已在择选地点了。蜀中与洛城的调色师傅开春了就会过来,若此刻推迟,即便师傅体谅,恐怕也等不得。故而嫤姝思来想去,只能来寻刘伯父帮助。” 刘老爷上下打量香香,见她不卑不亢,既无自家女儿那样的骄矜之色,亦不是寻常女孩儿胆小怕事的模样。若身为男儿,颜家老弟倒是有福了。 刘小姐见香香话都说到这里,忙冲着爹爹撒娇:“爹爹,商家上哪里都叫人瞧不起,若咱们自个儿不扭成一股绳,迟早被人给吞了。颜叔父眼光一向好,香香承其衣钵又怎会差?再者,刚刚香香也说了,颜家根基在此,区区一个小染坊,也不至于大动干戈,不过是手头一时不宽裕罢了。咱们钱庄比之……” 刘老爷听女儿恨不得将家底都抖出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软了心肠,假装喝了口茶说道:“香香啊,我是拿你当亲侄女,这等小事原也不该推迟。只你也知道因为施粥一事,咱们……咳咳,我家也出了不少力……” 香香听他如此说,当下明白他已经是答应了,忙笑道:“刘伯父不说,嫤姝也是明白的。嫤姝在家与爹爹掌柜们提了个章程,这便给伯父瞧瞧,若有不妥当的,咱们再商量重新改过。” 说罢,示意小寒取出宣纸,只见数张纸都已经写满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刘老爷拿过纸细细看了,更是大吃一惊,说道:“所以你并不是来借钱,而是希望我们合伙开这个染坊?” 香香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刘伯父,若单纯借银钱,我爹爹来便可。因染坊的生意,是我的主意,我想既然有求于伯父,不妨先将我的诚意拿出来。当然了,伯父若是并不感兴趣,回头我爹爹过来,与您核算核算借些银钱的事情亦可。” 刘老爷捧着纸,愣怔许久,再抬头却是咬咬牙说道:“不必,伯父我信你一回!” 第31章 香香出了门上了车,额上的汗却滴滴滚落。前世今生,她与刘老爷并不熟悉,只接触过刘小姐刘婷数次。 可是染坊是她的第一个希望,若不赌一把,她如何能甘心?这世道对女人实在是太过苛刻了,譬如她整日抛头露面,娘亲在家里便唉声叹气,深觉将来寻不到好婆家。 可哪里又是真的好?一般人家瞧不上商户且不提,哪怕是嫁进商家,也不得出门,只能寻些差不多的妇人,谈谈你家儿女乖巧听话,他家妾室恃宠生娇。 一辈子如此,有什么意思? 她重获一场,当然是希望活出不一样的。嫁人,不在她想法之内,若能将布行与染坊开到湛州,便能很满意了,又何必要依靠男人,叫男人觊觎她的财产? 独独女子不能立户,却是是个难事儿,若实在不行,还是得寻个上门婿才好。上门婿嘛,当然不能约束她,还得懂她理解她,最好是在生意上能帮得一二,若是面皮再白嫩些那就更…… 香香脑中浮现出秦瑞的脸,一下子慌了神了,怎么回事,那种勾三搭四的男人,想他作甚?不许想不许想。 正在这时,小寒碰了碰她说道:“姑娘,秦掌柜来了!” 香香唬了一跳,弹跳开来,不悦的说道:“胡说什么……” 说话间,秦瑞已上了马车,只守着礼没进来,见香香面色有异,以为她是被刘老爷拒绝了,便安慰道:“别担心,回头东家与我再去说说,实在不行便借些银钱,刘老爷审时度势的功夫很不错,不会全然拒绝的。” 香香低头不语,其实她提议与刘家合伙开办染行,爹爹原是不同意的。一则他单打独斗惯了,不喜欢与人合伙,二则总担心万一失败,这风险转嫁给旁人似乎不好。 后来是秦瑞三言两语,似乎对她极为有信心,这才打消爹爹的顾虑。 秦瑞总是这样,贴心知心,是她两世遇见的最合心意的人。 小寒说道:“秦掌柜太小看姑娘了,咱们姑娘这般优秀,怎么会失败呢?刘老爷很满意,决定寻个时日与咱们老爷好生商谈呢!” 秦瑞点点头,又打量香香一番,却只踌躇说道:“香香,商谈之事恐怕得缓一缓,张家出了点事儿。” 香香眼皮子一跳,心慌意乱的抬起头,张家在柳絮乡,是香香的外祖家,外祖父外祖母早年过世,两个舅舅尚在。也不远,若乘坐马车不过半天便能到。 秦瑞沉吟着说道:“听说是你大舅父出了事,你娘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打算去瞧瞧。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节骨眼上,东家与你都忙碌得很……” 香香心中大乱,前世有这么一遭,当时颜家可算得上是奸商的代表,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大舅父与人起了争执,被人从摊上拾起杀猪刀砍了手…… 后来虽说没有大碍,但舅父是杀猪的,伤了手如何还能干活儿?也因为这件事,大舅母对颜家越发看不惯,又整日辱骂二舅一家,言说亲兄弟也不见有个拉扯。再后来,两个舅家与颜家算是彻底断了来往。 只今生颜家没有臭名昭著,怎的大舅父还是出了事? 秦瑞放下车帘,示意阿松尽快赶回去。 小寒小声安慰道:“姑娘别担心,大舅老爷性子直了些,人却是顶顶好的,好人好报,不会有事儿的。” 香香眼泪直往外冒,说道:“好人好报?若好人有好报,我又怎会落得如此……” 她及时忍住,前世爹娘与人为善,她亦如此,可是那些恶人却并不与她为善。好人好报的话,她才不相信,她只希望爹娘好好的,亲近的人都好好的! 小寒伸手抚她的背,递过一方帕子,小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香香也不接帕子,扯了袖子狠狠的擦了一遍脸,衣袖上的绣纹刺得脸生疼,她也毫不在意。一把抓住小寒的手,咬牙切齿说道:“小寒你记住,没有长出牙齿的善良,不是善良,而是软弱!” 小寒傻楞楞的看着小姐,却是压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秦瑞坐在阿松身边,不自觉的回头看看,隔着车门车帘,心中很是好奇,香香似乎受过极大的伤害。 他直觉感到那伤害来自黎硕,只黎硕那人虽则心机深些,究竟还年轻幼稚,不至于伤她至此啊。莫不是有什么事情,是他甚至颜映富也不晓得的? 阿松侧头看了看秦瑞担忧的目光,轻轻咳嗽一声,见他还不回神,叹了口气,专心赶起车来。 马车一路回了颜家,香香来不及叫人扶,自个儿跳下马车拎着裙子往家里跑。一直跑到爹娘房内,见娘亲在收拾东西,爹爹在一边帮忙。 香香赶过去问道:“娘亲,大舅父怎么了?” 张玉英一愣,香香自幼养在深闺,不爱走动,有有些清高,甚少与两个舅父来往。没想到这回听大舅父出事便这般焦急,果真亲情血脉是不会作假,关键时刻总是能见真情的。 她安慰说道:“香香不用担心,想来是不小心受了点伤,我这便过去瞧瞧。” 香香眼皮子一跳,皱眉思索片刻,刚刚只顾着回想前世大舅父的结局,现下却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漏掉了,可是又着实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儿。 张玉英见她神色不好,笑道:“我知道,你与你爹爹一样,是觉得这个时候出门,到你舅父那儿太晚了不安全。不用担心,你苗婶陪我去,街口罗师傅送我去,你爹爹还喊了两个伙计。” 听到娘说罗师傅,香香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只越用心想越想不起来。爹娘若要出远门,都是喊罗师傅送的,可她印象中,后来爹爹出门,似乎再没喊过罗师傅。 香香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抓住娘的手说道:“娘,让阿松送,我陪您一起去。” 第32章 小寒收拾东西,香香摆手说道:“就带两件衣服,张家表姐尚未出嫁,若不够,穿她的便好。” 小寒一愣,说道:“姑娘向来都不穿人家穿过的旧衣裳的……” 香香将多余的衣衫首饰都取出来,心道前世后来,她稍好些的衣服,都是黎妍穿旧了不要的,哪里还有那么讲究? 何况她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奇怪,只盼着早些出门,能早些探探究竟。 小寒跟在香香后面絮絮叨叨:“可我从不曾离开过您,不然还是带我去嘛?您身边连个丫鬟都没,那怎么行啊?” 香香摇头说道:“你别去了,你娘陪着就够了,你爹爹腿脚不便,我爹又忙,若忙起来无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小寒想了想,发愁的说道:“是,马上腊八了,店里也忙,施粥的事务也忙……” 香香拍拍她的脸说道:“乖,要听话哦,我拿你当亲妹妹,有什么事情你也要我处理一下好不好,若是不懂的,就去问秦瑞。” 小寒心中感动,羞涩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小姐在人前也不肯承认我是奴籍……只小姐拿我当妹妹,我不能真的不晓得轻重。更何况小姐行事与男子一般,岂是我能……” 香香捏了捏她的手说道:“小寒,你拿我当什么都不要紧,只是我不缺丫鬟,我缺的是左膀右臂。” 小寒一震,只呆愣在场。 香香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现下出门,到了柳絮乡估摸着天都黑了。 她心中无法安宁,总觉得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前世的记忆太过久远,又因她后来的日子实在是凄苦,记性也不大好,这些事都模模糊糊。 出了小院子,便见秦瑞迎面走过来。香香问道:“我娘她们可收拾好了?” 秦瑞微微蹙眉,说道:“都收拾好了,我随你们一道去。” 香香摇头说道:“布行事务忙,我爹爹一人忙不开,你还是留下帮我爹爹吧。” 秦瑞跟着她疾走,边说道:“不如我送你们过去,然后再寻车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香香笑道:“来回最少四五个多时辰,怎的不是耽误?况且柳絮乡是个小乡镇,哪有车马愿漏夜赶路的?有阿松在,你也不必担心。” 她瞧见秦瑞还想要说,忙又道:“说起来这次衣料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也不能当睁眼瞎,稀里糊涂赔进去这么多。这事儿还需得你好生查查,旁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说话间便到了外头,香香伸手挽着张玉英上了马车,一起往柳絮乡赶去。 张玉英一壁忧心前头的大哥,一壁看着精神有些萎靡的女儿,心中暖暖的,伸手将女儿搂入怀中说道:“如今你帮你爹爹理事,已经够忙了,还非要陪我出远门,真是不听话。” 香香偎依在娘亲怀里,深深的吸了口气,家里真好,她多希望一切都不会变,她与爹娘,钱叔苗婶小寒,都不再变。她与舅家关系不亲近,略微记得大舅母性子直些,不怎么与她多说话,二舅母倒是喜欢拉着她叙叙家常。 苗婶看着香香这样子,也笑起来说道:“咱们姑娘最是孝顺了,姑娘陪夫人去,也是好意。何况这阵子姑娘忙累,就当出门散散心也好。” 连日的忙碌,紧绷的精神,香香窝在娘亲怀中,被娘亲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如同儿时一般。她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香香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六岁的时候。那时候爹爹和娘亲感情不甚好,娘亲整日哭泣,爹爹却是愁眉苦脸。 娘亲搂着她的脖子说道:“你有个表姨母日子过不下去了,过些日子来咱们家,给香香作伴好不好?” 画面一转,还是那年,她站在后巷,二牛抓泥巴扔她,她哇哇的哭。 后来是娘亲弯腰护着她,被砸了一身泥。二牛娘反倒跑过来辱骂,骂娘亲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再后来,爹爹来了,那是头一次见爹爹发火,拿着竹条将二牛抽得哇哇乱叫。 爹爹抱着她回家,她听到爹爹说:“香香是我的命根子,谁再敢说她是个命贱的,我就跟谁没完!” 从那以后,爹爹与娘亲的关系好起来了,她也一直没有弟弟。而那个所谓的表姨母,她从不曾见过…… 车身一震,香香震醒了,才发现还躺在娘亲怀中呢。 她也不起身,只伸手搂住娘亲的腰说道:“娘,我们都要好好的。” 张玉英爱怜的笑起来说道:“我们本就好好的,你可是担心你大舅父?” 与娘而言,她每年都要陪着娘去舅父家中拜年,也不过近一年未见。可前世今生,她有十三年不曾见舅父了。 甚至于舅父一家人的模样,她也不记得了。前世嫁入黎家之后,再不曾听到张家任何消息。 马车又是一颠,苗婶掀开车帘瞧了瞧,皱皱眉说道:“天儿说变就变,怕是一会儿会有雨。”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下雨是正常的,可她就觉得苗婶这话,似乎不吉利。 阿松原在赶车,听到动静笑起来说道:“婶子放心,不会下雨的。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就是这路,难走了些。” 苗婶笑道:“是,有一段山路,岐山那边不太平。” 阿松亦抬头看看天,说道:“天色晚了,夫人姑娘请坐好,我赶快些。” 苗婶瞧见香香紧张的模样,安抚的说道:“姑娘莫怕,往来这么多年,也没见出什么事儿。往西边去也就这么条路,这么多人来来往往……” 香香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乱跳,从前娘亲去张家,都是一大早出门,歇一晚上,第二天才回来。白日里来往的人不少,可也没什么人傍晚出行的。 阿松的车马狂奔飞快,香香险些坐不稳,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大吓。 她想起来了,前世就是今天,岐山过来的山匪劫了娘亲的马车。 之所以她先前想不起来,只因娘亲到底无事,好似被一个伙计给救了,平安无事。 香香掀开车帘,看看坐在阿松身边的双武与阿顾,都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救娘亲的样子呀! 指望他们,真的还不如指望阿松。 只这么一思虑,却见阿松勒马急停,若非张玉英眼疾手快,香香都要被甩出去了。 第33章 等香香回过神,更是大吃一惊,昏暗的不远处,站着好几个大汉,正迎面往这边走,再一瞧,却是绝望了,不是几个人,而是近百人。 阿松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低声说道:“进去,我不说话,千万不能出来!” 阿松向来胆小文弱,此刻这般命令的语气,叫旁人都觉得奇怪。只香香明白他是秦瑞的人,绝非面上表现的一般。 此时此刻,双武与阿顾肯定是指望不上,也就能指望阿松了。 为首的大汉见了马车,眼睛都亮了,火把亮起来,绕着马车走了一圈。 阿松沉住气问道:“来者何人?” 大汉笑道:“放心,我们只是来讨生活的,给钱给命,随你们咯。” 香香更是恐慌了,莫非前世娘亲将钱财给他们,所以逃过一劫?若真如此,她今日真真不该来的,万一贼人要她们下车,见她一个年轻女孩,起了旁的心思,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阿松倒是沉着,笑道:“诸位爷放心,咱们不是不懂礼的人。原本也是我家老夫人与婆子,急着赶路回老夫人娘家。” 说罢回头敲敲车门喊道:“老夫人,这山路难行,诸位爷守山不易,不如……” 香香心道,阿松果真机灵,叫贼人以为车内全都是老妪。 张玉英方寸大乱,半晌也不敢出声。还是苗婶鼓着勇气,颤抖着将张玉英身上的荷包取下来,递了出去。 阿松远远的将荷包扔过去说道:“诸位爷,今日实在是有急事赶路,小人主家身上也未带多少银钱,这些全都给你们,还望各位爷行个方便。” 大汉打开荷包,瞧见里头的分量还算不错,满意的点头说道:“算你们识时务,走吧!” 阿松小心翼翼的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行,只面前诸位大汉并没有退开的意思。 待马车行到跟前,为首的大汉一个猛扑,阿松大吃一惊,将双武与阿顾推下车,自己也一个咕噜滚了下来。 大汉冷笑连连:“反应不错啊,瞧着有些身手!” 阿松问道:“爷这是何意?不是说让我们走了吗?” 大汉狂笑道:“那是自然,不仅让你们走,还送你们上路。” 说罢便举起大刀往阿松身上砍去。 车内三人捂着嘴挤做一团,全都瑟瑟发抖。香香皱眉细想,今生前世想来差不远,但这些人不止求财,分明还要人的命。那前世到底是谁来救娘亲的呢? 外头大汉笑道:“果真有几把刷子,兄弟们,给老子上,一起砍死他们!” 香香一惊,阿松原本不必过来的,是她害阿松受了无妄之灾。 不对不对,前世明明都没事的,今生怎会这样?难道是相救之人还没过来? 香香眼神一转,是呢,方才阿松为了早些过去,将马车赶快了许多,这样算算,前后估摸着当有半注香相隔。 若能拖延,定能等到有人相救。 香香毫不犹豫上前要打开车门,张玉英一把抓住她,拼命摇头。 香香冷静的想了想,安抚的拍拍娘亲的手说道:“我们会没事的。” 她挣开娘亲,将车门打开喝道:“慢着!” 几名大汉原本以为车内只是两个老妇人,只想着先解决外头男人再说,没想到竟然出来个娇滴滴的小姐。 踩住阿松的胖汉子吃惊的搓搓手,松了脚说道:“乖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人,我滴个乖乖,老大你看……” 一边说,一边口水流了一地。 为首的大汉亦是□□的看着香香,兴奋的说道:“今天的收获真是不错呀,咱们哥几个苦了这样久,总算是有好日子了。兄弟们,上……” 阿松反手一拉,翻身将为首的大汉压在地上,冲着香香喊道:“姑娘快跑!快跑啊!” 贼人分成两拨,一拨按住阿松往死里揍,一拨则上前围住马车。双武与阿顾靠着车边,压根不敢有任何反抗。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我愿意跟你们走,只要你们放了他们。” 为首的大汉冷笑道:“小姐这话说得,这小子不老实,老子先干掉他,你不也得乖乖跟我们走?” 香香冷笑道:“端看你怎么想,是想要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呢,还是想要我们六具尸首!” 张玉英扑上来喊道:“别胡说,别胡说……” 那群贼人更是吃惊,没想到里面的老夫人,原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当下更是兴奋不已。 张玉英喊道:“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你们放了我女儿吧……” 香香不理会绝望的娘亲,只看着为首的大汉说道:“我娘究竟年岁不小了,我愿意跟你走,你可同意放掉我家人?” 压住阿松的胖大汉急忙说道:“大哥,大哥,那个妇人……” 香香赶紧将娘亲推进去,冷静的看着为首的大汉。 大汉瞪了胖贼人一眼说道:“人家小姐有情有义,就是为了救娘亲才愿意跟咱们走的……” 香香这才展露笑颜,对他说道:“还是这位爷懂小女子的心思……” 她原就长得好看,此刻展颜一笑,又眼波流转的模样,叫几名大汉更是看呆了。 为首的大汉忙回头一把拽起阿松,往车前一推,说道:“滚滚滚,小姐,你跟俺走,俺绝不伤害他们!” 阿松闷哼一声,抬头喊道:“姑娘……” 香香瞧见他捂着右臂,心知一定是受伤了,便冲他点点头。 阿松眼睛一转,趁着香香下马车的时候趴过去,抱住她的脚喊道:“姑娘,小的这条命都是姑娘的,绝不能看到姑娘陷入狼虎窝里去!” 香香亦是一副感动连连的模样笑道:“你我主仆也只能缘尽于此,还请务必将我母亲好生送回荷香县。” 阿松接口说道:“小姐放心,小人定将陶夫人安稳送回府上。” 为首的大汉一愣,问道:“你们是荷香县……陶府?” 香香打量他模样,因天色昏暗,着实看不清。岐山官匪勾结,只这样的小喽啰,估计不会真的见过陶家人。但万一不是与官府勾结的匪徒,而是真的被逼急了才做山匪的,她可真要吃大亏了。 第34章 香香不敢犹豫太久,心道干脆赌一把,便故作沉吟一番说道:“前些时日便要去瞧姨祖母的,奈何二姐姐出嫁耽搁了,拖到今日才成行。”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陶家二小姐嫁去洛城之事,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香香见几名大汉都是迟疑,心中大安,她推测得不错,岐山湛州官非互通,陶成舟那等奸恶之人,怎会不分一杯羹? 今日看样子不用急切等着人来救了。 只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为首的大汉咬牙切齿,说道:“原来是陶大人家眷,咱们便宜占不到,真真是可惜了。兄弟们,咱们上,不许留活口!” 胖大汉忙问道:“大哥,这是作甚?陶家若晓得了,咱们哪还有好日子?” 为首的大汉冷然道:“好日子?放他们回去,咱们更没有好日子……” 香香忙说道:“这位爷如何这样说?若你们肯放我们走,我父亲一定少不了你们好处的。” 为首的大汉摇头说道:“你爹可能给咱们好处,也可能要老子们的命。一不做二不休,你也甭怪咱们,要怪便怪你那个视财如命,踩着人命往上爬的爹吧!” 大汉一刀砍过来,香香急忙滚到车底,惊叫道:“若是不放心,我许你银钱,让你们远走高飞,只要你不伤害我们!” 然而那大汉并不理会,只拿刀对着车辆猛砍。双武与阿顾自顾不暇,阿松眼疾手快,爬上马车挥起马鞭,对着大汉便是一鞭子。 马车被阿松护着,一时半会,贼人们并不能靠近,车内张玉英被撞得七晕八素,偏又放心不下香香,拼命挣扎着要开门出来。 胖大汉见对付阿松找不到便宜,一把将车底的香香拖出来。 香香这会才深刻感受到男女的区别,双武与阿顾即便再文弱,也能坚持着护住自己,而她却毫无招架之力。 胖大汉凶神恶煞说道:“小娘子厉害着,老子一定要叫你快活够了再送你上西天!” 香香早在车底下,便取了金钗握在手上,见胖大汉行动粗鲁,乘其不备,用力将金钗刺向他面部。 胖大汉没防备,金钗正刺入他左眼,他尖叫一声,扔了刀捂着脸,将香香拽得死紧。 香香则毫不犹豫拔出金钗,一下又一下往他脸上刺去。如同一只嗜血的小兽,龇牙咧嘴,什么都不顾。 张玉英甩开了苗婶,探头一瞧,瞧见香香只疯狂的举着金钗刺大汉的脸,却不曾注意旁边的大汉已经举起了大刀。 她惊叫:“香香小心啊——” 然而来不及,那大刀就要砍下,张玉英绝望的闭上眼睛,只听嘭的一声,是有人应声倒地。 阿松沙哑的声音响起。 “爷——” 香香满脸满手,全都是血,整个人都呆呆傻傻,还未能回过神。 秦瑞深吸一口气,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脸说道:“香香,香香,你还好吗?” 香香眼神呆滞,许久打了个嗝,看了看秦瑞,哇的一声哭开了! 秦瑞只后悔,为什么马儿不能更快些,为什么消息不能更早些到他手中?若他再晚那么一会儿,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他抱住她低声说道:“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刚刚的刺激,让香香此刻精力着实不够,头也疼得厉害,只是耳边嗓音低沉,竟有一丝舒服与安慰,仿佛他在身边,她就无需再惧。 秦瑞横抱起香香,走到马车前,张玉英与苗婶忙小心翼翼将浑身是血的香香扶进车内。 跟着秦瑞的几名男子已然将贼人制住了,一名男子走过来说道:“爷……” 秦瑞凌厉的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止住喊声。 阿松见状忙道:“袁大哥,今日多亏了秦掌柜与你们……” 袁大哥听了这话,也了然的说道:“既然是兄弟,便不用客气,这些山匪如何处置,秦兄弟可有什么意见?” 秦瑞瞧了瞧关着的马车门,摇头说道:“今日多谢袁大哥,若非你们帮忙,东家夫人与小姐怕是都要受难了。这些人自是交由你们处置,我先送她们去柳絮乡了。” 张玉英虽则拿着帕子在给香香擦拭身上的血,耳朵却竖的高高的,听秦瑞这般说,倒是松了口气,与苗婶小声说道。 “还好秦瑞来了,也还好他认得江湖人甚多……” 香香听到这里,却是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左右看看,踉跄的爬去将车门打开。 外头昏暗一片,坐在车前的,是秦瑞,他一席白衫,星光下还能看得清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些许怒气。 他见门开了,回头温和一笑,说道:“夫人姑娘且先歇着,阿松受了伤,剩下的路程,我送你们吧。” 香香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着血腥气,但她闻着却并不难受。 原来前世,是秦瑞救了娘亲,她一直知道秦瑞不是寻常人,从前她并不在意,因觉得自己家中除了钱财,也没什么好被算计的,而秦瑞并不是贪这三间铺子的人。 只今日她忍不住好奇,这样一个男人,可说得上神通广大了,什么人都认识,什么事都能处理。 他究竟是谁? 秦瑞见她沉默,以为她还惊魂未定,不由得想到,虽说刚刚她那样勇敢,但究竟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女,从前又是一帆风顺没经历过波折,此刻定然是吓坏了。 他抿了抿薄唇,说道:“你放心,今日那些弟兄,都是我从前流浪时认识的,人品信得过。” 想一想又道:“至于布行的事情,也别担心,明日一早我便回去,耽搁不了什么事情的。” 香香靠在门边,她再迷糊,也明白刚刚自己是怎样命悬一线,也看得见他眼中的惊慌。 她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可就是知道,她才更害怕,她怕自己控制不住。 “谢谢——你!” 第35章 香香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等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 头疼得紧。 她心想着,支撑身子坐起来,抬头四下看看。 房门打开,一个粗布衣裳不掩美貌的女孩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见香香醒了,弯弯眉毛笑起来。 “表妹醒了?正好我打了热水,来,洗洗脸醒醒神。” 香香片刻失神,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张家表姐张翠珠。 她腼腆一笑,起身自己拎了帕子擦脸。 张翠珠说道:“听说你在家都是有丫鬟伺候,到我家来,苦了你了。” 香香见她言语真诚,只笑道:“是外人胡说,苗婶的女儿小寒,是我的玩伴,不是丫鬟。” 张翠珠哦了声,伸手探探她额头说道:“我炖了醒神的汤药,一会儿端来给你喝,喝了便精神了。” 香香悄声打量,见她神色颇好,便问道:“大舅父可好?” 张翠珠叹气道:“我爹就那个样子,喝了酒到处吹嘘,说是你家挣了钱用来施粥救济百姓,多么有本事……结果惹了旁人厌恶,将他打伤了。” 香香一惊,前世是替她家打抱不平,今生却还是为了她家。她忙握住表姐的手问道:“伤得可重?” 张翠珠皱眉说道:“伤了骨头,倒是不重,只大夫说要养百天。” 香香心一沉,还是受伤了,虽然能好,只不晓得百余天后还能不能宰猪剁肉。 张翠珠接着嘟囔:“我爹娘说不要惊动姑母的,可二舅母担心,非差人去与你们说……” 香香不做声,她从前也没怎么与张家人多接触,对他们着实不算了解。 只听张翠珠还在说:“虽说出门不便,但过阵子拄着拐杖去档口还是成的……” 香香吃惊的问道:“你……你说什么?拄着拐杖?大舅父不是伤了……手吗?” 张翠珠笑道:“你听谁胡说呢?我爹若是伤了手还怎么卖肉?是伤了腿呀!” 香香莞尔一笑,虽伤了腿也不好,但较之前世,好了太多。 张翠珠忽然神秘的拉住香香说道:“昨晚送你们来的那个男人……好似是你家掌柜,长得好俊呐。” 香香又是一惊,支支吾吾问道:“表姐……你,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张翠珠挥挥手说道:“你果真受了惊还没清醒呢,我都是定了亲的人,还有半年便要出嫁了,怎会做这种事儿?” 香香不自觉松了口气,她可不想与表姐争抢男人…… 等等,她在想什么呢,秦瑞与她没有分毫关系,即便表姐喜欢他,与她何干?又怎会是争抢? 张翠珠没注意表妹的表现,只推推她继续说道:“姑父捡了这么个好人,真不错呐,我瞧他对你挺好的,不如你……” 香香唬了一跳,忙摆手说道:“他什么时候对我好了?表姐别乱开玩笑了。” 张翠珠眼咕噜一转,笑道:“我不是开玩笑,香香,刚才我去外面烧水,他特意拦住我,问我你醒了没,好些了没。” 香香抿了抿唇说道:“他是要与我商议布行的事儿。” “哦……”,张翠珠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笑得香香整张脸儿都红了。 香香梳洗完,倒也没耽搁,与张翠珠一起走到院门,果真见秦瑞候在门内。他向来是风姿隽永,此刻却显出单薄与疲倦来,眼睛也不知道是看哪里,竟有丝丝绝望之感。 许是累了。香香心想。 香香行至他跟前说道:“秦瑞,你起得这样早?” 秦瑞浅浅一笑,眼下乌青一片,倒像是整晚不曾眠。 “是我认床。” 香香心中好奇,颠沛流离的孤儿也会认床?真是奇怪。 秦瑞似不想提这个话题,说道:“我要回荷香县了,香……少东家,昨日没来得及跟你说。咱们布行料子被换的事情,恐怕只能不了了之了。” 香香冷然道:“我早有准备,若新远留下蛛丝马迹,我们也不至于查了这么久还没查到。但是即便不了了之,我也要知道是内鬼是谁!” 秦瑞浅叹一口气说道:“少东家,是我……识人不明……” 香香了然说道:“是阿列……” 秦瑞点头说道:“从前少东家说阿列这人虽不错,奈何家境太过复杂,我原还不以为然。现如今发现真是如此,阿列的兄长被人骗去湛州赌钱,半条命都输了去……” 香香无声的摇头说道:“这世上就是如此,那人再不堪,也是阿列的血亲,他再好,也免不得被家人所累。” 秦瑞握了握拳说道:“那样的兄长……” 香香忽儿想起他说过的,他曾被兄长扫地出门。便以为是他想起伤心过往,忙岔开话题说道:“其实若是你,定然早就发现阿列不妥当。吕大哥初初接手二店,一时没注意也是正常。” 秦瑞叹道:“大齐是不允设立赌场,奈何地下赌坊屡禁不止……” 香香笑道:“这话虽不错,其实牌场到处都有,那些地下赌场早该打击殆尽。不过有的人生性便是备懒,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便赌坊不在,也会在别的地方被坑。” 秦瑞知她不过安慰的话语,倒也没有做声。 屋内传来大舅母的喊声,张翠珠急忙应了转身走了。 秦瑞瞧见她走,轻轻往前一步靠近香香,低下头。 香香心中怦怦乱跳,昨日事关紧急,他搂抱自己尚属情急。可……今日就这般,是不是进展太快了?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眯上,只听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郭家那小子,是你表姐的未婚夫婿?若可以,叫你表姐留心些……” 香香一愣,睁大眼再一瞧,见他已经转身走了。 她方寸大乱,心道香香啊香香,人家只是敬你是东家,你竟然如此自作多情?真是该打该打! 作者有话说:辰瑞:啊,香香那样儿好似想要我吻她耶~ 香香:胡说,你给老娘滚远些! 第36章 张翠珠回头寻香香的时候,瞧见她正往屋内走,不由得好奇的看看她身后,空无一人。 张翠珠问道:“香香,那个掌柜……人呢?” 香香定力十足,淡淡的说道:“走了,布行事务繁多,秦瑞忙不开。” 张翠珠有些失望,又不甘心的问道:“那他一早过来寻你,只是为了问你生意上的事儿?” 香香反问道:“不然呢?” 张翠珠颇有些惆怅,摇摇头说道:“这样一个好看的男人,我还以为姑父姑母是特意……” 言语间,二人已到了屋内。张家坐落荷香县东南角,屋子不算大,却也亮堂。屋内娘亲正低头与大舅父说着话,倒是没见大舅母与苗婶。 大舅父见了香香,浓眉弯弯笑道:“香香来了?来来来,叫舅舅瞧瞧,我的香香长大了没!” 香香展眉一笑,欢快的上前拉着大舅父的袖子笑道:“听舅父声若洪钟,便知舅父身子安康,香香也放心下来。” 话音刚落,大舅母端着三盆菜碗走进来说道:“你大舅父本就无事,累得你们这么远赶来,途中还受了惊吓……” 香香见她面容温和,心中有些疑惑,记忆中的大舅母好似并不是这么好说话啊?旋即又释然,前世她识得几个字,却识人不清。如今多长了个心眼不晓得去看吗? 她笑眯眯的上前帮大舅母将菜碟放在桌上,说道:“原本娘亲每年都要回来几次的,今年事儿忙乱,倒是不得空。正好也趁这个机会,好生看看大舅父。” 大舅母爱怜的弹弹她的额头,回头对张翠珠说道:“快去帮忙端饭,一大早不干活,累得你苗婶过来,还要多伺候咱们几个。” 张翠珠吐吐舌头,转身跑了。 张玉英扶住大哥小心走到桌边,忧心忡忡说道:“大哥你腿脚不便,档口的营生怎么办?” 大舅父摆手说道:“不用担心,兴胜在档口,这些天兴胜媳妇也跟着去了。” 张玉英依旧担忧说道:“腊月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兴胜两口子年轻,哪里忙得过来?” 大舅母接口说道:“过了腊八,兴广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便不怕忙不过来。” 张玉英又问道:“二哥呢?二哥可去帮忙了?” 香香瞅见大舅母脸刷的垮下来,心道原来前世不是大舅父出了事两家才交恶的,显然两个舅母早早的便不怎么往来了。 大舅父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老二家里也有事儿,如今都是忙不过来的……” 张玉英脸上愠怒不减,到底也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换了话头说起两个侄子的事儿。 大舅母心情不错,小声说道:“兴胜媳妇娘家你也知道,街口卖酒的,能干得很。翠珠定了郭豆腐家的老二,你也见过,小时候是个胖墩。” 张玉英点头说道:“是是是,我还记得,那时候年节他娘带他来买肉,哈喇子流老长那个?那孩子老实本分得很。啥时候定的?我咋不知道啊?”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郭家小子?秦瑞说的那个? 大舅母点头说道:“昨个儿兴胜送你家那个掌柜就是去他家歇息的。我原也是犹豫,你也晓得郭豆腐不成器,一家子都靠郭娘子,郭娘子未免有些强势……不过郭老二对咱们翠珠是真的好。” 张玉英亦笑道:“家中老爷们没用,娘们难免坚强些,郭娘子对两个儿子是真心好,大嫂不必担心。而且翠珠是个爽直的性子,又勤快能干,见了她的没有不喜欢的,你放心好了。” 大舅母笑得开怀,香香心情却有些复杂。可是单凭秦瑞一句话,就去毁了表姐的一门亲事,也不大好。更何况今早表姐娇羞的模样,显然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 不过也由不得香香细想,她被大舅父一家子拉着絮絮叨叨一上午,生怕她昨夜受了惊吓,心里害怕。 大舅母顺带着鄙视一番自己女儿,说道:“香香见过世面,也很是不错,不像你表姐,明面上看着不错,内里都是虚的,若遇到这样的事情,怕早就吓哭了。” 香香瞧见表姐不满的嘟囔,不由得噗嗤笑起来。其实她前世经历过生死,也看破了生死,胆子自然要大些。 她旁敲侧击,想打探那郭家老二的消息,但虽则普通人家不甚讲究,未嫁女儿家谈论外男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终究顾及女孩儿害羞,谁都不肯多说。 香香自然也不能多问,只按捺住性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正说着,外面传来高亢的女人声。 “大哥大嫂,听闻小姑子来了,我们特意来见见她!” 大舅母的脸瞬间又垮下来,张翠珠撇撇嘴,还是出了屋去将院门打开。 二舅母模样不甚好看,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皮肤尤其黑黄粗糙。一双吊梢眼斜睨了张翠珠一眼,只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嗓门还是粗大的。 “玉英回来了?怎的只来大哥家,不去我家瞧瞧?” 张玉英少不得站起来迎合道:“香香赶路受了惊吓,不好带着她四处跑……” 大舅母有些不耐烦,说道:“她们这么远过来一趟,还四处折腾?你们自个儿好手好脚,是过来不了吗?” 二舅母听了这话就不乐意,嚷道:“哎呦大嫂这是什么意思?都是哥哥难不成还厚此薄彼?老大就要紧些,老二就爱看不看吗?” 大舅母说道:“不年不节的,玉英专程过来瞧她大哥的腿脚。连这个你也非得争个赢?” 二舅母一双眼左顾右盼,四下打量,整张脸都往下挂,显然是极不高兴的。 大舅父拄着拐杖站起来,拉着香香说道:“来香香,快去见过你二舅父,那是你二表哥兴中。” 张兴中是二舅父家中长子,模样随了娘,吊梢眼不甚好看。 香香原该每年见过他们一回,只重生前后那么多年没见,是当真不怎么记得。只乖巧的上前依次行礼。 二舅父看着老实,只呆滞的点头,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二表哥却眼高于顶,与他娘一般斜睨了香香一眼,略略有些吃惊,一双眼满是笑,上下不停的打量香香。 张翠珠见香香避无可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说道:“看什么看?不要脸!” 第37章 二舅母原本还在打量老大家里的情况,琢磨着小姑子有钱,又是来看老大的,定然带了不少东西。 只没看到影子,哼,大嫂根本是面上直爽,实际上早早的把东西都藏起来了吧。 东西没找见,却听到张翠珠喝骂儿子的声音。二舅母当下翻了白眼,不悦的上前说道:“嘿你个丫头片子乱说什么呐?看两眼又不少块肉,怎么就不要脸了呢?” 说罢招手让香香走到面前来说道:“咱们香香好看,才有人看,不像你个小丫头,毛都没长齐,也就郭家那蠢蛋愿意看你。” 香香哪里敢过去?只做害羞状往表姐身后躲,张翠珠则气得眼珠子一鼓。大舅父生怕闹腾起来,忙安抚的说道:“好了好了,不过是玩笑话,都坐吧,坐吧!” 香香自然与张翠珠坐在最末,两个姑娘也不愿意与长辈打机锋,自顾自的谈天说地。 然而张兴中端坐在香香对面,眼睛直勾勾盯着香香,盯得她都不耐烦了,狠狠瞪了好几眼,张兴中依旧傻呵呵的冲她乐。 张翠珠冷哼一声,悄摸摸凑到香香耳边说道:“我觉得二婶今天来,准没好事。” 香香前世消息闭塞,又深信女德教言,生怕当了长舌妇,故而从不肯听旁人之谈论。 既得重生,当然是欢喜的怎么高兴怎么来,她瞧二舅母的模样便不喜欢,表姐要说,她便乐意听。 张翠珠来了兴致,继续说道:“你可知她为啥看我不顺眼?二哥讨不到媳妇,她竟把注意打到我头上,给我看中个与她一样打鱼的鳏夫,就因那鳏夫家中有个妹妹与二哥一般大。我呸!她自个生的女儿小,没办法给儿子换亲,便打我的主意!” 香香忍不住咂舌说道:“让你去给二表哥换亲?可是你们两家,早就分家了呀。” 张翠珠说道:“切,从前我弟弟生病了,家中揭不开锅,她是怎么说的?哎呀早多少年就分了家,现如今还巴巴的跑来纠缠,难不成一个病鬼没了,连带着我们二房都要拖累死?” “死”字拖得太长,又模仿者二婶的嗓音,张翠珠声音没压下去,一时屋内众人都皱眉看下她俩。 香香忙咳嗽两声,红着脸说道:“我与表姐在讨论昨夜那条狗。” 张家没那么多讲究,便也没人在意她二人。 大舅母没好气的说:“行了行了,马上中午了,你们去厨房搭把手,别啥事都让苗婶干。” 二舅母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大嫂真心善,连个下人都心疼。” 大舅母也不在意,说道:“原也不是我家下人,怎好拼命指派人家干活计?” 张翠珠拉着香香跑出来,都快笑到树后面去了。嚷道:“都说表妹温柔和善,原来也是个会骂人的。若二婶晓得你说她是狗,还不得气死。” 香香本是扯谎,哪里想得那么远,听张翠珠这么一说,脸倒是更红了。 苗婶在厨房坐着打盹,见她俩进来,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二爷一家来了么?你们怎的还到厨房来了?” 张翠珠摆摆手,搬了凳子拉香香坐在苗婶身边,说道:“别提了,每次二婶来,我就不高兴。” 苗婶从灶下扒拉出几个烤荸荠,擦洗干净递给她俩,说道:“我一早说买菜,表少爷说不用,说中午他带毛菜回来。家里有下水,上午我洗拔干净了,中午烧给你们吃。” 张翠珠欢喜的笑道:“苗婶真好。” 香香不大喜欢吃烤熟的荸荠,左顾右盼,想找生的。 苗婶见状说道:“姑娘别看了,你身子弱,可不能贪凉。” 香香噘着嘴,嘟囔道:“苗婶晓得我好吃,是故意不叫我吃荸荠。” 张翠珠一壁吃,一壁看她二人,不自觉长长的叹了口气。 苗婶奇道:“无缘无故的,表小姐怎的叹气。” 张翠珠说道:“我羡慕香香,再过半年我便要出嫁了,再没这样快活的日子过了。” 香香逮着机会问道:“郭家那位,待你可好?” 张翠珠点头说道:“自然是好的。” 香香腹诽,好有什么用?前世未嫁之前,黎硕待她不也是好的?后来却全都变了。 张翠珠却不愿多说,只继续说道:“我与你说,二婶来绝对没安好心,我估摸着,她定是打算叫你嫁给那鳏夫,给二哥换媳妇。” 香香哑然失笑,摆手说道:“这怎么可能。” 苗婶也不屑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咱们姑娘什么家世?一个鳏夫,嫩是咋样的,咱家老爷也瞧不上,更何况还是叫姑娘去换亲。” 张翠珠想了想,点头说道:“不错,那个鳏夫都近三十岁了。但是说不准,她为了二哥娶媳妇,又看中别人家了呢?” 香香拍拍她的手说道:“别瞎想了,不管是谁,我爹爹都不会答应的。” 张翠珠摇头说道:“香香啊,你可别不当一回事,二婶那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她知道明着搞不定你,说不准暗着坑你一把啊!” 苗婶听到这里,也急了,说道:“表小姐说得对,早知道真不该带姑娘来的。” 香香浅浅一笑说道:“瞎操心,我是那么容易中计的吗?表姐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大不了我不去二舅家,日日跟你在一处,绝不叫人钻了空子去。” 话音刚落,便听到正屋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张玉英怒气冲冲跑出来。 香香急忙迎出去喊道:“娘,发生了何事?” 张玉英稍冷静了些,回头对大哥说道:“大哥,我原也是过来看望你的,既然你没事,我便回去了,你自好生休养吧。” 说罢拉过香香说道:“走,我们回家。” 香香冷眼瞧着,见二舅母慌忙上前,竟不是拉娘,而是拉她,当下连连后退,躲在苗婶身后不肯出去。心中不免郁闷,难道二舅母真的打算拿她去换亲? 二舅母讪笑道:“玉英,兴中可是你的亲侄子。你没儿子,香香嫁给他,他可不就拿你当亲娘?” 第38章 香香大吃一惊,才明白原来二舅母不是想拿她换亲,而是想叫她嫁给二表哥!难怪张兴中见到她会是那般表情,竟像是看囊中物一般。 她打眼看向二舅父,见他眼神闪躲不做声,不由得大失所望,原以为二舅父木讷,但并不愚钝。现在才发现,根本是一路货色。 张玉英冷笑连连,说道:“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我说怎的信上将大哥的伤说得那样重,还指名要香香跟着一起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大舅父也沉了脸,不乐意的说道:“老二,不是我说你,映富什么打算你不是不知道,香香将来与咱们不一样……” 二舅母扯起袖子擦擦眼说道:“哎呀玉英啊,不是嫂子非逼着你……当年你们被黄家赶出去,险些被打死,还不是你两个哥哥拎着棍子上门,才保住姑爷一条命,如今……” 张玉英气不打一处来,当日大哥倒是实打实的护着她,二哥竟被二嫂挑唆着,想叫她扔下映富与香香,再嫁旁人! 只过了这样久,这话也不好再提,怎么说也算是为了她。张玉英将香香拉到身边说道:“香香乖,别担心,你爹爹不会同意的。” 二舅母上前拦住她们说道:“玉英,你也是张家嫁出去的姑娘,难不成嫁了人就不认娘家了?姑爷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懂这些,还不是要你来拿主意,更何况如今他二人在这里,只消……” 张玉英怒道:“余苗苗,你敢!若香香有半丝损伤,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大舅母这会儿才从外头走进来,塞了个纸包在苗婶怀中说道:“跟她置什么气?算了算了,早点回去吧,我也不留你们吃午饭了。” 二舅母更着急了,一把将大舅母推开,大舅母不妨,险些被推翻在地上,幸而张翠珠眼疾手快将自个儿娘亲扶住。 二舅母双手叉腰说道:“这事儿可是他们小时候,你先提出来的,现下你儿子寻到媳妇,便不顾着侄子的将来么?亏得你是兴中的大伯母呐!” 大舅母与她相处这么多年,早晓得她的性子,当下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说道:“早年便分了家,兴中的事情我如何敢管?再说了,当年我是说过想让香香做儿媳妇,后来姑爷不是拒绝了么?香香将来的夫婿,是有大成就的,我可不像有些人,脸皮子那样厚,我家两个几斤几两,我可是清清楚楚的。” 二舅母嚷道:“什么脸皮厚?什么几斤几两,他们可是嫡亲的表兄妹,如何就不想配了,啊?” 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都吵成一团。 大舅父用拐杖敲着地面,怒吼着二舅父,指他懦弱不中用,连亲外甥女都要坑一坑。二舅母拉长尖利的声音,说本就该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院门口都挤满了人,到叫拉着香香想趁乱出门的张翠珠也跑不出去。 香香回头看了眼跟着她,总想与她说话的二表哥,心一横,大声说道:“别吵了,听我说几句!” 二舅母听到这话,喜笑颜开,拉着儿子的手说道:“香香,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可喜欢跟着你表哥玩,捉泥鳅,下池塘戏水,当年你还……” 香香打断她的话,朗声说道:“二舅母所言,我全然不记得。不过……我记得我自幼不爱出门,这捉泥鳅下池塘的事儿,想是夏天才能干的事。我想除了过年,娘亲似乎并未曾在夏季带我回柳絮乡来过。” 二舅母脸一红:“我是说……是你外祖过世那时候……” 香香冷然一笑:“原来如此,没想到表哥这般不孝,亲祖父过世,他竟然带着我四处作耍。” 二舅母尴尬道:“不是……那时候你们还……还年幼……” 香香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说道:“年幼嘛,都是无知的。不过如今我长大了,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刚刚二舅母也说了,我与表哥是嫡亲的表兄妹。” 二舅母点头说道:“当然是啊,香香,兴中是你嫡亲表哥,模样也周正,如何就配不上你了?” 香香看着张兴中呆傻的模样,心中浮出一丝嫌恶,说道:“那我且说说我将来招婿的条件,顺道,也让两位舅母帮我留意着,有合适的与我娘说说。” 二舅母忙不迭又道:“哎呦,何须麻烦?难不成你还想要金山银山不成?哼,除了金山银山,你表哥都能达到!” 香香摇头说道:“金山银山,我不需要。我将来的夫婿,第一条,模样不能差。” 外面挤着的人立刻看向张兴中,哄的笑开了。张家人的模样有好有坏,但底子在那里,差不到哪里去,偏生张兴中不像爹,跟他娘是一个模样印出来。又长得肥胖了些,脸上还长满了痤疮,着实不好看。 二舅母涨红了脸说道:“人靠衣装,你表哥是没收拾打扮,自然……自然……” 香香也没理会她,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我家没兄弟,所以我将来的夫婿,一定得是入赘的。” 二舅母并不在意,只推推张兴中说道:“这个好说,家里还有个弟弟,你入赘去你姑姑家里也算是……” 香香接着说道:“入赘婿,需得父母双亡。” 二舅母一句话憋在嘴里,这会儿还不明白是被耍了,那她才真的是愚蠢。 她气得发抖,吼道:“颜嫤姝,你不孝,竟然咒我们死!” 香香冷笑一声:“我可没咒你们,只不过你要逼迫我,我当然只好将实话告诉你。” 二舅母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她的脸说道:“颜嫤姝,不就是仗着你爹挣了几个臭钱吗?我看你骄横到什么时候,什么劳什子条件,我就不相信真有人能达到!将来铁定嫁不出去做老姑娘。” 香香说道:“我爹的钱臭,那也是我爹的,容不得他人来觊觎!冲着我家财产的,自然是觉得我条件苛刻。我将来嫁不嫁得出去,又与你何干?” 第39章 话说完,大舅母已经不耐烦了,推推张玉英说道:“快走吧,往后不年不节的别来,省得被人瞧着不放手。若家里真的有什么事,也不肖听他们说的,我自会托人告诉一声。” 二舅母上前预备拉香香,张翠珠插进来拖着香香就走,一壁走一壁说:“你放心,我是你姐姐,在柳絮乡,还没人赶拦着我!若敢拦我,得看我哥手上的刀允不允许!” 说罢,拉了香香就出门。 二舅母傻眼了,又想拉张玉英,只苗婶拎着包裹与大舅母给的油纸包,推着张玉英就出门了。 人都没抓到,二舅母心中无比烦躁,回头手指头往二舅父脑袋上戳:“要你什么用?什么用?啊!一天天的不省心,香香可是个金疙瘩,就这样放她走了。” 二舅父耸拉着脑袋说道:“那她们不愿意,我能咋办呢?” 二舅母眼咕噜一转,拦住送香香她们走之后,刚进门的大舅母,冷哼道:“拿出来吧!” 大舅母莫名其妙问道:“拿什么出来?” 二舅母继续冷哼道:“玉英有钱,哪次来不是大包小包的送来?怎么,你还想独吞?” 大舅母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胡说什么?你托人写信说是翠珠她爹病重,玉英啥也不顾跑了过来,半路上还遇着山匪险些没命了,哪里还记得带东西过来?” 二舅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杀千刀的大房,这是想独吞好处呐?扯谎也不眨眼,她知道大哥伤重,怎会不带东西?便是来得匆忙,难道连银钱都不留下?更何况,我分明看着你包了一包东西给那老仆,没收着好处,你愿意给出去?” 张翠珠听她空口白牙胡说,早气急了,骂道:“呵呵,我娘用得着扯谎?姑母和香香受了惊吓,没见你关心一分一毫,倒惦记起人家的钱了!也不晓得之前是谁说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姑母家的银钱再多,也不是你的!别说她真的没带钱来,就是带了,那也是孝敬我爹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大舅母不甘示弱:“刚刚我给她的是今早兴胜杀猪的下水和骨头,本来打算留她吃个午饭,被你一搅和,人饭都没吃就走了!” 二舅母依旧撒泼打滚,非说大舅父一家接了张玉英的银钱。 偏生二舅父也唯唯诺诺看着大舅父,气得大舅父举起拐杖要打,二舅父一家才灰溜溜走了。 张玉英赁了车,三人带上双武与阿顾,又启程回荷香县去。 香香坐在车窗边发呆,原以为会在大舅父家住几日,没想到赶赶忙忙,这么快就要走了。也好,布行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呢。 张玉英与苗婶说着话:“我使银钱给大嫂,她也不要,说没得要分老二一半。真是的,我也不介意这些……” 苗婶说道:“大夫人实诚,说话不好听,夫人别与她见怪。” 香香回头说道:“我倒觉得大舅母这样好得很,有什么委屈干嘛要憋着?直接说出来骂出来多爽快?” 张玉英叹了口气说道:“她就是这个性子,开口得罪人,相处不久的还受不了。我看你表姐像足了她,将来去了婆家,指不定得吃亏。” 香香又想到秦瑞的话,忙问道:“娘,那个郭家怎么样啊?人品若是不好,表姐会不会很辛苦?” 张玉英笑道:“你可别担心她了,她生长在柳絮乡,有兄有弟,不会吃亏的。倒是你,今日的话,你实在是说得太过了,往后如何找寻这样的夫婿啊!” 香香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离经叛道,只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回过头去不做声。若能不嫁人,那才好呢?实在不行,随意找个好拿捏的入赘呗。 这都是以后的事儿,如今最要紧的是布行以及明年要开的染坊的生意。 钱才是最要紧的,可是往后要更加小心,颜家没后台,难免有人眼热做些小动作。这回她能想出法子,却也让布行伤了元气,下回呢? 她早有想法寻个靠谱的靠山,陶大人靠不住,且看不上经商的。之前便是想与刘家合伙,但生意平白分人家一半,总有些舍不得。这回也算是让她下定决心了。 刘家在荷香县吃得开,染坊有他一部分,也能少很多麻烦,钱嘛,是挣不完的,人脉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香香叹了口气,也难怪前世爹爹一心想让她嫁出去,嫁个读书人,能入仕,将来才有靠山。可惜爹爹不明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什么靠山都不如自己有重要。 就当她是钻进钱眼了吧。 苗婶兜自说着:“昨夜太惊险了,夫人,往后我们还是别晚上出门了。” 张玉英点头应道:“还好秦瑞来了……还好秦瑞赶到了,不然真的是要我的命啊!” 边说,边又将香香拉进怀中,仿佛怕她消失一般。 香香亦是默然,昨夜惊险万分,她心中已经绝望了,忽儿就被那个温暖的怀抱搂在怀中。她的头抵着他的胸,听他的心怦怦狂跳,听他在一旁担忧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他待她,总有些不一般。就像她待他一样。 苗婶说道:“其实秦瑞很好,又懂礼貌又体贴,还是老爷的左膀右臂……他是老爷捡回来的,姑娘在舅老爷家说的条件,他条条都能达到呢!” 张玉英看了眼香香,见她失神,咳嗽一声说道:“就是……老爷想法不一样……” 苗婶嘟囔道:“不知道老爷咋个想的,何必叫姑娘嫁去人家家里受气?” 香香抬头一笑:“我才不想嫁出去相夫教子呢!我就想做生意挣钱!” 张玉英唬道:“女孩子家家的,整天钱不钱!难不成,你还真看上秦瑞那小子了?” 香香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分辩道:“怎么可能,娘,你别看他面皮好,他实际上行事不端正,见天儿往烟花柳巷跑……” 张玉英皱皱眉,旁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是女人,当然不舍的将来女儿的夫婿是个花花心思的,当下按下此事不在提。 第40章 回到荷香县,日已西沉,小寒见着她们回来,还唬了一跳,急忙开火做饭。 香香跟在她身边问道:“今天有啥事没?” 小寒说道:“二店的阿列被赶走了,吕掌柜有些不忍,秦掌柜……骂了吕掌柜一通。” 香香沉默不做声,做生意不是做善事,即便阿列是被家人拖累,布行这样大的损失,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小寒接着说道:“还有哦,刘小姐来寻您,我说您不在,秦掌柜回来后,特意邀刘小姐到店里相聚。” 她小心觑了觑姑娘脸色,咬牙继续说道:“我去给老爷送饭的时候,正遇见刘小姐出来……满面红光的……” 香香睥睨她一下,冷笑道:“说这个作甚?他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堵得慌,恨不得捉了秦瑞来揍一通。可是自己明明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何必还去在意还去生气呢? 吃过晚饭,香香问道:“爹爹还没回来么?” 小寒说道:“事情多,老爷还不曾回来,明日又要施粥了。” 香香沉吟点点头说道:“阿松好些了吗?我想去看爹爹。” 小寒脸上露出一丝心疼的表情,又捉起姑娘的手看了又看说道:“阿松受了伤,伤可不轻啊,姑娘,往后我可要时刻跟着您,再不叫您受这样的惊吓。” 香香拍拍她的头说道:“得亏你没去,你胆子那么小,若去了还不得吓坏。” 她看看外面,冬日的天,总黑得快些,不过吃个饭的功夫,已经彻底黑下来,远远的能看到旁人家点的等。 香香走到院里说道:“这会子还能雇车吗?我想去店里一趟。” 小寒说道:“家里有车,秦掌柜让小宇过来替几天,说是怕您出行不方便。” 香香有些错愕,又更不乐意了,这个秦瑞,既然没那个心思,何须这样讨好她?还是说,根本就是故意的? 张玉英听她二人说话,赶出来不满的说道:“你昨夜没歇好,连日忙碌,还不早点去歇着?” 香香摇头说道:“还早,我且去看看明天施粥的情况,娘亲别担心我了,您早点歇息吧。” 张玉英忧心忡忡,拉着苗婶说道:“你瞧这孩子,之前还觉得她不那么呆笨是好事,如今发现会做生意也没什么好的,见天儿就是生意生意,恨不得一整天都呆店里不着家。” …… 每逢施粥一店都会关店半日,也是一店与南郊最近,故而施粥一应的东西,都是放在一店的。 只出了门,香香并未让小宇去一店,而是吩咐他将车赶至二店。 小寒好奇说道:“姑娘不是去看施粥的事儿吗?怎的去二店?” 香香抿唇不语,昨夜那场惊吓,倒叫她对秦瑞生出不一样情愫,细细想来,重生至今,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依靠秦瑞。这不是她想要的,此时此刻,还是避免见到秦瑞才好。 小寒又抚着胸口说道:“听阿松回来讲,我可真的是吓坏了。姑娘,多亏了秦掌柜,您可不晓得,当时我送秦掌柜才到街口,一个说是秦掌柜的朋友说些什么……湛州岐山不太平……什么柳絮山的时候。我都没听懂,就见秦瑞大惊失色,转头就跑……” 香香刚筑起的心防,似乎一瞬间便被瓦解了,脑中全都是昨夜,秦瑞骑在马上迎面扑上来的场景。 那样的惊心动魄,可并非是她愿意的生活。 秦瑞那样的人,她看不透,更看不懂,直觉让她宁愿躲得远远的。 到了二店门口,小寒却扭捏起来。 香香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小寒嗫嚅:“这儿离他们住的地儿近……我想去看看阿松……” 香香一愣,想着昨夜阿松受伤不轻,原该去瞧瞧,只此刻什么都未带,倒也不好贸然过去,不如先让小寒去看他,改日采买些礼品正式感谢他才好。 便点头说道:“小宇,你送小寒过去,一起去瞧瞧阿松。晚些再过来接我爹和我就成。” 等他们走后,香香转身去店里。这会儿估摸着要打烊,店里的灯熄了大半。香香走进去却是一愣,里头竟只秦瑞一人,正站在柜台前蹙眉看着账册。 秦瑞听着动静一抬头,也是一愣,只迅速回过神迎上来,颇有些担忧得打量她片刻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在家好生歇息?” 二人对立着,倒都不好意思直视对方。 香香踌躇道:“傍晚回来的……想来瞧瞧我爹。” 秦瑞说道:“库房盘货没盘清楚,开春的新料子,要早早的理清。因二店用量大,吕掌柜便跟东家一起去了……我这是在算阿列的账。” 香香不自觉的,手心出了汗。她走到柜台面前,自个儿倒了茶来喝。 茶还没到嘴里,茶杯就被秦瑞取下来,手碰触她的手,两人都是一愣,香香急忙就松了手。 秦瑞放下茶杯说道:“茶冷了,你等等,我去给你烧。” 他转身要去后面烧茶,香香急忙伸手拉住他的上衣下摆,仿佛触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又急忙缩回手,小声说道:“不用了,马上……我就要回去了。” 只话说出口,便发现还不如让他烧茶去,这样二人对立着,反而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秦瑞主动说道:“阿列我还是送走了,你爹和吕掌柜都有些不忍,但不报官已是底线。” 香香嗯了声说道:“总要让他明白,他的惨不该由别人来承担。” 秦瑞笑起来,说道:“还是你懂我些,今日与你爹还有吕掌柜辩白一番,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香香知他是想缓和气氛,也不介意,只点了点头。 秦瑞想了想,又道:“昨日……我是无意间听到朋友说柳絮山山贼猖狂一事,这才随着朋友过去……刚好有个朋友的朋友,在替朝廷做事,昨夜那几个山贼,是他要抓的人之一。” 香香鼓起勇气,抬头问道:“秦瑞,我知你绝非一般人,可你……为何愿意待在布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掌柜?” 作者有话说:推荐基友贰少奶奶新文:《万岁爷还吃吗》,她就是给我做封面的大大,氮素现在晋江版权管得严,不敢放封面了……喜欢的小天使们,可以去看看哟~ 文案: 御膳房有规定,御厨可以世袭,传男不传女。 宗家仗着祖传芸豆卷手艺混进御膳房几十年,到了宗妮这辈,子孙伶仃地就剩她一个女娃。 赶巧万岁爷就好这口,宗妮便将小两把头梳成直溜大辫子,揣着小心进宫伺|候。 宗妮想着,皇上一天三顿吃芸豆卷总有腻的时候,于是掰着手指数日子,就盼着万岁爷吃烦了,将她打发出去。 可万岁爷不腻,渐渐地,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第41章 因过完年,洛城和蜀中染衣料的两位大师傅便要过来,故而寻染坊地址一事迫在眉睫。 颜映富稍稍得空,便在荷香县周围四处寻好地方。染坊需打量用水,若远处挑担总不甚方便,近处有水自然是好。只还不能在水源处,得在水流下游,方不至于污染水源。 因此寻起地址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待到腊月二十,颜映富才满面喜色,回来与香香商议,言说东南面郊外一座宅子甚是不错,价格也好商量。 于是第二日,颜映富带着香香与秦瑞一起到宅子处,兴致勃勃说道:“这宅子原是酒庄,不过主家早就迁走了。之前我就看中这里,奈何主家没说卖的话,兜了一圈,主家急需钱,拖中间人带话,若我能一次性结清钱款,还能再少点……” 香香点点头,四下看看说道:“从前的主人应当也是个讲究人,前院够大够宽敞,后院存酒的地儿正好可以做染池。那边的屋子现成,正好可以做伙计们的卧房,还分了内外院呢!可惜女人除非入了奴籍做绣娘,不然是没法子做活计的。” 秦瑞见香香想得深远,又见她蛮屋子转悠,显然是很高兴的,不由得也开怀了。因屋子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他紧紧跟着香香,免得她不小心受伤。 香香欢喜的四处奔走,一草一木都能叫她欢喜,冬日里寒冷,偏偏后院一颗高大的万年青,显得生机勃勃。 香香仰望着万年青说道:“秦瑞,我真的好高兴,这是我获得新生之后,最开心的一天,梦想的第一步就要实现了。” 她回头看他,眼睛里全都是光:“你知道吗,我等着一天等了好久好久。虽然我是爹爹的女儿,是布行的少东家,但是布行与我来说,是祖父与爹爹的心血,是他们将要传承的东西。而染坊,不止是我的梦想,更是我前进的步伐。” 她蹲在地上,捧起一抔土,此刻阳光明媚,但那抔土带着露气,沾湿了她的手。她贪婪的嗅着泥土的芬芳,仿佛一颗种子,就在这样的泥土中生了根发了芽。 秦瑞不由得动容,他见过的女人遍布大江南北,温柔小意,铿锵大气,甚至于花漾那样一人千面的女人,他都见过。只眼前的香香,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心似乎比寻常人更坚韧,她想要做的事情,哪怕千万艰难也都要去做。 香香站起身,对着秦瑞盈盈一笑:“我想等染坊开办好了,就向上头递文书,申请同意我们染坊采用女人。” 秦瑞心知,这样的梦想,在大齐是何等艰难。更何况即便官府下达文书,允许女人工作,舆论也不会准允的。 他到底不忍心打扰她的梦,只点头笑道:“好。” 香香低下头,沉吟许久又道:“秦瑞,上回问你,你不肯回答我。可我爹爹要你做染坊的管事,你为什么同意呢?” 秦瑞深吸了口气,淡淡一笑说道:“为什么不同意?东家开给我的工钱远甚于现在,我当然乐意。” 香香眼神黯淡了几分,又问道:“卿非池中之物,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可现如今我爹爹已拿你当左膀右臂,离开不得。若有一天你要走,这里又该怎么办?” 秦瑞一愣,他知道自己会走,甚至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走。若是从前,时机一到,他便可毫不犹豫的离开。 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生出许多的不舍,他甚至希望那一天,晚一些,再晚一些到来。 香香莹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直看入他心中,他避无可避,又不知要如何回答。 只这样的沉默,落在香香眼中,却有几分了然,至少她的猜测是对的。秦瑞不属于这里,他迟早是要走的。 颜映富商定了价钱,付好了定金,满意的踱步走到后头,眼皮子却是一跳。女儿与秦瑞正站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这样的场景,其实他已经见过无数次,只不晓得为何,今日却格外让他心惊肉跳。被驱出黄家,移出族谱,是他一辈子的伤痛,父亲也是因为这个,身体每况愈下,病死在床头。 他曾想过纳妾生儿子,后来打消那个念头,正是希望后人不要走他的老路,不要一辈子做个叫人瞧不起的商人。而香香,他多希望她将来能嫁个书生,哪怕奉上全部身家,他都乐意。 可无端端的,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少女,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他自己都在摇摆,若让秦瑞入赘,是不是会更好? 香香已然看到爹爹过来,满面欢喜的迎上去问道:“爹爹可商议好了?” 颜映富笑道:“已经好了,你们如何?对这里可还满意?” 秦瑞点头道:“东家看的地方,果真是好,我瞧着香香也甚是满意。” 颜映富环视一番,满意的说道:“我看了看,除了年久失修,也没有需要大改动的。只是时候紧迫了些,年后我们便得动工,争取等老师傅们到了,便能开张。” 香香拍拍手说道:“爹爹不用担心,明天去请刘老爷过来,一面让刘老爷看看地方,一面也可以与他说说相关的情况。” 颜映富犹豫道:“可我前日与他商谈,虽则他同意你的方案,但似乎对染坊开办的事情,并不上心。” 香香笑道:“上不上心都不要紧,他无非是信得过爹爹您的人品,若成了,他好处多多,还能卖你个人情,多么好?不过爹爹也放心,既然投入银钱,总不能看着咱们有难处不帮,叫自个儿的银钱打了水漂吧。” 颜映富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说道:“小鬼机灵,点子真多。行,就听你的,爹爹回头便约他过来瞧。” 作者有话说:《女配的咸鱼日常(穿书)》,已开文,求收藏,么么哒~~~ 文案: 陈茵茵穿成玛丽苏女主的小庶妹,美貌绝伦却弱小可怜没有丝毫存在感。 不过正合她意! 只要远离剧情线,抄起老本行写话本子挣钱致富,这日子岂不是美滋滋? 本以为能登上人生巅峰了,谁知道她突然要被嫁给原著中的大反派了! 夭寿啊! 原著中表面暴戾装纨绔的王爷,实则是心思深沉、毁天灭地的大反派,怎么摊到她身上了? 新婚之夜,她讷讷上前,谁知大反派齐宸璧勾起她的下巴,邪笑道:“听闻娘子很会写话本子,写啥写,到床上来!” 陈茵茵:???你崩人设了,你知道不? 第42章 新年将至, 布行的生意更忙了, 小年一过, 香香便将采买好的米油菜肉分发下去,并表示施粥将停至年初十。 有了菜肉,百姓们也高兴,至少可以过个像样的年了。而衙役与伙计们更是高兴, 不用大过年的还守在这里。 寻常人家过了小年,便歇了下来,商铺却不行,一直要开门到年三十。 到了年三十的下午,秦瑞方得歇息,只觉得累得慌,回了住处休息, 正遇上阿松来寻他。 阿松面色微微红,说道:“掌柜的, 今日得了空,不如去逛逛?” 秦瑞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难得铺子上没事, 那边也没消息,我都累死了,还要我出门?” 阿松扭捏片刻,小声说道:“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 若是送女儿家东西,该送什么好呢?” 秦瑞原是靠在床上,听了这话一骨碌翻起来, 吃惊的看着他问道:“你……你送给谁?你干啥事儿了?” 阿松忙不迭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就是我上回不是受伤了吗?小寒她总说我是为了姑娘受伤的,天天给我送这个送那个,说要给我补补……虽说也有姑娘的意思,但小寒……嗯,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送个东西给小寒,表示感谢。”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秦瑞,却发现秦瑞似乎压根没听他说话,不晓得在沉思什么。 阿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秦掌柜,你听到我说话没?” 秦瑞回过神,甚是高兴的翻身起来,拍拍阿松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阿松你说得不错,走走走,咱们现在就上街去。” 阿松莫名其妙问道:“你不是……很累吗?” …… 阿松哭丧着脸走在后面,无比后悔今日为什么要喊这位爷出来买东西。原本是想着他接触的姑娘多些,知道这时候该送女儿家什么礼物。 没想到他逛起来就没完没了,不是嫌荷包没新意,就是先绢花太粗陋,若是玉佩,又说太贵重恐小寒不收。 阿松现在自个儿都怀疑,究竟是他来给小寒买礼物,还是秦瑞来买。 秦瑞在一个小摊贩面前站住了,一眨不眨的盯着摊贩上的东西。 阿松好奇的上前看了看,见箩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小兔子摆饰,串珠儿吊坠,还有各种好看的东西。 阿松欢喜的抓起那只小兔子摆饰,说道:“这个不错,上回小寒看到一直小兔子,高兴得两眼放光。” 那摊贩忙说道:“是吧,女孩子最喜欢这个了,老板买这个准没错。” 阿松乐滋滋的推了推秦瑞说道:“你说句话呀。” 秦瑞没理他,只伸手拿起一枚玉钗,那玉钗玉质普通,甚至有些杂质不清晰,但做工精巧,一看就觉得不是凡品。 摊贩见他拿起这个玉钗,笑得更高兴了,说道:“老板真是有眼光,这玉钗是老师傅所制,品质不俗,奈何寻常人嫌弃它玉质不够上乘,这才落到老身这里来。” 秦瑞将玉钗举起来,香香似乎就在眼前,乌发轻轻挽就,什么点缀都没有。他将玉钗轻轻插在她发间,她侧头莞尔一笑。 阿松推推他:“老大,你发什么呆呀?” 秦瑞这才回过神,脸微微一红,问道:“你选好了吗?” 阿松点点头说道:“选好了,就这个兔子。” 秦瑞不屑的撇撇嘴,说道:“土死了。” 阿松瞪圆了眼,不满的说道:“什么土不土的,你是没看到,小寒瞧见那兔子的模样!我相信,她肯定喜欢这个小兔子的。” 秦瑞没理会他,付了钱转身就走。 阿松忙追上他,问道:“上午姑娘说今日不出门,让我不用去颜府守着。爷,您去不去啊,您若是去,我便有借口,也能……也能在新年之前,将兔子送给小寒……” 秦瑞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吧,为了我手下的终身幸福,我勉为其难,跑一趟吧。” 阿松瞪圆了眼,忙分辩道:“不是不是,爷,大事当前,我晓得轻重的。爷,当真是因为小寒前阵子甚是照顾我,我想报答她来着。” 等到了颜家,因都是熟人,钱叔也没在意,老老实实的告诉他们,老爷在前厅,夫人在厨房,小姐在院子里。 又小声说道:“哎呀,黎硕那小子又来了,正与姑娘在院子里说话呢,啧啧啧,八成是想让姑娘帮着说说好话,叫老爷接着资助他。” 秦瑞一愣,黎硕?若钱叔不说,他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香香站在树下,眼神冰冷,说道:“你来做什么?” 黎硕眼中则满是柔情,语气也小心翼翼,说道:“香香,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家人,可是我不能不来这么一回。我真的不是为了资助一事来的,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天没见到你,我有多难过,有多想念你……” 香香眼中泛起讥讽的眼神,前世今生,倒还是第一回听黎硕说这样露骨的话。 黎硕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感动,心中咯噔一下,到底是忍了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轻轻打开来,是一枚木钗。 他道:“这木钗,是我有空的时候,亲手磨制的,你瞧,上面刻着我俩的名字。香香,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香香伸手取过木钗,前世爹爹不愿她嫁去黎家,黎硕便送了这么一枚亲手做的木钗。今生提前了半年,木钗倒没半分变化,连钗头上磨平倒刺的弧度也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前世她日日夜夜,捧着这情深意重的木钗,却不知枕边人乃是一头饿狼。 秦瑞站在长廊上,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但他看得清清楚楚,黎硕手中亦是一枚钗,香香伸出手握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喜欢谁不喜欢谁,与他何干?从前不过是怕她被骗了。 与他何干,与他何干?他何必巴巴的去买这么一根……丑不拉几的玉钗? 他漫无目的,走到一片水池边,掏出玉钗,扬手预备扔掉,可又迟迟不舍。他凝神看着那枚玉钗,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放了回去。 黎硕见香香盯着那枚木钗瞧了又瞧,心中乐开了花,他就知道,香香还是喜欢他的。就凭秦瑞也配与他比?一个小小的掌柜而已,也没学问,不可能入仕,除了面皮比他白嫩些之外,还有什么比得上他? 他心中这么想,面上更温柔了,说道:“香香,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绝不负你。” 一句话,便将陷入回忆的香香拉进现实。她抬起来看他,嘴角勾起来,问道:“黎硕哥哥,不是我不愿,实在是……你爹娘与弟弟妹妹都不喜欢我,我……我怎么着也是爹娘娇养着长大的,唉……若我不是商户女,便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黎硕心花怒放,忙说道:“别担心,香香,他们不坏,我会警告他们的,等你嫁入我们家,他们知道你是一家人,绝对会对你好的。” 香香故作为难的踌躇片刻,摇头说道:“黎硕哥哥,不然你不要跟他们在一起了,你入赘到我家好不好?我爹爹给他们一些银钱,往后不来往便是了。” 黎硕的笑凝结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香香。 香香仿佛才反应过来,忙摆手说道:“你是要考学的,自不能……唉,我若是跟你走……对,我跟你走,也不影响你考学的。黎硕哥哥,我手里还有几两银子,我们走吧,远走高飞,不回来了。” 黎硕忍了又忍,说道:“香香,我便罢了,你是颜家独女,怎么能说走就走。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你爹娘考虑的,香香,我不许你因为我,变成旁人嘴里的不孝女!” 香香瞧见他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恢复从前的清冷,说道:“既如此,你来寻我做什么?因你家人做的那些事,我家人是断然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黎硕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刚刚她还温温柔柔的,怎么突然变了个性子? 只他想再接再厉的时候,颜映富冷着脸走了过来。 香香立刻冲着颜映富一笑喊道:“爹爹,不是说头晕吗?走,我扶您进去歇息。” 说罢回头看看黎硕说道:“你走吧,往后别来了。” 黎硕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她已经走远了,只好懊恼了出了门。心中却是格外怪自家两个不省事的弟弟妹妹,若非他俩,香香何必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转身就跑? 香香回到房间躺倒在床上,拿出那枚木钗看了看,撇撇嘴,伸手便扔到地上。应当真的是黎硕亲手磨制的,依着黎家那缺钱劲儿,一两文钱的钗子,是绝对买不起的。 可惜亲手,却绝不是情深,而是为了套住她这个身上挂着银子的傻瓜。 小寒怒气匆匆跑进来,气鼓鼓的往桌前一座,将手中的物件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吓了她自个儿一跳,又忙将那物件捧起来,细细瞧看,生怕摔坏了。 香香莫名其妙,爬起来问道:“你怎么啦?那是啥?” 小寒摊手给她看,一只可爱的兔子状的摆饰。 香香坐到桌前,拿过那兔子上下打量,说道:“挺可爱的呀,你生什么气呢?买贵了?” 小寒不满的嘟囔说道:“不是买的,是……阿松送的。” 香香一愣,问道:“阿松?你跟阿松?” 小寒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就是上回他不是受伤了嘛!我见也没人照顾他,屋里连口热水都没有,就……这是他说上街碰到了,买来报答我的。” 香香见她懵懂的眉眼整个皱起,心下不忍。阿松是秦瑞的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若小寒与他有了感情,将来又要怎么办呢? 她没有挑破,只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挺好啊,你帮了他,他感谢你,有什么不妥当吗?” 小寒咬牙切齿说道:“姑娘,您可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之前见我看一只兔子,眼睛里全都是光,所以买给我的! 但是我最喜欢兔子的一点,是它非常好吃!我眼里发光,肯定是因为那只兔子特别肥美!” 香香一愣,片刻之后笑得前合后仰,半晌缓不过气来。小寒则哭丧着脸,更难看了。 香香缓和过来,问道:“阿松这是下午特意去买的吧?他可真逗,不过你别说,这兔子还蛮好看的,他眼光还可以呢。” 小寒没好气的说道:“他跟秦掌柜一道来的,估摸着也不是自个儿选的,秦掌柜对这些熟着呢。” 香香坐直着身体,没来由的心慌,问道:“秦瑞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寒道:“没多久之前呀,哦对了,就是黎硕来找您之后,他俩就来了。阿松送这个给我,说是秦掌柜去寻您去了,姑娘您没碰上她?” 香香眼神飘忽,心中慌乱,说道:“没有呀,我跟黎硕说完话,就回来了。” 小寒没注意她的表情,只突然瞧见里面的木钗,捡起来说道:“咦,这里有一根钗子,姑娘把它扔在地上做什么?” 香香抿抿唇,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看见秦瑞?” 小寒点点头说道:“有呀,他走的时候有些匆忙,拉着阿松就出去了。姑娘,这木钗……咦,上头有字?”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她与黎硕见面的事,秦瑞都看到了?复又想着,看见了便看见了,她是光明正大,又不是见不得人,心虚做什么? 她伸手夺过木钗,之前只觉得这木钗挺讽刺的,这会儿是一点都看不顺眼,抬手便往墙上一滞,木钗本就不是很牢固,当下裂开来,一分为二了。 随着那吱的一声,香香心底,似乎也有什么裂开了。一时间,她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沮丧,绝望,甚至有一丝丝的欢喜。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走到穿上,用整个被子蒙住自己,呜呜哭泣起来。 许是新年来临之前,狠狠的哭过一场,守岁的时候,香香已经平静下来,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钱叔老家被大水淹没了,没有本家,年年都是在颜家过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小寒轻轻走到香香身边说道:“姑娘,我……对不起,今日是我胡乱说话,这钗子我补了,只是也还不了原……” 香香看了看小寒手中的木钗,被她用黏土黏过又小心的烤制好,但也看得出缺口。香香细细看了看缺口的部分,正好是刻有嫤姝二字的地方。 香香笑了笑,将小寒拉到身边说道:“傻丫头,我不是因为你啊。其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不要就能不要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劳神费心呢?” 小寒不明所以,香香却将木钗扔进火堆说道:“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留住这个脏东西,既然是脏东西,就扔掉好了。” 前尘往事,是她记挂的太多,反而碍着她前行的步伐。明日便是新的一年,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迎接她的将是更好的生活。 张玉英带着苗婶端着汤走了进来,笑道:“好了,守岁守岁,又是咱们一家子一起守。来,喝点汤驱驱乏。” 钱叔与小寒急忙上前帮忙,香香好奇的问道:“咦,爹爹呢?我们都在,怎的爹爹不在啊?” 张玉英笑道:“你爹爹说,秦瑞也是一个人,可怜他孤苦无依,大过年的,不如上咱们家来,好生过个年。” 话音刚落,就见到颜映富带着秦瑞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看着一屋子人笑道:“今儿真冷,来来来,秦瑞快来坐,别见外。” 秦瑞浅浅一笑,却是避开香香,坐到颜映富的另一边去。 苗婶摸出许多蚕豆与红薯,扔进火堆里说道:“今日姑娘和小寒要歇晚些,一会儿若是困了,便嚼些东西。” 每年除夕的半夜,远处寺庙的大钟便会邦邦响起,代表辞旧迎新,香香与小寒的任务也完成了,可以回去歇息。只其他人,都是要守到第二日。 算算日子,前世这是最后一个陪伴爹娘的除夕,不晓得后来那么多个除夕夜,爹娘是如何冷清度过的。 想到这里,香香伸手挽住娘亲的胳膊,撒着娇说道:“娘,女儿长大了,今夜女儿也要陪着您还有爹爹一同守夜。” 小寒原本在低头吃肉骨头,听了这话,忙不迭抬起头来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张玉英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发,又伸手戳戳小寒的额头,笑道:“你们两个丫头片子,乖乖听话,等钟响了便去歇息,不然休息不好,明儿出去拜年也没精神。” 香香好奇的问道:“那爹娘明日也是要拜年的,怎么守了一整夜,还是有精神呢?” 颜映富虎了张脸说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是大人。” 香香噘嘴说道:“我及笄了,开了年就十六了,我也是大人了。” 张玉英笑着摸摸她的脸又道:“也就能睡这么一两年了,等你嫁人做了人妇,想再睡懒觉都不行了。” 香香歪在娘亲肩膀上,心中满是甜蜜:“那是往后的事儿,今年我就要陪着爹娘一整晚。” 颜映富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着外头的雪说道:“今年风雪不多,幸而年前来了这么一场,瑞雪兆丰年,明年定然是个好年啊!” 小寒勾着头嚷道:“是呢,而且好香呀,定是院里的腊梅开了,我要去瞧瞧。” 香香一骨碌爬起来说道:“我也去,我也去。”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出去了,颜映富在后面喊道:“唉,你俩小心些,雪天路滑,别摔了……” 院里几株腊梅,是去年钱叔闲着没事栽种的,这会儿香气袭人,确实好闻得紧。廊上的大红灯笼,发出温暖的红光,罩着整个院子,仿佛都不冷了。 香香与小寒在腊梅树下奔跑嬉闹,叽叽喳喳的,整个屋子都有了生气。 颜映富窝在火堆前,怅然道:“等她俩出嫁了,家里便只剩下我们四个老人了……” 四人都没有说话,苗婶从火堆里拨出烤好的蚕豆,分发给大家,笑着说道:“只要她们过得好,我们便没什么遗憾的了。” 小寒趴在树边,勾着头去够上头一株腊梅花,说道:“姑娘姑娘,您比我高些,您快来帮帮我呀!” 香香点点头,只昏暗之中没注意,一根树枝将她头发挂住了,她轻轻一拉,原本挽起的发髻散开来,全都披在肩上,发簪落入泥地上,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呀……” 香香还没来得及低头寻找,天上便轰轰响起,一片亮堂,原来是开始放烟火了。 香香昂起头来,阔别十多年,再看这烟火,心中有种别样的情绪。真美呀! 凉风吹起,发丝都散乱了,她也顾不上。 只忽然,一双大手抚起她的长发,她蓦然回首,秦瑞便撞进她的眼中。 因是新年,秦瑞长发束起,星眉剑目,薄唇微抿,似乎比平日更好看些。 他一双手轻柔一抚,便将她发丝拢做一团,又拿出一枚玉钗,三下两下将她的发挽成髻固定在脑后。 香香心跳似乎漏了半拍,下意识的便抬手去摸玉钗,触手温润,摸着做工应该是很精巧才对。只是他手中怎会有女孩儿的钗子? 难不成,是送给她的? 烟火还在一下一下的放,在半空中开出漂亮的花,只他二人相视而立,并没有看天空。 香香似乎看到那双眼里,盛满了柔情,她下意识的喊道:“秦瑞……” 秦瑞轻轻一笑,说道:“今夜……花香醉人。” 香香低下头,努力按捺住狂跳的那一颗心,笑道:“这玉钗,想来是你要送给情人的吧,只这会儿,我的找不见了。回头还给你。” 秦瑞回过神,后退一步,看着依旧笑盈盈的香香,眉头微微皱起,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年初四,振兴布行开门大吉,香香揣着银钱,去给今日上工的伙计发开门红封。 阿松对着香香打量了许久,好奇的问道:“姑娘,秦瑞送您的那个玉钗,您不喜欢吗?” 香香莫名其妙看着他问道:“什么玉钗?” 阿松挠挠头说道:“就是除夕,他与我一起去买的,还特意去您家送您的那枚玉钗。” 香香沉默片刻,她猜的没错,那枚玉钗果真是送她的。可她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深情?她需要的是,要么是一个听命的傀儡,要么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强者。 更何况,她连他是谁,都看不清拆不破,又如何能相信他,如何与他走过一生一世? 阿松见她不答,也没再说,只小心翼翼问道:“姑娘……那个,小寒她喜欢那只兔子吗?” 香香回过神,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嗯了声,见他乐不可支的模样,还是不忍心的说道:“其实啊,东街满香亭的兔头,据说是蜀中传过来的,甚是美味,小寒最喜欢吃呢。” 阿松摸不着头脑的点头称是,只不明所以瞟向站在不远处,正在等候板栗的小寒。小寒直勾勾盯着炒锅里傻笑,他便也跟着傻笑。 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伴随着施粥结束,染料师傅也到了荷香县,染坊布置得差不多了,自然是择了好日子开张。 颜映富满面红光,恭贺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不少附近百姓过来询问打工的工钱。 “若我儿子能上颜老板这里做工,家里也有个生钱的法子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颜老板最心善不过了,信得过!” 香香站在染坊院内,看着一脸喜色的爹爹,她亦是满面欢喜。这一回,对于爹爹,至少是整个荷香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有了名气,做什么都要方便些许。 譬如她计划的,等染坊步入正轨,便向官府申请,聘入正经人家的女人做工。有荷香县颜家的善名在外,机会总会大那么一些。 只未等到染坊步入正轨,颜家等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香香忙碌了几日,这日还在睡梦之中,却被小寒惊慌的喊声吵醒。 “姑娘姑娘,快起来起来,黄家来人了。” 香香一个机灵,问道:“谁?” 小寒说道:“黄家,就是您本家黄家呀。来了好多人,现下都挤在厅里厅外,与老爷说话呢。” 香香一个机灵,急忙起身洗漱。 小寒继续道:“我爹看那阵仗不大对,赶紧吩咐我喊您起床,说您有成算,不会叫那些人算计了去。” 香香心一沉,当初黄家是怎么将他们一家弃之如敝屣,今日竟敢上门来?十有八九是听到如今颜家名声好,想来捞些好处的。不然前世他们那样惨,爹爹横死街头,她跪在黄家村一步一步膝行,从村头到村尾,缘何没有一个人肯承认她原是黄家女儿? 才到正厅,便看见厅内坐着的,正是黄家老族长,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尊长,还有几位与爹爹差不多年岁的男人。厅外则是三个妇人,带着四个青少年,青少年中大的约莫与香香一般大,最小的也有八九岁模样。 香香走过去,听见一个中年男人指着爹爹说道:“黄映富,你可别忘了,你原本姓什么!” 爹爹面色不好,拉扯之间显然是落了下风。 族长长须已白,将拐杖往地上敲了敲,微叹一口气说道:“三儿,我也是替你着想,你年岁不小了,瞧这样子也不打算纳妾的。难不成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业,是要便宜外人不成?” 香香脸一沉,便听到娘亲的声音响起:“族长不必再说,若你们来是想我们回黄家祠堂祭拜,叫我们认祖归宗,我家老爷自无二话!可你们,分明是为了我颜家产业,哼,现下便请吧!” 那中年男子怒道:“咱们爷们说话,你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资格插嘴?外头妇人孩子,都不用去招待吗?” 香香冷笑一声,拍着手走进去,朗声道:“这位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老伯,我娘乃颜家主母,如何不能在这里说话?反倒你们……一群外人也敢随意置喙旁人家的家事?” 那男子下巴一撮小胡子,听香香这样不客气的话语,气得七窍生烟,只指着颜映富说道:“老三,这便是你教养的好女儿?简直不知所谓!” 香香冷笑道:“我爹娘教养我甚好,行得正坐的直,教我明明白白勤勤恳恳,教我知晓一分一厘皆来之不易,更教我,千难万难,不要觊觎旁人家的任何东西!” 那男子气结,抖着手说道:“你可知……我!按照辈分,我是你爹爹堂兄,你的大伯父!” 香香更是冷笑连连:“我只知道我姓颜,没有老祖宗,族谱也只从我祖父开始。至于你说你是我大伯父,你且拿族谱来叫我瞧瞧,只要族谱上有我祖父颜振兴,我爹爹颜映富,我颜嫤姝的名字,我立刻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唤你一声大伯父!” 那中年男人瞪大了眼,想不到碰着这么个说话不饶人的刺头儿。 族长忙伸出拐杖,示意那男人退下。复又对香香笑道:“你叫嫤姝?是个好名字,你爹爹有心了。三儿啊,你且想想,咱们留着同一条血脉,血脉可是作假不得的东西啊!” 香香挑挑眉说道:“血脉自是做不得假,可族谱会。这位老翁,咱们明人不消说暗话。今日你们来,所谓何事?” 族长一滞,勉强笑道:“嫤姝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这么久没见,我们也甚是想念……” 香香摆摆手:“想念的话不必说了,你是黄家族长?那你来,是打算把我们带回黄家,重新记上族谱的吗?” 族长讪笑了一声,道:“我们也是无奈,黄家考学后辈多个,若真的……若真的……唉,三儿啊,你也明白,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颜映富站起来说道:“是,所以过去的事情,我全当过去了,我与玉英也没打算计较。但是今日你的提议,我是决计不会答允的!” 族长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情,不总要过去的吗?你们又何必揪着那么一些小错处不放呢?更何况当年,也是你爹太过冲动,不肯听族人的劝解,执意……三儿,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了,我们这不是……三儿,难道你真的希望百年之后,无人养老送终吗?” 颜映富摇摇头说道:“我早就想过了,将来选个伙计陪着我们,许些银钱,照顾我们老死就够了。什么养老送终,我们也不需要。” 族长忙道:“三儿,外人哪有自己人贴心?这回四叔给你选的后生,都是顶顶好的孩子,有四个,一定能让你满意的。” 香香冷笑道:“就是外面站着的那四个吧,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最年少的都已记事了,还跟着亲娘一起过来,是不是若我爹爹同意,你们还想加一句,叫亲爹娘也住进来,正好一家亲呢!” 族长不悦道:“嫤姝,你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乖,出去玩,回头四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吃。” 香香干笑两声:“我颜家还不缺这个钱,留着买给你们黄家自个儿的孩子吧。想打我家的主意,劝你别废这个劲儿了!” 走出来另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对着颜映富拱手道:“三哥,我是四房幺子,当年因我考试之事,让整个族人与你们产生冲突,这事我真的很抱歉,还请三哥原谅……” 颜映富见他要拜,连忙拦住。香香心中冷哼,这是感情牌打不通,开始以退为进了么? 他见颜映富面色松动,忙再接再厉说道:“三哥啊!我明白你咽不下那口气,更明白你以为我们都是算计小人……可是这么些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没有宗族依靠是何其艰难啊!这些年你受了那样多的苦,嫤姝呢?没有宗族,没有兄弟姐妹,连个依靠都没有……你,你真的忍心?” 香香心下着急,完了,爹爹本就心软,又最疼爱她,听了这些话,心中不松动才怪。 只香香还没想出法子,便见娘亲双目通红,站起来说道:“即便要抱养别的孩子,我也绝不会抱养黄家的孩子!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脸来我家说这些?我们为什么没有儿子?香香如何没有弟弟?若非你们……若非你们……” 张玉英泣不成声,几欲晕厥,香香瞪大了眼,难道有什么她不晓得的事情? 颜映富本来缓和的神情,也变得尖锐起来,忙站起来扶住张玉英,面容也瞬间苍老了。 他咳嗽几声,喘着粗气说道:“你们走吧,走吧,这事儿没得商量。” 自称香香大伯父的中年男人急了,嚷道:“不就一个孩子吗?那孩子跟你家没缘分罢了。若你能生,这么些年怎么也没再生?” 颜映富怒道:“黄映良!当初你们怎么说的?说我们行商,丢了黄家的脸,还说我不配有儿子,现下我是没有儿子,你们却又千方百计,想塞给我一个?黄映良,我跟你说,你做梦,你给我滚,滚!” 黄映良瑟缩一下,许是头一次见颜映富生气,嘴里还是嘟囔着:“现下不是还你一个嘛!好心当做驴肝肺!” 香香便是不懂,也听明白了,她原本有个弟弟,就是面前这些人,害死她的弟弟的。 她走到角落拿起笤帚,一下子杵到族长面前吼道:“滚,听到没有,我爹叫你们滚!” 书生模样的男子赶紧过来挡住她,皱眉说道:“你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族长可是你叔祖父呐!” 香香冷笑道:“还要我重复吗?我姓颜你们姓黄,光天化日之下,登门闹事,是想要我报官吗?” 族长胡子一翘一翘的,怒道:“好啊,现如今你们有钱有势,就瞧不起人了?” 香香嘲讽道:“难道你们不是看我们现在有钱有势了,就想来分一杯羹吗?更好笑的是,只想要好处,又生怕惹了腥臊。寻几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就想塞到我家来,怎么?我颜家的产业,与你黄家何干?有本事,你们便将咱们重新写入族谱去呀!” 族长气得将拐杖往地上敲了又敲,说道:“即便不是一个宗族,血脉也是相通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一家人本就该互帮互助。你们现如今有钱了,难道不为家族想一想吗?” 香香嗤了一声问道:“互帮互助?你们赶我们出来的时候,可从不曾想过互帮互助呢!” 族长不予再与香香说,只看着颜映富说道:“三儿,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嫤姝的亲事,需得大家一起商议,不可随意许了人家……” 香香将笤帚往前一杵,冷笑道:“我的亲事,还轮不到外人来做决定,滚,全都滚!小寒……” 话音刚落,便见到老胡,秦瑞以及吕文颂,带着铺子里的伙计们走了进来。 老胡摸着胡须走到颜映富身边说道:“东家放心,咱们不会放任旁人欺负你们的!” 香香看着那些脸上带着稚气的伙计,一个个挺直胸膛,在颜家院子里站成一排,叫黄家那群人无端端就矮了半截。 她冷笑道:“老头,你们仗着人多,想要欺负我们,却没想过,颜家人口单薄,朋友却不单薄!” 族长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颜映富说道:“映富,你们家这个黄毛丫头着实不懂道理。罢了,旁的我也不说了,这是我瞧中的几户人家,你们好生考虑考虑……你可别忘了,怎么说你也是黄家后人!” 香香上前夺过那张纸,撕了个粉碎说道:“原来你们真是有备而来,又是要求我爹过继子嗣,又是要求我嫁给你们选的人。我告诉你,做梦!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这辈子都要留着家里陪着他们!” 族长亦是干笑道:“你说得不错,除非你已经定亲,不然便是告到官府都无用。招婿也一样,人选也都准备好了。” 香香冷然,见黄家与伙计们相对,心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黄家人多势众,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但他们染发将将开门,况且拿她的亲事说事,根本无人会在意的。 她咬咬牙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定下?我早先在柳絮乡就说过了,将来我的夫婿,必定得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才行。黄族长,你后面那位,便是我爹爹为我选的夫婿!” 第43章 族长回头一看, 他后面站着一个面容甚好的青年, 那青年只片刻迟疑, 便走到颜嫤姝身边站好。二人一处,却是俊男美女,仿佛天生一对。 他愣怔片刻,问道:“映富……她说的是真的?” 香香说道:“难不成我空口白牙, 胡编乱造不成?秦瑞是去年年初,我爹爹出门采货时捡回来的,他身世凄凉,无依无靠。且在我们铺子里尽心尽力,你可问问,如今提到荷香县颜家,谁人不知秦瑞的名号?这样的人才, 族长以为我爹爹为何不收他做义子呢?” 族长一愣,问秦瑞道:“你当真无父无母?” 秦瑞点头。 族长又问:“也无家世宗族?” 秦瑞迟疑片刻。香香忙道:“人活在世, 怎会无家世宗族?只是他与我爹一样可怜,年少被人欺, 不容于兄嫂,被赶了出来。” 族长审视的看着秦瑞,觉得这边气质不俗之人,着实不像嫤姝口中说的那般艰苦, 不由得又道:“你可发誓?” 秦瑞倒是老实,一本正经的举起三根手指说道:“我……秦瑞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我年少时父母双亡, 又因混玩不懂事,族人甚是看不惯……最后长兄不耐,将我赶出家门。” 族长依旧不信问道:“你是哪里人?难道这世上,真的无有可依靠之亲人?” 秦瑞答道:“我原是岐山人,在大允还有个舅舅,被长兄赶出来的时候,去大允寻过舅舅,得了些许接济,不然也撑不到东家捡我了。” 黄映良拦住还想说话的族长说道:“叔父,再问又有什么意思?哼,他们家既然不认咱们,咱们何须管他们?将来我们黄家有子侄入仕,也绝不会照拂你们分毫。” 香香立马拱手说道:“求之不得,好走不送!” 待黄家人气势汹汹走了之后,张玉英一口气不上不下,竟晕厥在地。 香香急忙帮着爹爹一起,将娘亲扶到房内歇息,又喊小寒去请大夫。 香香见娘亲虚弱的模样,眼睛红了一大圈,搂住娘亲说道:“娘,您还有香香,您放心,今生今世,香香绝不会叫你们再受那样的侮辱。” 张玉英再忍不住,抱着香香嚎啕大哭起来。 颜映富心下不忍,叹了口气说道:“玉英,跟着我,叫你受了太多的苦。” 他端正颜色,将香香拉到面前坐好,说道:“香香,从前总觉得你是个女儿家,这些事不必叫你知道。但今天……你也瞧见你叔祖父,不,黄家那群人,是怎样欺负我们的。” 香香抹了把眼泪,说道:“爹,我瞧见了,只是,难道我原该有个弟弟吗?那个弟弟,是怎么没的?” 颜映富不忍说,张玉英爬起来说道:“就是那群狠心的东西!是他们害我腹中孩儿没有的。” 她情绪颇有些失控,喊道:“为什么?便是我们的过错,将我们赶出来就算了,为什么要下狠手?当时胎儿已经快六个月了,已经成型了呀……他们生生将我腹中胎儿打落,说……说我们不配有孩儿……” 颜映富接着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祖父总是将你抱在膝上,坐在园子里那棵槐树下……是因那次之后,你祖父身子就彻底垮了,家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前些年才回暖。” 香香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刺入肉中。 张玉英握住她的手说道:“不仅如此,你都差点儿没命了,还是你钱叔路过,见情况不对,将你抱了就跑……他瘸腿,如何跑得过?后来苗婶将你藏起来,换了小寒出来,又大喊大叫着,叫旁人以为他们打错了人……小寒因此挨了打,烧了三天才好的……” 香香只道自幼张玉英疼爱小寒不逊她,原是有这么个关节在内。可惜前世护着她的钱叔一家子,亦是因她愚昧,叫他们生死相隔。 秦瑞与小寒领着大夫进来,就瞧见这一家三口,全都哭做一团。 小寒见自家姑娘哭,当下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姑娘哭泣起来。偏生张玉英以为小寒还记得儿时的事情,才会哭成这样,当下更是悲恸,又搂住小寒,哭来哭去哭个没完。 最后是钱叔在外头听不下去,走进来说道:“老爷夫人小姐,人总是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如今小姐都长大了,还哭过往做什么?” 苗婶也急忙劝和着,对秦瑞小寒用力使了几回眼色,总算将他们给劝住了。 秦瑞与小寒将香香扶到院子里,香香走到槐树下坐了。幼时的事情,她全然不记得,甚至连对祖父,也没什么影响。只记得祖父身子不好,常年累月坐在这里,抱着她给她讲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 屋内苗婶一声喊,小寒忙不迭的应了,嘱咐秦瑞帮着照顾小姐,便跑进去帮忙。 香香侧头看着小寒的背影,突然说道:“我往常觉得她就像我妹妹。” 秦瑞说道:“小寒与你最贴心。” 香香抬头看他,噗嗤笑起来,刚哭红的脸,再笑起来有些滑稽。 她声音也有些哑:“刚刚谢谢你,帮我把那场戏演完。” 秦瑞有一忽儿的错愕,骨节分明的手也不自觉握紧了。 香香又道:“只是如今布行都以为我们关系不一般,恐怕这场戏,还是得演一阵子。你放心,等你要走的时候,我再想个法子……” 秦瑞微微笑道:“若我愿意呢?” 香香一愣,问道:“愿意做什么?” 少女净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红肿的眼睛,没来由的让他心一软。 他拨弄她额间的发,俯下身,想要吻一吻她的额。 “秦掌柜!” 亲密的二人瞬间分开来,一丝羞涩与暧昧,蔓延在两人中间。 不远处站着的是阿松,他语气里有着忐忑:“秦掌柜,沈师傅让你去染坊一趟。” 张玉英本就是心病,大夫只开了几贴药就走了。苗婶在院里熬药,小寒蹲在一旁看火。 初春还有些寒,香香兜着大氅站在廊下,瞧见小寒一壁扇火,一壁将袖子抡起来。 仿佛回到前世,寒风之中,她蹲在那儿扇火,小寒洗了衣裳跑过来喊着:快进去歇着,这柴火烟大,仔细呛着了…… 香香兜自想着,当时小寒喊她什么呢?是姑娘,还是小姐,还是大夫人? 后来是黎妍穿着她的大氅走过来骂道:不会到那边去生火吗?呛死人了…… 香香歪着脑袋心想,前世今生,守护她最多的,都是小寒啊。 小寒嘟囔道:“姑娘真是可怜,那些人哪里像是族人?哼,分明是想将姑娘生吞活剥了!” 苗婶眯着眼看看罐子,斥道:“这话说说就好,别当着姑娘的面儿说,知道吗?她不似你,没心没肺的倒还没个烦恼,她太机灵,想得多反倒伤神。” 小寒也不气,咧嘴一笑,这才瞧见后面廊下的香香,忙站起来抹了把汉问道:“姑娘怎么在这里?今儿风大,快进去吧!” 香香本想说,你穿的这样少都不怕,我怎么会怕。只她迟疑了会子,拢拢大氅说道:“好。” 苗婶进了厨房,拿出甜瓜递给香香说道:“今早没去买菜,没啥零食,回头想吃啥,我去买。” 许是前世饿得太久,重生后香香特别能吃,什么都喜欢。苗婶仿佛找到目标了,见天儿做各种吃食来投喂自家姑娘,瞧着姑娘不是高一截就是胖一圈,格外有成就感。 待香香捧了蜜瓜,苗婶又道:“快进屋去,药马上熬好了,一会儿我就端过去。” 香香应了好,却没回自己屋,而是走到爹娘的卧房。 二人正小声说着话,情绪倒是稳定下来,见着香香,忙不迭叫她进来。 颜映富替香香脱了大氅,说道:“今日叫你受惊吓了,都是爹爹不好。” 香香摇头说道:“我没什么惊吓的,只是想到祖父与爹娘从前受过的苦,就觉得心疼。” 张玉英欣慰的说道:“香香不愧是你爹爹的孩子,今日若非是你,我们还真得被他们用孝道血脉欺压。” 颜映富眼神微闪,咳嗽两声说带:“香香……你与秦瑞……” 香香笑了笑说道:“爹,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能当真了。” 张玉英奇道:“我瞧秦瑞很不错呀,模样又好,听你爹爹说,又勤奋肯干,又聪明会想点子。” 颜映富叹了口气,犹豫道:“唯一就是,听说他喜欢去天悦楼那样的地方,似乎不大好……” 香香端正坐着,仿佛不受影响一般,笑道:“爹爹,秦瑞是个能干人,将来自有他的造化。我没有旁的想法,若能寻到机会,自然是将这口头的约定解除。” 张玉英迟疑道:“可是香香,你总得成亲呀。” 香香微笑道:“还早,我还不满十六岁呢,不急。” 张玉英哪里听得下去,只道:“如何不急?你都十六了,女儿家的青春,多么的宝贵?过了十八,便不好寻人家了。” 到底是颜映富不舍得逼迫女儿,只说道:“不急,我的女儿没遇到合适的,当然不能随意寻个人,万一不靠谱呢。放心,咱们女儿这样优秀,便是岁数大一点,也不愁。” 张玉英嗔道:“好男儿不等人呐,再者,男人不是都喜欢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嘛,上了二十了,便难得嫁出去了。” 香香听他二人拌嘴,也没打断,等瞧见二人真的有要吵起来的模样,方咳嗽两声。二人歇了争吵,不大好意思看着女儿。 香香弯弯眉眼,说道:“钱叔一家,待我真好。” 颜映富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谈论自个儿婚事,便顺嘴说道:“是啊,你钱叔苗婶原是湛州大户人家的小厮丫鬟,后来主子遭了难,又逢灾年,逃难的时候,路过荷香县的时候救了你。” 张玉英跟着说道:“你祖父身子不好,我又刚刚小产……就索性留下钱叔一家。只可惜他们一家都是奴籍,不然你爹爹就想给小寒也谋个书生嫁出去。” 一代为奴,后辈便都是奴籍,嫁娶也只能是奴籍的。大齐只有四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夫人,才有资格将贴心的下人解了奴籍。 只人人有私心,谁又真的愿意放得用的人走呢?那些被解除奴籍的下人,基本上都是年事已高之人了。全家都解除奴籍的,更是少之又少。 颜映富又道:“我对外只说是雇他们一家子伺候人,就是不想旁人看低了他们。” 香香抿唇说道:“便是没有今日你们告诉我的事儿,我也拿小寒当亲妹妹一般。爹,娘,这世上最疼我的是你们,再就是钱叔一家了。我总能想到法子,将小寒脱了奴籍的。”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爹,娘,我想与小寒,结拜姐妹。” 颜映富愣了愣神说道:“现在吗?可是……我们现在并没有方法让她除掉奴籍身份啊。” 香香笑道:“可是总有那么一天不是吗?更何况在我心里,她从来都不是丫鬟,我也不想她心中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丫鬟。” 张玉英点头说道:“是,有个丫鬟的身份,我们怎么说,也只是客气。不如办一场酒席,正正经经的叫她俩皆为姐妹。” 颜映富伸手拍拍香香的肩膀,说道:“好,就听你们的。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既然赶走了那些恶心的人,就让我们多一门亲人吧。” 张玉英原还有些不适,此刻便精神大振,起床预备去采买香烛等用品,又一叠声喊着苗婶,要与她一起去买菜。 颜映富则乐滋滋的出门去店里,心道叫他们晚上都来,同乐同乐。 第44章 小寒匆忙跑进香香卧房, 喘着粗气半晌没平息下来。 香香给她倒了杯茶说道:“今儿有风, 你这样跑着出了汗, 也不怕吹风着凉?” 小寒摆摆头说道:“姑娘,姑娘!我知道您心疼我,对我好,拿我当妹妹一般, 好吃的好玩的最先就记挂着我,可是……可是……” 香香拍拍她的肩说道:“没什么可是啊,我是你姐姐,你是妹妹,本就是这样。我从前总在想,我说拿你当妹妹,为什么你总在做丫鬟的活计?因为嘴上说说有什么用?今后不会了, 你是我妹妹,所有人都知道。” 小寒傻眼了, 说道:“可是……” 香香笑道:“可是什么啊?记住了,以后不许喊我姑娘, 不许跟别人说我是你家小姐,要叫我姐姐,知道吗?” 小寒哽咽半天,一把搂住香香, 哇的哭开了,边哭边嚷道:“可是我……我本就是丫鬟啊,我是奴籍, 我怎么……怎么可以与您结为姐妹呢!” 香香捧起她的脸,给她擦干眼泪说道:“我想了很久很久,小寒,目前我没办法帮你脱离奴籍,但是,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将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我总会想到法子的。” 小寒抹了抹眼泪,想告诉小姐她不介意,却又说不出口,只哽咽道:“不需要,真的,姑娘……” 香香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嘴,说道:“我说过了,以后要喊我什么?” 小寒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喊道:“姐姐……” 香香笑道:“这样才对,记住了,以后你钱小寒,是我颜嫤姝的妹妹。” 张玉英走进来,拉着小寒笑道:“时间也匆忙,我临时让裁缝将香香一件还没穿的衣裳改了改,应当是合你的身材。走,去你房里试试。” 小寒推开房门,却是大吃一惊。颜家宅子不小,因没什么人,也不约束。小寒的卧房一直都在香香旁边,只陈设要简单多了。 但是今天卧房内,所有的陈设都重新布置了,全都与香香一样。只床幔窗帘,香香喜欢蓝色,而她的则是桃花红。 小寒感动的看着张玉英喊道:“夫人……” 张玉英笑道:“好了,一会儿你们拜过天地,你便是香香的妹妹,自然要喊我一声干娘了。不用等到那时候,现在就可以喊我了。” 小寒仿佛置身云端,仿佛做了一场美梦。只是她想不通,怎么忽然,她就变成小姐的妹妹了? 她恍惚的跟着香香,看着家里人来人往。颜府是她的家,以前是,以后仿佛更是了。 苗婶推了推她,说道:“发什么呆啊,快拿住了。” 小寒回过神,娘手中拿着三炷香,递到她手中,香香跪在她身侧,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恍惚中听到香香在说:“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颜嫤姝今日与钱小寒义结金兰,从今以后我为姐她为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一生一世护她周全。” 她愣愣的看着,直到香香笑着喊她:“小寒,你还在想什么?到你了呀。” 她眼泪夺眶而出,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泪说道:“我钱小寒,今日与颜嫤姝结为姐妹,将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苗婶含着泪看二人拜过,才将她们手中的香一一接过,插在香案上。 周围的伙计们方欢呼起来,恭喜东家得了义女,又恭喜香香与小寒有了姐妹。 秦瑞走到香香身边,轻声说道:“我每次见你看她,都是很紧张的样子,想来思虑许久了吧。” 香香点点头说道:“今天只是个契机,我一直想,但是一直鼓不起勇气。今日让我明白,什么血脉相连,都是屁话,真心待你的好的人,根本与血脉无关。” 秦瑞眯着眼看了看还在呆滞的小寒,点头说道:“小寒那丫头实诚,又是一根筋,连我都见识过几回她护着你了。” 香香眼神微闪,问道:“秦瑞,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秦瑞错愕。 香香继续说道:“小时候我胆子小,怕黑,祖父与我说,这个世界上,是有仙女的,我也有属于我的仙女来守护我。后来有一日,我做噩梦醒来,发现小寒趴在我床边看着我。其实,小寒就是那个小仙女,一直在守护我。 从前世,到今生。” 秦瑞侧头看她,她脸上有一种光辉,爱与信任的光辉。他似乎有种错觉,很久很久以前,也许他也曾见过她的。 香香又道:“秦瑞,你说,假如我要帮她脱离奴籍,做一个自在的普通百姓,要怎么做呢?” 秦瑞又是一阵错愕,他听得多的,便是香香这半年多以来,与人家解释,说小寒并非她的丫鬟,只是雇了她爹娘,便叫她来陪自己而已。原来小寒是奴籍,所以这半年来香香都是在造势吗? 他沉吟片刻说道:“律令是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不过……” 香香笑道:“不过事在人为,这个世道不容易,商家不容易,女人不容易,奴仆也不容易。可是人总要有希望,我希望有一天,人与人之间能平等,没有那么多阶级,女人也可以撑起半边天。” 秦瑞轻笑道:“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香香侧头看他,犹豫很久,鼓起勇气说道:“秦瑞,谢谢你。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的,我重获新生之后,感谢有你,一直陪伴着我。” 秦瑞笑道:“不必谢我,我的工钱,你们给得十足。” 香香笑道:“可是你有尽全力帮我,不是吗?” 她眼睛像是一汪清潭,哪怕只看上一眼,就叫人不舍得移开。 秦瑞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是的,即便事成之后,他也不舍得走,他希望他的将来,有她陪伴。 他问道:“香香,若将来可以,你愿意……随我一起走吗?” 望月楼中,冷艳的美人面上不带一丝笑,端坐在椅上。面前的酒已经凉了,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外头月朗星稀,月光撒进屋内,竟如同白昼一般。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女人的眼神松动,看向进来的二人。 秦瑞漫不经心挑挑眉,走到上首坐下。阿松则坐在一旁,伸手欲替他倒酒。 女子忙伸手挡了,打了个响指,叫小厮将冷酒换了,说道:“天气尚寒,冷酒伤脾胃,对身子不好。” 秦瑞眼神一冷,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说道:“你是在质疑本王,叫你久等了?” 女子忙敛身下拜,直说不敢。 阿松赔着笑说道:“木零,王爷今日是有事,而且若你有要紧事,可直接发信号,又何须在这里等?” 木零抬起头,愤恨的目光不敢看秦瑞,只看向阿松说道:“木一,王爷只带了我们两个最亲近的在身边,我是女子,又处在妓馆不便保护王爷。可你呢?整日跟在布行小娘子身边,置王爷的安全于何处?” 阿松心中喊冤,却并不敢说出来。也知道木零的性子,并非不知道是王爷安排他跟在颜家姑娘身边的。她不能明白责怪王爷,只好拿他这个昔日的属下说话了。 秦瑞将手中酒杯掷出,酒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站起来,慢慢踱着步说道:“是本王平日太过平易近人了吗?” 木零身子剧烈一抖,却是鼓起勇气抬头说道:“爷,属下想问问您,还记得我们受尽艰苦折磨是为了什么?来岐山湛州又是为了什么?岐山湛州势力何其强大,若我们不能……” 砰——又一盏杯砸在地上。 秦瑞冷冷的看着她说道:“本王如何行事需要知会你么?” 木零凄然一笑说道:“属下是爷的暗卫,自是爷让属下做什么,属下便做什么。但是爷如今的做法却越让属下们看不透了,先前在商户落脚,是为了身份不被怀疑。现如今却更让人看不透了……” 她抬头说道:“爷上回命木七他们去蜀中寻致仕的刘太傅,却只是为了从前刘太傅府内的染料师傅。后来岐山坡下与官府勾结的山匪,原本木一与那颜家夫人小姐在一处,让木七他们去便行,爷却不顾自身安危……” 秦瑞手中的箸应声而断,他眉眼微松,点头说道:“是又如何?” 木零有些心灰意冷,说道:“爷,属下是怕您……儿女情长而叫英雄气短……” 秦瑞说道:“本王的事,你不用多事,本王自有决断。” 木零直起身子,急切的说道:“属下逾矩,斗胆一问,爷可曾想过将来?颜小姐乃商户女啊!” 秦瑞蹙眉略不耐烦说道:“木零,本王曾以为你乃女中豪杰,心胸沟壑万丈,并不似与旁的妇人女子那般矫情。没想到今日,你竟如此一问?” 木零微微一震,呢喃一声:“属下谢爷的褒扬,因爷的关系,属下偷偷观察颜小姐,见她模样甚好,与爷算得上一对璧人。原想着,将来爷若喜欢,将她封做侍妾留在身边亦是好……” 秦瑞心中大吓,惊得后退一步,心中掀起波涛,只觉得五腹六脏都承受不住。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想,他与她相隔如同天与地,如何一处?怎能一处? 木零观其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爷比谁都清楚,颜小姐绝非一般凡夫俗子,胸有沟壑万千,恐怕用来形容她才最好。只将来到了那一天,爷是打算迫她做妾,还是甘愿放她远走高飞呢?” 秦瑞颓然跌在椅上,就在不久前,香香俏皮可爱的笑脸露出来,眼睛一闪一闪说道:可能带上我的家人?若能,我便愿意随你走到天涯海角。 哪怕是过来的一路上,他都高高兴兴满心欢喜,他喜欢的姑娘,与他心心相印。 可是木零说得丝毫不错,若有一天叫香香做小,她绝不会同意,若他以权相迫,只会玉石俱焚。 更何况,他有她,又如何能容得下其他女人? 木零站起来敛了敛衣衫,再抬头已换了副神情,眼波流转,与寻常时一般无二。她娇美的声音响起:“秦小爷,今个儿花漾耽误时间太久了,委实不能再留,便先回天悦楼了。秦小爷若得空,可记得要来看花漾呐。” 阿松跟着花漾走出去,赶了车送她回天悦楼。终是不忍,说道:“零姐,今日你实在是太大胆了。” 花漾冷声说道:“我早早的叮嘱你,就是怕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是你呢?亏你还是我一手调教出来,整个天字号最强劲的武士。” 阿松羞愧的低下头,说道:“零姐,若非你是女子,这天字号第一武士,也不可能轮到我。而且不过是一个女人,零姐你作何这样紧张?” 花漾瞪他一眼,说道:“若王爷与齐家其他人一般无二,也不会叫我这样担心了。偏偏他不一样,他乃天下间最伟岸的男儿,他曾告诉我,做任何事,唯有用心。不仅对事,他对人亦是如此。这么多年,他认识的女人千千万万,你可曾见他动过心?” 阿松摇头道:“你从前说他多情其实是无情,或许是他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而已。” 花漾说道:“并不,他是无情,因为他没遇到那个能叫她付出一切的人来。从前我觉得,他连我都看不上,在这古代,肯定是看不上任何人的,没想到真跑出来一个女人叫他瞧中了……” 阿松撇撇最说道:“什么古代?我们是大齐。零姐,颜姑娘真的很不错,你别对她有偏见啊。” 花漾白他一眼说道:“得了吧,我怎敢对她有偏见。倒是你,看中她今日结拜的那个傻妹妹了,处处维护未来的大姨子?” 阿松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嗫嚅着不敢做声。 花漾叹道:“我懒得管你,你自己想清楚,那姑娘傻得很,将来天字号要你来接手掌管,她可配得上天字号统领夫人?”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要上夹子了,so明日的更新,会在晚上九点哈~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45章 黎硕给人磨了一天的米浆, 天擦黑才回到家, 只家中的气氛很是不好, 娘与妹妹脸色差得很,弟弟则站在门边张望着。 见他回来,黎皓忙说道:“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可知……” 黎硕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不知道我为何这样晚?现如今吃的喝的, 不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个月给我发的禄米,被你们换这个换那个,全都换没了……” 黎夫人听到这话,赶紧走过来安抚的说道:“硕儿,硕儿,娘知道你委屈……可是如今能怎么办呢?咱们家这个样子,若没有你, 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啊!” 黎硕走到桌前,将桌上的水壶端起来往嘴里灌, 狠狠的灌了一肚子水,抹了抹嘴巴说道:“我打算去官学了。” 黎夫人一惊, 说道:“官学?可是家里怎么办?虽说官学不用束脩,但是吃喝也是要银钱的啊。” 黎硕轻蔑了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若非你们,我何至于拖累至此?” 黎夫人眼泪止不住涌出来,说道:“都是娘不好, 是娘拖累了你们,叫你们生在这么个贫穷的人家,连考学都不能好生考……” 黎硕心中堵着一口气, 只坐下闷不吭声。 黎妍赶紧进去将温着的饭菜端出来,她最了解哥哥了,只不过是太疲累了想要出出气,是绝不会不顾他们死活的。 “哥,累了一天,饿了吧,先吃饭,吃完了再说旁的事儿。” 一时间,屋内的几个人都不敢作声,忐忑的坐在黎硕旁边。 黎妍打小察言观色惯了,温声将幼时温馨事儿娓娓道来,说到最后,又叹息说儿时的要求不多,如今长大了,想法也都多起来。 黎硕用过饭,沉声说道:“你看看你们,一味只想着好处,却不肯付出些许。皓儿,你年岁也不小了,看书看书,看进去多少?整日跟个女人似的四处碎嘴,得空了温书才是正经。” 黎皓虽不服气,到底也不敢反驳。 黎夫人忙说道:“你弟弟年岁还小,这事情也是急不来的,将来咱们黎家,还是要靠你们兄弟二人相互依扶啊。” 黎硕长叹一口气,倒也没再继续斥责,只说道:“你年岁小,更不要被外头花花景色所迷,读书才是要紧,为了咱们黎家,苦是必须要吃的,明白吗?” 黎皓点点头,心中甚是不屑,只觉得兄长是读书给读傻了。 黎硕站起来,皱眉看看外面,月儿实在是圆。他打了两个喷嚏,严寒的冬季熬过去了,开了春,怎还是不暖和? 他头脑有些晕胀,回头说道:“爹还没回啊?我今日不舒服,便不等他,先去歇着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 黎妍一瞬间便吓得面色发白,迅速进到灶房,将有些冷掉的饭菜拨弄到一起,忐忑的端了出来。 黎毓兴拎着酒壶,撞撞跌跌走进来,一眼瞧见黎硕,手中的酒壶就脱手往黎硕身上砸去。 幸而黎皓眼疾手快,将兄长推开。 黎毓兴骂道:“狗娘养的,老子生了你,你是怎么报答老子的?” 黎硕焦躁问道:“爹又是怎的了?儿整日在外头忙碌,水都没空喝一口,爹还要儿如何报答?” 黎毓兴眉毛一竖,怒道:“颜家那个小娘子,从前与你那般好,怎么现下没消息了?你是干什么吃的?叫一个破掌柜捷足先登了……” 黎硕脑中嗡的一声响,复又恼羞成怒,果真如此,果真如此。水性杨花的女人,竟然还收了他送的钗子,实在是气人!难怪他这些日子想接近她,她身边的丫鬟与小厮,都给推拒了。 他一个激灵,问道:“爹,你怎么知道?香香与秦瑞,难不成……定亲了?” 黎毓兴道:“与定亲没什么不同,现下谁人不晓得,秦瑞是要入赘到颜家去了。” 入赘?黎硕不敢相信,当初颜映富不是说要香香出嫁,不招婿入赘的吗? 黎皓赶紧说道:“哥,今天她家族人去家里,逼着颜老板过继嗣子,又逼迫颜嫤姝嫁给他们看中的人。” 黎夫人忙也点头说道:“是啊硕儿,你这样优秀,我是觉得香香定然与你有情,不可能突然就变成什么秦瑞的。估摸着是被他族人逼急了,这才随意指个人说要招赘的。” 黎毓兴眼珠子一转,抓住夫人说道:“此话当真?” 黎夫人吓了一大跳,又挣脱不开,只点头说道:“当……当然是真的……” 黎毓兴眯着眼想了想,又看了看黎硕,说道:“你明天去寻颜映富,说你愿意入赘他们家。” 黎夫人大惊失色,摇头说道:“老爷,这怎么可以啊!硕儿都考上秀才了,将来定能高中的,若叫他入赘商户,这辈子岂不是都毁了吗?” 黎毓兴不耐烦的说道:“没有他,还有皓儿呀。只要他入赘到颜家,咱们家便不用再受这些苦了。” 黎硕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只见父亲眉飞色舞,正畅想着将来如何山珍海味,夜夜笙歌。而弟弟妹妹亦是一脸向往,甚至母亲都神色松动,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他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硕儿,娘知道您是有大志向的,可是如今咱们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啊。硕儿,娘也不忍心看到你这般苦这般累,若是……去了颜家,颜家上下都是喜欢你的,将来……” 黎硕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房,怎么歇下的。只第二天一早,他还是懵懵的。 思虑良久,黎硕决定还是去寻颜映富,不论如何他都不甘心,香香明明就该是他的,怎么突然就与秦瑞牵扯不清了? 他心中钝钝的痛,不晓得是因为家人,还是因为香香。 颜映富一早去店里忙碌,沿路都有人恭喜,不是恭喜他得了义女,就是恭喜他得了佳婿。 他瞟了瞟一旁春风满面的秦瑞,心中升出一丝愧疚,香香貌似只拿他做借口,但他看样子是极满意的,回头是不是要好生与他说说? 秦瑞在一店理了理货,拍拍阿杨的肩说道:“东家看中你,你可万不能掉以轻心。如今染坊正式开始了,虽还只在试染,但也离不开人去瞧,往后我便不来这边了。” 交代完,秦瑞便告辞了,继续满面春风回染坊去。 颜映富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其实不用香香嫁个书生的话,秦瑞倒是极好的,年轻人都喜欢玩,改了就好。不如回头再与香香说道说道? 正想着,便见黎硕走了过来。颜映富一滞,不予与之言说,只装作不认识,转身预备进去。 “颜老板。” 黎硕急忙上前拦住他说道:“颜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颜映富从前心疼黎硕,如今见他纠缠不休,也是烦闷,只说道:“有什么事儿,就在这里说吧。” 黎硕心中不耐,只觉得颜家都是势利眼,狗眼看人低。从前是瞧见他将来能高中,这才给个好脸色,如今有了新的学子,便那他不当一回事儿了。 他心中微怒,面上却不显,只道:“颜老板,硕从前听老板的意思是并不打算招婿。昨日之事,硕也知道,香香乃迫不得已。若颜老板愿意,硕肯不计前嫌,迎娶香香为妻。” 颜映富一愣,上下打量黎硕,从前只觉得他家贫可怜,学识过人,一腔抱负无法施展,这才决定资助。没想到原是个自大的男人,什么叫不计前嫌?他的香香可是掌上明珠,但凡有丝毫不乐意,他还不愿意嫁呢! 颜映富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黎硕心中更恨,觉得颜映富定是晓得他的心思,便将香香奇货可居。 只到底他舍不得香香,不得不低声下气些,说道:“硕昨夜辗转难眠,香香与我也算是青梅竹马,若这样嫁给他人,我亦是不舍。老板,我甘愿放弃一生,即便……即便让我入赘,我也愿意。” 颜映富瞪大了眼,惊讶片刻,却更是不屑。黎硕除了读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没有经商的本事,入赘到他们家,能干嘛? 他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回去吧,昨日香香招秦瑞做入赘婿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岂能反口?” 说罢,再不肯多说,进了店后不肯出来。 黎硕心中不愤,忍了几忍,心道这颜映富素日便爱面子,等香香非自己不可的时候,他倒要看看,颜映富是如何拉下脸面反口的。 他转头便往郊外方向走去,布行一店到染坊的距离并不算近,只若叫车,哪怕叫驴子,也得废上十来个铜板。斟酌许久还是不舍,只好一步一步走过去。 待到了染坊,已近午时,黎硕累得气喘吁吁,虽是春日,也觉得日头着实毒辣。 香香并小寒一起,正携手从染坊出来。 黎硕忙擦了擦汗,摆出最是深情的模样,仿佛受了巨大创伤,绝望的喊道:“香香。” 香香显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吃惊的打量眼前的人半晌,才明白他是黎硕。只从前黎硕哪怕再穷再累,也都是一袭长衫,算得上风姿傲骨,如今行销立骨,不可同日而语。 黎硕见香香愣住,心中一阵高兴。香香心中果真是有他的:“香香,昨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香香,我愿意娶你,我跟我爹娘已经说过了,他们也同意我娶你了,真的。” 香香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谁想要嫁他,黎家那么坑,她又不蠢,跳过一次火坑,还要再跳一次。 黎硕见香香不理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香香的手。小寒早就防备到,一把挥开他,说道:“你起开,难道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没教养!” 黎硕眼中闪出一丝厌恶,说道:“我与你家小姐惺惺相惜,反倒是你,一个丫鬟而已,你让开,我要与你家小姐单独谈谈。” 香香冷冷的看了看他说道:“黎公子请自重,昨天我与小寒已经结拜姐妹。她不是丫鬟,而是我的妹妹,若你再口出恶言,休怪我们姐妹不客气了。” 黎硕一阵错愕,没想到香香如此不顾身份,竟然与丫鬟结拜姐妹? 香香继续说道:“还有,你想我嫁给你?呵呵,是不是要我颜家出个白银数百两,顺道陪嫁一间铺子,才能高攀上你这书香门第之家?” 前世香香的陪嫁,却是如此。只黎硕再迟钝,也明白香香是讽刺之语,当下受伤的说道:“香香,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眼中心中,满是铜臭之人吗?” 香香冷笑道:“难道不是?若我乃穷乡僻壤,食不果腹,家中兄弟甚多,指望着将我卖了换钱,你可愿意娶我?” 秦瑞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想了想,莫非香香觉得自己诚意不够?他咬咬牙,说道:“香香,我知你不愿离开父母,只想招婿入赘……我昨夜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觉得……若是你,我……我愿意入赘!” 他是鼓起莫大勇气,觉得自己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着实可歌可泣。 然而香香更觉得面前这人,非傻即疯,忍不住后退半步,握紧小寒的手。 小寒感觉到她的紧张,正想出面,便听见伸手传来鼓掌的声音。 只见秦瑞走过来,讥讽的说道:“要让黎大公子入赘,可真是委屈你了--只是,难道你昨天没听说?香香要选的夫婿,不仅要入赘,还必须无父无母呐。” 黎硕一愣,旋即涨红了脸,斥道:“你们……你们是故意看我笑话的!” 眼前的男女仿佛天生一对,黎硕心中更气,拂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香香才松了口气,又听见秦瑞低沉的嗓音。 “若你出生贫寒,父母兄弟指着将你卖了换钱,我也是愿意娶你的。” 第46章 香香的染坊, 并未用祖父的名字振兴, 而是另起了锦云二字。只荷香县没人不知道这店铺是颜家的, 与振兴布行亦是一道的。 染坊初初染出来的料子,连布行都供应不起,等入了夏成了气候,便只有些金贵特殊的布料, 需得去蜀中洛城采办。 小寒与香香结拜之后,倒也有了自觉,虽是粗笨,却肯诚下心去学习,而且许是接触多了,对配色等方面,也是极其敏感出色, 两位老师傅也连连称赞她。 江师傅叹息:“小寒姑娘若是入宫,在尚衣监不消多时就能得到赏识的呢!” 沈师傅捻捻胡须说道:“她非奴籍, 也入不得宫,除非去大户人家做妾, 不然这本事倒是可惜了。” 小寒抹了把汗笑道:“什么可惜不可惜?要我说啊,世间女子千万,多少比我厉害的,奈何生为女人不能做工, 那才叫可惜呢!” 沈师傅又笑道:“你看这孩子异想天开,自古女人最多打打下手,两位姑娘如此抛头露面已很是不妥当了。若非你们颜家后继无人, 想来东家也不会叫你们两个女娃出来应酬。” 香香看完新染的料子,擦擦手走到桌前,取出伙计刚送来的文书,打开来一瞧,失望的叹了口气。 秦瑞拿香膏过来递给她说道:“怎么?又被打下来了?” 香香点点头说道:“第三回了,往上递了两回文书,想申请女子来染坊做工,都被驳下来。其实也没办法,给陶大人塞再多银钱也无用,若是洛城有人能走动走动,说不准……” 秦瑞沉吟片刻说道:“兹事体大,朝廷律令不改,给谁塞银钱都是打水漂。” 香香回眸一笑:“那就先不申请了,节省些银钱。下半年的生意,怕是需要更大的实力才能做到。” 秦瑞哦了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香香眼睛一亮一亮,说道:“我想去湛州。” “湛州?” 香香点头说道:“染坊新染出来的料子,来问的行商甚多,我一直没有放出去,并不是不想,只是我们染坊的规模还不大。我想先把布行开到湛州去。” 秦瑞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正好我有些私事,这两个月会去湛州多些,得空了也可以考察考察湛州的情况。” 香香犹豫着,还是问道:“秦瑞,我知道你有很多东西不甚方便言说,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来布行又是为了什么?” 秦瑞沉默不语。 香香沮丧的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秦瑞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香香,有些事情,我还没想好怎么与你说,或者说,有些事现在是迫在眉睫,等我处理完那些,所有的一切,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香香心中不舒服,前世对黎硕的猜忌已经让她受够了--只秦瑞不是黎硕,也从未像黎硕那样,说话颠三倒四。 她抽回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好,等你处理完了,就入赘到咱们家,做我颜家的夫婿。” 秦瑞心中咯噔一下,伸手将香香的脑袋拥在怀中,低声应了:“好。” 回了家,香香洗了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心中筹划着将来的生活。将布行染坊开到湛州,若可以便开到洛城,等到了一定规模,看能不能联合其他商户,争取能用女工,那样女子不用仰仗父兄夫君,也能自己生活了。 然后与秦瑞成亲,生三个孩儿,女儿像秦瑞那样好看,儿子像秦瑞那样能干……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虽然没人,却也羞红了脸。 张玉英敲了敲门,吓了香香一跳,忙将锦被拉上罩住发烫的脸。 张玉英走进来拉开香香的被子,奇道:“天儿热起来,还需得盖这么严实?” 香香讪笑道:“没注意……今儿有些疲累。” 张玉英叹了口气说道:“你说你是何必?你与小寒原该在家绣绣花,帮着料理家务,非不听话,要跑去外头,整日不得闲。刚刚去瞧小寒,她也是累得不行,梦里还喊着这个颜色不好,那个颜色不配呢!” 香香笑道:“她是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儿了,人有梦想总是好的。” 张玉英爱怜的摸了摸香香的头说道:“话是没错,但你们是女儿家……好了好了,娘不说成了吧?我也不是要拘着你们,就是怕你们太累了。” 香香知道娘的性子如此,再怎么说也改不掉,便也不再多说,只问道:“这么晚了,娘是有什么事吗?” 张玉英点头说道:“还有六日,你表姐就要成亲了,布行这阵子还好,不需要你爹爹守着。你与小寒呢?有没有空?” 香香一愣,时间太久了,她都没想到,表姐就要成亲了。 张玉英见她迟疑,着急的说道:“香香,你表姐成亲,总不好不去的吧?染坊的事情就忙成这样,缺了你不行吗?” 香香忙安抚道:“自然不会,我不过是在想,要给表姐送什么做添妆。” 张玉英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是觉得你亲自绣个帕子最好,不过你成日忙,怕是也没空赶出来。” 香香说道:“娘,又不是非要我自个儿做的。其实我送一袋铜钱,表姐脸上的笑肯定比什么帕子更真诚。” 张玉英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头,说道:“瞎说,哪有送礼送铜钱的,回头选个簪子送她,我瞅着你头上那枚玉钗就不错,可惜是旧的。” 香香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玉钗,没来由的心虚,只讪笑了声说道:“自不能送旧的,而且这个成色一般,明日我得空去挑个好的。” 张玉英点点头,临要出门,还是叮嘱道:“你二舅母就是那么个人,你别理她就成……唉,你表妹年纪小,也是可怜。当初娘还是姑娘的时候,你外祖母可从没不把娘当人,再怎么样也没说想拿我去换你两个舅父的亲事。” 香香点点头说道:“我晓得,娘亲放心吧,表姐的好日子,便是有什么我也会忍让些,不至于叫舅父们难堪。” 张玉英不放心,瞧了又瞧,见她实在疲累,便只叮嘱她早些歇息。 香香晓得娘亲的意思,重生也有一年了,因生意的事情,她的性子倒是一天一天强势起来。不过前世是个软绵的,黎家那样欺辱她都只晓得忍,区区一个二舅母她还忍不得? 只是她也不是吃素的,若二舅母敢欺负她,她可没娘亲那样,顾念着所谓的亲情。 六月初一,颜映富上了香便带着一家人往柳絮乡赶。本来秦瑞也是要去的,可染坊新接了湛州的单子,虽是普通料子,量却不少。又颜映富总想着若带上秦瑞,难免将他与香香的亲事坐实了,回头香香就更难反悔了。故而并不曾带上秦瑞。 张翠珠是六月初二的好日子,晚上香香与小寒便陪着张翠珠挤在一张床上。 香香还是有些忐忑,悄声问道:“表姐,那郭二哥到底好不好啊?” 张翠珠晓得她担心,说道:“自然是好的,若是不好,我有兄有弟,还怕他欺负我不成?” 只话说出口,心想着香香没个亲兄弟,难免伤感,忙又道:“你放心,你表姐我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香香微微叹气,就算表姐有兄弟又如何?这世道是男人为天,女人出嫁了便是婆家人,一辈子围着公婆夫君转,生了孩儿更是不得自由。 郭二哥也好,旁人家也罢,都差不多。她也是因为当初秦瑞说的那句话,才总是忐忑不安,其实也太杞人忧天了。 乡镇的成亲礼虽简朴些,不能少的一样也少不得。一大早儿,三个丫头就被喊起来,有全福娘子过来给新嫁娘梳头上妆。 那全福娘子嘴甜,逮着新嫁娘好一阵夸,又瞧着小寒说道:“这闺女一看就是有福的,将来定会大富大贵,一生没个忧愁。”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尤其香香经历过前世小寒的凄惨,今生尤其希望她过得好。 全福娘子瞧见香香却是一愣,哟了一声,张嘴的好听话却生生咽了回去。 张翠珠闭着眼上妆,没瞧见全福娘子的神色,只问道:“大娘,那我这位妹妹呢?” 全福娘子笑了笑说道:“这闺女模样生得实在好看,将来许是会辛苦些……只好日子不怕晚,闺女瞧着眉眼坚韧,将来也是有大造化的。” 这话含含糊糊,连小寒也听出不大好的意思来,只大喜的日子,不好斥责全福娘子,便拉着香香要出去。 全福娘子也不再多言,闷不吭声继续给新嫁娘上妆。 倒是香香笑起来说道:“我倒是不怎么信命,有些东西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譬如将来怎么样,若我努力生活,还是过得不好也就认了,但叫我什么都不做,一切怪到命不好头上,我可是不乐意的。” 全福娘子笑道:“闺女是通透人,便没什么日子过不好的。” 全福娘子手巧,没一会儿就将张翠珠打扮好,只香香瞧来瞧去,都没觉得那一脸的面粉样儿有什么好看的。奈何涌进来的妇人们一个接一个夸,夸得香香都怀疑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除了问题。 香香凝神想了想前世出嫁的时光,不自觉叹了口气。前世颜家名声不好,又没亲戚友人,爹娘虽是将婚事办得风光,却没什么人气。更没有这样多的人,违心又欢快的夸她好看。 大舅母眼圈有些红,坐在张翠珠身边,香香见状忙拉了小寒出去,给母女二人留个清净地儿好生说说话。 才出房门,就瞧见院门处,二舅父一家走了进来。 二舅母瞧见满屋子大红绸,家里也是焕然一新的模样,不自觉撇撇嘴说道:“哎呦,就我说啊,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出嫁,搞这么隆重做什么?意思意思不就得了?” 大舅母不在,大表嫂正忙紧忙出,招呼亲戚朋友。二舅母说的话,她全当没听到,提高嗓门冲着后头来的亲戚,亲热的喊着拉着进了屋。 二舅母受了冷落,有些不乐意,瞧见香香小寒在一处,甩着胖胳膊走过来,亲昵的打招呼说道:“香香来了?过年端午都没见你来,可想死二舅母了,回头吃了酒去二舅母家中,有零嘴儿给你吃。” 香香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拉开与她的距离。 二舅母不觉得难堪,只指着小寒说道:“嘿,去给我搬个凳子来,这么大的人了,不晓得看事儿吗?” 小寒懵懵懂懂,正要去寻凳子,香香一把抓住她的手,轻笑道:“傻妹妹做什么呢?咱们过来是客人,哪有上门做客,还要客人给主人干活的?” 这说辞虽说得过去,但她们是晚辈,原不该这么计较。小寒一向机灵,见香香这样,明白面前这人是姐姐讨厌的人,当下站在香香身边不动。 二舅母一愣,想不到香香这样打她的脸,忍了忍,到底没做声。 大表嫂走出来,看也没看她一眼,冲着香香招手道:“香香小寒,我忙不过来,帮我下招呼下客人。” 香香小寒立刻点头应了,往堂屋去了。 二舅母气个倒昂,更觉得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想一想,走到侄媳妇跟前说道:“兴胜媳妇,你还真是傻子,你妹子出嫁,可花了不少银钱吧?啧啧啧,原本这些都是你的呐!” 大表嫂如同看傻子一般看她,冷笑道:“呵呵,翠红妹妹真是可怜……” 说罢,也懒得理她,甩手去忙活去了。 二舅母自讨了没趣,回头瞧见闺女跟个鹌鹑一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拎,说道:“看什么看,滚去你堂姐那儿……” 张翠红才九岁,疼得眼泪打转,就是不敢哭出来,只红肿着眼睛左顾右盼,琢磨着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蹭回家的。 第47章 吉时未到, 大舅父家的院子内外坐满了人, 外面也摆满了桌椅, 香香小寒两个帮着表嫂给大家伙儿上茶水小零嘴儿。 时不时有几个不认识的大娘拉着香香细细瞧,问兴胜媳妇这是谁家闺女这般俊俏。 张玉英原在后厨帮忙,被大舅母轰出来,说她是客人。便索性与娘家的那些亲戚拉扯家常。 总有好事的打听消息, 张玉英一概笑道:“闺女招了婿,这是养女,年纪还小,要再留一留……” 不是她舍不得小寒出嫁,实在是小寒身份尴尬,奴籍没脱掉,不方便说亲。 有大婶子啧啧称赞道:“原来是养女, 我说怎么两个丫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哎呀玉英啊,香香跟你小时候当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好看得紧呐!” 这边闲话家常好不惬意,后厨却是忙乱成一片。张玉英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是客人, 二舅母嫁进来的却算是自家人,当得帮把手。 只她围着锅灶打转,由着几个堂妯娌忙碌着,自个儿盯着几口炖汤卤好的肉, 趁人不备捻两块往七岁的兴元嘴里塞。 几个堂妯娌撇撇嘴,到底不是自个儿家的东西,论起来人家两家才是最亲的, 又晓得她的性子,便也懒得理她。 张兴元却是个霸道惯了的,娘塞的几口肉哪里够他塞牙缝,瞧着蒸肉出了锅,伸手就去抓。 兴胜媳妇走进来就瞧见这一幕,一把将兴元的手抓起来甩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二婶子怎把他带后厨来了?刚出锅的东西也敢伸手抓!” 二舅母一个白眼,又往卤牛肉碗里伸手,兴胜媳妇赶紧端开说道:“别拿人当瞎子,大家伙都忙活着,二婶倒是最勤快!年岁也不小了,也不怕人笑话。” 兴胜媳妇是个不饶人的,便有婶子劝道:“算了算了,你妹子大喜,何必闹腾出来。我听着外头热闹,迎亲的来了?” 兴胜媳妇说道:“还没呢!是姑母带着香香与小寒识人呢!小寒乖巧体贴,也难怪姑母要她做养女。” 这话却有些阴阳怪气,特意说给二舅母听的。 果不其然,二舅母一愣,问道:“你说什么?你姑母收那个丫鬟做养女?我说怎么早上要她做点事儿,香香还拉着她喊她妹妹呢!这个没良心的,娘家有个亲侄女不管,竟收养一个野丫头……” 她一阵风的往外走,兴胜媳妇冷笑一声,瞧着兴元斥道:“你娘出去了,你还在这里干嘛?找打啊!” 一壁又与堂婶们说道:“啧啧啧,我那二婶母……就翠红那个眼皮子浅的样子,姑母瞧得上才怪。” 二舅母气急败坏,扭着肥臀走到院里,见小寒正对着张家一个老人笑得花枝乱颤,心下更恼,上前便要扇她一耳光。 小寒机灵,一个闪身,躲在老人身边喊道:“啊呀,二舅母做什么打我?姨外祖母救我啊!” 二舅母唾了声说道:“乱喊什么?你不过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喊我舅母?没教养的东西……” 香香原本在给桌上添瓜子,听见这话,满心不乐意,忙走到小寒面前,预备讥讽二舅母。 小寒伸手拉拉她说道:“今日表姐的好日子,不要动怒。” 姨外祖母听了这话,站起来咳嗽一声,拄着拐杖说道:“兴元他娘,你还不如个丫头懂事呢!小寒是玉英的养女,自然能喊你一声舅母。” 二舅母羞怒不已,回头瞧见张玉英端着茶水出来,上前一把将托盘挥到地上,一托盘的杯子大半都摔碎了。 大舅母听了动静出来一瞧,怒道:“你个杀千刀的,茶杯都不要钱的吗?” 二舅母说道:“哼,你小姑做的好事!” 香香冷笑道:“我娘一向做好事的,不过二舅母好没道理,不分青红皂白要打我妹妹,又不管不顾欺辱我娘,是瞧见我颜家上下都性子软好欺负吗?” 二舅母哑然,片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没良心的张玉英,宁愿养个丫鬟做女儿,也不肯照料自家侄女。翠红是你亲侄女,你竟也不可怜可怜她……” 大舅母怒道:“你给我起来,这是糟践谁呐!明知道今天是翠珠的大日子,还做这个样子出来!” 二舅母两眼一翻:“我不管,要我起来可以,除非她答应把翠红带回去!” 大舅母急红了眼,指着她说道:“不起来是吧,行,我倒要去问问二弟,今个儿跑我家闹是几个意思!” 张玉英心中着急,虽觉得不是自己的过错,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的。 香香见娘亲要出面,忙伸手拦住,笑道:“二舅母这么说,到让我觉得也不是不可。娘,如今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大,我与小寒要忙铺子染坊的事儿,也缺个丫鬟照料起居……” 话音未落,二舅母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香香说道:“你……你说什么,你拿个丫鬟当妹妹,拿你表妹做丫鬟?” 香香浅笑:“二舅母可要我好生算算?这么些年从我家明讨暗抢了多少东西,还不论年节时期我娘送的礼,原是送给大舅父,又被你弄走了多少?” 二舅母面色如土,说道:“自家亲戚怎说这种话……” 香香道:“亲戚本该互帮互助,我原也不介意有这么个常打秋风的亲戚。不过小寒自幼陪我长大,多次以命相救,又从不挟恩图报,她爹娘与我爹娘情同手足……二舅母,你家又与我家有什么样的恩情?” 二舅母愣怔片刻,说道:“我……可是你亲舅家……人常说爷亲有叔,娘亲有舅,你已经没有本家了,还不是得靠着我们张家……” 张玉英再忍不住说道:“你还有脸说?十二年前我家出事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若非大哥,我全家都死在外头了!年初我颜家被黄家那群人上门逼迫,你问都没问一句!现下来说娘亲有舅?” 二舅母正待哭诉,外头敲唱的声音响起来,便有圆滑的妇人打哈哈笑道:“这事儿争论不出输赢,来来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吵架多伤感情,新郎官快来了,咱们快去拦门。” 张玉英瞪了二嫂一眼,带着两个女儿转身走了。 二舅母讨了个没趣,愤愤不平的拍拍屁股上的灰,一个箭步冲到院子们处,将门关得紧紧的。 郭家自是使出浑身解数,郭二郎又唱曲,又学猫儿叫嚷,当然最要紧的是塞了不少的红封。 只二舅母撇撇嘴说道:“我说侄婿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今天什么日子?这红封也太小了。” 郭家人有些不乐意,到底想着大喜的日子不好多说,又有人论说那是新嫁娘的亲二婶,郭家忙不迭塞了个大些的红包,只二舅母还是不满足,撇撇嘴不情不愿。 旁边亲戚见她不像样,忙说着喜庆话,将她挤开,把院门给打开来。 接亲的人都涌进来,一部分去了新娘房门口敲门,另一部分则到正厅去抢嫁妆。 香香因总是不放心郭二郎的品性,在房内问了又问,说了又说,偏郭二郎是个呆笨的,只晓得往里头塞小红封。 小寒看不下去,笑道:“郭二爷别只顾着塞红封,想要做我们姐夫,可得先回答问题呀。” 郭二郎这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说些甜言蜜语,张翠珠便羞红了脸,叫香香不要再问了。 待小寒与多个表姐妹们想要将门打开,张翠红却翻着眼睛将门堵得死死的,说道:“姐夫,我与她们不同,我可是姐姐最嫡亲的堂妹,你若不给个大红封,我是决计不叫你进来的。” 屋内的人不晓得院门那一道,二婶已经讨要了大红封,屋外的却是知道。 郭家大堂兄不满的说道:“礼金从前商谈好了,这时候再狮子大开口是何意?” 房中女儿家齐齐色变,七嘴八舌,说郭家也太过分了,难不成红封也要算在礼金里头? 一时间吵吵嚷嚷,郭二郎到底是劝说大哥,又塞了个大红封进来。总算叫场面没有太难堪,安安稳稳的将新嫁娘抬了出去。 张翠珠舅家的表妹心中不悦,斥道:“一辈子没见过银钱,连姐姐出嫁也要捞一笔,什么人啊!” 香香回头看着张翠红,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兜自打开那红封,瞧着里头竟还有个小银珠子,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将红封往衣服里头塞了塞,这才抬头。 香香见她低头市侩,抬头有事天真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厌恶,拉着小寒出去了。 走到院里,却发现郭家人聚在一起怒目圆睁,是恼怒至极的模样。郭二郎胸口带着大红花,原本背着的新嫁娘也放在地上。 张翠珠盖头倒是还盖着,露出的手却青筋直冒,显然是慌乱不行。 张翠珠舅家表妹眼疾手快,将自个儿嫂嫂拉过来问道:“嫂嫂,这是咋个回事啊?” 表嫂唾了声说道:“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翠珠那个堂弟坐在箱子上不走开,塞了两个红封还不走……” 旁边有妇人说道:“啧啧啧,老郭家也是的,再给一个算了呗,大喜的日子。” 表嫂说道:“呵呵,院门口多要了个大的,压箱底多要一个就算了,还想着多要。啧啧啧,这亲爹娘哥哥没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做叔叔婶婶的手也真长。回头也注意了,张家的姑娘,娶不起娶不起呐。” 张翠珠表妹一听,也是不屑的撇撇嘴说道:“咱们在屋里头也是,那一位说诸多姐妹,她才是最亲的,没有大红封不给开门呢!” “切——” 说话间,就见大舅母将张兴元拎着耳朵扔到院里,到底顾及着女儿的亲事,一张扭曲的脸努力做出笑模样:“误会都是误会,来来来,嫁妆还没搬呐……” 郭舅哥冷笑道:“哟,咱们可不敢,银钱没带够呢。” 大舅父亦是出来陪着笑脸说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来来来,小哥们辛苦辛苦啦。” 郭家舅哥脸拉得老长,郭大哥忙上前安排堂表兄弟将嫁妆搬走,说道:“走吧走吧,误了吉时不好……” 只匆匆忙忙的,张翠珠连拜别父母的时辰都没了。大舅母红着眼眶瞧着女儿的背影,只心口疼得难受。 待吵嚷声消失了,大舅母毫不犹豫对着二舅母就是两耳刮子。 二舅母尖叫一声嚷道:“你做什么打我!” 大舅母回头寻了笤帚骂道:“我做什么打你?刚刚是亲家在,我不想丢了家丑。现下我可跟你说清楚了,给老娘滚,老娘家里不欢迎你!” 二舅母撇撇嘴冷笑道:“切,不欢迎我?我还不想来了,兴元翠红,我们回家!我倒要看看,翠珠被休回来的时候,你要怎么哭!” 大舅父抓起大舅母手中的笤帚就是一扔,正扔在二舅母额头上,吓得她连连惊叫,只拉着二舅父,骂他无用,由着人欺负妻儿。 大舅父瞧见弟弟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说道:“罢了罢了,早前是我总顾念着兄弟之情,先前兴胜媳妇入门,被你媳妇挠了个没趣,是我压下来的。如今也罢了,咱们左右也分了家,往后也别往来了!” 二舅父一缩,讪笑着喊了声大哥,却被二舅母一把拉开了。 香香叹了口气,没有前世那些污糟事儿,两个舅家也要闹开不往来的。这么个只进不出的二舅母,不就是认定了表姐已经出嫁,再没什么油水可捞了么! 回荷香县的一路上,张玉英都不太高兴,小寒则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颜映富看着沉思的女儿,问道:“香香莫不是又在想铺子上的事儿?”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爹爹,我在想荷香县似乎小了点,我们不如,将染坊搬到湛州去。” 第48章 回了荷香县, 香香找到秦瑞, 开门见山说道:“我不仅想在湛州开布行, 还想把染坊也搬过去。我这两天也想过了,荷香县地方还是太小了,染坊规模大不起来。” 秦瑞诧异的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香香摇头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有些人叫我觉得恶心。我改变不了她们, 只能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没人能欺负我,强大到能保护好我身边的人。” 秦瑞点头应道:“你说得不错,染坊搬迁之事不难,但没在湛州扎稳脚跟之前,还是不要动的好。先开布行试试水,再做打算。” 香香说道:“也好, 去年我们布行元气大伤,虽然有刘家相助, 但也需得些时候才能回暖。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湛州, 我也想去一趟,了解了解湛州的情况。” 秦瑞应了,有些好笑的说道:“我怎么觉得,只要说到生意上的事情, 你便不知疲倦了?” 香香笑道:“谁会觉得银钱不好?我现在觉得韶光易逝,在过几日我就要十七岁了。” 她低头看账册,细细研究这阵子的订单。 秦瑞说道:“怎的你总将自己的年纪说大一岁?” 香香浅浅一笑也不做声, 前世她活了二十八年,总觉得生活太难熬。现在才晓得,那时候一味为黎硕而活,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现在这日子再忙碌,心中也是高兴不知疲倦的。 秦瑞第二天便去了一趟湛州,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册湛州地图,还有好几页纸,写满了关于湛州布行染坊的情况,以及整个湛州城区乡镇百姓的分布情况。 香香叹为观止,说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何须这样?这事情又不是一次便能成功的,慢慢来嘛。是不是耽搁你自己的事情了?” 秦瑞笑道:“并没有。你不是说要去一趟嘛?先看看我做的这些记录,你去的时候,便不会毫无方向,且能事半功倍了。” 他又道:“其实本来还想着再看看商铺,选几个合适的地方,但赶着回来,也没来得及。” 香香忙问道:“赶不及下次去也可,你自己的事情呢?当真没有耽误吗?其实也没必要这样早回来,若有事,晚些回来也不要紧。” 秦瑞挑挑眉说道:“晚上不安全,你难道不怕若是有女匪徒,将我掳去做压寨……夫婿,可怎么好呢?” 香香脸红了半截,唾道:“胡说,你……又不是非得今天回来。” 厅门虽然没关,但这会儿大家伙都在忙,秦瑞忍不住往香香身边坐了,伸手碰碰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叫人忍不住想抓在手心摩挲。 他轻笑一声说道:“我当然得赶回来,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想陪着你……” 他相碰又不敢碰,香香的脸更红了,胆子也大了一回,小声说道:“你记得?” 秦瑞笑道:“你的生辰我怎会不记得?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拿出一个小匣子,递到她跟前去。 香香好奇的拿过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秦瑞说道:“打开看看。” 香香打开来一瞧,脸一红,匣子里面竟然是各种各样的纸鹤,摆成一长排,估摸着有十来只,很是可爱的样子。 她抬头看他,问道:“这是做什么?” 秦瑞说道:“有一次我看到你拿着信笺叠纸鹤,似乎怎么都叠不成。香香,我不大懂得怎么送人礼物,往常是随意找些什么出来,可你的生辰,我不想随意……” 香香取出一只纸鹤放在手心,问道:“这是你叠的?” 秦瑞似乎有些狼狈,说道:“这东西……不大好叠,我叠得丑。” 香香心中甜蜜,摇头说道:“不丑,我很喜欢。” 秦瑞一荡,才要再说话,便见着小寒咋咋呼呼跑进来,堵着气往原本秦瑞的凳子上一坐,端着茶壶到茶水喝。 秦瑞赶紧挪开一点,不靠香香那样近,又不好意思的假装什么事都没有,问道:“小寒,谁惹你生气了?” 小寒压根没注意他俩的动作,只磨磨牙齿说道:“还能有谁,秦瑞,是你从湛州带回两只兔子的?” 秦瑞点点头说道:“是啊,阿松特意托我买回来的,听说这是漠北的品种……当然我瞧着也没多名贵,阿松说要个头大些的。” 香香收好匣子笑道:“怎么?那两只兔子,是阿松送给你的?” 小寒点点头说道:“是啊,他非说我喜欢兔子,兔子那么脏我怎么会喜欢?还说我盯着肥兔子欢喜得很,分明是他眼瞎,我那是……” 她瞧着秦瑞在一旁,只嘟囔两声说道:“哼,非要我把两只兔子养着。” 香香掀掀袖子说道:“他是一片好心,你若不喜欢,下次直接跟他说,送满香亭的烤猪肘子,你最是喜欢。” 秦瑞忍不住笑起来,见香香起身取了帕子,给小寒擦汗,小寒小声嘟囔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叹,这样的姐妹情深,比他从前见过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啊。 小寒瞄着秦瑞出了门,才小声说道:“哼,我真想将兔子给杀了,那样肥大的兔子,想起来就口水直流……啧啧啧,活着还得给伺候它吃喝拉撒,真是烦。” 香香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这想法不错,回家与你娘说说,你娘会红烧,烧起来定然香。” 小寒哑然,回神忙摆手说道:“我就说说罢了,好歹……好歹是他费心,托秦掌柜给我带回来的。不然……先养着瞧瞧?” 香香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你的兔子,你自个儿决定吧,好啦好啦,你快去江掌柜那儿,听闻他染了新的料子。” 小寒眼睛一亮,说道:“那我先去瞧瞧。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过来,与你一道回家。” 香香拨弄着算盘,计算小半年的帐,心道她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些,店铺扩张太快,与她并没多大好处。 只是她十六,过不得半年,小寒也要十六了,亲事要提上日程。小寒是奴籍,就算秦瑞阿松不介意,婚书也是一大难事。 第二日生辰,也不过是全家聚在一起好生吃顿饭,颜映富并没有喊掌柜与伙计们,免得知晓的人太多,应酬起来也是麻烦。 香香饮了些酒,立在院中吹吹风去去酒气,不知怎的又难过起来。前世这个时候,她没顾得上生辰,只吵着闹着要嫁给黎硕。 现在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嫁给黎硕?去受那无穷无尽无休止的折磨,还觉得甘之如饴? 香香取下发间的玉钗,月光下的玉钗莹亮好看,眼前不自觉就浮现出秦瑞那俊美无双的脸,叫她心头颤了又颤。 一个恍惚,她定眼一瞧,面前的,可不就真的是秦瑞吗?他正端着笑看着她。 香香将玉钗缩回袖中,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瑞早已瞧见,他一向明白香香待他的情谊,只她一心钻进生意上,甚少露出今日这般小女儿情态,偶见这么一回,则最是怦然心动。 他道:“原以为你爹爹会叫我们一同过来,只迟迟没听到动静,想来是不想大肆宣扬。” 香香点头说道:“商事上名利皆得要,旁的事情,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秦瑞又道:“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见见你。” 香香红了红脸,说道:“昨日又不是没见过。” 秦瑞笑道:“昨日不是你的生辰……香香,我想送你一份生辰礼。” 香香还在好奇他昨日不是送过,便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璜。只她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也能一眼瞧出那玉璜绝非一般凡品,若说前阵子去湛州采买的,她决计不会相信。更何况,这样的玉璜,岂非他们这样人家买得起的? 秦瑞轻描淡写说道:“这玉璜原是我娘最珍爱的东西,她没有女儿,便交给我,要我……送给她将来的儿媳妇。” 香香脸更红了,心下好奇,却没开口问:秦瑞这个样子,也不像会立刻告诉她真相的。 秦瑞见她不言语,只伸手拉住她的手,将那玉璜放入她手中,说道:“香香,玉璜我原本珍藏着,这回去湛州得了机会,才将它取出来……” 香香抬头看他,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秦瑞伸手拨开她脸颊边上的头发,温声说道:“我是秦瑞。” 入了秋,湛州开了两家振兴布行,因品质不俗,又颜家名号早早的传出去,自然是生意兴隆,一时间风头无俩。 只苦了香香与秦瑞,染坊才上正轨,布行又不得不操持,两人三天两头两边跑着,着实疲累。 颜映富舍不得,只说到:“秦瑞是信得过的,不然往后你管着染坊就够,叫秦瑞守着湛州那边?” 香香摇头说道:“秦瑞不过是陪着我的。爹爹,我不想什么事情都交给旁人,布行是咱们家的,我总得自己多看顾,才能想明白往后改如何发展。” 秦瑞本高高兴兴,听到“旁人”二字,脸瞬间垮下来。 香香丝毫不觉,反倒是摸着小寒的头说道:“若是小寒加油些,能独挡一面,我也能安心留在湛州。” 安心永远是说说而已,振兴布行生意火爆,严重影响了原本湛州的各大布行。偏生那几家并没有自觉,不认为是自家能力不行,反而想着怎样联合将振兴布行赶出去。 阿满着急得连夜赶回荷香县,找到香香与秦瑞,说道:“他们联合起来,将平常用的布匹价格压了又压,甚至比成本价更低。东家,不如咱们也降价吧?” 香香摇头笑道:“他们都是老店了,积累的存货多,才敢这样打价格战。但我们不行,我们是新店,存货太少,染坊赶制也来不及。若真的亏本卖,没几个回合便亏本翻不了身。” 阿满问道:“东家,难道你早就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香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到一个新地方,自然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他们是觉得我们断了财路,我也并不想赶尽杀绝。正好我们染坊新出的纱料,集合了蜀中纱料的颜色多样,以及洛城纱料的轻薄,便将价格再提一层,放到湛州去卖。” 阿满咂舌道:“那……那其他布匹呢?” 香香说道:“只留几个名贵的,普通布匹全都下架,不要卖了。趁这个机会,要让他们明白,我们振兴布行,只卖高端的好东西,寻常布匹不卖。” 阿满得了令走后,香香却叹气说道:“除了自家染得,其他衣料我们能寻到的,他们也能寻到,没什么优势。” 秦瑞说道:“你还想要什么样的优势?” 香香想了想说道:“不需要特别的,只要比大家早上半个月的货,品质若能最好当然是更好了。” 秦瑞笑道:“这个你放心,明天我便写信给我那几个朋友,看能不能寻些合适的衣料,咱们试试。” 香香抬眼看着秦瑞,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他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频繁,一个处处隐瞒的男人,即使再好,她总也放心不下。 秦瑞见她认真的看着他,解释道:“我只是去问问,不一定……能成功。” 香香问道:“秦瑞,你总说以后会将一切告诉我,那那个一切,是什么时候?” 秦瑞一滞,说道:“等我……” 香香站起来,恢复一派清冷说道:“等你?秦瑞,我等你很久了,我在想,你什么都瞒着我,究竟是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若三言两语我便相信,那你与黎硕,又有什么分别?” 秦瑞心中一团火,噌的冒出来,他知道她从前喜欢过黎硕,总觉得那是年少无知,并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如今听她竟然拿他与黎硕比? 香香一愣,没来由的有些害怕,秦瑞似乎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仿佛天生就该是如今副冰冷的模样。 她心下有些内疚,许是事情多,许是葵水将至,她比平时烦乱许多,怎会突然脱口将他与黎硕相比? 秦瑞不待香香反应过来,伸手扣住她的脑袋,弯腰低头,吻住她的唇。 第49章 时光飞逝, 转眼开了春, 湛州的振兴布行, 已经开了五家,与荷香县一般,分了三个档次,坐落在湛州每个方向。 香香已然在寻合适染坊的地点, 打算把荷香县的染坊,搬到湛州来——她已经说服了爹娘,举家搬迁到湛州。 至于荷香县的一应事宜,她也与胡伯伯商量好了,日后交给他,只消偶尔回去清查账目便好。有刘老板帮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手头余钱不多, 香香是赁的房屋,三进的院子, 分了内外。因娘亲身子不好,香香与小寒又忙碌, 索性又买了两个丫鬟坠儿与铃儿,坠儿放在娘亲身边,铃儿照顾香香与小寒。 此刻小寒正逗弄着一双兔子,那兔子在苗婶的精心呵护之下, 更加膘肥体壮了。只小寒真的是长大了,脸上也有了从前不会有的愁绪。 香香有心逗她,便假意叹道:“没想到当初一双可爱的兔子能长这么肥。” 小寒警惕的看着她说道:“我打听过了, 这种舶来兔肉质不好,吃着不香。你若是想吃,我让我娘去早市上买。”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前阵子也不知道是谁说兔兔那么可爱,不想吃兔兔呢!” 小寒扭捏片刻,凑上来小声说道:“姐姐,最近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总是患得患失,不大高兴……” 香香哦了生说道:“是……天气变化了?还是你葵水要来了?” 小寒抿抿唇,小声说道:“上回我瞅见……阿松回去的时候,去了天悦楼。” 香香默然片刻,拍拍小寒的肩说道:“真正独立则天地皆宽,小寒,我们不能左右的事情,想它做什么?” 小寒低着头,许久才又道:“可我……是奴籍。” 香香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她解决不了,也是她最想解决的。可如今只能看着小寒伤心,她无能为力。 小寒到底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就恢复心情,神神秘秘说道:“听说陶大人要调来湛州了。” 香香一愣,陶大人调职?她记得前世是今年年底,上头查湛州官员卖官鬻爵一事,查到陶大人在荷香县只手遮天,这才将他撤职拉下马。今生倒是变了,只前世后来上任的知县,不晓得还不不会出现,黎硕又会不会与他搭上边呢? 两人蹲在院里嘀嘀咕咕,颜映富张玉英吩咐伙计们将屋里的陈设摆好,一切都井井有条。 钱叔一壁喝骂伙计将他辛苦种活的腊梅种错了地方,一壁心疼院前的兰花栽得东倒西歪。 颜映富哈哈大笑叫他别动怒,说道:“如今生意上的一切,都是香香再打理,我也可以提前松快松快,往后就与你一起侍弄花草好了。” 钱叔摇头啧啧道:“可别想着这些,老爷你最要紧的,是含饴弄孙才对。还有几个月,姑娘就十八了,她与秦瑞的亲事,也可以先准备着。” 颜映富沉吟着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香香是个有主意的,回头我喊她娘偷偷问问她。” 他背着手跺来跺去,对新的院子格外满意,又回到老钱面前,小声说道:“你还别说,好多商户便是有儿子又怎么样?见天儿花天酒地,酒坊楚馆的常客,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败的。咱们虽然只有闺女,但论起来,还是闺女贴心。” 钱叔忙着栽种兰花,听了这话也是微笑,说道:“那自然,姑娘最是细心孝顺,又能干,哪里是别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能比的?” 正说着,阿满面色焦急走了过来,对着颜映富行了礼问道:“东家,少东家在哪里啊?” 钱叔忙站起来,指着园子说道:“在园子里,可要我去请她?” 阿满摇摇头说道:“我自个儿去就好,谢谢钱叔。” 待阿满走后,颜映富有些怅然,说道:“老钱你瞧,现如今铺子有事,说都不与我说,直接要早香香了。” 老钱晓得他就是这么说一嘴,还乐得轻松了,也不理会他,只擦了擦汗,眉头一皱说道:“我瞅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阿满走到香香跟前,着急的说道:“姑娘,姑娘,荷香县的仓库,出事儿了。” 香香放下手中的白菜梆子,站起来迟疑片刻,荷香县?她现如今的重心都在湛州,荷香县的店铺都不怎么管,有陶大人和刘家在,谁会这个时候想摆他们一道? 阿满平复了会儿呼吸,又道:“其实也不算出事了,是常叔巡视的时候,发现咱们仓库后头有许多油布。” 香香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只拍拍手说道:“这事情好解决,你回去叮嘱吕大哥,让他把油布换成类似的棉布,染一染,染得像油布的颜色。另外安排人巡逻备好水,千万注意防火。” 阿满迟疑着点头说道:“好,吕掌柜气得不行,说一定要找出恶人。” 香香想了想,又道:“还做一件事,将油布想法子,引到隔壁新远的仓库去。务必要做的隐蔽些,不能叫人知晓了。” 阿满问道:“姑娘,您是觉得这事儿与新远有关?” 小寒忙摇头说道:“不对,不可能的,咱们都是布商,库房离得近,若一家起火,另一家没有防备,很容易就引火烧身,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新远布行应当不会这么没头脑。” 阿满受教说道:“小寒姑娘说的是。” 香香打发阿满先回去,复又对小寒说道:“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有做生意的本事了,遇到事情就该像今天这样,沉下心来好生想想。” 小寒有些嘚瑟,只又迟疑着问道:“可是我想了一圈,如今咱们在荷香县数一数二,是谁看咱们不顺眼?也就新远的可能性最大了。” 香香勾唇一笑:“总要回荷香县了解了解情况才好。” 小寒知道香香一向思虑周全,也不担心了,只冷哼道:“新远布行,当年那样对付咱们,这几年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原想着我们越来越好,他们越来越差就够了……” 香香笑道:“我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一定会报之以身!多久,我也等得。” 第二日,香香回了荷香县,借口倒是简单,陶三小姐要满十八岁了,好歹在陶大人手下照拂了这么久,示意示意,也是应当。 马车一路向西,行到荷香县城门外,排了甚长的队。 香香撩开车帘,奇道:“今日这是怎么了?盘查得这样严格?” 阿松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征西将军的家眷回乡。征西将军位高权重,皇上很是依靠他呢,他的家眷,可比公主还要金贵些。” 香香蹙蹙眉头,皇上依靠臣子?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小丫鬟铃儿最是好奇,问道:“大将军?原来大将军的老家,是咱们湛州呀?” 阿松又道:“武将家眷不得离开洛城,是大齐律令,但征西将军屡屡立下奇功,皇上恩准,也没谁敢说一个不字。” 香香笑了笑,慧极必伤,皇上这样荣宠征西将军,也不晓得是好是坏。不过朝堂之事离她太远,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见了陶三小姐要怎么做才好。 如今香香是陶府的座上宾,不用递帖子便有婆子将她领到花厅,等了没一会儿,陶三小姐便过来了。 香香说了会儿客套话又道:“最近湛州的事情太忙,不得空回来,染坊马上要搬过去了,我是怕你生辰那天,来不及赶回来。” 因香香名声虽大,到底都是关于经商本事的,与陶三小姐不是一路人,故而这两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只这会儿都上门了,陶三小姐再不知事,也不会去下她的面子。只道:“年年都是你最客气了,还巴巴的送这么些礼物过来。” 香香抿唇笑道:“陶姐姐年满十八了,婚事是要提上日程,这些衣料都是时兴的,用得着。” 陶三小姐扭捏了会,似有些不满说道:“是我祖父先前瞧中的,大允员外郎家的次子……” 员外郎自然是及不上陶大人的官职,陶三小姐这是下嫁,也难怪她不乐意。 但香香确是高兴的,有一说一,陶成舟不是个好官,被拉下马是迟早的事情。但是陶三小姐虽清高,心肠却着实不错,若能在陶成舟革职之前远嫁,其实算是她的造化了。 香香又道:“陶姐姐,我听闻你爹爹,是要调职去湛州了?” 陶三小姐脸上只淡淡的“嗯”了声,似乎不予多言。 香香琢磨着,虽陶家收了颜家好处不少,到底也是多有照拂,念及这个,若能提醒一二也是好的。 便道:“听闻洛城有大动作,许多高官世家根基都很是松动。我总是想着,人生在世,谁都不是清清白白的,只迎着风浪是没必要,不如避开些……” 陶三小姐抬眼看了看香香,脸上的神色也是松动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听到风声啦?难为你还记挂着,她们晓得动静的,都巴不得早早的与我画条线隔开来,省得受了波及。” 香香眼皮子一跳,她只是个商户,并不知道具体的动静,只不过有前世的记忆,想要劝告一番罢了。 陶三小姐又道:“可我爹爹不听,他马上调湛州,面上是升职,实际上权势远不如从前。我也是与他说不如安稳些,大不了被贬斥,但爹爹说我乃后宅闺阁,什么都不懂,还说什么若不能解了逆境,怎么做也无用。唉!” 香香心道,她于官场不熟悉,陶成舟自然是熟悉的,只怕如今也是穷途末路了。又不好明着说,便旁敲侧击问道:“那,新上任的知县,可知道是谁了?” 陶三小姐点点头说道:“就是这点不妙,县丞调到岐山去了,新上任的知县姓陈,听说是洛城户部侍郎的亲戚。” 香香咯噔一下,前世来的便是陈知县,黎硕也是走了他的关系才被瞧中的。 陶三小姐想一想又道:“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还记得黎硕吗?就是你爹爹从前资助的学子,调令下来,他就是教谕副手了。如今的黎家上下,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香香一滞,黎硕?的确是好久没见了,她还说怎么想不出是谁想害她,倒是忘了还有个黎家。可见斩草要除根,她以为黎硕成不了大器,没想到竟能死灰复燃。 不过她倒要看看,黎硕有那么多拖后腿的亲人,倒要怎么翻身起来。 没几日,新远布行仓库一场大火,将库存燃烧殆尽,周围几家商户的仓库都受了波及,多多少少都有损失。振兴布行也被烧了一半,只不过运气好,恰逢要染坊搬迁,仓库的库存不多,且都是便宜的货品,损失不大。 偏偏那日火起之日,小黑不知怎么挣脱了绳子,一溜烟跑到后头巷子里狂吠,咬住一个人的裤腿就不撒嘴。 新远布行的伙计们,便将那纵火之人给逮住了,竟然是黎皓。 新远布行可算是全副身家都没了,当即结合几家受损严重的,击鼓上告,要求黎家赔偿。 黎家哪里赔得起?本家纷纷表示断绝关系,黎硕东奔西走,甚至拿自己的前程做赌,依旧没人愿意帮忙。 黎家族长叹道:“硕儿,非是我们不肯相帮,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你且想想,这么些年,咱们一心一意务农,手里头最多能存个温饱,过年过节扯块布做做衣裳,哪里赔得起那样多的银钱?” 又有嘴快的妇人说道:“这下年你爹从咱们这儿收刮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就算你马上要当官了,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小官,连你爹你弟弟都顾不上呢。” “咱们都是老实巴交的,也没人想去考学入仕,不需要你照拂,只求你别再来麻烦咱们!” 黎硕心灰意冷回了家,黎毓兴兜头一个酒壶砸过来吼道:“一点用都没有,不是马上要当大官吗?怎的连你弟弟这么小一点事儿都搞不定?” 黎硕心中悲愤,这样的家人,他多想不管不顾啊!弟弟纵火,犯了死罪,将来他仕途也有影响,可爹爹还处处责怪与他! 黎夫人泪水涟涟,拉着他说道:“硕儿,你再想想法子啊,再想想法子吧!若不赔钱,他们定会将你弟弟抓紧牢里,说不准还要要杀头的啊!” 黎硕哑着嗓音说道:“纵火是大罪,大齐律令,依着那几家的损失,立行处决也不为过啊。” 黎夫人吓了一大跳,问道:“要处决吗?你赶紧想想法子啊,硕儿,你去与你上峰问问,你弟弟才十五岁啊!” 黎硕烦躁的说道:“十五岁十五岁,我那个时候整日读书,哪里像他似的?明明我就要有事儿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了,他做什么要去烧那新远布行?咱们与新远布行认都不认识……” 黎夫人眼神微闪,黎毓兴说道:“哪里是新远布行,他想烧的是振兴布行……” 黎硕瞪大了眼,问道:“你们都知道?你们合计好了的?” 黎毓兴自觉失言,嗫嚅道:“也是气不过,当初他们还看不上你,现如今你……你……” 黎硕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我我,我有什么?一个教谕副手罢了,还没上任就有个下大狱的弟弟。” 黎夫人见着长子的背影,心中也难受不已,思虑良久,小声说道:“老爷,你说我若是去跪求颜家人,会不会……” 黎毓兴眼神不耐烦,嘟囔道:“要去你自个儿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 香香与小寒回了荷香县,一路听阿满说这两日的情况:“因是小黑逮住黎皓,如今新远布行倒是不计前嫌起来,整日寻胡掌柜吕掌柜诉苦呢!” 小寒冷哼道:“哪里是不计前嫌?这回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了,若是咱们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万一有人运作一番,他岂不是白白吃了亏?吕掌柜是怎么说的?” 阿满说道:“小寒姑娘还不晓得吕掌柜那人么?话绝不会说满,又能将人哄好。” 说话间到了二店,只见门口两个侍卫,香香心下诧异,走上前却被侍卫拦住了。 那侍卫眼高于顶:“去去去,一边玩去,我家小姐把这家店包下了。” 香香诧异的回头看着阿满。 阿满忙陪着笑说道:“原来是郑将军府上,二位爷,这是我家两位少东家。” 两位侍卫没听过东家是女人的,只审视的看着香香与小寒。 里头伙计听到动静出来一瞧,忙笑道:“少东家过来了?掌柜的等你们许久了,恰是不巧,将军府的小姐过来选料子。” 香香小寒走进去,径自去了二楼,果然见一个无比貌美的姑娘坐在椅中,便是一旁的两个丫鬟都是锦缎华服,气质非凡。 门内还立着两个打扮一样的丫鬟,并一个容长脸儿的老嬷嬷。 香香未曾见过这般世面,只心中咂舌,这位小姐的派头真是十足啊,果真洛城来的与她们这些乡下姑娘完全不一样。 香香沉了沉气,行了礼上前笑道:“郑小姐万安,我是店里的东家,承蒙小姐看中,竟亲自前往。” 郑小姐下巴高抬,很是不屑的瞟了她一眼。 小丫鬟瞧了主子的指示,说道:“怎的是个女人出来当家?” 香香笑道:“家父身子不适,家中亦无兄弟,一应的生意,只有我与妹妹两人操持了。” 郑小姐眼中更是不屑,小丫鬟继续说道:“原以为这振兴布行名气不小,东西想来也是不错的,现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香香弯腰称是,说道:“洛城一国之都,岂是我们小小县城能比拟的?我们布行说是不错,不过是因货品更迭稍稍快些罢了,小姐瞧不上眼原也正常。” 郑小姐见她态度不错,便也没多说话,只站起身,丫鬟忙迎上来扶住她。 只她走到楼梯口,又回头说道:“你这茶水不行。” 香香说道:“是最新的碧螺春,已是本店能负担得起最好的茶叶了。” 郑小姐说道:“茶叶尚可,茶水不行,喝不惯。” 他们依次下到一楼,郑小姐倒是在一批粉红色衣料跟前停下了。 吕文颂见状,忙将布匹抱下来摊开放在桌上,叫郑小姐看个清楚。 郑小姐仔细瞧了一番,叹气说道:“想要个不一样的,可真是不容易,譬如这昙花的花样是不错,布匹却太粗陋了些。” 香香上前摸了摸那布料,笑起来说道:“原来小姐喜欢昙花的花样,这个不难,小姐可挑一匹素布,我家亦有染坊,可以染出这种花样来。” 郑小姐不可置否,小丫鬟便上前劝道:“姑娘,这家布行在湛州也排得上名号,不然且叫他们试试?” 香香见郑小姐迟疑,又道:“小姐见惯了好东西,我们这里的自不好拿出手。不过小姐且给个机会,左右现如今也没得瞧中的。” 郑小姐颔首,小丫鬟立刻说道:“且好,你们先染着,我们小姐凑合看看吧。” 郑小姐又看了看布匹,说道:“这颜色不大正。” 香香打量郑小姐一番,点头说道:“小姐说得是,小姐肤色白皙,气质高贵,依我之见,不大适合这种粉嫩的颜色,倒是正桃花红更合适些。” 郑小姐颇感兴趣,抬头瞧了瞧香香,咦了声说道:“你生得好看。” 香香抿唇一笑:“谢郑小姐夸赞,实则我只是中人之姿,奈何天天接触布匹衣料,又喜装扮,这才显得好看那么几分。” 郑小姐见她谦逊也是不卑不亢,脸上倨傲的神情便少了些许。她从洛城来,寻常见到的那些姑娘不是唯唯诺诺,就是啥都不懂,没什么意思。 只她刚想多与香香聊两句,外头便传来一阵喧哗。 是郑家侍卫挡住要冲进来的黎夫人。 黎夫人哭喊道:“香香,香香,不论如何,求你看在黎硕的面上,救救皓儿吧。” 香香眉头一皱,对郑小姐抱歉道:“惊扰小姐了。” 说罢走到门口说道:“黎夫人,我爹爹却是资助过黎硕近两年,但总不能因为这个,有点什么就跑来找我吧!” 小寒小声与郑小姐解释道:“黎家小少爷犯了事,被人告到县衙关起来了。我义父心善,向来资助寒门学子,那黎家大少爷曾被我义父资助过。后来因他总骚扰我姐姐,义父不耻,便断了与他家的来往。” 黎夫人跪下说道:“你若不应,我便不起……” 香香脸上愠怒更深,说道:“你爱跪便跪。” 黎妍面红耳赤,指着香香说道:“你……你要我娘跪你,你也不怕折寿!我爹爹哥哥是秀才,便是县官也不用跪的!” 香香冷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要她跪了?真是可笑,你弟弟纵火犯罪,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商人,还能管着律令,要求县衙不判你弟弟的罪不成?” 黎夫人说道:“香香,香香,你只用赔他们的银钱,与他们好生说说……都是做生意的,他们肯定买你的账,不会追究黎皓的。” 香香冷笑道:“你儿子犯的事儿,找我做什么?” 黎妍怒目圆睁,说道:“你家那么有钱,这么点小忙也不肯帮!我哥哥从前还那样喜欢你,真是瞎了眼了。” 香香不耐烦,说道:“我家有钱与你家何干?你爹娘好吃懒做,你弟弟整日不学好,你哥哥觊觎我家产业……包括你,总觉得我就该对你们予取予求吗?” 小寒咬牙切齿,说道:“就因我姐姐是商户女,且没个兄弟。我义父从前不想招赘,只想将姐姐嫁出去,那黎硕不是个东西,总是纠缠,还想我姐姐将所有产业双手奉上,养活那样一家子吸血鬼,我呸!” 郑小姐身边的嬷嬷见小寒说话不讲究,皱皱眉将小寒挤开一点,说道:“小姐,旁人家的事情,不要瞧了,回家吧。” 郑小姐虽则面上不屑,心内对这吵嚷纷争还是感兴趣的,可大户人家教养不许,便只抬眼嗯了声,回头瞅了眼小丫鬟,带着其他人往外走。 那小丫鬟心中明白,只默默退到角落里,预备将后续的事情瞧个清楚,回头讲给小姐听。 香香回头对吕文颂说道:“喊人将她们拖走吧,再不行就报官,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未落,黎妍冲了进来,本来是想要撞香香,偏偏香香回头见郑小姐要出去,便行了礼走到一边,黎妍则正好与郑小姐撞上。 郑小姐不防,整个人仰面倒下,小寒一瞧,赶紧上前一趴,郑小姐重重的倒在小寒身上,钗环摔了一地。 偏偏黎妍不清楚情况,看着面前衣衫繁复好看的女子,还以为也是商户女儿,只心中更恨得痒痒,指着她骂道:“你没长眼睛吗?哼,一个商户女整日抛头露面,真是不要脸得很。你们有钱就仗势欺人!等我哥哥当了大官,一定会要你们好看的。” 小寒面色苍白,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郑小姐的小丫鬟扶她半天,都扶不起来。 香香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急忙上前抱着小寒,眼泪刷的便流下来,只哑声喊道:“小寒,你没事吧?没事吧?” 吕文颂更是惊魂不已,忙不迭喊伙计去请大夫过来。 郑小姐身边的嬷嬷大喝一声:“你们做什么吃的,这人冲撞小姐,还不给我抓起来!” 郑小姐稳住心神,虽对今日出行极度不满,但又觉得小寒终究是做了人肉垫子,救了她,心中有些愧疚,问道:“她……没事吧。” 小寒这才回过神,冲着郑小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小姐放心……我没事……小姐无事就好。” 香香见小寒回过神,这才松了口气,小心扶她坐起来,又起身快步走到黎妍面前,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几个巴掌,咬牙切齿说道:“黎妍你给我记住了,若小寒有半分闪失,我要叫你好看!” 黎妍被两个侍卫抓住,吓得哇哇大叫,喊道:“你们做什么,我哥哥是黎硕,马上要上任的教谕副手,你们好大的胆子……” 嬷嬷冷笑一声说道:“区区一个教谕副手的家眷,也敢如此大言不惭,哼!” 香香回过神,对郑小姐行礼说道:“今日都是我的过错,还小姐受了连累。” 郑小姐摆摆手说道:“我尚好,多亏了你妹妹,赶紧请大夫给她诊视吧。嬷嬷,给个名帖于她,若姑娘有什么问题,可将名帖送到我家,我家有洛城带过来的大夫。” 香香忙谢了又谢,让吕文颂送她离去,自己则扶着小寒往后头去了。 郑小姐坐在马车内发了会子愣,贴身丫鬟此刻也不端着了,拍拍胸脯说道:“多亏那个小寒,不然姑娘今日可要吃大亏了。” 嬷嬷冷着脸说道:“那是她家店铺,若姑娘在店里出了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要奴婢说,姑娘太心善了,受了惊吓竟也不处罚她们。” 郑小姐片刻失神,说道:“嬷嬷你瞧,她们不是亲姐妹胜是亲姐妹,可我呢!” 嬷嬷眼神一闪,心疼的拍拍小姐的手说道:“若姑娘喜欢,将她们收到身边做丫鬟也可,老奴定能调.教好。” 郑小姐摇摇头,也不再言语。 小寒靠在椅上,挤出笑对香香说道:“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香香握着她的手,眼泪扑簌而下:“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小寒狡黠一笑:“若郑小姐摔伤了,我们都逃不过,倒不如我摔伤的好。” 香香瞪了她一眼说道:“当时那般紧张,你怎么可能想这么多。而且若是真的,我宁愿你完好无损,也不要你以身涉险。” 小寒抿唇说道:“真的没事,就刚刚那一会,疼得很,这会已经没事了,不信我……嘶……” 香香急忙轻轻给她顺气,瞪她一眼说道:“乖乖坐好,这儿没有床,只能应付应付,大夫马上就来了。” 说话间,阿松急匆匆跑进来,惊魂未定的看着小寒问道:“小寒……你怎么样?” 小寒正在挤出笑,想安抚香香,见阿松进来,脸色立马变了,只撅着嘴说:“疼……” 阿松想安抚她,又不知怎样安抚,只慌乱的倒了杯水说道:“喝点水……” 小寒嘴一撅,又道:“不想喝水……我想……” 阿松忙点头说道:“想做什么,我立刻就去。” 小寒眼睛一亮:“听说满香亭去年冬天出的炙羊腿,我还没吃过呢!” 香香无奈的笑起来,倒是当真松了口气。 小寒不过是小伤,大夫叮嘱要好生歇歇,休养半个月便会没事。只湛州忙不开,香香便将铃儿留下照顾小寒,独自回了湛州。 秦瑞早早过来接她去染坊,只上下打量,问道:“是黎家?” 香香点头说道:“是,伤的是征西将军郑家小姐,若非小寒做了人肉垫子,只怕如今咱们都逃脱不了。” 秦瑞抿了抿唇,许久才道:“以后遇着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要逞能,你放心,便是逃不了干系,我也有法子不叫他们伤害你。” 香香抬了抬眼皮,轻笑道:“我知你有些本事,但大话也不可说得太满。那是征西将军的家眷,据说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谁能与他相比?听闻郑小姐是嫡女,身份自是更不一般。” 秦瑞赶着车,许久才道:“郑小姐名声不好,这才被送回荷香县来。” 香香诧异道:“我瞧着她很是守礼,虽则有些倨傲,瞧着并不像是离经叛道之人,名声又是如何不好的?” 秦瑞说道:“大户人家的内宅,总有些弯弯绕绕,明面上压下来,不代表真的就没事了。论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香香点头说道:“是你前阵子去洛城得到的消息吗?” 秦瑞一愣,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香香又说道:“听闻洛城大户人家成婚都早,我瞧着郑小姐的模样,当与我年岁相当,应当是许了人家成了亲的。你可听说她夫家是哪里?怎的由着郑家送她回乡吗?” 秦瑞说道:“听闻她原本是许给平宁郡王世子,但她名声毁了,嫁过去的是她的庶长姐。” 香香眉头直皱,说道:“这个郡王世子,先前与妹妹议亲,再娶姐姐,难道心中不膈应吗?” 秦瑞没做声,香香也没再开口,只心中堵得慌,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嫡女又如何?世道如此,女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秦瑞又问道:“小寒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香香说道:“半个月左右吧,我本来是想阿松留在荷香县,但阿松似乎有事,我便没开口。” 秦瑞点头又道:“我有事情,要阿松跑一趟。等小寒回来,我要去洛城那边。” 香香沉默片刻,说道:“最近你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了,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我……是否可以帮你?” 秦瑞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很快……香香,昨日你爹爹与我说,想早日看到我们成亲,你……是怎么想的?” 香香脸微微发红,说道:“这阵子很忙,我想……过阵子再说。” 秦瑞不知怎的,心中松了口气一般,复又掩饰的说道:“也好,我最近的事情也好多,而且我想……去大允寻我舅舅一趟。” 他心虚的回头看香香,却见她皱眉看外面,不由得又失落起来。最近这样的感觉,越来越重,香香对于男女感情,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一门心思只扑在生意上。 原本他有事,亲事须得拖上一拖,是犹豫着怕与她说了,她会介怀,如今虽不必担心,他却更难受了。 香香回过神,说道:“这回黎家也是栽了,黎硕的教谕副手,恐是当不成了,就是不知道郑小姐要如何处置黎家母女。” 她勾着唇,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虽早就告诉自己,只要抛却过往,才能过得更好。但是得知前世的仇人,过得这样惨,她心中无比的畅快。 她想了想,又问道:“秦瑞,你说郑小姐真的会干涉政事,将黎硕拉下来吗?” 秦瑞沉吟片刻,老老实实说道:“女眷无权干涉,将军也不在老家,黎硕的官职估计不会有影响。但是听你的说法,估计郑小姐也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他,毕竟郑家老太君在,她只要说上两句,谁都会给她面子的。” 香香有些失望,说道:“黎硕那个人,只要留一点希望,他便能死灰复燃。” 秦瑞心中有些不悦,香香对黎硕似乎太过关注,连他的品性也了解得透彻。明明知道香香恨极了黎硕,他还是会吃醋。 香香靠在车门上想了又想,挑挑眉笑道:“黎皓下了狱,黎妍与她娘被郑小姐关了,这些有碍黎硕发展的人都没了,他的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看样子我要想办法会会郑小姐,替黎妍求一求情了。” 黎硕一愣,说道:“黎硕的弟弟入狱了,若往后判了刑,对黎硕的仕途也有很大影响,他是翻不了身的。” 香香点头,手握成拳,既然翻不了身,就给他一点希望,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去钻研。黎妍啊黎妍,今生你有没有前世的好命,嫁到真正的官家做少奶奶呢。 秦瑞又回头看她,见她微眯着眼,有些疲倦的模样,又有些心疼,若她与寻常女人一般,哪里会这般劳累呢? 香香闭着眼问道:“前几日你陪爹爹去杨知府那儿,怎么样?” 染坊到了,秦瑞下马扶香香下来,说道:“杨万鹰可比陶成舟难伺候得多,嘴里说着好办,偏生是个骨头都不肯吐的。大笔的银钱送进去,水花都没一个。” 香香眼皮子都不抬,说道:“别丧气,这是正常的,整个湛州都是杨家的势力,若非征西将军家眷回乡,杨家动作小了些,只怕是更严重。” 秦瑞叹道:“听闻这次荷香县调职,那些个官员全都是买的,真是……” 香香噗嗤笑起来,拍拍他的胳膊说道:“哪一次不是这样吗?多少年了都是如此,知府最大,百姓们谁敢说一句?尤其是湛州这样的地方,卖官鬻爵的还少吗?其实这次动静这么大,我估计是洛城那边查出点什么,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官相护是亘古不变的,便是有清官真心为百姓着想,也难办呐。” 第50章 秦瑞呐呐半晌说道:“难怪我见你不讨厌陶成舟。” 香香说道:“陶成舟至少肯吞进去, 也肯稍稍漏一点出来, 只贪了些, 旁的坏事一概不沾染,比之湛州这些官员,不晓得好了多少。” 秦瑞又道:“可是为官清正才是正道,他们那些人实在是可恶。” 香香并不在乎说道:“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他们可恶,是上头该管的,我们能做的,是努力做好自己……” 秦瑞握紧拳头,脸上有着平日从不曾见的颓废,急切的说道:“生而为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齐被这些贪官污吏所掌控吗?而且, 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根本就是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啊。” 香香一愣, 不自觉有些心慌,她是见谈论的话题太过严肃, 才笑嘻嘻与他分说,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心境。 她小声说道:“生而为人,谁都不愿有高低贵贱,可是有多大本事才能做多大的事情, 秦瑞,依着我们如今的身份,想要扭转乾坤是决计不行的。若我们不同流合污, 颜家如何能发展成这样?每年冬季哪里有大笔的银钱去施粥救济贫苦百姓呢?” 秦瑞眼中一阵迷惘,又有些心疼,伸出手捧着香香的脸说道:“对不起,是我失控了……”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秦瑞,我知道你的抱负与我们不一样,我想向上爬,只是想改变商户的命运。而你却总心系天下,秦瑞,你是谁?我与你越近,越感觉你,绝非一般人。” 秦瑞这才是彻彻底底的回过神,眼中带着一丝戒备,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解决。 香香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又是这样,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为了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秦瑞低声呢喃:“对不起。” 香香只觉得挫败感太重,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染坊里去。 沈师傅见了香香,问道:“小寒姑娘今日没与你一道来?我新染了衣料,她肯定喜欢。” 香香摇头笑了笑说道:“她出了点事情,暂时来不了。荷香县有个金贵客人,想要些不一样的花样,江师傅是洛城来的,对洛城小姐们习惯要熟悉些,可有什么好点子吗?” 江师傅眯着眼睛瞧了瞧香香带过来的布样,无奈的摇摇头:“洛城是出什么新样子就时兴什么,更迭也快。这种花样,估摸着是哪个小姐临时起意的吧。” 沈师傅见香香有些失望,笑道:“不如先用好的料子来试试,另外拿些洛城新过来的衣料,即便不能入贵人的眼,总好过做的不好被斥责。” 香香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沈师傅又安抚她一会儿,说道:“对了,今早有官府文书过来,在正厅桌上。” 香香苦着脸说道:“官府的?定然是又不成功,唉。” 沈师傅笑道:“香香你还小,总是异想天开。女儿家就该早早的嫁人相夫教子,这就算上头发了话,哪里有女人敢来做工呢?” 香香说道:“万事开头难,天下间的可怜的女人何其多,且不说那些无法立户的孤女。便是有家有户的,丈夫兄弟靠不住,连个傍身银钱都没有,更遑论养育子女?若准允女子做工,能解决太多困难呢!” 沈师傅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做活计是男人的事情,女人该做的是生孩子养孩子。” 香香知道他们都是这样的思想,只叹了口气说道:“沈师傅没见到,冬天施粥的时候,多是老弱妇孺,更多年轻妇人抱着孩子,饿得瘦弱不堪,怀中孩儿更是……问之公公年迈,相公早逝。沈师傅,若是她们能出来做活计,家计何至于那般艰难?” 沈师傅愣怔,许久说不出来。江师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道:“少东家乃大智慧之人,可惜可惜啊!” 世道如此,她再聪明,再有怜悯之心,奈何是商户女,奈何是女儿身。 香香回到正厅,取了桌上的文书打开来瞧,却是大喜过望,一叠声往外跑,奔到外头喊道:“秦瑞,秦瑞!” 秦瑞正在染缸附近,帮着整理才染出来的料子,听几个熟练师傅说,什么时候出来最是合适,又要在什么时辰晾晒,晾晒多久都有讲究。 听到香香的喊声,秦瑞抬起头,只见阳光下少女明媚的笑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香香兴奋的跑到秦瑞身边,将信举起来,欢喜的笑道:“秦瑞,通过了,通过了!” 秦瑞心中一荡,不由得看呆了,相处已两年,她欢喜悲伤的模样,早就已经看过很多回。可是此刻的她,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欢欣。 香香问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秦瑞笑道:“我自是高兴的,允许女子做工,是你这么久以来的梦想。香香,你真棒。” 香香有那么一瞬,觉得秦瑞似乎洞悉一切,早就知道一般。 阿满擦了把汗走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姑娘,可见使银子还是有用处的,也没枉费这么久以来,隔三差五的扔银子啊!” 香香低头浅浅一笑,若朝廷不松口,她使再多的银子都没效果。她原以为,这俩月一次的银钱,得送个三五年才能成功呢。好似在洛城,有什么神秘力量在帮她一样。 香香沉吟片刻,对秦瑞说道:“再去支取纹银百两,你亲自去杨知府府上送去。” 秦瑞有些好奇,问道:“如何还要相送?文书都已经下达,而且前几日才去送过的啊。” 香香摇头说道:“朝廷虽下达了文书,但若大人们不放,总会有千万种理由,可叫我们拿不到文书。” 秦瑞问道:“你是觉得此事有异?” 香香点头应道:“前日你们才去的,听你的意思,杨万鹰应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今日这文书就到了店里,这可不像杨万鹰的行事作风?” 秦瑞点头说道:“不错,若我是他,这时候便将文书压下来,多弄些好处……成,你先休息,我这便去。” 香香摩挲着衣料,银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问题,怕就怕杨万鹰要的,并非银钱。 香香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秦瑞一去便是两个时辰,原也算不得什么,可她心里有事,总觉得不安稳。 颜映富问道:“不是说文书下来了么?香香你怎么还是心神不宁的?” 香香笑了笑,说道:“没有,我就是想,明日要张贴找女工的启事,该如何写比较好。” 颜映富沉吟道:“香香,不是爹爹不支持你。只是自古以来便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做工的,你瞧瞧,便是菜市场有妇人独自卖菜,都要被人指点一番,何况是来铺子里做工呐?” 香香笑道:“官府既然能下这个文书,说明上头已经发了话,觉得此事可行。爹爹,不要还没做就觉得女儿不行好不好?从前女儿管理铺子,不也是总有人指指点点,说我不该抛头露面,您瞧瞧,现在谁见了我不喊一声小颜老板的?” 张玉英笑着给她舀了一碗汤说道:“行行行,咱们香香最行了。不过香香啊,你与秦瑞的婚事,当真得提上日程了,还有三个月你便十八了呀。” 香香含糊的嗯了声。 张玉英叹着气说道:“一心只想着生意生意!你爹爹与我已经打算好了,左右秦瑞没了家人,与他兄长也不来往了,又是入赘,一应的事务,都交给咱们家,我们来添置东西,早早的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香香这才抬起头说道:“爹,娘,这阵子忙,而且秦瑞有事儿要办,过几天他要去洛城……” 颜映富瞪大眼说道:“什么?去洛城?香香,咱们在湛州日子过得挺好的,银钱也够用,你还折腾干嘛?莫不是想将店铺开到洛城去?” 香香没来得及解释,张玉英忙说道:“你别毛毛躁躁的,不为店铺想,也得为小寒想一想啊,她是奴籍,在湛州待着能咋办?咱们能遇见的最大的官员就是知府大人,五品官,是没法子帮小寒脱离奴籍的啊。” 颜映富这才哦了声,却更是忧虑道:“我瞧着小寒与阿松那小子关系不错……可就算阿松不介意,也是不能通婚的,倒是麻烦……” 香香挑了粒米放在嘴里,湛州才稳住脚跟,没个合适的契机,急吼吼去洛城也不现实。但娘亲说得对,留在湛州,最大的官员是五品,更何况杨万鹰那人,恐怕是不会轻易帮忙的。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郑小姐,旋即摆摆头,不过一面之缘,人家凭什么帮你? 张玉英又道:“生意总是要慢慢来的,办法也只能慢慢想。但是香香,你的亲事可耽搁不得了。” 香香少不得又打起精神应道:“我晓得了,就是秦瑞没空嘛,他说想等这阵子忙完了,去一趟大允舅家,毕竟入赘是大事,不能无声无息,谁都不告知吧。” 张玉英一听,高兴起来,说道:“原来你们有谈论过婚事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们都不理会呢。放心,只要你们放在心上,不就是早晚的问题嘛,不碍事。” 便又开始讨论小寒的亲事,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章程。 正说话间,秦瑞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还有些狼狈。 香香眼睛一亮,忙站起来迎上去。 秦瑞说道:“我有事告诉你。” 香香点点头说道:“成,我们去正厅。” 张玉英本见着他俩关系好,正高兴,听到香香这么说,又拉长了脸,说道:“秦瑞才赶来,晚饭还没吃呐,来来来,先吃个饭,有什么事,吃饱了再商量。” 香香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她只顾着自己,只顾着生意,似乎从没有关心过秦瑞。甚至于,她总在埋怨秦瑞,埋怨他瞒着她那么多事情。 秦瑞摆摆手说道:“正事要紧。” 二人到了正厅,秦瑞眉头皱得紧:“你猜得不错,今日杨大人晾了我半个时辰,等见了面又各种打官腔,就是不肯收银钱。偏偏我与他套了许久的话,都套不出来,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香香心一沉,果真是这样,杨万鹰这么爽快将文书给她,是另有所图。 秦瑞又道:“我转了弯去了县丞那儿,问他是不是我们该多准备些银钱。县丞大人透了口风,说是杨大人新得了个幕僚,过两天估计会上门拜访。” 香香皱眉沉吟:“幕僚上门?不图钱财的话,会图什么呢?” 秦瑞伸出手,本想安慰安慰她,只看她眼神的迷茫,又缩回手。心中嘲弄自己,既看不上旁的女子,只会依附相公,为何现在又责怪心爱之人不肯依附他? 香香想了想,又道:“没有不肯为钱的,他定然是嫌钱少。但是恐怕我们许之再多银钱,他都不会愿意,除非我们能将铺子拱手想让。” 秦瑞问道:“那你想到对策了吗?” 香香摇摇头:“我们是商,他们是官,他们想要铺子,也是轻松的事情。不过朝廷不准为官者经商,杨万鹰不会明着要铺子。” 秦瑞点头说道:“而且如今很多客人,是冲着颜家布行的声誉,即便杨万鹰夺了店铺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收益。” 香香眯了眯眼,叹道:“若商户的地位不是这般低下,我们又何须整日担惊受怕。” 她抬眼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瑞,我从来都不信命。布行是我祖父拼命打下来的天下,染坊亦是我颜嫤姝的根,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叫旁人染指了去。” 秦瑞握了握拳,想了想又说道:“或许别的地方,并不是这样的。比如洛城,天子脚下,这样的事情,总应该会少些。”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怎么可能呢?自古官官相护,在哪里不都是这样的?水至清则无鱼,我其实并不介意他们稍稍贪心些,只人的胃口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喂大的。或许如你所说,洛城会好一点,但商户在哪里都是低贱的,到哪里也得低着头……” 她越是这般,他越是愧疚。她心中所想与他不同,他的心思全都是江山社稷,而她心中才是黎民百姓。 秦瑞伸手将香香揽在胸前,低声说道:“是我不好,香香,我应当能替你撑起一片天的。” 香香有些僵硬,轻轻挣脱了会儿,没挣脱开,又许是她也并不想挣开。 她深吸了口气,不止是安抚他,更是说服自己:“我不要你的一片天,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应该齐头并进,而不是将一切都压在你身上。” 秦瑞摩挲她的手,这世道所有的女人都求一片安稳,从不曾有人这么对他说,原来男女应该齐头并进。 颜映富走到门口,刚想说话,瞧见二人依靠的背影,不由得捂住嘴巴,旋即偷笑着退了出去。 香香调整了会子心态,红着脸从他怀中站直了身子,说道:“你放心,我无事,我有爹娘他们,还有你,便不会软弱无能。” 秦瑞眷念的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香香,可是这阵子,我恐怕是不能与你齐头并进了……有些事,我必须要马上去处理,明天就要走了。” 香香一愣,问道:“这样早吗?” 她见秦瑞默然,又小心的问道:“不可以告诉我什么事情对吗?那……是不是有危险?” 秦瑞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也放心,我一定会早点回来……我一定会,早点娶你做我的夫人。” 晚上,张玉英来到香香的卧房,见她正在桌前埋头画着画。 张玉英重新拿了烛火过来说道:“这么晚了,还在画什么呐?小心伤着眼睛,来,多点一支烛火。” 香香搁了笔,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说道:“娘,你还记得当年,秦瑞帮我制了件纱氅,所有人都夸赞好看的吗?” 张玉英笑道:“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也是熬夜画出来,要他给你制的,确实是不错。你现在想再做一件?” 香香点点头说道:“昨日郑小姐去铺子里瞧布料,都没瞧中的,我想着不如弄点新意送给她……” 张玉英不大懂生意上的事情,也没多问,只囫囵点了点头。 香香皱眉看了画稿半晌,深觉不满意,可又不知道如何去改,想了半天,放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明日拿给秦瑞瞧瞧,他在这方面,眼光比我要好。” 一回头,瞧见娘亲还在,她奇道:“娘,这样晚了,您是有事找我吗?” 张玉英欲言又止,想了许久,咬咬牙说道:“香香,我知道你与秦瑞关系不错。我也挺满意他的,但是……你们现在还没有成亲。” 香香不明所以:“是啊,娘,今日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暂时生意也忙,秦瑞也忙,等过阵子再说。” 张玉英连连点头,压低声音说道:“虽然你俩是板上钉钉了,但是……香香啊,女儿家要自尊自爱,即便定亲了,没有成亲就不算是夫妻……有些事情你不懂,秦瑞现在收敛了,但从前是喜欢去那种地方的,男女之事他懂得多……” 香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不自觉羞红了脸。前世她成亲过,早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娘亲是担心她被骗,早早的失身于秦瑞了。 她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平日她与秦瑞守着礼,从不曾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今日那一个怀抱,定是叫爹娘给瞧见了,这才旁敲侧击的说与她听。 香香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娘亲请放心好了,女儿晓得轻重。” 只娘亲的话,到底让她存在了心上。秦瑞从前可是经常去天悦楼的,后来为什么没去了?好似是因为花漾姑娘离开天悦楼的缘故,秦瑞与花漾,是当真有一段情吗?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难受,很是介意在她之前,秦瑞就有过别的姑娘。 她叹了口气,香香啊香香,在秦瑞之前,你不是也有过黎硕吗?秦瑞从不曾在意这一点,你做什么要揪着他的过往不放? 第二日,香香一早便起来,去了染坊一问,秦瑞已经走了。 香香微微一怔,小寒阿松不在,秦瑞也走了,她如今身边就最得力的只剩阿满了,偏生阿满不甚机灵,遇到什么事情,也只能她自己来了。 罢了罢了,只希望这段时日不要发生什么事情,等秦瑞或者小寒回来,也好有人帮着出主意。 可惜事与愿违,堪堪第三天,隔壁的小伙子四毛匆匆忙忙跑到染坊,喘着粗气说要寻香香姐姐。 “颜家姐姐,颜伯伯叫你赶紧回去,说是家里来了大人物……” 香香与阿满对看了一眼,眼中都是无可奈何。 阿满拿了十个铜板递给四毛,四毛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转身又跑了。 香香说道:“总有这么一遭,走吧,去会会这个大人物。” 待回了家,只见正厅上首端坐着一个中年留长须的男人,爹爹则坐在下首,似相谈甚欢的模样。 男人见了香香,眼睛一亮,笑道:“姑娘便是布行的少东家嫤姝姑娘吧,在下是知府大人府上的文书先生,姓温,便托大称姑娘做侄女吧。” 香香笑道:“温大人好,不知大人光临,倒是嫤姝怠慢了,叫大人等了这许久。” 温先生笑着摆摆手说道:“原是我没有提前下帖子便贸然拜访之过,侄女事务繁忙,我今日无事,等一等也无妨。” 香香见他如此客气,心中更是不安稳,只重新上了茶,小心的说道:“大人且喝喝这碧螺春,不知可还喝的惯?前几日在荷香县,机缘巧合遇到郑小姐去铺子上选布匹,似不甚喜欢这茶水呢!” 温先生敛眉喝了茶笑道:“我是个粗人,分辨不出茶之好坏,只觉得这香味袭人,当是我喝过最好的茶才是。” 香香抿唇笑道:“可惜我们是商人,这大人们的心思着实难猜,我们也着实难办……那些个文化底蕴,我们是全然没有,只有些许银钱,连孝敬,都不晓得孝敬得合不合意呐。” 温先生看了眼香香,轻轻一笑,说道:“小颜老板是个聪明人,果真与你说话,及是省事的。” 香香忙做出受教样说道:“还请大人教教嫤姝。” 温先生点点茶,开门见山说道:“其实投其所好呢,最重要的是用心。如今杨大人乃一方知州,些许个银钱,并不放在眼中。再者,你们振兴布行如今在湛州,也算得上是顶顶有名的,自是万分惹眼,若有人照拂当然是最好的。侄女你说,我说得可对?” 香香心中突突跳,果真是打铺子的注意。她一咬牙,抬头做天真状:“大人,嫤姝年纪轻,不懂事,还请大人直说。” 温大人沉了脸,眼神有些晦暗,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女。早就听闻颜嫤姝才智过人,自十五岁起便接手家中生意,不到三年,便将店铺扩张得这样大,不仅开了染坊,还年年冬季施粥博了好名声。 这样的姑娘,若真如面上所见的天真烂漫,他倒是真的不信。 天真是假,不愿将收益交出来才是真的。 温先生轻轻一笑,说道:“是我没说清楚,前几日官府的文书下达,小颜老板想必也收到了,这几天看你招工忙累,似乎……并没什么成效啊。” 香香勉强笑道:“这才没多少天,成效不大也是自然,待过阵子,我妹妹与我家掌柜的回来了,四处广告召集,想来便会有所成效——从前也没想着即刻成功,故而早些晚些扩张也不打紧。” 温先生喝了口茶,啧啧三声说道:“湛州这样大,全都在杨大人的管辖之内,布行染坊自在其内。若非杨大人引领有方,你们岂能过得如此安稳?这茶可真是好茶,可见颜家这生意也实在是挣钱呐!” 他也不告辞,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站起来往外走。只走得并不快,显然是想要香香挽留。 香香抿唇半晌,在他将将要出去的时候方开口问道:“温大人,嫤姝有一问。难道大人一句话,嫤姝便要将我祖孙三代经年的心血,拱手让之?” 温大人听她言语无奈,勾了勾唇,回头冲她点头说道:“家中侄女与你一般年岁,却不似你这般还要为了整个家族奔波,这便是人的命。嫤姝侄女,我是真心拿你当晚辈来看的,自是盼着你好。” 他回头坐了,见颜家父女都不再斟茶,也不恼,自己倒了茶,慢悠悠喝了,才又道:“嫤姝侄女,杨大人这事儿呢,不是没得商量。杨大人也是体恤百姓的,你们颜家不容易,他如何不晓得?只是你执意要他帮着弄这个招募女工的文书,也是费了些功夫的。投桃报李,你们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他低头喝茶,只等着香香接话。 香香挫败的坐在椅上,小声问道:“若是银钱……我便是想法子筹措也是成的,日后的孝敬,也不会少,可是……” 温先生笑道:“侄女怎的转不过弯?我且问问,这俩月一孝敬,与分一分收益有什么区别?只要你想分,多少的问题,好谈!” 香香低着头不言语,颜映富心中一疼,问道:“大人,那这个分成,是指布行,还是染坊呢?” 温先生轻笑:“谁都知道,振兴布行与锦云染坊同根,都是你们颜家产业,怎好分开?” 颜映富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却无可奈何,瞧见女儿颓然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 温先生咳嗽一声,正色道:“当然了,杨大人体恤,自也知道你们辛苦,不会白白受你们的孝敬而不干活。将来这布行染坊,杨大人定会好生关照。而且,还有一事,侄女你定会满意。” 香香抿着唇问道:“大人且说。” 温先生挑了挑眉,笑道:“你也知道,这年头男人犯了事,可流放可劳作。但妇人,好人家的充入教坊,或是贬入奴籍,差一点的,却只能关在大牢,见不得天日。湛州那么多县城乡镇,还怕寻不来女人做活计吗?” 香香腾的站起来,语气也尖锐起来:“大人莫不是以为,我这样费心费力,想寻女人做工,是想少付些工钱?” 温先生愣了愣,反问道:“有免费的劳力,还应了上头对于女子做工的文件,岂不是两全其美?” 香香心中悲愤,前世今生,这个世道都是如此不公允。她一字一句说道:“大人错了,我颜嫤姝所做,只因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 温先生嗤笑一声,甩甩袖子说道:“异想天开!” 香香说道:“难道不是吗?温大人,生而为人,就是应该努力去创造,为自己,为他人,为将来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温先生冷哼一声,讥讽道:“没想到一个小小商户女,竟有如此抱负。只可惜,你以为自己挣了几个钱,得了人家几声尊重与称赞,便能与老祖宗传下来的律令想抵抗吗?” 香香严重带了些许迷茫,更多的是倔强,看着他说道:“至少,在我的坚持下,律令有所改变不是吗?” 温先生大笑三声:“你还真当是你的功劳?蠢货!不过是上头有人正好瞧见了,多关心的两句罢了。你看看,你终一生之力完不成的,不过是上位者两句话的事情,这代表什么?阶层,阶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他行到门口,脸上那和善的模样尽数退却,只冷冷的说道:“杨大人说了,你年纪尚小是孩子心性,叫我不要催得太急,且给你几日好生思考,若愿意,细节处再慢慢谈,你的好处,是不会少的。” 待他出去了,香香还听到他说:“大人真是体恤,你竟还不领情,若是我……哼!” 香香一双手都在颤抖,开口就是颜家家业,竟然还说体恤? 颜映富赶紧将香香扶到桌前坐好,给她倒了茶。 香香眼泪咕噜噜滚落茶杯中,抬头看向爹爹,问道:“爹爹,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坏?” 颜映富一阵心疼,抚着她的背说道:“香香啊,我知你干劲儿足,与我年轻时候一般……可是现实总叫我明白,身份决定了一切。是我不好,我不该纵着你,当年被黄家赶出来,我就懂的道理,如今何必叫你再受一次……” 他蹲在地上,双手握住香香的手,哽咽道:“香香啊,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我曾说要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嫁个有出息的学子,便是拼了全部家业,我也甘愿……如今既不曾,我们……算了吧!” 香香紧咬牙关,心中实在是难过,说道:“爹爹,我说过,我不信命。” 她站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抚摸着昨夜才开始画的那幅服饰画稿。有梦想,才有希望。 染坊的招工并不顺利,倒是不少人打探,真正前来约见的一个都没有。 香香也不着急,只淡淡的每日依旧忙碌自己的事情——杨家似没动静了一般,连着七八天,再没人寻过她的麻烦。 阿满不由得忐忑,问道:“姑娘,不如让东家再送些银钱去杨府?” 香香摇摇头说道:“按兵不动。” 阿满心中不安,只是他不如秦瑞聪明,不如小寒机灵,最大的好处是听话,便按捺住仿徨,祈祷着秦掌柜早日回来,也好叫小姐轻松些。 香香嘘了口气,说道:“尚师傅那边,可改好了?” 她画好了衣裳,托四店的尚掌柜裁制,尚掌柜本是裁缝,年岁大了伤了手,不能长年累月的做衣裳,秦瑞便请他过来做掌柜。 阿满点头说道:“改好了,姑娘可要去瞧瞧?” 香香摇摇头说道:“我不去了,你去将衣裳取了,另外去染坊将昨日选好的料子一起包好。” 阿满眼睛一亮,说道:“姑娘要亲自去郑家一趟么?姑娘,若是您能讨好郑小姐,说不准……” 香香沉吟片刻,郑小姐若是贪心的,她无异于再入火坑。若郑小姐不贪心,依着那样清高的心性,又岂是一般人能讨好的? 心一急,难免焦躁,难免露了怯。 香香说道:“我不去了,阿满,你跑一趟,叮嘱小寒,这些要她亲自去郑家,交到郑小姐手上。” 阿满迟疑着说道:“让小寒姑娘去吗?可有要交代的?” 香香想一想,只摇了摇头。有时候说得越多,做得越多,反而不好,小寒单纯,一眼便能看出真心,这样才是最好的。 等阿满走后,香香回了染坊,瞧见一店的朱掌柜正与伙计们说着话,时不时帮着抬水分布。 朱掌柜见着香香,忙擦擦手上的水,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少东家,店里都安顿好了,得了空我才过来的。” 香香点点头,指着染坊东面说道:“朱掌柜你瞧,东面那一片,我已经签好了地契,树木也都去了,只等建成园子,再做两个染池。到时候女工在那边,男工在这边,分工协作,是不是很好?” 朱掌柜点点头说道:“少东家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香香笑道:“等秦瑞回来,我便去各个乡镇,四处走访招工,我便不信会无人过来。” 朱掌柜笑着点头说道:“会的,少东家,一定会的。少东家……我想问问,这女人做工,是个什么章法呢?” 香香诧异的看着他。 朱掌柜脸一红,小声说道:“我家的情况,少东家也是知道的,长子粗笨,只会做些简单的伙计,幼子体弱多病,常年吃药……少东家,若我家那口子来……” 香香笑起来说道:“若婶子愿意第一个来,我自然非常欢迎。至于月钱,我便直说了,开始谁都是一样的,由小寒来管理,等后面人多了,活儿多了,也与男伙计他们一样,分出管事来。” 朱掌柜连连点头,又问道:“少东家……那这个月钱,比男伙计那边,要少多少啊?” 香香一愣,旋即笑道:“为什么要少?我既招工,自然是一样的。月钱一样,多劳多得。” 朱掌柜咂舌问道:“一样?做什么一样呢?少东家,这女人哪里能跟男人相比……” 香香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也是女人,难道朱掌柜觉得,我就不如男人吗?” 朱掌柜连连摆头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东家你与旁人怎么一样呢?我家那口子,只会干干家事,旁的都不会呀。”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你且放心,若婶子真的肯干,绝对不会比你干得差。” 朱掌柜见她没介意,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的说道:“那……那我回去再与她商量商量,等东家这边安顿好了,她就过来。” 香香点了点头。 朱掌柜告辞了,又道:“少东家,真的谢谢您。” 香香摇头说道:“该说谢谢的是我,如今虽然文书下达,但女工并不好招募。” 朱掌柜不善安慰人,便只说道:“若非少东家坚持,女人也不可能出来做工补贴家用。少东家莫急,回头问问店里的掌柜伙计,总有人家中母亲姐妹会愿意的。” 香香眼睛一亮,不错啊,何须要等到秦瑞回来,她应该主动出击才对呀。 第二日,香香便在店铺邻里之间宣传自己的店铺,并将如何结算工钱都说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邻居们都纷纷纭纭,觉得不可思议。 “听到没,锦云染坊招女工,工钱给的与伙计们差不多呐!” “说是多劳多得,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我也想去,就是怕只是个幌子。” “我媳妇已经报了名,染坊东家,可是荷香县老颜的亲闺女,啧啧啧,一个女孩子就能当东家。” “你媳妇也去?成,我回头跟我女儿说说,叫她也去。” 朱掌柜嘿嘿两声说道:“少东家的法子真不错,叫我家那口子挽着菜篮子去,说了两句她们就心动了。” 香香没做声,人都是爱热闹的,更爱人云亦云。店里说得天花乱坠没人听,邻里的话才最可靠——自也没人去查看朱夫人是不是住这附近的。 这时,阿满走过来说道:“姑娘,小寒姑娘回来了。” 第51章 香香听了这话, 急忙赶回家, 关切的问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怎不多休息一阵子?” 小寒眨巴着大眼睛笑道:“早就好了, 我早就不耐烦想回来了。一个人在荷香县也太无聊了,除了铃儿,也没人陪我。若不是你说要我亲自去送衣裳布匹给郑小姐,我早就跑回来了。” 香香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行了行了, 知道这阵子苦了你了。不过啊,我觉得你过得挺欢乐的,瞧瞧这小脸儿,滋润了许多嘛!” 小寒脸一红,小声说道:“阿松去看了我一次,还跑去满香亭定了十天的猪肘子……” 她抬头瞧见香香戏谑的眼神,忙解释道:“那个……是以形补形嘛, 我那天腿扭了……”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阿松果真细心, 知道你爱吃,又舍不得, 这才提前定了猪肘子,我还没想到呢。” 小寒红着脸,只岔开话题说道:“姐姐,我将那衣裳送给郑小姐, 她当真很喜欢呢。我告诉她是你亲手所画,她更高兴,还说要给双倍的银钱。” 香香嗯了声, 说道:“其实双倍的银钱,我也收得。” 小寒一愣,吃惊的说道:“那如何是好啊姐姐,我……我没要她的银钱,我觉得当日毕竟黎妍是冲着你去的,郑小姐白白受了惊,还压根不怪罪我们,已经很好了。所以我推拒了,只说衣裳布匹都是给她压惊的……” 香香无奈的又摸摸她的头说道:“你是我妹妹,也是布行的少东家,自然是你说了算。那点银钱,还真放在心上啊?” 小寒也笑起来,又道:“我觉得郑小姐人真的很好,她不仅接待了我,还请我喝茶,告诉我怎样的水最适合泡茶……姐姐你可不晓得,她真是讲究啊,泡茶用的水,竟然是去年冬天存的雪水呢!” 香香坐在她身边,听她细细将那郑小姐是如何温和待人,又是怎样教她这个那个,再说原来郑将军与老太君母子关系并不好,还说郑小姐连着三日都喊她去做客呢。 小寒边说边皱皱鼻子说道:“后来是我鼓起勇气说,这边生意忙不开,她才没再邀请我了。” 香香不自觉敛下眉,小寒真的是单纯,那郑小姐想是极喜欢她。是呢,初来乍到,身边都是奉承的人,那郑小姐是个孤傲的,反倒是小寒的心性,叫她更欢喜些。 小寒想一想,又道:“姑娘,只是你做什么要我给黎妍求情呢?” 香香不可置否,问道:“你求情了吗?” 小寒点点头说道:“求情啦,我说是你的意思,还给郑小姐讲了咱们家与黎家的情况。郑小姐倒是没说什么,只说你是有大智慧的。” 香香眼神一闪,大智慧?她没有,她不过是多长了一个心眼罢了,这样吃人的世道,她从前那样软绵的性子,若是不多长心眼,怕是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了。 小寒继续说道:“郑小姐人真好,我替黎妍求情,她就放了黎妍。不过她不肯放黎夫人,嘿嘿,姐姐你知道吗?她要黎夫人给她做婆子呐,要入奴籍。” 香香哑然,奴籍?郑小姐折磨人的法子也是稀奇。不过也是,只有她那样的人家,才可以随口便指着要老百姓入奴籍。 小寒说道:“郑小姐说了,她不稀得什么赔偿,就要黎家母女伺候她。如若不然,黎硕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啧啧啧,姐姐,其实我觉得吧,即便郑小姐放过黎硕,依着黎皓的事儿,黎硕怕是也做不成官了吧。” 香香笑道:“那可未必,不然,岂不是便宜了黎妍。” 小寒诧异道:“与她有什么关系?” 香香轻笑一声:“郑小姐既然放了她,自然与她有关系。小寒,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前受过的苦,若不能加倍奉还,我绝不甘心。” 小寒张张嘴,心中好奇,黎妍虽然过分,叫她做个丫鬟已经很可怜了,白白将她放了,又算什么报复?更大的报复,又会是什么呢? 只她看着香香冰凉的眼神,到没继续再问,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黎妍已经回去了,至于黎夫人,为了黎硕的将来,自请黎秀才写休书将她休弃,入了郑家做奴仆。” 香香点点头,不予多说,只说道:“一路回来,是不是很疲累?要不要歇歇。” 小寒这才静下来,小声说道:“姐姐,听闻文书已经下来了,但是并没有女人前来做工。” 香香说道:“你放心,以后就有了,这两天阿满已经带着人修缮园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工了。” 小寒有些疑惑,问道:“这么急着吗?这才两旬,就打算开园吗?” 香香眯了眯眼,点头笑道:“自然要择个好日子,再弄一个开张大吉。” 风雨迟早要来,避无可避,只能孤注一掷,成功了,将来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失败了……那便败了吧,再差也不会差过前世。 转眼四月中,天气也暖和起来,锦云染坊的女园,已经安顿妥当,香香择好了日子,弄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张大吉。 锦云染坊在湛州是小有名声,染出来的衣料美轮美奂,洛城蜀中也是没有的,自然有许多贵妇前来捧场。 初期也不需要多少工人,香香选定的女工,统共只有十来个,都是二三十岁的妇人,多是寡妇,家中没了当家的,却有稚童需得养育。 小寒兴奋得脸都红了,小声说道:“太好了,咱们总算等到这么一天了,姐姐,我好高兴,往后那些女人,有个营生也不至于太辛苦。” 香香沉声看着不远处,一般这样的喜事,都选在正午。但她却选在晌午,说是怕耽搁布行的生意,其实却另有深意。 小寒与郑小姐谈天,说道征西将军回乡拜见亲娘,定的就是今天。 香香打探过,征西将军要回西北了,走之前要来荷香县拜别母亲。而染坊,是他过来的必经之地。 阿满走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我瞧过了,城西并没有郑家人来迎将军,莫不是搞错了?” 小寒愣了愣,抬头说道:“姐姐你关注这个做什么?” 香香深吸一口气,莫不是搞错了日子?可是她还特意确认过,征西将军的确是今日到达,莫非路上耽搁了? 阿满说道:“小寒姑娘,姑娘是担心今日杨知府那些人会来闹……” 香香略带愧疚,对小寒说道:“小寒,我并非故意要利用你。这是我筹谋许久的,当日我见郑小姐对你有些许好感,且……且郑小姐虽清高,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我本算好天时地利,过后再向郑小姐请罪,可惜……恐怕今日缺了人和。” 小寒反应半天,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本来计划着,假装碰巧今日郑小姐会在这里吗?” 香香摇摇头又点点头:“按道理,父亲归家,女儿定是要相迎的。我是想着闹腾起来,那郑小姐得了风声,说不准能施以援手。” 小寒直摇头说道:“姐姐,你以后不要再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可以吗?我知道你总是怕我担心,可是这样子我岂不是更担心?为什么知府大人要来闹我们?我就知道,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文书怎么会这么顺利下达?可是……可是郑小姐今日是的的确确不会来呀。” 香香奇道:“为何?” 小寒说道:“郑家老太君,据说是个非常不一般的女人,郑家能有如今的成就,多亏了这位老太君……但如今征西将军兄弟们与老太君关系不好,老太君这才一气之下,带着郑小姐回了荷香县老宅。” 香香愣怔片刻,前世并不曾有这么一遭,她久居内院,是连征西将军郑家的名号都不曾听过,只没想到,原来个中还有这么个缘由。 她叹气说道:“原是如此,所以那老太君,并不愿孙女迎接征西将军?” 小寒踌躇片刻,拉着香香走到里间,小声说道:“姐姐,我偷偷告诉你吧,我打听到,那郑小姐是被庶姐抢了夫婿,毁了名声,老太君最心疼这个孙女…… 郑小姐是将军原配的女儿,那个原配已经死了,小姐舅家势微,只能由着后母姨娘们欺辱嫡出的小姐。所以郑小姐与她爹爹,关系也不好。” 香香一愣,小寒机灵单纯,这样的话定是她想法子打探出来,绝不会掺假。之前只听秦瑞说了个大概,没想到郑小姐竟是这般可怜。那洛城礼教深严,可比荷香县严苛多了,也难怪郑小姐躲到这里来。 又想到无论如何,两世来爹爹都这般疼宠自己,瞬间觉得,还好生在商家,若生在大户人家,自己这颗敏感多思的心,还不早就碎成多半了。 小寒问道:“郑小姐决计不会来的,她父亲既然与母亲女儿关系都不好,定然也是个不靠谱的,又怎会救咱们与水火之中呢?姑娘,从前你都会多想几个法子,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如今……” 香香苦笑一声说道:“自古官大于民,我本也是孤注一掷,想着用更高一级的官来克杨万鹰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是我失算了,怪不得旁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爹爹在外头争论的声音:“官爷,咱们正经的开门做生意,你们这是作甚?” 香香出门一看,最前面的却是上次上门的文书先生温大人。 温先生似笑非笑看着香香,眼中的意味深长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在说,真的要跟我们斗吗? 再没本事,气势也不能低。香香走出去,躬身行礼之后才问道:“温大人,各位官爷,今日是锦云染坊分行正式开张的日子。若各位官爷肯赏脸,进来喝杯水酒,也替咱们染坊庆贺庆贺。” 温大人冷笑三声说道:“小颜老板,本官接到密报,说你们染坊污染严重,这才过来查探的。” 香香挥挥手,阿满忙进去捧了相应的文件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温大人跟前。 香香笑道:“大人明鉴,恐是有对家见我染坊扩张,起了歪心思。我家染坊从选址到开办,无一不是经过官府查验批准的……若说有问题,总不能说官府查验的时候,特意放松了规准吧?” 温大人冷笑一声道:“伶牙俐齿,上次本大人已经见识过了。” 香香晗眉笑道:“大人记性好。” 说完这话,香香感觉似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她。她抬头一瞧,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窗帘挑开,一双粗糙的手,两道深邃的眉。 香香沉吟片刻,冲他点点头。那人眉眼微眯,只将帘子放下来,并未做声。 温大人抬手说道:“既接了告,自然是要查探一二,颜老板总不会不让吧?” 香香一笑,说道:“这是自然,不过,为了防止小人污蔑颜家,叫大人白白蒙羞,或者该请个中人,做个见证。” 温大人轻蔑道:“中人?这里何人可做中人?” 香香走到马车跟前,行礼说道:“这位大人,可否替小店做一做这个中人?” 那男人掀开车帘,目光在温大人与香香身上转了转,并未答话,也并未动作。 只温大人有些不悦,说道:“他是谁?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寻来的,届时怕是要处处维护与你了。” 香香笑道:“温大人此言差矣,只消瞧这位大人乘坐的马车,虽是低调,却是非同一般。大齐律令,各级官员乘坐的马车,都是有定例的,当然,嫤姝粗笨,并不了解这马车的规格是何等官阶可乘坐的。只瞧大人马车旁围着的侍从,便可窥探,这位大人绝非一般人。” 香香不知道,温大人却知道,听了香香的话,他细细打量马车规制,却是大吃一惊。面前这位非同一般啊,只是具体是谁,怎会无声无息来到湛州?看样子回头得与杨大人好生讨论讨论。 那男人听香香一阵辩驳,不由得勾了勾唇,对外面一个短胡子男人说道:“阿豪,你去替这小娘子做一回中人。” 阿豪拱手说了是,跟着温大人带的手下,一道进了染坊。 香香腰背挺直,面容沉静。如今当真是水深火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一回机缘巧合借了郑将军的势,下一回呢? 许是越急,脑中越是清明,她忽然想到前世听黎硕说的话——大将军功高震主,终被皇上抓住把柄,满门抄斩。 黎硕还说,那将军老家,正是荷香县。 香香睁开眼,再看向郑将军的马车,窗帘禁闭,再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她微微叹气,如今看来,郑家父女,算是她的恩人。若能面谏,会否叫他们逃过一劫? 她复又苦笑,她人微言轻,他乃高高在上的一品征西将军,又岂会听她谏言? 思虑间,叫阿豪的中年已经走出来,手中拎着一个小衙役,扔到地上。 温大人脸色微变,强忍着没有做声。 阿豪对香香拱手说道:“这位姑娘,这个小子带了东西进去,想倒在染缸之中,被我给看出来了。” 香香行礼,真心道了谢,这才看向温大人。 温大人一笑,对着手下扬扬手,笑道:“是我识人不明,小颜老板勿怪。” 香香言说不敢,复又笑道:“温大人,那我们这开张仪式,可能开始了?” 温大人眼见着那个阿豪走到马车边上,与里头的大人耳语几句,便坐在马车前头,预备赶马前行。 他忙大声说道:“小颜老板,恐怕还是不行呐!” 只眼睛看向马车,果然见那马车行了几步,便停下来。 温大人勾唇一笑,说道:“颜映富,颜嫤姝,你们的染坊竟用女人做工,有违大齐律令!来人,将锦云染坊即刻关门贴封!” 众人大吃一惊,小寒眼疾手快,将文书捧出来说道:“大人,这文书上明文写明,准允我们布行招募女工,且筹措了这么些时日,你们官府可都没说过什么呀!缘何现在冒出来说不能招募女工?” 温大人取过文书一看,笑了笑说道:“锦云染坊涉嫌文书造假。来人,将颜映富与颜嫤姝即刻收押!” 颜映富吃惊的说道:“大人,这文书是你们给我们的,怎的说是造假?” 温大人冷笑道:“小颜老板一介女流,模样又甚是标致,做什么不好,竟做违法犯纪之事。可惜今日落入法网,连累了家人……啧啧啧。” 小寒怒道:“你血口喷人!你们故意的!” 温大人并不介意,只对手下说道:“去,将布行也查封,回头给荷香县那边通一通消息,全都查封了! ” 他挑衅的看了眼香香,走过来低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颜老板现下是不是后悔了?” 香香浑身冰凉,即使郑将军愿意,也没办法替她主持公道了,文书造假,是何等的大事。杨万鹰根本就是挖坑给她,她一个普通人,如何能看出那文书是真是假?只可惜,百口莫辩呐。 小寒还要理论,香香一把扣住她的手说道:“无用了,小寒你记住,家里的一切都靠你,你即刻写信给秦瑞叫他回来。” 小寒泪眼汪汪摇头道:“姑娘,您怎能去那种地方呀,我替你可不可以?” 香香摸摸她的脸笑道:“傻孩子,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我孤注一掷,丢掉的便是全副身家……如今也只能用这全副身家,看能不能换爹爹与我的一条命了。” 小寒抹了把泪说道:“你等我,我这便套车去找郑小姐,她待我好,她会帮我的。” 香香叹道:“她是闺阁女儿,如何出面?郑将军是武将,即便他出面也无可奈何啊。” 温大人扬扬手,对香香说道:“小颜老板,请吧。” 便有衙役上前来押颜映富与香香二人。 “且慢!”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见骏马飞驰而来,骑着马的男子风尘仆仆却不掩风姿,不是秦瑞是谁? 他翻身下马,迅速挡开要碰到香香的衙役,将手中锦盒扔给温大人,对颜映富与香香温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马车上的郑将军怔怔的看着秦瑞,一阵恍惚,又迅速放下窗帘,示意阿豪赶车离去。 温大人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匹锦书。他粗略一看,却是大惊失色:“你……你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秦瑞勾唇一笑,讥讽道:“莫非大人看不清落款是谁?当朝首辅覃天恩的字迹,大人可需验明真假?” 温大人不敢置信,只赶紧双手捧住锦盒,说道:“是下官眼拙……” 秦瑞冷笑道:“你眼不眼拙我不知道,不过首辅言明,锦云染坊招募女工的准允文件,下达已有两个月余……就是不知道大人所说,我们染坊造假的文件,是怎么一回事?” 温大人显然没想到秦瑞会有此一问,只棋差一招,他不得不低头笑道:“是我看错了,颜老板,小颜老板,是我的过错,叫你们受惊了。” 颜映富虎着脸,摆摆手说道:“大人耳朵不好使,眼神也不大好,看样子平日劳累,需得多多调理才是。” 温大人僵硬着脸,勉强笑道:“多谢老板关怀。” 他挥挥手,带着一众衙役灰溜溜的走了。 伙计们全都欢呼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百姓也都高兴了,毕竟民与官斗,还是头一次获胜的呢。 香香看着欢喜的人群,只微微叹了口气。 秦瑞说道:“怎么叹气,如今事情解决了,有首辅的亲笔信,杨万鹰决计不敢再动布行染坊分毫。” 香香沉吟不语,许久才抬起头,秦瑞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眼里还有血丝,是急着赶回来,连日辛苦所致。 她回过神说道:“你该去歇着了,忙累了这么多天,好生歇一歇,我一会儿回去让苗婶炖个滋补的汤给你送来……” 秦瑞歪着头看她,笑道:“你关心我?” 香香脸微微红,却理直气壮的抬头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夫婿,我自然是关心你。” 秦瑞心中高兴,忍住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只摩挲手指,笑道:“香香,我……我一个朋友当了大官,所以我……” 香香笑了笑,小声说道:“你的事情,还没有完?所以还不能告诉我?” 秦瑞不好意思说道:“是我不好……” 香香摇摇头:“我从前很怪你,觉得你隐瞒我,可是这阵子,我想通了。秦瑞,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你。” 秦瑞一愣,心中愧疚更甚。 香香继续说道:“秦瑞,我知你心中有我,我知你将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这就够了。将来那么长,我愿与你一起度过。” 秦瑞撩开广袖,在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说道:“过几日我便去一趟大允,将那些事处理个干干净净。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香香抿抿唇,如今她是豁然开朗,自不会再揪着秦瑞那些不能与人道的私密事情不放。当下只点头说道:“不过,在这之前,可能需要你陪我回一趟荷香县。” 秦瑞笑道:“染坊扩张,这边都忙不过来,你回荷香县做什么?” 香香眨眨眼睛:“去道谢。” “道谢?” 香香点点头:“今日借了征西将军的东风,回头他一琢磨,便晓得我是故意的,自然得当面谢过才算。只他那样的人家,礼教深严,总不好我一个女儿家过去,我爹爹今日受了惊,你作为颜家女婿,最是合适……” 香香感觉到袖中他的手不自觉的发紧,不由得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秦瑞不动声色笑了笑:“无事,就是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借征西将军的东风。” 香香嗔他一眼:“你还不是借了当朝首辅大人的风。” 郑家老宅并不似洛城郑府那样巍峨宽广,但只祖孙两个,也够大了。虽到了荷香县,郑家下人井井有条,不逊于洛城。 郑老太君敛眉吃茶,眉眼嘴角全都耷拉着,她年岁太大了,年轻时受过的苦,如今全都显在脸上身上。 郑将军很是局促,给母亲斟茶她也接,给她说军营趣闻她也似在笑,只眉眼间的疏离,总叫他难以忍受。 他下意识看了看下方的女儿,只见她低眉顺手,一板一眼的烹茶,连他拼命使眼色,都不曾瞧见。 老太君许是应付得累了,抬手对孙女说道:“将军刚回,且好生歇着吧。沅儿,扶祖母回房。” 郑小姐答了“是”,站起来准备去扶祖母。 郑将军忙不迭站起来扶住母亲,讪笑道:“儿子来,儿子后日便要走了,难得与母亲亲近亲近,儿子扶您去歇息吧。” 老太君眉眼都不抬,只对孙女说道:“也好,沅儿且去玩吧。” 郑小姐亦是一般神情,答了“是”,便转身离去。 郑将军平日回家少,这会儿见着女儿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模样,方觉得心中发涩。母亲不喜,女儿也不亲。 老太君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只说道:“沅儿自幼没了娘,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好不容易熬到要出嫁,又遇着这么一遭……” 郑将军点头称是,又道:“若是沅儿在洛城,也与如今这般听话,也不会闹出那样有辱门楣的事情。” 老太君脚步一顿,摆摆手说道:“有嬷嬷陪我,你回去歇着吧。” 郑将军摸不着头脑,只讪讪的又道:“娘,若是儿子不对,娘教训便是……儿子这辈子在刀尖上行走,也不晓得哪天就……” 老太君听他这般咒他自己,脸色总算是松动了些,又将手伸给他。 郑将军忙扶住她的手,慢吞吞走到里间,他平日大刀阔斧,何曾这样慢悠悠行事过,只面前是亲娘,也不得不耐下性子。 老太君又道:“你不疼沅儿,便也只剩我这做祖母的疼了,也罢,在洛城一屋子姐妹,就没一个亲她的,倒不如这乡野地儿。” 郑将军勉强笑道:“娘这是哪里的话,沅儿是嫡女,等这事情过了,自是要回到洛城,阿倩总会替她打点的。” 老太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沅儿往后,就留在这里,我自会拖人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她进了屋,松了手,由嬷嬷服侍着,走到屏风后面脱了外裳。 郑将军不好再跟着,只踌躇着又不肯走。 老太君说道:“怎么?你还想怎么样,许倩倩又跟你吹枕边风了?我告诉你,沅儿的未婚夫已经让出去了,若想叫沅儿去给你们铺路,想都不要想。你也不害臊?嫡女拿出去作伐,不怕人家笑话?” 郑将军脸红了红,说道:“这些事儿子也不懂,但大哥说……左右沅儿也没了名声……” 老太君唾了一口,站着匀了好久的气,方缓过神来说道:“我生了四个儿子,你行三,自幼是最听话,又最有本事的。只可惜由着你大哥挑唆,沅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 郑将军忙不迭摇头说道:“不是,娘,您别生气,是儿子不好,沅儿的亲事,自然是娘您亲自安排才好。” 老太君在床边坐好,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什么事情,你且说说?” 郑将军犹豫片刻,跪在娘亲身边,伸手攀住她膝头,说道:“娘亲,儿此去又是一场大战,如今咱们郑家已经盛极,可大哥二哥,叫我打了胜仗就持兵不归……” 老太君见他肯与自己讨论,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你们任意妄为成了习惯,怎的如今倒肯与我说?” 郑将军说道:“实乃这次面圣,儿子心中恍惚……娘娘行为轻挑,圣上也一味纵着。儿忽然想到幼年,父亲与儿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前圣上对娘娘只是一般……” 老太君叹道:“你肯如此想,便是好事。这些年被你大哥二哥一味的撺掇,你那媳妇又是个不劝诫的……诚儿啊,你可晓得,功高震主是什么意思?” 郑将军心中咯噔一下,久久不能平复,稀里糊涂出了母亲的院子,心下更乱了。他这辈子只晓得带兵打仗,家中一应的事情,有大哥二哥就够了,若非大哥二哥,光靠他的这些胜仗,郑家也不会有如今的荣耀。 可是这样的荣耀,真的好吗? 郑将军重重的叹了口气,准备回自己院子,只走了一半,忽而又想到沅儿。母亲说得不错,沅儿自幼没了娘,倩倩虽然待她好,但终究不如亲娘——不然这回,也不会由着沅儿闹出这样的糊涂事。 他脚步一转,往女儿院子走去。 郑沅儿站在院子里,小丫鬟将拜帖拿给她说道:“小姐,这是颜家姐妹送的拜帖。” 郑沅儿看了看帖子,有些好奇的说道:“颜嫤姝,颜小寒,还有颜嫤姝的未婚夫婿秦瑞?他来做什么?” 丫鬟摇摇头说道:“说是想来拜会将军。” 嬷嬷冷哼一声说道:“小姐,将军回来,漫天的拜帖都过来了,将军全都给拒了,他一个小小商户,也想来攀交情?” 郑沅儿说道:“不对呀,我瞧那颜嫤姝,虽说有些心机,但也不会贸贸然这样做。” 她想一想说道:“不如我先去探探父亲那边的情况,若父亲愿意,便接了拜帖,若不愿意就另说。” 嬷嬷有些不乐意,说道:“小姐,就我说那钱小寒也不是什么好的,偏你就那样喜欢。” 郑沅儿敛下眉眼,说道:“嬷嬷,小寒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儿。” 嬷嬷叹了口气,没做声。 郑沅儿侧头看看一旁翠绿的斜柳,小寒不仅单纯,而且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并不觉得她们身份有别,就畏畏缩缩。 她在洛城受尽了姐妹的苦,才晓得小寒这样的姑娘,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院外的郑将军站住脚,心中默念了声:钱小寒? 郑沅儿走到门口,正瞧见父亲站在外头,吓了她一跳。 郑将军瞧着女儿,只见她原本脸上带着笑,可见到他的一瞬间,便全然消散,剩下的似乎全是苦。 郑沅儿行了礼问道:“父亲寻女儿何事?” 郑将军想了一圈,说道:“无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在老家可还习惯?” 郑沅儿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郑将军不免有些失望,离家这样远,怎会习惯?若是习惯,也不会逮着个商户女儿就奉为知交好友了。只不过是,不愿告诉他这个父亲罢了。 他心中微叹,又说道:“你手上是拜帖?” 郑沅儿方想起来点点头,说道:“是振兴布行颜家姐妹下的拜帖,只是帖子中还有颜家那个未过门的夫婿,说是想要拜会您……” 郑将军点头应道:“我在家也无事,陪陪你祖母和你,他什么时候过来。” 郑沅儿微讶,说道:“正好父亲后日便要走,颜家的拜帖说是明日。” 郑将军点点头,觉得沉闷不愉快,这个女儿自幼性子执拗,不如其他姐妹们贴心。只他想转身走的时候,又想到母亲说的,沅儿自幼没了娘,可怜。 他想了想,也确没娘的孩子,难免性子古怪些。便又对女儿解释说道:“回来的路上,正遇见染坊出了点事情……颜家那位小姐很是聪明,只可惜生在商户。” 郑沅儿方知道缘由,说道:“原是如此,此次想必是登门致谢。父亲若是不愿接待,只受了礼也可。” 郑将军眼睛眯了眯,想到那飞驰马上的男儿,他原以为那人不想自爆身份,没想到竟主动上门…… 第二日一早,香香三人到了郑府。 小寒颇有些好奇:“咦,往常不过是郑小姐身边的丫鬟过来迎我,今日怎的郑小姐亲自出来了?姐姐,那高大粗犷的男人,莫不是就是郑将军?” 香香一看,许是今日收拾过,郑将军倒不似昨日那般随便。他身着一身常服,人高马大,只站在那儿便气势如虹。 香香忙带着秦瑞与小寒下拜,只还没跪下,就被郑将军扶起来。 郑将军笑道:“你们与沅儿感情不错,不必多礼,且先进去歇歇吧。” 香香心下好奇,也不能多话,只低头跟着郑小姐往里面走。她看得明白,郑小姐云淡清风,可她身边的丫鬟却面露不忿。 香香苦笑,一个官家小姐,亲自迎接商户女儿,给谁都会不忿。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秦瑞,只不知为什么,秦瑞与郑将军一起,怎的就像郑将军是他的侍从一般? 小寒推了推香香,说道:“姐姐,你想什么?” 香香回过神,忙跟着继续往郑小姐院子走。 郑小姐请她们坐了,命人奉茶,只有些好奇,小寒与她也算是熟了,可今日却只红着脸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倒是不像从前的小寒。 香香是头一回来,也不敢胡乱打量,只让铃儿奉上礼物,方道:“郑小姐,今日前来,是特意来致歉的。因嫤姝最近遇到麻烦的事情,是算好了昨日您父亲回来的日子,借您父亲的势,才叫我们布行染坊能安然无恙。” 郑小姐恍然大悟,难怪今日小寒会是这般模样,定是觉得利用了她,心中愧疚。 香香见她不做声,又起身行礼道歉:“这件事情,我妹妹毫不知情,全都是我的主意。” 小寒一愣,忙也站起来说道:“不是不是,我姐姐……也是我的缘故,我姐姐才会……” 郑小姐抬眼看了看她二人,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只不晓得是为她俩高兴,还是为自己悲凉。 嬷嬷不满的咳嗽一声,小寒立刻噤声,相比郑小姐,这个嬷嬷才叫小寒觉得害怕呢。 郑小姐问道:“颜小姐可会烹茶?” 香香点头说道:“曾经学过,但是技艺不精。” 郑小姐指了指大丫鬟手中的茶盏说道:“可能试试?” 香香心中明白,郑小姐的意思是叫她烹茶致歉,便是不计较的意思。当下走上前,接过丫鬟手上的茶杯,重新烹茶。 其实今生她烹得不多,原也不是很喜欢。前世是自己心气太高,又一心想叫黎硕刮目相看,这才苦练烹茶之术。 第52章 小寒机灵, 见香香去烹茶, 忙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将给郑小姐听, 说得惟妙惟肖,极其生动。 郑小姐不自觉掩唇笑道:“你们也是胆子大,若非遇到我爹爹,怕是罪名逃不脱了。” 小寒点头说道:“正是呀, 我知晓后也是后怕不已,若给我啊,保准早早的先来找您帮忙了。” 郑小姐挑挑眉,瞟了香香一眼,见她只专心烹茶,面容沉静,不由得想到, 自己来自洛城大家,心性竟不如一个普通百姓, 真是羞愧难当。 大丫鬟好奇的问道:“不过你家姑爷竟能拿到首辅大人的亲笔书信,也是很厉害的。”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对呀, 听闻是我姐夫一个朋友做了官。” 郑小姐不愿多提洛城的事情,丫鬟察言观色,便又将话题扯到烹茶上去,夸赞香香烹得不错, 又言说湛州与洛城烹茶的方式,还是有不一样之处。 说着说着,便到了午时, 郑小姐差人去正厅,却回说将军与秦公子相谈甚欢,只好传膳,又邀香香与小寒用膳。 一上午,话基本上说尽了,丫鬟便没话找话,对香香说道:“颜小姐那夫婿,容貌甚好呢。” 香香面色微红,点头说道:“他原是孤儿,幸得我父亲相助,便留在我家了。” 郑小姐唔了声,说道:“你二人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呢。” 香香谢过了。 只郑小姐蹙着眉,她是闺阁女子,不对大喇喇盯着男人瞧,可就那么一两眼,倒觉得他有些眼熟。 小寒则盯着上来的饭食发呆,大户人家规矩多,待会儿若是犯了忌讳可怎么好?秦掌柜啊秦掌柜,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不如留着应付杨知府啊,做什么要引得将军与你多说? 只这么一想,又有婆子过来行礼说道:“小姐,将军那边谈完了,说是要送颜家二位小姐回去了。” 郑小姐心中不虞,正中午的不留人家用膳,似乎不礼貌。但爹爹发话,她也不好再说,便亲自领着香香与小寒出了院子。 香香远远瞧见秦瑞与郑将军站在一处,郑将军眉头紧蹙,而秦瑞则面露不耐。 等上了马车,香香问道:“你与郑将军,如何?” 秦瑞笑了笑说道:“尚可,我想着郑家规矩多,怕你们拘束,便提前告辞了。”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可不是拘束死我了,郑小姐还好,她身边的嬷嬷总是拉长个脸,好似我会欺负郑小姐一般。” 香香审视的看了看秦瑞,只闭目养神,不再多话。 到了第三天,秦瑞准备第二日启程去大允。颜映富特意治了一桌席面,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连阿松都喊过来了。 颜映富拍着秦瑞的肩膀说道:“你来咱们家,三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钱叔笑道:“等秦瑞再回来,就会在咱们家留一辈子呐。” 颜映富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秦瑞,这么些年,你与香香我也是看在眼中的。再过一个多月,香香就十八岁了,湛州女儿家,十六岁出嫁的也有,香香算是晚的……” 张玉英嗔他一眼说道:“说这个作甚,孩子们自己有想法,阿瑞如今也就与舅家有个来往,成亲之前自然得去了。” 秦瑞一愣,抬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 张玉英笑道:“左右你回来,便要成亲了,早几个月也不要紧,往后就是自家孩儿,我便喊你阿瑞好了。” 秦瑞心中一暖,点点头说道:“东家娘子说得是。” 张玉英沉了脸,瞪他一眼道:“不懂事,喊什么呐?” 秦瑞扭捏片刻,到底是喊了声:“岳母大人……” 乐的一旁的阿松,险些喷出饭来。惹得秦瑞瞪了又瞪,眼神如刀子一般甩了又甩。 阿松见秦瑞脸红得不行,这才站起来,端起酒杯对张玉英说道:“干娘,那个……” 张玉英一愣,阿松忙不迭又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东家娘子,我……” 颜映富哈哈大笑起来,阿松脸红得如鸽子血一般,小寒狠狠嗔他几眼,只也无可奈何。 苗婶端着汤出来,说道:“来来,最后一道汤来了,今日给秦瑞践行,大家一定要尽兴……” 阿松忙迎上去,端过汤说道:“娘,我来我来……” 这下大家伙笑得更欢了。 苗婶嘿嘿一笑,拍拍阿松的肩说道:“阿松啊,如今秦瑞与香香都还没成亲,你改口改得也太早了。” 阿松不好意思的坐下,只惊觉张玉英与苗婶还没坐呢,他又急忙站起来。 秦瑞踹了踹他,他便鼓起勇气,端着酒杯说道:“东家,东家娘子,钱叔,苗婶,今日借着酒劲儿,我想……我想……我想求娶小寒。” 虽然早就知道,但香香与小寒,还是不免愣了愣。 钱叔默不作声,颜映富笑起来说道:“阿松啊,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呢……小寒丫头,既然喊我一声干爹,她的亲事,自不能平常处之……寻常人家,一年也不能嫁两个女儿,小寒年纪不大,自是排在后面。” 阿松忙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东家,我这辈子呢,是跟定了秦大哥,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所以东家放心,我,我也一定会对小寒好的,我……” 颜映富见他慌张,忙伸手示意,安抚他说道:“我也不是说不将女儿嫁给你,只是如今尚且为难些,你且体谅体谅我们。” 秦瑞瞟了瞟阿松,笑道:“岳丈,阿松这小子老实可靠,你且放心好了。” 便撇过这个话题不谈,众人又把酒言欢,一家子欢欢喜喜。许是因秦瑞不笑的样子,总是有些震慑人,到也没人与他开玩笑,只捉了阿松拼命灌酒。 香香见他们喝酒喝得欢,偷偷将秦瑞拉到外面,小声说道:“阿松晓不晓得小寒是奴籍?” 秦瑞眨眨眼,笑道:“你说呢?” 他喝了酒,脸上带着红晕,衬得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光。她心砰砰直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眉。 秦瑞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我有法子的。” 香香略略僵硬了,试探的问道:“靠你那个当了官的朋友吗?” 她有些失落,说道:“其实说什么自己努力,到头来,还是要靠旁人,还是要靠那些官员。” 秦瑞笑道:“香香你要记住,存在即合理。就想你想奋起反抗,是因为你的利益受损了,当然,这也是合理的存在……” 话音未落,便听到小寒的惊呼声。 “干娘——” 香香跑进屋,就看到张玉英倒在苗婶怀中,嘴边地上全是鲜血。 阿松反应最快,转身就跑出去喊大夫了。 香香头脑嗡嗡作响,前世爹爹横死街头,娘亲也是这般,一口鲜血喷出——当时钱叔苗婶心灰意冷,早就离开颜家了,还是邻居找到她,她才得以请了大夫回去。 只是她怎么都忘不了大夫的神情,只摇头叫她算了。 那是她当时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她怎能算了?可偏偏黎硕将她拘在家中,她想尽各种办法逃回家,娘亲已经不行了,不是病死了,而是生生饿死的。 香香泪流满面,瘫软下来。 秦瑞吓了一大跳,忙将她架起扶到椅子上坐好说道:“香香别担心,你娘一定不会有事的,阿松已经去请大夫了。” 小寒也忙跑过来,握着香香的手说道:“姐姐,别担心,咱们都在,娘不会有事的。” 张玉英悠悠转醒,咳嗽几声方回过神问道:“这是……怎么了?” 苗婶说道:“无事,夫人,我扶你进去歇着。” 香香反应过来,是呢,今生娘亲将将生病,他们所有人都在她身边,定会无事的。她忙与苗婶一起,将娘亲送到卧房躺好。 大夫住得不远,阿松脚程快,很快便将大夫带了回来。 然而大夫诊视完,只欲言又止,开了药让人去抓,又示意颜映富与他一起去外面。 张玉英又咳嗽两声说道:“大夫,我的身子,自己也大约有数,你且不用避着我,实话告诉我,也让我走得安稳些。” 那大夫心中怜悯,面上只叹气说道:“夫人心中有数,也便罢了,瞧你的气色,想是平日里就注意调理了。肝郁气滞,已然到了不治的时候……” 香香坐在床头,眼泪吧嗒吧嗒下落,今生比前世,足足提前了十年啊,如今娘亲都没有前世的磨难,为何会落到如此?那要她重生来做什么? 张玉英摸摸香香的手笑道:“傻孩子,人有生老病死,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有你们陪着,就够了。” 待哄劝得香香不哭了,她又看向大夫问道:“大夫,如今可知我还有多久好活?” 大夫摸摸胡须,说道:“至多两个月,夫人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香香搂住娘亲,问道:“先前你总说不舒坦,是一早便知道了,对吗?苗婶,你也跟我娘一起瞒着咱们?” 苗婶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从前夫人确是身子不适,但妙仁堂的大夫,只是开了疏肝的药,说是并无大碍的啊。” 张玉英也笑道:“别怪他们,我也打听过了,最坏就是这个病,只本以为能撑过今年的……” 颜映富送大夫出去,回来也是老泪纵横,呜呜咽咽说道:“玉英,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如今松快了,怎的就要离我而去了?” 张玉英说道:“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的。如今我也就一个愿望了,阿瑞……我知道这事情叫你为难,但如今娘时日不多,可否先行成亲,再去你舅家告罪则个?” 秦瑞毫不犹豫说道:“岳母大人放心,我舅舅那边没问题的。只是没有舅家的礼数,要委屈香香了。” 香香眼泪扑簌,拼命摇头:“不要,娘亲,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等明日,我便让他们到处去寻大夫,再不行,就去洛城。对,秦瑞,你认识洛城的大人物,一定能请到好大夫对不对?我不信,我不信我娘这么早,就会离开我们。” 张玉英笑道:“傻孩子,强留下来,娘也不松快,叫你们见着我痛苦,又是何必?” 秦瑞立时站起来,走到外面,对阿松叮嘱了几句,说道:“你现在便去,内科圣手邱大夫,务必最短的时间内,请他过来。” 颜映富出来,见到阿松急匆匆的背影,说道:“这个情况我也听过,就没有能活的。我知你体贴,但……你娘说得对,我宁愿她高高兴兴的走,也不愿她痛苦万分的活着。” 秦瑞点点头说道:“岳父大人说得对,但是我们总得试试。” 因着张玉英这一场变故,香香与秦瑞的计划也打乱了,婚事如今变成了首要的事情。 好在早就计划着香香今年成亲,一应的事宜准备了七七八八,不过是将婚事提前三四个月罢了。 颜映富算了日子,五月初八宜嫁娶,后面便要到六月底去了。担心张玉英等不得,索性便定了五月初八,只着实赶了些,剩下半个月准备了。 亲戚除了张家,也没有旁人,只张玉英精神好了,拉着香香说道:“过年见你大舅的时候,二舅与我说了好些话……怎么样也是我亲哥哥,你的亲舅舅,你成亲,总不能当真不叫他?” 香香点点头,娘亲时日无多,更顾念自幼的兄妹情意:“娘,您放心,只要二舅母不闹腾,我自会尊尊敬敬待他们一家。” 张玉英笑道:“那可好。” 小寒走过来说道:“干娘,外头风大,咱们不如先进去歇着。” 张玉英笑道:“哪里就这么脆弱了?我无事的,倒是你们辛苦了,事情匆忙,来不及准备。” 小寒抿着唇摇摇头。 香香好奇道:“你怎么了?” 小寒说道:“前些日子,郑将军不是走了嘛。这些天我也没注意,今天出门,听说郑将军行到关水河,不知怎么从马上摔下来,伤得奄奄一息,险些就没命了……” 香香一惊,怎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太多东西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了啊? 小寒又道:“听说郑将军直接回了老宅,而郑家主母也赶回来了……算算日子,差不多就到了湛州了。” 香香不语,明白小寒的担心。不论那郑小姐是如何想的,小寒是真心拿她当朋友,从听来的消息看,这郑小姐与后母感情不甚好,后母要来了,她的日子总不会有现在这样快活。 香香沉吟道:“还有七八日,荷香县还有几家要相请的,爹爹事情多,忙不过来。小寒,这个重任,就交给你吧。” 小寒眨巴着眼睛,明白香香这是想叫她去拜会郑小姐,当下欢喜的点点头。迟疑片刻又道:“姑娘,可要请郑小姐呢?我是想着,她那个后娘要来,若她来咱们家参宴,她后娘说不准会责怪她……” 香香笑道:“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情,咱们礼数需得做到。何况当日那郑将军也算帮了我们一回,不论如何,也得下帖子。若你担心,可见到郑小姐的时候,与她说明了。” 小寒受教的点点头,不好意思说道:“我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啥都束手束脚,还容易失礼。” 香香笑道:“我也是如此,有时候多想想,反倒更迷糊了。” 小寒嘿嘿一笑,又问道:“那姐姐还有旁的吩咐没?” 香香说道:“旁人家也就算了,刘家的请帖,你亲自送去吧。” 小寒得了令,欢喜的收拾去了。 过了三日,小寒才回来,拉着香香走到里间,小声说道:“我这回啊,听到一个大消息了呢!” 香香竖起耳朵问道:“什么消息?” 小寒如同做贼一般笑得傻兮兮的,附在香香耳边说道:“是关于黎家的。听说啊,黎夫人被郑小姐遣去庄子上去了。然后那黎皓如今是安然无恙,但是他与他爹爹一般,整天好吃懒做,花天酒地……” 香香斜睨她一眼,说道:“好了,你可别卖关子了,想说啥,直接说呀。” 小寒摸摸鼻子,讪笑道:“我这不是以为你会好奇嘛!不过你说得真对,黎硕果真翻身了,你可知道,他是如何翻身的?” 香香捧场的笑道:“是如何?莫不是……黎妍?” 小寒点头说道:“是啊,我原以为教谕副手绝对不会是他了,没想到还是他。至于黎妍,竟然嫁入陈家——但是她是陈知县的妾室呐。” 香香摩挲着衣裳看向窗外,和风细雨,天儿也不热,真是舒坦。 小寒冷笑道:“恁将来那陈知县升到怎样的官阶,黎妍也只是个妾而已。” 香香笑道:“他们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也算是助了那黎硕一助,至于他将来会怎样……总之我会力所能及的,叫他不好过呐。” 小寒笑道:“不用你出手,有黎毓兴和黎皓就够了。” 香香勾起唇,她就是想让黎硕,一次次奋起直追,一次次又跌入谷底,失望至极。这一世没有她这样的傻姑娘,黎硕再也不能一帆风顺,追逐他仕途的成就了。 她回过神说道:“刘家怎么说的?” 小寒说道:“刘老爷客气得很,就是阴阳怪气,有些怪爹爹不亲自去请他——咱们什么都不要他出,每年白白分与他那么些银钱,啧啧啧,还计较这些?” 香香抬眼笑道:“有他在,咱们便不用去回荷香县,也没人敢打三家铺子的注意。刘老爷是这样个性子,人并不坏,何必跟他计较?” 小寒忙点头笑了,说道:“他不过嫌我是女孩儿罢了,其实还是客气,说你成亲,他定然会全家到访。只刘小姐不能来,她刚刚临盆,还在坐月子呢。” 香香点头笑道:“刘姐姐就生了?我最近太忙,都没注意。” 小寒摆摆手说道:“你且放心,这些事儿,胡伯伯都知道的,我也早就送了礼过去。” 香香扶了扶额头叹道:“还是你细心。” 小寒说道:“你整日管理染坊一大摊子事情,我能替你分忧的,也就这些小事了。姐姐,你从前说,希望我是你的左膀右臂,直到现在,我才能做到一点点。” 香香笑道:“怎么会是一点点呢?你已经很棒了。” 小寒扭捏片刻,又道:“还有,我给郑家送去帖子,不太顺利。” 香香疑惑道:“本也没有打算他们过来,如何不顺利了?” 小寒说道:“我看那郑夫人就不是什么好人,因着郑小姐以礼待我,郑夫人还闹腾一场,闹到郑将军跟前,说郑小姐回家就不学好,竟与我来往……我见郑小姐难堪,又连连致歉,也不好意思,想要先走。谁料郑将军竟然起来了,将郑夫人斥责一通,亲自与我道歉,还说你成亲之日,他一定来。” 香香愣怔半晌,问道:“你是去郑小姐院内,郑夫人还跑去郑小姐院子里瞧,瞧她是不是待你太亲热了?” 小寒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并不曾,只是郑夫人说,郑小姐是大家闺秀,正经的嫡女,与商户女往来,就是自甘堕落。” 香香冷笑道:“从前咱们受尽白眼,也只是暗地里冷淡,断没有端着笑脸上门的,还要被人侮辱一通的道理。这郑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寒说道:“可不是么!她那样真真是叫郑小姐难堪……郑将军斥责她的时候,我瞧见郑小姐很是吃惊。” 香香轻轻一想,便明白过来,估计平日郑将军并不怎么关注女儿,什么都由着夫人说,没想到这回竟维护女儿,倒叫女儿诧异了。 她又问道:“不是说郑将军受了重伤吗?” 小寒摇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好奇,不过丫鬟与我说,他是受了内伤,不能太过劳累奔波,平时却是无碍的。”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听说,他已经奏请皇上,革除其一品大将军之职,啧啧啧。” 香香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郑将军皱着眉与秦瑞低声说话的样子。 铃儿敲敲门说道:“二位姑娘,苗婶让你们去正厅,说是舅家来人了。” 香香咯噔一下,问道:“可知道都是谁来了?” 铃儿点头说道:“大张老爷夫人,二张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少奶奶,二少爷少奶奶,三少爷,四少爷,小小姐都过来了。” 香香与小寒对看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无奈。 出了后院,却见阿满急匆匆走过来说道:“秦掌柜叫我来与你们说,尽可放心,绝不会叫你们受委屈的。” 香香一听,反应过来,秦瑞这是知道二舅一家不靠谱,特意来安慰她们。 等去了正厅,见二舅母嘴巴翘得老高,大舅母则拉着秦瑞,对着娘一个劲儿夸,说秦瑞哪儿哪儿,多么多么的好。 香香依次见礼,旁人倒没别的,只大舅父拉着她老泪纵横,哽咽道:“如今香香也长大要成亲了……” 他一开口,大舅母亦是红了眼眶。 香香按捺住心下好奇,只与小寒二人撒娇逗趣,总算是将众人给哄住,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香香似觉一道目光一直瞧她,抬眼一看,却见张兴中似乎更胖了,腆着脸盯着她不眨眼,二表嫂往她胳膊上狠狠拧了一道,他哎呦一声,忙低下头不敢乱瞧。 二表嫂比二舅母还要胖,因太胖了也看不出年岁,只看向香香的目光很是不忿。 香香心道,这也是个拧不清的,你相公不懂礼,瞪我做什么? 二舅母沉着脸半晌,到底是松了气,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四下看看仿佛害怕什么东西一般。只看着秦瑞的时候干笑几声:“外甥女婿本事不小啊,认识的人也多……” 秦瑞铿锵有力的说道:“多谢舅母夸赞。” 二舅母气得翻了个白眼,嗓子发出一声尖细的嗬声,是她要撒泼之前常发出的声音。 只还没等她出声,坠儿进来行礼说道:“老爷夫人,外面有几个人,说是姑爷的好友。” 二舅母冷哼一声:“哟,这就喊姑爷了?” 脏污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坠儿继续说道:“说是……姓袁。” 二舅母脸色大变,整个人都慌了神,左看右看,站起来捂着肚子想要出去。 只正厅就一扇大门,她还没走,就见迎面五个壮汉走进来,她急忙又坐回去,屁股往后挪了挪! 姓袁的拱手一一行了礼,又回头给张玉英再请一道安。 张玉英心下好奇,问道:“这位壮士,似乎从前见过?” 姓袁的笑道:“我乃岐山巡山司弥将麾下的副把总袁峰,上次在荷香县与岐山交叉处,与夫人大小姐有一面之缘。” 张玉英恍然大悟,忙站起来回礼道:“原来是袁大人,还未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袁峰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只不过是机缘进了大营,当不得这声大人。听闻秦兄弟大喜,秦兄弟亲人甚远,我们兄弟几个只好厚着脸皮,来充一充亲人了。” 颜映富赶紧道哪里哪里,又说了一筐客气话,那袁峰才转过脸,却是看向张二夫人。 袁峰笑道:“今日与这位夫人起了龃龉,是袁某的过错,还请夫人原谅一二。” 二舅母哪里敢多说,只讷讷道不敢。 袁峰又道:“不知二位爷与夫人们住在何处?” 颜映富说道:“家中地方小,只好委屈大人们,还有舅兄们去客栈将就几晚了。” 袁峰笑道:“如此甚好,二位舅爷可需得袁某几个,帮着搬运行礼?” 二舅母急急喊道:“你们去住客栈好了,我……我就在这里……” 秦瑞勾唇一笑:“二舅母,这恐怕不方便吧。” 二舅母眉头一皱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入赘,又不是……” 张玉英手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家中地儿太小,香香与小寒年岁不小了,与表哥们一处也不像话!虽则我女婿是入了我们家门,但我是出嫁到颜家来的,亲戚里道,毕竟不是自家人,二嫂可别想岔了!” 二舅母气结,只眼瞅着那袁峰人高马大,拳头都快抵得上茶壶那么大了,便默默地也不敢做声。 秦瑞见状,笑道:“两位舅舅也难得过来,便让我岳母与他们好生说说话。阿满,你且先送袁大哥他们住下。” 袁峰拱了拱手:“行,左右也近,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兄弟们便来给你撑腰了。” 说罢,又深深看了二舅母一眼,冷哼一声方转身离去。 这架势,大有他们是秦瑞娘家人的模样。只香香暗道,这不是给秦瑞撑腰的,而是怕她难堪,给她撑腰来的。 袁峰几位一走,二舅母就抱怨道:“呔,这是什么人呐……” 香香笑道:“这也没办法,若秦瑞不认识那么些人,咱家生意还吃不开呢!” 小寒亦点头说道:“那可不是?一般村夫,怎比得上我姐夫这般能干?” 二舅母深觉她俩一唱一和,就是瞧不起自己那个大儿子,但她也没证据,只憋了一口气在心中。 大舅父说了会子话,说道:“叫孩子们去院子里玩玩吧,免得拘束。” 二舅母一听,忙用力将张翠红拉了一把,张翠红畏畏缩缩的低着头,默不作声跟着自己嫂嫂往外走。 于是秦瑞张兴胜带头,带着小辈们出了正厅,男儿去了前院,女人则去了后院。 小寒一把拉住铃儿说道:“我们姑嫂说话,你也不用伺候了,只守着妹妹一个人就行,小心些,明日我姐姐大婚,可不能碰坏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张翠红羞得脸通红,她亲嫂子撇撇嘴,没做声,一个人跑到树荫下乘凉去了。 大表嫂岑氏只当没看见,拉着香香小寒,边走边说道:“你们家我还是头一回来呢!” 香香笑道:“我们搬来湛州也没多久,对了,表姐没空来吗?” 岑氏脸一僵,含糊道:“要来的,估计明日才能来……” 香香略略失望,说道:“哦,那岂不是到了都很晚了……” 岑氏打起精神说道:“嗨,无事无事,她也是被家事牵绊了嘛!” 小寒凑上前问道:“听闻表姐有了身子,明天赶赶忙忙的,要不要紧啊……” 香香有些尴尬,大表嫂也是身怀六甲,如今已然七个月了,因着当时人多,她们也没有格外关怀些,小寒这样,似有些只关心表姐的样儿。 岑氏并不介意,只摆摆手,将话题引到自己肚上,说道:“人家说这胎,是个女胎……你们大哥还好,就是我婆婆不大高兴,总是催我上香拜佛,或者去乡下找些神婆什么的……” 香香也不好多说,只劝道:“大舅母说话不好听,总是个好心,嫂嫂就别与她计较了。” 岑氏瞧着不远处的堂弟媳妇,不屑的撇撇嘴,拉着香香小声说道:“你们不好奇吗?今日二婶这样听话,竟没闹腾一场?”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我早就好奇了,大表嫂,二舅母好似很怕那个袁大哥似的。” 岑氏嘿嘿一笑,说道:“你们可不晓得,本来你爹娘安排了车马去接,二婶一路嫌弃车马不够华丽,还闹腾说我家的车马比她家的好。我公爹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他们换换,结果又说我们没安好心……” 小寒啧啧数声,叹道:“别怪我不敬长辈,就二舅母那样的,我呸……大表嫂,也真是苦了你了。” 岑氏立刻奉为知己,将小寒挽住说道:“我可算了,一年也见不到几回,无非是怪你们表哥,猪下水都不给他家留一点,我呸……倒是那边那位,嫁进她们家,可没啥好日子过咯……” 她头往二表嫂那边一点,香香与小寒自然明白她说得意思。 岑氏见小寒格外捧场,忙又说道:“反正赶了半天的路,只听到她怒不可遏的吹牛,说原先她瞧中的媳妇是香香,还说什么差一点,你家的产业都归他们家了,有钱有势什么的…… 只那一位也不是好相与的,婆母她不敢欺负,只可劲儿去拧张胜中,啧啧啧,可怜二弟傻兮兮的,一个劲儿吵嚷。后来我公爹听不下去了,将二叔训斥一顿,二婶这下不高兴了,上天入地的闹腾,说是就是我公婆从中作梗,才叫香香你没嫁到他们家去……” 小寒咂舌道:“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香香问道:“那她是怎么惹着那位袁大人的呢?” 岑氏笑道:“当时咱们到了荷香县,住在客栈里,她又骂骂咧咧说是你们小气,荷香县有宅子不让咱们住。然后又辱骂秦瑞,说他定是脸如□□一般,才肯入赘到你们家。正巧那袁大人几个也是住店,听到秦瑞的名字,当即火冒三丈,拎起二婶往凳子上一扔……” 小寒想了想那个场景,噗嗤笑道:“真是刺激……” 岑氏点头说道:“自然,别看她平日耀武扬威,撒泼是一把好手,看到袁大人几个彪形大汉,立刻息了声,大气都不敢出。二叔从来就怂,最后还是我公爹出面说好话,人家才没怪罪。” 香香抬眼看看树荫下的二表嫂,她胖胖的身子坐在椅上,看样子就要把椅子压塌了一般。 岑氏见她看,又道:“你可别心疼她了,等闲人家,谁肯把女儿嫁到二叔家?自她来了,二婶家可算是鸡飞狗跳,一日都不得闲……” 话未说完,只听不远处砰的一声,没一会儿就见铃儿慌慌张张,从香香小寒的院里跑出来。 小寒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迎上去问道:“铃儿,发生了什么事?” 铃儿眼中满是委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寒怒瞪一眼说道:“姐姐与我都在这里,你是我们的丫鬟,还怕旁人不成?” 铃儿慌张道:“小寒姑娘,香香姑娘屋门口,那个蓝花底的瓷瓶,碎了……” 也难怪铃儿这样慌,香香平日吃穿都不甚讲究,屋内也甚是简洁。那尊瓷瓶,却是张玉英去远山寺上香时,给香香卜命,大师特意让她采买的,据说价值不菲啊。 小寒勾头一瞧,正瞧见张翠红倔强的站在里面,眼神看向她,全都是恨意。 岑氏一瞧,斥道:“翠红,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来做客的,你是来捣乱的吗?” 张翠红立刻低下头,一副鹌鹑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铃儿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我也说了,就叫她在园子里玩,她偏要去姑娘屋里,我不让进,她趁我不注意,跑去小寒姑娘的屋里,被我好劝歹劝劝出来,还没注意,她转身又往香香姑娘屋里钻……” 香香冷冷的看着张翠红,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可怜的模样。连小寒都怀疑,刚刚那眼恨意,是不是她瞧错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正厅,颜映富带着大家赶过来。 二舅母一溜烟跑到张翠红面前,一副慈母模样说道:“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娘啊,你说说话啊!” 张翠红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喊道:“娘,娘……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 二舅母万分心疼,忙搂着她说道:“你给娘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张翠红哽咽着说道:“我只是想四处走走,小寒姐姐非要这个人跟着我……还说姐姐们的屋里有好东西,逗我进去看,我不肯,她就推我。我没办法,只好跟着她往里走,不小心碰到那个瓶子了……” 铃儿大惊失色,说道:“你怎的说谎?分明是你自己非要进姑娘的屋子,我不许,你还要往里钻……” 张翠红哇哇哭得更凶了,只再不肯说话。 二舅母怒极,回头便要打铃儿。小寒忙将铃儿拉到身后。 二舅母冷哼道:“一个小小的丫鬟,不好生服侍主子,还蹬鼻子上脸?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小寒怒道:“我家的丫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 二舅母嗤道:“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别以为我小姑子心善,收了你做养女,你便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小丫头片子不敬长辈……” 香香冷冷的看着她,勾唇一笑说道:“钱叔,恐怕还得你跑一趟,去客栈请袁大人他们过来一趟。” 二舅母一滞,小声说道:“难道袁大人来了,就能不分青红皂白,欺负人吗?” 香香只掸掸身上压根都没有的灰,冷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明日便是我大婚之日,闹到官府也不像话。但那尊瓷瓶,是我娘亲特意求来的,保佑我一声顺遂,如今因着你女儿的差池,瓷瓶碎了,我自然得找个大人物来给我评评理了。” 第53章 二舅母气结, 说道:“什么劳什子瓷瓶, 说不准……翠红这么小, 力气也小,一定是你家丫鬟弄碎的……这么容易碎,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自从大夫说张玉英只剩两个月之后,她精神状况是大不如前, 全靠巴望着香香成亲而硬撑着。 这会儿听到自己亲二嫂这样说,张玉英腾的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道:“若二哥二嫂不是真心来祝福香香的,趁早给我走!” 二舅母一愣,许是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小姑子脾气这样硬,当下只觉得下不来台阶。心中更是诧异,不应该是见翠红年幼, 许些好处,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吗? 她恼怒的说道:“再怎么样, 翠红也是她亲表妹,哪有为了个丫鬟, 斥责自己妹妹的?” 香香上前搀扶着张玉英,小声说道:“娘亲不必动怒,我有你们,有钱叔一家, 有秦瑞就够了。大舅父真心替我高兴,我已经很感激了,旁人的祝福, 有没有,对我来说都一样。” 张玉英摸着香香的手,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她二哥一家,也知道女儿不喜欢她们。可这么些年,她总顾念那是亲哥哥。 但二嫂在欺负她,欺负香香的时候,二哥在做什么? 铃儿见事态不好,也是慌了神,急忙跪下说道:“夫人,姑娘,是我不好,小寒姑娘都叮嘱好了的,是我没看住……” 二舅母一脚踹到她身上,踹得她泪水直流,又闷着不敢哭出声。小寒急忙将铃儿扶起来,愤恨的看着二舅母。 香香眼神一缩,只咬牙说道:“小寒,你先带铃儿下去休息吧。” 张玉英摆摆手,也不要颜映富扶,只就着香香的手,快步往外走,一直走到自己院里,喝了一大口茶,方叹了口气说道:“去喊你大舅父过来。” 香香忐忑不安,见苗婶过来陪娘亲,这才敢出去正厅。只刚到正厅,就看见表哥表弟都站在那儿,大表哥沉着脸,二表哥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 秦瑞正在里面与爹爹说着什么。 香香走过去,就见到二舅母在地上打滚撒泼,说道:“杀千刀的欺负我儿,我不活了啊!” 二舅父眼神呆滞,手捧着茶碗,一下一下拨弄茶盖,仿佛眼前的妇人,与他毫无干系。 大舅父气得顾不上颜面,手指都快指到张兴元脸上了,说道:“不要脸面,不要脸面,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你爹娘都不与你说的吗?他们不管,我来管!我今日便打死你这个孽种!” 大舅父伸手要打,爹爹与大舅母急忙拦着。 二舅母哭天抢地喊道:“不就是拿了姑母家的一点东西吗?也能算偷?” 一时间,屋里纷纷攘攘,吵得人头疼。 香香喊了声:“大舅父。” 大舅父这才停下来。 香香说道:“娘亲请您过去一趟。” 二舅母最先反应过来,跳将起来,冲到香香跟前说:“你娘让他去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他的?你娘真是偏心,同样是哥哥,处处都偏向大房,凭什么?我要去找她……” 香香侧过一步,挡住她说道:“我娘身子不好,你若再这样吵嚷,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袁大人带着几个兄弟走进来,冲秦瑞拱拱手,便站在香香的后面。 二舅母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只不甘心,回头扭住丈夫说道:“你跟着去。” 二舅父喏喏道:“小妹喊大哥,我去做什么。” 二舅母冷哼一声说道:“可不能便宜他们一家……” 香香这回没有阻止,只将大舅父与二舅父一起带到母亲的院子里。 娘亲的背影潦倒,整个人枯瘦了一圈,大舅父踏进院子便红了眼眶,二舅父亦颇有触动。 张玉英见了二哥,并不吃惊,只说道:“香香与阿苗出去吧。大哥,你推我进去。” 香香守在院里,心中有些忐忑,不明白娘亲这是要做什么。 苗婶宽慰道:“香香,前面客人多,你要不要先去前面?这儿有我呢。” 香香想了想说道:“算了,秦瑞小寒在前面,我就守着娘亲吧。” 苗婶叹了口气说道:“我年年陪你娘回张家几次,次次都见着她这副样子,也都惯了。你娘心软,总顾念着兄妹之情,舍不得……” 见香香不可置否,她又道:“香香且忍一忍,你娘说了,等她过世之后,让我叮嘱你们,也不消再和张家往来了……就当对不起大舅老爷一家。” 香香眼眶一红,低着头咬牙,半晌才道:“苗婶,我娘不会死的,她会长命百岁的,秦瑞已经托人去寻很好的大夫了……” 苗婶也不由自主湿了眼眶,这些日子,老爷也没少请大夫,全都是一个样,夫人这病,没得治了。 香香眼泪汪汪的说道:“苗婶,只要娘亲安然无恙,多少个二舅母,我都能忍。” 苗婶再忍不住,将香香搂在怀中,说道:“傻孩子,傻孩子呀……” 香香擦了眼泪,靠在院子门处沉默许久,说道:“苗婶,也不知道铃儿怎么样了,刚刚受了那样的委屈,我都没护着她……” 苗婶说道:“你别担心,如今家里这个情况,大家都是理解的。铃儿那孩子算懂事的,有小寒在,她不会怎么样的。”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来。二舅父耷拉着脑袋,捧着个匣子。大舅父手中握着一个银镯子,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神情。 香香冲他二人行了礼,飞奔到房内,瞧见娘亲用帕子捂着脸,正呜呜的哭泣着。 香香将手放在娘亲背上,轻喊道:“娘……” 张玉英止了哭,擦了擦泪,抬起头看着香香,伸手抚摸她的脸,笑道:“我的香香呀,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娘只愿,你能开开心心。” 香香不明就里,只坐在娘亲身边,陪她绣花。 张玉英一直在绣一个小兜兜,说道:“咱们家是卖布的,什么样的布料都不用操心。衣裳也有人会做,不过将来你的孩子,不能男女,我都想要亲手给它做件衣裳。” 香香也跟着绣花,一壁笑一壁与娘亲说话。 外头隐约有纷乱的声音,张玉英未动,香香便也未动,只苗婶前去看了,久久没有回来。 到了傍晚,张玉英着实累了,香香扶她上床睡好,招来坠儿陪着,这才出门去了正厅。 家中只剩爹爹与秦瑞在说话。 香香问道:“爹,秦瑞,大舅父与二舅父,他们都去客栈了?” 颜映富欲言又止的看着香香,又看看秦瑞,沉吟道:“额,一会儿在向玉楼请了宴饮,我且先去,秦瑞你赶紧来啊。” 秦瑞看着岳父转身出去,无奈的耸耸肩说道:“岳父大人真是不客气,将摊子留给我,也不会不好意思吗?” 香香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且告诉我,到底是何事,让我爹爹不好当面与我说?” 秦瑞叹道:“你娘估计是与二舅父说好了,给了许多银钱物什,说是当给侄子侄女的,往后便不要来往了……” 香香哑然,问道:“二舅父接了?” 复又觉得自己是白问,自然是接了,她明明白白看到他捧着匣子出去的。 秦瑞颔首,又道:“至于大舅父,你娘说是让他们参加完我们的成亲礼才走。大舅父貌似不愿,只拿了个银镯子,好似当年你娘的嫁妆。” 香香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是让二舅父一家现在就走?二舅母竟然同意了?” 秦瑞一笑:“怎么肯同意?只袁大哥在这里一杵,她也不敢闹。大舅父又说,若想留下也可,那枚银镯子给她,让二舅父把匣子还回去。” 香香微叹,依着二舅母的心性,自然不会肯的。 秦瑞抚摸着香香的头发说道:“我原说保护你们的,结果还是……” 香香笑道:“你喊来袁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二舅父一家子,我是真的懒得来往。二舅父虽然不坏,但是懦弱愚蠢,那就是坏了,二舅母并他们几个孩子,我是一个都看不上的。” 秦瑞勾勾唇,伸手掰过她的脸,用力在额上一吻,笑道:“若是有我在,你还看得上他们,我可不信。” 香香脸一红,嗔他一眼说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叫我爹爹少喝点酒。” …… 第二日一早,全福娘子便来了,香香也起得早,被扑了一脸的粉,眉毛画成柳叶状,脸蛋与嘴唇也血红血红的,着实不好看。 只全福娘子压着香香想要乱动的手说道:“新嫁娘可万万注意了,这是大礼,只有画全了妆,才能代表一生顺遂,不可抹了去。”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对着铃儿叮嘱了又叮嘱,这才出去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香香回想前世出嫁的时候,颜家名声不好,亲事办得没有这般隆重,只草草的化了妆了事——虽说比现在清爽好看多了,但婚后的日子,果真是不顺遂的。 她想着与铃儿说道:“表姐成亲时,可没有这么麻烦,至少脸儿还能看出,是自个儿的。” 铃儿想了想说道:“但是全福娘子说的总没错的,姑娘且忍耐些,毕竟关乎姑娘与姑爷一生的福气呐,若抹了脸上的粉,可得把福气抹没了。” 香香没来由咯噔一下,表姐便妆容简单——只这么一想,又笑起来,胡说什么呐,小地方都不怎么讲究,若这回不是在湛州,估摸着也跟前世,与表姐的亲事差不多呢。 正想着,小寒领着几个年轻妇人姑娘走了进来,香香一瞧,可不就是从前荷香县那群好友? 最面前的是盛家小姐,对着香香就是一阵笑,说道:“你与你家秦掌柜,说了这么久了,没想到拖到现在才成亲,你们呀,可真耐得住。” 关小姐还没成亲,只捂着嘴笑道:“若是盛姐姐,整日对着心上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群人全都嬉笑起来。 盛小姐往关小姐腰间一掐,笑道:“你个小蹄子,说话没轻没重的,连你盛姐姐都敢编排……” 关小姐一面往后面躲,一面笑道:“可不敢了,盛姐姐饶我一回吧,我怎么编排,都编排不过盛姐姐您呐。” 众人又是哄笑一团,笑闹间将添妆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女儿家到了什么样的年纪,都是爱攀比的,成了亲的尚好一些,未成亲的则拿出各式各样的出来。 铃儿早得了苗婶的令,将礼物与人一一对上,只默默记在心中,以便还礼。 笑了许久,坠儿便过来,请夫人姑娘们出去吃茶。没一会,小寒又带了一波进来,这回是湛州相熟的妇人姑娘们,又闹了一回。 待人都出去了,香香颇有些疑惑,说道:“铃儿,可见着我大表嫂了?” 铃儿正着急,心道那么多添妆,她又不会书写,闹不清谁是谁的,可怎么好啊。 听到香香问话,忙说道:“小寒姑娘说,今日事情忙,夫人身子不好,舅夫人与表夫人正帮忙接待客人,恐不得空。” 香香点点头,心中只是好奇,怎的翠珠还不来? 颜家如今算得上是有名的商户,除了布行染坊,还添置了许多田庄。香香是独女,又是招婿入赘的,故而这门亲事,办得甚是隆重。 且不说递了帖子的,便是没帖子,只要寻着一点关系的,都上门来恭贺恭贺。 颜映富自是大方舍得,送出去不少糖饼。 不过有些官身在身的人家,便没了消息,杨家派人送了礼,其他几家便也纷纷效仿,让下人送了礼过来,倒是不曾露面。 颜映富也不在意,除了袁大人几个,其他的也不是诚心,来了还得供起来,麻烦。 只还没等他窃喜完,便听到老胡匆匆过来说道:“东家,且快些带着姑爷相迎——郑将军带着家眷过来了。” 颜映富一愣,忙在人群中找到秦瑞,着急的说道:“阿瑞,快快快,郑将军竟然来了……” 在场的人一听,都是吓了一大跳,纷纷问道:“郑将军?郑将军怎的与颜家有干系?还亲自过来?” “听说小寒姑娘与郑家小姐关系不错……” “那也不至于大将军亲自前来吧?” 袁峰笑道:“无论如何,既然是大将军,且不能怠慢了。颜老板,秦兄弟,你们赶紧去迎他们进来。我们几个,就出去坐着吧?” 因在场的,袁峰算是带着官身,自然是上座,正厅其他人都是湛州荷香县最有名的商人,外面则是稍稍低些的商户。现下郑将军过来,自是得上座的。 不过郑将军是一品大将军,他们这些小商户自是比不得。于是众人纷纷站起来,说是应该,全都到了外头,也不讲究谁的面子更大些,只挤挤攘攘的坐了,忐忑不安的盯着院外。 郑将军与郑小姐大踏步走进来,见着颜映富与秦瑞,便拱手笑道:“听闻贵女出嫁,贵女与我家沅儿是好友,郑某特来讨杯喜酒,沾沾喜气啊。” 颜映富大惊,虽则听说小寒入了郑小姐的眼,但是断没听过官家与商家女儿是好友的话。他见识终究不够,只汗津津的不晓得如何是好,心道这郑将军着实是个亲和的人呐。 秦瑞笑着说道:“难得征西将军赏脸,请进请进。” 郑将军往里走,走到袁峰跟前,却是愣一愣,刚想拱手,袁峰忙站起来,握住他的手笑起来。 “原来将军还记得袁峰啊?” 郑将军旋即反应过来,拱手问道:“兄弟如今,在哪里高就?” 袁峰笑道:“如今是弥三司副把总。” 郑将军凝神想了想,说道:“老弥那儿的。” 袁峰笑道:“承蒙弥将看得上。” 郑将军不再言语,只含笑拉着他一同进了正厅。 小寒则迅速迎上来,笑嘻嘻的对郑小姐说道:“郑小姐,没想到您真的会来……走,去我姐姐那儿瞧瞧。” 郑小姐颔首,跟着小寒往后院走去。 走到后院,那些妇人姑娘都是惊叹不已,连连叹道,这大家小姐果真不一般,行走间裙摆纹丝不动,微风吹过还有阵阵格外不一样的香气。 香香见到郑小姐,更是吃惊,急忙起身见礼。 郑小姐笑道:“你可别多礼了,今日你是主家,我自然是随你们。” 她扬扬手,身后两名丫鬟便退到门外。 小寒见状,向铃儿使了个眼色,铃儿便也退到外间,想要邀请两个丫鬟吃茶,只胆子小,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小寒请郑小姐坐了,说道:“我当日不过是客气,您怎的真的来了啊?” 香香嗔道:“胡说什么?郑小姐看得起咱们,这才过来了。” 郑小姐轻笑道:“无妨,我就喜欢小寒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 小寒笑着打了哈哈,说道:“上回见到将军,可把我吓得话都不敢说,没想到今日瞧着,竟很是和善呐。” 郑小姐抿了抿唇,没做声。 小寒又道:“不过我瞧您家那个后娘,不是个好相与的,竟然还真的放您过来了?回头别又说您给家中丢脸才好。” 郑小姐摇摇头说道:“我爹爹带我来的,她不敢说话。” 香香观她脸色,见她眉眼带着红晕,想是这几日过得不错,方玩笑道:“我今日好不习惯,脸儿涂得认都无人认得出呐。” 郑小姐一本正经的端详她的脸,说道:“你这还好,我瞧我表姐出嫁的时候,那才可怖。” 香香笑道:“门楣越高,这脸上的粉子越厚。” 小寒瞪圆了眼,说道:“郑小姐,您将来难不成,脸上的粉子,比我姐姐还要厚?” 郑小姐脸上的笑淡淡的,侧头看向窗外。许是憋了十几年,总算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低头浅笑,说道:“我祖母,给我看好了人家。” 小寒竖起耳朵:“是哪一家?” 郑小姐说道:“平西伯府家的三子,在悦城。” 小寒笑眯了眼说道:“老太君给你选的,定然是顶好的。” 郑小姐说道:“平西伯与我爹爹相熟。” 小寒更是连连点头,言说这亲事甚好。 香香面上笑着,心中却是叹息。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这郑小姐与庶长姐年岁接近,家中又没个大的变故。庶女嫁给郡王世子,嫡女却只能嫁入伯爵府,且非长媳,区别可太大了。 若两情缱绻,家世门第原也可不在意,但听她语气,郑老太君是矮子里拔高个,才挑中这么个孙女婿的,想来郑小姐总有些意难平吧。 香香抿唇,只说道:“唯一就是嫁得太远了,恐到时候想家。” 郑小姐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好想念的,除了祖母……” 许是觉得失态,她脸微微红,掖了掖鬓边的发,掩饰了会儿。 香香才想岔开话题,便听小寒大大咧咧说道:“想什么?想您那后母?还是想您那些异母兄弟姐妹?” 香香眉头深皱,这小寒平素也不是这般口无遮拦啊! 郑小姐见小寒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是笑起来,对香香说道:“你别这样看她,她是拿我当好友,才会替我着想,才会这般言语。” 小寒脸红了红说道:“我本是高攀……” 郑小姐拉住小寒的手,摇头说道:“洛城的我,或许这么以为,只到了荷香县,我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姐妹情深。嫤姝,其实我甚是羡慕你……” 香香抿唇一笑:“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郑小姐是羡慕不来的。” 郑小姐见她难得说俏皮话,也是撑不住笑了。 她与旁的姑娘也都不熟,便也不愿出去,只留在屋里陪着香香说话。她不出去,小寒也不好走,便只出去叫铃儿去夫人跟前,帮着坠儿干活。 自上回被黎妍一吓,郑小姐门也不愿出,整日困在家中无聊得很。唯一谈得来的小寒又不常在荷香县,待后母也回了荷香县,她的日子就越发局促了。 今日得了这个机会,还能见到小寒,她自也是极高兴的,虽然守着礼,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心性,与小寒和香香详谈甚欢。 没过多久,岑氏领着一个妇人,还有张翠珠走了进来。 香香却是一愣,她许久未曾见到表姐,此刻表姐形容枯槁,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得很。 那妇人倒是喜气洋洋,大大咧咧的的道了喜,拉着香香左看右看,说她长得俊,一看就是好生养。 说得郑小姐眉头皱起,直往旁边站。 那妇人倒也没见外,细细看了看,瞧见郑小姐气质着实不一样,便知不是颜家人。又往小寒看去,当下更是喜笑颜开,拉着小寒对岑氏说道:“哎呦,这位就是翠珠另一个表妹吧?看着粗腰杆大屁.股,肯定是个好生养了……” 郑小姐听她句句不离好生养,眉头整个皱起,偏这是旁人家里,不好说什么。 岑氏干笑两声,介绍道:“这是翠珠的婆母……” 那妇人摆手大笑:“哎呀一家人,一家人嘛……” 香香见郑小姐不耐,便道:“大表嫂,你且带伯母出去喝茶。” 那妇人忙道:“不必,我就看看……” 说罢又上前拉小寒,想要继续夸赞。 小寒是个直性子,当下沉脸说道:“伯母可还是出去吧,我们这儿有重要的客人,没得招待不周呐!” 妇人还在说“不必,不必”,才反应过来,招待不周不是说她,而是怕怠慢人家重要的客人。 她不甚高兴的看了看郑小姐,撇撇嘴,拉着张翠珠说道:“那我们先走吧。” 香香说道:“且慢……许久不见表姐,甚是思念,趁这个机会,我们说会子体己话。” 那妇人正要不高兴,岑氏拉她一把说道:“她们姐妹说话,咱们且先出去,我婆母姑母可等着亲家母您呐!” 小寒见状,忙说道:“可不是?这儿人多嘴杂可不好,你们且去吧。” 妇人只当小寒格外看中郑小姐,不甚满意的想瞪郑小姐一眼,又瞧着她通身不一般的气派,到底是忍住了。 她一走,张翠珠眼泪一下子便滚落下来,上去握着香香的手便哭起来。 香香心中一慌,摸着她骨瘦如柴的手问道:“表姐……表姐,怎的你如今,变得这般田地?” 张翠珠擦了擦泪,到底见着旁边有外人,只行了礼说道:“叫姑娘见笑了。” 郑小姐见她们姐妹相聚,心道自己杵在这里也不好,可起身出去,又能去哪里? 小寒见状说道:“姐姐与表姐说话。郑小姐,可愿去我房间瞧瞧?” 郑小姐点头笑道:“那感情好。” 二人相携去了隔壁,小寒给郑小姐上了茶,说道:“恐您喝不惯……” 刚说完,便听到隔壁屋恸哭的声音。小寒有些尴尬,只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与姐姐一向住一处,倒也没个清净地儿招待您。” 郑小姐摇摇头说道:“已经很好了,我倒是羡慕,你们姐妹可以从小住在一处。” 小寒嘿嘿笑了笑,说道:“我从前做姐姐丫鬟的时候,便与她住一处……” 郑小姐愣怔半晌:“丫鬟?” 小寒见她诧异,笑道:“您不知道吗?我从前是姐姐的丫鬟,是两年前,才与姐姐拜了天地,做了她妹妹。” 郑小姐心中大惊,她自问对身边两个大丫鬟亲如姐妹,可再怎么亲如姐妹,那也是丫鬟,从不曾真的当姐妹,颜家小姐竟然…… 小寒见她迟疑,只以为她好奇想问,便老实说道:“其实我是奴籍,本就是她的丫鬟,自得护着她的……她说幼时我舍命救她,恩情难报,但那时我也不记事,说不准我若是知事,还不肯相救呢!” 她兜自玩笑着,郑小姐却独自震惊,脸色苍白,那颜嫤姝竟然与奴籍之人结拜姐妹,就不怕被人知道了吗? 小寒才看到郑小姐脸色不对,破有些好奇,说道:“郑小姐,您是不舒服吗?” 郑小姐无奈的笑起来,小寒这个性子,身为奴籍也从不悲切自怜,倒是惹得旁人怜惜她,也难怪颜嫤姝那般疼爱。 她握住小寒的手,叮嘱道:“这话再不可对旁人说,知道吗?” 小寒点点头,笑道:“我觉得你不是旁人。” 郑小姐难得露出情绪,嗔她一眼说道:“下回遇着别人,也拿人家当自己人,可不得吃亏了?你姐姐既与你结拜,定然是下了功夫,瞒了你的身份的。” 小寒笑道:“我省得,我不是随意拿别人当自己人的。我义父他们深受名誉所困,故而只说请我们照料,并不曾告诉任何人我们是奴籍。” 郑小姐若有所思,又问:“那你将来嫁人,可要怎么办?” 小寒摇头说道:“我姐姐这几年努力扩张,就是要想法子帮我脱离奴籍。” 郑小姐心道,商家无论做得多大,都是没资格接触仆人奴籍的。颜嫤姝如此,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她忍不住说道:“小寒,可需要我帮忙?” 小寒一愣,忙摇头说道:“不可不可,您自己都不甚好过……姐姐说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我们对未来不抱希望,日子岂不是索然无味?” 郑小姐喃喃:“对啊,日子可真是……索然无味呢!” 隔壁间,香香却是怒不可遏道:“郭二哥瞧着他母亲这般欺辱你,竟也不管不顾?” 张翠珠摇摇头说道:“开始尚还维护后,后来便句句指责我不对,说我不会讨他娘欢心,即便明摆着是婆母的错,他还要说他娘苦了一辈子,娶了媳妇自然该享福……” 香香一滞,这样的话,前世黎硕也没少说,当时她奉做信条,如今才觉得讽刺。 “当初他可是说了,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啊!” 张翠珠道:“是……若没有他娘,日子也还过得,但如今他三弟四弟没成亲,他大哥身体不行,一家子全靠他一个人,是决计不会分家的……我……我也想通了,忍忍也就过了。” 香香眼皮子一跳,成亲前甜言蜜语你侬我侬,成亲后全然不算数了。 张翠珠苦笑:“前阵子人家看嫂嫂肚子尖,说腹中是女娃,我婆母碎嘴说得难听,我气不过争辩两句……” 她兜自说不出话来,香香却是反应过来,瞪大了眼握住她的手:“他动手了?” 张翠珠眼泪汪汪,点了点头,说道:“”我弟弟气不过,上门了他一顿,他倒是道了歉,发誓再不如此……可婆母背地里磋磨得更厉害了……他现在连我兄弟都恨上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香香总算是知道,表姐这是冷了心,才会如此憔悴,当下冷哼道:“稀得他看。” 张翠珠不做声,只颓废的耷拉着脑袋。 香香叹了口气道:“都这样了,不如拿了休书……” 张翠珠摇头说道:“婆母年纪大了,家事操持不动,怎舍得叫我走了?我若被休弃,往后怎么办?何况一辈子青灯古佛……更别说家中哪有修庙庵的银钱?” 香香心中愤恨,郭家这般欺负人,表姐却全无脱离的办法……前世她是因没有娘家族人,表姐有,却担心给娘家带来麻烦。说来说去,还是世道人心的不好,女人竟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张翠珠擦了泪,勉强笑道:“你瞧我,大喜的日子,竟说些丧气话。我瞧你夫君长得好看,听我大嫂说他人也顶顶好。香香,我真替你高兴。” 香香默然,除了高兴秦瑞不错,更是高兴,她不是嫁入婆家,依旧是爹娘手心里的宝,绝不会像前世的自己,与今生的表姐这般受婆家人磋磨。 铃儿小心翼翼走过来,听得里头没了大动静,这才扬声喊道:“小寒姑娘,夫人让请郑小姐与表小姐去园子里……” 张翠珠立刻止了声音,笑道:“今日你且得熬着时辰一直到晚上了,我便先出去。” 香香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送到门口。 小寒与郑小姐也站起来,郑小姐忽儿压低声音说道:“女人真是身不由己,遇到一个好婆家当真是不容易啊。” 小寒不知怎么安慰她,只伸出手想握一握她的手,又觉得不合礼。 郑小姐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若远嫁,从前只挂念祖母,如今还加上一个你……” 小寒一震,郑小姐旋即松了手,又去与香香道别了,这才跟着小寒一道去了前院。 一路上张翠珠都沉默不语,即便小寒竭尽所能说些令人开怀的事情,她都只勉强笑着应和,并不能真心开怀。 郑小姐侧头看着她,心道她娘家兄弟至少肯给她撑腰,都落得如斯地步,自己将要远嫁,会当如何?复又自嘲,好歹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伯爵府再不堪,也不至于如乡野村夫动手的吧。 因吉时快到,后院的夫人姑娘们都去了前厅,今日来的人着实是多,正厅院子,都有些挤不下,幸而天气好,两旁邻居索性将自家前院也辟开来,将客人稍稍分散着坐了。 郑将军到访一事,很快在湛州传开了,扬大人忙领了诸位大人,重新备了礼前来参宴——只郑将军似早有准备,命郑家军在门外驻守。他们只能懊悔的站在外头观望,毕竟谁也想不到,堂堂一品征西将军,会参加一个商户女的成亲礼。 小寒原是陪着郑小姐的,只一来到前厅,张翠珠的婆母立刻迎上来,拉着小寒左看右看,拼命夸赞她如何如何好。 张玉英方觉出不对来,将小寒召到身边说道:“我这个闺女,年纪小不懂事,叫人放心不下。将来呀,与她姐姐一样,寻个合适的入赘到咱们加来……” 张翠珠脸红得要滴血了,只跟在丈夫身边不敢做声。好在亲爹长兄都在,郭二哥害怕岳丈与大舅兄都是拿杀猪刀的,此刻待张翠珠倒是温柔。 张翠珠的婆母却欢欣说道:“那有什么要紧的,若是要入赘……” 小寒呛口道:“既是干娘要叫我与姐姐一般,那当然什么事儿都得一个样……我姐夫是孤儿,无父无母,将来我的夫婿……” 苗婶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拖下,嘴捂严实了说道:“勿怪勿怪,这孩子口无遮拦的……” 又小声对小寒说道:“今日这样多的人,还有有身份的大人在,你胡说什么呐?也不怕给你干爹干娘丢了脸?” 小寒撇撇嘴,不再作声。 颜映富却笑道:“不满郭夫人说,我这丫头,确是与她姐姐一样,而且,我已经给她瞧中了……” 郭夫人不甘心,又道:“颜老板可真是的,常言道,只有无用的男人才会入赘——当然了,你家这女婿自然是好的,长得俊又能干。但这样的人,可不多得啊!” 颜映富笑道:“不多得,又不是没得。” 郭夫人又道:“这小寒不如香香漂亮,行事也不如香香稳重。依我看呐,还是别想着招婿入赘的事儿,许些嫁妆,嫁出去才安稳呐!” 岑氏听不下去了,冷哼道:“怎的?是不是最好呢,叫我姑父多多许嫁妆,嫁与你那不成器的三郎最好呢?” 郭夫人脸一沉,说道:“你怎的说话呢?我家三郎如何不成器?虽则比起他二哥是要差了一点,但也是个好孩子,勤奋肯干的,这不是缺了点运气嘛!” 张兴胜眼瞧着亲妹子憔悴瘦弱的模样,本就气急,如今见她又打表妹的主意,就要闹起来,被亲爹一把拉住。 “今日是你香香表妹的成亲礼,她们妇人打打机锋便罢,你可消停些,别弄得太难看了。” 袁峰坐在郑将军身边,眼瞅着这戏剧化的一幕,嘿嘿干笑两声,低头与郑将军耳语:“你说爷这是为什么?洛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瞧中了这么一家子人……” 郑将军愣了愣,说道:“听我女儿说,这家人还是不错的。” 袁峰撇撇嘴说道:“人倒是不错,就是身上肉太肥了,不要脸得亲戚太多,谁都想咬他们一口。” 他见郑将军不明所以,又道:“昨日我才帮着赶走一家苍蝇……啧啧啧,老郑,你且说说,我堂堂禁军首领,竟跑到这旮角,与这些妇人扯些闲皮……” 郑将军轻笑道:“得了吧,谁不晓得你如今是罪臣……” 袁峰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罢了罢了,一会儿又得叫我兄弟几个,将这家人给扔出去……” 郑将军说道:“可别,吉时就要到了,闹起来不好看,你且看我的。” 作者有话说:明日更六千,后天开始还是四千一天哈~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哦! 第54章 他只将筷子往桌上一扔, 原本纷纷扬扬的人声, 立马全都噤若寒蝉。郑将军轻轻一笑, 扬声说道:“你是小寒?” 小寒一愣,忙上前见礼,说道:“将军,民女是钱小寒。” 郑将军摆摆手说道:“不用拘礼, 前几日在我家见过你,沅儿说你很不错。” 小寒脸一红,说道:“谢将军与小姐夸赞。” 郑将军示意她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把缩小版的大刀,说道:“我身上也无什么东西可送,羌鬼刀原是我趁手的名器,这乃羌鬼刀模板, 且送与你。” 小寒心道什么羌鬼刀,听着真是可怕。她也不敢不接, 只回头去瞧颜映富。 颜映富沉吟道:“将军,此乃您护身之物, 太贵重了,小女恐不能收啊。” 郑将军摆手说道:“沅儿性子淡些,难得遇到这般投契之人,我原想带回去给沅儿做个伴, 也不介意郑家多个女儿。只颜老板膝下单薄,难得收了这么个好义女,我倒不好抢占了。” 郑小姐一愣, 旁人不知道,她确是知道的,爹爹对她根本不甚亲近,只如何为了她来参宴,又如何会为了她,想要收养小寒? 郑将军这么一造势,郭夫人哪敢再说?颜家商户,她还想着捞点好处,郑将军府,她是万万不敢高攀。 袁峰嘿嘿一笑,说道:“瞧这样子,将来爷纳了那个女人入府,恩宠不会少,那小寒也勉强算得是他小姨子,你这刀倒也不亏,老郑你……亏不亏?” 郑将军摩挲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往女儿方向瞧去,含糊道:“沅儿喜欢便好。” 因是秦瑞入赘,一应的事情都在颜家,香香倒不必乘坐花轿跑一圈。 香香没亲兄,张兴胜当了长兄,背着香香出院子。交给秦瑞,秦瑞又背着香香去了正厅,跨了火盆,二人便牵着红绸进去拜天地。 袁峰又低声冲郑将军咂舌:“啧啧啧,堂堂宣王殿下,竟正经的拜商户做爹娘……我也是不晓得爷是怎么想的。那女人虽则好看,到底差了许多气韵……” 郑将军说道:“殿下从小到大,惊人的事可没少做……” 拜堂完了,便算成礼。宴席正式开始了,郑将军与袁峰等人坐主桌,都是武将,好赖酒水都喝过,量大惊人,也不拘束,喝到兴起便划拳大笑,甚是热闹。 郑小姐记挂着爹爹身子不好,特意差丫鬟过来劝诫两回,只郑将军并不在意。 袁峰低声问道:“早就听闻老郑你受伤不轻,连归洛城都没法子,便不要逞能了吧。” 郑将军苦笑一阵,许是酒气上涌,倒不像平日憋着不做声,只拉着袁峰低声说道:“我是如今才晓得,王爷那是藏拙……你们几个也是,对不?” 袁峰眼神一闪:“你可别胡说,秦兄弟的好日子呐。” 郑将军摇摇头说道:“我一路琢磨着爷说的话,方觉这些年,我郑家太过嚣张……” 他喝多了酒,声音越来越大,桌上的人都纷纷侧目,袁峰陪着笑脸,不住的拉他,示意他小声些。 郑将军却是摇头落泪:“我郑某一生戎马为国征战,腥风血雨里闯荡了这么些年……可他们在干嘛?在拖我后腿,是生生要把郑家拖垮呀!” 袁峰尴尬不已,示意他的副将一道,拼命将郑将军往椅子上按。 然而郑将军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泪流满面,直抛了酒杯去抢酒壶,说道:“你别管我,我不会胡说的,我省得……” 袁峰说道:“郑将军,别喝了别喝了,您身子不好,别喝了……” 郑将军哪里肯听,还要再说,却见面前一位少女,正目光盈盈看着他。 他一哽咽,喊道:“芸娘……是你吗?” 郑小姐愣怔片刻,旋即笑道:“父亲,我是沅儿,娘亲早已过世了。” 郑将军方回神,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沅儿长得像你娘……” 郑小姐上前将爹爹扶坐好,说道:“父亲喝多了,今日是嫤姝大婚之日,父亲可别闹了笑话,回头祖母会担心的。” 郑将军点点头,如同幼儿一般拉着女儿的袖子说道:“那时候我每次回洛城,你娘就坐在灯下给我补衣裳,府里绣娘那样多,她从不假他人之手。你那时,还在你娘肚里,我常手抚在肚上,感受你踢我手心……只可惜漠北进犯,我不得候你出生……” 郑小姐从小到大,别说与爹爹多言,便是亲密的呆一刻都不成,此刻大庭广众之中,她敛眉看不出情绪,心中却无比悲凉——若当真有情,这些年续弦纳妾,可一样都不少呢。 入了夜,酒席总算是三三俩俩的散了,秦瑞也松了口气,别看颜家没有本家,那些所谓的知交好友应付起来着实不少。 秦瑞喝了不少酒,好容易在阿满的掩护下脱开了身,压抑着心中的悸动,预备往他们往后住的院子去。 只才走到方门处,郑将军打着酒嗝,见到秦瑞就笑起来,上前揽住他说道:“爷……洞房花烛夜,春宵难耐啊……” 秦瑞知他喝多了酒,也不介意,笑嘻嘻说道:“你也知道?且让开些。” 郑将军却不依言,只胡言乱语:“爷可得小心些,当年我前头纳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入府,芸娘可生了好大的气,我哄了好些日子呐。这将来您王妃若是个小性子,可要作一番天地呐。” 秦瑞一瞬间冷了脸:“胡说!” 郑将军摇头说道:“怎是胡说?我晓得那颜小姐只是商户女,再怎样也碍不着王妃何事,但今日你们……” 话音未落,秦瑞一掌,便将他往后一推,他一声惊呼,落入水中。 秦瑞冷冷的看他一眼,也不管他,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今日还有一更,下午三点会更,谢谢~ 第55章 外头听到惊呼, 自然有人赶来看, 竟发现是征西将军, 这还了得?当下有人捡了竹竿,黑灯瞎火的将他打捞上来。 这个天白日尚好,晚上却凉得很。颜映富没法子,只好取了自个儿衣裳给他换上。 征西将军冷水一浸, 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却只摆手说道:“酒喝多了,不小心踩空了……” 阿满勾头看着那围栏围起来的小池塘,心道这将军果真是将军,非同一般,竟能跨过围栏踩到池塘里去。 只袁峰觉得有异,单独相问。 郑将军沉默良久方道:“我见殿下这回, 恐动了情……” 袁峰不以为意:“老子活了三十年,动了可不晓得多少次情!” 可瞧见郑将军这样, 也冷静下来。说道:“大不了咱们几个到时候,想法子替那颜小姐造势, 弄个侧妃……” 秦瑞不晓得他们的想法,只到了新房,瞧着香香低眉颔首的模样,显然是折腾一天, 疲累极了。他心中一疼,复又想到郑将军的话,更觉堵得慌。 纵然他能不顾一切, 迎她做正妻,宗室里那些迂腐的叔伯们,又岂是会善罢甘休的? 香香前世成亲,并没有什么客人,但黎硕照样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第二日婆母很是抱怨,觉得她该服侍黎硕洗漱才对。 香香胡思乱想了一天,这会见到秦瑞似有酒意,轻声问道:“你喝醉了?可要歇息?” 秦瑞愣神许久,放到香香旁边坐了,将她一双手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心中想的是郑将军的话,他从不敢细想将来,哪怕之前木零提过,他也不愿去想。可香香怎么办?更何况他过几日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握紧她的手,心道无论如何,他心不变,若当真无法周全,索性堂已拜,颜家婿也当了,再没什么比这样的日子更快活的了。 二人相顾无言,香香有些尴尬,想寻点话头来说。只还没寻到,就听见外头烟火的声音。 香香难得露出绚丽笑容,拉着秦瑞来到窗前,窗棱上贴满了红色喜字,大红喜烛在一侧的柜子上。只烟火就那么一瞬,待他们走到窗前,已经消失不见。 她依旧心生欢喜,牵着秦瑞的手,红着脸笑道:“不知道是哪里的烟火,是在庆贺我们大婚的日子吗?” 秦瑞脸色微变,只微眯着眼睛看窗外。 香香久得不到回应,下意识侧头看他,喊道:“秦瑞……” 她愣了愣,秦瑞目光沉静看着她,与平日的模样全然不一样,仿佛是一个她从来没认识过的人。 秦瑞转过身,又将她身子掰过来,面对面站着。 他声音有些哑:“我原本不姓秦,秦是我娘的姓。” 香香笑着点头说道:“你如今到我家来了,姓什么不重要。” 她见秦瑞面露犹豫,想了想说道:“那……你还是舍不得你父亲的姓氏吗?不要紧,我的姓也不是本家的,回头与我爹爹说,孩儿跟你姓,他不会介意的……” 秦瑞一笑,摸着她的头发问道:“若岳父大人介意呢?” 香香咬咬嘴唇,小声说道:“那……那可不可以生两个孩儿,第二个……再跟你姓?” 秦瑞吸了口气,拥住她说道:“不好,两个不够,香香,我要生很多很多个!” 香香红着脸嗔道:“你当我是猪吗?还生很多很多个……” 秦瑞摩挲着她的发,深深嗅着她的发香,说道:“香香,我原来的名字,叫辰瑞。” “辰瑞?” 秦瑞点头说道:“对,辰瑞。” 香香脸埋在他胸前,应道:“好,往后,我都喊你辰瑞。” 秦瑞心中微叹,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在她唇上,仿佛要将她吞掉一般。 香香觉得脸烫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挣开他说道:“我……我还不曾清洗……” 秦瑞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又长叹一口气,说道:“香香,好多好多事情,我没办法与你说……我本想着陪你几日,等阿松带着大夫过来,我再走,看样子是不行了……” 香香微怔:“你并非是去大允?” 秦瑞默然片刻:“是大允,但不是我舅家,我有些事,需得尽快去做。” 香香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去给你收拾东西,是明天一早就走吗?” 秦瑞拉住要转身的她:“香香……我现在便要走。” 香香一愣,恍然大悟,原来刚刚那些烟火,是让他走的信号。她问道:“刚刚那个烟火……” 秦瑞点头,将她扶到床前坐好,说道:“我此去,是有要事,会尽快回来的。到时候……香香,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更盛大的婚礼,你是我的妻,我唯一的妻。” 香香有些心慌,更多的是担忧,即便与秦瑞成亲了,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他有什么秘密。 秦瑞又道:“四店的明杰,是我的人,往后他会过来家里,与阿松一道陪着你。 香香,我这回去,当真是很要紧,我身边那些人,基本上都会与我一道过去的。你在这里,要乖一点,就是遇到什么事情,也且先放着,等我回来再给你撑腰,知道吗?” 香香低着头,双手还在他掌中。她鼓起勇气想要问他到底是谁,只抬头的那一瞬间,又泄了气。什么时候,她对秦瑞竟这般不舍了? 她张张嘴问道:“你还会回来的,是吗?” 秦瑞郑重的点点头。 香香只说道:“那你,路上小心,要注意身体。” 秦瑞应了,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头说道:“不论是谁,与你说我什么,你都不要信。香香我喜欢你,这辈子,我只喜欢过你一个,将来,也只会有你一个。” 香香也没洗漱,只靠在床头发了一晚上的呆。 第二日一早,香香喊了铃儿送水,洗漱一番才出门,果然见着明杰正在前院,帮着钱叔浇花。 钱叔见了香香,说道:“香香,明杰说秦瑞喊他来帮忙的?” 香香点头应了,上下打量明杰,瞧着稚嫩的样子,还有些呆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转念一想,阿松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呢。 等进了正厅,颜映富与张玉英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着,小寒正欢欢喜喜在下首坐着说话,三人面上都带着笑,眼巴巴看着门外。 香香见状,忙上前扶住娘亲问道:“娘,昨天闹得那样晚,今日您怎的不多歇歇?” 张玉英说道:“傻孩子,还没喝茶,便不算真正的礼成。咦,阿瑞没有跟你一块儿过来?” 香香不自然的瞥了瞥眼睛,不好意思的说道:“娘,辰瑞他走了……” 她见他们吃惊,又忙解释道:“其实前日袁大人过来,就给他带了信,他舅舅出了事,急着喊他回去……只因咱们都准备好了,请帖都发出去了,他这才留到昨夜……” 颜映富连连摇头说道:“这个傻孩子,若他舅舅真的有什么事情,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你也是的,由着他胡闹?” 香香咬着嘴唇,心道:爹,娘,女儿也是不想叫你们太过担心,请千万不要怪罪女儿啊。 张玉英一琢磨,拉着女儿问道:“昨夜他没去房里歇息?” 香香脸一红,摇了摇头。 张玉英颇有些失望:“这礼没成呀……” 复又反应过来说道:“你们拜过天地父母,自然是成礼了。” 香香趴在张玉英膝上说道:“只要能陪着爹娘,我就很高兴了。” 张玉英安稳的抚着香香的头发,说道:“放心,阿瑞是个有成算的,过不了几个月就会回来。往后有他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香香心中一酸,忙道:“娘亲别胡说,辰瑞说阿松马上就会带名医回来,一定可以治好的。” 到底是重病,又连日忙碌,张玉英这会便觉有点吃不消。 香香见状,忙扶着她回房歇着,出来是忧心忡忡。前世若能寻到好大夫,娘亲也不会走得那样凄凉,今生原本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了,缘何又来这么一招? 不,不会的,娘亲不会有事的,有秦瑞阿松在,娘亲不会有事的。 她信步往外走,走到门边,见铃儿坠儿端着盘子往厨房去了。 铃儿说道:“小寒姑娘可长了大脸了,有郑将军那一番话,从今往后,可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了。” 坠儿点头说道:“可不是嘛,昨个儿我跟在舅奶奶身旁,可听舅少爷与舅奶奶说了几句郭家的事儿,啧啧啧,原来背地里对表小姐并不好,是怎么好意思打咱们家姑娘的主意的?” 香香脑中一蒙,昨日她不是在从前的房内,就是在新房里,外头的事情确是不知道,没想到表姐那个婆母,竟然还打小寒的主意,真的可恶。 她握紧拳头,还是自己不够强大,不然这些人怎么敢?还有表姐,她当然也知道,有张家在,郭家面上也不敢如何。只是表姐嫁过去之前,是憧憬过与郭二哥的感情,如今是灰心失意,独成伤心人。 香香咬咬牙,想了想,回房换了衣裳,又喊明杰陪着她去了染坊。 江沈二人心中诧异,沈师傅问道:“店里没啥特别的事情,香香何须这般着急?” 香香说道:“在家呆着容易胡思乱想,今日我倒是有个新的主意,想叫二位师傅与我探讨探讨,拿个主意。” 江沈两位来了兴致,急忙将香香让进去。 香香说道:“这衣料,洛城蜀中有的,咱们有法子最先拿到,又能自己染制,成本降了不少。” 沈师傅骄傲的说道:“旁的不敢说,只要有样子有布匹,就没咱们二人染不出来的衣料。” 江师傅亦摸着胡须道:“不错,整个湛州,再没有比咱们布行染坊更好的了。” 香香说道:“可惜如今,那些官员虽未明着说,只五家店有三家的生意都大受影响,受影响的,也多是名贵衣料。” 沈师傅原在大户人家做过,也是深谙那些贵人们的弯弯绕绕,当下只叹道:“上回香香为了女工之事,不肯妥协,知府大人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明着不行,便暗着不许所有官员家眷,在咱们布行采买。” 江师傅说道:“香香无需担心,昨日郑将军亲临颜府,想来从今日起,官员家眷又会恢复原样。” 香香说道:“常言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郑将军身子好了之后,定会回洛城述职,山高水远,到时候杨大人不照样可以行事?” 沈师傅问道:“那香香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香香笑道:“我打算推出成衣。” 江师傅大吃一惊,说道:“市面上不是没有成衣,但是量少也普通,主要是客栈里打尖住店的客人,许是特殊情况,临时采买一二……” 沈师傅也笑道:“何况每个人身形都不一样,向来都是量体裁衣,买的成衣又怎可能合身呢?” 香香说道:“譬如乡村妇人,给儿女做衣裳,都会做得宽松些,孩子们能多穿几个季。再说每个人每个时期,胖瘦也不尽然相同。更有许多人的身形类似,咱们可以折中做几个不同的尺寸的衣裳,足可以应对大部分人了。” 沈师傅想了想,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妥,香香你想,一般大户人家,有专门的裁缝绣娘,量体裁衣,不需要采买成衣。一般人家没有这些的,恐自己做还划算些,又怎会采买成衣?” 香香说道:“可是比如现下洛城蜀中过来的新样式,都是春装,可到了咱们这里,那些贵人们采买回去,赶制出来,也都已经是夏季了,放着明年,又早过时了。” 沈师傅沉吟片刻,说道:“若咱们能提前得到样式,等样式到了湛州,咱们店里已经能做出来了,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师傅亦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这样即便不够合身,她们买回去,也只用小小修改一下。” 香香又道:“而且我们还可以出一些自己设计的衣服呢。” 沈师傅一愣:“自己设计?但是我们没有这样的能人啊!” 香香拍拍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我决定了,这几日便先画几副画稿,到时候还要二位师傅帮着瞧一瞧配色的问题。至于做工,咱们先让女工们试着做,大家一起把关,争取能打响第一炮。” 第56章 香香回了家, 便遇见小寒着急的迎上来, 说道:“姐姐今日出去做什么?弄得这样晚才回来, 可叫人着急得很呐。” 香香笑了笑,转了话头问道:“昨夜客人散得晚,你陪郑小姐陪得也晚吧?怎不好生歇着,在门口迎我做什么?” 小寒不满的嘟囔道:“再晚, 也比你这个新嫁娘要好吧。不过我觉得郑小姐昨日挺开心的,倒比在她自个儿家中开心。只可惜住得远,不然若是她愿意,我倒肯常常邀她来玩。” 香香抿唇笑着,往院里走,如今她与小寒不是一个院子,分了东西两边, 倒不似以前,小寒趿拉着鞋子就能跑到她床上来。 她想了想, 回头问道:“小寒,郑家小姐, 是不是没有嫡出的妹妹?” 小寒点头说道:“对呀,你怎的知道?郑小姐只有一个庶姐一个庶妹,还有两个嫡出的弟弟,但并不是她生母所出。” 香香了然的笑了, 若还有个嫡出的妹妹,郑夫人定也不会如此苛待继女,叫郑小姐夫家门楣, 比庶女还要低那样多。 小寒又道:“昨日听她说,再有几天,那边便要来人,她的亲事便能定下了。我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再不要像如今这般苦。” 香香抿了抿唇,将来的事情,谁能料到呢?前世郑小姐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道,今生,又哪里顾得上? 她回了房便挽起袖子开始画衣裳,她不会打板制衣,只能将心中所想的夏装,各个角度都画出来。 一日中除了大半日陪着娘亲,余的时间,几乎都在作画上,甚至连铺子都交给小寒了。 许是香香已然成亲,张玉英最大的心愿已了,身子垮了下来,一日总有大半日不清醒,清醒的时候,也是靠汤药续着。 香香侍奉娘亲睡了,这才揉揉眼睛走了出来。天儿热起来,娘亲却畏寒,日日咳嗽出血,房内腥气甚重,却也一丝缝儿也不开。 她叹了口气,走到外面,却见小寒正低着头与苗婶说话,眼里带着泪。 见到香香过来,苗婶忙拉了拉小寒,迎上来说道:“香香,你娘睡了?” 香香说道:“睡了,苗婶别担心,坠儿守着娘的。” 小寒在苗婶后面擦了泪,冲着香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日她原该在巡铺子,便支吾道:“今日无事,我就回来了……” 香香将她拉到面前来说道:“我们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你装没事,我就发现不了吗?” 小寒听了这话,嘴一瘪,往旁边一站,指着地上的兔子说道:“姐姐……它们死了!” 说罢,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苗婶忙说道:“傻孩子,不就一对兔子嘛?你要是喜欢,回头叫你爹再弄一对,保准比这个更可爱,更名贵,好不好?” 小寒一壁抹着眼泪一壁说道:“姐姐,娘说兔子无故死了,说不准是给谁挡灾。可是这是给谁挡灾啊?姐姐……阿松他走之前,说好一个月一定会回来,如今都一个多月了……”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细细一算,按着行程,晚了五天了。 她轻声安抚道:“才几天而已,说不得那名医难寻,故而耽搁了也是有的。且既然兔子是挡灾的,被挡之人必会安然无恙。” 小寒依旧摇头,小声说道:“我今日路过茶馆,听到旁人说庞风一带暴雨,恐生水患……” 香香心一沉,庞风是湛州去往洛城必经之路啊。她转身往门口跑去,一路跑门房喊道:“钱叔,钱叔,阿杰可在?” 许是动静大,明杰从马厩哎了声,擦擦身上的水走出来笑道:“刚洗完马,少夫人要出去?” 香香问道:“阿杰,你可能联系到阿松?怎么过了好几天了,他还没到啊!” 明杰只以为她担心夫人的病,说道:“这几日没收到他的信,别担心,可能途中有什么事耽搁了。” 二人走到苗婶小寒面前,明杰一眼瞧见死掉的那对兔子,笑眯了眼说道:“哇,这样肥的兔子,今晚可是要炖兔肉?” 小寒一听,原本止住的泪流得更凶了。明杰傻眼了,只瞅着苗婶推着小寒往里走。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那兔子是阿松送的,如今无缘无故死了,小寒正着急呢,” 明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香香心道,这就是你给我说靠得住的人?怎的看起来这么傻啊! 明杰忽而凑到跟前来,说道:“少夫人,若少夫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可去东亭楼听听曲……至于我,嘿嘿,秦掌柜让我留在这里保护少夫人。” 香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唤了铃儿,便一起出门去东亭楼。 她平日不爱听戏,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只看了眼人声鼎沸,着实嘈杂,倒也没什么表示。 铃儿招来伙计问道:“可有雅间?” 伙计说道:“夫人来得晚,没了呢?不过二楼角落里还有张桌子,小的带您过去?” 香香点点头,跟着伙计往楼上去。茶馆不大,楼梯也有些狭窄,来去只能各通一人。 对面下来一伙大汉,香香迟疑片刻,与铃儿二人在拐角处站定,想等那几名大汉先下去。 只她这一动作,倒像是嫌弃人家似的,为首的大汉怒瞪一眼,说道:“咋地?人家都能过,你金贵些,不能过吗?” 伙计见状,忙上前赔不是说道:“彪爷,这位夫人是想叫您先过去……” 只那大汉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像是诚心找茬,说道:“整条街谁人不知道我彪爷?你是哪家的妇人这般矫情,且叫你相公出来,咱们比试比试!” 香香与铃儿对看一眼,心中算是明白,这样的地痞与官府定然有联系,不然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便讹人。想来今日是见她穿着不错,晓得她家境尚可,便想捞一点好处。 香香还没想好应对的方法,便听楼下有人拍掌。 她回头一瞧,只见一黑衣黑帷帽女子站在下面,帷帽的面罩遮下,看不清容貌,手中戴着一串翠色银铃,随着她拍掌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女子笑道:“这位壮士好修养,逮着妇人为难,不知心中可羞怯。依我看,不用寻她相公,且与我过两招如何?” 香香一愣,这是遇到江湖女儿,路见不平吗? 那大汉原想发飙,只他身后的人拉扯他,小声说道:“彪哥,瞧这阵势,这位不是绿林好汉,就是背后有关系。咱们犯不着,对吧?大人怪罪下来,也不大好呢!” 大汉一听,冷眼瞧了瞧那伙计,伙计忙笑呵呵的打圆场说道:“哎呀,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来咱们这儿就是找个乐子,来来来,贵客们赶紧就坐,好戏马上要开锣啦!” 那大汉冷哼一声说道:“好男不与女斗。” 便带着几个人,一道下楼离去。 香香回头冲那女子拱手道谢,又伸手往上指了指,示意上去喝杯茶。然那女子只拱了拱手,也是转身离去。 铃儿小声说道:“那人好奇怪呀,就像是专程来救咱们的一样。” 香香眼神微闪,她原以为那女子才是今日的局,没想到竟然不是?若不然,怎的她主动相邀,那人却不应? 专程路见不平的话,也不会这么快就放弃,任由那群人走掉啊。 不等她细想,开锣的声音已经响起。铃儿忙扶她走到位置上坐了。只二人都是不听戏的,百无聊奈四眼相对着发呆。 铃儿着人送了些花生瓜子茶水,瞧着对面自家心不在焉的夫人,心道还不如小寒姑娘过来呢,至少小寒姑娘什么都喜欢吃。 戏台上的戏,讲的是前朝一名大将军,是怎样嚣张跋扈,恃宠而骄。仗着家中妹妹入宫为妃,整个家族作威作福,最终被皇上□□,叫人挥斩于马下。 香香蹙着眉听着这出戏,心道那郑家如今不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后宫得宠的郑妃娘娘,并非是郑将军的妹妹,而是他的侄女。 她没来由的心慌,郑将军还在荷香县,这茶馆就敢大喇喇放这些东西? 果真听到一旁有人谈论此事。 “这出戏有意思,说得可不就是如今……哈哈。” “你还不知道?郑将军这回受了伤,皇上已经免了他大将军一职,且迟迟没有另做安排。” “啧啧啧,据说原本,是要封侯拜相的呢,倒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若当真封了侯爵,岂不是如这戏文中一个样了?” “嘘……我可是有最新的消息,听闻郑妃娘娘被圣上贬斥了,而且郑家三位爷都被贬了。郑家估计啊,是气数尽了呀!” 香香瞥眼看了底下说话的几人,分不清真假,但是前世的郑家,的确是没多久,便气数尽了。 呆坐了一个下午,除了第一场戏听到关于郑家的消息,便没任何旁的消息了,全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戏码,真是没意思透了。 到了傍晚,香香带着铃儿准备回去,忽儿想起小寒说的,庞风一代有暴雨。 她想了想,走到先前谈论将军的百姓面前问道:“几位先生,先前听你们谈论戏曲政事,很是熟悉的样子,难不成,你们在洛城等都有互通消息?” 为首是一名老者,摸着胡须斜睨着香香,不屑的说道:“你们年轻人不关心时事,自然不晓得了,像我这辈子,就只缺了那么一点运势,不然,我这等才智,在那洛城官场,定能叱咤风云呐……” 旁边便有另一老者笑道:“小娘子别听他瞎侃,他是街头的说书先生,平日就喜胡说八道呢。” 那老者瞪了同伴一眼,态度倒是好了起来,对香香说道:“这位娘子,可有什么想问的?” 香香恭敬的问道:“我听闻庞风一带大雨,家中亲人久未归,心中担忧不已。先生,您可知庞风那边的事情?” 那老者摸摸胡须,眯着眼摇摇头说道:“你且放心,庞风不过是风雨狂乱,山体不稳,行路坎坷些罢了。” 虽说不明白这老人究竟有几分本事,听了这样的话,到底叫人心下稍安。 只那老者又叹气道:“可惜可惜呐,庞风无事,咱们湛州却不能平安康泰。大风大雨,正是老天爷在惩罚,惩罚那些为官者虚伪贪婪呐……”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生怕自己受了牵连,便连声咒骂,不允那老者再说。 老者啧啧数声,见香香发呆,便又说道:“他们不信,小娘子你可相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古都是如此呐!” 香香犹豫片刻,劝道:“先生所言,或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胡说为好。” 老者又是轻蔑一笑,说道:“贪生怕死,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人。我告诉你们,湛州大劫是逃不过去的,庞风那样的风雨,咱们湛州不远矣。” 香香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日已西落,一轮圆月已急不可耐的挂在远处的枝头上,哪里有一丝风雨飘摇的模样? 老者又道:“岐山大允的内乱,你们可晓得?” 香香眼皮子一跳,大允?秦瑞去了大允,已有半月余了。 老者继续说道:“淮南王占山为王,大允岐山湛州,全都是他的天下。宣王殿下回岐山,尚且要恭请喊他一声舅父呐……” 朝中的事情,香香并不知道,只无端端觉得,秦瑞生于岐山,长在大允,这两个地方,似总与秦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她不由得细听那群老者辩驳,知晓个大概。老淮南王原是先太后之亲父,当年舍身救了先皇,故此被先皇封做世袭的异姓王。只这异姓王,却成了当今圣上心口的一根刺了。 铃儿问道:“淮南王是异姓王?那他不姓齐吗?” 便有人笑道:“姓齐,还能叫异姓王?淮南王不姓齐,乃姓秦。” 香香心下大吓,姓秦?秦瑞?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19-11-26 08:54:46~2019-11-26 09: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丝顺滑、怒江一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老者又道:“秦乃大姓, 大齐各地姓秦者众多, 尤以大允为甚, 听闻大允本地人,十之有七都姓秦。” 铃儿小声与香香咬耳朵:“吓我一跳,我还想着咱们姑爷可不就姓秦?” 香香心中却是忐忑,秦瑞与她说, 他原不姓秦,但她并不知他到底姓什么。那秦,是否与淮南王有干系呢? 另有人说道:“不过淮南王在大允,岐山原不在他管辖之内。岐山是宣王的地界,与淮南王何干?” 老者又笑:“宣王?不过是个小儿,自幼顽劣。圣上是拿他毫无办法,这才将他丢到岐山去。淮南王若想动圣上, 最先动的,就是宣王。” 旁人问道:“不至于吧?宣王可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呀!” 老者不屑的说道:“争王夺位之事……谁说得上来?我告诉你们, 淮南王为什么敢与皇上对抗?因为兵权与银矿!” 众人一阵哄笑,谁都知道那淮南王除了一些侍卫, 压根没有兵。至于矿产,都在朝廷掌握之中,淮南王怎可能有私产? 这原本还有两分可信的故事,越发离谱起来。香香没继续听他们讲, 只带着铃儿出门喊了车,预备回去。 铃儿见她情绪不高,说道:“夫人可是担心姑爷?且放心吧, 姑爷聪明得很,而且姑爷舅家,不是个普通良民吗?” 香香没做声,岐山大允的消息,她很快抛到一边,只心急的往家里赶。那个老人家说话颠三倒四不明不白,但总归是说庞风镇暴雨无碍,回家也能叫小寒放心些。 回了家,门虚掩着,都无人守着。香香心中一急,推开门拎着裙子便往上房娘亲的屋子跑去。 才到院子,便见钱叔与阿松站在院里,却是面有喜色。 香香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有一丝开心又不敢相信,待走到门口,阿松忙说道:“姑娘,哦不,少夫人……” 香香这才细看阿松,见他两颊都凹进去,面容很有些憔悴,这会儿倒是发现他容貌并不差,平日许是与秦瑞待一起时间太久,生生被衬得难看了几分。 阿松还没说话,小寒拉开门正看见香香,立刻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将香香抱住说道:“干娘有救了,有救了。” 香香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我娘她现下如何?” 小寒忙抹了把眼泪,一壁哭一壁笑,摆手说道:“我去打水,你问阿松吧。” 阿松接口说道:“少夫人放心,邱大夫是内科有名的神医,我将夫人的病情一说,他便知道如何对症。现下正在施针,用不了多久,就会没事的。” 香香连连点头说道:“老天保佑,我且去上香,感谢菩萨保佑我娘。” 钱叔笑道:“放心好了,你爹已经去上香了。” 香香点头应道:“那我先去看看娘。” 她进了屋,针已经施完了,娘亲被苗婶扶着,对着痰盂一直吐黄水。 香香的心揪作一团,问道:“邱大夫,我娘她这是……” 邱大夫回头上上下下打量她,微微笑道:“少夫人莫要担心,这是正常反应。这银针刺穴,最少需得两旬,待夫人将腹中苦水吐尽了,方无恙。当然了,过程且会难过些。” 张玉英吐够了黄水,恹恹的躺在床上,一张脸儿蜡黄蜡黄的,勉强扯着一丝儿的气说道:“多谢大夫……” 香香听了大夫的话,心下稍安,只见着娘亲难受的样子,总有些心疼。 待张玉英彻底吐完了歇下,众人方松了口气。颜映富忙请邱大夫出去,一壁说道:“走走走,咱们去红楼用膳。真的多谢大夫,倒是我们招待不周啊。” 邱大夫摆摆手说道:“秦小爷多次救过我的命,我本也无以为报。更何况夫人并非大病,只这种病症容易误诊,我在洛城多年,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自是能分辨。” 颜映富心中内疚,觉得邱大夫一定是顶顶有名的大夫,又想着来这一趟,还得守在这里半个多月,来去可得少挣不少银钱。于是越发殷勤。 邱大夫走到院里,迟疑这回望:“大热天的,如何门窗关闭这样紧?” 苗婶解释道:“我家夫人怕冷。” 邱大夫摇头说道:“不可不可,每日需得通风透气,所有门窗全都打开来,早晚各一个时辰。晚上可以关门窗,白日里起码得留一扇,最好是两扇窗对开。你们这样日夜闭门,难怪屋里气味难闻,夫人又怎么受得了?” 苗婶哦了生,忙回转去开窗户。 邱大夫叹气说道:“即便家中无人学医,一些粗略的常识,还是学一学的好。” 香香停在门口,送他们出去,听邱大夫还在与他带来的小厮絮叨:“我就说了,百姓们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晓得,平白多了多少病人呐。” 小厮笑道:“师父您乃太……您是太师父亲传,自然是非同一般,寻常大夫都不能比拟一二,更遑论百姓……” 待他们上了车远去,香香方回头,见着小寒勾头巴望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说道:“可是还没与阿松好生说说话?” 小寒脸红了红,小声说道:“原来那对兔子,果真是来挡灾的。” 香香微笑的摸摸她的头,说道:“我画了七八幅画稿,明日拿去给两位师傅帮着参考一下,若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制成成衣,看看成效如何。” 小寒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先穿?然后相熟的小姐们,也给她们送去?而且得不一样的,小姐们不喜欢穿一样的。” 香香点头说道:“八套里面,有五套是精品,还有三套稍普通,看届时销售如何。” 小寒说道:“姐姐,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料子咱们都有,只差样子了。这样的话,咱们将来可以开秀坊,还可以开农院专事养殖,养桑蚕,自己织布……” 她回过神,发现香香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害羞道:“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香香说道:“我觉得很好。我记得最开始,我说开染坊的时候,你跟我说,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呢。没想到这才短短两年,你便开始有自己的计划了。” 小寒不好意思说道:“是姐姐坚持梦想,并且成功了,我才会想要跟着姐姐一起……” 香香牵着她的手问道:“小寒,你说我们开店,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寒想了想,说道:“是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是为了叫我脱离奴籍,是为了商家不要被人看不起,更是为了证明女人并非如旁人所说,除了生孩子,一无是处。” 香香点头说道:“我希望这是一个平等的国度,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想努力,为了我们,为了那些身处不公的人。” 小寒抬头往屋里瞧,看见娘出了正房,一路往厨房去了。 她忙打断香香的话,说道:“姐姐,我娘去做饭去了,我去帮她……” 香香了然,说道:“你且放心,阿松他们连日赶路辛苦,我爹不会叫他喝酒的。” 小寒脸红了红说道:“不是……我是怕他吃多了不消化,去做点酸枣糕留给他。” 待小寒跑远了,香香慢慢收回笑容。郑家的事情,她还没说,只是如今小寒正在阿松回来,以及娘能康复的喜悦之中,她实在不知怎样说出口。 没过几日,振兴布行出了几件成衣,用料样式都美轮美奂,绝不逊于自家绣娘所制。然而观望的人多,试穿以及采买的人几乎没有。 小寒亦是灰头土脸,小声说道:“我连着拜访了四家从前与我们交好的小姐,不是有事,便是生病,连面都没见到。” 香香没来由的心慌,有想到之前戏馆听到的,关于郑家的事情。 她皱皱眉,无论如何,郑小姐待她们有恩,对小寒又是真心实意的。她握住小寒的手说道:“这些你且带上,现下便回荷香县,去见见郑小姐。” 小寒不明所以,说道:“可是郑夫人在,她不喜欢郑小姐与我们这种商户往来。更何况,官家小姐又怎么穿外头制的成衣?” 香香说道:“你且去吧。” 小寒见她坚持,也无可奈何,只得让阿松套了车,一路往荷香县赶去。 梦里,暴雨从天空倾泻下来,直淋得香香浑身湿透,即使是盛夏,也凉得透心。她抬起头,赫然发现,那倾盆而下的,并非暴雨,而是血…… 血色蜿蜒,漫出好远好远,漫山遍野都是尸首,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好多妇孺。 香香看见杨大人正命官兵填埋,一个小官似在劝说他上报,他毫不犹豫抽出侍卫的刀,将那官员斩杀…… 香香一下子惊醒了,坐起来看着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户被吹开了,风呼呼的吹打着,窗叶打在窗棱上,一下一下,吧嗒吧嗒,无端端叫人害怕起来。 外头传来人趿拉着鞋子往这里走的声音。 香香身子一颤,小声喊道:“小寒。” 铃儿推开门,举着烛火走进来,小心护着烛火放到床头柜子上,说道:“少夫人可是被吵醒了?我这便去将窗户关上。小寒去了荷香县,还没回来呢。” 她关好窗,回头再看香香,却是吓了一跳,忙走上去,伸手探探香香的头,说道:“少夫人怎的头这样冰凉?都是我不好,昨夜忘了检查窗户关严了没有。” 香香摇摇头:“起风了。” 铃儿往外头看了眼,点头说道:“是呢,起风了,我披了衣裳才敢出来。估摸着要下大雨了。” 香香一个激灵,光着脚就下了床,又推开窗户,廊下风呜呜的往里吹,星星点点的雨顺着飘了进来。 铃儿忙跟上去,将鞋子摆在她面前,又伸手将窗户掩上,问道:“少夫人怎么了?可别开窗户了,您衣裳单薄,小心着了凉。” 香香失神片刻,摇头说道:“我是想着,娘哪里可还好?” 铃儿笑道:“少夫人可放心好了,苗婶最是细心,即便坠儿没注意,苗婶也不会疏忽的。” 香香默不作声,回到被子里躺好。只后辗转反侧,就是不能成眠。 一大早,香香便招来明杰,套了车往东街去了。 铃儿问道:“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东街那边没有咱家的店呀。” 香香拢了拢外裳,说道:“变天了。” 铃儿不明所以,点头说道:“昨夜就变天了,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变天的呀。” 香香说道:“前阵子庞风大暴雨,如今这雨,到了咱们湛州了……” 铃儿愣了愣,说道:“这雨儿要往哪里下,咱们也不知道的。” 香香默不作声,兜自盯着车门发呆。 铃儿跟着香香下了车,在东街口一家一家的看过去。 即便下雨,也有不少小贩撑着伞卖东西,雨水顺着包子铺的屋檐往下滴,偶尔一滴滴到蒸笼处,往外蹦了行人一滴水。 铃儿瞧见香香盯着那蒸笼发呆,问道:“少夫人饿了?要我去买个包子吗?” 香香摇摇头,走到包子铺跟前,里头坐着个大娘,见有人过来,忙站起来问道:“这位夫人要买啥包子?” 香香问道:“大娘,您可知街头说书先生是哪家?” 包子大娘指着南面巷子说道:“呐,疯老头住那家,不过你现在可找不到他了。” 香香奇道:“为何?” 包子大娘说道:“他整日里胡说,咱们这些街坊劝他好多回,他不听。这不,被官老爷听到了,将他抓紧大狱里头去了。” 香香忽觉全身冰凉,那老人,如同先知一般。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呐。 她问道:“大娘可知,他什么时候被放回来?” 大娘摇摇头说道:“官爷做事,咱们老百姓哪里知道。” 香香道了谢,又买了几个包子,转身准备走。 大娘喊道:“这位小夫人,不用等疯老头了,他走的时候说呀,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香香回头看她,她仿佛在努力回想,又道:“他很老了,我嫁过来的时候,他就是老人了,早该入土了……” 第58章 湛州的大雨连着下了好几天, 还没有停歇的趋势。布行的生意又是一落千丈, 即便突然的降温, 也没让生意好起来。 官眷们如同上回一样,又不在振兴布行买衣料布匹了。只香香似乎对此没有反应,整日不是陪着娘,就是坐在廊下发呆。 小寒第三日便赶回来了, 颜映富见她浑身都湿了,直到何不多留些时日,等天气好了再回。 小寒只摇头说道:“县里三间铺子的生意也不好,仓库受潮反水,常叔他们都急坏了。” 颜映富皱眉看着天说道:“今年的雨,似乎格外的大些。” 小寒洗暖了身子,打了几个喷嚏, 赶到香香的院里,却见她一个人坐在廊下发呆。 铃儿撑着伞说道:“少夫人最近也不知是怎的了, 整日这样看着天空,除了夫人的事情, 她什么也不管。” 小寒点头示意她退下,走到香香跟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香香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小寒, 你回来了?” 小寒说道:“也是刚回的。” 香香指着天说道:“你看,下雨了,湛州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而且,这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趋势,连减小的感觉,都没有。” 小寒点头说道:“好似如此。”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变天了,小寒,旁人说,淮南王可能会造反,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小寒蹙眉想了想,说道:“淮南王在大允,大允岐山两地靠山,但地况不好,不能靠山吃山。而且,姐姐不觉得,这些事情,离我们好遥远吗?那是官府朝廷该发愁的事情呐。” 香香沉默半晌,点头说道:“确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该关心的是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譬如最近几天,即便雨这样大,几个店的掌柜也见天儿叫人来,说是店里的生意太差……” 小寒肃然道:“对,姐姐,不仅如此,我查看了荷香县三家店铺,发现很有问题,原本即便大雨,也不会叫咱们生意差成这样。我觉得,会不会跟郑家要倒有关?” 香香侧眼看她。 小寒说道:“我总算是明白姐姐为何要我拿成衣去送给郑小姐了,郑家,真的出事了。” 香香点头说道:“我猜到了。你见着郑小姐了没有?” 小寒点点头,许久才说:“第一天去的时候,没见到,郑夫人不让我去见郑小姐。只是第二天,是郑将军亲自请我进去的。” 香香诧异的问道:“郑将军?” 小寒说道:“不错,郑将军与郑夫人起了好大的纷争,郑夫人争执中,说郑小姐就是个灾星,克死了亲娘,现在害得全家都陷入大劫。” 香香见她欲言又止,心知那郑夫人所说,一定不止这些,想来还有攻击小寒的言语。 小寒又道:“郑将军一力维护,说要收我做义女。后来是郑小姐来了,他们才停止争吵的。” 香香说道:“郑将军想将你收做义女?” 小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情急之下说的话。不过郑将军是个性情中人,并不是很看重门第。我觉得他是人为亏欠郑小姐,所以对我也格外好些。” 香香点点头,又道:“那郑小姐,如何了?” 小寒咬牙切齿说道:“你可不晓得,那郑夫人有多可恶!伯爵府上门来提亲,可是刚好郑小姐洛城的舅家出了事,被皇上贬斥,郑夫人就以此来做文章,那伯爵府事到临头,竟将成亲之人,换成了郑小姐的庶妹。” 香香心中微堵,这郑小姐当真是可怜,之前的好亲事,被庶姐占了,如今差一点的亲事,又被庶妹所占。 小寒又道:“这事儿都是瞒着郑老太君与郑将军,等郑老太君知道的时候,庚帖都换了,事成定局,据说郑老太君当下就气晕过去了。” 香香不由得咂舌,郑老太君年岁大了,身子不好一时失察,叫儿媳妇把两个孙女的庚帖换了,也是正常。但那郑将军,本就与伯爵府相好,怎的也不替女儿出头? 小寒说道:“你可不知道,郑小姐两个大丫鬟气得咬牙切齿与我说的时候,都快要哭了……” 香香点头,郑小姐人不错,不过那两个丫鬟,总是觉得商户女身份太低,对郑小姐与小寒相交,颇有微词,这会儿主动与小寒说这事,想来也是气坏了,又无人可说。 香香说道:“郑小姐那个舅家只是个小官,官场沉浮是常有的事,拿这个来说事,可见那伯爵府也不是什么好的。” 小寒连连点头,又眉开眼笑说道:“那是当然了,也得亏换了亲,不然被退亲的就是郑小姐了。” 她见香香只沉吟,并不吃惊,又道:“你知道这事?” 香香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郑妃娘娘失宠,郑家接连被斥。那伯爵府原是面子情,翻脸不认人也属正常。” 说到这里,小寒心中又堵得慌:“郑妃娘娘不止是失宠,听闻……已打入冷宫了。郑将军两位兄长,都因犯事被抓,郑将军如今只有空头一品名头,全然没了实权。如今郑家,只剩下郑将军的弟弟,但他是六品,并没有什么本事。” 香香眯着眼看天,似乎与前世一样,又似乎哪里不一样。左右这天,前世并未变。 小寒又道:“但我见郑将军,似乎并不着急,反倒与我说,等天儿好了,多去他家陪陪郑小姐。唉,我从前很讨厌郑将军,认为他待郑小姐不好,现下又觉得,总还是好的……” 香香说道:“男人在外头风餐露宿,搏命挣军功,也是为了家中妻儿一切安好。只可惜他以为温婉的夫人,却是个美人蛇罢了。” 小寒咬牙切齿:“对,都是郑夫人太可恶了。” 香香又道:“郑夫人一心也只为了自己的孩子,虽是可恶,但焉知不是郑将军失察之过?” 小寒这回才迟疑道:“这……正话反话都叫你说了……到底哪样才是对的呢?” 香香噗嗤笑着拍拍她的头说道:“无论什么事,都不是只有一面,我是想叫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多想多分析。” 小寒亦笑道:“知道啦,还有一点,就是叫我记住本心,对不对?”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我们都应该记住本心,才会在这大千世界中,不至于迷失自己。” 她迟疑片刻,看着单纯的小寒,小声说道:“郑将军,可跟你说了旁的事情?” 小寒说道:“没有呀,不过姐姐,郑小姐一眼瞧中了那套山水裙。其实我觉得那条裙子有些沉闷,更适合年长些的穿,也不知道郑小姐为什么就是喜欢,且当场就穿上了。” 香香勾勾唇,问道:“她穿上去哪里了?” 小寒说道:“送我出门呀,那么大雨,我和她的丫鬟劝她别送,她硬要送。对了姐姐,那条裙子被雨水沾湿之后,影影绰绰,仿佛地图一般,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她想了想又道:“后来遇到郑将军,郑将军见到那条裙子,非常吃惊的样子,还跟我讨要其他裙子。我后来琢磨了一番,估摸着郑小姐的亲娘,也有类似的裙子,郑将军定然是怀念当初的风花雪月,故而……” 香香笑着摸摸她的脸,说道:“你这想法真是不错。” 小寒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我把那几套全都给郑将军了……又要辛苦你重新做了。” 香香说道:“不急,左右这天一时半会好不了,做出来也无人看。” 正说着,便见铃儿撑着伞过来说道:“少夫人,姑娘,明杰求见。” 香香眼睛一亮,忙站起来迎上去:“快请他进来。” 明杰走上前,行礼说道:“少夫人,您吩咐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仓库的衣料布匹,全都运送到各家店的库房了,如今仓库与染坊,都存放大量的馕饼。” 小寒大吃一惊:“馕饼?” 馕饼是西北草原传到中原的一种食物,据说可以存放数月,且越嚼越香……但是湛州女人都讲究细嚼慢咽,那种坚硬的食物,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明杰又道:“是,少夫人将手头的银钱,都换成馕饼了。” 小寒忙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作何……” 香香指了指天,说道:“要变天了。” 小寒莫名其妙,说道:“要变天……咱们存那么多馕饼,全家人得吃多久?” 香香正色看着她说道:“不是给我们。小寒,人祸亦挡,天灾难防。” 明杰说道:“根据这雨势,只消再下一天不停,湛州周边的县城,恐立时便被洪水淹没。” 香香又道:“尤其是荷香县,小寒,荷香县地势最低,一直绵延到岐山。可是你瞧如今官府,没有丝毫防洪的动静。” 小寒打了个冷颤,问道:“姐姐你是打算,我们自己抗洪?” 香香深吸一口气,看着廊外的瓢泼大雨:“官场沉浮,与百姓何干?以我一己之力,是无能为力的。但总得提前做好准备,小寒,包括我叫你送给郑小姐的衣裳,也暗藏玄机。” 小寒错愕半晌:“你是故意,让郑小姐与郑将军知晓你的意图,你希望他们能帮你?” 香香摇头说道:“不是帮我,是帮天下苍生。我不知郑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但是郑家几代碧血丹心,为了大齐百姓拼命。我赌他不会置湛州百姓于不顾……” 小寒久久不能言语,她侧头看香香,从什么时候开始,香香与她记忆中的小姐完全不一样了。她的眼神永远是沉静,她越来越不爱笑,心思越来越多。 是从她们十五岁那年,香香站在粥棚前,镇定的指挥着衙役们维持秩序,又执意要她去刘家求援。 她还记得香香说的话:“既然我有能力,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她还记得香香与她说:“我多希望,所有人都能得一个公平。” 小寒有些感动,更多的是开心,香香是她的小姐,是她的姐姐,更是她一生向往的人。 她用力点点头说道:“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只铃儿有些心疼,说道:“那样多的钱呐……” 香香也不恼,笑道:“国泰方能民安,百姓才是我们布行染坊的立身之本。我们都要记住,若百姓流离失所,面临的是田地无人耕,家畜无人养,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届时亦无养桑女,我们又哪里有布匹衣料来染制呢?” 铃儿说道:“可是这些,原该是官府来做的呀。而且湛州那么多人,也不必咱们出头吧?” 香香点头说道:“是啊,这些原本该是官府来做。铃儿,你且去告诉阿松备好车,山洪暴发来势汹汹,我无力阻挡,也只能尽力去劝说杨大人,官民联手,抗洪救灾了。” 小寒蹙眉说道:“可是姐姐,既然明杰能勘探天象,得知大雨不休,难道官府之中,就没有这样的能人吗?我倒是觉得,早有消息传入官府耳中,杨大人分明是镇压流言,根本就是置百姓于不顾啊。” 铃儿失声喊道:“少夫人,莫非那疯老头,说的是真的?”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说书老者说的一定是真的,可惜杨大人却以散播流言将他抓获,并将此事按下。可我这几天也琢磨不透,山洪这样大的事情,不及时派人疏散民众,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镇压,总是解决不了的呀。” 小寒亦是点头,说道:“难不成,荷香县到岐山一带,有什么叫杨大人他们忌讳的吗?” 香香无端端就想到,那说书的疯老头,说淮南王私下有银矿的事情。 她摆摆头,私矿这样大的事情,岂是很容易便能做到的?淮南王又没兵,如何能私下采矿。 明杰眯着眼抬头看天,又回头看香香说道:“恐不必等消息传回来,少夫人若是愿意,现在便可去与杨大人商量了。” 香香心一沉,山洪来得比预想的,还要早。 第59章 风雨呼啸, 马车上覆着雨布也没用, 寒风顺着车门车窗, 直往里灌。 香香仿佛感觉不到,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她忧心忡忡,刚从杨府出来, 却是失望而归。 杨大人讥讽的眼神刺痛了她,她真的不明白,身为百姓父母官,为什么毫不关心?哪怕是像从前的陶成舟一样,为了政绩也行啊! 她想了想,掀开帘子说道:“阿杰,转道去陶家。” 陶成舟如今是员外郎, 为人处世比从前低调了太多,家中宅院, 不如从前的一半。 他倒是接待了香香,却只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来意, 我也清楚,只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从前荷香县,什么都是我说了算, 可是如今……陈大人是杨大人的亲信,不会听我半句的。” 香香心下着急,问道:“陶大人, 我知您虽爱权爱钱,但心中绝不是没有百姓的,对不对?陶大人……” 陶大人长叹一声,说道:“颜小姐,人人都爱金钱权势,可原该取之有道,否则这世上岂不是乱套了?颜小姐,陶某大势已去,当真没有丝毫办法呀。” 香香失望的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却又被喊住了。 陶大人说道:“颜小姐,算下来你我两家,也可说是知交了。陶某劝你一句,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不过是一介商户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的,便不要多管了吧。” 香香回头,行了一礼说道:“嫤姝多谢陶大人劝诫,只是,你不管,我不管,人人都不管,那些无辜的百姓,又当如何?嫤姝不才,却愿尽绵薄之力,哪怕最后结果并不理想,至少问心无愧!风调雨顺靠的是天意,但国泰民安,靠的却是大家啊!” 陶大人一震,咬咬牙说道:“颜小姐,你可知若你擅自行动,挡了某些人的路,反而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啊!” 香香抬头看他,抿抿唇,弯腰下拜说道:“谢陶大人提醒,嫤姝一定慎之又慎。” 等香香走了,陶大人愣怔良久,长叹一口气,对夫人说道:“想不到我陶成舟一世,小心经营官场,最终却不如一个商户女儿家洒脱。” 荷香县山洪爆发的消息一传出,人人都惊慌不已,甚至不少百姓收拾东西,准备往庞风一带迁移,以壁大祸。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湛州城门已关,许进不许出,便是一封信都没办法递出去。更要紧的不是湛州,而是荷香县,荷香县西面城门关闭,将荷香县西郊受灾民众全都关在外面,守卫的官兵,既不相救,也不放任何人通过。 唯一不受控制的,便是郑将军府,无论圣上是否准允免职,一品将军的名号还在,郑家军几千精兵,亦在湛州郊外。 山洪一发,郑将军便亲自挂帅,带领数百兵卫,浩浩荡荡来到颜家门口。 香香亦是有条不紊,让伙计们将用雨布包好的馕饼车辆,交到郑家军手中。 郑将军拱手说道:“郑某替大齐百姓,多谢颜小姐相助。” 大雨滂沱,即便香香与郑将军面对面,都撑着伞,却也看不清面前人的容貌。 香香弯腰鞠躬,行礼说道:“嫤姝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这些物资,还得郑将军出面,才能送到灾民手中。” 郑将军笑道:“此乃本将军该做之事,颜小姐且放心,郑某定将竭尽全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香香远远瞧着郑家军整齐远去的背影,心中波浪壮阔,久久不能平息。 重生后的境遇大不相同,可她努力向前,才知人对于天地,是怎样的渺小。只要有天灾,便能将那样多的人,努力一生建立的家园,毁之一旦。 只有自己活得更好,才能救助更多的人,才能像郑将军那样,不畏那些奸恶之人。 小寒跟着香香往里走,说道:“郑将军是有大爱之人,他心系天下,与我从前想的,并不一样。” 香香说道:“人接触的东西不一样,境遇不一样,关注的事情并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变强变大,古人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小寒眼睛一闪一闪,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郑将军如此,他是个很好的将军。姐姐你也如此,可我觉得,你比他更好,更棒。” 香香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可他也不全对呀,比如,他该喊我颜夫人,而不是颜小姐了。” 小寒翻了个白眼,与香香一道嘻嘻哈哈跑进屋里去了。 阿松与明杰,日日都到湛州城西去打探荷香县西郊的消息,只是听说郑将军带领郑家军要进去,与诸位官员对持很久,最后还是进去了。再后来,便没了丝毫消息。 小寒忐忑问道:“他们会不会对郑将军不利啊?” 香香摇头说道:“郑家军是何等骁勇?杨大人若有那个势力,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是一方知府了。” 小寒点了点头,欢喜道:“姐姐说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交给郑将军吧,我相信,这才救援,一定能大获全胜的。” 香香抿了抿唇,郑将军此去已有五天了,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人事究竟尽全了没有,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她照例来到娘亲屋里,娘亲经过十来天的调养,面色已经恢复了大半,饮食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邱大夫刚刚施针完毕,笑着对颜映富说道:“颜老板,夫人的身子好了大半,尚需施针数日调理,我这徒儿功夫也是不错的,这后面几日,便交我徒儿施针可好?” 颜映富迟疑片刻,张玉英忙道:“甚好,甚好。” 坠儿颇有些担忧,说道:“可是,这位小大夫是否施针过呢?” 邱大夫哈哈笑道:“你们且放心,他多少也算得上有名气的大夫,不过夫人症状容易被误诊,且淤积太久,故而我才亲自上手。如今已经没问题了,交给他没问题的。” 张玉英笑道:“大夫所说有理,而且既然已经无事了,自当多让徒弟们上手练习才是。” 邱大夫抹着胡须准备出门,却瞧见香香撑着脑袋坐在椅上发呆,他好奇的问道:“少夫人可还是担心你娘?” 香香回过神,摇头说道:“倒不是,邱大夫,您见过的世面最多,我有个问题,想请您解惑一二。” 邱大夫说道:“但说无妨。” 香香问道:“若人常食生水,可会如何?” 邱大夫沉吟许久,说道:“腹中病痛多从口入,痢疾常发于此,故而现在都是要求喝熟水的。” 香香又问:“可是比如此次洪灾,柴火不便的情况下,除了饮食生水,也别无它法啊!” 邱大夫脸色大变,说道:“此乃天灾,少夫人,若饮食生水,普通人平素身体康健尚且无事,虚弱者方会拉肚痢疾。但……洪水脏污,却是万万不可饮食啊。” 香香心中一紧,问道:“若饮食了,可要如何是好?” 邱大夫说道:“山洪爆发,各种人畜尸体腐烂,一旦常人食此水,后果不堪设想,且……恐大面积爆发瘟疫。” 香香腾的站起来,说道:“那……那此次洪灾的百姓,即便避过洪灾,也避不过瘟疫了?且郑家军早已前去救援,岂不是全军覆没?邱大夫……你可有法子?” 邱大夫沉吟道:“若有足够药材,且有熬制药材的柴火,自然是有法子,现下……现下……” 他抬头说道:“还有一法,我现下启程去灾区,若那瘟疫乃普通病症,只需将病人运送至安全的地方,调养生息,过阵子便能大愈。” 香香小声问道:“那若是恶疾?” 邱大夫看了她一眼,对小厮说道:“徒儿,你且留在这里。少夫人,可能给老夫一辆车,老夫这便先行。” 那小厮一惊,摇头说道:“师父不可,您若有事,那……洛城那边,要如何交代?” 香香亦是摇头:“邱大夫,我请您来,自是要保护好您的安全,您且告知我要带什么,我去便是。” 一时间,屋内吵吵嚷嚷,人人都争相而去。 邱大夫咳嗽一声说道:“都不必再争,老夫一辈子醉心岐黄之术,就是想要解百姓之大忧,又岂能放任数万百姓受病痛折磨而亡?” 香香咬牙半晌,说道:“大夫,我愿与您前往。不论是郑将军,还是您,都是受我所托。我不愿藏于人后,亦愿以我之力,尽一尽心。” 邱大夫大笑道:“我最喜欢少夫人的洒脱,行,你且想法子备些净水,安排些人,咱们即刻出发。” 颜映富急了,慌忙拉住香香,说道:“香香,爹爹去,你留在家里。” 香香伸手握住爹爹的手说道:“爹,相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爹爹,这是我的想法与决定,若我不去,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颜映富哽咽着不愿意,张玉英在苗婶的帮助下,下了床上前握住香香的手,说道。 “香香,娘支持你。从前娘总抱怨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抛头露面,你爹爹也纵着你……只经过这么一场生死劫,我倒是想通了,人生在世,原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的香香,本就不是一般人,本就心胸宽广。” 香香用力握了握爹娘的手,跟着邱大夫出去,又招来阿松与明杰说道:“现下便去,咱们振兴布行的伙计们,要团结一心,将所有车辆准备好,再把能借到,采买到的水缸,都弄到,然后去水井边上,将所有的水缸装满。” 香香将邱大夫请到一边,问道:“可即便集合我所有的能力,也只能做到如此。若官府能有序组织,定能事半功倍,只可惜……” 邱大夫说道:“你打算如何?” 香香说道:“我打算让阿松明杰二人,每日往灾区送水,咱们在那边接应。到时候可能还是需要郑将军出面,不然杨大人会不会从中作梗,还难说。我现下担心的是,郑将军此刻,可还好?” 邱大夫说道:“当是洪水退去才发病的,你也莫要太慌,我算了算,这事十有八九,不会有问题。” 香香听邱大夫这样说,方松了口气。 邱大夫又沉吟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尽量少带人,毕竟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届时组织灾民自救。虽则湛州荷香县的官员不管,但想来乡村里长们,还是愿意管一管的。” 香香笑着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邱大夫,我与您同去便行了。” 小寒收拾东西,刚刚出来,听了这话吓一大跳,忙说道:“怎能如此?姐姐,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的?” 香香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说道:“你别担心我,我与邱大夫同去,等事情结束,便会过来的。” 小寒依旧摇头:“当初我们结拜之事,可是发过誓言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自不会独自留在这里享受。” 香香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享受?你倒是想要留下享受都是不能的。待我们进去之后,总要有人日日送赶紧的水进去,这事情谁来操持安顿我都不放心,需得你和阿松齐心协力,听到了吗?” 小寒一愣,说道:“阿松留下就行了,我……我还是要跟着你。” 香香说道:“可是,我最放心的,只有你,若是旁人,我一个都不信,一个都不会在乎的。” 邱大夫也说道:“小寒姑娘可别磨磨蹭蹭了,我来颜家也有半个月了,这家中事务,除了你姐姐便是你当家,难不成,还真的让你们家中伙计来当家?万一有个什么紧急事情,谁来处置?” 小寒这才犹豫着同意了,又眼泪汪汪,千叮咛万嘱咐,才略略将心放下那么两分。 第60章 待得一切准备齐全, 雨势似乎小了一点。香香小寒拜别了爹娘, 与邱大夫一起坐上马车, 带着伙计们的水车队,一道往荷香县前行。 阿松说道:“不如让我陪你们进去,阿杰留在外面,帮小寒处理其他的事情。” 明杰忙摇头道:“不可, 当初秦掌柜说过的,让少夫人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阿松眉头微蹙,瞪他一眼,明杰忙低下头,只倔强的不做声。 香香冷笑几声,说道:“原本你们都喊我少东家, 现下全变成了少夫人了。” 阿松说道:“少夫人,不论如何, 我们俩,总有一个人得陪您进去啊。” 明杰亦道:“不错, 不然爷……秦掌柜回来,定要责怪我们的。” 香香冷冷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阿松大惊, 问道:“您这是何意?” 香香道:“我的意思很明白,阿杰,当初秦瑞是如何与你说的?” 明杰嗫嚅道:“他说, 让我一切都听您的。” 香香说道:“不错,可如今呢?” 明杰还想再说,香香摆摆手又道:“他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若你不能的话,便回他身边去。我现下需要的,是有人能帮着小寒,让我到里面去之后,不必还忧心家里,忧心每日干净的水,能不能及时到。” 明杰看看她,又看看阿松,最后对邱大夫说道:“邱……大夫,你且说说话啊。” 邱大夫笑道:“老夫能说什么?老夫告诉你们吧,你们夫人不是池中之物,与你们爷一样,是干大事的人。” 阿松耷拉着脸说道:“邱大夫,可是我们是使命,是保护夫人呀。” 邱大夫往他肩上拍了拍,笑道:“放心好了,有我在,你们少夫人的性命,总是无忧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荷香县西城门。 阿松却“嗬”了声,说道:“遇到熟人了。” 香香掀开车帘一看,城门处站着的,真是黎硕。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许久不曾回忆前世那些悲惨的时间,也好久不曾在痛恨黎硕了。 如今她的生命之中,只剩下努力前行,过往已成云烟。 荷香县西郊沦陷,城门处用沙袋高高筑起围墙,洪水再大,也淹没不过来,且不说地势之高,并不担心大量洪水灌溉进来。 衙役上前拦住香香的车队,黎硕看到是他们,眼中的讥诮挡也挡不住,走上前来说道:“颜少夫人别来无恙啊。” 香香自是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咬牙切齿,只下了马车,抬头看看雨势见小的天,说道:“原是黎硕,我记得你是教谕副手,怎的会在此处守城门呢?” 黎硕脸色微变,只当香香是讥讽他变成了守门将,当下更是愤然说道:“我便是知晓你会来,特意守在这里的。” 香香心中不虞,心道那黎硕睚眦必报,如今大局当前,倒不知他懂不懂先让一让。 她面上只是微笑,说道:“原是如此,今日该称你一声大人了。黎大人,我这是准备了为救灾民的净水,还有大夫,且请大人放行。” 黎硕冷哼一声,心中藏不住得意,说道:“且有通关文书?” 香香一愣,说道:“这里通过,哪里需要文书?” 黎硕说道:“从前不需要,现下却是需要了,没有通关文书,一律不可放过!” 香香冷冷的看着他,说道:“黎硕,想不到你是如此小人,公报私仇,难道你真的要置万千百姓的性命与不顾吗?” 黎硕嘲讽的看着她说道:“颜嫤姝,你也有今天?你求我啊,你求我的话,我且考虑考虑,看要不要放你过去!” 香香沉默片刻,问道:“若我求你,你当真会放我过去?” 黎硕狂笑道:“颜嫤姝,你也有卑躬屈膝的今日?当年你瞧不起我,你全家瞧不起我全家的时候,我那样求你,求你爹,你们应了吗?你们以为,不资助我,我便没法子的吗?今日,你若想过去,且跪在地上,从我□□爬过去!” 小寒怒不可遏,冲下来说道:“黎硕,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干爹资助你,供养你全家两年,你知恩不报,竟还倒打一耙!” 黎硕眼神阴郁,依旧冷笑连连,压根不理小寒,只对香香说道:“颜嫤姝,你爬是不爬?” 小寒一把拉住香香说道:“不可以,不能爬。” 雨势一下子又大起来,他们满头满脸,都是雨水。黎硕站在伞下,讥诮的看着他们。 香香问道:“我若爬,你可让我,让我们整个车队过去?” 黎硕笑道:“那是自然,你且放心,我黎硕乃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香香点头说道:“好,这是你说的,在场的都是见证,我这便爬过去。” 说罢,撩起裙子,就要下跪。 阿松拉住她说道:“少夫人,您是什么身份,做什么跪他?他若不让,我与阿杰打得他屁滚尿流!” 黎硕忙往后退了几步,说道:“你们敢殴打官员?是不要命了吗?” 香香摆摆手,对阿松说道:“别担心我,我跪的不是他,我跪的是苍生万物,我无愧于心。” 阿松松了手,只握紧拳头。 “且慢。” 后面朗声一言,小寒急忙回头看过去:“陶大人?” 只见陶成舟带着数名官员一起走过来,对着黎硕说道:“区区一个教谕副手,仗着与陈大人算不得的姻亲,就敢耀武扬威?” 黎硕一滞,说道:“陶大人?如今你已不是荷香县县令了,难道你打算忤逆杨大人与陈大人不成?” 陶成舟说道:“官府从来都不是一言堂,便是杨大人,也得听咱们其他官员一言。何况如今,颜家少夫人是为了百姓做事,并非违法犯纪,你且速速退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黎硕再想要争,陶成舟后面的官员全都围上来。 他冷笑一声说道:“好啊,好啊,陶大人,诸位大人,你们且等着,回头杨大人该如何惩处!” 香香心中感念,对诸位大人行礼说道:“多谢各位大人相助,嫤姝一定铭记于心。” 陶成舟说道:“别说这样的话,你快去吧。我们身为百姓父母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灾人祸,已是万分愧疚了。” 香香拱拱手,不再多言,与邱大夫二人走了进去。 邱大夫凝神细看,说道:“这里并不严重,水没有淹没过来,但是没有遮挡的东西,暴雨如注,自不会有人过来。” 香香点头说道:“我们且快些,找到郑家军,便有法子将水运进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几名男子走过来,大声呵斥:“你们是做什么的?” 香香忙道:“这位大人,我是振兴布行当家的颜嫤姝,这位是邱大夫,我们是来寻郑将军的。” 为首的男子一听,大喜过望,说道:“大夫?太好了,大夫,咱们将军正着急呐,灾民死伤严重,剩下的好多得了痢疾,但是无人救治。” 邱大夫忙道:“可能先调些人手,去城门处将净水运送进来。” 男子忙点头,吩咐旁人去喊人,又赶紧将伞撑到香香头上,说道:“我乃郑将军的副将,也姓郑,你们喊我小郑就行了。” 香香见他这样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又见他步履着急,邱大夫跟也跟不上,心下好奇,当下问道:“郑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大人见她发觉,这才面露惧色,说道:“夫人,这回痢疾波及甚广……我们将军也中招了,且外头那些人,得知我们染病,便完全封闭了各方出口,是想活生生将咱们熬死在里面啊。” 邱大夫心中好奇,问道:“怎会如此?大雨未过,又有你们相救,怎会死伤严重呢?” 郑大人眼神微闪,说道:“本来无事,洪水来袭,我们在岐山山脚,寻到安身之处,便命兵将将灾民安置在那里,我们回头再去救助其他灾民……谁知等我们回来,那千百人全都……我们带来的三个军医,也都……” 香香眼神一缩,问道:“千百人?全都覆没了?可知是何缘由?” 郑大人脸上惧色更浓,只看着香香是个女人,强压住内心的害怕,只摆手说道:“且不提这些,咱们走快些吧。因那地势高的山脚不能呆,便只能寻了开阔处安营扎寨,但潮湿难挨,昨天开始,许多人都有发烧呕吐的现象,倒是有赤脚医生帮着料理,可没有药材,更可况干燥的柴火,干净的水,全都没有呀。” 说到这里,他又咬牙切齿起来,说道:“将军发现这些情况,立刻就前去寻求帮助,但两边驻守的衙役,竟然说是得了令,将出入口封死,不许任何人出入……将军气急,说要先带着我们冲出去,谁知今早,他便晕倒了。如今都是乱成一团,灾民们人人自危,我只好下令将他们控制住,然后带着人四处巡查,想找一找有什么旁的出口……” 香香忙道:“你且放心,这位是洛城来的邱大夫,有他在,定能转危为安的。” 郑大人大喜过望,说道:“是洛城来的?邱大夫,您是……” 邱大夫忙咳嗽两声,看了看香香,笑道:“话不多说了,咱们可走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香香不疑有他,只见那郑大人一壁快走,一壁还要替她撑伞,深觉不适,忙说道:“如今雨势小了,咱们赶路要紧,大人且别撑伞了。” 郑大人原本见她是女人,这才撑伞的,当下也不含糊,收了伞拉住邱大夫,恨不得健步如飞,马上就到达一般。 路不好走,但香香也不愿拖人后腿,只将裙摆撩起用手抓了,也跟着跑起来。 郑大人一瞧,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只讷讷不敢回头。 邱大夫说道:“夫人是洒脱人,若事态如此紧急,还顾着仪态仪表,才叫人贻笑大方呐。” 郑大人点头说道:“邱太医所言甚是……” 邱大夫忙回头看了看香香,摆手说道:“可别胡说,小心将来……怪罪。” 郑大人连连称是,只带着二人走到那营地。 说是营地,不过是几个茅草棚子,并不能挡风雨。目光所及,全是歪头靠着,气息奄奄,甚至不知生死的人。 有几个大汉还穿着军服,怀中各抱着一个婴儿,嘴里嚼着馕饼,等嚼碎了,软和了,才嘴对嘴喂到孩子嘴中。 郑大人瞧香香蹙眉的模样,以为她是恶心,便解释说道:“这般小的孩儿不会自己吃饼,他们的父母不是死了,就是患了病……我们也没法子。” 香香摇摇头,指着最近的那个士兵说道:“你看他的嘴唇,都干裂成那个样子的。这馕饼没就水,是如何嚼得下去啊?” 郑大人叹道:“几个赤脚大夫都说,这水全都不能喝。我们没生病的,都不敢再喝,但干净的水太少了,好不容易寻到一点,也是先给那些病人喝一喝……” 香香点头说道:“不要紧,水来了,往后,每天都会有水的,我们都会好的。” 郑大人眼神稍稍暗了暗,说道:“只是这地方,咱们进来了,恐出都出不去。” 说话间已经来到茅草棚子,几名士兵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衣裳都脱了盖在将军身上,见了郑大人过来,都是面露喜色。 郑大人说道:“将军有救了,这是洛城来的邱……大夫,医术了得,咱们都有救了。” 众人都欢喜起来。 他又道:“而且,颜家少夫人,给咱们带来了水。” 这下子,那些清醒些的病人,听到动静,也都围了过来。 邱大夫跪坐在郑将军旁边,给他细细诊视起来。没一会儿,便起身说道:“将军无碍,一会儿弄些干净的水,再拉两三回,然后用净水泡点馕饼,也便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道:“只是若想好全,还得寻干净的地方,用些熬制的草药才行啊。” 郑大人发愁说道:“从岐山到荷香县,就没有我们没走过的地方,如今这里,已经是最干净的了……” 第61章 旁边一个亦是将领模样的大汉站起来, 骂骂咧咧说道:“娘的, 凤山那块地儿, 可不就是个好地儿,还有那么大的废墟,不说全部人,数千人总能装得进去, 病人们不是都能安置好了么?什么鬼神,老子才不相信!咱们一起去,遇神挡神,遇佛杀佛!” 郑大人脸色一变,说道:“你个老土匪,瞎说什么?没瞧见颜家小娘子也在吗?” 那大汉这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夫人勿怪, 我平日嘴上没个把门,胡说惯了的……” 香香摇头说道:“你们说的那个凤山的废墟, 是个什么情况?” 郑大人这才支支吾吾说道:“就是我与你们说的岐山山脚,地势高的一大块地方, 可是当时,近千人不明不白死在那儿……” 旁边立时有士兵说道:“百姓们说是山神娘娘怪罪,还有人说是恶鬼食人呐。” 先前说话的大汉情绪显然是有些激动:“咱们弟兄死了两百,却连个原因都找不出, 叫咱们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爷娘?” 郑大人说道:“休要胡说,将军说了,他们与战场英勇就义, 没有分别……只是那废墟蹊跷,我们总不能平白冒险呀。将军的意思是,等洪水退去,我们都安全的出去了,再安排人,好好探一探那儿的虚实。” 大汉又忍不住激动起来,说道:“我们安全的出去?老郑,如今的情况,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如何能出去?岐山湛州那些人,分明是想将我们,包括百姓,全都困死在里面。”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半晌都无人说话。 香香心中一沉,果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她原以为这里是被洪水所困,没想到洪水可解,人却无解。 她思索片刻,说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片生机。我们现下最要紧的,就是保命,可是在这里,肯定是没办法保命的,定是得听邱大夫的,寻个干净安稳的地方,先将病人们安顿下来。” 郑大人说道:“干净安稳,也只有那废墟了。” 邱大夫说道:“我在洛城这么些年,虽然也只有些东西玄乎,但我是一向不信的,医者,全力救治病人才是要紧,至于牛鬼蛇神,却是诓人的居多。” 香香原也不相信,只她是重活之人,又不得不信,她想了想,说道:“据闻若是妖魔,最怕一身正气,咱们如今是为了救灾民百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仙神,又岂会不分黑白?不论是什么,咱们总得去会会才能知道。” 大汉忙站起来说道:“我赞同夫人的话,咱们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死个明明白白!” 于是众人忙着迁移,邱大夫着意说明了,让士兵们分成两类,一类专门负责哪些病人,一类则负责安好的百姓,等到了目的地,也要分开,以免大面积染病。 郑大人与先前那大汉一起抬着郑将军,香香则手中抱着个婴孩跟着一起。那婴孩乖得很,许是知道眼前的女人可安心,便趴在她肩头眨巴着眼睛四处看着。 香香低声说道:“郑大人,刚刚你说岐山湛州的人,想把咱们困死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郑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咱们救灾处处碰壁时才发觉的,你说咱们郑家军千辛万苦帮他们救灾,那些官员不肯帮助分毫也就算了,为何要阻拦我们将灾□□出去?数以万计的百姓呀,因主要是岐山地界,他们数次跑出去了,但岐山官府以流民为由拒了……” 香香眉头紧蹙,说道:“原是不该啊?即便朝堂动荡,与百姓何干?何至于弃自己地界的百姓于不顾呀。” 郑大人也点头应是,又道:“更要紧的是,郑将军原想写信传至洛城与悦城,可是我们发现,信鸽都飞不出去。” 香香点头说道:“看样子,咱们虽然活着,却与入了地狱一般了。” 大汉冷笑一声说道:“夫人且放心,咱们都是刀尖上舔血习惯的,若是要战,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这位大人胆大心雄,不错,无论何时,咱们都不能认输!只是,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如今样样欠缺,且先忍耐些吧!” 大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姓熊,是郑将军身边的参将,不过只是个挂名的,我这人有胆无识,当不得大任。” 香香忙道:“熊大人这是自谦,或者只是欠缺了一点考量,若万事再留三分心,便能有胆有识,与郑将军和郑大人一般无二了。” 一时间,三人都放松下来。香香怀中婴孩忽然欢愉的咿咿呀呀叫嚷这,香香抬头一看,一颗叶子都没了的树上,竟然开出一朵紫色小花。 香香不由得喃喃自语:“一片死水中,也能看到这样的生机。” 因病人不少,且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大家都没什么力气,到了废墟处,天已经黑了。 香香回头,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既然困在这里,咱们就齐心协力,将难关度过去!咱们郑将军,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便有士兵将话传了出去,百姓们总算是打起了一丝精神,也不讲究这废墟之前是不是有怪力乱神的说法了。 病人在里面,废墟算得上干净清爽,其他人在外面,虽则还在淋雨,但总不至于一直泡在水中,也是比从前舒爽了不少。 便有百姓指着往这边行的车队喊道:“那是什么?” 郑大人眼尖,大声说道:“那是颜家少夫人给咱们带来的净水,大家可安心了,我们有水喝了。” 便又是一阵欢愉声,郑大人回头,却见香香正凝神看着废墟内的摆设,眉毛蹙得极深。 郑大人走上前,低声问道:“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香香说道:“天黑下来了,我看不清,只是我刚刚触手一摸,却更是好奇,台面上全都干干净净,仿佛有人打扫过一般。” 郑大人迟疑道:“可是之前的人收拾过?才过了五天,外面大雨,想是灰尘不多。” 只他自己也犹豫,当时那些百姓与士兵,都是狼狈而来,真的有精力与心情好好收拾吗? 香香点头说道:“许是……不过郑大人,今夜恐还需要您好生安排。” 郑大人点头说道:“应该的,我这便去安排他们晚上轮班巡查。” 晚上黑灯瞎火,却是什么也不能做,香香抱着婴孩,与旁的妇人坐在一处,听她们小声说着话,或是轻声哄孩子的声音。 有妇人叹气说道:“多亏了郑将军,不然有谁管咱们死活啊?” “听说……是颜家小姐请他们来救咱们的。” “听说他们荷香县,年年施粥呐,都是这颜家小姐安排的,真是个大善人呐!对了,说是颜小姐来了,你们刚瞧见没?” “所以人家说无商不奸,哪里真的是这样?这颜家,可比咱们父母官要好呀……” 香香默不作声,是呢,岐山湛州大小官员何其多,却要靠一个他们都看不起的商户女来出头。 又听到有人说:“听闻宣王也是个好人……” “切,那算好人?听说他从前在洛城,斗鸡遛狗,花天酒地,这才被皇上发配到岐山呐。也就前两年做做样子,这几年可曾再听说他的事儿?” 这是香香第二次听闻宣王的事情,她思虑一番,倒是将前后给联系起来。这大允岐山湛州,如今应该是属于淮南王的天下,而宣王,则是惹怒了皇上,被扔到这儿来的。 香香叹了口气,所以说掌权之人争夺,苦的还是老百姓,皇上估摸着不想放弃大允岐山湛州,尤其是湛州,离洛城最近。但是淮南王已经蠢蠢欲动,大允岐山都在其掌握之中,现下恐是想一步一步吞没湛州。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万千百姓,这样的人即便登得霸位,又真的能造福百姓吗? 香香一夜没睡好,第二日天蒙蒙亮就行了,来到郑将军处,发现他已经醒了。 熊大人见到香香,很是兴奋,说道:“夫人你瞧,咱们人多,什么脏东西也不敢来,昨夜真的是安稳的一夜呀!” 郑将军虚弱的笑了笑,冲香香说道:“少夫人,还劳动你过来。” 香香只觉得这郑将军病了一场,人也变得谦和了,忙笑道:“我陪邱大夫过来的。将军感觉好些了么?邱大夫去哪儿了,没给你瞧瞧吗?” 熊大人说道:“刚瞧得见光,将军就醒了,邱大夫给将军吃了药,这会儿去那边看别的病人去了。” 香香点头说道:“行,将军您且先歇着,我去看看能不能帮邱大夫的忙。” 她寻到邱大夫的时候,邱大夫已经瞧了一半了。 郑大人见香香来了,眉头一蹙,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这儿病人多,小心染上了。” 香香说道:“你们都不怕,我也不怕,你且放心,有邱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邱大夫听到动静,忙走过来,将二人拉到一边,说道:“看样子,情况比我预想的要艰难,没有药材,恐难办呐!” 香香说道:“可是这样多的人,怎么弄到那么多药材?即便从外面搜罗,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且我们哪里找干柴来熬药呢?” 郑大人说道:“只要有药,干嚼也好过没有。” 邱大夫说道:“这里靠山,我决定去寻寻合适的药材,小郑,你给我两个人,我且去寻寻。” 郑大人迟疑道:“大夫,岐山恐不安全,不然再想想别的法子?” 邱大夫瞪他一眼,说道:“青天白日,雨势小了这么多,你害怕什么?怕鬼?我跟你说,有时候人心呐,可比鬼可怕多了。” 邱大夫他们去寻药,香香则回到妇孺那边,选了几个年轻力壮,且愿意跟着她的妇人,一起回到里面,开始喂那些病人喝水。 “你们且记住了,咱们现在,染病的,和康健的要全然分开。我们这边有十来个人,既然接手了照顾病人的活计,就不要再接触康健的人了,明白吗?” 妇人们连连点头,说道:“夫人且放心吧,都到了这般境况,我们都省得轻重的。” 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没一会儿,便有士兵们过来发馕饼。 许是有了干净的水,那原本嚼之无味的馕饼,也叫人舒服了不少。 病人则用水泡软了,慢慢的喂进去。但不论怎么说,都是冰凉的,不甚好吃。 便有人劝道:“好歹吃一些,身子要紧。” 香香见到这境况,心中不好受,可即便雨势变小,也是有雨的,干的柴火,是想都不要想。 正想着,便见着一个士兵急匆匆往屋里跑。香香急忙放下手中的馕饼,说道:“我且去瞧瞧。” 走近一看,果真是与邱大夫一起出去的人之一,他正结结巴巴说道:“郑大人,且安排几个人,邱大夫掉进陷阱里去了。” 郑大人奇道:“陷阱?这里怎么会有陷阱?” 那士兵说道:“也不知道,而且陷阱估摸着还不少呐。” 郑大人沉吟片刻,说道:“这里人烟稀少,昨夜巡视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有野兽的踪迹。听你的意思,邱大夫掉下去了,说明是捕抓大型野兽的陷阱……不应该啊。” 他想了想,挥手喊来熊大人,说道:“老熊,这儿交给你了,我带几个人去山上瞧瞧。” 熊大人犹豫片刻,说道:“要不然我过去?我胆子大。” 郑大人挥挥手说道:“得了,你好好照顾将军吧,青天白日的,我快得很。” 香香忙跟上去说道:“郑大人,我跟您一起去。” 郑大人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山高路滑的,你一个女人家,不行不行。” 香香说道:“你放心,我什么苦都吃过,不会拖后腿的。而且你们与邱大夫,都是被我请来的,我岂能看着你们无动于衷?” 第62章 事情紧急, 郑大人也不与她多说, 只点头笑道:“想不到夫人英勇不逊于男儿。” 香香抿唇未语, 死过一次的人,又岂会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邱大夫说得对,人心比鬼,要可怕得多。 几人很快便来到陷阱处, 陷阱很深,里头并没有利器,到不像是猎杀用的,更像是抓捕所用。而且连日的暴雨,没让深坑被水淹没,邱大夫连小腿都没有淹到。 香香探头一看,瞧见邱大夫压根没有担惊受怕的模样, 反而正用身上一个小玉珏,挖着一旁的泥土。 郑大人喊道:“邱大夫, 你还好吗?” 邱大夫摆摆手说道:“再等我片刻。” 便又专心挖起来。 郑大人将长绳甩下,又等了许久, 邱大夫才挖完,掏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挖出来的东西包好,这才将绳子绑在身上。 诸位士兵忙齐心协力, 将邱大夫拉上来。 此刻雨已经小了很多,只冷风一吹,香香还是打了个喷嚏。 邱大夫哈哈一笑, 说道:“如若此刻你在家中,一碗暖暖的姜汤下肚,寒气便全都祛了。只可惜现下,别说姜汤了,一碗热水都没有。” 香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无妨。邱大夫,我瞧您面露喜色,莫非是有什么好的发现不成?” 邱大夫点头说道:“对,我本来一筹莫展,突然发现了这个。” 他将绢中混了泥土的白色石头模样的东西捧起来,递给大家瞧,说道:“这是生石膏,乃对症之药。虽则我们没办法煎制,但洗净磨成粉,少少服食定会有效果的。” 便有士兵欢喜道:“如此甚好,大夫且说说如何寻,我们现下便分头去寻。” 只郑大人却蹙眉说道:“生石膏,不是用来盖房子的吗?” 邱大夫点头说道:“不错,这东西不常见,原该是地底下挖出来的,也非寻常人等可以用的。” 郑大人与香香对看一眼,都是诧异,问道:“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个。” 毕竟救命要紧,几个人没多做讨论,只分成三波,分头去寻。 郑大人抬头看着山,林木深深,倒是看不出上边有什么东西。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总让人觉得不同寻常。上回那样多的人,一夕间全军覆没,这回……这样的陷阱,更像是防动物闯入的。”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至少,可以知道,这里绝不是杳无人烟。上回的事,也不是什么怪力乱神可解释的,分明是人为。” 二人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郑大人说道:“若如此,山上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以后,我们都不能分散行动,还是聚在一起,比较安全。” 香香迟疑道:“可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若不尽快找到解决的方法,死伤更多,照样是全军覆没啊!” 郑大人咬咬牙,说道:“将军常说,我们为将者,不能还未开战,便软了骨头。前后都是全军覆没,倒不如赌一把。” 香香眼睛一闪一闪的,坚定的说:“不论是如何,总得探一探虚实。” 才说完,便瞧见邱大夫那一队正欢喜的走过来,见着他们,邱大夫忙喊道:“哎,我们寻到好多了。” 他们走过来,将各自身上装的捧出来,说道:“你们瞧,那边好多。” 郑大人抬头一瞧,脸色变了几变,那是上山的地方。 士兵说道:“这些是我们和阿镜他们找到的,上头应该更多,他们去了。” 香香浑身冷汗,一把抓住郑大人的手腕,声音都变了,喊道:“他们有危险。” 风一吹,郑大人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冷意,毫不犹豫对香香说道:“我带人去找他们。夫人,你赶紧随他们回去。” 香香一阵恍惚,摇头说道:“大人,恐怕,我们都走不掉了。” 郑大人疑惑道:“为什么?” 香香回头看山脚,虽有茂林,但废墟那样大的地方,他们竟然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郑大人低声说道:“是奇门之术。” 香香点头:“不错,这奇门遁甲之术,原本也只是为了防人误闯,现下,却将我们全都困在这里。” 邱大夫抹了一把汗,说道:“那如今我们该如何?” 香香说道:“莫不然,我们还是兵分两路,沿途做标记,一路寻下山之路,一路上山去寻他们?” 郑大人迟疑片刻,再抬头却是坚定,说道:“我们下山。” 香香愕然,若是下山,阿镜他们怎么办?他们会否能想到被困了,他们若遇到坏人了,又要如何是好? 她呆呆了看了看郑大人,却见他面露难过,仍旧坚决的模样。她微叹一口气,没有再劝。郑大人想必比她难过得多,毕竟阿镜他们几个,是郑大人同生共死的兄弟。 郑大人将绳子递给他们,说道:“我在前,老允你在最后面,每个人都将绳子抓紧了,咱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香香跟在郑大人后面,郑重的点点头。 郑大人咬咬牙,小声说道:“等你们安全下去了,我再上去找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绝不会让他们不明不白流落在外面的。” 香香眼中蕴出泪花,没再做声。 只是十来个人走来走去,虽然没走丢,却也没有丝毫进展。那树木仿佛会移动一般,怎么走,都只能回到原点。 郑大人瞧见他们都累了,便挥挥手说道:“且先在原地休息休息,稍后再走吧。” 香香抬起头看看被森林笼罩的天空,看不出天色,也不晓得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但是心中算计片刻,也能知道天色将晚,若再耽搁一阵子,今夜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郑大人心下焦急,四下踱步查看,想看出点名堂来,可惜奇门遁甲之术,他只是听过,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香香问道:“你们从前在阵前,不曾遇到类似的阵法之类吗?” 郑大人摇头说道:“听说胡人会这种,但北漠那边并没有,我们大齐也没有这种奇人异士。” 香香叹道:“也不知道山里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事儿,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郑大人眯着眼想了想说道:“我听闻,宣王酷爱这类东西,他手下不少人都会这些。” 香香皱紧眉头,宣王宣王,是个自幼顽劣不堪,被皇上不齿扔掉的王爷——总不能是他会这些奇异之术,才被淮南王搜罗了自己用吧。 不管如何,与他们这些百姓何干? 郑大人与香香二人一壁细看,一壁讨论,想寻出离开的良方。 一阵大风吹过,香香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了看淅淅沥沥的雨点,好奇的说道:“这是……雨停了吗?这雨水,倒像是树叶上残存的。” 郑大人听了这话,也抬头瞧一瞧,欢喜道:“当是如此,雨停了,总是个好消息,等洪水退去,百姓们又能安居乐业了。” 他一回头,却是大惊失色,身后的景象全然变了,其他人也都消失不见。 香香疑惑道:“是我们不知不觉走远了,还是这里不知不觉变了?” 郑大人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往山上的方向看去,说道:“颜夫人,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去探一探前方那未知的地方?” 香香豪爽一笑:“乐意至极。” 郑大人找了根长枝,将上头的分支都去掉磨平了,这才递给香香,说道:“只剩你我二人,更需小心些,若是疲累不想说话,便只拽紧这树枝,叫彼此知晓对方还在。” 香香点了点头,冷眼瞧着,发现这郑大人不愧是副将军,行事很有章法,一路走,还一路做各种标记,显然是觉得若有其他人来,也好明白是何情况。 似乎上山的路上,并不似下山路段那样艰难,二人小心翼翼摩挲着前行,没一会儿,天都黑了。 因深山之中,荒草恣意,那种带尖刺的草丛不计其数,即便郑大人拿着弯刀砍了大半,香香两条腿还是被割划出许多的小口子。 针扎一样疼,但香香早就麻木了,总比前世心灰意冷,身心俱疲要好得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郑大人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面。 香香勾着头眯着眼一瞧,是光——森林茂密,即便白天也是昏暗的,可是现下,前方分明是光。 香香正要惊讶,郑大人已经“嘘”出声,拉着香香摸索到一块巨石后躲下,细细打探远处的情况。 远处灯火通明,隐约间有人来来往往走动,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有些不大好闻。 香香小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郑大人答道:“是银矿!” 香香赫然,真的有私矿?原来那说书老者,什么都知道。 她哑然道:“这是淮南王的私矿。” 郑大人沉吟片刻,说道:“难怪,难怪啊。难怪不管是湛州还是岐山,都将这次洪水暴发一事瞒得死死的,不仅不上报,还放任这么多百姓不管。原来他们是害怕私矿一事被暴露……” 香香眼神凝重,点头说道:“难怪,他们处处为难,瘟疫爆发并不严重,他们就早早的知道了,以此为由,不许你们进出。” 郑大人微叹一口气,说道:“废墟的士兵与百姓,一定也是他们杀掉的。后来怕是估计我们迟早会来,索性就将废墟那片让给我们……谁知,我们又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话音刚落,便听到后面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不错,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是竟让你们寻摸到这里来了。” 郑大人忙将香香拉到身后,看着眼前一群人。火把亮起,便能看到,光是面前的,便是二十来人。今日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香香蹙眉说道:“之前那近千百姓,是你们所杀?”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早就该死了,叫你们活到今日,已是仁至义尽。” 郑大人眼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心中明白,这些人绝非常人。他眼神一冷,说道:“你……你们属于哪支军?” 为首的人冷冷的看他一眼,讥讽道:“你觉得我们属于哪支?你们郑家军当真是愚蠢,皇上已经放弃你们了,竟还为他卖命?” 郑大人敛眉说道:“我从来不是为皇上卖命,能让我郑家军上下卖命的,只有大齐百姓!不论你是哪支军队,难道咱们日夜操练,不正是为国为家吗?如今近万百姓受灾,作为保家卫国的我们,不应该先行救助他们吗?” 那人不屑道:“愚蠢的人,怎配让我们相救?天要亡他们,与我们何干?” 香香说道:“生为大齐子民,自是受大齐保护的,这位大人怎能如此说话?” 她心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假装不知道面前这些人是在做什么,索性说道:“不论你们拜的是哪一个主子,综其缘由,不都是上位吗?上位者要做的,不正是保家卫国,造福百姓吗?” 那人嘴唇抽搐片刻,说道:“你们话太多了。” 说罢,长剑一挥,直往郑大人面门而去。郑大人上阵杀敌这么多年,又岂会轻易被击,当下回转身体,弯刀一挡,便将那人挡住。 那人打量郑大人片刻,说道:“原以为是个普通兵将,看样子,你也算是个人物。” 香香找准时机,一猫腰,转身便跑。后面几人急忙上前追,幸而郑大人骁勇,三两下便将那群人全都拦住。 然而香香心中根本没底,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去哪里?更何况郑大人孤掌难鸣,恐支撑不了多久啊。 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后面的追兵果然很快便到了。香香来不及细想,将手中树枝扔过去,挡了片刻,转身又跑。 只天黑路滑,她根本看不清楚,没走两步,一脚踏空,便往山下坠去。 郑大人惊叫一声,一跃而起,伸手便将香香抓住,只二人悬在崖边,压根没法下去。上面,这是那群人缓步冷笑的样子。 香香咬咬牙说道:“郑大人,你赶紧放手,自己逃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19-11-26 10:30:09~2019-11-26 10:4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条怪味咸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郑大人一手握紧香香的手臂, 另一只手则攀着崖壁。咬牙说道:“松不松手, 我们也都是跑不掉的, 若松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香香心中有些感动说道:“大人,我与您原本并不相识,不值得您如此……” 郑大人说道:“大齐百姓, 都是我们郑家军该守护的。” 崖上男子冷笑一声说道:“啧啧啧,可惜这一回,郑家军的精锐部分,便要消失殆尽了。” 他伸出长剑,低头一送,直刺郑大人的手。 千钧一发之刻,只听“砰”的一声, 长剑飞了出去,郑大人被人一抛而起, 他慌忙跃起,寻了落脚点支撑, 回头再看香香,却什么都看不见。 那群守卫大吃一惊,急忙举起刀剑防守,却也是压根看不出救郑大人与香香的是什么东西。 郑大人不容细想, 只能迅速寻了安全的地方逃离。 香香感觉自己被人抱住,骑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面,轻轻一甩, 便甩入丛林。那人带着她跳得极快,只能听见风的呼啸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微缓了缓神。带她的明显是个女人,身上带着一股香气,这香气是在哪里闻到过。是认识的女人? 香香努力平复心情,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多年前,荷香县仓库有人换了货的那一次,秦瑞比寻常到得晚一些,身上便是有这样一股香味。 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也是她好久之后才明白的,那是她在吃醋。两年来,她从不曾问过这件事,因觉得那是秦瑞的过往,他不说,她便不寻。 没想到今日,这女人竟然救了她? 她心中百感交集,耳边的呼啸声似乎更重了些,只呼啸声中,似乎有一丝丝悦耳的铃声。 她定眼一瞧,瞧见那女人手中的一串翠色银铃,在黑暗之中发出微光。她一愣,上回在戏院茶馆里,仗义出言的黑色帷帽女人,正是面前这个。 不过须臾,那女人将香香扔在地上,转身便走了。 香香吃痛,不由得低呼出声,只四周全无回应。她挣扎着坐起来,这里空荡荡的,既没有雨水也没有树叶上的雨滴,似乎是在室内。 难道那女人要将她关起来? 香香摸索着站起来,摸到墙壁,是泥土,不是人造的。她顺着墙壁慢慢走,希望至少能找到出口。 只是没一会儿,便听到那女人过来的动静。她亮起火折子,将地上一堆柴火点燃。 香香捂着双眼,适应了一下,才适应过来,再一瞧,赫然发现,那女人就是早就离开的花漾姑娘。 “花漾姑娘?” 花漾讥讽的看了看她,说道:“你衣裳湿了,过来烤火。” 香香回想两次相遇,都是花漾救了她,不管是因为秦瑞,还是别的原因,想来都是没恶意的。便点点头,去她面前坐了。 身上湿了两日,冰冰凉凉,之前一心只想着百姓,倒也没觉得难受。这会儿遇到一点暖和的东西,便觉得更是难受得很。 花漾拿出饼递给她说道:“吃吧。” 香香走了那样久的路,又受了几次惊吓,这会儿当真是饿极了,便也不含糊,抓起饼来吃。 花漾上下打量她,主动开口说道:“我不叫花漾,你叫我木零便行了。” 香香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木零,多谢你舍身相救。” 木零脸上显出不耐烦:“不用你谢,不过你倒是好,任意妄为,全然不顾关心你的人,会有多担心。” 香香嚼着饼,倒也没有作声。 木零鄙夷的继续说道:“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会,就跑到这里来,除了碍事还会做什么?” 香香放下饼,认真的说道:“我来之前,只是想跟大夫一起,救一救那些受灾的百姓。却是当真不知这里头竟有如此大的玄机。” 木零说道:“就凭你?不自量力。” 香香说道:“我不是不自量力,以我收到的消息,只知道湛州官员不作为,可瘟疫即将爆发。若我不来,又怎能心安?” 木零懒得理她,取出水囊灌了几口水,又将水囊递给香香。 见香香不接,又嘲弄道:“是嫌弃我吗?若你现在不喝,我可不晓得到什么时候才来再找到净水。” 香香接过水囊,说道:“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想问问……你将我救过来了,与我一道的那位大人,岂不是要陷入危险之中?” 木零如同看傻子一样,说道:“我若是将你们二人都带着,决计无法逃出生天的。” 香香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强大,有没有同伙,能不能救一救他?他是郑将军身边的副将,也是个正义的好人……” 木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沉默许久才说:“我将他甩在安全点的地方,逃不逃得过,就要看他自己了。” 香香又道:“谢谢你。” 她小心翼翼看了看木零,又问:“木零姑娘,我想问问你……为何要救我呢?” 木零翻了个大白眼,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发现你这人,能力不咋样,惹事倒是一流啊。自己多大能力自己不清楚吗?还妄想救灾?那么多灾民你救得过来吗?还不是求郑将军过来的?若是你安安分分留在家中,做你的大小姐,少夫人,郑家军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香香沉默片刻,说道:“郑将军乃大忠大勇之人,即便没有我的请求,他也不会看着湛州官员不作为,看着百姓平白受苦的。” 木零说道:“那又如何?郑将军是一品将军,行的是保家卫国之事,你呢?一个商户女,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香香站起来,义正言辞的说道:“木零姑娘,我知你有一身好武艺,知你绝非我这样的普通人。那我且问你,为何你在这里,却对百姓无动于衷?近千人死在山脚,还有那样多的人被山洪淹没,你比我更清楚,为何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 木零略略错愕,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香香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是大齐的子民,都应该为大齐同胞尽一份心力。你觉得我不自量力,可我觉得不是,若一个人有能力,却眼睁睁看着旁人置于危险中,而不伸出援手,才是最大的不耻。” 木零哽了哽,说道:“活体圣母。” 香香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木零摇摇头,说道:“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其实若非为了救你,我是绝对不会暴露行踪的,我跟踪的事情,已经快进入尾声了……” 香香深知,自己虽然是觉得该以百姓为重,但不能要求人人都如此,因此便放软了声音,说道:“刚刚是我太急进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个世道并不能尽如人意,可是总要有人往前走,总要有人踏出那第一步,不然黑暗将永远笼罩着大家啊。” 木零深深的看了眼香香,不自觉笑起来说道:“我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并不是你多么好,只是,你与他的思想,都是一样的。” 香香头一次听一个陌生人说起秦瑞,不觉有些好奇,问道:“辰瑞?” 木零听她说辰瑞,眼神更暗了些,说道:“他是我来这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值得人欣赏的男子。我曾以为,既然我们一起做事,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我,我也会爱上他。” 香香心中诧异,问道:“会?所以,你们从前并没有一段情吗?” 木零见她眼里的紧张与开心,不由得笑起来,说道:“没有,与他接触多了,我发现他是一个强势的男人,我不喜欢强势的男人——或者说,我喜欢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对别人强势,但对我不能强势的。” 香香撑着脑袋,想了半天,问道:“可是喜欢这件事情,难道能由自己随心所欲的控制吗?” 木零这会儿仿佛是彻底放松心情,说道:“也许真正爱一个人,是不可能控制住的。” 香香点点头,说道:“可能是的。我从前爱过一个人,耗尽我全部的心力,最后到自己,都无法明白,那是不是爱情。直到遇到辰瑞,我才发现,原来两个人,不是单方面付出,而是一起,齐头并进。” 木零亦是点头说道:“我从前觉得,这世界上恐怕也找不出另一个我,叫他那样欣赏的吧。我与他,算得上是齐头并进,可是后来遇到了你,我才知道,那才是爱。” 香香脸有些红,低着头没做声。 木零继续说道:“他的大男子主义,从来都舍不得对着你。其实你见到的他,对每个人都温柔,那都是假的,他唯一真正对一个人很温柔,那个人就是你。” 香香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他在很放松的情况下,都非常温柔。若他不温柔,一定是他筑起壁垒之时。” 木零愣住了,蹙眉想了一圈,笑起来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香香犹豫片刻,问道:“那个……大男子主义,是什么意思啊?” 木零噗嗤一声,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其实吧,我发现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难怪他喜欢与你在一起,跟你一起说话,真的很轻松自在的。” 二人沉默下来,都不做声。 许久之后,木零问道:“你不想问我,关于我们的秘密吗?” 香香想了想,说道:“从前我倒是喜欢刨根问底,只是后来我自己也有了秘密,就不怎么喜欢问了。我相信辰瑞,他若是愿意,将来总会告诉我的。” 木零点点头,说道:“你真的很洒脱,若是我,我可不行。” 香香笑道:“好吧,其实我真的很好奇,那里,应该是淮南王的私矿,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木零说道:“当我们查到这里是淮南王私矿的时候,我就已经守在这里了,这里的一切,我都摸得清清楚楚。” 香香忙问道:“我知道,淮南王有了私心,可是这些与那些百姓有什么干系?为何那些官员不肯援救?任由百姓被洪水淹没?” 木零说道:“这里不仅有私矿,还有一座练兵场,淮南王打量操练精兵,为的就是一击即中……现下,已经到了白热状态了,湛州岐山官员现下是分了两派,一旦叫人知道岐山有练兵场与私矿,朝廷定然就会主动出击,所以淮南王怎么可能让人救灾?” 香香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说道:“上位者的斗争,受害的却是所有百姓。可是木零姑娘,你们应该是朝廷的人吧,为什么你们……” 木零叹了口气说道:“大人物总有大人物的思量,万千百姓当然要紧,可是……若贸然出动,搞不好救不了百姓,反而折进去更多。淮南王早有准备,附近郊县早已被封锁,只不过这场洪灾,叫封锁的面积更大了而已。” 香香不懂朝堂的事情,自也不会去质疑,只叹道:“国泰民安,为什么非要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为害百姓之事?可能我只是个小小的商户女儿,压根想不通这些。” 木零说道:“每个人想法不一样,颜姑娘,虽然我刚刚讥讽你是圣母,但实际上,圣母原本就是一个好人,只是后来才往奇怪的方向演变而已。” 香香摸不着头脑,问道:“难道你们洛城,多了这么多的新词吗?” 木零笑起来,说道:“不是洛城,是我老家。” 香香想了想,问道:“圣母,是一个人?” 木零叹了口气说道:“是,她叫玛利亚,原本,是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人,是天下苍生的母亲,亦是为天下苍生,奉献一切之人。” 香香点点头,说道:“那我根本不能与圣母相较,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绝不可能为天下苍生奉献一切的。” 木零没有再解释,只是时不时拨弄火堆。香香的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期待着明天,更期待着将来。 第64章 木零站在林中, 又问道:“你确定要下去?” 香香抬头看, 天边的太阳, 一点点的露出来,雨停了,太阳将要升起,将来一定会更好。 她用力点了点头。 木零说道:“姑娘此去一切当心, 为了你自己,更为了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我……不能紧随,但愿事成之后,你我都能平安无事。” 香香说道:“一定可以。” 她道过别,转身下了山。 …… 此刻的杨万鹰,则焦头烂额,气得火冒三丈, 一卷册子往温大人头上一砸,怒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钱小寒区区一个下贱女, 即便攀了高枝,与商户女解围姐妹, 也摆脱不了奴籍的下贱婢女。可是现在呢!” 温大人立在下首,心下很是不满,说道:“大人,我就说了, 那颜家姐妹不甚简单,连郑将军都能听她差遣……” 杨万鹰极不耐烦,说道:“现下还说这个做什么?我养你们, 不是让你们来跟我抱怨的,是让你们解决法子的!那钱小寒,如今召集了那样多的大夫,现在浩浩荡荡的,非要去灾区。上头怪罪下来,你能给我顶着吗?” 陈大人踌躇片刻,说道:“杨大人,此事与陶成舟脱不了干系,若非是他,颜家也不会在郑家军都陷进去的时候,还能闹出这样大的阵仗。这一回若没有他暗中相助,我便不相信那钱小寒能成事!” 杨万鹰踱了踱步子,眼神闪了闪,说道:“陶成舟,陶成舟,哼,你从前做的肮脏事情就少了吗?从前就是靠着颜家施粥,他得了好名声,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我看他是做梦!” 陈大人忙道:“大人,那些大夫,里头有声望的不在少数,咱们不能硬着来。倒是这陶成舟,从前荷香县的百姓就对他深恶痛绝,不如趁这个机会?” 杨万鹰眼里全是阴霾,说道:“现在解决他,能有什么用处?” 温大人劝道:“不管有没有用,总得出面想想法子,不然若陶成舟带着那些不服化的官员,迟早将咱们的人给挡住。左右淮南王打算行动了,咱们干脆来硬的,先将他们镇压住咯!” 杨万鹰思虑片刻,咬咬牙同意了,便带着一众官员,急匆匆往荷香县西城门走去。 而此刻的西城门,浩浩荡荡挤满了人。黎硕与诸多官员带着衙役守卫,正忙得焦头烂额,不许那些大夫进入灾区。 只是小寒站在最前面,大声抗议道:“为何不许我们进去?既然如今瘟疫横行,这里那样多的大夫,带了这样多的药材,就是为了进去治病救人的啊。” 大夫们纷纷称是,说道:“早闻颜家少夫人大名,乃女中豪杰,一己之力救助百姓万千。我等既选了岐黄杏林,更愿尽绵薄之力以卫百姓!” “郑家世代忠良,本应在悦城保家卫国,如今为一乡百姓深陷囫囵,我等又岂能让这样的爱国志士,因无医无药而受苦?” 黎硕气急败坏,指着小寒说道:“你是受你家小姐驱使,故意找这些人来找茬的吗?” 小寒不屑的说道:“昨日的水,都是你们推进去,我们连看都看不到,如何受我姐姐驱使?” 她回头说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荷香县洪灾,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全都是为救人而来。这位大人却如此阻拦,究竟是何居心?” 黎硕冷眼说道:“没想到,你跟着你家小姐,口齿也变得伶俐了许多!可惜即便再伶牙俐齿,也轮不到你一个商户女的丫鬟说话。” 便有熟悉的大夫怒道:“这位官爷好大的官威,小寒姑娘早就与颜家少夫人结拜姐妹,颜家老爷夫人都认了他做义女,你这一口一个丫鬟,埋汰人呐?” 黎硕懒得与他们多说,只挥挥手说道:“有咱们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敢乱闯!”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朗声道:“本官在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教谕副手说话。” 小寒一看,竟然是陶成舟,她大喜过望,忙上前拜过,说道:“陶大人,我等都是为灾民而来,绝非聚众闹事之人。如今天气虽说放晴,这洪水却不是马上能褪去的,且听闻众多灾民与兵将连接染病,我们心中都很着急,想尽一尽心力。” 陶成舟严肃的点头说道:“如此利国利民之事,我们为官者如何不应允?来人,给我放行!” 黎硕咬牙切齿,说道:“陶大人莫非是想违逆杨大人的意思?” 陶成舟不在意的说道:“事急从权,回头本官亲自与杨大人请罪,你等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虽则陶成舟实权不再,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黎硕等人毫无办法,只能尽量拖延,希望陈大人早点到。 黎硕想了想,讥讽出声:“陶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慷他人之慨,从前便喜欢借着颜家的东风。不过大人可别忘了,当初的政绩,换回的也不过是调职。今日你所作所为,上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陶成舟说道:“我等当官入职,希望的不过是光耀门楣,报效朝廷。从前我陶某生为父母官,却不如一个商家护国爱民。我如今也是深感愧疚,不过从现在起,我当以身作则,勤政为民!” 黎硕还想要说,大夫们便都纷纷闹起来:“不管陶大人从前如何,现下知错能改,便是好事。黎大人千阻万拦,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奉谁的命?” 小寒大声说道:“里头灾民等不得,难不成,黎大人是奉命要将他们,困死在里面不成?” 黎硕无可奈何,衙役守卫百余人,见了陶成舟等诸位大人,也不敢再挡,只好退开一步,放小寒与阿松,带着诸位大夫进去。 小寒心中一喜,忙对着陶大人感激的拜了拜,挥挥手示意大夫们跟她一起进去。 只是还没去,杨万鹰带着诸位大人们过来了。 杨万鹰指着陶成舟说道:“来人,将徇私枉法,贪赃受贿,鱼肉百姓的陶成舟,给本官抓起来。” 陶成舟一愣,忙说道:“杨大人,本官认罪,但现在,还请本官先带他们进去,等灾民得以救助安置,本官即刻前去县衙伏法。” 杨万鹰眯着眼睛冷笑,说道:“既然是罪人,又怎可还借着官身行事,来人,将他抓起来。” 陶成舟急道:“杨万鹰,你要抓我,可以,但是现在得让他们进去!灾区百姓数千人,绝不能不管啊!” 杨万鹰眼神一闪,说道:“本官行事,还需听你的意见?还不快快将他伏法!” 小寒急忙跑到陶成舟前面,说道:“杨大人,您是百姓父母官,不论如何,都不能放任灾民不管啊!吃喝,还有大夫,我们颜家已经全都解决了。只要大人叫这些人让开,请大人放心,在此次瘟疫平稳之前,咱们绝不会出来。” 杨万鹰冷冷的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钱小寒,身为奴籍,骗取主家信任,竟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当凤凰。” 小寒大吃一惊,不由得心虚连连后退。 杨万鹰扬扬手,温大人便上前,拿出卷宗说道:“钱小寒,生父钱明,生母苗氏,皆世代为奴。钱小寒以奴籍之身,与主家结拜姐妹,变成颜家二小姐,乃欺瞒之罪,该当重罚!” 钱小寒摇头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 温大人上前一步问道:“不是这样?那是怎样?莫非是你主家颜映富,一家人都知道你们是奴籍?可是据我所知,从头到尾,颜家上下都说是聘用你们做工,并非奴籍啊!这么说是他们,明知你是奴籍,故意隐瞒,用贱奴充小姐?” 小寒方寸大乱,忙摇头说道:“不,不是,我家老爷和小姐,都不知情。他们不知情,是我……” 温大人说道:“你肯承认了!一个贱奴,竟敢冒充小姐,还聚众闹事,该当何罪?” 那些大夫都愣住了,想不到这两天,他们投靠的竟然是个丫鬟?当下便有些犹豫,又审视的看着阿松等人。 阿松忙上前,伸手扶住小寒,回头说道:“温大人,且问你手中卷宗,是何年何月之事?” 温大人一愣,说道:“这是……十年前……” 小寒在阿松身后拉拉他的衣裳,不管是何年何月,她是奴籍这件事情,都是没办法更改的啊。 阿松将小寒的手握在手心,只冷然说道:“十年的卷宗,不经调查便拿出来?” 温大人恼羞成怒,说道:“钱家祖辈都在湛州,卷宗自然也在,难道洛城那边还有更新不成?” 阿松说道:“你怎知洛城便没有更新呢?钱家不论是钱小寒,还是她爹娘,均已不是奴籍!” 温大人说道:“胡说八道,颜家一介商户,如何能给他们脱离奴籍?即便洛城有大官人,又非钱家主家,怎能替他们做主?” 杨万鹰不耐烦的说道:“不要管他们,将陶成舟与钱小寒,给我带走。” 阿松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举起来说道:“天字令在此,我看谁敢动他们分毫。” 杨万鹰脸色大变,支支吾吾问道:“你们……你们……” 电光火石之间,杨万鹰后面的一名侍卫已抽出剑,直刺阿松面门。 阿松将小寒往陶成舟身边一推,喊道:“快撤!” 说话间,他已摆脱那侍卫,只是更多的侍卫围了上来。 为首的冷笑道:“你是木字辈的人,我就知道,你们怎么会坐以待毙。只万万没想到,倒比我们预料的要早得多。” 阿松冷眼看着,抿了抿唇,一语不发。 为首的侍卫说道:“有天字令的没几个,看你身手,倒像是木零亲自教出来的吧。木一?” 阿松低声说道:“你是木一?” 那人狂笑道:“你真聪明,不过如今你才是木一!今日真巧,既然如此,咱们便比试比试,看木零最看中的两个继承人,谁更甚一筹。” 那人出招狠厉,不过数招,阿松便有些抵挡不住。 那人冷笑道:“将来天字号落到你这蠢人手中,木零难道当真甘心?这些年跑到区区商户做个傻子下人,你倒是忍得了!” 阿松说道:“是你魔怔了!竟帮着他们为非作歹,难道木零从前教导的,你全然不记得了吗?” 那人怒气横生,说道:“你以为天地间非黑即白吗?将来,我便是最高最强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生今世,我定要木零臣服于我!” 阿松不再多话,只冷冷说道:“你错了,木零不喜欢你,与你强不强并没有干系。我不知道是不是非黑即白,但我知道,这世上一定是邪不胜正!” 那人狂笑:“邪不胜正?木一,你以为,以你目前的功夫,能斗得过我么?何况你孤军奋战,我却有万千兄弟!” 阿松说道:“只要是为了正义,便是身死,我也不会在乎。至于木一,从前是你,现在是我,将来也可能是其他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自觉的往小寒方向看去。 那人见状,冷笑道:“当日木零责我感情用事,可总好过你,为了一个贱奴,不顾自己的死活。” 阿松说道:“真情不分贵贱,人更如此。” 那人翻身又开始攻击,阿松且战且退,见大夫百姓,都已经散开,不会受到伤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他一松口气,那人便寻到机会,一柄长剑冲着他胸口而来,阿松急忙一个翻身避开,只手臂没挡住,还是被划伤。 小寒惊叫一声,一把推开扯着她跑的陶成舟,转身就往阿松那边跑去。陶成舟没有办法,偏偏那群人迎面拦了过来,他心中叹道,得了,今天左右都是个死了。 陶成舟顺手捞了两根短杆,跟着小寒跑到阿松身边,将短杆递了一根给小寒。 为首的那人冷笑着看着他们,说道:“强弩之末,你说,木零她会不会来救你?” 阿松身上大小伤不少,只硬撑着不敢松懈半分,到了这般境地,他伸手握住小寒,低声说道:“小寒……恐怕,我们只能到地里去做对鬼鸳鸯了。” 小寒的眼泪哗哗往下流,说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那人狂笑:“木一,我要取你首级,让木零看看,没有我,她培养出来的,都是怎么样的孬种!” 第65章 不远处, 传来马蹄哒哒声。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大惊, 一众马匹飞驰而来, 一面大旗,上面写着“齐”字。 阿松大喜过望,定眼一瞧,说道:“是王爷……” 为首的那人眼神阴鸷, 一跃而起,举起长剑继续往阿松刺去。 小寒急忙扑上去,那长剑眼看着就要刺向小寒,正在此时,陶成舟一把将小寒推开,那长剑便刺入陶成舟的胸膛。 这片刻的功夫,那英姿勃发的男人已经策马上前, 男人的头颅应声落下。 秦瑞翻身下马,立时便有大夫上前查看陶成舟的伤势, 只摇摇头说道:“王爷,不成了。” 陶成舟努力支撑着, 说道:“大人……下官自知做过的错事太多……只是家人……求大人网开一面……” 秦瑞点头说道:“知错能改,且你救了我的近卫,功过相抵,本王自会论功行赏。” 陶成舟方放下心来, 又努力侧头看向小寒,说道:“小寒姑娘……小寒姑娘……还请……还有一事相求。” 小寒眼泪扑簌而下,拉着他的手说道:“陶大人您请说。” 陶成舟说道:“三儿……三儿她总怪我, 不是好官……你能……能替我告诉她……爹爹心中……心中是有百……百姓的……”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好,好,我一定去找三小姐,我一定告诉她,你是个伟大的好人……好官!” 只可惜陶成舟说完,已然没了声息。 秦瑞眼神有片刻动容,到底是沉住气,问道:“香香呢?” 阿松忙指着里面说道:“她跟邱太医进去了。” 秦瑞转身拉住马,便要进去,旁边的玉林统领忙拉住他说道:“王爷不可,如今灾区瘟疫肆意,王爷万万不可以身试险。臣带玉林军前往,定能将逆王首级……” 秦瑞哪里肯听他言说,只挥手推开他,翻身上马便要走。 此时后面马车总算是赶过来,一名老内侍撞撞跌跌跑到前头跪好说道:“王爷万万不可,王爷乃千金之躯,若有半分闪失,奴等便是多长十个脑袋,也是不成啊!” 说话间,一排内侍也都与那老内侍跪在一处,连连磕头,不让秦瑞通过。 秦瑞冷声说道:“本王的王妃在内,若她有半分闪失,你等有几颗脑袋给本王消气的?” 老内侍忙道:“王……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天字堂与玉林郎自会将王妃救出……” 秦瑞哪里听得他们废话,只骑着马疾驰冲上前。 老内侍显然想不到王爷会不顾他们死活,当下瘫软在地,一股骚味弥漫而出。 秦瑞的马儿到了跟前一跃而起,越过诸位内侍,便疾驰而去。玉林首领忙挥一挥手,带着大军往灾区冲去。 香香将净水小心的喂进一个几乎昏迷的妇人嘴中,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张望了会。 熊大人走过来,小声说道:“夫人,这今日的净水,怎的还没送来啊?” 香香摇摇头,心中颇有些着急,小寒莫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熊大人说道:“天气放晴是好事,但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咱们没有药物,邱大夫也束手无策啊。” 香香低头沉吟,山上不能去,外面出不去,果真是难办极了。 正发愁,便听有人呼喊:“有人来了。” 香香站起来一瞧,远处一个人骑在马上,正往这边飞驰。路并不平坦,但那马儿似乎毫不畏惧,奔得极快。 待得跑近了,香香惊讶的看到,马上那男人,竟然是秦瑞。 伤员众多,秦瑞不得不下马,他一眼便瞧见心爱的姑娘,满身狼藉站在那里。他欢喜的往前跑去。 香香却是大惊失色,忙喊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秦瑞好奇的站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香香说道:“辰瑞,你不要过来,这边都是染病受伤的人,会传染的,你且去东边,那边都是不曾染病的人。” 秦瑞抿唇一笑,狂奔上前,一把将香香搂在怀中。 香香大惊失色,说道:“你怎的不听我说?” 只还想要问的时候,便瞧见大批士兵都围了过来。 为首的一名大声喊道:“大家立刻行动,协助郑家军,将灾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数千灾民便都安置到远离岐山的村庄里去了。虽然潮气未除,但至少没了洪水。 又有大批兵将带着大夫们过来,生火炖药,水粮干净的衣衫一应俱全。 香香迷迷糊糊,跟着秦瑞找到一间空屋子,秦瑞取了干净的衣服,说道:“暂且没有水,你先将衣服换上,等回家了再洗。” 香香张张嘴,半晌问道:“你们这是……” 还未问出口,郑将军与玉林首领走过来,对秦瑞说道:“王爷,郑家军已在岐山西驻军,我们什么时候出动?” 香香大吃一惊,问道:“王爷?” 秦瑞想要解释,只听山上轰隆一声,如同惊雷一般。他脸色大变,说道:“霍将军,立刻整兵出发!木三呢!” 明杰忙跑过来说道:“木三已带着天字堂上山与木零他们汇合去了。” 秦瑞点点头,回头看着香香诧异的眼神,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一个吻印在她额上,说道:“香香,等我回来。” 香香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觑眼看了看他们几个,那个霍将军与阿杰早就转身走了,只剩郑将军看着她嘿嘿一笑。 秦瑞又对郑将军说道:“郑将军立此奇功,皇上定会有赏,你既有伤在身,且好生歇着。本王的王妃在此,你可晓得轻重?” 郑将军忙说道:“王爷,臣定会保护颜……王妃的安全。” 香香去里间将衣裳换过,方觉身上舒坦了不少,出来瞧见郑将军站在院中,眼睛却一直焦灼的看着山上。 香香问道:“郑将军,辰瑞他……是王爷?” 郑将军回头说道:“颜……王妃请体谅些,为了淮南王造反一事,王爷隐姓埋名,实乃不得已,并非故意隐瞒颜……王妃的。” 香香沉默许久,说道:“我听不惯你喊王妃,而且与我成亲的是秦瑞,并非王爷。将军还是喊我颜小姐的好。” 郑将军没听出异样,只忙不迭点头说道:“也好也好,我也很是不习惯呢。更何况王爷将来,一定会在洛城……咳咳,颜少夫人,你且好生歇着,我先去看看大夫那边有没有要帮忙的。” 香香说道:“我与您一道去。郑将军,我想问问您,辰瑞他是那一位王爷啊?” 郑将军好奇的看着她,说道:“你都知道他名乃辰瑞了……哦,朝中之事,你可能不懂,当朝皇室姓齐,王爷乃圣上同胞弟弟。” 香香脸色一白:“是宣王。” 郑将军点点头:“早年先皇仙逝,圣上少年天子,朝中多有异声。四年前,王爷与人争……咳咳,打死一个老臣的幼孙,惹了众怒,被圣上赶至岐山,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其实我也是前阵子你们成亲的时候,才觉出不对来,圣上王爷这般行事,根本就是想要迷惑淮南王。王爷的本事,可比我们知道的,要大得多。” 香香恍惚间,有些凄然的笑起来,先皇先后早年仙逝,他可不就是无父无母?顽劣不容于兄嫂被赶出来,一点都没错。她想过他身份不一般,可以为至多不过是个密探一类,没想到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二人寻到邱太医,发现他身边围着多位大夫,那些大夫没想到竟有如此奇遇,能遇上皇城里最有名望的老太医,自是激动不已,都想与之讨论一二,得些平时难以探得的见解。 只邱太医颇有些发愁说道:“正事要紧,你们若都围着我,问这些与瘟疫不想干的事情,他们怎能好得快?” 有大夫不好意思的离开,更多的则是不甘心,小声说道:“这一回过后,可再没机会遇到神医您了啊。” 见着邱太医愠怒,又见郑将军表情不悦,他们这才做了鸟兽散。 邱太医与香香打过招呼,叹道:“其实我这一身本事,并不介意被人学了去,可惜能力有限,只能带几个徒儿。若能广开大门,人人皆能听……也不现实呐。” 香香凝神想一想,说道:“其实这回接触太医您,到让我想到一些旁的事情。诸如您所说,即便疾病深重,也该多开门开窗,通风散气。再入这高烧不退者,多捂多盖并非万能,反倒是饮水更有效些。” 邱太医摸着胡须,点头说道:“不错,我此次走访,才晓得民间不论是百姓,还是赤脚大夫,太多的医学常识实在是欠缺,只可惜我也想不出法子来解决。少夫人有何见解,且说与我听听?” 香香点头说道:“譬如我们大齐兴教,好人家的孩子五岁必得开蒙,即便农家村户小儿,对三字经等等,亦能朗朗上口,便是朝廷宣教之功。若医学之上,也如此行事,会否效果更好呢?” 邱太医眼前一亮,说道:“少夫人这样说,我倒是觉得可行,这事若成了体系,定然能行。” 香香又道:“另有一点,我瞧那些个大夫,不论是堂中坐诊,还是乡间行医,都是万分好学,奈何知之甚少,只能从药典上查找,稍有不慎,还容易弄错。” 邱太医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少夫人所言甚是。” 香香说道:“若能选有名气的大夫,定期去各大州县坐堂宣讲,会否有不一样的效果?” 邱太医凝神细想,却是欢喜抚掌说道:“这法子不错,当真不错。” 香香见他如少儿一般,乐颠颠的走了,心下不免也有些高兴,不论结局如何,自己总算是提了些许,旁人认为有作用的意见。 她走到熊大人旁边,帮着一起搬运药材。 熊大人忙接过说道:“少夫人,我来,我来就好了。” 香香跟着他说道:“熊大人,你我也不是头一次相处,当晓得我并非闺中弱女,这些事儿还是做得的。” 熊大人不好意思的说道:“少夫人,我这从前只道你乃女中豪杰,不逊于须眉,又因大家都体力不支,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如今才晓得原来你那夫婿竟然是宣王殿下……” 香香不予多说,只忙岔开话题说道:“行了行了……不过这回,也得亏他们想得周全,带了这样多的大夫与药材。” 熊大人一愣,说道:“这些大夫不是王爷安排的,都是听了少夫人您的事迹,主动过来的。哦,听闻少夫人的妹妹这两天倒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将他们集合到一起呢……” 不远处有人在喊,熊大人忙应了声,一溜烟跑了。 香香蹙眉思索片刻,忙寻了个大夫问道:“你们是自己来的?并非王爷让你们来的?那这些药材,也是你们自愿带来的吗?” 那大夫笑道:“我是听说颜家少夫人压上全副身家只为赈灾,又听闻颜家二小姐正号召周边郊县的大夫,还说愿市价采买药材……当然啦,我们怎会讨要钱财?颜家二小姐说得不错,我们都是大齐的子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都是心甘情愿的。” 香香一把拉住他问道:“那小寒……颜家二小姐人呢?” 那人凝神想了想,说道:“颜家二小姐,据说是奴籍吧,只是后来又牵扯到朝廷……反正我们就躲起来了,等有人寻到咱们,就带着一起来这里了。至于颜家二小姐,好像是受伤了?我也不清楚,反正有人死了倒是真的。” 香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小寒死了? 她不敢相信,又问道:“颜二小姐死了吗?” 那大夫摇摇头说道:“谁死了我是不清楚的,反正当时颜二姑娘在场,死了好几个人,伤了更多……” 香香脑中嗡嗡作响,眼泪唰的一下子流下来。前世小寒因她的不作为,寒冬腊月去河里打水,天冷路滑,栽到在冰窟中再不曾起来过。 今生若不是为了救她,为了寻那么些大夫,原该在家里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啊! “这位夫人,喂,你怎么了?夫人,夫人……” 第66章 香香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正是小寒, 她激动的握住小寒的手, 哽咽道:“小寒,你没死?你无事?” 小寒忙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好好的呢,姐姐可吓死我们了, 瞧见你被抬着回来,我们还以为……” 苗婶忙推了推她,说道:“香香可想吃东西?苗婶给你炖了小米粥,最是滋养了,这便去给你端来。” 香香抬眼看了看,发现爹娘都在,只是秦瑞并不在, 心中颇有些失望。他是王爷,任务也完成了, 想是并不能如从前一般,常常陪着她了。 颜映富说道:“如今可好了, 你莫要担心,灾民们被救出来了。听闻什么淮南王被宣王挥斩于马下,咱们湛州那些作乱的官员,也都被抓了。” 张玉英嗔他一眼, 说道:“孩子刚醒,你啰嗦个没完。香香啊,这回你可是叫爹娘着急了一场, 往后可不许这么任性了,知道吗?” 香香抿着唇,半晌才说道:“我听闻小寒出事了……” 小寒一愣,忙道:“不是我,是……是陶大人。” 香香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却是笑了:“我总以为,自己是个悲悯之人,可是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才发现竟也是个自私的。小寒,或许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小寒唏嘘道:“陶大人是为了救我和阿松死的,姐夫已经答应他,会论功行赏,不会重责他的家人了。” 香香一震,又问道:“阿松呢?” 提到阿松,小寒脸红了红,倒是扭捏起来。 张玉英忙说道:“阿松原来是那个什么天字堂的人,我们也不是很懂,反正已经被人接走了。” 香香哦了声,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又不好在爹娘跟前直接问出秦瑞的消息,只盼着爹娘能稍微懂一懂她的意思。 只可惜还没片刻功夫,苗婶端着热腾腾的清粥小菜进来了。 张玉英与她对看一眼,忙欢喜的端过粥,捧到香香跟前说道:“来,咱们吃些东西。这阵子没吃热的食物,怕是饿坏了吧?大夫说啊,你这身子受了寒气,需得好生调养。” 颜映富忙接口说道:“不错,大夫说若不好生调养,怕是难以受孕,你可得听话,不然去了洛城……” 张玉英用力咳嗽一声,颜映富的声音戛然而止。 香香这才觉出不对来,沉声问道:“秦瑞人呢?” 张玉英笑道:“香香啊,王爷身份贵重,这样大的事情,他得赶着回洛城去回禀。他说了,等你身子好些,便派人来接我们上洛城去。” 香香摇头说道:“不对,你们骗我,若当真如此,你们也不会瞒着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寒忙不迭摇头说道:“姐姐你别瞎想,他没事,就是……他还没醒。” 香香支撑着坐起来,焦急的问道:“没醒?是什么意思?” 小寒说道:“他受了重伤,玉林军与天字堂急着护送他回洛城去了。” 张玉英又接口说道:“大夫都说了,他无碍,你大可放心。” 香香蹙眉说道:“无碍?若当真无碍,身受重伤,原该好生休养,不会这么急着走。除非是连邱太医都无法,只得马不停蹄赶回洛城去。” 小寒叹了口气,说道:“什么都逃不出姐姐的眼睛。不过姐姐,真的请放心,花漾姑娘特意与我说,王爷一定无事的,叫你务必要保护好身子。” 香香眼神一闪,问道:“花漾?她还说了什么?” 小寒想了想,说道:“她还说了一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还让我问你一句,姻缘在天,还是在人?”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又想到那晚木零与她一起时所说的总总。木零不止了解秦瑞,更了解她,连她心中所惑都想到了。 可是前程莫辨,不怪她害怕。秦瑞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却是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且不说皇室如何看,世人如何看,便是她自己,都自觉低他不止一等。 许是她神情恹恹的,小寒一直陪着她,连晚上都不回自己院里,只趁着没人,挤到她床上,偷摸摸笑着说道:“姐姐,你想不想知道黎硕怎么样了?” 香香原本是睡不着,知道小寒是想逗她开心,只没想到,她竟是想说黎硕的事情。 小寒见她诧异,只冷哼一声说道:“黎家那样不要脸,我若是不能将他踩在脚底下,才真是不甘心呢!” 香香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说道:“真的吗?那,你是如何将他们踩在脚底下的呢?” 小寒脸红了红,说道:“也没有啦,就是,黎家申诉说是他们不知情的时候,我跑去仗势欺人了一番。姐姐,你可别说,原来有权有势的感觉,还挺不错的,人家知道我是未来的堂主夫人,对我恭敬得很呢。” 香香噗嗤一笑,说道:“堂主夫人?你不害臊。” 小寒羞涩片刻,说道:“在你面前,害什么臊啊。其实吧,能跟阿松在一起,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黎家不是总是以权欺人吗?即便在朝堂上,面对朝廷命官,也是一口一口,他们父子是秀才,不是普通百姓。我就狠狠的让他们晓得了,什么才叫以权欺人。” 香香伸手摸摸小寒的脸,说道:“真好,你开心,真的很好。” 小寒嘚瑟道:“我当然开心啦,黎家从前那样对你,想着就生气。” 香香敛眉不做声,其实她对于黎家的恨,主要是因前世的仇,这些仇于小寒,是没感受过分毫。但只因她恨,小寒就愿意为她做一切,那是她的小寒,是她两辈子都亏欠的小寒。 小寒继续说道:“我打听过了,黎硕用黎妍换了前程,总是以陈大人小舅子自居。但是黎妍性子骄纵,开始的时候陈大人还愿意哄着,后来见她不尊重嫡妻,又整日在后院拈酸吃醋,还差点得罪了上峰,就彻底失了宠。” 香香沉默不语,黎妍前世尚懂得在夫家持家,今生却这般蛮横,焉知不是恼恨黎硕将她送做妾?她早就知道,这对兄妹,原就都是自私的人。 小寒只当香香是听得入迷,继续说道:“黎硕为这事也很恼怒,据说后来是暗示陈大人,可随意处置黎妍,这才没得罪人。后来黎妍就被送走了,好像是送到大允那边,给另一个大人做妾去了。” 香香半晌没反应过来,黎妍怎么样都应当算是良家妾,是不可以被随意转卖赠送的。黎硕竟这般不齿?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妹妹换前程? 小寒又道:“不过即便黎妍被卖了做妾,黎硕这么久也只是个教谕副手,没什么用。倒是这回杨大人陈大人都落马了,黎硕被算作他们一党了,也是逃不了流放的罪。至于黎毓兴,据说成了白身,而且黎家被连累,已经将黎毓兴与黎皓赶出来了。” 香香颇有些唏嘘,前世没有这么一场洪水,也没有这么一场浩劫。那陈大人安安稳稳,还算得上清正,可惜今生的境遇,竟是全然不同了。 说完了黎硕,小寒又开始讲郑家的事情,说道:“前日郑家三小姐特意来与我道别,说是一家子要随郑将军回洛城去了。唉,她也是可怜,听阿松说,郑家这回多亏了郑将军,郑家大爷二爷,与淮南王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郑妃娘娘,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虽是一朝一夕,那疮痈却不晓得是长了多久的,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小寒想了想,又道:“但是有郑将军在,应当,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我只希望郑小姐能安安稳稳的,嫁个如意郎君。” 香香笑道:“郑将军乃纯臣,不会有事的。至于郑小姐,你也放心,那样冰雪聪明的姑娘,一定能遇到合适的儿郎。” 小寒见香香有些犯困,方止了话头,只自己又久久睡不着,在床上如同煎饼一般来回翻滚。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你有什么话,且说与我听,这样翻来翻去,叫我怎么睡嘛?” 小寒咯咯笑了几声,说道:“姐姐,你……去不去洛城?” 香香一愣,回过头去看她,月色映照在她脸上,仿佛一层银光,甚是秀美好看。 小寒又道:“我觉得姐夫既然与你心心相印,你总该是得去。但是……我听人家说,你当不成王妃,最多也只是个侍妾。姐姐,若你去洛城,只做侍妾,我是万万不愿你去的。” 香香失笑道:“那若是我不去,你与阿松,可要怎么办?” 小寒嗫嚅半晌,说道:“反正,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阿松说了,若是我不跟他走,他就回来,继续当个伙计,要与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香香噗嗤笑出了声:“你们还想留在湛州,继续做个有钱的小姐,还有伙计?” 小寒想了想,说道:“姐姐,阿松本事大,你到时候可以让他做掌柜的,他一定行的。若是……若是他实在不行,他说他就去郊县买一块地,养兔子,我想要多少,就养多少。” 香香挑一挑眉,问道:“养兔子?供给满香亭吗?” 小寒一愣,忙说道:“怎么可以?不行不行,兔子那么可爱,我不要吃兔子。” 香香又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可怎么办?我又没打算留在湛州呢。” 小寒小心翼翼的问道:“没打算留下?可是姐姐,你真的打算去给王爷做妾呀。” 香香说道:“小寒,我不会给王爷做妾,也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甚至,我将来的夫婿,也不许有任何别的女人。” 小寒凝神想了想,说道:“我知道,若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又怎会容得下其他女人呢?” 香香说道:“是,虽说什么善妒乃七出之一,但我就是这样想的。小寒,我去洛城,确是为了秦瑞,他伤势如何,我全然不知,既然我心中有他,总得去看看才能心安,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小寒懵懂的问道:“不全是为了王爷,莫非姐姐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是打算,将咱们布行染坊,开到洛城去?” 香香点头说道:“其实早就有打算的,可是这回的事情,叫咱们元气大伤,倒是一时半会,不好成行。现下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们一起去洛城待一阵子,也好好计算一下,该从哪里着手。” 她沉吟片刻说道:“不管秦瑞与我如何,他总不会强迫于人的吧。即便不念旁的,顾念我们与他从前的这些情份,若肯照拂一二,我们的日子,绝对会过得更好的。” 小寒有些不适应,说道:“可是,这岂不是利用他吗?” 香香说道:“当然是利用,他骗了我这样久,这样苦,若不叫我利用一下,岂不是太亏?” 小寒爬起来,撑着脑袋借着月光看了香香半晌,又问道:“可是香香,那你以后怎么办?你与王爷成亲,那么多人都看着的,虽说王爷不是用的真名,但……但你们也算是结过亲的人了……” 香香说道:“你是担心我将来嫁不出去吗?若嫁不出去也正好,这世上也没有男子,我能瞧得上的。” 小寒方点头说道:“是呢,王爷位高权重,模样甚好,又温柔体贴,待你还好。也的确是不可能再有男子比得过他,难怪你看不中。” 香香被噎了噎,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道:“胡说什么?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立志要挣很多很多银钱,要过最快活的日子的。我还不乐意去王府,被关在内宅呢!” 她一时间也醒了神睡不着,坐起来看着窗外,说道:“小寒,我的梦想,就是平等,商户不叫人瞧不起,女人不被人看不起。不论将来如何,我总要一步步,往我的梦想前进。” 第67章 香香第二日就开始安排, 把湛州布行染坊的生意托付给几个掌柜, 决定是举家前往洛城, 顺道也是带父母出门玩一玩,放松一下心情。 其中就属明杰最热心,忙前忙后,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香香颇有些好奇, 问道:“怎的他们都走了,你没跟着一起走?” 明杰老实的说道:“阿松他不放心,让我在这里陪着你们……” 小寒摸不着头脑,问道:“不放心什么?我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香香抿唇一笑,心知阿松是担心她不肯去洛城,连带着他们那对小鸳鸯也不得及时相见。 谈话间,钱叔带着一个婆子走过来。 那婆子行了礼说道:“少夫人, 小姐,奴婢是郑将军府上的, 听闻少夫人也将去往洛城。正好郑将军将于明日启程,来问问少夫人可要一同成行?” 香香不由得大喜, 毕竟家中全都是老弱妇孺,她原想着请镖队相送,如今倒是不用了,当下连连点头。 小寒也是欢喜, 说道:“我还以为,去了洛城,不晓得还方不方便登门拜访郑小姐, 如今可同行一路,真是极好的。” 那婆子面容温和,忙说道:“二小姐说笑了,您与咱们郑小姐,乃知交密友,断没有您上门还不允的。” 等婆子走了,小寒才好奇的说道:“怎的怪怪的,难道郑夫人不反对郑小姐与我这种人来往了?” 香香打趣道:“你马上可就要是天字堂堂主夫人了,郑夫人怎敢再轻看你一眼?” 小寒羞红了脸,不依的说道:“我那是私下与你说着玩的,且不说他们天字堂那样多的人,阿松又不是顶厉害的,而且将来我与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明杰老老实实的说道:“小寒姑娘,阿松是咱们木子辈最厉害的了。” 小寒想了想,问道:“可是那天,咱们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叫做木一的,他不是更厉害吗?” 明杰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从前的木一,我们是按照功夫高低来排序,假如前面一个出了什么事情,后面的就会往前排。” 香香忍不住也问道:“那……木零呢?” 明杰一愣,说道:“我们只从一往后排。木零的功夫与我们不太一样,听闻自从从前的木一背叛天字堂之后,木零便不愿意再多教了。所以我们当中,只有木一到木五,是她亲自教的功夫。” 香香回忆着那晚与之交流的情形,说道:“木零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明杰点头说道:“王爷曾经夸她乃非池中之物,其实吧,咱们背地里偷偷的说,说她并非凡人。譬如我幼时见她就是如今这副面容,如今十年过去了,她可分毫未变呢!” 小寒咂舌道:“真的?长生不老?哇,下回见到了,我可要好生问问她。” 去往洛城的行程,就这样决定了。三辆马车,跟在郑家主车的后面,一应的事务都是郑家顺带着安顿的,着实省了不少事情。 不过郑小姐却并没有与庶妹乘坐一辆马车,而是与祖母同乘一辆,倒叫小寒有心与其叙叙旧,也是不成的。那郑家三小姐,却是与主母郑夫人乘坐一辆。 郑夫人这回见到他们,完全不似从前,却是热情无比,拉着小寒寒暄个没完,好似她一向是这样关怀继女的这个好友一般,只是总要连带着推销自己的庶女,偏小寒又不是个拉下脸能打笑脸人的模样。 回了马车,小寒才敢嘟囔一二:“你是不晓得,从前我去郑家,郑夫人与郑三小姐的脸儿抬得高高的,是多么的嫌弃我,如今这副样子,看着叫我不舒服。” 香香倒是淡淡的,只说道:“你不舒服,就别应付了,我晓得你是心疼郑小姐,以为待她们亲和,也算是给郑小姐面子。但是你可要记住了,那些人是跗骨之蛆,端从她们如何待郑小姐的亲事,便可见一斑。” 小寒琢磨着点了点头,再下车休息的时候,便有些淡淡的,不怎么搭理人了。 郑将军倒是时不时召颜映富一同说话,奈何一个将军与一个一辈子跟布匹衣料打交道的人,实在谈不到一起去,便也罢了。 郑夫人有样学样,想喊张玉英谈天说地,偏那张玉英是个胆小的,一向不爱应酬,只整日恹恹的不说话。郑夫人心中懊恼,深觉她是拿乔,又无可奈何,只好作罢了。 郑三小姐嘟着嘴不满,小声说道:“母亲,那颜家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了,区区商户,只晓得装傻充楞,作何非要去讨好他们啊。” 郑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说道:“芷儿啊,你可别小看了这颜家,他们估摸着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叫宣王殿下给瞧中了。” 郑三小姐不屑的撇撇嘴说道:“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商户女,入了王府,也就是个侍妾罢了……” 郑夫人眼中露出一抹愠色,到底只是笑道:“芷儿,你虽非母亲亲生的,但你姨娘与母亲一同长大,你也是我膝下长大的,我还会害你不成?” 郑三小姐说道:“我知道母亲待我好,我就是气不过,爹爹最近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反倒格外青睐郑沅儿,母亲,母亲!我被退婚过,将来会不会嫁得还不如郑沅儿啊。” 郑夫人眼眸一闪,说道:“你且放心,有母亲在呢。你要听话,不管那颜家的姑娘,将来是侧妃还是侍妾,这会儿她正得宠,听闻宣王殿下,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称她做王妃呐!” 郑芷儿点点头,心有不甘的说了声:“她真好命呐。” 郑夫人笑道:“好命?做妾还不是任人揉搓的命,芷儿你可要记住了,女人最要紧的,不是男人的宠爱,而是娘家。” 郑芷儿问道:“娘家?” 郑夫人说道:“不错,你瞧瞧这回,外祖父家中受了波及,你两个舅父连接被贬斥,你爹爹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郑芷儿一惊,蓦然缩回手说道:“母亲不说,我都没想到。爹爹定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我,更偏疼郑沅儿的,那可怎么办啊?” 郑夫人冷眼看着她,心道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绝不可能是一条心,一心只想着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说道:“你且放心,你外祖家只是受了波及,总比郑家要好。如今那颜家水涨船高,入了宣王的眼,自然是需得哄着些,倒是你二姐姐聪明,早早的看出她们不是一般人。” 郑芷儿不屑的撇嘴说道:“哼,听闻那钱小寒从前是奴籍呢,郑沅儿简直是自甘下贱。” 郑夫人说道:“行了,人家自甘下贱,却也歪打正着。你可小心些,从前你奚落过小寒,如今可得好生修复关系,对你来说,没坏处的。” 郑芷儿心中懊恼,从前奚落小寒的,分明是眼前这个嫡母,可到头来,什么事都怪到她身上。 车行了半路,便有侍卫上前说道:“这儿前后不着村店,原该让主子歇歇,但日头甚毒。敢问将军,咱们是寻个阴凉处歇歇,还是赶紧去下个镇上?” 不一会儿,老夫人车上下来个老嬷嬷,往后头去到张玉英马车上问询一番,回头说道:“将军,老夫人与颜家夫人的意思,都是不如前行的好。” 郑将军挥挥手,说道:“那且休整片刻,咱们便出发吧。” 郑夫人怄得几欲吐血,婆母不喜她不是一日两日,她也不在意。只是如今,宁可问询个商户妇人,也不问问她的意思? 日头着实大,香香深觉不适,便恹恹的靠在车内不曾下去。小寒则蹦蹦跳跳的,下车寻了净水,与郑家丫鬟们一道将果子洗了,送到干爹与爹爹马车上,剩下的则拿回自己车上,预备留给香香吃。 才走到一半,便见着老夫人车上的嬷嬷喊道:“小寒姑娘?” 小寒回头笑道:“嬷嬷,什么事儿?可是老夫人想要吃果子?” 嬷嬷摆手笑道:“老夫人那儿有,是她身子疲累,想睡会儿,又担心咱们姑娘约束着不痛快,想问问你们,可否让咱们姑娘与你们一道说说话?” 小寒眼睛一亮,忙不迭说道:“好的好的,我与姐姐正憋闷得慌呐,郑小姐来便是了。” 郑沅儿感激的看着祖母,下了马车,由丫鬟们扶着往小寒走过去。 小寒正欢喜的择了果子,递到郑沅儿嘴边,郑夫人的车帘便拉开来。 郑夫人含着笑说道:“小寒姑娘,你们既然憋闷,不如让芷儿与你们一道?年轻女儿家精力旺盛,一道说说话也是好的。” 郑沅儿一滞,脸上露出无奈,若芷儿跟着来,她可没法子与小寒说贴心话了。 小寒却是想也不想说道:“这可不行,郑夫人,咱们马车小,郑小姐连丫鬟也带不上车,怎可能带上三小姐呢?” 郑芷儿听她将自己与丫鬟类比,怄得几欲吐血。 偏生小寒犹不知,继续说道:“而且我想与郑小姐说体己话,若三小姐在,岂不是不方便?” 这话立时分了亲疏,也就小寒什么都不晓得,才敢这样大喇喇将心底话说出来。 郑夫人即便脸抽得厉害,也只能强忍着端着笑脸,说了声“那便作罢”,关了帘子,兜自将手握得死紧,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 等上了马车,香香伸出指头狠狠的戳了戳小寒的头,说道:“你呀你,这张嘴可真是不省心。” 小寒疑惑道:“不是姐姐你教我的,说我不乐意直接说便是了,何况我说的是实情。她若来了,再大的马车,我都要嫌小了。” 郑沅儿拿帕子捂着嘴偷笑,说道:“我倒是羡慕小寒姑娘,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小寒嘿嘿一笑,说道:“我晓得轻重的,姐姐,咱们又不求着她们过活,何必太在意那么多。” 香香点头说道:“倒是有理。” 小寒扬了扬下巴,那模样仿佛在说,看吧,姐姐都说我有理了。 郑沅儿叹道:“难怪我祖母愿意我与你多往来,她常说你才是正经的少女模样,与洛城那些个虚荣的贵女,全然不一。” 小寒撑着脸问道:“洛城虚荣的贵女?是什么模样呢?” 郑沅儿一滞,想了想说道:“大抵,是我这副模样吧。” 小寒上下打量她说道:“可是郑小姐,我觉得你模样甚好,斯文有条理,又聪明温柔,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儿家,怎么会是虚荣呢?” 郑沅儿被夸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虚荣的样子,你没有看到罢了。” 小寒也笑起来,说道:“其实我觉得虚荣也没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是虚荣的,譬如我拿郑小姐当朋友,你的身份贵重,我便有些沾沾自喜呢。” 郑沅儿与她说了会子话,便觉轻松许多,又道:“小寒,我都说了不要喊我郑小姐了,就叫我沅儿吧。” 小寒说道:“不可不可,虽则我心中是这么喊的,但洛城不比湛州,我若是太不懂规矩,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好啊。” 郑沅儿说道:“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我这一辈的郑小姐,有十七个,还不算旁支,可是沅儿只有我一个。” 小寒蹙着眉想了半天,又笑道:“你既然喜欢我喊你名字,那也没什么要紧,往后我便喊你沅儿。” 郑沅儿满意的笑起来。 小寒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喊你跟我一道坐车了,但是我挺害怕你祖母的,没敢喊。” 郑沅儿眼神流露一丝不自然,到底只打着哈哈换了话题。 香香瞧了郑沅儿一眼,也没做声。只听她细细讲洛城的风土人情,又讲些贵人家中的规矩礼仪,心知这是讲给自己听的,便也打起精神,用心记住了。 第68章 三人说一会, 歇一会, 时间仿佛过得快些, 不多时,便到了个小镇上。有郑家军先行包了整个客栈,郑将军带着其他人到了之后,便只消安顿下来便好。 人多房间少, 小寒与香香索性带了坠儿铃儿住一个大间。 小寒偷摸摸说道:“姐姐刚刚瞧见没?那郑三小姐听说要与沅儿共一间房,脸拉得跟什么似的。哼,亲姐妹还这般见外?” 香香摸摸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小寒又道:“不过沅儿今天也奇怪,似乎有些拘谨和不乐意。是不是咱们马车太小,她不大习惯啊。” 香香眼神闪了闪,说道:“她是个和善的人, 并不讲究这些。不过今日她去我们车上,估计并非自愿。” 小寒一愣, 说道:“不是自愿?可我见着她挺想与我们一处的啊。” 香香说道:“不是我们,是她祖母。小寒, 我们马上要去洛城了,郑小姐今日说的那些规矩礼仪,你多少要学着些,将来若当真跟着阿松, 这些应酬,也用得上。” 小寒不明所以,只听到她说阿松, 不自觉红了红脸。 香香又道:“郑小姐有她的难处与不得已,我们体谅些便是了。郑老夫人么,也是爱孙心切,巴望着孙女好,否则她那般要强的人,又岂会纡尊降贵,轻易叫孙女出来巴结旁人?” 小寒想了一圈,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不由得好奇说道:“可是……郑将军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沅儿原也不需要如此啊。” 香香说道:“你可别忘了,郑沅儿之前被毁了名声,才逃回荷香县的。如今又因父亲立功受封赏回来,那些旧事,一定会有人挖出来。” 小寒恍然大悟,说道:“却是,更何况还有个巴不得她不得好的继母在呢!” 她磨磨牙,又道:“若她能借我的势,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只恨我势力不够,不能多帮她些许呢。” 香香抿唇笑起来,伸手替小寒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笑道:“是,只恨我们的势力太弱了。” 坠儿敲敲门,走过来说道:“少夫人,我打听过了,老夫人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香香点点头,拉着小寒说道:“成,那咱们便去请安吧。” 小寒问道:“我们也需要与她请安么?” 香香说道:“说起借势这个呢,是相辅相成的,她们待咱们好,咱们更应该谦逊。将来若咱们布行染坊想要立足,若郑家肯援手一二,岂不是更方便?” 小寒笑着抚掌说道:“姐姐真是,时刻都记挂着生意。” 香香也不恼,只说道:“我是生意人,自然时刻记挂着生意。” 这家客栈并不大,二楼最大的一个套间,自然是郑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外面一间算作厅堂。香香二人到的时候,张玉英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们了。 母女三人一道进去请安,说了会子话,张玉英便告辞要出来。 老夫人笑道:“此刻时辰尚早,若颜夫人不嫌弃,可否留下陪老身说会子话?” 张玉英拘谨的点头说道:“自当如此,只我是个沉闷的性子,还望老夫人不嫌弃才是。” 她心中清楚,老夫人是想要自己的一双女儿作陪,当下只端坐着吃茶,并不做声。 没一会儿,郑夫人带着郑芷儿过来,见人都在,忙笑着相互见礼,又在张玉英一旁坐了,低声与她说着笑话。 郑芷儿则撒娇卖痴,逗老夫人开心。 郑夫人笑着说道:“还是年轻好啊,颜夫人你看看,这四个丫头在一处,欢声笑语,好不开怀呢!” 张玉英笑着说“是”,却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郑夫人也不在意,又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她们这姐妹缘,想是上辈子结上的呢。咱们沅儿与小寒,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赶明儿各自出嫁,可也要记得,闺中情最是深刻呢。” 老夫人搁了茶杯,郑夫人忙噤声,不敢再说。 老夫人拨了拨杯盖,笑道:“关系好自可多走动走动,旁的就不要再说,没得叫人看笑话。缘分这东西,其实说有就有的。” 她一句话,便将郑夫人想提的郑芷儿也一样的话,全都堵回去了。 香香冷眼看着,见场面冷下去,便笑道:“老夫人说得对,其实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我到觉得,想着将来,不如好好看看当下。” 郑沅儿这两天心中忐忑不安,听了这话,跟着唏嘘道:“是,如今与你们一起,甚是高兴,却也不晓得前路如何。女人如同浮萍,半分又不得自己……” 香香一滞,她晓得郑沅儿心情不好,却不曾想竟会这般消极,只耐着性子说道:“世道如此,不过我觉得不论何时都不要放弃。郑小姐,至少你有真心替你打算的祖母,缘何要自怜,觉得自己是浮萍呢?” 郑芷儿忙说道:“嫤姝姐姐说得不错,若不努力,自顾悲春伤秋抱怨世道,才是无用之人。姐姐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祖母父母对你的殷殷期望?” 郑沅儿一时失言,也没想到会被妹妹说成这副模样,只忍着气红着脸,不好再作声。 香香又笑道:“哪有这样严重?咱们女儿不就是如此?在家里听父母的,出嫁了听夫君的,却当真是半点不由人呢。” 说罢侧头看看小寒,问道:“你说呢?” 小寒“啊”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有什么不好吗?只要他们准许我去店里忙生意,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哦,对了,还要准许我吃东西才行。” 郑沅儿感激的看了眼小寒,说道:“那尽可放心了,若谁敢不许你吃东西,你姐姐可是头一个不依的。” 老夫人跟前的丫鬟,便也凑趣笑闹,气氛又活跃起来。 老夫人眼神扫了扫香香道:“颜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一双贴心的女儿。” 张玉英忙站起来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 老夫人摆手示意她坐下,又招手对小寒说道:“小寒,且近前来,让老身瞧瞧。” 小寒上前,乖顺的敛眉,又微微抬眼恭顺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手中褪下一个翡翠玉镯,拉住小寒滑入她腕上,说道:“小寒这名字,与女人来说,有些不大好听。这镯子乃从前波斯国进贡之物,一直传到我这里,触手生温,却是对女人再好不过的东西。” 小寒忙回头去瞧张玉英。 张玉英起身说道:“郑老夫人,这可使不得,这样贵重的东西,怎能……” 老夫人又扬手说道:“我既送她,她自然受得。我这一生只得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我有十七个孙女,却没一个得我心意的。原本还以为镯子得跟着我到土里去,现如今,竟叫我寻到个合心意的。” 张玉英一时慌了神,也不晓得如何应对,只拿眼睛去看香香。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郑老夫人,原是长者赐不可辞,只这手镯贵重不提,只怕是举世无双的东西。偏偏我妹妹无功不受禄,实乃惭愧不能受之。” 小寒听了这话,忙不迭将镯子从手腕上取下来。偏偏她长得圆润了些,越取越慌张,竟卡在那儿,怎么都取不下来了。 老夫人见状,却是开怀笑起来,握着小寒的手说道:“你可别取了,嫤姝丫头,你若坚持这样说,总不能叫我当真夺你们所爱,收小寒做自个儿孙女吧?” 郑沅儿也上前说道:“小寒,这镯子,我祖母带了一辈子,便是从前我那三姐姐想要,祖母也不曾应过,是当真喜欢你,才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小寒犹豫着回头看看香香,见她点头,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郑老夫人眯了眯眼,将郑沅儿与小寒的手放在一处,说道:“即便我这样心疼沅儿,也总不尽然喜欢,只是怜惜她爹是个粗糙的,她无了亲娘……她们幼时,我总想抱一个在身边养着,养着,说不准,就养成你这个样子了,可……怎么也是不成的。” 小寒抬头说道:“老夫人,可是祖孙之间,不应该是不讲究这些吗?譬如我干爹有时候,会说姐姐若是男儿便好,譬如我爹爹,总说我傻里傻气,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疼爱我们啊。” 郑老夫人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只等人都散去,郑老夫人被嬷嬷扶着回房歇息,突然说了句:“小寒说得对,父母之爱,原本就不该计较那么多。这辈子我算计来,算计去,都忘了什么是骨肉至亲了。” 嬷嬷答道:“小寒姑娘出身不高,自是想得纯粹些。”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人啊,都该纯粹些,若当年我勇敢一些,表妹也不会……咳咳。” 嬷嬷抚了抚老夫人的背,说道:“天气转凉了,要入秋了,老夫人不要再思虑这样多了。” 小寒小心翼翼的戴着手镯,却是哭丧着脸问道:“姐姐,这手镯,当真那样贵重?我怎么办啊?” 香香说道:“听说郑老夫人的外祖母原是郡主,出身自是不低。这手镯确实是名贵,她看中你,你收着便是了,也不用妄自菲薄。” 小寒点头应道:“可我总有些忐忑。” 香香想了想,说道:“那便回个礼吧。” 小寒蹙眉说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用什么做回礼呢?那郑家是大户人家,自也看不上寻常银钱能采买的东西……” 香香说道:“银钱事小,用心为大。我瞧她虽则严肃,对你却有几分真心的欢喜。” 小寒琢磨了一圈,决定亲自绣一副绣屏。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下便喊着要坠儿铃儿帮着一起选了布匹绣线。 等香香洗漱完,便瞧见灯下的三人,连绣线都分了一小半了。 这边香香屋里叽叽喳喳,那边郑芷儿却红着眼睛,瞧着郑沅儿直咧嘴:“亏得你是养在祖母跟前的,还是个嫡女呐,结果呢,玉镯都叫外人给得了去。” 郑沅儿洗漱完上了床,也没回应,自个儿蒙上被子睡觉。 郑芷儿得不到回应,更气了,冷笑连连说道:“祖母以为,巴结个商户女,你将来的亲事便能落到好的?切,就你,早就没了名声,我看呐,趁早给你修座庵堂,准备着一辈子青灯古佛吧。” 郑沅儿蒙住被子的手都在发抖,只双眼圆瞪,死死咬着嘴唇,不叫自己暴怒出口。 郑芷儿兜自喋喋不休,说道:“你不是清高吗?仗着自己是嫡女,又在祖母跟前得脸,一向瞧不上我和长姐,如今呢?” 郑沅儿掀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 郑芷儿吓了一跳,说道:“你做什么?我与你说,嬷嬷就住在隔壁,若有什么,祖母也护不住你的。” 郑沅儿声音有些哑,问道:“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的未婚夫婿,变成郑芙儿的,祖母替我瞧中的人,又变成你的。郑芷儿,你还问我想做什么?是的,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凭什么我是嫡女,爹爹每次回家,抱的都是你?凭什么有什么好的,就说郑芙儿是长姐该得,你是幼妹我该让着?” 郑芷儿翻了个白眼,坐到自己床上,说道:“哼,你不是清高,不屑于嘛?” 郑沅儿浑身发抖,到底是控制住了,说道:“是,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好点坏点,都差不离,我也不甚在意。爹爹虽不甚看中我,到底也没有轻视过。至于夫婿,你们愿意抢,便趁早抢走,我也不稀罕。但是小寒不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且收起你的心思,不然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郑芷儿冷笑道:“也就是你,才自甘堕落与丫鬟做好友,以为我稀罕吗?” 郑沅儿发泄了这么一回,也是冷静下来,又躺下蒙住脸,半晌才小声说道:“若可以,我到宁愿生在她们颜家。” 郑芷儿兜自冷笑着说道:“哼,你还真以为那颜家大小姐多么得宣王殿下的脸?不过一个商户女,最多是个侍妾,将来还不是由着主母磋磨?” 她坐在窗前,瞧着那一弯月牙,脸儿稍稍红起来。宣王殿下,即便声名狼藉,洛城少女也都趋之若鹜。她只在幼年时见过那么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第69章 因老人与妇人居多, 郑家又是大户人家, 甚是讲究, 这一路行了近两旬,才堪堪到了洛城。 香香一颗心悬着就是放不下,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去瞧瞧秦瑞,又深恐若自己太过主动, 会叫洛城那些妇人看不起。她今生打定主意不看别人的眼光,可总要顾及爹娘的脸子啊。 她小声问明杰:“阿杰,王府可会安排人过来?” 明杰犹豫片刻,说道:“不晓得王爷有没有醒,如今王府内外,没一个正经点的女主子,一应的事务都是管家料理……若是王爷不曾吩咐, 想是无人会来接您。不过您且放心,木一总会安排人过来的。” 香香松了口气, 只心底有些淡淡的失落。 只等到了城门处,却是叫他们大吃一惊。肃清的大路, 两旁站着内侍嬷嬷丫鬟,最前面哈腰点头的老内侍堆满了笑。 郑将军忙避开他的礼,颇有些吃惊的说道:“怎好劳动周公公您?” 周公公忙说道:“郑将军哪里的话,奴是随殿下前来……” 郑将军一愣, 忙吩咐身边人,去将车马上所有的人都请下来。 香香下了马车一抬眼,便见着郑将军面前站着的, 正是辰瑞。辰瑞玉冠玄衫,衬得整个人更加内敛俊俏,星眉剑目,薄唇紧紧的抿着,与她遥遥相望。 庶民与大人自不相同,那周公公身边的嬷嬷走上前,小声的教颜家上下,与宣王殿下行跪拜大礼。 颜映富虽早知道自己那个女婿是王爷,可如今再见本人,心中是百感交集。 等大礼行完,宣王上前来,亲自将颜映富扶起来,张张嘴便要喊岳丈,只颜映富擦眼观色,忙抢先开了口。 “王爷清减了不少啊。” 宣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周公公便笑着说道:“殿下在宫内昏睡月余,今日才醒,却是不听劝。还望颜姑娘多多劝慰些,毕竟,身子要紧。” 说罢,便示意香香上前搀扶宣王。 辰瑞脸色微冷,说道:“不必,本王能走能行。” 香香一时间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明白他们话里有话,偏生她完全听不懂,这话后头的意思。 郑沅儿心急,便想要上前,老夫人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出声笑道:“宣王殿下为国为民,乃大齐之福。臣妇斗胆,替儿与儿相交之颜家上下,谢宣王殿下。” 宣王淡淡的说道:“老夫人实在客气,郑家与颜家,于江山社稷有功,本王自当亲自迎接。” 老夫人忙说道:“三儿,殿下身子不适,你还不去搀扶?” 郑将军这才后知后觉,上前将宣王给扶住。 一直到这里,香香才恍然大悟,她与秦瑞的身份,想是皇室人人都知。只她一个商户女,怎配得上高高在上的王爷?于是那内侍嬷嬷们,都认定她是个侍妾。 故而并不称她做夫人,又要她以侍妾丫鬟之礼前去服侍辰瑞。她低下头,至少,辰瑞此刻是真心的,不肯以侍妾待之。 周公公忙又笑着说道:“郑将军,颜大小姐,二小姐。圣上与娘娘得知你们到了洛城,命奴等来接,即刻便入宫吧。” 郑将军也没想到这样急,只问道:“如此风尘仆仆,似有不妥,不如先行回府安置一番,再行入宫觐见?” 周公公说道:“圣上口谕,即刻入宫。将军,你们乃大功之臣,只碍着你们的身子,不然圣上一早便派人去接你们呐!” 这样说着,倒是不好推拒。郑老夫人想得周到,知道颜家暂时没个去处,派了嬷嬷来安香香的心,只说先将将军府别院辟出来,与颜家人暂歇。 香香此刻□□乏力,自是感谢不迭。 虽则是一同入宫,但辰瑞在最前面的马车之中,而香香与小寒,则在最后面,连见都见不到。等入了宫下了车,香香与小寒跟着郑将军走过去,辰瑞则是早有内侍们抬了轿辇来接,二人相顾无言,便要分开了。 这一行,便是半个多时辰,郑将军尚好,香香与小寒却是累得汗流浃背,而且一旁的嬷嬷正与她们讲解着,面圣要如何懂规矩。 等到了巍峨的金銮殿,小寒不由得吓傻了,小声说道:“我的乖乖,一路过来太疲累,也不敢抬头,如今看着这大殿,竟是这般……姐姐,我们莫不是一路走到天上了?” 一旁的嬷嬷脸撇了撇,说道:“小姐勿要胡言乱语。” 小寒忙低头噤声,心中却是打鼓,一路过来,她只顾着忐忑不安,规矩礼仪却没听进去多少。万一一会儿一个不对,被怪罪了可怎么好? 内侍带着他们,并不曾走正殿,而是从偏门穿过,来到偏殿。此刻的偏殿空无一人,郑将军站着,香香与小寒便跟在他身后也站着。 这回倒是没等一会儿,皇上皇后并宣王,便一起出来了。 皇上皇后在上首依次坐了,周公公忙示意内侍搬了椅子过来,又扶着宣王坐下。 香香不敢抬头,只在皇上进来的一瞬间觑了觑,皇家许是容颜都好,瞧着比辰瑞更威严些,脸上纹路深刻些,看着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当然也没怎么看,郑将军便下拜了,香香与小寒二人忙跟着一起跪下来。 皇上喊了平身,开始与郑将军谈论政事,许是她们在旁边,倒没谈什么深刻的,只是说些湛州来往官员的事情。 好一会儿,在听皇上说:“这回郑卿立了大功,你且说,想要什么?” 郑将军忙磕头说道:“保家卫国乃臣之本分,怎能邀赏?” 皇上干笑两声说道:“郑卿不必如此,你兄长侄女之过,朕不会迁怒与你。” 郑将军犹豫片刻,咬牙说道:“臣谢皇上厚爱,臣之二位兄长,谋略不足,冲动太过,又亦受人挑拨,爱生是非。但绝非是胆大妄为之人,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眯眼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郑将军的汗一滴一滴,只觉得万分煎熬之时,又听到皇上说道:“你意欲为你兄长们求情?” 郑将军忙说道:“臣不敢,臣……” 皇上摆手说道:“行了,超品大元帅,朕最属意于你。” 郑将军一愣,却是咬牙说道:“皇上,臣之兄长们,却是愚蠢无比,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皇上握着手中的珠串,挑了挑眉,半晌才说道:“你……出宫去吧。” 郑将军不敢再说,只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慢慢退出大殿。 这一来一去,香香与小寒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皇后见状,嫣然一笑,对皇上说道:“召他们进宫,原是论功行赏的,皇上此举,可将两个女儿家吓坏了。” 皇上伸手拍拍皇后的手,微微一笑,说道:“是朕之过,你二人不必如此,且抬起头来,让朕与皇后好好瞧瞧。” 香香记着嬷嬷的话,忙抬头敛眉,叫皇上皇后瞧见她的模样,眼睛却只瞧着地上,心中琢磨着皇后娘娘这裙子的颜色,似乎太过暗沉,若换个轻纱笼罩,是不是更好?又想着既然是皇后,当然得庄重不可轻浮了。 只小寒一慌,什么都不记得了,皇上让抬头,她便抬头,大喇喇看着,与皇上皇后大眼瞪小眼。 宣王看了一眼,捂着嘴用力咳嗽两声。小寒便侧头去瞧他,半张着嘴,一副茫然的模样。 香香伸手拽了拽小寒,小寒忙又低下头,匍匐在地不敢再动。 皇上深深的叹了口气,指着小寒说道:“你是钱小寒?” 小寒一抖,忙说道:“是,我就是钱小寒……” 香香大惊,磕头道:“皇上,皇后娘娘,民妇的妹妹不懂规矩,还望皇上皇后宽宥。” 小寒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唔……民女,民女是钱小寒……” 皇上瞟了瞟宣王,又微叹一口气,索性放缓了语气,直说道:“成,这回你们两个救灾有功,朕要论功行赏,你想要什么,朕满足你。” 小寒想了想,依样画葫芦说道:“民女……应该的,不敢要赏赐……” 这干巴巴的话语,连皇后也听不下去了,只柔声说道:“小寒姑娘不要害怕,想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小寒拿眼去看香香,见她纹丝不动,只好鼓起勇气,又抬眼去看宣王,眼里的哀求不言于语。 宣王耐着性子说道:“皇兄皇嫂,我这小姨子生性单纯,胆子又小……” 皇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自个儿问吧。” 宣王又道:“小寒,这回呢,皇上是真心要赏赐你,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小寒见姐夫这般说,当下高兴起来,说道:“当真?那我可不可以请求皇上为我赐婚呐?” 宣王险些喷出一口血,只尴尬的看着皇兄皇嫂。 皇上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想要朕给你赐婚?” 小寒犹犹豫豫的点头,说道:“可以吗?” 皇上想了想说道:“问题不大,只是这个要求吗?” 小寒说了会话,胆子大了点,颇有些兴奋的看着他说道:“还能要别的?” 皇上含笑道:“你且先说说。” 小寒向往的说道:“民女……听闻御膳房的厨子都是顶尖的大厨,不知能否吃一回……” 说完还咽了口口水。 皇后哑然失笑,心道这可真是个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当下起了逗弄的心思说道:“你想吃御膳房的菜式?那……皇上给你赐婚,与御膳房的菜式,你选一样吧。” 小寒笑容一滞,心道原来只能选一样啊?她咽了咽口水,咬牙说道:“还是赐婚吧,皇上若是能给草民赐婚,那可是草民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至于菜的话,便是不吃,也没事。” 皇上哈哈一笑,说道:“辰瑞,你说得不错,你这小姨子果真有趣。朕准了。” 小寒不禁得意的咧开嘴来笑。 皇上又看向香香,说道:“你是颜嫤姝?” 他明知故问,香香还是老实的答道:“民妇颜嫤姝。” 皇上听她一直自称民妇,心中说道:“听闻你在荷香县,名声很好,历年施粥救助贫苦百姓,这回荷香县洪灾,也多亏了你,才没能酿成大祸。” 香香下拜答道:“皇上谬赞,民妇势微力薄,只能略尽绵力。只是民妇认为,江山社稷原该以人为本,不求风调雨顺,但求百姓安康。” 皇上沉静的看了看她,听出她话语里隐隐责怪之意,不由得有些好笑,说道:“国之大,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岂是你一介女流能懂?” 香香低头应了,说道:“皇上说得不错,只是这次洪灾,若能提前准备,也不至于死伤这样多,民妇……实在不忍。” 皇上不免动容,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香香又道:“常言道千金难买早知道,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民妇想得太浅,绝无不敬之意。” 皇上笑道:“朕知道,行了,后话多提无意,总归你算是立了功,且说说,你想要什么?” 香香略微侧头,瞟了眼辰瑞,他脸颊消瘦,精神不振,却是笑容满面,含着希冀看着她。 刚刚他们的动作,她不是不清楚,小寒是恳请赐婚,辰瑞是希望她也能如法炮制,借着有功,要一个合适的身份,皇上便能光明正大给二人赐婚了。 可是…… 香香咬了咬牙,闭眼深吸了口气,说道:“皇上,民妇无状,想求一个大大的恩典。” 皇上笑道:“你且说。” 香香说道:“民妇想要一个公平,世间女子全需依靠男人,但草民认为,女子不逊于男,缘何只有两种结局,不是嫁人,便是入了庙庵?民妇恳求皇上,给万千女子一个公平,准允女子入学,女人成亲与男人一样,不受年龄约束,还有女子亦可休夫,可单独立户,不必受制于夫家娘家约束。” 皇上愣怔半晌,看看香香,又看看辰瑞。辰瑞则是大惊失色,脸色随即变了,声音有些哑,问道:“你……你说什么?” 香香一脸平静,看着他说道:“皇上刚刚说了,民妇立了大功,可自行要赏,民妇想要的赏赐就是这些。此事事关重大,民妇绝不会以此要挟,一切全凭皇上定夺。” 第70章 一时间, 殿上无人说话, 辰瑞颓然靠在椅上, 眼神闪了又闪。 皇后见状笑道:“嫤姝姑娘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无二,乃大善之人。不过此等大事,当属朝政,并非尔等该问询的。” 香香摇头说道:“皇后娘娘, 当朝当政者,皆为男子,又谁肯了解女人之辛苦?妇人之艰辛,不逊于男子。” 皇上沉吟道:“若朕不允呢。” 香香磕头说道:“民妇之愚见,皇上若是不能允,自是有皇上的思量,并非民妇能置喙的。” 皇上说道:“你且……想要别的什么赏赐吗?” 香香摇头说道:“民妇所做之一切, 并非为赏赐而来。民妇若有渴求,当竭尽全力自行取得。” 皇上侧头去看辰瑞, 见他只含着笑,并无半分不舍, 方微微松了口气。 “宣旨,湛州荷香县颜家长女颜嫤姝,勤勉柔顺,温良含章, 其布行染坊所出,皆为精品,将振兴布行封为第一布行。” 香香一愣, 第一布行,这意思是钦点供应内务,也就是布行染坊立足洛城,是绝不用愁了。 皇上又道:“颜家义女钱小寒,乖顺粹纯,得皇后之所喜,除钱小寒与其父母之奴籍,封其乡君。” 香香与小寒对看一眼,忙下拜谢恩。 皇上挥挥手,便有内侍与嬷嬷过来,领着二人出去。 她们一走,辰瑞便瘫倒在椅子上,皇上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一叠声喊道:“宣邱太医。” 辰瑞缓了缓,摇头说道:“皇兄放心,臣弟无碍。” 内侍过来搀扶他去里间歇息,皇上皱眉说道:“你啊你,自小便不听话,何须你亲自前去迎接?” 辰瑞脸上浮出一丝笑,说道:“皇兄,臣弟选的媳妇,可好?” 皇上没好气的说道:“好什么好?与你一样是个执拗的,朕这样明示暗示,她就在那儿装糊涂,说什么妇女平等,朕若当真允了,回头她一不如意,跟你闹个和离……” 辰瑞轻轻一笑,说道:“臣弟早就说了,她绝非常人,若是今日,她问您要身份地位,我倒是要诧异了。” 皇上拍拍他的手,说道:“我瞧你对她那样上心,但她……唉,瑞儿,为兄担心你啊。” 辰瑞又笑道:“皇上,可我……心中欢喜。” 出了宫,已有马车侯在宫门外,香香一看,马车前坐着的,正是阿松。 他与小寒二人相视而立,都是面色通红的模样。香香先上了马车,不自觉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撩开车帘,日已西沉,原来不知不觉中,今日都要过完了。 小寒红着脸上了车,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香香,便迫不及待打开自己手中那份,竟是烤猪蹄。 香香不由得失笑,洛城没有满香亭,这烤猪蹄,竟是带着甜味的。但许是饿了,平日吃不甚习惯的口味,如今觉得格外好吃些。 阿松边赶车边说道:“皇上不许王爷出宫,需得等太医准允了才成。不过王爷早就计算好了,在城中以老爷的名义买了一栋宅院,已经派人去将军府将老爷夫人他们接回去了。”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木一,替我谢谢你家王爷。” 阿松一滞,香香这样,仿佛将二人距离拉开似的。他忙说道:“这些都是从前王爷回洛城的时候,一点点安排的。还有商铺与染坊的地址,都已经选好了,只等着夫人……您去看。” 香香微微一笑,说道:“木一,你家王爷,叫齐辰瑞,可与我成亲的那个,是秦瑞。他们并不一样啊。” 阿松急道:“他们就是一个人,夫人,许是王爷还没得空与您好生讲明情况,他……” 香香说道:“木一,我知他有他的难处,我能理解他。可是不是说理解他,便能安稳的接受他的一切。或许这些东西,是他对我的亏欠,只是我觉得没必要,他不欠我什么,我亦……” 阿松久未说话,半晌才道:“那时候王爷很是高兴与我说,将来您来了洛城,振兴布行一定是最好最棒的。若皇上不允,他便不回王府,更不回宫了……” 小寒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口肉啃完,擦了擦嘴,小心翼翼问道:“姐姐,刚刚面圣,你为何……” 香香知她想问,自己为什么不要个合适身份之类。便解释说道:“我不愿,小寒,我不愿做一个内宅妇人,一辈子困在里头。我曾过过那种生活,此生我只愿恣意,想我所想,做我所做。” 小寒歪着脑袋,左想右想,想不到她到底是何时过过她自己所说的那种生活。 等回了宅院,院里有一位老管家,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说道:“夫人与小姐回来了?老爷老夫人都在厅中,老奴带你们过去。” 小寒有些不习惯,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一起进去了。 颜映富正对着灯,眯着眼看着厚厚的一叠地契,瞧见香香回来,忙不迭将香香唤过去,让她看这些地契。 香香早得了消息,只略略清点了一番,点头问道:“如何称呼您?” 那管家忙说道:“夫人不必客气,老奴姓尚。” 香香说道:“尚管家,敢问这家里人口几许?” 尚管家说道:“不算夫人带来的,前院有赵家一房,还有后院的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王爷说是夫人不喜人多,且暂且只安排这些,都是知根底的,若夫人用着不惯,也可叫人牙过来再添置。” 香香点头唔了声,说道:“不必,洛城这边的规矩,我们也不懂,尚管家安排便是了。” 尚管家笑道:“夫人客气,不过今日郑将军府上递了帖子,邀夫人与小姐明日去赴宴呐。” 香香摇头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一应的宴请先都拒了吧。” 张玉英问道:“这是作何,那宴请的,当是郑家夫人才对,他们一路照拂,若我们不应,是不是失礼?” 香香摇头说道:“若老夫人下帖子,尚需考虑一二,其他人都不必了。” 张玉英蹙眉又道:“咱们也不是贵重人家,何须这般高高在上,让人不好亲近?” 香香说道:“我来洛城,是做生意,不是攀交情的。娘你可不用担心了,郑家钟鸣鼎食之家,与咱们本也没太深的渊源。若有,也不过是老夫人郑小姐与小寒的关系好。如今得了皇命,倒是要尽快将布行染坊开办起来,才是正经的。” 小寒懵懂的问道:“可是……若沅儿下帖子,我去是不去?” 香香说道:“若当真是她下帖子,叫咱们都去,那便没必要。若只让你一人过去,倒是可以应下。” 小寒有些扭捏,说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就怕去了,也是丢丑的。” 香香说道:“不要紧,郑小姐喜欢你,自会护着你。若当真是郑夫人借她的名义相邀,你只管做你自己的。我们本就不是出身高贵之人,又是做生意的,并不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本就是计划着前来,又有辰瑞早前安排好的,振兴布行与锦云染坊在洛城开办,倒是准备得极其顺畅。等圣旨传遍大齐,布行染坊的人员物资全都到得差不多了。 小寒受封乡君之日,颜府车水马龙。一早,宫里便来了两个老嬷嬷,将小寒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的乡君,其实是虚名,但便是这难得的虚名,也叫人惊叹不已。 那些显贵人家,来的人倒不是很多,只郑夫人是一大早,就带着两个未出嫁的女儿过来了。 张玉英胆子小,全靠着香香一个人应酬那些夫人贵女们,幸而郑沅儿早就习惯,帮衬些许,倒也没任何岔子。 刘家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媳妇一同过来了,都是商户,何曾见到这样的大场面,刘老爷还好,带着儿子与颜映富坐在一处,总是知根知底算得上是好友,不至于太过拘束。 却苦了一对儿媳妇,在那些贵人跟前,是大气也不敢出,只陪着笑脸坐在最末。 香香得了信,颇有些诧异,自从颜家搬到湛州,刘颜虽则还是往来,却也不甚亲密,如今怎的这般热情? 还没等她多想,便瞧见丫鬟领着大表兄张兴胜与大表嫂岑氏一道过来了。 香香忙上前寒暄了几句。 岑氏说道:“小寒的好日子,原本爹娘该过来的,只这天儿渐冷,爹爹身子不适,我那幼子尚小……” 香香心中更是诧异,若当真是表侄年幼,表嫂怎会放心自己的孩儿在家?毕竟这一趟来去也得个把月啊。 只人多,也来不及问询,忙给他们安排的座次。 不多时,宫里的内侍便到了,小寒被嬷嬷们扶着上前来,内侍宣旨,又大肆夸赞一通,颜家收了诸多御赐的礼物,便算是礼成了。 待得宴席开始,香香只觉得整个人都散架了,偷偷与郑沅儿招呼说道:“你们还见天儿摆宴席,我这头一朝,就要了命了。” 郑沅儿捂嘴笑道:“头一朝都是这样,等往后习惯了,便好了。今日这人次不算多,往后可不会只这么些。” 香香听得这话直翻白眼,说道:“天啊,这样多的人,还是不算多?” 郑沅儿点头说道:“不错,皇家分支都不曾过来,公侯伯爵也都不曾过来,四姓只咱们郑家还有何家过来,其他两姓也没来,更何况还有其他……” 她见香香难得露出绝望神色,好笑的住了嘴,说道:“等往后,你们多添些下人,便不用这般辛苦了。可得紧着些,我偷听我祖母的意思,小寒的大婚,是要快了吧?”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不错,开春二月,是好日子,已经定下了。” 郑沅儿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转身帮着安顿去了。那郑芷儿则坐在郑夫人旁边,脸黑得似要滴出墨来。 郑夫人是在场人中身份最高的,正端着笑,瞧见庶女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今日是特意来给颜家做脸的,你这副样子给谁看?没得还叫颜家,以为咱们看不上他们呢。” 郑芷儿心道我本就看不上他们,只到底没说出口,委委屈屈的坐着往门口看去,偷声问道:“母亲,这宴席就要开了?” 郑夫人奇道:“自然是就要开了,不然你以为呢?” 郑芷儿略略失落,说道:“颜家靠王爷,才当得这什么第一布商,怎的王爷都不过来啊?” 郑夫人原也只是想着,在王爷面前得个好,表明自己毫不介意颜家出身。便只道:“你还怕王爷不晓得咱们过来过?王爷身子还没好全,皇上怎会让他出宫?更何况今日,只是一个婢女受封罢了。” 说罢还撇了撇嘴,心道这钱小寒的命,果真是好得很呐。 郑芷儿更是失落,若王爷不过来,她何必巴巴的来这么一朝?什么鬼宴席,一丁点儿显贵都无,没得拉低了身价。 正在这时,两个女官带着一众丫鬟走了过来。 前面的女官对着笑说道:“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们,给寒乡君送的受封礼。” 香香连忙拜谢,心下有些好奇,皇后娘娘的赐礼,缘何要比皇上的晚这么久? 便听那女官又道:“宣王殿下正在主殿用膳。” 香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辰瑞过来,想是皇上不放心,这才以皇后的名义,又送了一份礼,其实主要是送辰瑞过来。 她带着小寒谢了恩赏,忙又领着小寒,去到前院行礼谢恩。 齐辰瑞咳嗽两声,虚扶一番,又耐着性子,着人给了些许赏赐,那眼睛恨不得黏在香香身上,偏偏不能与她单独说话。 郑芷儿得知宣王来了,整顿饭用得都香些。好不容易挨到宴席散了,忙催促嫡母快些走。偏生郑沅儿磨磨蹭蹭,少不得多等了片刻。 郑沅儿原想单独与小寒说几句话,耐不住继母的催促与庶妹的嘲讽,只得道了别跟着她们一起出门。 没曾想,一出门便见着宣王殿下也出来,正低声与颜映富说着话。 郑芷儿止不住心怦怦直跳,趁着离得近,怀中那帕子便离身落到宣王殿下的正跟前。 第71章 郑芷儿扯着衣袖, 半遮着脸, 含情脉脉看着宣王, 羞涩的说道:“臣女无状,还请宣王殿下责罚……” 齐辰瑞低头看看帕子,又抬头看看郑芷儿,握住颜映富的手, 安抚似的拍了拍。旋即身子一歪,整个人往下滑。 身旁的内侍大吃一惊,急忙唤道:“殿下,殿下?来人啊,殿下受惊了!” 随行的太医忙替齐辰瑞诊视,摸着胡须,小心的说道:“王爷原也不打紧, 只这猛然受惊,这才惊惧晕厥……” 郑夫人听到这里, 急忙带着一双女儿跪下请罪。 两名女官哪里肯听她们分辩?只冷笑连连,安排内侍与丫鬟, 将宣王搀到马车之上,这才回头看了看郑夫人,说道:“此事如何定夺,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郑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恨不得掐死郑芷儿,只强自镇定着,带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 郑芷儿才回过神,眼泪刷的一下子落下来,慌神的问道:“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自个儿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原本她不过是想吸引吸引宣王的注意,难道她一个名门闺秀,还不如颜嫤姝那个商户女吗?只要宣王捡了那帕子,她就有办法,让爹爹与母亲将这门亲事定下。 郑夫人怒不可遏,甩手便是一耳光扇在郑芷儿脸上,倒是将郑芷儿打蒙了。她虽是庶女,但自幼在郑夫人跟前长大,比郑沅儿像嫡女多了。 郑夫人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今日让你来,是给颜家做脸的,你干了什么?当众勾引宣王殿下,你不要脸,也别连累你姐姐啊!” 郑沅儿纹丝未动,姐姐?面前的继母与庶妹,可从不曾拿她当过正经的郑家女儿,这会子倒是巴结得厉害。 郑芷儿满腹委屈,若这事成了,母亲怎么会这样训她?若成了,最起码一个宣王侧妃是跑不掉的,比颜嫤姝那个侍妾,可要好得多! 郑夫人一口银牙咬得死紧,郑芷儿这蠢货,她还真不乐意再管了,偏生是养在她跟前的,传出去都是她教养得不好。 待香香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颜映富倒是平静,安抚的说道:“别担心,我觉得王爷,这是故意的。” 香香一想,不由得抿唇微笑,倒像是他做得出来的。想了想又问道:“爹爹,你与他一处,可有见他身子好转些?” 颜映富蹙眉说道:“看着倒是无碍,但我见他似总拿手抚胸口,想来还是不舒坦,阿松不是说,他已经无碍了吗?” 香香沉吟未语,她听到的消息,都是宣王无碍,但皇上不放心,不肯放宣王出宫。可她并不怎么相信,依着辰瑞的性子,若当真无碍,总会想法子出来见她的,只不晓得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伤,算算有两个月了,还不曾好,真叫人担心。 那刘老爷左看右看,见他们闲下来,方咳嗽一声,堆着笑意说道:“嫤姝丫头,瞧你们现在都过得好,你刘伯伯我也放心多了。今日你们也忙累得很,我们先回客栈,等明日再来拜会。” 香香如何不懂他,若要走,刚刚宴席散了便会告辞,何至于等到现在。便耐着性子请他坐了,说道:“刘伯伯别急着走,论起来咱们颜家与刘家乃世交,如今也难得刘伯伯这么远恭贺我妹妹,还请勿怪今日招待不周呢。” 刘老爷打太极,说了会子话,总算是切入正题,笑道:“这锦云染坊,历年也是给我刘家分成不少,其实你刘伯伯我没什么本事,什么也没做,真是受之有愧……如今锦云染坊要搬来洛城,我无功受禄这么多年,便想着,不如从今年起,便算了?” 香香抬眼觑了觑他,微微一笑,说道:“刘伯伯这般替嫤姝着想,嫤姝感激不尽。不过若当真如此,岂不是叫刘伯伯吃了亏?” 刘老爷堆满了笑,说道:“嫤姝丫头,我们刘家什么样子,想必你是一清二楚,毕竟我年岁大了,能力也有限。只我这一双儿子,也算是长大,能继承衣钵了。此次前来,是想问询问询,请嫤姝丫头你,帮伯父我拿个主意。” 香香点头应道:“伯父但说无妨。” 刘老爷忙说道:“若我们将钱庄开到洛城,嫤姝你觉得如何?” 香香沉吟片刻,并没立时回答。 刘老爷当下笑道:“只是句玩笑话罢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打算在洛城逛逛,赶明儿在来叨扰。” 香香起身笑道:“成,这事儿嫤姝放在心上,刘伯父和哥哥嫂嫂,先且安心住下,好生领略领略洛城风光。” 刘家人一走,小寒便问道:“姐姐,他是什么意思?我咋没听懂?咱们锦云染坊,每年要给他不少的出息,这样的好事,他说不要就不要?” 香香笑了笑,说道:“刘家老爷,果真是个妙人,晓得审时度势。咱们锦云染坊生意扩大,且马上便是皇商。若还分他一杯羹,我们不计较也便罢了,计较起来,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倒不如送我们一个人情。” 小寒琢磨一番,又问道:“那……他又提来洛城开钱庄的事儿,不是想借我们的东风么?” 香香笑道:“自然是想借东风?刘老爷嘛,一辈子生意人,若只叫他吃亏,他怎么肯?不捞点好处,他也是不愿的。” 小寒问道:“这个好处,姐姐给不给呢?” 香香说道:“给,怎么不给?刘家两个小子,都没传承到他们父亲的精明能干。何况刘老爷求的,不过是稍稍照拂,等同于有个后盾,不至于缩手缩脚被人欺负了去。” 颜映富哈哈笑道:“是,刘老爷只顾着挣钱,不晓得要好生教养孩子,如今年老了,还要依靠旁人。哪里像是我,我们香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香香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自家爹爹,不舍得下他脸子,只干笑两声,说道:“我去看看表哥表嫂。” 张玉英坐在偏厅,正小声与张兴胜夫妻说着话,倒是笑意盈盈,问询那小侄孙。 岑氏笑得温和说道:“堪堪三个月,已经会翻身了,可惜我一直没有奶水,孩子个头不大。” 张兴胜忙道:“也挺好,我瞧着比隔壁二虎家,那个四个月的孩子,还要康健呢。姑母你不晓得,他不认生,谁人一逗,都是笑呢。” 张玉英欢喜得眼睛迷成一条线,说道:“那阵子我身子不行,也没能去看他,当真是可惜……如今到了洛城,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岑氏忙摆手说道:“姑母,婆母特意说了,你们如今忙碌不如意,您身子一向不好,可万万不能折腾了。” 香香立在外头,听了许久,走进去却是笑道:“表哥,表嫂。” 张兴胜眼神一闪,忙起身说道:“香香来了?这回我们来得匆忙,也没怎么给小寒妹妹带东西,倒是不好意思。” 他客套完,便不大好意思,晓得洛城规矩多,表兄妹也得避嫌,便告辞想要退出去。 香香忙道:“表哥难得来一回,母亲定是想念你的,不如多陪母亲说说话?正好我有几个小玩意,想让表嫂带回去给侄儿做耍。” 岑氏点头起身,跟着香香回了房间。 香香取出各式小驱蚊香包,还有一应的长命锁,银手镯之类。 岑氏面红耳赤说道:“这些太贵重了,不行,我不能收,回头……” 香香按住她的手,说道:“表嫂也知,我们家没有族人,与二舅母一家也断了往来,只剩你们这一家的亲戚了,若这点心意都要推却,岂不是见外?” 岑氏沉默片刻,只叹气道:“香香,你大舅父与你表哥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生怕给你们添了麻烦,这回出来,公爹便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们立足洛城不易,咱们万万不能拖了你们后腿……” 香香眨眨眼睛,看着她说道:“我晓得,可是表嫂,我们两家难道不该相辅相成的吗?你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难不成要我从旁人嘴里听到什么风声,再为你们着急不成?” 岑氏身子一颤,眼泪便滚滚而落,却是泣不成声。 香香说道:“你们只说是大舅母身子不好不能成行,又说孩儿尚小。可既然如此,缘何你不在家中?大舅母不是身子不好,而是大舅父不敢过来见我们。表嫂,是不是大舅父出了什么事儿?” 岑氏摇摇头,依旧哽咽着说道:“不是公爹——是翠珠出事了,他们放心不下翠珠,又担心过来会露了馅叫你们担心。” 香香一惊,问道:“表姐?她出了什么事儿?” 岑氏面上恨恨,说道:“还不是郭家欺人太甚,郭夫人见天儿嫌弃翠珠,说她懒惰不干活,说她没用生不出孩子。有天翠珠熬不住,与她争吵两句,郭老二竟一巴掌打了翠珠——” 她深吸一口气,模样更是恨恨然。 香香心道原先表嫂是个泼辣的,并不是很好相与,如今却是这般憎恶那郭家,不由得心中发紧,问道:“他打了表姐?” 岑氏点头说道:“翠珠肚里,才一个半月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香香半晌说不出话,只咬着牙说道:“后来呢?” 表嫂沉默许久,说道:“是我不该,公爹婆母心疼翠珠,便将她接回来,可是翠珠怕我不好,死活不肯进门,你表哥便在东门口赁了个茅草屋与翠珠住下,我……当时我担心腹中胎儿,便也没有拒绝……” 她又沉默了会,说道:“外头风言风语,都是说郭家的不是,郭家丢不起那个脸,便趁着你表哥出摊,非要将翠珠接回去,可怜翠珠当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我得了消息,赶着过去,他们正推开婆母——就一下子推到我肚子上……” 香香大吃一惊,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肚子?你可无事——” 岑氏笑了笑:“现下自然是无事,但你侄子不曾足月便生出来,我又没有奶水,险些救不活。” 她见香香面色惨白,忙又安慰道:“当然,这些都过去了,你侄子如今白白胖胖,康健得很。” 香香握紧拳头,说道:“你们真是……如何不告诉我呀。” 岑氏叹了口气说道:“翠珠见我与孩子险些没命,死活也不肯留在家里,非要回郭家去受磋磨。我身子好些之后,本想偷偷托人带信与你,但洪水暴发,也没来得及……” 香香心疼不已,说道:“既如此,你岂不是大月子都没出就跑来了?可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岑氏摇摇头:“我是存了私心的。香香,你莫怪嫂子心狠,我也是没个办法,你表姐如今当真是被折腾得没个形啊。郭家不是人,卖豆腐的是郭老二,打磨豆腐,全都是翠珠啊!公爹甚至去跪求郭家写休书……香香,那郭家倒打一耙,说翠珠身子弱断了他们家香火……” 她捉住香香的手说道:“现如今我公爹婆母,天天为这个发愁,之所以这回不来,就是怕叫你们瞧出来。可是香香,我思来想去,除了你,还能去求谁?现在郭家都不许婆母去看翠珠了,翠珠寻了一回死,他们怕了,婆母才得以去看……” 香香心疼得厉害,说道:“早该告诉我……都是我,之前成亲就觉出不对,偏生事儿多,耽搁了,不然……” 她说不下去了,不然能怎么样?出嫁的女儿便是夫家人,大舅父舅母都无能为力,她能做什么? 岑氏嗫嚅片刻,说道:“香香,如今小寒是乡君了,你也……香香,能不能想个法子,叫那郭家休了翠珠,将来……将来我与她哥,总要想法子给她弄个庵堂,也比叫郭家磋磨死的好啊!” 香香拍着她的手说道:“我知你是真心疼她,你别急,容我好生想想法子。” 岑氏摇头说道:“多疼她也不见得,我就是难受,更因咱们家如今家不成家,公爹婆母三天两头的病……唉……” 第72章 第二日一早, 香香与小寒收拾完毕, 便要入宫, 向皇上皇后谢恩。 虽然如今颜府有马车与车夫,阿松还是一早过来接她们。 只笑着恭喜小寒,又道:“昨个下午,皇上震怒, 斥责郑将军管家不严,还撤了将军夫人的一品诰命。” 小寒撇撇嘴说道:“那郑三小姐呢?” 阿松说道:“内宅的小姐们,皇上怎会亲自处罚?不过我听说今儿一早,老夫人已经送她回荷香县了。听闻三小姐的亲娘已经被禁足。” 小寒对香香说道:“姐姐见那郑小姐,与我们好说话的模样,其实都是假的。你可不晓得我去郑家老宅那几回,她那鼻孔都是朝着天的, 若非沅儿,她只恨不得立时将我打出去。” 香香抬眉, 便瞧见阿松偷眼打量自己,便只笑了笑, 问道:“是王爷让你说的?” 阿松忙摇头说道:“夫人,如今我也见不到王爷。可是王爷对夫人您,真的是一片丹心啊。” 香香不可置否的往车外看了看,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 小寒忙将车帘放下来, 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赶车吧,若是入宫晚了误了时辰, 可不大好。” 回头见香香面色不好,又关切的问道:“姐姐昨夜没歇息好?” 香香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小寒,你说当日我在皇上面前说的那些话,皇上真的有听进去吗?” 小寒怎会懂?一时也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倒是愣在那儿。 阿松听到忙说道:“夫人放心,听闻这阵子,皇上有意提出准许女子单独立户,与女子亦可和离两件事,只是朝堂纷扰不休,还没个定论。” 小寒抚掌笑道:“姐姐,你常说润物细无声,只要我们一点点努力,哪怕只是进步一点点,也是进步啊。如今,可算是进了一大步呢。” 香香却又是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时不待我。” 小寒好奇的问道:“什么意思?姐姐可曾遇到难事了?姐姐放心,妹妹我如今是乡君了,看还有谁敢惹咱们!” 香香噗嗤笑起来,伸手捏捏小寒的脸,说道:“如今,也就是你这个乡君可以依靠了。” 小寒说道:“怎会?姐姐你还有王爷可以依靠呀。” 香香笑而不语,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入了宫,一路又走到上回那个偏殿。虽这回没有郑将军,二人倒也不似头一次来那样简单。 皇上并皇后,早已坐在上首,一脸和煦的看着二人。只侧面还坐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子,衣饰简朴,打眼望去,却有雍容之感。 香香与小寒二人一齐敛眉跪下谢恩,皇后又说了几句赞扬的话,这便结束了。 香香听着皇上皇后的水晶帘子似乎动了动,便又听皇上开口说话。 “你二人,过去见过长公主殿下。” 香香这才明白,原来那姑子,竟然是公主。可她只了解如今皇上的两个妹妹并一个三岁小公主,并不晓得这年迈长公主究竟是何人。 待上前行礼,那姑子虚扶道:“不必,我乃方外之人,不便受礼。” 皇上笑道:“皇姑母哪里的话,世上何人不知你是长公主。” 长公主摆摆手叹道:“皇上,我都这般年岁了,那些虚名,哪里还会在意?” 皇上点头应道:“不错,皇姑母这般年岁了,膝下也没个儿女,思及此,朕日夜难安呐。” 皇后接口笑道:“皇上,臣妾看着颜嫤姝花儿一般的容貌,不由得也想起臣妾未入东宫之前,与闺阁女儿家一起的时光。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女,若能陪在皇姑母身边,想来皇上也不必日夜难安了。” 香香一愣,不明白这是何意,当下也不敢言语。 皇上点头应道:“皇后所言甚是。颜嫤姝,你觉得如何?” 香香敛身下拜,说道:“民妇谢皇上皇后恩典,民妇自当尽心服侍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笑道:“皇上皇后,不必如此,这颜嫤姝乃大齐贵人,怎可日日跟在我身边?更何况,她家中生意,想是忙不开,又何必拘着了?” 皇后笑得温和:“皇姑母若如此说,倒是侄媳想得不周全。不若这样,您收嫤姝做个义女,这样便能两全了。” 香香忙磕头伏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民妇愿尽心侍奉长公主殿下,但民妇与小寒结拜之时,民妇的娘是小寒的干娘,小寒的娘亦是民妇的干娘。实在不敢高攀长公主殿下,还望皇上皇后勿要这般做出决断。” 小寒低着头,却是傻眼了,实在是跟不上他们的话语,好似是对姐姐好,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那水晶帘子又是一阵响动,皇上方再次开口,只语气要严肃得多:“颜嫤姝,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香香忙答道:“民妇谨记,民妇只是一介商户,别无所求。” 皇上冷哼一声,说道:“好个别无所求,我大齐一百多年,只因你的一句话……” 恍惚之中又听到水晶帘晃动,碰撞的清脆声音,大殿之内,没有任何人说话。 过了许久,香香才道:“是民妇之过,可是若无人开始,便更不会有改变。皇上,民间那样多孤苦的妇人,她们或年老色衰被抛弃,一文不值,或深陷凄苦之中,却无力挣脱。” 不知是想到前世的自己,还是今生的张翠珠,香香语气带着悲切:“求告无门,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皇上错愕的看着香香,许是无法想象,又侧头去瞧皇后,见她面目沉静,眉宇间却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正在这时,长公主突然笑起来,说道:“不错,孤贵为长公主,当初驸马心有不轨,满门抄斩之时,孤亦只能青灯古佛一生。再如何淡然,也深觉往事不堪回首。孤尚且衣食不愁,每月初一十五能回宫瞧瞧,那些民间女子,入了庵堂,便是一生一世了啊。” 皇上眯了眯眼,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香香,微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皇后笑起来,说道:“皇姑母,宫中佛室已然修建完毕,姑母可要去瞧瞧?” 长公主沉吟点头:“甚好,皇上皇后事务繁忙,两个丫头可愿陪我去瞧瞧。” 香香小寒连忙应了,拜别皇上皇后,又起身搀扶长公主,出了偏殿,往佛室去了。 说是佛室,其实甚是广博,整整一个院落,由大大小小数十个佛室组成,里头的和尚沙弥,并不似寻常众生平等的模样,见了长公主都露出谦卑恭顺的模样。 一路走到最大的佛室,便有个主持模样的和尚过来,引着她们进去。 长公主跪在蒲团上,念了会儿经,与那和尚说道:“你们都出去,孤不喜人多。” 和尚并长公主身边的两个女尼便都退到外面,只余香香和小寒,也不知该不该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长公主指着隔壁说道:“嫤姝,你去那边重新取佛香来点上。” 香香更是疑惑,佛室四角都燃了佛香,没必要重新点,若是想换,长公主也没明说要别的。 只疑惑归疑惑,她没有丝毫犹豫,行了礼便往隔壁小佛室走去。 才刚走进去,便被人一把拉入怀中,又在她堪堪要呼喊出声的时候,将她的嘴捂住。 待她回过神,男人急促的气息已经在她额边萦绕,是辰瑞。 辰瑞见她反应过来,这才轻轻松了手,只还是拥着她不放,用力在她额上啄了几口,说道:“香香,我想你想得要发狂了,太久太久,我都不曾见到你了。” 香香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尽管他们已经成亲,但亲密接触并没有几回。她用力推了推他,然而他拥得紧紧的,是半分也不叫她挣开。 她低声说道:“长公主殿下还等着呢,你且放开。” 齐辰瑞噗嗤一笑,凑到她耳边说道:“你以为我姑母做什么要你来这里?” 香香一惊,脸红得更厉害了,带着些许愠怒说道:“你们合伙儿……” 齐辰瑞见她脸蛋红红,在室内微弱的烛光下,更是动人,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香香挣不开,只好放弃,说道:“佛门重地,你怎能如此不堪,快快放开!” 齐辰瑞哪里肯听,只说道:“不要,不要,我绝不放开,香香,我恨不能将就这样抱你一辈子。” 香香唾了一口,只红着脸撇过头去不理他。 齐辰瑞知时间不多,便小声说道:“你别担心,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出去了。虽说不能时时见面,但我能偷偷溜去你家中与你相会。” 香香听他言语更不堪,又怒道:“你胡说什么?把我当什么了?” 齐辰瑞说道:“自然是当我的夫人了。香香,你是我的夫人,将来会是我的王妃。这事情会稍稍难办些,但你相信我,我会有法子的。” 香香低着头“嗯”了声,复又问道:“你身子究竟怎么回事?皇上为何不许你出宫啊?” 齐辰瑞说道:“不必担心,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只还需调理些许。至于皇兄不许我出宫……”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香香,我不想瞒着你,淮南王余孽一日未出,皇兄便一日不能安枕。上回我挂帅领兵受了伤,他是时刻都盯着我,生怕我出去做了傻事。” 香香微微一笑,揶揄道:“哦,这不就是你那个,嫌你顽劣不堪,将你赶出家门的兄长么!” 玩笑完了,她又担忧的说道:“皇上这般担心你,莫不是那些人,还会寻你的麻烦?你还会有危险?” 齐辰瑞摇头说道:“你大可放心,皇兄为了我的安危,将整个天字堂金木水火,全都派给我了,不会有事的。” 香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说道:“不成,你还是呆在宫里比较安全,不必急着出宫。” 齐辰瑞说道:“那可不行,我这回是缠的皇嫂没法子了,她才帮我这么一回,若我再不出去,又是几个月见不到你,你真是不晓得,我心中有多难过。” 香香挑眉瞪他一眼,说道:“宫里这样多的莺莺燕燕,你还会记得我这个商户女?” 齐辰瑞捏捏她的脸,说道:“今日可揶揄了我几回了,是瞧着我好说话是不?若非是这地儿不好,我现下便叫你晓得,你夫君岂是能随意编排的?” 香香红了脸,又唾了声,扭头不理他。 齐辰瑞叹了口气,说道:“皇兄想给你安排个好身份,可我知你并不愿……” 香香正色说道:“辰瑞,我与你说清楚,当初成亲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有些许身份,断没想到你是天潢贵胄。现如今,若你们家瞧不上我,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话音刚落,齐辰瑞便堵住她的唇,叫她再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香喘不过气来,他才慢慢松开她,眼神里的温柔却化成了凌厉,握住她手腕的手,也收紧了,低声说道:“颜嫤姝,你给孤记住了,今生今世,你都是孤的人,这样胡说的话,若再叫孤听到……”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的笑了起来,竟带着一丝凄凉,说道:“我也不能如何,香香,谁叫我这样爱你。” 不知怎的,香香又想起了黎硕,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前世毫无保留的爱,叫她伤透了心,今生即便喜欢辰瑞,也总有几分保留和计较,总是在计算,若这段情感结束,能如何才能不亏…… 齐辰瑞瞧见她落泪,登时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松开她,说道:“香香,我这一世,都只有过你,只爱过你。可我也明白,或者从前我隐瞒身份的事情,叫你没有安全感,但你相信我,香香,你相信我,我爱你,我爱你。若将来,你不是我的王妃,我便不做这宣王,继续做你颜家的婿。” 香香摇摇头,只眼泪怎么都止不下来,秦瑞赌咒发誓,听在她耳朵里,仿佛更印证自己不敢敞开心怀的残忍。 第73章 香香二人才将将出宫回到家, 便遇到表哥与表嫂过来告辞。 张兴胜说道:“姑母姑父, 实在是孩儿尚幼, 我们不便久留,便先行告辞了。” 香香让铃儿取出准备好的礼物,笑着说道:“表嫂,这些东西, 还请你帮我送去给表姐。算算日子,她腹中孩儿,已有七八个月了,只等着要临盆呐!我这个做姨母的,倒不能及时得空去瞧呢。” 张兴胜脸色大变,只低着头不敢作声。 岑氏一愣,迅速反应过来, 点头说道:“……也好,我替翠珠谢谢你。” 香香又道:“里头的东西, 是我早与表姐说好的,可不能叫旁人瞧见了, 表嫂,你万万要亲自交给她呢。” 岑氏为难的看了看香香,当着相公的面,她也不能说已经将一切坦白了, 只香香莫非不明白,她是见不到翠珠的吗? 香香状似无意,看了看小寒说道:“顺道与表姐说, 咱们小寒如今是乡郡了,我是想着,小寒大婚之前,定然还要回一趟荷香县的,正好去瞧瞧她。” 岑氏这便喜笑颜开,说道:“小寒妹妹做了乡郡,身份不一样,原该翠珠上来的,倒叫小寒妹妹回去,可真是过意不去呐……” 小寒摇头说道:“表嫂哪里的话,不管我是什么,总归是你们的妹妹呀。” 送走了表哥表嫂,张玉英好奇的问道:“香香,我原是打算就我一人,抽空回去看看他们的,但是小寒……她开年便要大婚,赶来赶去不甚妥当吧?” 香香摇摇头,说道:“不妥当也要妥当了,爹爹,我打算带小寒回去一趟。” 颜映富诧异道:“回去?做什么?咱们染坊布行,全都快开张了,开张的日子,你们不能不在啊!” 香香说道:“我算过日子了,若赶快些,一来一去,一个月尽够了,能在开张前赶回来。就是得辛苦爹爹,我们不在,一应的事情,都得您来处置了。” 颜映富犹豫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香香看着娘亲惶恐的样子,只笑道:“你们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情,需得借一借妹妹的势头才行。” 回了正厅,香香便差人去寻阿松,又应下与刘老爷的事情,再将家中一切安顿好,这才收整行礼,预备出发了。 有阿松送她们,索性跟着刘家一起成行,也省得洛城人多嘴杂,说小寒与阿松两个未成亲便从往过密。 一路顺畅,不到半个月,便回到荷香县了。香香马不停蹄,又去柳絮乡,小寒路上知晓了张翠珠的事,气得牙龈发痒,只恨不得将御赐的衣衫首饰全都戴上,好好挫一挫郭家的气焰。 张兴胜与岑氏二人,是片刻不得耽搁,紧赶慢赶,总算是早早回了家。 岑氏一把将小叔子怀中的孩儿搂在怀中,眼泪汪汪,简直立时就要掉下来。 只那婴孩不记事,月余不见面,早不记得面前这妇人是亲娘,只觉得离开叔叔的怀抱,甚是不爽快,当下张着没牙的嘴哇哇哭起来。 张兴广忙将孩子抱了回去,说道:“嫂嫂别急,他许是没吃饱,我且先弄些米糊来喂……” 岑氏有些着急,问道:“怎的喂米糊?大夫不是说,去买些羊乳来喂他,对身体好些?” 张兴广脸色微变,迟疑片刻,说道:“今日事多,不曾去采买……” 张兴胜奇道:“爹娘哪儿去了?那我先去买些羊乳。” 岑氏忙跟在后头喊道:“若羊乳没了,便去南街买牛乳,牛乳也成。” 再回头,却见张兴广拿起小勺,正一口一口,喂孩子喝水。只孩子似乎并不想喝,直往他怀里拱。 岑氏觉出不对,问道:“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兴广到底年轻些,委委屈屈的说道:“娘病重了,爹……爹气狠了,手没力气,杀不了猪……” 岑氏眼皮子一跳,公爹婆母都病了,只剩小叔子一个,又要带孩子又要杀猪,也难怪全都顾不上。 她眼睛一红,想抱孩子,又知孩子受了苦,如今是只黏着日夜照顾他的叔叔,自不肯要她这个亲娘。索性便道:“我且进去瞧瞧娘,你别担心了,回头叫你哥去请大夫……” 张兴广松了口气,虽说依靠着姑母,着实不齿,但如今也只能靠姑母一家子赠送的东西,来维持维持了。 他点点头应道:“也好,这几日没将宝儿给娘看,怕过了病气。嫂嫂一会儿出来,且先净了手再抱宝儿。” 岑氏收住脚问道:“给取了名?” 张兴广往屋里看看,摇头叹道:“娘身子越发不好了,索性给孩儿取了个小名,先去族谱上记着,也好叫娘安心。” 岑氏心中一咯噔,婆母病得这样重?她回头又问道:“你姐姐……如何了?” 张兴广说道:“还是那样子,不闹死闹活了,我偷翻进去见她一回,三更半夜,还在浣洗衣裳……” 岑氏眼睛一翻,说道:“这郭家真会磋磨人,不叫人睡觉的?” 张兴广不做声,蹲在墙角叹气。 岑氏转身去了婆母屋里,婆母见着她,面上难得浮出一丝笑,问道:“你姑母她们……可好?” 她点点头,替婆母掖了掖被角,说道:“娘你放心,他们一切都好,还给我们带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她看着婆母蜡黄的脸,心中难过,从前婆母是怎样要强的一个人啊,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田地。 她咬咬牙,小声说道:“娘是为了翠珠担心吧,莫要担忧了,我与香香说过了,香香给了我一些东西,要我借口小寒的意思,往郭家去送与翠珠。” 张大夫人虽病得昏沉,但头脑里的精明还在,当下眼睛亮了几分,小寒如今受封乡郡,虽则相距太远,但只要时不时照拂一二,郭家便不敢如此。 只旋即又悲从心底浮上来,说道:“你妹妹就算被休弃,也比待在郭家的强啊。” 婆母这样想,媳妇虽也这样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小姑子回家,添个人口吃饭倒是小事,只那庵堂的银钱,着实难得筹措。 张大夫人伸手将她的手握得死紧:“翠珠在那儿过得不是人的日子,当初别人与我说郭老二他娘不是个好东西,我还不当一回事。如今……她们竟然打主意,想叫翠珠改嫁给郭老大……” 张大夫人说完,便用力咳嗽,险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 岑氏却是大惊失色,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小叔子不放心,会半夜翻墙去瞧翠珠,而翠珠半夜不歇息,恐怕也是怕郭老大…… 她咬牙怒道:“这群不要脸的……唉!” 张大夫人喘过气来,说道:“现在天色晚了,明儿我与你一道去,有香香与小寒的名号,想来你妹妹也能过阵子安生日子。” 岑氏摇摇头,说道:“娘你赶紧养好身子,若翠珠见你这副模样,岂不是更难受?明儿我与兴胜一起去,你莫要担心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张兴胜带着媳妇一起来到郭家,郭夫人眼皮子都不抬,说道:“哟呵,人家都说出嫁的闺女泼出的水,你们张家做事倒是奇怪,见天儿跑咱们家来,这般金贵的姑娘,嫁出来作甚?” 张兴胜压着性子陪笑着说道:“听闻我妹妹身子不适,这不是过来瞧瞧么!” 郭夫人说道:“放心,身子再不好,嫁入咱们郭家,总不会亏待她,总会好生养着的。” 岑氏看不下去,将张兴胜拉了一把,勉强笑道:“倒不是这个,前阵子去洛城,翠珠那表妹受封乡郡,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场面。她们心中记挂着翠珠,特意托我来瞧瞧翠珠呢。” 说罢,便将大包小包的礼物从车里拖出来。 郭夫人眼睛都直了,忙说道:“哎呀,原是颜家的啊,来来来,东西给我就成,我转交给翠珠……” 岑氏一笑,说道:“亲家夫人,乡郡可是亲口说了,那是她们姐妹的一点私密,请我万万要当面交给她们表姐。这……我只是个庶民,哪里敢不听从嘛?” 郭夫人忍了忍气,到底只是转身进了灶房,温声细语对张翠珠说道:“媳妇,你娘家兄嫂来看你了,你且去招待招待……” 她蹙眉看着张翠珠的模样,有心想叫她换衣服,可灶房与她房间是两个方向,便只忍了忍,自己将围裙穿上,与她一道出了灶房。 张翠珠憔悴得很,见了兄嫂才有些许反应,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又害怕的咽了回去。 郭夫人忙笑着轻轻推了推她,说道:“愣着干啥,快去招呼你兄嫂进屋歇歇。” 张兴胜气恼的就要质问,岑氏忙赶在前头,将手中的包裹一抖,里头银质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郭夫人瞧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冲上去帮翠珠将镯子接下来。只耐着性子,将左邻右舍想要瞧热闹的街坊赶开些,又吼着小儿子去搬椅子给张兴胜二人坐。 张翠珠脸色一变,说道:“嫂嫂,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郭夫人脸色一变,笑道:“这孩子瞎说什么呐?这不是你兄嫂的,是你当了乡郡的表妹,托他们带来的。” 张翠珠精神头不好,反应了会儿,才带着欣喜问道:“乡郡?是当官吗?香香一个女儿家,也能当官?” 岑氏忙拉她坐了,说道:“不是当官,我特意打听过,是贵人女儿的一种,听闻非是侯伯府家的千金,还当不上呢!而且不是香香,是小寒。” 张翠珠这才欢喜的抚掌说道:“我从前还担心小寒傻里傻气被人欺负了,没想到傻人有傻福……” 岑氏笑道:“可不能再这样说了,如今是寒乡郡,听说身份地位,仅次于郡主之类的呢。” 她不过是胡诌,却歪打正着,叫郭夫人听到了,心中也存了几分忌惮与攀附之意。便琢磨着,往后要叮嘱儿子对翠珠好一些。 张翠珠连连点头,只一应的礼物拉拉扯扯,却是还了一半回去,说是要孝顺爹娘,以及给小侄子。 郭夫人怄得吐血,偏只能强忍着不做声,咬牙想着回头要训斥翠珠,都已经嫁人了,还处处想着娘家。自个儿家贫,两个小叔子还讨不上媳妇呢。 说话间,隔壁的王大婶跑过来喊道:“郭寡妇,快些快些,你家来了贵人。” 郭夫人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贵人?” 王大婶说道:“马车都到了街口了,哎呀我滴个乖乖,我就是到县城也没见到那样大的马车,听闻是洛城来的乡郡娘子,特意来瞧她表姐来的。” 岑氏与张兴胜对看一眼,都有些诧异,莫非是香香与小寒? 等他们迎出去,果然见着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繁复华丽,头上的朱钗玉饰晃花了人眼。 郭夫人一急,竟跪倒在地上,喊道:“乡郡娘娘……” 她这一动作,周围的百姓便都纷纷跪下来。 小寒吓了一跳,险些没崩住,只努力昂着头,学着洛城瞧见的贵女模样,蹙了蹙眉。 铃儿尚有些呆笨,迟疑半晌,才开口说道:“不必多礼,我家乡郡与我家夫人,是特意来瞧表姑娘的,表姑娘可在?” 张翠珠被岑氏一拉,明白这是喊自己,忙行礼说道:“乡郡娘娘……” 香香瞧见表姐憔悴木讷的模样,哪还有半分从前活泼爽朗的样子,当下只狠狠的瞪了郭夫人一眼,伸手拉起张翠珠说道:“表姐可喊错了,乡郡不是娘娘,何况你是我们表姐,又何须这般客气。” 郭夫人笑着点头应道:“是呢是呢,乡郡与夫人且进屋歇歇,我给你们倒茶……” 小寒重重冷哼一声,说道:“茶便不用了,本乡郡今日来,是来讨一封休书,要带我表姐走的。” 郭夫人瞪圆了眼,从前张家来要,她不肯给,那只是拿乔。可如今翠珠有了这么一对好表妹,她哪里还舍得放手? 她一壁捅小儿子,快些去将二子喊回来,一壁笑道:“乡郡这是哪里的话,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呐……” 小寒冷笑道:“若今日,我一定要拆这门亲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19-11-26 16:20:41~2019-12-01 14:0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澄澄 3个;怒江一霸、嗯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郭夫人脸色大变, 失声问道:“你……你们是打算仗势欺人吗?即便你们成了贵人, 也不能这样啊, 我们是良民百姓,我们……” 张翠珠没想到两个表妹是为了救她而来,当下眼泪哗哗往下流,只握着香香的手哽咽起来。 柳絮乡只是个小乡村, 平日并没有什么贵人过来,这会儿里长们得了消息,都纷纷赶过来,想瞧个究竟。 郭夫人眼咕噜一转,一下子躺倒在地,哇哇哭道:“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郭家从不曾违法犯纪, 可你们瞧瞧,我这儿媳妇, 娘家表妹攀了高枝,她便以为自己也能飞上枝头了……” 岑氏气愤不已, 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妹子嫁到你们家来,吃得了苦耐得了烦,可是你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郭夫人不依不饶,嚷道:“我如何对她了?自个儿没用, 生不出孩子,还见天儿挑拨我儿与兄弟们的关系,当真是不守妇道!” 香香冷然道:“既然夫人觉得我表姐甚是不懂礼, 那也正好,且将休书拿来,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各不相欠!” 郭夫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衣衫都滚得脏乱不堪,只嚎啕大哭起来。 郭老二跟着弟弟匆忙赶回来,就见香香与小寒二人气势汹汹,张翠珠瑟缩在岑氏身后,而自己的亲娘则在地上打滚。 他怒不可遏,一把拽过张翠珠,伸手便是两耳光,怒骂道:“你什么意思?与你娘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俺娘啊!” 香香气愤不已,上前拉开他说道:“我们在这里,你都敢打她,若我们不在,她岂不是被你们给欺负死了?” 郭夫人这会儿才站起来,拉着郭老二说道:“老二,你可别,他们是洛城来的,号称都做了什么乡郡了。他们仗势欺人,咱们如何能抵挡?只可怜咱们家没个好亲眷,有那么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攀上个高枝……” 小寒听她嘴里不干净,明嘲暗讽就是说香香勾引王爷的事情,哪里能忍,索性将衣袖掀起来,上前冲着郭夫人就是一顿揍。只后悔今日为了撑场面,衣衫太过繁复,这袖子掀不起来,甚是不好发挥呢。 郭老二见亲娘被打,心疼得无以复加,哪里肯罢休?当下也要去揍小寒。 那些街坊与里长乡长们,虽对家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着郭家要打乡郡,自是不敢不管,忙上前拦了。 郭老二气不过,嚷道:“你们……你们官官相护,就是这样看着我娘受欺负吗?” 乡长不得不站出来,说道:“寒乡郡,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也确实于您名声不利。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小寒出了气,便也收了手,忍住心头的气,理了理衣襟,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模样。 郭夫人泪水涟涟,拉着乡长说道:“乡长大人,您瞧瞧这是什么事儿啊。咱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欠谁的,也不伤害到谁,怎的……怎的……” 乡长端着笑脸,冲小寒说道:“乡郡,这本来就是家里长短的事情,休妻这事……除非郭老二愿意,不然也不能逼着不是?” 小寒愤然说道:“乡长,你刚刚也瞧见了,郭老二当着咱们的面,都能这样对我表姐呐……” 乡长笑道:“这事是郭老二的不是,郭老二,你快快过来,给你媳妇道个歉!” 小寒说道:“这可是动手了唉!” 乡长不以为然说道:“也不重,不碍事的。” 香香坐在小寒身边,冷冷的看着一切,旁边有妇人轻笑的声音传过来。 “就是,不就是两耳光嘛,要我说啊,郭家儿媳妇也是傻,不晓得躲?” “她一向傻,这男人在气头上,哪有不动手的?女人嘛,忍忍就过去了,还闹得这样难堪。” 香香站起来,勾唇冷笑着看着那群妇人,说道:“听诸位妇人所言,想必你们在家中,是经常被你们的相公揍的吧?” 便有大胆的妇人站出来说道:“男人辛苦些……忍……忍忍不就行了,何须这样,上纲上线的?” 香香反问道:“辛苦?你家男人做什么营生,这般辛苦?是插秧种地太累了?还是喝酒吹牛太累?” 农户多以种庄稼为主,但并不只是男人耕种,女人不止劳作,回来还要烧火做饭,操持家务。 她又回头问道:“乡长大人若是这么说,所以你在家中,也常常对自家夫人动手?” 乡长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香香摊了摊手,说道:“男人不将女人当一回事,可最叫人揪心的是,最为难女人的,往往不是那砸在身上的拳头,而是你们这群妇人嘴里吐出恶毒的话!” 张翠珠泣不成声,就不能言。 郭夫人心道不好,索性走到张翠珠身边说道:“翠珠,凭良心说,咱们对你也没有那么坏,是吧……你想想老二,你与他自幼相识。翠珠,当初若非是老二,你那娘家二婶,早就想法子将你拿去换亲了呀!” 张翠珠瞟她一眼,咬着牙没做声。 郭夫人又道:“更何况,若你表妹们当真用强权来迫我们休妻,这名声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张翠珠一滞,抖了抖,抬头看看小寒与香香。是呢,表妹们在洛城,想来也是艰难,若因她的事情,叫她们被人说嘴,岂不是更糟? 郭夫人见有戏,忙说道:“乡郡啊,且先听听翠珠的想法吧,她与郭老二,也是那个什么什么青梅什么竹子,对吧。” 香香忙上前拉住翠珠的手,说道:“表姐,有我与小寒在,是决计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将来,你便跟我回洛城去……” 张翠珠推开她的手,摇摇头说道:“我……我不……” 香香一愣,问道:“为什么?” 张翠珠说道:“香香,小寒,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不行,香香,若我被休弃,将来我兄嫂的孩子们,要怎么办?还有,我这辈子又要怎么办?” 香香一愣,问道:“表姐,难道跟着我们,你还会担心吗?不管怎么样,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啊。” 张翠珠吸了口气,摇摇头:“叫我一辈子守在庙里,我也是不愿,又何必那般麻烦……” 郭老二见张翠珠不愿,也松了口气,到底他还是懂事些,耐着性子说道:“表妹们无需担心,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香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与小寒二人相携,准备离去。 岑氏见状,忙小声安慰道:“香香,小寒,你们且放心,如今你们身份不一般,冲着你们,郭家也不会对翠珠怎么样的。” 香香只觉得心寒,郭老二因她们才对表姐好,又哪有一分一毫的真心? 郭老二便要牵住张翠珠,想与她一起出去送人,只张翠珠挥开他的手,是半分颜面也不想与他,满怀愧疚的送香香她们出去。 一壁走,一壁细细问岑氏:“嫂嫂,孩儿可取了名?” 岑氏摇摇头,又回头看看郭夫人,将声音提高了些许,说道:“翠珠啊,孩子还没取名呢。不过公爹说了,先叫个宝儿好了。回头你回去瞧瞧娘,也可好生抱抱宝儿,论起来你还不曾见过这孩子呢。” 张翠珠知晓往后的日子,不会那样难过,到底松了口气,又关切的问道:“我爹娘一切可还好?” 岑氏说道:“公爹年纪大了……婆母最近身子也不好。翠珠,你可要回去瞧瞧他们?” 张翠珠又瑟缩一下,眼神暗了暗。她如今形容憔悴,若回去,只叫娘亲平添了担心。便摇头说道:“我过阵子再回去,嫂嫂帮我好生劝劝娘,便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好生养着。” 岑氏点头说道:“如此也好。你自个儿要当心,咱们做女人的,若自个儿不心疼自个儿,便在没人心疼咱们了。” 郭夫人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只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寻思着等那乡郡二人走了,还是要叫儿子好生教训教训儿媳妇才对。 偏生郭老二傻里傻气,还乐呵呵与香香小寒二人道别。 只这别尚未道完,香香拉着张翠珠依依不舍,远处一匹马疾驰过来,原来是明杰。 明杰翻身下马,冲着香香与小寒行礼说道:“夫人,乡郡,你们脚程着实快,我这快马加鞭日夜不歇,还是在这儿才寻到你们。” 香香见他气喘吁吁,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明杰喘了几口粗气方道:“是……是朝廷下了律令,往后女子可单独立户,而且从今往后,不仅是男人可休妻,女人亦可主动和离!” 香香大喜,虽则女子还是不能休夫,但女人能和离,已是前进了一大步。 明杰又道:“夫人,律令明言,和离的妇人可立户,亦可再嫁呐!” 小寒激动不已,说道:“姐姐,你瞧,你的话,皇上真的有听进去啊!” 乡长听他们谈论政事,还听闻皇上竟听了香香的话,哪里还敢不在意,只越发恭敬的说道:“恭喜颜夫人,贺喜颜夫人……” 明杰长吁一口气,说道:“王爷知道消息,是命属下马不停蹄,要将这律法卷书送到您的手中,说您是有急用。” 香香取过卷书,笑着点头说道:“王爷有心了。” 明杰又道:“还有个更令人高兴的事情,皇上命三法司继续编撰,是打算更改关于商户部分。估摸着等一阵子,往后咱们商人,亦可参与科考了。” 香香抚掌笑道:“商户从仕,向来是不允的,我原也不指望这样快便提出。只没想到,皇上竟然也是如此想。我当真是高兴,原本大齐兴教,便应如此,岂能厚此薄彼?” 明杰抿唇笑道:“夫人不曾提,不代表旁人不曾提嘛。” 香香这才反应过来,后头不晓得是秦瑞下了多少工夫。当下不由得红了脸,只默默说道:“他有心了。” 小寒噗嗤笑起来,用手肘拱了拱姐姐,说道:“王爷待姐姐,何时都是有心的。” 香香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张翠珠,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她说道:“表姐,如今律法已改,女人亦可和离,于娘家后代无碍。且女子可单独立户,即便和离,也不用青灯古佛。甚至于,律法早就严明,女子可做工,若表姐愿意,我颜家布行染坊,时刻为表姐敞开!” 郭夫人这下慌了神了,上前拉住张翠珠说道:“翠珠,翠珠,什么劳什子和离,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生是我郭家妇,死也得是我郭家鬼。” 郭老二亦是惊诧不已说道:“是啊,和离和离,你何曾听过大齐有和离的例子?这根本就是违背……违背人伦……” 小寒冷笑道:“律法都改了,你还要这样说,莫不是觉得圣上不圣明?” 郭老二张口结舌,支支吾吾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翠珠,我不同意,绝不同意和离。” 张翠珠甩开他的手,坚定的说道:“你若不同意,我便将郭家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从前我爹求你们给休书,你们不愿,今日……” 她哗的一下流出眼泪,却是泪中带笑,说道:“大齐当然没有和离的先例,不过我两位妹妹,为了大齐泰半女人请命,我便来开一开先例。说不准,往后便有书中记上一笔,说我张氏乃和离第一人!” 香香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姐……” 张翠珠笑道:“表妹,再嫁我是不愿的,不过免不得要叨扰你,跟你们一道去洛城了。这柳絮乡,我这辈子算是呆够了。” 郭夫人厉声道:“我不同意,不许和离!乡长大人,我们要休妻!” 乡长此刻哪里还敢听她的,只说道:“之前是你们不肯休妻的,更何况,如今张氏有正当理由,且安排安排,今日便将和离书给写了吧。” 小寒冷笑一声说道:“更何况,休妻的话,我表姐论得上七出哪一条?” 第75章 或许是有洛城来的贵人, 里长也不敢耽搁, 请了郭张两家的族人过来。 郭夫人做寡妇太久, 最喜欢占小便宜,又一向是哭闹打滚,惹得宗族人等,见了她就绕道。 如今里长亲自请他们过来, 自然也不敢二话,倒是有年长的妇人,恨不得立时去踩两脚。一来二去,这和离的事儿,便定了。 至于张家,除了已经断绝来往的二婶说两句风凉话,倒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张大夫人得了信, 病情立即好转,等到第二日, 便能下地走路了。 岑氏搀扶着她,依依不舍的送香香她们回洛城。 张翠珠亦是泪水涟涟, 拉着母亲不放手,只哽咽着说道:“娘,女儿这便要远行了,往后……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张夫人替她擦擦泪, 笑道:“傻孩子,只要你过得好,便是这辈子不得见, 也没什么。往后去你姑母那儿,可万万不能再任性了。” 张翠珠点头,又握住岑氏的手说道:“嫂嫂,哥哥心大,弟弟年幼,尽孝的事儿,只能指望你了。这几年,我太叫你们操心了。” 岑氏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知道就成,去了要好生与两位表妹相处,学着她们是怎么行事的。” 张翠珠又搂着宝儿哭了两回,被张兴胜狠心塞进马车中。 马车还没离开柳絮乡,便见着前面,二舅父带着张翠红站在街口。 阿松迟疑的敲敲车壁问道:“夫人,是二舅老爷与表小姐。” 香香掸了掸衣裳上莫须有的灰尘,抿唇说道:“我只有一个舅父,一个表姐。哪来的什么二舅父与其他的表姐妹?” 阿松轻轻一笑,扬扬马鞭,马车甚至不曾停下,就从二舅父与张翠红身边过去了。 张翠珠目光呆滞,半晌才回过神,呐呐一句:“他们是自作自受,从前那样对你们,现在还想得到好处……” 小寒见表姐肯说话,忙应道:“不错不错,什么亲戚情份,从小到大,我都没感觉到他们家一丝一毫的情份。” 张翠珠又低着头,许久才小声问道:“其实小时候,我娘总说,像二婶那种明着说漂亮话,暗地里捞好处的,才好。我就是随娘,嘴巴得罪人,心肠又……” 小寒说道:“哼,她那种人,接触多了,就会被拆穿。” 张翠珠又道:“可是,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会……” 香香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姐,这不怪你。是旁人的错,你防不胜防,所以我们才要努力,才要自强不息。唯有我们走到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才不会被那些奸人所害。” 张翠珠懵懂的点点头,又问道:“可是,香香,你到了另一层高度,就不会有旁的奸人了吗?” 香香抿唇一笑:“人啊,活这一世,当真是不容易,若是容易,谁又真的愿意长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张翠珠没听懂,也没再问。 小寒见气氛冷下来,忙又说一些洛城新奇的见闻,细细讲给张翠珠听,慢慢叫她打开心结,不再总记着从前的悲欢。 香香与小寒回到洛城,已然入了冬。振兴布行与染坊,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颜映富故作虚弱的捂着腰,连声抱怨:“你们不在,可将为父辛苦坏了。” 小寒天真,忙不迭上前去给颜映富捶腰按背。 香香则噗嗤笑起来,说道:“爹爹原说要养我们一辈子,这如今才月余,怎的就辛苦成这个样子了?” 颜映富瞪她一眼,如同小孩童一般,冲小寒撒娇道:“还是小寒闺女贴心,你瞧你姐姐……” 张玉英拉着张翠珠的手细细问了又问,见她虽则瘦弱,面上多事风尘仆仆,并不见多有憔悴,方放心下来。 张翠珠抿唇说道:“往后要叨扰姑父姑母了。” 颜映富摆手说道:“翠珠自幼能干,一应的事情都不必担心,有你两位妹妹,只管将这里当自个儿家,明白吗?” 张翠珠恢复从前的爽朗,笑道:“那是自然。” 香香便道:“不自然,也得自然。明日便与小寒一样,跟着我去巡铺子,了解一下布行与染坊的经营情况。” 张玉英说道:“你们将将回来,且你表姐从前没做过,总等她歇几天,了解了解洛城的情况才好。” 香香也不是非得要她立刻行动,只不过怕她闲下来,又想到从前的事情,便道:“那可不行,还有不足三个月,便是小寒大婚,到时候小寒哪里有空?自然得有人给我顶上,表姐来得正正好。” 张翠珠拧了拧她的脸蛋,笑道:“原是如此,特意将我带过来做劳力的?” 香香与她嬉笑一番,又道:“我早就计划好了,表姐从小养过桑蚕,正好,我明年打算去郊县寻个庄子,专门开个农院,种桑养蚕。” 张翠珠吃惊的问道:“布行染坊不够?你还要开农院?” 香香点头说道:“沿路我都打听了,现在女子想出来做工的,越来越多,奈何收女子的还是少。我想着,若是能成那种专门收女子做工的呢?” 张翠珠想了想说道:“实际上农家养蚕的,也多是女子,倒是可行。而且如若真的办了农院,这布匹的成本,想是也能降低些。” 香香点头笑道:“正是呢,所以我也想好了,农院专事养殖桑蚕,然后还要开办织布厂与绣坊。到时候咱们等同于一条龙,普通的布匹全都能解决。” 张翠珠仿佛找到人生的方向,摩拳擦掌笑道:“我听闻蜀中地区,有人能养出彩色蚕虫,成的茧抽的丝都是彩色,早就想试试。” 香香哈哈笑道:“如此甚好,到时候小寒负责染坊,表姐负责农院,其他的交给我。再想法子请来能工巧匠,咱们第一布行,定能蒸蒸日上更上一层楼。” 苗婶带着小丫鬟们将饭食端过来,笑道:“夫人小姐们且别只顾着说话,来,开饭了。” 张玉英笑道:“这几个孩子,当真是一个样,说起生意来没完没了的。” 香香诧异道:“苗婶,不是有厨娘吗?怎的还是你下厨吗?” 苗婶笑道:“你们许久也不曾吃我做的饭的,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做些简单的饭食。” 张玉英给小寒盛汤,说道:“这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大婚了,你这气色可不行,这段时间,要好生补补。” 小寒皱着眉头说道:“才不要,干娘,万一我这补成一个大胖子,大婚之日,岂不是太丑了?” 张玉英嗔怒的拍着她的胳膊说道:“瞎说话。” 颜映富哈哈笑着,说道:“小寒呐,你可放心吧,阿松又不是不晓得你的食量,他不会介意的。” 打趣的话说出来,一桌子人都哄笑开来。 颜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都聚在一起说个不停。主要是香香三人聊将来生意的发展。 张玉英听得头疼,说道:“行了行了,没完没了了。来,别只顾着生意,说点别的。” 香香说道:“娘可有别的与咱们说?这阵子我们不在家,洛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张玉英想了想说道:“是,听闻前阵子,皇上大刀阔斧,将兵部诸位官员都发落了。不过那是朝堂上的事儿,我们也不清楚的。” 小寒见姐姐目光殷切,又不甚好意思的模样,心中了然,问道:“干娘,那王爷可有什么事?” 张玉英笑道:“听说王爷这几日便要出宫了,但是具体是那一日,也还不清楚。” 香香“哦”了声,羞涩的低下头没出声。 张玉英犹未知,继续说道:“倒是打听到一个郑家的事儿。” 小寒忙竖起耳朵,问道:“郑家?什么事儿?” 张玉英说道:“我是听说,郑小姐要嫁入平宁王府,这才好奇,差人细细打听了……” 小寒一愣,忙问道:“平宁王府?不是说沅儿的长姐嫁给平宁郡王世子了吗?” 张玉英点头说道:“正是呢,但是这回事情闹得很大,据说平宁王府也受了牵连,尤其是郡王世子,据说早就暗地里与淮南王勾结了。” 香香张大嘴巴说道:“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张玉英说道:“是啊,后来平宁郡王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一天,算是保住一家人的命……不过世子被撤了。” 香香心中琢磨着,若世子当真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皇上定不会只撤他世子位,这样轻的处罚。想来是当真与郡王府上下无关,估摸着,与世子爷的外家有关系吧。 小寒想得不深,只咬牙切齿说道:“哼,那郡王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撤了便撤了!” 张玉英知道她是替郑沅儿不忿,便只笑道:“是呢,不过听闻世子爷的外祖家康家,是举家被抄斩了。” 一时间,话题变得沉重,大家都没开口。香香心道,那就不是世子的问题,怪只怪这康家太蠢,明明家里出了个郡王妃,还要去勾结淮南王。 小寒又问道:“可是,这些与沅儿有什么关系?” 张玉英说道:“哦,那是之前,你们刚走没两天,是什么香菱郡主设宴,郑夫人带着郑小姐赴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被人提起郑小姐从前的旧事……结果郡王府的二公子将那些人全都奚落了一通。” 小寒问道:“郡王府的二公子?他是庶出呀。” 香香对郡王府了解甚少,便问道:“你知道?” 小寒点头说道:“郑小姐有跟我讲过,她家与郡王府关系不错,她自幼与郡王世子还有二公子关系都很好,是长大了才守着礼,没什么来往的。这个二公子是郡王侧妃所出。” 张玉英点点头,说道:“不错,不过原本那件事儿,闹得不大好听,洛城便有风言风语,说郑小姐不安分,从前与郡王世子……现在又引得二公子……” 香香勾唇一笑,这里头若没有郑夫人的手笔,她还真是不相信。可怜郑沅儿一个闺阁女孩子,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小寒气得恨不能立时跑去郑家,咬牙切齿道:“好不要脸!” 张玉英笑道:“不过后来,就是我说的,那郡王世子被撤了,二公子反而水涨船高。他竟然直接上门求娶郑小姐。” 香香琢磨一通,倒是觉得这事可行。从前二公子不敢行动,想来是因为长兄娶了郑家庶女,若他求娶沅儿,岂不是委屈了沅儿? 如今郡王世子母家出了事,他这辈子都跟世子无缘了,那世子位,十有八九,就要落到这二公子身上,所以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去求娶郑沅儿了。 只是算算时日,似乎有些操之过急,若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人,当等全都时过境迁,再行求娶。不然长兄势弱,他便立马求娶嫂嫂娘家嫡妹,只怕是闲话不甚少。 小寒却是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可见那二公子是真心待沅儿。如今沅儿年岁不小,洛城这边与咱们那边不一样,这边女儿家出嫁得都早。” 香香倒是反应过来,这二公子并非如此不懂得思虑周全之人,想来是晓得郑沅儿等不及,便不管不顾,先迎娶回府才是正经。 这样想着,心中竟滋生出一丝甜蜜。若辰瑞肯这样不顾一切的娶她……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人家一个是郡王家的公子,一个是将军府的千金,即便身份有所差别,也总是能说得过去的。然她与辰瑞,相去太远了,她自个儿尚不能毫无负担与他一起,又怎能去强求他不顾一切? 张玉英只继续说道:“听闻这门亲事,郑夫人竟想换给她娘家侄女,只郡王侧妃也不是好惹了,直接就捅到郑将军跟前去了。” 小寒张张嘴,问道:“这事儿原该郑老夫人处置,怎的……” 张玉英长叹一口气:“唉,郑老夫人的身子,是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本文月底完结,新文已开求收藏~《女配的咸鱼日常(穿书)》 另,因为写郑沅儿有感,非常想以她为蓝本写一篇,so开了个新预收《郑家嫡女(重生)》,求预收哦~ 第76章 小寒大惊失色, 虽则她心中明白, 郑老夫人对她好, 总是有原因的,但老夫人也是个和善的老人,怎的突然,身子就不行了? 张玉英继续说道:“你们都不在, 我也不会说话,只去瞧过一回,走了个过场……” 香香点头说道:“那明日,我与小寒过府去看看。” 张玉英说道:“也是应该,不过郑家如今没了女主人,郑小姐定了亲自也不便,这拜帖, 也只能往郑四夫人手中递了。” 小寒又是一愣,问道:“郑家没了女主人?郑夫人怎么了?” 张玉英说道:“就是说郡王侧妃将这事儿捅到郑将军跟前, 据闻郑将军生了大气,将郑夫人禁足了……” 小寒嘟囔道:“郑夫人不安好心, 只想着磋磨沅儿,若是被休弃了才好。” 香香知她只是说气坏,也不在意。那郑夫人生了一双儿子,等闲是不会被休弃的。禁足了也好, 至少让郑沅儿安安稳稳的嫁出去。 颜府不算大,只人口也少,香香的院子在后院东侧, 一应的格局都是辰瑞从前安排的,与湛州颜府的屋子相去不远。 许是有前世的经历,除了小寒,香香也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便也没在院内留丫鬟,只一个人回了院子。 苗婶是早就将床铺得软和舒服,香香洗净一身的疲累,就回房歇着。许是床太软太舒服,这些日子又太忙碌,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香香仿佛置身云端,一会儿是站在殿内,皇上夸奖她勤勉敦容,一会儿是立在雨中,呼唤着百姓们互救,一会儿又回到前世,她绝望的身影…… 她看到自己凄厉的喊完,碰到柱子上,却也没立刻就死。旁边过来那锦衣华服的男人,正弯腰想要扶起她,她抬头一看。 香香满头大汗,她想不起前世最后那人的模样,可分明似曾相识啊。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气喘吁吁,半晌都回不过神。 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身旁同时传来低沉的声音:“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是辰瑞。 香香松了口气,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她立刻握住他的手,说道:“本来是美梦,也不知怎的……” 辰瑞说道:“我去倒水。” 他一走开,她又没来由的心慌,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 “辰瑞……” 她张张嘴,到底没好意思要他留在床边,只说道:“可否点灯?” 辰瑞依言亮了灯,又倒了暖壶中的温水,这才端至床边。 香香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了,却是觉得汗出得多,依旧口干舌燥,不能解乏,便递还给他,想再讨要一杯。 只一抬头见他,却是大吃一惊,星眉剑目,薄唇轻抿,人中似比常人要深些——听说这样的人长寿。 香香失声惊叫,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辰瑞,是他,前世最后那位华服男子便是他! 她猛然想起,前世最后听到他弯腰抱起她,似在她耳边说道:“只要你活着,孤一定替你做主……” 香香的眼泪哗哗往下流,辰瑞手足无措,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香香头抵在他胸膛,她一直以为前世她从不曾见过他。原来也是见过的,原来最后那个人就是他,原来他也曾想过要救她。 她抹了抹眼泪,过往早就过去,何必再去缅怀?不如怀念当下的好。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怎么来的?” 辰瑞说道:“我算着日子,这几日你能回来,便见天儿磨皇兄,昨日他总算是不耐烦了,将我放出了宫。” 香香轻轻一笑,又问道:“那你身子可要紧啊?” 辰瑞说道:“无需担心我,我早就无碍了。” 香香摸着衣襟,心道定然不是如此,辰瑞一向觉得自己年轻力壮,便是严冬也不肯裹厚厚的大袄,可如今尚才初冬,他已然穿上厚皮襟子,想是身子没好全,不敢受寒。 她心头一暖,将脸往他胸前蹭了蹭说道:“夜凉,何必巴巴的跑过来?” 辰瑞笑道:“若现下不来,要等到什么时候?白日里碍着礼仪,别说见你了,便是来这边都不方便。” 香香不做声,只将头埋在他怀中。 辰瑞斟酌片刻,说道:“香香,我们的亲事,估摸着有些难办。” 香香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王爷,我是商户女,本就不配。” 辰瑞将她的手拉到嘴边,摇头说道:“天下间没什么配不配的事情,那些个老匹夫,我早就不耐烦了,若他们再逼迫我,我便不要这姓氏。” 香香吓了一跳,说道:“这怎么可以,你可是王爷,是皇上的胞弟,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辰瑞笑起来,说道:“现下只是说说,自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不过往后可不一定了。” 香香嗔他一眼,说道:“听明杰说,你在为商户请命?辰瑞,你原不必如此,即便我是商户女……” 辰瑞摇头说道:“不是因为这个,香香,我做了三年多的掌柜,我心中明白,其实人与人并不该如此,商户也有如岳丈大人,如你这般心系天下之人,官家也有那样多自私自利之徒,又岂能一刀切就分个对错你我?”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辰瑞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可我,要等不及了。” 香香沉默一会儿,问道:“郑家的事情,你都知道?” 辰瑞嗤笑一声:“郑家就是太愚蠢了,原就是靠着军功打下来的,郑家老大老二,都不是个东西,得亏是有郑老三这样个有本事的,可惜险些被他们撺掇着走了岔路。” 香香问道:“他们联合淮南王造反,是真的吗?” 辰瑞摇头说道:“那个胆子倒是不敢,不过是仗着宫里的郑妃娘娘,想着捞个侯爵当当。若他们真有那样大胆,皇兄怎肯留着?” 朝政的事情,香香着实不懂,也不愿去揣摩,便问道:“我是听说,郑家小姐,是要嫁入平宁郡王府了。” 辰瑞说道:“平宁郡王是个胆子小的,只因他祖父好大喜功,险些王位不保,从亲王降为郡王,于是他父亲与他教了乖,只要安安分分,皇亲贵族多好,何必动些歪心思?” 香香说道:“那是世子爷的心思?” 辰瑞说道:“你与他们不熟,若是熟悉了便知道,他不是个聪明的。他外祖原是四家之首康家,比郑家名气还要大,从前的首辅便是出自康家。 不过康首辅后继无人,过世后康家便落没了。许是不甘心想要赌一把,弄得整个王府都不甚痛快。” 香香审视的看了看他说道:“那郡王府的二公子,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辰瑞笑了笑,说道:“德贵太妃出自何家。从前在宫里,德贵太妃与母后关系不错,平宁郡王府的二公子辰羿的母妃是德贵太妃的堂妹,故而他幼时常入宫与我作伴。” 香香了然,问道:“那这次的事情与你可有关?” 辰瑞笑道:“想什么呢?除了你,还没有谁值得我去偏私,更何况这样的朝中大事,皇兄也不会纵着我胡闹的。辰羿的母妃是侧妃,但出自何家,也并非无名之辈,这也是个陈年烂账了,左右是内宅私密的事情,无需再讨论。” 香香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不就是康氏与何氏一正一侧争宠,这康氏赢了做正室,何氏只能做侧妃,偏有前后生了儿子,这便延绵不绝的斗争起来。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皇室贵族,是否都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我若是嫁给你,将来岂不是要与那样多的小妖精……” 辰瑞说不过她,只能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话。良久,方松开她说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香香,若我不曾遇见你,或者会与他们一样,可若既然遇见了你,今生今世便都容不下旁人。” 香香被他一吻,吻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高兴满足,许是她自私,总觉得与辰瑞的感情,当不问前程,只求当下。可无论怎样,情话听起来,总叫人心中舒服。 辰瑞继续说道:“不过许是太久未见,我竟不知道辰羿心中喜欢的,竟然是郑家嫡小姐。” 香香问道:“他们不配吗?” 辰瑞摇头道:“倒不是不配,只是郡王府的老王妃,与郑家老夫人是手帕交,且郡王妃与郑小姐的生母原本便是知交好友。郡王世子与郑小姐的亲事,是幼时便定下的。” 香香默然,心道再好的手帕交,也经不起人心刁难。那王妃康氏肯将儿媳由嫡换庶,中间到不知被郑夫人许了多少好处。 辰瑞又道:“将军夫人娘家庞家,与康家勾结,都被处置了。” 香香长叹一口气说道:“人生几何,却是半步都行差踏错不得,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辰瑞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从前常说,守住本心,便无碍天崩地裂,如今怎到悲春伤秋起来?” 香香说道:“我本是小门小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户女,如今变成洛城第一布商,你说我忐不忐忑。” 辰瑞哈哈一笑:“你且放心,有爷在,绝不会叫你忐忑不安了。” 香香也不记得与辰瑞说了多久了话,只迷迷糊糊之时,靠在辰瑞的胸膛上,竟然睡着了,连辰瑞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清楚。 倒是记得自己后来又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里,她穿着凤冠霞帔,与辰瑞站在一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小寒想见郑沅儿的心,甚是急迫,一大早便到了香香的院子,熟练的打了水收衣裳择首饰。 香香被她这么一闹腾,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无奈的说道:“这些事,早说了不必你动手了。” 小寒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服侍,除了我和我娘,谁动你的东西你都不悦。” 香香哈哈笑道:“你说错了,你与你娘是自家人,我当然不会介意。我只是不喜欢外人动我的东西,哪个外人都如此。铃儿她们虽然贴心,我也是不喜欢靠我太近的。” 小寒忽而凑到她跟前问道:“当真如此?那王爷呢?他也是后面才认识的,可算是外人?” 香香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狠狠嗔了她一眼说道:“还不快给你家小姐梳洗。” “得勒!”小寒嘻嘻哈哈上前,知她怕痒,便踢了鞋子爬上床掀她被子,呵她痒。 香香连连告饶说道:“好了好的,寒乡郡,是民妇错了,你可饶了民妇吧。” 小寒双手叉腰,笑得贼兮兮的。 香香又道:“且闹吧,也就剩不到三个月,你便要搬去天字堂,做你的堂主夫人了。” 小寒听了这话,又将手往她身上呵。 香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过气来总算是说道:“你接着闹,左右耽搁了时辰,瞧瞧是谁更心疼。” 小寒这才想到正事,忙翻身下来,拖着香香说道:“姐姐姐姐,你快些下来,咱们且快些去将军府呀。” 香香这么一闹腾,有气无力的爬起来,由着小寒给她梳妆。 小寒手巧,又因常去郑家,要见那些名门贵女,有心想宣传自家店铺的布匹衣料,因此用心学了洛城贵女们喜爱的装扮,不仅要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得寻自己的特色,瞧起来需得气质不俗。 于是三两下,便将香香收拾好,又左看右看,啧啧称赞道:“也难怪王爷瞧上了你,也难怪洛城那些贵女都嫉妒你,果真是清水出芙蓉,谁也比不上。” 香香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了,别贫嘴了,且快些出发吧。” 颜府与将军府相去较远,等到了将军府,天已大亮。 只府门紧闭,外头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了。 小寒心中好奇,耐着性子着人拍开门,算是将拜帖递进去。 “姐姐,你说将军府,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第77章 香香沉吟片刻, 心知是被庞家所累。郑家如今是不得不万分小心, 无比低调, 不然单凭郑将军一人,恐也无力支撑了。 只是如今郑将军在外,剩一个郑家四房在此,这般行事, 多数是郑四夫人的决断,倒也是个妙人。 拜帖递进去没多久,门便开了,便有婆子过来,将香香与小寒二人迎至偏厅。 没一会儿,走过来一个容色普通的妇人。香香见过一面,从来都很低调的郑四夫人。 四夫人笑意盈盈, 说道:“夫人小姐前来,招待不周, 万望见谅。” 香香忙道:“是我们不曾提前下帖,叨扰夫人了。” 四夫人笑容温和, 说道:“算不得叨扰,如今家中没什么大事。你们是沅儿的朋友,且再等等,沅儿这几日在她祖母跟前侍疾, 需得收拾收拾。” 小寒心中一急,问道:“夫人,老夫人的身子可还好?” 四夫人依旧笑得温和, 说道:“年岁到了没法子,多谢夫人与小姐记挂。” 又陪着说了几句话,郑沅儿便过来了。 小寒一看她,心疼得不行,才一个多月不见,郑沅儿更憔悴了,眼神也没了从前的从容淡定,脸上全是苦和累。 “沅儿,你怎么了?” 郑沅儿不大好意思,只勉强笑道:“我无事。” 四夫人仿若没听到,只微笑着说道:“沅儿,她们是特意来看你与你祖母的,便且好生陪陪她们。” 郑沅儿行了礼,带着香香与小寒往后院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许是小寒来得多,郑沅儿的两个大丫鬟早就熟悉了,在路上便按捺不住,想要一诉衷肠。 郑沅儿守着礼,路上只与小寒浅谈风景,并不多说。 两个丫鬟却忍不住,拉住香香小声说道:“夫人可不知道,如今小姐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另一个说道:“夫人真是……” 郑沅儿怒喝一声:“胡说什么?” 那丫鬟立刻噤声了,只面上还是气急败坏,十分不忿的模样。 香香心知有问题,便安抚的拍拍丫鬟的手,说道:“沅儿,许是昨日才回来,有些疲累,不如先去花厅歇息片刻,以免怠慢了你祖母啊。” 沅儿叹了口气,点点头,领着二人去了花厅。 等到了花厅,丫鬟们撤走闲杂人等,那先前说话的大丫鬟,立刻跪下来,眼泪便刷的一下子下来了。 小寒吓了一跳,忙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怎的一个二个都是这个样子?” 那丫鬟说道:“我家姑娘真的是苦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守的云开,郡王二公子特意来求娶我家姑娘……” 香香点头说道:“这是好事,沅儿,既只有我们几个,便也无需拘谨,我便实话实说。我们昨日得了消息,心中着实替你高兴,郡王家的公子,想来是对你上心,这才如此急不可待,得了机会立时便来求娶。” 郑沅儿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只默默垂泪。 那丫鬟又道:“原是二公子对我家姑娘上心,我们自也是高兴,姑娘这些年亲事不顺遂,十有八九都是那庞……叫奴婢喊她一声夫人,奴婢都嫌脏了嘴。” 小寒是个急性子,忙问道:“到底是何事?不是说你家夫人使坏,被平宁王侧妃娘娘给堵回去了么?” 丫鬟说道:“却是如此,可偏偏那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被禁足之前,不知怎的,竟撺掇着……撺掇着三小姐的生母,跪在将军跟前饮下鸩酒,只求三小姐回来。” 小寒说道:“她回来便回来,与沅儿何干?” 丫鬟说道:“当时夫人与三小姐的姨娘不知用的什么计策,竟叫将军答允了,往后三小姐与我们姑娘共嫁一夫……” 小寒吃惊的问道:“共嫁一夫?” 郑沅儿眼泪流得更凶了,只说道:“若非是为了祖母不替我操心,我早就剃了发做姑子,又何须受这样的侮辱?” 那丫鬟继续说道:“说是我家姑娘做妻,她做妾,整得好像我家姑娘占了她多大便宜一样。明明我们姑娘是嫡出小姐,她们家才是庶出,原本就没资格……” 小寒久久回不过神,问道:“那……公子可曾说什么?” 丫鬟说道:“姑娘见不到二公子,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也不能由我们姑娘说出来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沅儿上有父母,只要郑将军答应,这事儿几无回旋余地。不过一个妾室,说出去也无人在意,若真的介意了,反倒变成郑沅儿善妒,连亲妹妹都容不下。 香香只觉得恶心,心头怒气直涌上来。什么狗屁女德女诫,若女人真喜欢一个男人,怎能容得下那男人与别的女子欢好?女四书教的,分明是让女人全都戴起面罩,画上温柔的美人皮! 小寒犹豫来犹豫去,对香香说道:“姐姐,你……你有没法子……” 香香明白她的意思,是想去找辰瑞帮忙。 郑沅儿亦听懂,忙摇头说道:“万万不可,嫤姝,我知王爷待你不一般,但这种内宅之事,他来操持却是不便啊!” 香香点点头,问道:“沅儿,这件事情,你祖母可知道?” 郑沅儿忙摇头说道:“当然不知,这个家中最疼我的就是祖母了,她如今病重,我又怎能再让她担心?” 香香目光微闪,没做声。小寒亦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与劝慰些许,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替她解忧。 许是将抱怨都说了出来,郑沅儿情绪稳定了不少,方笑道:“歇了这么会子,你们可还好?” 香香站起来笑道:“自是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可否去看望看望老夫人?” 郑沅儿便领着二人行到老夫人卧房之中。 老夫人此刻倒是醒了,正就着嬷嬷的手喝药,见她们来了,露出笑意,招手说道:“小寒丫头可算来了,老婆子可算是想坏了。” 小寒机灵,忙上前撒着娇说些吉祥话,逗得老夫人笑意连连,精神头看着也好了些许。 老夫人笑过了,又道:“如今沅儿的亲事定下来,我再没什么担心了。只是她这孩子,性子软绵,闺中也没几个朋友……” 香香知她是托付之语,只含笑着说道:“那平宁郡王府,想来也是不差,沅儿出嫁后便同在家中无二,与姐妹们还在一处,倒也不会孤单。” 郑沅儿眼皮子一跳,看向香香,却有见她面色沉静,仿是当真玩笑话,是说她与庶长姐一般。 老夫人看了香香一眼,面色无异,继续与小寒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嬷嬷玩笑道:“果真老夫人与寒乡郡有缘,昨日还昏睡着醒不来,寒乡郡一过来,老夫人精神头也好起来了。” 郑沅儿兜自发呆,却是连说话都忘了。 小寒又插科打诨,逗老夫人开怀笑了几回,又帮着嬷嬷服侍老夫人用了小半碗鸡丝粥。 老夫人喝了粥,拍着小寒的手说道:“我这辈子,看着沅儿出嫁也就够了。不过现下,倒是舍不得小寒丫头了。” 小寒忙笑道:“我也舍不得老夫人,往后啊,定要每天过来打扰老夫人了。” 老夫人哈哈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香香见她面露疲态,忙起身说道:“叨扰了这么久,老夫人也该歇着了,小寒,我们先回去吧。” 郑沅儿忙服侍祖母躺下,又一路将香香与小寒送到门口,方才回头。 马车上,小寒恢复那愤愤不平之色,说道:“沅儿可是将军的亲生女儿,怎的他竟如此待她?” 香香勾勾唇,郑将军这个人粗枝大叶,从前稀里糊涂,能将嫡女置之不理便可见一斑,只如今这事确实太糊涂。恐怕将军自己都不觉得,还以为自己是情意深重,对继妻妾室温柔以待吧。 自以为是的男人。 却说郑沅儿离开香香与小寒,久久不曾回头,待得丫鬟拉她衣袖,她才说道:“我真是羡慕她们,有那样好的父母,有那样好的姐妹,还各自都有一心一意待她们的人。” 丫鬟虽则在香香与小寒面前诉苦,在小姐面前,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劝慰道:“姑娘别担心,左右只是个妾室,翻不起波浪的。也不用羡慕,天字堂说得好听,是皇上王爷的近卫,其实与死侍无异。至于嫤姝姑娘,她身份太低,也是无法做王妃的……” 郑沅儿微微摇摇头,并不辩驳,只心道,她宁愿不要身份地位,只愿得那一心之人。什么妾室,王爷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即便嫤姝做不了王妃,恐怕王府也不会再有旁的女主人。 她才走进祖母的卧房,便见到嬷嬷跪在床前,祖母闭眼微眯,面上表情很明显,并不曾睡去。 郑沅儿心中一慌,忙打发丫鬟不用跟着,自己提了裙裾走到床前说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郑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说道:“沅儿受委屈了。” 郑沅儿一震,方明白过来,祖母已经知道郑芷儿要与她一起嫁去王府的事情了。 她低下头,嗫嚅道:“祖母,我就是不想您担心。而且这些事,爹爹已经定下来了,是如何都改不了,又何须再多一个人烦扰?”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如若今天颜嫤姝不提示,你是打算瞒到我入土吗?” 郑沅儿慌了神,眼泪哗哗流,握住祖母的手说道:“不会的,祖母不会的,皇上赐了太医亲诊,是绝不会让你……” 老夫人摸摸她的头,说道:“人都是要死的,没什么好伤心难受的。我如今只记挂着你,你这样的性子……唉,到底是我那是太气盛,若能早些将你带在身边,也不至于养成这么个软绵的性子。” 郑沅儿摇头说道:“不是的祖母,是沅儿不好,沅儿不争气,总让您操心。” 老夫人浑浊的眼神上上下下眷念不舍的看着她,又道:“沅儿啊,你可知我总让你接近颜家两位姑娘是为何?” 郑沅儿微微讶异,说道:“是……孙女喜欢她们?” 老夫人说道:“你喜不喜欢从来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我也不是那等势利眼,见着她们攀了高枝便要你去巴结。颜家姐妹二人,一个通透一个纯粹,恰是你性子里全都没有的。” 郑沅儿低下头,羞愧的说道:“是孙女不好。”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看看你,总是这副样子。沅儿啊,人生在世,怎么样都是一辈子。你从小便知自己没了亲娘,总是一忍再忍,不肯轻易诉苦。譬如这事,若是颜嫤姝与钱小寒,你觉得她二人会如何处理?” 郑沅儿一滞,当真是想象不出来。 老夫人说道:“若是那钱小寒,只怕立时便闹腾起来,宁可不嫁,也不愿与交恶的妹妹共侍一夫。若是那颜嫤姝,则更聪颖些,不会轻易放弃就要到手的感情……” 郑沅儿手一紧,握住老夫人的手说道:“祖母……我亦不想轻易放弃。” 老夫人欣慰地说道:“说到这个份上,你才肯说实话。你以为瞒着我便是孝顺?那颜嫤姝是心疼你才故意透了口风?其实她与我接触不多,却你更了解我的心。如若让我带着遗憾入土,只怕我死不瞑目啊。” 郑沅儿泪水又往下流,却是止也止不住。 老夫人说道:“所以我总盼着你多与她二人接触,那颜嫤姝虽则只比你大不了半岁,却好似能将一辈子都看得透一般。你若能学她一分半点,我便知足了。” 郑沅儿心下好奇,从前祖母总是对小寒赞不绝口,对嫤姝并不曾过多谈论,今日怎的这般夸赞? 老夫人看出她的疑惑,说道:“小寒的性子我甚是喜欢,这样的孩子,一辈子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你那些所谓的好友里头,也就这么一个,能放心与之相交。” 郑沅儿低下头,又点头说道:“我也喜欢小寒。” 老夫人让她扶着下了床,说道:“有生之年,我定要看着你高高兴兴的出嫁。阿吉,你去给平宁郡王府下帖子,邀侧妃入府一叙。” 第78章 布行染坊的生意顺风顺水, 有皇室做后盾, 除了内务府采买, 洛城显贵也都甚是捧场,布行金贵的布匹,可称是一布难求。 香香与小寒,也不必像从前湛州那边辛苦, 还要四处走访。只香香精益求精,对染坊要求更加严格,回家得空,便开始画服饰画稿,打算重新弄一支□□成衣的队伍出来。 相较之下,小寒却忙碌了不少,除开布行的生意, 还要忙碌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婚,更要是不是去郑家, 陪一陪老夫人与郑沅儿。 不足半月,便收到郑家的帖子, 说是郑沅儿亲事定在腊月初八,年里的好日子。 香香将帖子看了又看,只说了郑沅儿,并不知郑芷儿的情况。 小寒捂嘴偷笑, 说道:“我早就打听过了,老夫人一出手,是绝没有错漏的。听闻二公子拜访老夫人的时候, 将军稍稍提了这件事,二公子立马拒绝,还说了一大翻道理,什么愿得一心人……啊,我也是听说的,并不清楚。” 香香不知怎的,就想起辰瑞所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想来那郡王家的二公子亦如此。 小寒又偷摸摸说道:“我问过沅儿,她说老夫人撑着病体带她上香,偷偷见过二公子,虽则没把话说明,但二公子心中有数。” 香香松了口气,郑沅儿从前忍惯了,一旦不愿容忍着,便也能使些心机。那二公子既然愿意配合,至少说明目前的心意总是好的。 只郡王府内宅想也是不安宁的,将来的路,还是得郑沅儿自己走。 小寒是开怀极了,跑去香香屋子,将新画出来的衣裳册子翻出来,细细研究着。 香香问道:“这册子你看过好多回,新的我还没画完呢。” 小寒忙跑到书桌面前,看着那幅新的画说道:“不行,姐姐,我觉得这样不行。洛城贵女腰肢细软,这样的衣裳不太显身形。” 香香笑道:“那不是要入册了,那是给你画的。你大婚,我也没什么好送,便想着画衣制衣是我拿手的,不如做件嫁衣的好。不过你这腰肢今日倒是越发粗了,那种洛城流行的杨柳腰,怕是不合适呢。” 小寒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摩挲了许久,说道:“姐姐,若腊月初八赶制,可还来得及?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做添妆。” 香香笑道:“嫁衣都是新嫁娘自己家的人做,方才圆满。怎能由外人插手?你可别想那么多了,乖乖选个合适的就行。沅儿知道你这方面不擅长,又怎会介意。” 小寒撑着脑袋想了许久,叹道:“若是我与你一样多才多艺,就好了。”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你这话要是说出去给人家听到了,可真要贻笑大方。你姐姐我哪能算得上多才多艺?” 小寒笑道:“这有什么?我姐姐会挣钱!” 二人正说着,便见张翠珠走过来,笑道:“香香,小寒,我今日去南郊逛了逛,发现一个庄子很是不错,而且现有的桑树也甚多,我特意询问了一番,听说那边村民,大概五年前因征兵,剩余的年轻男子不多,都是妇人内外操持,耕种之余,便一起养蚕织布。” 香香眼睛一亮,说道:“如此甚好,若有这样的地方,岂不是正适合。她们单独操持,辛苦不说,亏盈都把握不准,而且布商收布的价格也不定。若我们能形成规模,这些便都不必担心。” 张翠珠又道:“可是我也问过了,恐有些难度。南边不比西边,地方好些,价格便也高些。虽说能捡现成的,省了往后好多麻烦。但恐怕只能租赁……” 香香笑道:“租赁我可不愿,洛城寸土寸金,若我们真把那地方做起来,往后想采买可是不易。” 小寒问道:“可我们手中的银钱肯定是不够的啊,我算过了,包括皇上皇后的赏银,即便将阿松的彩礼都给算进去,估摸着也只能在西郊买庄子。南郊肯定是不行的。” 香香笑道:“别担心,彩礼银钱,肯定是不能动的,你的嫁妆,也决计不能少。我已经打探过了,洛城的几家大钱庄,与王府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寒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张翠珠吃过男人的亏,不免忐忑问道:“这样好吗?王爷应当不会拒绝,但是香香……” 香香说道:“有什么不好?若他不支持,我再想别的法子便是。更何况,刘家要来了,我既然答允了帮他们,这回便可一举两得。” 张翠珠如今找到生活的目标,说干就干,三个人下午便一起去到庄子上。 香香满意的点点头,又寻来庄户一问,原来这庄子,竟是宣王殿下的田庄。 便有几个庄头过来说道:“这是皇家的地段,卖是卖不了。不过宣王殿□□恤,每年的租子并不贵,故而左右百姓过得安稳,若商户入驻,恐百姓并不会乐意。”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若我能保证桑女每年的收益呢?” 那庄头一愣,犹豫半晌,说道:“可皇家的地,岂是说买就能买的?若租的话,恐还得再行商谈。” 香香也不纠缠,只点头又约了三日后前来。 待得三日后过来,一位温和的老嬷嬷上前行礼,将田庄地契奉上,笑道:“听了庄头们的话,方知原是夫人想要这庄子,王爷出行不便,只能让奴婢等带上地契,先行奉与夫人。” 那几个庄头忙不迭下拜说道:“原是主家夫人,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 香香伸手取了地契,笑道:“那如今,这田庄可算是我的了?” 老嬷嬷温声说道:“尚还不是,需得去官府画押,将这地契移至夫人名下方可。” 香香点点头,说道:“那便好,如此还要麻烦嬷嬷,安排人与我跑一趟。” 那嬷嬷颇有些诧异,只耐下性子说道:“夫人无需这般着急,这田产都是王爷的,夫人只管用便是。” 香香笑道:“我自然着急,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钱货两讫是应当的。当然了,我也不愿占王爷便宜,该是多少钱,我一分也不会少。” 那嬷嬷反倒犹豫起来,这田庄在王爷或者夫人手中,还不是左手进了右手?王爷毫不介意,怎的夫人倒这般介意起来? 她到底是见过世面,便笑道:“如此,这地契还望夫人先行收好,等奴婢回去问过王爷,再看什么时候将这田地移至夫人名下。” 香香抿唇微笑,又问道:“敢问嬷嬷贵姓,是王府什么人呢?” 那嬷嬷脸笑得更温和了,说道:“奴婢姓花,原是王爷的奶嬷嬷之一,因能帮着替王爷稍稍管管院子,便得了王爷几分好脸,这才得以出来见夫人。” 香香肃然起敬,心道辰瑞的奶嬷嬷,当然不是一般人,而且辰瑞既派她过来,肯定是有她长处的。 等上了马车,离开田庄,小寒恨不能立时蹦起来,笑道:“真是太棒了,既然田庄是姐夫的,即便你要过户过来,他肯定也舍不得收你太多的银钱,我们也不用负债累累了。” 张翠珠犹自担心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香香,我总觉得,若你亏欠他太多,索取太多,他会否瞧不上……” 香香明白她心中所想,只笑道:“表姐放心,他若瞧不上,也不会因为这一两件事,早早的就不该与我这商户女有牵扯。” 张翠珠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确是担心,毕竟还有半年,你便满了十九,算是二十岁了。且不说洛城,便是在湛州,过了二十,哪里还有人问津?可王爷迟迟不求娶……” 香香眼皮一跳,说道:“他也有他的难处,表姐不必替我忧心。” 小寒亦点头说道:“是,我姐姐往后有钱,女子亦能立户。若王爷看不上我姐姐,我还不稀罕呢!” 张翠珠眼神暗了暗,她是对男人灰了心,可总不希望表妹与她一样,将来年迈也与她一样,仿佛连个家,连个后代都无一般,岂不是孤苦。 只香香劝慰了表姐,自己心中却堵得发慌。若从前,她是决计要分个一清二楚,不肯要辰瑞这些好处。可如今她也变得患得患失——仿佛是多索取些,便能证明他待她更好些一般。 夜间,香香睁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却也睡不着。回来都一个月了,辰瑞除了第一晚过来,便不曾再过来过。白日里忙碌,她不觉什么,可到了晚上,就觉得格外难捱些。 她兜自盘算着,淮南王余孽尚未除完,皇上怕是控制得厉害,叫他无法轻易出门。可是上回晚上能来,这阵子就都不能来了吗? 莫非是被皇上发现了?所以日夜看守?或者是,淮南王余孽会对辰瑞不利,所以他不得不缩在府内不能出来?还是他上回过来,旧伤未愈又受风寒,导致…… 香香一下子坐起来,心中越来越慌,索性坐起来,摸黑走到桌前,预备倒一杯水。 只刚刚走过去,便被人一把搂入怀中。 香香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辰瑞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笑道:“我进来好久了,就听见你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了?有心事?” 香香挣扎着要起来,只辰瑞也不肯放。 香香嗔道:“我渴了要喝水。” 辰瑞轻轻勾住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温润的热水便到了她嘴里。 香香大吃一惊,偏生脑袋被他一双手紧紧的制住,只下意识的将水咽下。 辰瑞感知她的颤抖,不免轻笑,也没再继续逗她,替她到了热水,送到她嘴边。 香香喝了水,问道:“你最近很忙吗?” 辰瑞说道:“淮南王余孽尚未清理干净,皇兄想在年底之前解决完,所以一时半会,也不能得闲。” 香香只他是有要事,忙关切的问道:“那你这样晚还过来?如今天气太冷了,往后可万万不能这样了。” 辰瑞苦笑一声,将头搁在她肩上说道:“就算你想,年前恐也不能再来看你了。不过,今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往后抽身离去,不将那田产给你不曾?” 香香嘿嘿一笑,说道:“那可说不准,人家都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提前将钱货两讫,岂不是方便?” 辰瑞用手掐了掐她的下巴,又舍不得用力,只说道:“跟我分得那样清楚,嗯?” 香香哼了声,说道:“你跟我说你连日忙碌,谁知道你不是在王府,整日莺莺燕燕围绕着,将我抛到九霄云外?我若是不小心些,岂不是被你生吞活剥了?” 辰瑞喉头一紧,将她拦腰一抱,走到床边,跟着翻身上了床。 香香大惊失色,忙伸手用力将他往外推,说道:“你要干什么?我们……我们还不曾……” 辰瑞声音有些嘶哑,说道:“你不是说,担心被我生吞活剥了么?香香,我会生气的。” 香香不明所以,问道:“生气?生什么气?” 辰瑞哪里肯放过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她外裳扔在地上,说道:“香香我爱你,可你总是防备着我。你我早就是夫妻,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待香香意乱情迷,仿佛全身都散了架一般,辰瑞方放过她,将被褥拥紧了,说道:“天冷,可别漏风。” 黑暗中也见不到对方的样子,香香还是狠狠的冲着他的方向瞪了瞪,说道:“你也晓得天冷,刚刚你还……” 她兜自害羞说不下去,辰瑞却噗嗤一笑,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说道:“就是知晓天冷,才这样轻而易举放过你。”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辰瑞微微叹气,说道:“都是四更了,香香,与你在一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一些。” 他起身穿好衣裳,回头又摸了摸香香的头,恋恋不舍的吻了吻,见她久不言语,好奇的说道:“我都要走了,你在想什么?” 香香说道:“我在想,你那田庄,是要多少银钱卖于我?” 辰瑞气结,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说道:“罢了,谁叫我爱的就是你这么个小妖精?我说过,我的便是你的,明日你休息一天,等后日花嬷嬷会过来,与你一同去更换地契文书。” 第79章 辰瑞走后, 香香继续睡觉。等天亮了才明白过来, 为何辰瑞说要她歇息一天。她并非真的未经人事的少女, 只与辰瑞一起,仿佛还是头一回做妇人,而前世与黎硕在一起的点滴,她甚至全都想不起来。 香香躺在床上, 努力回想前世,许是后来的磨砺太过刻骨铭心,之前的甜蜜与幸福,已然想不起来。但现在,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似乎也都消失大半了。 取而代之,是今生的甜蜜。这甜蜜, 似乎是辰瑞带来的。 她脸微微红,翻身将头埋在枕间, 昨夜发生的事情,还藏在身上, 也藏在心中,叫她心中一荡一荡的。 她长叹一口气,即便如此,辰瑞也还在王府, 还有他的事情要处理。他们二人隔了十万八千里,不晓得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她用力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咽几声,方抬起头预备起床。只一抬头,便见到小寒的大脸凑在她跟前,将她吓了一大跳。 小寒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香香支吾道:“没,没怎么呀,你怎么悄没声就进来了?” 小寒伸手探探她的头,说道:“我进来喊你好几声了,你怎么将头埋在枕头里?不舒服吗?” 香香摇头说道:“无事……无事,许是最近很有些疲累,我……我想多睡会。” 小寒点头说道:“左右也无事,今日我与表姐出去好了,你安心歇息。” 说罢,她将被子帮香香掖好。 香香松了口气,好在小寒不谙世事,不然说不准就会发现,她半夜与辰瑞私会呢。 小寒回头打量香香,见她面色绯红,眼中还带着丝丝笑意,不由好奇问道:“姐姐,今日你似乎不一样啊?是不是做了个美梦?” 香香脸更红了,伸出手推推她说道:“你且快去,不是要去沈师傅那儿看新花样么?快去快去。” …… 转眼,就到了就到了除夕,一家七口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张翠珠原是不愿意,觉得自己不是颜家人,又是和离过的女人,便想着在自己院中随意用些。 只颜映富亲自去请她,说道:“若你一个人,不止你姑母不安心,我们也不甚乐意。咱们家人口本来就少,是巴不得你过来呢。” 等到吃饭的时候,人人都许了第年的愿望,颜映富又叹道:“赶明儿咱们香香与小寒都嫁出去,家中便只剩翠珠一个孩子了。” 张玉英嗔她一眼,说道:“若她们三个都出嫁了倒是更好。” 颜映富讪笑着没做声。 张翠珠忙笑道:“姑母,侄女如今可没那个心思,倒是农院马上要开张了,我虽粗笨,能帮上些许忙,已经很开心。只希望将来,能好生将农院上下打理好,让香香与小寒不必事事忧心。” 苗婶笑道:“人家都说,女儿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可瞧着咱们家的三个丫头,倒是觉得前人说得也不是都有道理。” 颜映富摸着胡须说道:“不错,现如今是男女半边天。女人光留在家里没什么出息,你瞧瞧咱们家三个闺女,越是出门经营,越是光彩照人。” 小寒噗嗤一笑,说道:“干爹是那个什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若叫旁人听了,可真要笑话呢。” 颜映富笑道:“你若不是有出息,天字堂的首领怎会瞧得上你?” 小寒羞红了脸,只埋头吃菜,不敢再说。 苗婶给她夹菜,说道:“马上就要出嫁了,可不能像在家里这样胡言乱语,你干爹干娘是长辈,不与你计较,若是遇到阿松家里的长辈,便要觉得你没教养了。” 小寒抬头说道:“阿松是孤儿,没有长辈家人,天字堂他最大……” 苗婶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脑袋说道:“就你这么个吃法,迟早给人嫌弃。” 小寒又道:“那不会的,阿松说了,只要我喜欢,天上地下能吃的,他都能给我弄来。姐姐也说了,若他敢不让我吃,便让我们和离,姐姐供我一辈子。” 颜映富哈哈大笑,说道:“不用你姐姐供,咱们也能供得起。能吃是福,小寒,想吃什么只管吃,干爹养得起!” 张玉英说道:“别说大话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若当真叫你出去跑生意,怕是不成。咱们啊,还是得靠孩子们养。” 小寒忙道:“干娘放心,我嫁人了,也不会不管生意的,阿松他也不会干涉我。而且他早就与我说过,将来他时不时会有任务,等他出任务的时候,我便回来,与你们住在一处。” 香香心念一动,不由想到刚刚得知自己重生的时候,便是想着,往后若要嫁人,定要嫁个父母双亡,没有那样多牵绊的男人才好。只是现在,不照样选了个辰瑞,真是失策啊。 苗婶继续叮嘱小寒,这和离二字,是不能挂在嘴边的。等当真嫁人了,更是不能,免得伤人心。 小寒皱皱鼻子问道:“若他当真对我不好,我还不能和离了?” 苗婶气结,往她胳膊上拍了两下,说道:“叫你别瞎说了,阿松怎会对你不好?虽说你们不能见面,他见天儿往这送吃的,全都是你喜欢的,还有什么不好?” 小寒弱弱的说道:“我没说他现在不好……” 张翠珠见苗婶真要生气了,忙道:“小寒妹妹可少说两句吧,苗婶说得不错,他待你是真的好,你俩又不是稀里糊涂走到一处的。更何况和离也没什么好的,若不是当真过不下去了,谁又肯和离?” 小寒忙噤了声,张翠珠是匆匆忙忙与郭家定下的,又是当真过不下去了才和离,和离与被休弃的区别,实际上也就名声好了那么些许。 而且,女子二嫁的,却没一个能嫁得好,不是嫁给鳏夫,嫁进去便替旁人养育孩子,就是容色尚可,做了人家妾室,确是不甚好。 所以张翠珠来了这么几个月,已然有好几个媒人上门求娶,张翠珠都是不愿——人家连她模样品性都不甚清楚,她又是大齐第一个抛夫之人,这样还上门求娶,看得不就是颜家的银钱吗?更何况那些求娶的人家,全都是不堪入目的。 苗婶又回头与张玉英笑道:“小寒的亲事,可真是折磨啊。如今总算是能安安稳稳嫁出去了……” 虽则因小寒从前是奴籍,婚事确实艰难些,但苗婶如今的模样,甚是喜气洋洋,丝毫没有女儿将要离家的伤感,不免也叫香香有些叹气。 可她回头瞅瞅自家亲娘的模样,见娘亲只哀愁的瞅着自己,当下便明白,只怕等她与辰瑞定下亲事,娘亲也会一般无二,恨不得抚掌欢送她出门。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张玉英就嘘声叹气,悄声与颜映富说道:“这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从前我们以为秦瑞是孤儿,让他入赘也便罢了,如今知晓他是王爷,这亲事……便是落不了地啊!” 颜映富说道:“胡说什么,当初说是入赘,便是入赘。我女儿哪有做妾的?旁人都说得好听,说依着王爷对香香的情份,贵妾是跑不了,说不准能弄个侧妃。我呸,什么劳什子侧妃贵妾,我倒是宁愿香香当真寻个入赘的夫婿呢!” 张玉英忙拉拉他说道:“别瞎说,小心给孩子们惹了是非。香香是个有成算的,便按她自个儿想法好了。” 颜映富说道:“你是不晓得,我这阵子头发都熬白了,又不敢在香香面前表现出来。秦瑞变成王爷,我是一千一百个不愿意啊,我家香香,咱们如珍似宝捧在手心长大的,嫁到皇室,岂不是要受委屈?” 张玉英忙点头说道:“可不是,我偶尔参宴,那些贵妇没一个看得起咱们的。我心中也不甚高兴,更何况若香香真嫁过去,还不晓得要受多少白眼……但她与王爷都已经成亲,总不好再改。” 颜映富说道:“唉……寻常人家,香香做个正妻也好,偏生……” 香香站在门外,眼泪在眼眶转了转,总算是将泪水转回去。她沉默片刻,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爹爹从来不贪心,前世也只希望她不被人瞧不起。今生她要强,只望能靠自己出人头地,可爹爹的心思,还是那样纯粹。 可其实,她与爹爹想法一样,不管辰瑞如何,她是决计不会做妾,不仅不会,她连辰瑞有其他女人,都是不愿的。 第二日初一,洛城四品及以上官员家眷,都要入宫拜新年。小寒虽则是无品级乡郡,也当入宫,一早便起床收拾打扮,走到门边,预备上马上入宫了。 她是第三回入宫,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握着香香的手不放,说道:“姐姐与我一道去可好?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啊。” 香香笑道:“我没有称号品阶,无诏不得入宫。你快别担心了,内侍们早安顿好了,你只消跟在其他县主乡郡后面便成。等可以自由活动些,便去寻沅儿。” 小寒叹了口气,只忐忑的点点头,上了车。那些个县主乡郡,她也是见过,对她这种小门小户出生的,并不是很喜欢。唯一一个,是朝阳公主,待她算不错,可公主与她们又不在一起…… 正想着,便见一匹马儿在寒风中疾驰而来,是宫里的人。 今日入宫的人甚多,只怕是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冰天雪地要这侍卫带着内侍骑马而来,倒是着实不容易。 香香见了他们,忙行礼说道:“二位大人稍等些许,我这便进去通报。” 内侍气喘吁吁爬下来,正了正衣帽,说道:“夫人不用急,我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夫人着紧准备着,与寒乡郡一道入宫觐见吧。” 香香一愣,问道:“我也要入宫吗?” 小寒入宫,是年前便有人过来通知的,当时并未说她也要一起。这样一早赶来,莫不是有要事?宫中与她有关的事情,除了辰瑞再无旁的,是辰瑞有什么事儿吗? 那内侍冻得缩手缩脚,将衣帽裹紧些,也没等着领赏银,又匆忙说道:“走吧走吧,咱家还有要事赶回宫侍奉,可得快些……” 香香与小寒对看一眼,天已大亮,若再耽搁,恐误了时辰。她慌忙回院子,重新收拾穿戴整齐,好在因新年头一天,她晨起时,也是着意装扮过的,因此只是换了衣裳,多戴了两根钗子,倒也是极快的。 上了马车,小寒忐忑不安,问道:“皇后娘娘这时候宣你入宫,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香香沉吟不语,心中亦是忐忑。辰瑞并未给她留下只字片语,王府也没任何人给她消息。甚至前两日王府来人送年礼,也并未提起什么。 她记得小寒还与他们寒暄,问及辰瑞归期。他们只说,除夕宫宴当是赶得回来。 除夕宫宴,是昨夜,所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后一大早,便差人喊她入宫。 怀着一路忐忑入了宫,宫中人潮如织,所有人都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内侍宫女门也是有条不紊,将各位贵人领到该站的位置。 香香原本是没被安排,只将她与小寒一并,带到县主乡郡该站的地方,引得周围的县主乡郡们纷纷侧目,目露不屑。 站着枯等,本就不怎么好受,又是天寒地冻,将人的鼻涕都快冻出来。县主乡郡里头,年长的尚好,年幼的早沉不住气,忍不住偷偷与其他人交流。 交流的内容,当然是今年新加进来的二人——也不是只有小寒今年被封乡郡,但是能封乡郡的,原也是贵女,今年也只是换个地方站着罢了,与其他人都是自幼相识的。 香香与小寒眼观鼻鼻观心,仿是与她们全无干系。 香香看着前面的小寒,倒是松了口气。若今日这样的场景,她应付不来,等出嫁了,要应付的可不是这么一星半点。 香香抬头看着已大白的天,等朝拜完毕,便是妇人贵女按照品阶依次参拜宫妃了。 第80章 香香与小寒毕竟是头一回, 等朝拜完毕, 二人便已经累得头晕眼花, 若非素日身子不错,简直要一头栽倒在地。 而身边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们,竟然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香香隐约瞧见有贵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放在鼻子上面,用力嗅了嗅。又有另一个掏出一枚小饼, 一下子塞入嘴里。更有从怀中掏出小巧银杯的。 她不由得瞠目结舌,便有一位宫女走过来行礼,将手中的物件放入小寒手中,又疾步而去。 小寒一瞧,与那些贵女一般,小巧的暖手炉下方,一包饼子一只小巧茶杯。 她忙与香香分了, 说道:“是沅儿的。” 香香点点头,抬头瞧了瞧, 见前面不远处,郑沅儿恭敬的立在侧妃后面, 模样甚是恭顺。 郑老夫人在沅儿大婚后第三日,不等沅儿三朝回门,便油尽灯枯了。 而那一日香香见到的郑沅儿,似与从前的她又全然不一样。贵气之中, 似乎多了许多凌厉。 香香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饼子。不论如何,郑沅儿对小寒, 总是很好的。 靠着香饼茶饮,香香与小寒,总算是没在贵女当中丢脸,也残存着知觉,熬到了面见皇后娘娘。 照例是一堆吉祥话,皇后娘娘似乎对每一个女孩子都了如指掌,分别说了夸赞的话,便命她们退去。 只才行到外间,便有女官过来行礼,说道:“颜少夫人与寒乡郡请随奴婢过来。” 那些县主乡郡们又是一阵侧目,原本年初一,各人见过皇后娘娘,有其他宫妃宣召的,便可自去,没有的便去御花园,等到内侍们说可散了,方能回府。 而被皇后娘娘亲自留下说话的,多是皇后母家,或是几位王妃公主郡主。 她们二人会被留下来,定然是颜嫤姝与宣王殿下的缘故。 香香心中苦笑,旁人都认为她是被天上的馅饼砸到,入了宣王的眼。可只有她知道,她喜欢辰瑞,从不因为他的身份。 等到她们再次进入皇后宫中殿内,里面只剩皇后与贴身女官了。 香香与小寒恭敬的下拜行礼。 皇后一如既往的温和,只笑着让她们起来,又赐了坐,说道:“看着你们,便想起本宫年轻刚入东宫的时候,那时候辰瑞才八九岁,朝阳不过五岁,两人见天儿往东宫跑……” 她仿佛只是想讲辰瑞小时候的事情,说了许多,香香与小寒不明所以,只硬着头皮听。 皇后仿若不觉,等说了又一炷香的时辰,忽而捂嘴笑起来,说道:“辰瑞如同皮猴子一般,母后又总纵着他,便是先皇与皇上,也都不能耐他何,只要他想要的,上天入地,便没有他得不到的——”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觑了觑皇后的脸色,见她依旧那副模样,仿佛只在闲话家常一般。 皇后继续说道:“当年是迫不得已,先皇仙逝,五皇八皇背后势力不容小觑,辰瑞那孩子……到底只是个孩子,玩着玩着,便闹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嫤姝丫头,你说可是?” 香香抿唇说道:“娘娘所言,民妇未敢苟同。民妇与秦瑞日日一起行商经营,却从不知晓,原来他会是王爷。即便我们二人心心相印,他入赘民妇家中,也未曾透露分毫。娘娘,这些足以可见,他时刻清楚自己的身份与责任。他是王爷,是皇上亲弟,哪怕年幼,肩上的责任亦是不轻。” 皇后笑了笑,说道:“皇上夸你聪明,你确实聪明。但是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了,并不好。” 香香笑道:“常听人如此说,不过民妇觉得,女人聪明亦或是糊涂,都是个人的想法罢了。” 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幼时可以胡来,长大了却并不能。嫤姝丫头,大齐皇室,所有的王爷,皆是两字封号,独独辰瑞只有一个,你可知为何?” 香香答道:“民妇不知。” 皇后说道:“先皇在时,并不曾给辰瑞封王建府。是皇上登位,所有先皇子嗣无论成年与否,皆要出宫建府,这才给他封号。辰瑞,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皇上的名字,是煊。” 香香默然,她懂皇后的意思,皇上是煊,辰瑞是宣,足以说明皇上是有多看重这个弟弟。所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匹配得上,这仅次于皇上的王爷? 皇后招招手,说道:“嫤姝丫头,你过来。” 香香走上前,便有女官捧了匣子送到皇后跟前。 皇后从匣子中取出一枚步摇,说道:“这步摇,是本宫被封太子妃那日,辰瑞的母后亲赐本宫的,今日,本宫便将它赐于你。” 她轻轻将那步摇插入香香的发间,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香香模样稍显艳丽,又因成长与市井之中,并不适合这端庄的步摇。 她叹了口气,抚了抚香香的脸,说道:“今日本宫娘家妹妹入宫,年已十五,皇上与本宫说瞧着她一团孩子气的模样,也甚是喜欢,便想封一个郡主。依本宫看啊,好事成双,本宫倒是想封两个郡主……” 香香低眉顺眼,点头说道:“听闻平宁郡王大公子家的女儿,就要周岁了。” 皇后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中叹息更甚,扬扬手,那女官又捧出一个匣子。 皇后说道:“嫤姝丫头,那郡主的位置,本宫是想留给你的。” 香香答道:“民妇愧不敢当。” 皇后直视她说道:“你自然当得。嫤姝,本宫封你做郡主,不久后,你便是宣王府的侧妃。当然了,本宫知晓你与辰瑞两情相悦,故而,替宣王选纳正侧妃位一事,等你腹中诞下宣王子嗣之后,再行选纳。” 她说完,将女官手中的匣子递给香香,那里头珍宝琳琅满目,是香香见都不曾见过的。 香香盯着那匣子半晌,退了几步,深深的拜下,说道:“皇后娘娘,若民妇不愿呢?” 皇后说道:“你不愿,本宫亦无可奈何。” 她说无可奈何,可香香心中无比清明,若她不愿,今日小寒便出不了这飞霞殿。 香香笑道:“皇后,民妇喜爱辰瑞,从不因他的身份地位,也从不计较自己的身份地位。但是民妇绝不愿与她人共事一夫。” 皇后眼中满是震惊,而她身边女官则大吃一惊,说道:“颜嫤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宣王殿下乃皇亲贵胄,别说你只是一届商户女,便是公主郡主配他做正妃,也决计不能独占他一人啊。” 香香说道:“皇后娘娘,民妇如何想,娘娘并不介意不是吗?今日娘娘为何会让民妇来这里,又与民妇说这么一番话,想来,是因皇上与娘娘您,并不能说服辰瑞,便想民妇主动请求侧妃之位,对吗?” 皇后恢复端庄的模样,嘴角带着一丝讥讽,不知是对香香,还是对她自己。 香香说道:“娘娘,其实民妇心中很高兴,因为辰瑞他,从不曾看轻我一分,也因娘娘您与皇上,是真心疼爱辰瑞,即便威逼利诱与民妇,也没有丝毫隐瞒。” 皇后长叹一口气,点头说道:“其实我本宫想过隐瞒,是皇上,他太了解辰瑞。” 香香点头说道:“皇上与娘娘,都很了解辰瑞,民妇亦是。若今日民妇答允娘娘的意见,与主动求去,没什么两样。因为将来横在辰瑞与民妇心中的刺,是如何都拔不出来。民妇不想他为难,更因……人活一世,民妇绝不愿委屈自己分毫。” 皇后愣怔许久,笑起来,说道:“入了宫……哪还有愿不愿的?一辈子便是这样了。” 她没再说话,只起身出去。 没一会儿,那女官回来,说道:“皇后娘娘犯了头疾,颜少夫人与寒乡郡便在这里,等皇上发落吧。” 小寒心中着急,小声说道:“姐姐,这可要怎么办啊?” 香香轻笑道:“皇后娘娘,这是想帮我们呢。” 小寒诧异道:“想帮我们?” 香香点点头,没有再解释。皇后想要威胁她,只用留下小寒一人便可,可借口她忤逆,害皇后犯了头疾,将二人都留在这里。 只怕不多时,辰瑞就会过来,到时候皇上便是想威胁,也威胁不成。 她心中涌过一丝甜蜜,今日皇后的话,倒是让她明白,辰瑞要娶她的心,从来不曾变过。 许是今日太过忙累,香香只觉得头晕目眩,又不得不支撑着。皇后已经把戏做到这里,若她这时候再撑不住,传出去岂不是她恃宠而骄,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敢下? 只越难受,这时辰仿佛过得越慢。也不知过了多久,香香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努力问道:“小寒,多久了?” 小寒也是头晕脑胀,说道:“好似三刻了,姐姐,你都问了好几回了,你是……” 话音未落,便见香香一头栽在地上。 小寒一声惊叫,狂喊:“香香,你怎么了香香?” 外面的人一个健步冲进来,一把搂住香香说道:“香香,你怎么了?香香?” 小寒慌神的看着他,又看看随后过来皇上,眼泪唰的留下来,支支吾吾解释道:“许是……许是今日太累了……” 皇后急急忙忙走出来,说道:“快宣太医,来,去东侧间。” 辰瑞将香香小心的放到床上,又焦急的跑到门口去,问道:“怎么太医还没过来?” 皇上跟着走出去,冲内侍说道:“去跑快些,怎的太医还没过来?” 辰瑞没好气的说道:“我昨日都说了,我就只要她一人,大哥你……” 皇上也不介意他无礼,只安抚道:“是朕思虑不周,你也别急了,想是她没经历过合宫朝会觐见,头一回疲累了些。” 辰瑞倔强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皇兄,臣弟可不管,左右现在无事了,若皇兄不允,我便回去做我的秦瑞去。” 皇上怒道:“你敢!” 辰瑞翻了个白眼,径自进去瞧香香去了。 皇上无可奈何,对一旁的近身内侍说道:“你看他,从小就是这样,朕的话都不听。” 内侍心道,宣王殿下连先皇的话都不肯听,又怎会听您的?只面上不显,说道:“皇上,宣王殿下现下懂事得很,大事从不含糊,也就在皇上您跟前,闹腾了些。” 皇上无奈的点点头,说道:“不错,谁让他是朕的胞弟,朕除了纵着他,还能怎么办?” 那内侍忙点头应是,又小声劝道:“皇上,殿下立了大功,若皇上论功行赏,也没旁的可赏了……” 皇上说道:“可宗室哪里肯答允?我已然给他想了万全之策,他还是这般……” 内侍忙道:“奴听民间说法是,一家若有一个大智慧的,便定要有个反骨。想来皇室亦如此,皇上您乃千古明君,宣王殿下便是那个反骨,天生便要您来善后安置的。” 皇上听了这话,深以为然,虽则面上依旧愁容满面,心里竟有一丝满意,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从小到大,朕不晓得跟他善了多少次后。” 香香悠悠转醒,瞧见辰瑞与小寒都在旁边,连皇后也坐在一边,不由得大吃一惊,起身想要行礼。 辰瑞一把按住她说道:“你瞧瞧你,平日疏于锻炼,今日便是这般小累,便体力不支,连小寒都不如。” 香香自觉不好意思,说道:“是臣妇不好。” 皇后和善的笑了笑说道:“你且安心歇着,太医一会儿便来了。” 香香又是大惊失色,说道:“娘娘万万不可,这里是飞霞殿,今日是年初一,民妇不能在这里瞧大夫啊。” 民间说法,是年初一看大夫,一年便都将不顺遂。宫里虽则没有这个说法,只没特别严重的问题,也没人愿意新年第一天就看大夫的。 说话间,太医已经到了。皇后笑道:“无妨,本宫没这个讲究。” 香香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由那太医取了绢子搭在她腕上,又细细探了脉,好一会儿,退到一边,面色大喜跪在地上。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恭喜宣王殿下,夫人这是喜脉。” 皇上皇后皆是一愣,喜脉?这阵子辰瑞并不曾与香香在一处啊。 小寒亦是发愣,回过神问道:“喜脉?就是说我姐姐有身孕了?可我姐姐姐夫,又没住一处?” 香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只恨不得立时将辰瑞打一通。 那太医“呃……”了声,说道:“确是没错,夫人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辰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道:“喜脉?香香有喜了?真的假的?我有孩子了?” 他欢喜的要蹦起来,一把抱住香香说道:“你有身孕了,怎的这样不小心?” 香香红着脸,也不敢说话。 皇上皇后见他们这样,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是辰瑞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跑到颜家去,与他这个小娘子相会过。 辰瑞欢喜过后,又对着皇上说道:“皇兄你瞧,今日都怨你,我的孩儿差点都没了。” 皇上忙说道:“你说得不错,怨朕。为了弥补朕的过失,朕即刻便下旨,替你二人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