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等爱散场 作者:苏晓安 文案: 2006年的6月10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晓安,苏卓落,秦凌(纳夕) ┃ 配角:游游,齐蕾,森怀,骆湮,萧萧,靖,沈想念,小未 ┃ 其它:走过了即是幸福 ==================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2006年的6月10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你一生向我挥过一次手…… 我是苏晓安,生于1985年,下个月满21岁,正在读大三。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距离我认识秦凌的日子,整整过去了七年零四个月;而我们分开的时间,刚刚好也满了七个月…… 上篇 我从来都不是安份守己的孩子,这么多年,能看透这一点的,除了我自己,另外,还有游游以及我哥,准确地说是堂哥——卓落。事实上,在遇上秦凌之前的十几年里,我一直疯狂地迷恋着卓落,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卓落符合对完美男人所有的、哪怕是最严苛的要求。 他年长我四岁,目前身高180,眉目端正,也许我该说是英俊非凡;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尤其,是颊边那两弯深深的酒窝,透着孩子样的狡黠与可爱。卓落脾气很好,长这么大从未向我发过火,甚或板着脸。现在想想,他似乎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看透我的秉性,却依然事事都肯迁就我的男子。 卓落的聪明人尽皆知,尽管直到现在,他依然常常逃课去打游戏,成绩却永远固若金汤般名列前茅,如今更是在一所名牌大学内读研,而且,还交了一个蛮不错的女朋友。 当我还不知道鸡的嘴是尖的鸭的嘴是扁的,所以它们不是一家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在卓落的屁股后头混了:看他耀武扬威地领着一溜傻不拉叽、还挂着长长哈喇子的光屁股小孩(当然卓落除外,那小子从小就知道衣着光鲜,脸蛋儿更是漂漂亮亮的了),春天爬树掏鸟蛋;夏天跑人家鱼塘钓鱼;秋天等玉米棒子都熟了的时候,偷偷掰下几根,就地烤着吃,谁知一不小心烧着了成堆的草垛子,然后逃之夭夭;而到了冬天,则揣着一兜子的小炮仗,专守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口,只等骑车的人一到,立马点着了扔车轱辘底下,哄笑着看一街的人被弄得人仰马翻,然后,得意地扬长而去…… 你看,我从小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但是,那都是卓落的错,是吧? 高中的时候,遇上了游游。很久以后,当我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时,她曾笑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并且有劣根性!我不假思索地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的劣根性,就是卓落! 年复一年,四季在变幻,光阴在流转,我在慢慢长大,一天一天、日新月异地不一样起来。卓落也一样,只是越来越光彩夺目了,追他的女孩子都快踏破铁鞋包装成一个团了。可是,那小子也太能装了:他再也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往我张开的嘴里塞山楂;再也不在我家的拐弯口,突然就窜出来,晃着一口大白牙,呜呜哇哇地装鬼吓唬我,然后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拍着手,没品地笑得前仰后合。 仿佛只是一瞬间,他突然就循规蹈矩起来:心平气和地微笑、礼貌安静地说话、认认真真地念书,像一个最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一样,每天准点上学,按时回家。大人们越来越多地开始夸奖他,这个已经长成优等生的好孩子。 只有我在心里偷笑,小样,装什么装,我都已经看见你满脸堆笑地接过那个爱慕你的女孩子送过的情书,转眼就不屑一顾就把它——毫不犹豫地扔垃圾桶了;还有,在大人面前,假惺惺地抱着那个向你伸出小手、喊你“哥哥”的小男孩,亲热地问东问西,转脸在没人看见时,马上拿肥皂把被孩子握过的手心洗了一遍又一遍,被我撞见时,还若无其事地微笑,满眼的邪恶。 这些,都已经不止一次了吧?卓落,你是个坏孩子啊…… 但我还是喜欢你,因为,我也不是好孩子! 直到——我遇上了秦凌,一个正正经经的好孩子。 1999年5月 卓落很聪明,谁都会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赖,你看,我可是以196的总分升入英华初中的,这好歹是年级第二啊。可是,我虽然聪明,却远不及卓落用功,我非常非常的懒,不是一般的懒,具体说来,就是我一丁点儿也不爱学习。 上数学课的时候,别人似乎都在认真听课,而我,苏晓安,却把头窝在桌肚子里,肆无忌惮地翻着四格漫画,笑得胃抽筋似的疼。结果,被那个架着平板眼镜的小眼睛帅哥,忍无可忍地给提溜到了教室外面。我发誓,我一点儿也不怪他,真的,因为,已经不止一次了。如果换成是我,遇上像“苏晓安”这号冥顽不化的主儿,早该把丫拖出去,先把皮给剥了!你看,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走廊上的空气出奇的好,是完全迥异于教室的新鲜,阳光暖烘烘的,我无法控制地昏昏欲睡;园子里的花儿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开了,一小簇、一小簇,仰起嫩嫩的花蕾,像婴儿粉嘟嘟的小脸,别提多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在我失神的瞬间,走廊上慢慢走过来一个男孩子,我仰起头,看见阳光照着他白皙的脸庞,半明半暗,有一种变幻莫测的美,近乎神明。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一缕若有若无的薄荷清香淡淡地飘过来。 我屏住了呼吸,Oh ,my god!要怎么办哪?卓落,他实在太帅了啊,我要冲他吹口哨吗?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这么教我的啊。可是,我还在罚站呢! 所以…… 我使劲咽了咽口水,那可爱的哨音,总算没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我满意地笑笑,一抬眼,天,那个帅哥——他,他看过来了,漆黑的眼眸里,倾泻着变幻莫测的笑意。不会吧,难不成我咽口水的声音太大了?不过,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啊!和卓落完全不同,是很温暖的感觉……我恍恍惚惚地感觉,整个下午的阳光,在一瞬间,突然就铺天盖地地灿烂起来…… 哦,卓落,你看,我遇到秦凌了;从此,我试着离开你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亲爱的卓落?不会的,别忘了,你还披着天使的外衣呢! 再次见到秦凌,是在语文老师老毛的办公室。那个明明刚三十出头的小青年,一说起话来就成了六十岁的老爷爷,没完没了的;其实每次我都极力克制来着,可听着听着,还是忍不住开始“小鸡啄米”、魂游太虚了;时间一久,其实我和老毛都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我发现了秦凌。 我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张皇四顾的时候,秦凌漆黑的眼睛,正隔着四五张桌子,远远地飘过来,似笑非笑;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住了左手抠耳朵的不雅动作。要命!虽然事实上,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不修边幅,可这次居然被帅哥撞上了,而且,还是我心仪的对象。 我尴尬地傻愣在原地,却倔强地直盯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是卓落教我的, “当你觉得理亏时,千万不要慌,更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最正确的做法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直到他被你看得,以为自己才是犯了错误的那个人”。 果然,才对视了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好看的秦凌同学,就慌慌张张地别过了头,落荒而逃。呵呵,卓落,胜利!不过,他脸红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哦!一点儿都不像你,而是很纯真、很纯真,不掺杂一丝一毫俗世的尘埃,那种感觉……近乎神明……是的,近乎神明…… 奇怪,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孩子,我怎么竟让他埋没了一年多啊?真是罪过…… 秦凌,男,身高172,年方15,初二(4)班学习委员,英华中学年级前五名是也;性格温和不善交际,据传身边倾慕者如云,然,不近女色,人送美名“王子”。 “太过美丽,本来就是一种祸害,更何况是男的,美得跟妖精似的,不招致祸端才怪呢?”这话是卓落自己说的,那小子就整天命陷桃花,隔三岔五被一帮女孩子围追堵劫在巷子口“赠送”情书,巧克力之类的…… 被人注目固然是好事,可如果次数太多,估计就不能再称之为幸运,而是,劫数了吧。 秦凌是另一种特别好看的男孩子,完全远离卓落的玩世不恭、英俊狡猾;他是瘦削淡定、干干净净的,眼神凌厉,然而,单纯无比,是孩子样的清澈而毫无心计,一眼,就可以直望到心底里面。 从此以后,似乎只要我愿意,就随处都可以见着他,去水房打水的路上、在食堂喧嚣的人流中,甚至,回家时修车的铺子里。他的眼神,弥漫着一种变幻莫测的神采,我永远看不清晰。可每次碰到他,却一定都是我最吊儿郎当的时候。 实在不好意思再这样狼狈地与他一次次面对,慢慢地,我试着收敛起脾性里属于嚣张跋扈的那部分。卓落,我又开始学你了,细嚼慢咽地吃饭、慢声细气地说话、文文雅雅地走路……卓落,我这是怎么了……我想,我喜欢上人家了。 我跑到卓落的学校去看他。外面正下着很大的雨,像拧开了所有的水龙头。我没打伞,不是没有,而是不想带,这是我和卓落的习惯。 出门之前,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穿那条深蓝色的棉布裙子,上面有素净的白色小花,零零落落的,尽管有些陈旧了,但依然好看;是十岁生日时,卓落省了一个月的早饭钱给我买的,我想卓落见了,是会高兴的。 到一中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可卓落还在上课。我蹲在这所全国重点高中二年级一班的墙角下,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抑扬顿挫的讲课声“……Everything will go well ,if you believe ……”很动听的男声,应该就是卓落经常提及的那个很有意思的南大高材生。 我低下头,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我的脚趾,一个一个、白白胖胖的,很可爱的样子;但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冰得发白…… 突然觉得有些累,就这么枕着结实的水泥墙面,迷迷迷糊地好像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长长的铁轨,凌乱地散落在开满桔色小雏菊的草丛里;我一个人,沿着狭长的轨道,急急忙忙地一直不停地走啊、走啊……蓝色棉布裙子的后心早已湿透,氤氲出好大一块儿深色的阴影,像一对小翅膀,扑拉扑拉,就要飞起来的样子…… 草丛的尽头,卓落忽然出现了,穿着宽大的白色棉布衬衣,双手帅气地抄在牛仔裤兜里,邪邪地笑着,叫我的名字“安安……”我欣喜若狂地朝他飞奔而去,追着追着,四周突然漆黑一片,铁轨不见了,卓落也不见了,我惊恐地大叫“卓落,卓落……” 有人迅速握紧我的掌心,暖暖的,“安安……” 卓落?我睁开眼睛,印进瞳孔的果然是他放大的笑脸,好看的,隐隐带着一丝邪气;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正侧身蜷在卓落的床上,身上盖着他心爱的印着白色碎花的蓝色棉被。我悄悄低下头,趁他不在意眯上眼睛,唔,是卓落的白芷味, “卓落,你们下课了?” 卓落不动声色地微笑,顺手拿过床沿的毛巾,不由分说就套住了我湿嗒嗒的脑袋;我的耳朵藏在毛巾的后面,在他双手用力的左揉右搓间,听见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 “你弄湿了我的枕头……还有被子……” 我轻轻地叹口气,抓住头顶修长而温暖的指节, “卓落,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没有回音。许久,有浅浅的笑声荡漾开来, “安安,你不是个好孩子呀。”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靠近卓落温热的心口,没有做声。 卓落俯下身,凝视着我湿漉漉的眸子,忽尔笑了, “起来吧!咱们回家,我背你。” 我点头,瞥见他光洁的眉心,那块我八岁时不小心烙下的十字伤痕,恍然间惊觉,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卓落背我下楼的时候,碰上了认识的人。那个黑黑的理着平头的男生,一直好奇地紧盯着我,然后暧昧不明地笑,“新女朋友?”卓落微笑,不置可否。 公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我们捡了靠后的位置坐下。 暮色四合,华灯方上,这城市的一切显得那么地安宁而美好。不知道现在几点,手表应该是落在卓落宿舍了。 卓落好像有些疲乏,一直把头轻轻地靠着车窗的玻璃,长长的刘海,贴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就那么柔顺地散落下来;窗外的灯,浅浅深深,映得他英俊的脸庞,也跟着明明灭灭,美丽得有些不真实。我问他, “刚刚怎么不说我其实是你妹妹呢?” 卓落懒散地笑,眼皮也没抬一下, “老问来问去,都烦了……况且,我也没说是啊……” 回家后我就感冒了,整整两天起不了床。梨梨天天来看我,顺便乐此不疲地描述学校里新近发生的奇闻佚事。 比如,数学帅哥的卷毛女朋友,毫无预兆地,前天突然就跟他“Say Goodbye”了,弄得那小子立马跟老了十几岁,憔悴得不行。课上居然对着一屋子闹腾腾的初二学生讲了足足30分钟的高一几何后才发觉! 还真是后知后觉得彻底! 又比如,隔壁职高一女生在园子东头的布告栏明目张胆地贴了份热情洋溢的求爱信给“王子”秦凌,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秦凌同学居然不计前嫌,趁着月黑风高揭下来,然后原封不动送还女生手上,“大义凛然”地说, “虽然不能接受,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用功念书,以后有很幸福的生活”。 结果据说,女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从此更加对秦凌死心塌地! …… 其中的真实程度还有待考证,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两天我确实错过了不少好戏嘛! 梨梨说完秦凌这段的时候,我发现卓落正手抄在牛仔裤兜里,懒散安逸地倚着原木门框,嘴角挂着邪气的笑意,不知道多久了。 梨梨回头“啊”地尖叫,跟着小脸红得堪比中午12点的太阳。事后她说,冷不防见着卓落,以为见鬼了,阳间哪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啊,分明是恶魔! 阳间?!呃,那好吧。 转眼已经六月底,马上就要放假了。 天气暖和得有些过分,我窝在操场边那棵最高的法桐上,眯着眼睛,不时变换着手型,看阳光隔着葱葱翠翠的梧桐叶子,在掌心投下光怪陆离的剪影;我依然没穿鞋,光着脚丫在树梢间悠来荡去,感觉挺爽。 不远处的操场有人在嬉戏,欢声笑语一阵阵洒落,不时震动我的耳膜。我漫不经心地微笑,眼神飘过他们,落在树阴斑驳的角落里那个瘦削的影子上,蓝色格子的衬衫,米色粗布裤子。他仰起脸,白净的脸颊有细密的汗珠儿,阳光一照,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泽,显得那么苍白而美好。 远处有人不停挥手喊他,秦凌指指自己的左脚,抱歉地笑笑,灿若朝阳。我的呼吸瞬间停顿,恍然失神间,脑子里哄一下,又闪出了那个词——近若神明。 是的,近若神明。 初二的学生,很少有主动上自习的,而我,就是这屈指可数的其中之一,倒不是因为我觉悟高、思想先进什么的,事实是——我懒——不想骑车回家——所以——住宿——于是——被逼上自习。好在老师只会过来一节课,剩下的时间,算是自由支配,爱干嘛干嘛,听歌也行,看漫画也好……只要不干扰到别人,一切自便。 我一个人溜到了操场上,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坪上看星星。入夜的风清凉清凉,吹在身上舒舒服服的,浓浓的困意也随之而生。闭上双眼,安静地回想关于秦凌的碎片,再把它们一点点小心地拼凑起来。 到底他知不知道,我偷偷跟了他一路,只为了看一眼他笔直的背影;知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我撞翻了一队人马,只是想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呢? 唉,伤脑筋! 回去的时候,路过初二(4)的教室,里面黑漆漆一片,已经下自习了。站在后门口,试着推了一下,门,居然“吱呀”一下应声而开。哦,天哪,卓落,门没锁!门居然没锁!我极力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大步流星地直奔秦凌的座位,第四组倒数第二桌左边靠窗,嘿嘿,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小心翼翼地在秦凌的位子上坐下,忍不住激动得自言自语,秦凌的位置哦,这可是秦凌的位置哦…… 厚厚一叠书,井然有序地码在桌子里;随意翻开一本,淡淡的香味迎面扑来,是厚重的墨香混合他身上浅浅的薄荷味,清新而淡定。 月光下,他黑色的字体遒劲有力,安静地匍匐在干净的纸页间,宛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我想我完了…… 虽然马上就要考试了,可似乎每个人的心都有些散,是要放假的缘故吧。 中午回寝室休息,其他几个女孩子正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谈论些什么。见我进来,她们立刻一窝蜂地围过来,神秘而兴奋地笑得满脸诡异。我后心不由一阵发凉, “干吗?” 下铺一下子跳到我跟前,神神叨叨地把一样东西拍到我手心,激动得眼睛像盯上兔子的恶狼,贼亮贼亮。我狐疑地低头,信? “贲放贲放,是贲放哦!快拆快拆!” 贲放?我费力地搜刮着不灵光的脑袋——哦,是上星期刚被我用篮球摆了一道的那个184的傻大个! 思考半秒,我把拆了一半的信放回她们手里, “看完了,记得帮我还他”——亲爱的孩子,我不想伤害你。 年少的日子,我们不知疲倦地守侯爱情,想用最美丽的等待,串联一场最完美的幸福。可是,倘若等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你最期待的那个,不知道又该如何…… 暑假一过,我就该升初三了,卓落也将面临高考。这个假期,短暂得让人心慌,我和卓落的日子加起来才二十六天。放假前一天,卓落说要带我出去玩——用他的私房钱。 我怀疑地盯着他瞅了老半天,这么便宜的事,不会有诈吧? 卓落的火眼金睛在0.01秒内迅速看穿我的花花肠子,我都来不及反抗,就已被他一巴掌拍到了脑门儿上,金星乱冒。他不满地撇撇嘴, “怎么,怕有诈啊?没问题,那我就当你弃权了啊。” “谁说我不去啦?”我才不想错过!天上掉馅饼,百年也难得一遇啊!过了这村,明摆着就没这店儿了。 卓落从初中起就开始打工,并不是缺钱花,用他的话说,存着留以后娶安安!瞧瞧这家伙,劣根性是与生俱来的。 去车站时,爸爸妈妈、伯父伯母,一大家子人都来了。妈妈一直紧握着我的手不放,眼泪汪汪的, “晓安,虽然你已经16岁了,可妈妈从没让你出过门,外面不比家里,要万事小心。” 我低着头,“恩”。 “小落!”她又转头招呼卓落。 卓落马上站出来,搂着我的肩膀,嬉皮笑脸的, “小婶,我保证七天以后给你带回个一模一样、活蹦乱跳的安安。你要不信,现在先把她头发数数,少一根,回来我就让你打一下,这总行了吧?” 妈妈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孩子……晓安不认识路,你无论到哪儿,都记得要带着她。” 卓落调皮地举起右手,摆个不标准的美国大兵的手势, “我保证”。 “她晚上睡觉好蹬被子,你得多注意着点”。卓落笑着点头。 “就你们两个孩子,我总是不放心”。妈妈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伯父他们出来打圆场, “素馨,放心吧,小落都20岁了,一定会照顾好晓安的。 爸爸也赶紧说, “车都快开了,你再拉着孩子们,就该误点了”。 我上前,每人抱一下,说了句,“我会好好的”,一把拉过卓落,头也不回地跑了。 震耳欲聋的马达声里,火车不由分说拉开了征程,卓落把头探出窗外,一个劲儿地挥手, “你们都回去吧,别送了……” 这样出众而张扬的卓落,引得一厢子的人忍不住侧目。我听见对角女生们的窃窃私语“怎么这么帅啊?”“就是,简直帅死了,比仔仔都帅!” 卓落显然也听到了,他甚至转过脸冲她们笑了。女孩子们顿时一阵骚乱。我头都懒得抬,假惺惺的卓落,永远这样子。 我漠然地蜷在垫子上,不想说话。卓落低下头,凑近我的耳朵, “刚刚怎么跑得那么快?” 我斜他一眼,把头扭向一边, “不想哭”。 卓落眉头轻蹙,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几下,若有所思地笑了, “安安,你永远和别人不一样”。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叫我晓安,只有卓落,不管跟他说多少次,还是“安安,安安”地不肯改口;可是,我讨厌叠字! 风吹进来,搅得卓落长长的刘海有些凌乱,他旁若无人地拿出小镜,一丝一缕、慢条斯理地开始打理。他就是这样,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与看法。我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微微阖上眼皮,这家伙,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肯改掉这自恋的臭毛病。 “安安,我问你个问题。”卓落拉拉我的衣袖,兴致勃勃地凑过脸来。 “说。” “嘿嘿,你说世界上最黑的卡通人物是谁?” 几秒钟后—— “机器猫啊!因为它伸手不见五指啊!哈哈!” 压根没容我思考,他已等不及笑得几近脱线,一边做鬼脸一边握拳头摆滑稽的手势, “再问你一道,世界上最富有同情心的卡通人物是谁啊?” 卓落瞪大了眼睛,两个眼珠闪闪发光。我蓦地发现,全车厢的人不知何时全都感兴趣地支起了耳朵。 “还是机器猫啊!因为它总是向人们伸出援手啊!就是‘圆’手啊!” 卓落握紧手心,鬼马地摆出“圆”的姿势,一车子人恍然大悟,跟着哄堂大笑。 “哈哈!大家都这么感兴趣啊!那我再讲一个吧。问:非洲食人族的酋长吃什么啊?” 大家异口同声, “当然是人啊!” 卓落笑眯眯地点头, “回答正确!那——如果有一天他病了,不能吃荤只能吃素,那他要吃什么啊?” 众人有的皱眉,有的低头,都陷入苦思冥想的状态……卓落又是拍腿,又是挠头,得意到忘乎所以, “那我宣布答案喽!1—2—3—” “哈哈!‘植物’人哪!哈哈……” “……” “哦!还真,哈哈……” 看来,果然应了一句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喧嚣的人声中,对面的阿姨好心地朝卓落笑, “你女朋友怎么了,好像不舒服啊?” 我在心里哼哼,漂亮就是好,到哪儿都有人惦记着。 卓落长长的手伸过来,使劲揉着我乱乱的短发, “恩,我看看,哎,没发烧啊?“ 我朝他翻个白眼,狠狠拍他一下。卓落立马跳起来,装模作样地乱叫, “哇,好痛好痛!青了青了,你看,青了青了!” 真拿他没办法,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我故意不理他,过了很久,卓落悄悄地探过头来,委屈地说, “不骗你,真的青了”。 我漫不经心地移过眼神,哇,还真淤了好大一块儿。 心底有些歉意,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免得他再嚣张。于是大力的把他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揉着。卓落的手动一下,然后乖乖地没再说话。 窗外陌生的田野,盛放着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儿,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蔓延着,恨不能只把今天当作最后一天,执拗而义无返顾地绽放,仿佛生命般轰轰烈烈地燃烧,宁愿最后成灰,也绝不顾惜……人这一生,倘若可以执着如此,又何尝不是种幸福。 下了火车又坐汽车,颠簸了大半天,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近凌晨三点。 这是一座临海的江南小镇,我猜也许在地图上都未必找得出它的位置。不明白卓落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我们同时沉默。许久,卓落缓缓伸出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黎明的微曦中,一座高耸的钟塔,影影绰绰。我奇怪地望着他,满天的繁星衬得卓落光滑的面庞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妖怪一样。我不自觉地失神,卓落根本没有留意的拉住我, “走,带你去睡觉的地方”。 穿行在高高低低的青石板路面,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错落有致的平房,矮矮的、有小小的院子,种着满园的鲜花,连空气里都是馥郁的香味,醉人不已。跑了没多久,卓落突然松开我的手,扬扬下巴, “你看!” 我抬头,哇!海!居然是大海! 茫茫夜色下的海洋一片静谧,安宁得像沉睡的婴儿,我狂喜,来不及扔下行李,就跌跌撞撞地冲入它的怀抱,软软的沙子,调皮地跑进我的鞋子、袜子,痒痒地难受。 我索性坐下,一边脱鞋,一边大声招呼卓落, “卓落,快下来,快下来啊!” 卓落不动声色地笑,脸上的表情柔和至极……我们在沙滩上跑啊、闹啊,全然忘却了旅途的困顿与艰辛。 早上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海边的小屋子里;卓落打着地铺,睡得恬静安然,醒着时的玩世不恭与阴暗邪气,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实在不忍心打扰他,我光着双脚、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外:阳光超好,沙滩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几个阿姨正忙着支鱼网,常年饱受着海风与烈阳侵蚀的脸膛,黑黑的泛着健康的油光;另外几个或站或蹲,来来回回往沙地上铺一大块一大块长长的东西,像起皱的墨绿缎子,走近一看,我的天,居然是海带! 我简直瞠目结舌,只好傻冒一样愣愣地伫立一旁,看她们熟练而满足地忙忙碌碌。阿姨看看我,热情地招呼, “外地来的吧?” 我笑着点头。 “是想看海?还是吃海鲜?”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阿姨乐了, “那到这穷乡僻壤的来做什么呢?一看你就是城里的闺女,瞧这细皮嫩肉的……渔家可没有这么水灵的妹子……啧啧,多俊哪……" 摸摸脸,好像有些发烧,我有点不自在地笑笑,抬腿想闪。卓落站在身后,双手抄在兜里,不怀好意地笑,又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也不晓得多久了。 我狠狠搡他一把。卓落不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饶有趣味的样子,好像我是只逃出笼子的猩猩。我剜他一眼,卓落反而笑了。他不慌不忙地俯下身,凑近我耳朵,小声说, “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我脸上又一阵发烧,刚想装模做样地客气一下,他紧接着蹦出了下半句, “像猴屁股!” “苏卓落!”—— 夕阳西沉时分,卓落带我去了那幢钟楼。 看上去很有了一些年头的样子,黑黑的外观静默地掩映在茫茫的芦海,细长的芦苇,如女子纤弱的蛮腰,迎风即舞、风情万千;钟楼的墙角晦暗而潮湿,鲜亮的绿色青苔,像蘑菇一样,塞满了黑色的夹缝。 攀上塔顶,极目远眺,小城的一切尽收眼底。卓落走到墙角,轻车熟路地搬下两块砖头,随手递给我一把小刀,催促着, “写下你的名字还有愿望,快点儿,很准的。五年以后我们再来看。” 我像看外星人一样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卓落,居然会相信这个?脑子进水了吧?还是……看我没什么动静,卓落不耐烦地敲一下我脑袋, “你看我干什么呀,字又不在我脸上!快写啊!” 然后背过身,不再说什么了。我偷偷地瞥他,斜着身子的卓落一脸虔诚,不知道刻下了些什么。 五年以后,好漫长啊…… 五年以后……我和卓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初三的日子,跟长了飞毛腿似的跑得飞快,留都留不住。所有人似乎都开始没日没夜地用功,只除了我。我的生活轨迹一切照旧,偶尔开开小差,偶尔逃逃小课;我依然可以经常遇到秦凌,只要我愿意的话。他是标准的好孩子,认真地听课、用功地写作业、每天准时把作业收齐了交到办公室;我只用下午四点半磨蹭在老毛那里就好。 秦凌更瘦了,不知道是不是熬夜读书的缘故。细细看看,似乎身边的人,气色都不太好,眼圈周围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青气。倒是我,反而一天比一天珠圆玉润起来。 中考成绩出来,秦凌毫无悬念地进了一中,而我则“意外”淘汰,我并不觉得遗憾,倒是很多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替我可惜不已。卓落背着爸妈给我打电话,恭喜我成功漏网,这么多年好像真的只有他懂得,我有多痛恨竞争残酷的重点高中,那样拼死拼活缺氧似的学习环境,我进去一定会疯掉。 青春多美好,我可不想埋没在没日没夜的学习里,我,要,享,受,我,的,青,春! 拿通知书那天,我最后一次去老毛办公室捧作业。想三年的时光如指缝间握不住的流沙,转瞬即逝,不禁唏嘘不已。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人?我前脚刚跨进去,立马悔得恨不能再跳出来。 秦凌! 老毛位置上站着的人,赫然是秦凌! 曾几何时啊,我做梦都希望哪天时来运转,能和他单独相处,可机会真正来了,我倒宁愿变成一只虫,哧溜哧溜爬出去, “苏晓安,你这条没胆的虫!”我在心里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怕什么?光天化日的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恩,就是这个理! 可是,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一点底气都没有,虚得慌。感觉自己像个劳改犯似的低着头,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老毛的桌子——秦凌就在我对面,我都看见他米色的裤子、白色的运动鞋了,只要抬头,我就能见到那张梦寐以求的脸了,可是……唉!我飞快捧起作文本,兔子一样拔腿就想溜。 “苏晓安!” 我没听错吧,王子在叫我啊,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是苏晓安?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叫苏晓安?他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是苏晓安的啊?不对不对,幻觉,可耻的幻觉,一定是我听错了。 只一会儿工夫,我的脑子已经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了,最后,得出结论:幻听!于是我继续迈开步子。 “苏晓安,你预备装多久呢?” 真的?我不可置信地迅速回头,指着鼻子, “你叫我?” 秦凌眯着眼睛,狡黠地反问,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叫苏晓安吗?” 我幸福得要晕过去了,秦凌在跟我说话,他真的是在和我说话耶!卓落,你知道吗,这可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讲话呢! “哪!”秦凌朝我摊开掌心,“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 我脑子“哄”一下炸开了,里面有一千个声音在说话——这算情书吗?这算情书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喜欢你”的意思呢?可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在我扯东扯西胡思乱想的时候,秦凌已经飘飘然地出了办公室。 八月底的时候,大伯在市里最好的饭店——天上人间,摆了满满一百桌的酒席,庆祝卓落考上北大。 蓝色针织衫的卓落端着酒杯,穿梭在如云的宾客间,笑得志得意满。 我喝多了,撒娇地靠在妈妈的怀里,抬眼刚好看见对面的女孩:和卓落差不多的年纪,皮肤白白好像透明;眉毛弯弯、打扮得很清纯的样子;说实话,长得不是漂亮,是很好看啊。她的眼神一直追着卓落跑,我暗暗好笑——又是卓落的美女候补队。 回来的时候,卓落开车送我。我有些东倒西歪地坐在副坐上,靠着卓落的肩,唧唧歪歪地说了很多话。 卓落得搭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走。 早上在候机大厅送卓落出发,临检票十五分钟,卓落摸着我的头, “头还疼吗?” 我想一下,老实地点头, “有点儿。” 卓落笑了, “昨天晚上你叽里呱拉跟我说了一大堆话,现在还记得吗?”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有吗?都说什么了?” 卓落不说话,不动声色地地俯视着我,突然手上一用力,把我搂进怀里,他坚硬的下巴硌在我的肩膀上,有一点点疼,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答应我,不管怎样,你要乖乖的……” 我拍拍他的后背,笑了, “安啦,安啦,你自己在外面别惹事生非才是真的。” 刚说完,眼泪不知怎么,突然就喷薄而出。 第2章 作者有话要说:2006年的6月10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2002年夏 我开始在二中念书,二中有许多坏孩子,所以我如鱼得水。 二中在城市的最西头,有很漂亮的塑胶操场和很明亮的教学楼。 骑着车绕过那条栽满法国梧桐的街道,到达最东头的一中,大约需要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我很懒,所以从没有去过。 卓落每天晚上十点半会打电话过来,准准地说半个小时。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千里之外的听筒里,卓落的声音淡定而沉稳,透露着一种男人的刚毅。我闭上眼睛,一边感受着他的声音,一边想象那个漫天都飘着风沙的古老而庄重的都市,会赐予卓落怎样一副蜕变的容颜。 搁下电话的最后一秒,卓落都会漫不经心地重复, “安安,你要好好的……” 我无声地笑,依然相信他不管怎样都可以听得到。 高中的日子,沉重烦琐而毫无生趣,但我很喜欢,不是因为学业,而是我遇上了游游—— 一个古灵精怪、妖精一样的小女子。 游游比我小一岁,瘦瘦的像杆芦苇,白白的皮肤上有褐色的鸟屎,哦,不好意思说习惯了,我的意思是,雀斑。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中午,天知道我那天脑子进水,那么早就跑过去了,一屋子乱糟糟的,全是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我进都懒得进,索性靠着窗户打起了瞌睡。 中午的阳光就是好啊,我果然要睡着了。 眼神不经意间一瞥,远远地隔着两扇窗子,挨着一个单眼皮的小女生,露出白晃晃的一口门牙,居然满面阳光地朝我微笑。我一愣,旋即挥手, “嗨!”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傻透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已经是朋友。她说她叫游游。我笑,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她不服气地反驳,少见多怪,又没叫游泳,有什么好奇怪的? 晕! 相处时间越久,越是惊喜地发现,游游是相当可爱而有趣的女孩子。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常常觉得一定比宇宙都浩瀚。 我依然经常放学后,就爬到操场边最高的那棵树上,悠闲地躺在宽大的枝桠间,望向远处踢球的孩子,眼神淡漠而疏离,仿佛看着另一重人间。 游游不会爬树,所以只能躺在树下。我们就这样一上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玩笑,感觉很幸福。 我偶尔会去游游家找她,通常都不进去,只在外面等着(怕应付不来必要的寒暄)。游游家是两层楼,很新;看着看着,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卓落初三的时候,那时卓落家的院子有高高的墙,上面爬满了翠绿的叶子和好看的蔷薇,风一吹起,就沙沙作响;我常常站在他二楼挂着嫩绿帘子的窗户下面,小声地吹个呼哨,仰着头,看他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踩着长长的下水管道,一下子就跳到了我跟前…… 时间一晃而过,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呢?我都不记得了…… 游游横在我面前,好奇地手舞足蹈, “怎么啦?方寸有点儿乱,样子有点儿傻啊?” 我揉揉眼睛,恍然清醒, “哦……哪有!走吧……” 很多时候,我们习惯把自己暴露在城市中午灼烈的阳光下,一边骑着单车,一边侧耳倾听着光线缓缓穿透肌肤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心情,也随之满足而快乐起来。 这个时刻的城市,有着一天中最单纯的安宁与平和。我们随心所欲地围着广场中心复古的喷泉,一圈一圈飞快地绕啊绕啊;后坐上的游游,永远伸展开双臂,作出飞翔的姿势,飞溅出来的水花,冷不防就会喷我们一身。每到这时,游游都会肆无忌惮地大声尖叫,根本不理会路人的匪夷所思。 和秦凌的交往远没有当初想像的那般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他是太腼腆的孩子,虽然每周都会打电话来,却总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他间或会提起他的高中生活,然而仅仅几句话以后,便没有了下文。而我,从来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你说我是虚伪也好,矫情也好,可我毕竟是女孩子,太健谈了怕他会因此觉得我不稳重。 也许,也因为什么我暂时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的理由。 所以我们一起沉默。 记忆中那个笑容明亮、温柔腼腆的男孩子,他的单纯内向一如往昔,不知道那份刻意掩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真情,会在什么时间,最终为哪个幸运的女孩儿开启? 会是我吗? 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我给游游讲初中的事情,包括那份拆了一半的情书,当然,姓名略去。游游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像两只提溜溜直转的玻璃球儿, “晓安,你是个坏孩子啊 。怎么可以那么对待一个喜欢你的男孩子呢?” 我底气不足地狡辩, “不想伤害他——” 游游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撇撇嘴,不屑地摇头, “才不,用这种方式拒绝人家,他不恨死你才怪!” 我沉默,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让他死心就好。 游游摇头晃脑地诡笑, “晓安,你是故意的吧?你怎么这么坏呢?是谁教你的啊?你,一,定,有,劣,根,性!”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对啊,我的劣根性,就是卓落!” “卓落?”游游低声重复,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高二文理分科,我和游游一起背离了大部队,不约而同选择了政史,任那个满口黄牙的老头子唾沫喷尽,好话说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铁了心要告别理化。 文科班的日子,清闲得我这本来三天两头容易上火的体质,鬼使神差地再也上不了了。加上后来发现原来只要学习好,老班对你的其他事情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于是我的空闲日子就更多了,和游游在操场上,一泡就是一下午,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海吹胡侃,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抖落出来了;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秦凌,以及那张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情书的情书。 游游目瞪口呆, “……偷偷跟踪他去打水,偷偷跟踪他去吃饭,晚上帮他收拾桌子,白天窝在办公室等巧遇?天哪!你就这样暗恋了他这么多年?” 我无辜地“恩”一下。 游游用力拍一下脑门儿, “天哪!我要疯掉啦!你们还联系吗?” 我跳下来,点头, “一个星期通一次电话。” “他说过喜欢过你吗?” “没有。” “说过想念你吗?” “没有。” “跟你提过他的家人或者是朋友吗?” “好像没有。” “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啊?” “无话可说。”我如实奉告。 游游“噗嗤”乐了, “被你打败了!瞧把你小样儿给折磨的,这哪里算是恋爱哦……” 游游用力捏一下我的脸蛋儿,煞有介事地说, “晓安,赶明儿我帮你找一个好的,咱认认真真地谈一场恋爱,啊?” 我没想到游游动真格的了。 周五下午,课一上完,我就急急忙忙往家赶。卓落中午突然打电话说正在车上,晚上就能到家,一下午的课,我愣是兴奋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卓落……” 那个笑起来总是邪邪气气的男孩子;轻轻念及他的名字,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原来有多么多么想他…… 卓落大一一整年都没有回家,他说嫌远,而且忙着打工赚钱。大伯问他要需要什么,给他汇款就是,不想他在外面吃苦。卓落不乐意,说那不一样。 你看,他从小就是这么执拗的人,拿定了的主意,什么人都劝不回来。 可现在怎么突然要回来了,看看日历,明明才九月初啊,显然是前不着节后不着假的,难不成——他是预备回来欢度“教师节”? Oh,my god !这个理由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不过一年没见了,不知道北方的水土把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子锻造成什么样一男子汉了,恩,我承认我有一点点期待。 没等我前脚跨出教室门,就被游游给拽住了, “带你见个人,一中的帅哥哦!” 我拍拍她的手,尽量笑得和蔼一点, “改天吧,我有事儿呢。” 游游吊起了眉毛,死活不松手, “人家都来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 “别闹了,我今天真有事儿。” “没必要次次都这么对我吧,苏晓安?” 没容游游回答,一个活泼到崩溃的声音已冷不丁从我背后插了进来。我脖子不由一凉,霍然回头的时候,我的惊讶简直足以塞进一整只馒头:一个高瘦的男孩正微微歪着头,靠着斑驳的门框,欢快地笑着。比印象里面似乎黑了一点儿,好在不妨碍我认出他, “贲放?” 他朝气蓬勃地笑, “记性不错,还记得我啊!” 我左顾右盼一下,警觉, “你怎么——在这儿?” 他朝游游扬扬下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相亲哪!我一听说是你苏晓安,就马上来了。” 晕! 还真是直白的理由。 我恶狠狠地剜了作为罪魁祸首的游游一眼,这个多管闲事的臭丫头,尽给我惹事儿,你知道他贲放是何方神圣,咱惹得起吗? 贲放别有用心地看着我笑, “怎么样,今晚请你们吃饭,不会又不肯赏脸吧?” 我浑身一激灵,但还是硬着头皮嗫嚅, “我晚上真的有事……” 贲放一脸困惑地笑, “难不成是男朋友从千里之外回来,要赶着去接风?” 我刚想辩解之际,已有人替我回答了, “说对了!” 我不可置信地转头, “卓落?卓落!卓落你回来啦?” 卓落扔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朝我张开双臂,灿若朝阳地笑。我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他一下子就把我抱起来,用力地转圈儿。我禁不住大声尖叫,听得见他轻声的喘息, “安安,你又重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顾不上擦,直直地盯着风尘仆仆的卓落。他黑了、壮了、头发也剪短了,眼神更加深邃邪气,脸上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我说不出来的神采。但,还是那么英俊…… 卓落放下我,平静地直视着贲放苍白了的脸,自信满满地笑, “抱歉,我们要回家喽,你的晚餐我们家安安只好下次再赏脸了。” 不等他作出反应,卓落早已转脸朝向游游,笑得气宇轩昂,跟着彬彬有礼地伸出手, “嗨,我是卓落,很高兴见到你,游游!” 游游愣愣地看我一眼,僵硬地伸出了右手。 我推着车,默默地走在卓落边上, “回来几天啊?” “请了一个星期假,加上在车上耽搁的时间,后天走……” “……坐了这么久的车,怎么不先回家呢?” 卓落腾出一只手,摸摸我的头,调侃道, “迫不及待想让你看看我的新造型啊!怎么样,帅不帅?” 我仰起头,望着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喉头忽然一阵哽咽。卓落回过头来,惊恐地看着我,慌不迭地脱下外套, “怎么,冷了吗?” 我把头靠在他的心口,眼泪哗啦啦濡湿了他蓝色的毛衣,卓落长长地舒一口气,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我顿时泪如泉涌, “卓落,我……有喜欢的人了……” 卓落不说话,把我搂紧在怀里,我清晰地闻见他衣服上淡淡的白芷香。许久,他松开我,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笑, “那就好好地去爱吧!” 那么贪玩的卓落,这次居然哪儿也没有去,而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一家人看电视、洗菜、做饭,偶尔也窝在书房里和我一块儿看书,但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从身边的沙发上一定会传来均匀的鼾声。 转眼又到了高三,我慢慢开始感叹,日子怎么像流水一样,飞快地一去不复返…… 打开CD机,罗大佑唱,“时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许多人……” 林志炫唱,“仿佛只是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老狼唱,“那时侯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我和游游还是会去操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平淡如水地聊天,但次数毕竟少了。 我开始习惯坐在落满阳光的阳台上,怀里抱本厚厚的牛津字典,在炫目的阳光里眯起眼睛,心平气和地看那一串儿一串儿很长的单词。我开始试着思考很多东西,比如我将来的大学,比如我今后的工作,比如我将赖以谋生的手段。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成熟的表现,但我真的把以前用来看漫画的时间,花在了思考这些几十年后的事情上了。 站在阳光下,望着校门口猛掉叶子的法桐,想起谁说过的“思念不重,像一整个秋天的落叶……”,一瞬间,19年来所有的忧伤,潮水一般,全部涌上了心头…… 高三的日子就那么过去,一回首,一驻足,突然惊叹,原以为只过了一天,哪知道时光已经转过了一年。高考结束,离别的日子迫在眉睫;马上,就将各奔东西,山长水远,也许永不再见。很多人开始写毕业留言。我给所有人的话,都只剩一句:好好生活…… 园子里的花儿开得如火如荼,花香肆意弥漫间,有谁在浅唱低吟: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不仓皇的眼/等岁月变迁/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斜/人和人在街边道再见/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你走后依旧的街/有着青春依旧的歌/总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你说岁月会改变相守终生的誓言/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转过年轻的脸/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脸…… 20岁之前的岁月,似乎所有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已经历,惟一的遗憾,也许是未曾经历一场完满的爱情。 第3章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呢,可是苏晓安,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女孩子却执著地用她前半身所有的年岁在守侯那个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优秀而固执的男生蓦然转身,等爱情转身. 流年如水,让爱成灰,等青春褪尽了它所有妖娆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满目繁华背后的创痍终于露出了他们残酷的面目:无论多努力,那些相爱的日子终究还是无法守住. 蓦然回首间, 她终是恍然惊觉:原来那双叫做"爱情"的鞋子一直都不曾远离,它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不想离家太远,权衡再三,最终选择了南京的一所大学。 暑假里,爸妈在“天上人间”请客,一来为我考上大学,二来也是提前为我庆生(我生日原本是在12月24号,比卓落刚好提前一个月)。 一切仿佛倒回到三年前,只不过杯盏应酬的人,从卓落变成了我;卓落在电话里一直道歉,说正在实习,实在走不开。其实我真的理解,他马上大四的人了,可我还是一声不吭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杯接着一杯的敬酒,好像又喝多了。胃里一直难受。偷偷避开众人,溜到停车的院子,选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冰凉的石阶,一边抬头望向天空,月光真好…… 头又开始昏昏沉沉了,好困啊……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摇晃我的胳膊,心有不甘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卓落?” 不可能,又出现幻觉了。卓落这会儿正离我十万八千里呢。我暗笑自己傻,又想闭眼。 “安安,我赶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火车,你就这么迎接我的啊?” 冷不丁浑身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我一激灵,急忙张眼,卓落?真的是卓落? “卓,卓落?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我语无伦次,压抑不住心头的狂喜。 卓落揪着我的鼻子,坏坏地笑, “小傻瓜,当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我兴奋地抓起他的手,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他眼圈黑黑的,一脸的憔悴难以掩饰,我看着他暗淡的脸颊,然而余光却突然瞥到树影里的一个人,不由愣住了。卓落恍然大悟地笑笑,回头朝她招手, “小湮,过来。” 女孩子听话地走近。 我被动地打量她:长长的黑发,粉色的棉布裙子,皮肤白白的好像透明,长得不是漂亮,而是很好看啊。 我在脑子里尽力搜索着,这张脸,仿佛在哪里见过? 卓落伸手揽过女孩纤细的肩膀,笑得志得意满, “骆湮,我女朋友!我妹妹苏晓安。” 女孩礼貌地向我伸出掌纹细腻的手指,樱红的小嘴始终擎着一抹甜蜜的笑意, “晓安,你好。你哥经常提起你呢!” 我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她是说卓落。 我眯起眼睛看她小鸟依人地偎在高高的卓落身旁,刚想冲他们微笑一下,顺便夸奖说“你们真般配”之类应时应景的话,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于是我只能急中生智地飞快地朝他们摆摆手,转身“哇”地吐了出来。 女孩儿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呆立原地。倒是卓落反应蛮快,从怀里迅速掏出手帕,一边用力擦着我的嘴巴,一边不住口地埋怨, “叫你别喝,你偏不听,胃又不好,每次喝了都吐。你就是成心和我对着干是吧?” 我没力气反驳,只能怨恨地盯着他,眼泪就要掉下来。卓落吓坏了,慌忙伸出袖子擦我眼睛,一个劲儿地道歉, “哎哟,你别哭啊,算我错了,不!就是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训你了,你先别哭啊……好不好,咱们回家。” 我趴在卓落背上,他的脊背宽大而柔软,暖和和的真舒服;卓落回过头,看一眼清纯无比的娇小女朋友,迟疑一下,有些为难地说, “小湮,帮忙告诉一下我爸妈他们,就说安安醉了,我先送她回家,你呆会儿和他们一起回来,好吗?” “你都还没见他们呢,就这么回去了?” “回去再见吧,安安这会儿不舒服。” 我赶紧闭上眼睛,耳朵里听着女孩移动脚步的声音,踢踢嗒嗒的,真好听,一定是很漂亮的高跟皮鞋,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穿…… 卓落重重地叹口气, “安安,你刚刚,是故意的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上帝作证,我没有。所以我不理他。卓落也没再说话。 卓落把我靠着毛毯,自己就急急忙忙跑了。毯子是大伯前几年去澳洲出差带回来的,毛茸茸的,又漂亮又暖和。 很快,卓落光着脚丫晃晃悠悠地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我身边坐下。我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他先笨手笨脚地拧毛巾,然后开始笨手笨脚地擦我的脸,整个过程他始终都轻手轻脚的。 他的头发又长了,调皮地遮盖着明亮的眼神;脸上的神情有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柔和……是足以让人安心的眼神……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卓落的脸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别扭,好像安错了地方。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卓落手轻颤一下,脸忽然静悄悄地红了,一伸手拼命揉乱我的头发,故意捏起鼻子, “大酒鬼,快起来!把嘴刷一下,臭死了…..” 我对着镜子足足上了三遍牙膏。 卓落正盘腿靠在沙发上,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串黑亮亮的念珠。我不声不响地挨着他坐下,卓落偏过头,不由分说给我戴上,嘴里念念有词, “小湮一直惦记着你的生日,在北京的时候,跑遍了王府井的大街小巷,也没买着一件中意的东西送给你,昨天在车上的时候——” 哦!原来是她买的! 我的心疼得像要四分五裂,手上的念珠火烧一样,烫得皮肤、骨骼仿佛都在“兹兹”生烟,这种感觉让我无论如何一秒钟也忍耐不下去,我“忽”地站起,一甩手狠狠撂开卓落,跟着就开始拼命撕扯那串黑色的珠子。可是它那么紧,我用力得全身发抖,腕上满是一道道勒红的印子,可它仿佛有某种神奇的庇护般岿然不动。我都要哭了,气急败坏地在毯子上跳来蹦去! 我知道,我不喜欢它,我死也不要戴着它。 可是,它宛然在臂上生了根,怎么也褪不下来…… 卓落的嘴唇抿成一道细细的线,他什么话也不说,泥塑一样,冷眼看着我发疯。等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开始拿牙齿咬…… 卓落总算火了,他“腾”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头暴怒的狮子,气势汹汹地对着我一阵劈头盖脑的咆哮, “苏晓安,你闹够了没有?!我给你的东西就那么不想要吗?那是我去山东,爬了那么高的山给你求回来的!是我的!我的!” 他的眼神痛苦压抑,像一头受了伤的兽, “你为什么总不肯听我说完……” 这是记忆中卓落头一次发火,我懵了,直视着那张一下子完全陌生的脸,顿时感觉心如刀绞。 灯突然熄灭了,一片死寂在漆黑的屋子里肆无忌惮地蔓延。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声音响起来, “停电了,停电了!” 与此同时,玻璃茶几上传来“叮咚叮咚”几声脆响,我的手一下松了…… 那串珠子,卓落给我的珠子!我想也没想,立刻就跪了下去。这一刻,我脑子里奇怪地只剩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一粒也不能少,那是卓落的! 可是我用力地摸啊摸,到最后,手心里只有寥寥的四颗,剩下的,全部无影无踪。我无能为力地朝墙角缩去,抱着头,沮丧地哭了。 夜沉如水,黑暗中,卓落静静地俯下身,把我小心地拥入怀里,像孩提时代一样安慰着泪流满面的我, “你不要哭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灯亮了再找,不会丢的……” 他的宽容又一次纵容了我的任性。 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想也没想,就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像个真正被冤枉的孩子。 卓落的手指粗糙而温暖,修长的指节在我泪水纵横的脸上慢慢地游移,他缓缓捧起我的脸,暗夜里,他的眸子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我听得见来自他喉咙里寂寞的声音……这时刻,卓落离我那么近,他气息里有淡淡的白芷香,在他紊乱的吞吐间,轻轻吹佛我的脸庞,痒痒的,热热的。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那是从没经历过的节奏……一种莫名的恐惧,混合某种不可知的期待,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中卓落离我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恍惚间有种就要溺死的错觉,即将窒息;我费力地张开嘴唇,只一秒钟,卓落迅速咬住了我的唇瓣,那么用力——我的大脑“哄”一下,一片空白! 紧贴着我的嘴唇柔软却仿佛没有丝毫温度。我的心疼痛不已,泪水,不自禁地流下,咸咸的,慢慢地滑进彼此的唇沿。 …… 卓落松开我,轻声地喘息, “你哭了?” 我摇头,尽力蜷缩在他怀里。卓落小声地叹息, “我爱你,安安,真的……可是,这样不行啊……” 我不出声地流泪, “没事的,我喝醉了,明天一早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卓落?” 卓落望着我,眼底翻涌着无尽的绝望与哀伤。他的泪落下来,滴在我唇齿间,苦涩得难以下咽…… 我爱你,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时,我就在你心口了…… 我的初吻啊,那么疼那么疼,在这个寂静而潮湿的城市午夜,就这样给了我最爱的卓落。我不后悔,永远也不会…… 阳光照进二楼窗口的时候,我正蜷在自己被窝里。一切似乎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梦。柜子上,那串珠子,闪着奇异的黑色光芒,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好像从来就不曾断开过—— 我把它戴起来,在心里默默念叨, “卓落,谢谢你……” 楼下他们已经准备吃饭,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卓落,以及,骆湮。 大伯母怜爱地看看我, “囡囡,怎么下来了,头还疼不疼啊?我没让小落叫你,还想让你多睡会儿呢。” 我转头看卓落,依旧白色的棉布衬衣,袖口随意地捋起,还是那么的英俊。他望着我,瞳孔里扩散着幽暗的哀伤。我心一虚,眼神飞快扫过桌上的人,还好,没人在意。 我笑,如释重负, “嘿嘿,昨晚又喝多了,卓落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这么漂亮的美女是谁啊?没见过呢。” 卓落的眼神黯了又黯,风平浪静下几欲暗流汹涌…… 许久,他恢复正常。 他亲昵地扳过骆湮娇小的肩膀,满不在乎地笑, “这是小湮,我女朋友。” 我夸张地朝她摆手。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卓落,再见。再见了,卓落……你听见了吗? 我坚持一个人去上学,不肯要他们送。人与人之间,离得再近爱得再深,终究还是要分开的。想一想,谁能陪谁一路同行到天地洪荒的尽头呢?还是早早习惯了好。 我和游游依然三天两头地相互骚扰,打电话啊,进□□啊,发MSN啊,怎么着都行。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挖掘到一个可以在彼此心坎里说话的人,我才不要放手。 开学一个月左右,快递公司差来一份分量十足的包裹,拆开来看,竟然是台笔记本。我简直懵了,谁这么大手笔,摆明了是想出来吓人嘛! 等一切安装完毕,我习惯地开始清理每天的邮件,邮箱里有封信,日期是今天。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安安:电脑今天应该已经到手了吧?还喜欢吗?我可是挑了你最感冒的银灰色啊。三年的寒暑假,我都没有回去,你们都怨我了吧?呵呵,因为一直想给你买台电脑,用我自己赚的钱。 北京的天空很高很蓝,常常看不见一片云彩,我在移动公司做售后的时候,在麦当劳兼职的时候……抬起头,就能想起你,想起爸妈…… 这份是奖励你考上大学的礼物,虽然迟到了点,可我好歹准备了整整三年呢,所以给个面子吧——不许不喜欢! 哈哈…… 安安,你一定要幸福! 哥哥 卓落” 我愣愣地盯着最后一行的署名,一时忘了说话……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没有再和秦凌联系,听说他落榜了;打电话过去,不知道可以安慰他些什么。莫名其妙地暗恋了他这许多年,我想我早该清醒,其实他一直以来只是我遥远时代的一个梦,可以远远地观望,却永远都走不进去……可是,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再见卓落;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大一的课程,空得让人不习惯,我渐渐迷上了逛街,常常把一下午一下午的时间消磨在城市近郊鱼龙混杂的小古玩市场,只是放不下那只胡桃木箱子上复古的铜扣。也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奔波于街头巷尾各式各样的布店,淘廉价的棉布,尽管价钱不高,质量与花色却毫无疑问都是上成的:杏黄色的底,交错着水蓝的苏格兰格子,上面零星地点缀些粉红花瓣儿,不张扬,然而静悄悄的美。把棉布洗净,晾在大操场和风徐徐的栏杆上,等阳光把它晒得香喷喷的再收回来,熨平了,仔细地铺在书桌上,静静地欣赏……那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宿舍柜子的最上层,摆着两只日本碗,是偶然逛商场看到的:米白的底色上是一树一树妖娆盛开的粉红樱花,碗的外围隐约有参差的纹路,灰蓝色。这样鲜明的美,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打过折后虽然依然昂贵,但还是买了两只,只舍得用来喝汤,盛上大半碗,别具风味。 我给游游打电话,缠着她教我烘制干花的程序。真失败,到这一刻为止,我真心的朋友,好像还只有游游一个,除了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听懂我说话…… “游游,你来看我吧。” 游游在成都,离我有点儿远。 “晓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 我从来不瞒游游,只不过关于卓落,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明白。 游游的声音有些犹豫, “那,不管怎样,晓安,你都要活得快快乐乐的,每天可以吃下很多很多饭,身体棒棒的,好好的睡觉,还有,一定要经常笑。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呀,是最好看的。” “恩,我没事,就是挺想你的……” “我也是啊。晓安,还记得操场那棵梧桐树吗?” “怎么会忘呢……” “你现在闭上眼睛,那样,我们就和从前一样了,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 我的思绪随着她的描述,飘到那个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时光,那个拥有着前半生中最单纯微笑与哭泣的年纪。 嗓子突然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响,任泪水吧嗒吧嗒,打湿了听筒。 “晓安,你哭了?” 我拼命摇头, “没有没有……游游,我挂了,你晚上不要忘了来看我……” “好,我保证,11点好不好?我就在那棵梧桐树下等你,咱们不见不散啊!我给你带我们这儿最有名的酱菜。” …… 搁下电话,顺着墙角慢慢蹲下,游游不在身边,卓落也不在,我倏然发现,原来自己和《彼得 潘》里那个永无岛上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都是那么孤独,都是那么地——害怕孤独。 没想到会再见到秦凌。 暑假的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书,老掉牙的赵玫的《朗园》,不记得看过多少遍了。电话突然尖声响起来,我被吓一跳,神经质地蹦了老高——像我这么懒的孩子,还有谁会没吃够苦头,以身犯险呢? 摁下通话键, “喂?” “苏晓安吗?我是秦凌。” 他说得相当干脆。 这个声音遥远得似乎来自下世纪,我脑子开始短路,傻傻地握着听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在苏中广场,给你二十分钟,够吗?” 我稀里糊涂地“恩”一声,那头“卡”一下已经挂上了。依然感觉云里雾里,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跳起来,恍惚着就往洗手间跑。 我掐准了时间出现在苏中广场中心的喷泉边儿上。 我的头发已经长长,就快齐腰了,卷得弯弯的;穿一件淡色的牛仔背带短裙,光脚套凉鞋。 一个男生正背对着我,斜斜地靠在灯柱上,橙色的格子衬衫,袖口高高挽起,米色的帆布裤子,利落清爽的短发……三四年过去,秦凌比记忆中高多了,但还是那么干净挺拔,像——王子。 我陶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连呼吸也忘了,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待他后知后觉地忽然回首。他低头看表,跟着蓦然转身,那一瞬间,整个下午的阳光仿佛一下子全都明媚起来。 我不露痕迹地浅笑。 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料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一番,不确定地问, “苏晓安?” 我调皮地吐下舌头,算是默认。 他好像还没转过弯来,有些茫然地笑,一如既往的温和而腼腆, “你比印象里变了一些……” 我望向他,心口“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可表面上还要故作镇定, “是吗?人总是会变的。就像鸡蛋会孵出小鸡,花儿会结出果实,耗子会……” 我猛地戛然而止。天!脑子进水啦?我到底在胡扯些什么啊? 秦凌惊讶地看着我,眉头轻锁,转而展颜一笑, “走吧,我请你吃冰激凌。” “好啊。” 我坐在秦凌的单车后面。这么多年,这样的情景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胸口那颗心不停在跳,打鼓一样,轰隆隆的,我真怕他会听见。秦凌的车骑得飞快,这个外表温和而瘦削的男生,他的骨子里一直流淌着骄傲而不肯认输的血液,我想,我感受得到。 仰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渐渐濡湿的后心,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悸动……这个我曾经喜欢了整整六年,却从来不敢靠近一步的男孩啊,我知道,无论再过多久,我们再分开多少次,只要再遇上他,我依然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他…… 秦凌点了两份圣代,一份凤梨味的,一份香草的。我始终没勇气看他,一看,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砰砰狂跳。于是只好一心一意对付我的冷饮。他就在我头顶45度,不慌不忙地说话, “我报了南京XX大学,10号去报到。” “恩。”我点头,“挺好的啊……” 说实话,我没料到。据说他去年第一志愿填的是天津大学,结果因一分之差,被涮了下来;以他如此心高气傲的个性,我以为他一定会坚持到底,不达“天大”不罢休的。 他看着我面前狼籍的杯子,顺手把他那份推给我。居然一勺未动,定力还真好!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从小到大,卓落一直笑我,说冰激凌对我杀伤力简直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一般情况下,不,是任何情况下,我都抗拒不了。 “咦?” 他突然轻呼。 我莫名其妙地抬头望他,他诡异地盯着我一直笑。我一头雾水。他倒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掏出纸巾,有条不紊地擦着我嘴角的奶油,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我傻傻地愣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擦干净,却动也动不了。 秦凌左右看看,突然凑上前,迅速在我脸上“啵”地亲一下,大声说, “苏晓安,做我女朋友吧!” 声音大得恨不能让全世界的目光朝我们聚焦。我有一分惊愕,九分兴奋,脸“腾”一下子火辣辣地窜红了,根本都来不及答复,就慌慌张张地拉起他,简直是仓皇地逃出了冰激凌店,活像,我们是身份暴露的通缉犯。 上帝作证,我其实,是个很容易脸红的好女孩儿。 这个假期,我过得非常愉快,因为可以和秦凌在一起,因为,终于拥有了这份梦想了许多年的爱情,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秦凌是很温柔体贴的人,他从来不会和我吵,哪怕我明明就是无理取闹,他都会尽量让着我、宠着我。我曾说过,他是习惯把深情掩藏的人,不知以后谁会幸运地成为那个可以让他心灵解冻的女孩,承受他最真挚热烈的关怀与爱情。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我!我是不是太好运了? 重逢后的第八天。 吃过晚饭,我们平躺在街心花园的大草坪上。我的十指一直紧紧地扣住他掌心,贪婪的不肯放手。不记得谁曾说过:恋人之间只要十指紧扣,就永远都不会分离。我信!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 “秦凌,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吗?” “恩……应该是初二那年,你在外面罚站,我捧着作业本经过的那次,是不是?” 我吃惊不小, “你怎么知道的?那可是我们第一次遇到啊!” “哈哈,我长得这么帅,仙女见了都会动心啊,更何况是凡夫俗子的你呢!你知不知道你那次眼睛一直紧盯着我,闪闪发光,我都看见了!” 秦凌洋洋自得。 我的脸狠狠地红了,赶紧掐他, “哪有?我什么时候……尽会瞎说…..你丫就是欠揍是不是啊?” 秦凌一面装模作样地左躲右闪一面不住地讨饶, “哎哟哎哟,痒死了痒死了,你饶了我吧……哈哈……我承认是我两眼放光,是我一直觊觎你,哈哈…..我错啦,你快放手,放手啊!哈哈……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我故意不依不挠, “坏家伙!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还是该打!” 秦凌捂着头东跑西藏,不让我打到。我明白他是在让我,下手不觉慢了一拍。这一瞬间,他猛地抓紧我的手,面上的神色忽而变得非常认真, “晓安,其实初一入学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一个女孩子……她每天下午都会坐在操场东面的梧桐树上,毫无顾忌地光着脚丫,晃来晃去,像个小男生……她总是穿蓝色的背带短裤,好像一只鸟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她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喜欢我?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秦凌笑笑,英俊的脸上表情苦恼, “你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哪里还顾得上你世界以外的人?我足足在你面前晃悠了一年多,你才反应过来……” 我想狂笑出声。 秦凌看看我的样子,也忍俊不禁起来。 伸手捅捅他, “那时候你总去外面打水,我每天都偷偷跟在你后面,知道吗?” 出乎意料的,秦凌笑了, “你说呢?你不记得我每次都走在他们最后面啊。” 原来如此,我那时侯就奇怪他怎么老落在那帮男生的后面呢。 “……那我有回打饭,为了排你后面,结果撞翻了一票人呢?” “哦……原来你到了今天都没反应过来啊!哎呀,苏晓安,你的脑子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哪!当初要不是我帮你收拾残局,你以为那些被你的热汤撒了一身的男生会这么轻易就饶了你啊?笨!” 我的嘴已经合不上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啊?” 秦凌假装很费力地想,然后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头问我, “你半夜潜进我位子;每天在老毛那里蹭到4点半;借口钢笔没水,跑到我前座那里;语文——” 我眼疾手快赶紧捂上他的嘴,再这么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被他爆我多少糗呢!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都哭笑不得了:地球上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怪胎呢,也太沉得住气了吧,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得好像——白痴! 趁我分神的时候,秦凌忽然捉住我的双手,认认真真地说, “晓安,其实这么多年,你注意了我多久,我就注意了你多久。只是骄傲如我们,谁都不肯最先说破……六年了,我们错过的时间,还不够多吗?我们都别再浪费时间了,好吗?” 我泪流满面。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天有多少人相遇,多少人分离,悲欢离合的剧情天天上演,又有几个人可以找到属于自己完满的结局? 有的人你看了一辈子,却忽视了一辈子;有的人你看了一眼,却铭记了一生;有的人热情地为你而快乐,却被你悄悄冷落;有的人让你拥有短暂的快乐,却得到你永远的记忆;有的人一厢情愿了N年,却被你拒绝了N年;有的人无心的一个眼神,却成了你永恒的思念…… 这样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人生,刻骨铭心的相爱最终有几人可以相守到老?能找到一个互相喜欢、彼此陪伴一生的人,谈何容易?幸运如我们,哪里还有理由继续说“不”呢? 这一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男孩子,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这回,我和秦凌的感情真的开始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了。我给游游打电话,她在那头兴奋地尖叫, “真的呀!哇!实在是太好了!不行不行,一定得开香槟庆祝啊!” 看样子简直比我还高兴。 但这一切,我都没有告诉卓落,不想,也没有勇气。 已经很久没有和卓落联系了。真的,很久很久了…… 想到一个从小生活富足的男孩,在遥远的他乡,为了给所爱的人买台电脑,没日没夜的打工赚钱,甚至过年都回不了家,而当事的双方却注定永远无法为这段感情许下任何承诺……想到这儿,我的心就无能为力地疼…… 卓落,我爱你…… 卓落,你明白我是爱你的…… 这么多年,只要一个微笑、一个手势,我们总能那么默契地立刻明了彼此的心思,这个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真的不会有了。从小到大,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分开,我多么希望就这么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卓落,这不行啊,我们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而已,我们承受不了天下的悠悠之口。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正常的生活、需要拥有一份最平淡的爱情,所以我想和秦凌在一起。我知道其实你也是一样的,所以你会那么频繁地换女朋友。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真的,因为……总有一个,会是适合你的,只是无论怎样,卓落,你一定要幸福…… 到南京以后,我们开始明目张胆的“双宿双栖”了: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南京的大街小巷帅哥如云,可无论走到哪里,秦凌还是会引起不少女生的尖叫,没办法,他就是那么帅! 可是我呢?对着镜子照照,除了眼睛大点儿,脾气古怪点儿,浑身上下好象压根就找不出任何优点的样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缠着秦凌, “到底你喜欢上我哪一点啊?” 秦凌无辜的耸耸肩,笑得得意,拐着弯儿气我, “我说过喜欢你吗?由始至终,好像都没有吧?” 我嘟着嘴,用力掐他。秦凌装模做样的“嗷嗷”怪叫, “看看看,青了,青了!” 思绪不由自主地随之一闪——很多年以前,有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转瞬斗转星移,物我两相忘,一切,恍恍惚惚,宛然一场梦。 秦凌看出我的失神,凑过来,好脾气地逗我, “怎么了?还真生气啦?” 我摇头,笑, “怎么会呢……” 秦凌意味深长地凝望着我的眼眸,一个字一个字,紧紧地咬着, “晓安,你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孩子,也会是最后一个,我想好好地爱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秦凌摊开手,掌心有一枚银色的戒指,他笑着示意我戴上。可连着换了四个手指,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居然没一个合适的。 秦凌有些垂头丧气地把头低下去, “算了,别折腾自己了,回头我去换个大点儿的。” 我一把把它攥入怀里, “才不要,给你你就不会再给我了……嘿嘿……我要把它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秦凌的嘴巴弯成一个可爱的“O”形,无可奈何地笑, “你啊,像个孩子似的……” 卓落顺利的考上了南大的公费研究生。妈妈说,本来他是可以直接接受本校保研的,可他不愿意,执意要回南京,说离家近,可以随时回来看看。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漂,累了,想家了。 妈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 “现在你们又在一起了,不管是上学还是回家都有了照应,我们也就放心了。” 十月下旬,南京的气温仍然居高不下,山西路、湖南路、新街口……满大街都是细肩吊带的美女,晃得人抹不开眼。 今天是周末,早上起来,敲了会儿字,继续窝在被子里;秦凌的电话已经响了好几通,催我出来。我把手机关了,故意不理他,困!有时候我就是这么任性!这可爱的呆子居然不依不挠地把电话一路打到了宿舍,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哧溜”地爬下床, “喂,亲爱的,我这就下来,等我五分钟。” 秦凌咬牙切齿地吼, “苏晓安!我都担心死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个小妖精,下次再这样,我一定把你吃了,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哦,听听,这哪里还是那个文雅安静的王子殿下该说出来的话哟,我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是——下次我一定记得,管家婆妈妈——五分钟,就五分钟。” 没等他作出下一步反应,我“啪”一下,抢先撂下电话。可是,没等三秒它又响了,我简直哭笑不得, “又怎么啦,亲爱的?难道真的变成老太太啦,我耳朵要长茧子啦!” 听筒里一片漫无边际的沉默,我的心突然开始狂跳不止,隐约有种难以确定的忐忑, “秦凌,怎么了?秦凌?秦凌?” 许久,话筒里传来了声音,安安静静的, “安安,是我——卓落。” 我脑子里“哄”一下——塌了——卓落?! 这个名字,于我,恍如隔世。 “安安,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卓落……” 喊出这个已经在心底掩埋了好几个世纪的名字,我惊讶地发现,我那不争气的嗓子居然哑了…… “安安,你好吗?”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拼命地点头,我想卓落一定都听得见。 卓落在那头无声的笑了, “那就好……安安,我马上来看你,你在学校门口等我,千万不要走开……” 我想说等等,可急性子的卓落,已经把电话挂了…… 我下去的时候,已经是20分钟以后。秦凌正倚着扶手懒懒地站着。中午的阳光照着他年轻的面庞,美丽得……近若神明。 听见我的脚步,他缓缓回过头来,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这个永远优雅沉静的孩子,上帝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他,我想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 秦凌摸摸我的脸,眉宇间的担忧一重又一重, “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睡得不好吗?” 我伸出手,命令他, “背我!” 秦凌漫不经心地看一眼我,爽快地笑, “上来吧!” 他的脊背瘦削而坚硬,硌得我心口一阵阵疼,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把头轻轻抵在他项间,一阵淡得几乎消失的薄荷清香扑鼻而来。这么多年,他身上的味道从未改变,只是当年那个笑容淡定、优雅沉静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面前这个长身玉立、英俊挺拔的伟岸男子。我忍不住阵阵心疼, “累不累?” 秦凌温和地笑, “不累。” 我轻轻抱紧他的脖子,眼泪几乎控制不住。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我跳下来,斟酌良久, “卓落……卓落一会儿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卓落?” 秦凌满眼的茫然。 我挠挠头, “是我哥哥……” 秦凌恍然大悟般, “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我在心里叹口气,秦凌,我要怎么告诉你呢?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们永远不要见面,不要认识。 我含糊其词, “哦,他以前一直在北京念书,不常回来。” 秦凌不再问了。 我的眼神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卓落就会突然出现。 十字街口的红灯亮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一下子戛然而止,整个世界的喧嚣仿佛一下子忽然静止,哪里的音乐响起, “……好像呼吸一样那么自然,不需要换算,所以我们相遇在这季节绝不是偶然……”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第一眼认出那袭蓝衣, “卓落,卓落!” 我在心里喊,不敢让任何人听见。他比暑假里似乎又瘦了,轮廓愈显分明,头发好像也长长了不少,软软地遮住了半边耳朵。不过气色看起来蛮好,他扬起眉眼,朝我们站着的方向微笑,撕裂的朝阳般光彩夺目。 这是那个背着我走在一中宿舍的18岁的少年卓落; 是那个奔波在大街小巷辛苦赚钱帮我买电脑的21岁的成年卓落; 是此刻这个正箭步如飞地向我奔来,彻彻底底蜕变成一个25岁成熟男子的卓落。 我望向他,百感交集……瞳孔里闪现的全是16岁、17岁……20岁时,那个眼神邪气,永远无忧无虑的少年的身影。阳光下他的脸,美好得不真实,宛如中世纪教堂穹顶的大理石浮雕,宁静然而安逸;他在笑、在跑、在难得安静的睡觉…… 卓落在我们面前站定,轻轻地调匀气息;眼神不动声色地凝视着秦凌,秦凌也感兴趣地打量他。秦凌的眼睛里有细微的敌意,我隐隐感受得到。 卓落忽而笑了,一伸手要拍秦凌,眼神亲近而大方, “哦,安安的男朋友。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卓落!” 秦凌的肩膀微微收紧,胳膊迅速向后一缩,已不着痕迹地从卓落的手背下闪过,面上还挂着礼貌而矜贵的笑意, “你好,我是秦凌!” 卓落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很快恢复常态的挠挠头发, “安安,你预备请我到哪里吃饭呢?” 我张口想说“你选吧”之前,秦凌已经用不容反驳的口气发话了,是的,不容反驳, “我和安安商量好了,请你去‘金陵’!” 我诧异地盯着他,那个记忆里永远沉静如水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悄然蜕变得如此坚持而执拗…… 卓落沉吟一下,爽快地答应, “好啊,自然是客随主便了,你们做东,到哪里都好。” 秦凌用力的攥紧我的手,嘴唇紧闭。卓落沉默地跟着,也不大愿意开口的样子。我转过头叫他, “卓落,你想吃什么?” 卓落扬起眉眼,懒散地笑, “还记得小时侯巷子口一块钱一串的豆沙糖葫芦吗?我现在特别想吃……”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刚想笑,瞥见秦凌阴沉沉的脸,只好讪讪地回过了头。 午饭吃得索然无味。我觉得有些冷,不知道是饭店空调打得太低,还是彼此间气氛过于尴尬。我曾试图撮合他俩说话,卓落倒是很配合地笑,秦凌却始终不冷不热的保持着一段距离,不亲近,亦不过分疏离,客套得让我都感觉不舒服。 吃完饭,卓落说赶着赴一个约会,匆匆忙忙就要回去。我明白这是借口,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和立场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踏上出租,终于绝尘而去。从小到大,他永远这样来去匆匆,在我的世界里稍稍逗留,又转瞬消失,我终是留不住他,没有一丝机会……所以,不如放手。 秦凌始终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我,看得我不由自主的甚至生出丝丝慌乱,我低下头,搅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 “你有点不开心。” 秦凌别过脸,不肯说话。我撒娇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怎么了呀?说出来啊,就算判无期,也得给我个罪名啊,是不是?” 秦凌冷冷的开口, “豆沙糖葫芦?你们的回忆还真多啊?” 我一愣, “你干吗啊?” 他冷哼一声, “他——真的是你哥哥?” 我有些反胃, “你什么意思啊?” 秦凌“哼”一声,冷冷地撇过脸去, “你知道自己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吗……你不知道吧,可是我看得一清二楚……说实话吧,他到底是谁?” 我被他这一句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只耗子,吞又不能吞,吐又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我震惊的紧盯着他,他整个人仿佛冻住了一般,眼底的刻薄一览无余;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凌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狠狠甩开他手,感觉浑身冰凉冰凉的,那种堕入深渊万劫不复般的寒冷浸得我好像连牙齿都在不停的发抖。回过头瞟见他那张依然冷若冰霜的脸,我的手一直控制不住在颤抖, “不然你以为呢?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秦凌,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说到最后一句,我的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倔强地不要他见到我这一刻满满的委屈,我一转身,飞快地跑掉了,跟着,泪如雨下…… 一整个星期,秦凌一个电话都没有来。我早该预料到了,骄傲如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肯低头呢;可是,我想他,比所有的想念加在一起还要想他。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倔强任性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种在了我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我确定我在乎他,想和他在一起,直到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了!可是,这个曾给我温暖感觉的、我想和他共度一生的少年,他不信任我…… 秦凌,要如何向你说明呢,卓落,他其实从来不曾存在我的心里,而是很早很早,就已腐烂在了我的灵魂……这么多年,不是不想忘记,而是,根本就无法忘记。 我无能为力。 第4章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呢,可是苏晓安,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女孩子却执著地用她前半身所有的年岁在守侯那个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优秀而固执的男生蓦然转身,等爱情转身. 流年如水,让爱成灰,等青春褪尽了它所有妖娆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满目繁华背后的创痍终于露出了他们残酷的面目:无论多努力,那些相爱的日子终究还是无法守住. 蓦然回首间, 她终是恍然惊觉:原来那双叫做"爱情"的鞋子一直都不曾远离,它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宿舍最漂亮的女孩——想想今天过生日,她请我们唱KTV,大家闹得很凶,结果单身的、已婚的,一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我们习惯把有了男伴的女生称之为“已婚”),回来的时候,已经近11点(宿舍11点半关门)。 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萧萧眼尖,最先认出那是秦凌,于是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晓安,是你们家天人帅哥耶!都这么晚了,在等你啊?” 她们彼此间认识,因为在一起吃过饭。这是女生宿舍的规矩,谁嫁了都要请室友吃饭的。记得头一回见到秦凌时,萧萧她们都傻眼了,七最八舌地问我是从哪儿撞来的狗屎运,淘来这么英俊一帅哥,简直“惊若天人”嘛!从此,她们就“天人帅哥”、“天人帅哥”地叫开了;秦凌也没什么特别受宠若惊的样子,估计被惯得太久,已经麻木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拉着她们直往校门冲。萧萧很惊讶地望望我, “你们吵架啦?” 我不说话,只管一个尽地低头走路。然后,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轻轻的,但挣不开。秦凌露出迷人的微笑, “对不起啊,我找晓安有点事儿,你们可以先进去吧?” 她们点头,靖男转身叮嘱他, “晓安这几天心情不太好,饭也吃得很少,嗓子也哑了……你好好照顾他。” 我听见秦凌用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的声音说, “放心吧。” 她们一走远,我马上挣脱他,逃到一米开外的地方。 秦凌原地不动, “晓安,嗓子还哑吗?” 我摇头,他向我走近一步, “我想你……这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晚上打你手机、宿舍电话,都没人听……苏晓安,我以为,你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扔下我,从我的世界跑掉了……” 虽然事先已在心底警告过自己一万遍, “苏晓安,你要出息点儿!这个家伙不相信你,你一定不可以原谅他!一定不可以!” 可当他站到我面前,用那双清澈到无辜的眸子注视着我;这么脆弱的秦凌,我发现我根本没法子狠下心来……他瘦了,一定瘦了,那么漂亮的眼眸上,居然薄薄地笼着一层阴沉沉的灰暗,我的心立刻就那么尖锐地疼起来,看着他,不争气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坏蛋,坏蛋,秦凌你是个大坏蛋!为什么不信任我?为什么?你知道你那么说有多伤我的心吗?坏蛋!坏蛋!” 我开始打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挥舞着拳头,捶着他坚硬的胸膛。秦凌不说话也不躲闪,任凭着我的拳头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在他并不宽阔的胸口,也任凭着我的任性,终于,他一把抱住已变得歇斯底里的我,紧紧的…… 他胸前的骨头硌得我心都疼。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又甜又苦。闭上眼睛,感觉他凑近我的耳朵,哑着嗓子说, “我们以后都好好的,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泪流满面,用力地点头。秦凌稍稍松开我,俯下身,用尽全力地吻我,感觉中嘴唇破了,鲜红的血渗出来,混合我的泪水,咸咸的,腥腥的。 秦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唇沿,有些心疼地看着我, “疼吗?” 我的脸红了,赶紧埋进他怀里,安静地摇头。 秦凌温柔地抱着我,梦呓似的低语, “晓安,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我不跟你解释,你都要相信我,都不要离开我……” 我坚定地点头, “只要你不放手,我一定不离开”—— 我和秦凌终于和好如初,只是彼此都小心而默契地回避着卓落。他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道伤口,细小的、却足以致命! 秦凌不问起,我也没想好该怎么说。倘若他可以随着时间逐渐淡忘,那自然最好;倘若不能,我也不知道……就这样,先过一天算一天吧。 我在枕边放了个小本子,记着和秦凌一起走过的日子,记着我们这些年岁的点点滴滴,每天临睡前都雷打不动要翻一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一笔笔记录下我们的分毫记忆,从无到有,积少成多,那么真实而鲜明,一瞬间,以为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 细细地数着上面打着红勾的日期,一天,两天,三天……到今夜的零点,他陪我走过的日子,加起来是六个月零十七天——或者说,整整满了两百天。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闲晃,想给他买份与众不同的礼物,纪念一下这个有点特别的日子。 最后挑中了“swatch”的情侣对表,他一个,我一个,水蓝色的钟面,很简单也很大方,里面有一角专门辟出来,可以记录天数。我都已经打算好了,要在晚上吃饭的时候,亲自帮他戴上,然后一定告诉他, “我已经替你调好了天数,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200天,以后,你都不许忘记,要每天加一下,加一下……我要知道,我们可以在一起多久,是不是真的像你许诺的一样,有一辈子那么长……” 拨了好多遍秦凌的手机,一直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目前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播”。毫无办法只好试着打他宿舍。我基本上不打他寝室电话,因为不好意思,而且,也学不会该怎么跟别人寒暄。电话“嘟”两声,通了。 我礼貌地问, “喂,请问秦凌在吗?麻烦帮我叫一下他。” 那头的男生乐坏了,大着嗓子咋呼, “齐蕾你别逗了,装什么淑女啊?秦凌那丫早八百辈子不就跑去见你了吗?怎么,还没到啊?” 我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从来就是这样,一激动,脑子就会突然短路,什么东西也听不进去。 里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齐蕾你能耐啊?你算算就这两个月,你都从天津跑过来几趟了?哎哟,说说,秦凌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把你小样儿迷得七荤八素死心塌地的?说出来听听,哥们也好学学啊?” 我的手抖得厉害,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他接着还说了什么,我全没听见。 萧萧和靖男拎着水果,有说有笑地进来;我背对着她们,动也动不了。萧萧拍拍我, “嗨!没和你家天人帅哥出去吗?” 我转过头,她“呀”一声, “晓安,你大姨妈来了吗?肚子又疼了吧?你看你,满脸的汗,嘴唇都青了……” 靖男愣一下, “啊,是吗?疼得厉害吗?快,我扶你进去,冲杯糖水暖一下肚子……哎,在听电话吗?”一伸手放在耳旁, “喂?……已经挂了啊!” “晓安,你没事吧……眼神不太对劲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有什么事儿,跟我们说啊,千万别憋在心里。” “就是就是,会憋出病来的。” 我回过神来盯着她们,胸口开始撕裂地疼。就这么沿着墙角缓缓蹲下去,想告诉她们我好难受,可最后吐出来的却是, “我困了……” 蜷在被窝里,清晰的感觉全身冰凉;被子里那么冷,冰得我骨头都是疼的。萧萧她们不放心,说要不要在宿舍陪我。我看见她换了粉红的细肩吊带,露出很好看的锁骨,涂得漂漂亮亮的,心知是准备好了要出去约会的。 于是我勉力微笑, “我没事儿,估计是着凉了,睡一会儿就好,你们不用管我,忙自己的去吧。” 靖男满是担忧地眨着眼, “真的没事?外面温度那么高,你还裹着大被子,我真怕你闷坏了。” 我笑了, “平常没发现你们这么鸡婆啊?走吧走吧,如果因此错过了一段良缘,那我可就万死难赎喽!” 她们被我逗乐了,总算撤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乱得跟一锅浆糊:齐蕾,是谁呢?她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她和秦凌又是怎么认识的?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看来她是很喜欢秦凌的,那秦凌喜欢她吗?应该不会吧,可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又和她见面呢?难道他们是朋友?不对啊,有什么朋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啊? 整个晚上,我就在床上颠来倒去地想,想得头疼得简直要炸掉。我快要恨死自己了,很多时候,我管不住自己,我对自己的多疑小气无能为力! 唔! 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怪了,这样一想,我反而很快就睡过去了。 早上眼一睁,我就知道我完了。外面的阳光贼亮贼亮,要命了!已经八点二十! 胡乱擦了几把脸,往嘴里扔块口香糖,我抓起背包就往教室赶。 我说过的,我是个好孩子!我承认我很懒,可是,我不会逃课,一节也不会! 小白的课已讲了一半,黑板上都快写满了。他看见我了,甚至友好地点头;我有些抱歉地笑笑,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好像我是来自火星的不名物体,只是一不小心计算错误,才被扔到了他们面前。 我没空理他们,是,我是好孩子;可是,与他们无关! 我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靖男的身边坐下。萧萧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口水流了一滩子。 靖男小声地问我, “给你留的字条看到了吗?” 我一头雾水, “什么字条啊?” 靖男无可奈何地摇头, “早该料到的了,你这个粗心马大哈!早上我们起来的时候你还睡着,不忍心吵醒你,就先走了。桌上是给你买的面包和牛奶。不用说,肯定没看见!” 我“哦”一下,无言以对,心里面却暖烘烘的,伸手想抱她, “男男……” “别介!” 她赶紧跳到安全距离以外, “哎哟冻死了!还没嫁人呢!怎么能让你这女人尝了鲜!” 我忍无可忍地笑了。靖男斜眼看我, “不过你丫够嚣张的啊!放着现成的后门不溜进来,居然大摇大摆从前面招摇过市,够牛X的啊你!” 我恍然大悟地拍一下脑门, “哦,刚刚忘了。” 靖男哭笑不得。我扫了一眼,没见沈想念, “想想呢?” 靖男埋头抄笔记,不看我, “她那小妮子还能没去处啊?你就甭担心了!她的帅哥网友从上海飞过来看她了。她啊,这会儿十有八九正带人家逛南京城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想想是我们宿舍的美女,也是系里公认的“一枝花”。从大一到现在,追过她的男生一个个都跟闹蝗灾时的蝗虫,灭了一只只,站起一拨拨,大有永远没个头的趋势。 平心而论,想想其实人挺好,就是有点小市民气,说通俗点就是俗气。我不讨厌她,但也不太愿意和她亲近,物以类聚嘛,她和我注定了成不了同一种人。 萧萧圆嘟嘟、水灵灵的,有时会耍小孩子脾气,但是很善良,并且毫无心计,是很单纯可爱的苏州女孩。 一个宿舍,最谈得来的该算靖男。靖男是道道地地的南京原住民,据说祖上几代,已经在这里住了百十年了。她是那种极认真,做人做事都相当有原则的女孩子。这一点,也许和她的家世有关,她的爷爷、姥爷、爸爸、叔叔,以及两个表哥都是军人,是名副其实的军人世家。 说心里话,挺喜欢靖男的。她身上有种与身俱来的飒爽与英气。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我被她吸引了。 这当口,靖男正斜过身子,轻声说, “说实话,你今天这么走进来的样子,简直帅得一塌糊涂!真的,那才应该是你苏晓安的风格,满不在乎、傲视一切的!我觉得那个我认识的总是高高地坐在树梢上,表情坏坏的酷女孩又回来了……” “晓安,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很爱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可是你知道吗?你和大一时相比……变了好多,你都快不是你了……” 我抬起头,认真的望着她。 她停下手里的笔,但依然不朝我看, “刚才,你就这么冲进来的时候,我猜那一刻,你心里肯定没顾得上他,你眼里毫无顾忌的神采真的很迷人……晓安,我真替你高兴!”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伸手抱住靖男的胳膊,小心地把脸埋进去, “靖男,谢谢你……”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我心情异常爽,突然非常想爬树上溜溜。 下课铃一响,我一边往操场赶,一边给游游打电话。大二就要过去一半,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妖精依然坚持单身。我开始发挥我“三寸不烂之舌”的功效,千方百计地怂恿她谈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可小妮子态度坚决得很,一口一个“绝不”,还讽刺我: “谁要跟你似的,‘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装傻, “哪有!你记错了吧?我昨天刚跑6号楼称来着,108斤,还胖了三斤呢!” 游游在电话里头“嘎嘎嘎嘎”笑得我简直要担心她是否会因此抽过去。 我在梧桐树下站定——它依然那么高,永远从容淡定的模样。那种屹立坚持,简直可以让我生出什么时间、誓言,都是可以亘古不变的错觉。 我告诉游游, “等我一下!” 然后就“哧溜,哧溜”,敏捷地攀上了树梢。旁边长椅上的小P孩被我震得目瞪口呆,兴奋得只顾一个劲儿拍手,口齿不清的“咯咯”直笑, “姨姨,姨姨爬上树树了,姨姨棒棒哦!‘ 我不失时机冲他扮个鬼脸,一边假装愤怒的抗议, “小鬼!什么姨姨啊!把我都叫老啦!是姐姐,姐姐啦!”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游游在那边莫名其妙的大声抱怨, “干什么啊?你在那边鬼笑个什么啊,难听死了!” 我得意地摇晃着脚丫子,一弯腰,顺手把袜子也脱了, “游游,我现在在树上和你说话呢!” “是吗?好久没听你说爬树啦!高度咋样啊?” “恩,SUPER!都可以穿云里头啦。” 我信口胡诌着。她倒是会顺着竿子往下爬,马上调皮地反问我, “那,看得到我吗?我在朝你挥手呢!” 我们俩之间,从本质上来说绝对是一丘之貉,都会不失时机等着抓住对方哪怕一点点的小纰漏,然后睚眦必报的。 于是我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 “我对面正过来有一女的,哎呀,简直是天香国色啊!知道她穿什么吗?是超短裙啊,还是大青虫一样的绿色儿的啊!哈哈!超有个性!意外死了啊!” “哎哎哎,她脖子里还围条红围巾,都拖到地上了……哈哈,还有还有,她手里举的啥东西啊?啊,是白旗!白旗!好象还写了什么……哦,想知道吗?” “哈哈,写的是:我是游游!” “是你没错吧?” 说完赶紧把手机拿开离耳朵一丈。果不其然,里头马上传来那个给丫八百辈子也学不来淑女的家伙的“河东狮吼”, “苏晓安!我要过来杀了你!” 离这么远,声音还这么大,小妮子看来最近功力修炼得不错嘛!我不骗人,我坐着的梧桐树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我张开嘴,“哈哈……”地放声笑了。 我决定从这刻起,做回从前的苏晓安:用苏晓安的方式思考,过苏晓安的日子,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受控于自己的感情。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心情立刻从未有过的畅快起来,甚至,悠悠然哼起了歌, “……我的精彩我自己创造,要让全世界看到。我的舞台我自己照耀,每个明天,给我拥抱……” 歌词好像串了…… “晓安!” 叫我吗?探过头,是秦凌。我朝他灿烂地微笑, “嗨!” 秦凌仰起头, “我们要一直这样说话吗?” 我吐吐舌头,手脚并用,干脆而利落地从树上往下爬。树很高,秦凌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慌慌张张地直着嗓子吼, “慢点儿,你慢点儿!” 后来几乎生气了, “苏晓安!我命令你慢点儿!” 哼,他可从没用这样激烈的语气和我说过话。可是,虽然被他骂,我心里却欢喜得要命,跟吃了最喜欢的凤梨一样,甜极了!秦凌,他是在乎我的,很在乎,很在乎!不是吗? 我跳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秦凌不动声色地掏出纸巾,细细擦干我皮肤上的汗珠,这一刻,他的表情是宠溺至极的。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这样专注而认真的秦凌,简直帅呆了——皮肤那么白,眼神那么温柔,红红的嘴唇一张一翕……简直……近若神明…… 秦凌轻捏我的鼻子,我还没回过神来,只顾傻傻望着他。他狡黠地一笑,突然,身子前倾,下一秒——飞快吻住了我的唇角,轻轻的,甜甜的——我的心跳忽然就漏掉了几拍,这种感觉,真好……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陶醉在秦凌干净的、带着淡淡薄荷清香的气息里…… 就在我神魂颠倒的时候,“咯咯……”耳边突然传来那个小P孩幸灾乐祸的拍手声, “哦,亲亲哦!亲亲哦!姐姐不羞不羞!哦!哦!” 糟糕,居然忘了这个小鬼!我一下子从七荤八素里吓醒过来,慌忙挣开秦凌;感觉脸都红到脚后根了,一定像块儿大猪肝! “丢人!” 伸手拉过秦凌赶紧没命地跑,中途不忘恨恨地回头,示威样朝他挥舞着拳头。小男孩“咯咯”笑得更欢了…… 秦凌拉着我,在操场上慢悠悠地走。绿荫荫的操场上很多男生在踢球,红的、蓝的、条纹的……五颜六色的球服挤满了整个操场;他们的头发无一例外都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上面自豪地写着四个大字:朝气蓬勃! 我不时低头看脚,跑道上铺着厚厚的黑色炭石,把我的白色鞋子都弄脏了,心疼死我了,那可是老妈上星期刚给我寄的“CONVERSE”啊,四百多呢! 秦凌没有留意,他走得有点快了,一直怪怪地凸在前面,而且,还那么高。我忍不住想,别人看起来,会不会以为他牵着个小孩啊! 这时候,秦凌忽然停住脚步。我没提防,冷不丁撞上了他后背,“嘭”,痛得直龇牙咧嘴,好硬的骨头! 秦凌吓了一大跳,赶紧俯下身,慌慌张张地查看我的额头, “没事吧?声音那么大,别撞坏了吧?” 我冲他傻笑,一不留神就把以往的糗事和盘托出, “不用担心,我以前三天两头因为走路不带眼睛,撞到树啊,电线杆子什么的,然后还没看清楚,就一个劲地鞠躬说对不起了……“ 秦凌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边揉着我额头,一边忍不住笑弯了腰, “真的?” “晕!我怎么连这个也说出来啦?”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没什么要紧的啊,反正我也只会小小地嘲笑你一下而已。” “哎,秦凌你找打啊?”我作势就要张牙舞爪起来。 他笑笑,握住我伸出的手腕,顿了顿,突然有些艰难地开口, “晓安,你不问我……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和谁在一起的?……你都不想知道齐蕾到底是谁吗?” 我把脑袋默默埋到他怀里,用力地挽住他胳膊,紧紧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不要知道,我不要知道……秦凌,不管是谁,不管什么事,你一定都会处理好的,我只要相信你就好,相信你就好……” 秦凌轻轻搂紧我,嗓子有些哑了, “晓安,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你要记得……我想好好地去爱你,用我的一生……” 高中的时候,一闲下来,偶尔会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上了大学,时间多了,人反而变得懒散了。 学校广播站招编辑,去碰运气,居然中了。重新拾起高中时的旧业,为周四写专栏,辛苦却快乐依然。 半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转眼就是寒假。 我和秦凌拎着大包小包,头一次一起回家过年。火车上人潮汹涌,我们夹在潮水样的人流中费力地往车门挤,挤着挤着,他拉着我的手毫无预兆地忽然就松掉了,人潮一下子拥挤上来,我被搡得东倒西歪,一瞬间感觉自己无助得简直堪比一支随波逐流的小舟,波浪般澎湃的人流随时就可以把我冲得四分五裂。那一刻,惊惶得只记得叫秦凌的名字了。 可是乌鸦鸦的人群,我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湮灭其中。就在彷徨无措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眼前忽地伸过一只手,宛如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眼睛不由得一亮,然而,定睛一看, 贲放!居然是他! 我犹豫了。 纷纷扰扰的人海中,他一面应付着四面八方急于攀爬上车的人,一面还要吃力地把着车门,丝毫不客气地冲我大吼, “快抓着我的手啊!你发什么愣啊?” 压下心头小小的矜持,我把心一横,一把抓紧伸出的手—— 好不容易站稳,我赶忙向他道谢。接着慌忙开始费力地朝里头挤。人实在太多了,我几乎寸步难行。 贲放眼神复杂地瞥我一眼, “和男朋友一起的?” 我只能点头。他不做声了,然而沉默地站到我前面替我开路。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好紧紧跟着他,四面焦急地张望, 秦凌,你在哪儿呢? 似乎上天暗中眷顾,刚出了这节车厢,我就看见车门边秦凌高昂着的头。他额头湿了,短短的刘海上亮晶晶的,好像刚刚淋了一场大雨。 嗓子蓦地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力地朝他挥手。 他总算看见了。 远远地,我吃力地辨着他的嘴型,可车厢里闹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楚。我只好不顾一切地往前面挤。 一直在打头阵的贲放忽然不走了,我诧异地抬头,发现他和秦凌已面对面地站着了。我朝秦凌辛苦地笑笑,刚想说话,他们忽然同时大叫出来, “秦凌!” “贲放?” 我大惊,忐忑不安地问, “你们认识?” 转念想起,不觉好笑,我们三个都是初中的校友啊! 秦凌用力把我从堆积如山的行李中拉过来,笑笑, “高中同学。” 又看看贲放, “你们——” 我哑然失笑, “我们三个都是英华初中的呀!” 这下轮到贲放惊讶不已了,他不确定地指指秦凌, “你的男朋友是他?” 我点头。 他有几分不相信地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 “这世界还真小……” 秦凌不明所以地笑, “你也在南京?” “没有,在太原,只是在这里转车而已!” 拥挤的车厢,这时突然小小地骚动起来,贲放环顾四周,抱臂斜着秦凌,表情暧昧地笑了, “秦凌,和高中时一样,魅力丝毫不减哪!” 这节车厢里,看样子基本上都是赶着回家的学生;列车已经行驶了一阵子,人们或站或坐,总算找好了相对舒服的姿势,慌乱的神经一旦松懈,立即注意到了光彩夺目的秦凌;几个大胆一点的,自然忍不住议论了出来。 秦凌漠然地扫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淡淡地说, “我有女朋友了。” 我简直要笑出来,这个单纯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啊! 贲放问我,用一特严重的词儿, “身边有一这么帅的男朋友,都不担心别的女孩子虎视耽耽吗?” 我和秦凌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早就习惯了,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知道会这样。” 贲放静静地凝视着我们,无语;眼睛里的颜色波涛汹涌,复杂得像深夜一望无际的潮水。 我猛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下站,贲放说急着找人,主动向我们辞行。他的眼睛里写着许多话,可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 “苏晓安,再见了……” 我都明白。 我呆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难受。秦凌安静地站在我身旁,许久,才缓缓地问, “他就是初中时给你写情书的那个人?” 我盯着他,难以置信。他轻刮我的鼻子,慢条斯理地笑, “你那么惊世骇俗的拒绝方式,传得聋子都可以听见了。” 多年以后,当我的人生已渐渐趋于平淡时,再次回首这段青春往事,我想,我依然会想念他,但是,与爱情无关。 最后看一眼他消失的方向,我拖过行李,平静地说, “走吧。” 安妮宝贝说: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我爱你,与你无关! 可是,我却想跟他说:爱情,怎么可能只是你自己的事呢;我感谢你,但是抱歉却永无法爱你! 说是矫情也好,口是心非也好,尽管如此,我仍想说: 你一定要幸福…… 我的16岁 任性而嚣张 固执却绝望 不明白年少时你为爱受的伤 骄傲地把心门为他锁上 我是鸢尾 在暗夜里幸福地生长 只为爱情 一生盛大地绽放 你带着晨露来我的身旁 我的眼神 照见你的流浪哀伤 我的心房 却早已为他把嫁衣披上 那些不肯流泪的忧伤 无论过去多久 都无法遗忘 天亮以后 站在路口 等青春散场 注定了是一场无果的守望 为何你始终不明白 没有根的爱 走得再久 也只能以分开收场 卓落据说已回来一个星期,还带回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可等我到家时却不见他的影儿,大伯说出去会朋友了,午饭时分就回来。 “他啊,现在闲得很”,我在厨房里帮大伯母打下手时,她难掩幸福地埋怨, “三天两头往家跑,每次带回来的姑娘都不一样。就这半年,我都见着七八个了。我就问他了,‘儿子啊,这我眼都看花了,到底哪个才是你女朋友啊?’” “你哥就忽悠我,‘都是啊’。” “我凶他,‘正经点儿,以后不是媳妇儿的不许往家带’。” “臭小子他可乐了,‘不往家带,我哪儿知道哪个够格当妈您的媳妇儿啊’。你瞧瞧他!” 她朝我努努嘴, “就厅里现在坐着的这一位,都还八字没一撇呢!晓安哪,帮我多劝劝小落,都快25岁的人了,早点把这事给定了,省得我挠心哪!” 快12点了,门口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喇叭声,一如既往的嚣张。女孩立即雀跃着奔跑出去,很快,他们手挽手进来了:卓落还是老样子,只是稍稍胖了一点点,估计是研究生的日子给滋润的。零下十几度的寒冬,他只套了件带帽子的白色薄毛衣,松松的,显得人挺白。 好像没预计到我今天会回来,卓落张着嘴惊讶地瞧了我老半天,才笑着说, “安安?回来啦?” 我对着他不满地微笑, “怎么穿这么少?” 卓落不声不响地埋下了头, “……啊,车里有空调……冻不着……应该冻不着吧……” 我眼神瞥向他身旁的女伴。 卓落笑得懒洋洋的, “哦,林冉。” 女孩朝我俏皮地挥手,甜甜地笑,露出两弯甜丝丝的酒窝。 “晓安,很高兴认识你哦,我是林冉,你哥的女朋友。现在是SOHO族哦,这是我的名片,有空来找我玩哦!” 哦,SOHO啊!还真是时髦! 不过,确实是卡哇依的女孩子啊。 席间,我总忍不住偷偷打量林冉,长得像个洋娃娃,别提多好看了,和卓落坐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一对“金童玉女”。 更难能可贵的是林冉出奇的懂事,长辈们给她夹菜时,她总是笑一下,跟着,很甜美地说声谢谢。 当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鱼上来后,她居然把鱼刺一根根小心地剔除干净了,才放进卓落的碟子里,真是体贴入微的好孩子。 这种事,苏晓安可不会做,卓落也不会,因为——我们都是懒孩子。 可是,卓落的表情却始终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卓落,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不是吗?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要过正常的生活,拥有一份正常的爱情吗? 卓落…… 仿佛感应到我的视线,卓落倏地扬起了脸,眼睛里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饭后,林冉提议去溜冰。卓落不说话,木然地望着我;我心里惴惴的,不想去,嫌太吵,也怕撞见秦凌,又会惹他不高兴。可是林冉的兴致很高,一个劲地央求我, “晓安,去吧,去吧,晓安……” 我说过自己不会拒绝人,所以最后——妥协。 溜冰场在国贸三楼,里边打电玩的、蹦迪的、喝酒的、唱歌的……玩什么都行。 闪烁暧昧的灯光,惊天动地的音响,轰得我头都要炸了,我这会儿几乎要悔死,如果给个机会重新选择,我现在宁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看书、敲键盘! 一进场子,大家就做鸟兽散。 左顾右盼,卓落已在全神贯注地打电玩,完全兴奋得像个孩子;估计是打得不赖,他身边陆陆续续开始围了一些人。他一直是个中高手,我却恰恰相反,从小到大,卓落不知道教过我多少回了,就是打不好,为这,卓落没少取笑我。 林冉在跳舞! 眩目的闪光灯里,她尽情地舒展开腰肢,身子不可思议地柔软,像一条蛇,呃,美女蛇。她脸上闪耀着一抹奇异的光泽,混合着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妩媚,清纯而略带性感,美丽得如同《创世纪》里的魔女贝莉亚。 我在角落里随便寻个位子坐下,要了杯卡布其诺,一个人静静地吮着。咖啡甜甜的,有浓浓的奶香和巧克力味,正对我的胃口。 有短信,秦凌的头像在里面可爱地闪:晓安,我想你。 这个可爱的家伙,我的幸福已经忍不住漫了出来:亲爱的,我也很想你啊! 服务生端来一杯柠檬汁,我奇怪地看着他,他很腼腆的笑,裹在制服里的脸很年轻,甚至稍显稚嫩;然而,举手投足间却过早地透着一种职业化的老练,然后礼貌地向我解释, “这是对面那位小姐替您点的。”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正满面春风地朝我笑,她穿着黑色的紧身毛衣,头发长长地垂在胸前,尖尖的瓜子脸上略施粉黛,细长的眉眼顾盼生辉,有一种妖娆的美。 我努力地在脑子里搜索,最后确定我不认识她。 她探过身子,往对面男生的脸上迅速亲了过去;男生让了一下,没有闪开。我脸一红,猝不及防想移开视线,然而,那么轮廓分明的侧脸,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那一张脸,即使再过去一万年,哪怕在一万个人当中,我也能第一眼就把他认出。 我的脑子顿时兵荒马乱成一片,像在打仗;我费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们的样子,可胸腔里那颗心脏突然开始拼命地疼,好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两半,血淋淋地抛到了地上。 那是秦凌啊,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秦凌啊,是我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秦凌啊!我眼前禁不住一黑,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卓落惊恐万状的脸…… 好容易张开眼睛,床边正乱糟糟地围着一群人,屈指数过来: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爷爷、姑姑…… 看我醒过来,妈妈顿时泣不成声, “晓安,担心死妈妈了……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整整一夜,吓死我了……” 我伸手轻摸妈妈的脸,泪水把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冲得一塌糊涂。 鼻子一酸,低声说, “对不起……妈……”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候,可是,热闹的人群里,我却没看见卓落和他漂亮女友的身影。我茫然地望向门外,大伯母最是心领神会, “小落出去买你最喜欢吃的鸡肉馄炖了,他说你呆会醒了肯定会饿……”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喉咙里感觉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爸爸起身,招呼着近旁的亲友, “既然晓安已经醒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我和她妈妈留下来就好。折腾了一夜,也都困了,回去洗洗,好好睡一觉吧!真是麻烦大家了……” “你们都忙吧,还是我留下来。” 卓落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他拎着保温瓶,长长的刘海凌乱地耷拉在额头,一脸的憔悴与困倦,然而语气坚定, “我留下来!” “二叔,你早晨不是还有个会嘛,再不去,小心领导扣你奖金啊!婶儿,你和我妈不是都约好了张姨去杭州了吗?难不成预备退票啊!” 他们面露难色地望望我。我赶紧坐直身子,摆出健康的笑, “没事儿,你们忙自己的去吧,卓落在呢,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 单人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我和卓落,安静得有些空旷,我好像可以听见空气四处乱窜的声音了。 卓落在床边坐下,不声不响地盛馄炖。 诱人的香气一下子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好香哦,还热乎乎的呢。 “咕咕……” 我的肚子立刻快乐地唱起歌,伸手不客气地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确实饿了,我整整吃光了一碗,才发现卓落一筷子未动, “你怎么不吃?” 卓落语气淡淡地, “吃不下……” 我望着他发黑的眼眶,有些不确定地问, “卓落,你吸烟了?” 卓落的眼光落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点头, “恩,一下子放松了,不习惯……” 我无话可说了。我一点儿也不敏感,但总算不迟钝,所以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卓落把头埋在颈子里,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昨天,我就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去……脸色惨白惨白的,我拼命叫你,可你怎么都不肯答应……安安,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往医院的路上,我真恨不能替你去死……安安,我想都不敢想,如果你就这么没了,我……” 卓落说不下去了,他的脸整个埋在手心,极力压抑住哭声。 我的心绝望而无助地疼……这个曾经那么玩世不恭地开心着的大男孩,他,又哭了……因为我…… 我的理智告诉我,要假装无动于衷,为了……秦凌,也为了……我们约定好的美好人生。可是,卓落在哭啊,他在哭啊,而我,根本舍不得让他难过,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东西来交换他这一刻的不难过…… 我朝他伸出手,想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永远都不会…… 可是,不行啊……卓落,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我想你幸福,想我们都幸福,我想和秦凌一起得到幸福,我答应过他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 我硬生生地抽回手,努力把脸别向窗外,清晨的微曦暖暖照耀着窗台,透明的玻璃杯里正插着一把小雏菊…… 我的泪落下来,无声无息,滚烫滚烫,烧灼着我的掌心和整颗心脏…… 这样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感情,一生只能有这一次,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卓落从此绝口不提…… 日子还是要继续……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否发生了什么,一切终将过去…… 医生说我只是轻微的心脏紊乱,醒过来就没事了,只是以后注意情绪不要起伏太大。卓落办好手续,带我回家。 走在他的身旁,突然想起来, “林冉呢?” 卓落轻描淡写地把脸别向一边, “回去了……” 这样啊…… 我们沿着东进南路步行街,慢悠悠地往家走。真的好多年没走过这段路了,一切都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印象里这里原本有一座立体电影院,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放假了都会涌进这里看电影;马路对面,曾经挤满了天南海北的小商贩,旧货、蔬菜、服装……什么都卖,那些南腔的、北调的,奇异而热闹的吆喝声,虽然时隔多年,依然记异常清晰。 而今,世事变迁,连物都不复最初的模样了,更何况是人呢? 光阴流转,改变了几多人世沧桑,也将多少年少的记忆与情感统统掩埋;流年如水,过去了,就永不能再回来…… 卓落见我不走了,以为是累了,急忙转头, “累了啊?上来吧,我背你!” 我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像小时侯那样,安心地闭上眼睛……时光倒转,一切又突然变得熟悉起来,眼前全是记忆中的人物,在街道的两边,下馄炖的、做大饼的、卖豆沙糖葫芦的……拉着南腔北调响亮的吆喝声……13岁的卓落背着我,东张西望地晃悠在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柏油马路上…… 大年初一的下午,爸妈出去串门子,我懒得动,一直躺在床上看碟——马特韦伯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两个为爱挣扎的人——女佣葛丽叶和画家扬维梅尔,一段注定不能被成全的爱情。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我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两个闪烁不定的荧光字“秦凌”,心口又开始用力地疼。卓落安静的脚步声在门外缓缓停住,他在家从来不肯穿袜子,整天光着大大的脚丫踩来踩去,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可是从小到大,不论他靠近这个屋子的哪个角落,我总会第一个听见。 我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 “喂?” “晓安,晚上有时间吗?可以出来吗?”秦凌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健康。 “什么事啊?” “呃——” 他停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朋友们都吵着要见你,已经订好了饭店……我事先也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 “好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先斩后奏,然而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让秦凌难堪。 秦凌的声音透着喜出望外, “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我在家等你,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可以带游游吧?” 放下手机的时候侧耳倾听,门外的人已然走远——卓落,我不知道昨天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关于我和秦凌,你又已了解了多少,但你从来不问,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我知道倘若你明悉这一切,一定不允许我如现在这般懦弱与委曲求全,可是卓落,我答应过秦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站在他这边的……这个从少年时代就一直住在我心底的男孩儿,他沉静如水,眼神明亮而温柔,我想要相信他…… 我坐在沙发上等秦凌。 卓落赤着脚,怀里抱着枕头,正从容不迫地选着台,他干净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刘海又长了,已经漫过了眼睛, “卓落,你该剪头发了……” 卓落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纹丝未动。 我吞一下口水, “卓落?” 这次他点头了, “好,我明天就去。” 不知道还可以接着说什么,我们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丁零零——” 电话适时地响起,我看一眼卓落, “……我出去了,午饭在冰箱里,中午的时候热一下……记得一定要吃……” “……我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你就不要等我了……” “……对了,电视别看太晚了,记得早点儿睡……” 卓落“恩”一下,没有抬头。 在别墅的门口,惊异地看见游游和秦凌竟然站在一起——他们根本不认识啊!游游顽皮地做个鬼脸,笑呵呵的解释, “进小区的时候碰上的,当时见一个男的在我前面走,腰挺得笔直,我就猜会不会是秦凌。结果一叫,还真是!哈哈……” 跟着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调侃, “可是,他都不说话,我问十句才答我一句,然后笑九下。” 游游还是瘦得好像只有骨头,只是长发剪了,换了一头浅亚麻色的短发,乱糟糟地顶在脑门儿上,要多招摇有多招摇! 我轻轻地抱住她,眼泪禁不住落下来, “游游,我好想你……” 游游笨拙地擦着我的眼睛,手指粗糙然而温暖, “瞧瞧你,什么时候那么能哭了啊?是不是他老欺负你呀?” 她伸手戳戳秦凌,摆出一个标准的招式,游游学过跆拳道,目前是黑带八段,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得不破涕为笑。 秦凌自始至终都在旁边站着,安静地微笑,什么话也不插。 游游奇了,跟我咬耳朵, “你家帅哥都不和女生说话的吗?还是,只和你说啊?” 秦凌也听见了,苦恼而无辜地笑。 他们订好的地方,是市中心的“维多利亚”旋转餐厅,不便宜,但也不算特别贵,大家凑凑份子,刚好承受得起。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五个男生,有两个我见过,是当年和秦凌并称“□□”的英华四大才子里的两位——陈川以及赵苏杭。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他们依然是这么铁的哥们儿。 陈川明显比记忆中胖了一圈儿,但依然斯斯文文,架副黑框眼镜。倒是赵苏杭的变化,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了,初中时还是个猴子样活蹦乱跳的小P孩,一眨眼窜得又高又壮。另外三个都是生面孔,秦凌一一介绍,原来都是他一中的同窗。 我心里有些不安,男生们倒是很热情地上来跟我打招呼,赵苏杭更不忘打趣我, “苏晓安,几年没见,越长越漂亮了啊!现在可货真价实是女孩子了吧?我可清楚的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光着脚爬在树上,简直就是个小男生啊!那个时候,我们在远处看着,秦凌就说——” 他瞥一眼秦凌,故意模仿起他说话时的腔调,不紧不慢,抑扬顿挫的, “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哈哈哈哈……” 他的一席话,逗得大家笑成了一团儿,屋里的气氛也跟着轻松起来。 “是吗?” 我幸福得要命。 只有秦凌还在装傻,他玩笑地挥赵苏杭一拳,跟着低下头腼腆的笑了,脸红扑扑的。 门突然“呲啦”一响,人还未至,银铃样清脆的声音已经抢先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嗨!各位,我没来晚吧?” 条件性地把头扭向门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正风风火火地往里冲,一见她的模样,我的脸“唰”一下惨白,这张脸我太熟悉了,是那天那个给我点柠檬汁的女生!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秦凌,他居然也正狼狈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比我还惊讶,不,是惊恐!然后迅速扫一眼在座的一个男生。男生尴尬地搓搓手,面带歉意, “蕾蕾知道我们今天请晓安,想来看看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所以……” 蕾蕾!齐蕾!原来她就是那个搅得我和秦凌天翻地覆不得安生的传说中的齐蕾! 我冷冷地瞟她一眼,不想说话。齐蕾倒是好兴致地直接跳到我和秦凌之间,不由分说一把挽住了秦凌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 “秦凌哥哥,她就是晓安姐啊?哇,长得好可爱啊,好像漫画里的人哦!” 跟着伸过手来就想拉我。 秦凌哥哥,她叫他秦凌哥哥!这一句话喊得我火冒三丈,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实在没办法对她和颜悦色,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闪到一边,有多远就离她多远!可惜小妮子手那叫一个快啊,我打退堂鼓的念头刚探出了头,她“唰”一下就拽紧了我的手,硬生生把我的想法给摁死了下去,什么叫“闪电侠”啊,我今天算是彻头彻尾的领教过了。 秦凌的表情有些可笑,他一面手忙脚乱地直想甩开齐蕾紧箍的手臂,一面又患得患失地不停望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没有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忽然诡异起来,。 没想到结果会是游游忽然横空出世冲上来打破了僵局,我只看见她不由分说就拆开了齐蕾的手臂,狠狠的两下子。然后咧开嘴,不怀好意地朝她直撇嘴, “嗨!美女,该吃饭了吧?咱俩以前是不是认识啊,怎么我一见你就觉得那么眼熟呢,要不咱俩坐一块儿,好好聊聊?” 齐蕾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个半路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白花花的胳膊上是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红印子。 游游这丫头,下手够狠的啊!不过,嘿嘿,好爽哦! 游游忽然指着齐蕾发红的手臂,明显是大惊小怪地叫, “哎哟,对不起哦,美女!刚刚忘了,我目前是跆拳道黑带八段,没扯坏你吧?” 齐蕾面色惨白地瞪着她,哑口无言,相当少见地露出“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迟钝模样。而我呢,刚才还萦绕在心头满得快要吐出来的阴霾在游游这一惊一乍间一扫而空,我有自知之明的赶紧捂上嘴,生怕自己会不小心笑得喷出来;再环顾四座,几个男生也全都带着面如土色的表情呆立当场。 只有游游,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不迫地绕到秦凌身边,摸着肚子,冲我挤眉弄眼, “哎哟,饿死了!帅哥,还不开饭吗?不怕饿坏你天下最最可爱的老婆的闺中密友吗?” 秦凌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赶忙招呼, “哦,吃……吃饭吧,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憋了一肚子气不想理秦凌,直接往游游身边靠。桌子下面,秦凌忽然捉住我的手指,紧紧的,我用力甩甩,心知挣脱不了,只好气鼓鼓地瞪着他;他手指加力,然而安安静静地望着我,黯然的眸子里,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歉意。 这么脆弱的秦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于只能缄口不言…… 我的心,疼极了…… 饭后,有游游保驾护航,我和秦凌顺利地和齐蕾一行分道扬镳。游游执意要打车先走,我明白她是想给时间让我和秦凌谈谈。 深夜的十字街头,冷清而寥落,路边的铺子基本都打烊了,只疏疏落落亮着几盏昏黄的光。一阵风吹来,透着可以穿刺进骨髓的寒冷,我下意识地拉紧羽绒服的领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跑在前头。秦凌不说话,但一直固执地紧随我的脚步。 脖子里忽然一阵冰凉,我仰起头, “下雪啦!” 蓝丝绒样光滑的天幕上,一朵朵晶莹的白色雪花,像一个个顽皮的精灵,跳着轻灵的舞蹈,穿越不知道多少个世纪的晨曦黄昏,翩跹着来这人间,与这尘世上卑微或高贵的灵魂不期而遇,然后义无返顾地分离。 “哧”几声轻响,天空中倏地炸开了花,深蓝的夜幕一下子被点缀得五光十色,满目绚烂。今天是新年,还没到午夜呢,人们已迫不及待地燃起了烟花。 我震惊地驻足,默默遥望着此刻天边那尽情绽放着的花火,所有的语言在瞬间都仿佛失却了颜色。记得谁曾说过,烟花是女子,那么,午夜的烟花,该是如空谷幽兰般遗世而独立的女子吧?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早已如火如荼地盛开,我就这样不出声地被包围其间;脑子里却不自主地浮现出《剪刀手爱德华》结束时的画面:已经白发苍苍的薇诺拉抚摸着小孙女粉红的脸颊,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如约而至的皑皑白雪,喃喃自语: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小镇是没有雪的,可从爱德华离开的那个冬天起,每年的这个时节,天上都会飘很大很大的雪……” 几十年的光阴,倏然已逝,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早已被遗忘在了时光的两端。大雪,是最初的见证,也抹杀了所有的曾经,包括爱情,包括誓言……剩寂寞,用大手抚平一切创口…… “阿嚏”一声,把我从冥想中惊醒,抬起眸子,却惊讶地发现,秦凌不知何时就已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正高高地擎在我们的头顶。不知道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他的嘴唇已微微泛青…… 我鼻子不由得一酸,这个傻孩子……无以名状的感动跟着铺天盖地袭来,这样的秦凌,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不顾一切地扑进他冷飕飕的怀抱,仰起脸,贴紧他惨白的肌肤,泪如雨下。他的嘴唇近在我的耳垂,声音哆哆嗦嗦的, “我爱你……” 我的泪落下来,打湿他冷冰冰的脸庞,滚烫滚烫的;这一刻,我纵容了自己的眼泪,也纵容了自己恣肆的情感在一瞬间泛滥成灾, “秦凌,我也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 秦凌的身体,散发着淡淡薄荷味;隔着厚厚的毛衣,依然感觉他胸前的骨头那么硬,硌得我心口疼;他把脸轻轻埋进我卷曲的长发里,一边悄声地呼吸,暖暖的,麻麻的…… “晓安,如果你现在问,我一定把齐蕾的事都告诉你,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我默默地摇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只想抱着你,就这么抱着你……” 在这个冰凉如水的深夜,我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哪怕下一秒是世界末日,将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趁他不注意,我把上次给他买的手表塞进他外衣口袋里,同时,在心里轻声说: 秦凌,新年快乐!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 年的月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刷牙,就有人按门铃。卓落光着脚急匆匆地跑去开门。我好奇地从卫生间晃出来,不顾满嘴的牙膏泡沫,口齿不清地就问, “谁啊?” 卓落不做声,随手拿过沙发边一大束花儿塞进我怀里,那么红那么红的玫瑰,映得我脸都红了,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不知道是接好呢还是不接好。卓落别过脸看我,笑得匪夷所思, “又不是我送的!你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我大窘,不是他?难道还会是秦凌不成——那个总是笨笨的、安静又沉默的傻男孩儿什么时候学会玩浪漫这一套了啊! 我狐疑地抽出花上的便签:情人节快乐! ——给最爱的晓安。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不好意思在卓落面前表现得太过兴奋,我怀抱大把的花故作镇定地慢悠悠往房间走。 这个傻家伙,连送花这么可爱的事都学会了,真该好好表扬一下!正这么想时,手机恰倒好处地响了,那个乖孩子好像已经等不及要请赏了! 我偷偷笑,的 “嗨!” “恩,花……收到了吗?” 我故意逗他,假装一无所知, “什么?花?你在说什么啊?” 不出所料,可爱的家伙马上着急了, “啊?是吗?怎么会呢?应该已经收到才对啊!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我捂住嘴,不出声地笑得前仰后合, “嘿嘿,傻瓜!逗逗你就当真了!傻瓜傻瓜!没有啦,已经收到了,好漂亮啊!那么大一捧,有没有让你破产啊?” 他迟疑一下,安静地笑,话筒里似乎有微微的风声,的 “没事儿,还好……” 沉默一会儿,他缓缓放慢语速, “晓安,我给你发了份传真,呆会儿记得收一下……今天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过……可是,有些事,我必须得去做,明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陪着你……” 向来不善言辞的秦凌,今天忽然出奇的多话,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急忙忙打断他, “秦凌,你怎么——” “嘟嘟嘟……” 回应我的只剩一连串盲音……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秦凌…… 卓落的声音在这时从楼下远远地飘进来, “安安,传真!” 我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就抓起那张密密麻麻的薄纸: “晓安:的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原谅我不辞而别,原谅我过几天,不能陪你一起去学校……我必须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许两个月,也许更久…… 有些事,该是作个了结的时候了,关于过去,我想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放假之前,我已经跟学校递了休学申请,除夕那天已经批下来了,怕你伤心,一直忍着没让你知道……晓安,有些事,原谅我现在还什么都不能跟你说;有些事,也谢谢你从来不曾追问过我。我答应你,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心里所有的疑问都会有解答! 晓安,和你在一起的这半年多,是妈妈去世后,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其实和你想像的样子并不一样……等有一天你知道一切的时候,无论作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晓安,我爱你,也许比你以为的还要久,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孩儿 ,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晓安,你要记得。等着我。 ——秦凌” 的 秦凌走了?秦凌走了?这怎么可能呢,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送我回家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啊,可是…… 我心里好像打翻了调料铺,五味杂陈;脑子乱糟糟的,根本就没办法思考。唯一的知觉是,一股寒流正从心底慢慢地升腾、升腾,并迅速蔓延到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丝血液,冰得我好像连骨头都在打哆嗦,心口那么疼、那么疼,止也止不住……我伸出手,摸索着想坐到沙发上,可脚底下轻飘飘的,怎么也站不起来…… 卓落斜靠着抱枕,歪着头,奇怪地注视着我, “你怎么了?”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全被掏空了,软溜溜地直往地上滑,清晰的感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好像马上就融化在空气里, “他走了……” 卓落弹簧般从沙发上跃起,结结巴巴地反问, “什,什么?说清楚点儿,他怎么了?” 我回过头,泪水一下子泛滥成灾,我用力地跺着脚,不讲理地朝卓落吼, “秦凌走了!他走了!” “不对……也许还没走远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我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冲。 卓落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软绵绵的,好像泡在水里, “衣服,衣服……” 我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口,身边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可我却忽然觉得孤零零的,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 在这瞬间,我惊恐地发现,我根本连秦凌住哪儿都不知道……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每天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奔波在偶而会有交集的路口,整整年。他每次都会送我回家,直到看见别墅红色的屋顶;而我,却连他家在哪里,都像个白痴一样的一无所知。这么多年,我原来只是这样肤浅地爱着这个永远沉静如水,笑容明亮温柔的少年的吗? 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冬日的阳光突然变得那么刺眼,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无力地蹲下去,慢慢捂上了耳朵…… 心口一阵阵地痛,曾经得到和终于失去的悲喜交织碰撞,中间的离合、漂泊、思念、淡忘,全不存在,于是,记忆复活了…… 如果幸福就这样结束了,那就让我留在埋葬幸福的地方,做一个守墓人吧…… 卓落不声不响地站立我对面,轻轻地把大衣为我披上。我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他,思绪却穿过他颀长的身体,飘向了分明还残留着秦凌余温的昨天。 卓落看着我的眼神变幻了又变幻,终于伸手,慢慢捂住了我空洞的双眸……我的泪流下来,冰凉冰凉的……我伸手握紧卓落温热的掌心,不出声地哭了…… 秦凌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突然销声匿迹。以后通过他的朋友辗转找到他家,那座两层的欧式小楼,早已是人去楼空。站在门前,仰望着二楼紧闭的窗户,恍然间感觉时光呼啸而过,脑中放电影一样,飞快地闪现我们的曾经,以及那些青春岁月里难以忘怀的美丽与忧伤,铭心刻骨的成长与伤痛,一幕一幕,支离破碎…… 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所有这一切,恍然若梦…… 的 我宛然拒绝卓落,一个人返回南京。卓落,我不能永远躲在你的羽翼后面,有些事情,我总要自己去面对的。 卓落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帮我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月台,目送着我离开。我淡淡地跟他挥手,心里,多了一个洞,空荡荡的,好大好大…… 开学一个月,靖男终于交了男朋友。她是如此优秀而可爱的女孩子,拥有她的男孩儿真不知该如何的幸运。对方是遗传生物学的高才生,高高瘦瘦,不苟言笑,很威严的样子;但其实为人幽默,是很好相处的人。 萧萧和男友在一起四年,依然你侬我侬,感情甜蜜得很。 而想想刚刚结束了一段注定会无疾而终的感情,很快又投入了新一场恋爱。 偶然在校园里闲逛,不经意发现,似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成双成对,一瞬间,好像只剩我一个形单影只。 我的爱情,一片废墟…… 回校后,她们曾三番五次追问过秦凌,我惟有苦笑,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秦凌说过,要我等他,那么好吧,我等着他,一定…… 的 四月天,躲在宿舍里昏天黑地写东西,楼也不想下。穿了毛衣,指尖依然冰得发疼,裹上厚厚的棉袍也不见有丝毫暖意;我边往手上呵气边抱怨,都四月了,哪有半点草长莺飞的样子?游游打电话来,说了一半突然断线了,不用说,又欠费了。 出去交话费,才出楼门,就与一阵熏满了花香的暖风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心下一喜,还来不及四处张望,整颗心就已被满眼薄雾般轻软的翠色洇上了雨润烟浓的春意,总算是看到春天了。这姗姗迟来的春。游游刚刚说她那边的玉兰已经谢得差不多了,而我这里,却开得正好:满树硕大的玉兰花苞,洁白柔软,正袅娜地舒展开来,惹得空气里尽是醉人心脾的清甜。 闲闲地走,慢慢地想,微笑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漾开,一圈一圈,波光潋滟。拐过图书馆,一抬眼,高墙外的居民小院里,几株樱花树冲破疏落的铁栅栏跃入眼帘,粗壮的树干一路延伸上去,直指广袤的青天;繁衍抽吐,每一根枝条上都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清香若有若无,不知疲倦地开,不知疲倦地落。整整一树啊,不顾一切地怒放,汹涌如潮。即使拼却性命,也要凋零在春风的怀抱里。 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写信……出门向右转,坐路,六站后,就可以到达卓落的学校。遥想很多年以前,当我们还远隔着几千公里的时候,曾经每天的十点半都会打电话,聊得默契而欢欣。现如今,我们之间的地理差距缩短得只剩六个站台,可横亘在彼此心里的距离,却仿佛隔开了整个大西洋! 我开始静静地念书、静静地散步,像很久违的记忆里的卓落那样,只不过,我已无须再假装…… 秦凌离开的日子,转眼已经过了两个月零四天,我偶而会想念他,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一遍遍回忆他沉静如水的眼神,温柔安静的笑容; 我也会想念卓落,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分,突然就记起了他十六岁时的模样:桀傲不驯的微微上扬的唇角,漆黑的眸子背后不露声色掩藏着的叛逆与嚣张…… 他们都曾经这样真实而深刻地活在我忧喜参半的记忆,或明媚或忧伤,一路且行且歌…… 四月天,我想见你的脸,念你的时光,比相聚长,怨你的界限,比爱短…… 的 萧萧越来越可爱了,她最近收养了一只蚊子,整天“晓安”“晓安”叫得别提多亲热了,然后每天晚上死活要把它赶到我帐子里,说,晓安你吃饱了再休息吧,那样比容易入睡—— 简直要晕死。然而我对她的任性毫无办法,只好蜷在下面一下下地敲键盘,直到她终于扛不住鼾声如雷,才敢蹑手蹑脚地爬上去——当然,首先是把那只该死的“晓安”给“请”出我的地盘儿。 事实上,我现在常常难以入睡,甚至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失眠的症状;大多数时间,当她们都已安然熟睡,我却依然靠着床头看小说到凌晨一两点,没有丝毫倦意。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偶而会头疼,起先症状轻微,只是隐隐有些难受,渐渐地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坐着好好的,也会莫名其妙地发作,头疼得几乎要裂开来,而且还恶心得要命,非常想吐,又吐不出来。前前后后去医院查了不下十次,钱倒砸了不少,病却不见丝毫起色,千遍一律地说是“神经衰弱引发的偏头痛,多休息就好。”休息?那么好吧,至少,有谁先告诉我,现在要怎样才能睡着吧?的 家教拿了四百块钱,这可是长这么大赚的“第一桶金”。赶在放假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给他们都买了礼物,让礼品店的小姐用好看的彩纸包好,满满地塞了一箱子。回家两天,我的礼物还剩两份,一份是给秦凌的,一份是替卓落准备的。 秦凌在留下那张传真后,就彻底消失,打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停机状态;而卓落,说这个假期过后便是研三,想为不久的工作做些准备,所以要在学校过。 游游比我早到家一个星期,早已联系好迪欧的兼职,一周七天忙得恨不能连轴转。我偶而会去看她,找个临窗的位置,要杯卡布其诺,一边看着窗外斑斓的风景,一边慢慢地吮着;迪欧有极品的蓝山和曼特宁,以及摩卡……不远万里从大洋彼岸的牙买加,依索匹亚,苏门答腊空运过来,新鲜而苦涩,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要求现磨,不过价格自然是不菲的。 里面的人通常都不会很多,彼此疏落而安静地分散在大厅的各个角落,或者浅声地交谈,或者不动声色地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大厅的灯光柔和但并不觉昏暗,散发着静谧的橘黄色光芒,气氛很好。若想暂时远离都市的纷扰与喧嚣,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片刻的安宁,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我想,也许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就想要过的生活吧:安定,平和,没有丝毫分分合合的起落与悲喜,只是这样,淡定而自由地活着。一个人。用我自己的方式。 没有人的时候,我经常会抬头看天空,并不是想要找寻些什么,只是因为,寂寞…… 六个月零九天,秦凌,依然杳无音信;而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当初预想中的那般痛哭绝望,只是,有一丝疼痛慢慢地在心底剖开,成一道小缝,悄悄地蔓延,不动声色;我想,这个沉静如水的男孩儿,也许,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爱他…… 安妮宝贝说,我们不需要爱情,只需要陪伴;而我,似乎连陪伴亦可以省略…… 校园里在放黄磊的《似水年华》, “……谁让瞬间像永远,谁让未来像从前,视而不见别的美,生命的画面,停在你的脸;不曾迷得那么醉,不曾寻得那么累,如果这爱是误会,今生别的事,我不想再了解。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想你的心百转千回,莫忘那天你我之间……” 不禁慨然,心绪竟久久难以平复:年华似水横流,任曾怎样轰华绚然后的过往,到头来,也只剩轻描淡写的匆忙一瞥吧…… 回头,蓦然发现级的新生已经开始报到了,望着那一双双曾如此熟悉而清澈的双眸,一刹那,脑海里不自觉地开始翻天覆地,第一次那么鲜明地体会到“白驹过隙”背后深沉的悲哀与残酷。 时光如流水飞逝,一去不复返…… 我下个月满岁,正在读大三,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距离我认识秦凌的日子,整整过去了七年零四个月,而我们分开的时间,刚刚好满了七个月…… 青春是一场最美丽的幻觉,绽放了全部的梦想与曾经,也任所有的激情与伤痛统统燃成灰烬,然后,义无返顾地死去;我们在满目的创痍中,徒劳地缅怀、祭奠,包括逝去的岁月,包括曾经的伤痛,也包括,爱情…… 下篇的 年月 的 大三的课程排出来,周一到周三下午没课,空闲的时间越发变得多起来,我常常骑了单车,一个人在南京的大小书城里晃悠,一泡就是一下午。 看的书很杂,杜拉斯的、米兰 昆德拉的、刘童的、亦舒的、安妮宝贝的、张悦然的、赵玫的……什么都看,我甚至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下午,翻完了《古兰经》和《塔罗演绎》。 似乎脑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乱了,我最近频繁地出现精神恍惚,动不动就撞树或者电线杆子什么的。 我买了盆芦荟,养在背光的阳台上.最近熬夜写东西,脸上起了好些小痘痘,网上搜索说芦荟可以治这个,而且还能美白去皱,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一盆才五块钱。 我的生活,从此波澜不惊,心平气和地念书,一心一意地准备考研以及下一次的六级。对我来说,止痛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拥有充实的生活吧。 卓落开始每个星期都过来看我,顺便带大包的零食、邮购的,偶尔还会买些新鲜的蔬菜、鲜肉什么的,亲自下厨。 每到这个时候,萧萧她们就会特别兴奋,卓落烧得一手好菜,但并不是从小练成的,在家的时候,他极少舍得动勺,他属于那种无师自通型的,对照菜谱就可以做到色、香、味俱全。这个本事,是我从小就羡慕不来的。 他烧菜时,我总习惯性地站在左边,帮忙递递油盐、洗洗菜什么的,只是打打下手而已。萧萧她们则干脆窝在屋子里看电影、听音乐,直到——开饭! 这帮懒家伙! 卓落第一次拎菜进来做饭,正赶上她们仨都出去约会了。回来一推门,猛然照见系着围裙忙得不亦乐乎的卓落,慌得以为进错了宿舍,马上落荒而逃。后来,她们曾私下问我,你们那儿的男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啊,怎么都这么漂亮啊,先是秦凌,然后,是卓落。 卓落脾气很好,用以萧萧为首的一帮花痴女的话说就是没有丝毫帅哥的架子,和她们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大家一起看看碟、吃吃饭,很快就混得熟叨叨了。 有时候,我也会过去看他,但总不知买什么好,所以尽管已在大街上晃悠了一圈儿,最后还是会两手空空地去,然后,大包小包拎了一大摞他给我买的东西被他送回来。 印象中我们似乎一直都这样不公平地相处着:每年生日他都不忘送礼物给我,就算曾经离家千里,他依然记得准时用特快专递寄回来。而我呢,到今天为止,好像一件象样的东西也未曾正儿八经地给他买过…… 他从无抱怨,也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直到时间越来越久,我们不知不觉间都把这当成习惯…… 卓落和朋友在外面合租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我去看过,条件相当凑合,家具、电器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还有个朝南的阳台,每天清晨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第一缕阳光,而且租金也相当合理。 研三的课程琐碎而忙碌,但卓落依旧执著于打工,他在写字楼找了份类似于小白领的兼职,每周一三五当班,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下班有点迟,但据说报酬优厚。问他这么拼死拼活的干什么,他依然没正经地说赚钱留着将来娶老婆!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偶尔会给他买夜宵过去,譬如和她们逛超市回来,顺路经过的时候。卓落工作的地点在十四楼,干净现代的办公大厅里随处可见穿着套装、高跟鞋,身材窈窕、妆容精致的O Ly,一脸的冷淡与不可亲近;再看看自己,牛仔裤、运动鞋,素面朝天的样子,感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依然会想念秦凌,虽然他已离开,没有任何缘由……可我不恨他,真的……甚至心怀感激:在我最美丽的时候,遇到过他、经历过爱,也许并不完满,但无妨刻骨铭心;这样,岁月永远也无法见到我们离别时衰败的容颜吧…… 只是,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可以幸福的,总有些人注定了只能与幸福擦身而过…… 周末晚上,靖男照例回家;萧萧事先打电话回来,说和她家“亲爱的”上网包夜不回来了;想想就更不用提了,从进校那天起,在学校睡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据说她在外面和人租房子住,谁知道呢,说过她几次,依旧我行我素;那就随便她吧,个人有个人的命运,谁都不可能为别人的生活买单,该怎么过,是自己的事。 宿舍里空空荡荡,又剩了我一个。在电脑前敲了半天字,感觉有点累也有点头疼,也许是耳麦开得太大声了,我在听Ml mzr的《Kok to Sor》,还是三四年前的老。 Ml mzr是我很喜欢的一支日本视觉摇滚乐队,高中时开始听他们的歌,直到现在。喜欢他们浓艳脂粉下惨白幽暗的脸,喜欢背景音乐里华丽诡异的歌特式曲风,喜欢得无可救药。 的 天刚擦黑,时间还早,我决定骑车出去溜溜。 大街上吵吵闹闹的,空气里有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过;我就这么一直骑一直骑,不知怎的想起卓落曾提及的北京三里屯儿、后海那一片蔚为壮观的P、夜店,那样的氛围,我至今都无缘经历,不是不想,是不敢。我说过我是个好女孩儿,爱玩也在白天,但事实上,我很想尝试一下,这是真话。 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周围的景物变魔术一样一下子满眼陌生,糟糕,又迷路了!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不知不觉居然骑了这么久,七绕八拐地不知怎么竟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逼仄的弄堂。一座装潢时尚的酒吧印入眼帘,名字很有意思——l,让我想起了基斯诺夫斯基的电影《l》,以及朱丽叶 比诺什,她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外国女演员之一,长相不算出众,但无疑极具智慧与感性,举手透足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与温婉,非常有魅力;我收集了她差不多全部的片子:《屋顶上的轻骑兵》,《浓情巧克力》,《英国病人》,《布拉格之恋》,《l》,《新桥恋人》……应有尽有。 酒吧的名字让我倍感亲切,于是尽管孤身一人,我还是在犹豫了两秒钟后迅速作出决定,进去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未如想象的那样,开着震耳欲聋的迪士高,一群看不清年纪样貌的年轻男女疯了样地扭动着身体与脑袋。现实是,里头光线柔和,舞池里有人在跳舞,但并不热烈;更令我始料不及的还在后头,酒吧正在播放的背景音乐居然是我刚刚一直在听的Ml mzr的《Kok to Sor》,这儿的主人竟然和我有着同样的嗜好,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被点到可以燃烧。 我在离吧台最远的地方坐下,一个人默默地听着音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身穿黑色礼服的侍应生气宇宣昂地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我, “请问您想要喝点什么?” 想了一下,试探着问, “卡布其诺,有吗?” 侍应笑了, “请稍等。” 侍应很快回来,训练有素地放下一杯卡布其诺,一杯柠檬汁,礼貌地微笑, “您慢用。” 我看着他,有些奇怪, “搞活动?点卡布其诺,还送一杯柠檬汁?” 侍应好脾气地解释, “不是这样的,这是我们老板吩咐送您的。”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时髦靓丽的女子正满面春风地朝我笑,荡漾在眉眼间的盈盈笑意,有那么熟悉的感觉。她款款迎着我走来,我豁然惊醒,齐蕾!这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是齐蕾!可是,她怎么会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天津念书吗? 不等我招呼,齐蕾已经自作主张地在我面前坐下,歪着头,眼皮上的金粉闪闪发亮, “好女孩儿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还是一个人,你家秦凌都不管你的吗?” 真是嚣张的家伙!我瞄一眼她,忍不住反唇相讥, “他,他有事来不了,可是,这关你的事吗?” 齐蕾放肆地大笑, “有事来不了?哈哈,这么忙,忙得连家都搬了,课都不用上了?”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齐蕾不屑地扫扫我,探身靠近, “想说我怎么知道?可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 “从小到大,秦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甚至他左肩有一块胎记,我都一清二楚。” “秦凌没告诉过你吧?我的血管里还流着他的血呢,你听,它们天天都在里面唱歌……” 她蛮横地把胳膊举到我耳边,眼睛里弥漫着深沉的痛苦与快意。后脑勺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意,我赶紧伸手推她,想站起来, “你喝醉了。” 可是,齐蕾突然用力抓住我的双肩,硬是狠狠地把我给摁了下去。要命!这女人力气还真大,我骨头都快被她捏断了! 齐蕾阴森森地死盯着我, “你以为能从我身边抢走秦凌吗?哈哈……别做梦了,他是我的,从他为我输血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谁也别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齐蕾:脆弱、可怕、神经质!然而不知怎的,忽然让我生出一些些的心疼…… 我不想跟她计较, “爱情它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要用抢的,那还算爱吗?况且,秦凌又不是超市里随便卖的什么东西,他就只是他自己,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齐蕾忽而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眼泪横流, “哼哼,你是因为他还在你身边你才会这么说吧,可是,如果他不在呢,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气定神闲?” “哈哈,简直笑死人了!” 我本来无意和她吵架,可结果,忍让再三还是无缘无故落了她这么一顿抢白,我气得肺都快炸了,正待发作的时候,一双手臂忽然伸过来,手指白皙而修长,左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块手表:水蓝色的钟面,很简单也很大方,里面有一角专门劈出来,记录着天数! 我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这瞬间,手表的主人已经温柔地扶开了齐蕾,轻声地责问,语气是熟悉而宠溺的,的 “依香,又胡闹了。” 齐蕾慢慢低下了头,小声地嗫嚅,和刚刚的剑拔弩张简直判若两人,像个最乖巧的小女孩, “对不起`……” 我忽然害怕得连头也不敢抬,全身筛糠一样在一个劲儿地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耳朵里飘进他温和的声音,的 “还好吗?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我抬头望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如泉涌, 秦凌! 依然是那么明亮沉静的笑容,那么熟悉安然的容颜,我就知道一定是他——秦凌!可是,他却亲昵地揽过身旁的齐蕾,不在意地朝我微笑,眼里的神情波澜不惊,然而,邪气得厉害, “不好意思,依香比较莽撞,你没什么事情吧,小姐?” 等一下!我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依香?还有,我亲爱的秦凌,他在跟我说“不好意思”,还称呼我“小姐”! 七个月之前,我们曾经相亲相爱,然后他离开,告诉我要等着,我相信了。然而七个月之后,我就站在他面前,他居然开口叫我“小姐”! 我僵硬地愣在那里,蓦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嗓子眼颤抖着挤出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 “秦凌……” 对面的男子剑眉微蹙,瞥向我,眼神意外而讥诮, “别!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秦凌!” 我的后背一下子直了,凝视着对方恍若初见的眸子,一时语无伦次,的 “我是晓安,是晓安,是你女朋友晓安啊!” 秦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冷冷地笑, “这就是你追男孩子的方式吗?我再说一遍,我不叫秦凌!” 汹涌澎湃的泪水一下子戛然而止,望着男子唇角泛起的放肆笑意,我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巴掌, 可是……他的确是秦凌啊…… 所有的语言一刹那全都哽在嗓子眼;我捂紧胸口,里头那颗心脏突然间好像不跳了,那种窒息般的感觉迅速蔓延,我终于泪如雨下,一把推开他,转身,跑了出去…… 我在大街上拼命地跑啊,跑啊,不想思考也不想哭,所以我不能停下。 掏钥匙开宿舍门,才意识到自己把包落在了“l”,里面有我的信用卡、通讯录以及一串儿钥匙,一瞬间感觉自己绝望得简直要死掉,我筋疲力尽地摊在地上,欲哭无泪。 走廊上黑乎乎的,快十一点半了,马上就该关门了,而我,忽然就无家可归了。 在这个孤单的城市里,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两个人,一个近在咫尺,却和我形同陌路;而另一个,是卓落。我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那个号码,里面播放着陶吉吉的《就是爱你》,“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你给我想不到的快乐,像绿洲给了沙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做我的根我翅膀……” 一个很甜美的女声响起, “喂?” 我愣一秒,以为自己打错了, “请问,卓落在吗?苏卓落!” “哦!他出去买宵夜了,你是——晓安吧?” 我讶异不已,不确定地问, “你是?” 听筒里传来很温婉的笑声, “我们见过面啊,不记得啦?在卓落的家宴上,我是骆湮,改天有时间请你吃饭啊!” 我连忙摇头,的 “不用,不用……” 骆湮又笑了,的 “不用客气啊,这是我和卓落早该请你的。” 她和卓落早该请的?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了,你这么晚找卓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我可以帮忙转告吗?” 我猛然被问住,要怎么说呢,说我钥匙丢了被锁在宿舍外面?然后呢?说希望他过来,当着他女朋友的面?我叹一口气,终于平静地说, “哦,没事儿,我只是打电话给我同学,不小心摁错了号码……不用转告了……” “这样啊,那,我先挂了,拜拜!”…… 若无其事地走出宿舍,开始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乱逛。霓红闪耀,已经是深夜,许多铺子依然灯火辉煌,人们有说有笑地围坐在一起,不亦乐乎。 我低下头木然地走,偶而瞥一眼街道两旁的风景,顺便说服自己一切其实还没有那么糟。视线里缓缓现出一双白色的NK运动鞋,伴着一阵淡得快要散在风里的白芷香。我慢慢抬起眼眸,尽力表现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朝他轻松的笑。卓落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 “小的时候,你一受到刺激,脑子就会什么也想不起来;一遇到特别难受的事,又不想让别人担心,就一个人出去逛。可是,因为老不记得路,总是习惯性地来来回回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短短几句话,一下子击中我的软肋,抑制了那么久,我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卓落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把我搂进了怀里…… 卓落背着我,沿着马路慢慢地走,轻声细语地讲着那些讲了很多年、已经老掉牙的笑话,像很小的时候那样。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早上醒来时,我正躺在莫愁湖边的草地上,身上盖着卓落的外套。卓落蜷在一旁,只穿着薄薄的毛衣。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法桐,懒懒地落在卓落干净的脸颊上,他的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扇子一样,柔软地贴着皮肤,微微地颤动,没有一丝的阴枭乖戾,美丽得好像坠入凡世的天使。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此时此刻,这样纤尘不染的卓落,是任谁都无法不动心的。 我和卓落一前一后,走在树荫密布的梧桐树林,我不时回过头望他,的 “待会儿我跟宿管阿姨说一下,你跟我上去洗洗脸,咱们一块儿吃早饭。对了,我那儿有感冒药。” 卓落满不在乎地笑, “药就免了啊!不过你们食堂的东西我还真没吃过呢,一定得去。哎,安安,咱可说好了,你请客啊!” 我笑笑,一抬头,忽然望见宿舍楼下的栏杆上斜斜地倚着一个人——黑色的“V”领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材颀长,他低着头,正安静地看着什么。 我愣在原地。 秦凌迷离的眼神毫无预兆地远远飘过来,定格在我们身上。卓落看看我,又看看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秦凌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走来,一步、一步,我的心脏跟随他脚步的频率,一下、一下狂跳起来。卓落轻吁一声,脸上的肌肉不动声色地伸展开来,很快,他若无其事地拍拍秦凌瘦削的肩膀, “秦凌?什么时候回的啊?” 秦凌眼神里的敌意显而易见,他不动声色地闪开卓落的手,冷冷地说, “我不认识你!还有,我不叫秦凌!” “我今天是来找她的。”他用手指着我,晃晃手里的学生证,嘴角歪得邪气, “苏晓安是吧?这名字……” 他没再说下去。 卓落哑然失笑,的 “秦凌你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吧?大半年没见,你这一回来,不认识我就算了,别跟我说你连安安都不记得了。” 秦凌没兴趣地扫一眼卓落,从鼻子里“哼”一声, “我为什么要认识她?我今天只是来还东西的。” 话音刚落,他手心的东西已不偏不倚地飞向了我——是我昨天落在“l”包。 卓落整个脸上的神采完全冷下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颜色,阴郁得让人不寒而栗,那根本不像卓落。他冷冰冰的目光狠狠咬住秦凌,压低了声音, “你再说一遍!” 秦凌挑衅地冷笑,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是故意的,的 “怎么我有非认识她不可的理由吗?我本来就不——” 压根没容他说完,卓落的拳头已经呼过去了,我什么都来不及阻止,秦凌白皙的脸上就已开了花;他呆立半晌,清秀的眸子里满含错愕,似乎没预料卓落会真的动手。他恨恨地笑,然后,用力地一把揩掉下颌尚自汩汩涌出的殷红血液,紧接着,右拳猛地挥出。 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别打了!放手!卓落,放手!秦凌,别打了!放手啊!” 我使劲儿挤上去,拼出吃奶的力气想把他们扯开。可是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们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彼此仇恨而疯狂地撕扯着、怒视着,咬牙切齿。我劝解的效果跟偶尔掠过洋面的逆风的作用基本是大同小异——毫无用处。 眼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然而却都只是单纯地抱着胳膊,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是兴致勃勃的:是啊,多久没看到如此精彩的斗殴了。 我们其实都是这么自私的同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场面可预见地一步步走向失控,我头疼欲裂,感觉挫败得要命:打吧打吧,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再不想理会他们,我掉转头径自往宿舍走。在迈开脚的那一瞬,有人蓦地狠拽住我袖子一把把我给扭了回来,没等看清来人的长相,我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啪!” 靠,那么用力!我眼前立马天旋地转,脑门儿上跟着一连串儿金星,一股甜甜的腥气凑热闹似的紧接着蠢蠢欲动,马上就要从嗓子眼儿冲出来的样子。我捂住额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刚刚还嘈杂得一塌糊涂的世界,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下子,全部寂静下来。 “齐蕾……” “贱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睛被大片大片的绿色渲染着。游游、我、秦凌、卓落,我们手牵手奔跑在山野无垠的绿色麦浪里,田间阡陌纵横交错,空气里漂浮着清新的草木香气。背景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安静得没有一丝云彩游过;我们拍着手大声地笑,在翻涌的麦浪里追逐嬉闹。 树梢里,有人露出小半张脸,小声地哼唱: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的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我飞快地往前跑,急于看到唱歌人的样子,可是,有人一直在用力地摇晃我的胳膊,不依不挠地,的 “安安,安安……” 安安?长这么大,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屡教不改地叫我,那是—— “卓落!” 喊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了——卓落的脸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英俊得不可方物。我朝他笑,瞥瞥四周雪白的墙壁,马上意识到自己又住院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白芷花香,我下意识地朝玻璃门望去,卓落默默低着头, “秦凌已经回去了……” “……” 我扶起他的脸,卓落躲闪着,他的嘴角肿了,左脸有一大块儿淤青,额头还包着纱布。 从小到大,卓落一直是那种超级自恋的人,对他这张俊脸,看得简直比命都重;只有我清楚,这么多年,他之所以从来不肯和别人打架,并非像大人们一厢情愿的那样,他是个好孩子,现实的原因是——他怕刮坏他的脸,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痕。可是,现在这张他引以自豪的俊俏面庞却像一个刚被咬掉几口的豆沙包子,红肿着,遍布着细微的伤痕。我叹气。 卓落不声不响地轻笑, “那小子,比我好不了多少。” 我把视线投向窗外,高高的电线杆上,正栖着一只小鸟,全身的羽毛黑油油的,只有长长的尾巴是白色的,鹅黄的小嘴一张一翕,喳喳叫个不停,单纯得可爱。 卓落单手支头,静静地趴在病床边, “秦凌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我苦笑,的 “因为不甘心……” 是啊,我不甘心。我其实骨子里就是这样不甘心失去的人。没上学之前,想要的糖果,喜欢的玩具……无论什么,卓落都会给我;上了学之后,各种各样的赞誉、奖励从来都不用费力去争取什么,因为我是如此的优异,所以这一切的到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我早已习惯拥有很多东西,糖、玩具、赞誉、朋友……还有,很多很多的爱!因为从未失去,所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人的一生中,有些人是可以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但也有一些人,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他们是爱过你的人,是伤害过你的人,是让你念念不忘的人……而秦凌,他是为我许下过前世今生的人,是相爱的人,是念念不忘的人…… 星期六的晚上,凭着记忆,我再次找到了l。从来都没有让卓落知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认路的,只是,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还有卓落,你们一直在身边,无论去到哪里,你们总已为我引好了路,扫除了所有的荆棘,我可以完全不用顾虑地走下去,不必担心背叛,不必担心伤害…… 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人有时候,只能自救。 l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回荡在旋转舞池上空的音乐换成了Ml mzr的另一首歌——《月下の夜想曲》,这样华丽清澈的旋律,依然难隐歌者心底的幽暗与感伤。环顾四周,不见秦凌和齐蕾的身影。 黑色制服的侍应似乎有读心术,的 “纳夕哥今天过生日,老板在包厢里为他庆祝呢!” 我有些犯糊涂,秦凌的生日明明是月号啊……是了,他说他叫纳夕…… 一步一步挪向拐角包间的方向,不敢走得太急,害怕面对上那个我早该预料到的结局。最里面的那扇门微阖,笑声无所顾忌地渲染出来。 我有瞬间的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就此上前,那道窄窄的门缝,隔开了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里面盛装的齐蕾满足地偎依秦凌胸前,笑得一脸春光明媚,好像整个世界都已拥在了怀中,她那拥有一切的笑容让我不由得心生胆怯……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苏晓安?你在偷别人的东西吗?”我自言自语,“可是,那原本就是你的,你大可以昂首挺胸走进去啊!” 闭上眼睛,狠狠吸两口气,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苏晓安,你可以! 十几平米的包间里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精味儿,八九个男女横七竖八地仰面躺在松软的组合沙发上,年轻的面孔上呈现一种已经在酒精与烟草里沉溺多时的麻痹神情:灰暗颓废、醉生梦死。低矮华美的木制茶几上,酒水、烟蒂、蛋糕、菜肴……一片狼籍,惨不忍睹。 一屋子的眼珠齐刷刷地盯住我这个冒冒失失闯入他们领地的不速之客,惺忪的眼眸堆着浓浓的错愕与不满。 “干啥啊?”染着满头红发的男孩儿挑着眉眼问我,语气并不友好。 “我……找、找人。”话从喉头滚出来,突然变得结结巴巴。 “找谁啊?” 我的目光移向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央的秦凌,手一指,的 “他!” 秦凌双手抱臂,饶有趣味地瞅着我,似笑非笑。红毛捅一下他,不怀好意地笑, “嗨,纳夕哥,又是找你的呢!” 秦凌腾出手,晃晃手里的酒杯,垂下眼睑,唇角勾出一抹邪气的笑,一声不响。红毛似乎心领神会, “喝下这杯再说吧。” “吁……” 谁恶作剧地吹起了口哨儿,包厢里顿时闹成了一团儿。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烧。这时候,只见齐蕾忽然站起来,优雅地腆着小蛮腰,袅袅娜娜地踱到我跟前,托起那只硕大的酒杯,脸颊上尽是不屑一顾,的 “请吧……” 我不傻,明白那杯褐色的液体里起码掺和了三四种烈酒,而且至少毫升! 我孤注一掷地望向秦凌,暗暗指望他能出面阻止。可是,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起伏,不兴奋也不悲哀,那是完完全全的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 心就这么凉了一大截,眼泪不争气的想夺眶而出:苏晓安,你这个没出息的大傻瓜,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认识你”啊!你还在奢望些什么呢?也许正如他所说,你认错人了,他根本不是那个爱着你、宠着你、属于你的秦凌啊,你到底还在执迷不悟些什么啊? 哎,认命吧! 的 我心下一阵凄然,伸手去接杯子,却一下子扑了个空!齐蕾在这刻忽然出其不意地缩回了手, “想好喽!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三款烈性酒哦……其中,还有我最喜欢的伏特加呢!” 不知怎的,这时刻,我并没有听清她对着我说了些什么,我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她的手掌给吸引过去了,因为我居然发现那上面上面有参差不齐的茧子。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茧子呢?她的这些茧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难不成她经常兼职什么的?要命,我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她凑近我耳朵,跟着嫣然一笑, “你争不过我的……因为——他不是秦凌,他是纳夕……我的!” 我被她突然靠近的脸吓了一大跳,猛然间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狠瞥她一眼,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笑得不屑而暧昧,表情赌定了我会输。 屏住呼吸,尽力什么也不去想,我随之拎过杯子就往嘴里猛倒了一大口,顿时,一股混合着辛辣、苦涩,还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奇异味道,一股脑地纷至沓来,呛得我咳嗽不止。 “哦……” “呜……” 然而这却似乎正点燃了这群旁观者的兴致,他们甚至扭大了音响,幸灾乐祸地围着我手舞足蹈起来。透过层叠的人海,我的视线落在缝隙外安坐一旁的秦凌身上,然而,倒映在那双漂亮瞳孔里的那种一成不变的漠不关心狠狠刺伤了我。 苏晓安,你活该! 把鼻子捏住,我一仰脖子,“咕噜,咕噜”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大口直灌,烈酒穿喉而过,我的眼泪“哗啦啦”止不住地往肚子里流。胸口难受得要命,那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液体,搅得我的肠胃翻天覆地…… 当我把那只巨大的玻璃杯子重重地扣在桌子上时,拥挤的屋子里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禁住了口,木偶般呆滞的目光牢牢锁着我。 我忍不住自鸣得意:他们一定没想到,在这个看上去小小的躯体里,居然蕴藏了这么大的能量,呃,是酒量。 很响亮地打个饱嗝,我径自走向沙发上的秦凌,害怕他突然后悔,忙伸手纠紧他衣角, “我喝完了,你出来!” 齐蕾猛地冲上来,一下子横在我们之间,妖娆而风情的脸上是深切的不甘与恼怒。 先下手为强! “想反悔?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 此时此地,我决心打一个漂亮的自卫反击战,就凭我自己;我让她的次数太多了,可凭什么我就得让着她?的 齐蕾不吱声,然而亦不肯让步。我们僵持着,像两头互不服输的兽。没人上来劝解,空气里有浓浓的硝烟味儿,一触即发。一直保持纹丝不动的秦凌忽然坐起身,和颜悦色地分开齐蕾, “我马上回来,依香,松手!” 这就对了嘛! 齐蕾不甘心地望向他,急切地想要分辩什么。秦凌洁白修长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地摇了摇,这个动作,简直帅呆了,我在瞬间看得脸红心跳,整个人都傻了,甚至忘记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冷不丁他的眼神漂过来,根本来不及躲闪,我就这么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满怀,浑身的血液忽然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秦凌的缘故。 秦凌,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的,无论分开多久,无论分开多少次,只要再遇见,我依然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你的…… 秦凌诡异地笑了,脸上隐约有阴谋得逞的喜悦。他是故意的?就在我失神的时候,他忽然探身吻上齐蕾嫣红的脸颊,温柔无比地说, “我马上回来……” 抬起头,朝我一扬下巴, “走啊!” 的 我随着他,僵硬地移动着步子,刚刚还沸腾得几乎燃烧起来的血液,一下子全都降到了冰点。脑子里乱糟糟的,神智已漫游到了寒武纪。 灯火阑珊的街头,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许久,许是不耐烦了,秦凌猛地顿住, “你该把我的衣角放开了吧? “啊?” 我大惑不解,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被自己一直纂在掌心已经揉得皱乎乎的衣角,不可思议那居然是秦凌的格子衬衣,原来,我从刚刚起就不曾松开手,然而,他却一直都没出声,就这样乖巧地听凭我牵着他走了这么久;尽管别扭,却始终没有开口拒绝,如此细心而肯迁就我的男孩儿,这个世界上除了秦凌再不会有其他人……虽然他的眼神变了,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秦凌没错!他一定还记得我! 我在这一刻泪流满面,控制不住抓过他的手臂,急切地求证, “我是晓安,我是你女朋友苏晓安啊!你一定还记得我对不对,对不对?秦凌,秦凌!” “别开玩笑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现在看来是真的了。苏晓安,你就不能换种方式追男孩子吗?”秦凌厌恶地甩开我的手,眼底的鄙夷一览无余。 “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怎么能这样——恬不知耻,没人教过你女孩子应该自重的吗?你的这些话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表白?跟一个才见过两三次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话,苏晓安,你还真是前卫啊!” 我惊呆了,费力地思索,他是在说我吗? “秦凌……你以为我在骗你?没有,真的没有,我是你女朋友,我真的是你女朋友啊……你还记得街心公园那棵树吗,就是最靠喷泉的那棵,还有上面的字啊——‘秦凌永远爱苏晓安’你没忘记是不是?还有,那张打卡的Ml mzr的,蓝色封面的,是你瞒着我坐车到成都的跳蚤市场逛了整整两天才买到的,你一定记得的,是不是?对了对了,还有上学期,我们一起逃课去广州看漫展的,对不对?还有,过年……” “够了!”秦凌一声断喝。我瞪大了眼睛。 “苏晓安,你编这么多都不累吗?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听清楚了,以后别再来烦我!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很,讨,厌!” “还有,别再叫我秦凌,那两个字儿让我恶心!我,叫,纳,夕!”那些字一个一个的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咬牙切齿的。没容我反应,他就已扬长而去! 午夜的风,卷起他的衣袂,翻飞若舞!我呆呆地凝视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脑袋晕忽忽的,眼皮重得不听指挥,有东西就要从喉头涌上来,涩涩的……环顾四周,没等发现垃圾箱,已经吐了…… 嗓子马上清爽不少,我大口大口贪婪吮吸着黑夜冰凉的空气,终于软软地摊在了木椅上……那么多星星,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那是杀破狼星系,破军、昭明、天狼……小的时候卓落教过我的,可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呢?心口尖锐地疼,疼得要命。苏晓安,你这是干什么呢,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自取其辱!活该被秦凌那么骂!谁让你脸皮那么厚!他刚刚说什么来着,恬不知耻,对,你就是恬不知耻…… 大街上空无一人,茕茕孑立的路灯把昏黄的影子投射到惨白的地面,孤孤单单的……我抱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极力压抑住了哭声…… 第6章 “1234——2234——3234——”抑扬顿挫的音乐振聋发聩,我睁开眼,头疼得要命,怎么会这样?这里是?我开始打量这个简单又不失干净的单人房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捂着隐隐发痛的脑袋拉门出去, “101,103,102,104……” 款式全都一样,我恍然大悟:旅馆! 光线明亮的回廊尽头是登记的前台,一个四十开外的美丽女子正端坐里头,发髻整齐地挽在脑后,深色的套装干练而精明,看打扮似乎是老板娘。我走过来的时候她探出了身,和蔼地微笑, “醒了?” “我……怎么会……” “哦,昨天夜里一个小伙子把你背过来的。姑娘你喝醉了吧,吐得他胸口上都是,可他一直等把你安顿好了才走的!” 秦凌,是秦凌吗?他不是早就跑掉了吗?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心口“扑通”“扑通”跳得方寸大乱,我急于得到确认, “他……是不是高高瘦瘦的,很白,里面……是绵制的紫色格子衬衣,外面穿米色的休闲西装?” “是啊,小伙子长得相当帅啊!看他对你那么细心,是男朋友吧?姑娘好福气啊,找到这么体贴的男朋友,昨天啊,他一来就……” 我已经听不清她接着还说什么了,整颗心小鸟儿一样,欢快得恨不得马上飞出来,秦凌……我要马上见到他! Blue的大门紧闭,一把巨大的黑锁扣住了门里的世界。 有一点失望。我在台阶上坐下来,基本上,喜悦还是占了很大的上风,恨不能就这么一直坐着,眼巴巴等天黑,等秦凌忽然就从哪个路口粲然降临…… 夜色初浓,点点的星光亮起,柏油路的尽处,终于摇摇晃晃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赶忙起身,拍拍失去知觉的屁股,迎着他站立。秦凌塞着耳机,头吭着,不紧不慢地迈着小步,悠闲而懒散。照见我的一刻,他显得很吃惊。沉默半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吃过饭没有?” “恩,吃了。”我老实地回答。七小时之内,除了在这条街上溜达了三圈儿,总共花了不到一小时,其余的时间我都定在了这三级台阶上,一共消耗了三块汉堡,两瓶营养快线。 “我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他的语气忽然冷若冰霜。 我记挂着昨天的感动,狡猾地挤挤眼, “我是来还你钱的。” “不必了,没多少钱。你不觉得只要你以后不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会更高兴吗?” 秦凌面无表情地拒绝,我的心死命纠一下, “秦凌,不管怎么样,昨天谢谢你!” “不必!你别想太多,换作是谁我都会那样做,跟是不是你没关系!” “秦凌……” “要我把昨天的话重复一遍吗?你都没自尊的吗?你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秦凌根本不允许我说话,一股脑儿打断我,语带讥讽, “我不希望待会儿有人过来还看到你在这里!还有,你最好搞清楚了,我的名字是纳夕,不是‘秦凌’!” 我的自尊被他打击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才忍住失落,秦凌,你非得这么说吗? “……我以后每天都会过来,直到你想起来,我是你的女朋友……” 秦凌不在乎地“嗤”一声,没好气地说, “还真是冥顽不灵啊,随便你了……” 眼神冰冷彻骨,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让我心口一阵阵的痛……苏晓安,你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Blue晚上九点正式营业,我天天往这里跑,风雨无阻。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水到自然渠成,是吧? Blue离学校很远,而且七饶八拐的,根本没有公交,一个月下来,光出租费就花了六七百;靠着户头上仅剩的四五百块钱紧巴巴地度日,什么奢侈的念想也不敢再抱。 月初的时候,看中圣迪奥一件呢子大衣,是很纯正的黑色,手工剪裁都相当精致考究,式样也简单大方,还不失学生气,简直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啊。实在是爱不释手。前前后后试穿了好几回,却终于没敢刷卡,要六百二呢,买了的话,下个月去Blue就甭指望了。 十一月下旬的南京,气温逐渐降下来了,天黑得越来越早,我也裹起了厚厚的棉衣。就算晚上11点钟骑车回来,抛开天气不说,也赶不及在宿舍关门前到校,根本就不现实…… 我打电话给我妈,本来打算跟她讨讨褒汤的窍门。谁知老妈被我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追问是不是谁谁谁怎么着了。为了避免她胡思乱想,我只得一遍又一遍解释谁谁谁也没怎么了。不胜其烦。 结果我什么也没问出来,反而被她狠狠关照了一番。于是我马上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自己买书照着做。我是典型的射手座女生,说风就是雨,想到什么会立刻去付诸行动。于是我当天下午就逃课去了书店。 我的历史第一汤是枸杞山药炖乌鸡,之前我从未正儿八经地做过菜,充其量只帮我妈切过土豆丝,到最后还都被我整成了土豆块儿。因此头一天,我一个人闷在宿舍,足足研究了大半天菜谱才勉强开勺。就这么半生不熟地偷偷摸摸忙活了整整一下午,总算是大功告成,那种自豪加自恋的满足感使得我的虚荣心极度膨胀,急吼吼地恨不能天立刻就黑下来,好能马上给秦凌送过去。 我知道这样做其实很丢人,我知道女孩子家家的应该矜持点儿、脸皮薄点儿,可是,没有办法…… 两个人的爱情里面,爱得深些的那个注定会是输家,一如今天的我,当初的他。 秦凌不在Blue的前台,然而我却很快和上次在包厢里遭遇的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狭路相逢了。看样子他们是完全记下了我,因为我一露面,那帮坏小子居然就齐刷刷地吹起了口哨,这意外的举动惹得整个场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唰唰”直朝我身上聚焦,我的脸颊禁不住阵阵发烫,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上次那个红毛看出我的窘态,摆明了意犹未尽地带头起哄, “嗨!小美女,又来找咱家纳夕帅哥啊!” 我瞥瞥他,眼睛四处逡巡,脸颊红成一片。 “哟!不理我们哪!” “哈哈,你不用看,他还没回呢!看来你是非得在这儿坐着等他回来咯。” 我继续不理他,自顾自地找个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坐下,他们倒是很感兴趣地马上凑上来, “哈哈,今天喝什么啊?哥哥我请你啊!” “不用了,谢谢!” 真是奇怪,秦凌那天回来,难道没把我醉得一塌糊涂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哟,看来人家是好女孩儿啊!真不喝?” “哈哈,就是,摆什么架子嘛!” “那么圣女来酒吧干什么啊!” “哈哈,就是嘛。”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对着我无所顾忌地品头论足起来。 我简直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瞪着那个领头的红毛,真恨不得立马跳起来赏他们几个耳光。红毛故意皱起眉头,摆出“我好害怕啊”的表情,过分地继续挑衅着, “哟哟哟,生气了呢!生气了呢!” 我别过脸去,不想招惹他们。红毛继续兴致盎然地盯着我直乐, “哈哈,不理我哟,继续不理我哟!” 我急于摆脱他们的纠缠,迅速跑到人头攒动的吧台。调酒师是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子,有很迷人的狭长的眉眼,蓄着短短的胡子,手指修长、举止优雅。他看看我,不动声色地微笑, “想喝什么?” 我看男子熟练地打个手势,转头发现红毛他们居然并未跟上来,这才放心地松口气,有些赧然地看着面前幽雅的男子, “谢谢你。呃,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他彬彬有礼地轻笑, “不客气。想喝什么酒?” 我抱歉地摇摇头, “我之前……没喝过……” 他的唇角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那,我有这个荣幸为你推荐一款吗?” 我无所适从地笑,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受宠若惊的慌张, “哦,谢谢。” 他低下头专注地打理手里的器具,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玩心重了点。” “啊?”我没反应过来。 他朝红毛那帮家伙呆着的方向稍稍扬起下巴,我总算恍然大悟,对他的话却有点不以为然, “可他们老是刁难我呢。” 他漠漠地笑了, “小未只是担心而已。他和纳夕是很好的朋友。纳夕又实在是太讨女孩子喜欢了,在这个酒吧,每天都有女孩子约纳夕出去,小未老是怕纳夕会被那些不好的女孩子给带坏了,所以,他才会故意刁难你。” 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些不服气:什么不好的女孩子,我看他们才是正宗的坏孩子呢,又抽烟、又喝酒、又欺负人。 男子好似看出我的心思似地报以淡淡一笑, “他们真的都不是坏孩子。” 我尴尬地低下头, “呵呵……”原来那个红毛叫“小未”啊! 男子不紧不慢地晃动手里的容器,眼底闪着非凡的光彩, “对了,我是森怀。” “我叫苏晓安。” “呵呵,就喝‘PINK LADY’吧,它很合适你。” 我茫然地望着他, “PINK LADY ?粉红的女人?” 他礼貌地微笑, “我们习惯称它为‘红粉佳人’。” 我大窘,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天!我还真是会焚琴煮鹤,这么幽雅的意境都被我破坏光了。 “没关系。PINK LADY是世界上25种比较著名的鸡尾酒之一,它是专为女性调制的,诞生于1912年,当时伦敦有一出非常著名的舞台剧,叫《红粉佳人》,它就是为里面的女主角特制的鸡尾酒。” 他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手里还熟稔地操作着, “它的材料很简单,需要1.5盎司的GIN酒,1/2盎司的柠檬汁,还有2茶匙的石榴糖浆,另外还有蛋白 1个。只要像这样——” 他将刚刚陈述过的酒料缓缓倒入酒具,又继续往里面加了几块冰,跟着熟练地上下摇晃起来。很快,当他再次掀开酒具盖子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那杯鲜红的液体上面居然飘起了一层丰富的泡沫。我忍不住惊叹, “哇!好神奇!好漂亮啊!” 他顾不上理会我,而是专注地把酒具中的液体慢慢滤入鸡尾酒杯,跟着伸手携过一枚红润的樱桃点缀在透明高脚杯的边缘。他微笑着向我示意, “尝尝看。” 我用力地咽咽口水,面前的液体色泽美艳、酒香扑鼻,有如一袭粉装佳人。我已经出离惊叹了。他话音刚落,我立即迫不及待地端起来。 森怀善解人意地提醒我, “慢点喝。”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我已一饮而尽了。只一霎那,我忍不住满足得“噫”出了声。 “怎么样?” “好滑啊,那种湿润的感觉一下子就从喉咙里流到了心里……有点甜、又有点辣,简直是妙不可言啊。” 他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 “它适合恋爱中的女孩子。” 我脸“唰”一下红了,不确定是否是酒精的缘故。脑子晕乎乎的,舌尖还残留着“PINK LADY”的芳香,甜蜜而诱人,我的理智不由自主地朝四面八方涣散开去,眼神却依旧贪婪地望向他, “我,可不可以再要一杯啊?” 森怀优雅地笑了, “呵呵,这是酒不是汽水,喝多了会醉的。难不成还想纳夕再把你背回去一次?” 我被酒精麻醉得晕淘淘的意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吓醒了一大半,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森怀盯着我高深莫测地笑, “行了,乖乖坐着等纳夕回来吧。” 我傻傻地盯着他,面前这个英俊的男子,宛若一株巨大的热带植物,美艳、妖异,正不断地向外散发某种神秘的气质,聊得愈久,这种感觉愈是明显。我赶紧识趣地闷声不再说话。森怀颇讶异地拢起眉眼看我, “怎么不说话了?” 我笑而不答。他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抚过眉头,恍然大悟地笑, “呵呵,明白了。原来男人也是不能太过聪明的。趁着纳夕还没回来,我给你讲讲鸡尾酒的故事吧,不知你可愿意听?”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我已经来了大半个小时,可是纳夕依然没有出现。森怀回头看一眼壁上的挂钟,似乎早已了然于胸地微笑, “纳夕去仓库拿货了,大概还有一刻钟回来。这么说你可是安心了?” 我尴尬地吐吐舌头,仓皇地辩解, “哪有,我又不是在等他……”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虚伪得可耻。 森怀无意于戳穿我,只是淡然地抿嘴浅笑, “任何鸡尾酒的调制都离不开六种洋酒:白兰地、威士忌、金酒、朗姆、伏特加还有德基拉。我个人很喜欢白兰地,说到白兰地,以法国产的名牌最多,质量也最好。 不同国家的人喝白兰地的习惯不尽相同,英国人喝时喜欢加水,中国人则喜欢加冰,但那只针对一般的白兰地。对于陈年以上的干邑白兰地来说,加水和加冰都无异于暴殄天物,除了丢失它原有的香醇味道之外一无是处。呵呵,似乎扯得太远了,也不知你爱不爱听。” 森怀报以歉然一笑,我赶紧解释让他宽心, “没有没有,很有意思呢。你继续说。” 他面露疑惑地注视我一会儿,似乎在确认我是否在搪塞他。接着才仿似确定了一般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德基拉产于墨西哥,是以龙舌兰、仙人掌类植物做为原料的蒸馏酒,酒劲比较凶烈,后劲也大,带有毒性,不宜多喝,否则会中毒,甚至危及生命。” 听到这我倒费解了, “那照你的意思,别的几种酒就没有毒咯?” 森怀冷静地笑, “任何含有酒精的东西都是□□,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那你还学调酒?” “哈哈,有人规定调酒师就一定得会喝酒吗?况且小丫头,只要适度饮酒,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 他好脾气地看看我,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费力地想了想,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25种很著名的鸡尾酒到底是什么呢。” 他笑笑捋捋额前的刘海,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可要听仔细了——马天尼、曼哈顿、威士忌酸、得其利、玛格丽特、螺丝钻、白兰地亚历山大、百家地、吉普森、德基拉日出、红粉佳人、生锈钉、罗伯罗伊、边车、金菲士、血玛丽、新加坡司令、青草蜢、古典鸡尾酒、约翰柯林、自由古巴、黑俄罗斯、史丁格、布朗克斯。” 我听得脑子阵阵发晕,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发愣。森怀理解地笑, “呵呵,看样子是一点没记住。算了,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也许你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不过还是关于你应该适合喝的鸡尾酒。这次是白兰地亚历山大。 19世纪中叶,为了纪念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和皇后亚历山大的婚礼,宫廷调酒师特别调制了这种酒,作为对皇后的献礼。因为酒里面掺了咖啡利口酒还有鲜奶油,所以喝起来口感很好,不会太辣,很适合女性饮用。刚诞生的时候,她曾有个非常女性化的名字--亚历姗朵拉。只不过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更容易地记住了这个更顺口的名字而已。不知这样说你可明白?”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由衷地佩服他, “你知道的真多……” 森怀似乎感觉很好笑, “这是我的工作啊。” “哦,是啊。那,为什么要学调酒呢?只是兴趣而已吗?”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安然的笑容,笃定地看着我, “开始的时候不是,不过那已经不重要,因为现在是了。” 我的疑惑掩在心里,缠缠绵绵像荒原上的茅草,疯狂地生长,这个眼神迷人、笑容温良的男子我是越发好奇了,然而并不方便问出口,毕竟我们只是刚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 …… 第N次抬腕看表,我想我的忍耐已快到极限,在心急如焚中我度过了这比任何一次等待都漫长的一个半钟头,可纳夕依旧没有如我所愿地在视线里出现。心里的焦虑、担心一波一波,不听使唤地倾巢而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全部的意识,太久了,他已经迟了太长的时间,我忽地有种不确定的预感。我在这种骇人的想法中慌忙抬起头望向森怀,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某个答案。他干脆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漆黑的瞳孔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丝隐晦的表情,然而在对上我眼睛时又倏地展颜一笑,轻松地说, “我去看看。” 跟着补充一句, “你不用担心。” 不知怎的,他越是表现得泰然自若,我心底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我不假思索地大踏步跟上他,急急忙忙说, “我跟你去!” 森怀回头对着我自信地笑, “我带上小未就好,天这么黑,你是女孩子,不方便的。” “不——”我只说了一个字,但我知道自己的笃定已明明白白地尽数涵盖在了这简短的一个字里面。森怀默默地注视我,良久,像是终于屈服似地叹一口气, “好吧。” “小未!”森怀向着红毛坐的方向利落地打个响指。 红毛快步地跑过来,我下意识地往森怀身后缩去。红毛看我一眼阴阳怪气地对着森怀笑, “大叔,看来你和咱们纳夕哥的小后备聊得不错嘛!” 森怀无心和他贫嘴,面色凝重地直奔主题, “少废话!叫上猪笼一起去仓库看看。” 红毛马上收起嬉皮笑脸, “怎么,纳夕哥连电话也没来?森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顿一下,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语气蓦地有些发飘, “他——不会是遇上林胖子那一伙人了吧?上个星期我们刚教训了乌鸦那小子,他们不会是寻仇来了吧?要是纳夕哥落在他们手上,那还——” 我心一抽,目光不由自主地紧紧锁住红毛,大气也不敢出地等他的下半句话。 “小未!”森怀忽地出言迅速打断他,面色铁青,“去叫猪笼!” 红毛眼睛发直地盯着森怀,像是没怎么反应过来。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乖乖走开了。我恼怒地朝森怀嚷, “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纳夕到底会出什么事,你知道的是不是?告诉我,你快告诉我啊!” 森怀不动声色地开始往外走,然而并未抬眼看我, “快走吧。他不会有事的。” 红毛已经等在外面的黑色丰田吉普车上了, “猪笼不在。我找了一圈都没看见。” “那就我们吧。” 我跟在森怀身后一前一后钻进后车门。红毛皱起眉头,诧异地看我一眼回过头对着森怀发问, “森哥你不会打算把她也带过去吧?” 森怀慢慢地整整衣领,冷静地说, “快开车吧。” 红毛极为不满地叫道, “带她去不是添乱吗?要是到时候真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上她啊!刀枪无眼,妈的万一戳死、戳伤了她,谁负责啊?你让她下车!”跟着就粗鲁地动手把我往下撵, “下去!下去!妈的凑什么热闹!下去!” 我死死抓紧门框,求救地望着森怀,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乱!我会保护自己,到时候我不下车还不行吗?森怀,我不下去!我不要下去!” “这由得了你吗?妈的,你给我下去!少在这儿给老子碍事!” “森怀!森怀!你放手!死红毛你放手!我不要下去!死红毛!” “哟,还敢骂我,妈的,嘴皮子够利索的啊!你再不给老子滚下车,小心老子——” “森怀!森怀!” 森怀终于狠狠掰开红毛拽着我的双手,大吼一声, “你够了,小未!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开车!” 小未的动作随着汽车的马达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盯着森怀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妈的,你中邪了!” 转身“啪”一声拍上身边的车门,吉普车像阵黑色的旋风一样沿着漆黑的公路呼啸而去。 大约一刻钟后,车子在靠河的一处浅滩停下。他们轻车熟路地掏出手电,森怀回头叮嘱我,声音很温和, “你就在车里等我们,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你都千万不要下车。知道了吗?还有,带手机了吗?” 我赶紧点头。就着手电微弱的光芒,我看见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大声叫‘兄弟们,咱们今天大不了死这儿得了’,你要听仔细了,那时候,你就赶紧报警!知道了吗?” 我连连答应,惨白着脸问他, “真的要死那么严重?” 森怀看着我笑,不置可否, “然后你就乖乖呆在车上,把车门都锁上。哪儿都不要去,也不要下来。知道吗?” 我听话地点头。森怀善解人意地微笑,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个包子,它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很饿,于是——他就把自己吃了。” 我不由得被他逗乐了, “我以前都听过了。” 森怀保持着暖煦的笑意,温和地问, “现在还怕不怕?” 我紧张地点点头,又赶紧摇几下。森怀抿嘴笑笑, “别怕,纳夕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笃定地点头, “不光是纳夕,你们大家都要安全的回来。” 暗夜里,森怀优雅地挥了挥手。夜色像墨汁一样在整个郊外氤氲开来,借着远处公路远远投射来的细碎灯火,我依稀辨着森怀、小未逐渐远离的背影。他们很快在前方几米远的一排房子处消失了。当那些细微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时,我蓦然感觉到四周的万籁俱寂,没有灯、也没有人烟。潜意识里的恐惧与担忧忽地潮水一样此消彼涨,恣意拍打着我的脑海,耳朵里只听得自己紊乱的心跳——“扑通”“扑通”,声声入耳,不自禁地将心底的恐惧无限度地放大。我不由自主地紧紧蜷缩座位的一角,慌乱中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没过多久,从他们刚刚消失的方向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间或伴随骂骂咧咧的吼叫。在这个杳无人烟的荒野,这些声音被放大到非常刺耳。我已经出离恐惧了,这时刻,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已完全集中在那一堆不绝于耳的混乱的杂音里,吃力地辨别那之中是否会有纳夕或者森怀他们。每当那些敲击在肉体上的沉闷的声响以及被打者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起的时候,我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轻悸一下,这一刻我脑子堵满了彼此矛盾的怪念头,一边默默祷告那些被打的千万不要是纳夕他们,一边又害怕地想万一他们把那些家伙打残了、甚至打死了要坐牢怎么办。 我的心就这样子在七上八下的自相矛盾中饱受着煎熬、六神无主。手机被死死地握在掌心好久,已经黏黏地出了一层细汗。突然,虚空里惊雷似地乍起一声撕裂的吼叫, “妈的,兄弟们,咱们今天大不了死这儿得了。”是森怀! 一得到这个指令,我浑身不由得一激灵,立马手忙脚乱地在键上按那几个明明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我的手居然一直不听使唤地晃个不停,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拨通了, “喂,警察局吗?恩,有人在打架,非常严重……没错,用了武器,是棍子什么的……麻烦你们赶紧过来,再晚就会出人命了,一定要快,这里是……” 放下手机,就颓然地瘫坐在位子上,手依然在颤抖个不停,可身体却动也动不了。下面,只要等警察过来就一切都安全了,是吧?就在这时, “纳夕!你撑着点儿!” “纳夕哥!妈的!林胖子我今天和你拼了!” “小未!” “妈的个拔子!就凭你们三个也敢跟老子叫板!小兔崽子,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是不是?恩?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还穿开裆裤呢!还敢跟我充老大!老子今天就让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尝尝惹我的代价!” “乌鸦!灰儿!把厉森怀的脑袋给我踩下去,我倒要看看,他小子的脖子到底有多硬!妈的,三年前的事这么快就忘了,老子今天就让你重温一下!” “放开我,放开我!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哟,我就是动手了怎么的吧?妈的,都在砧板上了,你他妈还神气什么啊?” “乌鸦,你他妈没种!上次明明是你们先砸我们场子的,怎么技不如人就玩阴的?妈的,有种你就在这宰了我啊!” “哟哟哟,这个还嘴挺硬!看我怎么撕了你。” “小未!” …… 风趁着夜色,把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尽数传入我的耳朵。我惊骇地一下子蹦起,冷汗涔涔直下,在瞬间湿透了全身,所有的脑细胞一刹那全部处在了高速运转状态,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显然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等警察到了的时候,他们十有八九已经命丧黄泉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到他们? 我愣愣地盯着空空的驾驶座,权衡再三,痛苦地下了一个决心:豁出去了,今天不成功,便成仁吧。 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卓落教的口诀:将档位放入空挡,踩下离合器,开点火开关,切入一档,慢慢松开离合器,配合油门,起动汽车! OK!成功! 上帝保佑! 我慢慢加大油门朝他们所在的位置冲去。近了,近了,那个拐弯口前方一点的地方正亮着灯,隐约间已可看见绰绰的人影,趁着开车的空隙,我略略瞄一下,确定除了他们三个,对方大约有六七个左右。看来无论是单打还是一起上,他们三都显然都不会是那些家伙的对手。但值得庆幸的是,情况并不如我预料的那么糟,我刚刚还在愁如果他们这会儿还被那些人踩在脚底下我该怎么办,谁知现实中却看见他们仨正背对背,被那伙人虎视眈眈地给团团围在了中央。 在确定了形势后,我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只剩了纳夕,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狼狈,幽暗的灯光下,犹见密布在浑身各处的伤痕,零零星星、触目惊心,血腥而可怖。 包括森怀他们,所有人看来都被我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跳,他们脸上无一例外都写着震惊。我探出窗户对着森怀他们大声疾呼, “三个门都已经开了,我数到三,数到三啊,你们就赶紧上!”但愿他们听得懂。 来不及多想,我脚下跟着猛踩油门,外围的那些家伙猛见这么个大家伙向他们迎面冲过来,一下子很本能地飞快往后缩去,纳夕他们在一瞬间就很自然被凸了出来。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死死地凝视着他们的位置,一边缓缓放慢车速,一边用力大吼, “一!”他们纹丝未动。 “二!”森怀回头似乎说了什么。 “三!”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此刻这步,我只能孤注一掷了。然而,他们忽然动作一致地分散开来,几乎在我“三”字落下的同一秒,三个人已经非常准确地攀住了前后车门。我压制不住心头的狂喜,森怀满脸血污地对着我笑, “看着路,左转弯,慢慢打方向盘。”我屏住呼吸,认真聆听他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慎重地对待着手里的方向盘。那帮家伙八成是吓傻了,居然连追都没追上来,就只是直直地愣在原地,我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他们的视线。 车子很快驶出河滩,上了公路。森怀虚弱地歪在一旁,狭长的双瞳微微阖上,从那已经破碎了的、蹭满了猩红河泥的身体不断向外散发出某种湿润而新鲜的血腥气味;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尽管已颓败不堪,他的唇角依旧挂着那抹熟悉的、优雅的笑意。他每时每刻都是如此精致到极致的男子。 我火急火燎地想马上回头确认纳夕的伤势到底怎样,可握着方向盘的一双手却一直不听使唤地筛糠似的颤抖个不停,怎么都控制不住。森怀慢慢张开眼眸,很快发现我的失常,他慢慢直起身,严肃地问道, “还好吗?” 我抱歉地看着他无能为力地笑,不知为何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怎么都控制不了。我没办法控制它。我没办法,我……”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面露愧色, “很抱歉要你经历这样的事。我来换你开。” 我赶紧止住他的动作,勉力笑得轻松, “不行,你身上有伤。我没关系的,只是还有点紧张,马上就没事了。”我朝他笑,跟着挣扎着回头看那张熟悉的脸,纳夕正精疲力竭地倚在后座上,一声不吭、动也不动,脸上像刚刚褪了一层蜡,惨白惨白的;身上的黑色夹克已经被撕扯得失了样子,上面遍布着斑斑血迹;从撸起的袖口看过去,大片大片的血渍正湮过衣袖不动声色地夸张开来,有的一滩死寂,已经成了黑色,而另一些新鲜而黏稠的,正慢慢地兀自在裸露的臂上纵横、淋漓,于不急不徐间攻城略地。我惶惶不安地盯着了无声息的他,不确定地喊, “纳夕,纳夕……” 我目不转睛地期待着他的反应,可后面的男子一直保持初始的姿势,连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我的恐惧顿时失了控制,在刹那间如掉入河心的墨汁,卷着圈圈涟漪,无所滞留地飞快扩张、扩张, “纳夕,纳夕!你……”后面的话我已经不敢说出口了。 …… 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哇哇大哭了。 红毛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瞪着我,不满地低吼, “你瞎叫唤什么呀!” “吵死了!我又没死……”纳夕的眸子也跟着一点点缓慢张开,浓密的睫毛上隐约闪烁丝丝晶莹的东西。 “啊?”我不由得喜极而泣,因紧张和担忧而像充了气的球样膨胀的肌肉霎时像被戳了无数了洞似的,一下子迅速瘪了下来,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抱着他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好多好多血,好多……我听见他们打你的声音……我好害怕,我以为,以为……”我说不下去了,只紧紧抱着他,在他弥漫着浓浓血腥气息的怀里放声恸哭,这一刻,我在心里不出声地乞求, 神啊,我知道他已经不属于我了,可是在这一秒,一秒钟就好,请不要拒绝我。 纳夕微微阖上眼皮,没有说话,居然也没有拒绝。他的身上有熟悉的薄荷香气,我安心闭上眼睛。就在这时,车子忽然跟赶着凑热闹似的,不听使唤地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向右;整个车厢随之天翻地覆地摇摆起来。森怀最先反应过来,矫捷地从位子上一跃而起,伸手一把抓住就要失控的方向盘,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的命都捏在你手里呢!你这个司机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么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松手了呢!” 我被这激烈的晃动声震醒,惊骇地从纳夕温暖的怀抱里探出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高速行使的路上,居然什么招呼也没打就极不负责地放开了方向盘,好险,刚刚要不是森怀眼疾手快,我们这会儿估计该跟阎王爷报到了吧! 红毛一副刚从惊魂中反应过来的表情,冷冷地逼视着我, “托你的福,我们倒是没被林胖子打死,却差点儿稀里糊涂被你谋杀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去反驳他什么。森怀稍稍回头, “行了小未,今天要不是人家,你觉得自己能活着从林胖子手里出来?” 红毛看起来明明自知理亏,却还死鸭子嘴硬, “要是没她,我们今天照样也,也……”他到底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看来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嘛。我好笑地盯着他看,他黝黑的脸基本都被血糊住了,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然而口气软软的,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直静默着的纳夕忽地不动声色地开口止住他, “够了,开车吧。” 我忍不住“扑哧”乐了,纳夕莫名其妙地看我,眉间拧成很英俊的一个“川”字。我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 “我,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觉得刚刚小未很好玩。” “我哪里好玩了?”红毛大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口气里都是不满,看起来就更像个孩子了,小孩子。 我忍不住咧开嘴乐了, “还不相信,会赌气呢,明明就是小孩子的表现嘛。” “胡说八道!我说你自己才是个小孩子咧,看起来也不小了,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也不怕被笑话。” “瞎说,我哪,哪有又哭又笑啦!你什么时候看见了,别尽诬陷人!” “说你是小孩子还不承认,瞧瞧你,还会抵赖呢!怎么没哭没笑啦,不信问问纳夕和森怀哥,看你还赖得掉!” “骗人,小屁孩!” “你说谁小屁孩呢,你自己才是小屁孩呢,小屁孩,小屁孩!” “你是小屁孩!” “你是!” “你才是呢!” …… “都可以这么亲热地互相吵架了,看来你们已经冰释前嫌啦?”我和红毛面面相觑,不由得同时朝森怀望去,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谁和他冰释前嫌?” “谁和他冰释前嫌?” 始作俑者的脸上呈现某种高深莫测的诡异, “哦,还没有都已经这么默契啦?” 我们对望一眼,红毛大大的眼珠溜溜直转,脸上居然看出来一块儿黑、一块儿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指着他粘糊糊的脸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 “你的脸,你的脸!哈哈!” 红毛恨恨地看着我,一副恨不得咬舌自尽的表情。森怀恶作剧地拍拍他粘乎乎的脸,笑得幸灾乐祸, “好啦好啦,你就别那么小气了,人家是女孩子嘛,而且好歹还救了你一命啊!” 我赶紧配合地抿起嘴巴,不失时机地提醒他, “对啊,还有你在酒吧的时候欺负我,我都没生气呢。” 红毛默默地低下头不做声了,似乎还要做一番思想斗争的样子;很快,当头再次抬起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灿烂的笑容,是完全对待朋友的亲近笑容, “今天谢谢你了,苏晓安!我是小未!不介意的话,交个朋友吧!” 我心下一宽,高兴地连连答应, “不用谢!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苏晓安!” 小未真诚地说, “森怀和纳夕都是我哥哥,今天你救了我们,也就是我们的恩人了,以后无论你遇上什么麻烦,一句话,找我!我挺你!” 我不由笑了,这个男孩子还真是直率得可爱。如果在平时,哪个男孩对我这么说话,我八成会以为他脑子进了水,并从此敬而远之;可是今天,就在刚才,我们一起好不容易从一场生死劫难中全身而退,这句话忽然让我觉得好珍贵。我真心地笑, “好!” “妈的,不过乌鸦那小子也太不厚道了,居然使阴招!我明儿非带兄弟们去把他场子给砸烂了不可!我要让乌鸦那丫跪在你面前认错!还有那个林胖子,妈的,也欺人太甚了!老子不把他收拾了就不叫金未君!哎,怪了,他们怎么知道你今天去仓库的啊?难道——” 呃,他的思维未免也太跳跃了一点儿了吧? 纳夕不耐烦地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 “别他妈乱发毒誓,我只是被跟踪了而已。” 森怀也插上话来, “你也用用脑子,别动不动就知道砍人,小心哪一天横尸街头!” 小未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那咋的啊,真有那一天我还觉得光荣呢。我又不是今天才出来混的,还能怕死不成啊!哎,你们俩倒是会用脑子啊,还不是和我一样差点儿挂了啊!” 纳夕斜了斜他,嘴角挂上一层罕见的笑意,居然没有出言反驳。 小未忽地长舒口气,心满意足道, “不过今天真够险的,林胖子带了有十个人吧?咱们才仨,拼死了也不是他们对手啊!哎,说实话,刚刚乌鸦那一脚踹过来的时候,我真以为肯定得死这儿了!哈哈,哪儿想到脑袋还能好好地挂在脖子上呢!” 纳夕和森怀没有搭理他,但看出来深有同感的样子。 我瞠目结舌地听着他们之间仿佛早已司空见惯的对白,不禁惊心动魄,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语和行为似乎只该在电影里出现;它们和我的现实生活仿似隔着一层安全的真空玻璃,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倘若不是纳夕,我想我这辈子也许连做梦都不会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离这样的生活如此之近。 小未话锋突然一转,很快又面对着森怀,由衷地佩服道, “森怀哥,你真是太神了,要不是你今天执意要带晓安,别提救纳夕哥了,我们今天非全死这儿不可!” 森怀眉眼含笑地注视着我, “其实今天无论是遇上谁,我都打算带她一起来的,我本来想就算万一出什么事了,还有个替我们报信儿的人。遇到她只是碰巧。可有一点我还是没料到,你居然这么胆大,一个人开着车就冲过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被他们抓住了,后果会有多严重!”说到后来,他的脸上显些愠色,已然是责怪了。我傻傻一笑想蒙混过关, “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嘛!” 小未暧昧地盯着我们, “森怀大叔你急什么啊?要急也该纳夕哥啊,是不是啊,苏晓安?某人今天为了纳夕,可是死活都不肯从车上下来的哟。” 我脸一烧,手都快不晓得要放在哪里,眼神四处游移着,慌不择路间竟一下子撞进纳夕深邃的眸子里,那双好看的眸子定定地注视我一会儿,跟着漂移到一边,眼看着一点点黯淡下去。心脏径自往深处沉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气氛沉默下去。 森怀看出端倪的样子迅疾地抓过话头, “晓安你今天车子开得不赖嘛!不像是新手啊!” 我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我第一次开这么长时间,在家的时候都是卓落开,他老嫌我技术太烂,其实我开车也没犯过几次大错误的,就有回转弯时没打好方向把路上的隔离墩给撞了,还有就是下坡时忘了踩油门了,好像是忘踩油门了,要不就是刹车踩得太猛了什么的,我不太记得了。哎,有一回我载我妈出去,遇上了一件超好玩的事呢,你们知道吗——” 我突然想起来,一时忘乎所以地回过头就准备继续告诉他们,却忽然发现车厢里气氛冷得要命,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地紧盯着我,我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了?” 小未眼睛瞪得圆圆的, “这么说,你基本上还是半吊子的开车水平喽?” 我不满地提高音量,郑重其事地纠正他, “什么叫半吊子啊!就差拿驾照而已!” “什么?你还没驾照?你驾照都没有刚刚也敢那么开车?我的妈呀!难怪你连半路撂方向盘这档子事都干得出来。我现在想想都后怕,我们刚才简直是跟着你到鬼门关兜了个风!苏晓安你太牛X了,我佩服死你了!” 纳夕和森怀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没什么表情。我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我……我承认,我不该无证驾驶,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只是担心你们,怕你们等不及警察来,所以也就没管自己是不是驾驶技术很好……就开了,对不起……” 森怀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他笑笑, “没什么,不是都过去了嘛!” 我稍微松了口气,转脸看着纳夕,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一直别着脸没怎么说话。我心一凉,顿了顿继续问, “去哪儿啊?” 森怀轻道, “酒吧。” “不去医院吗,你们身上的伤不要紧吗?不去医院包扎可以吗?难道要自己处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啊?” 森怀苦恼地摇头笑,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啊?别担心,习惯了。”不知为什么那似乎满不在乎的笑容在我看起来特别苍凉和无奈。我还是坚持了一下, “还是去让医生清理一下吧,那样可能比较保险。” 森怀婉言拒绝, “真的没事儿。是吧,小未?” 小未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坚实的笑容, “当然!这种事儿可是家常便饭,苏晓安,放心啦。时间长了你就会见怪不怪的。” …… 安然返回的几天后,森怀特地送了我一大束“勿忘我”,包着很精致的缎带,说是感谢我救他回来;虽然后来拒绝了,小未却也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救命礼物。可是,纳夕自始至终却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不表示一丝谢意,那晚的经历他从此只字未提。 我安慰着自己,也许他是不习惯表达而已,可是,谁又能保证,其实他的不善表达,只针对我一个人…… 其实我又在想是不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事实上自从那次经历后,纳夕对我的态度虽然依旧谈不上好,他依然在工作的时候不理我、也不会对着我很开心地笑,但明显比之前有了很多的改善:他很少再打断我的话,也不再嘲笑我对他的固执与坚持。 我想我要学会知足。 我开始周而复始地在学校和酒吧之间来回奔波。 从Blue到学校,打车近一个小时,每回匆忙地来,很快又得风尘仆仆地赶回去,能呆在Blue的时间其实非常有限,常常深夜踩着点儿到学校时已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可我从未后悔过,真的,这样的奔波劳碌是值得的,也是我必须为他付出的。 因为,这都是我之前欠他的啊,那么久的时间,整整七年啊,我们就这样缄口莫言地在心里暗恋着彼此;但事实上,在我们相处的那半年多,一直是他在无限制地迁就我,容忍我的坏脾气与怪念头,无怨无悔地付出,用一个男孩子所能承受的最大的耐心与恩慈。 秦凌很少理会我,他总是随意而任性地在吧台忙忙碌碌,或者干脆穿梭在络绎不绝包围他的女孩子身边,我不嫉妒,因为森怀和小未已经告诉过我他很受欢迎;而且即使嫉妒又能怎么办呢,总不会把他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全都赶尽杀绝了吧;况且我已看穿,纳夕其实是很保守的男孩子,他是不会随便和那些女孩子亲近的。 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不高兴,因为纳夕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很自在地笑,整张脸上都洋溢着一层和煦的阳光。 他从来不会对我这样,他很少能对我笑,甚至连正眼看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那些别人看来稀松平常的点滴对视与笑容,于我都如星辰般弥足珍贵。我会为着那一点点的笑容和关注而高兴一整天,直到含着笑意安然入梦。 爱情就像个小小的婴儿,美丽而强大,一旦爱上,就无法停止…… 第7章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呢,可是苏晓安,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女孩子却执著地用她前半身所有的年岁在守侯那个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优秀而固执的男生蓦然转身,等爱情转身. 流年如水,让爱成灰,等青春褪尽了它所有妖娆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满目繁华背后的创痍终于露出了他们残酷的面目:无论多努力,那些相爱的日子终究还是无法守住. 蓦然回首间, 她终是恍然惊觉:原来那双叫做"爱情"的鞋子一直都不曾远离,它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圣诞节马上就要来临,节日的气息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游弋,热闹而温馨。舞会、联谊会、电影专场……不计其数的活动海报日日翻新,从来不变的是总会紧紧挨挨占满公告栏的一整面墙壁。我每天上课时都一定从下面经过,却极少会关注。 只是偶尔也会忍不住感叹一下,年轻真好。是的,我已经大三了,头两年的挥霍无度早已过早透支了我的热情,大三的孩子多了很多不为人知沧桑,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我希望可以做只蜗牛,远离所有人的视线,每天只是蜗居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饿了喝露水、累了就停下来,腻烦的时候收拾好行装,一个人出去旅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寂寞的时候找到另一只凑巧同样寂寞的蜗牛,谈一场云淡风清的恋爱,饿了喝露水、累了停下来…… 我要写很长很长的旅行日记,也许它可以流传很久。那样的话,我想所有蜗牛都知道,从前有一只蜗牛,它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树梢到池塘;它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从太阳升起到月亮落下…… 这只是一只蜗牛在自说自话…… 这只喜欢自说自话的蜗牛爱上了另一只很冷漠的蜗牛…… 其实这只喜欢自说自话的蜗牛一点儿也不爱好旅行,它最大的愿望其实只是可以陪在那只冷漠的蜗牛身边,每天和它一起爬上高高的树梢,静静守候降临在牵牛花身上的第一滴晶莹的露珠而已。 因为,听说那里面曾反射太阳的光辉呢…… 大三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 萧萧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先挡着”的架势,依旧整天自顾自地“游手好闲”,丝毫不担心自己将来的样子;她甚至心情很好地开始四处搜刮适合化装舞会穿的裙子,她选的造型是白雪公主,头饰和漂亮的玻璃鞋都已准备就绪,唯一欠缺的是能和这身纯美到极致的行头“门当户对”的裙子。 靖男才没功夫理会这档子事,她是我们宿舍第一个下决心考研的人,最近几乎天天都在各种各样的英语、政治、专业课的辅导班间来回赶场子,忙得不亦乐乎。 想想也找到了人生目标,一改心性地坐进自习室,一门心思钻进了“教师资格证”的复习里,她说等毕业了就想回老家当个普通的中学老师,然后一直呆在父母身边,平平淡淡地过完这辈子。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波澜不惊的。我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依然如此漂亮精致的女孩子,我曾以为她会是我们之中企图心最大的:去很现代的城市、拿很丰厚的工资、住很大的房子、开很名贵的跑车…… 我发现原来我一直是这么的不了解她。同学这三年来,她的所作所为我一直是看不惯的,在我看来,她是冷漠的、媚俗的、故作清高的、还有,滥情的,凡此种种,无一不让我对她心生厌恶,进而敬而远之;这样除了皮囊以外就一无是处的女子我是打心眼里鄙视的,我也因此固执地把自己和她的世界尽可能地远远拉开。可其实谁又说人是不可以为自己戴上面具的呢,也许我们原本是骨子里很亲近的女子,只是这些被面具隐藏了太久的真正情绪却反而让我们越来越疏离…… 十二月二十三号的英语六级迫在眉睫,最近的时间似乎都浪费在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情上……心里惴惴不安,开始惶恐很多东西:我的六级、我的将来、还有,我像雾像雨又像风般漂泊而无所依的爱情…… 萧萧心心念念着的裙子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是在附近的婚纱店租的,即使只是租赁,价格依然不菲,但穿起来就像个公主,别提多好看了。我们都笑她是疯了,下这么大血本不知道想干啥,萧萧自己倒是不以为然,舞会前一夜才道破天机, “化装舞会那天正好是我们在一起四周年的纪念日……再说,他也难得愿意过来参加我们学校的舞会……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年我们就都毕业了,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谁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一定会在一起的,说得难听点儿,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想尽量穿得隆重一点儿、漂亮一点儿,这样子,不管将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最起码在他心中也会记得一个最美的我……” 一席话,说得我们全都沉默下去,彼此相顾无言,仿佛毕业就在明天,离别迫在眉睫。这三年来所有的哀愁、喜悦一瞬间在心头波涛汹涌,让人几乎忍不住泪流满面。萧萧抬头扫我们一眼,抱歉地笑, “哎哟,看来我把你们都说得要哭了啊。别那么伤感呀,不是还有一年嘛!况且,最后的结果谁知道呢…… 大学四年,很多东西经历过了其实就是一种幸福,最后能不能得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我遇上了你们,你们也遇上了我。我们遇到了想爱的人,也同时被不同的人爱着,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啊……” 我们心知她说得有理,却都明白其实只能是强颜欢笑,不管我们多不愿意相信、多不愿意承认,我们最终仍是会分开…… 萧萧撇撇嘴,慢慢低下头去, “时间过得多快啊……我到今天还记得刚报到那会儿你们的样子呢,晓安就自己一个人来的,拎了那么多行李,居然都没要人送,那时我就想,这女孩儿,好强!现在看开,果然没错啊。 还有小男啊,那个送你的兵哥哥简直是帅到掉渣啊!哎,我一直没告诉你啊,其实那天你的那个兵哥哥走后,我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啊! 最没出息的就是你啦,沈想念!要那么多人送,妈妈走了还哭!然后整整一个星期,到了下午就哭,害得我们后来都跟着你一块儿掉眼泪…… 时间过得好快啊……真的好快……转眼三年都过去了……现在想想,我们都还没一起参加过舞会呢!晓安一直说自己不会跳,小男也老不乐意,想想更没时间,姑娘们,想想啊,这三年来咱们真的都没一起参加舞会呢。等到了大四,大家都忙着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估计想再聚在一起跳就更难了……” “其实我真的挺想你们都参加的。呵呵。” …… 靖男上前拍拍她瘦削的肩膀,沉默许久才说, “去吧,大家一起去。” 想想善意地嘲笑起萧萧, “哟,掉金豆豆了耶!萧,和你在一块儿三年,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呀!” 萧萧破涕为笑地作势搡她一把, “死一边儿去!少挤兑我!” “死丫头!找打呀!哈哈,信不信我揍你啊!” “哟,放马过来呀!我还怕你呀!哈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屋子里的气氛马上又重新活跃起来。经过萧萧这番真情流露,我们仨最终全都被脱下了水,稀里糊涂地居然就答应了她去参加舞会。不知道她们怎样,不过我这样感情用事的结果却是绝望地发现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我一没服装,更没舞伴! 其实这个问题严格说来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我的舞伴起码还有两个可以选择,只是他们并不见得都会答应而已。那个不确定的自然是秦凌,对于他我实在是太没把握了,他会不会答应倒在其次,搞不好还会借机羞辱我一把,那我岂不真成“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剩下那个一直不曾开口说“不”的男孩子,自然是卓落,可是卓落,要如何开口呢…… 思忖再三,我还是决定去秦凌那儿碰碰运气,一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给我难堪了,我想我的脸皮已经被他锻炼得厚到可以坦然接受他的任何讥讽了;再说,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完完整整地跳一支舞,虽然我至今还未分清楚跳慢三的时候到底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我在老时间到了酒吧。 森怀依然一身熨帖的西式礼服,绅士而温和地对我笑。吧台上不时有人过来拿酒,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与此同时,我的眼神依然记得四处漂移,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凌一直没有出现,我不由得暗暗着急,然而又不便在脸上表现得太过明显,森怀静静地擦着手里的高脚杯,眼皮始终没抬, “纳夕不在。” 虽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森怀却一语中的地点破我的心思,面上显示胸有成竹的微笑。我措手不及间得了个大大的下马威,一张脸不由自主涨成了块猪肝儿,慌张得手舞足蹈起来,我心说你嘴真毒,嘴皮子上却怎么也不愿意认输, “哪有……我又没说找他……” “哦!这样啊,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他去什么地方了吧?哎,亏我还准备提醒你呢,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呀。”森怀不动声色地开着我的玩笑。 “那个……”我一时语塞,没反应过来可以跟着接什么,手就这么愣愣地横在了半空。森怀看看我,估计觉得我窘迫的样子实在很有意思,因为他居然笑了,很恶作剧地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怎么感觉我在欺负小孩子啊。” “本来就是!” “啊?哈哈,玩笑到此为止。纳夕去赴一个饭局了。喏,这是地址。” 我“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惊讶和感激交错上涌,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森怀理解地笑, “我明白我明白!快走吧,应该是满重要的事,你都已经东张西望一晚上了。” 接过他的字条,我对着他傻傻地笑笑,转身往门外走。森怀忽地叫住我, “呃,等一下,还是我和你一块儿去,太晚了。你等我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别耽误你工作。你忙自己的吧。我自己去就好。” “呵呵,没关系。”他一边脱下身上的制服一边熟练地打个呼哨,我慌忙说, “真的没事儿,再说我晚上来酒吧不都是一个人吗?不会有事的,你……”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地叹口气,像是不得已才说出事实, “今天吃饭的人你也认识,就是上次的林胖子。” 我大惊失色,直直地锁住他的目光, “什么?是上次在仓库的那个人?他,他那回把你们打得那么惨,为什么还要和他吃饭?森怀,你怎么没阻止纳夕呢,怎么就让他去了呢,万一,万一又出像上次那样的事呢?那要怎么办,万一……” 我不自主地打个寒噤,这个漆黑的夜晚还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和后果我根本都不敢任自己往下想。 “不行!”我心下一紧,不由分说拔腿就往外跑,森怀慌慌张张的声音追在身后, “晓安!等一下!” 他话音还没落满,我已经直直地飞出去了。森怀赶紧追上来,手忙脚乱地把我扶起来,慌张地询问, “怎么样,要不要紧,哪里破了没?头疼不疼?” 我把明明已经到了喉头的泪水死命咽下去,用力摇头, “没事,我们赶紧走吧。” 森怀默默地注视着把我绊飞的罪魁祸首,无可奈何地笑了, “你啊!就急那么一会儿啊?也不看着前面,被门把手都能甩出去!真没事?”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其实手臂早已疼得抽了筋。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纯粹是自作多情了。纳夕正和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聊得投机着呢,男人身材高大,黑黑壮壮有如一座铁塔,身后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一副十足的黑社会老大的派头。虽然上次只是在仓库匆匆打了个照面,我还是立刻认出这个壮汉是林胖子没错。 坐在对面的纳夕,脸颊通红,醉眼蒙胧,心口紧紧挨着一个妖娆无比的女子,一手兴致勃勃地和林胖子豪饮划拳,不知道是不是得意得忘了形,他居然一把拖过怀里的女子张口就吻,久久没有放手。再看看正被她亲吻着的女子,好像被这意外的喜悦惊呆了,双颊一阵阵潮红,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鲜艳异常,动作稍稍停滞,跟着紧紧抱住他,热烈地回吻起来。俩个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激吻起来…… 我的思维一下子停顿,心口不由得一阵气血翻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女,不知道是不是手臂的伤口裂开的并发症,心口倏忽剧烈地疼起来,撕裂了一般。 林胖子司空见惯地看着他们,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快,他转回头,一动不动地瞄准门口的我们,阴鸷的目光迅速在森怀身上定住,哈哈大笑, “哟,厉老弟,你也赏脸来啦?快请快请!乌鸦,妈的!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啊?快请厉老弟入座啊!” 跟着他阴枭的目光猝不及防间已转移到我身上,嘿嘿地笑, “哟!这是谁家的妹妹这么可爱啊!森怀你的新马子不赖啊!也不介绍一下!” 森怀下意识地挡在我面前,不软不硬地笑, “林老板这你可多想了!你们这顿看来吃得挺愉快啊,时间也不早了,纳夕看来也喝醉了!您就赏我个面子,今天就到此为止,让我带他回去!” 跟着径直走向缠绵在一起的男女,狠狠把他们拉开, “纳夕你喝多了!跟我回去!起来!!” 纳夕慢慢放开怀里的女子,迷离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森怀脸上,忽地笑了, “喝一杯?” 森怀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连拉带拽地把他从桌子上弄起来;林老板忽地伸出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横在他们面前,跟着盯着我涎笑, “走没问题啊!不过你今天带来这么好看的小妞,既然不是你的马子,干吗那么小气也不肯给哥哥介绍一下!” 纳夕倏忽抬起低垂着的头,眼神蓦地露出邪气无比的笑, “哈哈!林老板当真认不出她?” 林胖子饶有趣味地凑近我想仔细打量,我慌忙躲到森怀后面;纳夕的声音接着飘起来, “她,就是那天在仓库开车的女孩儿啊。” 林胖子干愣半晌,很快爽朗地笑起来, “哈哈!怪不得我刚刚觉得怎么这么面善呢!”他的目光跟着死死瞪住我,那样阴暗的眼神强硬地逼进我瞳孔,我不由得打个寒噤。 “小丫头!胆子不小嘛!我记住你了!” 森怀忽然拉住我,笑着对林老板说, “她只是个小孩子嘛!林老板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呢!那就这样,我们回去了!改天再到府上拜会!” 林胖子使劲搓搓牙,朝身后的一群人一扬脖子, “送送!” 森怀双眼含笑,不动声色地拒绝, “林老板费心了!我的车子就在楼下,小未他们也马上到!我们扶他下去就好了!” 林胖子坐在椅子上,没再回头, “好啊!外面天黑,小心路滑!你们好自为之啊!” 森怀不着痕迹地全部答应下来, “多谢林老板提醒!那小弟告辞,我们改日再见!” “不送!” 刚刚那个曼妙女郎忽地窜出来,一下子拦在纳夕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帅哥!不打个招呼就走啊!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纳夕靠在森怀肩上,庸懒地笑, “酒吧啊!我随时奉陪!” …… 一到停车场,刚刚似乎还醉得一塌糊涂的纳夕蓦地一把挣脱我们的手,冷冷地说, “你带她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森怀脸上的神色慢慢收敛,答非所问地说, “你该对自己今天的行为做个解释吧?” 纳夕冷哼一声,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森怀的腮默默抽一下, “那晓安呢?你至少得跟她说明白吧?” 纳夕不屑一顾地叹口气, “她?真是好笑!她就更没必要了吧?她是谁啊?我老婆还是我妈?我做什么还要向她交代吗?森怀你搞不清楚状况吧?” “我看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森怀忽然一把揪住纳夕的衣领,忍耐不住骂道, “我忍你很久了!晓安上次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了,你他妈就不能珍惜点吗?” “我求过她吗?啊?还是我逼她了?妈的,爱怎么对她是我的事!你他妈少管!”纳夕用力甩开森怀的双手,冷漠地露齿一笑, “还有,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你急什么?真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他妈就欠揍!”森怀一下子把他拽回来,狠狠地举起了拳头, “你刚刚为什么跟林胖子说是晓安救的我们?他是什么人你跟他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难道还不清楚?这么说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万一林胖子报复呢?你替晓安考虑过没有?她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凭什么把她置于那种莫名其妙的危险当中?啊?” 我心一动,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浮现很久之前纳夕和卓落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打架,忽然就感觉那么心灰意冷;我走到他们中间,慢慢说道, “我自己先走一段儿,你们协商好了过来载我!” 他们不由自主地愣了。我不理会他们,直接走了。 开着车子过来的只有纳夕。我疑惑地朝车后看, “森怀呢?” “不知道。”纳夕无所谓地低垂着眉眼。 “不知道?”我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直接往回跑, “你们吵归吵,怎么可以因为赌气就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呢?这都几点了,你把车开走了,要他怎么回来呢?万一,万一出事了怎么办?纳夕你太过分了!” 纳夕从车上飞快跳下来,一下把急匆匆的我拽回来,好看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苏晓安,你对谁都这么在乎吗?” 我直直地盯着他。我不迟钝,只是有些糊涂。纳夕轻轻放开我,背过身去, “果然……他已经打车走了……” 我脑子一热,一冲动猛地拉住他, “那不一样——” 他没有转身, “哪里不一样了?” “因为他是朋友,可你不一样!我喜欢你!” 这句话,我几乎是冲口而出。说完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了,脸颊也在火辣辣地烧。真没出息,还是说出来了。 是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他身边,我承认自己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可是,这句话我一直只是埋在心里的,从来没有说出口,不是没想过让他知晓,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境下,这样突然、莽撞地就说了出来。 沉默。当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落下的一瞬,背对着我的纳夕只有沉默。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仿似在按世纪过,感觉中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前面的男生自始至终头也没回,然而也未露一言,女孩子的矜持让我忽地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地自容的境地,脑子“哄”一下又只剩一片不知所措的空白。纳夕始终不发一言。羞愧、期待、忐忑……这所有的情绪在心里翻江倒海了一遍后,最终都归于了失望。我用力拍拍脸,深吸口气,抬腿就想跑。正在这时,纳夕猛地回转身来,大力地一下子拽紧我的两条手臂,面上浮起一抹奇特的笑意, “你说你喜欢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所以还是点了点头。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然而我很快发现那笑容的不对劲了,因为他已经凑过来了,混合淡淡薄荷清香和迷蒙酒气的鼻息轻轻盘旋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头小鹿乱撞一样“咚咚”狂跳起来;他忽而笑了,眼神魅惑可是诡异,用温柔得几乎让人沉溺的声音在我耳边悄声呢喃, “喜欢?是不是也想得到这个呢?” 我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傻愣愣地眼看他的脸庞一点点迫近,还以为他只是说笑而已,直到双臂忽然被他搂紧,跟着眼前那双星子样闪烁的眸子忽然就轻轻闭上了,一股电击样的感觉蓦地流遍全身,心头不由一颤,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终于恍然,他,是要吻我。 那瞬间,刚刚他和那个妖娆女郎亲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跃入眼帘,我不禁一阵恶心,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先前心慌意乱的知觉一刹那全部烟消云散,我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把他推出去。也许是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出力反击,纳夕没有丝毫反抗,干脆利落地直接朝后摔去,踉跄了好几步后,终于狼狈地坐到了地上。他扬起脸对着我,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我执拗地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恼怒, “谁叫你想欺负我!” “欺负你?”他的眼里全是迷惑。 我脸一红,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亲我了?” 纳夕终于哑然失笑,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只一会儿,眼底的邪气忽又重新翻涌上来, “你是没作好准备吧?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我结结巴巴打断他,心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狠下心冷面朝着他, “你……你觉得我和她们一样,可以随便欺负是不是?纳夕,你怎么可以这样?” 纳夕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笑, “那你要我怎样?你不是也说喜欢我吗?喜欢和喜欢还能有什么不一样?喜欢还能做什么呢?哼,别自欺欺人了!” 我敛起心神,郑重其事地凝视着面眼玩世不恭的英俊男子, “当然不一样!是,我是喜欢你。可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没错,情侣间亲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你喜欢我吗?你确定你对我的心意和我对你的是一样吗?如果不是,你又凭什么亲我呢?你刚刚才亲过一个见面不到一个晚上的人,那么现在呢,你又想向对待她那样对我是吗? 也许你可以,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可以随便玩玩的那种……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如果你现在选择亲我,我会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玩游戏,我会赖上你的…… 我这么说,你还要继续亲我吗?” 纳夕完全傻傻地看着我,眼睛里的神色一直在变换个不停。足足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反而笑了, “苏晓安,你赢了。上车吧。” 我暗暗松口气,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也生出一丝丝失望。 “苏晓安?” “恩?” “我会保护你的。”我一愣,心跳“忽”地漏掉了一拍,想也没想就朝他看去,眼前的男子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然而目光却坚定无比。我脸一红,小声地点头, “恩。” “纳夕……” “说。”他并未回头,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黑漆漆的前方。 “……” 这一刻,我坐在他身旁,我们之间的地理差距还不到十公分。这样的距离让我鬼使神差联想到了《重庆森林》里那极负盛名的0.01公分。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那张说不出是熟悉还是陌生的侧脸,我依然有止不住的心跳和恍惚。 这么多年了,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一直刻在我的心里。我从来都看不厌,每一次,盯着盯着,不知不觉就失了神。 是的,面前这个男孩儿,他换了笑容、改了脾性,早非我心中的样子,可是不管他变化了多少,我依旧可以在第一眼就确信,他与那个深埋在心灵最深处的恍若神明般的少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契合。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某种定数。 我就这样失了语似地呆在他身边,本来已经到了喉头的请求全都哽在了那里。纳夕偏过头望着我, “说啊!” 我回过神来,不觉有些难为情,暗自思量怎么说不会被拒绝,至少,不会被拒绝得很难看。纳夕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我还是没有下文,终于鬼鬼地撇起了嘴, “苏晓安,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啊。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开口的话,我就当你自动放弃了啊?” 我一惊,难以置信地飞速抬头确认,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说了你就答应我?” 纳夕腾出一只手狠狠敲一下我的脑门儿, “我说你有点得寸进尺吧?我什么时候说一定答应你了?” 我捂着无辜遭殃的脑袋恨恨地盯着他,故意“嗷嗷”地叫得大声,纳夕意犹未尽地对准我的脑门又是一下, “不过你说说看啊,如果不是很难的话,没准我就答应你了!” 我重新燃起希望, “当真?” 纳夕好像事不关己地耸耸肩, “我可没给你什么保证,你先说啊!” 心下一喜,我知道找一个百分百舞伴的目标是八九不离十了,索性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恩,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明天晚上有化妆舞会。我想请你当我的——舞伴。” “你是说——跳舞?”他瞪大了眼球。 “恩。” “你会跳吗?”他话锋忽地转向我。 “不,不大会。”我如实相告,心里很不好意思,大三的女生了,连最普通的慢三慢四都跳不利索,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我不去!”他别过头,干脆地拒绝。 “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脱口而出,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他的脸色很奇怪地居然有些尴尬。 我不满地嘟哝, “又不是很难的事,你刚才明明都答应我了。” 他假装没听见,目视前方,不理我。好不容易就要有眉目的事“呼”一下全成了肥皂泡儿,连个理由也不肯说,我忍不住不满,有意讲得很大声, “小气鬼!说话不算数!骗人!小气鬼!说话不算数!骗人!纳夕说话不算数!” 在我几番轰炸下,纳夕无论如何再也没法装无动于衷了,他的脸上微现愠色,但又不是要发火的那种,那个样子我不大说得出来,然而直觉里发现哪里怪怪的。 “苏晓安,你过分了吧?” “骗人!” 他终于按捺不住手舞足蹈地狂哮起来, “哎,苏晓安,我说你又不会跳舞,那我们俩到时候怎么办啊?难不成要在舞池里干晾着啊?” 我不服气地反驳, “不是还有你嘛!我不会你可以带着我跳呀!你不会那么小气吧,除非你……”我戛然而止,猛然反应过来,一猜到是这个原因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指着纳夕的鼻子就哈哈大笑起来。 “哦——原来你——哈哈哈哈——” 纳夕一张脸涨得通红,恼怒地狠拍一下我的脑袋, “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怪怪地瞅着他,故意凑到他耳后, “不会跳就说不会跳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死要面子——活受罪!” “咝,我说你——”他示威一样举起了拳头。 “哈哈哈哈!”我笑得快岔气了。 他拿手肘使劲捅我一下, “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脑子没那么快。 “忘得倒快!当然是你的舞会啊。”他不乐意地撇撇嘴。 “恩,应该也不会很难的,你不会跳我还可以找别人的嘛。”我故作轻松。 “哎,好像就明天吧?你这样的恩恩恩找得着人吗?”他上上下下不怀好意地打量我一番,很“好心”地提醒。 那种眼神只要是长眼睛的人,看一眼都能马上判断出他是在戏谑我了。我大窘,忿忿不平地反击道, “怎么,怎么找不到?我很丑吗,我很丑吗?我那么可爱!想当我舞伴的人一大堆呢!不,不劳你费心!” 路口的红灯亮起,他没有搭腔。然而阴阳怪气地吹个呼哨,舒服地摊在坐垫上,嘴角擎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我不服气地激他, “哼,亏你还好意思笑我!整天在酒吧里混的人,连舞都不会跳,好像你才比较丢人吧?” “苏晓安你欠揍啊?”纳夕的脸又红了。 “本来就是!”我继续嘴硬。 “你别逼我啊,小心我真揍你啦!” “你敢你敢!你要打我,我回去就告诉森怀!” “切,我还怕他不成。” “你是不怕呀!可是,如果我在酒吧里拿个大喇叭,说,‘纳夕会打人,打女人!’你说结果会怎样啊?” 他呆立片刻,马上对我的招数不屑一顾地笑了, “切!有本事你去说啊!反正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看谁能帮你!”说着作势举起了手掌。眼看没什么退路了,我急中生智大叫起来, “纳夕纳夕,绿灯了!绿灯了!快开快开!” “啊?”果然,他根本没经过脑子反应就直接踩了油门,结果——可想而知! “苏晓安,你等着!看回去怎么收拾你!”电子眼“卡嚓”一声过后,纳夕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哈哈……”我摸摸被他刚刚突然刹车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很开心地笑了。 12月24日,圣诞夜前夕,化妆舞会如期举行。萧萧总算是不负众望成了当晚最耀眼的公主,风头甚至盖过了我们的系花——想想(那身昂贵到暴的行头为她加了不少分)。而可怜的我,最终却因为没有舞伴,惨不忍睹地沦为化妆舞会上的“板凳常客”。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啦,事实上我中途就逃掉了,穿着那件可爱到滑稽的魔女服,一个人晃晃悠悠地逛到了学校的塑胶操场。 这个学校的所有人都在狂欢,我想这时刻一定不会有人留意到我。我心满意足地趴在松软的塑胶地上,从背包里掏出下午买的蛋糕,一根根小心翼翼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蜡烛插上,当那些小小的火苗终于在我的眼前轻轻跃动起来时,我忍不住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幸福地对自己说, “苏晓安,生日快乐!” “哧!哧!”蓝宝石样纯粹的夜空猛然炸开了花,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瞬间将刚刚还静谧安详的天幕映衬得一片绚烂,然而比这盛大的烟火更让我震撼和始料未及的,是那个掩映在漫天烟火里正款款向我走来的拈花微笑的男子,我失声, “卓落……” 从我再次找到秦凌的那刻起,我就再没见过卓落,不打电话、不写信,我在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努力尝试着把他从我心上剔除,把那些曾与他相伴同行的、割舍不了的日子一点一滴地慢慢放进回忆里,谁可以义正词严地对这样的爱情指手画脚呢,谁又能说这是因为不爱?我想我们也许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会选择离开。 爱是什么…… 爱是放手啊,哪怕我们如此深爱,可若相爱的代价是要让他为我背上一生的罪,那我宁愿不爱。我会放手的。 可是卓落,我这么做,你是否可以明白、可以原谅?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比秦凌更早地和你遇上,是你给了我最初的信任和依恋,也给了我这辈子最刻骨铭心和通彻心扉的爱,这些我想我就算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未必遗忘得掉。 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比秦凌更早。你要相信。 我是如此希望你可以幸福。可我明白那个能够伴你到老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神在天上,睁着眼睛看我们呢…… 卓落缓步走到我面前,轻轻张开了双臂,我的泪水一刹那滂沱成河。偎依在那个从少年时代就充盈着淡泊白芷味的怀抱里,我猛然发觉,原来这个身上永远弥漫淡淡药草香的男子,已然褪尽了年少时的清涩,他眼底显露的锋芒再也遮掩不住。 他已经27了。 我挣脱他的怀抱,顾不得擦脸上很丑的泪,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卓落很自得地笑,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我把你找回来的呀?” 我斜他一眼。卓落宠爱地在我鼻子上一点, “小傻瓜!你不是刚刚才给妈妈打电话说和同学在学校操场上开生日PARTY的吗?才过了这么一点儿时间就不记得了。你呀!真不知道还要长到多大才不会这么迷迷糊糊的!” “对了”,他像刚刚想起的样子,将身后的盒子拎出来,扬扬头示意, “打开看看。” 我盯着那件浅灰格子呢大衣,鼻子又是一酸,从小到大,谁都有可能会不记得我的生日,但是卓落一定不会。卓落看见我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下子就慌了神儿,他急急忙忙地伸过袖子来就要给我擦;我下意识地一闪,不禁破涕为笑,这么多年了,他见到我哭,还是这么笨手笨脚,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卓落见我在转瞬间又笑了,反而更不知所措了,他苦恼地揪一下我的耳朵,不确定地试探, “这么快就不哭了?真的不哭了?” 我笑笑,“你说呢?” 卓落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神秘地微笑, “我带了好些焰火呢,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吗?” 我看他变魔术般地掏出一大把包装精美的焰火,一时惊喜得忘了说话,卓落不在意地捅我一把, “发什么愣啊?快点啊!喏,火机!” 我讷讷地接过他满怀的焰火,一种熟稔的气息“倏”地穿越久违的记忆,一下子从静谧的夜空中呼啸而来,在刹那间将遗忘多时的回忆点亮。似乎是好多年前的盛夏,那个英俊、顽皮的男孩儿曾在落满爬山虎叶子的院墙外为她小小的妹妹点燃过焰火,那些五彩缤纷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执拗地停留在女孩子幼小的记忆里,尽管已然模糊,却一直没有忘记,顽强不屈地活在她若有若无的下意识里…… 一恍惚的时间,那么那么多年的时光就已默默走远……而当年那个曾骄傲而优秀的男孩子,在光阴的罅隙间,不声不响的就长成了面前这个成熟俊秀的男子。 流年如水啊…… 我们默默地站在漫天的焰火里,任那些盛大、妖娆却转瞬即逝的美丽在这刻映红了彼此的面庞,谁也不想开口打破这美伦美奂、做梦一样的意境;一种熟悉的情愫在空气中潜滋暗长,不动声色地悄悄传递,让我的心口忽然感觉那么温暖。 纳夕和森怀出现的时候,卓落和我还是这样一声不响地站着。天边的繁华已经悄然褪尽,然而那已盛开在我们心底的美丽却愈加鲜明起来。我沉迷在刚刚那一刻的绚烂,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两个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 打破沉默的人是卓落。在听他蓦地出声喊了那句“秦凌!”后,我吃惊不小地立刻回过头来,一下子跌进那双冷得快要结冰的眸子里,我要说的话不由得在嘴里打了个哆嗦, “纳,纳夕?你怎么——” 他沉默地把手抄在兜里,冷冷地凝视着卓落,到这刻为止都未认真地看我一眼。卓落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森怀不动声色地闪到两人之间,微笑, “纳夕,可别忘了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纳夕收回自己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神轻飘飘的转移到我脸上,一字一顿地说话,面无表情, “不用了,森怀,我们走!” 我身子一寒,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己已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双手用力一甩,一把挣开,落在我眼里的神色已经是厌恶至极;他稍稍扬起眉眼,唇角的笑意布满了讥诮, “没看到打扰到别人了吗?咱们还是识点趣赶紧闪吧!” “你……” 我心里一堵,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他就已一阵风似地飞出了我的视线;我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没考虑竟兀自将森怀和卓落扔在了原地。 前面的纳夕脚底生风、健步如飞,我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直到校门口才把他追上;没有考虑他乐不乐意,我不管不顾首先抓紧了他的衣角,然后自顾自地大口大口地吐着粗气。侧对着我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骨骼清癯,积淀在岁月里的容貌,越来越英俊忧郁,只是脾气似乎也愈发阴晴不定,尤其是最近,我是越来越摸不着他的心思了,越来越揣测不到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如果现在有人搬出一套理论说,“帅哥的脾气最是古怪的,而且古怪度绝对是和本人的英俊度成正比的”,那我一定深信不疑,因为,虽然目前还不清楚祸起何方,但他臭臭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他100万的一张扑克脸,再明确没有地提示我:他生气了;而且,一定是因为我! 谁发出过“女人心,海底针”之类的调调来着?我如果现在知道他蹲哪犄角旮旯里,一定把丫纠出来海扁一顿,实在是太没天良了,活生生的铁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善变的明明是目前这个脸色青灰的男人嘛!我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颠来倒去地想得大脑神经都要拧在一块儿了,还是没觉悟出我怎么一声不响地又惹他生气了。 纳夕连拖带拽地边跑边挣,冷面对着我,不过最起码步子是停下来了, “苏晓安你放手!” 我死死抓住他,执拗地一直摇头。 “再不放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手臂用力,我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只风筝似的,轻飘飘的,没怎么留意就被他轻轻松松给甩了出去;随着“嘭”一声“巨响”,我结结实实地被摔了个四脚朝天,捂着被摔得生疼的胳膊,我再也忍不住委屈, “你那么用力干嘛啊?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女生嘛!” 纳夕顿了顿,显然没预料到自己会下手那么重,他愣愣地注视我一会儿,脸颊浮上一点点绯红,却还不忘犟嘴,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你……”我咬牙切齿。 “而且,你追来干什么啊?你们放焰火不是放得很开心吗?”他的脸色很快又恢复之前的玩世不恭。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的,卓落只是——”我试图让他清楚。 “哼,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必跟我解释。况且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也没兴趣知道!”他冷冷地把自己撇开。 “你……好,既然我和他的事你一点都不在乎,那你刚刚生哪门子气啊?你有必要跑吗?明明就是不高兴了,还死不承认!”我不服气地反驳道。 “哼,苏晓安,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你以为我跑是什么意思?喜欢你?”他的目光在眼眶里流转几次,等落到我身上,已经全剩了不屑。 我执拗地昂起头对着他, “亏你还是这么大高个的男生!吃醋了就是吃醋了呗,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就是了吗?像个小孩子似的掉头就跑,算什么嘛!”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眼皮一直飞快地眨啊眨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地盯着我,冷笑, “你还真是会自作多情。你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啊?喜欢你?切,你少臭美了,我身边那么多女的,哪一个拎出来不比你苏晓安漂亮,带出去不比你有面子?哈哈,还吃醋?苏晓安你还真是自信啊,你倒是说说看,你凭什么让我吃你一个小屁孩的醋啊?实话告诉你,我正巴不得你赶快从我身边消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我拢起双手,冲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大声叫道, “纳夕!” 他没有回头,然而脚步却慢了下来。我深吸口气,望着那个倔强的影子,鼓足勇气用力喊出来, “我喜欢你!” 茫茫夜色中,那个迎风伫立的男子衣袂翻飞若舞,他始终没有回头,然而也未再移动脚步。时光就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清冷的风吹过,一丝沁人肺腑的寒意不动声色地越过我单薄的舞衣,向身体内部一点点渗透,我下意识地包紧自己,然而等不及捂上鼻子,“阿嚏”的鼻音,已迫不及待地穿越喉头响亮地传了出来。我慌忙捂住罪魁祸首,悄悄咽了咽口水。纳夕慢慢地偏过脑袋,黑夜里,他垂落的眸子看起来有一些模糊, “快回去吧。” 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我居然听出那低沉的嗓音里溢满了温柔,我就这样迷醉在他的声线里,又一次失了神,直到那个笼罩在月色下的影子再次晃动起来,我才慌忙叫出来, “卓落,卓落是我哥,我今天生日!” 纳夕的步子再一次慢下来,虽然他一直没有回头, “苏晓安!” “恩!” “生日快乐!” “收到!”我的眼睛好像湿了。 …… 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呢,可是苏晓安,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女孩子却执著地用她前半身所有的年岁在守侯那个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优秀而固执的男生蓦然转身,等爱情转身. 流年如水,让爱成灰,等青春褪尽了它所有妖娆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满目繁华背后的创痍终于露出了他们残酷的面目:无论多努力,那些相爱的日子终究还是无法守住. 蓦然回首间, 她终是恍然惊觉:原来那双叫做"爱情"的鞋子一直都不曾远离,它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周二忙着赶稿子到凌晨三点,第二天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结果晚上炖汤的时候,居然能心不在焉把手都给烫了,右手心整个起了水乎乎的泡泡,火辣辣地疼,指头弯都不能弯一下。萧萧和靖男都不在身边,又怕耽误了去Blue的时间,我只能自己翻出药箱,别别扭扭涂了几遍红花油就匆匆上路了。 九点零一分。 这个点儿酒吧的人通常很少,几个红制服的服务生正各司其职地忙着擦桌椅、拖地板,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托秦凌的福,他们现在都跟我挺熟。我刚进来,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晓安,真准时啊!” “哈哈,是啊,一分不差哦!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啦?” “蘑菇炖鸡!宿舍里没炉子,我用电锅做的,不知道烂不烂。” “不烂也好吃啊……” 我茫然张望,不见秦凌的踪影。小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突然横亘在我面前,鬼鬼地笑, “哈哈,别找了啊,纳夕哥今天来不了。” “啊?” “依香姐昨儿摔伤了腿,不出意外的话,嘿嘿,我是说纳夕哥现在应该正在医院里照顾着呢!” 我呆立半晌, “摔伤了?严不严重啊?” “放心!只是蹭破了膝盖,好像没什么要紧的。听说昨天下楼时不小心摔了,好像没事了。估计怕摔出什么别的毛病,所以多住几天吧。” 我的情绪渐渐黯淡下去,有些不是滋味地点点头, “哦。” “那,他今天来不了了?” “恩。” “咦,森怀呢?怎么没看见他?” “哦,森怀哥今儿休息!” “他还有休息日?” 小未哑然失笑, “当然!你丫以为他是什么?工作机器呀,肯定有休息喽好不好?” “喂,苏晓安。” “恩?”我诧异地瞄着他。小未似笑非笑地看看我, “你不要老想得太多哦。” 我脸一红,慌忙把罐子递到他手上, “我哪有!” 小未继续玩世不恭地笑, “给我的啊?” “大谗猫,想得倒美!他要是回来的话,记得交给他。如果没有……你们就分了吧。我先走了,拜拜!” “真走了啊?” “恩恩恩。” “纳夕哥不在连多留一会儿的兴趣都没了啊?” “真是……”我佯怒地回头朝他挥挥拳头,小未赶紧收敛似地双手合十, “哈哈,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那就明儿见啊,路上小心点儿!” “好!” 一个人无聊地踱着步,心里简直沮丧到了极点;以至与迎面疾步的黑衣人撞了个满怀,那么硬的骨头,我冷不防被撞得趔却好几步,然后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双手毫无预兆地狠狠摁在了坚实的水泥路面上,钻心的疼痛在刹那间扩散到我的四肢百骸,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糟糕……居然忘记了我的手…… 黑衣人露出掩在帽檐下的脸,居然是——秦凌! “苏晓安?” 我已经顾不上惊喜了,无以言表的疼痛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秦凌微微皱眉, “你至于吗?撞了一下就哭成那样!” 我有口难言,手疼得举都举不起来,只剩眼睛还能可怜巴巴地围着他转。秦凌置若罔闻地绕开,“酷”到冻死人的声音随后扔过来, “你够了吧?玩这种把戏,苏晓安你幼不幼稚啊,快点儿起来!” 我哭笑不得,然而没力气反驳他,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流。 把手凑到近前,只能自己同情自己:这还是手吗,巴掌大的水泡都已经挤破了,汁水淋漓的,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粉红的肉穿过支离破碎的皮肤,整个翻到了外面,混着路面的灰尘,又疼又痒,还丑得要命。 “手怎么这样子了?” 不打招呼的突然袭击,吓得我倒抽口气,半信半疑地回过头, “秦凌……`” 来不及窃喜,因为他一直拽拽地纠着眉头, “是纳夕!” 我赶紧低下了头,他已经不耐烦了, “我问你手怎么了?” “破了……” 纳夕气呼呼地,像在和谁赌气似的 “我是问你怎么破的?” “哦,蹭破的……” “苏晓安你是猪头啊,真不明白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蹭破点儿皮能成那样子啊?” “哪样子啊?”我糊涂了。 纳夕不满意地撇撇嘴,已经气急败坏了,那模样好像恨不得马上冲上来掐死我,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啊!你怎么整个手都破了?” “哦”,我总算恍然大悟,“烫了……” “咝,你好歹这么大一人了,还能把手给烫了,苏晓安你能耐啊!我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我委屈极了,换作以前秦凌要敢这么对我,早被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了,可现在……我拼命忍住汹涌的泪水,还要忍气吞声地跟他解释, “还不是为了给你熬汤……对了,我的汤!我的汤!还在酒吧呢!现在回去说不定小未那谗猫还没喝呢!” 想到这层,我的心疼加懊悔简直有如滔滔江水啊,我的汤啊,怎么就这么便宜那家伙了呀!我慌忙爬起来,拔腿就往Blue跑。没有任何预料地,纳夕忽地从身后一把将我拽住,好看的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块儿,目光直直的, “喂……” 我忍着手心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晃晃,这家伙,在想什么呢?面前就站着一个大活人,他也能开小差? 他像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身体条件反射地惊一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拉起来就跑了。他的脚步又快又大,我的身体不由己地追着他的脚步,感觉整个人都要飞起来,这钟感觉——还是像在飞, “纳夕你干什么啊?” 纳夕回过头,皱着眉凶巴巴地吼我, “我拜托你凡事长点儿脑子好不好?伤口感染成这样子,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要去医院消毒包扎的吧?” 我心口一热,不知不觉开心得出了声,来不及捂上嘴,纳夕的头已经警觉地扭了回来,眼神怪异, “你在鬼笑什么啊?要我说几遍你才懂,不是为你!不是为你!换作是谁我都会这么做的!你还真是奇怪!” 我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我什么也没说啊……” 这瞬间,我发现纳夕的脸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静悄悄地红了。 我的心里简直乐得开了花儿。纳夕这会儿的样子,摆明了像个整天躺在钱堆上的人,还一直手舞足蹈地大声喊叫:我真的没有钱! 叫什么来着,对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不容易等折腾完一切,纳夕一屁股摊在走廊的椅子上动都不动了。瞅瞅墙上的挂钟,时间是凌晨1点27分,我回头看他,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居然都已睡着了,小模样憨憨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排队、挂号、消毒、止痛、包扎、拿药……在这个琐碎而漫长的过程里,我自始至终都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而他却实实在在、鞍前马后地忙活了整个晚上,估计都快累挂了。 我褪下身上的外套,蹑手蹑脚地替他盖上。四周一片宁静。我默默注视着那张熟悉而疲乏的面容,不知怎地忽然有压抑不住的想哭的冲动。 晃晃快要休克的脑袋,无可奈何地想,不晓得今晚又得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旅店里过夜了。心知赶回宿舍已然无望,忙想起得赶紧给她们挂个电话,估计她们都该急得张“寻人启事”了。 手机显示有六个未接来电,翻翻时间,最近的一个就在几分钟前…… “喂,靖男。” “晓安,你总算打回来了。怎么回事啊,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回来?我们都——” 我吐吐舌头,刚想解释,里头“啪”一声,萧萧咋咋乎乎的高音喇叭已经开始广播了,这丫头,八成又抢听筒了, “哎,苏晓安,你想死啊!搞什么飞机啊!学人家夜不归宿,赶时髦啊!电话也不打一个,你想急死我们是不是啊!臭丫头,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我忍俊不禁,忙抹甜了嘴赔罪, “是是是……好姐姐,我错了!我一定带一笼‘狗不理’回去负荆请罪,你就饶了我这回吧!哎,我还回得去吗?” “嗬!你想得还真够美的啊,宿舍门早八百辈子就关了,怎么?还妄想宿管阿姨起来帮你开门是不是?苏晓安,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吧?” “啊?难道我今天真回不去啦?” “你说呢,大小姐?不过你晚上睡哪儿啊?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身边还有别人没有?别告诉我就你自个儿啊!” “恩……有……你们别担心了,快点儿睡吧。我在外面可以找个旅馆,凑合一夜没问题的,害你们担心,对不起哦……” “臭丫头!没事的啦!自己小心点儿!对了,谁跟你一起啊?” “同……同学……以前的同学……” “哦,认识就好!那我挂了,照顾好自己啊!” “好,我知道。” …… 合上手机,赫然发现纳夕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瞅着我,高深莫测的神情。被他看得毛毛的,我居然慌慌张张地有些心虚, “干……干什么?” “住旅馆?身份证呢?” “身,身份证?住……旅馆要身份证啊?”我瞠目结舌。 纳夕的唇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看不出是生气还是讥讽, “你这样的智商也考得上大学?我真怀疑当时录取你的那帮家伙,是不是都集体脑子进水了?住旅馆要身份证,这样的问题也亏你问得出口!” 我大惊失色, “那……那怎么办哪?”难不成,真要沦落到睡大街不成! 纳夕优雅地转个身,似笑非笑, “不然你以为呢?” 我欲哭无泪,绝望得恨不能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还有一个办法……”他忽然坏坏地一笑。 “什么啊?”我精神不由得一振,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纳夕两手一摊, “就这儿啊……” 我激动得一拍脑瓜, “对啊,对啊,这儿又有暖气,环境又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纳夕你真是,真是太聪明了!” 纳夕懒洋洋地把玩着手指, “可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啊?” “医院不留宿非病人员!” “啊?!”我差点儿没被他给气得背过气儿去!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纳夕一脸坏笑,自顾自地慢悠悠就往大门走,头也不回, “还不走!等着护士上来撵你啊?” 我反应过来,慌忙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然而还是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这么好的地儿,还真可惜了!可是怎么办啊,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呢,怎么过啊,天这么冷,要睡哪儿啊,愁死了! 我东想西想,“嘭”,伴随着一声闷响,我眼里金星直冒。捂着撞得七荤八素的脑袋,怨恨地瞥着不晓得何时收住脚步的纳夕。 “你走路都不用带眼睛的吗?我这么大一活人站在面前,你也能撞上来,我真服了你了!” 没搞错吧,撞得头昏眼花的人好像是我吧? 纳夕俯视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不急不徐地摸着耳朵, “不服气是不是,可是不只有你的脑袋会疼,我的肋骨也痛得要命啊,咱们当然得算扯平了。走吧!” “上,上哪儿啊?” “不想睡马路就跟我来。” 我跺跺脚,心一横,跟着他往外走。纳夕蓦地转身,一把揪住我胳膊,伸手就把一样东西用力裹在我身上,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别处, “外面冷。” 我头一低,发现是我刚刚披在他身上的外套。 …… 前面的纳夕在一幢单元楼前停下,小声地叮咛, “过道没灯……” 我急忙拽住他的衣角, “去,去哪儿啊?” “我家!”纳夕干脆地答道。 这三个字落下的时候,我脑子“嗡”一下炸了。 纳夕双手摊开,不耐烦地催促, “愣着干什么,走啊!苏晓安我可警告你,别又自以为是的把我当成那个‘秦凌’啊!” “可是,可是怎么,怎么……是你家?” “……我……放一个女孩子睡大街,我只是,只是……哎,你烦不烦哪,哪来那么多废话,走啦!” 我根本都忘了接他的话,胸腔里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方寸大乱。 普通的两室一厅带个厨房,淡蓝的墙纸、嫩绿的棉布窗帘、少量的家具电器错落有致,偶而点缀着一些很小然而精致的机器模型,时而坚硬、时而柔和的线条,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匠心独运。 秦凌推开左边的卧室,疲惫地伸着懒腰, “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再对着他我就要窒息了,我慌不迭地一直点头、点头,只等着他赶紧说完好马上闪人,躲进房里。 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套硕大的组合衣柜,乳白色的,有很大的镜子,可以照见全身,满满地占了北面整张墙壁,加上配套的大床以及两只矮柜,使整个屋子看起来略显拥挤,然而也挤得暖和;垂向地板的床单干净而熨帖,两床印着维尼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床头,似乎很久没有动过的样子。 躺在厚实的棉被里,有陌生的香味迎面扑来,有点迷人也有点过分的味道,刺激着我的感官,有某种奇奇怪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隔壁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开始不断猜测一墙之隔的那个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就是“秦凌”的“纳夕”此刻正在干什么呢?看书?听歌?还是和我一样,睁着眼睛等天明…… 暑假在家的时候,我和秦凌曾去过一个僻静的乡下小镇,在附近的农家过了一夜。有时候回头想想,那时的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难以忘怀。 我从来都是不肯安于现状的孩子,在很多年前卓落就已下过这样的断言。然而秦凌却是再循规蹈矩没有,可即使是这样乖巧的孩子最终还是被我诱拐来了那里。 那些经历即使是今天回忆起来依然是历历在目、感觉就好像是昨天的情景。我记得是某天夜里在浏览别人博客时,无意间发现了那张小小的图片:那样澄澈的天空、那样清冽的河水、那样一树树轰轰烈烈的栀子花、还有那一张张未曾经历任何雕琢、完全呈现着原初状态的纯净无比的脸庞…… 那样纯粹、自然到极至的美在瞬间让我无法自拔,几乎没怎么思考,我在乐不可支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时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听话的秦凌同学此时应该正裹着干净的被子睡得正香,可我还是很过分地拨通了他的电话,因为我的兴奋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再不找人分享一下,我怕我会被自己淹死;而这个点儿能被我揪起来又绝对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秦凌一人。 所以就是他了。 “秦凌,我发现了一特美的地儿!” “……”我耐心地等待着,没反应。 “秦凌!”我不得已提高了嗓门儿。 “啊?”总算有回音了。很好。 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笑眯眯地对着话筒。不是说笑容也是可以传播的嘛,我要让他充分感受到我的诚意, “亲爱的,我发现了一特美的地儿。” “恩。”声音是懒洋洋的。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吧!” “恩。” “那,你说我们明天研究一下路线,后天就去好不好呀?” “恩。” “可是你说是坐火车好呢,还是汽车好呀?” “恩。” 恩!好像不对劲儿啊,这家伙不是在敷衍我吧?眉头一皱,我计上心来,于是故意说, “那,你说我们是吃包子好呢还是吃面好啊?” “恩。” “那是去‘汇龙’还是‘明月轩’啊?” “恩。” 果然!胆大包天的家伙!我气定神闲地吸口气,默念三遍“气沉丹田”,跟着一股脑地狂吼, “秦凌!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只听听筒里“啪”地一声,几乎是在同时传来他慌慌张张得走了形的嗓音, “怎么了?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我稍稍调匀自己的呼吸,明知故问, “没什么。可是,你刚刚的电话是不是掉了啊?” “哦,没,没拿稳。不小心……就掉了。”秦凌的声音听起来结结巴巴的,看情形脸保准已憋得通红。他这样的乖孩子,是不适合撒谎的。我拼命憋住笑, “那以后记得要抓紧话筒哦。” 他犹豫犹豫的, “恩。” 我咬牙切齿地笑, “看来我要给你颁奖哦!秦凌你胆子渐长嘛,我打电话你也敢睡觉!” “我……” “还想不认账是不是?我问你是坐火车还是汽车,你居然回答我‘恩’!我都从包子问到面了,你还是‘恩’!还敢说你没有?” “我……” 我捂住嘴偷偷乐。不行不行,得板着脸,不然就漏馅儿了, “我什么呀!没话可说了吧?” “我,恩,我承认睡觉是我不好。可是——” 要的就是这句话,我乐不可支地赶紧抓住他好不容易才露出的破绽, “停!你也承认是自己不对是不是?哎呀,早点承认多好,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嘛!恩,既然你自己都承认错了,那按规定,你是不是应该满足我一个愿望啊?” “我……” “你想赖帐是不是?秦凌你欺负人!你说话不算数!枉费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简直就没有……”我可怜兮兮地假装抹眼泪。 “我投降!”秦凌挫败地说。 “为什么呀?”我是一无所知的口吻。 “再不答应我就要被你说得连禽兽都不如了。可是亲爱的苏晓安同学,可不可以也容许我说两句话啊?不是我不听你说,而是老大,现在是凌晨两点,不是下午两点哎。” 我简直可以想像得出电话那头秦凌哭笑不得的样子了,心里面别提多爽了,可是面上还要故意装得很矜持, “你想反悔啊?”哎哟,这真是个苦差事。 “我哪敢哪……”秦凌有气无力地笑。 “我就知道。” “大小姐,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啊?” “嘿嘿,放心!不会把你拎给人贩子的,就你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肯定没人要。我啊,要求很简单,只要你陪我出去玩儿。” “玩儿?就这么简单?”秦凌看样子似乎不大相信。 “放心啦,不会害你的啦!就是出去玩!陪我出去玩!就这么简单!明白了?”我赶紧澄清。 “哦……那,去哪儿啊?”他依然满头雾水的样子。 果然刚刚什么也没听进去……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现在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因为火车晚点,我们真正直到傍晚才到达了目的地。等到了才知道,原来我们两个探险家考虑来考虑去,自以为什么芝麻绿豆的细节和麻烦都考虑到了,临了临了还是没料到,原来这个尚未被开发的偏远小镇竟是连旅馆都没有的。真是百密一疏啊。 东奔西走了老半天,费劲了唇舌,最后总算是在一个农户家里安顿下来。 乡下的夜晚似乎降临得格外早,很快,星星亮起来了,月亮也探出了脑袋。月明星稀,深蓝的夜空被点点星辰点缀得分外妖娆。可惜再美的风景我们这会儿也没心情欣赏了,倒不仅仅是连夜赶路累得散架的缘故,最崩溃的事是,目前正有一个严峻的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屋里只有一张床!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怎么看都是个问题。我可怜巴巴地瞄一眼秦凌, “怎么办啊?” 他眉眼低垂,一半的面容轻轻地掩映在柔和的夜色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声音却分外坚定, “你上去吧。我睡地上。”。 我低头看一眼,湿嗒嗒的泥地上,几堆稻草正凌乱地堆在床下,上面草草铺了张凉席,席子的四周大大小小分布着好几个破洞,看起来好像饱经多年风霜的样子,相当的惨不忍睹。更要命的是,稻草里隐隐约约的甚至传来了“呲”“呲”的响声。 想到秦凌将要在这样的床上凑合一晚,我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明明只有一张床啊,而且毕竟男女有别啊。我在胡思乱想几乎抓狂时,秦凌已经干净利落地脱下外套预备躺下去了。我顾不上多想,一把提起他胳膊, “你……还是上来吧……” 面前的人纹丝不动,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 苏晓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好歹是个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他听了会怎么看你啊。我在心里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头跟着越垂越低,越垂越低,羞涩、懊恼、忐忑、激动,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占满我的脑际,心里头五味杂陈,鼓不起一丝勇气抬头看他的反应。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过了片刻,头顶忽然传来幽幽的一声轻叹, “唉……” 也许就在同时,秦凌忽地翻手,把我整个拥进了怀里;我毫无准备地就这么狼狈地贴近了他的心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和脉脉的告白徐徐靠近, “你别多想,我……我不是不愿意……而是……” “如果……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呢……晓安,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我吓了一大跳,身体不由自主轻颤一下,心脏跟着跳乱了节奏,原来他不回答是这个原因吗?我慢慢抬起头,认真地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秦凌,你爱我,是吗?” 秦凌的唇角缓缓扬起,他难堪地想别过脸去, “是……可我怕我会伤害你。” 我看着他,悠悠地笑了, “我相信你……” 秦凌眼波流转。他默默地盯着我许久,沉吟, “你真的想好了?” 我狡黠地望着他笑,一边动手比划着, “要不我们学电视上怎么样啊,你睡这边,我睡那边,然后我在中间放一杯水,要是半夜你敢有什么野兽行为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泼你一身,而我呢,会趁着你手忙脚乱的时候迅速逃离魔掌啊!” “我有那么糟糕吗?”他不由地瞥起了嘴。 我一把抱住他,揶揄地笑道,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说不定到时候会是我忍不住呢!哈哈……” “天哪!”秦凌终于忍俊不禁了。 没有水杯,也没有禽兽。这一夜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们只是单纯地躺在一起,整个夜晚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默默地闭着眼睛,安然入梦…… 我忽然明白,原来相爱的人只要可以在一起,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回忆是一件需要消耗太多精力和情感的事情。 我终于沉沉入梦。 那个冗长的梦里一直在不停地下雨,很大,很大……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我像只落汤鸡一样,狼狈地四处逃窜,找不到一个可以暂时避雨的屋檐。雨幕的尽头,一个人影慢慢靠近,清晰——齐蕾!她手里拿着——不可能吧? 用力揉揉被大雨淋得发涩的眼球儿,没错,她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水盆儿! 她在我面前停下,盛气凌人地冷笑, “苏晓安!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睡的是谁的床啊,是我的!起来,你快起来!” “啊?”我一头雾水。 齐蕾忽地托起了水盆,眼睛发亮,面目狰狞,没等我“别”字喊出口,一大盆冷冰冰的水已经劈头盖脑地浇了下来。 我惶然惊醒,背心湿湿的都是冷汗。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指针已指向7点40,天色已渐渐明朗,灿烂的阳光透过鹅黄的印染窗帘,在暖和和的棉被上投下细碎而班驳的影子,又是一天…… 我惊魂未定地伸个懒腰,眼睛刚溜向房门,灵魂几乎被吓得出壳,背心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袭来,让我不自觉地倒抽口气,床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修长的影子,直直的乌黑的发丝,依稀露出怨毒的眼神……不会吧?真的是冤家路窄啊,居然是梦里阴魂不散的齐蕾! “我还没叫你鬼叫什么啊!你怎么在我家?”她气急败坏地质问。 “你家?”我没听明白。 “马上从我床上滚下来!马上!”齐蕾声色惧厉。 “你的床?”我更迷惑了。 “哦……”她一脸的狰狞以让人恐怖的速度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看得我毛骨悚然。她无声无息地滑到我的耳垂,梦呓似地低语, “纳夕没跟你说吗?我们住在一起啊,每天一起起床、做饭、上班,晚上再一起回来……” “住在一起……” 这个字眼狠狠挫伤了我的自尊。骗人的吧?怎么可能呢,这也太荒谬了吧?我一下子从床上惊起,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那两个字明明已经到了喉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齐蕾心知肚明地笑, “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同居’!” 仿佛晴空里的一声炸雷,我被这句不啻晴天霹雳的事实震得脑子一阵发懵:她在说什么啊,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也听不见了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我用力堵上耳朵,瑟缩着往墙角躲去, “骗人的,全是骗人的……” “你都亲眼看到了,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你怎么就是不放手呢,他是纳夕不是秦凌!纳夕根本从来就不喜欢你,你还这么死气白赖地缠着他,有意思吗?” “苏晓安,你还要不要脸啊,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德行!哦,你把秦凌弄丢了,现在又想回来跟我抢纳夕是吧?门儿都没有!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了,纳夕可不是秦凌,纳夕爱的人可是我,不是你苏晓安!” “哈哈,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告诉你哦,你知道他每天回来跟我都怎么谈论你吗……他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人哪,说什么都信,赶也赶不走,跟只苍蝇似的,哈哈……” “闭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高亢、尖锐!不光是齐蕾,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哈哈……”齐蕾居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任眼泪在脸颊肆意, “你醒醒吧,你以为你每天这么缠着他,给他送汤送水的,他就会很感动,然后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你以为他带你回来过夜是因为喜欢你?喜欢你?你一定这么想的是不是?哈哈……简直笑死人了,实话告诉你吧,他只是在可怜你而已,可怜你懂不懂?” “他身边有多少女孩子你知道吗?他一天要收多少那些向他献殷勤的女孩子的礼物你知道吗?他一周会带几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子回来过夜你又清不清楚?你苏晓安才能排老几啊,连个脚趾头都算不上!” “你以为这算什么啊!他只是陪你玩玩,只是玩玩而已!玩腻了他自然会回来的……回到我身边……到我身边……永远……你凭什么跟我争他?凭什么,啊?我对他付出了那么多年的感情,我可以容忍他不断的犯错,可以不介意他同时和那么多的女孩子谈恋爱,可以为了他连命都不要!苏晓安,你行吗?你拿什么和我比!看看你自己,干巴巴的一个学生妹,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你哪样比得上我?只有我才配和他在一起,只有我才配!” 内心仅存的那可怜的一点点尊严,终于也被她践踏怠尽。我捏紧了拳头,拼命压制着潜藏心底的那只恶魔。呼气,吸气,苏晓安,你要冷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不要理她,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拼命告诉让自己要心平气和,然而,一连串儿肮脏恶毒的漫骂还是如跗骨之蛆般一股脑儿地从她扭曲的嘴唇里蹦出来。 忍不下去了,我毫不犹豫抡起了巴掌, “啪!”伴随这一声脆响落幕,我却跟着懵了,思维瞬间停滞,脸颊火辣辣地疼,头昏眼花的。对面的齐蕾毫发无伤地斜睨着我,一边揉揉殷红的掌心大笑不止, “想打我?你居然想打我?气急败坏了?哈哈,也不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依香,你干什么?”纳夕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 刚刚还嚣张至极的齐蕾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地条件反射似地收敛,她的脸色略微苍白,语无伦次着急于撇清自己, “我,我没干什么啊,我们只是在聊聊,闲聊……” “闲聊需要动手吗?”纳夕的眼神是冰冷入骨的。 “纳夕,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出去!”纳夕不留情面地别过脸,目光冷冷的。 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条致命的导火锁。 齐蕾到嘴的话戛然而止。她慢慢直起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掰过纳夕的身子,那是绝望的咆哮,也是一个女人绝望的乞求, “出去?这也是我的家啊,凭什么我要出去?就因为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你居然这么对我!” “这么久以来,你随便玩多少女人,我都装作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你说你只是逢场作戏,不会认真的,我相信了,你知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可是这次,你居然把这个女的带回家,还让她睡我的床!你不是说只是可怜她吗,不是说只是玩玩吗?” “纳夕你太过分了,你到底想怎样,你还要我忍耐你多久?” 纳夕不动声色地听凭着她的歇斯底里,眼波稍稍流转,微微流泻的神采冷冽到极点, “哼,既然一直心怀不满,那还勉强做什么?我并没要求过,你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哈哈……你说得倒轻松!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你现在说大可不必?怎么,找到了新欢,想把我一脚踢开了?哈哈,就这个小丫头,她自己都还没断奶呢,她养得起你吗?你整天和那些不要脸的□□鬼混,你都还没问过她受不受得了吧?” 我的震惊、不安、失落、伤心都还来不及求证,所有的情绪就已无可躲避地被这忽然剑拔弩张的二人牵引过去。如果,他不是秦凌,那这分明是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啊,怎么转眼即是反目成仇。这会是怎样一种绝望的爱,我不敢想像。抬头瞥一眼纳夕,他的脸上居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恼怒,反而,是安之若素的,他略略扬起眉,不冷不热地笑,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劳你费心。” 话音未落,他忽然紧紧握住我手心,挑衅地朝对面的齐蕾举起,那双宽大柔软的手掌在瞬间将我包裹,一种久违了太长太长时间的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没有任何预兆地再次破空而来,我的心口忍不住阵阵颤栗,甚至忘却了反抗…… 齐蕾的眼珠狠狠瞪圆,泪水骨碌碌地在脸上纵横,她颤抖着大吼, “纳夕你不要后悔,没我养着你,我看你拿什么逍遥,拿什么去泡妞!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离开我你简直就是个废物,什么事也干不了,你最好想清楚!你今天如果走了,就永远也别想回来,永远别指望我再给你一分钱!” 纳夕的脸色沉下来, “我们走。” “滚!你们滚得越远越好,有本事就永远都别回来!滚!滚!……” 我不由自主地被他拽着,挣脱不得。耳边传来齐蕾撕心裂肺的呼号,一阵一阵的,令人心悸。身边的纳夕铁青着脸,头也不回,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 不知道奔出了多久,前面的秦凌始终一言不发,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手也越握越紧,我的手依然牢牢被他箍在掌心,又酸又疼,动弹不得,直到双腿累得再也迈不开, “我走不动了……” 他置若罔闻,着魔了似地一个劲儿往前赶。脚底的水泡似乎已经磨破,我已经没力气忍耐了,狠狠心使力甩他,可是那只手握得那么紧,我的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 “放手!你放手啊!” 他总算是停住了。我一屁股摊到了地上,抚着狂跳不息的心口,忍不住上接不接下气着朝他吼, “你疯啦?” 纳夕安安静静地靠我坐下,忽然幽幽地说, “苏晓安,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以后你可得养我。” 我差点儿没被他噎死, “你,你以前真是靠她养的?” 纳夕背过身去,只套着黑色背心的身体颀长、骨骼坚硬, “你说呢?” “我,我……” “后悔了是不是?没想到我是这么不堪的人?” “她说的……真的?” “刚刚你不是都听到了?” “我,我不相信……” “是不愿意相信吧。” “……” 他回过头来,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不是秦凌……”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不是一类人吗? “……” “明白了?” “我……知道了。” 我看看他欲言又止。他仿佛洞穿我的心思, “想问什么就问吧。过时不候。”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恩。” “那……你真的是她说的那种人?”我依然不死心。 他笑了,然而还是高深莫测的那句, “你说呢?” 我无话可说了。犹豫了半天,尽管艰难,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个疑惑, “你……真是那么看我的?” 他叹息,眼神冷极了, “你还是以为我是秦凌!” 他“忽”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眼神烦躁不安, “我就那么像他吗?你一直把对他的感情强加给我,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秦,纳夕……” “苏晓安,你很过分你知不知道……我不是秦凌,可我也不是石头啊,你对我这么好,我……算了!” 他赌气地别过了脑袋,胸口开始激烈地起伏。我心知是自己惹恼了他,然而却也被他弄糊涂了:他在说什么啊,“纳夕”明明就是“秦凌”啊。 我们各怀心思,都沉默下去。良久。 “纳夕……” 他的情绪看来已经平复, “说。” “以后怎么办啊?” “你是说我,还是你,还是我们哪?” “当然是你啊!” 他忽然坏坏一笑, “今天的事因你而起,你当然得对我负责。” “负,负责?”我瞠目结舌。 “是啊,我身上分文没有,你当然得管我。难不成你想把我扔大街上?” 打住!怎么我还是没听明白,“负责”这回事不是应该女的跟男的说的嘛,怎么到我们这儿就全乱套了? 见我忽然没反应了,纳夕立刻恶狠狠地瞪住我, “苏晓安你想清楚后果,要是你今天敢扔下我,哼哼……” 我在心里咒骂一句:混蛋,都到这份上了,还摆臭架子威胁人!不过,事情怎么说都是我惹的。我看看手表, “我身上就剩车钱了,你忍忍吧,等到了学校我们再吃饭。” 纳夕狐疑地瞄瞄我, “学校?” “恩。对了,学校!我怎么忘了,快走快走!”我赶紧推着他跑。真是失策了,这么久一直千方百计想让纳夕想起自己是秦凌的事,居然忘了最应该带他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啊,我们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多的光阴,留下的记忆应该也是最多的啊。 开门的是萧萧。 她愣愣地注视着站在门口的纳夕,嘴巴张得大大的。纳夕拽拽地瞥一眼她,不怀好意地说, “喂!你的下巴要掉了。” 萧萧这才反应过来,花痴的本性一览无余, “天,天人帅哥!天人帅哥回来了!” 下一秒迅速转脸质问我, “苏晓安,你还真是藏得滴水不漏啊!” 纳夕讷讷地把头偏向我,不解地问, “她谁啊?” “什么?”萧萧的表情告诉我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我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拍拍她肩膀,转身面朝纳夕, “自我介绍一下吧。” 纳夕稍稍溜溜眼前这个咋呼咋呼的小女孩,极不情愿地开口, “我是纳夕。” 萧萧的脑袋火速转向我,几乎要叫出来, “纳,纳什么?晓安,你家帅哥脑子撞坏啦?” 我伤脑筋地摁着太阳穴, “大概是吧。”如果不出意外,下面他应该—— “苏晓安,小心你的用词!”果然,我话音刚落,他已经是满脸的老大不乐意了。 萧萧难以置信地望望我们, “先进来吧。” 屋子里人头攒动,无一例外饥渴地盯着我,恨不得马上从我脸上挖出答案。还好人都在,也免了我多做解释。 “他不是秦凌,他叫纳夕。从今天起——无家可归。”我考虑了一下措词,最后发现还是这比较切实。 想想莫名其妙地托着腮帮子,笑得花枝乱颤, “你们俩在干嘛啊?玩游戏?” 靖男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晓安,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萧萧也急忙跟着插上嘴, “就是!我们又不是傻瓜,这明明就是秦凌好不好!拜托你说实话!” 我烦恼地瞅着纳夕, “你自己来吧,我没本事说得清。” 纳夕的样子看起来早就被我们弄晕了,他满眼茫然地摊开手, “我——真有那么像秦凌?” 一屋子女生异口同声, “你本来就是好不好!” 我们两个费劲唇舌,她们还是半信半疑。怪谁呢,说他不是秦凌,连我自己都不信。 好容易等她们都出去,屋子里才算安静下来。我们盘膝在垫子上坐下,此时此地,这小小的天空里就只剩我们两个,恍恍惚惚,忽然就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那样熟悉而温暖。我起身冲咖啡, “喝什么?还是爱尔兰吗?” 纳夕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点一下,忽然道, “你——和‘秦凌’之间的事,可以讲一些给我听吗?”掌心的咖啡握得紧紧的,他似乎问得犹疑不定。 我难掩自己的惊愕,之前只要我一提起这个,他总会火冒三丈,那么现在……泪水忍不住在眼眶打转,又生怕不小心被他看见。我赶忙低下头,不知不觉慢慢陷进了回忆, “初中的时候,我总爱上课开小差,有一天下午,又因为这个被数学老师罚站在走廊里……那天阳光真好,你……对不起,是他就这么捧着满满的作业从我面前经过……腰挺得笔直的,眼神干净得不得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见了淡淡的薄荷香……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那年我初二…… 呵呵,我没问过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就那么对他一见钟情了!” 纳夕茫茫然地拧起眉头, “……” “那时侯,为了看一眼他的背影,我常偷偷跟他去打水,又怕被发现,只好东躲西藏,结果经常撞上树啊、电线杆子啊什么的,以至于腿上、脑门儿上老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新伤添旧伤,总也不见好……” 纳夕难得不见恶意地笑一下。 “而到了晚上,等所有人都下自习了,我才敢偷偷溜进他教室,看他的书,看他记的笔记,偶尔也会忍不住留下点涂鸦什么的,呵呵……” “还有,在每天下午的四点半,死气白赖地窝在班主任老毛的办公室,因为秦凌会在每天的这个时间准时交作业过来,他从来不会迟到……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很满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纳夕的眼神远远地飘向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是,整整三年,我们只说过一句话……还是在快毕业的时候,他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然后我们分开,又是三年……有时候想想,这世上有多少个三年经得起我们去等待呀,可我毕竟是等到了……大一那年暑假,我们终于再见了……他一点儿都没变,依然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呵呵,其实他也变了一点儿,他长高了,长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那一天,冰激凌店那么多人啊,可他居然什么也不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苏晓安,你做我女朋友吧!’……” 眼前的纳夕仿佛笼在了一层烟雾里,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挥之不去的伤痛与幸福脉脉将我淹没。轻褪下颈上的银色指环,我推到他的跟前, “……这个,是去年十月,他送给我的……因为有点小了,所以一直挂在脖子上……” 纳夕伸出手指,端详许久, “这个……”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安静地凝视着他, “那里面,有我跟他的名字……” 纳夕缓缓地舒展眉头,眼底的神色逐渐柔软起来, “我在云南出生……也在那里长大,九岁那年,遇到了依香,然后一直在一起,到现在……三个月前,我第一次来到南京,这座城市让我有种亲近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我很喜欢它,所以决定留下来,开了这家‘Blue’。” “……我知道我和那个秦凌’有同样的相貌,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不生气……因为你把我当成了他,只要一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 “可是,我不可能是他……真的,不会在初二那年就认识了你……和你一起读书、相爱多年,却不记得……” 他缓缓向门外走去,忽然说, “你这样的女孩儿……爱了就一定不舍得放弃……” 我懵了,怎么我的心跳得那么厉害。 “苏晓安,被你当成替代品去喜欢的滋味……真的……不那么好受……” ……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2006年的6月10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纳夕暂时安顿在学校对面的出租屋,我替他先垫了一个月的房租。付钱的时候,他的脸臭臭的,故意不跟我说话,似乎很不爽我的自作主张,因为这大大侵犯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纳夕这几天一直在积极找工作。不想分他的心,我抽了周末自己就过去帮他打扫了屋子,一切收拾妥当,是该添置东西了,否则四壁空空的哪儿称得上是个家啊。 晚上腰酸背痛地靠在床头给他打电话,想问问什么时候有空上街看看,纳夕的声音透着疲惫以及失落, “你定吧。” 我猜应该是工作并不顺利,有心安慰他几句,又怕自己嘴笨反而会弄巧成拙,结果支支吾吾了半天居然不知所云。好像是领会到我的心意以及笨拙,纳夕忽而笑了, “安慰人都不会!你还真是笨哪!笨蛋!笨蛋!” “还有力气骂我啊,呵呵,那就是没事咯,我们明天下午就去吧,早点买好了早点安心。恩,你也顺便换一下心情。明天继续奋斗!Fighting!那我挂咯。早点睡啊。” “苏晓安!” “恩?” “……谢谢你……” “……不客气……” ……嘟嘟嘟嘟……什么嘛,居然都已经挂了!这家伙是故意的吧?故意浪费我感情! 艳阳高照,阳光暖烘烘的,大冬天选了这么个时间出来,看来是对了。沃尔玛、家乐福、易初莲花几家连锁超市都在搞促销,东西相对平时实惠不少,可人也太多了点吧,我们身不由己地随着满满的人潮东奔西走,都快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不过忙活了小半天,总算是满载而归。快出超市门的时候,纳夕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还有什么忘了买啊?” 他蓦地转头,冲着我神秘地笑了出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低头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番, “你……笑什么啊?我……有什么不对啊……衣服穿反了?还是,脸上有东西啊?” 纳夕笑而不语。我急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他总算开腔了, “苏晓安,我们买点菜回去吧。” 我惊讶不已, “你……要做饭?” 他满脸不屑地朝我瞥一眼, “我拜托你偶尔也用用脑子好不好,老放着休息会生锈的!切,想得倒美!是——你——要做饭,不——是——我!” “我?”我大惊失色,“可是……我……不会啊!” 纳夕不信任地扫扫我,慢条斯理地笑, “你不是很会褒汤的吗?”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就会褒汤……” 纳夕惊讶得张大了嘴, “搞了半天你压根就是个半吊子啊!苏晓安,你好歹这么大一女的了,眼看马上都可以嫁人了,居然连做饭都没学会?你……我简直……依香可比你强多了,她的西湖醋鱼可做得——” 我愣住了,齐蕾!他说得……如此自然、如此顺口,好像从来就不曾忘记。其实我又何苦自欺欺人呢,齐蕾她本来就从未离开,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盘踞在我们的心里,盘踞在纳夕的心里,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纳夕戛然而止。我默默背转身去。一丝淡淡的惆怅不动声色地侵袭过来,让我们在瞬间都沉默下去。我慢慢走下台阶, “走吧。” 他一把抓紧我的衣袖, “苏晓安……菜还没买呢。” 我暗暗叹口气,不想看见他的表情, “我不会做饭。” “我来做。” “啊?”我傻了,回头却对上他一脸的认真,那模样完全不是开玩笑。 “哦……好。” 这个临街的出租屋,嘈杂而阴冷,条件不是很理想,和纳夕之前住的大房子自然是无法比的。然而因为是临时寻租,能找到已是极幸运。不过它也并非一无是处的,尽管空间局促,它却拥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省却了和众人合用的诸多麻烦。 我兀自收拾着房间,留纳夕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纳夕留下的味道,淡淡的……薄荷清香。在这一刻,它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我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愿任意摆弄纳夕的房间:我要在床头放一珠绿绿的小仙,那样他每天只要一睁眼就会看到;我要换上海蓝的窗帘,因为秦凌说过他最喜欢大海的颜色;我要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都贴上mana和gackt的海报,因为他是我和秦凌共同的偶像;我要他的CD里永远飘着malice mizer的声音,因为他是我们的最爱…… 可是秦凌,纳夕是你吗?我已经越来越分不清了,这样下去要怎么办才好。 “苏晓安,过来端菜!” “马上!” 菜一摆上桌,我就傻眼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白色的是冬笋炒肉,那又红又黄的是番茄炒鸡蛋嘛,那盘绿油油的呢,看起来应该是素炒空心菜,依稀还点缀些拍碎的蒜瓣儿,还有那嫩嫩的紫菜蛋汤!老天!这根本就是色、香、味俱全嘛。我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容不得我多做思考,诱人的香气已不请自来地一个劲儿往我鼻子眼钻了,我的口水简直要泛滥成灾了,纳夕不满地敲敲桌面,不辨时机地说出大杀风景的话, “苏晓安,小心你的口水流到我菜里。” 我赶紧用力咽一下, “哪有?不过,你也是天才。” 纳夕不屑地瞄我两眼,讥诮地笑笑,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大笨蛋一个!” 我扬扬手里的汤匙,笑着说, “我啊,懒得理你,我吃饭!” 纳夕“嗤”地别过脸去, “找借口!” 我认真地纠正他, “是不和你一般见识!” 纳夕摇摇头乐了, “强词夺理。” “苏晓安……” “恩?” “算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诧异地抬起头, “说啊。” “下次再说吧。” “哎!” 纳夕用力敲一下我的脑门儿,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 “哎什么哎啊,吃饭!” …… 下午还有课。 我一边穿鞋一边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真的不用我刷碗?” 他被我弄得几乎火冒三丈了,拉长着一张脸恨不得立刻上来扁死我, “苏晓安你还有完没完啊?那么想刷进来啊!从刚刚起你都已经问了八百遍了!还让不让人活啦?” 我哑然失笑,伸手指指门框,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利索点儿。”他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他朝我做个“请”的姿势,巴不得我立马从他眼前消失, “收到了,赶紧的!” “拜拜!” “恩。”他阴沉着脸,跟着补充道, “那个……房租还有买东西的钱算我借你的,我找着工作就还你。” “哦……好。” 我不由得暗自欣喜,这是不是可以表明齐蕾说的他是靠女人吃饭的理论其实并不是那么可靠呢? 纳夕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新街口一家私人电脑行维修电脑。他其实有一手修电脑的好本领,只不过一直埋没掉了。说起来这还得归功于我那台突然死机的笔记本,不然不光是我,甚至连纳夕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还有这手绝活儿。 又下雨了。一场冬雨一场凉。 秦凌,每到下雨的时候,我会特别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念: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好,想念你偶尔的坏脾气,想念我们一起的那些日子。 你曾说过,希望我每次想起你的时候,嘴角都能是上扬的。你曾说过,光阴可以带走一切,却磨灭不了彼此执著的信念。你曾说过,我们的爱情是足以经得起时光见证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曾面临那么多的分离、那么多的猜忌,那么长久的离愁别绪,蹉跎了多少青春,也消耗了多少热情…… 你说过那么那么多的话,也许连自己都早已忘记,我却一直深信不疑。可惜时光荏苒,最初的容颜尚未及更改,许下的沧海桑田却早已幻灭成空。原来这世上最大的不确定,是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结果都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春雨缠绵,这冷冬的雨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在这个下雨的黄昏恣意放纵自己的思绪,也放纵了自己那隐秘的一点点思念。 萧萧小心翼翼地敲击我桌子, “哎哎哎,苏大小姐,你不在状态啊!” 思绪被强行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魂游太虚多时, “雨真大……我得给他送把伞。” “省省吧,他又不是小孩子,雨大不知道打的啊?” “他啊,现在身上估计连坐公交的钱都没有。” “切,担心他就直说呗,找那么多借口。” “是啊是啊,你嫉妒啦?” “哈哈,德行!” …… “萧,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别想念一个人?” “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就随口说说而已。” “你是想秦凌了吧?” “……” “晓安,有件事我可要提醒你。你最好分清楚了,纳夕不是秦凌,你不要把他当成秦凌的替身,这对他不公平。况且他和秦凌不同,你又对他了解多少,他一直在酒吧那种地方混,我说这话不是瞧不起他,可酒吧那种环境你是知道的,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整天呆在里面多多少少都会受影响的…… 晓安,你要明白,他要比秦凌复杂多了。而且,他和齐蕾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关系、又有多少事是你不知道的……你想清楚,他是危险分子!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抽身吧,我们都不希望你受伤。”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明白。我会分清的。” “那你还去?”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他是真的没钱打的啦,富婆!” “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耶!行,我就等着看你撞得头破血流后回来——” “怎样?” “嘲笑你!” “哈……” 纳夕工作的地方店面不大,但是始终生意兴隆的样子。时间尚早,他还未下班,我没想打扰他,于是一个人静静在对面的茶室坐下,要了红茶细细品茗。服务生安排的位子再好没有,纳夕工作的状态尽收眼底。 雨落生烟。 窗外的雨点轻轻敲击光滑的琉璃面,再顺着玻璃的纹路,划下一泓泓细润的沟壑,在我眼前慢慢汇聚成河。透过迷蒙的烟雾默默打量雨幕之外的纳夕,原来竟有另一番意料之外的惊喜.工作着的他完全是淡定的、专注的、平和的,那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润气息的安静男子,像极了记忆里的秦凌。恍恍惚惚的,我就有稍许的失神。 秦凌……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纳夕早不见了。我大惊失色,慌忙奔向对面。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我的雨鞋摩梭在地板上的声音。明亮的日光灯下,几张破旧的写字桌潦草地拼在一起,桌面上凌乱地放满了主机、显示器、鼠标等一系列完整或已被拆开的电脑零配件。 我试着往里面走。幽暗的休息室,门虚掩着,里面依稀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的心忽地就提到了嗓子眼,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潮水般涌来。我哆嗦着探出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把手靠近,心口的恐慌与绝望也随着距离的一步步迫近而开始剧增,终于排山倒海般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万一他在里面怎么办?万一不止他一个人怎么办?万一看见了不该看的又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拉呢?我进退两难,手几次伸出,又全都胆怯地退了回来。脑子乱得像一锅粥,感觉糟透了。在彷徨失措间,冷不丁听到一声, “你在干什么啊?” 我浑身一激灵,不可置信地望着从我身后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出现的男子, “纳,纳夕?你不是在里面吗?” 纳夕莫名其妙地瞥瞥我, “我出去买了个零件,怎么会在里面?” 转身警惕地看我一眼, “倒是你,不在学校好好呆着,在这鬼鬼祟祟地看什么?” 经他无意的一提醒,我不自禁地回想起起自己刚刚龌龊的念头,脸上似乎开始发烧。我慌慌张张地赶忙岔开话题,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哎,刚刚我明明已经说过了嘛,看来你根本就没在听哦。”他俯下身,盯住我的眼睛,恶作剧地笑, “心不在焉的,脸又这么红,看来你是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哦。”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 “我哪有!我,我走了。” 纳夕拽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拖回来,戏谑地笑, “老实交代,你刚刚到底在偷窥什么啊?” 我的脸都可以红到脚脖子了, “我,我哪有偷窥!我只是以为你……”糟糕! “以为我什么?”纳夕一脸的无辜。 “没什么。我,我走了。” 我肠子都快悔青了。居然自己惹祸上身。苏晓安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伞都不送就预备开溜了?”纳夕慢慢松开我,倚着门框慢条斯理地问。 “哦,伞!我只是要过来买东西,看天在下雨,就顺便帮你带个伞……” 纳夕似笑非笑,眼光犀利得简直可以直射人的内心去。我有种谎言被戳穿的狼狈,被他看得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也越说越小。 “苏晓安,原来你不是很勇敢嘛,没见几次面都敢说你喜欢我!怎么现在连送把伞都扭扭捏捏了?” 纳夕重新俯下身来,听不出来是不是故意, “那么好奇门里面是什么,不看你就舍得走啊?” “我……” 纳夕的手抵上虚掩的房门,不怀好意地笑, “你就不担心自己晚上睡不着觉吗……想看就看吧。” 窄窄的门在他的手下缓缓洞开,我在接触到事实真相的一刹那无地自容。这是一个甚至不能称之为休息室的地方,只有一架饮水机,一张小沙发,角落里还横七竖八堆满了废弃的电脑。阴冷的风刮过逼仄的墙角,掀起那些报废的零件和电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原来,这就是刚刚让我魂不守舍的答案。我有种被愚弄的尴尬,赶紧想溜之大吉。纳夕却一下制住我的双肩,不依不挠地笑, “看见了?感觉怎样啊?” “我……” “很失望了吧?你以为我是在里面和哪个女的接吻的吧?” “接,接……”接吻?我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他居然没有丝毫愧色地就说出了这两个字。可是,当这两个字落地的同时,我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心像是掉进了深海,没有任何挽回地迅速沉下去、沉下去,万劫不复。 纳夕恶意的笑容从唇角漾开, “哟,好像还是没习惯吗?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纳夕!”我飞快地打断他,纳夕不明所以地盯着我。 “我走了。”我狠狠推开他,用力往外冲去。纳夕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没有抓住。 大雨滂沱。 这繁华的城市,沐浴在这漫天的大雨中,在这刻忽然变得分外陌生。我在这下疯了的雨中横冲直撞。十一月的雨水浇铸在身上,一滴一滴都像冰雹一样,寒冷沁骨。然而这雨水的冰凉却及不上我心痛的半分。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是啊,我又不是第一次目睹他和别的女孩子接吻了,何况他今天只是这么一说,我为何就已如此难过。 这是秦凌吗?还是一直以来只是我的一个幻影?萧萧说我应该学会分清自己的感情,我爱的人是秦凌,是那个眼神温柔、笑容淡定的幽雅男子啊,他从来都不会让我伤心,不会让我一次次无助地哭泣。 而眼前这个人呢,他阴郁、固执,一次又一次让我无能为力,可是这个叫纳夕的男子,他明明有着和秦凌一样的容貌,尽管他眼神变了,可我宁愿相信他就是秦凌。 要怎么办呢,如果分清了我还要怎么撑下去啊! 我紧紧抱住自己,倚着墙角慢慢蹲下去,一个人瑟瑟发抖。眼泪混着滂沱的雨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顺着嘴角全都灌进了心口,咸得难以下咽。所有的委屈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坚持了那么久,我忽然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想哭。反正也没人会注意我,索性哭个痛快。 头顶的雨滴忽然都停下来,我一惊,一个宽大的怀抱已轻轻裹紧了我冻僵的身体,来自那个胸膛的气息暖和和的,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在瞬间将我淹没。我的泪又落下来,如果可以,我是多么愿意就这么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沉溺一辈子。可是,他早已经不属于我了,我知道。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伸出手肘狠狠踹他一把,挣扎着站起来就想逃。我知道自己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汹涌澎湃,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可我还是抬起脸倔强地冲他大吼大叫,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才不要你同情!” 纳夕的双手把我紧紧箍住,任凭我的发疯任性,就是不肯松开。 “放开我!放开我!”我气急败坏地哭喊着。 纳夕狠狠地把我的头摁进他心口, “苏晓安你给我安静点儿!” 我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手脚并用地对他又踢又咬, “你凭什么叫我安静?你有什么权利管我,你去找你的那些好妹妹啊!我才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 “苏晓安!”他大喝一声,双手狠狠地制住我左摇右晃的脑袋,愤怒地吼叫,“听我说!” 我吓呆了。 他缓缓垂下眼睑,轻声说, “对不起……” 我愣在原地。 “我又不是石头,你对我好我怎么可能看不见。可是,你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吗?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影子……” 他把伞塞进我手心,慢慢地俯下身子,一点一点,向我的脸颊逼近,太近了,他的嘴唇甚至到了我的眼皮下面,年轻男子口腔里清新、霸道的气息让我不由得开始面红耳热,心脏跟着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吻我。可是,他却只轻轻亲了一下我的额角, “快点回去,小心着凉……”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忽然觉得刚刚滑落他眼角的那滴,分明就是眼泪啊。 他已转身离去,声音散在了雨里, “你以为让你伤心,我就很好过吗……” 额头还残留着他嘴唇的余温,我已经震惊了。 我还在找秦凌,他以前和现在的同学、朋友我都联系过,学校我也去过,可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们家原先那座欧式的小洋楼已经卖出去,我也曾去打听过,是通过中介转手的,没有留下任何联系的信息。 秦凌,难道你真的就这样从人间蒸发了吗。 纳夕说得对,我至今无法确认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的,我喜欢他,我毫无疑问是喜欢他的,可是,那到底是出于秦凌,还是出于他呢? 交给时间吧。 到了周六周末的时候,我会去纳夕那里打扫房间。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他的话忽然变少了,我们常常面对面地在屋子里坐一整天,却一句话也不会交谈。可我依然感觉幸福。 从我以为找到了秦凌的那时侯起,我和游游就经常在留言里说这回事。我也常常向她讨主意。她是典型的天蝎座女生,睿智、冷静,比我会用脑子,比较不屑情感类的东西。其实是仅限于爱情而已。 游游: 我完了。我现在已经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秦凌还是纳夕了。 我和秦凌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他的是吗?我根本不可能忘记他去喜欢一个不相关的人。可是纳夕不是不相关的人啊,他和秦凌长得一模一样……你知道吗,我常常分不清他们,有时候我觉得,秦凌就是纳夕,纳夕分明就是秦凌啊。 而且我发现,我特别愿意和纳夕在一块儿呆着,哪怕他什么话都不和说,哪怕他总是一个劲儿地挤兑我。可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你明白吗? 可是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啊。 晓安: 我想你应该首先搞清楚自己的心意,毕竟秦凌已经离开快一年了不是吗?倘若他还活着,原谅我用这个字眼,但是我想这是事实,你必须接受。倘若他还活着,他早就该回来找你了不是吗?他这样不负责任地把一切丢给你一个人承受,自己却音讯全无,到底是希望你等多久呢?一年,还是一辈子? 我想你不该执著于以往的感情,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但是你首先应当整理好自己,在你的心里,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成了过去式了?你到底放不放得下呢? 还有,你究竟是否因为纳夕是秦凌的翻版所以才对他动心的呢?确定好这点再去爱吧,不然对你对纳夕都不公平,是不是? 游游: 我想我其实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我面对着纳夕,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秦凌的影子。纳夕对我吼的时候,我会想秦凌可从来不会对我大吼大叫的;我在给他换窗帘的时候,会想秦凌最喜欢的是海蓝色;会在他让我伤心的时候想秦凌从来都是迁就我的……一切的一切,我早已在无形中把他和秦凌做了太多次的比较。 秦凌一直在我的心里,我忘不了,至少现在还无法遗忘。我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我已经伤害纳夕了。他说被当成另一个人去爱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可当我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我不希望他不开心。 他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我才发现原来我那么介意他身边的每个女孩子,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晓安: 我想你应该找纳夕好好谈谈。毕竟感情这回事,是属于当事的双方的感受,别人领会不来。我想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就是忠于自己的心意,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其实很多时候,当你下意识把他和秦凌做比较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你的心里占了很重要的位置了。 …… 是啊,纳夕,不管你是不是秦凌,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一切,总该作个了断。 周六上午,我径自去了纳夕的出租屋。 出乎意料的,我居然在门外依稀听到了齐蕾的声音, “纳夕,你跟我回去吧。这里条件这么差,我不希望你继续呆在这里受苦。以前的事都算我错好不好,是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过分的话,是我不好,你不要再和我赌气了,你跟我回去。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不必了,这里很好。我反而要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发现原来除了打架、泡妞,我也可以做别的事,原来不靠你我也饿不死!” “纳夕……我知道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也不用为了和我斗气让自己受委屈啊。你工作的那个地方我都看过了,条件和工资待遇都那么差。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一点苦,我怎么能让你受这份罪。” “哼,多谢费心了。可是怎么办,我现在喜欢上这种自食其力的生活了。” “纳夕……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你跟我回去吧。不管你以后会做什么我都不干涉了,你不是喜欢那个苏晓安吗?好,那你就喜欢吧。我再也不吃醋了,再也不为了她跟你无理取闹了。只要你回我身边,别的我都不计较,好不好?”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喜欢苏晓安,而是——爱上她了。” 无意中听到这表白,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纳夕,他爱上我了? “你!纳夕,我知道你现在只是觉得新鲜而已,好玩劲儿过了就会忘了是不是?没关系,我不干涉,你高兴就行。” “你好像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是说我会和她在一起!她不同于酒吧里那些女孩子,这次我不想玩!我想好好地去爱她—— 用我这一生!” 我的心倏忽一跳,言犹在耳啊,这样的话,明明是那个叫秦凌的男孩子曾为我许下的前世今生啊! “纳夕!我都已经让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我怎样?” “我没有勉强你。” “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从小到大,我处处迁就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我到底哪点比苏晓安差,你说啊!为什么你就算失去了记忆喜欢的人还是她?” “什么?” “什么?” 不啻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隔着一扇门,我和纳夕几乎同时震惊得叫出了声。 差不多这时,门“忽”地被拉开, “苏晓安?” 思维在瞬间停滞,顾不上理会纳夕的征询,我跌跌撞撞地直奔齐蕾, “你说的失忆是什么意思?他是秦凌是不是?是不是?你回答我啊。” 齐蕾充满仇恨地死死瞪着我,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纳夕一把搡开她的双手,狠狠捏紧她脖子, “你说我失忆?是不是真的?说啊!你说啊!” 齐蕾冷冷地盯着纳夕,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你们很想知道是不是?很想知道是不是?哈哈!你们越是想知道,我就越是不说。” 纳夕的脸色冰冷彻骨,他手指暗暗加劲儿,冷冰冰地睥睨着她, “你知道我的脾气,你最好早点儿说!” 齐蕾的脸色眼看一点点灰暗下去,呼吸也越加急促,她的白眼珠甚至已很恐怖地翻到了外面,然而依旧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有种你掐死我啊……咳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如意……咳咳咳……哼,如果我死了,还有你陪葬呢,既然活着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们就一起死吧!我怕什么……” 纳夕被激怒了。他狠狠地笑, “好啊!那就试试啊!” 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了,浑身从上到下一片冰冷的麻木肆无忌惮地蔓延,然而我的理智却是再清晰没有的,这一刻,我终于笃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纳夕他不可以死在这里。我开始用力拍他掐在齐蕾脖子上的一双大掌, “纳夕,松手,你快松手!人命关天哪!” “纳夕,我求你,快松手好不好?” 他抬头漠漠地凝视着我,灰暗地笑;然而手里并未松懈分毫。我的眼泪簌簌直下,想就那么腐烂在我自己一个人心底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藏住,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纳夕,你知道吗?我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完了,永远都不能把秦凌放下,不管他是生、是死,他都会一直住在我心里,一生、一世……可是我遇到你了,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我明白你的想法,没错,之前我是一直把你当成他,当成他来爱,也当成他来忍受。可是,我们都并非冷血的人,相处的时间越久,我越是清醒地发现你们根本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我哪里还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其实,我早已知道你是纳夕,不是秦凌了。而我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了。” “纳夕,我刚刚听到你说爱我,我听到了。你不是一直说我把你当成秦凌的替身吗?好,那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只说一遍,你要好好听着:我爱你!不是因为秦凌,秦凌已经成了过去,我现在爱的人是你——纳夕!你不是说你要好好爱我一辈子吗,可你今天如果因为这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了,你还要拿什么去好好地爱我一辈子?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会恨你的……” 纳夕静静地凝视着我,美丽的眸子上渐渐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苏晓安,你演得还真逼真。” “……” “苏晓安,你敢拿我开涮!” “……” “苏晓安,你死定了!” “……” “苏晓安,你说话啊!” “……” “苏晓安……你来真的啊?” 我泪如雨下, “纳夕,不管你是不是秦凌,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握在掌心的纳夕的手终于听话地缓缓放松,我长长舒了口气,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齐蕾失了重心蓦地朝后跌去,踉跄了几步后坐到了地上就抚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看情形她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纳夕翻手握住我,我们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彼此,悲喜交集。一瞬间,再多的话也无从说起。泪水,终于难以控制地决堤。 纳夕安静地看我,眼里竟有孩子样的羞涩与忐忑,声音微微颤抖着, “苏晓安,你刚刚……是认真的?” 望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我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滚落。再次坚定地锁定他, “是。” 就在刚刚那一刻,当纳夕掐紧齐蕾脖子的时候,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预想了那个最坏的结果。当我想到我将要因此失掉面前这个男孩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心痛居然巨大到足以将自己淹没,甚至宁愿自己从未和他相识过。 于是我知道,这个脾气臭臭的、总是惹我哭的完全迥异于秦凌的男孩子,他其实口不对心,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从我心上抹去了…… 他执拗地盯着我,任眼里的一片晶莹四处翻涌, “苏晓安我给你十秒钟考虑,你可要想清楚,答应了就一辈子都不许反悔的。” 我眼睁睁看他的眼泪在眼前飞舞,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不反悔,我一定不反悔。” 齐蕾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直直地瞪着我,目光冷峻如剑。 “看来我反而成全了你们!哈哈,哈哈!不过你别得意得太早,苏晓安,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会让纳夕回到我身边的。” 纳夕默默握紧我的手心,平静地说, “我不会。” 我以为已经雨过天晴。所有的一切以后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的。我想我可以重新开始。我想我和秦凌还有卓落,我们都可以幸福的。 第10章 作者有话要说: 年的月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 周日,纳夕和同学约好了买电脑。我扒了手机电池,赖在床上到下午三四点才爬起来,随随便便吃了几口泡面,就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开始在网上写东西。 手机刚开,就尖锐地叫起来,看一眼,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决定不予理会,我忙着呢!可是,它依然不依不挠的。我气呼呼地一把抓起来,没好气地吼, “喂?” “嗨,你好,晓安!能听出来我吗?” 我脑子死机了半秒,这么好听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女孩在那头浅声细语, “我是骆湮哪,上次我们说要请你吃饭的事情还记得吧?晚上有空吗,见一面吧!” 原来如此,难为她还记着。我想了一下,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所以说, “好。” 骆湮语音甜美地笑, “那晚上七点,我在你宿舍楼下面等你。” …… 翻翻衣橱,不经意瞥到角落那件浅灰格子呢大衣,这是卓落今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上个月气温稍嫌温和,就一直搁着,现在,好像时节刚刚好。 七点整我准时下楼,一眼撞见泊在楼下那辆鲜艳的POLO车,苹果绿色,像个平放着的大号狮子椒,可爱极了,引得不少人侧目。骆湮麻利地摇下车窗,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借着灯光,她脸上的妆容若隐若现;几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动人了,尤其,是增添了一丝成熟女人的风情。 我在副驾上坐着跟她闲聊。屏风上很显眼的位置别着张旧照片,也许是年代久远,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但无疑保管得极好,看不出一丝褶皱。照片上的卓落留干净的短发,头侧向一边,灿烂无比地笑,年轻张扬得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他身旁有意无意地倚靠着一个娇小的女子,穿长长的白色棉布裙子,微抿着嘴唇,笑得幸福而羞涩,一眼便可以认出是骆湮没错。 “这是高三那年学校秋游时,同学帮忙抓拍的,也是我拥有的唯一一张他的照片……” 我瞪大眼睛盯着她,骆湮紧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幽幽地说, “他是学校的王子,英俊、成绩好、家世好、为人幽默,笑起来的样子坏坏的,从高中到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不计其数……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表彰大会,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那天他穿白色棉制衬衣,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依然玩世不恭地笑……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可那时我只是个丑小鸭,其貌不扬、学习也不出众,追他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我根本连看都不敢多看,只能默默关注着他……其实那时侯学校里一直流传着一个有关他的话题,说他有个奇怪的嗜好,和每个女孩子约会都不超过一个月,而且,从来不和她们拍照……可事实上没什么人相信,所有喜欢他的女孩子都认为是自己不够优秀,卓落才会选择分手,一厢情愿要留在他身边的人,飞蛾扑火般一个接着一个……也包括我…… 也许女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争取;面对一个你爱的、心却在不停漂泊的男孩儿,每个女孩儿都忍不住想留下来,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特别的,可以愈合他的伤口,让他停下来……直到伤痕累累才清醒,由始至终,原来都只是自己在自作聪明……” 泪水顺着她清冷的脸颊,簌簌地一直流、一直流,晶莹剔透,里面暗藏着怎样一颗七窍玲珑的女儿心,我明白,但是卓落却未必明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泪流满面,除了手忙脚乱地四处翻纸巾,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呢?关于卓落,有些事,我一直知道,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依然无能为力。 骆湮眼眶湿湿的,勉力在笑, “没事儿,这些话在心里憋好久了,今天说出来好受多了,谢谢你,晓安,谢谢你……” 我摇头,合着止不住的心疼。 骆湮放慢车速,不急不徐地说, “他心里面装着一个人,装了好多好多年,但是,却不能说出口。不怕你不相信,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有任何的心思,我都能猜到,真的……我知道他不爱我,不管我为他付出多少,他始终都不爱我,可是我没办法啊,我就是爱他,我没那么伟大去说服自己离开他,成全他和那个女孩子……我就是这么自私,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爱不爱我,我都想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他一直放不下那个女孩儿,可我也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虽然卓落从没说过,但我猜得到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根本跨越不了的障碍,不然依卓落的个性,他是哪怕把什么都抛下,也要选择跟他爱的人在一起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卓落一直痛苦、一直不能幸福,但无论多难过多伤心,他都埋在心底,对谁也不能说……我没办法帮他,但我可以一直呆在他身边,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上,但至少可以陪他一起承受,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我绝对不会退出的,我会一直陪着他,就算他不喜欢我……对于我来说,可以在他身旁,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是吧?” 骆湮紧盯着我,眼神犀利,我慌忙避开她的目光,一时心乱如麻,的 “别,别这么说,你这么好、这么理解他,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想明白的,明白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人,是最应该珍惜的人……” “你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 “那你说我和他会在一起吗?” “当然了。” 她回过头去,脸上掩饰不住心满意足的笑意, “对了,我还没问你想吃什么呢?” 我笑,“我对这个不太在行,你决定吧。” 事实上我想说,我从小胃不好,十岁的时候开过一次刀,现在基本上吃不了油腻、辛辣的东西,前几天又因为吃饭不规律,导致胃病又犯了,这算是一个合适的理由吧,但是我依然无法说出口,因为,我还是个馋孩子,好久没有在外面吃东西了,现在光是闻闻味儿,我肚子里的蛔虫就已经开始摇旗呐喊了。我们最后决定去大排挡吃烧烤,骆湮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告诉她那么多人一起吃东西才有氛围。 绕了一圈儿,最后又回到了仙林大学城。我央求骆湮,等菜上齐了才给卓落打电话;因为我的胃,卓落一直不许我吃路边摊,估计怕传染我,肠胃好得可以消化石头的他,干脆也跟着再也不招惹这些东西了。估计是太久没有光顾这样的地方,卓落转了好一会儿才到。 他在我对面重重地坐下,脸上乌云密布,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我假装没看见,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一边递给他一串儿炸年糕,唯独不抬眼看他, “快吃,不然就焦了!” 卓落双手硬硬地接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我,用尽全力克制着,我不用看都知道。骆湮见他不动筷子,善解人意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吃感冒药。 当着骆湮的面,卓落不便发火,只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哦……好像是有点儿,不过,吃过药了……没事。” 我差点儿没笑喷出来,卓落的身体一直壮得像头小牛,从小到大连喷嚏都没打过几个,还吃药?这家伙谎撒得有点离谱吧?可我不敢笑,此刻卓落的脸黑得像包公,搞不好会突然发飙;虽然事实上他从未朝我发过火,但我依然没胆子冒险,这世上最叵测的就是人心了,指不定他今天就脑子进水,想一鸣惊人呢!我可不想撞枪口。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骆湮仔仔细细地把茄子拌好递到卓落筷子下面,不由得联想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卓落的每任女友,无论时间长断,对他都是体贴入微,用“无微不至”来形容都不为过,连剔鱼刺、削果皮、拌茄子……诸如此类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考虑得周周全全。 有时候我忍不住在想,卓落这小子未免也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我若是他,估计早就温香软玉抱在怀,乐得合不笼嘴了吧。 卓落目不转睛地盯着茄子,眼珠滴溜溜转,兴奋得大放异彩。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觉不妙,还没等反应过来,手里的羊肉串儿已经不翼而飞,卓落摆明了示威地把茄子用力地推到我跟前,狡猾地笑, “咱俩换换吧。” 我无话可说,这一抢一推,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行,我愿赌服输! 骆湮脸上慢慢浮现一块青、一块白,她默不作声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卓落回转头看着她,毫不在意地笑, “你不知道,安安从小胃不好,消化不了这些东西,否则晚上回去又该折腾得整个宿舍都甭想睡了。估计是我看得太紧了,搞得她嘴又馋了。今天是她把你骗来的吧?我就知道,以后你别理她,她啊,经常玩这花样……” 骆湮眼神缥缥缈缈的,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的 回来的时候,我坚持让他送骆湮回去。卓落迟疑地站立原地,目光复杂。我一把把他推向她,满不在乎地笑,的 “没事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拐个弯就到,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卓落有你这么逊的男朋友吗,不保护自家女朋友,你还想保护谁啊?哎呀,你们快走吧,走吧,走吧!” 骆湮歉然地回首看我, “要不,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我大力地摆摆手,竖起手指对他们盘算起来, “安啦,安啦!你们送我的话还要拿车、开车、再转弯,多麻烦哪。行啦行啦,我OK啦,你们就放心走吧!卓落,一定要把女朋友安全送达目的地哦!” 卓落终于不再坚持,他安静地点点头,回过身去才叮嘱, “安安,你要好好的。” 我乖巧地点头,目送着他们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胸腔里忽地涌入一股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那样的逼仄而强烈,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已经深了,皎月西沉,做生意的小贩陆陆续续开始收摊了。慢悠悠地往回走,冬季的寒意不紧不慢地围绕过来,沁入骨髓,我不由得抱起了双臂。 纳夕,天已经很晚了呢…… 转过街角,穿出狭窄的巷子,就到学校了,巷子不算长,三五分钟足以走到尽头,但是有一点黑。 南京号称六朝古都,这一带据说就是宋朝留下的古宅,如今已经作为文物被看护了起来,并没有人在此居住。房屋当年的主人应该极是显赫,在白天的时候,可以很容易看见高大院墙外面已经斑驳然而威严不改的看门石狮;尽管几百年的历史已如流水,不声不响地就轻易流逝、不着痕迹,但是越过青灰色的墙头,依稀还可从嵌在屋檐四周的砖块上辨出隐约的浮雕,每一幅都精致细腻、栩栩如生。时间可以轻易磨去这高屋建瓴曾经的棱角,却腐蚀不了铭刻在这森森门庭内永远的恢弘与贵气。 校门口阑珊的灯火若隐若现,无限温馨的感觉;黑黝黝的巷子边隐隐约约晃动几个绰绰的人影,宛如童话里乘夜出行的黑衣蝙蝠……我下意识地加紧步伐,这瞬间,那些夜行的影子忽地毫无预兆地朝我转来,什么也来不及看清,我的眼前一下子黑下来…… 漫天的繁星,那么亮、那么亮,那是小时侯卓落指给我看的猎户星座,小时侯……好遥远啊…… 我徒然地伸出手…… 一手空…… 苏卓落的 四岁那年,妈妈告诉我,二婶有样礼物要送我,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结果看见了一个皮肤皱巴巴、眼睛还没睁开的小怪物,它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像只小耗子,张着大嘴巴很丑地哭,嗓门儿大得要命。 我凑上前好奇地抓住它肉乎乎的小手,小东西突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那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追着我直跑;原来,它眼睛张开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丑。二婶笑着对我说, “小落,这是妹妹,你以后都要好好地疼爱她哦!” 那一天真是个伟大的日子,我生平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名叫“苏晓安”小美女,那天是她的“诞生日”,时间是年月日! 安安一天天长大,眼神亮亮的,小脸蛋儿红彤彤、圆嘟嘟的,扎两条长长的辫子,可爱得不得了。她刚刚能蹒跚走步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我混迹于大街小巷了,我教他爬树,教她吹口哨,教她打台球,教她“坏孩子”该具备的一切技能,她都学得有模有样。岁的时候,她的台球,高中男生中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了,只除了——打电玩!到目前为止,无论我怎么教,她打电玩的智商始终停留在分以下,四平八稳、雷打不动。 年我岁,正读小学四年级。安安在那个落叶飘得不计成本的秋天,进了我的母校读书。报到的前一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家偷偷把辫子绞了,像个傻不拉叽的小男孩儿,结果害得发型师好费了一番功夫才帮她打理得像个样子。于是从此以后,她每天清晨都会顶着这样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准时站在我家二楼阳台下面晃晃悠悠,长长吹声呼哨,招呼我载她去学校,俨然一个道道地地的混混。 碰上下雨天,我们会穿越那条长长的、每到盛夏都飘满了栀子花香的林阴古道,慢悠悠地往家走。如果当时碰巧四下没人,她也会“偶尔”“蛮不讲理”一下,拽着我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哥,我脚崴了。”,然后冠冕堂皇地让我背她回家。 时间一晃而过,我很快升了附近的初中,安安则继续念小学。我们的学校隔得并不远,下午课不多的时候,我常常放了学就过来载她一道回家。 似乎也是从那时侯起,在我家院子拐角隔三岔五总会冒出三两个低眉顺眼、表情羞涩的女孩子,手里拈着封粉红的信笺,会在我拐弯的一刹那毫无预兆地突然冲上来,把手里的信纸飞快地向我抛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迅速跑掉。起初我偶尔会因猝不及防而从车上四仰八叉地摔下来,当这种情况三天两头地上演,以至于匪夷所思地变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时,我总算知道了其实可以在拐角的地方提前下车,然后坦然自若地双手接过那一纸称之为“情书”东西,再彬彬有礼地说声“谢谢”就完全可以了的道理。 安安常会笑我惺惺作态,只因她无意间目睹过一次我在“道貌岸然”地接过那张精美的信件后,转眼就毫不犹豫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当然这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想当然的版本,她在自己杜撰出来的情节里一个人自娱自乐、乐不可支,然后固执地死活不听我的解释,并从此把这当成一个她堂而皇之嘲笑我的有力资本。 其实,那彻头彻尾都只是个意外而已,真相是当天学校“刚好”发课本,而我的书包“刚好”在来时的路上被汽车刮烂了,而那个笑容腼腆的小女生又“刚好”在那天送来了那封漂亮的情书,出于帅哥的良好道德修养,我毫不犹豫就把它收下来并放在了满满一捧新发课本的最上面。至于它最终怎么会掉进垃圾箱的问题,其实只是我想抄近路而已,所以决定从垃圾桶旁边经过,谁知事情偏偏就那么戏剧性的凑巧,它“刚好”就在路过垃圾箱的一刹那落了下来,不偏不斜,一下子命中目标:进了垃圾桶!而这鬼使神差的一幕,不早不晚,正好尽数落入了安安的眼里。 于是她从此有了嘲笑我的理由,并至此坚定不移地认定我是个表里不一的花心大萝卜;无论我怎样试图澄清,她从来不肯相信。 其实那一匝匝粉红的信件我至今一封未拆。 这么多年,我的心里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满满的感觉,再也塞不下任何人……可是,她还那么小,我要如何向那个年岁心思单纯得有如一张白纸的她坦白出我所有懵懂的情感…… 初三那年小区拆迁,爸爸和二叔一合计,买了幢别墅,两家搬在一起;从此以后,安安再也不用踮着脚尖在高高的院墙外面蹦蹦跳跳了。 从小时侯起,安安就跟着我,她无处不在的依赖,甚至让我无意中忽视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有一天她终会爱上一个人的、会离开、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那里面注定了是不会有我的…… 秦凌出现的那年,安安岁。她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只为了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那一天,我恍然意识到她长大了,她不可能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安安…… 安安离开后的第二天,全校哗然,关于“这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骄傲男子——苏卓落原来是早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朋友”诸如此类的版本开始尘嚣日上。 我什么也不想解释…… 只有我一个人清楚,这其实一直是我的心之所愿啊…… 当岁的安安在过家家时奶声奶气地说出那句,“哥,长大了我要当你的新娘子”时, 我的命运其实就已被注定了。 我送给自己岁的生日礼物,是带岁的安安回了一趟爸妈当年插队的那个南方小镇。二十多年前,他们在那里相识,在那里许下终生,也在那里有了我;不管是对他们那代人,还是于我,那个地方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在那座传说中的许愿塔上,安安一直很好奇地问东问西,我却根本没勇气把真相告诉她。妈说过,三十年前,一对相爱的知青迫于门第世俗的压力,不能在一起,然而又无法分离,最后选择了从这座几十米高的钟塔上迎面跳下……从此,当地便流传了这样一种说法:两个男女,只要在这里写下自己的名字,许下的心愿就一定可以实现…… 但这一切我都不能让安安知晓,这是我一个人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像一粒罂粟的种子,在很早很早,就已在心底生根发芽,疯狂地生长,却永远都不能宣之于口…… 神在天上看着。 我的出路只有一条:硬生生地放任这段情感在暗无天日中腐烂,彻彻底底腐烂在我一个人的心里。 考上北大那年的庆功宴,安安又醉得一塌糊涂。从小她的胃就不好,岁的时候甚至动过一场手术,为此我一直限制着她喝酒,可她是这样不肯听话的孩子,只要我的视线稍一远离,她马上就会端起酒杯。如果安安听见我这么说她的话,八成又会抗议了,事实上她一直都是很乖的,除了非常开心的时候会忍不住喝一点,平时倘若没有我的允许,她都是滴酒不沾的。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靠在我肩上又哭又闹,忽然说让我明天不要走,也不要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只许对她一个人好。 这不正是我心心念念了整整年的答案吗,可当这一切终于由梦想升格为现实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居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宁愿一切只是一场梦,她什么也不曾说过。这样,即使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煎熬,最起码我们都还能保留着这一份念想。可是,倘若它最终演变成两个人的挣扎时,到头来却只能是一场无望的守候与彻底的伤害。 这是注定了不会被允许的禁忌之恋,没有结果、没有祝福,说出口,即是毁灭…… 神在天上看着,它说爱是别离…… 可它又是否知道,爱,也是好不了的伤口。 的 安安高中三年,我只回去过一次,不是不想家、不想她,而是,再一次面对她,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把这份苦苦掩藏了二十多年的情感脱口而出,我怕我会什么也不再顾惜,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那用来交换的代价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的。 我开始沉醉于香烟、酒精,不停地换女友、频繁地找兼职,想让自己忙碌,忙碌得没有一丝的空隙想念。 大二下学期遇上了骆湮,与身边那么多漂亮优秀的女孩儿相比,她实在算不上出众,然而却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 我想我是累了,这么多年无望的等待与折磨早已过早地耗尽了我全部的热情,剩下的年岁,我想我再没力气去爱上任何一个其他人。现在,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怀抱,可以随心所欲地缅怀;我只想抱一双温暖的手,可以无所顾忌地哭泣。 而拥有这一切的主人,她的名字叫“骆湮”。后来无意中得知,她居然从高中起就和我念同一所中学,也是因为我,为了这份也许永不会有回报的感情,毅然选择了这座黄沙漫天的北方城市……除了感动,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们开始交往,没有激情,也没有争吵,就这样平平凡凡;是她给我这个爱情的避风塘,我感激她,也努力尝试给她想要的爱。 我天真地以为,拥有了一份稳定的爱情,我总会渐渐忘却安安的…… 的 安安考上大学那年我回了趟家。 阔别两年,当她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惊然地发现,原来我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她已静悄悄地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眼神明亮、笑容纯净…… 然而,我同时也绝望地应证了一个事实:我根本无法忘记,这么多年,离她再远,遇见再多的人,也只能是生命里的过客,匆匆回眸,还是要离开,留不下任何痕迹…… 爱情并非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替代…… 我知道我没救了…… 安安大二那年,终于成了秦凌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偿了她这七年的夙愿。我很高兴,是真心的高兴,只要秦凌可以好好待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应该有个好男孩儿真心照顾她、疼爱她,给予她一份完满的幸福。 我们开始尽可能地避免联系,这样对她、对我,还有至今素未谋面的秦凌也许都好;我已再无理由去打扰他们,不管出于什么,在这场无望的爱情里面,毕竟是我先离开的。 从此以后,我只想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远远观望着他们幸福,就好。 他们像这世上所有的情侣一样,有甜蜜,也会有争吵,平淡却幸福。 可我却意外地发现,原来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齐蕾!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单独面对秦凌,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为她做到的事……秦凌毫不掩饰他的敌意,但我明白他对安安的爱,甚至丝毫都不会比我少,所以我愿意把安安交给他照顾,所以他一切的傲慢无礼我想我都应该忍让。 所以人都在尽力想让她幸福,可惜,也许世上真的不存在什么不透风的墙吧,尽管我们千瞒万瞒,安安还是知晓了一切……她一次次受伤,又一次次复原;可是无论被伤得多深,第二天,她照样会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秦凌面前,她对他无止境的信任与容忍让我什么也不能做……这个时候,我想我需要做的,只是放手吧,什么也不要再插手…… 秦凌失踪的那天,安安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失声痛哭;那一刻,我终于弄明白一个现实,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包括爱情;时间也可以把习惯变成一种爱,而一旦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它就已是深种入骨了。 比如这个叫秦凌的男孩子…… 时间同样可以愈合很多东西,不管它是真的在骨头里面结痂,还是只是一种假像,隐秘的伤口依然在鲜红的血液里奔狼虎豸,不管它是否曾怎样的不堪回首、触目惊心。在我们都以为安安总算可以坦然直面这份伤痛时,秦凌回来了,时间是七个月后……可是,一切都变了……包括安安在内的有关他的过去,他通通不记得了……而他现在的身份,是齐蕾的男朋友,l的纳夕…… 具体的细节我不得而知,好在结局是,她和秦凌最终又在一起了。安安告诉我,他们会在一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那么好吧,你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但是,请允许我在一边守护着你。 周末晚上骆湮约我们吃烧烤;回去的路上,安安执意不要我送她,放开她手的一刹那,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些伤感,仿佛这一别,就永远都不能再见似的。 看着身旁的骆湮,对于这个默默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的痴心女子,我充满了感激。然而真的除了感激,就再无其他……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不爱的人在一起呆的时间越久,彼此间的依赖与信任也许会随着时间推移,悄无声息地与日俱增;只是,其中的一些演变成了爱情,算是修成正果,而另一些…… 这么多年,我依然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只是,蹉跎了她这许多年的青春,不知道现在放手,还来不来得及?的 骆湮微昂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蓦地露齿一笑,的 “你爱的……是晓安,对吗?” 我悚然。 “你上大学那年在‘天上人间’请客,我也去了,就坐在晓安对面……你没发现吗?……是啊,这么多年,你的眼里,什么时候容下过其他人了……你相信吗,那时我就猜到,她十有八九就是我们传了高中整整年的你的那个神秘的小女朋友。只是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她会是你妹妹……” 我无言以对,只有自己在心底轻笑,不知是她太过冰雪聪明,还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是我冷下脸来对着她笑, “你本来可以选择不说,这样,至少可以如你所愿一直呆在我身边,可是现在——” “我只有离开了,是吗?”她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眼底一片晶莹。 我缓慢背过身去, “骆湮,你该有自己的幸福。” “那你呢?你要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就这么默默守在她身后,等她受伤的时候偶尔想起你?你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是吗,苏卓落?” “骆湮,你管太多了……”我不动声色地提醒她。 她泪雨滂沱地哀求着, “这一次,你就让我把话说完吧。” 我慢慢推开她,的 “其实,我们本来都可以假装不知道的,可是你说破了,所以我们都别无选择。骆湮,这些年谢谢你。还有,你是个好女孩儿,对不起。” 最后的话我的确出自真心,还有歉疚和心疼。 她泪流满面,的 “不要说对不起,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我知道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一个个都在你的身边呆不久,因为,她们都像我今天这样说了你心里面的话,所以你不能容忍。 我本来,本来决定这些话一辈子都不说出来的,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卓落,我爱你,我和所有平凡的女孩子一样,也希望我爱的人心里只有我一个,我也会自私地想占满你的心,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这么多年,我忍受她在你心里住了这么多年,却要假装一无所知。你知道吗,那真的好难好难,可是为了你,我通通忍了,我总想着有一天你会感动,你会看到我的好,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就像在你心里生了根,你根本不可能忘记她。整整六年啊,我多蠢啊,我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啊,你知道吗,我偶尔也想耍耍小性子,可是,你却告诉我,她在你心中的位置是谁都不能挑衅的,哪怕我在你身边整整六年。” “骆湮……对不起。” “呵呵,不是说了不用说抱歉的嘛,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不后悔,卓落,谢谢你曾给我的六年,无论以后再经历什么样的人,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和你在一起的六年。卓落,最后,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如果没有遇见苏晓安,你会爱上我吗?” 面对着她期盼的目光,我一时心乱如麻。这么多年的相伴,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况且她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子,我心下几经犹疑,终于选择正对着她闪烁的眸子,坚定地说, “会。” 她的泪在这刻倾盆而下, “谢谢你,卓落,谢谢你!可是,你一直那么痛苦……这次,你真的想好了,不想再在意别人的眼光,想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是吗?” 我苦笑,“还没想那么远,现在只想在她身边……” 骆湮倏地回身,我惊讶地发现她脸上的泪痕居然已经干了,语锋跟着忽转尖利, “可你想过没有,她愿不愿意?她又承受不承受得了?如果要和你在一起,她得忍受多少人的多少非议?你不是爱她吗?那你到底有没有替她考虑过?最重要的是,你别忘了,她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现在还是她的男朋友!” 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外表看起来永远唯唯诺诺的女孩子其实骨子里一直有很坚硬的部分,看来我低估她了。可我依旧心平气和地笑,的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会等到实在等不下去的那天……” 骆湮坚强的表情蓦地僵硬,豆大的泪珠儿汩汩溢出眼眶, “……卓落,怎么办啊,我不会祝福你的,我不会的……因为我爱你,我那么爱你啊!我没办法在把你让给别人后还能说出‘祝你幸福’这么大方的话,我心口好疼,真的好疼好疼啊,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苏卓落,我也爱了你七八年啊,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你明明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心却还离我那么远?为什么我对你的好,你一直都无动于衷呢? 小时候的记忆就那么刻骨铭心吗?你就那么喜欢她吗?哪怕我对你再好,付出的再多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吗?” “对不起……” 她绝望地捂住脸,声声悲泣,我想这应该才是她压抑了整整七、八年的真情流露吧, “苏卓落,你真自私!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要祝福你!” 我无言以对。 她猛地冲上来,紧紧地抱住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苏卓落,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爱你啊……我那么爱你啊……我不想放手啊……” 眼前的景致渐渐地朦胧起来,我鼻子不由一酸, “骆湮……” 的 纳夕的 天气越来越冷,这个冬天,从摄氏零下的室外到棉衣裹挟着的心里头,都是凉冰冰的;风卷起枯萎的树叶儿,空荡荡的、无所着落。 停在医科大的门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里真是我曾读了两年的大学吗,我始终不敢确信。身边的晓安握住我沁汗的掌心,安静地注视着依然徘徊踌躇的我,眸子里闪现淡定和温柔的光彩, “进去吧。” 我慢慢抱住她,没有说话。她安顺地藏在我的怀里,狡黠地在我耳边笑, “害怕了?” 抬头满脸无辜地看着我,毫不含糊地说, “可是怎么办呢,这里是男生宿舍,写着‘女生止步’呢!要不我化装一下,扮成个男生跟你一块儿进去,给你壮壮胆,怎么样啊?” 我望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终于忍俊不禁了, “行了,我自己进。” 她松了口气似地拂拂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可爱表情,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真的要点头呢!那,你不害怕啦?” 我忍不住捏捏她俏皮的小鼻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一脸阳光灿烂地笑,“我就坐在下面等你。” “恩。” 默默地站在那个其实完全陌生的宿舍门口,一时间竟不确定是否该敲门进去。一个原本吭着头匆匆忙忙往里冲的男生推门推到一半的手突然缩回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番,从眼睛扩散到整张脸上的都是难以置信,他颤颤巍巍地盯着我, “秦凌?你是不是秦凌啊?天!真的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事情都办完了?怎么不进去啊,走!哎哟,你这回走得够久的啊,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进了宿舍。 在那张属于“秦凌”桌子上,一张放大的合影赫然跃入眼帘,穿着蓝色格子裙的苏晓安,倚在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秦凌,不,是我的怀里,我们并肩坐在草地上,笑得阳光明媚。 掏出口袋的钥匙,上面那几串儿曾经不知作何用处的钥匙,全都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它们的归属。衣柜、钥匙、抽屉、箱子、电脑柜,一屋子陌生然而沉淀着温暖的笑靥,一摞摞痕迹鲜明的专业书本、笔记,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清晰地提醒我,这才是我原本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会完完全全地记起来,属于我的一切,也包括苏晓安。 我搬出了和依香合租的公寓,也正式辞掉了酒吧的工作。离开的时候,依香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发散乱成一团,妆也花了,眼圈周围黑漆漆一片,看来一夜没睡。她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坐在一旁看我一件件收东西,动也不动,既不哭闹也不哀求,更没有上前拦我。等顺利地收拾好一切,经过她身边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她忽然开口了, “都收拾好了?” “恩。” “你真的打定注意了?” “恩。” “她就有那么好?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纳夕,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你无论干什么我都不管还不行吗?只要你不离开我!纳夕!纳夕!”她一边说着双手已迅疾地抓住了我的袖口。 “那不可能。”我慢慢推开她。 “纳夕!你不要后悔!”她缓缓抬起眼睑。 “我不会。”我笃定地凝视着她的眸子,这个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儿,整日跑前跑后忙着l的生意,每天应付着形形色色的人,受了委屈也从不在人前掉眼泪;有时候看她半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我也会忍不住心疼。 我不禁扪心自问:对于她,我真的可以就这样问心无愧地一走了之吗?不管是作为纳夕还是秦凌,我欠她如此的多,这个我也许从未爱过、现在却决意要离开的女子,她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 那么,苏晓安呢?还有我们整整八年的感情呢?这世上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爱情,不管做哪种选择,我不可能让她们两个人都不伤心。我的心意在这刻确定下来。因着爱,也因着不爱。 “我前天和晓安去医科大了……虽然,虽然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可我还是基本上可以确定我就是秦凌了。依香,过几天我会回一趟老家,到时侯,我相信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 “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如果你愿意,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 “骗人!苏晓安一定不会让你回来的!苏晓安呢?她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哈哈哈哈,你们终于如愿以偿了!她这个贱人!我饶不了她!” 心头刚刚升腾起的怜惜和内疚在她强烈的怨恨面前忽地变得有些淡薄, “依香!你别逼我恨你!” “恨?哈哈,你还要恨我?哈哈,多可笑啊,我呆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结果只换来这一句话吗?哈哈哈哈!” 我叹口气,“不管怎样,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以后,我都会还给你的。” “还?怎么还?你人都要离开了,还要拿什么还我?” “我欠你的你都记着,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加倍还你……”言尽于此,我拎起包就大步朝门口走去。 “纳夕!”她像是在做最后声嘶力竭的一搏,刚刚还仿似枯竭的泪水忽然决了堤似的爆发出来,在顷刻间布满整张面庞,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已经迈出的脚步。 “我不要下辈子!下辈子对我还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你现在!纳夕!我只希望这辈子可以和你在一起!纳夕!” “对不起。”我压抑住眼眶的酸涩。 她轻抽下鼻子,伸手把泪水抹去,脸上的神色冷下来,的 “好,我不逼你!纳夕,那你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做出什么事你都不许怪我,行吗?” 我心生疑惑。她含泪笑得诡异而放肆, “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你走,我就让你和苏晓安在一起!这个,就作为交换条件,怎样?” 心头不由掠过一丝阴霾,然而并不明朗,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好。可是纳夕,你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吗?那就全当是补偿好了,以后无论我做出什么事你都不许恨我,好吗? 你是怕我伤害苏晓安?哼,这点你大可放心,要我保证吗?好,我,绝对不会碰她!” 我轻叹口气, “好,只要你不伤害她,那么以后不管你做出什么,我都原谅你……” 她定定看着我,眼里始终饱含泪水,那样深刻而绝望的眼神,我想我大概这一生都别想摆脱得了了;好久,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她忽地笑了, “纳夕……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我记得。”我平静地说出口。不想再做停留,说完这些,我转身拖过行李。这个地方,这一生,我想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关上楼门那一刻,我长长舒了口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恍恍惚惚地,这一年多来和她一路走过的日子全都排山倒海地倾袭而来。这时候,忽然觉得脸颊凉凉的,伸手一摸,都是冰冷的液体。 原来,不管是爱与不爱,有些事情,发生了,就难以释怀。 的 月底和晓安回了趟家。再次站在那栋典型的欧式洋楼院外,回首过往的一切,虽然依旧一片空白,可单单只是呼吸着那座陌生城市不断流动的气息,就已嗅到那么一丝丝熟稔的味道。晓安说我们就是在这里相识、相爱的,在这里度过了年少时最单纯的一段时光,也在这里见证和守护了彼此最初也最纯真的一份恋情。 办理复学没多久,我们辗转着去了云南老家。地址是在通讯簿上的找到的,这原本是最直接也最迅速的可以让我想起过去的方法,在酒吧的时候,晓安曾跟我提过,只是那时侯一心相信自己只是纳夕的我,偏执地一次又一次粉碎了她的请求。多可笑啊,我们就这样子错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岁月。好在上苍仁慈,现在醒悟总还不算太晚,毕竟我们还有时间。 坐在疾驰的列车上,看窗外的风景一站站有条不紊地向后闪去,晓安就这么安静地靠在我的肩头沉沉睡去,一瞬间,感觉光阴流转、年华老去,青春飘散在风里,一生的时间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淌过去,那么安宁而满足。 的 那是一幢古老而幽静的宅子,镂空的竹篱缠绕簇簇碧绿的常春藤,枝蔓横生,一派生气勃勃的样子。透过满园惹眼的绿色,一个中年男子正安然地端坐在院中的花架下面,双鬓染霜、手捧茶杯,眼神定格在虚空中某处,神情里难掩落寞。心脏在这时候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不确定地望望身旁的晓安,她默默点了点头,于是我知道咫尺之间这个憔悴优雅的男子,他就是我的父亲。 小心地推开虚掩的院门,里面的男子早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多时,一点没有留意我们的入侵。我静静地在他身后站定,除了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响。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男子终于缓慢回过了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瞳孔定在我的脸上,跟着蓦地扩散,嘴张得老大,颤抖着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小……凌?活着,你是小凌?小凌活着?回来了?想梅,快,快来!小,小凌!” 想梅?我一悚。顺着他的声音从屋里急匆匆跑出一个妇人,面容端庄,虽然头发散乱着,依然可以看出气质很高雅。我惊讶地看着她,发现她也正满眼讶异地打量着我,不知什么原因浮肿的眼睛在瞬间盈满泪水,她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一伸手想抓住我的样子。 脑子里什么念头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我不由自主让一让,躲开了。妇人豆大的泪珠跟着簌簌而下,雪白的面颊忽然呈现丝丝羞赧的红潮,她慢慢地把手缩回去,尴尬地搓来搓去。我疑惑地把目光投向晓安,她暗自做个手势,于是我明白,这位是父亲的妻子,我的继母,当然,也是依香的母亲。 见我的失神,晓安不失时机赶紧捅我一下,我一愣,赶紧回过神来,讷讷地开口道, “爸……” “哎,哎哎,快进来,快进来,进来进来!”男子的泪水在我这句话落下的同时盈盈而下,他一边笨拙地连声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招呼我们进屋子。我回头瞟一眼我的继母,她低着眼睛,然而泪珠子还在脸上,擦了又落、擦了又落。 直到晚饭时分,父亲激动的心情才缓缓平复下来。坐在饭桌上,他一边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一边不迭地说着话,的 “我和你妈妈找了你们大半年,登广告、出去找、在电视里插寻人启示,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一直没有下落,邻居们都劝我们别再抱希望了,可我和你妈就是不死心,你和蕾蕾这么大人了,还能平白无故就消失啦?果然,你看还是坚持的好吧,你还是回来了……还是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继母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端着碗,不动声色地掉眼泪。父亲看看她,禁不住老泪纵横, “对了,蕾蕾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她没和你一起吗,我和你妈都很记挂她啊。” 我慢慢掏出皮夹里的照片,把它推向父亲,指着那个叫“依香”女孩子问他, “爸,你们是说蕾蕾吗?” 刚才还一言不发的继母,突然伸手一把夺过照片,死死摁在怀里,流着泪笑了, “蕾蕾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想把妈妈想死吗?蕾蕾,蕾蕾啊,我的蕾蕾啊!” 心底最后的一丝疑惑也尘埃落定,她是齐蕾,她是晓安一直在说的那个齐蕾,她根本不是什么依香,她是我的妹妹——齐蕾。我鼓足勇气,终于决定告诉他们真相, “蕾蕾现在人在南京,她一切都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还有就是,爸,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爸,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父亲的碗“哐”一声摔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粉身碎骨。他哆哆嗦嗦着捏紧我的手臂,嘴唇泛白,紧紧张张地问,“不记得?什么叫不记得?” 我翻手抓紧他泛白的手指,尽力宽慰他, “爸,你听我说,你先别紧张,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其他都好好的。上一次,哦,也就是一年多前,蕾蕾把我从医院里接出来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爸,我一直都想知道,我怎么会在医院的?” “这个……”父亲目光开始犹疑起来。 “爸……” 继母忽然说出来,脸色平静,“小凌,你,你是出了车祸……” 我不可思议地瞪住她,“车祸?我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迅速打断我们,眼神躲躲闪闪着过去, “小凌,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能平安无事就是最重要的了。你这次一定要在家多住几天,我明天带你去医院复查一下,看怎么还不能想起以前的事。” 我心头顿时疑窦丛生,但晓安却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因为至少我们还在彼此身旁,因为我们并没有因此失掉什么,那些时至今日还相伴在我们左右的人、事,足够我们收拾好自己,让一切重新开始。 的 医院的诊断很快出来,原来记忆之所以一直得不到恢复,是脑子里的淤血没有散开的缘故。按医生的说法是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定期做检查,配合着吃药,很快就可以散淤了,到时候记忆恢复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和晓安在家住了三天,每天只是听着父亲叨叨以前的事情,就已感觉很知足,那种虽然仍旧陌生然而却又亲近的感觉,让我从肺腑里都生出些暖意,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亲情”吧,这份原本就属于我的、然而又险些遗失了的情感,在我浑浑噩噩度过的那一年多的人生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重拾这些卑微而温暖的碎片。 这样安安逸逸到老,也许是最好的结局。那么好吧,不管过去曾发生过什么,如果可以这样子到老,那过往的一切,我都不再追究。 的 重新开始在学校上课、记笔记、做实验,下了课接晓安吃饭,周末出去看电影、逛逛街,这样风平浪静、循规蹈矩的日子,一开始难免有些不适应,好在不久就习惯了。那些曾经历过的波折、阻碍与今日的所得相比,都已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我想正如晓安所说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老二的机子坏了,星期天屋里的兄弟们全体出动去电脑城,吼着怎么着也得帮他换台新的,结果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总算是大功告成。晚上老二请客,说是答谢哥儿几个大半天的奔波。等回到宿舍,已经近凌晨了,不知道那个不听话的、总是背着我熬夜写东西的小丫头睡了没有,想马上给她挂电话,又害怕因此吵醒了她;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块儿,酒都喝得不少,手里握着手机,我的脑子越发晕糊过来,迷迷糊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昏睡了过去。 …… 被森怀拎起来的时候,我完全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眼睛还没睁开来,迷迷蒙蒙着只看见那家伙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一狮子,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盯着我。我的思维压根还没来得及跟上来,就被他老兄给扒拉起来了。我只有睡眼蒙胧地望着他,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巴巴地等着看他到底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森怀狠狠瞪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的 “出事了。” “啊?”我晕糊了。 “晓安出事儿了。” 我脑子有那么一秒的空白,很快笑了, “你脑子进水啦,大早上的开什么玩笑?”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是真的。” 我看他的面色显现从未有过的凝重,不由心下一沉,的 “你说清楚点儿,她,她怎么了?”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肩膀,声音里透露的冰冷让我不寒而栗,的 “纳夕,你冷静点儿,听我说。晓安她,她被强奸了。” 我的思维“哄”一下整个空了,像一锅搅拌开了的浆糊,黏稠而混乱。根本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反应,就直接冲出了屋子。 …… 打她的手机一遍遍的关机,宿舍、酒吧、我们常去的地方……我把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都找翻了,可她仿佛一夜之间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想再次转出去时,刚刚没留意其实一直跟在身后的森怀忽地拉住我,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情和他磨叽, “她人呢?” “从昨晚上到今天,我一直在打你手机,可是一直关机!我倒想问问你,这么长时间你究竟干什么去了?到底在哪里!” 我狠狠一把甩开他,的 “厉森怀!她人在哪里?” 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到我找你之前她还一直在我公寓。昨晚上我始终联系不上你,所以留她在我这儿过的夜。” “那她现在人呢?人呢?你不是说她在你这儿嘛,那她人呢?啊?” “纳夕你冷静一点儿,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面对我们!你就不能给她点儿时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吗?”森怀不由分说用力把我往椅子上摁去。 “谁干的?”我感觉自己从眼睛到脚底都在充血。 “你想干什么?” “是林胖子是不是?”森怀沉默不语。其实我早猜到会是这个事实,可一旦被证实,我脑子还是立刻血脉贲张,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沸腾了,所有的理智在这时对我而言,都算个屁,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没有一丝犹豫地就往外跑。 “纳夕!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冲上来翻手一把钳住我的双臂 ,“你他妈到底有没有脑子?我知道你现在恼火,连宰了那家伙的心都有!可你想过没有,就凭你一个人冒冒失失跑到林胖子跟前兴师问罪,他就会承认了?就会跟你认错了?然后呢,乖乖跟你到警察局自首?你他妈在这个圈子里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冷静!”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就让他妈林胖子这么逍遥下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我心如刀绞,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森怀用力按住我双臂,声音提高, “纳夕!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没人说就这么算了,忍耐并不代表放弃!林胖子那厮早晚我们要好好教训他一下,但不是现在!我们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哭笑不得, “等?你还要我等?你他妈明知道我现在连一分钟、一秒钟也等不了!妈的,我都要疯了!我要疯了!” “纳夕,听着听着!我知道你想报仇,可你如果还把我当哥哥的话,就听我一句劝,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我们得事先筹划一下,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白白送死呀,所以,纳夕,你得给我们时间,给你自己时间,而不是一个人这么冲动地跑过去,知道吗?” “森怀……” “听我的,我现在给小未打电话。” …… 挂上电话,在等小未过来的时间里,森怀开始把昨晚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我说明,临了时他突然想起来,的 “昨天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林胖子打电话说让我接人,对了,我刚刚就想问,他说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怎么回事?” 我猛然回过神来,赶紧掏出手机,这才发现已经没电了。换上一块新电池,屏幕上显现二十四个未接来电,我脑子一晕, “我昨晚酒喝多了……” “森怀,你,她,她还好吗?她,伤得严重吗?” “你放心,我已经带她去过医院了,伤口也都处理好了。而且,已经报过案了。是——晓安自己提出来的。” 我震惊了,“她,她提出来的?” “是,她很坚强。其实晓安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她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柔弱。我们一直都小看了她。” 脑子转了一圈儿,我突然反应过来, “警察?你刚刚说警察?” 森怀郑重地看着我,的 “这正是我要说的,纳夕,一切都交给警察来解决,我们,尤其是你,不要再插手了。” 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他, “我没听错吧,森怀?咱们遇上事,什么时候轮得上警察插一杠子啦?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我一起干是吧?行,没关系!我不勉强你,我自己单干!让开!” “纳夕!你别总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好不好?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那你总得为你们的将来打算打算,我明白晓安对你而言有多重要,我也明白你有多恨林胖子,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纳夕,你要明白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再不是酒吧那个小混混,现在的你是堂堂正正的医科大学生,你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万一,万一你今天去见林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要晓安怎么办?还有,要是以后晓安问起来,你又要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跟她交代?换句话说,即使你今天赢了那又怎么样,你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吗?纳夕,我太了解你了,依你的性格,你是绝对不可能对林胖子善罢甘休的,他对晓安做出了那样的事,你这一去,不把他弄个半身不遂是绝对不会罢手的,可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坐牢?枪毙?纳夕,我拜托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好不好!” “森怀,你说的我都想过,可我忍耐不了,你明白吗,我等不及警察把他们抓起来的一天;而且,林胖子是什么人我们都很清楚,他会那么容易就被抓吗?森怀,你什么时候考虑问题也这么天真啦?警察拿他们没办法的,我们只有靠自己才最保险! 最重要的是,他这次伤害的是晓安,你明白晓安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爱她,我爱她啊,我舍不得她受苦,我绝不允许让任何人伤害她!所以,不管怎样,我不可能让林胖子好过!森怀,如果你还承认是我哥哥,就不要拦着我,让我去!” “纳夕!”他没有退后。 “让我走!”我最后一次请求他。 他终于颓然地松开手, “好吧……既然说服不了你,那我们一起去。” 我一惊,“森怀……” 他剑眉微蹙,“罗嗦什么,咱们是兄弟!等小未来了,咱们商量商量就出发!” 一股暖洋洋的气流从胸口升起来,“森怀,谢谢你!” “哪里话!” 的 小未还没有到,我的手机忽然响了。和森怀对望一眼,我知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强压住心头一股脑儿直窜的怒火, “林老板!” “哟,纳夕兄弟声音听起来很是气定神闲嘛!哈哈,言归正传,说老实话,你的小妞味道还真是不错啊,那皮肤嫩的,啧啧,我到现在还回味无穷呢!对了,你们还真是纯洁呀,这真叫我惊讶!凭你纳夕兄弟情场老手的美名,女朋友居然还是个处女!哈哈,不过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昨晚上一不小心居然替你尝了个鲜!哈哈!” “流氓!人渣!操你祖宗的林胖子,我不要了你的命我他妈就不叫纳夕!” “哟哟哟哟,瞧瞧,这都怎么说话的?你老兄和我们这些‘人渣’可大不一样,怎么说你都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嘛,怎么可以说这么粗鲁的话呢,有失身份哪!哈哈,再说了,这么容易动气还怎么在这条道上混哪!你不就是要找我报仇吗,行啊,没问题!老子等的就是你!后天晚上,十二点,神崎化工!” “好!后天晚上十二点,你有种就老老实实呆那儿!” “说定了,十二点!我还就怕你不敢来呢!” “放心!” …… 第1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呢,可是苏晓安,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女孩子却执著地用她前半身所有的年岁在守侯那个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优秀而固执的男生蓦然转身,等爱情转身. 流年如水,让爱成灰,等青春褪尽了它所有妖娆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满目繁华背后的创痍终于露出了他们残酷的面目:无论多努力,那些相爱的日子终究还是无法守住. 蓦然回首间, 她终是恍然惊觉:原来那双叫做"爱情"的鞋子一直都不曾远离,它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 齐蕾的 我生下来就注定了是个不会幸福的人。小时侯我的记忆,全是他给我的噩梦。他,是妈妈的丈夫,我的亲身父亲;从记事起,我就不喊他爸爸,因为他不配!他从来不管这个家,每天都出去喝酒,半夜三更醉醺醺地带着一身酒臭回来。喝得高兴了,无论多晚,都把妈妈抓起来给她炒两个菜,一个人跷着二郎腿在那儿哼小曲儿;万一不高兴了,手头有什么东西,都能抄起来对着我和妈妈,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毒打。 七岁那年冬天,他喝醉了掉进河里淹死了。冷冰冰的殡仪馆,我看着妈妈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哭天抢地,甚至几次晕厥过去;她早已不恨他了,不管他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可是现在他死了,死亡,已经赎去了他的一切罪过…… 可是,我不行!由始至终,我一滴眼泪也没掉,是他教会了我最初的残忍与自私冷漠,我恨他,也没办法忘记他曾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与伤痛。 一年后,妈妈带着我改嫁了。继父是个严肃但是心地善良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一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岁的小男孩儿。那个眼神温暖的小男孩儿就是秦凌。 我总猜测秦凌最初对我的好只是因为可怜。他会每天带我上学,陪我一起玩儿,给我买好吃的东西,还和欺负我的男孩子打架,岁生日时他送我一个卡子,上面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粉蓝蝴蝶。可我从不领他的情,身上的伤虽然都已结痂,脱落,消失得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可那个酒鬼烙在我心里的疤,却一辈子也好不了;从小在幸福罐里泡大的他,又怎么可能了解我所受的苦楚?但那只卡子我一直保留着。 有一天我竟在无意中得知,原来那个人对我们的百般虐待竟全是因着母亲的背叛,她背着我们和秦凌的父亲在一起!所以,这么多年,他才一直这样对待我们母女吗?的 知晓真相的一刻,我的意志崩溃了,我忽然不知道以后该以怎样的面目与心情面对那个我误解了那么多年、已经死去的本应称之为“父亲”人和我而今依然活着的母亲。对于他们,我在心里从此纠了一个结。 小学三年级时,由于继父工作调动,我们全家搬到了现在的这座城市。这座北方的中型城市,随处都栽着参天的法国梧桐,每年秋天,会刮很大很大的风,萧索的秋风里,数不清的梧桐叶子翻飞翩跹,像下一场金色的雨。 然而这里的拥挤喧哗,我始终适应不了。 转校后没几天的一次放学,秦凌因为临时被叫去改试卷,我第一次一个人回家,结果过马路时我被车撞了,看着自己浑身仿佛破了无数个窟窿似的血流不止,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我并没有恐惧,死就死吧,死了也好,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我非停下不可的理由,只是,我心里其实很舍不得我妈,虽然一直口口声声说憎恨她,可我也明白,她是再软弱善良没有的女人,这么多年在父亲身边受了那么多苦,只是因为我还在她身边,所以才一直支撑着;况且,继父对她确实很好。 我没有死成,因为秦凌。 医院的病房里,我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旁边床上的秦凌,嘴唇惨白,一脸平静。这个刚满岁的小男孩儿,一下子抽了整整的血,却为了救那个整天对他恶声恶气的人。 我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拉拉直往下滚……多少年了,哪怕曾被他抽得皮开肉绽,哪怕半夜后背火辣辣的疼得睡不着觉,我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 我把手臂贴近耳朵,秦凌新鲜炽热的血液正在里面生生不息地歌唱着,这一刻,我铁了心: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男孩子,他救了我的命,我要好好地爱他,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对他凶了,而是像他待我的那样,等他放学,帮他按买早饭,替他洗袜子……只是我从来不叫他“哥”,因为,我以后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我问他,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他笑,说什么傻话,当然会了,我是你哥啊! 好,我就当你答应了! 五年级那年,看电影回来的路上,我第一次告诉他,秦凌我喜欢你! 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们都喜欢你啊! 我明白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我们慢慢长大,等到他了解的那一天。 初二时我说,秦凌我喜欢你,不是作为妹妹,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他依然在笑,蕾蕾你是我妹妹。 我笑,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他坚持,那也是妹妹啊! 这样的答案重复了多年后,他终于承认,蕾蕾我一直把你当妹妹,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这才是关键所在。 一次趁他不在家,偷偷翻开他抽屉,赫然发现摆在最里面的本子里,横七竖八写满了三个字:苏晓安!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以后留心观察秦凌,发现他既没有念起这个名字,也从未在我视线范围内和这个名字的主人通话。 看来一切只是我神经过敏,也许,不,是但愿没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存在。 我成绩不好,初中时就已没办法和秦凌念同校。面对我一年年的表白,秦凌在一次次解释无果后最终选择了沉默,干脆什么也不再说,吃饭、看电视、回家,能躲就躲着我。尽管我们的学校相隔并不远,他却再也没有等我一起回家。 我不在乎,也从不怀疑总有一天他会是我的。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漂亮,这么漂亮的我,秦凌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初中毕业我直接上了天津一所大专。两年以后,秦凌以优异的成绩告别高中。交志愿单的最后一天,偷看他填的学校,赫然发现那上面清一色没有一所不是南京的大学。 那天下午,趁他们全在午睡的空隙,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上面的学校全部改成了天津,然后寄了出去。我已做好充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接受他一切的责难! 可是,秦凌什么话也没有…… 在那张来自天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达的当晚,他一个人在自己房间悄悄把它撕得粉碎!他用这样沉默而激烈的方式和我对抗着,然后,毅然地选择了复读。 第二年他终于还是如愿去了南京,我不理解那个南方闷热而干燥的城市到底在哪里给予他如此致命的吸引与坚持,直到——我再次与苏晓安见面!不,是头一次!那时侯,秦凌是如此幸福飞扬地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晓安,苏晓安! 我隐约的担心全部变成了现实,秦凌从初一起就喜欢上了这个叫做“苏晓安”女孩子,喜欢了整整七年!可是苏晓安有什么好呢,她没有我漂亮,身材也比不上我,整天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似的就知道傻呵呵地眯着眼睛笑,她凭什么跟我争秦凌呢?的 坐火车从天津到南京最快需要小时,最慢需要小时,可我还是每个月都会过来看秦凌,然后坚持每天给他挂电话。秦凌起初避而不见,于是我跟他说,你不见我,那就等着见我去死!秦凌对这招从来没辙,因为他明白我没有吓唬他,高二和大一的两次割腕,已经让他噤若寒蝉。生命?生命对我而言,到底算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是。如果不可以和他一块儿,我宁愿这样死去! 可是,秦凌在乎。 秦凌求我放过他,说他都要疯了。我的心冰凉冰凉的,这么多年的付出与坚持,只是为了换来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吗?怎么可能呢,他是我生命中唯一温暖的东西,我怎能轻易放手? 也许应该从苏晓安入手,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倘若相信她爱的人一心二用,大概会毫不留恋地选择退出吧! 我向所有人公布我在追秦凌,传啊传,总有一天会传到她耳朵里的吧?我故意当着她的面,趁秦凌不注意时亲吻他的脸;我先斩后奏闯进他们的晚宴……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他答应过我的,会永远对我好,许过的承诺怎可以不算数?我承认我有心计,为了他,我可以不择手段!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爱他了…… 可我到底想错了,知晓了真相的那个大小姐非但没有分手,反而选择了完全地信任他!我终于明白秦凌到底放不下她什么,善良!纤尘不染的善良! 和历年一样,我们一家照例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二的晚饭后,他提议出去散步。这是破天荒的恩赐,然而我心里清楚他一定有话要说。果然回来的路上,秦凌摊牌了, “我爱的人一直只有苏晓安一个,我不敢保证以后,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地在我们的今天对她好。蕾蕾,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别再固执下去了,这样你最终只会毁了你自己!” 我哭了,的 “我不要没有你的人生!我不要!秦凌,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回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苏晓安在你心里的重量吗?” “蕾蕾,那不一样!我会疼爱你、照顾你,但那只是兄妹之情,永远不会有其他的。而我爱的人,一直只有苏晓安……我希望你明白……” 秦凌拒绝得斩钉截铁、彻彻底底,没有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既然如此,那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寒冷的冬日长街,行人寥寥可数,主车道上的车子更是少得可怜,赶着回家与妻儿团聚的人们,此时车速都快得要飞起来…… 远处,绚烂的烟火蓬勃而盛大地绽开,这俗世平凡而卑微的幸福…… 秦凌,爱上你的时候,你还不懂爱情,所以我一直耐心等待;可等你终于懂得的时候,身边那个人却早已不是我。 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生啊。 最后看一眼熟悉而深爱的这张脸,秦凌,我要把你记进灵魂里……一转身,扑向迎面飞驰的车子, “秦凌,就算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要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刺耳的刹车声里,我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天堂、地狱——近在咫尺。死亡只是瞬间的事…… 可是,倒在血泊中的并不是我,那个已然血肉模糊的人,是秦凌。在最后一刻,他推开了我,没有任何犹疑,也来不及丝毫犹疑…… 是的,他不爱我,可纵然不爱我,却依然——恩慈…… 巨大的车祸撞击导致秦凌颅内积血,他在医院里日复一日安静地躺着。医生说会清醒过来的,只是需要时间;但日后即便是醒了,也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严重的后遗症?会有多严重呢?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神灵”话,那我祈求你,只要他苏醒,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哪怕,要我永远离开。 半年多后,秦凌真的奇迹般睁开了眼,只不过,他把九岁之后的记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忘却了爸爸、妈妈、我,也忘记了苏晓安。 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悯,还是又一次恶意的捉弄?然而,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醒来时正值黄昏,休息了这大半年,他身体的伤都已复原,我依然记得那时窗外的残阳,如殷红殷红的,好像鲜血。 继父在上班,而妈妈也回去做饭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蓦地跃入脑海。我知道这十恶不赦,然而这是我仅有的机会!我不可能对苏晓安拱手相让! 回了趟家,拿了些许衣物,想了想最终把妈妈放在柜子的存折揣进了怀里,密码我一直知道,是我的生日。临出门时,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我静静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忙碌碌,她,毕竟养育了我整整年…… 我以最快的速度帮秦凌办了出院,逃跑般远离了这座城市,这一走,也许就是一生了。我内心禁不住泪流满面,可我不能对着他哭。我跟秦凌说带他出去旅行,问他想去哪儿。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假思索地回答,南京! 心脏“扑”一声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是冥冥中某种暗示吗? “南京不好,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秦凌不说话,然而倔强得不肯上车……好吧,南京就南京吧,那么大一个都市,想把自己隐藏起来,还不容易吗?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妈妈的存折起了不小的作用,至少,足够我们开起了酒吧——L,从而衣食无忧。L里专放一个叫做Ml mzr的乐队的歌,这是秦凌的坚持,没有为什么,在酒吧的名字还有背景音乐的选择上,他就是固执得要命。 L在南京城的最边缘,位置偏僻,不太好找;然而即便如此,每晚仍旧客似云来,生意兴隆。从决定和秦凌逃亡的那刻起,我就退了学,从此专心打理这间酒吧;关于过去,秦凌,一直表现得什么都不记得…… 我们在这间并不算太大的屋子里,逐渐安定下来。 争争抢抢了这许多年,最后的赢家到底是我,但依旧忐忑不安,常常被噩梦惊醒,生怕秦凌突然就什么都想起来,怕他和苏晓安会有一天不期而遇。这种逃亡般的幸福,好像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过一天,少一天,朝不保夕,给我激烈的兴奋与不安。 然而,无论多用力躲藏,他们还是遇见了;尽管秦凌已不认得她,但他注视她的眼神还是让我不寒而栗。我知道,一切终将落幕,很快,很快……当他记起一切的时候,就是我们彻底决裂的时候,然而我已无路可退。 一切比我预想得更快发生,然而讽刺的是自始至终秦凌并未恢复记忆,可他还是爱上了苏晓安……那么我呢?我付出的整整十年的感情呢?我怎能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如愿以偿!好吧,既然我得不到他,那么苏晓安,你也别想,门儿都没有…… 的 森怀的 后天。 纳夕、我,加上小未还有猪笼,我们一行总共四人晚上去了神崎化工。车在市郊的荒地停下来时十二点刚过,工厂周围漆黑一片,我们慢慢拨开半人高的蒿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黑暗中那个阴森森的庞然大物靠近。神崎化工是一座早已废置多年的化工厂,纳夕在路上才说起刚来南京那会儿,和齐蕾(他和晓安以及依香的故事已经告诉了我们)有一次进货遇上大雨,车子半路抛锚,曾在这里休息过。 厂房里一片乌黑,寂静如水,竟不见林胖子和他那些喽罗的身影。和纳夕对视一眼,他点点头试探着呼喊,的 “林老板?我到了,你可以出来了。” 回答我们的,是四壁空荡荡的回音——出来了!出来了!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听起来,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猪笼悄声问我,声音隐隐地竟有点发飘,的 “森哥,他们,不会设了什么埋伏吧?” 还来不及回答他,小未已经骂骂咧咧开了, “你他妈今天才出来跟哥儿几个混啊?怕了现在滚回去!” “小未!”我赶紧出言阻止,“怎么说话呢?他是你兄弟,不是你仇人!” 黑暗中他低低应一声,纳夕紧接着悄声叮嘱,“提防着点儿。” 的 不敢掉以轻心,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芒,我们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伴随着“噗噗”几声,漆黑的厂房突然一片大亮。我下意识地伸手遮脸。眩目的灯光下,响起“啪啪啪啪”尖锐的掌声,随之角落阴影里气定神闲地晃出一个人,高高壮壮、眼光狠辣,果然是我们的老对头——林老板,强烈的灯光映照下,他脖子上小指粗的项链,一闪一闪的。 跟着陆陆续续晃出几个年纪轻轻的男孩,我拿眼角稍稍瞄一下,不由得心里一紧,他们的人肯定不下十个;等照见最后那张面孔,我们全都禁不住大惊失色,因为那个低着头、亦步亦趋地缩在林老板影子里的人,赫然是齐蕾!我下意识地马上把目光投向纳夕,他虽然也正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人,然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林胖子,嘴角扬起一抹冷静的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 林胖子颇有意味地笑, “哟,纳夕兄弟,你问的是哪一碴啊?是你那个昨天被我玩了的妞呢?还是现在这个已经背叛了你的妞啊?说清楚嘛!” 面对林胖子漫不经心的挑衅,刚刚还勉强保持冷静的纳夕按捺不住立马发作了,他不顾一切地对着林胖子疯狂地嘶吼, “妈的,你他妈王八蛋!我今天不把你宰了就不叫纳夕!” “哎哟!火气那么大伤肝儿啊!况且我今天不是来了嘛!有本事你试试看啊!” “王八蛋!找死啊!”纳夕说着挥舞着拳头朝林胖子冲去。 我满肚子的火气也在一刹那全窜到了脑门里,可我不能眼看着纳夕吃亏,这样明目张胆的对抗,我们明显不是对手, “小未!猪笼!抓住纳夕!”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压根没等纳夕靠近,他的双臂已经被林胖子身边两个男孩儿死死地钳住了,动弹不得。林老板悠闲地吐个烟圈儿,终于本性毕露,他满不在乎地笑, “看来你还是没学乖嘛!难道上次仓库的经历还没让你明白跟我林诺言斗,起码人手得带够吧?不过,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看来你小子对那个可爱的小妞还真是上了心啊……也难怪,她啊,确实很可爱、很甜哪!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我把她……哈哈哈哈,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小可爱还真是厉害啊,你来看看啊,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被她抓破了啊!看来,我应该改口叫她‘小野猫’才是啊!哈哈!” 被制住手臂的纳夕狠狠甩着左右,声嘶力竭地吼道,的 “林胖子,你跟我的恩怨就该由我们自己解决,你为什么要伤害晓安?为什么?老子今天非把你宰了!妈的!我要把你宰了!” “林胖子?哈哈哈哈,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敢叫我林诺言林胖子!看来我是真得给你长点记性了,不然你是怎么都会不记得的!兄弟们,上!” 一场恶斗眼看着一触即发,可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已别无选择。 不知不觉,和纳夕、小未、猪笼这帮比我小七八岁、甚至十来岁的孩子相处了已近一年,这期间我们大家一起打架、一起喝酒、一起砸场子,说是惺惺相惜虽然谈不上,但那样的兄弟感情却绝对是真实的。 我们是一群活在那些正常生活之外的人,被人看成是小混混,不受尊重、不被理解,每天周旋在形形色色的人里,做着被多数人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事。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从来不屑关注我们的人生,甚至心存鄙夷。这样我行我素的日子原本和那些按正常轨迹生活的人没有任何联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晓安和我们在一起,因为纳夕也不再是从前那个玩世不恭的男孩儿。可我们依然是兄弟。 纳夕慢慢放弃了挣扎,他的眼神逐渐变凉,终于认真地盯着刚刚一直被我们忽视了的林老板身后的那位——齐蕾,的 “你也参与了是不是?” 齐蕾不动声色地缩在林胖子身后,一言不发。 的 “我知道你恨我,可还是没想到你会和他们合起伙来,对付晓安!你明明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齐蕾默默地抬起掩在林胖子阴影下的双眸,灰暗无比地笑,的 “对!所以我才要这么做!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哈哈,我就是要毁了苏晓安,我就是要拆散你们!我就是看不得她和你在一起!现在她算个什么东西,我看你还怎么把她当个宝贝似的宠着!” “你!” “怎么,知道原来是我把你心爱的苏晓安弄成现在这样想揍我是不是?你现在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是不是?哈哈哈哈,没关系,恨吧恨吧,随便你怎么恨!反正我不吃亏,至少我把她、把你们都毁了!” “分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子,你越是表现得在乎、袒护,我就越恨她!既然我得不到你的爱,那苏晓安就更是想都别想!我就是要毁了她!好啊,你不是不肯和我在一起嘛,那我也要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你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了吧?报应!报应啊!这都是你的报应! 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你却把我的真心全都当成了狗屎,从来不在乎!我今天就要你付出代价,你以为毁了苏晓安就算完了是不是?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我今天还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那我们之间的恩怨今天就在这儿都做个了断吧。” …… 林老板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两个,忽然含笑道, “依香妹子,和你的旧情人叙完旧了没啊?要是完了,我和纳夕小兄弟还有一些新帐旧帐要算算呢,要是妹子不介意的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啊,帮你把和他之间的这档子事一块儿了结啦?” “好啊,我求之不得!多谢林哥了!” 纳夕平静地把目光转向我们三个,笑了, “森怀、小未、猪笼,有句话,我从来没说过,可今天不说怕是就没什么机会了……这么长时间,谢谢哥儿几个了!” 小未冲上前来,声音忽地哑了, “纳夕哥,咱们是兄弟啊!况且晓安还救过我。” 我叹口气,的 “纳夕,咱们兄弟四个同进同退,大不了今天一块儿死在这里!” “是啊!纳夕哥!” “好!” …… 林胖子他们人多势众,这场架还没开始打,我就知道我们必定凶多吉少;但这次即便是死,我们也不能白死,至少要多拉他们几个来陪葬! 我正暗自思量,齐蕾突然惊恐地尖叫,“血!血!”我赶紧回头,发现纳夕头上已“啪”一声重重挨了一棒,整个人正不由自主往后踉跄着。我心一沉,然而赶不及上前救援,就已发现自己的身边已不紧不慢围过两个人,手里提着手臂粗的棍子,面目狰狞。 这瞬间我明白,我们的交火正式开始。 我一边应付着身边手抄家伙的三个人,一边高喊那边已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纳夕, “纳夕!你怎么样?” 纳夕伸手抹一把头顶淋漓直下的鲜血,满不在乎地笑, “放心!挂不了!” 我不由得笑了,这小子,真有他的,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确实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心里的希望也一点点冷却下来,也许,晓安还没有开机,没有看到我的短信,也没有报警,难道,我们这次真的要听天由命了吗…… 的 纳夕 眼皮有些沉重,模模糊糊地看见齐蕾冲上来拖住了林胖子的袖子, “林哥……这么打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 林老板摆明打红了眼,他一膀子甩开齐蕾,恶狠狠地卷起袖口,脸上却还带着笑意, “哟,才这一棍子,你就舍不得了啊?依香妹子,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想想他平常都怎么对你的!你对她那么好,他都怎么回报你的啊,为了个别的妞,居然他妈的要丢掉你离开酒吧,这种白眼狼,你还要哥哥对他手下留情? 依香妹子,你太单纯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纳夕这小子,就他妈欠揍!你不好好教训教训他,给他点深刻印象,他立马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的!放心,哥哥有分寸! 纳夕,这都是你自找的。你不是要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你的妞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知道打了多久,只是感觉身上的衣服从最里面的衬衣到外面的夹克都已经湿透,我们这边虽然只有四个人,却也暂时没让林胖子那伙人占多少便宜,大家都浑身是血,大汗淋漓的,但我心里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我们的体力都已快到极限,倘若不尽快结束这场恶斗,我们四的结局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抬头看看他们仨,浑身也都湿漉漉的,脸上均露着疲态,一个个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我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我,彼此有气无力的笑。就在我们都感觉筋疲力尽的时候,林胖子突然打个手势示意手下停止,然后一脸挑衅地站到我们面前,得意地笑, “行啊,能撑到现在还不认输,有种!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知道吧,我有的是时间和你们耗下去!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我们十一个人还斗不过你们四个小泼皮! 对了纳夕,今天你的可爱小妞还会不会出来救你啊?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可爱小妞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自我疗伤呢,哈哈!” “你他妈闭嘴!” “哎哟,纳夕帅哥,你这么大声,我很害怕哦,是不是啊,兄弟们!” “哦哦哦,好害怕哦!”一脸横肉的林胖子身边立刻跟出一溜儿的附和声和嘲笑声。 这当儿,敞开的大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纳夕!” 我心猛地跟着一跳,晓安?这个声音是晓安,一定是她!我不由自主地迅速望一眼森怀,他虚弱地笑笑,脸上的表情显示的似乎是早已预料。来不及思考他笑容的涵义,晓安已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那个男子,是——苏卓落! 我定定地看着她,仅仅是两天没见,她原本清澈无邪的眼神里竟多了些许黯然,白皙的左脸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接触到我目光的一刹那,她一下子泪流满面。我的心在她那一瞥间全都纠结到了一起,满肚子的火“腾”地全都窜了上来,我下意识地瞪着林诺言,他的嘴角扬起幸灾乐祸的笑意,眼神里竟全是得胜后的挑衅, “哟,搬救兵啦!还真是那个可爱的小妞啊!哎哟,不得了啊,虽然只是两天没见,我发现我已经好想你了啊!哈哈!来,让哥哥——” 根本没容他说完,他那笨拙而巨大的身躯忽然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伴随着周围一片惊呼以及那个铁塔样的物体“嘭”一声轰然摔地后发出的那让人心悸的一响后,那个我一直在心里暗暗提防着的英俊而骄傲的男子已悠然自得地揉起了手掌,眼里露出不屑和嫌恶的神色, “闭上你的臭嘴!谁允许你那么说话了?安安是你可以随便侮辱的吗?” “妈的,你竟然打我们老大!兄弟们,上!” “咳咳咳咳,等等!”被一帮家伙好容易拉起的林胖子一脸匪夷所思地制住手下,眼神里还透着不解和错愕,的 “哟,这位兄弟,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看起来面生啊,不知道我林诺言是在哪个地方得罪兄弟你了啊?” 苏卓落看起来连正眼瞧他的兴趣似乎都没有,他看不出任何情绪地笑,的 “我是苏晓安的哥哥,你,现在明白了?” 林胖子恍然大悟地抚掌哈哈大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苏晓安?哟,小妞的名字原来叫苏晓安啊?哎呀,看来她真的是魅力不小啊,有这么帅的男朋友为她拼死拼活,现在还有如此英俊的哥哥肯替她出头,啧啧啧啧,看来我的目标是选对了嘛!哈哈哈哈!” “我看你就是想死吧!”苏卓落不冷不热地打断他,跟着抬眼看我一眼, “你还好吧?”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没有答复。他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秦凌,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没关系,其实我看见你也不见得多舒服。不过就今天这种情况,我看咱俩之间的恩怨还是暂时放一边吧,这个叫什么的胖子我实在是看着很碍眼,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今天好歹算是来帮你的啊,如果你也同意的话,咱们不妨先把这个讨人厌的胖子给结果了,你说怎么样啊?” 我忍不住笑了,其实这个家伙也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讨厌, “我没问题!森怀、小未、猪笼,你们还行吧?” “没事!” “我还行!” “纳夕哥,没问题!” “好!”我望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优秀男人,印象里似乎是头一次不带任何恶意地朝他笑,“上吧!” 此时此刻,晓安和我隔着还不到两米,可眼下的情势,我甚至连当面和她说句话都不可能,我静静地看着她,的 “晓安,等我!” 我看见她的泪水在我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潸然而下,顿时柔肠寸结。 经过这段算不上是休息的休息后,新一轮的战局重又拉开,有了苏卓落的加入,我们顿觉得心应手不少,双方似乎又重新变得势均力敌起来。 尽管之前曾和苏卓落交过手,不过此时我不得不承认,我之前有些低估他了,说实话,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不过,他其实的确是打架的高手, “打得不错嘛!” 他嘴角上扬,很张扬的笑了, “你也不赖啊!” ……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我们重又陷入拉锯战,不经意拿眼睛一瞥,惊然发现林胖子不知何时竟已悄然晃到了苏卓落身后,并在他的头顶扬起了那把手臂粗的棍子,而此刻正一门心思忙于应付身旁的他竟毫未察觉。任何的出言阻止都已来不及了,我飞快地撞开左右,就朝他们冲了过去。 苏卓落“嘭”一声猝不及防地被我撞翻,直接就仰面摔到了地上;我筋疲力尽地松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他,应该是死不了了吧? 事实上,我的确不是刻意想救他的。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几乎是同时,一种感觉跟着袭来,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很奇怪,也很诡异,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之前从未体会过。脑子跟着一阵恍惚,耳朵里似乎涌进无数惊声尖叫,不知道来自何方,一阵阵敲击我的耳膜,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我只看见林老板面红耳赤地站在我跟前,眼神狰狞,手里握着把匕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红的液体顺着那把锋利的刀子一滴一滴敲打着干涸的水泥地面。我的思绪穿越他笨重的身体,一霎那气球一样疯狂地膨胀起来,数不清的碎片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一块一块,迅速拼凑出一张张完整的画面,再慢慢地连贯,放电影似的……一幕幕似曾相识…… 我看见年轻时的母亲倚着朝阳的窗台,一边织着毛衣,一边温柔地朝我们微笑。 我看见父亲挽着我和母亲的手,唇角扬起幸福的笑容。 我看见母亲去世一年后的那个夏天,父亲领回家一个漂亮的阿姨,她的身后躲着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只露出半张脸,警惕地打量着我,目光冷锐。 我看见岁的晓安端坐在高高的梧桐树上,无所顾忌地晃来晃去,脸上有隐秘而放肆的笑意。 我看见此刻褪尽了年少清涩、洗尽了浮世铅华的晓安泪水涟涟地在我眼前…… 空白了那么久的记忆一下子将我填满,这些,是我的孩提、我的少年、我的父亲母亲,是我记忆久远而深刻的伤痛与爱情…… 往事呼啸而过,仿佛只是吹过了一场风,遗忘了好久的回忆在这一瞬间,铁马冰河般全都涌入了心里…… 我想抬起头告诉她这一切的一切,然而我的眼皮却已无能为力地一再要阖上,晓安,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我爱你…… 真的,从未改变…… 思维冻结在这一瞬…… 的 森怀的 的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纳夕会突然挨刀,在我们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被林诺言连捅十几刀…… 我整个人都傻了,只感觉温热的液体像暴雨一样从他瘦削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全都溅到了我的脸上、身上,眼前只剩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血红、血淋淋的红…… 晓安在纳夕倒下的瞬间眼疾手快抱住了他,鲜血,以令人恐怖的速度蔓延,飞快染遍了她全身,怎么都止不住。纳夕的嘴唇动了动,泪水顺着眼角哗哗地流下来,晓安紧紧盯着他渐渐涣散的眼睛,哽咽着说,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纳夕,我也爱你,不管你是秦凌还是纳夕,我都爱你!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纳夕苍白的嘴唇浮起一丝笑意,脸上的满足还未及褪去,呼吸已渐渐停止。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晓安的怀里,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晓安轻轻抱紧他开始冰冷的躯体,终于失声恸哭…… 的 你的心有一面墙的 我多想找到那扇窗 的 漆黑的夜有一些凉 将旖旎的心思悄悄掩藏 爱情来临的时候我四处张望 怕错过你最美丽的模样 来时去时的路上的 午夜的风铃寂寞地唱 惊扰了你的清梦我的忧伤 你的笑靥明亮明亮的 点燃了一整个年少的心动与仓皇 凤凰花开的季节我小声哼唱 多希望能乘着你雪白的翅膀一起飞翔 你桀傲的眼神有一些张扬的 游荡着隐秘的哀愁,不可知的惆怅 一年一年穿堂而过的时光的 来不及抓紧彼此的我们 剩凋零的面庞等青春散场 第12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连载完了~ 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写好了~ 只是一直在犹豫着该如何启齿~ 我不知道是否每个女孩子的一生中都会遭遇一两个铭心刻骨的人~ 我仅仅可以确定的是~ 不管他们曾给予我们的是什么~ 唯愿记忆下那些美好的日子和脸耪就好~ 没有什么是真正不可饶恕的吧~ 青春走过~ 有遗憾,亦是完满~ ——尾声 森怀 后脑勺缝的七针,让我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两天。 苏卓落在同一栋病房大楼,八层。包扎完伤口的那天,我上去看他。这个和纳夕一样深爱了苏晓安多年的男孩子,我想我应该看看他,哪怕只是为纳夕。 苏晓安正端坐在他床沿,面容沉静,长长的卷发蓬松地搭在肩上,肌肤雪白,美丽得不事张扬;望着面前这个骨子里其实优雅安静的女孩儿,我恍恍惚惚就想起了她曾相伴纳夕身旁时的样子:傻傻的、愣愣的、表情永远那么丰富,一次次被纳夕弄得几乎要哭,然而却那样的顽强执拗,从来都不肯放弃、为了纳夕甚至可以开车直冲那么危险的斗殴现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惜…… 这样决绝而独一无二的女孩子,所以纳夕才会那样义无返顾地爱上,直至付上自己的性命吧…… 纳夕,你后悔过吗…… 这才是多久之前啊。可就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已足以将沧海幻化成桑田,让我们这群人的一生从此改写…… 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那样惨烈的过往,让我甚至丧失了面对她的勇气;一旦望进那双明澈如水的眸子,我知道自己就会无所遁形地在里面寻到那个已经死去的英俊男孩儿,还有那段这辈子都会如影随形、永生永世都挥之不去的惨痛经历…… 一个娃娃脸的小护士推着摆满药瓶、输液管的小车静悄悄地进来,奶声奶气地说, “26床,输液。” 她循声转过脸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此在我身上顿住,无声无息,此刻,那里面看不到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潭深水…… 我默默地走近她时才发现,只是一个月没见,她已足足瘦了一圈儿,圆润的下巴尖尖地削上去,整个人有说不出来的苍白、憔悴;她看我的表情也黯了几黯,于是我知道,原来在这场惊天动地的伤痛之后,不止是他,还有我,我们都苍老了许多。 我走过去,帮她掖好卓落耷拉的被角。她清澈的目光投向我挂彩的头顶,感激地笑,那样苍白的笑容让我心疼不已, “还疼吗?” 我笑,“没事儿……”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他……” 她低下头,静静地注视着满面安宁的苏卓落,轻轻地摇头, “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 “晓安……纳夕……已经走了……但我们留下的人还得继续活着……不管怎么说,你要学会忘记……” 她丝毫没有抬头,眼神黯淡下去,声音轻飘飘的,几乎散在风里, “是啊,他不在了,纳夕不在了,他已经死了……人这一生……有一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她甚至来不及捂上脸,一连串晶莹的液体已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无声无息地汹涌而下…… “可是,卓落还在啊,纳夕,卓落还在啊,纳夕,卓落还在啊,纳夕,纳夕……” 心口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在一瞬间破碎成千片万片的声音, “……晓安……我、小未,还有……纳夕,我们和你一起……等他醒过来……” 出院后,我去监狱看过一回齐蕾,只是遵照纳夕生前的嘱托给她送一封信而已,那是纳夕在找林胖子之前写下的,他并未托苏晓安转交,是因为之前没找到她,也许也是他早已预料到,即使晓安是如此良善而宽容的女孩子,怕是也至死都不肯原谅伤害了自己,并在她面前间接杀死她深爱的人的齐蕾了。 信的内容我虽然不得而知,但坐在对面手捧信件的当事者,却不知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感情煎熬,她脸上的表情几经起伏跌宕后,终于伏在桌子上垂足顿胸、嚎啕大哭, “秦凌,为什么要原谅我?我都把你害死了,为什么还要原谅我!为什么,为什么啊!秦凌,你回来啊,你回来啊!秦凌!是我对不起你,你回来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秦凌——哥哥……” 当最后“哥哥”那个字眼落下的瞬间,我的鼻子不由一酸,关于他和齐蕾这么多年的恩怨、纠缠纳夕曾提起过一些,现在斯人已逝,看着面前追悔莫及、悲痛欲绝的女子,我忽然有控制不住痛哭的欲望。她其实一直是如此可怜的女子,比晓安更可怜,晓安至少还拥有过一份致死不渝的爱情,在那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面,男主角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都是属于她的,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一秒都不曾远离,就算他们曾分隔千里、也曾彼此伤害,可是,他们一直爱着,毫无疑问地深爱着…… 而齐蕾呢,她什么也没有…… 自始至终什么都不曾真正拥有过啊…… 即使纳夕曾经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与她短暂相依,让她一瞬间燃起可以天长地久的希冀,然而,当苏晓安出现的那一刻,她又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纳夕,她也对你付出了整个青春年少的爱情与期盼,却还是难逃惨败的命运,所以,她终于选择了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你一直都心知肚明的是吧,你一直活在对她的歉疚中饱受煎熬的是吧,所以,你终于还是选择了不恨……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潇洒地抛却了所有的仇恨、牵挂,一身轻松地走了,又要这两个活下来的深爱着你的女子如何自处…… 爱是什么? 爱就是用生命的一个片断去制造了一个瑰丽到梦幻的海市蜃楼,然后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遗忘…… 爱是罪…… 爱是债啊…… 一旦烙上了命运的刻痕,任凭你心如磐石,都生生世世无法摆脱啊…… 后来陆续又去看过齐蕾几回,从她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了信的一些内容;在我们第十次见面的时候,我终于完完整整看完了纳夕的那封信。齐蕾嘱托我回头一定把它带给苏晓安,并随信附了张叠得齐整的纸条。 自从进了监狱,她整个人便异常沉默,我去看她时,她常常半天一个字也不说,表情呆呆的,只愣愣地盯着那封信。可那天下午,她却一反常态突然变得非常健谈,整个探视时间,我一直在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纳夕小时候的事,直到狱警宣布时间到了。 那是在她的案子开庭审判的前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第二天清晨,她被发现自缢在自己牢房的门上。头上别了个旧卡子,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粉蓝的蝴蝶。 时间是2008年8月31日。 苏晓安 窗外的凤凰花已经开了,满枝满桠、如火如荼,开得人心也慢慢暖和起来。卓落紧闭着双眼,睡得正香;梦里,他依然倔强地皱着眉头不肯舒展;他其实从来都是不安分的孩子,不明白经过这么多年,怎么还只是我一个人看出来而已…… 卓落,这次……你怎么这么贪睡啊…… —— 一年前,纳夕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卓落的幸存,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出手术室,脸色惨白如纸,神情却安然无比。医生告诉我,纳夕那一推救了卓落的命,但同时也撞伤了他的颅骨,但命总算可以保住,这已是万幸;只是还能否醒过来,就全看天意了,也许,他明天就会醒,也许一年、十年……或者一辈子,就永远这样子了…… 卓落情况稳定后就从南京转回了家里的中心医院,我天天来看他,不忘带上他年少时最喜欢的小束雏菊,然后,靠在枕边絮絮叨叨,陪他说话、读书给他听。 多年以后,无意中得知,小雏菊的花语,原来是 —— 不能发育的爱…… 齐蕾他们最终都进了监狱,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然而,她违反了游戏规则。说真的,如果纳夕还活着,哪怕是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也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我能天天见着他,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恨她了;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子,由始至终她无非想保卫一段她注定把握不了的感情而已,我同情她…… 可是,纳夕不在了…… 他们杀死了他,而她是元凶…… 至少是帮凶…… 所以,我说服不了自己…… 我不会原谅她……永不会…… 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自私,可是,倘若失去了这份仇恨的支撑,我不知道还要怎么说服自己在纳夕离开、卓落生死未卜的日子里一个人独自活下去…… 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么久以前,我曾那么努力想靠近幸福,想和秦凌一起得到幸福,也想卓落可以幸福。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所以上天才决定收回秦凌的生命,让我们分开……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我们三个人之中,至少有一个要是幸福的,那个人就是你啊,卓落! 卓落,你会有一个好好疼爱你的妻子,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有如斯平淡幸福的生活…… 你听到了吗,卓落…… 卓落,你一定要早一点儿醒过来,连同我和秦凌未完成的幸福好好地活下去,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你没有说“不”是不是?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卓落的状况已经稳定,医生说只要小心看护,是不会恶化的。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他们因为工作的缘故只能中午和晚上过来照应,所以病房里很多时候只有我和卓落。我办了一年的休学,一心一意等卓落醒过来。 尽管卓落从来不说话,我却不会觉得无聊,因为森怀、小未会轮流过来,不厌其烦地给替我给卓落念文章、讲笑话…… 在经过那件事之后,酒吧就关门了,小未和森怀不约而同都选择离开南京,跟着我回到了我的家乡,在这里各自谋了职业。新的职业以及他们的人生和酒吧从此再无任何关联。 这里,其实也是纳夕的故乡,他曾在这个安宁的南方城市度过了他的整个少年时期;而我们也在这里相遇、相爱、许下了终生…… 我们把一生中最初和最美好的日子,都留在了这里…… 这里,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我也该在此将它从此埋葬…… 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一边守着酣睡的卓落,一边整理着我和纳夕之间点滴的记忆,想到开心的地方,会忍不住放声大笑;忆起那些难以磨灭的伤痛,亦会不自禁的泪流满面。然而无论喜悦忧伤,都是秦凌留给我的弥足珍贵的财富。 我常常想,生命真是个奇妙的怪圈,我们在里面转啊转啊,最后才发现,原来不知在何时,又都转回到了原点…… 爱情就是在寻找一双最合脚的鞋子。 这么多年,我不知疲倦地四处奔波,想找到只属于我的那双。我曾以为那是秦凌,然而命运却挥动着那双翻云覆雨的手,顷刻间,让很多东西物是人非…… 然而我从未后悔,因为他曾给予我的那些生命里最温暖和幸福的记忆已足以让我回味一辈子…… 我今年23岁,刚走完人生四分之一,然而这四分之一的岁月里所历经的爱恋、伤痛、相聚、离别、拥有、失去,也许别人穷尽一生,都未必可以体会。 所以,我是幸福的。 似乎谁都不是故意,我们就这样分开,就像当初从不曾宣之于口的坚持……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固执地想走在同一条路上,呼吸一种味道的空气,沐浴一样温度的阳光,可结果呢,还是要分开…… 如果当初早知最后的结局会是彻彻底底的忘记,我们是不是还会义无返顾地选择这样的相遇,然后,甘心情愿地分离呢? 我无从知晓。 年少的日子,我们不知疲倦地守侯爱情,想用最美丽的等待,串联一场最完美的幸福; 白发苍苍的年纪,我们泪眼迷离地回味爱情,拼尽全力,想给自己的故事,写一个最温暖的结局。 爱情是一场偶遇的烟火,绚烂的时候,我们不计后果;而那些年少的付出,最纯洁也最哀伤。于是在温情之后、在哭泣之后、在一次次转身之后,终于明白你已变成背影,而那些有关你的记忆,也已经成了梦里挥之不去的尘埃,忘不了也舍不得忘记。 可你终是没能和我走到最后…… 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溜走,爸妈他们把卓落接回了家悉心照料。与一年之前相比,他胖了不少,圆嘟嘟的双下巴都渐趋成型了;我光是看着他,常常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曾经超级自恋的卓落,如果哪一天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被我们养成了一头小肥猪,帅哥形象全失,估计简直会暴走吧! …… 卓落,从小到大,你陪在我身边这许多年,是不是因为太久了,你已经倦了、累了,不想再等下去了,所以才这样固执地赖着不肯苏醒啊…… 不过不要紧,这次换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一定等着你,一年、十年……或者一生,够不够啊? 我,还有纳夕,我们一起等着你。 你答应过我的,要连同我们的份儿,好好活下去的……从小到大,你答应我的事,从来都不许食言的,这次,你可也要记得…… 卓落,窗外的凤凰花又开了…… 卓落,游游还有靖男她们都毕业了…… 卓落,过了这个暑假,我也要去上学了…… 卓落,这几天天气好好啊…… 卓落,你快点儿醒过来吧…… 2008年8月30日,森怀从南京带回两封信。 2008年8月31日,开学的两天前,森怀接到南京监狱的电话——齐蕾在自己的牢房自缢身亡。 森怀过来时我正在收拾行李。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我眼前的东西全都开始天旋地转。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面色凝重的他,脑海里一片苍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设想过几十种齐蕾用以忏悔的方式,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找人游说……然而我确定,她无论怎么做都只能是徒劳,因为不管使用哪种方法,我都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她。 我甚至曾经想过,她会冥顽不灵、抵死不认。 这些,我都是有心理准备的,这些,我统统可以接受。 不仅仅是因为她伤害了我,更重要的是,纳夕已经死了。因为,她眼睁睁地任由着纳夕在她面前一点点的僵硬、一点点的冰冷。 可是,她死了。 她选择用这样“对等”的方式赎自己犯下的罪过——她22岁的鲜活生命。 其实就算不选这条路,原本她的结局也不会多好,她这辈子至少得在监狱呆小半辈子。可是,她偏偏选了。 我的仇恨在听到她死讯的同时消失殆尽。我知道在我以后的人生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对她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恨意。 一年之前,她用纳夕的死在我的心上播下了一粒仇恨的种子,我曾以为它会从此在我心上生根、发芽,永生永世铭心刻骨的痛着。可是一年以后,她却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将那棵仇恨之树连根拔起,在斩断所有仇恨根须的同时,也在我的心口硬生生剖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从此永不能平复…… 你是想从此和我两不相欠吗…… 那么好吧,我现在告诉你,你做到了。 可你想过没有,这样沉重的偿还,我承受得了吗…… 蕾蕾: 我不知道你何时会接到这封信,也不确定当你看到它的时候,我是否还能好好地出现在你面前。上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你依旧口口声声说恨不得我立刻就死,然而我心里一直明白,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啊。 从小到大,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就像你总能轻易看穿我的心思一样,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你总是那么倔强、不肯服输,无论受多少伤从来都不肯说出来,你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扛下来。这样的你一直让我心疼。你知道吗,从为你输了血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告诉自己了,我以后一定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照顾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让你能够和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尽情地欢笑、幸福地生活。 蕾蕾,我知道时至今日,对爸爸妈妈,你还心有怨恨。所以你离开了家就不愿意回去。可是,我想告诉你,相爱不是他们的过错,死守着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仇恨,是永远也没办法幸福的。你的父亲和我的母亲都已成为过去,我相信如果他们真是地下有知的话,也一定希望你可以为自己好好的活着。 蕾蕾,我们要做的并不是纠缠在那些成年的恩怨里作茧自缚,而是,让那些还在我们身边的亲人幸福,然后,寻找属于我们自身的幸福。 蕾蕾,其实爸爸刚把你们领进门的那段时间,我也曾怨恨过我们,我自顾自地认为就是梅姨害死了我的母亲,抢走了我的父亲,也拆散了我的家。你知道吗,我为此曾在她的被子里藏过玩具老鼠、在她的碗里放过石头、偷偷把她最喜欢的红毛衣的袖子剪了个大洞……可是,这些事,梅姨一件也没有打过我的小报告。我一开始不明白是为什么,等我慢慢长大,等我自己也知道去喜欢一个人以后,我才体会到了她的一片苦心:她爱我的父亲,所以她愿意无私地去爱他的儿子。 当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就再没怨恨了。可是那些阴暗的东西却还一直在你的心里潜藏着。你曾经对你的父亲恨之入骨,可是后来有一天,当你忽然发现原来他的暴虐竟是因为你母亲的背叛,于是你选择了原谅他,却从此对你的母亲爱恨不能。 蕾蕾,有些事情也许是不可控制的,像我们爸妈的爱情。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当年梅姨遇上我爸的时候,正是我母亲病最重的时候,爸爸那时压力特别大,几近崩溃;就在那时他遇到了你母亲,而她也正日复一日遭受着你父亲加之的家庭暴力,爸爸说他们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慢慢地相爱了。之后没多久,我母亲去世了,她走得很满足,因为父亲自始至终都陪伴她身旁,他把自己上半辈子都给了她,所以不管是我的母亲,还是父亲,他们都很满足,没有遗憾。对于父亲的下半辈子,我希望他可以幸福。我想你也应该这样祝福你的母亲,因为她并未先背叛你的父亲,是他的暴虐让她别无选择。况且,死去的人都已经死去了,我们更应该替活着的人多想想。蕾蕾,毕竟我们的父母都已经不年轻了。 其实,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一直在努力抚平你心头的创伤,可是你一直不肯接受,而我更没有预料到……我对你的好反而让你把自己完全束缚在对我的依赖里面,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这是我的错…… 蕾蕾,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可我却什么也不能回应你;因为即使回应了,那也不会是你想要的答案。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世上最亲最亲的妹妹,我想好好照顾你、疼惜你,给你所有的东西,像一个哥哥一样。可是除此之外,真的从未动过其他念头。 这些你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你却始终不肯相信。 蕾蕾,正如你不愿承认的一样,我爱的人是苏晓安,不管是作为秦凌,还是纳夕,我心里爱的人,一直只有她一个。我知道这么说会伤你的心,我也知道你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可我还是想你知道、想你明白,并不是奢望你哪天想通了会祝福我们,我只是希望你能因此学会放开,放开对我的依赖,别再固执地把自己捆在我的命运里面,你该有属于自己完完整整的人生: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然后结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而这些,是作为兄长的我永远也给不了的。 蕾蕾,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呢?这么多年,你其实并不是真的爱我,一直以来,你只是在寻找一个寄托,一个可以给你“温暖”的寄托…… 你需要的并非一份强大得足以拯救你的爱情,你放不下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些潜藏在心底,能够定期、不定期给予你温暖的幻觉罢了…… 我只是不经意间,在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不期中地给了你那个名叫“温暖”的东西,可是年幼的我们当时都不曾发觉,那么一丁点儿、微小却强大的东西,却从此成了你以后人生中挣脱不出的束缚…… 可是蕾蕾,我不是你的救世主;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成不了别人的救世主,自己的命、自己的罪,只能自己承受…… “温暖”是自己心底的感觉,是别人永远也给不了的东西…… 蕾蕾,你相信吗,我在找林老板之前,心里一直有种直觉,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也和你有关;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会让晓安离开我。 你一直是这样,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得到手;即使最后的结果不能如你所愿,你也宁愿亲手毁了它,绝对不会容许别人染指。 这次你是因为顾念着小时候的恩情,所以才没有选择伤害我的吗。可你难道不明白吗,我爱她,我爱她啊!你这样折磨晓安,简直比杀了我更难受啊! 我会讨回来的!你们加诸在她身上的每一分伤害,我都会原封不动、一个不落地从林胖子那里讨回来。晓安受了多少伤,我要他们五倍、十倍地偿还! 可是,我却没办法说服自己次像恨他们那样毫不犹豫地去恨你。因为,你是妹妹,无论你做过什么,你都是妹妹。所以我原谅你,不管你做出了什么,我都原谅。至于你犯下的所有过错,都应由我一力承担。 我是你哥哥。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是你哥哥。 蕾蕾,这一生欠了你太多太多,可我还是爱上她了,所以,如果一定要偿还的话,那就用我这条命来还吧! 秦 凌 2007年6月29日 苏晓安: 展信好! 我们之间似乎还是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只可惜是在纸上。不过有这一次,我也该知足了。我不应该太贪心的,很多东西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是我的,如果我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早点放手的话,我想我们这群人一定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秦凌哥哥不会死,苏卓落不会至今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你不会痛不欲生、活得好像行尸走肉,我也不会身陷囹圄、悔不当初。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的忏悔不能让如今的结局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我本来以为,只要拆散了你们,哪怕他会因此记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在乎的,我会带着你们的仇恨,一个人过得很满足很满足的。 可我错了,因为秦凌哥哥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却什么也不能做。他就是被我杀死的。 他死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个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我的宽仁的兄长了,于是我这一生所有迟到的悔恨他全都听不到了。如果早知把你们分开的代价要拿他的命来换,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他都不在了,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啊! 苏晓安,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在这场属于我们俩的旷日持久的爱情争夺战里,最后还是我输了。秦凌哥哥自始至终爱的那个人都是你,从来不曾改变,就算他到死都没想起自己就是秦凌,他还是爱着你。我输了,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苏晓安,我知道你恨我,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在哥哥走了后一个人也能顽强地活下去的话,那就继续恨着吧。我曾以为秦凌也和你一样,到死都会记恨着我,永不原谅。可我错了,就算在最后一刻我放弃了他,就算我最终选择了冷眼任他在我面前一点点死掉,他还是说不恨。他说会原谅我犯下的所有罪过。 因为我是妹妹。 只因为我是妹妹啊。 可是,我要怎么原谅自己呢。秦凌死了。秦凌哥哥死了啊。他死了,就永远都不会再复活了啊。 苏晓安,你一定要继续恨着我。 会有代价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一起等着吧。 齐 蕾 2008年8月30日 信里,自始至终只字未提她的父母,我不知道是她的疏忽,还是那个纠结在她心里的结到死都不曾能够解开。但现在一切都已无从探寻了。 2008年8月31日,我终于等来了秦凌案子的终审判决:林诺言(林老板)因□□和故意杀人两罪并罚款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其余一干帮凶也都受到了法律应有的惩罚…… 判决结果被念出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坐在下面的那对夫妻,他们是秦凌的父亲和齐蕾的母亲。 男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看得出一直在强忍心头剧烈的感情起伏;女人的脸色却似乎极平静,眼光一直愣愣地集中在法院的天花板上。 他们都早已不复我记忆中的样子。 在这短短的一年里,他们经历了儿女失去、找到、最终又都成空的人生的大喜大悲,我不知道走到今天这步,他们是否有过后悔;如果,如果他们当初没有选择结合,也许今天这样无可挽回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苍凉局面就都不会出现了…… 那两个已经魂归天外的孩子将会各自有各自的人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可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 …… 岁月催促着年华匆匆老去,一回首,才发现曾经的一切都已是满目创痍、无从收拾……所有的忧伤、喜悦、得到、失去,还有这段走得并不平坦的青春旅程中所历经的伤害、疼惜、背叛、坚守……凡此种种,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这一生,我向你问过一次路,你向我挥过一次手,已然足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