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金屋》作者:锅包粽 文案:#乖乖软萌小娇娇vs偏执阴暗大灰狼# 【女主版】 沈沅半生顺遂,如愿嫁给了陆家青梅竹马的大郎君,做了陆家的大夫人。 世人都说她命好,连沈沅也这么觉得。 直到她见到陆家庶子,出于同情,阿阮救了他,却不想他是一头狼。几年后那匹狼权倾朝野,先是逼迫她和离,再逼迫她离开母家,让她一点一点踏进了他亲手编织的牢笼。 【男主版】 陆浔生母卑贱,少时任人欺凌,如狗一样活着。他第一次见到陆家大夫人,他的大嫂,温婉端庄地静坐在亭中,对他细语,“七弟。”女郎连笑都是温柔的。 后来他再深陷于泥沼,是她暗中相救,自此他再难放下。 从军得胜归来,已是当朝权臣,他回到家中,见到依偎在大哥身侧的人,眉眼渐渐沉了下来。他费尽心思迫她与自己幽会,孕育他的孩子,诱她进了自己筑的金屋。 @排雷 女非c男c 救赎向,强取豪夺,火葬场 【男主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但只对女主好,无任何虐女行为!女主前夫先背叛,女主前夫极品渣男!女主独美,男主美强惨,毁天毁地,只宠女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夺娶到手,为她金屋筑之 立意: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阳光 第1章 嫂嫂 霜花泠泠,寒风簌簌,长安城一连刮了好几日的大雪,这日正是个晴好的天,雪停风止,长安街人来往不绝,热闹无比。 陆府碧瓦朱檐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了两只石狮,颇有喜气的年味儿。 回廊长壁,水榭云听,府中下人来往匆匆,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准备年关。 湖中长亭房檐四脚纵飞,凭栏着深色红漆,地铺波斯绒毯,亭中放了一张四脚矮桌,摆着几张矮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长亭里隐隐约约传来女郎的温柔细语。 一身着素色蜀绣云缎女郎正坐其中,女郎眉眼柔和温婉,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红,梳妇人发髻,一颦一笑尽是大家风度,此时正教着对坐的孩童读书,声音轻柔如水,令人听了不自觉就喜欢。 “嫂嫂,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陆允胖乎乎的小手拉着沈沅的衣袖,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眼里困惑懵懂。 沈沅摸了摸他的两角发髻,笑意漾开,声音细细柔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就是两个相互喜欢的男女惺惺相惜,缔结连理。” “哦,我明白了嫂嫂,是不是就像长兄和嫂嫂一样!” 沈沅眼眸轻轻波动,没等说话,小允儿眼睛突然一亮看向远处,“七哥哥。” 沈沅闻声怔愣片刻,也随他一起转过头,看向远处走近的人。 郎君外罩湖蓝阔袖大氅,玉冠束发,鼻若悬胆,长眉入鬓,丹凤眼微微上挑,唇角掀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俊丽的面容恐世间都寻不出第二个。 日光斜下,有梅树遮挡,光线蜿蜒细枝缝隙投到他脸上,他俊美无暇的五官大半陷入了暗影之中,平添几分阴冷。 看他衣着不像府中下人,难道是…她嫁进陆家从未谋面的七郎君陆浔? 沈沅看了眼空落落的长亭,细眉微微蹙起,方才她叫自己唯一带来的婢女去端茶水,此时亭中并无下人。 她才嫁入陆府不久,陆允年纪小也就罢了,可和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小叔子独处委实算不上好。 沈沅的情绪很快收敛,想到陆允还在这,应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嫂嫂。”陆浔站在长亭外规矩地见礼。 “七弟。”沈沅记得来时家中教习的礼仪,微微弯唇,露出端庄温婉的笑。 嘴角弯出的弧度正合时宜,如一缕春风刮到人心上,痒痒的。 “七哥!”陆允从石凳上跳下来,晃动着小腿扑到陆浔怀里,“七哥,嫂嫂在教我读书,以后你忙的时候我都可以来找嫂嫂啦。” 陆浔摸着陆允头上的两角,不知是不是沈沅多想,他摸的地方沈沅方才正碰过。 “有劳嫂嫂了。”陆浔客套地回话,态度恭敬,挑不出丝毫错处。 沈沅蹙起的细眉舒展,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七哥,你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吗?”陆允拉着陆浔的衣袖问他。 听此,沈沅脸微红,若是只对陆允这么一个小孩子还好,可面对陆浔,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她指尖磨了磨手中的古籍,没出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陆浔喃喃念出这句话,目光转向面色发红的沈沅,“嫂嫂是如何解释的?” 被提到自己,沈沅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来,陆允抢先开口,“嫂嫂说是两个相互喜欢的男女惺惺相惜,缔结连理!” “哦,是吗。”陆浔含笑再看向沈沅,沈沅手中书合紧,站起身,绣着大朵芙蓉花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迤逦开来。 “时候不早,允儿该回去午睡了,嫂嫂送小允儿回去。”沈沅没再看陆浔,走了几步牵上陆允的手,发间白玉雕琢的步摇轻轻晃动,擦肩而过时,一滴润玉打在了陆浔的脸上,凉凉的。 “多谢嫂嫂肯教允儿读书。” 沈沅没走几步,又听他道。 “允儿很聪明,再过一年等够了年纪,我会禀明祖母送允儿去学府读书。”沈沅声线温和,又如软糯的甜糕缠绵,丝丝缕缕,缠入骨髓。 人走远了,陆浔才转过身,他手微抬起,天地间突然狂风大作,呼呼的寒风吹落了满地红梅,一朵被他拿在嘴里,陆浔掀唇咬了一口。 沈沅哄着陆允睡着,才抽身回主屋。 因是快到年关,陆晋近日下值都早。沈沅要在他回来之前看完东街掌柜送来的账本。如今长房事务都交由她手上,可万出不得半点差错。 沈沅嫁到陆府几月,自接手长房事务就没歇过,三房庶子陆允小小年纪没人照看,沈沅看着心疼,就每日都会抽时间教他读书,这么一安排,时间就更加紧了。 不知不觉很快入夜,沈沅揉揉酸痛的脖颈放下账本,就听到主屋外传唤“主君归。” 沈沅摆置好笔墨,从交椅上起身走了出去。 出嫁时母亲叮嘱过她,女子在这世上生活本就艰难,出嫁从夫虽是旧风气,可也是没有办法,陆家是个明事理的人家,两家又是世交,结为姻亲,陆府总不好为难她,但免不了她到了陆府定是要好好侍奉公婆,侍奉夫君。 陆晋是长房嫡子,父母死的早,他是陆老太太一手带大,沈沅不必侍奉公婆,但少不了要侍奉陆老太太。 “夫君。”沈沅在门口迎上陆晋,白日天好,夜里转冷又起了风雪,陆晋回来匆匆一路,进屋时外氅上花白一片。 沈沅忙忙活活给他脱了外氅,取汤婆子过来给他捂着,又叫人端来早准备好的热汤给他暖身子,体贴温柔,周到得世间再难寻此佳人。 陆晋手捂了一会儿暖和过来,才拉住她的手,沈沅眼偷偷看着周边默不作声地下人,想把手收回来,陆晋却突然用了力,把她整个人都拉到了怀里。 “夫君,这么多人看着呢。”沈沅小声。 温婉端庄的淑女最是脸皮薄。 陆晋恶趣味地捏她的脸,下一刻含住她的唇,“我们是夫妻,怕什么。” 沈沅刚出生的时候陆晋才会走,父母就带着她去看沈家刚出生的小妹妹。陆晋很喜欢戳她的脸,软软的,好像他最爱吃的软糖。 两人认识十余年,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阿沅,阿沅…”他在她耳边低低唤着,灼热的呼吸吐到那里,惹得沈沅耳根涨起绯红。 沈沅这小半生都顺顺遂遂,没出过什么岔子,生于世家,母亲时常教导她世家礼仪,请长安有名望的先生到家中讲学,沈沅还没过及笄,就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若不是和陆家早早定了亲事,提亲的人怕是都要踏破家中门槛。 成婚后陆晋待她也极好,沈沅觉得自己很幸运,兢兢业业管理长房事务,两人成亲多月,陆老太太还请了宫中太医过来给她请脉,调理好身子,再为长房添丁。 这些沈沅都知道,她也想要一个孩子,不只是为了稳固地位,也是觉得有一个像陆允那样可爱的孩子极为有趣。 陆晋搂着她的腰,进去就没动过,“阿沅,给我生一个孩子。” 沈沅自是愿意,她仰躺在床榻上,望着那又开始晃动的烛火,微微点了点头。 陆家是百年世家,光是陆府的宅子就占了大半的长安街。府内不只有宅院主屋,还有一片林木,再往远处,就是一块空的场地,那片空场地被陆家先逝的老太爷打造成了跑马场。 陆晋翌日休沐,又赶上府中马赛,就带着沈沅去了那处马场。 因行程甚远,风雪泠泠,沈沅和陆晋就同乘了一辆马车。 马车外由厚重华丽的毛毡包裹,里面置矮几,暖榻,瓜果,中间放着熏烤的银丝炭炉,暖榻够宽,陆晋坐在里侧,手搭着沈沅的腰。 路远,陆晋一面看窗外,一面和沈沅说话,“府里事务多,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去找祖母,别一个人硬撑。” 他手又若有似无地落到沈沅的小腹上,下巴搭着沈沅削瘦的肩,“你我成亲这么久,什么时候有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女孩最好,要像你一样好看。” 沈沅垂下眼,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缓缓道“祖母找人给我请脉,太医开了几副药,说吃完这些调理身子,孩子应该就会有了。” “当真?”陆晋大喜,亲着沈沅白皙的脖颈,用的力气大了,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陆老太爷爱马,陆府修建的马场宽阔,宽敞的平地周边用漆红得栏杆围住,马棚里排了数十匹马,枣红,亮黑,灰绒,各色马匹,温顺的,烈性的,尽数列开。 沈沅原本以为只有他们二人,想不到在马场的还有三房嫡子陆识,和长房的庶子陆浔。 “兄长,嫂嫂安。”陆识从马上翻身下来,拱手作揖。 陆浔跟在他身后,离得不远不近,随着陆识一同做礼。 沈沅的目光落在了陆浔身上,她没想到他也会在这。 沈沅打量他的时候,陆浔垂下的眼不经意看到她。 她今日外罩了一件犹如月辉流光的锦绣大氅,挽坠云髻,画淡妆,眉心点了淡粉的桃花,远山黛,月牙鬓,点红的唇永远弯着轻微的弧度,对人温和的笑。 风吹得大了,戴的兜帽稍稍向后仰,发丝不听话的胡乱飞舞,顺着风扬起。 陆浔看到了她颈后一道明显得红痕,他掀眼又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男人,那只手一直搂着她的腰,从下马车就没松过。 第2章 送药 陆晋的手从沈沅腰上拿下来,探向沈沅云缎阔袖里,握住那柔荑,又紧了紧,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着沈沅粉嫩的指尖,“老四,马都备好了吗?” “长兄且放心,这几日马都用上好的草料喂着,每日都让人跑训,现在个个都是好马,定然不叫旁人瞧了笑话去!”陆识换上笑脸应声。 两人交谈甚欢,一旁站着的陆浔就像依衬,始终沉默不语,没有丝毫的存在感,没有人愿意去理睬。 陆浔生母低贱,陆晋还没到十岁,陆大爷就从外面领回来一个伶人妾室,妾室生的貌美,身侧还带着五六岁大的娃娃,可好景不长,陆大爷刚把他们母子领回享福,妾室便忽然病死,没过多久,陆大爷亦死,只剩下他一个庶子。 陆晋从小被养在老太太身边受尽宠爱,他极不喜欢陆浔这个庶子,陆老太太亦不待见他,在这个倍受冷落,人心诡谲的宅子里,没人知道陆浔是怎样活着,陆晋时不时遇到不顺心的事都会拉陆浔练武,彼时陆浔还是瘦小的孩童,只有挨打的份。 今日也是陆晋派人传话,让陆浔到马场,自然没什么好心思。 这些沈沅虽然不清楚,但她已经隐隐感觉到陆浔被孤立,与其说是孤立,不如说陆晋和陆识的眼里都是对他深深的鄙夷。 沈沅的手还被陆晋握着,念到陆浔的事,她不自觉地捏了一下,被陆晋敏锐的发觉,陆晋止住话,回头看她,当着陆识和陆浔的面去摸她的脸,“不舒服?风太大吹着了?” 陆识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沈沅并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和他亲近,下意识地转过脸,“我有些冷了,想去前面的观月台暖和。” 她身上穿的衣裳多,厚重的外氅足以抵挡所有寒风,头上又戴着大大的兜帽,哪里会冷着?在这几个人里,穿着最少的唯有陆浔。 他洗的发白的旧袄都露出了棉絮,寒风簌簌,吹得他嘴唇都发白了,他一定很冷吧。 陆晋并不知道沈沅心中所想,她本就身子娇弱,陆晋以为她真的是冷了。 四人一同向长亭过去,陆浔在最后,他身边只跟着一个书童,穿着依旧不如别房的下人。 陆浔目光淡淡落到眼前窈窕身影上,又淡淡移开。 陆府马赛各方郎君女郎都会到场,半个时辰后,观月台很快坐满了乌泱泱的人。 穿着锦绣绸缎的贵主,端茶送水的下人,御马喂料的马夫,一大家子人来来往往。 观月台为三层小阁楼,一层为最底层,是跑马郎君所居,二层为主层,视野最好,是空闲的贵人们所处的地方,三层最是闲下,除却喜静无趣的人,很少会有人来三层。 陆氏旁枝诸多繁杂,主干陆家子弟却少,如今小辈有长房嫡子陆晋,庶子陆浔,四房嫡子陆识,庶子陆允,六房嫡女陆嘉禾,只此几人。陆允年纪小,留在了院里,其他几人都到了马场。 陆老太太年岁大,不喜这热闹的地方,留在了佛堂,没来看跑马。 陆晋去了一层,沈沅在二层的廊檐下正和陆嘉禾说话。 沈沅虽是长嫂,年纪却要比陆嘉禾还小了两岁,因是同辈,府里女子又少,沈沅待人和顺,陆嘉禾也忍不住去亲近这个长嫂。 “嫂嫂,你快看大哥在那!”陆嘉禾拽了拽沈沅的衣袖,惊喜地看着下面的马场。 沈沅顺着她说话的声望去,没看到陆晋,却一眼看到正翻身上马的陆浔。一身旧袍实在是太扎眼,想看不到都难。 陆浔好似感受到有人在看他,慢慢转了头,沈沅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被他撞了个正着。 四目而视,沈沅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下,许是太过尴尬,面颊微微涨红,怔然得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陆浔都没转过头,沈沅无奈,憋了半晌,才想出一句妥帖的话,朝他轻轻启唇,道“祝君凯旋。” 狂躁的北风吹起,那满天雪花都做了陪衬,零零碎碎落在她暖融融的外氅上,她的唇瓣依旧红润,笑时两眼都跟着弯起,带着水乡女儿家特有的温柔。 明明不冷,为什么要撒谎。 陆浔没再看她,又好像本来就没看她,手拉马缰,调转马头向马场中央跑去,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方才那个细微的插曲。 沈沅更加尴尬了,陆浔根本就没看他,这好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是她自作多情。她转过眼,好在周围的人都在专注马赛,并未注意到她。 陆家每年一次的马赛最为热闹,铁甲马蹄踏重重山河而来,风尘扬起,云雾漫天,再加上入冬的这场大雪更是激烈精彩。 陆嘉禾兴奋地看了小半个时辰,只觉这场马赛甚是好看。 沈沅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目光在马场上游离,不知在看些什么。忽地,她眼微动,看到一湖蓝的人影,陆浔的外氅实在太过显眼,他人又在陆家生的最俊美,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大哥!” 沈沅还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嘉禾突然惊呼一声,“嫂嫂,大哥摔下马了!” 沈沅心一紧,心口猛跳了下,再看向马场时,只见陆晋从地上滚了两圈,马场上人并不少,烈马显然受惊,胡乱地奔驰,陆晋腰腹都被受惊的马狠踹了几下。他整个人都滚向一旁,滚了几圈后在另一匹枣红色马旁停下。 他看清马上的人是谁,眼里闪现几分厉色,倏的从腰间抽出刀,单手扎向马腹,枣红骏马痛得扬蹄嘶鸣,陆晋忍痛一跃而起,拿刀劈向马上的人,把那人踹了下去,自己抢过缰绳,直冲向终点。 被他打伤的人正是陆浔。 陆晋第一个到达终点,观月台纷纷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呼叫好,陆家的长房嫡子,正是最为受宠的时候,有谁不会卖他一个面子。 而此时,谁还会记得那个被恶意打伤倒地,身穿破袄的庶子陆浔呢? 沈沅站在观月台二层,看着中央萧瑟单薄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马场。 “嘉禾,我衣裳脏了,要去马车里换件衣裳,你在这里稍稍等我。” 沈沅叮嘱道。 陆嘉禾正看得兴起,也在为陆晋欢呼,听后草草点头,只叫她快些回来。 陆浔去了观月台三层。 沈沅提群快步先下了楼,然后又从破旧的楼梯处折回来,这里常年没人清扫,世家贵人都不会来这。 灰尘遍布,蜘蛛结丝,沈沅方上了一半,银辉般的外氅上就沾染了许多尘土。脚上的莲花绣鞋也变得脏污不堪,沈沅蹙眉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尽量挑干净的地方往上走。 废旧的楼梯昏暗无比,即便有细碎的光照下来,沈沅还是不甚摔了几跤。 三层本就很少有人过来,前不久下了场大雪,三层风大,吹的霜雪哪里都是,这里最是冷的地方。现在来的人更少,沈沅目光所及除却陆浔再无第二个人影。 陆浔半倚着凭栏,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下面的欢呼庆祝。发白的大氅里面没有多少棉絮,穿在他身上并不能抵挡长安冬日的寒风。他却像是没感受到冷意,面色平淡,不外露一分的情绪。 日光斜下,他纤长的身影在这日光中变的更加孤寂。 沈沅脚下踩到阴影处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打破三层的寂静。她吓了一跳,再抬头陆浔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身看她,他脸上的青紫还在,衬得人诡异阴冷。 “嫂嫂不去看长兄的伤,来这做什么?”陆浔没什么情绪地说着这句话。 沈沅垂下眼,看着脚上和裙摆的污泥,从袖中慢慢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这是治疗刀伤的药。” 她知道他受伤了,从她那个角度看得清楚,陆晋那一刀扎的深,他没经过处理就上了三层,此时伤口定然是血流不止。 陆晋是长房嫡子,不缺关照的人,而陆浔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他的伤又是因为陆晋… “嫂嫂不必可怜我。”陆浔依旧站在原地,他微微放低的声音随着寒风很快消散。 “陆浔,人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身份低位从来都不是阻碍。今日的事我代陆晋向你道歉,这药你收下吧。”嫡庶之分自古就是尊卑差距大的东西,她无力改变,只能尽力弥补。 时间不多,沈沅把瓷瓶放到雪地上提起裙摆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许是怕被人发现,她声音放得轻,听起来比平时更加细婉。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人不禁想撕碎这方美好,想听她哭,听她婉转求饶。 皑皑白雪上多了几处深色的鞋印,为掩人耳目从废梯进来怕是花了不少功夫。 紫兰雕漆瓷瓶静静立在雪地里,泛出莹润的光泽,瓷瓶的用料上好,上面堵着的红塞也是上好的檀木所做,这并不是陆家的东西。 陆浔走过去将那小瓷瓶放到掌心里,下面漆料涂了一个沈字。 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从没有人对他施过半分的柔情,多年来一个人他早就习惯了,他也不屑去依赖别人施舍的温情活着。 陆浔手心微阖,一时地上的白雪卷起,红釉瓷瓶在他手里倏然碎裂,直至化成粉末烟消云散。 第3章 求情 沈沅从三楼下来避着人匆匆去了马车,她干净的裙摆上都是沾染的脏污,下来时情急不甚刮到了蛛丝网,白皙的脸上落下灰尘的痕迹。 陆府的马车奢华宽敞,里备了一面小铜镜,沈沅对着那面铜镜正擦脸上的灰,绣花云缎的帕子上不过一会儿就变脏了,沈沅对着脏污处折了下,翻到干净的一侧接着擦拭。 也不知陆浔会不会用她送的药。沈沅轻声叹息,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嫡庶有别,陆晋性子又霸道,他虽是她的夫君,可沈沅的心还是不禁偏向陆浔,在陆府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苦吧。 沈家小辈没有陆家多,家中也没有妾室,沈沅是家中的幺女,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身子又娇弱,阿爹阿娘很少让她出屋子,无事的时候就在屋里看书,或者和家中阿姊阿兄玩耍。 小半生无忧无虑,直到陆家来提亲,阿娘甚至不放心让陆晋发誓,会一辈子待她好。 这些沈沅都是后来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确实太顺遂了。 沈沅换了衣裳,再没多少让她耽搁的时间,快步回了观月台。 如今时候稍晚,观月台零零散散走了不少人,陆嘉禾终于等到她回来,急急忙忙道“嫂嫂,你去哪了?这么久不回来,我以为你出事,差点去找你了。” 两人一同坐到廊下的交椅上,沈沅才笑道“我能出什么事?怕不是你一个人无聊才眼巴巴等我回来给你解闷!” 陆嘉禾被她说中,脸一红,扭捏地不去看她,“嫂嫂别打趣我。” 沈沅眼敛了敛,见她确实没有再问一下去的意思,才放下心。 到晚间陆家这场马赛才结束,沈沅下了二楼,陆晋已换了衣裳在外面等她。 沈沅从门里出来,又看到了陆浔。她脚步一顿,脸上端庄的笑意止住。 陆浔站在两扇门中暗影的地方,单手扶着花漆圆木,依旧是那身洗的发白的棉氅,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肤色偏白,上面的青紫就格外明显。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陆浔就站在那看着她,不知站了多久。 沈沅一见到他身上的伤,心里就觉得愧疚。陆浔并没错,她明白了陆晋的意思,无非是对他幼稚的报复罢了。陆晋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养了外室,所以多年以来才对这个庶子欺压侮辱,可是陆浔有什么错呢?他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 沈沅的心软了。 她出声对身后的环素道“去告诉郎君,我有重要的物件落在了上面,要亲自回去取。” 环素是沈沅从沈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对她最是衷心,并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 环素看了眼远处站着的人影,应声出了去。环素不会乱说,她并不是陆家的人,她从沈家出来,会一直忠于小小姐。 “七弟。”沈沅把外侧的门掩上剩下一道缝,缓步过了去。 她换了身墨绿蜀绣云缎织锦,脸上的脏污被擦得干净,恢复以往的白皙,卷翘的长睫微微抬起,眸子波光流转,如水含情。 陆浔目光淡漠地看着她,“嫂嫂又想做什么。” 沈沅咬了咬唇,心里斟酌着该怎么说出口。陆浔毕竟不像陆允稚嫩单纯,他清楚陆府里面的腌臜污垢,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应该是想改变吧,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沈沅垂下眼,从胸口摸索出一个黄色的符纸出来。 “我小时候多病,郎中断定我活不过十岁,阿娘无法,就带我去佛音寺求佛祖保佑。这是我在地上捡到的一张符纸,寺里的住持说这张符纸与我有缘,叫我好好保管,可庇护我一生顺遂,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把它转交给有缘人。” 沈沅的声音不徐不缓,轻声细语,一字不落地进了陆浔的耳。她身量小,站在陆浔面前堪堪只到他的胸口。 陆浔垂眼,看到她挺翘的琼鼻,粉嫩柔软的唇瓣。 “现在我想把他送给你,佑你顺遂。”沈沅停住话,又想了下,接着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不必担心别人会拿这件事威胁你。” 沈沅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摊开,符纸已经过了多年,变旧发黄,可是依然能看到主人的爱护之意,没有分毫的破损。 她手并不大,许是天冷,被冻得通红,符纸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等待着它下一个主人。 “神佛鬼怪,这种无稽之谈的事嫂嫂也信?”陆浔开口,并没接那张符纸。 沈沅锲而不舍,手又向他伸了伸,几欲抵上他的胸口,“可是自那之后我的病真的大好,一直平安活到现在,过得如住持所言一般,顺遂安稳。” 她认为嫁到陆家,嫁给陆晋是顺遂的事。 陆家,陆晋真的会待她好吗?一时还是永远,真情还是假意,谁分的清呢。 陆浔嗤笑,他忽然想知道,这符纸倒底灵不灵验。 陆浔收了沈沅的符纸,妥帖地放到他对襟最里侧。沈沅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心中释然,手里捏着雪白的云帕,端庄地站在他面前,是天生养成的贵气。 她两手顺着兜帽,想重新戴到头上,却不知为什么怎么拉兜帽都没动半分。沈沅尴尬地站着,白皙的小脸慢慢红了,眼偷偷看向面前的陆浔,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正要离开。 身后突然起了脚步声,陌生的触感碰到沈沅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想要躲避,“兜帽挂到帘钩上了,嫂嫂是想再摔一次?” 他的声音偏低,淡漠地陈述事实。 沈沅不敢动了,他的手太凉,不经意间总能触到沈沅的肌肤上,隐隐约约中,沈沅闻到了上面苦涩的味道。她对香料敏感,这味道好像是发苦的沉木香。 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把她的兜帽从帘钩上拿了下来,然后慢慢戴到了她的头上,遮住她大半张小脸。 他的动作并不快,仿佛极有耐心。 “好了吗?”沈沅僵着身子,忍不住问他。 “嫂嫂的耳铛掉了。”他道。 沈沅看到身侧的人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只珊瑚耳铛,她摸了摸耳朵,左耳确实空了一块,可什么时候掉的她怎么不知道。 她正想说自己来,陆浔已经把那耳铛的环扣拉开,一手捏着她的耳珠,把耳铛穿了进去。动作细致缓慢,沈沅眼睫颤了颤,垂眸就能看到地上几近贴在一起的身影。 他的力道并不重,手指的温度凉得冰人,但沈沅的耳根还是生了绯色,除却陆晋,她从未同别的男子这般亲近过。 陆浔收回手,沈沅飞快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世家的教养让她不得出一分差错。 “多谢。”沈沅话落,才提着裙摆推开阁门快步离开。 陆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到窗前,看到那抹窈窕身影走到外面,陆晋揽住她的腰,两人并没急着走,陆晋先拽了拽她的兜帽,然后低头含住她的唇。 “什么重要的物件落下,让你去了那么久?”陆晋问。 “是出嫁时阿娘送我的手钏,还好找到了。” 沈沅扬了扬纤细的手腕,皓腕上的白玉手钏更衬她肌肤白皙如雪。 两人相拥一同上了马车,陆晋站在里面掀帘拉她的手,沈沅上去时不经意间看到从观月台出来的陆浔,她朝他温婉含笑,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陆老太太请的郎中每过几日就会来给她调一次方子。卷着的围幔遮挡,沈沅背靠引枕,静坐在围幔里,素手从里面伸出搭在案上,郎中收回把脉的手,捋了捋花白胡须,“夫人身体调养得很好,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停药了。至于子嗣郎君也不必太过担心,只需等待时机成熟。” 陆晋听后大喜,让人赏了郎中银钱,又叫下人去备了水,屋里最后一个婢女还没退出去,陆晋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围幔里。 “阿沅,我们要有孩子了!”陆晋喜悦地抱住她,眼里掩盖不住的高兴,顺着她的眼就吻了下去。 沈沅推着他的胸口,“夫君,还没沐浴…” “做完了再去。”陆晋探进她的衣摆,手掌用力,围幔里传出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喘息。 月明而上,灯火阑珊。 “夫君,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两人沐浴后,陆晋吹了房里的灯,躺在外侧把人圈到怀里,掌中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 她手生得很漂亮,指甲白皙圆润,肤色如雪,骨架偏瘦,纤细如葱,摸在手里软软的。 “何事?”陆晋拿过她的手在指尖上咬了一下。 沈沅面色发红,声音缓缓柔声,“我想等过些时日送允儿去学府进学。” 按理说陆允是三房庶子,理应不由她照看,可三房那个样子,若是没有沈沅,陆允只能被养歪了。 陆晋对此没多大异议,“你决定就好。” “允儿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也可在朝堂上有助夫君。”沈沅又道,破天荒地主动去亲吻陆晋的侧脸。 她性子腼腆,情.事上总放不开,此举已让陆晋又惊又喜,脑中晕乎乎,怕是她现在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给她摘下来。 他的妻子可真好,处处为他着想。 陆晋欺身而上,“阿沅,我陆晋三生有幸能娶你为妻。” 两人亲热一会儿,沈沅别过脸,眸中微动,又道“夫君,你如今正是仕途大好的时候,家中虽然小辈众多,但你有没有想过给七弟一个机会。” 陆晋脸上的笑意僵住,“他去找你求情了?” “夫君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为了你好。陆浔是长房庶子,冬日却还穿着破洞的长袄,叫人瞧去看了笑话,闹到朝堂上于夫君的仕途也无益。”沈沅在他怀里靠了靠,声音温温软软,“我们待人家好,投桃报李,他也会帮助你。” 陆晋听着她娇软的声,只觉骨头都酥了,他知道她最是软心肠,幼时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对陆允和陆浔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即便心里再不情愿,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帮一帮。 翌日陆浔的院子林林总总来了不少下人,抬着新衣柜,抱着银丝炭炉,茶几杯盏,床榻卷帘,里里外外都换了新。 身边书童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大公子为什么忽然对咱们这么好?” 陆浔垂眸看了眼腰间挂着的素色荷包,里面装着沈沅昨日送的护身符,除了她,还有谁能说得动恨他入骨的大哥。 他捻了捻指腹,上面仿佛还停留着温软的触感,陆浔忽然觉得,这点可怜的同情,也不是那么惹人厌恶。 陆晋用了早饭,沈沅给他整理官服送他上值,陆晋在她粉嫩的脸上轻轻咬下去,“等我回来。” 房里的婢女都垂着头,仿若不存在一样,沈沅即便习惯了他每日这样还是忍不住羞赦,“你快些走吧,别迟了。” “为夫遵命。”陆晋调笑了声,转身阔步离开。 送走陆晋,沈沅在屋里看完账簿想到这时候该去教习陆允读书了。她换了身衣裳,披着挡风的外氅,怀里抱着汤婆子出了屋。 “嫂嫂,你今日怎么迟了,允儿都等你好久了。”沈沅人还没进亭子,陆允晃动着两条朝她跑过来,扑到她怀里。 沈沅被他这副撒娇的小模样逗笑,摸着他的后脑温声,“是嫂嫂的错,为了弥补允儿,今日嫂嫂陪你用饭好不好?” “好!”陆允听到还没和嫂嫂一同用饭,立即把方才的苦闷全都忘了。 他伸出小手去拉沈沅,沈沅皱了皱,“手怎么这么凉,嫂嫂给你的汤婆子带来了吗?” “没有。”陆允摇了摇头,怕她生气似的,乖乖认错,“汤婆子被允儿弄坏了,允儿不敢告诉嫂嫂,怕嫂嫂生气。” 陆允一向乖,他眼睛怯怯地,有些躲闪,沈沅看到他冻坏的耳朵,上面破皮,几欲溃烂开,心疼地蹲下身抱他,“小允儿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嫂嫂说,嫂嫂给你做主。” 嫂嫂还是知道了,昨日夫人房里的恶仆把他的汤婆子抢了去,陆允怕被责骂,没敢和任何人说。 他咽下委屈,乖乖道“嫂嫂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陆允是庶子,连下人都看不起他,只有他这个嫂嫂愿意去亲近他,他好喜欢嫂嫂呀,不想再给嫂嫂添麻烦。 差不多到晌午,沈沅牵着陆允去了他的小院子用饭。 “嫂嫂,我想学数算,以后我要做嫂嫂铺子里的掌柜,让嫂嫂别那么忙。”陆允拉着沈沅的手,一刻也没放开过。 “我们允儿聪明,日后必成大器,嫂嫂可不希望你一直圈在一个小铺子里。”沈沅轻声细语地叮嘱。 陆允笑着回应,“我知道了嫂嫂!我要努力读书,将来做大官保护嫂嫂。” 两人从廊下过去,再穿过一扇月牙门就到了陆允的小院子,不知何时迎面过来一道玄墨身影。 陆允和陆浔同样都是庶子,陆浔人虽冷,却也疼爱这个弟弟,是以陆允对他格外亲近。 “七哥哥!”陆允跑过去去找陆浔。 陆浔摸了摸他的头,才抬眼淡声,“嫂嫂。” 沈沅颔首回了句“七弟。” 他换了身棉氅,终于不再是洗的发白,也不再露出棉絮,想必院子里也定然升上了炭火。 沈沅放下一件心事,现在只希望他们兄弟的关系慢慢缓和,一切能变得越来越好。 她只看到陆浔换上的新衣裳,并没注意到他腰间新佩戴上的荷包,素色浅淡,很难让人注意到。 陆浔看着沈沅,指腹一下一下摩擦着那素淡的荷包。 第4章 孕事 “七哥哥,我和嫂嫂要回去用饭,你若是还没用,和允儿一起吧。”陆允圆头圆脑地仰头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陆允年纪小,并不清楚这句话的不妥之处。沈沅听后,脸上的笑意止住,轻轻蹙起细眉,半会儿才缓声启唇,“小允儿不是说只和嫂嫂两人去用饭?你七哥哥还有事要忙,嫂嫂和你一起去。” 陆允不情不愿地看着陆允,“七哥哥,你真的不能一起去吗?以前你都是有时间的。” 陆浔拉着他的小手,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沅,眼里了然她的意思。 他话是对陆允说的,眼睛却看着沈沅,“我还有事,改日空出来了再去陪你。” 沈沅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却又没觉出自己有什么错处,她的身份,两人确实不能长时间共处。 陆允沮丧地垂下头,“好吧。” 冷风吹过,沈沅的一对鎏金芙蓉耳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泉水叮咚流过,在一片寂静中声音格外清晰。 她今日眉心画了红梅花钿,把疲倦的面容衬得明亮几分。 陆浔没再深想她为何今日看着这般疲倦,听说昨日郎中进府又给她诊了脉,等有了孩子她会比现在更高兴,面上的温柔笑意比现在更甚,陆浔忽然觉得那笑令人刺眼,他不想看到她笑。 “允儿,别再打扰你七哥了,跟嫂嫂回去。”沈沅出声,朝陆允招了招手。 陆允乖乖地跑到她身侧,小手拉住沈沅,正要朝陆浔做礼。 陆浔目光定在两人相交的手上,她的手没比陆允大多少,指甲干净圆润,上面涂了一层浅浅的花膏,淡粉的颜色,更衬她肌肤白皙,肤如凝脂也不过如此。 他目光移开,缓缓开口,“我想到这事也可推到别的时候做,七哥现在去陪允儿用饭。” 陆允眼睛一亮,“好!” 离陆允的小院子还有不远的路,沈沅心里却煎熬得紧,她不想让陆允失望,却也不想和陆浔一同前去,万一遇到下人,恐怕又是一番麻烦。 沈沅落后陆浔小半步,她眼悄悄瞥向陆浔,他神色倒是淡然,没觉出分毫的不妥,可他此前明明是看出了自己的意思,又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心意? 沈沅百思不得其解,端庄温婉的脸不由得生出一丝不耐和气愤,绯红的两腮不悦鼓起,她为他着想了那么多,他便是这么报答自己? 陆浔余光看到身后原本温柔端庄的女郎此时又气又无可奈何,美眸正似怒似嗔地瞪他。忽略心情大好,一扫方才的阴霾。 一路上只有他们三个,没再遇见别人。沈沅不禁觉得怪异,这条路虽是少有人来,但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遇到。 终于到了陆允的小院子。三房苛待庶子,陆允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沈沅并不担心会被人看到。 陆允小小年纪就什么都会做,烧水做饭,扫地洗衣,自己独立的能力很好。 沈沅本想到这给陆允亲自动手做饭,可陆浔也在这,她开始烦恼该不该亲自去厨房。陆允年纪小,她做了倒是没什么,但陆浔甚至比她都要大,她给他做饭,总觉得别扭。 “允儿和嫂嫂到屋里歇着,饭菜半个时辰后就好。”陆浔说话时就已经卷了衣袖,动作娴熟,显然轻车熟路。 陆允拉了拉沈沅的衣袖,“嫂嫂,外面冷,我们进去吧。七哥哥烧的菜很好吃的,我们等一等就好了。” 其实陆允想要拉七哥哥过来,就是嘴馋他烧的醋溜酸鱼了。 嘻嘻,厨房里有他钓上来的鱼,七哥哥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 沈沅没想到他会做饭,君子远庖厨,洗衣做饭照祖例原本就是女子之事,沈沅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也没什么办法。陆晋从不会进厨房,或许连添柴都不会,不料想陆浔竟然会这么多。 她犹豫了下,最终道“有劳七弟。” 令人挑不出错的话,即便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她却依旧恪守着骨子里的规矩。 陆浔进了厨房,陆允还小的时候没人管,都是陆浔一直在照顾他,没有人明白一个庶子在陆府活着有多么艰难,陆浔却比谁都懂。 他耳后有一道疤,是小时候陆晋在家中受罚,把他当做出气的物件儿打的,后脑撞到了树上,树枝在上面刮了一条长疤。他晕倒在地上没人管,就一个人爬了回去,自己看医书找药医治,在床榻上整整躺了半月。 小时候没少被陆晋打,他这条贱命却始终都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陆浔划亮火折子,慢悠悠地扔到灶坑里,缠绕的火蛇照亮了他大半张脸,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忽然有点相信这东西了。 顺遂了半生,却不知过不了多久,她这场虚幻的美梦就要破碎,陆家有他在就不会一直繁盛下去。他现在很期待看到她绝望又无助的脸。 原来这了无生趣的人生也还有那么点让他死寂的心泛出波澜的事。 陆浔笑出了声。 沈沅在屋里找了针线正给陆允缝坏了的衣裳,他这屋子里外间连在一起,没有屏风遮挡,虽然小,里面的东西却摆放整齐,不见凌乱的地方。 沈沅咬断白线,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才把缝好的衣裳给他。陆允欢喜地接过穿在身上,沈沅有些心不在焉。 “嫂嫂,你是不是担心七哥哥烧的饭不好吃?你放心,七哥哥下厨很厉害的!”陆允凑过来道。 “以前都是七哥哥烧饭给我吃,直到我也学会下厨,七哥哥过来的时候才变少了。” 沈沅并不是担心这个,她只是怕别人看到,陆允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可陆浔应该明白规矩,为什么还要这么胡闹? “允儿,你在这里等等,嫂嫂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沈沅轻声道。 “好。”陆允乖乖地应声。 沈沅正起身要走,像是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允儿,今日嫂嫂是偷偷跑出来见你,别人都不知道,所以允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不好?” 陆允眨了眨眼,“嫂嫂放心,允儿不会出去乱说。” “我们允儿真乖。”沈沅摸着他的头顶道。 沈沅过去的时候陆浔正在切菜,修长的指骨牢牢地按住刀背,刀法迅速,乱影纷飞,不一会儿案上的萝卜就被他切成了细丝。他的手有一种病态的白色,用力时上面会凸起几道青筋… “嫂嫂还想看多久。”陆浔把切好的菜放到瓷碗里倒满水滤过去,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沈沅。 沈沅面色些许尴尬,她不自觉地伸手将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理好情绪才走进去。 “我有话想和你说。”沈沅道。 陆浔把菜切好,又去处理下面水桶里放着的鱼,沈沅目光落到那条肥肥的鲫鱼上,想说自己不能吃鱼,一吃鱼身上就会起红疹子,又想到既然鱼一直放在这,他处理得又利落,或许允儿爱吃,就没再说话。 陆浔刮掉鱼鳞,剖开鱼腹,用刀取出里面的内脏,开口,“有什么事嫂嫂定要单独和我说?” 他语气太过寻常,可沈沅总觉得这话很不对劲。 她努力忽视掉这种怪异的感觉,声音放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 “啪!”陆浔把刀扔到地上,开始清洗鱼身,动静不小,下了沈沅一跳,飞溅起的水花全落到沈沅的裙摆上,有鱼的腥味。 沈沅似是哀怨地看他一眼,因为他,她已经弄脏了两身衣裳。 沈沅攥了攥袖中的手,缓下心绪,依旧用温温柔柔的语气道“陆浔,我不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今日如果有人看到你我走在一起,还同在允儿的屋子,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陆浔处理完,又换了水重新清洗鱼身,“嫂嫂没感觉到奇怪,为什么一路上没撞见一个人。” 沈沅想到路上的怪异,忽然明白,“是你做的?” 陆浔没答。 他把洗好的鱼放到盆里,添上配料,又到旁边干净的盆中用皂荚清洗自己的手,随后他才转过身看向沈沅。 她今日着素白流苏襦裙,头梳飞云发髻,耳朵上的鎏金芙蓉耳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破旧杂乱的厨房,她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站在他面前,精致得像是养在金屋里的小公主。而他却满身脏污,在泥沼中苦苦挣扎。 陆浔忽然觉得可笑。 “嫂嫂,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对别人施加同情吗?”陆浔倚着梁柱,倏的开口。 沈沅狐疑,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浔眼睛盯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沈沅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后退,可背后是灰土的墙,没有可退的地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陆浔已经到了她面前,手抬起,干净的指腹慢慢触碰她的脸。 沈沅想侧头躲开,陆浔却先她一步,指腹已经碰到她的肌肤,沈沅被他冰得不禁颤了下,双手攥紧,出声,“放肆!” 这应该是沈沅在十余年中说过最为凶狠的话,可她轻颤的音加上略低的声线给其中加了点软绵的感觉,像是在…撒娇似的。 陆浔仿佛没听到沈沅的话,眼里淡漠如常,冰凉的指腹在上面捻了两下,慢悠悠地开口,“嫂嫂的脸沾了点灰。” 漫不经心的解释。 沈沅被气得脸发红,一把推开陆浔,气呼呼地就要向外面走,到门口又骤然停住脚步,把心中的郁闷压回去,“日后不会再发生马场的事,我希望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能够和缓,不要有过大的愁怨。”她停住声,最后又加了一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若是偶然遇见,她也会躲着他走。原本沈沅心里还有点同情,可今日过后,这些同情都没有了。 不管陆浔方才是不是有意,她作为陆晋的妻子,都不能和他掺和在一起。 沈沅不能吃鱼,陆允把陆浔做的一整盘子鱼端到沈沅面前时,沈沅道“嫂嫂不能吃鱼,允儿自己吃吧。” 陆允皱眉问她,“嫂嫂为什么不能吃鱼?难道是嫂嫂要有允儿的小侄儿了?允儿记得夫人有孕的时候就是不能吃鱼。” 沈沅微愣,她不能吃鱼和有孕有什么关系?有孕也能吃鱼呀。 沈沅的怔然落到两人眼里自然都变成了被看出实情的惊诧和沉默的承认。 旧木长桌,上面摆着几道家常的小菜,陆浔坐在沈沅对面,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箸脆萝卜,咔嚓咬了下去。 第5章 冷吗 “嫂嫂,允儿真的要有小侄儿了吗?”陆允眨了眨眼,满怀期待地看着沈沅。 沈沅正想说不是这样,话到嘴边想到厨房陆浔做的事,张了张口,转过话头道“允儿喜不喜欢?” “喜欢!”陆允看着很是高兴,把桌上的鱼换成别的小菜,“嫂嫂不能吃鱼,那就吃点别的,七哥哥做的香酥豆腐也好吃。” 沈沅暗中瞥了眼沉默的陆浔,稍微松下气。 这一顿饭吃的不甚愉快,陆允在不停的说话,大多时候沈沅都是在专注地听,偶尔搭上一句,陆浔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天色稍晚时沈沅回了主屋。 叫人在净室备好热水,准备沐浴,对襟的衣扣解开,衣衫落在地上堆积一起,环素把衣裳收拾好,看到夫人身上的痕迹不忍羞红了脸。最近郎君急于得子,累的最后还是夫人。 沈沅的身形很好,腰肢细软,胸脯丰腴,端庄温婉的外貌下却是一副祸水的身姿。 净室放了一面一人高的西洋镜,里面清晰倒映出沈沅姣好的身形和被热气晕红的脸。 水声哗啦轻响,白皙小巧的玉足缓缓踏入水里,沈沅疲惫地倚靠着桶沿儿,不禁昏昏欲睡。 “夫人,您最近还是歇歇吧,别再去给十公子教书了。您若是不放心,在外请先生进来教授也行啊。”环素往水里洒满花瓣,轻声劝阻。 沈沅点点头,“过不了多久我就去告知祖母送允儿进学的事,这几日就先不去了。” 环素往常没少劝过夫人,夫人看似听了,下次还是要去,这次怎的这么快就下定决心? 环素不知道,沈沅只是不想再见到陆浔,她最近应该在屋子里避避那人。 “夫人,郎君归。”屋外的婢女急匆匆进来通禀,沈沅还泡在温水里,眸子启开,迷茫一瞬,他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心里正想着,屋外就有人进来。 “阿沅!”陆晋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一声比一声急。很快,一道紫竹对襟的人就出现在净室里。 环素想让夫人多休息一会儿,就出去阻拦陆晋,“郎君,夫人正在沐浴。” 陆晋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把推开她就进了净室。 “夫君。”沈沅温声叫他。 陆晋快步朝她走过来,进了浴桶,“我今日下值早,正好一起沐浴。” 沈沅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我洗好了,你自己洗吧。” 陆晋道“阿沅,我想你了。” 陆晋为人急躁,有勇无谋,和沈沅在一起后这一点虽改了不少,可在许多事上依旧很急。 沈沅微阖起眼。 夜色幽深,陆家长房主屋的灯早就熄了,里面隐隐约约能听到奇怪的声响,任谁听了都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而在陆家偏僻破旧的院子中,只有一个书童在耳房里打瞌睡,主屋却早就没了人。 和煦的风拂过,树影昏昏阴翳,折出的暗影投在月光的清水中,竟让人觉出些许的柔情蜜意来。 陆浔去了后山寒潭。 他的武功停留在七重,想要精进离不了寒潭。 冰凉刺骨的潭水让他清醒,近日一定是许久没来这里让他糊涂了,竟对这俗世起了凡心。一个对他施加可怜同情的女人而已,她既然一心想做好陆家的大夫人,那他就让她和陆家一起万劫不复。 啧,这人生又变得了无生趣。 陆浔手里捻着那张被水泡得全湿的符纸,随手一扬,符纸就落到水面上随着波浪缓缓飘动,顺着水波将要流到枯丛深处时,陆浔忽地抬手,一瞬水花乍起,那符纸也飘到到了空中,陆浔落下手,轻轻一推,落到水面的符纸听话似的飘了回来。 他拿起来打掉上面的水渍,转瞬之间就改变了想法。既然能庇护,就暂且留着吧。 最近沈沅停了药,郎中说药停用不久就能得子,陆晋每每下值回来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抱着沈沅钻了围幔。 沈沅问他为什么这么急迫要孩子,陆晋只说他公务忙,希望有个孩子能在家陪着她。沈沅多少有些不信他的话。 沈沅请托陆老太太,已经送了陆允去进学,她在府里就闲了下来,已有大半月没见到陆浔。 这日是除夕,在正厅几房用了饭,沈沅又回去亲自下厨给陆晋烧饭。 白日陆晋走时说因着到了除夕,府衙缺了不少人,他不能闲着,得干出一番业绩。沈沅听了心里妥帖,温柔地靠在他的胸口,小声道“我等夫君回来。” 沈沅已经在小厨房忙了一个时辰,天色全黑,不见一丝光亮,陆晋却还是没回来。 挽月胡同 “路蕊姐姐,阿爹阿娘在房里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小姑娘年纪有几岁大,好奇地张望屋里,除了只听到加重的呼吸声,便再没了。 路蕊忙拉过她进了旁侧的屋子,脸泛红,轻咳解释,“爷和夫人正在办正事,等等就好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吧。” 屋内的围幔已经卷了起来,陆晋把要落到地上的女人一把拉了回去。 陆晋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这几日他口中的上值,都宿在了挽月胡同。这日本想早点回去陪阿沅,想不到这女人还真是厉害,陆晋一留,就留到了这个时候。 方檀花木床榻里的声响终于停下,陆晋仰躺在里面。 白如雪挑起狐媚的眼尾慢慢趴到陆晋怀里,“大爷,您什么时候把奴家和咱们的孩子接到府里。芮芮这个年岁,再不进府,怕是日后都见不得人了。” 陆晋眼扫她,没什么情绪。这事他还没想好,芮芮虽是他的女儿,却是他现在唯有的孩子,他心里想白如雪说的对,确实不能委屈他们的女儿,但接孩子回府的事让陆晋纠结,他不得不顾忌他的妻子沈沅。 白如雪与沈沅不同的是,陆晋对待她可以使尽自己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手段,而他的阿沅始终是端庄圣洁,在他心里犹如明月般的存在,他痴爱她,爱她深入骨髓,无人可比。 而白如雪不过是随手可来解闷的玩意儿,他对她兴趣唯有此时才会有,这两个女人在他心里始终是不一样。 陆晋第一次遇到白如雪还是在六年前,那时她在街边卖身葬父,身披白孝,娇俏无比。陆晋一时心软就收留了她,他身边没有通房,沈沅又尚未及笄不能嫁人,后来留着留着就做了外室,偶然之间又得了孩子。 “阿沅现在已经断了药,等她生下孩子,心软了,真正离不开陆家,我就找个机会把你们接进府里。”陆晋长臂搂她,平静出声。 白如雪贴得越来越紧,乖顺地趴在他怀里,暗藏下眼底所有的心思,她自是不会只愿意委身做外室,也不会愿意一直做妾的。 正室和妾陆晋分的清,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阿沅,男人三妻四妾又实属常事,他的阿沅那么心软,一定会答应他的。 陆晋到了半夜才回来,夜色深深,饭菜已经凉了,沈沅靠着案头眼睛困倦地合上,听到屋外的动静,才彻底清醒。 她望着一桌子凉透的饭菜,眼中失落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阿沅,今日府衙事太多,所以我才这么晚回来,是我的错,没提前告诉你,你别生气。”陆晋看起来自责不已,好像下一刻就要跪到她面前承认错误。 沈沅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上前去解他的衣裳,“夫君一心都是为了这个家,我哪里生气。”忽地,沈沅脸上的笑意顿住,眼里怔然。 陆晋背后的里衣衣领粘上了女人的口脂。 “怎么了?”陆晋听不到她说话,忍不住问。 沈沅素白的手微紧了下,随后又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夫君的衣裳脏了,我拿去让人洗洗吧。” 陆晋倒没怀疑,毕竟他的阿沅一直都这么周到。 或许是白日在挽月胡同太累,夜里陆晋抱着沈沅什么都没做就睡了过去。 沈沅微阖的眼睁开,看向身侧的人,眼里迷茫,陆家和沈家是世交,她和陆晋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沈家清白,从未有过姨娘妾室。从小的教养让沈沅坚信即便这世道本是如此,陆晋不会这样。 可今日的一切却像是给她一记清醒的耳光,她倒底是太高看他,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 她现在该怎么办,哭着闹着回沈家吗?阿爹阿娘一直把她捧在手里当宝儿,现在他们年岁大了,沈沅哪里想让他们再为自己担心。 沈沅拿开陆晋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起身,动作轻得难以让人察觉。她披了衣裳走到外间,环素在外面守夜,见她出来正要福身,沈沅示意她不要出声,走了过去,在她耳边轻轻交代几句。 环素眼睛瞪大,做了口型,“郎君他…” 他竟然养了外室!小小姐那么好,一心为了陆家,他怎么能这样对小小姐。 沈沅低声,“悄悄去做,别声张。” 环素眼垂下,领命福身。 沈沅得知陆浔受了家法,一直泡在寒潭里的事还是三日后陆允哭着来告诉她。 陆允毕竟年纪小,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府里他能求助的人只有沈沅。 沈沅安抚完哭得眼睛红肿的陆允,让他先回去,这件事她一定会想办法。 陆允点点头,不忘礼貌地道谢,“多谢嫂嫂。” 沈沅这边一直在暗中查陆晋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想不到陆浔那也出了事。 她现在还能感受到当时脸上的凉意,陆浔看她的眸色很淡,淡到让沈沅不知他在想什么,让沈沅有一种错觉是自己误会了他。 沈沅本想不管这件事,可陆允来找了她。沈沅只能派人暗中打探陆浔倒底做了什么。 如今到了正月,陆晋会休沐几日,但他白日依旧不在,他告诉沈沅的原话是要出去应酬。沈沅料想他去做什么,眼里失落,却还是要挂着笑脸送他离开。 望着陆晋毫不留恋的身影,沈沅忽然觉得她这场婚事与当初所期待的相差甚远。 陆浔的事,陆晋甚至都没和她提过一句。 夜里陆晋回来得要比往常都早,沈沅已经暗中让人查过,陆晋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挽月胡同,且“常去”已经不是几月。 沈沅听后没什么情绪,她大约猜的到陆晋为何这么急着和她要孩子了。 案边放高架,上面置着金底润玉的狼毫,陆晋知她喜欢读书,大婚之日特地从桓蜀求了这狼毫送她,这支笔她自小就惦念着,千金难买。 沈沅还记得他把这笔交到自己手中的模样,“阿沅,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指腹摸着温凉的笔身,陆晋对她之心诚恳,却依旧有世间男子都有的贪心。 “阿沅。”陆晋从外面进来,沈沅放下笔起身出去迎他。 陆晋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到四脚木桌上把里面的糕点都摆了出来。 梅花糕,酥月饼,水晶饺…都是沈沅爱吃的样式。 “今日我去袁楼吃酒,正好到水月街,就给你买了这些果子带回来。”大寒的天,陆晋累得满头大汗,一路骑马回来,怕糕点凉了,没一刻歇着。 袁楼水月街里正是挽月胡同。这些东西,那女子也会有吗? 沈沅目光落到糕点上,怔然出神,抿了抿唇开口,“这些东西只买了一份吗?” 陆晋微滞片刻,才答,“自然买了一份,只给你买的。” 挽月胡同那份是他让别人买的,算不得他买,陆晋想。 沈沅敛下心思,给他摆了茶水,“夫君一路累了,先歇歇吧。” 陆晋过去抱她,“我不累,你用饭没有,别总等我,万一再饿坏了自己可怎好。” 沈沅被他抱着,双手却是没再如往常一样回搂住他的腰,“还没到用饭的时候。” 陆晋感觉到她的异样,松下手看她,“阿沅,你怎么了?” 沈沅望着他,眸子里永远隔着一层雾气,她倒希望陆晋不这样对她好,她还能狠下心。 “我没事。”沈沅摇摇头。 陆晋像是想到什么,“是不是有人和你说陆浔的事了。”陆晋眼里一狠,“陆浔他本就该死。” 仿佛是怕吓到她,陆晋缓和下神色,“阿沅,我向你承诺过的事就不会骗你,但你不知陆浔他做了何事!” “有人密信给我,陆浔暗中勾结异姓藩王,企图谋朝篡位。”陆晋双拳握紧,“这岂不是要陷我陆家于不义的地步,岂不是要我陆家赔上满门性命。他一人不想活就不活了,本来他那条贱命就该死,可如今非要拉上陆家。” “阿沅,我知你心软,你不必再为他求情,这次他必须死。” 陆晋说的倒和沈沅打听出来的相差无几,但沈沅并不相信陆浔会这么做。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想要知道真相恐怕只有她亲自去问问陆浔。 陆浔被锁在陆府后山寒潭,那里阴森诡异,枯木丛生,鲜少有人会去。 沈沅让环素留在主屋,有什么消息随时给她拖延时间。来前她心里想着很快就到,但沈沅孤身一人前去时,心里还是怕的。 沈沅披了一件压在箱子里许久都没穿过的玄色风羽外氅,头上戴着大大的兜帽,遮住整张小脸,手提着一只微弱发黄的油灯,步子踩得小,轻缓地走在路上。 风变得大了,沈沅不得不抬手压住帽檐儿,才没让兜帽掉下去。 这条路并不好走,小路羊肠狭窄,不断有缠绕的树枝刮着她的衣角,有几枝还打在了她脸上,白皙的脸瞬间出现几道红痕。沈沅疼得轻呼一声,眼里忍不住出了泪花,连忙用手按住,一下一下地揉。 她望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心里有些沮丧颓然,又想到允儿哭着求她的模样,咬咬牙,接着向前走了。 终于到了寒潭处,月如银辉一缕一缕洒了下来,坠入湖镜中,轻柔温软。 陆浔半身都泡在寒潭里,手腕处绑着锁链,眼眸微阖静靠在岸上仿佛睡了过去。 沈沅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不甚踩到一枝枯枝,发出咯吱的声响。 陆浔掀起眼,看向她,“嫂嫂深更半夜来这,可有人知道?” 他的肤色极白,犹如霜雪,仿似夜间灵魅。三千墨发铺散在水面上,丹凤眼微微挑起,似虚似幻。 沈沅甩开那些扰乱的心思,把兜帽压紧,柔婉的声线被寒风吹得破碎不堪,“那些事,是你做的吗?” 寒风让人厌烦,把她本就软糯的声儿弄得更小,细细苏苏的缠绵。 陆浔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抬头望了眼天,圆月不见了,只剩下遮蔽压城的黑云,他淡淡开口,“嫂嫂以为呢?” “如果有人故意陷害,我可以帮你。”沈沅站的离他又近了几步,兜帽被狂乱的风吹得掉了下来,小脸被冻得通红,上面还有几道不知怎么弄的红痕,更像东西打的。 裙摆被风吹得扬起,麟麟凤羽展翅而飞,即便是旧袍,可穿在她身上却华贵无比,她不论穿什么都好看。 她才嫁进陆家几月,年岁不过也才将将及笄,却站在这里故作老成地对他说能帮他。 陆浔转过脸,从寒潭里起身,他只着了轻薄的单衫,身形消瘦,嘴唇惨白,仿若病入膏肓的孱弱。 沈沅看得一时心酸,在这整个陆府,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人,他在府里任人欺辱,他们把他关在这里便不再多管,由他生死。 陆浔站到岸边,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直到锁链不够长了,才停在她面前,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寒潭里冷,既然能出来,为什么还要待在里面?”沈沅压下心中酸涩,缓缓启唇。 “我若是出来,他们就会打我啊。”陆浔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皮下敛,遮掩中其中真正的神色。 夜里太黑,他正背对着月光,沈沅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只觉得他消瘦单薄的身形在夜里格外的孤寂可怜。 陆浔话里带着嗤笑和玩味,只是想戏弄一下这个深夜而来的小嫂嫂。却见她在原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步朝他走了过来。 随后,陆浔脸上的笑意僵住,身上的寒气被温暖的大氅包裹,是令他极为不适的温度。鼻翼间都是她甜腻的香味,是橘子糖的味道,驱散了他身上所有沉香木的苦涩。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胸口娇小的人,她软绵绵的小手还搭在他身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用最温软的语气问他,“现在还冷吗?” 第6章 钟情 沈沅说完这句话才快步向后退,离他远了。没了外氅,寒风争先恐后地往她衣袖里钻,冻得沈沅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陆浔手抚着外氅上的锦绣凤羽,徐徐叹了口气。 “嫂嫂,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陆浔抬头,“你既然说过日后不再见我,又为何亲自来这问我这些话。” 沈沅冻得哆哆嗦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是允儿来我这求我帮你。” 陆浔眸子顿了下,解了她方才系紧的衣扣,手一抬,外氅就顺风披到了沈沅双肩。沈沅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瞪圆眼看他,结结巴巴地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浔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嫂嫂现在打算怎么救我?” 沈沅平复下心中情绪,狐疑他也许是巧合才把衣裳扔得那么准,不偏不倚就落到了她身上。 “自然是找出陷害你的人,求祖母放了你。”沈沅说的坚定,对陆家还抱有信任。 陆浔嗤笑,“嫂嫂以为,陆家想要我死,就会给我活路?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陆家要的就是我必须死。” 沈沅蹙眉,她不明白陆家为何对陆浔愁怨这么大,虽是庶子,可也流着相同的血,为什么非要他死?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还能如何。 “嫂嫂若无事,就回去吧。”重重的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陆浔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却依旧走得自在坦然,他转身要回去。 沈沅心里想的乱七八糟,一时是允儿在她面前哭,一时是陆晋已去了里面挽月胡同的事,一时又是陆浔凄凉萧索的背影。 她袖中的手攥紧,蓦地开口,“陆浔,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陆家,我会想法子放你离开。”沈沅怕他听不到,有意把声音放大,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 陆浔又转了身,这次两人离得更远,两人说话费力,她提着裙摆哒哒地跑到陆浔面前,跑得急促,到他面前时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一下又一下,卷翘的长睫胡乱颤动,脸颊水润通红。 “如果你想走,我帮你。”她说。 那时候沈沅还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她只是单纯得觉得他可怜,想帮他。 “嫂嫂,我可以去看看七哥吗?”陆允下学后就去找了沈沅,他眼圈还是红的,整个陆府里就陆浔跟他最亲近,如今陆浔不明不白被带走,陆允小小的人一直都在担心他。 沈沅摸着他的头悉心叮嘱,“乖允儿,别担心,嫂嫂会帮你的。” “嗯嗯。”陆允对沈沅极为信任,乖乖点头,“允儿会乖乖听话。” 沈沅又道“这件事允儿也不要和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陆允似懂非懂地点头,“嫂嫂,我明白了。” 陆老太太虽免了沈沅的辰安,但过不了几日,她还是要按时去问安。 陆老太太年逾花甲,与她的祖母是手帕交,没少到沈府叙旧,是看着沈沅从小长大。 沈沅一进了佛堂,陆老太太抬手让人扶起身,拉着她就往里榻上坐。沈沅一面搀扶着她,一面落后小步到了里榻。 “最近晋儿对你还好吧,他若是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祖母,祖母去替你教训他!”陆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说话却不失力度。 沈沅想到陆晋早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心中苦涩,敛了敛眼,才笑着开口,“郎君对我很好,劳祖母挂心了。” “你这孩子和我说什么客气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端庄温顺,年纪虽小却也不失主主母威仪,我改日定要备厚厚的礼给你祖母送过去,瞧她养了这么好的孩子!”陆老太太眉眼慈祥地看她,捂住她的手赞扬笑道。 沈沅脸微红,“祖母说笑了。” 陆老太太对旁边的嬷嬷附耳几句,沈沅听不到她说的话,只见紫衣嬷嬷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个金底镶玉托盘进来,上面置了四方口的匣子。 嬷嬷端到矮榻边,陆老太太打开木匣,从里面拿了一方手钏出来。 “这是当初我进陆府门时婆母赠的传家玉镯,只可惜你婆母没那个福气,今日我就把这个玉镯给你。” 玉镯不饰华贵,通体圆润,泛着莹莹玉光,随着光线转变,由暗淡到明亮。 沈沅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一眼就看出这玉镯绝非凡品。 “祖母,这是否太过贵重了。”沈沅想要推拒回去,毕竟她现在知道陆晋外面出了那样的事,她还没想好,倒底要不要继续留在陆家。 “沅丫头,你是我和老姐妹看着长大的,你心思稳重,端庄贤惠,这玉镯承受得起。晋儿父母没福气,没能看着你。晋儿在我身边养大,我最晓得他什么脾性。不管在外面怎么混,倒底还是顾着这个家的。” “我们女子在这世道上艰难,到了哪都是少不了受委屈。我这老婆子可是艳羡你得紧呦,既有老姐姐撑腰,晋儿又整个人都围着你转,想当初我在家中婆母没日没夜的立规矩,丈夫又不喜我,可真是苦得厉害。” 陆老太太的话音转沉,说的意有所指,不禁轻声感叹,“这世上有谁不会犯错呢?晋儿他毕竟也是不算稳重的男子,沅丫头若是受了委屈,可万要告诉祖母,祖母替你教训那个混小子,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憋屈着。” 陆老太太捂着沈沅的手,也没等沈沅同意,就兀自把玉镯戴到了她纤细的手腕上。温玉最是养人,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沈沅默了片刻,才开口出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祖母,你知道,沈家从未有过庶子女,庶子女在这世道本就地位卑微,陆家的十哥儿也惹人心疼,我虽怜惜得了一个,也怜惜不了那么多。” 末了,沈沅看着陆老太太,眼里没有半分地退缩,“更何况是从我屋里出来的庶子女。” 她不愿意,不愿意让陆晋有除她以外的别的女人,她是还不够宽容大度,若是陆家怨她善妒,那她便就回家吧,左右阿娘本就不舍得她这么早出嫁。 陆老太太沉默了,半晌才又露出慈善的笑,拍了拍沈沅的手,“沅丫头,当初混小子娶你进门的时候可是和你母亲发了毒誓要一辈子待你好,就算他要违背誓言搞了别的女人进门,我老太太也第一个不同意。” 陆氏的承诺给了沈沅一颗定心丸,陆家想要的终究还是她这个媳妇。 “多谢祖母。”沈沅端庄地福身作揖。 陆老太太留她坐下用饭,沈沅挽袖盛了碗汤给她,陆老太太接过那汤勺喝了一口,也叫她尝尝。沈沅应下。 “十哥儿近日常去找你?”陆老太太让人添了汤水,拿帕子抿了抿嘴角道。 沈沅笑道“果然瞒不过祖母,十哥儿进学后就格外刻苦勤勉,遇到书中不懂的难题都跑来问一问。” 陆老太太点了点沈沅的额头,“你可别糊弄我这个老婆子,我知道他找你就是为了那个孽障!” 沈沅心一紧,仔细回想一番她暗中做过的事,是否被人发现了,但又看陆氏态度像是并不知道她去见过陆浔。 “沅丫头,日后等我这个老婆子没了,陆府我会交给晋儿,让你来做这个当家主母。掌一家之权哪有那么容易,最重要的就是莫要心软。那个孽障暂且关在寒潭里,任由他自生自灭吧,你就别再多管了。”陆老太太仿佛累了,招了招手让人把净水拿过来。 沈沅神色黯然片刻没再多说什么。 陆晋这几日不是在挽月胡同就是在主屋和沈沅温存,许久没去见祖母,方回府,就被陆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叫了去。 “孙儿拜见祖母。”陆晋进了佛堂,双手撩开衣摆跪到地上。 “混账东西!”陆老太太身子尚且硬朗,拿起矮榻边的龙头拐杖就照着陆晋的后背狠狠打了过去。 陆晋后背发麻,肌肤上映出通红的痕迹,他茫然地看向陆老太太,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祖母,孙儿犯了何事惹您生这么大的怒气?”陆晋骨头连着肉一起疼,闷不吭声地跪着,虽是有些躁意,又因打人的是养大他的祖母,陆晋倒底不敢反抗。 “你这个混账,在外面不知羞耻养一个外室就算了,现在还想把外室和那个贱种带回府里?你可晓得这件事沅丫头已经知道了,依着我老姐姐的脾气,你看看这桩婚事还能不能继续!”陆老太太气得手发抖,龙头拐杖打到陆晋身上时,手一下子没拿稳,就甩了出去。 一旁站着的嬷嬷连忙端了水过来给她平息怒气。 陆晋跪在地上怔然发呆,阿沅…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怎么发现的? 陆晋把白如雪藏得隐秘,就连陆老太太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还是在两年之后。 这才几个月,阿沅就发现了? “祖母,”陆晋心里害怕,阿沅性子虽软,可硬起来绝不是他能拦得住的,他还不想阿沅离开他。 陆晋跪着挪动上前,“祖母,阿沅来找过你了?她怎么说的?你有没有拦住她?” 陆老太太看着跪在面前苦苦哀求的人,冷哼一声,“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我就劝你把那个女人送走,你不愿,如今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你算是满意了?” “祖母,孙儿错了,孙儿知道错了。阿沅她怎么说的?她有没有说…说要回沈家?”陆晋急迫地想知道沈沅的态度,他很喜欢她,他离不开她。 倒底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孙儿,陆老太太心还是偏向他的,“沅丫头没明说,被我说动暂且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你回去和沅丫头好好说说,表个态,把胡同那两人送出长安,在沅丫头没死心留在陆家之前,不许再去外面找女人。” 把白如雪送走吗?陆晋心里多少不舍得,毕竟这女子跟了他这么多年,手段花样也多,伺候得最是舒坦。陆晋犹豫一会儿,又想着他即便不把人送走,悄悄换到别的地方,动作小心些,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陆晋抱着一丝的侥幸回了主屋。 天色尚早,主屋里却早早掌了灯火,院里的仆从匆匆忙忙,两人并肩抬着妆匣,衣箱,床柜。 陆晋看到满院子倒腾出来的东西,心不禁跟着揪紧起来,纵使祖母说过阿沅不会走,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进屋的步子加快,到门口前又停下,扬声,“都放下,别干了!” 骤然提高的声音吓得满院仆从具是跪倒地上,颤颤巍巍一句话都不敢说。 陆晋掀开帘帐,沈沅正坐在里间的案后,手执白玉狼毫,坐姿端庄,身披了一件彩袖交叠外氅,未梳发鬓,乌压压的头发如上好的绸缎落在肩上。 琼鼻挺翘,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红…明明是他极为喜欢的模样,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她。 “阿沅。”陆晋如往常一般走近,到她身后抬手搂住她细软的腰,下颌搭在削瘦的肩上。 沈沅笔下的动作顿住,眸子微动,她写的字很好看,婉约又不失大气,笔走龙蛇,灵韵十足。 陆晋看清她写的字,心中蓦地升起一阵酸涩,吻着她的侧脸,“阿沅,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一首长情诗,是陆晋当初私下见她时送的一首,沈沅一直记得那一句,“误入眉眼,钟情多年。” “陆晋,你说过,世间女子,只要我一人。”沈沅声音默默,没什么情绪,她眼里有哀伤,眼尾红了一圈,却依旧强忍着泪水没落下来。 她第一次没叫他夫君。 陆晋紧紧搂着她,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样,“阿沅,她只是一个伺候人的玩物罢了,她在我心里永远比不过你。” “阿沅,我喜欢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沈沅无力地叹了口气,“陆晋,我想回家待些日子。” 陆晋有种感觉,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两手抱她愈发得紧,凑到她耳侧去亲她冰凉的脸,“阿沅,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明日,不,现在我就去把她赶出长安,我最喜欢的女子永远都是你。” 陆晋吻得急,凑到她的唇边夺去她的呼吸。 沈沅试图推开他,陆晋却抱得越来越紧,“阿沅,我求求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陆晋说的情急,手却小心翼翼地怕伤着她,苦苦哀求她的时候像极了两人定亲相看时的模样。 那时两家借由礼佛,去了佛音寺的后山相看。两人早就见过面,他们谁都知道在后山一面后不久就会结成夫妻,余生都在一起。 陆晋很紧张,甚至在想抱她的时候还没伸手整个人就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 沈沅手帕抿着嘴唇,红着脸过去拉他,眨了眨眼,“你没事吧。” 那时候沈沅以为陆晋虽莽撞无谋,可至少品性正直,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阿沅,我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要是不放心,”陆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放开她,“我干脆自断一指以明志。”他眼环视四周,看到案上放着的剪刀,阔步就走了过去。拿过那把剪子对着自己的手就要剪下去。 “夫君!”沈沅看到呼吸骤紧,忙跑过去拉住他,吓得从他手里把剪子夺了回去。 陆晋怕伤着她,小心翼翼地没再和她争抢。 “你叫我什么?”陆晋的情绪波动,按着沈沅的肩,“阿沅,你叫我什么?” 沈沅心里还气着,不想理他,拿了剪子就要走。陆晋哪里再会由着她,大步上前抱起人就往床榻里快步过去。 沈沅挣扎几下,这人却硬是抱得紧,沈沅就不再白费力气了。 陆晋把她压在床上,含住她的唇,喃喃动情细语,“阿沅,阿沅,我喜欢你,阿沅…” 好像不厌倦似的,一直在她耳边说,沈沅终于被他这副厚脸皮的模样弄得不好意思。陆晋要解她的衣带时,沈沅才转过脸,按住她的手,“夫君,除却让她离开长安我还有一事。” 陆晋明白她口中的她是谁,想到自己来时想的心思,心虚下,接着等她开口。 沈沅道“我想这几年先不要孩子。” 沈沅怕了,她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不能保证陆晋说的是实话,不能保证陆晋会一直这么待她好,她有私心,想让陆晋只有她一人。若这时有了孩子,将来发生变故,她脱身会更难。 陆晋何尝不清楚她的意思,他苦笑了下,“阿沅,你还是不信我。” 不过她做的也对,至少他从未想过送白如雪离开长安。 “好,阿沅,我答应你。”就当我没做到这个承诺的补偿。 环素听到屋里缠.绵的动静,脚步匆匆出来叫院里的仆从把箱子都抬回去,里面本就没有什么,沈沅也从没想过回沈家。祖母欢欢喜喜给她送亲,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她从没想过做陆家大夫人的日子会好过。 陆晋告诉沈沅这样做不会有孕。 沈沅并不担心这个,她早就请郎中写了避子的方子,煎成药,放到荷包里压在枕下,只要做的时候熏着就能避子,她没把这件事告诉陆晋。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两人一直用这种姿势。 “夫君,你打算怎么处置陆浔?”沈沅贴着陆晋的胸口,轻声问他。 陆晋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又皱了起来,“陆浔必死。” “他虽是庶子,可也是与你有血脉的弟弟…”沈沅欲言又止,而且她并不认为陆浔会做这样的事,明显是有人在陷害他。 这个人会是谁呢? 沈沅抬了抬眼,看向面前神色餍.足,温柔细哄她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恨陆浔,真的只是因为陆浔庶子的身份吗? 夜色寂静幽深,陆浔半身依靠着高处的枯树,湖蓝的衣摆倾泻而下,被月华照出淡淡的流光。 他嘴里嚼着一颗橘子糖,牙齿咯吱咯吱地咬着,这糖是他这些日子找到与她味道最像的一个。 陆浔满足地闭了眼,过一会儿眸子忽地睁开,看向山下磕磕绊绊上来的人,依旧是上次玄色凤羽外氅,大大的兜帽遮住她的整张小脸。 眼见着前面的树枝就要打到她脸上,陆浔想起上次看到她雪肌上碍眼的红痕,皱了皱眉,随手折下旁边的树枝,拂袖一掷,树枝撕裂空气飞了过去,把她前面的树枝打在了地上。 又见到那小人听到这动静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慌里慌张地看了眼周围,急急忙忙地绕了远路,步子凌乱毫无往日的端庄。 陆浔丹凤眼挑起,轻轻笑出声。 啧,这个小嫂嫂可真有趣。 第7章 离开 等到玄色凤羽慢慢快到寒潭,陆浔才脱了外氅放到树干上,纵身而下,跃到寒潭里,落水无声,不见丝毫的涟漪微波。 沈沅一路上不知为何总听到奇怪的声响,抬头只看到枯枝落了下来,她心里并不亲信鬼怪,可此时夜半,孤身一人忍不住心里害怕。 终于到了寒潭,沈沅走得急,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如上次一样,陆浔半身泡在寒潭里,只着单衣,眸子微阖,长发铺散在水面上。 听到动静,缓缓掀起眼看她。 陆浔这才注意到她宽大的衣袖里还置了一个包裹。 沈沅蹲在地上解开包裹的结,从里面拿了一件外氅出来,下面还有一个匣子,里面放满了银钱。 “这是我从沈家带来的东西,你离开陆家身上少不得银钱用。”沈沅把包裹里乱糟糟的东西抱了起来,空出的手去提裙摆,垂眼看着脚下黑乎乎的路,慢慢朝他走过去。 凛冽寒风吹过,刮得她衣袂飘扬。这一段路远远要比她上山时走得端庄稳重的多。 眉眼低垂,云鬓微挽,温柔至极的模样,裙摆飘飘而过,浮动圈圈涟漪,只恐世间再无此佳人。 寒潭冷,刚近了几步沈沅就感受到涔涔的寒气往出冒,身子被冻得发抖。 陆浔瞥她一眼,从寒潭里走出来到她面前,“嫂嫂这是想好了怎么送我离开陆家?” 沈沅点头,“想好了,我料想铁链的钥匙应该在陆晋那里,我会把钥匙拿出来打开铁链,再给你一块出城令牌,届时离开长安。” 她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人听了会想到软绵绵的糖,却也不失大气的温婉。 陆浔没什么表情地看她,“嫂嫂打算怎么把钥匙从陆晋那拿出来?” “自然是…”沈沅张了张口,把“色.诱”两个字咽了下去。 陆浔神色更淡了,甚至有不易察觉的冷,他轻笑一声。 寒风乍起,陆浔双拳攥紧,手腕用力,忽地,寂静中迸发出沉重破碎的响声,噼里啪啦,一堆铁块从空中落到了他身后。 沈沅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束缚陆浔的铁链…断了。 她现在相信,上次从远处飞过披在她肩的衣裳不是巧合,陆浔的武功绝非她能想象。 沈沅站在原地怔住,一动不动,半晌后,“砰”地一声,沈沅把她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到了地上,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沈沅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耍弄过。 世家的教养强迫她停住步子,缓了缓心口的怒气,道“既然陆七郎喜欢留在这,那你就一辈子泡在寒潭里吧!” 沈沅走得急,云鬓步摇随着晚风晃动,叮铃作响。陆浔丹凤眼微微眯紧,衣袖扬起,一阵寒风猛地刮过,沈沅前面不远处的树干一瞬间全都掉了下来,阻拦她离开的路。 沈沅停住脚,被冷风吹得发凉的小脸气得通红,葱白的指尖捏在一起,沈沅不住地提醒自己,祖母时常教导她要端庄得体,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教养。 她没心思想陆浔武功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沈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陆浔不会伤害她。 沈沅压下心中愤愤,回身看他,陆浔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面前,两人离得近,沈沅只堪堪到他的胸口,陆浔压低声线,悠悠地在她耳边道“还没多谢嫂嫂。” 颇有戏谑的意味。 沈沅想到自己这几日为他做的愚蠢之事,世家的涵养让她说不出脏话,最多也只是骂他,“坏种!” 声线绵细温软,天生就是一口吴侬软语。沈沅的阿娘是江南人,说话最是温柔,连带着沈沅也轻声细语,就没对人红过脸,即便是训斥的话都是柔软的。 陆浔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陆晋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他仔细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 陆晋和白如雪有一个孩子,沈沅大约猜的到,只不过今夜从他口中证实了而已。 “嫂嫂打算一直隐忍下去,有一次必有第二次,嫂嫂想一辈子都这样?”他声音淡,仔细听还能听到稍微的笑意,“一辈子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陆浔的话戳破了沈沅心底最后一层为陆晋的遮掩。 她在乎吗?沈沅忽然这样问自己。除却最开始的酸涩悲凉,到现在听了陆浔的话心里再翻不起波澜。 她和陆晋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是习惯,习惯了有彼此,习惯了她会嫁给他。其中也有过喜欢吧,但没那么多而已。 沈沅倒底是自私,沈家和陆家是世交,知根知底,陆老太太面上会待她好,陆晋除却外面的女人,也会心疼她,这样女子卑微的世道,她还能如何?还要如何?到哪都要这样活着罢了。 “你既然要走,就别再回来了。”沈沅平静道,又换上惯有温柔端庄的脸,当真是对这些一点都不在乎。 半晌,陆浔才道“嫂嫂对长兄还真是用情至深。” 轻飘飘的一句话,很快被风吹散。 没过几日,陆晋派人去寒潭看看陆浔死没死成时,人已经不在,只留下被挣脱的沉重铁链。 陆晋动用了私兵,全城暗中搜寻陆浔,但他也不敢动作太大,只能悄悄地做。现今已过了大半月,却是连陆浔的人影都没找到。 陆晋把白如雪母子安排到离陆府最远的南城街会安坊,正是文人墨客来往之多的地方,即便陆晋常去那,也不会让人怀疑。 南城街并不算繁华,酒楼茶坊不多,多是文人墨客汇集之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慢停在了会安坊远处的小胡同,从里面下来一狐裘白绒的女郎,女郎头遮围幔,看不清里面的相貌,但窈窕的身姿叫人看了就知容貌不俗。 沈沅站在胡同里,看着文人云集的会安坊,身侧过去的无不是以唇为枪,以齿为刃的墨客,没想到陆晋并没把人送出长安,反而安排到这,他二人多年床笫之情,终究是割舍不掉。沈沅来时想了许久,走这一遭究竟还有没有必要。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想到陆浔的话,沈沅一时恍然,等她年老,色衰爱弛,陆晋身边还会有更多比她漂亮,比她温柔的女子。 沈沅眸子黯淡,望着会安坊的牌匾出神片刻,道“环素,我们走吧。” 环素自然知道夫人来会安坊的意思,郎君外面养的女人就在这,可夫人到了门前,又为何要走? “夫人,咱们这就走吗?”环素心里急了,小小姐在沈家可是都当宝似的供着,陆家怎么能这么欺负小小姐? 沈沅正要上马车,就看到陆晋从外面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妩媚女郎,沈沅仔细看去,陆晋的脸上隐有不耐。没等两人过来,沈沅立即掀开车帘坐进了里面,环素隐在暗处,不叫人瞧见。 陆晋拂袖甩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不虞道“谁准你去陆府寻我的!” 此是暗处,较为偏僻,少有人来,陆晋瞥了眼眼生的车夫,以为是在等哪家主子,就没顾忌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老老实实待在会安坊,过些日子我就会去看你们,谁准许你擅自过来找我!”陆晋甩开她,站的远了些。 白如雪捏怕哭哭啼啼道“爷前不久说过些日子接我们母子进府,却在不久后让人匆匆忙忙把我们从那个住了几年的小院接出来,又说最近不见我,我…我怕爷是不要我们母女了…” 陆晋对她今日行事颇为不满,他自然看得透她的心思,无非是叫人瞧见,闹到撕破脸好趁机入府罢了。 “阿沅已知我私养你的事,我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你若是识趣就回会安坊待着,否则别怪我真把你们送走。”陆晋后面的话发了狠。 白如雪哭得梨花带雨,委委屈屈地看他,“爷,您当真为了您那个夫人,连女儿也不要了吗?” 陆晋冷哼,“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我私养的玩意,如何能比得过阿沅?我爱她至深,世间任何女子都比不上。” 马车里的沈沅听后眼睫轻垂,捏帕子的指尖掐紧,眸子轻微动了下。 白如雪上前,不顾在街上就抱住了陆晋,“奴家也对您用情至深,您不能不管奴家呀。陆府掌家之权在您,您何以要被一个女人束缚?” 以前白如雪都是小意妩媚,从没像今天这样有撒泼的时候,陆晋额头青筋跳动,心里些许的烦躁。 他想,还是他的阿沅好,温柔端庄,就连生气都像撒娇似的可爱。 陆晋正要再推开她,耳边忽听到一声夫君。 他顿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到面前马车里下来的人把帷帽掀开,露出那张他方才所想的脸时,才知马车里的人是阿沅,方才的一切她都听到了,还知道他在外有了一个孩子。 瞒着她,把养的外室藏到了别处。 “阿沅…”陆晋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又一次欺骗了她。 这是白如雪第一次见到沈沅,以前她只是从陆晋的口中知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夫人,两人一同长大,感情极好。可好又如何?不还是没看住自己的郎君,让他有了外室,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孩子? 白如雪并不屑这个所谓的夫人,她自小生的美,心气也高,自己一番美貌最应嫁到高门大户,那些小门户她可瞧不上,所以她找到了陆晋。 两人缠绵几年有了孩子,本以为进府不过是个把日的事,谁知陆晋突然变卦,一心钟情他的夫人。 若以前白如雪还不以为意,但她今日见到从马车里下来的貌美女郎后,顿时改变了想法。 她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云发如绸,明眸如月,眉心点海棠金钿,身披华美锦绣狐裘白缎,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端庄温婉的气度。 白如雪现在知道为何陆晋心心念念都是这女子。 沈沅款款走到陆晋身边看向白如雪,唇角带笑,眼里却是透着淡淡的凉,“你就是我夫君养了多年的外室?” 陆晋脸上一僵,面色登时不好,去拉沈沅的手,“阿沅,你听我解释。” 沈沅看着陆晋,把他的手轻轻推开,“夫君,今早你离开的时候说要赴诗宴。”她目光再转向白如雪,“她就是你口中的诗宴?” “阿沅,前几日事忙,我本想着到这几日安排好了送他们离开。”陆晋心想了好一会儿,只想出这么一个解释,他希望他的阿沅能再次温柔的原谅,她是他的妻啊。 白如雪扑通一声跪到沈沅面前,眼里泪水如泉而下,连环素都惊诧她这说哭就哭的本事。 “夫人,您就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奴家吧!奴家若是离了长安,奴家的女儿怎么办,这也是爷的骨血…” “呜呜呜…” 第8章 风寒 “环素,现在就叫人把高箱底我从沈家带来的三匹金丝绸缎送到会安坊,赠给这个白姑娘。” 沈沅温声开口,不见分毫的怒气与不耐。 白如雪被沈沅这番行事惊得连哭都忘了。她还还跪在地上怔愣看她,好在巷子偏僻,这个时间来往的人又少,倒是没人注意。 “阿沅,你这是何意?”陆晋忍不住问出口。 沈沅朝他作揖福礼,“白姑娘伺候夫君多年,又为夫君养育一女,岂不是莫大的功劳?既有功劳,就该赏。” “白姑娘,”沈沅缓缓笑了,面目温和不见一丝一毫的怒容,“不知白姑娘和姐儿还缺什么东西要置办,我也好给你们添些。” 白如雪眼里一喜,心想这夫人瞧着貌美,不过也是为了哄丈夫欢心的无知妇人,思量是让她们母女进陆家的意思,忙道“倒是不缺什么东西,只是姐儿一直嚷嚷着要见她父亲,不知夫人可否能满足这个的心愿。”白如雪试探地看向沈沅,等待她亲自开口让他们进门。 沈沅“啊”了一声,含笑,“原是缺一个父亲,好办。”她侧首对环素道“家中商铺掌柜,跑堂小厮可有尚未婚配的?挑几个面相端正,品性正直的男子送到会安坊,让白姑娘亲自挑挑。” 环素听后恍然大悟,噗嗤笑出声,“商铺掌柜倒都是年岁堪比白姑娘的父亲,恐大有不妥,跑堂小厮还剩下不少没婚配的,奴婢这就去叫人去端详端详。” 沈沅赞许地看她一眼。 白如雪的面色越来越白,泛出凄凉的意味,“夫人,姐儿是爷的亲生闺女,您怎么这么侮辱姐儿?” “侮辱?”沈沅声音变得淡了,“白姑娘怕是不知道,陆家的老祖母已经答应过,不会让陆家长房出来一个庶子女,能给你们母女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施舍。” “等这男子送到会安坊,你挑好了潜人告诉我,陆家在樊邢也有一处商铺,我会让人安排好,送你们离开长安。” “不,不要啊!”白如雪跪在地上哀求,发髻散乱,衣衫狼狈,沈沅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却是连眉头都没皱。 可怜吗?或许吧,沈沅并不同情她,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她该有的下场。沈沅恨的不是白如雪,而是她身边这个男人,她从未看清过的男人。 陆晋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沈沅从未这样硬声过,他知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白如雪见对沈沅求情不行,又去求陆晋,陆晋心里知道轻重,他喜欢沈沅,对白如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再加上她服侍人的手段委实厉害,陆晋才招架不住。 陆晋让人把白如雪拉到会安坊关起来,等四周都清静了,陆晋到沈沅面前想伸手去抱她,沈沅后退几步,两人的距离又远了。 “阿沅,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再相信我,我…阿沅,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陆晋眼轻抬了下,紧张地看向她。 沈沅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再看陆晋,白如雪人被拉走,她的脸色就很冷,“环素,我们走。” 陆晋知道,她性子虽软,骨子里却是冷的,陆晋伸了伸手,锦绣绸缎从他手中滑过,冰凉透骨,果断决然。 “去满会楼买些糕点,祖母一直念着我,许久没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今日得空,正好去看看。”柔软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与方才的冰冷大相径庭。沈沅很快敛起情绪,心里悲伤并不多,只是很失望。 过了晌午就有些寒凉,北风泠泠,萧瑟薄凉。马车里银丝炭炉烧得火旺,沈沅却还觉得冷。 “夫人!” 沈沅侧靠在马车的床榻里假寐,忽听环素一声惊喊,蓦地睁开眼,水眸朦胧中,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宽敞的马车,鲜红的血水沾染了雪白羊绒暖榻,陆浔唇色惨白,狭长的丹凤眼掀起看她,眼中淡漠一瞬而过,仿佛从未出现,声线压低,显得更无力惨淡,“嫂嫂莫要出声。” 第9章 可怜 “夫人,方才街上有马突然匹受惊了,您有没有事?”环素在外面焦急地出声,除此之外,她好像还看到有男子闯进了夫人的马车,但尚在外面,为保全夫人清誉,环素只能心里干着急,却什么都不能说。 沈沅披着的薄毯掉下来,陆浔看了一眼,缓步上前将薄毯捡起,重新盖到沈沅腰间,鼻翼尖的血腥味愈加浓重,沈沅蹙眉,对外面开口,“我没事,有些累了,叫人提前去满会楼找个隔间。” 环素听出夫人话里的不对,心里担心,但也不敢多说,立即照做,潜人去了。 四目而视,她将将醒,睡眼有惺忪雾气,懵懵懂懂地看着他。陆浔收回视线,坐到对面的矮榻上。 沈沅静静地看着坐在面前一言不发的人,许久不见,他身形更加清瘦,面色也要比初见时冷冽几分。 “嫂嫂不必害怕,再过一条街我就会自行离去。”陆浔合眼靠在雕花屏壁上,衣袖的血迹被烤得干了,硬邦邦黏在一起,他指缝间也粘腻着许多血渍,瞧着像是被血水洗过的一样。 他去做什么了?杀人亦或是被人追杀?沈沅原以为陆浔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而今才发现他藏着许多秘密。他倒底在做什么?自己当日一心救他,是否真的错了。 沈沅目光复杂地转开,从袖口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你受伤了。” 陆浔掀了掀眼,没接那条帕子,反而看着她,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陆晋暗中买了我的命,杀我,可得千金。”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嫂嫂若是不信,便回去问他。” 陆浔唇色发白,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好像下一刻真的会死去。 他没骗她,武功还未到最后一重,第九重的武功也是他最弱的时候,随便一个小喽啰都能杀了他。 手臂不觉间触到温软,陆浔身子僵住,蓦地睁眼看她,其中杀机很快被遮掩下去,“嫂嫂做什么。” 沈沅自小身子弱,鲜少外出,她的感觉却很准,她看得出陆浔说的并非假话。 沈沅抽出帕子,沾了沾温水,把他宽大的袖子卷到小臂上,露出里面渗血的疤痕。 “你伤的厉害,到满会楼我叫人去给你寻些伤药,擦在伤口上会好得快。”沈沅垂下眼,耐心地给他擦拭上面的血渍,白皙圆润的指尖也沾了不少泛腥的血。 陆浔抽回手,把袖子拂了下去,“不劳烦嫂嫂,甩开那些人我自会走。” “为什么不离开长安?”沈沅问他,“陆晋要杀你,何不离他远远的?” 为什么呢?从前陆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只有那些懵懂的记忆,可他现在都想起来了。 “还有要办的事没办完,必须要留下。”陆浔眼似是不经意看向沈沅手中被血迹染脏的帕子,又慢慢移开。 帕子脏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应该就会扔了吧。 沈沅想问他有什么事要办,又想起来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于陆浔的相识是因为她一时心软,可他现在站到与陆家对立的一面。 “嫂嫂是在想要怎么杀我?毕竟你家中的丈夫可是想了好久要我这条命。”陆浔说得满不在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沅胆战心惊。 她自知没本事化解他和陆家的恩怨,而且过不了多久,她也要离开陆家,这些事就都与她无关了,陆家的事她不想管,但陆允是她在陆家最为疼爱的一个孩子,前不久下学的时候还来找她,说想见七哥哥。 沈沅悄悄打量他的脸色,但他确实掩盖得很好,除了淡然冷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允儿想见你一面。”所问非答的一句。 陆浔袖中的手微紧,很快又松开,“嫂嫂只需告诉他,七哥已经死了。” 寒风突然吹进来,陆浔猛地咳出声,不久前中了毒,尚没寻到解药,毒就已深入五脏六腑。他迅速背过身,右手攥拳抵着下颌,一声一声地猛咳起来。 身形从开始轻颤到后来愈加厉害,单薄孤寂,消瘦清冷。沈沅帕子搅在一起,担心地看着他,陆浔极力想忍住,却奈何体内的毒突然变得更加厉害。猛地,他口中呕出了一滩黑血,沾染了干净华美的马车壁。 陆浔背过身,不想让沈沅看到他狼狈的模样,用衣袖仔细擦拭着嘴角的血,却越擦越多。 忽然间,他感受到后背有一股轻柔的力量,在徐徐地安抚,甜腻的橘子糖把他苦涩泛腥的味道驱走,竟一时让陆浔有些沉溺。 她温软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你…要不要紧?” 陆浔苦涩地闭了闭眼,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已经无数遍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在可怜他。 第10章 如愿 马车已经过了陆浔要离开的地方,沈沅倒了盏温水递到他面前,粉嫩的指甲沾了他身上的血迹,像是红艳的点缀。 陆浔抬手接过杯盏,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柔荑,不似他身上的冰冷,有独属于她的温软。 杯中的水被他一饮而尽。 “你日后打算如何?”沈沅问的声音并不大,因两人离得尚近,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卷翘如蒲扇的长睫,淡茶色的眸子有轻微的试探在里面。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仇恨对一个人而言是能吞噬一切的猛兽,她在害怕,害怕他活着会对陆家报复。 她毕竟是陆晋的妻子。 陆浔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擦着杯沿,他在想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怎么对待这个小嫂嫂,是该让她随着陆家人落得同样的下场,还是看在她三番四次可怜他的份儿上给她一条出路。 沈沅听不到回应,轻声叫了句,“陆浔?”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叫这两个字,软软糯糯还有少女的稚嫩,却又不失端庄温柔。 陆浔看她一眼,又缓缓转开,“离开长安。” 既然她那么巴望着他走,就如她所愿。虽不是现在离开,但告诉她也无妨。 不知为何,沈沅听着他的话要比方才还凉薄无情,好像是为了让她满意才应付回应。 不过沈沅确实不想让他留在这,不仅仅是因为怕陆晋杀了他,还因陆浔的武功之高,怕他和陆家鱼死网破,这并不是沈沅想看到的结果。 马车到了满会楼,沈沅披上狐裘,下车时回头叮嘱陆浔,“马车会绕到后街,那里少有人经过,届时你再下马进来。” 沈沅说完就下了马车,环素在下面紧张地看着她,开口,“夫人,您有没有事。” 沈沅摇头,“进去吧。” 满会楼掌柜早就熟识沈沅,见是她来,忙叫了跑堂的小厮带着沈沅去了二楼隔间,里面摆了几道热好的饭食,下面还置着一个装了男子衣裳的衣匣。 沈沅坐下饮了杯热茶,等了会儿外面还是没动静,又叫环素出去看看。 长安街尚是热闹,沈沅却只感受到刻骨的凉意,满心期待的婚姻变至现在的地步,她从未想过。 祖母教导她处事要三思而后行,她现在不管不顾就要回沈家,祖母见到她没帖子回来,大约要训斥责罚吧。沈沅单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飘动的云霞,一时有些惆怅的悲意。 她可悲,白如雪可悲,那个无辜的孩子更加可悲。 沈沅想的出神,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响动。拖着血衣的人悄声开了门,入目所见就是女郎姣好温柔地侧颜,恬静温婉。 云霞为衬,万物无声。 陆浔沉默地站在门口,直到跟上来的环素出声,“夫人,公子到了。” 环素这话一落,就见到七公子目光淡淡瞥向她,透着薄凉的寒意,让环素不禁觉得脊背生寒。 沈沅倒是没注意,反而收起方才的惆怅,含笑道“进来吧。” 陆浔进了屋,沈沅让环素在外面看着,有不对劲立即进来知会。 “我提前让人备了干净的衣裳和伤药,料想你还没用饭,也备了些饭食。”沈沅把衣匣和药箱拿出来,她弯下腰,纤细的腰条背对着他,再往下就是她圆润的臀部,没了外衣遮掩,那轮廓看得更加清晰。 陆浔移开眼,向上是她用银簪挽着的妇人发髻,鎏金芙蓉耳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抱着药和衣裳转身看他,笑容明媚。 或许是这一别不会再见,让沈沅心里的柔软更大,她把东西捧在手里走到陆浔面前,小臂稍稍抬高,“沐浴后擦好药再换身衣裳吧。” 东西多,遮住了沈沅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含水的眸子。 陆浔没接,开口问,“嫂嫂日后会一直留在陆家吗?” 那时沈沅并不明白陆浔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是说陆晋待她这么不好,她可还愿意留在陆家。 当初沈沅念在祖母的情面,不想让家里担心,只要陆晋把白如雪送出长安,她就作罢,当作没发生过这事。可陆晋欺瞒她至此,丝毫不念他们的情份,沈沅自是不愿意再留在陆家。 “回沈家后,就不想再回来了。”沈沅眼里几分失落,很快被她遮掩下去。 “好。”陆浔只说了这一个字。他接过沈沅手里的东西,去了里面的暖阁。 陆浔垂眼看着地上透出淡淡的人影,薄唇轻动。 待来日再见,希望能如你所言。如若不然…她要是放不下和陆晋的夫妻之情,陆浔的神色淡了,他也不会顾忌往日情份。 陆浔并没用饭,换好衣裳连招呼都没打就从里窗离了满会楼。 沈沅坐了一会儿,没等到人,进去一看才知陆浔已经走了。她望着一桌子菜没什么心思吃,赏了跑堂的小厮,买完糕点乘马车回了沈府。 第11章 沈家 季为霜从翠心堂请安回来,坐在屋里的暖榻上做针线活,手里拿的是软绵布料,布料不大,面上绣了一半的长生树,瞧着是给娃娃做的小衣裳。 “夫人都做了几个时辰了,喝盏茶水歇歇眼睛吧。”老嬷嬷端着热茶进来,摆到床头案上。 季为霜不觉累,手里依旧摆弄着小衣裳,还没绣成,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是满意,“你来看看,这大小若是给娃娃穿可还合适?” 老嬷嬷立即迎上笑意,“夫人做的自然最好,您这绣工怕是长安城最好的绣娘都比不过。” 季为霜也笑了,“等我绣完,潜人把这些小衣裳和做好的橘子糖一同给窈窈送去。” 两人说着话,门外婢女进来通禀,“夫人,小小姐回来了。” 季为霜绣活儿动作停住,把手中的针线都放到笸箩里,望了眼窗外将黑的天,笑意敛去,“陆家大郎可跟着一起来了?” 婢女为难地摇摇头,“并未。” 沈家有一子两女,大公子沈莘早入仕途,却又在几年前突然弃文从武,上了战场后一年才回来几次。按理说府中嫁女必是要长女先嫁,其次是次女,沈纾已是双十年华,却始终没提嫁人的事。是以沈家婚配的孩子只有沈沅一人。 沈沅回府匆忙,也没叫人捎个信,进了府直接去翠心堂跪着了。 “孙女不孝,擅自离开婆家回府,不合礼数,有侮祖母多年教诲,是为大错,请祖母责罚。”沈沅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身姿端正恭谨,温婉不失大家气度。 沈老太太瞧着下面跪得笔直的孙女,动怒之余也有些骄傲。沈沅自小身子弱,不能入学府读书,她学得知识都是府中请长安有名望的先生来教,沈沅自己也喜欢读书,还过目不忘,天资聪慧,学东西快,比学府的学生还要出色。 沈老太太看着她慢慢长大,一路磕磕绊绊,性子却坚韧,不被挫折所折,是她最满意的孩子。而今这个让她骄傲的孙女,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临近宵禁,自己从婆家回来了。 虽知她事出有因,可被人知道还不是会说她不守妇德?念此,沈老太太忍不住罚她跪到现在。 沈沅早料想祖母会罚她,没什么意外。只不过以前她身子弱,没被罚过跪这么长时间,如今跪了一会儿,腿就麻了。 她刚微微了下蹙眉,就听祖母冷哼一声,道“行了,起来吧。” 沈沅心知祖母这是气消了。 “窈窈就知道,祖母最疼窈窈。”沈沅一起来就没了在陆家端着的端庄,提裙小跑到沈老太太身侧,笑吟吟地开口,“祖母坐了这么久腿是不是又该不舒坦了,窈窈给您捏捏。” 素手搭在沈老太太的腿上,捏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祖母的气还在这呢!别想着这么轻易地蒙混过去。”沈老太太指腹点着沈沅的头,力道倒是不重,沈沅故作被戳痛似的,向一边仰过去,撒娇道“祖母,孙女知错,孙女只是太想您了,想回来看看。” 沈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眼睛精明着,一下子就看出她没说实话,“受什么委屈就和祖母直说,祖母给你撑腰,他们陆家还敢把你欺负了去?” 老太太年岁大,身子却没什么大毛病,中气十足,话音沉稳安定,沈沅听后,眼圈红了,差点就流出泪。 “祖母您这么凶,陆家谁敢欺负我呀。”沈沅吐了吐舌头,端庄得体的外衣退去,反而带上女儿家的俏皮。 老太太明显不相信她的话,看她不愿意开口,也不再逼问,只是点着她的额头,“你这个小机灵。” “嘻嘻。”沈沅咧着嘴笑。 沈府才是她真正的家,在这里她不用像在外面一样端着,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铺子琐事要处理,不必应付下人,也不用服侍陆晋。 她不是没想过贸然回来的后果,但经过这么多事,沈沅真的想回家了。 “窈窈…”季为霜进了翠心堂,看到里面坐着的窈窕妇人,既熟悉又陌生。才几月不见,她捧在掌心里的窈窈就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沈沅也看到进来的母亲,相对于她的改变而比,阿娘没变多少,沈沅终于忍不住,眼圈通红。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几月你阿娘一直念着你,快去吧。” 沈沅福身做全礼数,就提裙跑了下去,像小时候一样扑到季为霜怀里,“阿娘,窈窈想你了。” “快让阿娘看看,几月不见窈窈变了多少。”季为霜捧着她的脸,眼里含泪,“窈窈瘦了,陆晋他是不是待你不好,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沅确实瘦了,面色苍白,气色不对,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特意施了脂粉掩盖,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阿娘,窈窈一切都好,你别担心。”沈沅嘴角弯起,反过来安慰季为霜。 季为霜摸着沈沅梳好的妇人发髻,心里一阵酸涩,她原是不想让窈窈这么早嫁人,可这婚事毕竟是早就订下,也改变不了。 “好就好。”季为霜拿帕子拭泪,不想把喜悦地气氛变得悲伤。 女子本是三日回门后以后无事就不能再回母家,尤其是在没有夫君陪同的时候,而沈沅这次是自己回来,还是在将夜时分。 任谁都猜的出,她是遇到了什么事。 晚间的时候沈忱白当值没回来,沈家就只剩下沈老太太,季为霜,沈沅和沈家的二小姐沈纾。 “阿沅,你偷偷告诉阿姊,是不是陆晋欺负你,给委屈受了?还是那陆家老太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你立规矩。他们若是敢让你受委屈,阿姊必有法子整治他们。”在心狠这方面沈沅绝对比不上沈纾,甚至沈沅一直以为,阿姊心里除了自家人,任凭谁的死活她都不会看上一眼。 沈沅知道阿姊说到做到,立即否认,“阿姊放心,我在陆家过得一切都好。”为了不让沈纾继续追问,沈沅马上转了话题,“阿姊,你说有法子整治陆家,是什么呀?等以后陆晋若是欺负我,我就用这法子。” 沈纾的目光闪躲一瞬,淡然地开口,“没什么。” “哦。”沈沅嘴上应声,心里却是不信,她知道阿姊最厉害,比兄长手段都要多。她说有法子必会有法子,沈沅甚至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阿姊。 晚间的饭还没用完,冷风中沈府门外停了一匹快马,陆晋来了。 第12章 和离 前厅里热闹的说话声沉寂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沅这次匆匆回沈家是在陆家里出了事,而今陆晋后脚找上门,必是过来接沈沅。 沈沅将木箸搁置到瓷碟边,对进来的婢女道“请姑爷去前厅。” “窈窈,你要是不想见陆晋,阿娘找个由头把他打发走就是了。” 膳厅里置圆桌,季为霜就坐在沈沅身侧,面露忧色,心疼地劝道。 她为人.妻,为人儿媳二十余年,最是知道其中艰辛,沈家家中和睦尚且如此,更何况陆家那一大家子,几房都住在一起,家长里短,府中琐事,哪一件不是要她的窈窈操心。她的窈窈才刚过及笄的年岁,季为霜一见她面上的憔悴疲惫,就揪心的疼。 沈沅知道自己这次莽撞回来让家里人担心了,来时路上沈沅想好一切,打算和他们坦白陆晋的事,与陆晋和离,可当她踏进沈家大门,看到家里一如昨日的一切时,她忽然不敢告诉祖母阿娘自己受的委屈,她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继续逃避,遇到困难就缩回壳子里,陆晋的事她想自己解决。 “阿娘,您别担心了。”沈沅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挂上往常的笑,“陆晋不方便来膳厅,窈窈去前厅见他。” 沈沅只带了环素一人,起身福礼后就出了膳厅。 她人一走,气氛就不如之前和乐,沈老太太摔下木箸,面色不好。 季为霜也吃不下去,帕子在手里搅了搅,担忧地唤一旁服侍的贴身婢女,“你去前厅暖阁里听听,小小姐和姑爷都说了什么。” 婢女方要应声,被沈老太太止住,“谁也不许去。那丫头心思多着呢,你若是让人去了她也不好说开话。” “娘,您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我的窈窈定然是在陆家受委屈了才匆匆回来。她才是个十六的姑娘,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连咱们都要瞒着,她在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季为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泪,早知今日,当初她如何都不会同意窈窈嫁过去。 沈老太太疲惫地闭了闭眼,手中拄着的龙头拐杖用力攥紧,她何尝不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孙女。陆家若是真待她不好,她就算是和那个老婆子断了从前情份,也要给窈窈讨个公道。 沈纾心下烦躁,没像沈沅做那么多礼数就退了出去。 膳厅到前厅的路并不远,沈沅走了一段,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前厅。陆晋已被迎到里面,右手握着一盏茶水,却是始终没喝。他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向外看去,沈沅还是白日那身衣裳,站在外面看他,神色微冷。 陆晋僵笑了下,开口,“阿沅。” 沈沅早就收去在家里人面前端着的笑意,自出了膳厅她的脸色就开始冷下来。 “我想我没什么好与你说的。” 现在她是连陆晋都不叫了。 环素退到门外守着,里面只有陆晋和沈沅两人。 陆晋嘴角溢出一丝苦涩,试图去拉沈沅的手,被沈沅厌恶得躲了过去,陆晋的手在半空中定住,向前伸了伸,最后徒然地垂到身侧。 “阿沅,我知你现在心里还有气,这事是我不对,如果你恨我,无处发泄,不如捅上我一刀,别在心里闷着。你身子自小就弱,这些年才好点儿,别再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陆晋站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她耳垂的泛红的牙印,那处还是他不久前咬的。 他心里泛酸,时至今日,追悔莫及,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如何都不会再救白如雪。 “我明日会向家中说明我们的事,再写封和离书送到陆府,你签了和离书,从此你我二人再无瓜葛。”沈沅对陆晋不再抱什么希望,他对她的喜欢也是在于她的容貌,她的家世,她的才学,可以助他仕途,为他打理后宅家事,这样的喜欢她宁可不要。即便被长安人不耻,她也不愿意继续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阿沅,我们真的再没有回旋之地了吗?”陆晋试图挽回,“阿沅,你忘了吗?我们成亲的时候你亲口对我说,既已结为夫妻,你会敬我,爱我,会一辈子安守本分,做我陆晋的妻。” 沈沅掐着泛白的指尖,听他回想当初成亲之事,心中冷笑,不过才几个月,她才知当初的沈沅有多么糊涂愚笨。她以为一味地付出换来的也是真心,却不知是血淋淋的教训。 在这个世道她不愿让自己夫君纳妾,确实不配做一个好妻子,既然如此,不再相见,就不再相厌了。 “陆晋,我不想再同你扯出过去的陈年往事,我是善妒,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共赴巫山云雨。你既然不想一辈子守着一个人,我们何不如写了和离书,总好过相互折磨。” 陆晋听着她的话,难以想象面前这个疾言厉色的人会是从前他温柔体贴的妻子,或许沈沅本就是这样,只不过在陆府为了迁就,把自己伪装得很好。 陆晋倒退两步,摇了摇头,似是在喃喃自语,“不,阿沅,我不同意和离,你是我的妻子,是我陆晋等了十余年等到的人,除了你,谁都不配做我的妻子。” 他身边那些女人不过是他兴起的玩物,在他心里,只有端庄温柔的阿沅妹妹才有资格做他的妻。 陆晋转身快步出了正厅,既然她心意已决,他总有法子。他去求祖母,祖母和沈家老太太是手帕交,倚仗他们的情份,他总能还有一线机会。 环素见陆晋走了,从外面进来,“夫人,您真的要同陆家大郎君和离吗?” 女子出嫁不过几月就与夫君和离,传到外面对夫人的清誉也不好,说不得就要被人耻笑了去。 沈沅明白她的顾虑,她倒是不在乎这些,“此事先瞒着,等陆晋把和离书写了,我再和家中解释。” 祖母虽疼她,但和离一事毕竟事关重大,而且陆晋对她的态度坚决,在陆家她也从没受过窝囊的气,陆老太太甚至都免了她的问安,陆家待她并不差,她只因陆晋多年前养了一桩被打发走的外室,就闹着回沈家与他和离,叫人听了去着实不像话,只会说她胡闹。 沈沅打算先斩后奏,等事情尘埃落定,她再去祖母那请罚。 素手拿起案上倒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沈沅下意识去摸胸口的符纸,寻了空才记起符纸被她送给陆浔了。 她动作稍顿,也不知陆浔现在倒底离没离开长安。 月夜孤寂,一抹暗影从飞翘的房檐上极速离开。陆浔指腹捏了捏腰间坠着的荷包,记起当日观月台她那一句,“祝君凯旋。” 当日女郎立于阁楼上,衣袂被寒风吹得翻飞,她温声浅笑,粉嫩的唇瓣启出那四个字。 陆浔眼力较常人好,他看得清楚,她温柔的笑,如皎月般的明眸。 他伤的重,今夜本不该来,但…又听说陆晋快马去见了她。 第13章 心意 天色将黑沈枕白方下值回府,沈沅尚在正厅等他,见人从外面入室,恭恭敬敬地作揖福礼,“阿爹。” 早先沈沅打发人去接他就说了这事,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出现在府里沈枕白没多少意外,只是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微微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当年这门亲事他本是不同意,窈窈年岁最小,身子也弱,他心疼小女不想让她太早出嫁,可世事难料,情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枕白面露忧虑,含声点头让她早些回去歇息,没有多问。 沈沅看出阿爹的欲言又止,口中酝酿的话也因此停住,不再多言。出嫁的欣喜冷却,遭遇背叛后慢慢重逐渐安定,沈沅这才觉出阿爹心里好像装着许多她从前没看懂的事。 沈枕白去了翠心堂,沈老太太在里跪坐蒲团,手持佛珠,闭眼口中默念着经文。 “母亲。”沈枕白从门外进来,沈老太太停了口中的经文,挥手让服侍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母亲,窈窈必须要回陆家。”沈枕白接着开口,说话时双拳攥紧,绷严的下颌轻微抽动,仿佛在隐忍什么。 “窈窈不能这么胡闹,不论陆家对她做了什么,她都要回去,只有此,我们沈家才能有一条活路。”沈枕白说得越来越无力,颓丧地松开手,萧瑟悲凉。 沈老太太混浊沧桑的眼亦是悲愤无奈,“你休想!你不心疼窈窈这个女儿,我可疼她是我的亲孙女,这丫头自小就乖巧懂事,你不能因为她事事顺从,就舍得割下这块肉!” “我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护住我的宝贝疙瘩,你休想让我的窈窈再回那虎狼之地。” “母亲,窈窈既已出嫁为妇,这些她到哪都要去面对,我们不能护她一辈子。”沈枕白道“近日皇上病情加重,太医皆束手无策,太子兼理政事,等他登基之日,我们邕王一党,都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陆晋之父曾是太子太傅,独凭这段牵连,才能保我们整个沈家安身立命。” “母亲,儿无能,儿不想卖女偷生,可如今邕王已死,儿虽不贪恋生死,但我们整个沈氏不能因此永无翻身之地。” “我们沈家既需陆家挡一时风波,陆家也要我们沈家忠君清誉以为家中子弟扩展人脉,平铺仕途,利益纠葛,孰轻孰重,陆家不会过分苛待窈窈。” “混账!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你做这卖女偷生的勾当,把我的宝贝当作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沈老太太蓦地起身,手中执镶玉玛瑙拐杖,一仗就结结实实打在了沈枕白的背上,“你休想!休想让我的窈窈再去受那等窝囊之气!” 一声一声结实地闷打从翠心堂传出来,屋中的中年男人弯下脊背,颓唐地跪到地上,面目颓然。 若是在二十年前,他还拿得起长刀,他必将反了这天下。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当年沈枕白被抓到敌营挑断手筋,他这双武将的手就算是废了,再也拿不得兵器,上不了杀场,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他如何不心疼他的窈窈…… 沈沅从不知家中竟到了这种地步,她一直以为阿爹是朝中的肱骨之臣,阿娘是温柔地水乡娘子,祖母是当朝三品命妇,可原来繁华的背后已是摇摇欲坠之危。 簌簌冷风中,沈沅提着裙摆奔在回廊檐下,前方仿若没有尽头,她也好像不知疲惫。 许久,她不甚踩到曳地的裙摆,身体微倾摔到了地上,琉璃步摇从发中抽出落地,膝盖磕得生疼,嫩白的手心被磨破皮肉,沈沅再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她太任性了,她原以为自己做的够好,不让家中人忧心,可还是她莽撞地做错了事。她从不知…家里竟到了现今境地。 沈沅偷去翠心堂没让任何人跟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可急坏了环素。 环素远见夫人手里提着的灯没了,她紧忙跑过去才发现夫人发髻微乱,被冷风吹得小脸更加惨白,雪白的狐裘绒毛擦上泥土脏污,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环素上前扶她,相触的雪肌凉得透骨,她垂眼就看到夫人的手心也破了皮,好像是摔的,环素吓了一跳。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她也顾不得多问了,连忙叫人去拿了伤药,扶沈沅回屋,把她弄脏的狐裘换下,披上嫣红流朱披风,又找了个热乎的汤婆子放到沈沅手里。 沈沅自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目光依旧呆滞出神,好似对周边事物毫无察觉。环素更慌了,轻声在她耳边,“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您身子不好,若是出了事您和奴婢说说,千万别憋闷在心里呀。” 半晌,沈沅才有所缓和,她微微垂眼,眸中神色黯然,指尖拨弄着手心的伤口,都渗出了血她却依旧淡然得仿佛感觉不到疼。 这日子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过下去。 一滴晶莹极速地落到她的手心,融进里面的伤口,双睫微颤了下,沈沅才抬起头,“不早了,歇息吧。” “夫人,您的伤口还没处理…”环素话没说完,被沈沅打断,“无碍。” “我累了,非祖母传,别让人进来。” 如果说在一个时辰之前沈沅还要坚持与陆晋和离,不论是否影响她的清誉她都不在乎。可这一刻,白日之事就好像她手心被划破的口子,渗进污泥石子,即使伤口再疼,流再多的血,她都要忍着,等着伤口自己慢慢愈合,等着痛意慢慢散去。 沈沅只落了那一滴泪,便没再哭过,她现在该好好想想,怎样破这个局。 她要回陆家,但她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她要陆晋亲自来接自己,还要陆晋对她不再只是喜欢,她想要的更多,想要陆晋情深义重,对她再割舍不掉。 暮色烛火轻晃,青璨映花墙壁投出女郎温柔的剪影,拂袖低眉,跪于案后在烛火掩映中落笔而书。 第14章 转意 三日后 沈沅将和离书命人暗中送到了陆府,这三日陆晋没有任何动静,她耐心地等在家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抄书打发时间。寻常用饭少见到阿爹,多是祖母和阿娘在,阿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祖母没和她提过翠心堂的事,许是怕她过多忧虑,祖母总是为她着想的,不管怎么动怒,心里都疼她。 内院的桃树发了绿芽,沈沅静坐在窗里,呆望绿植,右手支颐,水袖落到案边,拂去方才写下的墨迹。 她幼时体弱,虽从没去过学府读书,也没参入宫府之宴,但她脑子灵光活络,从前不想去计较,只想安安分分做好当家主母,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必须要她自己算计来。 沈沅了解陆晋,她给陆晋写的和离书面上是和离一事,细读却能发现每一句都是他们亲密之语,字字泣血,陆晋对她有些情份,她又让人暗中在陆府屋中床头匣子里放上了她少时书信,都是送与陆晋看的,这些东西足够让陆晋对她的一二分情份变到五六分。 念此,沈沅目光逐渐黯然,她原是以为,男女之情为心心相印,从不屑于去算计人心,如今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拿算计来的喜欢为今后打算。一时算计便是一辈子,沈沅忽觉乏得紧,对内院的一抹绿都兴致缺缺。 “夫人,陆家送来帖子,请您去佛音寺祈福。” 环素把烫金帖子交到沈沅手上,沈沅打开略略扫了眼,是陆老太太亲笔,一字都没提过陆晋。 帖子被她合起来放到案台上,沈沅道“告知家中一声,后午去庙里祈福,叫祖母和阿娘莫要担忧。” 环素看着夫人兴致寥寥的神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后午时沈沅上了马车,她简单地沐浴梳洗,倒没多准备。与陆晋三日未见,一个思君之妇最该有的不是明媚的妆容,而是愁苦,忧虑,以及莫大的悲怆,如此才能知忧郁不舍,换得男子的怜惜。 马车走得并不快,长安街热闹繁盛,屋檐鳞次栉比,商贩如缕不绝,沈沅并没像往常拉开卷帘探头眺望,安安静静地靠坐在软榻上想着陆晋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逼迫她“回心转意”。亦或是依着陆老太太精明的眼光料想到沈家忧患,等待她亲自乞求回陆府。 不管是哪一种,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陆家她是须得回去。 马车入了官道,路上逐渐安静下来,少了人旅过客,多是大篷马车,马声嘶鸣,唯有马蹄哒哒的声响。很快,离官道后就到了上山毕竟的岔路,沈沅坐在马车里耳侧听着呼呼的风声,不知为何,心里些微发毛,好似要发生什么。她的直觉想来准,沈沅立即让马夫加快脚程,不顾马车颠簸即刻上山。 马夫听令,银蛇长鞭在半空中打出高高的弧度,方奔驰不到片刻,前方呼啸出一片迷眼黄沙,伴随着沙尘还有交杂错乱人的调笑声。 “前面那位贵主,可是要上沈家小小姐,陆家长房大夫人?”粗犷的男声在沈沅耳边响起,戏谑阴毒,“你父亲欠了我们一条命,怕是要小小姐来偿了!” 沈沅心头一紧,长安京兆尹看守严密,从不会发生此等截人的事,她这次出来匆忙,只从府中带了几个家仆,听外面杂乱的声响,这些家仆必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夫人,他们人多势众,我驾马带您先走,其他人断后。”马夫从外面急促出声,扬鞭调转马头,就向回跑去。但那些匪徒的人实在是多,没等马车走远,那些人就已经围了过来。 沈沅知一味地逃跑绝无出路,命车夫停马,正欲开口周旋,远处又传来人声,“阿沅莫怕,为夫来了!” 是陆晋的声音。 沈沅抬手悄悄掀起车帘,陆晋看是急来,锦衣玉袍都是尘土,发髻跑得散乱,额头可见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狠厉地盯着那些匪徒,他带来的人虽少,却个个都是严训过的亲卫,乌合之众的匪徒们不是其对手。 沈沅松口气的同时,也蹙起眉,若不是她多心,此番怎会这样巧合? 第15章 三年 陆晋带人赶至后场面一时混乱,两方很快打斗起来,马声嘶鸣,一片杂乱。匪徒好似要拿定了沈沅的性命,即便心知不敌陆晋,也要死命纠缠。 沈沅眼见匪徒几人脱开缠斗,向马车跑过,迅速收回手,命车夫驾马。马车方转了个头,匪徒极速追上来一脚把车夫踹下马,冷嗤一声进了车厢。 沈沅手里拿了把防身的短刀,额头冷汗直出,心口碰碰乱跳,车帘被人一把掀起,只见那武夫举起长刀就要砍向沈沅,空中忽地飞来一只箭矢,直射他的后脑勺,那人两眼瞪圆,长刀滚落在地,身子一瞬僵硬,直挺挺滚了下去。 陆晋下马砍倒前面的人朝她疾步跑过来。 “阿沅,你有没有事?”他跳上马车,没顾得擦脸上温热的血,眼中焦急,伸手摸着她的额头,上上下下地扫在她身上,生怕遗漏她受伤的地方。 沈沅刚被匪徒吓到,惊魂未定,见到他来才稍稍缓下心神,正要说自己无事,两眼蓦地瞪直,定定地看向马车外撕裂空气极速而过的箭矢,银光箭头正对着陆晋的后背。 这一箭下去陆晋不死也必要在床上躺良久时日,沈沅惊疑不定,陆晋对她之心,为让她回心转意,真的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可如果不是陆晋亲自设计,又怎会如此巧合? 沈沅心里正迷茫着,只见那箭矢已经近在眼前,她忽地升起一个大胆的心思,世间男女哪有牢固的情份,无非是一方付出,另一方心怀感激以此忠贞下去罢了。 “夫君小心!” 沈沅衣袖翻了个花,两手用力推开陆晋,娇弱的身影猛地扑到他的身后,流箭不偏不倚射到了她削瘦的肩上。 疼,当真疼得厉害。 沈沅闷哼一声,口中呕出鲜红的血,一下子就脱了力躺到陆晋怀里,卷翘的长睫不停颤抖,眸子虽失了往日的神采,却依旧温柔坚定。 “夫君…”沈沅手沾了血摸到陆晋的脸上,口中细语喃喃了这两个字,便再没了意识。 她闭眼前看到陆晋怔然慌乱的神色,手忙脚乱地捂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耳边听着他撕心裂肺地叫喊,心里深深觉得,这一箭,值了。 三年后 净室内热气氤氲,沈沅坐在半人高的木桶内沐浴,环素手拿香膏在外面轻轻揉搓她缎子似的长发,团团的泡沫冲开水中娇艳花瓣,一簇一簇,仿似一朵正在盛开的圣洁莲花。 沈沅小臂攀着浴桶的沿儿,呆呆地出神。前不久长房东街铺子一连都发了火灾,起初只是一家,到后来接二连三地生事,沈沅觉出不对劲,明面上报了京兆尹,私下里也派了人去查,但就是找不到暗地里捣鬼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 环素看出她的心思,出声,“夫人是在担心东街铺子的事?” 沈沅转身望她,两截藕臂托着下巴,小脸愁苦,“环素,你说到底是谁在和陆家过不去?” 或者是说在和陆家长房过不去,最近长房出的事委实多了点。 环素放下香膏,舀水冲洗上面的泡沫,“奴婢也不知道,但夫人别太忧虑,郎君对您这么好,不会在乎那几间铺子的。” 这话说的倒是对。自从沈沅替陆晋挡下那一箭,陆晋把她接回陆府就待她百依百顺,可以说是沈沅想要天上的月亮陆晋都会给她摘下来,更别说在外面养女人了。现在陆晋连应酬都不会去花柳之地,在外多待半个时辰都要和她报备一声。 她并没有查那件事倒底是不是陆晋耍的手段,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沈沅抬手摸了摸肩上丑陋的疤,弯了弯唇。当初陆晋给她找了上好的去疤膏,沈沅面上应付,私下却没用。为什么要用呢?留着吧,没有这块疤,陆晋怎知她有多爱他。 “阿沅!”外间传来急急忙忙的男声,不必猜也知是陆晋。 沈沅让环素下去,自己去冲头上的白沫,一舀水刚落到浴桶里驱散里面的花瓣,陆晋就疾步走了过来。 沈沅放下木舀,抬眼看他,温声唤了句“夫君”,陆晋看到她一句话没说,脱了罩衣钻到浴桶里搂过她的细腰就进了去。沈沅毫无准备,被强硬钻进的痛仿若将要把她撕裂。 “夫君,你轻些。”沈沅素手推了推他的胸口,面色些微的痛苦。 陆晋没像之前一样听她的话,反而愈加的厉害,他紧紧抱住她的腰,附在她耳边喘着粗气,忽然说了一句,“阿沅,他回来了。” “夫君说谁?”沈沅没明白他的意思,咬紧唇忍痛问他,柔软的手轻缓地去安抚他的脊背,陆晋也在她的安抚中开始冷静下,动作才变得缓慢温柔。 沈沅终于舒坦了点,刚松口气,就听他道“陆浔,他回来了。” 第16章 摄政 三年前匈奴联合其他游牧部落突袭漠北边境,大魏出兵五万以援边疆。彼时老皇帝已死,太子登基,漠北战事吃紧,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终于在几月前传出捷报,匈奴退兵,愿对大魏俯首称臣。 打了三年的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得知不会再打仗了,众人皆呼,无不是喜乐之气。 又听闻这次大仗中出了一位有勇有谋的人物,多次献计带兵,身先士卒,打得敌军一退再退。皇帝听后大喜,破例下旨封为虎威中郎将。 白日陆府大门紧闭,不只是陆府,整个长安城各家各户都灭火孤影,明明是盛夏热闹时节,荒凉得仿若数九寒冬。 距陆晋进宫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人还没回府。这日正是胜军班师回朝,满城欢庆的日子,可看不到一丝的喜气。 朝堂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软禁在了宫里,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知道倒底是谁要这么做。心急等不得家中命妇已经暗地派了人打通宫中黄门,询问官人可都还好,里面出了何事,官人何时回府。但那些信件儿还没到宫门就已被人截下,宫里宫外只不过隔了一道高高的围墙,却仿若耸入天际。 沈沅安抚完陆老太太回屋,坐在案后盯着笔架的白玉狼毫出神,这一场暗流涌动的宫变悄无声息,策划者没露出一分一毫的风声,不知为什么,沈沅想起了昨日陆晋说的他回来了。 陆浔回来了。 那个虎威中郎将就是陆浔。陆晋找了他这么多年,谁也没料想到他去边疆参军,还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些事都是他做的吗?如果真的是陆浔做的,依着昔日他与陆家的恩怨,陆晋可还能活着回来。 乌云压月,倾盆的雨毫无征兆从天尽头泼了下来。 沈沅夜里被大雨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掀帐下地。小窗被疾风打得一声又一声响,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刮了进来。沈沅起夜后又过去关窗,睡意正朦胧着,冷不丁看见窗前站了一道人影。 她吓得心口猛跳了下,揉了揉眼,那人影近了,瓢泼大雨中,借着微弱的光沈沅看清了他的脸。 眉目要比三年前锋利了些,但依旧是极好看的相貌,眉毛长睫上滚落雨珠,玉冠被雨水打湿,他静静地站着,不为所动。 沈沅就在里面看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张了张口,带着睡意的淡哑,“你…怎么会在这?” 细密的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砸着内院团团一人多高的芭蕉叶,声响不断。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片杂乱声中沈沅竟听到了他轻轻的嗤笑。 陆浔缓步离小窗近了,就站在她面前,沈沅这才看得仔细,他面色很冷,眼睛紧紧盯着她,嘲笑讥讽,“嫂嫂食言了。” 沈沅更加确信,她不是在做梦。 忽地,她面前狂风乍起,雨珠急促拍打着海棠芭蕉,一股脑涌进了窗里,打在沈沅的面上,这雨珠豆大又急厉,把她露在外面白皙的肌肤都打得通红。 沈沅脚步匆匆向后退,躲过涌进来的雨水,再一抬眼时,面前已没了陆浔的人影。 若不是小窗下留下淋漓的水渍,沈沅甚至怀疑,这就是她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围幔帘帐垂落,屋内灯火熄了,罗汉床里沈沅单手曲放,头枕在上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陆浔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他说她食言了,她当年可曾承诺过何事?再有,陆晋至今未归,他在宫里可否安好? 焦急,忧虑,疑惑数不清的情绪满腹杂陈。想了一夜的事,白日醒来沈沅精神不济,两眼周都凹陷下去,升起淡淡的黑圈。 环素以为她是忧虑大郎君,虚虚又劝了几句,沈沅没听去多少。白日的雨小了点,天还阴着,沉沉浮浮,沈沅眼皮子不停地跳,她有预感,这朝堂怕是要变天了。 大魏七十二年,坊间传言太子乃非先帝亲子,当初皇后生产时被人狸猫换太子,真正的皇子流落民间到荆州茶馆做了端茶送水的伙计。 不久,传言证实,在位的太子自知愧对百姓,愧对朝臣以自刎谢罪,流落民间二十余年的皇子登基上位,做新一任皇帝。他上位的第一件事除了犒劳三军,惩处朝中奸佞,就是封虎威中郎将为异姓王,代君处理政事,亦是大魏第一个摄政王。 宫变整整过了十日余,再糊涂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场血雨腥风的宫变不过是那位年纪轻轻掌权者游戏般的算计。 新帝昏聩胆怯,事事都要依靠陆浔决断。朝中旧臣愤懑不已,上奏痛斥陆浔不轨行径,甚至有人暗中向流放的王室宗族通信承办这个奸臣。但这信还没出长安,奏书和传信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没了性命,抄家灭族,不留活口。剩下朝臣人人自危,不得不都夹着尾巴做人,心里虽痛恨不已,却无可奈何,上朝时个个都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陆浔着阔袖银丝边流云蟒服,平金平银绣光泽夺目、富丽堂皇,腰配金边鱼纹福袋,侧挂短刀,宫中有禁令除羽林卫不可携带武器,而陆浔并未放在眼里。他甚至都没像下面的朝臣恭敬站立,斜着身子懒懒靠在金丝楠木龙纹高坐椅上,掀眼看着殿内对他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的朝臣。目光慢慢落到靠后而立,手拿芴板,不断压低帽檐遮挡自己的陆晋身上。 第17章 归家 陆晋感受到头顶极具压迫的视线,不知为何心里惶惶不安,念及陆浔曾经在家中受他多年的欺辱,更是心如抱兔,忐忑不定。 这几日他被关押软禁在宫里被新帝召见过一面,新帝胆怯懦弱,连明白话都说不清楚,只一味地让他跪着,手拿奏折斥责他这些年不正之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陆晋没放在心上,新帝说完也就让他回去了。可今日看到高高而坐,曾经被他拿捏当狗的陆浔目光定定地看他,让陆浔本是坦然的心此刻又被提了起来。 他倒是不担心陆浔敢要他性命,陆家宗族子弟众多,遍布朝堂,陆浔再厉害也不能杀了这么多人。他不断安抚自己,心里虚虚着落,不知何时头顶那道锐利的目光没了。 “皇上,新帝继位乃是普天同庆之大喜,又正值摄政王领兵大胜匈奴,立下奇功,摄政王伟岸卓绝,此次扬我国威,安.邦定海,臣等羡之,慕之,亦当虚心学之。忠我君,保我国,是臣等荣耀,臣等愿效忠皇上,免去先帝生前忧虑。” “臣等愿意追随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口的人是户部尚书刘兴拓,向来是明事理的人。陆浔找了个傀儡皇帝,又手握虎符兵权,朝中无人能与抗衡。刘兴拓心知大势已去,再无回旋之地,不得不一时屈膝卑躬,只待传信亲王,杀了这奸佞乱臣,还朝中安定。 大魏自经开过到如今未至百年,开国皇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其子统一中原后没过多久又死,到先帝时才开始恢复休养生息,而安逸是迷乱之罪,先帝沉溺道术,密信仙丹灵药,一味地求道士炼就不老长生药,大肆修建道所,征收赋税,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长安城为国都繁华亦在,若是到了穷乡僻壤,贪官污吏诸多,层层征敛,赋税犹如毒蛇。自然,有贪官就有暴利,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也就铸就朝中官员不约而同的团结。 “臣等愿意追随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朝臣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在浑水中滚打几十年的老泥鳅,滑得游刃有余,心里清明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他们断定,新帝当不了多久,而陆浔这个摄政王许是一年头都不到,咔嚓,人头就落地了。 高呼声中,朝臣紫衣,玄氅,鱼纹哗啦啦跪了满地,一声高过一声。新帝慌了,眼神飘忽,手心出汗,不住向陆浔的方向望,他原本就是给人打杂的小伙计,人一横眉,他就得俯身擦鞋的货,哪里见过这架势,暗暗向陆浔那头私语,“王爷,您瞧瞧我该说什么?” 陆浔讥笑地看了眼下面装腔作势,浑水摸鱼的泥鳅们,淡淡递声,“皇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高兴杀了他们也无所谓。” 这声说得不高,却还叫前面的人听了个实,又惊又愤,一口老血险些从喉咙处涌出来。 这贼子,无知宵小,一朝得势就目中无人耀武扬威,待他日落魄,吾辈定将他碎尸万段! “你们有这份心甚好,甚好,哈哈…”新帝干笑两声,好不容易才从脑中搜刮出几句文词,说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在干笑。 为首出声的刘兴拓又道,“皇上,臣等已在宫中多日,如今大局已定,家中定万分不安,皇上可允臣等回府?” 这话一落,陆晋蓦地抬了头,不只是他一人,被关在宫里这么久其他人都等不住了,纷纷看过去,目里期待渴盼,都等待新帝开口,或者说是在等待陆浔准允。 陆浔再漫不经心地看向后面的陆晋,不知是何神色,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着腰间的鱼纹荷包,忽地笑了,“皇上,臣附议。” 陆晋终于得以归家,没了数日前初初进宫时的风华面貌,此次落魄回府,宫里没人照顾起居,每日只有饭食相送,大多都是素菜,无甚油腥。陆晋进门时发髻微乱,玉冠束得不严,松松垮垮往下坠,朝服几日没得更换也没得洗,正是暑夏,走近就闻到一股子馊气,还有说不明的味道。 他阔步回府,进门也没先去拜会陆老太太,反而先去了主屋,沈沅夜里没睡好,安睡午觉后觉得身上粘腻,命人备水沐浴,将将从净室出来,坐于妆镜前擦拭湿发,半干时素手将发拢于左肩一侧,露出半张芙蓉面,美目流眄,便嬛绰约。 陆晋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番美人如画的情形,他数日惴惴不安的心,终于静了。 沈沅心里念着事,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陆晋进来前特意嘱咐人不必进去通禀,是以,沈沅还在思虑想何法子见到陆晋时,忽地一双紧实的臂就已把她抱住。沈沅回过神,正欲挣扎,就看到铜镜里那张许久未见,极为熟悉的人脸。 难以置信似的,沈沅轻轻唤了一句,“夫君?” 第18章 雨夜 陆晋没回她话,不由分说就凑到她侧颊狠狠咬了一口,雪白的玉肌被咬得破了皮儿,冒出稀稀拉拉的血珠子,沈沅吃痛,两道远山眉颦颦蹙起,伸手欲推开他,陆晋却像是疯了一般,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啃咬,口中还喃喃自语,“阿沅,阿沅,他回来了,陆浔回来了,他要杀我…” 他好似疯魔,单手搂过沈沅,呼吸急促,将她不管不顾地抱到怀中后,头便埋了下去。撕拉一声,沈沅只觉胸口微凉,锦玉绸缎犹如破碎的布料被扔到地上。沈沅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惊惧紧张,触碰她肌肤的手心都涔涔地冒出冷汗。 陆浔手段厉害,将他不闻不问关在宫中多日,期间只有新帝传唤过他,他甚至连陆浔一面都没见过。内心焦灼万分,游移不定,一会儿疑心陆浔要杀他,一会儿又安抚自己陆浔现在还不敢这么做,惶惶些日子,再不能出宫,他怕是要疯了。 陆晋这些日子在宫中几近没睡过一夜的安稳觉,但凡宫墙上有只夜猫钻过去他都要躲进衣橱几个时辰,只怕陆浔亲自动手杀了他。紧张数日后突然定下心,再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是仿若野兽般的放纵,只有更加刺激强烈的感觉才能让他清醒意识到他还活着,且已经到了陆府,见到了她。 沈沅也知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六感皆无,就剩下原始的兽性来平复内心焦躁,她便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贴靠过去,耐心地劝说抚慰,等他缓和下自己也能好受点。 陆晋感受到怀中人的配合,终于恢复些意识,前戏足了之后慢慢进了去,瞬间全身舒畅,只觉如上九霄,快活至极,忍不住自心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喟叹。 这场情.事并没得进行多久,陆晋平复下后就这么抱着沈沅。正是暑夏,两人大汗淋漓,浑身粘腻地相拥,总觉得不适,心绪缓和后,沈沅才嗅出鼻下有股子酸馊味儿,呛得她腹中泛出恶心,忍不住作呕。男人只是停了动作,依旧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胸口,闭目自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显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沈沅咬咬唇,白嫩的指尖戳戳他的垂下的肩,委婉道“夫君,你可饿了?” 半晌,都没听到那人答复。 沈沅再次开口依旧没有人应声,她泄气般地不再说话,可这味道委实冲人,又过一会儿沈沅实在受不住了,软软的唇贴在陆晋的脸上,在他耳边低语,“夫君,你不饿,我倒有些饿了,我们沐浴后用饭可好?” 女郎柔柔婉婉的声音逐渐让陆晋回了些神志,三年来陆晋最是疼她,把她放到心尖上养,听闻她是饿了,这才慢腾腾地从两团软绵上抬脸,回吻她的唇,“阿沅,你是我的妻子,我陆晋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如果我死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他吻得急,话也说得含含糊糊,沈沅却听出来,这句话并非玩笑。诚然,夫妻三载,沈沅对他确实有些情份,即便现在太子已死,陆家没了依靠,还将面对权臣陆浔时,沈沅念着陆晋对她的情,没想过与他和离回沈家的事。但早在三年前沈沅就看清世故,三年来她对陆晋何不是用尽算计,青梅竹马的青涩早就没了,这情份委实没到为他去死的地步。 陆晋听不到她回答,固执地继续问她,他身上的味道实在熏呛,又多日没净口,沈沅受不住,模模糊糊回答了他句,“阿沅对夫君之心亦然。” 倒也没说为他去死,但却是极为让人动心的话。陆晋终于放过了她,满意地望她,最后又在她刚刚结痂的伤口上舔了舔,才拿了案头的外衣给她遮身,抱她去了净室。 陆晋回府的动静并不大,但他多日未归,又自小是老太太的最宠爱的长孙,很快这事就被陆老太太得知。陆晋在宫中生死不明,陆老太太比谁都心急,吃不下睡不着,每过一刻就得让人打探外面的消息,一听那乱臣贼子正是曾经家里养的庶子陆浔,愈加气恼,身子没过几日就得了病,郎中来过几次,这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两人沐浴后草草吃了饭就相携去佛堂看陆老太太。陆晋双膝弯起跪到老太太面前,陆老太太见到孙儿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瞬间老泪纵横。沈沅知他二人要说几句私话,退了出去候到外间。将喝两盏茶水,没过多久陆晋就出了来,他只说祖母睡了同她先回去,至于两人说了什么陆晋并没多言,沈沅也没多问,就这么回了主屋。 前夜刚下过雨,这夜风声大,噼里啪啦的雨珠把沈沅吵醒,沈沅惺忪睁开眼,摸了摸枕侧却是一片凉意,身侧睡着的人不见了。 这么晚陆晋会去哪?沈沅略略思索,他自从陆老太太屋里出来整个人瞧着就不大对劲。当时沈沅并没多想,以为他是愧疚让祖母忧心患病,可现在一想,他出来那副阴郁狠厉的神色确实是愧疚勉强,而且若是愧疚,他何不留下侍奉,回来后也一句话没说,入睡时都没同她做那档子事,着实不像他。 沈沅无暇多想了,挑起帐子趿鞋下地,掌上烛火后沈沅才发觉原是小窗未掩传进的雨声,她没想着去掩窗,披了件外衣就往出走。 陆晋夜里难眠,没让人留着守夜,下人都已各自回耳房去,沈沅寻到伞打开门,狂乱的风雨一时都吹了进来。沈沅搓了搓手,把衣襟拉进,犹豫片刻,疾步出了去。 她或许猜的到陆晋在哪,凡是他心情不畅时都会去那个地方。 沈沅没叫来仆从去寻,这个时候陆晋并不想见到外人。 风雨愈加的大急,像是和沈沅作对似的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扑,沈沅匆忙穿出的外衣都湿了个透,散落的发髻黏糊糊地沾在脸上,纤弱的伞顶不住风雨被打得骨折,借着月色沈沅才勉勉强强看清前面的路。 慌乱的夜色中,脚下不知绊倒了什么,沈沅一个趔趄踩到裙摆向前面扑了过去。这条路没铺上黄石,而是铺着雨浇透松软的泥土,她衣裳湿透,白皙的脸上都沾了泥,骨折的雨伞甩得不知去了哪,任由瓢泼的雨砸在身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沈沅闭了闭眼,这才暗悔盲目地出来。她正欲起身,眼下忽然出现一双玄色高顶锦靴,头顶撑起的大伞挡去砸在她面上的乱雨,浅淡的光线下,男人慢慢俯身,苦涩的沉木香入进她的鼻翼,沈沅看清了他的脸,星眸似辉,面如冠玉,月下仿若谪仙。 但他说的话却让沈沅顿时毛骨悚然,身子僵住一动不敢再动。 陆浔微微浅笑,“嫂嫂,两个时辰前我就等在这,想着如果你冒雨出来寻陆晋我就杀了你。” 他修长的指骨落到沈沅尚且留着牙印的一侧面上,指腹的凉意比寒霜更甚,“三年来,嫂嫂对陆晋的情谊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第19章 淡吻 竹箬由水青罗锦做铺面,二十四骨整齐罗列,骨架在狂风乱雨中岿然不动。再大的伞也不够完全遮住两人,陆浔曲膝在她面前,一手撑伞遮住她头顶的雨,而他大半身子都露在外面,后背双肩湿透,因是深色阔袖外衣,又在夜里,很难让人发现。 沈沅抬眼望他,夜色太浓,风雨又大,他眼里神色淡漠,让人猜不透其中的心绪。 或许沈沅从未猜透过,三年前因一时的心软同情,多次怜他于窘困,马场送药,更置新屋,危难相救…阿娘说过以心换心,她不苛求陆浔能因这点情份改变对陆家的愁怨,只希望陆浔离开陆家能在外面过安稳日子,不要再回来,但她从未料想到他能做出现在这些事。 谋朝篡位,另立新帝,掌一国之政,乱杀无辜,实为史书奸佞才做出的行径!沈家自大魏始建就是朝中肱骨,满门忠烈,阿爹自幼就教导她忠君爱国,他们沈家也最是为这种奸臣不耻。沈沅并不迂腐,不是一味愚忠,她厌恶登基三年毫无政绩只知贪图享乐的太子,可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陆浔这样的奸臣。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沈沅满腹杂陈,唇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陆浔的指腹还停留在沈沅侧颊,那处温度淡下,他久久未动。沈沅回过神,也不知怎的,对他的畏惧消散不少,直至被凉风吹尽。她不再看他,眼皮垂下,一手撑于地,另一手拍拍胸前的泥渍从他的大伞内钻到外面。还没站稳时脚下再次踩了裙摆,身子歪了歪,又险些摔到地上。 她衣衫湿透,鬓发贴额,狼狈至极,身姿却挺得笔直,站于雨中亭亭而立,面上不是陆浔熟悉温柔的笑。自从他回来,就没见她对他笑过。 陆浔撑伞起身,伞骨举高,阔袖从腕间滑落,他手生得极好,指缝干净,骨节匀称修长,偏肤色苍白近无,青筋凸起明显,添上几分病态的美。竹箬至顶,露出里面清冷的人。陆浔丹凤眼微微掀起,看着站在瓢泼大雨中的沈沅。 “嫂嫂,你该庆幸你用了避子的香囊。”陆浔抬步向她走过去,伞也随之挪动,沈沅近了伞的边,直到完全盖在她的头顶。 他接着道“否则,你猜猜那个孩子现在应该死在哪?是在油锅里,还是该葬于狼腹呢?” 狂乱的风正是从陆浔身后来,有他挡在沈沅面前遮住冻得她瑟瑟发抖的凉风,竹箬已经将沈沅与天雨隔离,哗啦啦形成一个圈,把两人圈在其中,四周雨帘垂下,留出府内洞天。 陆浔认真道,并非在说假话。沈沅长睫上挂着雨珠,她眼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听到自己颤抖颤栗的声音,“你疯了!” 外人都说新掌权的摄政王手段残忍,杀人如麻,嗜血如命。可再如何说沈沅从未亲眼见过,在她眼里,三年前陆浔风雪中单薄孤寂的身影犹在,他露出棉絮洗得发白的棉袄,自嘲薄凉的笑,沈沅从未忘记过。但就是这样的人,今夜告诉她,他要油炸喂狼一个尚不识人事的稚子。他和陆家的愁怨都是他们的事,与一个稚子何干! 沈沅打了个凉颤,心里从前的影子碎了。 陆浔在她耳边悠悠道“我是疯了,三年前嫂嫂识人不清,不知我从出生就是一个疯子,天命的煞星,向仇家来索命的。” 他垂眼盯着身前人温柔端庄面孔裂开,惊惧,悔恨,忧虑种种情绪交织,心里竟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愉悦,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中,波纹迤逦,缓缓荡漾。 他今夜来确实是动了杀她的念头,谁叫她不听话,非要趟这趟浑水。凡是陆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这一刻他突然改变了心思,杀了她算什么,他想要更有趣的。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愈发衬得沈沅娇小柔弱。 陆浔干净的指腹落到沈沅幽怨怒气的眼睑下,又慢悠悠地移到她的后颈,摩擦着她耳后小块温热的肌肤,目光从她眼上滑动,盯住两瓣粉嫩的温软,喉骨轻滚。 半晌后,他的薄凉与她的温软相贴而遇。 雨越来越大,紫电青霄忽现,漆黑如墨的夜中忽闪过一道惊雷霹雳,黑云翻滚慑人。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仿似情人间交颈呢喃,突如其来的吻让沈沅僵住,眼睫颤抖,竟连反抗挣扎都忘,惨白的天光在眼前炸开,她看清了陆浔的脸,陆浔亦是在看她。 第20章 听话 又一道轰雷惊天乍起,陆浔手放下向后退了小步。 沈沅已回过神,唇瓣的凉意尚在。 陆浔他真的亲了自己! 沈沅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愕得心绪如洪浪翻涌,一时又羞又愤,想伸手摸摸嘴角但陆浔一直在看她,最终忍住了。 陆浔倒做了她心里想的动作,指腹摸了两下自己的嘴,漆黑的眼不知在想什么。又顺便抬头望外面淅沥的雨,才转过脸把伞给了她,他凉如寒玉的手包裹住沈沅的柔荑,将竹骨伞柄塞到她手里。两人靠得依旧近,近到沈沅抬眼就能看清他根根直立的长睫,犹如冷硬的针扎在她心口。 若是在三年前,沈沅还会疑心他对自己存了别的心思,可现在两人地位转了大转,她是任人拿捏的鱼肉,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今夜何必如此。 “半夜三更看不清路,嫂嫂回屋时可别走错了。”他道。 伞已经交到了沈沅的手上,沈沅垂着眼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她不要再去寻陆晋。经过这么一摔,沈沅也发觉了自己今夜的莽撞,她本来就是要回去的。但听他这么说,攥着玉柄的素手微微捏紧,晚风吹拂她的发鬓,沈沅弯弯唇,抬头看他,温软柔和,“七弟可真会玩笑,我还没寻到你长兄,怎能就这么回去?” 她仰着小脸,温温婉婉的模样,眸子干净清澈,方才心思孑然不在,刚刚隐秘的事也好似没发生过。两人浮动的衣袖缠绵在一起,沈沅堪堪及他的胸口,发鬓湿漉漉贴着,犹如出水芙蓉般清纯妩媚。 陆浔垂眼,嘴角溢出微不可查地讥笑,落在她眼角冰凉的手指慢慢移到沈沅纤细的脖颈处,紧贴她跳动的脉搏。人命就是如此脆弱,在他的手中,面前这个女人也不过是蝼蚁。 沈沅眼睫颤抖了下,精致小巧的鼻尖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外人看着他们现在虽是亲近,只有沈沅清楚,陆浔碰她的手再稍微用力,她今夜这条命就没了。 “嫂嫂对长兄情深意切,让人甚是艳羡。”他不轻不重地道。 沈沅闭了眼不再看他,面上从容镇定,心里实则早就提了起来,惊惧犹疑。她在赌,赌陆浔不会杀她,她的直觉向来准。颈上的手已经缓缓收了力,她肌肤白皙,素来敏感,被捏一下都会现出痕迹,他掐得这么紧,可该是通红青紫了。 天光火亮一片,紫电龙蛇划过,照亮夜幕遮掩的长安城。 时间过得漫长,沈沅还在赌,等待陆浔自己松下手,没料想他倏的泄了力道,在自己耳边戏谑玩味,“嫂嫂再不想法子救自己,明日我就让沈家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 这场赌局陆浔不想陪她玩,只想让她自己认输。 如此…多有意思啊。 果然,沈沅蓦地睁开眸子,又是遗憾失落,又是愤愤不平。她可以凭借只觉判断陆浔不会杀自己,可她不能保证,陆浔不会动沈家的人,他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浪荡至极! 他看出她的心思,满不在乎,“嫂嫂尽管骂,我只给你五指的时间来想法子解沈家…”他顿住,盯着她咬紧最后几个字“灭门之困。” 陆浔收回在她脖颈上的手,犹如恶魔般的声音缠着沈沅,“五…”他先按下拇指,修长分明的四指在她面前,又慢慢按下一指,“四…” 疯子!真是疯子!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就是捉弄的儿戏,沈沅此刻无比后悔当日马车里助于他,当初心软放走一头狼,让他现在来反咬自己。 “三,二…”在陆浔将要落下一的时候,沈沅扔了伞,小步上前抱住他,直到两人紧紧相贴,不留一分一毫的空隙。陆浔实在高,沈沅踮起脚也只能到他的下巴,无奈她直接立到陆浔的鞋面上,两手于后勾住他的脖颈,却还是够不到,沈沅皱起小脸蹙眉小声,“你低头。” 陆浔可笑地听着她命令强势的语气,懒散听话地低下头。 沈沅嫁给陆晋三年,在不知陆晋有外室前她于情.事始终不大放开,两人虽算做琴瑟和鸣,可她也觉出陆晋从未尽兴过,到最后都了无兴致。重回陆家后,沈沅抛了多年的贵女教养,尽心服侍陆晋,于各种事务都相通透,即便是简单的吻,她也绝对可以挑起人的兴致。 但这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沅并没用以前的花招,只是像陆浔方才一样,极淡,极淡的吻。 只是单纯的相贴,甚至都算不上吻。 这次是她主动,因为身高缘故,沈沅两手不得不勾得他更紧,她漂亮的鼻尖轻触着他的侧脸,肌肤滑腻,带着她独有的温软。这温度三年前陆浔就感受过,即便到现在,对于他常年寒凉的人来说依旧极为不适。 他垂眸,瞧着胸口眉眼端庄温顺的人。 沈沅吻得专注,若是她肯分心低眼,就能看到陆浔的喉骨轻轻滚动了下,极为细小的动静,很快被夜色掩盖。 第21章 心思 环素被大雨吵醒,起夜回来时看到主屋灯掌着,房门大开,风吹得喳喳作响。环素停滞片刻,心口砰砰,以为是夫人出了事,手忙脚乱穿好衣裳推门就出了去。 耳房在主屋朝东,须得穿过一条石子路,环素没拿伞,顶雨就跑了过去。 进屋后环素四目环视,怕吵醒屋里的主子,动静并不大,正欲到屏风处服侍唤人,就听到院外传来的动静,环素转身望去,夫人手撑一柄大伞,急匆匆地跑进来。 环素吓了一跳,见她浑身落汤鸡似的,忙从壁橱里拿出宽厚舒适地外衣过去遮住沈沅的身子避寒。 沈沅全身都湿透了,发鬓散开,淋淋漓漓地滴着水。她扔下淌水的伞,抱紧身子不停发颤。在外面夜里还好,这一进屋光线下瞧得清了。走时匆忙,她只披了件雪纱薄衣,轻薄的料子打湿,隐隐约约露出里面淡粉的小衣,窈窕玲珑的身段遮掩不住。雨水浸透后多出一种脆弱妖娆的美感,无形中清纯得勾人媚骨。 门还没关,一股凉风吹进来,沈沅全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环素给她披完衣又去关门,四下环视了眼,见其他仆从没被扰醒,耳房的灯也关着,才放心掩好闸门。她并不知陆晋不在屋内,低语问道“夫人,郎君他…” “他不在。”沈沅略带疲惫无奈道,若不是因为陆晋,今夜怎会出这样的荒唐事。她声音哑得不行,显然吹了小半夜风,又淋了那么久的雨水,是冻着了。 环素一惊,深更半夜郎君不在屋内,夫人冒雨出去,难道是去寻了郎君?她见夫人不想多说,也就没多嘴去问。 晕黄的光线下,照出沈沅苦闷忧愁的侧影。她没心思和环素说今夜的事,也不知如何开口,脑中一团乱麻,捋都捋不开。 她在陆浔威胁之后,主动去亲了他。 倒不是在乎这个无所谓的吻,早在三年前为了沈家她就可以抛出一切,即便委屈在陆府三年也不在乎。让她真正纠结头疼的是陆浔对她的态度,他究竟要做什么? 三年前在陆允小院子的厨房里她就敏锐地发觉陆浔别处的心思,他步步不经意地接近,给她系耳铛,做饭,碰她面上的灰。不可否认的是,当初的沈沅并不觉得厌恶,甚至因为对他有太多的同情怜悯反而竟有些不忍责备,到最后也就说了句今后不再见不轻不重的狠话罢了。 沈沅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陆浔喜欢自己,她有自知之明。能解释陆浔这些古怪异样行为只有一种,陆浔憎恨愁怨陆晋,甚至是整个陆家,而她是陆晋珍爱的妻子,为了报复,他才对她出手。这样玩多有趣啊!他就是个疯子! 想到陆浔今夜在她耳边的话,沈沅手脚发凉,心沉了沉,坠入孤海,这只是一个开端,他以后还要做什么?把她当作卑贱的玩物拿捏在手里把玩?亦或是让她像风尘女子一样服侍他? 沈沅不敢往下想了,环素给她拿的这件衣裳厚重保暖,她却觉得凛冽的寒风穿透外氅,一个劲儿得往她骨子里钻。 陆浔料想到今夜做的事吓到了他那个胆如兔子般大的小嫂嫂,他碰了碰唇,温软尚在,因她白日服侍陆晋而生出异样的不快之感一扫而空,顿时心情大好。 回去时雨小了些,来前他只撑了一柄伞,现在给了沈沅,他只能淋雨回去。雨水透着丝丝凉意,从他的眼角眉梢,顺着冷硬的轮廓淌过,滚过玄色流纹朝服落到地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陆浔回陆家这一趟除却沈沅,没人知晓。他离开沈府后,绕过凄凉落雨的长安街,去了长安城最大的销金窟,惠安坊。 即便到了宵禁时分的夜里,惠安坊内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这是上位者给的最大特权。而大魏历朝的上位者,有谁没来过这红袖添香之地一响贪欢呢? 新帝登基,摄政王掌权,近日朝堂上人人自危,很少有敢说话的,毕竟那些敢说话的老顽固都被陆浔杀了。 大魏于乱世中建朝,开国皇帝上位之出全靠世家大族扶持,刘氏一族便是其一,位及到了刘兴拓,又因他能言善辩,不破不立,会看眼色,做了户部尚书。刘兴拓已在朝中告假,除去回府安眠大多时候他都是在惠安坊里。 现今新帝傀儡,全由摄政王陆浔掌权,他在朝中翻弄不出风雨,干脆一纸告假,坐拥香袖,等到朝中无人,他倒要瞧瞧那个傀儡皇帝,和一个摄政武夫能做出什么名堂。 刘兴拓正躺坐美人怀里斟酒,外面忽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紧闭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寒气袭入,刘兴拓放下酒水,手瑟缩了下,心中震颤惊异,为官四十余载,他竟一时被这青年身上的煞气震慑。 稳了稳心神,刘兴拓从美人怀里出来,开口,“摄政王深夜前来,是…” 他话还没说全,面前忽地飞来一柄银色短刀扎在他距心口半寸的地方,只需再进一步,他便一命呜呼。身畔衣衫半裸的女子见到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啊!”了一声,尖锐颤抖的嗓音又是把刘兴拓吓得肥躯猛抖,胸口汩汩血水留出,疼痛不止,刘兴拓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看向步步走近的人,“陆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杀朝廷命官!” 陆浔面无表情的过去,俯身看他,透着寒意的手摸到溅上热血的刀柄,指骨捏了一把,蓦地,那短刀连柄把都扎进了他胸膛里,刀柄较宽,硬生生扎出了一个窟窿。可这刀离心口甚远,刘兴拓一时死不了,只觉得痛苦无比,滋哇乱叫,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陆浔悠悠开口,“刘大人,你可还记得十九年前的流光岛?” 提此,刘兴拓忍着疼,目露惊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前人影恍惚,仿佛有张牙舞爪的恶鬼扑来,来朝他索命。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啊!” 陆浔出了惠安坊,外面的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冲刷掉他手上的血迹,淌出一片鲜红。陆浔低眼看着刀柄繁杂覆辙的纹路,仔细瞧就能看出刀柄上刻得并非花纹,而是密密麻麻人的名字,名字刻得极小,肉眼瞧不出。陆浔指腹摸到刘兴拓的名字。 哦,又死了一个,算上那几个剩下的封王,已经死了一百五十九个了。 第22章 纳妃 不日,再上朝时便安静了许多。封地亲王皆死,听闻是让人灭了家中满门,连幼子都没留下,杀得干干净净,浮尸十里,血流成河。昨夜户部尚书刘兴拓血溅惠安坊,发现时胸口拳大的窟窿还在滋滋冒血,死相惨状,令人咋舌。即便凶手至今还未找到,但众人心里都有了定论,除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还能有谁会下这么狠的手。 自此,人心惶惶,连说话都不敢大出气,生怕惹上那位喜怒无常的掌权王爷。 新帝登基已有小半月了,坐在龙椅上俯首看下面要比初前听话不少的大臣,再没了刚上位时的生涩,这日陆浔不在,他便放开了些,有心思拿奏折翻了翻,上面的事实在无趣,他看了也不会处理,就搁置案上,了无兴趣地软在榻里。 耳边听着朝臣叽叽喳喳的言语,心里却想的是昨夜他坐轿撵回寝殿时在回廊看到的小宫女,小宫女肤如凝脂,眉如挽月,他当即欣喜,勾着人就上了龙榻,滋味甚好… 霍阿侣被陆浔找到时正在楼里跑堂,他犹记得陆浔扫他一眼,目光慑然,让他险些跪倒地上。后来他就被陆浔带回宫,轻松地坐上这个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之争破头的位子。 起初是有些恐惧,还以为是场华而不实的梦境,再后来直到昨夜尝到那小宫女的美味,他才真的意识到他真的做了皇帝,这大魏至高无上的帝王。 “皇上,您登基不久,后宫空虚,依老臣之建,是该广纳后宫,福泽天下。” 霍阿侣还在梦中神游,忽听这句广纳后宫,顿时清醒过来,心里赞叹这老头子真是懂事,甚好甚好! … 刘生是陆府后山管理山林的家仆,前夜下过雨,雨停后他一早就去了后山看雨水是否积了,跑到新出的小芽,还没走一半的路,就瞧见远处湿地躺着一个人,是个男人,亦不是下人的装束。没有令牌,外人是不得进后山,刘生心里生个疑影,手里捡了地上的枯枝悄悄上前,正要一棒子打下去,目光登时呆住,“大公子!” 陆晋病了。被下人捡回去一觉不醒,双面发红,眼下青紫,仿似话本中灵魅吸取精魂,直挺挺地躺在三寸高圆榻拢账里,毫无生气。 见之的人都惶惶色变,昨夜陆晋深更出去,彻夜未归,都以为是撞见了邪祟,才落下这番模样。 沈沅自小身子就弱,多病,淋了一场雨后白日醒来头晕眼花,手麻酸胀,浑身提不起劲,又听闻寻到陆晋一早让下人从后山捡回来,忙从榻里爬起身,将将系了衣带,发髻未挽出到外间。 陆晋竟然去了后山,这是沈沅没料想到的,她以为陆晋是去了碎星亭小屋待了夜。沈沅站在榻边命人把陆晋抬到里间,又拿了沾水的湿帕子给他净面,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如果她昨夜叫人去找了找,他今日也不会落得这副模样。 帕子擦过陆晋满是污泥的脸,终于看着干净了,她又弯腰解陆晋的外衫,被雨浇了一夜,湿答答得粘在身上,他全身发凉,沈沅蹙眉,除去他的外衣,一手从榻里拉过被角,另一手接过被子盖过来。拉高被头,遮到他的下巴才放下手。 太医还要些时候才来,沈沅让人动作轻些,莫惊动了别院。陆老太太旧疾未愈,陆家其他几房虎视眈眈,朝中树敌,正是陆家困难的时候,沈沅不想再把陆晋重病的消息声张出去。 片刻后收拾好,沈沅坐在床头托颐出神。 陆晋面相粗犷,并无世家子弟娇生惯养之风,肌肤呈健康的麦色,鼻骨高挺,风流之余增添几分野性。不知怎的,沈沅面前渐渐浮现出另一张人脸,肤色白皙惨淡,一双丹凤眼似邪似恶,凉薄无情,笑时若仙人,怒时又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这二人明明是同父所生,怎会这般差异。 现今陆家飘摇,几近败落,她留在这也不知会遭受但陆浔何种待遇,可她若是一意孤行,回沈家,那这三年陆家待她的情份又该如何? 老实说陆家待她不差,不论是陆老太太,还是陆晋,都对她颇为关照,陆晋更是百依百顺,除却房事频繁让她难以消受,其余不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沈沅腹中郁闷,由内缓缓吐了口轻气。 … 新帝继位,后宫空虚,选妃在一众朝臣的呼声下被提上日程,这事可大可小,霍阿侣自然极为愿意,甚至巴不得跳过繁文缛节,直接把大魏的美女都关到后宫,任他一亲芳泽,夜御数女。 陆浔手边放了个鱼食袋子,正往湖里喂鱼逗趣,算不得什么趣味,打发时间罢了。他最为有意思的事儿还是挨个找到名单上的那些人,再把刀捅进他们的心口,一点一点地折磨,看他们挣扎痛苦的脸。 新帝要纳妃,陆浔听后直起身,习惯性地去摸腰配的荷包,指腹摩擦两下开口,“找个工艺好的画师,到陆府去给长房夫人作一幅画。” 仆从领命下去,陆浔指尖捏了粒鱼食,还未瞧清他的动作,湖里的鱼便一个打挺,翻出鱼肚白飘在了上面,水波波动,荡漾出圈圈涟漪。 陆浔望着那浮动的死鱼低笑了声,“呵,小嫂嫂,你与陆晋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可我偏要你尝尝这众叛亲离的滋味。” 第23章 暗杀 徐珩手提药箱匆匆而来,陆府来人催得紧,一大早饭食都没用,趿鞋就出了府,跑得满头大汗。府上又口风严,只说是夫人夜里淋雨头疼得厉害,徐珩瞧着不大像,他行医数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既然府里不想走漏风声,他闭嘴不言,一句话都不多问。 沈沅身子极乏,深夜淋雨,又遭陆浔威胁恐吓,怅然忧虑下直至近天明才睡去,没到几刻钟再得知陆晋夜宿后山,昏迷不醒的消息,忙忙碌碌下又过了半个时辰,发未梳,饭未食,腹中并非饥饿,只是头晕眼花,酸软无力。幼时体弱,阿爹阿娘疼她,她读书过半刻都会让她歇歇,这些年操持陆家,也都没这两日累倦。 她侧坐床头,单手支颐案边,眸子微阖,只等太医过来给陆晋诊治。 太医院离陆府距远,想必要花费个把时间,沈沅心里思量着事,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床榻里人手指轻轻动了两下。 陆晋勉强掀起眼,入目是沈沅美眸稍合,琼鼻玉珠,恬静温婉的模样。陆晋心绪复杂,说是如沙海潮水轰然汹涌也不为过。他年少便痴慕于她,等待多年娶她为妻,即便中间出了白如雪那个岔子,可他对她之心从未变过。 三年前约她去寺庙,是他安排的人想及时出现救她于危难,让她对自己转圜心意,意料之外,到最后误打误撞,竟是她对自己舍命相护,她中箭昏迷时,陆晋就暗暗发誓,此生必不负阿沅。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陆家蒙难,陆浔对陆家恨之心切,必不会轻易放过,而她也会遭受牵连,若自己给她和离书,陆浔或许会看在当年她心软的份上不再追究。 陆晋唇色惨白干裂,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床边人,他轻轻抬手,指腹欲要去碰沈沅的脸,忽地又收了回来。 不,阿沅是他的妻子,生死都是他的人,他便是死,她也必要相陪! 沈沅本就没睡太熟,只是合眼歇了会儿,脑中晕沉得厉害,正要揉揉额间,腰间倏的出现一股大力,抓住她的腰就勾了过去。沈沅立即睁眼,陆晋面容诡异,阴沉可怖,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见她醒了,竟一句话都没有,抱着她张嘴啃咬。 自宫中回府,陆晋变得阴晴不定,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对沈沅也愈加粗.暴,尤其是在那档子事上再没顾忌过她的感受。沈沅先是被他直勾阴沉的眼吓上一吓,夫君二字还没从口中出来,就被人堵住了唇,生生咬了一口。 沈沅吃痛,没再像此前温存时忍受,两手握紧,费力去捶打他的胸口,这点疼痛对陆晋而言仿若未觉,稍微的反抗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两腿夹过她,把人压了下去。沈沅头侧转,不断躲避着陆晋,心里对他那点儿愧疚没了,只想他昨夜怎的不走远点儿,让人再寻不到,在外睡上几天几夜才好! 流云雾卷薄纱围幔仿佛受到重击,先是极速下落,随后又翻翻卷卷,鼓动不止。 陆晋强硬地进去,沈沅毫无准备,当即痛得泪珠子都流下来,颗颗晶莹往下坠,陆晋再去亲她时,尝到了咸咸的味道,这次他好像才回了神志,目光逐渐清明,抱着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缓了会儿,沈沅却依旧在哭,她很少哭,尤其为人妇后就再没哭过。 陆晋彻夜未归,她为了寻他,遭陆浔逼迫,没睡上多久身子还疲乏着,又遭他强硬对待,再忍不住了。 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 陆晋恢复神志后才知自己做了多么罪不可恕的事。沈沅在他身下泣涕涟涟,小脸皱起发白,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一副受人欺凌的模样。而欺负她的人就是他。 陆晋微怔片刻,立即含住沈沅的泪珠,喃喃自语,心里怜惜愧疚,“阿沅,是我的错,是我昏过头,才对你做这么人畜不如的事。你莫哭了,阿沅…” 沈沅还是不理他,只一味地哭,陆晋再无法了,抬手狠狠抽自己的耳光,“啪”的一声,响亮至极,吓得沈沅睁眼看他,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余泪珠子挂在卷翘的长睫上欲滴不滴。 “阿沅,你打我,如果再有下次,你打我。” “啪”的又一声,陆晋两侧被雨水泡得发白的面上即刻现出两道清晰通红的巴掌印,可见他下的力气有多重。 沈沅真的不哭了,见他抬手还要再打,终于拦他出声,“夫君莫要打了。” 再打下去,双脸皆肿,届时被陆老太太瞧见她也不好交代,沈沅如是想。陆晋以为她是心疼自己,又是喜悦又是酸涩,这才放下手,两手拦于她腰侧,给她系被扯开的外衫,衣衫齐整后,他埋在沈沅的胸口,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阿沅,我欲计策一事,杀陆浔。” 第24章 画像 陆晋能有此决定,沈沅大约料想的到。三年前是她蠢笨,以为对陆浔多些温情,即便不能让他全然放下愁怨,但也多少对陆家的印象有些好的。她错了,不知陆浔生来薄凉,有通天的本事,三年后掌权归来,让陆家从百年世家,一朝摇摇欲坠,整日在陆浔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过活。 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这场对弈沈沅终究是存了私心,陆晋待她百依百顺,若赢者,她希望陆晋计成,纵然会害了陆浔一条命。 她不是圣人,这世道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她想活着,她还要保护沈家,陆浔这头羽翼丰满的狼留不得。 徐珩赶来,果然要诊脉的人不是陆家长房大夫人,而是大公子陆晋。脉象飘忽微弱,委实算不得正常人所有。徐珩面色凝重地开出几副药,这才离了府。 沈沅先是打赏银子,又命人拿药方去熬煮汤药,忙碌完吃过饭食已近晌午了,她靠在案头与陆晋对坐,陆晋侧躺于榻,只着里衣,算不上齐整,敞出胸脯,瞑目而思,忽地腾坐起身,对上沈沅的双眼,问道“阿沅,陆浔自回长安可回过府上?” 蓦地,沈沅脑中竟些微慌乱,零零散散显出昨夜颓败心累之事,最终那些事千转百转停留在两人浅淡的吻上,唇瓣仿若还有冰凉入骨的温度,沈沅略略咬唇回视,“小半月夫君都在宫里,府里担忧,因疑心陆浔会对家中不利,祖母亦是日夜叫人守门,一有动向立即回禀,但出乎意料风平浪静,拜访的门客也少,陆浔从未来过。” 沈沅平复下心事,努力集中思绪,忘掉那个糟糕慌乱的吻,只告诉自己,陆浔从未回过府,他二人也没见过一面。不断催眠麻痹,最后连沈沅自己也信了,昨夜只是一个荒唐的梦。 陆晋眼转开,躺回榻上,“想来也是,陆浔怕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来。” 沈沅听他不屑鄙夷的语气,多年缠绕她的困惑再次萌芽,“我有一事不解,夫君可否相告?” 陆晋面向她,云被里伸出大掌包裹住沈沅袖中的柔荑,微微一笑,稍抬起头,动身躺到沈沅跪坐的双腿上,舒适闭目,“我何事隐瞒过阿沅?阿沅想知道什么为夫都会告诉你。” 四向内扇轩窗半开,日光斜进,投射到云卷纱幔中,流出两道相拥暗影。 沈沅任他揉捏把玩自己的手指,蹙眉道“自古嫡庶有别,庶子地位低下,只比仆从高过一头,我幼时也听说过一些嫡庶之争的事,但往往终了莫不是嫡子争锋,对庶子即便有厌恶,很少会但相杀的地步。” “阿沅不是没感受到夫君对陆浔恨之心切,而陆浔对陆家恨意亦是如此。同样是嫡庶,陆家三房对允儿纵然苛待,可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夫君,阿沅不明白。” 沈沅想问这件事已经很久了,陆浔走后,她一心要在陆家站稳脚跟,就没再管这些事,现在陆浔掌权而归,对家厌恶憎恨溢于言表,沈沅疑窦再次被提了起来。 陆晋揉捏的动作逐渐变缓,似是真的不想提这件事,拉过她的衣袖遮住眼前的光线,闭目侧卧,敷衍道“嫡庶便是嫡庶,陆浔之母区区低贱伶人,抢我父,又害我母郁郁而终,他们母子都该死。” 陆晋的声音逐渐低下,到没了声,沈沅听出他的不悦,便闭嘴不再问了。 … 新帝欲纳妃一事非同小可,礼部很快张罗起来,择天下秀女,广而纳之。封号,头衔,妆容,礼仪规矩…诸多不可少。霍阿侣早就等的心急,和小宫女缠绵翻滚多日,逐渐腻歪了,不耐烦地把小宫女打发出去,几番让小太监去礼部催促。 明明是娶几个老婆多么简单的事,那些狗东西偏偏要折腾,等人到手黄花都谢了。霍阿侣急躁地坐于龙榻,刚又得手一美人,从温柔乡出来,双腿翘起,命那美人赤.身.锣.体蹲坐脚边给他揉捏。霍阿侣消受欢愉,急躁也慢慢退了下去。 正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眼前的光被挡了,投出一片暗影,霍阿侣眼还没睁开,厌恶皱眉,“哪个狗东西挡了朕的光,还不快给朕滚开!” 那人没答,霍阿侣终于睁开眼,看清了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一双丹凤眼冷冽如冰,似笑非笑地俯视他。 “微臣参见皇上。”礼数未做,简单散漫开口。 极为平淡的一句,却吓得霍阿侣忙不迭从龙榻上下来,手扑了空,双脚正踩到美人的肩头,美人惨叫一声,霍阿侣扑通从龙榻掉下,一直滚到近手半人高檀木支的案板下,乒乓两声,上好狼毫笔墨尽数掉落,咕噜噜滚出老远。霍阿侣在案下哀嚎,还不忘哆哆嗦嗦拜礼,“摄,摄政王…” 陆浔视线落到榻下衣不蔽体的女人身上,女人身姿妖娆,酥.哅.裸.露,极为狐媚的面相,勾.人.入.骨。陆浔见之神色如常,仿若那女子不过就是如同寻常枯木的东西,抬手命她下去。 女人拾起自己的衣裳,磕了几个头,慌张退出。 “臣来寻皇上是有事要商议。”陆浔手搭龙椅,在榻边游走一圈并未坐上去,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于他并没多大兴趣。 霍阿侣多日不见陆浔就放得开了,可再一见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恐惧。他从没见过这样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人,更何况他这个位子是陆浔把他推上去的,焉知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就杀了自己。 “摄政王有事尽管开口,朕…我,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帮摄政王排忧解难!”霍阿侣躲在案下表忠心。 陆浔道“皇上选妃,礼部规矩多,怕是还要等上许久。我已命人破例,把长安贵女的画像尽数送到宫里,供皇上阅览,但凡皇上挑中者,臣必会送到宫里,皇上可不必忧虑。” 霍阿侣听闻,从案下露出半个头,傻愣愣道“真的?” 面前出现一双宝相云纹攒珠麒麟灵兽软底锦靴,霍阿侣见之立即把头又缩了回去,随后他听到头顶的声音,“不管皇上想要大魏那个女子,臣都会送过来。” 霍阿侣大喜,“多谢摄政王!” 陆浔走了,霍阿侣才从案下钻出身子,遥望远处消失的人影,哈哈大笑,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天下美人尽于他手,哈哈哈哈! 宫中有三令,卯时,午时,酉时非皇帝亲令各不得出入皇宫,陆浔没得圣令,却出去自由,守门侍卫见之必跪下做礼,无一不腿肚打鼓,战战兢兢。 正对皇宫外,有一座九层高的塔楼,琉璃瓦参差镶嵌,正是午时,日光映照下美轮美奂,绚丽华美。塔楼分九层,至顶是一室碧玉铺制,波斯琉璃嵌入的金屋,身处其中,甚是迷眼。 先帝奢靡,塔楼原本是为胡姬女子而建,邀大魏数千能工巧匠,花费近六年才打造完成。之初,百姓无不哀怨。 现王朝更迭,新帝继位,那胡姬女子也叫陆浔杀了,这九重楼阁随即空了出来。 他拾阶而上,直至九室阁楼之顶,绚丽中又多出一顶掐丝琉璃花卉纹鸟笼,只不过要比寻常的鸟笼大出许多,里面铺下一层厚重的波斯华美绒毯,笼隙系几根长长的红绳,还勾了数个金铃铛,牵动便铃铃作响。 陆浔打开锁进了笼子里,里面悬挂一张美人图,他指腹缓缓抚摸着那美人的侧脸,慢悠悠道“小嫂嫂,我无比期待你心甘情愿走进这金屋的模样。”末了,想到她褪去端庄得体的外衣,面对他时眼尾发红,几近啜泣的可怜小脸,不禁低低笑了一声。 … 听闻陆家长房大夫人姿容艳丽,举世无双,宫中画师后午入府,欲作一幅画流芳百世。沈沅一听心觉不对,若是作画早不来晚不来,何必挑这个时候,而且她听闻近日宫里新帝要选妃子了,焉知不是有心人算计。 沈沅不愿,称病出不得屋,不画。 陆晋依从她也就没答应这件事。 画师走后,沈沅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谁料没过几日,陆晋突然进屋,面色挣扎痛苦,几个健步过去抱住沈沅的腰,“阿沅…” 沈沅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想到陆晋彻夜未归,心头咯噔下,试探地抬手去回抱他,“夫君,是出了何事?” 陆晋道“昨夜,我联合朝中多人欲在九重阁暗杀陆浔,不想那些人都叫他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我,他说留我一命必要一物来换。” 不知怎的,沈沅想到多日前受拒的画师,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她睫羽颤了两下,抱有希望地问他,“他要什么?” “你的画像。”陆晋道,“阿沅,他说只要画师给你画一幅人像,他便放了我。阿沅,陆浔他不杀我了,代价还如此之轻。我见他所言非虚,必是说到做到。”他痛苦不见,神情愈加激动,“阿沅,你就应了他,给你作幅人像,这般轻的代价就能换你夫君一条命啊!” 不久前,他还躺在自己怀里,信誓旦旦地要杀陆浔,这才过了几日,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为求陆浔放过他,竟拿她来换。 沈沅两手垂下,强行推开紧拥自己的陆晋,对上他的眼,字字珠玑,“夫君,你可知宫里新帝正在纳妃,你可知陆浔此举是想把我的人像拿到新帝面前供人玩弄,你可知我这一应,或许就入了宫门,再也不得回来。” “我是你的妻,你说应他便应,把我当做什么!” 陆晋听她横声,面色不悦了,“陆浔当时杀疯了眼,你夫君我一夜未归,险些丧命,为求自保才才一时答应他,哪里想的了那么多。而且你也说了是或许,即便陆浔有此心,届时我让画师把你画得丑些,皇上见了必是厌恶,哪里会生的出那么多事。” “一幅画像而已,就能换我的命,哪里是得不偿失?” 沈沅惊诧地后退两步,胸脯气得上下起伏,难以相信这是往日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个男子能说出的话,面前这个男人仿佛被调了个个,而待她百依百顺的夫君早就不见了。 陆浔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温下声想过去抱她,“阿沅,暂且忍一忍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等我想到法子,必要杀了那个贱种!” 两日后,宫中画师作画。 又过五日,新帝偶然见之夫人画像,明眸皓齿,臻首娥眉,冰肌玉骨,仿若九天神女。大喜,特下旨,迎此女即日入宫。 第25章 萧瑟 逼近萧瑟凉秋,天光缓缓浮动,腾出曜日云霞,长安街人语嘈杂,马车纵横交错,粼粼而驰。 与坊市繁华不同,此时陆府朱门紧闭,一片素然沉凝之色。 沈沅独坐于案前,脊背挺得笔直,雪衣披肩,乌发如缎子般落于背后,一双皓月眸子莹莹如水,暗色深沉,失望,厌倦,疲惫交杂其中。 新帝已下圣旨,寅时之前,她必要入宫。门外小太监正候着,待她梳妆毕就迎她过去。宫中四马立乘等在朱门外,陆晋半刻钟进来,沉默下,又催促她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 可笑! 自古与人共妻有违人伦,视为不耻,更何况她还是臣子之妻,沈家如今再过败落,她也是长安贵女,现今竟被人欺辱到这般地步。 而她的夫君陆晋,听闻新帝昭她入宫时,竟沉默以待,还安抚她,过几日新帝失了兴致自会把她送回来。 这岂是大丈夫所言! 沈沅闭眼,镜中端庄温柔的女郎眼角缓缓生出一抹嫣红,空流一行泪出来。 陆浔,现在你满意了吗? 这日,沈沅画上最为精致的妆容,梳飞云发髻,鬓插八宝翡翠步摇,流月弯眉,明眸善睐,卷翘长睫遮住眼中神色,眉心点海棠鎏金钿,姿容艳丽,举世无双。 披帛随风而过,陆晋眼睁睁看着心中珍爱之人步步踏入皇宫深渊,即将落到他人身下,她的娇媚低吟再也不只是他一人独有。陆晋双拳攥紧,心口堵住一口气,自胸膛迸发而出,刚踏出一步欲拉住沈沅,那小太监忽然站出来,微微一笑,作揖福礼,用尖锐的嗓音道“皇上吩咐,夫人由咱家相迎就够了,还请陆大人留步。” 说话的空隙,沈沅就已走出了院子,陆晋再抬眼时,便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侍从在马车侧旁放上木凳,沈沅提裙踏上去,弯腰还没进车厢里,小太监从里面迟迟出来,含笑,“夫人,咱家来时王爷交代,夫人初次面圣,难面会落些宫中礼仪,若是夫人想先学学,由咱家带您过去。您若是不想学也成,咱家会把您直接迎进宫。” 沈沅垂眼片刻,柔声回应,“有劳公公了。” … 马车停于九重阁楼前,沈沅掀帘从车厢里落地,仰目而视,久久伫立。 当年朝贡,蛮人献一胡女,胡女媚色如钩,身段风韵,一舞倾城,先帝见之当夜便宠幸了那胡女,为她还大费民力,举国寻能工巧匠,花数年建此阁楼。而今人去楼空,朝中风云,谁曾料想。 沈沅竟不知,陆浔会在此设府。 岑福在前引路,七转八转,终于进了阁楼里。沈沅不再注视周围,捏了捏帕子,在前的岑福忽然开口,“里面咱家不方便进去,王爷交代,您拾阶至九楼即可。” 沈沅颔首谢过,独自上了去。 九重阁楼里没什么人,一路过来除了岑福,沈沅再没看到一个仆从。楼梯并不宽阔,狭窄只能容许两人同行,屋外还是天光大亮,里面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身侧明明暗暗的火烛,随着她走过带去的风徐徐舞动,甚至阴森可怖。 沈沅起初有些怕,步子开始变快,终于到了阁楼顶,至门前,她反而停了下来。 两侧空出一室,并无人看守。 沈沅解开披在肩头的素色长衣,转身走进了侧室。 稍过一会儿,才从侧室里出屋。 食指曲起,叩于门上。 一下,两下,三下… 沈沅额间已渗出薄汗,并非过热所致。 第九下后,里面才传出一道人声。 “进来。” 沈沅擦掉额头的汗水,略略吸气,平复下后才抬手推开门。 九层阁楼所摆置与其他层大相径庭。 沈沅打量四周,心中惊愕微怔。 墙壁置琉璃金砖,地铺西域进贡的波斯绒毯,白玉为点缀,锱铢做珑饰,中间置一顶琉璃镶金的笼子,里面可容数人。这间寝殿,华美奢靡至极,世间绝无再有。 陆浔坐于案后,掀眼看她,“嫂嫂来此,就是为了欣赏我这间屋子?” 沈沅回神,先是摇摇头,静立片刻后,才莲步过去,到陆浔面前。 她垂着眼,却能感受到陆浔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随后耳边就是他戏谑轻蔑的笑,“嫂嫂可算是想清楚了?” 沈沅听此,面颊倏的一红,有匪云霞。她心知自己这副模样与平日的端庄稳重大不相同,知他戏谑之言,也不去回他,免得他得寸进尺。 屋子阴冷,齐胸襦裙的胸口愈发的凉,沈沅提着衣领往上拽了拽,眼尾依旧红着,可怜兮兮的像只柔弱的小兔子。 陆浔盯她一瞬,又收回视线,重新拾起笔,沈沅这才注意到案上放着一张大大的宣纸,她顺着陆浔的视线,目光落到画上,一瞬后,沈沅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浔,陆浔头也没抬,提笔描摹的是她的画像。 以黑墨渲染,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倩影。 “嫂嫂对这幅画像可还满意?”他问。 这画画的是沈沅,至于画中如何,沈沅面发红,不想品评。 画中人栩栩如生,连她眼角的小痣都画了出来。犹如点睛之笔,清纯端庄的容貌添上十分的妩.媚。 沈沅不知是羞是愤,即便早知陆浔对她心思不纯,可他怎能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她做这种画。 在陆浔低头看画的时候,沈沅暗暗使劲瞪了他一眼。不易被人察觉,陆浔冷瞥她,沈沅快速敛眼,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陆浔画完最后一笔,用砚石压住凉干,“嫂嫂想骂我不必藏着掖着。” 他头顶像是长了眼睛,看出沈沅的心思。沈沅抿了抿唇,“我没有。” 陆浔轻笑没应,侧靠椅后,似是料想到她会做什么一样,双眼笔直地看着她。 沈沅自幼受祖母教导,端的是贵女做派,即便到了市井民巷,一举一动都要规矩稳重,不可出错。但今日,她从前温柔端庄的假象一寸一寸碎了。 她敛了敛眸子,掀起裙摆,侧坐到陆浔怀里,单手与他交握。 陆浔低眼依旧在看她,手从她的柔荑上拿开,轻抚她仿如绸缎乌压压的长发,指腹沾了点墨水滑到她眉眼,至她的额头眉心,不轻不重点了下,白皙雪肤立即晕染出一片黑乎乎的墨迹。 感到额头的凉意,沈沅眼睫颤了下,接着他的手指落到她脸侧,慢悠悠地写了个“死”字。 第26章 讨好 天渐黑了,主屋内院静谧如斯,仆从来来往往布置清扫,大气都不敢出。女主子被送进宫里,是夜必然回来不得。无人可见的角落,仆从无不在暗暗腹诽。与君共妻这等丑事都是贱民才做,在世家都是受人所耻。但也是没有法子,谁叫带走夫人的人是大魏至高无上的君主。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了。 陆晋颓败地双膝蹲地,面色挣扎痛苦,双拳收紧,爆出上面青色的筋络。 陆氏一族是长安第一世家,陆晋是陆家最受宠的嫡公子,将来要继掌家之权的人,从未有像今日的挫败。 自幼出生祖母喜爱,父母双逝后养在老太太身边长大,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权势,财富,地位无一不有,人见之都要恭敬叫一声大郎君。 迎娶沈氏女是意料的必然,他的身份唯有阿沅此等才情容貌女子可配,成亲后如他所想,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生在他心坎里,外务处理沉着得当,内里也会照顾安抚人,温柔体贴,无人可比。即便中间他有过一房外室,他也爱她如斯,一颗真心从未变过。 得新帝圣旨之时,陆晋是愤怒的,胸口如滔滔洪水汹涌流过,掀起惊涛骇浪,双目赤红,他甚至真的想过单枪匹马去朝中对峙,联合朝臣推昏君下位。 但愤怒过后,又细细推想,当初他有意叫画师画丑阿沅,令新帝嫌弃,却想不到到皇宫的那幅画却惊为天人,是谁在其中做了手脚? 恍然间,陆晋握拳狠捶地,必是恨陆家入骨的陆浔。 想到杀人如麻的陆浔,陆晋松手颓丧,仰面朝天,退缩畏惧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的他害怕陆浔,怕得甘愿把自己的妻子,自己一生最珍爱的女人献到外男身下,以求自保。 阿沅必是恨他吧,恨他懦弱,恨他冷漠,恨他的视而不见,可他有什么办法?若是新帝真的做出夺臣之妻的事,那他… 陆晋双手掩面,面目煞红,狰狞似凶兽,又忽地脊背塌陷,一瞬仿若失子丧妻的胡同鳏夫。 主屋昏黄的灯忽地亮起,照亮一室阴暗,如往日一般,透过小窗倒映出女郎窈窕温柔的侧影。陆晋堪堪回头,双眼瞪大,怔然后蓦地一喜,猛然起身阔步向屋里走。一掌推开门,窈窕身影立于窗前,背对自己,与斯日佳人别无二致。 “阿沅,我是在做梦对不对,你还在的,你还是我的,一辈子都是!”陆晋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又惊又喜,心如潮涌。 白日的事都是他荒唐的梦,而今才是真实。 女郎仿若受到惊吓,大叫一声,慌乱躲避,“大郎君,您识错人了,奴婢是菱淳,不是夫人。” 陆晋视若罔闻,阔步向里间走,他目光灼灼坚定,似是痴傻一般,指腹抚摸着女人肖似沈沅的脸,“现在,你就是阿沅。” 菱淳愣了下,呆呆看他,心里盘算思量。 夫人被送到宫里供新帝宠幸的事不是秘密,满长安城都知道,并且津津乐道,当笑话来谈。此等事于不论于夫人还是陆家都是不可揭开的耻辱。 即便新帝腻歪,再把夫人送回陆府,夫人亦是再无颜面见人了。陆家没夫人一席之地,沈家必然也不会留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子有辱门楣。届时夫人只会一条白绫吊了去。 大郎君说今夜她就是夫人,除了夫人,大郎君从未宠幸过别的女子,今夜却独独宠幸了她,是不是意味着日后她不必再干那些低贱奴婢做的事,也能享受主子的待遇了。 菱淳心动了,便也没再挣扎,乖巧温顺地贴靠他。 陆晋什么都不去想,他的阿沅这夜哪都没去,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们一直在一起。 这依旧是他的阿沅啊。 天色稍凉的夜,有人痴傻自欺欺人,有人为爬高位不择手段。月是凉的,却一时变得昏暗无比。 … 佛堂内亦是不宁,陆老太太跪坐蒲团,默念经文,门外进来一丰腴老妇身影,陆老太太才放下手中佛珠,开口,“人引过去了吗?” 老妇福身,“回老太太,主屋那边,大郎君和菱淳丫头已经歇了。” 这句歇了,不必解释,二人心知肚明什么意思。 陆老太太沉沉叹口气,“当初想让晋儿娶沈家这个媳妇,不只是看中了沈家满门忠烈,最重要的,沅丫头脾性温和,做事稳重,心里最有主意,满长安城的贵女,也没有哪个能像沅丫头一样帮衬晋儿。” “只可惜这丫头福薄,命途多舛,自小体弱多命也就罢了,偏生出那般祸国的容貌。早些时我让她少些出去,尤其入宫,就是怕被皇家看上抢了去,哪料想…” 陆老太太悠悠叹口气。 老妇拿锤立于身后为她捶背,“您也别太过忧虑,或许中途出了岔子也说不定。而且退一万步,满长安城好的贵女比比皆是,哪里比不过一个沈氏?” 陆老太太想来定心了,又念及对陆家虎视眈眈的陆浔,愈加忧虑,还不知他究竟要把陆家作何处置。 … 金玉镶嵌的寝殿内,随着日头下落,里面起先没掌灯,光线自然也就暗了。陆浔不喜杂乱,九重楼顶除去定时清扫打理,不会有仆从贸然出入。白日还听得到楼下街市杂闹,入夜宵禁,听不到半点声响,静谧一片,诡异悚然。 沈沅自小规矩懂礼,鲜少会做有违贵女身份出格的事,她通六义,明古史,对是非明辨的清楚,何为忠,何为义,何为奸,何为恶,在她眼里清晰分明。陆浔就是能比于赵高,不输庆父,十恶不赦的大奸臣。而她现在,坐于奸臣怀里,做她最不屑的卑劣讨好。 梨花木案稍低,沈沅面相陆浔,眼睫颤抖地落了水雾。 她白皙娇嫩的侧脸,被他用乌黑的墨迹写了个大大的死字。 自小沈沅就对书法字画敏感,在他放下手的那一刻,沈沅就已经猜到他写了什么字。 她掐白的指尖都抖了起来,脸色煞白如纸,勉强才忍下要颤抖的身子。 他倒底要做什么,是要杀了她吗?可既然要杀她,何必找这样的借口。 沈沅呜咽一声,眼眶里滚出一颗豆大如雨的泪珠落到他的手上。又很快吸了吸鼻子,努力才泪水憋回去,她不能在陆浔面前哭。 两人对坐,陆浔眼里不耐看她,呵,哭得可真让人心烦! 陆浔听她细小的抽泣声,心下愈加烦躁,“嫂嫂再哭我就把你从这扔出去。” 沈沅立即捂住嘴,可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嗝,小小的声儿,带着点怯意。 陆浔昵她一眼,便不再看她。他视线好,即便在夜里也能视物。 伸手不紧不慢地穿过沈沅的耳侧,去拿案头的帕子,残留的墨迹碰到沈沅的耳角,沈沅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随后略淡的凉意蹭过她的耳尖,沈沅手下意识揪紧他的衣裳,似是察觉自己在做什么,又很快松下手。 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收手时再次碰到她,这次是她的唇。微微停留片刻,便收了回去。于是,她粉嫩的唇瓣也被沾染上黑乎乎的墨迹。 陆浔拿过锦玉丝绸帕子,擦着手指上还未干涸掉的黑墨,目光落到沈沅面上,“我不过是在嫂嫂脸上写了个死字,又不是真的要嫂嫂死,嫂嫂怕什么。” 他的声音很淡,很凉,听不出什么语气,沈沅却只下意识感觉到羞辱畏惧。陆浔行事要比三年前变了许多,他不再是隐忍蛰伏的陆家庶子,而是一匹亮出锋芒爪子的狼。 她本应该羞愤掩面,可和陆浔相处,不得不让她提起精神,因为他是最危险的狼。 帕子不徐不疾擦到她的被墨迹染黑的脸上,“死”已经晕散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干净的小脸看不出往日白皙,精致的妆容也被擦得一干二净。 陆浔满意地收回手,将帕子随手扔到她身后的案上。 … 内寝净室置一净盆,陆浔放开她时告诉她去里面好好洗洗。沈沅咬唇走的时候,整张黑乎乎的脸都紧紧贴近他的淡青的前襟上,狠狠蹭了两下,直到他的衣裳脏得不成样子才抬起头。 陆浔似是没料想到她会这么做,怔了下,单手拎她衣角,“嫂嫂胆子可真是大!” 现在陆浔就现在她身后,凉凉看她,目光微冷。 沈沅脸埋到水里,用芝玉清洗掉墨迹,再换水洗干净脸。 陆浔在她身后看着娇小的人慢条斯理不失矜贵的动作,轻嗤了声,小嫂嫂真是大家出来的贵女,规矩还挺多。 沈沅净完面转身看向陆浔,没了妆容铺叠,整张脸看上去如清水芙蓉,显出不合年纪的稚嫩。 陆浔扯了扯胸口皱乱脏污的衣领,刚欲开口,就听耳边温柔浅淡的声儿,“七弟。” 陆浔手停住,微怔间,沈沅已小步过来凑近陆浔的脸,她柔柔地放低声,温和的声线仿若当年初见一般。 她含笑看他,一双眼缱绻温柔,似盈盈秋水,此般柔情他三年前也见过,只是所对的人不是他罢了。 这句温柔的七弟,把陆浔又拉回到初识的时候,而她已非当年,他亦是如此。 陆浔低眼看她,漆黑的夜中打量她含笑温婉的面色,企图在其中找到羞恼厌恶,却分毫都没有。 “时候不早,嫂嫂净完面也该动身进宫伺候皇上了。” 第27章 梦回 萧瑟秋风中,长安城户户灯歇,唯有零星几处生着光亮。 沈府关紧朱门,前院正厅仆从具在门外候着,内室素然,沉寂得针落可闻。家中四人分坐各椅,沈老太太位于上首,平日梳理一丝不苟的发鬓此时显出几分微乱,身形佝偻,显出老态。 “母亲,阿沅已叫人传信,此事她有法子解决。”沈枕白拿信放到沈老太太手边。 沈沅太太冷哼,手中拐杖抬起就朝沈枕白打了过去,打得低,正中沈枕白的膝弯,动作可不小,沈枕白险些摔倒地上。 “她有法子?窈窈一个外嫁妇人,陆家都冷漠得直接把她送到昏君龙榻上,她能有什么法子!” 沈老太太中气十足说完,胸口起伏两下,喉咙干痒,一时竟觉得胸闷气短,猛咳了咳。 “母亲您仔细着身子。”季为霜暗嗔了眼沈枕白叫他别说了,到沈老太太身后给她抚背顺气,柔柔道“窈窈料想您会动怒,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个给您,叫您信她。” 季为霜从袖中拿出一绢帕,上面歪歪扭扭正是沈沅调皮的字迹,嘻嘻哈哈好像她幼时在沈老太太身边承欢的模样。 “祖母勿念。”仅四个字,沈老太太混浊的眼湿了,将绢帕覆于心口,老泪纵横,悲痛再难压抑,“我的宝贝窈窈…” 怨她,怨她这么早把这个宝贝孙女嫁出去,还嫁到那等的虎狼人家。 沈家有一子两女,长子从军驻守边塞至今未归,次女尚在闺阁待嫁,唯有幺女最先嫁了出去,方及笄就已为人妇,还什么都不懂呢便要去管一大家子的事。 季为霜有孕的时候被一只野猫吓过,惊了好些日子,整夜都不得安睡,无法,沈枕白不得不从宫中请了太医诊脉,开了几副汤药方子,但对腹中胎儿多少会有些伤害。 孕中这番折腾,沈沅未足月降生,打娘胎里出来气血不足,就没养好,无论是沈老太太,还是沈枕白,季为霜,都对这个小丫头关照最大。完全是放在手心里捧大的姑娘,从未料想过当初一桩婚事,落得今日困境。 屋内再次沉默悲恸,季为霜何尝不心疼她的孩子,眼泪簌簌下落,又怕抽泣引得老太太更加心痛,极力忍住了。 沈枕白酸涩苦楚,难言沉痛立在下首,默默不语。 … 九重楼顶,深夜寂寂,万家灯火相持尽灭,一盏孤灯都不见了。方才缓和气息悄然散去,无形中又变得凝肃。 四目而视,她在陆浔薄凉的眼里抓出一分戏谑调笑。沈沅从袖口拿出帕子,去擦他薄唇残留的水渍,动作轻轻揉揉。 陆浔垂眼看她。 “陆家大夫人亲自来服侍王爷,王爷还不够解恨吗?” 陆浔恨陆家,沈沅清楚,她是陆家大夫人,亦明白自己如今处境,若不依附陆浔,只有落得任人玩弄,身如浮萍的下场,而他们沈家也会不得善终。 她笑时,眼里盛了月光,漂亮得宛如仙子。这份漂亮却被陆晋私藏了多年。 陆浔盯着她明亮的眸子,漆黑的眼冷如冬日冰霜,似寒潭般深暗。 放在三年前,她依旧有贵女的骄傲端庄,这种事自然做不出来。 解恨吗?自然,今日之情形,他整整念了三年。 他垂眸看向她温婉的神色,此时心里想的都是从前她和陆晋的缠绵缱绻,画面一一在眼前铺展。 她应不知,自己曾经偶然窥见一次他们的屋中事。 他本是无意撞见,即刻要走的,可那时,或许是定力不够,年少心性,如何都挪动不开步子。 自此,每每梦回,都有她现于梦中,贴他耳侧,唤他陆郎。陆浔再次回记起被他强压下那些缠绕枕侧的梦境,眸色更加寡淡了,甚至是几分此时不该出现,更加错综复杂的情绪。 陆浔眼睛没再看她,反而了无兴致地转移到别处。待眸中情绪散尽,才回过眼,敛眸盯她,拿开她放在身前的手。 他的指骨还戴着一枚青白玉螺纹扳指,纹路清晰,摩擦到她细白的手心。 “嫂嫂想要什么?” 第28章 欺骗 陆府 陆浔已是熟睡,菱淳侧目望着枕边人,即便在睡梦中他呓语的依旧是阿沅二字。菱淳并不嫉妒,她不是不明事理,不识大字的家婢。恰恰相反,她清楚自己的地位,明白自己对陆大郎君而言不过是夫人的替代品。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在乎,只要摆脱奴籍,爬到主子高高在上的位置,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尊荣,她什么都不在乎。 … 九重楼顶,夜影昏昏。 沈沅被他冷漠无情的声儿弄得鼻头一酸。 耻辱吗沈沅,若是祖母见她今日所为,怕是把她关进翠心堂,打上她几回。 哀哉,耻乎,昔日贵女沦落至他人手中玩物。 喉中一股酸涩,欲要哽咽,被她生生压制住了,既已到今日地步,还有什么好羞惭的。沈沅闭眸,眼眶里即将涌出的泪水不见了。再睁眼,唇瓣弯起,微微一笑,胜似星辉朗月。 四目而视,陆浔放下手,笑笑不语。 听到他发低的笑意,沈沅微怔,这笑声绝不算得上喜悦之意。她感受到陆浔身上冷沉下去的气息,比方才还要寒得透骨,她迷茫,不懂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可为什么他现在看着那么吓人?沈沅莫名的不安焦躁。 陆浔的心思太过难猜,沈沅心里没底。 但她没时间去想陆浔变化之快的情绪,陆浔问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很多,她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开口的好时候。陆浔想在她身上得到报复陆家的快感,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她痛恨朝中奸臣,政事腐败,陷忠臣囹圄处境,憎恶陆晋的软弱屈辱,陆家的不作为,献家妇于昏君。如今深陷泥潭甚至无法自保,而这一切陆浔却都可以帮她。 陆家,烂到骨子里的世家,她不想再回去了。 三年前重回陆家后她就已不在意,她更多想的是沈家的前景安危,朝中风云变幻,沈家已是风中秉烛,还不知陆浔要怎样对付陆沈两氏,护了她近二十年的家人,现在她想来护他们。 沈沅忍下羞耻,抬眼时眸子晶亮,若云间皎月。她轻轻地抱住陆浔,温柔的声音撞击着他的双耳,“我想离开陆家这个牢笼,护我沈家周全。如果七弟想,我亦可应你想做。” 前半句是实话,三年操持足以消磨一切,今日陆晋无义,舍她自己换取沈家之安,数年情份,一夕崩塌,永不再复。但后半句就耐人寻味了。 陆浔想要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三年前她承诺不再回陆府,三年后她深夜冒雨去寻陆晋。 心口不一的许诺,到最后只会狠狠扎他一刀。 “呵!”陆浔嗤笑,收回视线垂眸看她,“嫂嫂有此心,今夜我便留你在这。不过画像已送到宫里,皇上若是什么时候再记起嫂嫂姿容风韵,非要迎你入宫侍寝,我可不会再留了。” 他在她耳侧讥讽,沈沅却满不在乎,脸皮学他变厚,乖顺地伏在陆浔怀里,温语含笑,“七弟放心,到那个时候我必这学会了规矩,届时也不会冲撞了皇上。” 陆浔从不知他端庄温柔的小嫂嫂也如此牙尖嘴利,话堵得让人牙痒痒。 月躲进云层,万籁俱寂,屋内一片漆黑,沈沅看不到陆浔的神情面色,却感觉到他仿若吃瘪了,目光灼然盯着她,偏找不到话反驳。她从小就有个坏习惯,见人吃瘪总要笑一笑,想着两人贴得近,她极力在忍,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被他逼迫至此,极不容易才噎他一句,真是叫人畅快。笑声清淡,怕陆浔听到,她很快收了回去。 喉咙方冒出个音儿,人就被他一把抱了起来。九重阁楼顶的格窗大开,陆浔拎她的腰,一把将人放到窗台的边儿。刚入秋的衣衫薄,身下的凉意一下子就钻进了衣衫,冰得她忍不住打哆嗦。 太凉了,沈沅咬咬唇,回头就是黑得一眼望不到底儿得长街,沈沅怕黑畏高,怕极了,脊背僵硬停止,冷汗簌簌,两手紧抓着陆浔的衣袖,颤着尾音儿,“你…你要做什么?” 陆浔推开她的手,回身从案边拿了一根细软的绸缎过来,明黄的灯火映出他掀长的身影,他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掀眼看时却愈发得薄凉无情。浮云织锦阔袖拂过案边,他修长的指骨将手中长缎子折了两折,绕着他的指骨一圈又一圈。素白的绸缎比之他好看修长的手要逊色。 窗台并不高,沈沅只要用力就能从上面跳下来,可她不敢,陆浔阴晴不定,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更何况自己方才还死性不改地嘲笑他。 沈沅悔死了,这个疯子倒底要对她做什么。 脚步声逐渐近了。 沈沅眼圈通红看他,后背不断被灌着冷风,她憋屈地抿唇,已经想象出陆浔拿绳子把她捆住掉到窗外的情形,恐惧从心底漫延出。沈沅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披帛裙摆,惧怕至极,可这条路都是她选的,没有后退的余地,陆浔再疯,总不会杀了她。 她垂下眼,没出息地低头认错,“我错了。” 陆浔至她面前,听后略挑了挑眉,深看她一眼,今夜的小嫂嫂给了他太多惊喜,他竟不知她还有如此憋屈却意外低头的一面。 他没说话,两手将素色绸缎捋平,不出一丝褶皱,横放到手面上,布帛刺绣的紧簇花纹徐徐铺散,盛放在他手中。 沈沅的眼被布帛遮住,素色清透,眼前变成一团模糊的暗影。她眼睫颤了两下,刮着那朵淡雅的花色纹路。前面忽然就看不清了,背后是数尺高的阁楼,眼睛又被他遮住,什么都看不清,恐惧感一瞬放大。 耳边覆上一双手,挡住屋外呼呼的风声,他的手又冰又凉,覆在温温软软的耳边,沈沅耳朵轻巧地动了下,听他在开口,“嫂嫂怎么不接着笑了?” 是戏谑也是嘲弄。 沈沅颤抖着手摸索上前抓住他一小块衣袖,像是有了着落似的揪紧,粉嫩的指尖掐出了白。 “不敢笑了。” 陆浔淡然垂眼,打量着衣袖多出白皙的柔荑,覆在她耳上的手拿了下来,顺着那缎布帛描摹她眼尾的纹路,“嫂嫂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当年马场,嫂嫂便是那般对我笑。” 沈沅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不敢轻易回他。 三年前马场,她在二层阁楼,他在马场中央,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袍,自是格外显眼。即便过了这么久,沈沅依旧还记得。 她拉着手中揪的一小块衣袂凑近,粉嫩的唇瓣张张合合,低声吐出四个字,“祝君凯旋。” 陆浔手顿住,嗤笑,“劳烦嫂嫂还记得。” 他以为她早就忘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花团锦簇中比蚁虫还小的尘埃。 沈沅像是得到什么鼓励,抓着他衣角的手又近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动作,几乎不可见。 “我一直都记得。”她声音放软,嘴角浅笑,凭着感觉却看他。若是布帛拿下,必是一双犹如皓月明辉的眼。 这样干净又温柔的美人,有谁不想要。 陆浔手重新放到那布帛下,“嫂嫂的眼睛太好看了,这般好看的美好就适合挖出来珍藏安放才是。” 于是,他满意地看到,那弯起的唇线一点一点耷拉下来,再见不到弧度,极为委屈似的,她勉强道“王爷是在说笑吧。” “是啊。”陆浔指尖点她的眼皮,“这双眼没了嫂嫂怕也不会这么好看了,不如放在嫂嫂这儿多留几日。” 沈沅咬了咬唇,被他戏弄得不愿再说话。 陆浔无趣地放下手,“啧,这就生气了?” 可真是不禁逗。 陆浔俯身双手穿过她腰窝,把她轻轻抱了起来,沈沅突然失了依靠,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她下意识地两手抱住陆浔的后颈。陆浔冷瞥她一眼,叫她放手,语气不是很好。 方才在她脸上写字,她回头迅速地就把浓墨全都蹭到他身上,真是惯的小东西无法无天。 沈沅听他又冷又硬的声音又被吓了一跳,两手顿时不敢再放了,只揪住他身前的一小片衣襟。 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听到耳边的动静,似是有开锁的声响,好似又有关门的动静,再之后,她被放到一张软榻里,陆浔才给她解了布帛。 眼前变得光亮,沈沅起初不适应,微微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陆浔竟然把她放到了屋中那顶巨大的鸟笼里。 陆浔将手中的布帛折好,放到手里,他垂眼看她,有些淡漠的冷意,他不开口,沈沅也不敢说话。 他不紧不慢捋开沈沅颊边的走动时落下的碎发,指腹又移到她漂亮的眼睛上,太过干净温柔的眼会让人沉溺,有蛊惑人心的功效。陆浔不得不承认的是,三年前他就被这样一双眼给骗了,骗得彻彻底底。 还是挖下来好,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扰乱他的心绪。 可是挖下来就再也看不到了。 呵,竟还有点…不舍得。 陆浔指尖点在她的眼角,不轻不重地戳了下,“闭眼。” 沈沅乖乖地闭了眼。 … 风声响动,秋日的第一场雨先行而至,淋淋漓漓,洒了满台。四格小窗未关,倒是吹进瓢泼的雨,满地冰凉雨水,映落晨星皓月,极美极凉。 怕冻着她,陆浔拂袖关了窗子,靠坐长案后挑灯翻看奏折。朝中剩余夹着尾巴做人的臣子没甚要事,无非夸耀他有多么多么英明,领军之功,乃千古无来者。陆浔嗤笑,随手将那折子扔到了装废纸的篓里。 第29章 暗醋 沈沅自小不失聪慧, 却也不一直是端庄温顺的,起初因不能同阿姊去书院读书她还闹了好一阵,到沈老太太怀里撒娇卖乖。彼时才十一二岁, 梳着双丫髻,一双玉珠乌溜眼,琼鼻粉唇, 精致漂亮得像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撒起娇谁都挡不住。奶声奶气叫好祖母, 她也想跟着阿姊出去见见外面的人。 沈老太太受不住磨, 口中乖孙女乖孙女得哄, 乐呵呵地抱她应下话, 结果当夜沈沅不知是何缘由忽然发了热。 人笔直躺在榻里, 小脸烧得红,呼吸微弱不停在说胡话。这可急坏了沈府一大家子, 又是请太医,又是拜神佛, 把能想的法子都尝试了番。 一连过去三日,沈沅终于恢复意识, 清醒过来。但大病高过她就再也没闹着要出去了, 自那之后性子也变得沉稳,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书, 满室志怪游记,被她翻了一页又一页。 又过两年, 身子康健些,终于能出屋,自此一切顺遂。她如愿嫁给陆晋,婆母疼爱, 妯娌和睦,夫君待她亦好,沈沅以为是幼时病痛太多,及笄后才会否极泰来,佑她半生安稳,直到她遇到陆浔,把符纸给了他,不幸的事便接连而至。 … 沈沅费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得解开陆浔的结扣,她懊丧直起身,方才意识到云被全落了,而自己正以何姿势对着陆浔,忙重提被子,披至雪肩,赌气似的甩甩玉足,却听到铃铃铃铛声如嘲笑般响个不停。沈沅更气了,连眼风都没给陆浔,一腿抬起,一手抓住吊绳骨碌爬到榻里。枕到最里侧引枕,以被蒙头,似是要睡。 他既然不想要自己,她也不想给了。这疯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可恶至极! 沈沅自叹,还是修行不到家,外人面前是规矩贵女,可在陆浔羞辱捉弄时,终是动了气。 他既然喜欢看她被豢养惨兮兮的样儿,那就叫他看去吧!左右都到现在地步,她也没什么好羞耻在乎的了。 沈沅闭眼,单手拉被遮头,小臂用力向上扯,掩住烛光,眼前忽地就黑了。 起初,沈沅胆战心惊许久,是真的疲乏要睡,但寂寂无声中,她反而了无困意,睡不着了。开始胡思乱想,想的最多,还是陆浔究竟要做什么,他欲报复陆晋才逼迫自己,为何到现在都没碰她? 眼下未透出半分光亮,黑漆漆一片,极致黑夜的静谧反而使人更加清醒。 她不怀疑自己相貌身段有何问题,三年前陆浔于她也做过逾矩之事,为何陆浔迟迟不碰她。她料想到,最可能的解释,便是陆浔大约是嫌弃她,嫌弃她曾经是陆晋的枕边人,她并非完璧之身吧。 想到这,沈沅隐隐忧心,利益关系,便是一方赠予一方,另一方再回赠,如果只让一方一味付出,这关系便不牢靠了。更何况,她遇到的还是脾性令人琢磨不透的陆浔。 沈沅忧虑叹气,微微出神时,忽然听外面传来的声音,慢悠悠道“嫂嫂不觉热?” 陆浔已在笼外看了那小女人许久,从她吭哧吭哧不懈努力地解死结,到她甩手放弃,似是有几分怒意气馁地躺回榻里,背对着他,整个人都埋到被内,鼓成一个小山丘。 全身都让云被遮掩,唯有黑乎乎的发顶外露,她鸦青乌发与大红锦被掩盖下一小节雪白的肤,若有若无地勾人。 也不知一个人在胡思乱想什么,好半晌不出来透气都不觉得闷。 笼里生了两炉银丝炭,时值初秋,暑热犹在,犹非酷寒的天闷在里面不过一会儿就该受不住了。 沈沅起初心里想事,还不觉得热,听他这么一说,额头还真冒出薄薄的汗珠来,后背也生汗了,盖的一层厚被被里浸了汗湿。 里面确实热得透不过气,热得她难受。沈沅自小身体不好,娇弱得紧,多冷一点儿,多热一点儿,都受不住,弄不好就伤了风寒,还要在榻上躺好几日才行。 她不喜生病,不喜吃苦乏的药,也不喜躺着。 但沈沅没即刻出来,她现在在陆浔面前可是睡着呢,她还不想理他。 闭眼的沈沅耳边又听到陆浔不徐不缓的话声,“这床云锦织缎可是我回长安后睡时盖的,如今嫂嫂抢了去叫我该如何?嫂嫂莫不是想要我一同进去?” 话音方落,忽地,沈沅双手撑榻,坐直呆愣看他,惺忪眼尚余迷蒙雾气,痴憨娇俏。因闭眼许久,倏的触光尚且不适,眯眯眼才看清陆浔,他依旧坐在案后,眼里清楚的戏谑,诚心在捉弄她了。 沈沅初睁眼,眸子水汪汪瞪大,湿漉可怜。眸中错愕,震惊,郁愤,羞耻混杂交织,双颊涨红,满面粉霞桃花,肌肤白皙,锁骨精致,如展翅欲飞的蝶,嫣嫣而美。 陆浔瞧她模样,慢条斯理地又道“今夜乏了,嫂嫂现把被还于我也好各自安置。” 云被突然变得烫手,沈沅气愤不已,他堂堂一个翻云覆雨的摄政王,何须缺盖身与她争抢,若是没了被子,又被陆浔锁于鸟笼,她岂不是要孤身在榻里安置一夜? 沈沅心思已经不能用气闷来形容。若是可以,她现在非常想把巴掌拍到陆浔脸上。 挣扎间,陆浔似是不耐了,催她,“嫂嫂不累我可累了,嫂嫂是想睡在笼子里还是睡在宽敞的长安街呢?” 陆浔刚落了音,就见笼子里的小女人落地,怀里抱一团大红被子,气呼呼地赤脚走到靠近他笼子一侧,微微屈膝,向外面费力塞被子。厚重绵软的被遮住她前身,斜侧却依旧能看到她纤细的腰,铺散乌发盖在身后,掩掉朦胧身姿。 她面上终于肯把那副假意端庄卸掉了,变成了不情不愿的幽怨,和他赌气似的,一句话都不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哦,这个性子温和乖顺的小嫂嫂也是有脾气的。 笼子缝隙实在小,沈沅塞了半天也没塞出去,腰和胳膊都酸了,正颓丧着,嘀嘀咕咕腹诽陆浔,脊背突然生出一股凉意,叫她汗毛都倒竖,冷汗涔涔,呼吸不禁停滞,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薄凉的唇从她后背移走,那人已经凑到她耳边,慢悠悠道“嫂嫂,你干脆留在这一辈子,我就答应庇护你沈家。” 留在这一辈子?他是什么意思,一辈子都要被囚禁在笼子里吗?像只折翼的金丝雀,出不得这牢笼? 她鸦睫轻颤,唇瓣蠕动两下,素手捏紧被角,胸脯微微起伏,正要开口,他的唇再一次落到她的背上。 沈沅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气氛悚然诡异,沈沅缓下心口极速地跳,含声,“七弟…” 便是这一声,沈沅蓦地又被他翻转过来,心里有所准备,沈沅也就没那么怕了。 但陆浔只是盯着她看,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手都规规矩矩地搭在她的腰间,一寸都不曾挪动。 时间长了,沈沅逐渐不好意思。她徐徐温声暗示,“我见屋中无余榻,不如我们一同盖一床被子如何?” 陆浔没理她,甚至像是没听到,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她的腰。漆黑的眼幽深,温凉的指腹移到她的玉颈,即便已逾三年,她却面容依旧,肌肤滑如羊脂,白嫩的耳尖尚能瞧出细软的绒毛,仿若新生的婴儿稚嫩。 妇人的风韵体态与少女的面貌俏皮在她身上毫不违和,彼时正微笑看他,又恢复了往日常态,待他,与待别人毫无二致。 他犹记,冬雪长亭,寒风泠泠那日,她亦是温和笑意相待陆允,耐心垂首教习他读书。见他一来,明显就不愿意,变得局促了,甚至是懊恼地担忧。 怕仆从看到,怕别房看到,怕她青梅竹马,一心倾慕的夫君看到。看到她正和陆家最卑微,如狗一样活着,任何人都能欺辱的庶子交谈。 绒毯厚重暖热,笼内又有银丝炭炉,并不觉得冷,沈沅跪得腿麻酸软,陆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盯着沈沅的眼,让她感到怪异。沈沅这才更加清楚,三年前,她根本就没看清过面前这个男人。他是行走于黑暗,隐藏锋芒利爪的孤狼。外人同情于他而言是最可笑的笑话。 而当年,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沈沅尚在惆怅出神,忽地,陆浔又靠近她,贴在她的耳侧,沈沅僵住,呼吸不觉间放低。 他捋走眼下一缕碎发,鼻翼萦绕一股自她发出幽幽若兰的香气,陆浔闭眼,似是打盹的野兽,贪婪享受一时欢愉,只一刻。 许久未得的宁静,哪怕是片刻都会让人贪恋。 她没来时,九重阁楼从未有过炭火,他早就习惯了。 他习惯了冰冷,习惯没有温度。直到三年前,她有意无意地接近… 沈沅不知他在自己耳边做何,只觉凉飕飕的,心下发毛,他现在应该还不至于杀了自己吧。沈沅眼眸动了下,轻轻地,无知无觉地靠了过去。 侧脸贴在一起。 她的温软与陆浔冰凉的肌肤相触,似是交颈耳语,窃窃羞斯,情人间的呢喃,在互诉婉转衷肠。她颈下生出薄汗,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离她更近了,低眼便能瞧见她白皙的小片肌肤,犹如珠光滑过。耳侧常年如冰的血液被她温暖几分,似是要入他骨髓,深深刻在里面。 陆浔喉咙滚动下,闭了闭眼,唇角勉强扯出似笑非笑自嘲弧度。 再睁眼时,又是一如既往的寒凉。 他微笑,哑声低语,“云被太红,不衬嫂嫂,嫂嫂今夜还是把被子交还于我吧。” 他不想把云被给她,这本来就是他的,已经心软地让她盖好一会儿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绝非贪恋过往,念念不舍之人,于他而言,活着的最大意义在于仇恨,他会拿着那把短刀,亲手一一剐掉那些恶人。他的小嫂嫂该庆幸,沈家从未参与过屠戮,如若不然,她现在就该断了气在榻里吊着了。 沈沅跪坐对他,紧咬唇瓣不语,陆浔贴于耳侧说完那句话离开前略带薄茧的指腹还轻挑地捏了把她耳边的软肉,似是觉得有趣,捏了一把后再往下又捏了捏,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穿过她的腰腹利落地拎起她背后的大红被。 被角本是缠着她的腿,不知为何又纠缠到了红绳上,他抬手一拿,被角卷着红绳连带着沈沅都朝他倾了过去,两人具是没有防备,陆浔微微抬眼,动作没停,沈沅忽地失重,只被一个大力拉扯去拽,她一手杵地,想定住身,终是力道不够,被迫顺带被角整个人全扑到陆浔怀里。 陆浔挑眉,垂眼看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在戏弄她,又一拉扯,把被从两人中间拽了出去。沈沅本是在拄着他大腿,还没稳住身形,倏的又被拉走了,脚踝的绳最先动,拖着她旁侧去。 沈沅没稳,方要起身出来,站还没站直,硬生生被绊倒了,身子再往前扑,慌乱中,双膝一跪,再次趴在了陆浔身上。陆浔也顺势仰躺下去,两人紧接着躺于厚实精美绒毯上。 只不过这次,她是骑着陆浔精瘦腰,一处硌着她软软的胸脯,硌得她的软肉生疼,正是陆浔的鼻子。她甚至能感受到陆浔如针立般的眼睫刮在自己胸口,又硬又痒,姿势甚至尴尬。 沈沅“…” 她慌乱两手支地正欲起身,蓦地,被他拉了下又倒了下去。 她柔软的脸贴在陆浔的颈处,耳根发红,再要起身时,陆浔忽然抱住她的腰,在她粉嫩的面颊上咬了一口。 沈沅当即面红耳赤,再也受不住他三番四次的逗弄,不顾仪态翻到他身侧,脚踝尚且系着红绳,她跑不多远,只能蜷缩到笼子一角,眼神飘忽不定,几乎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陆浔舔舔唇角,懒洋洋地开口,“早知小嫂嫂的肉这么好吃,三年前我就该下手了。” 不过那时他无官无爵,尚在韬光养晦,她跟着自己也只能吃苦。娇生惯养的贵女连现在跟他都觉得委屈,更何况三年前正是盛景滋.润的她呢? 当年一别前,他想到法子解沈家困境,却是得知她甘愿为陆晋挡箭以命相换的事,毕竟陆晋是她夫君,旁人比不了。和离一事许都是口是心非,敷衍落魄逃命的他罢了。 陆浔腿曲起,昏黄的光觉都有些刺眼。略抬手,忽地,一阵凉风穿过,寝室内再次暗了。陆浔一时觉得无趣,微阖眼,似是要闭目睡去。 宽阔无人的长安街,冷清孤寂,噤若寒蝉,独独飘渺悠荡的梆子声自深巷打出,叮当里里,已是深更。 三格紧闭的窗隔开九重楼顶与静谧长安城两个世界,无人说话,唯独银丝炭忽时滋滋发声。 不合时宜的,寝室内传出咕噜的声响,闷响两三下后变得婉转,不知在叫嚣什么。沈沅面色微顿,即刻捂住了肚子。自晌午拾妆就未用过饭时,与陆浔相处极为耗费心力,现今她确实些许饿了。 似是觉出羞惭,紧捂住咕咕作响的腹,再向离陆浔远的地方缩去。 倏的,脚踝的红线似是被一道力所扯,黑蒙蒙分辨得并不清晰,沈沅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脚,冰凉的寒意连火热得炭炉都暖乎不过。 “嫂嫂饿了?”陆浔问她。 他的指腹也随着话声慢慢移到她的脚趾,颇有兴致地捏着她的软肉。 沈沅忍着想收回的冲动,微微点头,后又想到他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陆浔没再说话了。沈沅只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起身,他略一抬手,寝室内再次燃起了烛火。 沈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蓦地记起三年前他给自己披外衣时也是这般,略一抬手,衣裳就乖乖到她身后。她还以为是巧合,可是能不用火折子就燃烛,这应不再是巧合了。 难道是…邪术? 沈沅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打消这个念头,世上哪有什么邪术。 陆浔没理会面前看他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的小嫂嫂,屈膝到她面前,抓住她一只乱动的玉足。垂眸看了眼,指甲干净,粉嫩白皙,腴润隽整,握在他手中竟还没他手掌大,真是…天生的诱.人.纯.欲。 他稍稍抬眼觑面前惊恐的人,捉弄似的曲起食指,在她脚心挠了两下。 抓心挠肺的痒,沈沅最怕痒了,那一处酥麻无比,直扎进她心里。沈沅被迫咯咯笑个不停,泪珠都出来,双手齐齐推他,叫他不要再挠了,可陆浔却像极为有兴致,偏是不停。 沈沅再也忍不住,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脚抽搐下就踹了出去,力度颇大,直接踹到陆浔的左脸上。 他不挠了,沈沅止住痒,还保持这个姿势,两人对视,沈沅微微尴尬,陆浔眼睛幽幽看她,像是在问她,好玩吗? 沈沅对天发誓,她绝非有意的,若不是陆浔捉弄她,她怎会有这些下意识的反应。 她脚趾动了动,正好勾着陆浔的眼,陆浔抿唇合眼,沈沅清清嗓要把脚收回来。这下却动不了了,陆浔拉住她的脚腕,眼盯她,然后慢慢,慢慢,慢慢咬住她方才勾他的那根玉趾。 … 陆浔出了去,独留沈沅一人在寝殿里,他走时落了鸟笼的锁,连织锦云被也带走了。 沈沅手脚并用爬到榻里,以背对门。 室虚炉火暖热,沈沅腹中愈发饥饿,陆浔走时一句话都没交代,她不知他去了哪,困顿时,心绪就缠绕起,惴惴不安,她有些想家。 不同于初来时的信誓旦旦,与他纠缠几个时辰,揣测,惊恐,乖顺…她尽可能不去惹他动怒生厌,瞧他捉弄她时兴奋戏谑的劲儿,想来她应做的还不错。沈沅皱起小脸,徐徐叹气,眼圈一时红了,还不知今后如何,陆浔若是真想报复,把她送到昏君龙榻,她…她还不如今夜找个时机就把他杀了… 笼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沈沅的思绪,沈沅半支起细软的腰,蹙眉看向走进的陆浔。 他手里拿的是…食盒? 沈沅迟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是去给自己找了吃的?可她来时九重阁楼里无一仆从,他是从哪弄来的吃食。 陆浔放下食盒,冰丝绸缎布料拂过沈沅纤细的小腿,他一指从后戳了戳她腰间软肉,沈沅痒得不行,小口喘了喘气,陆浔才迟迟开口,“嫂嫂不是饿了,怎的还懒在榻里一动不动?” 如愿以偿的,陆浔看到榻里的小嫂嫂美眸又羞又气的嗔他,陆浔心情大好。 本打算因三年前的事报复她的,谁叫她这么不不识好歹,但… 陆浔深看她一眼,小东西两腿端坐,小嘴一张一合地塞着饭食,两腮一鼓一鼓,眼睛专注,做什么都是乖顺认真地模样,虽是饿极,却吃得慢条斯理,不失贵气斯文。 还挺好看的, 也挺可爱的, 姑且, 先留着吧。 … 天日初晓,一辆驻留巍峨宫门前整夜的马车终于缓缓驶动,调头而去。正是早市起,街侧鳞次栉比的房屋居户商贩竞相出门,纷纷铺市而做,喧哗声不断,一派热闹景象。 沈沅疲惫地靠椅车厢软榻,终于穿回自己的衣裳,只不过这些都是陆浔一早给她一件一件穿的,自然少不了捏她的时候。昨夜的事,将她近二十余年的羞耻全用尽了,现下想想都臊的慌。 陆浔让她继续留在陆家,沈沅听到这句话时觉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报复陆晋,少不了让他的女人与自己暗中有私。只是沈沅极不愿回去,而且走时陆浔还警告她,不许再与陆晋有房事。他虽没说后果,但沈沅大约料想到,他必不会放过自己。 昨夜用完饭消过食,陆浔手抱她,两人盖一床被子在笼里同榻而眠,起初沈沅以为自己睡不着,可许是累一日,实在疲惫,没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而陆浔也真的只是单纯地抱着她睡觉,不得不让沈沅怀疑是自己皮囊不够好,还是陆浔他…有什么问题。 沈沅越想越觉得对了,陆浔在外三年,征战沙场难免有磕碰的时候,而且她以前见他终日泡寒潭,许那个时候泡坏了身子也说不定。 念此,沈沅又摇摇头,微微蹙眉,她记得,昨夜他明明有过一次反应,莫不是真的是她的问题,陆浔嫌弃她嫁过陆晋,已非完璧?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也不知于她而言是好是坏。 … 前夕,新帝头疾突发,病痛交加,太医院灯明彻夜,直至天光初亮,新帝头疾方好,却独独把自己要宠幸的女人给忘在了宫门外,整整让人等了一夜。 仆从脚步匆匆到屏风外激动通禀,“大郎君,夫人…夫人回来了,皇上…皇上并没有召幸夫人!” 昨夜几次后陆晋醒时又拉着菱淳做了三次,现已是极疲倦了,听外面吵出的动静正不耐烦命他们闭嘴出去,就听到忽传的消息。 他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刹后猛然睁眼,腾得坐起身,下榻才记起自己还未着衣,一把扯出被菱淳压在被里的衣裳就往身上套。 菱淳昨儿是初夜,比他还累,醒得也晚,没听到仆从说什么,睁眼就看到陆晋在塌下穿衣,她隐忍疲软,拉过陆晋对襟,媚眼直勾勾看他,陆晋却没昨夜耐性了,甩开她的手,眼都没看,“拿你的衣裳快些走,夫人回府,别让她瞧见你。回去也别忘了吃避子药,日后不许再出现在这个院里。” 陆晋冷漠无情在说,他说完只着袜,鞋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菱淳微怔,眼睁睁看他走,一句话都插不上,雪白的帕子上滴露一抹殷红,她捏紧整张帕子,眼里愁怨痛苦。 她的梦碎了。 她默默阴狠诅咒,沈沅被新帝召幸过才送回,夫人那般姿容,有哪个男人舍得放过一刻春宵。 陆晋当真是在奔,廊道虽净,可也挡不住会有硌脚的石子,然陆晋见沈沅之心似箭,半刻都不想耽误。沈沅回府必要先回主屋,听远处仆从徐徐福礼声,隔着一道圆月门,陆晋倏的止住步,眼中深思忧虑,开口问身后报信之人,“夫人当真未受过皇上召幸?” 喜悦激动褪下,陆晋起了疑心,没人比他更了解与阿沅同寝的滋味,如入骨髓,爽.快无比。整个大魏都于新帝一人之手,他想做动作简直轻而易举,怎知不是新帝谋划此事,让阿沅重回陆府? 跟随的仆从方玉是陆晋幼时书童,跟他十余年,最得陆晋信任。 方玉道,“奴打听过了,昨夜迎夫人的马车确实在宫门外候了一夜,未踏进宫门半步。奴还叫人去寻了陆家宫中的太医。据闻,昨夜皇上抱恙,怕女子阴气过盛,冲撞龙体,把乾坤殿的宫女全赶到了冷宫。是以,奴以命相保,夫人定然没入宫得过皇上召幸。” 方玉言之凿凿的话终让陆晋平心,打消顾虑。他倒底还是在乎阿沅是否跟过别的男人,他实在难以忍受,阿沅承欢别人时的模样。 “夫人!” 最先见到沈沅的,不是陆晋,而是沈沅陪嫁的贴身婢女环素。 环素一夜没睡好觉,先是怕夫人身子娇弱受不住新帝折磨,又怕一夜过后新帝毫无封赏把夫人放回府,一个不贞洁的妇人,在夫家自是毫无立足之地,害怕家中大人责罚夫人,到最后女人以泪洗面,终日郁郁寡欢… 环素愈想愈怕,彻夜未眠。好在,中间出了岔子,夫人并没受新帝欺辱,依旧好好地站在这。 “夫人…”环素抽泣而哭,竟没规矩得扑到沈沅怀里,好像个要糖吃的孩子,沈沅哭笑不得,“是谁欺负我们环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收拾他。” 和陆浔的事沈沅没打算告诉环素,这事本就不光彩,多一人就多一分危机,她现在犹如踏入万丈悬崖,步履艰难,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不想再连累到这个对她始终忠心,陪伴到大的小丫头。 “夫人您就会打趣奴婢!”环素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才知失礼,方退到沈沅身侧。 沈沅笑意还没落下,又听一熟悉男声,“阿沅!” 来人正是把她亲手送到龙榻的男人,她的好夫君,陆晋。 陆晋自圆月石门后走出,站在一处阴影下,只着里衣,衣衫不整,对襟扣子尚未系好,锦靴没穿,仅着一双灵狐圆形刺绣长袜。主屋到这远,他走了一段路,脚底免不了沾染脏污泥土,过石子路时,硌脚的石子有些不那么圆润,带尖儿地扎脚,仔细瞧,隐隐可怜殷红血迹。 沈沅敛下眼,正正神色,端庄对陆晋福礼,“夫君。” 这句冷淡的“夫君”二字,在陆晋兴冲冲奔来的情志上浇了一桶冷水。来时他有多期待喜悦,现在就有多失落惆怅。 诚然,送她入宫于外男床榻,是他的错,是他懦弱,是他无力反抗,才将自己珍爱妻子拱手相送。可难道她就半分错都没有吗?若不是她这般国色相貌,何叫旁人垂涎? 既然她已回陆家,他以为此事已了,两人就此忘却。即便他尚且有疑心,但被方玉打去顾虑,他也不再会去深究,只要她日后一心一意跟着自己,他亦然会像从前一样待她。 回到从前难道不好吗?她何必在相见时对自己显出这副冷冰无情的面孔,她现在哪怕对他装一装都不愿意了吗? 不过才一夜不见,昔日同.床夫妻竟生疏至此。 沈沅现在是真的不想见到陆晋,不只是出于心里对陆浔警告的惧怕,更多是陆晋将她送人此举,把她多年情份凉了个透彻,分毫不见。她连装样子都不想再同他装。 “夫君,我昨夜于车厢中乞求,若得干净之身,必要侍奉佛祖三载,移居陋室,终日与摘抄佛经为伴。现今完璧而归,我料想是佛祖灵验,而我该还愿了。”沈沅温婉依旧,面色平和,看不出是气是愤。如往常一般,但陆晋总觉得二人之间少了什么。 这话听不出错处,大魏佛寺颇多,烟雨楼台,尽处可见云香寥寥。信男信女皆有,当年与她相看还是从佛音寺而见,二人的缘分也是因寺庙而起。进退两难无路可走时,即便佛不应愿,有个寄托也是理所应当。 经一劫难再见,并没有陆晋心想之劫后余生的激动相依。陆晋混混沌沌地陪在沈沅身侧,两人同走,中间却隔了一臂的距离,陆晋有意接近时,她便似无意避开,落后了一步,陆晋就不再迫她,规规矩矩地陪在身旁。 跨进内院,仆从见到夫人,无不吃惊。沈沅回府一事太过迅疾,没几人知,他们露出那等或鄙夷不屑,或同情怜悯,或百味杂陈的神色,沈沅并不太过在意。 入室,过屏风。 扑鼻而来是一股泛腥闷躁的气息,常在里不觉有意,乍然进屋,也不知为什么,味道大的令人作呕。这味道沈沅太过熟悉了,她止住脚步,望了眼身侧的陆晋。 陆晋懊恼,都怪他只顾见人,忘记叫仆从收拾屋子,也怪那些仆从太过惫懒,整日也不知做些什么,主屋乱成这样也无人打扰。 他假意不知,陆晋依旧记得三年前被她发现自己外室的事,怕她察觉出来,额头冒汗,故作镇定解释,“阿沅,你不在我太过思念,就用了你的小衣…” 再往下,不必说二人具是心知了。 沈沅不是傻子,屋里除却男子遗出之物,明明也有女子的味道。 她垂眼还没说话,屋里有一道娇柔媚骨的酥音,“可是郎君回了,妾衣裳还没穿齐整呢?” 菱淳先探出头,媚眼笑吟吟盯着陆晋,颈后只系一根鲜红绸带,锁骨齿痕明显,眼袋乌青,一副情韵中出来的模样。 似是没料想沈沅会在这,惊了下,随后跌撞跑过,扑通跪身,战战兢兢,“奴婢不知夫人已从皇上那回了,奴婢该死…” 一句话,直中要害。 论心计,菱淳算是有些,可她太过于看中尊荣,太过急于求成了。事情尚不明朗,就妄下定论。 “呵!”沈沅嗤笑,扭头看向面色尴尬的陆晋,问,“昨夜夫君与她是在我们婚房中?” 陆晋忙否认,“阿沅,你信我,昨夜,昨夜我太过念你,恨自己没能力救你出囹圄,就一时饮多了酒,不晓得怎的醉了。然后…然后…” 他眼发狠,一脚踹到菱淳右肩,菱淳猝不及防,四仰八叉躺到地上,错愕震惊地望向昨夜还温存叫她的男人,今日怎的就变了这副面孔?她难道真的只是一个玩物? 菱淳此时才反应,夫人回府一事怕是有她不知道的隐情,而她或许求成,自下定论,想坐上主子的位置心切,才造下现在恶果。菱淳怔然无错,肩膀被踹到得火辣辣疼,下身也疼,可她都顾不得,一心的想,倒底是哪出了纰漏。 陆晋凑近欲要抱沈沅,“阿沅,是这贱婢,趁我酒醉入榻,夜里太黑了,我又实在醉得厉害,她面相似你,声儿也似你,我…我就一时糊涂,把她当成了你。怪这贱婢,明日,不,现在,现在我就叫人把她拉下去砍了!” 菱淳听到这声“砍了”,吓得挣扎起身,两手死死抓住陆晋脏污的袜,“郎君,郎君,不要啊,妾…贱婢,贱婢再也不敢了,求郎君放贱婢一命。” 她似是心知求陆晋无用,又爬到沈沅脚下,不停磕头哀求,“夫人,夫人您行行好,千错万错都是贱婢的错,贱婢不该趁您不在勾引大郎君,贱婢知错,求您饶了贱婢。” 菱淳卑贱下跪,两手互扇双脸,力道颇大,啪啪作响,没几巴掌就留出血红的指印。 沈沅又不是瞎子,怎会不明白她不在的一夜倒底发生了什么。三年前得知陆晋外室一事后,不管他再弄多少女人,沈沅都见怪不怪了。 她叫菱淳停手,温温和和出声,“我要入佛堂数年,夫君若是喜欢这婢子纳了便是,何必遮掩。” 陆晋呆滞地看她体贴干净的眼,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开口。 … 搬住的地方说是陋室,虽不算过于鄙陋,但要比二人新房主屋简单许多。 沈沅回府梳洗后先去了一趟陆老太太那儿,陆老太太心自然要向着陆晋,为了陆家舍弃她一个夫人,孰轻孰重,没人比经历数十年风霜的老妪看得清楚。沈沅虽怨陆老太太其中的沉默,但并不憎恨。憎恨陆家的人太多了,何况其中还有一个陆浔,她有感觉,陆家此后日子并不好过。 沈沅东西不多,林林总总不过四五日就搬了个干净。在她入住东跨院西屋的第六日,陆浔终于以当朝掌权摄政王的身份第一次进陆家的门。 陆家无人不心惊胆战。三年前随便一个奴仆都能欺负的庶子,而今成为大魏最有权势,甚至居于傀儡皇帝之上的王爷,地位之尊,放眼中原,无人可比。这日,无人不垂头轻声而过,低语含声,生怕撞进那位杀场煞神。 沈沅听闻陆家人在正厅见陆浔时正坐在三脚矮凳上描字样,是前朝失传已久灵鹤先生的绝笔楷书,世间只此一本,绝无再有。 听环素在耳边叽叽喳喳说到摄政王来了,她还很形象的缩缩脖子,说陆浔着何衣,面容有多严肃可怖,与三年前卑贱庶子相差甚远云云。 沈沅描样的手停下,待墨迹干后合书叫环素拿去收好,环素见夫人兴致不高就没再说,应了句转身去书箱放书,再转头时,夫人已经不见了。 东跨院西屋离正厅要远,中隔一回廊,一月牙门,沈沅理好披帛方穿过月牙门,就见到下学回的陆允。 陆允较以前大了不少,面相长开,愈发得规矩懂礼,也不再像小时候黏在她怀里撒娇,反而规规矩矩隔她两三步叫嫂嫂。 此时手微抱,朝沈沅躬身,老成地叫她嫂嫂。 沈沅含笑,“小允儿,怎的长大和嫂嫂愈发生疏了?嫂嫂不是告诉过你,日后不必福礼。” 陆允躲过她摸头的手,一本正经道“允儿已经十二,不大了,嫂嫂不要总把允儿当小孩子看。” 沈沅愣住,眸子看他,随后弯唇笑,“嫂嫂记得了。” 气氛融洽和睦时,远处走来一抹玄琚玉钩带绣蟒纹绮罗人影,面色寡淡,并步而过,狭长凤眼却一直在盯着她,盯得沈沅耳根都泛红,不知有意无意,他拨弄了两下指骨的青白玉螺纹扳指,沈沅注意到,立刻别开眼,愈发不自在。 他近前,面向沈沅,如陆允规矩,有模有样的淡声开口,“嫂嫂。” 第30章 柔情 沈沅被他这声“嫂嫂”弄得眼皮子一跳, 对上他一双盯直自己的眼,舌头险些打结,碍于陆允在, 压下心中思绪,垂眸含声,“七弟不必多礼。” 三年余未见, 陆允从孩童长至少年,对他从小依赖的七哥哥有几分生疏, 没像当年活泼扑到陆浔怀中, 而是做礼唤了声“七哥。” 昔日兄弟如今形容陌路, 陆浔对陆允面无表情颔首, 眸色浅淡, 微微慑人。 沈沅觉出陆浔对陆家人的恨意,不同以往, 三年已逾,他的仇恨不减反增, 对陆允亦是没甚和悦。 廊下,陆浔瞥了眼沈沅直接开口, “我有事相告于嫂嫂。” 陆允尚在, 陆浔此言实为不妥,沈沅有些心烦意乱, 听环素说陆浔来陆家时,料想到他必会来见自己, 就想悄悄寻个没人的地方相见,怎料碰到陆允,他竟然还当着陆允的面说和自己私话。 她面上不显,温温和和地笑笑, 先是对陆允道“乖允儿,嫂嫂还有事,你先回去温书,改日嫂嫂去考问你功课。” 陆允沉默着,什么都没问,沈沅紧张地手攥在一起,陆允还小,但世家大族的孩子一向早熟,她怕陆允小小年纪就知了府中腌臜事。再者,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不想因为陆浔和他隔阂。 半晌,陆允点头,福礼作别。 离开九重阁楼,披上摄政王威严不可侵犯的外衣,陆浔好似变得正常了些。不至于那般变.态恶劣地对她。 陆浔离着沈沅不远不近的距离,见她蹙紧细眉,近了一步,低声,“嫂嫂待陆允宽厚温善,焉知他不是下一个我。” 沈沅被他的话吓得眉心突突跳,两眼飞快瞥向四周,裙裾下的步子悄悄向后挪了挪,做贼心虚似的。 莫名地,陆浔见她像兔子担惊受怕地动作,眸色淡去,心口忽生躁郁之感。 他此次来没甚要事。昨夜又杀了两个仇家,此前枯燥时日,杀人于他而言有最大的快感乐趣。 偶尔,他也会记起长安城寒风簌簌的冬日,女郎温柔给他披衣时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离开长安时日渐长,他便再没想过,唯独梦里缠绵人影挥之不去。 原本,杀人带给他的快感无可替换,可昨夜,他于血泊中,却记起半月前瓢泼大雨中,那个浅淡的吻。 陆浔看沈沅的眼神变得幽暗怪异。 不可否认,她对自己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从前不知,与她亲近的快感甚至胜过他血刃每一个屠戮的仇人。他突然改变主意,想把她据为己有,不愿再慢慢磨着了。 想整日将赤身的她关在笼子里,听她嘤嘤娇啼。啧,多有趣。 沈沅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加之九重阁楼他对自己施加的事,生怕他在陆家就对她做出什么来。而且这条路并不隐秘,平常也会有仆从来往,心提了提,便更加紧张,低声开口,“允儿他不会的。” 沈沅笃定。陆允聪慧机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心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像陆浔无法无天,离经叛道。再者陆允对陆家的仇恨比之陆浔要少许多。 陆浔似是点头,默了下,玄色锦靴缓缓抬步,将沈沅逼迫至廊下角亭,“嫂嫂可知我为何来陆家?” 他离得过于近,呼吸已交缠在一起,低哑薄凉,若有若无勾在沈沅耳角,只需抬眼,便会撞进他如狼般深邃的眼里,黑漆漆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她,压迫感十足。迫使沈沅别过脸垂眸,紧咬了两下唇瓣,手也攥得紧,但却始终都没看他。 湖蓝交叠纹绣里露出一小节仿若瓷白的肌肤,陆浔指腹捏了捏沈沅红得滴血的耳,“嫂嫂,我来,是向长兄讨要一物,他若不给,我便提前把他剁了喂狗。” 沈沅卷翘长睫抖个不停,圆润的耳垂发烫,大约猜到他想要什么了,抿抿唇,才轻语,“七弟,我…” “嘶…”沈沅话刚冒了个音,他指腹的力道忽地增大了,捏得她耳珠发疼,他下手从来都是没轻没重。 “嫂嫂想知道我想讨要何物吗?”他低笑发问。 沈沅不语,这疯子连句话都不让她说,看来必是要定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问她,简直坏得很。 她不说,他就逼她开口,无奈,沈沅硬着头皮出声,“我不知。” “嫂嫂该知道。”陆浔指腹从她耳边移开,轻触她的柔柔雪腮,“我想要你,窈窈。” 听罢,沈沅眼神慌乱。 她的小字除却自家人,连陆晋都不知,都是阿沅,阿沅的叫她,陆浔从哪听来她的小字是窈窈。 难不成他还去了…沈家? 沈沅芙蓉面红透,又慌又乱,一双盈盈水眸低垂,云鬓乌发贴靠耳角,破碎娇弱,叫人忍不住欺负。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沈沅启唇问出口,音儿颤颤的,放得低。 陆浔凑在她耳侧,两臂圈住她几近把人搂到怀里,一手愈加放肆地搭在她腰间,逗弄她,“嫂嫂说甚,我怎的听不到?” 随后,那张芙蓉面朝他仰起,眸子湿漉如水,粉面桃花,一双眼勾人,简直叫人骨子都酥了几分。 他从前怎不知自己这个端庄规矩得小嫂嫂还有这般媚态。 眼前忽闪过大雨中二人短暂轻浅的吻,陆浔盯她,喉骨略略滚动了下,鼻尖相触,他启唇,“嫂嫂,我些悔昨夜没做。” 做什么呢? 沈沅茫然片刻。 陆浔眼下,桃花淡粉从她襦裙露出蝶翅欲飞的锁骨,直直升到她的耳尖,犹如他昨夜手中沾满的热血,可这要比那些肮脏的血讨喜得多。 他一手捏住沈沅的下颌,强迫她对视自己,眼睫垂落,低眼看她,眉骨高突,深邃的眼专注时叫人觉深情无比,仿佛正面对的是他心爱之人。 离得愈发近了,几欲贴近时,沈沅忽地别过头,抬手推开他的腰腹,气喘吁吁站到别处,以背相对,素手缩在袖中搅紧雪帕,眸合紧,快速道“我有些乏了,想回去歇歇。” 话罢,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走。 昨夜,她是抛了平生所有世家规矩和脸面,才一咬牙做出那些想之羞耻的事。可真当朗朗乾坤和他亲近时,沈沅反而胆怯了。 她还是放不下,放不下骨子里守了近二十年的规矩和骄傲。她也不敢,不敢堂而皇之把私事摆到明面上,陆浔可以不管不顾,可她还有沈家,祖母身体不好,知她这般自轻自贱,还不气得昏过去。阿爹也会责骂她有辱沈家门风,阿娘更会因她自轻而伤心落泪。她太怕,不像陆浔毫无顾虑。 所以,她在关键的时候退缩了。 “嫂嫂想好了,若再往前走一步,今夜宫里的马车可不会转弯再到九重阁楼。” 陆浔立在远处,面色微冷,声音也凉凉的,叫人脊背生寒。他拨弄指骨的扳指,远远看那抹越走越快的窈窕身影,陡然定住,一动不动,僵住一般,他冷嗤道“你对陆晋便是如此痴情吗。” 自己不用威胁,她甚至连敷衍都不愿。而陆晋,他只需勾勾手指,唤两句阿沅,她就千般柔情,婉转承欢。 陆浔眼显出厉色,便再没说话,转身阔步走了。 沈沅被他说得发愣,她对谁痴情了?是陆晋?可她回府后听从他的话,丝毫不敢怠慢,陆晋上门借口找过她几回,都被她拒了。难不成,陆浔是误会了她? 她转身看他,可人已经没了身影。 … 回屋后,沈沅心神不在,坐立不安。环素瞧见夫人一副吓傻呆滞的模样,也慌了神,忙上前仔细询问,沈沅只无力笑道“不妨事。” 环素便没再说话,热盏茶水退了出去。 不只沈沅,整个陆府也因陆浔至而掀起风波。 没见沈沅时,陆浔先去了正厅。 宽敞厅室,陆浔坐于首位,陆老太太,陆晋,陆识以及其他居于陆家的陆氏子弟一一陪坐。与陆浔冷肃气势不同,陪坐陆晋则是愤愤不满,空有郁闷,却也奈何不得上座的人,朝中风云变幻,谁人知,昔日无人看起的庶子一朝权倾朝野,无人可比。 陆晋不愿奉承陆浔,场面话则陆老太太和陆识说了,陆浔却始终没搭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我与陆家如何,各自心知肚明,祖母应知,我大仇未报,会留你们陆家苟延残喘几天,给你们喘息的些许日子,望祖母和长兄们好好珍惜。” “陆浔,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用这种口气和祖母说话!”陆晋听他嚣张玩弄的语气,拍案起身,怒不可遏。 “晋儿!”陆老太太拔高音,打断他。 “祖母无需拦我!”陆晋愤愤道。 “坐下!”陆老太太拐杖触地,猛点了几下。 陆晋再气也不会违抗祖母的命令,乖乖坐下了。 陆浔笑看这番闹剧,只字未语。他来这,就是想让他们惶惶不得终日,过不上一天好日子,那样才对得起他们当年所造下的孽。 让陆家惶惶惧怕的庶子陆浔终于在半月后入了府,但并没入住,当夜,他便离开。 厅内人各自散去,陆老太太坐于下首,身形佝偻,面目颓然,满头银霜头发,仿佛一瞬间苍老百余。 当年,她就该在这头狼尚未养成时不顾长子遗愿杀了他,也不至于落得今日陆家困窘地步。 陆晋侍奉于侧,手捧茶水递于陆老太太手边,“祖母,陆浔他就是一头白眼狼,要不是陆家养他,他怎能活到现在,早在孤岛上活活饿死了。是我们陆家好吃好喝养大,他怎能将我们陆家逼至这般绝境。” “祖母,你且安心,朝中对陆浔竖子不满的朝臣甚多,待我联合朝臣,暗中集兵,必割下陆浔竖子头颅,悬于城楼,一雪陆家前耻。” “住口!”陆老太太拐杖拄地,啪啪作响,她怎不知自己养的孩子有几斤几两,陆浔能有今日,必是自身的本事。手段果决,心肠狠辣,没一样,她的晋儿能比得上陆浔。而且当年一事被先帝禁令,是不能说的秘辛,谁也提不得。 陆晋养在陆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陆老太太发狠训他。 “没有什么孤岛,陆浔就是一贱妇之子,当年无事发生,休要再提起!”陆老太太扬声道。 陆晋慌忙撂袍跪下身,“孙儿知错,祖母莫气。” 陆老太太平复下,摆摆手,“罢了,这一日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陆晋还欲再说什么,见祖母确实乏了,便住了口不再说话。 那日,祖母把他叫去屋中私语,便是把陆浔的身世告诉了他。陆浔的命是他父亲非要留下的,为此还逼迫祖母下誓。 三年前,祖母本是要杀陆浔,想到临死的父亲,终是心软,把陆浔关到后山自生自灭,却想不到他竟然逃了出来。 陆晋后悔,为何早没杀了陆浔,才致使如今养虎为患。 … 后午 沈沅小睡后起身,叫环素去给自己泡一盏花茶,她俯首案侧,拿出一卷楷书出来。这是市面流传甚广的前朝大书法家刘玥之的仿体。 想找到原本极其不易,而沈沅手中这本,则是与原本最为相近的一卷,字迹潇洒飘逸,有如龙风骨,堪称世间一绝。 照以前,沈沅后午本是要小睡一会儿,今日却叫陆浔闹得心神不宁,了无睡意。 临摹到“色授魂与,心愉一侧”时,沈沅停住了笔。 目光怔然地盯住这八个字。 她心知陆晋最受不住的就是这八个字,才一面对她念念不忘,一面又阅女无数。 而陆浔呢?看中的除却她是陆晋妻子的身份,不也是这副皮囊吗?既然当夜她已做到那种地步,今日在他面前又何必扭扭捏捏,岂不是惹他不快?更何况,陆浔从未明说过不让她去承恩皇帝,若她一时惹怒了他,说不定他真会把自己扔到新帝的龙榻上。还有沈家,比之祖母心疼失望,沈沅更担心的还是沈家存亡安危。 纸上的墨迹干了,沈沅坐于案后执笔却久久未动。 … 当夜陆浔没回九重阁楼,自然不知一辆马车在外面等了他一夜。 瓢泼的血水,黑漆沾血的头颅滚出方寸远,至门前,那人眼珠瞪大,情状可怖。 陆浔蹲于那人身侧,短刀尽数扎进后狠狠剜了两下,直至出现一血肉窟窿,他方把刀拔出,尚且发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 棚户人家外,传来孩童欢笑嬉闹的声音,“爹爹,爹爹,我回来了!” 男童兴奋地跑了满头汗水,手里提着从河里捞打出的活鱼,激动欢喜跑至门前,脚下仿佛踢到一圆滚滚的东西,男童好奇地弯腰看去,见是一圆滚滚的球儿。蓬发污乱,他剥开乱发,露出一张熟悉的人脸。 男童惨叫一声,惊恐至极,连连后退,哀嚎嘶吼道,“爹爹!” 陆浔隐藏于暗处,短刀的锋芒在光下已现出,眸中杀意尽显,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屠戮的恶人,即便是他们的后代子孙,他也会一刀一刀地亲手杀掉。 那些人该死,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院门男童不知危险逼近,尚沉浸在失去阿爹的痛苦之中。 陆浔身形已经闪了出,正欲上前,侧身行过一辆马车。此时将将天明,宵禁方解不久,街上少有行人。他侧眼瞥过这辆马车,车厢内坐一曼妙女郎,妆容精致,身姿窈窕,陆浔再熟悉不过。 他望向马车驶过的方向,短刀垂手,回头望一眼痛苦的男童,神色漠然片刻,终是转身走了。 男童并不知,自己方才已经历一场生死。 … 陆浔杀了一夜的人却并不觉疲倦,反而眼中光亮,肖似兴奋。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血刃仇人更让他痛快了。 净室氤氲升腾热气,陆浔仰躺于浴桶沿儿边,这已经是换了第三次水,可他依旧能闻出令人厌恶的腥臭,在冰冷的人血里泡太久,他都忘了人该有的温度。 陆浔合眼,慢慢昏睡过去。 “是你,就是你这个孽障,害得本宫落魄如丧家之犬,都是你,孽障,孽障,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快去死,去死!” 阴沉昏暗的山洞,墙壁流水声嘀嗒作响,一披头散发的疯妇两手用力撕扯捶打怀里骨瘦如柴的男童,诅咒谩骂声在洞里发出回响,阴森诡异。 男童无助哇哇大哭,衣衫破旧不整,瘦小的胳膊紧护自己的头顶,“阿娘,不要再打了,浔儿好疼…” “好疼啊…呜呜…” 哗啦声响,水波荡漾,陆浔猛地从木桶的冷水中起身,眼中惊恐一瞬而过,转而换之,是可怖的杀机厉色。 已经多久,没再有这样的梦境了。 陆浔从水里豁然出来,大巾裹身,随手那件高架的外衣披上,脚下带水走了出去。 … 沈沅想通后,趁夜色去找了陆浔,但碰巧他不在,守门的仆从没等王爷回来不敢擅做决定,沈沅就只得在门外等了,一夜过去,陆浔还是没回。未免让人瞧见,沈沅先悄悄回了去。却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宁。 心神惶惶地坐了会儿,手捧热茶稍稍抿下一小口,暖流灌步全身,沈沅才方觉安定下心,没那么多不适了。 门外忽听一道叩门声,起初音并不大,沈沅尚且猜疑是谁间,那人仿佛已经等不及了。 “叩!叩!叩!” 三声响过,每一下都打在了沈沅心口,她的心也随之鼓动。 沈沅拉开门闸,门外立一掀长人影,眸中血丝漫结,眼寒凉看她,“嫂嫂昨夜去寻我了?” 正是她所想之人。 陆浔堂而皇之地从正门敲响了她的屋子。 下一刻,陆浔衣角被一只软软小手抓住,快速拉他进了去。陆浔不紧不慢地走,慢悠悠道“嫂嫂深夜寻我何事。” 听此,沈沅双颊莫名升红,不敢看他,关门时四下望了眼,好在时候早,环素还未起,她这间院子小,耳房设在后院,内院仆从只有环素居住。沈沅觉得清静不错,也好在当初这么做了。 回身看那人已经坐到她方才坐的方寸矮凳,手里拿着她饮过的茶水,顺着她口脂的沿儿,徐徐饮下。 沈沅缓缓心神,袅娜回步,到陆浔近前,“我昨夜是去寻了你。” 陆浔眼皮子掀了掀,等她继续说。 沈沅又近了他几步,纤细盈软的腰肢儿袅袅落在了他怀里,唇瓣的胭脂被水浸染,露出原本的淡粉,她主动凑近,温软的吻落到陆浔的唇角。 他鼻翼下终于散尽了那股子脏臭的血腥味儿,换之一股甜腻的馨香,涤荡心扉,勾人入骨。 沈沅并不会亲吻,从前陆晋只会一味地粗鲁,少有温柔,对于男女间的柔情,沈沅其实并不知多少。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和陆浔相贴,眸子水亮动人,她软软的素手已经搭于陆浔的胸前,陆浔却只一动不动,漆黑的双眼就这么看着她。 在沈沅推他即将收回身时,陆浔忽然伸臂拦住了她的腰。 于他而言,她算什么呢?一个报复陆晋的工具,一个暖榻皮相好看的女人。没有哪个毫无亲缘的男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女人好。 好在,沈沅明白的还不算晚。她应不知,若昨夜没去九重阁楼,陆浔早已命宫中的小太监等候,接她入宫,这次,他可不会拦着了。 沈沅无力地靠在陆浔怀里,陆浔指腹拨弄着她柔软的唇瓣,他低眼看怀中柔软如水的小女人,细眉如柳,面如飞霞,巴掌大的小脸倒不是消瘦,颊侧生两团白嫩的婴儿肥,可爱喜人。 鬼使神差的,陆浔指腹戳了戳她的小脸,得怀中小女人蹙眉,盈水的眸子不悦嗔他,气鼓鼓的模样,许还是怕他,最终把气忍了下去。 陆浔大笑,笑音朗朗。 这万一被人听见还得了? 沈沅手忙脚乱地去堵他嘴,“你小声些…” 陆浔抓她的手,倒真是没再笑了。 环素困倦地打了两个哈欠,从房内出到院里,想时辰早些,夫人应还在睡,便先去给夫人泡盏茶水。 人方走到门前,听里面竟有男子的声音。环素心口跳了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怕夫人受辱,她悄悄把门开了一道缝,透过不大的缝隙,她惊愕地睁大眼,看清了里面的男人,正是陆家庶子,当朝摄政王陆浔。 女郎立于案后,右手执笔,白皙素手握一黑墨狼毫,郎君在她身后,单手环于腰侧,另一大掌包裹住女郎柔荑,下颌搭于怀中人肩头,执笔而书。 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女郎似是不乐意地嗔他,明眸善睐,活泼俏皮,环素从未见过夫人露出这种神色。而身后那位煞神摄政王随她而笑,目光缱绻,竟是平和温柔。 男女相依,衣袂缠绵在一起,卷积相织,甜蜜柔情,般配无比。 第31章 手楷 环素心头惴惴, 立即掩门离开,至去了院门守着。 室内,狼毫斜歪乱躺, 沈沅握笔的手已不知该如何安放,墨迹将洁白的宣纸染了一片黑,陆浔大掌揉捏她的软骨, 指腹摩擦她嫩白的手心。沈沅却是顾不上落笔,偏头喘息, 被他灼灼的吻弄得面红耳赤。 仿佛上瘾似的, 陆浔极喜含她的耳珠。 方才两人说话便说到楷书一事, 沈沅竟不知陆浔从小在陆府受尽欺凌的庶子竟然会写得一手好字, 他言, 他还会仿习前朝大书法家的字迹,也藏有他绝迹的手书。 沈沅听此, 眼眸亮如明月,惊喜看他,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她垂涎这本手楷许久了。 陆浔挑眉,眼下倦怠的乌青尚未褪去, 一双凤眸却极为精神, 他掀唇,“嫂嫂求得我满意, 我便把那卷赠予嫂嫂。” 求他,如何求呢? 陆浔仰靠交椅, 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看她。 怀中人乌黑云鬓贴于耳侧,美眸稍敛,温顺之余则增添几分怜弱的美感。不说话时,就如远山间的皑皑白雪, 连绵雪纺,清冷圣洁,叫人不忍亵渎。 而他是来自阴沟里最肮脏的泥,偏要将这圣洁染黑,拖去与他共处的沟壑,不死不休。这种念头自三年前冒芽便开始狂乱疯长,再也压制不住。 他不是没看出方才她乖顺的勉强,明明不愿意却还要敷衍讨好,若昨夜他也在九重阁楼,她必是又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身居高位时,人便不在掩盖自己的本性,肆无忌惮露出本属于自己的锋芒利爪,陆浔更是如此。昨夜杀人的快感褪去,取而代之是让他忍不住激动愉悦的是怀中面相温顺端庄的小女人。他信手懒散而坐,眼看她,似是在等待猎物乖乖地进先设好的笼里。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屑去做一个善人。得到她,他不在乎手段,威逼利诱,只要让人乖乖跟在身边。 沈沅听罢却犯了难,她要求,可该如何求? 陆浔看似是拿仿写来诱她,实则怎知不是在说暗语,她欲要保住沈家,保住自己,该用什么来求。 想了会儿,沈沅略抬小臂,宽大的云纱拂袖垂落,露出她一小截皓腕,犹如凝脂,白皙近乎至纯的雪。 缠绕的发簪从云鬓间拿下,乌压压似绸缎的青发瀑布般披散低垂于肩侧,少许几柳顽皮地沾染在她粉嫩的唇角。 长安风俗,女子于外男面前垂发,则意味着愿意委身。 陆浔指腹捏起她一绺唇瓣边的乌发,欣赏似的盯着她那张绯色双颊,“嫂嫂是想留在九重阁楼还是留在陆家?” 沈沅怔愣一瞬,望他,好半晌喉咙才小声挤出一句,“我可以回沈家吗?” 真是傻得天真,陆浔这样一个坏透的坯子,怎会给她留退步的余地。 陆浔嗤笑,指腹捏她的脸,力道并不大,奈何沈沅肌肤太过娇嫩,轻巧的力道也能出现浅淡的红痕,故作沉思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盯着面前眼眸亮起的人,慢悠悠又加了句“不过嫂嫂是想让你们一大家子看你我二人粘糊在一起?” 沈沅震惊,很快赶出心里那个惊悚的画面。她自是不愿,如果可能,她宁愿与他这乱如麻线的关系永埋深谷,不让任何人知晓。 可陆浔叫她选,她又能怎么选呢?同他留在九重阁楼,离开陆家,不就是让满长安城人都知道,她和自己夫家的小叔子有.私了吗?到还不如直接让她回沈家了。 陆浔耐心等她,见小嫂嫂时而凝重蹙眉,时而惆怅哀怨,忽发觉心绪竟也被她勾得起了兴致。他将手中揪的发丝抵在唇边,张嘴放入口中,慢慢嚼了两下。 沈沅极力避开视线,不去看他。 稍许,沈沅斟酌开口,“若回了沈家恐有诸多不便,留在九重阁楼也甚是无趣,不如就在陆家住些时日。” 陆浔似是早料到她的话,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既然嫂嫂决定,过会儿我就去找长兄说说。” “说什么?”沈沅一颗心又一次被他提了起来。 陆浔不咸不淡道“自然是找长兄要人,以后小嫂嫂不再是陆家大夫人了。” 他又抬手摸了摸沈沅的头,“小嫂嫂难不成还惦记着和长兄重修旧好?怕他知道我们的事厌恶你?还是嫌弃我是乱臣贼子,该千刀万剐的大奸臣,才想将这段关系永远埋于地下,见不得人?” 他一一戳破沈沅的心思,沈沅被他说得发虚,不过有一句错了,沈沅从没想过和陆晋重修旧好。她只想回沈家过她安安稳稳的日子。陆浔的语气委实算不上好,甚至隐隐讥讽。 沈沅心口砰跳,脑中快速思索该如何回他。 半晌后,这才美眸掀起看向陆浔,似是想明白甚了,她伸手去攥住陆浔的衣角,柔下声线,温温和和仿似沁人的风,“从没想过。既然我有此决定,日后只会心系王爷一人。” 她唤他王爷,便是真的归顺他,不再和陆家纠缠下去。 男人大约都如此吧,明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只是为了哄他听的,可陆浔依旧是愉悦地一手扣住她的腰,在她额头落下极淡的吻。 小嫂嫂,最好,能这样骗他一辈子。 “我应你,先遮掩着这事。”陆浔亲吻她的眼皮,低声道。 这下沈沅面上的笑终于要比方才真切不少,还没等她开口言谢,陆浔声音淡下,神色晦暗不明,再次开口,“不过若有一日我瞧见你与陆晋同处一处,事后我做出何事可不要找我来哭。”他停顿片刻,又加了句,“不只陆晋,任何男子都不行。” 没料想,陆浔竟比陆晋还要霸道,他捏得她的手愈发疼,沈沅小心翼翼低语,“若是家仆呢?” 陆浔松开她的手,转而去抬她的下颌,“嫂嫂年纪不大,怎的这么重.欲?”随后,那只罪恶的手缓缓向下,轻拍她的臀肉,“别的男人,想都不能想。” 沈沅被他掌拍的面红,微微咬唇,转移话题道“我想看手楷了。” … 两人磨着写了会儿,沈沅在书画方面天赋惊人,而真到了写的时候,她发现陆浔真的没有骗她,写的一手好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是先生再写,恐陆浔都能相比一二。 沈沅被他勾得上来兴致,一写就停不下,仔细思量笔架结构,认真的模样瞧着像极初见时,她端坐长亭内,端着一副贵女架势,规矩得体,无分毫差错。 日光斜下,打在她的面侧,有美人兮,清扬婉兮,怕也便是如此。陆浔在她身后,抬手把玩她披散的乌发。她应不知,自小,他便是最为厌恶女子披发,那些接踵而至的噩梦敲在心口,挥之不去。 陆浔以手而握,将那长发用绸缎绑在一处。 沈沅只知陆浔在自己身后,却不知在做什么,直到他捋平她散下的头发,才知陆浔竟然再给她束发。不过沈沅并没太在意这些,她全部的心思都在陆浔写下的那副手楷上。 在遇一字时,沈沅思量许久,迟迟不敢动笔。陆浔在她身后,瞧了眼,正欲上前指点,她好似恍然大悟,洋洋洒洒极快写完,落笔而书,一气呵成,没片刻停顿。陆浔在后低眼,确实与他写的相差无几。 临摹一则,她天分实高。 陆浔凑近,俯首于她耳侧,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荑,另一手重新换了纸。沈沅猝不及防,在他怀里僵硬住,眸子微眨,陆浔揽她细腰,笔下沾墨,在纸上两三笔就写出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窈窈”。 他凑在她耳边低语,暖热的气喷薄在沈沅耳蜗,唤她的小字,“窈窈,窈窈…” 孜孜不倦似的,一直在重复这两个字。 沈沅被他的话弄得脸红,想堵他的嘴,出声打断他,“王爷怎知我的小字?” 陆浔满意看到她面上的红,“哦”了一声,“拿刀架在嫂嫂父亲脖子上,逼他说的。” 沈沅当真了,小脸血色褪去,煞白一片,强撑道“王爷定然在骗人。” 陆浔侧脸去寻她的唇,不轻不重咬了下,戏谑,“确实在骗你。” 她的小字,是他三年前在沈家房檐上偷听到的,也是他傻,谁能想到如今杀人如麻的摄政王,当年会干那些偷听人墙脚的勾当。 陆浔毫不在意的笑笑,没提当初的蠢事。 … 乾坤殿 太医院已忙了整整数日,新帝的头疾终于有了转圜起色。这可高兴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们,要知,新帝暴躁,病重时可一直吼着要他们的脑袋,现下病好,他们脖子上的球也终于保住了。 霍阿侣病恹恹躺于龙榻里,他并非真病,只是被庸医们乱七八糟的药灌得脑仁疼。小半月前,他兴冲冲洗了澡,在净室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换上新彩的明黄龙袍,里禁坠香囊,龙榻被面重铺,就等着陆夫人来共赴巫山云雨了,怎知,陆浔身边小太监忽然进殿告知他,太医在外面候着,等给皇上诊脉。可他哪有什么毛病!但这小太监是陆浔留宫看着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没病,也要生出病来。 当夜,陆夫人并未入宫,而他却在龙榻里整整躺了小半月,一个美人都没碰。 霍阿侣虽蠢,却也猜出几分其中的门道,怕不是陆浔也看上了陆夫人…他哀嚎一声,此等绝色美人,终不能享受的到了。 “皇上,药煎好了,您快趁热喝了吧。”小太监立于台下,恭敬端碟。 霍阿侣瞥了眼下首,不是陆浔的人,“朕好了,把这药都倒了!” 小太监为难。 霍阿侣愈加暴躁,“朕都说病好了,你敢违抗圣明,朕现在就割了你的脑袋!” 小太监慌乱得手都端不住药碗,连连告罪退了出去。 霍阿侣重躺回榻,眼前浮现出那幅绝色出尘的画,不知摄政王享受完能不能将那女子赠予自己… … 因陆家祖家荫蔽,陆识仕途顺遂,没甚差错,府衙官员即便是职权高于陆识之人,无不敬而待之,陆识亦是习惯这般对待,含笑应声,骨子里高傲的劲儿显现淋漓尽致。 而今陆家蒙难,世人都知陆浔是陆家庶子,且极不受陆家待见,而今权倾一时,恐陆家必要倒大霉了。谁都不愿触杀伐决断摄政王的霉头,是以对陆识亦是冷待许多,不只是冷待,且还有瞧不上眼,为讨陆浔欢心,而有意陷害陆识的,陆识遭人几经暗算,已是忍无可忍,当日还没到下值时辰,案后甩手愤愤离去。 入陆府门时见到自己长兄,憋了一肚子气亦没甚好脸色,连礼数都没做全,就气冲冲往里走。陆晋察觉出陆识心绪不大好,正欲关切询问几句,那人便没了影儿。 陆识愤愤回屋,妆镜前女郎独坐,正打着手中的针线活,见外有人回,抬眼望去,陆识尚在门处看她。 楼氏放下手中针线,拿了披衣过去,“夫君今日怎的早下值了,小厨房的饭食还要等上好一会儿。” 陆识死死盯她,半句话没说,把楼氏压到了旁侧挂衣的高架上。现在他急需发泄,憋闷许久,他当真受不住了。 事后,陆识仰躺于床榻,两眼瞪直望着远山飘渺的围幔,柔柔落于他的肉身上,轻巧似女郎温柔的手,陆识眼前忽地就浮现出一身子曼妙的女子,温声叫他的模样。模模糊糊的人影逐渐清晰,陆识看清了那人,正是他的长兄的妻子沈沅。 从小到大,陆晋都是压于他的存在,虽不是样样都比他出色,可祖母偏爱于他,他想要的,从没失手过。甚至祖母把他当作陆家未来掌家人培养,给他迎沈家幺女沈沅,而轮到他时,却只配娶一个小官之女,陆晋心有不甘。从前,愁怨的种子埋在心里,他尚且还能压下,而今,嫉妒如狂草疯长,他再无法克制。 陆识搂过一旁依附的女人,缓缓开口,“我有事要你去做。” … 陆晋从外联络旧友回府后,见陆识忧虑,本想出于长兄去关切一番,人还没出屋,就听下人慌慌张张进来通禀,说摄政王来了。 如今大魏的摄政王还能有谁?陆晋听之气愤不已,他常日在外不回府就是为了陆浔,他必要合众人力,杀陆浔,让陆家重复昔日。 “行了,我知道了,叫他在外等着。”纵使当夜陆浔对他一番逼迫,拿命威胁,而陆晋确实也怕了他,但他骨子里依旧鄙视一个当初如狗跟在他身后的庶子,区区竖子,何以惧! 陆晋不紧不慢换了身衣,一刀子倏的飞过,正打在陆晋身前案板,离他不过寸止。 “长兄再不出来,这刀就扎到长兄脖子上了。”陆浔立于暗处,冷冷扫了陆晋一眼,目光移开,停于妆镜前,忽地,阔袖拂起,屋内刮过一阵阴风,妆镜前所放桃红女子小衣顺势就落到了他手上。 陆晋瞪大眼,陆浔这本事,他不是第一次见过,压下心底恐惧,见他把阿沅的小衣塞到怀里,怒不可遏开口,“住手!那是你长嫂的贴身衣物。” 陆浔凉凉抬眼,步步逼近他,阴沉模样犹如地狱鬼差,陆晋吓得脚步遁逃,却因绊于木架一下子躺到地上。陆浔至他面前,抬手拔出案板的到,一记刀风而过,只见地上滚动两截短指,陆晋惨叫哀嚎,抱着自己血淋淋的手翻身打滚。陆浔启唇,“长兄,小嫂嫂日后是本王的王妃,若长兄再有胆子去寻她麻烦,本王后院的狗饿了,还在等着长兄的肉吃。” 剁指之痛钻心入骨,顷刻间陆晋满头大汗,难以置信看他,似是没听清他在说甚,“陆浔,你敢,她是你长嫂,你怎能做这般有违人伦的事!” 咔嚓! 一声骨裂,又两指飞溅而出,陆晋“啊!”的惨叫,疼得爬不起身,眼眸痛苦闭合,甚至连看他都做不到。 陆浔拿刀尖儿慢悠悠地在陆晋面上刻字,血淋漓留下,男人哀嚎声凄厉惨烈,贯彻寝室全屋,可怖至极。外面仆从听了俱是瑟瑟发抖,可没一个敢进屋上前阻拦。 “陆晋,她面皮儿薄,这事你若是敢说出去半字,本王就揪了你的舌头,割了你的头,再把你剁碎喂狗吃。” “陆浔,阿沅她是我的妻子,即便你逼迫她,她也是我的妻子,她亲口说过,此生此世,慕君之心不变。”陆晋用最后的力气,挣扎开口,全身痛到麻木,呼吸微弱,感觉自己仿若死去一样。他从未想过,陆浔这个竖子,竟然还敢觊觎他的嫂嫂。 然,他刚落下半个字,陆浔漠然,手起刀落,砍断了他的胳膊。 “啊—” 第32章 生病 天愈发的凉, 沈沅将薄衫搁置箱里,拿新裁的薄绒流云对襟穿在身上,袖中捂了两个汤婆子, 终于将寒气驱散些。坐于案后,正欣赏陆浔带给她的前朝楷书手迹。 沈沅端端正正看了会儿,又拿出不久前陆浔写过的手书比对番, 两字合在一起,愈看愈让沈沅觉得惊诧, 陆浔的手书竟比她最钦慕的书法家写得还要好。也不知他是师从于谁, 她分明记得陆家苛待陆浔, 从未给他请过教书先生。陆浔的武功也绝非她能想象, 真不知他这一身本事都是从何处寻来的。 相比之这些, 更让沈沅好奇的就是陆浔与陆家究竟有何纠葛愁怨,偏偏现在连她都牵涉其中, 无法脱身。 不知从何处来的凉风钻到衣袖里,冷飕飕的, 沈沅紧紧衣袖,喉中发痒, 侧脸避开手楷, 低低咳嗽两声。她自小身子就不好,汤药不断, 在陆家操持三年有几月换季,受了凉, 又吃好些汤药才好,最近又到寒凉时候,老毛病再次找上她。沈沅厌恶极了汤药,非不得已她并不想再大动干戈, 忍一忍便过了去。 陆浔手楷写的并不少,沈沅还没看完,只觉全身无力,困意说来就来,脑中晕乎乎的,眼皮子打架撑都撑不开,两臂交叠趴于案沿儿,本想歇一会儿,结果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主屋闹出的动静不小,陆浔走后,屋外仆从纷纷涌了进来,见屋中鲜血淋漓的场景,具是吓得呆傻,好在有胆量大的下人急忙忙安排好,又是去抬人,又是去请太医。 胆小的仆妇见那乱飞的断臂手指,竟直挺挺躺在地上晕了过去。胆大的则忍住腹中作呕,连忙去抬地上昏死过去的大郎君。 环素听说这件事本想赶快回去告知夫人,又突然想到在门外看到的情形,生生把这念头压了下去,她不知道夫人怎会和七郎君在一起,而且看似应也不是一两日了。环素现在心里万般纠结,只怕将主屋的事说了夫人再去照顾大郎君平白惹得一身麻烦,可是不说夫人现在名义上个大郎君还是夫妻,不去主屋照顾,总让人落下话柄。 她心中惴惴时,就又听闻七郎君走时交代,府中除下人,任何人都不得去主屋照顾。她一听竟隐隐觉出七郎君是为了夫人才特意交代这一句,也确实为夫人好,近日换季,夫人夜里偶有发咳,劳累不得。 终于松口气,环素又开始纠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夫人,断臂的是夫人名义的夫君,而让夫人夫君断臂的却是和夫人暗中有私的七郎君。这层关系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环素刚回屋,在外唤了两声听不到里面夫人的动静,莫名地有种不安的感觉,她再次叩门,依旧是无人应。再顾不得旁的,环素推门就进了去。 屋内,夫人趴于案侧,身披的外衣堆落脚边,正对的小窗大开,呼呼的凉风一个劲往里刮,吹得沈沅略散的乌发纷飞,侧脸压案,本是白嫩的脸蛋如绯大红,必不是热出来的。 环素又叫了声“夫人”快步上前到沈沅身侧,单手摸她的额头,掌心发烫,竟好似热水煮熟的鸡蛋。 沈沅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想应声,喉中却无比干涩,全身忽冷忽热,眼皮黏在一起如何都撑不开。实在是太难受了,以多年经验,自己仿佛又莫名其妙发了高热,委实麻烦。 … 陆家最近不太平,摄政王将自己兄长断臂的事并未瞒着,要瞒也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长安城都知晓。自此,对九重楼阁里住着的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更是畏惧。人见之无不是双股打抖,战战兢兢,听闻提大魏摄政王陆浔的名号还能止小儿啼哭,比罗刹神还要灵验。 … 陆浔回去换了身衣裳,他厌恶满身的血腥味,还是陆家人肮脏恶臭的血。陆浔泡在冰凉刺骨的冷水里,若是常人铁定受不住,但这温度反而让他觉得舒适,二十余年,陪伴他的,一直都是寒凉。 九重阁楼非陆浔命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廊道只掌几盏昏暗的黄烛,四外门窗大开,吹得烛火明灭,了无人迹,阴森可怖。 陆浔仰躺于桶沿儿,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抹窈窕人影,他合了眼,任由人影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那张脸逐渐清晰,她朝他温和的笑,唤他郎君,袅袅娜娜地贴靠在他怀里,到最后一刀捅进他胸口,鲜红的血溅在她犹如凝脂的双颊,她眼看他,其中的温和变了,可怜又悲悯,“陆浔,他是你的长兄,你为何这般对他。” 陆浔笑了,握住那只柔荑,把刀尖使劲往胸口里扎,鲜红的血沾满他的前襟,“嫂嫂,你当真要为了他一只胳膊赔上我一条命?” 她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他是我的夫君…” 陆浔倏的睁眼,寂寂净室内,除却风声,无一人影,是他梦魇了,才会梦到她。 有多久,他没再梦到她,这次,她却不是和他在榻里缠绵。 他始终不信她,她和陆晋青梅竹马,三年夫妻。情份,无论怎么谈起,都要比和他重。她嘴上说不爱,可那双眼分明一直在乞求他放过陆家,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小骗子。他废了陆晋一条胳膊现在倒有些期待,她会不会真因此事气恼自己。 至夜 陆浔净洗后换上干爽新衣,嫌九重阁楼楼梯冗长,便推开一扇一人高的九格木窗,自里一跃,跳了下去。 … 环素忙忙活活请完郎中,已是深夜了,又打发人去主屋通禀说夫人重病昏迷不醒,伺候不得郎君,虽七郎君早下了令,可面子上的事儿总要做,免得落人口舌,沈沅身子娇弱,时而多病不是怪事,只叹陆家近日境遇多舛,运道不好。 环素在里给沈沅拿热帕子擦身,就听门外沉稳有力的叩门声,她心下一咯噔,未免夫人和七郎君的事为外人所知,环素早早把院里仆从打发走了,只留她一人在这,而现在门外就有叩门的声响,必不能是其他仆从。 环素对七郎君陆浔,亦是当今摄政王不可为不怕,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她虽不知夫人怎会和七郎君搅和在一起,可也心知此时是万万不能把七郎君得罪了去。 她匆匆给夫人系好衣襟扣子,又把云被拉到夫人颈下,最后走时想了想又把钩挂的围幔垂了下来,才转身离开。 打开门,果然,外面的人就是七郎君陆浔。环素指尖都掐了白,让自己看着没那么害怕,平静福礼道“郎君,夫人病了,现下昏睡着,恐不能见人。” 陆浔略顿,眼里划过一丝意外,沉声问,“怎么病的。” 环素继续道“许是被凉风吹了。”暗暗瞥了眼陆浔,硬着头皮又道了一句,“夫人自小体弱,恐受不得邪风。”言外之意,门不得开太久,夫人今夜不能见人,她该回去伺候夫人,而七郎君也该回去了。 她感觉到头顶那道视线似乎更加凌厉,仿佛下一刻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请太医了吗?”陆浔又问,声音比方才还要沉。 环素忙回,“郎中已看过了,并无大碍。” 陆浔抬手推开门,没再看环素一眼,就从她身侧进了去。环素欲拦他,喉中刚冒音儿,忽然不知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被一股大力推着往外走,紧接着,她面前那扇门,在无人推掩时砰地自己合上了。 诡异阴森,仿佛有邪祟相助。 环素情状惊惧可拟,七郎君倒底炼了什么邪功! 白日还活蹦乱跳,坐在他怀里满嘴谎话的女人,此时躺在黄花梨榻里,围幔落下,隐隐约约透出里昏睡的人影。 陆浔走近,抬手掀开遮掩的围幔,看到里面的人时掀帘的手微顿,榻里躺着的女人脸生出异样的红,一双颦颦柳叶眉,白日水亮的眼紧紧闭在一起,唇瓣干涩,纹间起了发白的干皮,瞧着竟一下子憔悴许多。 她竟然病得这么重。如何病的,是听说陆晋被他断了一条手臂,惊吓过度,还是心疼过度。 陆浔拿了床钩悬挂围幔,侧身坐于旁侧,大掌去摸她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灼热。 床榻旁的矮几放了一盆水,盆搭巾帕,是环素方才给她擦身降温用的。陆浔手摸了摸盆里的水,时间太久,虽不算凉,却也冷下去许多,绝不适合给她擦身。 陆浔回眼又去看床里昏睡说胡话的女人,他俯身拨开她颊边几缕碎发,在她发烫的脸上咬了一口,最后他含住沈沅干涩的唇,给她慢慢润湿,直到她唇瓣又变得光彩些,陆浔才起身,嗤笑一声,小嫂嫂可真是娇弱又难伺候。 陆浔一手抵住盆侧,掌心都贴在了盆底的沿儿上,没过一会儿,盆里的水竟开始冒出热腾腾的白气,直到盆底也发出热度,整盆水都变得热了,陆浔才收回手。 他起身站到床侧,瞥了眼斜对半开的小窗,皱眉,阔袖拂起,右手略抬,那窗便自己关紧。 皓月当空,树林阴翳,已是深夜,屋内并未燃灯,陆浔视线极好,可深夜视物,皓洁的月光下,榻里女郎赤身侧躺,肌肤白皙如瓷,一双长腿纤细笔直,轮廓优美,至臀侧才隐露挺翘的优美弧线。陆浔拿湿热的帕子给她擦完后背,又重新沾水拧干去擦她的前身。 沈沅昏迷沉睡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晓。只觉身上暖热,仿佛有轻柔的力道拂过,舒坦极了,忍不住哼哼出声。 此时,陆浔手中的帕子正停留在她胸口,掌心下就是她一株娇艳的红梅,他手停住,耳边听着她舒服的低吟,扔了帕子,捏了她的软肉一把,“小嫂嫂是舒坦了,可知为了你这几盆水,我耗费多少力气。” 他的一身本事也不是白来的,每动用一次都是损伤极大,回去时要调息许久,偏偏每次动用都是因为她。 帕子被扔到沈沅胸脯上,没了陆浔的手,温度自然降了下来,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掐,梦里的沈沅不愿意了,扭扭捏捏地哼哼,伸手把胸口的帕子扔到了地上。 然后抬手, “啪!”一巴掌不轻不重打到了陆浔面上。 软软的小手拍得倒不疼,反而带着点调.情的意味。但如今陆浔身居高位,有谁敢拿巴掌扇到摄政王的脸上。 陆浔眼里气得冒火,仔细盯她是否真的病重昏睡,还是有意伺机报复。见她口中嘟囔句又睡了,并非作假,抬手摸了摸被她打得半边脸,舔舔唇,啧了一声,“真是小没良心的!欠收拾!” 他将沈沅翻了过来,顺着她两边腰窝滑下,不轻不重地在她臀瓣“啪啪”打了两下,白皙软嫩的臀瓣瞬间出现两个通红的巴掌印,一边各一个,瞧着可怜极了。 沈沅痛得“呜呜”两声,然后陆浔低眼看那通红的小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串金豆子,竟是哭了。 小猫似的声,倒是不吵人。 陆浔眼看她,把她翻了身让她躺得舒服些,半晌叹了口气,再俯下身,压着她,在她雪白的胸脯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得,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沈沅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前半夜睡得算不上好,感觉还有人对她又咬又打,后半夜终于睡得舒服了,也不再忽冷忽热,身上干净清爽,舒坦得很。还有一双温热的手摸着她的小腹,舒服得她想打几个呼噜。 … 翌日醒时,沈沅睁眼,先是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唇角弯了弯再一手撑榻起身,云被滑落时,沈沅才发现自己身上除却歪歪扭扭挂着的一个肚兜,竟没再看到任何衣物。 她揉揉额头,微怔,昨日…发生了什么? 她趴在案头看手楷,然后太困就睡着了,再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夫人,您终于醒了。”环素端净盆从外室入,见她身上懒懒散散吊着的肚兜带子,飞快瞥过眼,不敢再看。 她在门外守了一夜,七郎君是今晨才离开,走时看了她一眼,说这件事不许告诉夫人。环素哪里敢告诉,恨不得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越少人知道越好。因天快亮了,怕吵到夫人,她只在围幔外匆匆看了一眼,见夫人的气色确实要比昨日好上许多,呼吸也匀称了,才拿矮几上凉透的水离去。 沈沅掀开围幔,随手拿了件衣裳披,大病一过,整个人都有了精神气,“环素,我昨日是不是老毛病又发了。” 环素心口跳了下,回道“夫人昨日高热,趴到案上就昏睡了。” 沈沅料想是这样,趿鞋去抱她,“好环素,抱我上榻是不是又累到你了。” 确实是环素抱着夫人上榻的,不用再圆谎,环素松下气,啰啰嗦嗦地叮嘱,“夫人,您身子弱,必要小心着点,切不可胡闹。” 明明环素也是个小丫头,训起她却是一板一眼,像极了沈沅祖母,环素是祖母给她指派的丫头,稳重叫人放心,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没出过差错。 沈沅安稳睡一觉,心情大好,腹中有些饥饿了,叫环素备些饭食。 环素犹犹豫豫地看着夫人,不知那事该不该说。沈沅看出她的吞吞吐吐的模样,止住升起的愉悦问她,“怎的了?是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还是大事。 … “夫人,七郎君还有令,府上哪个主子都不得去看望照顾大郎君,否则会和大郎君一般下场。”环素最后又加了句。 她说完,见夫人一瞬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呆滞出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一点,便再无反应。环素担忧道“夫人,郎中叮嘱过,您切不可过多忧虑。” 沈沅极为勉强的笑笑,“你别担心,我没事。” 可这瞬间惨白的面色哪里像是没事的,环素更害怕了,早知自己就不多这一嘴。 环素最后出了屋,临走前问沈沅吃什么,沈沅忽想到自己方才腹中还饥饿,可现在半点胃口都没有。 “喝点儿温粥吧。”她道。 环素退了出去。 沈沅脊背发凉,心里不可名状的惧怕之感再次生了出来,头皮发麻,四肢僵硬冰冷,魂不守舍地扶着案后的梨花木椅坐下。 她并非是担心陆晋,反而得知陆晋断臂时心里再无半分波动,大约是情份真的尽了。纵使陆晋背叛过她,还将她亲自送到龙榻上,听闻他断臂时,沈沅也无半点儿欢喜。 最让她惊心的是陆浔,她知陆浔和陆家有化不开的愁怨,可没想过,陆浔的手段会如此残暴,竟堂而皇之在主屋里断了陆晋四指,还卸了他的胳膊,在他脸上刻了一个死字,残暴之酷厉,恐只有前朝暴君嗣拡可比。 而就是这样一个暴戾的男人,掌管一国朝政,是大魏摄政王。大魏前景可想而知。她虽不是朝臣,但沈家累世公卿,世代肱骨,幼时父亲经常把她抱于膝上,给她讲述祖家如何忠君卫国,而今之状,父亲得知该有多么痛心。 再者,陆浔会对陆晋做出这等毒辣之事,焉知他日自己因故背叛于他,不会遭其毒手。沈沅愈想愈怕,甚至感觉大好的病症再次席卷全身,心口突跳,脑中又变得晕眩。 … 沈府 这几日不只陆家,沈家亦是一直在关心动向,听闻沈沅并没被新帝召见,众人都是先松了口气,沈老太太做主,说什么都要把沈沅接回来,再也待不得陆家。 沈枕白也是坚决支持,府中正整装时,突然得知驻守边疆的长子遭遇敌袭,生死未卜,沈老太太听后便昏了过去,府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 沈沅一整日都心神不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喝水时一手碰洒了茶水,染湿了陆浔手楷,晕染一片墨迹。还是环素提醒她,“夫人,不如您先歇会儿吧。” 入夜陆浔来的时候,沈沅后午睡足,支颐在床榻里发呆,手边拿一卷书,陆浔眼力好,辨认出里面的字,大约是一卷志怪文集。 他掀帘立于床边,倒是把沈沅吓了一跳。她一双受惊的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极力掩下其中的害怕,唇畔动了动,想说什么,眸子敛起,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浔哪里看不出她眼中的惧意,瞥了她一眼,没甚好气地盯向敞开的窗,拂袖抬手,又把那窗关了,“嫂嫂有什么话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沈沅把手中的书合上,声音低低的,“王爷昨日做的不对。” 他昨日做了什么,无非是断陆晋一臂。 陆浔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呵了一声,淡淡道“嫂嫂可真是小没良心,不识好歹。” 沈沅鼓起勇气抬眼,看向立在榻边掀长的身影,小心翼翼细语,“大魏有律法,陆晋再贪赃枉法,私德不检,也应该交由大理寺审判,而不是王爷在府宅里动用私刑。” 陆浔有些烦躁,不耐地转动拇指的扳指,一下又一下,转动几个来回都没停。 他沉默了会儿,嗤道,“嫂嫂既然对我这么不满,不如干脆一次性把我的恶事都说个痛快。” 沈沅似是没听懂他话里的讥讽,继续道“允儿他很乖,即便愁怨陆家,王爷也不能…” 陆浔耐心全然不见了,瞬间转过身,单膝而上跪于榻侧,将沈沅一手拎住后领,把她提到自己面前,另一手掐着她的腰,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沈沅被他动作弄得猝不及防,惊呼了声,心如抱兔,突突跳个不停。 昏黄光线下,她两眼紧盯着陆浔,咽了咽唾,知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在陆浔正欲开口时,抬手压住他薄凉的唇,尽量使自己声音变得如往常温和,“我…我不想让你的手沾染那么多血腥。” 陆浔一怔,没料想她会说这么一句话。两眼紧盯她,似是要从她干净温柔的眼里寻出一分蒙骗的谎意。他拿走薄唇上的柔荑,冰凉的掌心拍她的脸,力道愈大,“若我有一日死了。” “什么?”沈沅呆住,不知他在说甚痴话。 她开口之间,陆浔干净的手指抵在她唇角,一点一点描摹她唇瓣的轮廓,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也只会是你杀的。” 沈沅僵住,本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因他这句话,被弄得不上不下,剩下打好的腹稿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陆浔手从她腰向上,隔着里衣捏了把她柔软的胸脯,力道不小,定是掐出了红,沈沅记起今日沐浴是胸口的牙印,忽然道“你昨夜是不是来过了。” 陆浔没否认,“是啊,可惜嫂嫂睡得沉,应感受不到那等极乐了。” 沈沅,“…” 她脸憋得发红,“我昨夜病了,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后半夜我还帮嫂嫂翻看了那处,啧,都红了。”陆浔慢悠悠道。 第33章 痴慕 沈沅难以想象她昏睡时被他折腾的模样, 红着脸连忙伸手去堵他的嘴,叫他不要再说了。 陆浔没继续说下去,眼睨着她, 记起昨夜被她打得一巴掌,抬手恶劣地拍她的脸,力道不小, “嫂嫂再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还让我伺候, 我就把你扔到九重阁楼的小黑屋里, 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沈沅呆了呆, 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伺候”, 是怎么伺候?难不成昨夜她烧得晕,是他照顾了一整夜? 她咬了咬唇, 也不知想到什么,竟脱口而出, “不是关鸟笼吗?”下意识把心里话说出口,她连忙收回手, 捂住自己的嘴, 缩在被里,另一手将云被往上拉, 直到盖住她半张脸,眼溜溜转, 面颊绯红,就是不去看陆浔。 被里她懊丧地歪着头,又羞又恼,沈沅啊, 沈沅,你清不清除自己在说什么!她当真是被陆浔吓傻了,才脱口而出这句鬼话。 陆浔认真地想了下以前她赤身被关在琉璃笼里的模样,不甚满意的摇头,“嫂嫂太不乖了,要先关在小黑屋里教训一段时间才好。” 沈沅没吭声,在被里两条笔直的腿交磨了下,那里明明一点都不疼,完全没有做过的感觉,他是在骗她。可若是说他什么都没做过,沈沅也不相信,胸脯的牙印到现在还有着,屁谷也疼,定是他打的,下手没个轻重,真当她是一团没知觉的软棉花了。 陆浔感觉到被里人在试探鼓动,知她是在做什么,他本也没打算瞒过她,一个尝过欢好滋味的人对这事自是极为敏感,清楚做没做过亦是正常,他如何能瞒得过去呢? 是啊,他瞒不过去,除非他真的趁人之危,把人据为己有,可他现在还不想。她对他是存活的利用,利用之余必是还有厌恶憎恨,恨不得将面前的大奸臣杀之以正宫闱,他可不想委屈了她。也不想在兴起的时候她眼里看到的却是别的男人,陪伴她三年的枕边人。 这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最会骗人,三年前就到处说谎,让一个冷情冷血的魔鬼甘心从地狱里爬出来,为她留有一片柔软。到最后,却又拿刀子狠狠地扎进他胸口。 陆浔在乎吗? 当然不,就算她再没良心,这个人他也要定了。 管她居心如何呢? 陆浔将她被子拉下一点儿,冰凉的指腹贴在她脸上,不知是不是沈沅的错觉,他的手竟一瞬变得热乎,暖得她一时回不过神。 陆浔大掌贴着她的侧脸,指腹极为温柔地摸着沈沅的眉眼,一寸一寸,最后停留到她软嫩的唇瓣。 也不知她心余的同情和怜悯足不足以叫她喜欢上他这样一个人,不喜欢也罢,只要嘴上还在骗他,人在这就够了。 指腹下的脸发凉,犹如蒲扇的眼睫在颤颤发抖,惧怕之意明显。陆浔的手顿住,面无表情地看她,果然,清醒的人就是不如昏睡时讨喜。 陆浔不紧不慢地站直身,瞥她一眼便再没看她,侧身放了床围的钩子,围幔落下,沈沅在里只能模模糊糊看清外面的人影。 他四下环视一圈,目光定在一方梨木桌案上,缓步过去,雪青阔袖锦服,腰间坠一素色荷包,身形掀长挺拔,玉冠束发,面如寒玉,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仙姿玉骨的人竟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恶魔。 屋内摆置简单,一眼就能望到所有。陆浔靠坐在沈沅坐过的交椅上,一腿搭案,另一腿点地,随手拿她案上的书卷翻看了两眼,是她临摹的手楷,看笔迹,正是他手写的那一卷。 陆浔扫一眼后心情好了点儿,一手枕头,另一手拿她的临摹贴于胸口,眼微阖靠到椅上,注意到远在床榻里的视线,淡淡开口,“嫂嫂这么看我,是在等我过去一起睡?” 沈沅被他捉到,轻咳一声,羞赦缩回去,过会儿她忽然又大大方方从围幔里钻出小脑袋,隔着一重围幔,侧脸看他,温声问,“你今夜就睡在那吗?” 陆浔皱眉,似是不悦了,“嫂嫂怎总说些废话。” 沈沅被他噎住,闷声又缩了回去,陆浔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书卷,眼微阖,似是真的睡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耳边一阵哒哒的脚步声。陆浔警觉地睁开眼,隔着一方长案,对面小女人里着雪白寝衣,乌发落于肩头,愈发衬得那张芙蓉面娇小白嫩。她手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绒毯站在他面前,张了张口,看着他却不说话。 陆浔拨弄两下拇指的扳指,盯她一瞬,又不再看她,不慌不忙地收回眼,闭目。小嫂嫂最是沉不住气,想说什么起初犹豫,到最后还是要说。 “夜里凉,我来给你送毯子暖热。”沈沅低声道。 陆浔拨弄扳指的手停住,他喉中叹气,自嘲的笑笑,舌卷起抵住唇角,开口道“嫂嫂拿过来吧。” 沈沅不疑有他,走了几步越过长案过去,刚到他身前,脚还没落地,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形都向陆浔怀里扑去。 陆浔拿开书卷,伸臂稳稳地保住怀中人,手自然地搭在她腰侧,“嫂嫂可真是用心,竟用自己来给我暖热。” 沈沅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并反口否认他的话,他今夜心情似乎不大好,跟她说话都恹恹的。她并非是关切他的心情,两人现在这种关系,不论是言于沈家还是陆家,她都是必要低头的一方,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能惹得这个煞神不悦。 她微微抬头看向陆浔,想起身却让他压得紧,他一脸认真又极富趣味地看她。沈沅便不再挣扎了,泄气似的,软软靠在他怀里,“若这里睡得不好,也可去榻上。” 陆浔似是没听到她说什么,也没应声,搭在她腰上的手向上,缓缓去摸她的乌发,把她垂落的青丝一点一点都捋到耳后,拿他拇指的青白玉螺纹扳指去磨她的白嫩的脸,“嫂嫂还记得这扳指吗?” 沈沅迷迷糊糊地低眼看去,没多大印象。 “不知嫂嫂和长兄有没有那样做过?”他又问。 沈沅脑中不再迷糊了,心口突跳,立即警惕起来,只要他在自己面前提起陆晋,必不是什么好事。 很快,沈沅就知道陆浔口中的做过是什么意思。 他两指拉扯一根纤细的白丝,丝线顶端缠绕一玉环,正是他拇指常戴的青白玉螺纹扳指。 “嫂嫂可莫要乱动,万一扳指脱了线,明日怕是要请太医来取了。”他道。 沈沅平躺于床榻,满面羞红,脸看向榻里,想动一动听他的话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此时沈沅才有些悔,给他送绒毯,这拙劣的关心,必是遭他厌烦唾弃了。 “何…何时才能取出?”沈沅问他。 屋内没熄灯,陆浔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泛出的红晕,如一株娇艳海棠,娇弱却妩媚。 “美人养玉,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不是一日能成,今日就先放一刻,明日,后日…嫂嫂再给我养小半月。”陆浔坐于她身侧淡声开口,指尖缠绕着一根细线。 沈沅欲哭无泪,也不知被他这么折磨还是让他直接占了身子哪个更划算了。 她从不知一刻钟竟然这样久,已经很晚了,沈沅也有些困倦,但她不敢贸然睡过去,扳指虽然牵着线,但她还是怕突然滚落掉到她身体里,届时宫中太医一个个都涌到她这,还不丢死人了。 … 扳指不如寻常华润,外刻细密螺纹,平常看时不觉有异,可真到敏感的细嫩皮.肉相触时候,便让人感觉如磋如磨,刁钻难受得厉害。 陆浔已经把扳指取出来了,沈沅酸软地躺在里面,一双眼又湿又亮,小嘴一张一合低低喘息,眼尾扫到他手里尚且泛着水光的始作俑者,有些气闷。 她忘记后来怎么睡着的,只记得陆浔将她敞开的下裳捋好,又盖了被子,再后来的事,她竟记不清了。 … 楼氏手里攥着刚从医馆买来的一小包药,忐忑不安,妆镜里映出女人的脸,这样一张脸在长安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可比之沈家幺女,却终究是云泥之别。 镜中妇人眼里焦灼后冒出嫉妒又丑陋的火焰,自沈家女嫁入陆府的那一日,她见到新妇姿容,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而今,这预感灵验了。 陆家蒙难,陆晋昏死,陆识便对那位身居的孤妇起了不轨之心。她不如沈沅貌美,却要比沈沅懂事,陆识在外的女人不少,成婚多年,他宿于主屋的日子寥寥无几,但陆家强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楼氏出身小门小户,再不甘心,也得忍着愁怨,沉默无声地做陆家媳妇。 她嫉妒沈沅有高门世家,嫉妒她天生一副冰肌玉骨,勾人魂魄的容貌,嫉妒她即便也成了弃妇,却还让陆识对她念念不忘。疯狂的嫉妒与愁怨积压多年,一朝一夕迸发而出,楼氏将这一切罪孽都怪罪到沈沅的头上。 沈沅是妖女,是该受惩罚,该死的!她便要让她也尝尝这等遭人折磨的滋味! … 沈沅与陆家妯娌相处和睦,也只是表面上,在陆老太太面前总要装装样子。而今陆府日渐没落,府中一阵沉默之气,下人走路都要轻手轻脚,生怕更加惹得主子厌烦。 楼氏同陆嘉禾来小院时,沈沅正靠于里榻昏昏欲睡,铺散的下裳里,一枚青白玉扳指掉了出来,沈沅一个瞌睡立即就醒了。懊丧地垂头拿帕子将青白玉扳指包了起来。 自三日前陆浔让她养玉之后,每日她必要养上一刻钟,起初她极为不愿,趁陆浔不在便晾着扳指在匣子里,她是一眼都不愿看。 没料想夜里陆浔至,仿佛有读心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也没用线,亲手便将扳指塞了进去,沈沅生怕掉进去,一动都不敢动,半刻后,他修长的手指塞进去,慢慢拿了出来。 沈沅要被他折腾死了。 此后她都会乖乖听陆浔的话,不敢再耽搁一日。 环素在外通禀时,沈沅方穿好里衣,自她从九重阁楼回来以后,陆嘉禾很少再来找她说话,更别提楼氏会来。沈沅只在发间插了一根素色簪子,未装扮多明艳的妆容,吩咐环素,将楼氏两人安排到厅里小坐,她稍后就去。 … 沈沅换好衣裳刚刚一入门,陆嘉禾就离了椅,急急过来拉她手,哽咽道“嫂嫂…” 世人中没有善人,无非是各为其主,为各自利益罢了。陆家亦是如此,无论是面相纯善的陆嘉禾,还是端庄温慧的楼氏,都不可小觑。以前陆家尚且繁盛时,表面一派和谐,花团锦簇的景象,如今陆家倒下,这表面和谐也是勉强维持。 陆嘉禾隐隐抽泣,只拉她衣袖不说话,最后才哭着出声,“那日…我整夜没睡,担忧极了嫂嫂…” 那日是哪日,不必明说都知晓了。 沈沅眼下一动,含笑回握她的手,“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陆嘉禾还在哭哭啼啼,脸像水洗过似的,眼圈红肿,完全没了昔日马场时与她玩闹的鲜活。 “长嫂这不好好在这儿,你这丫头还哭什么!”楼氏上前去打圆场,拉两人过去坐。 “既然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就该开开心心才是。”楼氏又道。 沈沅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句。 陆嘉禾便不再哭了,拉着沈沅坐到她身侧,愧疚道“嫂嫂,都是我们陆家不好。” 沈沅心震了下,听她继续道“长兄当日做的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府上瞒我说你回沈家了,我去找你的时候也不在,母亲也不让我出去,只把我关在屋里,我当时心大,没多想,只一味地睡觉去,第二天你都回府了,我才知道出这么大的事!那些下人竟没一个忠心告诉我,要不然我定要帮嫂嫂想法子,哪怕逃出长安,都不要被那个昏君侮辱!”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说的甚混话!”楼氏忙上前捂她的嘴,命侍候的下人都出去,这话可不是能到处乱说的。更何况当今新帝还是陆家那个有仇的庶子扶植,这万一被那个贱种听了去,陆家祸事岂不更多了。说不得,说不得。 “四嫂你别拦我。”陆嘉禾躲开楼氏,去拉沈沅的衣袖,“嫂嫂,陆家日渐败落,长兄也不争气还遭那个贱养的庶子嫉恨。你还不如回沈家,别留在这平白毁了自己。” 陆嘉禾说的真切,眼里闪着盈盈水光,是真心为她着想。 不可否认,沈沅在这个家里,女郎中最是和陆嘉禾亲近,可终究是两姓不同,她心里始终对陆家人保留一分芥蒂。 这分芥蒂也因当年陆晋背叛一事日渐根深蒂固,从没想过,这个小姑娘能和她说真么多话,言语真切,并非作假。沈沅一时因方才揣摩人心的想法而感些许惭愧。 “嫂嫂,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陆嘉禾哭着抱沈沅道,“我好怕再发生上次的事,嫂嫂一生就毁了…” 面对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还扑在自己怀里撒娇,沈沅哭笑不得,又听她情真意切的话语,心下几分酸涩,回抱她,温声“嫂嫂答应你,会保护好自己的,别哭了。” 陆嘉禾这才感到丢人,擦擦眼泪起身。 楼氏提了食盒过来,“行了,这事就过去了,都别惆怅着了。我叫人买了东街糕点,快来吃点吧。”她又打趣陆嘉禾道“我们嘉禾还亲手给嫂嫂做了龙须糖,嫂嫂不是最爱吃?” 沈沅自是极喜欢,陆嘉禾拿了匣子出来,白白嫩嫩的龙须装了满匣,可够人吃许多日子。 是够多了。 楼氏亲眼盯着沈沅拿了一块糖吃进嘴里,从喉中咽下,会心一笑。 吃吧,吃的越多越好,这一匣子够吃月余,吃多了,药效上来,可就逃也逃不掉了。 这药可是那郎中祖上传下来的,前期并无征兆,被人发现只当是深闺寂寞难耐,有谁会怀疑呢? 来寻沈沅时楼氏独坐屋里思量许久,她与沈沅并不亲近,沈沅不似外边看着软弱可欺,她若贸然前去,必会遭人怀疑,届时这药也不好给她下。 而陆嘉禾就不一样了,陆嘉禾和沈沅亲近,两人也经常在一起互送东西,陆嘉禾擅厨艺,平时会给沈沅做各式各样的糖,带她一起去必不会遭疑。 陆嘉禾品行单纯,又是好糊弄的,她不过说了三言两语,果然陆嘉禾到这对沈沅既是愧疚又是心疼,惹得她都感动。沈沅不仅信了,而且还吃了龙须糖,她未料想到的顺利。 陆嘉禾很晚才走,依依不舍离开有些魂不守舍,她明白陆家今日处境,长兄被陆浔害成那样,怕再无出头之日,而她温柔端庄的嫂嫂,怎能一直留在陆家昏昏度日。 她听说沈沅被长兄送进宫给新帝的时候,心里悲愤不已,恨长兄的软弱,又哀叹陆家无情,利益纠葛,到最后受苦的只会是他们夹在中间,命若浮萍的女子。 怎知沈沅今日不是她的明日,陆嘉禾心疼之余,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 以前陆嘉禾没少给她做糖吃,因此这次她虽对两人到来生疑,但终究被陆嘉禾打动,像往常一样吩咐环素收好龙须糖。其中还有一则原因,她也极爱吃龙须糖。缠缠绵绵,入口即化,口感极好。 长兄驻守边疆遇袭,生死未卜的事沈沅当夜才知。沈家未免让沈沅担心,一封信都没写过,而她得知这消息竟是从一个下人口中传来,沈沅忧心忡忡回屋,看了眼长案后的交椅,仿佛还躺着一人身影。 除了陆浔,还有谁会有意让她知晓这件事。他是在告诉她,唯有他才能救沈家的大公子。 陆浔手握虎符,掌大魏精兵,也就只有他才能找到阿兄。 夜里,沈沅忐忑地坐在床榻里,已经过了戌时,可陆浔还没来,沈沅有些颓丧,他最喜戏弄她,怕是要她亲自去求。 沈沅趿鞋过去打开橱柜,从里面翻找些鲜亮的衣裳,穿好后到妆镜前描眉簪钗,手边叮铃碰到两串耳铛,沈沅落眼一瞧,正是当初她送陆浔药时,陆浔在廊下给她挂的那一对。她捏着耳铛的沿儿,上面已泛起星斑劣迹,昨日环素收拾旧物,本想把耳铛扔了的,被她留下随手放到这。 她捏着耳铛的银钩,手晃动两下,声音不再似三年前清脆悦耳,反而有一种历经风霜的沧桑之感。 沈沅对妆镜,单手捏着银钩挂到了耳上。 走时,沈沅将装青白玉螺纹扳指的匣子塞进了衣袖里。 夜已深了,分明是宵禁之时,沈沅的马车却仿若无物,并未有一人阻拦,她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至九重阁楼时,来接她的小太监道“王爷今儿在三楼,夫人只需上三阶梯即刻。” 沈沅微顿,朝他点头福礼,小太监忙避过她的礼数,迎她进去。 三楼要比九楼矮上许多,爬着也要容易,终于不用再气喘吁吁,还要缓一会儿才进去。 沈沅到门前捋好自己被风吹乱的发鬓,袖中的手捏紧匣子,抬手叩了两下门,直到听到里面的人声,沈沅才推门进去。 与九楼金碧辉煌不同,三楼寝室则要简陋许多,没有绒毯,没有如霞墙壁,没有琉璃灯,简单质朴到唯有一榻,一桌,一椅,陆浔坐于长案后,身上穿的与寝室装饰大不相同,是绫罗绸缎,是锦衣华服。 他手拿书卷,侧靠硬榻,懒懒散散挑起眼皮看她,又慢悠悠地把视线移到手中书卷。 沈沅看他,月光落在他如玉华袍的衣上,她恍惚一瞬,竟觉几分茫然无措,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他若是有陆晋的出身宠爱,现必是一如月华般温柔地男子,皎皎如明月,恐世间再无其二。可惜…他的出身注定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梦中泡影。 她微微蹙眉,看陆浔时长长叹了口气。 陆浔随手将书放到案头,不知小嫂嫂看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三年前她便是这样,不知不觉地给他设网布局,等他察觉,已经掉进了这个无可触摸的深渊。 陆浔生出不耐,想拨弄拇指的扳指却记起扳指还在她那,更加不耐了,打断她,“嫂嫂要做甚?” 冷不丁被他微沉的声止住,沈沅吓得一双眼怔愣看他,过会儿才垂下头,吞吞吐吐道“扳指…扳指…”她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好一会儿都没说出口。 陆浔彻底失去耐心,大步过来,垂眸看她,单手挑起沈沅的下颌,指腹捏着她小片的雪肤,问“扳指怎么了?” “掉…掉进去了。”沈沅结巴着开口。 第34章 哥哥 陆浔摸她下颌的指腹顿住, 指骨收紧,盯着她一双眼,似是在探寻其中真假, “真掉进去了?” 沈沅被他掐得骨头.肉都疼,眼眶含泪,巴巴的委屈可怜, 说话都带上哭腔,“真的掉进去了, 呜呜, 好难受。” 眼眶里一瓣水亮晶莹滑落, 不偏不倚落到陆浔指尖儿, 覆在他的指甲上。 水灵的人儿, 哪的水都多。 陆浔手伸到她衣襟里拿一方素白帕子出来,将她簌簌直落的泪珠子一滴一滴擦个干净, “掉进去该找太医看看,嫂嫂找我做什么。” 他指骨修长, 皮肤偏白,不是自然的白, 而是一种白到近乎高山圣洁不可侵犯的冰雪, 显出几分虚弱病态。他不急不缓地擦着沈沅的面皮儿,也不知信了没有。 沈沅沾满水珠的眼睫垂下, 鼓起勇气般咬唇开口,“王爷是要叫别人看碰我那里吗?可是我只想给王爷一人看碰。” “呵!” 她听见耳边轻嘲的笑意, 陆浔不想再和她打哑迷了,折了折那方素白绢帕,然后掖回她齐胸襦裙对襟贴胸口的位置,动作不算温柔, 蹭得她一块细白的肉发红。 陆浔两指捏她的脸,他力道一向大,似是要把她这块肉捏下来。三年前她便说过不回陆家,可她是怎么做的,他说的话,她什么时候听过。陆浔没和她掰扯旧账,没好气地放下手转身往回走,“自己脫了,躺到榻里去。” 寝室内光线明亮,沈沅来时穿的是妃红色纭钿织罗裙,颜色浅,她怕回去后衣裳脏了,不想随意扔到黑乎乎的地上。 四下环视一圈,沈沅丧气地发现屋内竟没有衣架。唯一张长案可放些衣物,她小步走到长案前,将外裙一一解了放到案沿儿,盛放扳指的匣子也被她塞到叠好的衣裳下。 叠衣时不经意间扫向案上的书卷,沈沅看到几张手楷,字迹有些眼熟,她略一想了下,怔了怔,这正是她的字迹。可她怎不记得抄过这些书?她的字迹怎么会出现在陆浔这? 陆浔立在榻边等得久了,不耐烦转头看她,娇娇弱弱的小嫂嫂心思多着,此时正在他案头盯着几张他白日无聊仿写的手楷发呆。陆浔眼眸微眯,舔了舔牙,正要叫她,就见她按他说的话已经脫到里衣,然后悄悄转过头,两人阴差阳错地对视在一起。 “穿那么多,还等着我伺候嫂嫂?”陆浔漫不经心地开口,隐隐带着点儿不悦的威胁。 那一巴掌,他到现在都记着。 沈沅已经搭在衣襟扣子的手忽然停下,她望着陆浔,眼里装的不知是什么,抬步哒哒跑到他面前,跑得急了,缓缓呼气,脸微红,眼里像是盛满银湾般明亮,“我解不开了。” 陆浔低眼看她对襟简单再不能简单的衣扣,轻嗤了声,她这手段确实比初来时长进不少。 “嫂嫂还真是娇贵。”陆浔嘴上嫌弃,但倒底伸手去捏她豆大的桃粉扣子,两指拨弄轻挑,没几下里衣便都解开了。 沈沅两手垂于身侧,胸前凉飕飕的,感受到面前人毫不避讳的视线,沈沅两手动了动,想欲盖弥彰的遮掩,被陆浔拿掉手,他拎着沈沅的衣领,让她从后面把衣裳拽下去。 “嫂嫂里裤也要我伺候?”陆浔问她。 沈沅双颊透粉,贝齿轻咬住唇瓣,委屈巴巴,小可怜模样,“难受…” 陆浔叠好她的里衣挂在小臂上,兀自咬咬牙,得,这小嫂嫂是赖上他了。 “上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料子,陆浔在她臀上拍了一巴掌。 … 沈沅平躺在硬硬的榻里,眼睫扑朔几回,软软的小手垂在身侧攥了又握,唇畔被咬得尽是血色,脸颊透出异样的红,颤着尾音儿问他,“找到了吗?” 陆浔手指耐心地在里碾磨两圈,什么都没摸到。他抽出手,“嫂嫂倒底想做什么,不如直说,何必这么大牺牲。” 沈沅没想瞒过陆浔,她仰躺在榻里,缓缓侧过身望他,眼干净清纯,偏她来时勾描了眼尾,长睫卷翘扑闪,多出几分妩媚。 榻下纤细的腿缓缓抬起,酸软尚在,沈沅忍不住蹙眉,对她这种行为感到不耻羞赦,可也毫无办法。 她白嫩的脚尖抵住陆浔的胸口,陆浔看她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别过眼,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薄唇启开,声音淡淡发凉,“嫂嫂想换什么。” 沈沅被他握的脚发痒,脸侧压硬枕,似是没什么力气,音儿低低的,“我阿兄…” “啊…” 沈沅刚说了三个字,陆浔就张嘴咬住她一根脚趾,沈沅傻呆呆地看他,陆浔咬完,仔细地摸着她上面的牙印,然后才把她的腿放回去,“嫂嫂还真是沉不住气,半点诚心都没有。” 她还要怎么诚心?她都这样抛弃脸面了,还不够诚心吗? 陆浔起身,凉风吹进,沈沅不禁打了个哆嗦,缩缩脖子,怕他误会自己是勉强,硬撑着才没蜷缩在一起。 屋里连半张绒毯都没有,这屋才是陆浔独居的寝室,九楼那间他偶尔会去几次,不过没有榻上软乎乎的小东西,他自己一个人也了无趣味。但那床被子确实是他的,放在那就一直没拿回来。他并不惧冷,甚至享受其中。 但榻里的女人却和他天差地别。 陆浔解了外衣盖住榻里的沈沅,他面无表情地在她赤着起伏的身形上略扫一眼,喉咙滚动了下,本是盖到她脖颈的衣裳,直接将她通红的脸也遮了。遮得人彻彻底底,只看到上面露出的发顶。 “嫂嫂把我的扳指丢哪去了。”陆浔侧靠榻架,单腿搭于榻沿儿,另一腿交叠在上。眼尾瞥到身侧欲要把头露出的小女人,不咸不淡地开口,“嫂嫂敢出来,我就现在把嫂嫂扔出去,脖颈再绑一根绳子栓到闹街的戏台子上。待明日街市大开,可就有趣了。” 他语气淡,听不出真假,但却可以威慑住沈沅,想想那个画面沈沅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她怕这个疯子真的要这么做,再不敢动了。 寝室里冷,有他这件外衣暖和许多,挡住外面的寒气,只是里面空气薄弱,视线又黑,待一会儿就很是难受。 沈沅不情不愿地忍受眼前一片漆黑,道“王爷的扳指被我弄丢了,不如就把我赔给你吧。” 陆浔啧了声,小嫂嫂今夜算是豁出去了,自进来就一直在勾他。 他微侧过身垂眼,视线落到外衫露出黑乎乎的发顶,眼看了会儿,不由伸出手,将衣衫从她额头拉到她的脖颈,露出一张憋闷许久的芙蓉面,只看一瞬,陆浔便回了头,没再看她。 微弱的细节沈沅并没注意到,她终于呼吸到空气,顿觉好受许多,晶亮的眼看向陆浔,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陆浔便就信手坐在那等她,沈沅紧住外罩的衣裳,慢慢蹭过去,软软地贴靠在他怀里,像只乖顺的猫。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就按照他心思去做,总不会出错。 在陆浔的犹如寒冰的手搭在沈沅滴血般红艳的耳尖时,她眼睫颤颤,忍不住抖了下。 陆浔手从她耳尖向上,不徐不疾地轻抚她好比绸缎的乌发,指尖绕了两缕青丝,缠几圈后又放了下来,他低眼看怀中乖顺的女子,心口没由来的烦躁闷滞,却像空出一块。 他恶劣地抬腿压住罩在她身上的衣摆,用力拽了拽,直到那衣裳被带了出去落到地上,榻里的人再次露出白皙滑溜的肌肤,他看到她面上露出的惧怕委屈,才觉得好受些。 丝丝缕缕的凉意越过门窗缝隙透了进来。 “冷…” 更深露重,已是深秋,夜愈发得冷了,沈沅缩在他怀里,尽可能去拉他的里衣盖自己的身子,娇小的身形不断发抖,唇瓣哆哆嗦嗦的呢喃。陆浔心里刚落下的烦闷躁郁便又升了上来。 他冷眼看她,指腹捏她的逐渐发白的脸蛋,“嫂嫂连动都不动,就想这么冻着了?” 胡话! 他想推开她还不是轻而易举,偏偏都把错事怪到她身上。大奸臣!大坏蛋! 沈沅唔了一声,离开他缩到里面去了,只是这床榻又冷又硬,简直要把她硌死了,她躺在里十分不适,难受得紧。 陆浔下了地,嫌恶落地的衣裳脏,欲脱了自己的罩衣给她披,又想到小嫂嫂畏寒,用内力暖和了寝衣才脱下来披到榻里人的身上,给她盖得严严实实。 他眼瞥到那人安稳下的面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寒得吓人,叫里面的沈沅当真吓了一跳。 陆浔转身没走几步,背后又一道温软迟疑的声儿,“我今夜可不可以去九楼,这榻好硬。”到后面都带上了哭腔。 沈沅是真的睡不惯,自小体弱,家里待她极好,从未如此苛待她睡硬榻,方才她察看了眼,小臂下的肉都硌红了。 她从陆浔绸缎寝衣里露出一张欲泣未泣的小脸,细眉皱巴在一起,是真的不舒服。 陆浔将要踏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舌尖儿抵了抵唇边,若是跟在他身边的人便知,摄政王已是极为不耐地动了怒。陆浔冷笑了声,转身回到榻边。 沈沅看他阴着脸回来,顿时汗毛倒竖,还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手拉着寝衣往里爬。 “王爷,七弟,陆浔,啊!” 沈沅眼见那阴恻恻的人已靠近榻边儿,朝自己伸出大掌,要打她似的,他那一巴掌若打在自己的脸上,自己还不得几日昏迷不醒。心下又惊又怕,躲在榻里瑟瑟发抖。 陆浔到她面前手转了个圈,落到她臀上,恶狠狠打了两巴掌,“嫂嫂可真是难伺候。” 他方转过脸,就见寝衣下的小东西哭了。 且越哭越厉害,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陆浔俯身,舔掉她脸上的水花,舌尖品了品,苦的。 他眸色稍暗,悠悠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比祖宗还难伺候! … 陆晋昏睡多日,噩梦缠身,犹如厉色恶鬼,挥之不去。在断臂昏迷数日后,终于清醒。他想动动右臂,伤口处麻木的疼痛过后无半分感觉,他这才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右臂断了。 当初陆家的长房嫡子在长安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官运亨通,有当权太子依靠,家世殷实,又得陆家当家祖母宠爱,娶得长安城沈家一姝,恐人生在世,已是朝臣当峰,机遇已够,死而无憾。 而今不过短短几月,朝政更迭,百年世家一朝没落,沦为他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陆晋心里恨,心里怨,可那又能怎样,他再恨再怨,如今手中既无政权也无兵权,他如何能与心机深沉,韬光养晦多年的陆浔相抗衡! 陆晋左手狠狠捶打宽敞却透着股寒意的床板,想到陆浔当日之语,他现在连最心爱的女人也没了,都叫陆浔夺了去。 他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了无人迹的主屋,寂寂深夜之时,蓦地传出一阵痛苦得哀嚎,凄厉哀婉,仿若将死之人,听者无不悲痛,毛骨悚然。 陆晋面目狰狞可怖,双眼瞪大,咬牙切齿而誓,陆浔贱种,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 主屋凄厉之声自有下人听到,私下而传,一个接一个就传到了佛堂里。陆老太太再无心念佛,悲痛坐于慈善悲悯的佛像前,嘴里念着庇佑的祥词。 许久,陆老太太瘫坐在蒲团上,双眼流出混浊的泪水,“陆家,就要这样被那个竖子毁了吗!” … 陆浔不会管顾陆家发生的事,刀柄刻的人尚还没杀光,陆家他会最后一个动手解决,他要慢慢磨着,让他们体会脖颈日日悬刀,困窘等死的痛苦。 他身体里也流着和陆家一样肮脏恶臭的血,他嫌弃自己这副血肉,没一寸是干净的。注定他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魔。 山洞的诅咒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陆浔耳边,疯妇嘀嘀咕咕的声音,让他去死,又让他好好活着为族人报仇。 她疯狂地咒骂他,随手捡起的石块枯枝打他。不发疯时就会把他扔到狼窝里,巴不得他被饿狼吃掉,她在外看着他被狼咬下的肉欢呼,又因他杀了所有狼恶毒得再把他扔到蛇窝… 陆浔幼时能活下来全靠那些野兽的血肉。 而这样一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就是他的生母。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从前被他忘记,可又无所察觉得再次记起,念之便折磨他的骨髓,痛苦无比。 陆浔结束他痛苦得法子便是杀人。 这夜,他又一次记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他已穿好衣裳,从匣中拿出短刀往外走。 身后迷迷糊糊的声音叫住他,有温度的柔软,“你去哪呀?” 沈沅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她都没有察觉,听到耳边动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从温暖的被里爬起身,下意识去叫他。 陆浔把短刀收进袖里,重回榻边,掐着她尚且昏沉的小脸,“你兄长的事。” 他很坏的停住声,意料之中见云被里的人瞬间清醒了,两眼直勾勾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了,软软的小手去拉他的袖子,“王爷?” 陆浔指腹抵住她的唇,“叫声别的听听,哄我高兴了,我就帮你。” 这大奸臣,坏透了! 沈沅“唔”了一声,披着寝被软软抱住他的腰,低低叫了声,“陆郎。” 软软糯糯的,竟比世间的任何糖果都甜。 陆浔垂眼看她,好一会儿,他抬了手搭在她的腰间,徐徐向上轻抚她的乌发。 沈沅眼皮一沉,忽地困意袭来,便再没了知觉。 … 秋夜寒凉,风萧瑟而过,陆浔从九重阁楼顶一跃而下,奔走于廊檐之上。 下一个人,是当年的御林军都尉,而今因事遭贬,在外经商,前不久才回长安。此人正是与陆家有商的铺子,也是小嫂嫂经常见的人。 他本就没想过不让她知道这些事,只是若不让她睡过去,她又要拉他问东问西,实在是烦人得紧,陆浔没那个耐性再去哄她。 他本是只打算将她据为己有,永远囚困在鸟笼里,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心境突然变了,对她一次又一次妥协心软。他又不是要找一个祖宗回来,即便是他的祖宗,他也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对她。 小东西太欠收拾,对他虚情假意也就罢,如今越来越蹬鼻子上脸,自己真是惯着她了。 … 深宅大院,除却守夜的仆从,处处都熄灯,一片昏睡之意。 陆浔并不是非要在深夜杀人,只是白日遭成的动静太大,届时只会闹得慌,再让那胆小的嫂嫂瞧见,怕见他时又和初见一样畏畏缩缩。 刀刀而落,流血漂橹。 陆浔如今地位,他本可以不必亲自杀人报仇,可那疯妇告诉他,他嗜血而生,生来就是报仇的,当年的恶人必须由他们族人的手来了结,才可祭奠数万亡命之魂。 回去时,他绛紫阔袖已满是血迹,仿佛从血水里出来般模样。 天差不多快亮了,此时陆浔并无疲倦,反而因痛快的杀人感到解脱释放的畅快之意。 被囚禁于世的孤寂亡魂,或许他早就死了,只是那些不甘的亡灵附着在他身上,让他拿起审判的屠刀,一个一个杀掉他们所有。 世间大奸大恶,孰是孰非,谁能分得清。 陆浔立于血泊中,敞开朱门外有商贩推摊而过。陆浔垂眼看向刀柄的尾端,推摊之人也在其中。 长安城又出了一桩命案,商界大户被灭满门,对接还躺尸了一个年老体弱的摊贩主,死于短刀,被发现是血都凉透了。 这些命案本交由大理寺处理,然,大理寺却迟迟没动,最终变成了悬而未决的疑案。 … 日头升起,大片光线进来照向榻里,沈沅感受到刺眼的光线,呢喃一声,哼哼着开口,“环素,把围幔拉起来,让我再睡会儿。” “小嫂嫂原来还是一个贪睡的小懒虫。”耳边有人嫌弃地开口。 沈沅先是抱紧云被整个人都蜷缩到里,下一刻登时就醒了,散落的乌发乱糟糟地搭在眉下嘴角,她看了眼日头,再望向鸟笼的外的陆浔,自欺欺人般开口,“几时了?” 陆浔打开笼锁进了里面,缓步至她面前,耐心地挑开她乱糟糟的头发,慢悠悠道“我上朝已归。” “约莫着已过巳时了吧。” 巳时? 巳时! 她竟然在陆浔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下一刻,陆浔手在半空中停住,榻里的人从他臂弯处钻出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从高吊的榻跳到地上刚起时动作太大,落地便有些不稳,脑中晕晕的,陆浔手臂始终横在她身后,以防她倒下去。 沈沅手忙脚乱地下来,两眼望了一圈,鸟笼里除了一床被子再无其他。她这才记起,衣裳还在三楼呢!昨夜陆浔抱她上到九楼,就直接把她塞到被子里,她的衣裳他可没好心地给他拿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沅皱巴着脸看他,双手护胸,转身又往高吊的榻里爬。 陆浔颇有兴致地看她费力地动作,她一腿抬起先搭到榻里,两手攀住榻沿儿,另一腿向上用力蹬,乌压压的青丝在后背间如上好的绸缎飘动,偶尔几缕调皮的头发会挡住她秀气端庄的小脸,有趣极了。 鸟笼里的软榻确实吊得高了点儿,他倒没想过小嫂嫂会这么笨。 沈沅正费力爬着,就要上去了,身后忽有一只大掌托着她,略一用力,沈沅就滚到了榻里,最后那只大掌离开时,顺手轻抚了她的发顶,动作些许温柔。 陆浔收回手,拎起被她压在身底的被子,平整地铺到她身上,最后还贴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你昨夜答应我要帮我找到阿兄。”沈沅缩在被子里探头开口。 陆浔冷哼了声,“我昨夜说嫂嫂只有哄我高兴,我才会答应。” “那你高兴了吗?”沈沅小心翼翼地问他,咬了咬唇,又口不对心地吐出那两个字,“陆郎。” 陆浔厌恶陆家,并不喜陆字,可他也不想跟那个疯婆子的姓,这“陆”字听着叫人烦躁生厌。 陆浔冷脸不开口,沈沅就开始有点怕他了,又听他道“嫂嫂来叫声哥哥听听?” 哥…哥哥? 沈沅被里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几番之后,她从被里爬出来两手抱住陆浔的脖颈,软软的唇贴近他,声音又柔又细,“哥哥,好哥哥…” 陆浔眼盯着她,倏的用力掐紧她的腰,把人压到软榻上,沈沅料想接下来会做什么,她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唯有陆浔才能助他们沈家,现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可能让他对自己还有兴趣时换取最大的利益。 沈沅弯唇浅笑,用自己柔软的唇瓣去磨陆浔的薄唇,温柔软糯地喊着,“哥哥。” 第35章 嫉妒 沈沅从云被里伸出个头, 眼睛动了动看向枕侧眸子微阖的人,单手支身,另一手掀被就要向外面悄悄挪动, 腰侧忽然搭上一只大掌,勾住她柔软的腰肢往里带。 “嫂嫂想去哪?”陆浔微阖着眼,长臂一把把人勾到怀里, 大掌换了位置,罩在上面, 时而捏两下又停下来, 歇过一会儿接着捏她。 沈沅脸一红, 下意识反手推他, 倒是被他紧扣住, 动弹不得。 她兀自瞪了身后人一眼,郁郁开口, “王爷,已是晌午了, 我再不回去,怕是环素在陆家应付不了那些人。”更何况她也没告诉环素自己去了哪。 陆浔记起她口中那个婢女, 倒是有点印象, “你身边那个丫头心思活络着,早就知道你我二人的事, 必会自有打算。” 环素早就知道? 沈沅惊了下,问他, “环素怎么知道的?” 陆浔手捏她的腰窝,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在她细白的肉上留下印迹。他像是得了乐趣,捏完又压在上面轻抚, 慢悠悠地,动作不急不缓。 “嫂嫂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呆呆傻傻?”陆浔略带嫌弃道。 他说完便没再碰她了,从榻里起身,跃到下面,他身量高,即便吊在这般高的里榻,沈沅躺在上面都要仰望站着的陆浔。 沈沅被他弄得疼,又遭一番鄙夷的语气,心里已经气闷,兀自骂他一百遍的大奸臣,等他落魄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拿鞭子打回来。 半个时辰前,沈沅讨好地抱他叫好哥哥,两人具是仰躺在榻里,她捕捉到陆浔眼里的一闪而过的情.欲。 沈沅正要继续要做的事时,陆浔却突然问她,“三年前,嫂嫂说要救我出陆家,我问嫂嫂如何救我。嫂嫂不语,是不便说,我料想,若我当日没捣坏那堆破铜烂铁,当夜陆晋主屋内便是现今场景。” 她面上的笑已经僵住,一片片碎裂,因他眸中生出的凉薄无情甚至是厌倦嫌恶而感到羞耻。她有一瞬想抬手打他巴掌的冲动,被她生生忍住了。 愤愤地想,当年之事她所做还不是为他,现在却遭他反咬一口。 可她现在如有钢丝,如履薄冰,若是因她再让陆浔和沈家反目,万万不值当。 既然早就心知陆浔逼迫她的目的不纯,她又何必在乎他口中的混话。 两人具是沉默一阵,陆浔忽然伸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掀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又羞又恼,恨不得杀了他却又因畏惧而极力掩饰的表情,陆浔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两手揽她的腰,将她放到榻里盖好被子,自己也随她躺了进去,“沈莘我已安排人去找。” 说完便再没话了。 他冰凉的指腹点在沈沅腰窝,不似此前温热,是透骨的凉。陆浔盯着沉默不语的人开口“我都答应嫂嫂派人寻你阿兄,嫂嫂还委屈什么。” 沈沅背过身靠榻里,是觉得委屈,明明当年她都是为了帮他,明明她在这都是他先来招惹逼迫,末了错反都到他身上了,他讲不讲理! 愈想愈气,沈沅不想理他了。 又沉默了会儿,陆浔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简直是在自讨苦吃。 “行了,闹脾气一会儿就够了,还巴望着我去哄?”陆浔咬她的耳朵,细细碎碎,指尖儿的温度愈加凉,冰得沈沅纵使捂被子,烧炭炉,都觉得寒冷刺骨。 她哆哆嗦嗦地躲到里面,避过他探过的手。 陆浔动作僵住,面色缓缓冷下,垂眼看着紧缩在里面闷不吭声的人。 诚然,他不可否认,她委身陆家的三年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疙瘩。三年前是她亲口说不会再回陆家,为了庇护她们沈家一家老小,陆浔无权无势时甚至拼命给她安排好一切。末了,她甘心回陆家,反倒他成了一场笑话。 他倒不相信她完全是为了沈家之危才回的去,小东西心肠最软,怕不是心里终究是惦记她青梅竹马长大的郎君,这情份哪是他一个靠怜悯同情才能在她心里占得一席之地的人比得上的。她对他利用更多,若不是这些利,她现在依旧还在陆家舒舒服服地做她的大夫人。 陆浔心里愈发堵得烦躁,方觉昨夜那些人都白杀了,她这求人哪有求人的态度,再过几日他怕是要被她气得短了寿命。 陆浔抬手将捂热的被扯下来,强硬地掰过她的脸,逼迫沈沅看着自己,用力捏她的下巴,“沈沅,现在是你在求着我,还轮不到你来给我甩脸子,”他拍拍沈沅娇嫩的脸,阴恻恻地道“听明白了吗?” 沈沅呜咽两声,一双干净的泪眼可怜兮兮地看他,被他捏紧的两腮鼓了鼓,嗫嚅开口,“好疼…” 陆浔瞥了眼被他捏下的软肉,稍稍松了点力,倒还没放下手。 沈沅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陆晋了。” 他好似对陆晋格外敏感,不论说到哪他都能想到,而且,他只要一想到陆晋,就好像炸了毛一样,到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陆浔瞧她那张试探又虚伪的脸,凉凉地也不开口,沈沅大着胆子去戳他掐着自己的手,纤细温软的手落在陆浔的手腕上,轻轻摇了两下,讨好意味明显。她努力把肚子里的委屈憋下去,朝他咧嘴笑,“好哥哥,我错了。” 音调又软又甜,只可惜笑得太假,像要哭似的。 陆浔嫌弃地松手,捏她没有多少肉的小脸,“笑得比哭都难看。” 争吵过后,陆浔什么都没做,抱着尚且赤身她一同躺了回去。已是天明,沈沅想回去了,可陆浔抱得她紧,长臂揽她的腰,让她紧靠在他怀里,翻身都难。 时至晌午,陆浔的手才有些松懈,沈沅实在躺不住了,才悄悄地要爬起来。 … “我还有事要办,嫂嫂还不下来,是想赖在我这不走了?”陆浔不徐不疾地整理被她抓出褶皱的前襟,掀眼看她,抿了抿唇又至她面前。 她下颌被他掐出的红痕还在,小东西太娇气了,一点苦都吃不了。不喜他身上的寒气,不喜过硬的床榻,她所有的不喜都是他的习惯。 偏偏都与他有关。 沈沅从云被里伸出脑袋,咬了咬唇,依旧用那双清纯温软又可怜巴巴的眸子望他,“可是我的衣裳不在这…” “九重阁楼没人敢上来,嫂嫂就算是光着出去也没人会知道。”陆浔慢悠悠道,语气要比方才缓和不少。 就算没人,她也不能光着出去啊!沈沅瘪着嘴暗瞪他一眼,气呼呼翻过身,提起被角就蒙过了头顶。 “王爷忙去吧,我等王爷回来。”沈沅在被里闷声。 呵,小东西还真是要赖在他这。 陆浔扫了榻上拱起的小团一眼,唇抿了下,将半耷拉快要掉到绒毯的云被往上拉了拉,又把盖紧她半张脸的被角扯下来,免得他不在这的时候她再憋闷死了。被角拉下,面前就出现一张被绯色如娇憨的芙蓉面,他捏了把那张小脸,然后才转身向外走。 落锁声响过,沈沅以为他走了,披着云被,半坐在榻边儿,一腿先点着地后,另一腿才跟着一起跳下来。云被不甚落到绒毯上,沈沅面色发红,手忙脚乱捡起被子,给自己当简易的外衣。她实在受不了在屋里不穿衣裳,可陆浔偏就是不去给她拿,就喜欢看她出丑。 沈沅点脚走到鸟笼落锁处,拿九连锁在手里摆弄一番,却发现她竟然弄不开这锁。幼时她对奇门遁甲好奇,阿爹给她请过许多能工巧匠的师父,她之前关注过这锁扣,以为很容易就能解开,没想到却这么难。 这东西是陆浔打哪做的? 沈沅苦闷地靠着鸟笼的栏儿,歪着头一个劲摆弄手中的九连锁。 还没解开,就听到门口低沉的人声,“嫂嫂做什么呢?” 沈沅被他吓了一跳,手中九连锁被吓得砸回琉璃栏,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沅心虚地后退几步,披着云被哒哒地跑回去,就要爬上榻里,陆浔却比她快了一步,先行过来到她面前,不紧不慢地拉过她拖地的云被,伸手等站不稳的人往他怀里倒。 “你怎么回来了?”沈沅被一股大力向后扯,贴靠进他怀中,身后裹着一层被,身前却什么都没有,她略有些不自在,加上刚被人抓包,就愈发得不敢看他。双手推他胸口,但他禁锢得实在紧,推了两下没推动,沈沅便泄了气任他抱着。 “躲我做什么?”陆浔看她做贼心虚的神色,竟觉得些许有趣,嘴角沁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沈沅不答,陆浔便伸手去捏她,捏到沈沅忍不住了,才红着脸开口,“怕你打我…”她顿住,悄悄看了他一眼,接着慢吞吞地低声说,“你最喜欢打我屁谷。” 这个大坏蛋,最会下流无耻地打她屁谷。 陆浔笑意扩大,他放下手,站在她面前两手紧着她罩身的云被,略弯下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榻里走,“嫂嫂若是想学九连锁我教你解开便是,何必趁我不在偷偷摸摸的。” 沈沅被他放到榻里,掖了掖被角,眼睛望他,“既然王爷教我开锁,还不如不锁鸟笼了。” 陆浔指腹刮她挺翘的鼻尖儿,“不锁这可不行,嫂嫂学会了九连锁,我还有八连锁,七连锁,琉璃锁…要是不锁笼子,谁知道嫂嫂在我这其他阁楼里还要闹出什么名堂。” 陆浔眼见着榻里惊喜的小脸立马又沮丧得垮下来,心里便更加愉悦。 沈沅已经诅咒这个大奸臣几百遍了,等他遭人推拥倒台那日,她定要也把他关在笼子里,用皮鞭每日抽他几次!不,几百次! 沈沅愤愤臆想,被角突然被掀开,有圆润光滑的东西塞在她胸口,凉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陆浔又拿了一把塞到她胸脯上,沈沅这次瞧清了,竟是颗颗红润剔透的樱桃。 他竟然把樱桃塞到自己身上! 陆浔放完便没再看她,转身出了笼子。 沈沅在被里躺着不敢乱动,他放的樱桃太多,她怕一动那些樱桃会掉下去,万一他再阴晴不定的生气,还是自己吃苦。 陆浔侧坐于长案后椅,两腿交叠,搭案边,倒没再看笼子里的人,反而两眼眺望窗外,目光幽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嫂嫂生在长安,可知长安哪里最有趣?”他忽然开口问。 沈沅歪头想了下,以前长兄还在,每到上元节,阿兄阿姊都会带她出去好好玩上一玩。因为她幼时体弱,到年岁大才好些,阿娘不让她出去乱跑,唯有上元节的时候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但陆浔想听到什么答案呢?总不会真的愿意听她和阿兄阿姊放花灯的事吧。 沈沅兀自揣测他的心思,歪头想了会儿,“倒是没想到有趣的地方,繁华一瞬,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而已。” 陆浔随手拿起案上一卷书,狼毫沾了点墨水,他在平铺于案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闻言轻笑了声,“嫂嫂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常人少有的心性。” 他语气淡,淡得让人有一种错觉,好似就是随口而说的一句话。 即便是随口而言,沈沅还是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问他,“王爷觉得长安哪里最有趣?” 不知为什么,沈沅觉得此时陆浔的目光就有些凉了,他放下笔,起身,没几步就到了鸟笼外。沈沅听到开锁的动静,她眨了眨眼,陆浔已经走到她面前。 “樱桃热乎了。”沈沅咬咬唇,“应该可以吃了吧。” 陆浔立在她面前,四目而视,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凉薄的淡意,明明方才看着还很正常,这才不过一会儿,就好像翻了脸,变成另外一个人。 沈沅鼓起勇气揪他的衣角,陆浔只是垂眼扫她白嫩的手,并未阻拦她的动作。沈沅便愈发胆大,直到攥住他垂落的整片衣袖,红着脸出声,“你近一点。” “嫂嫂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依顺着她的动作,离床榻近了,微微俯身。 蓦地,唇边贴住一颗温软的樱桃,带着点她身上的馨香。 “你尝尝,好不好吃。”沈沅愈说愈觉得羞耻,脸愈发得红了。 陆浔笑,唇启开,舔了舔那颗樱桃,勾到嘴里。一咬便溅出汁水,连汁水都是甜的。 沈沅收回手时,陆浔咬了口她的指尖。 最后,樱桃被他一人吃完,沈沅一个都没吃到。她有些郁郁不满。 陆浔嘲她,“樱桃是我的,也不过是借嫂嫂捂一捂,嫂嫂气什么?” 他自己怎么不捂! 下流! 无耻! 沈沅愈加生气,一大早上她还没用饭呢! … “我饿了。”终于饿得受不了,沈沅呜呜开口,她真的饿了,陆浔不放她回去,可总好过给她吃一点饭。她从小到大连委屈都鲜少受过,更别提饿着吃不上饭了。沈沅兀自嘀咕几句,大坏蛋囚着她,还不给她饭吃! 陆浔侧坐于榻看书,闻言挑眉看她,“小厨房在七楼,食材都是现成的,嫂嫂饿了就自己下去做着吃。” 话虽如此,可她没有衣裳呀!难道她真的要赤着出去吗?可太丢人了。 沈沅的脚从被里伸出来,去磨蹭陆浔腿,可怜兮兮地,“那王爷给我一件衣裳好不好?” 陆浔一手握住她的脚腕,指腹摩擦在她的脚踝边儿轻笑,“嫂嫂衣裳就在楼下,我又不是没告诉过嫂嫂。” 沈沅,“…” 好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沈沅兀自瞪他一眼,想抽回自己的腿却没抽动,在她再要用力时,陆浔倒是松了手,盖得她腿没着力磕到了硬硬的榻边儿。沈沅心里的气更大了。 陆浔随手将书放到她枕畔,将她耷拉的腿塞回去,又把被角掖紧,转身就出了屋,一句话都没说。 … 沈沅还在榻上琢磨他什么意思时,就见陆浔拿了一个食盒进了来,沈沅眼睛一亮,又见他脚下转了弯,自顾坐到长案后,慢悠悠地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饭食布置在长案上。沈沅问道香喷喷的味道,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陆浔却像没有她这个人,坐在长案后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 笼里的沈沅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腹中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终于沈沅忍不住披着被子就下了榻。 陆浔没落锁,沈沅很轻易就出来,至案前,眼巴巴看着吃饭的人。 陆浔这才掀眼,没说话,又转开眼。 沈沅小步过去到他身侧,一手揪着他的衣袖,摇啊摇啊,一双亮晶晶的眼已经是哀求了。 陆浔忽然开口,“嫂嫂就是这么求人的?” 沈沅一愣,那她该怎么办呢?陆浔已经放下碗筷,沈沅手一紧,忽地扑到他怀里,磨蹭他的胸口,软软糯糯地,“求你了。” 陆浔垂眸看她一双盈盈如水的眼,半晌,抬手去搂她的腰,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啄了下,缓缓叹了口气。 长安最有趣的地方,是刀柄上有人姓名所居之地,那是他最痛快的乐园。可…他看着怀中软软的小东西,恶劣地掐了把她粉嫩的脸蛋。 杀之不舍,留她只会让自己愈加心烦意乱。 … 后午,沈沅软身依靠在马里,才被陆浔放回来,他不知去了何处,倒是走时叫人送她回去。沈沅袖中握着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他的青白玉螺纹扳指,这扳指倒底也没给他,也不清楚陆浔倒底知不知道扳指在她这。 沈沅将匣子打开,里面竟出现一张卷筒的纸条,她心咯噔跳了下,纸条拿出来慢慢展开。陆浔的手楷她看过数遍,熟悉无比,上面的字迹和他的手楷一般无二。 “嫂嫂既然还想接着养玉,便就随你吧。”语气颇为勉强。 … 环素早间发现夫人不见了,忧心小半日,生怕有外人来要见夫人。陆家如今虽不如往昔,可也不至于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知怎的,她想到当日深夜至此的七郎君,难不成夫人在七郎君那?环素不敢声张,称夫人病了,在榻里昏睡,任何人都不见。 好在半日过去也算是安稳,不见一个人来。 忐忑等到后午,陆嘉禾突然从外面进来要见沈沅,环素依照打好的腹稿上前对陆嘉禾道“小姐,夫人病了,郎中交代不能出屋见人。” “病了?”陆嘉禾担忧问,“我几日前来见嫂嫂不是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如何病的?太医怎说?要不要紧,严不严重?” “倒不是很严重…”环素道。 陆嘉禾见她吞吞吐吐,以为嫂嫂是病得很严重,不知该如何说,心下更是急了,推开环素就要向院里走。 环素在后面急忙拦她,陆嘉禾已至内屋前推开了门。 “小姐!” 门打开。沈沅在屋里蹙眉看匆匆进来的人,问,“这是怎的了?” 陆嘉禾急急忙忙地过去,“嫂嫂你哪不舒服,要不要紧?” 沈沅看了环素一眼,含笑拉过陆嘉禾,“是环素这丫头大惊小怪,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就咋咋呼呼的。” 环素见沈沅回来了,喜悦地垂头认错,“是奴婢的错,小姐勿怪。” 陆嘉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嫂嫂,我有事找你。” 陆嘉禾这日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沈沅,她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蓝色蝴蝶,飞落到佛音寺后院的禅房里,又不知为什么,忽然被人捕抓,被火化了。陆嘉禾一梦惊醒,将这个可怕的噩梦告诉给了自己的贴身婢女。 婢女长兄曾经就出家为僧,婢女告诉她这事还是要去庙上问问法师才好。陆嘉禾不敢一个人去,想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又在门外看到母亲和父亲争吵,母亲以泪洗面,陆嘉禾顿时觉得烦躁,便去找了沈沅。 她摇着沈沅的衣袖央她,沈沅受不住,想到去一趟佛音寺也没什么,便就同她一起去了。 … 宫中 霍阿侣病好后,宫中妃子也选的差不多,但见过陆家大夫人的姿容,再看后宫里的女人都觉得索然无味。 他把那些剩下秀女的画像放到案上一一相看,看到最后一张,眼顿住,画像中人竟与陆家大夫人相像至极。他抬手召来伺候的小太监,指着画像上的女子问,“这是哪家的姑娘?” 小太监看了眼,想了下回道“皇上,这是林侍郎家的千金,不过听说昨儿不知为何自缢了。” “自…”霍阿侣哑声,他就不信,放眼整个大魏,还找不到姿容在陆家大夫人之上的人? “林侍郎家可有旁的姑娘?”霍阿侣又问。 小太监回,“有是有,听闻林侍郎家的庶女貌若天仙,只可惜一年前出家做了尼姑。” “去哪出家了?”霍阿侣问道,心里几番回转,这小尼姑他倒是还没尝过滋味。 “是去了佛音寺。”小太监道。 第36章 算账 两人又拉着说了会儿话, 提到上次陆嘉禾送的龙须糖,沈沅便叫环素拿了两块摆到案上,因做的并不多, 陆嘉禾舍不得吃,“都给嫂嫂吧,等我想吃了自己便会做。” 她推着沈沅的手, 叫她把拿出的两块糖都吃了。 很快马车准备好,陆嘉禾偏要和沈沅乘同一辆, 两人俱坐在车厢里, 仆从候在外面, 马车缓缓起行。 陆嘉禾忧心忡忡地想着那个梦, “嫂嫂, 你说会不会真的要出事,现在我们陆家多灾多难, 母亲和父亲三天要吵上两天,我可不想再给她们添乱子。” 沈沅安抚她, “别想那么多,一个梦而已, 也许是菩萨显灵, 来庇佑你也说不准。” 陆嘉禾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还要好一段路才到佛音寺, 陆嘉禾从靠窗的榻边过去黏着沈沅,犹犹豫豫地开口, “嫂嫂,长兄现在这样,怕是以后的前途都毁了,你真的不想给自己打算打算吗?” 她见沈沅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以为她是畏惧人言才不敢提及这事,愈发卖力道“嫂嫂,我们女子生存在这世上本就不易了,何必一直为难自己?我虽是陆家的姑娘,但如今陆家这种境地,嫂嫂再继续留下去,到最后只会拖累自己受苦。” “若是换作我,才不会想要一直留在这,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呢!”陆嘉禾哼了一声,“而且,当日嫂嫂从宫门外回来,主屋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愈加愤愤,“我从前敬仰长兄是陆家独子,一直期待你们二人和和美美,过得快快活活的夫妻日子,哪想到长兄劣性不改,又重蹈三年前覆辙。” “嫂嫂你不知道,”陆嘉禾去拉沈沅的衣袖,眼里冒火,“我得知长兄做那种事时,都想过去把那爬床的贱婢拖出去发卖了,她算什么东西,也能羞辱我嫂嫂!” “我日后夫君要是也朝三暮四,吃里扒外,我定要扒了他的皮,把他丢到大街上去!” 沈沅被她最后两腮鼓掀的模样逗得笑了声,但她要离开陆家,哪像她说得这么简单。更何况中间还插着一个陆浔。 “好了,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吧。”沈沅温声。 陆嘉禾说了这么多话,没想到嫂嫂倒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沈家如今要比陆家,真不知嫂嫂为何还要留在陆家。她虽喜欢黏着嫂嫂,但她更希望嫂嫂能过得快乐。环素说嫂嫂病了,陆嘉禾看得真切,她虽勉强支撑精神,可眼下的黛青却骗不得人。 … 马车行至佛音寺,陆嘉禾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转身再去扶沈沅,两人一同往寺庙里走。 云香袅袅,钟声鸣鸣,寺庙中香客往来,或喜或悲,皆是众生百态。慈悲佛像高坐庙里,沈沅跪于蒲团上,双手合于胸前,望向上面悲悯我佛。 沈沅自幼体弱,说起病好一事还要多谢当年住持赠她的符纸,她本不信佛,可因这事对庇护一说反而变得虔诚。 两人从佛堂出来,陆嘉禾去寻住持与她作别,沈沅被小沙弥带到禅房休息。 沈沅喝了会儿子茶,靠在椅上神色疲惫下来,再没陪伴陆嘉禾时的精神。 去佛音寺也并非全然是顺着陆嘉禾的心思,她也想来这,来这躲个清净。 她实在是太累了,陆浔就像个无耻又下流的胚子!总对她做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事。她身下到现在都有点涨,难受得紧。 沈沅哀嚎一声,靠横榻上打算安睡一会儿。 … 陆嘉禾听完大师说禅,失魂落魄地走在鳞次栉比的廊檐儿下。 她没去找沈沅,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兀自找了个角落蹲了会儿,脸埋膝里。 地上落了一堆枯黄的叶子,小沙弥还没来得及清扫,陆嘉禾手指在地上戳了戳,扒拉开一堆混在一起的黄叶,又把这些枯黄的叶子聚在一起,乐此不疲,玩了许久。 来佛音寺只是她一个借口,她喜欢嫂嫂,想跟嫂嫂待一起,而不是留在那个憋闷的陆府。 陆家倒台,家中纷争愈发得多,直至现在父亲每日都要和母亲争吵一次,吵得愈来愈厉害,陆嘉禾要烦死了。 她抬手揉揉眼圈,是风太大,都让她迷眼了。 眼看时候不早,再能躲她都要回那个令人厌恶的陆家,谁让她占了个陆姓。 陆嘉禾捏捏酸痛的腿站起身,一宦官装束的人过来,对她做宫礼,“姑娘,贵人要见你。” … 陆嘉禾被新帝从佛音寺带走的事,沈沅得知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陆嘉禾去听讲禅身边没带着婢女,因此她被新帝带走都没人知道。跟在陆嘉禾身边的贴身婢女找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小沙弥过去说看到一个贵主将那位施主带走了。 新帝微服出巡,但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出来,说是到了佛音寺,还有谁贵气能贵得过皇帝呢? 两个贴身的丫鬟顿时慌了,急急忙忙就来找沈沅拿主意。 沈沅困意消散,面色凝重,她叫那两个丫鬟先出去,独坐在交椅上,沉默着。 环素知道夫人在想事,没出声打扰。 沈沅眸子微动了下,蓦地抬头看向环素,“我有一事要你去做。” 从前沈沅忙于应付府中事务,还要服侍陆晋,与陆嘉禾的关系并不亲厚。直到陆家败落,她被陆晋亲手送到那个昏君的龙榻,陆府沉默声中让沈沅更加认识到了世间人情冷暖,而陆嘉禾却是不一样的,她在冰冷中唯独给了沈沅一抹暖色。 这几日她像是重新认识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却又勇敢果决,有自己的想法,待她亦是真心实意。苦口婆心地劝说她离开陆家,如今沈家确实是她最好的归宿,即便陆嘉禾清楚沈家并没陷入泥潭,也没像陆晋一样要拖沈家下水。 陆嘉禾时是冰冷陆府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新帝昏庸,贪恋女色,陆嘉禾落到他手中指不定收到怎样摧残,沈沅愈发痛心。她无力可救,唯一能救陆嘉禾的人就只有真正掌权的陆浔。 可她要去求陆浔,是为了陆家人,陆浔怎能答应呢? 沈沅手攥紧,新刺绣的云蝶花样被她掐得变了纹路。 陆浔的白玉扳指还在她这,沈沅将匣子从出来交给环素,“悄悄去九重阁楼将这匣子交给守门的小太监,告诉他,我已入宫。” 环素听得惊了下,主仆二人心里清楚,可环素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相劝,“夫人,这是不是太过于凶险?” 沈沅安抚地笑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陆浔会去宫里救她,一定会去的。 … 霍阿侣在佛音寺没找到小尼姑,倒是捡到一个如花似玉,极其水灵的姑娘。姑娘脾气又臭又硬,不爱搭理人,这可叫霍阿侣习惯人侍奉多点别样趣味。他现在是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即下令,叫人把小姑娘带走了。 甚至他都没问是哪家的贵女。管她是丞相府的,还是大理寺丞的,有陆浔在,陆浔让他做这个皇帝,没人会有半分怨言。 回了宫,小姑娘却是一直都冷眼看他没说过话,眼里嫌恶之意明显。 霍阿侣咂咂嘴,“来人,找个嬷嬷给她学学规矩。” 这规矩自然不是要学宫里的规矩,而是要伺候皇上入寝该有的规矩。再不愿意侍奉的女子,只要被调.教规矩,到最后威逼利诱也必会同意。 霍阿侣并不担心,没再看陆嘉禾一眼兀自回了寝宫。没找到小尼姑可真是大失所望,不过有这么一个烈性的小姑娘也算是不错。 … 快近昏时,霍阿侣吃完两个橘子,正要叫人把白日带回的女人送过来,就见外面人匆匆进来通禀,“皇上,陆家大夫人求见。” 陆家大夫人沈沅是何等天姿国色霍阿侣只在画像上见过,如今就要见到真人霍阿侣不禁心痒难耐,先是为难地想到陆浔,转而又一想既是陆家大夫人亲自求见必然有什么要事,他总不能耽误要事不是。 “让她进来吧。”霍阿侣道。 沈沅初次见新帝,端端正正俯身跪首,“臣妇拜见皇上。” 霍阿侣见到美人,眼珠子恨不得盯在她身上,忙道“快起。”又唤一旁宫人,“还不快给夫人赐座!” “不知夫人求见是有何事?”霍阿侣问。 沈沅微微一笑,笑意嫣然,仿若天地间尽失颜色,霍阿侣不禁看呆了去。 “家妹年幼无知,冲撞皇上,请皇上恕罪。”沈沅跪下身叩首。 霍阿侣哪受得了美人闫笑,登时脑中成了一团浆糊,欲下去扶她起身,又想到这个女人现在还是陆浔的,便有些犹豫,不敢去了。 沈沅暗中观察几番,果然见他犹豫,又道“臣妇来换家妹,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霍阿侣一呆,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大喜上前走了几步,又犹豫停住身,试探道“夫人难道不是与摄政王…” 他可不敢惹怒了那个煞神,女人可失,他若是把陆浔惹怒了,这个皇位就不保了! 沈沅含泪望他,默默不语,已是仿似诉尽其中之意。霍阿侣顿时了然,哦,原来是摄政王不想要了啊! “来人,把刚带进宫的女人放了吧!”霍阿侣扬声,门外人听到立即去办。 沈沅松下气,攥紧的手终于有些松懈了。 “夫人,净室已备好水,朕现在就命人服侍你进去。”他想了下,又摇摇头,从殿阶上下来去拉沈沅的手腕,“还是朕与夫人一起吧。” 沈沅厌恶垂眼,正要不着痕迹地挣脱开,身侧拉她的人突然惨叫一声,猛地就从她面前飞了出去,竟直直撞到背后的长案上,抚胸猛呕出一口鲜血。霍阿侣喘咳不止,正要喊人,就见门外进一掀长厉色人影,立即缩着脖子,畏畏缩缩躲到榻里。 陆浔立在殿门前,目光死死盯着殿内跪坐的纤瘦身影,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拎过来打一顿。 陆浔气得舔舔牙,大步入内,至沈沅面前,一手用力捏她脸上的嫩肉,目光又凶又狠,咬牙切齿道“回去再和嫂嫂算账!” “起来!”陆浔见她还跪着,指腹在她脸上狠狠捏掐两下,沈沅疼得泪珠子都流下来,却是无半分不虞,看他时扬笑弯唇,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起来。 陆浔这才转向几近昏死过去的霍阿侣,他一脚踹向他胸口,半人高的檀木龙榻竟瞬间分成两半,霍阿侣也飞出老远,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走过去,狠狠踩住霍阿侣的碰过沈沅的手,寂静的殿内,骨裂之声尤为明显。 “霍阿侣,本王掌中至宝岂是你这个畜牲能够染指的!” 陆浔阴沉着脸踩他的手,软底云纹锦靴用力辗转碾磨,霍阿侣一句话说不出只能痛苦惨叫,他这双手算是废了。 第37章 心疼 忽地, 惨叫声戛然而止,霍阿侣在疼得昏了过去。陆浔又狠狠踹他一脚,才转身看向沈沅。 两人目光撞上, 他瞧着那一眨不眨看他的人,眼里的惊恐惧怕还来不及收回。 陆浔下了殿阶到她面前,伸手拍她被掐红的小脸, “嫂嫂看够了吗?” … 彼时朝臣要事有奏,具是等在外面求见商议, 众臣刚刚赶至, 就听到殿内一声凄厉痛苦的哀嚎。众人只看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仰躺在地, 昏迷过去, 右手血肉模糊, 躺着淋漓红血,方将看到一抹人影, 殿门忽地合上,再也看不到。 一人先出声, “殿内是何人,竟然敢公然行刺, 羽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怎的不把那狗贼抓住!” 另一人听到忙捂住他的嘴,“大人莫出声了, 殿内的是摄政王,咱们惹不得…” 随之沉默, 有叹息,有痛恨,也有无奈。 大魏建朝已久,从朝政清明到日渐没落, 先帝虽昏庸无道可在老臣辅佐,总能安稳的过日子。如今奸臣当道,血脉不实的傀儡皇帝软弱无能,偏陆浔权势滔天,手掌虎符,无人能与之抗衡,只有愤怒畏惧,无可奈何。 … 朝臣被遣散,沈沅跟着陆浔出去,心里却是一片寒凉。 她的本意确实是想借此让陆浔废掉这个昏君,再另立新帝,却没想到,陆浔会下这么重的手。 马车粼粼而行,沈沅没问去哪,她料想陆浔定还不会让她回陆家。 陆浔没同她一起,沈沅坐在马车里长长忧叹一声,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陆浔的反应远远在她意料之外,当时殿里只有他们三人,他那一句“掌中之宝”也是清晰地传进她的耳。 沈沅心口竟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好似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可又不敢明白,她不该明白的,现下这样就很好。 她掀起车帘,望着街头巷尾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微微怔然,听说最近长安又死了人,悬而未决的案子,没人敢去审判。 沈沅隐隐约约觉出,陆浔的恨远远不止于陆家,大魏皇室接连而死,朝臣亦是惨遭横祸,长安命案连出,她心里忽闪冒出个可怕的想法,或许他们的死都和陆浔有关。 她压下这个惊惧的念头,止住疯长,却不得不去想,待有一日将陆浔杀了,另立明君,改纳新政,天下会不会太平许多。 … 再回九重阁楼,沈沅心境变得颇为沉重,她望着那个巍峨层层楼阁,在外站了会儿,里当初接她的小太监快步出来,毕恭毕敬道“夫人,王爷要过会儿回,您先去九楼坐坐。” 又是九楼,沈沅道谢后抬步往前走。这条路她不止走过一次,已是极为熟悉。刚抬步上第一个台阶时,她感到右腿的骨头好似响了声,有些微微痛意,但疼得并不是很厉害,她也就没在意。 绣鞋踩过软绵的波斯绒毯,一步步踏了上去。到九楼寝室门前,沈沅停住,站了会儿,才抬手推开门。 陆浔并不在。 沈沅站在门前隐约觉得不对劲,她掩门后再往里走,才恍然大悟。 寝室内长案后的墙壁上挂的不再是厚重绒毯,而是一幅幅前朝名士的手楷字画,下盖印张,纸页发黄,具是真迹。 “嫂嫂不进去,在门口杵着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微冷的人声,沈沅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匆匆后退几步看他。 陆浔越过她入了里,再没说一句话,亦没看她。 沈沅站在原地未动,远远看他,陆浔换了身衣裳,绛紫对襟,墨玉云缎覆于上,阔袖伏地,腰间依旧坠着那个素色的香囊。 她忽然记起当年送陆浔护身的符纸,不知道他还留没留着。 陆浔端坐于案后,随手抽出一折公文阅览,手拿狼毫淡然写了两个字。沈沅自是不知道他这副随性的表情手下写的是杀伐决断的事,仅仅两字就可定夺人性命。 他处理公事时极为专注,写完,也没抬眼,接着看另一本奏折,仿佛屋里没有沈沅这个人。 沈沅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到陆浔面前。她悄悄打量陆浔的神色,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王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陆浔起初没搭理她,随手又拿了案前一张折子翻看,看完写了几笔放到案头另一边,正欲再拿起一张折子,上面突然出现一只素白的手,陆浔冷眼看向手的主人。 沈沅与他对坐,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回视他,眼尾勾了点妩媚,她蹙眉弯唇,“今日在殿里跪了许久,膝盖疼。” 刚上到九楼,起初的一点疼变得更疼了。 四目而视,陆浔盯了她半晌,蓦地收回手,冷言冷语回她前半句话,“嫂嫂想要怎么处置?是要合你的心思,杀了霍阿侣,再立新君?即便是立新君,也要你从中择人?” 陆浔一一戳破沈沅的想法,沈沅在他面前仿若无物,无处遁形。 他看出来了,沈沅的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她本也没打算瞒着,看出来便看出来,本没什么打紧的。 她越过长案,跨到陆浔腿上,整个人都黏到他怀里,拿他的掌心穿过下裳,隔着里裤贴她的膝盖,委屈巴巴地道“你不要凶我,真的很疼。” 是把他方才的话都放耳旁风了! 陆浔舔舔牙,被气得发笑,从她下裳将手拿回来,想把这个越来越不把他放到眼里的小东西扯出去,他真是对她太好了,让她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下去!” 陆浔声音发冷,阴得慎人,若是外面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爬出去,偏偏沈沅不惧,有点不知死活。 沈沅摇头,“我不。” 她又蹭蹭凑近点,小臂抱陆浔的腰身,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也知道怕? 陆浔抬手在她屁谷上打了一巴掌,力道委实不小,听到怀中人轻嘶一口气,他心下那股焦躁的火气总归下去了点儿。 寒声,“让嫂嫂失望了,霍阿侣这个皇帝我没想过废掉。” “为什么?”沈沅从他怀里抬头,怔愣迷茫地看他。 依着陆浔对自己的霸道,霍阿侣都对她这样了,他为什么不废掉他?他若是还不废掉这个昏君,她岂不都白忙活了,想想被霍阿侣碰触过的手,沈沅就觉得厌恶。 陆浔抬手捏她的下巴,指腹在那细皮嫩肉摩擦两下,指骨收紧,冷声嗤她,“废掉他岂不是顺了嫂嫂的心意,你倒高兴了,可我心里不痛快。” 沈沅敛下思绪,呜咽哼声,“可你在殿里还说我是你的掌中至宝,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宝贝!” 陆浔似是没料到她会记住这句愤怒成言的话话,掀眼看她,微动了下,半晌松开手去拍她白皙的小脸,“宝贝?这种鬼话嫂嫂也信?” “信!”沈沅躲过他恶劣地手,两臂攀他的双肩,憋会眼眶里的泪珠子,粉嫩的唇快速在他脸上贴了下,坚定道“我信。” “今日我能如此笃定王爷会来救我,就是因为相信王爷。王爷说我是你的掌中至宝,王爷也是我顶顶心尖上的人,也是我的宝贝。” 她两眼弯起,像月牙一样,却比苍穹皓月更要明艳动人。 陆浔冷笑,“嫂嫂说什么都没用,那个位子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可能让明君当政。” “除非我死了。” 沈沅笑意下去,换上愁怨的哀伤,两手搅在一起,瞧着十分失落的模样,再抬眼时,有凉意的水落到陆浔手上。 得,小东西说不过他就知道掉金豆子,到头来还是他去哄,真是让人心烦。 “可是真的好疼,呜呜…” 沈沅是真的很疼,跪在殿里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她之前到佛音寺上山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膝盖骨头轻响了下,当时她并没觉得疼。只是在殿里跪了一会儿,方才又爬到九楼,她才感觉膝盖这里好像出了事,丝丝缕缕的疼痛从膝盖骨头缝里冒出来,起初还忍得住,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 陆浔扫她两眼,重新探入她下裳,隔着她的里裤摸到膝盖处,轻抚了一圈,见她忍疼皱眉,又慢慢除了她的里裤。沈沅依附在他怀里,顺从地任他摆弄。 陆浔把她雪白的纱衣放到案上,又把外裳往上推了推,堆到她腰间。垂眼便看到那纤细白皙的小腿上青紫慑人的一块明显,她肌肤娇嫩,凡是磕碰一下都明显,原来没跟他扯谎。 陆浔目光顿住,指腹在青紫周边抚了抚,语气凉下来,“磕碰着了?” 沈沅老实道“后午去寺庙的时候,摔了下。”她暗自捏捏他的手,“又跪了好久,雪上加霜了。” 陆浔手停住,抬眼看她,末了用腾出的手去戳她的额头,语气嫌弃,“既然知道我会来,还跪他做甚。” 又轻放回她的小腿,将推上的襦裙放下,捋平上面的褶皱,两手托她的腰身,抱她往出走,眼见到了门前,沈沅忙捂住裙摆。 陆浔看她动作脚步没停,“抱嫂嫂去三楼,再叫个太医过来给嫂嫂医治。” 这个屋子,他不想让外人踏足。 沈沅推他,“总不好在这请太医。” 别别扭扭的,还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陆浔手抱她不方便动,就去咬她的脸,“太医是我的人,嫂嫂可放心了?” 沈沅听后粲然一笑,“放心。”她抱住陆浔的后颈,够到他的薄唇,柔软贴了上去,“王爷真好。” “呵。”陆浔语气不屑,嘴角却微不可见地勾出弧度。 … 沈沅这次摔得实在严重,不只皮.肉上看着吓人,还伤到了骨头。太医来的时候在她腿敲敲打打两下,沈沅就疼得不行,实在受不了趴在榻里呜咽地哭。 陆浔站在一侧,扳指已被送回了他手里,戴到指骨。他冷眼看着,指腹在扳指上不停拨动,起初是一下两下,到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太医将沈沅的右腿用白布缠个严实,里面覆好药,又留下药方才躬身退了出去。 陆浔揭开她蒙过头的被子,里面的人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只不过细眉依旧紧蹙着,煞白的小脸像被水洗过似的。他伸手轻抚她滑过的泪痕,指腹停留在她眼角,沾了点她残余的泪珠,接着指腹被他放到了唇边舌尖舔了舔。 苦的。 … 青霄得令至九重阁楼下,陆浔立于凭栏后,望着九楼亮盏昏黄的灯,吩咐,“将宫里那个找死的剐烂了扔到狼窝里。” 青霄一愣,半个时辰前主子还是只吩咐他将新帝下身的东西割了,怎么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 然,主子吩咐,他做便是。青霄应声下了去,刚没走几步,又听主子道“让活着剐,一刀一刀的剐。” 第38章 生气 沈沅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太医给她正骨,太疼了,疼得她全身发抖, 浑身冒冷汗,疼着疼着就没了知觉,她便睡了过去。 她揉揉眼, 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还在陆浔的九重阁楼里, 不过这是在他九楼的内寝。他是什么时候把她抱回来的, 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榻里盖着大红的芙蓉云被, 笼内银丝炭炉生得火旺, 她这才觉出后背热出了汗, 黏黏腻腻的,不太舒服。 沈沅坐起身, 右腿膝盖处缠绕几圈干净的白布,她轻轻抬了抬腿, 很快忍不住放下,轻“嘶”了一口气, 还是有点疼。 这下好像连走路都费劲了。 沈沅懊恼地躺回引枕, 云被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出去。现下应已入夜了, 可她还没回去,若是陆嘉禾去寻她该怎么办? 她走时还交代了环素, 环素应该能处理好吧。 沈沅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侧躺高榻,呆呆地望向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忽然轻微地动了下, 随后,沈沅便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 陆浔推开门,入眼便是榻里小嫂嫂一双茫然无措又呆滞无辜的眼,也不知自己一个人在那瞎琢磨什么,看到他进来也没什么反应,甚至陆浔怀疑她根本没看到自己。 或者她也许今天被吓傻了,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见过最阴暗的也就是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哪见过这等打打杀杀的阵仗。陆浔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不该让她看到当时血腥的场景。 他掩好门,立了会,没再看榻里的人,拂袖去了长案后。 小东西把他精心安排的都毁了,他现在又要再费心思找合适的人。 真是麻烦。 陆浔想到这愈加不耐,凉凉瞥了榻上乖乖躺着的人一眼。 吃他的,住他的,还给他惹一堆乱摊子。 沈沅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吓了一跳,立马收回眼不敢看他,手中的被角又往上拉了不少,连眼都遮住了。 陆浔见她像受惊兔子的模样,被惹得烦躁的心情才好些。 怕她吹凉风受寒,陆浔抱她回来时把通风的四格小窗关了,屋里又生着暖热的地龙和银丝炭炉,陆浔小坐一会儿便觉出闷热,他扯了扯领口,感受到轻微凉意才觉得舒服点。 沈沅缩在被里看他。 陆浔端坐于长案后,绛紫华服着身,长眉入鬓,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薄凉无情。指骨修长,随手拿起案头的书卷在看,极为认真。他处理公事的时候还挺严谨专注的,没有对她时的下流捉弄。 她的目光渐渐落到陆浔抿着的薄唇上,她知道那里,淡泊无情,没有一丝的温度。和她亲吻的时候都冷得像块冰。 沈沅目光渐模糊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还想再尝一尝那种感觉。 不! 她在想什么,她竟然想主动去亲吻这个大奸臣? 沈沅像是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心口砰砰乱跳,她慌乱得转开眼,下意识背过身,膝盖突生的痛意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她这才记起,自己膝盖还伤着呢? 可她为什么会忽生这种想法?难道是她…喜欢上陆浔了? 不,不可能的,她怎么会喜欢上这个杀人如麻的大奸臣呢?不可能的,即便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 定然是她最近太累了,累到只想找个人依靠一下。 陆浔开了九连锁缓步进来,“都叫嫂嫂别乱动,自己身子骨都不知道怜惜着,还叫谁给你心疼?” 陆浔揭开她身下的被子,一手压住小块被角,皱眉观察她被布包裹着的地方。 白皙的小腿握在他掌中竟这样的纤细,陆浔指背轻抚过她受伤的小片地方,手指依照太医嘱咐的法子缓缓揉着。 沈沅只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袭遍全身,方才被她乱动疼痛的地方也慢慢缓和下,竟没那么疼了,还有一点儿舒服和淡淡的痒意。 她悄悄拉低被角,掀眼看榻边的男人,他横眉皱紧,眼睫微微低下,目光专注在她受伤的腿上,眼里竟还有点儿不可察觉的温柔。 沈沅怔住,脸颊竟发了红,甚至还有点奇怪的热。 她倒底是怎么了? 沈沅不会相信她对陆浔动了真情,她与他才相处过多久,怎么会动真情呢?沈沅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不再看她。 陆浔给她揉捏完,整理好她的寝衣,把她的腿放了回去,又压好被子盖紧。 沈沅缩在被里听他的动静,直到他给她盖完被子,没了动作。她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笼子落锁的声音,她忍不住想陆浔在做什么,他怎么还不出去?因方才的胡思乱想,沈沅一时还不想去面对他。 “嫂嫂就没有什么要问?”陆浔坐于她身侧,微凉的手去触碰她颈后的一小片肌肤。 沈沅感觉到凉意,往榻里挪了挪,躲开他的手。 不是因为别的,她方才竟然感觉,陆浔的手让她有种想要不断靠近的异样。 太奇怪了,一切都不对劲。 陆浔手停在半空,眼里的淡淡的温柔凉下,“嫂嫂又要闹什么脾气。” 她才不是闹脾气,只是…只是现在还不想去处心积虑地亲近他。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她想暂且缓一缓。又听身后的声音,“就因为我没答应嫂嫂废掉霍阿侣,嫂嫂就觉得我没了利用价值,暂且还不想搭理我?”他顿住,又去捏沈沅的脸,“还是嫂嫂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沈沅蓦地睁眼,因为他的话脊背生寒,记起当日正殿内的情形,她才觉有些怕他了。 “我没有。”沈沅小声争辩。 “没有什么?”陆浔慢悠悠问她。手指的凉意就在她耳边,驱散掉她身上灼热的感觉。 “没有利用你。”沈沅极力忍住想要靠近他的冲动,软下声开口。 陆浔手收了回去,沈沅要松口气时,他却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扳过来,他垂眼瞧着她通红的小脸,轻笑了声,“有没有利用嫂嫂自己心里清楚。”他话尾一转,轻飘飘道“利用便利用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沈沅不想去搭理他,他都知道还逼迫自己开口。她有点无措,不断想要靠近陆浔的感觉让她觉得挫败,不该这样的。 陆浔看她依旧一副沮丧的表情,好似没意思了,手松开,“过几日我会挑一个新皇帝。” 一国之君,在他嘴中好似儿戏一般,仿佛是吃饭喝水的事。 沈沅听到这才有了点精神,想问他,又记起他方才说的利用,立马住了嘴,“王爷愿意选谁就选谁,和我说做什么。” “嫂嫂真是口不对心,我本还想给嫂嫂余地选择的,既然如此,只能我自己定了。”陆浔说完,起身就要走。 他将直起身下榻,衣袖就被一股软绵的力揪住,走不了了。他勾勾唇角,回身没甚意外地看到被里软软的小东西委屈巴巴看他,“王爷再给我揉揉好不好,好疼。” 陆浔笑意停住,略意外看她,很快,眼里生出一丝不耐,“嫂嫂当真以为我整日没事干就在这伺候你了?” 说归说,他还是转身上了榻,拉开她的被子,单手握住她纤细的小腿慢慢按揉,满脸的嫌弃,“嫂嫂下次再蹬鼻子上脸,我就把你从九楼窗下扔出去。” 沈沅缩在被里看他笑,伸手戳他半压住云被的腿,眼睛凉凉的,透着股小心怯意,“那王爷告诉我怎么按揉,我自己来。” “就嫂嫂那点小鸡子的力气,不痛不痒,怕一辈子都好不了。”陆浔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沈沅鼓鼓腮帮子,不愿意承认他的话,“哪有那么夸张。” 揉了一会儿,沈沅悄悄坐直身,往榻侧挪动,直到离他近了,几乎贴到陆浔怀里。 “我讨厌霍阿侣那种人。”她小声开口。 陆浔料想到,手接着揉捏她的小腿,顺着她的话问,“哪种人?” “无情无义,胸无点墨,不辨是非,昏庸无度…”沈沅照着心中明君的模样说了一箩筐反语。 陆浔没答她的话,过一会儿才收回手,与她目光对视上,他眼里凉薄的笑意让沈沅心下发慌,她张了张口,喉咙却没发出一个音。 他凉看她假笑的脸,伸手拍拍她粉嫩通红的脸蛋,“巧了,嫂嫂不喜欢的,偏是我喜欢的。” 沈沅咬咬唇,去贴近他,避开受伤的腿,整个人都依偎到他怀里,“可是万一下一个皇帝还像霍阿侣一样贪图美色,再发生今日的事呢?” 陆浔“哦”了一声,“嫂嫂不提,我都且忘了。霍阿侣没胆子动我的人,若不是因为陆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嫂嫂的腿也摔不坏。看来我是该找陆家好好算算账。” “不不不,不关陆家的事…”沈沅话没说完,立即止住声,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说错话了。 陆浔厌恶陆家,可她却为了陆家极力争辩。 果然,好半晌陆浔都没再说话,她感到小腿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终于忍不住,她痛苦得呜咽一声,“好疼…” 陆浔才松了力,拇指的白玉扳指刮过她的小脸,她望见他眼里的寒凉与杀意,浓烈的杀意让沈沅畏惧。 她压下心底的惊恐,小手软软地勾住他一片衣角,陆浔没动,她像是得到什么鼓励一般,愈加得放肆向上,将他垂下的阔袖都抓住了,徐徐地靠过去,想去贴他的唇,他却止住她接下来的动作,淡淡出声,“嫂嫂还真是念旧!” 他说完,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下了床榻,一脚踹开鸟笼的门就出了去,甚至都没锁九连锁。接着,沈沅眼睁睁看他出了寝室门,脚步极快,是极不愿再和她待在一起。 沈沅茫然片刻,呆望着被他盖好的云被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好像又把陆浔惹生气了,而且这次非常严重。 … 翌日天明的时候,沈沅疲惫地睁开眼。昨夜到现在陆浔都没回屋,她堪堪只睡了一个时辰,却异常清醒,不只想着陆浔的事,还有现在空出皇位的新君。 下一任新君决不能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即便是傀儡,也要是个明君。即便受陆浔摆布,也要有自己的决断。 大魏朝廷腐朽凋敝,受苦的只是民间百姓。 沈沅拧眉叹了口气。 笼内被吊高的榻不知何时又被放低了,对沈沅而言高度正好,可她现在腿伤着,下去还是有点费力。 沈沅先正坐在榻边,试探地伸出完好的腿先落了地,接着另一条腿才跟上。落地时有轻微的痛意,她单手揉了揉腿,缓一会儿才继续往外走。 九连锁开着,她很轻易就能出去。 但走到外面沈沅又犯了难,九重阁楼这么大,陆浔会去哪呢? 她拖着一条病腿茫然地在楼里四处乱转,廊道内没燃烛火,黑漆漆的一片,走路都有轻巧的回声,沈沅心里发毛,她一面紧张着,就难以注视脚下,一不小心就踩空了台阶,身子栽歪,几近要掉下去时,又被一人大力地捞了回来。 太黑了,唯有暗淡的光透出,凄凄寂静,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心跳声愈加清晰。 沈沅站在台阶上,陆浔居于一阶之下,他手牢牢抓在她腰间,长臂禁锢用力,没让她有一点儿再摔下去的机会。禁锢得太紧,她甚至能感受到腰间长臂的都凸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听到面前人出声,耳边的音儿有些咬牙切齿,开口便是训斥,“嫂嫂又在胡闹什么!” “我想去找你。”沈沅靠在他怀里,纤柔的手臂去抱他精瘦的腰,低下声如实道,“你一夜没回来,我害怕。” 她感受到腰间的手仿佛僵了下,泛冷的声儿终于缓和了点儿,“又不是第一次,嫂嫂怕什么。” 陆浔话落,手移到她背后,单手抱住她的腰,在她身侧屈膝弯腰,轻抬她单立着的腿,再慢慢直起身,直到把整个柔软的人都抱到怀里,又重新调好姿势,将人往怀里收了收,让她靠得舒服牢靠些,免得她乱动掉下去。 又拨开遮在她面上的碎发,整理好后,他这才抬了步,慢慢往上走。 “找我做什么。”他声音虽沁了冷,动作却是温柔的。 沈沅微微抬起脸,觉出脸有点水渍,她好似意识到什么去摸他的胸前未梳的墨发,摸了一手的水。 她微愣。 陆浔没理会她无谓的动作,抱她到了九楼,开门,到笼内把她放到榻里。 寝室内有了光亮,沈沅便瞧得清了,此时他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一身草草穿上,腰带都没系的寝衣,露出小片精瘦的胸膛。墨发未梳,湿漉漉的,淌了他一寝衣的水。沈沅的视线欲再往下,却被陆浔强迫塞回被里去。 沈沅眼眸微动,在他要直起身时,忽地仰身去抱他,温软的唇瓣去贴他流动冷血的颈,“好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声儿细细柔柔的,在他耳边绕呀绕,直绕进他心里。 陆浔瞥她一眼,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后颈,沈沅眼前蓦地一黑,便再没了意识。 … 陆浔将云被掩好,才转身离开,走时又一次落了九连锁。 九重阁楼里没他的令,无人敢擅自进来。 前夜他又去外面杀了人,回时衣裳满是血腥味,怕吓着她,他便先在八楼的净室内沐浴,方要拿大巾擦身,就听到她下楼的动静… 净室内水花喷溅,满地狼籍。陆浔站在一人高的西洋镜前,看着衣衫不整,连鞋履都来不及穿狼狈不堪的自己,忽地笑了。 第39章 清醒 陆浔重新换上鸦青阔袖锦服, 玉冠束发,缟色软底华靴,立于一人高的铜镜前, 又恢复平日仙姿如玉的清冷模样。镜中人面无表情,长身玉立,静默了会儿, 才转身缓步离开。 他一阶一阶拂袖而过,走得不徐不缓。台阶铺着华贵暖和的绒毯, 踩在地上声音并不大。 至九楼, 陆浔推开门, 笼内榻里的人如他走时一样, 安静地睡着, 不发出半点声响。乖巧的睡颜恬静温和,柔软干净的模样令人不忍亵渎。 陆浔也没接着过去, 就站在门口看她。 从当年初见,他便对她生出其他心思, 他明白那是什么。是世俗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再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情感。 在遇见她之前,陆浔对这种感情是不屑一顾, 甚至是嗤之以鼻, 可没想到,这种酸的不能再酸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承认, 他对面前这个女人自初见就有种想将她据为己有的心思。 但他也明白,她是陆晋的妻子, 是陆家长房大夫人,是他日后必要除掉的人。他立过誓,陆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直到她一次又一次无意地接近和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关心。却也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受到的关心与于她而言算不上的温情。 她是同情, 是怜悯,对他永远抱有可怜的心思,陆浔无数次警告过自己,但最后却都趋于之下。既然如此,他便放纵自己的内心,只要她与陆家再无瓜葛。 三年后再见,他处心积虑地让她留在这,任凭她在自己地盘上指甲盖大的地位到侵略般地扩张,越来越多,多到,他甚至想将她一辈子关在这个笼子里,只能见他一个人。 可…他孑然一身,只将她奉为神明,她却在心里不肯给他腾出半分的地方。沈家,以及生活多年的陆家远远在他之上,更别提她心软同情流离失所的百姓,边关血涌疆场的战士,朝中无辜枉死的朝臣… 陆浔不想让她得寸进尺,不想让她知道他将她捧为至宝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有半分的狼狈。 所以在她又一次低头认错,甚至是小心翼翼地露出讨好之色时,陆浔冷眼看她,已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她想在他这要什么,只需撒个娇,服个软就无比容易,而他想要的,她却连给他看一眼都不肯。 注定输的棋局,本也没有继续下的必要。 … 沈沅的腿伤到了骨头,想完全好要养上十天半个月,她可等不了这么久,还不知陆府怎样了,环素一人必是应付不了,万一陆老太太,陆嘉禾,楼氏…陆家人再去寻她,时间久了,必定会起疑。 她懊丧地在榻里滚了圈儿,两手拎住被角遮住半张脸。不知道怎的,她方才竟又睡过去了,陆浔也不知在哪。她和他说送自己回去,他会答应吗?他会不会把自己扔到大街上,让她自生自灭啊。 他那么坏,一定会这么做的。 沈沅颓败又滚了一圈,滚到榻沿儿抬眼,才发现陆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寝室,就坐在长案后面,没像往常一样批奏折看书,而是好像在写手楷。 她忽然记起当初在他案上看到与自己字迹一模一样的手楷,那会不会是陆浔写的? “王爷…” 陆浔听到榻里小东西软软的动静,停住笔下动作,略微不耐抬眼。 “又饿了?”他问。 沈沅愣了下,想到前几次在他这都喊饿,面微红,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陆浔嗤她,“这么快又吃饱了?” “不,不是。”沈沅撑坐起身,指尖指了指他落笔的宣纸,“王爷在写什么?” 陆浔扫了眼纸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淡然地将宣纸折好,回笼到案下抽匣里,又把狼毫挂到笔架上,再抬步朝她过来,面色要比昨夜被她气走时还冷。 一夜过去了,他不会还生气呢吧。可她早间都道过谦了,而且他还拍晕了自己。难道不是报复回来了吗? 沈沅往榻里缩,陆浔已经打开九连锁朝她走了过来。 “躲什么,不饿了?”陆浔见她眼里惧怕又小心试探地眼神就烦,懒得再看。 “饿的。”沈沅乖乖点头,拖着一条病腿默了片刻,又朝他爬过去,小臂张开,似是要求他抱可怜巴巴的模样。 “腿伤了又不是断了,自己下来。”陆浔在榻边冷冰冰地开口。 沈沅被他转冷的语气吓了一跳,仔细思考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的不对猜错他的心思,惹得他生气了。可心里过了几个来回,都不明白她又做错什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昨夜的事他还耿耿于怀。沈沅苦闷地垮下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陆家,她厌恶之余,可也觉得不能一概而论,譬如陆允,譬如陆嘉禾,无非都是因陆氏一姓而遭的愁怨罢了,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陆浔或许并不这么认为,甚至对三年前他一直看护的陆允,都冷着脸,更何况是一向支持长兄陆晋的陆嘉禾呢。 沈沅看向陆浔的眼就更加复杂了。她倒底该怎么办,才能化开他心底的怨恨,放过那些本就无辜的人呢? 陆浔站的地方离榻并不远,沈沅朝他的方向磨蹭两寸,就到了他面前,雪白的小臂从寝衣的阔袖中伸出来,欲要想晨间一样勾他的后颈。陆浔低眼看了一瞬,在她小心翼翼搭到他胸口的时候并没有躲开。 许是他的淡然的默许让沈沅胆子更大,她整个人都贴到他怀里,“腿养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好了点儿,再摔坏了,王爷该心疼了。” 陆浔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指腹的白玉扳指刮她的白净的面儿皮,“嫂嫂脸面可真够大的。” 沈沅粲然一笑,抱着他就不放手了,陆浔嘴上不愿,到了还是两手托她的腿,像抱孩子一样将人抱起来。沈沅在他怀里得逞般地闭眼,好似一只慵懒温顺的猫。 耳边呼呼风声而过,沈沅两眼掀开,陆浔已经带她出了寝室,正在从九楼下来。 楼道内开了沉重的窗,便进了许多光亮,沈沅看清路了,便数着他走过的台阶,一阶一阶,直到她眼睛发麻,忘记了心里数字,再重新数。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陆浔抱着她好像不累似的。以前阿兄可说过她重的像一头小肥猪,不过背她走了一会儿就闹肚子的埋怨,可陆浔为什么不觉得累呢? “王爷,我是不是很重?”沈沅怕遭他嫌弃,问都是很小声的。 陆浔掂了掂手,将人往他怀里靠得更紧,沈沅伏在他胸口,感受到他身上不似常人寒凉的温度,有点害怕,身子轻轻颤了下。 动作虽轻,可还是抱着她的陆浔捕捉到。 陆浔没什么表情道“嫂嫂有话不如直说,像昨晚直言维护陆家多好。” 这是一道送命题,沈沅答不得。 “我说了王爷会生气,生气了又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还喜欢打我,我才不要说。” 她小声嘀嘀咕咕,被陆浔皱眉问她在说什么时,沈沅又弯唇朝他笑,兀自说得自己可怜巴巴,说完见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凭借优势在陆浔的侧脸上迅速亲了一口。 脸侧温软迅疾,却迟迟未歇,已经到了一楼的膳厅,陆浔抱她去了案后的太师椅。一楼风大,虽关了窗子又生上地龙,但终究比不得九楼的温暖。陆浔寻了见外衣披到她身上,又抬手给她系好衣扣,捋平衣角的褶皱。 案上摆的饭食甚是丰盛,各色皆有,且还都是沈沅爱吃的,她看着就已味蕾大开,本是不怎么饿的肚子又变得饥肠辘辘。碍于陆浔在这,她还没好意思先动筷。直到陆浔拿筷时,沈沅迫不及待地先夹了一箸自己爱吃的爆炒鸡丁。 用完饭又是陆浔将她抱了回去。 “后午寻个时候,我派人送嫂嫂回陆府。”陆浔将她放到榻里,给她掩了被子。 沈沅听后眼睛一亮,她终于可以回去了。而陆浔看到她乍亮的眼冷嗤了声,没再搭理她就要往出走,又被她软软的小手拉住衣袖,陆浔眼看搭在自己阔袖的白皙柔荑,她纤细的两个指尖勾着他的衣角,柔柔软软带了点小心的大胆。陆浔默了一瞬,觉得自己下次要穿件束袖过来。 “刚用完饭,要活动活动消食。”她声音轻轻的,眸子里还有方才的光亮。 陆浔扫了眼她光亮的眸子,呵笑一声,抬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慢慢将她搭在自己衣袖上白皙柔软的手推了下去,“马上就能回去了,嫂嫂还是别添乱子,免得腿伤加重还要勉为其难在这再待上一夜。” 沈沅眼见他转身走了几步至立笼前,推开门出了去。 … 后午沈沅被陆浔安排人送回了陆府。 陆嘉禾已找了她几次,都被环素以睡着的理由婉拒,但也总不好一直睡下去,终于见夫人回来,环素才放下心。 又见到沈沅腿上的伤,环素“呀”了声,忙忙活活地上前,“夫人这是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看着可慎人哩,可要不要紧?” 沈沅含笑安抚她,“就摔了一跤,太医看过了,不打紧,你别这么紧张。” 环素按照沈沅给的方子又去叫人熬药,吩咐小厨房做饭,服侍沈沅沐浴后,忙活完又近了夜里。 想到夫人又一夜不见,此时在七郎君那了,环素心里担心,但见夫人疲惫的面色又不舍得问,只想夫人好好休息,别再劳累得病了身子。环素悄悄掩好被角,退了出去到外面守夜。 近些日子令人烦心的事实多,第二天陆嘉禾来寻她的时候,沈沅便找了个由头将小姑娘安抚了叫她回去安心,别东想西想。陆嘉禾走了,沈沅在屋里吃她做的龙须糖,软糯松甜,好吃得紧,一块接着一块,不知不觉就没了好多。 过了小半月后陆浔都没有动静,沈沅几近怀疑他对自己彻底失去兴趣时,又发生一件事。 彼时沈沅正坐在屋里绣荷包,环素从门外进来,沈沅见她喜悦的面色料想是有什么好事,又想不出有什么好事。 环素手拿信筒递过去,“夫人,大公子寻到了!” 阿兄找到了? 沈沅听后亦是一喜,忙打开信纸,但见到上面的字迹后,她脸上的喜悦又一点一点消失。 沈莘失踪是沈沅告诉环素的,环素亦并不知晓这件事是陆浔派人暗中给她递的信,她以为是沈家。而沈沅清楚其中一切,她手拿的这张信纸也是陆浔用了沈家信物,仿照父亲自己写的。 陆浔此举又要做什么。 … 青霄送来新君合适的名单,陆浔在案上一个一个地看,眉眼专注,修长的指骨拂过那一张张摘记,多了些冷泊的意味。 这些人在他手中是棋子,亦是他用来杀人最好的工具。若是要从这些人挑出个共同之处,便是他们祖上几籍都与当今皇室沾亲带故,大魏这个天下,只有他们坐得,若不是他们来坐,怎么亲手毁掉自己祖上打下的江山呢? 皇室的血脉可不能乱呐! 陆浔看完这些人随手挑了几张拿出来,剩下的被他扔到一处,要等他闲下再亲自动手处置。 他歇歇眼,就见九重阁楼下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陆浔没多少意外,早就猜到她会来这,毕竟有求于他,毕竟他尚且有利用价值。 他看到她下了马车,腿并没好利索,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避开了岑福的搀扶,直入了正门。她走得急,到门槛时还险些绊了一跤。 陆浔转过身,望着寝室内置于中央的华美鸟笼,慢悠悠拨弄两下拇指的扳指,想到她上台阶小脸皱起,极为费力的模样,嘴角扯了扯,终究是抬步走了出去。 第40章 暗思 和煦的风拂面而过,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湖面水波迤逦而行。沈沅穿过长亭湖, 小步往里走,她腿伤还没好利索,走几步就要歇一歇。进了九重阁楼里, 刚迈上一台阶,就见面前人影缓步而近, 她抬眼。 陆浔立于她一阶之上, 他本就高, 如今比她还多了一个台阶, 自然就更高了。 他睥睨着沈沅, 白玉扳指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风拂动过,缱绻两人紧贴的衣袂。 半晌, 陆浔抬手,修长的指骨捏住她的下巴, 指腹在她细嫩白皙的脸蛋上磨了磨,见她欲要开口, 他先行用干净的手指堵住了她的嘴, “让我猜猜,嫂嫂这次来要什么。” “你长兄刚被寻回不久, 中箭昏迷不醒,边关贫瘠, 荒无人烟,亦没个好去处落脚,也没有好郎中医治,而恰巧, 当年我曾在那里停留过些时日,手段甚多。” 他一字一字冷冰冰地开口,将沈沅来时的感激和满心的欢喜浇灭了。 沈沅低下眼,望着他修长的指骨发怔,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那王爷答应吗?” “答应啊。”陆浔收回手,去拍她这几日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嫂嫂亲自来求,为什么不答应。” 沈沅听他讽刺的话,袖中的手慢慢攥紧了。 她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陆浔给她写信长兄已寻回,又多此一举地添上重伤昏迷未醒,她才多心陆浔是想要她来亲自求,可她人都来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羞辱她。 沈沅的眼眶湿了,但她不想在这个大奸臣面前哭,她压下眼底湿意,做全最后的脸面,福身,“多谢王爷。” 说完也没再看他,便走了。 陆浔依旧立在第二个台阶上,凝视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眼前情境转变,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陆家马场她给他送完符纸离开去找陆晋的模样。 陆浔撇开眼,望向昏暗下的天,暮色四合时,光影暗淡,他便立于一明一暗之间,站得那样久。 没过一会儿,将要远去的身影停住,她又跑了回来。 明明腿伤未愈,还像有什么要事似的,跑的那样快,一步两步三步… “我今夜不想走了。”她站在他面前,跑得快了,呼吸有点急促,小脸红扑扑的,小口小口的喘息就好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拨动在他心上。 四目而视,陆浔已启了唇,她好似怕他还回说出什么恶劣的话语,迈上台阶柔软的身子就扑到他胸口,“王爷不想我留下吗?” 陆浔看向院内枯黄的落叶,生于枝干,又慢慢从枝干上凋零,飘飘落落,与秋风戏耍缠绵,缓缓落于墙角的暗影。 他低眼看怀中乖顺的人,过会儿抬手慢条斯理地捋顺她的乌鸦鸦的长发,“嫂嫂这么重,让我勉为其难地抱你到九楼总得给点报酬才行。” … 沈沅小脸微红,半倚靠在陆浔的怀里,看他慢慢将青白玉螺纹扳指戴回指骨上,上面还泛着盈盈的水润光泽。 然后,她又看到陆浔抬手,薄唇贴上了未干的白玉扳指。 她脸一红,竟不敢看他了。 “我阿兄的事,多谢王爷。”沈沅开口打破诡异又尴尬的气氛。 陆浔瞥她一眼,动作轻缓拿帕子擦干水渍,又将她里裤穿好,最后抬手抚平她衣裙的褶皱。清理利索了,他才抱她起身,“当作是嫂嫂养玉的报酬。”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淡到沈沅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是真的当做报酬,还是另有他意呢?沈沅迷茫了。 他总是这样叫人难猜。 沈沅去拉他的衣角,动作不敢太大,陆浔垂眼看她,沈沅试探地贴他衣袖,软下声开口,“来时我还没有沐浴。” 陆浔眼里已经没有方才平淡的和颜悦色了,颇有深意地道“所以,除了沈莘一事,嫂嫂还想换什么。” 沈沅一愣,才明白自己方才的话是让他误会了。她是真的要沐浴,今日尘土大,衣裳都刮了灰。但陆浔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转身出了鸟笼。 她呆呆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有点委屈,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她今日来特地换上了新裁的齐胸长裙,湖蓝水玉的颜色,外罩桃粉薄纱,披帛是浅浅的素色,裙摆在榻边迤逦,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陆浔坐于长案后,拿案边的书卷来看,没再看笼里精致的金丝雀一眼。 沈沅坐在笼内的榻里看他,过一会儿从榻上跳下来。九连锁开着,沈沅心里悦了下,悄悄打开了笼子。 陆浔批了会儿奏折,耳边已然听到她那里的动静,是没心思去管。 不一会儿,人就偷偷跑到他面前,陆浔刚放下批阅完的折子,怀里就多了软乎乎的一团。 沈沅贴靠在他胸口,小脑袋紧紧挨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 陆浔不耐烦地打她屁谷,“嫂嫂碍着我处理公事了。” “腿软,走不动。”沈沅在他怀里摇头,耍赖般地整个人都黏着他。 陆浔没揭穿她的谎话,“嫂嫂若是真的寂寞难耐,青楼小宦多的是,我去给嫂嫂寻一个来。” “好呀!”沈沅蹭着他开口,“王爷挑的人我自然放心。” 陆浔不语了,沈沅笑了两声,慢慢又贴靠过去。 轻轻地碰上了他的唇。 温软压过他的薄唇,仿若一片羽毛在上面轻轻扫过。 他垂眼便能看清她的雪亮的眸子,沁着丝丝缕缕得逞般的笑意。 下一刻,陆浔抬手抱住了她的腰。 不徐不疾的吻,犹如山间松月,纯粹剔透,坦坦荡荡,无一丝遮掩。可又好像乌云后的淡月,羞羞涩涩,不知躲藏了多久。 他的唇很凉,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不同于正常人的体温,沈沅一直都知道。 在看见他之前的放肆也都在他的底线之上,虽没相处多久,这人的脾性也难以捉摸,令人猜不透,但沈沅还是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纵容放肆,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沈沅都是欣喜的,至少目前为止,他对她不是厌倦。 沈沅试探地伸出软嫩的舌尖,抵住他泛凉的薄唇。 绵长的吻温柔而多情。 直到踩过台阶绒毯的脚步声响起,陆浔才将她放开。 动静小,沈沅并没听到,平日她也几乎看不到有人上来,自然不明白陆浔为何突然放开她。 她眨巴着一双含情美眸看他,温柔又无辜。 粉嫩的唇瓣要比平时红艳,泛着莹润的水光,如雨打的樱桃甜蜜带着诱人的蛊惑,脸颊生出小片的绯红,犹如朝霞。 “怎么了?”她问。 方才的气氛很好,她能明显得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可等她再去看他的眼时,只看到了一片凉意,沈沅心里有点丧气的失落了。 “有人来了。”陆浔指腹抵她的唇,沈沅不自然地动了下,却又被他带了回去。 “闭眼。” 沈沅听话地闭上眼,却还记得他说有人来了,担心自己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想离开却又被他禁锢得紧,唇瓣张合两下,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陆浔低眼看她,在沈沅看不到时,他才能贪婪欣赏她窘迫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专注地看她蜷长卷翘的眼睫,微微靠近,不徐不疾在上面落下一吻。 沈沅的眼微颤了下。 陆浔继续向下,吻过她挺翘的鼻尖,追逐她饱满圆润的唇珠,眼神专注。 细看,才知是深情。 他缓缓地,缓缓地,缓缓贴近,在她下唇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接着再一次,缠绵在一起。 远望,则是一对情深意切,交颈呢喃的伉俪情人。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有人叩响屋门。 “主子。” 同他一般冷硬的声,吓得沈沅轻颤了下,蓦地睁开眼,慌乱,无措,羞愧,交杂其中,两人鼻尖相抵,不到半寸的距离,沈沅能从他漆黑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陆浔又恢复此前的冷漠,松开她,拂袖起身,便走了出去。 … 陆浔这一走可走了好些时候,直到深夜了人都没回来。 沈沅坐于长案后,不敢乱动他的东西,但有些公文在面上摆着,沈沅还是会不免多看几眼。 比如有折子上奏当今皇位空虚,国不可一日无君,龙椅必要有人坐才醒。 沈沅这才记起,几日前传言意外暴毙的新帝。说是意外暴毙,沈沅多少是不信的,霍阿侣身体健壮,怎会死于大病,唯一的原因只会是陆浔亲自动的手。 她说不上什么感觉,霍阿侣这种人本就不值得同情,让她担忧害怕的是陆浔的手段,杀人如麻,玩弄人于股掌之间。她每走的一步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沈沅细眉蹙了起来,已是深夜,大约陆浔是不会回来了。她起身要回笼内榻上去,裙角好似被什么勾住,长案下突然掉了匣子到地上,里面的书卷随之都洒了出来。 零零散散,是诸多写好字迹的宣纸。 沈沅弯腰蹲到地上,一张一张捡着那些沾了墨迹的纸张,她将写好字的正面放到手上,看到那些字时,沈沅的目光微微停滞,眸子微动了下。 上面只有两个字,“窈窈”。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快速地从抽匣里一张一张往出翻看,果然,都是同样的两个字,“窈窈”,“窈窈”… 林林总总,不知有多少。 … 陆浔确实有事要处理,且是紧急之事。 新帝莫名其妙的暴毙而亡,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必是那位摄政王不知为何心生不满,才拿新帝开刀。是以,暗地里联合谋划要造反的人当夜终于得了借口契机,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了。 皆是无能之辈而已,陆浔并没亲自动手,他不愿碰血,出去必要他亲手杀的人,没心思见那肮脏恶臭的血水。 处理完乱党,陆浔回时已经是后半夜,他这才记起白日来寻他说要谢他的小东西。 她还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说要沐浴。 亲口和他说要沐浴,呵,不知心里还有什么要求的,憋着坏呢。 陆浔回了九楼,内室的灯已经熄了,他眼力好,即便深夜亦能视物,轻声进去,沈沅并不在笼内榻里,陆浔皱了下眉,脚步便又快了些,直到,他看见原本乖乖待在笼里的人此时坐于长案后,拿他的狼毫款款落笔。 案头燃了一盏几乎没有光亮的灯,他进门就先看了鸟笼,也怪不得没见着她人。 他含笑进去,刚要打趣两句,见案上杂乱放着写“窈窈”二字的卷纸,笑意敛起,拨弄扳指的手力气愈发重了。 人不小,胆子倒是愈来愈大,竟然还敢乱动他东西。 真是欠收拾。 第41章 喜欢 沈沅敛眼低眉, 纤瘦的身影立于案后,松散的乌发随意自然地垂在肩侧,有零散地落下遮住她半张小脸。 微弱的烛火算不得明亮, 只能照出案上小片天地,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侧,氤氲出如水般的温柔。 陆浔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小嫂嫂骨子里软糯的绵柔, 最看不得弱者受欺,贫者受寒, 多管闲事得很。 他抬步过去, 毫不客气地曲起食指叩了叩案面, 随手拾起他写过窈窈二字的宣纸, “嫂嫂可真是守规矩, 趁我不在,就随意动我的东西。” 一寸长的纸在他手里揉捏几下, 褶皱凌乱,好似无趣废旧遭人嫌弃的玩意儿。他折了两捆, 置于烛火上,烧了。 “我没有。”沈沅被他斥得面色发红, 放下手中狼毫, 弯腰拎起自己刮坏的衣裙一角,解释, “这个匣子是被刮出来的。” 陆浔低眼瞧见她撕裂的裙摆,怔了下, 继而含笑,“既然是意外发现,嫂嫂看到有何感想?” 她能有什么感想? 那些字笔迹虽看出是一人,但也可见其中变化, 显然是日积月累每日都写才积攒下来的,而他方才烧毁的那一张正是墨迹最浅淡,纸张发黄最严重的一张,明显是有些年头了。 沈沅抬眼看他,隐隐委屈,眸子水光流转,似是委屈要哭出来似的。 陆浔对视上那双迷蒙水雾的眼,愈发觉得今夜就应该把她留在这自己待一夜,他为什么要回来受罪! “我想我好像喜欢上王爷了。”沈沅敛下眼,忽地又抬起看他。 如皓月般明亮的双眸坦坦荡荡地望向他,唇线微弯,温温和和的语气一如往日,叫人听不出其中真假。 陆浔似是微怔,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情绪过.□□.疾,沈沅想去抓住时却转瞬即逝,再也看不到。 “王爷写的太多,时间仓促,我只能写出这些送给王爷。” 她垂首,玉瓷般白皙的肌肤从阔大的水袖中伸出,素手不徐不缓地折好案上晾干墨迹的纸张,双手捧着整整齐齐放到他面前,她还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隔着长案凑近,幽幽馨香便铺满他的鼻翼,陆浔稍稍向后退一步,那馨香便进一步,慢慢撩拨在他心上,一点一点,得寸进尺地占据他所有。 陆浔淡淡转开眼,目光落到她手捧的纸张,大小整齐的宣纸上每一张用不同的笔迹写上他的名字,或潇洒大气,或端庄公正,或温婉柔情… “我从小到大读过许多书,学的手楷也多,字迹几年就会变一个样,这是我能记得十九年里所有的手楷。” “现在送给王爷。” 把她过去与他不在一起的岁月一同送给他。 她好像还有点怕他,想要靠近的同时又始终给自己留有一步的余地。若是她真心实意相送,又何必一直躲在长案后面。言语再真切,她的一举一动却早出卖了自己。 可笑的是,陆浔欺骗不了在她说喜欢自己时心里最先生出的狂喜。 陆浔沉默了。 眼睛盯了她一会儿。 沈沅眸子微动了下,亦是在回视他,她知道若是自己现在躲闪,方才那番说辞不仅白费,还会惹他更加生气。 她不能胆怯。 沈沅捧着宣纸的手臂发僵,手慢慢收紧。 陆浔瞥见她酸得几近颤抖的手臂,呵笑一声儿,果然是蜜罐里养大的娇贵人,半点苦都吃不得。也难为她这么低声下气地顺从他。 方才心潮涌起的情绪淡了,陆浔接过沈沅写好的纸张,一张一张拿在手里看。 小东西用心,许多字都是仿照他的手楷写的,看到最后一张,在他名字旁边还加了两个窈字。 啧,真酸腐。 看她写的白皙的指尖儿都掐红了,既然这么用心,勉强收着吧。 反正他这儿也不多这两张纸。 陆浔没她的郑重,随手折了两下就塞到胸口的衣襟里。他常日着阔袖,衣衫宽大,这么一塞不仔细看倒真叫人看不出来。 陆浔越前了几步,过长案至她面前,他进一步,面前矮他的女人好像意识到什么,就往后退一步。 陆浔不满了,“嫂嫂退什么,方才不还说喜欢我?” 沈沅微低头,脚尖抵着长案一角,袖中的手已被她掐白了,攥着的衣袖越来越紧,好一会儿,终于肯抬眼直视他。 陆浔停住脚步,沈沅凑过去,小臂抱住他的腰身,紧接着他的胸口,慢慢踮起脚尖,温软轻点在他的喉骨,之后又被她不轻不的力道咬了下,留出浅浅的牙印。 她一双弯月眼望过来,里面淅淅沥沥沾满了落日余晖,“现在我过来,以后只要王爷不退,我就不退。” 陆浔没回来的时候她想了许久,最初她以为陆浔只是单纯的用她来报复陆家,让陆晋难堪,可过了这些日子,即便再迟钝,沈沅大约也能察觉他的心思。 与其两两交易,契约相待,倒不如顺着他的心意,将面前这匹狼驯服,收为己用。他会是最好的利刃,削铁如泥,恐世间都寻不到对手。 即便他再奸恶,想要世间成为炼狱,可至少他从未伤害她不是吗?他孑然一身,到现在他空荡的屋子也只有她一个人,他对她的兴趣远远超乎她的预料,既然如此,她何不顺从,慢慢将这匹恶狼驯化,让他臣服于自己,只对自己言听计从。 假若时间再倒退三年她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但如今她自身难保,沈家亦无退路,她能做的,便是紧紧抓住这块浮木,让他成为自己和沈家上岸的船。 沈沅知道,此时的她想法太过卑劣,可她别无退路。 她那双眼永远具有欺骗性,温柔似水的同时却能遮掩下所有的心思。陆浔无比清楚她说得这番话实属鬼话,骗他罢了。 不过,小嫂嫂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次竟骗得他有那么一点儿忍不住去相信,即便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哄他玩的。 陆浔含住那张灵动的小嘴,在她粉嫩唇瓣上咬了一口。 … 沈沅倒是真的在九重阁楼住了一夜,她躺在鸟笼的榻里,陆浔坐在长案后处理公务。她想到暴毙的霍阿侣,想问他关于新帝的事,可又一想她方表白心迹,此时要说朝政,恐他又要生气怀疑了。 遂,沈沅闭了嘴。 … 翌日,沈沅从偏门回了陆府。 环素已守了一夜,沈沅回去时动作小,见她睡着就没吵醒她。但环素心里挂念夫人,听到点动静立刻就惊醒了。 “夫人,您回来了!”环素忙上前去服侍,给她换衣梳洗。 沈沅见她忙忙碌碌想让她停下歇歇,环素刚给沈沅拆下耳铛,“奴婢不累,奴婢喜欢伺候夫人。” 外罩的披帛搁置在衣架上,环素端水过来给她净手,又拿帕子净面。不过才过去一月余,夫人便又消瘦许多。环素看得心疼了,对于夫人和七郎君的事她从没多嘴问过,知道夫人不想说,这种事,有哪个女子会乐意说出口的。 净室备好温水,环素又服侍沈沅沐浴。 她从小被卖到沈府当丫鬟就跟着沈沅,即便服侍这么多年,她还是忍不住惊叹夫人的貌美,纵使她一女子,见之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杨柳腰,枝条柔软,仿如弱柳扶风。手臂纤细白皙,颈下锁骨好似蝶羽,展翅欲飞。胸前绵软明艳妩媚,弧度圆润,与清纯温和的面相极不相符。再往下,是一双笔直匀称的腿,玉足白皙小巧,干净的玉趾圆润可爱,明艳不可方物。 环素跟过夫人参加不少宴席,可都没见过姿容能比夫人貌美,身段比夫人窈窕的女子。 大郎君心悦夫人,亦是始于皮相美貌,她料想,七郎君亦相差无几。环素轻轻叹气,不知夫人生相这般究竟是福是祸。 沈沅没她想的多,她现在满心思都是关于陆浔的事。她既然想要把陆浔收为己用,一味忍让妥协必是不行,她要试探陆浔对自己的底线,知她在他心里是何地位。 每每思及此,她都会想,如果陆浔是真的喜欢她,她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于卑劣,他若是知道她这种算计人心的想法,又该会把她怎么样? 杀了她吗? … 水温凉了下来,沈沅从浴桶出来,环素忙拿大巾过来给她裹身,擦干上面温凉的水珠,又拿事前置好的里衣。沈沅系好前襟的衣带披了外衣绕过屏风入室,到妆镜前,拿新采办的脂粉描妆。 妆镜里清丽的人变得明艳,沈沅对镜弯起唇角,一双眼又明又媚,企图找出最为清纯又隐约勾人的笑意。陆浔的眼睛太毒,她不伪装好点迟早被他发现。 环素在后面服侍看着对镜练习微笑的夫人,眼底愈加哀愁了。 “环素,你觉得我现在笑得可真诚?” 沈沅转过身朝她弯唇浅笑,环素有点心疼,明明之前夫人过得很开心,从没出现过这些事,也很少这般去试探讨好。 “夫人,我们不能回沈家吗?” 至少回沈家,夫人才会有更真诚的笑。 “傻丫头,哪有那么容易。”沈沅眼弯了弯,这回笑意倒真诚了点儿,但眉宇间的愁绪却挥之不去。 … 距霍阿侣暴毙已经过了半月余,宫中大权皆掌握在摄政王陆浔手中,至今都没拥护第二个皇帝。朝中纷纷猜测莫不是这贼子不想拥立新君傀儡,要自己登基上位了。 这等叛乱之事自然为世人所不容,是以有骨气的老臣早就写好了联名上书,就等陆浔宣布新帝登基那日举众谋反,谁知突然又横空出来一个新的小皇帝。 传言,小皇帝是先帝留在民间的遗腹子。 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浔再怎么奸恶却没有谋权篡位,自立新君,国号依旧是魏。此事让那些已经准备赴死的老臣一口气提不上来,与陆浔之前做的恶事相比,竟然觉得他人也不算太坏。 沈沅得知大魏又一任新帝时正咬两口龙须糖,环素看那一匣子龙须糖已经下去一半,忍不住劝道“夫人您爱牙疼,还是少吃点糖吧。” 沈沅满嘴的歪理,“活着都够苦了,再不让我嘴里甜点怎么行?” 环素,“…” 您就是为了给自己光明正大地吃糖找借口。 环素退出去收拾近日新置办的物件儿。 沈沅独在屋中坐了会儿,手中的书还没看过两页就觉得有些乏,捂嘴打了个哈欠,眼前晕乎乎的。 她好像看到了陆浔的影子… 沈沅猛地摇头,不,不,陆浔怎么会现在在这呢?定是她太累了。 “难不成昨夜嫂嫂是去寻了小宦,怎么大白日还这么疲累?”陆浔一面说着,一面弯腰俯身过去,面对她半蹲在案前,两指掐她的脸。 沈沅感觉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可她好困,这人是谁啊,也太聒噪了。 像极她幼时养的鹦鹉,讨厌死了。 于是她伸了手,“啪”软软毫无力道的巴掌就落到了陆浔脸上。 陆浔猝不及防,顺着她的力道被打偏了脸,他抬手摸摸被她不轻不重打过的面儿,舌尖卷起舔了舔牙。 第二次,敢打他第二次。 如今谁还敢对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扇巴掌。 啧,本事越来越大了。 还都是他惯的。 “沈沅,你再装死,我现在就把你衣裳扒.了,抱着你从陆家正门出去,绕过长安街回九重阁楼。”陆浔在她耳边幽幽道。 仿佛魔咒一样。 沈沅已经在睡梦中昏沉,却意外梦到有人给她下咒,诅咒她再不醒,就把她剁了喂狗吃。 好可怕的诅咒,谁会这么心坏,给她下这么恶毒的诅咒。她听着耳边的声儿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沈沅缓缓掀起眼,方浅眠的眸子如盛了一方星河,温柔甜暖。 是最纯真懵懂的模样。 陆浔从未见过。 四目而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沅。 陆浔怎么会在这??!! 沈沅瞳孔越来越大,就差点尖叫出声,还好她还记得这里是陆府,连忙压下心底的震惊惶恐,换上平时的笑意回看他。 这番心绪变化够快,陆浔一直盯着她的眼,看得真切,将她所有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摸了摸被她扇过巴掌的一面侧脸,大掌在她小脸比划两下,心想若自己这一巴掌下去她会不会直接昏死了。 昏死了以后哪还有乐趣? 呵,不划算。 可…也不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啊?还能一直让她打着解闷玩不成? 那他这摄政王的脸面往哪放? 陆浔手掌攥起,两指再去掐她的脸,这次使了劲,好像要把她的软肉掐下来似的。 “沈沅,你知不知道已经是第二次了?” 沈沅被他掐得肉疼,强忍着眼泪才没流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但他说的第二次是什么意思?什么第二次了? 沈沅茫然地摇摇头。 陆浔盯着她咬牙切齿,“再有第三次,我就把你裤子扒下来,按在榻上打你屁股。” 脸舍不得打,屁股肉多,总打得的。 沈沅忙回手捂住里裤,觉得那里都嗖嗖冒着凉风。然她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可否明说?”沈沅被他吓得几近哭出来。 他不说,自己下次再犯也不知情,不就任由他不明不白地打自己的屁股了吗? 陆浔又上前了一点,含住她的唇肉,凉凉道“嫂嫂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想要我明说,不如现在就让我打两下屁股。” 至少把以前挨打的都还回来。 沈沅脸腾的就红了。 … 陆浔来陆府并非无事,陆府一年一次的家宴,会宴请族中族亲一一过来,聚在陆家祠堂,上香祭祖后一同过去用饭。 历年如此,今年有所不同之处,便是陆浔来了。往年陆家家宴皆是族中嫡系一脉,从未有过庶出能祭祖。但陆浔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有谁敢置喙他的身份呢? 陆浔到陆家祠堂的时候,陆家族亲皆行跪礼,即便是陆家族中最有权威的族叔陆向之亦不例外。 沈沅在众人中望向院内的人影,而陆浔此时却正在看祠堂内依次而列的排位。位于下首之一便是他的父亲,疯婆子恨了一辈子,又念了一辈子的人。 陆浔只远远望着,没进陆家祠堂。他曾立过誓,陆家每一个人他都不会放过,那些喝血啖肉的恶鬼,他会亲手将他们送向地狱。 他能活下来,就是来索命的。 忽地,乌云蔽日,狂风乍起,尘土席卷,刮得人衣袖翻飞。尘沙不断往嘴里呛,沈沅忙抽出帕子掩面捂嘴,这邪风到她面前却转了个弯,竟朝别人去了。 沈沅神色一怔,蓦地抬头看向陆浔,是他做的吗? 陆家族叔陆向之受人敬仰一辈子,如今却向一个贱种俯首,咽不下一口气,拄着手杖顶着狂风颤颤巍巍地起身,用苍老的声音嘶喊,“孽障!”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陆家留你一命你非但不感激,竟然还这般对待陆家,你简直是畜牲不如!你这个孽种,就不该活下来!” “族叔!” 众人一片惊呼中,蓦地,那股邪风卷起枯黄落叶簌簌朝唯一立着的陆向之而去,陆向之已过耄耋之年,哪避的开这邪物,落叶簌簌刮到他脸上,割得干瘪的皮肤留出可怖的黑血。 陆向之背向后仰,惨叫一声摔到地上,落叶密密麻麻越来越多,他脸上的口子炸裂,鲜血汩汩而出,疼得他再顾不得威仪满地打滚。 陆浔不知何时已至他面前,随手抓住一片枯叶,嫌弃上面有他的脏血,厌恶皱眉,指腹微微捏紧,那枯叶便顷刻间化为灰烬。 “族叔,若论起旧事,最该死的就是你吧。” “孽障!孽障!”陆向之狰狞惨叫,陆浔凉薄地轻勾唇角,枯叶卷积增多,他抬手将落之时,耳边忽听一道温柔却坚韧的女声,“住手!” 陆浔动作停住,不耐地挑了挑眉,啧,小东西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王爷,今日是陆家祭祀大事,您既然受约而至,应也是要祭祀的。陆家有规,祭祀必须要有族中掌权人在场,陆家如今家业凋敝,人丁离散,长者中唯有族叔可以胜任,若您今日动手,恐最后也是扫兴而归,何必沾了满手的脏血,惹得先人不快。若当真有恩怨纠葛,不如过了今日,私下再谈,如何?” 沈沅缓下声,温温柔柔地入了耳,女郎轻声细语,不知不觉间就抚平了祠堂外的躁动纷乱。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她,有感激,有好奇,也有轻嘲的愚蠢。 “王爷英明一世,曾领兵救数万百姓于安危,总不好在今日落下个乱杀无辜,不敬尊长的名声。” 陆浔已直起身,他睥睨着远处静跪的女子,微微一笑,这一笑却让四周的人毛骨悚然。 沈沅眼下出现一角殷红衣袂,在祠堂着红,实为大不敬,而他平日很少着红,是为了陆家祠堂亲自换上。 “陆家长房大夫人?”陆浔慢悠悠开口。 沈沅心里一咯噔,明知故问,便是他又要戏弄自己了。她生怕陆浔会一时口不择言说出他们之间的私事,连忙道“臣妇谬言,望王爷恕罪。” 臣妇?陆浔抿抿唇,扫了眼周围的人,既然是怕人多,姑且原谅她的失言。 陆浔睥着跪在他面前俯首做低的女人,弯下腰,和她对视。沈沅心如抱兔,砰砰直跳,就怕他会突然做出逾礼之举,好一会儿,她才压下眼中慌乱,平和地对上他的眼。 “别跪了,免得膝盖疼还得我伺候。”陆浔薄唇启开,声线压低,声音并不大。因他过来,沈沅周身的人早就悄悄爬走了,唯有他们二人,这句话别人应是听不到。 可沈沅心虚,囫囵应他,“王爷恕罪。” “呵!”陆浔嘲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便走了。 他一走,场面一时就混乱起来。有照顾陆向之的,有怔然愣在原地被方才架势吓得一动不动的,还有大胆的过来和沈沅搭话,问她方才怎有那样的胆子… 沈沅怔然,她怎么会有那样的胆子,还不是因为私下和陆浔的事。 她只是想借此一事来试探陆浔。 想不到他真的放过了陆向之,是因为她吗?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 祭祀完又用了饭回来差不多时已经是入夜了,祠堂一事后陆浔就再也没出现,反而让沈沅安心许多。 环素扶她回来,两人在外间说话。 “夫人,您今日有没有瞧见顾家大表哥?”环素眼里惊喜,眸子亮亮的,“自从当年一别,顾家大表哥可是好久都没见到了。若不是顾家举家搬离长安,您现在可是顾家的大夫人,哪里会有这么多糟心的事!” 沈沅回忆环素口中的顾家大表哥,因着祖母的关系,沈顾两家没有像沈陆两家一样亲厚,但顾家是阿娘母家一方,她幼时又出不得屋,自小学书时顾家大表哥还教习过她一段时间。 那时候沈沅小,不太记得事儿,只听阿娘说她可没少欺负顾家那位老实的大表哥,有一次竟然直接把墨偷偷倒在他座椅上,让他下裳带着黑墨在学府丢尽了人! 想到这,沈沅噗嗤笑出声。 环素见夫人笑了,连忙道“夫人,您是不是也喜欢过顾家大表哥,顾大公子端方儒雅,相貌英俊,品性正直,是顶好的公子呢!” 主仆二人在一起话便说开了,沈沅便也没了人前的架子,和环素闹起来,但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是环素的对手。 一人高的九曲翡翠屏风后,陆浔静默而立,目光缓缓落在外间巧笑倩兮的桃粉羞面。 沈沅闹不过环素当即直呼饶命,被迫承认,“好环素,别闹了,我喜欢顾家大表哥还不成吗!” 第42章 明醋 沈沅许久没笑过, 与环素玩闹仿佛又回到在沈家未出嫁的时候,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担心。 那时每日忧心的只有阿兄何时给她寻到心心念念的书, 跑去问阿姊长安城时兴的雪缎,害怕课业做不完祖母罚她… 悠哉悠哉地躺靠在软榻里,手烤火炉, 暖融融的,想睡便睡, 做什么都自在, 可真好啊!可惜, 现在一身束缚, 再也回不到那时心念的日子了。 天色渐晚, 环素去净室吩咐人备水。沈沅坐了会儿,有些乏想先去榻里躺一躺, 人方走到屏风处,就被一道大力拉了去。沈沅惊呼一声, 待看清面前人冷凝的脸她又迅速屏住呼吸,不敢再闹出动静。 他面色不太好。 沈沅眼睁大看他, 打量会儿, 心思转了千回,想他何时来的, 自己方才可说了什么惹他生气的话,他又听去多少。想了半天, 沈沅都没记起自己方才提过摄政王陆浔。 她应…没惹到他吧。 沈沅软软的手缓缓落到陆浔腰侧,夜间饮了些酒水,果子味的,清甜醉人, 踮脚凑过去,温软的唇就贴在了他的两片凉薄上,带着醉人的芳香。 迷醉萦绕在两人之间,久久不散。 她眼睛很亮,是喜悦后未歇的余韵,落回脚,浅笑问他,“王爷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陆浔搂她腰的手松了开,向上遮住她亮亮的眸子,沈沅眼前忽地一片黑暗,不自觉眼眨巴两下,卷翘的眼睫刮在他手心,痒痒的。 他另一手粗粝的指腹去磨她的唇瓣,最后移到她鲜红仿若滴血的耳珠上,“嫂嫂又犯了错,是该打。” … 环素吩咐人备完水,水温调试好忙回屋服侍沈沅过去,见夫人不在外间,猜想夫人是累了,应在里间榻上休息,又到屏风处,方要进去,就听里面夫人的声音,“环素?” 环素退半步身,忙垂头应,“夫人,水温好了,奴婢服侍您去净室。” … 里间妆镜台前,沈沅坐于案上,云缎乌发垂散在雪白的肩头,束发的簪子全落了,耳铛也被他摘了下来,半靠墙壁,双手颤颤巍巍地撑在案沿儿,旁侧立置的妆镜将她整个人都映了出来。 陆浔立在她面前,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把桃木梳子,握了一把乌黑发缎,不急不缓地给她梳在一起。第一次梳发,手艺并不算好,他低眼捕捉到她水亮眸中一闪而过的嫌弃。 梳好后,他才将她抱下案,沈沅双腿微微发软,被他抱着放到床榻里。妆镜台上,一枚青白玉螺纹扳指滑落了几滴水珠。 陆浔拉起她身下的被子给她盖严,沈沅望着他薄凉冷凝的眉眼,目光最终停留在他修长的指骨上,记起方才的愉悦,她此时竟然还想将那愉悦延续下去。 她靠近榻边的手从被下伸了出来,一点一点挪动,最终揪住了陆浔覆在榻沿儿的衣袖,好像抓住一块浮木,想要更多。 陆浔垂眸望向阔袖揪紧一处素白的小手,冷漠地将那只手拽了下去,“怎的,嫂嫂以为方才我是在取悦你?” “真把本王当奴才使唤了?”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本王。 发冷的脸叫人害怕。 沈沅咬唇摇头,不是的,她没有,她只是…沈沅有些难以启齿,她只是很想要。 沈沅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吓住,她倒底在想什么!她竟然生出这等卑贱求欢的心思!沈沅啊沈沅,你倒底怎么了? 她像是被吓到一般,神色变得惊恐,看他犹如毒蛇,忙将手缩了回去。 陆浔眉皱得更紧,小东西又跟他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现在没心思陪她玩。方才的话他可记得呢! 陆浔正要开口训斥,就听屏风外有人走动。 沈沅从被里探出头,只露出半张脸,怯怯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清嗓开口。 环素听出夫人声音不对,可也说不上是哪不对劲儿,回话后,里面夫人又道“我乏了,今夜先不洗,歇了吧。” 这可太不对了。 夫人一向爱洁,一日不沐浴都难受,逢夏日还会沐浴两三次,今天祭祀,风尘又大,席间饮了些酒水,夫人一早就说夜里无论如何都要净身,可这时怎么突然说不用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环素又开口问了一遍。 里间沈沅料想是环素多心怕她出事,才多嘴问的,可她不想告诉环素陆浔在这,他们方才还… 沈沅小手又探出去,去揪陆浔的衣袖,两臂轻轻摇了下,眨巴一双泪眼,低声儿,“王爷,您躲一躲,就躲一会儿,成不成?” 她叫他躲,把他当什么?情.夫吗? 陆浔打掉她晃得人头疼的手,掐她白嫩的小脸,“沈沅,还没被罚够?” 沈沅被他掐得头歪了歪,鼓鼓嘴,小声嘀咕,“你别老掐我,会胖的。” 一字不落地进了陆浔的耳,陆浔看她瘦得掐不到肉的脸,抬手拍了两下,意味深长地低眼,目光转到她被掩的胸脯,“胖点好。” 沈沅脸蓦地又红了,想到方才他手经过的地方,竟有些不敢看他。 陆浔不愿依她的话躲开,沈沅只得应付环素,“你且歇吧,等我醒了再洗洗。”怕她还多问,又加了句,“今日太累,我想先睡会儿。” 外间的环素已经猜到或许是夫人不方便,至于怎么不方便,她不愿意再想。她清除记得,当初七郎君随意自如来内院。 环素离开,寝室内再次静下,陆浔心情不畅,不愿再看她,坐到她梳妆的地方,手拿起案上惩罚她的扳指,慢悠悠地套进拇指上,过一会儿又从拇指上顺出来,又套回去,乐此不疲。 被里的沈沅两眼望他,她现在浑身粘腻,极为不适,想去沐浴。可碍于他在这,她便不敢了。生怕他还要做出什么下流的事。再闹得动静大,被外人知道,只会对她不利。 而且她能感觉到她现在很不正常,方才她竟然极想被他触碰。 沈沅甩出脑中怪异的想法,清醒些,想找个话题赶走一室诡异的气氛。 “王爷…”沈沅欲言又止,开了口方觉这句话可能现在还不宜说。 “嗯?”陆浔背靠太师椅,慵懒应她一句。 见她闭了嘴,眸子掀开,“又憋着什么坏呢?” 沈沅咬唇,看他眉眼蹙了起来,吞吞吐吐道“有一事,一直想问王爷,可不知如何开口。” 陆浔目光转淡,没方才的和颜悦色,舌尖舔了舔牙,不断拨弄拇指的白玉扳指,压下心底的躁意,“说。” 沈沅想了会儿,才鼓起勇气道“长安城的命案,朝廷命官接连惨死,皇室一族枝脉凋零,是否与王爷有关?” 半晌,陆浔嗤笑,不避不闪地对上她那双眼,慢悠悠答,“是啊。” “怎么,小嫂嫂想为那些人伸张正义,要杀我吗?” “我杀不了你。”沈沅摇摇头,似是在兀自思考。 是杀不了,而不是不能杀,不愿杀。 陆浔早料到这番结果,没甚好失望的,只是有点躁,眉皱起,拨弄扳指的手一下又一下,一刻都没停过。 “王爷究竟和他们,和陆家有何愁怨呢?” 沈沅又开口问。 她知这是陆浔最大的底线,是他这匹孤狼隐藏最深的秘密。 她问出口,极有可能惹他动怒,命就没了,可她还是想试试。沈沅心底总有种直觉,陆浔不会伤害她。 陆浔的面色,彻底淡了。 他眼探寻地望过去,“嫂嫂想知道什么?是想试探我对你的兴趣究竟有多少吗?” 他起了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至榻前,“今日陆家祠堂的账我们还没算呢。” 他取下拇指的青白玉扳指,温凉的玉寸寸磨过她的脸,犹如地狱下的凉意,他的眼亦是冰冷。 沈沅微滞,望他。 “沈沅,我说过只有你可以杀我,但不是现在。”白玉扳指停在了她唇珠,他将扳指收了回去,又抵在自己的薄唇上,“嫂嫂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笼子里养的金丝雀,金屋里的小娇娇,只有被我玩弄的份儿。” 她从这句话里听到毫不客气的羞辱。 沈沅像是挨骂的小孩子,沮丧地垂下头,眼眶里酝出委屈的泪。 他怎么这样的坏,好想把他的嘴巴缝上。 许久,沈沅才闷闷回他的话,“知道了。” 陆浔目光落到她梳得松散的乌发上,乌鸦鸦的发缎被他用一根细绸束绑住,起初她不愿意,他亦不会扎绑,只是厌恶女人散发,耳边听她哭唧唧的喊疼,愈发不耐,直接随手歪歪扭扭地绑了。 结果又被她嫌弃丑。 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她心思这么多。 陆浔凉凉瞥她,觉今夜他就不该来,也就不会听到她那句由心而发,该死的话。 喜欢顾家大表哥。 啧,人不大,心里装下的倒是不少,还三心二意,怎么就没见她对自己这么真诚过。 陆浔走的时候又打了沈沅的屁股,沈沅猝不及防,被他打个结实。他好像发泄似的,自己痛快了,沈沅软肉都要裂开,火辣辣的疼。 呜呜…痛死了。 … 新帝登基,此前新选的妃嫔作废,新帝又年仅十岁,尚不是婚配的时候,选妃一事就耽搁下。 几近隆冬,风雪泠泠,算来陆浔掌权已有数月。摄政王手段狠辣果决,是以虽朝政更迭,朝臣接二连三的死,但政事还算稳当,没出半分差错。 只不过先前腐败烂到骨子里,以至于至冬,天愈发严寒,古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腐败之下又加霜雪变天,百姓流离失所,困苦愈发严重。 长安自古是繁华圣都,居无定所的流民便成群迁徙,移居到长安,长安街边的乞讨者便照往日都多。 此事反应到朝廷,小皇帝自然做不得主,决断还要陆浔来做。 沈沅坐在马车里,头从车厢内探出,望向街边不过五步一个行乞者,细眉微蹙起,这情形她已不是第一次见。 以前沈家会在北城施粥,可近些年流民实多,仅靠施粥也只能解决燃眉之急,那些离长安数十里,百里,千里的人又该怎么办?繁华如长安尚且如此,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苦寒贫瘠之地呢? 沈沅忧虑地回坐到车厢内。 马车停在九重阁楼外,沈沅弯腰踩蹬下了马车,入内院,陆浔正立于梅树下,面前躬身站一人,似是在秉事。 陆浔瞥见她,眼微眯了下,又收回视线,抬手拿掉落在肩侧的梅花。 沈沅没进去,就站在原地看他。 陆浔身量掀长,玄墨外氅罩在身上,更衬他英挺的身姿。沈沅注视着他冷漠薄凉的眉眼,觉他更适合凛冬,就像薄凉的雪,捂在手里便化了,永远让人探寻不到心底的踪迹。 这些日子沈沅时不时都会来,可他没再留她过夜,待一会儿就要把她往外赶,她不走,他就直接把她扔出去,是真的扔。 毫不留情。 沈沅颓丧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时眼前投下一片暗影,陆浔听完青霄秉事,就过了来。 两人面面相对,沈沅先开了口,“王爷有没有用饭?” 陆浔盯她一瞬,转身便抬步上了楼,只给她留下一个玄墨的背影。 沈沅随他一起往里进。 陆浔走一步,沈沅就跟他一步,他停住她也停住,到了三楼拐角,陆浔忽然站住身,沈沅没料到他停得这么快,脚步还没停下,陆浔一转身,她就直接撞进了她怀里。 陆浔挑眉。 沈沅撞完后退一步,想了下又凑近,贴到他胸口,两小臂去抱他的腰,“疼。” 陆浔似笑非笑,“上次罚嫂嫂还是在一月前,啧,肉那么嫩,到现在都没好?” 沈沅被他戏谑得红脸,“不是那疼。” “刚撞的,鼻尖儿疼。” 陆浔一手搭在她腰间,免得她掉下去,另一手抬起,薄凉的指腹点她撞得发酸的鼻尖,指尖轻捏了两下,酸意没过多久便下了去。 他低眼,凝视怀中娇小的人,沈沅眼睫颤了两下,倒是没躲开,任由他揉捏。 “有一事,我想请求王爷。”沈沅迟迟开口。 呵,到他这来只有利用他的事。 陆浔揉捏完,手松开她的腰,正要转身,腰间的荷包就被人拽了去,始作俑者从后面抱住他,有点委屈可怜,“王爷好久没抱我上楼了。” 陆浔垂眸慢悠悠瞥了眼抓在腰间白嫩的手,冷言冷语,“嫂嫂是腿残了,还是被罚得嫩肉疼,连路都不会走。” 沈沅习惯了他的讽刺,依旧紧紧抱他不松手。 许久,那人才转过身,竟直接横臂抬手,将她像扛麻袋一样扛到了肩上。 沈沅从没被人这般粗鲁对待过,登时就慌了,眼见着升高的楼梯一阵眩晕,胡乱在他肩上挣扎。 蓦地,臀部陡然一疼,他又打了她屁股。 “再乱动我就把嫂嫂扔下去!” 沈沅一动不敢动了。 陆浔一路将她扛到了九楼。 这里沈沅已经有些日子没来,重回鸟笼,竟有一种亲切之感。沈沅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忙打消这可怕的想法。 陆浔没随她进来,坐于长案后翻折子看。 沈沅乖乖地躺在榻里看他,她还在想关于流民的事,就听他开口,“嫂嫂想求我寻个法子解决那些乱民?” 他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她心地软,这种事情不用猜他就能看出来。自她来这,皱巴巴的小脸上就写满了惆怅担忧。 沈沅点头,见他并没看自己,直接开口,“王爷打算怎么办?” 陆浔放下手头奏折,回视,“嫂嫂以为,我会让大魏的江山好过吗?” 沈沅被他一噎,是啊,他应巴不得这江山早亡了,哪里会去管无辜饿死的百姓。可他再如何恨,受苦的不应该是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年头不好再加上苛捐杂税,流民数量与日俱增,如此下去,到最后不是发生民变动乱,就是街头无数残骸。 “王爷想不想要呢?”沈沅来时梳好妆,妆容精致,美艳不可方物。美眸如玉含波,盈盈回望。 “想要什么?”陆浔问她。 “我呀。” 陆浔一怔,又见她笨拙地从榻上翻身下来,也没穿鞋,托着裙摆出了笼子,哒哒地朝他跑过来。步子急切凌乱,绕过长案,迫不及待般扑到他怀里,“王爷不想要我吗?” 陆浔怔后大笑,又嫌弃皱眉,“那么多人的命只换嫂嫂一个,可真是亏了。” 他说完,便俯身堵住了那张还要说话的小嘴儿。 他都料想到接下来她要说什么,她这张嘴可太会哄骗人。 沈沅双臂缠住他的后颈,顺着他的舌启开齿缝,脑中竟一时晕眩,看不清面前的人影,只知道想要靠他更近,想要他更多。 忽地,唇上的薄凉没了,陆浔松开手瞥她,示意她该离开。 可她还不想走啊,他不是想要她吗,怎么到现在依旧坐怀不乱? 凉风从窗外吹进,吹得沈沅一瞬间清醒,面上的红热退去,她心下惊恐,方才,她倒底在想什么?她竟然想要和陆浔…她是疯了吗?! 沈沅腾地从他怀里起身,急匆匆出了屋。 陆浔坐在原地扬了下眉,小东西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 沈莘在边关养了几月,伤终于好得差不多。给家中寄了书信,沈枕白又从长安传信,命他速归。 沈莘合上信纸,将信纸至于手侧。朝廷腐败,乱臣当道,他早先便看出先帝的荒淫无道,家中败落后仕途又屡遭迫害,最后无奈从军,本想胜仗归来以护家中老小,怎知天不遂人愿。 又叫那祸乱贼人钻了空子。 沈莘这些年在边关也不是在混吃等死,他早已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斩杀乱臣,重拥明君。 他提笔回信,婉拒老父苦求,还要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战火纷起了,才是他整军而归之日。 只是现在最让他担心的是他的幺妹,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现在却被陆晋那等小人糟蹋。他必是不能再让幺妹待在那虎狼之地。 … 沈沅接到阿娘给她的帖子时,正坐在净桶里沐浴,环素将帖子拿过来,阿娘心中只说对她愈加思念,祖母身体有恙,要她回去云云… 沈沅愈看愈觉得不对,阿娘未免让她担心,写信从不会写家中事,这次怎么直接落笔就写祖母病了呢? 她开始怀疑写封信倒底是不是阿娘亲笔。 现下她要回沈家,陆晋依旧养病任何人都不得见,沈沅去了佛堂拜别陆老太太,陆老太太自陆浔回长安就整日忧愁,花白头发分毫青丝不见,也无暇管她的来去,只见了她半刻就说自己累了打发她离开。 翌日动身,沈沅只带了点必要的贴身换洗之物,就回了沈家。 此时九重阁楼陆浔在三楼提笔写字,青霄从外面进来秉事,双手呈两张信纸。 陆浔拿过来,随手打开,一封边疆来信,另一封长安回信。 陆浔先看熟悉的字迹,她对自己的家人总要比对外人亲密,薄薄的纸张上被她一口一个阿兄填满。他甚至都能寻出小东西写信时好似吃了橘子糖般甜蜜雀跃的心情。倒底是亲哥哥,可比他这个假的要亲。 呵! … 沈沅回府当夜,沈家一片祥和宁静,阿娘没哭得红肿了眼,祖母也好好的,还抱她叫她心肝儿。沈沅这才意识到,她是受骗了。 必是家中人以为她是舍不得陆晋才到现在都不愿和离,是以才把她骗回府,叫她日后都不必回去。 沈沅一时不知是该哭该笑。 可她现在留在沈家,日后该找什么借口去见陆浔呢? 住了几天期间顾家老太太来访一次,不知有意无意,顾家大表哥也来了,两人竟还阴差阳错地在一起待了会儿。沈沅尴尬,大表哥倒是没她的不自在,谦和有礼,缓和两人的气氛,到最后沈沅释然,心思转个弯,有求于人,便和大表哥说了几句话。 又过了几天,沈沅刚要开口提离开的事,就被祖母打发去了佛堂。祖母态度严厉,叫她面壁思过,沈沅不敢不从。 当夜她跪在慈悲佛像面前时前昏昏欲睡,丝毫不觉门外有身影悄然逼近。 直到耳听门吱呀的动静,沈沅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跑了。都这么晚,有谁会来?是阿姊吗?可白日祖母让她面壁思过,阿姊可是劝都没劝过一句,不是阿姊,还能是谁呢? 沈沅正要回头,就又听到身后慢悠悠的说话声,“不愧是将门,府中防护可要比陆家强多了。” 是陆浔,他竟然来了,他竟然找到自己家了。 沈沅不敢转身看他,只希望这是场梦。 “怎么,我帮嫂嫂办妥了事,嫂嫂转头就翻脸不认人?”陆浔已到她面前,阔袖拂地,他一手挑起她的下巴,面靠近,俯身含住她的唇。 沈沅惊讶后,便顺从配合,只希望动静小些,可别叫旁人发现了去。 以前他都是温和的,甚至有几分冷淡,浅尝截止,可今夜,沈沅觉得他像一匹饥饿的狼,直咬得她肉疼。 到最后沈沅实在受不住,呜咽一声,陆浔才放开她,干净的指腹描摹她的唇珠,面发冷,“沈沅,长本事了,我若不亲自来,你打算在沈家躲一辈子?” “不不!”沈沅急忙解释,“是祖母怕我在陆家受委屈才将我关在这,我正想法子回去。” “几日前我已叫大表哥明天偷偷将我带出去,你且…”沈沅还没说完,下巴一痛,就听陆浔陡然拔高的音,他阴着脸,寒声震得人心尖儿发颤,“顾家大表哥?” “顾容慈?” 第43章 抱抱 “你…你怎么知道…”大表哥… 沈沅默默将尾音咽了下去, 她记起来了,一月前,便是在她屋里, 她和环素玩闹那次,玩笑说过一句,她喜欢顾家大表哥。 或许陆浔都听到了, 才惹出今日的事,沈沅舌头打结, 怕他生气再惹得无辜的顾容慈遭殃, 急急忙忙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是想让他帮我偷偷溜出去见你…” 陆浔手指转弯捏她的脸, 忽地笑了,“嫂嫂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把他怎么样?” “还是嫂嫂心虚, 又耍嘴皮子骗我。” 他弯腰蹲在沈沅面前,指腹描摹一圈她的唇瓣, 然后勾着人的软腰,吻了上去。 许是故意的, 他在她的唇珠上咬了一口, 咬得破皮儿,出了血滴子。 血腥味弥漫在二人唇齿间, 进了她的嘴,发咸, 有点难受。 四目而视,沈沅怔愣地望着陆浔温柔的眼,连嘴唇的疼都察觉不到了。他手伸到她脑后,拔了她发鬓间的珠钗。因是在家里, 发髻便没那么繁杂,只用一根珠钗支撑,钗没了,绸缎的乌发便垂散下,铺落她满肩。 陆浔冰凉的手背贴她额间缓缓向下,指腹压住她渗血的唇瓣,眼中闪现一抹嗜血的瑰丽。 室内高坐是悲悯万物的佛,而面前人是屠戮众生的魔。 他笑意加深,唇角一抹殷红的血。 沈沅目露惊恐,几乎下意识地向后稍稍退去。 虽不是明显的动作,但被陆浔看个清晰透彻。 她怕他。 再没理由给她,怕便是怕。 “明日阁楼,嫂嫂若失约,我就将顾容慈剁了。”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沈沅全身脱了力,半跪软垫,脊背的冷汗已经打湿里衣,凉得不能再凉。 … 夜里起了簌簌风雪,北风呼呼作响,鹅毛般的大雪便从夜幕中飘洒到苍茫无垠的大地上,皑皑铺遍整座长安城,这是长安这年冬的第一场雪。 沈沅跪在慈悲佛像前,明明已是深夜,她却毫无睡意,夜色越来越深了,佛像高坐,慈眉善目地朝她笑,而沈沅面前却突然浮现那人瑰丽阴狠的眼。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在陆浔面前提顾容慈,不该说她喜欢别的男人,她没资格喜欢。 沈沅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哀声叹了口气。他逼迫她明日必须去九重阁楼,她不想去,可她若不去,焉知陆浔不会一怒之下真把火撒到顾容慈身上。 可恶的大奸臣! “窈窈。”沈纾提灯从外面推门入内,怀中捧着一缎狐裘大氅,大大的兜帽遮在头上,她抬手拍拍肩侧的雪,将兜帽取下,露出与沈沅极为相像的脸。 是她的二姐姐沈纾。 二姐姐眼最是毒,沈沅怕她看出什么,忙打起精神,软下声,惊喜唤她,“二姐姐!” 沈纾到她近旁,将手中提灯放到脚边,取出怀中保暖没受到风雪入寝的狐裘,面对她蹲下身,给她披到背后,包裹得严严实实。 “祖母阿娘都歇了,今夜风雪大,你也别在这跪着,仔细凉着。”沈纾将她兜帽遮到头上,挡住外面吹来的寒气。 “祖母也是心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我过来护着你呢。”沈纾话一停,目光凝住,视线落到她唇角的小口子,微怔片刻,指尖轻轻碰到上面,再开口没有方才的和颜悦色,“怎么回事?” 她不是傻子,这伤怎么来的,她看得明白,明显是叫人咬的口子。 “方才…方才不小心睡着,自己咬的。”沈沅支支吾吾回她。 “沈沅!”沈纾厉声。 沈沅忙讨好地去抱她,依偎到她怀里撒娇,“好姐姐,我跪得腿都麻了,这又冷,我们回去好不好?” 沈纾睨她,指尖戳她的头,“沈沅,你别给我拐弯抹角,这些日子,你为何不同那陆晋和离!” 沈纾噼里啪啦的话听得沈沅脑袋疼,她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她必不能和二姐姐说她和陆浔的事的。说了她就死定了,可该怎么开口解释呢?她嘴上这个小口子一看就是人咬出来的。 沈沅为难,闭紧了嘴巴不说话。沈纾知她性子虽软,但打定了烂在肚子里这事是无论如何,怎么逼问都不会说。还有她嘴上那个刚刚结痂的口子,不是人咬出来的是怎么弄的,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连指尖破了个口子都嚷嚷疼,怎么会自己咬自己? 陆晋断了条手臂,被软禁谁都见不了,她这副模样,难不成…沈纾被自己念头吓住,她看了眼关严的门,在沈沅耳边压低声,“你和二姐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外男…”沈纾没把话挑明,可沈沅听明白了,二姐姐是怀疑她和外男私通。 沈沅猛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和陆浔的事应该和私通差不多少吧。 沈纾见她呆傻的模样,以为她是没听明白,将声儿稍提了点儿,“你若是真和外男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和二姐姐说,二姐姐帮你解决那个畜牲,免得他拿这件事威胁你。” 沈沅愈加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二姐姐,我…我哪里会做那种事。”沈沅扭过头,做羞赦状。 沈沅紧盯她的眼,见她不像说谎,便又怀疑了。她自小就看护阿妹长大,对她了解恐怕比她自己都多。这种背夫家私通的事也确实不像她能做出来。 但… 沈纾视线再次落到她嘴角的伤口,她这伤又该怎么解释? 沈沅头像鹌鹑似的垂得越来越低,最后赖在沈纾怀里撒娇抵赖,“二姐姐这太冷了,我想回屋。” 被她一打岔,沈纾没继续追问,捂过沈沅冻得冰凉发冷的手,又拉她起身,“行了,快些回屋吧。” … 翌日天明的时候,霜雪稍停,沈沅昏昏沉沉做了一夜噩梦,醒时头有点沉,她不喜吃药,想忍一忍就挺过去。 几天前和顾容慈约好今日帮她从家偷偷溜出去,但昨夜陆浔真是吓到她,现在想想她都手脚冰凉,哪里还敢找顾容慈帮忙。 沈沅在镜前梳妆,锦玉镶嵌的铜镜内映出女郎姣好的容颜。沈沅哀愁地盯着自己嘴角的伤口,无奈地拿起案头胭脂狠狠抹了上去。 收拾好后才去给祖母请安。沈老太太身子骨康健,早就起身,屋内置案正吃粥,听沈沅来请安,吩咐人又布一张案叫她一起来吃。 沈老太太喜素,饮食清淡,大多都是清粥小菜。沈沅也吃得习惯。祖孙俩对坐一会儿,沈老太太吃完,侍奉的嬷嬷撤了案桌,拿清水净口,“昨夜可反思明白了?” 沈沅放下手中的小半碗粥,拖裙跑过去到老太太怀里,“祖母,窈窈都想明白了。” “哦?”沈老太太慈爱地摸她的头,“和祖母说说,想明白什么了?” “祖母是想让我自在些,我都晓得的。”沈沅压下眼底湿意,整个人都埋到沈老太太的胸口。祖母年岁大了,身子骨愈加得瘦,沈沅心口堵得厉害,有想哭的感觉。 沈老太太枯槁的手缓缓摸沈沅的柔发,三年前她愤然离开陆家要同陆晋和离,却没过多久便又回了去。她何尝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她阻拦过,但到最后一刻终究是没彻底地做下决断,沈家不只有她一个孩子。 三年里,她一直在后悔,每每深夜都忍不住想她的窈窈在陆家过得好不好,她晓得她聪慧,可一个女子哪里不希望被夫君护着,更何况这是她捧了这么多年的手中宝。 沈老太太叹气。 沈沅岔开话题,朝她眨眨眼,“祖母,我今日想出去玩玩,好不好?”遂又加了一句,“保证不偷偷跑去陆家。” … 风霜愈发大,兜帽遮得再严实还是有呼呼的寒风从帽沿儿吹进,冻得沈沅小脸通红。 岑福开门引她进去,“夫人,王爷出去了,交代您来先去三楼稍坐。” 沈沅颔首道谢,紧好兜帽榻上绒毯铺好的台阶。到三楼时,沈沅推开门,在里环视一圈,愣住。 寝室内布置竟然和以前大不相同,她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屋子,退出去看了眼门挂的饰物,才确信这确实是那间朴素泛冷的寝屋,只不过几日没来,竟被陆浔布置成这样。 璧挂厚毯,硬榻换置一张软床,长案也被更换成温石软玉,颇有文雅之风。案前立一盏九襄琉璃灯,美轮美奂,绚丽多姿,极美。 沈沅在寝室内走了一圈,这屋子与她昔日所见简直变了大样。觉得些许累了,沈沅便换下衣裳,到暖榻里躺,柔软的棉被盖在身上极为舒适。 不知不觉间,沈沅便睡了过去。 陆浔从外披寒风回,推门而入就见暖榻里背对他拱成如山丘一般的小团,乌发松散在身后,棉被掖到下巴,露出她里面发红的小耳朵。 他在门前立了会儿,抬步往里走,到榻边,垂眼看暖榻里睡得正熟的人,唇瓣的小口子结痂却依旧明显,陆浔舔了舔唇边,回味那夜甜腻的血腥。 暖榻里的人仿佛意识到什么,咕囔一声,从被里伸出雪白的小臂,陆浔目光移到她犹如凝脂的雪肤,再探向被里。目光暗了,咬咬牙,一掌拍到棉被隆起最高的地方,“起来,我让嫂嫂睡这了吗!” 沈沅被吵醒,惺忪地睁开眼,卷翘长睫徐徐展开,露出一双迷雾盈水的眸,见到榻边立着的男人,粲然一笑,弯唇看他,手撑起身扑到陆浔怀里,棉被尽数堆积到她纤瘦的腰侧。 “王爷,抱抱。” 耳边软软糯糯的声儿,陆浔微怔,沉默了会儿,拉起棉被将她包裹的严实,冰凉的手掌穿过她吹散的乌发贴到光洁的额头,沈沅被凉得颤了下,陆浔压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 掌心温度慑人,果然,是又高热了。 这日陆浔有事,九楼高远,爬着累人。一想小东西呼哧呼哧爬一会儿停一会儿的模样,陆浔便吩咐岑福带她到三楼。三楼内寝也因她都生了银丝炭炉,铺上厚重绒毯,连硬榻都换成她喜欢的暖床。走时又怕她畏畏缩缩,胆怯地只会站着发傻,他还将通风的窗子关了,免得她受寒。 倒不成想,她胆子比自己想的要大。他瞥了眼床头放置的狐裘外氅,内衫下裳,还有她的里衣,陆浔围她的被子愈发收紧。 不通风的内寝憋闷,热得人发燥。 沈沅被他按得难受,挣扎两下却没挣开,她委屈巴巴地望着陆浔,软软的小手揪住他凉意未散的衣角,她突然,好想亲他,好想好想,可又不只是想亲他,她还想要更多,更多。 第44章 痛苦 陆浔把人从怀里扯出来, 狠狠掐了把她发红的小脸,语气不虞,“沈沅, 你可真行啊,等病好了再收拾你。” “呜…”沈沅被他掐得疼,呜咽一声, 全身热得难受,软得像面条, 没一点儿力气, 头也晕呼呼, 呼吸微乱, 失去驱散她热的凉意, 让她更加难耐。 “不,不要…”沈沅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企图留下最后一片凉。 陆浔手碰碰她发烫的脸,听她微弱颤抖的声才觉出不对, 微微蹙眉,将她挣落的棉被拉上去, 紧紧包裹住里面的人, 没再拦她想要靠近自己的动作。 沈沅感受到更多凉意,才觉好受些, 整个人都贴靠到他怀中,可好像这样还不够, 她还想要很多。鬼事神差地,她去拉陆浔的腰带,动作颤颤巍巍,食指勾住了那一掌宽的带子, 只要再一点儿,再一点儿,她就解脱了。 突然,她软软的小手被一只大掌压住,陆浔俯身和她对视,空出的手去抚摸她发烫的脸,对上一双红晕湿漉的眸子,是极可怜害怕的模样,他眸中发凉,“嫂嫂来时吃了什么?” 沈沅晕乎乎的,贝齿咬了下鲜红的唇,难受得厉害,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她的手还在他腰带上,只要再进一步,她就能…怎么样呢?沈沅自己犯了迷糊,她现在只是好想,好想靠近他。 “难受…”沈沅呜咽一声,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快要哭出来了,真的好难受,呜呜… “呵!”陆浔将她手毫不留情地拿了下去,随手拿床头她堆叠的小衣带子,拉过她纤细的手腕,三两下就将那双素白的手捆住,“老实躺着!”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沈沅望向他干脆果断的身影,愈加难受,身上好像有一把火在烧,要把她烧得骨头都没了。 “王爷!”沈沅挣扎着从榻里起身,光着脚下地两步就跑了过去,扑到陆浔怀里,“王爷…” 她纤长卷起的眼睫遮住那双温柔盈水的眸子,再睁眼,上面便挂满了水珠,一声不吭地扑在他怀里簌簌掉泪,似是委屈,那淅沥的泪珠便将陆浔胸前整块新裁织锦都染湿了。绸缎般的乌发铺散在她肩头,遮住凝脂玉.体,她赤足而立,被捆绑的手无助抵在他胸前。 陆浔的眼幽暗下,垂眸欲要推开怀中人,沈沅自是不愿,陆浔便没强硬拉扯,无奈叹了口气,任由她贴在怀里,伸手去解她手腕的死结。 “我去给嫂嫂找太医,嫂嫂急什么。”陆浔解完扣,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目不斜视地将她放回暖榻里,拉过棉被,把人盖得死死,被角掩得密不透风,只透出一双惨兮兮的眼。 沈沅唇瓣都难受得发抖,纤细的指尖捏住他铺在榻边的一块衣袖,小心翼翼地,只揪住一块小小的衣角,没敢再继续,她咬咬唇轻声,“难受…” 陆浔瞥她,半晌,终究是修行不够,手探进被里捏了把她腰间软肉,掌下凝脂,连上好的玉都不可比,“嫂嫂不会说别的话了?” 沈沅的泪珠更多,如开了闸门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出来,引枕湿了一片,“王爷能不能留下?” 她想到当初他拿扳指惩罚自己,很舒服的,她还想要继续。 又似是觉得羞耻,眼垂下,不敢看他,手却一直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半步。 陆浔盯她,食指去摸她嘴角裂开的小口,方才被她挣扎又咬破了,渗出鲜红的血,来时为怕人发现,还涂了厚重的口脂,现在口脂被她吃得差不多,残余的与流出的血黏在一起。 陆浔拿出帕子将她黏黏糊糊的嘴擦得干净,俯身在她唇瓣轻舔了下,沈沅眼睫扑闪两下,手臂抱住他的腰,想要靠近他,陆浔却突然离开,徒留她难受得发怔。 “沈沅,你看清我是谁?”陆浔抬起她的下颌,凉声地一字一句。 “陆浔,你是…陆浔。”沈沅艰难地启唇。 陆浔指骨收紧,凉笑,“待会儿嫂嫂若是敢叫错人,我便将这副模样的嫂嫂原封不动地送回沈家。” 沈沅理智几近不在,连他说什么都听不大清,只知要依顺他叫陆浔,唤他的名字总是没错的。 她迷蒙地望着面前人的眼,刹那间好似每一处毛孔都舒张开,再也忍不住溢出一丝轻微的音儿。 … 不知过了多久,暖榻里的人抽身离开,沈沅软软地躺靠在榻里,困倦和疲惫感骤然侵袭,她眼睫颤了两下,指尖一动不动垂于床侧,呆呆地望着陆浔穿好里衣又披好绛紫云绸,他纤长的身影顺着日光拉长,她看到他回过身看向自己。 他微微皱眉,两步过来将她搭在外面的手放到棉被里。 “嫂嫂可真是娇弱,这才多久就累成这样?”陆浔语气嫌弃,将她脸侧垂落的发丝挑开,夹到耳后。 沈沅眼看了会儿,疲惫感愈重,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 这一觉睡得昏沉,沈沅再睁眼醒来,入目便是陆浔坐于玉石案后,双腿交叠,长衫交叠,浮动垂落身下。他手中握了把短刀,指腹摩擦刀柄,不知在看些什么。 “王爷…”沈沅开口立马住了声,她这才惊觉自己声音多么干涩破碎,沈沅脸一红,方记起睡前所有记忆,羞耻地拉过棉被,不敢看他。 “嫂嫂羞什么,当时可是嫂嫂说叫我再快些…”陆浔慢悠悠开口。 “你别说了。”沈沅出声打断他的话,掩耳盗铃般不愿再听,即便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当时确实是自己拉着他… “什么时辰了?”好一会儿,沈沅从被里闷闷出声,是真的羞极了,还有点懊恼颓丧。 陆浔收起手中的短刀,也没看她“申时了。” 申时?! 她竟不知不觉出来这么久了,走前她和祖母保证过要早些回府,现在再不走必是要晚了。 沈沅从被里探出头,见陆浔还坐在原处,动作放轻慢慢坐起身,棉被滑落,她胸前颈边的痕迹便再掩盖不住,她欲盖弥彰地拿被遮身,探手去拿床头放置的衣裳,穿衣时她才发现白皙指甲里残留的血丝,薄薄的面皮儿便又红了起来,好似,当时她难受得厉害时确实还将他挠了一道。哦不对,不只一道。 “我回去便将指甲剪了吧。”沈沅小声开口,也没说为什么。 陆浔这才抬眼,看她坐在榻里以被遮身,笼成一小团,别别扭扭地穿衣,起身大步过去,抬手便将她遮掩的棉被拿下来,沈沅猝不及防,双手先捂住自己的胸口,陆浔拿过她的小衣,“抬手。” 滞了会儿,沈沅才垂头先伸出一条小臂,任由他穿衣。 “药是嫂嫂自己下的?”陆浔眼里凉的,没再有方才的欢愉。 若是她自己下的,他现在就把她扔出去。 “不是我,我…我不知道。”沈沅以背对他,跪坐在里,懊恼地垂头,小脸皱巴巴,零散的发丝搭落在颈侧。 陆浔见她颓败的小脸,心情才好了点儿,不是她自己蠢得给自己下药就行。 “转过来。”他手拎着她一条里裤,拍拍她坐在榻上的屁股道。 沈沅还在想她怎么会突然这样,依言转了身,陆浔扫她一眼身上的痕迹,唇抿了下,抬她一条腿穿好里裤。 拉到她腰间,陆浔本还想嘲笑她两句,中了谁的路子都不知道,又见她泪珠子巴巴要落下来,难得心软没逼问她。 算了,谁叫是他瞧上的人,只能自己来亲自护着了。笨点就笨点吧,反正还有他在。 “这个拿回去。”穿完衣,陆浔随手给她丢了个不大的胭脂盒,沈沅捡起拿到手里,疑惑问他,“这是什么?” 陆浔拾起珠钗弯腰将她散落的云鬓挽了一圈,顺手把珠钗插.进去,簪住她散开的发髻,“祛疤膏。” “嫂嫂肩上的疤看着碍眼。”他淡声,“只给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疤还在,我就亲自给嫂嫂挖了。” 一想到他亲自拿到挖她肩肉的情形,沈沅被他吓得缩缩脖子,将胭脂盒牢牢护在胸前,乖乖点了点头。 她气色恢复不少,面颊红润,一双情韵后的盈盈媚眼,兀自勾.人,偏她自己还不自知,用这样一双眼看他。 陆浔盯了她一会儿,轻啧一声,“嫂嫂还真是天生生了一副祸水相,真恨不得把你这张清纯又妩媚的脸刮花了,不叫旁人再瞧了去。” 沈沅眨眨眼,没说话。 “自己能走吗?”陆浔直起身站到她一旁,开口问道。 被他一问,沈沅动动腿,才觉身下酸涩,略撑起榻边,刚迈出一步,就忍不住要倒在地上。 陆浔从后拦住她的腰,一把抱了起来。 沈沅没挣扎乱动,乖顺地依附在他怀里,她眼微抬,就望见他脖颈上三条长长的血痕,抓得狠了,连皮肉都翻了出来。沈沅愧疚羞耻,软软的指尖碰他脖颈的伤口,细声,“王爷疼不疼?” 陆浔眼凉凉看她,心里倒是仔细回忆她这番话。那个时候有哪个男人会感觉到疼,只会觉得更加兴奋。陆浔不可否认,当时若是给他一刀,他都不愿停下。 他看她的目光愈加幽深,还有点薄凉,这个小东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 沈沅抿抿唇,尚且沉浸在愧疚里,“要不王爷先把伤口处理了吧,我自己能走。” 陆浔淡声,“行了,嫂嫂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倒底中了谁的套儿吧。” 至于这伤口,姑且留着吧,叫她见一次就愧疚一次,啧,这回可不是他逼迫,而是她哭着来求的。 … 离开九重阁楼,沈沅上马车时双腿依旧发软,难受得厉害。她躺靠在榻里休息,耳根发红,难以面对当时婉转承欢的她,而且她竟然对陆浔说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近二十年的贵女教养在短短几个时辰间全然不在。沈沅双手掩面,今后都不愿再见陆浔。 但现在最让沈沅毫无头绪的还是倒底是谁给她下了药。 沈家的家仆都是祖母掌过眼的,她身边除了环素,没人能靠近她的饮食起居,环素从小跟她,也不可能会做这种事,那倒底是谁会给她下这种药呢? 沈沅仔细回想近日的事,将她用过的饭食一一挑出来,每一样都是环素经手…不,还有一样是她最为爱吃,却不是她亲自查过的东西,陆嘉禾送来的龙须糖。 她已吃了月余,现已见了底儿,早就没了,是以在她离开陆家之前,陆嘉禾又送了她一匣子,同陆嘉禾来的还有楼氏。 沈沅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倒底是陆嘉禾,还是楼氏,还是她身边亲近的其他人。 回府后沈沅没先去给祖母问安,回屋梳洗去了,她现在这副模样委实还不能见人。 沈老太太早在屋里等许久,天色这么晚了都不见她回,还以为她又偷偷跑回陆府,就差点派人去寻了。 沈沅过去问安时老太太面色不悦,沈沅弯唇到老太太怀里撒娇,“祖母,窈窈今日贪玩,回晚了。” “你还知道晚!”沈老太太冷哼一声,“再有一次,接着到佛堂里跪着去。” “好!”沈沅立刻回应保证。 沈老太太看着小孙女调皮活泼的性子,倒底释怀不少。她幼时多病,一个人孤单可怜总沉闷孤坐,到大了点好些,但依旧恪守规矩,没现在的明朗活泼。 老太太心疼地摸摸她明显瘦下去的小脸,“窈窈啊,祖母的小宝贝,祖母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明白,祖母。”沈沅的声低下,眸子微敛,掩下其中愁绪。 … 她来时匆忙,龙须糖还留在陆府,没法子查是否是糖的问题,必须要寻个由头回陆家再好好查查,可现在祖母管得严,她根本没可能回去。 沈沅靠在榻里凝神时,不知为何想到了陆浔,这事他会不会暗中帮她查明白? 对了! 沈沅慌忙从榻里起来趿鞋下地,去找被她随手放到妆镜台上的药膏,他说一个月后她肩上的疤还在,他就亲自挖出去,她可不想等他生气。 这是她当初为救陆晋时中箭留下的疤,是为别的男人留下的伤,陆浔介意了,想来也是,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 沈沅背对妆镜坐于交椅上,镜中露出女郎雪白圆润的肩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那块丑陋蜿蜒的疤,疤痕并不大,但被周围凝脂映衬,实在丑陋。 她打开胭脂盒,指尖沾了点盒里的药膏,凉凉的,点到肩头有些滑润的感觉。 指尖抹了一小块,收了盒子,沈沅没拉衣,就这么让身后的伤晾了会儿,先将盒子盖上,半晌后才拉了里衣。 … 在沈沅找机会偷溜出去时,正逢宫中赏梅宴至,朝中四品官员极其命妇都要去宫宴祝酒。沈家也在受邀之列,老太太为了让沈沅散心,便随她去了。 沈沅换上素锦织月流沙裙,月华无双,飘飘若九天玄女,眉心添海棠芙蓉钿,更衬人身姿风月。 “夫人可真好看!”环素由衷赞到,“奴婢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夫人还好看的人!” “油嘴滑舌。”沈沅笑她,在妆镜前绕了一圈,觉得差不多才款款出门。 穿过长安街便到了西宫门,宫内不得驾马,夫人皆不行而入,袅袅娜娜,红肥绿瘦,飘莽苍茫中争妍斗艳。 宫人在前引至梅园,置了席面,沈沅落座,如今小皇帝方登基,后宫无人主持,事务暂且都由朝中女官掌管,在坐先饮的是被打入冷宫的前太妃,席面先热闹下,沈沅饮了半盏酒水还不到,就发觉头有些眩晕,四肢酸软无力,这感觉她太过熟识,吓得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杯盏,低声唤身后的环素,“先出去。” 她现在必须要找个地方休息,不能在宫宴席面上露出丑态。当初陆浔帮她疏解后她以为她中的药就这么解了,这些日子也再没发作,怎料想这药性竟然这般大! 体内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烧得越来越厉害,脑子混沌,越来越糊涂,眼前晕黑,几近要看不清路了。 环素也感到她灼升的温度,担忧开口,“夫人,您有没有事?” 沈沅唇畔动动,她想开口,刚启唇就溢出一丝轻吟,遂闭了嘴,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没走几步,面前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沈沅听到身侧的环素开口叫那人,“四郎君。” 陆家的四郎君陆识。 怎么会是他? 沈沅手攥紧,尖锐的指甲扎进血肉里,让她变得清醒,睁眼时,她终于看清了面前人。 “长嫂。”陆识开口,“不知长嫂现在可要人相助?” 原来竟是他做的! 沈沅强忍住体内痛苦,迫使自己不能露出一分一毫的胆怯害怕。 “长兄被陆浔断了条手,又不允许人去探视,这辈子算是废了,长嫂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陆识接着道“正巧,前面有间偏殿,长嫂随我去,去了就不难受了。如若不然,”他顿住,微低下声,“长嫂只能当众自.淫,疏慰自己。” 他想想那番场景,面露猥笑,“届时丢人的可不只是陆家,长嫂还有何颜面再回沈家呢?” “是楼氏吗?”沈沅压下声,才显得平静自然,只不过眼里已冒出怒火。她强撑着残存的最后一丝清醒意识开口。 陆识似是没想到她还能忍住这药,挑了下眉,“长嫂很聪明。” “早在几月前中下药,时间推移,药效愈加厉害。” “混账!”沈沅气得发抖,又怕在这闹出动静大被人发现,转身吩咐环素扶住自己就往外走。 “长嫂想清楚了,这药是李氏祖传,只会叫人越来越上瘾,且除了找男人帮你,无药可解,你现在离开,不过一会儿也会受不住,只能随便寻个男人就疏解了。” 陆识站在原地望着娉婷身影离开倒没追上去,他断定她会回来求自己。 随着陆识的声音越来越远,沈沅不知自己怎么走出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刀,她现在不能回沈家,不能叫家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也不能回陆家,可她还有哪里能去? 陆浔! 对,陆浔。 沈沅混沌的意识又变得清晰,她要去找陆浔,没别人能求,只有他了。 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沈沅手攥得越紧,到最后手心疼得几近麻木,忽地面前出现一道纤长的人影,模糊中像是一个男人的影子。 可她现在除了陆浔不能见到别人,沈沅想侧身绕开,那人却一把抱住她的腰,鼻翼下是苦涩的沉木香,熟悉的低音入了她的耳,仿佛悬崖边能抓住的最后一棵能活下去的希望枯草。 “王…王爷…”沈沅扑到他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哭了。 “我好难受,好难受…”她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快要断了,“王爷,回阁楼,快回去…”她哭着在他怀里呢喃,蜷长的眼睫上排满了泪水,可怜兮兮,红扑扑的小脸灼热得吓人。 陆浔本是在正殿听那些朝臣阿谀恭维,无趣得紧,便出来透透气,想小东西应在梅园女宾一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没料到正瞧见匆匆而行的人,他还想逗弄下她,怎知刚走几步就被她撞了满怀,掌下肌肤温度发烫,耳边的声音也颤巍发抖,陆浔因见到她面上挂的笑意,淡了。 “怎么回事。”他一面抱起怀中人,话却是对一旁站着的环素说的。 “是陆家四郎君,四郎君给夫人下了药。”环素急忙开口。 陆浔抱起人就要走,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跟在身后的环素,“将我外氅取了,盖到她身上。” 小东西面皮儿薄,现今还没与陆晋和离,必是不愿叫人瞧见和他的私事。他可不想等她清醒后又抱着自己哭唧唧的,偏还打不得,骂不得,只会惹他心烦。 外氅盖得严实,直遮住她乌鸦鸦的云鬓,陆浔又将她脸侧摆稍稍挑开,留出透气的地方。 他脚步走得快,但现在回九重阁楼已经来不及,宫里有许多空闲出的偏殿,陆浔瞥了眼离得最近的九黎宫,抱人径直进了去。 路遇的宫人见之都瞠目结舌,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今日怎会突然抱一女人急切入殿?因外氅盖得严实,看不清沈沅的脸,只能瞧见垂下素色绸缎,一看就是大员府中之女,宫人们又忍不住猜测,这女人是谁? 寝室内,沈沅额头沁出层层汗水,身子半软栽歪到引枕上,呼吸微弱颤抖,吐出灼灼热气。眼前已模糊得看不清了,她小手无力地抓着陆浔的衣袖,凉凉的冰丝绸缎,可以拂去她所有的灼热痛苦。 第45章 处置 陆浔拧眉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掌心的温度灼人,榻里的一张小脸酝出异样的红,两眼湿漉漉得无精打采, 似是痛苦至极。他抿抿唇,面色愈发冷,将她拉在自己衣角的手握住, 先吩咐一殿外候着的宫人拿他牌子到太医院轻赵太医,在净室备好温水。想了想又叫外间服侍的其他宫人全部散了。 一通忙活完, 时间过了大半, 沈沅觉得愈发难受, 被他握紧的手有汩汩凉意滑过, 冲散她灼烫的体温, 输入四肢百骸,每一根发丝都舒服清凉。 她勾着他修长的指骨, 企图获取更多的舒适凉意,沈沅无力地掀眼, 眼睫上溢出的水珠子便吧嗒吧嗒落下来,她便用这样一双眼看向陆浔。 手背上他的青白玉扳指一寸一寸缓缓摩擦, 陆浔侧坐到她身旁, 伸臂将人揽到怀里,冰凉的掌心抵在她腰侧, 沈沅咬唇枕他胸口,簌簌的泪珠将他前襟染了个透彻。 “嫂嫂确定要在这?” 他低沉略带轻叹的声缓缓入耳, 沈沅咬唇闷不吭声地抵在他怀里,泪水越涌越多,他身上的凉意好像也不够了,许久, 陆浔感受到胸前软软地人终于启唇溢出一丝动静,“嗯。” 声音被压得极低,说完她怕他听不到似的,轻轻点头。 陆浔侧首咬她滴血的耳珠,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她细软的腰,“外面没人,嫂嫂想叫也不必忍着。” 轰隆一声,沈沅脑中放空,好似觉得有一道霹雳下来,将她整个人意识都击没了。倏的,脸才开始生出奇怪的燥热,愈发红,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 陆浔见她颇为嫌弃不悦的表情,拧眉,扯下怀里藏得严实的人,不耐道“嫂嫂又不要了?” 他作势要走,人刚转了个面,就被榻里的小手勾住腰带,纤细的手指缠绕在上面,可怜的人哭得双肩一耸一耸,梨花带雨,叫人心烦。 赵太医提着药箱慌慌忙忙赶至时,殿外大门紧闭,不时传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动静。即便里间至殿门远,但情难自禁时人便愈发得恣意,佳人在怀,温香暖烛,恐无人受的住。 赵太医老脸一红,简直不敢相信这传出动静的男子竟然是当今权倾朝野的鬼煞摄政王,他抱着药箱坐到外面台阶,心里长叹一声,开始数天上飘过的云,只等王爷唤他进去。 药的效力愈发厉害,沈沅明显感觉到这次不同于几日前在九重阁楼那日,她好似被汹浪打上岸的鱼,苛求海水将她淹没,又眷恋于濒死之中。 她看到陆浔近在咫尺的眉眼,一滴滚动的汗珠落到她的眉心,蓦地,她再忍受不住,被咬得发红的唇瓣张张合合,溢出一丝欢愉的动静。 … 不知过了多久,沈沅昏沉地躺到榻边,她看到陆浔坐在榻侧穿衣趿鞋,收拾好后,自己又被她抱着挪到榻内。实在是又困又倦,如抽丝一般,她单手无力地垂在外面,指尖触到他温凉的衣襟,下意识地轻碰了下。 陆浔把她软绵绵的手塞回棉被里,她眼睫轻颤,泪珠顺着眼睫抖动落到她发红的脸。陆浔拿帕子将她的泪痕擦干,“这些时候太医应来了。” 沈沅听他说话,意识才慢慢回笼,逐渐清醒。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眼巴巴看他,眼眶里豆大的泪珠就被她挤了出来。 陆浔一件件拿过她堆叠在一起的衣裳放到床头,少有耐心地捋走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又碰碰她尚且发烫的小脸,问“嫂嫂是先诊脉还是先沐浴?” 沈沅舔舔干涩的唇,眼先落下,想了会儿,再看他时带了点委屈,“先沐浴。” 美眸盈盈如水,仿佛暗中含情,可偏偏她是无情。 这样一双眼真叫人心烦意乱,陆浔不大高兴地拍她熨烫的脸,语气不善地找茬,“是伺候得不好,叫嫂嫂委屈了?” 沈沅想到方才她抱他求欢的模样,被他训得愈加难为情,躲过他的手,不想再说话。 大抵是陆浔心情尚好,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将手中小衣放到一侧,单手穿过她的后背双腿,连带着棉被一同抱了起来。 寝室内净室与里间相连,倒不担心穿过外堂会被人发现。 沈沅软软地依偎在他胸口,鼻翼下苦涩的沉木香徐徐而来,耳边强劲的心跳声竟让她觉得安稳。 沈沅合眼,就这样靠到他怀里,乖顺地像只小猫。 “王爷打算怎么处置陆识?” 记起当初他对霍阿侣的手段,沈沅一时胆寒,陆识必是跑不了,她并不同情陆识,也没想过给他求情,但这件事楼氏和陆嘉禾也参与其中,楼氏既然知情,那陆嘉禾呢?她知道吗? 沈沅蹙眉凝思,记起当初陆嘉禾黏在她怀里为她日后担忧的模样,打消了这个顾虑,眼睛骗不了人,陆嘉禾对她的关切并非假意。 陆浔手扣在她腰侧,拨弄微松的棉被,将她包裹得严实些,“嫂嫂还是想想自己吧,多大人了,还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沈沅脸一红,小声道“以后会小心的。” … 入净室,水早备好,现正温着,陆浔过去把通风的窗关严,寻到一张窄榻,弯腰送怀里的人侧躺到榻上,起身后又从高架拿过一条大巾,把沈沅身上包裹地棉被换了,他呼吸略至耳侧,沈沅不自在地别过脸。 陆浔掀眼看她,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娇嫩的肌肤,滑过她的鼻尖到了那朵柔软上。 欢愉时小东西神志不清,估计让她现在回想怕是都模糊的,陆浔含住她的唇瓣,慢慢移到她的脖颈,许久才放开。 沈沅双眼含雾,回神时陆浔已经抱她起身,解下她的大巾,扶她入了温水。 陆浔俯身而立,目光穿过干净的温水便能看清里面全部,他看到她的露出的雪肤慢慢转红,仿若桃花的淡粉,娇妍如艳,在他面前毫不遮掩的绽放。 他的手伸进热水里为她擦洗,平静的水面生出荡漾涟漪,圈圈的波纹滑动。 “我可以自己洗。”沈沅按住他的手,仰头看他,红扑扑的脸满是羞耻无措。 陆浔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许久笑了,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嫂嫂真当我不知你和陆晋一同洗过鸳鸯浴?” 这和陆晋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方才太过丢人,还不知如何面对他,怎么到他这就变了意思。 陆浔仅说了这句话,随后他拿那只挂满水珠的手掐她的脸,他的手很凉,沈沅被他冰得下意识要躲,又对视上他漠然冷淡的脸,忍住了。 “若是今日嫂嫂见到的是陆晋,该怎么办?”陆浔捏着她的脸,似是随意开口。 沈沅眨眨眼,怕他生气,仔细想这个问题,如果她碰到的人是陆晋该怎么办呢? 见她拧眉深思的模样,陆浔掐她的手停住,面色瞬间黑了,他凉湿的手狠狠摩擦她干净的脸,直到将手上的水珠抹干,阴沉道“嫂嫂怕是巴不得今日来的是陆晋呢吧,你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同他重修旧好,尽享鱼水之欢。” “不不,你误会了,不会的,不可能,我当时只一心去找王爷,除了王爷我没想过任何人!” 见他动怒,沈沅更是害怕,又恐他不信,哗啦一声,沈沅躲过他的手,从水里出来,就这么过去抱他,水打湿的双臂去贴他精瘦的腰,软乎乎的小脸贴他的脖颈,有点委屈可怜,“我当时真的只想王爷一个人,王爷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沈沅说的是实话,当时她脑子里除了陆浔没有任何人,她只想过去找陆浔。说不清为什么,大约当时只有他一人可信吧。 陆浔微怔片刻,敛下眼看怀中人,她好似急得都快哭了,闷闷带着点儿鼻音,柔柔软软地贴在他胸口,滑腻如凝脂的肌肤垂落已凉下的水珠。有凉风透过窗户缝隙进来,冻得她娇弱的身子轻颤。 “行了,我信嫂嫂便是了。”陆浔大掌打她的屁股,凉声,“嫂嫂再这么抱下去,又该冻着,到时候别哭哭唧唧得让我伺候。” 语气虽凉,却没有方才的怒,沈沅微微侧眼看他,咬咬唇,唇瓣踮脚在他下巴偷偷贴了下。 水波波动荡漾,一圈一圈的,好像拨打到谁的心上。 … 陆浔拿大巾给她裹身,抱她回寝室,又拿棉被盖到身上。沈沅靠引枕侧坐,任由他拿巾帕擦发,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乌黑的发鬓里,带着淡淡温热,穿梭在发丝之间,不过一会儿就将她的头发擦干。 “自己穿还是我给嫂嫂穿?”陆浔拿她衣裳放到床头,一层一层地摞好,整整齐齐地摆放。 沈沅在净室待的时间长,身子发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一双美眸望他,小手揪他的衣袖,又轻轻地晃了晃。 得,还是得接着伺候! … 赵太医终于得进来诊脉,先前他已到九重阁楼去过一次,料想到诊脉的夫人是谁,是以见到帘后侧躺发倦的沈沅时,没多少诧异,立即垂眼躬身过去。 楼氏从药铺里买的药并非寻常之物,而是祖传的秘药,初期服用无色无味,即便生病诊脉也不能发现,但若是长久下去,日积月累,服用之人就会以情为不可失之物,到后期严重时甚至一刻都离不得,仿若上瘾,越来越严重。 而沈沅吃龙须糖已近两月。 赵恒面色一点点凝重下去,收回诊脉的手,起身到陆浔面前躬身道,“王爷,夫人服用药物已久,毒素日积月累,根植血脉,想一时解毒,恐怕不易。” 沈沅安静地躺在围幔里,悄悄听者,不发一点动静。 陆浔瞥了里面拱起的小团一眼,直言,“如何能解?” 围幔里的人不敢动了,甚至连呼吸都放轻,偷偷听着。 赵恒接着道“待微臣开几副药可暂缓病症,但这药引却是难寻。” 他为难开口,“想要解毒的药引必须要凤羽鸟心头的血。” “凤羽鸟心头血是万毒之首,其血若与更强毒物相撞则可解百毒。但微臣听闻,凤羽鸟自十九年前就已消失,没人见过。” 赵太医离开,陆浔抬手掀起围幔,果不其然,棉被里的人缩成一团,身子一抽一抽,哭得压抑,还有点绝望。 陆浔地将她扒拉过来,让她面对自己,一双眼都哭得有点肿,陆浔嫌弃道“又不是到绝路,嫂嫂哭什么。” “大不了日后发病,来寻我就是。” 沈沅止住哭声,认真地想日后要一直跟陆浔求欢的模样,瞬间更加悲伤了。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沈沅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红肿的眼睛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陆浔捏她的手,不知是不是沈沅的错觉,她竟觉得他的面色淡了下来,从未有过的认真,“也不是没有。” 就是要付出的代价有点大罢了。 他的面色太过严肃,甚至沈沅觉得他看她的眼竟有几分从未出现过的凝重和温柔。 一瞬而过,沈沅眨了下眼,再回神时便再也捕捉不到,他又恢复到平素冷淡的模样。 “时候不早,嫂嫂若休息够了偏门有人候着,会送嫂嫂回席面。” 他拂袖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隔得远远,他阴沉的话一一入了沈沅的耳,“动用宫中羽林卫,找到陆识那个畜牲后关到牢狱里先上刑。” … 沈沅有些疲惫,困意袭来,她却是没什么睡意,出来应该有些时候,再不回去阿姊该担心了。 怕外人发现摄政王抱的女郎是沈沅,环素一直候在外面不敢进去,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夫人还没出来,环素急得不行。正要想法子进去,就见打远走来一娉婷人影,正是夫人。 环素急步迎上去,四周看了眼确认无人后才低声开口,“夫人,您有没有事?” 沈沅摇摇头安抚她,“别担心了,我没事。” 环素瞧她面色除了有点憔悴,终于正常些,才松下气,“夫人,咱们快回去吧,二小姐已经派人寻过一次了。” 沈沅听后不禁头疼,二姐姐眼睛毒,她可要打起精神,千万不能露了陷。 席面还没散,宴饮正欢时一片欢声笑语,沈沅离席大半个时辰,沈纾按捺不住派人寻过一次,没见到沈沅只看到跟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只传话说夫人累了要歇歇,可哪里歇这么久还没回来。 沈纾心里正担忧着,席面突然喧哗起来,三两妇人俯首帖耳似在传什么消息,陆家四房夫人面色惊恐地从席上起身,竟连宫礼都没做,恍恍惚惚地提裙就向外面奔,仿佛见鬼一样出了大事。 沈纾纳闷,向后招招手,叫侍女打听打听出了何事。侍女听从吩咐下去,不过一会儿,人便回来,面上凝重,“小姐,揽月阁,陆家四爷出事了。” … 陆识等许久,原以为沈沅会忍受不住哭着跑回来求他,想不到到最后竟还没等到人,陆识愤然地顺着沈沅离开的路去找他,即便找不到人,抓到她和外男私通也好,这种药他就不信还有人能受的住! 在宫里转了几圈,陆识都没找到人,他愈加怀疑了,她人还能躲到哪去? 陆识皱眉,觉出来时候差不多,想先回席,宫中羽林卫突然出现,竟不明原有将他抓了起来。 陆识挣扎无果,开口,“是陆浔叫你们抓的我?” 亦是无人理他,想来也是,宫里除了摄政王,谁还有如此大的权力呢? 不过陆浔为什么要抓他?陆浔自回长安从未真正动陆家一人,这次又是什么引子让他抓了自己? 蓦地,陆识记起长兄莫名其妙被陆浔砍断的手臂,今日不知从哪消失的沈沅,那样漂亮的脸蛋,窈窕的身姿,世间少有,难不成陆浔和自己一样… 陆识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被人压上了揽月阁,亦是宫里最高的阁楼,放眼可俯瞰整座长安城。 陆浔本想将陆识压到牢狱,可转而一想小东西可怜兮兮在他身下喊疼的模样,又觉得这样实在太便宜他,遂便让人到了这儿。 陆浔慢悠悠拾阶而上,日光大亮,刺得他眯了眯眼,他走得慢,感受日光打到侧脸的温度,仿佛还有那人软软的唇贴上的感觉。 少有的,真诚的,去亲近他。 陆浔指腹在那处压了下,轻轻的,很快又收了回去。 羽林卫退守楼下,独留陆识一人在上面,青霄守在一侧,见陆浔上来,近前拱手,“主子。” 陆浔瞥了眼立到原处的人,缓步走近,“我本来想让陆家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人,陆识下意识咽唾,心里惶惶不安,强稳下声开口,“王爷叫人抓我到这做什么?” “做什么?”陆浔呵笑,“四哥不是猜到了吗?” 陆识诧异,难以置信地看他,脱口而出,“沈沅是你带走的?” “啊!”他话一落,右眼飞快被一只短刀扎重,整块眼球都凸了出来,狰狞可怖至极,惨叫声凄厉而过,声声不断。 还没等人看清,陆浔已极速至陆识面前,眼都没眨拔出陆识眼眶里的短刀,又一声凄厉惨叫,滚烫灼热的血溅了陆浔满脸,他背对日光陷在阴影里,寒着的脸犹如地狱阎罗,“我碰一下都怕哭的宝贝,四哥也敢这么糟蹋?” 手起刀落,短刀稳稳扎进陆识的胸口,连刀柄都扎了进去,陆浔盯着他的眼,缓缓转动刀刃,搅得陆识五脏六腑扭曲狰狞,陆识撑着最后一口气却死不得,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清除得感受到生命在流逝,眼前一黑便再没了意识。 陆浔抬手拔出短刀,那具逐渐凉下的身体便如风中浮萍一般,扑通一声,从阁楼上坠了下去。 死相之惨,不可名状。 青霄忙过来呈上先前置好的干净帕子,陆浔接过草草擦了把面上肮脏的血迹,又去擦拭手中短刀。 “她回去了吗?”陆浔淡声开口。 青霄知道她是谁,回道“主子走后没多久,夫人就从后门回了宴席。” 是她的性子,毕竟她二姐还在这,小东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人,心心念念都是沈家。 呵,也不知道把他放在哪。 … 陆浔没继续留在宫里,先回了九重阁楼,陆家肮脏的血让他觉得恶心。 揽月阁的动静不小,没过多久,席面上所有人都知道了,陆家四房夫人哭喊着趴到陆识摔烂的身体面前,哀嚎不断。陆识尸体已然凉透,胸口拳头大的窟窿透风,脸被摔得稀烂,死相凄惨,再看不出本来面貌。 席面上人纷纷探情而至,沈沅站在人群外面,她知道地上躺着的人是谁,她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陆浔的手段她亲眼见过。 沈沅在原地怔然片刻。 “窈窈!” 耳边是熟悉温柔的声音,抚平她心下的慌张恐惧。 沈纾提裙小跑过来,就见到阿妹傻傻地呆怔在原地,她早就派人打听过,知道是怎么一番情状。窈窈幼时便就胆小,小时候一段时间还极为怕黑,都是她陪她睡,今日见到这番情形,必是怕极了。 “窈窈我们回家,不怕了,不怕了…”沈纾过去抱住沈沅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窈窈我们回家。” 沈沅好像没了意识,被沈纾牵着,挪动两步,提线木偶般跟着她。 … 这夜晚饭间沈沅没吃多少,沈家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提这件事,入夜沈沅回屋,梳洗过后入了暖榻。 她并不是害怕陆识的死状,他是恶有恶报不值得同情。让她一直放心不下,晃晃而过的是陆浔的态度和手段。 她不敢想如果今日她没恰好遇到陆浔,真的和别的男人…他会怎样对她? 一夜,沈沅少有安眠。 翌日天明,沈沅早早起身,梳洗后去找沈老太太请求出府,念及昨日确实让她受了惊吓,沈老太太没多问就由着她。 … 陆浔坐到三层阁楼窗前,一腿搭于案沿儿,另一腿压于上,背靠九格窗,怀中置了一本行君策,指腹在上面翻了两页,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楼下传来开门的动静,陆浔掀眼一手挑开窗,指骨敲了两下窗棱,扬唇笑了笑,“嫂嫂是又难受了?” 接着他看到那桃粉的衣衫被风吹得浮动,女郎仰面望他,有徐徐风吹过,淡蕊血梅飘飘落落,停留到她嫣红的脸颊,那张恢复血色的小脸上开了花,宁静美好。 他又见她微微蹙眉,抬手欲要将那朵梅花拿走,忽地狂风躁乱,那朵梅花竟向上浮了去,听命一般直落到陆浔手心,他低笑,碾磨两下花蕊,兀自含入口中。 甜的。 第46章 值得 经历过两次被药物的折磨, 沈沅深知那药操纵的烈性,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若是真如赵太医所言, 植入骨髓,愈演愈烈,她该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吗?想想陆识的话她还一阵后怕, 万一她再在宴席上发病,当真要随便找一个男人… 沈沅不敢想象, 失去自控的滋味太可怕了。 风吹浮动, 红梅纷飞乱舞。 沈沅在院里立了会儿, 就听三楼窗里的男人开口, “嫂嫂在那杵着做什么, 风大,等病了还得我来伺候。” 他嫌弃之意不以言表。 沈沅慌了下, 摸不清他的心思,暗悔今日贸然过来, 她只是想来见他,至于问什么, 如何开口, 沈沅还没想好。 那药力太大,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混沌。脑中仿若一团浆糊, 茫然不清。 她袖中的手紧了紧,没再看三楼人一眼, 转身跑了。 陆浔倚靠窗沿儿挑眉看小步跑离的人,迤逦的裙摆好似绚丽美艳花儿,在皑皑天地间盛放,只此一朵。 陆浔眯了眯眼, 指骨磕两下窗框,等那人又跑两步依旧没停,他手搭窗沿儿纵身一跃。 沈沅还没跑出门,面前忽坠了一道男人身影,高大的身形挡住她所有出路,将门遮了个严实。 沈沅手足无措,不愿抬眼看他,侧过身要走,手腕被一只大掌压住,“用完我就跑?嫂嫂可真是没心肝。” 他低沉的声没有往日的戏谑,甚至有些刺骨的冷意。 沈沅嫩红的小脸被他说得发白,唇瓣咬了下,被他按着的手试探性地动了动,然后悄悄抬眼,那只软软的小手在他掌中转了个弯,勾住他拇指的青白玉扳指,好一会儿,她似是不好意思,羞面开口,“谢谢。” 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仿佛低到尘埃里。 飘零红梅落到她头顶的发心,如装饰其中极美的点缀。 陆浔视线停留在她眼尾的一抹红,眼眶里的泪珠滚动,真的是吓得不轻。 “后午我会离开长安,约莫半月后回。”他指腹压着她的眼尾,抹去停留在眼角的红,收回手时,指腹点到自己的唇角。 沈沅被他这个动作闹得脸红,又听他说在这个时候要走,忍不住担心。 “去哪?”沈沅这次纤细软嫩的手指牢牢握住了他的大掌,眸子怔怔地望向他,好似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急切,别开眼不再看他,正欲松手又被他抓得结实。 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掌包裹其中,五指相扣的姿势,是最简单却又温情的动作。 “自然是给嫂嫂寻药引。” 他语气淡淡,指腹在她眼尾抹了把,便收回手,指骨捏他的下巴,干净的手指压住她粉嫩的唇,“我这一走可能要半月余,期间嫂嫂若发病敢找别的男人…” 话音戛然而止,沈沅却知他并未玩笑,隐隐威胁已让沈沅悚然。 她也知不该这样,可这药效实猛。 沈沅从未这样无措过,她好害怕,好怕陆浔不在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泪珠簌簌铺落,尽数留到陆浔的手心,冰冰凉凉,是苦涩的味道。 陆浔指骨收紧了,捏得沈沅忍不住轻嘶一声,下一刻他突然又放开手,沈沅毫无准备,身子一倒,栽歪进他的怀里。 陆浔掌心又变得温热,轻抚她的脖颈,动作缓慢竟让她觉得温柔。 凤羽鸟的心头血可不好取,除非他亲自去,否则交给别人怕是一辈子都拿不回来,这世上还没有谁能从凤羽鸟的尖喙中活着逃走。 但此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一失足则会永生就要埋葬在那。 大仇未报,陆浔,为了一个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真的值得吗? 他这样问自己。 … 沈沅跟着他进了九重阁楼下,刚迈上一记台阶,陆浔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冰丝绸缎拂过她的脸,温凉的感觉让人心安。 她倚靠在陆浔怀里,已没了此前的担忧害怕。眼眸合着,从未有过的宁静。小臂攀在他后颈,感受着他不同于常人的体温。 他的脚步很稳,即便沈沅现在睡过去也不会被吵醒,可她现在不想睡,她悄悄睁眼去看他,他冷硬的下颌,高挺的鼻梁,根根直立的眼睫,最后撞进他凌厉的眼里。 “嫂嫂不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他低眼睨着她,淡声。 沈沅无趣似的揪他衣襟的扣子,没答他的话,忽然开口,“三年前我送王爷的符纸,王爷是不是还留着?” 陆浔的脚步明显一顿,腰间坠挂的素色荷包轻晃,一轮圣洁的明月绣于其上,他抱她的手似是用力了下,又忽然松开,轻笑,“没用的东西,嫂嫂送我那日便叫我扔了。” 他说完,抬步接着走。 楼道昏暗的烛火一一而过,寒风拂进,沈沅被他抱着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你骗人。”沈沅糯糯开口,像要去证实什么,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素色荷包,明月由海而生,皎洁明亮。沈沅拉开荷包边缘的抽绳,翻过里面,手蓦地停住,难以置信般,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微凉的话入了耳,“早说过是没用的东西,嫂嫂真以为我会当是宝儿一样供着?” 沈沅懊丧地垂头,心里莫名失落难堪,好像是她在自作多情。 入了九楼寝室,沈沅自觉地跑到笼内榻里,连鞋袜都没脱,兀自蒙头似是睡去了。 陆浔冷眼看她,随手将九连锁叩好,转身回了长案后坐。 榻里的人闷不吭声,笼成小小一团也好似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动都不动一下。 陆浔冷呵一声,烦躁地扯开衣领,动作放轻,将安然存放的布包取了出来,里面放的正是她当年所予的符纸。 他怎么舍得丢呢? 呵,值不值得他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 陆浔后午离开长安,沈沅也回了沈府。走时沈沅想和他说两句话,但陆浔的态度太冷,显然不愿意搭理她的模样,打开九连锁的动静也故意放大,吓得沈沅连呼吸都放轻,乖乖伏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分别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他对自己讥笑的嘲讽。 沈沅无精打采地回来,回府后她才得知,陆家竟然送来了和离书。 陆晋答应与她和离,亲手写的和离书。 算来两人已数月未见,沈沅翻开那张薄薄的信纸,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在沈沅惊异陆晋竟提出和离之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九重阁楼递来的书信和一个小布包。岑福托人从外面避着人捎进来的东西。 信上是陆浔龙飞凤舞的大字,“既已和离就老实在家等我回来。实在受不了,用布包里的东西。玉势是我亲自打磨,干净着,还有其他小玩意,够嫂嫂用了。” 原来和离是陆浔动的手脚。他为什么突然又让陆晋和自己和离呢?是因为陆识的事吗?沈沅正纳闷着,注意到手里沉甸甸的布包,他要送自己什么东西? 沈沅疑惑地拿出布包,布料是上好的织锦缎子,光滑细腻,用金线绣着祥瑞云纹,一端绑系一根纤细的绳子,她将信纸随手放到案上,坐下身研究布包。 手晃动两下,里面好像是硬质的东西,相互碰撞,发出泉水般清脆的声响,沈沅愈加好奇了,解开先前系好的活结,视线探向布包里,是一个个莹润温凉的玉石还有几个小铃铛似的东西。 沈沅微微皱眉,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陆浔送自己这些奇怪的东西做什么? 作为端庄稳重的世家贵女,沈沅自是没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儿。 那莹润的玉一端牵线,另一端开口,她伸手将布袋里的宣纸取出,放到案上展开。 是陆浔亲手画的图画。他似是清楚自己不会用这些东西,将用法一一画出来,活灵活现,一眼便看出是何用法。 而且画中的女子竟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容貌,她是照着自己的小像所画。 沈沅盯着那画中自己手拿玉势正在做不可说的秘事,一张脸瞬间红了。 难以想象自己用这些东西时的模样。 她视线僵硬地瞥向桌案,又慌乱地转开眼,欲盖弥彰一般腾地起身,将那些东西全都噼里啪啦塞了回去。 他还真是…下流! “夫人。”门外脚步声传来,环素立屏风外出声。 沈沅吓了一跳,手中的袋子也被吓得掉到地上,怕人发现,她弯腰去捡,起身时又不甚磕到后脑,疼得她泪花子一下就涌了出来。 环素听到里面一阵慌乱动静,以为是夫人出了事,忙要进去,被沈沅一口拦住,“我没事,不许进来。” 鉴于之前的事,环素迟疑了下,就等在外面。 稍过片刻,夫人终于出来,只不过面色显出异样的红。 环素没敢多想,道“夫人,”刚开口,想了下又觉得不对,又改口道“小姐,二小姐邀您出去赏花灯。” 沈沅听着这声小姐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三年的夫人一朝改成小姐委实觉得别扭,又想到突然让她和离的陆浔,沈沅蹙眉,实在想不通他的心思。只希望等他回长安,千万不要上门找自己才好,被祖母知晓她和陆浔的私事,她别想离开佛堂了。 嫁入陆家三年,为掌管府中事务忙上忙下,至今未有闲下的时候,难得现在离开陆家得空,便想自在得待着。 白日随阿姊去了佛音寺,回来时到夜里去赏花灯。许久没出来自在的玩,沈沅一时兴起,拉着沈纾去猜灯谜。 串串红灯高挂,样式繁多,林林总总列了一堆。商贩在摊前兴致勃勃地出灯谜,有学识才子则一面手摇折扇,一面转头思考。 沈沅幼时书读万卷,那商贩一开口她就猜到谜底,三四五次夺得花灯之后,围着的人连连拍手叫好,那商贩却是说什么都不让她猜了,忙拱手弯腰,“哎呦小姑奶奶,这几个兔子灯就当送二位姑娘了,姑娘您快些走吧,再猜下去我这生意不必做了。” 沈纾不好意思地道歉,吩咐婢女给了些银钱后转身拉着沈沅匆匆离开。 两姐妹挽臂走了一段路,忽下起了皑皑的雪,沈沅驻足停下,伸手去接天上的雪花,抬眼望去,正是那座暗无灯火的巍峨阁楼。 这是陆浔走的第一日。 沈沅翘了一晚上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莫名地,心口竟有一种闷闷的感觉,连夺得的花灯都失去喜悦。 “怎么了?不舒服吗?”沈纾看出她情绪低落,以为是夜里太凉冻着她了,想是不是出来的太久,该早些回府。 沈沅摇摇头,目光从九重阁楼上移开,想了想开口,“阿姊,你知道凤羽鸟吗?” 她虽读的书多,但对这些古书灵兽并没多少了解,当年阿兄送她的这些书都被她垫桌角,积满灰尘不曾翻动一页。现在沈沅无比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想查阅关于凤羽鸟的资料却连书都没有。 沈纾倒是听说过,“传闻凤羽鸟体型庞大,有一只坚硬无比可吞万物的齿喙,成年雄狮都不是其对手,山野猛兽会惨死在它的齿喙之下。但也都是传闻,鲜少有人见过凤羽鸟。” 沈沅心口揪紧,赵太医说凤羽鸟自十九年前消失,那陆浔离开长安这么久倒底是去找什么呢?还是他得到凤羽鸟的消息,亲自去寻?他会不会有事…? “窈窈你怎么了?”沈纾皱眉,“自宫宴回来就不对劲。是不是那日被吓到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的。” 沈纾自责,拉过沈沅的手,又摸摸她的额头,“出来时候不早,你若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沈沅现在满心都是陆浔的事,她虽清除陆浔的武功有多厉害,可面对体型庞大可敌猛兽的凤羽鸟,她还是担心,他…会不会有事。沈沅说了句没事,松开沈纾的手转身朝那座巍峨阁楼走了两步。 “窈窈!” 耳边听到阿姊惊恐放大的声音,沈沅恍然回神,摩肩接踵的人海中突然冲出一披头散发的疯妇,那人穿过重重人群,手握短刀,直向沈沅而来。 沈沅尚未回神时,忽地被一道大力拽了过去,落到一人怀抱中,鼻翼下是苦涩的药香,并不是熟悉的沉木香的苦涩。沈沅心中惊喜一闪而过,她抬眼,怔然地望着救了自己的人。 “三妹妹你有没有受伤?”顾容慈拧眉看她,上下打量好几圈,确认她无事才松口气。 沈沅摇摇头。 “来人,将这疯妇送到衙门。”顾容慈回身厉声开口,他严肃的时候倒不像沈沅平日见的温和宽厚的大表哥,反而带着一股威严狠辣。 “窈窈,你怎么样?”沈纾被方才那疯妇吓得不轻,忙过去抱住沈沅。 “我没事的,阿姊。”怕她不放心,沈沅还转了一圈,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纾拍着她的后背,最近实在倒霉了些,总遇到这些不好的事。 “还要多谢大表哥,不知姨母身体可好,改日我带着小妹一同去看望。”沈纾道。 “母亲身体尚且康健,正惦念二位妹妹,二位妹妹可不能食言。”顾容慈温和回道,凝重的气氛便缓和下来。 顾容慈的视线不经意落到沈沅身上,沈沅眼避开,端庄不失礼貌的笑笑。 … 长安城千里之外,陆浔驾于马上,马鞭扬起,马蹄纵驰飞快。他已不眠不休赶路五日,赵恒的药对她只有缓和作用,若有引子发病,一次会比一次痛苦难忍,他不在,虽送了那么多器.物,但小东西脸皮儿薄,他还真不确定她会不会用。 而且这药发作也不分个时辰,若是在外人面前,他难以想象,她会怎么做。如果他回去时知道她敢与别的男人苟合,他就亲手剁了那个男人,再把她关到笼子里,让她一辈子住在那,解药也不给她,他想看到她求欢时哭得红肿的眼,啧,可真有趣。 呼啸的风狂涌而过,刀割般刮过人脸,绛紫华服堆满白雪,湿到里襟,陆浔舔了舔牙,驾马的速度愈快。 又过了五日,终于到那座荒芜的荒岛。陆浔立于一棵参天古树前,木然地望着那片朽木废墟,倏的,喉中起一抹腥甜,他抚树弯腰,鲜红的血干呕而出,吐了满地。 半晌,陆浔拿帕子擦擦嘴角,毫不在意地直起身。 这个地方,若不是因为她,他一辈子都不会回。 赵恒说凤羽鸟在十九年前消失,他幼时到有幸见过一次,就在这座死人岛上。 陆浔一步步走进荒岛深处,深谷中巨型身躯的凤羽鸟凄厉鸣叫,震慑整座幽谷,方圆几里野兽都不敢乱入其中。 凤羽鸟呼啸一般的哀鸣顺疾风而过,生生击倒一棵高壮古树,陆浔已至了幽谷外,目光微凛,拔刀踏了进去。 … 陆浔说半月余就能回,可现在距他离开已近两月,却始终都没得他的音讯。 自沈沅同陆家和离后,沈家一大家子都高兴万分,没陆浔的消息沈沅半点精神都打不起来,但又不好扫兴,只能勉强挂笑。 许是近日太累,入夜的时候沈沅沐浴后托着一身疲惫就躺到榻里,迷迷糊糊将要睡着,忽感觉浑身燥热,这感觉太过熟悉,是那药又起效了。 沈沅缩在榻里,棉被盖得严严实实,呼吸微乱,颤颤抖抖,指尖都陷进皮.肉,难受得让人想死。 沈沅自暴自弃的想,倒不如现在死了。可她不能死,她还有祖母,还有阿爹阿爹,长兄阿姊,她若是死了,痛苦到最后必然留给他们。 还有陆浔,如果她死了,他会怎么做?他在哪,为什么还不回来,她竟有些…想他了。 她想到当初陆浔拿扳指惩罚她,陆浔给她画的图,还有他给她打磨的玉器。那些玉器…,沈沅紧缩在榻里挣扎,只要用了他们,自己就解脱了。 但她该用吗?这药物仿若毒瘤,将她牢牢困住,她不能叫药物来迷失自己的意志。 沈沅手攥着被角,额头沁出冷汗,一层一层密布,全身忽冷忽热,呼吸都变得费力。 眼前模模糊糊连床头的烛都看不清。 沈沅眼眶里圈了一汪泪,水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如果陆浔在这,一定会一面嫌弃她,一面耐心地给她擦泪。 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好想他啊。 … 折腾到天明时分,有赵太医药物相辅,毒物药力消退,沈沅恢复些精神,带着倦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顾容慈后午来的时候沈沅正在慈宁堂摘梅花,躺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恢复些精气神,来了兴致便到梅树下摘些香甜的花做糕点吃。 她爬上长梯摘了小半筐,下来时脚没踩稳,一个不甚身子栽歪竟要掉下去。 “小姐!”环素刚拿新的筐篮回来,见从长梯上掉下的人,吓得面色煞白,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道纤长身影极速而过,将落下的人紧紧抱住,耳边是顾容慈紧张的声音,“三妹妹,你有没有事?” 沈沅惊魂未定,回过神才意识到两人现在有多么暧.昧,想一把推开他,眼前突然一阵晕眩,仿佛昨夜的药力还没过,顾容慈发凉的手抱着她让她莫名升起怪异之感。 她呆呆地看他,眼睫轻颤,双颊红润诱.人,粉嫩的唇瓣微微咬合,视线突然模糊起来,面前的人又变了一张脸,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你终于回来了。”沈沅唔喏呢喃。一滴晶莹泪珠从她眼眶里滚出,纤细的小臂慢慢地攀上了他的后颈,她花骨朵般盛放的唇徐徐贴近。 远处假山后,环素面色白了又白,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侧眼觑着一旁站着的不知是何情绪的摄政王,又望向远处紧紧相拥的二人,有心提醒,喉咙处却如何都说不出话,连一个音儿的动静都发不出。 就在片刻前,小姐说提篮不够,要她去再拿一个,环素走时千般叮嘱小姐千万不要一个人爬梯,小姐答应得好好的,谁知她回来就见小姐一人爬了梯子还将要摔下来,环素吓得不行,又见顾家大郎君伸臂救下小姐,才刚放下心要过去,就又看到假山后的摄政王。 远处,不知为何小姐和顾家大郎君突然极为亲密,而且马上要做出逾矩之事,环素心再一次揪到一起。 陆浔立于假山后,袖中双手被凤羽鸟坚硬的齿喙啄得满是伤痕,匆忙赶路,他身上多处严重的伤口甚至都没来得及包扎,肌肤绽开,流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指尖落到地上。 他冷眼瞥向远处亲密相拥的男女,眸子微眯。他眼力好,远处发生什么都看得清。 好,可真好,小东西真是没让他失望,他承诺半月却将近过两月才回,她怕是早就巴不得他死了。 陆浔拨弄着拇指的扳指,压得鲜红的血顺着扳指的纹路游走渗透,越来越深,半面扳指都嵌到他肉里,他却仿若未觉。 第47章 殷勤 “三妹妹…” 男人的喉骨滚动下, 暗哑的声线却不是她熟悉的低沉,凉风簌簌而过,沈沅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骤然清醒,脸上血色褪去,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转身时不甚踩到衣角,脚步踉跄下, 顾容慈欲上去扶她, 被沈沅侧身避开, 顾容慈的手僵住, 沈沅一抬眼, 便看到了假山后的陆浔。 他立在那,绛紫华服撕扯出大大小小的缺口, 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血水将衣裳打湿, 殷出深色印迹,他阔袖下还在一滴一滴地淌着血。 他就那样看着她, 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 他怎么了?去了哪?怎么弄成这样? 方才… 沈沅猛然惊醒, 方才他是不是都看到了? 他会不会误会。 不,不是这样的。 沈沅恍然地朝他摇头, 眼眶里溢出泪珠,提裙向他跑过去。翻飞的衣裙仿若飘零的樱花, 圣洁无暇,又无比脆弱。 顾容慈远远望着舞动离去的衣裙,看她奔向远处假山下不知何时站在那的男人,而那人正是陆家长房庶子, 当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顾容慈心已非震惊二字可比,三妹妹看似并不意外陆浔会在那,甚至他们二人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熟识。 可陆浔在陆家不是她的小叔子吗?难道他们早就… 顾容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沈沅跑了一路,呼吸略急,站到陆浔面前,身量刚及他胸口,不得不抬眸仰视他,眼睛红红的,肿了一圈,咬唇委屈巴巴的,和他走时一个样儿。 陆浔瞥了她一眼,视线又移向她身后惊诧莫名的顾容慈,呵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王爷…”沈沅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凉凉的,鲜红的血染了她满手,沈沅吓得手动了动,却始终没有松开。 “药引找回来了,按赵恒所说煎服,不出五日便好。”他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沈沅拉着他的衣角不放,陆浔睨了眼,寒声,“松手。” “我不。”沈沅手在他衣袖上紧了又紧,像是下很大决心般,顺着他的衣袖向下,寻到他的大掌,温暖的柔荑慢慢握住他的掌心,她声音柔柔的,细细的,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依恋,“你转过来。” 命令般的话偏偏叫她说得温婉得毫无威慑。 陆浔默了会儿,才刚转过身,怀里就被撞了一团,软软的小东西依偎在他怀中,是他许久麻木赶路,日夜渴求的温情。 她又让他低头,陆浔沉默地盯她,半晌依她所言。 柔软的唇瓣相触,她一双盈盈如水的眼就那样看着他,仿佛用一面温柔丝网将他困于其中,挣脱不开。 她温软的手肆意揉捏他冷硬的心,先是慢慢融化,捂出熨烫的温度,然后再大肆玩弄,搓捏出各种形状。还喜欢用一双温柔无辜的眼看他,明明她才是那个罪人。 “嫂嫂不怕他看见?”陆浔开口,倒是没方才冻死人的冷。 沈沅敛眸,又掀眼偷偷看他,软软的舌尖不轻不重地抵住他的薄唇,再迅速地收回去,小孩子似的游戏。 陆浔轻笑。 “早晚都会知道。”沈沅温柔的眼里溢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陆浔笑意敛了回去,揽住她的腰,低头加深这个吻。 环素不知何时退了院子,等沈沅气喘吁吁地从他怀里探头,连顾容慈也不见了。 日暮四合,两人衣袂缠绵在一起,她素白的衣裳沾染他身上的斑斑血迹。 陆浔最后在她唇角咬了一口,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抬步便往她院子里去。沈沅的院子距此并不远,一路上竟也没遇到一个下人。她手紧紧攥着陆浔的衣袖,头埋到他怀里,鼻翼下是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沈沅并没躲避,反而还在他怀里蹭了两下,白皙的小脸上都沾了鲜红的血。 陆浔睨着她,抱她的手臂收紧,嘴角微微扬出一道弧度。 … 环素提前回去遣散院里的仆从,开了屋门,陆浔抱她一路进了里间。 内室升银丝炭炉,小窗只半掩出一道透风的缝儿,云香袅袅,驱散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女儿家的闺阁大多精致,沈沅是家中幺女,又体弱多病,自小受宠,是以闺阁装饰最为精巧。纱幔罗缎,廊下风铃,长霞掩映,无一不是上等好物。 陆浔扫了眼屋内摆置,目光落到她妆台上,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极多,光是描眉就有数十根远山黛笔,都是上等。原来在陆家还是委屈着她了,都没甚这么多可用的玩意儿。 他再低眼看埋在怀里的人,舌尖舔舔唇,看不出来小东西这么娇贵。 到榻边,陆浔弯腰松手将人送到榻里,沈沅乖乖地躺到里面,见他缓和的脸,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揪着他的衣角,“你的伤很严重。” 陆浔目光在她沾血的小脸上停了会儿,推开她的手,将她外氅的衣扣解开,取下她厚重的棉氅挂到高架上,“嫂嫂放心,死不了。” 该死的人还没死,他哪会先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沅缩在榻里,脸上黏糊糊的血沾得她发痒,她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 陆浔捡起床头干净的帕子,到她身侧,手捏住帕子的边缘耐心地擦她脸上的血。 “嫂嫂那么聪明会猜不到?”他嗤笑。 沈沅一双眼呆呆地看他,脑中回忆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三年前初识,她无意中的心软,到三年后的现在,他步步逼近,起初她以为是因为陆晋,可现在她却越来越困惑了。 她动动唇,又被他的指腹压住唇角,陆浔看向她的眼是那么专注,像是要把她永远刻到他漆黑的眸子里。 “嘘,说开后,就没意思了。”他压低的声线一一入她的耳。 … 晚间沈沅至膳厅用饭,难得今日沈枕白下值早,祖母也出屋同他们这些小辈用饭。 沈纾往沈沅碟里夹一块她爱吃的清炒杨朱虾仁,沈沅弯唇,“谢谢阿姊。” 她心里想事也就没注意到阿姊和阿娘私下的动作,但沈沅还是有感觉,这一晚大家都奇奇怪怪的。她顿住,眼稍抬了抬,就听阿姊道“窈窈,你觉得顾大表哥怎样?” 沈沅喝汤的手顿住,温热的汤在嘴里滚了一个来回,险些呛得要吐出来。 “阿姊,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之事。”沈沅拿帕子把嘴边的残汤直言,她才与陆晋和离不过两月,并没想到再嫁人的事,三年麻木算计来的婚姻她早就厌倦了,而且现在还多了一个陆浔,她更是没想过这件事。 沈老太太咳嗽两声,“行了,窈窈才刚回家过好日子,这些事先别提了。” 沈老太太发话,自然没人再敢提。沈纾一开始也是不确定,可今日听闻有人瞧见窈窈与顾容慈在院内抱到一起,她才胡思乱想当年窈窈是不是也喜欢顾容慈,难道她想错了? 从膳厅用完饭回,环素给她煎了药,配上陆浔带回的药引服用。煎药环素并没偷偷摸摸地做,三小姐身子多病,说是调理的药也没人会怀疑。 沈沅吃药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陆浔身上的味道一般无二,想到他那么严重的伤,沈沅隐隐担心,他有没有好好找太医看过。 他那样睥睨一切的人,哪里会乖乖地去找太医,沈沅长长叹了口气。 躺回榻里,她想的也是今日陆浔看她时的模样,又想到阿姊说的顾容慈,沈沅有些莫名的心烦。 上次和环素说喜欢顾大表哥是一时玩笑之言,那个时候她以为只有环素和她两人,哪里料想陆浔就在里间,他听到了全部,一定是误会了,现在怕还不信她。 … 长安这场雪连续下了几日,沈沅一连服用五日的药,病好得差不多,身子也不在像以前一样乏软倦怠,摆脱药力控制,沈沅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与此同时,她也有五日没见到陆浔,他回来后除却第一日,与他没再见过一面。 说不上什么感觉,心口空落落的,沈沅坐在案前托腮发呆,眼见院里埋上一层厚厚的霜雪,三两仆从手拿铲,在院内除雪让出一条路。她这院子景好,可视百里,但终究没有九重阁楼那般辽远。 沈沅懊恼地垂下脑袋,她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想到他。 因前不久顾容慈救沈沅那事,近日又听说顾老太太身子不好,后午沈老太太带着沈氏二女去了顾府探望。 又说了不少话,沈沅莫名其妙再次被丢下和顾容慈待在一起,这回没有前几次的随意。 顾容慈却好像没见过那天的事,对她依旧谦和有礼,沈沅几次想提都被他打断,最后离开的时候沈沅忍不住开口,“大表哥,既然你都看到,我也不想解释,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沅站在廊下,望着天上浮动的白云,“我不想给表哥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走的时候顾容慈几欲开口说话,但最后都被他收了回去。 顾容慈年少时初见沈家的三妹妹,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可爱得紧,见之都让人喜欢。因两家关系近,他多次借口去沈家找沈莘都是想见这个小妹妹。 后来顾家离开长安,最后一面是顾容慈几欲脱口而出等他功成名就再来娶她,但他没说出口,他有何资格叫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等,世事难料,他寒窗时听闻她出嫁的消息,顾容慈整整消沉一月。好不容易顾家重回长安,又得知她与陆晋和离,顾容慈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等了她六年,却不成想又一次擦肩而过。 他承认他胆怯,杀人如麻的陆浔他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离开,投到别的男人的怀抱。 … 沈沅坐马车回来,实在是太累,靠在马车里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到沈府时环素将她唤醒,沈沅乏得厉害,打个哈欠醒后环素扶她回屋,草草洗漱便到榻里去了。 甫一掀开围幔,见到里面侧躺于榻,单膝支起躺得舒适的男人,沈沅的瞌睡虫顿时就跑了个彻底。 “小姐,熏炉安神香尽了,奴婢给您新换一炉。”环素脚步声渐进,人影已到了屏风处,沈沅忽地开口打断她,“今夜不必换了,你下去吧。” 环素在原地怔了会,最近夜里小姐虽多眠,却总是睡不实,多呓语,因此每夜必要燃安神香,前夜安神香燃得早,到夜里没了,她还特意进来换过,怎的今夜姑娘就不要了? 环素想不通也不敢违背小姐的话,就退了出去。 寝室内,冬日厚重的围幔落下,沈沅软坐于引枕,素白的手穿过男人乌发,眸子水光盈盈,碍于守夜的环素,紧闭唇瓣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圆润的脚趾蜷缩在一起,最后倒底忍不住,唇瓣掀起,溢出一丝轻.吟。 … 沈沅眼微阖,温顺地躺在榻里,棉被遮盖住她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美眸。 陆浔手臂穿过她的后颈,指尖玩弄她的发梢,兴致起来就拿过她发丝的一缕含在嘴里,又去捏她红润的脸。 有些事对男人而言做过一次就仿若上瘾,戒不掉斩不断,再一再二还要再三,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沈沅再是毒药,陆浔都从未想过戒掉她,三年的军中藤蔓般疯长的妄念就已经将他吞噬得彻底,无数个日夜都要温软的声音贴在身侧,唤他郎君。 陆浔拨开她的乌发,过去吻她如花苞的唇。 沈沅呜咽两声,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目光最先落到他的薄唇上,想到方才他做的事,沈沅薄薄的面皮儿突然红了,下意识避开他的唇。 陆浔灼热的呼吸吐到她面上,“啧,嫂嫂自己的东西,我都没嫌弃你倒是还嫌弃上了。” 沈沅耳珠都要滴血了,偏他还不愿闭嘴,“甜如甘露,世间绝无仅有。” “你的伤好了吗?”沈沅不想再听他说些混话,忍不住转移话题道。 陆浔也没再揪着不放,将人往怀里送了送,让她贴紧自己的胸口,不咸不淡道“劳烦嫂嫂还记挂着。” 小没良心的,要是真在意何不像以前有所求一样去找他,偏要等他自己来。都过去五日了,她倒是在府里过得自在,该吃该喝,还有心思去看旁人,却半点没将他放在心上,到现在就只会献殷勤地说软话。 呵! 起初沈沅也想去找他,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直言的关心他不信,不直说他便又以为自己有别的目的。而且她能明显感觉到陆浔对于自己已不再是简单的利益关系,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不想立刻在他面前表明心意,就一直拖着,心烦意乱,从未找借口去过九重阁楼。 两人各怀心思,想着各自的事,难得沉默安稳了会儿。 沈沅累一日,回来又被他折腾,实在困了,眼皮不住打架,轻轻打了个哈欠刚想睡,又听他道“我送嫂嫂那些东西可都派上用场了?” 沈沅蓦地睁开眼,脸先是一红,想到那夜到最后东西都被她锁到柜子里,钥匙也扔了,免得一直诱惑她。但倒底是动了想用的念头,心下发虚。 她撞进陆浔戏谑的眼,不想理这个喜欢玩弄她的坏男人,遂翻过疲惫的身子,刚翻了一半又被他捞回来,陆浔抱她的腰,将自己的下颌搭到她胸口,他鲜少这样,待她不是强势就是逼迫,还从未像今夜这样… 沈沅在从前读的书中翻滚一圈,也找不到词汇形容,好像是眷恋,又好像是少有的温柔。 对陆浔这样冷心冷性的人而言,即便是一刻缓和下的眼都是少见,更别提今夜他的反常。 沈沅被他吓到,睡意全没了,眼垂下看他黑乎乎的发顶,温软的手悄悄抬起,想了想最终还是落到他后颈上,感受到手下僵硬片刻又缓和,听到他开口,“今日去顾家了?” 不是疑问,他对她每日要做的事都无比清楚。 “嗯。”沈沅点头。 过一会儿,他又道“各地流民我已安顿好,这个冬天不会再死那么多人了。” 沈沅还没从他上一句话中反应,就听他转移到别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天一句地一句,沈沅实在应接不暇。 她摸不清他的意思,谨慎地说了句,“多谢王爷。” 说完她觉得这句话太过疏离,想说什么弥补,可又平时读的书不知去了哪,偏想不到一句弥补的话。 陆浔没理她,他像是趴在她身上睡着了,床头微黄的灯燃着,沈沅掌心触碰到一块结痂的疤,垂眼才看到他后颈一道一掌长的伤口,结痂的痕迹翻飞,血肉黏在一起,可想象刚受伤时有多惨烈。 之前她还没有发现,该不会是为了给她寻药引才伤成这样。 是被凤羽鸟坚硬的齿喙伤的吗?当时该有多疼呀。 沈沅心一软,眼圈又红了,纤细的指尖轻碰那块长长的疤痕,扬起脖子,几乎毫无作用地对那处吹了两口气,试图让伤口不那么疼。 伏在她胸口的人动了动,沈沅忙落回引枕上,装作若无其事。陆浔直坐起身,掀眼睨她,又变成那副冷酷不近人情的摄政王。 沈沅小心翼翼地勾他手指,“是不是很疼。” 陆浔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疼吗?他习惯得近乎麻木,哪还在乎呢? 她对自己小心安抚地触碰他不是没感受到,她一直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流露出心疼情绪的人,知道他所有的软肋,一寸寸攻下他坚守的堡垒。 但这伤也不是白受的。不仅给她取了药引,还得她又心软地来关心讨好她,就连他方才要那样对她她都不拒绝。 陆浔俯下身,两手撑在沈沅颈侧,含她柔软的唇。 “闭眼。”他哑声。 沈沅听话地闭上眼。 真是乖。 陆浔扬唇,在那方柔软上慢慢碾磨。 … 自被那药控制后,沈沅还从未睡得这么安稳,一夜没用安神香她却连梦的影子都没有,就这样睡了一夜,蜷着身子仿佛缩到一个火炉里,暖暖的,她还感受到一只大掌在轻拍她的后背,舒服得忍不住哼哼两声。 翌日一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好似什么病都没了,陆浔不知何时离开,沈沅在榻里坐了会儿,才掀开围幔起身,趿鞋下地。环素早候在外面,见小姐神清气爽地出来不免惊异,“小姐今日气色倒是比以往都要好呢!” “是吗?”沈沅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脸,弯弯唇,“许是想通许多吧。” 白日没什么事,沈沅用几日前新摘的梅花做了几笼糕点,给祖母,阿爹,阿娘,阿姊送完,就剩下三块。沈沅最是喜甜食,眼见热乎乎新出炉的梅花糕咽了咽口子,想夹一块吃,又停住手,想到昨夜陆浔身上的伤,把蒸笼的盖子盖了回去。 … 陆浔从外回,岑福正在院里洒扫,见王爷回来,忙躬身上前,“王爷,夫人来了。” 岑福见王爷面色冷淡,又添了句,“夫人带了食盒,还冒着热气,奴才看应是夫人亲手做的。” 陆浔听他多话,皱眉冷眼看他,拇指的扳指撵了两圈,问“来多久了。” “不到一刻,饭菜应还没凉呢!”岑福道。 陆浔凉凉睨他一眼,岑福立马守规矩地低头。 他眼下华服而过,脚步比来时愈快,岑福咧嘴笑了。 岑福本是宫中得罪了贵人被板子打得几近死去的阉人,那日王爷刚好从宫里出来看见他,问他,“为何当时不逆来顺受,偏要反抗。” 他答,“人活一世,顺了一次,习惯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后来王爷救了他,让他跟在身边,即便是个阉人,因跟了王爷,再没人敢欺辱,都恭敬着。他忠于王爷,在他眼里,王爷并非外人口中的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大奸臣,反而觉得王爷很孤单,仿佛对生无望,若有人肯施以温情,王爷必会厚报之。 沈家三小姐便是一个。 岑福虽不清楚他二人之间纠葛,却看得出来,王爷对沈三小姐的情谊,没人比得上。 陆浔上到三楼就看到离开前关好的门半掩开,他推门而入,方进门,忽地,怀里就撞了一个软乎乎的人。 沈沅抱着他的腰,穿得像闺阁少女一样的桃粉流苏长裙,连发髻也是俏皮的双环髻,她眨眨眼,灵动的眸波光流转,万种风情。 她踮脚去亲陆浔的下巴,半是撒娇,“好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猝不及防的陆浔怔然,过而微微一笑,一手拦她的腰,另一手掐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啧,这么殷勤,又憋着什么坏呢!” 第48章 遮掩 沈沅今日格外不一样, 眸子晶亮,像是藏了星光,笑吟吟望着他, 说不上是讨好,还是别的什么。 陆浔眸色暗深,勾着她的腰便将人抵住堵她粉嫩的小嘴儿。 和煦的风透过, 霜雪后艳阳高照,松上白雪垂垂而落, 摇摇欲坠, 扑通一声, 枝干终于承受不住力度, 塌落下来。 沈沅没躲, 任由他撬开唇瓣,软软的手抱住他后颈, 无声回应。 安静乖巧,仿佛任人揉捏。 “我给你做了糕点, 再不吃就该凉了。”沈沅在他怀里嗫嚅两声,眼眶里氤氲雾气。 陆浔并不爱吃甜食, 大抵是日子过得太苦, 他连甜都忘了什么滋味。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自己强留过来的人,对于她的意愿, 他从未在乎过,原本也不应该在乎。 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违背内心, 一点一点将她放在心上。他不想流露出自己分毫的情绪,对于一个扭曲的复仇者而言都是大忌。 他不想让她知道于他而言,她的存在有多么重要,有了软肋, 她便会更加肆无忌惮得将他拿在手中玩弄。所以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冷漠相待,是最好的盔甲。 或许是他眸色太凉,让她觉得害怕,沈沅小心翼翼踮脚吻他,“我做了好久呢,你不想尝尝吗?” 陆浔捏捏她的脸,在她唇瓣上啄了下,点头。 沈沅欢欢喜喜地转过身跑到案边,献宝似的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几个小碟子,她细细絮叨,“有梅花糕,鸭血汤,野山菇…” 不大的食盒足足装了两碟子糕点以及五盅汤蛊。 陆浔挑眉,看来她还记得自己回来见她时一身的血。 想取凤羽鸟这种猛禽的心头血确实废了他不少力气,他一身的血有是他的,也有凤羽鸟的,他并不是很在乎受伤,甚至习以为常。然明显,面前这个小东西似乎很在意。 陆浔过去坐到长案后,沈沅就站在他旁边,过一会儿,陆浔伸手勾她的腰,沈沅尚没反应过来就跌坐到他怀里,她心口碰碰乱跳,靠在他胸膛上,脸通红一片,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这样,你是不是不好喝汤。” “你哪样?”陆浔逗她。 “就是…就是一直叫你抱着呀!”沈沅急了,脸红扑扑地埋到他怀里。 陆浔朗笑两声,笑得她愈加羞涩,才开口,“喂我。” “???”沈沅迷糊地抬眼。 陆浔左手拿起汤勺给她,理直气壮,“你压得我直不起身,够不到汤。” “哦…”沈沅推开他拿勺子的手,慢吞吞地要起来。 陆浔用力扣她的腰,“跑什么,还委屈着你了?” 沈沅不敢动了,乖乖地去拿汤勺,歪歪身子够案上的汤蛊,盖子挑开,沈沅在里面搅了两圈,才一手拿小碟子,另一手拿汤勺慢慢移到他嘴边。 “喏。”沈沅鼓鼓嘴,极不情愿道。 陆浔瞧着她圆润可爱的指尖,素白纤细的手指,微微俯身,就着她的手便将那汤喝了。 沈沅脸越来越烫,她不知道仅仅一个细微的动作怎么也能变得这么奇怪。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改变了。 喝完汤,沈沅忙从他怀里下来,免得他再动手动脚。 “时间不早,我该走了。”沈沅匆匆转过身,到长案对面收拾食盒,刚装完一半,那人便又环住她腰,含她发烫的耳珠。 “今夜别走了。” 轰隆一声,沈沅觉得自己脑中将要炸开一般,嗡嗡作响,腰间的手顺着她衣襟向上,他一面亲她的脖颈,一面要去扯她的衣角。 沈沅连忙压住他的手,慌乱摇头,“不行,太晚了,我不能不回去。” 男人压在她后背,气息凌乱,一动不动。沈沅也不敢乱动,生怕哪做的不对再惹到他。天知道她来这只是单纯感谢陆浔冒险去给她寻药引,想好好谢谢陆浔,从未有过别的想法。 陆浔从后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又捏她的耳珠,冰冰凉凉的指腹除去她耳垂下熨烫的温度,“让岑福送你回去。” “嗯。”沈沅松了口气,乖乖点头。 … 繁华圣都长安,幼帝登基,摄政王辅佐。摄政王陆浔以雷霆手段,惩贪官,除污吏,兴修水利车道,削减赋税以增民财,在各州大兴施粥设寺,为流民取庇护之所。虽是从未有过的严寒之冬,却冻死骸骨史无前例的少。倒是这杀人如麻的摄政王上位以来做得第一件善事。 民间褒贬不一,有称摄政王陆浔为圣王,民声高涨,是为百姓除昏君的明主,亦有人传言摄政王是为夺取民心,伺机篡位采取的怀柔之策,不论怎么说,庇护流民都是功德之事,民间对摄政王的拥护随之热切。 … 长安京郊一民宅角落,外罩厚重毛毡,内壁着华美绒毯的马车渐行停住,从里下来一着云烟流朱南缎的貌美女郎,柳叶眉,杏仁眼,唇瓣如桃花娇嫩,宽大狐皮兜帽遮住娇颜,正是沈家二小姐沈纾。 沈纾踩蹬下了马车,服侍的贴身婢女快步去敲宅院的门。从里一小侍从探出头,见是二小姐,忙躬身迎进去。 宅院不大,一进一出,在京郊小地方也不会引人注意。 沈纾推门而入,扑鼻而来是一股浓浓苦涩的药味,越过屏风靠里的床榻,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男人剑眉星目,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面宽方正,唇瓣偏薄,生的一副雷厉风行的面貌。 沈纾在榻下站了会儿,侧身问后半步的侍从,“郎中怎么说?” “回二小姐,郎中昨日来了一次,说情况还和以前一样,不好不坏。”侍从躬身回。 沈纾点头应声,面色忧愁了会儿,本想照旧站一会儿就走,但今日不知为何仿佛有种直觉,好像她多留一会儿,就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窗户关得严实,沈纾实在受不了这苦涩的药味,便走几步过去推开合紧的窗,刚推开一点,沈纾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脖颈就被一只大掌掐住,“你是谁?” “二小姐!”仆从惊慌上前。 沈纾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趁男人虚弱之时,一刀便扎进他的右肩。刀上有软筋散,可放倒一头壮牛。 男人被人追杀数月,刚醒尚未恢复,一时不备当真中了沈纾的招,顿时四肢酸软无力,倒在地上。 沈沅挣扎出来,抚住胸口猛咳几声,脖颈还有明显的红。 恢复后,沈纾抬手吩咐仆从出去,转身过去面向他,平素在沈家温和的人脸不见,她弯腰对着男人,“平南王磬钊,数月前满门被陆浔所灭,现今还在遭人追杀,身中剧毒,无药可救,不日即会身亡。” 磬钊诧异面前柔弱的女人竟然知道他所有的事,同时升起警惕,杀意显露,“你倒底是谁?” 沈纾面无表情地起身,“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为我做完一件事,我就放你离开。” 磬钊沉默了会儿,又问,“为何是我?” “碰巧而已。”确实是碰巧,沈纾一日去庙里给他上香,半路回来就遇到了磬钊。多年前宫宴她曾见过磬钊一面,但大约他是不记得自己。毕竟当时她尚未及笄,而今她却已二十又二,距离他死,已过去了五年。 就在他死的第五年,她再次撞见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大抵是天意吧。 沈纾收回心绪,“听闻平南王武功天下无双,不然怎能从陆浔手里逃出来。” 平南王府被灭满门时,他确实是唯一的幸存者。 磬钊又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给我一个孩子。”沈纾平静道。 磬钊愕然地看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再问,“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寻到解药解你身上的剧毒,解毒期间为保证孩子健康,不会强迫你做,但要你在我每日来的时候给我读一则古文。” “期间也必须要按照我的要求写字抄书弹琴,待毒彻底解后,我要你给我一个孩子,生下这个孩子我会放你离开,而且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再回来。”沈纾道。 磬钊过了三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消化片刻,他才道“若我毒彻底解完,不愿意同你行事或杀了你呢?” 沈纾笑了,长安沈家二女皆姿容艳丽,二小姐虽不如三小姐温婉柔媚,却天生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婉约之美,仿若冬日孤寂的寒梅,高傲清冷。 这朵红艳梅花在磬钊眼前缓缓绽放,他漆黑的眼淡淡一瞥,又缓缓移开,听耳边浅笑的音儿,“早听王爷盛名,乐善好施,知恩图报,总不会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吧。” 磬钊喉咙微动,没再说话,再抬眼时袅娜的身影已出了去,又听外间传来她慵懒的声,“最多一面,便还王爷自由之身。” … 沈沅后午回府,下马车正撞上刚回来的沈纾,沈沅脸还红着,怕被阿姊发现异样,打过招呼就往里走。 沈纾没心思管小妹的怪异,磬钊手下的力气大,回时她拿镜一照,颈下青了一圈,狐裘遮着穿高领的衣裳还好,只怕不经意再被人瞧了去。 如今沈家二女都在家中,新帝登基,朝中大臣纷纷遭殃,这把火只几家没烧到,沈家就是其中之一,是以到沈家说媒的人都差点踏破门槛。 沈纾一回府就听说前不久郭侍郎又来了,她不耐地挥退下人要回屋歇歇,又听院外来人,“二小姐,老夫人要您去慈宁堂。” 沈纾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镜又照了照自己的脖颈,才抬步出门。 沈老太太在慈宁堂坐了一会儿,等见到自己的二孙女进来,吩咐人将凳都撤了,偏罚她站着。 沈纾福礼。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这丫头都忘了我老婆子了。” 沈纾没沈沅会撒娇,规规矩矩地做礼,“孙女始终牵挂着祖母。” “祖母看你心里只有那个男人!”沈老太太拐杖使劲触地,是真的气狠了。 … 天差不多黑下来,沈沅用完晚膳去了净室沐浴。 她半坐在水里,双手捧一捧清水,飘满淡粉的桃花正玩得高兴,又突然记起她发病的那日,和陆浔结束后,陆浔带她沐浴,当时她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陆浔手探进水里替她转洗,不免会碰到一些难以言说的地方。 脸倏的又红了,沈沅只觉这一双水雾的眼都无处安放。两人的关系又进一步,她接近他的目的不纯,即便他不顾安危为自己寻药,可沈沅还是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今日她去找他,亲近他的时候明显感到他低下的温度,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会发冷,每每都冻得她很难受。 陆浔的情绪太过反复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沈沅的小脸再次垮下,钻进水里吐了一个小泡泡。 肤如凝脂,腰细腿直,是标致的美人坯子,环素服侍着沈沅穿好里衣,又去擦她的头发,想了会儿,忍不住道“小姐,今儿奴婢听说又有人来府里向您提亲了。” 沈沅舒舒服服地慵懒在榻里,闻言挑眉,玩笑开口,“我一个和离回家的弃妇,他们能看上我哪一点呀?” 环素拿大巾吸干沈沅发里的水,听到小姐的话,手先是顿了下,低头看小姐连女人见之都忍不住心动的漂亮脸蛋和妖娆身段,心里不禁道,怕是小姐再和离三次长安都会有无数男子为之倾倒。 擦干头发,沈沅躺回榻里,软靠引枕,怀里捧一本随手拿过来的书看。 看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困倦,捂嘴打了个哈欠,欲关灯躺下,窗口忽地传来响动,沈沅被吓了一跳,忙拉过寝衣,轻声下地,手持烛台,走向声响的来源处。 烛火映出掀长的身影,看似是一个男人。深更半夜,怎会有男人突然闯进她的屋子?沈沅的心更慌了,又觉得自己这么走过去太莽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那身影动了,咽了咽唾,正欲悄悄转身,蓦地,身后人勾住她的腰就往怀里带。 沈沅正要呼喊,将手中烛台砸过去,那人又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语,“是我。” 沈沅眼睛眨了眨,可是手下的动作更快,径直已经砸到了陆浔的肩上。 陆浔抬臂一挡,烛台在他手中断了两段。烛台是镶金而制,沈沅还专门挑了个最重的拿,陆浔怕伤着她,将所有的力都转移到自己这,胳膊伤得不轻。 … 寝室内又新掌了一盏灯,陆浔靠坐在榻里,里衣解开,赤膊而坐,露出精瘦的胸膛。沈沅跪坐在边上,拿备好的伤药给他擦拭渗血的伤口,眉眼低垂,拧眉咬唇,动作轻得几乎没有。 “嫂嫂还真是恩将仇报。”陆浔毫不留情地奚落她,即便这伤于他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可他看到小东西自责得几近哭出来的脸,反而觉得痛快,甚至恶劣的想让她伤得再严重一点,最好让她抱着自己哭。 沈沅已经知道错了,但他就一点错都没吗?大半夜过来也不会提前说一声,还要跳窗来吓她,天知道当时她有多害怕。 沈沅兀自生闷气,半点都不想理他,要不是因为是自己弄伤的,她真想把这个下流的男人赶出她的屋子。 到最后沈沅愤愤地使劲给他系了个结扣,“包好了,时候不早,王爷该走了。” “我才来你就叫我走,沈沅。”陆浔面色黑下,拍她通红的脸蛋,“长本事了。” “你别动手动脚。”沈沅也是有脾气的,他刚才把自己吓得魂都没了,她还没说什么,他倒好,反而还说她一身的不是。 “我困了,王爷自便。”沈沅爬到榻里,一把拎过被子将整个人都蒙住,见他坐在那不动,她身子只能歪歪扭扭地躺着,最后气呼呼地用脚踹了他两下。腿还没收回来,就被他一把抓住。 陆浔顺势同她一处侧躺过去,不偏不倚半压在沈沅身上,他指腹碾磨沈沅唇瓣的轮廓,“嫂嫂最近可真是太放肆,看来要让嫂嫂吃点苦头才行。” 沈沅不觉得他会怎么对待自己,反正再恶劣的事她都经历过。 陆浔慢悠悠地坐起身,然后拉过她盖在身上的棉被折了两折,大掌拍她的屁股,道“劳烦嫂嫂把宝贝屁股抬一下。” 沈沅面露羞耻,问他,“王爷要做什么。” 她不愿意动,陆浔就捏她的腰,强迫将她臀部抬了起来,又褪下她的里裤。 “在边关时候听人说女人这样好受孕,容易怀上孩子。”陆浔淡淡开口。 好受孕,容易怀上孩子! 怀上孩子! 孩子! 沈沅磨蹭着要从棉被上起来,下身凉飕飕的,实在是难受,陆浔按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沈沅偏要动,陆浔卷舌舔了舔牙,一掌拍到她屁股上,疼得沈沅眼眶里瞬间起了泪花子,臀部火辣辣的疼,再也不敢乱动了。 “还不能…还不能有孕。”沈沅带着哭腔出声。 陆浔干净的指腹擦她眼角的泪,“最近是对嫂嫂太好,都让嫂嫂忘了我可不是善人,还是人见人恶的大奸臣。” 耳边是他幽幽的话,与白日的男人大不相同,仿佛受了刺激一样,又是像初见时极坏的对她。 沈沅呜咽两声,接下来她就顾不得哭了,脚趾蜷缩在一起,咬紧的唇也忍不住松懈,轻轻哼哼着。 … 到下半夜,终于歇下,沈沅也顾不得什么有孕不有孕,她实在是太困,闭眼就睡了过去。 陆浔扯过她压在身下的棉被,见睡得正香的人,没好气的捏她的脸,“啧,刚才呜哼着求他快点,他这还没尽兴呢,自己倒是心满意足地睡得像小猪一样。” 沈沅似是被他捏得不满意,细眉蹙起,往里滚了一圈,正好滚到陆浔怀里。 软乎乎的,又乖顺小小的一团。 陆浔睨她一眼,看来下次他要白日来才能尽兴点儿。 他长臂揽过人的软腰,轻抚她的后背,果然漂亮娇贵的人怎么样都讨人喜,这才和陆晋和离多久,就有那么多人上门提亲。 心烦! … 天光破晓微亮时,沈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角嘶了一口气,身子软得没有力气,好像被车轮碾过。 她不适地动了下,这才觉出腰间还搭着什么在压她。 沈沅瞬间就清醒了,才记起昨夜的一起,还有她身上盖的棉被… 身侧的男人合眼依旧睡着,还没醒。沈沅呆呆看了他一会儿,他好像倦极,睡得竟从未有过地沉。长臂搂住她的腰,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沈沅苦着脸盯了他一会儿,陆浔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再望一眼窗外,时候不早,她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若是晚了,祖母必会叫人来寻她,这可怎么办呐! “王爷…”沈沅小心翼翼戳陆浔的结实的胸口,见他没有动静,又戳了两下。 陆浔还是没醒。 沈沅有理由怀疑他是有意捉弄自己。 “王爷?”沈沅改从戳他的胸口,到他的脸。 陆浔眉微皱,在沈沅窃喜他要醒来的时候,哪知他只是将手收紧,搂过她,睡得更沉。 沈沅无可奈何,正要再开口叫她,就听到外面环素说话声,“小姐,您醒了吗?二小姐来了。” 沈纾昨夜从慈宁堂回去想了一夜,她这个年纪在长安未出嫁的贵女中委实大了些,祖母也是为她着想,到她这个年纪再不嫁人,到最后求娶的夫君不是娶过妻带子的鳏夫,就是家中有一堆琐事要操持的纨绔子弟。 郭侍郎长子年岁与她相当,又身世清白,家中没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从未娶妻,带人谦和有礼,且钟情于她,实在是挑的不能再挑了,但谁叫沈纾心里只记挂着那个死了多年的男人。 她想过忘记,可越是忘记,记忆便越清晰,沈纾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他唤她小姑娘的模样,他温和的笑仿佛还是昨日。 昨夜她直言便拒绝了祖母,祖母定是动了大气,都没叫她去祠堂,直接把她赶出屋。 在门外听祖母一声又一声的镇咳,再加上想到她即将要做违背多年教养的事,沈纾愧疚生得越多,这才想过来找窈窈,她嘴甜会说话,想去哄一哄祖母。 环素在外唤了好几声,要进去被沈沅拦住,沈纾等了一会儿,她心急,便直要往里进。 … 沈沅拦住了环素,又听到阿姊的说话声,且声音越来越近,心登时就慌了,也顾不得身侧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生气,手抓着他的胳膊,脚蹬他的腿,又摇又踹,“王爷,快醒了,别睡了,我阿姊来了!王爷,王爷,快醒醒!” 沈沅从他怀里钻出来,一面拿过自己的寝衣穿,一面又环视这屋子哪里能藏的下他这么大个儿。 好在她以前为了方便,直接把衣柜立到寝室内,沈沅找到藏身地方呼了一口气。 陆浔夺回凤羽鸟心头血后又不眠不休赶回长安,就见她和那个碍眼的搂搂抱抱,他心里赌气,虽被小东西哄好,但夜里少眠没睡过多久。 近些日子听说有不怕死的到沈家说媒,他更气了,当夜就来找她,温存过后,那些堵着的心思也畅快许多。 这夜睡得从未有过的安稳,白日便醒的迟,只知道小东西一直在吵他。最后陆浔实在不耐,便睁了眼,刚起身下榻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她托着不知送到哪。 眼前黑乎乎一片,陆浔才意识到,是她寝室内的衣柜。 啧,小东西胆子真是大了! 陆浔还没顾得上生气,“啪!”他的阔袖长衫先砸到他脸上,接着衣柜合上,过了一会儿,噼里啪啦他的里衣对襟全都砸了进来,最后是他一双云纹锦靴,还有她柔柔怯怯的声,“王爷,我阿姊来了,您先委屈躲躲。” 被盖了一头衣裳的陆浔咬咬牙,长呼一口浊气。 第49章 提亲 “窈窈。”沈纾从屏风外进来, 眼先入了榻,见人不在榻里才看到背靠衣柜只着里衣的沈沅,她蹙眉疑惑, “你在那做什么?” “没,没什么!”沈沅使劲靠了靠衣柜,直到确信柜门紧紧合在一起, 不再自己打开,才过去回应沈纾, “阿姊, 你一早来找我有事吗?” 这衣柜本就小, 对陆浔这么一个身量掀长的男人实在是委屈, 又被她使劲压门, 陆浔只得屏息在里面,他郁闷地靠里, 抵了抵后腮,等他出去必要好好收拾她。 沈纾刚想说话, 鼻翼下飘飘忽忽一股怪异的味道“窈窈,你这屋子什么味儿啊?” 沈沅一僵, 脑子发麻, 记起昨夜那个坏种在自己身上做的事,脸红了又红, 支支吾吾道“是我最近新调的香料,怪是怪了点。” 这味道可不像香料。 沈纾蹙眉, 打量着面前小自己四岁的阿妹,明眸皓齿,朱唇如玉,肌肤白皙水嫩, 脸蛋如绯色通红,晶亮的眼波光流转,却又隐隐埋于疲惫,哪像是一夜安眠的模样。 她并非不通情.事的闺阁少女,也不是个傻子。蓦地,她记起那夜祠堂她破了儿的唇,眼神怔住,那明显是被人咬的。 沈纾走近几步,离她愈近,沈沅心里发虚,阿姊什么眼力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幼时她调皮贪玩,身子却病怏怏只能待在屋里。 一日她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结果第二日又发了高热,她一口咬定是自己夜里蹬被子才病,阿姊一眼看出她撒谎,还训斥了她一顿。 沈沅对上阿姊审视的眼神,愈发不敢看她。沈纾到她面前,在沈沅躲避时一把扯开她的高领,颈下斑驳的痕迹再也掩盖不住,沈沅慌乱地捂住脖子,眼睛闪躲,匆匆避开。 “窈窈!”沈纾气得袖中的手攥了又攥,朝着她通红的耳尖就捏了过去,怒气冲冲吼道“那个畜牲是谁!” 衣柜里的陆浔正系衣领,听到这句畜牲挑挑眉,又听那道娇娇软软的声音,怯怯地,一点跟他时的硬气都没有。 “是,是…”沈沅一把拉过沈纾,怕陆浔听到,附耳小声,“是我养的一个小宦儿。”她面色愈发得红,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想再继续提这件事,“阿姊,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你不要再告诉祖母阿爹和阿娘好不好?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好一会儿,沈纾才缓下气。 “什么时候开始的!”沈纾拧她的耳朵,“那个男人现在藏在哪?就你这点儿小心思哪日还不叫那个畜牲给你耍了。你想留着阿姊不拦你,但告诉阿姊他现在在哪,阿姊去收拾他,免得日后是个祸患。” 沈沅生怕藏在衣柜里的陆浔听到,极力拦住沈纾,却没想到阿姊跟崩豆子似的说不完。 “好啦,我明白的。阿姊还没说找我做什么?”沈沅一面安抚,一面忙转开话题。 沈纾这才记起自己确实找她有事,她倒是没料想自己这个平素稳重温顺的阿妹胆子比她还大,沈纾头疼地揉揉眉心。 想了会儿,沈纾委婉道“祖母近日烦忧多,你没事就多去陪陪祖母,哄哄她老人家。” “阿姊为何不去?”沈沅疑惑,瞧见沈纾一闪而过的忧思后,她便不再问了。她没出嫁的时候就感觉到阿姊好像瞒着什么秘密,而且她现在嫁人三年都和离了,阿姊却绝口不提亲事… 沈纾回道“过不了多久我会去庄子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沈沅又问。 沈纾轻笑,“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再跟那个畜牲来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实为惆怅。 沈沅便不敢再问了。 战战兢兢地将阿姊送走,沈沅终于能缓缓气,哀嚎一声躺回榻上,刚松懈下,眼前便罩了一片暗影。 沈沅连忙过去抱住他的腰求饶讨好,“我错了王爷,你先回去好不好,时候不早我收拾收拾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陆浔冷笑,慢悠悠地将怀中娇软人的寝衣扯了下来,“给祖母请安哪比得上让小宦儿伺候快活?” 沈沅的小脸烧得一寸一寸愈加红了,埋在他胸膛死活不肯看他,“你都听到了?” “叫嫂嫂失望了。”陆浔拦住她的腰,修长的指骨顺着她的腰段往下,冰凉的指腹紧贴她娇嫩的肌肤,点出粉嫩的花蕊,沈沅唇瓣颤颤,抖了两下。他俯下身,狭长的眸子戏谑地看她,又慢慢俯首下去。 沈沅身子一软,被他勾住腰又躺不到榻里,只能将坐着,眸子水光泛滥,耳边听到环素送沈纾离开的动静,又不敢出声,只能紧咬唇瓣阻止溢出的音儿。 白嫩的手攥紧,实在无处着落只能抓住他束起的乌发。 他这人…怎么这么坏呀! … 京郊外宅院郎中来过一次,磬钊的毒世间罕见,解药更是难寻,沈纾暗中花重金寻药,终于凑齐药量,服用一段时间体内的毒素就被清除许多。软筋散效力下去,过了几日磬钊能正常行走,他内力恢复几成,余毒在他体内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但磬钊并没就此离开,倒是真的在此安心居下。 沈纾几日后再来的时候磬钊正在室内看书,是他托人寻来的对阵兵法。沈纾进门见他手里的兵法书细眉蹙了下,面露不悦,过去便将他手中的书抽了出来,转身去书架找一卷古文塞回他手里。 磬钊对这些酸腐的诗文丝毫不敢兴趣,勉强翻了几页便无聊放下。 仆从在长案前置椅,沈纾坐到他对面,“今日先读前两则。” 磬钊合起书,对上她的眼,看了她一会儿,直言,“我像你的故人?” 沈纾并不吃惊他会猜到,她也没想过遮掩,“除却长相,其他没一处像。” 他是风光霁月,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而面前这个男人却是武艺高强,杀伐果断的武夫。他少时卧于病榻,身上总有一股苦涩的药香,而他除却洗干净皂荚的味道,便是打拳回来的汗味儿。 沈纾打心眼儿里不满。 磬钊对她溢出的厌恶熟视无睹,随意甩开书,双手交叉懒懒地靠回椅背,行伍出身的人浪荡惯了,自然不会拘泥小节。沈纾却对他这番做派极为不适,“后午我会派嬷嬷过来教习你规矩。” 磬钊看她笑,“还是别白费力气了,等毒清了,完成姑娘夙愿,你我一拍两散。” 沈纾没理他的话,拿过被他扔出半寸远的书,翻过看了两眼,当年这本书他从开始读到结束,沈纾喜欢听他读书,下学后总还要缠着他读,上面的字迹也是他们二人一起标注。 可面前这个男人,简直要比他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沈沅将手中的书卷归置平整,拂袖过去,对上男人的眸子,漆黑的瞳孔仿若暗夜幽深,若不看别的,他这双眼总归是相差无几。 这么多年,思念犹如洪水,早就压制不住。即便是假的,沈纾都想骗骗她,哪怕一刻。 唇瓣相贴时,沈纾闭了眼,她回忆往昔点滴,找到他的影子,就这样,她终于又找到他了。 磬钊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大胆又果断,白白净净的脸却冷冰冰的,和他在漠北见到的剽悍的妇人都不一样。 她看他时的眼总会若有似无地流露出哀伤,磬钊心知那是什么,她把他当成了别的男人,他不过是一个替身。 磬钊眼沉下,莫名不爽,在她欲抽身离去时,拦住她的腰强迫她靠到他怀里,夺回主动权加深这个吻。强迫的代价便是在她挣扎离开后遭到她狠狠的一巴掌。 “啪!”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她这一巴掌打得狠,脸上火辣辣的疼。 磬钊偏过脸,舔了舔牙,咧嘴笑道“姑娘如此会玩弄人,可尝过被人玩弄的滋味?” 他盯着她,阴鸷的眼犹如山里夜行的狼。 “我想杀你,轻而易举。” 沈纾落下这话,转身就走,离开时还带走了他唯一一卷兵书,他瞧着那抹窈窕身影远去,听她在门口厉声吩咐下人,“将这书烧了,打拳的桩子也给我劈开扔到火灶里,日后他的任何要求都必须有我的准允。” 那下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屋内的磬钊摸摸她打红的脸,又瞥了眼被她认真捋好的古文书卷,呵笑一声。 … 沈沅去请安时已经到了后午,沈老太太恹恹躺在榻上,应了声便吩咐人送她出去。沈沅终于知道阿姊说祖母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 她走到门口,还是放心不下又跑了回来,依偎到沈老太太怀里,乖乖软软的撒娇,“祖母,您有心事吗?和窈窈说,窈窈鬼点子多着,准能帮您解决了。” 沈老太太慈爱地摸摸小孙女发顶,“祖母在想我们窈窈能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沈沅眼眨了下,脑中忽现阿姊走时陆浔对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无耻!下流!放荡! 她才不要嫁给这样的大奸臣! 沈老太太没注意到她异样的面色,兀自道“和陆家那桩婚事是祖母不好,委屈你了。祖母想婚事还要你自己做主才好,你想嫁什么样的郎君和祖母说说,祖母给你挑挑。” “祖母。”沈沅低头,眼里一抹悲戚闪过,随之换上女儿家的娇羞,“孙女还不想嫁人。” … 从慈宁堂回来,沈沅迫不及待就要补觉,她实在太困了,又困又累。 这一觉睡下去,连晚膳都没用就到了白日,她迷迷糊糊地起来,环素到外间传话,说阿姊又要去寺庙上香。 沈沅想了下,记起当年送陆浔的符纸,她好心好意送,他丢了不说还反过来嘲讽她,近些日子她也是在倒霉,深觉还是要再求一张。 阿姊今日很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沈沅总觉得她无精打采,对什么都不理会,她一句话要说好几遍阿姊才能有反应。 沈沅没再扰她,兀自坐在车窗处看外面。 陆浔雷厉风行,不过短短两月,长安城街道的乞儿就比以往少下许多,百姓居有定所,民心安乐,昌盛富足,这才是沈沅幼时读的书中的太平盛世。 柔和的光打在她的侧脸,沈沅弯弯唇,这个大奸臣原来也不是很坏呀! 到佛音寺,沈纾有自己的事做,沈沅早就习惯阿姊的我行我素,自己上完香就去了佛音寺后山,红梅开得最盛一处。 妖冶瑰丽,徐徐而放。 沈沅身置其中,踏雪而行,裙摆迤逦而过,仿若红梅中俏皮的灵魅。 “沈二小姐!”远处一男子声缓缓而来。 沈沅惊异下,没料想到梅园内竟还有外男在,吓得转身要走,那人却比她还快一步。 “沈二小姐留步!”来人云山雾缎披氅,少年青涩面孔,好似刚刚弱冠的年纪。 沈沅被他堵住,尴尬福礼。 “沈二小姐莫怕,我是大理寺卿何府的三郎君何环。”何环道。 沈沅对大理寺卿的人并不熟识,但莫名地好像从哪听过何府名号,听完他接下来的话,沈沅就明白了。 “我二哥哥,前不久还遣媒人到贵府提亲了。”何环清俊的脸显出几分赦然。 环素也曾经跟她提过一耳朵,大理寺卿府来府上提过亲呀!要娶的还正是她呢! 沈沅更加尴尬了,本想草草说几句赶快跑,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阴沉的男声,“谁要跟她提亲?” 陆浔自回长安后除却不得已鲜少露面,大理寺卿府小郎君也没参加过宫廷宴席,自然便不认识摄政王的人脸,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以为他也是去沈家提亲的,登时就横起来维护自己二哥哥,沈二小姐可是他二哥哥先看上的女人。 “自然是我大理寺卿府二郎君,我二哥哥。”何环道“我父亲大理寺卿在长安好歹也是正三品官职,兄台要是识相,最好尽快灰溜溜离开,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何环越说越多,越说越顺溜,沈沅有心插嘴都插不上,只觉头皮发麻,眼悄悄去看陆浔,哪知陆浔都没看她一眼。 等何环说完,陆浔冷笑,“大理寺卿府?” “正是。”何环脖颈嗖嗖凉意刮过,依旧硬着脖子道。 陆浔凉笑,连眼风都没给沈沅,转身就要走。 这些日子,沈沅早对陆浔的脾气摸得差不多了,吓得忙跑过去,碍于何环在场,只偷偷拉他的衣角,焦急开口,“王…,” 她顿了下,继续道“不是这样的,你等我回去,不,我现在就跟你回去。你放心,来府上提亲的那么多人,我看都不曾看过一眼,就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 “那么多人?”陆浔敏感地抓住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这笔账,他早就想算了。 “不是,那些人大多是要给我阿姊说亲的,谁会愿意娶我这样一个弃妇呀!”沈沅赶忙又解释。 远处的何环虽不明白他们二人关系为何看似这般亲密,但想到自家二哥哥还是要争取一下,添油加醋道“我二哥哥心悦二小姐,不论二小姐以前经历过何事,是否嫁过人生过子,我二哥哥都不在意!” 沈沅现在只恨不得要缝上他的嘴,见陆浔目光又冷了,已露出杀意,再顾不得体面闲话,扑到陆浔怀里用力抱他,小脸埋到他胸口使劲儿蹭了蹭,“你别这样,我好害怕,就芝麻大点事儿算不得什么的,别因为这点事就大动肝火呀。” 陆浔大掌拎住她裹身的狐裘,连带里衫都揪住,想要把挂在怀里的人扯出来。 “松手!”陆浔沉下声。 沈沅不依他,一咬牙,从他怀里抬头踮脚就去贴他的唇,落下身时贴到他胸口,软软糯糯哼声,“不松,我好冷,窈窈好冷,要哥哥抱着才暖和。” 想了半天再插不上话的何环,望着远处紧紧相拥亲昵的二人,都快看傻了。 第50章 秘密 何怀恍恍惚惚回府, 还在回忆梅园撞见的事,仿佛是一场诡异的梦。 沈三小姐刚和离不久,竟然就与外男如此亲密!而且他见之面生, 应还不是长安中的世家贵族。委实是奇怪,何怀到现在还难以消化这件事。 他回来一路都不知在想什么,入门就撞见自家二哥哥, 犹豫再三,何怀一把拉住何时, “二哥, 你别再念着沈三小姐了。” 何时被他拉得一怔, 问为什么。 何环想到寺中见过阴沉的男人, 那人绛紫华服非富即贵, 当时他一时脑热说了那些话,也不知有没有给家中惹到祸事。 又想到那人威胁他敢说出去半个字, 就…何环长叹气,看何时的眼里带了点焦虑和同情, “二哥还是听我一句劝吧!” … 何时在沈沅极力给他示意下,终于有眼色离开, 沈沅抱住陆浔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哄好, 但男人面色依旧凉,比梅枝上的雪都凉。 沈沅坐在梅园石凳上, 风霜寒月,石凳冰凉刺骨, 然沈沅垫着陆浔的狐裘外氅没觉得半点冷,反而暖融融的舒服。又见他立在寒风中单薄的身形,沈沅心里虽有点愧疚,可明明是他刚才非要把外氅给自己垫着的。还说… 想起他的混话沈沅就生气, “可不能冻着嫂嫂的宝贝屁股,不然以后不仅不软和,口感手感都不好。” 他当她是什么! 什么口感手感的,他才软和,他全家都软和! 沈沅都要气死了。 郁闷归郁闷,倒底是自己先做错了事,任由家里接待过来提亲的人,才惹出今日的事。 他掀长的人影在寒风中格外孤寂,还有点凄冷。 沈沅叹了口气,伸出小腿去蹭站在身边的陆浔,一点一点磨蹭着,直到纤细的小腿穿过外氅环住他,手臂穿过外氅抱他的腰,脸贴靠到他怀里,两人紧紧依偎,她温温柔柔地先道“王爷怎么知道我在这呀。” 陆浔睨着她,面色不好,都没像以前伸手抱她,没好气地揉捏她的耳珠,那冻得白皙的小耳朵不一会儿就红了。 这一张漂亮的脸蛋真是容易惹人觊觎,不知道长安还有多少男子夜里对她念念不忘。 沈沅耳珠发疼,碍于刚才惹他生气,咬唇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敢乱动。 陆浔触及到她那双眼,呵笑一声,松开手,指尖点到她眉心,凉凉的指腹瞬着她的远山黛移到她粉颊再到她的唇边,画出一道弧线。 “早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这张脸,我就先划上一刀,变丑了就再也没人想要了。” 凉飕飕的话让沈沅瞬间脊背生寒,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玩笑话,这个疯子可什么都做的出来。 她想了想自己被他划出的疤,哭丧着脸想,可太丑了。 沈沅抱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闷闷地憋出一句话,“不要,变丑了王爷也该不喜欢了。” 陆浔一怔,倒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单手扣住她的腰,视线停留在她蜷长的眼睫上,忽笑,赞同道“说得也是,我不就是看上嫂嫂这张脸了吗。” 两人都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大掌拍沈沅的屁股,戏谑催促,“嫂嫂不是说要和我回去,怎么就赖在这不动了?” 沈沅迷茫地望着他,这才记起何环还在时为应付他情急之下随便说说的话,哪想到他又当真了。阿姊尚在庙里,她要是先回去,阿姊又该疑心她,到时候回去还要对她百般盘问,阿姊眼力那么毒,她哪瞒得过。 心下转了千百回,沈沅没动,紧贴他华服前襟,鼻翼下萦绕着他苦涩的沉木香,瓮声瓮气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多待一会儿吗,王爷看这里的红梅多好看呀!” “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别动不动呀吗的。”陆浔掐她脸上的肉,又狠狠捏了两下。 沈沅呜哼一声,咽咽道“疼,呜…” 大坏种每次都掐她的脸,疼死了! 陆浔松开手,又去捏他的下巴,俯身在那抹粉嫩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嫂嫂不是就喜欢疼着吗。” “不先疼会儿以后怎么舒服?” 沈沅红脸用手去堵他的嘴,不想再听他那些下流的话。 在庙里没坐多久,沈沅倒底是先被陆浔带了回去。临走前沈沅吩咐下人给阿姊留话,不要再等她,她先回家了。怕阿姊不信,沈沅还特意交代是天太寒,风吹得她不舒服才要回去。反正她这身体不舒服也是常有的事。 沈沅软躺于车厢榻里,小脸皱巴巴的,眸子里溢满水汽,两腿微微岔开,下裳半解,皱在一起。她抽咽两声,愤愤地转过身,只留给陆浔一抹纤瘦背影。 陆浔擦擦手上的水渍,过去坐到她身侧,用那只手去碰她的脸,“看来还是手伺候得不爽,瞧这委屈的。” 沈沅又往榻里缩了缩,嫌弃地打开他的手,“拿走,脏死了。” 陆浔顺着她手上的力度,倒真被她推了老远。乌鸦鸦的长发微微松散,陆浔垂眼睥睨她发红的脸,回味了下她方才情动迷漓的模样。 手拉过她未系的裙摆,修长的指骨在衣带间穿梭,拉上去时因被她半身子压着,他挑眉拨动她白嫩的臀瓣,“劳烦嫂嫂抬一下屁股。” 沈沅忍下羞耻,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好一会儿,那柔软的腰肢先拱起一道圆弧,陆浔瞥她一眼,顺着她腰下便把里裤穿了。 大约是最近太疲累,沈沅直到下马车被陆浔抱进九重阁楼都没什么印象。 她醒时天色未晚,入眼是镶金琉璃的鸟笼,缓了会儿沈沅才记起这一日发生的事。揉揉额头起身,就见陆浔刚从外面回来。 沈沅从榻上跳下来,趿鞋跑到鸟笼门口,竟发现九连锁没落锁,开了门便向外跑。 陆浔静静站在鸟笼外,耳听她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一阵又阵,似是欢快极了,踩着他心尖,便将他一颗心都揉碎了去,肆意地拨弄。 他眼睨着向他跑来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软软的一团便扑到他怀里,香香的,小小的,柔柔的。陆浔合眼,感受怀中温度,冰冷的唇线才慢慢浮现一抹弧度。 “嫂嫂这么急着见我,莫不是又想要了?” 沈沅听后,欢喜的心垂下,暗瞪他一眼,明明瞧着面如冠玉的郎君,偏偏长了一张满口胡话的嘴,怎么一张嘴就提那挡子事,真是讨厌。 “我想回去了。”沈沅打住他接下来的话,有几分讨好地望他,“时候都这些晚了,我再不回去阿姊又要盘问我。” 陆浔盯她的眼,想到近些日子源源不断来沈家提亲的人,忽然开口,“嫂嫂打算什么时候说我们这事,难不成真的要等孩子都会爬了,爹娘还要偷偷摸摸?” 沈沅怔住,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陆浔拍拍她一瞬呆滞的脸,“嫂嫂要是不想说,明日我便去沈府拜访岳父大人。” 沈沅一呆,似是被他这句话吓傻了,让家里人知道他们的事,她可是想都没想过啊!若是祖母听说,还不得打断她的腿! 陆浔瞧见她这副呆傻惊恐的模样就料想到,小东西从没想过他们的关系持续下去。 她处处费尽心机的讨好,无非都是以求自保,庇护沈家罢了。陆浔烦躁地掐她的腰,“既然嫂嫂没想过,倒不如直接住在这,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自己回家去说。” 留在他这不回去,和她回家亲口说有什么区别!她原以为就像以前那样很好,他怎么又来逼迫她。 “给我点儿时间好吗?”沈沅失魂落魄的低声。 她越是这副颓丧的模样陆浔便越是郁气。气氛低沉下来,两人僵持着。陆浔耐心等她继续开口。 他了解她,不逼一逼她就会原地踏步,她对他的情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甚至连这么点都没有,比微尘还要小。他即便现在死了,她眼都不会眨一下,说不定还要暗自庆幸,庆幸终于摆脱,再也不用心惊胆战应付他这个大奸臣。 陆浔眸色渐沉,沈沅看不到地方,升起浓浓的疯狂痴慕。 他不会死,要恨便要她恨一辈子。 与他虚以委蛇一辈子又怎么样呢。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纵使拿刀子在他身上扎窟窿玩儿他都不在乎,只要她能留在这。 但若是她敢背地里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他就剁了她的腿,让她哪都去不了,只能被囚禁在鸟笼里,做他的金丝雀,整日只能见他一人。 “多久?”陆浔敛下眸中神色,恢复此前的淡泊凉意,慢悠悠地玩弄她压卷的长发。 “三年?”沈沅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对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还要再偷偷摸摸三年?陆浔可等不了。 沈沅似是也觉出自己太过离谱,可她当真不想很快就承认和陆浔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陆浔奸臣的声誉,还有他毕竟曾经是她的小叔子,她夫君的庶弟,这一层关系在,叫人怎么想怎么别扭。 “三个月。”陆浔替她做决定,“三个月后我就不等了。” 陆浔薄凉的指腹抚在她的眉梢,他吻自己时身上的冷意让沈沅一颤。 … 沈沅刚进院就见到急匆匆出去的阿姊,她下意识摸摸发肿的唇,赶忙回身避开,阿姊只问她还难不难受,沈沅本就是装的,摇头说睡一觉就好了。阿姊应声,也好像没心思管她,急急出了门。 天已经那样晚了,阿姊这个时候要去哪? “今天什么日子?”沈沅问身侧的环素。 环素想了下回道,“回小姐,还有三日就是上元节了。” 上元节?是啊,她记得还没嫁到陆府的时候阿姊就会在上元节前的夜里出门,急匆匆的,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沈纾遮下帷帽上了马车,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还活着的时候沈纾便会找机会送他一些小东西,或是她绣的荷包,或是她写的手楷,他从不会多问,只温和地笑让她早些回去。 她知道,他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她送的,她也知道,她独自一人回府的时候,他会看似顺路或不经意地跟在后面。他就是这样一个温和谦逊又从不逾矩的人。 他死后,每年今日沈纾都会去他碑前说她身边的事,直到她说累了,对着他冰冷的石碑哭,她那样一个要强的人,从不允许自己掉泪,可得知他重病而死的那日,无人可见的地方,她流干了自己的泪。 京郊外宅院 仆从从里打开门,沈纾急步进去。跟在后面的婢女手捧新衣,提了两坛果酒。 彼时于磬钊而言天色还早,不能打桩也不能看兵书,磬钊更懒得翻看那些酸腐的古文,便到外面打两套拳法,回来自己提笔钻研军术。此时写完半卷书,正侧躺在榻里歇歇,两腿交叠,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事。 沈纾推门进来,磬钊转头,一眼便望到门口妆容精致的女郎。 不同于以往见他的素色襦裙,她今日着镂金羽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乌金云绣氅衣,流苏波纹随她袅娜迤逦,梳飞云发髻,耳挂金镶珠石蝴蝶玉铛,眉心轻点梨花坠金钿,眉黛纤细如柳,芙蓉面,海棠唇,端的是明艳无双,华贵无比。 磬钊目光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 沈纾毫不在意他打量的视线,吩咐人将果酒放到案上,新衣置磬钊面前,沈纾冷冷开口,“换上。” 磬钊瞥一眼托盘里叠得整整齐齐地湖蓝阔袖长衫,料想到又是那个男人的衣裳,唇抿了抿,眸子合起,没再理睬沈纾,转头躺回榻。 室内气氛僵持半晌,沈纾又道“换了衣裳,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磬钊这才有点儿反应,眼睁开,漆黑的眸子望向窗外半落的余晖,“我要兵书和打拳的木桩。” 沈纾诧异,似是没想到他只提这两个要求,便应下。 当年沈纾还小的时候见到磬钊的第一眼便差点将他误会成那人,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可又不像,磬钊身上的戾气太浓,远远掩盖住原本应有的温和。 当他换上这身湖蓝阔袖时,沈纾一时晃神,险些以为他根本没死,只不过是在捉弄自己。 磬钊见她激动乃至到难以置信几近恍惚的眼,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开口打断她所有痴念妄想,“这样,沈二小姐可满意了?” 沈纾不意外他猜到自己是谁,她留下的书,曾经记录他们二人的所有,里面亦有她的名字。 缓了一会儿,沈纾平复下,又换上进门时的冷。 她挥手吩咐仆从下去,至案前倒了两盏酒,她没给他,反而走到磬钊面前,仰头饮了一盏,望着他一双记忆里的眼,慢慢贴近,靠过去。 磬钊冷笑,抬手捏住沈纾的下颌,叫她硬生生将那口酒水咽了下去。 沈纾不耐地皱眉,磬钊预料她要做的事,迅速拦住她要扇过来的巴掌,大掌将她一双手牢牢禁锢住,空出的手去夺她杯盏,仰头将酒水灌下去。 甜腻的果酒,味道委实算不上好。 杯盏“砰”的一声被他随手扔到地上。 沈纾和他的吻温和平淡,大多时候是沈纾主动,而他即便是回应都很少。他总是把自己当孩子看,轻柔的抚她的头。 而磬钊,浓烈强势又霸道的吻,简直要将沈纾吞噬掉,她逐渐呼吸不过来,她想一巴掌打这个混账的浪荡子,可他禁锢的力气太大,沈纾挣扎都困难。 酒水便这样渡过去。 半晌,磬钊放开她,又盯了她一会儿,卷舌舔了舔唇,才重躺回榻里。 沈纾依旧站在那,呼吸起伏不停,她早知磬钊是一匹难驯服的狼,想让他妥协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沈纾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一个和他相像至极的男人,她不想放弃,她知是奢望,可她只想再和他再见一面,或哪怕听听他的声音,听他叫自己一句小姑娘也好。 “沈二小姐现在不应该是负气走了吗?还待在这做什么。”磬钊闭眼开口。 “今日是他的生辰。”沈纾眼迷蒙上一层醉意,她强迫自己,面前这个蛮横的男人就是他。 沈纾侧坐到他身旁,慢慢俯下身,细软的腰贴到他怀里,“你能不能摸摸我的头,叫我一声小姑娘。” 胸前的人温温软软,紧紧贴靠在他心口,磬钊压在颈后的手僵住,眼皮掀开,黑如点漆的眸子盯向伏在怀中的人。 … 环素从外面进来对沈沅摇摇头,“小姐,二小姐还没回府。” 沈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阿姊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每年都会在上元节的前三天离府。 能是什么事呢? 沈沅实在想不通。 沈纾到很晚才回来,沈沅在案边与睡意争斗,环素进来通禀,她一下子就醒了,望了眼外面黑下的天,问,“几时了?” “将宵禁。”环素答。 阿姊怎么这么晚回来? 沈沅想了下,不行,她要去看看阿姊,匆匆走到门口又猛地停下,阿姊心智手段都要比她厉害,又有沈家倚靠,长安也没几人能玩弄过阿姊,她贸然前去问,阿姊不想说她也问不出来,说不定还要被教训一顿。 唉! 沈沅犯难,又垂头丧气地回来,“算了,备水梳洗吧。” … 陆府 修养数月,陆晋习惯失去一臂的日子,不再像最初痛苦,但两鬓垂落的发,盯人时毒辣的眼,阴鸷得叫人害怕,见之心里发毛。 菱淳战战兢兢地进屋伺候梳洗,对于日渐偏执暴躁的陆晋,菱淳从最开始放上陆家长房妾室的窃喜,到现在伺候大郎君的畏惧惊恐,已再悔得不能再悔。 陆晋靠坐案后,阔袖空荡,飘飘忽忽停留在半空中,男人留下的一臂从案下拿出一不大的匣子置到面上,交代菱淳,“这匣子,派人送到沈府,必要亲手交给沈三小姐。” 大郎君虽与沈沅和离,但其心思至今不死,菱淳并不清楚他们夫妇和离的真正原因,总归不是大郎君心甘情愿。可既然心里记挂不舍,为什么会甘心写下和离书? 菱淳垂头顺从地抱匣子下去,没敢多问一句话。 陆晋侧眼看空荡荡的阔袖,眸中仿若病态般的疯狂,“陆浔,你再想报复我们,可你钟情的女人也不过是我用过的东西。你一辈子都别想摆脱陆家。” … 陆浔从净室出来,披上外衣,拿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净刀柄上新留下的血迹。 没意思,刀柄上在长安的人差不多都杀光了。 留在大魏其他地方的人却还在,是时候出去些日子,换个地方杀人。 眼前浮现出一双盈盈如水的眼,小东西委屈巴巴贴在他怀里说难受。陆浔认真地想,要不要带她一起离开。 可他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小东西那么娇贵,冻着一点儿都不行,哪能和他吃得了苦。 真麻烦! 陆浔不耐地收回短刀,别到腰间,不想再给那些人留活路,不如早点解决。 深夜寂寂,皓月高挂。 闷哼的惨叫缕缕不断,坊间传言长安有一索命的厉鬼,专门来找恶人报仇。 到白日,陆浔换下一身血衣从巷里出来,偶然间遇到卖糖人早起的商贩,商贩含笑给他推荐,让他买回家给娘子吃。 陆浔想了想小东西是挺爱吃甜的,便付钱买了两串。 转身时看到街边一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看他手中的糖人。 女娃粉雕玉琢,那一双圆溜溜的眼尤为像她。 她身边跟着一个妇人,正在讨价还价地买菜。陆浔穿过逐渐熙攘的人群,到女娃面前,弯下腰将其中的一串糖人递过去。 女娃望着面前浑身煞气的大哥哥,呆呆地不敢伸手去接。陆浔便亲自将糖人送到她手里,空出的手抵住自己的唇,“嘘。” 女娃怯怯点头,小手却紧紧攥住糖人不放。 陆浔直起身离开,没再看身后一眼。 … 沈沅收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匣子自己也是一怔,问环素是谁给的。 环素回,“奴婢也不知,传话人说是街边乞丐。” 这精致的小匣子可不像乞丐能有。 沈沅好奇地拨弄两下铜锁,琢磨片刻发现这锁没有任何机关,只有钥匙才能打开。 送来匣子的人却没给她钥匙。 沈沅又叫环素去拿榔头,既然没有钥匙,不如直接砸了。 环素怕伤着沈沅,想要人将匣子拿出去砸,沈沅等不及,自己拿榔柄,对紧锁的环就砸了下去。 “噼啪!”的一声,匣子碎裂,里面飘飘洒洒落下数十张薄薄的宣纸,每一张纸上都写满字迹。 沈沅竟觉得这些纸张眼熟,却记不起来哪见过,随手捡起一张,看到上面熟悉得字迹后瞪大了眼。 第51章 赤城 这是她当年为了重回陆家, 而给陆晋写的书信,足足有数十张,到最后她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 便随手抄下古书里的话。现在来看实在是肉麻无语至极。 这书信应该在陆晋那放着,难不成是陆晋有意让人送给她的?陆晋送她这些做什么,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可这些日子到现在才给他, 亲手写和离书,倒底是为什么?陆浔又是怎么和他说, 让他心甘情愿的呢? 团团迷雾将她包裹, 沈沅百思不得其解。 匣子里的书信犹如烫手山芋, 留不得。万一有一日被陆浔发现…沈沅不敢想象。 “环素, 将这匣子拿下去烧了。” … 磬钊打拳回来去净室沐浴, 半桶凉水从头浇灌而下,全身湿了个透彻。大巾裹身草草擦了擦, 他打开衣柜,颇为嫌弃地瞥了眼沈纾备的一柜子湖蓝阔袖, 那男人是多钟爱蓝色。 他在衣柜前停留片刻,拽了件埋在角落里深色的衣裳出来, 随手合上衣柜门。 到案后, 她那日留下的手楷还在,磬钊便拿到手里翻看。她的字迹秀气婉约, 却又隐隐透着股韧劲。 是挺坚韧的,磬钊在漠北这些年, 竟然都不知长安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女人。 记起那夜她临走时对自己转瞬又冷下的脸,变得比翻书都快,磬钊目光也随之发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呵!” 沈纾进来时,恰巧听到这声,“呵。”细眉蹙起,走到长案前,见他正翻看自己的手楷,眉蹙得更深。 眼下投出一道暗影,磬钊也没抬头,懒懒散散地合起书,双腿交叠靠到椅上,“二小姐这次又想让我怎么演你的故人?” “谁让你穿这件衣裳的?”沈纾指指他穿的褐色衣裳,语气比初见时还寒。 磬钊拽拽自己的束紧的衣领,似是不耐,垂头扣紧衣袖又松开,又扣紧反反复复,又听她道“脱下来!” 柔婉的音调加重,吓得跟随她来侍奉的仆从险些跪到地上。 磬钊手中动作停下,似是想到什么,面上忽地浮现笑意,对上沈纾怒气的脸,“这身衣裳又哪得罪二小姐了?” 瞥了眼战战兢兢立着的仆从,继而扯扯嘴角,“我非二小姐唯唯诺诺的仆人。” 忽地,沈纾扬声,“把这屋子里所有兵书全都拿外面烧了!” 她盯着磬钊,话却是对身后仆从所说。 仆从两两相视,退几步转身到书架上取书。 她初见磬钊那日就知道他不是善茬,一个像狼一样的男人,与他天差地别。 磬钊似笑非笑,讥讽到“二小姐除了威胁人,还会别的法子吗!” 他站起身,喊住那些抱书正要出去的下人,“行了,一件衣裳,脱便脱了。” 磬钊并没去净室换衣,反而当着沈纾的面,解了衣扣。 作为从小被投到军营里,在漠北戎马的男人,磬钊身材流畅,精瘦的腰身犹如茫茫原野上奔驰的虎豹。 沈纾只看了一眼,便似是不经意地移开视线,转身到衣柜里拿出一件湖蓝色衣裳扔给他。 磬钊一把接过,像她一样,随手也将身上原本的衣裳扔了,扔到了地上。 沈纾急步过去抱起那发旧的长袍阔袖,年月久远,上面的墨香早已散尽,而换成了干净的皂荚味。 她该面对这个事实不是吗,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日子沈纾来看他的时候不少,多是逼迫他练字,她便坐在一处看书。她这般哀伤仿若琉璃一般脆弱磬钊只见过两次。 两次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磬钊笑意收起,沉默一会儿,也随之蹲到她面前,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耳边有极轻的抽泣声,转瞬即过。 他搭下的手微动,刚移了半寸,面前人忽地起身,他的手便顺着方才的动作拍了拍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抬眼看她。 她眼珠清澈,如同水洗,蜷长的眼睫挂着颗颗晶莹,她眼里是冷的,始终都冷,数九寒天里飞雪一样的冷。 “既然痛苦,没想过放下吗?”磬钊难得没用嘲讽的语气。 沈纾捧着那件发旧的衣裳,“王爷应该从未有过上心的人。” “刻入骨髓,记住会痛,忘却也会痛。”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磬钊便又恢复此前的懒散,他是没有过上心的人,所以对她这般大胆的行径嘲讽又不屑。 沈纾理好怀里的衣裳平整地放到衣柜里,像往常拿书到案后看。磬钊则拿一卷兵书到长案左侧,两人没说一句话,屋内寂寂。 磬钊翻着书,听案后交椅坐着的人同他翻书的动静,沈家教养好,贵女风度浑然天成,坐时腰姿挺得笔直,双肩自然下落,略微颔首,手中捧书,目光到书上细细停留。耳铛随她翻书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响动,清脆悦耳。 她背对他略微侧脸,磬钊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的下颌和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磬钊收回看她的目光,在手中的一页停留许久,才抬手翻到下一页。 … 陆浔只给她三个月的时间让沈沅整整苦恼一个晚上,再加上陆晋突然莫名其妙地将三年前的书信暗中给她,沈沅便愈发烦闷。 天明时环素进来给她梳妆,沈沅无精打采地趴在妆镜前眼巴巴看着镜里映出她的一张憔悴疲惫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环素不知她心烦的事,开口问了一句,“小姐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是啊,可太烦了!”沈沅嘟囔道,却没继续往下说,环素见小姐不愿多言没再问。 晌午时沈沅还在想事,侍女端茶进来,沈沅小抿了一口,发现杯盏下夹了张字条,她疑惑地展开,看到上面的字迹,脸又苦了。 … “不给嫂嫂递信,嫂嫂打算躲到什么时候?”陆浔咬她的耳朵,不满意地下了重口。 沈沅难受得直哼哼,埋到他怀里,气好不容易喘匀了,委屈巴巴道“你不要一直逼我了,成不?” 陆浔掐她的腰,“呵!好,我是逼你,明日我就把沈家一家子都送出长安,沈家不在,嫂嫂总归是没那么多顾虑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沈沅气得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大抵此时的男人都发觉不到疼,反而愈加兴奋,陆浔眼如捕猎的狼盯着她,一手缓缓抬她的腿。 沈沅咬得便愈发用力了。 岑福拿饭菜进来摆到案上,沈沅不爱吃鱼,案上摆的却是各种各样的鱼类,煎炸焖煮,不带重样。 沈沅一眼扫过去,鼻下闻到那股子腥味就忍不住想吐,动筷拨弄两下,了无胃口地收回来,只夹了口碗中的米饭。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吃鱼。 陆浔面不改色地夹起一块放到自己碗里,见她不动筷,故意问,“不合胃口?” 沈沅点头,小声嘀咕,“我不吃鱼。” 陆浔眼睛瞥向她,“习惯总是要改,既然在九重阁楼,就要合这里的规矩。” 他冷下的话让沈沅有点胆怯,方才在榻里他可不是这样,好像饿了数月的狼,见时她眼睛都绿了。现在却一本正经地坐在这,要她守规矩。 沈沅再闻到鱼的味道,愈发觉得恶心,干脆放下碗筷,自己提裙跑回笼子,打开门进去直接爬到榻里,背对他,一句话都没说。 陆浔盯了她一会,有些心烦,转身挑开窗,驱散屋里的菜味。 “过会儿我让岑福重新过来添菜。”他开口,倒是没有之前的凉意。 沈沅默默地躺在里面,一句话都没说。 两人在一起时,大多时候都是这样,说不到两句就吵起来,沈沅说不过他又无力反抗,最后一个人闷声不理。 陆浔从长案下拿出一个不大的匣子,瞧着上面被人砸坏的铜锁,半晌,食指挑开匣子的盖,里面放满了折好的信纸,纸张发黄,放的有些时间。 他随手抽出一张,低声读了起来。 “夫君,妾自幼便知陆家大哥哥,初见那日,妾便想,怎会有这般好看的郎君…” 陆浔还在读,躺在榻上的沈沅却立刻觉出不对,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 下一刻,沈沅立即坐起身,怔怔回头目光盯向笼外长案上的檀木下,都没穿鞋就从笼里跑了出来。 陆浔耳听到她的动静,并没停下,反而读完了一张,捡起下一张,“妾慕君,于君之心,天地可鉴…” “啪!”沈沅跑到他面前夺过他手里的信纸,连带着匣子全都抱到怀里,心虚地看他。 陆浔并不在乎她现在什么表情,没心思听她耍嘴皮子扯谎话,他垂眼拨动拇指的扳指,“阁楼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嫂嫂还是回家去吃吧。” 说完,他像是再不愿意和她说话,抬步从她身侧过去。 胳膊相蹭,短暂的接触又几近于无。 “王爷!” 沈沅扔掉怀里捧的匣子,从后面抱住陆浔的腰,小声,“你醋了?” “嫂嫂总喜欢胡言乱语,我吃哪门子的酸醋!”陆浔睨了眼腰上扣住的手,白皙圆润的指甲上抹了层花浆,带着点儿俏皮浅淡的粉。 “就是,你就是醋了。”沈沅胡搅蛮缠地蹭他,“王爷喜欢我直说吗,我也喜欢王爷,这些信都是话本里抄来应付陆晋的,王爷想要,我再写,都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喜欢。” 陆浔嘴角的笑意凝下,转过身睨着她,略用力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刮她能说出花来的小嘴儿,“何必呢,心里恨不得我死,又心口不一地说喜欢我。” “我现在可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 “我没有。”沈沅咬唇,巴掌大的小脸搁置在他手心,干净纯粹的眼沾染可笑般的赤城,“我没有说谎,我喜欢王爷。” 陆浔指腹轻轻磨蹭她的侧脸,与她眼对视了一会儿,忽而开口,“好啊,既然说喜欢我,今夜回去便将我们二人的事同你祖母说了。” 他的目光始终凝着她一双眼,他有耐心地等,等她失落暗悔,等她百般找借口阻挠。 然而沈沅的眼里什么都没有,还是那赤城的纯粹,抱着他的腰紧紧贴靠,乖顺地吻他的喉骨,“好,我不瞒就是了,回去我便说我们的事,现在你总该能信我吧。” 陆浔看了她一会儿才松手移开视线,不太想再猜测她话中真假。兀自想了下小东西被一家子骂得委屈,再来找他时哭哭啼啼的脸,啧,真烦! 没过一会儿,寝室内想起一阵奇怪的动静,沈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有点饿了。 陆浔摸摸她的头,“岑福在三楼摆了饭。” 原来他是故意设计的啊! 沈沅小声嘀咕,大奸臣心思怎么这么多呢! 陆浔抱她下去,薄纱水袖轻拂过他的面,陆浔扯过她的袖子在她腰上环了一圈。沈沅乖乖依偎在他怀里。 到了三楼用完饭,沈沅有点困,站起来消会儿食,躺到软榻里就睡了过去。 陆浔坐到她身侧,目光凝视着她恬静的面容,不知梦到什么,嘴角勾起甜甜的笑,像拔丝的蜜糖。陆浔便也跟着微微扬起嘴角,又想到白日的事,笑意便落下来。 他买好了她爱吃的糖人,却在想送给她时看到了那些信,她曾经对陆浔的所有的少女情思,毫无保留的心意。 丑陋的嫉妒在他心口翻涌,他已经极力克制,还是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 该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蠢笨呢? 竟敢直言说他醋了。 他何止是醋了,简直是把命都赔给她了。 在椅上坐了一日,直到糖人化没,他一直在挣扎,要不要敲断她的腿,让她一辈子留在这,哪都去不了,只能见他,唯有他。 陆浔俯身,含住她花朵般的唇珠,只有这样无时无刻无耻地占有,他才清楚,这不是梦。 … 沈沅苦闷地回到府里,还在想要怎么和祖母说她和陆浔的事,都怪她一时冲动,为哄骗那个疯子,竟脱口而出今夜就告诉祖母。 怎么办! 呜呜! 沈沅在府门外走得比蜗牛还慢,到了府里,就见阿姊出来,见她面色一瞬带着审视,沈沅被她看得心虚,“阿姊你找我?” 沈纾走近,上下扫了她两眼,没发现什么可以的痕迹才开口,“祖母给你安排了相看,快收拾收拾,去佛音寺后山。” “现在?”沈沅诧异惊愕。 沈纾又道“等了你小半日,祖母都答应那边,就差点出去寻你了。” “快跟我走!”沈纾拉着她就急步入院。 一番折腾好后,刚从外回来的沈沅又上了出府的马车,马车行得快,沈沅还没想明白时就到了佛音寺后山。 寒冬刚过,冰河解封。 何时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就见到远处娉婷人影。 沈沅走近,硬着头皮福礼,“公子是何府二公子何时?” 何时含笑回,“沈二小姐。” 许是气氛尴尬,两人相对而笑,缓解气氛。 都没说过两句话,沈沅一眼看到他身后走来的熟悉人影。 陆浔眼阴沉地盯着她,盯得沈沅心里发毛。她生怕陆浔当即会做出什么,忙要开口告辞,陆浔已经过来。 何时自是见过当朝摄政王,见陆浔不知因何到这,该有的宫礼还是要有,忙行臣礼,却始终没听到要他起身的话,何时不得已一直躬身。 沈沅见何时认识陆浔,更慌了,使劲给陆浔使眼色,又是哀求,又是撒娇,陆浔眼却越来越沉,望着解封的河面,沈沅甚至怀疑陆浔会不会把何时踹到水里。 “不疼了?”陆浔熟稔地问她。 沈沅听后心口一跳,先红了耳根,临走时陆浔拉着她又要做,沈沅死活不愿意,只说疼,又疼又累。哪知刚回府,喊疼的人就到这相亲了。 何时听后拧眉,沈家二小姐怎会和摄政王这么熟识,陆家长房嫡庶子不睦,陆浔按伦理是沈沅的小叔子,但听他们熟稔的语气,关系好像又不仅仅止于此。 他想问些什么,可却莫名插不上嘴。而且不知哪得罪了摄政王,他竟然一直不叫自己起身。 “劳王爷关心,臣女好多了。”沈沅战战兢兢地回他。 陆浔轻笑,“哦”了一声,“疼的话找点儿药上,别自己忍着。” 沈沅面发红,将将应了声。 陆浔这才好像记起何时,不耐烦地开口让他起身,何时谢恩后,场面再度尴尬。他与沈家二小姐相看,还有一个外男在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有心开口想说辞别的话,却好半天都没打上腹稿。 沈沅实在受不了这氛围,生怕陆浔再说一句什么话,或者万一他对何时做出什么事,沈沅定下心开口,“何公子,时候不早,我便先回了,何公子也早些回去。” 说完,沈沅都没等何时回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陆浔视线随着那抹身影离开,眼前再次浮现出方才她精心打扮的妆容,呵笑一声。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眼珠子快黏到沈沅身上的何时,面色发寒,抬脚便将人踹了下去。 扑通一声,寒冰碎裂,炸开层层水花。 第52章 有孕 沈沅原本不想何时搅和其中, 她以为自己走了陆浔也会跟她一起,没想到她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扑通翻涌的水花声, 她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河边只剩下陆浔一人, 早没了何时的影子。 再垂眼,就看到了在水里扑腾的何时。 沈沅忙跑了回去, 急急地拉陆浔衣袖, “王爷, 您怎么真的把他踹下去了。刚初春, 水那样凉, 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啊!” 何时不会水,在河里扑腾半天也没上来, 反而因水下寒凉,四肢冻得麻木, 最后连扑腾都扑腾不动。 不管沈沅再怎么急,陆浔就是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沈沅当真没法子了, 站到河边鞋尖试探两下冰凉的水,回头看向陆浔, 细细软软的声音透着股坚韧,“王爷, 我本意是想应付祖母,从未想过和他真正相看,也不想因为这点事,害了他一条性命。” 陆浔盯着她的动作, 笑笑,“所以,嫂嫂为了一个男人,想自己跳下去威胁我?” 沈沅闭了闭眼,再看他时眸子溢出水雾,乞求道“求你,救救他。” “呵!”陆浔最后冷声嗤笑,吓得沈沅身子跟着一颤,只见他一抬手,泡在水里的何时突然纵身而出,带出翻涌的水花,整个人都躺到地上昏迷过去。 而陆浔却早已走出老远,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回府时沈老太太在屋里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回来,忙过去问她,“窈窈,何家二公子怎么样?” 这事沈沅和何时说好了瞒着,连二姐姐都不知道,只当何时是不小心落水了。 沈沅不想让祖母担心,适时面上一红,“祖母,您就别折腾了,我真的还不想嫁人。” 沈老太太摸着她的头,心疼地苦口婆心,“那何家二公子早就对你情根深种,哪里还有不满的。何家家世清白,又无祸事,最合适不过。” “祖母我累了。”沈沅好困,好想先睡一觉,抱着沈老太太撒娇,“您让窈窈回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沈老太太一面摸她的脑袋,一面板起脸道“老大不小了,还撒娇。” 沈沅眼里惆怅,“祖母,如果窈窈做了件很不好的事,您会生气吗?” 沈老太太没问她是什么事,苍老的声音足以平复所有,“不论做什么,祖母都相信窈窈。” 沈沅以为当夜会睡不着,结果出乎意料的,她沐浴后躺到床里便睡了过去。 … 当夜,陆浔去了陆家。 翌日,菱淳进屋服侍陆晋的时候,只发现床榻里被做成人彘的陆晋。 “啊…!” … 已至开春,磬钊的毒清得差不多。这日他还在外面打拳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仆从福身的声音。 他逆着光,眉心的一粒汗珠流到眼里,有点沙。 沈纾今日心情不错,总归对他时的面色好了不少。磬钊收回手,一拳狠狠打在了木桩上,生生将定好的木桩打歪了。 他解开束袖,随手抹掉面上的汗珠过去。 “我带了些糕点过来。”沈纾在他眼前提了提手腕的食盒。 磬钊看了眼,便转身进屋,他从不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沈纾在他后面随之进来。 食盒摆到案上,盖子打开,果不其然都是甜甜腻腻,一整个盒子。 “都是我自己做的,拿过来给你尝尝。”沈纾推到他面前,将筷子拿给他。 磬钊漆黑的眸子对着她的眼,忽而一笑,“二小姐还有什么事?” 沈纾挂着的笑一顿,抬手让后面的仆从退出去。 室内静下,沈纾才迟迟开口,“今日我会多留一个时辰。” 磬钊盯着她,笑意慢慢下去,没问她什么意思。傻子才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垂眸看到她低下的衣领,转开眼。 沈纾起身的时候,腿微微发抖,缓了一会儿才好。 她背对着磬钊穿里衣,系腰带,磬钊看清她瓷白的皮肤,如尚好的羊脂,纤细柔软的腰,打旋的腰窝,他掌心放在那里的时候清晰地感到柔软…再往下他撇开眼。 “明日我会再来。”沈纾面色淡然的开口,唯有发红的面颊才能窥探几分方才的事。 “我还有多久能走。”磬钊侧躺在榻边,望着外面烈日。 沈纾刚一动,身下便发疼,她下意识嘶了一口气,再要走时,身子一歪,将要倒下去。并没感到预料之中的痛意,磬钊长臂揽住她的腰,待她站稳时又很快松开手。 两人面面相对,沈纾眼里是冷的,他亦是。 “一个月,郎中就能把出脉。”沈纾后退一步,单手撑案,没让他扶。 磬钊盯着她,幽沉的眼深不见底,眼底的暗影渐深。 沈纾莫名地不敢看他,转身忍着痛意匆匆要走,刚走没几步,手腕又突然一道大力拉住,沈纾猝不及防时,他的薄唇已落到她的面上,细细密密,辗转多次,最后落到她唇上。 呼吸交缠之间,沈纾终于回过神,想要挣扎又被他禁锢得紧,最后他含住她的耳珠,沈纾听到他低沉的声入了耳,“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忘记吗?” 他之前问过一次,但沈纾却觉出,这两句话绝非相同。 他的动作止住,沈纾喘息一会儿,用力推开他,磬钊真的就被她推到一侧。 沈纾撑着墙壁勉强站稳,看着他眼微动了下,再掀眼,便不似方才柔软,坚定了许多,“他是我心上之人,一辈子都是。” 磬钊戎马半生,于男女之事甚是觉得无趣,从未想过,他会有一日折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眉峰压低,眼里黑沉沉一片,抿抿唇,身上的戾气又加深一层。 … 沈沅得知陆晋被做成人彘的事无不唏嘘,对陆浔的惧意更甚,想之便觉毛骨悚然。 而当夜陆浔再来见她,要和她行事时,沈沅突然吐了,是真的吐了,吐了陆浔一身。 她对上陆浔阴沉的眼,吓得手忙脚乱去给他擦,却又没忍住,再次吐了出来,这下陆浔的面色已不是阴沉二字可以形容。 沈沅意识到错误,想道歉,可是恶心一阵比一阵厉害。 这一吐就是昏天地暗。 陆浔注意到不对,衣裳脱了直接扔到地上,下地倒了盏温水,将水放到床头,坐到床边将脏兮兮的人放到怀里,给她揉着肚子舒服点。 好一会儿,沈沅缓过来,想到自己方才竟吐了他一身,撞死的心都有了,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去哄人,“王爷,我可能晚上吃了不干的东西,您别生气…” “你月事多久没来了。”陆浔打断她的话问她,面目严肃。 问得沈沅一愣,这事她哪好意思说出口,可又听他突然这么问,沈沅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慌了,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算明白后,哭着小脸结结巴巴地看他,“有…有两月了。” 两月… 她不会有孕了吧! 呜呜,不要啊!怎么这么容易就中了呢? 陆浔盯着她发苦的脸,面色渐沉,抬手拿过床头的温水,调羹在里面搅了搅喂给她。 沈沅小口小口地喝,满脑子却都在想她有孕的事。 惊喜没有,反而是可怕的惊吓。 “明日找太医看看,要是有了就生下来。”陆浔见她苦闷的脸忽地冷声。 沈沅糯糯道“说得哪有那么容易,我祖母,阿爹,阿娘,阿姊…”她掰着手指头数一大家子的人,陆浔忍不住捏她的脸,冷哼道“嫂嫂不说我都忘了,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要将这事当夜回去便说,结果呢?” 沈沅被他问得心虚,这么久过去,她以为他都忘了,她扑到陆浔怀里,耍赖般道“我错了,你别生气啦,你看孩子都有了,我怎么赖的掉…” 陆浔不理她,沈沅嘤咛一声,“王爷,我肚子痛。” 陆浔连忙放下手中的温水,过去拥她,掌心贴到她的腹上,轻轻地揉,刚要开口,瞥见她狡黠的眼,轻啧,一口咬住她的耳朵。 … 翌日沈沅借口出府去了九重阁楼,赵恒提着药箱匆匆赶至,诊脉时,眼睛一怔,看了立在一旁的王爷两眼,立刻收回手躬身,“恭喜王爷,夫人确实是有身孕了。” 赵恒离开,陆浔坐到床边,睨着里面似是睡去一动不动的人,忽然开口,“我明日要离开长安些日子。” 沈沅听后睁眼看他,“王爷要去哪?” 陆浔不答。 他要去杀人,那些恶人没剩下多少了,本来想带小东西一起去,却不想她突然有了自己孩子。 这是他们二人的孩子。 陆浔目光软下,俯身去摸沈沅尚且平坦的小腹,“我要离开一个月,这一个月嫂嫂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若有闪失,可要好好想想你们沈家。” 沈沅乖顺地点头,似是有不满,开口,“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嫂嫂了。” 她都和离了,他还叫她嫂嫂,听着怪别扭的。 陆浔并不觉得别扭,反而觉得有趣,他与她的相见,就是因为她是长嫂,而他是陆家庶子,她于长者的怜悯之心,才特意照顾他这匹孤狼。 “窈窈。”陆浔含声。 沈沅没反应过来,抬眼看他,唇合了下,又舒展开,嘴鼓了鼓,叫窈窈也挺别扭的。 陆浔凑过去含她的唇,一寸一寸地碾磨,沈沅迎合着他,呼吸渐乱,陆浔托住她的腰,在她粉嫩的唇上啄了啄,“宝宝。” “什么?”沈沅没太听清,一愣。 陆浔忽而笑了,俯下身,薄凉的唇贴住她的颈,“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沈沅微滞。 许是他的话太过认真,让沈沅一时恍惚,他爱她极深。 … 陆浔离开的一月,沈沅在屋里躲懒,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家里说这件事。 沈沅扒拉着书,待得无趣,忽觉发困,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月后,边关突然传信,匈奴突袭,沈莘带兵抵抗,如今边关将危,急需支援。 沈沅收到这封信,又过了小半月,而陆浔迟迟不归,朝中没人敢拿主意。眼看阿兄也坚持不了多久,沈沅现在就像热锅里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已经连续几日没睡个好觉,当夜她躺在榻里辗转反侧时,围幔突然被人掀开,一道大力将她的腰身揽过去,沈沅吓得要开口唤人,男人堵住她的唇,细细在上面碾磨。 熟悉的苦涩沉木香,沈沅唔喏一声,眨眨眼,“王爷?” 陆浔温热的大掌贴靠到她小腹上,啄她的唇瓣,“我走这些日子,孩子可好?” 沈沅嗔他,“王爷只知道孩子,也不问问我。” 陆浔忽地一笑,指腹掐她的脸,“我看嫂嫂伶牙俐齿,倒是好得很。” 沈沅不语了。 她又想到阿兄,忙去拉陆浔的手,“王爷,边关危急,你快去安排人救救我阿兄好不好?” 陆浔的目光随她的话淡了下来,沈沅这才发觉有凉凉的水滴到她手背上,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放到鼻尖,又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是血。 他受伤了。 借着微黄的灯光,沈沅忙过去看他的受伤的地方,却被陆浔侧身避开。 沈沅的动作僵住,好半晌才开口,“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陆浔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坐了会儿,起身到床头又燃了一盏灯,光线照亮内室后,他走到长案处坐到交椅上,视线随意一瞥,就看到她白日写的字。 是佛书里的经文,不用想也知道是为她阿兄所抄。 陆浔拿起笔,沾了点墨水,在上面大大画了个叉字。 沈沅从榻里披衣下来,至他面前,就看到自己抄好佛经被人画的叉,一撇一捺,画得宣纸几近绽开,墨黑的字迹龙飞凤舞,像极了那夜他在她脸上写的死字。 “嫂嫂放心,死不了。”他淡淡开口,在回她方才的话。 沈沅走到案后,侧坐到他腿上,陆浔单手拦她的腰,往怀里送了送,沈沅这才注意到,他受伤的地方是在手臂,血肉翻飞模糊,鲜红的血汩汩留下,还没停,直染红了她雪白的寝衣。 她竟不知他伤得这么严重。 “还是去包扎包扎吧。”沈沅心疼地盯着他的伤口,眼眶里慢慢盛满了水,移到她眼角。陆浔指腹在她眼角轻抚了下,收回手时,指尖点过他的嘴角,陆浔舔了舔,有点发苦。 “边关的事我不会管。” 感受到怀中人身子一僵,慢慢发出冷意,陆浔摸着她的软发,“这件事是我有意安排,人太多了杀不过来,干脆让那些该死的人死在一块。” “可是那里还有我阿兄,我阿兄做了什么?”沈沅从未这样直视过陆浔硬声。 她现在都有了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沈沅想不通, 陆浔双眸微阖,修长的指骨去解她的衣带,漫不经心开口,“他没做什么,想杀便杀了。” “就因为这个?”沈沅喃喃。 陆浔手停住还想碰她的脸,被沈沅躲开,她一把推开陆浔,踉跄地站到地上,指指屏风外,怒声,“你出去,出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陆浔淡然地坐在远处,冷眼看她,这样的陆浔让她陌生。 她不知道他这次离开长安经历了什么,总之他回来后沈沅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两人具是沉默,许久都无人说话。 陆浔杀人杀得麻木,已不眠不休数日,漆黑的眼却依旧如点星般精明,他捕捉到她眼中惧意,想到那些亡人对他的诅咒,愈发得肆无忌惮。 不过小东西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可不能吓着她。 心思转了百回,陆浔起身过去,鲜血染红的阔袖拂过桌案的干净的宣纸,留下斑斑血迹。 陆浔到她面前,指腹拨弄两下白玉扳指,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她是真的被自己气到了,白嫩的脸气得发红,胸脯上下起伏不定,想到方才一时的气言,他刚要去收抱她,“啪”的一声,那一小巴掌就打在了他脸上。 陆浔顺着她的力偏头,眼中暗影深了一层,并不是很疼,比当年他受的罪可轻多了。 他舔舔唇角,还在笑,“我一月余方回,嫂嫂开口便是求我救你阿兄,连问都不问我一句。看到我的伤才假惺惺说一句话,末了还是要求我帮你办事。” 蓦地顿住,陆浔咬牙启唇,“很好。” 他淡声说完这句话便阔步出去,连人都不避了,环素从外守夜,正打着瞌睡就看到寝室内出来的摄政王,不知王爷和小姐说了什么,面色阴沉,暖融融的屋子顿时犹如寒冰,吓得环素话都说不利索,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发抖。 沈沅怔在原地,衣角上还沾染着他的血,他就那么正大光明地从自己屋子走出去,而她却愣着都忘了叫他。 倒底怎么了? 翌日,沈沅才听说陆浔在外做了何事。 大魏各州接连发生命案,死状惨不忍睹,最可怕的一处庄子流血漂橹,无一人生还,成了人间炼狱。 沈沅听闻后又想到当初在陆家莫名其妙被做成人彘的陆晋,顿时直觉脊背生寒。 他戾气太重,原本以为因为自己他能放下过往的事成为济世安民的忠臣,可想不到,她还是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 她本就没那么重要不是吗? … 边关危急,沈家如乌云笼罩。 沈纾不日被诊出喜脉时,她并没有自己当初所想的淡然。 朝廷的腐败她亦是看在眼里,唯有杀了那个奸臣,匡复朝政,大魏才能有翻身之地。但陆浔武功非寻常人能敌,起初,沈纾存了私心,想利用磬钊杀了陆浔,可…沈纾低眼,手心轻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她现在竟有些不忍。 他曾经说她心肠看似狠,实则比谁都硬。沈纾笑了下,当初她还笑话他对自己不够了解,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沈纾自一月前离开再也没来过宅院,反而是她身边一下人来通知他可以离开。 磬钊问他,沈纾可有交代。 仆从点头,“二小姐交代公子要信守承诺,永不回京。” “砰!” 仆从眼睁睁看着他手中的杯盏成了碎片,鲜血汩汩地流到地上。他不知痛意般,修长的手指牢牢抓着,手背青筋凸起,格外用力。 磬钊眼底深色更显,嘴角扬了下,又很快抿唇,喉咙微微滚动,在仆从将离去时,忽然出声,“回去问你家小姐,如果我救下她兄长,是否有资格做她的夫婿。” … “他当真这么说?”沈纾听后猛地起身,在地上走了几圈,在仆从回应是后,兀自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沈纾不敢想象原因,或者她不能想。她曾经起誓,此生此世只守他一人。 … 开了春,天便暖和起来。 沈沅提着食盒到九重阁楼,她定住身,抬眼望向三楼靠窗的男人,陆浔亦是在看她,四目而视,他先瞥过眼,慢悠悠地开口,“嫂嫂上次打得不过瘾?这次又要来打我?” 沈沅收紧手,没他的自然,“我做了些糕点。” 楼上的男人嘴边的笑意落下,沈沅再看时已没了他的影子。 不过一会儿,陆浔从里出来,绛紫华服更衬人身姿掀长,明明是如玉的温和相貌,怎的偏生就那样手段狠辣,杀人如麻。 沈沅紧紧手中食盒,沉默地低下头。 陆浔走近,揽住她的腰,两人抱起来,沈沅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陆浔依旧像以前一样亲吻她的眉心,动作温和,好似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沈沅闭了眼,就这么靠着他。 入内室,沈沅将糕点一一摆置案上,垂落的碎发遮住她眼中的情绪。 陆浔抬眼,看着她的明显瘦下的脸。 筷也置了案边,沈沅还带了一壶温酒,倒了盏放到他面前。 陆浔低眼瞧着荡漾的酒水,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嫂嫂亲手做的?”他笑问。 沈沅咬咬唇,回应他是。 陆浔便没再说话了。 “我新学的几样,也不知好不好吃,你尝尝吧。”沈沅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眼,手心里都出了汗。 陆浔忽然去捏她的下颌,力气大的让那细白的皮.肉生出通红的痕迹。 “别哭了。”他说。 沈沅极力将眼里的泪水憋回去,别过头,哽咽,“我没有。” 陆浔没再说话。 沈沅便将面前的果酒往前推了推,陆浔低眼,又看她一眼,喉咙滚动下,唇线扬起,拿起那盏酒一饮而尽。 沈沅藏在袖中的手颤抖,又将糕点往他面前推,陆浔都吃了。 最后他撂下筷,勾住她的腰,亲吻她雪白的颈,就这样抱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沈沅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可又不确定,任由他抱着。 半晌,他说有事要处理,便离了屋。 沈沅软坐在榻里,目光怔然,这酒水里,她下了断肠散。 第53章 终章 至日落余晖, 岑福在外叩门,“夫人。” 沈沅虽与陆晋和离,岑福却还像以前一样称她夫人, 沈沅抱膝坐在榻里,好一会儿才回神,擦擦脸上的水渍, “进来。”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沈沅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开口, 隐隐带着难以察觉地颤抖。 “王爷呢?” 岑福回, “王爷数时辰前就离了阁楼。” 沈沅眼前水雾迷蒙, 她慌慌张张地下榻, 鞋子都没穿就往出走, 险些摔倒时岑福上前扶她。 “夫人,王爷离开时面色不大好。”岑福有些犹豫。 沈沅定住身, 等他继续说。 “一月前王爷回来说要离京许久,交代我要看顾好您。没料到一月王爷便回了来, 那日王爷去了后山,奴才虽没跟王爷多久, 但却偶然得知那日是王爷师父身亡之日, 害死之人就是陆家的大郎君陆晋。” 沈沅唇咬了下,所以那夜他才会那般。他披星而归为见她, 她却问都不问一句,还费尽心机利用他救自己的兄长。 “夫人, 边关危急已解,您兄长安好,王爷从未想过伤害您和您身边任何人。”岑福最后道。 沈沅忽地转身问他,“你说什么?陆浔派兵援救了?” 岑福点头。 沈沅恍然大悟, 所以陆浔洞悉一切事情,他只是在等待,等待自己会做到哪一步,而自己偏偏选择了让他最失望的那一种。 他说过,只有自己才能杀他。 沈沅顾不得再想了,急步向外跑,她必须要找到陆浔。 如果他预料到所有可能,他还会喝那盏毒酒吗?那个疯子,说不定为了让她痛苦一生,真的就喝了。 衣裙飘然而过,带动卷帘遮幔飞舞。 沈沅跑到楼下,茫然四顾却不知该到何处,他会去哪,他能去哪呢? 断肠散无色无味,药性猛烈,已过了这么多时辰,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沈沅眼进了风沙,流下泪来。她擦擦眼,凉意却越擦越多,流不尽一样。沈沅干脆自暴自弃,便任由那些泪水汹涌地流。 “啧,嫂嫂用尽心思欺负我,怎么自己倒在这哭了。” 凉飕飕的人声穿过沈沅的耳,沈沅眼前模糊地只看清一绛紫身影,她想努力看清那张脸,泪水却在眼眶里越溢越多。她最后不擦了,那人的身影渐进,她便入了他的怀,耳侧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好像是在梦里。 “陆浔,是你吗?”沈沅仰面,手碰碰他的脸,才发觉声都颤了起来。 陆浔亲她的手心,眼看她,“叫嫂嫂失望了,我没死。” 沈沅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落下手,吸了吸鼻子,垂眼,“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嫂嫂先骗得我吗?”陆浔蜷起的手指去蹭她的脸,微低下头,过去啄她咬红得唇,“要是想杀我,再等些日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认真地不像说谎。 “我可以应你任何事,包括杀我。” 他说。 眼温柔地看她,缱绻又留恋。 “啪!”沈沅手打得发麻,不停在抖。 这是沈沅第二次打他,力度不大,陆浔依旧在笑,也没像那夜似的寒脸。 “陆浔,我想过,在你死后,告别家里一同和你赴死。”沈沅平素温和的语气罕见地动怒。 陆浔舔舔唇角,揽她腰的手微滞,听她继续,“我喜欢你。” 她干净的眸子赤城纯澈,将心迹表露得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陆浔竟有一瞬狼狈地想避过她的眼睛,他也确实避开,扯扯嘴角,“蠢话。” 怎么会有人喜欢上他这种人。 “不是蠢话!” 沈沅挣开他,非要看他的眼睛,人的眼睛最真诚,即便是掩饰,也会留有痕迹。 她抱住陆浔的腰,柔软的裙摆缠绵着他的冷硬的阔袖,“你呢,你不喜欢我吗?” 陆浔抿抿唇,半晌才转过面,低头睥睨着她,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干净的指腹摩擦她粉嫩的唇,倏尔抬手又去拍拍她的脸,漫不经心道“喜欢呐,不喜欢还能留着一个一心杀我的人?” 沈沅被他问得心虚,又听他的话生出丝丝甜蜜,软软的脸挣脱开他的手,踮脚腻在他脖颈蹭,“有多喜欢呢?” 问他有多喜欢,小东西怎么这么不知足? 陆浔眸子深上几分,温柔地吻她发顶,还要他有多喜欢,把皮扒了给她喝血啖肉才甘心? 原本还想好好吓吓她,可一见到她蹲在那哭,他就又心软了。 … 陆浔抱着沈沅上了九楼,沈沅一路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一会儿动动手戳他的胸口,一会儿又去亲他的下巴。陆浔不耐地睨她一眼,沈沅却没再怕他,反而在他喉骨上咬了一口,甜甜地出声,唤他,“哥哥…” 没过几步又抱着他的脖子喊哥哥,不累似的,最后的音儿拉长,像极了笼子里叽叽喳喳的金丝雀。 陆浔面色冷淡,不经意间那紧抿的薄唇却微微扬了下。 “哥哥,今夜我回陆家时,你陪我回去好不好?”沈沅撒娇地蹭他胸口。 陆浔看她一眼,抬头接着往楼上走,“嫂嫂又在说什么鬼话?” 沈沅摇摇头,执拗又认真,“不是鬼话。” “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陆浔脚步停顿下后继续走,没再搭理她。 到了九楼门口,沈沅侧身推开门,回头委屈地看他,一手摸摸小腹,“我现在都有哥哥孩子了,难不成你还想赖账!还想要别的女人!” 陆浔嗤笑,脚步越来越快,到笼内,俯身将她压在身下,硬硬的手指掰她的下巴,“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不悔,打死都不后悔!”沈沅软乎乎地蹭他脖颈,紧紧抱他的腰身,在他耳边温温和和地软声,“这次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 “陆浔,我喜欢你。” 陆浔胸膛熨烫,犹如惊涛骇浪般地被她撩拨,她的一句喜欢,一句讨厌,都能牵扯他的肺腑,扯出所有浓烈的情绪。 有时候陆浔真想杀了她,这样被人玩弄的滋味可太不好。 但…他又舍不得,她那样好,那样暖,是他活了二十年来唯一的光。 陆浔一手撑在她耳侧,另一手叩住她的腰,去细细地啄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眉眼,亲过她的全部,眼底是近乎痴狂的眷恋缱绻。 … 沈府,正厅 “窈窈,你说什么?你有了…有了陆浔的孩子!?” 沉寂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纾。 若不是碍于陆浔站在堂下,沈纾都要冲过去拧沈沅的耳朵。 猛然间,一切都对上了,祠堂里破皮的嘴唇,寝室内被脖颈吻出的痕迹,她一直以为是自家阿妹养了小宦,原来…原来那个男人就是陆浔,而他们也早就暗通款曲。 堂内无不震惊。 反而沈老太太是最从容的一个。 沈沅也是怕的,夜里带陆浔回来倒底有了点冲动,但她不后悔,总要过这一关,她和陆浔的事不能瞒一辈子。她悄悄看向祖母,还好祖母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盛怒。 “窈窈,你到祖母这来。”沈老太太慈祥温和地朝沈沅招手,沈沅侧身看了眼陆浔才过去。 沈老太太轻轻抱住沈沅,枯槁的手摸她的发鬓,“祖母说过,不论窈窈做什么,喜欢什么人,祖母都支持窈窈。” 听着祖母苍老的声音,沈沅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扑到沈老太太怀里抽咽了声,“祖母您放心,窈窈是真心喜欢,王爷待窈窈很好。” 沈老太太见怀中孙女欢喜的眼,便知她是出自真心。 沈沅这声话落,堂内更寂了。 “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歇。”沈老太太又催促道。 沈沅泪眼巴巴地往她,明白这是祖母要单独和陆浔说话。但陆浔那个动不动就杀人的嘴沈沅不太放心。 她又偷偷回头去看陆浔,陆浔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颔首。 沈沅沉默了下,刚想撒娇请求留下,就被沈纾往出拽,“行了,跟我回去,我好好问问你。” 沈沅垂头丧气地被沈纾拉走。 等人走远,说话声听不见,陆浔才开口,“我已出兵,边疆之困已解,令郎不日便归。” 权势是最好的东西,总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即便是求人也能压上一头。 沈家世代忠臣,而他大奸大恶,是乱臣贼子,沈家不会真正接纳他。 陆浔想要沈沅,从不屑于沈家点头,他要她开口,是想她心里靠近,而不是只有他一人在拼命抓着付出。 沈枕白眼中盛怒,却不得不迫于面前人手中权势而低头,“王爷想要什么,臣豁出性命也为王爷去办,求王爷放过臣女。”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陆浔凉声,“本王想要办什么事何须用这种法子。” 沈枕白一噎,答不上来。 沈老太太手中佛珠转动几圈,眼里露出些许疲惫,目光却是坚定恳切,“窈窈自小体弱,这一胎恐艰难,既然王爷是出自真心,老身请求王爷,待窈窈终生相护。” 半晌,陆浔敛笑认真回应,“自然。” “还有一事…”沈老太太缓缓开口。 … 沈纾刚离开不久,沈沅揉揉她捏得发红的耳朵,趴在榻里滚了几圈,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堂内祖母会说什么? 她好怕陆浔那张只会惹人生气的嘴会说出什么混话出来。 门叩叩两声,沈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刚要出声询问,一道掀长人影径直进来,轻车熟路地钻她围幔。 陆浔捞起她的腰身便去扯她的领子,沈沅躲了躲却没躲开,小手费劲地推他的头也没推开,干脆放弃挣扎,任他啃咬。 到最后一步时,他终于记起她有孕,才放下手,侧身抱她。 “王爷,怎么样?”沈沅得了喘息,迫不及待地问。 陆浔指尖戳弄她的腰窝,“嫂嫂是指什么?” 沈沅有点痒,想躲,却又被他禁锢得紧,忍住痒意瞥过眼开口,“我祖母,阿爹阿娘都怎么说的?” “还能说什么?”陆浔大掌慢慢向下,够到柔软的两瓣,轻拍了两下,“他们的小宝贝想嫁的人,还能不答应?” 沈沅避开他的手,被他的话弄得脸红,小声嘀咕,“说得好像你不想娶一样。” 两人腻腻歪歪一会儿,沈沅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对上陆浔的眼,陆浔回视她,想起正厅沈家人查到的事,他眸色转深。又像是明白她的欲言又止,将她的头压回怀里,不让她看自己阴鸷的眼。 “想问倒底怎么回事?” 沈沅点点头。 半晌,陆浔才慢悠悠地开口。 二十余年前,陆家旁枝下海经商,路遇飓风,自此消失海上,再无踪迹。陆家寻人,为首便是陆浔生父,陆父到海上后,又遇飓风,船只被刮到流光岛。 岛上居民稀少,却地产丰富,珠宝无数,陆父与岛上一女子相爱,承诺会回来接她们母子二人。 没过多久,陆父重回流光岛,带回的却是大魏帝王,朝中武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此那片岛荒芜,再无人迹。 陆浔被母亲藏到山洞里躲过一劫,天长日久,等不到陆父,母亲开始变得疯癫,将一切罪责都怪到陆浔头上。可却忘记了,他还是个尚不知世的孩童。 再过几年,陆浔的师父,也就是岛上逃过一劫钟爱他母亲的悬忘找到他,带他回陆府,教习他武功,蛰伏于陆家。陆浔自幼高热后便对流光岛的记忆模模糊糊,直到离开长安那日,师父惨死,他才记起一切。 他大半生背负流光岛亡魂的鲜血,许是被幼年被疯子惊吓,每夜噩梦惊醒,都仿若有亡魂在他身侧游走,提醒他刻骨的仇恨,他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只因仇恨支配,才有资格活于人世。 他回来,便是索命。 “十九年已过,那些人里死了的,我便杀他们的家人,让他们断子绝孙。活着的,我便一刀一刀地活剐,让他们也体会到这种濒死却得不到痛快的滋味…” 陆浔平静的说完,感受到怀中的人不安动了下,他松松手,却依旧没让沈沅看他。 他的目光太过阴鸷,带着杀人后的疯狂快意,任谁见了,都不敢再靠近他这个疯子。 “现在…可以放弃吗?”沈沅极力稳下声,拉着他的手掌放到她的小腹上,“我们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就当是为了他好不好?”她可怜兮兮地乞求,“哥哥,好不好?” 十九年已过,那么多人命,即便那些再做过什么恶事,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家人都是无辜… “王爷,我们也有孩子,如果有人杀了我们的孩子,我该有多痛。你杀了那么多人,万一他们将罪孽都怪罪到我和孩子身上该如何?” 她不想他的双手再染血腥了,因果相报,终究是死结。 陆浔闻言,搭在她腰上的手猛然一僵,心里抽紧了下,终于肯低眼看她,咬咬牙道“嫂嫂又说什么鬼话,我一个人做的恶,即便死后下地狱,也是我一具孤魂去。你和孩子要给我活得好好的。” 沈沅没答,黑乎乎的发顶对他,好一会儿才抬脸,她眼睫上挂着泪,唇角却在笑,一如初见那日温和看他,像极了悲悯的佛。 她是他的佛,是他的救赎,亦是他的永生信仰。 陆浔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喜怒都由她掌控,与她之间,他早就迷失其中,而她却熟视无睹地站在对面,牵扯手里割他心肺的刀。 陆浔忽然竟不敢去看她的眼,手却依旧在牢牢禁锢,不肯放松一寸。 沈沅却追逐他的唇,温柔地抱他,像缠绵悱恻的藤蔓,勾动他的心。 “王爷,如果报仇和我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沈沅问他,眼里亮亮的,一眨不眨盯着陆浔。 陆浔许久的沉默让沈沅的心转凉,眼前稍许模糊,蓦地,她恍然记起那座人间炼狱的枯城。 … 大婚半月仓促举行。 外面锣鼓声响不断,沈沅正坐在喜床上吃酸糕,近日格外喜食酸。 没吃两块,陆浔从外面进来,下人福身出去,沈沅见到他,笑吟吟地捏起一块糕就往他嘴里塞。 陆浔皱眉,也没吐,就着她的手咽下那块糕。 沈沅贴他胸口,从他怀里拿出护身的符纸,得意洋洋地拿到他面前,“王爷,您就是输了还不承认。” 那夜最后,陆浔回她的话是,“为一个人放弃那么多,亏了点儿。” 他却没告诉她,那些该死的人早就死光了。 最后陆浔烧了那柄短刀。 … 沈沅月份渐大,身子却弱得厉害,大多时候都是在昏睡。陆浔在她床头守了一夜,翌日便离开九重阁楼,只留给她一封书信。 流光岛珍宝无数,药材也一样。 陆浔到岛上后,才发现岛上亡魂竟被人立了衣冠冢。 也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磬钊。磬钊离开长安后,答应沈纾永不再回,他便到这里赎罪,为岛上亡魂立下衣冠冢。 陆浔没杀他,他答应过她,不会再滥杀无辜。 晨曦升起之时,陆浔到他幼时和疯子同住的山洞,找到疯子当年种的灵芝草,这草能救她的命。 这一刻,他终究释然。因果相报便是如此,他少年在这的苦楚也不算枉受,若能救她,要他再留五年,十年,哪怕一辈子他都愿意。 … 同年,新帝下位,远安王磬钊登基,摄政王陆浔甩手朝政,做了闲散王爷。重启沈家,召沈莘回长安。 … 一年后 佛音寺 沈沅跪于悲悯佛像前,默默诵经,虔诚乞求。 陆浔杀孽太重,寺中主持不让他进内室,他无所谓地等在外面。 他耳力好,清晰地听到里面人温声诵经低语。 主持问她,“女施主虔诚而忏时日已多,是为何人?” 沈沅沉默了会儿,才轻声启唇,“世间无辜枉死之人。” “世间无辜枉死之人诸多,女施主纯善诚心而忏,有佛祖相渡,必有福报。”主持双手合十所念。 沈沅摇摇头,望向悲悯佛子,微微浅笑,“福报既加于我,望他之罪孽也加于我身。” 陆浔立于门外不远,远远相望里面虔诚而跪的纤瘦人影。 嗤笑一声,小东西怎么还不明白,能渡他的人只有她。 拜什么佛祖? 可笑。 他看了一会儿,心口却因她的愚傻的行径,钝痛发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