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策马点灯花 作者: 何所往 简介: 【入v公告:本文在1月6日要入v啦,谢谢宝们的支持,入v当天有万字更新和红包奉上!】 楚清姿为顾絮时刑场淋过雨,殿前下过跪。想尽一切办法帮他,终于将自己送进顾家。 却只得到顾絮时一句已娶楚清姿庶妹为正妻,他们心意相通,早有谋划,只为利用楚清姿。 大魏十二年那夜,大雪纷飞如柳絮。 楚清姿高门贵女沦为外室,不堪受辱,饮恨而死。 * 再睁开眼,身前是自己前世的青梅竹马,临安世子谢淮。听闻楚清姿求了婚书后,冒雨策马而来。 “听闻楚大小姐觅得良缘,老和尚亲口说你夫君是清风朗月之人。” 楚清姿习惯怼他:“与你何干?” 被称为京城第一纨绔的少年翻身下马,浑身湿透,眸底猩红。 “楚清姿,你给我点时间。” “我会变好。” * 连哄带骗抢下美人的谢淮,不管外人嘲笑他急于求成,贪图享乐,三天时间便把楚清姿娶进家门。 再之后,为楚清姿潜心弄权,争下诰命。为楚清姿策马扬鞭,摘花做钿。 为她将顾絮时踩进泥里,再坦然告诉楚清姿,选择他不会后悔。 京城再无人笑的出口,徒剩艳羡。 【小剧场】 后来某夜,谢淮抓住她吻在颈上,压抑喘息:“清清,我装不成清高。” “我天生就是这副德行,你惯的。” “你就该是我的。自小就是。” 而后不听楚清姿骂人,大手轻按,将她卷入榻中。 *娇气青梅x纨绔竹马 *竹马终于打赢天降的故事,先婚后爱。 *双c,含火葬场 新文求收藏啊~ 文名:《死对头比我先一步穿了》 文案: 作为混沌阁阁主,我悠哉地称霸一方,虽然人人都骂我是邪.教老祖,但我压根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倚仙宗出了个天才剑修,名叫姜倾,他一人一剑,屠尽了我混沌阁,就连我也没能打过,被他封印起来。 但我好歹是混沌阁阁主,也没让他占到便宜,用阵法将他扔进了必死无疑的混沌之地。 三年后,我解开封印,却没成想竟然阴差阳错也进了混沌之地。 那里是个奇怪的世界,没有修仙之术,没有法力和邪力,他们只信奉马克思,忠诚于科学和民主。 我失去邪力,险些沦落街头,将我收留的竟然是三年前被我扔进混沌之地的死对头姜倾,他竟比我先一步适应了此地的生活。 姜倾遵守着这个世界名为法律的天道准则,不敢杀我,也不敢放任我在世上,于是便将我囚禁在他身边,每天以巧克力牛奶和小蛋糕诱惑束缚我,不让我作恶。 甚至某一天,为了让我永远不能再创建邪.教,他和我领证结婚,将我一辈子锁在了他身边。 真是个居心险恶的人类啊,我想,然后嘬了口姜倾刚给我买的奶茶。 腹黑正道社畜男主x笨蛋美人混吃等死女主 一篇温馨日常小甜文~ ? 第1章 、泼墨 天空阴沉昏黄,如同被丢弃在尘土里被车辇滚轧过无数遍的破布,抖落出几点零星的雪花,融入进棉被般的雪地中。 长街寂静,顾府深处。 门被用力敲响,婢女急切的哭喊道:“少爷,求你了!小姐她真的不能这么跪下去了,她膝盖有旧伤,一到冬日就疼的要命,你让她这么跪岂不是要她死吗!” 旁边的管家闻言,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将她整张脸打到一边去,怒目圆睁道:“下贱东西,少夫人还在里面呢,哪壶不开提哪壶,滚!” 那小婢挨了巴掌,嘴唇都被打出血来,仍不肯离开,哭嚎道:“少爷,小姐她真的不能跪了,求你让她回去好不好,我们保证再也不会来了!我......” 话还未说完,只见紧闭的房门缓缓被人打开,一张俏丽无比的面容,化着精致的妆扮,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她道:“我当是谁这么没教养。”那女子唇瓣轻轻勾起,笑靥如花,又道:“原来是清姿姐姐教出来的。” 那小婢脸色变了又变,心如死灰般后退了几步,乞求道:“顾夫人,她是你姐姐啊,她是你世上唯一一个亲人了,你能不能救救她......” “聒噪。”被叫做顾夫人的女子淡淡地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那小婢的脸上,似乎能透过这张脸看到那个人的面容,顿了顿,她露出浅淡的笑意,说道:“不过,我倒是挺想见见她如今的模样。” 说罢,不顾小婢如何惊慌地阻拦,顾夫人缓步朝着院子外去。 房内,听到吵闹动静的男人眉头微蹙,持笔的手微顿,朝管家问道:“外面何事吵扰?” 管家堆着笑答:“回少爷,京郊那楚娘子来了,夫人怕吵着您,出去见她了。” 闻言,男人毫无动容,提笔续字:“知道了。”此外,再无多说半句。 房外,顾夫人只刚踏出院外半步,就见大雪扑朔而落,一道柔弱的身影跪在不远处,身上只披着件不薄不厚的罩袍。 那女子听到动静,麻木的抬起眼,对上顾夫人的眼睛。当年螓首蛾眉,艳折花枝的京城第一美人发丝披雪,消瘦病容,如同被冰冷的积雪摧败的梨花。可那眼里,却仍是一潭明亮清池,直勾勾地看着顾夫人,毫无半点惧色。 眸光刺目,顾夫人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姐姐还是这么傲气,哪怕是跪在这儿,都跟俯视着别人似的。”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肩上雪落一指。 见得不到回答,顾夫人又上前一步,仔细端详般看着她道:“你不会还在等着絮时见你吧,”她轻笑了声,又故作心疼道,“他不要你了,不然怎么会罚你跪这么久,大雪天气,就连我都知道你膝盖的旧伤遇风就疼,可顾絮时不知道。” 顿了顿,她靠近些低声道:“他只知道,你这把好刀,用过了就该扔了。” 听到这话,地上长跪的女子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睫微动,抬眼看向她,哑着嗓子道:“你以为你不是刀吗。” 似乎戳中了顾夫人心中忌讳,她脸色微变,冷冷道:“我不会蠢到和你一样。而你,堂堂相府嫡女多响亮的名头,还不是跪在我面前。”她期身靠近,压低声音道:“楚清姿,你该清楚你现在的位置——不过是个没有正妻允许,连院子都不可踏入半步的外室而已。” 楚清姿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对方。顾夫人却毫无动容地撇开眼去,说道:“瞪我做什么,让你做外室的人又不是我,是里面那位你苦苦追随了七年的人。”她特意咬重苦苦二字,然而这些话落在楚清姿耳朵里,甚至已然不能够再让她觉得半分屈辱。听多也便习惯了。就像她在大雪里跪久,膝盖已经全然没半点知觉,不觉得冷了。 她今日跪在这,只因楚清姿以姐姐的姿态出言顶撞了顾夫人半句,便被顾絮时罚跪,直到顾夫人消气为止。 她什么话都不想同顾絮时说,更无力辩解,只想着待顾絮时出来,她要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问上一句。 顾絮时,你满意了吗? 我现在这幅模样,你满意了吗。 可那扇门始终没有开,他甚至连见楚清姿一眼都不情愿。 真是个痴情种,真是个好郎君。 对顾絮时来说,怕是她该死了才清净。 楚清姿跟在顾絮时身边九年,九年里,顾絮时说不上对她不好,却绝没有半分爱护。他清冷出尘,独爱诗书,不爱美人。楚清姿巴巴地追在他身后,缺吃少穿就拱手送上,受了欺辱便替他鸣冤,全京城皆知她爱上个寒门学子。楚清姿为了让他得到相府支持,向圣上自请下嫁,毫无怨言。 顾家沦为罪臣那年,是楚清姿跪在殿前,祈求圣上明察秋毫。冬日大雪,她生生跪出了药石无医的腿疾,至今落雪便刺骨的疼。顾絮时沦落街头,是楚清姿自出钱财,为他购置庭院,供他安心读书。顾家平反后,是楚清姿日日进宫讨好嫔妃,终于让顾絮时得了圣上青眼,做了个小官。 是她一步步助他走至今日。是她费尽心血把他捞出深渊。 却在顾絮时重获圣心后,圣旨传出的那夜,得到了对方坦言。 他说他早有正妻人选。 是她的庶妹楚琏容。 顾絮时在他面前大加夸赞楚琏容的美好,赞她温柔贴心,赞她心思细腻,赞她恬静容颜,赞她知心解郁。 每说一字,楚清姿心冷十分。 “所以呢?”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可以对顾絮时说出那么冷的话语来。 “我一生只娶妻不纳妾。” 楚清姿猝然笑出声。满心想的都是,顾絮时可真是个痴情种,痴他人的情,却绝她的命。你若不喜我,你若早有妻,何必招惹,为何不拒?还不是看中她的身份。 赐婚圣旨不得不遵,谁也没料到,当初风光一时无两的京城第一美人,竟然从相府嫡女成了寒门妾室!在相府败落后,顾絮时甚至连个妾室的名头都没给她留,将她身份除去,成了个遭人鄙夷的外室。 可笑,可怜,可恨! 若有来生,她再不要遇见顾絮时,更再不会顾及他分毫,如有背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清姿心口一震,猛然吐出口血来,浸透了面前的雪地。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小婢的哭声,和楚涟容不知所措的推卸责任的话语。一瞬间,所有声音尽数消失,只剩下阵阵的嗡鸣。 清净了,她想。 院外一时纷杂,声音似乎传进了房内。男人复又抬头,有些不悦地朝管家问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楚娘子和夫人争执起来,用不用奴才去劝劝?” 男人想起那张自成亲后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脸,烦躁更盛,他明明给了她想要的,让楚清姿陪在自己身边,她现如今又凭什么跟他冷脸相对,于是索性道:“不用管她。” 这个她是指谁,顾府上下都清楚。 管家连忙点头,遂又道:“那罚跪的事儿?还叫楚娘子继续跪着么?” 话音刚落,男人手中的笔尖微颤,抖落一颗硕大墨点,洇透了书卷,僵声道:“罚跪?” “是啊,上次楚娘子出言顶撞夫人,您说让顾夫人好好教楚娘子规矩礼仪,夫人便罚她在院前跪两个时辰。”管家越说声音越小,因着他看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笔刹然折断成两截。 “她们在哪?” 刺骨寒风,深入骨髓,他一步步踏进雪里,终于见到了倒在大雪中的楚清姿。 顾絮时怔愣原地,眼中只剩下她的轮廓——比以往更瘦弱的楚清姿,就如同飘扬的雪花般,风一吹便消散零落。 雪,更大了。 * 马蹄巷,天子脚下最繁华的街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京城最受圣上照拂的臣子都在这条巷子的坊肆寻欢作乐。 “永安侯世子?那煞星怎么今天回来了!” “说是谢淮亲自带人夜袭军帐,打得边夏溃不成军,而后不知听了什么消息快马加鞭从边疆回来了。” “什么消息,还能是什么消息?左不过是急着回来领赏。”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玉盏摔落在地发出脆响。座上人皆发着抖看向门外孑然一身立着的银盔将军。 所有人噤声看向他,只见那银盔上斑斑血迹,被风吹干,谢淮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杀神,静默地立着。 有一人壮着胆子出声:“恭贺谢小侯爷胜仗归京,这是刚回来还来不及面圣?” 言下之意——怎么穿成这幅德行就闯进了马蹄巷。 谢淮目光从他们每一张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人群深处独自斟酒的顾絮时身上,缓步走了过去。 直到头上罩过一层阴影,顾絮时才木然抬眼,撞上谢淮极其冰冷的眸子,以及那深处满溢的刻骨仇恨。 “谢淮?你怎么......”他哑着嗓子开口,话还没说完,胸口就捅进一把锋利长.枪,不住翻搅。 四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鸟兽四散,血大团大团自胸口喷涌而出,顾絮时惊愕地抓住他的剑柄,却听身前人低声开口,每个字都含着血仇:“早知你会害她死,我当初就该将你直接杀了。” 顾絮时骤然回神,半晌,吐出口血沫嗤笑道:“原是如此,千里迢迢归京,是为替她报仇。” 世人皆道谢小侯爷自小和相府嫡女楚清姿互相厌烦,却无人知晓,楚清姿死后,为她杀了负心人的,竟然是她最是厌恶不喜的谢淮。 谢淮拔出长.枪来,不顾飞溅到脸上的血花,淡淡道:“报仇?我不替她恨你,我只恨我没早将你杀了。” 如果他没有去边疆打仗,狠下心来把楚清姿带走,如果他能早早将顾絮时杀了,如果他没被绊住脚能提前几日回京见她,如果他...... 如果他从十年前就告诉楚清姿自己深埋的心思,楚清姿会不会活下来。 哪怕什么都不做,朋友也好,仇人也罢,只要能让楚清姿待在他身边。他就能一辈子护她周全。 “你守了她十年,可她临死也不知道。”顾絮时捂着胸口的血洞,骤然大笑起来,“她死前,满心只愿见我一面。” 楚清姿爱的是他! 哧拉一声,胸口又推入一枪,顾絮时彻底没了声响。 谢淮怔然立着,四下寂静无声。 “她葬在何处。” “谁?”顾絮时身旁的小厮吓得已经失神,对上谢淮的目光后,哆嗦着回答,“世子若问楚、楚姑娘,她葬在京郊。” 天高云淡,地上雪已堆了几日,渐渐融化在天光下。银盔将军拖着染血的长.枪,一路走过京城的街道,走到楚清姿的墓前。 “蠢货。” 怎么不蠢呢,但凡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但凡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斗不过别的女人,凄惨的死在大雪里。 有人替她好好收尸,替她换上体面衣服么。 他半点舍不得动的人,跪在大雪中死去,跪在那扇不肯打开的门前。 谢淮颤抖着手抚上楚清姿坟茔前的小树,忽地笑了笑。 “如有来生......”话到嘴边,他却又哽住了,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攥紧,近乎窒息。 那话在他喉咙反复出现过无数次,他辗转反侧想了十年。 “如有来生,嫁给我,我护你。” 却只在她死后得以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淮:男主。 顾絮时:渣男。 宝们不要站错喔!新文开启每天九点日更辣! 另: 新文求收藏啊~ 文名:《死对头比我先一步穿了》 文案: 作为混沌阁阁主,我悠哉地称霸一方,虽然人人都骂我是邪.教老祖,但我压根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倚仙宗出了个天才剑修,名叫姜倾,他一人一剑,屠尽了我混沌阁,就连我也没能打过,被他封印起来。 但我好歹是混沌阁阁主,也没让他占到便宜,用阵法将他扔进了必死无疑的混沌之地。 三年后,我解开封印,却没成想竟然阴差阳错也进了混沌之地。 那里是个奇怪的世界,没有修仙之术,没有法力和邪力,他们只信奉马克思,忠诚于科学和民主。 我失去邪力,险些沦落街头,将我收留的竟然是三年前被我扔进混沌之地的死对头姜倾,他竟比我先一步适应了此地的生活。 姜倾遵守着这个世界名为法律的天道准则,不敢杀我,也不敢放任我在世上,于是便将我囚禁在他身边,每天以巧克力牛奶和小蛋糕诱惑束缚我,不让我作恶。 甚至某一天,为了让我永远不能再创建邪.教,他和我领证结婚,将我一辈子锁在了他身边。 真是个居心险恶的人类啊,我想,然后嘬了口姜倾刚给我买的奶茶。 腹黑正道社畜男主x笨蛋美人混吃等死女主 一篇温馨日常小甜文~ 第2章 、退婚 “小姐还不肯出屋,也不肯用膳?”楚夫人攥紧了帕子在院内来回踱步,嘴上都急出了水泡。 唤荷面色难看,摇了摇头,又说:“小姐铁了心要嫁,她决定的事就断然不会更改。” 楚夫人舍不得骂狠,只恨恨道:“这固执的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顿了顿,楚夫人又涌上心疼:“去给她再熬锅鸡汤,三日不进米食,也总得喝点东西垫补啊。” 唤荷连忙应了,说道:“夫人别担心,我这就去叫人准备,今日一定劝得小姐喝下。” 话音刚落,却听紧闭三日的屋门,吱吱嘎嘎,缓缓打开了。 楚清姿怔愣地立在屋内,手指颤抖得厉害,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自语般道:“娘,你怎么在这。” 楚夫人见她终于愿意出门,又急又气道:“我不在这,你还想让谁在这,顾絮时才不管你的死活,这三日连问都不曾问你一句!” “我没死?”楚清姿痴痴地看着楚夫人的眉眼,发觉她娘似乎年轻活力了许多。 楚夫人和唤荷对视一眼,心下惴惴,险些急出了泪花:“你这傻丫头!你这是要寻死?你这是要你娘的命啊!不就是个顾絮时,你要嫁就嫁,何必如此磋磨自己。我明日便跟你爹说,叫你痛痛快快地嫁了还不成?” 楚清姿觉出来不对,忽然近前两步,颤抖着手心捧住楚夫人的脸,恍惚道:“我爹?” 我爹不是已经去了么?她不敢问,只觉得一切太过玄幻,不敢置信。 枝头蝉鸣阵阵,没有大雪,亦没有顾府。树上鸟儿展翅欲飞,一切恍若新生。 楚清姿眼睫微颤,骤然反应过来楚夫人刚刚的话,瞬间明白了一切,天不绝她,竟叫她重生回了未嫁时! “我不嫁了,娘,我不嫁。”楚清姿猝然落泪,紧紧抱住了楚夫人,“女儿糊涂,我再也不嫁了,娘,我此生只守着你和爹。” 楚夫人被她抱得喘不上气,连忙给唤荷使眼色,唤荷这才反应过来,轻手轻脚的拉开了楚清姿,小心问道:“小姐,你真不嫁了?” 楚清姿重重点头,擦去眼角泪水,说道:“他非我良人。唤荷,去跟爹说,我不嫁了。” 唤荷的立刻欢天喜地的高兴起来,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只附和着说:“他对小姐一点也不好,不嫁好,不嫁好!” 楚夫人却觉得这是楚清姿以退为进,故意反着说话,愁容满面道:“你这孩子,你自己跟圣上面前都求了婚约,还怕我们拦你不成?你爹不过是多气几天,怎舍得真不叫你嫁人。” 已经求了婚约? 楚清姿如遭雷劈,难不成重来一世,她还是摆脱不掉和顾絮时纠缠的命运?她决不要再做顾絮时的棋子,楚清姿紧咬下唇,正色道:“我去求请撤回,圣旨还未下,我是绝不会嫁给他的。” 哪怕她遭全京城耻笑,哪怕她名声败坏再难出嫁。楚清姿今生今世,都不要再与顾絮时有任何瓜葛。 楚夫人和唤荷都傻了,谁也不知楚清姿关在屋里三天,究竟都想通了什么。 可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她仔细想通就是好事。楚夫人还有些不肯确信,说道:“你真不想嫁了?” 楚清姿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我巴不得他不娶。” 楚夫人哭笑不得,数落道:“你可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也好,也好,我明日就陪你进宫......” “今日就去,”楚清姿片刻都等不下去,迟则生变,她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她提起裙摆,又嘱咐给唤荷一道:“去给爹报信,说我不嫁,死也不嫁!” 唤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懵了,在楚夫人的催促下,才连声应下,小跑着去给老爷报信。 “不嫁?她想嫁也没门,人家顾絮时亲自面圣跪求收回成言,要求退婚,绝不娶她!”楚相想起此事来就憋屈,这不给情面的顾絮时,竟然真敢不娶他的女儿! 楚夫人倒了杯茶给他清清火气,又道:“这不正好,清姿已经进宫面圣答应要取消婚约,虽说被退婚不是什么体面事,难找身家相当的夫家,但总比所嫁非人要强。日后给清姿寻个比相府逊色几分的夫家,只要疼她爱她就是。” “她真去了?”楚相根本不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怕是骗你要取消婚约,实际上是再去求请了。” 唤荷适时给他添茶,低声道:“小姐这次看着不像,倒像是下了狠心要和顾絮时分道扬镳呢,那眼神,我看了都怵。” 楚夫人也道:“走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嫁,死也不嫁!” 楚相嗤笑了声:“说得倒像被逼婚的是她。” 那就看看,这臭丫头回来是怎么一套说辞。 * 通过层层禁卫,楚清姿终于来到殿前,她只消瞥一眼,就能看到跪在殿前石阶上垂着头的男人,从前种种涌上心头。漫天大雪,冰冷石阶,还有那面不肯为她打开的门。楚清姿顿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顾絮时。我终于要离开你了。 似乎察觉到她前来,顾絮时缓缓抬起头,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清冷脱口:“楚清姿,我不会娶你。” 那声音和从前并无二致,总是带着无谓的冷意,朝她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在顾絮时眼里,她永远不会痛。 这句话不大不小,刚刚好够传进楚清姿的耳朵,她本欲作充耳不闻,却忽然觉得好笑,顿住脚步,轻轻道:“多谢。” 半个其他的字都不愿多说。 顾絮时,你可千万别娶我,别辱了你那痴情向往的爱妻。 地上久跪的顾絮时,终于因此话起了反应,他眉头微蹙,从楚清姿的语调里听出几分厌恶。 按照往常,楚清姿应当立刻到他面前大哭一场,然后把他扶起来,抑或跪在他身侧。 断然不会是现在这样,视若无人地路过他身边,再带着冷意嘲讽一句。 他前来退婚,不过是做一做样子,在皇帝面前表明自己并非攀炎附势之人。可楚清姿来做什么? 还没等他仔细分辨出楚清姿的怪异,只见楚清姿已经朝圣上身边的李总管行礼,求了进殿。 圣上宠信楚相,也对她从来爱护有加,很快便召她进了殿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清姿从殿门出来时,身旁跟着李总管,两人谈笑晏晏,在看到楚清姿伸手递给李总管一个硕大的荷包时,顾絮时眉头又皱,挪开了视线。 难道婚事已成,不然楚清姿怎会如此开心。 他想开口问问,又觉得楚清姿不值得他开口,遂忍住话语,等待楚清姿自己上前来说。 然而直到楚清姿交完荷包,竟是连一眼都未多看他,直直路过顾絮时,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絮时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阵无名火气,不知是气她又来求请圣旨,还是气她竟然这么一声不吭一走了之。 下意识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因为后者。 不多时,李总管缓缓上前,再看向顾絮时的时候,已经没了来时的好颜色,仿佛顾絮时已经是个不值得好脸色的人。 “顾才子,回去罢。”李总管淡淡道,“皇上已经准了你退婚。” 顾絮时神色恍惚,犹如不可置信自己的耳朵般,沙着嗓子道:“准了?” 李总管颇有些不耐烦道:“是,准了。楚大小姐亲自面圣,说不该耽搁你寻求真心人,恳求撤回婚约,让你二人各自珍重安好。可是如你所愿?” 楚清姿亲自说的,撤回婚约,各自珍重? 顾絮时跪了许久的腿忽然没了知觉,他缓缓站起身来,进宫面圣前他想过了无数可能发生的变故,唯独没料到楚清姿会主动来退婚。是他态度太过坚决,让楚清姿彻底死心了?对他的计划而言,楚家是他翻身的第一块跳板,没有相府的支持必然是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他从来知道楚清姿因何对他一往情深,不过是这副皮囊恰好入了她的眼,她爱的是他冷淡自持的外表,爱的是他饱读诗书的才华。这样的女人,不会懂得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现在她又在做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 定然是的,楚清姿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放下。 * 回府时,楚清姿下了软轿,就见门口已然早早守着的楚夫人和唤荷。 两人都是同一副担忧神色,紧紧盯着楚清姿身后,生怕多出来个手捧圣旨的太监。 过了许久,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心头才放了下来,又急急忙忙问:“圣上准了你取消婚约?” 楚清姿看她俩这副模样,迟疑了好一会,直到把俩人都吓得愁眉苦脸,才道:“准是准了,但是......” “但是什么?”两人齐声问。 楚清姿想起皇帝的话来,叹了口气道:“圣上说,圣旨已经拟好,不可更改,不嫁也得嫁。” 楚夫人一听又急又气道:“这叫什么准了!这不还是要嫁?” “娘,你别急,”楚清姿哭笑不得道,“圣上确是准了我可以不嫁顾絮时,可圣旨上定了我和心属之人的婚约,不嫁顾絮时,得嫁别人才行。” 楚夫人明白过来,眉头紧蹙,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你还笑得出来,这和嫁给顾絮时有何区别,我这就叫人去寻几个合适的来给你相看。” “有区别。”楚清姿定定地道,只要不嫁给顾絮时,于她而言,都是好结果。她笑着看向楚夫人,说道:“圣上说让我找个家世好的呢,嫁谁不比嫁给顾絮时好?” 楚夫人和唤荷听得直乐,笑骂:“你跟你爹一个德行,家世好有什么用,得会心疼人才行......” 话音未落,就听正庭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谈论我什么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清姿瞬间僵硬了身体,在看到板着脸满面火气的楚相时,连礼数也顾不得,提起裙摆便扑进了楚相怀里。 “爹!” 楚清姿没想过有一日还能见到他爹健康的活着,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前世他爹突发急病,竟然在她大婚前几日便撑不住去了。 相府一时门庭冷落,人人都骂是她造的孽,气死了她爹。 楚相猝不及防被楚清姿抱了个满怀,面带嫌弃,又有几分珍惜女儿难得的亲近,方才的火气立刻消了大半,拍着楚清姿的肩膀道:“你倒还委屈上了,你爹我还没哭呢!” 楚清姿从他怀里抬起头,破涕为笑道:“我没委屈,爹,我是高兴。” 她太高兴了。 摆脱命运,重获至亲,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么。只是楚清姿一想到她马上就不得不嫁做人妇离开相府,心头就一阵阵窒息的恐慌。 想要扳倒楚相的人躲在暗处,时时刻刻备着刀子,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相府上下,保住她爹? 楚相见她如此,责备的话说不出口了,存着两份气,说道:“圣上说什么了?” “圣上说......”楚清姿话说了一半,突然眼前黑下去,整个人竟然就这么一头栽倒进了楚相怀里,晕了过去。 第3章 、踏雨 相府上下顿然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送进屋里。 再醒来时,楚清姿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床幔,心头微松。 还好,刚刚的一切不是梦。 她确实重生回了十七岁这年,没有嫁给顾絮时,爹爹健在,娘亲脸上没有皱纹。她依然是相府的嫡大小姐。 身旁人见她起身,纷纷凑过来道:“叫你好好吃饭,偏不听,这下饿急了昏头吧。” 楚夫人伸手从旁侧婢女手中接过汤匙和米粥,小心吹凉,喂进楚清姿口中。 大夫说楚清姿是大喜大悲心绪太过繁杂,加上之前为了嫁给顾絮时以绝食做斗争,身体跟不上她折腾才导致的昏厥。 楚清姿张开口咽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楚夫人,舍不得挪眼。 看得楚夫人一阵怪异,跟身后的楚相道:“这孩子,怎么跟头回见你娘似的。” 楚清姿浅浅笑着,钻进楚夫人怀里道:“见过,就是每次再见,就觉得我娘合该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美得紧。” 一屋子人哭笑不得,楚夫人心里也高兴,佯装瞪她,慎怪道:“傻丫头,嘴还变甜了。” 没成想,顾絮时这风波过去,反倒让相府上下更加亲密不少。 只是到了明日,京城又该谣言四起,传些相府嫡女自甘下嫁反遭嫌弃的八卦。楚清姿不在乎,她名声早在当时爱慕顾絮时的时候已经烂完了。 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这以后,再找个好夫家就难了。”楚相不合时宜地开口,引得楚夫人竖眉相对:“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谁人不知楚清姿爱顾絮时之深切,哪还有人会求娶一个心系别的男人的女子。更何况,这个女子还被退过婚。 楚清姿却安慰他们道:“爹,娘,只要嫁个本分的人便是,我只愿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 今生今世,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保护好父母,不再让前世的事情重演,查清楚爹当年真正的死因。想至此,她哪还有心情去管什么流言蜚语。 闻言,房间内的人皆是沉默一片。谁人不知楚清姿外表柔弱实则性格要强,要她嫁给个性趣不同的人难于登天,可如今经历退婚一事后,竟然如此草率地对待自己的婚事,想必是被伤狠了心。 良久,楚相干咳了两声,说道:“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平平淡淡度过一生,要嫁也得嫁个王公世子。” “又乱说话,你去找个王公世子回来?”楚夫人气得怼他。 楚清姿被逗乐,知道楚相不过是为了安慰她。有这样的父母,她已然很是知足。楚相落了话风,板着脸安慰楚清姿几句,才终于离去,叫楚清姿好好清净歇息。 人散去,屋内一时安静。 窗外天色灰蒙,夏日惊雷总来得飞快,听在耳朵里,如同打在屋檐上。 要下雨了。 楚清姿坐起身来,穿好鞋袜走出门外看雨。这样的宁静,是前世嫁给顾絮时后绝不会有的。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唤荷见状,仍心疼着楚清姿,说道,“身子还没好全,可不能胡乱走动。” 楚清姿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无碍,看看雨,放松心情。” 唤荷这才不再阻止她,只是以为她伤心,连忙道:“小姐别伤心,天下好儿郎多的是,小姐绝对能找到更好的人。” 在她眼里,顾絮时还配不上她家小姐呢。 唤荷说着说着竟然顾自掉下眼泪里,楚清姿轻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 唤荷皱了皱脸,气道:“我就是替小姐不值。” “迷途知返,回头是岸。没什么值不值的。” 顾絮时,我放过你了,你满意了么。 楚清姿闭上眼睛,任由雨丝飘落在脸上,却忽然听见一阵马鞭声自大门外不远处传来。 她有些奇怪,又猜测这样的天气该是路人着急赶回家避雨罢。 却听那急躁的马蹄声,带着慌乱不已的情绪停在了相府门前,似乎能从声音里看见那马蹄踩进雨水铸就的泥坑。 楚清姿怔了片刻,就听门口传来急促地敲门声,带着杂乱低沉的喘息,仿佛正是一刻不曾停止的奔来她府上般。 “小姐,我去开门吧。”唤荷又抹了把泪,强做出笑容要替楚清姿开门。 可不知怎的,楚清姿觉得心头宽松,忽然也想在雨中走一走,轻声道:“我去吧。” 不等唤荷出声拒绝,她撑着纸伞,提起裙摆小心淌过积水,缓缓推开门,却猛地撞进一双烦郁野气的眸子中,对方带着十足十的侵占欲,如同黑夜里奔跑而来的虎豹捕捉猎物般,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喘息顿时湮没进雨声。 “婚约,”来人吐出两个字,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定下了?” 楚清姿被他攥得紧紧的,当下乱了分寸,尽力掰开了他的手,蹙眉道:“谢淮,你怎么来了?” 虽然不知他从哪得的消息,但这副急匆匆的架势,难道也是来看她笑话,看她自请婚约,却遭人抛弃的悲惨模样? 毕竟从小谢淮就爱看她热闹,惯会欺负她。两人见面就是冷嘲热讽,谁也瞧不上谁。 谢淮扔下马鞭,立在门前,不答她的话,只是闷声道:“我问,定下了吗?” 这副样子,和楚清姿平常认识的谢淮截然不同,不贫嘴,不耍脾气,也不盛气凌人。 眼神滚烫,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雨水溅落在他肩头,粘挂在他睫羽之间。她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谢淮,也从未这么仔细地被谢淮盯过,目光所及之处,都令楚清姿微微感到灼烫。 楚清姿觉得自己该是想多了,谢小侯爷估摸着是刚从某片花丛里出来,顺路看看她的惨状,再蹭个房檐躲雨罢了。 于是她避开谢淮的目光,习惯性出言无状道:“定不定,与你何干。” 声音轻轻,顺着雨和风,飘进谢淮的耳朵里。 他眸光一暗,刚想再问,就听旁侧的唤荷鼓起勇气般怒道:“世子爷,你何必再苦苦逼迫小姐,小姐今日已经受够了委屈,再忍不下旁的了!” 闻言,空气瞬间凝滞,几乎幻听般的,透过这大雨,楚清姿似乎听到眼前人若有似无地慢慢呼出口气。 仿佛提着的心此时终于搁下似的。 “原来如此......”谢淮喃喃低语,又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楚清姿笃定道,“我没有看热闹的意思。” 楚清姿不知他想通了什么,只觉得被他这么看,心尖如有细小的蚂蚁在爬似的,低声飞快道:“既然没有,那就请回吧,雨又要下大了。” 她退回半步刚要关门,门边却骤然搭上一只有力的大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刹那间,他们离得极近。 谢淮低头看着她,还未缓和下来的喘息轻轻地洒在她颈间,甚至能嗅到楚清姿身上淡淡的青兰香气。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谢淮看着有些不耐烦的楚清姿,低声说:“我听说崇善寺的老和尚,给你八字箴言,说你命中夫君是清风朗月高雅之人?” 那不过是曾经楚清姿为了嫁给顾絮时去崇善寺假造了一首八字箴言而已。 楚清姿扶额,被谢淮这偏执的模样弄得束手无策,无奈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虽说幼时一起长大,吵吵闹闹,但终归算不得什么青梅竹马,互相嫌弃倒还差不多。 就算这样直来直去不留情面地怼回去,谢淮也应该是早就习惯,甚至会自然而然地回怼过来才是。 可这次,他却忽然不作声了。 雨声一时嘈杂。 唤荷仔细地给楚清姿撑着伞,谢淮却整个暴露在雨中,湿淋淋的低着头,如鲠在喉,许久才闷闷道:“有关的。” 楚清姿顿然笑出来,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楚清姿,你给我点时间。” 少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声音穿透雨声。 “我会变好。” 会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楚清姿笑不出来了,唤荷也整个呆滞在原地。半晌,楚清姿才沉了脸色,语气不善道:“谢淮,即使你从前几番嘲讽与我,我都不在乎。但你若是拿此事开玩笑,戏耍我,日后别再同我见面了。” 说罢,楚清姿从门上扒开他的手,作势要关门,又听对方重重地扔下一句:“我没有戏耍你,明日我便来相府提亲。” 霎时间,楚清姿和唤荷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她不出声,谢淮顿了顿,又找补道:“嫁给我没什么不好,我不会再欺你,做世子夫人你不会受半点委屈,更何况你不是想让顾絮时后悔吗?” 楚清姿觉得今日真是奇葩事一桩接一桩,刚被退亲又被提亲还则罢了,开口提亲的人竟然是谢淮,更叫她不可思议。 以前她听过,侯夫人早盼着谢淮成家,难不成谢淮被他娘逼亲逼疯了?还是说他想通过自己来得到相府的支持?楚清姿想不通。 她只觉得不可能。 “我是想叫他后悔,但你确定嫁给你能让顾絮时后悔?” 楚清姿没有嘲讽谢淮的意思,她很奇怪谢淮为何要这么做。 一个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流连花丛,荒学废业,除了永安侯世子的名头,楚清姿不知道嫁给他能让顾絮时后悔什么。 似是知道楚清姿所想,谢淮袖中的手微微蜷紧,道:“会。” 楚清姿更觉得好笑,和唤荷对视了一眼,忍住笑意,又道:“你怎么想的?谢淮,你也觉着我可怜吗?” 谢淮抬头,却看不见楚清姿眼中半点被退婚的悲伤,她宽了宽袖,叹口气道:“谢小侯爷,快回去吧,今日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谢谢你的好意。” 她估摸着,应当是谢淮他娘硬逼着谢淮过来,这才像是事情的事实。总之,绝不是谢淮自己想娶她。 谢淮沉沉地看她一眼,忽然不再多说,捡起马鞭转身上马,偏头看她淡淡道:“备好嫁妆,三日后过门。” 而后不等楚清姿回答,抬手扬鞭,踏雨而去。 楚清姿愣了愣,可谢淮早已离去,她气不过地对他背影道:“谢淮!明日你来了相府大门紧闭绝不开门!” 对方扬了扬手,不知是什么意思,身影渐消于雨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寒星 唤荷呆滞地看着谢淮离去的背影,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道:“小姐,世子看着不像疯呢,怎么净说胡话?” 永安侯府的世子爷谢淮,要娶相府嫡女楚清姿,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还反倒会遭人个白眼,挨句骂:“他俩要成亲,那纯属朝种树,夜乘凉——不可能的事!” 谁不知道这两位天天见面就是怼,谁都瞧谁不上眼。 谢淮娶她?绝不可能。 “他不疯谁疯?还说什么会变好,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楚清姿咬了咬牙,脑海里想起刚刚谢淮的眼神,又冷不丁打了个颤。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谢淮,不论前世或是今生,谢淮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总是模糊的。只是一个不怎么令她喜欢,每每遇到都会冷声呛上几句的家塾同窗。 十岁那年,卢太傅年老辞官,在家中开了一所家塾,供给太傅家唯一的金枝玉叶嫡小姐读书。楚相因着和太傅的关系,也曾把楚清姿送去学过一段日子的功课。 久远的,模糊一片的记忆从眼前的雨幕里渐渐清晰。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淮。 彼时永安侯因刺客刺杀,为救驾而死在圣上眼前。永安侯府因此一夜分离崩析,徒剩和楚清姿差不多大的谢淮,被无暇照看的侯夫人领进了家塾的小院里,由卢太傅代为看顾几日。 恰逢楚夫人带着楚清姿来太傅府上读书,院内到处都是同样前来读书的学子,挤得楚清姿喘不过气,小姑娘穿着件绣有水绿色雪昙的长裙,头上顶着两个发包,用金簪子精致地别着,分外水灵。楚清姿见无人注意她,裙摆下脚尖轻轻踮起,刚想要逃离人群,却听有人上前来同楚夫人寒暄攀谈。 “咱们也该多帮衬着些侯府,这些日子侯府不好过,侯夫人一介女子撑着这么大个家不容易。” 听了这话,楚清姿本欲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悄悄凑回了楚夫人身侧仔细听。 “可怜见的,永安侯府自此后所有重担都落在小世子身上了。”楚夫人怜惜道。 顺着她们的视线,楚清姿抬眼看到了人群中立着的素衣少年。 人声喧闹里,少年身形消瘦,眼睛漆黑明亮,像冬夜的一抹寒星,发着孤冷的光。 那是圣上亲封的小世子,未来的镇国永安侯。 用楚清姿的话来说,就是打眼看去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的。尽管如此,当时的楚清姿还是曾经天真以为,世子定然会和有救驾之功的老侯爷一样,是个正直侠义的人。却没想到自老侯爷死后,谢淮倚仗着圣宠愈发放肆跋扈,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竟成了无人敢管的京城第一纨绔子弟,令楚清姿大失所望。 而那时的楚清姿,不论规矩礼仪样样都在同龄的世家小姐中最为得体端秀。对于这样不好惹的同窗,她自然是能避则避。 后来......后来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回忆戛然而止。 她似乎记不清了。 楚清姿低头揉了揉额角,余光却在相府门前积雨的水滩里看到了两道撑伞的身影。 “姐姐?”这道姐姐,直到她前世死前都记得清晰无比。楚清姿缓缓抬头,对上对方人畜无害笑意盈盈的眸子,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楚涟容。 伞檐微微抬起,露出另一人的面容,清冷孤高的模样,身形如翠竹玉骨般挺拔,只有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不耐来。 “顾公子路过,正逢大雨,我便带他回府躲阵子雨。”楚涟容笑得温顺,半点不叫人生气,仿佛她只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说完这些,还朝楚清姿眨了眨眼,好似她和楚清姿是什么知心姐妹,知道楚清姿对顾絮时有意,她才特地把顾絮时带到自己面前,促进两人的关系。 怕只是得知了楚清姿退婚的消息后,担忧楚清姿不上贼船,故意把人带来引得她旧情复燃。 毕竟,她这相府嫡女的身份,对顾絮时他们二人来说还有用的很。 楚清姿淡淡地看着她,连一眼也没看到顾絮时的脸上,“府里今日不待客,你若想做好事,就出门找个茶馆好好避雨。” 一番话下来,楚涟容的笑意僵在脸上,缓了片刻,似乎又改变了策略,轻轻扯住了顾絮时的臂弯,柔声替楚清姿解释道:“姐姐怕是心里还有着气,顾公子别介意,我姐姐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小直爽干脆。” 顾絮时的目光难得锁在了楚清姿脸上,他不知道楚清姿究竟怎么了,只是她话里的语气让他格外燥郁。 楚清姿在他心里,本就该是听话的,为了自己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整日恪守规矩,端庄死板。断然不会说出这番不留情面的话来。 顿了半晌,他努力沉下心绪,淡声道:“无碍,是我打扰。” 楚清姿没想到这都能让她俩圆回来,不由得轻笑出声,她笑容清浅,声音却无比彻冷地说道:“知道自己打扰,还不走?” “姐姐!”楚涟容眉头紧蹙,显然对楚清姿这样的话感到不满,刚欲说什么,却见楚清姿脚下微动,缓缓走到她面前轻轻道:“你也知道的,我是你姐姐。可我不仅是你姐姐,还是你的嫡姐,从前我对你不加管束,可长幼之序嫡庶规矩你总该懂一些。别失了礼仪,丢人现眼。” 楚涟容怔愣在原地,而后很快被楚清姿话里的讽意笼罩,咬紧了牙龈。 楚清姿从不这样对她,更何况这是在顾絮时面前。 顾絮时眉头微皱,微微侧身挡住了楚清姿逼视向楚涟容的目光,说道:“我知你因婚约一事对我有气,可涟容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你开心而已,你何必把你我的战火殃及他人?” 是,他说的是。和楚涟容有什么关系呢,自一开始就是顾絮时隐瞒了他和楚涟容的事情,真正有关系的该是顾絮时。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着他们二人比肩而立,楚涟容低声嗫泣,顾絮时撑伞相护,多好的一对璧人,她成了那个最不讨喜的坏角色。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和顾絮时,从一开始就不该牵连在一起。 “我没有因为婚约对你有气。”楚清姿平复心情,一字一顿地说。 顾絮时脸色稍微和缓,以为楚清姿终于又恢复了从前与他顺从的模样。 却见楚清姿后退了两步,轻轻说道:“恰恰相反,正因顾公子退婚才叫我认清自己的心意,所以我没什么可气的,而且万分感激你不娶之恩,得以让我用圣旨去换得和真心人的婚约。”圣旨不得不遵,她自然得和别人成亲。 “真心人?”顾絮时显而易见地怔了怔,几乎下意识般半信半疑道:“哪个真心人?” 语气好似不肯相信有其他人会娶楚清姿一般。也是,她的名声早在爱慕顾絮时的时候就毁于一旦了。 楚涟容也同样不可置信地看向楚清姿:“姐姐和谁私定了婚约,爹可曾知晓?若是又私定婚约,叫爹知道该又大动肝火了!” 一句话将她说的不堪入耳,好生厉害,怪不得能哄顾絮时这样的男人。 他们才真是天生一对。 楚清姿轻笑了声,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谢淮走前那句堪称蛮不讲理的话来:“备好嫁妆,三天后过门。” 风声裹挟雨声,打耳边吹乱她的发丝。她无端地沾上点谢淮身上放肆乖张的脾性,眼睛淡淡地从他们面上扫过,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是永安侯世子,谢淮。我们三日后便会成亲,顾公子还有想知道的吗? 若没有,雨又要大了,顾公子,请回吧。” 话音刚落,就见顾絮时脸色微变,声音更冷:“永安侯,世子?” 唤荷神色凝滞地看着自家小姐微微挺直了脊背,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永安侯世子谢淮。” 她突然想通了,嫁给谢淮没什么不好,起码比起眼前这人,谢淮都更像个男人。反正谢淮心里也没她,她也没谢淮,两人成亲后各过各的,她给谢淮消了逼亲之苦,谢淮帮她抵了圣旨之难,两全其美的事情,她还落得个世子夫人的名头,何乐而不为? 楚涟容更是丝毫未料到这一幕,强作笑容说道:“原是如此,恭贺姐姐,要做世子夫人了。” 世子夫人比起顾絮时的正妻,傻子都知道哪个身份更加金贵。 楚清姿不再多说,转身合上门,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涟容岁数也不小了,顾公子又是当娶之年,若是不定婚约,合撑一伞属实不太好看。不如我找个机会同爹说,把你的婚事定下吧。” 闻言,顾絮时终于没忍住语气稍重了些:“楚清姿!” 楚清姿下巴微微抬起,眼睛毫不犹豫地看向他:“怎么?顾公子不情愿,不情愿就离舍妹远些,别让相府蒙羞。”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向来以为你聪明识大体,今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顾絮时深深地看她,他只觉得楚清姿竟然会因为谢淮的甜言蜜语而对自己如此态度,何等天真蠢笨。 他不信楚清姿会和谢淮在一起,更不信谢淮对楚清姿会是真心。谢淮是什么人,世家子弟,独得圣宠,生活奢靡成风,又向来和楚清姿不对付,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谢淮要娶她定然只是为了愚弄她而已。 他以为自己比谢淮要好得多,却忘记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利用楚清姿。 顾絮时这话若是搁在前世,楚清姿听了说不准还会货真价实掉几滴眼泪,可如今她的泪早在上辈子流干了,淌尽了,她的心只剩下枯枝败叶,一地荒芜。 “失望?”楚清姿淡淡道。 “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也配指责我的选择?” 说罢,她心满意足地看到顾絮时脸色骤变,欲作恼火,楚清姿潇洒地伸手关上大门,浑身都舒畅无比,仿佛打赢了一场胜仗。 一偏头,却看见唤荷仍旧呆滞地看着她,欲语还休。 “何事?”楚清姿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转变吓到,不敢相信自己会对顾絮时说出那种话来。 唤荷咬了咬唇,半晌才小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你方才让小侯爷不许来提亲,明日世子来了相府大门紧闭绝不开门。你俩的婚约......哪来的?” 楚清姿愣在原地,脑海里似乎能预想到谢淮若是得知此事,会该多么放肆嚣张地嘲笑她。 不是不嫁吗,怎么在人前把婚约都定下了? “......”楚清姿默了许久,才干咳了声道,“谁说不让他来了,他多来几次,我不就让他进了么。” “可他若只来一次呢...” 楚清姿磨了磨牙,道:“算了,明日大门敞开,他不进也得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本以为会遭遇闭门羹辗转反侧琢磨了一宿睡不着的谢淮站在相府敞开的大门前,看着两排来迎接的侍从:? 谢淮:我这是在做梦吗? 第5章 、云雁 翌日。 楚清姿心神不宁地绣着帕子,直到手上扎了针眼才回过神来。 因为楚清姿看到了被小厮领进门的谢淮,甫一进门,就对上了楚清姿的目光。 谢淮真的来了。 ——和当年在卢氏家塾里见到的如出一辙的模样,却没再一身白衣。 今日难得见他穿了一袭简单的青黑色锦服,袖口收紧,显得格外利落。手上没有提着鸟笼,也没有吊儿郎当。就像是特意为今日的事改变打扮一样,往日随性箍起的头发,高高束起,甚至能叫她看到眼角那颗红色的小痣。 这样的谢淮和平日大不相同,抬眼之间,甚至会让楚清姿被谢淮不经意的眼神灼烫到。 他说“我会变好”所以今日才专门换了打扮,规规矩矩地上门求亲么。 意识到这点,楚清姿眼睫微颤,连忙收回了目光。 “小姐,世子还真来了。”唤荷呆滞地看着谢淮,小声地说,“还别说,世子今日这身看着比顾絮时好看多了......呸呸,奴婢胡说。那人怎么配和这样的世子比。” 楚清姿看着这个已经倒戈倾向的小叛徒,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好看什么,谢淮以前如何欺负你我,你都忘了?” 唤荷揉了揉额头,陪着笑道:“我记着呢,记着呢,在家塾的时候世子把奴婢给小姐送的雪菜鸭汤给抢走,害奴婢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这种小事,唤荷讲起来能事无巨细地说上三天三夜。 可楚清姿却不记得。前世她太多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顾絮时身上。 恰巧楚相从前厅出来,一眼看到立在院内的谢淮,愣了许久,才道:“世子来了?怎么也无人禀报?” 闻言,谢淮若有似无地朝楚清姿的方向看了看,答道:“大人无须拘礼,小厮应是忙着做事来不及禀报,大门敞开便叫我进来了。” 楚相脸上讪讪,心下却困惑,这小厮都忙得不懂规矩了? 事实上,是那小厮一见是谢淮到访,半句话不说就慌忙着把他请了进来。 至于是谁的手笔,谢淮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心下清明。 “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同大人相商。” 谢淮简单行过礼数,说道。 “哦?世子请。”楚相作势要将谢淮带进前厅。 这样的场合楚清姿出现未免不太合适,她悄悄收拾东西,想要逃去里屋,就听谢淮又道:“大人且慢,此番前来是为求娶贵府嫡小姐楚清姿。” 楚清姿三个字格外清晰明确,他的声音带着绝不更改的笃定,下定决心选择了她。 谢淮要同她提亲。 那个幼时故意欺负她,常常嘲笑讽刺她的少年,要娶她回家。 想到此处,楚清姿终于觉着心头慌乱起来,拉着唤荷离开的步子不由得加快。甚至脚下踉跄,京城最富盛名的名门贵女,险些因为谢淮的这句话失了礼仪崴了脚。 她怎么会一时昏头觉得嫁给谢淮不错?万一谢淮娶了她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捉弄恶讽于她呢?万一谢淮娶她和顾絮时一样只是为了利用相府呢?万一谢淮...... 楚清姿为自己找了不少借口,走到半途,却又停住了脚步。 谢淮不是顾絮时,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顾絮时了。楚清姿如此想道。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回身,走回中庭的廊角,悄悄看着谢淮。 “世子可曾同侯夫人仔细商议过此事?”楚相显然也很震惊,毕竟他家姑娘和谢淮不合之事,京城几乎人尽皆知,他还曾为此无比头疼过。 谢淮微微颔首,侧身让出条路来,又道:“家母对清姿很喜欢,特地叫我带聘礼前来,说三日后是个好日子,若大人和夫人满意,我们便开始着手成亲事宜。” 说罢,他轻轻抬手,侯府的小厮们一箱又一箱地往相府搬进聘礼来,在楚相讶异的目光中,足足搬了八箱。 “还剩八箱,在路上未到。”谢淮毫无邀功的意思,似乎只是在简单述说。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并非因聘礼厚重而欣喜,只是不由得想到前世她嫁给顾絮时的场景。 一顶小轿,送到马蹄巷。巷子前立了两个下人,将她送去了别院里,自那后,她就极少再见过顾絮时,他连家门都不肯叫楚清姿进。 当时顾絮时给她的聘礼,只有一箱读过数遍翻了褶子的书卷。 世上有哪个女子不盼着风光大嫁,哪个女子不希望一生一次的时刻能够备受重视? 楚清姿闭了闭眼,后背紧紧靠在长廊的廊柱上,心跳仿佛透过了胸腔,不轻不重地在这条长廊里回响。 自此认定顾絮时后,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一天。 楚相干咳了几声,看谢淮来时的阵仗,怕是相府不答应,第二日小侯爷遭拒婚的消息就得传遍整个京城。 “世子,此事还得同清姿商量。”楚相想起楚清姿那样的脾性,认准了就绝不回头的性格,她若是不喜谢淮,绝对不可能会同谢淮成亲。 谢淮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闻言,楚相干咳了声,目光瞥向廊柱边鬼鬼祟祟的楚清姿,正色道:“都听见了,还不过来?” 楚清姿慌乱地整理了两下妆发,对唤荷道:“今天这只簪子如何?” 唤荷重重点头,绝口称赞:“小姐绝对艳惊四座!” 楚清姿这才放心地走进庭院,螓首蛾眉,浅笑安然,莲步轻移,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温婉气派。 谢淮目光挪到她身上,忽地轻笑了声。这声恶劣满满的笑意,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楚清姿耳朵里,她脚下险些一个踉跄,又迅速恢复姿态,只是在抬眼时,悄然瞪了谢淮一眼。 竟然当着她爹的面都敢嘲笑她。 谢淮向来最不喜欢她故作矜持的模样,每每见了,必定要折腾得楚清姿脱口骂他不可。 楚清姿见他这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干脆道,“婚嫁之事,本就该你情我愿,小侯爷何时曾问过我的心思?” “昨日匆匆来访,没能表明我的心意,但我确是诚心求娶。”谢淮认认真真看她,直看得楚清姿眸光躲闪,不敢回视。 哪有这样盯着人看的,太不规矩了,她暗自腹诽。 谢淮若有所指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答应了。”说罢,手中的折扇调转了方向,朝着门口指了指。 楚清姿立马会意,这人是说她敞开大门迎接他的事呢。 “我想小侯爷是误会了,我还不愁嫁。”楚清姿咬了咬牙,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从前厅里走出一道纤细人影,低低怯怯地唤了声:“爹,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楚清姿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又免不了要生几句是非。 “难不成是姐姐的婚事,昨日姐姐提起已经和世子爷定下了婚约,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呢,今日就提亲上门了?”楚涟容满脸惊喜,一副替楚清姿高兴的模样。 她早就知道,楚清姿不可能会和谢淮在一起,天底下哪两人成亲,都不会是她俩。 空气顿然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楚清姿的脸上。 楚相眼睛瞪直了,紧紧盯着楚清姿,用眼神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良久,楚清姿干咳了声,甚至能察觉到谢淮嘴角带着不加掩饰的嘲笑,烫的她头皮发麻,低下头道:“昨,昨日是在商量婚事,我......” “昨日我们确实商议好了亲事,只不过我出言不逊,惹恼了清清,今日她才给我个教训。”谢淮突然出声,在楚清姿诧异的目光中,笑意沉沉道,“还望清清不计前嫌,放我一马,同意这门亲事,日后必定不会再犯。” 说的还挺人模人样的。楚清姿脸颊发烫,垂下头去,小声道:“是有这么回事。” 楚相脸上挂不住,干脆道:“你们二人商议清楚过后,再谈提亲。” 得了这句话,谢淮立刻道:“好,那便麻烦清清同我借一步商议。” 楚清姿见他惯会顺杆子往上爬,扶额道:“好,那世子便随我来吧。” 两人走进前厅,路过楚涟容身侧时,谢淮忽然顿了顿,用只可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第一笔账。” 楚涟容怔了怔,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京城第一纨绔子弟谢淮的口中说出来。 他是在,帮楚清姿记她的账? 楚涟容眉头紧蹙,仔细思酌片刻,觉着应当只是少年人护短,才深深地呼出口气。 刚刚有一瞬间,谢淮的话竟还真叫她惊出来些冷汗,她真是胆子愈发小了。 不过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世子。 楚涟容冷着脸告退。 ... 前厅内。 “成亲的事,没听清还是不愿意?”谢淮伸手挡住她的去路,略一侧身,隐隐能嗅到来自楚清姿身上的香气,他喉结微滚,低声道:“不愿意,还开门迎我进来提亲?” 楚清姿从他脸上别开目光,咬了咬下唇:“只是做交易罢了,我嫁给你,帮你消逼亲之愁,你帮我抵圣旨之难,与其他一概无关。” 闻言,谢淮若有所思地看她,看她眼睫轻颤,看她目光躲闪,看她耳尖红透。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中是何光景。 “我应了。”他倏然开口。 楚清姿讶异地抬头看他:“你应什么?” 谢淮微微眯了眯眼,又是从前那副带着淡淡讽意的语气:“应下你求我的交易。”他顿了顿,忍下了后面差点脱口欲出的笨字。 “我几时求你了,是你走投无路来找我成亲......谢淮,你听我说话了么?”没等楚清姿说完,谢淮便转身利落地跳下窗台——他压根就没听进去半个字。 楚清姿咬了咬牙,一时气闷,回头看向徒剩针线的茶桌,陡然想起,那绣帕似乎是她重生前绣下的,她那时绣的是什么来着? * 是一只青色的云雁。 国子监里,谢淮指尖微微划过每一道针线的纹路,最终停留在云雁的瞳孔上。 “云雁是他......还是我?” 他闭了闭眼,把绣帕轻轻放在心口。 尽管已经知道答案。 “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第6章 、成亲 永安侯世子要娶相府嫡女的事,彻底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盖过了之前楚清姿被顾絮时退婚的流言。 那十六箱聘礼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人人都道,谢淮果真纨绔不驯,竟然三天之内便要楚清姿过门。谢淮和楚清姿的关系,在口口相传中愈演愈烈,更有甚者传言谢淮是专门想了成亲这样的法子来折辱楚清姿。 再后来,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传流言者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但这些,楚清姿也无从知晓了。 因着楚家本就在楚清姿求过圣旨后开始准备了,而侯府那边三位夫人更是把婚事上下流程打理的头头是道,婚事很快在两日内筹备完,只待一顶大红软轿,把楚清姿送去侯府。 楚清姿更是连着两日没有好好睡过觉,练习着成亲的礼仪,日日难以入眠。 每一晚,都梦到大雪纷飞,顾府里那扇紧闭的房门,房门打开,顾絮时冷眼看着她蜷缩在雪中的尸体。 而后道:“死了便死了,找地方葬了吧。” 她一介外室,自然没有入顾家祖坟的资格。 顾絮时的心冷如冬日寒潭底下的石头,她微弱的体温永远捂不热他的坚硬心肠。哪怕是死,顾絮时也不可能为她掉一滴泪。 她揉了揉额头,自嘲地笑了声,她怎会痴迷这样一个人,做出那么多蠢事来。 “清姿,快收拾了,今日大喜的日子,可别再多睡了!”忽然一道欢喜的声音急促响起,楚夫人带着唤荷和两个喜娘匆匆地跑进来,手里还端着碗面汤小心吹晾道:“吃点东西,一会可有的累。” “这么快。”楚清姿低低嘟哝了声,连忙起身收拾妥当坐在妆桌前。 喜娘笑眯眯地带着巾子近身过来,绞过面,两个喜娘又仔仔细细上了妆,边画边赞道:“小姐这模样,上不上妆都是绝顶的好看,当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眸如皎月照入深潭般清澈净亮,朱唇皓齿,肤若凝脂。她第一次发现在嫁给顾絮时之前,自己竟也如此明艳过。 “我们家小姐从小生的美,福气大着呢!”唤荷比自己出嫁还高兴,反反复复地朝着院外看,又是新奇又是欢喜。 自从见着谢淮送来的那些聘礼,她就觉着,小侯爷名声再怎么差劲,也比那孤高自傲的顾絮时强得多。这些聘礼,哪怕放在京城里,也没几个世家拿得出手,这才该是她家小姐相配的婚事才对。 这样有面子的事,她都替小姐高兴。 相府上下忙碌非凡。楚清姿盖好了盖头,就听外头一声吆喝:“新娘子进轿!” 楚夫人一寸一缕地从楚清姿身上看过,又是满意又是心疼,登时伸手拉住楚清姿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牢了,哭道:“傻丫头,到了夫家,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告诉娘,你爹还做着丞相一天,就绝不让你受欺负!” 楚清姿心头软下,前世她嫁人时,她娘忙前忙后,贴了不少银两为她做嫁妆,只怕她跟了顾絮时吃不饱穿不暖。当娘的,哪个不心疼女儿,哪个舍得自家姑娘嫁进寒门? 怪只怪她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受了苦,还让娘伤心。 “娘,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这话,她不知道是对楚夫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从嫁给谢淮的这一日起,她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喜娘急忙催促着上轿,楚夫人小心将她送上花轿,唠叨嘱咐着成亲的流程,楚清姿哭笑不得地应和下来,母女俩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新娘子坐稳,随着一声炮响,花轿起抬。八抬大轿稳稳当当地将楚清姿送进了侯府。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没想过第一次进侯府,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新娘子下轿!”喜娘高高吆喝一声,花轿落下,楚清姿心头没来由的一紧,就听有人掀开了轿帘,轿童钻进轿子,将楚清姿小心搀了下来。 甫一下轿,跨过了朱红漆面的马鞍,轿童的手便悄然松开,楚清姿当下失了方向,怔然立在原地,眼前却忽地停住了一道身影。那人动作轻巧,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缓缓牵住了楚清姿的手,楚清姿瞬间僵直了脊背。 “近点,”谢淮声音微哑,把她朝自己身侧拉了拉,“离那么远,想叫人知道你不情愿?” 沁凉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握着她,楚清姿脸上如同火烧,幸好有盖头盖着,无人看得见。 压根就不关什么情不情愿的事,她只是两辈子没和谢淮如此亲近过罢了。 她紧绷绷地跟随着谢淮的动作,共同行过拜堂之礼后,脑袋仍晕着,只觉得手心不停地发汗,生怕被谢淮发现自己紧张。 直到行完最后一礼,谢淮牵着她起身时,楚清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谢淮轻轻笑了一声。 他绝对是在笑她! “好笑吗?”楚清姿咬牙切齿,故作平静地低声问他。 看不到谢淮的模样,却仍能从他的声音里想象出,听到这话时谢淮应当是笑得更不加掩饰了。 他又将楚清姿往自己身旁拉了拉,低低笑道:“还行。” 说的好像楚清姿专门给他逗乐子似的。 楚清姿咬了咬下唇,行过繁缛的礼节,又一身凤冠霞帔,她早腰酸背痛,于是只得强忍了回敬给他的话语,留待以后再骂。 两人刚停了嘴,又听堂上道:“礼毕,送入洞房!” 谢淮将带有绣球的绸带递进楚清姿的手心,仔细地牵住她,故作随意道:“看好脚下,别将我带摔了。” “多谢。”楚清姿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来,捏住绸带的动作带上一股赌气的味道。在她未曾发觉的时刻,两人似乎又成了从前那般常常吵闹,却又不得不各退一步彼此忍让的冤家竹马。 两人拜堂成亲无比顺利,顺利到叫人不可置信这是谢淮和楚清姿在成亲。 宾客多是京城中的名门望族,皆等着看谢淮这纨绔如何在婚礼上不守规矩,搞砸婚事的笑话,却没成想谢淮不仅规规矩矩地行过了礼节,甚至从头至尾都不曾半点慢待楚清姿。 只有一女子脸色沉郁,冷冷地看过楚清姿拜堂,看到一半便忍不住借口出门,伸手唤了丫鬟过来。 “姐姐成亲,怕是心有苦衷,最想见的人不来,她怎能心安地成亲嫁人呢?”那女子嗤笑了声,又道,“做妹妹的,总要多替姐姐着想,去顾家送信,就说......姐姐是被逼嫁给谢淮,她有要事相托。” 丫鬟惊叹不已:“小姐高明,可若是那人不来呢?” 那女子淡淡笑了笑,道:“若他不来,姐姐可便要以死明志了。” 说罢,她又朝堂内望去,自觉自己句句属实。楚清姿会放得下来劫亲的顾絮时?说出去谁会相信。至于顾絮时,楚清姿若因他而死,对他苦心营造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他自然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让我看看,姐姐是真的放下,还是欲擒故纵?”女子笑意更浓,眸光却如同淬了毒般狠厉。 新房内。 “新郎为新娘掀盖头,这掀了盖头,两人就是鸳鸯福禄,并蒂莲花,往后日子称心如意!”喜娘笑容满面地递上寓意称心如意的秤杆,谢淮伸手接过,将喜娘屏退下去。 稍一停顿,轻轻动手挑落了楚清姿头上的盖头。 红绸一落,凤冠下那对婉转蛾眉,双瞳剪水,缓缓抬眼,带着丝不知所措地羞赧,避开了谢淮的目光。 他一时屏息。 “看什么看。”楚清姿小声嘟哝,起身坐到桌边换妆卸冠。 谢淮坐在榻上,没有出声,只细细盯着她的身影,一分一毫不曾错过。 好看。 半晌,才终于起身,离开房门前却又折转回来道:“贺郎酒要吃得晚些,饿了叫人送东西进来。” 说罢,谢淮头也不回地离开,再多看一眼,就不想走了。 楚清姿脸上滚烫,进了新房后,她才开始害怕谢淮对她做些什么。幸好谢淮还要去给宾客敬酒,不然两人独处在此更是尴尬。 他们已经是拜堂成亲,天地作证过的夫妇了。这点让楚清姿犹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场长梦,可谢淮方才握住她的手指,那么真实又灼热。 房门忽地被敲响,楚清姿愣了愣,犹豫片刻,问道:“谁?” 门外的人久久沉默,在楚清姿以为外面的人已经离开的时候,复又开口道:“是我。” 那声音如同一只冷箭,透过一门之隔,狠狠扎进了楚清姿的心头,将她瞬间从嫁给谢淮的梦境粗暴地拉扯出来。 是顾絮时。 “你怎么进来的?谁带你来的?”楚清姿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楚涟容那张笑意吟吟的脸,也是,她怎么可能情愿看到自己成了世子夫人呢? 对方显然听出楚清姿声音里的排斥,略有疑惑道:“不是你叫我来,说有要事相托?” 楚清姿起身将门闭紧,深深呼吸一口气,若是被谢淮知道,他绝对会当场杀了顾絮时,这件事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到那时她楚清姿不仅不会是人人艳羡的世子夫人,反倒会成了众人鄙夷的出墙红杏。 所以,绝不能让顾絮时被任何人发现。 “消息是假的,你快走吧,但凡有任何人从此处路过,你我都没有好下场。”楚清姿强做镇定,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她的话,外面沉默片刻,声音冰冷地回答:“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楚清姿愣了愣,又听房外道:“我知道你不想嫁,若你不愿,没必要强逼自己。” “...”楚清姿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硬生生叫顾絮时气出些许笑意来,她道:“我有何不愿?八抬大轿,十六箱聘礼,他亲自迎亲,没有半点对我慢待,你怎会觉得我是被强逼?” 顾絮时显然没想到楚清姿会这样呛声,声音不由得也冷了下来,说道:“我知你对我有气,可成亲是一生一次之事,你不该儿戏。” 楚清姿从没有一刻觉得顾絮时如此烦人,她闭了闭眼,用仅剩的耐心道:“顾絮时,若你没有其他的事,别再在我的新房前逗留,若我夫君见到你,可不是简单几句话便可了结的。” 夫君,她前世今生头一次这样喊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并不在场。一种奇妙的感受涌上心头,竟叫她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这样的称谓了。 甚至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就仿佛真有谢淮在她身边保护她似的。 她心头莫名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入,有存稿,慢热型,会甜的,收藏评论给作者一点鼓励叭! 第7章 、奉茶 从前,顾絮时从来不许她如此唤他。 只许她规规矩矩地叫:“顾公子。” “顾公子,走吧。”楚清姿心脏隐隐疼了一瞬,随即释怀,她已经彻底不再是顾絮时的所有物了,再不用替他考虑心情,为他着想打算了。 顾絮时抿住唇,终于道:“好,这是你做的决定。” “是我做的决定。”楚清姿无比肯定的重复,将顾絮时剩余的话都噎回了喉咙。 他脸色沉郁如墨,冷声道,“告辞。” 外面重归于寂静,楚清姿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已经空无一人。 她彻底松了口气,心头却浮上来另一个怀疑。 顾絮时必定是楚涟容设计带来的,可楚涟容为何对谢家的庭院了如指掌?那只能说明,楚涟容在此地有相识之人。 楚涟容能接触到的不过是些丫鬟婆子,那眼线绝对就在她所认识的丫鬟婆子里。 知道了方向,楚清姿稍稍放心下来,楚涟容送她的这份大礼,不连本带利还回去怎么行。 她仔细盘算过,才终于在桌边歇下。 门缓缓合上,廊柱后,少年垂着头走出来,眼眶通红,掌心湿淋淋的滴着血。 他只怕楚清姿真的跟顾絮时走,他怕自己会真的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可楚清姿没有。 她甚至没有把门打开,只冷冷地赶顾絮时走,她还叫了他夫君。 夫君。 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奇迹般地将他心头沸腾的杀意和燥郁缓缓熨烫整齐,所有的怒火刹那间烟消云散,让他脑袋空了一片,怔怔地立着,甚至不敢进门。 楚清姿现在是他的。这样的认知出现在脑海里,便如燎原烈火卷入干草,热烫升腾不息。 谢淮带着满身的酒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楚清姿吓了一跳,以为顾絮时去而复返,急匆匆喊道:“谁?” “我。”他低低道, 声音有一丝沙哑。 听到谢淮的声音,楚清姿才彻底松了口气,伸手将门打开,鼻尖嗅到他身上汹涌而来的酒气,眉头微蹙,说道:“结束了?” 谢淮缓缓抬眼看她,不知为何,这一眼竟让楚清姿看出一点憋屈的意味,她愣了愣,说道:“瞪我做什么?” “没事,结束了。”谢淮撇开眼去,顾自走到床边,摊开了被褥道,“早些睡,明日还要给娘请安。” 他,就见楚清姿愣了愣,旋即飞快从床榻上爬起来,缩到了角落里,懵懂地看着他道:“你和我睡一起?” 谢淮皮笑肉不笑道:“不然呢,你睡地上?” 楚清姿喉咙一噎,心头涌上一阵紧张后怕,默默裹紧了自己的衣裳。 谢淮嘴角微抽,只是见她如此,就已经大概猜到了楚清姿心里想些什么。抿了抿唇道,“放心,你还没我养的画眉肥,我下不去手。” 就算下手,现在也不是时机。 闻言,楚清姿脸上红了红,抬脚要踢他下去,却被对方一伸手扣住了脚腕,谢淮颇为恶劣地扯起嘴角:“楚清姿,这是我的床。” 话中之意,你凭什么赶我下去? 不知是酒气升腾,还是屋子本就热暖,谢淮这样靠近她,浑身隐隐发热。 “松手。”直到楚清姿低垂着头,咬牙挤出这样一句,谢淮才终于松开了手。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世子就好好睡你的床吧。”她抱起被褥,紧贴着床边下榻,半点没碰到谢淮。 “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见她顾自要走,谢淮眉头微蹙,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将她扯回床上,楚清姿整个人跌进软被中,被谢淮一只手按住肩头动弹不得。 楚清姿惊慌失措地想要后退,耳边却传来谢淮不紧不慢的声音:“你现在是永安侯府世子夫人,出去睡,你让我怎么见人?” 见她怕得厉害,谢淮收回手来,又道:“老实待着。不然我可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做点什么,” 顿了顿,他恶劣地扯起嘴角,说道:“你不是常说,我这种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么? ” “你说得对。” 知道他是故意,楚清姿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好,既然世子不嫌恶心,那我也不嫌。祝世子一夜好眠,我先睡了。”说罢,楚清姿带着怒气,将被褥搁进里头便翻身睡觉。 谢淮被她赌气的动作逗笑,却在要躺倒在楚清姿身边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完了。 楚清姿身上,好香。 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即使背过身,也充斥在他鼻腔内,挥散不去。 直将他满身的火都点燃,回忆起无数个有楚清姿的滚烫梦境。 如今梦境成真,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 翌日,楚清姿醒来时,谢淮已然不在身边,但却听到院外一阵弄枪声。 三个丫鬟见她醒了,连忙到榻前收拾。 “问夫人安,奴婢澄兰,是往后伺候夫人的丫鬟。” “唤荷呢?”唤荷作为陪嫁丫鬟,跟着楚清姿一同进了侯府。 澄兰道:“唤荷说夫人您早上惯用热水敷脸,去打热水了。” 楚清姿点了点头,才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世子在外面做什么呢。” 闻言,澄兰顿了顿,才道:“回夫人,世子在晨练。”只不过,怪得是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晨练了。 以前可没见世子这么早练过枪。 楚清姿有些奇怪,但也没在多问,收拾妥当后便预备着去给侯夫人请安,打开门,就见谢淮枪出如龙,一枪干脆漂亮地挑落了院中盛开的木槿花。 她撇开眼去,刻意放大声音:“咳咳。” 谢淮回头看她,说道:“收拾好了?” 见楚清姿点了点头,谢淮便将枪递给身旁的小厮,擦了擦手,在前头给她带路。 两人一路安静无声,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半晌,还是楚清姿先忍不住,说道:“有一件事,我昨夜忘记问你。” “什么事。”谢淮浑不在意地道。 楚清姿脸色憋红,忽地扯住了他衣角,将他拽住,谢淮愣了愣,就听楚清姿声音细如蚊蝇,小声道:“新婚之夜,落红帕是干净的...” 谢淮脚下一顿,眸光微闪,低声道:“不用管,没人会问的。” “这怎么可能没人问...”楚清姿以为他根本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故意敷衍了事。 堂堂永安侯世子,新婚夜的落红帕是干干净净的,这种事怎么可能没人管,侯夫人若是知晓,定然什么都清楚了。 “她不会管这种事,”谢淮撇开眼,淡淡道,“你也不必担心,若是想,我倒是今晚可以帮你。” 他意有所指的看她一眼。 楚清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帮她什么?帮她落红? 简直浪荡!下流! 她脸瞬间红作一片,又羞又恼,眼睛仿佛沁了一汪清泉,恼火得瞪着他,亮津津的。 谢淮瞥她一眼,道:“帮你做一张假落红帕,你在想什么?”顿了顿,还故意轻嗤一声,“想得还挺美。” 楚清姿险些没忍住教养,只怒道:“你......!” 故意的,她越生气,谢淮越高兴。 半晌,她干脆也不再多问,只气得脸颊通红,跟随谢淮走进正厅。 她与侯夫人只在幼时见过一面,便是在永安侯替圣上挡下刺杀后。 外人都传言,侯夫人和老侯爷一样,武艺超群,心性坚韧,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昨日在婚宴上,她戴着盖头,也只听过了侯夫人的声音。 她微微抬头,却见侯夫人的座位上,根本空无一人。 楚清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谢淮,却见谢淮习以为常似的,没有动容,只好暗自忍下困惑。 旁边次座上,一个悠闲饮茶的女子道:“别看了,侯夫人今日不来,给我请安便是。” 新婚第一日,侯夫人竟然都不来看新媳妇。 楚清姿指尖微微蜷紧,点了点头,只听身旁谢淮毫无波澜地道:“给二姨娘奉茶。” 楚清姿这才动身,斟好茶水,恭敬地奉给二夫人。 二夫人轻抿了口,敷衍说道:“免礼,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顿了顿,又看向楚清姿,嗤笑了声,“祝世子和夫人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楚清姿顿感不适,不知道这样的恶意从何而来,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恭敬道:“谢二夫人。” 闻言,二夫人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敬恩,敬竹,过来给嫂嫂问安。” 从二夫人身后走上前来两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少年,令楚清姿惊异地是,这两个少年竟然长得一模一样,是对双生子。 敬恩敬竹嬉笑着朝楚清姿行礼,“问嫂嫂安。”顿了顿,其中一个少年朝谢淮道,“大哥,你怎么骗得这么好看的嫂子,也教教我呗?” 小小年纪竟然说这样的话,绝对是被谢淮带坏的...楚清姿脸上红透,听到身旁人低声道:“谢敬恩,我看你是皮痒了。” 先前发声那少年连忙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才不是敬恩,我是敬竹!” 楚清姿扶额,有什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弟弟,看来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了。 “给三姨娘奉茶。”谢淮适时提醒。 楚清姿立刻规规矩矩行过礼,端起茶杯,三姨娘见状起身,声音微弱道:“世子夫人不必多礼,都是家里人......”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二夫人搁了茶碗,声音刻薄地反问道:“家里人就该不懂规矩了?” 三姨娘瞬间没了声音,低垂着头道:“不,不是......” 看这架势,楚清姿就知道,这三姨娘平日里没少受二夫人的气。 “给三姨娘奉茶。”谢淮又重复一遍,楚清姿回过神来,将茶奉至三姨娘手心。 三姨娘接过茶杯,僵硬地露出笑容道:“祝世子和夫人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给大姐奉茶。”谢淮还有个大他一岁的姐姐,一直未曾出嫁。 楚清姿抬眼看去,却见大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不必了,我可受不起。” 房内刹那间僵持住,楚清姿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佛堂 “弟弟娶妻,姐姐却还未嫁,这是什么道理?”那女子明显还带着怒气,说话夹枪带棒,“还奉茶问安,我喝的下么?” 闻言,三姨娘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角,说道:“嫣儿,你这是什么话,今日是你弟弟新婚第一日......” 谢嫣猛然挣脱开她的手,说道:“娘,你怎么总这样,要不是谢淮,我能嫁不出去么?” 听到这话,楚清姿心里有数了。 也是,京城里,谢淮的名声那是数一数二的难听,作为他的姐姐,难免会受到些牵连。 她偏头看向谢淮,却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淡淡道:“奉过茶,问过安,若无其他事,我和清姿便告退了。” 谢嫣怒道:“谢淮,你给我站住!” 二夫人揉了揉被吵痛的额角,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丢人现眼,都闭嘴,依我看你嫁不出去可赖不着小侯爷,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这话一出,谢嫣立马被噎住了话头,满腔怒火地扭头跑出门外。 见她走后,二夫人才终于把目光落在谢淮身上,说道:“还望世子自己掂量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顿了顿,她起身道:“都走吧,三姨娘还不快去哄哄你那宝贝丫头? ” 三姨娘连忙应下,起身去追谢嫣。 这侯府上下,除了二夫人房里的那两个双生子和三姨娘,似乎都对谢淮有很大的意见。就连侯夫人......看起来都对谢淮不算上心。 楚清姿此时才反应过来,方才谢淮说侯夫人“她不会管”是什么意思。 房内人都离开后,谢淮转过身来看向楚清姿,故作随意说道:“我去见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楚清姿犹豫着憋了许久才道:“二夫人,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闻言,谢淮轻笑了声。 楚清姿瞪他,觉得他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嫁进谢家不过是用来帮他吸引火力的工具,瞧瞧有多少人不待见他。 没成想,谢淮竟然真的耐心跟她解释起来:“二夫人同谁说话都那样,不是对你。她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犯了错只消诚心认错,她便心软了。” “敬恩和敬竹,从小就活泼过头,你该骂就骂,该教训就教训,不必拘礼。” “三姨娘性子温吞,胆小怕事,心地不坏。 ” “谢嫣...离她远点,她有病。” 楚清姿听他一点一点介绍给自己他家里人,瞬间觉得仿佛在陌生的环境找到了支撑,许久才低声问:“那侯夫人呢?” 话音刚落,谢淮神色微滞,说道:“娘向来厌恶我,但她应当会喜欢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厌恶自己的儿子? 这话楚清姿没有问出口,她隐隐觉得不该问。 她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侯夫人?”新媳妇总要见婆婆的。 谢淮默了片刻,良久才道:“以后总有机会见,早饭叫你那小丫头给你端回房里了,不必等我。” 楚清姿点了点头,见他转身要走,忽然还有点不习惯,忍不住叫住了他。 “怎么了?”谢淮回头看她,“不认路就问澄兰,吃不惯的叫人去厨房做。放心,我马上回来。” 我马上回来。 最后一句,轻轻撞进了楚清姿的心尖。她偷偷想,谢淮好像也没那么不是东西,起码还知道怎么照顾人。 于是楚清姿点了点头,抬起眼,盯着谢淮轻轻说道:“好,我记住了。” 好乖。 谢淮轻轻抽了口气,脚下步履加快,转身出门。 * 侯府深处小佛堂里,侯夫人伏于案前一笔一划地抄着佛经,佛堂下,谢淮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滚。”侯夫人落下最后一笔,毫无感情地冷漠道。 谢淮身形未动,定定地看着侯夫人,说道:“娘,清姿想见你。” 听到他的话,侯夫人依然不为所动,淡淡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也没这样的儿媳。” 她每句话,每个字,都如同钢针般刺进谢淮的心头,将他的心脏刺得鲜血淋漓。 他哑着嗓子道:“娘,清姿很好,她很懂事,聪明,也漂亮,你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只毛笔飞来,直直摔在他的肩头,将他肩头染上一片墨渍。 侯夫人冷声道:“我说没说过,你一日认贼作父,我便一日不认你,你一日与那大太监李安园狼狈为奸,我便一日视你为耻!” 谢淮指尖微颤,声音却平淡道:“儿子知道。” “你还是不听?”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像你这种人,谢家祖祖辈辈都未曾有过,你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你爹的教养,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儿子有罪,娘如何恨我都没关系,但清姿无罪。”谢淮转身离去前,又道:“对了,婚约立下那日,圣上说会指个太医过来给娘看病。” “什么意思?”侯夫人声音骤冷。 在侯夫人看不到的地方,谢淮眸光微沉,说道:“侯府和相府结亲,圣上有些防备也是应该的,娘平日里要多注意,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侯夫人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孝子,眼线都替你那皇帝爹埋到我身边来了,谢淮,你可还记得永安侯是何许人也?” “是我爹。”谢淮没有回头,更没有解释,指尖紧紧扣进掌心,说道:“儿子没有忘记。”从来片刻不敢忘。 说完这句,不再听侯夫人如何斥责他,谢淮头也不回地走出佛堂,直到耳边终于清静,才靠在廊柱上如同溺水般窒息,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久缓过劲来,谢淮恢复往常平淡的模样。 “没事的,都会过去...”他低低念了几声,脚下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回到院子后,却远远听到了院里热闹非凡的声音。 “唤荷,咱家带来那几棵花种呢?” “小姐,呸呸,回夫人,奴婢早就种好了。” “那你跟澄兰和云香去找点花肥来。” “好嘞!” 唤荷刚转身要出院子,就看见谢淮面色沉郁地立在院外,登时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道:“给世子爷请安。”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丫鬟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件过来请安,楚清姿见他回来,擦了擦刚翻过花土的手,说道:“小侯爷回来了?” 谢淮静静看着她,说道:“种的什么?” “四季海棠,还有些兰花。”楚清姿向来喜欢种花,从家里带来不少花种。 听她说完这句,谢淮忽地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可现在,他只想多跟楚清姿说说话。 想告诉她,娘可能没法见她。 想告诉她,娘恨自己。 想告诉她,他现在有点煎熬。 但是只看着那张有些懵懂的脸,他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该说这些,他一个人担着就好了。 “脸上沾着花泥,脏死了,还不去洗?”谢淮颇有些嫌弃的开口,只说了这么一句。 楚清姿嘴角的笑意一僵,亏她早上还觉得谢淮没那么不是东西,这会子就原形毕露了! 她磨了磨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说道:“谢小侯爷提醒,我这就去洗。” 离开时,楚清姿脚下微停,回头道:“对了,给你留了饭,记得吃。” 谢淮怔忡片刻,就见楚清姿提起裙摆,脚下轻快地跑回屋里,在外人面前,她可从来不这样跑动。 他跟着走进屋里,桌案上果然摆好了饭菜和碗筷,谢淮的指尖微微贴在碗上,心头轻轻一跳。 还是热的。是楚清姿特意为他热过的。 “幸好顾絮时有眼无珠。”他突然这样想。 * 仔仔细细洗过脸后,楚清姿拉着唤荷反复问:“还有没有脏的地方?” “没了,其实刚刚我就瞧着小姐脸上干净得很......”唤荷摸不着头脑,只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对了小姐,花肥不够,只听说佛堂那边种着几株素心兰,应当是有余下的花肥,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楚清姿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去,熟悉熟悉路。”日后总是要在此生活的,她迟早要走遍每个院子。 两人收拾好,提着篮子便到了佛堂,佛堂前果真有几株开的正好的素心兰。 楚清姿敲了敲佛堂的门,佛堂内却久久无人回应。 忽然间,里面传来瓷瓶掉落在地摔碎的声音,楚清姿愣了愣,察觉到不对劲,犹豫片刻,说道:“里面有人吗?” 依旧没有回应。 侯府这么多家丁看守,绝无可能是小偷闯进来,楚清姿眉头紧皱,思索片刻,说道:“没人的话,我进去了。” 里面沉默以对,楚清姿一把将门推开,却见佛堂中央的桌案上伏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已经脱力昏厥过去,身旁摔落着大大小小的瓷片。 “快救人!”楚清姿急忙叫了声,匆匆闯进佛堂,将女子扶起来,又道:“唤荷,去找大夫!” 像是听到了楚清姿的话,女子紧闭着的眼微微睁开,竟然没有昏迷,气息微弱道:“不许去。” 楚清姿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不叫大夫来怎么行......” “不许去!”女子态度强硬。 楚清姿以为她只是不认识自己,于是头疼地道:“哪有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唤荷,去找小侯爷来,不听我的,总该听小侯爷的吧?” 闻言,女子缓缓撑起身子,目光如刀般从楚清姿的脸上划过,轻声道:“小侯爷...呵,”她闭了闭眼,随即冷漠道,“滚开,不用管我,我只是熬了几夜,太困倦了。” 楚清姿从来没见过这样固执的人,只好守着她道:“那你知道自己生的什么病吗,有没有药?” 女子不耐地啧了一声,说道:“我都说了,我只是困......”她一抬眼,却对上了楚清姿清澈无比的目光,带着满心的担忧,直勾勾地朝她望过来,似乎能一眼望进她心底似的。 “......罢了,佛柜第三格有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酥饼 楚清姿叫唤荷将药取来,连忙喂进她口中,一边喂一边下意识数落:“哪有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这个年纪身体有疾,就该找个人陪在身边,你是哪房里的奶娘?” 女子身上朴素,看起来不像贵人。楚清姿便下意识以为她是哪一房里的奶娘。 听到她的话,女子明显愣了愣,旋即又道:“你说什么?” 见她没听清,楚清姿又耐心重复一遍:“身体不好,就找个人时刻伴在身边,省的有一天你晕倒没人知道。” 女人奇异地盯着楚清姿,恰逢唤荷接了碗水过来,楚清姿将碗递给她道:“喝点水顺顺吧。” “哦。” 喝过了药,女子又听楚清姿道:“对了,我看佛堂外面种着几盆素心兰,这里还有没有余出的花肥,我想在院子里种些花。” 你怎么这么多事... 女子压下脱口欲出的话,又道:“别找我,找谢淮要。” 这下总该知道她是谁了吧。 楚清姿惊奇地看她,说道:“你怎么能直呼小侯爷大名?” 女子清了清嗓,缓声道:“你说呢?” 这下楚清姿明白了:“你是小侯爷的奶娘吧。” 女子:...... 说得对,但也不对。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按时服药,胸口闷就开开窗子透气。”楚清姿细心嘱咐完,又和唤荷一起把佛堂里的碎瓷片扫干净,临走前还供了柱香。 女子沉沉地看着楚清姿离去的身影,眸光回落到那碗给她服药的清水上。 “很懂事,聪明,也漂亮?”女子轻哼了声。 “哪看出来的聪明。” * “去干嘛了?”见楚清姿从院外回来,胳膊上还挎着篮子,谢淮问道。 楚清姿不甚在意道:“兰花需要细养,我去寻些花肥没找到,小侯爷可知从哪能得些花肥来?” 她眼睛明亮,直勾勾地盯着谢淮,谢淮错开目光,说道:“不知道。” “算了,本来也没指望着你。”楚清姿小声嘟哝了句便要走。 谢淮嘴角微抽,一把拉住她问道:“什么意思,不指望我你指望谁?” 楚清姿满脸无辜道:“当然是指望自己,我出门去买点。” 闻言,谢淮揉了揉额角,说道:“我叫人去找,要什么肥。” “药渣肥,多买点,我留着用。”楚清姿眨了眨眼,将篮子递给谢淮。 谢淮看着手中的篮子,目光缓缓移到楚清姿脸上:“干什么?” 楚清姿笑了笑,说道:“你不是说帮我找吗?这药渣肥,得仔细着找才行,下人去找,医馆里少不了给点质量不好的药渣,会把花毒死,小侯爷亲自去,自然无人敢诓骗。” “......”看她嘴角明显的笑意,谢淮便知道,这是楚清姿在还击方才他说她脸上有脏东西的事情。 在这种事上,楚清姿自小到大都不吃亏。 谢淮看她得意地转身离去,忍不住轻笑了声。 蠢死了。 于是,片刻后,向来纨绔不驯吃喝嫖赌的谢小侯爷,手里提着只竹篮立在药坊里。四下人声鼎沸,窃窃私语,所有眼睛都落在了谢淮身上,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个洞来。 这向来架子比天大的谢小侯爷,怎么还亲自来买东西,还是买些便宜的破药渣? 不合身份不说,看了还叫人可乐。 提着满满一篮子药渣肥出来后,谢淮将药渣肥塞给旁边的小厮核桃,咬牙切齿道:“核桃,给她送过去。” 惯的,这样下去得把楚清姿惯坏了。 谢淮一路上来来回回地这样想,回到府里却看见楚清姿捏着小花铲朝他看过来,笑靥如花地道:“谢谢小侯爷的花肥。” 只这样一句,谢淮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楚清姿就是个勾他魂的妖精。他不止一次这么认为。 “回来路上,买了袋酥饼。”谢淮将手心里的酥饼丢进唤荷怀里,故作随意道:“午后我要进宫,晚上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别乱跑。”说罢,便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楚清姿怔了怔,从唤荷手里接过枚酥饼咬下一口。 糖心的,没毒,还挺好吃。 “他没生气?”楚清姿奇怪地问那带回花肥的小厮。 她故意叫谢淮提着篮子去闹市买药渣回来,堂堂永安侯府小侯爷做着下人做的事,不得气得骂她才是?怎么反倒带了包酥饼回来给她。 核桃额头冒汗,想起谢淮从药坊出来咬牙切齿的模样,试探着道:“世子爷......看着不像生气的时候,未必就是真没生气。” 这下楚清姿懂了,谢淮这是憋着气呢。这样一想,楚清姿反而心里更舒畅了。 “呀,那这饼里不会有泻药吧!”唤荷突然惊呼,顿了顿,看着四下被她言语震惊的丫鬟们,连忙拍了拍嘴道,“呸呸呸,奴婢胡言乱语,该打。” 楚清姿却不怎么在意地又咬了两口酥饼,说道:“他不敢,再怎么说,我也是圣旨赐婚给他的夫人。” 闻言,核桃抽了抽嘴角,又道:“是是,世子爷对夫人满心赤诚,自然不会做下药这样的勾当。” 满心赤诚...楚清姿和唤荷相视一眼,纷纷没忍住笑出声,两个人都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该让你看看十几岁那年在卢氏家塾,世子是如何对我家小姐的!”唤荷对谢淮曾经的所作所为如数家珍,记得清清楚楚,“世子刚入家塾第一日,我陪着小姐去读书,恰巧就碰上世子进来。” 那年谢淮大约十一二岁,正是淘气的年纪。老侯爷因救驾而死,圣上对老侯爷颇为愧疚,于是把谢淮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来养,在当年广为传颂。但谁也没成想,圣宠之下,竟把谢淮的性子越养越恶劣,最终成了个纨绔子弟。 侯夫人一开始还能管教一二,到后来彻底没了法子,只好再把谢淮送回了卢氏家塾,由严厉的卢太傅管教。 楚清姿第一次同谢淮说话,便是在谢淮正是滋生反骨的时期。 作为相府的嫡大小姐,楚清姿从小便被要求,要温婉贤淑,要知书达理,说话要慢,走路要稳,腰肢要正,要做京城第一贵女。 当然,楚清姿自己也很想做第一贵女。于是她自小便端着架子,努力善解人意,温婉大方。 她早早得知永安侯世子要来家塾上课,便想起来十岁那年曾也在卢氏家塾里,见到过谢淮一次。 楚清姿天真以为,谢淮会跟老侯爷一样忠勇无双,恰好他们此番成了同窗,不如顺便结识一番。 直到初来乍到地谢淮将她最宝贵的一支簪子从她头顶拆出去前,楚清姿还在温柔体贴地照顾新来的同窗。 “我叫楚清姿,你是谢小侯爷吧,我十岁那年曾见过你一面......”楚清姿自信地同他介绍自己,不论是哪家的世家子弟都能迅速地对她产生好感,所以她从没有想过会有人不吃这一套。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谢淮便抽出她头顶的簪子,歪了歪头,奇怪道:“怎么有人别这么老土的簪子。” 楚清姿整个人愣在原地,这是她绝无所料的画面,四周所有弟子也都闻声看了过来,目光如刀般一下下割在楚清姿身上,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老,老土么?” 是她听错了,还是谢淮说错了?楚清姿不无希冀地想。 可谢淮却恶劣地扯起嘴角,带着浅笑,一字一顿地盯着她道:“是啊,很土,很丑。” 每个字都毫不留情,将楚清姿的脸面撕个粉碎,扔在地上。 从那日后,谢淮的笑容,出现在楚清姿无数个午夜惊醒的噩梦里。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不懂礼数的人?她想不明白。 “后来怎么样了?”澄兰听得入迷,忍不住开口问。 唤荷干咳了两声,眼睛在澄兰和核桃身上转了个圈,说道:“你们该不会告诉给小侯爷吧?” 澄兰连忙摆手,说道:“不会的,小侯爷平日里不怎么同我们说话。” 这倒是真的。楚清姿想,应该也没人想跟谢淮那张嘴交流。 “后来,我努力忍住眼泪,维持礼节,想要从他夺回簪子,却被谢淮那混......咳,被谢小侯爷捏住了脸。”楚清姿轻轻掐住唤荷的脸,边做演示边道:“他力气大着呢,一边欺负我,一边还说......” “说什么?”澄兰和核桃皆是紧张地听着,拳头都替楚清姿捏紧了。 楚清姿声音微顿,忽然间脑海里回忆起那时的谢淮,记忆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过,甚至连当时小谢淮是什么神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 “楚清姿是吧,”十一二岁的小世子淡淡地盯着楚清姿强作笑容的脸,手上稍稍用力,说道:“你装什么?” 楚清姿被他的样子吓到,连眼泪都忘了掉,耳边继续传来谢淮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想讨好我的人多了,像你编谎话都编这么假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十岁那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哪?” 谢淮声音冷如冬日寒潭,欺近发抖的楚清姿。 “我爹的丧事上么?” 她清楚记得,最后一句,谢淮声音里带着怒意的颤抖。 楚清姿猛然从回忆里惊觉,原来那个时候,她说的那句十岁那年曾见过谢淮一面,竟让谢淮误以为是她在假借老侯爷丧事的事情同谢淮套近乎。 十岁那年,正是老侯爷去世的那年。 而谢淮,绝不愿任何人拿此事开玩笑。 所以他才会突然发火,伸手拔走她的簪子,恶意满满地说她老土,甚至还狠狠捏了她的脸。 可那个时候的楚清姿,听了太多关于谢淮桀骜不驯的“事迹”,只以为谢淮是故意为难她。 从那时起,她便和谢淮深结下了恩怨,直至今日。 第10章 、蜜饯 天可怜见。她真的在十岁那年见过谢淮,只不过是在卢氏家塾见了那么一眼。 当年侯府一团乱麻,侯夫人无暇顾及谢淮,就把他送到了家塾照看几日。 想必当时谢淮整个人都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下意识便把楚清姿当成了拿老侯爷开玩笑的仇敌。 楚清姿明白过来这回事,听完她的话,唤荷和丫鬟小厮们自然也明白过来了这回事。 “原来是场误会,小姐快去跟世子解释清楚,日后说不定也能和谐共处!”唤荷向来最看不得因误会反目成仇的戏码,更何况她觉着她家小姐本就是好心,不该被谢淮这样记恨。 楚清姿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什么?我说当年第一次见他,不是在老侯爷的丧事上,而是在卢氏家塾?不说小侯爷还记不记得这回事,就算记得,估计也早就无所谓了。” 他们之间的梁子,又不是一件事造成的。 而是之后越来越互相看不顺眼。谢淮看不惯楚清姿装模作样,一副虚伪的贵女架势。楚清姿看不惯谢淮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一点没个小侯爷的样子。 两人见面就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夹枪带棒。 就算一开始的误会解开,也不一定就会和谐共处。 楚清姿这样想着,也歇了心思,反正她都嫁给谢淮了,解释那些也没什么用。谢淮容得下她就容,容不下她,反正圣旨也没说不可和离,她就讨份和离书回相府,继续做她的嫡大小姐。 澄兰见状,心里颇不是滋味:“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夫妻间相守最重要的就是相知,若是谁都不说,误会就像根一样深埋在心底,永远都是个坎。” 闻言,楚清姿嘴里刚喝进去的一口茶险些呛出来,她惊奇地看着澄兰道:“你觉着我俩像夫妻?” 真是奇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和谢淮压根就彼此没感觉吧? 澄兰有些困惑地道:“当然是了,世子和夫人就跟我爹我娘一样,虽然平日里吵嘴,但却深爱彼此,就比如这酥饼,小时候我爹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我娘带她爱吃的东西。” 楚清姿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干巴巴地推诿道:“傻丫头,辈分乱了。” 她连忙支使这些听故事的丫头小厮们去做回自己的事去,楚清姿自己却盯着手心里的糖心酥饼越看越怪。 他买包酥饼干嘛? 搞得好像他们关系多么熟稔似的。 * 皇宫深处,魏宣帝正在批阅奏折。地上跪着受诫的是当今太子,太子身侧站着的,是已经等候多时的谢淮。 “淮儿怎么今日进宫来了?”魏宣帝训诫完太子才召见谢淮,果真如待亲生儿子般宠爱他,甚至竟然还未曾让地上的太子起身。 谢淮行过礼后,恭敬答道:“成亲第一日,谢淮本欲带清姿一同前来面圣,可我想着她前几日才刚给圣上添了麻烦,圣上应该不想见她才是,于是便独自来了。” 他指的是楚清姿意欲退婚,最后改了婚约的事。 闻言,魏宣帝翻阅奏折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谢淮,说道:“你这臭小子,替朕做起主来了?”话音霎时严肃,宫内的太监们纷纷攥紧了心思,就连地上的太子,此刻都煎熬万分。 这谢淮,怎么什么浑事都敢做,圣上这次定然要好好教训他了。 魏宣帝身旁的大太监,目光紧紧锁在了谢淮身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半晌,却听谢淮又道:“淮儿没有替圣上做主的意思,只是——” 他声音微顿,良久才道:“不敢欺瞒圣上,淮儿自小便同楚清姿相互厌恶,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娶她也不过是为了让我娘少催我成亲......” 听了这话,魏宣帝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嗤笑了声,将奏折摔在案上,说道:“你倒是聪明,楚丞相要得知此事,非得上门痛揍你不可。” 谢淮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故作随意道:“圣上不必担心,楚清姿什么都不会说的,她巴不得我厌恶她,如此她便能继续爱慕顾絮时了。” 此话一出,魏宣帝紧绷着的脸忽然松弛许多,宫内气氛也缓和下来,只是嘴上仍道:“哎,你们这些年轻人,行事太不考虑后果了!” 谢淮低声道:“圣上教训得是。” “罢了,改日叫那丫头进宫来给朕见见,”顿了顿,魏宣帝又看向身旁的大太监,问道:“李安园,过几日,是不是该皇后生辰了?” 李安园恭身道:“回皇上,正是皇后娘娘生辰。” 闻言,魏宣帝摆手道:“生辰宴时,叫你那新媳妇来见见朕,也去见见皇后。听见没有?” 谢淮点头称是。 见他没什么异议,魏宣帝才放心道:“行了,这么晚了,回家去吧。李安园,送世子出宫。” 李安园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这样的身份地位,送谢淮这样一个武侯世子出宫,足以说明谢淮在皇帝这里当真是极为受宠。 二人走后,太子跪在地上,颇为不满地同身边的太监道:“真是不知道谁才是父皇的亲儿子。” 魏宣帝缓缓起身,走到太子面前,伸手狠狠扇了他一掌,看着惊恐万分的太子,面上毫无起伏道:“你是太子,和个世子比什么?” “父皇说得是,是儿臣目光短浅了!”太子忙不迭地认错。 只是他却始终想不通,打自己儿子却宠臣子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滚回去,好好想想朕的意思。”魏宣帝目光深远,似乎能透过重重宫墙,看到外面立着的谢淮。 有时候,盛宠才最杀人。 只是这个道理,太子不懂。 * “奴才给世子带路。”李安园满面笑容地领着谢淮出宫,一路上嘘寒问暖,却在出了宫门的一刹那,脸色陡然冷戾下来。 “世子爷羽翼渐丰,想必日后是用不上老奴了。” 李安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的话绝不会让任何人听了墙角。 “世子爷可还记得,我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不要娶楚清姿?” 谢淮早知会有这一遭,垂下头沉声道:“师父,唯此事,我绝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李安园声音冷得刺骨,嗤笑道:“你还当咱家是师父?咱家看世子爷是翅膀硬了,好日子过得久了,永安侯当年怎么死的,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淮没有一日敢忘。”他抬起眼,直直地看着李安园,说道,“我可以什么都没有,我只要她。师父放心,我会把一切安排好,不会让魏帝起疑心。” 李安园被他这固执的模样,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良久才忍住了一口气,说道:“世子爷,老侯爷当年于我有恩,将你托付给咱家,哪怕是死,咱家都会尽心尽力护你周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和楚寅杭的女儿扯上干系。” “楚寅杭是什么人,在咱家眼里,他乃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权高者,在皇帝眼里又是什么,你可知晓?” 见谢淮沉默不答,李安园又道:“眼中钉,肉中刺!” “你这侯府世子还同相府嫡女成亲,你不要命了?” “你现在滔天的权势,都是魏帝给的,他想要你的命,轻而易举。” 李安园说至此处,深吸了口气,沉重道:“我知你心里有苦,你娘不理解你,以为你认贼作父,可这条伺君之路,始终是你要替你爹走下去的——只要做一辈子不成器的纨绔,就能保侯府上下一辈子平安,这买卖,划算。”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往日后,你心中千万铭记,要想让侯府不倒,让楚家那丫头活命,就别对她太好! 别让魏帝看出一星半点,你爱她至深,否则,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他拱手相送,依旧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脸,转换地没有半点痕迹,殷勤道:“恭送谢小侯爷,老奴这就回去交差了。” 谢淮躬身行礼,看着李安园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彼时天边阴云遮住晚霞,宫内点起来盏盏灯火,谢淮怔忡地立在原地,从衣襟里取出包新买的蜜饯,那是来时路上买的,本打算回去后送给楚清姿。 他知道,楚清姿嗜甜,从小就铭记在心。 半晌,他将那包蜜饯搁在宫灯上,一颗颗拿出来,烧成灰烬。 从今日起,绝不让任何人知晓半分——他爱楚清姿至深。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在专栏,求收藏呀 文名:《死对头比我先一步穿了》 文案: 作为混沌阁阁主,我悠哉地称霸一方,虽然人人都骂我是反派老祖,但我压根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倚仙宗出了个天才剑修,名叫姜倾,他一人一剑,屠尽了我混沌阁,就连我也没能打过,被他封印起来。 但我好歹是混沌阁阁主,也没让他占到便宜,用阵法将他扔进了必死无疑的混沌之地。 三年后,我解开封印,却没成想竟然阴差阳错也进了混沌之地。 那里是个奇怪的世界,没有修仙之术,没有法力和邪力,他们只信奉马克思,忠诚于科学和民主。 我失去邪力,险些沦落街头,将我收留的竟然是三年前被我扔进混沌之地的死对头姜倾。 他遵守着这个世界名为法律的天道准则,不敢杀我,也不敢放任我在世上,于是便将我囚禁在他身边,每天以巧克力牛奶和小蛋糕诱惑束缚我,不让我作恶。 甚至某一天,为了让我永远不能再创建反派,他和我领证结婚,将我一辈子锁在了他身边。 真是个居心险恶的人类啊,我想,然后嘬了口姜倾刚给我买的奶茶。 腹黑正道社畜男主x笨蛋美人混吃等死女主 一篇温馨日常小甜文~ 第11章 、长梦 灯火幽深,夜已过半,谢淮才终于回了侯府,房中只亮着微弱的烛光,估摸楚清姿已经睡去了。 谢淮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却见楚清姿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只穿件鹅黄轻薄小衫,露出来洁白如玉的脖颈修长漂亮,手心捏着张字纸抬眼看向他。 他不由得眸光微暗。 “小侯爷回来了?”她语气是少有的惫懒,似乎还带着些许困乏。 谢淮撇开目光,低低地嗯了声,又道:“怎么不睡?” 闻言,楚清姿白他一眼,这不明晃晃的废话,她还能在这屋里干嘛,还不是等他。 “我今日想了一天,觉着还是把话摊开了说好,”楚清姿将字纸用掌心推平,又道:“我知晓小侯爷必定是不喜欢我,就算同我成亲也不过是找个幌子让侯夫人省心。” 说罢,她话音微顿,似是在等着谢淮承认。 谢淮莫名回忆起白日里李安园曾对他说的话,心绪瞬间沉入谷底,声音微凉道:“你想说什么?” 楚清姿轻咳一声,说道:“立个字据,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我,在外人前,也请小侯爷表现得如同正常夫妻般。”这是为了让她爹娘放心。 见谢淮没什么意见,顿了顿,楚清姿又道:“还有,我会帮忙打理侯府,但有个条件,请小侯爷帮我寻位名医回来。” 听到这句,谢淮才抬头道:“什么名医?” “治咳疾的,”关于楚相的事,楚清姿不愿多说给他知道,毕竟她自己都不清楚楚相究竟是被人下毒,还是真的染了不治之症,于是只道:“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别无他求。” 咳疾......相府上下有人患咳疾么,他从未听说过。 他只知道楚清姿身边唯一会患咳疾的,就是那住在京郊,家徒四壁,常年身染风寒的顾絮时。 想到此处,谢淮的指尖微微蜷缩,如同心脏被人生生凿出个口子,灌进冷风来,良久,他才故作若无其事道:“谁患了病?” “没什么人。”楚清姿轻轻答他,只道,“小侯爷帮人做事,还打探底细呢?” 谢淮细细盯着她,半晌,没再追问。 他在字据上盖下自己的印,便见楚清姿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颇为困倦似地伸个懒腰,肩头的衣领滑落,露出里衣内纤细单薄的肩膀。她却仍困得浑不自知,顾自说道:“对了,我叫唤荷她们加了张小榻,日后便不用委屈小侯爷同我共睡......” “过来睡。”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淮冷声打断。 楚清姿微微愣住,不知道谢淮为什么突然又变了脾气。她自觉自己那字据上,没写任何叫谢淮不痛快的事。 怎么有这样反复无常的人。 “小侯爷喜欢同我一起?”楚清姿只觉得奇怪,在她心里,谢淮定然是极其厌烦她的,和她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同床共枕,他不嫌恶心吗? 谢淮屈起手指,轻轻扣了扣床沿,故意道:“嗯,我喜欢得紧,过来。” 满口胡话。楚清姿一个字也不信他。 他神色不明,眉目掩于月色中,忽地伸手扯住了被迫靠近些的楚清姿,将她一把拽进怀中。 楚清姿惊慌了一瞬,连忙伸手撑在他身上,小声道:“你做什么?” 难不成谢淮成婚后没能出去沾花惹草,反倒对她起了心思。 谢淮竟连她也能看得上么。 “老实点,睡觉。”他抬手便将她按进柔软的被褥中,“以后早点上床来,床榻这么冷,我要你有什么用?” 闻言,楚清姿紧咬着牙关,把火气生生憋回去,低声道:“也是,在世子眼里,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话音刚落,房内的气氛陷入僵持。谢淮毫不在地意解开外衣,躺进被褥,似乎还能从里面嗅到些楚清姿身上的香气。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念头,心跳渐渐陷入宁静。 却听身旁的楚清姿,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谢淮。” 无人应声。 谢淮翻过身去,他怕楚清姿这个不懂气氛的蠢货,再喊他一声,他会忍不住做出些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十一二岁那年,我同你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楚清姿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她也是琢磨了一天才想好怎么开口谈这件事。 闻言,谢淮的动作微微顿住。 见他仍不回答,楚清姿抿了抿唇,翻过身去嘟哝一句:“不记得就算了。总之,那件事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十岁那年同在卢氏家塾,我见过你的。” 不是在老侯爷的丧事上。 她总觉得,谢淮一定是记得的,只要误会解释清楚,说不准他们之间还能做半个朋友。如此想着,她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楚清姿便将脑袋埋进枕被,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等着谢淮的回答。 却许久没能等到谢淮的回答。 爱回不回。楚清姿自觉自己已经说尽了当初的误会,没什么好再解释的,于是干脆睡起自己的觉来。 直到楚清姿呼吸平稳,沉沉睡去,终究没等到谢淮的回应。 夜深烛灭,谢淮才缓缓睁开眼,看着榻边的淡色帷幔,出神喃喃,不知是在同谁说:“记得...” 记得,怎么会忘,但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谢淮,要想让她好好活着,就什么也别说。 * 京郊顾府。 “相府那丫头真这么说?”顾老夫人狠狠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明明是她先招惹我儿,偷把婚约换成他人不说,还拿捏什么架子!” 而听完她的话,顾絮时却只是淡淡地起身,说道:“娘,我今日头痛,先告退了。” 顾老夫人最是宝贝这独子,连忙道:“絮时,别因着这么个势利的女人生气,总会找到个真心待你的姑娘的。” 他又开始头痛了。 “娘,我先回房了。” 回到房间后,顾絮时紧紧将门关上,深深呼出口气来。 昨夜,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到自己和楚清姿成亲,在顾府这简陋的房子里,楚清姿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剩颓靡的白,只因楚清姿痛恨自己没有娶她做正妻。 梦到自己看到这样的楚清姿无比恼火,那火气不知从何而来,无端地便朝着她而去。他不明白楚清姿有什么不满意。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冷冷地对她说:“你不是常对我说,身份权利,地位高低,你全然不在乎么。为何我让你做妾,你反倒不情愿了?” 梦里的楚清姿忽地笑了,笑得那样悲惨,可怜,好像他的那句话彻底将她击垮了般。 顾絮时下意识的慌乱,继而是近乎狡辩的恼火:“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难不成叫你做妾便不会爱了,你后悔了是不是?” 楚清姿什么也没有答,只是站着,闭上眼道:“是,我后悔了。” 自她脱口那句话起,顾絮时便对她更加冷淡,甚至刻意对她的庶妹好。 梦境结束时,是漫天大雪,楚清姿倒在冰冷的雪堆中,呼吸渐冷,他怔怔地看着,浑身的血仿佛一并冻住了。 滔天的悔意袭来,甚至叫他不敢相信那是一场梦。 那只是一场梦,那绝不是真的。 顾絮时每每回忆起梦里的画面,便头痛不止,就像是谁将那记忆生生塞进他的脑海,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清姿是因他而死的。 是他蹉跎了楚清姿的一生,是他让楚清姿背上万人耻笑的污名,是他让楚清姿从高高在上的相府大小姐,变成顾府在京郊养着的一个外室。 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明明从未想过害她,可为什么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逼死了楚清姿。 顾絮时忽然想起那日楚清姿在侯府新房前,没有一丝一毫不忍的声音,无比果决狠心的声音。 她说“顾絮时,若你没有其他的事,别在我的新房前逗留。” “若我夫君见到你,可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了事的。” 他莫名的恼火,又从心头燃起奇异的火团来,他想不通楚清姿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难道她觉得嫁给谢淮,就会比嫁给他更好? 朝中形势她什么也不懂,她不知道谢淮根本不是什么金贵的侯府世子爷,而是个依靠着皇帝宠爱肆无忌惮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走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楚清姿嫁给他,但凡谢淮对她有一点点好,皇帝都会忌惮这两个世家贵族,不杀不足以立威。 诚然他只是为了利用楚清姿,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蠢笨无知,利用她毫不犹豫踏进他人生道路上的盲目,来达到他爬得更高官途更坦荡的目的。 可他并非对楚清姿毫无感觉,也绝不会将楚清姿置于这样的险境。 顾絮时原本想着,只要楚清姿足够听话,他要做的事情结束后,他仍是愿意给楚清姿一个名分,也会对她好。 只要她懂事。于他而言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可楚清姿偏偏做不到。 “要嫁给他便嫁给他。”顾絮时拄着头痛欲裂的额角,缓缓斟上一杯茶,一饮而尽,嗤笑了声,道:“反正,相府要倒,侯府也要倒,你迟早还会回来。” 忽然间,房门被人敲响,传来顾老夫人颤巍巍的声音:“儿啊,有位宫里头来的大人,要见你。” 顾絮时神色微顿,抬头看去,只见房门敞开,一个太监笑眯眯地盯着他看,说道:“咱家乃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个太监,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人,顾公子,上回在宫里头我们见过面。” 他说的是,楚清姿进宫退婚那日。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宫里头得罪妃子也不能得罪此人。 李安园。 “公公前来有什么事?”顾絮时起身行礼,神情淡淡。 李安园脸上毫无波澜, 说道:“皇后娘娘前日里提起在老家有个表侄,许久未见,甚是思念,特派老奴生辰宴当日来寻他进宫,这一寻才知道,原来是顾公子。” 顾絮时微微怔住,他哪认识什么皇后,却听李安园又笑道:“公子怕是年纪小早不记得了,进宫一见皇后娘娘便知。” 顾絮时很快便明白了一切。 那位果然按耐不住,担心着有人亲上加亲,日后会威胁着他的位子,便叫顾絮时假借皇后表侄的身份进宫去,搅一搅侯府的浑水。 “絮时,欣然愿往。” 第12章 、贿赂 “侯夫人不来,二夫人也懒得来,三姨娘胆子小不愿来,这请安倒成了我自己给自己请了。”楚清姿暗自嘟哝了几句,每每清早都是如此,她顾自来了,其他的人全不在。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道嘹亮的少年声音:“嫂嫂,怎么总起这么早,咱家没那么多规矩。” 楚清姿刚欲接话,就见少年身后蹦出来个一模一样的少年,挂着同样灿烂的笑容,说道:“嫂嫂可不比你这懒猪,我早上叫你八回都不起。” 这是二房的双生子敬恩和敬竹,看起来倒是比谢淮乖巧伶俐的。 “谢敬竹,我看你欠打了是不是!”敬恩扯着敬竹的脸,直扯得他眼冒泪花,还不讨饶。 “嫂嫂,你看这个坏心眼的,你可记住他叫敬恩,敬恩最是不懂事了。” 楚清姿压根分不清他俩,只得笑着将他们分开,又每人倒上杯茶道:“你俩倒是跟你们大哥小时候很像。” 都爱扯别人脸。 闻言,敬恩呸了一声,小声说道:“谁跟他像。”顿了顿,迎上楚清姿微微怔住的目光,低着头解释道:“嫂嫂,其实我们心里都门儿清,知道你是被谢淮骗进来的,谁能稀罕上那么个人,才真是瞎了眼了。” 他话刚说完,就见敬竹给了他后脑一巴掌,骂道:“行了行了,大哥平时也没对你不好过。” 楚清姿还以为,至少这两个孩子,是和谢淮关系不错的,没成想也是如此。 见她沉思,敬恩又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呀,嫂嫂别有负担,我们都听说了,京城里头都传,你有心仪之人,是被谢淮硬绑进侯府......唔,谢敬竹,你干嘛捂我嘴!”话音未落,敬竹便一脸尴尬地解释道,“都是谣传,谣传,嫂嫂你别听他瞎说。” 楚清姿顿时愣住,这些天她除了忙着成亲事宜外,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传言,进了侯府后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原来外面都传成这样了么。 敬恩气得咬他一口,又道:“我哪瞎说了,我上回还听见有人说,谢淮趋炎附势,攀附皇家不说,还想着搭上相府,强娶了相府嫡女回家,他要干嘛他?!给侯府丢了多大的脸,现在大夫人都不理他了!这不是事实吗?” 此话一出,正厅内彻底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 半晌,楚清姿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其实,我没有不情愿。” 这些谣传,莫不是揪着她不喜欢谢淮做文章,将谢淮描述得更像个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 但莫名的,楚清姿觉得替谢淮不快。 敬恩愣了愣,说道:“嫂嫂你就别替他说话了,你放心,咱们侯府上下都是拧成一根绳的,没人不膈应谢淮。” “你可闭嘴吧你!”敬竹恨不得把敬恩拖走才是,说好了外面的谣言一个字不叫嫂嫂听见,结果谢敬恩自己忍不住全抖落出来了,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不膈应大哥,大哥从小没少带你玩,也没少照顾你,怎么到你嘴里就里外不是人了呢!” 谢敬恩瞥他一眼,跟楚清姿补充道:“对,还有谢敬竹这个叛徒,就他跟谢淮是一伙的,不过嫂嫂你放心,我肯定是跟你一伙的。”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拉开又要拧打作一团的两人,说道:“为什么讨厌他?难道就只因为那些传言?” 谢敬恩最喜欢像楚清姿这样漂亮温柔的姐姐,揽着他柔声细语的说话,不由得就什么都吐露出来了:“我娘说了,侯府代代皆忠良,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巴结宦官,有辱门风,他还整日喝酒作乐,娘都不让我们跟他一起。” 闻言,楚清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听敬竹不服气地闷声争辩,道:“大哥很好的,嫂嫂,大哥真的很好的。”他说不出什么感动人的话语来,只会这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重复。 “好,我都知道了,谢谢你们关心我。”楚清姿揉了揉敬竹的头发,笑道:“也该吃饭了,走吧?” 敬恩一听,立刻道:“是该吃了,嫂嫂快来!” 待他飞奔出门后,敬竹轻轻拉住了楚清姿的衣角,小声道:“嫂嫂,大哥对我们很好的,只是他不会说出口,平日里还总凶我们,但是他不是坏。嫂嫂,只要你对他好一点,大哥就会对你更好,真的。” 说完这句,敬竹露出个笑容来,说道:“我也去吃饭了。”说罢便转身溜开。 这两个小孩,相貌相同,说的话却是南辕北辙,楚清姿不由得轻笑了声,门外唤荷正好端了新种好的盆兰进来,兴奋道:“小姐,咱们从家里带的这盆垂手兰开花了!” 楚清姿看去,只见几朵小小兰花,在花盆中悄然绽放,长势喜人。 她忽然想到了佛堂里那个女人,佛堂前种着素心兰,想必也是个爱养花的,于是道:“就这一盆垂手兰么?” “还有一盆呢,那盆还没开!”唤荷想了想,又道,“不过估摸着这几日就快开了。” 楚清姿点点头,说道:“把那盆没开的带着,送去佛堂。” 也不知道那奶娘是否有按时吃药,正好她想找个人好好问问谢淮在家中的关系为何如此紧张,不如借此机会,顺便问了。 这么想着,楚清姿也这般做了。 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同在佛堂里拜佛的还有二夫人,正坐在茶桌旁品茶。 她顿时感到一阵棘手,这二夫人看起来就是整个侯府最不好惹的女人。 果不其然,她刚一踏进门,就听见二夫人带着淡淡嘲讽之意开口道:“哟,瞧瞧谁来了,世子自己找的好媳妇来了。” “问二夫人早。”她行过礼,余光瞥见谢淮那奶娘就坐在蒲团上,连头都不曾回过来。 二夫人颇为敷衍的点了点头,说道:“世子夫人也来礼佛?” 楚清姿清了清嗓,说道:“不是,是来送花的,佛前总该供些好看的花,这盆垂手兰是我在家养的,快开花了送来正合适。” 闻言,二夫人便无趣地撇开脸去,顾自喝起茶来,然而下一刻,就见楚清姿径直跪到了正在闭目礼佛的女子身旁,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给你带了花,喏,怎么样,我养的。”楚清姿见奶娘睁开眼盯着自己,连忙把花摆出来,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品味的,门口那几盆素心兰,被你养的很漂亮。” 在她们身后,二夫人和身旁的婢女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和震惊。 这刚来的新媳妇,怎么和侯夫人这么亲密的说话? 她不想在这个家待了是不是? 谁不知道侯夫人最是厌烦谢淮,更别提谢淮娶回来的媳妇了。 半晌,女子缓缓起身,嗤笑了声,道:“贿赂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楚清姿见她通透,瞥了眼旁边偷听的二夫人,笑了笑道:“自然是贿赂你,有好些事想问你呢,这方不方便?” 女子若无其事道:“方便,你且问吧。” 踟蹰了片刻,楚清姿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怕别人听了,便开口道:“我觉得这府里,你该是最了解小侯爷的,于是便想问问......” 话还没说完,就听二夫人连忙大声咳嗽起来,连同身旁的婢女,两个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念叨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你渴不渴,要不要过来喝杯茶?” 楚清姿愣了愣,回头看向她们,道:“谢二夫人,我不渴,来之前刚在正厅喝过的。” 见她说完这句又转身回去,笑吟吟地同侯夫人道:“方才是想问你,小侯爷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个奇怪的性子么,我想知道知道他小时候的事。” 二夫人和身旁婢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惊愕。 这丫头怎么什么都敢问? “亏了这地是佛堂,换个别的屋子,侯夫人不得提起枪来,捅她几个窟窿?” 婢女喃喃道,和二夫人如出一辙的嘴毒。 闻言,二夫人茶叶顾不上喝,连忙起身,赶在侯夫人脸色大变前逃出了佛堂,出了佛堂时,还不住地抚着胸脯压惊:“可别怪我没提醒她,方才我可差点把心肝都咳出来了。” 婢女跟着附和道:“看侯夫人刚刚那神情,今天少不了劈头盖脸骂那世子夫人一通了。” 然而佛堂内,侯夫人却只是盯着她,嗤笑一声,说道:“谁让你问的?” “我自己让我问的。”楚清姿笑吟吟的答她,“今日在正厅,有人同我说侯府上下都不稀罕小侯爷,这事是不是真的?你这做奶娘的,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侯夫人瞥她一眼,仔细从她脸上分辨,半晌,确定了这丫头是真的蠢,才道:“我自然知道些。” 顿了顿,她在楚清姿满目期待的目光中,冷声吐出来句话:“别人厌恶他,那是他活该。” 楚清姿微微怔愣,没想到听到了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答案,轻声道:“为何呢?” 楚清姿扪心自问,同样厌烦谢淮这脾性,但她没觉得谢淮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只是少年时脾气恶劣了些,兴许待他长大后就会收敛。 可为何侯府所有人提起他的时候,都如此痛恨? 第13章 、鸟笼 侯夫人见她发愣,又轻嗤了声,说道:“难不成,你喜欢一个为了权利地位不择手段的人?” 楚清姿摇了摇头。 为了权力地位不择手段,她上辈子已经见识过那样的人。足够狠心,也足够令人作呕。 紧接着,她又听侯夫人道:“那不得了,你自己都不喜欢,让我们喜欢做什么。”顿了顿,她又看向楚清姿,说道:“青史难留名,臭名传万代,侯府再多的忠良,落到他手里全都白费了。” 楚清姿知道,像侯府这样的世家,最在乎的便是名声,可谢淮自小便是个纨绔性子,侯府上下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被谢淮亲手砸个粉碎,侯夫人恨铁不成钢是应该的。 她叹了口气,说道:“他平日里,倒也没那么坏的,就是爱玩了些。” “爱玩?”侯夫人冷笑了声,说道,“他哪是爱玩,他分明就是认贼作父,被皇帝盛宠太过,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亲儿子,你问问他,可还认得这侯府是哪么?” 楚清姿不可置信地抬头,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捂住了她的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叫别人听见怎么办,你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侯夫人扭过头去,避开她的手,说道:“我早不想活了,多看谢淮一眼,我便少活一年!” “你,”楚清姿哑口无言,缓了许久被她激起的心绪,才道,“可你知道,如果没有谢淮,侯府如今是什么样?” “没有这个败类,侯府依然世代忠良。”侯夫人显然想起谢淮来就满肚子火气,几乎脱口而出。 楚清姿端坐在蒲团上,语气不由得重了些道:“没有谢淮,没有世子,没人继承爵位,侯府没有后人就是个空壳子,你以为皇上的宠爱是加在谢淮身上,又何不是加在你身上,加在我身上?没有谢淮,你吃穿都靠清正忠良的品德么?” 听她这样说,侯夫人的声音也不由得激烈几分,那向来凌厉的眉目,此刻更有一股肃杀之气:“我不需要,我就是死,也绝不再做走狗。” “可他能让你死吗?” 此话一出,佛堂内瞬间寂静下来。 楚清姿直勾勾地盯着侯夫人,在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谢淮为何在这侯府进退两难,因着他是个依赖皇帝的纨绔,所以侯府上下这满门清正的家人,没有一个瞧得上他的做法。 “他能让这一家老小贫寒而死,他能让你们吃糟糠咽野菜么?”楚清姿见侯夫人情绪冷静下来,又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你说讨好圣上便是走狗,可小侯爷也不过才刚刚及冠,这是小侯爷唯一能做的事,哪怕是讨好圣上,只要能为家族挣得生存,我便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 侯夫人闭了闭眼,不予肯定,也不否定她,又听耳边传来楚清姿的声音:“虽然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谢淮,但我觉得他心地不坏,最多是讨人烦些。有时候,事情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般坏,我幼时第一次同谢淮说话,也只以为他是性格乖张故意欺负我......” 楚清姿细细讲述起他们小时候初见,因为误会彼此厌恶的事情来,又道:“你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误会,我们说不准能互相理解,做个朋友。” 侯夫人静静地听着她讲,脑海里浮现出谢淮幼时的模样,淡淡道:“你方才说你不喜欢谢淮?” 空气一时安静,楚清姿干咳两声,从茶桌上沏茶端过来,又凑到她耳边道:“别跟别人说,我是看你同我差不多相熟才告诉你,其实我们立了字据,我帮他料理家中事务,他帮我抵消那赐婚圣旨。” 闻言,侯夫人看了看她手中的茶盏,却没有接过,而是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不喜欢谢淮,嫁进来只是做做样子?” “差不多是了。”楚清姿笑了笑道。 “既然不喜欢他,你帮他说话做什么?”侯夫人轻嗤了声,“我还当你们二人情真意切到你敢帮着他骂我。” 自从老侯爷死后,楚清姿是头一个敢这样同她说话的。就连当今皇帝,见着她这诰命夫人,都要和声细语的说话。 楚清姿知道自己说话是重了些,可怎么也谈不上骂,小声道:“哪里是骂,不过是讲讲道理,刚刚要是二夫人还在,我可不敢这么说话。” “怎么,你怕她?”侯夫人抬了抬眼,又道,“既然怕她,怕不怕侯夫人?” 楚清姿笑着看她,说道:“怕倒不是,只是觉得她们在时,比在家里要拘谨。” “在这里还拘谨么?”侯夫人淡淡道。 听了她的话,楚清姿摇摇头道:“在这里好多了,跟你说话很舒服。” 不知为何,对着这看似严厉的奶娘,她话总是比平时多,大概是奶娘这性子,跟她爹有点像。 闻言,侯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半晌,楚清姿偏头看过来道:“我以后能常来么?” 侯夫人伸手接过她手中茶盏,轻抿了口,淡淡道:“随你。” 她一抬眼便能看到楚清姿带笑的眼,轻哼了声。 儿媳敬的茶,是比二夫人敬的好喝些。 * 夜幕降临,青灯黄卷下,倒映着少年人跪在地上的影子。 “娘。” 无人应声。 侯夫人依旧一笔一划地抄着佛经,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亦或者就算注意到,也全然不在乎。 “后日皇后生辰,圣上请您同去。”谢淮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完,又会惹怒侯夫人,可这话他不得不说。 果不其然,侯夫人搁下笔,眼睛丝毫没有看向谢淮半分,脱口而出:“不去。” 得到回应,谢淮缓缓起身,刚要离开,就听侯夫人忽然开口,说道:“你和谁一起去?” 谢淮愕然地回头,没想到侯夫人会主动问他话,愣了许久,才道:“同清姿一起。” “宫里的规矩,叫人去教给她些,别落了侯府的面子。”侯夫人说完这句,又道:“那太医什么时候来?” 谢淮没想到今日侯夫人会同他说这么多话,整个人怔在原地,下意识地答她:“生辰宴后便来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医。” “嗯。” 佛堂内又陷入诡异的宁静,谢淮回过神来,轻声告退。 直到出佛堂前,谢淮眸光瞥到门口放着盆将开不开的垂手兰,里面铺了一层药渣。 养的很好,但是,那药渣哪来的? 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翌日。 楚清姿正清点着生辰礼,谢淮这事告诉她太晚,她直到今日才刚知道,虽然谢淮都叫人准备妥当了,可她都还没过目,连备了什么都不知道。 “世子爷说了,随便备些就是,宫里头想必也不缺什么。”小厮忙上忙下地搬着生辰礼,一件件地给楚清姿看过。 这几日谢淮总在外面游荡,很晚才回来,白日里也鲜少同她见面,就跟故意躲着她似的。不过楚清姿也乐得清闲。 却听门外一阵画眉鸟叫。楚清姿下意识以为是谢淮回来了。从前在家塾时,谢淮就整日提着鸟笼。 她至今都记得那场景。 少年大刺刺地坐在墙檐上,手上提着一顶金边鸟笼,另一手支着下巴,笑意沉沉地朝她喊了声:“楚清姿,你怎么整日读些酸诗烂调,有什么用啊?” 那时的楚清姿,捧着本还未读完的经解,有些艰难地抬头——她确实是不想抬头看他的。 但她更怕自己不抬头,这混账会跳下来欺负她。 然而还是没什么用,楚清姿正看到那少年从墙檐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漂亮,足尖点地,鸟笼丝毫未晃,里头的画眉稳稳当当地立在栖木上,甚至不曾扑扇开翅膀。楚清姿微微怔住,少年却趁此空档,迅速伸手将她手上的经解一把抽了出来。 没等楚清姿开口,刚一蹙眉,便听少年又蛮横无理道:“什么表情,不爽?” 她深吸了口气,压住胸口被气出来的团团怒火,低声道:“臣女岂敢,世子喜欢那经解,送你便是。” 忽然间,鸟笼敞开,一只画眉从笼子里逃出,直朝着楚清姿飞来。 楚清姿最怕尖嘴的鸟,登时吓哭在原地。 而后便听见谢淮更加放肆的笑声。 他向来喜欢把她惹哭。 楚清姿哭得越伤心,他就越高兴。 记忆回笼,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刚想问问院子外是不是谢淮又领着他那几只鸟回来了。 自从嫁进侯府后,她还真有那么几次觉得谢淮是真的有想要变好,比如说,她就再没见过他手里常提的那几只鸟了。 可果不其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淮又开始玩物丧志了。 却见院外探进来一只脑袋,颇为惊奇道:“老天,真是楚清姿!” 在那脑袋旁,很快又探出来一直脑袋,同样好奇地看着她,说道:“谢淮可以啊,要不是哥几个今天偷偷过来,他还打算一辈子不让我们见了不成?” 楚清姿愣了愣,那两张脸似乎很是眼熟,可记忆久远,她竟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楚清姿,你忘了我了?我以前可没少帮你说话。”其中一个笑意沉沉地走进院来,手里正提着那与幼时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金边鸟笼。 第14章 、抄诗 刹那间,记忆里的少年的面容和这样一张脸重合,楚清姿立刻回忆起来。 “你是......温如琅?” 温如琅笑着点头,旁边人立刻不服气道:“我呢,不记得我了?” 温如琅晃了晃折扇,说道:“这是赵柏清,你小时候还说过他这名的含义就是薄情寡义呢。” 闻言,楚清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她记起来了。他们都是谢淮在国子监认识的好友,一个是刑部尚书之子温如琅,另一个是谢淮外祖父家那边的表弟,靖昌侯世子赵柏清。侯夫人就是老靖昌侯的长女。 在楚清姿的印象里,若说谢淮是条张扬舞爪招摇大摆的恶狼,温如琅就是条披着羊皮的狼,表面温柔内里却黑透了。而赵柏清则简单单纯得多,纯粹被谢淮和温如琅带坏的。 以前他们仨以谢淮为首,可没少到处招猫逗狗,说得上是京城最讨人厌烦的三个。 楚清姿和他们的关系,自然也算不得好。 见她记起,温如琅提着鸟笼走近,说道:“见着你,也算是见着谢淮了,这三只雀儿实在不能再在我家搁了,我娘整日里骂我玩物丧志,”顿了顿,他朝楚清姿伸了伸手,笑道:“现在,物归原主。” 楚清姿小心地接过,有些奇怪地问:“他放在你家的?” 闻言,温如琅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是啊,前几日不知道怎么,突然上门来,说他以后改邪归正,再也不养鸟了,非要扔给我,我说你把笼子打开将鸟放了不成?他说......” 他形容的无比真切,楚清姿似乎能从他话语里想到那个场景。 谢淮依依不舍地提着两个鸟笼,递出去时,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那鸟,说道:“这两只画眉叫子秋和清明,那只鹦鹉叫初一,好歹跟过我些日子,你养着吧。” 说到这儿,温如琅一阵无语,解释道:“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了,分明就是舍不得给我,要他给我让我卖了都行,放我家里让我挨了好几日骂。这不就给他送回来了。” 楚清姿细细听着他的话,忽地忍不住想笑,就连手中的几只鸟都看着更加顺眼了些。 “对了,你和顾絮时那事儿怎么样了?”赵柏清一脸认真地开口问。 一句话激地温如琅和楚清姿两个人都愣住了,温如琅连忙扯开话题道:“他们这些武将世家的,脑子都笨,不会说话,你跟谢淮过得好就成!” 楚清姿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我跟他没关系,以前什么关系都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 这样辩白似的一句话,听到温如琅耳朵里,却好似很委屈一样,他连忙道:“其实谢淮也不差,他这不是为了你整日在国子监学写诗么?” 楚清姿:......? 怪不得她好几日没见过谢淮了,原来是去了国子监? 赵柏清见她不信,又补充道:“外面都传崇善寺的老和尚,给你八字箴言,说你命中夫君是清风朗月高雅之人。因着这,谢淮整日苦学呢,那天还写了首诗叫我们看......”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温如琅连忙堵上他的嘴,又道,“鸟送到了,我们也得走了,叫谢淮知道我们偷来少不得要发火。” 说完,他便扯着赵柏清往院外走,走之前赵柏清还意犹未尽地说:“你别不让我说啊,谢淮写的诗我还没给她念呢,楚清姿,你晚上去书房看他在写什么就知道了!” 半晌,楚清姿提着两个金边鸟笼,顾自立着。 她提起一只鹦鹉来,仔细看了看,嘴里喃喃:“给我写诗?” 谢淮这是......真的对她有什么?还是说,只是因为不想被顾絮时比下去? 金边笼里的鹦鹉搔了搔羽毛,有样学样道:“写诗!给我写诗!写诗!” 楚清姿没忍住,嘴角绽开浅浅笑意。 总说别人蠢,你也不见得聪明到哪去。 * 谢淮回来时,楚清姿早已在正厅等侯多时,为此还喝了不少茶水止困。 “在等我?”谢淮怔了怔,轻轻解下腰间的长剑。 楚清姿点了点头,故意不先开口,等着他自己拿出那诗来。 眼看楚清姿眼睛越来越亮,谢淮只觉得奇怪,以前楚清姿可从不这么看他。 “何事?”他从桌上提起茶壶,刚要斟茶,就听楚清姿道:“晚上喝什么茶,当心睡不着。” 谢淮手中的动作一滞,许久,他抬眼看向楚清姿手边的茶盏,说道:“你没喝?” 楚清姿干咳两声,说道:“我嗓子痒,喝茶润喉。” “我也一样。”谢淮懒得编谎,喝完茶,转身便要离开,却听楚清姿忽然开口叫他:“小侯爷留步!” 太不正常了。这样的楚清姿,很怪。 谢淮停下脚步,回身盯着她看,想知道楚清姿究竟要做什么坏事,却见楚清姿从角落里提出个鸟笼来,笑吟吟道:“温尚书家公子把它送回来的,既然喜欢,就养着吧。” 闻言,他眼睫微颤,目光留在那笼中的鹦鹉身上,半晌撇开头去,说道:“不要,明日送回去。” 楚清姿抿了抿唇,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又道:“你不是已经开始学写诗了么,也、也算是变好了,这鸟你喜欢就留着吧。”她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来越小,耳尖也越来越红。 重活一世,还真是头一次有人这样为了她,努力去去做什么事。前世的人们都知道她爱慕顾絮时,自然无人再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不过她对谢淮绝对没有任何意思,只不过是觉得让人家为她改变喜好很对不住而已。 如今她这重活一回的人,竟因为这么件小事,也能红了耳朵。 真是奇怪。 她有些别扭地抬起眼,将鸟笼递出去。 可许久都没有人接。她有些怔愣地抬头。 谢淮直直地看着她,没有伸出手来,甚至只是站在原地,淡淡道:“我没写诗,明日从宫里回来后就把鸟送回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传进楚清姿耳朵里却有如一阵波涛汹涌,打在她心岸上,将她刚刚萌起的心火浇熄。 “原来是这样...”她倒没觉得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有些丢人现眼。 也是,谢淮怎么可能真为了她写诗? 他就算写,也就是写些打油诗骂她。 向来如此。 没什么的。 “去睡吧,我还有事。”谢淮撇开目光,不再看楚清姿,吩咐完这句便转身出了正厅。 直到他离开过后,楚清姿才低低“哦”了声,收拾好桌子,目光瞥到笼子里的鹦鹉,唇瓣轻抿。 “你叫初一?”她记得温如琅说鹦鹉叫初一,两只画眉一个叫清明,一个叫子秋。 初一扑扇扑扇翅膀,摇晃着胖墩墩的身体在栖木上走来走去,忽然间叫了几声:“写诗!给我写诗!写诗!” 楚清姿被它吓了一跳,转而没忍住笑出来,说道:“合着不是给我写的,是给你写的。” 这些小鸟,被关在笼子里倒是有趣。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赵柏清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你晚上去他书房看他写了什么就知道了!” 楚清姿犹豫片刻,笼子里的初一还在念念有词地重复:“写诗,写诗”,她想,她就是路过书房看一看有没有谢淮在里面,仅此而已。 这般想着,她提起裙摆,依着记忆找到了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点着盏灯,映照出一道人影来,哪怕只从身形瞧,她也看得出那就是谢淮。 她悄悄走到窗边,正好能看到在桌案旁写字的谢淮。 为什么谢淮跟她说没有写诗?这不是在偷偷自己写么? 还是说,那诗不是给她写,所以才不方便让她知道。 楚清姿眼睫微动,她想起很久之前,似乎听人说起过谢淮确实有过喜欢的人,是他亲口所言。 难不成这诗,就是为了那人而写么? 楚清姿心里千般困惑,既然谢淮有心仪的女子,又为什么要娶她? 没等她再细想下去,就见谢淮从桌上抽出条发带来,将头发规规矩矩地束起。他额头不宽,有很好看的发尖,只是他平常总是把头发披在肩上,两鬓的发扎起编成简单的小辫用翡翠玉箍箍起来,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辛勤学子。 她这样仔细端详着,忽然有些羡慕那个女子。 原来谢淮是这样的谢淮,原来谢淮也会为了人束起长发正衣冠,为了人弃去纨绔做君子。 可为什么,在楚清姿的脑海中,谢淮永远都是那样冷蔑的神色,似乎什么都不入心的模样。 楚清姿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他挺直的脊背,微蹙的眉头,紧抿着的唇瓣,再到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笔一划抄下的诗文上。她没来由地就在这盏灯下,立了许久许久,看了许久许久。 直到月光柔润,洒落在窗外楚清姿的裙畔,洒落在窗里谢淮的指尖。 直到少年起身,拾起字纸,轻轻吹晾。 楚清姿才猛然回神。 月牙隐入云层,已是半夜。 她竟就这样看着谢淮抄诗,看了半夜。 第15章 、茶盏 翌日,谢淮和楚清姿坐上进宫的轿子,两人都默契地别开脸去,谁也不看谁。 “那几只鸟,别送走了,我挺喜欢的。”楚清姿看向窗外,故作随意地说道。 谢淮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楚清姿明显能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疏离,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他怎么总是这样喜怒无常,对人忽冷忽热的。 不过她也不稀罕。她又不是真的嫁给他,只是个幌子罢了,他们各过各的,挺好。 这样想着,楚清姿干脆也不出声。 两人一路安静,直到宫门前,轿子抬不进皇宫,楚清姿才跟在谢淮身后下轿,一前一后的走着。 前世这条路她走过许多遍,次次都是去见皇帝,帮顾絮时说情,虽不至于帮蒙冤数年的顾家洗脱罪名,但好歹也是拉扯着顾絮时进了官场,入了皇帝的青眼。 那时她总觉着,这条路好长,好远,仿佛一生一世都走不尽似的。 可现在谢淮在她身前,宽肩遮去夕阳的余晖,只那么一会儿,她就到了殿前。 她回过神来时,是谢淮板着脸跟前面的太监总管行礼:“见过李公公。” 楚清姿怔愣片刻,紧接着反应过来,同李公公行过礼去,轻轻道:“见过李公公。” 上次来求请退婚时,就是这位李公公进殿禀报的。 李安园的目光在她和谢淮身上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才笑眯眯地回礼:“世子和夫人这不是折煞奴才吗,快请进去吧,皇上特地给你们安排好了位子。” 谢淮点了点头,便带着楚清姿进殿去。 见他们二人落座后,李安园才回过头来,看着天边的月牙,喃喃自语:“侯爷,老奴替你,见过了......” 楚家那丫头,和世子立在一处时,很般配。 * “圣上驾到!”随着宫外一道嘹亮的嗓门,殿内所有人纷纷从座上起身跪下。 楚清姿刚要起身,就被谢淮伸手按住了。 她抬头看去,谢淮微身行礼,低声道:“永安侯府,不必行跪礼。” 这是当年老侯爷以命挣回来的尊荣。 楚清姿心头忽然沉重些许,学着他的模样行礼,魏宣帝见状,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说道:“都免礼吧,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宴,也算是朕的家宴,不必多礼。” 在座的,都是皇帝的信臣。 思及这点,她用余光瞥去,果然看到了他爹的身影。 回门日和皇后生辰撞上了,她白日里匆匆一见,没能和楚相细谈。 一会趁着宴至酣处,还可以问一问楚相最近身体如何。 众人坐回座位,魏宣帝随意祝贺几句,众人纷纷献上贺礼。 楚清姿坐在谢淮身边,只依稀看到皇后是个仪态端方的女子, 身旁依次坐着的,是太子和四皇子,都是皇后所出。 “这点礼,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四皇子年幼,又向来脾气跋扈了些,见过谢淮呈上来的珠宝后,冷哼了声,指着谢淮便骂。 “老四,一点规矩都不懂!”皇帝怒斥了声。 谢淮模样淡淡,似乎他们的话,丝毫都不能让他觉得有半分起伏似的。 是,他就是刻意敷衍。 魏宣帝的目光落回在他脸上,忽地笑了笑,说道:“朕知道,淮儿想必是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听说你在军营里练枪,不妨给朕和皇后看一看你的枪法?” 话音刚落,楚清姿看到谢淮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魏宣帝身侧,李安园低垂着头,暗暗捏了一把汗。 谢淮自小便便有极高的习武天赋,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谢淮身上唯一一处同老侯爷相似的地方。 可他不爱习武,只爱寻欢作乐,自己荒废了天份。 这些日子,怎么忽然又练起武来了? 依着皇帝多疑的性子,难保不是一种叫嚣的暗号。 暗流涌动中,楚清姿看到谢淮缓缓起身,那身形永远都是那么孤单的,一个人走在无人理解的道路上。 没有人站在他身旁。 “臣为皇后娘娘,练了一段枪。”谢淮没有丝毫的停顿,流畅地说完这句,又道,“恳请圣上给我把枪。” 魏宣帝的目光紧紧凝在他身上,似乎思考了些什么,片刻后,笑了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李安园,给世子呈上来。” 李安园连忙领旨出了殿门,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太监,带了把银头枪来。 场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谢淮走上前,接过枪来。紧接着,李安园喊了声:“奏乐!” 宫中的乐师们开始奏乐。 楚清姿定定地看着谢淮舞枪的身姿,宫乐再如何慷慨激昂,可落到她耳里,却如同一首悲歌。 他总是这样孤独一人的。 她想起那奶娘曾恶狠狠地骂他,说他攀炎附势,说他认贼作父,说他从未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家,而是把这皇宫当成家。 可为什么在她眼里,这里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是真正爱他,尊重他的。 就连她自己,都谈不上对他多好。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以往她最是厌恶这些武官,她总想着未来的夫君,该是一个“清风朗月,高雅无双”之人, 谢淮该是完全不符合这样的要求的。 可今日,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儿舞枪,会这样好看。 这样的永安侯世子,天生就该上战场做将军,而不该被人当成耻辱唾骂。 其实谢淮没什么不好。 她正出神的看着,眼前枪出如龙,杆如银蛇,忽然间谢淮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盯的她浑身一颤,似乎整个人都暴露在他的眼中,所有奇异的心思都被披露出来。他带着浅淡的轻笑,一枪戳破了楚清姿面前的茶盏。 楚清姿几乎吓得整个人愣在原地,茶水溅湿她的衣裳,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抱歉惊扰圣上,臣学艺不精。”谢淮看她一眼,嘴角似乎还挂着恶劣的笑意。 他故意的。 楚清姿不明白,明明他们之前关系缓和过一阵,为什么突然又变了回去? 心头涌上来阵阵火气,恨不得揪住他仔细问清楚,自己究竟又是哪里得罪了他? 一旁观看了全程的楚相更是气得要命,碍于皇帝情面,不得已什么也没说。 魏宣帝眸光微动,最嘴上却叹息道:“你这孩子!技艺不精献什么艺,快去扶你那夫人去换衣裳啊!” 谢淮低头称是,他将枪递给身旁的太监,刚要伸手去扶楚清姿,却被楚清姿低着头躲过了。 直到走进内殿里,楚清姿闷着声换完衣裳,谢淮才终于插得上话。 “刚刚......”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楚清姿冷声打断:“没事,我知道,世子定然不是故意的。” 谢淮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半晌,又收了回来。他顾自立在殿门边,什么也没解释。 什么都不说,也不道歉。 就好像楚清姿不值得他多开口说半个字般。 楚清姿埋头整理着衣裳,里衣都被洇湿了,黏糊糊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着圣上和百官,当着她爹的面,大庭广众之下,挑起茶盏泼湿她的衣服,他凭什么这么做? 把她当什么了? 她扪心自问没做过一件惹他不痛快的事。每日里就算正厅没有一个人,她也会规规矩矩的去请安,不管谢淮回来多晚,她都会给谢淮热好饭菜。 这般想着,眼睛也渐渐湿润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在衣襟上。楚清姿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只是那眼泪却跟止不住了般滚落。 谢淮靠在门边,等着楚清姿换完衣服,却久久没见她起身,不由得心慌了半分。 “楚清姿?”他突然出声,周围的太监宫女纷纷朝他看来,谢淮眉头微蹙,目光仍落在楚清姿身上,说道:“出来。” 他作势便要上前拉住楚清姿的手腕,却被楚清姿猛然甩开。 “别碰我。”她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刚哭过的鼻音。 谢淮顿时愣在原地,又是焦躁又是忍耐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哭什么,跟我出去。” 她只以为谢淮是让她回到宫宴上,瞬间心冷了一半。楚清姿抚平衣摆,缓缓起身,将眼泪擦干净,一声不吭地跟他出了殿外。 从今日起,她再也不会觉得谢淮可怜了。 她正想着,一抬头,却见眼前景色全然变了,这哪里是什么宫殿,分明是御花园。 这里比平日里都更加安静,想来是大殿里正在举办宴会的缘故,就连宫女太监也鲜少路过。 谢淮紧紧扣着她的手腕,直到这一刻才缓缓松开。 “你想骂我,就骂吧。”他低着头,垂眼看她,“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骂吧。” 楚清姿撇开目光,刻意不去看他,“我没什么好骂的。世子只是失误,又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谢淮脱口而出,眼睛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如同那日大雨,他策马而来,说要三日后将她娶进家门的目光一样。 她一时怔住。 “打我也行,骂我也可以。”谢淮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侧,“怎么都行,任你处置。” 掌心传来温热的气息,如同宫灯中躁动的火舌般餍上指尖,楚清姿忍不住颤了颤。 第16章 、梨枝 楚清姿从他掌心抽出手来,声音平静得吓人:“我近日有招惹过世子么,为什么世子故意这么对我?” 她根本不想要打他骂他,她只想要一个原因。 宫灯闪烁,叫她看不清谢淮隐约夜色中的目光,是冷漠的,还是愧疚的。他有一丁点对她愧疚么? 楚清姿想起那抹恶劣的笑意,便浑身发冷。 “我不能说。”谢淮错开眼,不再看她。 见他逃避,楚清姿心头的火气更盛,强忍下去,淡淡道:“好,你总有你的道理,反正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么对我的。既然嫁给你,我自然要守你的规矩,我先回去了,外面风冷,世子也快些回去吧。” 谢淮将她轻轻拉回来,道:“若是生气就说出来。” “你想听什么,听我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你泼的好?”楚清姿声音颤抖,显然被气得不轻,一字一顿道,“谢淮,若我真是你心仪的女子,是你真心体贴的夫人,你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起茶盏泼我么?” 她刚要转身,却被谢淮蓦然扯住了袖子。楚清姿挣也挣不开,就听谢淮沉沉呼出口气,似是很无奈般,说道:“不论你是不是,那杯茶非泼不可。” “若我武艺超群,你可知晓皇帝会如何看我?”谢淮伸手从御花园的梨树上折下一根树枝,甩手一扔,便直直地插在了旁侧的树干上,他没有半分自傲,只回头盯着楚清姿,缓缓道,“你以为他会夸我枪舞得好?还是夸我,偷学武艺,意图造反?” 如今朝堂上,手握兵权的,唯独谢淮这明面上的不思进取的纨绔一人而已。 楚清姿怔然愣住,又道:“这跟你泼我茶水有何关系?” 若只怕造反,干脆脱枪便是,为何一盏茶泼到她身上? “只有这件事,我不能说。”谢淮撇开眼去,不敢再看她。 他说什么,说他自小爱慕楚清姿,谁会信?若被皇帝知晓此事,皇帝会更加疑心他意图造反。 他不能对楚清姿好,更不能和她缓和关系。 只是看到她静默地坐着,一边落泪一边整理衣裳,谢淮就抑制不住哄她的冲动。 “好,不说算了。”楚清姿擦掉脸边的眼泪,毅然转身离开前,还狠狠说道,“别跟来。” 连个解释都不愿给她,明摆着没把她当自己人。她还在这站着听什么? 宫灯摇晃,四处安静,她依照着前世的记忆,楚清姿脚下飞快,顾自寻找着回大殿的路。 忽然间,她突地觉得头昏脑涨,眼前阵阵的发黑,脚下的石板路似乎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换着位置,如同醉酒般,让楚清姿晕眩不已。 她明明只喝了半杯茶,那杯茶还被谢淮挑翻了。 楚清姿不得不靠在假山石上缓缓坐下,唇瓣吐出深深浅浅的呼吸,眼睛里仿佛盛着弯新月,带起一波波水亮的涟漪。 半晌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一切出现的这么巧合。 一柄折扇,轻轻搭在了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脸慢慢抬起。 她迷茫地抬头,正对上那折扇的主人。 顾絮时淡淡地看她,仍旧带着那孤高自许的,似乎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轻轻道:“看来嫁给谢淮后,是比嫁给我要过得好。” 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楚清姿浑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记起来前生的记忆,还是说,只是怨恨自己没能按照他的计划给他做妾? 她眼睫微颤,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此刻,她好想见到谢淮。 谢淮骂她也好,欺负她也好,始终都是和顾絮时不同的,他不会跟顾絮时一样,始终把她当成一件属于他的玩物。 一件可以任他随便丢弃,却绝不允许落到他人手心,被他人珍视的玩物。 谢淮从来不这样对她。 可刚刚他们还大吵了一架,谢淮不会来找她的。楚清姿不由得心凉了几分。 “顾絮时,你......”她还没能说完,折扇便抵在了她的唇瓣上,迫使她咽下了剩下的话。 楚清姿闭了闭眼,伸手撇开他的折扇,说道:“让开。”顾絮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容,绝不会因楚清姿的半句话起了波澜,他收回折扇,仍细细地盯着她。 “顾公子,我已为人妻,如此共处实在不合适,我先走了。” “站着。”他眉头微蹙,叫住了楚清姿。 顾絮时淡声道:“你以为,嫁给他就能改变什么,实际上什么也不会变,”顿了顿,他看向楚清姿湿漉的眼睫,看尽她眼中的倔强和固执,又道,“谢淮什么也给不了你,他只是皇上用来收敛人心,操纵武将的棋子,他自己都危在旦夕,站在悬崖边,怎么护你?” “关你什么事。”楚清姿想要推开他,却被对方的手捏得更紧,几乎动弹不得,争执不下间,竟然不小心跌靠在了他怀里。 顾絮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楚清姿,若你本就不想同我产生关系,那又为何对我好,为何昭告天下你爱慕我,还是说,你只喜欢为别人付出,看别人被人玩弄在手心的感觉?” 惯会倒打一耙,楚清姿最是清楚他这一点,她曾经无数次被这样的话迷惑心神,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可他什么都没给过自己。 “我放过你了,顾絮时,我已经嫁人了,我现在是永安侯府世子夫人,望你自重!” “我......”顾絮时话还没说完,一根梨花枝自楚清姿的发丝间穿过,直直朝着顾絮时而去。 顾絮时瞳孔疾缩,仓促躲闪开,却也因此松开了楚清姿。 “楚清姿,过来。” 楚清姿眼睫微颤,心跳漏了一拍,回头看去,正看到身着墨衣的谢淮,脸色沉郁,一步步走来。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冷淡过,明明该是庆幸他的到来,却又让楚清姿有些下意识的慌乱。 顾絮时心下恼火,面上却不显,淡淡说道:“谢世子,许久不见,都是同窗,便和清姿多叙了叙旧。” 谢淮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他,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楚清姿,说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假山后?”果不其然,谢淮的声音冷得让她发寒。 楚清姿微微颤了一瞬,脚下后退半步,低声说:“我不知道。” 她没有故意要见顾絮时,但是这话说出来谢淮会信吗? 谢淮怎么可能会信,曾经那般深爱顾絮时的她会突然转性? 京中对他议论颇多,都是在说谢淮捡了别人不要的东西,还抢回家门做宝贝供着,恐怕谢淮早就痛恨她给他染上的污点。这时再见到那一幕,应是恨不得一纸休书把她赶出家门才是。 面前的空气似乎骤冷下去,她听到谢淮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突然搭上了剑柄。 要对她动手吗?楚清姿心脏猛然提到嗓子眼,紧张万分地闭上眼睛。半晌,出乎意料的,却听身前人极轻极淡地叹了口气,似乎带着一丝隐忍和痛苦。 “他有伤你吗。” 楚清姿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她微微一愣,睁开眼睛看向谢淮,甚至忘记了回答。 “我问,他可有伤你半分?” 谢淮压抑着滔天火气,缓慢重复,手指仍搭在剑上,似乎随时准备着动手一般。 可这乃天子脚下,是皇宫!若他动手杀人,多么天大的恩宠,都抵不过杀头的罪名。 楚清姿怔怔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他顾忌着行人,不敢做什么,只同我说了几句话。” 闻言,谢淮动作稍顿,手指十分不甘地从剑柄上放下,忍下一切暴虐的情绪,只低头看着楚清姿,努力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嗯,有什么不舒服么?”他细细地打量着楚清姿,手掌温热有力地搭在她肩上,莫名叫她心安许多。 “头有些疼,不过现在......”楚清姿扶了扶额角,话还没说完,就听谢淮急促地问:“头疼?你先去歇着,这让我来。” 楚清姿愣了愣,脑海里忽然蹦出来这样一个念头:原来被人记挂照顾,是这样的感受。 谢淮非但没有把怒火迁在她身上,反而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适。甚至自始至终,眼睛都落在她身上。 心底好似涌进一股暖流,她不仅不觉得慌张,反倒有了些底气。 楚清姿余光看向手腕上被顾絮时紧攥出来的几个手印,又看了看不远处顾絮时铁青的脸色,低声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谢淮道:“世子,帮帮我。” 这次可是顾絮时自己送上门来,不能怪她。 还没等谢淮开口问,却见楚清姿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扯着他的衣襟哭道:“夫君,我好怕,幸好你来了!这登徒子刚刚抓住我的手,不知道要做什么,若没有你......” 被她这样紧紧贴着,谢淮整个人一时间脑袋都陷入空白,只呆滞地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而另一头,顾絮时脸色骤变,目视着谢淮缓缓抬起头来,恶狼般盯着他,心头瞬间感觉到不妙:“你想做什么?” 谢淮伸手将楚清姿安置去身后安全的地方,继而勾起一抹恶劣至极的笑意,缓声答他: “当然是,替夫人收拾登徒浪子—— 揍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淮:终于可以奉老婆圣旨揍这煞笔了! 第17章 、烟火 楚清姿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谢淮当了这么多年纨绔,这还是她头一次见他惩恶扬善。那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不过现在的谢淮在楚清姿眼里算不得恶人,而是个顶好顶好的大好人! 谢淮扯住顾絮时的领子,几拳下去便飞溅出血来,武官出身的他打个书生,顾絮时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狼狈地躲避。 “夫君打得好,这登徒子就是欠教训!”楚清姿只要看到顾絮时挨打,立刻便眉开眼笑,连声为谢淮喝彩,刚刚他们两人吵架的怒火,早就抛到脑后勺去了。 听到她的话,顾絮时近乎失去理智般吼了声,“楚清姿!”,只是话音刚落,又结结实实挨了谢淮一脚,险些喉咙都吐出血来,竟直接被谢淮打晕了过去。 可没成想这一声吼过,竟真引起了路过几个宫女的注意,见着顾絮时倒在地上鼻青脸肿口鼻流血的模样,还当有人在此处杀人呢,吓得逃窜尖叫起来。 谢淮和楚清姿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说:“走吧,打死不值当的呢,生辰宴见血,皇后娘娘不得扒了你的皮。” 另一个意犹未尽的嘟哝:“反正我就说你让我打的。” “你真是......”楚清姿被他这话气笑,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不远处,几个侍卫提灯带剑而来,指着楚清姿她们斥道:“皇后娘娘生辰,何人在此造次!” 夜色昏暗中,谢淮瞥了眼楚清姿,楚清姿推了推谢淮。 “你叫我打的。” “你动的手。” 半晌,谢淮叹了口气,清清嗓子起身道:“是我。”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模样像是侍卫统领的人走上前来,仔细看清楚打人的竟是永安侯世子后,半是苦笑半是无奈道:“世子爷,您瞧瞧这,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生辰,你......” 这位爷他们可惹不起,谁不知道永安侯世子被皇上当眼珠子疼着宠着,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皇后娘娘生辰怎么了?”谢淮将手背到身后,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活脱脱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世子,“本世子打人,还挑日子吗?” 顿了顿,他转过身来,扯起地上的顾絮时扔到侍卫身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本世子打的是贼!是进宫中欲行不轨的贼,我打他,不应当么?” 那侍卫以为顾絮时死了,见谢淮扔过来,连忙颤着手把人推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脑袋着地。 谢淮看了看地上更加不省人事的顾絮时,耳朵里传来了楚清姿一声没忍住低低的笑,那笑声无比清晰,明摆着就是幸灾乐祸。 “这下没死也得让你们弄死了!”谢淮故作震怒,说道,“还不快押到慎刑司去,泼盆冷水好好盘查审问,愣着干什么?” 侍卫统领慌张得抹了把汗道:“ 是,卑职这就去禀报皇上......” 闻言,谢淮颇为不耐地嘶了一声,扯住了侍卫统领的领子,粗暴地拽回到身前,缓缓道:“皇后娘娘生辰,这么脏的东西出现在宴会上,你觉得合适么?” 侍卫统领脑门上的汗又滴了下来,支支吾吾地答:“回世子爷,不,不合适。” “那还不快滚?”谢淮猛然甩开他,“好好办你们该办的事!” 侍卫们吓得不轻,连忙应声,两个侍卫搬着顾絮时便朝慎刑司去。 待他们走干净,楚清姿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甚至愈加放肆,直乐得肚子都疼。 谢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好笑吗?” 闻言,楚清姿捂住嘴,掩去笑意:“不是很好笑。” 可她看见顾絮时被结结实实打了通还送去慎刑司,实在是浑身畅快,想不笑都难。 “女人心,倒是善变。”他擦了擦指尖沾上的顾絮时的血,顾自嘀咕了句。 难不成因为顾絮时退婚的事彻底刺激到她,所以现在才巴不得让自己帮忙收拾顾絮时么? 不过,正遂他意。 这话却被楚清姿听了个一清二楚,不服气道:“什么叫善变?世子要知道他都对我多么狠心,你肯定不会觉得我心狠决绝。” 两人走在回宫的路上,过了会,谢淮才故作一副不经意的模样,眼睛看向别处,低声问她:“他对你做什么了?” 听到他问,楚清姿的回忆不由得泛上来,她撇开头去,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大多都是我自作自受。” 她越不说,谢淮便越想知道:“你自作自受什么了?” 楚清姿啧了一声,抬起头,说道:“世子就这么喜欢揭人伤疤?” 谢淮闻言,轻轻从鼻腔里嗤了一声,随意说道:“你有什么伤疤是我不知道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和楚清姿从小闹到大的,楚清姿那点丢人的事,他可是自小如数家珍。 听他这样说,楚清姿也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世子这样说话,倒显得我们很熟似的,怎么,世子不讨厌我了?” 她抬起脸来,带着调笑的笑意,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睛亮如萤火,仿佛掩映着万千宫灯似的,盛着半边京城的星光月色。 谢淮倏然看地怔了,许久,才在楚清姿困惑的眸子中仓皇地收回目光。 “我有说过吗?” 他突然这么说。 楚清姿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问道:“说过什么?” 谢淮眼睫微垂,左手摆弄着自己腰间的剑穗,低低道:“我有说过讨厌你吗?” 霎时间,在他话音未落的刹那,无数道烟火自宫墙边飞射而出,在天边绽开如白昼,发出阵阵鸣响,吞没过了谢淮那句话的声音,淹入夜色里。 “皇后生辰的烟火,可比那年太后的还要华丽。”楚清姿一时被那精彩纷呈的烟花吸引过去,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谢淮道:“世子刚刚说什么?” 谢淮看向那烟花,指尖微微蜷缩了瞬,轻声道:“我说......”他忽然伸手,轻轻掐住楚清姿的脸,道,“我连你小时候哭起来有多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跟你,怎么算不熟?” 楚清姿磨了磨牙,看在他今日帮自己收拾过顾絮时的份上,任由他捏了个爽快。 “走了,”见她乖巧地站着,谢淮不由得想笑,于是伸手轻轻拍在她后脑上,一副无谓的模样,催道:“再不走,皇上还以为我跟你干嘛去了呢。” “我跟你能干嘛!” 无缘无故又挨了一掌,楚清姿语气带了几分气愤。 “你说能干嘛,你,一个有夫之妇,我,一个有妇之夫。巧不巧,你夫君还正好是我,我跟你孤男寡女,新婚燕尔,干柴烈火,能干嘛?” “你......你下流!” * 放过烟火,宫中舞女一个接一个地躬身走进殿来,长袖一甩,宫乐既起。 谢淮和楚清姿落座回来,两人都是一副陌生的姿态,谁也不搭理谁,落在皇帝眼里正合心意。 “茶里有东西,酒里可能也有。”见谢淮端起酒杯便要喝下,她没忍住低低提醒了句,却见谢淮已经喝了一半,停下来放下酒盏时,还有些无奈地看她。 那眼神里的意思活像是在反问,“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楚清姿面不改色地答,用袖子佯装品茶,暗暗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道:“倒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喝了就会头晕。” 谢淮咬了咬牙,分不清她是故意借此报复自己调笑她,还是真的忘了,只憋气道:“下回这种事早点说。” “我说了,就是没你喝得快。”楚清姿自己还纳闷是谁给她下的药,刚刚在御花园里,她看见顾絮时还以为是顾絮时想办法做了手脚。 可她回来后,却越想越不对劲。顾絮时一介寒门,他怎么进的宫,又怎么在她茶盏里下药? 而且,此药明显有其他的用途,绝不是想害死他们把事情闹大。 楚清姿自认在宫中没有仇人,刚刚在看到顾絮时的那刻,头痛欲裂加上下意识的恐慌,才把他当成幕后黑手。 可事实显然这件事不一定是他能做得到的。那么会是谁呢? “琢磨什么呢?”谢淮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似乎醉了酒般,眸光微闪,隐隐泛着忍耐的痛楚。 还在痛么? 怪了,她明明只痛了一阵罢了。 “我在想,是谁在这桌酒水和茶水里下的毒。小侯爷可有线索?”虽然不指着谢淮能说出什么有建树的话来,但他也中了毒,多陪他聊几句没准能分散些注意力,不那么疼。 闻言,谢淮拄着下巴,歪头看她,低低道:“我知道。” 从小都是如此,下毒刺杀,他见惯了。 楚清姿惊讶地看他,没想到他真的知道,小声凑近些问道:“是谁?” 靠得太近,酒气和青兰香气似乎纠缠不休,钻入谢淮的鼻腔,他眸光微沉,轻轻地朝她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真像醉了似的,楚清姿心中暗自嘀咕,小心地靠近了些。 “怎么这么听话啊,楚清姿。”他附在她耳边,带着沉沉的笑意,哑声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躲在我后面哭就好。” 楚清姿猛地抬头,耳尖红得发烫,紧紧抿着唇瓣,欲言又止。 他有病吗? 作者有话要说: 拌嘴夫妻= = 真的不收藏一下下吗QAQ求求惹 第18章 、金竹 楚清姿干脆撇开头去,不再管谢淮,却听皇后突然盖上茶盏,出声道:“李公公,本宫记得上次曾叫你去为本宫寻一位远亲表侄,现今如何了?” 听到吩咐,李安园连忙答道:“回皇后娘娘,娘娘的表侄奴才已经寻着了,这就去为您叫来。” 皇后微微颔首,李安园边足下生风地走出殿外。 半晌后,却紫青着脸回来了。 “回娘娘,娘娘的表侄他......”李安园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只恨自个刚刚怎么没把谢淮看好了,叫他出去把顾絮时给揍成那副模样,这若给皇后看了,今天他就算是皇上亲儿子都难过这一关! 魏宣帝见他迟迟不开口,不耐催促道:“他怎么了?为何不来?” “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娘娘的表侄他......他被人当做贼打了,现在正在慎刑司关着呢。”李安园越说声音越小,这烂摊子,他可真没法兜着。 座上的楚清姿险些坐不住。谁是皇后表侄,谁挨了打被送去慎刑司? 顾絮时,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的远亲表侄呢,这可是在前世都没有的事情。 楚清姿心中飞快思考,想着大概是她重生一遭,有很多东西跟着改变了。但这身份绝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至于是谁想让顾絮时来宫宴,楚清姿心中第一个排除了楚涟容,她若有这么大的本事,也不会只看得上区区一个顾絮时了。 那么,就只剩下皇后了。皇后,想要让顾絮时进宫,还故意安排给她下了药的茶水喝。一切似乎顺理成章起来。可皇后又是因何目的这样做呢?她想不通。 而另一边,魏宣帝一听,怒而拍案道:“谁打的?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后生辰这日子打人?” “是,是谢小侯爷。”李安园哆哆嗦嗦答。 此话一出,座下,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只有还在头痛欲裂的谢淮,被楚清姿用手指捅了捅。 “喊你呢。” 她说完便撇开头去,试图装作不认识谢淮。 谢淮揉着眉宇,有些困惑道:“什么?”他压根什么都没听见。 一抬眼,正好对上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以及皇帝紧紧蹙起的眉毛,他登时清醒,以为刚刚皇帝喊了他,于是缓缓起身道:“皇上恕罪,臣有些醉酒头痛,怕是答不得话。” “无妨,只是随便问几句。”皇后娘娘用尚且还算平静的话语问他。 谢淮揉了揉额角,低声不满道:“头好痛......我怕是快不行了。” 旁观的楚清姿嘴角微抽,任谁看都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吧。 “你...”皇后话还未说完,就听魏宣帝声音微沉道:“谢淮,皇后问你话,你就好好答。” 见谢淮只低着头,还是一副不愿作答的模样,魏宣帝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道:“罢,就算你是个孩子,也不该总是任性,如今还打人生事,若不是你爹......哎。” 话音刚落,便有臣子不忿道:“皇上仁慈,至今还惦念着老侯爷的救驾之功,可永安侯世子一向如此,真叫我等不耻也,臣恳请圣上,为皇后娘娘表侄做主!” 还有人附和道:“是啊,永安侯世子今年及冠了吧,该是成人的年纪,都娶了妻,怎么行事还总是如此不顾后果?” 自打听到皇帝提起他爹那一刻起,谢淮的脑袋便清明了,他垂下眼去,怕自己万一抬头,会流露出不尽的杀意。 “皇上,请容臣女说一句,”楚清姿忽然起身,魏宣帝稍显审视地看了看她,点头示意可以,楚清姿才继续道,“谢皇上,臣女想说,诸位是不是忘记,李公公方才所言,说皇后娘娘的表侄是被人当成贼打了,才送去的慎刑司?” 她的声音清澈干净,十分清晰地使谢淮从情绪中缓和过来,脑海里都是她的声音,跟着她的节奏,淡然自若地解释道,“正是如此,皇上,臣是担心有不法之人潜入皇宫,趁宴会之际做些什么,才出手制服那贼人。” 他刚说罢,方才那替“皇后表侄”义愤填膺的臣子便顶上:“什么贼人,我看就是你喝多酒寻了由头打人!” 谢淮缓缓抬眼,对上那人的眼睛,说道:“若他真是贼人,这宫里上下的安危,你担待得起么?” 那人立刻噤声。 魏宣帝敛起眼眸看他,道:“这宫里的安危,还不需要你来担忧。”说完这句,他又淡淡道,“罢,大约是一场误会,毕竟皇后那表侄的身份尚未验明,别让此等小事坏了皇后兴致。谢淮,待回去后自抄三本佛经送回宫中,权当是给皇后的赔礼。” 谢淮点头称是。 座中臣子多有忿忿不平。皇上这一手,玩得倒是真不错,轻易便叫其他臣子妒忌不平起来。 坐回座上时,谢淮瞥她一眼,低声道:“回去帮我抄两本。” “皇上可没罚我。”楚清姿目不斜视地欣赏着新一轮舞女的舞姿,随意搪塞道。 她算是明白了,谢淮表现得越糊涂,越混账,皇上对他就越放心。别说罚谢淮,他巴不得把谢淮宠坏呢。 只是...她不清楚为什么谢淮和皇上的关系是这样。 算了,待有时间再问。楚清姿现在满心都是等着宫宴后,能好好同他父亲母亲见见面说说话。 “别忘了,是谁求我帮忙。”谢淮低声威胁,“若再有下次...” “我抄。”楚清姿干脆利落地答应,她才不跟谢淮对着干,她还乐得去佛堂同那奶娘一起抄经。 听她答应,谢淮轻嗤了声,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直到魏宣帝称困而去,皇后也借故离开。臣子们这才其乐融融地饮酒攀谈起来。 楚清姿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不远处的楚相已然走了过来。 楚相脸色郁沉,显然是被刚刚谢淮挑起茶盏泼楚清姿的事情气得不轻。 这才刚娶回家几天,就敢这样对他的女儿? “谢小侯爷。”楚相明显脸色不大好看, “今日之事,请你往后三思后再做!” 谢淮替楚清姿背了一晚上的锅,再背下去,难免要急眼。楚清姿连忙起身拉走了楚相。 待她好容易解释清楚方才的事情,就见楚相叹息了声,道:“都是你自己选的,我也管不得了。” 见楚清姿知晓,楚相临走前还嘱咐了声:“若谢淮欺负你,尽管给爹爹说,爹到圣上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闻言,楚清姿哭笑不得地应下,才送走楚相。不过谢淮也并非楚相所言那般一无是处,起码今日他打顾絮时,楚清姿真觉得自己选了个好夫君。 打人都打得理直气壮,纨绔子弟倒也有纨绔子弟的好处,谁都奈何不了这样的谢淮。 待宫宴散去,楚清姿跟在谢淮的身后,走在出宫的香园小路上。 谢淮身形修长,穿上锦袍后更加显得华贵些,若说顾絮时是野草长成的玉树,谢淮就是山巅的金竹,仿佛生来就是这般贵气,带着丝目中无人的高傲。只这么看着他的背影,楚清姿就莫名想笑,当初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的少年,好像比顾絮时顺眼得多。 她当时为什么只觉得顾絮时好呢,大约是将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他身上,所以才看哪儿都好。如今不再爱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鲜亮起来,就连谢淮都是好的。 谢淮从小就比她高一截,有段时间,还总逼着自己叫他哥哥,好像叫了哥哥就变相羞辱了她似的,整日哥哥来哥哥去的欺负楚清姿。 真不知道什么人能忍受谢淮这样的性子。 “世子,你有心仪的女子吗?”楚清姿走到他面前好奇地盯着谢淮,眼底笑意盈盈,低声道,“若以后和离了,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京城里的贵女我都识得。” 谢淮瞥她一眼,估计是不知道楚清姿为什么突然这般高兴,淡淡道:“有。” 楚清姿眼睛亮了亮,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认识么?” 闻言,谢淮轻轻道:“关你什么事,一个傻子,不提也罢。” 见他不愿说,楚清姿以为他只是不想跟自己提及,深吸一口气,说道:“哦,那我以后不问了。” 真是的,刚对他印象好些。楚清姿暗自腹诽,果然只要多跟他说话就立马话不投机半句多。 “到了,上马车。”谢淮的身形忽然停住,淡淡说道。 楚清姿讶然地抬头,果然已经出了宫门。 为什么前世漫长的道路,只要跟在谢淮身后,仿佛只一个眨眼就到了。 好奇怪。 刚要上马车,楚清姿的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扯住。她愣了愣,抬眼看去,却见谢淮温柔地替她掀开车帘,低声道:“注意脚下。” 在她坐进马车里后,仍一头雾水。 这人未免变脸太快了些。 谢淮轻轻将马鞭扔给车夫,回头时,颇为挑衅地朝宫门口脸色阴沉的那人笑了笑,低声做个口型。 “多谢你,不娶之恩。” 他说。 顾絮时浑身颤的厉害,眸光冷戾,指尖几乎掐破掌心,刚从慎刑司出来,浑身被浇湿带着各种各样的伤口,顾絮时从未如此狼狈过。谢淮的每个字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眼底恶劣的笑意,是在赤.裸.裸地讽刺他目不识珠、错失珍宝。 ——他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嘴硬的男人,亲亲就软了(狗头) 新年快乐~ 第19章 、柔软 顾絮时扶额,强撑着靠在宫墙上,缓下心绪,却听身侧传来另一道声音,笑道:“顾公子,是不是后悔了?” 闻言,他转身看去,正对上那大太监李安园的笑眼。听说他和谢淮关系密切,今日进宫来受辱,难不成是他一手引导? 顾絮时未发一言,李安园却拂袖道:“顾公子,咱家并非故意羞辱于你,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真是个心如明镜的人,什么都能一眼看穿。 “李公公究竟有何指教?不妨直说。”顾絮时淡淡道,浑身剧痛不已,只想到这是楚清姿默许谢淮做的,他就更痛了些,又恨,又疼。 李安园轻轻笑道:“顾公子是个聪明人,那咱家就开门见山了,”顿了顿,他眸光微沉道,“咱家希望,楚清姿能和世子爷和离,这点,怕是要倚仗你多多帮助。” 顾絮时神色微怔,半晌,哑着嗓子道:“什么意思。” “楚家丫头不是钟情你么,既然喜欢过,必然不好放下。”李安园长叹了口气道,“可若是顾公子再不愿追回她来,今日,便当咱家什么都没说过。” 顾絮时眼眸微眯,知道这不仅是李安园的意思,怕是也代表了那位的意思,于是,深深吸了口气答道:“他们已成夫妻,我又能如何。” “夫妻怎么了,”李安园淡淡道,“和离后,楚清姿除你之外,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说罢,他笑道:“咱家言尽于此,至于皇后表侄这身份,顾公子放心收着,掩盖好你罪臣之子的身份,别早早被人揭了短踢下台去,皇上留着你有重用呢。” 听到罪臣之子四个字,顾絮时浑身震颤,握紧了拳头,俯身道:“是,絮时铭记在心。” 皇帝什么都知道,他早知道罪臣顾家,也知道顾絮时,只是十三年来,终于觉得顾家有些用处了。 顾絮时看着李安园的背影,嗤笑了声。 楚清姿迟早会回来的,这是大势所趋,谢淮不论前世今生,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向来只信奉一条路走到黑,从不会回头,更不会后悔。 * 马蹄声阵阵,车上安静无比,楚清姿仍埋头苦想着下毒之人的身份,肩膀上却忽然一沉。 “世子......”楚清姿无奈地推了推肩上的脑袋,低声道:“就快到了。” 怎么回事,那酒里的毒有这么强么?谢淮都这样整整一路了。 谢淮边闭目养神,边淡淡道:“头疼,靠会怎么了?” 你说呢? 楚清姿暗暗咬牙,忍下了心头异样的感觉,虽然他们明面上是夫妻,但很少如此亲近过,可谓是只比相互利用稍稍好一点罢了,勉强相敬如宾。 于是,她只是笑着道:“没事,世子靠吧。” 顿了顿,空气陷入寂静。 “你嫁给别人,也会这样吗?” 谢淮忽然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以至于楚清姿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在头痛欲裂,还是装出这副样子来。 她不明所以地道:“我什么样了?” 谢淮忽然起身,伸手将马车帘掀开,深吸了口车外入夜的冷气清醒头脑,复又坐回来道:“你跟别人成亲,也这副模样?” 楚清姿满头雾水,不明白人中了毒为什么会有两种状况,分明她中毒时就不会这么多话。顿了顿,她还是勉强附和着笑道:“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奇怪。她总是搞不懂谢淮。 “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规规矩矩,还是只对我这样?”谢淮眸光沉沉的,看向楚清姿,“以前你不叫我世子,也不叫我小侯爷。 ” 以往的楚清姿,每次被谢淮惹怒,或者气哭,都会恼怒地直呼其名喊他谢淮。可不知为何,自从楚清姿被退婚后,谢淮每次见她,她都循规蹈矩地喊他世子。 楚清姿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然是说这件事,低声解释道:“可那是幼时的事,长大后,总不能再那般无礼了。” 谢淮忽然靠近了些,撑着椅背,本就高大些的身形,瞬间让车厢都跟着更逼仄了些,他直勾勾地看她,道:“ 可你对顾絮时不这样。” 天知道他今日看到顾絮时将楚清姿揽在怀里时,用了多少力气才忍下来心头滚滚杀意。 话音一落,楚清姿的眸光微暗下去,低声道:“你不问,我以为你不在意。我跟他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早知道谢淮会因此事发火,没想到他忍了一路,在马车里独自两人时才开口。 谢淮淡淡道:“我没问你跟他有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这么规矩。” “规矩不好吗?” 楚清姿反问道。 在顾家时,她唯一一次登堂入室,就是新婚日给顾老夫人敬茶那天。 她因腿疾不能下跪敬茶,被顾老夫人一阵冷嘲热讽。 “丞相府里的贵女,瞧着还没平常百姓家的有教养。” “怎么,给婆婆敬茶都不会?” “絮时,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怕是顾家容不下这么尊贵的人儿。” 向来以京城贵女自居的楚清姿,生平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不懂规矩。 那时顾絮时说了什么,顾絮时只淡淡瞥她一眼,说道:“她向来如此,平日里也不大规矩的。” 他说的不大规矩,指的是楚清姿从来不知廉耻地往上贴去,指的是楚清姿对他太过亲密,整日跟在他身后喊他絮时,喊他的表字。 是了,从那后,楚清姿便学乖了。 她规规矩矩地喊他顾公子。 她克己复礼,安常守分,严守着自己的一切,不要放任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再难,再疼,再不愉快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谢淮现在反倒质问她,为什么守规矩。 她不觉得哪里有错,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活着。 楚清姿强忍着翻腾上来的往世记忆,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我确实多跟世子开了些玩笑,多有冒犯,以后我会端正自己......” 倏忽间,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将楚清姿未说完的话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我没让你端正,”谢淮懒散地望着她,一字一顿缓缓道,“你装模作样的时候,太假。” “我了解你什么性子,你也清楚我的德行,在我这不用端着架子装腔作势,不用忍着脾气憋着委屈,不高兴怼我也可以,没人会骂你不守规矩,也没人会觉得你行事粗鄙没教养,你可以骂,可以不高兴。” “回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楚清姿,你装可怜给谁看呢?” 最后一句,谢淮伸手擦掉楚清姿眼角不自觉掉下来的眼泪,带着分嫌弃,低声道:“又他妈哭,说了你哭很丑。” 楚清姿怔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垂着头小声道:“那...你别靠着我。” 谢淮愣了瞬,不可思议地看她道:“你白眼狼么?” “不是你说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必忍着吗?”楚清姿忽地破涕为笑,伸手把他推开,低声道,“你太重了,别把头靠我身上。 ” 闻言,谢淮磨了磨牙,恶狠狠道:“行,你行,楚清姿。”说罢,他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片刻后,楚清姿轻轻抚平衣服,戳了戳他的肩头,干咳一声,道:“头还疼么?” 谢淮没理她。 “要不你躺一会儿?”楚清姿试探着道。 谢淮这才回头看她:“躺哪?”马车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躺了,难不成让楚清姿下去走路吗? 半晌,他却看到楚清姿微微发红的耳尖,轻轻把手掌并拢,手心朝上放在了腿上。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谢淮喉结微微滚了滚,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 “快点。”楚清姿小声催促,脸上滚烫不已,“就这一次。” 谢淮以手掩唇,颇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调整动作,缓缓躺在她小小的柔软沁凉的手心。 一时间,车厢内静得只能听见马蹄奔走在地面,砸起道道闷响的声音,掩去了沉沉的心跳。 或许,还有谁谨小慎微的呼吸声。 一路无话,回到侯府时,谢淮仿佛人已经好全了似的,从马车上跳下,匆忙地钻进了书房去,连回头看楚清姿一眼都不曾。 门口的唤荷一脸奇怪地从书房紧闭的门收回目光,问道:“小姐,世子这是怎么了。” 楚清姿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答:“不知道,兴许是喝醉了难受,急着歇下吧。” “哦。”唤荷半信半疑地应下,扶着楚清姿下马车,嘴里还念叨着:“对了小姐,今日那位大小姐在你们走后可是闹腾地惊天动地。” 楚清姿微微一愣,问道:“她怎么了。”侯府只有一个大小姐,那就是最厌恶谢淮的谢颜。 唤荷提起这事来就一肚子火气,压低声音道:“她闹到二夫人和三姨娘他们面前,问为什么宫宴一事没人通知她。” 也是,这么好的机会,能面见多少权贵世家,谢淮没带她去,可不得闹翻了天么。 “小姐,你可当心一会进了前厅她找你麻烦。”唤荷小心嘱咐道,“要不要我去喊世子爷过来?” 楚清姿想着谢淮那副中了毒后病恹恹的样子,又想到他躺在自己膝上的场景,顿时脸又烫了起来,低低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是。” 第20章 、教训 “他凭何如此独断专行,如今永安侯府的名声都是叫谢淮败坏的,二夫人,您评评理,皇后娘娘生辰宴他都不带我去,他是故意想让我守寡终身呢!” 二夫人被她吵得头疼,嘴上连道:“行了行了,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等谢淮回来去他耳根子念。” 谢颜气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落下泪来,道:“二夫人,谢淮他不听我的啊,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一辈子要老死在侯府里?” 闻言,二夫人轻叹口气,磨了磨指甲,话中有话似的道:“我们也不想让你一辈子在侯府,罢了,待他回来我同他说。” 谢颜却全然没听出来,只以为二夫人是站在她这头,刚想再添油加醋地说几句,就见楚清姿踏进门里,轻轻躬身行礼,低声道:“见过二夫人,三姨娘,还有大姐。” 一见到楚清姿,谢颜心头那股火又冒了出来,错眼看去,却没发现谢淮的身影,便对着楚清姿没好气道:“谢淮呢?” 楚清姿看她一眼,淡淡道:“宫宴多有应酬,世子去书房歇息了,不便见过大姐。” 三姨娘连忙起身道:“颜儿,既然世子歇下了,我看咱们就先回去......” 可谢颜怎会听得进她的话,恼火道:“姨娘你别说了,他有什么好应酬的,不过是一通酗酒,翠枝,去叫他过来。”谢颜仗着二夫人撑腰,此时硬气得很。 就在翠枝应声下来,要走出门去时,却被楚清姿身旁的唤荷伸手拦住了。 “你什么意思?”谢颜眉头紧蹙,盯着楚清姿道,“才刚来侯府几天,就想着给大姐个下马威了?” 楚清姿不由得轻笑了声,说道:“大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以伦常而论,我该喊您一声大姐,不敢多加阻拦,但世子现在醉酒头疼,实在不便叫他过来,所以才让唤荷把翠枝拦住。” 话音刚落,二夫人微微眯眼,说道:“他真醉了?” “是。” “那今日便算了,哎,我也困了。”二夫人缓缓起身,若无其事般道,“明日谢淮醒了酒再问他原因便是。” 见她要走,谢颜急切地道:“二夫人,谢淮他哪是什么醉酒,他绝对是装的,你且等着,我亲自去把他抓来。” 在她路过楚清姿时,却被楚清姿侧身挡住,她缓缓抬眼,淡声道:“大姐,世子乃是正室所出,你这样屡屡逾矩越礼,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你拿身份压我?”谢颜忽地被她气笑,说道:“我告诉你,永安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谢淮那混账喊我一声大姐,就该着对我尊敬!” 楚清姿抿紧唇瓣,本想干脆忍下来叫她去找谢淮算了,总之都是谢淮的家事,她没什么义务多管闲事。 聪明的活着,从不做僭越之事,能忍则忍。楚清姿一向如此。 “等等。” 但这一次,她不想忍。 楚清姿微微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道:“世子称你为大姐,是他待人不拘泥小节,不在乎身份地位,也不关心礼仪尊卑,但是大姐身为大姐,更应该礼让弟弟,尊重世子。” 顿了顿,楚清姿沉声道:“更何况,他是要继承永安侯府的人,是个能袭爵的世子,侯府的一切都系在他身上,在宫中应酬完已经足够劳累了,难不成到家里也要被人当犯人审么?” 谢颜被她这套说辞给生生噎住,梗着脖子道:“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新妇过门才几天......” “谁教训你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谢颜的话,谢淮脸色微沉,大步走进前厅来,冷冷地盯着谢颜道:“怎么,我的世子夫人,对你冒犯什么了?” 楚清姿轻咳了声,这声世子夫人听得她起鸡皮疙瘩,低声道:“你没事了?” 谢淮轻声应了,又看向谢颜道:“谢颜,你不会真以为我叫你一声大姐,你便踩在了嫡子头上吧。”他刻意咬重嫡子二字,又道,“与其有时间整日劳烦二夫人,在二夫人身边晃来晃去,还不如收收你这性子。” 闻言,谢颜简直气得呼吸不畅,半晌才道:“你...还不是因为你!若没有你,我早就嫁做人妇了,所有人一听说我是永安侯府都对我避如蛇蝎,生怕沾染上你这个灾星!若不是你,爹也不会死!你迟早也会将我克死!” 她是不是疯了。楚清姿叹为观止地看着谢颜,顿了顿,她担忧地看向谢淮,怕他会情绪激动,却没成想谢淮神色淡淡,甚至还能扯起嘴角笑道:“那你就在侯府做一辈子大小姐吧,你知道的,我以后会承爵,我想怎么对付你,就怎么对付你。反正我名声已经这么差了,你说是不是,嗯?” 说完这句,谢淮不再看她,转过身牵住楚清姿的手腕道:“再让我见到你对我夫人大喊大叫,我就不只是说说而已了。” 顿了顿,他轻轻拽了拽楚清姿,催她道:“发什么愣,走了。” “...哦。”楚清姿眼睫微微颤动了下,任由谢淮牵着她出门去。 谢颜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发着抖,指尖紧紧掐着掌心。直到二夫人也挥着扇子,一脸若无其事地道困离开,三姨娘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道:“颜儿,你何苦跟世子对着干,世子平常没亏待过咱们三房......” “三房三房,你就知道三房,若不是你不争气,我怎么会只是个庶女!”谢颜怒而甩开她的手,片刻后,又深吸了口气,说道:“上次谢淮新婚之日来寻我帮忙的那个婢女,姨娘还能联系上她么。” 三姨娘低低地道:“那是相府的人...我也只是从前与那位相熟些,颜儿,你别再对付世子了。” 谢颜却半个字听不进去,只冷声道:“我不对付他,他迟早也会对付我,姨娘,谢淮早就厌恶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明日我亲自去见相府那人。” 她相信,多的是人想着扳倒谢淮,扳倒楚清姿。她定然会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而楚清姿这边,被谢淮牵出了前厅,他的手就轻轻松开了。 “你傻么,站着给人骂?”谢淮淡淡地说完,从袖间取出个小瓷瓶,倒出枚药丸,轻轻搁在了楚清姿的手心。 楚清姿撇了撇嘴道:“我没站着给人骂,我是在据理力争。” “你争个......”谢淮忍下脱口欲出的话,递给她一盏茶,道,“喝了,解毒药。” 闻言,楚清姿惊异地看着他道:“你知道是什么毒?” 谢淮浑不在意地点头道:“每年中个几次,自然知道。” 有解毒药这件事楚清姿便足够吃惊了,他每年还中个几次,更让楚清姿不可置信:“那你之前说你知道下毒之人,是真的?” “废话。” 楚清姿噎了噎。 谢淮这不好好回话的态度,真像极了佛堂里那位奶娘。 她暗自腹诽着,就听谢淮又道:“说了你不用管,这种事下次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看他那样子,楚清姿没来由地想笑,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楚清姿将将止住笑意,低声道:“世子还真是喜欢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永安侯府没了你真是不行。” 听出她明显的反讽,谢淮咬了咬牙,道:“只是这次没防住而已,我掉以轻心了,下次肯定不......” 却见楚清姿轻轻踮起脚尖,把那颗药丸塞进了他口中,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已经好全了,世子不用担心。” 她只抿了那么一口,毒性轻微极了,早就没什么大碍。 少年心性...总是以为自己能扛下所有,便一昧地用尽力气,哪怕不被所有人理解,也要独自走在保护所有人的道路上。 谢淮果然是个...不那么坏的人。 “对了,上次你说的治风寒的名医,我找到了。” 闻言,楚清姿睁大眼睛,急切问道:“在何处,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 谢淮见她上心,不由得憋火几分,强压下,问道:“有那么急?”分明他今日瞧见顾絮时身体好得很,挨了顿揍都...... 等等,楚清姿若是叫他找名医给顾絮时看病,又怎么会舍得让自己打顾絮时? “不急我就自己找了。”楚清姿垂下头去,指尖在袖口绞来绞去。求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谢淮明白过来,心头一松,若无其事道:“告诉我给谁医治,我明天就把那名医叫过来看诊。” 他惯喜欢这样威逼利诱楚清姿。楚清姿咬了咬唇,干脆直接告诉他:“是我爹,可能身体染了类似风寒暴病,但我不清楚究竟是暴病还是......中毒。” 话音刚落,谢淮微微怔住,说道:“是不是时常咳血,严重时会昏厥?” 楚清姿猛然抬头,谢淮所说的这些症状,都是她爹在很久之后才显现出来的症状,那时候他爹已经快撑不住了。 见她点了点头,谢淮狠狠攥紧了拳头,良久,才吐出口气来,说道:“我知道找谁了,过些日子我亲自去江南一趟把他带来,你不必忧心。” 真奇怪,谢淮仿佛什么都知道。 楚清姿凑过去看他,低声道:“世子,你还见过什么人,也染了这种病么?” 话音刚落,谢淮眸光微暗,低声道:“没什么人。” “快回去睡吧。”谢淮反倒催促起她来,颇为不耐烦道,“浪费我的药。” 楚清姿抿了抿唇,低声道:“好,那世子也早些睡吧,我回去了。” “站那儿。”谢淮声音微沉,猛地叫住她。 被这么声严肃的语气喝住,楚清姿脚下一颤,站住了,回过身来看着谢淮,对上那双憋着坏似的眸子,她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磨了磨牙,没好气道:“知道了,以后叫你谢淮。” 真怪了,怎么有人不喜欢被人尊敬的。 在她气鼓鼓走后。谢淮唇角微勾,那颗药,似乎都没那么苦了。 第21章 、字纸 侯府后宅自从那日谢淮气势汹汹地一派蛮横言论后,许久从没动静,平平静静过了七八日后, 楚清姿已经逐渐习惯了在侯府的生活。 这里安静,人少,自当年老侯爷去后,侯夫人便大笔一挥,裁去了许多伺候的下人和管侍,就算精致如二夫人,身旁也就三四个丫环伺候着,楚清姿这边更是只有唤荷澄兰和其他一些原属于谢淮的侍从。 在侯府,侯夫人是老侯爷的正妻,掌大事,如同面圣此等大事,都是侯夫人这位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去做。而二夫人是老侯爷的平妻,掌小事,侯府上下开支花销,明账暗账,都是二夫人来执掌中馈。 三姨娘出身低微,加上不善言语,不喜争斗,在侯府还没谢颜闹得欢实。 由此一来,楚清姿每日只要避开谢颜,日子就过得极其安定舒适, 和唤荷澄兰养养花,逗逗鸟,心情好了吟诗作画,简直比在相府还自在。 谢淮平日懒得管她,每天从国子监回来,就一股脑扎进书房里,常常半夜都不睡。偶尔才在楚清姿睡得正熟时,将被子猛然掀开,灌进一通冷风,然后笑着捉弄她。 “楚清姿,你睡觉会流口水么。” “楚清姿,你能不能别总占那么大地方。” “楚清姿,没我你睡得着觉啊?” 楚清姿简直想将整张床给他让出来,只求他能闭嘴。 烦人。 简直比谢颜还烦。楚清姿有几次都想联合谢颜好好骂上一顿谢淮,想了想还是作罢。 谢淮这人天生就这样,哎。 她娘还想让她嫁过来改过谢淮的性子,现在楚清姿简直觉得是天方夜谭。 因为她自己的性子都快被谢淮折磨得有些不正经了。 “小姐!二夫人说请你去前厅,无事不登三宝殿,报信的小核桃脸色煞白,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你当心!”唤荷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给楚清姿套上外衣,小心叮嘱:“若是有人要害咱,我立刻就回相府搬救兵去!” 好几天没动静,谢颜该是终于忍不住造作的心,又央求着二夫人给她做什么主吧。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一副上前线似的模样,配合道:“可有劳你了,人家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见她不上心的模样,唤荷急得发愁:“小姐,你忘了以前夫人总说,越是大世家里这些个后宅越是暗流涌动,不能这么大意的!” 楚清姿连忙故作严肃,说道:“那你也别上相府搬救兵,直接找谢淮。” 闻言,唤荷微微一愣,随即欢喜道:“小姐,你和世子误会解开了?” “倒也没......”楚清姿干咳了两声。 她和谢淮本就没什么太大的误会在其中,顶多就是互相看不顺眼,如今也只不过是稍稍入眼舒服些罢了。但谢淮该欺负她时,可是一次没少。 上次泼她茶水这件事,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只是在侯府,除了侯夫人,说话最能起点作用的大约还是谢淮。 再者言,人家谢颜压根就不是冲着她来的,谢淮的烂摊子还是让他自己收拾。 “快别说了,二夫人在催呢。”唤荷匆忙地给楚清姿穿戴好,拉着她便赶到了前厅。 果不其然,二夫人身旁,正站着气势汹汹的谢颜。 “哟,瞧瞧人家相府金贵大小姐,这万般的不情愿。”谢颜冷笑了声,对二夫人道,“二夫人,我早就说此人压根就不是真心嫁进侯府的。” 二夫人目光落在楚清姿身上,微微眯起眼道:“世子夫人。” 楚清姿恭恭敬敬滴水不漏地行过礼后,才应声道:“给二夫人请安,听说二夫人找我有急事,夫人有什么话要问?” 二夫人撑着下巴,看了眼身旁的婢女,那婢女立刻冷冷地将一叠字纸扔在了地上。 “解释清楚,”二夫人面色微沉,这是楚清姿第一次见到她似有发怒的迹象,“这些诗词,是怎么一回事?” 楚清姿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道:“什么诗词?” 唤荷刚想伸手帮楚清姿捡起来,就听谢颜冷嘲热讽道:“还能是什么,左不过是你写的那些不知廉耻给相府侯府蒙羞的东西,楚清姿,成了亲还给其他男人写诗,你还要脸不要?” 闻言,楚清姿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伸手接过唤荷递来的字纸。 其实不用看,她也大概知道是些什么。 那时她当初恋慕顾絮时时,以他为准,写的诗。 咏竹,咏雁,咏高山流水,她一个字没提过顾絮时,却字字句句都是写他。 那些诗,但凡读过书,都知道是情诗。 这东西本该在相府,当初楚清姿自写完后从来没有送出去一张,她向来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 能拿到这些字纸送来侯府的人,只有一个,楚涟容。 楚清姿面容发白,她知道是谢颜和楚涟容勾结在了一起,上次顾絮时进侯府估计着也是楚涟容和谢颜的手笔。 可这话说出去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这些诗,也都是货真价实她自己亲手所写的。 “夫人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东西。”楚清姿面色分毫不显惊慌,有条不紊道,“这些东西本该出现在相府,是谁把它带进侯府的。” 听了她的话,谢颜似乎抓住了她的把柄似的,嗤笑道:“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承认这些都是你写的了?什么相府不相府,这些东西是从澄兰的房里搜出来的!” 二夫人的眸子如同利矛般刺来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是,这些东西确实都是我写的,但这是我在嫁入侯府前所写。” 闻言,二夫人脸色微怔,如果楚清姿说这些不是她写的,那么确实有些可疑,毕竟楚清姿和顾絮时的传言,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否认便显得掩耳盗铃。可楚清姿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件事,说明楚清姿已经知道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谢颜根本不信,也不听她解释,怒道:“你别装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整日写情诗思慕你的情郎,还将诗藏在澄兰的房里。可你恋慕顾絮时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这些诗定然都是你写的,给侯府蒙这么大的羞,若传出去,你让我们侯府上下怎么见人?” 她咄咄逼人,楚清姿却面色如常,冷静地答道:“我早已和顾絮时没有任何关系,请大姐不要再提及这个人,我现在是世子的世子夫人。” 谢颜根本不放过她,冷声道:“你还知道你是世子夫人,整天在屋里,不知道和这些婢子写些什么东西,谁知道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下三滥的勾当,侯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说的实在难听,唤荷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回骂过去,楚清姿却轻轻拉住了她,看向二夫人道:“二夫人也如此觉得么?”谢颜冲动无脑不值一提,最关键的还是这位的看法。 二夫人眉眼淡淡,眸光紧紧盯着楚清姿,许久才道:“你是个聪明人,但你不该把聪明用在别的地方。” 闻言,楚清姿已然彻底明白。看来在二夫人眼里,自己确实仍然还是爱着顾絮时的。说不准,二夫人早早就调查过她,她和顾絮时的过去,早就被二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半晌,楚清姿轻轻道,“那依二夫人所言,想如何处置我?” 二夫人默了半晌,道:“依侯府家法处置,藤鞭三十。” 对女子来说,藤鞭三十,可是极其重的刑罚。别说三十鞭子,就是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哪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受得了。尤其像楚清姿这样身娇肉贵,还自小体弱的,三十鞭子足够要她半死不活。 看来这次是楚涟容替谢颜出的主意,捏准了楚清姿不会去找谢淮求助,只能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件事。而且就算她找了谢淮,谢淮看到这些诗,还会帮他吗? “来人,请家法。” 二夫人声音陡然冷戾,谢颜忍不住吓得一抖,顿了顿,又隐隐兴奋起来。那个楚涟容给的法子着实好用,只要咬死了楚清姿和顾絮时不干净,她今日就必然会挨鞭子。 侯府上下几时见过二夫人如此气势,知道是动了真怒,均是默不作声,没人敢替楚清姿说话。 楚清姿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和二夫人是没法和平共处了,起码今天她一定要得罪得罪二夫人。于是楚清姿仰起头来道:“二夫人你若要行家法,一没有侯夫人在场,二没有世子在场,三我情诗中此人也没有在场,您因何判定这些情诗定然是我放在澄兰房中的?” 断了断,她又看向谢颜道:“正常人难不成不都是该觉得,这些诗都是澄兰所写吗,是谁第一个怪罪到我头上?难不成就因为澄兰是我的丫鬟,此事便就是我的错,可澄兰是世子赐给我的丫鬟。您要罚我,请叫世子,侯夫人,还有那情诗中人都来,一一辨证过了,再定我的罪状,否则,我不认。” “巧言善辩!”二夫人冷着脸道,“你做的这些事,写的这些诗,足够你死多少次,你可知晓?” 有了二夫人撑腰,谢颜立刻起身道:“管你认不认罪,难不成你说不认便不打你?来人,上家法!” 却听门外一道声音响起,将前厅僵持的局面打破。 “谁敢动她试试。” 谢淮缓缓走进来,眸光微顿,落在那字纸上,一脚踩上,淡淡道,“谢颜,我记得,我警告过你。” “你竟庇护这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谢淮,我看你是......” 下一秒,谢淮狠狠扯住了她的领子,一字一顿,冷声道:“她做错什么,皆是我来管,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冲着我来,再对她下手,别逼我不客气。” “要罚,也是我来罚。” 谢颜呆滞地看着他,就连二夫人也惊愕于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往常就算谢颜如何招惹谢淮,他从来都没有上心过,只是冷嘲热讽几句便作罢,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到谢淮如此狠辣地动手。 半晌,谢淮甩开谢颜,眸光落回到楚清姿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淡淡道:“走。” 待楚清姿被唤荷胆战心惊地拽走,刚踏出门楣不远,就见那字纸被人粗暴地扔出来,在空中纷飞,哗啦啦作响,最终如同落叶般最后落进布满灰尘的角落。 谢淮......生气了么? 第22章 、错字 楚清姿怔然看着,心尖微冷。 不知谢淮究竟和二夫人他们说了什么,楚清姿只见他出来时,脸色阴沉,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小姐......我去同世子说,不能让侯府这样冤枉你!”唤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谢颜实在卑鄙得很。 楚清姿缓缓抬手,低声道:“你别跟着,我去跟他说。” 闻言,唤荷急切道:“这怎么行,世子他正在气头上说不准要怎么发怒于你,我去,我不怕挨打。” “不必。”楚清姿弯下身子,捡起那叠字纸来,耳朵里还能听见前厅里谢颜和二夫人的话。 “像这样的女人也就只有谢淮会娶回家。他竟然为了那种女人要打我。” 谢颜的声音已然带了颤抖的哭腔。 二夫人叹了口气,道:“改日我便去同侯夫人说清此事,断不能留这样朝三暮四之人在侯府。” “真是可笑,当初谢淮口口声声当着侯夫人的面百般美言,说楚清姿大家闺秀,说她品质难得,抱瑜握瑾,结果闹出这档子事来,当初娶她进门全京城就等着看他笑话,现在果真有了这一遭!” 谢颜不知拂落了什么,一阵瓷片破碎声哗啦啦作响。 楚清姿的指尖微微一顿,缓缓走了进去,对谢颜和二夫人道:“夫人,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人年少时总会犯错,我已经受过教训,不会再犯,我既然嫁进侯府,此生此世就是侯府的人。” 二夫人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她。 “夫人,我绝不会做给侯府蒙羞之事,我被顾絮时退婚时,是谢淮敲开相府的门来提亲,让我免受京城中人的嘲笑和鄙夷,此恩之重,我楚清姿永世难忘。”楚清姿深深地鞠躬,道,“夫人和大姐若是怪罪,皆怪罪在我头上。” 说罢,她伸手将那些字纸,一页页、一张张撕个粉碎。 是啊,是她忘了,谢淮对她恩重如山,可她嫁进侯府,却只以为是一场平等交易,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些恩情还给谢淮。 许久,二夫人摆了摆手,道:“谢颜,你下去。” 谢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夫人,你别被这女人的鬼话给骗了,她......” “下去!”二夫人站起身来,冷声道。 被这声喝住,谢颜忍不住一抖,刚被谢淮骂过,她可不想再受二夫人的脾气,反正目的已经达到,谢颜连忙起身退下,离开时还狠狠瞪了一眼楚清姿。 待她走后,二夫人缓缓走到楚清姿跟前,淡淡道:“谢淮待你如何?” 楚清姿低下头,恭恭敬敬地答:“谢淮待我很好。” 即使看到她和顾絮时纠缠不休,他也未曾责骂过她半句。即使她给他诸多污名笑柄,谢淮也从未对她冷言冷语。即使她没有对谢淮好,谢淮也仍然为她做了那么多。 谢淮待她,没有半分委屈。 “楚清姿,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二夫人沉声道,“他是侯府世子,将来要撑着偌大的侯府,庇佑上上下下数十口人,你知道他这二十年来怎么过来的么。” “二十年来,多少人下毒暗杀,担心当年的丑事被揭发,想着杀了他灭口,他都没皱过眉头,忍气吞声伺候杀父仇人,扮演全京城的纨绔笑柄,只为让侯府的女人孩子能安全的活下去。” “当初他要娶你过门,侯夫人大发雷霆。你以为三十藤鞭很疼,会死人,但他生生受了七十鞭,只为了能护着你,能娶你回家。” “你过门第二日,知道为什么侯夫人不来见你?因着她恨谢淮将你娶进侯府这栋危楼,可谢淮却信誓旦旦说,只要有他在,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他不怕疼,不怕死,不怕被人嘲笑,只怕你过得不好。” “我言尽于此,至于你和顾絮时究竟如何,我不在乎。”二夫人闭了闭眼,复又道,“楚清姿,别辜负他。” 楚清姿浑身发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夫人。 良久,才哑声道:“世子,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念头在她心尖不断徘徊,渐渐浮露出水面。 “还需我多言么,”二夫人拂袖离开,临走前,淡淡道:“自己去问。” 楚清姿跌跌撞撞地跑出前厅,不顾唤荷在身后焦急的呼喊,也不顾那所谓的贵女礼仪,跑向书房。 等她气喘难耐地打开书房门,却见谢淮正在伏案写字。见她过来,谢淮面色不改,只伸手将书案上的字纸揉乱扔到地上。 “世子,”楚清姿小声道,又记起他曾经的话,连忙改口道:“谢淮。” 谢淮这才抬眼看她,闷声道:“回去吧,今日之事,我知道跟你无关。她是因为我对付你。” 可听了二夫人那番话,楚清姿怎么还能安心回去,她急切地走到谢淮身侧,低声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谢淮低下头,继续胡乱地写着字,他往常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心情烦躁只会练枪,可做多了这样的事,慢慢也习惯过来了。 楚清姿垂下眼睫,看到他的字迹显然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显出一副烦躁之意。 话到嘴边,她又问不出口了。 “那些诗......” “别说了。” 他冷淡地打断,笔下的墨迹也戛然而止。 知道他不爱听,楚清姿一时手足无措,向来能言善辩,却是头一次干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她问什么,问谢淮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不对她发火,为什么总喜欢捉弄她? 谢淮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如此,为什么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为什么她只以为谢淮是被逼着娶她。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谢淮消气。 “谢淮,”半晌,楚清姿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道:“你那个‘衾’字,写错了。” 谢淮手指微顿,缓缓抬眼看她,似乎被她的话噎地发闷,咬牙道:“你没别的事就出去吧。” 完了,他好像更生气了。 楚清姿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良久,终于发了狠心,伸手握住了谢淮的手背。 谢淮身形微僵,还没开口,就听楚清姿强作镇定道:“我教你写。” “......”本想赶她出去的谢淮,登时抿住了唇,静静地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在纸上描摹。 楚清姿身上的兰花香气,明明那么清淡,却仍无比清晰地传进他的鼻腔。 很好闻。 靠得这样近,他甚至无法思考楚清姿为什么要这样做,只用余光看着她的侧脸,小巧盈润的鼻尖,似乎就什么都不用想,满心只愿这个字,能再复杂一些,再难写一些,能让楚清姿留在他身侧,更久一些。 可很快,楚清姿便写完了那个字。 “写、写完了,我回去了。” 楚清姿满脸通红,低低怯怯的说罢,就要离开,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被谢淮猛然扯住了手腕拉进怀里。 谢淮眸光微沉,紧紧盯着她,道:“勾引完就想跑?” 楚清姿指尖微颤,头低低地靠在他身上,抵在他胸口,轻声承认道:“嗯。” 她就是勾引。 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她听到谢淮似乎轻轻地吸了口气。 “什么意思,楚清姿。”谢淮哑声道,眸光落在她红透的耳尖,手上没有半点要松开她的意思。 楚清姿不敢抬头看他,只小声答:“这样......你心里会好受点么?” 闻言,谢淮动作微顿,手上力道松了些,道:“只为了让我好受?” “嗯。”楚清姿应下来。 谢淮一把将她摁在桌案上,看着她惊慌的神色,微蹙的眉头,以及披落在纸上零乱的发丝,不由得眸光微暗。谢淮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楚清姿,你怎么想的。” “我......” 楚清姿还没说完, 谢淮缓缓起身,自上而下地睨着她,道:“真想我心里好受,把衣服脱了。” 楚清姿怔愣地看着他,耳边却传来谢淮冷声的催促:“脱啊。” 她明明只是想让谢淮开心点。楚清姿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如此让她分外难堪,如同被人抛在冷风里,通体发凉。 良久,她缓缓伸手脱下外衣,一件件的脱,却在徒剩里衣时,被谢淮一把扣住了手腕。 她怔然地抬头,眼里已经盈满泪水。 “不情愿,不喜欢,就不要做。”谢淮将外衣扔在她身上,淡淡道,“我不需要你怜悯。” 说罢,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为楚清姿一点点擦干净眼泪,说道:“今天的事,我没有怪你,你也不用自责。” 谢淮垂眼看向桌上的字,那是楚清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的。 足够了,他想。 以前就连这些都是他从未敢窥伺过的。 “谢淮,”楚清姿怯怯地开口,说道:“你之前说你有恋慕的......” 话音刚落,谢淮微微蜷紧了手指,想起那盏烧不尽似的宫灯,想起那化为灰尘的蜜饯。 不用让她知道。 一个蠢到能用自己偿还恩情的傻子,知道又能如何。 良久,谢淮低声道:“你为什么总问,我明明说过......” “可不可以,”楚清姿蓦地打断,轻声道:“给我个机会。” 谢淮愕然地抬头,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他无数次肖想过这样的画面,但他知道,这样的场景只会出现在顾絮时身上。 可曾经只在梦里才会多看他一眼的人,如今立在他身前,眸光灼灼,带着些惊慌,软声问他。 能不能给她个机会。 如果是梦...可不可以再梦得久一些。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有万字和红包=3= 第23章 、牡丹 阳光透窗而入, 照进一方狭窄书案。 谢淮失神的立在原地,心脏重重鼓动,跳得厉害,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清姿缓缓靠近,小声道:“我知道, 你对我好不是因为喜欢我, 只是为了你恋慕之人。” 谢淮:...... 他默然无语时,楚清姿却绽开笑容, 轻声道:“不过没关系,你对我好本就是对我的恩情,我很感谢你。谢淮,就当给我个机会报恩, 好不好。” “谢我做什么。” 谢淮有些难为情地从她身上撇开眼。 “谢谢你没有嫌弃我名声很差, 还把我照料的很好。” “谢谢你的花肥, 把我的花也养的很漂亮。” “还有,谢谢你帮我找名医给父亲看病,谢谢你从来不责怪我,谢谢你平日里对我多有纵容,谢谢你......”楚清姿声音微梗, 隐隐染上一丝颤抖,“娶我。” 话音刚落, 谢淮迫切地想说什么,他想说不是。娶她不是赐恩给她, 娶她是自己一己私欲。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以后也会成为很好很好的小侯爷。”可她这样笑着说。 “你......”谢淮还没来得及多言, 就听楚清姿慌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阻拦你和你恋慕之人, 我就是想让你给我个机会,也对你好,起码将恩情报答了。” 闻言,还想再多解释的谢淮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也想让楚清姿对他好。 可还有件事仍然存疑,谢淮垂下眼睫,低声道:“既然只为报恩,那你刚刚为什么勾引我。” 楚清姿轻轻咳了声,道:“想试探一下。” 试探一下谢淮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可是谢淮一脸冷然教训她的样子,又让她没猜透。 谢淮咬牙道:“下次别乱试探。”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忍不住了。 “哦。”楚清姿小声应了,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呢。” 房内安静下来,楚清姿轻轻弯身,作势要捡起地上谢淮乱扔的纸团,低声道:“那我走了,此事因我而起,侯夫人那边我会去解释清楚,你不必忧心。” 刚要起身,那张纸团却被谢淮匆忙抢走,淡淡道:“不用,我去说便是,我娘...她脾气不太好。” 而且,侯夫人身负武功,万一恼火起来不听解释,对楚清姿动手,他毫无办法。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他去解释,他不怕挨打。 楚清姿看着那团纸,指尖微顿,轻轻道:“也是,那便有劳世子了。” 待楚清姿离开后,谢淮独自立在书案前,久久不能回神。半晌,他轻轻展平那张被他揉乱的纸,寸寸地捋过,字字地看去。 差点就被发现了——那是他为楚清姿写的诗。 要怎么报答他呢? 楚清姿。 谢淮的指尖,轻轻落在那娟秀的“衾”字上,一笔一划地描摹。 对他好一点,只一点就够了。 * 楚清姿回来时,唤荷紧张万分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落下眼泪道:“小姐,你受委屈了......” 闻言,楚清姿摇了摇头,就见气喘吁吁跑来的小核桃,也是一脸的担忧,连声解释道:“夫人,我本来不打算把此事告诉给世子知道,但是...但是二夫人说要动用家法,我就擅作主张......” 原来是小核桃通报给谢淮知道的,楚清姿轻轻笑了笑道:“无妨,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挨了打。多谢你,小核桃。” 小核桃脸上顿时红透,挠了挠头道:“世子听说此事后,连酒都不喝就赶回来,都是世子的功劳。” 即使知道他回来的这么快,定然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可真的亲耳听见,楚清姿还是微微怔住,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都有功劳!澄兰姐姐那边,世子也命人去把姐姐放出来了。”唤荷擦了擦眼泪,拍了拍楚清姿的肩膀,安慰道,“小姐,你也别难过,今日世子都能护着你,想必他也不会再追究此事了。”唤荷还以为谢淮仍因此事恼怒厌恶楚清姿。 不过,楚清姿本身倒没那么多感觉,并未觉得太委屈,因为就算今天不出这档子事,二夫人对她也早有疑虑。自从嫁进侯府的那天,不仅是二夫人,这偌大的京城,有几个人会相信她突然回心转意放弃爱了多年的顾絮时,真心实意地转嫁他人? 所以,这件事也算一个契机,让她有机会同二夫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二夫人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比谢颜要聪明得多,她根本不在乎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谢颜做了手脚,她只在乎楚清姿会不会辜负谢淮。 至于二夫人信不信她的解释,还要楚清姿自己以后在侯府做证明。 “对了,小核桃,谢淮那几个朋友从前常去的那地方叫什么?”楚清姿忽然拉住小核桃问道。 小核桃愣怔片刻,想也不想便答道:“夫人如果是说温尚书家公子他们,好像是洪前楼,那是温公子外祖家的家业,他们从前常去那处玩乐。”顿了顿,小核桃问道:“ 夫人问这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楚清姿缓缓点头,道:“带我去见温公子,我有些事情想问。” “啊...”小核桃和唤荷对视一眼,还是唤荷先开口:“那要不要去禀报给世子知道?” “不必,这次的事,谁都不要告诉。”楚清姿轻咳了声,说道:“小核桃带路,唤荷你去替我问候一番澄兰,这是给她的赔礼。”说罢,她从头上取下支珠钗来,递给唤荷。 顿了顿,她又从腰间解下荷包,将一整袋递给小核桃。 唤荷和小核桃面面相觑,半晌,小核桃跪在地上,道:“夫人,澄兰她没有管好自己的房间,被大小姐钻了空档,此事她逃不开罪责,绝对不关主子的事。我、我也是自作主张,就算做好了也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主子不必......” “她因我获罪,”楚清姿轻声打断,笑了笑道:“收着吧,小核桃,你们对我好,我很感念。” 她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是谢淮刻意安排,给她挑了两个脾性最好,又聪明伶俐的下人。 唤荷跟着笑起来,说道:“收着吧小核桃,可别小瞧我们家小姐,相府可比你们侯府阔绰得多。” 闻言,小核桃抿了抿嘴,说道:“那是因为老侯爷不在了...”若不然,侯府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见他要提起悲伤的话题,楚清姿连忙把荷包塞给他,说道:“好了,快带我去吧,就当给我带路的酬劳,总行吧?” 小核桃面上又是一红,连忙道:“夫人跟我来。” 半个时辰后,楚清姿坐在洪前楼的阁楼上,看着楼下人潮汹涌,灯火阑珊。 快要入夜了。 “夫人别急,温公子和世子他们平日里都是这个点才来的,不过世子最近忙着用功读书,已经很少来过了。”小核桃悄悄附在她耳边道。 楚清姿点了点头,望着手心里的茶水,唇角微微上扬了些。 忙着用功读书啊......但是,字还是写错了。 还要人教才行。 “温公子今儿想点些什么?”底下终于传来声音,楚清姿和小核桃连忙朝楼下的大堂看去,果然看见了温如琅的身影,身边还跟着靖昌候世子赵柏清。 “老几样,再上壶好酒,”顿了顿,温如琅兴致勃勃道,“哎,我问你,龙瑶姑娘今日开不开嗓?” 那小二听了,嘿嘿笑了两声,答他:“开嗓,就等着温公子和世子爷来呢!” 闻言,赵柏清跟着笑道:“那快让龙姑娘出来唱两个曲儿,我们才有胃口啊。” 小二连忙应声下来,转身吆喝道:“快去请龙姑娘上台。” 他刚吆喝完,就见一仙姿佚貌,温婉清雅的女子,鸦羽般的长睫微垂,掩住那双剪水灵瞳,一袭简单素青色襦裙,却如同天上偶落凡间的仙子,缓缓靠近过来,立在了温如琅他们的桌前,小二顿然失了声,只呆呆地看着她。 这副相貌,这般气质,断然不是什么龙姑娘、李姑娘能媲美的。 片刻,温如琅一口酒喷了出来,呆滞地望着她。 “楚、楚清姿?”温如琅惊愕无比道,“你怎么在这,谢淮肯让你出来见人?” 不应该,绝对不应该。谢淮那小心眼的混账,上次光是听说他们去偷看了楚清姿,都险些动手要把他俩打死,整日当个神仙似的供在家里。 闻言,楚清姿点了点头,有些不喜周围人落在身上的视线,轻声道:“温公子,赵世子,可否到阁楼去,我有些事想问。” “...呃,好。”温如琅头皮发麻地应下,几乎可以预想到此事若被谢淮知晓,定然不会轻饶了他们。 小二终于回过神来,明白他们三人相识,结结巴巴地道:“温公子,那,那龙姑娘还......” “算了算了。”还什么龙姑娘,眼前这个楚姑娘就够他喝一壶的。 而身旁的赵柏清却道:“算什么,让龙姑娘继续。”他可等了龙姑娘好几天,怎么能说不看就不看,谢淮都有老婆了,他可还没有。 话音刚落,楚清姿和温如琅相视一眼,淡淡道:“温公子,谢淮也经常来此地...看望龙姑娘么?” 温如琅顿时冷汗浃背,琢磨着措辞替谢淮脱罪:“是,他...他从前跟着我们来,但是他只喝酒,不看人,成亲后更是一次再没来过。” “什么没看人呀,上次他还说龙姑娘美则美矣,就是不会装,要是会装一些,没准也早得个什么京城第一的名号了。” 赵柏清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温如琅的肩膀,全然没有发觉周遭瞬间冷下来的气氛,还自顾自道,“哎?不好笑么,你们怎么都不笑。” 温如琅:...... 楚清姿强作笑容,轻轻道:“原来如此,京城第一的名号......是说京城第一美人么?” 谢淮,明摆着就是故意嘲讽她! “不是,绝对不是,他肯定是胡乱说着玩玩,”温如琅连忙解释,道:“他平常就口无遮拦,估计是喝酒喝着想起什么就随口说了。” 话音刚落,赵柏清跟着附和道:“是啊,谢淮肯定是喝酒时想到你了才这么说,毕竟你不是人称京城第一贵女吗。” 见楚清姿瞬间更加沉默了,温如琅无奈扶额:“......你把嘴闭上吧,行不行。” 半晌,三人来到阁楼,温如琅干咳了声,见到小核桃,有些高兴地缓和气氛道:“哟,这不是核桃么,你家主子怎么不跟着一块来?” 楚清姿替他作答,淡淡道:“因为我今日出门一事,谢淮并不知晓。” 闻言,赵柏清想起谢淮那恶狠狠扯着他领子警告的画面,还有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忍不住干咳了两声道:“谢淮不知道?那你找我们做什么?” 这话,也正是温如琅想问的。 楚清姿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忘掉谢淮暗讽她装模作样这件事,轻声道:“我来是想问问二位,谢淮心中所恋慕的女子一事,二位可曾知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温如琅和赵柏清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是知道的,不就搁眼前坐着呢么? 然而就在赵柏清刚要开口说话时,温如琅一把将他的嘴捂住了,提前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楚清姿面色飞红,垂下眸子,轻声道:“谢淮说他有心仪的女子,我便想着能帮他些忙,他娶我进门,你们也知道,只是顺手帮我一把,估计也是为了那女子。” 温如琅嘴角微抽,任由赵柏清如何挣扎都死死捂着他的嘴,说道:“谢淮为了那女子干什么了?” “啊,”楚清姿微愣,说道:“你们不知道么,他为了那女子娶我进门,其实是想找个永远不会爱上他的女子,可以和他互不干涉,这样以后就算他和心仪的女子在一起,也不会伤害到我。” 一时之间,赵柏清都震惊地停止了挣扎。温如琅不可思议道:“他从来没告诉过你他喜欢谁?” 楚清姿茫然地摇了摇头。 见状,温如琅大概清楚了情况,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我们确实知道些他喜欢的人之事。” 楚清姿眼前微亮,道:“还请温公子说给我知道。” “这个嘛,既然谢淮不愿说,我们自然不好替他开口,只不过,你不是想帮他追求心仪的女子吗,我可以给你提几个点子。”温如琅笑了笑,忽地展开折扇,悄悄附在楚清姿耳畔说了几句话。 很快,楚清姿的眉头由紧蹙转为展开,最后欣喜地道了声谢,“多谢温公子,我这就回去准备。” 楚清姿,你这么聪明,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温如琅静静地看她离去,闷头灌下一口烈酒。 “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还差点憋死我,”赵柏清不服气道,“谢淮那性子,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 温如琅轻轻舒出口气,道:“能说早说了,还不是怕她过得不好。” “什么意思?” “谢淮估计是怕日后侯府败了,他还能让楚清姿痛痛快快的和离,”温如琅向来最是了解谢淮的性子,不善表达,只会眼巴巴地盼着楚清姿能过得好。 他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估计就是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将楚清姿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娶进了家门。 楚清姿,对他好点吧。 顾絮时有什么好,你若能分一点给谢淮,他就无比知足了。 * 楚清姿回到侯府时,谢淮在前厅里似乎正和人说着什么。 “嫂嫂,你回来了,大哥问你好多遍了。”原来是敬竹。 “问我?”楚清姿搁下手心里带回来的几匹布料,抬眼看向谢淮道,“问我做什么?” 谢淮的眸光从那几匹布料,缓缓挪至楚清姿的脸上,问道:“你去哪了?” 说好了要对他好,结果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楚清姿轻笑了声,道:“出去逛逛,怎么了?” “去哪了?” “嗯...忘记了,约摸是个叫洪前楼的地方。” “你去洪前——”谢淮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似是忽然有些心虚地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楚清姿落座,给自己和敬竹沏了杯茶,拄着下巴吹晾,笑着道:“没干嘛,就听了听小曲,里面有位龙姑娘,嗓子真不错。” 闻言,谢淮蓦地抬头看向小核桃,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咬牙切齿道:“你带她去的?” 楚清姿侧身挡在小核桃面前,语气波澜不惊道:“哎,世子生什么气,小核桃也不过是想带我见见京城第一美人是什么样罢了。” 她轻轻抬眼,看得谢淮莫名一僵。 “今日一见,发现......比我差些。”楚清姿抿了口茶水,似是嗔怪道:“不够装啊。” 谢淮:...... 怎么去趟洪前楼全露馅了。 “我没再去过了。”谢淮垂眸,低低道。 自从成亲以来,他整日除了国子监就是家里的书房两头跑。因为想变成那老和尚给楚清姿那八字箴言里的模样。 闻言,楚清姿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你没再去过,但是,洪前楼的烧鸡不错,世子再也吃不到的话好像有些可惜。” 她缓缓起身,忽然从小核桃身后,提出一只烧鸡来,笑道:“晚饭吃过了吗?” 谢淮愕然地看着她,道:“还没吃,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他喜欢这里的烧鸡? “自然是问出来的。”楚清姿忍不住笑出声,又招呼小核桃备筷子和酒。 她专门问了温如琅谢淮爱吃的菜,爱喝的酒,想着既然来了,便顺路带回来。 谢淮轻轻靠近,忽然抬头道:“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 “这算什么。”楚清姿轻笑了声,说道:“难不成没人对你好过?” “嗯。”他低低地应了,眸光微黯,伸手斟满了酒杯,一饮而尽。 楚清姿心尖微疼,想说的话也都突然说不出口了,只干笑着道:“喝慢点,这青梅酿有点烈。” 刚备好筷子,就听门外一阵吵嚷。 “那女人回来了吗?”又是谢颜,她一天还真是精力旺盛,“什么,谢淮也在里面?” 气焰明显弱下去几分,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被谢淮上次动手吓怕了。 “叫楚清姿滚出来,好好解释清楚那些情诗的事,不然侯府一个无恶不作的纨绔,一个水性杨花的荡.妇,我还怎么嫁人啊?”谢颜在门外大声吵闹着,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她勇气。 楚清姿和谢淮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微沉的神色。 “你先吃,不用管她。” “别,她要见我,我得出去一下。”楚清姿再怎么说也是弟媳,刚嫁进侯府,不好闹出难听的传言。 于是她缓缓起身,走出门外,低着头行礼道:“见过大姐。” “侯夫人!就是这女人!” 谢颜趾高气扬,得意万分,这次她可是找到了侯府上下谢淮最不敢违抗的人来撑腰,看谢淮这回还怎么嚣张。上次扯着她领子甩开之事,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和楚清姿。 谢淮跟着楚清姿出来,哑然地看着侯夫人,低低道:“娘......清姿、清姿不是那样的人。” 他刚欲再解释一番,就见侯夫人颇为懒散地打个哈欠,朝楚清姿招了招手,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楚清姿呆怔地看着她,还未从那声侯夫人中缓过神来,良久,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侯夫人身前。 “我来,是还你经书,”侯夫人从身旁婢女的手中,轻轻抽出本经书来,递到楚清姿手边,道:“愣什么,接着。上次抄了一半,落在佛堂的。” 楚清姿微张着唇,似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回去,不敢耽搁,连忙伸手将经书收下。 “娘......”谢淮简直比谢颜更加愕异,虽他早有猜测楚清姿曾经去过佛堂,可没想过楚清姿会和他娘关系这么...这么亲密。 侯夫人压根没理他,只看向一旁的谢颜,似乎记忆惺忪似的,良久才想起来:“你是三房的...谢颜是吧。” 谢颜心中骤然一紧,连忙跪下道:“侯夫人,此事真的是楚清姿,是楚清姿朝三暮四,她心中恋慕那顾絮时......” “那又如何。”侯夫人淡淡道。 谢颜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听着侯夫人的话。 “爱喜欢谁喜欢谁,大不了,想嫁时告诉我,和离书我帮你写。”侯夫人扬声对楚清姿道。 谢淮:...... 说不想见儿媳拿毛笔砸他的时候,和现在真是判若两人。 侯夫人向来性格如此,志趣相投的人会被她快速接纳,而其他三教九流之徒,从来都入不得她眼的。 说起来,楚清姿确实曾经是全京城世家贵族的夫人们最认可的礼仪端方的第一贵女。 只是他没想到,就连他娘这样性情孤傲的,都被楚清姿软化下来。 谢淮静静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楚清姿,暗暗蜷紧了手指。 幸好...幸好当初做了那个决定,把楚清姿娶回家。 “儿媳不知夫人身份,之前多有打扰。”楚清姿低头不敢多看她,紧咬着下唇。 半晌,却听侯夫人轻嗤了声,道:“行了,少端着架子,照常便是,”顿了顿,她错眼看向瑟瑟发抖的谢颜,轻声道:“听说你因嫁人一事困扰着,不如我替你做个主。” 闻言,谢颜立刻痛哭着跪到地上,连声道:“夫人,夫人我是无辜的,是楚清姿自轻自贱闹出这样的事,你怎能开罪我?” “我这怎么是开罪你,”侯夫人淡淡道,“回去同三姨娘说,侯府给你备下了嫁妆,挑好良辰吉日便嫁了吧。” 谢颜不死心道:“夫人若将我下嫁,我宁死也不愿!”她一派高洁傲岸的模样,看得楚清姿想笑。 话音刚落,侯夫人嗤笑声道:“放心,夫婿你自己去寻便是。” 说罢,她眸光微微落在谢淮身上,谢淮眼睫微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真的吗?” “真的,待你寻到好夫婿,我亲自替你去找圣上求赐婚约。”侯夫人淡淡说完,便顾自走进了前厅。 徒留欣喜若狂的谢颜在原地,片刻后,拔腿跑回了三房,她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三姨娘,定要扒着谢淮和皇上这层关系,找户顶好的人家嫁了! 她走后,楚清姿和谢淮对视一眼。 谢淮瞥她一眼:“怎么回事?” 楚清姿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就上次...随手送了几盆兰花,没想到送对人了。”没想到她歪打正着,竟然还真贿赂对了人。 “你还...”挺会挑人送,谢淮咽下后面半句,就见从前厅里走出来个婢女,低声道:“还不快进来,当心夫人一会发火。” 他们走进去,却见侯夫人已经顾自拿起筷子,吃起桌上的烧鸡。 “坐吧。”她没抬头,只低声吩咐了句,手里执着筷子,将烧鸡撕成条搁进碗里。 谢淮忍不住出声道:“大夫说,不可多食油腻。” 闻言,侯夫人放下筷子,冷冷地抬眼看他,连半个字也不愿与他多说似的。 看来真如传言般,如此不喜爱谢淮。楚清姿暗暗想,怪不得之前每次提到谢淮,侯夫人都那副怒气冲天的模样。 “核桃,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菜。”谢淮缓缓起身,看着僵立在原地不敢乱动的小核桃道:“快去。” 小核桃刚要动身,就听侯夫人冷声道:“站那儿,这家里谁做主,忘了是么?” “娘......”谢淮越是知道她的脾性,就越是头痛。 看了许久,楚清姿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便轻咳了声,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没你的事,坐着吃。” 得,看来是不让她管。楚清姿抿了抿唇,起身给侯夫人斟了杯茶,低声道:“吃过药了么?” 侯夫人神色微顿,低声答道:“一会吃。” “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还不吃药,他的话不听,大夫的话也不听,我的话夫人也不听?”楚清姿将那盘烧鸡端走,硬着头皮道:“若夫人同我摆候夫人的架子,那清姿日后也必定会对您恭恭敬敬,什么事都不问不管。” “你......”侯夫人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这盘烧鸡她定然是吃不上了,别看楚清姿外表多么柔软,内里却韧性十足,全然遗传了她爹那个倔脾气。 半晌,她搁下筷子,说道:“你那几张破纸,是怎么回事?” 这是要反将一军,楚清姿连忙答道:“在相府写的,估计是被家中庶妹偷来给了大姐。” “下次这种东西,被人发现前就立刻销毁,”侯夫人端起茶杯,低声道:“谢颜不想在侯府待,就给她寻个好去处,嫁了了事,少做纠缠。你那庶妹,也该好好管教一番,不然多生是非。至于怎么管教,不需要我教你吧?” 好歹是相府嫡女,若连自己的庶妹都解决不了,又怎么在侯府执掌中馈。 楚清姿微微点头,说道:“儿媳知道。”是楚涟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设置圈套,前世今生的账都该一并还给她才是。 “不管你因何嫁进侯府,既然嫁来,就多学着些本事,二夫人向来对管家擅长,你闲暇来也不必总往我那跑,多去二夫人处学习。”侯夫人同楚清姿说的话,都快赶上一年同谢淮说的话了。 谢淮屏息凝神,和小核桃互相交换着眼色。 “怎么回事?”“奴才也不知道啊。” 平常都是唤荷和楚清姿走得更近,他们这些奴才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楚清姿的。 这位世子夫人,实在是太有手段了些,也不知道她何时连侯夫人的关系都打通了, 甚至还能让侯夫人教她如何管家,这不是要把侯府交给她管的意思么。 “我不吃了,日后再出这档子事,别找不靠谱的人帮你解决。”侯夫人淡淡说完,将手搭在身旁婢女的手心,起身离开。 不靠谱的人,她不会是说谢淮吧。 楚清姿连声称是,在她临走时,轻轻道:“那儿媳明日还能去抄经么?” “爱来不来。” 那就是能去。 楚清姿哭笑不得的想。 待她走后,谢淮神色怪异,盯着楚清姿出神。 “过来吃饭啊,”楚清姿缓缓舒了口气,对谢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就是侯夫人?” 谢淮:...... “我想带你见来着。”只不过那天他娘心情不好,他挨打了。 良久,楚清姿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我是不是运气还挺好的?” 似乎自从远离了顾絮时后,她每日都是开心的。 谢淮垂眼看她,忽地跟着轻笑了声:“不好,不然怎么嫁给我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楚清姿给他斟满酒杯,笑道:“我在侯府每天过得都很好,很开心。” 闻言,谢淮捏着酒杯的手微颤了瞬,酒面荡开一圈水纹,他哑声道:“是么,那你还真是......好养活。”他伸手掐在楚清姿的脸侧,肆意捏了把,直到把人欺负地眼眶发红,才嗤笑道:“打算怎么跟你庶妹算账?” 楚清姿握住他的手腕,咬牙道:“你先松手。” 什么毛病,从小到大就喜欢捏她的脸。 待谢淮松了手,楚清姿揉了揉脸,才轻声道:“我家庶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谢淮轻笑道:“正好她算计过你的婚事,你便打算给她找门不怎么样的婚事打发了?” 楚清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小声道:“我可不是那种人。” “怎么,你打算给她找门好婚事?”谢淮脸色微沉,以为她要心软。 却听楚清姿淡淡道:“谢颜不是正好也待字闺中么,她们两人既然能联合起来对付我,应该有很多共同爱好吧,”顿了顿,楚清姿笑意盈盈地抬眼看向谢淮,说道:“可惜又不能结为亲姐妹,不如就嫁到一处去,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可以培养感情,世子说如何?” 谢淮口中的酒微微呛了呛,说道:“早这么聪明,你还会被楚涟容算计?” 楚清姿垂下头道:“飞蛾扑向火时,也不知道火会灼伤它。”她前世太过信任顾絮时,以至于对方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无可挑剔的,她一心飞蛾扑火,全然没发现对方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势飞上枝头变凤凰。 至于楚涟容,楚清姿并不恨她,毕竟一切的根源都是顾絮时为了利用她。 但楚涟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先是将顾絮时在她新婚之夜送进侯府,再是这次偷出字纸来平白污蔑她,楚清姿绝不会再忍下去。 楚涟容不是喜欢操纵楚清姿的婚事么,那便也让她来管一管楚涟容的事。 “但是,这嫁人的人选,还有劳世子精挑细选了。”楚清姿敛起笑容,起身道:“我先回房了。”她兴致盎然地抱起那几匹布料来,便和唤荷小跑着出了前厅。 谢淮和小核桃对视了眼,低声道:“她最近怎么这么活泼。” 小核桃笑嘻嘻地挤眉弄眼道:“回世子,夫人说想着对您好点,要报答您的恩情呢。” “哦,”谢淮淡淡应了,稍停了停,又抬头问:“午后带她去洪前楼干嘛了?” 小核桃面上笑容一僵,连忙讨饶道:“是夫人说想打听打听您的喜好,奴才才带夫人去的!进了洪前楼后,夫人什么也没干,就同温尚书家公子和靖昌候世子随意聊了几句......” “温尚书家公子和靖昌候世子,是吧?”谢淮深吸了一口气。 改日,找个机会再把人逮住打一顿吧。 从前这两个人就总乱出主意,害他每次都被楚清姿厌烦。成了亲后,温如琅那混账又改成给楚清姿乱出主意了。 明明是两个男人,却八卦得不行,整日问来问去,想知道楚清姿为什么嫁给他。 楚清姿能嫁给他,纯粹是他自己把握住了机会。 不过,一想起楚清姿那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的场景,谢淮莫名落下一滴冷汗。 但愿她没有被温如琅教坏。 * 翌日清早。 楚清姿从佛堂抄完经回来,就见二夫人在佛堂门口静静立着,那模样,就像故意等她似的。 她行过礼,困惑道:“二夫人有何事?” 二夫人轻轻咳了声,错开目光道:“听说...你曾救了侯夫人一命,这件事,我要谢你。”顿了顿,她转身道:“跟着。” 楚清姿怔然地看她,静静地跟在二夫人身后,听她道:“侯夫人向来不喜人近身侍候,自从老侯爷逝后,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诵经念佛,其实不过是为了寻个清净地方躲躲。 她身有旧疾,我总担心有一日她会撑不住晕过去,可她太过固执,谁的话也不听。没成想事情真的发生,竟然是你帮了她。” 话音刚落,二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打开账房的门,引楚清姿进来道:“那日谢颜的事,你也别怪我太过无情。在侯府当家,总要多留些心眼。” 楚清姿点了点头,这侯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二夫人管,她会怀疑自己是正常的。 为了维护侯府的名声,她定然要严慈并施,绝不会轻易开恩给任何人。 “这些账本,你先看着,想必你娘教过你一些,不过有看不懂的地方仍可以问我。”二夫人抽出一摞厚厚的账本,似是不经意道:“那日你去问了没有?” 楚清姿正翻看着账本,听到她的话,愣了愣,答道:“问过了。” “世子说什么?”二夫人低着头翻看着账本,犹如随口一问般懒散。 楚清姿想了想,道:“世子没说什么,只让我不要做不喜欢的事。” 闻言,二夫人动作稍顿,恨铁不成钢似的念叨了声:“别的什么都没说给你知道?” 楚清姿点了点头。 “行...我知道了。”二夫人对谢淮一阵无奈。即连是她们这些抚育谢淮长大的人,都越来越不懂谢淮究竟想要什么了。朝中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他却仍然游手好闲,好不容易看到他为了把心爱的人娶回家努力用功读书,结果没两天就把楚清姿当个摆设。 哪怕她们给他创造了机会,也是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就该让楚清姿真和别人有点什么,这才能让谢淮产生些危机感不得不奋发向上才是。二夫人恼火地想。 很快,她脑海里便有了想法,转而对楚清姿说道:“过些日子,韶湘夫人要在滁光亭开赏桃宴,借着这个机会,你同我一起去认识些夫人。” 这是在给她机会,多认识些其他世家的夫人,从而学到更多东西。 “好。”楚清姿轻声应下。 看来自她意外救了昏倒的侯夫人这件事起,二夫人对她不再设防了。楚清姿看着手中的账本,唇角微勾。 让她想想,要怎么对谢淮更好些呢? “谢淮向来不通诗词歌赋,你手把手教他,亲手做些羹汤吃食给他,平日里唤人唤的亲切些,别总喊世子。”温如琅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耳侧回响,“记着,他吃软不吃硬,若他骂你,你就哭,一哭起来他就什么办法都没了。” “还有,自小谢淮他娘就不甚待见他,所以他内心深处很期盼母爱,夜里时,你就悄然抱着他睡。别害羞,把他当个孩子就是,他定然会很感激你。” “另外,你再给他亲手做件外衣,做件大红色的,绣上牡丹,他整日脾气恶劣,想来就是总穿暗色衣裳的缘故。换个大红色,给他换换心情。” 楚清姿忍俊不禁地笑了声。 “为什么绣大红牡丹?” “啊...这个,他喜欢牡丹花,放心,按我说的做就是,我还能骗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温如琅:默默给谢淮上香.jpg 谢淮:先给你自己上一柱香吧(冷笑) 入v啦,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评论有小红包QAQ,爱你们喔! 第24章 、遮州 楚清姿从账房里出来, 就见谢淮立在不远处,提着鸟笼等她。 “又笼络谁去了?”他淡淡道。 画眉在笼里蹦了蹦,歪着头盯着楚清姿看。 楚清姿俯下身, 用手指轻轻扣了扣笼子,低声道:“什么叫笼络, 我?叫交流感情。” 没听到谢淮接话, 她抬头看他,轻笑了声道:“?只叫什么名字来着?” 阳光明媚, 洒落在她肩头,将发梢染成金色。谢淮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低声道:“清明。” “为什么叫清明,清明节养的?”楚清姿笑吟吟地盯着笼中的小鸟, 头顶却传来谢淮的声音:“不是, 只是胡乱起的。” “?样啊......”她没在多问, 直起身道,“世子没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说罢,她刚要离开,被谢淮轻轻侧身挡住, 垂眼看她,道:“江南那边来人回信了, 说他走不开,过段时间我可能得去江南一趟。” 楚清姿微微怔愣, 明白他是为了上次所说的名医一事,轻声问:“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他身体有疾, 没办法长途跋涉,只能我去。” 若谢淮走了, 侯府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思及此处,楚清姿立刻道:“那我去,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你去什么?”谢淮蹙眉道,脱口而出道:“过些日子入秋,江南湿冷,你的腿受得了?” 闻言,楚清姿哑然地看着他,良久才讷讷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腿疾?” “废话,”谢淮不耐答她,“你十五岁那年冬天笨手笨脚掉进水里染上腿疾,家塾里谁不知道。” 楚清姿:...... 那年冬天落水,就连谢淮都知道她落水染了腿疾,顾絮时却不知道。 她长长抒出口气,说道:“那我也要去,本就是家事,世子帮我寻到名医,我已经感激不尽,怎能再劳累你去江南。” “好好说话。” “......我去就行,你去了侯府怎么办。” 闻言,谢淮缓缓抬眼看她,语气懒散敷衍,道:“不是还有你么,我娘,二夫人,敬恩敬竹,澄兰核桃,你不是混的很好?” 楚清姿咬了咬下唇,忍住回怼他的冲动,说道:“可是......” 忽然间,谢淮靠近过来,伸手在她耳畔轻轻碰了碰,身上随之裹挟而来淡淡的冷松清香,洒在楚清姿的颈侧,低声道:“没事,三四天就回来。” 说完?句,他若无其事地把鸟笼塞进楚清姿的手心,与她擦身而过。 “挂树上。” 楚清姿莫名脸上发烫,回头瞪了一眼谢淮,将手心里的鸟笼挂在树梢上。 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靠那么近的。 甫一回到院里,就听唤荷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小姐,老爷说夫人出事了!” 老爷,夫人? 楚清姿瞳孔微缩,连忙道:“哪个夫人?” 唤荷急出了眼泪,说道:“相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夫人从马车上摔下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老爷差人过来叫你去一趟!” 闻言,楚清姿哪还顾得上什么账本,连忙道:“备马车!” 一路上,楚清姿心惊胆战,直到到了相府,慌张地闯进楚夫人的房内。 “娘!你怎么样?” 房内立着楚相和一位老大夫,见楚清姿慌乱,楚相低声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腿伤了些,不便舟车劳顿。” 楚清姿怔然抬头,问道:“舟车劳顿,要去哪里?” 闻言,楚相长叹了口气道:“你外祖身体不太好,遮州传来消息,说最近几日就快不行了,你娘听完消息便昏过去,从马车上跌下来了。” 楚清姿顿时明白过来,楚相?般急切地差人叫她回府,怕就是因为此事。 “我去。”楚清姿低声道。 楚相本就是?个意思,只是不好直言,让一个女儿家跋山涉水到遮州,去找多年未曾再见过的外祖家,实在是太过为难了。 可楚夫人腿摔伤,家中上下再无和外祖关系紧密的人适合去,只能叫楚清姿回来。 见她答应,楚相撇开眼去,叹息了声:“你一人去我不放心,可世子那边......”自从上次谢淮泼了楚清姿茶水后,楚相便一心觉得谢淮定然是不喜楚清姿的。 如今楚清姿外祖家出事,谢淮怎么可能会为了楚清姿去遮州一趟。 “世子也会去,爹,你放心。”楚清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他本就要去江南,世子武功在身,肯定会没事的。” 正好借此机会,她可以跟谢淮一起去看看江南那位名医是否真的了解他爹的病症。 楚相有些狐疑道:“你确信世子会跟你去?” “会!”楚清姿点头,小心翼翼地为楚夫人擦去头上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又道:“爹,世子虽然脾气讨厌了些,但是人很好。” “你喜欢时看什么都是好的。”楚相愁眉不展道,顿了顿,又说:“昨日侯府派人来商议了件事,你可知道?” 楚清姿动作微顿,低声答:“是楚涟容的事吧。” “嗯,是你做的么?”楚相深深看她,道,“爹不希望你们姐妹相争,你也知道,我愧对涟容。” 闻言,楚清姿抬眼看向他道:“爹愧对她,可我并不欠她,非但不欠,反倒从未害过她分毫。” 楚相刚欲再多说几句,就听楚清姿继续道:“昨日里,我险些挨了侯府家法,是楚涟容从我房中偷了给顾絮时写的诗,伪装成是我在侯府所写的。”她定定地看着楚相,道:“即便如此,爹还是会认为我做得过分吗?” “什么?涟容偷的?”楚相微微惊愕,随后又道:“是不是一场误会,涟容自小长在相府,何来的本事将人脉眼线放到侯府去?再说了,她?么做有什么好处。” 楚清姿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道:“一来,那信本就是我写,她捏准了上面有我的笔迹,我无法否认。二来,她送到侯府后,就算没能成功挑拨离间,也能让世子对我心中产生隔阂。第三,除了楚涟容,爹认为是谁能轻易出入我在相府的房间?若爹认为与她毫无干系,那清姿也不必多言了。” 她爹好歹为一国之相,不至于想不通。 言尽于此,楚清姿收拾好便要回侯府同谢淮商议去遮州的事情,却听楚相在身后又道:“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把你妹妹推向火坑,又有什么好处呢?清姿,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爹去教导她。” “若是我在那个火坑,爹如何作想?”楚清姿回头看他,眸光微闪:“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先引诱我所嫁非人呢?” 当初的事情,她不想再提,但绝不代表楚涟容就是无辜清白。 说完?句,楚清姿转身离开,没再看楚相脸上惊愕万分的神情。 临走前,楚清姿让唤荷去把她房里剩下的不该有的东西全烧了,而后又叫小厮将书房几本诗词歌赋班到马车上。 谢淮?几日?么好学,想来她平常看的?些书,他也能用得上。 楚清姿立在相府门前的马车边,静静等着唤荷收拾完,一回头却撞上了提裙而来的楚涟容。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楚清姿眸光微暗,只欲当做只苍蝇擦身而过,却被楚涟容出声叫住。 “姐姐。”楚涟容缓缓回头,手心里捧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轻轻笑了声,“怎么今日得兴回府?” 楚清姿淡淡看她,说道:“家里的狗可以卖了,我回来看个热闹。” 楚涟容笑容渐渐消失,知道对方在暗讽自己,转而低声道:“对了,姐姐见过絮时了没有?听说宫宴上你们好像出了些小矛盾,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你帮自己缝好嫁妆便是。”楚清姿头也不回,刚要离开,却见拐角处立着一清凛身影,沉沉地看她。 她心头顿时慌乱,对身侧小厮低声吩咐道:“去叫唤荷快来,要回府了。” 小厮刚应声下来,楚涟容目送那小厮跑回府去,轻轻笑了声,说道:“姐姐别怕,絮时就是有些话想对你说,就算不再喜欢,基本的礼仪总该有吧。” 明显的圈套。楚清姿淡淡道:“有什么在?说便是。” “那可不......” “好。”楚涟容还未说完,就被缓缓靠近来的顾絮时打断,顾絮时轻声道:“我想跟你谈谈。” 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楚清姿,却叫楚清姿忍不住想冷笑一声。 她知道,顾絮时惯会?一招。 “谈谈可以,有什么事说吧,我夫君还在等我回去。”楚清姿立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他。 听了楚清姿的话,顾絮时脸色如常, 只是声音莫名多了丝寒意:“放心,只几句话,随我来。” 楚清姿眉头微蹙,说道:“就在?说。” “我走,姐姐你们聊。”楚涟容伸出手,轻轻搭在楚清姿的肩上,附在她耳侧柔声道:“还有,多谢姐姐帮我寻的好夫婿。” 她声音阴冷,如同毒蛇般攀附上人的耳膜。 楚清姿唇角微勾,答道:“不用谢,你应得的。” 话音刚落,楚涟容笑容更冷,头也不回地走回相府。 待她走后,顾絮时神色疏淡,低哑着声音,道:“楚清姿,你不是很想见我一面么。” “我什么时候......”楚清姿刚要反驳,却忽然哽住了喉咙,她愕然看他,浑身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 “大雪隆冬之日,你跪在我房前,不是想见我一面?”顾絮时眸光阴郁,朝她更近一步:“如今,我现在就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礼物 “你在说什么?”楚清姿语气平静, 淡淡道。 “我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他声线冷冽,如同坠入那日飘零的大雪中, 令人浑身发颤。 楚清姿轻笑道:“顾絮时,你若真想娶我, 当初干嘛去退婚, 如今你这副痴心妄想的模样只会让我觉得可笑。”顿了顿,她靠近些, 一字一顿地盯着顾絮时道:“我放过你了,顾絮时,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与其在我身上耗费时间, 不如再去寻个像我一样傻的世家贵女, 以你的手段相信没几日就到手了。总之, 别再来找我,我只说最后一次。” 她淡淡说完,刚要转身上马车,手腕却被对方紧紧扣住,一把扯了回来。 顾絮时眸光淡漠, 缓缓落在楚清姿的身上,声音微沉:“若我说不呢?” 他力道很大, 只攥得楚清姿发疼,只能硬生生忍下, 冷声道:“放手!你想死我可以让谢淮成全你。” 听到谢淮的名字,顾絮时轻嗤了声, 声音微寒,道:“谢淮。” 顿了顿, 他俯身盯着楚清姿,道:“当初是你一昧跟着我,到头来想嫁给别人就嫁给别人,你觉得天底下有那么轻易的事么?”他脸色从来平静,甚至说出此话时都那么冷淡,毫无波澜,“楚清姿,我可从未伤害过你,你凭什么对我如此?” 楚清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顾絮时口中说出来。 “是,你什么也没做,你天性高洁一身清正,是我纠缠你,是我恬不知耻,是我明知你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还妄图烧尽自己靠近你。” “你什么也没做,只是做好圈套,等我上钩,冷眼看着我像扑火飞蛾一般靠近你,不拒绝也不阻止,甚至让楚涟容帮我追求你,为你付出一切,死在助你攀登的官途上,再用你那张无辜的脸怜悯地告诉我,你什么也没做,都是我自己活该。” “顾絮时,我不想再活该了。我放过你了。” “谢淮待我很好,会记得我爱吃什么,会在我被骂时维护我,夜半醒来会帮我掖好被角,会为了我学诗词歌赋,会因为我害怕鸟就送走他养了多年的鹦鹉和画眉,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爱和不被爱,原来差别真的这样大。就算他利用我,我也心甘情愿。” “你有一点,哪怕一点,做得到么?” “你连我膝盖有旧伤天寒便剧痛都不知晓。” 楚清姿说完最后一句,胸口那积攒了不知多么沉重的郁气,终于长长抒出。 她近乎脱力地看着顾絮时,疲惫道:“放手,我现在看到你只会觉得恶心。” ——恶心那个跟在顾絮时身后的自己。 “小姐,给世子搬的书都装好了,还有......”唤荷兴高采烈地走出相府大门,正好看到楚清姿被顾絮时死死扣着,声音顿然止住。 见到唤荷,顾絮时指尖微颤,力道松懈下来,被楚清姿抽手挣开。 “唤荷,走了。” “哦...好。” 顾絮时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坐进马车,心脏如同被人用力撕扯般痛彻心扉,他不知道这样的痛从何而来,似乎是那梦里强加给他的记忆,让楚清姿的每个字都变得尖如锥刀,狠狠扎进他的心口,让他近乎窒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疼。 她说得对。顾絮时想,明明只要换个目标便是,只要能达成最后的目的,是哪家的贵女都一样,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入了皇帝的眼。 他明明没必要再阻拦楚清姿和谢淮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又来见她? 连顾絮时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楚清姿每次提到谢淮时,眼底的光亮都那么灼灼刺目,那光亮让他恨之入骨,想要看她痛苦得无法自拔,再哭着回来求自己。 想让她知道,离开自己,她照样过不好。 半晌,楚涟容从相府出来,奇怪地看他:“怎么样?” 顾絮时强撑着抬头,看她道:“计划照常进行。” 楚涟容摇了摇手中的小扇,眸光微凛:“你不会真对楚清姿有感情吧?” 闻言,顾絮时身形微顿,缓缓抬头道:“关你什么事?” “我帮你那么多忙,你要是倒戈向姐姐,我可就亏大了。”楚涟容笑容仿若淬毒般,低声道,“我只想她死,仅此而已,如果你要帮她,别忘了你当初答应我的条件,需要我提醒你么......我们可是成过亲的。” “我知道。”顾絮时神色淡漠,冷冷道:“但你也要记得,我随时都可以把你休弃。” “好一个随时休弃,”楚涟容眸子微眯,良久,才淡淡道:“楚清姿要将我嫁去兵部尚书府,你就这么等着?” “你嫁给谁,与我何干?”顾絮时声音毫无波澜,淡淡道:“我与你做的交易只有你帮我得到相府支持,我帮你毁了楚清姿,除此外,还有别的么?” 楚涟容紧紧蜷紧手指,险些掐破手心,怒道:“你!” 也是,她本就不该寄希望于这么个冷血之人。瞧瞧他对楚清姿多狠,楚涟容便清楚他绝不是个良善之辈。 “出嫁当日,我会跟相府说......我已经和你有夫妻之实,你自己看着办。”但,她楚涟容也不是好惹的。 说完这句,楚涟容转身走进相府,徒留顾絮时眉头紧蹙地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她还有些用,他又怎么会让楚涟容抓着他的把柄不放。 * “小姐,顾...那个谁没对你怎么样吧?”唤荷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清姿深吸了口气,扶额道:“他不敢怎么样。”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顾絮时在想什么,如果只为利用,以他的手段利用谁都是一样。 难道是因为她叫谢淮打了他,他从此怀恨在心了? 唤荷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姐,奴婢知道不该多嘴,但是还是想问问,小姐真的已经对顾絮时没有感觉了么?” 对上唤荷紧张的目光,楚清姿忽地笑了声,捏了捏她的耳朵,说道:“有啊。” “小姐你......”唤荷咬了咬唇,似是狠下心般,忽然跪到楚清姿身前,无比郑重道:“小姐,唤荷求你,不要再和那个人有联系了,他真的不是好人。若他真的对小姐你好,当初怎么舍得退婚,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闻言,楚清姿眸光缓缓落在她身上,道:“那你觉得谁对我好?” 唤荷擦了擦眼泪,说道:“世子,世子对小姐好。” 这些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唤荷却将谢淮对楚清姿做的一切都看在了眼底,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能察言观色,像小核桃和澄兰这样聪明伶俐却忠心耿耿的人,只有谢淮那样的主子才能教出来。 楚清姿失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难道不知道?” “小姐知道,为什么还说对顾......顾公子有感觉?”唤荷惊愕地看着她。 却见楚清姿将她轻轻扶起,说道:“我对他,不恨,也不爱。我所说的感觉,只是看到顾絮时就会想起那个被耍的团团转的自己,很恶心,羞辱,让我每每想起都难堪作呕。” 马车停下。楚清姿的话头止住,笑了笑道:“但是你能关心我,我很高兴。”稍顿片刻,她从马车上下来,朝唤荷伸手道,“走吧,唤荷,回家啦。” 回她的新家。 唤荷连忙跟上楚清姿,低声道:“小姐,小姐等等。” 楚清姿回头,有些困惑地看她,道:“怎么了?” “小姐不要觉得恶心,羞辱,”唤荷脸色凝重,万分真诚道:“唤荷觉得,小姐是全京城最勇敢的女子。是小姐让我知道,奋不顾身爱人的勇气,不是男子专有,所以唤荷打心底里佩服你。就算没有得到结果,小姐也从未想过要因此报复顾絮时。还有,哪怕已经被伤害过一次,小姐还能够勇敢接受世子的提亲。所以小姐你......你真的很好!” 说完这句,小丫头冲过来紧紧抱住楚清姿,鼻头红彤彤的。 楚清姿怔然的立在原地,半晌,轻轻地回抱住唤荷。 是啊,她不该执着于过去自己犯的错,既然她能做到不恨顾絮时,也该做到不恨自己才是。 “谢谢你,唤荷。”她心境跟着唤荷的话,随之变得宽阔起来。 门口传来道不咸不淡地风凉话:“还抱多久,进不进?” 楚清姿和唤荷同时抬头,正好撞进谢淮懒散漫怠的目光里。 半晌,楚清姿和唤荷同时轻笑了声,她朝谢淮招手道:“世子快来。” “干嘛。”谢淮狐疑地看她一眼,从门框边起身,缓缓靠近了些。 楚清姿眼睛亮亮的,一把扯开马车的车帘,拉着谢淮看:“我给你带了礼物。” “什么礼......”谢淮故作若无其事,压下嘴角的笑意看过去,却在看到一车厢的书时,神色僵硬,“这什么?” 楚清姿从马车上随意挑出本《通鉴暨览》塞进谢淮的手心,笑意盈盈道:“书啊,听闻世子最近酷爱学习,特地从家里带了几本藏书回来。” 看着手心里厚厚一沓的通鉴暨览,和满满一车厢的藏书,谢淮嘴角微抽,咬牙看向楚清姿,道:“行。我谢谢你。” 第26章 、不正 “对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楚清姿敛起笑意,低声道:“我外祖病重,我娘得知此事从马车上摔下来, 所以只能我代她去遮州看望外祖。” 闻言,谢淮神色微动, 回头看她, 淡淡说道,“什么意思, 你要去遮州?” 楚清姿点点头,说道:“我和世子一起去。” “不行。”谢淮想也不想便出声拒绝,“核桃,杏仁, 过来把书搬回府。”说罢, 他自顾自转身离开。 楚清姿怔愣看他, 连忙跟上,问道:“为何不行?” “用我多说吗?”谢淮沉沉看她,道:“你的腿不想要可以让我打断。” “如此,”楚清姿轻声应下,又道:“那劳烦世子打断吧。” 话音刚落, 谢淮回身过来,单手扣住楚清姿的肩膀, 说道:“你明知道为什么。” 楚清姿抬眼看他,低声道:“世子要打我么?” “......”装可怜。 谢淮轻轻吸了口气, 说道:“江南路途遥远,天气湿冷, 去遮州的路上更是流匪横行......” “世子最近书读得不错,”她浅笑着出声, 将谢淮剩下的话噎回了喉咙,“不过,我不怕,就算遇上匪徒,还有世子在身旁保护我啊。” 谢淮刹那收声,眸光微暗,道:“我保护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楚清姿模样似是冥思苦想了阵,从马车里挑出几本书来,笑道:“书全送你。” 谢淮目光撇过那书上,复又落回楚清姿的脸上,同样嗤笑着道:“这几本破书就想使唤我,那我岂不是很便宜?” “那世子想要什么?”楚清姿将书搁在身侧,缓缓靠近了些,微微扬起下巴,道:“我能为世子做什么?” 她眸光清澈,却如同流露出惑人之姿的仙姬,在人耳畔低声耳语。 谢淮心跳顿然停了片刻,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胸腔内的鼓动,他喉结微微滚了滚,哑声开口:“楚清姿,又勾引我?” “你......”闻言, 楚清姿眼睫微颤,顿了顿,轻轻笑了声道:“怎么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勾引你——” “谢淮,你心不正啊。” 话音刚落,谢淮呼吸微窒,忽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声音带了丝咬牙切齿的意味,道:“现在,立刻,去收拾东西。晚一点就别想再去了。” 说罢,他松开楚清姿的手腕,不顾楚清姿讶异的目光转身离去。 半晌,唤荷悄悄靠近了些,奇怪道:“小姐,刚刚你们说什么了,世子好像很生气。” “我们,”楚清姿唇角笑意更甚,自言自语般道:“就只是随便说说话。” 可是谢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呢。 唤荷不明白。 * “二夫人那边,你替我去说一声,赏桃宴若我回来时赶不上,便叫谢颜替我去了。”总归得等到她和谢淮回京城后谢颜才能出嫁,在这段时间,谢颜还是侯府的人,权当白送她个机遇,只看她能不能自己把握住了。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临走前,她爹似乎跟她提过一事,说是可能会把楚涟容送去尚书府做妻。 楚清姿连忙伸手叫住唤荷,低声道:“对了,谢颜婚事的事情,她选好夫婿了么?” 提起这事来,唤荷便心里来气:“没呢,挑挑拣拣的,说是一定要当正妻,绝不为妾,而且还口口声声要身家干净、要学识渊博,还得是位三品大员。小姐,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闻言,楚清姿没忍住笑出声,道:“这样啊,我这倒是有位合适她的人选。” “小姐,你可别给她选夫婿,她对你那么陷害侮辱,”唤荷急切道,“而且就算您给她选了好夫婿,到时候受了气,没准还要逮着你骂呢!” 楚清姿嗔怪地看她一眼,说道:“好了好了,我有那么蠢吗?” “嗯......”唤荷面色严肃,说道:“如果小姐给她寻夫婿的话,可能是有点。” 闻言,楚清姿笑骂一句,伸手要打她!“好啊,骂人都骂到我身上了,我可得好好管管你这小丫头!” 唤荷哼哼两声,也不做抵挡:“若奴婢能挨几下打换小姐聪明点,那小姐打吧。” “我怎么可能会自己去为她寻。”楚清姿意味深长地道,“当然是要让大姐自己寻到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只不过,她的真命天子,说不准也是别人的真命天子。 见唤荷还要再问,楚清姿连忙止言,故作威严催促道:“快点收拾东西了,一会谢淮又要抽风,若他不让我们去江南,你背着我去吗?” 唤荷抿了抿唇道:“我背!我力气大着呢!” 两人笑笑闹闹地走入相府,正见谢颜在前厅门口和丫鬟商量着些什么,见到楚清姿过来,冷哼了声,看也不看一眼地撞过她身侧。 楚清姿险些失笑出声,她现在真觉得谢颜这人除了极端些,倒还比楚涟容好多了,哪怕留在侯府里也算个乐子。 而楚涟容,藏锋的刀,开刃后会更割人。 吃过晚饭,核桃和唤荷他们来来回回将东西搬到了马车上,拢共也就是些吃的用的,很快便收拾妥当。 谢淮去了趟佛堂,和侯夫人交代出京赴南一事,出来时脸色都跟着轻快了些。 侯夫人惦念着楚清姿的份上没有骂他,只让他赶紧滚出侯府别碍眼。 但是没有骂他,对于谢淮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好事了。 “收拾好了?” 见楚清姿她们都立在大门前,所有的面容都闻声看着他,谢淮轻咳了声,道:“都站在这做什么。” 楚清姿回过头来看他,说道:“都在等世子呢。” 谢淮默了默,道:“今晚就走?” “你不会什么都没收拾吧?”楚清姿目光在他脸上掠过,发觉对方脸色僵硬,连忙道:“没事,那我去跟你收拾。” 说罢,楚清姿提裙下来,伸手牵过谢淮的手腕朝内院去。 “不能明早再走?”谢淮侧身拦住她,叹了口气道:“我有件事还没做。” 楚清姿一边拉他,一边问道:“世子什么事?和心上人道别?” “我...”谢淮见到前方一抹身影,忽然伸手拽住楚清姿,道:“急什么,现在着急走计划就失败了。” 楚清姿怔愣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淮又道:“谢颜马上就要嫁人,我现在走了,万一她真嫁个好夫家,往后叫她夫家给我下绊子可怎么办。” 闻言,楚清姿脚下动作微顿,只见谢淮眨了眨眼,她立刻明白过来谢淮眼底的意思,若无其事地缓缓道:“放心,就她那样的人能找到什么好夫家,世子不必忧虑。” 谢淮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作势密谋似的道:“还真有那不长眼的,兵部尚书家那公子,前几日给家里递过名帖,说是爱慕她已久,好险让我给扣下了,不然......” “不然什么?”楚清姿抬眼看他。 谢淮喉咙微噎,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说。 “哦!我明白了,”楚清姿故作惊异,道:“世子是怕谢颜嫁过去后给尚书公子吹枕边风对付你!” 谢淮脸色稍缓,叹了口气继续道:“是啊,你夫君我现在可在军营当差,虽然只是奉旨历练,但万一兵部尚书给我做个陷阱,我不想栽也得栽进去了。” 胡说八道。分明连皇上的话都敢不听。 楚清姿忍下笑意,故作慌张,轻轻道:“那可千万不能让她嫁进去,咱们临走前要不要阻拦一番?” “那是自然,你说,怎么做?”谢淮微微挑眉,刻意把问题推给楚清姿。 楚清姿配合道:“过些日子,听闻兵部尚书夫人会去参加赏桃宴,只要拦住谢颜不让她去,再安排个女子在赏桃宴大出风头,想必兵部尚书夫人定然会清楚谁才是正确的选择。” 闻言,谢淮唇角微勾,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说罢,他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楚清姿轻咳了声,道:“世子,人可走了?” “走了。”谢淮抬眼看去,还能看到谢颜那慌慌张张跑回三房的身影,估摸着是赶紧回去将此事通知三姨娘去了。 楚清姿点了点头,道:“世子好计谋。” “还行。”谢淮轻嗤了声,又道:“你这出戏演得也不错。” 听他似夸非夸的语气,楚清姿抿了抿唇,说道:“现在可以回去收拾了?” “可以。”他本就是担心走之前不能将谢颜的事情了结,刚刚那一出好戏后,估计事也成了,待到回京时便会有结果。 谢淮本就没什么东西,在楚清姿嫁进侯府之前,他也不怎么在侯府住,常常是宿在外面的酒楼或是军营里。 他不是不愿意在这里,他是不想看到那一张张对他怨恨的脸。 但似乎自从楚清姿来后,他没有一天不在侯府,哪怕只是在书房看着楚清姿从窗前经过都是好的。 她说,是自己对她有恩。 可事实上,楚清姿何尝不有恩与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画像 “夏末秋初正是入寒的时候, 多带几件衣服。”谢淮坐在凳上,胳膊搭在椅背边,拄着下巴看她忙前忙后的收拾。 谢淮的东西不多, 衣服颜色统一到让楚清姿觉得他根本只是随便买的,除了黑色就是暗色。他的箱柜里, 几乎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有不知道从哪收罗的奇怪西洋物件,也有公子哥儿们常盘玩的核桃、佛珠和手串等。 总之除了该有的东西, 里面都有。 “哦,对,别忘了带我那几把镶玉的扇子。” “还有那只金弹弓,铁弹也带上。” “哦, 我去年的翡翠鹿骨扳指也捎上, 去江南时间长了, 没准能赶上秋猎。” 楚清姿默了默,谢淮自己不收拾就罢了,还故意挑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带,忍耐半晌,楚清姿终于开口, 问道:“世子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去?” “不是。”声音里明显带着丝不加掩饰的懒散和戏弄。 “哦。”楚清姿忍下一口气,她只觉得谢淮心里还憋着气似的, 故意借此逗弄她。 难不成她在谢淮心里真就那么笨手笨脚吗, 虽说她确实是自小到大从未出过京城, 但还不至于给他添什么难以忍受的麻烦吧?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这样故意气她? 当然, 也可能谢淮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想欺负她,毕竟这种事在以前也经常发生。 正胡思乱想着, 忽然间从箱柜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楚清姿不小心碰掉的声音,她顿了顿,连忙伸手将那几件压在上面的锦缎掀开, 只见箱柜深处,一卷用织锦包裹的画卷摊开,一蝉鬓云鬟,臻首娥眉的女子像跃然纸上。 楚清姿不由得怔住,轻轻将那幅画拾起,哑然地抬头看向谢淮。 ——这上面的女子,不是她。 “从哪翻出来的...” 黄昏被夜色吞没最后一抹殊色,画像上的眉目在灯下更加清晰。谢淮有些仓皇地起身,从她手中夺过画像来。 楚清姿微微垂下头,低声道:“这就是...世子的心上人么?” 很漂亮,很英气,也很潇洒逍遥。 确实很像谢淮会喜欢的女子,跟他站在一起时,应该也会更加相配。 总之,不是她。 这样的三个字显现在脑海中,楚清姿近乎失神地看着谢淮。 原来谢淮的心上人真的不是她。 虽然谢淮已经说过很多次,但她却总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谢淮不过是嘴上说说,只是羞于开口,只是碍于其他,绝不是真的有心上人。 她曾经坚信于此。 从温如琅和赵柏清的一言一行,她就早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温如琅给她出的主意,分明都是为了让她接近谢淮。 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楚清姿才以为谢淮说没有心上人不过是骗她,也正因此她想对谢淮更好一些。 可现在,谢淮的心上人就在她眼前这张画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谢淮眸光微闪,飞快将画轴卷起来,低声催促道:“快点收拾。” 楚清姿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应了声,而后便继续埋头收拾起来,将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一件一件,一件一件...... 直到眼前模糊一片,直到热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她真傻,她怎么以为谢淮会喜欢她。还那么自信地去试探,结果谢淮根本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有任何其他感情。 “怎么了?” 谢淮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强忍下微微哽咽的声音,故作平静道:“没事,只是你东西太多了。” 没事,从今天起她不会再自以为是了。 忍住,楚清姿,别让谢淮又逮着机会嘲弄奚落。 良久,一道身影从她身后渐渐延长至她脚边。 见他缓缓走过来,楚清姿连忙将眼泪擦掉,手上收拾衣物的动作更快了些。 “你在干嘛?”谢淮倏然俯下身来,歪头看她,楚清姿一时愣住,连回答他的话都忘记。 见状,谢淮蓦地靠得更近了些,甚至险些撞上楚清姿的鼻尖。 “好红。” “什么?”楚清姿下意识地碰了碰脸,却听身前传来一声轻笑。 谢淮带着浓浓恶劣笑意的声音钻进耳朵:“我说你的眼睛。” 楚清姿刚想扭过脸去,却被谢淮伸手捏住了耳朵拽回来。 “疼。”她咬牙拍开他的手道。 下手没轻没重的。 一回头却对上了谢淮目光如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让你帮我收拾东西?” 见楚清姿缄口不答,继续忙着叠手上的衣服,谢淮又凑近了些,轻轻道:“真生气了?” 楚清姿一把将他推远了些,道:“没有,世子别多想,唤荷她们还在等着,你也跟着快点收拾东西。” “还是因为这张画像?”谢淮缓缓抬眼,拄着下巴看她,眸中看不出情绪。 楚清姿动作微顿,随即否认道:“画像怎么了,我知道你有心上人,不必再跟我重复了。” 话音刚落,谢淮轻轻抒出口气,有些无奈道:“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 “世子不必跟我解释,我也没那么多兴趣知道画中人是谁,已经天黑了,夜深路滑,再不赶路时间真的来不及......”楚清姿作势要起身,却被他堵住去路。 谢淮沉沉看她,将那画卷展开,让楚清姿能看得更清楚明晰:“楚清姿,看清楚,这上面画的是谁。” 楚清姿怔了怔,随后愕然地看他:“这是......” 刚刚她还没看仔细就被谢淮抢走了,只看了个大概的眉目。怪不得她总觉得这画中人似乎有些熟悉。 “这是......我。”谢淮极不情愿地开口说完这句,就见楚清姿不可置信地捂住唇瓣,指尖在那画上的眉眼描绘着。 果真,那眉眼的每一处都英气十足,像极了女相的谢淮。 “十四岁那年,我娘带我去崇恩寺,寺里有个瞎眼和尚画的。”谢淮颇不自然地将画卷起来,说道:“因为那日穿了件水青色的锦袍,他把我当成了女人。我娘信佛,非说这是什么佛赍,不让我丢。” 楚清姿掩唇,忽地笑了声,声音似乎比刚刚更清澈了些,小声道:“所以...你再也没穿过亮色的衣服?” 她眼底亮津津的,小心翼翼地从他手心把画卷抢走:“我再看看。” 小时候的谢淮,用漂亮这种词汇来形容不大合适,但那眼眸间的桀骜和英气,却让他未长开的相貌看起来更加精致俊秀。 “你看够没有?”谢淮的声音终于挂上丝难抑的急切,伸手将画收起来扔进了箱柜底,甩下一句,“不想走今晚上就别收拾了。” 楚清姿抿了抿唇,忽然正襟危坐,说道:“谢淮,我有件事想问你。” “又干什么?”谢淮啧了声,似是嫌她话多,伸手从她手心夺过衣服叠好。 就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带着沁凉的气息,和谨小慎微的试探,她一点点靠近,低声耳语:“谢淮,心上人是我吗?” 谢淮的呼吸一刹那停滞,身旁似乎都被这青兰的气息包围住了般。 他喉结轻滚,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是我,对不对?” 楚清姿向来如此,她耐不住性子,也不愿多加试探,她只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哪怕会犯错,哪怕会满盘皆输也绝不认输。 落子无悔。 这份干脆和果敢,是任何京中贵女都不曾拥有的。 “别自作多情,快点收拾东西。”谢淮没办法对视上这样的目光,只能下意识地躲避开,然而却在下一刻被楚清姿欺身靠近,紧紧盯着。 “是吗,我可能确实是自作多情。”楚清姿伸出手,轻轻抵在他的心口处,唇角微微上扬,浅笑着道:“可是世子,这里跳得好快。” “废话,”谢淮烦躁地扯开她的手,随意道:“是个女人对我如此都会跳的。” 楚清姿若有所思地沉吟一声,说道:“原来如此,那......这样呢?”她蓦地扬起头,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碰过,指腹贴在他微薄的衣服上,仍能察觉到谢淮大失方寸的心跳,声如擂鼓。 “楚清姿......”被她碰过的地方如同野火落入无边的干草,霎时掀起燎原的火浪。他呼吸瞬间急促灼热起来,不知所措地扣住了楚清姿的手腕,眸底透露出隐忍的深色。 “嗯...”楚清姿闭了闭眼,应下他的话,而后又在他扣住自己手腕的指间,轻轻用唇瓣碰了下,耳尖红透,低声呢喃道:“世子,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不是我,为什么要处处照顾,不是我,为什么要娶我?” “如果这次你说,真的不是我,那我以后永远再不会问。” 她抬起眼,眸光闪着潋滟水色,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仿佛只等着他给出个回应。 顿然间,谢淮脑海仿佛被这样的楚清姿点燃了般,徒剩一片空白。 “你自找的。”他咬牙切齿丢下这句,伸手将旁侧的门紧紧摔上,而后扣住她的肩膀,吻上楚清姿的唇瓣,吞没她的惊呼声。 油灯被风吹动,房内映照出灯下纠缠的身影,一切声响归于寂静,只有偶尔的屋外虫鸣,以及黏连不断,无法割舍的紧密相贴的沉重呼吸,还有...不知是谁的求饶低语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唇角【二合一】 夜色渐深, 谢淮的行李终于全都搬上马车。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除了忽然变得沉默无比的谢淮和楚清姿。 核桃边收拾东西,边奇怪地问唤荷:“夫人怎么了?” 闻言, 唤荷暂搁下手上的东西,凑过来道:“小姐她看着倒是没什么事, 倒是另一位主子......” 听到动静, 澄兰也跟着凑过来道:“你们也发现了?” “可不,那么明显, 瞎子才看不见呢。”核桃表情分外夸张地道,“世子那嘴角都肿成那样了......你们说是不是被夫人打的。” 唤荷连忙帮楚清姿辩白:“胡说八道,我们小姐可从来不打人的,肯定是世子自己摔倒磕的。” 听了这话, 澄兰跟着附和道:“我觉着也是磕的, 你瞅瞅, 要不世子脸色那么差呢。” “唤荷,过来一下。”楚清姿扬声叫她,唤荷连忙噤声,和其他两人交换过眼色,小跑着赶回楚清姿身边。 楚清姿轻咳了声, 有些奇怪地说:“唤荷,我跟你乘一辆马车, 叫核桃他们过来。” 闻言,唤荷睁大眼睛, 不可置信道:“这怎么行,小姐怎么能坐我们下人的马车, 这路途遥远,你......” 她劝阻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谢淮伸手扣住了楚清姿的手腕,不给她开口的时间,便将她塞进了自己的马车里。 随后淡淡地看着唤荷道:“你还有澄兰,进去。” 唤荷顿时哑口无声,只呆滞地看着谢淮挑开小马车的帘子钻了进去。 “小、小姐......”唤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软着腿走上马车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感,小声道:“世子他怎么了?” 居然会纡尊降贵去和小核桃同乘。这还是她们认识的那个不可一世的谢淮么? “他没事。”楚清姿撇开眼去,耳尖红透,低声道:“不用管他。” 唤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又发现了什么,奇怪道:“小姐,你今天的口脂好淡,有些晕开了。”她刚掏出帕子贴上楚清姿的唇瓣,就见她眉头微蹙,轻轻抽了口气。 “弄、弄疼了?”唤荷更不可思议了些,她明明力道很轻。 她家小姐竟然娇弱至此!? 楚清姿干咳了两声,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唤荷收回手来,听着这熟悉的话,终于发觉出点不对劲来。 半晌,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楚清姿的唇瓣上,怪笑道:“小姐不会是......” “知道就别问了。”楚清姿恼羞成怒般背过身去,却被好奇万分的唤荷凑过来看。 “小姐,你真跟世子...亲,肌肤之亲啦?”她笑意更深,见楚清姿要恼,连忙敛起笑容认错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哎呀,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楚清姿干脆看向窗外,任凭唤荷说什么也不再开口,只是那耳尖上的红却久久不能消退。 好热,即便已经不再靠得很近,却好像还能感觉到灼烫的胸口,记得他有力而强硬的手指,轻轻扣在脑后,记得一遍又一遍地在唇瓣上碾磨吻过的感受,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草木,在心头生根发芽,迅速茂盛壮大。 口口声声说不是她,不喜欢她,还吻了那么多次,直到她呼吸困难咬了他一口才放过她。 谢淮。 谢淮。 她在心底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 只觉得心跳紧跟着加快了些,哪怕闭上眼,也都是谢淮的模样,冷着眼,咬牙切齿,偶尔生气也舍不得朝她发火似的谢淮,还有恶劣地嘲笑她,又喜欢追着她逗弄的谢淮,把她抱得紧紧的谢淮,对她予取予求的谢淮,眸光只倒映着她一人模样的谢淮。让她想靠近,又害怕,下意识地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好奇怪,就算是当时喜欢顾絮时,也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当年的她,一定死也想不到会和谢淮做出这种事来,在卧房烛火摇曳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深吻。 太不可思议了。 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前世在她眼里,谢淮又烦人又讨厌,只会惹是生非,玩物丧志,每每相见除了吵架就是冷嘲热讽,从未有过好好说话的时候。 他们最常见面的地方,也就是家塾后院里的一方荷花池。 谢淮喜欢钓鱼,她喜欢看花。 每每下学,她都要格外小心地绕过谢淮的常经之路,从家塾右侧的长廊偷偷溜进荷花池。 但谢淮每次都跟在家塾里布满眼线似的,不论她藏去哪里都能找到她。 只要甫一见面,谢淮便扯住她的袖子,或是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在她肩上,再故作一副许久不见的模样道:“哟,相府大小姐。” 他眼底是带着戏谑的笑意,将她轻轻拽回身前,欣赏她恼怒生气的模样。 “谢淮,我今日没有招惹你吧?”那时的楚清姿早就被谢淮磨得不剩多少好脾气,直截了当地喊他名字。 谢淮便会摇着扇子,故意不答她的话,和身旁的温如琅道:“我有说她招惹我了么?” 温如琅干咳了声,道:“好像是没有。” “那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谢淮轻嗤了声,伸出扇子在她头上敲了敲。 不远处甚至能清楚听到其他家塾的学子低声窃笑,楚清姿简直无地自容,只想飞快逃离谢淮的身边。 可她越想走,就会被缠得越紧。 “楚清姿,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该涂点胭脂珠粉啊?”谢淮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活像跟她熟悉到亲密无间似的,低声凑在她耳边呢喃道:“怎么,相府没钱?需不需要哥哥帮你买。” 楚清姿烦躁地甩开他,道:“你能不能有一天别来烦我?” 每次她去看花,总会被谢淮扰了兴致,谢淮却乐此不彼。 但唯独那天,谢淮鲜见地没有捉弄她。 “我看是你烦我,”谢淮振振有词道:“每次本世子来钓鱼总能碰到你挡路,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倒打一耙。楚清姿气得险些想就这么回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好似是怕了他一样。 于是她便硬撑着,忍住火气,道:“我故意挡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挡?” “那可说不准,”谢淮哗啦啦一声展开折扇,装腔作势地在脸侧扇了扇,说道:“说不准你恋慕我,惦记着我爱钓鱼,故意来找我茬呢?” 楚清姿震惊于他的不要脸,一时失语。 “如琅兄,你看见没,她不说话了,她哑口无言了!”谢淮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指着楚清姿大声道,“相府大小姐,对我图谋不轨,在场的各位都可以作证。” 楚清姿耳尖滴血般红,恼羞不止,捂着耳朵逃进纳凉亭里。 刚跑进去,就撞进了一个带着雨雾清冷的怀抱。 她怔然抬头,正好和那人对视上。 “楚大小姐。”他声音淡淡,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扶起来。 楚清姿只呆呆地看着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道:“我认得你,你是......顾絮时。” 卢太傅在整个卢氏家塾里最为欣赏的就是顾絮时,他清冷自持,端方有礼,从不逾矩,对待任何人都不卑不亢,活得通透又聪明。 顾絮时神色似乎略有起伏,低声道:“你是应该认得我,我从去年就是你的同窗。” 楚清姿平日里哪记得住那么多人,她光是谢淮这一个都让她不堪其扰,更别提去关注一个寒门子弟。 若不是之前顾絮时所做的一篇文章被卢太傅当堂大肆夸奖,她到现在估计都还没能注意到此人。 于是,楚清姿有些尴尬道:“抱歉,刚刚有撞伤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谢淮慵腔懒调的声音,故意拖长尾音喊她的名字:“楚清姿——” 楚清姿连忙躲到顾絮时身后的柱子里,低声道:“别说我在这。” 说罢,她也不清楚顾絮时究竟听没听懂,便悄悄躲起来。 过了会,谢淮果然赶来,边走还边念叨:“楚清姿,你跑什么,我还没跑呢。” “不会是得不到我恼羞成怒了吧?” 楚清姿暗暗攥紧了拳头,巴不得自己生为男身,能狠狠揍他一拳。 怎么这么不要脸。 那时楚清姿对谢淮,只有这一个想法。 顿了顿,却听到谢淮凉下来的声音,淡淡道:“喂,见到相府大小姐了么?” 楚清姿不由得心头紧张起来,担心顾絮时会因为害怕谢淮而把自己供出来。 毕竟,谁不知道侯府世子出了名的不好惹。 “她跑去东边了。”顾絮时同样没什么感情地回答他。 “哦。” 谢淮的声音极其敷衍冷淡,甚至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似的,简直和面对楚清姿时相差甚远,得到楚清姿的去向后便晃着扇子离开了。 待他走后没影了,楚清姿才小心地探出头来,只看到顾絮时在亭边读书。 “枢谋经论。”楚清姿浅浅一看,便知晓他在读什么,“卢太傅单独叫你学的?” 顾絮时缓缓抬眼,看她,只说了三个字:“回来了。” 她正怔愣着,就被顾絮时一把拽到了身后,那阵冷雾的清香扑来,让她不由得心跳怦然。 “不是说跑去东边了?”谢淮眸光冷冷的,审视着顾絮时,那目光看得楚清姿微微害怕。 半晌,谢淮居然朝她伸出手来,语气带上几分烦躁不耐,道:“过来,我能吃了你么?” 楚清姿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她可不想被谢淮逮着继续捉弄,但心底又觉着顾絮时这样个寒门子弟似乎也靠不上,反倒还有可能连累他跟自己一起被谢淮欺负。 就在她刚认命准备走出去时,顾絮时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盯着谢淮,言简意赅道:“刚刚我们在讨论枢谋经论,世子有什么事,等我们研讨完再说也不迟。” 谢淮声音更冷,指腹在腰间的佩剑上摩挲片刻,道:“把手放开。” 楚清姿那时被他冷冽的语气吓到,又不想被他继续欺负,只好硬着头皮道:“世子,你不就是嫌我挡你眼了么,好,我走。” 说罢,她全然没再看谢淮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伸手便扯着顾絮时离开。 回忆渐渐收拢,楚清姿呼吸微疼,几乎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时的谢淮,是不是已经对她有感觉了?可她却只以为对方只是恶劣的戏弄,下意识地想逃,想躲,想离他远远的。 如果她当时不是跟顾絮时离开,而是和谢淮......罢了,那怎么可能。 马车停靠在小路边,夜已深了,身旁传来唤荷渐渐平缓的呼吸声,马蹄声,除却此外,天地一片寂静,只剩下楚清姿捂住脸低低的哽咽声,明明告诉自己很多遍不要厌恶那些过去,不要总是陷进后悔和自责,可回忆却还是源源不断的涌进脑海。 她想起谢淮的一切,想起谢淮的眼睛,不管她身旁围了多少人,总是能精确无比地落在她身上,再带着沉沉地笑意朝她走过来。 他明明朝她走过来那么多次。 可是楚清姿却一次都没能发现。 好痛苦,好窒息。 她缓缓擦干净眼泪,轻手轻脚将毯子盖好。 忽然间,车帘被轻轻掀开,一道带着露气的沁凉气息钻入马车,楚清姿微微怔愣,就见谢淮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随后钻进了马车里。 楚清姿刚要唤他,唇瓣就被严严实实地堵住,舌尖如同游蛇般钻入她的口腔,肆无忌惮地轻轻撕咬着她的唇,滚烫的呼吸袭来,叫她瞬间无所适从,只能失措地推拒他。 可她没用上力气,就被谢淮强硬地扣住手腕,背到了身后去,直到他终于把人欺负个痛快,欺负到眼眶微红,冒着水光,才终于罢休。 楚清姿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腕仍被紧紧禁锢着,低声道:“你......” 疯了不成?唤荷和澄兰还在旁边睡着! 似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谢淮毫不动容,眸光深沉地落在她的还忽闪着潋滟水光的唇瓣上,哑声道:“我说过,你自找的。” 自找......楚清姿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得笑了声道:“世子是不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喜欢被咬?” 若不是他对着她乱亲一通,她又怎么会忍无可忍地咬他。 谢淮微挑了挑眉,道:“咬啊。”他靠近忽地便扣住楚清姿的腰,将她拉进怀里,紧贴在楚清姿的耳侧,低声道,“你再咬一口试试,楚清姿,如果你想我在这把你办了。” 楚清姿脸上瞬间红透,整个人不敢再乱动,生怕谢淮一个不顺心,真做出那种事来。 更怕唤荷她们忽然被他吵醒,看到这一幕她可怎么解释?虽然唤荷她们可能不怎么在意,可她可就脸面全无了。 “谢淮,别闹了。”她小声央求,水漉漉的眼睫遮住眸中的羞赧之意,“快回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话音刚落,谢淮垂下眼,目光停在她沾着露珠似的眼睫上,静静地看了会,答非所问道:“又哭什么了,天天哭。” 楚清姿连忙擦了擦眼睛,说道:“我没哭。” 良久,楚清姿好不容易才让谢淮相信自己真的没有哭,将他哄了回去。 临走前,谢淮还煞有介事地扯着她道:“要让我知道你在想别人,你就完了,听见没有。”顿了顿,他俯下身子,在她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带着浓浓地侵占欲,低低道:“你是我的,楚清姿,是我谢淮的。” “嗯...我是你的。” 楚清姿只觉得被他咬过的刹那浑身似乎微微颤抖了瞬,心底升起奇异的感觉,烫的厉害。 他轻哼了声,终于松开她,道:“这还差不多。”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目送他走,身上却被扔过来一条毯子。 “盖上,夜里冷。”说罢,谢淮终于离开。 楚清姿神色恍惚地摩挲着手心里的毯子,忽然轻轻举起来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谢淮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 好奇怪,似乎盖着这条毯子,她困得更快了。大概是平日里总和谢淮睡在一处,所以已经渐渐熟悉了吧。 很暖和。 * “小姐,前面有个小茶摊,核桃他们说要暂时歇下吃饭。”一早上过去,他们已经赶了不少路,照这样昼夜不停地赶去遮州,应该能在外祖病逝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楚清姿点了点头,随后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到谢淮立在不远处的小河边打水漂。 “他干嘛呢?”楚清姿奇怪地问,大早上不吃饭,跑去河边打水漂玩。 唤荷轻笑道:“世子说等小姐醒过来才吃,无聊打发时间呢,我去叫世子回来。” 闻言,楚清姿心尖那奇特的感受又涌上来。 “不用,你们先去吃,我去叫他。”说罢,楚清姿缓缓朝谢淮走过去。 听到她的脚步,谢淮立刻回头,眸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醒这么晚?” “还不是因为你...”昨天大半夜还钻进马车对她做那种事,楚清姿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去,又道:“去吃饭吧。” “过来。”谢淮忽然叫她。 楚清姿愣了愣,随后走到他身边,就见谢淮将几颗石子搁进她的手心,用眼神示意她扔进河里。 她脸上微红,好歹还残留着些身为贵女的架子,试探着扔出去一颗,便听到谢淮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啧声。 楚清姿:...... 他忽然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握着她的手背将那石子轻轻丢进河里,指腹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片刻,仔细体味着那柔软的触感,良久,才低声道:“学会了?” 楚清姿抿了抿唇,道:“没有,”顿了顿,又道,“世子可摸够了?” 她学什么,学他怎么趁机搭在她腰间的手么。 谢淮低笑了声,凑在她耳边道:“谁让你先勾引我的。” 向来最会倒打一耙,什么时候都有理。楚清姿无奈地笑了声,道:“好,都怪我,去吃饭了。” 谢淮浪荡敷衍地应下,跟在她身后回到茶摊,随意吃了些点心便搁下筷子,食不知味道:“不想吃了。” 又闹小孩子脾气。楚清姿起身给他盛粥,搁在他面前道:“路途还远着呢,听车夫说再走一段都是山林,别提茶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快点吃。” 谢淮撇开脸去,不听她说话。 “谢淮。”她声音微沉。 话音一落,唤荷和澄兰她们纷纷抬头,连筷子上夹的菜都吓掉了。 她家小姐怎么愈发胆大,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世子的名讳了? “干什么?”谢淮拄着下巴看她,似乎全然不在乎楚清姿的逾矩之举般,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没肉,不想吃。” 闻言,楚清姿默了片刻,还没想出什么话来怼他,就听旁边路过的店小二道:“哟,这位爷,荒郊野岭的有点野菜就不错了,想吃肉得去山上自个打,遇上个毒蛇猛兽我们这老胳膊病腿怎么招架得住啊?” “我扳指呢?”谢淮压根看也不看那店小二,一派盛气凌人的公子哥架势,忽然对楚清姿道。 楚清姿一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道:“忘记装了。” “胡说,我昨天亲眼看着你装上了。”他唇角微勾,按住楚清姿的肩膀不让她起身,沉沉道:“我的弓也带上了吧?都在箱子里?” 楚清姿向来想得周全,早就给他带上了。 还没等她开口,谢淮便走进马车,翻出自己那副精弓来,作势拉满,对着楚清姿比划了下。 “你要上山?”楚清姿起身,伸手搭在他拉弓的手背上,道,“山上猛兽很多,万一遇到危险......” 谢淮掏了掏耳朵,揽住她的肩膀,道:“少废话,你能不能别总像我娘一样管我。” 楚清姿失笑道:“那好,我不管了,等你有个万一,我就改嫁...” 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淮脸色陡然一沉,道:“你想都别想,我死了也做鬼缠你一辈子。” “......”楚清姿点了点头,道,“行,世子说什么是什么。” 跟谢淮争论起来,她得被气得短寿。谢淮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永远不同,口不对心,还惯喜欢气她。 半晌,她回过头对唤荷她们道:“我跟世子去山上看看,核桃跟过来。” 有核桃跟在身边她心里还安定些,别看核桃名字古灵精怪,实际上强壮着呢,一身悍肉,两副铁拳,可比谢淮看着靠谱多了。 见她目光停留在核桃身上,谢淮忍无可忍地扳过她的脸来,道:“看什么呢,看我。” 什么狗脾气。楚清姿被他蛮不讲理的态度气笑,磨了磨牙,轻声道:“世子若再这样,那我就真不管你了。” 顿了顿,谢淮缓缓抬起眼来,低声道:“不行。” 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 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表哥【二合一】 一支长箭踏风而行, 穿林而过,直直地钉穿不远处的一只山鸡。 这些山里野放的山鸡,逃跑速度极快, 相对的,肉质也鲜嫩筋道, 若非山林里多年打猎的猎户外, 极难能捕捉到,可谢淮一瞬间便到隐匿在山林深处的野鸡, 一箭穿心,看得楚清姿心惊肉跳。 原来书中所写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是真有可能做到的,她分明连看都看不清时,谢淮已然收弓。 “带回去, 让店家烧了。”谢淮给目瞪口呆的小核桃, 又捏了捏楚清姿的脸道:“傻愣着做什么, 回去吃饭。” 小核桃兴奋不已道:“世子爷刚刚那箭射得太准了,比那战无不胜的邱大将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个马屁精。”谢淮举起精弓作势要揍他,吓得小核桃连忙躲回楚清姿身后。 楚清姿没来由地笑了声,知道谢淮是故意给她看,顿了顿, 笑意更深了些。 洋洋自得,又爱显摆, 嘴上不饶人,却又处处对她温柔体贴, 以前她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谢淮很讨厌? 明明就...可爱得紧。 忽然间,谢淮眸光陡然一戾, 动作飞快出手,精确无比地擦过楚清姿的发顶, 将她头上垂下来的毒蛇一把掐住,攥在了手心。 楚清姿和核桃都还未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将毒蛇扔进密林深处,回过头来嘟哝道:“蛇是有点多。” 楚清姿:...... 她这才终于感受到一阵后怕,但由于谢淮表现得太平静,甚至让她也恍惚觉得刚刚不过是扫落了只虫子那般简单,良久,定了定心神,道:“怪不得店家都不上山来,果然很危险,我们快回去吧。” 谢淮却又像发现什么似的,从方才蛇经过的树下,翻出只被咬得奄奄一息的白兔来。 “中毒了。”谢淮颇为失望地把兔子扔回去,却被楚清姿一把捧了起来。 楚清姿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兔子,嗔怪道:“干嘛扔它,还活着呢。” 那条蛇估计是还没来得及吃兔子,被他们惊吓到了才想攻击楚清姿。 “活不了多久,中毒了也没办法吃,扔了。”他淡淡道,目光落在楚清姿带着些心疼的眸子上,喉咙微噎,立刻察觉到什么,警惕道:“你别告诉我你想养。” 楚清姿轻笑了声,道:“世子当真聪慧至极,我还没开口就明白我的意思。” 谢淮嘴角微抽,磨了磨牙道:“你也是个马屁精。” 顿了顿,他粗暴地揪起那只兔子的颈毛,在四周看了看,最后扔在了一处长着白花的杂草堆里。 “吃啊,不吃等死呢?”谢淮烦躁地捏着兔子的颈毛,把那小白花摘下来送到兔子嘴边。 楚清姿和小核桃对视一眼,低声道:“他平日里也这么养鸟?”这么养,那她可真佩服那几只鸟的顽强生命力。 小核桃讪讪道:“世子爱鸟,养得那叫个活蹦乱跳,平常就是打猎也从来不打鸟的,但这别的畜牲嘛,世子就不那么在意了。” 闻言,楚清姿脑海里涌现出谢淮小心翼翼伺候家里那几只鸟雀的模样,哑然失笑道:“他还真是,爱憎分明。” “是了,世子向来如此,对喜欢的东西物件,是连分毫都舍不得损坏的。”小核桃笑道:“外人都说玩物丧志,可我觉着世子是赤子之心,毕竟哪有人像世子这般,从小到大都只爱玩那么几个物件,除此外,他是绝不会多碰任何别的东西的。” 楚清姿怔然听着,心底浮现出个念头来。 从小到大,谢淮也只喜欢过她么? 她心头一阵跳动,缓缓蜷紧了手指。 “给你。”直到手心被强塞进来只毛茸茸的兔子,楚清姿才终于回过神来。 兔子嘴边还残留着被碾碎怼进嘴里的草汁,楚清姿估摸着是种解毒的药草,她虽然不太清楚,但谢淮好歹也常在野外行军,肯定比她懂得多。 捧着本就奄奄一息还被谢淮一通折腾的小兔,楚清姿小心摸了摸它,朝谢淮笑道:“多谢世子积德行善。” 闻言,谢淮淡淡道:“闭嘴。”他最不喜欢楚清姿跟他客套。 楚清姿轻轻哦了声,就听谢淮又吩咐道:“核桃,去把刚刚那只山鸡捡回来。” 核桃立刻兴冲冲地应声下来,扒开杂草灌木,去翻找那只山鸡。 待核桃走远了些,谢淮蓦地将楚清姿抵在树边,不管不顾地吻上来。 “你...你又这样!”楚清姿无可奈何地推开他,还没说两句,就被谢淮攥住手腕高高举起,按在了树干上。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谢淮毫不顾忌地轻轻咬在她的唇上,趁她张口,吞没她未说完的话,舌尖狡猾地探进去,肆意掠夺着她所剩不多的空气,手掌极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 片刻后,谢淮抽了口气,闷声吃痛道:“楚清姿,你他妈......踢哪呢你。” 楚清姿脸上红得滴血,身子还颤颤巍巍地发着抖,羞赧万分地捂住唇瓣,道:“谁让你、你乱碰我。” 她就一时没忍住。 谢淮眸光微沉,扣住她的腰拉进怀里,更加放肆地吻上去,带着丝蛮横的野气,侵夺着她的气息。 故意折腾她。 半晌,楚清姿好容易推开他,面色潮红,捂着唇瓣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踢了,这样总行吧?世子别生气了。” 对待谢淮这种人,就得软着来,温如琅的话果然一点没错。 谢淮撇开脸去,低声道:“从哪学的这套。”勾人的模样。 每每看到都叫人心尖发痒,他只怕再多看几眼,就会忍不住对她做些更过分的事。 楚清姿不明所以地看他,轻轻道:“世子还在生气?”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楚清姿凑近了些,似是有些懊悔道:“我真的没有伤你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就......” 谢淮咬牙切齿地伸手捂住她的嘴,恶狠狠道:“还说?再说我把你拖进林子里。” “......”楚清姿默默咽下已经到嘴边的安慰。看来被她踢了一下,对谢淮来说还挺难以启齿的。 小核桃欢天喜地地提着那山鸡回来,便见谢淮脸色不快地转身离开。 他顿时心底一凉。哟,该不会是夫人又触了世子什么霉头吧,他不由得为楚清姿的未来担忧起来。 小核桃转眼看去,只见楚清姿轻咳了声,道:“快回去吃饭了,世子亲自为我们打猎打来的山鸡,可得叫店家好好做才行。” 多么善解人意的夫人。小核桃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早就觉得夫人的性子太软,不适合和世子那般强硬的人在一起,现在看来,怕是这位夫人少不得被世子欺负了,还只能强忍着眼泪故作坚强。 他连忙安慰道:“夫人放心,这山鸡我亲自盯着店家做,定然做得色香味俱全!” “嗯...”楚清姿低声应下,悄悄瞥了眼谢淮的神色,落在小核桃眼里,就跟小心翼翼征求谢淮的意见般胆怯柔弱。 他顾自在心底又为夫人叹了口气。他家世子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呢。 许久过后,小核桃端着那只喷香流油的烧鸡上桌,边搁下碗来边和唤荷他们吹嘘谢淮的箭技。谢淮充耳未闻,只慢条斯理地把山鸡身上最肥美的腿肉用小刀片下,丢进了楚清姿的碗里。 香气四溢,周围的食客纷纷看过来,被这香气折磨得口水止不住的分泌,直勾勾地望着,心底又纳闷,谁不是千里迢迢赶路南下,怎么人家这出门远行还过得这般滋润。 “吃啊,你还没这鸡肥,多吃点。”见楚清姿不动,谢淮出声催促她。 楚清姿平日里就吃得少,又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好拿起筷子夹起块汁水饱满的烧鸡肉搁进嘴里。 咸淡适中,肉质鲜嫩,烧出来的部分丝毫不干不柴,反倒带着股淡淡的草木炭烧味道,很好吃。 她微微抬眼,还能看到谢淮邀功似的直勾勾盯着她,强忍住笑意,认真评价道:“很好吃,多谢世子打来的山鸡。” “吃你的。”谢淮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不动声色地举起筷子开始吃饭。 正吃着,忽然从不远处的桌上站起来两三个人,颇为不爽快地叫住了店小二道:“喂,你不是说这儿荒郊野岭没肉可吃么,他们吃的什么?” 店小二一见他们的脸便立刻冒了冷汗,哆哆嗦嗦道:“高公子,那是那桌的食客自己去山上打的,山上毒蛇猛兽遍布,我们这些做小本买卖地不敢去捉......” 他们这茶摊也就他一个腿脚灵便,老板娘瘦弱,烧火老头年迈还瞎眼,谁敢上山去捉鸡? 那被称作高公子的人一把搡倒那店小二,嘴里骂道:“妈的,老子在柳城想吃什么没有,叫你们上只鸡还婆婆妈妈,滚!” 说罢,他和另外两个人走到楚清姿他们面前,环视一圈他们的容貌冷笑了声道:“外乡来的?知道前面再走五里路到哪了吗?”谢淮他们因着出远门,不便穿的繁复,所以只穿了几件简单的衣服,看起来就跟赶路的富商别无二致。 无人出声答他,只有小核桃语气平淡,替主子开口道:“柳城。” 楚清姿抬眼看向谢淮,谢淮无动于衷地把酒杯斟满,仿佛把那几个人当成空气般无视。 她用余光打量了下,三个人腰间都挂着短柄腰刀,看起来是官府中人,怪不得在百姓前如此横行霸道。 “知道爷爷是柳城什么人么?”那高公子带着不怀好意地笑,坐在了楚清姿身旁,又道:“柳城知县是我舅父,你们几个,再进山里给爷爷打几只鸡回来,等到了柳城,爷爷带你们上青楼里快活一番。” 半晌,见谢淮仍不出声,那高公子脸色猛然沉下去,一拳凿在桌上,冷声道:“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是给你们脸面。” 谢淮越不理他,他越觉得谢淮是胆小怕事,不由得气焰更盛。 他眸光一扫,正好看到一直低着头的楚清姿,顿时色心大起,“哟,这还藏着个美人儿。” 他刚要伸手去碰一碰楚清姿的脸侧,还没碰到,就听“铮”地一道清响,谢淮以疾如雷电之势将他死死按在桌上,腰间长剑眨眼间出鞘,剑尖已然抵在了他喉咙边,割出道深深的血口。 “晦气。” 他眉头微蹙,要不是怕坏了楚清姿的胃口,刚刚就把那只手砍下来了。 他一脚将那尖叫着的高公子踹得连滚带爬冲进草棚地柴火堆里,目光挪回到楚清姿愕然的脸上,道:“还吃得下么。” 楚清姿点点头,复又赶紧摇了摇头,压下跳得飞快的心脏,道:“我已经吃饱了。” 谢淮淡淡嗯了声,道:“核桃,带她到马车上去。”说罢,他缓缓起身,走到草棚下一脚踩在那高公子头上,带着恶劣至极的笑容,俯身道:“区区柳城知县,就能养出你这种畜牲,看来本世子有必要为民除害了。” 旁边那两个高公子带来的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谢淮一脚重重踩断了他那只妄图触碰楚清姿的手腕。 “世子......哪个世子?”一个惊慌失措地问。 “自北而来的,难道是京城里头的?”另一个胆战心惊地答。 随后一阵哭嚎声起,楚清姿和唤荷他们被小核桃护送回马车上。核桃兴奋地看着谢淮动手,仿佛是他自己动手打的一样,骄傲道:“我们世子可是在军营里打遍教头无敌手的。” 天生的武将之才,果真如传言一般,怪不得皇帝总对他多加忌惮。 楚清姿有些害怕,刚想多看几眼,又被小核桃挡的严严实实,“夫人别看,别让这些杂碎污了您的眼睛。” 她心有惴惴,便听身侧的唤荷和澄兰七嘴八舌地叫起好来。 “小姐,世子打得好啊!”唤荷欢呼雀跃地道,“竟敢妄想碰我们家世子夫人,就该打得他满地找牙!”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看她,活脱脱已然成了谢淮的拥趸。 良久,谢淮气出地痛快了,才从小核桃手心里接过帕子擦手,面色淡淡地指了指旁侧已然吓呆的店小二,道:“你,过来。” 店小二早听闻他是世子,此时想起他刚刚对世子爷那番不敬之言,腿都软塌了一半,苦着脸走过来道:“世子爷,草民不知您是贵人,多有得罪......” “闭嘴,”谢淮无情打断,指着地上被踩得压都掉了几颗的高公子道,“以永安侯世子之名,带这畜牲去柳城,告诉柳城知县,我回来的路上会途径柳城,若我见此人没被关在大牢里,他这官也别想做了。” 说罢,他看了小核桃一眼,小核桃立刻挺起胸脯来,干咳了声道:“我们世子向来赏罚分明,谁去报信,少不了他的赏银。” 他从腰间取下钱袋和侯府的腰牌来,连同那饭钱一并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颤抖着手接过那颗白花花的银子和上书烫金大字的永安侯府腰牌,当场跪下叩头,义愤填膺道:“小的这就把这贼人送去柳城,但是人手不够......” “我去!” “我也去!” 旁边几位食客早就按耐不住,上前来把那高公子三人押住,连饭都不吃了,扯着人便道:“世子爷放心,小几个定然将他们送进大牢!” 那三人连忙哭天喊地地求饶,知道自个今天踢到了铁钉子,可他们谁也猜不到侯府世子会亲自出京南下,还在个破落茶摊吃饭。 半晌,外面的骚乱归于寂静。 楚清姿眨了眨眼,和唤荷对视片刻,道:“世子倒想得周全呢。” “是啊,”唤荷今个彻底被谢淮的举动给打动,崇拜无比道:“男儿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好。” 旁边的澄兰自豪道:“那是,永安侯府世世代代可都是武将世家,虽说现今尚文弱武,可当初想进侯府的人可是踏破了门槛,从十几岁就开始递名帖了。” 楚清姿想起那时的谢淮,对澄兰这句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和唤荷对视一眼,都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那时的谢淮可是人见人怕,贵女们都恨不得能绕着他走,生怕自己入了他的眼,成了下一个楚清姿。 不过,也幸好如此,她才能和这样的谢淮成亲,楚清姿暗自想到,心尖如同被羽毛轻轻掠过般发痒。 现在恐怕京城里那些贵女,都觉着她进了侯府必定会被谢淮折磨得痛苦难当,整日苦不堪言,可实际上...... 楚清姿眼看着谢淮挑起车帘钻进来,在她怀里扔进几个新鲜饱满的梨子,又若无其事地道:“要走了,夜里才能停下,路上吃。” 话音落下,他转身出去,故作随意般,顺手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生怕她被人看见似的。 楚清姿轻轻捧着那只梨子,还有身旁已然睡熟的小兔,唇角微微勾起。 有谢淮在身边,很安心。 * 一路平安,除了谢淮时不时半夜钻进马车对楚清姿做些不要脸的事外,一切还算平静。楚清姿一开始还骂几句,到后来只得哄着他回去睡觉才得以安生。 终于到达遮州时,楚清姿彻底松了口气,她总怕谢淮忍不住对她做点什么出格的事。 她不是反感,只是还没能准备好,总觉得对方每每的触碰都叫她心慌想逃。 太快了。她想。 只是她不知道,对于谢淮而言是时隔九年漫长的等待。 “外祖祝家是遮州起家的富商巨贾,叫唤荷去打听一下便知。”楚清姿也不太清楚外祖家究竟在何处,只知道很小的时候外祖家有几个兄弟姐妹,曾经到访过相府探亲,再后来因路途遥远,楚清姿就极少知道他们的消息了。 不久后,唤荷果真一下子便打听到了祝家的大宅处。 一行人牵着两辆马车走在路上,煞是显眼。 遮州不算小地方,这里的人以经商为主,见识过京城的马车,一路上没少遇到过来攀谈的商贾。 谢淮颇为厌烦地把楚清姿塞回马车里,美名其曰:“天太晒了,里面歇着。” “哦。”楚清姿憋着笑进去,她哪能不知道谢淮就是不喜欢别人总盯着她看。 待终于到了祝家门前,小核桃上前去扣门,从门内探出个小门童的脑袋来,朝他们躬身行礼道:“请问贵客是......” 楚清姿从马车上下来,立在谢淮身侧道:“我们是来探亲的,你且去通报,就说京城相府来人了。”只这么一说,相信对方很快就明白了。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会,就听祝家宅内传来好几道急促地脚步声,赶到门前。 “表妹!你竟然真来了!”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公子刚见到楚清姿,便立刻喜上眉梢,扑了过来,还没冲到楚清姿身前,就被谢淮扯住领子拽起来,冷声道:“干什么?” 蓝衣公子吓得一抖,连声对楚清姿道:“清姿表妹,是我啊,伯辞!小时候我去相府跟你一起玩过的,祝伯辞!” 一听这个名字,楚清姿便记起来了,她眉头稍松,笑道:“原来是伯辞表哥。” 她笑意盈盈,似比那蜜糖还甜,祝伯辞一下子看呆了,喃喃道:“几年不见,表妹你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淮咬牙摁在了门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出声闷响来,疼得直叫唤。 “表妹,这谁啊,这般粗鲁!”他气得直攥拳头,楚清姿连忙上前拦住谢淮,道:“表哥,这是我夫君,永安侯府谢小侯爷。” 话音刚落,祝伯辞脑海里只剩下夫君二字,哑巴似的,张了半天嘴,才道:“表妹,你、你成亲了?” “什么时候成亲的,我们怎么不知道,予臣哥还等着你......”他还没说完,鼻子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楚清姿惊呼了声,看向面不改色的谢淮,他淡淡道:“我收着力气呢。” 祝伯辞被打得脑袋都发着懵,鼻子里流出两道血柱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楚清姿道:“表妹,表妹救我,你夫君要杀人。” 这下连好脾气的澄兰看不下去了,叉腰道:“我们世子才不杀人,是你一再对夫人失礼,世子才打你的!” “好了好了,”楚清姿赶紧拦住谢淮,轻声低哄道:“世子别生气,表哥和我许久没见,太激动了,咱们是来探亲的。”不是来揍人的。 闻言,谢淮才冷着眼松开祝伯辞,威胁道:“说话给我注意点。” 祝伯辞挨了打,分外委屈地躲到楚清姿身后道:“表妹,咱们快进去吧。” “嗯......”楚清姿笑着安抚他,这个伯辞表哥,从小胆子比她还小,连只蛐蛐都不敢捉,谢淮要再吓唬他几次,怕不是要把人吓破胆了。 她用眼神示意谢淮收敛些,却只得到了谢淮颇有深意的目光。 还有错身之时,低声的耳语:“晚上给我等着。” 完了,又要折腾她。 还不如让他折磨伯辞表哥呢,楚清姿哭笑不得地想。 第30章 、绸缪【二合一】 祝府上下处处典雅精致, 不同于京城流行的大气阔派的宅邸,这里依山傍水,宅邸里也喜好安置些流水石景, 甚至像祝府这样的大宅里,外面的河流从地下通着宅里的池塘, 流水池塘上架着狮子衔珠的石桥, 简直意境非凡。 “小时候姑母最喜欢那座桥了,前段日子府里重建, 太公特地叫人把那石桥留了下来。”祝伯辞领着楚清姿他们穿过一道道精巧的回廊,终于到达前厅。 祝伯辞快步跑进去道:“娘,你快看谁来了,京城表妹来了!” 楚清姿他们缓缓踏进前厅, 就听一道惊喜的呼声响起:“哎呦喂, 你怎么不早把人请进来, ”桌边的妇人连忙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颇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楚清姿道:“清姿,是清姿吗?” 楚清姿浅笑着点头,就见那妇人眼中含泪,走到她面前来, 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她:“越长越像你娘,你娘当年也是艳惊四座的大美人。” “舅母, 我娘也总提起你,说在老家时同你关系最好。” 楚清姿最擅长这种场合。 而谢淮便没那么自在了。立了许久, 她们才终于寒暄完,舅母终于发觉到楚清姿身后站着的谢淮, 眼中流露出些困惑,道:“这位是......” 当初楚清姿成亲太过仓促, 没能把消息传到遮州来。 楚清姿连忙道:“这是我夫君,永安侯府世子,谢淮。” 她可不想再搞出什么误会了。 闻言,舅母神色古怪慌乱了片刻,垂下头道:“原是小侯爷,民女失敬......” 她作势要行礼,便被谢淮伸手扶住,低声道:“不必客气,清清的舅母就是我的舅母。” 清清......楚清姿抬眼看他,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 平常楚清姿楚清姿的叫,在她长辈面前就装乖。 谢淮毫不羞愧地对上楚清姿的目光,淡淡道:“夫人怎么了?” “......没事。” 真是演什么像什么,要演纨绔时气得人牙根痒痒,要演正人君子时也端的是副酸文假醋的好模样。 “可惜予臣不在,他老早就念叨着要见你。”舅母轻叹口气,又指挥着祝伯辞道:“快带你表妹他们去西边的厢房,把东西都替他们收拾妥当。” 楚清姿点点头,对祝伯辞道:“劳烦表哥了。” 祝伯辞揉了揉鼻子,心有余悸地瞥了眼谢淮,道:“没事,表妹你先等着喝杯茶,我去叫人收拾出床铺来。”说罢,便一溜烟地逃出了门外。 给人家留下阴影了。 楚清姿无奈地想。 “清姿啊,我这正好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茶,等我给你泡上。”舅母边热情说着,边起身在柜橱中来回翻找,“哎?我记得就搁在这里了,瓶红,你过来看看。” 被她叫到的那婢女也跟着翻找起来。 一时无话,楚清姿便把目光看向一旁浑不在意的谢淮,只见他缓缓落座在楚清姿身旁,顾自喝起茶来。 他倒是挺会入乡随俗。楚清姿想。 “予臣是谁。”怎么还记着呢,明明人家就只提了两次。 楚清姿没忍住轻笑了声,道:“是我表哥,他今天不在。” 茶盏蓦地磕在桌上,发出道清脆响声,楚清姿抬眼看去,只见谢淮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里,黑色的外衣领口微微敞开,许是热了,语气颇为不耐地道:“你怎么那么多表哥?” 楚清姿眸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的领口,轻轻伸手为他整理整齐,低声解释道:“就这两位,只在幼时见过面的。”顿了顿,又道,“世子下次可以穿那件浅绛色的衣服,凉快些。” 他猛地捉住楚清姿的手,带着戏谑的笑意将她指尖缓缓推进自己的衣领里。 “现在也凉快。” 声音低沉沉的。 楚清姿登时愣住,指尖传来滚烫的触感,让她瞬间涨红了脸,羞恼难当地想抽回手,却被谢淮死死扣住。 眼看舅母就要转身,楚清姿连忙干咳了声,推开他救出自己的手指来。 越来越放浪了,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戳破谢淮那层虚伪的皮。 她咬牙看向谢淮,对方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撇开眼去,就跟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清姿?”舅母有些奇怪地喊了声,“你脸怎么这么红,屋子太热了吗,瓶红,去多加些冰块。” “我......” 楚清姿想要解释,耳边传来谢淮一声嗤笑,顿然只能咽了回去。 算了,解释了没准还会让谢淮偷着乐。 过了阵,楚清姿脸上的热烫消去,轻轻道:“舅母,外祖的病如何了?” “唉,”提起此事,舅母的脸上就挂满愁容,道:“病拖了很久,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地步,治是治不好了,对了,方才没问,你娘怎么没来?” 楚清姿道:“我娘得知此事情绪激动,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了,此事还是不要告诉外祖和舅舅他们,省得他们无端担心。” 闻言,舅母脸色苍白,道:“怎么会摔下来?伤得怎么样?” 楚清姿连忙解释道:“没什么大碍,就是腿脚不太方便,没法长途跋涉来遮州,所以特地叫我替她来。” “原是如此,没什么大碍就好。”舅母放下心来,又惴惴道:“最近年头不好,连日的下雨,人心惶惶的,不来也好。” 来时路上他们就发觉了,总是时不时地下场瓢泼大雨,本来预计四天能到,结果拖了六日才赶水路而来。 谢淮微微蹙眉,道:“往年也这么下雨?” 舅母回忆片刻,道:“下雨倒是常事,不过没有像今年下这么频繁的,听说徐州附近甚至有几个河口决堤了。” 楚清姿和谢淮对视一眼,皆没有出声。 “不过应该没什么事,”舅母笑着道,“等你予臣表哥回来,叫他带着你们去遮州玩玩,有几处园景,就该雨天看才好看,朦朦胧胧的霎是漂亮。” 楚清姿点头应下,只是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她想起前世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传言,那时她已经出嫁,消息都是唤荷从街上买菜时听来的。说是江南多地决堤,不过传到京城里的消息是已经控制住了,一切平安,没什么严重的人员和财物损失。 这样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楚清姿起身道:“那舅母,我先和世子去看望外祖。” “好好,”舅母跟着起身,道,“你外祖定然早惦记着你何时嫁人,如今见你嫁得这么好定然心中欢喜,我带你去。” 他们跟着舅母走进内院,来到外祖的屋前推开门。 “爹,快看看谁来了。”舅母拉着楚清姿的手将她带进里屋。 病榻上,老人紧闭着眼,身形已然消减得可怖,好像没听见舅母的声音。 “哎,”舅母又叹了口气,拂退旁边侍候的侍女,道,“最近已经听不见了,你靠近些。” 楚清姿心中一阵凄潇,她记忆里那说话中气十足的外祖已经老成这副模样了。 “外祖。”她试探着喊了声,没成想她刚说完,外祖竟然动了动手指,只是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行将就木的人,哪怕听见了她的声音,也做不出回应了。 许久,楚清姿他们从屋里出来,心绪仍久久不能平静。 “别想那么多,你外祖知道你来了,肯定心里高兴着呢,也不想看到你伤心。”舅母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清姿忍下眼泪,笑了笑道:“舅母说的是。” 她只是忽然想到前世她爹去世时也是这样,谁唤他的名字都听不见,那种令人窒息的离别之苦,让她每每想起都不能自拔。 忽然间,从回廊里传来阵急切难当的脚步声,似是一步不敢停歇地走了过来。 还没见到人,就听到那人的声音,带着十分的欢喜道:“表妹!” 舅母面露喜色道:“哟,你表哥回来了。” 楚清姿怔怔抬头,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形立在她身前,带着难言的激动道:“我还以为是伯辞又骗我,没想到你真来了,路上累不累,刚到没多久么?” “表哥?”楚清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上次见祝予臣,分明还是个矮个子,如今竟然蹿得这么高了。 祝予臣点点头,难掩喜悦道:“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这次来住多久?” “我......估计着要多待些日子。”楚清姿瞥了眼身旁已经有些冒冷气的谢淮,轻轻拉过他,跟祝予臣介绍道:“对了,表哥,还没跟你介绍,这是我夫君,永安侯府世子谢淮。”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祝予臣笑意微僵,目光顺着她看向身旁的谢淮。 “夫君?你成亲了?”很显然,祝伯辞没告诉他这件事。 楚清姿点点头,道:“前些日子成亲的,世子待我很好。” “是...是么。”祝予臣笑容淡了淡,道,“我确实是知道永安侯世子的。” 只是他知道的那个世子,分明就是个不学无术玩世不恭的纨绔浪子! 这样下三滥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表妹楚清姿? 谢淮面色毫无波澜,淡淡道:“我也知道一些,前年科举的状元郎,为官三年连升数职,现任江南监察御史祝予臣。” 记这么清楚,概因那年祝予臣金殿受封,好大的风头,当时谢淮也在场,只是没想到那人竟是楚清姿的表哥。 “原来你们认识。”楚清姿放心下来笑道。 祝予臣和谢淮不着痕迹地对视了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厌恶。 不知道用什么肮脏手段骗走他表妹的混账东西,他得想办法让表妹看清楚此人的原貌。 祝予臣想。 谢淮更是脸色阴沉。 聪慧过人,清高雅观还饱读诗书。这不正是楚清姿喜欢的那种人? “晚上好好招待你们,都多吃点,看看瘦的。” “谢谢舅母。” 楚清姿和舅母全然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你一句我一句地朝前厅走去。 祝予臣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走在谢淮身侧,道:“听说圣上为世子安排了份军中职务,怎么倒跟着表妹来了遮州?” “告假了。”谢淮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似乎根本不想同他多说。 “原来如此,”祝予臣意有所指地道,“世子和表妹成亲一时,圣上可知?” 谢淮忽地笑了声,道:“江南消息如此闭塞,难为你了。” “什么意思。”祝予臣声音冷下来。 谢淮却只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悠哉道:“我和清清的婚事,是圣上钦赐圣旨定下的。” 闻言,祝予臣愣在原地,喃喃自语般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虽然他不清楚魏帝的心思,但也知道侯府和相府结亲是多么荒唐。 他伸手扣住谢淮的肩膀,冷声道:“世子,我有话想同你说。” 闻言,谢淮脚步顿住,淡淡抬眼,道:“表哥有什么话说,不妨等饭后再谈,祝家的待客之道该不会让贵客饿着肚子吧。” 更何况,他又不是不知道祝予臣想说什么。 “你......想不到世子还颇重礼仪。”祝予臣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如此,作为清姿的表哥,我定然要好好招待世子。” “悉听尊便。”谢淮面无表情地答他。 楚清姿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回头轻轻道:“世子刚刚说什么了?” 她眉间轻蹙,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谢淮,没有朝旁边的祝予臣看去一眼。 谢淮莫名心情愉悦了几分,随意答道:“没说什么。” “嗯。”楚清姿奇怪地看他一眼,生怕表哥说错什么话,惹得谢淮动手打人。 毕竟表哥从小就十分照顾她,而谢淮又最看不得别人亲近自己。 她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和舅母说着话。 谢淮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故作无奈道:“向来缠人,没办法。”顿了顿,又好整以暇地道,“表哥,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祝予臣:...... “我热的。”祝予臣咬牙答道,将脸撇向了一边。 这下总算安生了,谢淮唇角微勾。 良久,用过饭后,祝伯辞那边也收拾好了厢房卧榻,谢淮被祝予臣留在前厅,楚清姿随着祝伯辞去看房间。 “表妹,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没了谢淮在场,祝伯辞明显更热情了些,道:“下午燥热,我叫人给你冰了荔枝,都是从窖里刚取出来的陈年老冰,吃着肯定爽快。” 楚清姿点头谢过,又道:“表哥不必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是是,这荔枝是遮州特色,予臣哥特地叫我给你备了好些,你可得好好尝尝,不比京城的差多少。”祝伯辞叽里呱啦打开了话匣子,楚清姿兴致勃勃地听他说着。 却听祝伯辞忽然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对了,表妹,予臣哥还跟我说了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你。” 楚清姿神色微怔,道:“表哥且问。” 见状,祝伯辞立刻凑上前来,悄声道:“听说你这夫君在京城的名声......不大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楚清姿眼睫微颤,道:“都是传言罢了,实不相瞒,我在京城的名声,也早就跌落谷底了。”她强勾了勾唇角,道,“世子只是性格强硬些,实际是个很好的人。” “是么......”祝伯辞有些不大置信地说。那谢淮的眼神看着就无比凶狠,打起人来也是丝毫不手下留情,他难以想象此人有什么地方是好的。会疼惜人么,他家表妹这般柔弱温善,怕不是到了侯府天天受气,还得强装笑容。 越想越火大,祝伯辞愤愤道:“表妹你别怕,若世子对你不好,欺辱你,我就...我就让予臣哥去参他!” 祝予臣虽是江南监察御史,却也有登殿的机会,更何况他坚信,就他哥三年连升的本事,迟早有一天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给表妹撑腰! 楚清姿不知他心里所想,只笑道:“世子怎么会对我不好,你看这只兔子,是世子亲自为我治好的。”她伸手将小兔子举起来给祝伯辞看,小兔刚死里逃生,此刻还蔫乎着,垂着头闭着眼。 祝伯辞嘴角一抽,道:“表妹,你喜欢兔子,我现在就可以去给你买,但不要被那人送你的区区一只死兔子给迷住双眼。” “......还没死呢。”楚清姿默了默,道:“表哥,世子对我真的很好,不信你看。” 她从包袱里翻来翻去,找出那只谢淮给她的梨子来,笑吟吟道:“世子真的一直在想着我。” 祝伯辞盯着那梨子,忽地扶额叹气道:“行了,表妹,我知道了。”看来表妹被骗得不轻,被人骗成这副模样了还能笑出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比得上他哥祝予臣呢? 要是当初早早定下婚约,说不准现在表妹已经嫁进祝家了,虽然祝家是商贾,但绝对会让表妹一生一世都快乐无忧。 “对了,”楚清姿笑容微敛,道,“外祖的事,都备好了么?” 闻言,祝伯辞长叹了口气,道:“早早备好了,就是这连日的下雨,真叫人心里不舒服。” 话音刚落,楚清姿道:“表哥,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祝伯辞愣了愣,道:“表妹你说。” “听说已经有些地方的河岸决堤了,我觉着,是不是该提前做些准备,万一忽然天降大雨,不至于慌乱无措。”她最担心此事,如果和她记忆里那段水灾之事发生的时间相同,恐怕遮州很快也会发生涝灾一事。 她刚说完,祝伯辞轻笑了声,道:“原来是这个,表妹不用担心,江南就是这样,常常下雨,河岸决堤也是常见的事,并不会殃及城里,我们在遮州生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发涝灾。” 见楚清姿还是面色凝重,祝伯辞只好道:“好,表妹放心,我会叫人提前预备着些东西。” 他答应下来,楚清姿却还是放心不下,连声叮嘱道:“除却外祖所需要的东西,还有粮仓,最好搭架台子,将粮食搁在高处,万一洇水不会霉烂。” 她曾在家塾中学过水灾的可怖,现在可以确定定然会有水灾,只是不知道究竟程度几何,所以最好早早便做起准备。 祝伯辞犹豫片刻,道:“这......祝家有三处粮仓,其中一处小仓倒没什么大碍,剩下的两处都是大仓,若全都搬到高处,太过繁琐困难。” 也是,他们怎么会因为自己忽然的一句话就去将所有粮食都搬到高处去。 楚清姿稍微思索片刻,开口道:“那便只搬小仓,劳烦表哥了。” 祝伯辞虽然奇怪她为什么如此执着,却还是应承下来。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楚清姿自小长在京城从没到过南方,才会害怕会出事。 “好,那我现在就去叫人收拾,表妹你收拾好了就先歇下。”祝伯辞笑道。 楚清姿点了点头,却见祝伯辞一开门,正好和门外而来的谢淮对上眼。 谢淮比他高小半个头,神色不明地看着他,直吓得祝伯辞一哆嗦,逃也似的道:“世子你休息,表妹我先走了啊!” 楚清姿笑着挥别他,就见谢淮将门一把关上,抬眼盯着她,道:“聊什么了?” “聊了聊水灾的事。”楚清姿避而不谈刚刚他们提起了谢淮。 谢淮缓缓走到桌边,伸手掐住兔子提起来,看了半晌,道:“刚刚你哥也说过了。” 闻言,楚清姿微微怔愣,道:“你说予臣表哥吗?” “废话。”谢淮把兔子放回桌上,在它面前搁下捆荠菜叶,掰开它的嘴往里面塞进去几片菜叶,才又道:“祝予臣说他前些日子巡视过遮州河上游的几个州县,连日大雨,恐怕会造成涝害,让我最好跟你去城中住下。” 楚清姿眨了眨眼,由衷敬佩道:“表哥果然想得周全,他还说什么了?”她是靠前世记忆才知晓此事,可表哥却能未雨绸缪至此地步,实在是厉害。 谢淮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说道:“还说我若只是想跟你玩玩,别伤害你,早日下休书。” 话音一落,楚清姿颇为尴尬地咳了咳,说道:“世子别介意,我表哥不太会说话。” 谢淮轻嗤一声,没有回答。 祝予臣哪是不会说话,他压根就没把谢淮当成应该好好说话的人。仗着皇帝重文轻武,他自恃受到皇帝器重,便觉得能胜过侯府一头。 “你怎么想。”谢淮低声道。 楚清姿怔愣片刻,说道:“我觉得应该现在就去通知各州府预备将来的水患,保存粮食,购进药材......”这些都是当年在家塾里卢太傅曾教授给他们的法子。 谢淮蓦然抬眼,道:“我问你也觉得我该给你下休书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顿,看向谢淮,轻轻道:“我不想。” 谢淮心口微微一窒,躲闪般从她脸上挪开了目光。 又听她笑了声道:“就算世子平日里混账了些,我也不想离开侯府。我以为这是你我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所以方才没有解释。” 谢淮垂下眼睫,看向桌上吃得欢快的兔子,低低道:“蠢。” 蠢也有蠢的好处,说什么话都撩人。 第31章 、选择【二合一】 “那世子怎么看, 我是说江南涝灾一事,怎么预防才好?”楚清姿有心考他。 谢淮动作微顿,低低道:“你明知道我读书时从来不听课。” 见他这么诚实, 楚清姿没忍住低笑出声,刚想出言安慰, 却听谢淮道:“但, 只购药材,存粮食, 远远不够。” 涝灾来的迅猛无比,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他们所能做的除却加固河堤外,只有多备粮食以防饥荒, 多购置药材以防涝害后横行的瘟疫。除此外, 待涝害发生后可以开仓放粮, 救治百姓。 这已经是楚清姿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楚清姿没想到谢淮竟然还有其他想法,愣了愣,道:“世子的意思是?” 便听谢淮道:“兵法里有一招叫‘近示远,远示近,有示无, 无示有,从而诈敌为降。’, 意思是明明援军离敌人很远,却故意让敌人以为援军已经到了, 从而乱其心智,服输投降。” 楚清姿点了点头, 嘟哝道:“世子对兵法倒是学得透彻,可涝灾不同于战场。” “怎么不同, 都是骗人的诡计。”谢淮淡淡道。 骗人的诡计,骗谁,遮州城哪来的敌人? 忽然间,楚清姿猛地明白过来,惊愕道,“世子的意思是,先假装河口决堤发了涝灾,使百姓担忧自己的安危,不得不先防备起来,届时真发了涝灾也有所准备!” 和楚清姿想的法子不同,谢淮的方法才是真正的未雨绸缪,与其只动员起来官家和富户去防备灾害,不如直接给百姓敲响警钟,这样还能减轻官府的负担。 这计策,就是让遮州府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嗯。”谢淮轻轻应下,说道:“我已经跟祝予臣说过此事,他现在着手去办,在附近的河堤挑几个不够牢固的地方先放水,等到百姓都做好准备,再重新用浆石木桩等等加固好。” 楚清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又惊又喜道:“原来世子早就有了对策。” 这么敏锐,一点也不像楚清姿认识的谢淮。 她莫名地越来越觉着谢淮是被埋没在泥沙深处的箱子,只有打开的人才能知晓里面掩藏的珍宝。 谢淮轻嗤了声,欺身到楚清姿身侧,说道:“楚清姿,我是不好学,但不代表你夫君是个傻子。” 说罢,他伸手将还发愣的楚清姿拽进榻上,无比悠哉地扯开自己的外衣,道:“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楚清姿连忙伸手抵住他,说道:“谢淮,不行。” “为什么?”谢淮动作停下来,目光落在她莹润白皙的下巴上,轻轻低头吻了吻,察觉到她发颤的身子,眉头微蹙,道,“你怕我?” 楚清姿脸上火烧般热烫,被他碰过的地方更是痒痒的,软声道:“太快了。” 她轻轻垂下头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如同任君采劼的昙花。 谢淮眸光晦暗片刻,终是呼出口气,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紧紧盯着她问道:“怎么不算快?楚清姿,我是你夫君。” 她是谢淮光明正大用轿子抬回侯府的妻,凭何碰不得。 楚清姿缓缓撑起身子,缩进角落里,小声答他:“我知道,可是现在不行。” 尽管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她还是没能做好准备面对这样的谢淮。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家塾共同读书,彼此吵闹多年,在嫁给谢淮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谢淮有任何关系。 她身形瘦弱,只要谢淮想对她做什么都无法抵抗,更别提他们已经成亲,谢淮对她做什么也是应当的。 眸光落在她身上许久,谢淮忽然缓缓伸手,楚清姿肩头微颤,却只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搭在她脸侧,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轻轻碰了碰。 “傻子。” 他低声道。 为什么要怕他呢,他永远不会伤害她。 若是他想,当初楚清姿要嫁给顾絮时时,他强拦下来,把她娶回家就是。反正他的名声早已经烂透了, 无论如何,被世人厌恶的不耻的唾弃的人只会是他,不会是楚清姿。 可他不愿。他只想,如果楚清姿能过得好,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娶她回家只会害了她。 只是......怕她过得不好。 楚清姿眼睫微颤,抬眼却看到谢淮眼底带着自嘲的笑意,还有那惯常伪装的玩世不恭,轻声对她道:“害怕就算了,我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是兴起玩玩,你也不用当真,以后我不会胡乱碰你......” 不是这样的。楚清姿微微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心头隐隐涌上阵不安来。 她不是想要这个结果。 半晌,谢淮敛起笑容,淡淡道:“祝予臣那边拿不到圣旨没办法号令各州府,估计一会用得上我,今晚我不回来睡。”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床榻,语气似是十分随意道:“我走了。” “等等,别走!”楚清姿踉踉跄跄地走下床榻,猛地将他一把抱住。 谢淮登时僵住,低头看向那紧紧抱着他的白皙手臂,耳边传来楚清姿将哭欲泣的声音:“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谢淮,我不是讨厌你。” 怎么每次都误解她,怎么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敢确定? “我害怕只是因为初为人妻,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更害怕突然的亲密,我只是不适应,不是讨厌你。”她抱得那样紧,好像生怕谢淮走了就再不回来一样。 “你太好了,谢淮,你让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胆战心惊,我不知道你因何对我产生心意,会不会因为我主动觉得我放浪,会不会因为我装腔做调心生烦躁,会不会做了那种事后便对我感到乏味。” 她是个乏味的人,不如楚涟容笑容甜蜜,不如她温顺解意,更不如她妩媚动人。谢淮有趣,爱玩,身世显赫,定然见过许许多多比她更活泼明艳的女子。 可楚清姿呢,她生来如此,不够鲜活,太过端庄,不会打水漂,害怕他养的鸟,不许他去打猎,甚至还总喜欢以礼仪束缚谢淮,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值得谢淮喜欢?她不明白。 她只是包装出来的一副木头美人,空有容貌,没有内涵。所以她害怕。 ——如果谢淮太快感受到她的心意,会不会觉得楚清姿不过如此。 她似乎在谢淮面前,只这一副筹码。 谢淮一字一句听她说完,蓦地没来由轻笑了声。 楚清姿怔然地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梢。 忽然间,谢淮转身将她打横抱起,扔回了床榻上,不容她张口,便封住了她的唇。 “要是不吓吓你,你真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他唇角微勾,不轻不重地咬在她的唇瓣上扯了扯,“我怎么会乏味,楚清姿,我一辈子也腻不了。” 果然还是娶回家好,哪怕只是看她笑看她哭看她搁下架子骂人,他都甘之如饴。 楚清姿怔愣地听着他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谢淮刚刚根本就是故意装出那么可怜来骗她开口。 “骗子!”她咬牙切齿地推开谢淮,道,“赶紧走,晚上别回来。” 谢淮挑了挑眉,指尖轻点在她唇上道:“刚刚是谁让我别走,还死死抱着我,楚清姿,你怎么整天勾人啊?” 楚清姿拍开他的手,脸上羞恼得涌起一片红晕,没好气道:“倒打一耙,你能不能快走。” 果然还是很讨厌。 “这叫兵不厌诈。”谢淮语气懒散,带着丝自得,在她唇上又印下一吻,复起身道,“晚上等我回来。” 他什么也不解释,只字不提因何对她产生心意,只用滚烫的唇和跳动的心脏告诉她。 楚清姿,我给你时间,慢慢想。 说罢,不等楚清姿恼羞成怒地骂他便出了门去。 楚清姿脸上余热仍未散去,颇为恼火地攥紧了被角。她怎么能忘了谢淮的本性,就是这样混账又奇怪的。 半晌,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心底的不安,莫名踏实了些。 * “各州府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结果还不清楚,但遮州知府那边不大相信,非要等到圣旨下来才肯拆河堤。”祝予臣心烦意乱地将一沓信纸扔在桌上,都是这些日子来各州府处得来的线报。 雨迟迟不停,虽然没有加大的趋势,但如此下去,河岸线越涨越高,万一来场大雨就彻底完了。 顿了顿,他看向一旁立着的江南侍御史道:“魏江,此事可上报御史台了?” 魏江脸色难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派了马报去,但......下官觉着御史台不会管此事。” 祝予臣眸光一戾,道:“什么意思,遮州知府不作为,凭何不能管?” 见他发火,魏江连忙解释道:“大人息怒,先不说涝灾一事本就还没发生,就算发生了,也得按灾情轻重缓急上报到朝廷,向来没有提前报险这种说法,更何况......” 祝予臣深吸了一口气,道:“更何况他们官官勾结,生怕自己管辖的地方出事被问责,自然是瞒而不报。” 可他们这些做御史的,不就该按实情上报么? 谢淮坐在椅子里,脑海里还在想着楚清姿骂他的模样,伸手展开折扇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见他不出声,祝予臣难得把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世子怎么想?” 他只不过个从六品官员,可谢淮不同,只要他说一句,遮州知府不办也得办,办错了也能把责任推到谢淮身上。这样一来,官员们自然乐得去办,办成了还能捞个好名声。 谢淮缓缓移开折扇,声音淡淡道:“你让他们砸河堤,谁敢干?” 这语气,真是听进耳朵里就百般不自在。祝予臣强压下火气,道:“世子有什么山人妙计?” 若不是能靠他催动那些知府们,祝予臣真不想多和他说半句话。 谢淮晃了晃扇子,闲散道:“没计,别想让我帮忙。” 他去帮忙大闹一通,又给了魏帝机会治他的罪,麻烦。 “你......!”祝予臣真觉得自己是错看他了,明明昨日提起水灾一事时,此人说得头头是道,办法也精妙干脆,却没成想在这关头掉链子。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我私以为世子是大善之人才会为民出策,万一涝灾真的席卷遮州,想必届时生灵涂炭,表妹也会倍感悲伤。” 听他提起楚清姿的那一刻,谢淮摇晃折扇的动作微顿,嗤笑道:“祝予臣,你们这些文臣也就只会这么一招了。” 祝予臣脸色黑如漆墨,默然道:“求义者不拘小节,世子可愿帮忙?” 谢淮猛地扔出扇子去,正中祝予臣的额头,他惊愕无比地看着谢淮,就听他颇为不耐地道:“你是不是蠢,官府不砸,你找个土匪去砸不就行了?” 祝予臣和魏江都愣在原地,额头还疼得直突突,嘴上却已经开了口:“你的意思是,我们去雇土匪来砸河堤?” “废话,”谢淮指了指他身旁的魏江,道:“去,把扇子捡回来。” 魏江憋红了脸,最终还是弯身捡起扇子递还给谢淮。 “大人,咱们不能跟土匪勾结,万一被御史台知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魏江激动地道。 顿了顿,祝予臣似乎真明白过来些谢淮的意思,喃喃道:“不过此计的确可行,土匪砸过河堤后,再放出消息是洪灾的兆头,百姓有了提防,官府也会因为那些流匪连夜补好河堤。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可能会被这些知府们告发到御史台去,毕竟砸河堤这件事是他祝予臣先提出来的,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他走官府行不通,便官匪勾结,砸了河堤。 万一涝灾还没能发生,祝予臣绝对难逃死罪。 祝予臣怔怔地看着谢淮,耳边传来谢淮悠然的声音,如同摄魂鬼魅,缓缓道:“如何,祝大人,求义者不拘小节,你这大善之人......可千万得舍生取义啊。” 他说完最后一句,眸光暗沉下来,直直地盯着祝予臣。 谢淮在故意逼他做出这个选择。 若他想要救人,就必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勾结流匪。当然,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受到谴责,谁让水灾还没有发生,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区区一个从六品的监察御史头上。 如何,祝予臣,你选什么? 魏江忍无可忍地跪在谢淮面前道:“谢小侯爷,这通知官府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真发了水灾,圣上必定对你刮目相看,大肆褒赏,整个遮州、不,整个江南的百姓都会对您感激涕零的!”他声音颤抖,带着年迈的沙哑,叩头道:“祝大人还年轻,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求您开恩!” 谢淮的身份和祝予臣决然不同,若是谢淮做错事,相信圣上最多就是口头罚过罢了,可祝予臣绝对不会有那么好的下场,国法铁律,通匪是大罪! 闻言,谢淮语气带上丝玩味,道:“原来如此,祝予臣的命可真金贵。” 他要是帮了,魏帝还真会对他刮目相看,可到时候是褒赏还是暗杀就说不定了。 话音刚落,魏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祝予臣厉声打断:“师父,别说了。” 他缓缓挪眼,看向谢淮,一字一顿地道:“世子说得对,我如此一条贱命,拿来换百姓很值,就算有什么风险,我祝予臣一人承担。” 魏江一听,登时慌乱道:“祝大人,不可意气用事!你......” 祝予臣出声打断他,道:“这些日子,你别跟在我身边,若日后事发,赶在官府上报前告发我,就说我近日来行踪诡秘不定,经常躲避着你,以此洗脱罪名。”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淮,便大步跨出门外。 魏江颤抖着落下泪来,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央求着谢淮,道:“世子,求您救救祝大人,他还年轻,前途无量,不能因此事犯了罪过啊!” 谢淮面色晦暗不明,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半晌,低低开口道:“你是他师父?” 魏江愣了愣,神色恍惚地答道:“是,祝大人升上江南御史前,我曾教过他为官之道......” 对他而言,祝予臣是他最优秀的徒弟,如同亲子一般悉心照料。 闻言,谢淮转了转酒杯,似是有些怀念般道:“我也有位师父......” 魏江没明白他的意思,怔愣地看着他,忽然见谢淮起身,声音淡淡道:“去叫祝予臣滚回来。”说罢,便背着手离开。 “谢小侯爷......”魏江小心地擦掉眼角的泪,反应过来谢淮的意思,连忙叩首道:“多谢世子大恩!” 魏江颤颤巍巍地起身,追出门外,终于在祝予臣离开前截住了他。 祝予臣面色凝重,推开他阻拦自己的手,道:“魏江,此乃公务,你别再阻拦我。” 他必须为了江南的百姓豁出去一回,哪怕届时没有涝灾,哪怕他身死大牢。 魏江扬声道:“不用去了,谢小侯爷他说了,叫你不用去了,他会帮我们说服官员们!” 他刚说完,祝予臣脸色突变,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怔然和挫败出现在他脸上,他颓然地道:“是么......” “是啊,谢小侯爷心怀天下,他是个好人啊!”魏江出声感叹。 却听祝予臣如同失去力气般,吐出口气,低低道:“确实,他比我......更有胆魄。” 刚刚在收拾钱财时,他忽然想明白为何谢淮不愿出手帮忙。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想出头,不想被皇帝知晓自己做了好事。 祝予臣隐隐有所发觉,谢淮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混账无能,正相反,他太过敏锐,能未雨绸缪江南涝灾,想必皇帝对他的忌惮,他也一清二楚。 所以,他是故意藏拙。 在这场选择中,谢淮选择了不顾自己落入险境,救了他这有可能觊觎着楚清姿的人。 是谢淮赢了。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楚清姿。 而不是他。 祝予臣闭了闭眼,脊背已然汗湿一片,原来面对死罪,他也并不是嘴上说得那般坦然。 “他还说什么了?”祝予臣哑着嗓子开口问。 魏江回忆片刻,说道:“谢小侯爷还问了我,是不是你师父,下官不惭,便告诉他了。” 闻言,祝予臣思索片刻,道:“师父?”谢淮问这做什么? 他果然还是不懂此人。 半晌,从院里传来一道惊呼声:“快来人啊,快来人!老爷他撑不住了!” 祝予臣瞳孔疾缩,霎时间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冲向了内院。 内院里,已然站着好些个家眷,都哭哭啼啼的。 他颤抖着走上前去,抬眼看向立在最旁侧的楚清姿。 楚清姿声音略显哽咽,低声道:“表哥,外祖他......” 虽然早知道会如此,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甚至还在涝灾将发的关头上。 “我...我知道了。”祝予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真切,周围所有的女眷都紧紧盯着他。 他爹去世的早,外祖的后事,只能靠他一手操办。祝予臣只觉得这瞬间,仿佛所有人又把一切堆压在他的肩头,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浑身涌上股无力来。 他刚想出声,却听楚清姿忍下哭腔,扬声道:“大家先别只顾着哭,快去给外祖换衣裳,擦好手脸,派人去通知亲戚,备好该备的的东西,表哥,你快进去看看外祖。” 刹那间,祝予臣仿佛找到了支撑般,缓缓回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由衷地道:“表妹,多谢你。”说罢便快步走进了房内。 第32章 、发烧【二合一】 遮州府衙内。 “快快!去给世子爷上茶!”知州脸色煞白, 立在谢淮身旁,战战兢兢地道:“不知世子爷因何事大驾光临?” 谢淮抬了抬手,道:“行了, 少废话。”他将扇子拍在桌上,脸色阴沉, 冷声道:“晌午来的江南御史可见过了?” 一听他的话, 那知州脚下顿时软塌下来,哭丧着脸道:“哟, 这,世子爷,祝大人是来过一趟,但他让我们砸河堤, 这事可使不得啊!” “使不得?” 谢淮揭起旁边小厮递来的茶杯盖, 甩手扔在他官帽上, 把那知州的官帽打落在地,惊慌失措地抱着头求饶:“世子爷饶命,真真使不得啊,向来只有加固河堤,哪有砸烂河堤的规矩?” 闻言, 谢淮面色淡然,无所谓地道:“本世子不管什么规矩, 现在就去给我砸,遮州河近城河段, 砸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放水进城。你最好给我砸得稀烂,”顿了顿, 他俯身看向地上打着哆嗦的遮州知州,缓缓凑近, 低声道:“否则,我就把你的脑袋砸得稀烂。” 遮州知州顿时连半个字也不敢反对,连忙叩首道:“是是是,下官定当遵命,世子爷放心!” 狗仗人势的东西。身为知州见到各地发水非但坐视不管,还瞒情不报,若真发了大水,又百般推卸责任。 谢淮不免心生厌恶。魏帝养得这批文官,个个都跟魏帝一样长着张虚伪的假皮,令人作呕。 “对了,不止遮州要砸,江南附近所有雨势不歇的地方,临城河段都给我砸,拒不避险者,就让他淹死。”谢淮眉目冷峻,毫无感情地吐出最后一句,抓起折扇走出了门。 在他走得看不见人影后,遮州知州擦干净脸上的汗,狠狠唾出口唾沫,道:“说砸就砸,知道要花多少钱修么?” 修这么多的河堤,还要加固,那得花多少官银。这些年来,朝廷拨下来的官银都让他们豺狼虎豹似的瓜分了,要修河堤,就得从自己的腰包里出钱。 旁边的通判更是汗流涔涔,咒骂道:“这些天杀的武官,就会威胁这一套,当初废武令下时,就该将他们全杀个干净才是。” 话音刚落,遮州知州连忙死死捂住他的嘴道:“这忌讳你也敢提,你不要脑袋了我还要呢,赶紧去砸河堤吧,晦气!” 通判连忙扇了自己个耳光,讪笑道:“瞧我这嘴,胡说八道呢,我这就去。” 谢淮立在回廊廊柱后,在他们动身后,才缓缓离开。 废武令。他蓦然嗤笑了声,只听见这个词,他心里就一阵阵的恶心。 大魏初年,宣帝即位。 宣帝不会武,却是靠武将们打下的天下,以亲王身份造反起义,他亲眼看着那群武将把先帝斩于那把龙椅上,他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兄血溅金殿,给他用血肉铺出来那条万人顶礼膜拜的帝王之路。 宣帝至今都记得,那时身侧的武将伸出血淋淋的手,红的刺眼、刺心,武将将他扶上龙椅,他自此再不愿见红,朝中上下所有的红朝服都因他改为绿色。 传言当时京城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染透,宫墙都满是凝成黑色的黑血。 他畏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先帝,他疑心自己只被这些武将当做傀儡,他害怕那漫天的染红京城的血。 于是宣帝大兴科举,广纳文臣,重文轻武,有意减少武将,甚至大肆管制刀剑,让武官被文臣统领练兵。设计,陷害,杀人,栽赃,将当年追随他的武将们杀到最后,只剩下了三位异姓候。 美名其曰,国强无需暴武。 他忘了,他身下这副椅子,是谁为他踏破风雨,咽尽血泪夺来的。 泊阳候戚家,老侯爷老马伏枥,家里独有一女,不足为患。 靖昌候赵家,老侯爷早逝,嫡子赵柏清筋骨全废,烂泥扶不上墙。 只有永安侯谢家,永安侯一身清正,无从栽赃,不怕陷害,独子谢淮天纵武才。 他忌惮了。他畏惧永安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太多的武将,这些人就算为求自保也会杀他造反。他忘不了那金殿上血淋淋的殿柱,忘不了先帝死前合不上的双眼。 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杀了永安侯。 可万幸的是,永安侯死了——救驾而死。 他亲自安排的去杀永安侯的杀手反水,庆功宴当日竟想取了宣帝的性命。那个时候,座下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动,是永安侯拔剑出鞘,生生战死在他身前。 他本该怀着感激和愧疚去报答永安候,可他看到那么小的谢淮,竟然是天纵奇才时,他彻底乱了心智。 若谢淮知晓真相,会不会替父报仇杀了他? 只这样想着宣帝便寝食难安,他想起永安侯临死前挡在他身前一动不动的身影,坚固如山,他不愿再杀谢淮。 帝王的仁慈,往往是给一颗掺着砒霜的蜜枣。 废武令终于因永安侯的死告一段落,宣帝为表感激,给了谢淮无上的荣宠,他想让谢淮从此做个废人,只知耽于享受,沉迷荣华富贵,渐渐荒废自己。他想让谢淮忘了一切,忘了他是个什么样心狠手毒,忘恩负义,鸟尽弓藏之人!可若谢淮不做纨绔世子,那宣帝仍会毫不犹豫地杀他。 替永安侯养了这么多年儿子,他自觉恩情已还。 若不是李安园将所有真相告诉给他,谢淮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知晓这一切。 忽地天上一道惊雷,谢淮无动于衷地走在熙攘人群中,陷进那铺天盖地袭来的回忆中,恍若未闻。 “又要下雨了,收摊了!” “收摊收摊不卖了,回家咯!” 核桃脸上苦闷,见着他家主子失魂落魄似的模样,几欲张口,都生生咽了回去。 许久,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核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世子,快回家吧,这么淋雨会生病的!” 他往日都记得带伞,偏偏今日走得急忘带了。 核桃一边责骂着自己失职,一边想办法给谢淮遮着飘零的雨丝。 谢淮却轻轻推开他的手,喉咙微哑,昏昏沉沉似的道:“无妨。” 淋一阵雨,他的脑袋说不准能清醒点,舒服点。 师父劝他忍,他一忍,就是九年。九年里,他成了人人唾骂的混账纨绔,成了母亲口中的认贼作父,成了眼睁睁看着楚清姿为顾絮时长跪殿前的过客。 谨慎、小心的活着。 唯一出格的事便是娶楚清姿回家,他平生所愿,从策马看花,喝酒行军,一剑扫落霜飞雪,变成了只护着这个家就好,只要母亲平安就好,只要楚清姿快乐就好。 雨下得更急更快了些,将他如同一团破碎的棉絮般打湿,烂透了,也狼狈透了。 谢淮伸出手去,手心汇聚出一窝浅浅水洼,他讨厌雨。 “世子!你若这样生了病,夫人肯定得担心你,到时候要是责骂奴才可如何是好啊,”核桃急得团团转,倒豆子似的唠叨着:“到时候夫人还得数落奴才,还得照顾世子,咱就别给夫人添麻烦了成不......” 话音刚落,谢淮倏忽停住,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大雨,他在楚清姿门前扬声要三天娶她过门时的情景。 楚清姿气恼地说要闭紧大门,绝不让他踏进侯府半步,第二日,却敞开门迎他进府。 又傻又...让人怜惜。 手心微颤,那浅浅的水洼瞬间顺着他的指缝漏出,没入泥泞之中。 他忽地轻笑了声,道:“走,回府。” “世子您可算要回去了!”核桃终于松下口气来,给他重新遮上雨道,“可千万别淋湿了,夫人知道定然担心。” 谢淮一把撇开他,淡淡道:“遮你自己,本世子要给夫人添麻烦。” 核桃呆愣地看着他,又听谢淮晃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同他解释道:“管好你自己,我有夫人心疼,你又没有。” 核桃:...... 老天爷,麻烦下大点,给他家世子浇个狠的。 ... 谢淮回来时,祝府上下已然挂好了黑幡白笼,他眉头微蹙,甫一进门,就见澄兰提着灯笼忙前忙后。 他出声喊住她:“澄兰,里面在干什么?” 听到谢淮的声音,澄兰身形微顿,连忙把手中的白灯笼递到旁人手里,仔细擦了擦手行礼道:“世子金安,夫人的外祖寿终了,夫人叫我们跟着帮忙,世子快回院里歇息吧。” 她刚说完,雨势似乎更大了些,肩上渐渐湿了一片。 谢淮看着府中忙碌的众人,目光复又落在澄兰身上,道:“夫人在哪儿?” “在前厅和祝大人商议丧事。” 听罢,谢淮点了点头道:“去帮忙吧。”而后朝前厅去。 甫一踏入前厅,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声, 楚清姿坐在祝予臣身旁,似乎正商量着什么,见他进来,连忙起身道:“世子,你回来了,那边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祝予臣跟着看过来,脸上隐忍了片刻,也道:“劳烦世子了。” 谢淮瞥他一眼,对楚清姿道:“已经办好了,你不用担心其他事。” “嗯。”楚清姿放下心来,看了看他,从袖间取出条帕子来,缓缓走到他身前,一边替他擦掉脸侧的雨水,一边低声数落:“不会避着点雨吗,核桃都没你淋得湿。” 谢淮垂眼看她,心尖那点寒冰渐渐融化为水,轻声道:“淋点雨而已,没什么。” “世子要是生病了,我可无暇顾及你,到时候就让核桃天天给你喂药。”楚清姿把帕子塞进他手心,又道,“世子今天早点回去歇息吧,我得帮舅母他们料理外祖的后事。” 谢淮看了眼身旁偷笑的核桃,轻轻眯了眯眼,核桃立马惊得瑟缩起来。 威吓过小核桃,谢淮收回目光。他一个外家人,留在这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谢淮看她一眼,低声道:“别什么事都管,该歇着就歇,有祝予臣他们就够。” 楚清姿点了点头,叫核桃赶紧把谢淮送回房去。 “表妹,”目送谢淮走后,祝予臣轻轻唤了声楚清姿的名字,道,“你也跟世子去歇息吧,今天多亏了你......” 治家这方面,他娘一人忙活不过来,多亏了楚清姿从中帮忙,安排得妥妥当当,为他减轻了好大的负担。 楚清姿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没事,都是应当的,我不累。”她是替她娘为外祖送终,又怎么会嫌累。 祝予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样好的表妹,若是能成为他的妻...... 可他又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恨谢淮抢走他的表妹。谢淮的确是个不那么差劲的人。 他暗自窃想,若谢淮真的只是娶楚清姿图个新鲜便罢了,这样他就能...... “对了,表哥,你再去和世子商量商量水灾的事,想办法压下粮价,过几日砸河堤,说不准粮价会上涨。”楚清姿仍能分心顾及着百姓的事,轻轻道:“这里有我和舅母伯辞表哥就好。” 祝予臣知道孰轻孰重,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道:“有任何事找伯辞便是,我已经跟他交代过很多,府里的人你随意吩咐使唤。” “嗯。” 见她应下,祝予臣忽然靠近她身旁,刚想伸手抱一抱她,手扬到半空,却忆起她已经为人妻了,缓缓落下,低声道:“表妹,幸好你来了。” 说罢,他便狠下心来转身去找谢淮,水灾一事,越快解决越好,一刻都拖不得。和谢淮商量过后,他还要亲自去盯着官府的人砸河堤。 楚清姿怔然地看着他离开,刚刚表哥想做什么? 顿了顿,听到不远处祝伯辞呼唤她的声音,她又很快回过神来,和祝伯辞他们一起忙活起来。 * “世子,各知府都答应了?”祝予臣问道。 谢淮看着这位不速之客,颇为烦躁地在榻上翻了个身道:“祝予臣,你就这样随意进出客人的厢房,还扰人休息?” 不知为何,淋过雨后,他好像真的觉得燥热了几分。 不会是让核桃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吧? 祝予臣脸上微红,却顾不得羞辱,低声道:“今天事情太多太杂,我没顾上去收线报,只能过来问你。” 谢淮只听到他的声音就烦躁不堪,伸手抄起只枕头砸向他,道:“滚,自己去问。”他都把夫人借给他们祝家帮忙了,还在这吵人。 祝予臣有些手足无措地接住枕头,眉头紧蹙道:“此事不可耽搁,世子就是骂我打死我,我也得跟世子商量清楚。” 若谢淮只去寻了遮州知州一人,其他州府都不作为,等于他们还是在做无用功。 “都通知过了,你能不能快点滚。”谢淮焦躁地真想狠狠打他一通,半晌,猛地坐起来,道:“他们要砸河堤,只可能在晚上砸,你要真想管,就现在去护城河找人,别在这烦我!” 不知是坐起来太快,还是被祝予臣气昏了头,谢淮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强行忍住喉间翻上来的恶心作呕感。 又听祝予臣试探着问:“世子,你...你脸很红,是不是病了?” 谢淮冷着脸,一字一顿道:“祝予臣,你真想死,就再多说几句。”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淋一点雨就病倒,他自长大后就极少生病,身强体健的很。 闻言,祝予臣连忙打开门退了出去。 房内终于安静下来,谢淮缓缓撑着自己起身,喉干舌燥,想喝些茶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茶桌边,却连提起茶壶的力气都没了。 他低骂了声,不得已踉跄着坐在座上,拄着脑袋,逼迫自己清醒起来。 脑袋越来越昏沉,好像要沉入海底,又像要升入云端。 朦胧间,他听到门吱吱嘎嘎地响,恨声道:“你没完了?”他今天非得一拳打到祝予臣再也不敢进他房间不可。 顿了顿,却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跑到他身边,一双沁凉的带着淡淡兰花香气的手指轻托起他的脸。 好凉快,很舒服。 他睁开眼,看到楚清姿慌乱的目光,连声道:“忍着点,先到床上去。”她努力想扶起谢淮,费了半天劲却托不动他。 “唤荷澄兰......”她喊了一声,猛然想起来她们都在院子里忙活,不得已只能咬牙撑着谢淮,道:“靠着我,谢淮,搭着我肩膀,到床上去躺着。” 谢淮已然听不清她说的话了,只依稀分辨出她似乎说了什么,脸上分外焦急。他忍不住用尽力气,伸出手去,又轻又弱地点在她的眉间。 “别皱眉......”楚清姿,这么漂亮,别皱眉,别不开心。 楚清姿愣了愣,心尖顿然软塌成一片。 都烧成这样了,还胡思乱想。 她咬紧牙关一把将谢淮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床边。 好不容易让谢淮躺下,楚清姿擦了擦额头的汗,仔细给他掖好被角,便要转身去给他找药,还没来得及离开,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别走。” 他声音因着发烧的缘故,低哑的厉害。 楚清姿失笑道:“怎么生病了跟小孩一样,我不是走,是给你拿药吃。” 谢淮努力睁开眼,脑袋仿佛塞进了无数团湿透的棉花,让他无法思考,无法看清,只一遍遍断断续续道:“清清,别走......” “别扔下我。” “明明是我。” “我先来的...” 楚清姿逐字逐句听清他迷蒙的呢喃,心脏如同被人用手大力攥住般,无法呼吸,痛的彻骨。 她颤抖着俯身吻在谢淮的额头,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谢淮,我只陪着你,等我给你拿药,你乖乖吃药好不好?” 半晌,谢淮终于失了力气,缓缓松开她。楚清姿把他的手塞进被褥里,连忙起身出门。 祝府正忙乱着,她四处打听,费了番周折才拿到药,小心熬煮好才终于回来。 “谢淮,起来喝药了。”楚清姿伸手把他搀扶起来,谢淮脸色苍白,眼睛还睁不开似的,无神地看着她。 这怎么能吃得下药,勺子怎么喂也喂不进去。楚清姿急得直冒汗,还没想到法子。 就听谢淮忽然道:“不要核桃。” 楚清姿没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问:“世子说什么?” “不要核桃喂。”他模糊不清地说完,脑袋重重地搁在了楚清姿的肩上。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抱住他,反应过来谢淮是还想着她方才说的叫核桃喂他吃药的事。 怪了,发烧后就变得又坦诚还黏人。 她顿了顿,轻声诱哄道:“那我喂世子,世子会乖乖吃么。” 谢淮撑起脑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果然,就是想让她喂。 楚清姿轻轻舀出一勺来,轻轻吹晾,递到他唇边,道:“吃药啦,世子可要全吃干净哦。” 谢淮张开口全部吞进嘴里,被苦得险些吐出来,见状,楚清姿眼睛睁大,连忙道:“不可以吐,全吃掉。” 顿了顿,谢淮强忍着苦涩,把那药咽进喉咙。 倒是真听话。楚清姿这才松了口气,又舀起一勺来,送到他嘴边,可这次谢淮却不张口了。 楚清姿讪讪道:“世子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吃药了吗?” 闻言,谢淮缓缓张开嘴吞掉那勺巨苦无比的药,这次真的没忍住险些吐出来。 楚清姿顾不得其他,俯身吻住他,小心地把药送进他口中。那呛鼻的苦涩顿时溢满了口腔。 怪不得不愿意吃药,这么苦,还一口一口喂,他得难受死。 楚清姿没有照顾过病人,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喂药。 把药全喂进他口中后,楚清姿直起身来,擦了擦唇角的药渣,道:“好了,世子这次一口气喝完,就不会苦那么久了。” 她刚端起碗来送至谢淮嘴边,他却又不张口了。 只见他的眸光深深地盯着她的唇瓣,似乎意犹未尽似的。 楚清姿嘴角微抽,道:“别想,我不会再喂你了,自己喝。” 谢淮颇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被楚清姿端着碗喂药,喝了一半还呛着自己了。 “喝慢点。”楚清姿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笑道,“世子小时候一定很不好伺候。”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来,谢淮现在这副听话的模样,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楚清姿眼前一亮,一点点给他喂完药后,把他扶着躺下,坐在他床边,问道:“世子,你能听清楚我说话吧?” 谢淮缓缓看她,没有出声。 楚清姿却只当他听清了,兴冲冲道:“有一件事想问世子很久了,”话到嘴边,她忽然觉着自己这样似乎有些趁人之危,顿了顿,还是决定能趁谢淮之危的时候就抓紧多趁点,“世子因何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除了我以外还喜欢过别人么?” 谢淮:...... 见他沉默,楚清姿连忙道:“慢慢答,实在头疼,只答第一个也行。” 她实在好奇,谢淮究竟喜欢她什么? “喜欢你......” 楚清姿侧耳恭听,脖颈间被谢淮略显沉重的气息喷洒过来,痒痒的。 “喜欢你比别人蠢。” 楚清姿愕然地抬头,却见谢淮已经翻过身去,闭上眼睡熟了似的。 她恨恨地磨了磨牙。 这混账定然是早早就清醒些了,说不准方才她喂他吃药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不说,迟早有天你不说也得说! 第33章 、鲫鱼 昏沉之中, 谢淮眼前模糊一片,似乎隐隐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谢淮,谢淮...” “你千万记得, 无论谁递给你的点心,不要吃。” “为什么不能。”他不知是在梦中, 还是在现实, 亦或是在回忆里,脱口而出。 他不懂, 又心疼?块精致的点心,宫里的点心和府中的不同,好吃,也更甜。 但既然师父说过了不能吃, 他便听师父的话, 只是心疼?块点心, 便仔细掰碎了喂给笼里的画眉吃。 结果第二天,他早上出门时,习惯给画眉添水,却见?画眉已经栽倒在笼底,像一块被人丢弃的破旧抹布, 角落里到处都是它呕吐出来的食物,甚至掺着血丝。 ?只画眉, 在谢淮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画眉一样。 ?个瞬间,他突然的压抑, 窒息,脑子里全是喷薄欲发的怒火, 恨自己为什么不把点心扔了,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更恨自己优柔寡断不够狠心。 第二日,师父送给他一只一模一样的画眉,和从前?只别无二致,就连叫声也有九分相似,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画眉已经被毒死,是不是就一直养着这只已经被掉包的画眉? 从?以后,他更缄默了,不爱和任何人说话,就算是说,也是冷言冷语的讽刺。渐渐变得像一把冷刃的刀,肆无忌惮的割伤别人。 就这样吧,他无数次这样想过。 就这么活一辈子,挺好的。 大家都省心。 直到他开始被人暗杀,暗杀的缘由仅仅是他在嘈杂混乱的街上,在四皇子发疯的马蹄下,救下个平民百姓,?百姓对他很感激,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赞扬他。 只因为这个理由,他被杀手追杀了数天。 谢淮穷途末路,好在?些杀手不敢当众行事,师父便让他便日复一日躲在卢氏家塾里。 不要反抗,不要杀人,不要激怒善妒的皇帝。 于是不论天亮天黑,他都躲在卢氏家塾,喝茶,看鸟,钓鱼,无所事事。 谢淮最喜欢钓鱼,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很安静,没人会突然的打扰,没有突如其来的暗杀,没有保护侯府的重担,他只是他。 好想就这样...化作一片荷花,化作一片荷叶,静静的长着,最后枯死在河塘,慢慢腐烂。 直到楚清姿的出现。 ?时,他和楚清姿不熟,甚至还有些旧仇——他曾当着众人的面对楚清姿大肆嘲笑。 一条肥厚的鲫鱼在鱼塘附近游来游去,似乎在挑衅似的,他静静地看着,忽然起身,一点点靠近?只鲫鱼,只待走得更近些,他伸出手去就能将它抓起来。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鲫鱼前,忽然间,一颗石子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谢淮只顾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只鲫鱼,压根没分心去看是谁扔的石头,下意识以为是暗杀,可甫一回头,却撞进了一双带着怒气的,漂亮的眼睛里。 “你要死,也死在外边。”她说。 楚清姿立在钓鱼台后的凉亭上,手里还捏着块小石头,气势汹汹的,眉眼间仍带着对他的厌恶。 谢淮动作微顿,眼看就要抬手捉住的?只鲫鱼,被楚清姿的声音一惊,霎时从原来?处飞快游窜进层层叠叠的荷叶中。 他眉头微蹙,难免心生烦躁。谢淮猛地抬眼看她,眸光落在?条纤细洁白的颈子上,他一攥手就能折断。 没等他开口,就又听楚清姿道:“这里是我们看荷花的地方,你若要寻死,就到外面去,别给卢太傅添麻烦。” 谢淮缓缓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浑身似乎瑟缩了些。 害怕他,害怕他还敢来招惹。 他伸手扯住楚清姿的领子,险些将她从凉亭上拽下来,紧紧盯着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寻死?” 楚清姿难堪地扣住他的手腕,强忍着胆怯,说道:“你在这里钓了七日的鱼,从早到晚,但是每次都把鱼钓上来又扔回去。正常人钓鱼不会是这样的。” 她身子仍发着颤,瘦弱又软绵,这种除了哭就是装的女人,他向来最厌烦。但这次,谢淮难得有耐心听她说完:“?你告诉我,正常人怎么钓,我怎么不正常?” “你……”楚清姿顿了顿,有些犹豫地撇开眼去,低声道,“你看起来不正常。” 谢淮险些被她的回答气笑,若她不是女人,早就被他打的痛哭求饶了。 “上次挨骂没挨够?楚清姿,你真该庆幸你是个女人。”他猛地甩开楚清姿,她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疼得轻呼了声。 谢淮却全然不在意她的死活,顾自开始收拾手中的东西,把鱼线收回来。 今天让楚清姿扰了兴致,他干脆也不想再钓了。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马上就想死在这一样!”身后忽然传来了楚清姿的声音,“神态低迷,眼神无光,怎么看都像是要寻死,一日心情不好可以解释,可你日日都是如此,盯着荷塘发呆,你敢说你不是想寻死?” 谢淮的身形倏忽僵在原地。 “你推我,恼我,对我说难听的话,都是因为我说中了,你心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懦弱见不得人!” 他顿然回过身来,一步步走到地上发着抖的楚清姿身前,缓缓道:“楚清姿,我第一次见这么自信的蠢货,你了解我?跟我熟悉?还是能听见我的心里话?” 被他阴沉的目光看着,楚清姿只觉得悚然,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有没有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你以为我乐意跟你说话?我本来就不想管你,如果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楚清姿却忽然缄口不语了,只低低地垂着头。 谢淮眼眸微眯,伸出手,只刹?便攥住了她的喉咙,低低道:“信不信,我能在这杀了你,不让任何人知道?就丢在后面?个池塘里,如何?” 他凑近楚清姿苍白的脸,轻轻道:“嗯?这么害怕,不是说我在寻死么,你帮我探探路?” 像楚清姿这样沐浴着阳光雨露长大的名门贵女大小姐,哪怕终其一生她也见不到风雨,不知道一斗米要几钱,不知道养活相府一大家子需要做出多少努力,更不可能知道被人暗杀下毒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死在未名处的恐惧。 娇弱的、让人想摧毁的花。 “你不会杀我。” 楚清姿握着他的手腕,眼眶微红,像是被吓狠了,强忍着泪水说道。 谢淮轻笑了声,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死也是蠢死的。” “因为你心软,你狠不下心。”楚清姿明明自己的眼泪都扑朔朔落下来了,却还在说着谢淮:“谢淮,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你不承认。” 钓上来的小鱼,就算扔了,干死,不管它才像是谢淮的做风,可他每次都一条条的扔回去,甚至有一次,她分明听到谢淮低声念叨。 同鱼说话。 “别他妈再咬钩了。” 又可笑,又叫人奇怪,她不由得每次路过此地,都刻意去看一看谢淮有没有和钓上来的鱼说话。 平日里?么冷硬沉默的人,在家塾里没有任何朋友,厌恶所有人的接近,却会对不会说话的动物说话。 谢淮的手虽然掐着她,却没有使力气,只是为了吓唬她。 “如果你想,可以先从改变自己开始,读书,写诗,这样慢慢就会有很多人理解你,敞开心扉接受别人,多交朋友,而不是自己封闭在这里消磨自己的人生。”楚清姿声音软下来,她想,哪怕多说几句,能救个寻死觅活的人也是好事,权当行善了。 她只是可怜他。 独自坐在这里,永远形单影只,好像只一个错眼,他就要消失在世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永安侯的儿子,忠勇义善之后,不该有如此下场。 她只是这样想着,便觉得哪怕挨骂,也要过来多说几句。 谢淮眸光微动,却笑得更讽刺了些,半晌,敛起笑容,淡淡道:“楚清姿,喜欢演救人行善的戏码?好啊,嘴上说?么好听,明天开始在这等着我,做我朋友好不好?” ?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怀好意,似乎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他伸出手,手背颇为轻佻地在她脸侧缓缓的划下。 她冷不丁地颤了颤。 “你说得对,我不会杀你,但是折磨你,我有很多法子——比如,我看你这张脸很不顺眼,一刀刀划烂,怎么样?” 意外的,楚清姿没有像谢淮想象中?般被吓哭,却见她咬了咬下唇,反倒猛地朝他怀里扑了过来,?双白皙细弱的手,不管不顾地探向了他的腰间。 谢淮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低骂了声:“你他妈……” 疯了吗? 下一刻,楚清姿从他腰间拔.出把匕首来,塞进了谢淮的手心,眸光坚定,直直地看着他,道:“给你,划吧。” 谢淮握着?只匕首,久久不能回神。他还以为楚清姿要……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万分费解,最后吐出来这样一句。 楚清姿毫不示弱地回敬他:“你以为你没病吗?” 她倏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恢复?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架势,居高临下地对谢淮道:“我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过来跟你钓鱼。” 说完,她一瘸一拐地扶着凉亭的柱子靠近过来,趁谢淮还怔愣着,用力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谢淮推倒在?片荷塘里。 他以为楚清姿这样的女子,绝无可能会对他动手,可他当时不知,楚清姿和其他女子不同。她胆子大得很。 霎时间,泥水飞溅,被惊吓到的鲤鱼跃出层层叠叠的荷叶,复又落入波澜遍布的水面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还给你。” 谢淮头一次?般落魄,浑身沾满了河泥和污水,呆滞地看着楚清姿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作者还有肝,晚点会有二更orz 第34章 、倒酒 从那日后, 不论谢淮在哪里,楚清姿就在哪里。 她到处跟着他,形影不离。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 别再跟着我。”谢淮狠狠拽住她的领子,把她推到亭柱边, 恼怒道, “你再跟着我,当心我真揍你。” “好啊, 你打。” 楚清姿把脸凑上去,一副根本不害怕的样子。 谢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滚。” 他真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对楚清姿说让她明天开始等着他。简直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谢淮,你再跟我聊天, 你的鱼就全跑光了。” 他蓦地回头, 拉起鱼竿, 果然钩上没鱼,但是饵却不见了。 谢淮咬牙忍下心间的火气,回头对楚清姿道:“喜欢跟着我是吧?” “是。” 他一把攥住楚清姿的手腕朝家塾外去,直接将她拽到了街上。 楚清姿被他拽得生疼,甩又甩不开, 暗暗较着劲不喊痛。 可下一刻,她抬起头, 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京城里最有名的教坊凭月轩。 “进去啊。”谢淮推她一把,声音淡淡的, 带着丝冷笑的意味。 楚清姿瞪他一眼,毫不畏惧地踏进教坊里。她总是如此, 不论前路如何,只靠着一口气便大步趟进去。 “世子爷, 您来了,今儿带着位……姑娘?”那教坊里的教坊使高高兴兴地迎过来,却在看到谢淮身后的楚清姿时哑了火。 谢淮随意应下,一派老练地道:“怎么,不会说话了?”顿了顿,他走进前堂,落座在离台上最近的地方,又道:“连枝呢,叫她出来。” 楚清姿默然地跟在谢淮身后,她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教坊司里大都是些被处死流放的罪臣的妻女,沦为了戴罪的官妓。 他带楚清姿来这,无非是为了羞辱。 “好嘞,世子爷,就知道您喜欢连枝,她可盼您好久了,那叫个恋恋不忘,我现在就去叫她出来。”教坊使显然和谢淮相熟,更了解他的喜好。 谢淮落座好,颇为慵懒地倚着软座,目光闲散地落在楚清姿身上,说道:“坐啊,傻站着干什么,别给我丢人现眼。” 楚清姿气闷了瞬,简直想就这么不管他算了,活着和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凭什么因为谢淮受辱。 半晌,她扯开座子,坐在谢淮的对面,傲然地抬眼道:“你放心,轮不到你,我还没有嫌你丢人现眼呢。” 谢淮咬了咬牙,不耐地朝教坊使喊道:“赵舟,人再不上来你这顶帽子也别想要了!” 很快,赵舟便扶着帽子悻悻地赶回来,身后果然跟着个女子。 她缓缓抬脸,满面春风地浅笑道:“世子爷金安,连枝给世子爷备曲备久了,奴自罚三杯。” 而后,她静静等着谢淮发话,直到谢淮颇为玩味地从楚清姿脸上收回目光,才朝连枝点了点头。 连枝缓缓伸出纤细青葱的指尖,端起斟满的酒杯来,一连仰尽三杯。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叫连枝的姑娘,动作礼仪?毫不差,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未必有她做的周全优美。 曾经她也是谁家府上的大小姐,哪怕如今沦为了官妓,也没有丢自家的脸面和教养。 三杯饮过,谢淮忽地在楚清姿耳边抚掌笑道:“好,干脆。” 楚清姿眉头紧蹙,颇为反感地瞥了眼谢淮,说道:“你不回敬么?” 一点规矩也不懂,就是青楼女子,也该得着一杯酒权做谅解。 话音一出,整个前堂猝然安静下来,赵舟顿时满是慌张,连声道:“怎么敢让世子爷回敬,这……” 连枝也附和道:“连枝本就是贱籍,不敢和世子相提并论,再者言,本就是迟到自罚。” 闻言,谢淮脸上的阴沉神色丝毫未减,只靠近了些楚清姿,紧紧盯着她道:“受不了就滚回家,别给我多管闲事。” 楚清姿看着他,忽地站起身,从谢淮面前夺过他的酒杯,对着连枝略一示意,便抬头一饮而尽。 酒液冲进喉咙,如同奔腾的野马不可束缚,喉间热辣无比,腹部好像燃着一团火似的。楚清姿呛得连声咳嗽,引来谢淮半点不忌讳的嘲笑:“不会喝你装什么,你还真是什么都想装。” 谢淮从她手心夺回自己的酒杯,嗤笑道:“楚清姿,我看错你了,你不是蠢,你是善心大发,专门过来逗我乐的。” 连枝怔愣地看着楚清姿,许久,她终于反应过来,从袖间取出道帕子递给楚清姿:“姑娘,擦一擦…” “不许给她。”还没说完,就被谢淮冷声打断。 赵舟人精似的,瞬间便?辨出来,旁边这位说不准是谢淮刚找来的美人,正是倔强不服软的时期,所以谢淮才故意带着美人来教坊司看看这些顺从的官妓。 这么想着,他自觉明白谢淮的心思,对连枝表面上斥道:“下贱东西,跪下,世子让你做什么便做,不让你做便别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 表面上是在骂连枝,实际上,却更像是在说楚清姿。 这些宫里的人,向来最会这套指桑骂槐。 眼见连枝跪在他们面前,楚清姿眉头微蹙,低低对谢淮道:“你想做什么,谢淮,如果你只是厌恶我,就冲着我来。” 此话一出,赵舟和连枝都愣住了。这美人的脾气也忒暴躁了些,竟然直呼谢淮的名讳,谁不知道谢淮出了名的脾气大不好惹,这两个人凑一起,这美人怕是要遭殃。 谢淮敛起笑意,面色淡漠地答道:“不是你说要同我做朋友,我这不是...在给你机会了解我?” 他伸手示意连枝开始奏乐,随后又对楚清姿道:“怎么?觉得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楚清姿静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变,识相就赶紧滚蛋。”谢淮的声音越来越狠,甚至到最后,他拿起酒杯扔在了地上。 琉璃的酒杯霎时间破裂开摔成碎片,大片的碎渣落在楚清姿的脚边。 这样的难堪,就是搁在任何一个名门贵女身上,也该哭得梨花带雨,不堪受辱地跑出去了。谢淮有自信楚清姿也会这么做。 良久,楚清姿缓缓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点点捡起那些大块的碎片,收拢到一处,对赵舟淡淡道:“叫人来扫干净,如果再有人跪,会扎烂膝盖的。” 赵舟哑然地看着她,顿了顿,连忙唤人过来收拾。 楚清姿转回身来,对谢淮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但是,”她轻轻走到谢淮面前,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清楚,你想成为什么人。” 说罢,她整理好仪态,拍开裙上的褶皱,转身离开了教坊司。 谢淮面色难看,眸光阴沉沉地落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上。 说的再好听,不过是没有经历过,所以才能轻易说出口。不过只是让她受了这么点难堪,就忍受不了一走了之。简直可笑。 半晌,他听着连枝的乐声,心头越发烦躁不耐,新端来的酒杯剔透明亮,他一杯接一杯的咽下,不知滋味。 她懂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他的为人? 只要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带着傲气的脸,那张似乎永远带着假笑的面孔,他就恨不得把她折磨到痛哭。 恶心。 许久,他脑袋昏沉,许是自己静不下心,刚想起身离开,眼前却忽然被人搁下了一坛烈酒。 陈年梨花酿,太烈。 谢淮眉宇轻蹙,低低道:“不喝了。” “不喝?我还当世子身经百战,这点小酒自然也不在话下。”一道清脆明晰的声音响起。 他愕然地循声看去,只见那搭着酒坛的人,带着不服输的倔强,拧开了坛盖,说道:“你这样的人,连酒都喝不了,还当什么纨绔子弟,不如回家当个缩头乌龟。” 楚清姿眸光明亮,似乎永远都那般坚韧,随意地拍了拍谢淮的肩膀,说道:“我劝你啊,还是别总装腔作势,人得活得敞亮点,就你这样的,还学什么坏,你自己不嫌丢人吗?” 简直明显得再不能明显的激将法,谢淮磨了磨牙,说道:“不是让你滚了?回来做什么?” 楚清姿轻笑了声,说道:“因为你太不会撒谎。” 她缓缓俯下身,直勾勾地看着谢淮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好像一直在说,别走,楚清姿。” “救救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这样,楚清姿,帮帮我。 帮帮我,我也想高兴欢喜一点,可我太苦,太难,几乎陷进深渊里。 我痛恨活着,也想被人拯救。 所以,不要走。 谢淮哑口无言地看着她,许久,才终于找出能够回她的话,低声道:“你向来这么自作多情吗?” 楚清姿冷笑一声,说道:“你就说你喝不喝吧。” 那坛酒喝完,他估计真得被人抬回去,但是…… 楚清姿陪他喝,她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想着,谢淮眸光微暗,在楚清姿灼灼的目光中,淡淡道:“倒酒。” 楚清姿眼睛微微亮了亮,给他满满当当地倒上一杯,给自己倒了半杯。 谢淮:? “倒满。”他咬牙切齿地说,抬手按住楚清姿纤细的手指,猛地倾倒下去。 满了,满得都溢出来了。 楚清姿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她压根就不会喝酒,但是...... 她抬头,看见嘴角微勾,好似终于赢她一回的谢淮,狠了狠心。 算了,不管了。 大不了,她和谢淮一块横着出教坊司,谁怕谁!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鸡汤(不是,二更来咯 第35章 、斟酒 酒至酣处, 楚清姿已经晕头转向,连谢淮的模样都看不清,谢淮也没比她舒服多少, 在楚清姿回来前他就已经喝了太多酒,胃里虽然适应了冰冷酒水的刺激, 却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谢淮, 你怎么不喝了,你是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 谢淮的脸色蓦然黑下来,起身坐到楚清姿身侧,捏住她的脸,把自己剩下的酒灌了进去, 看她呛得咳嗽痛苦, 不由得笑出声来, 沉沉道:“我本就比你喝的多,要跟我比,你得把先前的补上才行。” 酒液顺着楚清姿殷红的唇角淌下,顺着雪白的脖颈流进衣领。 谢淮眸光微暗,不自觉的滚了滚喉结。 下一刻, 却被楚清姿猛然推开,她眼眶红透, 唇瓣上满是潋滟的水光,颇为难忍的道:“你不会对女子温柔点么?” 谢淮轻嗤了声, 道:“你想让我怎么温柔?” 说着,他伸手又给楚清姿满满当当地斟上酒。 她看着谢淮, 终究忍不住道:“你以后肯定娶不到老婆。” 脑子有病,对人又凶, 从来不留情面,这样的人,得眼睛多瞎才会跟他成亲? 谢淮被她气笑,拽着她的手腕拉到身前,道:“你以为你好的到哪去?像你这种女人,娶回家还不如取个丫鬟,丫鬟也跟你一样重规矩,但是比你强,起码不会顶嘴。”稍顿片刻,他俯身贴在楚清姿的耳边,轻声道,“而且,床上会伺候人。” 楚清姿登时涨红了脸,咬牙用力推开他,低骂道:“滚开,我才不会嫁给你,除了吃喝就玩乐你还会什么?骂人,打架,欺负女子?” “我欺负你?还不是你死缠烂打?” “我死缠烂打?那不是因为你要懦弱无能想寻死吗?” “我说过我没有想寻死。而且,我就算想寻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跟我有关系。” “怎么,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他声音越来越沉,毫无发觉耳根已然红透,就连脑袋也不大清楚了。 他只知道说完那一句,楚清姿突然间沉默下来,眸光躲闪开谢淮的逼视,顾自又干了杯酒。 许久,才小声道:“朋友。” 这句话落在耳朵里的刹那,谢淮只觉得心底有什么地方忽地酥动,像是要破土而出。 楚清姿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低声道:“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每次看到谢淮那样的眼神,独自坐在荷塘边落寞的神色,她都不由得心软。 明明该厌恶的那张脸,却在那一刻变得柔和,脆弱。 他也只有十几岁,便早早丧父,谢淮应该也有很多痛苦的事情吧。她想。 “谢淮,好好活着。如果很累,就歇一歇,放过自己。”楚清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真切。 可她眼底却微微闪着淡光,虽然带着几分不情愿,那是谢淮十几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说出了,他一直想听到的话。 那一刻,谢淮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那样看着她酒醉酡红的脸颊。 好像......的确很漂亮。 “世子小心!” 忽然间,赵舟的一道惊呼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刺杀,果然还是来了。 谢淮猛然抬头,下意识要抽剑挡下,却见电光火石间楚清姿闪身到他面前,生生替他挨下一刀。 持刀的人,竟然是别枝。 楚清姿的手腕被割开个口子,可别枝却在见到她冲过来挡刀时,连忙收住了力气,否则哪怕再进一寸,就会扎进她的心口。 “拿下这刺客!” 别枝眸光一戾,伸手扯住吃痛无力抵抗的楚清姿扯在身前,道:“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旁边的赵舟急怒道:“你以为你抓个丫头当俘虏就能逃了?世子爷多的是美人!” 谢淮一脚狠狠踹开赵舟,冷声道:“把她放了。过来,既然要杀我,就冲着我来。” 他将手中的佩剑扔在地上,朝连枝伸了伸手道:“我不会动手,你尽管过来便是。” 连枝嗤笑了声,轻轻道:“世子,我现在改变主意,不想要你的命了。” 她声音轻飘飘,刀尖仍抵着楚清姿,一步步挟持着她走向窗边,道:“六年,在教坊司的六年,我受尽屈辱,本来杀了你这混账,我就能被人赎出贱籍了。”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破地方,自由了。”她语气似是憧憬。 “但是你,”连枝脸色陡然一变,忽地掐住楚清姿的颈子,冷冷道,“你真是个又蠢、又令人作呕的女人,这样不可救药的混账你也想救,恶心不恶心?” 楚清姿被她死死扼住,几乎喘不上气来,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就这么活活掐死时,对方手上的力道却倏忽一松。 “谁都想救,谁都想帮,你以为自己是谁?” 楚清姿说不出话,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明明是冷笑着,为什么眼睛却像要流下泪来一样。 良久,才听连枝又吐出句话来:“就连我...你也想救。” 楚清姿陡然怔愣了瞬,而后耳边便传来道微沉的,带着颤抖的声音:“要是早点遇到你,说不准,我们也会成为朋友。” 那年繁花似锦,她还是尚书府的大小姐,说不准,那样的身份,在面对这个叫楚清姿的女人时,就能正大光明地递给她一条帕子。 说不准就能同她道一声谢。 谢谢你,替我保全尊严。 楚清姿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连枝在她耳畔说了什么,可紧接着,连枝便一把将楚清姿推到了谢淮的怀里,笑着说道:“实话说,我早不想活了。” 她太痛苦,这样的痛苦,叫她握不稳刀子,更杀不了人。 “这满是畜生的天下,不值得。” 说罢,她朝楚清姿嫣然笑了笑,翻身跳下了窗子。 楚清姿连忙伸出手去,只碰到了连枝的衣角。 直到很久之后,楚清姿才知道,那天连枝就连摔死在楼下前,都是笑靥如花的。 大概是……解脱了吧。 连枝跳下去后,楚清姿发着抖被谢淮拽住,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松了口气道:“叫你别喝那么多非要喝,醉酒了被人一刀捅死你都不知道,还挡刀,你有几条命替我挡?” “你以为、你以为我乐意?”两个人的醉意都被吓得清醒了,楚清姿颤得厉害,教坊司的大夫给她包扎好了手掌后便叫她先休息。 她被吓得不轻。 谢淮不知是愧疚,亦或是不安,顿了顿,轻轻地靠在了楚清姿的身边,说道:“算了,你要头疼就靠着点。” 楚清姿抬眼看他,谢淮颇为不自然地撇开了脸。 他倒还勉强有点良心。 思索片刻,楚清姿还是把额头靠在他肩上,缓解酒醉的头疼,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是一点。没想到谢淮温暖的宽阔的肩膀,和他这个冷硬的性格全然不同,意外地让人心安下来。 教坊司杂乱无序地争吵着,有人在骂为何管控不严,有人在低低恳恳的道歉,有人在收拾楼下连枝的尸体。嘈杂,聒噪,叫人心烦意乱。 过了许久,楚清姿觉着自己估计清醒些了,在这里待着就心慌,总觉着还有刺客隐藏在某处似的,便缓缓起身说道:“我要回家塾了,你好自为之。” 谢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喉间一阵苦涩,又觉得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自己害她被刺杀,楚清姿会反感恐惧是应当的,他没有理由把她强留下来,更没有理由怪她突然离开。 于是,谢淮故作淡淡道:“随你。” “那我走了。”楚清姿看了看谢淮,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似乎并没有要跟她走的意思,也不回她的话。 固执,要面子,脾气大,烦人,不讲理。 她当初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想救他,给自己找罪受。 半晌,他目送着楚清姿离开,就在楚清姿快要踏出门槛时,她却突然转回头来,眸光定定地望着谢淮,恨铁不成钢地喊了声。 “跟着走啊!” 那声音清脆嘹越,仿佛有一道光,直直地照进了他的生命里。 “怕死就跟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我不管你因为什么被人刺杀,你要是想活命,就别犹犹豫豫,优柔寡断。” “现在、跟我走!” 谢淮怔怔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便听了她的话,跟着她回到了家塾里。 一路沉默无话。 他垂着头,跟在楚清姿的身后。脑子里全是那瘦小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的一幕。 虽然就算楚清姿不来他也不会死,可是,这是头一回有人救他。 有人在乎他的性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奇怪的对他好,不怕他,也从不扔下他。 “楚清姿。” “干什么?”她语气不耐。 “你...明天还跟我钓鱼么?” “谢淮,我手都被人割烂了。”楚清姿强忍火气提醒他。 “哦,也是。”谢淮自嘲地笑了声,顿了顿,又轻轻道:“那我明天去看你写诗。” 楚清姿深吸了口气,道:“说了我手烂...罢了,你到底要干嘛?” “不是你说的么,我们以后是朋友,你了解了我,现在该我了解你。”谢淮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知道你平常无聊又没劲,但是你放心,本世子会尽量忍耐的。” “......你脑子有病就去治。”楚清姿咬牙切齿地把他推开。 从那后,谢淮便整日缠着楚清姿,看花写字,到处都跟着,哪怕把人缠得厌烦也绝不罢休。 回忆抽丝剥茧,渐渐裸.露出全貌。 谢淮缓缓睁开眼睛,沉下口气,心头仿佛又松快许多。 不论发生什么事,楚清姿对他说的话,和他做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理由。 “世子,你醒了?” 楚清姿从他怀里抬起头,昨夜为了照顾冒汗的谢淮,给他换了一夜的帕子,现在半梦半醒着似的。 听到她的声音,谢淮有些艰难地起身,声音还带着丝沙哑,说道:“昨天没睡吗?” 楚清姿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因为你一直喊我。” 总也喊她的名字,一会楚清姿,一会清清,一会滚开,一会又让她别走。 谢淮还真是个...别扭的人。 闻言,谢淮轻笑了声,朝她伸了伸手,道:“过来。” 楚清姿不明所以地靠近些,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她惦记着谢淮病还没好全,刚想起来,却听谢淮低低地道:“别动,让我抱会。” 闻言,楚清姿立刻乖乖地停下动作,小心靠在他的怀里,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他只是,有点想她。 哪怕离得这么近,一伸手就能抱到,他也好想楚清姿。 这是独属于他的,老天派来救他的人——他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化身修文狂魔,刚刚才搞好orz 第36章 、河堤 窗外雨仍下着, 天空乌云密布,阴沉地叫人心里发燥。 外祖的丧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现在估摸着灵堂外人正多着, 都是来吊唁的亲戚朋友。 楚清姿和祝予臣都顾不上帮忙,也不知道祝伯辞他们安排的怎么样。 她只听唤荷提起一嘴, 说最近各地的河堤莫名都被砸出个口子, 城里发了水,百姓们都急急忙忙地准备着出城去, 看来是祝予臣他们的计策起了效。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粮价菜价都跟着上涨了许多。官府虽然从中管制,但也只能是堪堪维持住了百姓不起□□的程度。 只是砸几个河堤,就已经变成这样, 若是真发了涝灾, 吃不起粮食的百姓只会更多。 谢淮这边, 鲜少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连着三日都病恹恹的。而且,自从生病后更缠人了,一会见不到楚清姿就要叫她。 “你去帮什么忙,祝家的事祝予臣他们自己能处理。”谢淮食不知味地吃着饭, 不一会儿就搁下筷子,坐到楚清姿身边紧挨着她, 道,“你能不能管管我, 不然我病死了你都不知道。” 楚清姿默了默,夹起块鱼肉喂进他嘴里, 说道:“世子,不帮忙可以, 别拖我后腿。” “我不。”谢淮想也不想便拒绝,低低道,“等祝家的事结束,我们还得去楮州找那名医,别忘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闻言,楚清姿点了点头,道:“我记着呢,但是这跟世子装病不让我去帮忙好像没什么关系。” 谢淮轻笑了声,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故作可怜道:“我没装,你摸摸,还烫得紧。”他握着楚清姿的手,缓缓滑下,贴在脸侧,亲了亲道,“哪都烫,我病的太重了。” 故意撩拨人。楚清姿脸上微热,抽回手来,说道:“喝点水,吃完饭回床上歇着,我下午要出门去。” 谢淮啧了声,道:“又去做什么,楚清姿,这天下百姓没了你活不了是吧?” 楚清姿瞪他一眼,道:“我去给表哥送饭,他这几日都在城外盯守修河堤的人,想来也吃不好喝不好,我去带点点心给他。” 说罢,楚清姿便要动身收拾东西,谢淮跟着起身躺回床榻上睡觉,低声嘟哝了句,道:“走,不用管我。” 见状,楚清姿险些被他气笑。这也太黏人了些,只要离开他半步就暗自生气。 “谢淮。” “干嘛。” “别生气了好不好?”楚清姿凑上前去,笑道,“等我回来,陪你去看城西的花鸟市,听说那边还有戏台子,世子喜欢听戏么?” 被她这样轻声细语的哄着,再怎么烦躁的心绪也能被一点点慰烫平整。谢淮缓缓抬眼,低声道:“那你快点。” 倒是好哄。 楚清姿没忍住笑了笑,轻轻应下:“好,晚饭前一?回来。” 说罢,伸手替谢淮盖好被子,她便穿戴好,提着篮点心出门去。 待她走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从房梁上跃出三道人影来。 “主子,”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率先单膝跪在谢淮的榻前,低声道:“李公公那边来信。” “念。” “信已收到,涝灾一事,望世子三思,勿蹚浑水,尽快归京。” 谢淮翻了个身,懒声道:“回去告诉师父,不该管的我已经管了,叫他不必担忧。” “是。”顿了顿,那人又试探着道:“主子,我和花生话梅打算留在遮州保护主子和夫人。” 闻言,谢淮缓缓睁开眼,回头看去,三人连忙纷纷跪下。 其中一道女声有些不满道:“自从主子把核桃分给夫人,就再也不管我们了,听说有涝灾,我们第一时间就赶来了遮州……” “少废话。”谢淮淡声打断,一时间,房内寂静下来。 他思索片刻,叹口气道:“知道为什么叫核桃去跟着夫人么?” 三人皆不解。 “因为他蠢,”谢淮拄着下巴,低声道,“若让你们去跟着楚清姿,没两三天就会被她发现真身。” 楚清姿太过敏锐。 与其说是敏锐,不如说是细心敏感,总能轻易知道别人的心情。 所以,除非她自己不想发现,就没有她发现不了的事情。 核桃脑子一根筋,不会武,但是一身怪力,把他派去跟着楚清姿,楚清姿?然不会疑心,只觉着是个老实憨厚的下人,相处起来也更自如。 反观杏仁花生话梅等人,武艺高超不说,性格又极其鲜明,压根不是个小厮丫鬟的模样,更别提去保护楚清姿。 他不想让楚清姿对他起疑心,毕竟,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任谁知道他爹给他留了支暗卫军,也得惊慌失措,以为他在谋划造.反。 “那...我们做暗卫跟着,乔装改扮,扮成城里的百姓跟着主子和夫人。” “非留在这做什么?”谢淮毫不留情地反问回去。 却听那道女声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轻声道:“主子,我们也想多为您做些事。” 谢淮动作微顿,抬起头来,看到每个人都神色希冀地望着他。 杏仁跟着附和道:“我们必须跟在主子身边。” 半晌,谢淮无奈地从他们脸上收回目光,道:“随便,若被夫人发现,回去自领板子。” 闻言,杏仁等人立刻欢喜地领命,许久后,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他躺在满是楚清姿气味的被褥里,心情逐渐舒适起来。 脑袋熟悉的沉痛感袭来,他逼迫自己进入睡意中。 直到窗外黄昏的斜阳初上,楚清姿仍没有回来,他从榻上起身,烦躁不耐地在屋里走动半晌,却听屋外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谢淮猛地打开门,可门外却不是楚清姿。 唤荷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切道:“世子,发水了!我们快走,祝公子为我们备了快船,现在就得走,要赶紧出城避水!” 谢淮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拽着住慌乱的唤荷,冷声道:“楚清姿呢?” 唤荷愣了愣,道:“小姐没和您在一起?” 话音刚落,谢淮就明白了一切,他心头的那点忧虑果然还是应验了,松开唤荷,道:“收拾好你家小姐的东西,先去上船!” “小姐呢,小姐去哪了?”唤荷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怎么能丢下小姐出城? 谢淮顾不上管她,只冷冷道:“叫你做什么便做!”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楚清姿去给祝予臣送点心,想必?然是河堤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本就上涨的河水彻底抵挡不住来自上游的洪流,被冲垮了。 本以为提前砸烂河堤疏水能避免这个结果,可没想到…… 如果楚清姿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谢淮不敢想象。 他抛下一切念头,沿路问到了河堤的位置,拖着昏沉的脑袋,终于赶到了遮州城外的护城河。 不远处,能清晰地看到一群人正在拼命地在被冲垮的河口堆积石垒。 现在堆还有什么用!过几日雨下大了还是会垮。 大水已经渐渐没过了膝盖,这还只是破了一处河堤,城中就躁乱成这样。 他心焦难耐,在人群中搜寻着楚清姿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半晌,有人擦肩撞过谢淮的身旁,被谢淮一把扯住了领子拽回来,厉声道:“有没有看到江南监察使?” 那人连官帽都顾不上扶,又急又怒道:“你拽我干什么,自己去找啊,想死是不是,还往河岸走!” 谢淮眸光陡然沉下来,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一遍,在这管事的人在何处?有没有见到江南监察使?” 那人被他冷冽的眸光盯着,瞬间毛骨悚然,结结巴巴道:“江南监察使不知道,知州他们都跑了,这里没人管事,乱的很……” 他说完,谢淮便甩开他,顾自朝河岸去。 “妈的,找死还想拉别人当替死鬼,晦气……”那人忙不迭地从水里爬起来,啐了口,又道,“离河岸那么近,边上的人早就全被冲出来的洪水淹死了!” 谢淮拔.出腰间的佩剑来,狠狠捅进泥沙和流水中,一步步朝河岸处去。 不论如何,他一?要找到楚清姿。 楚清姿怕水,她十五岁那年掉进过水里,自那后便落下了腿疾,她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没有他在身边,楚清姿会害怕的。 可若他看到已经没了气息的楚清姿,他又该怎么办。明明说好了等她回来,要一起去城东的花鸟市,要陪他去听戏的人,在他眼前被卷入无边的洪水中。 只是想到那个场景,谢淮浑身仿佛灌进了冷风般,恐惧深入骨髓,他绝不愿见到那一幕。 水面越来越高,再朝河岸走,无疑是自寻死路。周围甚至已经能看到几具泡在水中的死尸。 每看到一具,他的心尖就冷了一分。 他的脚下渐渐没了力气,逆流冲刷而过,像是要把他像浮萍似的打散在波涛中。 雨仿佛下得更大,他快要走不动了,被这样劈头盖脸的浇着,脑袋也更沉重了。 可他的清清还没有找到…… 不能再这样莽撞地找下去,他必须得冷静下来。 那样突如其来的大水,应该是上游的河堤撑不住破了涌出大水,加之下游的河堤不够稳固才被冲垮,楚清姿和祝予臣他们离得很近,如果要逃,也是绝对逃不过洪水的。 如果他在场,会怎么做? 河堤。 心底忽然冒出道声音,给了他答案。 当时唯一的高处,就是在河堤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小修一下,晚点可能会有二更。 第37章 、花绳【二合一】 “表妹, 表妹你醒醒。” 一道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的传来,楚清姿只觉得眼皮沉重不已,浑身无力, 哪怕想要张开嘴回应也动弹不得,后脑处痛得厉害, 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砸过似的。 “魏江!有没有看到船只?” “没有, 这么大水,船只根本靠不过来的!” “算了, 先救人,看看被砸晕的人还有没有呼吸!” “有,不过有几个淹了水,肚皮涨得厉害, 怕是没救了!” 随后, 楚清姿听到身边的人无比懊恼痛苦地低骂了声, 没入周围呼啸的水声,那水声越来越大,她渐渐察觉到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些。 半晌,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终于能缓缓睁开眼, 面前那张焦急的脸跟着转为惊喜:“表妹,表妹你怎么样?” “表哥……”楚清姿分辨出来, 那是祝予臣。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找到祝予臣, 正跟他聊起河堤的事情,周围忽然传来巨石倒塌的声音, 当时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要完了。 大水来势凶猛无比, 身边人纷纷惊慌失措地朝岸边逃去。 逃不掉的,洪水一旦完全冲垮河堤,人再怎么逃也逃不过洪水的追赶。 她朝出水口看去,发现河堤现在虽然开了个大口子,却仍有阻拦的作用。 趁着河堤没有塌完,她顾不上逃命,拽上身旁的两个个同样来送饭的孩子便跑上了河堤高处。 身后传来祝予臣几近绝望的呼喊声,叫她快走。 可她不能走。 洪水要冲也只会冲破河流拐角处的堤岸,那里被土地挡住去路,洪水受到阻碍会冲得更厉害,可如果走上洪水能顺畅通过的河堤段,河堤一段时间内便不会塌。 那两个孩子,都是来修河堤的贫苦劳力的孩子,才十几岁。她也只抱得起他们,除此外她再救不了更多的人,等她赶到河堤边,洪水已经没过腰线了。 她近乎失力,只能勉强托着两个孩子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去。 说来也怪,平常柔柔弱弱的她,在那刻竟然充满了力气似的。 可一旦把两个孩子送上去,她就彻底失了力气,一头栽进洪水中,脑袋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河堤上。 水从耳朵鼻子里钻进来,她有过落水的经验,在水中挣扎是没用的,她只能强憋住气,能憋多久是多久,憋到头脑晕眩,身体却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呼吸!”她听到那人喊了声,登时便卸了劲,任由水呛进鼻腔,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阵微薄的空气。 再然后,她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是被表哥救了。 “头痛不痛?”祝予臣眸光满是心疼,在看到楚清姿朝河堤处走去的那一刻,他险些疯了。 但是在他看到楚清姿把两个孩子托上河堤的时候,他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想法,跟着冲了过去。 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如果他保护不好楚清姿,怎么跟谢淮交代? 好在楚清姿完完整整地清醒过来了。 祝予臣终于放下心来,顾不上什么面子,脱力地瘫坐在地。 “那两个孩子呢?”楚清姿轻声问道,孩子们呛了不少水,她错眼看过去,只见他们都好好地缩在河堤边上。 祝予臣低声道:“托你的福,都活着呢。”顿了顿,他又忍不住数落道,“下次遇着这种事,先跑,你有几条命能赢得过天灾?” 楚清姿点了点头应下,心头仍存着些疑惑。按照他们的计划,根本不会这么快便有洪水,哪怕这几日雨下个不停,可始终都是连绵的小雨,没有要下暴雨的趋势。 究竟是为什么上游的河堤突然崩溃了? 若说是天灾,她是绝不会信的。 “表哥,上游还在遮州城内吗?” 祝予臣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但还是下意识答道:“在,不过我们根本没有安排人去上游砸河堤,那边不可能出事。” 闻言,楚清姿眉头微蹙,又道:“不可能。” 如果那边没有人砸河堤,为什么会突然有大水袭来,偏偏还是在他们在下游修河堤的时候。 顿了顿,祝予臣似乎想起什么,道:“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奇怪,本来我们打算把下游临城河段的河堤全检查一遍,却发现有很多已经被河流冲刷到中空的泥沙堤。” 泥沙堤是由于上游冲下来的在河底淤积的淤泥,全都囤积在下游的河堤处导致形成的,通常也有助于石堤的稳固。 如果下游的河堤本就形成了中空,那么就意味着就算没有上游突如其来的大水,而是接连的暴雨,想必遮州临城河段的河堤定然也会被轻易冲垮。 楚清姿心中猛地升起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如果当时他们提前来砸烂河堤,却发现了河堤中空的现象会怎么样?谁会不愿意被发现河堤中空的事情? 这根本不是一起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要致他们于死地! 因为这样就能掩盖石堤偷工减料,导致中空的现象! 所以肯定是有人在他们下游补河堤时,故意砸烂了上游的河堤,想要先将他们淹死,最后再把罪名全推到一开始提议要砸河堤的人身上。 都怪他们要砸河堤,才导致大水突然冲垮了河堤啊。 打得一副好算盘! “遮州知州呢?”楚清姿突然问道。 祝予臣略一思索,道:“他们一直在监督河堤的修补,但是……好像当时来了个人同知州说了句话,他们便声称有急事需要处理,便先离开了。” “然后,他们一走,大水就来了,河堤也塌了。”楚清姿冷声道。 祝予臣显然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怀疑是知州做的?” “上游不可能突然发这么大水,只有可能是河堤破了,导致上游的水毫无阻挡地冲垮了下游的河堤。”楚清姿脸色发白,浑身都被怒火染得发抖,“下游中空的可能根本不是泥沙堤,那是他们用来掩饰早就被流水侵蚀烂的、偷工减料的石堤!” 长年堆积的泥沙堤不可能轻易被冲刷中空,只有临时堆积上去,用来掩盖破烂石堤的泥沙堤才会被这么快冲刷中空。 所以她当时听到的巨石倒塌的声音,就是大水冲破了泥沙堤后,中空的石堤倒塌的声音。 祝予臣明白过来,脸色陡然阴沉下去,道:“怪不得遮州知州一再阻拦拒绝,这些年,他们定然靠着建河堤贪了不少朝廷发下来的银子!” 只是为了掩盖他们为了贪污偷工减料的事情被揭发,就下狠心砸烂上游的河堤,一口气将来巩固河堤的人全都淹死。 为了这样的理由,他甚至不管不顾一城人的性命!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为何前世京城根本没有传来多少赈灾的消息。 原来是仗着天高皇帝远,这些畜生瞒灾不报,任由大水冲垮河堤,只在需要钱的时候才跟朝廷上报赈灾的事情,说不准,趁着赈灾的机会又狠捞了一笔。 其行极恶,其心可诛! 她隐隐感觉后脑又开始疼了起来,楚清姿伸手一摸,指尖触碰到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上面竟然是大片的血迹。 看来是磕得很重,楚清姿默默将指尖的血迹擦到衣角,对祝予臣道:“知州的事情回去再说,表哥,除了那两个孩子外,剩下的人都怎么样?” 除了那两个孩子,也有几个机灵的人看到楚清姿他们朝河堤跑,跟着朝河堤的方向跑了过来。 “都被掉落下来的石堤砸死了,只有两个淹了水的,肚皮鼓胀,废了半天劲才被我和魏江拽上来,魏江已经在处理了,不过估计……”祝予臣叹了口气,道,“都是我的错。” 楚清姿轻轻道:“表哥,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里的河堤虽然还没有塌,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身旁的大水仍源源不断似的涌来,河堤已经岌岌可危,若再耗下去,怕是不等天落暴雨,他们就要跟着被冲垮了。 祝予臣点了点头,复又愁眉不展道:“可是这么大雨,不可能会有人靠近河堤了。” 就算有人来,他们又怎么带着这两个孩子和几个淹水昏迷不醒的人离开? “如果有船……”楚清姿扶了扶额头,努力冷静下来道,“罢了,我们不能等人来救,必须自救。” 祝予臣附和道:“沿着河堤近岸的那边被冲破了,不过那边距离河岸很近,地势也比临城的岸边高,我们只要想办法能过岸就好。”顿了顿,祝予臣又道:“魏江那边正在努力救那几个溺水的人,有的人已经渐渐有气息了,可这两个孩子……” 他们都明白,他们不可能抱着两个孩子还能趟过激流的洪水到岸上去,洪水凶猛,他们肯定会因为脱力一起淹死的。 楚清姿转眼看去,只见那两个孩子都用胆怯的目光看着她,被她的目光扫到,不由得颤了颤。 其中一个小丫头,晌午她来时,还笑得眉眼弯弯,说要给她尝尝自家烙的饼子。 另一个小男孩,又瘦又小,不怎么说话,紧紧捏着小丫头的衣角。 楚清姿对祝予臣低声道:“表哥,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顿了顿,她缓缓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小孩吓得后退半步,她连忙道:“别怕,我就是想跟你们聊聊天。” 那小丫头眼睛怯弱地看着楚清姿,试探着用还发抖的声音道:“姐姐,你要把我们扔下吗?” 她听懂了。刚刚祝予臣说的话,她都听懂了。 楚清姿伸出去的手猛然滞在半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小丫头掉下豆大的眼泪来,说道:“爹爹被冲跑了,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冲跑,我们是不是都会死?” 听到这样的话,楚清姿近乎窒息,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碰了碰她的头发,道:“不会,不会死。” 小丫头眼睛微眨,还有泪珠挂在眼睫上,直勾勾地望着她,道:“你骗人。” 祝予臣忍不住伸手把楚清姿拉回身旁,努力压低声音道:“清姿,你救不了他们。我们连自己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她忽地抬头看着祝予臣,眼眶红透,一字一顿道:“难道要我把他们扔在这?”这是她亲手救上来的孩子,难道让她再亲手把他们扔下?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卷入无尽的波涛中,化作两具冰冷的尸体么?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祝予臣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般无力,他甚至不敢直视楚清姿朝他看过来的目光。 楚清姿颤抖地避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尽管她知道,祝予臣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半晌,楚清姿走到小丫头面前,努力笑了笑道:“姐姐会想办法的,别怕,”她伸手摸了摸小男孩柔软的发顶,问道,“我听你说,他是你弟弟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忽然低低地道:“姐姐,我知道,我太大了,你带不走我。” 楚清姿微微一愣,刚想解释些什么,就见那小丫头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小男孩,把他推到楚清姿的身边,道:“我弟还小,你们带他走行不行,他很轻的,我都能抱动他,不信你看。” 她努力地抱住小男孩,用尽力气,才把小男孩抱到脚跟离地一点。 听到她的话,一直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猛地大哭起来,什么都不说,只是哭。 小丫头急急道:“别哭,再哭大人们不要你了。”她恳切地拽住楚清姿的衣角,说道,“姐姐,求求你,把他带走好不好,他很懂事,不会闹腾!” 楚清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热烫的眼泪在眼眶打滚,仿佛吞下了苦涩的毒药般,哑然无言。 就连祝予臣都再说不出扔下他们的话来,暗暗撇开头去,擦掉眼角的湿润。 他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连两个孩子都救不了。 “姐姐不会放弃你们的。”楚清姿擦掉脸上的泪,勉强笑了笑道,“你看,只要到对岸去,我们就能活下来了。” 小丫头眸光黯淡下去,轻轻答她。 “姐姐,我到不了了。” 楚清姿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心头仿佛被这句话生生撕开般疼痛难当。 怎么会这样,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把他们带走,她才十几岁。 “表妹,表妹……!”身旁传来祝予臣愕然的呼喊声,楚清姿偏头循声看去,却见河堤边,一只手搭在上面,紧接着,那人一跃而上,浑身湿透,发丝滴着水,目光却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楚清姿登时呆愣在原地,浑身仿佛找到了支撑般,不管不顾地朝他跑去,直直地扑进他冰冷的怀抱里,眼泪决堤。 “你怎么来的,你干嘛来了?”她不可置信地一遍遍看着谢淮,从头到脚,心头被巨石压住的那沉重的窒息感,在见到谢淮的那一刻,全然卸了下来。 谢淮捋掉发丝上的水,呼吸还没调整过来,一把将楚清姿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没事,我来接你。”他轻轻道。 他来接清清回家。 楚清姿头一次觉得谢淮的怀抱这样温暖,尽管他浑身都湿透了,胸膛却仍是热的。 原来这就是有人惦念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原来只要看到他,所有困苦都能烟消云散。 她顾不上哭,连忙擦了把眼泪,道:“你还有力气吗,你怎么来的?” 他没有船,这么大水,几乎漫过腰间,生生走过来,那得需要多么大的体力和心志? 谢淮拍了拍她,低声道:“我跟你不同,你若到水里去没两下就冲跑了。” 他自小练武,底盘稳,体力极好,凫水累了就用剑捅进泥沙歇息,尽管如此,还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到这里。 幸好,一切都值得。 “没事就好。”祝予臣从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挪开目光,低低道,“但是,就算多一个人,也很难从河堤上到对岸,何况还要抱着两个孩子。” 楚清姿是女子,魏江年纪大,尚自顾不暇,还有几个奄奄一息溺水的人,再抱着两个孩子,几乎不可能过岸。 不过,祝予臣一定会想办法把楚清姿送到对岸,剩下的人,他没办法了。 谢淮环视一圈,很快明白过来他们的处境。 楚清姿也跟着冷静下来,说道:“谢淮,你还有力气吗?” “抱你过去没问题。”他毫不犹豫地答。 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楚清姿心跳了瞬,躲闪开他的眼睛,小声道:“我没问题,我是想说,你能不能抱一个孩子过岸。” “你说什么?”谢淮眉头紧蹙,沉声道。 她轻轻牵起那小丫头的手,拉到谢淮面前,道:“她这么瘦,肯定很轻,你带他过去,然后予臣表哥抱那男孩,先送孩子们走。” “那你呢?”谢淮和祝予臣同时出声,脸色都不大好看。 楚清姿闭了闭眼,道:“我会没事的,我跟在你们身后一起淌水过去。” 谢淮脸色铁青地凑近她道:“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洪水是什么河沟池塘?你下去绝对立刻就被冲的无影无踪!”他亲自经历过,所以知道楚清姿绝无可能自己淌水过去。 她分明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命,换这两个孩子的命。 “我告诉你,我他妈就是来救你的,别人的死活我不管。”谢淮冷冷道,说罢便拽住楚清姿要走。 祝予臣也跟着严肃道:“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表妹,你必须跟世子走。” 楚清姿连忙出声道:“等等,谢淮,你先别急。” 这样下去不行,谢淮和祝予臣绝对不会让她这么做。 必须想个办法,想个办法能救所有人。 别急,要冷静。 后脑传来阵阵的刺痛,若不是有发丝重重遮掩着,谢淮恐怕会更担心。 忽然间,从身后传来魏江颤抖的声音,道:“祝大人,这两个人,好像没气了。” 他们都回头看去,只见那两个人静静躺在石堤上,肚皮鼓胀不已,看来还是没能熬过来。 “再耗费时间,下一个被淹死的就是我们。”祝予臣低低道。 那小男孩闻言,又嚎啕大哭起来。旁边的小丫头连声安慰他:“别哭,没事的,大人们会把你带走的,你别哭,再哭就没人要你了。”顿了顿,小丫头从兜里掏出截细绳来穿在手指间,强颜欢笑道,“来,你不是老是想要我这花绳吗,送给你,要听话,不许再哭了。” 她说完,给小男孩擦掉眼泪,一步步走到楚清姿的面前,重重地跪了下来,央求道:“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用管我了,把我弟带走吧,求求你,只把他带走就好。”她声音颤抖,虽然已经害怕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却仍然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多好的孩子。 她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洪水把她卷走。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楚清姿错眼看去,只见那小男孩紧紧攥着那截花绳子,立在原地,紧咬着下唇抽泣。 “这是……你姐姐送给你的礼物,”楚清姿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别怕……” 除此外,她什么都再做不了了。 只是目光在落到那截花绳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从前,她和唤荷也喜欢玩这花绳。 不过后来长大后,她娘嫌弃她们总是买一堆绳子又不玩,就把绳子全都编在了一起,用来晾衣服。绳子编的又长又结实,明明是好几段绳子,可用她娘的那种编法,却意外的十分牢固。 一刹那,楚清姿脑海里猛然蹦出来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她忽然站起身来,看向身后眉头紧蹙的谢淮和祝予臣,说道:“河堤对岸,有没有树?” 祝予臣怔了怔,道:“有。”他侧过身去,为楚清姿展现出那对岸的树来。 一抱之粗的树干,就在离堤岸最近的地方。 那样粗的树干,绝对不会倒,他们有救了! 楚清姿欣喜万分,强压下激动,道:“所有人,现在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快!”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变成剧情流了(挠头) 第38章 、告别 祝予臣和谢淮对视一眼, 道:“表妹,你要做什么?” 楚清姿脱下身上的外衣,道:“把能脱的衣服都脱下来, 衣服沾水会变得很沉,要过去就更难了, 所有脱下来的衣服都交给我!” 见他们不动, 楚清姿走上前去,轻轻脱下谢淮的外衣, 低声道:“世子,借用一下。” 谢淮嘴角微抽,虽然心头的焦躁感仍然挥之不去,但还是选择相信楚清姿。 “客气什么。”他伸手拽住祝予臣, 把他身上的衣服也扯了下来, 扔给了楚清姿。 祝予臣:…… 楚清姿扬声道:“所有人都过来, 魏大人也来,我们要把所有衣服都拧成绳子。” 闻言,魏江下意识道:“拧成绳子?衣服怎么拧成绳子,那能结实吗?” “结实,”楚清姿一边照着记忆里她娘结绳的法子, 将能撕开的衣服撕开,然后编成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 “过来看清楚我是怎么结绳的,先把两段衣服拧结实, 然后打一个丁香结〈注〉……” 楚清姿手指灵活的在绳子中穿梭,在复杂的步骤刻意放慢动作。 旁边的小丫头眨了眨眼, 道:“这个我会!姐姐,我能帮上忙!” 她从小就喜欢玩花绳, 看一遍就能明白是怎么做。 楚清姿欣喜道:“好,你来教伯伯怎么打结,你力气小,让伯伯拧结实。”顿了顿,她起身道,“一定要记得,要拧的非常牢固,万一断掉我们就全完了!” “你是想,靠这条绳子过岸?”谢淮和祝予臣明白过来她的想法。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法子,只要衣服打的绳结足够牢固,他们这些人只要扶着绳子过岸就能省下不少力气,也不会被冲走。 谢淮看向魏江道:“把那几个已经死了的人,衣服全脱下来。” 魏江面色犹豫,道:“这……人都去了,也太不体面……” 谢淮冷下脸来,道:“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快去!” 他们立刻开始编起绳子来,在楚清姿手把手的教导下,绳子果然结实牢固。 “很好,绳子打好,世子先带着绳子过岸,捆在树上!所有人紧紧牵着绳子过岸,一定要抓紧,抓不紧就会被冲走!” 绳子终于编好,祝予臣粗略估计一下,应该是够长的,只是不知道到岸边后捆在树上还能不能这么结实。 “然后呢?”谢淮忽然道,“牵着绳子过河,谁在河堤这拽着绳子。” 楚清姿道:“拴在石堤上。”这里的石堤有很多地方被冲得已经凹凸不平,只要拴在石堤上,拴牢固,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万一松了怎么办,洪水这么凶猛。”祝予臣眉头微蹙,道:“不行,石堤这边本就摇摇欲坠,万一被冲垮,我们都得死,绳子两边必须得有人守着。” 楚清姿愣了愣,道:“可是……” 有人在这守着,万一洪水突然更加凶猛了怎么办,能一起先逃走当然要一起先逃走,怎么能留一个人在这守着石堤? “我在这守着。”祝予臣沉声道。 楚清姿惊愕道:“表哥!” 祝予臣抬眼看向谢淮,忽地笑了声,道:“我总不能总让你夫君出了风头。” 他没有谢淮那样的体力,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带着绳子到对岸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送他们离开。 楚清姿眼泪都快落下来,说道:“这种时候还什么风头不风头的,不行,拴在石堤上就可以,表哥你必须跟我们……” “别说了。”祝予臣拽起绳子,在石堤上一圈圈地绕起来,道:“世子,带她走,魏江,照顾好那两个孩子!” 魏江老泪纵横,颤颤巍巍道:“予臣,你、你一定得安安稳稳地过岸,听见没有!这是师父,最后一次命你这么做!” 祝予臣俯身,掩去眼中的神色,低低应下,道:“是。” 谢淮深深地看了一眼祝予臣,终究什么也没说,他也不必多说,他们不过是……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现在去把绳子带过岸,过河时所有人都拽紧绳子,没力气了就喊人,孩子在前,大人在后,听明白了?”谢淮扬声道。 楚清姿点了点头,在他转身要走前,猛地从身后抱住他,忍住哽咽,道:“谢淮,一定要好好的,注意脚下,一定要活着。” 当我求你,一定要活着。 谢淮身形微顿,低笑了声,道:“放心,你夫君本事大着呢。”为了楚清姿,就算是爬他也会爬到对岸。 他轻轻解开楚清姿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跃入了激流的波涛中。 楚清姿不敢喊他,怕会分了他的心思,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谢淮的身影。 看着他拽着绳子,在洪水中艰难地游到对岸,回头朝楚清姿招了招手。 楚清姿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如果没有会武的谢淮,恐怕这遭他们真的全都得死在这,她和祝予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自己穿越这么波涛汹涌的洪水的。 “世子已经过去了,男孩年纪小体格轻,魏江,你抱着他过岸,绳结很结实,只要拽着绳子,不会废太多力气的!”祝予臣说完,又对那楚清姿道:“魏江走后,你让那小丫头走在你前面,万一她没了力气,你扶着她些,一定要安全过岸,我最后走。” 楚清姿回头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表哥放心,你一定要拽紧绳子,届时就算石堤被冲垮,我们能拉你上岸。” 祝予臣轻轻应下,看着那张满是对他担忧的脸,喉咙里涌出无数的话来,都被他尽数咽下, 他想说,其实很久之前京城一见,他就对她一见倾心,想说他不是那么坦荡磊落的人,哪怕知道她已有夫君却还总是肖想她。 祝予臣想了那么多,最后却只吐出一句:“表妹,世子……很可靠。”顿了顿,他干巴巴的笑了笑,又说:“见你嫁的很好,我就放心了。” 他眉目舒展,笑得温柔和煦,只是那笑容却让楚清姿觉得好像是在道别一般。 楚清姿还未来得及细想他话中的意思,祝予臣便转身离开了,守在那拴着绳子的河堤边,对她催促道:“快去!” 她没时间细想,连忙答应下来,待到魏江抱着那小男孩过岸后,才轻轻扶着小丫头一起朝对岸去。 滚滚河水冰冷地打在身上,楚清姿浑身冷透,脚下几乎站不稳当,前面的小丫头更是寸步不能向前,刚一下了河堤就只能死死抱住绳子。 “抱紧!”她喊了声,又道,“一点点往前游,千万拽紧绳子!” 小丫头没有应声,楚清姿无奈之下,只能分出力气来,一点点推她:“我推你一下,你便往前走一截,做得到吗!” 前面的小丫头颤抖着点了点头,楚清姿便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朝前推去。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们终于走了一半。 楚清姿抬头看去,谢淮立在河对岸,忽然跳了下来,想也不想地便朝她游过来。 傻子!还有多少力气,就又趟水! 她想出声叫他回去,可张开嘴,却喝了不少水,楚清姿只得眼睁睁看着谢淮复又游到她身边,伸手背住了那小丫头,沉声道:“揽着我。” 小丫头连忙揽住他的脖颈,谢淮便在楚清姿的身前一点点朝前走去,他也没多少力气,一个人带着绳子游过洪水消耗了他太多体力,最多只能再背这个孩子过河了。 没了小丫头的阻拦,楚清姿的动作也跟着快了些,她不能拖大家的后腿,表哥还等着过岸呢。 半晌,眼看魏江和那小男孩已经上了岸,他们也终于能看到曙光时,忽然身后一道骇浪声响,又是一道巨石滚落的声音,楚清姿和谢淮纷纷心头一紧,回过头去,却见祝予臣紧紧拽着那绳子,掌上青筋暴起,用尽力气喊道:“过河!!” “表哥!”楚清姿那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祝予臣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一起走。 谢淮伸手扯住楚清姿,道:“走!别回头,楚清姿,别让祝予臣浪费力气!只要他拽住绳子,我会拉他过岸!” 别回头。 楚清姿满眼泪水的回头看向谢淮,强忍住绝望,道:“我知道了。” 不要给谢淮他们拖后腿,不要白白浪费表哥的努力。 凭着这样的信念,楚清姿紧攥着绳子,哪怕身体被激浪拍打到疼痛无比,浑身近乎竭力,仍然一步步地朝岸上走着。 直到目送楚清姿上了岸,祝予臣才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拽住那绳子,大浪将他整个人从河堤上打落,脚下轻忽不已,没有着力点,水涨得太快了。 其实从拴着绳子的石堤被冲垮的那一刻开始,祝予臣就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走,撑着他们趟过这段河之后他便什么力气也不剩,只能等死。 他比不上谢淮给她的身份地位,比不上谢淮给她的荣华富贵,但他自认,他对楚清姿的感情,绝不逊色谢淮半分。 只要楚清姿活着就好。谢淮能为了她独自一人不要命似的冲到河堤来,想必定然很爱重她,值得托付,这就够了。 表妹会过得很好,以后说不准会有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孩子。只可惜,他没机会见他的侄儿了。 罢,那些肮脏的心思,就让它永远留在这洪流中吧。 祝予臣尽力地朝楚清姿笑了笑,对谢淮做了个口型,低低道:“谢淮,我不比你差。”如果有来生,说不准他们能做朋友。 说罢,他倏忽松开了绳子。 耳间灌进无数的闷沉水声,身边石堤砸进水里的扑通声,隐约还能听到对岸楚清姿和魏江痛苦的呼喊声,在喊他的名字。 忘了我,清姿。 别怪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答应大家的那个二更orz 〈注〉:文中绳结系法参考消防逃生结。 第39章 、价值 “表哥!!”楚清姿声音嘶哑, 她从未想到,最后竟然是祝予臣用自己换来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让开!”谢淮冷着脸推开旁边已经腿软到跪坐在地的魏江,想也不想的便拽住身旁的绳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进那越来越急的河水中。 他答应过楚清姿, 要救祝予臣。 绝不能让他死在这。 当然, 不仅仅是因为楚清姿要他这么做,而是……那个蠢货实在叫他不爽。 以为这样死在楚清姿面前, 他便一生无怨无悔了?蠢货,蠢货! 祝家上下他不管,遮州百姓他不顾,那造成这一切的混账也还逍遥法外, 难不成都等着别人收拾烂摊子? 祝予臣, 你死了倒省事, 但他谢淮,绝不会替他去做——所以,祝予臣,别死。 他没多少力气了,刚刚背那孩子过河, 已经是他最后能做到的事情,可他必须来救祝予臣。 祝予臣被河水冲了很远, 他只能尽全力朝祝予臣身边游过去,好在顺着河流, 他游得不算费力,很快便攀到了祝予臣身边。 但凡祝予臣再漂远一点, 绳子就彻底够不到他了。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收他这条命。 “祝予臣!”谢淮冷喝了声,将几乎昏沉的祝予臣唤醒, 他呛了不少水,说不出话来回答,眼皮也越来越沉。 这样下去不行,谢淮只能先将绳子绑在了他的手腕上,而后努力带着他靠岸。 而楚清姿见状,立刻明白了谢淮的想法,对身边的人道:“去找棍子,长一点的树枝也行,”而后又看向魏江,“魏大人跟我走,到谢淮他们那边去!” 谢淮快要竭力了,若不是有这绳子拽着,他可能早就被洪水冲走。 只要能上岸,一切都还有机会。 “屏气,祝予臣,”他低声道,“你要是死了,老子就把你对楚清姿那点龌龊心思全告诉她。” 祝予臣喘不上气,却仍听得清这句话,半晌,猛地呛出口水来,不停地干呕。 不行……不能说。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为什么谢淮还要来救他,他只会连累谢淮跟他一起死的。 祝予臣不明白,谢淮明明知道……他对楚清姿的心思,竟然还来救他。他不明白,不理解,可心间却忍不住触动。 见他有反应,谢淮险些被他气笑,手上拽紧了些,朝岸上游去,眼前忽然出现一根长长的树枝,抬眼看去,就见楚清姿面色焦急地对他道:“抓住,我们拉你上来!” 他毫不犹豫地紧紧抓住那树枝,魏江和楚清姿,就连那小丫头都来帮忙,所有人都在用力,一鼓作气将他们拉了上来。 人刚一上岸,谢淮便把祝予臣甩给了魏江,整个人朝下倒去,楚清姿连忙上前接住他。 他眼前阵阵的发黑,浑身像是被车轮反反复复碾过似的,胳膊几乎抬不起来,鼻腔里却传进楚清姿身上清淡的兰花香气,她一遍遍地带着哭腔,在他耳边道:“谢谢你,谢淮,谢谢你……” 傻不傻,他本来就是来救他的夫人的。 有什么好谢? 他轻轻把头搁在楚清姿的肩上,闭上眼,就这么静静地靠着,一点点恢复体力。 忽然间,谢淮仿佛想起什么,艰难地睁开眼,道:“对了,从我怀里拿道烟信出来。” 楚清姿愣了愣,道:“烟信,什么是烟信?” “装着烟火的长棍,你看看丢没丢,应该湿透了,晾干能用来发信号,届时会有人来救我们。”他低低道。 楚清姿点了点头,轻轻伸手进去,在触碰到谢淮被水浸透微凉的皮肤时,猛地一颤。 等等,她这样岂不是? 楚清姿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魏江和小丫头他们在忙着给祝予臣压出喝进去的水,幸好没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快点。”身前传来道懒懒散散的催促声。 楚清姿咬了咬牙,自我催眠道,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活命要紧。 于是一咬牙,复又把手伸进了谢淮的怀里,谢淮屏住呼吸,强忍住心头萌芽的异样感觉,任凭楚清姿胡乱造次的指尖在他身上探索。 乱来... 可是摸了半天,除了谢淮那不可名说的精练肌肉外,什么都没碰到。 “往下点。” 楚清姿脸上更烫更红了些,悄声道:“你一次说清楚。” 谢淮唇角微微勾起,故意拉长声音,道:“怎么,害羞?谁看你啊,楚清姿,大家都忙着呢。” 话音刚落,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下手再狠点?白眼狼。” 腰间被楚清姿不留情面地掐了下,她面色无辜地拿出那烟信来,道:“世子怎么了,太累了我扶你到树边休息下。” 谢淮颇为无语地在她身上剜了眼,道:“我要靠在你身上休息。” “这么多人,你给我收敛点。” 谢淮眯了眯眼,出声提醒道:“刚刚是谁抱着我一个劲儿的说谢谢,又是谁趟着洪水把你和你表哥……” “我错了。”楚清姿捂住他的嘴,叹了口气,道,“世子若是能绷得住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就好了。” 他眸光在楚清姿身上溜过一圈,毫不忌讳地道:“我天生如此,是个下流胚子。” “呸。”楚清姿瞪他一眼,挪开目光,有些不自然道:“只是让你收敛点,又没骂那么难听。” 谢淮怔了瞬,忽地轻笑一声,道:“可你以前总那么骂我。” 从前每次把人气急了,楚清姿都要恼羞成怒地骂他一句下流无耻。 “从前是从前,现在你是我...夫君,”楚清姿揽过他,叫他仰躺在自己的膝头,低低道:“哪有骂自己夫君下流的。” 她动作轻柔,捧着谢淮的脸,又小声道:“况且,我不是白眼狼。” 谢淮没忍住笑出来,笑得肩头直颤,喝进去的水都跟着咳出来些,“你真是……” 爱较真这点,倒是和从前如出一辙,一点没变。 * 虽然这里地势高,但大水仍然一点点漫上来,楚清姿他们只能一点点靠近林深处,好在祝予臣没有淹得太厉害,魏江他们照顾了阵,很快便清醒过来。 只是醒过来后,一个劲念叨着什么“不能说”“别告诉她”,谢淮坏心眼地答他句:“我早全说了。” 祝予臣便又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楚清姿不知道他们之间在说什么,好像就这么一淹水的功夫,两个人就莫名有了她不知道的秘密似的。 “表哥现在还没缓过来,你别胡乱说话。”楚清姿在谢淮的指导下,在他身边生起一簇火堆,又把湿衣服用树枝撑着隔开,用来晾干那烟信。 谢淮的脑子,除了写诗作赋,什么都会。 他体力恢复了些,伸出手去边烤火,边道:“我没乱说话,是你表哥自己亏心。” 谢淮当然是故意的,祝予臣敢连命都不要,害他不得不回去救他,累得他浑身酸痛,报复祝予臣两句都算轻的。 帮他这么多忙,待回去后,他还得好好敲诈这混账一笔。 见他这样,楚清姿就知道肯定是祝予臣怎么不小心惹到了谢淮,只得转移开话头,道:“世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还问,若不是你那丫头告诉我发水了,我淹死在祝家你都不知道。”谢淮火气顿时复燃起来,道,“说了叫你别离开我太远,如果下次你出了事我不在你怎么办,等死么?楚清姿。” 楚清姿被数落了通,连忙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送完东西就回家。” “我说什么了,是送东西的事么?”谢淮恨不能扯着她耳提面命,“是让你别离开我太远,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出半点事,你说你跟着个祝予臣……”许是想起祝予臣还被他气昏着,他干咳两声,咽下了后面的话。 楚清姿知道谢淮的意思,无非是想时时刻刻都让自己跟着他,女子在外面确实容易出事情何况正是涝灾的当头,现下的遮州只会更乱。 “世子明明就是私心想我黏着你。”她小声嘟哝了句。 谢淮:? “你过来,”他伸手拉住楚清姿的手腕,将她拽到身边,道,“学会气人了?平常不故意气我,都能把我气得够呛,都跟你说了在我身边待着,我肯定能护着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见什么人,他都绝对不会让楚清姿受到半点伤害。 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护楚清姿一生平安无忧。 楚清姿抿了抿唇,轻轻道:“那我岂不是什么都要依靠世子,如果这样,很快世子就会觉得我没用的。” 每次谢淮提起这种事,她总会想起前世楚涟容对她说的话来。 她只是一把好用的刀。 身后的相府,是一把能带顾絮时受到赏识的好刀。 皇帝会因此器重他,楚相会因此出手相助,会有很多人上赶着结识他。 可自从相府倒后,楚清姿为顾絮时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无关紧要了。 她为他曾练过的琵琶,被顾絮时以无用之由扔出家门,她为他熬的粥做的菜,顾絮时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甚至在她为顾絮时跪在大殿前求圣上收回圣旨,本就难医的腿疾更加严重后,顾絮时全然忘记了这件事,罚她跪在冰天雪地,生生磋磨致死。 所以,楚清姿怕自己会没用,怕自己会拖累别人,怕自己成为累赘。 她只能去做一切她能做的事情。 谢淮沉静地看着她,淡淡道:“谁说的。” 楚清姿微微一怔,垂下眼睫,道:“没什么,是我自己……” “是顾絮时说的,对吧?” 谢淮脸色阴沉无比,看向身形微僵的楚清姿,自然什么都明了了。 “我告诉你,楚清姿,”他压抑着喷薄欲发的火气,捏在她的肩上,一字一顿道:“一个要靠自己女人有用的男人 ——那不是男人,那是废物。” 楚清姿倏忽抬起眼来,却撞进那沉定的眸子里,天地间仿佛瞬间一片空白,徒剩下她和谢淮。 心头所有的酸涩瞬间消散如云烟,前世她苦苦挣扎,被顾絮时的一言一行蒙蔽了双眼,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是自己不足以拥有被爱的价值。 可一个人真心待你时,根本不在乎你价值几何,就像她从未在乎过顾絮时家境贫寒一般。没成想,这反倒成了顾絮时以心计操纵她的手段。 每一次她陷入迷途,都是谢淮来点醒她。 是不是,谢淮是苍天见她前世过得太苦,派来救她的? 她如此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tm的,终于写完了,最近更新时间有点阴间,宝子们嫌晚可以一早起来看QAQ,我会尽快提高手速的,现在就每天加练抢红包(bushi) 第40章 、羊船 烟信近火的那半晾干得差不多了, 楚清姿把那烟信递给谢淮,道:“现在点了?” “嗯,点了之后会有人看到来救我们。”他斜倚在楚清姿肩头, 伸手捋直那引.线,搁在地上, 用火点燃了。 烟信很快飞.射上天空, 穿透重重乌云,发出阵尖刺的鸣响后猛然炸开, 绚烂夺目。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脑海里莫名想起了那日宫中,皇后生辰宴放的烟花,谢淮和她走在御花园里, 似乎听到他隐隐说了什么。 可还没待她听清, 就被这样的烟火打断。 他似是遮掩般说了句:“我跟你, 怎么算不熟?”随后便不再多言。 那个时候,谢淮究竟想说什么? “从小到大,我跟你除了同在家塾上过课外,没有任何其他交集。”她眸中盛满缭乱的烟花,看得出神, 喃喃自语般道,“谢淮, 如果...我没有嫁给你,你会怎么样, 会娶别的女子回家么?” 她不知道前世在她嫁给顾絮时后,谢淮经历了什么, 只听说过邻国来犯,皇上派他去领兵打仗, 一走就再没能见过他。 谢淮垂下眼,手上摆弄着她一缕发丝,故作心不在焉道:“不会。” 楚清姿诧然地回头,问道:“为什么?” 他对上那双清澈的眼,良久,低下头道:“没有为什么。” “怎么可能?”楚清姿抿了抿唇,故意激他道,“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谢淮轻嗤了声,掐住她的脸扯了扯,道:“激将法,对我没用。” 楚清姿被他扯痛,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恼火道:“你每次都藏着掖着,有什么不能对我说?” 见她生气,谢淮撇开眼去,深吸了口气,道:“不是不能说。” “那是什么?”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楚清姿,非要让我直接告诉你,从小到大我都想着把你摁在床上对你为所欲为,你才高兴?” “......” 她瞬间脸红耳热,支支吾吾地骂了声:“你,你能不能别总说那么下流。”她想不骂都忍不住。 楚清姿四下看去,好在他们还在照料着祝予臣,没人听到他们的话。 “是你自己非要想听。”谢淮把她的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轻笑了一声,说道,“哎,楚清姿,你总问,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说什么。 就算不说喜欢,也要平常百姓家那样,告诉楚清姿一个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她的理由,让她知道自己在谢淮的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她想知道的,仅此而已。 不然,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谢淮对她的好。 “不会娶别人的。”他突然道,眼底笑意沉沉,“因为我只想要你。这么傻,又这么好骗,如果不娶你回家,你会被别人欺负的。” 楚清姿呆呆地看着他,心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幸好,幸好她重生了。 幸好她嫁给了谢淮。 如果前世谢淮也一直在等她...... 他胜仗归来,见到的却是她坟墓。 楚清姿不敢细想下去,只觉得亏欠谢淮太多,她还不清。 “谢淮...” “怎么了?” 她想开口说句谢谢,却觉得说了这句谢,反而只会惹谢淮生气,顿了顿,她轻笑了声,道:“我以后,肯定会一直陪着你,我会好好照顾家里,也会好好照顾你,所以,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吗?” 闻言,谢淮微微怔住,忽然面色奇怪地瞥她一眼,答非所问道:“怎么?你今天才想着好好照顾我,以前就想着怎么跟我和离是吧?” 楚清姿脸上腾地一红,有些心虚地道:“没有,我这不是一直好好照顾你呢。” “心虚了。”他眯起眼,轻嗤了声,道:“好啊,看来心还是没在我这。” 楚清姿恼羞成怒道:“别胡说,没在你这在谁那?”她自从嫁进侯府可从来没想过别人。 谢淮意有所指地看她,道:“以后都不可以想别人,你的脑子只能想我,听到没。” 他又这样强词夺理,胡乱栽赃她,楚清姿故意不遂他意,扭过头去,轻轻哼了声道:“再说。” “你......”谢淮还要再说什么,楚清姿连忙起身去看望祝予臣,不给他机会在耳边絮叨,“再说什么意思,楚清姿,你给我说清楚,喂,楚清姿......” 楚清姿无视掉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谢淮,看着已经转醒过来的祝予臣道:“表哥,你好些没有?” 祝予臣本想跟她解释几句他以后不会肖想她,余光却在看到脸色阴沉的谢淮时,咽了回去,只是道:“没事,我早好全了,根本没呛多少水,表妹别担心。” 楚清姿放心下来,道:“嗯,世子已经发了求救的烟信,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几道呼喊声,趟着急流而来。 他们都抬头看去,正好看到几个撑着羊皮筏子的人跳上岸来,急匆匆地走到他们面前。 “主...世子!”领头的那个身材高挑,看着很健壮,旁边跟着偏瘦一些的男人,还有个看起来非常干练的女子,纷纷朝谢淮行礼下跪。 他们是怎么...一下子就认出谢淮是世子的。若是遮州州衙里派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见过谢淮? 楚清姿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逐个掠过,稍一停顿,便见身旁的谢淮抬了抬手,当着楚清姿的面,面不改色道:“是来救援的人吧,把那个躺在那的废人先搬上船去。” 某躺在地上的“废人”祝予臣惊愕地指了指自己,道:“我?我好得很,我还没废......” 他作势还要起身证明自己,可全身早就撑不住剧烈的动作,整个人立马又瘫了回去,苦笑着对那领头的道:“好吧,暂时是废了点。” 毕竟他可是一个人拽着好几个人在激流中穿过的绳子,坚持了很久,祝予臣自我感觉他已经在文臣里算是足够强壮了。 几个人一言不发地抬起祝予臣来,扔在了羊皮筏子上,又对谢淮道:“世子请先上船,我们得保证你的安全。” 谢淮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楚清姿上了羊皮筏子。 魏江搀着那两个小孩紧随其后登上筏子来。 这三个人别看有瘦有壮,划起羊皮筏子来,竟也稳当快速。 “有了羊船,咱们就算是彻底得救了。”祝予臣松了口气,眸光陡然一转,染上几分戾色,“接下来,就该去找遮州知州谈一谈了。” 魏江愤愤不平地附和道:“对,这事必须上报朝廷,我在御史台那边认识几个老臣,非得参得这畜牲丢了官帽下大牢不可!” 这么害人性命,枉顾百姓安危,遮州知州已经不仅仅是偷工减料贪污国晌这么简单的事了。 祝予臣看了看谢淮,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自己道:“可是他们完全有理由推到我们头上,说是我们非要砸河堤才出了事。” “这!”魏江气得胡子都飞了,“他们还把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圣上慧眼如炬,届时堂前相对,谁是谁非定然会还我们个清白的!” 圣上。谢淮冷笑了声,没有说话。 祝予臣察觉到他的反应,低低道:“这件事,世子不用再管了。”他知道京城未必像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如果谢淮能帮忙早就帮了,他定然是顾忌着皇帝,无法出手。 既然百姓已经都因此事转移了大半,那么他们就没什么理由再找谢淮帮忙。 剩下的路,他们必须自己走才行。 闻言,谢淮也只是撇开了头,没有多说。 侯府上上下下多少条性命系在他身上,他不能多管闲事。 楚清姿抬眼看了看谢淮,又看了看祝予臣,忽地笑道:“世子不能管,表哥怎么不找我呢?” 祝予臣和谢淮倏忽愣住,同时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是啊,他们这里不还有着个堪称权倾朝野的丞相嫡女在此么? 他们管不了的事,楚清姿可以管! “回去之后我立马就跟爹爹写信,把这里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他,上报给朝廷。”顿了顿,楚清姿强调道,“当然,我会以给表哥送饭意外被卷进来的名义写这封信,所有事情都是我和表哥一起发现的。” 她记着呢,谢淮在皇帝面前要故意疏远她,那她把谢淮剔除出去便是。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这法子可行。 “那就劳烦表妹了!”祝予臣激动道,“表妹,幸好你来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 “咳咳,”没等他说完,谢淮故意清了清嗓子,低声反问道,“幸好什么?” “没、没什么。”祝予臣立刻噤声,生怕谢淮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在楚清姿心目中的好表哥形象就全毁了。 谢淮颇为满意地从颓败的祝予臣脸上收回目光,手掌轻轻搭在了楚清姿的腰间。 楚清姿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一巴掌拍在了他手上,淡淡道:“收敛点。” 他磨了磨牙,收回手来。 一物降一物。 罢了,就让楚清姿再嚣张几日。 第41章 、楮州 过了许久, 他们终于找到了附近唯一能歇息的客栈。 客栈的一楼大堂已经被淹的桌子都放不下了,二楼挤挤攘攘坐着一堆逃难的百姓。 “听说没有,知州派人去砸得河堤, 砸完之后大水就淹城了!” “娘的,这畜生, 闲的没事把城外的破桥修了, 砸什么河堤啊!” “谁知道呢,丧尽天良的, 这不是害我们百姓嘛!” 楚清姿抿住唇,低低笑了几声,被谢淮敏锐的发现。 “好笑吗?” 没有,她就是觉得让这遮州知州替他们背锅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谁让他偷工减料还滥砸河堤, 该骂! 谢淮怎会不知她心里所想, 轻嗤了声, 刚要撇开眼去,却忽然发现楚清姿的后脑处,似乎有几缕头发黏在了一起。 他们上岸很久了,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谢淮若有所思,忽地伸出手去, 轻轻碰了碰,楚清姿没忍住轻呼了声, 躲开了他的手。 下一刻,谢淮看着指尖鲜红刺目的血迹, 呼吸微停,不可置信地看向楚清姿, 道:“你受伤了?” 什么时候,怎么伤的, 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楚清姿低低道:“没什么事,你别这么大声。” 谢淮急切道:“这还没什么事,”他看向身旁那高挑的男人道,“杏仁,有没有药!” 杏仁愣了愣,道:“主子你......”你这不是暴露他们和谢淮认识了么。 谢淮冷着脸重复道:“药!拿药来!” 杏仁连忙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来递给谢淮,这些药都是以备不时之需防止受伤失血的药。 “谢淮......”楚清姿虽然早就怀疑他们认识,可没想到这人是谢淮的手下。 她可从来没在府里见过这几个人。 谢淮脸色沉沉的,打开药瓶,取出些药膏来,小心地涂在楚清姿的伤口上。 都流血了,竟然一直拖到现在都不说,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再说? 他力道很轻,楚清姿忍着痛,待他涂完药,才小声问道:“这几位是?” 谢淮显然心情不大好,没好气地答她:“管别人前,先管好你自己。” “哦。”她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那叫杏仁的人。 杏仁躲闪开她的目光,依旧站在那,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回去之后,我再跟你算总账。”见不再出血,谢淮才轻轻呼出口气,道,“从现在开始,你去哪我都跟着。” 楚清姿无奈道:“好,世子别紧张,只是不小心磕伤而已。” 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大碍。 “你的意思是我多事了?”谢淮冷冷道。 见他语气不快,楚清姿只好软下声来,道:“没有觉得你多事,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受伤就告诉你。” 对付谢淮,不能跟他硬着来,否则你硬他更硬,要顺毛捋,把他心情捋顺了,自然而然就没事了。 果然,谢淮火气消去,颇为不自在道:“还疼吗?” “疼。”她实话实说。 谢淮伸出手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疼你不知道说。” “怕你生气。”楚清姿笑了笑,道:“世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又蛊惑人。 谢淮撇开眼,轻轻道:“那你多听我的话。” “好。”楚清姿笑意盈盈地答他。 * 他们在祝家安排好的别院里歇下,这里比不得原先的宅子,但地势高,没有被洪水波及太多。 楚清姿寄给楚相的信也很快写好,把遮州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楚相。 不过,谢淮命各州府砸河堤的部分,她写的是谢淮和表哥互相看不顺眼,于是谢淮便想惹祸生事,砸了祝予臣这江南监察使的饭碗,所以才命各州府连夜砸河堤,没成想遮州知州为了掩盖河堤偷工减料的事,把上游下游的河堤全砸了,意图淹死他们掩盖罪证。 不过好在,楚清姿他们临走前特地带走了几块筑河堤的石垒作为证据,那石垒明显是用的极易被冲蚀的砂石。证据在手,不怕那遮州知州不认罪。 不过这样一来,谢淮反倒成了歪打正着砸烂河堤的引出桩贪污案的人,加上遮州伤情并不严重,皇帝想罚也罚不到他身上。 信由杏仁由乘快船带回去,听谢淮说,只要上了岸后,杏仁的脚程比专门送急报的人还快,两天就能送到京城。 另一边,祝予臣联系上祝伯辞后,才知道因着大水,他们不得不提前下葬,没让外祖在灵堂停满三日,就匆匆地迁入了山中祖坟里,好在一切顺利,没什么波折。唯一的遗憾,便是祝予臣和楚清姿当时被困在河堤上,没能见着外祖下葬,不过相信外祖泉下有知也能谅解他们。 祝予臣彻底放下心来,恰逢派出去的线人回来,报信说城中的米价上涨飞快,官府开仓放粮,加上城中几门大户都跟着施粥行善,暂时遮州城里没有出现大批伤亡饿死的现象。 可其他城就没这么好运,江南更偏远的地方,大雨连下数日,河堤也跟着垮了,到处都是死人,别说吃饭,怕是再这么下去,城里会滋生出瘟疫来。 “瘟疫?那边为什么死这么多人!不是已经叫人去通知他们提前砸河堤了么?”祝予臣脸色难看,怒火中烧,对着那线人问道。 楚清姿也吓了一跳,前世她可没听说过有什么瘟疫,如果真有,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京城听不见半点风声。 那线人叹了口气,道:“大多数城里都听了小侯爷的话,提前砸过河堤了,百姓疏散得当,没死多少人。就那一处,城主偏生不信谢小侯爷的话,说必须要有圣旨才能砸河堤,所以这事就没办成。” 听说发洪灾那日,百姓们还浑然不觉,只想着这几日雨下得太大,怕淹死庄稼,结果过了晌午大水就来了。 祝予臣恨铁不成钢地低骂一句,问道:“那是哪个州城?” 线人道:“楮州,在遮州更南边。” 闻言,谢淮神色微顿,道:“你说什么?” 那线人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重复道,“楮州,是楮州。现在那边到处都是流窜的难民,江南这几座城里,就属楮州雨势最大,伤亡也最惨重。” “楮州,”楚清姿念了一声,只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很耳熟,忽然想起来,“那不是我们要找的名医在的地方么?” 谢淮点了点头,道:“嗯,有他在,大概是不会有瘟疫了。” 祝予臣不解道:“什么人能治瘟疫?”况且,这瘟疫不是还没来么?谢淮怎么就那么笃定楮州一定不会有事? 谢淮瞥他一眼,道:“当年京城里头流传的烂舌头,就是他治好的。” 烂舌头,那可是当年死了不少人的大病,听说只要染上,先是从舌头开始溃烂,最后整个人都会呼吸困难窒息而死。当年都传是祸从口入,宫里的御医声称那病是从人嘴里传染的,吃了带病的东西就会染病,结果当年死的人,不是病死,就是饿死。 直到最后,从京城外来了个无名的大夫,口口声声道:“那病是从鼻腔进入肺部,鼻咽一贯,才产生舌尖溃烂之状。病根不在食物上,只要根除肺上病症即可。” 说完这话,他还亲手拿起染病之人碰过的包子,当着惊恐的人们的面吞下一个,竟奇迹般地安然无恙。 最后,那大夫用亲手制好的药,以药汤搭配熏香之法,成功让烂舌头在全京城消声灭迹。 这事在当年广为流传,没成想那名医就是谢淮替她找的那位。 “这么厉害...”楚清姿了然道,怪不得前世没有瘟疫的消息,原来是有那位名医在。 谢淮扶额道:“不过,以他的脾气,要想他救人,估计楮州知州得吃不少苦头。” 那个人,可向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论起招惹是非,只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清姿眨了眨眼,道:“既然遮州这边已经事情结束,外祖也安然下葬,不如我们现在启程去楮州?” 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谢淮把她拉到祝予臣身边,道:“不行,你好好跟着你表哥,等我去楮州把那人接过来。”顿了顿,怕楚清姿硬要跟着,他又道,“那边太乱,你答应我要听我的话的。” 楮州现在到处是难民和死人的地方,只会滋生更多的黑暗,偷杀抢掠无恶不作,楚清姿到那种地方还了得? 祝予臣跟着道:“表妹,现在楮州形势危险,雨势不歇,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世子照顾自己就够了。” 楚清姿自然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她也不放心谢淮一个人去。 “表哥,”楚清姿抬头看他,眼前一亮道,“你跟着世子一起去!” 有表哥的头脑,再加谢淮的武力,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安全。 “不要!”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拒绝道。 谢淮眯了眯眼,看向祝予臣,道:“想来你表哥也不愿意跟我共事,还是算了。” 祝予臣抿了抿唇,叹口气道:“不是不愿意共事,只是表妹,我若跟世子走了,那你呢?” “哥你放心,表妹有我呢!”一旁围观许久的祝伯辞探出头来,傻呵呵地笑了笑。 祝予臣:...... 楚清姿眼睛更亮了些,道:“现在有了,伯辞表哥会照顾我,你和世子去,一定要控制好瘟疫和灾情,然后把那名医带回来。” 见状,祝予臣无话可说,只看向谢淮苦笑了声:“世子,看来得劳烦你了。” 谢淮啧了声,嘟哝了声,道:“说了我一个人就行。” “表哥和世子关系那么好,当然要一起去了。”楚清姿笑了笑,道,“你俩不是还有共同的秘密瞒着我么?” 谢淮和祝予臣对视了眼,纷纷干咳一声。 “没什么,怎么会瞒着你。” “哪有秘密别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施粥 遮州的雨势已经渐渐变小, 甚至偶有几日放晴天,云消雨散,一切尘埃落定, 谢淮他们便乘着船南下去了楮州。 祝予臣临走前还去见了那遮州知州,听说甫一进了府衙里, 那知州就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以为祝予臣是淹死的水鬼来找他索命了,不知他们聊了什么, 那知州一连好几日卧病在床,整日哎呀唉呀的哀嚎。 楚清姿知晓此事时,乐得险些没跟着从椅子上掉下去。 那知州现在在百姓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祝予臣这一趟去, 又把他吓得够呛, 再过几日朝廷的圣旨下来,官帽也得丢。 这样的惩罚于他来说已经够了,若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楚清姿只盼着从知州家能多搜刮出银子来, 当做赈灾的银子。 不过,这一切还得等着朝廷那边派人来解决才行。 “表妹, 你简直跟我表哥一样,高瞻远瞩, 深谋远虑!”祝伯辞眉开眼笑地走进屋来,兴奋地接连夸赞不断。 楚清姿抿了口茶, 奇怪的看他,道:“我哪里比得上予臣表哥大才, 什么事这么高兴?” 见她开问,祝伯辞连忙凑过来,挤开旁边伺候的唤荷,笑嘻嘻地答她:“你之前不是让我搬粮仓吗,我听你的,把小仓里的米粮都用架子架起来,搬到高处去了。现在遮州城里唯一不发霉没被泡过的粮食,都在咱家了。” 原来是这回事,楚清姿笑道:“那正好,我听说附近城里流窜过来很多难民,明日我就带人去施粥。” 闻言,祝伯辞苦了张脸,道:“表妹,你知道这米价现在多少吗,那就是谷子都翻了个番了,”他激动地伸出两个手来摊开,又道,“翻十番呢,十番!你知道得有多少钱吗?” 见他这样,楚清姿便心下明了了,祝家是富庶的商户起家,这么大的机遇,祝伯辞自然兴奋得不得了。于是,她敛起笑容,道:“表哥,这钱和米,什么时候都能再赚,再卖,但是人心,是最不好买的。” 祝伯辞愣了愣,有些急切道:“可是表妹,遮州遭难,咱家的生意也不好周转了,这要是......” 楚清姿轻轻搁下茶盏,祝伯辞猛然收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他表妹越来越像祝予臣了,严肃起来,还真有点吓人。 “表哥,舅母应该教过你,做生意莫贪小,要贪大。”楚清姿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生意,有多少是靠遮州百姓撑起来的?” 祝伯辞小声道:“你说的是......”可哪家富户愿意在这种关头不要钱似的把好米好粮往外扔啊。 楚清姿见他没懂,继续道:“你想想,水灾这事可不是年年都有的,祝家想要卖米卖粮却什么时候都能卖,如果在百姓最需要的时候,我们开仓放粮,而且是以低价放粮,甚至还施粥相赠,百姓心中定然记挂着祝家,这点人心,是最最难得的。” 话音刚落,祝伯辞恍然大悟:“是啊。” “嗯,就算日后祝家真的周转不灵,走投无路,这些受过恩的百姓,怎么可能见死不救,人心,有时候冰冷,有时候...却是最滚烫的。” 不要小看人心。 这也是皇帝之所以忌惮武将的原因之一,皇帝文臣无论做出多少攻绩,只要适逢乱世,武将便是百姓心中唯一的光。 祝伯辞哑然地看着她,许久,才喃喃道:“表妹,你也参加过科举?” 话音一落,楚清姿和唤荷险些都吓了一跳,楚清姿笑得直颤,看着他道:“表哥,你说什么呢?我只不过在出阁前在卢太傅那读过几年书罢了。” 不过这卢太傅,属实厉害,他虽然性格吊诡,可才学渊博,见识远大,而且从不拘泥于男女权贵。 所以当初,楚清姿才能因此遇见了穷途末路的顾絮时。 一想到这个名字,楚清姿心里便是一阵不适,这么长时间,她竟然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看来那所谓的情爱,都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的磋磨。 但是,谢淮是例外。 她低下头,手指掩进袖间,轻轻摸出块檀木府牌来。 上面刻着永安二字,是谢淮临出发前,亲手给她戴上的,独属于侯府的府牌。 “下次打个金的,锁在你身上。”他笑得恶劣,“这样你一辈子都是我侯府的人。” 那时,她小心地,一遍遍珍惜地摸过那府牌,罕见地没有回怼他,只是跟着笑道:“金的,世子的眼光未免太土了。” 这样就很好,她很喜欢。 祝伯辞见她发呆,出言道:“表妹,表妹!听没听到我说话?” “嗯?”楚清姿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表哥说什么了,刚刚没听清。” 祝伯辞叹了口气,道:“又想你家那世子爷了是吧?” “没有。”楚清姿果断的否决,耳尖的红却出卖了她。 祝伯辞不戳破她,只嘿嘿笑了声,道:“行行行,我刚刚说啊,我觉着你说得太对了,现在就派人去低价卖粮,怎么便宜怎么卖!咱也做做那大善人,你说行不行?” 楚清姿被他逗乐,道:“当然行,那我得替遮州百姓好好谢谢祝大善人了,那我也去,”她伸手叫上唤荷,道,“唤荷,叫上澄兰核桃他们,熬一大锅粥,我们去外面施粥!”谢淮他们去做大事,那她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才行。 “好!!” *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插队我可揍他!”核桃魁梧地身子挡在楚清姿的粥摊前,简直能把太阳都给遮住。 楚清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别那么凶,咱们主要是给老人孩子施粥,别吓着人。” “好嘞夫人。”核桃羞涩地挠了挠头,立马弯下身子,道:“都排好队啊,谁都能领上粥!” 那些本就蠢蠢欲动,但碍于核桃面色吓人的百姓们,纷纷试探着排起队来。 “我...我要一碗,能不能,给我爷爷也装一碗?” “我也要,我两天没吃饭了,能不能给我多盛点。” “我也好几天没吃饭了!” ...... 楚清姿和唤荷他们一个个地给人盛好粥送出去,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感谢声。 “吃完了把碗还回来,还有别人要吃呢!”唤荷急急忙忙地吆喝着,又对楚清姿道,“小姐,你上旁边去歇一会,这有我和澄兰先顶着。” 楚清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没事,快点盛粥吧,一会凉了。” 唤荷知道她劝不动楚清姿,只好叹了口气,道:“成,我家小姐啊,天生心善得不得了。就是太让人不省心咯。” 楚清姿失笑了声,道:“好你个小丫头,再议论主子,我可要拧你耳朵了。” 每次都故意摆小姐架子,唤荷吐了吐舌头,笑道,“行,小姐厉害,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楚清姿被她逗笑,佯装瞪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盛着手上的粥,刚要递出去,却见一袭靛青色的长衫,如松竹般立在她身前。 “你......”她倏忽愣住,抬头看去,却撞进一双沉郁清冷的眸子里,楚清姿险些把手上的粥给抖落,幸好惦记着还有百姓吃不上饭,好歹拿稳了。 “楚清姿。”他低声唤了句。 楚清姿心下慌乱了片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只是硬着头皮道:“吃得起饭的,别挡着吃不起的人。” 他侧身让开一条道路,让身后的人取粥。 只是眼睛,仍定定地看着楚清姿。 楚清姿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专心地盛粥布施。 良久,对方却先开了口:“施完粥,到遮州府衙去见我。” 他淡淡地说完这句,便作势要转身离开。 楚清姿抿了抿唇,搁下碗来,朝他道:“我不去。” 闻言,对方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她,带着惯常的冷漠和孤高,道:“关系着遮州百姓,你不来,后果自负。” 楚清姿眉头紧蹙,冷声道:“说清楚!” 可对方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顾自离开。 听到这边的动静,唤荷连忙凑过来,道:“小姐,怎么了,那是谁......顾、顾絮时?” 唤荷惊地捂住嘴,道:“他怎么在这儿?不是,他找小姐干什么?” 楚清姿心烦意乱,每次看到顾絮时,总觉得自己仍没能摆脱掉前世的阴影,好像无论她躲到哪里,都会和顾絮时产生纠葛般。 如果这真的是孽缘,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斩断这段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触的缘? 要是谢淮在就好了。 楚清姿脑海里忽地蹦出这个念头,顿了顿,又觉得似乎自己最近越来越依赖他了。 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不仅她会越来越不自主,谢淮也会厌烦她的吧。 楚清姿必须得自己做个了断,虽然不知道顾絮时到底是因为什么来到遮州,可如果这个目的是遮州百姓,她无论如何也要一定要弄清楚。 “唤荷,去叫祝府的人替我,我有件事要去做。”楚清姿搁下碗来,将头发随意地盘好便要离开。 唤荷急切地道:“小姐!小姐你可不能去啊,说不准是那顾絮时的......”圈套。 她还没说完,楚清姿已经走远了。 完了,唤荷喃喃自语道,这下世子知道了,得发多大脾气。她连忙对身边的澄兰和核桃道:“这件事,千万别告诉世子!” 虽然她不知道顾絮时究竟跟楚清姿说了什么,可她知道楚清姿从前有多爱慕顾絮时,显然这样子,就是被顾絮时又给骗了啊! 小姐啊小姐,你怎么能犯这种糊涂呢。 第43章 、折扇 遮州府衙内。 “这位就是京城派来的负责解决这次赈灾的大人。”通判满头大汗, 不敢抬头,向知州介绍完,赶紧拉出椅子来让那大人坐下, 又道,“下官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轻轻展开折扇, 指腹在扇面上的云雁缓缓抚过, 似是随意道:“姓顾。” 云雁,楚清姿从前总喜欢给他绣帕子, 绣的全是云雁祥图,他已经很久没有收过绣帕了。从京城接了圣旨出发前,他偶然路过个卖杂物的摊子,随手便买了这把折扇。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尽管时常连自己都不能理解,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跟其他人一样软弱无能, 容易被情爱所拖? 心上如同长满了刺人的杂草,烧去一茬,又很快长满一茬。 扰得他心神不宁,焦虑难耐。 “顾大人,顾大人?”通判小心翼翼地唤他。 顾絮时淡淡地抬眼, 道:“说。” “圣旨今早上已经说了,罚俸三年, 革职处理,碍于水患关头, 一切从长计议,如果赈灾做得好, 可将功抵过......”他和知州对视了眼,又赶紧低下头来, 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大人,我们是想知道,这赈灾是您主持,还是我们?” 闻言,顾絮时轻轻搁下扇子,眸光晦暗不明,忽地笑了笑,道:“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想再捞一笔油水,知不知道,贪而不足,必先饫死。” 他明明声音毫无冷意,却生生叫那通判和知州出了一身黏糊糊的冷汗。 “是是是,下官必定全力配合顾大人赈灾。”知州连忙叫人来,“上茶,上茶啊!” 过了阵,他又哆哆嗦嗦地走到顾絮时身边,从袖子里掏出叠银票,小心地笑了笑,道:“大人,这赈灾...就有劳您了,后院还有几箱,您看......” 见状,那通判也匆匆忙忙地从椅子上下来,跟着道:“大人,下官也颇为感激,今天晚上到我家去,下官给您备下了接风宴,请大人千万赏光。” 顾絮时的眸子在他们身上掠过,轻笑了声,道:“那我就替遮州百姓,多谢二位了。” 那通判和知州纷纷眼前一亮,刚要再说什么,就见顾絮时伸手将茶盏搁在桌上,朝堂外立着的侍卫抬了抬手,道:“派人去知州和通判家中好好搜,搜到的银子,一律充公,开仓放粮,若他们二人家中剩一粒米,我必定上禀朝廷拿你们开罪!” 话音一落,如同晴天霹雳似的,两个人面如死灰地跪坐在地,拼命叩头求饶。 可顾絮时却丝毫无动于衷。他这一趟,本就是皇帝有意为他立功才叫他前来的。 至于皇帝的目的,他也并非不清楚。 遮州水灾的事情,朝廷命官无一人发现,唯有楚相却先得知上书了,这样大的功劳,皇帝怎么可能再给他。 恐怕早就开始忌惮楚相,为了平衡相权,准备要易权他人。 而朝中唯一没有任何根基背景,好操控,又和楚相不对付的人,自然就是顾絮时。 这样看起来,他还得谢谢楚清姿,帮他这么大忙。 “大人,堂外有一女子说要见您。” 顾絮时动作微微一滞,似是思索了些什么,指尖在桌上胡乱扣了两下,随后低声道:“叫她进来。” 他静静等着,直到她从门外踏步进来,那张从前时常看厌的脸,头一次叫他觉得新奇。 楚清姿的眼睛,和楚涟容的眼睛太不相像了。 他以前不喜欢楚清姿这样带着些勾人气息,却强装端庄平静的眼神。 他总觉得楚清姿俗不可耐,和其他装腔作势的贵女别无二致。 但是,似乎只要她一开口,整个人都变得活泛起来,如同一块蒙尘宝玉,洗去铅华,照进了天光。 “顾絮时。”就像现在这样。 楚清姿静静地看他,道:“你来做什么?” 久别重逢,她却越来越疏离了。 顾絮时声音淡漠,只对那通判道:“愣什么,还不上座。” “是是是。”那通判连忙叫人去搬了椅子来,楚清姿却微微抬手,道:“我不坐,等你说完我就回去。” 他眼眸微眯,知晓有一百种法子逼她妥协,半晌,却只是对旁人道:“都下去吧,我和她单独谈谈。” 那知州和通判连忙头也不回地跑出大堂外去,徒剩楚清姿立在堂下,手指微微蜷缩进袖间。 “过来。”他不冷不热地道。 楚清姿伫立原地,想也不想便道:“顾絮时,不管你因什么来,我绝不会再中你的计,你若喜欢这种你追我赶欲擒故纵的戏码,烦请另找他人。” 闻言,顾絮时倏忽嗤笑了声,道:“楚清姿,需要我提醒么,当初是你先招惹我。” 楚清姿心道果然如此,他定然是觉得自己让他觉得失败,所以才不甘心想要让她后悔。于是,她冷下脸来道:“我已经嫁做□□,不会再招惹你了,没有其他事,我回去了。” 她刚要转身离开,门边的两个侍卫便猛地拔出剑来,别在她的颈间。 那剑上的标志,分明是宫里的侍卫! 楚清姿不可置信地回头,却见顾絮时缓缓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水,道:“相府贵节,怎么偏生你不守礼仪,别人没说完话前,你要去哪儿?” 他眸光沉沉,指尖又扣了扣身旁的座位,一字一顿道:“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天怕是在劫难逃,在顾絮时的目光中,坐到了他身侧一桌之隔的椅子上。 从前在家塾时,楚清姿也喜欢这样坐在他身侧,喜欢不厌其烦地找他问书解画,喜欢跟他天南海北的聊天,喜欢偷偷趁他歇息时,在他的桌前搁下几包点心。 莫名的,他自从梦见前世的事情后,他和楚清姿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便越来越清晰,就像是前世的他在拼命提醒给自己什么,顾絮时不喜欢这种感受,可就算刻意不去想,心头也只会更加烦躁不安。 想见到她。 想让她就这么坐在自己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 明明这一切在从前唾手可得,甚至每每都叫他避之不及,心生厌恶。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晚上我还要去施粥。”她低下头,抚平裙上细小的褶皱,没什么情绪地道。 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她盈润白皙的侧脸,微微洇红的唇瓣,似乎吹弹可破。 顾絮时隐晦地从她瘦弱的身子上收回目光,克制自己,不要再多想,道:“不是你写给楚相的信,叫圣上务必尽快赈灾?” 闻言,楚清姿愣了愣。 “所以,圣上指派我来遮州赈灾了。”他淡淡道。 竟然是顾絮时,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在遮州的日子都要和顾絮时一起配合赈灾? “既然是你写的信,想必你最清楚遮州之事,接下来每天到府衙报到。”他甩下这句,便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腰间的折扇,却不小心掉落在地。 在看到上面的青兰云雁时,楚清姿怔了一瞬,猛然抬头看向他,只见顾絮时神色毫无波澜地将那折扇捡起, 眸光微闪,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大堂。 那青兰云雁,是她最爱绣也绣得最好的花样,青兰指她,云雁指的是顾絮时。顾絮时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折扇上图案的寓意。为什么要带这样一把扇子,为什么要来找她,楚清姿呼吸微窒,几乎不敢再想。 利用也好,恨她也罢,她唯独不能忍受顾絮时要以这种方式报复她的感情。 她扪心自问,对顾絮时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半晌,楚清姿颤抖着撑起身来,走到门边。 屋外阴云密布,天空淅淅沥沥地落下小雨,到处湿潮一片,眼前却仿佛闪现出了那日冰天雪地,盖裹四垠的大雪,发麻僵硬的四肢。 好冷。 她必须要跟顾絮时说清楚。 府衙后院,楚清姿立在那侍卫面前,发丝被雨浸透,更显潇淑,低声道:“我要见顾絮时。” 那侍卫眼睛在她脸上转过一圈,心有不忍,道:“回去吧,大人还有公务要忙。” 她忽地自嘲般笑了声。 这一幕,多像前世。 “好。”楚清姿点了点头,道,“好,那便请他忙吧。” 说罢,楚清姿头也不回地离开,眸光冷冽。 可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楚清姿了。 * “小姐,顾絮时没把你怎么样吧?”唤荷焦急地看着她,心疼地给她擦干头发。 楚清姿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现在是皇上派来赈灾的官员。”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顾絮时,但是以前世顾絮时的手段和心计,登上高位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意外。 如果他真的能为遮州百姓做些实事,她也没必要去想办法躲开他。 只是有一点,实在叫她反感。 她不想再跟顾絮时产生任何纠葛了,那把扇子,实在让她坐立难安。 谢淮要是知道肯定会发火,她平常和表哥走得近些,他就一阵冷嘲热讽,心情燥郁,如果谢淮他们从楮州回来,看到她跟着顾絮时赈灾...... 想象一下就知道谢淮会气成什么样。 她得想办法,又能配合顾絮时赈灾,又能躲避开他。 第44章 、弥补 翌日一早。 楚清姿刚梳洗完, 准备带着唤荷去城里施粥,祝府别院门前,却立着几个侍卫。 “楚姑娘, 顾大人说,施粥一事交由给官府, 楚姑娘只要跟着大人配合好赈灾事宜便是。”那侍卫声音冷淡, 透露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 唤荷气愤道:“施粥不就是配合赈灾吗,哪有强征人去帮忙赈灾的?” 那侍卫并不多言, 嘴上继续重复道:“请楚姑娘移步府衙,配合顾大人赈灾。” 唤荷急切的还想再说,楚清姿却抬手打断了她,道:“我去可以, 不过我对遮州灾情也是一知半解, 更不了解百姓, 我表哥是遮州祝家富户,带他去定然能帮得上忙。” 这就是她昨晚想出来的对策,有祝伯辞在场,顾絮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顾大人只要求楚姑娘前去,其他人, 顾大人自有安排。”那侍卫显然丝毫不通人情。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许久, 楚清姿叹了口气,道:“走吧。” 那便趁着这次机会, 好好跟顾絮时说清楚。 跟着那侍卫来到府衙后,楚清姿立在堂下, 静静等着顾絮时来。 “昨天,找我什么事?”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身去,眸光掠过他腰间,昨天那把云雁折扇,已经不见了。 兴许是扔了。 楚清姿敛起神色,答非所问道:“不是要商谈遮州的灾情,说吧。” 顾絮时淡淡地看她一眼,坐在上座,问道:“信上写你表哥祝予臣早有感知遮州将会有洪灾,所以才想出未雨绸缪提前砸河堤的法子和遮州知州商议,被拒绝后,永安侯世子因为看不惯祝予臣,刻意抢功,要挟知州砸河堤。” 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一看就是楚清姿为了掩盖谢淮才编造出来的。 楚清姿面不改色地应下:“是。” “在信中如此抹黑自己的夫君,”他缓缓抬眼,看向楚清姿,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世子并非真心?” 楚清姿冷冷地看他,道:“是或不是,似乎跟赈灾并无关系。” 顾絮时漠然地答她:“怎么没有关系,圣上很看重此事,命我彻查。你若在信中撒谎抹黑,岂不是平白污了世子的名声。” 楚清姿明白,他就是在逼她说出和谢淮并非真心。 “我只是就事论事,世子做错,有何说不得?” 闻言,顾絮时轻笑了声,道:“就事论事,那也就说明,你根本无心维护谢淮。”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嫁进侯府,不过是......为了逃避赐婚圣旨。” 他就是要将楚清姿的伪装全部撕开,要她承认她不过是因为被退婚不得不嫁给谢淮,什么真心人,都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顿了顿,顾絮时沉沉地看她。 楚清姿却莫名笑了声,道:“顾絮时,你在想什么?你真觉得我除了你不会爱上别人?” 话音刚落,顾絮时心头如同被大手狠攥过似的,一阵抽紧。 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她端起茶盏,有条不紊地撇去茶沫,道,“世子虽然顽劣,但是对我极好,这点用不着你担心,我也不是为了污蔑世子名声,只是想要教导世子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他做错了我自然要如实上报朝廷。” “教导,好一个教导。”顾絮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唤她的名字,“楚清姿。” 楚清姿抬眼看他,蹙眉道:“怎么,如果你有话要说,不妨直言,如果你喜欢绕弯子,那恕不奉陪,遮州百姓还在水深火热,我没心思跟你聊这些。” 他忽地起身,立在了楚清姿身前,眸光薄冷:“好,那我开门见山,你会说实话么?” 楚清姿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道:“说,我今日就是来跟你说清楚的。” “前世之事,你都记得,是不是?” 顾絮时蓦然开口,道,“楚清姿,你全都记得,所以那天才去宫里退婚,转嫁谢淮,你知道江南会有水灾,所以提前告诉给祝予臣和谢淮,是不是?”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藉由此将她所有的想法看破。 楚清姿哑然的看他,许久,垂下头去低低道:“不是。” “你撒谎。”顾絮时骤然靠近,掣住她的肩膀,冷冷道:“你什么都记得,你痛恨我,只因为我前世娶了楚涟容为妻,你恨我没有给你名分,所以今生才躲着我。” 分明就是他的人,前世是他困于身边的一个最不上心的女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滔天的悔恨,快要把他的脊梁压垮,每个夜晚都想起这张脸——顾絮时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尽她脸上的惊慌。 “放开。”楚清姿压抑住声音的颤抖,用力推开他,道:“你是不是疯了?顾絮时,世上根本没有重生一说!”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带着些急怒,道:“遮州水患一事,表哥早有察觉,是表哥先命人去砸河堤的,与我何干。至于退亲的事,那是你先要退婚,你让我成了倒贴还被甩开的蠢货,让我相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为什么还要再去找你?” “你觉得,我非你不可?我请你想清楚,嫁给世子,是因为他待我好,而你有半点对我好过吗?” “还有,方才你说娶了楚涟容为妻,我痛恨你不给我名分,”楚清姿缓和下来,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娶了她,我不会痛恨。我真心祝福你们,可好?” 她眼底干干净净,仿佛是真心想要让他离开自己的生命,和谁在一起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顾絮时嗤笑了声,忽地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是谢淮,你明明厌恶他,为什么跟谢淮成亲?” “他给我清清白白的感情,我凭何不和他成亲,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平生到死都不会悔恨吗?”楚清姿眼眶发红,带着不可名说的怒意,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在后悔,我后悔没能早点发现他对我的感情。但是幸好,我来得及弥补。” “以后我们再无瓜葛,我早说过的。别再找我了。”说罢,她侧身避开顾絮时,头也不回提着裙子跑出门外。 她来得及弥补。可是他已经来不及了。 顾絮时怔怔地站着,那些前世的记忆随着楚清姿的话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后悔?我顾絮时平生至此,未尝悔恨。”他曾经这样同楚清姿说。 他字字句句,都没有半点悔意,甚至不曾将目光挪到楚清姿苍白的脸上多看几眼。 那时他自以为心里有广阔河山,有万千书卷,有数不尽的手段可以助他登上权宦顶峰。 却唯独没有楚清姿。 他终于回忆起前生的一切,回忆起顾府的雪地上,倒在他门前的身影。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看,不想,不说,慢慢就会忘。 可在她死后,楚清姿这个名字,随着岁月的漫长,非但没有在他心头消减半分,反而像一团余热的灰烬,被不知从何时而起的火种倏然点燃,逐渐壮大,最终燎原。 他怀念有楚清姿站在身旁的日子,想看她笑吟吟地为他研墨,想看她因为自己对她不理睬暗自吃醋,想看她除了自己外,从不对任何人示好,千万人在她面前,楚清姿的眼里只会有他一个。 清姿。他渐渐开始这样叫她的名字。在心底自言自语似的喊她清姿。 顾絮时终日徘徊在她的墓前,带一壶酒,喝得烂醉,却不敢靠近半步。 见了之后,说些什么呢?他说什么楚清姿也再也不会听到了。 楚清姿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再没有人,再没有人这样对他了。他永远失去了那个眼里只有他的楚清姿。 那汹涌而来的悔恨,如同滔天洪水将他淹没,无法得到片刻的喘息。 徒剩眼泪夺眶而出。 顾絮时紧紧靠在桌边,极致的痛苦喷薄而出,他呼吸沉重急促,只能靠用锐利的刀尖划破血肉,勉强保持清醒。 许久,顾絮时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他空洞地抬头看着房顶,眼前出现的却全都是楚清姿在大雪里的身影。 为什么不肯见她。 为什么不说爱她。 顾絮时闭上眼,心头不断重复着,他得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绝不让清姿离开他。 让清姿回到他身边来,如同以前那般,他会让她做正妻,给她想要的一切,权利地位,他所有都能给。 他必须做点什么。 ——比如,杀了谢淮。 顾絮时撑起身子,揉了揉发昏的额头,想起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一幕。 谢淮提着银枪,阴沉着脸,一枪捅进他的心脏。他守了楚清姿这么多年,今世楚清姿却自请嫁给他做妻。 那本来是他顾家的人,那是他顾家的妻,是他顾絮时的妻! 他必须杀了谢淮。 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楚清姿回来,哪怕后半生她都深恨自己。顾絮时不在乎,只要她回来就好,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哪都别去。 锁在家里,锁在榻上。 第45章 、落款 “我早说过, 我这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我就想找个地方养老,求你行不行, 别再找我了。” “就算把你腿打断了,你也得跟我走。” “你讲不讲理!哪有你这样求医的, 我告诉你你这样我可不治啊!” “来人, 把他腿打断。” “等等!!我真是......我造的什么孽啊,我当年就不该学医!” 谢淮面色淡淡, 端着茶盏,轻轻吹晾,眸光复又落到对面的老者身上,道:“何恭谨, 你不是不清楚我是什么样人, 之前已经对你以礼相待, 我没那么多耐心再等你养好你的胳膊腿。” 何恭谨哭丧着脸,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一拐棍把这人敲死。 行医多年,向来只有他嚣张跋扈的时候,哪有被别人逼着去治病的时候? “行行行, 那你起码等我在这的事忙完了,你也看见了, 我这可是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多少人等着我去救, 我总不能全扔下跟你走吧?”何恭谨指了指门外等候治病的百姓们,说道, “你不是那什么世子吗,实在不行你再找别人啊, 天底下多得是治病救人的好大夫,你别光逮着我一个人欺负啊。” 谢淮身侧的话梅忍无可忍道:“什么叫光逮着你一个人欺负,我们世子也是排队等到现在才来找你的!” “话梅。”谢淮出声打断她,话梅愤愤地忍住火气,扭开头去。 见他们僵持不下,祝予臣出来打圆场道:“待今日看诊结束我们再细谈,先让何大夫看诊吧。” 谢淮沉沉地看他一眼,道:“好,我等你看完诊。” 说罢,谢淮起身走出门外,却正好撞上风尘仆仆赶来的杏仁。 “世子!信送过去后,派来赈灾的人已经到了遮州,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姓顾。” 闻言,谢淮动作猛然一滞,抬眼看他,声音冷得彻骨:“姓顾?” 杏仁额头莫名淌下汗来,道:“是,就是、就是世子想的那个顾。”他不敢直说此人的名字,生怕惹了谢淮不快。 他们这些在京城里常常行走打探消息的,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楚清姿和顾絮时的事情。 “祝予臣。”谢淮冷声道。 被他突然叫了声,祝予臣愣了愣,道:“怎么了?” 谢淮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淡淡道:“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何恭谨么?” 祝予臣自然不知,他只当谢淮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寻大夫。 “这是楚清姿的忙,你帮不帮?”谢淮抬眼看向他,“我现在,必须回遮州。”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将这件事托给祝予臣去办。 祝予臣听明白他的意思,对视上谢淮那双眼,良久,忽地笑了声,道:“就算你不说是表妹的忙,我也会帮。” 他朝谢淮挥了挥手,道:“去吧,这里一切有我,定会把何大夫给你带回去,放心。” 毕竟,他好歹也算被谢淮救过一命,祝予臣早就想找个机会报答。 谢淮凝视他半晌,莫名跟着笑了声,道:“你们家人,还真是一贯的作风,爱装。” 但是他不讨厌。 祝予臣啧了声,刚想反驳,谢淮却已经跟着话梅他们离开了。 他暗自腹诽道,谁爱装了,他们家除了他......呃,难不成是在说清姿? 谢淮真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 遮州祝家别院。 施粥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了祝家的下人去做,楚清姿每日只要一出门就会被那几个侍卫拦住,不得已只能窝在家中。 “小姐,你写什么呢?”唤荷替她磨墨,好奇地看着楚清姿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字画图。 听她发问,楚清姿头也不抬,道:“遮州护城河上游和下游的布局图,那日大水前我去看过,应该用得到。” 包括那遮州知州偷工减料的河段,以及发水的日子和时间,楚清姿一一写明,又附带着写了些关于管控粮价上涨的法子。 直到夜深,楚清姿才终于写完,把信装好递给唤荷道:“去带给遮州府衙的顾絮时,他用得到。” 诚然她现在和顾絮时半点关系都不想牵扯上,但是既然他来遮州赈灾,楚清姿还是要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一做,只要灾情结束,届时桥归桥,路归路,顾絮时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管。 百姓是无辜的。 唤荷去送信,楚清姿揉着额角,头疼得厉害。 冥冥之中她总感觉顾絮时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顾絮时会有前生的记忆,为什么又来纠缠不休? 明明前生至死,顾絮时都没有对她表露过半分的情意。 只要一想起那日见到的云雁折扇,她就心慌难耐。 如果这一世顾絮时偏生不想放过她呢? 前世楚相意外逝世后,顾絮时被皇帝有意提拔,大权在握。虽说有皇帝的原因,可顾絮时的手段也丝毫不容小觑。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而且足够狠心。 如果前世他有意谋.反,说不准他比魏宣帝更适合做那个位子。 如果真到那时,他若是想对付谢淮......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出来,楚清姿脊背发冷,猛地站起身来。 不行,她和谢淮必须做点什么。 但是谢淮根本不像是有心夺权的人,他只想好好护着侯府,皇帝的位子上是谁,他从来不在乎。 楚清姿倏忽想起她娘在嫁人前同她说的话。 “世子虽然性格顽劣些,但你嫁过去后教着些,也能学好。” 如果她教谢淮夺权呢。 楚清姿捂唇惊呼了声,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臣子夺权谋反,是要被著在史书上唾骂千年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不顾谢淮的想法逼他夺权。 正当她心烦意乱时,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小姐。”门外传来唤荷微微发颤的声音。 楚清姿眉头微蹙,打开门道:“怎么了?” 她抬头看去,却见三五个侍卫立在唤荷身后,一道身着淡青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顾、顾大人说有事相商,要当面同你谈谈。”唤荷咬了咬下唇说。 楚清姿看向顾絮时,良久,走出门外,冷声道:“顾絮时,你私自带人闯入我的院子,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了。” 顾絮时眉目淡然,眸光落在她身上,道:“配合公务是你应做的,有什么不合规矩?” “你以权谋私。”楚清姿毫不留情地回道。 他神色微冷,下意识地沉声道:“你写信寄来,我有事要问,怎么以权谋私?楚清姿,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又是这样。 从前每次她做的事情不合顾絮时心意,他总是这么说。 楚清姿,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回忆如尖刀般狠狠插进心脏,楚清姿脸色苍白了瞬,仿佛刹那间回到了前世,她在顾絮时面前永远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满意的人。 她永远做不好,永远不值得他半分眼神。 见她脸色不好,顾絮时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他紧蹙眉宇,问道:“怎么了?” 他想说些什么弥补刚刚的话,可是对上楚清姿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为时已晚。 “有什么话,在这里问吧。”楚清姿轻轻道,她努力平整下起伏的心情,不再去想前世的事。 顾絮时莫名对这样的楚清姿感到烦躁,亦或是对说错话的自己感到后悔。 他明明只是想要借着机会来看她。 仅此而已。 只是想跟她说说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来找你要证物,你信中写遮州知州造河堤偷工减料,被你保留了河堤的证物。”顾絮时道。 楚清姿嗤笑了声,低声道:“顾大人当真尽职尽责,派人来收就可以的事情,定要亲力亲为。” 顾絮时拧起眉头看她,他不喜欢楚清姿这样喊他,哪怕是带着火气叫他顾絮时,都比这样疏离的喊他顾大人要好。 “况且,顾大人若是真的想要,何妨不问一问手底下的人,那证物,我昨天就派人送过去了。”楚清姿冷冷地扔下这句,便要转身回到屋里,“顾大人,门在哪不用我说,请自便。” 闻言,顾絮时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住。 当是时,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怔愣在原地,就连楚清姿也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大胆。 “放手,”楚清姿颇为急切地甩开他,道,“顾大人,我是有夫之妇,是永安侯世子夫人,你此举未免太过逾矩了,唤荷,送客!” 顾絮时松开她的手腕,却只是立在原地,沉沉地看她,道:“楚清姿,你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顿了顿,他靠近了些发颤的楚清姿,将腰间的折扇解下,扔进了楚清姿的怀里,哑声道:“等着,世子夫人。” 说罢,他带着侍卫转身离去。 一阵寒意自脊背缓缓攀上心脏,楚清姿知道,她担心的还是应验了。 她看向手心那把折扇,果不其然就是当时在府衙里看到的青兰云雁扇。 折扇落款赫然写着,絮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柿子回来。 第46章 、床帐【二更】 楚清姿把手伸进水盆, 一遍遍地洗着被顾絮时碰过的地方,半晌,她静静擦掉眼泪, 从桌上抓起折扇放在烛火上点燃。 直到那扇子在眼前渐渐烧成灰烬,直到唤荷小心翼翼地为她递上手帕。 楚清姿接过来, 朝她勉强地笑了笑, 道:“唤荷,你去前厅歇一会, 这里不用伺候了。” “可是小姐......”唤荷怎么忍心把这样的楚清姿一个人扔在房里。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我没事,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闻言,唤荷只好伸出手抱了抱她, 小声道:“小姐, 那我出去, 我就在外面侯着,你有什么事一定叫我。” “好。” 唤荷走后,房内终于空无一人。 楚清姿看着那烧到一半的折扇,那刺目的落款,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受, 她分明不爱顾絮时了,分明已经想清楚了一切, 可是她就是很难过。 为前世那个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自己难过。 原来入顾絮时的青眼这样简单,只要她死了, 顾絮时就会爱上她。 只有她死了,他才会终于明白自己铸成大错, 才会终于想到回来弥补。 顾絮时自己清楚楚清姿绝不会原谅他,所以他不会求楚清姿回来。 他不会妥协, 他只会逼她回到自己身边。 所以无论前世今生,楚清姿和顾絮时,都绝不会有一条相融的道路。 楚清姿掩住唇,用尽全力将哭声压低,她心里压抑了太多委屈,太多悔恨,每次都会被顾絮时生生挑破她尽力包裹自己的网。 他从不在意她是不是会疼。 忽然间,门外传来阵轻扣声。 楚清姿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调整好声音扬声道:“谁?” 门外的身影稍顿片刻,低沉地答道:“你夫君。” 楚清姿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扶着桌站起身来,飞快地跑到门前打开门。 “你...你怎么回来的。”楚清姿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刚想伸出手去,却又怯怯的收回手来。 这只手,被顾絮时碰过。 谢淮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顿了顿,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房里。 楚清姿就这么被他牵着,眼睫低垂,只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谢淮。 很暖和。 她忽地扑过去从身后抱住了谢淮,抱得紧紧的,好像这样驱散顾絮时带来的那丝阴霾般。 被她这样紧紧抱着,谢淮叹了口气,指腹轻轻划过她搓红的手腕上。 “我去杀了他。”谢淮淡淡道,从腰间猛然抽出佩剑来,道,“松手,听话。” 楚清姿仍然紧紧地抱着她,仍然不松开,许久,才小声地说:“谢淮,别去。” “为什么?”如果不是听到顾絮时什么都没对楚清姿做,他恐怕第一时间就是先去了那府衙。 话音刚落,楚清姿轻轻道:“他现在是赈灾官员,你杀了他,遮州百姓怎么办?” 谢淮丝毫不在意道:“杀了他,朝廷会派别人来。” 楚清姿低声道:“可是你杀了他,皇帝就有理由对付你,侯府,侯夫人,我,你都不管了?” “我要杀他,有的是办法。”谢淮心中如同堵住口气般,一剑捅穿了那桌上的折扇。 楚清姿心尖颤了颤,忽地攀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小声道:“还不是时候。” 谢淮微怔,看向她闷声道:“什么时候才能杀?” 他唯恐楚清姿是不忍心杀顾絮时。 楚清姿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回来能不能别总提他。” 见她故意不说,谢淮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能杀?” “世子不想我吗?”楚清姿委屈道。 谢淮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把她打横抱起,扔进床榻里,不容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下道:“问你呢,什么时候让杀?” 只要他想,瞒过皇帝杀个人不是难事,哪怕被发现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楚清姿忽地笑了声,道:“世子能不能对我好点?” 闻言,谢淮手上力道稍轻,低声道:“不想对你好,我为什么这么快赶回来?” 只要见到他,楚清姿心里便踏实了,哪怕就这么靠着他,紧紧地挨在他身边,心里都是暖暖的。 “世子要是想对我好,能不能......抱抱我。”楚清姿小声道。 如同被这句话蛊惑般,谢淮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不做点别的?” 楚清姿默了默,按住了谢淮悄悄掀开她领口的手,道:“不做别的,世子陪我待一会就好。” 只待一会也行。 谢淮啧了声,把鞋袜褪去,抱着楚清姿躺进床榻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看着床帐上曲折的纹路,轻声聊天。 “刚刚为什么哭?”谢淮低声问。 楚清姿以为他没看到所以才没问,没想到谢淮从一开始就看到了。 她往谢淮身边凑近些,道:“因为......太思念世子了。” “骗我?” “没有骗你。”楚清姿轻笑了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我以前对世子太不好了。” “知道就行。以后好好伺候你夫君。” 楚清姿没忍住笑了声。 谢淮从小就喜欢蹬鼻子上脸。 “因为顾絮时么?”谢淮忽然问道。 楚清姿翻过身去,避而不答道:“世子,我不想提他。” “不想提他,还是只不想跟我提。” 谢淮眸光微暗,静静地看向身侧的楚清姿。 “不想跟你提。”她脱口而出。 谢淮咬牙切齿地把她按住,作势要吻上来,却被楚清姿连忙伸手捂住了唇瓣。 “等等,我胡说的。”楚清姿哭笑不得地抵住脸色阴沉的谢淮,赶紧解释道,“世子总怀疑我,我可从来没想过不能跟你提,我就是......” 她只是跟谢淮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么大反应。 “就是什么?” “我就是怕世子一气之下把他给杀了。”楚清姿道,“世子,他现在是赈灾大臣,而且皇帝派毫无根基的顾絮时前来,总比改派一个贪污腐化的大臣来好。” 谢淮何尝不明白,他只是不想再看楚清姿因为顾絮时掉眼泪。 “还不是时机,”楚清姿轻轻碰了碰谢淮的脸侧,试探着道:“如果我求世子做什么,世子一定会做吗?” 谢淮缓缓将目光落到她脸上,嘴角微抽,道:“别再勾引我,有什么就直接说。” 光勾引,又不让他乱碰。 要活活煎熬死他么? 楚清姿干咳了声,道:“世子,顾絮时此人心计很深,如果他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 谢淮挑了挑眉,道:“然后呢?” “世子有没有想过,归根结底,顾絮时是被谁提拔上任的,是谁想要对付你。” 只有解决了那个背后操纵顾絮时的人,才能彻底解决掉顾絮时。楚清姿看得清楚真切,所以才出言告诉谢淮,如果他能想清楚做出点什么,兴许能避开很多不好的结局。 前世她虽然不清楚谢淮和侯府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就是前世谢淮出征带兵打仗,京城所有人都传谢淮这纨绔子弟上了战场必死无疑。 但是,直到楚清姿死前,她都没有听到过边疆战败的消息。以今世她了解的谢淮来看,谢淮很有可能是被皇帝或是其他人算计,被迫上了战场,有人想要在战场置他于死地,可没人想到谢淮真的会打仗,而且打的很好。 楚清姿便想,说不准有她爹在朝中的权势,以及谢淮的敏锐和武才,今世谢淮能做的事情,可能会比前世更多。 听了她的话,谢淮神色微顿,什么都没说,只是忽地吻上来,堵住楚清姿将说未说的话。 呼吸粘连,唇瓣紧贴复又拉开距离,沾染上一片潋滟水光,楚清姿勉强抵住他,被这样的谢淮气笑,道:“世子做什么?不想听我说这些?” 谢淮再次不管不顾地吻上来,轻轻磨咬着她殷红的唇瓣,一遍遍地侵占掠夺掉她没能说出口的话,半晌,才低声道:“楚清姿,在床上,别聊烦人的事,聊点正事。” “你......” 分明她说的才是正事! “我什么我?”谢淮低笑着将她裹进被子里,手掌在她身上轻轻地游移。 “有没有想过我?”他呼吸滚烫,如同夏日柴堆里的火舌,攀附她脖颈而上,吻过她白皙的耳尖,低声诱哄着般发问:“说话,我不在,夫人有没有想我?” 夫人。 被他这么叫,楚清姿浑身都似乎酥麻了片刻。 脸上瞬间红透,楚清姿连忙扣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小声道:“谢淮,你答应过我。” 之前谢淮亲口说过不会强她所难的,如果再不阻止他,怕是今天肯定要过火了。 闻言,谢淮的手猝然顿住,忍了又忍,还是放开了她,嘴上却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现在暂时还不能。”楚清姿笑吟吟地看他。 谢淮一时气闷,翻身回去,只能继续看那床帐上的繁复花纹,以消解被楚清姿招惹出来的火气。 她就是故意的。 胡乱招惹他,又一副可怜模样吊着他。 偏偏他还真吃这一套。 谢淮低骂了声,不知是在骂楚清姿,还是在骂自己。 第47章 、前世【三更】 楚清姿知道他憋闷, 只好软着声哄他,道:“回去之后再说,世子不能只耽于情爱。” “我不耽于情爱我干什么?”谢淮反问她, 一字一顿咬牙道,“我天生就是这副德行, 楚清姿, 我就想要你。” 什么皇权,什么地位, 他全不在乎,哪怕世人都水深火热急待拯救,谢淮一概不管,他只管他的清清。 他就是胸无大志, 在楚清姿嫁给他之前, 他只想自己默默守着她就好, 现在有了她,他就只想能护好楚清姿就好。 “好好。”楚清姿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好顺着他说,“可是世子难道就不想...一点也不想自己坐那个位子么?” 话音刚落,谢淮神色稍顿, 缓缓道:“你......” 见他明白过来自己的意思,楚清姿连忙继续道:“世子, 我知道你有顾虑,可你有没有想过, 有些事早已经注定,就算你尽力避开, 也一定避不过,躲不开, 该来的一定会来。” 就像前世那般,谢淮也从未裸露过锋芒,可想害他的人仍然没有放弃害他。 他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能高枕入眠。 闻言,谢淮头一次用探究的目光看向楚清姿,疑惑发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发生?” 楚清姿登时噎住,她怎么知道,难不成她说从前世死过一回知道的。 这种事...告诉谢淮,他只会匪夷所思,说不准会觉得她疯了。 见她抿唇不答,谢淮微微眯了眯眼,道:“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对他也不能说么? 楚清姿眸光躲闪,心下急乱,刚刚她就不应该一时冲动跟谢淮提起谋反的事,应该从长计议慢慢来...... “你有事情瞒着我。”谢淮神色平静,淡淡道。 他没有问她,而是肯定的说她有事瞒着自己。 半晌,见楚清姿还是不肯开口的样子,谢淮坐起身来,忽然开始有条不紊地脱掉外衣。 楚清姿慌张地问道:“谢淮,你干什么?” “既然你不把我当自己人,那我也不跟你客气。”谢淮自顾自道,垂眼看向她,“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你!”楚清姿咬了咬牙,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错了,我现在就说。” 倒是学会威胁她了。 楚清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被狼崽子盯上似的,低声嘟哝道:“世子就不会换个法子劝我开口吗?” “不会。就会这招。”谢淮懒懒散散地答她,躺在她身边拄着下巴道,“不说实话今天别想下床。” 楚清姿简直想一脚把他踢下去。 “快点。”又开始催她了。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想起顾絮时当时说的话,决定先借用一下他的说法,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们的前世。” 闻言,谢淮眉头微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楚清姿莫名从他的神情看出来他想笑。 楚清姿气闷道:“我是认真说的,世子要是不信那我就不说了。” 谢淮咬了咬唇,忍住笑意,道:“我信,你说。” 他这分明就是没信。 楚清姿揉了揉额头,干脆不管他,自顾自道:“前世你被皇帝派去了边疆打仗,据我所知,那一仗虽然只是邻国挑衅,你带兵去镇压,可是皇帝给你的兵太少,太新,根本就是没练过的兵,这些事也是我偶尔听别人说起才知道的秘辛,也就意味着,皇帝根本就不是想让你去打仗立功。” 越听下去,谢淮的笑意越淡,最后,他敛起神色,低声道:“然后呢?” 楚清姿斟酌片刻,凑近些对他道:“依我推断,皇帝是想要你死在战场上。” 闻言,谢淮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编的像那么回事。” 楚清姿:...... 她气道:“世子不信干嘛要听我说?” 谢淮嗤笑了声,道:“没有不信,你说的这些,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楚清姿愣了愣,这个“他”是指谁,她已经明白了。 “然后呢?”谢淮又问。 楚清姿眨了眨眼,道:“然后什么?我只是提醒一下世子,有备无患,先做好准备,另外......”她又压下声音,小心地凑到他耳边道,“不是我杞人忧天,世子千万小心皇帝,还有顾絮时,他们都不想你能安然无事,但是你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 她的呼吸温热,轻轻洒进他颈间,谢淮心尖发痒,猛地伸手把她拉进怀里,道:“那你呢?” 楚清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连忙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就算有事,我爹那边由我去说。” 她早就怀疑过,她爹为什么会突然意外去世,很显然如果不是突发暴病,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替他人让路。 楚相死后,第一个放心的人,就是皇帝。 她家的权势太大了,虽然朝中有两相,但是她爹毕竟是右相,而且性子耿直,虽有治国之才,但对于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不甚上心。 当然,这也是为何皇帝敢重用楚相的原因。 “我问的是,你梦里的前世,有没有嫁给我?”谢淮轻轻道,似乎声音里有一丝期待。 楚清姿顿时噎住,喉咙里如同哽住一团不上不下的石头般,半晌,才艰难地道:“没有。” 在她沉默的时候,谢淮就已经大概明白了。 他忽地轻笑了声,低声道:“平日里伶牙俐齿,骗我一下不会么?” 楚清姿抿了抿唇,倏然地凑近抱住他,小声道:“不用骗,这辈子不是已经成了世子夫人了吗?” 闻言,谢淮低低笑了声,回抱住她,揉了揉楚清姿的脑袋,道:“那你告诉我,前世嫁给谁了?”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说,“算了,别说了。” 如果不是前世受了委屈,楚清姿怎么会今生今世急急忙忙的去退婚,又怎么会肯答应嫁给他? 他就知道,这世上肯定没有人能比他对楚清姿更好。 不过,反正楚清姿已经嫁给他,已经过去的事情,他不想再听。 楚清姿松了口气,只要谢淮相信了她的话就好,如果谢淮追问前世的事情,楚清姿还真的有点开不了口。 那般难堪的事情,如果告诉给谢淮,简直就像在他面前亲手撕开自己丑陋的伤疤般无地自容。 半晌,她低声嘟哝道:“前世要是世子早点跟我说就好了。” “说什么?” “当然是...当然是来我家下聘了。” “你确定我能进你家家门吗?” “......”楚清姿把脸埋在他怀里,低低道:“对不起,都是我,如果我要是早点发现世子对我好,早点回应,早点看清楚......谢淮,你的手在做什么?”楚清姿忍无可忍地从腰间扯开他的手。 能不能别总是在她说正事的时候乱碰? 谢淮面不改色地认真道:“现在弥补我还来得及。” 真是...... 楚清姿每每看到他这副模样,本来心里生的那点忧伤和愧疚都被冲散了。 谢淮总是如此,没个正形。可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心底总是很安稳。 “前世的事,别再想了。”谢淮忽然道,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楚清姿的脸侧,俯下身去印下一个珍重的吻,“楚清姿,以后都有我,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任何人欠你的账,结下的仇,我都会帮你一一讨回,你只需要每天开心地绣你的破手绢,明白吗?” 什么叫破手绢? 前面的话都尚且算是感人肺腑,越到后面越暴露本性。 楚清姿被他气笑,轻轻道:“我又不是没有用,世子干嘛总是拦着我不让我帮忙?” 闻言,谢淮忽然沉默了瞬,轻轻把脑袋靠在楚清姿的肩上,沉沉地,带着一丝极缓极淡的叹息。 这声叹息,惹得楚清姿心尖微微一颤。离得如此近,似乎能听得到谢淮的心跳。 “以前总是想,如果你嫁给别人,过得不好怎么办。” “他不给你名分怎么办,他刻意冷落你怎么办,他让你独守空房夜半垂泪怎么办。” “他会不会知道你爱吃什么,会不会知道你冬日不耐寒,会不会知道你膝头有旧伤,下了雨会不会给你揉按。” “万一他爱上别人......不要你怎么办。” “你那么蠢,肯定争不过别人。” “我放心不下。” 楚清姿身形僵住,一字一句地听着他的话传进耳朵,鼻尖萦绕着谢淮身上淡淡的气息,还有自肩头喷洒温热的呼吸,一寸寸,一缕缕地钻入她心底。 她怔愣地眨了眨眼,忽然热烫的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从心尖上一股一股地冒出酸涩软痛的抽疼,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听着谢淮在她耳边又轻又缓的声音。 “你若是聪明点,我便早也省心了,可是你偏偏什么都不懂,”谢淮嗤笑了声,又道,“蠢也有蠢的好处,总有人替你操心。” 在谢淮眼里,她该有大好的前途,疼爱她的夫君,温暖的居室,养几盆漂亮却无用的花。 可他又总是想,如果楚清姿可以偶尔想一想他就好了。所以他故意惹皱她的眉,故意相遇时冷嘲热讽,故意绊乱她奔向别人的步伐。 谢淮想,终有一日楚清姿会想起他来的,哪怕是以这种方式。或许是偶然想起从前家塾里那个总讨她不喜的同窗,气得怒骂他几句。 他就这样想着,只盼着楚清姿能过得好。 这是他无论前世今生,唯一渴望的事情。 第48章 、小兔 如果她没有选择谢淮, 谢淮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她不敢想。 他会一直等着楚清姿,会一直守在她身边。哪怕楚清姿根本不知道谢淮对她的情意,哪怕楚清姿从未有过半分对他上心。 总说别人傻, 他又好得到哪去。 “怎么总哭?”谢淮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低声道, “你不用觉得愧疚, 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与你无关。” 楚清姿擦干脸上的眼泪, 抬眼看向谢淮,低声道:“我以后定然会对世子更好的。” 闻言,谢淮险些笑出声,伸手紧紧抱她抱在怀里, 边嘲笑边抱紧:“你是不是蠢啊楚清姿, 我用不着你跟我表忠心。” 怎么有这么傻, 有这样叫人怜惜的人。 这世上,除了她,谢淮再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半晌,楚清姿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小声道:“世子奔波回来, 先歇着吧,我去给你拿晚饭进来。” “嗯。” 谢淮轻轻应了, 待她推开门走后,脸上的笑意微敛, 看向了桌上刺透那柄折扇的佩剑。 剑身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照映出谢淮冷然的眼。 皇帝还是要杀他。既然如此, 他确实该想想自己的前程,而不能总是想后路了。 “杏仁。” 他朝门外喊了声。 很快门扇被轻轻推开, 一道影子飞快潜进来,单膝跪在阴沉着脸色的谢淮面前。 谢淮神色淡然,自言自语般道:“离京数日,师父多有惦念,我不该总教他烦心。” 杏仁默而不答。 许久,谢淮长长抒出一口气,道:“你替我归京,拿着侯府将军令,去见师父。” 话音刚落,杏仁激动地抬眼,语气里竟然掺进几分颤抖:“主子,您终于......” 时隔数年,侯府那几乎蒙尘的将军令,终于要重见天日。 怎能叫他不激动? 谢淮轻叹了声,道:“只是叫师父做好准备,别想太多。” 现在的他,还不能轻举妄动。 从他爹死的那日伊始,太多人盯着他,唯恐他爹替他留了后手。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提过,也从没想过要做些什么。 可是他不能再这样无动于衷。如果楚清姿说的是真的,恐怕等他回京后,就要面对皇帝精心为他布置的陷阱。 必须早做准备。不止为了侯府,还为了楚清姿。 杏仁连忙领命退了出去,消匿在昏沉的夜色里。 谢淮懒散地倚在窗边,看天边那轮弯月,盈白柔润,却让人心底发寒。 快要入秋,夜愈发冷清,等他回去,京城也该变天了。 * 翌日。顾絮时正翻看着遮州近年来修河堤的案录,府衙门边的侍卫忽地慌慌张张地赶了进来。 “怎么了?”顾絮时眉头紧蹙,他向来不喜在公务时被人打扰。 侍卫咽了咽口水,强打起精神,道:“大人,永、永安侯世子爷来了!” 话音刚落,那侍卫便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顾絮时登时搁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去,正对上谢淮冷冷的目光。 “昨日,听闻你带人去见我夫人?”谢淮声音淡淡,缓缓踏进门槛内,腰间的佩剑泛着冷光,他没带剑鞘。 顾絮时眼眸微眯,同样无所动容地淡声道:“我奉命赈灾,去寻证物,世子有什么异议?” 谢淮嗤笑了声,早料到他有话搪塞,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进堂内,面色沉如死水:“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顾絮时目光落在他的剑上,似乎轻笑了声,道:“你杀我简单,但能不能杀,不是你说了算。” 闻言,谢淮漠然地垂眼,毫不犹豫地一剑捅穿了顾絮时执着毛笔的右手,将他死死钉在桌上。 那只曾经碰过楚清姿的手。 手背被生生钉穿,顾絮时痛到几乎险些喊出声来,他强忍住心中滔天的恨意,只能低低地喘息,额头冒出细汗。 谢淮微微笑了声,脸上却毫无笑意:“杀不了,不代表我什么也不能做。” 顿了顿,他猛然将剑抽出,桌上的遮州案录瞬间被喷溅出来的鲜血染红洇透。 顾絮时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恨恨地看他。 欣赏完他脸上的痛苦,谢淮心中的郁气稍减半分,仍有心情落座在顾絮时身旁,为自己斟上一杯热茶,低声道:“如果再让我知道你靠近她半步,谁也护不了你,今日是最后通牒,明白么?” 他名声早就烂透了,杀个人不过是让他本就不光彩的名声更叫人惊惧几分。 顾絮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忍下那几乎令他颤抖的痛楚,冷笑出声:“好歹同窗几载,我是什么人世子心知肚明,这些话没必要对我说,倒不如......对楚清姿说。” 谢淮端茶的手微顿,垂眼看向他,道:“你不会真以为你在她那还有几分地位吧?” 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嗤笑了声,随后缓缓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顾絮时,你比我清楚。” 顾絮时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只眼睁睁看着谢淮叹息一声,道:“我不杀你根本不是她不让我杀,更不是她对你心软,看到你这么自作多情,我都替她恶心。” “她对你,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谢淮轻啧了声,似是感慨道,“昨日还说要好好弥补我,顾絮时,真是多谢你把她恶心成这样,才让她越发对我好。” 半晌,他看着顾絮时铁青的脸色,心满意足地起身道:“既然要配合赈灾,那往后每日我都会过来替你帮忙,你且侯着吧。” 说罢,谢淮从衣襟里取出块绣着云雁的手帕,那是他提亲那日,从楚清姿手里抢来的。 他轻轻用手帕把佩剑上的血迹抹去,扔在了桌上,淡淡道:“绣得再好,脏了后,该扔还是得扔。” 顾絮时眸光紧紧盯着那沾满鲜血的手帕,上面的云雁针脚分明是出自楚清姿的手法。 “走了,不用送。”谢淮饶有兴致地同他挥手告别。 待他离开,顾絮时沉默良久,缓缓伸出被捅穿深可见骨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无比珍重地将那帕子收进怀里。 这是......楚清姿绣给他的,曾经无数次她都送过这样的帕子,可他从未多停留过一眼。 这本是送给他的,她怎么能把要送给他的东西送给谢淮? 她怎么能这么做? 心口的痛楚,几乎快要盖过那鲜血淋漓的手掌。 楚清姿不会再看他了,也不会再对他心软了。 从未有一刻,顾絮时像现在这般陷入无尽的绝望里。 无论他怎么做,怎么挽回,都不可能再得到她半分眼神。 * 当初被谢淮救下的小兔,现在早已活蹦乱跳,楚清姿和唤荷凑在一起喂它吃菜叶,忽地听到身后传来阵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不知从哪晃荡回来的谢淮,腰间挂着把没有插剑鞘的剑,奇怪道:“世子去哪儿了?” 谢淮摸了摸鼻尖,故作随意道:“去外面逛了逛,有事?” “外面?”楚清姿缓缓起身,微微眯了眯眼,道:“世子提着剑逛街,去吓唬谁呢?” 闻言,谢淮不着痕迹地错开她的目光,把剑解下扔在旁边的石桌上,低声道:“没有,就是逛街。” 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楚清姿无奈地看他,走到他身侧,轻声道:“世子去府衙里找顾絮时了?” 谢淮并不看她,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看着石桌上的棋盘,好似真的在沉思下一步该怎么走似的,半晌,才在楚清姿沉下来的声音中不得已开口:“我没杀他。” 闻言,楚清姿轻叹了口气,就猜到他肯定不会真的忍下这口气,见他低着头不看自己,楚清姿哭笑不得地道:“世子瞒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 话音一落,谢淮抬眼看向她,说道:“我把他的手捅穿了,本来是打算断他一只手,我已经忍住了。” “好好。”楚清姿连忙道,“世子做得对,世子做得太好了,真是帮我出了一口恶气,清姿分外感激,下次世子应该直接把他杀了才是。” 谢淮嘴角微抽,瞥了她一眼,道:“你说得好假。” “知道你还去?”楚清姿轻轻道,“万一他抓着把柄要害你怎么办?” “他碰我夫人,我管他要怎么害我,不杀他已经是我大发慈悲。”谢淮在棋桌上落下一子,眸目光忽而落到墙角那兔子身上,没话找话地转移话题道,“这傻兔子怎么还活着。” 楚清姿转过身去,把小兔捧到谢淮面前,笑吟吟道:“当然是因为我和唤荷喂养得好,你看看,白白胖胖的。” 小兔在谢淮面前扑腾两下,看起来还真是被养得不错,谢淮若有所思地嘟哝道:“烤了吃应该还不错。” “你敢。”楚清姿赶紧把小兔递给身旁的唤荷,警惕地看他,说:“不许再打小白的主意。” 小白? 谢淮没忍住嗤笑出声,道:“你怎么还给兔子起名?傻不傻?” 闻言,楚清姿咬了咬牙,毫不示弱地反呛道:“世子还给鹦鹉画眉起名呢,鹦鹉叫初一,两只画眉一只叫清明,还有只叫子......” 等等。 楚清姿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怔住,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顿了许久,眼前的谢淮显然也明白过来,干咳了声,神色躲闪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先走了。” “等等。”楚清姿不可思议地喊住他,反应许久,才强忍住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着身形僵硬的谢淮,抿了抿唇道:“世子,你这名字,倒是起得比我好啊。” 初一,清明,子秋。 单取一字,那不就是—— 楚,清,姿。 怎么有这么......谢淮他是小孩吗? 楚清姿忍俊不禁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人选【二更】 谢淮磨了磨牙, 半晌,颇为无奈地转身,看向显然憋不住笑意的楚清姿, 道:“那是...幼时不经事起的,好笑吗?” 幼时不经事, 那得是多早就对她起了心思, 楚清姿略一回忆,好似很早之前就见到他天天提着鸟笼乱逛。 “那世子可真是用心良苦。”楚清姿意有所指地靠近他些, 用只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十三四岁就情窦初开,世子还真是早慧。” 谢淮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她是逮住了机会故意嘲讽回来, 忽地伸手扣住她的腰, 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你勾引我在先。” “你胡说。”楚清姿不轻不重地掐他一下, 道:“那么早就惦记我,谢淮,你喜欢人的方式就是变着法子气死我是吧?” 明明十几岁就喜欢她,偏偏每次见面遇到都要百般欺负她。 害她很长时间都以为自己是怎么招惹了谢淮不爽。 “楚清姿......”碍于唤荷还在旁边,谢淮又不能直接堵上这张频翻旧账的小嘴, 只得低声道,“再多说半句, 我可不确定自己恼羞成怒会做出点什么事来。” 闻言,楚清姿瞪了他一眼, 道:“世子又威胁我。” “对,就是威胁你。”他明晃晃地承认下来, 毫不顾忌地捏了捏她的脸,淡声道:“早点去收拾东西, 等你表哥把人带回来我们就启程归京。” 楚清姿愣了愣,问道:“世子是说,表哥这几日就回来?” 谢淮沉吟片刻,道:“那混账大夫不多事的话,明日就该到了。” 混账大夫......听起来他倒是很熟悉那名医的作风。 楚清姿点点头,刚要转身进房间收拾东西,却又被谢淮喊住。 “对了,还有一事。”谢淮声音稍顿,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归京之后,皇帝派人进了侯府。” 楚清姿猛地抬头,道:“世子早就知道?” “嗯,”谢淮点了点头,道,“该是我们出发后几日,宫里的眼线便进了侯府,回去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楚清姿自然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世子尽管泼我茶水便是。” “......” 还在记仇。 谢淮被她气笑,道:“那次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我让你泼回来?” 楚清姿轻咳了声,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又不跟世子一样,要想瞒过眼线还不容易,世子只要跟平常一样气着我,谁也看不出来。” 谢淮:...... 本想回敬几句,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谢淮无奈地看向抱着兔子美滋滋走进房内收拾东西的楚清姿。 罢了,让她三分又何妨?他轻笑了声。 房内。 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好,各式各样的玩意儿被楚清姿统一倒出来搁在桌上。 “早跟世子说过不用带这么多打猎的东西,”楚清姿一边数落一边帮他收拾,“那弓箭除了来时用了用,到这半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不是打了山鸡?”谢淮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她忙上忙下的背影,都说了他自己收拾就行,偏偏楚清姿闲不住,非要自己收拾行李。 一边收拾还要一边说他。 “你该庆幸大水没把你这些物件全冲走,不,你该庆幸唤荷走前惦记着你的东西。” “嗯,替我多谢你的小丫头。”谢淮稍显敷衍地答道,扯起件楚清姿的外衣盖在脸上,试图躲开楚清姿的絮叨,淡淡的青兰气息,一点点包裹住他,竟无端生了困意。 楚清姿发觉他不出声,走上前去,掀开自己的衣服,道:“世子莫不是嫌我烦了?” “没有。”谢淮起身搂住她的腰,低声道:“好景难长,回去之后,恐怕就不能这样听你念叨了。” 楚清姿顿了顿,伸出手去托住他的脸碰了碰。 他闭了闭眼,将额头轻轻靠在楚清姿身上,低声唤她道:“清清。” “嗯?”楚清姿柔声应下。 “回京之后,很多事都会变。”谢淮似是早有预知般,低声道:“?果要造反......” 楚清姿身形微滞,屏气凝神,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说。 “我唯恐我护不好你。”造反要流太多的血,死太多的人,说不准某日就是谁的血染红了京城的宫墙。 ?果他毫无牵挂,自然做什么都无所谓,可他生来就不似顾絮时那般狠绝无情,所有人都能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若是楚清姿和他的关系被人利用,害她因自己而死,谢淮这辈子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我,”谢淮颇为艰难地开口,沉沉道,“不适合,也并不想称帝。” 太多人想把他推上那个位子,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对皇帝虎视眈眈的人更是随着皇帝的年老愈发多了,除了师父外,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他动手。就连他娘,都因着他毫无夺位之心险些要跟他断绝来往。 他不想。当初他爹是为了护下这狗皇帝才死的,只为了护住侯府上下,难不成他要亲手把皇帝杀了,再把整个侯府陷入争权夺位的漩涡中? 那他爹当年,岂不是白白死了? 闻言,楚清姿沉默下来,知道他说的没错。 相比之下,谢淮根本不似帝王那般心狠手辣,他天生就是将才,而不该被卷进帝王之家。 ?果谢淮变成顾絮时那般冷情冷血,那还是她心中想要的那个肆无忌惮意气风发的赤诚少年么? 她不能因自己的想法,逼谢淮去做他不愿的事情。 “嗯......”楚清姿思酌片刻,轻声道,“世子说的没错,只是那位子,你不坐迟早也会换人坐,永远都会有人忌惮你。” 谢淮缓缓抬头,看向她道:“难道你想做皇后?还是喜欢帮我管理后宫?” “...不想,世子纳妾还不?把我休了再娶。”楚清姿才不可能跟任何人分享夫君。 这可是她用前世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顶好顶好的夫君。 谢淮就知道她不愿意,他也不愿意。 “那叫谁来做好呢?”楚清姿悄声问他,好像他们真能做成似的。 这件事,谢淮也想过许久,只是迄今为止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表哥呢?”她忽地低声道。 谢淮垂眼看她,道:“你表哥跟你一个样,还不?我呢。” 骂祝予臣还不忘捎上她,楚清姿哭笑不得地道:“表哥虽然平日里性格直爽些,但他可是有治国之才的,而且我表哥绝不冷血,心系百姓,从谏?流,是个顶好的人选。” “你说好就好?”空气里微酸了片刻。 楚清姿清了清嗓子,道:“那依世子觉得呢?” “暂时先走一步看一步。”谢淮轻轻道,“想办法牵制住皇帝,让他对付我之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动,其他之事,等我想好人选再说。” 这样恐怕也是不得已的法子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阵阵的脚步声。 “谁?没事就退下。”谢淮和楚清姿对视一眼,她点了点头,默然噤声。 门外传来道熟悉的声音,竟然是祝予臣:“世子就这么对待帮你请大夫回来的人,请我吃闭门羹?快开门。” 谢淮和楚清姿低骂了他一声:“你表哥,你去开门。” 楚清姿连忙起身,打开门,道:“表哥你回来了?怎么不先歇下,快进来喝杯水。” 祝予臣见着她,余光又看到了榻上躺进满是楚清姿衣服里的谢淮,脸上微僵,道:“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他嘴上说着,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 楚清姿奇怪道:“表哥说什么呢,这有什么不是时候,我们正收拾行李呢。” “哦......没打扰到你们就行。”祝予臣擦了把额头的汗,见到谢淮朝他挑了挑眉。 这祝予臣,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亏他还是个读书人。 谢淮嗤笑一声,起身道:“人带回来了?” 祝予臣点点头道:“幸不辱命,我们连夜赶来,何大夫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也亏是遮州和楮州相隔不远,不然这何大夫非得拖到猴年马月才肯动身。 闻言,楚清姿欣喜道:“在前厅?有劳表哥了,表哥先和世子喝茶,我去招待大夫。”说罢,不等祝予臣回答,她便提起裙摆和唤荷赶去了前厅。 徒剩祝予臣和谢淮面面相觑。 “看什么?”谢淮不耐烦地道。 祝予臣干咳了声,摸了摸脸,道:“我还当世子当时嘱托我帮忙,是把我当成了朋友看待。” 怎么回来后还是这么副嫌弃他的模样,明明他都已经不计前嫌了。 谢淮默了瞬,道:“别自作多情,只因为你是楚清姿的表哥而已。” “嗯。”祝予臣笑了笑道,“这个何大夫还真是脾气硬得很,劝了许久才肯跟我动身回来,幸好我有些嘴上本事。” 他当江南御史多年,惯会威逼利诱那一套。 何恭谨此人,就连谢淮亲口去寻他,他都敢拒而不从,没成想祝予臣真能把何恭谨给劝服。 这些文臣,嘴皮子功夫确实比武将厉害。 他说了一半,就见谢淮忽然起身,扯开了门扉,“没别的事就出去吧。”他淡淡道。 祝予臣僵了片刻,眸光微微黯淡了些,点点头。 转身要离开时,却又忽地顿住脚步,低声看向谢淮道:“世子不必?此,我是真心想要结交。” 谢淮无情地踹他一脚,把他踢出了门外,道:“别恶心我。” “谢淮,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结交,从前确实是我对你偏见至深,但是自从我发现你并非传言中那般纨绔后,我就已经自惭形秽......” 祝予臣踉跄着站稳,不甘心道。 “闭嘴,”谢淮打断他,道,“再说这种恶心我的话,我一剑捅了你。” “你就是捅了我,今天我也得把话说完......” 半晌,谢淮无奈地低骂道:“你他妈怎么跟楚清姿一模一样。” 他服了,他服了他们这一家人了。 谢淮妥协道:“怎么,祝大人,你非要跟我桃园结义才肯放过我?”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自然地道,“行,都行,我承认,嘱托你帮忙是信任你,可以了?” “可、可以了...”顿了顿,对上祝予臣那双愕然的眼,谢淮莫名想起楚清姿的话来,恶劣地想道,若是真像楚清姿说的那般,把这个蠢货扶持上去,大魏不知会是副什么光景。 他还真有些...期待。 第50章 、宫女【三更】 谢淮说完, 便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 只剩下祝予臣呆滞地立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这什么怪性情。祝予臣活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这种人, 想了许久,他自己也跟着笑了声。 刚刚的话, 好像是有点恶心到了谢淮, 但那可都是他发自肺腑之言。 祝予臣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幸亏楚清姿不在, 否则被谢淮踹出来也未免太丢脸了些。 不过,能跟谢淮这样的人结交,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祝予臣拍去身上的尘土,赶去前厅。 还没踏进前厅, 就听见那何大夫气势汹汹地骂人:“什么?我还当只是到遮州来一趟便是, 怎么还要去京城?我不去, 你们爱找谁找谁,我现在就要回楮州!” 完了,这人定是看着他表妹好欺负,故意欺负于她。 祝予臣眉头紧皱,刚要扬声说话, 却听楚清姿声音婉转,低声道:“都说医者仁心, 想必何大夫也是位心善之人,我知道, 你急忙要回楮州是为了救人,担心楮州会发瘟疫, 对不对?” 祝予臣脚步微顿,在门外站定, 听着楚清姿和那何恭谨说话。 被这么柔声细语地发问,何恭谨满腔的火气都弱了些,只是仍不耐烦道:“你知道就好,那什么世子,还有那个祝什么玩意,实在是不通人情,没有人性!非要将我掳了来帮他们治病,那楮州百姓都放着不管了?” 楚清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何大夫说的是,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周,待明日我便差人把你送回去。” “啊?你......你真把我送回去?”何恭谨忽然哑了声。 “嗯。”楚清姿点头应下,道,“何大夫慈心仁厚,心系天下,乃是好事一桩,我不该因一己之私强留大夫。”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那何恭谨道:“若是大夫急切,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带你回去。” 楚清姿眼神真诚,看得何恭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妮子,竟然还真信了。 何恭谨磨了磨后槽牙,眼睛滚了一圈,道:“其实,其实我早就在来之前配好了药,那边有我徒弟坐镇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我这千里迢迢过来......” 楚清姿轻笑了声,道:“大夫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都轻快。” 何恭谨讪讪地看向她,道:“我看诊可不是轻易就给人看的。” 楚清姿颔首,十分干脆地道:“大夫要钱,还是要物?” 他嘿嘿笑了声,低声道:“丫头,你比他们上道,我听说祝家是这遮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最为富庶的大户,看诊费想必不会亏待于我,只是,我还有件东西想要。” 既要钱,又要物,这何恭谨倒是有几分意思。 “大夫尽管开口。”楚清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却听那何恭谨凑近了些,道:“我想...我想要一块宫中令牌。” 楚清姿微微一怔,道:“大夫要宫中令牌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何恭谨不耐烦道,“你就说给不给吧。” 闻言,楚清姿脸色倏忽沉下来,道:“何大夫,若你是意图要进宫行窃,那这令牌我怎么给你?怪罪下来,难不成要我替你担着?” “你...你跟那姓谢的怎么都说变脸就变脸。”何恭谨竟然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的声音给猝然吓住,缓了缓,才道:“他也是这么说的,若是你们不给,这病我也不看了。”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为了宫中安全,想必我得把此事报给圣上知道,有位好大夫天天惦记着从哪偷块令牌进宫,让圣上替我定夺吧。” “嘿你这丫头!”何恭谨气得简直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怎么有这种落井下石的臭丫头? 半晌,他只得闷声道:“我...我有难言之隐。” 楚清姿微微一愣,道:“什么难言之隐?” 何恭谨叹息了声,道:“那是数年前的事了......” 很多年前,京城流行起一种怪病,名唤烂舌头,他行医向来是以治病救人为首位,于是便想也不想地开始苦苦寻找救命的药,最后才发现原来那病根本不是别人所传言的从口中传入,而是靠呼吸传染。 他辛辛苦苦寻药,本以为以自己的本事,找到解药不过是时间问题,却没成想他自己也染上了这可怖的怪病。 舌尖溃烂那日,他险些疯魔。一日之间,所有人都恐惧的离他而去,生怕被传染上这怪病。 他什么都没有了,医馆门庭冷落,再不会有人找他看病。 何恭谨心灰意冷,好像天都塌了,觉着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便也顾不得他人的死活,他想着不如找个枯井,跳进去死了留个干净的全尸更好。却在宫外的井边偶遇了一个身形胖乎乎的宫女,那宫女因做错事,竟被宫里的娘娘罚去宫外挑水八百担,挑完才能回宫。 他毫无表情地对那宫女道:“别挑了,等我跳了井,你回去跟宫里的娘娘说水井脏了便是。” 那宫女颤颤巍巍地看着他,轻轻道:“你跳了井,娘娘还会罚我去做更重的活。能不能别跳,或者,死远点?” 何恭谨登时沉默,心道这宫女真不会说话,怪不得被罚。他懒得跟她争辩,刚要跳进井里,却被宫女猛然扑上来——人没掉井里,腿被那体型壮硕的宫女压断了。 他气得直骂晦气,这下想跳井也得能爬进去才行。 谁料那宫女自那以后,竟然百般阻拦他跳井,甚至每日给他送来吃食点心,半点不害怕他身上的怪病。 他们渐渐互生情愫,一个夜晚,那宫女对他道:“其实我也早不想活了,这宫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跟你一起跳井。” 何恭谨没有答她,先不说她的体型不一定能钻进井里,其次他就算不跳井也是要死的人,何必拉着别人一起死? 那宫女却不管不顾地吻住了他。 何恭谨震惊地无以复加,他气急败坏地把那宫女骂跑,以为自己把她害了。 因为当时全京城都在传言,烂舌头病乃是从口舌相传。 宫女流着泪跑走,何恭谨绝望又后悔,他不该拖累别人,应该早死才是,他闭上眼躺进井边的杂草堆等死。 他以为那宫女再也不会来了。 可没成想,两日后,他饥肠辘辘地两眼发昏,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盘小点心。 “吃吧。”那宫女竟然回来了,似是还带着些不情愿,心情委屈着。 何恭谨疲惫难当,他不知如何面对她,却在她开口时,猝然愣住。 “你舌头怎么没烂?” “你这人,我给你带吃食,你还诅咒我得病?” 何恭谨不可置信地爬起来,反反复复地看着她的舌尖,喃喃自语般道:“不可能,若非从舌尖而入,舌头为什么会烂,那只有......”他眼前微微放出亮光,拼命地爬起来,失神般道:“咽鼻相连,这病是自鼻腔而入的!” 那宫女见他疯疯癫癫地爬起来,被吓了一跳,似乎说了什么,可何恭谨全然没能听见,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他顾自地爬回自己的医馆里,抓药配药,终于成功找到了治疗烂舌头病的药物。 再然后,他成了全京城口口相传的名医。 可他再回到那口井旁时,已经再没有那宫女的身影了。 他枯坐在井边等待,却在许久之后等到前来打水的太监,那太监道,那宫女八成是因着从御膳房偷点心,被罚打断了腿,往后都不能来打水了。 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没人知道她是生是死。 何恭谨后悔莫及,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当日为什么没能回头看她一眼?为什么不多跟她说几句话?那宫女成了他终生难圆的夙愿。 如今,他只是想要再见一见那宫女,哪怕只有副令牌能叫他进去见一见她,找一找她也好。 听他颇为悲凉地讲完,楚清姿神色微顿,低声道:“大夫,清姿方才多有得罪,请大夫原谅,宫中令牌并不是我们想得便能得到,但如若只是想进宫寻人,这一点,我还是能帮上一二的。” 何恭谨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我们没有互通过姓名,我就是想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我垂垂老矣,她肯定也认不出我了,可我想把她带出宫,我......想弥补。” 楚清姿轻轻道:“大夫放心,能帮的忙,我和世子定然竭尽全力帮大夫。” 闻言,那何大夫垂下头,道:“若真能如此,我也定然会全力治病救人。你放心,我如今的医术早已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咳疾我深有造诣。” 这何大夫,还算是个性情中人,楚清姿轻笑了声,道:“好,那我们明日就归京。” “嗯。” 祝予臣见楚清姿自己解决了那何大夫,放心地踏步进来,道:“表妹。” 楚清姿抬眼看他,问道:“表哥,怎么了?” “我打算跟你们一起进京。”祝予臣淡淡道,“江南的事情牵扯太多,我想去御史台一趟。” “好。” “不行!” 楚清姿和何恭谨同时发声。 何恭谨带着未消解的火气道:“你这当官还监察别人呢,你自己就威胁百姓!” 祝予臣默了片刻,道:“看来,我还是得跟知州他们商议一番,何大夫平日里可没少从富商身上刮油水,卖的草药,可是比同行不知贵上多少倍。” “我,我那是劫富济贫!!” “哎,那何大夫且到大牢里济贫吧。” “你!!” 这个祝予臣,和那个谢淮,简直每一个好东西,除了眼前这个丫头还顺眼点,何恭谨觉着自己跟他们一起进京,估摸着半路就得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医学常识,病是虚构的求别骂太狠(轻轻跪下) 第51章 、太医 翌日, 祝予臣备好船只,又跟舅母和祝伯辞交代好家中事宜,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和楚清姿他们一起去京城。 “表妹, 你们行李都备好了么?”祝予臣兴高采烈地走进前厅,却见谢淮分外不耐地看向他, 手不知搭在楚清姿的腰间做什么。 这个祝予臣, 怎么每次都那么会挑时候打断他? 故意的是吧? 楚清姿面色微红,连忙扯开谢淮的手, 道:“准备好了,都在房?,我现在就叫核桃他们把行李搬上船。” 祝予臣明白过来他们刚刚在做什么,脸上跟着红了阵, 颇为尴尬地抿唇道:“我也准备好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们?”谢淮神色微滞, 抬眼看向祝予臣道,“谁跟你我们,你去做什么?” 祝予臣轻笑了声,道:“昨日光顾着收拾东西,还没来得及跟世子说, 我打算跟你们一起回京城,去御史台一趟。” 话音刚落, 谢淮脸色陡然黑下来,分外嫌弃道:“你自己去。” “世子。”楚清姿轻咳一声, 道,“表哥给我们准备船只忙上忙下, 理应跟我们一起回京。” 闻言,祝予臣附和道:“对, 更何况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世子莫不是故意针对我?” “你才看出来?”谢淮毫不犹豫地答道。 “世子。”楚清姿无奈地喊他,道,“世子若是如此,那我跟表哥一起回去,世子先带何大夫回去吧。” 谢淮:? 见他还想再说什么,楚清姿赶紧道:“表哥我们快去收拾东西吧,别误了时辰。” “好,表妹我帮你!”祝予臣高兴地道。 他们俩倒是一唱一和。谢淮一把扯住要离开的楚清姿,咬牙道:“行,让他去,行了?” 楚清姿笑吟吟地看他,道:“我就知道世子最是善解人意,心胸宽广,那我先去和表哥他们搬行李,世子歇着就成。” 明知她是故意说些好话,可谢淮偏偏吃这一套,闻言低声道:“我跟你去,用不着祝予臣。” 楚清姿应声下来,还不忘小声对谢淮夸赞一番,道:“世子真是贴心,能嫁给世子清姿真是三生有幸......” “...你知道就好。” 楚清姿的嘴,气人的时候能气死人,嘴甜的时候又真甜。 谢淮眸光落在她笑意盈盈的唇角,不着痕迹地掠过——想咬一口。 看看是不是真的甜。 * 一路安稳,虽说四处都有水患,但好在跟前世一样,除了楮州外,江南其他地方的雨势渐歇,想必很快就会彻底放晴。 回京路上,他们还不忘去之前的茶摊看看,听说那茶摊现在生意好了,不知从哪发了笔小财,雇了猎户去山上打猎,摊子也能吃上肉了。 那笔小财,估摸着就是谢淮当时叫核桃扔给他的钱袋子,?面好说也得有不少钱。 好大方的世子爷,银子不要钱似的往外扔。楚清姿拿这事揶揄谢淮许久,最后被某人半夜潜进马车好好报复了通,才再不敢取笑他。 归京之路,似乎比离京之路更快。 进京当日,谢淮还分外不情愿地找各种借口多留在附近的客栈许久,概因回了侯府后,怕是想要亲密些也要避开人了。 “世子这是近乡情怯了?”楚清姿?在乎侯府门前,看着踟蹰不前的谢淮无奈道。 谢淮向来不喜欢回家,侯府对他而言意味着冰冷,意味着责骂和冷眼。 半晌,他才低低道:“你先进去吧,帮我去看看娘,我跟祝予臣去御史台。” 宁肯跟她表哥在一块都不愿回家。 无奈之下,楚清姿只好先带着行李进府。甫一进门,就听见阵阵的哭闹声。 这是又怎么了? 她和唤荷对视一眼,都心有灵犀的顿住了脚步,对小核桃道:“核桃,偷偷去听听发生什么事了。” 核桃连忙应声,静手静脚地摸去了前厅。 不一会儿,核桃兴奋地赶回来,手舞足蹈地形容着:“大小姐在前厅?跟二夫人哭呢,说是有个狐媚子跟她抢相中的男人,还说什么一定要二夫人做主,她非要做正妻不可!” 闻言,楚清姿立刻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她轻轻对唤荷道:“进去之后她少不得要迁怒我,你把行李先收拾回屋,我先去佛堂那边见过侯夫人。” 狐媚子抢男人,还能是哪个狐媚子,自然是楚清姿早早为她准备好的好姐妹,楚涟容。看来当初她和谢淮临走前演的那出戏果真起了效,估摸着该是楚相最后决定让楚涟容嫁去兵部尚书府,所以才叫她去参加赏桃宴,正好撞上了同样蓄谋已久想要嫁进兵部尚书府的谢颜。 两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也不知道闹出了什么笑话,才惹得谢颜在家?又哭又闹。 还是等谢颜发完了脾气,她再去前厅凑热闹。 这样想着,楚清姿便带着江南特产的糕点茶叶,先赶去了佛堂。 她敲了敲门,许久,佛堂的门被人打开,开门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张脸。 “你是谁?”竟是个男人。 楚清姿微微愣了愣,道:“我是世子夫人,来找侯夫人。” 那男人闻言,神色微顿,眸光在楚清姿的脸上不轻不重地看了眼,道:“进来吧,侯夫人刚吃过药,在诵经。” 他眉眼贵气,丝毫不像是府?的下人,楚清姿也从没见过他,开门时手指纤长如玉,更不似做过活的人。 “你是......”楚清姿随他走进佛堂,低声问道。 那人身形微滞,随后言简意赅地答道:“太医。” 太医。 宫?的太医,难道这就是谢淮口中所说的皇帝派进侯府的眼线? 她正琢磨着,却见蒲团上的侯夫人缓缓回头看向她,没有出声,只是伸手点了点身旁的蒲团,示意她跪到她身边。 楚清姿自然照做,把带来的东西搁在小桌上,便轻轻跪在了侯夫人的身旁。 那太医的眼睛从始至终便未从楚清姿身上离开过。 许久,侯夫人淡淡开口:“怎么就你来了?”那不孝子呢? 楚清姿干咳了声,故意敛起神色,做出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道:“世子回京路上与我吵了架,不愿同我一起回来。” “吵架?”侯夫人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楚清姿的脸上,轻轻嗤了声。 楚清姿以为她要揭穿自己的话,却没成想侯夫人低骂道:“我早说过他厌恶你,你又何必上赶着讨好?要不要脸!” ...... 看来侯夫人比她还入戏几分。 楚清姿避开那太医的目光,故作委屈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道:“可是...哪有世子这样的人,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根本从没把我当过一回事!” 侯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活该,就是哭死他都不会心疼你的,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回京之后都不来看我,怕是我老死在佛堂他都不会管,我当初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 楚清姿:......后面几句怎么越听越像侯夫人的真心话。 顿了顿,侯夫人起身,睨了一眼那太医,冷冷道:“药也吃过了,病也看过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喜欢窥听别人家的丑事?” 楚清姿回头看过去,只见那太医眉目淡淡,从小榻上起身,收拾好自己的医箱,便默默走了出去。 连句告退都没说。看来这就是皇帝派来监视的眼线无疑了,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待他走后,侯夫人才瞥向还跪在蒲团上直勾勾盯着她的楚清姿,道:“怎么,你也想出去?” 楚清姿笑吟吟地起身,走到她身边道:“不想,我专门来看夫人,出去做什么。”她小心打开那糕点和茶叶,道,“这些糕点是不怎么甜的,多吃些想必也不会影响身体,那茶有舒缓镇静的效用,夫人平日头痛口渴都可以泡一些......” 见她絮絮叨叨地跟她介绍,侯夫人面色微动,低声道:“去那边就带了这些玩意回来了?” 楚清姿愣了愣,不知道她是何意。 却见侯夫人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小腹,道:“什么也没有?” 怔愣半晌,楚清姿猛然明白过来,脸上霎时红涨一片,小声道:“夫人你......我跟世子什么也没做,我们真的就是去江南看望外祖而已。” 闻言,侯夫人却不甚相信地冷哼一声,道:“我的儿子我知道,日思夜想心痒难耐,去江南孤男寡女共处这么久,他能忍住就怪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楚清姿脸上红的似是快要滴血,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侯夫人的眼睛。 顿了顿,她倏然抬头道:“夫人您刚刚说......” 我的儿子。 见她明白过来,侯夫人躲开她看过来的目光,沉声道:“怎么,你觉得我是那种顽固不化之人?” 她不是不清楚谢淮是为了侯府才忍气吞声,她只是太过痛恨皇帝,每日每夜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她无法原谅皇帝,更不能谅解向皇帝低头的儿子。 可她清楚,谢淮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回家【二更】 听了她的话, 楚清姿心头微微酸涩了些,不知怎么,还有些感动。 “如果世子知道你不怪他, 他肯定会很高兴的。”楚清姿轻轻道,“世子没跟我一起回来, 是因为他害怕见到你, 但绝不是他不想见你,世子特地嘱托我要来佛堂看望夫人。” 闻言, 侯夫人神色微动,似是有些躲闪般,挪开了眼,楚清姿依稀能看到她眼中竟然有了泪光。 “夫人, 怎么了?”楚清姿隐隐察觉到不对。 却听侯夫人长叹了一口气, 道:“如果他不生在侯府就好了。” 楚清姿静静地看她, 不置可否道:“正是生在侯府,才有了现在的世子。夫人不必自责,世子很好。”哪怕生于危楼,四处险境,谢淮也好好的变成了值得托付, 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的人。 听她这样说, 侯夫人没什么情绪,心底却稍稍宽慰半分, 忽然低声道:“我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楚清姿眼睫微颤,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侯夫人淡淡道:“大概...再过半月就撒手人寰了, 但我走前,不得不逼他做出选择。” 她怎么会不心疼谢淮, 当娘的怎么会不心疼儿子。 二十几载,她亲眼看着谢淮从襁褓中长大,学会走路,学会说话,第一次唤她娘亲,第一次执枪,第一次舞剑,第一次写毛虫乱爬的丑字,第一次告诉她想要娶人回家。 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若她对谢淮流露出半分心软,对他放纵娇惯,这世上想害他的人太多了,她不能让谢淮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般自由洒脱。 于是她必须想尽办法逼他走上绝路,逼他被迫求生,逼他做出选择,逼他造反弑帝。 唯有如此,她的儿子才能安安稳稳活下来。 无论是谁坐了那个位子,都不如谢淮自己坐来的踏实。侯夫人坚信谢淮有那个能力,也有本事治国理政,但她也知道谢淮不愿。 她的孩子心善。可皇帝心毒。 “我本打算,在我死后他便也没什么牵挂,届时他也会想通我的用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可是那日大雨瓢泼,他浑身湿透地走进这佛堂里,”侯夫人垂眼看向楚清姿,轻叹一声,“他说他想娶你。” 楚清姿浑身僵住,只能听着侯夫人在耳边轻轻道。 “我恨他非要把你卷进来,于是我抽起藤鞭,叫他跪在佛前,毫不留情地抽了七十鞭,我学过武,下手又极狠,他竟然半个疼字都没喊,就那么生生的咬牙受下来。” 她每每想起那个画面,谢淮鲜血淋漓的后背,都心如刀绞。 “他就是不松口,他一定要娶你。” 楚清姿想起谢淮那副模样,他若固执起来,当真是不可能有人劝的动他。 傻吗?不会喊痛,也不会想其他办法吗? 侯夫人揉了揉骤痛的额头,缓缓道:“这下他有了你,更不可能再去想造反的事,他只会想尽办法护着你平安快乐,绝不会让你掺进血淋淋的夺位之争中去。” 确实如此,谢淮在遮州时对她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他不想让楚清姿跟他一起承受夺位的险恶。 “如果我死了......” “夫人。”楚清姿急急道,“夫人别说这种话,我们从江南带回来一位名医,他医术高超,定然能为夫人治好的。” 闻言,侯夫人缓缓抬眼,看向她道:“你是说何恭谨吧。” 楚清姿登时愣住。 “若是发现的早,说不准能活下来,可我的病发现得太晚,他请来何恭谨时,我已经病入膏肓,只能靠他开的药勉强维持性命。”侯夫人无奈道。 楚清姿忽然想到当时她跟谢淮形容起她爹的咳疾时,谢淮神色略有异样,她问他还有何人也生了这样的病,没成想......竟是侯夫人么? “世子早知道这一切?”楚清姿压抑住颤抖的声音,低低道。 侯夫人似是回想片刻,道:“他知道我久病难医,但,大约是不知道我已经行将就木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谢淮什么也不知道?楚清姿心有不忍道:“夫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到时候夫人真的突然...世子他会承受不住的!” “就是要他承受不住!”侯夫人冷声道,“就是要他不得不恨,不恨不痛,我要他必须造反。” 楚清姿哑然失声。 “楚清姿,这不是咳疾,这是毒!”侯夫人恨恨道,“这是那狗皇帝为了牵制他下的毒!只为了让我成为操纵谢淮的棋子,他叫人终日在我的熏香里下毒,谢淮却全然不知,就算他提前知道,也只会想办法救我而不是造反,他只想让我活着,可我、不想活!” 顿了顿,她强忍下激动的心绪,缓和些道,“所以,待我死后,你便把真相全部告诉给他知道,一字也不许差。” 楚清姿怔然看着侯夫人,她对自己狠,对自己的孩子更狠。 她就是要让谢淮无法弥补,将所有的仇恨都爆发,从而造反杀了那狗皇帝。 楚清姿身形微颤,低低道:“不能这样,不能把所有的痛苦都让他担着。” 侯夫人阖上眼,淡淡道:“这是他的命。” 这是永安侯府的命。他们不得不反。 楚清姿猛地起身,跪在侯夫人面前道:“夫人,如果我能...如果我能劝说世子造反,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所有话都跟谢淮说开,别让他再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前世如果没有她,谢淮会经历什么? 永安侯被皇帝所杀,侯夫人被下毒毒死,厌恨他的姐姐和弟弟,还有被顾絮时生生磋磨而死的楚清姿。 为什么一定要让谢淮承受? 为什么一定要折磨他? “你劝不动他的。”侯夫人道,“他连我的话都不听。” 楚清姿俯下身去,珍重地道:“会听的,世子会听我的话,但这一切并不需要你靠伤害自己伤害他来完成,明明有更好的方式,为什么夫人永远想要用最狠绝的方式逼他?” 侯夫人忍下心中的郁火,压抑道:“你怎么确信他会听你的话!你有什么本事?” “我会有办法,夫人只需要跟他说清楚一切,”楚清姿抬眼看向她,眼眶通红道:“世子他也是人,他也会疼的,他不是复仇的工具。” 说罢,她擦掉脸上微冷的眼泪,起身道:“夫人不说,我也会跟世子说的,夫人要责骂我,我都认。” 半晌,侯夫人盯着她倔强的模样,竟然失声气笑道:“你倒是跟我置起气了?” 没成想,她和儿媳第一回 争吵,竟然是因为这么个原因。 “夫人,清姿一定会说的。”楚清姿定定地看着她道。 见她这副模样,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还当你是我自己人,没想到你出去一趟回来就成了谢淮的人。” “夫人你......” 楚清姿还没说完,就见侯夫人抬起手来,打断了她,轻轻道:“罢了,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她低声喃喃道,“以前也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没想到快要半截入土了,脑袋里就全是过去的旧事。” 她伸出手,缓缓把地上跪着的楚清姿牵起来,道:“楚清姿,谢淮的事,能交给你么?” 楚清姿微微一怔,随后连忙道:“能!只要夫人能想通,只要夫人愿意!” 侯夫人轻轻笑了声,道:“好,那我也答应你。”这是楚清姿第一次见她毫无冷意的笑,温柔的,体贴的笑。 如果没有那些腌臜事,想必谢淮小时候见到的娘亲,也是这样温柔可亲的。 * 谢淮从御史台回来时,那何恭谨还骂骂咧咧地不肯罢休:“酒!我要喝酒!你这世子怎么穷得连酒都请不起?” 谢淮面无表情地踹他一脚,幸好有杏仁把他接住了,不然非得踹得这老头摔出个好歹来。 挨了一脚,何恭谨可算安生闭了嘴,闷头跟在谢淮身后跟他进了侯府。 侯府里似乎比走之前还要安静,耳边少了楚清姿的唠叨,他浑身都不舒服。 半晌,他挥了挥手,叫杏仁去安顿好何恭谨,便顾自走进了前厅。 甫一踏进门槛,便见那厅堂内,几个女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笑闹。 “世子这鸟怎么养这么肥,这叫什么鸟来着?” “鹦鹉!这只啊,叫初一,那边两只叫清明和子秋。” “那边那只兔子呢?” “那兔子叫小白!” 他脚步微顿,从中听到了一道叫他不敢置信又分外熟悉的声音。 “呵,他那舞刀弄枪的起这么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你这满腹经纶的丫头怎么起个这么土的名儿?” 谢淮呆滞地看着他娘亲和那些丫头们一起围着他养得那些画眉鹦鹉看。 这是...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 她娘向来极少出佛堂半步,更不可能会特意提起他来。 半晌,楚清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伫立在原地怔愣的谢淮,轻笑着朝他招手道:“世子快来,夫人夸你鹦鹉名字取得好呢!” 这一幕,曾有多少次出现在他梦里。 他娘亲,和他的清清,都看向了他。 谢淮甚至不敢再向前一步,生怕下一秒梦境便会幻灭,眼前只剩下楚清姿和他娘亲厌弃的目光。 楚清姿奇怪地看他一眼,提起裙摆起身,走到他跟前道:“世子发什么呆呢,快点过来啊,”她软下声音,笑意盈盈道,“快过来,跟夫人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叫初一清明子秋?” 良久,他掩在袖中的指尖微颤,缓缓蜷紧。 因为那是...楚清姿。 第53章 、共往【三更】 他被楚清姿轻轻牵进屋里, 亲眼看着他娘亲把目光挪到他身上,颇为不自在地低声说了句:“磨蹭什么呢,还让人去请你?”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了谢淮, 谢淮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喉咙哽住般沙哑失声。许久他忍耐下翻涌上来的情绪, 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唤了声:“娘。” 侯夫人错开他的目光, 清了清嗓子,道:“坐吧。” 下一刻,楚清姿站起身来,替他让出侯夫人身边的位子。 谢淮犹豫片刻, 被楚清姿轻轻推了过去。 “世子倒还害羞了?”擦身而过的间隙, 她低声飞快地嘲笑他一句。 他身形微顿, 紧紧掐紧进手掌的指尖稍稍松开,谢淮坐在了侯夫人身侧,许多年来,第一次靠她这么近。 “行了,少说废话, ”侯夫人盯着那鸟笼里的鹦鹉,低声道:“不是会学人说话么, 怎么不开口?” 楚清姿用眼神示意谢淮开口,他顿了顿, 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走到那鸟笼边, 将瓜子扔了进去,回头看向侯夫人, 眸光灼灼,轻声道:“这样就开口了。”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侯夫人不由得低骂了声,只觉得眼睛里又开始莫名湿润起来。 真是快要死的人,被儿子随便一句话就能牵动心绪。 她以为自己多年步步为营,早已刀枪不入,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舍不得,原来她也不忍心。 鸟笼中的鹦鹉左右来回蹦了两下,竟然聪敏地自己磕开瓜子,一口吞掉那瓜子仁,大声叫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这一声瞬间把前厅的气氛拉回,几个丫头纷纷窃笑起来,就连楚清姿也忍俊不禁,侯夫人怪异地看他一眼,道:“你都教的什么鸟话?” 谢淮干咳了声,轻轻道:“之前把他送到温如琅那了,是他教的。” “温家那个小子...”侯夫人稍有些记忆,幼时确实见到那两个孩子整日跟着谢淮招猫逗狗,不学无术。 “嗯。”谢淮悄悄看她,低声道,“就是先前每年都来看望你的那个,前些日子来过侯府一趟......” 见他们聊起来,楚清姿和唤荷他们对上眼色,纷纷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侯夫人眸光掠过踏出门外的楚清姿,不着痕迹地轻嗤了声。 谁说谢淮没福分,娶的好媳妇倒是体贴。 半晌,她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谢淮身上。 谢淮被她看着,嘴上的话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前厅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侯夫人垂眼看他,心中百般滋味如同杂草般疯长出来。 明明记得还不过是个手里牵着的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她缓缓伸出手,轻之又轻地碰了碰谢淮的脸侧,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跟你爹...有八分相像。” 谢淮浑身僵硬,只任凭她靠近过来。 耳边传来道无奈的叹息。 “谢淮。” “嗯。”谢淮颤抖地应下。 “我时日无多了。”侯夫人伸手揽住他,想从前那般,将他抱在怀里,却发现谢淮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了,她只够这样轻轻地靠着他。 侯夫人性格冷硬内敛,自从谢淮长大知事后就极少这般亲近他。 可再多的亲近,都抵不过她口中的话如利刃般扎进谢淮的心口,潺潺地流出血来。 “不会。”谢淮的指尖掐进掌心,生生洇出血来,“我不会让娘出事的。” 侯夫人低叹了声,道:“我已经没有多少天能活了,我中了毒。那毒是谁所下,想必你也心知肚明。你救不了我了,从前那何恭谨来时便告诉我我只剩半载寿命,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不必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 许久,侯夫人提着那鸟笼从前厅出来,身旁立刻有婢女赶上前来替她提着鸟笼,却没成想那鹦鹉突然叫了声:“别走,别走,别扔下我。” 霎时间,侯夫人脚下微顿,把鸟笼提到眼前,嘴里低低道:“怎么我教你说话就不说。” 她也不想扔下。可一步踏错终身错,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跟我学......”侯夫人逗着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鹦鹉,迎面撞上满脸紧张的楚清姿,她笑了声,道,“才分开这么半会儿就耐不住了?” “夫人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楚清姿脸上微红,又道,“世子他怎么样?夫人...都说清楚了么?” 闻言,侯夫人神情微恍,叹息道:“你进去吧。” 见状,楚清姿心下一紧,想也不想地便赶进前厅,却见谢淮怔然地立着,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把他摧毁。 她试探着想要靠近些,牵住他的手,却听到身后唤荷的轻咳声。 这是她们的暗号,回来时她已经跟唤荷他们通好了气,如若那太医就在附近,就咳嗽几声作为提醒,这样便不会暴露。 可那太医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谢淮如果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他得...... 她刚想了一半,忽然间,就见谢淮缓缓落座,头也不抬地提起桌上的酒壶,灌进口中。 楚清姿急切担心,可又碍于那太医不能表露,只好强忍住,走到谢淮面前道:“世子若是想喝酒那我也陪你一起喝。” 于是她跟着坐到谢淮身边,从他手中抢走酒壶,错眼之际,果然看到那太医立在前厅不远处盯着他们。 唤荷,唤荷,快去把他支走啊。 幸好唤荷伶俐极了,登时凑上前去把那太医的视线挡住。 趁着这机会,楚清姿连忙捧住谢淮的脸侧,低声道:“世子,我们回房去,好不好,别喝了。” 虽然知道这是谢淮消解痛苦的方式,可她不忍心看着谢淮这样灌醉自己。 “清清...”他声音低哑,平生第一次,用无助的眼看向她,“我只剩下你了。” 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才能挽救回来他娘的性命。 “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是的。楚清姿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却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世子可是有什么事了?”那太医低声问道,眸光带着几分探究,“我这里有些药材,如若需要......” “滚。”谢淮冷冷地打断他,猛地从身侧抽出剑来。 若不是楚清姿眼疾手快挡住了他,怕是下一刻谢淮便会立刻将他砍了。 那太医见状,眉头微蹙,悄悄退了出去。 徒剩楚清姿颇为勉强地抱住谢淮,轻声一遍遍地哄道:“世子,不是你说要先想办法牵制事情发展,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世子!” 谢淮怎么冷静,他根本没有任何空隙能分心去想除了侯夫人以外的事。 从小到大他只那么一点心愿,护着他想护的人,可是为什么一次次地破灭,一次次地被人生生摧毁? “世子,你冷静一下。”楚清姿又何尝不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前世这种滋味她已经尝过一遍了,所以她明白谢淮现在根本不可能控制住自己。 半晌,她咬了咬牙,干脆揽住谢淮的脖颈吻了上去。 冷静下来。 他们还有机会。 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久,谢淮扔下冰冷的剑刃,紧紧扣住楚清姿的腰肢吻上来。 他动作粗.暴,急促,带着恐惧与渴求,希望楚清姿能救他,能帮帮他,能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不至走投无路。 唇瓣被翻来覆去的折磨,几乎已经薄红发肿,楚清姿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圈得更紧。 直到她眼角发红泛泪,谢淮才轻轻放开她,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清清。” “世子......”她小心地唤他。 “如果我被派去边疆,你便带着放妻书走,跟祝予臣也好,谁也罢,走的越远越好,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话音刚落,楚清姿不可置信地看他,道.“谢淮你胡说什么?” 谢淮什么也不想,他只知道他想要兵权,就必须得领兵去打仗,不管前方是生路还是死路。 但,他不会让楚清姿跟他一起冒这个险。他绝不会让楚清姿受到半点伤害,不会让任何人把她当成他的软肋作为要挟。 “若你真这样想,那无非就是重蹈前世的覆辙,放妻书给我可以,现在便给,我去找顾絮时。”楚清姿冷冷道,“总归都是不被人认可,不被人信任,被当成个毫无用处的累赘,跟着你和跟着顾絮时又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似是觉得可笑,楚清姿弯身从地上拾起那把剑来,对浑身僵立在原地的谢淮道:“反正都是死,不如我现在就死在世子眼前,你也省了一桩......”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谢淮额头青筋跳起,第一次对她发了真正的火气,毫不犹豫地伸手从她手心夺过佩剑来扔出门外,紧紧扣住楚清姿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 “造反吧。”她说。 空气骤然寂静,谢淮被楚清姿扑上来紧紧抱住。 楚清姿轻轻靠在他肩头,强忍住喉间的哽咽,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谢淮的颈间,仿佛能流入他的心口,落下滚烫的印迹。 “谢淮,我是要逼你造反。” “听明白了吗?”她扯住谢淮的衣襟,喊道,“别再顾及我,我不是被你护着的人,我该是站在你身边的人!” 她知道,只是因为担忧她会被皇帝当成谢淮软肋拿捏在手心,又因为夺位之争向来险恶,鲜血淋漓,所以谢淮才逼不得已选择最能保护她安全的方式让她离开。 可她别无选择,他们已经是绝路,无路可走了,所以楚清姿宁愿以死明志,告诉谢淮,只有推翻这个昏庸无能的混账皇帝才是他们真正的出路。 这样的皇帝,不配得到他们的忠心。 谢淮,若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乱臣贼子,那我便同你一起,做那教唆丈夫造反的贼妻。 即使将来载之史书,著写你我不忠不义,刻印下奸臣贼妇四字留给后人唾骂万年,我也愿与你休戚与共,同生同死,埋名野史。 这条不被理解的路,我与你共往。 第54章 、箴言 谢淮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伸出手去抚过楚清姿的长发,低声道:“是我的错。” 他伸手抱紧楚清姿, 反复地低声喃喃:“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他不该把楚清姿当成只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 很多时候楚清姿能做到的并不比他少。 有时候......太多的谨慎小心, 太多的保护掩藏,不一定就是她想要的, 反而会成为禁锢她的枷锁。 他的清清很聪明。 她早知道自己对她的保护过度,可她从来不怪他,只等着谢淮自己能明白。 楚清姿该是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度过困难的人,而不是被关在笼中渴求他保护的画眉鸟。 “世子......”楚清姿伸出手, 轻轻在他后背抚了抚, 小声地安慰道, “世子没错,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偶尔也让我帮帮你。” 她柔声细语地同他道:“世子说想要兵权就要去边疆,那你就放心的去, 侯府这边一切有我。” 闻言,谢淮垂眼看她, 轻声道:“他不会放过你,待我一走, 他便会把你抓进宫中当成筹码。” “那又如何?”楚清姿淡淡道,“世子不必瞻头顾尾, 有我爹在,他不敢随意动我。” 顿了顿, 她捧住谢淮的脸侧,认真道:“况且,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你都绝不能因为我犹豫不决,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谢淮倏忽沉下脸来,道:“不行。”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楚清姿。 “为何不行?世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楚清姿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干脆什么也不隐瞒地道,“好,那我都告诉你,前世我爹就是被下毒毒死的,跟夫人的病状全然一致,如果你不下狠心,总有人会比你更狠,做得更绝,说不准某一日缠绵病榻突然离世的人就会是我,是你,是未来...我们的孩子,除非你自己坐那个位子,否则一切只会越来越坏!” 谢淮身形微僵,许久,楚清姿软下声音来,道:“我知道世子只是想跟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世子要信我,我们不会输更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如果届时我真的被当成了要挟你的筹码,你什么都不必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淮,你信我吗?” 楚清姿想要赌一把。 她眼底微微映着清亮的月光,似乎无论何时楚清姿都是这么坚定、勇敢,有着绝不认输绝不妥协的韧性。那是他所没有的,也正因此,才会吸引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靠近,想被感染,想成为她。 半晌,他轻叹了声,带着丝无奈的笑意,道:“想被我信任的方法很简单,你首先努力保护好自己,我才能放心。” 楚清姿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我能,我不会拖你后腿,你只要放心大胆地去做便是。” “嗯。”谢淮点头应下,又道,“我会派话梅跟在你身边暗中保护,真的出事,只管自己逃。” “好。” 如果这是楚清姿的心愿,无论如何他也不该辜负。 他们回房歇息,谢淮把他和暗卫军的事情全盘交代给楚清姿后,跟着商量了些兵变事宜。 前世的邻国异动马上就快要来了,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月光洒落一方茶桌,楚清姿还在仔仔细细地把前世所能知道的消息告诉给谢淮,虽然不怎么重要,但还是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信息可以帮到他。 “前世宫中的事情我不甚了解,但是我记得很快便会有一场储君之争,太子懦弱无能,被四皇子......” 谢淮却心不在焉似的,忽地揽住她的肩膀,打断了楚清姿连绵不休的话,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印下极轻珍重的一吻,道:“那太医恐怕明日就会走了,”方才他和楚清姿根本没遮掩,那太医定然全都知道了,不过也罢,再怎么遮掩迟早也会被怀疑。 干脆就让他怀疑个够,让他自己胡思乱想寝食难安去吧。 “干什么?”楚清姿抬眼看他,有些不解。 “反正也不用再装,今天晚上......”谢淮的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低声道:“准备好了么?” 楚清姿顿时脸上热起来,明明刚刚他们还在说正事,怎么下一刻突然就提起这种...... “清清,”谢淮忽地把她打横抱起,按倒进软榻中欺身上来,在她的颈边吻了吻,低声道:“我都忍了好久了。” 他眼睫低垂,轻轻蹭过她的脸侧,带着些叫人心软的祈求,低声呢喃道:“给我,好不好?” 若谢淮像从前那样强硬执着便也罢了,可被他这样缓声求着,楚清姿搭在他肩头想要推开的手都动弹不得了。 真是...... “今天,太晚了。”楚清姿胡乱编出个理由来搪塞他,“而且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看还是算了。” 谢淮却把头埋在她颈间,带着丝不讲道理地固执道:“不晚,明天什么事都不用做,我陪着你,陪着娘,哪都不去。” “谢淮。”楚清姿无奈地道,握住他悄然探进怀里的指尖,低声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谢淮沉默半晌,抬眼看向楚清姿,缓缓道:“今天娘问我为什么不碰你,是不是......”他顿了顿,似是很难以启齿般,咬牙道,“是不是不行。” 空气凝滞一瞬。 许久,谢淮清清楚楚的听到自耳边传来道没能憋住的笑声。 嘲笑他是吧? 楚清姿捂住唇,尽力想掩饰笑意,可是看到谢淮那郁闷的模样,她实在是忍不住。 “好笑么?”谢淮咬牙切齿道。 楚清姿连忙摆手,道:“不是,我没想笑世子......谢淮!”她唇角逸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谢淮堵住唇瓣,吞没了剩余没能说出口的话来。 床帐霎时被扯落,谢淮把她按回软榻上,一言不发地开始脱掉衣服。 “世子!谢淮...”手腕被扣在软被,热烫的呼吸夹杂着急切的吻袭来,楚清姿哭笑不得地道:“等一下,等等,世子不是说会等我准备好么?” “我看你这辈子都准备不好了。”谢淮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道,“你是害怕,还是不想?” 他看起来凶,可动作却始终是轻柔的,楚清姿没松口,谢淮连乱摸都没敢。 半晌,楚清姿脸上热透,飞霞飘红,低低地小声道:“我...我害怕。” 她常听人说做那事舒服,可是...她实在是害怕,那种事,怎么可能会不痛? 闻言,谢淮脸色微滞,俯下身去吻了吻她,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不知好歹地凑上前来,捉住她欲要推开自己的手,轻轻舔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沉沉诱哄:“我会慢慢来,行吗?” 楚清姿神色犹豫,过了会,还是低低怯怯地道:“不行......” “为什么还不行?”谢淮不依不饶地追问。手腕搭在眼前,楚清姿不敢再对视上这样的谢淮,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忍不住就答应了,这样的关头,万一谢淮和她做了那种事后,谢淮更亲近她,更舍不得她日后冒险该怎么办。在大事既成前,她得和谢淮保持些距离才行。 想到此处,楚清姿佯装恼怒地低声道:“谢淮,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 闻言,谢淮猛然记起当时京城里流传的话,说楚清姿去寺里求姻缘,那老住持递给她八字箴言,开解她日后的夫君定然是清风朗月高雅之人。 每每想起此事,他心头便腾起一团火,这骗人钱财的和尚,专门针对他,八个字的形容没有半点和他搭边。 眼看谢淮脸色黑下,楚清姿心头一跳,觉得似乎自己说错了什么,导致谢淮的情绪有些不妙,赶紧起身想要逃出谢淮的禁锢。 可还没坐起身来,谢淮便轻而易举地抓住翻身想逃的楚清姿,将她按回榻上,压抑喘息道:“清清,我装不成清高。” “我天生就是这副德行,你惯的。” “你就该是我的。自小就是。” 他凭什么要像别人,凭什么要学高雅清正,他就是这副德行,改不了了。 “谢淮!唔......”楚清姿惊愕地看他,唇瓣被人强硬地堵住,彻底再说不出其余的话来。 ...... 天明时候,楚清姿睁开眼,已是晌午,身边早已没了谢淮的影子。 这个混账...... 折腾了她半宿,睁开眼连个人影都寻不着。 楚清姿气闷半晌,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连忙钻回被褥,把床帐放了下来。 却见门缓缓打开,透过帐纱,她看到谢淮提着浴桶放下,缓缓抬头,那双向来有些懒散恶劣的眼睛正好对上楚清姿的目光。 楚清姿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浑身酥麻,迫不得已地回忆起昨日的谢淮,沉沉的眼,浓重的呼吸,还有时而强硬时而温柔的吻。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无尽的chuanxi。 谢淮低咳了声,眸光躲闪道:“你昨天一直喊累,我便叫人抬热水过来给你泡一泡。” “泡热水可以,但是,”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见谢淮脸色讪讪,她恼羞成怒地喊了声:“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好戏 谢淮摸了摸鼻尖, 低声道:“我帮你洗,你不是不舒服么,我保证什么也不做。” 楚清姿才不相信他。 她咬牙套好里衣, 从被褥里起身道:“世子且先出去吧,我泡好之后再进来。” “都看过了怎么还这么害羞......”谢淮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被楚清姿连羞带恼瞪了一眼, 登时什么都咽了回去,道, “等水凉了叫我换。” “出去。” 门被狠狠地摔上,谢淮立在门外,听见房内轻轻的水声,心头微微一动, 脑海浮现出无数昨日的画面, 他掩唇低咳了声, 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脚尖。 很软。 他惦念了九年的人,处处都是完美无瑕,软玉温香。 怎么生的这样好,逼人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只恨不能将她天天锁在身边,对她做出些更过分的事来。看她眼角濡湿地瞪他, 何尝又不是一种乐事。 * 顾府门前,楚涟容焦急地来回踱步, 只等着心里想的那人赶快回来。 前些日子京城里盛传江南水灾,皇上指名顾絮时去赈灾。 当时她便觉得恐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了。这个狠心的顾絮时, 看看他对楚清姿利用得有多狠就清楚了。如今他靠自己就得到了皇帝委派重任,肯定不会再需要她了。 飞上枝头变凤凰。顾絮时, 你以为你不回来就能摆脱京城的一切? 楚涟容恨恨地掐紧手心,恰逢一道扭着腰走来的身影,她眸光顿然滞住,那女人她是识得的。 “侯府大小姐。”她低骂了声晦气,这个永安侯府真是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让她顺眼的人。 闻言,谢颜眸光睨到她身上,像是刚刚才发现她般,惊奇地捂唇惊呼声,道:“哟,这不是相府的二小姐么,咱们好歹算是亲家,可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不然她以为当初诬陷楚清姿写情诗的那些证据是谁给的?故意装不熟,看来是想跟她撇清关系。 楚涟容滴水不漏地俯身浅笑,道:“涟容怎么敢忘,姐姐相貌柔美,闺秀气质,涟容每每都见之难忘。” 闻言,谢颜冷笑了声,道:“我也记得你,你跟你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虚伪下贱。” 楚涟容微微一愣,眉头紧蹙,心道这是什么蠢货,竟然连伸手不打笑脸人都不懂,把暗地心计摆到明面上来,不是蠢货是什么? 她不会还以为自己是 “姐姐何出此言?”楚涟容身形柔弱,眼神更是脆弱无依。 话音刚落,谢颜就狠狠啐了声,道:“别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叫人恶心的妹妹,你专门侯在去尚书府的路上,不就是为了勾引大人多看你几眼么?下贱!” 楚涟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耐力都险些被她气笑,这女人是不是瞎子,她分明是在顾府门前等顾絮时,就算这条路可以通往尚书府,可她压根就对那个什么尚书大人毫无兴趣! 她只想抢走楚清姿的一切,至于别人如何,她都不在乎。 楚清姿什么都比她好,什么都不缺,那她就要毁掉楚清姿的全部,让她一无所有,最后承认她不如自己。 楚涟容自认已经抢走了她爱的顾絮时,若不是那谢淮太过性格恶劣,她说什么也要抢一抢谢淮。 看到楚清姿绝望就是她此生的乐趣。 可,这个蠢货竟然跟她挑衅。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了嫁个好人家,故意诬陷楚清姿,想借此抬高自己的名声,为了嫁进尚书府,几次三番送上门来勾引,但是我告诉你,”谢颜高傲地抬起头,道,“我可不像楚清姿那么蠢,你骗得了她,但你骗不了我!” 楚涟容自小在相府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这些武将世家的人真是半点教养没有。 半晌,她用余光打量周围没有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气,对谢颜冷笑了声,道:“你也配跟楚清姿比?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她真正忌惮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她根本不会把你当回事,想要毁了你易如反掌!” 谢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嘲热讽地笑了几声,道:“真是开了眼了,一个偷自己姐姐男人的妹妹,竟然还会向着姐姐说话,真是感天动地的姐妹情啊!” “谢颜,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回事了吧,都是庶女,你装什么高贵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我若想抢你的人,只需勾勾手指。”楚涟容勾起唇角,徐徐道,“想要嫁进高门当正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她话音刚落,谢颜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怒道:“你也配?我是世家之女,我是永安侯世子的姐姐,侯夫人会亲自跟圣上求请赐婚圣旨,到时候谁是正妻,可不是你这贱蹄子说了算!” 楚涟容捂着被打过的脸,眼眶红透,盈满了泪水,忽然恳恳切切起来,道:“姐姐,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争辩,我只是觉得兵部尚书大人清正文雅,是个很有才华气质之人,所以平日里才多看了几眼罢了,若姐姐不愿...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谢颜以为她是服了软,冷笑了声,刚要再动手给她一巴掌,叫她好好长长记性。手扬到一半,却被人猛然攥住了腕子。 她不耐烦地看去,竟然是恰逢路过的兵部尚书李卓。 李卓眉头紧蹙,说道:“你是上次赏桃宴上的侯府大小姐,为什么打人?” 谢颜登时明白了一切,她中了计,这个贱人故意使一出苦肉计卖惨! “我...不是这样的,方才她亲口承认她觊觎你,想要多看你几眼,实在是太无规矩,我便想教训......” 她话还没说完,楚涟容便柔弱地擦掉眼底的泪水,低声细语道:“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闻言,李卓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顿生色心,相府向来只听说过有个传闻京城第一贵女的楚清姿,没成想这个二小姐相貌也不错。倒是可以收来做一房妻妾。 “没事吧,姑娘?”李卓没有回答谢颜的话,只是轻轻地扶起了楚涟容,道,“你...你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嘴角有伤口。” 楚涟容故作坚强地笑了笑,道:“谢大人关心,大人还是看看姐姐,姐姐她也在此等候多时了。” 谢颜早已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装什么,刚刚分明还跟我挑衅说你姐姐......” 她又没说完,便被楚涟容打断了:“我知道姐姐嫁进侯府后,不甚讨你喜欢,但是涟容请求你,如果你有什么火气尽管对我发就好,可不可以放过我姐姐?” 楚涟容自己都说的恶心。 可是这招属实好用,李卓脸色黑下去,道:“我本以为侯府姑娘英姿飒爽,应该与我多有投缘,但我实在是不喜欢性格泼纵之人,谢姑娘,再见。”他扶起楚涟容朝医馆而去。 他可不想收个泼妇当老婆。 谢颜恨恨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喊道:“给我等着,我会让夫人替我去求请圣旨,你不娶也得娶!” 区区一个楚涟容,她就不信斗不过她。 当夜里,谢颜回去后,在侯府又是哭又是闹,但楚清姿回来之后便小心避开了她,直到第三日,谢颜出门竟然撞见那李卓在给楚涟容挑首饰,登时气得上前撕打起来。 给侯府丢了好大的脸。 一家人坐在前厅,都等着谢颜被人从北衙门接回来。 自从和谢淮说开之后,侯夫人渐渐也不再整日闷在佛堂诵经,像这种看热闹的日子,她也乐得坐在厅堂里喝杯茶听她们谈论如何解决此事。 “大姐平日里也总骂我们,但是我还是头一回见她跟外面人打架呢。”谢敬恩震惊地道。 身旁的谢敬竹哼哼了声,道:“大姐都敢跟大哥吵架,她还有什么不敢的。”他不喜欢这个大姐,总是跟他们灌输些谢淮不配做世子的话,也不知道想让他们做些什么。 大哥不配做世子,谁配? 二夫人瞥了他们一眼,道:“行了,都少说两句。”顿了顿,她又道:“三姨娘呢?” 婢女躬身道:“三姨娘跟着去接大小姐了。” 瞧那急匆匆的模样,可算心疼坏了。 听了这话,二夫人面色红润,看向侯夫人道:“夫人说,怎么处置才好?” 她向来跟侯夫人关系密切,当初进府时,两人身家相当,彼此虽然性格不同,却互相赏识,只可惜后来老侯爷去世,侯夫人生病,家中事宜全都落到了二夫人身上,除了偶然佛堂相见,她们也鲜少再走动了。 如今能看到侯夫人出佛堂,二夫人心底里也是欣喜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侯夫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悠悠道:“谁埋的线谁解决。” 话音刚落,谢淮从桌下勾了勾楚清姿的手,面无波澜地道:“娘说你呢。” 正在走神思考楚涟容前世的事情,忽地被叫了声,楚清姿险些一口茶呛着自己,抬起头来,却见二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她,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拍开谢淮的手,道:“我觉得,既然大姐执意要嫁,不妨就成她的好事,早些求了圣旨便是。” 那位兵部尚书他们打听过,同样不是什么正经角色,贪财好色,欺软怕硬,她们三个凑在一起,三个人能抵一个戏班子演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56章 、令牌 闻言, 侯夫人搁下茶杯,缓缓道:“这么多年来,侯府不曾亏待过她, 明日,”她把目光挪向谢淮, 道, “你进宫去,替我求份赐婚圣旨, 多贴些嫁妆,想必那李卓也就愿意了。” 二夫人震惊不已地看向她和谢淮,侯夫人愿意从佛堂出来就足够叫她惊讶的,出来之后竟然还跟谢淮说话, 搁到从前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谢淮起身道:“儿子知道。” 他自然乐意去做, 这么长时间被谢颜烦的透顶, 谁爱要这个烫手山芋谁要吧。 不一会,谢颜果然气冲冲地回来了,甫一进前厅就开始跟人哭诉:“侯夫人,二夫人,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侯府不能叫人这么欺负!那相府的臭丫头实在是没教养,一点廉耻都没有!” 话音刚落, 楚清姿缓缓抬眼,看向她, 道:“相府的教养,怎么了?” “你还有脸说怎么了, 你那妹妹跟你一样不知廉耻,上赶着要嫁进尚书府,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谢颜指着她便骂,却在谢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声音戛然而止。 看来她还记得上次谢淮的“忠告”。 她是气急了,她就是不明白那个楚涟容有什么好得意的,靠着些狐媚子的手段想要正妻之位,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谢颜把目光转向侯夫人,登时跪下来道:“夫人上次说要替我求圣旨的事不知还做不做数,在侯府这么多年,颜儿可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事。” 听她说一句话侯夫人就烦了,她轻吸了一口气,道:“自然是要做主的,方才我们已经说过了,明日便教谢...教世子去宫里求请赐婚圣旨。” 话音刚落,谢颜脸色突变,道:“侯夫人,谢淮他肯定不愿替我求圣旨的!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嫁好!” 她刚说完,抬眼看去,却见侯夫人脸色微沉,冷声道:“我常居佛堂,深入简出,没怎么管教过你们,虽说侯府不重规矩,但不代表没有规矩。谢颜,侯府是没教好你。”她忽然起身,睨着谢颜,道:“我乃诰命夫人,可以直呼世子姓名,你呢?你比我这诰命还要金贵?” 最后一句,她冷冷地吐出来。直吓得谢颜神色苍白,瘫软在地,良久,颤颤巍巍道:“颜儿知错了,只是世子、世子他向来不甚喜欢我这个姐姐,怕是......” 谢淮轻轻笑了声,道:“你放心,娘让我做的事情,我定然不会忤逆。我不像某些人,不懂尊卑有序。” 谢颜铁青着脸,恨恨地看着谢淮,只要她能嫁进尚书府,她定然要让李卓好好对付谢淮,她要让谢淮后悔对她做过的一切! “你也听见了,若是此事不成,世子有我说教,没别的事你回去歇息吧。”当着三姨娘的面,侯夫人还算给三房留了些脸面。 从老侯爷死后,侯夫人惦念旧情,从未苛责过她们。这一家女眷孩童,便渐渐失了规矩,她也知道,谢颜他们敢对谢淮不尊重,其实都是看自己的脸色,从前她逼谢淮造反,没给过他半分好脸色,谢颜便见风使舵,觉着自己也能占谢淮一头。看来,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 “即日起,若再让我看到有谁不敬世子,不尊长幼,不懂规矩,一律家法伺候。”侯夫人风轻云淡地说完,瞥了一眼立在原地发怔的谢淮,道:“跟我到佛堂,领着你那好媳妇。” 谢淮回过神来,低声道:“是。” 在他们走后,谢颜脱力般地撑起身子坐回座位。无不怨恨地想到,反正她也要嫁人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整日跟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过活。 至于侯夫人,呵,她不会真以为她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吧。 她啐了口,掩去眼中的阴毒。 而佛堂里,婢女点好灯后,便被侯夫人挥退。 “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要说。”侯夫人随意地坐在小榻上,倒了杯楚清姿从江南给她带回来的清茶,又唤了声道:“谢淮。” 谢淮抬眼看她,轻轻应声。 “去大佛后面,底座处摸一摸。” 他神色微顿,立刻照做,走到大佛身后稍一伸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块金箔令牌。 “这是......”谢淮翻来覆去看了看,上面只写着秉年二字,“秉年...是爹的名字。” 侯夫人习惯性的冷哼一声,道:“亏你还记得你爹叫什么,拿过来。” 谢淮抿了抿唇,将那令牌递进侯夫人的手心。 侯夫人颇为怀念似的碰了碰上面的字,缓缓道:“这是...你爹当年带兵打仗似的令牌。” 闻言,谢淮微微一愣,道:“爹打仗时的将军令在我手里。” 这个令牌,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侯夫人淡淡地道:“你拿的那块,是狗皇帝给他的令。”她将那块写着秉年的令牌捏在手心摩挲片刻,道,“这一块,是你爹当年携十万大军夺权举.事时的令。” 当年先帝昏庸无道,暴戾恣睢,天下大乱,四处多有造反起事,这块令牌,就是谢秉年当年造反时的军令。 “所有跟着你爹当年打江山的人,都识得此令,你好好收着,虽说当年的人已经四散奔逃,已经没什么?处,但这令牌是你爹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权当留个念想也好。”顿了顿,侯夫人又道,“那块狗皇帝给的将军令,还不如烧了柴火。” 谢淮伸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过上面的字,仿佛只这样看着,还能回忆起他爹当年的样子。 从小到大,他确实盼望着成为他爹那样的人,可是太难、太累,他不可能像他爹一样的胸怀能救下存心想害自己的人。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爹要救他?”似乎看出谢淮心里的疑惑,侯夫人缓缓道,“那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狠毒无情的人,他想让这江山有一位文人明君。” 谢秉年一直觉得武臣杀伐果断,毫无人情,至少他带兵多年都是铁血手腕,包括他起义的原因,也是因为当年的先帝太过无情狠毒,杀气太重,每年都要不停的打仗征战四方开辟疆土,百姓民不聊生。 “他以为,只要文人坐上这个位子,兴许就会国泰民安,百姓也能少了许多战争的苦难。” 他的看法是对的,至少不能说是完全错。狗皇帝当年登基之初,确实是做过许多好事,而且厌战厌杀,甚至多次废武兴文。 可是,越到后来,皇帝便越来越在意自己的位子,在意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他夺兵权,散军队,让文臣号令武将,甚至在邻国挑衅时,选择以和亲息事宁人。 “和亲!何等的耻辱!”侯夫人愤恨地道,“他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工具嫁出去,丝毫不管是不是以肉饲虎,再这样下去,觊觎大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他沉迷于这盛世王朝,沉迷于歌舞升平,沉迷于身侧美姬的楚腰蛴领。 见她说的激动,楚清姿连忙上前为她顺了顺气,许久,侯夫人才揉了揉额角,看向谢淮,冷笑了声,道:“不过你放心,就算他再怎么畏惧武将,厌恨侯府,最后定然还不是要来求你,替他安定边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也是——他一直犹豫没有杀你的原因,他还需要你帮他打仗。” 楚清姿想起前世便是如此,皇帝派谢淮去征战边疆镇压邻国,却不管他是不是能赢,只给了他很少的兵,他打了胜仗,皇帝便会想尽办法对付他,他打了败仗,所有罪名都可以扔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明白。 这该是为国征战的战士应得的奖赏吗?一身伤疤回来,却被他以生命所守护的帝王想尽办法赶尽杀绝。这江山,到底是为谁而守呢? 为什么,凭什么,谁来解释,谁来回答,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才不算负罪,谁给过他退路,谁给过他生路,谁来教他如何守卫这样一个残败腐朽的国家,保护这样一个无能善妒的帝王? 她紧紧蜷紧了手指,浑身难以抑制地发抖。 却听到身旁传来谢淮懒散的轻笑声,低低道:“没事。” 楚清姿忍不住道:“什么没事?”被人算计成这样,她胸腔郁着股火气,谢淮还能没事? 他伸手把那令牌搁进怀里,垂下头去,轻声道:“就算他要算计我,仗还是要打的。”谢淮抬起眼,声音淡淡,仿佛从来都是那般随意,“爹是护国将军,我也该是,不管龙椅坐得是谁,不管他要怎么害我,我都该去打仗。” 于他而言,保护大魏,何尝不是保护这里的侯府和家人?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他,前世今生,谢淮都选择了同一条道路,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千难万险,他也从未退缩过半步。 这才是,她心中那个谢淮。那个从小到大她一直想看到的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永安侯的儿子,果不其然,和老侯爷如出一辙的相像。 第57章 、花灯 收过令牌, 谢淮和楚清姿回房歇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淮整日忙于去兵营操练,回侯府时也只顾着多缠楚清姿几次, 两人心里都明白,安逸的日子不多了。 果不其然, 皇帝下旨将谢淮召进了宫去。楚清姿送他离开时, 便已猜到,估摸着是边境已然事犯, 邻国的兵说不准都虎视眈眈地列满边境了。 若非如此,皇帝不会想到谢淮。 待谢淮从宫里回来,楚清姿便急急忙忙搁下手中的账本,提裙赶去前院。 侯府众人都围作了一圈, 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每个人脸上神色都不安慌乱, 人群当中,楚清姿看到谢淮缓缓抬眼,和她对视上目光,唇角微勾笑了笑。 打仗这种事,九死一生, 他倒是还笑得出来。楚清姿无奈地想。 “皇上命我带兵去护疆,明日启程。”谢淮和侯夫人说着, 眼睛却看向了不远处神色凝重的楚清姿,低低道, “不必担心,不会有事。” 楚清姿别开目光, 当夜里,侯府众人都好一阵唏嘘。 距离上一次侯府被任命出征, 还是老侯爷仍在世时,侯府何等风光,出征当日,全城百姓相送。 可今日,京城上下只偶然透露出些风声,说是边疆要打仗了。 没人在意,也没人会觉得害怕,安稳日子过久了,百姓渐渐不觉得国家会出事,更不相信国家会打败仗。所以,谁被派去打仗,无人关心。 何等的悲哀。 待他们在前厅商议完战事,侯府众人散去,谢淮轻轻牵住楚清姿,道:“回来时,街上都是花灯。” 楚清姿抬眼看他,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提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看花灯么。”谢淮记得她所有喜好,“出宫时我才记起今天是花灯节,出去走走吧。”谢淮细细盯着她,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楚清姿的手,那练剑练出来的厚茧,粗糙地磨在她的手背。楚清姿眼睛微湿,却轻笑了声,道:“好。” 她知道,谢淮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 两个人穿戴好,这也是他们头一回一起过节。楚清姿特地化了妆,又穿着袭青兰色的长裙,出门时,却见谢淮少见地没有穿那身黑衣。 她不由得愣住,看着眼前身着浅绛色衣衫的谢淮出神。 这是她在江南时,想叫谢淮换上的衣服。 果不其然,谢淮虽说穿什么都好看,但他偶然一换颜色,便叫人眼前一亮,无端多了些矜贵端雅之气。 被她盯了许久,谢淮有些不自在道:“走了,还看什么。” 楚清姿轻笑了声,挽住了他的胳膊。 两人走在长街上,看尽花灯,买了糖人花饼,坐在护城河畔的岸上,看长河上流淌的彩灯。 “想放一盏么。”她听到谢淮在耳边低低问她。 楚清姿犹豫了片刻,她都已嫁做人妇,还有什么好放花灯的,这都是那些祈盼能有好婚事的青涩姑娘家放的,但看向谢淮那期盼的目光,她还是点点头道:“好。” 下一刻,谢淮便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盏漂亮精致的莲灯,带着浅淡的笑意,递进楚清姿的手心。 楚清姿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什么时候淘弄的?”谢淮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他爱玩,也玩的好,家里常常能见到他搜集的各种新鲜摆件,西洋的,东洋的,地摊的,宫里头的,什么都有。 这莲灯更是漂亮非凡,镂空的花瓣上雕着仙子似的小人,长绸彩带,精致繁复,是女儿家见了都喜欢的款式。 谢淮捏了捏她的耳朵,凑过来低声道:“少管那么多,快点去放灯。” 耳朵被他吹进来一股热气,楚清姿耳尖一烫,小声嘟哝道:“我怎么觉着是你自己想放。” 谢淮哼笑了声,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把,道:“记得许愿。” 楚清姿瞥他一眼,在谢淮沉沉笑意的目光中,将那莲灯轻轻搁在水面上。 “快许愿。”耳边传来谢淮急切的催促,楚清姿险些笑出声,他比自己还急,还说不是自己想玩。 楚清姿闭上眼,认认真真地许愿。 半晌,她睁开眼,看到谢淮直勾勾地盯着她,忽地俯身过来吻了吻她的唇。 就只这么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便一触即分。 谢淮揽着她,看那莲灯缓缓晃晃悠悠地在波光潋滟中飘远,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路上,楚清姿终于忍不住问道:“世子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么?” 闻言,谢淮侧眼看她,没来由地轻笑一声,道:“不用问也知道。” 傻不傻,他怎么可能猜不到楚清姿许的什么愿。无非是,希望上天保佑他一切顺遂平安,打赢胜仗归来。 楚清姿瞪他一眼,道:“没准就许的是叫老天爷赐我份好姻缘呢。” “你敢。”谢淮咬牙切齿地把她揉进怀里,趁夜色朦胧,街道无人,咬在她的唇瓣上,威胁道:“你早是我的了,想都别想。” 楚清姿轻哼了声,道:“世子之前还说要同我和离,给我份放妻书叫我和表哥远走高飞呢。” 闻言,谢淮想也不想便捂上她的嘴,道:“假话你也当真,我前天夜里还说叫你给我生十个孩子,你生么?” 楚清姿的脸登时通红,前天夜里谢淮回侯府歇息,拉着她在房里来来回回折腾许久,末了还调笑她,要让她给自己生十个孩子。 若不是早知晓他的性子,楚清姿真想给他个巴掌。 “嗯?夫人,生不生?”谢淮还在不断出言招惹她。 楚清姿推开谢淮,闷气地朝侯府的方向而去,还没走两步又被人逮住了。 谢淮带着顽劣的低笑,贴在她脸侧道:“不说话,那就是想今晚要孩子,我倒是不介意,就是担心夫人你到时给孩子取名麻烦。” “你...你再说我真生气了。”楚清姿在这种不要脸的争辩里,向来说不过谢淮。 谢淮忽地把她横抱起来,踹开侯府大门,轻笑道:“夫人有火就发,我看你一晚上闷闷不乐,也是该发发脾气。” 原来他一直盯着自己,楚清姿把脸埋在他怀里,恼羞成怒道:“放我下来!下人们都...都看着呢......” “看着如何?”谢淮一路把她抱进房间,按倒在软榻上,“说啊,有什么不高兴,不痛快,都说出来给夫君听听。” 楚清姿捉住他乱摸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明知我是因为什么。” 谢淮动作微顿,抬头看向她,道:“不想我走?” 楚清姿抬手挡住眼睛,不想看着谢淮,她怕再多看一眼,眼泪就会掉出来。 跟谢淮出去放灯很好,做什么都好,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哪怕笑也笑得不真心。 见她紧咬着唇瓣不说话,谢淮脱下鞋子,跟她一起躺在床边,轻轻扣住了楚清姿的手。 半晌,楚清姿终于缓过心绪,她不喜欢总是哭,哭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叫两人都不高兴。 “你想好要怎么做了?”楚清姿低声问他,声音里还带着微咽的颤抖。 谢淮把她圈进怀里,轻轻道:“嗯...没想好。” 楚清姿愕然抬头,带着分不可思议道:“没想好?” “是。”谢淮坦然承认,拄着下巴看她,“不仅没想好,也没做好准备,兵也是新兵,我这一去可能会回不来。” 闻言,楚清姿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紧紧抓着谢淮的袖子,良久,吐出一句:“不去了,不去了行不行?我们走......” “走去哪儿?”谢淮伸出手去,拂过她的脸侧,低声道,“我们没路可退,别想那么多,不如先替我生几个孩子吧,这样还有人能替我照顾你。” 楚清姿真的被他这副模样快要气哭了,忍无可忍道,“照顾什么?你故意气我?” 谢淮低低笑了一声,道:“你不就是这样想的么。” 话音一落,楚清姿倏然怔住。 “你觉得我去了不一定能赢,你觉得前世今世不同,可能会出岔子,你觉得我不该领命打仗,你觉得我现在根本不重视这件事。”谢淮一一道来,抬眼看向楚清姿,缓声道,“你怕我死,怕我输,怕我回不来,怕你担心会让我觉得有负担。”所以不敢说也不敢问。 他伸出手,替楚清姿一点点擦掉眼泪,把她紧紧抱进怀里,软声哄着:“笨不笨,第一次见人出征打仗么?会没事的,我会回来的,哪怕断了胳膊断了腿,嗓子哑了眼睛瞎了,我爬也会爬回......” 楚清姿忽地吻上他,把谢淮没说完的话吞没,谢淮微愣,半晌,他伸手捧住楚清姿的脸,慢慢加深这个吻,吻久一点,能叫她更安心。 唇瓣分离,楚清姿仍紧紧抱着他,谢淮哭笑不得道,“我还没说完......” “不许再说了。” “爬也会爬回来跟你生孩子。” “......” 楚清姿被他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两个人都忍不住轻轻的笑起来。 会回来的,会好好的,一切都会很顺利。 她向漫天神佛求过情了,求她的将军,能出师大捷,能安然无恙,能同她相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权宦 谢淮离京当日, 正赶上宫里的圣旨下来,第一道出征圣旨,第二道赐婚圣旨, 侯府这段日子可是热闹非凡。 京城上下谁不盯着这永安侯府,大部分人都在说侯府这是圣眷回春, 自然也多的是人眼红不已。 但只有楚清姿和谢淮明白, 一切不过是走在钢丝上,永安侯府已经岌岌可危。 皇帝寻常可不会想到派侯府去打仗, 能使他不得已下此命令的原因,少不了返京不久的顾絮时的功劳。 因为那手捧赐婚圣旨的大太监,嘴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着:“江南水患一事,永安侯府世子谢淮功不可没。” 谢淮功不可没, 谁告诉皇帝的, 除了顾絮时, 还能有谁。他巴不得皇帝越来越如坐针毡,催动皇帝拔掉谢淮这根心尖暗刺。 侯府上下,唯一兴高采烈的,怕就是那谢颜了。 圣旨下来时,一副自己马上就要脱离苦海的模样, 甚至全然不在意谢淮出征会不会有危险,或许谢淮有危险她才更偷着乐。 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楚清姿看到她就觉得可笑。 罢了,这样的神奇人物, 就留给她那好妹妹楚涟容去对付吧。 “谢将军。”楚清姿低头俯身行礼,唇角微微勾起, 道,“一别数日, 望将军千万保重身体。” 谢淮仍不习惯她这么叫自己,轻咳了声,颇为不自在道:“保重我养的鸟,别给我养死了。” 走也不忘惦记那几只鸟,楚清姿轻笑了声,小声道:“若不是知道世子先喜欢我,还会以为世子爱的是那几只鸟化成的精怪呢。” 闻言,谢淮悄悄别过众人视线,凑到她身边掐了掐她的腰肢,漫不经心般低声道:“你就够妖精了,还要鸟做什么。” 楚清姿面不改色,依旧挂着浅柔的笑容,用力踩了谢淮一脚,道:“世子可一定要小心,战事变化诡谲,保护好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别让我担心。” 谢淮紧咬牙关,忍下脚面上传来的阵痛,重重点了点头。 罢了,怎么都是自己惯的。忍忍就不疼了。 “等你回来。”楚清姿深深福身,她很少同谢淮行这样的礼,往先是带着对谢淮这等纨绔子弟的不屑,后来嫁进侯府,是拿捏着礼数,不卑不亢。 可如今,她是在对一位出征的将军行礼。 她清楚,出了这个门,谢淮便不再是她的夫君,不再是侯府的世子,而是保家卫国的将军男儿。 谢淮伸出手,轻轻抬住她的胳膊把她扶起身,随后学着她的样子,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道:“侯府有劳夫人照管了,我走之后,如遇任何难事,可以叫杏仁快马加鞭送消息到边疆。你若刻意瞒着不舍得叫我知道,我回来后就打死杏仁。” 楚清姿:“……好。” “我走了。”谢淮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再看她一眼,他们都知道,伤春悲秋毫无意义,前路险阻万千,要做好当下自己该做的事。他提起马鞭翻身上马,身后银枪上的红缨被不知哪来的烈风吹得乱飞,几片落叶被马蹄溅入尘泥。 楚清姿猛然惊觉,已然入秋。 忽然间,她看到谢淮回过头来,唇角微勾,嘴中不知说了什么,不待楚清姿听个真切便被风吹散。 曾经无数次谢淮这样策马立在风中,雨中,回头看向她。 少时他策马招惹她,冠时他策马来提亲,现时他策马去边疆。 谢淮从未让她失望过,这次也绝不会,对此,楚清姿坚信不疑。 边疆战事,全看谢淮。而这京城的尔虞我诈,还得留有楚清姿来应对。 楚清姿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侯府,忙着帮谢颜整理嫁妆,谢颜的嫁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侯府该给的能给的全给了,不曾亏待她。 “侯府出个大将军,以后我可是沾不上光了。”谢颜美滋滋地清点着嫁妆,怪声怪气地同楚清姿道,“不过,谢淮从小到大未曾上过战场,整日玩物丧志荒废武功,万一吃了败仗皇上怪罪下来……你还有心思在这帮姐姐挑嫁妆,这样坚强的心志,姐姐一辈子都望尘莫及啊。” 楚清姿浅笑了声,道:“也是,大姐嫁人后,侯府的事,怕是和大姐便无干系了。” 闻言,谢颜冷哼了声,当着侯夫人和二夫人的面道:“那是自然,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水还能有收回来的道理?世子做错的事,难不成全担在我头上?” 楚清姿应了声,道:“大姐说的是。望大姐嫁人后仍能记得这句话。” 嫁走之后便和娘家人翻脸,这谢颜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颜知道她在冷嘲热讽自个,懒得同她见识般嗤笑一声,将嫁妆单子扔给她,对身旁小婢道:“收拾好先送进我屋里,琢艳,你来经手,帮着世子夫人清点。” 那叫琢艳的下人,也是一副斗胜的公鸡模样,挺着胸脯应下,道:“小姐放心,奴婢仔细盯着,绝不会叫人少了咱的。” 楚清姿干脆不做声了,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生命。 她刚整理好谢颜的嫁妆,就听侯府门前一阵吵嚷声。楚清姿还以为是那兵部尚书府上来人退亲了,正嫌麻烦着,就见前厅外闯进一群带刀侍卫,将侯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包了个水泄不通。 楚清姿心中一紧,登时明白了一切,估摸着谢淮这时候刚刚出京,皇上便迫不及待地来寻她了。 果不其然,便听那为首的侍卫统领冷声道:“奉圣上亲命,带世子夫人入宫觐见。” 闻言,侯夫人盖上茶碗,冷冷睨着那侍卫统领道:“我还没死呢,见着本诰命夫人不知行礼?” 那侍卫不动如山,冷面道:“奉圣上亲命,带世子夫人速速进宫,下官怕耽搁圣上的事,还请世子夫人现在就跟我们走。” 走?走去哪儿,进宫她就是要挟谢淮的最大把柄。 侯夫人怒而起身,道:“老身好歹也是朝廷命妇,你要带人走也得讲个礼数,说清楚为什么?” 大约是早知道侯夫人难缠,那侍卫沉声道:“圣上听闻世子夫人参与水患赈灾一事,多有助益,特此请世子夫人进宫受赏。” 闻言,楚清姿站起身来,朝侯夫人行了一礼,轻声道:“侯府一切,便交给您二位了,清姿进宫去了。” 侯夫人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分明写满了不可名说地悲与痛,纠结半晌,低低道:“去吧,都去吧。到宫中,照顾好自个。” 她使不上力了,她自己都半截黄土之人,剩下的,全看楚清姿他们了。 “夫人放心,清姿定然早早回来。”楚清姿俯身下去,行过礼后,便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侍卫统领离开。 她早知会有这一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谢淮刚走,皇帝就急成这幅样子,还真是生怕谢淮拿到兵权会威胁到他。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贬武将,释兵权,最后闹得不得不把兵权转交给自己最不信任的人。 既然他想让自己成为那个把柄,那楚清姿全然交给他这个机会,只看那皇帝自己握不握的住。 进宫这条路,前世她走过无数遍,头一回是以这样的心情进去。宫门口大太监李安园正等候多时。 他略一躬身行过礼后,脸上露出不知真假的笑意来,低声道:“世子夫人,皇上在御书房侯你半天了,快些进去吧。” 楚清姿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宫内。 不多时,楚清姿便从御书房出来,她甚至没见着皇帝的脸,只听他在屏风后提了几句当初婚约之事,还褒赞了她水患赈灾一事做的很好,除此之外,竟然一句谢淮都没提。 这不禁叫楚清姿觉得奇怪起来,他这时候不提不试探楚清姿和谢淮的关系,难不成是已经在心里确认了她是谢淮的软肋? 她和谢淮,俩人的仇怨在京城那可是广为人知的一段“佳话”,皇帝没理由只因着那太医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相信。 他太多疑,除非亲眼所见,他不会确信自己对谢淮有用处。 至于侯夫人,垂死病躯,还和谢淮“两看相厌”,他不可能再拿侯夫人做要挟。谢淮这些年来从未表现过对侯府的依恋,整日游走在宫中,皇帝看不出他在乎什么。 一个玩物丧志认贼作父的纨绔,皇帝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的女人。 楚清姿心里明白,皇帝的怀疑断然没有结束,她得想办法让皇帝明白关着自己也毫无用处,等到关的不能再关,自然就把她放了,在此之前,她绝不能露半点她和谢淮的真正关系。 她正沉思着,却被两个身材高大的宫女引进了西和宫。 “夫人且先暂住这处,圣上听闻你多有才学,曾在卢太傅府上家塾读过书,想请你陪伴陪伴三公主识字。” 楚清姿微微一愣,果然是打定主意要把她留在宫中,她面不改色地应下,转头便见那三公主怯生生地在宫女堆里看向自己。 她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带小孩,这可不是她擅长的活儿。 也不知怎的,她从小就跟小孩合不来,敬恩敬竹还行,这样五六岁的孩童,她是怎么也应付不来。 在两个身材高大面容冷酷的宫女目光凝视中,楚清姿试探着走上前去,同三公主行礼道:“三公主金安。” 三公主被她吓得往身后宫女躲去,看来还是个怕生的。在宫里这样的险境,这样胆小不会讨皇帝开心,定然也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被强塞到她手心了。 也是,能舍得把自己女儿嫁到别国和亲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来不奇怪。 “世子夫人,三公主向来喜欢点心,去御膳房取些点心回来再谈识字也不迟。”身后传来道悠悠的声音,楚清姿猛然回头,对上那李安园的目光。 她不清楚李安园究竟是何人,但她隐约听过,谢淮“认贼作父”的同时,还对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分外推崇。京城中人都暗自评价谢淮和李安园是攀炎附势,蛇鼠一窝。 但既然谢淮和皇上的“真情”是假,那谢淮和这李公公的关系……也是假做出来的么。 应该也是假的。楚清姿很快告诉给自己,不然,若不是假的,皇帝怎么可能还舍得重用李安园当贴身内侍,甚至封进司礼监? 听说最开始时,这李公公不过是个搓洗衣服的小太监,如今却做到司礼监大太监,皇帝贴身伺候的内侍。如此手段,非常人能及,当得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尖权宦之名,他的心计本事肯定大得很。 说不准,这李安园就是皇帝派来刺探她的。 于是楚清姿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李安园道:“公公说的极是,还望公公给我带个路,我也好给公主备份点心。” 李安园颔首低眉,笑了笑道:“世子夫人且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第59章 、明君 楚清姿跟在李公公身后, 穿过大道小道,看过绯红宫墙,忽然听得前方传来李公公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道:“世子夫人, 三公主向来嗜甜,待会儿进了御膳房, 您可着那些甜口的点心拿去。” 楚清姿点头称是, 并不多言,她心中防备着被人套话, 不愿多说。 忽然间,不知为何周遭的宫女太监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楚清姿心下一惊,以为李安园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幽禁起来。 “公公, 我们这是去御膳房么?”楚清姿轻声问道。 闻言, 李安园的动作微顿, 回过头来看她,笑容不减:“世子夫人怎会这样问,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当值。” 楚清姿抿了抿唇,她觉着皇帝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直接把她关起来的地步, 于是点点头道:“原是如此。” 说完这句,她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却见李公公偏过头来看向楚清姿,低低道:“世子爷出征前, 可曾跟夫人提及过老奴?” 楚清姿微微一愣,紧而摇头道:“世子同我很少交谈, 他……大抵是不怎么喜欢我的。” 闻言,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事, 李安园沉沉笑了声,道:“夫人不必多想,世子爷说得少,自然有他的道理。” 周围的人好像更少了,楚清姿眉头微蹙,她不清楚李安园为什么要试探这些。 相比之下,皇帝想知道的定然是自己在谢淮心中的分量,以及侯府究竟有没有夺权之心。 这和李安园有什么干系? 眨眼间,他们终于走到了御膳房前,李安园挥了挥手,淡淡道:“小云子,去御膳房里头瞧瞧有没有刚出炉新鲜的点心。” 身旁的小太监立刻应声钻进去,楚清姿低垂着头,尽量让李安园无视她。 可是很显然,李安园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先前宫宴见面,咱家来不及跟世子爷和夫人说些吉祥话恭喜,现在这时机,想必更不是说这话的理由。” 楚清姿倏然睁大眼睛,听李安园这话里的意思,她捉摸不透。 然而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李安园不着痕迹地四下看去,从怀中取出块令牌来,迅捷地递给楚清姿,低声道:“此乃老侯爷的将军令,夫人且替世子好好收着吧。不必惊忧,世子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宫中一切有我照应。危急时刻,老奴拼死也会把夫人送出宫去。” 楚清姿险些惊呼出声,她来不及思考,手心便塞进了那将军令,心头划过种种困惑,正当她疑心这是皇帝的圈套时,李安园叹了口气,徐徐道:“若是世子爷在场,老奴便省得多费口舌。夫人且放一百个心,世子自小是我带大,我比侯夫人还尽心尽力,夫人若想联系世子,皆可以通知老奴去做。” 闻言,楚清姿紧抿着唇瓣,低声道:“世子向来不喜清姿,从未告知过我公公和世子的关系,至于联系,世子在战场杀敌,国事自然大于家事。劳烦公公费心了。” 她不能就这么轻易相信,毕竟,她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到谢淮。 既然做不到陪他上战场杀敌,那就绝不能成为累赘。 听完楚清姿的话,李安园倏然露出欣慰的神色,低声道:“楚寅杭的女儿,果真聪敏。” 顿了顿,他露出慈蔼的笑意,又道,“老奴不惭,乃是世子爷幼时所拜的师父,真真是自己人。世子爷自小爱重谁,老奴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谢淮要娶楚清姿,还把他给气得够呛。 话音刚落,楚清姿俯身道:“清姿知道公公和世子关系斐然,但世子确确实实对清姿没有爱慕之情。”全京城都知道她和谢淮是合不来的谢淮娶她进门是为了折辱。 李安园:…… 他无奈地笑了声,道:“世子爷养的鸟都是按你的名儿起的,不爱慕夫人,又爱慕何人。” 这下,楚清姿彻底怔愣住了,她抬起头来看向李安园,却听对方补充道:“那几只鸟,还是老奴精挑细选送给世子的。” 楚清姿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道:“公公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安园笑眯眯地出声打断:“世子夫人,小云子挑的点心都是三公主平日里爱吃的,待三公主吃过后,想必也能和你亲近些许。皇上还盼着您能教给公主识字呢,别耽搁了时辰,夫人快送去吧。” 她抿了抿唇,咽下想问的话,点头称是。此处人多眼杂,确实不是个适合商量的地方。 楚清姿将手心的令牌不着痕迹地掩入袖内,接过小云子递来的那盘点心,跟在李安园身后朝西和宫去。 有这枚令牌在手,楚清姿仿佛还能感受到谢淮就在她身边似的。 谢淮他……竟然会拜李安园为师。她不是瞧不起宦官,她只是想不到谢淮那样平日里谁也瞧不起的架势,会这样尊重一个皇帝身边的内侍。 那该是个什么奇特的场面。 西和宫。 勉强用几盘小点心哄得三公主学字后,楚清姿终于得了闲空,果然又看到了宫门边立着的李安园,笑容满面,仿佛永远都是那一副模样似的。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渣,走过去行礼道:“公公,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李安园挥了挥手,身边的小太监退到了门外,他这才缓缓道:“皇上叫我过来看看世子夫人有何其他需要。” 闻言,楚清姿沉思片刻,道:“确有些需要,我身有陈年旧病,不知能否请公公帮个忙,到侯府去传一位名叫何恭谨的大夫入宫。” 李安园没有立即答应,淡淡道:“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不知夫人患了何病?” 楚清姿面不改色地答:“我腿有旧疾,向来是家中的大夫看诊开药,他对我的病情熟悉,不必劳烦太医。” 李安园点了点头,笑道:“好,咱家记着了,夫人还有其他么。” “有,”楚清姿抬眼看向李安园,道,“我想请公公聊聊世子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她声音浅浅,周遭的宫人都没注意这里。 片刻,李安园轻轻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方便的,世子从小是我带大,幼时多有调皮,长大后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夫人可是想听这些?” 楚清姿摇了摇头。 她眸光沉沉,显然是想知道谢淮有没有在宫中做安排。 “世子这一仗不好打,八成可能会丧命,打了败仗,皇上会发作降罪,”李安园不疾不徐道,“届时咱家会想尽办法送你出宫,夫人做好准备。” 这消息如同个晴天霹雳般劈到楚清姿头上,谢淮竟然一字都未曾同她说过。 她怔愣半晌,才道:“消息属实?” “皇上那边,压根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有用。”李安园的眼睛如同鹰眼般锐利,看向楚清姿,道,“他只为了斩草除根。” 死个女人,对皇帝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楚清姿忽地顾自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世子不会有事。他不会输。” 前世的谢淮输了吗?她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敢想。她只知道到她死前边疆都没传来战败的消息。她能做的,只有相信谢淮。 “夫人对世子很有信心。”李安园淡淡道。 楚清姿侧眼看去,道:“公公难道不是?” 李安园长叹了口气,道:“楚清姿,你可知,这条路有多么难走,断然不是想一想就能成的事。”顿了顿,他声音忽然冷下来道,“他是咱家自小带大的,什么脾性,咱家再清楚不过,他没有为帝为王的狠绝,哪怕你和侯夫人再怎么逼他,他也不适合!” 他早就知道,侯夫人和楚清姿都打的什么主意,可谢淮在他眼里,永远都是那个死一只画眉都要伤心难过的孩子。 “当年他娶你进门,咱家千叮咛万嘱咐,叫他藏好心思,莫要被人发现一星半点,可他压根不听,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但是你,你有没有心疼过他?”李安园字字句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和他娘,都在逼他往死路上走!做一个闲散纨绔,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活着,有什么难堪!” 楚清姿怔怔地听着他的话,那双喷薄着怒火的眼,像极了她爹教训她时的样子。 “楚清姿,做个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贵夫人有什么不好!偏要去下嫁给一个罪臣之子,一个穷苦书生!” 那时的楚相,也是这般,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火气。 良久,李安园收起冷脸,平静下来,望向沉默的楚清姿,道:“罢了。夫人放心,老奴就是拼了命,也会送你出宫。”他自称老奴时,都是真情实意地把自己当成侯府的奴才。 闻言,楚清姿抬起头,看向李安园,轻轻道:“公公是把世子看做亲人一样么?” 李安园欲转身离去的身形微微一滞,半晌,低低道:“奴才不配。” “世上没有配不配一说,更没有约定俗成的脾性身份,若是公公想,世子定然也会把你看做亲人。”楚清姿声音又轻又缓,却又那么坚定,“公公说的没错,像世子这样满腔热忱,心怀纯真之人,不是当帝王的料子。不够心狠手辣,不够不择手段,不冷酷,也不卑鄙。” 李安园驻足原地。 “但,我私以为,是公公在夸他。” 闻言,李安园微微怔了怔,忽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是了。” “皇帝狠毒,便是对吗? 历代皆如此,便是正道么?”她淡淡道。 她不止一次看过谢淮孤独的背影,从十岁起他便扛下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数十口人的重担,他永远把所有人揽在羽翼之后,哪怕自己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世上为何不可有这样一位明君,不讲手段,只讲情义,不可么? 他从来走在一条不被理解的道路上。 没有人站在他身旁。 可从今往后,她要站在他身边。 而且,会有千千万万人,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绿萼【二更】 话音落下, 李安园什么都没说,缓步离开了西和宫。 楚清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知晓这件事对于这位执意想要保护世子性命的公公来说, 无疑是没办法接受的。 但她又何尝不担心,不心疼谢淮? 正是想要过上安稳日子, 才必须要将隐患除去。 她想, 谢淮也是这样想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何恭谨入宫后, 楚清姿便多了一项任务,帮着他去寻当年那宫女,可就连李安园这司礼监的大太监,皇上跟前的红人, 都丝毫寻不见当年那宫女的半点消息。 “相爷的病情不重, 幸好发现得早, 我为侯夫人先前研制的药都用得上,有祝大人劝说着,相爷每日都吃着药呢,夫人不必担心。”何恭谨说完,放下手中的茶盏, 愁容满面地道,“就是……司礼监那边, 还是没有消息。” 一个宫女而已,为何这么久都查不到, 甚至连个知晓她名字的人都没有。 楚清姿心下也有些疑惑,倒不是怀疑李安园故意敷衍, 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按理说,宫中的宫女都会记录在册, 哪怕是死在宫中,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有没有可能,我们寻找的方向不对?”楚清姿抿了抿唇,道,“何大夫,会不会有可能你记错了些什么?” 何恭谨急急道:“不可能,当年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连她的头发丝往哪边撇都记得。” “哦……”楚清姿揣摩片刻,低低道,“可你也晓得,当初的她,已经死了。” 闻言,何恭谨一阵难掩的悲痛:“我、我不信!夫人若是不想再帮忙直说便是,不要说这种话!” 他只盼望着能再见她一眼。 楚清姿抬眼看向呼吸急促的何恭谨,低声道:“何大夫消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恭谨咬了咬牙,甩袖道:“罢了,我自己找,不劳烦夫人了!” “等等。”楚清姿淡淡道。 她声音分明不重,却叫何恭谨莫名停住了脚步。 楚清姿站起身来,缓步靠近何恭谨,许久,确认四周无人,轻轻道:“我的意思是……宫中名册内寻不到此人,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掩盖她过去的身份?” 闻言,何恭谨浑身的血凉透,他转过身来回头看向楚清姿,颤抖着道:“夫人这是何意?” 楚清姿见他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何大夫莫急,听完我的话再寻也不迟。从前相府只有我娘一位夫人,你可知道,我为何会有一位庶妹么?” 何恭谨不明白她的意思。 “出身卑贱的人,想要往上爬太难了,” 楚清姿缓缓道,“我那庶妹的母亲,也曾是宫中的一位宫女,我父亲参加宫宴,被那宫女灌醉下药爬了床,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庶妹。那宫女瞒着我爹怀胎四月,知道胎儿打不掉,才终于想尽办法联系上我爹。” 她说的那样平淡,仿佛早已不能再给她和母亲带来任何伤害般,徐徐道:“为了保全那孩子的名声,也保全宫女的性命,我爹只好替她们母子二人打点一切,把那宫女的名字在名册中划去了,接入府中。” 虽没有亲近过,但,楚相更不曾伤害过她们,给那宫女的吃穿用度,从不差于楚清姿她娘。 楚清姿她娘曾说过,那宫女心机颇深,而且心高气傲,妄想着靠楚相的怜悯之心,一步步爬上高位,将楚夫人挤下正妻之位。可谁也没料到,天不遂她愿,那宫女在生下楚涟容便死了。 “所以,”楚清姿微不可察地轻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 “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不是这种人!”何恭谨下意识道,“她还在等着我带她走呢,她还在等我……” 楚清姿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道:“女人在深宫中的日子有多么难过,你不知道,也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为了保命,为了过上好日子而爬皇帝的床,何大夫还要不要继续寻她?” 闻言,何恭谨浑身僵住,怔忡地看着她,道:“我……我……”就在楚清姿以为他要放弃时,却听何恭谨忽然捂着脸痛哭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当年把她弄丢了!” 他伸手拽住楚清姿的衣袖,哭道:“夫人,夫人你帮帮我,我要找她,我要想办法带她出宫!” 楚清姿看着情绪激动的何恭谨,心中也颇为不是滋味,她轻轻道:“想必何大夫的心上人同我那未曾谋面的姨娘?然是不同的,只为了生存这样的苦衷,也希望何大夫能谅解她。” 深宫不比寻常人家,皇帝更不比寻常丈夫。 楚清姿轻声宽慰他:“待午后我便去寻李公公,寻一寻那些身世不明或是不通过选秀入宫的宫女,如果有消息,?然第一时间告诉给大夫。” “多谢,多谢夫人……” 送走何恭谨,楚清姿轻轻叹了口气,回过身去,看向那趴在榻上,摆弄着新得来的花簪的三公主。 这孩子不爱说话,性格胆怯,但很乖巧,学习也很快。 她慢慢靠近过去,看着那因为她的到来吓了一跳的小丫头,简直和楚清姿在侯府养的兔子一模一样。 她没忍住笑了笑,却见那三公主呆呆地看着她,忽地伸出手来。 楚清姿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公主是想抱她,她轻轻把公主抱到腿上,道:“公主,该学字了。” 这些日子,三公主也渐渐开始信任她了。 “绿萼。”三公主低垂着小脑袋,小声道。 楚清姿又愣了愣:“公主说什么?” 小丫头抬起头,小手轻轻揪着楚清姿的衣襟,低声道:“叫我绿萼。” 绿萼? 可楚清姿分明记得三公主的名讳是昌平。 耳边传来小丫头软软糯糯的气音:“小名儿,母妃给我起的。” 就连寻常人家都会给女儿起名杜鹃莲心,楚清姿倒是头一回见有人会给自己的女儿起名绿萼的。 这是……不想叫她被人瞩目的意思么? 三公主的母妃,似乎是琴妃娘娘。 楚清姿不由得陷入沉思中,却听绿萼小声道:“不是要……写字吗?” 楚清姿这才回过神来,抱着绿萼朝书桌边去。 她细心地一笔一划教导着绿萼写字,握着她的小手,心头莫名想起谢淮当时所说的——要她生个孩子的话来。 楚清姿心头微颤,手上的笔画也乱了些。绿萼抬起头来看她,轻轻道:“纸脏了。” 小丫头的手指指着宣纸上那被笔尖墨洇透的墨点,睁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楚清姿。 楚清姿点了点头,伸手把那张纸抽出来,继续找了张空纸去写。 她越写,心思便越安?不下。 满心都是那日,她主动抓着谢淮的手去教他写字,堪称拙劣地勾引。 那时的谢淮,她忘记了他有没有颤抖,总之自己的心里始终都是紧张难耐的。 “又脏了。”绿萼抬眼看向楚清姿,眼底亮亮的。 楚清姿慌忙低下头看去,果然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又洇脏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不专心。可又忍不住担心起谢淮来。 他在边疆过得好不好,粮草够吗,穿得多不多,快要入秋了,那边冷不冷? 谢淮那么随意,向来懒得收拾自己,肯?敷衍了事地披件衣服了事。万一感了风寒…… 楚清姿逼着自己不再去想谢淮的事情,继续握着绿萼的手指,缓慢认真地写字。 “不想写了。”绿萼忽然小声道。小公主寻常从来不会突然使这样的小性子。 楚清姿轻轻哄道:“公主再练一会好不好,在练一会,我去御膳房给你拿你爱吃的糯米糕。” 绿萼从她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来,低声道:“绿萼不吃。” 楚清姿抿了抿唇,道:“绿萼为什么不想练字?” 听到她开口喊自己绿萼,绿萼抬起头来,笑了笑,脸上陷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又很快消失,她轻轻道:“因为你不开心。” 楚清姿没想到这孩子这样细心,她不由得也放软了声音,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走神。” 闻言,绿萼摇了摇头,道:“母妃已经告诉我了。” 楚清姿愕然地看向她,道:“公主说什么?” “母妃说,叫我不要和你太过亲近。平日要少说话,少管你的事。”绿萼轻轻笑了笑,说,“但是,绿萼觉得你很好。” 楚清姿没想到一向“腼腆胆怯”的三公主,竟然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绿萼忽然附到她耳边,小声地说:“绿萼不傻,刚刚你和那个大夫说的话,绿萼都听着了。” 楚清姿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听绿萼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道:“我跟母妃说了,今天带你去看她,所以不练字了。” 楚清姿仍懵着,点了点头,道:“绿萼会把听到的告诉别人么?” 绿萼从她膝盖上跳下,显然她性子压根不是个温吞腼腆之人,正相反,她活泼着呢。 小丫头回头看向楚清姿,睁大眼睛道:“那你会把绿萼装笨的事情告诉别人么?” “不、不会……” 竟然还真是装的。 第61章 、红尘【三更】 “那就是了。”小公主浅浅笑了下, 伸手抓住了楚清姿的手心,神神秘秘道,“母妃的住处偏远, 你跟我悄悄出去,小青小菊会帮我们探路。” 看她那兴奋又熟练的样子, 显然这种事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楚清姿仍有疑惑:“为什么要悄悄去?” 闻言, 绿萼神色微微黯淡下去,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因为母妃在生下我后就被打进冷宫了。” 她说完, 楚清姿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深宫之中,被打入冷宫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有了子嗣,可若不是皇子,在皇帝眼中一样毫无用处。 一路上, 小公主都笑吟吟地同她说话, 好似真的很放心她一般。楚清姿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信任自己。 “我观察你好几日了, 你不是坏人,我听人说,你是侯府的夫人。” 绿萼轻轻道,“母妃告诉我,说你是被扔到我这囚.禁起来的。” 楚清姿苦笑了声应下, 实际上,她的处境还真和绿萼的母妃说的八九不离十。 绿萼眨了眨眼, 道:“那我们是……同病,同病什么来着?” “同病相怜。”楚清姿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心思这样多。 绿萼点点头:“对, 同病相怜。母妃说,如果边疆打了败仗, 皇上会派人去和亲,大公主二公主都有母妃依仗, 被派出去的人只会是我。” 原来是这样。楚清姿不禁开始想见到那位冷宫中的琴妃。 明明这样聪敏,为什么会落得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 绿萼又说:“打仗的是侯府的世子,你是侯府的夫人,其实我和母妃也盼着你家世子能打个胜仗回来。” 听她这样的话,楚清姿心头微暖,道:“一定会的,世子不会输的。” 闻言,小丫头脚步微顿,说道:“如果输了,恐怕一切就全完了,我今年十三岁,皇上肯定会派我去和亲。” 楚清姿忍不住想抱一抱她,低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从小到大,母妃便叫我要乖,要傻,这样才不会被人盯上。”绿萼软着声音道,“不要被父皇喜欢,否则会被其他公主嫔妃妒忌。” 宫中的日子,定然比楚清姿她们更难过。 绿萼忽然伸手抱住楚清姿,声音微微染上颤抖的哭腔:“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叫你夫君一定赢下来,绿萼好怕,不想走,不想离开母妃。” 楚清姿除了沉默,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样的国家,才会沦落到几次靠和亲维持表面的和平。大魏就像一张披着美人皮的老妪,内里已经腐朽破烂,表面却仍旧温柔和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不过,这张美人皮,是由太多人的痛苦绘制而成,一刀刀画出来的。而外人,只知其貌美如花,却不知其掺杂多少血泪。 许久,她只是拍了拍绿萼的后背,道:“快到了吧,别哭,别叫你母妃看着。” 绿萼赶忙擦干了眼泪,点点头,带着楚清姿走进冷宫中。 冷宫说是冷宫,不过是因着里面住的人不受宠才冷下来。 里面都是些色衰爱弛的嫔妃,还有些因罪被打进来的。 楚清姿她们甫一进去,门口侯着的小太监便心领神会地从三公主手心领了袋银钱,给她们让出条道来。 “绿萼,你来了?”圆桌边,一个容貌憔悴却显然不减风华的女子端坐着,看向楚清姿和绿萼。 看来,这就是琴妃了。当年她年幼时随楚相入宫,曾经见过这位娘娘一面,当年也是得宠过一阵子的。 楚清姿朝她行礼,却见琴妃起身扶起她,道:“世子夫人何须多礼,我不过是个已经无人在意的废妃。” 闻言,楚清姿轻轻道:“娘娘性子通透,不该妄自菲薄。” “你知道我叫绿萼带你来做什么吗?”琴妃浅浅笑了下,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连枝的女子?” 楚清姿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她怎会不记得连枝,当初她和谢淮不那么熟悉时,曾在教坊司一同喝酒,结果差点被连枝刺杀。 “那你可知道,连枝曾是哪家的女儿?”见楚清姿真的不知晓,琴妃敛起笑意,又道,“吏部尚书连家的次女。她是我的妹妹。” 闻言,楚清姿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道:“所以娘娘被打入冷宫也是因为……” 琴妃脸上丝毫看不见因回忆而产生的痛苦,想来是已经苦过了,苦透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你的确聪明,只告诉你这么一句便猜得到我要说什么。” 她起身给楚清姿斟茶,缓缓道:“我全名唤做连桠。当年我爹贵为吏部尚书,被皇帝虚按了个贪污受贿的罪名,全家抄斩,只有我,因着给皇帝诞下三公主,免于死罪,打入冷宫。” 说着,琴妃嗤笑了声,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为何皇帝要虚安罪名,相府迟早也会走上我们这条路,夫人可明白?” 楚清姿自然明白,前世她已经经历过了,楚相意外去世,相府一夜之间败落,相权落于他人之手。皇帝永远想尽一切办法,杀人也好,威逼也罢,他控制着朝臣,不让臣子有丝毫能造反的底蕴。 见她会意,琴妃隐隐松了口气,道:“夫人明白就好,在这宫中行走,该是处处小心,我已经没什么能做的,只能想办法为绿萼博一下出路。”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楚清姿抬眼看她。 却见琴妃忽地拉着绿萼跪下来,道:“我知道你在帮那大夫寻人,绿萼告诉我你们寻了许久都不见人,我知道她是谁。如果我替夫人找到她,我想请夫人逃出宫时,把绿萼也带走!” 楚清姿怔愣在原地,反应过来,连忙去把地上的琴妃扶起来,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琴妃固执地不肯起身:“当年我去寻过妹妹的下落,知道她是因着刺杀世子未遂自杀而死,也知道……连枝的丧事是夫人帮着办下的。恩情深重,连家没齿难忘。” 楚清姿抿了抿唇,当初确实是她花了些银两,让教坊司把连枝葬下的。 “我知道夫人心善,绿萼告诉我那李掌印说会想办法送你出宫,我求求你,把绿萼也带走!” 琴妃抱着绿萼,将她塞进楚清姿的怀里,不住地祈求:“绿萼很乖,很懂事,给她吃什么她都不挑。” “母妃!”绿萼禁不住掉下眼泪来,冲上前去抱住了琴妃。 楚清姿伸出手把琴妃扶起来,道:“娘娘快起身,起来说话。” 琴妃摸不清她的心思,缓缓起身,眸光黯然:“我知道是难为你,可是我……我如今没有其他办法了。” 楚清姿摸了摸仍抹着眼泪的绿萼的脑袋,叹息一声,道:“我确实不该管这件事。”她何必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到时候万一耽误了谢淮的计划,她得不偿失。 闻言,琴妃整个人仿若都失去了支撑般,摇摇欲坠,强挤出点笑容来,道:“无碍,不帮也没事,你放心,我不会将知道的事告诉给旁人。” 绿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清姿不知道她们的眼泪中有几分真假,在生存面前,人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良久,楚清姿却还是道:“我会想办法把公主带出宫去,但是想必,娘娘根本不用出此下策,因为公主不会去和亲。” 楚清姿说得那样笃定。琴妃忍不住抬眼看向她,道:“夫人就那么坚信世子不会输?” “自然。”我不信他,还有谁会信他? 琴妃喃喃自语般道:“皇上根本就是存了叫他死在边疆的念头,拨出去的兵根本敌不过,迟早边疆会破。” 到时候,绿萼定然会成为牺牲品。 楚清姿毫不犹豫道:“不会,世子不会死,边疆不会破。娘娘放心,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会带走绿萼。” 有她这句话,琴妃便放心多了。 她缓缓坐正身子,恢复那副温雅的模样,低声道:“多年前,我年轻时也受宠过一阵子,皇上曾经叫我和患病的皇后协理后宫,后来皇后病愈,我便被夺走了权。但当时,我手里的确是有过一份祭祀名单的。” 琴妃手里那份祭祀名单,因着是纪念先祖,所有宫人都要记录在册,一同参加祭祀,事情繁重不堪,皇后又病着,一切都交由了琴妃处理。 “名单上,或许会有你要找的人。”琴妃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本沾着厚厚灰尘的名册,递给楚清姿,又道,“如果真的是被名册除名的人,想必你们要找的那人,不是成了宫中的忌讳,就是……” 她声音微顿,意有所指地看向楚清姿。 楚清姿接下她的话,恍惚道:“就是位高权重之人。” 只有坐到了高位,才会想着清除过去耻辱的一切重新开始,也只有坐到了高位,才有能力将自己的所有污点所有背景,全都销声匿迹,让过去的自己,消失于世间。 那何大夫,恐怕就算见着了那位失散多年的意中人,也再不能认回她,带她出宫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红尘。〈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源网 第62章 、梦境 楚清姿拿着那份名册回到西和宫时, 李安园已经在宫门前侯着了。 “夫人方才去哪儿了?”李安园声音和缓。 楚清姿斟酌片刻,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李安园了然地挥退了身后的太监, 道:“夫人好像是从祥和宫回来的。” 祥和宫,正是那琴妃所住的冷宫。楚清姿心中一紧, 随后便是长长的叹息:“宫中事务果然都瞒不过公公的眼睛, 清姿要说的事情正是与祥和宫有关。” 待她说过了绿萼的事情,李安园脸上的笑意敛起, 轻轻道:“夫人,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又何须多管旁的事?” 尽管她知道李安园说的对,还是忍不住道:“若能帮便帮一下, 也是好的, 若是实在劳烦公公便算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她实在不能再为难李安园。 为了侯府,想必李安园也是做了不少难事。 闻言,李安园抿了抿唇,道:“罢,这事奴才再想办法, 想必也并非一定要和亲,总有其他法子的。” 楚清姿颇为感激地看向他, 又非常羞赧地从怀里掏出那名册来,低低道:“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公公。上次所说的宫女……”麻烦李安园帮她这么多, 她实在是觉着还不清。 一看到那名册,李安园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低笑了声,从楚清姿手心接过, 道:“琴妃娘娘是个聪明人,这种东西竟还留这么久。” 楚清姿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轻轻问道:“公公,不知边疆近日可曾传来什么消息?” 李安园手上翻看着那名册,听了她的话,翻动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叹口气道:“奴才无时不刻也在记挂,只是……这仗实在不好打。” 楚清姿心头一跳,大概清楚了他的意思,看来,边疆一仗真的很艰难。 前世的谢淮,也是这样孤独地上了战场,可京城歌舞升平,无人在意,即使到现在,宫里传说此事的人,都少之又少。 她心里不平,可什么都不能说。 李安园收起名册,低声道:“奴才现在就去查名册,明个午后估计就能查出来。” 楚清姿点了点头,恭敬地送走了他。 虽说身为宦官,可楚清姿从未见过这样的宦官。不像其他宦官般,攀炎附势,随风而动,反倒至今都留存着一颗……属于自己的忠诚之心。 这样的人,该着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直到第二日,李安园再来时,恰逢何恭谨也在给楚清姿诊脉。 说是诊脉,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宫人看。 楚清姿连忙起身,却见李安园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甫一进宫,便挥退了周围所有的宫人。 “夫人,究竟是何人要寻名册上的人?”李安园声音沉沉的。 楚清姿用余光看向何恭谨,如实道来:“正是……?身旁这位何大夫。” 何恭谨激动地迎上来,看着李安园道:“可是寻着了?她是谁,如今怎么样?可还安好?” 看着何恭谨那模样,李安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楚清姿道:“夫人,奴才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查,不要再找,此事牵扯重大。” “?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求你告诉?,她如今还活着吗?”何恭谨竟然就这么给李安园跪了下来,向来性格倔强脾气暴躁的老神医,涕泗横流。 见状,楚清姿不得不伸手去扶他,劝解道:“何大夫,别再叫公公为难了,若不是有难处,公公又怎会故意不告诉你?” 何恭谨快要喘不上气似的,眼泪滚滚而出:“?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否则?就算到了地底都不能安息啊!” 当年的亏欠,已经在他心里深深扎根,成了无可救药的心疾。 他医得了天下人,唯独医不好自己。 闻言,李安园仍然没什么起伏,只是眸光看似松动些许,缓缓道:“若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那咱家便告诉你,她过得很好。若你再也不去寻她,她只会过得更好。” 此话一出,何恭谨怔愣着看着他,失魂落魄。 楚清姿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良久,却听何恭谨极轻极淡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多谢,多谢……” “如此,?也能放心了。” 楚清姿看着何恭谨缓缓走出宫门,脚下蹒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到站都站不直了。 待他走后,李安园才复又看回楚清姿,道:“那名册,?已经叫人烧毁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楚清姿点了点头,心尖微酸。 顿了顿,李安园忽然道:“是太后。” 楚清姿猛然抬头,看向李安园,说道:“公公你这是……” 他眸子里透射出一阵冷光,低低道:“夫人,要把握好一切可以利用的筹码。世子能用的筹码,不多。” 闻言,楚清姿有些不解地道:“那为何方才不告诉给何大夫?” 话音一落,李安园轻嗤了声,道:“看他那样子,咱家现在告诉给他,他能立马冲了去太后寝宫,不是时机。”稍顿,他又道,“夫人记着,不管是谁,欠你的恩,都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李安园颇有深意的收回目光。 听着他的话,楚清姿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卢氏家塾,如同卢老太傅对她的教导般,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个消息,奴才觉着该是你想听的。” 楚清姿眼前一亮,道:“是边疆战事大捷?” 李安园神情稍滞,干咳了声,道:“不是,是侯府和相府都在今日,同一时间,嫁女。” 楚清姿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想起那楚涟容和谢颜来,竟然选在同一天过门,这尚书府是怎么想的?疯了不成? 耳边传来李安园略带笑意的声音:“咱家知道是世子所为,便稍稍使了点力。” 楚清姿这才知道,原来是当日下了两道赐婚圣旨,皇帝把这事交给了李安园去办,于是…… “今儿可是个顶好的日子,不如就叫尚书府双喜临门,皇上您看如何?” 狗皇帝担忧着边疆的事,听见侯府这俩字就心烦,随意敷衍过去,“准。” 估摸着那狗皇帝还觉着自己做了件对尚书府有恩的大好事。孰不知尚书府心里苦的要骂娘。 这下谢颜和楚涟容会面…… “对了,她俩可是谁妻谁妾?”楚清姿忽然想到。以楚涟容的手段,定然不甘为妾,谢颜脾气再骄纵,该是也斗不过楚涟容的。 李安园掸了掸衣摆,笑道:“尚书府老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家规甚严,两个庶出岂能做妻?都是妾。” 楚清姿一时无话。没成想……到最后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说不准楚涟容还盼着顾絮时能娶她做正妻呢。 至于谢颜,怕是尚书府要好一阵不得安宁了。 罢了,都是些前尘往事,于楚清姿而言都不太重要,眼下她只在乎谢淮的安危。 送走李安园,楚清姿心中暗自筹谋了阵,琴妃聪慧,太后位高,在这后宫里,她能帮谢淮拉拢多少有用的筹码,说不定改日便能多帮谢淮一些。 在西和宫的日子勉强还算安定,时不时能听到李安园传来的边疆消息,绿萼也聪明伶俐,楚清姿过得尚且不错。 想来她这一世,自从遇到谢淮,就没有受过苦。 哪怕有什么难事,谢淮也会想尽办法替她扛着。 她总是忍不住地想着他,想着兴许哪一日他从边疆回来,手里提着银枪进宫,见着她时,会风尘仆仆地朝自己笑一笑。 抑或者是收拾齐整后再来接她回家,一起再去看花灯,一起躲雨……不,待他回来,该是入冬了,他们可以一同去看雪。 有谢淮陪在身边,楚清姿再也不会梦到那刺目的雪地,那扇永远不会为她而开的门。 她会和谢淮一起,围在火炉边,身旁有个像绿萼一样的孩子,或是那几只娇生惯养的画眉鸟,他们一起看雪,吃点心。 她想过无数种谢淮回来时的模样,想过谢淮会受伤,但只要活着就好,可她唯独没想到——谢淮会死在战场上。 秋日的雨,来的快,不急,却氤氤氲氲,久久不停。 她立在西和宫的檐下,听着李安园发抖的声音。 “边疆破了,世子……被斩于马下。” 那一刻,似乎天上打了个闪,把楚清姿的脸照的苍白。 “夫人快走,奴才在宫外备了马车,消息先拦下来了,皇上那边一时半会不会知道,快走!快走!” 快走。 楚清姿怔怔地立在昏黄的天空下,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她走去哪儿。 谢淮怎么会死?他分明答应过的,会好好回来,爬也会爬回来。 为什么,食言? 这是一场梦境么,她诘问自己。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谢淮存在,自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死在那片大雪里,幻想着能有人来救她。 策马点灯,踏雨而来。笑着把她迎娶进家门。 难道都是假的么? 见她怔愣失神,李安园知道她缓不过来,顾不上安慰,便使了身旁的太监扶着楚清姿往宫外去。 “夫人,你听着!”李安园急急道,“一个字都别忘,奴才叫你表哥在宫外接应,出了宫后,什么都别想,谁找你也别应,跑!跟着你表哥,天涯海角无论去哪儿,别再回来!” 雨丝飘落进脖颈里,楚清姿浑身颤抖着,她没有掉一滴泪,甚至没有半点声音。 耳边李安园的声音忽远忽近:“什么?皇上召咱家?庆恩庆福!你们护送夫人出宫,哪怕是死也得给咱家把她送出去!” “是!” 李安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远去的楚清姿,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眼睁睁看着老侯爷死后,那个进宫替父领恩的谢淮。 他抬起头,看向那昏暗尘布的天空,如同透过这天空,看向什么人般,喉咙里发出艰难嘶哑地哽咽,老泪纵横。 对不住。 奴才对不住您。 他还是没能保住老侯爷的血脉。 李安园用衣袖急急地擦掉雨和泪,他知道,现在不是感伤的时机,他得去帮楚清姿脱逃争取更多的时间。 至少,让他把楚清姿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筹码【二更】 李安园赶进寝宫时, 却见魏宣帝冷冷地从书案前转过身来,从案上掏出卷玉简,狠狠砸在了李安园的头上。 “这是什么?” 玉简散开, 李安园跪在地上,默然地看着, 上面正是他想尽办法截获的边疆战报。 皇帝手段不少, 即使这些年来李安园尽力去遮掩耳目,却还是能被皇帝发现蛛丝马迹。 “你告诉朕这是什么!”魏帝显然动了真怒, 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朕养你们这群奴才,就是为了让你们做这种事?” 李安园连忙摆出副冤枉的神色,狠狠磕下头去, 砸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停:“皇上, 此事绝非奴才所为。定然是有人要加害奴才, 上面的消息真伪也无从考证啊!” 听了他的话,魏帝冷笑了声,道:“加害你,朕倒头一回听说,有人会专门加害你这狗奴才, 你不是本事大着呢?” 他站起身,立在李安园身前, 带着未尽的怒火,冷声道:“那拦下战报的, 分明就是你的人!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你和谢淮那点关系,朕不过是看在你训教他听话懂事, 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却欺君罔上, 你还想做什么,你还不敢做什么!” 半晌,李安园什么都没说,头上的血潺潺流下。 魏帝冷冷道:“楚清姿呢?” 听到这话,李安园终于有了动静:“世子夫人在西和宫教小公主学字。” “随口胡诌!”魏帝狠狠踹在李安园的身上,沉声道:“你真以为事到如今还瞒得了朕?你想救她出宫,就凭你?不过是个奴才!” 说完,魏帝敛起神色,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气到发抖的唇角,缓缓道:“来人,押下去,杖毙!” 话音刚落,在这一刹那间,李安园猛地站起身来,袖里抖出把尖刀,闪着雪白的冷光,狠狠朝魏帝的喉咙刺去! “护驾!!” 仅一瞬间,一尘不染的金殿上,滚落一颗仍未瞑目的头颅。 李安园攥着刀子的手,甚至没能碰到魏帝的衣角。 皇帝的身边,暗卫无数,武功高深者多之又多。 他这拙劣的刺杀,除了让魏帝虚惊一场外,毫无用处。 他的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魏帝的靴子。 没人知道他死前想过什么。 兴许眼前会忽闪而过生前的一切。 想起那年宫中,少年拉着他的手,仰起头来,轻声问道:“为何那些太监有儿子?” 宫中大太监都会收养义子,常有那些没落的官府公子,拜在太监门下做义子。 李安园牵着他,笑了笑,同那少年解释:“奴才们都没有根儿,一辈子有不了儿子,干脆就在宫里收个干儿子。世子为何问这些?” 李安园看到谢淮朝他抬起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孩眼睛亮亮的,脆生生地喊道:“干爹。” 李安园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这两个字会从谢淮的口中说出来,他惊愕难当,又是愧疚无颜,又是恼怒无比地对谢淮道:“爹这个字,你这辈子只能喊老侯爷一个人!” 年幼的谢淮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兴许李安园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叫他,于是只垂下头,低低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道:“淮儿知道了。” 他明白,谢淮不过是想要个亲人,侯夫人待他严格冷漠,皇帝待他虚伪算计,只有李安园是为了报恩,尽心尽力地对谢淮好,所以谢淮才会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李安园何尝不是惶恐愧疚的,他不过是个太监,他就是一个奴,一个断了根的奴才。何德何能担得起世子爷的真情实意,他怎么担得起那一声干爹。 更何况,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恩情罢了。 他爬到如今的位置,实在太不干净,手和心都是脏的,他怎么配玷污了世子的名声。 李安园长得矮,当年他费尽心思让皇上把谢淮交给他伺候时,谢淮也只到他腰际高,那么小的小孩,眼睛总是清澈见底。 他总是能从这双清透的眼,想到当年老侯爷的眼睛。那时他还是个小太监,意外打碎了皇上最挚爱的茶盏,老侯爷替他说情,不仅从自家倾囊相赠给皇上一只更贵重的茶盏,还保下了他的性命。对于老侯爷那样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对于他们这些宫中的奴才来说,那便是天大的恩情。 他曾是真心把恩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小恩人养大,也常常在心中唤他小恩人。 可是谢淮却从未把他当成过奴才,谢淮佩服他的头脑,敬重他的恩情,把他当成真正的男人尊重。 谢淮是李安园这辈子唯一叫他发现活着可以不止为自己而活,也可以为别人而活的人。 他不允许谢淮再喊他干爹,只勉强让他称自己为师父。 可是——在他心里,他真想再听听谢淮那么唤他!他真想在谢淮带楚清姿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能有勇气,不作为一个阉人,而作为一个男人,替老侯爷向他们贺喜! 这样兴许那日楚清姿问他,公公可是把世子当成亲人时,他便能大大方方地吐出一句,是!他就是把世子当成自己最亲最亲的人! 李安园明白,自谢淮唤他干爹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个真真正正地牵扯进了谢淮的人生,他不再只把谢淮当成恩人的孩子,不再觉得报恩是件漫长艰难的苦差事。 像他这样聪明狡猾的人,本可以明哲保身一辈子,可是他就算活一辈子,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真情意切地......把他当成亲人。 就算死,他也绝对会把楚清姿送出宫去。 可是,他再怎么心机叵测,再怎么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倒在了这金殿前。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黄泉之下,不知老侯爷还愿不愿意见他,他想同侯爷说说——世子和他一样心志赤忱,长成了很好的孩子,很孝顺,很正直,还娶了最心爱的女人。 如此,该是能慰藉老侯爷了罢。 * 楚清姿跟着庆恩庆福一路出宫,好在宫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 就在他们即将出了宫门时,却见那宫门外侯着的人,身形修长,手中捏着把折扇。 楚清姿微微抬眼,便和那人对上目光。 她清楚的在雨声中听到,那人的唇瓣微张,扬声道:“来人,拿下永安侯世子夫人。” 楚清姿忽地笑了。 从方才起便毫无表情的脸,带着一丝凄楚,轻轻地笑了笑,平静道:“顾絮时,你可满意了?” 顾絮时合上折扇,撑着把青色纸伞,缓缓朝她走来,低声道:“满意,你过得不好,我当然满意。” 楚清姿冷然地看着他,道:“是你做的吗?” “什么?” 楚清姿狠狠扯住他的领子,泪水止不住的流下,眼眶通红:“我问你有没有下手!” 顾絮时抬手制住旁边想将楚清姿拉走的侍卫,眉头微蹙道:“我在江南刚回来,你说呢?” 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跟楚清姿解释。他不过刚回来进宫面圣,就见那金殿上大滩飞溅的血迹,还有惊慌未定的魏帝。 魏帝甫一看见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他带兵去守宫门,务必捉拿楚清姿回去。 顾絮时大概猜得到,谢淮死了,死在边疆。皇帝担心着侯府会有旧部反扑,所以才急着要抓楚清姿。 可是,他的确什么都没做,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做。 谢淮死了。楚清姿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光黯然地从他脸上挪开,浑身的血仿佛都冷透了,她知道她出不了皇宫,哪怕只有一步之遥。 “你不相信?”顾絮时眸光微沉。 楚清姿擦了擦脸侧的雨水,走向那侍卫,伸出手去,自己带上了枷锁,淡淡道:“走吧。” 前世解释的太少,她听不到,今生解释再多,她都不信。 顾絮时被她的漠然的神情刺疼,心口密密匝匝地传来针扎般的痛楚。 他回来,得着两个消息,一是楚涟容要嫁人,急着叫他去救她。 二是楚清姿在宫中被软禁。 顾絮时自认自己是毫不犹豫便选择了楚清姿,他更知道自己没有选错。 可是,楚清姿只惦念着那个死人。 从一开始,他对楚清姿极其冷淡,只有利用。他清楚的知道楚清姿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自己正好符合她心目中清冷博学的夫君想象。 靠着这点他确实让楚清姿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自己。 顾絮时以为,他不过是觉着楚清姿好用。 却没想到自己却在楚清姿嫁给他人的时候越来越心思怪异,常常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看向楚清姿,会想知道楚清姿是不是真的喜欢谢淮,即便知道她已经属于别人。 再后来,见惯了楚涟容的把戏,他越发觉得腻歪烦躁,他能够一眼看出楚涟容对他不过也是利用,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拿楚涟容和楚清姿那个自己曾经最厌恶的蠢货做对比。 如果是楚清姿,她会怎么做。 如果楚清姿知道自己的想法,会不会重新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会不会还毫不犹豫的嫁给他? 可如果楚清姿不后悔呢? 他仍旧像以前那样,做他认为楚清姿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事,却再没得到过楚清姿一个眼神。 他开始心里发堵,日夜难眠,他想要让楚清姿的眼睛只看向自己。他想尽办法威逼利诱,认为自己不过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楚清姿身份带来的利益 宫宴过后的那一夜,顾絮时看着楚清姿搭着谢淮的手登上马车,除了恨,只剩恍惚。 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顾絮时无数次梦到那个场景,楚清姿搭着他的手登上马车,唇角或许是微微翘起的,像只慵懒的猫儿。他从前常常见到那样的楚清姿,在家塾里,捧着自己刚做好的点心,见他吃下,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样的笑容,再也不会有。 顾絮时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以前对楚清姿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他太想爬高爬快,竟然把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他的人抛在了身后太远。 他迫切想要她回来,可无论是楚涟容,亦或是其他人身上,他都再也找不到和楚清姿一样的目光,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全心全意只看着他的目光。 他恨谢淮拥有的一切,恨谢淮抢走他的妻,于是想方设法设计偶遇,哪怕只是让谢淮对楚清姿起疑心,让谢淮知道楚清姿曾经多么爱自己,让她们产生隔阂就足够了。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做,都只会让楚清姿和谢淮越来越亲密。 他一次次计划落空,在楚清姿厌恶的眼中看清了自己,顾絮时头一回觉着,无论什么办法都行不通了。 原来楚清姿不爱他的时候,也很耀眼。 他放下一切,都再寻不回当年了。 那漫天的雪,她该有多冷。 他……后悔了。 顾絮时收回记忆,缓缓闭上眼睛,对立在身侧的楚清姿轻轻道:“走吧。” 话音刚落,楚清姿竟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顾絮时猛然睁开眼,愕然地看向那双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帮帮我。”她说。 纤瘦扶风的身形,被秋雨笼罩,他抬起头,眼眶红透。 “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仅此一次。” “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筹码而已筹码而已 柿子:……那你记得明年今日给我上香啊老婆…… 第64章 、军令 顾絮时立在风中, 看向楚清姿,僵硬半晌,才终于找回了神智般, 低低道:“你想利用我?” 楚清姿神色淡漠,眸底映照着那把云雁折扇,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前世你利用我, 今生也该还我了罢。” 听到她的话,顾絮时顿然胸口一阵窒息, 指尖发抖,他就知道楚清姿跟他一样,也是重生一遭。 他是被楚清姿放弃的选择。 良久,顾絮时找回自己的声音, 哑然道:“你不怕我不帮?”今生顾絮时根本没来得及获得皇帝信任, 万一事发, 皇帝绝不会放过他。 楚清姿缓缓抬起眼,道:“你带那把扇子来是何意思,你我都懂。” 顿了顿,楚清姿不再看顾絮时发怔的神情,低低道:“去西和宫寻昌平公主, 帮我带话。” 闻言,顾絮时深深地看她一眼。 “带何恭谨, 入太后寝宫。保我性命。” 这一刻,顾絮时才真正发觉, 楚清姿已然彻彻底底地变了,或者说, 她没变,只是展露出来他不曾见过的一面。 她坚信顾絮时会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因为他愧疚。 雨, 似乎快要停了。 楚清姿戴着枷锁朝深宫而去,顾絮时恍惚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如往昔。 兴许在某个连他也不清楚的时候,便已经深陷其中。他只是,比楚清姿醒得要晚太多,就连爱意也是迟来。 他缓缓开口,对身边侍卫道:“皇上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你带人复命吧。” 那侍卫心中欣喜,以为顾絮时要将这功劳让给他,连忙带了楚清姿离开。 顾絮时从她的背影中收回目光,收起纸伞,眸光微沉,朝西和宫而去。 * 御书房内,魏帝阴冷暴戾的眸子,往楚清姿身上扫过,沉沉道:“永安侯世子败仗丢了边疆一事,你可知晓?” 问罪。 楚清姿身形瘦弱,肩头洇湿一片浅淡雨迹,发丝湿漉,没人知道她有多想杀了眼前这人。 可她抬起头时,却毫无表情,声音微微沙哑:“陛下,边疆被破一事我知晓,但世子已然身陨,侯府自此后必定一蹶不振,望陛下饶过侯府一家老小。” 闻言,魏帝声音冷下来:“你的意思是,怕朕会将侯府满门抄斩?还是说,你觉得朕心胸狭隘,绝不会放过谢淮的遗孀?” 楚清姿唇瓣紧抿,她很想问问,难道魏帝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不能问,哪怕为了侯府,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见她沉默,魏帝心间那被李安园惹起来的火气更加爆发:“你们一个个的,既守不住朕的江山,还自以为朕亏欠你们,你可知道若没有朕的抚养,哪来的谢淮?” 楚清姿紧咬牙关,低低道:“是。” 魏帝脸色难看,忽地朝外喊道:“来人!” 一个太监颤颤巍巍地走进。 “永安侯世子大意失边疆,有辱国威,侯府三代不许入仕!”魏帝的眼,冷冷地落在楚清姿身上,嗤笑了声,“朕怎会对你残忍,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楚清姿不置一词。 顿了顿,却听魏帝缓缓道:“朕,喜欢聪明的女人。” 楚清姿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抬眼。 “当年若不是你硬要来求赐婚圣旨,朕本意是要在今年选秀时纳你入宫,可惜……”魏帝微眯着眼,扫过楚清姿的脸,道:“罢了,朕权当替谢淮照顾他的遗孀,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宫中,朕会给你个位份。” 楚清姿险些作呕,她直直地看向魏帝,道:“清姿刚刚丧夫,怎能就这样入宫?这不仅于法不合,更不符人道伦理!” 魏帝却丝毫不在意她的话,只平静地挥了挥手,道:“谢淮丢了朕的边疆,乃国之罪臣,你可想好,罪臣之妻不入宫,便发配去教坊司罢。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教坊司——那个连枝拼命要逃离的地方。 这个畜生,根本没有把女人当成人,只是当成一种物品,在他眼里,边疆和女人都不过是物品。 丢了边疆,他便要楚清姿来偿。 魏帝摆了摆手,身旁的太监立刻会意,走上前来便钳制住楚清姿的胳膊,欲要将她带去后宫。 就在楚清姿被抓住时,恰逢此时,御书房门外的太监喊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楚清姿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下,她知道,顾絮时选择了帮她。 太后推门而入,压根不管不顾身旁阻拦的太监,眸光落在楚清姿的身上,只一眼便轻飘掠过,看向魏帝,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魏帝眉头紧蹙,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淡淡道:“我不来,皇上岂不是什么猫三狗四都想纳进宫里?” “楚……”魏帝还未说完,便听太后紧接着道:“这后宫,绝不容一个名声如此差的女子入宫,更别提,她还刚丧夫!这样的女人,凭何进宫和嫔妃平起平坐。” 魏帝向来拿这位太后无可奈何,碍着孝道束缚,他也只好道:“那依母后看该当如何?” 太后的眼睛落在楚清姿身上,轻嗤了声,道:“先留在哀家身边,待哀家好好教养一阵。” 闻言,魏帝颇为头疼地应下:“也罢,那就交由母后仔细教养再充入后宫。” 话音一落,太后便冷冽出声:“来人,把这女人带回哀家寝宫。” 楚清姿稍稍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今日若等不到太后便非得不死不休了。 正要跟着太后离开时,却听魏帝忽然开口:“等等。” 楚清姿心头一紧。却听魏帝声音不轻不重道:“楚清姿,谢淮可曾留过什么东西给你?” 仅一瞬间,楚清姿便想到了衣襟内的那将军令。她面不改色地答道:“回陛下,世子把侯府在外的庄子和商铺留给了我打理。” 许久,魏帝不知信是没信,只低低道:“如此……罢了,走吧。” 踏出御书房的那一刻,楚清姿紧绷着的脊背,终于舒缓开,身旁传来一道又淡又凉的声音:“还有人盯着,别出声。” 那声音的方向,正是身前的太后,楚清姿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紧跟上她。 直到回到太后寝宫,所有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楚清姿看到了那寝宫内眼眶仍通红着的何恭谨,跪在地上,想必是又刚痛哭流涕过一场。 李安园的教导,她好歹算是活学活用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萌发了这样强烈的求生欲.望,从前,她以为没了谢淮,兴许自己会接受不了此事而自缢。 可她没有。不仅没有,她头一次爆发这样想要拼命复仇的冲动。 她绝对会杀了皇帝,无论以任何手段,为谢淮复仇。 楚清姿轻轻闭上眼,听到太后方传来平淡的声音:“成了,别闷着了。” 她睁开眼,看见顾絮时从殿后走出来,立在了太后的身侧,看向楚清姿。 “永安侯府不会有碍,你也用不着伤春悲秋。”太后坐在高位,轻抿了口茶水,旁边跪着的何恭谨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都被太后无视了去。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太后救命之恩,来日清姿定然涌泉相报。” 太后吹了吹茶叶的浮沫,懒散道:“用不着。你帮了哀家不小的忙,举手之劳罢了。” 顿了顿,太后看向跪在地上的何恭谨,忽地掀起衣摆,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肩头,泄了好一口恶气般,道:“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老东西还没死!” 何恭谨眼泪扑朔而下,嘴里止不住地道歉。 楚清姿本以为太后会来帮忙是因着与何恭谨的旧情,如此一看……难道不是? 太后出了气,复又坐回座位,同身旁的嬷嬷笑了声,道:“翠碧,哀家可是几十年没动过手了罢。” 嬷嬷跟着笑笑:“是啊,娘娘有气就出,可别憋着伤身。” “哀家清楚着呢,这宫里啊,算计过哀家的人,都死了。”太后眼神似是怀念般,手上的指甲轻扣着茶盏,低低道,“若不是看着这老东西,哀家都忘了,曾几何时,哀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何恭谨什么话都说不出,只顾自地流泪。 顾絮时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能明白,那泪是因何而流。 愧疚。 “楚清姿。”太后缓缓出声,唤她:“哀家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楚清姿心中困惑,既然太后并不喜欢当初那段过往,为何还要出手帮她? 可她顾不得多想,轻轻道:“多谢太后娘娘,剩下的,清姿会自己再想办法。” 借承宠杀人?这太难。 楚清姿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可她实在厌恶狗皇帝。 不知道这块将军令,能不能使上什么作用…… 等等。 楚清姿似是想到什么般神色微顿,忽地心口急颤。 谢淮,把将军令给了李安园。 那么,他带着什么上了战场? 一个念头很快浮出水面。 正是那一块,老侯爷当年号令百军的侯府令牌! 核桃、杏仁、话梅……楚清姿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一缕一缕地梳理思路。 谢淮有暗卫,有一支连侯夫人都不知晓的暗卫,只可能是老侯爷留给他的。 既然老侯爷给他留了暗卫,那么就代表着,老侯爷留下那块刻印着自己名字的令牌的意思是—— 若日后皇帝昏聩,带兵夺权。 老侯爷早就替侯府想好了后路,这是他留给大魏最后一张翻盘的保命符。 那就是,隐于军中的侯府亲兵!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愿望【二更】 楚清姿按耐下心中的激动, 袖内的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 谢淮不会死,谢淮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把将军令交给李安园的意思,本就是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说不定在江南时他便已经清楚自己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 只这样想着, 楚清姿便能冷静下来,如果谢淮真的早有打算, 那么她最好什么都不做, 保护好自己的性命,等他回来。 她想赌一把, 赌谢淮绝对会生还。 若赌不成,她便在侍寝当日,刺杀魏帝,为他报仇。 接下来的每一日, 楚清姿迅速安定下来, 每日该吃饭吃饭, 该睡觉睡觉,不哭不闹,甚至很少流露出伤心痛苦的神情。 “瞅瞅去,她这样子是不是快得失心疯了。”太后弹了弹指甲,对座下替她剥橘子的何恭谨淡淡道。 自那日踹了何恭谨一脚, 太后的气仿佛也消散了,到底是念着旧情。她知道何恭谨找了她很多年。自打她当上太后, 便已经派人去打探过当年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大夫,这些年来, 何恭谨干了什么,去过哪儿, 认识了谁,她都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愿意见, 心里怄着气,记恨当年何恭谨为救世人不救她的事情。 如今年纪大了,那些事似乎也变得并非那么重要。 当年年少时,她想过无数种法子誓要报复何恭谨,罚他,打他,骂他,怎么能折腾他,可真见着人了,太后却只是可劲地使唤他,冷声冷气地怼上几句,以此好好出出当年那口恶气。 说到底,她还是惦念着这个人,何止何恭谨忘不掉她,她也忘不掉。 何恭谨得了她的命,连忙把最后一片橘子皮剥下,小心翼翼地搁进盘子里,说道:“娘娘,橘子性寒,少吃。” “滚你的。” “哎是是。” 何恭谨走到楚清姿的面前,干咳了两声,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楚清姿抬头瞥他一眼,道:“何大夫看不见?”她扬了扬手中的绣帕,低低道,“给我夫君绣帕子呢。” 何恭谨擦了擦汗,道:“这我倒是知道,就是……”你夫君,谢淮不是死了吗? 楚清姿抬起头来看向他:“怎么了?大夫不妨有话直说。” “呃……”何恭谨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若是心中有悲痛心情,千万别忍着,别憋着,忍久了会生心病的。” 闻言,楚清姿搁下手中的帕子,笑了笑道:“那依大夫所见,我像是得了心病的样子么?” 何恭谨愣了愣,仔细看去,还真看不出一星半点得了心病的样子,顶多是有些憔悴。 怪了事了,分明这世子夫人对那永安侯世子那么重视,怎么可能连他死了都不难过呢? 何恭谨摸不着头脑,只犹豫着斟酌措辞道:“既然如此,我给你开些安神修养的药方吧。若你真有心事,千万别忍着,你可明白?” 楚清姿认真点了点头,忽地看到宫外的宫女太监,抬着盏大灯路过,眼睫轻颤,低低道:“何大夫,今儿是什么日子?” 何恭谨稍一寻摸,道:“我也好些日子没出过宫了,我猜着应当是该花灯节了。” 花灯节,楚清姿手中的绣针微微一抖,刺穿了指尖。 一年了。 谢淮去边疆打仗,走后一年了。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那宫人抬着花灯离去,轻轻道:“我知道了。” 见她这副模样,何恭谨也不好再劝,只是道:“你自己想明白便是,太后娘娘记挂你呢。” 太后?楚清姿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那屏风后,不急不缓地抄录佛经的人影,低低道:“是,劳烦何大夫替我多谢太后娘娘。” “成。” 自被太后带回寝宫后,皇帝便像是忘记楚清姿这个人般,极少来太后寝宫,倒是顾絮时比他来得还勤。 次次都打着应太后娘娘之命前来的幌子,见一见楚清姿。 太后不在意他们做些什么,只偶尔看着顾絮时和楚清姿之间的气氛怪异,有些不明所以,而后嬷嬷同她讲了些京中的流言,她才知晓始末,久而久之便也懒得管了。 有时,顾絮时也会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譬如告诉她表哥前段日子已经出京去了。楚清姿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隐约清楚,祝予臣定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抑或者,有什么人给他递了消息。 楚清姿和顾絮时很少聊起其他的事情,甚至偶尔久坐,也只是看着楚清姿绣花。 只是,在他看到绣帕上所绣的麒麟时,当即便坐不住离开了。 云雁怎可与麒麟相比? 楚清姿绣了一张又一张。当初谢淮来相府提亲时,他伸手从楚清姿手里抽走的那张绣帕,是绣给别人的。 她好想,好想,绣一张属于谢淮的帕子,亲手递给他。 午后,麒麟的最后一针落完,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宫外道道红墙,一眼便能望到头。 “叛军杀进京城了!宫中大乱!皇上已经乘辇走密道出宫了,娘娘我们怎么办?”嬷嬷满头大汗,声音都是抖的。 皇帝并非太后所出,这些年来,二人也不过是表面孝子慈母装装样子,叛军打进城来,皇帝竟连知会都不知会太后一声,便顾自逃窜去了。 太后淡淡地看向楚清姿,没有起身,更没有慌乱,只是了然道:“怪不得,怪不得……” 楚清姿抬起眼,看向她,笑了笑道:“娘娘不必忧心。” 太后冷笑了声,道:“你自然不必忧心,你那好夫君可会饶了我的性命?” 楚清姿知晓她担忧什么,轻声道:“太后救下清姿性命,世子不会为难太后。” 她站起身来,提起裙子便要离开,脚下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欢快,甫要出殿前,忽地转过头来看向顾絮时。 顾絮时沉沉地看着她,未置一词。若是从前,他兴许会有些期待,可如今他知道,楚清姿只会选择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 “顾絮时,这便是大势所趋,也是我今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殿外是难得的晴朗天,微薄的霞光,照在她的侧脸,“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楚清姿缓缓道:“但,兴许你可以原谅自己。” 她转身离去。 原谅自己,他恐怕此生都再无可能,只一想到前生楚清姿为他做过的一切,为他捧上的真心,被自己亲手践踏进泥里。他便永生永世无法摆脱这愧疚。 顾絮时怔怔地看着楚清姿的远去,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他的身形笼罩在阴影里,什么都看不到了般,眼前漆黑一片。 曾几何时,楚清姿也选择过他。至少,他从花轿上伸手接过楚清姿的手那一日,楚清姿心里有过他。 足够了。 她奔去的方向……有光。 是属于她的光,把她照得好亮。 兴许他爱的,只是那个被谢淮照亮的楚清姿。因他没有能力,也没做到,成为她的光。 宫城上下,张灯结彩,花灯节 天边晚霞如火团滚滚,楚清姿穿过无助奔逃的宫人,穿过赤红的宫墙,穿过殿前的青砖,穿过层层的木梯,站在青鸾台上,看向宫城外那带兵闯进来的将军。 莲灯高悬,乌雀盘绕,银枪染上晚霞,刺破尘云。将军的眼,轻而易举便能看到那青鸾台上的身影。 楚清姿浑身颤抖,呼吸还未平复,只在真真切切看到他的模样时,那颗近乎快要在等待中停止跳动的心,才终于恢复运作。 “谢淮。” 谢淮,是谢淮!楚清姿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滑落脸侧,一年来的泪水,被囚.禁深宫,被旁人算计,被魏帝要挟,她从未哭得这样厉害过。 从前有谢淮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会哭,可离开谢淮,她学会了忍耐。 她不住地哭着,眼泪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般。 在一片朦胧中,楚清姿看到城下的将军扯了扯马绳,她愣了愣,擦掉眼角垂挂的眼泪,似乎看到谢淮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他竟还笑得出来! 楚清姿又是难过生气,又是觉着好笑,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有个不怎么懂事的夫君,实在叫她无时不刻都能无端生出火气来。 忽然间,楚清姿看到谢淮说了什么,她登时屏息凝视,终于在一片人声嘈杂中听了个真切。 他是在说——楚清姿,伸手。 楚清姿愣了愣,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 下一刻,谢淮竟从身旁人的手心,飞快地夺过弓箭来,拉弓搭箭,对准了青鸾台上的楚清姿。 楚清姿仍未反应过来,只觉着谢淮这混账竟然在这种关头也要拿她开玩笑时,箭已上弦,一支箭穿过呼啸风声,朝她而去。 哧地一声。 楚清姿下意识地闭上眼,然而很快便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她的手心。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见那是一只小小的莲灯。 正挂在青鸾台最上方,被谢淮一箭精准地射中了挂灯的灯绳,掉进了楚清姿的手心。 她怔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恨不得就这么冲下去打他一顿。 虽然方才,她从没有半点害怕。 因为楚清姿无比相信,谢淮绝对不会伤她。 莲灯里的烛火摇摇晃晃,刹那间,楚清姿回忆起当初他带她放的花灯,那时她许愿,求她的将军,出师大捷,安然无恙,能同她相伴到老。 原来世上神佛,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波完结预告。 第66章 、许愿【三更】 数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兵临城下, 里面有对腐烂昏聩朝廷不满的义军,有永安侯府以及当年所有被皇帝打压过的旧部,也有谢淮在军中历练自己攒下的亲兵。 十年磨一剑。这个时机, 他等了太久,若是不假死, 皇帝只会忌惮他, 随时准备拿楚清姿作为要挟。 于是,假死这件事, 他并不曾告诉过楚清姿,但他知道,以楚清姿的聪敏,自然能看出来。 皇帝早已乘宫中密道遁逃, 却被等在水路的祝予臣逮个正着。 谢淮挥了挥手, 整个皇宫便被大军一拥而入。 他策马入宫, 停在那高耸天边的青鸾台下,翻身下马。 楚清姿想也不想,看到谢淮朝她而来的那一刻便提着裙摆下梯子,脚下却走得太急,一个不小心一脚落空, 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 眼看便要跌下木梯去,楚清姿呼吸微滞, 下一秒便跌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身前人带着玩味的笑意, 在她耳边低低道:“夫人许久未见,这么想我, 急着投怀送抱?” 楚清姿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又落了下来,带着眼泪重重地伸手打在他肩膀上, 怒道:“假死为什么不告诉我,派人放消息进宫有那么难么?你怎么想的谢淮,难不成非要我跟你一块死你才高兴?” 谢淮被她打得险些一个踉跄,捂着肩头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轻点,可疼了,受着伤呢。” 楚清姿连忙停下动作,颇为紧张地去看他身上的伤势,“都伤哪儿了?军中没有随军大夫?” 谢淮垂下眼睫,抵着她的额头,轻轻道:“你老老实实叫我抱一会就不疼了。” “你……”怎么没疼死他。 楚清姿心里骂着,却还是伸出手去揽住了谢淮,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 耳边传来谢淮颇为懒散的声音,悠闲道:“清清,想不想当皇后?” 青鸾台下,一片厮杀萧肃声,大魏的天被晚霞染红,大魏的宫墙,也再一次被鲜血染红。 楚清姿抿了抿唇瓣,小声道:“不想。” 这皇室的畜生们,哪怕换了人坐,总还是会为了这江山而变了模样。 她不想她的谢淮也变成帝王的样子。 就这样,现在这讨人烦的样子,就很好。 “不想当皇后,那想不想当王妃。” “不想,当世子夫人就很好。” “你有没有点出息。” 谢淮轻轻掐了掐她的腰,低笑了声,道:“世子夫人可不行,侯夫人可以。” 楚清姿瞪他一眼,道:“你倒是会趁着乱给自己加封进爵。” “废话,魏狗的江山都被我打下来了。”谢淮勾了勾唇角,立在她身侧,看那无边无际的赤红晚霞,低低道,“其实,我也不想当皇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楚清姿依偎在他身侧,同样看着那晚霞出神。 谢淮轻笑了声,道:“让给你表哥做吧,我看他比你还精明。” 一发现在宫门接不到楚清姿,祝予臣便立刻离开了宫前,以防被皇帝捉到,又暗中联系上谢淮的兄弟好友,刑部尚书之子温如琅,以及那靖昌侯世子,几人里应外合,为谢淮筹集兵马粮草开路。 “你不是不喜欢表哥么?”楚清姿奇怪地看他。 谢淮恶劣地哼笑一声:“不喜欢才要给他做。”这受苦受累受惦记的活,留给祝予臣解决去吧,他这一辈子,只管楚清姿和侯府就够了。 晚霞落幕,夜色笼罩。 谢淮被众人拥上了龙椅,他伸出手去,指尖轻佻不已地点在那龙椅扶手上,却没有坐下。只是垂眼看向殿前被捆的结实,狼狈不堪地被人抓回来,跪在他面前的魏帝。 谢淮瞥向魏帝身侧跟着的人,正是魏帝曾派进他府上的眼线。谢淮伸手从那被抓住的太医眼线手里,抽出信纸来。 “永安侯府,一剂剧毒” “刑部尚书,一剂剧毒” “右相...” “李安园……” “靖昌侯府...” 谢淮一边数,魏帝的脸色便越黑,在场的人越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啧啧,倒是算计的完全,连你亲近之人都不放过。”谢淮闭了闭眼,似乎在深思什么般。 那诡异的宁静,叫魏帝止不住汗流浃背,他想过无数次今天,甚至午夜惊醒都是谢淮这样坐在龙椅上宣判他的死罪。 他知道,因为他并非真龙天子,他不是民心所向。 “这些毒药,不如一一试在你身上?”谢淮忽然顿住,笑道。 “你这彻头彻尾的腌臜畜生,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忠心,活该像条狗一样被人喊打喊杀赶下龙椅。” “祝予臣,这位子,你来坐。” 你不是一直担心最后是我抢走你的位子么。 “那我便告诉你,你潜心一生苦心算计,瞻前顾后寝食难安忌惮的人...根本看不上你这位子,不仅如此,我可以指派任何人坐上这位子。” “一个你从未想过,甚至根本不记得的人。” “不仅如此,我还要感谢你。” “你那道赐婚圣旨,可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 皇帝一口血从喉间喷出来,恨恨地看着他。 魏帝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被推上龙椅的祝予臣,他从未想过最终竟是这副模样,一个他从未在意过的臣子,一个他根本不会注意对付的陌生人。让他半生的提防和恐慌忌惮都成了笑话,成了自己折磨自己的荒唐闹剧! 谢淮就是要明晃晃地告诉全天下人,魏帝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所有的恐惧,都源自于他的自卑自贱,来自于他清楚的知道,他当年不过是个被永安侯他们推上龙椅的无能皇帝! “你以为他会比我好到哪儿去?我告诉你,他终究也会走上我这条道路,他终究也会变成我这副模样!”魏帝嘶吼地喊着,眼里布满猩红的血丝,如同被羞辱的败犬。 谢淮冷冷地看着他,嗤笑道:“是么……” 他抬眼看向龙椅上的祝予臣,祝予臣还惊魂未定自己怎么就成了皇帝上,见他们所有人都看过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咳……我不会。”祝予臣难得地红透了一张脸。他根本没听清方才谢淮他们在说什么。 楚清姿没什么感情地看向那魏帝,漠然道:“表哥心性赤诚,我们楚家人,祝家人,侯府,乃至这天下人,和你们魏氏皇家终究是不同的。” “有何赤诚?有什么不同!你们一个个都想着夺朕的权,要朕的命,你们都盼着朕死!这普天之下,寻不到半个忠臣!”魏帝形容疯癫,近乎痴魔。 谢淮一枪狠狠捅在他的肩头,将他死死钉在地上,冷声道:“忠臣?你这样的人凭何配得上别人效忠?曾经是有的,我告诉你,曾经也有过!只不过,是被你亲自派去的刺客杀了!” 魏帝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痛呼挣扎,却吐不出半个字。 听着谢淮的话,眼中也不见一丝清明。 “朕的江山……还朕的江山,你们都要害朕……” 他疯了。兴许,早就疯了。 半晌,谢淮冷眼看着在地上如困兽般的魏帝,从何恭谨的手中,接过当年下在侯夫人以及楚相他们身上那无色无味的毒药,扔给身旁的太医,陌声道:“控制好剂量,未到毒发时刻,若他轻易死了,我便要你的命。” 魏帝身旁的太医,早已浑身冷汗,颤颤巍巍地接过,给魏帝喂下毒药。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魏帝那茫然的眼,转过身去。 良久,谢淮对上龙椅上怔愣的祝予臣的目光,嗤笑了声,道:“如何,祝予臣,送你的这份大礼,可还合心意?” 祝予臣暗暗咬了咬牙,道:“你、你这是不想让我好活了。” 他们都清楚,这位子没有半点好处。 于祝予臣而言,他半生都未曾对这位子有过什么向往,聪明人,绝不会自己做皇帝。 谢淮笑意更甚,低低道:“坐着吧,说不准哪日,你坐出滋味儿来,也盘算着要我的命呢。” 祝予臣忍不住站起身道:“我压根我就不想当……不如你让给别人。” 他坐这位子,浑身都难受,更别提还对付谢淮。 旁边立了许久的温如琅笑道:“让给别人,别人也得有你祝予臣的心眼才成呢,你和谢淮若谁都不做,难不成咱还从魏氏里面挑人,我可不依。” 赵柏清听不懂,但他向来是温如琅说什么他也跟着附和:“对对,我也不依!” 无奈之下,祝予臣只好复又把目光投向谢淮。这天底下有能有才之人那么多,怎么配轮得上他呢? “走了,我去善后。”谢淮却只是转过身去,摆了摆手,牵住身旁的楚清姿,朝金殿外漫天的花灯而去,“明儿早朝,我再来啊,皇上。” 楚清姿忍不住轻笑了声,回头看向祝予臣,跟着摆了摆手:“皇上再见。” “表妹你也……你们怎么能……”祝予臣如坐针毡般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好似那龙椅上有针扎他似的。 夜色氤氲,灯火阑珊,谢淮看着那漫无边际的花灯,那是在大军攻进之前百姓便高高放起的灯。 一切尘埃落定,再看这花灯,竟有种无比震撼的美丽,叫人惊心动魄,心神俱往。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驻足原地。 “清清,许个愿吧。”谢淮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楚清姿。 楚清姿偏头看向谢淮,笑了笑道:“我看是你想许愿吧。” 每次都催她许愿,都这么大人,玩性还这么大。 闻言,谢淮似乎还真的开始琢磨起来:“我想想啊……” 楚清姿敛起笑容,静静听着他即将要说的话。 却见谢淮忽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无比郑重地道:“希望……清清能给我生十个孩子,老天爷,拜托了。” 楚清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道:“你许的这是什么愿?而且,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灵了?那岂不是我再怎么努力都只能生一个了。” “你能不能许点正经愿望。”楚清姿咬牙切齿道。 谢淮低低啧了声,再次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真许愿。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怔愣的楚清姿,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微哑:“走吧,夫人,我们回家了。” 楚清姿好奇地看他,轻轻道:“世子当真许了正经愿望?许了什么愿?” “不是你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不告诉你。” “……哦。” 谢淮拉着她,走出深宫,走向侯府。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许了什么愿。 他许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风调雨顺,万世太平——当然,这是替楚清姿许的愿望。 他的愿望是,漫天神佛可鉴,愿伴楚清姿生生世世,相依到老。朝簪青丝,暮挽白发,年年策马,点灯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会有个番外。至此正文完结啦,照例写小作文,第一本古言,收获真的很多。 尤其感谢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小天使读者,你们的名字我都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可能对于你们来说我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作者,但是对我而言,自己写的故事能被人看见,能被人讨论,能被人喜欢,实在是分外感动,开心,又有点受宠若惊。 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手帕抹泪) 我爱你们!!! 第67章 、番外1 “谢淮, 收拾好了吗?”楚清姿和唤荷忙忙碌碌地清点着礼品,嘴上还不忘招呼着谢淮。 然而她唤了好几声,房外仍然半点动静没有, 楚清姿眉头微蹙,搁下手中的活计, 推开门走出去, 正好一眼望见倚在长廊上闭眼小憩的谢淮。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睡觉, 楚清姿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喊道:“谢淮!” 谢淮缓缓睁开眼,伸手遮住灼眼的日光看向楚清姿,懒散地应道:“干嘛?” “说好了今日一块去看卢太傅, 你又假装不知道是不是?”楚清姿每次都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够呛, 走上前去, 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走回房内,按在镜前的座位上,帮他束发。 镜子里,男人的模样仍跟没睡醒一样,眸光落在楚清姿在他发间穿梭的手指上, 阳光洒落,她的手指泛着淡淡的粉, 如同发着光一般,看得他时不时打个哈欠。 看他这副模样楚清姿就来气:“你不想去?” 谢淮抿了抿唇, 因着他察觉到楚清姿手上的力气开始变大,要再不好好回答, 怕是要挨骂了,只好低声道:“我去见人家, 人家不乐意见我。” 闻言,楚清姿的动作稍顿,语气渐渐缓和下来,道:“怎么会,卢太傅对学生很好,虽说严厉了些,但是绝不会生出厌恶之情。” “那是对你。”谢淮小声道,“我去了不逼得他用唾沫星子淹了我才怪。” 楚清姿联想到那个场景,被他的形容逗笑,轻轻道:“谢淮,太傅他年纪大了,喜欢念叨些,老人都是这样的。” 从小,卢老太傅就甚是不喜谢淮的性子,贪玩厌学不说,还招猫逗狗,整日搅得家塾上下鸡犬不宁。 谢淮小时候不知道手心吃了多少顿板子,硬是没能把他这脾性改过来。 每每提到谢淮,卢老太傅便是一阵痛心疾首,把他从头到脚狠批一通。 “我老了肯定就不是他那样……嘶。”谢淮低声反驳,胳膊上不轻不重挨了一下拧,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半晌,两人终于收拾妥当,坐上了去卢氏家塾的马车。 今日会有不少卢老太傅的学生来拜见,不止楚清姿和谢淮,听说就连近日正风光的吏部尚书温如琅也会来。 当然,这个官也是祝予臣封的。听闻封官当日,俩人在朝上干瞪了半天眼,最后以温如琅拗不过承下官职为结尾。 温如琅他们这群人,从小和谢淮一块长大,游手好闲惯了,就算真有那个头脑也不乐意为官,在家里让老头养着不好么? 官职下来后,听说温如琅他爹刑部尚书乐得嘴都笑歪了,感激不已,总算让这小混账找了些事做。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谢淮甫一走下马车,便见家塾门口竟然正围了一圈学生,显然他们也是刚到。 他动作微顿,肉眼可见地发现在场的所有人神色都变了。 是了,谢淮带兵夺权逼位,这件事已成了全京城的禁忌。所有人见着他都知道,这位是差一点就当上皇帝的人,手握兵权,新帝是他亲手扶持上去的。 在这些学生眼里,怕是把谢淮看成什么心狠手辣,城府颇深的洪水猛兽了。 谢淮淡淡地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眼,竟有人颤颤巍巍地要跪下,嘴里还喊着:“拜见永安侯——” 闻言,谢淮还有些不适应,如今他承了父亲的爵位,永安侯这三个字,从今而后便是称呼他。 他没什么起伏地抬了抬手,道:“起来,跪什么,以前也没见你们这么装腔作势。”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脸色都白了,生怕谢淮下一句便脱口而出句拉走处斩。毕竟,谢淮还真有这个能力。 这个曾经他们多少都在心底有些瞧不起的无权世子,竟然有朝一日能掌握重权,多少人心里叹息当年没把握住这大好的拉拢攀附的机会。 “谢淮。”马车里传来道低低的咳嗽声,谢淮转过身,伸出手去,一双白皙的手便轻轻搭了上来。 楚清姿缓缓走下马车,对那些学生道:“小侯爷的意思是,诸位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当年同窗,像以前那般相处便是。” 她声音浅柔,听到耳朵里心情都舒缓不少,学生们的脸色恢复了些,甚至也有人笑了笑道:“夫人说的是,今日都是来看望卢太傅的,在座的诸位咱们今儿的身份都是学生。” 有几个曾和楚清姿相熟的学生,更是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都忍了下去。 当年的京城第一贵女,谁也没想到,会选择嫁进侯府,成了谢淮的夫人。 谁不知道当初楚清姿和谢淮那叫个眼不对眼,嘴不对嘴,恨不得见面瞪死对方。 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这成了京城里最难解的秘密之一。 楚清姿眼尖地认出那些相熟的学生,微笑着朝他们颔首示意,一转头便对上了谢淮带着些嗤笑的目光。 她顿然笑容僵住,暗暗磨了磨牙。 看他那表情,楚清姿还有什么不清楚,无非就是再说——看,一到家塾里就开始装了。 她刚想伸手悄悄掐他一把,却听有人出声。 “咱们快进去吧,别让太傅等急了!” “对对!”学生们早已忍受不住谢淮这捉摸不透的可怕性子,巴不得能赶紧结束话题。 众人给谢淮他们让出条路来,楚清姿刚想说什么,却见谢淮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走到一半还回过头来催促:“走啊?” 他倒是半点不觉得不适应。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跟上他,学生们紧随而入。 一路上,楚清姿看着那熟悉的景致,心中感慨万千。 年少时,看一遍都觉得腻,可长大后,却觉着看一万遍都值得。 走进前厅,前厅再往后,便是他们曾经日日读书所待的书院。 “老爷知道你们要来,早早地就去书院打扫了。”带领他们的管家也颇为感伤,“老爷年纪大了,这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记性也不好了。今晨听说你们要来,硬要提着扫帚去扫灰,谁帮都不成。他总念叨,从前就是他自己一个人扫的。用不着别人帮。” 说起来,卢老太傅也算是长寿,唯有这等大善之人才合适长命百岁。楚清姿听到老人家执拗地要独自打扫时,眼眶微红。 几人走进书院,恰巧看到卢老太傅在池边喂鱼,甫一见到楚清姿他们,顿时神色激动了些,刚要朝他们走过来,谁料竟脚下一滑。 众人都惊呼出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幸好这时谢淮足尖一点,飞快上前伸手扯住了老太傅的衣服,把他拉了回来。 “你、你是……” 当真是年纪大了,渐渐的也开始忘记了很多事情。 谢淮沉沉地看他,轻吸了一口气,把他稳稳当当搁好,淡声道:“太傅,我是谢淮。” 卢老太傅看着他,良久,笑了笑道:“不,不是,我认得你。” 谢淮怔愣地看着他,半晌,却见卢老太傅缓缓伸出手,指向他的眉宇,笑道:“你是……谢秉年。”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都沉寂下来,惊愕无比地看向他们。 谢秉年,那不是谢淮他爹,老永安侯么? 谢淮心头涌出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如今,很像他爹么。 良久,谢淮竟也跟着笑了笑,低低应道:“是,我是谢秉年。” “怎么今儿得空来找我?”卢老太傅见他答应,心情舒畅起来,又道,“你这大将军日日里忙得很,我平日里可见不着你几面。” 谢淮垂下头,低声道:“来看望你的身体。” 闻言,卢老太傅拍了拍胸脯,道:“不比你这练武之人,但也硬朗着呢!”说罢,他便把自己拍得咳嗽了好几声。 没人笑得出声。 楚清姿缓缓走上前去,扶住老太傅,却见他抬起头,看向楚清姿道:“你又是……哎?看着眼熟,可我……”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是谁来着?”老人长长地叹息了声。 楚清姿心尖酸涩,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从书院出来,楚清姿和谢淮都沉默不语。 从前只觉着老太傅严厉苛刻,唠叨烦扰,可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谢淮也是一片怔忡。 忽然间,身旁传来道惊讶的声音:“哎?这荷花池竟然还在!” 谢淮循着她的声音看去,果不其然看到那大片大片的荷叶布满池水。 想当年楚清姿就是在这把他推进泥里的……不仅如此,还吓跑了他的鱼。 当初为什么没收拾她呢?他不禁有些想笑。 楚清姿瞥他一眼,轻轻道:“你在想什么呢?” “想……想起些旧事。” 他故作淡定地拾起块石子,扔进池塘深处,溅起层层涟漪。 楚清姿犹疑地看着他,半晌,似乎也想起来些什么,说道:“对了,以前你常在这钓鱼,我还总来看——” 谢淮轻咳了声,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搭上了楚清姿的腰间,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哦,我想起来了!”楚清姿捉住他的手腕,气势汹汹道,“当年我想帮你开心些,你却把我推倒了,害我崴了脚,那天走回家,脚踝都肿得青紫一片!” 四下无人,谢淮干脆伸手扯住她的脸,轻笑道:“谁让你管我,管我就是喜欢我,喜欢我就是想被我欺负。” “……”楚清姿默了阵,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唤他名字,“谢淮。” 谢淮闲散地抬眼看她,却对上双亮晶晶地眸子,笑意吟吟:“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喜欢我?” 那双眼,多少年都没变过地勾人。 谢淮稍显不自在地撇开眼,低低道:“怎么到现在还问。” “是不是?”他越不说,楚清姿便越是好奇,“到底是不是啊,你不说,一会我可自己乘马车回府了。” “啧。”谢淮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你说是就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番外2 兵部尚书府。 “老爷今儿又去了那个贱人房里?” “是, 是楚姨娘说身体不适,叫老爷去看看。” 话音刚落,房内传来一片打砸瓷器的声音。 女人怒火中烧:“身体不适不看大夫看老爷, 她倒是会找人看!这个贱人!贱人!” 她近乎疯魔地又扫落桌上所有的东西,良久, 呼吸渐渐平复, 冷声道:“备马车,我要回侯府, 我要回娘家,我弟弟可是永安侯,他竟敢这样对我,我绝饶不了他!” 然而, 待她满心委屈地回到侯府门前, 却只得见三姨娘一面, 三姨娘满脸心疼,抱着谢颜道:“侯夫人放了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若没有别的事,别再回侯府来。” “娘!这是侯夫人的意思, 还是谢……”说了一半,谢颜便见一辆马车悠闲地驶来, 她顿时噤了声。 谢淮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接着楚清姿的手, 眸光淡淡地自谢颜身上扫过,便顾自收了回来, 仿佛陌生人一般。 但只那一眼,谢颜还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他眼中的冷意。 那是警告。 谢颜想到从前自己曾对谢淮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再想到如今,侯夫人也再不会为她撑腰了,那岂不是若谢淮想要折磨她便有的是法子,毕竟他现在可算是辅国大将军。 思及此处,谢颜顿时遍体生寒,浑身发着抖,抓着身旁的小婢便仓皇逃离。 然而,谢淮才懒得报复她。若不是她是他爹的亲生女儿,谢淮压根懒得分给她半分眼神。 自小家里三姨娘对她百般纵容宠溺过度,加上那段日子谢淮因着侯夫人的厌恶消沉许久,家中上下对他都不怎么理睬,倒显得她像嫡系一般耀武扬威。 他看向楚清姿,低低道:“进家吧。我出去逛一逛。” 话音刚落,楚清姿便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袖子,眼中划过一丝狐疑:“要去哪儿?” 谢淮摸了摸鼻尖,低声道:“说了随便逛逛。” 上次谢淮说出去逛了逛,把顾絮时的手掌捅穿了,楚清姿可还记着呢。 看到楚清姿眼中的探究之意,谢淮轻咳了声,无奈道:“我去查一查楚涟容和顾絮时的事情,若他们还想做什么……” “不会了。”楚清姿淡淡道。 闻言,谢淮微微一滞,抬眼看向她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楚清姿抿了抿唇,这件事她也想了很久,一直在找时机告诉给谢淮,如今恐怕就是最好的时机,她轻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在宫里时,魏帝曾想要把我纳入后宫……” 话音刚落,谢淮的脸色便陡然黑了下来,转身便从马车上抽出了佩剑,楚清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按住他道:“等等,他没做成,因为有人帮了我。” 闻言,谢淮的身形停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道:“你是想说,顾絮时帮了你。所以,让我放过他?” 天色微暗,楚清姿几乎看不清谢淮脸上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谢淮那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隐忍的火气。 坏了,吃醋了。她想。 楚清姿斟酌着措辞,思考片刻,轻轻地道:“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不仅如此,我还想让世子给他个一官半职,好叫他能发挥才能。还有,我还想跟他做朋友,毕竟我们幼时性格相投,都爱吟诗作赋……” “楚清姿。”谢淮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喊她的名字。 楚清姿倏然绽开笑意,道:“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我只是把你猜测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谢淮忽地沉默,下一刻,佩剑被扔落在地,惊起一片浮尘,他伸手扣住楚清姿的脑袋,狠狠咬上她的唇瓣,反反复复地碾磨舔咬,叫楚清姿连呼吸都艰难了许多。舌尖毫不留情地撬开牙关探进深处,楚清姿难耐地推了推他,却毫无作用。 好不容易谢淮放开了她,楚清姿刚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脱口,便被谢淮打横抱起带进了侯府。 “幼时性格相投?你跟谁相投?嗯?”谢淮把床帘扯下,翻身压住她,“想跟顾絮时吟诗作对,还是想跟我一起睡觉?”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话音刚落,身上便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叫楚清姿剩下的话全无疾而终,甚至险些咬了舌尖。 谢淮冷笑了声:“想说什么?故意挑着叫我发火的话说,不就是为了惹恼我?” 楚清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抬脚踢在他身上,又气又无奈道:“我就是想逗逗你,什么狗脾气?” “逗?”谢淮轻嗤了声,手掌沿着她身上的曲线滑下,“成,那今天就让你感受感受……前些日子咱们没能探究完的姿势。” 楚清姿脸色微变,咬牙道:“不要,你听我把话说完,谢淮,别让我生气。” “你还会不会别的招数威胁人?”谢淮在她臀上抽了一巴掌,看着楚清姿迅速红透的耳尖,火气渐消,淡淡道,“解释啊。”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混账一直都这样习惯就好,从自己身上把他的手拍到一边去,才缓缓道:“我只是想说,他不亏欠我什么,就算有,也是前世的事情。今生他既然没有选择对付你,也帮过我,没必要置他于死地。” 闻言,谢淮面无表情地又抽了她一下,气得楚清姿想把他踹下去,奈何力气太小,根本掰不开他手掌的禁锢。 “你……”面对这混账夫君,楚清姿只得耐下性子来,继续道:“方才那些话一听便知不是我真心话,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谢淮,自小到大,最与我相投的人,不是你吗?” 谢淮永远能猜到她内心所想,轻而易举地识破她的伪装。在谢淮面前,楚清姿从来没有过半分贵女的样子,会哭得难看,会骄矜自傲,也会大发脾气。 京城第一贵女到了谢淮面前,会把他推进池塘后扬长而去,会和他一起比喝酒,酩酊大醉时对骂,会和他学打水漂,会跟他一起养兔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楚清姿只在谢淮面前才流露过的、真正的自己。 所以,自小到大,最与她相投的,最配得上青梅竹马四字的,其实是谢淮。 从来不是顾絮时。 谢淮怔怔地看着她,只这样看着她仿佛还不够,非要俯下身去多吻一吻,才能确认这话真的是楚清姿所说。 他一直害怕的,其实不过是觉着自己和楚清姿不相配。 可原来在楚清姿心里,他一直都是最了解她的人。 “我本来也没要赶尽杀绝……”谢淮躺在她身边,把人捞进怀里,低声嘟哝:“我又不是那种人,是你把我想得太坏。” 得,还反告一状。 楚清姿略显敷衍地道:“是是,世子不是那种人。”也不知道是谁因为顾絮时碰了她的手,便把顾絮时的手掌捅穿了。 谢淮抿了抿唇,又道:“我真的就是出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 “我想看看他过得多惨。” “……” 楚清姿揉了揉额头,忍不住被他气笑,轻声道:“去吧,不许带剑去捅人。” 谢淮低笑了声,道:“带剑去有什么用。我自有要带的东西。” 楚清姿微微一愣,好奇道:“是什么?” “不告诉你。” “……去吧,赶紧走吧。” 乖的时候真乖,讨厌的时候……楚清姿看着谢淮离开的身影,唇角稍稍上扬。 罢了,也没那么讨厌,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顾府门前,冷落无人。 谢淮甚是满意地推门而入,恰巧撞见顾絮时在庭院里练剑。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练剑…… 练剑? 当初他为相配楚清姿而学写诗,如今顾絮时又是为何练剑。 二人都心知肚明。 谢淮强忍住想要嘲笑的心思,还没开口,便见顾絮时脸色阴沉地把剑丢在旁边的石桌上,道:“小侯爷私闯我的宅邸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谢淮伸出手指,划过那石桌,指尖沾上点点浮尘。 他声音闲散,低低道:“瞧你这院子积的灰,想来日子也不太好过……” 谢淮不紧不慢地掏出张绣帕来,轻轻擦了擦手。 上面所绘的,正是一只衔兰麒麟。 顾絮时冷冷地看着那柄绣帕,谢淮的来意究竟是什么,他怎能还不明白? “谢淮,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别人。” 谢淮收起绣帕,笑意微敛,声音微沉:“前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顾絮时神色微顿,指尖蜷起,低声道:“都知道。” 成王败寇,若今日赢的人是他,他不会放过谢淮,想必谢淮也是同样。 “说实话,来之前本打算带着剑来。”谢淮声音淡下来,带上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当年你骗她为你做了那么多,我不杀你,实在没道理。” 顾絮时指尖彻底掐进手心,没什么感情似的道:“要杀就杀。”反正,他也活过两辈子了。 他努力试过,原谅自己,放下愧疚,可是根本不可能。 放下愧疚这句话,这个世界上,唯有楚清姿能说。 可顾絮时却是决然做不到的。 “带上你这一家老小,”谢淮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有多远滚多远。” 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顾絮时,哪怕是脑海里一想到楚清姿曾经受过的委屈,他便怒火滔天。 可他答应了楚清姿,今生饶过顾絮时。 “若再让我见到你接近她,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谢淮漠然道,“你该明白,我并不是什么手软之人,有仇必报。” 说罢,他转身欲要离去,忽然顿了顿,道:“对,还有一事。” 顾絮时仍怅然失神着,忽地看到谢淮转过身来,颇为嫌弃地道:“你练的剑,比我写的诗还烂。放弃吧。” 说完,不顾顾絮时青了又黑的脸色,谢淮心情舒畅地离开。 伸手将那绣帕轻轻揣回了怀里。这可是楚清姿专给他一人亲手绣的,弄脏了可不成。 衔兰麒麟。 清清这是想叫他把她含在嘴里? 晚上回去试试吧。清清一定喜欢新玩法。 于是,当天夜里,楚清姿一夜未能安眠,反反复复地遭人折腾,至于始作俑?,她恐怕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会是她亲手给谢淮绣的——一张衔兰麒麟绣帕。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阅读,至此全文完结啦,我永远爱你们!!!!!!!!!!!!!!!!!!!!!!!!!!!!!!!!!!! 哦对差点忘了,古言预收《贪娇》 喜欢的宝子们可以收藏一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