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焰》作者:Decem 文案: 少年顾北辰一个转身弄丢了少女小天 再见面,沧海桑田 一个拼命追,一个玩命躲 顾北辰:“你就装吧,我静静看你表演。” 你是我生命中最亮的焰火 粉嘟嘟,少女色 内容标签: 业界精英 甜文 成长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舒,顾北辰 ┃ 配角:路人甲乙丙 ┃ 其它: 第1章 少侠 赵士安情绪不错,眉梢压不住地有要飞扬起来的势头。 可毕竟过了夸夸其谈的年纪,某种无形的束缚让他就算说起自得的事来也必须稳住,不能显得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那样会失去他成熟男人的魅力。 秦舒坐在他对面,拿腔作势地用刀切割着盘子里的肉,时不时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做出倾听的姿态——其实赵士安说的多头市场、空头市场她根本听不懂,只要和金融股票沾边的,她就秒变文盲,无时无刻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一条插翅也难飞跃的鸿沟。 不过没关系,人成年以后最应该学的就是求同存异。 换位思考,赵士安也未必对她的工作有多大兴趣,不过他每次都能展现出良好的修养,听她侃侃而谈。 作为回报,她也从来不打断赵士安的长篇大论。 牛排味道一般,肉质软得像被捶过八百遍,酱汁齁得嗓子冒烟,不知道大众点评上一水儿的好评是怎么水出来的。 秦舒有点跑神,她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落地窗外的人行道——刚过去三个脑袋上活似罩了塑料袋的小青年,红黄蓝,不知道是哪家洗剪吹的骨干人员,路边坐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孩,垂头丧气地抱着书包,像是考试没及格。 转回头,赵士安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把沙拉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点,最近你加班加的多,都瘦了。” 秦舒象征性地扎过来几片生菜,“你前两天说阿姨要从老家过来住一段?” 赵士安点点头,面上有几分赧然,“是啊,说是我一个人在这儿好些年了,她现在也退休了,过来陪我一阵儿。” “哦,”秦舒垂下眼,“那挺好。” 她并没觉得赵士安一个三十三岁的大老爷们被老妈过来照顾有什么不妥,她反而羡慕这样的家庭,有温情有牵挂,是过日子的正常人。 赵士安放下手里的刀叉,神色有点严肃,“那个……小舒,我妈说到时候……”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秦舒打断了他,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手机。 赵士安讪讪一笑,又拿起刀叉,继续对付他盘子里的一块鱼排。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炸了,“姐姐姐姐,出事了!你快来快来!晚了我怕大洋就死了啊姐——” 秦舒啧了声,心说疯了吧这是,“你谁啊,好好说话。” “我皮卡丘啊,秦洋的同学,皮卡丘!” 秦舒:“哦皮卡丘啊,我是胖丁。” 结果那边皮卡丘瞬间就拖上哭腔了,“姐,我的亲姐,你真的快来吧,秦洋爬宿舍天台上了,谁叫都不下来,公安消防都来了,他手里还拿着刀,说谁过去就捅谁!” 秦舒定了定神,“你说谁上天台了?” 皮卡丘彻底哭了,“你弟,秦洋。我没骗你,我不是骗子,他真上去了。我是皮卡丘,和你一块撸过串的皮卡丘。” 秦舒脑袋轰一下就炸了,整个人要沸腾一样立马坐不住了,她深吸口气,“皮卡丘是吧,你把视频开开,我要看一眼。” 秦舒话里带着抖,声音在将劈未劈的那根弦上,听得对面赵士安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嘴里那口鱼了,只好把刀叉放下,专心致志看着秦舒。 秦舒没功夫跟赵士安解释,她拿着手机,等皮卡丘开了FaceTime,这才看见乱成一锅粥的现场—— 五层高的老楼楼顶上,坐着一个人。这人脸什么样看不清楚,视频距离太远,五官已经糊在一块儿了,只能认出穿的衣服是她给秦洋买的,旁边书包也是她给秦洋买的。 应该是秦洋无误了。 镜头一晃,秦舒看见楼下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警察正拿着大喇叭冲秦洋喊话,旁边停着两辆警车,至于消防车,暂时没看见,应该在镜头之外,因为有两个消防队员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宿舍楼。 手机没插耳机,赵士安当然听见了那边的动静。他不傻,干听着也猜到出了什么事儿。不过赵士安这会儿琢磨的不是秦洋会不会真的跳楼——当然不会,因为中二少年总是会出怪招。 他琢磨的是自己要不要和秦舒一块儿过去。 情感上讲,他正在追求秦舒,这时候应该挺身而出,让女人有依靠有安全感。但理智又告诉他,他现在一个无名无分的人强出头并不妥,何况下午还有一个推不掉的会。 领导前两天还对他说,他正处在事业上升期,不能因为乱七八糟的事而耽误工作。 赵士安快速做出了利害判断。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手机叫了车,在秦舒还在视频时候和司机约好了上车地点,随后叫来服务员买了单,等秦舒挂掉视频正要开口时,他说:“车就在门外等着,你快去吧。” 很贴心,很到位,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追问。 秦舒拔凉的心底涌过一点暖意,比任何时候都真情实感地看了赵士安一眼,微微欠身,“多谢了。” 赵士安目送秦舒离开,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可以说是睿智的。 秦舒坐在车上,脑子里连一粒脑细胞也分不出来研究赵士安的心理活动,她单纯挺感激,然后就陷入无限的猜测里——秦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跳楼? 凡事都有因果,哪怕对方是个中二癌晚期患者,也不会无缘无故拿生死当炫酷来逗着玩。 秦舒食指关节死抵着太阳穴,低头迅速翻手机,翻完朋友圈翻微博,翻完微博翻论坛——一无所获,最后手指停在了提醒事项上—— 小婶忌日。 靠,忘了。 秦舒握着手机无意识地“咚”一下砸在自己膝盖上,钝痛炸开,心里却平静了点。一抬眼,从后视镜里对上司机大叔略惊慌的眼神,她扯开嘴角笑了笑,“麻烦您快点开,把车当火箭开,嗖嗖的,我弟那边跳楼呢,我怕赶不上了。” 司机又打量她一眼,心说小姑娘看着挺清秀,脑子怕不是有病吧? 收回目光,大叔说:“那可坐稳了啊,咱们要起飞了。” “嗯。”秦舒笑笑,把安全带捆上了。 车是压着限速开到学校的,秦舒一下车,司机大叔就又以开火箭的速度嗖嗖开跑了。 秦舒东张西望了一圈,最后跟着一波打算去看热闹的人群走到了宿舍楼下。 江大的宿舍有五栋,其他的都站姿挺拔,唯独秦洋挑的是个矮破小。矮破小的大部分窗户连框带玻璃都掉了,墙皮斑驳,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衰败气。 看样子是栋废弃的宿舍楼,怪不得他凭一己之力就能破开通往天台的门。 秦舒抬头张望了下,秦洋像尊雕塑坐在楼顶上,两条腿从外沿垂下来,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右手握着一把手臂长的砍刀…… 他他妈从哪儿买的管制刀具? 秦舒给皮卡丘拨了个电话,让他出来接应——围观的吃瓜少年实在太多,里三层外三层,挤进去估计也成遗像了。 皮卡丘很快冲破重重阻碍奔了出来。 秦舒一打量,哦有点印象,高个儿,瘦的麻杆儿一样,整张脸就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他为什么会有皮卡丘这个外号?除了眼睛哪儿像皮卡丘?皮肤特别黄么? 皮卡丘哭过了,一双大眼又红又肿,看上去和秦洋这四年的兄弟情的确是情比金坚。 秦舒叹口气,在皮卡丘的冲锋下,跟着他走进了包围圈。 民警还在不遗余力地通过喇叭喊话,大热天,看上去喊得口干舌燥。秦舒从包里翻出来点零钱,塞给皮卡丘,“去买几瓶水来。” 皮卡丘皱着眉,“姐——” 秦舒挥挥手,“去,你是想看咱人民警察热中暑么?” 皮卡丘看一眼周围急得头顶要冒烟的民警叔叔们,撒开腿又挤了出去。 秦舒一回头,看见了坐在树下石台子上的两个人。俩人一个愁眉苦脸,另一个插着腰,嘴里噼里啪啦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旁的小民警满脸无奈,干脆蹲下去不插话了。 “我是家属……对,是他堂姐。您放心,我不上去,不添乱……他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是,比他爸亲,您让我过去,我和他爸说几句。” 秦舒把自己的身份证扒拉出来,给前面拦着的民警看了看,又絮叨几句,就被放了进去。 秦舒个儿高,直眉楞眼地横着过来挺扎眼的,旁边小民警蹭就站起来了,挺戒备地看着她。 秦舒露出个自认为还挺和蔼的笑,“没事儿,您继续蹲着,我们,”她比划比划,“一家子。” 然而小民警还是警惕地盯着她。 坐在石台子上的男人扯了下脸皮,“小、小舒怎么来了?” 秦舒垂眼看着他发量稀少的头顶,“不来怎么办,难不成等着看社会新闻说后妈逼死亲儿子?” 没等男人说什么,旁边女人立马不乐意了,“哟,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秦舒扫她一眼,目光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转了一圈,最后还在落在男人脸上,声音很低,“我小婶忌日你不知道?就不能消停一天半天?” 男人咂了下嘴,“这就是个误会,那小兔崽子非说你阿姨把他妈骨灰砸了,就闹起来了。你看闹这么大,这以后咋做人啊,他这学还……” “什么骨灰砸了?”秦舒声音蓦地拔了高,挑断了男人的话,“谁咂的?” 秦洋妈妈去年病逝以后,秦洋死活不愿意让她下葬,骨灰一直供在家里。这事尽管说不过去,但大夫说秦洋的情绪不稳定,最好还是不要硬跟他扛,暂时顺着他,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再做疏导工作。当时秦舒和秦洋他爸商量,就先按他的意思,不下葬,让他有个缓冲过程。 这事儿是当时说好的,新娶进门的女人也点头同意了,怎么突然就出幺蛾子了? 女人拨了拨她刷着酒红甲油胶的指甲面,“我也是不小心,我是为了他妈好,给她打扫打扫,谁知道就那么寸,碰了下,就掉了呗。” 秦舒感觉火气噌就窜上了脑门,话从嘴里横着就蹦出来了,“你早不擦晚不擦,你非今天擦?我不是没去祭拜过,就秦洋摆那位置,八级地震都不一定能震下来,你跟我说碰一下就掉了?你当我们姐弟俩是傻子吧?” “诶,你怎么说话的?民警同志你听听她怎么说话的?”女人瘪着嘴,末了还咕哝一句,“姐弟俩都一样,没教养。” 没等秦舒开口,男人先扯了把女人,“你少说两句。”然后看看秦舒,“你别往心里去,你阿姨她也是着急。” 秦舒看了眼她这个连脊梁都直不起来的小叔,酝酿了一肚子的难听话转眼就烟消云散了。她拽了把肩上的包带,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求你一碗水端平了,但做人不能太丧良心。你俩不道歉没事儿,反正秦洋也长大了,不用你们养着他了。以后他要愿意独立就自己出去闯,要不愿意就跟着我过。你们过你们的踏实日子,别招他了,这孩子病也一直没好。小叔,你真想看你儿子摔个稀巴烂死你眼前么?不想,对吧?行了,你别说了,我就是……” “啊——” 吃瓜少年们一声惊呼,把秦舒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她感觉自己心脏在那一瞬间都停跳了,下意识先去看地,发现地上没有血里呼啦的人时才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就见一道人影不知道从哪扑过来,眨眼的速度就踢在了秦洋的手腕上,一踢一拉,管制刀具就易了主。没等秦洋反应过来,那人从后面箍住他肩膀给他拉倒了,紧接着也没客气,一脚在秦洋屁股上,把他从危险的边缘踢回了安全地带。 秦舒目瞪口呆。 少侠真是,好身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就想发,管不住这只手 顺手排雷——姐弟恋,女主老司机 另,两主角专业方面基本来自度娘和朋友,bug随时会出现 第2章 大海绵 “那个……是顾北辰吧?” “是他是他,我天,我要死了,被他帅死了。” “这年头是不是能文能武才能成为学霸?帅炸了。” “真暴力,不是我的菜。” 秦舒合上自己的下巴,又扫了石台子边的夫妇俩一眼,征得民警同意之后,转身进了宿舍楼。 连年健身撸铁的结果在今天得到了检验——跑着上了五层楼,推开嘎吱乱响那扇木头门的瞬间,竟然没怎么喘粗气。 比起三年前加班爆肝直接入院那阵子,真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秦洋像个痴呆一样坐在原地,满身的土,怀里依然抱着那个布包。他旁边,一个男生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看身形打扮,就是方才那位少侠。 两位消防战士大概也被少侠的功力所震到,一时没顾上问他从哪儿跑出来的,就低头守着秦洋,生怕他一个想不开直接助跑跳下去。 别人救了自己弟弟,于情于理都得过去说声谢谢。 秦舒脚下转了个弯儿,暂且没管秦洋,径直走向那位出手不凡的少侠。 “少……同学,谢谢你啊。”秦舒偏着头看他,这时候才发现少侠个儿挺高,身材很匀称,风一吹过,白T恤贴在腰腹上,正好能印出紧致的腰线。 少侠蹙了下眉,“别客气。” 非常酷。 少侠的鼻梁又窄又挺,上面架着个黑框眼镜——居然没在他出手的时候给打掉。他单眼皮,眼睛不算大,却意外地和谐。他透过眼镜片看着秦舒,带着点说不上来的认真。 秦舒侧目,这小孩下颌线长的真好,没有过分明显的棱角,流畅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秦舒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找补似的又补充道,“有机会请你吃饭,谢谢你。” “顾北辰,”他把书包甩上肩膀,擦肩而过时目光在秦舒大臂的位置停留了下,然后他收回目光,“吃饭就不用了。” 那里有巴掌大一片烧烫伤后遗留的疤。 不算狰狞,但只要穿无袖的衣服就很难掩饰。不过秦舒早就看开了,到了夏天就肆无忌惮地把手臂亮出来。 管它疤不疤的,再丑也是自己的。 顾北辰皱起眉,脚下一顿,视线挪到了秦舒脸上,像是要找出什么痕迹似的很用力地细细观察了一遍,观察完,似乎有点高兴,眼神亮亮的。 秦舒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转念想想,救命恩人啊,看就看吧,算了。 顾北辰走了,秦舒走到秦洋那边,就听见消防战士在劝秦洋,“同学,你说这大好年华有啥可想不开的呢,你瞅瞅那楼下,不是花圃就是直挺挺的树,咱们想充个救生气垫都没地方,你这要是真掉下去了,后悔都来不及啊。” 另一个也帮腔道:“刚才指挥说你姐在下面都急死了,你看家里人这么着急,你想想他们,想想以后……诶,同志,你是这位同学的什么人?” 秦舒讪笑一声,“我是那个急死的姐。” 消防战士明显松了口气,说:“行,那姐姐快过来,给你弟讲讲道理,这生命诚可贵啊是不是?” “是,您说的特别对,”秦舒点头哈腰地过来,把临上楼时候从皮卡丘手里拎的水递过去,“知道您们不要群众一针一线,但这大热天,我们小洋给大伙添麻烦了,您喝口水,别中暑了。” 对方一摆手,拒绝了,“诶没事,人好好的我们就安心了。” 秦舒叹口气,没强塞矿泉水,走过去,盯着秦洋脑袋顶的头发璇看了会儿,问:“真想死啊?” 秦洋武士拔刀似的一伸手,“水。” 旁边消防战士笑笑,“这还是得亲属来,要不咱们磨破嘴皮也不好使。” 秦舒欠欠身,“熊孩子不听话,净给人民添乱。” “哪能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这辈子指不定就在哪个坎上卡住了。关键时候互相帮一把,温暖满人间么。” 小战士的话说起来一套套的,尽管和他未经岁月雕琢的脸不大登对,但听着确实给人舒心。 “我没想死,我就坐会儿,不知道哪个孙子报的警,真他妈事儿逼。”秦洋呼噜把脑袋,把土掸下去,仰脸看看秦舒,“你刚才怎么不上来,我都要死了,你也不上来劝我?也没听见你在下面拿喇叭喊几声。” 秦舒冷笑一声,“秦洋,你是有点心理问题,但你没自杀倾向,我他妈是怕你脚一软自己栽下去——不过你坐着呢,旁边还有栏杆,想摔下去还得有点技术含量。” 秦洋:“不行了,听你说完这堆屁话我现在想死了。” 秦舒:“那你往东边点儿跳,你爸在下面,正好你下去把他也捎走,算圆了你自己一个梦想。” 消防战士:“……”这家人到底有啥深仇大恨哟。 秦洋吸溜吸溜鼻涕,他哭了半天,眼睛胀大了一圈,自我感觉整个眼球都在外面凸着,鼻子也堵得难受,脑袋更是像被凿穿了一样发疯地疼。 他望一眼天,天高云阔,而自己是在命运夹缝里挣扎的小蚂蚁。他不服气,不想认命,不想接受这个看上去非常残酷的现实,但现实这个贱人偏偏就把它最丑陋的一面剖在他眼前,并且掰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看,怎么办呢?贱人! “你平时看社会新闻吧?”秦舒挨着他坐下来,“弟弟,你觉得那些在生死线上摸索着求存的人,他们苦不苦?那些生下来带着病、带着残疾的,那些活得好好的突然一场天灾人祸就缺胳膊短腿的,难不难?我跟你说,人不能自怜,你再可怜,你也不能可怜自己,你如果感觉自己非常可怜,那就连试着站起来的勇气都可怜没了。” 秦洋被他姐一连串的“可怜”砸得头昏脑涨,什么逻辑也没整明白,干愣着喷出一个鼻涕泡,说:“你要不去考个人生导师证吧,我觉得你行。” “文盲,麻烦你多看几本书吧。”秦舒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多了都是屁,你那花生大的脑子也消化不了。我等会儿要去工地,你要没事了就麻溜儿跟民警和消防同志把这事儿结了,晚上‘串吧’见。” 秦洋:“……我感觉我需要一个爱的抱抱。一笔写不出俩秦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你被钱串子绑架了么?” 秦舒低头在包里翻了一把,抓出来一叠零钱带整钱,一股脑塞秦洋手里,“把你爸和那疯婆子打发了。小子,教你个乖,傻帽动粗打别人,机灵豆撒钱侮辱别人——傻帽和机灵豆你自己选一个。” 她说完就走了,仿佛方才在石太子边上和人脸红脖子粗叨逼叨的人不是她秦傻帽一样。 秦舒在两名消防战士略震惊的目光下潇潇洒洒退场了。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像个二百五一样和要自杀的弟弟耍了一场贫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肝脾肺肾一块颤抖是个什么滋味,她甚至不敢向民警要来喇叭随便喊几声,劝一劝。她怕一个字说不好,那个从前飞扬热血的年轻男孩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一滩血污。 走下楼,阳光依旧刺眼,眼仁突突地跳着疼。 秦舒捏了下还在不住发颤的指尖,定定神,判定一个方向,打算突破重围挤出去。 “诶。” 有人叫了一声,飘毛的杨树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 秦舒抬头,是顾北辰。 他把手机拿出来,“留个微信吧,不是说请我吃饭么?” 秦舒一怔,旋即回神,“哦,好。” 顾北辰看着她不住颤抖的指尖点开二维码,他扫了扫加上她,低头扫了眼昵称,他轻轻一笑。 风掠过,秦舒发现顾北辰看着她,然后他说:“你是在害怕么,花枝招展的大海绵?” 第3章 老楼 秦舒从来没想过有人能那么字正腔圆地把她充满精神病气息的昵称叫出来:花枝招展的大海绵。 什么狗屁玩意儿? 当时的脑子可能被秦洋那个弱智控制了。 秦舒坐在狼藉一片的施工现场里——地已经刨了,墙也凿了,上面几个大窟窿,眼睛一样瞪着她,本来如火如荼的装修,现在遭遇了问题——邻居不乐意了。 楼上邻居大娘说,你们改房子格局,砸墙,这楼是要塌的。 短短两天,大娘就集结了整个单元的大娘,战斗力非常可观,直接把屋里的装修工程逼停了。 秦舒陪着工头老于抽了两根烟,说:“我这边跟业主谈吧,这情况干不下去,硬砸了回头她还得闹更大动静。” 老于皱着眉,黝黑的脸上愁云惨淡,“不是说那夫妻俩可他妈事儿,图纸改了二十来遍?” 秦舒把烟头掐了,“二十来遍算善心大发了——怕就怕业主也跟着闹。没事,这不是第一回了,李见微知道怎么办。工期不能耽搁,一天是一天的钱,墙先不动,厨卫都拆了吧。” 老于把烟屁在地上一摁,“行,那老娘们再来闹我他妈报警。” 秦舒掀掀眼皮,“于哥,咱们做生意和气生财,报什么警啊,下回她再拉着娘子军来,你给我电话,我带几个人过来陪她们娘子军团唠嗑,吃喝全包,保管给她们聊舒服了。” 老于眯起眼来嘿嘿一笑,一下把脸上的褶子全挤出来了,“听你的。” 秦舒从业主的小区出来,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半。 当初为什么答应李见微一块儿做工作室来着?哦对,李见微那孙子说,工作室多好啊,你想来就来,想不来就戳家里睡到天昏地暗。秦大设计师,秦大总监,你只负责把关和当壁花,具体操作有孩儿们呢,来吧,宝贝儿。 去你妈的宝贝儿,天杀的李见微。 秦舒给李见微打了个电话,准备让他带着图纸去业主跟前跪下磕头想办法。 三分钟后—— “你脑子被猪拱了?算了,你等我回去给他们再出个方案,然后你现在让陈星也出一稿,你和陈星一块儿去,有说服力。” 李见微在那边直叹气,“宝贝儿,没有了你我该怎么活。” “李见微,你能不能先把你手里的大姑娘放一放,用你长在上半身的脑袋想想辙?”秦舒站在马路边一手叉腰,“我有时候真想掐死你。” “正宫娘娘生气了,你别闹……”李见微在那边不知道和谁在说话,纠缠一通,这才找回了正形,“我回工作室陪你和陈星,保证,早跑一秒你打死我。” 秦舒挂了电话,看眼时间,五点半了。 她给秦洋发了条语音,“我要赶个方案,十点前肯定结束。十一点在‘串吧’见。” 发完,又补一句,“不见不散。” 顾北辰说的对,她就是在害怕。 不过顾北辰问的时候,她理直气壮就怼回去了。 “我有心脏病,上下一共跑了十层楼,能不抖吗?你跑一百层,你也抖。” 顾北辰很奇怪,他当时非常仔细地打量她,然后突然伸手在她脉门上摸了一把,淡定说:“你心脏很好。” 少侠可能拥有卓尔不凡的内功也说不定啊。 秦舒打上车,一路连滚带爬回了工作室。进门,就看见被她点名加班的陈星正一边灌咖啡一边快瞎了一样用脸贴着电脑改方案。 秦舒过去戳着她的油脑门往后推了推,“你的脸就快被烧穿了眼睛也要瞎了小姐,等过两年你看大街上全是无脸男的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哭去。” 陈星两眼无神地看着她,“姐,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已经塞满无脸男了?” 秦舒拨了拨头发,笑得很妩媚,像一只坏心狐狸精,“对。” 陈星无力地垂下头,和电脑屏幕保持着三十公分的距离,又回到了双眼无神的状态,直勾勾盯着鼠标光标在电脑上移动。 秦舒钻进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拧了瓶矿泉水,靠在椅背上等着电脑开机。 在等待电脑屏幕从黑到亮的短短几十秒时间里,秦舒飞快地回忆了下她这大半天的行程,感觉刺激程度堪比过山车,不过比太阳神车还差不少,尚在可接受范围。 电脑彻底睡醒,秦舒晃晃脖子,两手交叉翻转着手掌向前用力一抻——胳膊肘和脖子同时发出了“咔”声,她停下来,舒服地叹了口气。 秦舒加班的时候顾北辰也没闲着。 他拿着手里偷拍的一张高糊照片,到江大附属医院找了个熟人,把完全看不出原物是什么的照片拍在熟人面前。 “帮我看看,大概多久的伤?”说完,又补了句,“师哥。” “诶,还知道我是你师哥啊,白眼狼。”“熟人”江半秋眯了眯眼,推了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顾北辰把手机往他鼻尖下面推推,“看。” 江半秋和他对视了几秒,败下阵来,“怕了你了。”然后小老头一样让目光从眼镜上面越出来,盯着手机看了足有半分钟,“不是……顾北辰你好歹也是个医学院的学生,你拿这么个玩意儿来问我,你当我是能掐指一算的巫医还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老教授啊?” 顾北辰把手机拿过来扫了一眼,“这是烧烫伤以后在愈合阶段因为皮肤纤维结缔组织增生而产生的‘疤痕’,哪儿不好认了?”水平差可以直说。 江半秋瞪着他,迅速领悟了他没出口的下半句,“我说我认不出来了么?你刚才问的是什么,你问我这是多久的伤……我连病人都没见着,这我哪知道。” 顾北辰:“大概时间。” 江半秋想了想,说:“你这照片跟磨了一百层皮还顺带虚化过一样,太失真了。我只能从这个疤痕颜色、吸收恢复程度推断,推断啊,至少是十年以上的伤了。” 顾北辰看着那张照片,手指从屏幕上轻轻拂过去,半天才眨了下眼,“知道了。” “啧,”江半秋盯着他,“你小子不对劲儿啊……”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都像神游太虚的顾北辰“刷”地站起来,边往外走边毫无诚意地道了声,“谢谢师哥。” 江半秋撇撇嘴,“臭小子。” 顾北辰从医院出来以后,草率地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老楼一趟。 秦舒是一个对自己工作时间要求非常严格的人,所以只要在她可把控的范围内,基本上她说几点加完班就能几点离开办公室。 在这一点上,陈星佩服得五体投地。主要是因为陈星小姐本人经常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加到十一点可能就是凌晨两点才能出门。 究竟差在了哪儿呢,陈星也总结反省过,可能差在了“开小差”上。 九点五十的时候,秦舒关了电脑,拎起包从楼上下来。经过陈星的时候又把她脑袋往后推了推,说:“发你邮箱了,明天和李总一块去,他脑子不好使。” 说完,看了眼后面休息区沙发上“脑子不好使”的李总,连个微笑也没赏给他,就踩着猫跟鞋哒哒哒出去了。 李见微觉得自己成年以后的狗腿性格大约和秦舒有掰开不的关系,一看“宝贝儿”正眼都没瞧自己就直接走了,李总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暴击,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插,追了出去。 “呀我的大宝贝儿你怎么不看看我啊。”李见微贱嗖嗖跟上秦舒,“生气了?不高兴了?那咱买包去,看上哪个了,哥给你买。” 秦舒看他一眼,这花花公子多年来如一日,顶着他骚包又唬人的躯壳不知道骗倒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并且像个男妖怪一样,保持着容颜永驻——至今都没在他脸上看见一条多余的褶子。 秦舒低头把手机摸出来,在他眼前一晃,“哥,你能不能有点诚意,这时间商场已经准备打烊了。” “代购,哥给你找代购。”李见微说着就要打开万能的淘宝,被秦舒一把摁住了手机。 秦舒深吸了口气,“李见微,你送我一趟吧,去美食街‘串吧’。” 李见微怔了怔,说:“好。” 秦舒遇上事儿了,什么事儿,李见微不知道。但这十几年来一直就是这样,秦舒不说,李见微也不想问,两个人看上去是比恋人还亲密一层的铁瓷,实际各自都守着一块不为人知的阵地,从没开放过许可让对方踏进来。 十点多了,环路上依然车水马龙,将近十点四十的时候,秦洋发过来一条微信,“到了”。 后面还附了一张图,是他的自拍。只是角度很迷,透着一股钢铁直男的笔直气息。 美食街不能停车,只能“下客即走”,所以李见微也没多说,看秦舒下车直奔“串吧”过去,他就开车走了。 秦舒低头看了眼手机,还行,比约的时间还早了十分钟。 秦舒在两桌中年男子中间找到了秦洋坐的那桌,和旁边拎着酒瓶子对瓶吹的光膀大汉比起来,秦洋秀气得就像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 秦舒笑了笑,过去撸了把弟弟的头发。 “小屁孩。” 秦洋抬头,粗声粗气,“姐。” 秦舒坐下来,叫服务员加了个烤茄子和烤土豆,然后就安静地坐着了——静静地聆听隔壁两桌猜拳。 秦洋在塑料椅子上扭来扭去,半天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终于攥着拳头开了口,“姐,有两件事。” 秦舒喝了口服务员刚送上来的冰镇啤酒,扬了扬下巴,“说,别娘叽叽的。” 秦洋咬了咬嘴上翘起来的皮,“这第一吧,姐,咱俩找天去陵园看看,买个地方,把我妈葬了吧……那、那个买墓地的钱我将来肯定还你,我知道特别贵,我马上毕业工作了,我肯定……” “行了,别废话了,你说第二件是什么。”秦舒翘着二郎腿,脚尖点在桌子下的横梁上,一下又一下。 医生说过,如果秦洋能放下,那就说明他心里这一个坎儿算是过去了。虽然不能说是痊愈,但至少他肯往前走了。 “第二吧,跟你有点关系。”秦洋吸了一大口橘子味汽水,压住了心慌,说:“我今天下来时候我爸说老楼那边快拆了,我琢磨吧,你不是还有东西在那儿么……我大爷肯定不给你收拾,你要不自己回去一趟?” 秦舒翻起眼皮看看秦洋,没说话。 半天,秦洋感觉自己脸皮都要崩开的时候,秦舒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嗯。” 秦洋总算把心收回了肚子里,想想,又觉得他大爷和他爸这兄弟俩太不是东西,怪不得是亲兄弟。 呸!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更新时间19:00零个几秒,一般不变,偶尔抽风时候会凌晨更 第4章 泛黄的过去 老楼是在市中心附近棚户区里的一栋类似筒子楼的二层建筑,建于上世纪80年代,楼龄比秦舒本人还大。由于棚户区里的钉子户十分难拔,拆迁工作一直没能顺利进行下去,这一块就成了繁华市中心的一片大补丁,鸟瞰图很是叫人心酸。经过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大钉子们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数字,开始陆续搬离。根据文件所示,这一片再过俩月就要拆除了。 老砖楼全身上下无不透着股萧索破败,上了楼梯,过道两侧一边是生了锈的铁栏杆,一边是住户破旧的门,一开门就是“阳台”。过道里塞满了各种积灰的破烂,只留了中间一条细窄的羊肠小径。 秦舒一上来就皱眉——进入过道前还要先通过一间盥洗室,神奇的是水池旁边就是公厕,而另一边却是让人通行的过道。 天知道这反人类的设计究竟是出自哪位人才之手。 积累多年的臭气堪比化学武器,秦洋生无可恋地捏着鼻子一通狂奔,奔到尽头趴在栏杆上长长吐了口气,转头看秦舒:“姐,我觉得我好像折寿了十年。” 秦舒没理他,捏着一个穿在红绳上的黄铜钥匙径直到了走廊尽头,把钥匙插进看上去快要被尘土遮蔽的锁眼里,转了两圈。 还好,没堵死,门在发出一声凄惨的怪叫之后被打开了。 姐弟俩被糊了满头灰,真正的灰。而这从天而降的一把灰也让俩人谁都没注意到随着门开被推到了门后的一叠信,信封从旧到新,最上面的一封白白净净,只落了薄薄一层土。 秦洋迷了眼,猴一样跟在秦舒后面扭来扭曲,泪流满面。秦舒掸掸肩头掉的几块黑灰,放弃了拍头顶,她怕一用力干脆让土和头发一起擀毡了。 屋里一股陈旧的家具掺和着腐朽的木地板的怪味,秦洋感觉自己又要窒息了,忙蹦着过去想把窗户给推开。 不过这位少年显然低估了老房子的实力,一巴掌推上去居然没推动,木窗框和窗本身似乎粘在了一块。莫名地,这破窗户激发了秦洋同学的战斗力,他从旁边捡了个没头的拖把棍,一棍子捅到了边缘上,然后就听“咚”一声—— 窗户整个掉了下去。 秦舒过来看一眼空荡荡的窗框,“你吃大力丸了你?啧,拆迁队得给你发个锦旗。” 大力丸少年:“……” 秦舒凭着自己不是很灵光的记忆开始在积土成山的家里翻箱倒柜,翻了一阵才发现,她小时候存的几个小玩意好像都不见了—— 是爸拿走了还是被老妈给扔了? 显然这个问题打电话问谁都不大合适,估计那两位势如水火的仇家也想不到她会来老楼里“寻宝”。 秦洋灰头土脸地挤过来,看了眼摊在地上的红色PU箱子,“姐,你找啥呢,我帮你找呗。” “一个变形金刚,还有七龙珠里那爆炸头,”秦舒低头又翻了两下,“奇了怪了,应该还有四个大哭的哆啦A梦。” 秦洋诧异地盯着他姐,“我还以为你找芭比娃娃呢。你是女的么,你小时候玩变形金刚啊?” 秦舒更加诧异地看着他,“我把芭比娃娃都让给你了,你忘了?小时候哭着喊着要玩,不给就咬人。” 秦洋:“……” 秦舒扯过来一个木凳,反手指了指身后,“去,里屋还有俩箱子,你去拽下来看看。” 结果还是连一片变形金刚的零件都没找着,倒是翻出来一堆“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舞蹈大赛一等奖”的证书,还有被剪得七零八碎的老照片。 照片的残骸已经泛黄了,边缘打着卷儿,想拼都拼不回去。 秦洋捏着一沓证书瞪圆了眼,“你可以啊秦舒同志,有这么多令人惊叹的光辉历史,看来你曾经的学霸传说不是后人杜撰的。” 秦舒:“哪个后人?”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说的,”秦洋捧着“辉煌历史”走过来,“带走?” “不带了,都是累赘。”秦舒说,“撕吧撕吧等会儿扔楼下垃圾站。” 秦洋“哦”了声,感觉挺可惜的,不过没来得及感慨,就听他姐又说:“求求你以后多读点书吧,少看毁人不倦的电视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江大的。” “你弟弟我是考试型人才……”秦洋痛心疾首地撕着奖状,嘴角快要撇到下巴颏,“你说那变形金刚什么的你会不会搬家时候送人了?你在老楼这儿就没童年玩伴?” 秦舒低头想了想,“没,我那时候比黄世仁还抠。” “啧,”秦洋摇头,“你现在倒是穷大方了。” 秦舒:“请滚。” 秦洋撕到最后一张,发现奖状上的毛笔字写的格外遒劲有力,简直力透纸背,一看就是出自一个有文化的老师之手。 他拎着递到秦舒鼻尖下面,“看看你曾经的大名,秦天,在这位老师的笔锋下显得多么雄壮伟岸。” “滚。”秦舒看也没看,一把扯过来,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稀巴烂。 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抱着光荣的奖状炫耀给老爸老妈,奖状像是一剂解药,不管当时夫妻俩吵得有多凶,只要看见小秦舒手里的奖状,他们就会停下来,抱着她又亲又笑。在年幼的秦舒眼里,奖状是个好东西,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获得奖状她的人生导向。 直到后来连市级三好学生在老爸老妈面前都黯然失色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张薄薄的纸是挽救不了破碎的婚姻的。 老楼对秦舒来说基本没有太多愉快的回忆,而且十多岁的意外事故之后她脑袋瓜也不大好使了,从前存在脑子里的东西都成了零星碎片化的。不过秦舒对这事很看得开,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差不多就是一部长篇阴影史,忘个七七八八也不是坏事。 秦舒和秦洋俩人在老楼里一无所获,最后秦舒只抱走了一只造型还算不错的廉价花瓶,说是能放办公室凑合用上。 伏天热得人心焦,姐弟俩没再逗留,锁上门就离开了。 顾北辰趁着下午老板没在,偷溜出来,倒了几趟地铁,一通折腾好容易到了老楼,上楼又被厕所那销魂的味儿给熏了个大跟头。 他走得急,走到家门口时候已经踹翻了好几个颇具历史气息的饼干桶——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卖钱,反正是个盒像个桶的,都被邻居们长长久久地保存了下来。 顾北辰开门时候照例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红木门,也照例没看出什么来。 顾北辰自嘲地笑了声,反手关上门,把自己掩进一片沉闷的阴暗里。他走进里屋的时候并没有察觉,走廊里有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地离开了这栋破旧的老楼。 顾北辰收拾了屋里最后的一点家当,把东西往书包里一塞,环视了一圈这个住了十六七年的老房子,感觉它从内往外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老式双门电冰箱还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像个裹着绿大衣的忠诚卫士,看着时代变迁,命运兴衰。 翘起的地板一走上去就嘎吱乱响,顾北辰一路嘎吱到门外,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才伸手拉上门,用黄铜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锁死了。 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而这地方在下个月也即将变成一片真正的废墟。 顾北辰这边还没转身,那边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女中音“哎呦”了声。 “是顾家小子吧,这可有……七八年没见了啊。”在顾北辰反应之前,声音的主人已经光速到了他面前,是个拎着塑料水盆的矮胖中年女人。 人成年以后相貌已经很难靠自身力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尤其是中年以后,只要不是二三十年不见,间隔个七八年都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所以顾北辰没多费劲,就想起来胖阿姨是哪位了——常年战斗在八卦一线的中坚力量。 热心肠,爱管闲事的人大约遍布在每个人类聚集区,他们构成了该区域内主要的八卦消息网,大事小情没有一个能逃过他们的法眼,差不多能把每家每户底细摸清,十分之神奇。 顾北辰点点头,“阿姨好。” 胖阿姨一双眼雷达一样上下扫描他,“哎,当年走的时候还跟小豆芽菜似的,这一晃都长这么高了——瞧瞧,真是出息了。阿姨还记得你小学初中年年考第一,现在上重点了吧——来收拾东西的?”胖阿姨目光在他手里书包转一圈,又落回他脸上,“咱这边可算是拆了,都等好几年了。诶,你家那房能赔多少?” 顾北辰很少把精力花在没用的事儿上,在他看来胖阿姨的寒暄就是无用社交,他搜肠刮肚,正想着如何敷衍过去,却听胖阿姨自说自话地继续了—— “瞧我问的,咱这几户那再多也多不过顶头那家,他家面积大,是咱这一层最大的,有50多平吧。”胖阿姨掰着手算了算,“啧,怎么也要五百万了。那不,刚才还看见他们家那丫头回来拿东西呢,小天吧是叫,小时候还总见呢,现在都……诶,你跑什么啊?” 胖阿姨的抱怨声和风声一块被顾北辰甩到了身后,他感觉自己几乎是从楼梯上飞下来的,倒是真感受了一次少侠风范。 棚户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弯弯绕的小路有很多,不熟悉的人能绕十几分钟都走不出来。但顾北辰心里有数,如果小天来了会走哪条路,然而他这一路追出去,除了碰上个出门倒痰盂的大爷,连个女的都没见着。顾北辰不死心,想着小天那么多年没回来过,兴许迷路了。于是折身又跑回去绕了一大圈,可直到他彻底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也没看见一个像是小天的人。 顾北辰站在马路边,两手撑着膝盖大大喘了口气粗气,听着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不甘心地想:“又这样错过了吗?我到底还要等几个十年……” 第5章 谜一样的实习生 顾北辰从小到大,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底的执念疯狂地滋生出来,强横地在脑子里扎根生长,现在变成了参天大树,汲取着他仅剩不多的理智。他唾弃自己的同时又理解自己,无论谁在那种家庭里长大,都很难不变成一个有心理缺陷的人。 花了快一个月时间,顾北辰不动声色地查清楚了秦洋的背景,然后从“花枝招展的大海绵”朋友圈里找到了一些基本信息—— 当然,大海绵这个人可能有被害妄想症,朋友圈除了分享公司公众号发的广告,关于个人生活几乎是一干二净,比白纸还白。 不过这一点信息已经足够顾北辰用了。 他不想在被动的位置上等了,他要抓住所有的可能,把小天从人海里找出来。 “姐,这是今年申请来实习的所有学生的资料了,你瞅瞅吧。”陈星睡眼惺忪地把文件夹推到秦舒面前,“李总说有个江大的不错,重本,高学历。” 秦舒没说话,李见微脑子里有天坑,去年挑了个学高分子化学的来实习,也不怕耽误人家孩子的大好前程。 “我快死了,姐……偷偷告诉你,李总那客户不太正常。”陈星趴在秦舒桌上仅有的一块空地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前天说要芭比公主风,昨天说要hello kitty风,今天说要美少女战士风。怎么搞,怎么搞哦?” 秦舒头也没抬,“不用搞,以后她来电都转给李见微。” “我感觉李总出马也不能行,”陈星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这姑奶奶比上个月临时改方案的业主难伺候一万倍。” “他行,”秦舒喝了口手边泡的普洱,“本来就是冲他来的。” 陈星没听明白,“谁?” 秦舒没答,把手里简历翻过来往她脸前一推,手指在姓名栏上点了点,“挑完了,去打电话通知,下周一直接来公司,不用面试了。” 陈星瞪了瞪眼,“姐,不面试就算了,看在长得帅的份上。可这小孩专业跟咱设计狗中间得隔了一百座太行山吧?” 秦舒全当没听见,“就他。” 陈星:“……”两位“总”的思路就是另辟蹊径。 一放暑假,在校生和毕业生有忙乎着找实习找工作的也有吹着空调家里躺的,还有秦洋那样热血上头自己创业的,各忙各的不一而足。 顾北辰作为一枚非典型学霸,连读八年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去享受暑假,当然,后两年大约就没有暑假这回事了,但前面还是不用一板一眼非得在医疗体系内打转的。 借着暑假这个契机,他把性格里的巨大缺陷——偏执,发挥到了极致。 周一,顾北辰背着书包倒了三趟地铁,终于在园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兰/创意空间”。工作室门脸很简单,刷了大白,上面戳的几个字是黑色铁艺的,不过历经雨水从刷,白墙上已经拖下来了几道长长的锈水痕迹。 工作室大门是单扇玻璃的,又宽大又沉重,木质扶手在数只手摸来摸去的作用下呈现出了一丝黏腻的质感。 顾北辰打量完,觉得没什么惊艳之处,和他见过的其他工作室是一个格调。 顾北辰进门,发现这地方居然是个小二层,下面一层摆了一张巨大号的原木色长桌,桌上八台电脑,二层是几间办公室。 “诶,是小顾吧?”陈星眼尖,见过的帅哥过目不忘,哪怕只是张一寸证件照。 顾北辰点点头,很乖巧的样子,少侠之魂隐藏得一点渣都不剩。 陈星从桌子后面绕过来,上下扫视顾北辰一圈,“跟我走吧,带你去办手续。” 顾北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拘谨,“谢谢陈姐。” “陈什么姐,叫老了,听着像办公室大妈,”陈星拿钥匙开了楼梯下面的一间三面毛玻璃的屋子,“以后叫我……星姐吧。” 顾北辰:“……”陈和星是有多大区别啊星姐? 陈星带着他办了很敷衍的手续——反正是为期两个月,李见微的意思,只要不是违法使用童工,差不多签个合同就行了。 不过周一这天秦舒和李见微都没在,办公室里除了陈星还有三个埋头干活的,每人手边都摆着两个以上大水杯,看样子除了上厕所都没打算轻易站起来。 陈星简单给顾北辰介绍了他需要干的活,总的来说就是——他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顾北辰当然没意见,如果大海绵能过来搬一搬那更好。 坐在陈星分给他的一台电脑前,顾北辰想,其实他并不确定大海绵和小天是不是一个人,单凭肩膀上同一个位置的烧伤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而漫长的岁月流过,早就带走了一个人少女时期的模样,女大十八变,顾北辰压根没办法凭着相貌做出判断。 但主动出击总比隔几个月往别人门缝下面塞一封信强,塞信这个行为实在太像跟踪狂和变态了。 顾北辰对着电脑索然无味的桌面苦笑了下,人果然都是被逼出来的。 顾北辰胡思乱想的时候,秦舒和李见微正站在狼藉一片的业主家里——还是上个月被娘子军闹停工那家。 娘子军团的首领,楼上赵大妈插着腰,喷壶一样喷了李见微一脸吐沫星子。 李见微抹了把脸,扯开了上楼前刚被秦舒一把勒紧的领带,好声好气道:“阿姨,您说我们这儿开工把管道砸坏了,漏水漏到楼下,您是住楼上吧?” 赵大妈横眉冷对,“楼上怎么了?只要这楼的事就都是我家的事儿,你管的着么!说吧怎么赔。” 站在赵大妈后面的“苦主”也跟着帮腔,“就是啊,我家厨房洗手间都淹了。” 秦舒一眼扫过去,发现“苦主”是个戴眼镜的小年轻,二十郎当岁,理个小平头,脚底下踩着人字拖,麻杆一样挑着身上宽大的T恤。 李见微赔着笑,“阿姨,咱们有话好说,凡事都好商量,要不您进来坐,您看我们这儿进度也差不多了,能下脚了,咱们挡着过道也不是个……” “诶呀,妈,不好了,咱家也漏水了!” 李见微的话还没说完,楼上就发出了一声惊呼,把他后面的话给断在了嘴里。 秦舒和李见微对视一眼,嚯,漏水还能往上漏,突破地心引力了啊。 秦舒好歹在这行摸爬滚打了几年,加上旁边还有个工头老于,楼上这一嗓子喊完,俩人就知道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这儿了—— 不过赵大妈不这么想,她的思路大概是秦舒他们砸坏了管路,所以整栋楼都要发洪水了。 赵大妈怒气值立马往上飙了好几层,圆鼓鼓的手指尖眼见就要杵到李见微鼻子上了。 “不是……阿姨您讲讲道理,”秦舒一把把李见微拉到身后,“您听说过水往高处流吗?您家漏水您不先上去看看是哪儿漏了,您在这儿就是打死我俩它也还是漏啊。” 秦舒手里还夹着烟,她手一动,烧出来的一截长长的烟灰啪一下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赵大妈扫她一眼,“怎么着,我还就不上去了,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怕你啊?” “我没让您怕我,我的意思是咱有事说事,把事解决了您好我也好。”秦舒皱起眉,看赵大妈没一点退让的意思,转头对后面一块来的大川说:“愣什么愣,叫物业来,都他妈掰扯半小时了。” 赵大妈一听见她嘴里脏字横着出来了,立马不乐意了,声音嗖地又提了一个八度,“你个小姑娘还跟我面前他妈的他妈的,你算个老几啊,我今天就把话搁这儿了,你们要是不赔钱,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秦舒心里烦,本来他们接这个活也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打折又打折,就算半卖半送了,刨去成本挣不了几个子儿。偏偏业主夫妻俩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国内,需要的时候联系不上,不需要的时候出来找茬改方案。夫妻俩上个月被赵大妈闹得不胜其烦,干脆把所有事都交到了李见微和秦舒头上,俩人拍拍屁股跑南非玩去了。 所以现在屁大的事他们俩都得跑一趟。 大川转头去给物业打电话了,秦舒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紧盯着赵大妈,造成了一种十分浮夸的气势。 老于在后面灵机一动,蹭蹭跑进了屋里,把卫生间和厨房吊顶揭开,发现果不其然,浇了一脑袋水。 老于捧着板子叹口气,这得赖秦舒选的材料太过关,严丝合缝,水没漏多少下来,全存上面了。 “楼上这位女同志,你自己来看看,我们业主屋里也漏水,屋顶上漏下来的,这你不能说是我们的责任了吧?” 老于从后面挤出来,手里拿着湿漉漉的铝扣板,递到了赵大妈眼皮下。 谁知道赵大妈这根二踢脚忽然就炸了,甩手抽在铝扣板下面,嘴里还嚷嚷着:“拿屎盆子往谁头上扣呢!就他妈是你们家漏的!” 老于本来就只是在手里托着那块板,赵大妈这么一发功,边缘锋利的板子顿时被扬起来,毫不开眼地冲着秦舒飞了过来。 一时间,不止是老于还大川,就连赵大妈自己都愣住了,似乎被眼前的动静吓了一跳。 一圈人里,只有李见微率先反应过来,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把秦舒一拉一拽包进自己这块肉盾里,然后就听“噔”“咚”两声响,秦舒回神时候,李见微脑门已经挂了彩。 秦舒下意识一低头——手里只剩个屁股的烟给李总西装上烫了个大窟窿。 再一抬头,对上李见微忧心忡忡的眼神和顺着他额角流下来的一丝血…… 秦舒从包里翻出来一包纸巾,看也没看抽出几张往李见微脑袋上一按,说:“自己摁着。”然后拽住他手腕就要往电梯间走,没料到赵大妈还是堵着路没挪窝,不知道是给吓着了还是位真勇士。 秦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恶狠狠剜了这小老太太一眼,“让不让开,不让我立马让你脑袋开瓢,开完我陪您老人家一块进局子蹲着去!” 赵大妈大约被眼前女流氓的王霸之气震慑,顿时声音都弱了,“哦哦哦,快快,你们快去医院。” 两人坐电梯下了楼,李见微已经把捂脑袋的手放下来了。 秦舒正要矮身钻进车里,抬眼看见这个二百五大有让自己血流成河的架势,“啧”了声道:“你倒是摁着啊,大少爷,我还得开车呢,去哪儿腾出一只手给您摁脑袋。” 李见微一笑,晃晃手里的纸巾,“止住了,不流了。” “……”秦舒不相信,从车那边蹦过来垫着脚翻开李见微的头发一看,发现伤口还没一根汗毛长,而且已经快结血痂了。 她皱着眉,看稀有物种似的,“老实说,你丫是不是血小板超量?” “滚蛋!”李见微把她爪子扒拉下去,“救了你不谢我还埋汰我。” “谢谢你,”秦舒嘴角翘起来,“请你吃饭,走吧。” 路上,还没挑好吃饭的地方,秦舒就接到了赵士安的电话。 第6章 源于相亲 秦舒看见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赵士安”仨字,还愣了一会儿,先问自己赵士安是谁,紧接着问旁边的李见微,“哪位客户?” 辗转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赵士安是乔芃介绍的,两人几个月前见第一面,后来陆续见了几面,然后……好像是在秦洋闹自杀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李见微挂了大川打过来的电话,吸了口气问秦舒:“赵士安不是咱们客户,什么人?” 秦舒看眼已经黑屏的手机,“大川和老于他们怎么样了?那赵大妈退兵了吗?” 李见微掐掐眉心,哭笑不得道:“说是顶层那家业主砌了个大鱼池,在里面养热带鱼。昨儿晚上业主给鱼换水,换一半有急事出去了,把鱼这事给忘了……结果就水漫金山了。物业把楼下挨个通知了一遍,五层以下都没事,上面全漏了。” 秦舒目瞪口呆,半天才说:“真牛逼,在家里砌鱼池——那鱼死了没?” “死了啊,都流出来了还能不死。”李见微偏头看她,“赵士安是谁?” “哦,乔芃介绍的,”秦舒说,“源于相亲的白开水缘分。” 赵士安的电话让秦舒想起来顾北辰,于情于理,她得回去看一眼,而且李见微的脑袋还是要处理一下,万一感染了呢? 顾北辰没想到第二次见到秦舒还是在不大正常的情境下,因为她带着一个“伤员”,进了门就自来熟地招呼他,“顾北辰,来帮个忙,李总脑袋破了。” 顾北辰看了眼高挑的大海绵同志,接过陈星递过来的急救箱,翻出来碘伏医用棉签和纱布,开始了进入“兰/创意空间”的第一项工作——整理李总破口的脑袋。 伤口不大也不深,应该是利器擦伤,顾北辰比划了下纱布,最后还是选择了创可贴,说:“破伤风就不用打了,这两天先别洗头,别让伤口见水。” 李见微打量他一眼,目测是一米八几的个头,外形不错,不是花美男那挂,但却比花美男更吸引眼球,宽肩窄腰长腿,又长又直,是秦舒喜欢那款—— 李见微忽然福至心灵,我操,她不会真把罪恶的小黑手伸向祖国花朵吧? 李见微锁眉,“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顾北辰收敛了同样在打量李见微的目光,低头拾掇急救箱,说:“是,李总,今天刚来报道。” “学医的?”李见微又仔细在顾北辰五官上挑了一遍刺儿,没挑出什么来,最后干巴巴夸了句,“挺好,有前途。” 顾北辰笑笑,收拾好急救箱就坐回自己工位了。 秦舒在楼下那个三面毛玻璃的复印室给赵士安回了个电话,赵士安表示自己最近一直在连轴转,出差出了大半个中国的地图,也没有顾上和秦舒联系,万分抱歉。表达了歉意又问候了秦洋,恰到好处的慰问让人很难生出反感,倒是真有几分慰藉。 秦舒想了想,上次是赵士安请自己,而自己半路跑了,说什么也要回请一趟,于是两人约好了时间,末了,又瞥见外面两位“高大的男子”,发现自己不止是欠了赵士安一顿饭—— “晚上还有我两个朋友一起。” 赵士安在电话那头一愣,旋即声音里透出笑意,“好。” 她要带朋友见面意味着什么,这就不言而喻了。而闺蜜向来是非常难搞的——一个闺蜜就相当于一个丈母娘,战斗力还是很可观的。 赵士安花了一下午的宝贵时间向朋友请教了战斗方针,然后特地回家一趟换了身贵价西装,稍喷几下香水,整理了头发,最后在手腕扣上让工薪族望而却步的腕表,出门了。 临到下班,秦舒分别微信了李见微和顾北辰,内容十分简洁,就四个字:吃饭,别走。 李见微不意外,因为这位中午就嚷着要请他吃饭,谁知道一直拖到现在才动静,害得他为了这一顿不得不推掉了两位美人邀约。 顾北辰却意外极了,他不知道大海绵为什么要找他吃饭,是为了谢他救秦洋还是只是公司惯例——迎新? 李见微和顾北辰同时等在了公司门口,秦舒却还没下来,而两人也不知道秦舒同时约了他们吃饭,一时间气氛简直能尬破次元壁。 李见微是个嘴闲不住的人,秦舒不出来,他就没话找话,“等车?咱们园区里不好找,七拐八拐,要不我帮你跟司机说?” 顾北辰:“不用了。” 李见微被撅回来,叹了口气,心说现在小孩都非得这么酷吗?和我们老年人联络下感情怎么了?会掉块肉吗? 顾北辰仿佛听见了他心底的呐喊,转过头来问:“李总,咱们公司招实习生不看专业吗?” 是啊,不看专业吗? 李见微作为一个“闭上眼胡逼挑”的老板,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了。 “那还是要看的,农林畜牧的我们一般不要,共同话题比较不容易找。” 说话的是秦舒,她顶着匆匆化好的淡妆背后灵一样出现在两人身边。 “我靠,”李见微被她吓了一跳,“你鬼啊,高跟鞋走路都不带出声的!” 秦舒没理他,转头问顾北辰,“还习惯吗?第一天上班。” 顾北辰点头,依旧把自己收敛得像个乖宝宝的,“习惯,大家都挺照顾我。” 秦舒笑着眯了眯眼,心说你就装吧,小乖乖。 于是三人迈着大步到了秦舒的卡通车面前。 怎么说呢,这车侧面看像唐老鸭的鞋,正面看像小汽车笨笨,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蠢萌的忧伤。 李见微指着“小可怜”,满脸嫌弃,“你要非喜欢这车,换个四门的行不行,起码有两排座——你这破玩意儿让我俩人高马大的怎么塞进去?” “后备箱,你坐。”秦舒指指那个仿佛是来搞笑的后备箱,一脸严肃。 “你滚吧。”李见微转身往自己车那边走,“开我车,明儿接你。” 李总自己的车是低调骚气款,里里外外透着有钱但还莫名让人感觉很稳重。只不过这车是秦舒挑的,李总自己偏爱的是明骚荧光苍蝇绿色超跑。 三个人总算各自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出发,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在宽敞却拥挤的马路上龟速前行。 赵士安到的早,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灯光昏暗的餐厅里翻菜单。 秦舒定的是一家愣生生从人均30的小火锅提升档次到人均200的中火锅。当然,令人惊奇的并不是人均价格,毕竟物价坐着火箭飞升,吃顿饭5、600已经很难称得上是“贵”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火锅店的环境—— 明明是热火朝天的火锅,却在店里设计出苏州园林的造型,微缩的假山和竹林在小水系的环绕下很像回事,配合上头顶如同瓦数不足的灯光,硬是打造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氛围。 而秦舒之所以选定这家,主要原因还是这儿桌距远,顾客间彼此都影响不着对方,不用扯着脖子和对面人聊天,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赵士安很难了解秦舒的喜好,他单纯地理解为小女孩都喜欢这种有格调的小馆。 半个小时候,“小女孩”秦舒终于领着两位人模人样的“保镖”姗姗来迟。 赵士安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僵死在脸上那一刹那发出的“嘎吱”声。 李见微很会看人脸色,从小修炼的本事早已经深入骨髓,一见赵士安面上晴转阴,立马伸手如抽刀,和赵士安握了握手,“赵先生你好,我是秦舒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她的合伙人,李见微。经常听她提起你,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 “……”秦舒觑了李见微一眼,忍了忍没一脚给他踹饭桌下面去。 “你好,李总。”然后赵士安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又滑向了旁边的顾北辰。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即便不开口说话,你也很难忽略他们的存在。 秦舒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顾北辰。” 顾北辰和秦舒一个路子的不咸不淡,对赵士安道:“秦总怕李总喝了酒不能开车,我是来当代驾的。” 李见微偏头飞快地扫了顾北辰一眼,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变,然后转回头又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都饿了,秦总赵总,咱们点菜吧?” 秦舒像是没从顾北辰的话里听出什么音儿来,招招手叫来服务员,报菜名一样叽里呱啦点了十几种菜,点完,对服务员说:“等会儿不够的话我们再加。” 服务员艰难地看了在座四位一眼,“女士,我们菜量挺大的,应该够了。” 秦舒点点头,道了声谢。 赵士安心里是存着气的,他不知道秦舒是故意找人来试探他还是因为一个多月没联系就故意给他难堪,反正他没听说过谁和准男友吃饭还带着两个男的来的。 况且……赵士安不得不承认,李见微和顾北辰看上去都十分优秀。 秦舒没赵士安想的那么多,她脑子里谨记乔芃当时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先从普通朋友开始。既然她和赵士安见面次数掰着指头都数的过来,他又没有非常明确地表示,那理所当然就是普通朋友,哪怕当初是以“相亲”名义认识的。 而且她已经提前和赵士安说了带朋友一起来,实在不大明白赵先生从头到尾都绷着脸是几个意思? 大伙吃得都不是非常痛快,只有顾北辰心绪平静,不但平静,他还从平静里找到了一丝欣喜。 因为秦舒结账的时候,在某个转头的瞬间,借着头顶那奇妙的灯打下的光影,顾北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他几乎能够确定,大海绵就是失散在人海的小天。 第7章 谎言和自欺欺人 四个人从火锅店里出来,赵士安坚持要把秦舒送上车,结果走到路边看见李见微的车,心里又不是滋味了。那股酸涩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种酸不叫吃醋,叫不忿。 他不忿李见微年纪轻轻就拥有大把财富,不忿他明明背靠大树好乘凉却偏摆出一副白手起家的姿态,同时也不忿他和秦舒之间那看似平淡却又很难让外人插进去的关系。 可扪心自问,自己有多喜欢秦舒?谈得上爱吗?赵士安手指搓着腕表的表盘想,爱是不爱的,但结婚过日子未必非要爱得死去活来。 秦舒无疑是合适的结婚对象,无论是外貌还是学历都属中上等,虽然单亲家庭,但她母亲有退休工资,父亲另娶之后就断了联系,客观来看,双亲都不需要她来负担生活。更为重要的是,秦舒有一套她自己贷款买的独立住房。 种种情况都告诉赵士安,在有更好的女孩出现之前,秦舒是不能放弃的。 李见微的车走远,尾灯消失在街角。赵士安被暑气烘出一身汗,正想抬脚去路对面的全时买瓶冰镇可乐解暑,一转身发现实习生顾北辰竟然还站在原地。 他两手插着口袋,脸上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去的无框眼镜。 赵士安莫名其妙觉得这小孩好像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顾北辰笑了笑,走过来,“我要去对面全时买瓶水,赵总一起吗?” 赵士安点了下头,“走吧……这鬼天可真热。” 顾北辰还是笑着,没搭腔。 赵士安自己略微尴尬了下,随后一想,在个毛头小子面前尴尬屁,于是昂首阔步,率先进了便利店。 顾北辰拿了一瓶可乐一瓶矿泉水,不紧不慢地站在赵士安前面结了账,然后把可乐递给赵士安,“赵总请。” 赵士安接过去,又打量了他一眼,像顾北辰这种既懂事又在不卑不亢中带着点讨好的大学生他在职场里没少见,不过顾北辰在他眼里跟那些孩子还是不太一样的,而这点儿不一样促使着赵士安并没立刻走,反而是和顾北辰在全时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秦舒在车上打瞌睡,被李见微一记铁砂掌给推得脑袋差点戳车玻璃上,人立马就清醒了。 “你手怎么那么欠?”秦舒扒拉下头发,没跟他计较。 李见微飞快地瞥她一眼,“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想不想跟人家赵士安认真交往?你今天带着我和顾北辰去,这架势不像吃饭,像砸场子。” 秦舒打了个哈欠,“我没想那么多……不过你去见见也好,男人最了解男人啊,你感觉如何?” 李见微勾起嘴角,笑得很贱,“宝贝儿,实话跟你说,睡赵士安不如睡顾北辰,你得会算账啊。” “赵士安怎么了?”秦舒手撑在车门上,支着脑袋看李见微,“我觉得他挺好,上次……哦,我好像没跟你说,秦洋有天闹自杀,正好我和赵士安一块……我靠,你他妈杀人呢!” 李见微的车头就差半米要撞上护栏,车屁股险险地缀在紧急车道那根白线外面,如果不是车够贵,制动够好,他俩今天晚上就得英勇了。 李见微自己脑门上也冒了汗,“不是,我一激动……踩错了。” 秦舒火气上来,一瞬间想扑过去掐死他,不过李见微没给她这机会,李总很严肃地把脸转过来,对着她,“我七八年前就跟你说过,人是群居动物,你得学会遇到困难时候向人求援。你不是钢铁战士,并不是所有事儿都能一肩扛,你不累么?” 秦舒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句酸话,暗自消化了片刻,说:“你那天,正抱着大妞在快乐,我咣当给你砸一板砖,容易影响你以后生活质量。” 路灯黄澄澄的光透过挡风玻璃铺在车内,李见微目光在秦舒脸上细细地描绘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尽管美的有点攻击性,但依旧是美的。美人在侧,为何就是不动心呢? 李总别开目光,跑起神来。 秦舒没想到她暗讽了一下李见微作为男人最重要的尊严后,李见微居然不吱声了,不知道是气疯了还是没电了,她只好靠在头枕上翻手机。 打开微信,除了秦洋发过来问她几点回家的,下面就是顾北辰的对话框。 本着关爱小同志的原则,秦舒给他发了条消息,“安全回到宿舍了吗?” 口气就像问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 那边,顾北辰刚洗漱完就收到了花枝招展的大海绵的问候,他捧着手机,不自觉露出个笑来,趴在宿舍阳台上给她回复,“嗯,到了。秦总到家了吗?” 手机“嗡”一声,秦舒拿起来一看,莫名觉得顾北辰这个“秦总”有点打趣她的意思。 “还没,李总这个废物差点把车撞了,正在路边发愣充电。”打完,秦舒犹豫了下,又挨个字删了,换成,“我快到了,你早点休息。” 很官方,很“秦总”。 “好的,晚安。” 夜风暖融融的,秦舒心里很焦躁,想打人,顾北辰却像看到了久违的光亮,心里终于松懈了片刻。 一周以后,折磨了秦舒和李见微快两个月的赵大妈终于不用再见面了,他们做完了收尾工作,大功告成。 最后跟业主交接验收这天是秦舒带着顾北辰去的——经过一个礼拜的熟悉磨合,秦舒发现顾北辰这个小伙子十分好用,让干嘛干嘛,让去哪去哪,从来没说过“不”字,而且干起事儿来井井有条,说话条分缕析,能早干完的活绝不多拖一分钟,简直太对她“秦总”的胃口。 于是顾北辰从普通的实习生一跃成为了秦总的半个助理。 “升迁”就是这么地迅速。 秦舒和李见微先把业主送下了楼,然后又折回来拿门口放的东西,没想到居然在楼梯间碰上了赵大妈。 赵大妈似乎也没料到会看见秦舒,小老太太脸上罕见地露出丝赧然。赵大妈空着的那只手在裤缝上搓了搓,对秦舒说:“小秦是吧?前几天听于工头说你们这就完工了,要撤了?” 秦舒点点头,“多谢您这些日子谅解。以后就没人吵着您做饭了。” 赵大妈憋了会儿,说:“那个……那天吧就是着急,也不是有意要砸东西,还让那小伙子受伤了,确实对不住你们,你看要不我给赔点医药费?” “不用,伤得也不重。其实邻里邻居的,您要真有难处大家都好商量,现在这世道也不是谁横谁就说了算的,阿姨您说是吧?万一真碰上个别混不吝的,不还是咱自己吃亏么。”秦舒说完,拎起地上的布兜,里面是老于落下的电钻,还没等直起腰,手里已经空了,再转头,见是顾北辰接了过去。 赵大妈面上顿时又有点挂不住,可秦舒说的也的确没错,这口黄连她只能自己往肚里吞了。 “您扔垃圾去?”秦舒看看赵大妈手里的两只鼓囊囊的垃圾袋,“我帮你捎下去吧,您就别跑一趟了,外面齁热得。” “诶……诶,好,好,”赵大妈愣了两秒才回过神,递过来散发着怪味的垃圾袋,“谢、谢你们啊。” 秦舒拎着垃圾走进电梯,转身看着赵大妈,笑道:“祖国教我们要乐于助人,您别客气。” 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留下赵大妈别别扭扭地从楼梯间走了回去。 电梯里,顾北辰对秦舒竖起了大拇指,真厉害,噎完人对方还得跟她说谢谢。 看着秦舒露出个得意的神情,顾北辰低头笑笑,大海绵,你可真幼稚啊。 两个人扔了垃圾收拾好东西,秦舒有点懒得挪窝了,抬头看一眼路对面吉野家旁边的DQ,问顾北辰:“吃不吃冰淇淋?请你吃冰淇淋吧。” 顾北辰看她一眼,感觉这人眼睛里都馋得快流哈喇子了,只好一点头,“吃,走吧。” 三伏天里吃上一大杯沁凉柔滑的冰淇淋,是多么美妙的享受。秦舒一边往自己嘴里填冰凉凉的甜食,一边惬意地呼了口气,随口问顾北辰:“你怎么放假还在宿舍住着,不回家吗?我记得你简历上的籍贯……是本地人吧?” “老房子拆迁,暂时没地方住。”顾北辰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爸妈都没了,就我一个人。” 他这话说的,就跟刚才说“我不喜欢甜食”是一个语气,秦舒愣是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爸妈。 总感觉应该像电视剧里那样很没诚意地说声对不起才是正确剧本,可秦舒却不想拿那个本子,她用勺子杵了几下冰淇淋,“一个人过挺辛苦吧?” “还行,没有想象中难熬,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顾北辰又笑一笑,“比如期末考试考倒数第一再也没人管了。” 说完,他又细细反思了一下,这句话应该能恰到好处地表现一个年幼失怙的孩子心理,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秦舒没有多想,反倒感同身受,不过她毕竟父母健在,这时候也不好跟顾北辰发表什么“同病相怜论”,只能换了个话题,“等钱下来打算买房吗?” 话是随口问的,不过却激起了顾北辰的一个想法,他连踌躇的过程都省了,直接道:“别逗了,赔偿款估计都不够首付的。那个……我家要拆迁的老房子就在月河东街,那片棚户区你去过吗?” 带着巨大的渴望,顾北辰捏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 秦舒愣了一下,当然去过,上个月还去过呢。 不过在顾北辰的注视下,她却面不改色地撒了谎,“没去过,路过过,那边好像还是学区房。” “咯”一声,矿泉水瓶在顾北辰手里瞬间变了形。 第8章 好自为之 秦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顺嘴就撒了个谎,反正感觉那天顾北辰小朋友仿佛很受伤,虽然不知道伤在何处,但总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觉得抓心挠肺。 以往扯淡不打草稿的秦总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片良心来,打算下楼关怀一下小同志,结果才从办公室探出头,就看见李见微脖子抽筋儿了一样一个劲儿在楼下给她使眼色。 秦舒从办公室把眼镜摸出来,定睛一看,立马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哦,原来是美妞在怀…… 美妞就是陈星说的粉红系少女,胸大腰细长腿,秦舒看着都觉得血脉贲张,挺羡慕现在被挤在沙发角落里的李总的。 不过李见微向她杀过来的目光像着了两团火,过处寸草不生。未免楼下生死与共的同志们遭殃,秦舒还是踩着小高跟噔噔下去了。 她抱臂站在休息区的沙发扶手边上,手拢在嘴边轻咳了声,“李见微,我昨儿给你那项目计划你看了没?十万火急。” 李见微一瞪眼,狗屁项目计划!咱这巴掌大的地方还有项目? 美妞嘟嘟嘴,上下打量完秦舒,不是很乐意了,箍紧了李见微手臂娇嗔道:“你说带人家去罗马玩儿的,又骗人,你真讨厌。” 李见微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捏住美妞的美爪往下扒拉扒拉,“我忙……特别忙,你听见秦总刚说的了,还有个十万火急的项目计划等着我,一天都不能耽搁。” 美妞转头看着秦舒,“秦姐姐,你就把见微让给我几天不成么。那什么,回头我多介绍几个朋友来,保管帮你们把这个月业绩拔拔高,怎么样?” 秦舒听着美妞的话,原本看热闹的情绪里生出点不耐烦——这不是李见微第一回惹姑娘上门纠缠了,她扮演打鸳鸯的黑脸棒槌已经扮得差不多能帮李总写本回忆录了。 秦舒沉默期间,美妞还在孜孜不倦地攻略李见微,而李总一改往日的风流倜傥,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大石头,在美妞的温声软语中腰杆挺的笔直。 与此同时,他们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毛玻璃隔断另一边人类的注意。 以陈星为首,大川和小梅为先锋部队,悄悄潜伏到了毛玻璃旁边的饮水机前,以接水为掩护,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八卦。 秦舒余光里瞄见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深感他们两位“总”本来就短缺的威严现在更是有要趴进尘埃的架势,于是原本还能维持住八风不动的耐心终于磨到了尽头,“李见微,我数三声,你再不起来就……” 话还没说完,就看李见微练了什么神功一样从沙发角落里弹射起来,踩着凌波微步就到了她旁边,手在她腰上不松不紧一搭,“娘娘息怒,我哪敢不起啊。” 秦舒皱眉偏头,眼神化刀,狠狠在李见微脸上剜了一遍。 不过现在还不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因为敌人正十分震惊地坐在沙发上。 “你、你们……”美妞几乎要哭出来,秦舒可不愿意背负这个可怕的误会,伸手一推李见微想顺嘴辩解几句——结果愣没推动。 吃错药了吧李王八! 美妞快气成皮球的时候,外面正埋头整理文档的顾北辰也不好受。他的位置比较寸,正好对着休息区没被毛玻璃挡上的那一半,所以无论是视线还是听力都被阻隔有限,方才抬头时候恰好看见李见微搭在秦舒腰上的狗爪子。 顾北辰强行把目光扯回来,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秦舒那天说她没去过棚户区,可她目光闪躲,分明撒谎。顾北辰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但他理解她——他们生活在棚户区那几年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童年。 那天回到宿舍,他迫不及待地把珍藏在相框后面的一张仅有的小天照片找出来,按照人类有可能的骨骼发育情况,画了一张她成年后的画像。他不敢说那画像有没有八分像,但隐约的,整体轮廓就是秦舒没错。 至于为什么没在初遇时就把照片拿出来比对,顾北辰想,那大概是难得地胆怯了。 顾北辰心烦意乱的时候,那边美妞已经哭出了声,狠狠推了李见微和秦舒一把,扬言要“撤单”,然后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 秦舒莞尔,别看骨肉长开了是个大姑娘,其实内核还是个小女孩——跟小女孩有什么可计较呢,旁边这只王八才是挨千刀的。 “爪子拿开。”秦舒把腰上的手拍下去,回头看了眼饮水机旁边作鸟兽散的吃瓜群众,对李见微道:“去我办公室说。” 上楼的时候秦舒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背后如影随形,可转过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动听的键盘鼠标协奏曲。 唉,上了年纪就是要命啊,不止会产生手机响的幻听,还会产生被人关注的幻觉。 二楼办公室的门轻轻掩上,顾北辰收回目光,一根晨光牌黑色中性笔在他指间飞舞,飞了阵,蓦地停下来。 顾北辰想,既要徐徐图之但又不能太徐徐,她周围豺狼虎豹集结,晚了就来不及了。 办公室里,秦舒从小冰箱摸出一瓶矿泉水扔给李见微,“你怎么回事?不得罪客户不是第一要务吗?” 李见微拧开瓶盖,坐在单人沙发上坐没坐像,歪七扭八地扫了她一眼,“她那单撑死赚几万块,你为了那点钱宁愿牺牲我的色相?” “哥,你的色相早牺牲得连一百都不值了。”秦舒坐下来,把前两天刚接的活捋出来,比照着业主要求,开始手动打草图。 李见微抻长脖子一看,就皱眉,“手绘这玩意儿不是可要可不要么,你怎么每次都非得较这个劲。” “懒得跟你这不学无术的白丁解释。”秦舒埋头干活,清晰得线条顺着笔尖一点点在白纸上成型,“李见微,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老这么在外面瞎混?” 李见微喝水的动作一顿,“嗯?” 秦舒停下笔,隔着层眼镜片打量他,“今年过年去你家吃饺子,你妈在厨房里生给我灌了一个多小时‘结婚生子论’,她老人家着急抱孙子,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好好去找个姑娘谈场恋爱?” “爱情是□□,吃了容易肠穿肚烂。”李见微又缩回沙发里,“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没人催……不过我看乔芃好像挺上心,一见面就能化身碎嘴老婆子,叨逼叨叨逼叨。” 秦舒摸着下巴,遥想了下乔女士的风姿,“上次见面她说正创作婚恋题材,到处抓活素材,回想一下……赵士安就是那次介绍的。这么一说,乔芃是不是拿我当试验品来着?” 李见微眯起眼,没答,摸出手机给正在享受椰林树影、碧空远海的乔女士发了条微信,“你大爷!” 很快,乔芃回复了。 “大爷去年死了,有事烧纸,没事退散。” 靠! -赵士安是几个意思? -秦舒又看不上他,你急个屁。 -看不上你介绍个屁。 -受人之托,赵士安的朋友正好是我先生的客户。 李见微心说还“我先生”,你们文人说话好含蓄哦。 -姓赵的不是好鸟。 -人都是现实的,你不能指望赵士安还没见面就被小舒有趣的灵魂打动。 -损友。 -爱情不一定都是□□,李总,好自为之哦。 说完,乔女士就没音儿了,不知道是潜水了还是跳海了。 李见微看着“□□”俩字背后一阵发毛,心说这神婆不会在秦舒办公室装窃听器了吧。 “五点半了,我要加班,你跪安滚蛋吧。”秦舒看李见微半天没说话,以为他被扎了心,干脆单方面终结了话题。这年头结婚俩字就像十吨重的桥墩,砸谁身上都只有血肉模糊的份,她自己不爱听,李见微就更不爱听了。 朋友么,能劝的时候劝一句,劝不住了,那就“你开心就好”,电视剧都说“呐,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李见微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看她,欲言又止,默默在心里吭哧半天,最后还是安静地“滚蛋”了。 人一旦陷入到工作中,时间的流逝就很难感受到,等秦舒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黑得深沉了。 低头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她捂着酸疼的腰,从手边抽屉里翻出来一包红糖姜茶,撕开包装倒进杯子里,才看见屋里的小型饮水机没水了。 只好踩着办公室专用拖鞋溜溜达达下楼去接热水。 一层的灯管亮着一半,秦舒正想说这帮不持家的就是不知道省电,牢骚还没发出来,就看见一个人还在电脑前安安静静坐着,手边一摞整齐的材料,他自己面前翻开一本大部头,正认真地誊笔记。 “顾北辰?”秦舒紧走两步下来,惊讶极了,“你怎么还没走?这都十一点了。” 顾北辰转过头来,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人畜无害,温和得有点虚伪,“秦总不是也没走么?” “我加班啊,你呢?学雷锋?”秦舒扫一眼他手边的材料,不用看也知道,是工作室成立以来接过所有的活儿——他们打算把这东西分门别类,挑好的整理成册,方便给业主安利自己。 “星姐说早点整理好就能早点创收,我也是为了公司业绩着想。”顾北辰同学说的很诚恳,看上去也很乖巧,可秦舒就是觉得这位小朋友不是表面这么小白兔。 不过年轻小孩都有点自己的小心思,顾北辰能见义勇为救素昧平生的秦洋就说明他本质是个好孩子,秦舒笑一笑,说:“行吧,等你实习期结束,我以个人名义给你发加班费——你等我几分钟,我送你回学校,这个点儿咱们园区和荒郊野岭也没区别,没车就只能靠11路开回去了。” 顾北辰还是乖乖的样子,“谢谢秦总。” 秦舒站起来去接水,还没走两步,顾北辰又叫她,“给您科普个常识,其实红糖姜茶不如止疼片管用,每月一片不存在成瘾性和依赖性,比强行忍疼对身体伤害要小。” 他眼中压着笑意,嘴唇挑起的弧度很好看,秦舒怔了一瞬,脚跟一拧又走回来,把水杯往他桌上一放,手摊开在他眼前,“只管给建议不管开药么,顾医生。” 第9章 撞了下腰 “你完了,你犯罪了,你撩未成年。”乔芃嘴里的吸管从嘴里“吧嗒”一下掉回了玻璃杯装着的芒果汁里,果汁浓稠,吸管缓缓下降。 秦舒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喝口茶扫她一眼,“他不是未成年,我也没撩。” “撩于无形啊,什么叫老司机,你这就是老司机。”乔芃甩了下她老人家根本甩不动的短发,大眼睛用力眯成一条缝,“姐弟恋现在非常时髦,要不等你试完我来采访你?” 秦舒没接她话,放下茶杯甩出一把小刀,“你黑了,也胖了。” 乔芃:“你大爷。” 秦舒:“哦。” 过了一会儿,乔女士就忘了“仇”,嘬完一口芒果汁说:“听说赵士安他们那圈子有一业界挺大的爬梯,让携女伴出席——听上去有点霸道总裁的中二气——他邀请你了没?” “啧,”秦舒看着黑珍珠一样的乔芃,十分不解,“乔女士,请问你是如何做到婚前酷得纹丝不动,婚后暖成百合网特聘顾问的?你是被婚姻洗脑了吗?” “懂个屁!”乔芃翻了翻眼皮,扔出来一枚白眼,“经营婚姻自有乐趣,你这种铁石心肠不会懂的。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赵士安邀请你了没?” “邀了啊,但我没答应,”秦舒点头,“怎么了?” 乔芃扣着下巴,问:“我之前还以为他对你有点意思。” “没意思,”秦舒说,“我俩彼此都没意思,意思这东西本来就没意思。我说芃芃,你为什么要把赵士安介绍给我?为了你的创作题材更贴近生活?” “你瞧你,我在你眼中就这么肤浅?”乔芃看看她,“我是怕你的人生残缺不全。诶,你别激动,听我说完。爱情这东西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大部分,但你也不能把它从人生里彻底剔出去。你是爱无能么,你不是,李见微才是。可为什么你就躲洪水猛兽一样躲着爱情?父母那辈的失败婚姻是上一代的事儿了,你不能拿这个框死自己,划不来。赵士安当然不是最优选择,但他也不差,硬件条件样样说得过,这样的男人你从前都绕着走吧?你不交往你怎么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你,小舒,你要给自己个机会。不过听说赵士安在物色新姑娘了,你要真没意思就淡了吧。” 秦舒微微眯了下眼,“相亲么,无非就是这样。其实赵士安这人不坏,就是挺实际的,不太合得来。” 乔芃接着发挥街道办大妈的能量,“那姐弟恋了解一下?不过真恋了也不能太当回事,年轻男孩毕竟还年轻,跟你玩儿两年自己就长大了,等眼界开阔了你也人老珠黄了,到时候再分手你可哭都来不及。” 秦舒发出一声从肺腑挤出来的长叹,“你知道我从来就不信爱情这狗屁玩意儿吧?” “知道啊,”乔芃神神秘秘一笑,“但你将来的某天肯定会被它撞下老腰的。” 两天后,秦舒还没被爱情撞到腰,就先被前男友撞了腰。 这天,秦舒踩着她还在开发阶段的恨天高来上班,没走两步,后脚跟就龇牙咧嘴叫起疼来。秦总原地感受了一下,应该是外面那层油皮破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只要是鞋,就有被驯服的那一天。 她裹着一身暑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刚推开三分之一,就被陈星正满脸堆笑请进去的人惊得一蹦,差点被玻璃门直接拍脸上。 “小心。” 她脚下刚一滑,后脊梁就抵在一堵人墙上了,迎面拍来的玻璃门也被撑在她脑袋上方的手给挡了回去。 顾北辰看一眼她头发璇儿,张嘴就想批评她,走路不看路么?眼睛用来喘气的?可找了一圈措辞,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毕竟只是一个实习生。 秦舒一晃,赶紧站直了,转头对顾北辰说声“谢谢”,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出来乔女士那句“姐弟恋”,心里咣当一声,立马觉得自己非常不厚道,于是欲盖弥彰地拽拽丝毫没褶的连衣裙,别别扭扭踢着正步进屋了。 顾北辰撑着门一愣,心说这是踩着她尾巴了么? 李见微停车时候正好目睹了方才的一幕,停好车,挺拔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已经进门了。李总心里莫名其妙不太是滋味,有种“大宝贝”要被抢走的危机感。 此刻,李总的“大宝贝”正在会客室和她前男友面对面坐着,撑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归其原因,秦舒感觉还是分手的时候分的不太体面。 前男友劈腿了小两届的学妹,被秦舒拉进小树林劈头盖脸骂得毫无还口之力,后来听说李见微也上门找了一趟茬,反正最后直到毕业前男友都没再跟秦舒说过一句话。 八年过去了,现在大家面对面坐着,气氛略显诡异。 当然了,前男友于其琛本人没有想到经朋友推荐的这家“小而美”设计工作室的老板是前前前女友,以及……刚推门进来的“男闺蜜”李见微。 秦舒把目光从手里的图纸上挪下来,“那个,于先生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我们能满足的一定做到,做不到的也会为您提出优化方案。小陈,你去把作品册拿来给于先生看一下,做个参考。” 陈星转身出去,在门口招呼了声顾北辰,“小顾,把上礼拜整好那个册子拿过来……哦,再泡两杯茶。” 秦舒不爱喝绿茶,喝茶不是单独一小包的伯爵就是从大饼子上砸下来的普洱,顾北辰想了想,还是给她泡了普洱,然后十分敷衍地给李见微来了杯全是梗的茉莉花茶。 当李总接过和沙县小吃里有一拼的茶水时,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感觉在自家地盘上遭受了虐待。 于其琛转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说:“我女朋友喜欢北欧风,上次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就看上人家装修了,非要找同一家,没想到是你们做的。” “担心啊?担心就换人,出门右转直走150米,慢走不送。”李见微在旁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地说了句,基本是把来送钱的“上帝”当成了一坨狗屎。 秦舒瞥他一眼,有病啊? 李见微不为所动,翘着二郎腿盯着于其琛。 “那不至于,再怎么说都是过去事儿了,是吧秦舒?”于其琛挤出个笑,“你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不过我女朋友……她比较细致,对细节要求挺高,咱们要是能说定,我明后天就带她过来一块儿聊聊。” 秦舒翻开作品册,推到于其琛面前,“过去的事儿当然就翻篇了,一笑泯恩仇么。来,你看看这边的几套,都是我们实景拍摄的,没有美化处理过。其实北欧系列算是我们工作室的主打,做的挺多的。这些只是参考,具体的还要去实地测量以后再确定,比如分区的功能、动线,这些都要和二位商量以后再细化。至于其他情况,稍后我让小陈继续跟进,你有不明白的都可以提出来。” 于其琛听罢似乎稍放下心来,笑容也松弛了些,“其实我也没什么疑问,我的要求就只有质量、环保,至于什么风格什么样式,那是我女朋友负责的。” 李见微道:“硬装的材料我们这边有长期合作的供应商,质量和环保都不是问题,价格上肯定有优势,但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自行采买,费用上划出去就行了。我们店小,没那么多规矩,生意么,甲方乙方之间也讲究一个缘分,合则来不合则散。” 于其琛被他这么一番抢白心里也不大舒服,不过都是在社会上混了小十年的人了,这么点忍耐力还是有的,何况还有秦舒在这儿坐着,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想因为打嘴仗让大家下不来台,于是矜持地一点头,“李总说的有道理。” 秦舒一看于其琛给了台阶,也赶紧踩着往下走,没料刚开口要说话,就被手机铃声给堵回去了。 是秦洋。 秦舒现在一看他名字都觉得胃疼,这小子自从搬来跟她一块住,见天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从早到晚在忙活什么,秦舒一有空就担心他失足掉进了犯罪窝点里。 李见微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秦洋的名字,暗叹一声,心说这祖宗可别出幺蛾子了。秦洋这通电话一搅合,李见微本来不太顺的气莫名其妙地顺了,把陈星叫过来,俩人一唱一和开始摆起好脸给于其琛灌迷魂汤。 秦舒走到外面接起电话。 “喂,少爷。” 秦洋那边像被打残的茄子,“姐,我在江大附属医院,你能不能来一趟?” “你把别人打了还是别人把你打了?”秦舒掐着眉心,“要现金还是转账,我给您老人家备着。” “都没……你来一趟吧,见面说。”秦洋那边不知道跟谁犯浑,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妈”,然后转回来又说:“地下一层,急诊,挂了啊。” “喂?喂!”秦舒放下手机,深吸一大口气,感觉肺都憋得疼了才吐出来。 真是祖宗,比她自己生养一个也没差哪儿去! 第10章 道德那一根线 李见微站在会客室门口,看一眼里面的于其琛又看看秦舒,“怎么着,我陪你去?” 秦舒摆手,“不用,小事儿。你不是还约了盛世的张总么,那是大事,赚钱的事,甭耽误了。” “江大附属医院?”李见微问。 “嗯,说是急诊,不知道小混蛋给谁踹折了。”秦舒把烟摸出来,看了一圈,又塞回去,“我去看一眼,尽量早回。” “诶,别介,”李见微拉了她一把,“你忙你的,我对付一个老张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其实这老王八蛋就是垂涎你的美色,才假模假式要捎上你。你不去正好,省得我这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得高度紧绷。” 秦舒笑不出来,木着脸点点头,“那我去了。” “好。”李见微一转头,瞥见个人,立马福至心灵,“那谁,小顾!你和秦总一块出去趟,有事忙。” 秦舒扭头看他,眉毛挑得老高,“有病?” 李见微在她耳边嘀咕了句,“他是江大医学院的,那边就算没熟人也比你一人强吧?” 秦舒叹气,懒得争了,去就去吧。 秦舒和顾北辰坐在她的“唐老鸭鞋”里,风驰电掣往江大附属医院赶。秦舒严肃得像要去给谁发丧,眉眼都压在一块儿,带出鬼神难近的气场来。 她没说,顾北辰也没问,直到停好车,准备往门诊走的时候秦舒才和顾北辰说了大概。 顾北辰听完了哭笑不得,没想到出问题的又是秦洋。 顾北辰:“我有师哥在医院,我找……” “不用,”秦舒伸手盖住他手里的手机,“等会儿不管什么事你都别出声,就在边上当壁花。” 顾北辰偏头看她一眼,摁灭屏幕,把手机揣了回去。 电梯上,秦舒疲惫地闭了闭眼,说:“秦洋已经毕业了,是独立的大人了,不能让他有只要出事儿就有人给他摆平的赖皮心态,所以你也别帮他。” 顾北辰点头,知道她是在替自己刚才略显鲁莽的行为解释,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心里有点酸涩。 急诊外面候诊区,秦洋在海蓝色塑料椅上坐着,长腿委屈在窄缝里,脸上表情带着强烈情绪发泄过后的茫然和木讷,直到看见秦舒和顾北辰,才重新浮现出鲜活的意味。 “说吧,出什么事了?”秦舒站在塑料椅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秦洋嗫嚅了下,没出声。旁边墙角里却猛地丁零当啷跑过来俩人,一左一右把秦舒给夹在了中间。 顾北辰一皱眉,不动声色向前挪了一步,隔开了秦舒和那个看上去很疯的中年妇女。 “你是他家长吧?”中年妇女手指对上了秦舒鼻尖,因为激动,她略干瘪的脸颊霎时通红一片,越发衬得脑门上油光泛滥,略宽的鼻翼一张一翕,喷着怒气,“你们怎么教孩子的?遇上事儿拍屁股就跑,留下老头给他善后?我告诉你,我爸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秦舒被喷了一脸莫名其妙,她转眼看秦洋,“说话,怎么回事!” 女人旁边的男人显得老实巴交,眼神在秦舒脸上飞快地转了一圈,连多停留都不敢就转回了女人脸上,他伸手拉了拉她,“你先别嚷,这儿人多。” 女人没好气地甩开他,“人多?我还怕人多?我就怕没人知道!” 顾北辰被女人几句话刺的耳朵眼疼,他看一眼把秦洋拉到一边的秦舒,转头对女人道:“您家受伤的是老人吧?怎么伤的?伤情怎样?” 女人警惕地仰头看着他,“你谁啊?” 顾北辰笑笑,“我是网约车司机,路人甲。” “司机?”男人打量着他,“司机你怎么跟着跑这儿来了?” “这不是等着那位女士结钱么,看您二位也是遇上麻烦了,多嘴问一句。”顾北辰道,“您要不乐意说就算了,我随口问的。” 女人偷着瞥了瞥秦舒,“现在越是有钱人越是会赖账,她还没给你结车钱是吧?” 见顾北辰点头,女人才接着说:“我爸本来是和那小孩在一块摆摊儿的,也有十多天了,平时都没事,今天就是倒霉催的,突然碰上城管突击检查了。那小孩跑了,我爸倒是老好人帮他敛东西,可违规摆摊的东西人肯定得没收啊,推推搡搡就给我爸推倒了。等着别人打完120,这小孩才跑回来……你说缺德不缺德!”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慌了,我还没遇上过城管,一害怕就脚底抹油先跑了。”秦洋深深埋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杜、杜大爷不会真有事儿吧?听那边大妈说他有心脏病。” 秦舒运了运气,把火硬往下压着,“你把头抬起来——从小到大,我教过你要做一个自私自利,不仁不义的人吗?” “没、没有。”秦洋好像被她的目光烫到,瑟缩了下。 “你逃学、胡闹,跟同学打架,但只要你事出有因,你的理由能说服我,我都没骂过你,对吧?可今天这个事,秦洋,你错的一点理由都没有。”秦舒稍稍呼了口气,“今天这个事,你就是不跑,你站在原地等城管把你东西收了,你会丢掉命吗?老人家因为你受伤,你没有和对方家属道歉争取原谅,你还坐在这儿摆酷,你觉得是人干的事儿吗?” “弟弟,人不是非得长到哪个年纪才应该有担当的,有些东西,从你生下来那天就该有。” 秦洋脸上却浮出来难掩的厌恶,目光瞟着那边的夫妻俩,“杜大爷说他二女儿下岗以后就不工作了,靠他退休金混日子,眼见这物价越来越高,老爷子没办法才出来摆个摊子卖点小玩意儿。我……我不想给这种人道歉。” “那是别人家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秦舒压不住的火气蹭地蹿上来,秦洋感觉她的眉毛头发都快被自己烧焦了,“你要是男人,就滚过去道歉!” 压着嗓子喊完这一句,秦舒就打算好了,要是秦洋还戳着当电线杆,她就不管丢不丢人了,当即立刻马上把这玩意儿揍得爸爸不认。 道德约束这种东西是一条约定俗成的线,尽管每个人心中的线都高低不同,但只要绷紧了自己这一根,就至少不会良心不安。何况在社会的大框架中,还有公序良俗在下面托着底。 秦舒看着秦洋的背影,心想成长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不知道是哪个奇妙点杵动了懒洋洋的那根脊梁,忽然就能挑起这副青春年少的骨架,变得挺拔起来。 秦舒在塑料椅上坐下来,摸出手机给李见微发了微信报平安,然后看陈星发过来的抄送了全公司人的邮件——新鲜出炉的考勤章程。 废纸一样的东西,擦屁股都嫌硬。 “喝点水。” 秦舒看看鼻子下面冒出来的一次性纸杯,又看看端着纸杯的人,“你从哪儿弄来的?” 顾北辰指指对面诊室,“师哥办公室。” “谢谢。”秦舒接过去,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水,熨帖着有点抽搐的胃。 “杜老先生的情况不严重,留院观察几天,没大事就能出院了。”顾北辰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女儿和女婿的意思是想让你们负责医药费——老先生有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不过……” 秦舒点点头,“应该的。”愣了会儿神,又说,“在我们公司实习挺没劲吧,又学不着东西还要陪着老板加班,工资给的不算多还得被拉来陪着办私事。” 顾北辰眼睛弯了弯,“体验生活,挺有意思的。” 秦舒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点探究,顾北辰坐正了大大方方让她看,而秦舒看了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奇妙”的结论,“你不太像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欠缺点‘傻气’。” 傻气?顾北辰把视线落在不远处正在挨数落的秦洋后脑勺上,什么傻气?这种的么? 顾北辰迅速分析了一遍可行性,然后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手里的纸杯。 算了吧,时间长了会降低智商。 秦舒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引起了旁边同学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掐着指头一算,从生理年龄上,她和顾北辰差了一又三分之二个代沟,但心理年龄……这小孩非常地表里不一,难以判断。 顺着这个思路,秦舒又想到一个早就应该想到的问题,“诶,顾北辰,你一个学医的你干嘛给我们工作室投简历?体验生活?” 秦舒把他刚才敷衍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扔回去,本来以为能诈出顾同学的一点慌张来,却没想到顾北辰还是八风不动,笑眯眯点了头,“丰富人生。” 秦舒:“……”你大爷! 轮到顾同学发问时间,“那你决定用我是因为我误打误撞救了秦洋你要报恩?” “嗯?”秦舒偏头,眼中促狭之意一闪而过,“不啊,因为你长得好看。” 顾北辰目瞪口呆,半天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是么。” 秦总觉得自己扳回一城,暗暗称赞自己姜还是老的辣。 第11章 少侠(二) 秦洋最终在秦舒的威逼下,完成了他人生第一次“床前孝子”的行为,在医院伺候杜大爷直到这位善良的老大爷出院回家。 同时,秦洋同学打了借条,向秦舒借款五万,连医药费带营养费一起塞给了杜大爷。秦舒拎着借条通体舒畅,秦洋被这一记重拳捶倒在地,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白手起家”的征程,老老实实投简历找工作去了。 秦舒的生活在发生了又一个小插曲之后重新回到了加班熬大夜的轨道上。顾北辰继续他的实习生工作,隔三差五地找一些不疼不痒的借口等着秦舒加完班送他回学校。 这天,秦舒从二层下来又是十点半了,顾北辰照旧在啃那本图文并茂的大部头,啃得津津有味,学霸气息让他整个人都快光芒万丈了。 秦舒拎着包,绕了大一圈绕到正对着顾北辰桌对面,视线由上而下投在他四分之一的脸和翻开的书上,叩起食指在桌面轻敲了下,“学霸小同学,下班了。” 顾北辰抬起眼,有一瞬间的晃神,秦舒难得觉得他有点二十多岁男孩的样子,朝气蓬勃又纯真可爱,一时没管住自己,脱口问:“饿不饿?吃宵夜去?” 顾北辰当然不会拒绝大海绵同志这个诚挚的邀请,他把书一收,书包挂在肩上,绕过来时候顺手把灯一关,两人顿时就陷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秦舒:“……” “不用拿手机照了,就两步路。”顾北辰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伸手推开了玻璃门,秦舒默默把已经摸出来的手机又塞回去,从他撑着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秦舒锁了门,和顾北辰并肩往她“唐老鸭的鞋”那边走——今天早上车位紧张,她停的有点远。 “为什么公司里只有你自己加班?星姐和川哥他们都不加吗?”顾北辰两手插着口袋往前走,身上的酷劲儿非常不学霸,口吻却又是天真小乖乖。 秦舒看他一眼,少年真分裂。 “咱们是小作坊,基本实行弹性工作制……你没发现陈星和大川他们迟到早退是常态么?”秦舒道,“我和李见微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就一条,不管怎么弹性都不能耽误正经工作。所幸,他们都做的挺到位的。” “嗯。”顾北辰点点头,又走了一段,已经能看到车屁股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你怎么会学这个专业的?” “啊?”秦舒没想到小朋友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哭笑不得。 “也没有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有个我自己设计的,一走进去,就有种‘到家了’的感觉那种房子。那时候还小,比较矫情。后来真干了这行,肠子都悔青了。”秦舒拉开车门,隔着一辆小车仔看着顾北辰,“你为什么学医?” 因为小天很介意自己手臂上的疤?因为养母是个精神病人? 顾北辰暂且说不出口,他舒眉一笑,说:“用八年连读证明我是个真正的学霸。” “……”这冲破天际的中二王霸之气。 秦舒带着顾北辰去了一家非常接地气的苍蝇馆子,生意异常火爆,已经十一点了,门口还在排队。 秦舒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手里拿着粘着老油的过塑菜单递到顾北辰眼前,“这儿味道巨好,一般人我都不带他来。” 顾北辰看眼菜单,没头没尾地问:“那李总来过吗?” “他?”秦舒像是很用力地回忆了一下,然后笑得打颤,“那个废物还没接近这门脸就捏着鼻子跑了,说我要谋杀他。” 顾北辰象征性地跟着她笑了下,心说想起来李见微就这么高兴吗? “小朋友,你这个假笑非常不真诚。”秦舒凑近了,勾起嘴角演绎出一个坏笑,“不用拘谨,出了公司就是朋友关系,我不是上司,你也不是实习生。” 顾北辰想,你说的,可别后悔。 顾北辰:“秦舒。” “哈?”秦舒一愣,“没大没小,叫声姐累不着你。” “朋友之间一般不这样称呼,显老。”顾北辰目光沉在油渍麻花的菜单上,“你吃过烤大蒜吗?烤韭菜是什么味儿的?” 秦舒:“……挑点不那么重口的?” “周例会时候你建议员工要多尝试新鲜事物,”顾北辰眼角嘴角都藏着笑,“就它们了。”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了二十多分钟,秦舒和顾北辰两人终于被利索的围裙小哥领进门。 扫视一圈,除了他们俩,余下大部分是光膀大汉,宛如进了个澡堂子,糊着热汗的肉一圈又一圈,略微刺眼。 “坐吧,别嫌脏。”秦舒大咧咧坐下来,帮顾北辰把塑料圆凳拉出来,还象征性用手掸了一下。 顾北辰坐下来,比这儿更脏的地方他去过无数次,相比之下,这苍蝇馆子就算干净了。 秦舒叫来围裙小哥,一面挽自己头发一面点菜,噼里啪啦说完一大串,头发也挽好了,顶在脑袋上像个道姑。 道姑抻着脖子看了眼隔壁桌,问的非常不含蓄:“要不要给你加几串羊腰羊鞭?补补?” 顾北辰:“……不用了,我觉得自己还挺好使的。” 秦舒扯开嘴角,“小朋友不要害羞,来,笑一个。” 顾北辰笑了笑没说话,试图从眼前明媚美人的脸上找出过去的蛛丝马迹。 曾经的少女小天留着半长不短的短发——据说是因为被弟弟粘了口香糖不得已剪成了假小子。她号召力极强,总能网罗一大群厌学的小伙伴,在那个破破烂烂的棚户区里挖蚯蚓粘知了,等她手脚长开点的时候,还开辟了上房揭瓦这项全新的娱乐活动。 不管是弹珠、弹弓还是拍洋画,她都能大杀四方,威武得不像个姑娘。而那时候的顾北辰又瘦又小,弱不禁风,还时常挂着满身伤。 少女小天一碰上添了新伤的顾北辰,就摸着他的头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小豆子,你也长长个儿啊,等你长高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后来小豆子努力多吃多练,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玩命地蹿个儿,终于成功达到184cm,可惜的是,那时候小天已经不见了。 不一会儿,围裙小哥就托着个不锈钢大盘装着满登登一盘子串儿送到了他们面前。 秦舒像头饿了十天半月的狼,盯着肉筋眼冒绿光,拎起一串就不客气地撸过去—— 然后,狼被铁签烫了嘴角。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大海绵同志。 顾北辰拿起冰镇可乐往她嘴角边一杵,“心急撸不了热烤串。” 秦舒手扶着易拉罐,无言以对。 嘴角虽然疼,但阻挡不了秦舒想叨逼叨的心情,她指着盘子里的烤馒头片,“特白好次,馋馋。” 顾北辰领悟了一下,她说的是特别好吃,尝尝。 不好拂大海绵的面子,他拎起一串自己非常不喜爱的烤馒头片啃了一口——咸香里带着辣椒和孜然味,外脆里软,热乎乎烘着天然的面香气,竟然意外地好吃。 顾北辰默默吃完了一根签子上的三片馒头。 秦舒很满意,又尽职尽责地开始推销其他种类的烤肉烤蔬菜。半个小时以后,顾北辰低头看看自己面前成堆的铁签,又看看秦舒手边零星的几根,说:“你不是饿了?” “饿归饿,但肥肉是女人的天敌,我得节制。”秦舒抹抹嘴,开始胡说八道,“你们学霸都费脑子,你需要营养,多吃点没关系。” 顾北辰目光扫过沉甸甸的铁签,不知道这东西的营养龟缩在何处。 “吃饱喝足,抹嘴儿走人。”秦舒招手要叫围裙小哥结账,没想到小哥还没过来,旁边一桌的光膀大汉倒是先来了。 赤膊这位兄台手里攥着俩玻璃杯,一摇三晃地和他同样赤条条的油腻伙伴晃到秦舒他们这桌前,把手掌高的玻璃杯往秦舒脸前一递,“相遇是缘,来美女,敬你一杯。” 秦舒看一眼这大兄弟啤酒肚和比自己要优秀好几倍的胸围,立马就有点反胃,伸手把杯子往回推了两厘米,“谢谢大哥,客气了。” “诶,不客气不客气,”大兄弟满脸冒着兴奋的红光,手里的玻璃杯噔往桌上一磕,“我干了,妹妹你随意。” 秦舒趁他仰头干的时候飞快地从钱包里点出了三张毛爷爷,往不锈钢铁盘下面一塞,抻脖对围裙小哥喊:“饭钱搁桌上了,劳驾来收下。” 说完,不等小哥回应,她一手抓包一手抓顾北辰就起身要走。 “酒没喝呢,你去哪儿啊妹子。”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拽住了秦舒手臂,“喝了再走,喝!” 他一耍横,后面跟来的也就起哄架秧子,嚷嚷“美女你是看不起咱们哥几个不是,一口酒的事,又不是敌敌畏。”“今儿哥哥就把话撂这儿了,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秦舒也顾不上脏了,把包往桌上一扔,摸出了手机就准备拨电话,没料到眼前几个不是普通的耍流氓,而是真正的流氓! 其中一个上来劈手就抢了秦舒的手机,另外两个好死不死挡在了门口。秦舒隔着好几层人,望了眼柜台后面的串店老板和围裙小哥,哪知道这俩人才一跟她对视就缩了回去,怂的非常迅速。 与此同时,顾北辰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那人掐在秦舒胳膊上的脏手。他转身把手里的书包放在塑料凳上,侧身挤在了那男人和秦舒中间。 顾北辰神色很平静,“撒手。” “呦,哪儿来的□□崽子,毛长齐了么就想学人英雄救美了?”后面一七八个人里不知道谁嚷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说,撒、手。”顾北辰说话间手里已经抄了隔壁说的啤酒瓶子,反手“碰”地敲碎在桌沿儿上。 顾北辰动作极快,在后面人反应过来前,他手里剩的那一截碎瓶身已经杵在男人脖颈边了。“我数三声,不撒手我就扎进去了。”他右手稳稳地向前送了两公分,贴着男人那层油皮,“劲动脉破裂……需要我给你科普吗?” 第12章 无谓的忧惧 “一二三。” 顾北辰眼也没眨地就数完了,那速度估计从开始就没打算给光膀大兄弟思考的机会。 一个喝多了的缺乏理智的人会在一块玻璃渣的威胁下就就范吗?显然不会。这种带着点血腥的挑衅只会引爆他的愤怒,让他彻底放弃本来就不灵光的大脑。 这种连学渣都能绕清楚的常识,顾北辰会不明白? 秦舒紧紧盯着顾北辰,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看似平静,实则疯狂而阴郁的情绪中,似乎带着对自我毁灭的极度渴望,他说:“我数完了。”你也该死了。 在顾北辰真的扎下去前,秦舒一巴掌拍在桌上,“服务员!拿酒!”然后用她被箍住手臂的那只手摸索着抓住了顾北辰垂在身侧的左手。 顾北辰掌心干燥而温暖,并没有秦舒想象中那样略带冷汗,指尖冰凉。十指相交,顾北辰左手微微一颤,连带举着破酒瓶的右手都松了些许。 秦舒看在眼里,偷偷舒了半口气,对赤膊大兄弟们说:“我干一瓶,你们放我们走,要不谁也落不下好果子。”她扫视一圈,没人吱声,“出来玩就是图个乐子,谁也不想闹出人命,对吧?” 后一句她咬字很重,配合上上台演讲的严肃表情,这才让没听明白刚才“颈动脉破裂”的光膀兄弟团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谁想杀人?没人想啊,我们只想吓唬人,我们也很冤枉啊。 普通的流氓并不是亡命徒,他们大多数只是习惯了在普通人面前吆五喝六,学螃蟹横着走,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能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围裙小哥光速送来了一瓶啤酒,秦舒点头一看,嗯,小瓶的,还算有良心。 “听话,把那凶器放下来。”秦舒放缓了语气,偏头又瞥了眼,“你手破了,不疼么?” 秦舒捏捏顾北辰的手,就像小时候招猫逗狗似的,力量很轻,指腹擦过掌心时候痒痒的。 顾北辰略侧了下脸,紧绷的神经好像被谁在另一头用螺丝刀拧松了,不顾一切就想置对方于死地的那一刹的情绪倏地散开,取而代之的是绵延进骨缝的无力感。 顾北辰放下碎酒瓶的时候,光膀男也松开了抓着秦舒的手——大部分时间来说,流氓混混们想要的就是个大过天的面子。 无论如何,不能在兄弟面前跌份。 秦舒拎起酒瓶,刚仰起头豪迈地灌下去三分之一,门外面忽然就热闹了。 警车呜哇呜哇地从远处扯着嗓子钻进了小胡同里,还没等屋里人反应,几位身披仲夏夜暑热的人民警察就推门而入了。 救星啊! 秦舒捂着脸,险些喜极而泣。 光膀兄弟团大概是派出所的常客,一见民警同志就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不过还没近身,就被民警同志一根指头戳着给戳回了原位。 一位看上去火气就很旺的年轻民警从门口挤过来,盯着方才拽着秦舒的光膀男,“聚众闹事!性……啊,那个骚扰女性!长本事了啊,撸个串都能把我们给撸过来!”然后转过头,目光在秦舒和顾北辰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二位……怎么还还受伤了!” “你还打人了你!”回过头,一嗓子吼得光膀男倒退两步,满脸委屈地看着火冲脑门的小民警。 秦舒在后面轻咳了一声,见顾北辰手上口子不大,已经自己止了血,这才说:“那个,警察同志,这是我们自己不小心碰的,没打架。” “哦,不小心啊,碰哪儿了?”小民警瞥瞥地上的碎酒瓶渣,又看看顾北辰,“你砸的?准备玩命啊这是。” 顾北辰还是没说话,一脸平静地看着小民警,硬是拗出了一身超然物外的高人相。小民警皱了下眉,感觉和这人可能挺难沟通,转头看看秦舒,“等会儿一块回去一趟,做个笔录。” 秦舒赶紧点头,从小在穿制服的人面前就生理性犯怂,也不知道是从谁身上遗传的属性。 光膀兄弟团在各自找衣服穿的时候,秦舒抻长脖子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刚才的小民警正和蹲在角落里的围裙小哥说话,手里还拿着个本在登记。 记完,围裙小哥抬起头冲她和顾北辰光速晃了下手机,然后飞了个十分炫酷的眼神过来。 围裙小哥竟然是深藏不漏的正义小天使! 半个小时后,寻衅滋事的一干人等满当当挤在派出所里,远远看去像是一窝霜打的蔫茄子,而且还是绿皮胖肚那一款,秦舒和顾北辰两个在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十分不和谐。 小民警大概是同情弱势一方,录好笔录又教育了顾北辰几句,就把两人放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热气不遗余力地蒸腾着人身上最后一丝耐性,秦舒终于皱起眉,站在小车仔边上摸出根烟来点上了,狠狠嘬了两口才转头看顾北辰。 “看不出来啊小学霸,很有血性么。” 顾北辰眼中还是平静无澜,向她伸出手,“给我一根。” 秦舒抖抖烟盒,一根烟像竹筒里算命的竹签一样跳了出来。顾北辰拿走叼在嘴里,秦舒凑过去打着火,却没想到顾小朋友第一口就被呛了个死去活来,咳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秦舒劈手把他手里的烟抢过来,扔在地上碾灭,又开了后备箱摸出瓶水,“漱口,再喝点。” 顾北辰终于直起腰看着她,手里攥着矿泉水瓶,没动。 “啧,杵着当模特,等我夸你?”秦舒弹了弹烟灰,略叹了一声,“小朋友,人在社会上混是要靠脑子的。可你不是秦洋,你不缺那玩意儿。那你是为什么,愿意跟我聊几句吗?” 顾北辰使劲拧着眉,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让自己开了口,说的却不是秦舒刚才问的,他说:“你怕不怕我?” 秦舒愣了下,然后撑着车门笑起来,“你什么可怕的,谁还没点中二病了。” “我不是,”顾北辰飞快地垂了下眼,“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是想把酒瓶插进他脖子里的。” 秦舒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刚才她在场,顾北辰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她没想到的是顾北辰居然会这么坦白。 “谁都有脑子一热的时候,没关系,”秦舒十分别扭地轻拍了下他的后背,然后低头看了眼手机,“都快两点了,你还回学校吗?” 顾北辰神色很复杂,像是没听见秦舒这句话一样,原地愣神。 秦舒只好自说自话把后面的补上,“算了,你回去估计也得被宿管骂个狗血淋头。跟我回家吧——哦,我喝酒了,你开车。” 顾北辰猛地回过神,被“跟我回家吧”这轻飘飘一句话劈得三魂七魄不见了一半,属于学霸的脑子彻底放弃了工作。 秦舒拉开副驾的门,从透气儿的两扇门中间矮身看着顾北辰,“秦洋这几天住他同学那儿,你睡他那屋——放心,本老阿姨经过这一场战役已经不会产生任何邪念了,只想扑在柔软的大床上睡个昏天暗地。” 顾北辰终于从死机状态里恢复,慢条斯理上了车,拉上车门,扣好安全带,勾起嘴角看了看旁边的秦舒,“我是怕自己有邪念。” 说完,学霸·顾就转回头看路了,留秦舒在旁边扣了三次安全带才把插口严丝合缝对好。 现在的小朋友不得了,一个个简直要上天。 顾北辰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但一直以来他都控制得很好,轻易不会把“非人”的那一面表露出来。只有江半秋偶尔察觉过,不过江半秋在这方面比白丁没强多少,强行说他是焦虑症,碰到某一些事就会像按了开关一样突然爆发。 只有顾北辰知道不是的。 他入学以后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临床心理学的学姐,学姐人挺好,闲聊时候聊到了童年时期家庭的不和谐对儿童心理的长期影响,学姐当然没戳破他胡编乱造的一个三姑家七舅老爷隔壁小屁孩的性格缺陷,学姐说有些问题看似是不可逆的,但主动控制和外力疏导还是会有效果,不过主要还是看本人的意愿。 顾北辰心知肚明自己还划分不到精神病那个区间里,但某种程度上还是存在问题的。 只不过这些情绪都埋藏的很深,三五年都不见得能冒头一次,今天也是巧了,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寸让秦大海绵给碰上了。 秦舒看得出来旁边的小男孩有心事,也难得敏感地察觉到是和他一个多小时前的“失态”有关系。秦舒转头看着窗外向后飞快掠去的路灯,心里却很坦然,并没像顾北辰担心的那样生出“害怕”的情绪。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中二癌没痊愈的时候还拿板砖拍过人脑袋呢,大家都是问题少年,谁怕谁啊。 秦舒不知道的是,顾北辰在现阶段只想给她一个完美无缺的印象,就如同他平时所表现的那样,沉稳得滴水不漏,不通世事的天真又带着一丝探索未知的认真。 外表看上去如同每一个在他这年龄的男孩一样,但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这样才能在不知不觉里勾起秦舒的好奇心,才能把棚户区曾经那个故事给引出去。 可是现在却有点糟糕了,因为完美的表演出现了一条不该有的裂痕。 第13章 假桃花 秦舒住在一栋上下只有两层,整栋只有三个单元的老楼里。老楼像是小区里的柴达木盆地,四周环绕着新建的高层,中间生生凹下去了这么一块。 夜里视线不清,老楼四周还环绕着与几乎屋顶齐平的梧桐,所以顾北辰下车的时候只来得及扫了那么一眼,在还没来得及分析这是哪个年代的历史遗迹的时候,就被秦舒拽进了楼门口斑驳的红木门里。 “这楼挺有历史了,据说因为太有历史,所以拆不了了。”上楼时候秦舒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在顾北辰耳边道,“大约和租界区那些是一个年代的,文物了。” 后面这句当然是扯淡,不过从整栋楼敦实的质量来看,年代的确比较久远了。 “我买的早,那时候业主着急脱手,要移民去加拿大,不到600万就拿下来了——别用那种眼神我,贷款买的。”秦舒说着,用密码开了和周围十分违和的电子锁,推门进去,“还是老房子结实,隔音巨好,我老觉得上下左右都没邻居住。” 顾北辰呵笑一声,心说你下面两户确实没人住——门把手上落的土都能埋人了。 老房子原本是三室一厅,但因为布局不甚合理,导致其中一间小的几乎转不开身。秦舒拿下这房子以后,找做结构的论证了一大通,最后把中间那堵墙小心翼翼敲了,又在上面加固了横梁,一下把客厅扩大不少,还额外获得了两扇窗户。 阳光好的时候,客厅里极其暖和,满满的光线能铺满整个屋子。 “地板有一部分是以前的老东西,重新拿回工厂刨过又装回来的,走上去有点嘎吱声,别见怪。”秦舒从墙角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亮橙色烤漆的冰箱里摸出来一瓶气泡水,递给顾北辰,“那边是厨房,电磁炉四个火,足够发挥。卫生间我改了下,客厅这儿一个,我卧室一个,正好一人一间,早起不抢厕所。那边,电视电脑都有,Xbox是秦洋鼓捣的,你就……喜欢什么玩什么吧。” “好。”墨绿色的长颈玻璃瓶很凉,贴着顾北辰燥热的掌心,带着点沁凉的惬意,让他心里原本乱窜的无处安放的情绪都妥帖地给冰了回去。 “你要是饿了冰箱里有吃的,自己随意,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都是秦洋买的,应该合你们小年轻的胃口,”秦舒布置任务似的交代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解开一直挽着的道姑髻,拨了拨长发,“我洗澡去了,你自己玩儿吧。” 尽管秦舒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让顾北辰略感不爽,但是在这种很奇怪的机缘巧合下走进属于秦舒的小天地里,莫名的愉悦还是能够让他忽略这点不爽的。于是在不触犯到秦舒隐私的情况下,他尽可能地把她生活的细节拓进了脑海里。 虽说行为像一个神经质的变态,但这个态变得让他很满足。 顾北辰没有动秦洋的房间,他直觉觉得没有人会接受另一个人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就直接踩进自己的地盘去。而且这个人还是秦洋,目前情况下,顾北辰还不想让秦洋变成他和秦舒之间的一个障碍。 应该争取到秦洋的助攻啊,不是么。 顾北辰是在沙发上睡的,秦舒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就看见沙发上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块毛巾被,以及桌上被透明玻璃盖盖着的煎蛋、烤面包片和橙汁。 那位留宿了几个小时的小朋友从她的备忘板上扯了张纸,写道:“迟到扣工资,我先走了。” 实习生迟到扣吗?秦舒挠着头想了想,扣屁,连陈星和孙大川迟到都不扣,扣一个实习生?扯淡么不是。 秦舒正想着,次卧的门一动,秦洋顶着鸟窝头出来了,边抠着眼屎边看他姐,“我回来时候碰上顾北辰了,他在你公司实习?牛逼啊姐,你现在都把黑手伸向我这个年龄层了,可怕可怕,老牛吃嫩草。” 秦舒瞪瞪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跟同学家浪呢吗?” “同学爸妈旅行回来了,我就麻利儿地滚了。”秦洋打了个哈欠,溜达过来看着桌上的早餐,啧了两声,“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真可怕,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我为我的校友——顾北辰同学,默哀一秒钟。”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煎蛋拖进两片面包里,抹了点果酱,在秦舒跳起来揍他之前慌忙咬了一大口。 原本对顾北辰颇有微词的秦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笑泯恩仇”了,秦舒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回来还骂了他好几天么,说快把你尾巴骨都踹断了,还让你在女神面前跌了面子——话说你那个女神质量可真一般,当时还在楼下围观你,我觉得不太厚道。” 秦洋嘴里含着面包片,噎得他直瞪眼,好容易咽下去,张嘴还喷出来几点渣,“人活着得大度点,不是你说的么。不管怎么想,人顾北辰当时都是怕我掉下去才过来踹我的,我也不能记仇记一辈子啊。”秦大少又潇洒地一摆手,“女神常换常新,之前那个已经从我这儿退役了。” 秦舒叹口气,他的逻辑真感人。 “几句话交代你,一我对顾北辰同学没动一根歪脑筋,纯洁得让白纸都自愧不如,请你不要用自己的低标准来衡量你姐,二你那同学如果是女的,那麻烦你该做的措施都做好,我可不想一个你还没养成功,就再来个小的,三你吃东西别说话,面包渣喷地上了。”秦舒转身把吸尘器拎过来,“我去公司了,你打扫卫生,收拾好了去中兴大厦B座1403面试,下午三点,别迟到。” 秦舒说完就踩着软乎乎的拖鞋回屋里捯饬仪容去了,只当没听见秦洋同学在外面一边跳脚一边嚷的任何一个字。 半个小时后,秦总容光焕发地离开历史感厚重的单元楼,秦洋屁股一沉,四仰八叉仰在沙发上,给哥们发微信。 “我姐简直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女魔头。” “你又挨揍了?不应该啊,你不是说早上偷溜回去她发现不了?” “她自作主张给我找了个工作。” “……这样的姐请给我来一打。” “死吧。” 秦洋把手机扣在大腿上,叹了口悠长的气,为什么就是不信他呢?不信他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找一份不算太差的工作,不信他能凭自己的双脚踏踏实实地站在这个社会上。 姐虽然是姐,但属性和长辈是一致的。他们俯瞰下来,总觉得,你不行。 不,也不算是,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会下意识给你武装到牙齿,不管你需不需要。 秦洋感觉有点烦躁,抓了抓鸟窝一样的乱发。 少年有少年的忧愁,社畜有社畜的烦恼。 秦舒没想到公司会议室最终会变成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站在门外犹豫了下,确定一脚踩进异次元里,这才拎着包推门进去。 站在桌子边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位是于其琛和他的女朋友。 秦舒仔细回忆了一下,陈星周会上对这个活儿的评价应该是“业主好沟通,进行得挺顺利”,所以是怎么吵起来的? 陈星从旁边蹭过来,小声说:“许女士说要解约,不让咱们做了,说是……” 最终陈星的话淹没在于其琛近乎哀求的声音里,“别闹了好不好?你不是挺喜欢他们家的装修风格么,还说干活认真态度热情,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呸,别给你前女友说好话了!”许女士眼圈红红的,嗓门不算高,整个人都显得很委屈。 “都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只是巧合,巧合,凑巧碰上了,真没别的意思。”于其琛瞥见秦舒,不知道是觉得跌面儿还是怎么,言语间忽然压了几分火气。 “要不是你昨天同学聚会说漏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关系在里面!”许女士转过头,带着些怨气看陈星,“我们愿意交违约金,该多少就多少,反正不需要你们公司做了。” 陈星本来是一脑袋雾水,不知道业主怎么好端端的说不干就不干了,还以为是施工上的问题,结果来围观了全过程之后,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家老板身上。 好巧不巧,倒霉蛋自己送上门了。 许女士轻轻抽了下鼻子,终于看见了秦舒,“你是……” 秦舒笑了声,“前女友。” 许女士脸上顿时一红,尴尬起来,埋怨地瞪了于其琛一眼,然后转回头对秦舒道:“是我们单方面违约,会把钱赔给你们的。” 秦舒没第一时间回话,她把包递给陈星,说:“去再沏三杯茶来,我办公室有李见微买的稻香村,放完包拿下来。” 陈星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心说老板你这是要和前男友现女友开茶话会? 不过老板说话总还是有分量的,深谙狗腿宝典的陈设计师拎着包溜溜出去,不一会儿就端着茶和点心回来了。 “行,你去忙吧。”秦舒接过来托盘,把茶在桌上分了,对陈星道。 陈星看看她,玩命地挤眉弄眼,那意思,老大你就不怕人家撕了你? 秦舒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陈星只好缩缩脖子,出门把玻璃门带上了。不过作为工作室一等一的“狗腿”,陈星同志没敢走远,她潜伏在会议室附近的一棵巴西木后面,偷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星姐,你在这儿干什么?”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下了陈星一跳,脸差点戳进巴西木的大叶子里。 “你大……啊,小顾啊。”陈星直了直腰,愣是没把“你大爷”仨字说全——帅哥尽管年纪小,但也是帅哥啊,不能显得太粗犷。 “里面谈判呢,我怕咱们秦总吃亏——也不知道是不是倒霉催的,接活居然能接到前男友头上,现在现女友过来闹了,啧,万一打起来可怎么办?”陈星摸着下巴,脑补了一出狗血剧,“你来的正好,跟我一块儿守着吧,免得打起来我一个人拉不住。” 听话听音儿,顾北辰只抓住了陈星话里的一个重点——前男友。 他眯起眼来打量着玻璃门后的人影,大海绵同志,你的“烂桃花”是不是多了点? 第14章 泥石流 于其琛感觉自己一颗赤子之心坦坦荡荡,不管是前女友还是前前女友,就算码成一个加强排站在面前也对他构不成什么影响。只不过身为男人的尊严和面子很重要,尤其当着以前的“内人”现在的“外人”,更是不能露怯。 秦舒好脾气地打开了纸袋,又码好茶,对还在站着的两人说:“二位坐吧,喝口水吃点点心,有话慢慢说。” 于其琛的女友许芝原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然不会被陈星一夸再夸。要非说有点什么,那就是随时揣着一壶醋,想起来便喝一点,未必醋得多严重,但酸溜溜总是有的。不过这一点拈酸吃醋落在于其琛眼里就是爱得深沉并娇俏可爱,所以一直纵容,并没有因此发生过太多矛盾。 只是没想到她会因为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连续两天纠缠不休。 许芝看看秦舒,判断着她的用意,看了一会儿,方才的气势便颓了——实在没看出来有丁点“死灰复燃”的意思。 于其琛和许芝坐下来,分别呷了几口水,都沉默着。许芝脸上有泪,于其琛神色间酝酿着羞怒。 “其实二位另找别家也不是不行的,但从二位的切实利益出发,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秦舒把手机里刚才让老于发过来的施工现场照片推到两人面前,“咱们的工程已经开始了,都是按照设计图和任务书在一点点进行。如果现在换一个设计团队,那势必要推翻了重新开始。甲方乙方的合作没有一蹴而就的,这中间的过程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这一来二去,工期肯定是要耽误的。听于先生说,二位的婚期是定在十月吧?那满打满算,硬装完了进软装,也就差不多将将能赶得上。” 许芝咬了咬嘴唇,“可是……” “二位应该知道,太过细节化的事不是我跟进的,换句话说,和于先生打交道最多的是小陈,如果许女士还是不放心,我可以转给大川跟。”秦舒顿了顿,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其实多少个前任不重要,和谁走进婚姻殿堂才重要。二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许芝脸上一红,道理她当然明白,也知道自己有点小作小无理取闹,可前女友总好像一根刺,戳在那儿让人别别扭扭的不舒服。 “说白了就是好怪我不好,没早说清楚,”于其琛捡着个台阶,赶紧往下滚,“不气了啊,你说这才多大点儿事啊,有你婚纱礼服大吗?不是看上那谁,叫什么,一个外国设计师的婚纱了?咱下午就订去,怎么样?” 许芝抿了下嘴,偷看了秦舒一眼,眼波流转间都是小女孩的俏皮模样。秦舒忍不住跟着微微一笑,多好啊,还能揣着青春的少女心,她的少女心早不知道冰封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小姑娘闹脾气,闹完就算,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于其琛连哄带劝,秦舒在旁边好话说尽,顺便践行了自己前面的承诺,把他们家的装修事宜通通转给大川跟进,这才把雨过天晴的小两口给送出门去。 秦舒站在门外点了根烟,慢慢抽着,陈星从玻璃门挤出来,和秦舒一块看着远处抢车位的两辆车,说:“姐,还是你有办法,服气。” “就怪于其琛出门了一趟没在家,让她一个人自己先跑来了,不然根本就不用丢人丢到咱们跟前。不过小姑娘也就是来撒场气,你要是真答应了跟她解约,她还真不一定就能愿意。”秦舒缓缓吐出口白雾,转头看她,“对了,李见微呢?好几天没见他了。” “那个……”陈星瘪了瘪嘴,脸上恰到好处地挤出一丝为难来,“李总不让跟您说来着。” 秦舒:“他怎么了?又眠花宿柳夜夜笙歌到起不来床了?” 陈星五官拧着,“真不能说。” 秦舒笑了声,腾出手捏了捏陈星的肩,“给你开工资的人可不是李总。” 两秒钟后,陈星同志连挣扎都没挣扎就屈服了,说:“李总说他要去石川出差一个礼拜,不过这都五天了他老人家也没信儿,不知道出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 秦舒掐了烟,望着天长叹一声,王八蛋啊,铁定又带着姑娘出去浪了。 李见微花花大少的属性和他年龄成正比增长,如果说以前还绷着,知道廉耻俩字怎么写,那现在就是彻底放飞了,誓要贯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十字箴言。秦舒总觉得他某天可能会因为纵欲过度而过早衰老,提前进入古稀之年的身体状态。 思前想后,秦舒还是打算提醒李总一声,在外面千万要兜着点,声色犬马那只是一时畅快,过后搞不好要悔青肠子。 结果秦舒连着打了两天电话,都没找着李见微。 恰巧在这个很微妙的时刻,手机上收到了推送来的新闻——石川兰华县发生严重泥石流,救援工作正在进行中,目前伤亡人数不明。 秦舒脑袋嗡得一声,顿时就坐不住了。不祥的预感在脑子里轰鸣——倒霉孩子李见微搞不好就被拍在哪一坨石头下面了。 秦舒在短短半分钟内做了一个极其草率的决定,她要去一趟石川,想办法找着李见微。 秦舒在办公室给陈星用内线拨电话让她订票的时候,顾北辰看似不经意地路过了陈星,然后记下航班号,默默地订了同一班——陈星对大川大呼小叫的时候泄露了不少李见微“失踪”的细枝末节。 顾北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随意翻看了下日历,发现距离自己实习期结束只剩下半个月了,时光如梭,可这一个半月里他好像还没取得任何突破,可以说是龟速前进了。 陈星效率很高,订了当天下午七点半的航班,航程将近两个小时,掐指一算,秦舒也只能到石川先睡一觉第二天再想办法找人了。 不过对于心急如焚的人来说,能到目的地就是一种没来由的安慰了。 顾北辰临下班前不动声色地跟陈星和秦舒请了假,说要回学校赶一个论文,大概要三四天时间。诚然,大伙觉得暑假中间赶论文非常奇葩,但鉴于说话的是一朵学霸,所以都以“学霸非吾族类”为由把自己说服了。 就这样,顾北辰和秦舒前后脚到达机场,而秦舒同志不知是眼大漏风还是一心记挂着生死未卜的李见微,竟然和顾北辰两次擦肩而过都没察觉。反倒是顾北辰被她风风火火的两趟吓得够呛,生怕她发现了把他轰回公司继续上班。 所幸,老天爷打了瞌睡,两人一前一后登机,飞往石川。 下飞机的时候,顾北辰缀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秦舒,这个女人宛如瞎了一样,拎着包没头没脑往前冲,根本没留意后面尾巴似的的电线杆。 当然,电线杆本人也比较耐得住性子,直到秦舒等来了约好的车,他才跨了一步上前,手按在副驾门上,偏头看着下巴快要掉在两块锁骨间的秦舒,说:“让我搭个顺风车怎么样?” 秦舒木呆呆地上了车,满脑子都是“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跟踪我”“小王八蛋”等句式不断滚动播放。 顾北辰从副驾上转回头来,“秦总,这趟算出差吧?差旅费给报销吗?” 秦舒终于怒了,“出你大爷!报你大爷!” 司机被北方女子这豪迈的嗓门惊得一哆嗦,顾北辰心满意足地转回去,继续目视前方。 陈星订的酒店在市中心,大床房……顾北辰当然还没疯到那个份上要求同住一间,只是要求前台在同一楼层给了间标间。 上电梯时候,秦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顾北辰上下打量了一百遍,“挺有钱啊?不是你说要靠家教工资和奖学金度日的时候了?” 顾北辰淡定地看了眼电梯上跳动的数字,“下个月起,我也就跻身拆一代了,穷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要太嫉妒。” 秦舒磨碎了后槽牙,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小朋友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呢?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把人赶回去,何况李见微一点消息都没有,多个人跑腿总比她一个人东西南北乱转效率要高。 于是脸上还端着一副“我不爱搭理你,我很生气”的高冷样,心里已经消气了。是啊,气什么呢,小朋友也是担心,难不成还能图她和李见微那大傻什么? 秦舒想开了,嘴上就不叨逼叨了,临进门的时候还又快又小声地说了句:“早上七点,楼下餐厅。” 说完也不管顾北辰听没听见,自己就开门进房间了。 顾北辰看着眼前吧嗒一声关上的门,失笑,大海绵同志看样子是少了点少女时代的潇洒,不过却添了点别扭的可爱,算是取了个平衡吧。 回到房间,顾北辰放下包之后没忙别的,先坐在单人沙发上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起来,就听他道:“是我,你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不是,因为一个朋友可能在兰华县遇险了——我说了不是!”他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就这样,再见。” 顾北辰掐掐眉心,靠在沙发上,神色阴郁。 第15章 戏精本精 秦舒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才蒙蒙亮,她翻了个身,睡不着了,把手机摸出来开始查当地新闻。 兰华县泥石流是个大事,网页点进去第一条就是。前线记者每隔半个小时就发回一条抢险救灾的最新消息,图片和视频,还有不断增加的伤亡人员名单。 秦舒抱着一丝侥幸,又拨了李见微的手机——这次彻底关机了。 秦舒从床上爬起来,拿座机打了前台电话,想从酒店租一辆车去兰华县,却被告知那边因为泥石流已经封路了,除了政府和救援车队,普通社会车辆根本过不去。 秦舒挂了电话,摸出来烟来,脑子顿了下,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无烟楼层,想了想,这会儿去外面平台抽烟可能会像个女傻逼,还是算了。 她睡不着了,只能去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还神经兮兮把粉底液眼影那些乱七八糟都的翻出来化了个妆,化完,对着镜子左右看看,可以了,不怎么像鬼了。 她拿电脑查了邮件,回了两封重要的,然后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一点点亮起来。可惜云层厚重,光线挡得严严实实,是个让人无法愉悦的阴霾天。 下楼之前她又拨了李见微的电话,仍然是关机。 电梯从23层到2层,这中间秦舒思考了好几种可能,每一种都不太理想,最后她决定再干一件蠢事,如果干完了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那就不算太蠢。 秦舒坐在餐厅里一边啃面包一边疯狂地打电话,江城那边还没到起床点儿的一拨人被她吵得接连骂娘,秦舒在这边就恶狠狠地嚼面包,边嚼边放狠话。 顾北辰端着碗素汤面过来时候,站在她背后听见她轻飘飘说:“李见微要是死了就是你的事儿,你来给他收尸,回去养他爸妈。” 不知道那边回了句什么,秦舒终于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顾北辰把碗轻轻放在她面前,然后不由分说拿走了她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和面前凉冰冰的橙汁,“吃口热的。大早起你胃里着火了么?” 秦舒诧异地看了眼瞬间易主的面包,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懒得计较,反正只“噢”了一声就放弃了抵抗。 大海绵同志一旦乖巧起来就显得无精打采,神游太虚。 顾北辰搅着自己碗里的粥,问:“有李总消息了吗?”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但也总不能说“我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说出来分享一下”。那秦舒不把一碗汤面摁他脑袋上才怪。 “托了几个人,让他们去找找最近跟着李见微鬼混的姑娘,看有没有人知道他来石川是干什么的,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一伙人来的。”秦舒低头用勺子和筷子合作,吃了口面,又很斯文地喝了半勺汤,才接着说:“李见微的狐朋狗友就那么几个,正经人不多,圈子也就那么大,总有人能打听出来——他连招呼都不打就跑到石川,肯定不是来旅游的。” 那是来干嘛的?谁知道呢。 一场慢条斯理的早餐结束之际,秦舒的手机在手边震起来,她低头一看,对顾北辰说:“狐朋狗友。” 顾北辰:“……”李总知道你这么评价他的小伙伴吗? 狐朋狗友在那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秦舒在这边很吝啬地点了几下头,适时给几声“嗯”,证明这边人还在喘气,等那边好不容易说完,她问:“确定是在兰华县附近?” 那边拍着胸脯保证,“错不了,错一个字哥把脑袋给你俩当球踢。” “行吧,那你先剔个圆溜点的发型。” 秦舒说完就挂了电话,把狐朋狗友噎得想掰手机。 秦舒站起来,道:“走,咱们想办法去趟兰华县。” 顾北辰跟上她,一边按手机一边说:“社会车辆暂时应该过不去……先去兰华县医院,我有个学姐在那儿上班,下楼前联系过了,她能帮上忙——诶,你怎么突然停了?” 顾北辰撞上前面的秦舒,下巴被她后脑勺磕得生疼,但下意识还是问:“脑袋不疼吗?我下巴还挺硬的。” 秦舒转过头,“顾医生,请问谁家下巴是软乎的?不是,你什么学姐,怎么跑兰华县上班去了?” 顾北辰揉了把自己的下巴,“这位学姐吧,有点与众不同,从进学校就立志要改变家乡医疗环境差的恶劣情况,所以一毕业就马不停蹄回石川了——现在是兰华县医院儿科副主任。” 秦舒想了想,学姐年纪能有多大?了不起比自己大个一两岁,现在都已经是科室副主任了,了不起啊,搞学术的人才们。 不过见到学姐的时候秦舒感觉自己的想象力还是稍微匮乏了那么一点。 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朴实的儿科大夫,鼻梁上顶着金丝边眼镜,浑身透着严谨的学究气,却没想到这位整个就是学究的反义词,比江城市中心飘荡的那些美妞们还要美上几个层次——内外兼修的美。 只是脾气稍显火爆了点。 县城离石川市区不算远,中间没有山路,所以路还是顺的,只是没什么司机愿意去,好容易找着一个肯去的,立马坐地起价,凭空加200燃油费。 但眼下这种情况,别说200,就是2000秦舒也得咬牙给。 可惜这么一耽误,就比顾北辰和学姐约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 学姐一手掐在腰上,杏目一转,瞪着顾北辰,“当我们县医院是养老院啊?到点儿了不来,怎么着,我还得亲自去接你大少爷啊?”春葱似的手指几乎要戳在顾北辰鼻尖上。 秦舒看着顾北辰一脸“我错了,你骂吧”的可怜相,心里呸他“奥斯卡级别演技”,嘴上却还是把话接了过来,“实在抱歉,这都怪我,没提前约好过来的车。” 学姐面上露出几分没掩饰的诧异,转头飞快看了顾北辰一眼,然后说:“送到我们医院来的伤员里没有叫李见微的——其实你们就是去了现场也帮不上忙,还可能会有危险,确定要去?” 后一句直接问的秦舒,大概来之前顾北辰已经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秦舒点点头,态度很坚决,“要去。” 学姐眉尖微蹙,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说:“那行吧,待会儿我们院有车要去事故现场一趟,但我也只能保证把你们带过去,如果回来时候有伤员要拉,你们就得自己在那儿想办法了。” 顾北辰这时候才笑了笑,说:“谢谢姐。” 学姐:“呸,记着回去帮我录下学期陈教授讲座——还有手术视频发给我。” 顾北辰又适时地表现了他的“天真”,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举起右手像对天起誓一样,“保证完成任务。” 秦舒瞥他一眼,心说你真该去学表演,演技都不需要磨炼,天生的。 顾北辰趁着学姐转身,回首微微一挑眉……本人就是这么表里不如一,有本事来拆穿我。 秦舒看看他形状端正的后脑勺,感觉前几天被乔芃那个神经病勾出来的幽微的旖旎情绪全都被顾同学本人一巴掌拍散了。 当然,顾北辰如果知道秦舒曾经在乔女士的撺掇下有过那么几个瞬间的“跑偏”,那他一定会加强演技,让秦舒顺着跑偏的这条路一直偏下去。只可惜谁也没有透过外面这层壳看透内心的特异功能,在命运之神的安排下,只能继续保持着要交叉还没交叉的两根直线的关系。 学姐带着两人,上了县医院刷的白白的但是有点掉漆的面包车——也可能是救护车。 秦舒和顾北辰坐在后面,告别了学姐,秦舒的脸又塌下来,眼尾像压着两团乌云,随时能滴下水来。 她低着头跑神,顾北辰没打扰他,听见前面坐在副驾上的大夫搭话,就往前挪了挪,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秦舒耳朵里灌着顾北辰的声音,他说“对,在江大医学院……倒不是,算机缘巧合吧……确实,我们下面这几届对她的选择都十分感佩……” 什么有的没的,你这个虚伪的小朋友。 秦舒听着听着就跑了神,想起李见微。是她平时看上去太薄情寡义了还是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连提都没提一句,一个人扛着不累么? 嘴上总说吆喝十年的革命友谊,到头来看上去一文不值。 秦舒抠抠额角,她这些年是不是把自己武装得有点过头了? 她正费神反思,原本只是有些颠簸的车忽然蹦了两蹦,然后发出巨大一声刺耳的“嘎——” 紧接着,她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整个人都被抱得严严实实的。 顾北辰被惯性甩到司机座位后加装的护栏上,“咚”地声闷响,加上一个秦舒的重量,他感觉自己像是趴着来了次“胸口碎大石”,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往前挪了半寸。忍者麻嗖嗖一片疼和卡在嗓子眼的恶心,顾北辰连忙低头低头检查被他捂进怀里的大海绵同志,查完,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揉乱了一脑袋长发。 谁知道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前面司机大哥沉声道:“糟了,前面路塌了!” 第16章 谁是傻帽 路怎么会塌了? 路它真的塌了。 秦舒看着眼前被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砸出好几个坑,继而塌陷下去的公路,微微吸了口气,“这确定不是豆腐渣工程?” 天上惊雷劈过,为了响应她似的,噼里啪啦开始掉起雨点。 “唉,这甭管什么路,从天上落下几块大石头都得砸出坑来,咱不能看见出毛病就怨政府,”司机大哥捂着头,试图把两只手撑成一把伞,“政府也很冤枉的。” 秦舒撇撇嘴,“成吧,您说的也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 司机大哥一摊手,“还能咋办,只能打道回府了……要不就绕路,不过那条路不安全,要穿山。” 秦舒看司机大哥和大夫脸上都有犹豫,她也不好坚持。毕竟兰华县这边整个都是危险地带,她一个人还能说为了找朋友生死置之度外,但车上除了她还有仨喘气的大活人,完全不是显示英雄主义和痴呆主义的时候。 何况英雄都是有光环的,而他们只是连铁环都没有的普通人。 秦舒叹口气,心说只能回酒店再接着想辙了。实在不行,就锁定定点医院,一家家找过去。了不起是在石川多逗留几天,但只要李见微还能喘气,那就能把人找出来。 秦舒略眯一眯眼,盯着天边沉甸甸的乌云——李见微这个孙子,居然有本事一声不吭玩消失。而江城那整个圈子里的人竟然只有一个人听了点捕风捉影的消息,真牛逼! 他那种性格的傻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秦舒跑神的时候,被顾北辰一手撑伞遮脑袋,一手推后背地弄上了斑驳的面包车。她坐下来,一转头才看见头发都湿透了的顾北辰。他头发半长不短,发型也中规中矩,可放在他身上却意外地和谐好看,秦舒想,这大概是始于颜值。 湿了的头发像刺猬的小刺,直立在脑袋上,让人很想上手呼噜两把,把多余的水给撸下去。 秦舒低头在包里翻了翻,翻出来绵纸巾,啪地撕开抽出来好几张,看也没看地一抖,顺手就往顾北辰头上招呼过去。 顾北辰还以为旁边的女侠要动手揍他,在想出为什么要挨揍的理由之前,先本能地侧身躲了,然后警惕地看着她。 秦舒瞥瞥他,心说我还能吃了你啊。于是甩手把棉纸往他手里一塞,“自己擦,”顿了顿,“淋了雨容易感冒。” 顾北辰心里一个咯噔,赶忙坐正了,手保持着木棍一样的僵硬姿势把棉纸推回去,“刚撞着胳膊了,疼得举不起来,劳驾?” 秦舒一声冷笑:“呵呵。”口嫌体正直,还是接过来把他脑袋上的水一点点擦了下去。 司机大哥发动了车,开始往后倒,想在后面稍宽的地方调个头。车一颠簸,顾北辰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儿似有似无地钻过来,秦舒揉揉鼻子,说:“你用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安利一下,快能赶上香水的质量了。” 顾北辰愣了下,然后有点无奈,“回去送你一瓶。” 秦舒惊讶地睁大眼,“洗衣液还保密?” “不是,”顾北辰看看她,“我现在说了你能记得住?” 秦舒哑然,她还真记不住。 说话间,车已经在山路上蠕动着缓慢地调了头,谁知道刚走出去还没一公里,伴随着割裂阴云的霹雳和震得车玻璃嗡鸣的雷声,又一串硕大的山石头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这次期中一块干脆砸在了车头上,如果不是司机大哥反应够快,他们这辆看上去纸糊的似的面包车就要连人带车一块滚山坡下去了。 碎石滚了一波,车上四个人谁也没敢动,生怕呼吸大声一点就把这辆帮他们挡“石头雨”的车呼出一条缝来。然而龟缩在原地也不是办法,照这种势头,他们早晚给埋在石头堆下面。 所幸手机还有信号,虽然五格只剩下两格,但勉强还能拨出去。 司机大哥把车往路的里侧靠了靠,然后就和那位大夫一起挤到了后排来。 “打110还是119?”司机大哥握着手机,脸上露出一瞬间的迷茫来。 大夫急得一拍大腿,“都管用,咱们市现在是联动,你就随便拨一个!赶紧地!”再晚会儿搞不好就砸成四块肉饼了。 “哦,好好!”司机大哥懵着就开始拨号,得亏他对这一段路熟悉,具体位置就刻在脑子里,张嘴就能报出来,后面顾北辰又接过去电话补充了下山体滑坡的情况,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等着附近的救援过来。 面包车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不是劫后余生,而是提心吊胆,无论是司机大哥还是那位至今不知道科系的大夫,都没了闲聊的心情。 秦舒则陷在自责里,时不时抬头看顾北辰一眼,总觉得是自己把这个小朋友拖进了火坑——真正的火坑,随时可能丢命的这种。 顾北辰倒是很淡定,甚至还从前面副驾的座位下面把学姐临时塞上来、方才因为急刹车而滚出去的几瓶水摸了出来,分别递给了三人。 “喝口水,压压惊。”顾北辰说。 秦舒看他一眼,少年,你心好大哦,能开航空母舰了吧。 不过这时候不方便说这种俏皮话,因为听上去有种缺心眼的嫌疑。 顾北辰把秦舒的手机捡起来递给她,“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秦舒皱着眉想了想,家里就算了,倒是得跟乔芃说一声——她这趟来石川没跟公司以外的任何人打招呼,就在机场时候随便和乔芃发了条微信。 乔女士还很“贴心”地给她粘了个天气预报过来,让她千万别去山里玩,说气象局给建议了,连日大雨,山区危险,谨慎出行。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了。 秦舒低着头给乔芃发短信,一边打字一边想,真是太武断了。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李见微是不是被泥石流给堵在前面了,完全是凭自己的想象和所谓第六感,觉得李见微出事了。她甚至不知道李见微会不会从那条被拍成豆腐渣的路走——尽管从狐朋狗友给的消息来看,李见微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谁知道呢。 现在随时可能被大石头拍进车里的人是她和顾北辰。 乔芃一接到她的短信就把电话拨过来了。 乔女士一改人前的端庄,扯着嗓门在电话那边哇啦,“你大脑萎缩成花生米了么秦总,别的事不见你积极,送死倒是上赶着啊?你还要救李见微?那孙子用得着你救么?用得着么?他就是被压石头山下了也能自己爬出来!谁现在能救你!谁!” 秦舒把手机拿开了一公分,掐着鼻梁说:“救援队吧。” “你现在被堵上了!堵上了知道么?中间就那么短一截路,万一再……诶,呸,跑都没地方跑!”乔芃的手指简直要从听筒里戳出来,顶在秦舒太阳穴上,“你个傻帽,想帮李见微也不是这个帮法。” 秦舒叹口气,可不是么,还笑话李见微傻,她自己才是大傻帽。 “我托人去问了,他爸那事其实……” 乔芃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是一声惊天巨雷,还没等秦舒再细问,通话就中断了。 秦舒低头看了眼瞬间没了信号的手机,苦笑一声,“该不会是附近基站被劈了吧。” 顾北辰把她手里手机接过去,快而轻地握了下她的手,却没说话。 司机大哥大约是要苦中作乐,在旁边笑了声,道:“年轻就是好啊。”然后目光在两人面上扫了一圈,“刚才也没好意思问,你两位是……恋人吧?小伙子撞在这铁栏杆那一下可不轻哦,喏,这上头还有个小倒刺,要不让你严哥看看后背上有口子没?” 司机大哥扫了眼驾驶座后面的围栏,上面果然有一块翘起来的小铁皮,要不是熟悉这车的人,压根就注意不到。 “来,我看一眼。” “严哥”是医生大哥,秦舒方才跑了一路神,这时候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很粗犷的大夫姓严。 顾北辰自己反手在后背摸了一下,笑了笑,说:“没事儿,应该就是划破了条小口。”然后看着眼睛一瞬间睁大的秦舒,“都不疼。” “是不是傻啊你,快让大夫看看!”秦舒说着就推着顾北辰,要把摁在严大夫跟前。 “这天儿又潮又热,有伤口可不能大意。”严大夫探身从后排把医药箱拎出来,一边掀开顾北辰那件黑得很彻底,就是血流如注也看不出的T恤,一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岁数小,干啥都不注意——小顾啊,你可是学医的,别人不懂的道理你还不懂吗?哟,这口子可不小呀,我看看……还有点深,血都没止住呢。” 秦舒脑袋里嗡得一声,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北辰和她面对面,就见大海绵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秦舒喝问道:“这救护车怎么还能带刺儿呢!” 司机大哥和严大夫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几分尴尬,司机大哥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俩都不封建迷信吧?” 秦舒一愣,“不啊,真情实感的唯物主义者。” 司机大哥干笑了声,“那个……咱们这车啊,上个月还是灵车……算是灵车吧。” 秦舒:“……” 顾北辰:“……” 第17章 我是傻帽 这他妈……学姐是亲学姐。 秦舒张嘴就想问,那小顾会不会中尸毒?这问题在她脑海里特别一本正经,等开口要发音的时候才觉得很傻逼。 “放心,不会有尸毒。”严大夫笑了下,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利索,而顾北辰脸上也没任何表情,根本判断不出他疼还是不疼。 秦舒眼珠终于动了动,视线从顾北辰脸上移开,看向相貌非常敦厚老实的严大夫,“看来您也是盗墓笔记十级学者。” 严大夫又笑笑,“平时上班忙,就这点兴趣爱好。” 秦舒顿时想起来陈星说的,为什么看了一遍又一遍呢,因为每一遍都能从字里行间抠出小哥和天真带着玻璃渣的糖来。 秦舒想起了少女心永远不死的陈星,有点想笑,但转眼看看满脸严肃得像要上战场的顾北辰,又想哭了。情绪这么大起大落之下,眼圈果然就红了。 “对不起啊顾北辰。”她小声说了句,不确定司机大哥和严大夫听没听见,反正顾北辰是肯定听见了。 顾北辰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道歉。道什么歉呢,不管哪条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如果今天他不在,是她自己给困在这还不断落小碎石的山脚下,他在江城可能会疯吧? 没想到从小滋生出来的某种情绪居然会有这么巨大的力量,叹为观止啊。 顾北辰自嘲了一番,同时抬手抹了下秦舒已经掉出眼泪的眼角,“又不疼,别怕啊。” 秦舒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可能要泪崩了。 为什么崩?说不清楚。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的半成年人们,偶尔就会在刹那间突然想让自己以泪洗面,不是在哀恸什么具体的东西,大约只是一种道不明的发泄。 不过秦舒这次还是能说出点什么的,她觉得,顾北辰这个小孩不一般,他再用用力,她的少女心可能就要回笼了。 严大夫的声音从顾北辰身后传过来,“还好这回就是奔着伤员去的,咱们东西带得齐,要不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这伤还真麻烦。” “打支破伤风吧,以防万一——反正也去不了前面了,正好带来了,给你打上。”严大夫话里话外透着一种“饼干带都带了,就吃了吧”的随意感,让秦舒听着头皮一紧,连忙去看顾北辰,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等严大夫处理完顾北辰的伤口,车里又恢复了尴尬的静谧,只能听见车外噼里啪啦地落雨,和车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还好在手机信号消失前打通了救援电话,可究竟要等多久,他们谁也不知道。 车里除了几瓶水,就只剩两包奥利奥,挨了三四个小时,四个人都有点饿,但谁都没提要吃饼干的事。他们下意识觉得,救援会来得很慢——大雨不歇,无论是从哪边过来,对救援队来说都是同样的危险。 随时可能从山坡上滑下来的巨石虽说是一道悬在上面的催命符,但好歹眼下它们都还在原地呆着,一时也没有要下来的迹象,所以对面包车的四人来说,还远没到心急如焚到要靠双手双脚爬过塌陷路段的地步。 何况,爬出去又能怎么样,谁能保证前面就没石头往下掉了。 车外疾风骤雨,秦舒却莫名心如死水……一滩死水。 她很少仔细地去回忆自己从有记忆起那些零七八碎的小事儿,但现在在凄风苦雨里,她觉得这辆“灵车”整个都在左摇右晃,晃得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在这种让常人生畏的情形下,秦舒开始了漫长的自我反省。 学业、家庭、工作……那些已经成为曾经的,又被她自己从深坑里刨出来,展览一样,一件件摆在面前,细细审视。 大海绵同志入了定,顾北辰便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专业书,充分发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领,看得津津有味。 司机大哥靠在后面打起了瞌睡,严大夫愣愣地盯着副驾的头枕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个人度秒如年,直到夜幕罩下来,车外才终于风雨停歇。 司机大哥开了车窗,雨后的潮气呼一下灌了满车,他拿过来一包奥利奥给顾北辰,“吃点东西,再扛下去别还没等来救援,自己先把自己饿死了。” 顾北辰把包装撕开,递给秦舒。他偏头看了眼车窗外,拿起司机大哥从手套箱里翻出来的手电,拉开门下了车。 严大夫神色凝重,推开了司机大哥递过来的饼干,跟着顾北辰下了车。 顾北辰顺着路向前走了一小段,手电打过去,照亮了眼前的一滩碎石块。 严大夫脚下没停,一直走到了碎石跟前,又向远望了望,这才回过头道:“小顾啊,我想咱们要不这样,如果明天到中午还等不来救援,那咱们就徒步走吧,要是我没记错,应该十几公里外就有个范家村。” 顾北辰没说话,手电光随着他转身又投到了一侧的山壁上,不过手电照亮距离有限,只能看清向上大约五米左右的情况。 “您和周哥对这附近熟悉吗?”顾北辰收了手电,转头看着严大夫,见严大夫点了头,他才接着道:“那今晚睡足了觉,明天一早就弃车徒步走。” 严大夫有些意外,“怎么,真不等了?” 顾北辰用手里的手电向四周照照,说:“落下的石头不算多,回头这段路没有前面塌的厉害。主要是……”他看了眼面包车,叹了声,“水和食物都不够,与其在这儿等还不如走出去。如果不是白天大雨视线不好,而且山体表面的碎石更容易滑落,咱们中午前就应该往外走了。” “啊,”严大夫顺着光看了眼,“是。” 回到车上,顾北辰垫吧了两块饼干就闭上眼睡了。 秦舒看看他,想着他后背上还有伤,尽管十分有要说话的欲望,但还是把两个人的包好好塞了塞,整了整,给他垫在脑袋下面勉强支成了个枕头。 顾北辰闭着眼,却了无睡意。 他对严大夫说的话无异于信口扯淡,之所以能扯得那么真实,只是得益于语气的认真诚恳,以及学霸光环加持。走出去,他有几成把握,五成有吗?顾北辰自己盘算了下,可能是没有的。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是大实话,四个人缺水少食,耗下去除了耗死就没别的可能了。救援到底多久能来,谁也不知道。现在和外界联系不上,他们的四支手机变成了四支手电筒,一旦没电,那作用还不如板砖来的实在。 余下的,只能祈祷半路别碰上小范围山体滑坡了。 顾北辰在脑海模拟着该怎么带秦舒爬过那一滩碎石,模拟了一会儿,就禁不住昏沉的头脑,真正地睡着了。 旁边的秦舒却连哈欠都打不出来。 原因无他,司机大哥率先睡着之后,呼声震天,不一会儿,严大夫也加入了合奏行列,此起彼伏,简直不给喘息机会。 秦舒蹑手蹑脚开了她那侧车门,悄没声下了车,然后又轻轻掩上,确定了顾北辰没被吵醒后,才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溜达到了山路边上。 下面是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摔下去就会嗝屁。 路面还是湿的,被大雨冲刷过,地上不是石子就是带着雨水流淌痕迹的黄泥。秦舒蹲下来,摸出手机在手里瞎按。 手机只剩下三分之一电量了,可她却不想收起来。莫名有种用完算完,破罐破摔的消极心态。 她点开“未连接”的微信,“狐朋狗友”发过来的消息飘在最顶—— 见微他爸在石川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哥和他爸都折里头了,他急急忙忙就走了,走前问几个朋友拿了点钱。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昂,他爸和他哥上礼拜被有关部门抓了,什么部门我就不说了,反正你要见着他,就让他回江城吧,这事儿真没辙。 秦舒脑子里糊着一团浆糊,正打算拎出逻辑思维来扒一扒,捋一捋,手里手机却忽然一震。 “我靠!” 突然诈尸的手机险些脱手。 秦舒定睛一看,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基站被抢修好了,手机居然有了一格信号! 随着这微弱的一格信号,数不清的未接、短信、微信排着队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秦舒握着手机,感觉手都快被震麻了,手里这祖宗才消停下来。 趁着它彻底把自己震没电前,秦舒点开未接和微信迅速翻了一遍,发现除了乔芃和陈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石川本地号码打了六十多通电话……可以说耐力是非常好了。 微信里,乔芃发了十几条语音,平均每条四十几秒,剩下的就是陈星和大川,中间还有老于发过来的几张施工图,最后滑到最上面,竟然躺着李见微的一条微信…… -秦舒,你大爷! 然后,没了。 孤零零一条,在这条上面是秦舒发过去的n+1条“问候”。秦舒扫了眼发送时间,两个小时前。 掐指一算,首先李总他老人家还活着,其次不但活着而且活蹦乱跳,再次,现在被困险境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哦,谁是傻帽? 我是! 第18章 冲动是魔鬼 李见微腿上打着石膏,跟在救援队后面一瘸一拐。天上又下起下雨,李见微顶了满脑袋水汽,脸上冷得像结了万年大冰坨。 秦舒你大爷! 他念经一样又念了一遍。 “诶,小李,你要不回车上等着去吧,你这腿可不行。”救援队的徐副队转身拍拍他肩,笑了笑调侃道:“过会儿我们把你女朋友救出来看见你这样,还不得急哭了。” 李见微磨磨牙,忘了否认,“她可哭不出来,坚强着呢。” 要不是他“善心大发”想起来被扔了一个礼拜都没搭理的公司,还不知道秦舒这个神经病居然跑到石川来了!陈星跟他说的时候他简直要吓疯了,话都没说完就挂断电话给乔芃打了过去——乔女士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说联系不上秦舒了,在电话那边拖了哭腔,对李见微又是一通臭骂。 李见微本来就满脑门官司,一听秦舒遇上了山体滑坡,感觉就像被人搡进地狱里揉了一遍一样。回过神,发动了周围所有群众的力量,联系上了从石川赶过来的救援队,死乞白赖跟着他们进了山。 李见微和徐副队说是去救朋友,老徐随口问问男的女的,他阴着脸说“女的”,老徐一看他那火急火燎,六神无主的样,自行脑补了一出狗血剧,默认了要救的是这小伙子的女朋友。 李总身残志坚,最后也没听老徐的,拖着残腿亲自上阵,按照队员的指导帮着挖石头。 “这路今天晚上要不抢出来,明天泥石流那边的伤员就送不动……进出就这一条快路,不走这儿就得翻山,更麻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在旁边道,“咱们还是抓紧,争取天亮之前清出来——出发前还有人拽着问部队怎么不管,你说管得过来么,那些小战士也不是钢筋铁骨,也得吃喝拉撒吧,什么事儿都指着人家,咱自己是没手还是没脚?啧。” 约等于缺了条腿的李总沉默着点点头,他跟着来的这支救援队算是半民间半官方组织,大部分都不是固定人员,有灾情需要的时候接受组织“召唤”来参加救援工作。 “小李啊,你就上面去,你这不是为难我么。”老徐过来搭着李见微的肩,卡住了他的手,“再说了,你也没受过训练,万一受伤了,那不是添乱么。” 李见微直起腰,垂眼飞快扫了眼自己的脚,“主要是我一闲着就胡思乱想,一想就觉得那边情况要糟糕。” “理解,理解,”老徐笑笑,“要换我媳妇给堵那头了,我指定比你还着急。不过啊,你听哥一句劝,这儿情况真不严重,哥给你打包票,那边人肯定没事。你就踏实上后面坐着,你掐着表,五点前,这路铁定叫它通。” 话到这份上,李见微也拗不下去了,只好摸了根烟,缩到后面路边上找了块大石头,坐着嘬起烟来。 顺便给秦舒发了条微信,把他念了八百遍的经发了出去。 秦舒摁灭了手机,“秦舒你大爷”五个字加一个感叹号消失在眼前。她想点根烟,掏了掏运动裤口袋,发现里面塞的这包好像受了潮,和烟挤在一块的打火机也跟着掉了链子,怎么都打不着。 “抽烟有害健康,没看过公益广告么?” 顾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走过来抽走了秦舒手里的烟盒和火机,在她旁边站着,“睡不着?” 秦舒点头,“年纪大的人容易失眠……你怎么醒了?” 顾北辰一笑,“你不在,我也容易失眠。” 口头调戏老板,胆儿挺肥的啊。 “冲动是魔鬼,这趟来石川有点冲动了。”秦舒站起来,腿蹲麻了,两只脚踩在一万根细针上似的,让她龇牙咧嘴,“自己挖坑自己跳就算了,还连累了你,怪不好意思的。” “别这么客气,”顾北辰幽幽地叹了声,“反正跟你跳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哈?”秦舒边揉腿边听,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我什么时候……” 顾北辰打断她,“你真不记得了?” 秦舒一脸迷茫,记得什么? 顾北辰有点泄气,“算了。” 秦舒“嘿”地一笑,“你们小伙子说话别这么藏着掖着的,显得特别不光明磊落,说话直说,说得不好我也兜着,不骂人。” 顾北辰转过脸,特别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秦舒总觉得他是要从自己脸上挖出什么人的影子来,略感意外,但也没躲,仰面由他随便看。 “你说你没去过棚户区。” 他声音里透出点道不明的委屈,秦舒心头咯噔一下,心说这小朋友是怎么了,非得抓着棚户区不放了,到底是有什么恩怨情仇? 情商还算过关的人在社会上混几年,就都能掌握听话听音这门技术,秦舒心大不等于傻,顾北辰的一句话她反应了两秒也就咂摸出味来,知道再接着扯淡就没意思了,便厚着脸皮道:“啊,我撒谎了。” 顾北辰黯淡的眼神一亮,“为什么?” “不为什么,当时咱俩还不熟,我呢,爱面子,不太愿意别人知道我那些不大光彩的过去。”秦舒半真半假道,“我以前吧,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在那边惹过不少事儿,所以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我就不提了,太丢人。” 顾北辰轻轻笑起来,“你把楼下小胖子乳牙揍掉了两颗,倒是不用去医院拔了,他妈还专门上楼来谢你,忘了?” “……”秦舒心里有种哔了大狸子的感觉,小兔崽子敢情是套话来了,可她都伸出头来承认了,现在再缩回去就显得太没脸了。 “我说顾小朋友,你要不要考虑别穿马甲了,爆出你的真实姓名来,看我还记不记得你是我欺负过的哪根小白菜。”秦舒笑呵呵的,把自己的脸皮当成能防御导弹的地堡级别,准备迎战。 扪心自问,顾北辰同学身上这件“马甲”他打从开始就不想穿,只不过迫于形势不得不蹲在远处伪装成一个小乖乖,既然大海绵要手动拆马甲,那他当然要配合,当下嘴角一勾,牵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小豆子,还记得吧?” “……”仿佛一万只羊驼在心里跳甩葱舞。 秦舒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那个豆芽菜一样弱不禁风的形象实在和眼前这位挺拔的少侠重合不到一块儿去。 好似在搞笑。 继而回忆如流,奔腾而至,碎片一样零散的画面砸在一起,拼凑出了一个曾经很模糊,现在有点过度清晰的事实——那场意外里总也想不起来的小孩,就是小豆子! 秦舒怔忡半天,终于笑了,却苦的像含了块黄连,“小仓库着火时候,是你和我在里面,对吧?”她顿了顿,“火是楼下小胖子放的。我打掉他的牙是因为我胳膊上留疤了,他妈来‘千恩万谢’,是因为我妈没让小胖子家赔钱,对吧?” 她这一连两个“对吧”,让顾北辰有点不好受。 她前后神色的变化让顾北辰确定,小时候那场事故除了带给她一块将伴随终生的疤痕,也让她主动关闭了一些没必要的痛苦记忆——如果她生活里始终没有“触发点”,那她就可能会永远在这件事上卡壳。 不凑巧的是,顾北辰本人正是那个“Trigger”。 顾北辰搜肠刮肚,费力地想刨出句话来,可嘴巴发干,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秦舒神色从波澜一片又恢复了宁静无波,“扯平了。” 顾北辰听着一皱眉,总觉得她后面要说点不太好听的。 “我帮你,你也帮了我,就算扯平了。”秦舒指指自己肩头,“这伤真不赖你,就赖我那时候痴迷武侠剧,总觉得自己刀枪不入才敢往火场冲的。你别因为这个有负罪感,也甭老跟着我以身犯险,万一真出点什么岔子,划不来啊。” 顾北辰眉头蹙得更深,心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是困癔症了还是气迷糊了。 秦舒见他没说话,自认为思想工作做通了,感觉卸掉了小朋友肩头莫名其妙的包袱,于是伸了个大懒腰,就要往回走。 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手臂居然被人一把拽住了。 秦舒回过头看看,纳闷,“怎么了?” “我……”顾北辰正要开口,却被乱石后面的一道亮光晃了眼,他抬手遮了下,就看见碎石那边过来个一瘸一拐的人影。 秦舒皱了眉,眯起眼来,依稀辨认出了这个形象惨不忍睹的男同胞…… “李见微?” 同时,李见微也借着身后的媲美探照灯的强光看清了前面拉拉扯扯的两人。 操,我他妈以为你快死了,结果你在这儿勾搭小鲜肉! 李总顿时就气飞了,拖着瘸腿发挥出超乎一般的行动力,也没等后面的老徐,深一脚浅一脚就从碎石堆上迈了过来。 秦舒被雄赳赳气昂昂的李见微同志吓了一跳,还没过多反应,浑身炸毛的李总就到了跟前。就见他领带已经扯飞了,西装上还破了两个明显的洞,袖口撸在胳膊肘上,衬衫上的袖扣也掉了一个,只剩下一个还要掉没掉地挂在一边。 秦舒见鬼一样,“你你你你你,李见微你怎么来了!” 李见微咬着牙,用目光恶狠狠把他从头到脚捋了一遍,“你!很可以!” 下一秒,李总以惊人的爆发力把秦舒拽过来,一把抱进自己一股子土味的怀里,然后用力搓了把她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秦舒感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至少被他揪下去了十几根——完全没有被霸总关怀的少女心,只有想掀翻他抽几巴掌的汉子心。 顾北辰捏了下自己空落落的手,看眼面前缠在一块儿的两人,面沉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 李·拿错剧本·见微:霸总?你仿佛在逗我 第19章 情窦初开 秦舒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长时间,睁眼的时候屋里照旧是黑沉沉一片——感谢遮光窗帘,让人睡到不知今夕何夕。 她摸过来手机一看,20:16。 看来是睡了整一天,完美地倒了时差,和地球另一边的人民同步了。 她一动,就听见靠窗那边也发出了一串衣料摩擦声音。 李见微摁亮手机,罩着自己的脸,鬼一样,“醒了?” “靠!”秦舒一拢被子,“你丫怎么在我屋啊!” 李见微嗓子哑的像个破锣,“你还靠?我他妈才想‘靠’!” 秦舒在床头的面板上随手点了点,屋里也不知道谁是谁的灯争前恐后亮了起来。 她打量贵妃榻上的李见微一眼,发现他身上盖着前一晚的脏西装,衬衫已经搓成破麻布片一样了。 秦舒揉了把自己的脸,意识回笼,琢磨了半分钟,也觉得自己办这个事很蠢,于是道:“确实是我鲁莽了,没和你的狐朋狗友们事先核实就一个人跑到石川来,差点死在外面,感觉空长年纪不长脑子,吃了二十九年的饭都喂了狗。我认错,李总,真的。以后我肯定不这么办事了,我争取稳健起来,靠谱起来。” 李见微一听她这么说话就脑子眼疼,有种想抽她都找不着地方下手的无力感。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子里拉锯一样生疼,“劳你尊驾,给我整口水喝。” “诶,是,马上就来。”秦舒掀开被子,蹦下床,十分麻利地去拎了瓶矿泉水过来,递给李见微,低头时候又想起个事儿来,问:“顾北辰还睡着呐?” 李见微瞥她一眼,“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他妈又不是保姆。” 秦舒赶紧把水瓶捅过去,“李大爷,您这火气太大了啊,喝口水,降降火。”然后直起身,“您老人家先喝着,我出门右拐去慰问下小朋友。” 李见微刚咽了一口水,就看秦舒又要作妖,长臂一舒勾住这货的睡衣角,“你别动,你给我回来。” 秦舒回过头,把他手扒拉下去,“我饿了,你帮我叫点饭上来——给顾北辰也叫一份,1203房……不是,你撒手李见微,你成熟端庄懂点人事儿行不?” 李见微撇下嘴,“给你十分钟,不回来你就等着死吧。” 秦舒瞥他一眼,蹬鼻子上脸! 李见微见好就收,撒了手,搬着伤腿放在榻边上,伸手把电脑边的黑皮大厚本拿过来,开始帮秦舒挑饭吃。 秦舒裹了个花里胡哨的大披肩右转走出去,踱过两道门,摁响了门铃。莫名地,她感到十分忐忑,尽管说不上来究竟是忐忑什么,但就是有种做贼心虚的不安感。 门开的时候,秦舒一颗心忽的窜上来堵在了嗓子眼里,呼吸困难,险些翻白眼。 “你找谁啊?”开门的是个光头小屁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抬头瞅一眼秦舒,转回去扯着嗓子喊:“妈——你说的那个女妖精来了!” 秦舒:“……” “小贱人还真敢来啊,老娘我就不信……诶,你哪位?”里面一个烫着玉米穗发型的中年女子双手掐腰,撇嘴上下打量秦舒,“那小妖精呢?” 秦舒扫了眼面前这一大一小,感觉废话应该不用问了。她微微欠身,道:“抱歉,敲错门了。”没等回头,听见高跟鞋戳在地毯上的声音,余光里瞥见一位身段妖娆的美人正扭哒过来——小妖精来了。 秦舒挤出个笑来,火速退出战圈,同时给顾北辰拨了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秦舒挂了电话,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但顾北辰不是李见微,他比李见微靠谱得多,手机关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在飞机上,要么他确实不想接电话。 秦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一时间被挫败感砸了满脸,虽说她也不大说得上来这种挫败是从哪儿空降下来的,但就是整个人都拧麻花一样地不爽。 回到她自己的1209,李见微还在贵妃榻上装大爷,半眯着眼盯着手机屏,听见她进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安慰好你的小乖乖了?” 阴阳怪调让秦舒的不爽瞬间攀了一个层次,“去你大爷的小乖乖!” 李见微划拉手机屏的指头一顿,皱起眉,“你出门一趟吃枪药了?” 秦舒在床上坐下,脚从拖鞋里退出来,两腿一收,盘膝坐在床沿儿边上,低头把自己准备发给顾北辰的微信逐字删干净,抬头看看李见微,“顾北辰走了——你别哔哔,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抓紧把你那狗屁倒灶的事儿说一说,要是不需要我帮忙,我就回江城了——本来也是怕你给泥石流拍下面,怕给你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现在看你还活蹦乱跳的,说明是我想多了。” 李见微掏掏耳朵,觉得这人说话真难听。他嘴角压了压,感觉自己酝酿了一天的“情窦初开”几乎被秦大海绵一巴掌呼了回去。以前,摸着那一颗被爱无能仨字压得缩水的心,李见微感觉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浪荡潇洒走一回,爱谁谁。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听说秦舒因为要找他而生死不明那一刻,他缩水的浪子心忽然就被人注了一大包生理盐水,莫名其妙地饱满起来。 秦舒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李总在贵妃榻上睁着眼躺了一整天,揪着自己的理智拷问了八百遍,得到的答案仍然是肯定的。 也是,这么大人了,喜不喜欢的,难不成还得去咨询百合网情感专家么? “啧,说啊。你这老神在在的干嘛呢?”秦舒斜斜眼睛,看上去最后一丝耐心也被她自己榨干了。 “我……”李见微把要出口的话飞速在脑子里又咂摸一遍,感觉不会露出分毫破绽了,才说:“兰华县附近有水库还有个小山包,风景算不错,交通也便利,我爸他们就把度假村那项目落在这儿了。原本都还顺利,谁知道忽然就和周围村子扯皮上了,结果村民就向上面举报了。也是倒霉,当时批地那领导在意识形态上犯了错,这关系来回一查,我爸就成了重点调查对象了,再加上村民举报……啧。上个月吧,有个孩子偷跑进工地玩儿,被摞在墙下面的石料砸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我爸那副总说什么也不让我来,说来了就是给人当靶子的,”李见微苦笑一声,伸手敲敲自己打着石膏的腿,“果不其然。” “打折的?”秦舒手肘支在膝头,“报警没?” “报屁啊,就指着这堵他们嘴呢。”李见微道,“不是打的,推了我两下,我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秦舒:“……”有点弱不禁风啊小伙子。 “手机也丢了。一时半会儿我也懒得补卡,也不想跟江城的人联系,就……啊,操!疼!” 秦舒甩甩因为扔枕头有点抡过头的肩膀,睨他一眼,“死吧你。” 李见微堆出满脸笑来,“怎么样,要不要陪我留石川?” 秦舒低着头抠手机,“我订好票了,明一早回江城——我回去给您老人家赚钱,让您在这儿没有后顾之忧。”她抬起眼,“李总,请你年底时候颁个勤奋奖给我。” 李见微脸上的假笑烟消云散,他手指扣着自己腿上的石膏,没话说。私心里说,忽然的情窦初开让他恨不得24小时都和秦舒腻在一块,但兰华县那边确实是块啃起来崩牙的硬骨头,让秦舒和他耗在这鬼地方他也于心不忍。 活了三十一年的李见微让一瞬间的怦然心动闹得找不着北,他甚至怀疑秦舒是不是给他饭里下了药,要不这种又纠结又缠绵的情绪是从哪来的? 秦舒不知道李见微心里的山路十八弯,她握着手机翻来覆去地进了微信又退出来,直到把自己进进出出得烦了,才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指指自己大臂到肩膀的那一块疤问李见微:“还记得你以前问过我这是怎么来的吗?” 李见微愣了下,“嗯?” “我小时候带着个小屁孩在筒子楼下面堆破烂的‘仓库’里‘寻宝’,被个手欠的熊孩子把仓库给点了。那里面全是易燃品,等我俩发现着火的时候已经出不去了。我年纪大,个儿也高,又被武侠剧灌了一肚子侠肝义胆,当时脑子一抽筋了,就自己帮小屁孩挡了下烧着的木梁……得亏没砸脸上,要不我得戴面具出门了。”秦舒道,“后来我爸妈离婚,我跟着我妈搬家,当年的小伙伴早就四散天涯了。可是特别神奇,昨天顾北辰居然告诉我,他就是一直被我罩着的那个小屁孩。真是男大七十二变,压根认不出来了,啧。” 时间歪歪扭扭地跑过,带走了些什么,也留下了些什么。 李见微把眉头皱成一团,他抬手压着眉心,却没把褶子压开。本能地有种感觉,顾北辰这小子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光风霁月,那么人畜无害。他就一个礼拜没在,怎么这俩还攀上童年玩伴的关系了? 简直匪夷所思。 第20章 流水账 秦舒一向是行动派,说干就干,很少拖泥带水。 她前一晚打发了李见微,为怕他在石川捉襟见肘,临登机前顺手又给李总转了十万块钱。尽管官面上的事她不大灵通,但李见微要安慰伤者又要平息“民愤”,赔偿金肯定少不了。她粗略一算,按照李见微平时那个花钱如开闸泄洪的势头,估计口袋里也没几个钱了,他爸的帐要是再被盯着,就算他能动恐怕也暂时不敢动了。 李见微没拒绝她的“援手”,只是攥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机场人来人往,李见微心绪大起大落,一方面他没想到突然的心动居然没有转瞬即逝,另一方面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让秦舒知道他不想继续和她做哥们了。可他身后现在是一摊子烂事,出于男人的自尊和担当,他觉得还是“沉默是金”比较适合眼下的情况。 秦舒顾不上细究李见微默默地出了什么幺蛾子,江城那边,陈星急急忙忙打过来电话,说他们上个月接的市郊别墅的活出了个岔子,现在又被迫停工了,双方正在扯皮。 据说别墅是业主买来给小三的,不知道怎么被原配知道了,于是闹上了门,说什么都不让装修,而业主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续三天都联系不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真是精彩纷呈。 秦舒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点点点,时不时避开李见微到角落去通电话,李见微简直莫名其妙,给陈星打过去,这货居然眼都不眨就“叛变”了,气不喘声不抖地说江城一切安好,秦总那些电话可能是打给男朋友的。 听见男朋友仨字,李见微气不顺,没来由地想起顾北辰,目光扫到面壁打电话的秦舒,神色跟着沉了沉。 秦舒好不容易和老于把来龙去脉捋清楚,嘱咐他先撤,别在工地跟对方顶牛,万事等她下午到了江城再说。他们干这行就要和气生财,要不冲当时那赵大妈给李见微脑袋开个口子的事她早就报警了——他们是去干活,是给业主打工的,一群打工仔有事没事给老板找事儿,以后还有人敢找他们吗? 口碑这东西,要攒起来是很不容易的,可是要毁掉,在网络发达的现如今,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所以还是得当孙子,当得了孙子,才有可能挣得着钱。 李见微陪着她吃了顿麦当劳,然后目送她进了闸口过安检,直到看不见秦舒的影子,他才转身走了。 他在机场外面抽了根烟,给秦舒口中远在江城的“狐朋狗友”发微信。 -有没有可能会突然看上一个特别熟的女人? 那边被点燃了八卦之魂,秒回——你丫看上谁了? -没谁,就错觉。 那边发过来语音:“老秦?啧啧,你当初死乞白赖要缠着人家开公司我就觉得你动机不纯。” 李见微还是打字——我单纯的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呸,你早就不纯了。我可劝你哦,老大不小了,既然开窍了就可劲儿追,也就是老秦那样的,换了别人现在早结婚生孩子了,还有你屁事。” 说完,还补充句,“哥们,当局者迷啊。诶对,你家里那事怎么样了,是要出钱要出力你都吱一声,哥几个义不容辞。” 李见微笑笑,“得嘞,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等我凯旋归来。” 李见微能不能凯旋还不好说,反正秦舒是满脑门官司地回到了江城。 秦舒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拎着行李回了工作室,整个人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刮进了办公室里。陈星和大川在楼下面面相觑,陈星沏了杯普洱,惴惴不安地送到了她办公室。出乎意料的是,秦舒竟然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目光呆滞,直勾勾望着漆黑的电脑屏,出神出的很专注。 “我记得那土大款上次来谈软装时候带了个孕妇,那孕妇好像还和大川交换了名片?是个什么咖啡店的老板?”秦舒说这话的时候眼珠仍然一动不动,“你让大川去找找,要能找着就打个电话过去问下。咱们工期都是排好的,他这儿一拖,老于后面的也得拖……下个月盛世那边也要开工了,那可是大头,不能晚了。” 陈星点点头,“明白——姐,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半天,我看你都快灵魂出窍了。” 秦舒用力掐掐眉心,“没事,我有谱。” 有谱个屁。 如果李见微在,一定会给出这个中肯的评价,可惜李见微本人还在石川焦头烂额。 秦舒原以为这一次的麻烦会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却没想到小插曲竟然发展成了重金属摇滚。 原配大姐大概是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于是有组织有效率地搞来一拨人,把别墅里砸了个稀巴烂,而且完美躲开了小区的监控,连证据都没留下来。 尽管老于报了警,但苦于缺乏证据,警方也没办法。 秦舒明白是原配撒气,土大款和小三也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土大款把过错栽在他们头上,不但要求赔偿损失,还要求工料费在原有基础上再打个7折。秦舒差点在会客室里喷出一口老血,要真这么赔完再打折,她也不用做生意了,直接关门大吉得了。 但面上还是不想得罪土大款,两方你来我往扯皮了几轮,在土大款要爆发未爆发之际,秦舒想了个馊主意。 她动用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关系,找着原配,让陈星和大川远远地盯了几天。然后挑合适的时候在原配面前演了场戏,装作是土大款公司员工,“爆料”了小三的近况,又把别墅的情况添油加醋描述了遍,说的天花乱坠,那意思简直是要拿24k纯金贴墙。 原配自然坐不住了,找上小三门去又打又闹,然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生生让土大款把郊区那栋别墅迅速低价处理了。 房子没了,工程自然就黄了,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违约一方赔偿违约金。不过秦舒也没想把事做的太绝,最后除了他们的人工和损失的材料成本费之外,没让土大款多出一毛钱。 土大款当初要求秦舒赔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理亏,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渐渐就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后来他的二房差点给打流产,郊区的别墅自然住不了了,只能想辙处理。土大款自己撞了一脑袋包,即便暗自猜测后来的闹剧可能和秦舒有关,但他手里也没证据,只好吃了这口热乎屎。 了结完土味宫斗剧,盛世的工程也如火如荼地开始了,烈日炎炎的夏季一晃眼就飘了过去,等秦舒从屁滚尿流的忙碌里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 李见微并没像他所料那样凯旋而归,他回到江城时甚至比铩羽而归还要惨一些。他远没想到石川的水深得能淹死人,也没想到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爸公司内部又出现了新的裂痕。 天不遂人愿,在原本已经惨淡到没眼看的形势中,李见微的老妈又病倒了。 李见微咬着牙没跟秦舒联系,并且严禁周遭狐朋狗友向秦舒透露他的惨状。于是秦舒除了忙乎公司的杂事之外,生活轨迹已经被她自己掰回了原位。 秦洋去了她介绍的工作室上班,朝九晚六,规律得不像话。攒了几个月前,秦洋由于受不了老姐盯贼一样的状态,软磨硬泡找借口从秦舒家搬了出去。秦舒自认为是个开明的家长,只要不触犯原则性问题,她肯定会给秦洋最大的自由,因此,小二楼的老房子又变成了秦舒的单身公寓。 一开门,除了那一点来自软装的稀薄的温馨,扑面而来全是淡不去的孤独。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陈星从楼下溜达上来,扛了本体积十分可观的书,秦舒抬眼一扫——《心理学与生活》? “刚才和大川收拾东西,看见这书,好像是小顾落下的?”陈星把厚实的大部头“咚”一下搁在桌上,“话说这小朋友从上次请完假就没再来,我让大川问了问,说是开学了,忙得陀螺一样。” 秦舒掐掐眉心,这才想起来被她有意无意忽略了很长时间的顾北辰。 “他的实习工资结了?” 陈星点头,“结了啊,上个月跟咱们工资一块儿走的帐。大川说他特意跟你打招呼了,字也是你签的,忘了?” 秦舒垂下手,拂过沾了土的心理学入门教材,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发现自己果然连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喏,交给你了,是扔还是还,我和大川可不负责了啊。”陈星目光掠过秦舒若有所思的脸,说:“姐,我觉得那小孩不错,尤其对你,挺好的。” 陈星话里有话,秦舒却懒得多想,摆一摆手,说:“最近活儿不多,你和大川早点下班吧。” 陈设计师嘿嘿一笑,“遵命,女王大人。” 锁门之前,秦舒盯着桌上的大部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进门把书给扛上了。她把书架在手臂和胸之间,点开微信狠命往下翻了翻,找到已经被挤到了最下面的顾北辰,发了条微信过去—— “你的书落在公司了,给你快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明天回归 第21章 新邻居 秦舒从开车离开公司到把车停在小二层前面的车位,共计一小时二十分。在这八十分钟里,她翻来覆去看了有五六遍手机,可微信里面一直空空如也,最顶端只有她发给顾北辰的那条,而这位小朋友连个emoji表情都没给她回。 秦舒摸着良心反省了下,感觉顾北辰没把她删了就算仗义了。 心肝脾肺肾忽然拧在一块摆出了“愧疚”俩字,秦舒抱着沉甸甸的书,琢磨着周末干脆去一趟江大,还书加请罪,一并了了。 锁车时候她转头看了眼楼前面停的一辆货拉拉面包车,车后备箱大敞着,露出里面满当当的大纸箱,折叠椅和折叠桌,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秦舒略微诧异了一瞬——有人搬家吗? 没看见楼上楼下有哪户卖出去了啊。 不过有邻居还是值得高兴的,秦舒已经很久没有过上班下班出门偶遇邻居的体验了。 缺人气儿啊,已经缺到要靠抓邻居来补充了。 真可怜。 秦舒踩着小高跟哒哒上了二楼,正巧碰上要出门下楼搬箱子的邻居。 邻居从亮灯的客厅里走出来,可惜这人个儿高,一站进楼道里就有种施展不开的错觉。 秦舒刚摁了门锁密码的第一个数字,就怔住了,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没浸水的海绵。 一个多月没见面,顾北辰小朋友颜值依旧,新剪的发型干净利落,要是能再配件白衬衫,立马就能化身校园青春小说男主角。 顾北辰也没想到会碰上秦舒,按照他的计划,这个“偶遇”怎么也要在他安顿下来以后,在某个他从容不迫的时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没给他那个机会。 “回来了,”顾北辰笑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心理学与生活》上,“我那本?” “啊,”秦舒这才回过神,“是。” 你怎么会搬来?什么时候回的江城?为什么突然跑了不跟我联系?这一个月都干嘛去了?生我气没有?为什么不回微信? 一大串问题争先恐后地挤到了秦舒嘴边,可惜因为没排好队,反而一个都没能撬开牙关挤出来。 顾北辰把她手里的书接过来,动作和神态都十分自然,说:“楼下司机着急走,你要是不忙,能不能帮我把东西卸下来?” 当然可以。 抱着赎罪心态的秦舒这会儿无比好说话,顾北辰话音还没落,她就点了头。秦舒迅速摘下肩上的包,三下五除二开了门,把包往客厅沙发上一飞,手搭在门把上再一拽,门就又锁上了——整个过程没超过十秒,她甚至连脚都没踏进自家门槛。 “……”真是叹为观止。 秦舒很久没有过心虚到飘忽的感受了,她这两年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心如铅球,再也不会虚,谁知道碰上顾北辰却一而再地没底气起来。 她走在前面叹了口气,看也没看就探身钻进面包车后备箱,随便挑了个纸箱往外搬——没搬动。 顾北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弯腰撅腚在那儿费力,憋得脸色通红。 “这三箱全是书,”眼看她换了几次都没能拉出来一箱,顾北辰终于上前搭了把手,“一块抬吧。” 秦舒喘口气,定神看了顾北辰一眼,心说你小子耍我啊! 顾北辰只当眼神不好没看见,嘴角隐隐挑着点笑意,和她一块把车上的鸡零狗碎卸在了人行道上。 东西卸完,还没来得及道谢,司机师傅立马就撤了,一骑绝尘,仿佛开的一架火箭。 秦舒和顾北辰被喷了一脸尾气,秦舒“啧”了声,“我还以为他们师傅都会帮着搬呢。” 顾北辰拎起折叠桌椅,把一个靠枕塞进秦舒手里,“要是你搬家呢,兴许师傅会搭把手,像我这种一看就是力气没处使的男的,只能自食其力了。” 秦舒笑了声,“你都是拆一代了,干嘛不给师傅点搬运费,非要‘自食其力’。” 顾北辰道:“□□教育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吧,你说的都对。 对门两套房格局一样,只不过一套门向东开,一套门向西开。 屋里装修很简单,四白落地,老式木地板,走上去听着像进了危楼。客厅外延伸出去一个小露台,沿着白色围栏摆着几只花盆,盆里的植物一水儿干成了标本,在龟裂的土里戳着。 “你这边露台没封,倒挺好的。”秦舒把靠垫放在客厅里仅有的一只充满历史气息的红沙发上,走到露台上,向下望了望,“以后在这儿摆两把躺椅,天气好的时候躺这儿看看书,喝喝茶,多惬意。” 顾北辰放下手里的东西,直起身看着她。夜色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轮廓,让她显得格外温柔。 “……你说是吧?” 秦舒转回头,笑眯眯的。 是什么?顾北辰没听清,他垂眼看看脚下的地板,问:“你周末有空吗?” 秦舒一愣,“嗯?有。” “那周末帮我一块挑挑家具怎么样?”顾北辰脚尖踢下了脚下的箱子,“这屋里连床都没有,真正的家徒四壁。” 秦舒有点意外,“房东没留床?”一般来讲,屋里随便来几样家具,就能让房租适当上涨一点。 顾北辰摇头,“房东出租的急,讲明了要是没太多要求的话,能每月降300。” “那你今天怎么办?”秦舒问,“打地铺?” “收拾完就回学校。”顾北辰表情十分轻松,说完就蹬蹬下楼搬东西去了。 秦舒环视一圈客厅里码的大包小包,感觉顾北辰回学校也可能只有一张床板给他睡了。 秦舒没问他为什么要搬出宿舍,也没问那晚之后他究竟去了哪里,有时候过了某个特定的时刻,一些原本还显得有意义的问题就显得非常没意义了。 她撸起袖子,追下楼,帮着顾北辰继续搬箱子。 这一通楼上楼下地跑,让秦舒想起来她刚搬家那阵子,每天下班就是往家奔,奔回家塞两口外卖就开始干活。明明是自己当初整进大箱子的东西,等再拿出来码的时候却歇斯底里想骂人——为什么不分门别类,为什么不小包装整好,为什么东榔头西棒槌……于是折腾了一个多礼拜,累得牲口一样。 秦舒展望了下顾北辰即将变成牲口的未来,顺便反思了自己因为工作忙成狗就有意无意忽略他的这件事,最后咬咬牙决定陪着他再当一次牲口。不过打扫工作就不需要亲自上阵了,可以让家政阿姨帮把手。 他们俩上上下下半个多小时,终于满头大汗地把楼下所有的东西都挪了上来。顾北辰倚着门喘了一大口气,说:“一多半都是从以前老屋挪出来的,古董了……老屋已经拆了你知道吗?” 秦舒一愣,她还真不知道,她爸估计到死也不会跟她联系,从哪儿去知道呢? 顾北辰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表,“我得回学校了,要不下地铁赶不上最后一趟公交。”他说着往外走,走到一半,折身回来,从钥匙圈上刷刷卸了把钥匙下来,递给秦舒,“我学校离得远,万一有什么事不一定能及时过来。麻烦你帮个忙,抽空照看下。” 秦舒犹豫了一瞬,还是把钥匙接过来了。她抬眼看看顾北辰,他神色如常,并没其他多余的情绪。 顾北辰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掸了下土,“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电联。” 说完,仗着腿长,三两下就蹿下了楼梯,没了影儿。 秦舒出神地想,动作能这么敏捷,看来后背上的伤是好全乎了。 她反锁上门,转身回了自己的小窝。 窝里还是一片冷寂。 秦舒坐在沙发上,手酸脖子硬,连叫外卖的力气的都没了。冷寂?怎么会他妈想到这么一个过分矫情,都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词汇?她舒了口气,伸手从包里摸出烟,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圈,最后又躺回了包里。 学会抽烟是高中,不为了酷,是听说抽烟能帮着脑子找回理智。 秦舒掐掐眉心,听着客厅里古董钟哒哒的跳动声,整个人都被倦意包裹住,感觉撑不起眼皮,分分钟就要睡着。 就真的睡了…… 秦舒是被外卖小哥叫醒的,她一脸懵逼地接了两大包外卖,打开一检查,发现是一盒虾蟹粥和两份点心,另一包里装的牛肉捞面皮和白灼菜心,还有一瓶竹蔗茅根水。 就在秦舒以为是自己梦游叫的饭的时候,收到了顾北辰发来的微信—— -吃完早点睡。 秦舒看看桌上的外卖盒,又看看手机,手比脑快地回了消息。 -好的,晚安。 等消息发出去,她才看见自己发了点什么。 是智障吗? 顾北辰躺在床上看着秦舒发过来的四个字,笑了下,然后就把手机扣在了床上。 对床白胖白胖的那位边嗑瓜子边冲顾北辰飞了个媚眼,“偷着乐啥呢?是不是背着我们交女朋友了?哪个系的?” 顾北辰偏头看他一眼,“你那篇肺动脉瓣狭窄的论文写完了?” 胖子嘴上沾的瓜子皮被喷下来,“你特别讨厌。” 顾北辰笑笑,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每一步稳扎稳打,向着设定的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终于完成了让男女主成为邻居的俗套路 第22章 管家婆 顾北辰很忙,一开学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比起秦舒这个社畜简直有过之无不及。自打他那天用货拉拉拉过来一堆箱子之后,秦舒有小半月都没见着他人。正巧赶上月饼节放假三天,秦舒就盘算着帮他把屋里整饬整饬。 秦洋原本嚷着要来过节,临到放假前两天,又决定和小伙伴去内蒙自驾游,用闪送给秦舒送来一盒月饼之后就跑没了影儿。 放假第一天,秦舒起了个大早。 毕业之后,她在不断的自我折磨总结出一个真谛——放纵不如约束。 酣畅淋漓地睡三天,迎来的将是痛苦异常的新一周。还不如保持着原有节奏,享受生物钟之外,暂时不用奔命的闲暇,才是真正的惬意。 在应该伏案画图的时间段里,泡杯茶,撒会儿癔症。 -今天约了家政阿姨过来,收拾完我这边也帮你那边打扫下,如何? 秦舒盘膝坐在沙发上,捧着茶给顾北辰发了微信,结果等到家政阿姨都来了,他也没回。 估计是忙着,秦舒想,算了反正有钥匙,不碰他东西就行,只管打扫卫生。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白天去一趟顾北辰那边的屋子才发现,这地方简直不是人住的,盘丝洞有没有! 货真价实的盘丝洞。 秦舒在卧室墙角活活数出来七层蜘蛛网,就别提再往上接近房顶的地方了。她迅速回自己那边挪过来成摞的抹布并一只大水桶,问过家政阿姨能不能临时拉来帮手后,终于系上围裙亲自上阵了。 秦舒在顾北辰屋里上蹿下跳的时候他正在地铁里体验着被挤成照片的酸爽。谁能想到大假期的地铁线居然也这么繁忙,一截车厢里混合着各种提神醒脑的气味,直钻鼻孔。 顾北辰紧贴着车厢门,把自己整个人收在门和挡板的夹角里,视线落在中间通天通地的那一根扶手上。七八只手搭在上面,围绕着那细细的一根扶手,站了一圈只见手不见脸的乘客。 地铁晃晃悠悠,人贴人的拥挤程度挤掉了最后一丝安全距离,不管愿不愿意,只能和前后左右的人紧挨着。 就在顾北辰犹豫着要不要费力把手机从口袋抠出来,给秦舒发条微信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一声尖叫,“臭流氓!” 然后,人群就出现了奇迹。 原本看上去完全没有缝隙的一撮人,不知道使了什么神功,居然生生在那女孩附近闪出一圈空地来。 顾北辰想了一瞬,还是把手机从口袋里抠了出来。 秦舒被房顶掉下来的墙皮砸了满脑袋石灰,头发脏了,眼睛里也迷了几粒沙。她冲进洗手间里拍了满脸水,把土蹭下去,然后扶着造型古老的白瓷面盆看了眼镜子里灰头土脸的女人,忽然笑起来。 活脱脱一个管家婆。 家政阿姨听见笑声,从门口挤进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小秦哦,你没事的吧?累了就去休息咯,这里我和菲菲来打扫就好了嘛。” 秦舒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我没事,刚才就是土掉眼睛里了。我还是跟着一块儿干吧,要不咱们到晚上也收拾不完。” “这要我说嘛,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不如重新装修一下好了,你瞧瞧厨房里那些,哎呦,都不好要的啦。”阿姨皱皱眉,显然厨房里的清洁工作十分闹心。 秦舒叹了声九曲十八弯的气,转身出门溜达到厨房,四周打量一眼,她就真正地服气了。 顾北辰租房的时候大概是选择性失明了。 水槽漏水,墙皮掉漆,房顶就更没眼看,一块块牛皮癣一样,铺了整个房顶。 如果不是小区里灭鼠工作做的到位,秦舒觉得这地方能变成一窝耗子的乐园,那样顾北辰不但能收获一套富有历史气息的房子,还能获赠一群小伙伴。 秦舒倚在门框边愣了快一分钟,在阿姨和菲菲四只眼睛殷切的注视下,她手一挥,“算了不扫了,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重装吧。” 就是不知道顾北辰乐不乐意。 阿姨和菲菲如蒙大赦,和秦舒结了工钱就离开了,走得时候还跟秦舒说等装修完开荒时候再联系她们,只每小时多收五块,比外面找人便宜得多。 秦舒看看手机,还是没顾北辰的消息,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给他。 意外的是,刚响没两声他就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一团乱,间或还有几声扯着嗓子的叫骂。 秦舒问:“你在菜市场?” “……派出所。”顾北辰道。 秦舒:“……” 这频率能办月卡了吧。 “出什么事了?”秦舒下意识地去摸烟,摸到一半发现那包已经空了,只好作罢。 顾北辰沉了口气,“地铁上碰见一男的性骚扰,我……” 秦舒从沙发上弹起来,“有男的骚扰你?哪个派出所,地址!我现在过来,打不死个臭流氓!” “不是,”真是服了她的脑回路,“我只是个证……”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秦舒就挂了电话,两秒钟后手机又一震,大海绵发过来微信——地址? 顾北辰回了微信,然后看了眼不远处蹲在地上那个满脸油腻的猥琐男人,男人恰好也投过来视线,正好和顾北辰撞上,他瑟缩了下,立马把自己端端正正收在了墙角的阴影里。 “诶我说小同志,你就是见义勇为也不能那么打人是吧?你说这旁边要没人拦着,万一把他打出好歹来,你这就是故意伤害,得不偿失啊。”民警苦口婆心,看着顾北辰,“你瞧自己也受伤了吧……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遇上事得先报警,稳住了等咱们民警同志给你解决,现在不兴私斗那一套了。” 顾北辰点头,表示受教,十分地乖巧,模样和民警电脑里监控录像上那个满脸狠厉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 秦舒想开着车起飞,无奈环路堵成了停车场,要么排队要么臭不要脸走紧急车道,她琢磨了下,人活着还是得要点脸,且规矩这东西摆在那儿不是搞笑的,它的确是有切实的作用,于是蹭在大部队后面,晃晃悠悠到了派出所门口。 电话里还很冷静的小孩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派出所外面的花坛边上,手里端着本书,整个人显得软趴趴的,像只等待领养的犬科动物。 为什么是犬科呢?秦舒想,大概是因为看上去足够“小乖乖”。 她摇下车窗,冲着小乖乖吹了声口哨,活脱脱一个女盲流。 顾北辰抬头看见她,下意识弯了下眼,给她一个笑,然后才合上书过来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上。 秦舒第一时间看见了他手臂上包扎十分粗糙的纱布。 “受伤了?”车沿着辅路开出去,她的目光没多做停留。 顾北辰:“不小心磕了下。” 秦舒挑眉看他一眼,“又当大侠了?”来的路上她也回过神了——怎么可能是顾北辰被人性骚扰,最多是他又见义勇为了。 顾北辰失笑,想起她调侃的“少侠”,说:“老师教育我们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呸,哪个老师这么丧良心。”秦舒说,“去医院?” 顾北辰抬了抬爪子,“在医务室处理过了。” 秦舒眯了眯眼,“你就是一个潜伏在学霸堆里的学渣,老实说吧小朋友,上学时候是不是老打架来着?” 顾北辰扣着下巴想了一瞬,“是有那么几次。” “没给处分?” “没有。”因为我成绩好。 秦舒仿佛听见了他内心的潜台词,呿了声,说:“不公平。” 顾北辰心情不错,方才跟猥琐男拉扯期间抹得满手油腻的不悦也翻篇了。他完好的右手撑在车窗下,偏着头看秦舒,“你刚才问我要不要重新装修房子?” “我没……”秦舒刚要反驳,想起来她确实是在微信上顺嘴问了一句,连忙改了口,“啊,是,你那边人居环境太差了,耗子都不大乐意在那儿安家。” “装吧,”顾北辰低头拆手上的纱布,拆完又动作熟练地重新包了一遍,经他自己一整,看上去就很服帖了,不太像狗爪子缠得,“我也觉得房子里破了点。房东说随我收拾,只要不把房顶地板捅破,怎么装修都行。前提是,她不出一分钱。” 秦舒一撇嘴,“那还不如从她手里把房买了。” 顾北辰一笑,“贵了点。” 呦吼,拆一代这会儿倒是挺低调。 顾北辰的新居打算“破土动工”,屋里刚搬去的东西自然得挪窝,秦舒只好把秦洋的次卧腾出,暂时做了储藏室,让顾北辰把东西一股脑堆进去。 秦舒前思后想,还是没让顾北辰装修这事走正规的流程。她联系了熟悉的厂家和供货商,又让老于介绍了个他接私活的同行老乡,就把草台班子搭起来了。 设计图是秦舒亲自操刀的,顾北辰连一毛钱意见都没提,仔细认真地看过一遍之后,只给了俩字“很好”。顾北辰这个非常不挑剔的甲方让秦舒十分不适应,差点要抓着他强行让他提意见。 最后秦舒莫名其妙的“龟毛”被顾北辰亲手镇压,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了两班倒的大工程,这项叮叮当当的大工程跨过了九月的尾巴,也跨过了十一长假,终于在十月末,完美收尾。 第23章 父母(上) 顾北辰正式成为秦舒邻居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江城冷得早,还没到腊月就已经感受到了寒冬的亲切问候,老北风呼呼一吹,骨头缝里都发凉。 差几天到供暖的时候最难熬,整个房间像冰窖,在屋里静坐一会儿,鼻尖脸颊就都是凉的。 秦舒叫了外卖火锅,在客厅里支起锅子,然后给李见微、乔芃、顾北辰几个挨个打了电话,神奇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不来。 最先到的是顾北辰,他开门关门再敲门,三分钟就进了秦舒家。 “你没在学校?”秦舒低头摆盘,有点诧异,“不是说跟着导师搞一个什么研究?” 顾北辰揭开鱼豆腐的盒子,把软乎乎的鱼豆腐转移到秦舒码好的碟子里,“导师也是人,也得休息。明天周六,他老人家放我们假。” “那你过来了也不说一声,约饭啊。”秦舒转身去厨房切葱姜,声音从另一边远远飘进顾北辰耳朵里,“像咱们这样的孤家寡人,就应该互相关怀。” 顾北辰看着她的背影一笑,“遵命。” 秦舒手里拎着刀,回头看他一眼,“没醋了,帮我下楼买一瓶?就出门左转一百米那个便民超市。” “知道了。”顾北辰拎起大衣套上,拉开门就要出去。 秦舒扯着嗓子又喊:“要镇江香醋,不要宁化府的。” “……知道了。” 顾北辰买醋的时候碰见了李见微和乔芃。 李见微是来买酒的,乔芃是来买肥宅快乐水的。三个人一碰头,彼此都是一愣。李见微先回过神,问顾北辰:“周末休息?” 顾北辰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总听秦舒念叨,加上之前几次见面,已经大概捋清楚了李见微的“家事”,而两人之间也从原本的上下级演变成为现在的普通朋友关系。 李见微眉间压着散不去的阴郁,乔芃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就听李见微道:“上礼拜。” 这两个月他饱尝了空中飞人的美妙滋味,在江城、石川、燕京之间来回飞,已经熬出了白头发,眼睛下那一圈乌青也成了常驻伙伴,从秦舒第一次去石川到现在,就没消下去过。 然而石川那桩事就像陷进沼泽的人,似乎他越挣扎,下沉的速度就越快。 李见微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那匆忙一瞬间的心动了。 爱情这玩意,仿佛已经逃离了他的生活。果然啊,它是个奢侈品,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李见微看着顾北辰潮气蓬勃的脸,第一次生出羡慕来。顾北辰可以只为了和秦舒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大费周章,而他却连自己的心里话都不敢透露半个字。 年纪越大越怂,越患得患失。也许因为可以失去的东西太少了,所以就想把什么都捂紧了,不敢随便撒手。 “我来结。”乔芃把两人手里东西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塞进塑料袋里,让店员扫了她的付款码。 两个大老爷们让女同胞买了单,都不太是滋味,顾北辰只好接过沉甸甸的一兜子瓶瓶罐罐,走在前面去给这二位开门。 乔芃缀在后面问李见微:“你妈怎么样了?” 李见微“啧”了一声,“我怎么听你这话像骂人啊——没事了,上个月就出院了。你没跟老秦说吧?” 乔芃摇头,“我跟她说这干嘛,她一个人撑着你们那小作坊就够累了,我还是别给她添乱了。” 李见微苦笑,“这事都赖我,我上次回来就跟她说了,要不我就撤,公司以后就她一人说了算。”他摸出根烟来叼着,“她没答应。” 乔芃叹口气,“别看小舒是个姑娘,讲起义气来比你们男人也不差。”她顿了顿,又说,“我上礼拜见老周,他说那谁……小舒那个同父异母的妹,要结婚了?” 李见微摆摆手,“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估计就是全家都进火葬场她也不会眨眨眼的。” 乔芃在他背上呼了一巴掌,“怎么说话的,真难听。” 其实他们俩对秦舒小时候的事知道都不多,只零星听秦洋说过几句,知道秦舒有个同父异母的小妹,也知道秦舒和父亲关系多年不和,从她认识乔芃和李见微起,就从没提过老爸这个人,也没回过所谓的家。但巧合的是,秦舒老爸那边的圈子和秦舒自己的圈子高度重合,因此就算不见面,也总有不长眼的风细细密密吹过来,把那边一点一滴的动静都吹到秦舒耳朵边。 她逢年过节说的“回家”,就是去她母亲现在的家里,客串一下女儿这个角色。 一家三口愣是掰成了三个家庭,看似老死不相往来,亲情这个东西,显得十分寡淡。 一顿火锅吃得热火朝天,最后刷锅的时候李见微抢占了先机,端着锅奔到厨房,挤在秦舒旁边,帮她打下手。 “啧,”秦舒嫌他碍事,干活手脚非常不利索,“你去客厅吹着热风看电视不好么,非过来捣乱。你走,把顾北辰给我换过来。” “我不,你有本事打我啊。”李见微手里倒腾着四双筷子,洗碗布在筷身上用力摩擦,眼见都要把筷子蹭秃噜皮,“你跟小顾到底怎么回事?这小子是不是追你呢?” 秦舒瞪他一眼,“瞧你这个龌龊的脑子,就知道风花雪月。”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李见微撇撇嘴,“别整天弄得跟个清心寡欲的道姑似的,该恋爱就得恋爱,你也不怕憋出毛病来。” 秦舒呵呵一笑,“欲望和需求还不太强烈。” 李见微顺着她的话一想,脸上禁不住有点红,呸了声,“你个女流氓。” 秦舒:“还行吧,你看我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调戏你。” 要真能调戏就好了,不就能就坡下驴了么,可偏偏啊,一时冲动被压下去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见微想,算了,来日方长吧。 同时,也没把正在客厅里泡茶的顾北辰当回事。 顾北辰搬来以后,虽说硬装和大部分软装都到位了,但还有些细软欠缺着。秦舒觉得自己这个童年玩伴的身份还不足以帮顾北辰把整个家都收拾了,只好跟他商量着,等他抽出空来,两人一块去商场采购一批。 棚户区老楼的拆迁款下来,顾北辰同学一夜暴富。用他自己的话说,没爸没妈可能就这一点好处了。这话乍一听特别没良心,但细细一琢磨,全是心酸的玻璃渣。 秦舒近来被小朋友磨出几分温柔心,以前时不时流露出的女盲流气质被她仔细地把边边角角都收敛了回去,伪装成一枚可爱的知心姐姐。虽说顾北辰还是一个“姐”字不肯叫,但自从知道他就是老楼里那个“小豆子”之后,秦舒就觉得自己又白捡了一只弟弟。 老实说,当人大姐的滋味……并不是多么美妙。 顾北辰在学校里忙成狗,周六中午裹着大被睡了一觉,秦舒来敲门的时候他睡眼朦胧,感觉脑门上还顶着那个未醒的梦。 秦舒裹着大衣在门外蹦跶两下,“走吧大少爷,逛完街正好在外面吃顿饭,”她搓搓手,楼道里的穿堂风真是很要命,“周一才给供暖,真是冻死鬼。” 顾北辰揉了下眼,“进来坐,我去换衣服。” 秦舒钻进他屋里,扑了满脸空调吹出来的热风,四肢都感觉舒服了些。她有阵子没过来,一进来发现顾北辰已经把屋子收拾得很利落了。 她的设计原本就走得是简洁路线,四白落地,余下全靠细节。譬如墙上大幅的黑白街景——为了图省事,她自己站在三环边上拍的,褪了色再放大,竟然很有点艺术气息。角落里金属质感的落地灯——二手市场淘换回来的,整体是浓重的工业风,灯罩的弧度却诠释出一点柔和,打破了原本的冷硬。深奶茶色的沙发中和了全屋布局的“冷”感,让这间“单身公寓”多了点人情味。 秦舒轻轻吸了口气,屋里飘着淡淡的柑橘薄荷香。 她溜达到落地门边上的黑胡桃木书架前,百无聊赖地研究起顾北辰的“藏书”来。顾北辰读的书很杂,上到秦舒连书名都念不全的原版书,下到三岁小孩都不稀得看的童话故事,间或还有几本奇诡的言情小说…… 个人爱好真是,很难做磨。 最终,她的目光被站在一列大部头前面的小玩意儿吸引住了。 为了这几个小东西,她和秦洋还不辞辛苦地去了一趟棚户区,结果一无所获。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安安静静地站在顾北辰的书柜里。 “你搬家之前说送给我的,忘了吗?” 顾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半张英俊的脸映在秦舒眼前的镜框上。镜框里空荡荡的,只能充当个不甚清晰的镜子。 还真的是忘了,秦舒想。她的记忆力本身就不是很好,火灾之后又出了点问题,原本能记得的事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看来秦洋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把变形金刚和哆啦A梦都送小伙伴。 秦舒伸手摸摸变形金刚握起的拳头,说:“我还以为我小时候抠出天际了。” 顾北辰一笑:“是挺抠的,连半个桃子都不舍得分给我。” 秦舒:“……” 作者有话要说: 练笔+自娱自乐,写的不好,逻辑线乱,见谅吼 第24章 父母(下) 商场里暖气十分充足,秦舒刚进门在一层走了半圈就脑门见汗了。 她脱了大衣拿在手里,问旁边的顾北辰:“有没有目标?” “嗯?”顾北辰目光离开了中庭那一群不知道在热闹什么的群众,“什么目标?” 秦舒掰着指头数,“四件套、靠枕、瓶瓶罐罐、杯盘碟碗?都买?” 顾北辰一点头,“都买。拆一代就是这么任性。”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关于顾北辰为什么会成为拆一代,秦舒费力地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他的父母——养父母,是二位什么样的人。 养父终日无所事事,每个月月初是他最高兴的日子,因为可以去银行领钱,有了钱,就可以再去赌一把,每次进那臭气熏天的地下赌场前,他都立志要把输的钱赢回来,可希望总是落空,最后也总是输的分毛不剩。 养母是个唯唯诺诺的女人,神色涣散,从不与人对视。住在隔壁,偶尔会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在棚户区是出了名的“神经病”,后来,大伙才知道,她不是神经病,而是“精神病”,名副其实的。 在顾北辰还是小豆子的时候,挨打是家常便饭。养父赌输了,没钱了,酗酒了……他都逃不过一顿臭揍。养母疼孩子,清醒时候会变着花样给他烧饭,但疯起来一样六亲不认,抓住顾北辰就往死里打。 秦舒就是在那样一个情况下认识顾北辰的。她那时候有一副侠义心肠,感觉自己能搭救这个小豆芽菜于水火之中。在少女小天的认知里,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她把自己这个想法数月如一日地灌输进小豆子的耳朵里,并且把自己用不上的书一股脑都送给了这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小东西。 这是秦舒所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在无数个静悄悄的夜里,小豆子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他由内而外地害怕着,害怕不知道何时就会落下的皮带和任何有可能变成凶器的锅碗瓢盆。小天就像温暖的太阳,不遗余力地把自己的光和热铺撒进他阴暗的角落。小豆子开始依赖小天,无比渴望把她据为己有,甚至在那一场大火里生出了“和她一起死在这里”的可怕想法。 但事与愿违,他后来还是失去了小天。年幼的小豆子想,只要有一天他学习足够好,长的足够高,他就能找到小天,无论如何。 “吃吗?” “啊?” 秦舒回了神,顺着顾北辰的手看过去,他示意一家新开的网红冰淇淋店。 哄小孩么,秦舒心想。 “吃,草莓味的,粉色的。”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坦诚”。 顾北辰莞尔,把她拖到人流少点的长凳边,说:“坐着等我。” 秦舒抬眼一看,嚯,门口的长队蜿蜿蜒蜒都快戳到别人店里去了。 她拉了顾北辰一下,本来想说人多,要不咱们换个别家,但顾北辰却走的义无反顾,临走时还把她脑袋上的毛线帽摘了下来,“不热么。” 秦舒不住感慨,真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网红店总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即使不少人拔草之后都会吐槽“味道一般”“口味拼不过颜值”“性价比超低”,但还是不妨碍前赴后继前去探店的朋友们的兴致。 也许该归功于我国庞大的人口基数? 网红店旁边的几道人影忽然吸引了秦舒的注意力。 当然,主要引起她视线转移的是其中一位中老年男子。 这位男子虽然年过半百,但身材依旧保持得不错,个头也高,站姿挺拔,头发也算浓密,并没出现令人神伤的“地中海”。 秦舒想,有五六年没见了?差不多吧。 一个人从暴躁的藏獒变成平和的小白兔,其实也挺快的。 “小白兔”平静地想,幸亏他没看见我。 顾北辰选的这个长凳十分隐蔽,恰好在一根立柱后面,从对面看过来,基本上只能看见一根粗壮的柱子。 她的视线追随着中老年男子一行,直到目送他们上了扶梯,才收回目光。 看上去过得挺惬意,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儿,顾北辰举着两只冰淇淋回来。 冰淇淋上面盖着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乍一看去内容非常丰富。 秦舒这支主色是粉嘟嘟的少女色,顾北辰那只是粉蓝粉蓝的少男色。 秦舒目光在两只上面逡巡一圈,说:“你那个怎么回事,看着像中毒了。” 顾北辰把少女色递给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倒没反驳她,“薄荷草莓香蕉味,不好说吃了会不会进急诊室。” 秦舒捏着鼻子一皱眉,“搞不好可能会吃不下晚饭。”那损失就太大了。 顾小朋友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还行。”至少吃不死人。 少女色的那只非常地甜,甜到齁嗓子,秦舒暗暗地想,怪不得那么多网红店还没等网到几个真情实感的吃货粉丝就争先恐后地倒闭了。 看来凡事都是有因果的。 最终,两只冰淇淋的后半部分一起填了垃圾桶的肚子。 顾北辰对食器的挑剔程度不亚于秦舒本人,这让秦舒觉得十分不符合他的既定人设。一整套东西置备齐,也就从万这个数字起跳了,秦舒看着直牙疼,结账时候在旁边暗搓搓问:“大款,能说说你的心路历程吗?” 顾北辰刷完卡,转头看她一眼,莫名其妙,“你家里摆那套茶具不就是那牌子么?” 秦舒彻底服了,“朋友,我那套是代购的,而且是普通版,顶天也就2000多。” 顾北辰道:“你那个四件套是什么牌子来着?” 秦舒立马狗腿过来,“禀皇上,那款十分平易近人,是传说中富安娜的磨毛系列。” 顾北辰:“走吧,去富安娜。” 秦舒:“……” 顾北辰的理论很简单,他认为秦舒现阶段使用的东西应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按照品牌和价格复制一份就能免去自己苦苦选择的麻烦,既节省时间又避免了人仰马翻还不一定合适的苦恼。 秦舒说他这叫投机取巧,顾北辰不置可否,在短短两个小时内结束采购战斗。 顾北辰去收银台结账时候,秦舒和柜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正聊得高兴,就听见后面有人叽叽喳喳说话。 “妈,你看这套怎么样?”小姑娘嗓音清脆,语气听上去兴致很高,秦舒转头看过去,却看见了这辈子都懒得见的人。 秦长生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会在家居店里碰见秦舒。他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就想别开眼装没看见。 “诶?是不是小舒呀?嗨呀长这么大了都不敢认了,”秦长生身后珠光宝气的女人挤过来,上下打量了秦舒一眼,“真是巧啊。” 秦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媛媛啊,和你姐姐问好。”女人把旁边的秦媛拽过来,说,“知道姐姐吗?妈妈和你说过的。” 秦媛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只不过这人从没出现过,她也就没什么印象。当然,没印象就不会产生秦舒那种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而天然就有的敌意。 秦媛笑笑,一对小虎牙带着纯真的可爱,“姐姐好。” 秦舒点了下头,带着无以名状的拘谨,“你好。” 上次见着秦媛还是在面前这位中年妇女的肚子里,那时候正是她中二癌爆发时期,双方闹得十分不愉快。 “媛媛准备要结婚了,你看时间过得多快,这一晃就二十几年了。”秦长生不尴不尬地凑过来,见秦舒没有要暴跳如雷的架势,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也就松了,“那什么,你挑中什么了?等会儿一起结。” 秦舒拨了下头发,客套地笑了下,“不了,我和朋友来的,马上就走。” 秦长生脸上僵着一个笑,点点头,“那好,那好。” 秦舒转身去柜姐那边拎了袋子,正巧顾北辰回来,把底单给了柜姐,就准备和秦舒下楼找地方吃饭。 两人正要拔脚走,秦媛走过来,试探着叫了秦舒一声,“姐,我妈说待会儿咱们一起吃个饭行吗?” 顾北辰纳闷地看了秦媛一眼,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秦舒视线越过秦媛看向她身后的秦长生夫妇,略微顿了下,说:“我们还有急事,吃饭就……以后再说吧。” 秦媛又追上来,“那姐姐……我能留个你的手机号吗?” 秦舒不解地看着她,心说她到底是在个什么环境里长起来的,生活里全是阳光灿烂没有一点阴暗么?碰上个陌生人,听自己妈说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就巴巴地过来要搭上关系,不嫌累么? 可腹诽完,她还是给了秦媛电话号码,连微信也加上了。 秦舒和顾北辰踩上了扶梯,秦舒笑一笑,问后面绷着脸的小朋友:“你怎么不问问我那是谁?” 顾北辰:“你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 秦舒讶异了下,然后收敛了情绪,道:“人人都有父母,可父母和父母之间实在天差地别,”顿了顿,转头看他,“对吧?” 第25章 成熟了 顾北辰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关于父母二字的切实感受。 用别人的话说,他爸就是从烂赌鬼赌成犯罪分子的典型反面教材,他妈是个不受控制的精神病,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疯病手里。 不得不说广大人民群众眼睛雪亮,有着被生活磨砺出的真知灼见。 他妈后来还真是犯病时候被车撞死的。 咔地一下,人就没了,连抢救的过程都没用上。 妈死了,爸没两年也死了。那个成天佝偻着背的瘦小男人死在了监狱里,他狱友说他是病死的,没扛住江城那年的大暴雪,病死了。 以前日子很穷,非常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刚上初中的小孩,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工,黑工挣的钱不够就跟着小流氓瞎混,边混还没忘了死拉活拽着自己在学校的功课,总算咬着牙考上了高中。 高中学费贵的令人咂舌,顾北辰一整个暑假搬砖赚来的钱还不够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在毫无希望的境况下,他窝在那个满是陈腐气的老房子里瞪着眼瞪了一整宿,以为自己就要和爸妈一样烂在这个缺乏生气的棚户区了,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实现不了找到小天的承诺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还真就出了那么一个小小的转折。 “你碰见你爸了?”乔芃惊讶地看着旁边的秦舒,“没打起来?” 秦舒扣着下巴想了想,“我上次见他也没打起来。” “不是,你俩一笑泯恩仇了?”乔芃问。 “不算吧,就是那些事其实也过去了,不管当初他和我妈谁对谁错,毕竟是他们两夫妻的事,我本来也没必要掺和。”秦舒捧着茶,吸了口屋里暖气烘出来的热气,“你说我爸他出轨吧,我妈也没闲着啊,现在各过各的不是也挺好?” 乔芃“啧”了声,“你成熟了。” 秦舒嘿嘿两声,问:“李见微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我问他好几次他都给我绕弯子。” “他要不说我也不能说,”乔芃说,“反正他那个事你也帮不上忙,倒是你公司那边,没李见微顶着,你一个人能行吗?” 秦舒慢悠悠叹了口气,“老实说,有点累。” “你上次不是说和盛世集团合作一个什么商品房的精装?怎么样了?”乔芃给她的茶杯里蓄了点水,“我听说他们那个张总可是只老狐狸,半点亏不肯吃的。” 秦舒掐着眉心摇头,“……别提这工程有多奇葩了。” 乔芃也跟着拧眉,“怎么?” “一句两句说不清,”秦舒看看咖啡厅屋顶上吊的彩色琉璃灯,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自己手里的菊花普洱,“他们阶段性支付工程款,要监理验收合格,然后三方签字支付——这倒是正常流程,不过工程款前面是我们预先垫付的,他们随后再按合同支付,这么一来我这边就显得被动了……一旦某个环节出问题,我和李见微的资金可能就会被拖断。” 乔芃:“以前有过这先例么?” “倒也不是独一份,”秦舒道,“只不过我们的盘子小,一般也就接待接待个人业主,很少和大集团对接业务。估计张总也是看在李见微他爸的面儿上,给了这么个机会。如果和盛世这一单成了,那带来的可就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收益了……”她食指抵着太阳穴转了两圈,吐出口气,“先不说这个,你怎么回事,急急忙忙叫我出来。” “嘿嘿,”乔芃挤挤眼睛,“准备和你说,我打算要孩子了。” 秦舒一口气噎回了肚子里,半天没说出话来,先惊得打了个嗝。 “我采访你一下,这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前几年还年轻,总觉得要个孩子就是一辈子的拖累。”乔女士慢慢吸了口果汁,沁凉的感觉下肚,四肢百骸都舒爽了一瞬,“可现在觉得,养育孩子也是一种幸福,人生经历。不过这经历倒也不是必要的,还得看个人怎么选。” 秦舒笑笑,默了半天,说:“那我要当干妈。” 乔芃舒了口气,“放心,想花钱还怕我不给你机会么?” 秦舒笑得歪倒下去,“乔女士,你真是个钱串子。” 又是周一,秦舒坐在办公室里两眼瞪着电脑出神。 大川在门外敲敲门,秦舒从门缝看一眼,“进来。” “秦总。”大川有些拘谨地站在沙发旁,看了秦舒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去。 这位同志虽说已经算是公司元老级的人物了,但每次和“领导”单独相处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不自在,有次聚会他终于坦白,那是因为从小被老师造成的心理阴影,长大以后就觉得领导和老师属于一个体系,所以才在领导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坐,”秦舒站起来,从身后的小冰箱里拿出灌奶茶递给大川,自己又坐了回去,“哪家的事?”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放在大川身上就是无事不上小二楼,平时如果不是秦舒强行抓他出门,他一般是拒绝和她还有李见微同行的,可以说是病的很严重了。 “是盛世,”大川把手里几张打印纸递给来,“之前付款都挺痛快的,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我和陈星催了四五遍,就是迟迟打不过来。不是说走流程,就是说财务休假盖不了章——秦总,你说这算理由么?” 秦舒低头看一眼手里付款申请的存底单,说:“这个就先放我这儿,你和陈星今天再催一下,我去一趟工地。” 她隐隐觉得情况不对,但总不能在大川面前表现出来,不管怎么说,现在一整个公司就指着她一个主心骨呢。 “工地在北郊呢,路也不好走,要不我……不,让陈星一块去?”大川为难地看着秦舒,把“我一块去”嚼了嚼又给咽了回去。 “不用了,除了盛世不还有几户连图都没出么,你们几个抓紧这三两天跟业主沟通好。”秦舒手里鼠标在电脑屏幕上刷刷点了几下,关了机,然后拎包站起来,“小伙子,咱们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大川起来立正,“诶是,秦总。” 秦舒开着她的小车出了创意园,先顺路去了趟秦洋上班的游戏公司,把他落在家里的几张富有历史气息的CD扔给他,然后挑了个僻静的街角停了车,给几个关系尚算过关的同学打了电话,旁敲侧击问了盛世近来的情况。 “我听说好像出了点问题,不过明面上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他们那个张总我见过几次,这人是个老油子,你要跟他合作可得留个心眼。” “我内弟就在盛世,你等着,我给打听打听。” …… 打完几通电话,秦舒心里宛如乌云罩顶的那团阴影就更重了。 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抽完两根烟,直接拨通了张总张万年的电话,结果不出意料的,这个油腻中年男子的手机没人接听。 自打从石川回来以后,为了业务进展顺利,秦舒主动出面和张万年套了几次磁,有两次姓张的猪蹄子都已经要摸上她的手了,幸亏手边有酒,还有两边的下属在场,被她及时地给绕了过去。 张万年没能吃着肉自然不大乐意,后来就把双方合作事宜都推给了副总,副总又扔给了助理,加上后来李见微老爸的事在江城传的有鼻子有眼,张万年这个看人下菜碟的货就彻底摆起谱来。秦舒估摸如果不是工程已经开工,姓张的就会想方设法跟他们一拍两散。 为别人做完嫁衣还无利可图的事,除非是学雷锋,否则谁又乐意干呢? 秦舒在路上龟速挪了两个半小时,才挪到北郊的工地。 北郊是前年才划分出来的“新区”,据说五年内要把一部分政府职能部门迁到新区来,同时规划了商业区和住宅区,且市中心医院和两所高校分别要在新区设分院和分校,所以“新区”成了一块美味的大蛋糕,有点本事的人都想从中分去一块。 张万年这块地批下来时候是综合用地,在张万年的规划里,商圈和住宅相结合,既方便了住户又打出一手好牌,直线拔高了房产价格。盛世立志打造一个“年轻人的社区”,要把潮流和便捷揉在一起,因此两栋公寓楼的户型面积都不大。 据李见微说,张万年当初之所以会被他说动,答应由他们这个小作坊来承担全部装修工程,主要是看重他们公司内部的青春力和凝聚力,此外,同年龄层的人做出的作品理论上会更贴合目标受众的喜好。 张万年这一通话显然是狗屁。放眼望去,行业内所谓具有“青春力”的公司如过江之鲫,随便逮一条就未必比他们差。张万年看上的,应该是李见微背后的展博控股和巡洋科技带给他的远期利益。 张万年这个工程单凭秦舒他们这个小公司是啃不下的,所以在和张万年达成合作后,秦舒又拉进来两方,负责具体的施工和建材,而常年和他们合作愉快的工头老于一下子成了“位高权重”的实际负责人,重担压在脑袋上,老于头发都白了一大撮。 秦舒在楼下给老于打了电话,等了五分钟,老于愁眉苦脸地夹着烟站在了秦舒面前。 老于狠狠嘬口烟,“咋办,盛世款子下不来,咱们还得给工程和材料结钱,你瞧瞧,我这后脑勺都秃了。” 秦舒一笑,“于哥,你这是不是叫嫂子薅秃的,又犯错了吧?” “去去去,”老于一摆手,“成天没个正形。” 秦舒仰首看了眼这耸立的两栋高楼,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我感觉不太好,我再跟我捋捋具体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跟工作有关的全系胡编乱造,完全不立足现实【自我嫌弃脸 第26章 隐忧 秦舒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眉头拧成了麻花。 “我是诚心来谈合作的,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不好噢。”金源两手在身前松松搭着,左右手食指和拇指指尖相对,轻轻点着,“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好好考虑——不是我说你,继续固执下去你恐怕连流落街头的机会都没了。” 金源这个人非常讨厌。 秦舒从高中起就看他不顺眼,谁知道这货居然跟她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尽管不是同一个系,可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是见了鬼了。 假惺惺三个字像是金源出生时就带着的标识,通过这仨字,能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对,就是油头粉面。 秦舒不能理解,金源为什么会对这种打扮如此痴迷,哪怕现在脸上添了几道浅浅的褶子,他也还是十六七岁那个招人烦的样子。 “我和见微没有这方面打算。”秦舒道,“再说,我们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怎么会入你老人家的法眼,别开玩笑了。” 金源抿着嘴一笑,笑出秦舒一身鸡皮疙瘩,“瞧你这话说的,妄自菲薄了不是?我老板非常看好你们的发展——她对李见微,可是很有兴趣呢。” 所以到底是看好工作室还是看好李见微? 秦舒喝了口茶,茶香在口腔里四溢,捋平了她那一丝烦躁。 “金源,你要不明说了吧,这么兜圈子真的没意思。” “明说啊,我怕你承受不住直接从这儿跳下去——哦,一层哦,那我就直说了。”金源还是笑着,“你们和盛世那单,出问题了。看你也不是很惊讶,那就是猜到了?怎么说呢,只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见微的‘河西’可能是到了。” 秦舒拇指摁着食指关节,摁得指节泛白,压着胸肺间那一口恶气,“怎么说?” “你不知道?”金源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连带着太阳穴附近的痤疮都跟着愉快地跳了跳。 秦舒盯着他,没说话。 “都说拔出萝卜带出泥,李远建看上去是在石川栽的跟头,可顺着他这根藤一摸,就摸到了江城的‘瓜’。可怜见微了,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了一圈人,居然没一个肯帮他的。当然了,那个张万年也不是什么干净清白的人,一听见风声,早早就跑了……他在北郊那工程,呵,自然是黄了。该谁倒霉就是谁的倒霉,哪个也跑不了。” 他说的简略,秦舒听得云山雾绕,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李见微老爸的问题远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金源适时地补了一刀,“展博和巡洋的股价,啧啧,可太难看了。” 秦舒已然是乌云压顶,无奈金源像是情商大跳水,还依然故我地在嘻嘻哈哈。 面对着这样的“老同学”,那些蠢问题也不用再问了,费唇舌。 秦舒屈指在桌面叩了下,“你开价,我权衡,废话甭说了,浪费唾沫。” “嗯……秦舒,我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李见微那么一个大少爷肯陪着你在这破地方玩过家家了。”金源一双细长的眼眯成了两条缝,活像白面馒头被生生切了两刀,“我老板把你们的工作室看做李见微的心血,不想看他的辛苦白白打了水漂。在我来之前,老板交代过,既然李见微已经不怎么管工作室的小破事了,那咱们这桩交易就不用让他知道了。” 金源说完,他在手机上摁出了一串数字,推到秦舒面前,“除去结清人工费和建材费的那一部分,你还能余下不少,足够你清闲个一两年的。” 呵,清闲完了等着饿死么? 秦舒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笑了一声,“金源,给人当狗腿的滋味也不是很好受吧?” “狗腿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强多了,起码……识时务,不是么。”金源收回他的手机,推开椅子站起来,“给你一个礼拜时间考虑,听我一句劝,别跟李见微联系。” 秦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等金源走了以后,她马不停蹄就给李见微打了个电话,把金源的话彻底当成了狗屁。 想把生活当成狗血剧吗?不,真实生活并没那么多套路。 多一些真诚,就会少一些麻烦。 卖不卖公司,是她和李见微两个人的事,还用不着别人指指点点。至于怎么会一眨眼就到了这一步,秦舒想,生活往往就是这么地让人泄气。 李见微听完,只在那边喷出一个字来,“操!” 秦舒靠着椅背,脚尖点在地上,让椅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李见微,我觉得金源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见好就收吧。” 李见微沉默了许久,“我下午就回江城,先见面。” 秦舒想想,也是,卖公司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在电话里草率地决定。 把工作室卖给别人变成真金白银,哪怕是在秦舒发癔症的时候都没想过。当初李见微邀请工作不顺的自己创业,她没多想就答应了,等后来一拳一脚把一个四面漏风的小破工作室真的撑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对这份事业倾注的心血远比想象要多。她也做过那种有朝一日登上事业巅峰,指点江山的白日梦,不过梦么,做一做就算了,睁开眼还是要脚踏实地的。 要说舍得还是舍不得,那肯定是舍不得的,只不过在现实面前,那些私心里的矫情都是狗屁啊。 陈星和大川大约也感觉到了不妙,平时挺聒噪的一楼现在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和鼠标咔咔点的声音。秦舒一眼扫过去,忽然有点想笑。他们这个小作坊,拢共没超过15人,从设计部到施工部,预算决算部到人事部,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坐下能伏案画图,起立能忽悠客户,没一个是白给的。 想起刚毕业时候有“过来人”给她建议,说真想锻炼能力就去小公司,为什么呢,因为分工不细化,一个人可能要干三个人的活,而大公司更像是运转优良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颗坚守岗位的螺丝钉,只要求把属于自己的那摊事干好干精,不用操心别的。 但事实并不是上下嘴唇一吧嗒那么简单,就算是一心扑在眼前事上,也仍然会有各种意料之外等着你。 秦舒拿了包和车钥匙,离开了工作室。 她回家洗了个澡睡了一觉,醒来时候看见李见微打了几通电话,还发三四条微信。 她靠在床头的大软垫上,给李见微回复“过来吧,我起了。” 李见微几乎是秒回,“就在你家附近那商场,吃什么?” 秦舒想了想,“周黑鸭。” 等了二十多分钟,李见微裹着一身寒气进了门。 他额头和鼻尖都冻得通红,秦舒给他倒了杯热茶,狐疑地打量他两眼,“你不会是在西北风里一路跑过来的吧?” 李见微把周黑鸭往茶几上一扔,搓了搓手,“你楼下没地方停车……跑了几步,就当锻炼了。” 秦舒把茶往他面前推推,“喝口吧,暖和暖和。”她拉起一张小薄毯搭在自己腿上,在李见微脚旁的豆袋沙发上坐下,手肘撑在自己膝头,支着下巴看他。 李见微吸溜了口热茶,茶水烫得他舌头疼。 “你瘦了啊李见微,乔芃上次说你整天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连泡妹子大业都搁置好几个月了。”秦舒微微眯起眼,“老周说你哥放回来了?” 李见微愣了下神,“啊,是,上礼拜吧,回来了。” 秦舒垂了下眼,手里捻着小毯子,“我不知道展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偶尔听本地新闻危言耸听一下子,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就算这场风波过去,展博也不会再有从前的风光了。见微,一个人再强也是有极限的,这时候还硬拉着工作室,有必要吗?”她抬眼,对上他由惊讶转为愤怒的眼神,“账面上还有多少钱你心里有数,根本填不上现在的窟窿。对,咱俩是能等着张万年被逮捕归案……但陈星、大川他们能分文不取陪着咱熬吗?老于已经快被施工方撕吧了,他等得起吗?” 李见微眼中的愤怒又被揉成一团无奈,最后转移到自己的拳头上,重重砸了下无辜的沙发。 他埋着头,砸完沙发的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这几年咱们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房和车都卖了,不就是还债么,有那么难?” “就是那么难,”秦舒平视着他,“这阵子你还没尝够无能为力么?和张万年的合作就算是咱俩瞎了眼,但这恶果不得不背。卖房卖车不是不行,你能卖我也能,那之后呢?” 李见微抬起头,“当年能做起来,现在也能。”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起初的几笔单子是怎么来的,要没那点钱,工作室早就关张了。”秦舒呼了口气,“卖了就卖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该庆幸这时候还有冤大头愿意接盘,愿意为了你——李见微这个人白花大几百万去填窟窿。” 李见微眼中又隐约烧起小火苗,秦舒摸着自己的脸不住纳闷,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第27章 醉一场 “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李见微睨着秦舒,“你这和直接把我卖了有什么区别?” 秦舒舒展开手脚摊在豆袋沙发上,“让你傍一富婆衣食无忧你还不乐意了?听说大川怀揣这个梦想揣了很多年都没实现,他如果知道了一定很羡慕你。” 李见微眉头拧成疙瘩,“滚。” 秦舒面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心没肺,可她自己知道,蹲在内心角落里那个秦舒其实哭得稀里哗啦。 李见微不舒服,从里到外都不舒服。他生气,气秦舒拿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当回事,也气她拿自己不当回事,可他怪的着秦舒么?还真怪不着。说来说去,这事就赖他自己。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李见微“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条把火都往肚子喷的火龙一样,烧得五脏六腑都快成灰了,末了吐出口无伤大雅的热气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姓金的他老板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么,那就当你没跟我说过……陈星和大川他们,别亏待了。” “嗯,知道。”秦舒滚了两滚,才从豆袋沙发上爬起来,稍稍仰面看着他,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李见微,咱俩要失业了。” 李见微感觉这一瞬间他就像被妖怪迷了心智,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居然鬼使神差地举起自己一只爪子掐了下秦舒的脸,“别怕啊,乖,大不了以后我养你。” 还没说完,李见微就想抽死自己了,屏住呼吸看着秦舒,生怕她从这句话里听出端倪来。 秦舒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最后一挥手,“行吧,你抓紧赚钱,让我也享受下被包养的滋味。” 李见微松口气,抬手想揉揉她头发,可她现在顶着个道姑发型,下手都没地方,只好把手插回口袋。 “那什么,我明天一大早还得回燕京去,你全权处理吧,我……都没意见。需要我签字的都留着,我周末就回来了。” 秦舒点头,垂眼时候睫毛微微一颤,带出些少有的乖巧,“知道,别啰嗦了……那个,开车当心点,别开斗气车。今时不同往日,走哪儿都敛着点脾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门口,李见微笑笑,“你才啰嗦,管家婆。” 李见微转身下楼,看他身影转过拐角,秦舒才吸了吸酸疼的鼻子,抹了把泛红的眼角。 秦舒正要伸手拉门,冷不丁对面的门哗啦一响,被人从里面推开,然后就看顾北辰裹着羽绒服,手里拎着个垃圾袋。 两人都是一愣。 “你怎么在家?”顾北辰问,不用上班吗? “你怎么在家?”秦舒几乎同时问道,学霸不用上课吗? 顾北辰表情一松,“下午没课。” 秦舒点点头,“我下午也没……没安排。” 顾北辰示意了下手里的塑料袋,“我下楼扔垃圾,用帮你把垃圾捎下去吗?” 秦舒忙摆手,“哦不用,我没垃圾……那我就先回屋了啊,拜、拜拜。” 说着,她就低垂着头,土拨鼠一样要缩回自己的洞里,刚缩一半,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刚下去两级楼梯的顾北辰,“等会儿一起吃饭?” 顾北辰站在楼梯上回头,笑得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好啊。” 原本有点堵心,有点空落落的秦舒被吃饭这事填满了脑子里空缺的那一角,她专心致志地扑在了买菜做饭这件事上。不过外面还刮着老北风,她懒得出门,只好摸出来手机从京东到家叫了个超市外卖,不到半小时,小哥就顶着寒风来了,把两大包蔬菜瓜果、鸡鸭鱼肉递到了她手里。 菜来了之后,她给顾北辰发了条微信,“6点过来。” 顾北辰回了她一个海草舞表情。 秦舒买了一只老母鸡。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请顾北辰吃饭为什么打算熬一锅鸡汤,但就是想用上前阵子手一抖买的那只砂锅。 反正谁也没规定母鸡只能给产妇吃,好东西是人吃了都一样补。 除了鸡还有一条鳜鱼。她把压箱底的大蒸锅给刨了出来,打算清蒸了这条肥美的鱼仔。鸡和鱼之外,在塑料袋底还压着一大盒排骨。秦舒从袋子里往外拽东西时候才发现这盒排骨,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到底下没下单。 送都送来了,一块儿做了吧。 顾北辰踩着点过来的时候发现秦舒整个屋子都快被白色水汽淹没了。 她冲过来给他开了门,又迅速冲回了厨房了,快得仿佛从没出现过。 顾北辰放下手里拎过来的两瓶果汁,溜达到了厨房,扫视一圈,被眼前狂风过境般的景象震惊了—— 水槽里堆着山一样的土豆皮、胡萝卜皮、青笋皮、黄瓜皮……皮山中间还点缀着血淋淋的肉渣和鱼内脏,以及摘下去不要的枯萎发黄的菜叶子。 秦舒在忙乱中掀了掀眼皮,“你别捣乱,去那边看动画片去。” 顾北辰:“……” 见他没动,秦舒也懒得管他,把墙上的一副手套摘下来塞他手里,“还剩俩菜,炒完就能吃了。你要不想看海绵宝宝,就收垃圾。” 她这么一说,顾北辰才发现电视里在播黄澄澄的海绵宝宝。 顾北城带上手套,边从水槽里捞垃圾边道:“你对海绵似乎情有独钟。” “嗯?”秦舒盖上锅盖,举着铲子看过来,反应了下,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我觉得人都应该像海绵一样活着。” 顾北辰偏偏头,“为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把你搓扁揉圆,你都能在一瞬间,刷地恢复原状,多牛掰。”秦舒笑着,“没人能捏扁你。” 秦舒自己投喂了自己多年,嘴上说着手生,但做出来的饭还是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 顾北辰坐在桌边有些惊讶,一来是没想到她居然真能把菜和饭弄熟,二来是没想到两个人吃饭她竟然折腾出来五菜一汤,还有两份外卖回来的甜品。 秦舒转身去小储藏室里扒了扒,拎出来一瓶茅台。 在顾北辰震惊的目光下,她开了瓶,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然后又给顾北辰添上一杯橙汁,“顾小朋友,咱们干一杯,庆祝我们成为邻居……两个月?” 顾北辰神色沉了沉,视线从那飘着酒香的小玻璃杯上挪开,端起自己的橙汁和她碰了碰,“还以为你平时喝小二。” 秦舒被辛辣的酒烧了嗓子,皱起眉吸了口气,说:“我平时喝茶。” 那为什么今天非得喝酒? “李见微也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去年过年搬来一整箱,在储藏室吃了一年土了。”秦舒道,“好东西不能浪费,今天心情好,得庆祝一下。” “那我陪你庆祝。”说着,顾北辰就要去拿酒瓶。 秦舒把他手拍下去,“不行,你未成年,只能喝果汁。” 顾北辰认真看着她,说的一本正经,“我成年了,虚岁25,再过俩月就26了,只比你小3岁。” “那也不行,小一天你也是小,小朋友。”秦舒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什么也没说,直接仰头灌下去了。 正常的双商让顾北辰对秦舒现在的状态有了个基本判断——她遇上事了,而且是大事。 这时候就不用多废话了,譬如“别喝了,酒伤身”“借酒消愁愁更愁”,除了让听的人多喝两杯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实际作用。 秦舒不是酒鬼,平时滴酒不沾,偶尔的发泄,顾北辰认为是在情理中的。 更重要的是,跌倒了,酒醒了,知道靠自己的双脚重新站起来。 一杯接一杯,很快小半瓶酒就进了秦舒的肚子。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像罩着一层水雾。 “小朋友,我跟你说,我就要失业了。”秦舒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举着空荡荡的酒杯,“我要过吃饱昏天黑的日子,我再也不加班了……去他娘的加班。” 工作室的情况从陈星和大川的朋友圈就能揣测出一二,不过靠那只言片语等同于是管中窥豹,但如果现在直截了当去问陈星,那恐怕也不是个“妙招”。 顾北辰心里起了急,可又必须压着不能表现出来,最后就压出了满脸严肃来。 秦舒下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眨巴着眼,“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喝点酒怎么了,我这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能醉一次么?” 她整个脑袋都重的要命,身体和脑子好像已经完全剥离开了,身体混沌得要命,彻底进入了醉酒的状态,可脑子却清醒得可怕,一条又一条明确的线在脑壳里搭成了一张错乱的网,她就坐在那张网里,无计可施。 她最后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顾北辰沉默地看着她,直到秦舒垂下手,手里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木地板上,顾北辰才起身把人捞起来,打横抱起放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他关了顶灯,只开了墙角的落地灯,昏暗的光线下,伴随着秦舒清浅、有规律的呼吸声,他一点点收拾桌上的残局。等收拾完,才把秦舒连人带毯子一块挪回了卧室。 他去洗手间拧了块毛巾,替她擦了脸,又盖上被子,这才屈腿在床侧的地板上坐下来,开始在网上搜索盛世集团和张万年。 如果他没记错,在他“实习期”结束前,工作室和盛世集团的合作已经提上日程了。稍稍关注本地新闻就不难知道,盛世集团的张万年,畏罪潜逃了。 第28章 失业人员(上) 秦舒站在一楼那张巨大的方桌前,向着面前的十多口子人深深鞠了一躬,“对不住大伙了,因为我和李见微错误的决策,让咱们工作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相信大家也都感觉到了,我们现在的财务状况很糟糕,可能分分钟就会关门大吉。不过大家别担心,咱们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都会按时照发,也会给大家补三个月的工资当做是补偿金。 下个月,我们工作室将由‘花绊’接手管理,届时各位的去留也将由花绊统一安排。在座诸位中有一些事和我们一起奋斗打拼过来的老人,也有几位是刚入职不久的新鲜力量,我在此,谨代表我个人和李见微先生,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歉意和感谢。” 她再度鞠躬,直起身时,眼眶发热,眼泪蓄在其中左右打转。 “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啊。” “也不突然,上礼拜不是有花绊的人来了么。” “哎,就知道创业型公司不靠谱,今天有明天没的。” “你小声点,要不是碰上盛世那事,也不至于。” …… 秦舒目光扫过后两排嘀嘀咕咕的员工,脸上神色很淡,最后收回视线,落在玻璃门后她和李见微从旧工作室拆过来的一块平面木雕上。 那木雕是李大老板的杰作,比照着文徽明的一幅兰竹石图雕,是他的毕业设计。当初他就是抱着这个玩意儿找上门,说他连工作室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差一个设计总监了。 一个总顶着花花公子人设的纨绔,心里却藏着梅兰竹菊的君子气节,真是再违和也没有了。 大川嗫喏着,咬了半天牙,像是要挤出浑身所有的力气一样,扬起头问道:“秦总,你方才说的要给大伙补三个月工资不是‘遣散费’吗?” 秦舒愣了下,随后牵起嘴角一笑,道:“抱歉,怪我没说清楚。这些钱是我和李见微个人对大家的补偿,不是什么‘遣散费’。当然了,诸位去留随意,有谁想离开的,可以在这个月底前离职,要是暂时还没更好去处的,可以等花绊接手之后再做打算。” 她这一席话结束,后排又是一阵骚动,抱怨声小了些,大川却忽然回头,仗着身高优势给自己营造出一种“凶残”的气场,“吵什么吵,昨天我就和你们说了,秦总和李总不是那样的人!自己光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还好意思满嘴喷粪。”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后面一个小年轻立马不干了,撸起袖子就想冲过来。 大川勾一勾手,“要打架啊,来来,正想活动筋骨呢!” “停!要疯啊你们!”秦舒上前一步拦在大川面前,“我知道大伙心里不好受,我也很憋屈,但现实就是这样,打一架就能解决问题吗?你们几个要有力气没处撒,晚上一块KTV吼几嗓子去。” 十几双眼睛盯着她,她顿了顿,舒眉一笑,“我请客。” 大伙立刻欢呼起来,方才的阴霾一下给冲淡不少。对他们来说,工作室的存亡和饭碗挂钩,可天下要下雨,公司要易主,他们也拦不住,那大不了再换个地方就是了,抱怨只不过是一时,怨完也就过去了。何况还有马上要到手的工资和奖金,仔细想想,除了工作室的俩老板,员工们没有吃亏了。 大川和陈星高兴不起来,俩人对视一眼,沉默了半天的陈星过来拽了拽秦舒,“姐,你和李总真就放弃了?” 秦舒扫了眼那边的几个人,把陈星拉到了会议室边上,“我和李见微商量过了,会给你和大川多一倍工资补偿,李见微也会跟花绊签好协议,让你们俩继续留下来,薪资待遇都不变。只是这个事……先别跟大川提,我怕他又热血上头,非嚷着辞职。” “不是,姐,嗐……”陈星皱眉,“我不是那意思。其实你和李总要不干了,我肯定也不在这儿呆了。一直没和你说,天辰设计已经拉我好几个月了。”她垂下头,赧然道,“以前没答应那是看在你的面儿上,现在既然工作室要给花绊了,我留下来也没意思。至于大川,他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去天辰也不是不行,他们那边说了,只要我能过去,允许我带着自己的人一块儿跳槽。” “天辰?”秦舒摸着下巴想了想,是这一两年在业内风头正劲的设计公司,前一年似乎融到了资,正到处张罗着开分公司,势头很猛。“听说过,是个好去处。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人都要往高处走的。” 陈星抿着嘴默了一瞬,“那……姐,你接下来有啥打算?” 秦舒舒了口气,扯了下嘴角,“我这几年忙的连长假都没休整齐过,趁着这次机会,我休息一段,等缓过气儿来再说吧。” “别瞪那么大眼。人又不是牲口,就算牲口也不能像永动机似的那么一直转吧?”秦舒靠在墙边,看着角落里如同吃了膨大剂的绿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浪浪。” 陈星眨巴眨巴眼,“姐,你特有浪的资本。” “去你的。” 秦舒肩膀撑了下墙,站直了,“晚上公司聚餐,你们商量下先把位置订了。吃完找地方接着嗨,不醉不归。”说完,她转身拎起包上二楼进了办公室。 大川从后面蹭过来,低头问陈星:“你说老大会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 陈星抬头看一眼二层虚掩的办公室门,“她在我眼里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女神。” “你能别这么盲目崇拜么?小强和女神是一个量级么?”大川道。 陈星睨他一眼,“你懂个屁。你不盲目?那刚才是谁要撸袖子跟人干仗的?” 大川一瘪嘴,“说你呢,怎么又说起我了。” 陈星推他一把,“走走,干活去,还几单没验收呢,咱争取月底前搞完,别留烂尾巴。” 大川被她推着往前走,走到一半,看见大方桌角落一直空着的那个位置,又转头问陈星:“咱们要不把小顾也叫上吧,他实习时候就跟秦总关系不错,现在又是邻居,咱们……” 陈星弹了他后脖子下,“嘿,你这个八卦分子……不过叫上也行,年轻人么,叫来一块儿玩玩。” 大川:“呿,还说我八卦,你赶紧照照镜子,你这表情快赶上百合网红姐了。” “……滚。” 秦舒没想到会在大排档见着顾北辰。 他穿着十分学院风的深灰呢牛角扣大衣,牛仔裤运动鞋,肩上还背着双肩包。在乱哄哄的大排档门口一站,活像谁家走失的少年儿童。 秦舒过去把这位超龄儿童给领到了一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快被研究报告压残废了么?” 顾北辰眼睛一弯,“听说你夸下海口要不醉不归,我是特地来背你回家的。” 秦舒:“……”这位小朋友越来越没尊老观念了。 撸串的过程中,秦舒给远在燕京的李见微发了几张照片,一群人高兴得变形,甭管是真情实意地愉悦还是强颜欢笑,总之是从未有过的和谐,带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 秦舒感受了一把烦恼抛脑袋,今天有酒今朝醉的潇洒,最后像是应和顾北辰似的,果然醉的东倒西歪。 顾北辰替一圈醉的不省人事的老大哥老大姐们叫了车,挨个送走以后才捡起歪倒在KTV大堂沙发上的秦舒,翻出来她的车钥匙,背上醉鬼,回了家—— 他的家。 具体来说,顾北辰觉得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和隔壁大海绵家没什么太大区别。如果不是中间必须有两道门,他感觉完全可以打通了使用。当然,在这个美好的想象中,他基本没考虑秦舒是怎么打算的。 顾北辰自觉一回生二回熟,照顾起醉的不省人事的秦舒已经熟能生巧。他把人搬回床上,轻手轻脚放下,盖上棉被,去拧了块毛巾来替她擦了脸,揩去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来的眼泪,他想,她心里一定很苦吧,这些年,一个人肯定不容易。 叶半秋有时候笑话他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知道真正的生活过起来比想象中苦多了。顾北辰一直认为那是因为叶半秋还不够了解自己,他觉得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着的。但今天看见秦舒人前高兴人后流泪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觉得,以前那种因为痛苦而把自己变成一颗□□的情况不能称之为“成熟”,那叫中二。 月光越过窗子穿过纱帘洒在地板上,朦朦胧胧一片。顾北辰鼓起勇气用手背蹭了蹭秦舒的侧脸,她哼唧了一声,不知道又咕哝句什么,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夜,秦舒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梦见了一位手持长剑的屠龙骑士,骑士□□一匹非常中二金毛战马,一人一马勇斗恶龙,英武不凡。 后来她终于被院子里的吆喝声惊醒,仔细一听,是洗抽油烟机的。再转转眼珠,发现这屋子陌生又熟悉。窗外阳光正好,带着冬日暖阳独有的模样,扑进来一室温暖。 第29章 失业人员(下) 秦舒很懊悔。 在同一个小朋友面前失态两次,足够她的脸丢到马里亚纳海沟了。 神奇的是,小朋友本人很淡定,不但表现得毫无波澜,而且还在第二天早起时候跟她促膝长谈了一番,希望她“下不为例”,另外塞给了她一盒棒棒糖口香糖水果糖的糖果集合装,让她抽空把烟戒了。 秦舒感到很震惊,因为多年除了秦洋偶尔会捏着鼻子说一声“姐戒烟吧”,余下的人谁也没管过她,李见微那货干脆就是她的烟友。 这天匆匆干掉了一顿早餐之后,秦舒顶着一头乱发和黑眼圈逃命一样滚回了自己的地盘,然后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都谨小慎微地躲着顾北辰,只要在家就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感觉到顾北辰在家她就躲在屋里不出门,生怕一出门就“偶遇”上。 就这么一直到了月底。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秦舒完成了公司的最后一项交接,离开了她奋斗4年多的地方,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无业游民状态里。 秦舒没再去追问李见微到底和花绊那位掌门人是如何“过招”的,究竟是不是完成了“卖身计划”才为工作室争取到了比金源当时报价还高三个点的“收购价”。这些在他们所谓的事业落下帷幕的时候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况且李见微一直没有回江城,他留在了燕京,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究竟在鼓捣些什么,显得十分神秘。 “晚上跨年,安排节目了么?”秦舒开车回家的时候收到了顾北辰一条微信。 她发了条语音过去,“都失业了,还节什么目。” 顾北辰:“秦洋呢?” 秦舒:“白眼狼交了个女朋友,已经忘记了含辛茹苦喂大他的老姐姐了。” “那我陪你跨年吧。”顾北辰说,“吃饺子怎么样?我在超市。” 微信实在费劲,秦舒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 “速冻饺子吗?” “不是,”顾北辰站在韭菜和茴香堆前面,“你喜欢韭菜还是茴香?” 秦舒想了下,“我喜欢西葫芦。” “行吧,”他还是拿了一捆茴香,转身去找西葫芦,“但我要吃茴香。” 秦舒笑了,“随你,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拿了西葫芦经过鲜肉,顾北辰随口说:“你上次煲的汤不错。” “你把鸡买了——不要老母鸡了,上次是老母鸡。”秦舒开了双闪停在路边,“葱姜蒜,再来瓶香油,拌馅用。” “知道了。”顾北辰用肩膀和下巴夹住手机,在冰柜里挑鸡,“凉拌黄瓜还是凉拌木耳?” “都要。”秦舒嘿嘿笑着,“我还要肥宅快乐水,大瓶的……你在哪个超市,我接你去。” 顾北辰:“家门口凯德mall地下一层家乐福。” 秦舒:“那我在B2停车场等你。” 挂断电话,秦舒觉得外面呼啸的西北风都显得不那么凛冽了。 自然年跨年这天,被小年轻们当成新时代春节一样地过。商场里热闹极了,到处都挂着红底白字的“SALE”,恨不得谁一进门就先糊对方一脸,生怕进来吹暖风的路人看不见那个大字。 秦舒趁顾北辰还在超市排队,停好车飞奔上楼,原本想打包蛋糕和甜品,没想到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节日的热情,无奈只好在人群后排起队。 所幸顾北辰那边的队伍也是一条长龙,两人在B2汇合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数九寒天里,俩人都出了一头热汗。秦舒从包里摸出来一包纸巾,撕开递给顾北辰一张,“擦汗,要不待会儿下车老北风一吹非得感冒不可。” 顾北辰接过来,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商场出去还得掉头,这个点儿估计要堵半小时才能进小区。” “堵着呗,我不上班你也没课,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事物上。”秦舒笑笑,“出发。” 顾北辰感觉自己嗅到了一丝颓废的气息。 如顾北辰所料,他们活活堵了半个多小时才挪出了浆糊一样的车流,钻进了自家小区里。 两个人叮里咣啷地拎着几大包吃食上楼进门,进了屋,顾北辰的眼镜上就被蒙了层白乎乎的水汽。秦舒从他手里把塑料袋接过来,说:“大侠,你应该去换一副防雾的眼镜……反正你都是拆一代了。” 顾北辰从一片朦胧里看看她,叹口气,这个梗大概是玩不过去了。 秦舒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塑料袋里的食物分门别类码在了操作台上,剩下一堆暂且不吃的都塞进了身后的冰箱里。 “顾北辰,你买饺子皮了吗?”秦舒一脚垫着,倾身朝客厅里正拿围裙的顾北辰喊了一声。 顾北辰拎着两条围裙过来,微微垂目看着她,“饺子皮售罄。” 秦舒一瞪眼,“那怎么包?” “我来擀皮。”顾北辰把围裙递给她,秦舒把两只沾了土的爪子抬起来,“帮个忙——不是,你会和面擀皮?” 顾北辰两臂绕过她,几乎是一种把她圈在怀里的姿势帮她系好了围裙。他一面强行镇压着扑通乱跳的心,一面装出满脸淡定,“从小擀到大,专业的。” “呦呵,不简单啊小弟弟。”秦舒指指冰箱,“左边,第二格,先用右边那包,我估计都快过期了,还是去年李见微来包饺子时候买的——你们俩都是擀皮小能手。” 顾北辰开冰箱的手顿了下,“那你平时都是买外面的饺子皮?” “我平时就一个人,包什么饺子,要吃也是叫外卖吃现成的。”秦舒拿剪刀从茴香临根的地方咔嚓咔嚓剪了,然后在水槽里磕了磕上面的土,“一般包饺子的活动都是李见微发起的,他说外面饺子吃着没滋味,就得自己包才吃的香。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包就包吧,那外面明明有现成的饺子皮他不用,非要咔咔自己擀。哦不对,你们是一路人。我不是说你有病,你没病,李见微有,他有神经病。” 顾北辰终于在她话音落下时把面粉拿了出来,他脸上表情就像被谁塞了一嘴苦瓜,苦兮兮看着秦舒,“你和李见微……你们……” “嗯?我们?”秦舒正边洗茴香边择里面混进去的绿草和顶端的干叶,听得漫不经心,反应了洗干净三棵菜的功夫,才说:“没有我们,只有我,和他。李见微是我大学学长,社团活动时候认识的,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他这个人从小就是个不着调的纨绔,这种不靠谱的气质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想必你也已经领教了。” 顾北辰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李见微倒是个非常有准儿,十分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给秦舒造成这样一种南辕北辙的印象的。 “那我呢?”顾北辰问。 秦舒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什么你?” 顾北辰:“你觉得我着调么?” 他问的太认真,以至于秦舒一下子不知道答才好,手里抓着茴香愣在了水槽前。 顾北辰却没为难她,目光一收,走到她旁边,从她盆里拿走了茴香,“差不多了,捞出来控控水。” “哦……哦。”秦舒连忙垂了眼,脸上被一旁准备解冻肉的热水熏得红扑扑的。 顾北辰甩掉了茴香上的一层水珠,转身扯了厨房纸垫在砧板上把茴香包裹起来,一点点吸上面多余的水分。 秦舒在旁边看着,鬼使神差地,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不远的将来顾北辰站在手术台旁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是帅的,是那种令情窦初开的少女头晕目眩的帅……老阿姨虽说能抵挡一波攻击,但护盾的作用毕竟有限。 “你很着调,特别靠谱。”并且奇异地让我感觉到那么一丁点安全感。 秦舒抱臂倚着操作台,答了顾北辰方才的问。 “是么。”顾北辰低着头,专心致志面对着裹了层白衣的茴香,心里头却并肩如同开过了十辆“轰隆轰隆”冒着白气的绿皮火车,热闹非凡。 秦舒搓搓热腾腾的脸,站直了走到冰箱跟前摸出来两瓶气泡水,回头问顾北辰,“喝不喝?暖气太足了,燥得慌。” 顾北辰同学感同身受,斩钉截铁道:“喝。” 半个小时后,肉馅化了,秦舒熟练地拌好两种馅,坐在一边看顾北辰擀皮,边看边啧啧感慨,“你们外科医生是不是对手也有要求啊?” 要不怎么个顶个手指修长呢,顾北辰本人还附加了一个“白”的有点。 顾北辰扫了她一眼,“没有……不过像你那样的手可能就不太行了。” 秦舒低头看看,“我手怎么……”抬头看他一眼,小朋友正乐不可支,“皮一下很高兴是不是?” 她在手指上沾了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颊上画了浓墨重彩的一道。 顾北辰也不示弱,仗着自己胳膊长腿长,手指在她眉间点完一个大白点转身就跑。秦舒同志遭到挑衅,拍案而起,追着顾北辰在客厅转了一大圈,转回餐桌边的时候,整个人都笑成了一只傻叉,口水就快兜不住掉出来了。 她得有十四五年没和人追跑打闹过了,已经快要忘记在那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只想疯跑着玩儿是什么滋味了。 果然啊,少年儿童都是快乐的,因为容易知足,也容易被满足。 第30章 梦 秦舒美滋滋地睁开眼,脑子里还飘着美梦的后半段,可还没飘两秒她就觉出不对了,嚯地床上坐起来,见鬼似的盯着墙上挂的她自己临摹的名画们,用力吞了口口水,抠了抠脑门,心说秦舒你他妈失心疯了。 她从床上摇摇晃晃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客厅倒了满满一大杯子水,咕嘟嘟灌了一肚子,打了个小水嗝,这才从癔症状态里找回了三魂七魄。 失业的第一天,秦舒想,心情很难描述。 一直忙碌不歇的人就像一只总被小鞭子抽动的陀螺,它能保持着完美的平和,不断地旋转。当它失去动力,或忽然被按停的时候,就会歪歪扭扭划出一条难看的曲线,然后脚一歪,姿态全无地摔倒在地。 秦舒现在就是被忽然按住头的陀螺,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闲的有点发慌。 最终她还是披着睡袍坐到了电脑前,转转脖子,眨巴眨巴眼,开了机。 她从文件夹深处把五年前的简历挖出来,点开,开始逐字逐句地扫过去,一个字一个字斟酌着修改,神经紧绷程度不亚于当年毕业炮制第一份简历的时候。 当全部脑力扑在一件正事上的时候,就会自动屏蔽掉不合时宜的杂事。秦舒把刚才的梦抛到了脑后,整理好简历又浏览几遍感觉没有问题之后就开始在各个求职网站搜索信息——具体要找什么样的呢,她其实心里也不大有谱。 看着合眼的就试试吧,成不成的,再说。 费了两个多小时功夫,投了一波简历。 盯着电脑屏幕上窗口里跳动的小广告,秦舒肩背一松,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醒来之前那个梦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又窜进了脑海里。 她端起水来又灌了几口,正要起身去厨房找食吃,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拿起来一看,是顾北辰。 秦舒:“……”梦曹操曹操到啊。 -要是起了就吱一声,我刚买了豆浆油条小咸菜。 秦舒咽了下口水,肚子跟着不争气地敲锣打鼓起来。 -起了,过来吧。 回完,她火速进卧室去翻出来内衣把自己束缚上,然后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确定自己是个人样了这才好似气定神闲地回到了客厅。 不大一会儿,顾北辰小朋友就拎着早点过来了。 顾北辰坐在沙发边,专心致志地把袋子里的东西挪出来,秦舒就在一边偷瞄他线条好看的后背。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羊绒衫,勾勒得肩是肩腰是腰的,单纯坐着就显得人很挺拔。秦舒眯了眯眼,很好很优秀,和梦里那个身影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放飞的思绪让她猛一激灵,赶紧收敛心神,心说你可要点脸吧老阿姨。 “看什么呢?”顾北辰突然回头,吓了秦舒一跳,“你饿的眼睛都绿了,快来吃。” 秦舒挪到前面来,“你才绿。” “我不太喜欢绿色,”顾北辰扎开豆浆,递给她,“这个颜色不是很喜庆。” 秦舒反应过来“绿”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捧着豆浆嘎嘎笑,“小朋友,别乱想。” “我没乱想。”顾北辰又把油条垫上纸递给她,“今天风不大,吃完出去走走?” 秦舒喝了口豆浆,下意识问:“去哪儿?” “桃花潭公园。”顾北辰说。 秦舒震惊了,数九寒天逛公园,什么毛病? 然而口嫌体正直,一个小时后两人就已经站在去往桃花潭公园的地铁上了。 “为什么要逛公园?”秦舒攀着一根扶栏,仰面问顾北辰。 “天气好,适合运动。”顾北辰垂目看她,“难得没有霾,呼吸新鲜空气。” “……”缺乏运动的秦舒同志感到了一丝丝的绝望。 地铁咣当咣当的间隙,秦舒想起来一个未决的历史事件,于是问:“上次在地铁究竟怎么回事?你还没给我讲呢。” 顾北辰回忆了下,是,上次她去派出所接他,他一路顾左右而言他,任凭她在旁边叨叨半天是不是又当少侠去了。 顾少侠想了想,今天心情好,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有个男的趁地铁人挤人占一姑娘便宜,吵起来之后还想动手打人,我用手机拍下来了。下车时候他搡了那姑娘一把,她没站稳把腿摔破了,我还有旁边一个大叔就把那男的揍了。后来有乘客一块去派出所帮着作证,民警教育几句就放我们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语气很像哄小孩讲故事的老爸,让秦舒莫名有点炸毛。 “我记得我问过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打架来着?” 顾北辰:“除了打架,我还看过网吧,在地下赌场当过临时保安,砍过人也被人砍过。要不是初中班主任一手拉着,我可能就辍学了。” 秦舒耸肩一笑,“那等你以后功成名就了写本自传,应该十分励志。” “行,我争取当个鸡汤作家。”顾北辰一笑,“到站了,走吧。” 出了地铁站,除了感受到头顶暖融融的阳光,还有冻手冻脚的寒气,好在肆虐了几天的西北风停了,日头一晒,倒不觉得太冷。 新年第一天,我和小朋友逛公园。 秦舒拍了张公园大门口的照片,发给了乔芃。乔女士正在家里养胎,收到秦舒这么一条微信,立刻就露出了姨母笑,回了个“我看好你哦.jpg”。 图上的熊猫弯腰撅腚,握拳在胸前,眯着小眼睛。 特别欠。 顾北辰一路小跑回来,看秦舒正皱眉看手机。他把手里的东西一递,秦舒被迫放下手机,然后看着面前蓬蓬的一团白,愣了愣神,半天说:“这东西风一吹容易糊脸上。” 顾北辰一手捏着票,一手推着某个嫌弃棉花糖的少女的袖子往前走,“这儿都是来锻炼的老年人,没人认识你,偶像包袱暂时可以放一放。” 秦舒撕了一块填进嘴里,甜的齁嗓子,“我没包袱。” 顾北辰看她一眼,那意思,有没有包袱你心里还没点acd数么? 秦舒叹口气,现在的小孩啊,都是要上天了。 桃花潭公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个公园被一座石拱桥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集中了各种卖小吃的铺子,进公园没走多远就闻到一股烤肠味。那味道十分魔性,萦绕在方圆一公里的各个角落,连卫生间都没放过。 石拱桥的另一边就显得诗情画意多了,据顾北辰介绍,桃花潭公园有名的就是桥那一边的桃林,等开春以后盛放的桃花能塞满整个视野,站在拱桥上望下去,满眼都是少女粉。所以每到春天,公园都会举办桃花节,除了吸引市民们前来观赏,还接着桃花二字为广大单身狗提供了相亲角,非常人性化。 “那我们为什么要趁光秃秃的时候来?”秦舒站在拱桥上,问旁边的顾北辰,“我们应该等春天再来。” 顾北辰看看她,“你对相亲角感兴趣?” 秦舒叼着棉花糖,瞪瞪眼睛,愣没说出话来。 顾北辰手插着羽绒服口袋,说:“你要是想感受下相亲的气氛,我可以陪你演。” “……”秦舒三两下把棉花糖吞进去,吞的急还喝了口凉风,“找抽吧你。” 顾北辰不置可否,转过身迈着长腿蹬蹬走下了拱桥,站在桥下回望着她,笑了笑,“前面有吹泡泡的,你要不要?” 他声音不大不小,引来了旁边经过的几个小姑娘的注意,小姑娘大约也是闲的无聊,居然大冬天来逛秃头公园。姑娘你推推我我挤挤你,看着秦舒掩口轻笑,她们笑得很善意,秦舒却红了脸,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还剩下一半的棉花糖,投湖的心都有了——如果不是湖面结了冰。 姑娘们经过秦舒的时候,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像鼓足了很大勇气,对秦舒说:“姐姐,你男朋友真帅,羡慕——” 秦舒被这一声姐姐撞了下老腰,干笑一声,磨着牙说:“误会了,那是我弟。” 圆脸小姑娘笑笑,没再多说走开了,但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信你才有鬼。 秦舒气哼哼的,一瞬间丢弃跟随多年的理智,跺跺脚连跑带颠地冲下拱桥,没想到这桥坡度实在陡,下去时候整个人带着惯性宛如一只从天而降的流星锤,想停都停不住。 “诶……顾北辰你让让。” 顾北辰看着她,笑成了一朵春光灿烂的太阳花。 他不躲不闪,张开双臂被她撞了个趔趄。 秦舒脸贴着他的羽绒服,皱皱砸得生疼的鼻子,“顾北辰……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咚一声,是不是给你砸骨折了?” “没有,”顾北辰的声音从厚实的衣服下传来,胸腔的共鸣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大真实,整个人也因为憋着笑而微微颤抖,“一般情况下,两只体积客观的熊撞在一起也会咚一声。” “死吧!”秦舒在他后背轻拍了下,把自己从他怀里□□,撸了把零乱的头发,“让你躲怎么不躲?” “我躲了你万一摔个大马趴,”顾北辰笑弯了一双眼,“那我多丢人啊。” “……生气了,别跟着我。”秦舒拔腿就往前走,在她今天穿的那件巨厚实的羽绒服的帮助下,背影就像个充气的锤子。 顾北辰乐得东倒西歪,紧走两步追上去,“带你吹泡泡,不生气了。” 不说泡泡还好,一说更生气,秦舒同志气成了球。 “顾北辰你犯错误了,你赎罪吧……晚上请我吃大餐。”秦舒脚下一顿,转过头露出满脸凶残,“要人均一千那种。” 顾北辰笑笑,“没问题,拆一代很有钱。” 第31章 重启 秦舒和顾北辰最终选择了麻辣小龙虾。 秦舒抓着手里8块一只的小红虾,感觉贵得肉疼,“要不我上南方种小龙虾去吧?” 顾北辰本来在专心剥虾,听她这么一说,抬头打击她,“第一呢,这东西是养出来不是种出来的,土里不长小龙虾,第二吧,养殖市场早就过饱和了,你就算养出来也只能自己炒炒吃,卖不了几个钱。” 秦舒举着两只带着油手套的手,叹口气,“我总得干点什么,坐吃山空,早晚饿死。” “找工作不难,要找到合心意的不容易——是这么说的吧?”顾北辰道,顺手把剥好的虾放在她碗里,“急躁也不解决问题,我建议你可以用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缓冲一下。” “我也想缓,可真停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看着小龙虾,出了会儿神,顾北辰又剥了三四只,不再说什么。这种失意是有她自己能开解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是枉然。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安全抱枕,陪着她把这个时期熬过去。 元旦假期之后,秦舒陆续收到了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但一眼捋过去,其中真没有十分合意的。 但不能不去,生活不能停下。 面试安排得紧锣密鼓,秦舒在一轮又一轮的面试中几乎有点恍惚,有时候从一家公司出来再进另一家,偶尔会觉得是上一场面试还没结束。 她这种盲目向前冲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李见微回到江城。 李见微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秦舒也说不上来。 他打电话说他把房卖了,临时在市中心租了套公寓,请秦舒到他那儿去吃顿便饭,算是暖房了。 他打过来电话时候秦舒刚挂了前几天面的一家公司HR的电话,对方通知了她入职时间,还有一些常规事项。老实说这家公司已经算是她面试过的这一群里的佼佼者了,是个老牌公司,成规模成气候,设计团队也颇具实力。美中不足是薪资比较不喜人,掰着指头算下来,刨去每个月的月供,她也就剩不下多少钱过日子了。 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秦舒在超市买了点水果零食,拎着去了李见微新租的房子。 房子是统一精装的,没有好也没有不好,整体看上去和酒店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少了点家的意味。 秦舒把东西放在厨房,转身问李见微,“这次回来还走吗?” “走,”李见微点头,“我爸的事差不多就定了,两年。我在燕京投了个项目,可能就常驻那边了。” “卖房的钱?” “对。” 李见微一向是个能想到就能行动的人,很少瞻前顾后。 “也好,换个环境。”秦舒动手洗了两只苹果,洗完开始刨皮,“那阿姨怎么办?跟你一块去?” “嗯,一块。”李见微说,“家里能拿得出的钱都去填窟窿了,几套房能卖都卖了。我本来想接我妈来这儿住,可她不愿意,又搬回我爸还没下海时候单位分的那套老房去住了。她一个人在江城也挺受罪的,我哥情况不好,嫂子也顾不上她。我前思后想,还是把小老太太带走吧,至少我在跟前照应着,放心。” 秦舒把苹果递给他,“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李见微耸耸肩,一脸疲惫里还掺着点吊儿郎当,“是有个事,就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李见微酝酿半天,眼里藏着些微不可察的紧张,“你跟我一块去燕京,”他顿了顿,“怎么样?” 秦舒一撇嘴,“不怎么样。” “舍家舍业跟你大老远北上,图什么?”秦舒啃着苹果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一动没动的李见微,“图你帅吗?” “这么多年了,”他声音有些发干,“秦舒,你就没点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她被满嘴的苹果噎了下,“说来听听。” “就……和我在一起。”李见微手里的苹果已经快被他抠出洞了,心尖一阵阵发麻,强迫自己紧紧盯着秦舒的眼睛。 秦舒捏着半个苹果,嘴里剩下的渣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咕哝了一阵,像被掐住脖子的长脖鸭,费力咽了下去了。 “别、别开玩笑了。” “你认识我十年了,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李见微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绷得紧紧的。 突然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不好受,在整个人都外焦里嫩之前,秦舒站起来,放下手里的苹果,开了口,“见微,我们俩不合适。” 李见微眉头一紧,脚下就上前了一步,他上前,秦舒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腿肚贴在了沙发边上。 “我是洪水猛兽么?看你吓的。” 退回了原地,李见微空着的那只手插回口袋里,接着一层薄薄布料的掩盖,攥紧了拳,指甲陷进了掌心里。 秦舒笑不出来,她心肝脾肺都猫抓一样难受。 近年来总觉得自己挺潇洒,到了雌雄同体的地步,可现在却一招给打回了原型,那些纠结而略显矫情的情绪滋生出来,让她憋不出一个字来。 失语了。 李见微一摆手,“不说了,吃饭。” 男人要大度,一次不行还有两次,没事。 深吸一口气,来日再战。 秦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退弄得满头浆糊——浪子的表白都这么随意? 算了,也许就是脑子一时搭错筋。 这一顿饭吃得消化不良,秦舒从楼上下来以后绕着前面广场转了三圈,感觉胃里的石头稍稍往下走了走,这才开车回家。 李见微在江城只逗留了短短两三天就回了燕京,他走那天给秦舒发了条微信,说他走了。 秦舒只回了个一路平安的表情,没再多说。 秦舒最终接受了最后那家公司的offer,马不停蹄地入了职。 一进入工作状态,秦舒心里那只脱缰野狗就又回来了。工作使我快乐,工作使我充实,谁来给我颁个五一劳动奖章。 一时间又像回到刚毕业那年。 “都年二十八了,差不多得了。”小杨趴在隔板上,手里拿着马克杯,眼睛瞟着秦舒的电脑显示器,“咱们就是给老板打工的,难不成还真的拼上这条老命啊。” 秦舒没抬眼,放大了效果图上的细节,一点点渲染,“现在不干过完年也得干,早晚的事。” “你听说了没,”小杨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总监被人阴了,过完年就要换人。” 秦舒松开鼠标,转头看眼小杨,“那有点可惜了。” 小杨撇撇嘴,“可不是,他这人是挺有能力的,就是情商差点。” 秦舒把文件保存,电脑上窗口挨个关了,仰头伸臂伸了个懒腰,“走不走?捎你一段。” “走!”小杨立马站直了,嘿嘿笑着,“就等你这句话了。” 秦舒关机拎包,起身扫了眼四周,各位加班狗还在继续。 “走着。” 天色黑得深沉,零零散散飘着的小雪花在车顶上搭了薄薄一层。深吸一口,冲进鼻腔里满是凉丝丝的水汽。 神清气爽啊。 秦舒把小杨带到了地铁站,小姑娘高高兴兴走了,她刚打了方向要转上主路,手机在一旁震动起来。 她起来一看,犹豫了下,接通了。 “喂。” “小舒啊,今年三十回来过吧?” 张了张嘴,还是沉默。 “好吗?” “知道了。” 秦舒挂断电话,后面的车焦急地摁起喇叭,她赶紧打了转向灯转进主路的车流里。 算起来,有一年多没见过了吧? 第32章 病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来时候,秦舒看见了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的“小可怜”。 顾北辰背着书包,仰起头,说:“我忘带钥匙了。” 那你回来干嘛! “进来吧。” 体正直啊有没有。 进门的时候,顾北辰就差一声“汪”了。 坐在沙发上,顾北辰目光一直跟着秦舒来来去去。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多年来习惯性的执拗让他忍不住想接近秦舒,那现在就是主动、不自觉地想离她近一点。 有她在的时候,那些偶尔冒出来的阴暗、厌世的想法会像接触到阳光的暗影,被灼伤一样安静地缩回去。 也许有一天,他会让那些东西不再出现。 “喝水,没饮料了。”秦舒把玻璃杯推到他面前,“住秦洋那间吧,床褥都是现成的,我明早还上班,走的早,你走时候锁好门。” “等下,”顾北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脸色很差。” 秦舒一摆手,“没事,就是有点累。” 好像为了配合顾北辰的判断一样,她摆完手脚下一晃,膝盖跟着软下去。 “你发烧了。”扶稳她的顾北辰伸手在她额头上一试,“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吸顶灯的光缩成一个亮亮的光点落在顾北辰的瞳仁附近,秦舒看着,发胀的大脑自我发挥,觉得那是一把碾碎的星光。 可惜眼中有星星的小朋友很凶,边数落她边在电视柜里翻箱倒柜,终于把隐藏很深的体温计和退烧药、感冒药翻了出来。 “药过期了。” 他坐在凳子上,神色无奈极了。 “先量体温。” 甩了甩古老的水银体温计,递给她。 秦舒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接过顶端带着一丝温热的体温计,夹住了,问:“我想提个要求。” 顾北辰摇头,“不能。” “我饿了。” 盯了她几秒,被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打败。 “粥和面,选一样。” “辣子鸡,红烧肉。” “不行。” “汉堡包,炸鸡排。” “没有。” “……那面吧。” 五分钟后,秦舒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拧亮了床头灯,把体温计抽出来,对着灯一看,38.7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她感觉自己有点心动过速。 已经有一两年没发过烧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她基本回忆不起来了,只知道这些年生病差不多都是一个人在扛,偶尔乔芃和李见微会来照顾下,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自己。 被人切实地关心是什么滋味,秦舒早就想不起来了。 她习惯性穿着铁甲,把自己武装到牙齿,不肯让一丝软弱从壳子里透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相信,就算是一个人,她也没问题。 孤独久了,就会自我保护过度。 那为什么不给李见微一个机会? 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不对。 感觉二字太虚无缥缈了,不够脚踏实地,据说在相亲市场,红娘们最怕的就是这两字箴言。 “我看一眼。” 顾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抽走了她手里的体温计。 他眉头皱起来,像一个严肃的医生。 他放□□温计,俯身过来,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支起床桌,把清淡的汤面端过来,旁边放上水。 “我下楼买药,最多十分钟,你吃完就放着,” 她没吱声,顾北辰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知道了吗?” 秦舒疲惫地点了下头,“知道。” 顾北辰抓了钱包,在门口卷起自己的羽绒服就匆忙出门了。秦舒坐在床上,用筷子搅了搅没滋没味的面,完全没有胃口。 人是铁饭是钢,秦舒教育自己,还是吃一口吧。 挑了一筷子面填进嘴里,嚼了嚼,果然和看上去一样寡淡无味。 吃了三分之一,后背冒了层细密的热汗。秦舒搁下筷子,实在吃不动了。 她又喝了半杯水,这才把床桌推到另一边,自己裹着羽绒被躺下来。 瞥了眼表,顾北辰已经出去20分钟了。 说好的十分钟呢,骗子。 头疼、鼻塞,每一个关节都像坠了只沙袋,又困又酸,热乎乎的眼皮垂下来,覆上了血丝隐隐的眼球。睡吧,秦舒想,睡一觉就不烧了。 她昏昏沉沉地掉进一个梦境里。完全失去逻辑和理智的梦显得光怪陆离,却又奇迹般地能把周围事物都联系在一起,大脑在不受控制的状态下的确有着非一般的创造力,如果梦境能够投射在幕布上,一定比任何电影都精彩。 “醒醒,吃药。” 有个人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像是钟声,又像是淙淙溪流。全然不搭界的两种形容在秦舒脑海里冒出来,下一刻,她睁开了眼,看见顾北辰的脸。 他的手凉丝丝的,贴着她的额头。 “起来吃药,”顾北辰说,“我扶你。” 秦舒缓缓地眨了下眼,感觉眼皮沉得像挂着铅块。顾北辰一手端水拿药,一手把她撑起来,以自己的肩为支点,让她舒坦地倚着。 为防秦舒向左歪倒,顾北辰干脆两臂一圈,把这人箍在中间,然后递药递水,说:“吃。” 话音落地,药片就被塞进了秦舒嘴里。 “唔。”嘴唇贴上温凉的玻璃杯,秦舒乖乖地喝了一大口,把微苦的药片吞了下去。 她皱起眉,“顾北辰,我头疼。” ……我去秦舒你怎么突然撒起娇了,你这个可怕的老阿姨! 内心的吐槽让秦舒张大了眼睛,然而下一刻当有力的手指摁上她两侧太阳穴的时候,眼睛又舒服地眯了回去。 嘿嘿。就是这么可怕,咬我啊。 在秦舒看不见的一侧,顾北辰眼底盛着不加掩饰的温柔,如果给学校里那些“顾校草后援会”的姑娘们看见,估计又能脑补出一部短篇爱情故事了。 她能卸下那层厚实的壳,这很好,顾北辰想。 她的头发发质很好,乌黑柔软,在阳光下能看出健康饱满的光泽度。顾北辰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手指动作下意识变得轻柔。原来人在感情中的沦陷只是一个瞬间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是会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前所未有的,疯狂想得到她。 晨曦的光越过遮光窗帘丝丝缕缕钻进卧室的时候,秦舒在一片柔软的温暖里醒过来。 她整个人陷在羽绒被里,暖和、舒适。 稍一侧身,脸颊却抵上了一片温热。 诶? 秦舒抬眼看,发现顾北辰保持着前一晚帮她按摩的姿势睡在床边。他挺高挑的一个人,现在却委屈巴巴地把着床沿儿,整个人弯成了个半圆,蜷在她旁边。 秦舒把自己的动作放得极缓,伸出手背来贴了贴自己的脑门,热度似乎已经退下去了。 再一侧目,嗯……少年眉眼如画。 呸,姓秦的你擦擦口水行么,要点脸行么,心里还有点acd数么! 终于清醒的“老阿姨”老脸一红,缩了缩脖子,眼中那点明媚也随着自我唾弃黯淡下去。 “醒了?”顾北辰本来就睡得不实,秦舒一动,便醒了,浑身的酸困让他皱了皱眉,但第一时间还是用掌心试了试秦舒额头的温度,“唔,应该退烧了。再量一次。” 他反手把桌上的体温计拿过来,甩下去,递给了秦舒。 动作熟练流畅,只是面色略显尴尬,秦舒稍一咂摸,明白过来,面色促狭之色一闪而过,“所以……昨晚我睡着之后是怎么量的体温?” 顾北辰琥珀色的眼中映着窗外的微光,他唇角翘了翘,指腹轻轻擦着她鬓边,“你说呢?” 完了,秦舒想,作妖不成反被撩啊。 摁下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她清了下嗓子,用感冒时期特有的非常有磁性的声音道:“哦——” 她尾音微微上扬,羽毛一样扫过人心尖。 顾北辰愉快地想,她这个小可爱的乖巧样子实在让人很想欺负。 他俯身,在她额头发际线的位置轻且快地亲了下,然后翻身下床站直了,恍若没事发生地道:“我去煮粥。” 秦舒:“……”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我该娇羞还是该若无其事还是把臭小子抓住训斥一顿? 她咬了咬下唇,最后听着自己比擂鼓声还躁动的心跳,一个字也没哼出来。 倒是顾北辰又从厨房跑了回来,“南瓜粥行么?” 秦舒偏头,“嗯。” 嗯?你的气魄呢,训斥呢,老阿姨的尊严呢? 一转脸,秦舒把头埋进被子里——算了,自裁以谢天下吧。 顾北辰拎着汤勺回头看了床上的蚕宝宝一眼,轻轻笑起来,某人好像是害羞了吧? 传说中的老司机,似乎翻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甜了【认真脸 第33章 表白 秦舒如愿以偿地在工作岗位上战斗到了年前最后一刻。 公司里的人都走了,外地同事们要么倒休要么年假,大多提前两三天就回老家了,留下本地人奋战到除夕这天中午。 秦舒拎包下楼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这一层居然空的连点儿人气都没了。 别看写字楼装的人多,鸟兽散之后比凌晨的广场好不到哪去。 她没开车,顶着寒风从公司出来,正裹紧了围巾要往地铁站走,却在楼下的避风的角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笑笑,把两手插在袖子里取暖,瑟瑟缩缩地挪过去。 “喂,小朋友,不冷吗?”秦舒用自己的胳膊肘碰碰顾北辰,仰面看他。 顾北辰垂下眼,她小小的影子倒映在他褐色的瞳仁中,“刚到几分钟,不冷。” 暧昧是一种神情的存在,丝丝缕缕,像拔丝的蜜糖,缠绕得人心尖又甜又软。 秦舒觉得自己几乎放弃了所谓“道德的挣扎”。 “我来接你,”顾北辰低声说,“趁着超市还没下班,采办点年货。” 秦舒偏头看他,“我没开车,你正好来当苦力,真默契。” 顾北辰笑笑,没说话,仔细分辨的话,眼中压着的情绪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纵容,不是对自己,而是对眼前这人。 走了一阵,就快进地铁站的时候,迎面狂风来袭,秦舒却顿住脚,站在人流量非常可观的地铁入口前,咬着被风吹进自己嘴里的头发,笑眯眯地拦住顾北辰,“你过年没地方去吧?” 顾北辰神色黯了下,“故意扎心么?” “跟我回家吧,”秦舒说的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磕巴,“我两年没回家了,今年带你回去,我妈应该挺高兴的。” “你……”顾北辰一时间觉得心尖上炸开了一百多烟花,“你”了半天居然没挑选出一个合适的词,最后想到的是——她是在跟我表白吗? “高兴疯了?”秦舒嘿嘿一笑,抓住他的袖子往地铁里带,“也是,有我这么优秀的人做女朋友,确实应该放一排二踢脚庆祝一下——记得提醒我去买炮。” 楼梯下到一半,顾北辰不动了,脚下生根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板正了她的肩,迫使她和他对视着。她笑着,看不出更多的情绪。他喉结滚动了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像是要持刀上手术台一样。嘈杂的人声和远处地铁飞驰而过的隆隆声中,顾北辰的声音却奇迹般,一点都没受影响地清晰地钻进了她耳朵里,他说:“秦舒,你是不是认真的,我对你很认真,所以你不要逗我。” 秦舒偏头看了他两秒,忽然笑起来,整个人笑得直颤,简直要打跌。 顾北辰的脸在她肆无忌惮的笑声中越来越黑,眉头跟着打成结,眼见就要恼羞成怒,秦舒却伸手拉了他大衣领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微微垫了脚凑到他耳边,说:“我要突破自己的底线也是很不容易的,看上去很像开玩笑么,顾北辰?” 她眼睛里像蒙了层薄薄的水雾,日光映在其中,亮晶晶的,带着点戏谑,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真诚。 顾北辰唇角一压又一挑,笑起来,捉了她的爪子握在掌心,用一种训孩子的口吻说:“以后说正事的时候不许闹了。” 秦舒甩甩手,“谁闹了。” 他瞥她一眼,不说话。 “知道了。” 然后又哧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偷看顾小朋友,实在是,很高兴啊。 也许是脑子一热,也许早就在潜意识中筹谋良久,终于,把小朋友变成了男朋友。 嘿嘿,偷着乐一下。 再扪心自问一句,秦舒同志,你的理智呢? 死了吧可能。 死就死吧,死得其所。 他们被人群挤上地铁的时候,秦舒想,爱情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大约也没个定数吧。只不过在现实里总有许多约定俗成的东西横在那里,比如门不当户不对就多半要黄,比如女大男小就总被诟病,比如多情的人就一定是花花肠子…… 可爱情的发生会因为外力而扭转方向么?恐怕是不会的。但外因会影响感情的走向,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又是打从哪里来的? 不过恋爱嘛,还是更要看重当下,谈婚论嫁的,才去考虑将来。 而她和顾北辰……离那一步,还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 地铁上人挤人,顾北辰却仍然有种现实和虚幻交替的不真实感。 长久以来的某个梦境忽然成真,让他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担心它某一天如同不堪一击的泡沫,一碰就碎。 他垂眼看看秦舒,希望你和我一样,不惧怕将来。 秦舒是个只要一件事想开,就不会再给自己心理负担的人。譬如她和李见微那个小事业,结束前也是无比的纠结痛苦,但是真正想明白,也就轻松放下了。人生啊,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活得潇洒。 两个人去超市采购了大包小包扛着,先回家开上车,又从冰箱里翻出来一些冰鲜,这才驱车去往秦舒母亲的新家。 母亲再婚看上去对秦舒并没造成太多影响,但她内心深处认为自己从此后就是孤家寡人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有了新的家庭,新的需要牵挂的人。而她,也到了足够可以独立的年纪,也许彼此不打扰才是正确的选择。 母亲的新地址秦舒并不熟悉,尽管有导航,但还是拐错了两个路口才晃晃悠悠到地方。这小区是出了名的有钱人聚集区,不通公交也不通地铁,出了小区门就只能感慨真荒凉啊。附近能称得上热闹就是一公里外的商场,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总体来说还是非常缺人气儿的。 停车的时候,秦舒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后爸都比亲爸要适合妈妈。 顾北辰小朋友显得有些紧张,从后备箱拎东西时候整个人都显得紧绷绷的。 秦舒站在他后面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道:“小顾同学,你就快同手同脚了。” 小顾同学转头来,虎着脸,“你不要闹。” “嘿嘿,”秦舒快走两步跟上去,“其实我跟我后爸也不熟,就是他们结婚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几年过年都是我妈单独约我在外面见面的。这老头挺有钱的,可惜老婆死得早,还没孩子。要我说,我妈前半辈子受的苦大概就是为了让后半辈子这些甜显得更甜一点。” 顾北辰顿住脚步,垂眼看看她,彻底没了脾气,“你总是拿身边人当消遣么?” 秦舒腾出一只手来挽住他胳膊,“以后你除外。” 顾北辰叹口气,“人撒谎鼻子会变长。” “那多好,整形的钱都省了,”秦舒转到前面看着他,“哎呀,我们小顾真是太可爱了。” 她倒着走了两步,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伸手勾住顾北辰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说:“别紧张,加油!” 凉丝丝一个一触即放的吻,甚至可能称不上是吻,但却奇迹般让顾北辰扑通乱跳的心稳定下来。 见家长又怎样呢,他想,就算全世界都跳出来反对,他也无所畏惧。 爱了,就是要义无反顾。 秦舒还不知道她的这位小朋友在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心,她任由自己那根粗壮的神经引导着,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阿姨,阿姨看着门外的两人,也是一愣。 继而双方都反应过来,秦舒率先笑着颔首,“阿姨好。” 家政阿姨也笑起来,“是小舒吧,你妈妈和……念叨好几天了,快进来。” 里面何梅听见动静,一面拿布巾擦着手,一面急急走过来。看见女儿,险些红了眼圈,可还是克制住了,连忙招呼两人,“外面冷,快进来。这位是……” 她目光落在顾北辰身上,打量、审视、猜测,慢慢流露出一点欣喜。 秦舒大方介绍:“我男朋友,顾北辰。” “阿姨好,”顾北辰微微欠身,“也没打招呼就过来了,实在冒昧,打扰了。” 何梅一愣过后笑弯了一双眼,“不打扰不打扰,快来,咱们进去说。” 秦舒和顾北辰换了居家拖鞋之后径直进了门,秦舒环视一圈,没看见应该在家的男主人,转身问何梅,“于叔叔没在?” “嗐,”何梅眉尖一蹙,“前两天出差了,正往回赶呢,这人真是,大过年的也不知道非得出什么差。” 虽然是抱怨,但她眼角眉梢却带着秦舒不曾见过的幸福和满足。 “你们先坐,我去看一眼煲的汤……李阿姨,帮我把水果端过来吧。”何梅转头看一眼厨房,“我去去就过来。” “嗯。”秦舒点头,依言在沙发上坐下来。 顾北辰坐在她身边,没了方才的紧张,整个人倒显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来。 “喂小朋友,”秦舒偷偷跟他咬耳朵,“我有没有说过你有点早熟啊。” 顾北辰一笑,“熟了不好么?” “……”不知道为什么,顺着这句话隐约想的有点多,耳朵尖也有点冒热气。 手机在旁边不停震,秦舒拿起来一看,是远在大洋另一边的秦洋。 小屁孩发来了视频邀请。 秦舒点开,秦洋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 “姐,除夕快乐啊!”秦洋笑嘻嘻的,“多谢你资助我这一趟旅行,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你……卧槽?” 秦舒:“怎么了?礼物呢我看看。” 秦洋使劲皱着眉,“不是,你旁边是谁,你转过去,左边左边。” 秦舒:“我男朋友啊,干嘛。” “……不是,姐,我要是没瞎的话那好像是顾……操,还真是顾北辰!”秦洋叽里呱啦的声音顿时躁起来,“姓顾的!你他妈什么情况,你对我姐……” “哒。” 没等秦洋说完,秦舒直接关了视频,然后对顾北辰说:“信号不好,我们不和他聊了。” “哦,”顾北辰也摸出手机来,在她眼前一晃,“他打过来了。” 第34章 旅行 大年初一凌晨,路上几乎没有车,宽敞的马路两侧除了坚守的路灯,就只剩下黑漆漆的写字楼和居民区的万家灯火。 “你……”顾北辰看看秦舒,却半天没“你”出所以然。 “怎么?”秦舒看他,“有话直说。” “你为什么和家里关系这么差?”顾北辰道,“我记得小时候你们家还挺幸福的。” 秦舒吁了口气,“十来岁的时候,我不理解他们,也不想原谅我爸,后来就成习惯了,觉得我不靠着他也长这么大了,何必再去修复已经破成烂布条的关系。再说,修也未必修的好,大家各过各的,也没什么不行。我妈呢,原因就单纯一点,我觉得她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遇着个还算靠谱的男人,我也能自立了,没事不想去打扰他们。” “有点自私啊。”顾北辰笑笑,给她下了个结论。 秦舒偏头,“嗯?怎么说?” “你只考虑自己了,没考虑他们。比如说你爸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从来没试着了解过,你妈是不是真的不想让你进入她和于叔叔的生活,你也没问过。都是你在想当然,‘以为’怎么样。”顾北辰手肘撑在车门上,单手支着额角看她,“问一句而已,不管什么答案,也不会让你比现在更难过。” 秦舒避重就轻道:“小朋友,你这有点理想主义了。” “你快三十了,不是十三。”顾北辰同学在原本就疼的地方又深深扎了一针,毫不手软。 秦舒一撇嘴,“这么快就嫌我老了,滚吧,不要你了。” 顾北辰一笑,伸手过去捏了捏她垂在腿侧的右手,“不管你多老,都是我掌心里的宝。” “……不行了,我鸡皮疙瘩起来了,你坐远一点。”秦舒把爪子抽回来,觑着他,“要不你干脆开唱吧,就你刚才那歌词,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唱一首。” 顾北辰歪在一边,乐不可支,乐完了把手机摸出来,挺惊讶地翻了翻微信,说:“没想到秦洋这么持之以恒,居然发了二十来条微信前来‘慰问’我。” “我可是他唯一的姐,他怕我被年轻的肉体所诱惑实属正常。”秦舒想了想,“也不对,我现在还是他的半个钱包。” 顾北辰凑近了她,“所以你被年轻的肉体诱惑了么?” 秦舒平稳地把车开进小区,停好了,才转身捏捏他的脸,“你说呢?” 顾北辰捉住她的手,在微凉的手指上轻轻亲了一下,一触即放,回身开门下车,然后俯身对车里还在愣神的秦舒说:“不下来么,齁冷的。” 小崽子,好的不学净学花花公子那套。 秦舒拎着包下车,裹了裹羽绒服,挤开顾北辰一个人当先蹬蹬上楼去了。顾北辰跟在她后面,磨磨蹭蹭跟上来,拉开半掩的房门,探进来半个身子看着秦舒把羽绒服挂在衣架上,有点可怜地问:“大年初一凌晨,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对着四面墙壁。” 啊,还学会耍赖了。 秦舒回头看他,憋了半天,终于在他悲惨的眼神里破功,勾了勾手指,“行吧,那你睡沙发。” 顾小朋友快乐地蹿起来,三下五除二扒了自己的大衣,然后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秦舒在屋里来来回回忙乎。 尽管不知道秦同学在鼓捣什么,但这种坐在一室温暖里,被橙黄灯光笼罩着,自己牵肠挂肚的人就近在咫尺的体验实在太过美好,顾北辰禁不住想在其中沉沦,再也不挪窝。 “你不困吗?”秦舒抱着一卷被子走过来,“傻坐着干什么?” 顾北辰直起身,拉着她手腕,连人带被子一块拽过来,往自己怀里一窝,下巴颏抵在她肩窝,双手圈着她和软乎乎的棉被,声音闷着,“舍不得睡觉。” 秦舒眉心一松,反手捏捏他的脸,“患得患失可不好。睡觉,明天……明天睡醒干点嘛去?” 她偏过脸,被吹了满面热气,耳尖登时红起来。 “按说,是应该去看看我爸妈的。”顾北辰没动弹,懒洋洋地赖着,“不过人都不在了,在的那个也……不在这儿。”他默了片刻,“要不订张机票,去南方过年去?” 秦舒假装没听懂那句“在的那个也不在这儿”,嘿嘿地笑起来,“说走就走的旅行啊,也不是不行,南方暖和点,走起。” 说着,她把顾北辰两条胳膊当成“保险绳”,搂着被子把自己探出去,摸过来茶几上的手机,开始订票。 顾北辰闻着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儿,感觉自己空旷了许多年的那颗心一下子给填的满当当的,说不出的满足。 知足者常乐,人不能太矫情了。 飞速订了机票和酒店,尽管都是全价,没有丝毫折扣,但这种轻松自在的感觉仍然带来了酣畅淋漓的快乐。 两个人在沙发上腻歪了会儿,在擦枪走火之前,顾小朋友及时拉紧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把秦舒放回屋睡觉去了。 他自己坐在沙发上缓了半晌,起身去冲了个凉水澡。 秦舒吹干头发歪倒在床上的时候,莫名有种吃了一大盒蜜枣的感受。如果顾北辰要求要做到最后一步,她是不会拒绝的,毕竟是成年人了,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没什么不可以的。可自愿归自愿,总觉得火候还没到,差了那么一丁点意思。 秦舒欣喜于他们之间这种不用宣之于口的默契,或者说是顾北辰足够细致敏感到能察觉到她情绪上细微的差别。 总之就是两个字,很好。秦舒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道。 大年初一一大早,顾北辰被闹钟叫醒,秦舒被顾北辰叫醒。两个人一阵兵荒马乱,收拾了一只行李箱,然后一人叼了一块面包下楼,结果发现打车软件根本叫不来车,只好又上楼拿了车钥匙,自己开车去机场。 到机场的地下停车场时,秦舒低头才发现自己羊毛衫上撒了一大片面包屑,别提有多狼狈了。 她下车抖了抖身上的面包,转头对正在后备箱取行李的顾北辰说:“咱俩是不是有点傻缺?” 突然一拍脑门要出门旅行,挑的时间还是大年初一。 顾北辰笑笑:“还行。” 过来牵上她的手,另一只手拖着行李,跟随着三三两两的人一块上了电梯。 大年初一的机场果然显得有些许冷清,安检线外常年排的长龙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条短尾巴蛇,没几分钟就排到了他们。 秦舒把手机和电脑一块放进安检筐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下,进来一条微信。她耐着性子等安检人员把她正反面认真扫完一遍后,一边装电脑一边点开了手机,微信里躺着个转账信息,下面跟了俩字——红包。 大概从十年前开始,李见微就保持着各大节日发红包的习惯,根据节日庆祝力度不同,红包大小也不同。当然,随着李总本人收入的提升,红包整体数额也跟着水涨船高。 李见微曾经甩出豪言——哥给到你嫁人那天。 秦舒想了想,还是把这一万块钱退了回去。尽管她还没嫁人,但好歹有了一个打算长期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何况李见微之前明确地“表白”了,要真收了“红包”那就太不要脸了,不符合她一贯为人处世的风格。 李见微很快又追问:“怎么,你结婚了?” 秦舒:“……没,交了个蓝朋友。” 李见微在那边不知道是不是瞬间收到了刺激,半天都没回过来,等了快一个小时,他们已经坐进机舱的时候,他才回复了一个“哦”字。 秦舒叹了口气,整个人窝在窄窄的座椅里,感觉有些许失落。搞不好这预示着她即将失去一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已经在她生命存在了十年的时间,她一共才活了不到三十年,相当于是三分之一的人生啊。 男人和女人之间只要迈出一步就退不回去了么? 这似乎是一个经常被提起的话题,公众号里随便一搜就能搜出无数文章,众说纷纭,但仍然无解。 “想什么呢?”顾北辰捏捏她的手,从候机时候就心不在焉,手机从口袋里滑掉了三次。 “没什么,”秦舒转过头,勾起一个笑,“我在想咱们到地方之后先去吃什么。” 顾北辰无奈地轻轻叹气,“有一家出名的馆子就在酒店附近……保管饿不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舒总觉得从顾北辰眼里看到了一丝浅淡的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会更的非常慢,但不会坑的,大家可以完结后再来吼 第35章 意外 秦舒和顾北辰站在湖边吹着冷风,一人手里握了一杯热茶。热气从小孔徐徐钻出来,白白的如一缕行将就木的仙气。 秦舒胳膊肘碰碰顾北辰,“我们为什么要跑这儿来喝风?” 顾北辰想了想,“你说湖光山色,中华美景,不要辜负。” “还没见过人烟这么稀少的西湖。”秦舒嘬了口茶,脑子回放着新闻里五一十一假期游客们聚集在西子湖畔的盛况。 顾北辰由衷地感慨,“网上说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击,名不虚传。” 秦舒往顾北辰身边歪了歪,“后悔吗?下午还要去灵隐寺。” “不后悔,”顾北辰展臂将她往自己身侧一揽,“只要有你在,去北极吹风也不在话下。” 秦舒“呿”了声,“美的你,北极太贵,等你当上科主任再去。” 顾北辰把她一只手抓过来揣进大衣口袋里,两人慢吞吞沿着白堤往前走。两岸垂柳少了绿意,没有娇花相伴,多少生出落寞来,不过落在秦舒眼里,却另有一番意趣——深冬的花草树木未必全是萧索,往前看一看,那是初春即将来到的预示。 顾北辰掌心很暖,秦舒悄悄地捏着他的手指,用自己的手做丈量,发现小朋友的手长得格外好看。怎么说呢,骨肉均匀,不过分地干柴,也没有突出的指节,摸来摸去,反倒觉得比自己的爪子还要细腻。 “琢磨什么呢,一脸陶醉,”顾北辰侧面看她,“你再用点力,估计能搓下一层皮来。” 秦舒觑着他,“我哪使那么大劲了。” 顾北辰笑一笑,换了个话题,“我明年大部分时间就跟着老板在附院了,所以打算把宿舍退了,你觉得怎么样?” 秦舒一愣,听上去轻轻巧巧一句话,却代表着他们关系也许要更近一步。她飞快地别开眼,又转回来,停下脚步略仰起头看着他,“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做任何改变,或者……打乱你原本的节奏,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北辰垂目看着她,动手拨开被风吹到她唇边的碎发,眼底蕴着一圈说不清的情绪,“我只是把从前的计划提前了几年,秦舒,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在他比暖阳炙热的目光中,秦舒无端心虚起来,只好向后一躲,顾左右而言他,“怕拖你后腿。万一顾学霸成绩掉线,我岂不成了大罪人。” 她胡言乱语,顾北辰却不想追究了。这人到底在躲闪什么,他差不多动动脚趾也能猜出来——她对“未来”没把握,当然,这个未来主要指的是他。 但这事急也没用,到底他连毕业都还没毕业,说白了就是从没真正踏入社会,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坎儿并不是靠说嘴就能跨过去的。秦舒内心深处缺乏的安全感也不是一天两天能为她补上了,何况他自己还有些至今不能面对的问题,甚至连启齿都难。 慢慢磨吧,谁家圆满也不是一天修成的。 两人午饭找了家隐匿在闹市深处的精致馆子,点了满一桌菜,秦舒吃得小肚滚圆,最后揉着肚子叹气,“顾北辰,你要把我喂成胖子了。” “也好,”顾北辰牵着预备役秦阿胖,“你犯懒不想走路时候,也不用背你了,推一推就可以自己滚着走。” 秦舒垫脚捏他脸,“小朋友学坏了。” 他们的行程比真正旅行的人要慢上许多,别人是赶早不赶晚,他们的宗旨是只要赶在关门前进去就行。 所以两人踏进灵隐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顾北辰晃晃秦舒的手,“请香吗?” “当然,临时抱抱佛脚,说不定今年能发大财。”秦舒咂摸着看了一圈,“用免费提供的还是要那种又粗又长巨大个儿的?” 顾北辰一笑,“看你。” “为了体现诚意,我们还是要大的吧。”秦舒往前蹭了两步,又停下拐回来,“要不给你再请个护身符?” “也随你。”顾北辰忍俊不禁,看她忙乎完一通,扛着巨大的香回来,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顺势牵住她带着毛绒手套的手,“你没问问下午还能不能上香了?” “呀,你不早说!”她呼噜了把脑袋上的毛线帽,“算了,佛祖在心中,什么时候都可以上香,我们不要太在意细节了。” 秦舒对陌生的事物似乎都抱有极大的热情,从离开江城,她就活泛得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上蹿下跳,让顾北辰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会带着他爬树摘酸涩小果子的黄毛丫头。 这种久违的感觉真是让人沉溺,顾北辰难得想把理智掰碎扔在一边,畅想着他们如果能长久地保持着这种状态该多好。 但人事从来都遵循“事与愿违”四字,他们从杭州出发去扬州的路上,秦舒接到了乔芃的电话,说李见微醉酒驾驶,连人带车一块翻在了高架上,所幸护栏没给撞烂,否则就得从几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了,那估计一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秦舒没来得及问李见微什么时候回的江城,她和顾北辰匆匆踏上归程,下了飞机连行李也没来得及放,就赶到了江大附属医院。 顾北辰去找他师兄了解伤情,秦舒推着行李到了ICU外。 里面的李见微被包扎得像个人形粽子,躺在惨白的病房里,四周围的仪器跳动着冰冷无情的线条和数字。这些东西秦舒一窍不通,只能通过他略微欺负的胸腔确认李见微还在喘着气,还是个活物。 “来了。” 乔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手搭上秦舒的肩,攥了攥。 “……”秦舒一下子没发出声来,用力清了下嗓子,哑声问:“怎么弄得?”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乔芃说,“他跟以前那一帮不着调的喝酒,喝大了,非要一个人开回去。听老秦说,代驾来了他把人臭骂一顿,差点动手。当时老秦他们也喝了不少,谁也没看住谁,就记了个大概,这不开到半路就出事了。” “他大哥、大嫂,还有……阿姨呢?知道了么?” 乔芃垂了下眼,叹气,“哪能不知道啊,这么大事。不过他哥那情况你也知道,过来一看李见微半死不活的,差点厥过去。阿姨倒是还行,没多说什么,让吃饭吃饭,让休息休息,我找了个看护在酒店陪着她,没敢让她一人回老房子住。” 秦舒慢慢舒了口气,“是不是北边的生意出什么岔子了?” “我让老秦去问了,”乔芃道,“他说北边他也不熟,要打听还挺麻烦,不过也不是问不出来。李见微在那边根基浅——也不是,他这种“外来僧”,那约等于是没根基,估计挺难熬的。” 秦舒这才想起来,好像从李见微北上以后,他们俩就没好好聊过,正儿八经地聊天都得追溯到半年前了。 “他爸那边……” 乔芃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听说有转机了,估计下半年就能回来——小舒,李见微年前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的情况,你们俩到底……” “没有,”秦舒摇头,目光还是定在玻璃那头几乎毫无生气的人身上,“他突发奇想,我全然无感。论关系么,还是朋友。按他从前的理论,算半个亲人。” “都三十上下的人了,也别搞偶像剧那套了,”乔芃道,“矫情,而且没必要。” 秦舒深吸口气,点头,“明白。” 李见微基本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究竟能恢复到哪种状态,他现在还没彻底清醒,医生也不好说。顾北辰那个神神叨叨的半秋师兄跑来看了病例,把顾北辰拉到旁边一通哔哔,最后顾北辰宽慰秦舒和乔芃说,李见微的情况还是挺乐观的 乐观,但他就是睡着,耍赖一样一直睡到了初七开工,还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春节假期结束,秦舒必须继续之前的老黄牛状态,顾北辰申请提前去帮老板干活,每天午休都能抽点时间去看看李见微,如此一来倒是让秦舒少了必须掐点两头跑的辛苦。 乔芃一边待产一边在家远程指挥她雇的两个看护,给李见微家里减少了不小的压力。 转眼到了二月末,寒风里送来一丝春天的味道,秦舒也遇上了在新公司的头一个坎儿。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李总,把你写躺了 第36章 现实 “你在这行也小十年了,别跟我说下面人和材料商的猫腻你不知道。”副总细长的手指点在墨色的桌面上,衬得指尖蔻丹益发红艳。 小组里的人拿回扣秦舒的确不知道,不过这事也屡见不鲜,多的不说,普遍情况下坑掉10%还是有可能的。小公司暗箱操作多,说白了有的根本是公司行为,所以就算真发现也不会揪着谁不放,但如今竞争激烈,老牌公司重口碑,尤其现下互联网发达,一个弄不好可能就把招牌搞臭了,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因此对于上层来说,从业主口袋里抠出来那点苍蝇肉还真不够他们看的。 秦舒目光在副总的指甲盖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桌前的名卡上,“没仔细核算材料费用是我的疏忽,不管公司有什么样的处理决定,我都接受。” 副总拨了下卷曲的长发,“你怎么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秦舒向后倚在靠背上,两手搭在膝头,“我没什么可辩的。” “你这个态度我倒挺欣赏,”副总偏头打量着她,话音一转,“听说你是李见微的师妹。” 秦舒笑笑,“咱们这个圈子真是太小了。” “不是圈子小,”副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撑在扶手上,支着额角,“‘花绊’的书瑶是朋友家小妹。” 副总的话点到为止,秦舒怔忡一瞬之后了然。 “作为处罚,公司决定扣发你上季度奖金,并开除你下面两名涉事员工,同时向全公司公示,以儆效尤。”副总道,“对这个处理结果,你没意见吧?” 秦舒沉了口气,站起来,微微颔首,“没意见。” 离开张副总办公室,秦舒长叹一声,没想到狗血剧演到自己脑袋上来了,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她回办公室的路上给乔芃发了条微信,问了下经常出现在病房的人物里有没有年轻貌美小妖精这号的,得到肯定回复后,秦舒打算约上顾北辰小朋友,送那位不辞辛苦给自己使绊的“小妖精”一碗新鲜热乎的狗粮。 -我估计,那丫头片子对李见微是真爱。你瞅这孙子都这熊样了,人姑娘还不离不弃的,是不是挺感天动地? 乔芃半小时后发了这么条消息过来。 -应该是。 秦舒回过去,想想,又补上一条—— -你在医院安插的眼线一旦发现她,立马联系我。 -好嘞。 吕书瑶如果想给现在的秦舒下绊子太容易了,可这个绊子必须下得有水平,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下完了还要让秦舒知道,让她明白自己的前途事业是捏在别人手里的,进而离李见微远一点。 哦,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办法不怎么高明,还透着点狗血无聊,不像是一个靠着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的姑娘能想出来的。 八成是有个真正的狗头军师吧? 秦舒回到自己的工位,随后当头压下来的工作量让她转头就忘了吕书瑶那回事,只是在去茶水间续咖啡的途中听见别人议论她这个倒霉的小组才想起来自己被扣掉了一个季度的奖金。 这种感觉真是非常不好受。 她捧着马克杯回到工位上,缩在格子间里,小口抿着烫嘴的咖啡。 咖啡半烫不烫地擦过嘴唇,秦舒发着愣,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在她努力粉饰的太平下,早已经是一派破败不堪的景象了。 半年多来,她不敢让自己停下,看似忙碌的背后藏着她根本不想触碰的一块伤——原本以为它会在时光中自行愈合,却发现它只是愈发溃烂,从不碰不疼到现在一不小心吹口气就疼得要掉眼泪。 曾经以为已经长大到可以刀枪不入,没想到该脆弱的时候还是毫不含糊。 秦舒自嘲地想。 整整一个下午,秦舒除了应付或真情或假意来旁敲侧击消息的同事,就是在收拾被解雇的那两位留下的烂摊子。 下班前,小杨从隔壁探头过来,小声问:“姐,他们的处罚决定你就这么认了?” “不然呢?”秦舒关了电脑,抬起头,“胳膊拧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杨一挑拇指,“忍字头上一把刀。” “慢慢来吧,小少女,路漫漫其修远兮。”秦舒拎包站起来,顺手捏了把小杨肩膀,“陈总要的方案周末前赶出来,加把劲儿。” 小杨立马苦了脸,“就不能让人悄默默喘口气么。” 秦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踩着自己柔软的运动鞋下楼去了。 顾北辰还没到要拼死拼活的时候,难得讨来几分闲,老板一放人就秉持半秋师兄说的“二十四孝男友守则”,按时按点到了秦舒公司楼下。 “想吃什么?” 顾北辰给等电梯的秦舒发了条微信。 秦舒攥着手机露出个无意识的傻笑,回道:“天冷,想吃小火锅。” “听说永红巷有家私厨火锅很不错,去尝尝?” “听谁说的?” “半秋师兄。” 秦舒肚子骨碌一声,看着屏幕上的火锅俩字吞口水。挤上人满为患的电梯,忽忽悠悠从二十几层下来,一出门就看见在寒风中挺拔的顾北辰小朋友。 秦舒三两步蹦出来,挽上顾北辰的手臂,“出发吧,向着小火锅。” 两人挤靠在一堆挪到地铁站,春寒料峭,冻得秦舒直要流鼻涕。 顾北辰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张纸,摁在她鼻子上,等她自己接了手,才说:“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有点照顾自己的意识?” 秦舒擤了鼻涕,满脸不乐意,“这年头怎么连流鼻涕都要挨训,要求忒高了。” 顾北辰顺手给她拉进了羽绒服,“要求一直这么高,忍了吧。” “……”小朋友你这是要造反啊。 永红巷在家和公司中间,坐地铁四站,不算远。 下了地铁要穿过一条马路,两条胡同,等走到私厨火锅门口两人都走出了一身薄汗。 火锅要等位,顾北辰拿了号,和秦舒在摆了五六个取暖器的门廊下坐着。 秦舒歪在他旁边,视线越过头顶的屋檐,看着夜幕上悬的一轮残月。 “问你个问题。” “说。” “……”话到嘴边又仿佛挤不出来,秦舒纠结着。 “说啊。” 勉强提了口气,“你对未来有信心吗?” “什么样的信心。” “面对生活里……实际的柴米油盐的。” 顾北辰侧过身,秦舒也只好坐直了,和他对视着。 “发生什么事了?”顾北辰问。 “没什么。”她垂下眼,有点心虚。 老实说,在下午的某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他们的将来铺满了荆棘,是走不下去的。但见了面,就莫名其妙想问他一句,哪怕知道说出口的九成都实现不了,可还是想听,听了踏实。 顾北辰沉默了片刻,握着她手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的掌心,如同飞羽擦过。 “有情不能饮水饱,那些真实的、能看见能摸着的东西,别人能给,我也能给。”他笑笑,“这样的话说出来一点分量都没,对吧?” 秦舒一时怔忡,没说话。 他似乎是叹了一声,“我现在的确还没资格承诺。” 顾北辰眼中掠过丝苦涩,秦舒看着并不好受,她抬手摸摸他的侧脸,“以后不说这个了。” 不说了就不存在么,顾北辰想,现实从不会打退堂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完结哦,没有纲,飞得有点过度自由 第37章 释然 一顿小火锅驱散了初春的寒意,两人从胡同里钻出来的时候,秦舒甚至在刮脸的风里嗅到了春的味道。 春天总能给人点生机盎然的错觉。 对,就是错觉,因为实际上除了重新拔绿芽儿的植物,那些生活在死水里的人仍然在死水里挣扎,并不会因为春来来了就一跃蹦到彩虹色的活水里。 秦舒想,以前曾经幻想的幸福里,大概有一辆布加迪还有一辆兰博基尼,大别墅要有大大的落地窗,游艇会里要漂一艘自己署名的小船船。 上点年纪以后,发现能安逸地躺在床上刷着美剧啃着鸭脖,配上一瓶肥宅快乐水,就能称得上幸福了,曾经对物质的渴望一去不复返。 到了这个冬春交替的时候,秦舒发现能和男朋友慢吞吞地溜达就挺幸福。 不是逐渐降低了要求,而是逐渐明白了生活。 “想什么呢?”顾北辰顺手整了下她的毛线帽。 “想吃烤红薯。” 香甜香甜,适合当宵夜。 烤红薯是隆冬时节的热销品,过了二月就集体遁地一样不大好找了。 “八点半,”顾北辰低头看了眼表,“趁超市没下班,买回去烤吧。” 秦舒想了想,一点头,“也行。” 两人转了个方向,开始向着超市进发,结果还没走出去十步,秦舒手机就响了。 摸出来一看,是乔芃女士。 “芃——” “别撒娇了,那姑娘在医院呢现在,你去不去?” 秦舒脑子打了个磕,什么姑娘? “你行不行了姐们,就花绊那个!” 哦,想起来了。 “行,拖住她”秦舒转头看看顾北辰,磨磨牙,“我现在就去,早死早超生。” 顾北辰看着一秒钟进入战斗状态的秦舒,一脸不解,“你要上前线?” “差不多,”秦舒嘿嘿笑着,“不过还需要你的配合,北辰同学。” “……”有种不好的感觉。 事实证明顾北辰的预感是正确的。 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秦舒当成吉祥物一样,拉到病房里“展览”一圈后,向病房里那位看似趾高气昂的姑娘宣布了和李见微除了革命友谊外,没有多余半点牵扯,且直言不讳告诉她,不要再给自己工作上使绊子,耿直得让顾北辰就差竖起拇指给她点赞了。 傲气的姑娘被秦舒一通话说得面色赧然,但秦舒一向进退有度,在对方彻底被点炸前,她便已经“撤兵”了。 出来医院大门,顾北辰拦了辆车,两人依偎在坐在后座上,顾北辰禁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脸上开花了?”秦舒仰面看他。 顾北辰笑笑,“你有点神奇。” 听着不怎么像夸人。 “哪里神奇?” “我以为你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拐弯抹角抢夺属于你的‘位置’。” 话出口有点酸溜溜的,顾北辰暗骂自己没出息,一句玩笑话倒玩出来一股子醋劲儿。 “不能够,”秦舒摇头,“都是成年人了,以前不知道李见微怎么想的时候那的确是单纯的合伙人、哥们,可他既然把话挑明了,而我又没意向,自然不能拖着他。现在他有死心塌地的追求者,我发自内心希望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北辰:“哦。” “哦什么?”秦舒捏捏他下巴,“小样儿,还学会兜着圈子吃醋了。” “我没有。”顾北辰撑住最后那一角面子,实则没什么底气,“我就是随口一问,夸你来着。” “哦,”秦舒一笑,“呸!”信你才有鬼。 不过心里的甜骗不了人,秦舒把脸往他的围巾上蹭了蹭,又软和又温暖。 到了家,两人在楼道里依依惜别,顾北辰舍不得,抱着她腻了会儿,又怕她冻着怕她累,脑子里嗖嗖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委屈巴巴说:“少个许可证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你进门吧,我看你进去就回家。” 秦舒被他这一脸可怜样把心都泡软了,捧起脸吧唧亲了口,转身开门。谁知道后面人又大狗狗似的地贴上来,把她整个人裹在怀里,下巴颏抵在肩窝上,“我就抱一下。” 秦舒一笑,没等她开口,就被放开了。 顾北辰退后一步,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说:“早点睡,不要太想我。” 门锁啪嗒一声开了,秦舒从门缝蹭进去,然后露出半个脑袋,道:“你也是。” 顾北辰抽出手来摆一摆,“我回去了。” “晚安。” “嗯,晚安。” 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 秦舒洗漱完毕,门铃踩着点儿响起,拉开门一看,门外精气神都倍儿棒的小青年手里提着早点,脸上挂着比朝阳还暖的笑。 “吃饭,”顾北辰从门缝里挤进来,“你不爱吃早饭的毛病得改。” 秦舒感觉冤枉,什么时候不爱吃早饭了?顶多是懒。 “也不对,你就是懒,懒得做,也懒得下楼买。”顾北辰摆了碗筷,把包子豆浆码好,“来吃,动嘴总不嫌懒吧?” 小子越发得寸进尺,过两天可能就要全方位管理自己了。 秦舒皱皱鼻子,管就管吧,被人管着感觉也不坏。 顾北辰不知道秦大海绵在琢磨什么,他觉得自己一步步计划走得很扎实——从生活细节来瓦解某人意志,等她哪天忽然不安全感爆发想分手的时候,发现生活的各个角落都是自己的影子,到时候想分也分不了,他就能妥妥赖她一辈子。 秦舒安心地吃早点,前一天的担忧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暂时没去想“以后”。未来这两个字太难预料,不可把控,并不会顺着她的想象朝着一个方向迈步。 没想到后来让秦舒旧事重提的人竟然是她久未联系的父亲。 秦长生这个人有钱时硬气,没钱时窝囊,把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半年多没见,从气质上判断,秦长生又没钱了。 生意起起落落,尤其搁秦长生身上,这辈子就像坐过山车,甭提多刺激。 秦舒挑了间公司附近的小馆子,主打素食,结果门可罗雀,正午就餐高峰,整个店也不过三两桌客人。 秦舒和秦长生相对而坐。 秦舒这才发现,其实自己眼睛和秦长生长的很像。 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听你妈妈说你谈了个男朋友。”秦长生喝了口茶,打开了话题。 秦舒点头,“是,你见过。” “秦洋说年纪比你小。”秦长生又道。 秦舒捻着咖啡杯里的不锈钢小勺,“对,小几岁。” 秦长生像是酝酿了一口长长的气,最后缓慢地吐出来,“我不同意。” 秦舒先是一愣,随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什么?” “他比你小,还在读书阶段,没有经济实力,思想也不成熟,你们不合适。” 秦舒看着她面前陌生的父亲,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忽然对“父亲”二字有了新的认识。 秦长生见秦舒不言语,又补充一句,“你还年轻,你根本不知道婚姻生活有多艰难。” 秦舒笑了笑,没动怒,娓娓道来,“其实如果是两个月前你这么跟我说,那我肯定会大呼同意。但我又仔细观察了两个月后,我发现两个月前的我很肤浅。” 秦长生皱眉,没懂她的意思。 “顾北辰年纪小,还在读书,这是客观事实。但他幼年失怙,心理成熟期远比同龄人要来得早。他懂事,并且富有责任感,明白生活的不容易,从而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难能可贵的是,我们三观等同,很少会因此而发生争执。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我这个年龄的男人都要努力,甚至超过了李见微——你认识的,曾经还向他求过投资的李总。奈何他的专业要求他不能大本毕业就直接上岗,那会让病人无法安心。” “我曾有过同样的担心,认为我们的未来一片灰暗。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会怕,并不是不信任顾北辰,我是不相信自己。我有了一个预设,就是我和他没办法度过任何难关,哪怕再细微的考验都会让我们的感情土崩瓦解。” “想明白以后我就释然了。其实不管对方是谁,只要经不住现实的磋磨,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太好,我想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有发言权。我愿意花一点时间来等他,等他长大,等他真的有能力扛起我们的生活。至于你担心的,只要我肯努力,它就不会发生。” 秦长生的眉皱得很深,似是没想到秦舒会发表这么长一段“感言”。他搜肠刮肚,想要驳斥,可没等开口,就又被兜头泼了盆凉水。 “其实无论是你还是我妈,早在十年前就干涉不了我了。”秦舒道,“血缘关系我不能斩断,也没办法真的抗拒,但也只是这样了……菜来了,爸,你尝尝,都是素食。” 秦舒单方面终结了对话,甚至没再给秦长生开口的机会。 而秦长生也不会知道,正是他的疑问,忽然点醒了秦舒。她的临时发挥,发挥出了超常的水平,甚至在她自己一句一句慢慢吐露的过程中,她才发现,原来顾北辰早已和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彼此成了对方的一部分,倘若分开,那必然伤筋动骨了。 感情多奇妙,有时候对了就是对了,不需要列出一二三四条理由。 从素菜馆出来,秦舒要了秦长生卡号,转了两万给他,并嘱咐他生活有困难就开口,秦长生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佝偻着肩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了。 秦舒目送他走远,总觉得这个背影和曾经脊梁挺拔的人对不上了。 她摸出手机来,拨了顾北辰的电话。 他那边似乎有些忙,但对她还是耐着性子。 “怎么了,大中午的,不高兴了吗?” 细致入微,秦舒想,方才的吹牛没吹错。 “顾北辰。” “嗯。” “你户口本在不在手里?” “在。” “结婚吧。” 秦舒笑笑,想象他目瞪口呆的样子。 果然,等了好几分钟,那边才有动静。 顾北辰声音里压着微不可查的轻颤,“好。” 顿了两秒,“今天就是黄道吉日,我刚查的。” 秦舒差点笑得打跌,“好。” 晴空万里,细风送暖,初夏的空中满是微醺的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然后……写啊写,居然给写结束了。 没大纲胡特喵飞就飞出了这个结果。 行嘞,就这么奇妙地结尾了。 向看文的小可爱们鞠躬,非常感谢。 作为练笔的一篇,非常不咋地,甚至有些辣眼睛。 痛定思痛,立个旗子,往后不这么一拍脑门要练笔,就开坑,着实“坑”。 再次感激每一个点开《粉焰》的小可爱,有缘的话,新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