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算你的心》作者:乔宁 内容简介: 对姜至聿而言,人生像是由一串数字所组成 他能精确计算每一步,独独漏算了任水韵这个女人 打从她毫无预警闯入他的世界,搅乱他的生活步调起 这女人便成功的在他心底烙下痕迹,从此摆脱不掉 向来处理得整齐的心思,出现奇异难解的波动── 他们互相讨厌,互相排斥,却也互相吸引 但他强制的规诫自己,不许偏离计算好的人生轨道 只因她与他不是站在同一座天秤的人 她更不该是他选择的另一半 然而那一夜,他对她的那一吻,是恶意的咒语 他承认自己很自私,压抑着对她的感觉 却夺走她的初吻,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她的反击是当着他未婚妻的面,回以火辣辣的一吻…… 这个吻打破了暧昧,令他不得不正视对她的情感 既然她不怕背上坏人姻缘的小三罪名 他这“受害者”又何须害怕当渣男? 怎知她点了火,却选择当个不战而逃的胆小鬼…… 【楔子】 蝉声起鸣的那一刻,夏日已悄然到来。 姜至聿转动方向盘,将身下那辆黑色宾士休旅车转入停车格,随后熄火关灯。 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拿起副座上的平板查看邮件。 一道人影自车头前方缓缓走过。 他下意识抬眼,瞥去一眼。人影在他车头前停住,拽起包包,似在翻找东西,不时能听见传来不雅的低声咒骂。 几分钟后,他看见车头前的娇小人影找出一包香烟与打火机,然后往车头一坐,点起了一根烟,静静地抽着。 他能从她微微拱起的背影看出来,她正处在非常焦虑的状态,而他,似乎能猜到原因。 姜至聿嘴角淡不可察地一扬,大手握住尚未抽离的车钥匙,轻轻转动。 引擎声一起,挨坐在车头的人影当下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弹立而起,同时转身望去,嘴型正准备咒骂。 蓦地,任水韵愣住,手里的烟险些落下。 身后那辆休旅车的主人,正从车窗里探出英挺俊朗的脸庞,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有多久没看见这个女人了? 姜至聿坐在漆黑的车里,望着前方被车灯照亮,好似曝晒在镁光灯之中的女人。 他想起了前两日,妹妹传来的IG连结,照片里的她,一如眼前这般璀璨亮丽,只是少了眼中的惊慌,以及手中的烟。 然而,那当时看着照片中的她,他却想起了她来到他们家的第一天。 那时的她,年轻稚气,干净的脸蛋不染一丝化妆品,却也同样亮丽得让人无法轻易忽视。 尽管他曾经试着去忽略这份美,试着去忽略她的存在,将她彻底排除在他的人生轨道之外。 但最终,这个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却逼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蓝图。 诡异的凝视长达十分钟之久,氛围近似僵持,任水韵终是沉不住气,主动挥了挥手,涂着干玫瑰色调的红唇扬起了笑。 车里的姜至聿望着那抹笑,记忆却飘回了从前…… 【第一章】 听见窗外的雨声,姜至聿比平时早了十分钟睁开眼。 他掀开薄毛毯,起身下床,拉开落地窗帘,推开阳台的门,站在阳台上看着灰濛濛的天空。 不过早晨六点钟,从阳台往下俯瞰,远处密密麻麻的马路已见车潮,他看见自家那辆宾士轿车自远处驶近,停在一楼大门前。 他看见母亲先推开副座的门,双眼哭得发肿,手里还捏着卫生纸,频频擦拭鼻头,然后打开后座车门。 父亲也下了车,撑开一把大雨伞,绕至车后座,替母亲以及一抹娇小的黑色身影遮雨。 姜至聿不是会管父母闲事的孩子,他向来尊重父母的决定,不过当他看见父亲从后车厢取出几件大行李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离开阳台,关好落地窗,进到浴室梳洗,换好了帮佣烫得笔挺的制服,拎起书包步出房间。 “哥,这么早喔?” 下楼梯时,身后传来姜芷蕾的呵欠声,姜至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靠在房门口,仍穿着粉色蕾丝睡衣的妹妹。 “爸妈回来了。”姜至聿淡淡说道。 “真的?”姜芷蕾顿时睡意全消。 姜至聿转回身,移动已破一百八的修长身形,步下四层楼的阶梯,来到一楼。 尚未转进客厅,便能听见母亲用着浓重鼻音,温柔地介绍起自己的家。 “来,不要怕,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们家很简单,四个人,我跟爸爸,还有一个大你两岁的儿子,一个跟你同年的女儿。喔,对了,小蕾是年尾生的,所以算起来应该比你小,你把她当妹妹就好。”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姜至聿因为母亲这句话而皱了皱眉,循声而去,在转角处往玄关望去。 宽敞的玄关处,除了父母之外,还站着一名娇小瘦弱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黑上衣搭牛仔裤,头微微低垂,长发散落下来,手中还拎着一只背包,从肢体语言来看,她正处在局促不安的状态中。 “至聿?”姜父发觉了伫立于转角处的儿子。 女孩闻声抬起了脸,正好对上姜至聿的目光。 任水韵看着那个年轻俊秀的大男孩,虽是穿着高中制服,神情却那样成熟稳重,仿佛手里拎的不是书包,而是公事包。 姜至聿。 冯阿姨的儿子。她听过小妈谈起这个名字好多次,大概都是聪明优秀之类的称赞,当然还有免不了一些酸溜溜的话,例如∶生来好命啦,爸爸有庞大家产可以供他继承,未来不愁没钱花用,诸如此类的。 是呀,比较起来,她们家与姜家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 “至聿,你过来。”姜母喊了儿子一声。 姜至聿顺从地迈步走来,停在他们三人的面前,如此相近的距离之下,任水韵才发觉他竟然这么高,整整高出她一颗头。 “以后水韵就住在我们家,你跟小蕾要多照顾她,不要让她感到不自在,懂吗?”姜母耳提面命的吩咐着。 姜至聿只是淡淡瞥了矮瘦的任水韵一眼,说∶“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姜母不悦地轻斥∶“妈不是跟你说过水韵的情形了?你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说这么没礼貌的话!” 姜至聿不理会母亲的训斥,兀自往下说∶“如果她是小阿姨的女儿,住我们家还有理,但她不是,她只是小阿姨再婚对象的女儿,跟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闻言,姜母发怒,“姜至聿!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可以说这种无情无义的话!” 姜父连忙出声缓颊,“至聿,别跟你妈顶嘴,去吃早餐。” 姜至聿不置可否,冷冷睨了一脸木然回视自己的任水韵,随后转开身往厨房走去。 任水韵瞪着他的背影,拽住行李的双手,紧得指节发白。 他说的没错,她根本没道理住进姜家……要不是小妈的缘故,冯阿姨根本不会管她这个拖油瓶。 “水韵,别理他,至聿说话就是这样,很不给人面子,不是针对你。” “阿姨,其实他说的没错,我……” 似已猜中她想说的话,姜母直接打断她,“别这样说,我既然答应了小蕙要照顾你,我就会说到做到,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 “你放心,我们家不差你这口饭,你尽管放心的住下来。”姜父也跟着安抚。 任水韵很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她根本无路可去,除了接受冯阿姨的援手以外,她别无选择。 于是选择向现实低头的她,只能沉默,哪怕心中百般抗拒,哪怕她一点也不情愿与一群陌生人共住。 姜母领着任水韵上了三楼,三楼有三个空房间,向来是当作客房使用。 “这间主卧室以后就是你的房间。”姜母挑了空间最大的房间,一边拉开窗帘一边说着∶“我跟你叔叔就住二楼,至聿与小蕾就住四楼。” “阿姨,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这样不好吧……” 任水韵望着眼前这间高级的小套房,回想起昔日与小妈相挤的出租公寓,当下只觉得五味杂陈,又有些讽刺。 多少可以体会,为何过去小妈都不愿意接受冯阿姨的援助,因为这样只会突显她们的处境更可悲。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是吗?任水韵在心中自嘲。 “你先休息一下,我让阿蒂帮你准备早餐。” 姜母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打开衣橱,把衣服都挂进去,可越挂她眉头皱得越紧,这些衣服都褪色脱线了,早该淘汰了。 姜母将方才挂好的衣服又重新取下,放回了破旧的行李袋里。 任水韵在一旁看着,愣了下,心想,冯阿姨这是想做什么?该不会是反悔了,打算赶她走? “趁你还没办好转学手续,我找一天带你去买衣服。”姜母说道。 任水韵呆住,好片刻才回过神,眼眶顿时有些发烫,却又不愿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只能强忍住。 “谢谢阿姨。”她强装镇定的道谢。 姜母对她一笑,没有点破她红透眼眶的事,又帮她稍作收拾才离开房间。 “梳洗一下就下楼吃早餐。对了,我们家的外佣叫阿蒂,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跟她说,让她帮你准备。” 带上门之际,姜母不忘温声叮嘱,任水韵望着她的笑脸点点头。 门关上之后,她重重的吁了口长气,紧绷的身子,瞬间松懈下来。 她转过身,环顾眼前装潢华丽,摆放着高档家具的房间,对她而言,这简直像是电视剧里的夸张场景,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住进这样的房间。 她小心翼翼的摸着那些家具,然后坐上了柔软有弹性的大床。 呆坐了片刻,她左右张望,明明房间没人,可她就是莫名感到心慌,必须再三确认没人在场,她才敢放心的往后躺下。 僵硬的背部一躺上柔软床垫,她才真正的彻底放松。 她闭起眼,闻着空气中陌生的气味,脑中浮现的却是小妈的笑脸。 她都喊继母小妈,而她的小妈,便是冯阿姨的亲生小妹。 听说,小妈年轻的时候很叛逆,因为不堪冯家管教过严,念完专科便逃家,冯家爱面子,从此断绝了与小妈的联系。 小妈结过两次婚,都是因为家暴而离婚收场,后来一度染上毒瘾,还进过勒戒所。约莫三年前,小妈结识了她从事暴力讨债工作的父亲,就是学不乖的小妈,被她父亲骗得团团转儿,于是她又再婚了。 只是与前两次婚姻不同,这次的婚姻里多了一个孩子,那就是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从小就被奶奶带大,国一那年奶奶走了,也正好父亲跟小妈再婚,于是她被父亲接回去同住。 原本她以为小妈应该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想到实际相处下来,她才发现,小妈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成熟少女,老是浪漫心作祟,那么老了还相信童话故事,以为世上真有白马王子,什么真爱可以化解一切困境的屁话。 她与心智还处在青春期的小妈一拍即合,与其说是继母与继女的关系,她们两个更像是跨年龄的姊妹,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连喜欢的日本偶像也一样。 可惜,她那个无能又喜欢拈花惹草的父亲,终究还是外遇了。 小妈很伤心,但她又离不开父亲,也不想跟她分开,因为她们两个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有了家人,她们的关系很亲密,互相依赖着。 父亲却开始对小妈动粗,甚至公然把外遇对像带回家,小妈伤透了心,决定离开,而她苦苦哀求小妈,带着她一起走。 小妈不忍心丢下她,于是带走了她,没想到父亲心有不甘,藉机上门闹事,小妈为了不让父亲对她动手,第一次挺身反抗了父亲,用米酒瓶打破了父亲的头。 想起小妈难得一见的强悍,任水韵红着眼眶笑了。 蓦地,房外传来激烈的谈论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人住在我们家?我们又不是慈济,也不是什么无家可归基金会,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尖锐的少女声嗓,忿忿不平的抗议着。 任水韵坐起身,双手紧紧交握,苍白的脸上,充满迷惘与不安。 那应该是冯阿姨的女儿吧?她说的没错,她与小妈毫无血缘关系,却只因为小妈临终前拚命拜托冯阿姨,求冯阿姨要带她走,别让她回去父亲身边,冯阿姨抵不住小妈的苦苦哀求,这才将照顾她的责任承揽下来。 任水韵起身,从行李袋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只小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有她与小妈,两个人相拥一起,笑得多开心。 滴答,滴答,一颗颗泪珠落在相框上,模糊了那两张笑脸。 任水韵抱着相框蹲下来,将脸埋进膝盖里,咽呜哭泣。 望着墙上的时钟已过八点半,任水韵才磨磨蹭蹭的离开房间,先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确认无人之后,才踩着无声脚步下楼。 “阿蒂,我的晚餐……” 轻快的声音,在瞥见餐桌旁的某道身影时,硬生生噎住。 印佣阿蒂不明所以,开心的炒着菜,一边回头用着不标准的国语说∶“水韵,你来得正好,吃饭了。” 任水韵尴尬的僵立在原地,看着正在吃晚餐的姜至聿。 姜至聿却仿佛没看见她似的,迳自夹菜吃饭。他身上还穿着制服,显然刚回家不久。 她记得冯阿姨说过,今晚姜至聿会去图书馆念书,不会回家吃晚餐,这家伙怎么这么早回家? “我……我还不饿,我先上楼了。”任水韵对阿蒂说道。 “你不是说,等小蕾吃完就帮你弄晚餐吗?怎么又不饿了?”阿蒂不解的问。 刚转过身的任水韵,苦皱起脸蛋,当下更尴尬了。 她缓慢地转过身,正想说话,姜至聿却先一步开口∶“你以为住在一起,有办法天天都避开我们吗?” 那点小心思被点破,任水韵涨红了脸蛋,支吾其词∶“我……我没有这样。” 姜至聿冷眼看着她脸红,随即垂下眼,继续吃他的饭,懒得理会她的心虚。 这个女孩住进他们家已经两个月,除了爸妈在场,她万不得已才会下楼一起用餐,大多时候她都刻意避开与他们碰面的机会,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 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响,姜至聿抬眼,望着在对座坐下的任水韵。 来了两个月,她还是很瘦,瘦得让人以为她遭受苛待,难怪他经常听到母亲让阿蒂为她炖补汤。 “我妈说你不想念高中,你想念高职?”姜至聿看着正低头扒饭的任水韵。 任水韵噎了一下,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目光,才敢确认他是在对她说话。 没办法,她没瞎也没傻,尽管姜家两兄妹碍于冯阿姨,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但她看得出来,这两兄妹对她这个白吃白喝的外人可是排斥得很。 “对。我成绩不好,不打算念高中。”任水韵小声地回话。 她今年十六岁,与姜芷蕾同年,原本就读一间私立高中,但因为先前父亲总会去学校闹,不得已之下她休了学。 后来……小妈被诊断出乳癌末期,她就一直照顾着小妈,没想到,不过短短四个月,小妈便离开了。 冯阿姨有意透过人脉关系,将她安插到姜芷蕾目前就读的高中,可她拒绝了。 “念高职是不打算再升学吗?”姜至聿见她说话总低着头,不由得皱起眉心。“还有,没有人教过你,跟人说话要抬起头吗?” 闻言,任水韵嘴里含着一口饭,噎了下,缓慢地抬起眼。 说起来,姜至聿简直像是日剧里的年轻偶像,他有着一双深邃的大眼,高挺鼻子,红润的薄唇,加上修长的体型,尽管才高三,看上去却比同侪还成熟稳重。 听冯阿姨说,这家伙在学校可是相当受欢迎,倒追的女孩子一大堆,可他实在太聪明了,条件又好,自然也眼高于顶。 听说,姜至聿的数理超级好,已经推甄上T大数学系,不过,姜叔叔有意把他送出国念书,毕竟姜家又不缺钱,自然肯把钱砸在孩子身上。 “嗯,我想念高职,学个一技之长。”她随口胡诌。 实情是,她不想跟姜芷蕾念同一所高中,况且,那可是贵族高中,学费虽然不必她来伤脑筋,可她说到底就不是姜家的小孩,她凭什么浪费人家的钱。 她欠姜家的,总有一天她得还,即便冯阿姨不会跟她计较,即便姜家根本不缺花在她身上的那点钱,可她告诉自己,她必须还,否则她这辈子会在姜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你知道小孩经常在无形之中,复制父母的悲剧吗?”姜至聿放下碗筷,抽过面纸摺整齐,然后慢条斯理的擦嘴。 任水韵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当下蹙起眉心,却无法出口反驳。 “我是不赞成你跟小蕾念同一所高中,不过既然我爸妈那么用心的对待你,希望你也要有点骨气,别重蹈你爸妈的人生。” 听他像个小大人的训斥起自己,还说起人生道理,任水韵只觉莫名其妙,顿时有点恼火。 她快速咀嚼完嘴里那口饭,回呛∶“你根本不认识我爸妈,也不认识我,你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还有,我的小妈是你的阿姨,就算你讨厌我,也请你尊重她一点!” 姜至聿对她突来的爆气,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了笑,说∶“看吧,你根本没有你装出来的那么乖,那么温驯。” “我几时说过自己很乖?什么叫作那么温驯?我又不是动物!”她不爽地反驳,对这家伙的印像越来越差。 “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你不姓姜,你也不是我阿姨的亲生子女,要不是阿姨找上了我妈,拜托我妈照顾你,你现在根本不会坐在这里,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姜至聿嘴巴一向不留情,戳起别人的痛处,更是毫不手软。 明知道他说的是不争的事实,可任水韵还是感到无比的难堪。 她瞪着他,咬紧了下唇,久久没说话。 姜至聿对她的瞪视只是漠然以对,自顾自地推椅站起身,拎起椅上的书包准备回楼上房间。 可当他绕过餐桌,正欲踏出厨房时,背后突然被异物击中,他愣住,下一秒,耳边传来筷子落地的声响。 姜至聿侧过身,低头瞪着在地上滚动的筷子,这才发觉,他竟然被筷子攻击了。 他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餐桌上的任水韵。 任水韵一脸气愤,红着眼眶,咬着下唇,还准备把手里的碗朝他砸过去,却被阿蒂及时拉住。 “水韵,不可以!他是老板的儿子!”阿蒂用着蹩脚的国语,紧张兮兮地劝阻。 “对,你了不起!要不是你有一个有钱的老爸,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骂出口的同时,任水韵流下了备受屈辱的眼泪。 姜至聿瞪着她,一瞬间竟然无法反应。 他长这么大,别说是外人,就是自己的爸妈也不曾朝他扔过东西,更不可能对他动手动脚,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女生,居然敢对他砸筷子! “水韵,你不要这样!”阿蒂吓死了,赶紧抢过任水韵手里的碗,不让她砸。 任水韵气得整个胸口快炸开,她掉着眼泪,死死瞪住姜至聿,起身走人。 怎料,当她从姜至聿身旁快速走过时,一只大手却拦住了她。 她停步,瞪向抓在自己手肘上的那只大手,怎样也不肯抬头。 姜至聿看着身前那颗黑压压的头颅,那双飞扬有型的眉已打上结。 “任水韵,你刚刚那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你是谁?” 蓦地,始终低着头的女孩抬起眼,直直地瞪入他眼中。 那双眼清亮,眼神顽强不服输,又有着淡淡压抑,这一刻,姜至聿怔住。 “我什么都不是。对不起,是我的错。”她冷冷道歉。 “你是真心道歉的吗?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你想打我吗?”她语气麻木的反问,一脸毫无所谓。 姜至聿脑中忽然响过母亲曾提及的某些话—— “水韵这个女孩子很可怜,虽然是给奶奶带大的,但是很乖,要不是她爸爸都会动手动脚,小蕙也不会把她带在身边,与其说是小蕙在照顾她,倒不如说是她在照顾小蕙。” 由于小阿姨罹患乳癌末期的那段日子,多是任水韵陪伴于病榻,甚至还为了支付庞大医药费,小小年纪便出门打工补贴,因此母亲对任水韵充满感激,才会接受了小阿姨的请托。 姜至聿看着眼前的女孩,见她那双清澈如宝石的眼瞳,此刻黯淡无光,表情木然,当下开口问∶“你常挨揍?” “怎么,你真的想打我?”她讽刺反问。 姜至聿松开了抓住她的手。“我不是你爸,你别搞错了。” 任水韵笑了,那一笑,异常美丽,可随后她立刻收笑,表情冷若冰山的瞪他。 “你知道就好,你不是我爸,更不是我的家人,你没有资格训我话!” 冷冷撂下话,她转开身,纤瘦的背影隐约看得出仍在发着抖。 姜至聿就这么看着她气呼呼的离去,目光有些错愕,心中有些恼,可同时又有点同情这个女孩。 他自幼长于健全家庭,又不曾为三餐温饱问题烦恼,她说得其实也没错,撇开了富裕的家庭,他确实没什么了不起。 这些话过去从来没人当他的面说,他自然也不曾想过,没想到竟然是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口中得知。 姜至聿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寻思片刻才扬了扬唇。 看来,那个总是低着头闷声不吭的女孩,实际上像只刺猬一样,浑身是刺。 “至聿,对不起,水韵她不是故意的。”善良的阿蒂手忙脚乱的捡起筷子,一边帮着任水韵道歉。 姜至聿淡淡看了阿蒂一眼,说∶“没关系。” 阿蒂的年纪虽然大了姜至聿好几岁,但她对这个气质异常成熟的男孩,一向有些畏惧,也不太敢搭话,因为她看得出来,姜至聿在这个家的地位有多重要,老板与老板娘向来以他的意见为主。 姜至聿准备提步离开时,阿蒂突然怯怯地喊住他∶“至聿,你不要跟老板说水韵的坏话,好不好?” 姜至聿微愣,看着阿蒂为任水韵求情的认真表情,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干嘛一直帮她说话?” “水韵她很乖,真的很乖。”阿蒂挂保证似的频频点头。 “你怎么知道她很乖?”姜至聿更不解。 阿蒂来家里工作三年多了,他与阿蒂的接触少之又少,也不曾见沉默寡言的阿蒂主动跟谁攀谈,没想到她居然会帮那只刺猬求情。 “水韵她都会帮忙我做很多事情,而且她不好意思让我帮她洗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她吃完饭也都自己洗碗,有时候她还会帮我煮菜……” 发觉自己好像说偏了,成了自己经常在偷懒似的,阿蒂一脸尴尬地打住话。 其实姜至聿明白阿蒂想表达的,她的意思是,任水韵是个不会麻烦别人的女孩,她会主动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 “水韵的脾气有点坏,不过她真的很乖。”阿蒂再三强调。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姜至聿给出了承诺。 “至聿,谢谢你!”阿蒂开心极了。 来家里三年多的印佣,居然帮着只来了两个月的外人说话,这个任水韵……似乎也没他想的那么糟糕。 姜至聿心情复杂的上了楼,在三楼时下意识停住脚步,而后双脚仿佛有自主意识般,步向位在三楼长廊尽头的房间。 长腿停在米白色房门外,他没敲门,也没打算敲,只是听着房门另一端传出的啜泣声。 女孩哭得很委屈,隐约听得出几声愤怒的咒骂,那些咒骂的词汇极不文雅,过去甚少出现在他周遭人的口中。 俊秀的眉宇微微拧起,姜至聿寻思片刻后,终是转开身走掉。 很多年后,蓦然回想,这是他们第一次交锋。 最终,任水韵还是抵不过姜母的安排,进入了姜芷蕾就读的贵族高中,成为插班转学生。 高中生活乏味,突然出现转学生,任水韵也就理所当然成为众人的话题焦点。 特别是任水韵外貌清秀,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不说话时就只是睁着那双明澈大眼,看上去活似当时流行的日系美少女。 于是,任水韵在高一生里刮起了一阵甜心旋风,成了高一男同学讨论度最高的女学生。 姜家有安排私人司机接送姜芷蕾,理所当然的,任水韵也跟着她一起上下课。 尽管两人不同班,但几次被其他同学撞见两人搭同辆车上下学后,大家开始好奇她们的关系。 说起来在任水韵转学插班之前,漂亮优秀的姜芷蕾便是高一生讨论度最高的新生,没想到任水韵一来,锋头反而被抢尽。 于是当有人向姜芷蕾问起两人关系时,姜芷蕾当然很不爽,自然不会有好话。 这是她的回答∶“任水韵喔,她就是住在我家白吃白喝,然后还要靠我爸妈养她的陌生人。对,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小阿姨再婚对象的女儿。” 这席解释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到最后成立的版本,变成了任水韵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女,命运多舛,楚楚可怜,反倒引人同情,这大概是姜芷蕾始料未及的结果。 总之,同学们看待任水韵的目光,从欣赏与惊艳,又转变为同情与怜悯,众人对她更友善,也更有包容心,甚至有学生会的人跑来询问她,需不需要利用校庆举办募款活动。 任水韵只觉得很崩溃。 这些人在干嘛?他们是在演哪出?日漫看太多吗?她又不是杉菜,学校也没有什么F4,会不会太搞笑了! 没错,她确实是寄人篱下,也确实亏欠姜家许多,可姜家为她支付学杂费,供她吃住,她没有其他花费,说起来并不算贫困。 只是,为了将来的独立,她的确准备打起假日工,比起其他家境富裕,不必为未来开销烦忧的同侪们,这样的她,似乎还真有点悲惨。 总之,对于那些热心过头的好事同学,任水韵除了不堪受扰,烦不胜烦之外,没有任何的喜悦。 还有,对于那些将她代入身世堪怜偶像剧女主角的同学,她更是敬谢不敏,从未在那些人面前扮演可怜女的角色。 她才不可怜。 套句小妈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口头禅∶“我们只是衰了点,不走运了一点,但是我们一点也不可怜,不屑那些泛滥又廉价的同情。” 小妈的骨子里,永远盛装着反叛的少女精神,八成是这样,她们才会如此契合。 每每想起逝去的小妈,任水韵的心口总会发闷,说不上是痛,就是很闷,闷得让她必须强迫自己不去想,才能减缓那阵不适。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课业上,她一心只想着未来如何独立自主,又该如何偿还亏欠姜家的那些费用。 所以,渐渐地,除了与姜芷蕾一同上学,她找了其他借口,躲掉了与姜芷蕾一起放学回家的同车机会。 她瞒着姜家人,找了一份平价连锁餐厅的晚班工读,假日则是在连锁超商打工,把课余时间全都塞得满满。 幸好,冯阿姨可不是闲着无事的贵妇,她是姜父一手创立的电子公司的财务长,平日负责把关公司的金钱流向,自然是跟着姜父日日朝九晚五,偶尔晚上还得陪着一起出席各类应酬,别说是关心她的课后时间,就连姜家那两位少爷小姐的学校生活,恐怕冯阿姨都没有多余心力过问。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姜至聿会这么成熟独立的原因吧? 任水韵总会忍不住想到那家伙。 尽管她很不喜欢姜至聿,但她不得不说,那家伙真的很优秀。他那颗脑袋,简直是外星人等级,特别是数字方面,厉害得让人叹为观止。 听说他高一就开始自学微积分,高二就到大学旁听数学课,一堆T大教授早对他印象深刻……好奇怪,她为什么要特别留意他这些丰功伟业? 任水韵也搞不懂自己,只觉得她浪费了太多心思,在知道姜至聿的那些闲事上。 不想那些了。 后来,她把领到的薪资凑一凑,买了辆脚踏车,随口编了个想锻炼身体的烂借口,从此不必再搭姜家专车上下学,更不必看姜大小姐的脸色,多好! 任水韵升高二那一年,姜至聿搬出了姜家位于信义区的大别墅,住进了大学宿舍。 没错,姜至聿与姜父一番协调之后,姜父终究还是抵不过儿子的强硬,同意让他上T大数学系。 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这个家的过客,一个迫于现实无奈,必须与姜家人成为短暂家人的陌生人。 只是,她偶尔会觉得奇怪,每当她与阿蒂在厨房闲聊时,偶尔不经意间,会发觉姜至聿竟然站在厨房入口,似乎是在偷听她们的谈话……有可能吗?那家伙应该巴不得忽略她的存在,怎可能偷听她与外佣的对话。 想太多。任水韵对自己说道。 “水韵,你还不回家吗?” 夜间十点多,连锁餐厅的铁卷门已降至一半,工读生已陆续离开,任水韵却站在门口,直直盯着对街看,工读生晓娟不禁好奇上前询问。 任水韵回过神,含糊地敷衍两句∶“喔,我在等人。” “等人?”晓娟露出暧昧的笑容。“男朋友喔?” “不是啦!明天见,掰掰。”任水韵翻了白眼,嫌她烦的挥了挥手。 晓娟见她没打算多聊,识趣的先行离开。 任水韵则是跨越马路,来到对街斜角的一间泡沫红茶店,她透过落地窗门往里看,果然在坐满男男女女的角落某一桌,寻见姜芷蕾的身影。 看着姜芷蕾那身小可爱搭短裙,脸上还画着浓妆的成熟扮相,任水韵愣了许久。 这个姜家小公主疯了吗?她不是应该在上钢琴课?还是应该在上大提琴课?印象中,她的课余时间塞得满满,全是些钟点费高昂的名师才艺课,她怎么会…… 当任水韵惊愕的目光落在姜芷蕾身旁的男生脸上,她的疑惑顿时有了解答。 那个男生不就是前阵子同学在谈论的高三转学生吗?她记得……好像姓娄吧?因为是满少见的姓氏,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 听说爸爸是议员,妈妈是狮子会会长,家境相当优渥,但他叛逆又爱顶撞师长,屡屡被退学。 难不成姜芷蕾喜欢这种家伙? 任水韵低头看了一眼腕上手表,都已经超过十点半,她还不回家吗? 望着店里流窜着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外型亮丽的姜芷蕾更是令人难以忽视,再加上她身旁的男生一直对对她搂搂抱抱,任水韵越看,一双秀眉蹙得越紧。 不过,姜芷蕾与她向来不对盘,她何必管这么多? 念头一起,任水韵转开身,准备回对街收拾东西下班,可刚踏出前脚,后脚迟迟不肯跟上,同时,脑中浮现冯阿姨对她温柔微笑的脸庞。 任水韵闭了闭眼,在心中挣扎了十秒钟,再睁开眼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上个月生日时,冯阿姨送给她的掀盖手机,拨出了一组对她而言很陌生的号码。 然而,会得知某人的手机号码,还是因为好心的冯阿姨为她键入手机。 犹记得当时冯阿姨笑着说∶“虽然至聿已经不住家里,不过哪天你人在外面,临时需要找他帮忙时,就能拨电话给他。” 她当下的内心独白是∶放心吧!就算世界末日,就算异形爬到我头上,全世界只剩下姜至聿那家伙可求救,我也不会拨他的手机号码! 眼前没有世界末日,可她却看见姜芷蕾成了她眼中的异形,而她迫于良心的煎熬,不得不拨打某人的手机。 “嘟嘟,嘟嘟……” 听着单调的手机答铃反覆地响,莫名地,任水韵的心随着铃声一起跳,每一次都跳得更响、更快。 当她以为那头永远不会接起,准备拿开耳边的手机时,答铃停了。 手机彼端传来了沉稳的男声∶“我是姜至聿。” 【第二章】 任水韵握紧了手机,一时之间张了张唇,喉尖却一阵收紧,发不出声。 “哪里找?”手机彼端再次传出姜至聿富含磁性的嗓音。 “我是任水韵。”她故作无所谓的轻快扬嗓。 “有什么事?” 简洁俐落,毫不浪费时间,完全就是姜至聿这家伙的风格。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问话的同时,她转过身从落地窗往茶店里望去。 姜芷蕾已经与那位娄姓学长抱在一起,而且咬起耳朵来,娄姓学长的嘴几度欲亲上她的脸颊。 倘若这是两小无猜的正常交往,那也就罢了,可同桌的男男女女却在起哄,拱着他们两人当众亲吻,声浪之大,连其他桌客人亦被影响。 “你找我做什么?”姜至聿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不是我想找你,而是姜芷蕾。” “小蕾?” “你是她哥,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 “她应该还在上钢琴课。” 任水韵冷冷地呛堵:“她就在我看见的茶店里,跟一个高三学长搂搂抱抱,而且当着一堆人的面接吻。” 彼端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姜至聿严峻的询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任水韵匆匆报上地址,收了线,等着姜至聿自己来收拾他妹妹。 然而当她准备跨越马路回对街时,身后却传来姜芷蕾的叫唤:“哟,这不是我们家的灰姑娘吗?” 任水韵僵住,转身对上姜芷蕾嘲讽的笑脸。 姜芷蕾靠在娄姓学长的身侧,一派受尽呵护的模样,脸上的浓妆使她透出一份超龄的艳丽感。 任水韵面无表情,回了她一句:“我不是你家的灰姑娘,我只是住在你家。” 姜芷蕾就讨厌她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明明享尽了她家供给的各种好处,偏又摆出一副很清高的模样,每次出现总要抢走她的锋头,真的越看越讨厌! “蕾蕾,她是谁?”一只手臂紧搂着姜芷蕾的娄学长,目光熠熠的盯着任水韵。 比起姜芷蕾的柔性美,眼前这个女孩外貌同样甜美,可眉眼却凝着一束清冷,格外清亮的眼瞳,闪现着一抹强烈光彩,使她看上去别有个性。 “她是我小阿姨老公的女儿,因为我小阿姨死了,所以她就住在我家。” “姜芷蕾,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什么死不死的!好歹她是你阿姨,你给我尊敬一点。”任水韵炸毛的痛斥。 任水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臭骂自己,姜芷蕾当下脸色涨红,自尊心特别高的她,顿时觉得面子尽失。 “你疯了吗?!你只是住在我家白吃白喝的乞丐,凭什么骂我?!” 红着眼眶大声反击的同时,姜芷蕾冲过来狠狠推了任水韵一把。 任水韵也不是吃素的,她板起秀颜,稳稳站住了脚,反手抓住了姜芷蕾的手。 “我不是白吃白喝,总有一天,我会把我欠你们家的都还给你们。” “我爸妈在你身上花的那些钱,就凭你这种人,最好还得完!放开我!” 任水韵冷冷一笑,依她所言松开了手,只是,她是用力的松开手,反将姜芷蕾狠狠推倒在地。 姜芷蕾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楞住,下一刻哭了出来。 见此景,娄姓学长赶紧蹲下身去安抚小女友,其余闲杂人等则是在旁喧闹。 “哎哟,很呛嘛!早听过蕾蕾说她家有个很嚣张的乞丐,没想到居然还敢动手动脚,真是没良心。” 任水韵气得直发抖。这个姜芷蕾,平时究竟是在外人面前怎么说她的?即便她确实受了姜家的恩惠,但谁也没资格称呼她是乞丐! “你说谁是乞丐?!有种你再说一次!”任水韵气得直发抖,冲到那人面前,一副准备干架的蛮横架式。 那个男生也不甘示弱,摆出为姜芷蕾讨公道的正义凛然貌,伸手便扯住了任水韵的制服领口。 升上高二之后,任水韵便抽高了六公分,然而,此刻与揪住她领口的男生相比,她还是显得矮瘦。 任水韵被对方扯到身前,那男生还趁机往领口内瞄了一眼,当场吹了声口哨。 “粉红色蕾丝的喔。”男生猥琐的嘻笑着。 任水韵气得涨红了脸,伸手便要朝对方的嘻皮笑脸揍去。 然而,她还未出拳,凭空出现另一只大手代替她出了拳。 男生挨了一记拳头,重重跌坐在地上,错愕过后,捣着发痛的脸颊哇哇叫。 任水韵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直望着身旁那抹高大人影。 姜芷蕾也看傻了眼,大喊:“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至聿一身轻便的衬衫与牛仔裤,短发俐落,深眸凌厉,将近一百九的高挺身形,那浑身散发而出的慑人气势,是一众白瘦高中生装不来亦学不来。 一票男男女女霎时露出惊慌的表情,犹如撞见训导主任一般。 “姜芷蕾,你那是什么样子!”姜至聿目光冷冽的训斥。 姜芷蕾呆住,脸色惨白的缩了缩身子。 “蕾蕾,那是你哥?”娄姓学长好奇地问。 姜芷蕾点了点头,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敢在兄长面前与异性太亲密。 “没戏唱了。”娄姓学长耸了耸肩,吹了声口哨,将那票人带走。 “学长——”姜芷蕾慌了。 姜至聿一记眼神横瞟过去,姜芷蕾僵住,噤声,不敢再造次。 “王八蛋,你算哪根葱!”方才挨了姜至聿一拳的男生,不甘心在众人面前丢脸,当场跳起身,脸红脖子粗的想找姜至聿算帐。 “阿杰,走了。”走远的娄姓学长忽然喊了一声,制止了那个男生。 “靠!”阿杰骂了一声,转身走开。 那群人前脚一走,姜芷蕾后脚就想开溜,姜至聿几步上前便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怕丢脸?你要是怕丢脸,就不会穿成这副鬼样子。” “我出来约会有什么不对?我都几岁了!” “约会?跟那样的垃圾?妈是没生眼睛给你,还是你近视太严重?” 听见自己欣赏的对象遭兄长批评得一无是处,连带地还羞辱起她的择友水准,姜芷蕾又气又羞,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之下,她当场炸了。 “你凭什么管我!别以为上大学就很了不起,我不用你管!” 气冲冲的撂下话,姜芷蕾转身跑开。 任水韵楞了下,转身问姜至聿:“你不去追她吗?” 姜至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望向一脸错愕的她。 她领口翻起,制服最上端的扣子松开,虽然不至于暴露胸口,但也够引人遐想。 即便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发育并不完全,可在这样的深夜时分,出入复杂的闹区,她这样的年纪,反而会招惹更多匪类。 姜至聿指了指她的领口,说:“把衣服穿好。” 任水韵一脸莫名其妙的低下头,随手整顺了翻起的衣领,正欲抬头说话,赫见一双修长的大手探向胸口,在不碰触到她身体的轻巧之中,替她扣起了第一颗扣子。 那一刻,两抹灼热在颊侧延烧开来,而她毫不自觉。 “你应该没忘记自己是女生吧?”替她扣上扣子,姜至聿拿开手,语气微怒微讽。 任水韵又不傻,当然听得懂他的讽刺,她不悦的回呛:“你酸我做什么?穿小可爱跟短裙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妹。” “你刚刚在做什么?你以为你打得过那个人?你不仅打不过,还被那个人吃豆腐,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姜至聿训起人来一向毒辣。 尽管理智那一面告诉她,姜至聿骂得对,可非理性的那一面却在叫嚣:这家伙是谁啊?她好心通报,居然还得忍受他的酸言酸语。 “姜至聿,你不去找你妹,留在这里骂我做什么?” “骂你?这也叫骂?我是在教你别不自量力的道理。”姜至聿不以为然的嗤哼。 “你神经病!”任水韵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小跑步横越马路。 姜至聿留在对街,看着任水韵返回斜对角的平价连锁餐厅,片刻后又见她背著书包步出餐厅,来到一旁的小巷,蹲下身解开脚踏车车锁。 正当任水韵站起身时,冷不防地险些撞上某具高大身躯,她一怔,仰头对上姜至聿深邃的面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姜至聿用起了盘查的口吻,眼中有着质疑。 任水韵读透了他眼中那抹怀疑,语气极差的回话:“你以为我吃饱撑着跟踪姜芷蕾?” “我可没这么说。”姜至聿直勾勾的回视,脸上毫无半丝愧色。 “我只是很倒霉,打个工也能遇上不想碰见的人。” “你在这里打工?” “对,碍着谁了吗?”她冷冷瞪着他。 “嫌我爸妈给的零用钱太少?”他好奇起她的打工动机。 任水韵懒得跟他多做解释,只是不客气的说:“可以请你让开吗?我要牵车。” 姜至聿顺她的话,深邃的黑眸瞟了一眼那辆粉色淑女车,又问:“这是你的车?” “对,我用自己打工的钱买的。”任水韵特别加重语气强调。 “你何必这样,我爸妈又不是买不起。”姜至聿无法理解她为何不把体力放在课业上,非得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那是你爸妈,不是我的爸妈。”任水韵面无表情的给了他这个答案。 姜至聿看得出来,住进姜家的两年里,任水韵一直拚命在划清界线,想尽办法减少会与姜家人碰面的机会,每一次母亲举办的聚会,她总是有合理的借口缺席。 他与妹妹并不欢迎这个女孩,可相对的,这个女孩也不打算喜欢他们,甚至是融入他们的家庭。 她比家中的印佣阿蒂更隐形,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有时,连他都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特别是当他搬离家之后。 姜至聿瞟了一眼夜色,说:“很晚了,你一个人骑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任水韵一秒就回绝。 姜至聿见她一副当自己是细菌的模样,竟然觉得有点可笑。 尽管他没有特别留意那些女孩对他的评语,可从小到大,他拒绝过太多告白,明示暗示间接拒绝,统统都有,他对女孩子的盲目崇拜,以及偶像式的爱慕,早已麻木,然而,这个任水韵却把他当细菌。 “任水韵,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蓦地,姜至聿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 瞥见那抹笑,任水韵有过瞬间的失神,心脏重重地顿跳一下。 “什么?”生怕自己的异状被察觉,她语气又凶又呛。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姜至聿的表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教人看不出他是真心好奇,抑或只是在闹她。 任水韵呆了几秒,顿觉有些心事被看穿的窘困。什么嘛!有谁会问得这么直接!他要不是目中无人,就是很白目! “你很讨厌我,不是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吧!”她红着脸反击,“你跟姜芷蕾都一样,从我住进你们家的第一天起,你们就没喜欢过我。” “我确实是不怎么喜欢你。”他大方坦承。 她楞住,手心悄悄抓紧了书包背带。 然而,他又接着说:“但我也不讨厌你。讨厌人是需要耗费心神跟力气的,你还不值得我浪费这么多。” 姜至聿说话一向直接坦率,毫不在乎听者的感受,关于这点,任水韵很早便领受过,只是没想到,他的毒舌功夫,原来境界这么高。 说不清心中那一阵凉意是什么,任水韵只是绷着秀颜,故作无所谓。 “很好,因为我也一样,我根本没时间也没力气去讨厌你!” 冷冷撂完话,任水韵伸手推开姜至聿,然后牵起脚踏车便跨大步离去。 这一次姜至聿没有跟上。 秋日夜晚的风已微凉,任水韵骑着淑女车,穿梭在深夜的街道上,被迎面的风吹起了长发,吹乱了心思。 那双清澈的大眼,依稀闪动着水光,她却仰着脸,顽强地忍住泪意。 好恶毒!姜至聿这家伙说话真的很伤人。 她知道,她平白无故住进姜家,本就不可能会得到姜家兄妹的喜爱,但他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一点面子也不给她,摆明了是让她难堪。 淑女车忽然一个急煞,飞驰般的身影霍然生硬地停在原地。 尖锐的刹车声,在宁静的夜中,格外刺耳。 任水韵停在人行道上,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前方,青涩秀美的脸蛋上,满是委屈与伤心,而她却不明白这些情绪是从何而来。 早该明白姜至聿是怎么看待她的,为何要感到难过?她不懂自己,真的不懂。 可眼泪懂她。 滴答,滴答。泪水如雨,自眼底倾盆落下,任水韵跳下淑女车,一边牵着车一边啜泣。 尽管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哭,但就是觉得委屈,就是想哭。 秋风吹起了她的发,她的裙,却吹不走她的烦忧与泪。 她走走停停,沿途整排的路灯,将她落单的身影照映得又瘦又长,原来,她的青春是这么的苦闷,这么的落寞。 行经距离姜家几百公尺处的社区公园时,她缓下脚步,停妥淑女车,在公园外的磨石子长凳上落坐。 她抽出手机,掀开手机盖,按开联络人电话簿。 除去两个交情要好的女同学,电话簿里只剩下四个人,毫无意外的,三个姓姜一个姓冯,这四个人的手机号码全是冯阿姨主动帮她键入的。 她知道,她今天拥有的一切,全是姜家给予的,对此,她真的心存感激。 然而,姜芷蕾对她的不屑与鄙夷,深深伤透了她的自尊,而她也不愿总是仰赖他人鼻息过活。 她才住进姜家快两年,却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何时才能完全独立,不必再带着亏欠感寄人篱下? “……小妈,如果你还在,那该有多好。” “水韵。” 熟悉的叫唤声在前方响起,任水韵先是一悚,缓缓抬起脸。 当她看清站在公园灯下的壮硕身影,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刷地飞快站起,握紧了手机就转往一侧拚命跑,连淑女车也扔着不要了。 “任水韵,你这是在跑什么?!我可是你爸,你居然敢给我跑!” 中年壮硕男子见任水韵拔腿就跑,当场气炸抓狂,撒腿追上。 眼看再转个弯就要离开公园范围,只要再沿着这条巷子往下跑一百公尺就到姜家,任水韵偏偏就在转弯处跌了一跤,手机飞出,重摔在地。 她楞住,下意识欲爬起身去捡,下一刻,一只手已扯住她的发,逼她站起身,面对她最不愿看见的噩梦。 “有哪个做小孩的,看到自己的爸爸就跑?!你再跑啊!” 任父一手紧揪她的发,另一手扬高,接着便重重摔在她脸上,将她脸打偏。 多年前的噩梦再次降临,当时有小妈为她挡下这些伤害,可眼前她却是孤助无援,只能靠自己脱困。 “放开我!”任水韵红着眼,咬紧下唇,拚命挥动双手挣扎。 然而,她越是挣扎,落在她身上的拳头便更狠、更重。 “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对我!好啊,我不好好教训你,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任父循着过往教训孩子的经验,挥起拳头就往任水韵身上擂落,丝毫不留情面,手劲更是毫无收敛。 任水韵抬起了红肿的脸蛋,恶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我早就不认你这个爸爸,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姓任!” 见女儿如此仇视自己,任父火气更盛,又是一巴掌往她脸上掮去。 任水韵挨不住这重重的一掌,身子就这么偏了下去,整个人跌坐于地。 下一刻,她随即站起身,拔腿往反方向跑。 风吹乱她的发,吹痛了她破裂的嘴角,吹过红肿的颊,还有泪水模糊的眼。 好痛,真的好痛,谁来救救她…… 没有人,没有人能救她。因为她永远都是一个人,孤单单的一个人。 准备拐过公园另一侧的转角时,霍地,一双手臂将她拉过去,俐落地将她带往儿童游戏区的溜滑梯底下。 当任水韵惊慌未定的回过神,她已经被姜至聿圈在 身前,两人面对面地蹲坐在狭小空间里。 她颤抖着抬起眼,眨去眼底的泪水,看清了此刻面前的那张年轻俊颜。 姜至聿用一记严厉的眼神示意她安静,双手圈在她背后,将她往自己胸口拢近,尽可能用他的身形遮挡住娇小的她。 不速处传来气喘吁吁的脚步声,还有模糊的咒骂声。 任水韵靠在他身前,听见咒骂声时,冷不防地瑟缩了下,感觉两颊火辣辣的肿痛着,嘴角好似撕裂一般,疼得直冒泪意。 良久,直至周遭归于平静,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息声,圈在她背上的那双手才缓缓松放。 任水韵抬起婆娑的泪眼,开口想道谢,却好似噎住那般,挤不出半个字。 好窝囊,好狼狈……为什么偏偏在最讨厌她的人面前出糗? 今晚的各种委屈,远超过任水韵所能承受的范围,她低下头,哽咽一声,啜泣起来。 姜至聿没出声,就这么看着她哭泣。 因为怕她出事,他一路开车尾随在后,原本当她在小公园停下时,他已准备掉头返回宿舍,只是为了确认姜芷蕾这丫头是否已乖乖回家,他才又折返回来。 没想到,再次行经小公园时,竟然撞见一名中年男子揪着任水韵的发,对她频频施暴。 “……谢谢你。” 沙哑破碎的道歉声传来,姜至聿看着任水韵捣着脸,缓慢地爬起身,或许是因为太过紧绷,抑或视线不明,她脚下绊了一下,险些跪趴于地。 他伸手拉了她一把,顺便扶她起身。 她始终低着头啜泣,怎么也不肯对上他的眼,而他当然明白原因。 “刚才那位是你父亲吗?”姜至聿问道。 任水韵低垂着肿胀的脸,依然闷声不语,见他未再追问,便兀自转开身,准备离去。 姜至聿看她行走缓慢,右脚一拐一拐的,眉头不禁一拧。 他快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逼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注视他。 惨白的脸蛋,红肿异常的颊,嘴角擦破了皮,正渗出血丝,她弯着眉,哭得狼狈,模样难看。 “你到底想干嘛?”她讨厌此刻的自己,更讨厌被他撞见这样的自己,她只想逃离这难堪的一切,躲到没人找得见她的地方。 “你不能这样回家。”姜至聿理智地说。 “家?我哪有家可以回去。”她自嘲的说。 姜至聿知道她正在情绪上,不跟小女生计较,他转而望向她的右脚。 审视的目光沿着弧度纤细的小腿,来到脚踝处,他索性蹲下身,一把握上了她的右脚踝。 她当下吃疼的瑟缩了下,反射性动作的欲收脚,却被他的大掌紧紧扣住。 “你扭伤脚了,得让医生看一下。”姜至聿扬起黑眸,定定的望着她。 “不用了,我回去贴药布就好。” “任水韵,你听不懂人话吗?” 姜至聿的话在姜家向来是圣旨,哪怕是对着姜父姜母,他们也不敢随便否定他的话,毕竟,他可不随便开口,亦不会说些没营养的无聊话。 任水韵很想瞪他,更想大声回呛,亦如往常那般,可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看起来好蠢,只想快点消失在他眼前。 姜至聿站直身,直接拉起她的手往公园出口走。 任水韵拚命地闪躲,急欲抽回手,无奈他的力气如此之大,她根本无从反抗。 他拉着她来到他车前。那是一辆黑色的日系品牌高端房车,是姜家买给姜至聿代步的交通工具。 他打开副座车门,推她坐入,她却摇摇头,说:“我坐后面就好。” 一想到要跟他靠那么近,她就觉得好想死。 姜至聿懒得跟她讨价还价,直接动手将她塞进副座,弯下身为她扣上安全带。 坐在宽敞的副座里,任水韵握紧颤抖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脑中一片混乱。 听见驾驶座的车门关上,空气中多了一抹属于男性的气味,她下意识握住门把,想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 “任水韵,你给我坐好。”姜至聿瞪着她欲开门的背影下达命令。 “……我的脚踏车,我要去牵回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那些无聊的事。” “那是我用自己的打工钱买的。”夹杂浓重鼻音的嗓子,听起来是那么的沮丧,那么的无助。 姜至聿握了握方向盘,将难得发怒的情绪压下去,随后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阿蒂,你来我们家附近的公园,把任水韵的脚踏车牵回家。” 听见姜至聿拨打这通电话,任水韵只能松开握住门把的手,垂头丧气的坐回副座。连最后逃离的借口也没了,她只能乖乖就范。 听着引擎声发动,任水韵扬动余光,亲了一眼驾驶座。 “……姜至聿,你为什么要帮我?” 姜至聿深邃的眸光落在正前方,没有看向她,亦没有给出任何答覆。 她转开脸,悄悄握紧手指,闭起了眼,不许自己再多想。 啊,今晚当真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夜…… “转一下脚踝。”老医生按着任水韵的脚踝,声音祥和地下着指令。“好,站起来走走看。” 任水韵小心翼翼的抬起了脚,往前走了几步,蓦地,脚踝传来一阵抽痛,她险些重心不稳摔倒,一只大手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 她不敢抬头,只是小声地道谢,随后将手抽回来。 姜至聿冷眼看着她躲开,没有任何反应。 老医生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只是笑着,然后说:“只是轻微扭伤,没有伤到骨头,先热敷再做复健,一个礼拜后再回诊。” 医生太太帮着任水韵热敷,边好奇地来回打量两人。“至聿,你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 老医生跟着追问:“这么晚了,你对人家小女生做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望着与姜家有多年交情的老医生夫妇,姜至聿知道这两位退休闲下来后,便成了红娘俱乐部,经常在帮朋友的子女群中牵线,前阵子还把歪脑筋动到他头上。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小阿姨的女儿。”姜至聿淡淡否认,情绪没有太大起伏,仿佛这种事情连解释都是种多余。 老医生与太太露出恍悟的表情。 “她父亲有家暴前科。”姜至聿简短扼要的解释。 登时,老医生与太太望向任水韵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而那恰恰是任水韵最痛恨的眼神。 她只能低下头,尽可能不去面对,假装没看见那些人的同情。 “来,我帮你擦药。”医生太太慈爱的拉着任水韵在一旁沙发落坐,帮她嘴角的伤口上药。 老医生开了消炎止痛药,一边交代姜至聿:“下礼拜记得带她回诊。” “嗯,谢谢江叔叔。”姜至聿接过了药单,带着频频道谢的任水韵离开。 返回车上时,姜至聿对任水韵说:“刚才我妈打给我,我已经把事情告诉她了。” 任水韵眼中掠过一丝难堪,却又力持缜定的点了下头。 每当姜至聿看着她那副倔强的模样,总会忘了,这个女孩不过才十七岁。 比起从小被宠坏的妹妹,相较之下,同龄的任水韵显得成熟许多。 想起方才她被自己的父亲殴打,那画面如此怵目惊心,即便是向来镇定的姜至聿,亦忍不住紧皱眉头,心底浮现不适感。 “芷蕾的事情,谢谢你通知我。” 听见这声迟来的道谢,任水韵诧异的抬起眼,对上那张俊朗的面庞。明明嘴里说着感谢,可他的表情看上去依然如此傲然,仿佛她才是那个受惠者。 “我只是不想看见冯阿姨伤心。”她匆匆别开眼,小声地说道。 “看来我爸妈也没有白养你这两年。”他嘴角微扬,半开玩笑的说道。 可他又怎会晓得,这些玩笑话听在任水韵耳里,都似嘲讽,都似针,刺伤着她薄弱的自尊心。 她扭过颈子,望着车窗上的倒影,眼中盈着水光,却死忍着不肯落下。 小妈说过:哪怕再难堪,都要仰着头,别让别人看见我们掉泪;特别是讨厌我们的人,绝对不能让他们看见,因为那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所以,她绝对不能在姜至聿面前掉眼泪。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让他看见她的泪。 【第三章】 任水韵被迫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在家静养。 毕竟,她两颊红肿,嘴角破皮渗血,又扭伤了右脚踝,倘若用这副模样上学,肯定会招来不少闲言闲语,恐怕还会替姜家惹来麻烦。 “有需要的话,我们找律师控告吧。”那晚,姜至聿送她返回姜家,一开门便看见姜母面色凝重的迎上来。 任水韵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的上了楼,躺在床上静静流泪。 而后,姜至聿把姜芷蕾的叛逆行径告诉了姜母,姜母忙着管教正逢叛逆期的女儿,才未再提起控告任父一事。 这样也好。任水韵从没想过要在法庭上与父亲碰面,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奶奶对父亲的那份爱,她比谁都清楚,哪怕奶奶已逝世,可她不愿奶奶在另一个世界看见她与父亲相残。 眷念着那点亲情,亦眷念着逝去的亲人,任水韵早已放弃对父亲诉诸法律行动的念头。 她的心态很简单,只要在姜家熬到成年,不再需要监护人之时,她便自由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任父事后曾经再访过姜家,扬言要争取监护权,将任水韵带走,姜家用一张支票让任父打消念头,并请他签下切结书,往后不再来打扰。 说穿了,任父当时不过是一时缺钱,才会找上姜家,至于女儿日子过得如何,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一周后,任水韵的脸消肿了,脚踝亦好得差不多,生活开始恢复正常。 然而,姜家正在经历一场由姜芷蕾带起的青春期风暴。 自从姜芷蕾那日的脱轨行径被姜至聿逮个正着,姜芷蕾被姜家人盯得越来越紧,可心态失衡的她,反弹越大。 姜芷蕾开始跷课晚归,私下的穿着打扮越来越大胆,存心就是为了挑战姜家人理智的底线。 姜父与冯阿姨忙于公务,实在抽不出多余心力管教,因此只好将这份责任托给了姜至聿,让姜至聿来管管这个妹妹。 为了管束姜芷蕾,姜至聿只要一得空,便会返回姜家监督,倘若早上没课,他便会亲自送姜芷蕾上学。 当然,这一切依然与任水韵无关。 她照样上她的学,照样打她的工,照样努力避开姜家人。特别是那个人。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由姜芷蕾掀起的这场叛逆风暴,竟然也将她卷入。 事情发生在某个上课日的放学后,当她牵着车准备前往打工地点时,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挡住了去路。 “任水韵,你还记得我吗?” 挡路狗——呃,不是,是挡路者虽穿着制服,却解开了数颗钮扣,戴着皮绳颈链,头发染成茶褐色,这在有着服装仪容管制的年代,可是对学校公权力大大的挑衅。 这样的打扮弄不好便成了流里流气,显得搞怪可笑,不过眼前这个男生很高,身形挺直,模样白净俊俏,这身打扮反使他看上去像个日系偶像。 这男孩子摆在哈日风潮盛行的当年,当下成了让女生尖叫的校草级人物。 “请问我认识你吗?”然而,对任水韵来说,几乎天天面对姜家某人,她对异性的审美标准无形中提高许多,自然也就免疫了。 对方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狂妄表情,说:“你忘了我?怎么可能!” “抱歉,我打工要迟到了,请你让一让。”她面无表情的想绕开挡路者。 “喂,你真的很践欸。”娄柏安直接伸手压住了淑女车的车头。 任水韵瞪着他那只手,冷冷地说:“你也真的很没礼貌,拜托拿开你的脏手!” 娄柏安咧齿一笑。“我听说你个性就是这样,很践又很冷,上次你还想跟阿杰干架,真的很猛欸你。” 其实,任水韵当然知道他是谁,她只是不想惹事,只好装作已遗忘。 上回撞见姜芷蕾与这家伙约会后,她透过同学间流通的学校八卦得知,眼前的俊俏男生叫娄柏安,出身政治世家,亲戚更是一堆不得了的政商界人物,所以他怎么闹都不会有事,顶多就是转学罢了,谁也动不了他。 这种人摆在贵族高中依然受用,很容易便成为同侪间的讨论对象,更甚者,成为众人崇拜艳羡,或者忌惮惧怕的负面楷模。 “你到底想干嘛?”任水韵隐忍着不耐,尽可能态度平和的对付娄柏安。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娄柏安挑了挑眉,然后冲她一笑,傻子都看得出他这是在放电泡妞。 任水韵楞住。“你不是跟姜芷蕾在一起吗?” “所以呢?”娄柏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容轻佻。“在一起也可以分开,她又不是我老婆。” “抱歉,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对你也没兴趣。”任水韵直截了当的拒绝。 “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知道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的?”无聊。 娄柏安被她冷冰冰的语气堵得无话可说,耍帅不成反显得场面尴尬。 怎知,好死不死的,偏偏姜芷蕾就撞见了他们近距离对话的这一幕。 姜芷蕾红着眼眶杀过来,抓奸似的朝两人质问:“学长,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娄柏安原本还挺欣赏姜芷蕾的甜美骄纵,然而相处时间一长,渐渐觉得这女孩难哄又太粘,实在是很腻,便有意疏远她。 “我不能跟她在一起吗?”娄柏安故意答得暧昧,想让姜芷蕾自动死心。 闻言,姜芷蕾整个人炸了。“任水韵,你抢我男朋友?!” 彻头至尾都处在状况外的任水韵,除了傻眼与无言,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这出闹剧。 怎料,娄柏安见她一脸错愕,尚来不及反应,竟然得寸进尺的凑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嘻皮笑脸的宣布:“她没有抢,而是我喜欢上她了。” 见此景,姜芷蕾脸色瞬间涨红,觉得又愤怒又丢脸。 “你干什么!放手——” “任水韵。” 磁性低沉的声嗓蓦然落下,任水韵循声望去,这才发觉,姜至聿不知何时伫立在几步之外。 他一身黑衬衫搭黑色丹宁小直筒长裤,尽管打扮单调也低调,然而凭他俊朗的面庞与高大身形,摆在充斥着一堆高中小屁孩之中,只是越发突显他过人的外貌。 “哥,你看,任水韵她多不要脸,她抢我男朋友!”姜芷蕾宛若看见救星般,挽住姜至聿的手直告状。 任水韵猛然醒神,连忙拨开肩上那只手臂,冷冷瞪了娄柏安一眼。 娄柏安却毫无所谓的笑了笑,竟然还有心情对她挑眉眨眼。 这家伙根本是无赖吧!任水韵气得差点内伤。 “任水韵,你到底在干什么?”姜至聿神情冷峻的质问。 任水韵莫名感到心慌,尽管她说不出原因,却下意识想解释。“我根本不认识这家伙!我对他才没兴趣!” “你说谎!”姜芷蕾激动地反驳,“你根本是为了报复我!任水韵,你好恶心,你居然故意抢我男朋友!” 任水韵简直快气疯,她到底招谁惹谁了?! “姜至聿,你不会真的相信姜芷蕾说的鬼话吧?”她紧张地关注着姜至聿的反应。 “哥,你帮我评评理。”姜芷蕾亦等着兄长替自己出气。 岂料,姜至聿宛若旁观者一般,冷冷扫过她们两人,又极为睥睨地瞥了娄柏安一眼,眼中似有暗潮,可细看又是一派平静无波。 “我一直在等你,你动作快一点。”末了,姜至聿自顾自地朝任水韵下命令。 任水韵楞住,姜芷蕾亦然。 而后,任水韵方想起今天是与老医生约好的回诊日。 “我的脚已经好了……” “你以为我很闲是吗?”那张俊朗却冷漠的脸庞,用着嘲讽的语气反问。 今天的姜至聿是怎么回事?好像吞了炸药一样……与姜至聿交手无数次的任水韵,能敏锐地从他的表情与语气,判断出他今日的心情。 这诡异又强烈的直觉探测,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搞什么?哥,你不是来接我的吗?”感觉自己被冷落在旁,姜芷蕾不甘心的大声疾呼。 “你们两个都一样,给我上车。”姜至聿命令着两个小女生。 “我可以自己过去。”亲见姜芷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任水韵索性牵起淑女车就走,好化解眼前的尴尬局面。 “欸,任水韵,等等我。”娄柏安追了上去。 “学长!”姜芷蕾不敢置信低呼,下意识想追过去,却被姜至聿一把拉回来。 “哥,你到底有没有看见?任水韵她故意抢我男朋友!” 目光斜睨着远处拉拉扯扯的两道身影,姜至聿冷冷吐嗓:“那种垃圾,她抢走了也好,省得继续带坏你。” “哥!”没想到兄长也不挺自己,姜芷蕾气急败坏,大眼蓄满泪水。 姜至聿懒理青春期荷尔蒙过盛的妹妹,将她带上车,坐定驾驶座后,驱车离去。 黑色房车行经犹在拉拉扯扯的那两人身边时,姜至聿的余光投向后照镜。 任水韵侧着脸,气呼呼的骂着娄柏安,而娄柏安嘻皮笑脸的又是搭她肩,又是作势欲抢走她的淑女车,两人打打闹闹,这样看上去真好似一对小情侣。 “过分……这女的心机好重,好可怕,她一定是故意的,就是想抢走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姜芷蕾扭过头频频往车后头望去,看见娄柏安不断对任水韵献慇勤,当下难过得流下失恋眼泪。 姜至聿不发一语,不着痕迹地挪回视线,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却不自觉地加重。 原以为这场闹剧不过如此,毕竟高中生谈的恋爱能有多认真?不过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罢了。至少,任水韵是这么想的。 可她终究低估了被娇宠惯了的姜芷蕾。 一直以来,姜芷蕾便认定她闯进了姜家生活,抢走了姜家父母的某一部分关爱,对于姜家资源必须浪费在她身上这件事,尤其无法谅解。 因此,发生了“横刀夺爱”事件后,姜芷蕾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似的,开始铺天盖地向众人控诉她的罪行。 “爸,妈,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任水韵都对我做了什么事?” 晚餐时,忙碌的姜家两老难得出现在餐桌上,姜芷蕾便大哭着诉说她的委屈。 “我知道,她一直很忌妒我,她早就想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姜芷蕾把任水韵与娄柏安的事情,添加入自己的想像力,掰出了一个满怀忌妒,不断暗中陷害姜家乖乖牌公主的心机女角色。 毫无疑问地,这个角色自然是由任水韵来扮演。 任水韵当下欲辩解,可当她听见冯阿姨对姜芷蕾说:“那男生有什么好的?我本来就不赞同你跟他在一起,就算真是水韵抢走他,那也无所谓,正好!” 这句话单听没毛病,然而,倘若把话摊开来仔细检视,其实,这席话完全体现了何谓亲妈与不是亲妈的心态。 冯阿姨的意思是,她瞧不上娄柏安,倘若娄柏安真与自己在一起,那反而帮助姜芷蕾速离了这个坏胚子。 所以呢?意即她真与娄柏安在一起也无所谓?哪怕坏胚子带坏她,影响了她也无妨? 反覆解析着姜母无心间流露而出的自私心态,尽管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毕竟说到底,姜芷蕾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任水韵仍是寒透了心。 她垂下眼,悄然握紧了筷子,选择沉默以对。 对座的姜至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妈,你干嘛一直袒护她?!到底谁才是你女儿?” 单纯的姜芷蕾听不出为人母的那份私心,只当姜母是不愿指责任水韵,当下又气又闹,非得把场面搅得乱哄哄才甘心。 “阿姨,我吃饱了。”任水韵放下碗筷,推椅起身,匆匆离开饭桌。 姜母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说错话,可看着任水韵仓皇离去的背影,意欲喊住她的那一声,终究梗在喉头出不来。 照顾任水韵只是出于一份道义,是不忍死去妹妹的请托,然而,但凡是人皆有私心,面对自己的子女,她当然会选择保护姜芷蕾。 她知道,任水韵长于特殊家庭,心思特别敏感,肯定听出了她方才那席话里的私心。只是,她又能如何呢?面对子女这两年来的不谅解,她也是妥协、付出了很多,亦处处给予任水韵许多资源援助,她实在无力再去照顾这个女孩的心情。 “好了,你妈的话都没听清楚,就只会吵,只会闹,你都多大了,自己要有点分寸。” 向来在管教孩子方面倾向不多过问的姜父,亦忍不住出声管束任性的女儿。 “爸,怎么连你也这样……” “姜芷蕾,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把男朋友抢回来,你跑来跟父母哭诉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是要爸妈出面帮你把男朋友追回来?” 姜至聿一扔出这句直接锐利的挖苦,姜芷蕾当场自觉惭愧的红了脸。 “至聿,你胡说什么,你不也讨厌芷蕾跟那个男孩子牵扯在一起吗?”姜母蹙眉地紧瞅儿子,不明白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他当然不可能赞同妹妹与那种纨绔子弟鬼混。可他也不想见到那个匪类与任水韵搅和在一起。 至于原因为何,他还摸不透。或许,也不想摸透。单纯只是一种感觉。 一向处理得整齐的心思,出现奇异难解的波动,姜至聿顿觉面前的饭菜索然无味,他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至聿?”姜家父母诧异地望着站起身的儿子。 “姜芷蕾,没有人对你的恋爱烦恼有兴趣,你少为了这种无聊事哭哭啼啼。” 漠然的撂下教训,姜至聿罔顾父母的愕视,及妹妹受伤的委屈泪眼,转身上楼。 行经三楼时,流畅的脚步略有凝滞,而后转向了三楼长廊,来到长廊尽头最底。 隔着那扇米白色房门,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 姜至聿只是立于门外,低垂眼眸,面无表情的听着。 那扇门,始终还是关着。始终,还是无人开启……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很快地,升上了高三,迎来了学测,放榜后开始填志愿,然后是紧锣密鼓的面试。 任水韵如愿考入一间评价不错的国立科大,当其他同学欢欣鼓舞的庆祝升格大学生,只有她开始盘算着,该找另一份时薪更好的打工。 然后,为了造福姜家人,别辜负了冯阿姨的那份私心,她确实与娄柏安混在一起了。 用“混”这个形容词有些粗俗,文雅一些的用语是——她跟娄柏安走得很近。 由于殷厚的家世背景与人脉关系,娄柏安高三毕业后便直接保送进入某间私立大学。据说,原先娄家人是想把他送往美国,毕竟只要拿张美国学历,日后回台湾便无往不利,能一洗过去的学习黑历史。 但娄柏安坚持留在台湾就读,娄家人拗不过他,只好另外安排。 原以为娄柏安上了大学,生活圈大不同,从此不会再来滋扰她这号小人物,怎料,这小子有事没事就回高中校园,还经常到她打工场所消费堵人。 任水韵对娄柏安本是很排斥,可当她想起那日冯阿姨说的话,出于一种莫名的悲愤感……或许,有些伤心过后的自暴自弃,她不再对娄柏安冷眼相对。 渐渐地,她竟然跟娄柏安搭上话,成了说不清关系到底是什么的朋友。 后来,她才发现,在娄柏安玩世不恭的笑脸之下,其实压抑着许多苦闷与秘密。 兴许是察觉了他的真实面貌,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放浪颓废,她开始学着放开心胸去理解他这个人。 至于娄柏安的前前前女友,也就是姜家小公主,不负众望地填上了第二志愿,进入一间同样被视作名校的S大,欢欣鼓舞的迎接大学生活,早将娄柏安与失恋一事留在高中回忆。 至于姜家的那位王子……听说,他终于交了女朋友。跟他一样的学霸女朋友。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走进以温度起名的连锁咖啡店,替自己买了一块蛋糕,坐在露天座椅上,替自己庆祝。 没有蜡烛,没有礼物,没有生日歌,但至少还有蛋糕。 她把蛋糕当午餐,两三口吞下之后,便起身前往打工。 她在一间时薪不错的高档餐厅当服务生,摆脱了专卖牛肉面的平价连锁餐厅,穿起了白制服与黑长裤,挽起马尾,画上淡妆,也算是有点小大人的模样。 “Mandy,五号桌点餐。” 听见领班发号施令,顺应餐厅要求而随口起了“Mandy”当作英文名的任水韵,连忙抄起点餐单,推开连接内外场的矮门,走向装潢奢华的用餐区。 忙碌的脚步一顿,她抓紧点餐单,停在接近五号桌的走道上。 ……不会吧?!怎么会是他! 瞪着坐在五号桌的高大身影,任水韵脸色奇惨无比,仿佛准备上断头台似的,举步维艰,非常缓慢地走到桌前。 这时,她才发觉,姜至聿不是单独一个人,与他同桌的还有一名容貌秀气,气质乖巧的同龄女孩。 约会?任水韵脑中掠过这个词,目光忍不住在女孩身上多作停留。 同时,姜至聿从菜单里抬起眼,看见一脸怔楞杵立在桌前的她时,竟毫无意外。 反倒是她,莫名感到局促,故意垂下眼不与之对视。“请问你们需要什么?” 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直盯着她,说:“你换工作了?” 同桌女孩微楞,先瞄了一眼任水韵,才小小声地问:“至聿,你认识的人吗?” “我小阿姨的女儿。”姜至聿如是回答,却没多加解释两人毫无血缘关系的事。 或许,是不想让女朋友多心吧?任水韵莫名地揪着这一点想道。 女孩表情恍然,望向任水韵的目光多了一抹友善。 真好笑,看来他的女朋友对姜家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任水韵在心底偷笑。 “嗯。”任水韵爱理不应的点了点头。 “Mandy?” 听见姜至聿忽尔用着疑似戏谑的口吻,喊着自己的英文名字,任水韵胸口一跳,感觉别扭的不悦涌上脸蛋。 她瞪着那张可恶的俊脸,虽然面无表情,可她总觉得他的眼神似微笑,他一定是故意的! “是你的英文名字?”姜至聿明知故问。 “有什么问题吗?”这家伙是顺风耳吗?也太灵敏了! 姜至聿没回答,兀自点餐:“请给我们两份特餐。” “没问题。”最好噎死你!任水韵皮笑肉不笑的画着点餐单。 正欲转身离去时,姜至聿忽又喊住了她。“Mandy。” 是错觉吗?他喊的这声,好似含着笑。任水韵紧蹙秀眉,脚跟一转,侧过身瞪向某人,不悦地问:“还需要什么吗?” “给我多加一份甜点。”姜至聿顿了下,补充道:“就提拉米苏吧。” “噢。”任水韵一脸奇怪的睐他两眼,拿起点餐单补上。 吃这么多甜点不撑死你才怪!她在心底暗骂。 任水韵强忍满腔不爽,为姜至聿与他的学霸女友服务,幸亏这家伙还算有点水准,一顿饭吃下来没找她碴,表现得很自然,就好像真是来这里用餐。 ……所以,他出现在这儿只是一个巧合吧?应该不是她揣测的那样。 说不出心底瞬间流淌过的情绪,该归类为松口气抑或失落,总之,任水韵觉得短短一小时的用餐时间,却好似十个世纪这么长。 最后送上甜点时,姜至聿睐了一眼她端上桌的那块提拉米苏。 “这个帮我打包。”他望着她说道。 吃不完还点这么多干嘛!就是有你这种贪心的家伙。任水韵心中直咕哝。 将蛋糕装进透明塑胶盒,再放入纸袋里,任水韵拎着纸袋来到柜台,递给了刚付完餐费的姜至聿。 姜至聿却看也不看她递来的纸袋,而是望着她的双眼,淡淡地说:“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嗄?!”任水韵错愕。搞什么?他这是在耍人吗? 姜至聿转身之际,别有深意的投睐她一眼,说:“正好,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留着过生日吧。” “我?——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对她的追问置若罔闻,姜至聿带着女友离开餐厅,她只能一脸茫然的瞪大眼,目送那抹高大背影消失在门外。 当日打工结束后,她拎着蛋糕返家,深夜时分,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瞪着塑胶盒里那块提拉米苏发呆。 不想费心神弄清楚他的用意,亦不愿弄明白,此刻她胸中涌动的那份情绪,究竟该归为何类,她反覆挣扎了下,终究打开了盒子,执起叉子将提拉米苏解决。 一口接着一口,她把那些不该有的异想,连同心底萌发的情感,全都吃尽,不留一丝痕迹。 大二那年,她买了辆小绵羊,并正式搬出了姜家。 搬家那一天,正忙着筹划出国念研究所,已许久没在姜家露面的姜至聿,竟难得现身了。 他没说什么话,就只是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搬家工人忙进忙出,将任水韵房间的家具,逐一搬出姜家大门。 任水韵租赁的那间小套房,空荡荡的,什么也没供应,冯阿姨提议直接沿用她在姜家的家具。她虽有骨气,但也明白现实状况,以她目前的经济能力,哪里还买得起像样的家具,再说,她用了四年多的那些家具,多少也有感情,反正总有一日,她会将欠姜家的都还清,就当作是自己买下的吧。 “哥,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姜芷蕾一下楼便惊讶的问着自家兄长。 “回家拿点东西。”姜至聿翻动着手里的书,目光却落在玄关处。 姜芷蕾顺他的目光望去,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终于!一听到妈说那个人要搬出去,我真的差点放鞭炮请流水席。” “她还跟娄柏安在一起吗?”没由来的,姜至聿丢出了这一句。 姜芷蕾傻了一下,问:“你说谁?” “你高三时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娄柏安。”姜至聿淡淡睐了妹妹一眼。 姜芷蕾早已沉浸在多彩多姿的大学生活中,哪里还记得此号人物,经“好心”的兄长提起,她方想起高三那场插曲。或者该说闹剧。 姜芷蕾霎时红了脸,表情甚是别扭地说:“喔,你说的是那个娄柏安喔。我怎么知道他跟谁在一起,我跟他早没联络了。” “他不是念D大?那里离任水韵的学校很近。”姜至聿说。 “我怎么知道嘛,那是任水韵的事,你不会去问她喔。”姜芷蕾翻了个白眼。 正巧,任水韵提着随身行李下楼,看见客厅沙发上的姜家兄妹不禁一楞。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姜至聿怎么会出现?她心底暗暗诧异。 “水韵,家里还有个小冰箱用不着,你就一起带去吧。”姜母跟着忙进忙出,帮着打点搬家事宜。 “谢谢阿姨。”任水韵没有拒绝,而是大方收下,因为她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骨气可不能换作冰箱使用。 “又不是要嫁人,搞得好像在准备嫁妆一样。”姜芷蕾不以为然的轻哼。 “蕾蕾,你安静一点。”姜母轻斥。 姜芷蕾吐吐舌,拿起遥控器,切开电源,看起她的BBC新闻。 姜至聿起身来到玄关,看着搬家工人接过任水韵的行李,她就站在门外,纤细修长的背影,透出一丝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特殊风情。 这一刻,他脑中竟浮现她初次来到这个家的情景。 那个娇小瘦弱的女孩,短短数年,身高抽长,头发蓄长,年纪渐长,可不变的是,她依然站在那儿,腰挺得直直的,独自一个人。 仿佛对背后那道灼热视线有所感,任水韵转过身,迎上姜至聿异常专注的目光。 短短数秒缝,两人互相凝视着彼此。 直至尴尬苏醒,任水韵佯装不经意的别开了眼。“你不是在忙着准备出国的事?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回家拿点东西。”姜至聿轻描淡写回道。 “噢。”她跟这家伙好像一点共同话题也没有,能聊上个三句就算多。 任水韵视线飘开,假装上前帮忙搬家工人,怎料,姜至聿忽尔启嗓。 “可以离开这个家,你应该很高兴吧?” “啊?”她装傻。 姜至聿却朝她一笑。那笑,带着几分戏谑,与过去的嘲讽之笑大大不同,登时看怔了她。 感觉到彼此之间难得流动着温和氛围,任水韵脑中一热,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脱口问道:“你跟你女朋友还在一起吗?” 姜至聿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反问:“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没事不能好奇吗?”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唇。 “分了。” 她表情微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随即又见姜至聿一脸嘲谑的说:“八成是去过你打工的餐厅,才会分手。” “你、你乱说什么!你跟你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她双颊微烫的高声反驳。 “你还跟娄柏安混在一起吗?”没由来的,姜至聿问道。 她怔了下。“你怎么知道?” 姜至聿未答,只是淡漠望着她,脸上毫无情绪起伏,似是随口提问。 可莫名地,她竟感觉得出,姜至聿是误解了她与娄柏安的关系。 她下意识欲扬嗓解释:“其实我跟娄柏安——” “小姐,行李都搬完了,要出发了吗?”搬家工人的插话打断了两人。 “水韵,我清点过了,家具跟行李件数都列在单子上面,等到了那边之后,你自己要记得一样一样清点。” 方才忙着与搬家工人沟通的姜母,将点好的清单递给了任水韵,并未察觉两人之间那份异样氛围。 任水韵匆匆垂下眼,将心底倾泄而出的某种情绪,牢牢地压回黑盒子。 “谢谢阿姨。”她紧捏着清单,不敢再看向门内的某人,仓皇跳上搬家货车。 听见货车发动引擎,缓缓行驶在道路上,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往窗外望,更不敢望向后照镜。 因为,她很清楚,不会有人站在身后目送她离开。 后照镜里更不会出现她渴望看见的那张脸…… 再见了,待在姜家的四年又七个月,她永远会记得这段日子,却也会努力淡忘这段日子。 抬起手指,悄悄拭去眼角泪珠,任水韵不许自己再回顾过去。 她强迫自己往前看,不论是目光,抑或是心态,都只能往前,不许往后。 小妈说过:沉湎在过去的人往往最傻也最痴情,所以,要能切断与自己联系的过去,才能看清明日的阳光,走好未来的路。 她对姜家人不是没有感情,但也并非没有埋怨,就让昨日总总留在过去,从今往后,她没有监护人,没有陌生的家人,只有她自己。 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很好,很好。一定会很好的。 仿佛祈祷,又似下达咒语,任水韵在心底反覆念诵。 告别在姜家寄人篱下的那一年,她二十岁,人生正要起飞。 任水韵拉紧了身上那件短腰薄夹克,端高手中那杯“自由古巴”,穿越过舞池里摇来晃去的群魔乱舞。 这里是台北最知名的夜店,由艺人投资开设,时常有明星出入,吸引了无数少男少女前来追星朝圣。 任水韵不是没上过夜店,可她一向讨厌这里,每当有明星现身,人潮就像丧尸一样疯狂涌现,尖叫声盖过音乐声,俨然成了那些明星的个人秀场。 “水韵,这里。”包厢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任水韵拉进里头。 任水韵讶喊一声,险些翻倒手中的酒,一只大手及时接过那杯酒,往嘴边低啜一口,随后朝她举杯致意。 瞪着娄柏安成熟的英俊笑容,她一把抢过自己的酒,挑了个座位坐下。 娄柏安凑了过来,几乎是贴在她的颈侧说话:“喂,今天是我生日,你都没有任何表示吗?” “我的表示还不够明显吗?” 任水韵给了他一记白眼,极度不文雅,然而看在娄柏安眼底, 却是透着一股小女人的自然柔媚,哪怕他极力压抑心底的情感,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张娇艳的脸蛋上。 “我愿意跟你继续当了五年的朋友,这已经够意思了吧?”任水韵轻哼。 “好好好,是是是。”娄柏安可不敢惹她大小姐不高兴。 “你庆生一定得选在这里吗?就不能找个地方好好吃饭吗?” 她环视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除去某些艳丽的小模明星,几乎是政商二、三代,身份非富即贵,相较之下,她这个普通人显得格格不入。 “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当然没问题,不过问题是,就你跟我,你肯吗?” 听见娄柏安用着浪荡不羁的态度询问,任水韵只当他是风流病发作,根本不当回事,然而当她不经意撇眸,瞥见他眼中那抹炽热的情感时,她结结实实地楞住。 这么多年来,情同闺密的高中同学早已失联,蓦然回首,身边朋友来来去去,唯一留下的旧识,竟然只有娄柏安一个,这恐怕是当初十七岁的她,始料未及的。 去年她大学毕业,毕业典礼上,娄柏安带来了花束与礼物为她庆祝,高大俊美且家世过人的他,当下成了全场焦点,她连带地成为众人追问的对象。 娄柏安大学毕业一年余,成了父亲的议员助理,天天开著名车到处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却能坐领高薪,完全是标准的纨绔子弟范儿。 然而,她比谁都清楚这小子的能耐绝非如此,他不过是致力扮演好富家公子哥儿该有的模样罢了,归根究柢,原因依然出在他的家庭……但这些事已超过她该关心的范围,所以她从来不过问。 这些年来,她靠着兼差打工自力更生,真遇上困难时,还是娄柏安伸的援手,她已将他当作半个哥哥般看待,从未萌生异性之间的情愫。 她原以为,娄柏安对她不过是朋友之情,毕竟,这些年来他身边女友早已换过无数轮,不管是空有美貌的草包美女,抑或是高学历气质美人,各种类型,应有尽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无空缺。 “水韵,你发什么呆呢?”娄柏安笑哼,伸手轻弹一下她的鼻尖。 任水韵僵住,下意识躲开。然而,这一躲,却躲出了尴尬。 大手停格在半空,娄柏安面上笑容微怔,眼中一抹光彩悄无声息地黯下。 匆匆搁下酒杯,任水韵起身,不敢对上娄柏安的眼。 “我把我的钱包留在家里了,我先回家一趟。” “今天我生日,理当我请客,你留下。” 娄柏安跟着站起身,挡住包厢出口,依然笑着,可那抹笑却有些空洞,似是一种掩饰。 任水韵气自己太晚察觉,原来娄柏安对她……不想了,她根本不该察觉,更不应该被他察觉她的知情,这只会打坏朋友情谊。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人。”她终于抬起那双清澈大眼,直直望入娄柏安眼底,话中有话的表达暗示。 “你愿意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怎么说我都该请客,你没有欠我。”这会儿改换娄柏安装傻。 “学长,你知道我的习惯,除了茶与咖啡,我从不让人请喝酒。”任水韵异常坚持的强调。 她始终谨记小妈生前说过的每句话,哪怕只是俏皮的玩笑话,她依然记忆深刻。 小妈说过:记住,女人啊,只能让自己喜欢的男人请喝酒,因为一杯酒能改变的事情可多着,你可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水韵,让我请你一次,你会发现,其实没这么可怕。”娄柏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同样拐弯抹角的话中有话。 “学长,我们是朋友,你明明说过,朋友不该强迫对方做出她不想的事情。” “没错,我是说过。”娄柏安笑里多了一丝无奈。“但我发现,对于你这个硬脾气的顽固女孩,倘若不强迫你,恐怕你会到死都还保有初吻。” 这席话说得够明确了,即便任水韵仍想继续装傻,亦显得尴尬牵强。 她索性心一横,把话说白:“我对你没有那种心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那你对谁才有这种心思?”娄柏安追问。 “谁都没有。” “你撒谎。你心里明明有人。”娄柏安好似看穿她一般的铁口直断。 “我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不应该拒绝我,为何不试试看?” “对我来说,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试试看。”她气愤地指正他。 “你二十三岁了,不是未成年,你在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娄柏安猛然一个跨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任水韵胸中一慌,别开了眼,索性直接绕过他,仓皇逃离了包厢。 “水韵!任水韵!” 吵杂的音乐声中,依稀能听见娄柏安追出包厢的叫唤声。 她越走越急,却推不开那些嘻闹跳舞的人潮,只能被卡在舞动的人群之中。 霍地,一只手臂强硬地将她往后带。 “娄柏安,你别这样——” 转身瞬间,任水韵下意识脱口轻斥,岂知,当脚下转了个圈,站定之时,水眸惊异地瞪圆,话就这么梗在喉尖。 拉住她手的男人,一身黑衣黑裤,打扮依然乏善可陈的低调。 然而,他的俊美可一点也不低调。 三年的时光抛琢,将本就深邃的轮廓,雕塑得更加棱角分明;飞扬剑眉,直挺鼻梁,入刻深眸,立体薄唇。 他好像又高了一点,又瘦了一点,肤色黑了一些,却也越发俊朗出众。 即便音乐声震耳,可她仍能听见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似在猜测他是否为某个影视圈明星。 他变了,变得更成熟,更俊美,更耀眼。 她变了。 姜至聿面无表情地打量起眼前微喘的女人。 是的,不再是女孩,而是女人。 她瘦了,抽高了,即便灯光昏暗,仍能看出她肤色雪白,脸上妆容合宜,衬得五官宛若洋娃娃般精致秀丽。 一袭波希米亚风短洋装搭上过膝麂皮长靴,将她纤细有致的身段完美衬托,她立于舞池上,灯光洒落,宛若不知名的女明星降临,如此亮眼。 “水韵。” 人潮之外传来娄柏安的叫唤声,任水韵面色浮现一丝紧张,见状,姜至聿握紧掌里的皓腕,将她带往逃生出口。 仓卒的脚步声,在盛夏闷热的空气中叩叩作响,姜至聿推开逃生门,迎面而来的一阵凉风,让紧跟在后的任水韵宛若梦醒。 她怔愕地任由姜至聿牵着来到夜店外的马路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上。 真的是他。不是幻觉,亦非认错人,看着那只修长的大手,她便认得。 当初,也是这只手拉着她,躲开了失控的父亲。 姜至聿牵着她来到一辆黑色跑车前,然后松开了她,转而拉开副座车门,示意她坐入。 任水韵有丝茫然,姜至聿却说:“你不是在躲娄柏安?” “我……”也罢。方才她那样的举动,确实是躲。本欲开口解释的任水韵,思索片刻后,选择乖乖上车。 看着姜至聿绕过车头,坐入驾驶座,车门密合,隔绝了外头的闷热与喧嚣。 明明这些年来已见多风浪,明明早已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然而此刻与这个男人单独相处,任水韵仍莫名感到局促不安。 闻着车里飘散着酒气,任水韵原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可当她再仔细嗅闻,才发觉酒气来自于驾驶座。 “你喝酒了?”她讶异的问。 姜至聿长眸横睐她,嘴角微挑,反问:“你以为我几岁?” 任水韵楞住,当下窘得发慌。是啊,她这是怎么了?老还把彼此当作是高中生。 “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她红着颊撇开话题。 “前两天。”他将头往后靠,双臂抱胸,长眸微闭,似在休息。 “噢,难怪我没听阿姨提起。” “你几时回过家里?” 是错觉吗?总觉得他这一句听起来像盘查。任水韵古怪地亲了亲某人。 然而,驾驶座上的男人却闭起了眼,全然看不出情绪。 “我偶尔会回去看阿姨跟叔叔。”她心虚地回答。 “偶尔?你的偶尔可真是稀有。三年来,我每次回台湾都不曾在家里碰过你。” 听出他话中的讽味,任水韵不甘示弱地辩驳:“你活动那么多,又不是天天待在家里,就算我回去,也不见得能碰见你。” “你跟娄柏安倒是还联络得挺勤的。” 瞥见驾驶座上的男人淡淡掀眸,意味深长的瞟来一眼,她心口无端一窒。 她为何要感到心虚?真好笑,他又不是她的家人! “他一直是我的朋友。”任水韵没好气的回答。 “什么样的朋友?” “就——等一下,你现在是在调查我吗?”她不悦的蹙眉,不明白自己为何得乖乖接受他的盘查。 姜至聿只是挪回视线,再次闭起眼,不吭声了。 “姜至聿?你干嘛?说话啊。”任水韵出声催促。 “等我酒醒。”姜至聿简洁回答。 “你喝醉了?”她以为他只是喝了点酒,没想到居然醉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未回,只能听见他规律的呼息声。 任水韵往后一靠,侧躺在副座里,静静地看着这个喝醉的姜至聿。 三年不见,这家伙还是一样讨人厌嘛…… 晶澈大眼渐染一抹幽光,任水韵说不清心底的感觉,只觉得每次看见他,心中有个地方就是特别难受。 是因为那段苦涩的青春岁月里,到处充斥着他的身影吧? 听说,他在美国念书念得顺风顺水,今年就准备交出论文拿学位;再听说,他在美国有了新女友,对方是某财团的女儿,漂亮聪明,打算陪着他回国,等他服完兵役后便订婚。 多么不一样的人生。 他与她,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今他走向了一条她永难企及的康庄大道,而她呢,依然在现实中挣扎打滚。 想来命运真奇妙,倘若当初不是因为小妈当了她的继母,她也不会认识姜家人,更不可能跟眼前这个男人有任何交集。 但,终究只是短暂的,不可能长久。 说不上来胸中那抹怅然是怎么回事,任水韵的目光无法从姜至聿脸上移开,她就这么静静地,幽幽地凝视着,全然忘了时间。 “姜至聿?”她低低喊了一声。 没反应。 “姜至聿!”她重重地喊了一声。 仍然没反应。 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牵引,又似是娄柏安那席话在心底发酵、作祟。 她挪动身子,轻缓无声地凑近驾驶座,这一次,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掀动唇瓣,无声地喊了男人名字。 沉睡中的俊美面庞依然毫无反应。 她如同着魔一般,半掩眼睫,欲将唇印上他的。 然而,双唇即将重迭的前一刻,她忽然停住,心底涌现迷茫与恐惧,促使她急欲退回原本位置。 岂料,睡美男骤然掀眸,直勾勾望入她惊诧的眼。 下一刻,他探手扣住她后脑勺,将薄唇印上她的。 【第四章】 浓烈的酒气,在鼻尖荡漾,交缠着她。 她柔软的唇被他含住,似吸似吮,滚烫的舌探入,似拨开含苞待放的花蕾,探索起从未有人造访的甜蜜溪地。 她僵怔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扣在她后脑勺的大手如此沉,带着一抹不容许她反抗的蛮横。 蛮横?这个词怎可能出现在姜至聿身上?这一定是错觉。 可此际的吻,又该怎么说? 他覆在她嘴上的唇,他潜入她嘴里的舌,又该怎么说? 任水韵脑袋一片空茫,只剩下身体感官敏锐地捕捉他的给予。 他的舌一点一滴,卷住她的小舌,与之旋舞,吸吮她的甜蜜。 酒气杂揉着他身上爽冽的古龙水香,如一场无形的烟雾,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另一手,扶上了她后背,将悬在排档杆上方的娇躯扣近,他的吻越发深入,挑拨她的火舌亦越发孟浪。 静谧的车里除了空调声,只余两人浓重的呼息声回荡其中。 他原是靠在椅背上,吻至情浓处,打直了厚实背脊,朝她挺近,扶在她背后的大手,几乎是紧紧攀抓住她,不许她逃离。 即便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可透过他不断升温的热吻,以及他揉弄着她背部的大手,她能感觉到他身体越来越亢奋,空气干燥得好似一擦便要走火。 她清楚,只要她再给出一点点的回应,再主动一些些,一切便会失控。 不。 不可以。他们之间不可以!任水韵猛然恢复神智,仿佛撞见魔鬼般的惊骇,急忙伸手推开姜至聿贴近的胸膛。 光只是这一下的碰触,便能感觉到他身体有多么滚烫,有多么紧绷。 她瞪着他,在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在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瞳里,清楚看见火热的欲望。 她的目光被这份认知烫着,迷惘又彷徨,同时亦感恐惧。她整个人缩回椅背里,胸口急促地起伏,表情像个做错事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姜至聿动也不动的保持原貌,目光沉暗地紧睇着她,丝毫不为方才失控的行径感到羞愧或懊悔。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中仍蛰伏着扬发的情欲。 任水韵却感到无比的羞耻,她不知如何面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更不知该如何收拾心底打翻一地的感情。 “你喝醉了……我也是。”她结巴的下了结论。 “我醉了,你没有。”他意识清楚,目光锐利得能划开她刚筑起的防火墙。 “我——我只是——” 她脑中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想着开脱之词,然而驾驶座上的男人霍地一把抓住她,将她扯过去。 他一把抱住她,重重地吻上她,在她红肿的下唇吮咬了一口。 她吃疼的瞪大眼,却在他关黑的眼瞳里,看见异常专注的渴望。 不对,这样不对!他们是讨厌彼此的。这家伙是她最讨厌的人,不是吗?! 重拾破碎的理智,任水韵再次推开了姜至聿,随后拉开车门,仓皇逃离现场。 姜至聿没有追出去,只是坐正身躯,望着后照镜中落荒而逃的人影,久久没有挪开眼。 当晚逃回小套房的任水韵,失眠一整夜。 她躺在床上,只手抚唇,双颊发烫,红着眼眶,目光发直地盯着天花板,直至窗外天光亮起,依然无眠…… 然后,她染上了重感冒。整个人浑浑噩噩,病了一个礼拜才痊愈。 病愈后她返回公司上班。那是一间出口贸易的传产小公司,她出任国贸业助一职,领着少少的两万多块,主要拿来支付生活开销。 她另有平面模特儿的兼职,近来网拍卖衣盛行,她接到了许多网拍平台的case邀约,光是那些兼差就够她一个月多攒下几万块。 她之所以能接触模特儿圈子,还多亏了娄柏安。若不是他经常约自己在那间知名夜店碰面,她也不会被星探看上,进而成为美妆杂志的平面小模。 她将兼差收入泰半存起,准备存至一定的数目后,再汇入姜家户头。 打从她念大学起,她便一直在制定还债计划。她向自己承诺过,她亏欠姜家的,她一定会归还,而她说到做到。 那一晚,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然而,那夜唇上残存的温度,乃至于他的气味,依然在她心底余波荡漾。 又过了两个礼拜的正常生活后,任水韵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姜家。 “你怎么来了?我没听我妈说你今天会来。” 前来开门的是正在攻读研究所的姜芷蕾。当她看见任水韵时,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态度带刺,处处敌对。 许是年纪渐长,又或者大学生涯经历了同侪之间的斗争等等,姜芷蕾反省过自己这些年来对待任水韵的总总,才发现自己的表现十足刻薄。 因此,现在的她,每每看见任水韵时,总有种不自在的别扭,以及极度不愿面对的惭愧感。 当然,关于姜芷蕾的内心挣扎,任水韵一无所知。在她看来,姜芷蕾依然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对她这个外来侵入者满怀不屑的姜家小公主。 但她早已习惯这一切。 姜家,曾经给了她一个短暂的家,给了她一个自己依然有家可归的美好假象,更给了她不必为钱烦忧,仍能正常就学的良好环境。 对于这些,她是心怀感激的,从未否定姜家为她做过的那一切。 因此,她不在意姜芷蕾的排斥,始终选择忽略姜家兄妹对她的敌意。 “我刚好经过这附近,就想来看看阿姨跟叔叔。”任水韵提着水果篮,脱去高跟鞋,步入姜家玄关。 姜芷蕾察觉她穿上了客人专属的室内拖鞋,下意识脱口:“你干嘛不穿你自己的拖鞋?” 任水韵楞住,望向鞋柜最上方的一双粉色室内拖鞋。那双鞋是过去她在姜家个人专属的室内拖鞋,没想到姜家人没扔掉,依然留在原位。 话方脱口,姜芷蕾自己亦楞了一下。 过去她明明巴不得任水韵离开这个家,更将她视作白吃白住的外人,可当她看见她穿上客人拖鞋时,竟然觉得很不习惯,很不对劲。 任水韵换掉了拖鞋,穿回了原本的粉色拖鞋,没察觉姜芷蕾面色复杂,兀自提着水果篮进入厨房。 “你干嘛还买水果来?阿丁固定会买水果,家里又不缺水果。”姜芷蕾跟进了厨房,嘴里频频碎念。 几年前阿蒂约满已离开姜家,新来的印佣就叫阿丁。阿蒂离开台湾那天,任水韵带了好多礼物前去送机,更留下了联络方式,约定等阿蒂再次来台工作时碰因。 任水韵将苹果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然后娴熟地削起皮来。 “你有遇到我哥吗?” 俐落的削皮手势瞬间一顿,洗手槽前的纤细背影略略僵住,随后又故作镇定的继续削皮。“他回台湾了?” 姜芷蕾边将竹篮里的水果搁进冰箱,边说:“上个月底回来的,说是刚交了论文,等着口试时间下来,所以先回台湾找朋友。” “阿姨跟叔叔一定很高兴。”任水韵小心翼翼的搭着话。 “才怪!我爸妈气死了。” 任水韵转身看向姜芷蕾,惊讶问道:“为什么?” “听说他跟那个女的吹了。”姜芷蕾站起身,关上冰箱门,取走她切好的苹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又说:“我妈很喜欢那个女生,还盼着他们结婚,没想到我哥居然把人家甩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任水韵心慌追问。 “回台湾前就分了,对方还打电话来跟我爸妈哭诉。”姜芷蕾耸了耸肩。 “不过分了也好,拜托,我哥才几岁啊,连兵都还没当,扯到结婚也太远了吧!” 莫名地,任水韵暗自松了口气。幸好,那一夜的姜至聿是自由之身,她的罪恶感总算可以卸下。 “还有,我哥说他会先回来当兵,当完兵之后又要回美国。” “为什么?” “他想留在美国工作,不打算这么快接手我爸的公司。” 闻言,任水韵胸口一阵紧缩,心底荡漾着近乎落寞的情绪。 “姜至聿在家吗?”她竟有股冲动想见他。 “我哥?他前天就回美国了。” 霎时,浓浓的失落感淹没了任水韵。 姜芷蕾察觉了,好奇的问道:“你找他有事吗?你该不会托他买了什么吧?” 任水韵连忙重整情绪,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好像很多年没见到他了。” “很多年?”姜芷蕾微皱眉。“噢,对,每次我哥回台湾,你刚好都没回家。” 回家?任水韵怔楞地望着姜芷蕾。 姜芷蕾被她瞧得心底发毛,不悦地反问:“干嘛那样看我?” “……你刚才说我很久没有回家?” “对啊。怎样?”姜芷蕾依然状况外,只觉得她问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任水韵却笑了,摇了摇头。“没事。” 不知不觉中,哪怕曾经那样排斥,曾经那样不情愿,可潜意识里,姜芷蕾已将她当作这个家的一分子。 任水韵垂下眼,佯装专心地切起苹果,视线却有些模糊起来。 后知后觉的姜芷蕾,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自己也楞了好片刻。曾几何时,无形中,原来她已把任水韵当作姜家一分子。 姜芷蕾有些别扭,又有些懊恼,内心充满矛盾与挣扎,可当她无意间抬眼扫去,察觉任水韵一手紧握水果刀,一手飞快抬起擦拭眼角时,心中的纠结顿时消失无踪。 姜芷蕾别开脸,假装没发觉任水韵在掉眼泪,慢悠悠地踱出厨房。 几分缝后,任水韵已恢复正常,将切好的苹果装盘,封上保鲜膜搁进冰箱。 她背起包包,来到玄关,准备换鞋离开,身后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你要走啰?”姜芷蕾步下楼梯,手里还捏着两张电影票。 任水韵笑笑点头。“阿姨跟叔叔不在家,我改天再来看他们。” “干嘛,这里又不是只有住他们两个,你回来就一定得看他们吗?” 任水韵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明白姜芷蕾抱怨的用意何在。 姜芷蕾甩了甩手里那两张电影票,说:“我有两张电影票,不用钱的,正好找不到人跟我去看,你想去吗?” 任水韵楞了良久。“我跟你吗?” 姜芷蕾左右张望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然这里还有别人吗?” 任水韵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了,当下点点头,说:“我想去。” 姜芷蕾也跟着笑,随后又装出一脸勉为其难的模样,补充说明:“欸,我是因为临时找不到人才找你喔,你以后可不要有事没事就跑来跟我要免费电影票。” “我知道。”任水韵当然看得出,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就顺着她的意一起演戏。 “你等等我,我去换衣服。”说着,姜芷蕾将电影票塞给了她,转身咚咚咚跑上楼。 任水韵低下头,望着手里的电影票,嘴角上扬。 可当她的目光挪向鞋柜右上方,看见那双深蓝色室内拖鞋时,胸口一阵发闷。 下一次再遇见他,会是什么时候呢? 任水韵推着小行李,尾随在姜家人身后,周遭全是方才搭同一游轮抵达马祖东引的恳亲人潮。 “天啊,哥也太不幸了!居然抽中外岛。”姜芷蕾沿途抱怨哇哇叫。 “你哥是要被操的人,都没你喊得凶,你能不能安静点。”姜母横了女儿一眼。 “现在当兵不像我们那个年代,你哥抽中外岛反而好。” “爸,你很奇怪欸,别人家都可以动用关系去说情,只要有什么奇怪的毛病不就能当替代役吗?你就不能帮哥去说情吗?” “你当妹妹这么久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哥的脾气,你爸要想动用人脉说情,还得看你哥接不接受。”从姜母的口气听来,似也挺不赞同儿子的做法。 “没当过兵怎能算是男人!你哥坚持当兵是对的。”姜父秉持着旧时代的传统思维,义正词严的纠正妻女。 唯有任水韵一路保持沉默,静静的拉着行李,听着姜家人斗嘴。 距离上一次与姜至聿碰面,已是一年多前,期间,两人不曾有过任何联系。 这次姜家人特意在中秋假期排开杂事,聚集一起飞来马祖恳亲,甚至还带上了非亲属的她,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 脑中浮现昔日情景,任水韵心中时酸时甜,五味杂陈。 “水韵,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我哥?”姜芷蕾拍拍她肩膀,指着正前方。 任水韵望去,果然在营区一片绿压压的阿兵哥之中,找着一道格外高大瘦长的人影。 他光只是站在那儿,即便身上穿着丑毙了的绿色迷彩服,即便剪了个对平常人来说矬毙了的大平头,依然不减他一身浓重的存在感。 相反地,大平头这个发型,反而突显出他深邃的五官轮廓,绿色迷彩服越发衬托出他高大英挺的身形。 对其他人来说真不公平,简直是一场比较级的酷刑,姜至聿连当兵都能那么帅,老天爷会不会太独厚这家伙? 任水韵心情复杂的随同姜家人迎上前,看着姜家人围着姜至聿,又是念叨又是交代的,她却像个外人一般,只能杵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水韵,你不过来跟至聿说说话吗?”姜母朝她挥挥手。 姜至聿的目光挪向她,深邃黑眸一如那夜,专注而锐亮,紧紧盯住她。 任水韵胸口重重跳了一下,又怕被姜家人瞧出异状,只能故作冷静的露出笑容。 “好、好久不见。”她尴尬地抬起手。 “你怎么会来?”姜至聿却这么问。 任水韵怔了下。“我……我……” “是我找水韵一起来的。”姜芷蕾靠过来轻挽任水韵的手臂,替她解围。 “妈说要在马祖住两晚,恳亲顺便度假,所以我就找她一起来玩,不然你想我有哪些朋友会愿意在中秋假期,大老远跑来离岛玩。” 姜至聿睨了她们两人交挽的手臂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回道:“她没晕船吗?” “哥,你怎么知道水韵会晕船?”姜芷蕾好惊奇地反问。 任水韵亦楞住。他……他怎会晓得她会晕船? 姜至聿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们两人,半真半假的回答:“猜的。” “水韵在船上吐得乱七八糟的,差点吓死我了。”姜芷蕾大吐起任水韵的槽,惹得她双颊火辣辣地涨红,尴尬不已。 “我只是因为上船前才吃早餐,所以有点反胃。”任水韵嘴硬的辩解。 “你若不舒服,先回民宿休息吧。”姜至聿说。 什么嘛,她大老远的跑来,他却要她回民宿待着。任水韵在心底咕哝抱怨。 “也好,这里真的快热死人了!水韵,我爸妈一定又要跟我哥啰嗦个半天,我们先去民宿吹冷气吧。” 姜芷蕾拉起任水韵便往来时路走,全然没察觉任水韵盯着姜至聿,一脸欲言又止。 姜至聿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后便别开眼,继续与父母闲话家常。 任水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至聿的身影越来越小,越离越远。 盼了一年多,顶着热辣艳阳,搭了好几小时的游轮,在船上吐得死去活来,千里迢迢来到马祖,结果却只见了短短不过十分钟的面。 然而,纵然没有姜芷蕾拉着她,她真能把心底的话吐出口吗?思及此,任水韵只能在心底直苦笑。 那是任水韵生平初次参与军中恳亲,亦是初次搭船离开台湾。 只是,这匆匆一别,下回再见,又是何时? 不知不觉间,人们计算岁月的方式,逐渐习惯以科技发展的脚步来计量。 例如,任水韵十几岁那时,手里能拿支掀盖手机,便能感受到来自同侪间的艳羡目光,再然后是彩色手机,紧接着是照相手机,再来是比机身轻薄度。 最后,贾伯斯打造的苹果手机现世,那支被台湾人昵称为“哀凤”的苹果手机,从此成为不分世代的流行词。 网路世界的急速拓展,更是渗透了每个人的生活,改变了整个世界。 部落格退烧落伍之后,脸书成为每个人的生活社交媒介,YouTube上出现了一批又一批敢炫敢秀的年轻男女,于是网红一词逐渐取代了部落客。 若不是偶尔整理旧物时,翻出曾经使用过的旧手机,以及储存在电脑“我的最爱”里的部落格连结,任水韵几乎快记不得,过去尚未依赖网路成瘾的少女时代。 不过短短四年,她与朋友合资做起了网拍生意,原只是想开创副业,没想到正好跟上消费型态转变的巅峰期,网拍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顺势辞去业助工作,专心经营网拍事业。 同时,她从小有名气的杂志模特儿,转型成美妆部落客,又随时代趋势,开设了自己专属的网路频道,当起了教授穿搭与美妆的网红。 她与生俱来的姣好外型,成了绝佳的活广告,先前担任平面模特儿所累积的人气,更加速她在网路世界的窜红。 各类商业邀约与代言从未间断,甚至有知名经纪公司找上门,打算力捧她为新一代巨星。 对于这些名利的引诱,任水韵丝毫不动心。 对于演艺圈她没有太大的野心,更没想过要当上什么巨星级大人物,之所以会当上网红,也不过是单纯想扩展网拍事业,误打误撞罢了。 坦白说,网红这个身份为她带来的困扰可多了,若是真当起了明星,她不敢想像,每天点开粉专的收信匣,会收到多少酸民与黑粉的谩骂留言。 当人们躲在荧幕之后,透过冰冷的键盘攻击他人时,那些恶意越发赤裸裸地,毫无道德修饰地,极其丑陋地展露出来。 任水韵自认生性还算豁达,可当她日日接收到恶意针对的负面情绪时,仍是免不了感到低落。 网路充满了太多批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的无心,有的满怀恶意,或者同业角色扮演,披上粉丝外衣,开几个假帐号,一搭一唱,光明正大挞伐抨击,只要那件粉丝外衣还在,没被拆穿撕开,引战成功后便能无辜退场。 任水韵借由网路快速累积了自己的财富,却也透过虚实交错的网路,看透了人性的黑暗面。 因此,除了守住原有的网拍事业,她无意再跨足演艺圈,招惹更多有形与无形的是非。 “什么叫做招惹是非?哈啰,借问一下,你脑袋秀逗了吗?!” 在第N次替任水韵推掉大型经纪公司邀约的合伙人叶孟菲,瞪着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的任水韵,气扑扑地叉腰质问。 “你以为那些人吃饱没事干吗?那些人为了在网路搞出是非,每天得吃饱饱撑着,时时刻刻盯住你的一举一动,就为了攻击你,为了弄死你,你就是这些黑粉之所以存活在世的唯一理由,你是他们的救世主,是他们的真爱啊!” 任水韵越听越不对劲,险些啧笑。“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叶孟菲耸了耸肩。“都有吧!欸,你又不是会在意那些负面留言的人,何必想这么多,你现在是有七十万粉丝的美妆网红耶,你不乘胜追击跨足演艺圈,一直死守阵地要干嘛?” “我问你,去年工作室进帐多少?”任水韵撕掉面膜,露出光滑无瑕的素净脸蛋,随后坐起身,拿起手机拍下自拍照权当试用记录。 “你的部分吗?”叶孟菲纳闷地瞅着她。“你念国贸的,应该比我还会算,何必问我。” 任水韵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了口甫冲泡好的花茶,再拿起手机拍照,提笔记下气味与口感,片刻不得闲。 “只要今年工作室的收入能与去年一样,我应该就能把负债还清。” “你是说根本没有人希望你偿还,也没人跟你讨的那笔负债?得了吧!”叶孟菲对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 叶孟菲差不多是在五年前认识任水韵。 那时的叶孟菲,同样是平面模特儿,由于年纪相仿,家庭背景类似,两人搭上话,结交成至友,并一同创业,挺过无数风雨。 对于任水韵曾有数年寄宿于姜家一事,叶孟菲自然有所耳闻,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死脑筋,姜家压根儿没跟她计较那些钱,她自己却记得一清二楚,还真按期摊还。 而且,据说还因为这件事,任水韵与姜家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上回姜芷蕾不就为了这件事,跑来这里跟你吵?你怎么还没清醒啊!” “他们误会了我的用意,所以才会这么生气。”任水韵淡淡说道。 “人家照顾你是出于义气,而且也不缺那些钱,你去跟人家计较那些,不是反让人觉得他们好似很小气,很斤斤计较吗?你何必害得姜家人全成了坏人。” “我与他们非亲非故,只不过是因为小妈的关系,才攀上那么一点关系,他们又不欠我,我也不该欠他们,把积欠的都还清了,我心里才好过。” 叶孟菲没好气的横她一眼,说:“假如真要算,他们那位大名鼎鼎的超级精算师,可是跟你算不完。” 滑着手机的纤指一顿,始终忙于记录各种试用、试吃心得的人影,仿佛被按下了某颗隐藏的休眠按钮,瞬间停住。 叶孟菲早发现那位精算师对好友的影响力,只是不愿当面说破罢了。 “姜芷蕾上次来的时候,给我看过精算大师的未婚妻照片,中英混血儿,牛津大学毕业,跟他一样曾在金融界工作,吓死人,世上怎有这种完美到找不着缺点的人?真不敢想像那些人平时脑袋瓜在想些什么。” 任水韵一双水眸紧盯着手机荧幕,手指在上头瞎滑着,可心思早已不在上头。 “他们想的,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庸人会 想的俗事。”她自嘲地笑说。 “比起这位曾经在华尔街混过的精算大师,我觉得娄总经理还比较像个正常人。” 叶孟菲认真地做起比较,随后一脸惋惜地叹道:“只可惜,这位也死会了。” 任水韵好笑的说:“早知道你对娄柏安有意思,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了。” “欸,算了吧!他那样的家世,我要是真当了他女朋友,肯定被嫌弃到死。” 从懵懂青涩的高中再到大学,脱离校园后步出社会,一眨眼工夫,她与当初看不顺眼的娄柏安,竟当了快十年的朋友,这是当初谁也始料未及的。 几年前那一晚的尴尬,在彼此冷静了数个月后,当娄柏安又重拾嘻笑来找她,谁也没再提起那件事,他们又做回了朋友。 此后,或许是不让娄柏安再动那份心思,抑或是她自己想断了对某人不该有的那份念想,她开始与别人交往。 她身旁本就不乏追求者,从一个个外型出众的男模,再到专挑小模当女友的小开,帅的,不帅的,有钱没钱的,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她像是开启了一个新世界,从宁缺勿滥,再到与各种类型的男人交往,如今二十六岁的她,已经换过无数个男友,有过无数的吻与拥抱,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手足无措的大女孩。 然而,再厉害的吻,再温暖的拥抱,都比不上人生最初那一回。 每一次亲吻完,当她睁开眼,总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人…… “水韵,你还不准备出门吗?”叶孟菲疑惑地提问。 任水韵蓦地回神,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时缝,低咒了一声,连忙跳下沙发,冲入房间。 二十分钟过后,早已炼就神速上妆与换衣技能的任水韵,换穿一袭米白复古宫廷式长洋装,一边拉开发圈,拨松长卷发,一边弯下腰套上高跟鞋。 “哪,皮包跟外套。”叶孟菲贴心地递过去。 “谢了!”任水韵匆忙套上,背起香奈儿长炼包便要出门。 蓦地,她想起什么似的,复又折返,倚在门框旁问起叶孟菲:“你不去吗?” 叶孟菲给了个大白眼。“全世界只有你这个傻瓜,会去参加前任渣男的婚宴。” 任水韵“切”了一声,转身奔离她与叶孟菲合租的高级大楼。 今日婚宴的男女主角,跨足了演艺圈与时尚圈,任水韵一抵达知名酒店,便看见大厅挤满了媒体记者,等着抢拍出席婚宴的明星。 任水韵虽是网路红人,可到底不算是演艺圈明星,因此很自然地被一票记者忽略,她毫无阻碍的进入婚宴会场。 婚宴会场闹哄哄的,招待人员忙着挡记者,又忙着纪录宾客名单,根本无暇顾及每个人,几次寻求协助未果后,任水韵决定放弃,自行步入婚礼会场。 “疯了吗?于佑恺几时这么有钱了?” 望着用上千朵紫白玫瑰装饰的婚宴会场,以及席开至少百桌的大排场,任水韵楞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她的前任男友,同样是小有名气的男模,帅归帅,却是个劈腿惯犯,可她并不在乎,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任他。 旁人皆误认为,这是因为她太爱男友,离不开男友,才不愿戳破男友的谎言。 才怪。只有她跟男友最清楚真相。 回忆起分手情景,那时于佑恺对她说:“Mandy,你根本没真的爱过我吧?” 任水韵当下只是一脸茫然。 于佑恺又说:“昨天我在酒吧跟Emily接吻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你为什么一句都没提?” “我装作没看见,不好吗?”任水韵莫名地反问。 于佑恺闻言一笑,笑里充满自嘲。“你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对吧?” 任水韵沉默不语。她该有什么反应?暴怒痛哭?上前棒打两人?不。她自认对于佑恺没有这么深的感情,打死也做不来那些事。 “我真不明白,当初你怎么会同意跟我交往,你根本对我没意思。” 任水韵只觉得好无辜,男友被众人视作劈腿渣男,可她一点也不嫌弃,甚至宽容地选择视而不见,没想到反过来被责怪她无情。 “既然你这样觉得,那我们分手吧。”任水韵毫无所谓的说道。 于佑恺当时的表情既震惊又愤怒,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干脆,此后这男人就不再跟她说话,直至前段日子他托人转交喜帖,她才晓得于佑恺准备闪婚。 “劈腿渣男居然先结婚,还向你丢红色炸弹,会不会太过分了!” 初接喜帖时,身旁朋友个个为她抱不平,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到婚宴上大闹特闹,所幸全被她拦下。 她自认与于佑恺没有深仇大恨,单纯认定他只是想言归于好,方会邀请她出席婚宴,至于红包礼金嘛,想想分手是她提的,她也该以示负责,能用礼金弥补一下也好。 于是她来了,只是她没想到,家境普通的于佑恺竟然办了如此奢华的婚宴。 任水韵在气派的会场转了一圈,总算找着摆置了男方友人标牌的礼桌,她脱去了外套,拣了个低调的位子落坐。 接近入席时间,与会宾客陆续坐满会场,任水韵却越来越茫然。 虽说于佑恺的朋友她只认识几个,可没道理整桌都坐满她没见过的……精英分子。 望着同桌的男方友人,一个个散发出与某人相近的高傲气质,再亲亲其他桌盛装打扮的严肃宾客,任水韵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正当她准备起身离开时,灯光霍地暗下,主持人宣布婚宴正式开始。 “很高兴各位嘉宾抽空前来参加新郎莫毅与新娘于瞳恩的婚宴……” 啊?新郎不是于佑恺吗?怎么成了莫毅?! 听见主持人的开场白,任水韵这才迷糊地想起,方才外头一堆媒体记者挤在入口,场面十分混乱,她只瞄见一旁立牌写着“于莫联姻”,也没多做确认便走进会场…… 任水韵暗叫不妙,匆忙背起包包起身,正欲转身离开会场,却在抬头那一刻愣住。 前方一道笔挺西装,高大轩昂的人影,面色淡漠地迈动长腿,直朝她这方走来。 任水韵僵在那儿,仿佛下了定身咒,动也不动,水眸怔愣愣地望着那个男人。 瞬时,闹哄哄的会场安静下来,灯光随之暗下,只余前方那一长排红毯上方的水晶吊灯,将行走在红毯上的高大身影,染成一道耀眼星光。 姜至聿?!他要结婚了?这怎么可能! 任水韵震愕不已,胸口似被无形的绳索寸寸缠紧,就快不能呼吸。 那个应该远在美国,当着知名产险集团精算师,年纪轻轻,便能靠着年薪百万美元在纽约买下豪华公寓的男人,怎可能悄无声息地举办婚礼? 任水韵心底打翻了无数情绪,她脑中一片空白,双脚却比大脑更快做出动作,快步走向那个男人。 “姜至聿,你怎么会——” “新郎新娘进场。”舞台上的主持人高声宣布。 任水韵楞住,这才惊觉除了姜至聿,一旁还有位容貌秀丽,身着粉色小礼服的女伴,她正紧蹙眉心直盯着任水韵。 任水韵恍然大悟。噢,天!原来姜至聿不是新郎,而是伴郎! 尴尬了…… 任水韵低下头,急忙往旁边躲开,让出红毯通道,让伴郎与伴娘等人顺利通过。 紧接着是新郎与新娘进场,现场演出的管弦乐队演奏起“卡农”,气氛浪漫而温馨,任水韵却只能快点逃离现场。 “小姐,婚宴开始了,麻烦你先回座。”招待人员一脸困扰地前来劝说。 任水韵紧张地抓住招待人员的手,压低音量说:“我走错会场了。” 招待人员“啊”了一声。“您坐错位子了吗?”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走错婚宴了!” 任水韵心下一急,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哪知就这么巧,正好碰上乐队换曲的安静空档,登时,她不小的声量在片刻的安静中,仿佛有了扩音效果,格外清晰嘹亮。 下一秒,尴尬氛围无限蔓延,任水韵抓紧包包,低下头快步离去。 背后传来宾客的讪笑声浪,任水韵连耳根子也泛红,加快脚步奔离现场。 【第五章】 瞪着另一侧宴会厅入口的大幅婚纱照,确认过照片中的新郎,是她熟识的那张面孔后,任水韵忍不住在原地跳脚又转圈,看傻了一旁做宾客登记的招待人员。 “天啊天啊!我怎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她懊恼地苦皱丽颜,小声咕哝。 “Mandy,你终于来了!” 正准备步入婚宴会场的于佑恺,瞧见了盛装打扮的任水韵,挂上得意洋洋的笑容,牵着新娘朝她步去。 任水韵只得忍住尚未平息的困窘,强装镇定的迎上前。 “Mark,恭喜你。”她主动伸手道贺。 新娘却冷冷瞪了她一眼,随后又瞪着她那只手。任水韵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于佑恺大动作的东张西望,举动貌似嘲弄,说:“怎么没看你带男朋友一起来?都跟我分手这么久了,难不成你还没有新对像?” 闻言,新娘脸上厚厚的粉底,似因怒气而出现龟裂痕迹,目光亦充满敌意。 任水韵只觉莫名其妙。于佑恺今天都要结婚了,为何还要当着新娘的面说这些奇怪的话? 喔,她懂了。原来于佑恺之所以邀请她出席婚宴,为的是试探与刺激?抑或者他是想借此报复她? 悟透的当下,任水韵内心只有无言,于是她故意转移话题,说:“隔壁厅的婚宴来了好多媒体,你们知道那是谁结婚吗?” 于佑恺不爽地瞟了另一侧的宴会厅一眼,“听说是一个外交官的儿子结婚。 拜托,刚才我们这边也很多记者挤进来,今天来了很多重量级明星。” “有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介绍认识一下。”新娘用起炫耀式的口吻说道。 “呃,不必了,其责我……” “抱歉,我来晚了。” 蓦地,身后传来熟悉的爽朗声嗓,任水韵一侧眸望去,便见穿着一袭名牌订制西服,益发显得英挺逼人的娄柏安走来。 任水韵诧异,“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娄柏安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贴近她耳边低语:“我要是不来救火,你的面子不就丢大了?” 任水韵随即联想到家中那位损友。孟菲!肯定是她给娄柏安通风报信的! 于佑恺不悦地打量起娄柏安,态度极不客气的问:“你是谁?” 娄柏安不啰嗦,直接掏出昂贵的真皮名片夹,将印有特殊花纹的名片递过去。 “安信基金会董事兼总经理……娄柏安。”于佑恺无动于衷的念出声。 “娄柏安?你是娄柏安?”反倒是新娘发出惊呼声。 “他是谁?” “白痴喔!他爸就是前任议长啊,他叔叔是现任市议员,他妈是立勤集团的独生女——你平常都没在看电视吗?” 显然曾经穿梭于上流社交圈,致力于猎捕黄金单身汉的新娘子,对于娄柏安此人极有研究。 “是的,你说的那位娄柏安就是我。”娄柏安面露骄傲微笑。“很抱歉,我得把我们家水韵带走,我爸妈还在楼上等着跟水韵见面。” 话毕,娄柏安搂紧了任水韵,帅气地转过身,将她带离那一楼层。 “你何必这样?”电梯里,任水韵一把拉下娄柏安的大手,好气又好笑。 “你是哪来的傻瓜?天底下有哪个傻女人会来参加劈腿前男友的婚礼?” “我啊。”她扬起红唇,调皮一笑。 娄柏安露出想掐死她的表情。“你到底晓不晓得那个烂人是存什么心?” “原本不知道……但后来我好像知道了。”她坦白地承认。 “当”的一声,电梯抵达酒店大厅,金色电梯门开启。 娄柏安正准备趁机好好数落某人的眼光一番,却见任水韵一脸怔楞的直视前方。 娄柏安皱眉望去,还未看清电梯外的人影,那人已伸出手,一把将电梯里的任水韵拉出去。 “喂!”娄柏安下意识追出去,可当他欲将任水韵拉回自己身边时,她却躲开了他的手。 娄柏安蓦地停住脚步,终于认出那道高大背影。 姜至聿不是应该在美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么会知道任水韵搭这班电梯? 娄柏安甚觉荒谬的失笑摇头,垂眸望了一眼方才落空的那只手,嘴角那抹笑,多了一份淡淡失落。 任水韵几乎是被那个男人一路拖着走。 她自认腿很长,但对上身高至少有一百九的超级大长腿,她一六八的纤长身段顿时成了小哈比一个。 “姜至聿,你走慢一点。”她得用背着包的那一手拉起裙摆,以防走得太急,被自个儿的裙摆绊倒。 兀自走在前方的高大背影,丝毫没有缓下来的打算,就这么一路扣紧她手腕,将她带进了酒店附设的商店街。 走在宛若城堡般,极富异国情调的商店街长廊上,任水韵忽尔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正准备带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一切,去另一个没有现实摧残的美好童话。 真是孩子气的幻想,不是吗?他是王子,可她却不是匹配他的公主。 娇艳如蔷薇的红唇微扬,任水韵的笑里染上一丝苦涩。 姜至聿总算停下急骤的脚步,他转过身,俊颜冷峻地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久未闻的声嗓,比停留在她记忆中的还要来得沉一些,亦来得更加严苛。 任水韵一脸迷惑。“我?我来吃喜酒的……” 姜至聿抿紧薄唇,深邃漂亮的黑眸,几乎是凝瞪着她,表情相当严肃森冷。 被他以这样的目光牢牢钉住,任水韵莫名地心虚了下,可回过神想一想: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吃喜酒错了吗? 怎么全世界的人都觉得她不该来参加前男友的喜宴? 见她目光茫然,姜至聿面色冰冷的指责道:“娄柏安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所以呢?”娄柏安结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跟他还这样牵扯不清,是打算继续做他婚后的红粉知己,还是把你们的暧昧关系,从婚前延续到婚后,直接当他的小三?” 任水韵倒吸口气,瞪大眼反驳:“你在胡说什么?!我跟娄柏安?我跟他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至聿锐亮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更没有任何反应,显见他根本不信她的解释。 任水韵心下发急,说:“姜至聿,你疯了吗?!娄柏安有未婚妻了,而且我——我也有男朋友!” 姜至聿眼底飞掠过一丝异光,却是稍纵即逝,快得无从捕捉起。 任水韵兀自急慌慌地往下说:“我今天就是来参加我男朋友的婚礼……” 话音一落,她方惊觉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逻辑不通。 果然,姜至聿嘴角略扬,峻眉却皱起。“你的男朋友要跟别人结婚?任水韵,你的迟辑原来一直都没变。” 任水韵困窘地炸红了脸,结结巴巴解释道:“我说错了,应该是前男友才对。” “你来参加前男友的婚宴?”姜至聿嘴角的笑纹逐渐淡去。 “他有发帖子给我啊,我怎么好意思不来。”任水韵小声咕哝。 回想起方才在另一侧婚宴厅门口撞见的画面,以及娄柏安及时出现的英雄救美一幕,姜至聿迅速在脑中将事情串联起来。 原来,娄柏安是来帮这个傻女人挡箭的,真不愧是默默守护的黑马骑士。 “你什么时候回来台湾的?”改换任水韵质问起他。 “临时被请托回来当伴郎。”姜至聿淡淡解释道。 “蕾蕾不知道你回来?” “我没告诉任何人。” “这么神秘。”任水韵轻哼一声,水眸不由自主地在他英挺的面庞流连。 “我得回去了。”姜至聿抬起手,瞥了一眼腕上的机械表。 “你女朋友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任水韵话方问出口,随即有些懊悔。 她根本不想知道关于他女朋友的事。这些年来,透过姜家人的嘴巴,她已经听了太多,包括那些女人有多么漂亮优秀,家世背景又是多么优异惊人。 姜至聿所在的那个世界,不是寻常的平庸人能够轻易碰触的。 赴美深造之后,姜至聿取得了数学系的硕士学位,毕业后在教授推荐下,去了华尔街金融圈混了两年。 而后,他考取了国际精算师职照,被一间知名产险公司聘任,成为年薪百万美元的高级精算师。 再过几年姜父便打算退休,届时不管姜至聿意愿与否,他都得辞去精算师的工作,回到台湾接手姜父的电子公司。 说起来姜家算不上是什么豪门世家,姜父是穷苦人家出身,靠着努力读书翻身,拿了个化工硕士学位之后,便被招聘到知名外商公司,一路爬到了副总位置,却碍于没有留学背景,始终只能停在副总一职。 姜父自认能力没有不如人,便辞去了工作,靠着多年来累积起的政商人脉,召集了一堆政商名流与法人财团投资,大胆创立自己的公司。 靠着专业能力与人脉支持,姜父的公司一路扩展至今,已成为大型的上柜公司,规模十分可观。 姜至聿虽非豪门后代,但只要继承了姜叔叔的公司,相信依他的能耐,不久的将来,姜家肯定是朝着豪门等级迈近。 她想,那些女人除了喜欢姜至聿俊美的外貌,另外看重的应该也是他日后潜力无限。 姜至聿简直是数字方面的天才,他对数字太有概念了,哪怕他手里只剩一块钱,他也有办法用这一块钱变出两块钱,再用两块钱累积出更庞大的财富。 所以,任水韵不相信姜至聿的女友们,会是在毫无前提之下与他交往。 “你几时对我的事情这么好奇了?”姜至聿似笑非笑的凝睇着她。 那是因为他从来没问过她。任水韵在心底涩涩地想道。 “我就不能好奇吗?能让讨人厌的姜至聿喜欢上,而且还打算结婚的女人,我想应该很了不得吧!”她佯装不在乎的回道。 “跟你这种脑袋瓜不灵光的女人相比,她确实是挺了不得的。” 姜至聿直白的答覆,让任水韵觉得此人实在高傲得很欠扁。 抑下胸中的受伤感,任水韵只是笑了笑,无所谓的说:“是啊,我必须承认,有能耐跟你这么机车的男人谈恋爱,不只脑袋要灵光,而且也要跟你一样讨人厌。” 看着那张娇艳的容颜,挤眉弄眼,生动地表达对他的不满与嫌恶,姜至聿嘴角一扬,染上笑意。 “好了,我也得走了,你回去当你的伴郎吧。”任水韵轻哼,故作自然的转身。 “任水韵。” “干嘛?”她忍住转身的冲动,不愿再看见那张数落她的俊脸。 “你,想过我吗?” 低沉浑厚的磁嗓,含着她永远读不透的笑意,问出了震撼她心魂的一句咒语。 任水韵猛然转身,柔媚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姜至聿。 他就站在那儿,一身剪裁英挺的铁灰西服,高大俊美,那双黑眸,深邃如梦。 然而,他这样时刻理智,不曾脱离现实常轨的男人,可会有梦? 他的梦,又会是什么样的世界?梦中的世界,又有着什么样的人? 那里……容得下她吗? 任水韵心口一阵闷疼,咬了咬红唇,终于鼓起勇气启嗓:“你——” “Eden。” 清脆的女嗓,霍然响起,中断了他们暧昧的凝视。 任水韵往姜至聿身后望去,瞧见方才与姜至聿一同走红毯的伴娘,满脸慌张地走来。 她一走近,便伸手挽住姜至聿手臂,用着流利的英语与之交谈。 任水韵的英语程度平平,大概只听懂了女人一直在酒店里找姜至聿,很担心他是不是碰上麻烦之类的对话。 重点是女人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她,似打量,似防备,任水韵几乎要产生自己是个贼的错觉。 真好笑,以她这样的能耐,偷得走姜至聿吗? “她是谁?”女人刻意用着英语询问姜至聿。 “我小阿姨的女儿。”姜至聿同样以英语答覆。 无论过了多少年,每当有外人问起两人的关系,姜至聿总是如此回答。 可任水韵实在不明白,他这个答案,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不引起他人遐想? 恐怕答案只有姜至聿自己最清楚。 闻言,女人眼底的敌意撤去,面露微笑地朝任水韵伸出手。“原来你是Eden的表妹。很高兴认识你,我是Eillen,Eden的未婚妻。” 任水韵心中一紧,没有伸手回握,只是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以世俗的标准而言,女人还算漂亮,举止优雅大方,气质更显不俗,只是若单就外型来论,任水韵相信自己绝对更胜一筹。 但,恐怕眼前女人“漂亮”的不只是外貌,还有背景与家世,以及最重要的头脑。 姜至聿交往的对象,多是才貌双全,有美貌也有脑袋。毕竟,想跟成天埋首于冰冷数字,开口闭口都是严肃话题的天才谈恋爱,脑袋若是不够灵光,恐怕会跟不上他的思维迟辑,更无法与他谈情说爱。 任水韵微微一笑,仍然没有伸手。“原来你会说中文。” 女人笑容僵了下,下意识侧眸望向姜至聿,那举动似在向未婚夫控诉任水韵的无礼。 姜至聿拉下女人悬在半空的手,淡淡地说:“她一向这样,不用在意。” 女人轻蹙眉心,又瞥了外型亮眼的任水韵一眼,脸上笑容透出一丝勉强。 “走吧。”姜至聿牵起女人的手,准备返回楼上宴会厅。 望着姜至聿与未婚妻交握的手,以及两人合衬的背影,任水韵竟有种被遗弃的错觉。 瞬间,许多古怪的情绪在心底快速发酵。 她与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凭什么让别人误解?他想避什么嫌?莫非是担心未婚妻吃醋? 好,即使真是如此,那么她这个外人,又凭什么要配合他演出? 莫名地,多年前的那一夜,静谧的车里,那一个,说不出是有心抑或无心的吻,浮映于脑海,在任水韵眼前重复播放。 他们谁也没提起那一夜,那一吻,就仿佛那一天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人生之中。 然而,每当回忆涌现,那一吻,却远比当下的一切,还要来得真实。 一种恶意的,充满报复性的,更甚者,还夹杂了一些忌妒性的心态油然而生。 任水韵还未厘清这份心态的用意,套着红底高跟鞋的双脚,已迈开急促步伐,直朝前方那两人走去。 “叩叩叩!”高跟鞋敲击的声响快且清脆,任水韵绕到姜至聿面前,挡住了去路,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姜至聿微微拧眉,正欲扬嗓,面前那个一脸不甘心,艳容透着怒气的女人,霍地朝他凑近,踮起鞋尖,双手拉下他的后颈—— “Eden!” 伴随着女人不敢置信的尖嚷,任水韵的红唇吻上了姜至聿。 一朵娇艳的蔷薇,在他唇间绽放,她明媚的水眸,盈满坏心眼的笑意,一点点调皮,一点点报复,一点点……冲动过头的非理性。 任水韵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了一个小伤口,尝到血腥的气味。 而后,她探舌舔了她制造出的伤口一下,然后流畅地退开身。 她扬起胜利的笑容,望向姜至聿身后脸色惨白的未婚妻。 “忘了告诉你一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其实我跟姜至聿,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很久以前,他曾经亲过我。” 任水韵冲着女人扬起灿笑,故意不看姜至聿一眼,踩着媲美走秀的漂亮步伐,转身退场。 笑容一秒缝撤去,娇艳小脸埋进了手心,任水韵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捣住脸,发出了既懊恼又感羞愧的呻吟声。 “……任水韵,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想干嘛?故意破坏人家的感情?想害死姜至聿?” 对!她就是看姜至聿不顺眼,道家伙一辈子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 她就是存心想破坏他的美好人生! 心中浮现坏心眼的小任水韵,头上长着恶魔角,脸不红气不喘的大放厥词。 你想想看,过去你因为姜至聿受过多少委屈?道家伙又有多么瞧不起你,道些你都忘了吗? 小恶魔不断替任水韵的惊世之举合理化。 即便如此,任水韵内心仍然被愧疚感深深淹没。 她趴在方向盘上,几乎抬不起头,只想就这么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着。 “叩叩叩!” 一连串急促的敲窗声骤响,惊动了兀自沉浸于冥想中的任水韵。 她弹坐而起,撇首望向窗外,赫然一楞。 “下车。”姜至聿一脸冷峻的命令。 疯了才下车!任水韵双颊窘红,一把握住车钥匙,快速发动引擎,准备落跑。 踩下油门的前一刻,车门忽被开启,任水韵吓呆,还来不及反应,姜至聿已弯下腰,熄火,拔掉车钥匙,而后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从驾驶座里拉出来。 一连串动作做来,一气呵成,毫无停顿,快得教人猝不及防,更来不及反击。 “姜至聿,你想做什么?”任水韵又羞又恼地低嚷。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姜至聿将她压在车门上,嘴角上扬,似笑,眼神却满蓄怒意。 任水韵心虚的别开眼,不敢迎视那双深邃的黑眸。每当她直视他的双眼,她总会想起那一晚,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欲望。 只是,她从来就没有勇气向他把话问清楚,那晚的他,究竟醉还没醉?那时的他,究竟抱持着什么心态? 那一晚,成了她心中最隐讳的秘密,只能深埋藏起,谁也不能吐露。 温热的大手将打侧的秀颜扳正,姜至聿逼她面对自己,直视他双眼。 霎时,四目交接,眸光相触,时间仿佛凝止。地下停车场里除了偶尔经过的引擎声,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息声。 “挑拨我们的感情,对你有什么好处?”他面无表情的质问。 “挺有趣的,不是吗?”她抿唇一笑,笑得像耍坏的女人。 尽管这样的她,在姜至聿眼中看来,不过是孩子心性的调皮,幼稚得可笑。 “可以看到精明能干的国际大精算师,因为我这个脑袋不够灵光的笨蛋,被整得气急败坏,真的很有趣。” 姜至聿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眉间微拧,嘴角却扬起,说:“只是为了看我气急败坏,所以才这么做?”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这么做?”她嘴硬的反呛。 她不愿承认,那么,他更不会刻意点破。 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存在的唯一默契,便是谁也不说破,谁也不承认那份暧昧。 姜至聿望着口是心非的女人,只觉好笑,一个倾身便吻住了那双红唇。 任水韵瞪大晶眸,心跳一秒暂止。 他吮咬起柔嫩的唇,探舌而入,搅动僵硬的软嫩小舌,甚至勾动它,缠住它,直至她给了回应。 无论有过多少次的吻,她永远记得他的气味。 强壮的胸膛越发逼近,将她压在车门上,无法动弹,哪怕她扭动身子挣扎,依然抵不过他高大的身形优势。 不一样。 与那晚的吻完全不同。此刻他的吻,不过是戏弄意味,甚至带了点惩罚用意。 不必他明说,只消看着他的双眼,她便能悟透这个吻背后的意义。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跟这个男人一点也不熟,在这方面却这么懂他。 这是哪来的默契?连她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含住了她的舌,随后轻咬了一口,她吃疼的闷喊一声,下意识推开他胸膛。 姜至聿这才退出唇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怒颜相对。 “这样,有趣吗?”他存心惹火她的问道。 “姜至聿,你有未婚妻了!” “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件事。” “我可以吻你,但你不可以!”水眸氤氲,她红着双颊指责。 “这是哪来的迟辑?又是谁订的法律?”他好整以暇地垂睐,那一脸的不以为然,看上去是那样傲慢自负。 “你就不怕当渣男?” 她何必替他穷紧张,最好他被全世界唾弃,被那个势利眼的未婚妻抛弃,成为女性公敌,从此没有女人愿意接近他,那样最好! 俊颜依然端着笑,他无所谓的回道:“你都不怕了,我又何必?” “我怕什么?我可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未婚夫。” “你不怕背上破坏我与未婚妻感情的小三罪名,我又何须害怕当渣男?” 闻言,她心口一窒,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闹闹你——我只是——” “你只是看不惯我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关我屁事!姜至聿,你少臭美,我对你没意思!” “我也一样。” 干脆俐落撂完话,这一次姜至聿直接捧起她又羞又怒的娇颜,封住那张嚣张的小嘴。 这次的吻,少了惩罚,多了异样的躁动,还有令她无法解读的狂热。 他几乎是不给喘息余地,孟浪而狂野的吸吮她,逼她给予回应。 她很纳闷,如他这般冷到骨子里的无情男,为何会有如此热情的吻,又为何会有这么失控的一面。 更纳闷,当他与那些前女友接吻时,是否也如同此刻一般浮躁狂乱? 她以为,他是个连接吻都冷冰冰,毫无热情可言的家伙,可没想到他…… 当紧绷火热的男性身躯紧紧贴上她,任水韵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瞬间浑身滚烫红透。 他——他居然对她—— 任水韵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紧抵住小腹的男性亢奋。 那是毫不遮掩的男性情欲。 “姜至聿!”她慌张地推开她,剧烈喘息中,水眸清楚倒映出男人深沉的面孔。 两人无声对望片刻,姜至聿嘴角一扬,转身离开。 任水韵靠着身后的车门,洋装底下的双腿,悄然发抖,双颊红若火吻,眸光迷濛,唇瓣红肿。 她缓慢地转过身,看着车窗映出的这个自己,不禁羞惭得想躲起来。 她坐进车里,把脸埋在方向盘上,纤手却忍不住抚过唇间。 时隔多年,他的吻,依然如同那一晚,狂野纵情。 每一次的失控,都是她先玩火,可到最后主控权仍然落在他手里。 姜至聿对她……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 任水韵坐直身,用手背抹了抹唇,抹去那份暧昧,以及残留的那份触感。 她不许自己再多想,伸手欲发动引擎,赫然发现钥匙孔上空无一物。 她楞住,思绪飞转,当下娇吼出声:“姜至聿,把我的车钥匙还来!” 另一头—— 姜至聿搭着楼层往上的电梯,一手插在长裤口袋,另一手握着车钥匙,嘴角始终上扬。 叶孟菲一开门便看见任水韵灰头土脸的走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任水韵只是双手对空一抓,做了个发狂的表情,随后往客厅沙发瘫了下去。 “娄柏安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叶孟菲不解地望着门外。 “发生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我在婚礼上遇见了——” 手机声大响,任水韵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起包包掏出手机,看清楚了来电,随即满面怒容的接起。 “姜至聿,把我的车钥匙还来!” “可以。你先来把事情解释清楚。” 线路彼端传来熟悉的、一丝不苟的低沉磁嗓,仿佛不久前在停车场发生的那一切,全是一场幻觉,抑或她的幻想。 “解释什么?” “难道你不需要对Eillen解释?” “那是你的未婚妻,你自己去解释!” “我给过你机会了。”语毕,收线。 “姜至聿——喂?喂!”任水韵根本来不及反呛,只能对着那头的嘟嘟声,瞪眼猛喷气。 “姜至聿?”这下叶孟菲总算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回来台湾了?” 任水韵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气得直握粉拳,脚下猛跺地板。 “啊啊啊!气死我了!这家伙怎么有办法这么讨人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水韵表情复杂的望着死党,反覆抿咬下唇,似在犹豫该不该吐实。 叶孟菲瞪大眼,用手势催促她,“说啊你!” “我在酒店遇到姜至聿……还有他的未婚妻。” 当下觉得很爽快,事后回想起来,任水韵却觉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然后……”任水韵红着脸,表情又羞又窘的往下说:“我一时失心疯,想闹一闹姜至聿,就……就……就在他未婚妻面前亲了他。” 出乎意料之外,叶孟菲听罢,竟然一脸平静,反而露出古怪笑容。 任水韵蹙眉,“你笑什么?” “终于。”叶孟菲只吐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下任水韵懵了,追着好友直问:“你这句‘终于’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的水韵总算长胆子了。”叶孟菲一脸欣慰地拍拍她的头。 “叶孟菲!”任水韵暴走。 “姜至聿的反应呢?”叶孟菲兴致勃勃的追问。 “这一点也不重要好吗?!”任水韵极力想抹去在停车场发生的那一幕,那对她来说太……太超乎常理,完全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 蓦地,手机再次作响,这回任水韵迟疑了半响,才探手接起。 “你疯了吗?!”彼端传来姜芷蕾炸开锅的高分贝质问。 任水韵心中一紧,当下无法反应。 “Eillen跑来我家,跟我爸妈告状你的事情——你喝醉了吗?还是你受到什么刺激了?”姜芷蕾哇啦哇啦的说着。 “她跑去找冯阿姨?”任水韵整个人傻了。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我哥很久了?”姜芷蕾展开逼问的节奏。 “没有!”任水韵一慌,矢口否认。 “你别装了,我早就觉得你们两个之间不太对劲。”姜芷蕾开始大作联想,不放过回忆片段的任何蛛丝马迹。 “你哥人在哪里?”任水韵一手抱头,满心懊恼着自己一时的愚蠢之举。 “我哥回家了,Eillen在我爸妈面前闹得那么凶,我爸妈也没辙,只能把我哥找回家——哎,这不是重点啦!我准备回家一趟,你也回来吧。” “现在?”任水韵无法想像冯阿姨与姜叔叔的表情。 “你惹出来的麻烦,当然你得自己面对。”姜芷蕾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那么做。”任水韵往沙发瘫坐下去,虚脱般的轻吐气音。 “我想也是。”姜芷蕾讪笑一声,又补了句:“不过,我很高兴你毁了我哥的未来婚姻。” “为什么?”任水韵下意识反问。 “我哥的人生太无趣了,需要一点刺激才行。”姜芷蕾格格地发笑。“还有,我早就觉得那个势利眼的Eillen,超级不适合我哥,与其让那种女人当我的大嫂,我宁愿是你来当。” 双颊一热,任水韵瞬间打直背脊坐起身,娇斥:“姜芷蕾,这种事不能乱开玩笑,你想害死我吗?!”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姜芷蕾收敛语气,认真地强调。 任水韵不明白她怎会有这种念头,更不想弄明白,因为她怕,怕什么?不清楚。 兴许,她是害怕紧埋于心底的那份想望,会轻易地因为他人一两句无心的煽动,冲破防线,致使她做出后悔莫及的傻事。 “我得挂了,掰。”出于心慌,任水韵突兀地匆匆收线。 “喂,任水韵,我话还没说完——” 姜芷蕾未竟的话声霎时卡断,任水韵扔开手机,往一旁沙发瘫倒而下。 “情况如何?”叶孟菲好奇追问。 任水韵闭起眼,疲惫不堪的说:“我完了……我又被姜至聿阴了。” 早知如此,方才她应该听从姜至聿的命令,好好地向Eillen解释,或许事情便不会闹到姜家两老那头。 不过是一个出于冲动,报复性质浓厚的吻,怎会演变成这样?那一刻的她,究竟在想什么? 任水韵懊恼地呻吟一声,开始头痛地寻思解决方案。 【第六章】 熟悉的客厅,熟悉的摆设,面前坐着再熟悉不过的姜家人。 然而,一晃眼,十年过去,当年雍容华贵的冯阿姨,身形微微发福,染过的发依然藏不住微白的发根。身强体壮的姜叔叔,眉发泛白,眼皮略略下垂,精神不若过去那般熠熠有神。 任水韵坐在一侧单人沙发上,手中捧着印佣送来的热茶,惴惴不安地亲着两老。 “阿姨……” “别的人我不敢说,可是对你,我一直是问心无愧。”姜母打断她,兀自说着:“从我妹妹离开前把你请托给我的那天起,我就把你当作自己人看待。” 察觉姜母面色凝重,任水韵不敢再扬嗓,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承认,我多少还是有些偏心,毕竟至聿与蕾蕾是我亲生的,做妈的不可能不偏心,但至少我该提供你的资源,我都愿意给,也不会吝啬。” “阿姨,你误会了,我之所以会想把那些钱还给你跟姜叔叔,是因为我不想亏欠任何人,也不喜欢过去的自己,好像成了姜家的负担。” 误以为姜母之所以提及过去,是由于前些日子她开始按月汇款,将过去多年寄宿姜家的各种费用分摊还清,任水韵心急地解释。 姜母却说:“那件事晚点再说。” 任水韵怔楞。 “昨天Eillen来找过我们,你跟至聿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闻言,任水韵心中一抽,双颊涨红,连忙启嗓,“阿姨,那件事是我的错,我只是一时——” “好了,别说了!”姜母难得严厉地喝斥。 任水韵又是一楞。 “有话慢慢说,别动气。”始终沉默的姜父出声缓颊。 “水韵,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至聿,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我一直把你看作是半个女儿,所以在我心底,你跟至聿就像兄妹一样。” 听着姜母异常严肃的强调关系,任水韵心中缓缓有了底。 姜父随后开口帮腔,“水韵,你知道的,至聿向来眼高于顶,大概也是被我们宠坏了,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有什么,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连我们做父母的也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叔叔,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吗?”任水韵平静地反问。 姜父先望了妻子一眼,在妻子的眼神许可下,才继续往下说。 “水韵,我们不想看到你,因为至聿的关系而受伤,也不希望因为这样打坏我们一家人的关系。” “阿姨,叔叔,你们误会了,我对姜至聿……” “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能以至聿妹妹的身份,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而不是其他的身份。”姜母抢先一步下了定论,丝毫不给任水韵解释的机会。 任水韵总算看出姜家两老有多么恐惧,恐惧会听见她告诉他们,她对姜至聿的感情,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以至于他们连让她把话说清楚的机会都不敢给。 而且,从他们表达的意思听来,他们似乎可以肯定,姜至聿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她,更不可能与她发展成异性关系。 把话说白一点,那便是姜至聿与她并不匹配。她若想留在姜家,那就只能是以妹妹的身份待着,而非是其他。 任水韵很清楚,姜家两老会这般认定,那是现实中的人 之常情,毕竟为人父母,谁不希望未来的媳妇是名门千金,又怎会接受一个打从十六岁起,便沦落到只能寄人篱下,除了外貌之外,其余一无所有的落魄女孩。 她能理解,能体谅,但,她过不去自己心中那一关。 任水韵忍住胸中渐沉的闷痛,强颜欢笑的说:“阿姨,叔叔,你们听我说,你们真的误会了,昨天的事情是一个误会……不对,应该说是我一时人来疯,想故意恶作剧,才会做出让大家误会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这种事情怎能随便恶作剧,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误会,又会让Eillen做多少联想吗?”姜母忧心忡忡地指责她。 不过是一个吻,竟然引发如此强烈的后续效应,这是任水韵始料未及的。 “……对不起。”任水韵垂下眼,闷声道歉。 “你知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万一Eillen跟至聿因为你的恶作剧而感情破裂,谁来负责?”这是相处多年来,姜母难得对任水韵动怒。 “是我的错,我会亲自向至聿与他的未婚妻解释。”事到如今,除了道歉,任水韵已无话可说。 “好了,别再怪水韵了。”见气氛僵化,姜父连忙打圆场。“水韵就是一时无心的恶作剧,解释清楚就好,都是一家人,别坏了感情。” “既然知道是一家人,为什么还要分得那么清楚?” 想起任水韵方才提及的事,姜母藉机责怪起她。 “我们从来没跟你计较过钱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差,能供给孩子的,我们都供得起,我不懂你为什么会为了这点钱,就一直记在心底,水韵,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姜母直视着她的双眼,用着看待女儿般的慈爱目光,说:“我把你当作亲外甥女看待,我不会跟外甥女计较钱,你也要记得,姜家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 明明是那样温暖的目光,然而,任水韵此刻的感受却是无比冰冷。 从头到脚,彻头至尾的,寒透了心。 任水韵待不下去了,她只能频频点头,沉默以对,然后找了个向姜至聿道歉的借口,便匆匆离开。 家人?她跟姜家真是一家人吗?她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个别差异一直都存在,即使她并不否认他们对她的好,但,这样便算是一家人吗? 冯阿姨一直试图用家人的名义捆绑她,对她晓以大义,拐弯抹角的警告她,别对姜至聿产生兄妹以外的情感。 可为何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无法将姜至聿当作兄长看待? 她对姜至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忽然间,她自己也看不清,弄不明白了。 将车往路肩停靠,任水韵的视线一片模糊。 当她抬手抹去泪水,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高耸大楼,便是姜至聿多年前购入的房产之一。据说,是准备拿来当新婚居住的房子。 任水韵呆坐在驾驶座上片刻,待情绪缓和下来,才拿出粉饼补妆,然后下车朝着前方那幢高级大厦走去。 警卫通报完毕后,任水韵被放行,她步入挑高近三层楼的气派大厅,缓慢地打量周遭一圈,脑中想着姜至聿与未婚妻新婚燕尔的情景。 家人?她跟姜至聿真的是家人吗? ……只能是家人吗? 压抑着胸中的不甘与不满,任水韵搭上直达楼层的专属电梯,来到拥有空中花园的顶楼。 她伸手拉开大门,果然没锁,某人早已恭候她的到来。 步入与客厅连结的开放式玄关,望着屋内挑高的宽敞空间,以顶级建材搭配一流设计所打造出的豪奢之所,她只想着,想要拥有这样的家,究竟需要耗费多少金钱购得? 即使是她这样年收入破百万的网红,要想买下这一层楼,恐怕都嫌吃力。 姜至聿光是靠着他那颗金头脑,透过出手精准的投资,便能轻松买下这里,甚至还有余裕在世界各地置产,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际遇,只怕是她这种凡人无法想像,更无从学习复制。 任水韵站在正对客厅沙发的落地窗前,远腆整座繁华城市,看得专注入神。 直至身后传来沉缓的脚步声,她方收回焦距,望着倒映在窗上的高大人影。 “你的未婚妻呢?”她转过身,直接切入重点。 姜至聿一袭黑色紧身休闲衫,搭配同色系长裤,依然一身他习惯性的无趣打扮。 她始终不明白,那些追着他跑的名媛千金,怎有办法忍受得了这个一丝不苟,永远遵照一套标准走的无聊男人。 她也不明白,那么多的男人,那么多的吻,她独独只记得他的。 或许,是因为……那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的吻。 初吻。 姜至聿夺走了她的初吻,而且是在酒醉的状态下,不经大脑思考就夺走。 “你去过家里?” 姜至聿执起手中那杯热咖啡,轻啜一口,俐落短发散落在脸旁,看上去多了一丝平日少见的佣懒。 “废话少说,人呢?”任水韵左右张望,在室内寻起其他人影。 “你是来解释,还是来道歉的?” “只要可以让Eillen跟你顺利结婚,要我干嘛都可以。” “包括让你吻我吗?” 任水韵楞住,转眸望向用着认真表情,却吐出荒谬问题的男人。 倘若换作是从前,她肯定会冷笑几声,跟他唇枪舌战一番,然而思及方才在姜家的谈话,她的心情极度恶劣,毫无兴致。 她只想快点解决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 任水韵不耐烦地抿紧红唇,水眸盈满怒气,说:“姜至聿,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你未婚妻人呢?” “她回纽约了。”他慢悠悠地吐嗓,将咖啡一饮而尽,而后坐上能观赏落地窗景的义大利真皮沙发。 “那给我她的电话。”任水韵朝他伸手索要。 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压根儿不予理会。 “姜至聿,你没听到吗?”她不悦地呛问。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听,现在人走了,才来道歉,又有什么用。” 见他一副吃定她的模样,任水韵当场气炸。 她暴走到他面前,破口大骂:“那谁来向我道歉?你也亲了我,为什么你不向我道歉?” 峻眉高扬,他神情茺尔地回视,薄唇微掀:“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这是什么意思?没错!这次的祸端是她挑起的,但多年前的那一晚呢? 回想起那夜,任水韵又窘又恼,当场大爆发。 她扯下肩上的香奈儿长炼包包,朝着姜至聿浑厚的胸膛扔去。 “好,要来算帐是不是?那我们就来一一算个清楚!” 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女人,姜至聿却是纹丝不动,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她弯下腰,双手扯起他的领口,上着淡妆的脸蛋,因为怒气而益发娇艳动人。 “那一年,你在车上为什么要亲我?就算你喝醉了,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你亲的人是我。” 爽快!憋了这么多年,她总算问出口了! 任水韵忍住心底的困窘,表面上装作愤怒且义正严词,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半丝窘态。 那张遭受逼问的俊颜,却是噙着一弯笑,不冷不热地回道:“你确定不是你先主动的?” “我——”猛地忆起当时情景,任水韵声嗓一噎,当下艳容火辣辣一片。 “是你先偷袭我,却反过来怪我,任水韵,你这是做贼的喊捉贼。” “你放屁!姜至聿,那时候——那时明明是你压着我的头,是你强亲我的!” “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姜至聿端着俊美微笑,忽尔一把将她扯过来,她跌坐在他腿上,尚不及反应,他已一掌捧住她后脑,一手捧起她瑰红脸蛋。 “姜至聿……” “不如你来示范演炼一下当时的情况。” 见鬼了!他那颗无敌金头脑,怎可能记不得……他肯定是在耍她! 顿悟他恶质的动机,任水韵开始挣扎,急欲抽开身。 那个可恶至极的男人却是牢牢将她定住,凑近了俊脸,低垂眼眸,就这么封住了她的唇。 她先是大楞,随即扬起纤手,想狠狠给他一巴掌。 然而,那只手就这么僵硬地悬于半空,迟迟挥不下去。 直至男人的大掌一把擒住,将那只微微发抖的纤手拉下来,压覆在沙发上。 他的唇似带着火焰,一簇簇地吻进嘴里,点燃了彼此的情欲。 她能够抗拒任何人的吻,独独对他不能。 悲哀地察觉这个可怕的事实,任水韵闭起眼,落下了泪水。 登时,唇间的热度退去,她睁开眼,看见姜至聿面色凝重,眉头紧皱。 “你在哭什么?”他难得露出急躁的表情。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她抽回遭他压制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他的胸膛,备感委屈的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 “你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为什么要一直扰乱我?姜至聿,你算哪根葱?你不是很了不起吗?你不是瞧不起我吗?” 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溃堤,她愤恨不平的指控、发泄。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玩具吗?还是你们家的另一个佣人?可以让你这样随意玩弄,任意欺负。” 姜至聿一把握住不断捶打自己的粉拳,面色冷沉的说:“你在胡扯什么?” 任水韵狠狠使劲的抽回手,从他怀里翻身站起,连包包都不要了,转头便往玄关走。 岂料,还未走至玄关,姜至聿已追上她,将她拉回来,她被迫转过身面对他。 “任水韵,我话还没说完。”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看着她冷冰冰的模样,姜至聿眸光一沉,干脆低下头,再次吻住她。 可这一次,她侧身一闪,躲开了。 “你到底想干嘛?”她气恨地直瞪他,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眸,晶亮如星。 “你觉得我还能干嘛?” “你疯了吗?还是你喝醉了?我不是Eillen,我是你小阿姨的女儿,任水韵。” 他目光沉沉的凝视着她,眼中那抹炽热,是赤裸裸的渴望。 而这份渴望,恰恰便是迷惑她多年的魔咒。 “我知道你是谁。”他说。“我比你更清楚你是谁。” 她是一个魔女。 一个在他心底下了束缚咒语的魔女,用无形的丝线,捆绑了他十年。 “我只把你当作哥哥,所以,你不要再这样了……这一次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恶作剧,不该挑起纷争。” 莫名地,任水韵想逃。见着那双深邃黑眸里的光焰,她竟心生慌恐,不愿深究他真实的情绪究竟为何。 “哥哥?”蓦地,姜至聿笑了,笑得那样讽刺。“我几时同意当你的哥哥? 你又什么时候把我当作哥哥看待?” “从现在开始不行吗?”她心慌硬拗。“阿姨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就像兄妹一样,所以你跟我……” “永远不可能是兄妹。” 语毕,他捞起她慌张的脸蛋,这一次精准无误的吻上。 她睁大眼,屏住呼息,明明想着应该推开他,应该逃离此地,然而,双脚却好似生了根,怎么也提不起。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又是从哪个点开始失控的? 任水韵头昏脑胀,已记不起燃火点。 她睁着迷濛水眸,看着把自己压在床上的男人,浑沌意识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双手分撑在她身子两侧,低俯着那张英挺的脸庞,目光异常炽热。 “我们一定是疯了……我们怎么可以……”她有丝茫然,有丝恐惧,身体却背叛了意志,丝毫不愿挪动。 “任水韵,你听好了,我们从来就不是兄妹。” 他温热的气息,啧洒在她脸上,引起一阵战栗。 “现在不是,未来更不可能是。” 滚烫的薄唇,印上她欲语的嘴,火热的舌顺势滑入,捣弄起那方甜蜜之境。 她伸出手,揪紧了他的衣襟,似拒还迎,艳红的脸颊,仿佛盛开的蔷薇,在他的吻里,持续绽放。 怀里的女人,分明是喜欢他的吻,分明是渴望着他,可却又倔强的蹙紧秀眉,仿佛为他所逼一般。 姜至聿嘴角一扬,笑了。眼底盈满了温柔,以及……不自知的宠溺。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打从十六岁的她,闯入他的世界,搅乱他的生活步调起,这个女孩——不,这个女人便成功在他心底烙下痕迹。 他们互相讨厌,互相排斥,却也互相吸引。 他一直遵循着自己的规律,自己的原则,自己设下的目标,按照从容有余的步调,慢慢抵达目的地。 完成学业,取得海外硕士学位,在华尔街走了一圈,看尽人心贪婪,感受操纵着世界局势的滋味,而后来到知名企业,出任精算师一职,镇日与他最熟悉,亦是最能掌握于手的数字为伍。 于他而言,人生就好比是一串数字所组成,他能精确的计算每个步骤,每个过程,乃至于最后的结果。 却独独漏算了任水韵这个女人。 她的出现,是一种毫无预警的变数,使他精算的人生出现变化,算计好的每一步皆乱。 姜至聿近乎孟浪地吸吮起柔软的唇,大手探入她贴在大腿的裙摆,如一只狡猾而灵活的蛇,摸索起雪白柔嫩的肌肤。 这些年来,他知道她身边一直有其他男人,而他亦然。 毕竟,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人生,脱离少年时代之后,他们之间除了姜家,毫无交集。 他总是漠视心底的声音,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哪怕他的心早已烙满了她身影。 他蛮横而强制的规诫自己,不许偏离计算好的人生轨道,他该得到什么样的报酬,又该得到什么样的生活,他都不许自己亏待自己。 要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房子,什么样的生活圈,这些选择权皆在他手上,他值得更好的,也应当得到更好的。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选择不适合的人。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来算,任水韵都不会是适合他的人。 家世,个性,脑袋,脾气,放在世俗界定的天秤来看,她都是偏向不合格的那方。 她太野,太艳,太倔,太不受控制,这样的女人,本就不在他的人生计算之中。 从小到大,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者,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如他这般出身的人,如他这样聪明的人,他需要的是家世完美,能够与他畅谈对其他人来说枯燥无味的数字问题,并能乐在其中,为彼此的优秀带来加乘作用的异性。 这样的女性,才是最合适他,与他最匹配的结婚人选。 他要的,他需要的,他该选择的,从来就不会是任水韵。 更精准一点的说法:任水韵,从来就不在他人生的选项之中。 但她就这么出现——就这么毫无公式轨迹可循,出现在他的人生里,从此摆脱不掉。 任水韵被身上的男人吓坏了。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姜至聿吗?一丝不苟,做事条理分明,总是有条不紊,迎刃有余的保持从容,这才是姜至聿。 然而,眼下伏于她身前的男人,他激切而狂热的吻着她,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 大手一把拉下了她背后的拉链,扯弄着贴身洋装,力气之大,她依稀听见布料遭撕裂的声响。 他啃吻着她光裸圆滑的肩头,大手探入松垮垮的领口,隔着蕾丝胸衣托起一侧的雪嫩,占有欲极强的盈握住,仿佛在宣告些什么。 她吓坏了。 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有这样急躁的一面……原来,姜至聿在床上是这个模样啊。 “娄柏安碰过吗?” 粗浓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她在惊愕与迷乱之中回神,对上他充盈着情欲的黑瞳;更惊人的是,在那双眼中,她看见了妒意。 “你在胡说什么……娄柏安跟我从来就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话刚出口,随即懊悔万分。 他又不是她的谁,她何须向他解释! 可当她看见他卸去眼中的妒忌,她竟感到如释重负……这是什么自虐心态? 连她也弄不懂自己的心。 “我以为你会选择跟他。” 宽厚修长的男性大手,爱抚过她的肩颈线条,在娇嫩如丝绸的肌肤上游走。 她咬住下唇,无法用言语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晓得被他抚过的每一寸肌肤,好似被烙上了滚烫的印记,牢牢记忆着他抚摸的温度以及节奏。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你以为我会为了钱跟娄柏安在一起?” 将再次探入领口里的大手拉出来,任水韵怒瞪水眸,气恼地质问起男人。 他的回应却是扬唇一笑,凑上前含住她的唇瓣,反将她的纤手抓住,拉往自己的胸膛。 她僵住,眸内的怒气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 姜至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为了佐证心中的猜测,他越发大胆地拉起她的手,直探他衣衫底下的胸膛。 任水韵当下双颊涌遍红晕,浑身僵硬,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他薄唇一扬,当着她的面,褪去了上衣,露出光滑坚硬的胸膛。 果不其然,她随即别开视线,不敢直视打着赤膊的他。 姜至聿欺身压上她,一掌捧起她后颈,吮咬起柔嫩下唇,目光锐利如兽瞳,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每个反应。 尽管她的反应并不生嫩,可她眼中仍有一丝慌乱,更多的是羞窘,这不并像是经历过男女情欲会有的反应。 姜至聿扯下了她身上松垮的洋装,看着仅包裹着黑色蕾丝胸衣与底裤的纤细娇躯,在他眼下展露女人最脆弱娇媚的一面。 她红透了脸蛋,双手竟不由自主地往胸前遮挡,这一幕看笑了姜至聿。 任水韵瞪着他脸上那抹笑,才发现自己跟他相比,完全是小儿科等级。 他果然发现了。 “这些年来,你跟那些男人交往,究竟都做了什么?” “要你管!” 姜至聿以一个轻松的擒拿,解开了她遮挡在身前的双手,进而将她的双手往头顶上方推去。 他眸光垂睐,一如昔日冷眼看戏似的,微笑欣赏起妖娆诱人的春景。 她很瘦,太瘦了。青春期时尤其瘦,瘦得好似姜家没给她饭吃,没想到过了青春期,她开始抽高,该发育的女性特征亦跟着膨胀起来。 眼前的她,不再是那个瘦巴巴的苍白女孩,而是身段玲珑有致的成熟女人。 小巧而饱满的乳房,纤瘦腰肢,翘挺丰臀,一双纤细没有赘肉的白嫩长腿。 这些年来她靠着得天独厚的外貌,经营网路事业,成了这世代年轻人趋之若鹜的网红,并干起了网拍生意,居然还小有成。 这些他都默默看在眼底,反正不需他开口过问,家中自然会有人传达她的近况到他耳里。 她身边换了多少个男人,又曾与多少人有过暧昧,这些琐碎杂事,总会透过家人的嘴巴透露,哪怕他人在国外,仍然对她的大小事了如指掌。 只是,他以为这些年来,她长大了,开始有了正常的男女关系,理所当然的会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没想到她竟然还保留最后防线。 “任水韵,你是为了谁而保留?”姜至聿目光灼灼地问道。 她心口狠狠抽悸,秀颜红若烈火抹过,那一脸的羞窘,一脸的不知所措,一脸的难堪……答案已昭然若揭。 姜至聿胸中一动,俯身亲吻她的眉心。 这一吻,轻若鸿羽,却深深撼动她生命的全部。 她闭起眼,紧咬着唇,下一刻感受到他的气息拂过唇间,她不再抗拒,张唇迎接他的到来。 堕落吧,沉沦吧……就这么一次,一次就好,她不去考虑其他人,或者自己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就这么顺其自然。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碰她,都已无所谓,她只在乎这一刻他给的温柔。 于是,抛开矜持,放下自尊,她不再别扭,不再困窘,而是张唇探舌,回应他狂热的索要。 滚烫的舌纠缠得那么紧,仿佛心底说不出口的话,能借由这一吻诉尽。 他一掌压制住她高举过头的双手,一手绕到她光裸的后背,解开背扣,扯下了单薄的黑色蕾丝胸衣。 雪嫩的丰满,随着声声娇喘,在他眼下轻晃如浪,他以一掌托起,俯身亲吻。 太过强烈的刺激,瞬间袭击而来,她红着脸,眸光盈水,紧咬下唇,忍住了呻吟。 这真的是姜至聿吗?那个总是一副冷然禁欲模样的家伙,原来在床上是只不折不扣的野兽。 他吻着柔软的雪丘,甚至含住中心最脆弱的莓红小点,似啃似吮,逼得她浑身倏起战栗,不由自主地拱起腰身,将自己送往他的嘴。 他的嘴那么烫,那么热,几乎将她融化,他含住的每一处,都似火苗窜燃,她的肌肤敏感地泛红,全身知觉被迫凝聚在那一点。 他的舌好贪婪,爬过雪峰,顺着峰顶绽放的花蕾而滑动,甚至勾勒起它的形状。 任水韵快疯了,她几乎不敢相信,此刻伏在她身上,用唇舌对她做尽各种坏事的家伙,便是那个总一脸对她漠不在乎的姜至聿。 “这里,这里,全都没有人碰过,我是第一个。” 当他面带微笑,亲吻过红润的雪胸,她再也控制不住,娇喘出声。 “……你够了……你安静一点可以吗?”她嗔怒地娇斥。 “那么,就换你开口吧。” 英挺的五官扬起了略微邪气的笑,大掌盈握住一侧丰满,他弓起强壮精瘦的身躯,沿着纤细的锁骨一路往下啄吻。 “不可以——姜至聿,你不可以——” 夹杂着娇喘的尖叫未竟,她身上仅存的那件黑色小裤,已被男人一指勾下,褪至腿间,他顺势拢起她一只膝头,分开了雪白双腿。 火热的大掌,就这么抚上了那片柔嫩……她几乎是僵直着身子,绷紧了每一条神经,感觉着他的爱抚。 一想到她那么在意的姜至聿,此刻正肆无忌惮地,触摸她最私密的禁地,任水韵秀颜泛红,羞惭不已,几乎是哽咽地出声哀求。 “姜至聿,把手拿开……”天啊,真的好丢脸。 “是你让我安静的。” 那个正用大手,抚弄她腿间蜜处的男人,噙着一弯笑,俊颜毫无赧色的说道。 “这个时候,要让我安静的方法,只有一个。” 略微沙哑的磁嗓一落,男人低俯脸庞,滚烫的唇舌,取代了正爱抚的大手。 她倒抽一口气,开始扭动身子挣扎,然而,挣扎无效,他吻上了从未有人造访过的花园,以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探索。 她挣脱了他的压制,伸手推拒着伏于雪白腿间的男人,可当她真有机会推开他时,颤抖的纤手却犹豫了。 他探起头,英俊得像个恶魔,她眼眶泛雾,迷茫而心慌,那双悬在空中的纤手最终绕向他脑后,以手指爬梳过柔韧的发丝。 这个小动作,看似微不足道,却是无比亲昵,亦表露了她对他的默许。 姜至聿胸膛一热,挪身上来,亲吻起她柔媚的眉眼,大手掬捧起一方软嫩,收紧长指搓揉。 她闭起眼,双手抱住那具漂亮的男体,任由他如兽般舔吻过自己全身,强壮的大腿卡进滑腻的腿间,腿心的粘蜜沾染上他,诱他深入。 他用唇,用手,不停地爱抚她,开发她压抑多年的女性情欲。 直至她逐渐生嫩地回应他,甚至主动寻着他的吻,寻求他的抚弄,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将不住亲吻他的那只小野豹压回床上。 看着被困在他双臂之间的女人,黑缎般的长发散落于床,雪肤,红唇,衬得那双晶亮的黑眸越发璀璨。 她浑身布满吻痕,雪白双乳之间,尤其明显,高挺的珠蕊,显示着此时的她与他一样,正处于亢奋状态。 她的双手紧紧攀在他颈后,迷濛地注视着他,那无助又无措的神情,使她像迷途羔羊,与方才被他逗惹得主动反扑的模样,相差甚远。 既纯真也娇艳,这个女人怎能如此矛盾,又怎能如此迷人? 姜至聿在心底轻叹一声,彻底释放了体内蓄势待发的欲望,分开她的双腿,将亢奋的男性置于其中,一举刺破了她保留已久的天真。 任水韵一时难以承受这突来的占有,当下僵在那儿,水眸溢满恐惧。 姜至聿却将她紧抱在怀里,不断亲吻她的脸颊,沙哑地柔声道:“不要怕。” 听着这声再温柔不过的安抚,她怔住,心口似灌满了蜜,当下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认识姜至聿十多年来,从少年时期到成为真正的男人,他从不曾用过如此温柔的声调对待她……这是梦吗? 但愿真是一场梦。 这样,她便不必面对姜家人的责难,不必接受以“家人”为名的枷锁,被迫只能把姜至聿当作兄长看待。 思及此,任水韵眼一眨,泪水滑落而下。 她探手,捧起那张俊颜,看着那个她曾经以为她讨厌一辈子,甚至在离开姜家后,便会老死不相往来的男人,她只觉得心口涨满了情意。 酸的,甜的,苦的,各种不该对他产生的情意,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她主动吻上那两片薄唇,将当年那一夜在车里,她原本想做的事补上,算是断了一份念想。 她吮咬他的下唇,泪水却滚落下来,沿着脸颊,滑入嘴角,他在她嘴里尝到了咸味。 “别哭。”他哑声低语。 “我没有。”她倔强反驳。 于是他笑了,不抗拒她的索吻,双手扣紧纤细腰肢,高大沉重的男体,深深一挺,带领她进入一个绚烂又堕落的欲望世界。 【第七章】 咖啡色真丝床单上,两具赤裸的人影深深交缠,已分不清回荡在空气中的喘息声,究竟属于谁。 姜至聿的手交握在她的腰窝,将她扣近滚烫的强壮身躯,她被他每一个挺动而牵引,雪白滑腻的身躯,紧紧依附着他。 他粗重的呼吸,顺随着节奏,啧洒在她脸上,她眸光娇媚,仿佛能掐出一丝蜜来,微张的红唇,轻吐娇喘。 过程中,他们不交谈,仅仅只是注视着彼此,仿佛就这么透过瞳心,直探对方的心灵深处,直抵灵魂。 当她因为体内积蓄过多的激情,无法负荷之时,总会有片刻的恍惚。 恍惚间,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春梦。 哪怕体内有他的存在,哪怕他与她正水乳交融,嵌合成一体,他滚烫的温度暖着她,她温润的身子使他湿润,他们正进行着人类最原始,却也是最纯粹的交合,她依然不敢置信,在她体内的男人是他。 “姜至聿……”喘息中,她无意识的喃出他的名。 他抓起她虚软无力的纤手,放至嘴边亲吻,湿热的印记,落在手心,竟比两人的亲密交合更使她害羞。 她像个偷尝禁果的小女孩,娇艳的脸蛋浮现羞涩,却又忍不住扬起一抹甜笑。 看着这样的任水韵,姜至聿的心不自觉的为她融化。 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吻,却能让这个倔强的小女人,露出初恋般的腼腆羞笑。 姜至聿眸光一沉,含住了她的指尖。 任水韵楞了楞,看着他眸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里含着她的指尖,明明是那样情色而羞耻的举动,可在他做来却是那样自然大方。 她羞喊:“姜至聿,你干嘛……” 指尖因他的轻吮而一阵酥麻,她无力地软成一滩春水,在他身下为他展现自己最娇媚的姿态。 他的吻从指尖,一路延伸,直至肩头,而后是细白的颈部,在那儿轻轻啃吻,流连不去。 大掌托起柔软娇躯,使之密合,强健的男体,不曾停下掠夺的节奏。 一次又一次,他填补了她的空虚,嵌满她,滚烫的硬挺,用最野蛮却也最真实的行动,倾诉对她的情感。 她轻轻晃摇,仿佛置于船上,他掌着舵,领她潜入欲望的深海。 “啊……”她轻声呢喃,浑身嫣红,眸光泛雾,仿若海上星光,璀璨迷人。 他不时地吻着她,逗弄着她,或撑起上身,欣赏着她因他而起的各种媚态。 “什么时候会想起我?”见她目光迷乱,姜至聿唇角扬起笑,故意挑此时逼问。 她早已被他纯熟的技巧击溃心神,恍恍惚惚,迷失于致命的快感之中。 当她听见他低沉的问声,她有些迷糊,嘴里仍吟着娇喘,甚至一方雪胸还被他揉握在手,引起阵阵战栗。 “什么意思?”她迷茫的反问。 他抵住她前额,即便深陷情欲之中,那双漂亮的黑瞳,依然灼灼有神。 他嘴角始终扬着一丝浅笑,总能清楚计算出,该怎么样的节奏,什么样的力道,击溃她的理智。 “当你跟其他人约会的时候,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在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 无时无刻。 迷乱之际,任水韵脑海里立时浮现这个答案。下一刻,她自己也被这个不经大脑思考,循从身体本能蹦出的真实心声吓傻。 真是这样吗?过去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不,不是这样的。 但,方才浮现的念头,又该做何解释? 任水韵心慌意乱,只能紧咬下唇,拒绝答覆。 姜至聿却极具耐心,一点一滴的卸下她防备。 他再次拉起她的手,亲吻起柔细的手背,绅士得像个王子,凝视她的目光却是那样露骨的欲望,赤裸裸的,火辣辣的。 她试着抽回手,却无法如愿,只能任由他摆布。 “不想回答吗?也好,反正我总能猜透你。”他微笑,用一记深挺,逼她娇吟出声。 皓齿在唇间咬出深印,她难受地紧蹙秀眉,眼里盈满水光,雪白的大腿被他掰开,毫无保留地承受他的疼宠。 他是那样的强壮,那样的坚硬,在温润的泉源里抽撤,一次又一次,逼她投降。 雪白双峰落满吻痕,绽立的花蕾,仍残留着他嘴里的温度与湿润…… 多么可怕,情欲竟能使人尝过便上瘾;抑或,因为是他,所以她才会上瘾。 “还是不说吗?”他含住她泛红的耳珠,沙哑地问。 “嗯!”她被身下一连串急骤的挺进,顶撞得频频失守,娇喘连连。 更可怕的是,他的舌舔起她的耳,热气一波波吹进耳里,他的大掌按住了雪峰,长指轻夹顶端红莓,置它于指缝之间,来回揉搓。 酥麻的快感彻底将她击溃,她红着脸,哭喊出声,小手只能无助地将他攀紧。 “姜至聿……嗯!不要……” “说出来,我就让你好过些。” 暖热的唇,贴在她的颊上,呵出热息,舌尖轻舔,邪恶得像是诱人下地狱的魔鬼,她的尖挺被他轻拧于指尖,仿佛惩戒一般的频频轻刺。 埋于体内的灼热男性,完全填满了她,将柔润的丝绒内里撑开,然后不断深挺,或轻或重地撞击她,摩擦她,堆迭起更惊人的愉悦快感。 见她蹙起秀眉,表情难受地娇吟,明明已承受不了,却还是倔强地不肯吐露,姜至聿心中一叹,不由得放缓了速度,改以温柔的轻顶来攻溃她心防。 和缓却又那样深沉,他舔吻她咬紧的下唇,逼她松开贝齿,置于温润花园的刚硬,缓缓地顶住她,温柔挪动。 面对他这般温柔的攻势,任水韵不觉轻松,反被体内涨满的情潮淹没。 她抱紧男人宽厚的肩膀,抽抽咽咽啜泣,却又无可抑制地吟哦出声。 不管是过去或现在,无论是什么情况下,这个男人总有办法逼她失控,逼她做出不像自己的举动。 任水韵觉得委屈,觉得难受,可同时却也感到无奈。 她在他的吻里哭泣,在他不断诱哄与爱抚之中,抵达崩溃的巅峰。 当他紧紧地,深深地,温存地贯穿她时,她终于在娇喘中吐出真心话—— “我一直想着你。” 始终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男人,微微一笑,吻住了她的嘤泣,并再次挺动身躯,带领她坠入更深沉的欲望,仿佛没日没夜…… “搞什么……怎么还不来开门?” 姜芷蕾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战利品,还得腾出一只手猛按门铃,娇俏的脸上尽是不耐烦。 小狗圆舞曲的门铃声反覆作响,仍不见有人出来应门。 就在姜芷蕾打算放弃,已转身准备离去时,背后却传来电子门锁开启的滴滴声。 大门开启,只见姜至聿湿着发,身上罩着黑色浴袍出现在门内,表情看上去有丝慵懒。 “哥,我刚刚在你家附近的百货公司逛街,腿好酸喔,就想说来你这边坐,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姜芷蕾当自个儿家似的,绕过高大的兄长,兀自步入玄关。 “谁来了?”当她瞧见歪倒在玄关处的长靴时,不禁好奇地东张西望。 姜至聿将大门关上,转身入内。 “Eillen不是回美国了吗?这应该不是她的鞋吧?” 姜芷蕾尾随入内,顺手将战利品往地板上一扔,人往沙发里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瞥见姜至聿走入房间,应是准备更衣,她想起什么似的,拎起其中一袋战利品跟了进去。 “哥,我帮你买了一件衬衫,我觉得这个牌子的设计超适合你的——” 跟进主卧房的姜芷蕾抬头一看,当场楞住,拎在手里的纸袋,“啪”一声落地。 咖啡色大床上,那个裹着黑色真丝被,露出光裸的颈肩,双眼紧闭,一副累极而深深熟睡的女人,竟然是……竟然是…… 姜芷蕾张大嘴巴,呆楞在原地,良久无法回神。 直至姜至聿从与主卧房相连的更衣室走出,走向姜芷蕾,替她拾起纸袋,并取出袋里的黑色格纹衬衫。 “尺寸不合,拿去退了。”姜至聿淡淡瞥过一眼,便将衬衫塞回纸袋,递给了姜芷蕾。 “哥!”姜芷蕾捏紧纸袋,惊恐的目光仍盯着床上。“那不是——不是水韵吗?!”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姜至聿淡然反问。 “你跟她——你们——”姜芷蕾一脸快晕倒的表情。 “有话出去说。”姜至聿示意她离开主卧房。 姜芷蕾瞥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任水韵,忍住了叫醒她的冲动,听从姜至聿的指示离开,与他一同回到客厅。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姜芷蕾大呼小叫。 “我的事情,需要向任何人报备吗?”姜至聿好整以暇地回道。 “那Eillen呢?你不跟她结婚了?” “你想,如果我还要跟她继续,她会自己一个人回美国吗?” 姜芷蕾恍然大悟。“难怪!就是关系破裂了,她才会去找爸妈吵对吧?所以你也没跟Eillen解释你跟水韵的关系?” “我解释过了,她不相信我。”姜至聿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Eillen看出了他与任水韵之间的暧昧,再多的解释都不过是徒劳。 或许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愿意正视自己一直压抑的情感。 这些年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任水韵的感觉,只是他选择漠视,选择隐藏。 只因他太清楚,她与他不是站在同一座天秤的人,更不该是他选择的另一半。 然而那一夜,擦枪走火的一吻,以及这一回,她出于不甘,或者真如她宣称那般,不过是恶作剧的一吻,令他不得不正视对她的情感。 因此,面对未婚妻的妒怒质问,他不再多作解释,只是任由她胡乱揣测,最终愤而扬言毁弃婚约,搭上飞往美国的班机离去。 “你跟水韵成了这样子,谁会相信你们没关系?”姜芷蕾惊呼。 “你别弄错顺序,我跟任水韵是在Eillen离开台湾后才上床。” 听见总是给人禁欲克制形象的兄长,竟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上床”两个字,姜芷蕾当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呛?”姜芷蕾啧啧称奇的瞪着兄长。“我开始怀疑你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回去别跟爸妈提。”姜至聿难得严厉的命令起姜芷蕾。 “我知道。”姜芷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你跟水韵总不可能永远隐瞄爸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知道?” “再说吧。” “哥,你该不会……” 见姜芷蕾一脸欲言又止,姜至聿攒眉,微微不耐地催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会只是玩玩而已吧?” 姜芷蕾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哥哥,从小到大,比起同侪一向成熟睿智,考虑深速,他就像是套用了一套人生公式,循着每个过程,一步一步解开公式,求出结果。 聪明的脑袋,无可挑剔的学经历,她虽然是姜至聿的妹妹,尽管身上也流着与他一样的血脉,可即便她再努力追赶,依然不及姜至聿的一半。 她充其量只能算是优秀,可姜至聿却真的是万中选一的聪明,记得国中时做过智力测验,他的智商竟高达一百五十,被大人们视作天才资优生。 尽管如此,求学过程中他一直稳稳的念,不像其他资优生不 断跳级,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因此他不急不躁,更不会造成家人的困扰。 哪怕爸妈从小便打算送他出国深造,他却坚持留在台湾接受教育,因为他说学习的时间很多,但跟家人相处的时间却不长,他宁可留在台湾。 坦白说,这样优秀得像个完人的兄长,她实在无法想像这样的哥哥,会跟任水韵在一起。 不是说任水韵不好,而是……面对姜至聿,不管是谁都不够好,更何况是学历经历远远不及姜至聿过去每一任女友的任水韵。 “哥,我了解水韵,如果她不是真的喜欢你,她不可能跟你……” 鲜少在兄长面前谈论男女关系的姜芷蕾,不免有些尴尬地自动消音。 “哎哟,反正你懂我意思。”见对座的某人没有特殊反应,她兀自往下说:“水韵个性很固执,你也知道,万一你对她不是认真的,我怕她会……” “她会怎样?”姜至聿反问。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姜芷蕾给他一个白眼。 姜至聿不愿向他人交代太多细节,只是冷淡地答道:“我跟任水韵的事,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谁也没资格插手过问。” “那爸妈呢?他们也没资格吗?”姜芷蕾不信他能过得了爸妈那关。 姜至聿沉默以对。 “你应该知道,爸妈是不可能赞成你们在一起的。”姜芷蕾就事论事的说。 “尤其是妈,她老是说她把水韵当作亲外甥女,像这次水韵闯的祸,不就让妈气得要命,幸好水韵有向他们解释清楚……” 不过才刚解释完,水韵跟哥就上了床,这要是被爸妈知道,不气死才怪。 良久,姜至聿方启嗓:“任水韵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再怎么把她当作亲外甥女,但她终究不是。” “你想妈会听得进去吗?”姜芷蕾已能预见不久之后,姜家将爆发一场可怕的家庭革命。 “姜芷蕾,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姜至聿皱眉,俊颜微微动怒。 “我希望你们在一起,可是我又担心你会伤了水韵,还有爸妈的心。” “为什么我会伤了任水韵?”姜至聿一脸觉得荒谬的不悦。 姜芷蕾语重心长的吁了口长气,说:“虽然我也曾经想过,水韵这么漂亮,为什么你不会喜欢上她——当然,是在今天以前才那么想——但后来我就想,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我不是你妹妹,你应该也看不上我,更何况是水韵。” 并非她瞧不起水韵,纯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像哥这样的天才,要能匹配得上他,不仅仅得付出很多努力,只怕更需要一颗匹配的脑袋,与天才能同步的思维迟辑……这些,就连身为他亲妹的自己都办不到,更何况是脑袋不算顶尖的任水韵。 “说实话,我很担心你对水韵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姜芷蕾冷静地分析起来,“水韵那么漂亮,哥平常再冷感也还是个男人,男人都是感官动物,哥会被水韵吸引也是无可厚非。” “虽然你是我妹,但我的事情,你不懂就少开口。”姜至聿冷冷打断她。 “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嘛。”姜芷蕾嘟囔。 “我跟任水韵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少管闲事。” “那我可以在这里等水韵醒吗?”姜芷蕾坏心眼的笑了笑。 姜至聿利眸一扫,递了抹眼色过去,让姜芷蕾自行体会。 “小气鬼。”姜芷蕾小声碎骂,起身走人。 宽敞的空间回归宁静,主卧房里的任水韵,不知几时已睁开了眼,焦距失神的直视正前方。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连忙闭起眼,不动声响的装睡。 她听见姜至聿开门进房,感觉到床沿微微下陷,背后有团热源靠近,她强迫自己镇定的放缓呼息,努力装出熟睡状态。 强壮的男性手臂环上腰间,将她搂近背后坚硬的胸膛,她佯装被惊扰睡梦的轻蹙秀眉,咕哝一声。 身后的男人不再有动作,房内一片安静,静得只听得见两人此起彼落的呼吸声。 正当任水韵犹豫着,该不该再继续装睡,忽觉脸上被一只大手轻轻抚过,好似以手指为画笔,描绘她的轮廓。 姜至聿也曾这样对待过其他女人吗?他跟那些女人上床时,也是这么狂野激切吗?任水韵忍不住在脑中想像那些情景,心中涨满了妒忌的酸味。 现在的他,在想些什么?是不是真像蕾蕾说的一样,他跟她上床,不过是一时冲动,不过是因为她那个吻所引发的后续效应? 要是冯阿姨知道这件事,姜家会发生怎样的风暴?会不会觉得她忘恩负义,明明说好会将姜至聿当作兄长看待,却跟他发生了亲密关系。 假使不谈姜家人,单论他们两人的关系,她跟姜至聿多年来身处不同世界,各自有着不一样的生活圈,除了姜家,毫无交集。 就算……就算他们真的走在一起,这段关系又能走多远? 姜至聿又是怎么想的?他打算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 事已至此,他们已退不回从前那种似亲非亲、似敌非敌的单纯关系,无论如何,都只能面对两人上了床的事实。 任水韵自认活到这么大,不曾做过任何后悔的决定,她对自己的选择一向无悔,然而这一次,她却心生惶然,生平初次感到茫然。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后悔…… 蓦然,任水韵睁眼,转过身面向背后环抱着她的男人。 姜至聿同样睁着眼,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 “姜至聿。”她轻轻喊了他名字。 他没应声,就只是回视她。 她扬起妩媚浅笑,探手捧起那张深邃分明的俊颜,将唇凑近一吻。 他没有反应,却也不抗拒,任由她吻着,挑逗着,感觉到软腻小舌探入嘴里,寻着他的,与之勾弄。 对于性,他并不放纵,一向极为自制,然而面对这个女人生嫩的挑逗,他却无法制止体内逐渐燃起的欲望。 终于,唱了许久的独脚戏,有了回应。 姜至聿反客为主,深深吮吻起她,大手已探至真丝薄被内,抚上滑腻如瓷的雪躯,重新挑动彼此最敏感的情欲…… 一直以来,姜至聿自认对任水韵了如指掌;她的脾气,她的个性,乃至于她的习性,他一概掌握得清清楚楚。 他必须承认,当年那晚在漆黑无光的车里,他对她的那一吻,是恶意的咒语。 他知道,那是她的初吻,也知道哪怕日后她还会接受其他男人的吻,却永远忘不掉最初的,他给予的吻。 是,他很自私。在当时还压抑着对她的感觉,不允许自己去思索对她的感情时,他便决定让她忘不了他,在她心底落下一颗懵懂的种子。 哪怕,或许到最后他根本不会选择她,他依然那么做了。 他以为,他能掌握这个心思简单的女人直到最后,毕竟,他连自己的人生都能精密计算每一步,按步就班进行。 他自认早把任水韵牢牢掌握在手,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成为他人生中第一次失算的那一步。 封闭的地下停车场里,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安静而闷热。 时序拉回现在,姜至聿收妥平板,放入公事包里,开门下车。 伫立于车头前的纤细人影,见他走来,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姜至聿停步,望着两人之间空出的那一段距离,想起这三年来的空白,嘴角不禁自嘲地扬起。 “好久不见。”娇脆的声嗓,轻轻落下,尽管任水韵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那双慌乱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姜至聿不慌不乱的抬眼,端详起远走英国三年多的任水韵。 “你胖了。”良久,他方面无表情的启嗓。 任水韵一秒呆掉。 “哪里胖了?!”她窘炸地低下头自我检视,两颊涨成猪肝红。 姜至聿嘴角扬了扬,趁她分神之际走去,大手轻捏起她下巴。 她顺势仰首,上着淡妆的艳容,带着几分困窘,几分怔忡的回视他。 “不回我电话,不回我信,不回我留言,任水韵,你真的很有种。” 瞥见姜至聿嘴角噙笑,看似心情甚好,深邃漂亮的黑眸,早已悄然堆聚风暴,任水韵当下惊慌失措。 上一秒还在互相寒暄,甚至还取笑她长胖,下一秒他竟然能这么严肃自然地控诉她!三年没见,这家伙还是一样难以捉摸。 任水韵脚下仓皇的退了一大步,脱离姜至聿的魔掌,露出撞鬼似的惊惶表情。 “谁才是那个鬼?”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姜至聿嘴角一挑,笑得嘲讽。 瞪着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她单手抚上胸口,努力平息喘乱的心跳。 呼呼……任水韵,振作一点!过去十余年你跟姜至聿不也是这样的关系吗? 非友似友,非敌似敌,反正各自为政,相安无事。 目送着姜至聿步入搭上一楼大厅的电梯,任水韵这才缓过神,故作镇定的顺了顺风衣,随后走向电梯口。 她按下开门键,银色金属门开启,冷峻的高大身影伫立于内,冷不防地将她一把拉进去。 “啊!”她惊呼一声,还未站稳,人已经被压在镜墙上。 她的脚边躺着男人的公事包,那个本该上一楼大厅的男人,竟然还在电梯里守株待兔,此刻正扣紧她的双肩,用高大身躯压迫着她。 “姜至聿,你干嘛!”她喘着气,瞪大的水眸,倒映出那张严酷的俊脸。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说道。 “什么?”她不悦地反问。 这家伙又怎么了?这三年来,他不也是过得好好的,听说身边也有了新对象,何必对她露出这种兴师问罪的表情?活似她倒了他的债。 “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姜至聿低沉的说道。 他将俊脸挪近,高挺鼻尖几乎抵着她,不知是角度凑巧,抑或有心而为,呵出的每口热息,全啧洒在她唇间。 “什么意思?”她茫然又慌乱,想逃,却又被他死死扣紧。 “任水韵,你少明知故问。” 语落,他低垂眼眸,薄唇就这么印上她的。 下一秒,嫣红的丽颜生硬地打偏,他的吻落在她一侧颊上。 气氛僵掉。 好片刻,空气中只闻两人的呼吸心跳声,谁也没开口。 “……我有男朋友了。”良久,她才重整情绪,一脸平静直视他。 “所以呢?”他微笑,笑里全是森冷的寒意。 “三年了,姜至聿,我们忘记三年前发生的事吧。”她鼓起勇气,将心中的话轻吐出口。 “三年八天又十六个钟头。这是距离三年前你一声不响就离开,整整在我面前消失了三年的完整时间。” 听见他缓慢而清晰,面色看似冷然,语气听来却像是咬牙切齿般,将两人分开的时间算得一分不差,她惊诧不已。 “你算数好,我服了你。”她别扭地说。 “我也服了你,竟然能离开台湾这么久,一次也没回来过,这次要不是我妈病了,我看你根本不打算回来。”削瘦的下颚一抽,他目光炯炯,脸上明显动了怒。 他从刚才就不断把自己套用在遭人遗弃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任水韵没来由的感到火大。 她蹙眉反瞪,开始反击。“你别表现得好像是我背叛了你——好,就算三年前我不告而别,是我的不对,那你呢?这三年来,你有来找过我吗?” “我为什么要去找一个不战而逃的胆小鬼?”他冰冷的反问。 她咬紧下唇,眼中透出心虚,甚至闪烁地躲开他的目光。 “任水韵,我以为你很勇敢,没想到原来你这么胆小。” “对,我胆小,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不满意。” “那你想怎样?” 见她一脸无所谓,压根儿不怕他,姜至聿嘴角一挑,笑了,忽尔退开了身。 身前的庞然巨影骤然抽离,任水韵当场懵了下。 姜至聿弯身捡起公事包,接着按下十楼的楼层键。 约莫两年前,姜家两老嫌原本的房子太过老旧,计划重新装潢,因此便先迁入这处姜家闲置的房产。 任水韵怔忡地望着液晶面板上的数字跳动。姜至聿打算放过她了?有可能吗? “当!”电梯门开启,正当任水韵暗暗松了口气,姜至聿霍地转过身,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任水韵呆掉,被迫随他脚步往前走。“你干什么?放开我。” 一会儿就要去拜会姜家两老,若是被他们撞见两人牵着手,那还得了! “你问我想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打算告诉我爸妈,我们早就上过床,从来就不是兄妹关系。” 兀自拉着她手大步往前走的姜至聿,头也没回,语气云淡风轻地说着。 任水韵大受惊吓,连忙双脚死死地吸住大理石地板,反手拉住就差两步便要抵达家门口的姜至聿。 “姜至聿!姜至聿!你发什么疯?!你想让阿姨气死吗?阿姨不是才刚动完手术?你给我冷静一点!” 姜至聿侧过身,冷眼睥睨,仿佛看戏一般,面上毫无反应。 任水韵怕死了他这副模样。从小到大,这家伙只消端出这副脸孔,姜家上下谁都怕他,无一例外。 “你怕了?” “废话!难道你不晓得,阿姨跟叔叔都认定我们是兄妹关系,绝对不可能允许我们在一起。” “我的人生不需要谁来允许。”他一脸冷然。 “你可以,但我不行。”她终于吐出心底最深的恐惧:“我不能忘恩负义,我不能对不起阿姨跟叔叔,如果没有他们当初对我伸出援手,今天的我不知道已经流落到哪里。” 姜至聿利眸微眯,半讽半怒的冷斥:“任水韵,都什么年代了,你演什么孤女报恩记。” “少嘲笑我!你不是我,你懂什么?!姜至聿,我不像你,生来要什么有什么,除了那几年靠姜家养,今天我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挣来的,我有我的立场,有我的顾虑。” “你的顾虑就是胆小,你的立场就是逃跑。” 姜至聿大手猛然一个暗暗使劲,将她拉至面前,森寒的黑眸直瞪视着她。 “随你怎么说。”她放弃与他争辩,奋力挣脱了他的箝制,转身往电梯方向走。 “怎么,你又想逃了?” 背后传来他含笑却冰冷的讽刺询问,任水韵置若罔闻,加快脚步离去。 这一次,当她步入电梯时,姜至聿并未跟上。 他只是伫立在宽敞明亮的走道上,面色冷峻的盯着电梯方向。 她佯装没瞧见,按下楼层键的指尖却在颤抖。 当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她隐约看见走道上的男人扬起了笑。 那笑,很浅,且意味不明,直让她心口抽悸。 她不敢再想,往后瘫靠在镜墙上,镜中倒映出她泛白的面色,与几近虚脱的表情。 三年。 一晃眼便是三年。 三年前,从姜至聿的床上醒来,她仿佛做了场春梦,不敢回想细节,只觉得恐慌,不知如何面对。 于是她做了一个至今回想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她收拾行李,找了留学机构以最快速度托办,飞往英国念起了时尚学院的学分课程,靠着一口破英文,跌跌撞撞地在总飘着雾的伦敦落脚。 然后呢?没有然后。至少,她跟姜至聿没有。 她完全断了与姜家的联系,对叶孟菲下了封口令,不许她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去向,仿佛彻底从人间蒸发似的。 可没有用,出于生计考量,再加上不愿放弃经营已久的网路事业,即便人在异乡,她还是照样经营自己的专属频道,经营IG,接下美妆代言。 几个月后,姜芷蕾透过网路联系上她,然后更直接杀来伦敦堵她,她才又慢慢跟姜家人恢复联络。 过去三年,她努力在异国学习,把重心摆在课业与事业上,什么也不想,甚至逼自己找一个与姜至聿南辕北辙的对象,与对方交往,谈起恋爱,借此忘却离开台湾前发生的一切。 姜至聿说的没错,她是个胆小鬼。 她害怕面对春梦乍醒之后的现实,她扛不起那份内疚,所以她逃了三年。 但,这三年内,即使姜至聿知道她人在伦敦,亦从姜芷蕾口中得知她的住址,他却不曾来找过她。 一次也没有。 镜墙中的容颜,霎时好似褪了色的娇花。她假装不经意的抬起手背,轻轻擦过眼角,拭去即将滑落的泪。 步出电梯时,她从斜背包里取出墨镜戴上,藏起那双泛红的眼。 即便小妈已经离开她十多年,可是小妈说过的话,她只字未忘,总牢记于心。 她不轻易掉泪,因为还未遇上最绝望的时刻。 然而,那时的她,年纪尚且懵懂,忘了反问小妈,什么时候才算是最绝望的时刻? 是没有栖身之所,必须寄人篱下的时候?还是,穷困到连吃顿饭都成问题的时候? 抑或,当你发现你爱上一个根本不该爱,也不配去爱的人,而你却曾想过用粉身碎骨的方式去爱,渴望对方也给予相同回应时,对方根本不在乎你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绝望。 【第八章】 港式茶餐厅的二楼包厢里,大病初愈的姜母咬下一口豆沙包,笑盈盈的也给身旁的任水韵夹了一颗。 “妈好偏心喔,水韵一回来,就只看得见水韵。”姜芷蕾佯装吃醋的哇哇叫。 任水韵没好气的帮她夹了一颗珍珠丸子,姜芷蕾却很故意的把珍珠丸子夹起,放进了身旁某人的碗里。 “哥,我不想吃这个,给你吃。”姜芷蕾对兄长眨眨眼。 任水韵当下惊慌失措,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睁大水眸,来回瞅视着同桌的两兄妹。 姜至聿夹起了珍珠丸子,慢条斯理的放进嘴里品尝,活似个专业的美食评论家。 任水韵一颗心卜通卜通直跳,生怕这两兄妹说出不该说的话。 姜芷蕾差点被她那一脸神经质给笑翻,碍于爸妈在场,只能自制的忍住笑,偷偷使了个眼色过去。 任水韵立马瞪回来,不期然的,正好与姜至聿深沉的眸光撞个正着,她像是打开了自动避开的雷达系统,一秒低下头,咬起豆沙包。 “水韵,你这次回来,还有打算再出去吗?” 用餐至一个段落,姜母一边用着热茶,一边问起任水韵的生涯规划。 “嗯……我还在考虑。”任水韵模棱两可的答道。 “你不是已经拿到硕士学位了,还有必要留在国外吗?还是你有工作考量?”在家中一向寡言的姜父难得开口追问。 “我还在想。”她笑笑,继续打太极拳。 “还是因为男朋友的关系?”姜母忽然问。 “妈!”姜芷蕾喊了一声,状似不满。 任水韵心口抽了一下,下意识往某人那方瞥去,可随即又打住。 慢着,她这是在做什么?她的事与姜至聿何关? “别以为你妈老了就不会玩年轻人的东西,我也有脸书,最近打算来玩IG,我去逛过任水韵的,有张照片特别闪。” 人老心不老的姜母,掏出最新型号的苹果手机,滑开荧幕便跳出任水韵的IG帐户,再轻点两下,放大某篇文的主照片。 “这位跟你脸贴脸拍照的帅哥,应该就是你上回在群组里提到的男朋友吧?” 不知是刻意或无心,姜母特地拿高手机,让所有人看清显现于荧幕上的照片。 照片里,任水韵一身时尚装扮,与另一名同样打扮时髦,挑染成银白发色,五官深邃似混血儿,眉宇间透着几分调皮气息的大男孩,两人脸贴脸对着镜头微笑。 “这才几岁啊!任水韵,你搞姊弟恋喔?”姜芷蕾故意酸溜溜地说。 “Kane小我三岁。”任水韵毫不遮掩地招认。 “这是混血儿吗?五官长得可真漂亮。”姜母仔细打量起照片里的年轻男人。 “Kane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他的爷爷就住在伦敦,所以他才会选择去伦敦念书。”任水韵知无不答。 姜芷蕾悄悄觑了一眼身侧的兄长,却见姜至聿仍然好整以暇的喝热茶,剥毛豆吃茶点。 怎么回事?哥都不介意吗?难道这三年来,她的认知严重错误? “长得可真帅!那他怎么没陪你一起回来?”姜母一副急着认识对方的表情。 “Kane有工作。”任水韵闪烁的眼神泄漏了心虚。 “他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姜父追问。 “他是模特儿,有签给经纪公司,目前都接些平面广告,偶尔才会接到秀场通告。” “这种男生应该很花心吧。”姜芷蕾故意这么说。 “对啊!那种圈子不都很乱吗?你要不要再多考虑?”姜母忧心起来。 “阿姨,你想太多了,我跟Kane目前只是在交往,又没打算结婚。” “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个稳定的对象交往。” “妈,哥都还没结婚,水韵急什么。”姜芷蕾抗议。 话题一转,众人的焦点顺势落在姜至聿身上。 姜至聿一派气定神闲,淡淡回视众人,最终凝定在任水韵脸上,后者像是老鼠碰上猫,连忙垂下眼,塞了一颗蟹黄烧卖到嘴里。 “至聿,你还没打算定下来吗?”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可姜母也不敢逼得太紧,只能语气温婉的追问。 “没对象。”姜至聿答得简洁。 “上次跟你一起来家里的那位小姐呢?”姜母又问。 闻言,任水韵的动作一顿,刚夹起的烧卖滚回小蒸笼里。 幸而这细微的小举动,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察觉。 “我记得那位是吴董的女儿,你上回不是跟她出去吃饭?” 两年前姜父正式退休,姜至聿辞去了纽约的工作,回来台湾接手姜家公司,尽管如此,但姜父实际上是退而不休,毕竟商界人脉是他打起来的,他得帮儿子牵线打点,牢牢巩固才行。 “只是聊工作的事。”姜至聿轻描淡写,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提起。 “她没有约你私下吃饭吗?”姜母比当事者还心急。 “吴董的女儿也是留美的,跟你应该很有话聊,你怎么不约约她?” 姜父难得对这种事发表意见,由此可见两老对于儿子尚未成家一事,只是嘴上不提,心中还是颇为着急。 “哎哟!”姜芷蕾连忙出声插话,“我们不是在聊水韵男朋友的事情吗?” 话题被拉回来,姜家两老只得幸幸然地打住。 任水韵思绪一团乱,只是木然地低头吃着烧卖,听见姜芷蕾的嚷嚷,这才抬起眼望向姜至聿那方。 姜至聿泰然处之,俊朗脸庞上毫无情绪起伏,无从窥探他对那位吴小姐的观感。 看来,先前姜芷蕾“无意间”向她透露,姜至聿身边出现了合适的交往人选,指的应该就是这位吴小姐吧? 真好笑!他不也有了交往对象,前几天何必对她动手动脚! 胸口无端一阵闷,任水韵了无食欲,假装拿起手机查看讯息。 “啊,我忘了等等跟一个朋友有约,阿姨,抱歉,我得先走了。” 随意抛了个借口,任水韵起身匆匆离去。 “水韵,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姜芷蕾喊住她,“娄学长要我帮他传话,他说他一直在找你,要你跟他联络。” “娄学长?”姜母好记性,瞬间被勾起陈年回忆。“该不会就是以前跟蕾蕾交往过的那一个吧?” 想起糗炸的青春叛逆期,姜芷蕾脸色涨红,别扭地解释:“哎!妈,你无聊喔,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娄学长早就结婚了……不过,前阵子也离婚了。” 姜至聿瞥向任水韵,见她毫无反应,心下了然。 “我知道。我就是跟他有约。”任水韵平静的说道。 “原来如此。”姜芷蕾点头。 “那我先走了,阿姨,叔叔,再见。” 打完招呼,任水韵匆匆离开包厢,下了楼付完帐,刚步出茶餐厅大门,腕上蓦然一沉。 她转身,迎上姜至聿冷峻的面孔,当即楞住。 “姜至聿,你做什么——” “我爸妈就快出来了,不想被撞见的话,就跟我走。” 冷冷丢下话,姜至聿紧握她手腕,将她带离餐厅。 封闭的前座空间里,任水韵坐立难安,却又不愿看向驾驶座里的男人。 “你知道娄柏安离婚的事?”姜至聿忽尔扬嗓。 “知道。”她冷淡的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婚?”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盯紧她。 “我不会过问别人的私事。”她轻蹙秀眉,不悦地斜睨回去。 “那你说,我该不该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微楞,随即反应过来,“姜至聿,你发什么神经,你要跟谁在一起,那是你的事,何必来问我!” “任水韵,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你是真蠢,还是假笨?” “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总之,你少来烦我,我跟你之间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们之间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 姜至聿冷漠的附和一声,反听楞了气愤的任水韵。 “因为我发觉,跟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实在无法沟通。” “什么?你说我什么?!姜至聿!你别太可恶——” 愤怒的质问未竟,姜至聿一把将她拉向自己,封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狂肆地吸吮翻搅,捣弄起芳腔。 任水韵傻了,尚未反应过来,唇已被攻占。 速处车灯照来,她心慌地推开姜至聿,跌坐回去,短短一分钟,唇已被吮肿,口红斑驳。 驾驶座上的男人,仿佛出閛狩猎的猛兽,黑瞳灼灼,仿佛燃放着两簇篝火,等着在黑夜中围剿猎物。 “被别人撞见怎么办?万一阿姨跟叔叔下来牵车,不小心被他们看见——” “我们是在偷情吗?”他嘲弄的打断她惊慌失措的嚷叫。 任水韵楞住,当下语塞,无话可说。 “真是疯了……我要下车。”她拉开车门锁,却怎么也打不开车门,只能愤而瞪向已透过中控锁锁住整辆车的车主。 “如果你是要去见娄柏安,那你放弃吧,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姜至聿,你够了!”任水韵气炸,娇艳脸蛋被怒气染红,更添柔媚。 姜至聿不予理睬,直接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扬长而去。 “你要载我去哪里?” “回家。” “哪里的家?”她瞪大晶眸,一脸难以置信。这男人几时变得这么失控又不可理喻? “我的,你的,你自己选。”姜至聿淡睨她一眼。 “好,回我家。”幸好!既然是他让她选的,那她当然选择最安全的地方。 黑色宾士休旅车直奔在热闹街道上,二十分钟后转入大安区的一处旧社区,停在一幢重新整理过的公寓大厦前,接着,姜至聿用冷然的眼神下指令,逼她掏出通行证后,再切入地下停车场。 她在这栋大厦买了一户两间打通的公寓,地段跟楼层全是姜家两老挑的,他们坚持帮她支付一半款项,颇有几分想将该公寓当作她嫁妆相赠的意味。 任水韵的个性当然是不愿白白接受,可面对姜家两老,她有些心虚,也感到难过,就怕他们察觉她对姜至聿不该有的感情,因此选择了接受。 姜家两老会这么做,当然是借此暗示她,终有一日她会从姜家嫁出去,而非嫁进来……老一辈人的心思总是比较深,若非她太清楚冯阿姨的做法,应当还是会固执地不愿接受。 为了让冯阿姨心安,她接受了姜家两老的好意,人在伦敦时还透过视讯与两老沟通装潢细节,一直到近日回台才真正入住。 车子停妥之后,听见中控锁开启的声响,任水韵逃命似的拉开车门,包裹在黑色麂皮过膝长靴里的纤细长腿,拚命跨大步伐,直往电梯方向去。 幸好,姜至聿没跟来。她松了口气,虚脱似的找出感应门卡,打开门锁踏进尚未熟悉的公寓。 脱去长靴,将包包扔在铺有蕾丝桌巾的欧式茶几上,她瘫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 蓦地,电子门锁开启的滴滴声,惊醒了发呆中的她。 “谁?”她下意识高声质问,浑身警戒地跳起身。 门被推开,熟悉的挺拔身影优雅踱进,那一脸的闲适自在,仿佛踏入所属领域般自然。 任水韵傻掉。“你是怎么进来的?” 姜至聿亮出手中的电子磁卡,面无表情的说:“很简单,用钥匙进来的。” “我——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有钥匙?!”她整个人炸了,快步奔至他面前,探手欲抢过他手里的磁卡。 姜至聿长手伸高,让她当场扑了个空,顺势跌进他怀里。 大手扶住她的腰,她要抢的磁卡骤然落地,他的另一手绕至她脑后,一把扣住,牢牢固定,他俯下俊脸,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姜至聿……”她来不及制止,嚷叫声全落入他唇舌里。 磁卡被白晰小脚踩住,接着往后退,她整个人被野蛮地 压在玄关一侧墙面上。 姜至聿吮吻她,扶在腰间的手往下,直探裙摆,强壮的大腿顺势往前一卡,分开了她裸露在短裙外的雪白大腿。 “不可以——嗯!”她扭开脸,试图躲掉他的索讨,下一刻却又遭他扣回。 他深锐的眸光,直勾勾地钉住她,那双眼里充盈着深埋三年的怒火,以及压抑过度的思念。 “任水韵,你欠我的,整整三年,我要你现在开始偿还。” “姜至聿,我不欠你,我们谁也没欠谁!” 她娇喘吁吁,怒目相对,娇颜写满不愿妥协的固执,可瞥见他眼中的怒焰,以及浑身散发而出的男性贺尔蒙,不禁又有些退缩。 “他碰过你吗?” “谁?” “你在伦敦的小男友。” “碰过又怎样——啊!” 大手扯下了蕾丝底裤,她僵住,纤手下意识朝身下探去,隔着裙摆紧紧按住那只大手。 他面带微笑,说:“你以为,我不去找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我不去找你,就是要放你自由?” “姜至聿,你到底在鬼扯什么?这是哪来的台词,你到底想干嘛?” 她被他疯狂的这一面吓坏了,脑袋一片闹哄哄,语气随之弱掉,从前一刻的愤怒指控转变为虚软求饶。 “你以为三年前我为什么会跟你上床?被你的美色吸引?因为想玩你?”他怒极反笑,探入裙底的大手,狠狠掰开腿根,以粗壮的男性大腿轻顶住蜜处。 她仿佛被逼上悬崖,后脑紧贴着墙面,仰起了艳容,娇躯紧绷,不敢任意动弹,就怕彻底激怒眼前这头兽。 “……你对我能认真到哪儿?我不信。” 终于,她吐出最真实的心底话。 一抹淡淡悲哀,在娇艳的眉眼之间化开来,她眼底盈满水光,好似就要满蓄而出,鼻头渐红。 他看着,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看着,面上的怒气不曾消退分毫。 然而抚着雪白腿根上的大手,却不自觉地放轻力道。 “姜至聿,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对吧?从我在姜家寄人篱下的那天起,你就没有正眼瞧过我。” “你现在是在跟我翻儿时旧帐吗?”他冷笑。 “你是天才,我不是。你命好,我不好。我们之间差距太大,如果不是小妈,我们根本不会扯上关系,你跟我上床又怎样?你认为,我们就算真的在一起,又能走到哪里?” 她悲观的笑了笑,眼角闪烁着点点泪光。 他下颚紧抽,低下头吻上她,她没有抗拒,麻木的任由他吻着自己。 片刻之后,他挪身,目光狠厉地瞪着她,哑声命令:“看着我!” 她扬眸,看着他,鼻尖一酸,忽然溃堤。“这三年来,你一次也没来找过我,这还不够明显吗?上床又怎样?你跟你过去的女朋友,哪个没上过床?你在乎过谁吗?没有!” 她哭了起来,哭得那样委屈,那样不甘心,仿佛三年前被抛弃的人是她。 事实上,逃跑的人是她没错,即便她内心不愿承认,可内心深处有一部分的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他仍是没出现。 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活生生实现了。他没来找她,一次也没有。 这代表什么?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至少,还没重要到能让他抛下一切。 三年时光,她努力对这份委屈视而不见,假装不在乎,假装自己可以遗忘三年前与姜至聿擦枪走火的一切。 然而,事实就是,彻头至尾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把我当作什么?一个被迫跟你当了十多年家人的可怜虫?还是一个蠢到喜欢上你,甘愿被你玩弄的笨蛋?姜至聿,我讨厌你!我真的好讨厌你!” 任水韵哭红了眼,哭皱了标致的五官,一边抽泣一边控诉。 姜至聿抽回手,转而捧起那张哭丑的娇颜,无比温柔地吻去泪水。 她压根儿不领情,拚命别开脸,哭得越发激动伤心。 “走开!你走开——我不稀罕你!” “任水韵,你给我冷静下来。” “我不像你,事事都可以精算,什么都是算好的,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天才,我不聪明,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家人,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我只有我自己,你懂吗?” 这份伤心逐渐扩大,混杂了多年来生活在姜家的压力与痛苦,她哭得像个青春期的大女孩。 一如很多年前,隔着那扇房门,他所听见的压抑哭声。 姜至聿抿紧薄唇,只觉胸中一阵闷,不再强迫她直视自己,转而将她拥入怀里。 紧紧的,不留半分空隙的,将她抱紧。 那扇门,终于开启。门里的女孩,终于不必再独自瑟缩哭泣。 仿佛找着了能够栖身落脚之处,她靠在他胸膛里,哭了好久,好久。 抽泣声逐渐趋缓,只偶尔传来断断续续的哽咽。 簇新公寓里,玄关的一侧墙上,姜至聿紧拥着衣衫不整的她,将她当作孩子般的安抚。 看着他胸口布料全沾满了她的泪水鼻涕,任水韵才恢复理智,自觉很糗的推开他。“……你的衣服脏了。” 姜至聿低垂眼眸,睨了一眼那双雪白长腿,面不改色地说:“你的裤子也破了。” 任水韵闻言一怔,随即想起遭他扯至腿间的底裤,当下秀颜炸红,膝盖微微颤抖,又羞又怒的推开他。 “我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她气骂。 “不然,你把我想成哪种人?”他挑眉。 “我——你——”至少不是这种冲动派,更不可能用这么强硬的方式逼她。 “你以为天才不用吃饭,天才不会上厕所,天才没有性冲动?” “……”她红着脸,彻底无言。 “任水韵,我以为你够了解我,原来我错了。”他浅笑,带着一丝嘲讽。 “你又多了解我?”她不服。 “至少比你对我还了解。” “姜至聿,你放开我……这样不好说话。”她困窘地要求他退开。 姜至聿却笑了笑,拉过她的手,隔着长裤抚上昂扬的男性。 她一秒涨红脸蛋,急慌慌嚷叫:“姜至聿!” 那张俊美的脸庞丝毫不害臊,反倒光明正大的指控她:“你想让我憋死吗? 任水韵,我等了三年,你欠我的,总该要还。” ——等了三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任水韵后知后觉悟透姜至聿话中的暗不。 她尚未给出反应,那个体内叫嚣着兽性的男人,已一把托抱起她的腰,将她抱高,顺势让她分开双腿,夹住他劲瘦的窄臀。 纤背顶住身后的墙面,她的双手环抱住他的颈,许是方才哭得太过,抑或突来的高度使她有些晕眩。 他仰起俊颜,寻着她低低喘息的芳唇,万分温存地纠缠吻上。 环在他后颈的纤手,改而轻捧他削瘦的面颊,几分羞涩,几分期待,几分惶然的回应起他。 唇与唇相印,舌与舌相接,随着周遭空气不断升温,勾绕的双舌缠成一块儿,在彼此的唇间进出,谁也不让谁,誓要索讨三年的空虚。 舌如蛇,两相交缠,湿濡了嘴,甜入心底。 他吮吻着高高仰起的丽颜,厚实的男性胸膛,刻意地磨弄起柔软雪胸,上下进逼,使她彻底迷失在情欲之中。 直到她在他怀里逐渐瘫软下来,浑身香汗淋漓,他才重新放倒她,在遍染成粉色的柔软娇躯中满足自己。 任水韵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忍了三年……他简直就是禁欲过度,将三年来的欲望彻底一次发泄,生嫩的她,根本无法消受。 她靠在姜至聿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光裸的身子蜷缩成团,不敢随意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又挑起他的欲望。 “……姜至聿?”她小小声地喊着他。 闭眼假寐的男人闻声掀眸,神情像饱餐一顿过后的野兽,佣懒而惬意。 “我们可以穿好衣服谈一谈吗?”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不作声,似是默允。 她缓缓坐起身,捡起地上的洋装胡乱套好,遮去了那一身吻痕斑斑的雪肤。 睨着她脸红红,却又强装缜定的递过他的衣裤,姜至聿嘴角轻佻,慢条斯理的接过穿上。 惨了……往后当她坐在沙发上,就会联想起今日失控的这一段。 任水韵羞窘的瞥了瞥簇新的沙发,一脸困扰与尴尬。 姜至聿坐正高大身躯,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 “我不知道你没来找我,是因为你气我……我以为,你根本不稀罕我。” 见她忏悔的招认,姜至聿高冷的表情稍稍软化,伸手将她拉近,吻了吻她。 不同于先前充满欲望的吻,此刻他的吻,温柔而甜蜜,且透着宠溺。 她几乎为此着迷,一颗心浸泡在糖蜜里。 “我知道你并不怎么聪明,不过,你总该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能为了一个女人忍三年,只靠自己的双手解决,你觉得这个男人稀不稀罕这个女人?” 吻毕,他一脸极其严肃的考起她。 她歉疚一笑,说:“那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回台湾,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他沉沉地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着光焰,吐嗓:“你真想知道吗?” 察觉某人面色不妙,她连忙摇首,“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胆小鬼。”他微笑。 “对,我胆小。”她大方承认,“一想到阿姨跟叔叔会气到炸掉,我就害怕。”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逃走,连问过我的意愿也没有。” 俊颜看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他深幽的眼瞳却沉静得令人心慌。 “姜至聿,我们不能在一起……” “那你想跟谁在一起?在伦敦的小男友?”他一把捏住她的皓腕,语气冰冷带刺,目光像是想将她碾碎那般愤怒。 “Kane不是我的男朋友——”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好欺骗。“应该说,我跟他确实曾经交往过,但很快就分手,那照片是我故意传给阿姨看的,我想让她放心。” “你让她放心,却想逼疯我。”他用着无比冷静的语气吐出口,眼中却蓄满风暴。 “姜至聿,你有这么容易被我逼疯吗?”她失笑。 话方落,他一个翻身将她压进沙发里,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贴着她的前额,锐眸直直望入她眼底。 “你真想看见我被逼疯的样子吗?”他微笑,大手已抚上她轻颤的大腿。 “你别这样!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她连忙讨饶。 他凑上前,低吻她片刻,将方兴未艾的欲望压制下来,才重新坐起身。 一得获自由,她赶紧拉好裙摆,坐正身子,不敢再以言语挑衅。 “姜至聿,我认真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 “放心,我比某个胆小鬼还诚实得多。” 任水韵朝着喜欢调侃自己的男人瞪了一眼,顺手捏了他手臂一把。“你能不能别说话这么酸。” “你有勇气逃跑,就得有心理准备接受我的嘲笑。” “你这人真的很讨厌欸,从以前就是这样,老是绷着那张扑克脸,活像我欠了你几百万,以前我真的以为你很讨厌我。” “是很讨厌。”他毫不掩饰的承认。 闻言,她明媚的眸光闪了闪,露出受伤的神色。 他又接着说:“但不知道怎么了,原本是讨厌的,讨厌到最后,眼里就只剩下你,明明你一点也不适合我,但就是会想着你。” ……这算是告白吗?任水韵蓦然红了脸,搭在大腿上的纤手,不自觉地握紧,白晰可爱的脚趾悄悄蜷起。 “那一晚,你究竟有没有喝醉?”她轻咬下唇,表情别扭得像是重返青春期的少女。 姜至聿一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你根本没喝醉,对吧?”她不服气的嚷嚷。“你早就知道我靠近你,故意偷亲我,对不对?” “我忘了。”他眉眼未动,微笑撒谎。 “姜至聿,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说谎都不会脸红。” “所以,你最好别想跟我玩把戏,你这么笨,一定玩不过我。” 见他一脸骄傲自负的笑,她实在气不过,伸手推了他一把。 这幼稚的小动作,他不躲不闪,不动如山的任她推打,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宠溺浅笑。 任水韵见着,忍不住抬手抚过他的嘴角,而后凑上前,亲了亲那抹笑。 欲退开时,姜至聿反手抓住她的纤腕,薄唇追了上来,吮吻起她。 片刻,空气中只余两人的呼息声。 她软绵绵地躺进他怀里,双手圈上他窄瘦的腰,整个人甜丝丝的,好似从头到脚全裹上一层蜜。 “姜至聿。”她柔柔喊了他一声。 “嗯。”大手来回抚过她脑后一头乌发,对她的疼宠尽在不言之中。 “我们逃走吧。”她仰起秀颜,抛出了异想天开的提议。 “嗯?” “我们去美国——或者去英国也可以。” 某人那张俊脸逐渐沉下去,难能可贵的皱起峻眉。 任水韵却好似没察觉,兀自提议着天真的私奔计划:“我会跟阿姨说我要回伦敦念书,至于你嘛……嗯,我得想想看。” 姜至聿终于听不下去,直接启嗓扼杀了这个尚未成形的可笑计划。 “不用想了,依你那样的脑袋,是不可能想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什么嘛!”她嘟囔抗议。 “我们哪里都不去。”他态度冷硬的宣告。 “姜至聿……”她一脸惶然,信心动摇。 “我们留在台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不需要逃跑,我们没有犯错。” 似要安抚她一般,他一番话说来铿锵有力,眸光坚定,不许谁来质疑。 她虽然难忍恐惧,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知道依他的能耐,天大的困难砸下来,他也能为她撑起天地,不让她受半点伤。 然而,她害怕的不是自己受伤。毕竟,从小到大,她受过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她习惯了忍耐,吞忍委屈与痛苦。 真正让她害怕的,让她想逃走的原因,是她不愿看见姜家人受伤。 她亏欠姜家人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若是再让姜家人因她而受伤,她担负不起这份愧疚。 任水韵又靠在他怀中,静默了好一会儿。 “姜至聿。”她忽尔扬嗓。 单臂圈拥着她的男人没应声,只是低垂眸光凝睐她。 “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她抬眼,水眸异常清澈,好似刚做下了某个决定。 姜至聿俯下脸,亲了亲她的眉心,沉嗓应允:“好。” 早在这个女人闯入他心底,烙下难以抹灭的剪影后,他的心便一直随她左右。 曾经他以为,这个女人在他掌握之中,哪怕他人在异国,她仍然会在原地等待。 然而,经过彻底摧毁这份自信的三年过后,他终于明白,这份自信有多么愚蠢,又有多么消耗生命。 虚掷三年光阴,已经够了。太够了。他不需要另外一个三年,更无法忍受。 从现在起,他要把这个女人拉进他的生 命轨道,把两人的人生重迭一起。 两人跨出的每一步,在人生中进行的每个阶段,都必须经由他最紧密的算计,不得分开彼此。 往后,她去哪儿,他就在哪儿,用着相同步伐,重迭着相同的轨迹,拥有一样的记忆。 在人生这条漫漫长路上,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放她独自前行。 【第九章】 宾士休旅车停在对街,任水韵率先开了车门步下。 对街矗立着姜家二十多年的透天别墅,如今外墙已搭上腐架,盖上了帆布,外墙亦围上了工程铁片,防止有人擅闯工地。 任水韵绕过鹰架,拿出钥匙开启大门,进到堆满了各式建材与工具的客厅。 “我曾经很讨厌这个家。”她转过身,望向尾随而入的姜至聿。 “你是讨厌我吧?”姜至聿微笑反问。 “我知道,要不是姜家收留我,我只能回去跟我爸一起住,可能连高中都念不完,一天到晚挨揍,很早就自我堕落,是姜家改变了我的命运。” 她伸手摸向泛黄的墙面,环顾一室的凌乱,然而,浮现在她眼中的姜家客厅,却是十多年前她初来乍到时的模样。 姜至聿亦深深凝视着她。 他也一样,眼前浮现的,是那一年他将满十八岁,那个瘦弱又眼带恐惧的女孩,拎着行李踏入姜家大门的情景。 一眨眼,十余年过去,人事已非,他曾经那样漠视,不当回事的女孩,成了他心中最依恋的存在。 任水韵转了一圈,说:“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跟这个家格格不入,我也知道,你跟芷蕾是被迫接受我加入这个家,更何况我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青春期的事,你别记在心上。”姜至聿想起过去她与姜芷蕾的那些小心结。 “我没放心上,只是那时的我,毕竟还年轻,总是有些不甘心,有些不服气,总想着有一天,我会把亏欠姜家的每一笔都还清。” 任水韵无比感慨的叹息,望了一圈再熟悉不过的昔日旧景,最终目光又回到屋里最醒目的男人身上。 “可是,当我知道,我喜欢上你,甚至是爱上了你之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也还不起了。” 姜至聿是姜家的宝贝,是姜家最重要的资产,她爱上他,对姜家两老而言,无疑是抢走了这个至宝。 姜至聿朝她走来,伸出双臂,将她拥入胸怀。“你欠的,我来还。” 一她靠在他胸膛里,看着周遭环境,有些恍惚,有些不可思议,竟觉像一场梦。 总觉得,许多年前,她与他还在厨房大吵一架,她粗鲁地朝他扔筷子,一转眼他却站在这儿,将她抱紧。 瞧瞧时间对他们做了什么,竟能改变这么多。 尤其是一个人的心。 一个人的心,怎能变得这么多,又怎能装得下这么多的爱。 对他的爱。 任水韵牵起姜至聿的手,来到一楼车库的储藏室,里头杂物大多扔光了,只剩下一些缅怀性质浓重的儿童玩具车。 任水韵在里头找着了当年那辆粉色淑女车,烤漆已经斑驳脱落,把手与车身皆已生锈。 她松开姜至聿的手,改而牵起了淑女车,表情充满怀念。 姜至聿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接手淑女车,高大英挺的身躯跨坐上去。 任水韵看怔了眼。 “上来。”姜至聿温声催促。 任水韵粲然一笑,撩起裙摆跨上后座,圈紧了他的腰,任由身下摇摇晃晃的淑女车,载着两人离开了车库,在院子里的草皮上绕圈圈。 “娄柏安载过你吗?”蓦地,前方专心驾驭淑女车的男人蹦出这一句。 任水韵先是微楞,随即意会过来。“喔,我懂了。” 姜至聿侧过俊脸,瞧见靠在他后背上的女人,一脸笑得贼兮兮的。 “原来你一直把娄柏安当作假想敌。”她像是抓住他小辫子似的,笑得促狭。 姜至聿嘴角挑了挑,当场倒打她一耙:“你现在才知道,不嫌太晚吗?果然,笨蛋就是这么后知后觉,过去我太高估你了。” “什么嘛!连这样也要被你取笑,可恶!过分!” 粉拳敲打起男人宽厚的背部,姜至聿却低沉沉的笑出了声。 任水韵实在气不过,隔着衣物掐了他坚硬没有赘肉的腹部一下。 姜至聿不为所动,只是取笑得更大声。 承载了许多青春回忆的淑女车,载着已成长的他们,在草地上缓缓绕着圈,就仿佛很早以前,他们就该如此,只是被岁月耽搁蹉跎。 一道热腾腾的酸菜鱼上桌,登时热香四溢,惹人食指大动。 姜母拿起汤勺舀了一口汤到碗里,试了下口味,皱了皱眉头说:“味道不够,酸味没出来,辣味也不够,这道不及格。” 忙得满头大汗的姜芷蕾气得哇哇叫:“不煮了不煮了!谁说结婚一定要会煮菜,谁有那个美国时间煮三餐。” 再过几个月便准备与某财团后代订婚的姜芷蕾,近来正在接受姜母的厨艺训练,就怕她去拜会婆家长辈时,连道像样的菜都捧不出来。 姜家虽然比不上豪门,不过凭姜家在商界的地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老对一双儿女的要求,自幼就不曾放宽标准,面对结婚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是要求严格。 “现在的女人要能进公司,又要能进厨房,还不能丑不能老,你要是有一样没守住,往后你在夫家就难站得住脚。”姜母碎念道。 “妈,要是站不住脚,大不了就离婚,我还怕没人要吗?”姜芷蕾很有志气的哼了一声。 姜母一听当然火了,开始训话起来。 围坐在长型餐桌旁的任水韵与姜至聿,虽是面对面而坐,没有太多交谈,却是时不时以目光示意对方。 “妈,我有话想跟你说。”不理会任水韵一再蹙眉摇首的暗示,姜至聿望向正在传授食谱秘诀的母亲,坚定地启嗓。 母女俩一来一往的门嘴声被打断,姜母回视儿子,心不在焉的回道:“什么事?” “我跟水韵——” “阿姨,我觉得蕾蕾煮的酸菜鱼挺好的,太酸的话我怕有的人会不习惯。” 姜至聿冷眼瞥向生硬地打断他的任水韵,后者一脸紧张地拚命说话,就是不让他有机会再开口。 “这道是我的拿手菜,绝对不能马虎,一定要让蕾蕾尽得我的真传才行。” 姜母没察觉两人之间的眼神角力,自顾自地叨念着。 反倒是姜芷蕾心思灵敏,察觉某二人之间一直在眉眼传书,又见兄长脸色不大好看,再瞅瞅任水韵辟哩啪啦说个不停,简直像按下了快转键似的,都替她感到口渴了。 难不成哥是打算对妈坦白?姜芷蕾念头一闪,当下机灵地打断任水韵。 “水韵啊,既然你说好喝,那你就赶紧喝,多喝一点,别打断我哥说话。” 姜芷蕾边说边帮任水韵摇了一大碗汤,笑得不怀好意的眨眨眼。 闻言,任水韵险些噎住。 果然,经此话题一转,姜母才将注意力重新摆回姜至聿身上。 “至聿,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阿姨,我跟你说——” “我要跟水韵结婚。” 任水韵来不及先声夺人,就这么让姜至聿铿锵有力的“杀出重围”,在餐桌上扔下一记震撼弹。 氛围顿时凝结,餐桌上一片死寂,人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姜父,转头望向开放式的餐室。 姜母面无表情的看着姜至聿,问:“你刚才说什么?” 任水韵低下了头。 姜至聿推椅起身,绕过原木长餐桌,来到任水韵身旁,大手搭上她缩起的肩头。 这一刻,娇瘦的身躯明显颤动了一下,暴露了此刻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姜至聿目光炯炯,神情坚定的直视母亲双眼,说:“我跟水韵准备在下个月结婚。” 姜母先是楞住,脸色立刻产生变化,惨白之后是涨红。 “你在跟妈开玩笑吧?”姜母初时还算是平静,可激动的表情泄漏了怒气。 “妈,我没有开玩笑。”姜至聿斩钉截铁地粉碎了母亲的希望。 “阿姨,对不起……”任水韵抬起头,满怀愧疚的出声。 姜母来回看着他们两人,脸上浮现遭受背叛,以及不敢置信的复杂神情。 姜芷蕾连忙扶住母亲的双肩,安慰道:“妈,你冷静一点。” “我这样还不够冷静吗?” 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失控痛斥,姜母只是咬牙切齿的反问,目光严厉地瞪住他们两人,特别是看向任水韵时,姜母眼中严苛的控诉,几乎像把利刃,狠狠割开了她的心。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姜母将矛头指向任水韵。 “我在回台湾之前就跟对方分手了。” “那你上次为什么没有说?!” “妈,这些都不重要。”姜至聿打断了母亲的质询。“那些都是过去式了,不管水韵有没有男朋友,我都会跟她结婚。” 姜母痛心疾首地怒斥:“姜至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居然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打算跟我把她当作亲外甥女一样的水韵结婚,你有考虑过我们老人家的感受吗?” “水韵从来就不是你的外甥女,跟我们家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比谁都清楚。” “那又如何?在我心底,我一直把她当作亲外甥女!”姜母再三强调。 “既然这样,让水韵跟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不是更好吗?”姜至聿淡淡一句话,敲破了姜母自我辩解的谎言。 姜母脸色铁青,好片刻说不出话来。 任水韵站起身,拉了拉姜至聿,小声说:“别再说了……” 姜至聿不予理会,兀自望着母亲继续往下说:“说穿了,妈只是用亲外甥女当作借口来压人。没错,我们没有对不起水韵,我们供她吃住还有学费,一切仁至义尽,但是妈如果硬要说把她当作亲外甥女,那未免太过矫情,事实上,我们对她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姜至聿!你那是什么态度!”姜父震怒的走过来,一巴掌就准备挥在儿子脸上。 “好了!”姜母眼露惊恐,及时喝止丈夫。 姜父的手掌当下硬生生地停住,就差几公分之距便要落在姜至聿颊上。 “叔叔,是我不好,你不要怪至聿。”任水韵红着眼眶站到姜至聿身前。 “水韵,你明明跟我说过,你对至聿只有兄妹的感情,现在怎会变成这样?” 面对姜母痛心的质问,任水韵垂下眼,愧疚万分,却是无话可辩。 “我告诉你们,我不会答应的。”姜母强硬的宣告。 “我们是成年人了,不需要谁来同意或答应我们的人生。”姜至聿淡淡说道。 “姜至聿,你真以为你可以在没有家人的祝福下跟水韵结婚?结婚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事情,是两个家庭的事,就算你是天才,你是资优生,你也无法跟家庭做切割!”姜母怒斥。 “妈,水韵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她嫁给哥?” 姜芷蕾实在听不下去了,虽知这件事情没有她插嘴的余地,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帮腔。 姜母怒瞪着女儿,却没给任何答覆。 “妈,你是不是觉得水韵配不上哥?”姜芷蕾索性帮母亲说出心里话。 姜母并未反驳,似是默认。 见状,任水韵低下了头,双手悄悄捏紧了裙摆。 蓦地,一只大手揽上了她肩膀,她抬头,望进姜至聿深沉似海的黑眸。 “妈,你忘了吗?”姜芷蕾语气难过地对着母亲说道:“以前我很排斥水韵住进我们家,一直排挤她,还会在学校说她坏话,那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训了我一顿,还对我说不能瞧不起水韵,一个人的出身不是她的错,人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更没办法选择他的父母与家庭,你还说要把水韵当作自己家人一样看待……妈,难道你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都不是真心的?” 姜母下意识反驳:“我当然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妈为什么认为水韵配不上哥?”姜芷蕾反问。 姜母当场语塞。 “蕾蕾,阿姨不是瞧不起我,只是大家都知道,至聿值得更好的。”任水韵坦率地接受这个不争事实。 望着眼眶略红、脸上挂着苦笑的任水韵,姜母一时五味杂陈,竟觉有些赧然。 自小她为了帮助水韵融入姜家,苦口婆心的教导孩子不能瞧低水韵,要把水韵当作自家人照顾;没想到,时光荏苒,到头来,孩子们都接受了水韵,反而是她跟丈夫把水韵当作外人。 “妈,爸,你们向来是身教重于言教的父母,我以为你们是真的把水韵当成家人,没想到你们却是说一套做一套,你们太让人失望了。” 看着无法反驳的母亲,姜芷蕾忍不住对父母下了重话。 “姜芷蕾,不准你对爸妈没大没小。”姜至聿沉嗓训斥。 姜芷蕾闷不吭声,端起那锅渐冷的酸菜鱼汤回厨房。 霎时,餐室一片死寂,只听见在场者的呼吸声。 任水韵不知所措的垂下头,匆匆告别:“阿姨,叔叔,真的很对不起, 我……我看我先走好了。” 脑袋空白,脚步凌乱的往前走,走着走着,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停步,抬头转身—— 姜至聿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说:“你不能走,你留下。” “姜至聿,别这样。”她满眼恐惧,嗓音亦微微颤抖。 “你走,我就跟你走。你留下,我就跟你留下。”姜至聿不让她再有逃离的机会,他就是要逼她面对事实。 任水韵不敢置信地瞪大水眸,另一手拚命想拉开他的大掌。 “任水韵,你别无选择了,你跟我在同一条船上。”姜至聿冷冷启嗓,击碎她最后想逃的冲动。 慌乱的小手败下阵来,她认命的放弃挣扎。任水韵转过身,与姜至聿并肩站立,齐同面对姜家两老。 姜母将两人这一来一往的举动全看在眼底,当下心中有了底。 她太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原本她还存有一丝想法,认为是水韵一厢情愿,是她推着至聿走,才会演变至此。 可当她看见是至聿主动拉住水韵,那一丝可笑的想法登时被打散。 太明显了,这一切都是至聿主导。也对,至聿是什么样的人,谁有办法推着他走?就连身为他的父母都无法强迫他做任何事,谁还有办法? “阿姨,对不起……”任水韵一对上姜母的目光,立刻愧疚得拚命道歉。 “妈,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会结婚。” “然后呢?你们打算一辈子都不认我们当爸妈?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姜母冷冷地问,表情甚是痛心。 “算了,随他们去吧!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姜父气极的喝斥。 “爸,妈,对不起。”这是姜至聿生平初次对父母道歉。 闻言,姜家两老脸色都沉了下来,内心既感慨也激动。 “我自认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们的事,但这一次,我知道我违背了你们的期望,我知道你们想看到我娶一个家世背景比水韵更好的女人,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们,什么事情我都能做到,唯独这件事不能。” 一席话说毕,姜至聿忽焉松开了任水韵的手,长腿往前跨一小步,随后就这么跪了下来。 躲在厨房口偷看的姜芷蕾倒抽了一口大气。姜家两老瞪大眼,全楞住了。 任水韵傻了,慌了,哭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急急忙忙跟着一起跪。 “姜至聿,算了……算了……我们别结婚了……”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自负又心高气傲的姜至聿这模样,即便下跪对象是他的父母,她也不愿见他为了自己放下尊严。 她在姜家待了这么久,跟姜家人一起生活多年,她比谁都清楚姜至聿这个人,就算对父母也是满怀傲气,不容他们干涉插手他的人生计划,眼前他却为了她,舍弃尊严下跪…… “姜至聿,我们不结婚了……不结婚了好不好?”她慌张的哭嚷。 姜至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说:“不好。任水韵,你给我站起来,是我拉着你结婚,是我拉着你上床,是我赖着你不放,你没错,你起来。” 闻言,姜母脸色铁青。因为,她当然清楚,儿子是故意透过这一席话,让他们明白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任水韵只觉得没脸对姜家人,拚命地扯着姜至聿的手臂,央求他:“算 了……我们算了……” “你可以算了,但是我不能。”姜至聿冷冷地斥道。 “……姜至聿,你给我站起来。” 姜母这一声落下,除去姜至聿之外,所有人俱是怔住,齐首望去。 “你要是想清楚了,那就给我站起来。”姜母做了个深呼吸,表情僵硬的下命令。 “我不懂妈的意思。”姜至聿直截了当的问。 “想清楚要结婚的话,就站起来。”姜母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见儿子跪地的这一幕。 闻言,姜至聿这才拉着任水韵一起站起身,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他沉沉地开口:“妈,对不起。” “可不可以给我们两个老人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姜母背对着他们两人说道,背影看上去有些颓丧,有些挫败。 见状,任水韵用着浓重鼻音的哭腔不停道歉:“阿姨,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姜母缓慢地转过身,眼眶同样泛红。“蕾蕾说的没错,我确实认为你配不上至聿……我不该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阿姨,至聿那么优秀,那么好,我也觉得自己跟他并不匹配。” 姜至聿紧皱眉心,出言驳斥:“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别说得好像只有神才配得上我,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准备天天吃供品过活了?” 此话一出,原是严肃紧绷的氛围,悄悄松动了…… 任水韵与姜母不约而同地红着眼笑出了声。 “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可是很认真的。” 看着破涕为笑的两个女人,即使聪明如姜至聿,也无法理解女人情绪转变之快的逻辑。 “你就是大家心目中的神啊,对我们来说像神一般的存在。”姜芷蕾机灵地跳出来打圆场,故意用夸大口吻惹笑众人。 望着脸上露出笑容的姜母,任水韵拧紧的一颗心总算松卸下来。 仿佛心有灵犀,姜母的目光投向她,两个女人静静对视数秒,一者平静,一者紧张,等待着讯息。 姜母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有释然,有无奈,有落寞,或许……仍有些淡淡的不甘。 可最终,她仍是对任水韵微笑。这一笑,隐含了太多意义,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尽浓缩在这记眼神,这一笑里。 任水韵明白,姜母不尽然是完全接纳了她,可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实际上,她根本不敢置信,能得到冯阿姨与姜叔叔的认可……这一切仿佛是场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这样真实的美梦。 任水韵低下头,拚命想忍住眼中的泪,却怎么也阻挡不了那倾盆而下的泪雨。 直到姜至聿将她搂进怀里,她才抬起泪涕交横的脸蛋,说:“姜至聿,我不会走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会装乖,也不会装温驯,可是我很能忍,所以不管你对我再怎么恶劣,我都能忍。” 姜至聿失笑,久远记忆瞬间被勾起,他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厨房起冲突的情景。 “你什么都不必装,也不用忍耐,因为我知道你不过就是个胆小鬼,需要我来看着,你才不会逃跑。” 任水韵笑了,泪中有笑,心底遗失的那块缺憾——那块,名为家的缺憾,终于完整被补上。 很多年以前,她孑然一身来到姜家,她以为,这里不过是她人生的中继站,甚至讨厌过这里。终究,她会离开姜家,她会建造属于自己的家。 可时光把人心磨老,岁月把感情淬深,才发现,原来她早已把姜家当作自己的家,她越是想脱离,就越是离不开这里。 青春期作祟的别扭,自卑心态萌生的尴尬,与姜家人曾有过的心结,全交付给时光与一生的爱去解…… 纤手捏紧了手里那张发皱的纸张,任水韵心浮气躁的频频望向窗外。 驾驶座上的姜至聿,静静地不出声,就这么凝睇着她,等她开口下指令。 他们的车就停在一栋房龄看上去至少三十来年,外观陈旧斑驳的铁皮屋加盖透天厝前,房子前摆满了东倒西歪的盆栽,一个打扮稍嫌邋遢的中年妇女坐在矮凳子上,腿上摆了个铁盆,盆里正挑拣着一把地瓜叶。 “马麻,我肚子饿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在一旁吵闹。 中年妇女心生不耐,用着印尼语碎骂起男童,男童扁着嘴蹲下来,乖乖看着母亲拣菜。 任水韵坐在车里,五味杂陈的看着这一幕。 正当她鼓足勇气,准备推开车门时,屋里忽然走出一道略略驼着背,身形看上去有些干瘦的白发男人。 纤手紧握住车门把,任水韵隔着车窗紧紧瞪住那个男人。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伤害不了你。” 听见身后传来姜至聿安慰她的声嗓,她因潜意识里的防卫心,而高高耸起的双肩,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我陪你一起去。”姜至聿直接开口要求。 她却摇了摇头,说:“他是我爸,我要自己去面对。” 这就是任水韵,总是那样坚强却也倔强。姜至聿心中升起不舍,一把拉住了正准备下车的女人。 任水韵一脸紧张又迷惑的撇首回视。 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掌握紧了她手腕,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我在这里,不准你独自面对。” 胸口一暖,任水韵凑上前啄吻他嘴角一记,低声道谢:“姜至聿,谢谢你。” 姜至聿扬着笑,目送她下车,看她勇敢面对每个人一生中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任水韵忍住心中的不安,朝着正在与外籍妻子谈话的父亲走去。 “就跟你说过了,下次叫货要跟他们说换别的牌子,那个蛋饼皮一煮就破……” 当任父察觉越走越近的人影时,不悦的声嗓渐弱,到最后完全打住,只剩下愕然的表情。 “爸。”任水韵力持镇定的向父亲打招呼。 在姜至聿的协助下,她查到了十年前再婚的父亲迁居至此地,与外籍妻子一同开了间早餐店,两人育有一子……算起来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任父看见她,脸上没有欣喜,只是表情僵硬而不自在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问过以前的邻居,朱妈妈说你搬来这里。”任水韵轻描淡写的答道。 “你来找我做什么?找我要钱吗?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任父下意识对她撂狠话。 任水韵冷冷反呛:“小妈死后,我有跟你要过钱吗?你不要来跟我要钱,我就阿弥陀佛了,怎么可能来跟你要钱。” 任父脸色僵青,不说话了。一旁的外籍妻子听见他们对话,当下了然,抱着铁盆牵起孩子的手往屋里走,期间仍是频频回首亲视任水韵。 “不是来要钱,那你来做什么?”任父又问。 “我只是来看看你。”任水韵板起脸蛋,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倔强模样。 任父似打量,又似关心的端详起她来,好片刻才挤出一声:“这些年那姓姜的一家人对你好吗?” 头一次从父亲嘴里吐出关怀自己的问候,任水韵强装的倔傲,当下瓦解了。 她眼眶微微泛红,表面上却依然嘴硬,口气既直接又充满炫耀的回道:“当然了,他们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比你更像我的亲人。” 闻言,任父沉默了,目光也逐渐黯淡下去。 这时,任水韵才察觉到,昔日令她畏惧,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高大粗壮,动辄对她打骂的父亲,似乎比记忆中的要来得矮一些,亦瘦了一些,背也驼了一些。 曾经茂密的黑发,如今近乎全白,发量亦稀疏,脸上布满了岁月痕迹,那双斑白的眉毛亦不再像从前那般凶狠高竖。 “那就好,那就好。”沉默良久之后,任父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连说了两次。 见父亲如此,任水韵心中一动,说:“我要结婚了。” 任父楞了下,随后露出复杂的表情,却没接话。 “你会来吗?”任水韵又问。 “你希望我去吗?”任父的表情转为小心翼翼,眼中竟有抹期待。 见此景,任水韵鼻尖微酸,却又不想表现得太过热切,佯装犹豫了数秒才点头。 “可是我没有像样的衣服……”任父开始焦躁起来,嘴里不停碎碎念。 蓦地,一只手握住了任父的手,他当下僵住,总算直视着女儿泛红的双眼。 “爸,你不用担心那些事,我送帖子过来的时候,会顺便帮你买一套西装过来。” 顿了下,略作寻思,她接着交代起父亲:“爸,你也带阿姨还有弟弟来吧,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是婚礼上有很多好吃的,他们可以来看看,小孩子最喜欢婚礼了。” 见她如此贴心,甚至还邀请起自己再婚的外籍妻子,任父激动的反握住她的手,眼眶亦跟着泛红。 然而,早习惯了在家人面前大声斥喝,以维持男性尊严的任父,明明眼中充满悔恨与愧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向女儿道歉。 可不必言语,光是父亲的眼神,以及那闪烁的泪光,她便已明白父亲的心思。 父亲是传统的大男人主义,要他开口道歉,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她也不奢望能听见父亲的道歉。 父亲愿意开口关心她,甚至有意愿出席她的婚礼,便足已代表他脾气改了许多,其余那些陈年仇恨与恩怨,都让时光带走吧。 记忆中的那个能伤害她,让她心底留下恐惧阴影的巨人,已成了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过去纵有再多怨怼,也已释然放下。 望着父亲眼底的泪,以及那一脸想说却吐不出的悔疚,任水韵心中一酸,忽然一个上前轻轻抱住了父亲。 “爸,你有年纪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下次再来看你。” 二十多年来的第一个拥抱,难免显得别扭尴尬,任水韵匆匆松开父亲,心底惊异着父亲的消瘦与脆弱,却又拉不下脸表示更多,只能仓皇离去。 可当她转过身欲走时,却对上另一道年轻的高大身影。 “伯父你好,我是姜至聿。”姜至聿跨步上前,朝任父伸出大手。 任父楞了楞,还未从女儿的主动亲近中缓过神来。 姜至聿也不介意,直接主动握上了任父的手。两个男人交握的大手,在半空中轻晃了两下。 “你、你好。”面对西装笔挺,浑身散发出上流菁英气息的姜至聿,任父明显感到局促不自在,立刻收回手,目光闪躲地别开脸。 “伯父,我跟水韵就要结婚了,往后可能会经常过来打扰您,也会麻烦到您,毕竟婚礼一些规划的问题,也是要询问过老人家的意见,所以我们今天先过来跟伯父打声招呼。” 一改平日高傲不可侵的气息与作风,姜至聿谦和有礼的向任父说道,一旁的任水韵都看呆了眼,小嘴张得可大了。 任父亦是听得一楞一楞的,似乎没想到不过才初次见面的女婿,竟然愿意花时间与自己讨论婚礼大小事。 “我什么都不懂,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不用来问我啦……”任父赧然的推托着。 “大聘小聘这些礼数一定不能少,到时我会带我父母过来下聘,可能会给伯父这边添一些麻烦,还请伯父多多包涵。”不给任父推辞的机会,姜至聿兀自往下说道。 “现在年轻人没有这么讲究了,你们高兴就好,不必弄得这么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结婚是大事,当然得循古礼来,过两天我会过来载伯父跟伯母去订做礼服,另外再跟伯父讨论要订哪家的饼最好,伯父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们经济富裕,该花则花,绝对不会省。” 听着姜至聿条理分明,辟哩啪啦的描述流程,任父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赧然笑着,频频点头,握着姜至聿的那只手紧了紧,表达感谢之意。 与任父互留完联络电话后,姜至聿又慎重的向他鞠了个躬,随后意味深重地牵起任水韵的手向他道别。 “伯父,我把水韵带走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任父目光感慨,面色微微黯然,只是不断点头与挥手,未再开口。 任水韵回首,看见父亲驼着背,站在夕阳余晖下,早已没了昔日的剽悍,只透出步入老年的沧桑与虚弱,莫名地,她目光酸痛,再转回来时,泪水已满眶。 她顿了下,再次回首,抬起纤手朝父亲挥了挥,她看见父亲犹豫了下,最后咧开笑容,也朝她挥了手。 她转回脸时,泪水已落了满颊,嘴角却是上扬的。 姜至聿搂了搂她的肩,贴心地递过了纸巾,取笑道:“又哭又笑的,你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都有。”她擦着眼泪,忍不住又想回头,身旁的男人却阻止了她。 “别这么舍不得,接下来有很多时间相处。”姜至聿好笑地说。 “大聘小聘的事情,你是说场面话的吧?” “你觉得我是会说场面话的人?”他打开车门,轻托她的后腰,将她送进副座。 任水韵呆了呆,险些跳起来撞上车顶。“姜至聿,你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我是会开玩笑的那种人?”他弯下身,替她系上安全带,顺便在她愕张的小嘴上一吻,然后扬起嘴角退开身。 任水韵红着脸,单手捣唇,看着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上的男人,极为惊慌的追问:“你最好有这么传统!你不是很不屑那些繁琐古礼吗?你不是说过,那些都是封建制度下沿革的陋习吗?” 发动引擎之际,姜至聿撇首斜睐她,嘴角挑了挑,嘲骂:“任水韵,你真的很笨。” “我又怎么了?”任水韵不服气。 姜至聿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得弄清楚,你可不是平白无故嫁给我,我得要用百万聘金把你娶回家,还得附赠你娘家一栋房子跟一辆车,不过这样也好,拿人手短,往后你被我欺负了,你娘家的人只能选择站在我这边。” 任水韵瞪大泪眸,本想跟这打歪主意的坏家伙理论一番,可当她静心思索,忽然悟透了他真正的用意。 望着已转正脸庞,专心开车的姜至聿,任水韵胸中一暖,忽然扑抱过去。 “任水韵,你想害死我吗?”姜至聿及时刹车,拧眉瞪视贴靠在胸前的黑色头颅。 “姜至聿,我好讨厌你。”她整张脸闷在他胸膛里,语气却呈现出不符语意的甜蜜。 姜至聿笑了,眼底尽是宠溺。他拍拍她的后脑,说:“很好,你就继续讨厌我,最好讨厌到每分每秒都想着我。” 她抬起泪眼汪汪的脸蛋,朝着垂眸凝视自己的他粲然一笑,随后凑上前吻住他。 他俯首接受她的献吻,嘴角始终上扬,眼中的光芒将她完全笼罩,就仿佛她便是他的全世界,而她亦然。 【后记 乔宁】 当这个故事出版的时候,应该已是炎热的盛夏了吧? 今年的盛夏,不知还有多少读友在翻阅乔宁的故事呢?希望过去一路参与乔宁创作轨迹的你,都还在这里,陪着我一起往下走。 这个故事的核心很简单,亦是众多罗曼史最常见的主题——初恋。 只不过,在这个故事里,初恋这个概念延伸得比较广泛,因为实际上而言,姜至聿与任水韵都不是彼此第一个恋爱的对象。 其实,说起来有一点点好笑,也有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该怎么说呢?萌生创作这个故事的启发点,在于去年我换了另一份兼差后,虽然是相同的工作型态,可我却必须用新环境所教予的新方法工作,以及习惯全新的规则;然而,在这个磨合的过程中,我发现,不论我怎么提醒自己,我仍是会无意识的,用起第一次学会的手法与动作去进行这份工作。 而后,我对这件事产生极大的感慨,以及一种新的体悟。 原来,人对于第一次学会的事物,总会记得特别牢,哪怕日后习得了另一套新方式,或者被迫必须习惯另一种新方法,但,人似乎很难真的完全抛去初次学会的过程,或者该说已烙印在骨子里的那份熟悉。 初恋,对于人而言,是否也如此?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真正让你(你)想念得睡不着的那个人,哪怕日后这些事情都换了对象,人是否在午夜梦回,抑或在与其他人进行的当下,依然会无意识地照着最初始的姿态去进行? 因为这个想法,姜至聿与任水韵这对摆在现实中绝对不相衬,而且彼此各有缺陷的男女主角就这么诞生了。 尽管他们两个都不是彼此“形式上”的初恋,但他们是彼此“精神上”的初恋,哪怕他们身边换过了无数对象,哪怕他们都曾经以为深深讨厌彼此,但,其实他们一直深陷在那份初恋之中,只是从不自知。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真的很开心,那种开心不知该怎么形容,就是觉得姜至聿与任水韵两个角色都很真实,写起来很活,很过瘾,创作的过程中非常顺畅,毫无滞碍,仿佛是他们在对我诉说他们的故事,而我只是替他们把属于他们的爱情故事记录下来。 结束了这个故事,又将开始下一个故事旅程,希望今年有更多这么活、这么真实的角色,让我用我手中的笔来帮他们,透过文字诉说关于他们的爱恨情仇。 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欢迎来乔宁粉专晃晃,里头会有猫奴作者记录生活杂事,或兼差工作的大小哀号,或被坏橘子欺压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分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