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糖宠美人(重生) 作者:糖十 文案: 勇安侯府四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性子却有些怯弱 一场风寒过后,性子怯弱的陆四姑娘将前来求亲的裴书生贬得一文不值 裴书生一朝成为昌国公府二公子,京中贵女皆嘲笑她放走了一个潜力股,还将人得罪得彻底,准备看她悔不当初 谁知一朝生变,陆府养子卫离成了失踪已久的二皇子谢景离 皇帝金口玉言,陆念曦成了二皇子妃 那些曾肆意嘲笑的人最终只能仰着头,看着陆念曦一步步往上走,母仪天下 * 陆念曦一直没有忘记,前世她难产濒死之际,家人丈夫皆弃她之时,是谢景离将她从鬼门关外拉了回来 江南初雪中,她看着面前清隽又孤寂的身影,她想,若是有下一世,她想陪着他,陪着他走过那段孤寂无人相陪的日子 后来,她陪着他走过刀光剑影,陪着他君临天下,终是没有食言 PS∶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全文架空 作者写作不易请多多支持正版,谢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念曦,谢景离(卫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义兄变夫君 立意:重生弥补遗憾,相互陪伴,在孤寂之后重新感受温暖,收获幸福。 第1章 噩梦 文昭帝在位的第十九年,新年降近,直到小年夜的前一夜里,第一场冬雪才纷纷扬扬地飘下。一夜之间,京城内外都裹上素白的外衣,曦光洒落在白雪上,光影变换间恍若在其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水晶闪闪发光。 勇安侯府,小小的一进院子坐落其中。锦辞院里的下人慢慢清扫着院里的残雪,丫鬟们忙碌地走来走去,碰上时也只是点头示意,说话声音细小,像是不敢闹出大的动静似的。 偏在这时,门外一个婆子冲了进来,连打声招呼的功夫都不及直直就要往正屋那边冲。偏巧一个丫鬟端着洒扫完的污水掀开帘子正要出去,两人险些撞在一起,还是那丫鬟敏捷,侧了身去,才免得一盆子污水洒出去。 “孙婆子,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冲撞要是被姑娘看见有你好果子吃。”那丫鬟好意提醒,声音刻意压低。 孙婆子却不领情,面上带着得意的笑,“放心着吧,今日我可是领了头一份功。”说话间就往最东边的屋子里走。 丫鬟看了一眼孙婆子的背影,孙婆子走的急,连停顿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鞋子沾上的残雪,和身上未散的寒气。 丫鬟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端着污水小心翼翼出了主屋。 那厢孙婆子大跨步往最东间走,直到书房门口,才稍稍掩了掩面上的喜意,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带点沉闷的敲门声传进书房,能听出外面人的急切。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正低着头在书案边磨墨,听见敲门声抬头看了看,又转头看向书案后的人。 书案后的女子正低头专心致志描绘着笔下红梅,细碎的散发落在鬓边,在白皙的下颌边微微晃动。 陆念曦笔下动作未顿,感觉到丫鬟白薇的目光,淡淡道了句∶“让她进来吧。” 声音清冷,音色清越,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 白薇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研石,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还未说话,孙婆子已经一脚跨了进去。 白薇低头看见她脚上的残雪,正欲开口,孙婆子已经抢先说话∶“四姑娘,大喜!” 陆念曦正描完红梅,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孙婆子,目光冷然。 孙婆子一顿,突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比刚刚在雪天里行走还要冷些。 这些日子也不知四姑娘是怎么了,先是杖责了在院子里随意大呼小叫的贴身丫鬟春婵,随后又立下严严的规矩,她们这些婆子原是不能直接往书房这边来的,得先让人通报。她这脑子被喜报一冲,竟忘了自己已经逾矩。 孙婆子赶忙低头,双手规矩地交握在身前,低头时看见自己脚上的残雪更是后悔,“姑娘,老奴有事情要禀报。” 陆念曦看着底下变得规矩的人,收回目光,将笔归置,才不紧不慢地道∶“说吧。” 孙婆子赶紧笑道∶“姑娘,老奴刚刚从锦春院那儿得到一个消息,郑太太去见了夫人!”说到最后,孙婆子已经压不住自己的喜悦,语调都变高。 郑太太是京中有名的说媒太太,只要你出的起钱就能请到她,那怕是一摊烂泥她也能给你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天纵之才。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那些花团锦簇的话听听也就罢了。要不要娶,该不该嫁,还是自己做决断。 锦春院是陆念曦继母叶彤,现勇安侯夫人的院子。现如今陆府大房只有陆念曦一个姑娘,唯一的儿子陆廷晖才十岁,郑太太自然不可能是为他说媒。 她为谁而来昭然若揭。 孙婆子要说的自然不是表面一层意思,她见上方没有反应,又道∶“老奴打听了,是裴公子派人请的。”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陆念曦看着下方的人,不发一言。 孙婆子是她院子里的老人,从她幼时就一直待在锦辞院,虽则明面上身份看着不高,但她消息打探很得力,往日里得的赏不少。 以至于她都忘了,她只是一个粗使婆子,不能随意进主人的屋子。 陆念曦缓步走过书案,走过孙婆子身边,未曾停顿一分就出了书房,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下。白薇跟过去,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小几上,退立到一边。 孙婆子眼见着人都出去了终于反应过来,快步出了书房,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念曦,“姑娘,老奴说错什么了吗?” 陆念曦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的鞋子上略过。 孙婆子立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榻前,“老奴有罪,请姑娘惩罚。” “罪,你何罪之有?”陆念曦微微划动茶盖,眼神未再施舍给孙婆子一分。 孙婆子苦着一张脸,也觉得冤枉。她原先觉得四姑娘是喜欢裴公子的。毕竟近些日子只要她来传裴公子的消息,必定是能得赏的。所以,她下意识地觉得四姑娘想要嫁给裴子默。谁成想,一场风寒过后,四姑娘连着近两个月没出门,这对裴公子的感觉也变了。 孙婆子将头埋得更低,“老奴不当不经通报就进了书房,破坏了规矩,请姑娘惩罚。” 嘴里说着惩罚,孙婆子其实还是怕的。 春婵被当着众人的面杖责了十大板子,那血腥的场面还近在眼前,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春婵。 “只这个?” 孙婆子一愣,一抬头正巧对上陆念曦看过来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孙婆子突然心神领会。 “老奴不当擅自打探外男消息,更不该随意传到姑娘耳边,都是老奴的错。” 孙婆子说完,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那声音,听着就疼。 陆念曦收回自己目光,目光透过茶沫也不知在想什么,淡淡道∶“既知道哪里错了,下次便不要再犯。”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孙婆子忙不迭地说。见陆念曦不再开口,赶紧起身退出去。 屋里重归寂静,白薇看着自家姑娘不动声色,还是忍不住担心道∶“姑娘,郑太太的事……” 陆念曦晃了晃茶盏,茶沫散开,“无妨,郑太太毕竟不是媒婆。” 郑太太只是代表求亲对象来试探对方意愿,真正要结亲还是需要媒婆上门。 所以,不必着急。 但是,并不代表她要坐以待毙。 若是两个月前,面对这门婚事,或许陆念曦还能高兴地应下。裴子默秋闱名次很好,与他一同进京的那些书生平日里都捧着他,觉得他一定会高中。虽然家中不富裕,但是若能金榜题名前途坦荡,自然也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 可陆念曦先前中意裴子默,并不是因为这些外在之物。仅仅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可这份喜欢,却是别人算计来的。 一场风寒,陆念曦昏迷了好几日,那几日半梦半醒之间,她梦见了许多很久之前的事。 梦里,她也是勇安侯府四姑娘,生母早亡,父亲常驻边关,继母有自己的儿子,与她只是表面感情。 她一个人待在小小的锦辞院中,只有二房的大姑娘陆念霖会不时来看看她。但自从四年前陆念霖出嫁后,陆念曦便愈发不爱出门了。 唯独今年的七夕,陆念曦忽然起了兴致想要去月老祠看看。她求了姻缘,挂了红绸,正要打道回府,谁知那红绸却被吹落树下。 陆念曦转身要去捡时,便见一个一身青衫的公子低身捡了那红绸,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就将红绸递了过去。 陆念曦当即就红了脸。她养在内宅,出去次数远不如其他两个姐妹,是以性子都有些怯弱。突然碰见一个对自己主动示好的外男,她自然觉得羞怯。但也仅仅是羞怯而已。 若陆念曦之后还如往常一般日日守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和裴子默就只会是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偏偏,自从那日相遇后,贴身丫鬟春婵便多次劝说她多出去走走。那怕每次都要劝很久,四个月下来她出去的次数也不少了。 巧的是,每次都能遇见裴子默。 裴子默谨守着规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相遇次数多了,又有春婵的相帮,陆念曦自己也动了心。 陆念曦清楚地明白叶彤对她的婚事并不上心,老夫人更是一门心思都拴在自己的孙子身上,整个陆府,她就像是处在外围圈里的一个人。 进不去,也出不来。 她不敢将婚事全然交给叶彤,却可笑地相信裴子默是个良人。 前世和今生的分岔点就在今日,文昭十九年小年。 裴子默请了京中有名的说媒太太郑太太入府见叶彤,一门亲事几乎定了一半。 勇安侯陆怀文因为边境安稳回京长住,听闻自己长女有一门已经说好的亲事,自是无比开心。 整个陆府仿佛都在为她这门亲事高兴,只有陆念霖让她多思,白薇让她不要太过亲信。可她一个人的话都没听进去。 裴子默顶着朋友们的美言进了春闱却连杏榜都没上,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几乎一瞬间散尽。 陆府众人都知道这事,可是婚约早定,现如今根本不能反悔。或者说,陆怀文也不想让京中众人觉得他擅毁婚约瞧不起书生。 十六及笈一过,陆念曦带着亡母留下的嫁妆敲锣打鼓嫁给裴子默。 嫁过去第一件事,便是替裴子默还当初借来请郑太太的银钱。 陆念曦其实并没有什么怨言,当初知道裴子默落榜时也不曾嘲笑,还为他觉得惋惜。现如今嫁过来她更是只想好好过日子,打理好属于自己和裴子默的一方小院。 可裴子默不这样想,他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整日醉酒,与朋友出去鬼混。以前的儒雅君子成了一个满嘴下流话,只知掏空妻子嫁妆的无耻之徒。 陆念曦见他如此,尽心尽力地劝着他,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 纵使裴子默带上京城的嬷嬷整日里装出婆母的样子为难她,裴子默怎么拉也拉不起来。但陆念曦从未说过一句怨言。 和离之事更是从未想过。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答应,没有人会帮她。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她只能走下去。 可笑的是,当裴子默突然认祖归宗成为昌国公府二公子,意欲要娶陆府三房姑娘陆念筠,她的三姐为平妻时,却突然搬出休妻一事来威胁她。 陆念曦看着面前撕毁伪善面具,面目狰狞的人,忽然笑了。她连挣扎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答应。 这样的人,她不想再挽留。 既然陆念筠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那她让出去就好了。 可到底这妻也没休成。 休了妹妹娶姐姐,这样的糟污的事陆老太太不会允许发生。 一瞬间,仿佛所有陆家人都成了陆念曦最亲的人。每个人轮翻上场,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让她不要善妒,更不要为难陆念筠。 因为陆念筠怀孕了。 陆念筠嫁进昌国公府,虽不能八抬大轿却盛大得很。只有陆念曦的住处,寂寥得可怕。 谁也不知道,陆念曦已经有了身孕。 自己例子在前,陆念曦不愿自己的孩子也成了没人疼惜只能孤零零长大的孩子。她不再消沉,专心养胎。然而她的孩子到底还是没能出生。 当陆念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时,似乎听见接生婆婆在外面问裴子默,保大还是保小? 陆念曦当时想着,她终于能解脱了。 因为她知道,裴子默一定会说,保小。 然而意料之中的回答没有等到,却听见门外一道清越的声音道∶“尽全力保住陆四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撒花花!!! 第2章 梦醒 陆怀文在陆念曦五岁时领回来一个养子,外人皆传卫离是陆怀文的私生子。 卫离进府的那一日,陆念曦的母亲杜夕玉因为难产大出血而亡,带着腹中的孩子一道离开世间。 陆念曦几乎哭的昏厥过去,然而听见身边人说了一句“养子”,她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猛得冲到前厅,将刚刚进门的卫离推了一个趔趗,双眼通红甚至带着恨意看着卫离,“你滚,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明明是怒极的话,可陆念曦早已哭的没有力气,一句话说的并没有什么气势,但是那浓浓的厌恶谁都能看清楚。 自那日起,陆念曦几乎没有再见过卫离,只在家宴上才能偶尔看见他两次。 陆府的人都知道,陆念曦和卫离关系不好。 然而在陆念曦难产濒临死亡之时,却是卫离保下她一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卫离不是陆怀文的养子,而是皇帝失踪多年的第二子,燕王谢景离。 陆念曦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窗边的谢景离。傍晚灿烂的晚霞透过窗子洒落在谢景离身边,那样尊荣,却又那样孤寂。 陆念曦垂下眸子,发现自己还活着,心里竟觉得有些可惜。 她不发一言,谢景离却像是知道她醒了,转身对上她的目光。 “陆四姑娘,你这样死了,对得起你母亲生前为你的筹谋吗?” 谢景离的声音很冷,质问的话直直扑到陆念曦脸上。 谁都没有看出来,陆念曦有了死志。偏偏谢景离只是看了一眼,便明白陆念曦求生之意已无。 陆念曦垂下眼睛,一时无话可说。 杜夕玉生产之前好像就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事,算着时间写了信给远在陵县的大哥杜宏盛。 杜夕玉难产而亡第二日,杜宏盛就到了京都。 陆念曦不知道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她病好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陆怀文不会让卫离上陆家族谱,杜夕玉带过来的所有嫁妆在陆念曦及笈之前,谁都不能动。名册放在杜宏盛京中一个铺子掌柜的手中,只要杜夕玉嫁妆有任何异动,消息就会传到杜宏盛耳中。 要是陆府敢不要脸动这些东西,杜宏盛就敢和陆府闹开。 杜家,成了陆念曦最后的后盾。 而这一切,都是杜夕玉早先计划好的。她不能陪着自己女儿长大,就只能尽力为她谋划,予她后盾。 谢景离的话像是当头一棒,彻底让陆念曦清醒过来。 谢景离走时,留下王府的令牌。有了那道令牌,陆念曦便能随意进出燕王府。 昌国公府的人明白,谢景离这是在给陆念曦撑腰。 自那日后,陆念曦的院子外围着重重的人,谁要进来必须经过她的允许。 少了那些恼人的干扰,陆念曦很快养好了身子。然而她明白,这只是表面上的养好。 难产那次,已经伤了她的根本。 陆念曦养好身子之时,正是外面朝局动荡的最厉害的时候。三皇子谢景逸因为母家薛家被卷进风波中,岌岌可危。 那些原先支持三皇子的人纷纷倒戈,倒戈不及的大多都被牵进其中,不得善终。 巧的是,昌国公府原先就是支持三皇子。 等风波平定的时候,圣上下了决断,昌国公和裴子默等人被判流放。 士兵进府抄家的那一日,陆念曦自难产后第一次出了院子。 一进小院被人牢牢守着,士兵并不往陆念曦住处去,甚至还避着些。 那时陆念曦已经拿到了裴子默的和离书,她与昌国公府,毫无关系。 陆念曦看着目眦尽裂,恨不得扑上来的裴子默,想象中的痛快解气都没有,反倒是久违得松了一口气。 就像整日里绷紧的心神,现如今终于得以放松。 陆念曦坦然承认昌国公府有如今的下场,有她的手笔在其中。 不论裴子默在后面如何愤怒,陆念曦都不再回头,孑然一身地离开昌国公府。 她远离京城,居于江南,在第一场雪落之时,看着满院的红梅,闭上了眼睛。 * 鼻尖似乎闻到红梅特殊的香味,陆念曦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头顶是绣着祥云的帷幔,这是锦辞院,不是江南。 陆念曦揉了揉眉心,正要坐起来,白薇已经听到动静进来。 “姑娘,要起吗?” 陆念曦点点头,套上外衣起身,“父亲回来了吗?” “侯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与人议事。姑娘今日想穿什么衣裳过去?” 陆怀文回来时,陆念曦病情正反复着,连接风宴都没参加。陆怀文来看她时,她也是迷迷糊糊的。 是以,这父女俩还不算真的见过面。 今日陆念曦一早就让人盯着前面,等陆怀文回来就让人通知她。 许是事情多,陆怀文直到中午都没回来。陆念曦小憩一会儿,不想就梦到那满院的,开得热烈的红梅。 陆念曦坐到绣墩上,倒了一杯热茶缓缓喝着,看着白薇拿出各式的衣裳来。 白薇拿出的衣裳大多偏粉,许是想要陆念曦看着娇俏些。 陆念曦的目光从那些衣裳上一一略过,最终停顿在一件宝蓝色的马面裙上,“就这个吧。” 白薇一顿,看向那件马面裙,有些犹疑道∶“姑娘,这会不会太耀眼了?” 宝蓝色的马面裙鲜艳明亮,乍一看上去有些扎眼。 “无碍,先试试,若是不好再换。” 白薇应是,服侍着陆念曦穿上那身衣裳。 上身是雪白的袄子,下身的马面裙透着宝石一般的蓝色,裙摆处绣着的花纹随着人的走动如水纹一般漾开。 陆念曦本就肤色白皙,宝蓝色的裙子更是衬得她莹润如白玉。第一眼便是惊艳。 白薇几乎没反应过来,直到陆念曦走到梳妆台边坐下她才反应过来,“姑娘选的这件很是衬姑娘肤色,倒是奴婢太小心了。” 还怕姑娘压不住这明媚的蓝色,可到底这蓝色也是做陪衬的。 陆念曦不言语,只是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才十五六岁的模样,远没有两年后的憔悴和低落。 眉眼精致,唇畔不点而红。面若白玉,下颌的线条柔和完美,修长的脖颈仿佛天鹅颈一般,带着一股高贵的美。 一头青丝披散其后,乌黑柔亮,看得出保养得很好。 白薇用木梳缓缓梳着头发,心里思索着今日该挽什么髻。不过几息之间就已经定下,着手开始挽髻。 白薇梳完正要挑选几件首饰装点,陆念曦却自己拿起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入发间,“就这样吧。” 白薇看着陆念曦素淡的装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姑娘风寒病愈后性子变了许多,没有以前那种明显的怯弱,但整个人又显得过分冷清。如今更是说一不二,她也不大能看出姑娘的心思。 不过,她觉得这是好事,总好过以前事事听别人的,还是自己拿主意好。 陆念曦在正屋门口披上厚厚的斗篷,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外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一个丫鬟出现在旁边,“姑娘要去哪里,可要奴婢陪着去?” 说话人正是前几日被杖责十个板子的春婵,这几日她一直在屋内养伤,以往她在院子里仗着陆念曦的亲近嚣张跋扈,和其他人相处得并不好。 如今她落势,别人自然一个接一个落井下石。春婵也是实在待不住了,才想出来搏一搏。 陆念曦脚步微顿,轻轻看了一眼春婵,“你刚说什么?” 春婵一冷,下意识地重复∶“奴婢问姑娘去哪儿,可要……” 后背一凉,春婵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跪下,“奴婢知错。” 身为丫鬟怎么能打探主子行踪,这是逾矩。 陆念曦理了理袖口,轻笑一声,“看来我往日里的规矩立得不够严,你们一个两个都来逾矩,是觉得我很好说话吗?” 陆念曦语调很淡,院子里的下人却都一个个停下手中的事,低头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春婵在前,孙婆子在后,我希望不要再出现第三个。” 陆念曦说完,径直出了院子。 春婵跪在原地,身子一歪,心中一股浓浓的恐惧弥漫上来。 她怎么觉得,姑娘好像知道了什么? 另一边,陆念曦缓步往锦宜院去。白薇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近了几步低声道∶“姑娘,我听说春婵受罚的消息传到锦春院了。” 陆念曦看着廊檐外正在缓慢化开的雪水,不在意地道∶“我知道。” 她等的就是消息传出去。 当所有伪善的面具都撕去后,有些事情就太容易看清了。 春婵曾是锦春院的人,她为何屡屡会和裴子默撞上,结论太过显而易见。 就连刚刚,春婵都是下意识地在打探她的行踪。 锦宜院是陆怀文专门办公接待外客的地方,平日里少有女眷涉足,陆念曦更是从未来过。 锦宜院的下人见到陆念曦进来,也是讶异,赶紧向陆怀文通报。 陆念曦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一个老奴出来笑着对她说∶“四姑娘,外面冷,快进来吧。侯爷听说您来了,正高兴着呢。” 陆念曦浅笑示意,跟着他往里走。 那老奴停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示意,便退到一旁。 陆念曦听到里面“进来”两个字,才缓缓推开门,抬眼的一瞬间便和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她眨了一下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刚还梦到的人,卫离。 第3章 初见 从京城到江南,陆念曦离开昌国公府后的每一步都有卫离的影子。他帮着陆念曦拿到和离书,亲自派人送陆念曦离开京城。 当陆府众人察觉到风向不对,卫离对陆念曦那种特殊的关照时,纷纷前来表示亲近。可陆念曦一个人都没见到,她安然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身后一切都由卫离拦下。 江南初雪中,陆念曦终究没能抗过那个冬天。当她看着身侧的人缓缓闭上眼睛时,突然觉得那人比她还要孤独。 五岁之前她有母亲疼爱,母亲亡故有舅舅为她撑腰,可卫离不同。 当初镇国公府嫡女卫姝嫁给尚是寿王的文昭帝,陪着文昭帝一步一步艰辛地登上皇位,甚至在秦王孤注一掷派人刺杀时替文昭帝挡下致命的一击。 文昭帝登基,人人都觉得卫姝是苦尽甘来。可患难过后,未必就是见真情同享福。 文昭帝九月登基,携府中女眷进入皇城。身边妻妾皆被封位,唯独卫姝,三个月后才得了一个静妃的名号。 宫里内外谁看不清楚,文昭帝是忌惮了。 当初他凭着镇国公府的力量登上皇位,等真正站在高位上时,他却变得多疑又寡情。 乃至后来,镇国公府轰然倒塌,卫姝早产诞下谢景离被封为皇后,一切显得那么不合理却又很正常。 不过是一个多疑的帝王惯常的做法罢了。 到如今,本该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却只能用陆府养子的身份回到京城。 他身边,没有一个能放心说话的人。甚至登上那高位之后,她在卫离身上都看不到一丝的喜悦。 陆念曦低垂眼睛,将自己的思量全数掩下,步履缓缓地走到书案前方,微微屈膝行了标准的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陆念曦行礼落落大方,手腕翻转,手指纤长,动作到位又干脆,连腰间的香囊都未晃一丝。 陆怀文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本他在叶彤那儿听了一些话,觉得这个女儿怕是有些怯弱,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起来吧。” 陆念曦依言起身,脚下微顿,身子稍侧,还是对着端坐在一旁的卫离恭敬地行了个福礼,“兄长安好。” 卫离握住茶盏的动作一顿,像是才发现陆念曦的存在一样,抬头看向陆念曦。 他的目光冷冷淡淡,带着一种莫名的打量,看的陆念曦心中有些打鼓。 她刚进门时来不及收回自己眼里的情绪,卫离眼光太毒,她怕自己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卫离不说话,陆怀文也不敢催,也不明白卫离到底在看什么。 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都有些凝滞,陆念曦屈身行礼动作未乱一分,却有些受不了卫离的打量。 她正要开口,便听得那人清淡地道了一声∶“嗯。” 仿佛刚刚盯着人打量的不是他一样。 陆念曦哑然,心里摇了摇头,劝自己∶这位毕竟是上位者,有些奇怪可以理解。 陆念曦起身,身子微侧重新看向陆怀文,浅笑道∶“父亲回家,女儿因为身子弱未能替父亲接风,一直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今日女儿画了一副白雪红梅图送给父亲,希望父亲不要责怪女儿之前的疏忽。” 陆念曦得风寒,将养近两个月,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别说陆怀文,就是其他人也很少见到她。 “无妨,你身子要紧。这几日落雪,天气更冷,记得让屋里的炭火充足些,别受了凉。” 陆念曦说话时,白薇已经将画卷递到陆怀文案边。陆怀文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打开画卷,在看到全副画景时陡然一愣。 白雪悄然而下,一片红梅热烈而放,一座亭子坐落林间,仿佛将某处红梅白雪之景悄然转移到画卷之上。 陆怀文顿了顿,反应良久才道∶“你这丹青,快要胜过你母亲了。” 杜夕玉丹青极好,陆念曦许是继承了她的天分,从小便爱绘画。只是这些年,很少有人能看到她的画作。 如今仅一幅画便勾起了陆怀文对亡妻的记忆。 陆怀文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将手从画作上移开,笑着看向陆念曦,“你这副丹青很好,等会儿为父就让人把它挂起来。天气凉,早些回去吧,晚间记得去寿安堂一起用膳。” 今日是小年,陆府众人要陪着老夫人一起吃家宴。 陆怀文这般说,其实也是在催着陆念曦离开。毕竟,刚刚他和卫离的话才说一半。 陆念曦虽然听懂了,却不打算就这样离开。 画只是开始,话她还没说完呢。 陆念曦并不告辞,只是低头道∶“父亲,女儿……女儿还有一事要禀告父亲。”话到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出一种决然的感觉。 卫离眉梢微动,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陆念曦。从他的角度,可以看清楚陆念曦的侧脸。 与她的话不同,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卫离挑眉,微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睛里透着一丝兴味。 若是陆念曦这时候抬头,便会发现身旁的人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陆怀文听见这话不自觉地皱眉,眼里甚至浮现出厌烦之意。 陆念曦要说的事八成是和内宅有关,偏偏今日卫离在,他不想让卫离看到陆府的不好。更何况,陆怀文本就是个不爱管内宅之事的人。 “有什么事等为父说完正事再说,你母亲这几日也很惦念你,你去看看她吧。” 明显借口的话。 陆念曦唇边勾出讽刺的笑,头却低得更狠,下一瞬便跪在地上,把陆怀文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陆怀文有些恼怒,但低头看到陆念曦脆弱的脖颈,和素淡的头饰,想到刚刚陆念曦略微苍白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心,“行了,快起来。事不急在这一时。若是真的着急,你与你母亲说去,她自会为你做主。” 陆念曦仍旧低着头,不起身,话却带着颤音,“女儿不孝,今日要说的事就与母亲有关。” 陆怀文一听不妙,正要打断,陆念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母亲念着女儿体弱,特意拨了几个奴婢来服侍女儿。女儿心中不甚感激,并不想疑心那几个人。可是事关女儿家清誉,女儿不得不防。” 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颤,似乎强压着心中的悲伤。 陆怀文听到“清誉”两个字神情立即变了。 若是奴婢冒犯之事,那是在内宅之中。但若是牵扯到女儿家的清誉,弄不好,便会连着整个陆府遭殃。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不要担心,为父定会为你做主。” 陆念曦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她猜的没错,只有牵扯到整个陆府,陆怀文才会动容。 陆念曦心中嘲笑,面上却不动分毫,语调变得更低,显得她更可怜,“女儿未病之前,曾几次出府。只是不知为何缘故,总能巧遇一个姓裴的公子。女儿本来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巧遇的次数多了,女儿才疑心。女儿让人私底下查探,不想,不想就查到了一个□□婵的丫鬟身上。” 春婵? 陆怀文听到这儿,忽然想起前几日叶彤与他说的一桩事∶陆念曦因为丫鬟吵闹杖责了一个丫鬟十个板子。他记得,那个丫鬟就叫春婵。 当时他还觉得陆念曦对丫鬟太苛刻,如今看来这事情怕不是表面上的那样。 “那丫鬟做了什么?”陆怀文虽是问话,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陆念曦依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说出的话却不再客气∶“她将女儿的行踪透露给那位裴公子。女儿当时知道气极,但是她是母亲送来的人,女儿怕母亲伤心,不敢轻下论断,让人跟了她几日才确信。女儿不知该如何,但又实在恼怒,就让人借着她在院中吵闹打了她十个板子。女儿擅自惩罚母亲的人,请父亲责罚。” 卫离听着这一番话终是忍不住笑了,只是没笑出声,毕竟人家小姑娘还在委委屈屈告状,顺带还说自己不对博同情。 什么母亲的人,叶彤都把人给她了,还不是她想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现在却偏偏说自己逾矩,让别人觉得她懂事。 卫离这么想,陆怀文自然也差不离。 他看着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下身的宝蓝色马面裙此时更衬得陆念曦娇小脆弱。陆怀文骤然觉得心疼。 这底下跪的毕竟是他的女儿,事关清誉这么大的事,被逼急了打了自己丫鬟几个板子到头来还要向他这个做父亲的道歉,陆怀文觉得自己失职得厉害。 “说什么傻话,你母亲既然把人给你了,她就是你的丫鬟,犯下这种错早该打出去。你不用怕,若是你母亲说起,就说是我说的。若是还有其他人也敢这么做,不必留情。”陆怀文一边说着一边走过书案,走到陆念曦身边将她扶起来。 陆念曦适时地抬头看向陆怀文,一双大大的杏眼水汪汪的,仿佛强忍着泪。 陆怀文心疼得无以复加,手无处安放了一会儿,最后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委屈你了。” 卫离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又定睛看了看陆念曦,忽然笑了笑。 这么多年没怎么见这个义妹,今日倒是给他不少惊喜。 如今这个人,可不像是以前那个不会掩饰自己愤恨情绪的怯弱小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念曦∶上位者就是奇怪 卫离∶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演 第4章 丹青 安静的室内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味,轻淡,但不可忽视。 从陆念曦进来,卫离就注意到了这股味道。 他看着眼前父慈女孝的一幕,挑了挑眉,暂不说话。但他直觉,陆念曦的话还没完。 果然,陆念曦与陆怀文父慈女孝一番,才想忽然想到似的地说∶“父亲,我病了这近两个月,病中总是反反复复梦见母亲。母亲走的太早,只来得及留下严嬷嬷在我身边。如今我也快要及笈了,我想要在出嫁前将严嬷嬷接到京城来住一段日子,也算是表达女儿对她曾经照顾自己的感激。父亲,你说可好?” 陆念曦将所有话都说完,最后却来问陆怀文的意思。 陆怀文本就满心愧疚,现如今哪能不答应,“你看着办便是,若是不好找人,与为父说,为父帮你找。” 陆念曦婉拒了陆怀文的好意,眼见着自己话都说完,也不欲再留下。 她一直能感觉到,卫离在打量她,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谢谢父亲为女儿做主。母亲那边就由女儿去说吧,毕竟是母亲的人,女儿定会向母亲好好说清楚缘由,不叫母亲误会什么。” 这话说的懂事又体贴,陆怀文满意地点头∶“行,你去吧。正好和你母亲一起去寿安堂,省得来回跑,在外面受了寒。” 陆念曦点头答应,脚下往后退了一分,正要转身,身侧一直不动的人忽然开口。 “四姑娘,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卫离突然开口,陆念曦险些没反应过来,听懂他的话,却不甚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画,有什么问题吗? 卫离的目光慢悠悠地从陆念曦的脸上转移到书案边的白雪红梅图,他看到陆念曦明显出现紧张的感觉,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话,现如今却真的起了兴致。 “不可以吗?”卫离摩挲着扶手,淡淡地问。 陆念曦低头,摇了摇头,“画本来就是让人看的,兄长怎么会看不得。”说着自己走到书案边,将画卷卷好,递到卫离手边,“我听说兄长丹青极好,还请兄长指点一番。” 卫离接过画卷,听见这话一顿∶他原本只是想随意看看,陆念曦倒好,直接给他扣了个帽子。 卫离也不在意,展开画卷看了一会儿。 红梅白雪,相得益彰。 陆怀文倒没有虚夸自己的女儿,只是…… “不知这副画是四姑娘在什么情景下画出的,许是我多心,总觉得这画中透着一股悲伤的情绪。红梅虽艳,却感觉比白雪还冷。” 卫离寥寥几句就点出陆念曦当时绘画的心境。 陆念曦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卫离的眼光毒得很,所以刚刚她才那么犹豫。 “许是当时我想着母亲的事,一时感伤就传到了画中。若是兄长觉得不满,我可以拿去重新画一幅……” “有什么满不满意的,这画本来也不是给我的。侯爷满意就好。”卫离说着,修长的手指握着画卷一端,递给陆念曦。 陆念曦接过,依然道∶“就是因为是送给父亲的,才不能草率。” 这话意思便是要拿回去改了。 陆怀文见他们俩一人一句就定下要把画拿回去更改,心中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便道∶“你身子刚好,不必如此。为父觉得这画就很好,放下吧。” 陆怀文开口,陆念曦不再挣扎。 其实,她也只是意思意思一下。 “女儿告退。” 陆念曦终于顺利地转身出去,走到次间,白薇替她披斗篷时,她微微侧头顺着尚未关紧的房门看了一眼卫离。 卫离正侧着头,似乎在听陆怀文说话。 他穿着一身青色官服,露出的半边侧脸棱角明显,眉眼干净利落,面上神情冷淡,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陆念曦收回目光,提脚往外走去。 青色官服,卫离如今已是五品官了。 今年殿试,卫离连中三元,京城内外都知晓了他的存在。不过半年多,他就已经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正五品。 如此进步不能不惹人多想。 卫离虽顶着镇国公府的姓回京,就算别人猜测他和镇国公府有关系,却怎么都不可能猜到他与皇帝的关系。 那些人只怕都以为,卫离是得了朝中某个贵人的帮助。只是这个贵人是谁,谁都查不到。 陆念曦想着,再抬眼时已经到了锦春院。门口的小丫鬟见到她赶忙跑进去通报。陆念曦刚刚踏进院子,叶彤身边的康嬷嬷就迎了出来。 “四姑娘快进来,夫人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您呢。”康嬷嬷笑得一张脸褶子都皱在一起,像是极欢迎陆念曦似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念曦也回了浅浅的笑,跟着康嬷嬷往里走。 过了正屋,一眼就能看着歪斜在西次间罗汉床上的叶彤。叶彤一身绯红衣裙,头上珠钗错落而饰,手上正拿着针线,见陆念曦进来赶忙放下针线,下了罗汉床。 陆念曦正要行礼,她一把扶起,笑着说∶“我们母女哪有那么多规矩,快坐上来,让我瞧瞧。” 叶彤牵着陆念曦坐到罗汉床上,一边打量她一边道∶“病了这么些日子,人瞧着都瘦了些。康嬷嬷,待会儿记得让人送些补品到锦辞院。” 叶彤说的没错,陆念曦这一病,确实瘦了许多。整张脸的轮廓像是一下子清晰了似的,变得更精致,眉眼都像是被细细描摹过一样。 可叶彤看的出来,陆念曦并未上妆,甚至显得有些苍白。 可即使这样,叶彤都觉得有些碍眼。 她年华渐渐逝去,早不如这些小姑娘们精致耐看,每日必是要好好妆扮一番才能出去。 尤其当面前的对比还是杜夕玉的女儿,她更觉得难受。 “春婵的事我知晓了,以前我觉得她在我院里得力便想让她多帮帮你,不想她竟是个吃里扒外的。幸亏其他人不像她一般,不然母亲真要无颜面对你了。” 叶彤露出愧疚的模样,陆念曦低着头不想抬头,“母亲多思,这只是春婵一人的过错,女儿明白的。” 叶彤的话说的太清晰,无非就是让她不要动留在她院子里的其他人。 春婵究竟是为谁做事,叶彤不清楚?不过是事情暴露,舍弃掉这个棋子而已。 至于其他人,留着又如何,她日日防着,总不会再让他们得了利,若是一下子将人全部赶走,只怕叶彤真要跟她急。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往日里是我疏忽你了,今后定不会如此。” 这样的场面话,陆念曦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不少,总算看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康嬷嬷前来提醒她们去寿安堂。 叶彤走在前面,陆廷晖被嬷嬷照看着,蹦蹦跳跳,不时还拿雪团砸身边的丫鬟。 丫鬟被砸,也只能默然接受,还生怕陆廷晖砸的不尽兴,惹得叶彤不快。 叶彤虽然在后面训斥,但根本没有责怪的意思。陆廷晖就更加变本加厉。 陆念曦在后面看着,看着陆廷晖这个熊孩子闹来闹去,看着叶彤这个慈母的纵容。 陆怀文这些年不在家,老夫人又疼爱孙子,叶彤更是狠不下心。导致的结果便是陆廷晖十岁都还整日胡闹,根本不会安坐在学堂上,连《三字经》都背不全。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陆府从一开始就不算是她的后盾,她也没必要提醒他们某些事。 * 陆廷晖一路闹着,几人总算走到了寿安堂。还未进去,陆念曦就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 其中一个小姑娘娇俏的说话声尤为明显。 她似乎说了什么俏皮话,陆老夫人被逗的直笑。叶彤进去时便直说∶“念筠这是又说了什么笑话?我在外面都能听见老夫人的笑声。” 里面热热闹闹的一团,烧着地龙恍若春日。 陆念曦在外面将斗篷解下,晚了叶彤几步进去。 “大伯母可别取笑我了,哪里是我说的好笑,只是祖母捧我的场罢了。”陆念筠说着,像不好意思一样往林氏身边靠了靠。 陆念筠正害羞着,一抬头却见到陆念曦缓步走进来。 陆念曦一身白色上衫搭着宝蓝色的马面裙,裙角随着她的走动漾开水纹。整个人往那边一站,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夺去。 “孙女给祖母请安。二婶婶,三婶婶安好。” 请安声落,整个内室都安静了一瞬。 叶彤看着落落大方行礼的陆念曦,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终于落到实地。 陆念曦什么时候不害怕这种众人齐聚的场面了? 第5章 邻坐 陆府有三房人,平时不觉得,一旦到了这种众人齐聚的家宴就尤其明显。所有人都挤在陆老夫人身边,或说俏皮话,或陪着笑,远远看去,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团。 以往,陆念曦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更像是一个外人。只有二婶田氏会顾着她。 每次请安陆念曦也都是很小心翼翼,像是怕惹谁不高兴似的,又或者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所以,当陆念曦不羞不怯地一一请安,甚至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时,别人就有些不习惯了。 陆念曦倒一点不自在没有,看着众人变化莫测的神色,静静地站在原地。 屋内一时气氛有些尴尬。陆老夫人看着底下得体大方,即使面对众人审视也不怯场的陆念曦,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起来吧,身子可好些了?” 陆念曦依言起身,浅笑回道∶“多谢祖母关心,孙女身子已经大好。若不是祖母体恤,孙女身子也不能好得这么快。” 这是变相地感谢陆老夫人当初免了她请安的事。 陆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看着陆念曦落落大方的样子十分满意。 丫鬟早在陆老夫人开口时就已经端来绣墩,陆念曦端正地坐到绣墩上,背脊挺直,双手交握在身前,浅笑看着陆老夫人的方向。 陆念筠看着陆念曦端正的样子,眉头皱得很紧,手指微微掐进丝帕中,面上还要端出无碍的样子。 陆念曦看着她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的唇角一弯对着陆念筠浅浅一笑。 陆念筠刚要呼出的一口气突然憋在鼻腔中,脸憋的有些通红。 陆念曦移开自己目光,仿佛刚刚笑的人不是她一样。 陆念筠最爱与她相争,平日里就是穿衣落了下乘都要气上好几天,更别说她突然大变,只怕陆念筠这一口气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散开。 她前世历经那么多事,到了昌国公府又屡屡被昌国公夫人为难,性子早被磨砺成另一幅样子。若是还像以前那般怯弱,她根本活不下去。 陆老夫人高兴,脸上笑容也多,根本注意不到旁边孙女情绪不对,“廷永怎么样了,我瞧着他近几日像是又长胖了些。” 陆老夫人问的人,是三房的七少爷陆廷永。 陆怀文和二老爷陆怀诚都没有纳过妾。只有三老爷陆怀定最喜烟花之地,靠着勇安侯府的名声混了个闲职做着,整日无所事事。 后院的小妾塞了一个又一个,陆廷永就是陆怀定最宠爱的小妾云氏所生,不满一岁,老夫人最是疼爱。 三夫人林氏听见陆老夫人问话,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答话∶“我们过来的时候,廷永已经睡着了。最近下雪,媳妇也不敢随意把他抱出来,怕受了凉。” 陆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算是满意这个回答。 林氏低头松了一口气。 其实不管陆廷永睡没睡下,受不受凉,林氏都是不想他过来的。她自己有儿子,又怎么会希望一个得宠小妾的庶子再得老夫人欢心。 陆念曦原本还觉得这样的家宴枯燥,现如今看着林氏等人装出高兴的样子去哄老夫人开心,突然觉得也不错。 看戏的人总是比戏中人开心。 陆念筠又趁机说了陆廷永几个趣事,逗得陆老夫人直笑。 陆念曦低头用帕子掩了掩唇角,装出忍俊不禁的样子,遮住自己唇角讽刺的笑。 就算陆念筠和林氏再不满陆廷永的存在,到头来还不是要利用陆廷永去哄老夫人,可笑得紧。 陆念曦神情尚未收敛,忽听下人禀报侯爷等人过来。 陆念曦一抬头,就看见卫离跨进来。她拿着帕子的手还未放下去,一个不注意就撞到卫离的目光中。 陆念曦一怔,迅速反应过来,低头坐好,收敛脸上的笑容,重又挂上那虚假和善的笑。 卫离刚进来,便瞧见了这变脸般的一幕。 他挑了挑眉,看着恢复端庄的小姑娘随着众人一起侧身,看向他们一行人。 好像,刚刚她就一直端坐着从未有过失礼的举动。 陆念曦倒不觉得自己又被卫离抓住什么不好的把柄,等陆怀文等人向老夫人请过安,她便随着小辈们一起向长辈请安。 所有人请安问好的声音都落下,突然一声清脆的“兄长好”插入其中。 卫离都有些诧异,挑眉看向陆念曦。 陆念曦说完顿时意识到不对。 卫离没有上陆家族谱,外人又传他是陆怀文的私生子,加之陆念曦以前很仇视他,卫离并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年也不知是谁默许的,陆府众人见到卫离大多不请安问好,大有一种把他当隐形人的感觉。 刚刚在陆怀文面前她请安讨好这种感觉还不明显,现如今面对众人齐聚过来的目光陆念曦才觉得不对劲。 不过,到底是谁默许这种奇怪现象存在的?! 陆念曦懊恼地低下头,正极速思考着怎么圆回来,就听见身前不远处那人说∶“四姑娘倒是懂事了。” 俨然长辈的口吻。 陆念曦一噎,险些没反应过来。 陆离如今二十,比她大五岁。可他如今这么一说,却像是一个年长的长辈赞赏懂事的小辈似的。 陆念曦压下心头的怪异感,顺着坡下,微微福身面带笑容地道∶“多谢兄长夸奖。” 说的人都不尴尬,她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陆念曦这般想着,更觉得自己这一声道谢礼仪周全。 有陆念曦请安在前,又有卫离说懂事在后,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装看不见,小辈们只能一一请安。 卫离在几道请安声中看向旁边端庄带笑的陆念曦。 陆念筠和陆廷实靠在自己母亲林氏身边,陆廷晖倚在叶彤身边,田氏更是看着刚刚过来的陆怀城和自己儿子陆廷哲笑意明显。 只有陆念曦,一个人得体地站在边上。 卫离看着,原本想要试探的心思忽然淡了。 面前的小姑娘,不过是想要自己活的更好而已。 * 三房人到齐,下人们将饭菜布上,陆老夫人终于宣布开宴。 因为是家宴,所以不分男女席。叶彤要照顾陆廷晖,自然无法顾着陆念曦。 陆念曦也不想和她坐在一处,就依着自己身份找了一处位置坐下。 陆念曦听见旁边座椅有动静,出于惯性抬头看一眼,这一眼却差点没挪开。 她的旁边,丫鬟正缓缓拉开椅子,而卫离就站在一边,低头瞬间和她目光对上。 卫离对上陆念曦惊诧的目光,眉峰一动。 他坐这儿,没什么不对吧? 陆念曦收回目光,面上不变丝毫,放在膝上的手指却下意识地握紧。 卫离坐在她旁边,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还是自己明面上的义兄。 只是,她到底是知道身旁这位尊主身份的,要做到完全自在根本不可能。 陆念曦几乎嚼蜡一样吃着饭,也不敢随意侧头生怕对上旁边人的目光。 身体处于莫名的紧绷之中,用的饭自然少得可怜。 卫离侧头时便瞧见陆念曦碗里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他眉心一皱,手上筷子的方向忽得一转方向,一棵青菜就落到了陆念曦碗里。 那青菜绿油油的,绿得陆念曦嘴里一苦。 偏身旁的人还在说∶“你吃的太少了。” 言下之意,要陆念曦多吃点。 这种明显带着关切的话瞬间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众人目光一瞬间齐聚过来。陆念曦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看着碗里的青菜,手边的筷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深吸一口气,将那棵青菜夹了起来,送进自己嘴里。 唔,果然不好吃。 陆念曦几乎嚼蜡一般嚼完自己最不喜欢的青菜,吃完还要抬头看着卫离,尽量真诚地道谢∶“谢谢兄长。” 卫离看着陆念曦苦大仇深地吃完那棵青菜,大抵猜到她不喜欢吃,低头看着她满脸不情愿地道谢,鬼使神差地,又夹了一棵青菜进去。 “觉得好吃就多吃些。” 陆念曦脸上笑容险些僵住,筷子捏得太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卫离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忽觉心情愉悦,笑了笑,“你正在长身体,别挑食。” 被迫不挑食的陆念曦低头看着碗里的青菜,第一次,有了以下犯上的想法。 第6章 续灯 一顿饭在两棵青菜的搅和下总算结束。 晚宴结束,陆念曦依着规矩告退完,迅速离开寿安堂。 卫离看着几乎落荒而逃的陆念曦,想起她刚刚鼓着腮帮子吃完青菜的样子,轻笑一声。 身旁的近侍庆瑞听见这一声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卫离很少在人前露出这么明显的愉悦。 庆瑞抬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陆念曦,心里有了些想法。 另一边,陆念曦稳而快地往锦辞院走。 主仆两人走路都快,陆念筠跟在身后险些跟不上,最终只能喊道∶“四妹妹。” 陆念曦脚下未顿,依然往前走。 陆念筠无法,只能往前跑,终于追上陆念曦,一伸手就要扯陆念曦袖子,“我喊你你没听见吗?” 陆念曦像是刚刚才听到似的,轻巧侧身,避开陆念筠的手,无辜地看着陆念筠∶“三姐刚才喊我了吗?” 仿佛真的没听见陆念筠喊她。 陆念筠一口气差点没忍住,但想到自己要问的话,还是强压着,没好气地问∶“你明日是不是要去大佛寺?” 陆念曦心道果然,点了点头∶“是,明日我要去给母亲续灯。” 续灯是陆念曦每年过年前都要去做的事。她在大佛寺为杜夕玉点了一盏长明灯,每年都要过去亲手续灯,以寄对母亲的哀思。 这是陆府众人皆知的事。 但今日,陆念筠偏偏特地过来问了一句,就像是要确信什么一样。 “我明日也要去寺里求一块开过光的玉送给祖母,我和四妹妹一起去可好?”陆念筠自顾自地问道。 陆念曦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陆念筠,带着些打量。 陆念筠被她看得发毛,不快地道∶“我不过是为了方便而已,你到底答不答应?” 陆念曦轻浅一笑,没有拒绝∶“当然可以。只是妹妹起得早,还望三姐到时候不要抱怨。” “不过早起而已,也值得你思量这么久。”陆念筠哼了一声,目的达成也不耽搁,走另一个岔路口离开。 白薇见人离开,才皱眉道∶“姑娘,三姑娘这是……” “无事。” 陆念曦收回自己的笑,看着陆念筠身影彻底消失。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要陆念筠想,自己坐一辆马车去不是更好,还能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至于非要和她挤一辆? 心思摆的太明显,想让人看不出来都难。 不过不管陆念筠心思如何,她明日的行程都不会改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第二日,陆念曦果真起得很早。 陆念筠勉强撑着眼皮上马车时,陆念曦早已经收拾好自己,一身银红色的披风搭着雪白色的袄子,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正捏着一页纸缓缓翻过。 陆念曦早已听见陆念筠上马车的声音,感受到外面吹进来的冷风,才抬头看向陆念筠,笑道∶“三姐睡得好吗?”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陆念筠的痛脚上。 明明一起早起,陆念曦看起来就毫无困意,面上浅浅红意显得很有精神。反观她,她还记得镜子里那副毫无精气神的样子。 陆念筠觉得自己气得狠,几乎冲着回了一句∶“拖你的福,起得这么早。” 陆念曦倒无意和她争吵,吩咐车夫驾车,复又低头去看手中的书。 陆念筠自觉无趣,侧头看向静坐着的陆念曦。 虽在马车上,陆念曦的姿态也保持得很好,她翻着手中的书仿佛不受外界打扰。远远看去,就像一副美人图。 这不是陆念筠记忆中的人。 陆念筠记忆中的陆念曦一直是个胆小怯弱的人,在整个陆府根本没有人管她。可她偏偏长了一张惑人的脸,偶有外人过来,大家第一眼也都是注意到她。 陆念筠是嫉妒的,因为嫉妒而生的不满和怨恨越多,陆念筠就越看不得陆念曦好。 以至于她都忘了,其实她要比陆念曦幸福得多。 “你这一场风寒生的,怎么连性子都变了,莫不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陆念筠不客气地问道,一点没掩饰自己心中的恶意。 不干净的东西? 陆念曦停住翻书的手,抬头看向一脸要挑衅的陆念筠, 她不说话,直直看着陆念筠,看的陆念筠都有些不自在。 陆念筠正要开口,她才慢悠悠地道∶“三姐真聪明,我确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陆念曦说这话时笑容有些奇怪。 陆念筠显然没想到这个回答,背脊有点发凉,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你”字。 陆念曦就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惊讶似的,继续道∶“三姐知道恶鬼长什么样吗?” “他们通常都会留在自己惨死时候的样子,我见到的那只,头只剩下一半,身上到处都是刀伤,肚子里的内脏甚至都被挖出来,流了一地,还不停地追在人身后,要人偿命。还有一只一直在哭,夜里听起来就像是刚出生的奶猫在叫唤一样,但又阴森得很……” 陆念曦还没说完,陆念筠就吓到叫出来,“停车!停车!” 外面车夫还没搞懂发生什么事,就见陆念筠跟逃命一样跑下车。 陆念曦看她慌张地下车,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整理完衣裳,才悠悠下了马车。 大佛寺,已经到了。 陆念曦下来时,陆念筠还惨白着脸,见她过来,立即后退,“你别过来,我回去就跟祖母说,定要你这个恶鬼好看。” 陆念筠已经自发理解成陆念曦被恶鬼附身。 旁边车夫听见陆念筠的话,一脸莫名地看向陆念曦∶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里像恶鬼了? 陆念曦早已换上端庄的笑容,听见陆念筠的话,噗嗤一笑,“三姐说什么呢,妹妹刚刚在跟你开玩笑呢。” 陆念筠依然不信。 陆念曦只往前走,上了一道阶梯才慢悠悠地道∶“恶鬼怎么可能进得了佛寺呢?” 陆念筠一怔,看着陆念曦离开的方向,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被耍了! 陆念筠恨恨地跟上陆念曦,到底还是没发脾气,约了陆念曦之后在梅林见便疾步离开,像是再多待一秒都不行。 陆念曦眼见着陆念筠离开,漠然了神色,心中猜想八分的事如今成了十分。 陆念筠,还真是她的好姐妹啊。 陆念曦压下不愉快的情绪,往放置长明灯的屋子走。 要为母亲续灯,她不能带着这些糟糕的情绪。 大佛寺放置长明灯的屋子是由几个屋子相互打通,满屋子都是亮着微微烛火的灯盏,远远望去,就像是遗落凡间的繁星。 每一盏,都是对已故亲人的思念。 也只有在这里,陆念曦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宁静。仿佛她还能回到五岁前,回到母亲还没有离开她的时候。 屋内的烛火光和外面的阳光到底不同,陆念曦出来时有些恍神,一瞬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身边白薇问话∶“姑娘要去梅林等三姑娘吗?” 陆念曦闭了闭眼,面上恢复冷淡,“不,我们绕道走。” 陆念筠特意约她结束后在寺庙后的梅林相见,她偏偏要绕道而行,等下山后再让人去提醒。 陆念曦没有走过来的路,而是选择了从一片竹林绕道下山。 冬日已至,竹林却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有尚未化干净的积雪铺在地上,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 陆念曦几乎在听见后方脚步声的一瞬间就冷了神色。 看来,是她低估裴子默了。 “陆四姑娘,请等一下。” 后方有男子声音叫住陆念曦和白薇两人。 陆念曦心中厌恶顿起,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厌烦之心。 她转身冷冷地看向后方的人。 裴子默像是匆匆赶来,面上带着明显的焦急之意,一身棕色衣袍显得他整个人有些颓丧。 他见陆念曦回头,顿时面露喜意,抬脚就要往前走。 陆念曦立刻后退,声音很冷地道∶“裴公子,请勿再上前。” 一句话说的客气又疏离。 裴子默有些急,想要往前但还是克制住,有些小心翼翼道∶“念曦,你怎么了?” 这下连白薇都皱眉了。 姑娘的闺名是外男能随意称呼的吗? 陆念曦不耐烦到了极致,“裴公子,我与你并不熟识,如此称呼是对我的不尊重,也会显得公子很轻浮,还请公子注意。” 裴子默没想到陆念曦会这么直接。 以往陆念曦对裴子默有意,但也不会很放肆,都在规矩之内做事,最多浅笑一下。 裴子默原先觉得她太守规矩,太沉闷,如今看她连笑脸都欠奉,又想起往日里那个娇怯的小姑娘。 他喊念曦,本就是为了拉进距离,谁成想会弄巧成拙。 “四姑娘,我知道你对有些误会,我这次就是来向你解释的,你一定不要听别人的胡言乱语。”裴子默说的很急,生怕陆念曦不听他解释。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陆念曦道∶“好,裴公子解释,我听着。” 裴子默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停了好一会儿,才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我知道春婵的事一定要让你伤心了,但是那件事真的不是我有意。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为了她而让你继续误会我了。” 裴子默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继续道∶“其实,春婵一直喜欢我。” 第一句谎言出口,后面就更顺理成章。 裴子默觉得自己就是在说事实,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她向我表示过,我不答应。她为了能与我有亲近的机会,就告知我你的行踪。我知道,我不该听她的话。可每次听到你的消息,我都会忍不住想去看看你。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 “我知道,你继母对你不好,安勇侯又常驻边关。我是真的怕你受欺负。你不知道,没有你消息的日子,我夜夜难眠,只恨自己无法保护你……” 一番话既解释了春婵的事,又将自己洗白,将一切都解释为自己的深情。 陆念曦听着,觉得胸口的恶心感快要化为实质。 裴子默,当真是不要脸啊。 陆念曦理了理袖口,没被那所谓的深情感动一丝一毫,冷冷道∶“裴公子说春婵是有意于你才做下这些事,但春婵可不是这样说的。在她看来,你们之间是纯粹的交易。当然,你们各执一词,我也不好说谁对谁错。只是,裴公子不应该解释一下,你为何会知道春婵被罚的事?今日你又为何会恰巧在这里遇见我?或许,我可以理解为裴公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还在打探我的行踪。” 有了陆怀文的话在前,春婵早已被发卖。只是出卖主子行踪这种事到底不好说,所以基本不会有人知道陆府少了个丫鬟。 可偏偏裴子默知道。 今日她续灯,陆念筠千方百计约她在梅林。若是她没猜错,她定会在梅林那里遇见裴子默。 只是裴子默学聪明了,大概是找人盯着她,她没能躲过去。 不过裴子默的出现倒也让她确信了一件事∶陆念筠和裴子默相识的时间原比她想象得早。 裴子默,或许从一开始就有共娶姐妹的意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裴子默被陆念曦的质问打懵,脑子里极速想着回答。陆念曦却不想再给他时间编造理由。 “裴公子,你不必再回答了。事实真相如何我不关心,我也只是处置了一个不听话的奴婢,不存在什么误不误会的话。裴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先离开了。” 陆念曦说完转身就要走,裴子默顿时着急。 昨日他收到叶彤传来的口信,才晓得自己之前做的一番努力都打了水漂。想尽办法才让人传给陆念筠纸条,让她帮着自己约陆念曦出来。 如今他什么都没挽回,怎么能让陆念曦离开? 裴子默这样想着,疾步上前就要拉住陆念曦。 他刚伸出手,就听到后方有男子清冷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压迫。 “这位公子,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只能看到别人拥有的,所以嫉妒 第7章 挡风 陆念曦几乎瞬间听出那人的声音。 她一回头,就见卫离站在竹林中,一身茶白常服,身上罩着玄青色的大氅。 他单单是站在那儿,身上就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可陆念曦却觉得莫名心安。 刚刚还冷着脸的小姑娘下一瞬就露出甜甜的笑容,往卫离身边走,“兄长是来上香的吗?” 陆念曦几步就到了卫离身边,仰着头看着卫离,“兄长可是要回府,我与兄长一道可好?” 面前的小姑娘没了昨日吃饭的拘谨,语气中尽是亲昵,似乎她和自己关系原本就这么好。 卫离也没拆她的台,低头看着她,轻声道∶“嗯。” 算是肯定了陆念曦的话。 陆念曦轻呼一口气,心里感激卫离帮忙。 她实在是不想再和裴子默纠缠了,卫离的出现简直就是及时雨。 裴子默站在原地,看着分外熟识的两人,愈发不懂陆念曦那句兄长是怎么来的,便忍不住问道∶“四姑娘,这位公子是谁?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裴子默在看见陆念曦亲近卫离时,就已经起了不满。就好像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一般。 如今这问话,再小心翼翼,还是带了点质问的味道。 陆念曦倒是不在意,正打算解释,身旁的人却忽然开口。 “他是谁?”卫离问这话时依然低头看着陆念曦,一丝目光都没分给裴子默,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随口一问而已。 陆念曦没想到卫离会问,但还是回道∶“他姓裴,来京赶考的书生。” 十个字就介绍完裴子默,一点修饰都没有。 裴子默觉得面上无光,但陆念曦偏偏说的没错。 明年是太后六十大寿,圣上加恩科一次,他确实是进京赶考的。 只是裴子默比谁来得很早,究竟是为了赶考还是为了别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卫离得到了回答,终于施舍般地抬头看向裴子默,“裴公子是吧,不知道裴公子刚刚是想做什么?” 卫离根本没有回答裴子默的问题,只是质问他刚刚要伸手的举动。 其实,卫离从裴子默开始胡说八道时就已经到了竹林。他原本还想着陆念曦会不会信了那番胡话,不过幸好,身侧的小姑娘是个有脑子的。 裴子默听见质问,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觉得很尴尬,“我只是有话要和四姑娘说,并非有意冒犯。” 裴子默对上前方那人的目光,莫名觉得自己喘不上气。话一开口,就气弱。 “如此最好,侯府嫡女尊贵,裴公子还是注意身份为好。” 一句话,就压得裴子默喘不过气。 卫离是在明晃晃地警告裴子默。 陆念曦再次讶异,卫离那种针对虽然轻微,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裴子默难道哪里得罪过他,可她印象里没有这回事啊。 陆念曦还在思索中,忽的右手被一人的大掌包裹住。 卫离的手很热,包裹着陆念曦微凉的小手,似乎让陆念曦的手指也暖了起来。 陆念曦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卫离,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卫离为什么要牵她的手? 卫离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他看着裴子默那副故作深情的样子,不自觉地就想将陆念曦拉走。 手随心动,自然而然就握住了陆念曦的手。 “不是要回去吗,走吧。” 卫离不是那种扭捏的人,人既然已经握在了手中,那便继续握着。 陆念曦也不好问出口,只能点头,和卫离一道往山下走。 站在原地的裴子默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连拦住的理由都没有。 卫离似乎是为了迁就陆念曦,步子迈得不大。陆念曦原本还想借着卫离走太快为借口让他松手,现下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能时不时地瞟两眼,心里想着怎么开口。 就在陆念曦再一次无奈收回目光时,石阶旁的林子里忽然冲出一只野猫。 那野猫浑身脏兮兮的,猛然冲出来,黑乎乎的一团直往陆念曦身边窜。 陆念曦一时没有看清,下意识地被恐惧控制,退了两步,惯性想往旁边躲。 她拽住手边的衣袖,身子一侧,就躲到了卫离的身后。 野猫迅速窜过去,没有停留一瞬。 陆念曦看着空荡荡的石阶,愣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拽着卫离衣袖的手指。 陆念曦无奈地闭了闭眼,感受到头顶的目光,勉强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兄长帮我躲过了那只野猫。” 说的好像是他刚刚主动把陆念曦拉过来躲着一样。 卫离挑了挑眉,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拉着的衣袖。陆念曦躲在他身侧,比他还矮一个头。如今依偎在他旁边,就像是一个求着他保护的小兽一样。 卫离心思微动,自己主动松了手。 陆念曦趁机松开拉着衣袖的手,端正地站到一边,又恢复成端庄的侯府嫡女模样。 卫离看着她脱离自己身边,表情未变,率先往石阶下走,“走吧。” 陆念曦看着大跨步往前走的卫离,心想自己果然是惹恼了这位主。 看来卫离并不喜欢别人随意触碰他。 陆念曦自觉找到了卫离松手的原因,心情放松许多。 山下,陆府马车依然停在长长的石阶旁,马车周围不见陆念筠的丫鬟。 车夫看见陆念曦回来,立刻端了一把矮凳放在车旁,“三姑娘已经先回去了,她让老奴在山下等着姑娘。姑娘快上车吧,这天看着是要变了。” 明明快到正午,太阳却还没清晨时明亮,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风雪欲来。 陆念曦听到车夫的话并不讶异,提着裙角上了马车。她掀开车帘的时候,卫离正翻身上马,黑色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翻出一道利落的线条。 卫离单手牵着缰绳,慢慢牵着马走在马车旁边。似乎是感受到陆念曦看过来的目光,他侧头垂着目光看向陆念曦,“风寒,小心受凉。” 远处一辆马车慢慢驶来,陆念曦听话乖乖地放下车帘,依靠在软软的垫子上,握着汤婆子暖冰凉的手指。 马车慢慢往前驶去,陆念曦闭着眼,眼前似乎还能出现卫离刚刚翻身上马的模样。 茶白色的常服穿在卫离身上并不显得素淡,银白色的针线勾勒的图案若隐若现,更显精致。卫离眉眼疏阔,从侧面看能看到他笔挺的鼻梁,如刀削一般。 连中三元,京中新贵。 早有人开始打探卫离的婚事,不过都被一一挡去。 陆念曦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这儿。她侧头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透过车帘间隙可以看见棕色的马儿走在马车旁,距离不远不近,就像是守护在一旁。 陆念曦再次感觉到久违的心安。 到陆府时,已过午时。 陆念曦掀开车帘时,卫离已经下马。陆念曦搭着白薇的手下车,抬眼就见卫离还站在原处等自己。 陆念曦心中微动,快步走到卫离身边。 长长的走廊上,庆瑞和白薇走在后面,两位主子一前一后地走着,静默无言。 一阵穿堂风而过,携带着冬日里无尽的寒气。陆念曦还没来得及躲,就见原本在身侧的人已经站在她身前。寒风吹得卫离衣角猎猎作响,陆念曦被挡的严严实实,没有吹到一丝寒风。 陆念曦一愣,抬头看向卫离。卫离正侧头看向廊檐外,感受到目光,低头看向身前的小姑娘,又示意外面。 “下雪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陆念曦回神看向廊檐外,细细的雪花正悄然而下,落在地上又顷刻化为雪水,消失无踪。 陆念曦不知怎么想起昨日卫离点评她的那副白雪红梅图∶红梅比白雪还冷。 陆怀文只能看出那副画很好,只有卫离一眼点出她画中藏着的情绪。 那股她以为掩饰很好的孤寂悲伤。 陆念曦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尚未思考便已经开口∶“兄长近日可有空,我能向兄长请教丹青吗?” 陆念曦仰着头问卫离,脸上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卫离低头看着眼中漾着真切笑意的小姑娘,鼻尖又闻到那股清淡的香味。 卫离目光下移,就看见陆念曦腰间系了一只雪白香囊,香囊上绣着红梅,和昨日蓝色香囊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那股清淡的香味正是从那里飘出。 卫离收回目光,脚下一转,往前走去。 陆念曦小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卫离不会答应。 后面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走着,脚步都有些闷闷的。卫离又想到刚刚竹林里陆念曦为讨好他露出的甜甜笑容。 鬼使神差般,卫离开口道∶“每日午后来锦明院练画,你若能做到……” “能做到,一定能做到。”陆念曦开心地打断卫离的话,脚步轻快地跟上卫离,一扫刚刚的沉闷。 卫离看着身边恢复灿烂的小姑娘。陆念曦眼睛明亮,嘴角上扬,与昨日那副端庄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才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卫离愈加不后悔自己刚刚的决定。 陆念曦毕竟是他的义妹,他理当多照拂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卫?自欺欺人?离∶嗯,我只是在照顾妹妹 第8章 诬陷 雪从午时开始下,陆念曦小憩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陆念曦还未起身,白薇已经听到动静,掀了帷幔进来,服侍着陆念曦起身,“姑娘,宋嬷嬷过来了。” 宋嬷嬷是陆老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寿安堂里最得力的人。一般宋嬷嬷去请人,就说明陆老夫人要说的事很重要。 “奴婢特意问了,三姑娘刚过去不久。” 陆念曦了然。 陆念筠刚过去,老夫人就来请她,想必今日山上的事已经换了个模样呈现在老夫人面前。 看来寿安堂里又是一出好戏,只是很可惜,这次她不是看戏的人。 陆念曦穿上厚厚的袄子,又披上厚实的斗篷,出院子时,宋嬷嬷正等在檐下。 宋嬷嬷看向一身银红色斗篷的陆念曦,漫天白雪中,陆念曦就像是雪中红梅化人,散发着悠悠的清香。 宋嬷嬷心中叹了口气,看向陆念曦的目光中带着丝丝怜悯。 这整个陆府中,也就四姑娘依靠最少。 “四姑娘,待会儿无论老夫人说了什么,您都不要伤心,她也是关心您。”宋嬷嬷终是没忍住开口。 陆念曦浅浅笑着点头,“我明白的。” 不过陆老夫人关心她这样的话,不过是虚假的安慰而已。 宋嬷嬷在前面领着路,陆念曦很快到了寿安堂。刚进屋,就感受到地龙烧出的热气,熏的人脸都有些热。 内室安安静静的,远没有昨日的热闹。 陆念曦脱下身上的斗篷,朝内室走,白薇被挡在外面,只有她一人孤身往里走。 内室里,陆老夫人正闭眼斜靠在罗汉床上,陆念筠站在一边贴心地为陆老夫人揉着额头。 她见陆念曦进来,也没出声提醒陆老夫人,反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陆念曦。 陆念曦连回应都不曾,只是福身向陆老夫人行礼,“祖母安好。” 陆老夫人听见请安声才慢慢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恭谨规矩的陆念曦,心里厌烦渐起。 昨日她还觉得这个孙女听话,今日就作出这般荒唐的事,果真是商家女生出的孩子,上不得台面。 陆老夫人这样想着,却没把厌恶明显挂在脸上,“起来吧。” 陆念曦依言起身,端庄地站在下面,不见一丝慌乱。 陆老夫人浅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悠悠地开口∶“你知我今日为何要你过来吗?” 陆念曦表情都未变,低首道∶“孙女不知。” “你不知?”陆老夫人皱眉,将茶盏重重地放在小几上,“我问你,你今日去大佛寺到底是去续灯,还是去见什么人?” 到底陆老夫人也没沉住气,开口质问。 陆念曦心底实在厌烦这样无理取闹的纠缠,面上却还是不能露出一丝不满,“孙女只是给母亲续灯,不知祖母听说了什么。若是孙女有什么做的不对,还请祖母告知。” 陆念筠见陆念曦不松口,立时便急了。 “你胡说,我明明看见你和一个男子在竹林里纠缠。四妹,你做错了事承认便罢,何苦连祖母都要一起欺瞒。” 陆念筠端的是心疼妹妹的姐姐模样,听得陆老夫人点头赞赏,“你姐姐说的没错。做错事不要紧,承认便罢。你若是一味瞒着,祖母才要真的生气。” 两人都打算用温情攻势让陆念曦松口,陆念曦却觉得可笑。 承认什么?承认她们口中子虚乌有的事吗? “三姐,事关女儿名节,还请三姐慎言。三姐说见到我与一男子在竹林中纠缠,那么请问三姐,那名男子身着什么衣,样貌如何,声音如何,看起来多大,我与他如何纠缠?” 陆念曦不卑不亢地站在下面,一连串反问打的陆念筠措手不及。 陆念筠支吾了好几下,眼见陆老夫人不满,才急急道∶“我当时站的远,怎么看清那人的样貌。衣裳是青色的,我看见的时候,你们俩正抱着,并未说话,我怎知那人的声音如何。” 陆念曦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念筠,直看得她心虚。 “你别这样瞧着我,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侯府女儿一体,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侯府的名声。”陆念筠强硬地道。 陆念曦也不反驳,看着陆老夫人点头的模样,就知道陆念筠的话说到了陆老夫人的心坎上。 侯府一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才能想起自己是侯府的人。 “三姐说那男子着青衣,可实际上他穿的是月白衣裳。三姐莫不是分不清颜色?” 陆念曦这种不打自招的话让陆念筠一下子兴奋起来,“那便是我看错了。对,就是月白色。四妹,这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你身为侯府嫡女,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你让我们……” “不是月白色。” 陆念筠的话陡然被打断,她还没反应过来,继续说∶“你不要狡辩,你刚刚自己都承认了。做下这样的错事你……” “三姐,我说,那人穿的不是月白色衣裳,是棕色。” 陆念筠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她看着下面平静说话的陆念曦,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掉坑里了。 其实,陆念筠压根没瞧见陆念曦和裴子默见面,她甚至连竹林的方向都没去。只是听沙弥说两人一前一后去了竹林,便笃定陆念曦和裴子默一定见了面。 她根本不想为陆念曦和裴子默创造机会,昨天家宴后收到纸条,她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去追陆念曦。 她无法拒绝裴子默的要求,却不代表她就会放任这件事过去。 反正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陆念曦到底和谁见面做了什么,还不是由她一张嘴来说。 只是,陆念筠没想到陆念曦会给她挖坑。 “三姐连那人穿的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我一定和外男见面了?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三姐自己想象出来的事?” 陆念曦由着衣裳颜色彻底推翻陆念筠的说法,陆念筠一急,忽的跪在陆老夫人脚边,哀凄地道∶“祖母,孙女确实没有亲眼见到四妹和外男见面。只是孙女原本和四妹约在梅林相见,可孙女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四妹从竹林改道,孙女想着四妹是不是忘了与我的约定,便想去竹林那边瞧瞧。走到半道,却听见有人议论说竹林里有一对男女在拉拉扯扯。孙女心慌,赶忙回来,又怕真的是四妹做错事,才来告知祖母。孙女只是担心四妹,并无恶意啊。” 陆念筠哭的梨花带雨,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陆老夫人眉头狠狠皱起,大概也知道今日之事绝非如陆念筠所说一般。 “你先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虽是训斥的话,但柔和得多。 到底陆老夫人还是心疼陆念筠多些。 “四姐儿,我再问你一次,你今日当真没有见过别人?”陆老夫人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陆念曦原本打算摇头,忽的想到什么,又改口道∶“孙女今日确实见过别人……” 陆老夫人眉头皱起,正准备追问,宋嬷嬷却在外面道∶“老夫人,卫公子过来给您请安。” 陆念曦一怔,回头看向门口厚实的门帘。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那道门帘,带着些微寒气进了内室。 陆念曦就那样和卫离的目光对上,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陆念曦低下头不说话,卫离站到她身边,给陆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安好。” 陆老夫人点头,看着底下一身贵气的人,愈发觉得卫离和陆府格格不入。 在卫离面前,陆老夫人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迫,这让她打从心眼里就不喜欢卫离这个人。 可她也明白,卫离如今已是京中新贵,最好不要得罪。 “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纵使自己气势被压,陆老夫人还是禀着身份问话。 卫离轻瞥了一眼旁边的陆念曦,只看见毛茸茸的脑袋,他抬眼重新看向陆老夫人,“今日来,主要是想说一件事。今日在大佛寺,我与四姑娘在竹林巧遇,怕有人传什么闲言碎语,所以来解释一下。” 卫离丝毫不提裴子默的事,将这件事完全掩盖过去。 只是这样突兀的解释到底有些奇怪。 陆念曦立时便反应过来∶卫离是为她来的。 想必是她迟迟不去锦明院,卫离察觉到不对,才来帮她一把。 但其实,卫离也可以不来。 陆念曦自知自己又欠了卫离一个人情,低头顺着卫离的话道∶“祖母,孙女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孙女今日在竹林确实见了别人。那人,就是兄长。” 两人一唱一和,彻底将陆念筠的话推翻。 陆老夫人只觉面上无光,明白自己是误会了陆念曦,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两相僵持下,陆念曦又开口道∶“祖母,孙女今日其实在竹林不仅遇见了兄长,还遇见了一个姓裴的书生。” 陆念筠正生气自己诬陷失败,忽然听见陆念曦主动承认,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反应。 陆念曦压根不看陆念筠,继续顺着自己的目的说∶“其实,这已经不是孙女第一次遇见裴公子。此前是一个叫春婵的婢女泄露了孙女的行踪。孙女本以为处置了春婵这件事就已经结束,没想到今日又巧遇裴公子。孙女,孙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念曦适时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泣音,仿佛很无助。 比起刚刚陆念筠哭的梨花带雨的操作,陆念曦这种低低的无助泣音反倒更让人觉得不忍心。 若不是被逼急了,谁又愿意把这种事说出来? 陆老夫人还在犹豫,卫离适时地配合陆念曦演戏道∶“四姑娘说的没错。今日那裴公子意欲纠缠,我将他赶走他还有些愤愤不平。这种人确实应该提防,莫要让他毁了侯府的名声。” 陆念曦听见卫离睁眼说瞎话,险些笑出来,但还是记着自己正在演戏,生生忍下。 卫离的话踩中陆老夫人的底线。陆老夫人神色一凛,不再犹豫,“看来你院中的那些奴仆都过得太轻松了。宋嬷嬷,你与四姑娘一道回去,帮着她一起清理不安分的人,明日再挑选些得力的让四姑娘选。” 宋嬷嬷应是,明白锦辞院里的人是要大换血,心里也感叹陆念曦这场翻身仗打得漂亮。 陆念曦达成自己的目的,本想告退离开,抬头却看见陆念筠面露不平。 陆念曦心思一转,忽然对着陆念筠道∶“妹妹知道三姐关心我。只是如果下次三姐再遇上这种事,切记一定要亲眼去看看。若是妹妹真的做错什么事,三姐也莫要给妹妹脸面,定要当场训斥妹妹,别让妹妹做下什么错事,连累侯府。” 陆念曦说完,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陆念筠,仿佛真的不顾自身在提醒陆念筠不要留她情面。 可很明显,陆老夫人不满的对象已经转移。 陆念曦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冷漠。陆念筠用侯府名声压她,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倒要看看,陆老夫人是更看重祖孙情深,还是侯府名声。 第9章 松枝 风雪比来时大了许多,天色昏暗成一片,屋檐下早早点起了灯。 陆念曦和卫离一前一后离开寿安堂,陆念筠还留在里面接受陆老夫人的训斥。 陆念曦离开时还能听见陆念筠的哭泣声,句句间都是自己的无辜。 陆念曦穿上斗篷,脚步加快往外走。她刚出门,就看见卫离正站在廊下等她。 卫离站在外沿,陆念曦和他一起往回走,自然而然就走在游廊里侧。风雪被身侧的人挡了近一半,陆念曦悄然抬头看了一眼卫离。 两人并肩而行,陆念曦只能看到卫离侧脸。 卫离面上神色很淡,看不出清绪。 陆念曦收回自己目光,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都欠了卫离两次人情。 可她,甚至连还人情的法子都想不出。 陆念曦心里想着事,不怎么注意脚下,只管跟着卫离走。 直到身侧的人忽然停下,陆念曦脚下一顿,抬头有些懵地看向卫离,“怎么了?” 她刚刚回神,一双杏眼里满是懵懂无知,琉璃般的眼瞳里全是卫离的影子。 卫离微微避开自己的目光,示意般看向游廊的另一侧。 陆念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游廊已经在拐角处分为两道,她正踏在左侧的游廊上。 但锦辞院在右侧。 陆念曦尴尬地低头,往后退了一步,和卫离隔开些距离。 她心里想着事,都忘了锦辞院和锦明院不在一边。 “今日多谢兄长想帮。锦辞院里有些事要处理,念曦便不送兄长了。风雪愈大,兄长小心。” 卫离听着耳侧那声陌生的叮嘱。 这些年,他已经很少被人叮嘱小心。或许说,他已经不再需要那些叮嘱。 可现在,听着那句“小心”,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裂了一条缝。 好像久久封闭的黑暗之地突然射进来一丝光。 卫离低头心里自嘲。 不过是她客气的一句关心而已,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多思多想的性子。 “回去吧。” 卫离说完,跨步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陆念曦看着卫离的背影,微微皱起眉。 卫离,似乎不太高兴。 陆念曦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卫离的想法不是她能轻易猜测到的。 * 陆念曦回到锦辞院时,院中的丫鬟婆子已经都得到了消息,面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惶。 有人是因为自己自己办事不利,有人却是因为自己背后的主子。 陆念曦一进屋,就有丫鬟婆子想要进去求情表忠心,通通被白薇拦在了外面。 陆念曦只将要驱走的人名单交给白薇,事情全部交给宋嬷嬷和白薇处理。 有丫鬟和婆子不甘心,在外面吵闹。宋嬷嬷不过几声训斥,就将人通通训得闭了嘴。 因为有些人是从锦春院那里拨过来的,陆念曦明面并不指出他们的过错,只是将人送回锦春院时,捎带了一句话。 “这些人都是锦春院的得力人手,如今女儿身子渐好,不好再借用母亲人手,特来归还。” 传话的婢女刚把话说完,叶彤就扫落了桌子上的茶盏。 碎瓷片崩裂在婢女手边,在她手上划开一道血口子,她却连声都不敢出。 叶彤坐在上首,面上一片阴沉。 “得力人手”四个字是明晃晃地在警告她。陆念曦敢说出这样的话,到底还是陆老夫人在后撑腰。 叶彤虽然是陆老夫人亲侄女,但是自从她嫁过来后她们之间关系早不如以前。 陆老夫人觉得叶彤管家不利,不如杜夕玉这个商家女。叶彤却觉得陆老夫人管得太多,明里暗里挑她的刺,处处拿她与杜夕玉比较。 这些年下来,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很深。但明面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这还是陆老夫人第一次明晃晃地打叶彤的脸。 说到底,还是陆老夫人觉得叶彤做的太过,不顾侯府脸面。至于叶彤私底下那些动作,陆老夫人其实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彤身边的康嬷嬷见她气得狠了,只能劝道∶“夫人,您到底还是当家主母,又何苦为了这几个下人气坏了身子。” 这话是在变相提醒叶彤∶只要她还是当家主母一日,陆念曦的婚事便由她把握。 叶彤听见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些许。 只是这一夜,锦春院里的人到底不会太好过。 锦辞院却是难得安静了许多,陆念曦一夜安眠。 清晨,陆念曦正在用早膳,宋嬷嬷就带了十几个丫鬟婆子进了锦辞院。 “老夫人说了,这些人任由姑娘挑选。若是姑娘不满意这一批,老奴再去寻,姑娘只管挑自己用舒心的。” 这等待遇是其他人未曾有过的。 陆念曦浅浅地笑笑,客气地向宋嬷嬷道谢。 陆老夫人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若是真一个都不选,才是不识抬举。 院子里站着的那些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敢看上面的人一眼。 不过短短一夜,宋嬷嬷就寻了这些生人进府,不过是在警告某些人不要动手脚。 陆念曦点了几个看起来机灵的,让白薇给了宋嬷嬷赏银,送宋嬷嬷离开。留下的人都分派些杂物,都是进不了内室的活。 白薇看着难得清净下来的院子,由衷地感叹道∶“这院子总算干净了。” 从杜夕玉离世后,陆念曦几乎都生活在叶彤安排的人手下,如今这么一番全是自己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舒心。 不过这样的开心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陆念曦一想到今日下午,又隐隐有些发愁。 昨日是因为老夫人的事不得空去锦明院,今日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到头来觉得为难的还是自己。 她连和卫离同桌吃饭都僵硬得不行,今日在锦明院待一下午也不知会紧绷成什么样。 陆念曦想着这样那样的尴尬,担心了一上午,等真进了锦明院,心绪反倒平静了许多。 庆瑞一早就看见了陆念曦,见她进来,便赶忙迎了上去,“公子正在书房,四姑娘随我来。” 锦明院和锦辞院一般,正房分隔成五间,卫离的书房安置在最东边,空间要比锦辞院大许多。 陆念曦进书房时,卫离正站在书案后,手中拿着狼毫笔。 卫离听见脚步声,从公文中抬头,看向刚刚走进来的人。 陆念曦今日穿了雪白的袄子,下身搭着妃色的马面裙,腰间系着一只浅粉色的香囊,淡淡的清香味从其中飘出。 短短三日,这是卫离第三次闻到同样的香味,但装着香料的香囊已经换了三只。 卫离突然就很好奇,陆念曦到底做了多少这样的香囊。 陆念曦倒没有注意到卫离的目光所在,微微福身行礼∶“兄长好。” 腰间粉色香囊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晃了晃。 卫离觉得那清淡香味似乎浓了些。 “起来吧。”卫离收回目光,示意一旁的书案,“那张书案是你的。” 卫离指的书案放在右侧,书案上笔墨纸砚都已备齐,后面的靠椅上还贴心地放着一个软软的垫子,像是怕人久坐不舒适。 原本卫离书房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庆瑞知晓今日陆念曦必定要过来,便一早问了卫离的意思布置一番。那垫子,也是卫离最后提出要加的。 庆瑞低着头见自家主子没有要提的意思,便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弯腰告退出去。 陆念曦浅笑着道了谢,坐到那书案边。白薇在后面将画具一一拿出来。 陆念曦铺开一张白纸,偶一抬头,正看到卫离书案边窗子外一棵青翠的竹子。竹子顶端覆满了白雪,枝干却未被压弯。有些枝桠被积雪压下,只待雪化之时重新抬头。 陆念曦心念一动,笔下便有了想法。 卫离正想询问陆念曦想画什么,一抬头便见陆念曦已经低头开始作画。从窗棂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通透白亮,恍若白玉。 陆念曦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话上,没有注意到卫离的目光。原先设想的紧张尴尬全都没有出现。 整个屋子里,只有卫离不时翻动公文的声音,和陆念曦缓缓作画的声音。 一室静谧。 直到手边的日光变得昏黄,陆念曦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去。 陆念曦抬头看向坐在正中的人。 卫离一如她刚刚进来时的样子,手边公文一堆,他的脸上却一丝厌烦情绪也不见,只是一如既往地处理着事情。 卫离没有抬头却感受到陆念曦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一卷公文,看向陆念曦,问道∶“画好了?” 陆念曦微微一笑,点点头,正欲把自己的画拿起来递给卫离看,谁知卫离却主动走到陆念曦的书案边。 他站在陆念曦身侧,垂眸看向宣纸上的画。 从边缘伸出的松枝枝桠被白雪压弯,却像是弯到极致的刀剑一般,静待着白雪消逝。 “为什么画这个?”卫离看了一会儿才问道。 陆念曦思量了一会儿,才用斟酌好的词句说∶“白雪虽然压弯了松枝,但只要白雪消融,松枝会重新挺拔。或者在白雪未消融之前,松枝便已达极限,利用自己弹性一击将白雪彻底抖落。看起来的低压颓势不过是一时的,在白雪消融之前谁也不知道最终的定局。” 卫离听着这番解释微微挑眉,他看了看端坐着的陆念曦,心道还是自己多想。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份,更遑论将松枝和白雪与朝局联系在一起。 “画的尚可,但笔力不够。” 陆念曦听见卫离的评价,稍稍松了口气。 她画到最后,才觉得自己代入的想法太多。好在只是一副画,解释为表面的意思就好。 卫离又指点了几个地方,庆瑞进来的时候,卫离刚刚指点完。 陆念曦仔细听着,将有问题的地方一一记在心中。她正准备问一些问题,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很难闻的中药味,苦涩异常。 陆念曦一抬头就看见庆瑞手上端着一碗药,碗里的药黑乎乎一片,苦涩难闻的味道在不断加重。 陆念曦闻得直皱眉,卫离却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公子,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庆瑞将药端到卫离面前,卫离伸手拿过药碗,他一抬手,一碗药就见了底。 陆念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险些怀疑那股难闻的药味是自己闻错了。 卫离放下药碗对上的就是一双呆呆的眼睛。 卫离觉得好笑,难得见陆念曦这么呆的样子,他伸手在陆念曦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陆念曦被一个脑门蹦弹回神,她看了看那空空的药碗,最终还是选择了不问。 白薇收好画具,陆念曦正欲踏出房门,忽的脚下一转,又转身对着卫离道∶“兄长,我明日给你做些糕点可好?” 卫离难得怔愣,他看着寻求自己意见的陆念曦,最终还是点了头。 但其实,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苦涩的药味,早已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就像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糖的小孩,早已习惯了不去渴盼糖果。 第10章 拜年 腊月二十九,陆府上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阖府都在为明日的大年夜做准备。 锦明院里却仿佛感受不到这热闹。满院的下人依然各有各的事,没有一丝为新年做准备的意思。 陆念曦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着画笔,纸上青竹已成型。陆念曦抬头悄悄看了卫离几眼,又低下头,脑中思绪翻来覆去,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问。 卫离早感觉到那时有时无的目光,他看完手中那份公文,抬头便抓住陆念曦看过来的目光。 “怎么了?” 眼见自己被抓包,陆念曦也不再犹豫,她带着甜甜的笑问道∶“兄长明日会在府中过年吗?” 锦明院里没有一丝新年的热闹,仿佛明日只是一个平常日子。 陆念曦左思右想,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明日卫离不待在府中。 但这种打探行踪的话陆念曦总是不敢开口。 “明日有事需出去一趟,怎么了?” 陆念曦轻“哦”了一声,又笑着摇摇头,“无事,只是看着院子没有一丝热闹,所以好奇问问。” 心中困惑得到解答,陆念曦没有轻松几分,反而觉得心中有些堵的慌。 好像,不太开心。 陆念曦努力压住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专心去画手中的青竹。 日头渐斜,陆念曦站在卫离前面,将桌子上的小糕点推的近了些。 这几日陆念曦日日来锦明院里练画,每日必带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或酸或甜,每日必看着卫离亲口吃下才离开。 卫离喝完手中黑乎乎的药,伸手便拿了一块酸酸甜甜的糕点放进嘴里压苦味。 他抬眼看看眼前不太露笑的小姑娘,直觉陆念曦现在不高兴。 许是和卫离待着舒适,陆念曦很少带着那种端庄虚假的笑,每每露出的笑也都是甜甜的,真心的笑。 如今这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不太开心。 她这样子,好像是在自己说明日要出去之后。 卫离想了想,还是在陆念曦收拾食盒要离开时道∶“明日我会尽量赶回来,你照旧来这里练画。” 陆念曦收拾食盒的动作一顿,她抬头惊喜地看着卫离,眸中的笑意真切,“好。” 卫离看着眼前小姑娘一秒露笑,忍不住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 出乎意料的毛茸茸的软。 卫离觉得手上手感很好,忍住继续揉的冲动,“回去早点睡,明日要守夜。” 陆念曦笑着点点头,将食盒收拾好递给白薇,往外走时,脚步都带着愉悦的感觉。 卫离看着人消失在院门口,才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处理公文。 庆瑞将药碗端走时,左右踟蹰,还是上前提醒道∶“主子,明日您可能忙到很晚。” 守夜怕是赶不回来。 卫离听见这话“嗯”了一声,继续翻着公文。 庆瑞在心里叹了一声,自知明日怕是要忙翻天,也不再劝,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空了下来,卫离闻着鼻尖早已淡去的清香味,轻轻勾了一个笑。 既然她想要自己陪她过这个新年,他便陪一次吧。 毕竟,也只能陪她这一次。 * 年三十,陆府上下都挂满了红灯笼。刚到傍晚,一盏接一盏的红灯笼亮起,远远望去仿佛落了无数星子在京城内外。 锦明院里,陆念曦收好自己的画具,将今日的画平整地放在书案上。 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书案,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卫离怕是赶不回来了。 也是,要在年三十这天赶出去,只怕事情也是真的紧急。 锦明院外,下人们忙着各自的事,院里一点喜庆的东西都没有。 陆念曦已经走到游廊一半,忽的转身叫住一个老仆,“你去让人寻两盏红灯笼挂在主屋檐下,记得要让烛火整夜亮着。” 那老仆犹豫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 “无事,若是兄长不喜,你就说是我让挂的,不会让你们为我担责的。” 锦明院里规矩森严,下人们不敢胡乱应下陆府其他人的话。 但陆念曦日日来,下人们也察觉到自家主子态度是不同的。 如今陆念曦这么说,老仆哪有什么不应的。 陆念曦亲眼看着两盏红灯笼在屋檐下悠悠亮起,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回锦辞院。 陆念曦回到锦辞院,换了一身海棠红的百褶裙,外面罩着厚实的茶白色斗篷,头上简单插着几只玉簪子。她到寿安堂时,里面已经颇为热闹。 陆老夫人手里抱着几个月大的陆廷永,林氏和陆念筠都围在老夫人身边逗着陆廷永笑。 陆念曦挑眉看着林氏快要笑僵的脸,乖巧端庄地给各人请安,坐在丫鬟端来的绣墩上,听着林氏陆念筠夸赞陆廷永的话,静静地等着年夜饭开宴。 夜色彻底暗下去,陆老夫人终于停下逗孙子的手,一挥手,开宴。 外面爆竹声叠起,陆念曦跟着众人一起说着热闹的祝福话。 年夜饭准备得丰盛又美味,陆府众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陆老夫人留在内室歇息,其他人都出去跑到游廊上。 小厮们跑前跑后,在抄手游廊外的空地上放了一堆爆竹,又拿来各式烟花帮。 陆廷晖和陆廷实一人拿着一支烟花棒,小厮帮忙点燃,他们就甩着烟花帮满院子地跑。嬷嬷跟在后面生怕他们被火星烧到。 陆怀文看着院中热闹的情形难得笑得开心,叶彤趁机和陆怀文说些好话,弥补之前因为春婵等丫鬟闹出的嫌隙。 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笑着与自己家人聚在一堆。 陆念曦站在廊柱边,脸上也挂着端庄温柔的笑,仿佛与这份热闹感同身受。 卫离匆匆赶回来,刚到寿安堂时,看见的便是陆念曦端庄得体地站在一边。脸上虽然挂着笑,但眼中笑意毫无。 整个画面仿佛被割裂成两部分,一边是热闹的陆府众人,一边是冷清站着的陆念曦。 分界明显。 陆念曦动了动脚,正要换个动作继续维持自己端庄的嫡女形象。一侧头,正巧看见游廊尽头的卫离。 陆念曦惊喜之下,脱口而出∶“兄长!” 虽有热闹人声遮掩,陆念曦的声音还是有些大,正在说话的众人目光一齐随着陆念曦那句兄长转移过来。 卫离一身玄色常服,几乎要融于夜色之中。 但陆念曦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陆念曦顶着众人目光正要往前走,卫离却率先走出来,大跨步从游廊另一端到了陆念曦面前。 其他人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陆怀文笑着问道∶“回来了?” 卫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陆怀文也不尴尬,重新看向院中热闹的场景。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收回去,恢复成刚刚的模样。 只陆念曦还笑着昂头看着卫离,很开心地道∶“兄长刚回来吗?” 卫离点点头,“有点忙,回来得迟些。” 陆念曦见他回来就已很开心,哪还会计较这些。 卫离站在陆念曦身边,看着她明显开心起来的模样,转头对着庆瑞道∶“去拿几只烟花棒过来。” 庆瑞很快就拿来几只烟花棒,卫离抽出其中一只,将点燃的火折子往烟花棒上一点,耀眼的火花立现。 陆念曦看着热烈燃烧的烟花棒,听见耳侧有人轻声道∶“伸手。” 陆念曦听话地伸出手,手刚伸出,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 卫离一只手从陆念曦身后绕到她身前,握住陆念曦右手,另一只手将烟花棒放到陆念曦手中。 陆念曦看着面前耀眼的火花,微微缩了缩手,就听耳边卫离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热气扑在陆念曦耳边,陆念曦低了低头,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红。 卫离见身前的小姑娘渐渐放下心,才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陆念曦渐渐放开,将手中的烟花棒画出不同的形状。 叶彤抬头看向这边时,正巧看见卫离低头看着陆念曦,眼中似有笑意。 远远看去,恍若一对玉人。 叶彤莫名觉得这两人很般配,又扎眼得很。 陆念曦,只该生活在暗处,永远处于她的掌控之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媚动人,巧笑倩兮。 叶彤忍不住露出恨意,看向陆念曦的目光中充满恶意。 陆怀文因为角度原因看不见,卫离却能感受到那道不友好的目光。 他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叶彤。 叶彤心里一惊,赶忙收回目光,脊背生寒。 明明只是一个养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目光? 明明淡得很,却带着迫人的威势。 叶彤不敢再看,压下自己心中嫉妒,继续和陆怀文说话。 陆念曦没有注意到叶彤和卫离之间的不对劲,她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棒,看着那些灿烂的火星子,露出真心实意的笑。 烟花棒渐渐放完,子时的钟声就要敲响,陆念曦跟着众人一起回到屋内,等着给陆老夫人拜年。 众人都聚在陆老夫人身边,提前说着喜庆的话。 陆念曦和卫离坐在桌子的两边。陆念曦背着门坐着,目光懒懒地看着前方热闹说话的人。 她的精力仿佛都在刚刚消耗完。陆念曦只觉得眼皮子渐渐有些沉重,陆念曦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一闭,头就要歪倒。 卫离适时地扶住她的脑袋,没让别人看到这一幕。 陆念曦一下子惊醒,她看了看伸过来的那只大手掌,赶紧端坐,刚刚的瞌睡虫跑得一干二净。 卫离看着有些尴尬的小姑娘,笑了笑,收回手。 子时的钟声终于敲响,伴随齐鸣的爆竹声。 陆念曦一下子露出甜甜的笑,扭头看向卫离,“兄长,新年快乐。” 外面烟花齐放,卫离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瞬间觉得她的笑容比外面的烟花还要耀眼。 “新年快乐。” 第11章 喂糖 年初二,出嫁女回门。 陆念曦刚用完早膳,白薇便进来通报说二房的大姑娘陆念霖回来了。 陆念霖四年前嫁给广平侯府世子丁睿思。整个陆府里也只有陆念霖和陆念曦关系最好。自从陆念霖出嫁后,两人少见,陆念曦也越发不爱出去。 “大姑娘还带了好几盒糕点过来,特地让人送过来,说是新出的糕点,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姑娘可要尝一尝?” 白薇说着将食盒打开,一股清淡的花香味传了出来,陆念曦鼻尖一动,原本不打算吃,现下却起了几分兴趣。 陆念曦捏起一块糕点,糕点入口即化,酸甜适中,不会过分的甜腻。 陆念曦眉间一动,改变决定,“把食盒收拾好,我们先去锦明院一趟。” 白薇一愣,不解地看向陆念曦。 这样一来,她们去寿安堂必会迟到。 陆念曦却不在意,不管去迟去早,想要刁难她的人总会找到借口。 锦明院里,主屋檐下,两盏红灯笼依旧挂在上面,下面挂着的流苏被风吹的微微晃悠。 庆瑞端着药正要进屋,就看见陆念曦从游廊另一头走过来。 “四姑娘,您来了。” 陆念曦笑着点头,示意白薇手中的食盒,“我新得了一盒糕点,想拿来让兄长尝尝。兄长这是要喝药了吗?” “是。有您这糕点啊,这药奴才也不用担心太苦了。”庆瑞笑眯眯地道,示意小厮打开帘子,和陆念曦一起进去。 一如既往,卫离依旧待在书房里处理事情。 卫离听见脚步声,只以为是庆瑞进来送药,头也不抬地道∶“放那儿。”鼻尖却闻到熟悉的香味。 卫离抬头,便看见陆念曦笑意盈盈地站在底下。 因着是新年,陆念曦穿着一身桃红衣袄,衬得整个人娇俏喜庆,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庆瑞一听卫离的话就头疼。 若是真把药放那儿,八成又是放到凉,自家主子也未必能想起来。 庆瑞正思索着怎么开口,就听见陆念曦道∶“兄长不如先喝药,我带了新的糕点,正要让兄长尝尝呢。” 这样劝解的话也只有陆念曦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问题被解决,庆瑞笑着将药端过去。 卫离索性放下笔,端过药碗仰头喝完。 明明闻起来那么苦的药,卫离却喝得面不改色。 陆念曦每次看见都觉得心中有些堵塞,她压了压那股莫名的情绪,将食盒端过去,端出糕点,惯性捏起一块糕点往前送,“这糕点又酸又甜,肯定能压苦味。” 陆念曦伸手伸得太快,都忘了面前人不是陆念霖。 以前她向陆念霖推荐好吃的糕点,都会习惯性的先捏起一块让陆念霖闻闻。 明明只对陆念霖才能做出来的亲昵举动,陆念曦现下却做的不假思索。 直到指尖触到柔软,陆念曦顿时回神。 她捏着糕点的手正好碰到卫离的嘴唇,若是卫离现在张口,陆念曦都怀疑自己在喂卫离吃东西。 陆念曦脸皮爆红,瞬间就想抽回手。 然后,她便看见指尖触到的那片薄唇缓缓张开,轻轻一咬,就将她手上的软糯糕点咬了过去。 陆念曦怔愣地看着卫离,脸上的红从脸颊蔓延到耳朵。 卫离看着快要熟透的陆念曦,点了点头,浅笑开口∶“味道不错。” 陆念曦被这句话惊回神,猛地把手收回去,就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偏偏,偏偏卫离表情淡定,就像只是吃了块糕点一样。 陆念曦觉得自己耳根热得都能滴血,说了句要去寿安堂便疾步离开。 卫离看着落荒而逃的小姑娘,笑了笑,看着白嫩嫩的糕点,突然伸出手戳了戳。 嗯,很软。 像小姑娘软乎乎的手。 * 陆念曦疾步走在去寿安堂的路上,一路冷风总算将她脸上的热度吹下来。 陆念曦深呼一口气,将刚刚的意外引起的情绪压下去,唇角一弯,挂上一个得体大方的笑,进寿安堂。 如白薇所料,陆念曦到的时候,三房人到得整整齐齐,陆念曦一进门,就成了众人焦点。 陆念霖在看见陆念曦的第一眼,便露出笑来。 陆念曦端庄大方地给各人请安,毫无羞怯之意,更让她惊讶欣喜。 到这一刻,她才相信田氏和她说的话。 她的四妹,真的变了。 陆念筠正要借着陆念曦迟来大作文章,还没开口就被陆念霖的话挡住。 “这么久没见念曦,你长得真是越来越水灵,大姐都要嫉妒了呢。” 这样调侃的话,也只有陆念霖说出来能让陆念曦感觉到善意。 两个姐妹相视一笑,陆念曦明白陆念霖在为她解围。 有陆念霖开口,众人的话题渐渐从两个姑娘的样貌到了她们的婚事。 陆念筠和陆念曦都是在今年及笈,也是时候开始相看婚事了。 卫离随着陆怀文等人进来时,听见的便是这个话题。 他眉峰一挑,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小姑娘。 陆念筠已经因为害羞躲在林氏怀里,陆念曦低着头仿佛也很害羞。 可卫离看得真切,陆念曦脸上一点红意都没有。 仿佛谈到她的婚事是理所当然的事。 卫离觉得自己的好心情有点变坏。 家宴开席,陆念曦坐在卫离身边,清晰地感觉到卫离身上的冷气。 所以,卫离是在生她刚刚的气? 陆念曦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刚刚是他自己张口的啊,她本可以收回手的。 一场家宴吃下来,陆念曦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小年夜那天和卫离共席的时候,憋得慌。 家宴散去,陆老夫人小憩,陆念曦顺势告退离开。 陆念霖到的时候,陆念曦正歪着头靠在小几上,膝上放着一本半开的书,但明显她的神都不在。 “这是怎么了?家宴吃得你魂都没了?”陆念霖调笑着道,走近捏了捏陆念曦的脸。 陆念曦惊得回神,笑着看向陆念霖,拉着她坐下,“大姐姐可别调侃我了,我刚刚在想事情而已。”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专注?” 陆念曦自然不能说,“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大姐姐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只看了大姐姐一眼,大姐姐就知道我有话要说。” 陆念曦和陆念霖默契十足,陆念曦离开时特意看了陆念霖一眼,陆念霖便明白她的意思。 “你啊,就知道说好话。每次和你打马球时怎么不见你对大姐姐放一放水?”陆念霖看似嗔怪,实则已经将这个话题翻篇。 陆念曦轻呼一口气,看了白薇一眼,白薇领意,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陆念曦这才正了神色,看向陆念霖,“大姐姐,念曦叫你过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陆念霖闻言也严肃起来,“怎么了?可是锦春院那边又……” 陆念霖嫁出去后,最担心的便是叶彤会为难陆念曦。所以陆念霖下意识反应便是叶彤又想做什么。 陆念曦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要姐姐帮我查一个人。” “查人?谁?” “裴子默。” 作者有话要说:卫离∶我不开心 陆念曦∶我委屈 第12章 失地 京城权贵大多知道一个地方——天香阁。 明面上天香阁只是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实际上却是一个消息打探所。只要你有钱,天香阁便可以帮你查到你想要的任何消息。 陆念曦请陆念霖帮的忙便是查清裴子默。 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春婵的事毕竟不光彩,是以二房和三房并不知道春婵被赶出去的原因。陆念霖自然也无法知晓。 陆念曦要请她帮忙查裴子默,便只能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陆念霖听完,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她怎么敢……” 陆念霖说不下去,但心口堵的气怎么都下不去。她猜到叶彤会为难陆念曦,但没想到叶彤竟然连陆念曦的名声都不顾。 传嫡女的行踪,亏她这个主母做的出来。 “大姐姐放心,春婵的事毕竟是传到父亲耳边的。就算母亲非要把我嫁给他,也未必能够成功。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要查清楚裴子默这个人。若他真是一个良人,我便也……” “呸,他也算良人?”陆念霖骤然打断陆念曦的话,气得直说,“他若真的喜欢你,正途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走这条路?姑娘家的名声他都不管,还敢说自己真心喜欢?他若在我面前,我非打他几个巴掌!” 陆念霖气不顺,站起来疾步来回走着。 “我是想到她会拿你婚事做文章,但没想到她竟这么不顾脸面。念曦,我一定帮你查清楚这个人。但你也要记住,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必要告诉大姐姐。就算是和她撕破脸,我也绝不叫你嫁一个混账。” 整个陆府,陆念霖是第一个说出这样话的人。 陆念曦笑着地点点头,安抚地拉着陆念霖坐下,“大姐姐放心,我会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既有了防范,自然不会再出现同样的事。” 陆念霖听见这话才稍稍放心,她轻轻拍了拍陆念曦的手,叹道∶“我原本觉得你不再胆小羞怯是件好事,可如今我才明白你为何变成这副样子。原本还想问你过的如何,现在倒也不必问了。” 陆念霖看着如今变得大方完美的妹妹,只觉得心中疼惜倍起。 陆念曦从小丧母,性子怯弱胆小,只和陆念霖亲近。两人几乎算是相伴着长大。在陆念霖心里,陆念曦就是她的亲妹妹。 所以陆念霖决不能容忍自己亲妹妹的婚事被叶彤肆意决定。 外面丫鬟提醒时辰不早,陆念霖忍下心中许多话,最终只道∶“我如今不能时刻照顾着你。但你要记住,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只会站在你这边。受了委屈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陆念霖再次叮嘱,陆念曦只觉得心中一片暖意,点头道∶“我明白的,大姐姐放心。” 丫鬟再次提醒,陆念霖只得离开。 陆念曦送她出院子,看着陆念霖的身影在游廊尽头消失才转身回院子。 内室里的茶水还冒着微微的热气,陆念曦坐下来,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上的纹理,思绪一点点飘远。 眼前仿佛又重现前世那些争吵难堪的日子。 裴子默的颓废醉酒,昌国公夫人的刻意为难。 这些场景中,除了时不时出现的陆念筠外,还有一个人,一直嚣张地站在裴子默的身后,用最低劣的手段针对她——裴子默的外室。 陆念曦嫁过去最初,只觉得裴子默是受了打击才变得如此。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嫁错人,便是裴子默拉着自己外室,让她不要善妒时。 一个上京科考寻求贵女的穷书生,竟然在外地养了外室。 陆念曦只觉得可笑。 可偏偏裴子默做的出来,也敢瞒。瞒着所有人外室的事,来求娶她。 可这些人中,不包括叶彤。 叶彤从一开始就知道就打探清楚裴子默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外室的存在。 所以陆念曦清楚的明白,叶彤不会轻易放弃裴子默。 她一定会将裴子默再次推到她面前,或者陆怀文面前。所以,裴子默的外室,必须成为她的棋子。 查裴子默,就是为了知道他的外室如今到底在何处。 只是这些话,陆念曦不会告诉陆念霖。 陆念霖把她当亲妹妹,她却不能让陆念霖陷进她和叶彤的纷争中。 那些话,不过是让陆念霖放心而已。 大抵,陆念霖也是听出来了,所以才会两次叮嘱。 陆念曦悠悠叹了口气,明白她这个大姐姐怕是不会真的放心。 这个念头刚落下,白薇便掀开帘子进来,走到陆念曦身边低声道∶“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刚刚和一个洒扫的小丫鬟说了些话,奴婢没听清,是否要去打探清楚?” 陆念曦心道果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大姐姐这是在做给我看。” 若是真想买通人,暗地里进行最好,怎么会这么轻巧地就让白薇看见? 陆念霖这是明白地在告诉她,那个小丫鬟以后就是她的人。她若赶走了,陆念霖定还会安排别的。 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威胁似的,但却带着十足的暖意。 白薇听明白了,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奴婢已经按照姑娘吩咐,派了两人出去,锦春院派人跟了第一个,但第二个他们不知道。” 白薇说的人是前去接严嬷嬷的人。 严嬷嬷是杜夕玉的陪嫁嬷嬷,在陆念曦七岁以前,严嬷嬷一直陪在她身边。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严嬷嬷被赶回老家。 陆念曦此次就是要将严嬷嬷接回京。 这件事锦春院也一早得到消息。早晚都有人盯着她们这边,就等着跟上陆念曦派出的人。 严嬷嬷无儿无女,陆念曦原本只是想接她回来好好照顾。可如今叶彤的反应在告诉她,严嬷嬷或许知道一些事情。 陆念曦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出现自己母亲那黯淡的目光。 她的母亲,好像在生产前便明白自己可能熬不过去。 陆念曦慢慢收紧握住杯子的手,心底波涛渐起。 如果当年的事另有原因……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 年初三一过,年味便淡了下来。京城百姓开始渐渐恢复正常生活。 陆念曦原本和卫离说好前三日因为过年不去练画,如今到了年初四,自然不可再推脱。 经过一天半的冷静,陆念曦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喂糕点那件事。 可当她走进书房,看见站在书案后的人时,心底竟然还是有些慌乱。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自己落荒而逃的那刻。 陆念曦努力平静了自己心绪,端端正正给卫离请安。 卫离早已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应了一声,手上将平铺着的地图收起。 书案上摆着那份地图,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年份已久。陆念曦没有看清全貌,但却隐约猜到是什么地图——幽蓟十六州。 前朝因为国弱割让幽蓟十六州于北戎,大齐建国以来也未曾收回幽蓟十六州。 幽蓟十六州算是所有武将心上的一个痛点。 更何况,曾经有一个机会可能收回十六州。 陆念曦想到当年那桩事,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兄长看的是幽蓟十六州的地图吗?” 卫离收地图的手一顿,没想到陆念曦竟然看出来是什么地图。他抬头看向陆念曦,问道∶“你知道幽蓟十六州?” 陆念曦点了点头,“知道是哪些地方。” 陆念曦之所以知道幽蓟十六州还是因为卫离。 文昭帝登基的第二个年头,文昭元年,北戎来犯。镇国公和其子卫鸿带兵护国,驱逐北戎。老镇国公在征途中长逝,镇国公世子压悲痛,一举将北戎打回去,夺回赢、莫、涿三州,眼看着就要攻下幽州,却被文昭帝召回京城。 若是当初攻下幽州,边关防线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薄弱。可偏偏没有如果。 镇国公世子回京,继承爵位,封赏无数。然不过半月,就有御史弹劾镇国公。三司会审一月,竟判定卫鸿谋反罪名。 一力护国的大功最终变成了镇国公私通北戎,伪造军功,意欲谋反。 驱逐北戎的功劳在那些言官的笔下变成了一场戏。那些死去的儿郎似乎从未存在过。 曾一力支持文昭帝登基的镇国公府最终也被文昭帝亲手了结。 帝王的疑心,总是这么可笑。 这场冤案最终在卫离的手上得以平反,那时卫离也已收回幽蓟十六州,完成了镇国公的遗愿。 陆念曦也是因此清楚记得幽蓟十六州是哪些地方。 陆念曦看着那泛黄的地图,突然问道∶“兄长是想要收回幽蓟十六州吗?”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 卫离不是武官,并不能上阵打仗,又何谈收回失地。 可卫离偏偏忽视了这个疑点,他看着陆念曦,目光坚定,“是。” 这是卫离第一次在人前明确表露要收回幽蓟十六州的意思。 这种野心的暴露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并不是好事。 可这一刻,卫离忽然不想隐瞒。 陆念曦听见这个回答,浅浅一笑,肯定地道∶“兄长心愿必会达成。” 第13章 挑食 时间缓缓而逝,书房中出现熟悉的苦药味,陆念曦习惯地起身,将早已备好的糕点糖食打开,一一端到卫离面前。 卫离仰头将药喝完,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如同初二那日的小糕点一样。 卫离讶异地挑了挑眉,重新看向碟子里的糕点。虽然样子和那日的糕点完全不同,但是味道却是一模一样。 陆念曦看着卫离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做成功了。虽然因为那块糕点惹出一些尴尬,但是她还是觉得那糕点味道很好。特地做了一样的味道,但故意换了个模样。 卫离不提,陆念曦也不说,两人默契地将那件事放过。 陆念曦收好食盒,递给白薇,准备转身离开时,脚下一顿,眼角余光是日日都能见到的药碗。 碗底还有些黑乎乎的余药,看着就让人觉得嘴里发苦。 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再次翻出来,陆念曦忍不住开口问道∶“兄长,我想问一句,您为何日日要喝这药?” 看卫离喝药的熟悉程度,想来是已经习惯这样的事。 可前世她并未听说卫离曾患过什么病需要日日喝药。如若真有这种病,定会被别人抓住不放,说他难继大统。 陆念曦原本想要一直忍住不问的,如今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卫离听见这问话微顿,半晌毫不在意地道∶“解余毒的药,不会喝很久。” 轻描淡写,仿佛中毒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 陆念曦心中一痛,一股难言的情绪漫了上来,差点忍不住继续追问。 为什么会中毒?下毒的人是谁? 然而这样的问题终究是不能问的。 卫离身上背负的那些秘密,如今的她,只能丝毫不知晓。 陆念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不理智,她低下头压住自己的情绪,告退离开。 屋外寒风不停,吹得陆念曦心口微凉。 只是解余毒的药便需要日日如此喝,若是当初刚刚中毒,又该如何痛苦? 陆念曦觉得自己心绪难平,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想不该问,但她偏偏忍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冷静自持好像一遇到卫离的事便会崩溃瓦解。 陆念曦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脚步不停地离开锦明院,在分叉口转弯时忽见前方一人过来,陆念曦骤然停下。 陆怀文。 陆怀文显然也很讶异能在这里遇见陆念曦,他往陆念曦身后的方向看去,明白陆念曦是从锦明院出来。陆怀文想到这几日叶彤在他耳边说的∶陆念曦日日去锦明院。 陆怀文皱了皱眉,看向陆念曦,“你去了你兄长那儿?” 陆念曦低头掩住刚刚不稳的神思,低声作答∶“是,女儿刚刚去向兄长请教丹青。” 陆怀文闻言眉头皱的更紧,“这种小事以后就不必来请教你兄长了。若是你觉得自己丹青不好,与你母亲说,让她给你请个先生。” 这话便是明着让陆念曦以后不要再来锦明院。 陆念曦不慌不乱,仍旧低头道∶“父亲说的是,这种小事女儿确实不该日日来麻烦兄长。只是女儿与兄长说定,要日日去锦明院练画。骤然不去,怕是兄长不悦。” 话里没有一丝不尊,却将决定权推给了卫离。 陆怀文还想说什么,但又顾忌着这是卫离和自己女儿的约定,最终只道∶“既然如此,为父也不多说什么。外面风大,赶紧回去吧。” 陆怀文说完,就大跨步往锦明院的方向去。 如此潦草敷衍的叮嘱,不知情的怕是根本不以为自己是他女儿吧。 陆念曦收回自己冷淡的目光,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她能极尽可能地演好一个乖女儿的形象,但并不代表她会事事听陆怀文的话。 父女亲情,祖孙情深,于她而言,都只是表面上的感情而已。 这一点,或许陆念筠要比她幸福得多。 * 陆怀文刚刚踏进锦明院,卫离就听到下人的通报,连带着还有父女两人在走廊上的对话。 卫离听见下人重复陆怀文的话,目光微微一沉,神色微冷。当听见陆念曦的回话时,神色才稍缓。 果然,就算面对自己父亲,陆念曦也不会轻易听话。 这样,很好。 卫离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陆怀文进来时,卫离已经恢复常态。 庆瑞引人进来后,便自行退出去将门带上。 见人都离开,陆怀文才拱手道∶“微臣见过二皇子。” 卫离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我如今还是陆府的养子,侯爷不必如此。” 陆怀文闻言却坚定地摇摇头,“礼不可废。微臣听说圣上派来的人已经系数撤走,想来圣上已经全然相信殿下。殿下恢复身份指日可待。” 卫离对于此话不置可否,目光淡淡地扫过自己左手手腕。 衣袖之下,一串红珊瑚手钏静静地绕在卫离左手腕上。 殿试之上,文昭帝就是凭借这串手钏对卫离的身份起疑。 文昭二年,秋猎场上,二皇子谢景离突然失踪。其母卫皇后伤心过世。文昭帝大恸,这些年不断寻找谢景离。然而十几年过去,一丝音信也无。 朝臣都已默认二皇子逝去,只有文昭帝不相信,从未放弃过寻找。 文昭十九年殿试,卫离策问回答时不小心露出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谁也不知,文昭帝曾送给卫皇后一串红珊瑚手钏,远远看去与寻常手钏无异,只有细细端详才能发现刻在其上的图案。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 文昭帝起疑,派人暗中探查,得知自己苦苦寻找的孩子竟然就是陆府养子。 可到底帝王多疑,文昭帝派人跟了卫离近半年才终于放下心来。 就如陆怀文所说,如今既已取得皇帝信任,下一步自然是筹谋恢复身份之事。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与陛下相认?” 依陆怀文所想,自然是要继续设计文昭帝和卫离相认。 卫离却神色淡淡,并不急切,“不必如此着急。如今主动权既已交出去,那便耐心等着。” 陆怀文一愣,半晌反应过来卫离的意思。 他们已经设计让文昭帝得知真相,接下来认祖归宗之事便应当由文昭帝谋划。 帝王多疑,他们若再次出手,可能会让文昭帝起疑,之前谋划将会功亏一篑。 陆怀文明白自己太过心急,看着面前依旧冷静的卫离,心里感叹。 等了十几年就为了重新回到皇城,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看得明白。 文昭帝的多疑,怕是没有人比卫离更清楚明白。 “是微臣心急了,还是殿下看得通透。” 陆怀文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询问此事,如今已从卫离这里得到答案,自也没有多留的必要。 他正欲告退,卫离却突然开口道∶“四姑娘天赋不错,我不愿看她荒废自己天赋,故而让她明日来此练画。侯爷应当明白?” 虽是问话,陆怀文却听得心里一惊。 他抬头看向卫离,卫离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话。 陆怀文却明白走廊上的话怕是已经被人听见,只是他没想到卫离会专门提这件事。 “这是小女的福气,微臣替她谢过殿下。” 陆怀文既这般说,日后就不能再管这件事。 陆怀文也猜不透面前人的想法,索性不想,只当卫离是把自己女儿当成妹妹来疼。毕竟,卫离如今还是陆府养子的身份。 这番解释叫陆怀文心里安了许多,他告退离开。庆瑞一早就等在门外,见人离开,才进了书房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主子,天香阁传来消息,广平侯府世子夫人出钱查探裴子默消息。” 卫离翻公文的手一顿,几息之间就已想通关窍。 京城权贵只知天香阁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却不知天香阁背后的主子就是卫离。 原本这种小事天香阁是不会上报到卫离这边。只是卫离之前让他们查探过裴子默的消息,因此天香阁的人便有留意。 这次陆念霖一去天香阁,他们便将消息传了过来。 陆念霖当然不会好奇裴子默的事,卫离只肖一想,便明白是陆念曦请陆念霖帮的忙。 小姑娘倒挺聪明,知道借别人的手去查探消息,明白裴子默的事还没有解决。 如此,他倒也省了想法子将裴子默的消息传到她耳边。 “按照规矩办事,身世之事,不必多言。” 庆瑞听明白,立即将原话传到天香阁。 有了上面主子的回话,天香阁办事很快,加之本来就已经查探完裴子默的一切,只需将消息传给陆念霖即可。 陆念霖收到天香阁给的回信,当即气得发火,丁睿思也不明白向来冷静的娘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怒火冲天,只能顺毛安抚着。 陆念霖又气又急,恨不得直接去质问叶彤是不是知晓裴子默外室之事。然而最终她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修书一封给陆念曦,将查探来的消息一同交过去。 陆念曦收到的信,便是一封怒气冲冲的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陆念霖的气愤难耐。 陆念曦却冷静许多,毕竟是已经知晓的事。只是当她看到裴子默外室所在地时,还是惊诧了一下。 安县,裴子默的外室在安县。 不巧,陆念曦的外祖家在陵县,和安县距离很近。 陆念曦原本还想着派谁去比较合适,如今问题却全然解决。 午后,一封被送往陵县的书信送出京城。 陆念曦小憩醒来,便往锦明院去。白薇临走前还劝陆念曦先吃些东西。陆念曦午时胃口不好,用的少,白薇担心她会饿。 只是裴子默外室的消息到底影响了陆念曦的胃口,她看着那些饭菜着实没什么胃口,最终还是没吃。 锦明院里,陆念曦面前铺着一张白纸,陆念曦执着笔,迟迟没有下笔作画。 那封关于裴子默消息的信,勾起了太多不好的回忆。陆念曦只觉得自己心里烦乱,根本静不下心来作画。 陆念曦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画笔,放弃了作画的念头。 她随意从旁边的抽出一本诗集,执笔低头抄起诗来。 一笔一划,工整规矩,像是特意借此来分散自己的心神。 卫离早就知道裴子默的事已经传到陆念曦耳中,起先他还以为小姑娘完全没受影响,如今看她的样子,却未必。 卫离起身,几步便走到陆念曦身后,看着她写字。油墨香混合着一股清香在卫离鼻尖飘荡。 卫离低头看向陆念曦腰间的香囊。 如今他已确信,陆念曦做了很多这样的香囊,每一个都是按照衣裳搭配而佩戴,味道却永远不变。 陆念曦察觉到卫离的目光,她停下笔,侧头看向卫离,“兄长,怎么了?” 话音刚落,陆念曦便看着卫离忽然弯下腰,左手将她腰间的香囊勾起,放到自己鼻尖轻轻嗅闻一下。 卫离抬手的动作令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手钏质地很好,红珊瑚颗颗圆润,其中有几颗柱子上似乎刻着字画,精巧非常。 陆念曦还未看清,便听得耳边有人问道∶“清新醒神,为何要戴这个?” 卫离离得很近,他呼出的热气扑在陆念曦耳边,陆念曦耳尖渐渐发热。 “人总有糊涂的时候,我想让这个香味时时提醒我保持清醒。” 前世已经做错选择,她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这样的香囊她做了无数个,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些难堪痛苦的过去。 卫离目光一闪,从陆念曦的话中听出别样的意思。 提醒自己保持清醒,那是不是她曾经犯过糊涂? 她整日里待在陆府,能让她犯糊涂的人,也只有那个人了。 卫离直起身子,看着陆念曦因心思不稳而写错的字,忽的问道∶“若是有人骗你,你会如何?” 陆念曦一怔,半晌才答道∶“若是为了一己私利,必定不原谅。” 陆念曦回答得坚定,卫离忽就放下心。 如此,他也不用担心小姑娘会对裴子默心慈手软了。 陆念曦不解卫离为何突然问这个,她仰头看着卫离,“兄长怎么问这个?” 卫离轻轻一笑,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无事,你该画画了。” 陆念曦看不透卫离这个笑,但是经过卫离这一打岔,杂乱的心绪似乎平静下来。陆念曦重新铺开画纸,慢慢勾勒新的图画。 傍晚日光倾斜,陆念曦锤了锤有些酸的手臂,看着只完成一半的画作,准备带回自己院子继续完成。 白薇在一旁收拾东西,陆念曦起身向卫离告辞。 然告辞的话还没出口,书房中忽然响起两声很轻的“咕咕”声。陆念曦顿时尴尬在原地,满脸通红。 刚刚,是她的肚子在叫。 果然,午膳用得少,报应来得快。 陆念曦恨不得找块地洞钻进去,她低着头,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卫离听见那声音,待反应过来是小姑娘肚子饿,抬头看向陆念曦时,陆念曦的耳朵已经红得彻底,低着头就像是急需找洞隐藏自己的小兔子一样。 卫离忍住自己的笑,唤了庆瑞进来,“让人准备晚膳。” 陆念曦看着庆瑞领命出去,脸红的彻底,当听不懂卫离的话,“天色不早,念曦就不打扰兄长用晚膳了。” 陆念曦说完就想走,卫离却淡淡地来了一句∶“你不是饿了吗?” 正中要害。 陆念曦推辞的话被堵的严严实实,只能看着庆瑞很快准备好晚膳。 卫离喝完药,便和陆念曦一起坐在桌边用膳。陆念曦原本还觉得尴尬无比,但是腹中的饥饿感占了上风,陆念曦很快就专注到吃饭中。 卫离看着身旁的小姑娘像个小仓鼠一样又快又专注的吃着饭,只是她很少夹青菜。 不对,是根本不吃青菜。 卫离没想到陆念曦对青菜的嫌弃这么严重,他皱了皱眉,手下筷子一转,夹了几棵青菜放在陆念曦碗中。 陆念曦筷子一顿,她看着碗中的青菜犯难了一会儿,终是抬着头对着卫离委婉地道∶“兄长,我不太喜欢青菜。” 陆念曦觉得自己已经如此明确表达喜好了,卫离应当听懂了。 可下一刻,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卫离又夹了几棵青菜过来。 “挑食不好。” 陆念曦一噎,这下她连拒吃都不好说出口。 一顿饭用得陆念曦有些心累,但到底还是填饱了肚子。 不得不说,卫离院子里的饭食就是比她的小厨房好吃。陆念曦心里感叹道,觉得这顿饭吃的还是满意的。 卫离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小姑娘,摇头叹笑她喜怒表现得这么明显,忽的慢悠悠开口道∶“你挑食的习惯不好,以后便在我这里用饭。” 换言之,就是一定要将陆念曦挑食的毛病改过来。 陆念曦原本还笑着的脸一僵,突然觉得刚刚的饭菜不香了。 第14章 上元 年十五,上元灯节。 陆府在寿安堂办家宴,陆念曦一早过去给陆老夫人请安。等到家宴开始,陆念曦照旧坐在卫离身边。 这种团员的家宴,卫离总要出面做个样子。 陆念曦在卫离院中吃了几日的饭菜,现下吃着寿安堂精心准备的饭食竟觉得还不如卫离院中的饭食。 陆念曦吃的兴致缺缺,手中筷子夹了一棵青椒正准备放进碗里,就听见身旁人不紧不慢地道∶“别吃那么辣的。” 陆念曦夹菜的手一顿,一时都不知该不该放,只能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卫离。 这几日,她都日日吃青菜了,这么一点小辣也不行吗? 卫离看出陆念曦眼中的意思,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知道是装的,但还是道∶“不准多吃。” 陆念曦立即笑着应下,欢快地将青椒放到自己碗里。 两人熟悉地交流,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叶彤看着两人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的样子,不明白自己给陆怀文说的话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两人,怎么越来越亲近了? 一顿家宴吃得叶彤疑惑不解,陆念曦却丝毫没受影响。 家宴结束,陆府开始热闹起来。 上元灯节,叶彤等人都要一起出去赏灯。往年陆念曦都是不去的,是以这次叶彤连问她都没问。 陆念曦也不想掺和这份热闹,回到自己院子小憩一会儿,便往锦明院去。 陆念曦刚走到分岔口,准备往锦明院方向而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念曦妹妹?” 说话的人语中带着惊喜,陆念曦回头看去,就见一身靛蓝色衣衫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惊喜地看着她。 季书昱没想到刚来陆府拜年就能碰巧看见陆念曦,他压住自己过分的喜悦,走到陆念曦面前,笑着道∶“没想到竟然能碰到念曦妹妹。我与念曦妹妹许久未见,险些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陆念曦听着一句又一句的“念曦妹妹”,微微皱眉。 这样称呼,太过亲近了些。陆念曦委婉地提醒道∶“伯意侯,称呼我为四姑娘就好。” 然而再想委婉,这样的提醒都显得很陌生。 季书昱是伯意侯府独子,自小便认识陆念曦,少时最爱喊她“念曦妹妹”。当年伯意侯战死沙场,季书昱还只是个想要科举的世家子弟。一朝生变,周围人捧高踩低,季书昱瞬间感受到人情冷暖。 那时,陆念曦前去吊唁,面对颓丧痛苦的季书昱,安慰他振作起来。 后来,季书昱弃文从武,远赴边关,立下军功,重新将伯意侯府扶了起来。 季书昱从未忘记,在他最颓丧的时候,是陆念曦给了他重新再来的勇气。 是陆念曦告诉他,“不论是沙场,还是朝廷,只要你想走,便不要怕。” 季书昱总觉得,陆念曦待他是不同的。 可当年那个羞怯的小姑娘却说出这般规矩严谨的话,季书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但陆念曦说的没错。 胡乱称呼只会给他,给陆念曦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季书昱压下心中的难受,退了几步,拱手道∶“是我唐突了,多谢四姑娘提醒。” 陆念曦端着端庄的笑,大方道∶“伯意侯多想了。” 如今面前的人一身华服,身上再不见当初那个白面书生的稚嫩。沙场磨砺的季书昱早已不是陆念曦印象中的那个人。 当初她会出言安慰,不过也是看不得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下子放弃自己。 “伯意侯还有什么事?”陆念曦见季书昱久久不言,先开口问道。 季书昱被问话唤回神,将目光从陆念曦身上拉回来,犹豫一会儿,还是问道∶“四姑娘今夜可去看灯会?” 季书昱印象里陆念曦从来不去元宵灯会。他从边关回到京城,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军务,等抽出空来陆府时,才惊觉已经是上元节。 陆念曦正想说不去,后方岔路口就走出来一人,一身月白锦袍,端的是尊荣华贵。 陆念曦诧异地看向卫离,脱口问道∶“兄长怎么过来了?” 卫离目光从季书昱身上划过,最终定在陆念曦身上,“今夜是上元灯节,我想着你整日待在府中,也该出去看一看。” 卫离此话一出,陆念曦原本想要拒绝的心思忽然淡了。 去看灯会,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兄长陪我一起去?”陆念曦忍不住问道。 卫离连犹豫都没有,点了点头。 “好,那我回去换身衣裳。”陆念曦甜甜地笑着回答。 季书昱就站在一边,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瞬间夺去陆念曦所有的注意力。 其实,刚刚他是想要邀请陆念曦一起去看灯会的。 只是,被眼前这个人捷足先登。 季书昱打量地看向卫离,印象里觉得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陆念曦刚刚喊他兄长。 陆念曦回院子换衣裳,整个走廊上便只剩下卫离和季书昱。 季书昱毫不遮掩自己打量的目光,卫离就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出言阻拦。 季书昱的目光不小心对上卫离,明明淡漠什么感情都无的双目似乎带着不可名状的威势,季书昱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这些年他战场厮杀,能让他这般感觉的人已经很少了。 可偏偏眼前这个像书生一样的男子让他再次有了这种致命的感觉。 季书昱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我似乎没有见过你。但四姑娘刚刚喊你兄长,不知你是……” 卫离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之际才简短地道∶“卫离,陆府养子。” 季书昱不停地在心底重复那个名字。倏忽,他惊诧地抬头看向卫离离开的方向。 那个连中三元的京城新贵,就叫卫离。 * 天色尚早,陆念曦一直等到天色渐暗,陆府中人都开始出动时,才换好衣裳出门。 她到陆府门口时,卫离已经等在门外,一匹棕马被牵着停在一辆马车旁边。 车夫见人出来,赶忙端了小凳子放在马车旁。 陆念曦提着裙角上马车时,卫离忽然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放在她身侧。 陆念曦反应一会儿,才明白卫离这是要她扶着的意思。陆念曦带着几分小心地将手搭在卫离手腕上,卫离的手很稳,几乎没有一丝晃动。 他看着陆念曦上了马车,才收回手,翻身上马。 陆府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离开,陆念曦的马车在最后,卫离就骑着马跟在陆念曦马车旁,一丝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马车越往前走,外面的喧闹声就越大。 直到到了灯会的地方,热闹声已经盖过马蹄声,陆念曦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摊贩们的吆喝声。 陆念曦刚掀开车帘,便见卫离已经翻身下马,到了马车旁边。 卫离长身玉立,一只手稳稳地停在陆念曦身侧,陆念曦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周围有人见到这一幕,凑到身旁同伴的耳边低声说话。 陆念曦隐约听见“娘子”、“郎才女貌”这样的话。她侧目去看卫离,见他面色平静,才放下心来。 不过,她和卫离哪里像夫妻了? 街道两旁支着不少摊架,陆念曦很少出来,目光很快就被那些小巧的东西夺去,将刚刚听到的话抛诸脑后。 卫离跟在陆念曦身后,往刚刚议论的那两个姑娘那儿看了一眼。那两个姑娘正聊的火热,骤然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都吓了一跳。 卫离收回目光,两个姑娘赶紧噤声。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姑娘还是没忍住往陆念曦他们这边又看了一眼,便见刚刚还淡漠神色的人现在目光正不自觉柔和下来。 那姑娘赶紧拉了拉身侧的同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陆念曦并不知晓身后那些事情,只是好奇地看着摊子上各种各样的灯笼,和其他精巧的东西。 季书昱过来时,陆念曦正对着一道灯笼的谜底犯难。 “四姑娘。” 陆念曦刚有的想法被季书昱一个喊声赶走,她有些无奈地回头看向一脸高兴的季书昱,还不得不摆出端庄的笑容。 “伯意侯也来看灯会吗?” “是啊。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你们了。” 季书昱不会说他是特意找过来的,只是看了一眼陆念曦刚刚对着的灯谜,问道∶“四姑娘是在猜这个灯谜吗?” 陆念曦点点头,“这个灯谜有些难,我猜不出来。” “那我帮四姑娘看看。” 季书昱自觉自己也曾饱读诗书,自不会被这些灯谜拦住。可当他对着那道灯谜说出几个答案,全都被老板否定时,季书昱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陆念曦有些失望,却依然不想放弃,正想再说出一个答案,就听身旁人慢悠悠地道了一个答案出来。 “哎,对了。这位姑娘,这盏灯笼是你的了。” 老板能看懂情势,明白那身月白衣裳的公子明显是为这姑娘答的,也不问卫离,直接将灯笼给陆念曦。 陆念曦看着手中精巧的灯笼,惊喜地道∶“兄长,你怎么知道答案的?” 卫离面不改色道∶“猜的。” 旁边一直站着的季书昱险些气得梗塞。 他想了那么多答案一个都不对,结果他轻飘飘一句猜的就还猜出正确答案了? 季书昱总觉得,卫离是故意的,故意看他出丑后再将答案说出来。 可是卫离看起来矜贵自持,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吗?季书昱觉得自己狭隘了,可心底还是有些不平。 尤其当他看着前面两个人相伴走着,边逛边说话,而他被排斥在外时。 陆念曦很少参加这么热闹的节日,看着那些小东西,什么都想问一问,什么都想尝一尝。 卫离一直陪在她身边,面对她的问题没有出现一丝不耐。她问,他就答;她想吃什么,他就付钱。 这般耐心细致的一个人,险些都让一直跟在身后的庆瑞觉得自家主子变了个人。 可到底这耐心也只是对着一个人的。 当裴子默出声喊住陆念曦时,卫离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陆念曦原本愉悦的心情被破坏掉,她看了一眼隔着几人远的裴子默,目光冷淡,甚至带着些厌恶。 裴子默自然看不到那份厌恶,只觉得自己幸运,抬脚就想往陆念曦那边走。 “裴大哥。”陆念筠突然出声喊道。 裴子默脚下一犹豫,他看着已经从摊贩边回到他身边的陆念筠,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走。 比起陆念曦,陆念筠显然是更好掌控的那个人。 可是,陆念曦毕竟是侯府嫡女…… 裴子默还在犹豫,陆念曦已经收回自己目光,脚下一转,往相反的方向走,还不忘抬头问卫离∶“兄长,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 卫离笑着点点头,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今日随你,你想去哪里都行。” 卫离如此迁就,陆念曦都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计较卫离摸她发顶的事。 两人往河边走,路上顺手买了两盏河灯。 季书昱跟在后面,正想跟上他们。忽然一个带着面具的年轻公子跑过来,一下子撞到季书昱。季书昱被撞的后退,他勉强扶住面前的年轻公子,眼看着陆念曦他们越走越远,便有些急。 “这位公子,麻烦你让一让。” 那年轻公子却拽住季书昱的袖子不放,嘴里一个劲地说要谢谢他扶住自己。 季书昱被纠缠间,陆念曦早已和卫离走到河边。 河里已经放了无数盏河灯,有的河灯上还放着寄存心愿的纸条。远远望去,一河的河灯闪闪烁烁,就像遗落凡间的群星。 陆念曦蹲下身子,将河灯轻轻放到水中,手指轻划水面,河灯顺着水的波纹渐渐飘远。 陆念曦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 卫离垂眸看向一脸认真许愿的陆念曦,树上昏黄的灯火光映在陆念曦的脸上,显得她虔诚无比。 对岸有人准备放烟火,炮竹摆了一地。 陆念曦起身时,第一声炮竹响起,漫天的烟花随之盛放。 陆念曦笑着看向那满天的烟花,忽的回头看向卫离,眼中带着点狡黠,“兄长猜我刚刚许了什么愿?” 卫离顺着陆念曦问道∶“什么愿望?” 陆念曦眉眼弯弯勾起,面上带着甜甜的笑意,“我愿兄长以后事事顺心,再无波折。” 卫离一愣,看向陆念曦。 陆念曦眸中映着远处的灯火,还有,他的身影。 那个虔诚的愿望,是为他而许。 满天的烟花下,身侧的人这一刻满心满眼只有他。 卫离浅浅一笑,勾唇道∶“陆念曦,这是你说的……” 所以你要记住了。 烟花声大,陆念曦没有听清后半句话,只是隐约猜到卫离是在要求什么,她毫无心防地笑着答道∶“好。” 第15章 外室 年十五一过,朝廷恢复早朝。转眼进入二月,天气渐渐暖起来,一场接一场的春雨降落。 锦明院里,陆念曦感受到从窗边吹进来的凉风,抬头看向窗外。 细细的春雨正斜斜的飘着,有渐渐变大的趋势。 陆念曦放下笔,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吩咐下人∶“去让小厨房煮姜汤,待会儿兄长回来便端过来。” 下人听见陆念曦的吩咐折身就往小厨房去,一点犹豫都没有。 这些日子,锦明院的人已经习惯陆念曦的存在。 卫离因为要处理兵部的事常常回来很迟,陆念曦便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绘画,等着卫离回来。 这几天春雨常落,陆念曦吩咐煮姜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外面春雨果真越下越大,渐成暴雨之势。 卫离回来时,雨势已经很大,庆瑞在一旁打着伞,但卫离身上还是湿了些。 陆念曦一见他回来,立马沿游廊跑过去,刚到卫离身边,一手便摸上了卫离的衣袖。 一如她所料,是湿的。 卫离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别担心,就听见身旁小姑娘急切地道∶“兄长快去换身衣裳,我已经让人煮好姜汤了,兄长换完衣裳就赶紧喝。” 这般急切吩咐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娘子在嘱咐自己夫君似的。 庆瑞对这样的情况早已见惯不惯。 卫离看着陆念曦生怕他受风寒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摸摸陆念曦的发顶,应了她的要求∶“好。” 卫离先去换衣裳,陆念曦就把姜汤备好,连带着缓解苦味的糖食都放在一边。 卫离一出来,对上的就是陆念曦隐含担忧的目光。 卫离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将早已备好的姜汤仰头喝完。 他刚喝完,一碟子小糖食就被人举到自己面前。卫离随意挑了一颗出来丢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 陆念曦至此才彻底放心,将手中的小碟子放回原处。 “这几日春雨常下,天气多变,兄长若是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时喝姜汤。若是染了风寒,那便不好了。” 这般嘱咐的样子,就好像卫离是一个贪凉不爱喝药的小孩子一样。 卫离真心有一刻觉得陆念曦是把他当孩子在看待。自从几天前他停了解余毒的药,陆念曦便有些担心过头,总害怕他再生病。 若是以前,衣裳湿一些,他是不会喝姜汤的。 可如今不行,他要让陆念曦安心。 “好。”又是一句耐心的回答。 陆念曦安心许多,让人将药碗收拾下去,拿着自己新的画作让卫离点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很和谐。 眼瞧着天色渐暗,陆念曦和卫离一起用了晚膳,正欲离开之时,卫离突然道∶“近日若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 陆念曦一怔,心思微转,忽然明白卫离的意思。 “兄长放心,我能处理好。” 这便是要自己处理的意思了。 卫离点了点头,“你有分寸便好,若有困难可与我果果说。” 陆念曦笑着应下,告辞离开锦明院。 游廊上,白薇跟在陆念曦身边,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道∶“姑娘,我听说裴公子今日又来见了侯爷,似乎还相谈甚欢。姑娘,我怕……” 白薇没有说完,陆念曦却明白她的担忧。 上元节后,裴子默时时出现在陆府拜见顾怀文。一如陆念曦之前所料,叶彤要将裴子默重新推到陆怀文面前。 叶彤很聪明,明白要让裴子默这件事成,就必须打通陆怀文这一关。 眼见着裴子默一天天刷陆怀文的好感,白薇才急了起来。 偏偏陆念曦是最淡定的那一个,仿佛裴子默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不必着急,我有分寸。” 算算日子,裴子默的外室也当要进京了。 这颗棋子,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 裴子默进出陆府愈加频繁,陆念曦日日请安都能察觉到叶彤话里话外的意思,陆念筠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堪。 似乎所有人都笃定,陆念曦将会嫁给裴子默。 陆念曦却整日淡定地来往,不受一丝影响,静静地等着消息。 二月下旬,终于传来消息。 杜家长子杜文耀进京。 陆念曦听到下人通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赶紧赶往正堂。 正堂里,一身青衫的公子正站在那里。他听见脚步声,转身往身后看,便见一个粉衣小姑娘往这边快步走来。 小姑娘走的有些急,脸上红扑扑的,隐约和记忆里那个苍白的小女孩重合起来。 杜文耀瞬间便确定这个小姑娘便是他的表妹,陆念曦。 陆念曦在看见杜文耀的同时也注意到站在杜文耀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显然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陆念曦,如今双目泛红,往前走了几步,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严嬷嬷?”陆念曦几乎呢喃着出声。 那老嬷嬷听见这一声询问,终是忍不住落泪道∶“老身,老身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姑娘了,没想到如今竟还有机会看见姑娘……” 严嬷嬷难以继续说下去,陆念曦上前扶住她要行礼的举动,“嬷嬷与我不必这么客气。这一路劳累,嬷嬷辛苦了。” 严嬷嬷摇摇头,擦了擦自己的泪,“哪有什么辛苦的。老身在半路上遇见杜公子,觉得眼熟便上前询问,才知杜公子也要上京。这一路都跟着杜公子的马车,谈何辛苦。” 陆念曦闻言,立即转身对着杜文耀行谢礼∶“多谢表哥一路相帮。” 这谢意当然不仅仅是对严嬷嬷的事。 杜文耀也不点明,只是道∶“你我兄妹,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京城,本就是因为京城尚有生意父亲才特地让我来这一趟,表妹不必多思。” 话虽如此,可陆念曦明白,杜文耀进京,必有她的原因在内。 正堂不好说话,陆念曦将人带到后面厅堂,白薇守在屋外,防止他人靠近。 杜文耀见周围无人,才道∶“那人已经被带到京城,我派人守着,你想做什么,与我说便是。” 陆念曦没想到杜文耀还派人守着,心下感激杜文耀细心。 她本来只想让大舅母帮忙将裴子默外室赶到京城,后面的事情她自己安排。如今杜文耀的人手在外,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多谢表哥帮忙。接下来也不必多看着她,只需告诉她裴子默在何处,且裴子默有意娶高门贵女即可。” 杜文耀听见这话一怔,很快明白陆念曦的意思。 裴子默的外室辛辛苦苦赶到京城,若是知道裴子默有意抛弃她求娶高门贵女,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样的计谋最简单,也最有效。 第16章 替身 杜文耀印象里十几岁的小姑娘应该像他妹妹一般整日无忧无虑,只想着怎么撒娇有用,怎么多出去玩,怎么多得些稀奇有趣的玩意儿,从来不用考虑身后事。 但陆念曦,远和他妹妹不同。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陆念曦已经能端着大方的笑容说着得体的话,处理外室的事也能游刃有余。 这般成熟,通透,反倒让人有一股莫名的心疼。 杜文耀想到临走前父亲的嘱托,忽然明白父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表妹,活的并不容易。 “我会找人将消息放出去,不会让人察觉与你有关,另外,这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信。”杜文耀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信的开口处用火漆封口,似乎怕被别人打开。 陆念曦接过时,觉得手中信的厚度不对。 这般厚度,不会只是一封信而已。 “表哥,这信……” 陆念曦还没说完,杜文耀就示意她打开。 信封被拆开,陆念曦抽出里面的纸张,忽然明白信的开口处为什么要封得那么严实。 信封里面,不止有一封信,还有两个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陆念曦下一刻就把东西全部塞回信封中,推回给杜文耀,“这我不能要。我请大舅母帮忙处理那件事本就已经亏欠,如今又怎么能拿杜家的东西?” 陆念曦心里明白,杜家虽是她的外祖家,但却没有必要做到这般地步。无论是当年大舅父在母亲难产而亡之时远至京城替她撑腰,还是如今大舅母替她解决裴子默外室之事,这些都是她对杜家的亏欠。 更何况,涉及银钱商铺之事,并不只关乎她和大舅母一家。杜家还有一房人,她不能只顾自己却让大舅母陷入难堪境地。 杜文耀似乎早猜到陆念曦不会接受,如今看她这副拒绝模样,摇头笑道∶“母亲说得果然没错。” 陆念曦抬头困惑地看着杜文耀,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杜文耀叹笑着继续解释∶“母亲一早就知道表妹可能不肯接受这两个商铺。但表妹放心,这两个商铺,是父亲的私产,全部是由父亲一人做起来的生意,与杜家中公无关。” 杜文耀的母亲尤氏一开始就想到陆念曦可能会拒绝,特地选了这两个和杜家中公无关的商铺。杜文耀一开始还觉得尤氏多思,如今却明白这样的多思不是没有道理。 他这个表妹,想的多,看得清楚。 “母亲还让我转告表妹,亲人之间不必言亏欠。若是这两个商铺能让表妹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好,以后能活的更有底气,那便是十个商铺也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若是表妹过得不好,他们才要心中不安。” 陆念曦怔怔地听完这番话,忽的她低下头,良久没有言语。 前世陆念曦离开昌国公府之际,陆府所有人都想让她回去,可却没有一个真心。而远在陵县的杜宏盛却在得知她想去江南之后,为她在江南寻宅子,置办田地。 陆念曦曾经以为的众叛亲离,杜家却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陆念曦努力忍住自己眸中的湿意,再抬头时,嘴角勾出真切的笑意,“多谢表哥,念曦明白了。” 杜文耀看着陆念曦湿润的双眼,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将信封重新递过去,“别想太多,你若是能过得好,我们才是真正的放心。” 陆念曦这次不再推辞,将信封接过,握在手中。 杜文耀继续道∶“我会在京城待到年底,这两个铺子有一个是胭脂铺,你若是想要看商铺生意如何,或是账本,可让人去通知胭脂铺的老板。我已和他们交代过,有什么不方便,就来和我说。有我在,他们也不敢欺瞒你。” 这就从根本上解决陆念曦不能时时出去的困难,还可以防住陆府其他人的疑心。 陆念曦突然觉得连道谢都那么的薄弱。 杜文耀交代完所有事情,不再久留,陆念曦送他出去。垂花门下,陆念曦看着风尘仆仆的杜文耀,终是道∶“谢谢。” 这句谢谢,不仅对着杜文耀,也对着远在陵县的杜宏盛和尤氏。 * 送走杜文耀,陆念曦和严嬷嬷一起回到锦辞院。两人进内室,白薇退出去将门带上,内室便只剩下陆念曦和严嬷嬷两人。 严嬷嬷看着陆念曦好一会儿,半晌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笑着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姑娘还像个小萝卜丁一样,如今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陆念曦听着这感叹的话,看着严嬷嬷全白的鬓发,只觉得时光荏苒。 她五岁丧母,最难熬的那两年一直是严嬷嬷陪在她身边。后来叶彤主管中馈,当时她还小,只是听说严嬷嬷犯了错要被赶出府。她去求老夫人,去求叶彤,却还是没能挽留住严嬷嬷。 叶彤的人手也是从那时候起,一步步安插进来。 如今想来,哪里是严嬷嬷犯了错,不过是叶彤嫌别人拦了她的道。 “多年不见,嬷嬷还如我记忆中的模样,一点没变。”陆念曦边说边拉着严嬷嬷坐下。 严嬷嬷笑了笑,摇头道∶“我如今两鬓全白,哪里还如以前,姑娘不必说好话哄我。这些年我在外面,总担心着姑娘,如今能再陪在姑娘身边,便是最好。” 严嬷嬷无儿无女,当年被赶走时也是万般无奈,如今能回来继续守着陆念曦,就是最令她欣慰的事。 陆念曦也是因为这层原因,才会想要接严嬷嬷回来。 “嬷嬷能回来也是念曦最高兴的事。嬷嬷回来路途劳累,念曦本该让您去休息。只是,念曦还有些事想要问嬷嬷。” 严嬷嬷闻言一怔,目光稍稍错开陆念曦的眼睛,道∶“姑娘想问什么?” 陆念曦没有察觉严嬷嬷的异样,只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来∶“嬷嬷可知,当年我母亲为何会突然心情郁结?” 在陆念曦印象中,杜夕玉一直是很温柔的女子,面对陆府中人的为难,也能妥善应对。陆念曦那时觉得,她的母亲眼睛是有光的。 可有一天,那光消失了。 陆念曦能清楚地感觉到杜夕玉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仿佛心中一直有着的支撑消失了。 甚至大夫都曾劝过杜夕玉,不要心情郁结。 可陆念曦不明白,那个结是什么。 “那时我虽年幼,却也能感觉到母亲心情不好。嬷嬷能否告诉我,母亲心里不能解开的结是什么?” 屋内安静了许久,严嬷嬷叹了一口气,看着必要得知答案的陆念曦,终是缓缓道∶“那个结,和侯爷有关。” 太过久远的事回忆起来总有些模糊,可严嬷嬷想起回想那段记忆,却觉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夫人还是姑娘时,被陵县的县令之子纠缠,侯爷路过救了姑娘一次,顺带揪出了县令贪污之事。原本只是一次萍水相逢,但夫人偏偏动了心。夫人瞒着所有人悄悄追着侯爷去了边关之地。等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谁也不知道夫人和侯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是由侯爷亲自送夫人回到陵县。我还记得那时候,夫人笑得有多开心。她说,她终于让他喜欢上自己了。”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夫人嫁到京城,侯爷大半年的时间都守在边关。老夫人觉得夫人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处处为难夫人。夫人虽心中难过,但从未和侯爷抱怨过。只是夫人生育姑娘后一直未曾再有孕,老夫人着急,便想要让自己侄女嫁进来。偏巧这时候夫人再次有孕,老夫人只能搁置自己的想法。” “刚怀孕的那段日子,夫人很高兴,大夫也说很可能是个男孩。我也以为,夫人终于要熬到头了。只是突然有一天,夫人从侯爷的书房回来,失魂落魄一整天。” 严嬷嬷到现在还能记得,杜夕玉回来后那苍白的脸色,仿佛一直以来坚信的某件事坍塌了。 “后来侯爷回府,我在屋外听见夫人和侯爷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夫人质问侯爷,到底对她动过心没有……是不是,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 “侯爷说夫人无理取闹,甩袖而去。我进去时,看见夫人呆坐在榻上,听见夫人喃喃地道∶‘当年,我明明说过,你若不喜欢,不必为着那些莫须有的名声来娶我。为什么,要骗我?’” 话至此,当年事情的轮廓一点点浮现。 陆怀文二十七岁娶杜夕玉,杜夕玉难产过世的第二年,续弦陆老夫人侄女叶彤。 陆怀文到了二十七岁还未娶妻,陆老夫人早已急得不行。是以当年就算陆老夫人觉得杜夕玉商家女身份配不上陆怀文,但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杜夕玉以为陆怀文是真心喜欢她才娶她,她以为自己与对方相知相爱,结果到头来却只是一个替身。 陆怀文从一开始,就是为着家族,为着侯府,为着子嗣才娶的她。 从来,没有什么喜欢。 陆念曦狠狠地闭上眼睛,握着桌角的手不断收紧。尖锐的桌角将手心刺出血痕,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她的母亲,抱着一心欢喜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 真是,可笑啊。 第17章 质问 午后春雨刷洗着大地,雨丝被风吹进窗里,打在人的手背上微微发凉。陆念曦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幕。 白薇打着帘子进来,手中端着食盒,“姑娘,甜汤做好了。” 陆念曦收回自己目光,伸手将窗户关上,转身淡淡道∶“走吧。” 锦辞院和锦宜院距离不远,陆念曦五岁以前,总喜欢跟着杜夕玉一起去锦宜院。 那时候,只要陆怀文回京,杜夕玉都会很高兴。她会亲手到厨房做自己拿手的甜汤,牵着陆念曦的小手一起欢欢喜喜去见陆怀文。 陆怀文其实喝不了多少甜汤,大多数甜汤都是进了陆念曦的小肚子。 那时,是陆念曦记忆中,父亲这个角色最鲜明的时候。 后来,杜夕玉难产而亡,叶彤第二年便进了陆府,陆怀文依旧常年镇守边关。陆念曦那时突然发现,原来一直在记忆里很鲜明的父亲,其实每次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随着陆廷晖的出生,那点少得可怜的陪伴便全然消失了。 陆念曦分不清陆怀文到底有没有疼过她这个女儿,但最初,她是期盼过父亲的爱护。 可前世,当她想要与裴子默和离时,陆怀文也成了劝和的那个人。 那时她才清楚地看清,陆府,从来都没有站在她的身后过。 她那点少的可怜的期盼,彻底消失。 所以重来这世,陆念曦从来没有期盼过陆怀文会为她着想。她用示弱赢了叶彤第一次,却知道裴子默的事远没有结束。 所以,当陆怀文对裴子默表露赞赏之意时,陆念曦很冷静。 她能冷静地筹谋裴子默外室暴露的事,甚至想着什么时候去找陆怀文,才能将他的怒火激到极致。 可至少,她不曾想过那些欢笑回忆都是假的。 “笃笃”下人敲响书房的门,里面的说话声骤然停止。 陆怀文在里面道了一句“进来”。 陆念曦双手交握在身前,端着大方得体的仪态进入书房。 “四姑娘?”身侧是裴子默惊喜的声音。 陆念曦适当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裴公子?” “是,就是我。我今日来给侯爷送书,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四姑娘。” 裴子默脸上的惊喜不作假,他日日来陆府,本就抱着能遇到陆念曦的想法,不想今日真能见到。 “确实挺巧。” 陆念曦脸上挂着笑容,远比上次在大佛寺里看着要亲近许多。裴子默一时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和陆念曦的婚事必能成,连带着这几日的烦思都减弱。 裴子默还想和陆念曦说些话,陆念曦却收回自己目光向陆怀文行礼。 “女儿来给父亲送甜汤。母亲以前常常做,女儿依着记忆里的味道尝试着做,也不知好不好喝。父亲帮女儿尝尝可好?” 陆念曦说着,将食盒里的甜汤端到陆怀文书案前。 清澈的甜汤看起来就像是一碗清水似的,陆怀文有些失神地看着那碗甜汤,直到耳边响起陆念曦轻声的提醒,他才微微回神。 陆怀文难得露出一个笑来,对陆念曦柔声道∶“好,为父尝尝。” 陆怀文不太爱喝甜的,杜夕玉做的甜汤都是甜味较淡。但手中这碗甜汤却太甜,甜得陆怀文记忆里的味道愈发鲜明。 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的味道,再喝同样的甜汤,那淡淡的甜味却仿佛从回忆中蔓延出来。 陆怀文收回自己的神思,将碗放下,“很好喝,为父都快忘记这个味道了。” 不是这碗甜汤,他都没发觉他潜意识里记着那味道多年。 “父亲觉得好喝就行,女儿还怕太甜,父亲喝不惯呢。”陆念曦笑着道,仿佛只是一句无意的话。 陆怀文听得失神,耳边仿佛有人在轻声问他,“是不是太甜了?我下次做淡点” 陆念曦看着陆怀文频频失神的模样,只当不知,将碗重新收回食盒内,对着陆怀文道∶“父亲,我可以和裴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吗?” 陆怀文被问得回神,反应过来陆念曦说了什么,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放着为父的面说?你还未出阁,私下和男子说话不好。” 裴子默听见这话也赶紧道∶“四姑娘想和我说什么尽管说,我不会将话传出去的。” 端的是端方君子的形象。 陆念曦低头仿佛很为难,最终像下定决心一样抬头看向裴子默,“裴公子,我想问你一个也问题。可能有些冒犯,还请裴公子莫要介意。” 裴子默立即摇手道∶“四姑娘尽管问,不必有什么担忧。” 话是如此,但裴子默看着陆念曦毫无笑容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念曦不会知道…… 裴子默还在思虑中,陆念曦已经开口问道∶“裴公子,我听说,你有一外室,这是真的吗?” 脑中猜想一下子成真,裴子默被问得有些发愣,没想到陆念曦真的知道外室的事。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裴子默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仍镇静道∶“不知四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裴某未曾娶妻,更无外室。” 话说的斩钉截铁,一点心虚也看不出。 陆念曦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那想来这封信里说的也都是假的了。” 陆念曦拿着的信赫然就是陆念霖从天香阁查探到的消息。她将信封放在陆怀文书案上,淡淡道∶“去年郑太太曾来见过母亲,想商议我和裴公子的婚事。后来裴公子曾借着我在大佛寺为母亲续灯的机会在竹林等着我,向我解释春婵的事。我当时态度不好,后来回忆觉得裴公子为人正直,不像是会做出收买闺阁女子行踪这种事的人。所以我让大姐姐出面去找天香阁的人查探事情真相。可没想到,却查出这些事。” 陆念曦说话时,陆怀文已经打开信封,读完信上的内容。 信中内容有三件事。 一是裴子默在安县养了外室;二是裴子默求娶过安县一富商女儿,隐瞒外室之事被富商得知,怒而赶走;三是裴子默上京科考所费银两乃是富商女儿从家中偷出,富商曾告到县衙,终无果。 从这三件事里,根本看不出裴子默是个端方君子。相反,只是个无耻小人。 陆怀文脸色骤沉,信纸一角被他捏得皱起。 “裴公子,这信上的内容可真?”陆怀文将信扔到裴子默的面前,怒气难掩。 虽是问话,但其实陆怀文根本没有怀疑天香阁查出的事情。 天香阁在京中有名,除朝廷官员之事,其他事情皆能查的事无巨细。若是查出消息有假,根本不可能在京城存活下来。 裴子默看完那封信,脸色剧变,显然没想到富商那件事也被查了出来。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慌,解释道∶“侯爷,四姑娘,裴某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外室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我曾救过那女子一次,她便要跟着我。我不欲挟恩求报,但看她可怜,便将她安置在一处宅子里。后来,我与那富商女儿商谈婚事,她怕我以后都不再管她,便假传是我的外室。我百口莫辩,只能继续给她银钱让她生活无忧。那银两,是那富商女儿私下里拿给我,我并未接受,全是一番误会。” 一番话,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外室身上。 裴子默不仅没错,还成有情有义之人。 陆念曦看着裴子默奋力解释的样子,只觉得很可笑。 事到如今,他还要编。 “依裴公子所言,所有的事都是那女子的错。可当初春婵事发时,裴公子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来与我解释,说的也是春婵倾慕你才犯下错事。如今这外室,你也说她是因为倾慕你才假说毁你名声。那富商女儿更是因为倾慕你给你送银两。裴公子,为什么每一件事的解释,都是别人倾慕你造成的呢?” 这样的话问出来便是十足的讽刺。 裴子默脸涨的通红,气道∶“四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念曦低头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淡∶“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裴公子想好再说。我意外得知,你的外室已经上京,如今就住在你那里。若是裴公子觉得自己无错,也可和那外室对峙,总能得一个公道。” 话至此,就没什么好说了。 裴子默想到突然上京,近几日纠缠他不放的外室,明白自己再多解释也没用。 阮氏根本不会为他打掩护,她只会尽可能搅黄自己所做的努力。 “四姑娘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对峙就不必了,清者自清。别人不相信,再多的解释也无用。裴某还有事,先告辞了。”裴子默说完就要走。 一直沉默的陆怀文却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威势。 “裴公子,你自己做下的事,不愿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是凡事都讲个是非对错,若是裴公子出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们陆府也不会忍着受欺负。天香阁的消息,京城中许多人还是信得过的。 “还有,裴公子以后就不必来陆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子默∶我没错,都是别人太爱我的缘故 女主∶不,你只是需要一碗辣椒水醒醒神 第18章 嫂子 一室寂静,陆念曦捡起落在地上的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内,转身对着陆怀文低头道∶“女儿私自请大姐姐打探外男消息,请父亲责罚。” 闺中女儿打探外男消息还闹到男子面前,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陆念曦一声责罚,反倒让陆怀文原本想要出口的提醒噎了回去。 “是为父没有看清他的为人。不过这样的事,你该提前跟为父说,为父自不会再信他。” “是女儿考虑不周。大姐姐之前查出消息,一直不敢跟女儿说,怕女儿伤心。直到裴公子外室上京,大姐姐觉得不能再瞒,才将此事告知女儿。女儿气愤难忍,一时冲动便直接来找裴公子对峙,没有顾虑父亲,是女儿的错。” 陆念曦将自己今日之举全部归结为冲动。她清楚的明白,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陆怀文觉得她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来质问,而非长久的谋划。 陆怀文不会希望自己被算计。 陆怀文听见这话,神色果真缓和下来,想到自己之前的轻信,心中有些愧疚,“这事说到底还是为父识人不清。本来听你母亲所言,觉得他是不错的后生。没想到他却私下里做出这样的事,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 陆怀文说着,还有些气愤。 毕竟刚刚,算是把巴掌打到了他脸上。 陆念曦却平静得很,低着头道∶“父亲不必责怪自己,这件事说到底是裴公子的不是,与父亲无关。母亲平日里还要照看弟弟,总会心神不够。说到底,还是女儿的婚事让母亲费心了。” 陆怀文说叶彤没有错,陆念曦就偏要将叶彤拉进来。 心神不够,换句话说便是不够尽心。 陆怀文微微皱眉,想到叶彤这几日对裴子默不断的夸奖,更觉得隔应。 “你放心,以后你的夫君为父定会好好把关,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陆怀文许下承诺,陆念曦只当听了个声,并不放在心上。 父女俩安静许久,最终还是陆念曦先出声告退。 临到门前,陆念曦忽然停下脚步,回望陆怀文道∶“父亲,过几日我想去看看母亲。父亲可要和女儿一起去?” 陆怀文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陆念曦说的是谁。 他看着陆念曦微带期盼的眼神,微微侧开自己目光,翻了翻手边的公文,“为父这几日有些忙,你帮为父上柱香吧。” 陆念曦闻言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踏出房门。 陆怀文抬头时,正看见陆念曦一身清冷地走出书房。 那场景,一瞬间似乎和多年前重合。 那是他离京前,杜夕玉最后一次来见他。 陆怀文还记得杜夕玉说话时冷淡的样子。没有气愤,没有伤心,仿佛已经想通。 “陆怀文,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可你,有过歉疚吗?” 有过吗? 陆怀文当时没有回答。可答案早已在心底。 陆念曦很像杜夕玉,尤其是笑起来时的眉眼。 但他很久,没有看见陆念曦开怀的笑了。 他对这个女儿忽视得太多,就像是当年被发现自己心思时,只能恼羞成怒说一句“无理取闹”。 他总是用躲避来面对那些既定的事实,以前是,现在也是。 * 裴子默的事情悄无声息地解决,叶彤再也不敢在陆府众人面前提起这号人。陆念筠却在自己院子里闹了好一通,也不知和林氏说了什么,最终气得林氏将她禁足。 锦春院算是终于消停下来,陆念曦也因此真正得了清闲。 每日去锦明院画画练字,偶尔下厨做些心思巧妙的糕点,日子一点点地过去。 转眼会试在即,陆念曦每日来锦明院都能见到虚心求教的陆廷哲。 陆府二房只有陆廷哲这一个儿子,陆怀诚对陆廷哲一向严苛。陆廷哲自己也用功,然而到了这时候,也总觉得紧张,仿佛有很多困惑都没有得到解答。 难得卫离今日休沐,陆念曦进来时,便看见陆廷哲在请教卫离问题。 陆念曦停下自己脚步,安安静静地等在原地。 卫离一眼看见门外的陆念曦,见她不欲进来,微微皱眉,说话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 陆廷哲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听,这几日不能理解的困惑一点点解开。 直到里面讨论学问的声音渐停,陆念曦才提脚往里走,进了书房分别向陆廷哲和卫离行礼请安。 “二哥这就要走吗?”陆念曦出声询问。 陆廷哲点点头,“过几日就要会试,我还需再温书,今日就不继续打扰卫兄了。” 陆廷哲说着就要走,陆念曦示意白薇将食盒打开,喊住陆廷哲∶“我今日尝试了新的糕点,二哥可要尝尝再走?” 陆廷哲本已急着回去理清刚刚的思路,听见陆念曦的话却脚下一顿,转身笑着道∶“好,我尝尝。” 陆念霖一向赞赏陆念曦的厨艺,陆廷哲其实也挺好奇。 食盒打开,淡淡的花香飘了出来。 糕点松软清甜,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陆廷哲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糕点,由衷地赞赏道∶“四妹的手艺果真好,这糕点比我那小厮特意出去买的都还要好些。” 陆廷哲吃得意犹未尽,正想着要不要再拿一块,就听得卫离淡淡地道∶“二少爷不是还要回去温书吗?” 此话一出,陆廷哲便不好意思再伸手了。 陆念曦看着陆廷哲即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转作告辞。她转身对着白薇道∶“白薇,拿张油纸包几块糕点给二哥带走。” 陆廷哲听见这话又惊又喜,连忙向陆念曦道谢。临走时拿着香喷喷的糕点只觉得心里高兴,连背后那微凉的目光都没感觉到。 陆念曦见人离开,才端着缺了几块的糕点碟子放在卫离书案上,笑着道∶“兄长要尝尝吗?” 原本糕点是摆成了花朵的形状,如今缺了几块显得有些奇怪。 卫离看着残缺的花朵,没有开口,拿起最中间的一块糕点尝了尝,“不错。” 只是不错吗? 陆念曦有些可惜地看着碟子中的糕点,“我和兄长的口味到底不同,我本以为这次的糕点兄长会很喜欢。”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失落感。 卫离微微皱眉。 其实,糕点味道很好。 “可能我刚刚说话太久,口中有些干,不能尝出糕点的味道。” 陆念曦一听这样的解释,立刻端过茶水递到卫离面前,“那兄长润润嗓子再尝尝呢?” 略带苦涩的茶水下肚,糕点的清甜味更为突出。卫离淡笑道∶“味道很好。” 陆念曦眉眼带笑,比刚刚听了陆廷哲的夸赞还要开心。 “兄长喜欢就好。” 糕点的插曲过去,陆念曦坐到自己书案边,铺开白纸专心构思今日的画作。 卫离也翻开公文,继续处理事情。 两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打扰谁,静谧安静。 日光送午后的盛时一点点落下来,直到变成天边一抹残阳。 陆念曦放下画笔,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臂,抬头便见卫离正专心看着手中公文。 卫离今日穿的是玄青色的外裳,从陆念曦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严肃的侧脸。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虽没有皱眉,但陆念曦却能感觉到卫离的不耐。 陆念曦略一思索,眼中露出狡黠的笑,她轻声道∶“兄长?” 卫离闻言抬头,陆念曦对着卫离粲然一笑,“兄长以后的嫂子必定是极有福气的。” 嫂子? 卫离挑眉,不明白陆念曦怎么突然提到这儿。 陆念曦笑着继续道∶“兄长生得如此好看,以后嫂子就是每日看着,赏心悦目,再多的烦恼也没了。” 说一个男子长得好看,卫离都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气,略微严肃地道∶“胡说。”话中却一点苛责之意也没有。 陆念曦见卫离没有动怒,起身走到卫离书案边,将卫离手中的公文轻轻抽出,“公文是看不完的,兄长该歇歇了。” 卫离一愣,陆念曦是第一个敢从他手中抽东西的人。 刚刚那话来得莫名其妙,卫离却突然明白陆念曦的用意。 陆念曦看出了他的不悦。 卫离揉了揉自己眉心,略带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放心,无碍。” 陆念曦抿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卫离身旁,小声问道∶“我帮兄长揉一揉太阳穴?” 卫离揉着眉心的手一顿,最终没有睁眼看向身旁的人,只是靠在椅背上轻声道∶“好。” 陆念曦见卫离没有睁眼看她,那点失措淡了些。她走到卫离身后,双手抬起,慢慢覆在卫离的太阳穴处轻缓地按揉。 略带凉意的手指按压着卫离的太阳穴,一点点舒缓着他的疲惫。 柔软的指腹似乎唤醒了许久之前的记忆。 卫离又想到了那日白白软软的团子,带着指尖的凉意。 还有,红透的耳垂。 卫离忽的睁眼,单手压住陆念曦的手,吓得陆念曦一惊,“怎么了?” 陆念曦惊吓之下都没发觉自己的手还被卫离握着。 卫离指尖微动,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起身道∶“无事,该用晚膳了。” 第19章 变动 外面天色早已暗下去,风吹的树叶哗啦作响,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陆念曦和卫离一起用完晚膳,便告辞欲作离开。 外面风大的厉害,只是进书房收个东西便能感觉到窗外肆虐的冷风。 明明白日里还是春光明媚。 陆念曦单手握着自己稍显单薄的胳膊,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般大风,这一路回去必会冷到。 可谁叫她今日没带披风。 陆念曦认命地往外走,未及出门,便被身后的人喊住,“陆念曦。” 陆念曦回头,便见刚刚消失不见的卫离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还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兄长……” 陆念曦还未开口询问,那身宽大的披风就已经将她整个人拢住,不留一丝空隙。 卫离站在陆念曦面前,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披风的系带上,快速地将系带系好。 庆瑞不知从哪里取来一盏灯笼,正等在外面。 “我送你回去。”卫离不容置疑地道。 陆念曦轻“啊”了一声,只见卫离上前几步,接过庆瑞手中的灯笼,回头又看着她道∶“我送你。” 卫离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这次语气缓很多。 陆念曦反应过来,想说不用,却见卫离已经出去往前走了几步,陆念曦只得提起快要拖地的披风疾步跟上他。 夜风将卫离手中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晃,光影在地上不停变换。卫离走在外侧,衣角被风吹起。 陆念曦抬头去看身侧的人,夜色中看不清身侧人的神情,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其实傍晚的那番话她不全是为了让卫离宽心。 陆府养子连中三元,芝兰玉树,京中新贵。想要嫁给卫离的闺中女儿数不胜数,只是媒婆都被一一挡了回去。 后来,也有臣子拿他不曾娶妻的事做文章。 然而直到他登基为帝,身边也始终无一人陪伴。 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吗? 锦辞院的院门出现在视野里,卫离陪着陆念曦一路走到正房门口。陆念曦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双手握着递给卫离。 卫离伸手接过,碰到微凉的指尖。 “手怎么这么凉?”卫离皱眉。 陆念曦握了握自己的手,感受到凉意,解释道∶“我一向如此,就算穿得再多,手也还是凉的。” 卫离想到傍晚时按揉自己太阳穴的那双手,也是这般的凉。 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不在此。 “这几日天气多变,记得多穿些衣裳,不要贪凉。” 这样叮嘱的话卫离还是第一次说,但对着面前的小姑娘却说的无比顺畅。 仿佛这样的关心理所当然。 陆念曦浅浅一笑,柔声应道∶“好,兄长放心。” 卫离叮嘱完,转身欲离开。 陆念曦脑中问题一闪而过,她忽的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卫离的衣袖,意识到自己这般做有些唐突,又将手放开,有些无措地放在身侧。 卫离感受到那小小的力道,转身看向陆念曦,“怎么了?” 陆念曦犹豫良久,终是问道∶“兄长已经弱冠,也有不少媒人上门,兄长不打算娶妻吗?” 这个问题,其实陆念曦很早之前就想问。 江南初雪中,她看着眼前满身冷清的人,就想问他,为何不娶妻? 明明满朝的大臣都拿着这件事天天上折子,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只是那时,她没来得及问。 陆念曦抬头看着卫离,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映在卫离身上忽明忽暗。 卫离没想到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竟然是陆念曦。 陆怀文想问不敢问,庆瑞想提不敢提,皇城中的那位没机会问。 最后,竟然是由陆念曦第一个问他。 为何不娶妻? 卫离看向外面愈来愈烈的夜风,音色很淡地道∶“还没到时候。” 这个答案或许别人听不懂,但陆念曦一下子便听明白卫离的未尽之语。 如今他只是陆府养子,不娶妻便能少些牵连。 可他登基后,为何仍不娶妻? 陆念曦不知怎么问,卫离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目光移到身前的小姑娘身上,忽得浅笑道∶“我若一直不娶妻,你当如何?” 陆念曦睁着大大的眼睛,想不通问题怎么转到她身上来。 卫离轻轻弹了陆念曦的额头一下,笑着道∶“等你想通了这个问题,再来问我。” 外面风声愈大,陆念曦站在门口看着卫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仍旧不明白卫离刚刚的问题。 他不娶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放榜日。 陆念曦一早就过去给陆老夫人请安,二房已经派了人去看榜,三房的人难得齐聚在一起,都等着外面放榜。 远远的就能听见小厮报喜的声音。 报信的小厮一路快步走到内屋,跪在地上笑嘻嘻地道∶“老夫人,二夫人,大喜。二公子进了二甲,第十二名。” 田氏惊得站了起来,不敢相信似的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们看了好几遍,确实是二甲第十二名。” 田氏攥了一上午的手帕总算松开,松气般地坐下。 陆府只有二房的陆廷哲快要弱冠,几乎陆府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陆廷哲。田氏自然也是紧张万分。 一甲三名必进翰林院,二甲和三甲挑选英才成为庶吉士。陆廷哲二甲十二名,如若选拔庶吉士的考试不失利,定能被选为庶吉士。之后便是进入六部历练,一步步往上走,如若不出错,仕途必定坦荡。 田氏自然要确信一番才敢相信。 陆老夫人早已面露喜意,听见小厮肯定的回答,更是喜道∶“好好好。二哥儿果真不辜负我们的期望。去,让厨房的人准备晚宴,今日都在寿安堂用晚膳。” 下人闻言赶忙下去吩咐。 陆老夫人犹觉不够,又道∶“给各屋的人多发一个月月例,让大家都沾沾二哥儿的喜气。” 众人闻言,立马向陆老夫人道谢。 陆念曦起身道谢时,正巧看到叶彤僵硬的笑脸。 叶彤如今掌着陆府,陆老夫人一句话要多发月例,承了众人的谢,转头银两还要叶彤去拨发。她的脸色怎么会好看? 陆念曦低头只当看不见。 自从裴子默的事了结之后,叶彤也消停下来。锦春院不挑事,陆念曦也得了难得的清净。 一月有余,每日只需给叶彤和老夫人请安,午后便去锦明院练画写字。 卫离没再提那日晚间问的话,陆念曦却一直也没想明白。 卫离究竟是要她想通什么? 陆念曦刚走出寿安堂,身后忽然有人喊住她。 陆念曦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看着陆念筠快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四妹可知道今日京中出了什么事?”陆念筠笑着问道。 陆念曦淡淡地看着陆念筠,“今日放榜,二哥高中。三姐莫不是待在院中太久,刚刚听见的消息就忘了?” 陆念筠被林氏禁足许久,最忌讳别人提这事。 陆念曦偏偏往她的痛点上戳,陆念筠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四妹整日待在府中,消息也未必比我灵通。今日,昌国公府可是发生了件大事。” 陆念筠只说一半,陆念曦就意识到不对。 陆念筠还在继续道∶“四妹想必还记得裴公子吧。昌国公今日下朝,正巧遇见裴公子在看榜。昌国公意外发现裴公子腰间荷包针脚熟悉,询问之下竟然发现裴公子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昌国公唯一的儿子早亡,久无子嗣。如今认回裴公子,想必将来的爵位也是由裴公子……” “三姐说完了吗?”陆念曦冷冷打断陆念筠的话。 陆念筠正说在兴头上,骤然被打断心中不悦,看见陆念曦神色颇冷,以为她是因为刚刚的消息而动怒,又笑道∶“四妹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陆念曦看着一脸准备瞧笑话的陆念筠,冷淡道∶“三姐这么这么关心一个外男的消息,不觉得有些出阁吗?” 陆念筠一噎,正想反驳。 陆念曦却收回自己目光,从陆念筠身边走过去,慢慢道∶“三姐,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裴子默能骗我,自然也能骗别人。三姐自己思量吧。” 陆念曦说完,任凭陆念筠在后面气得跳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 墨水滴在纯白的纸张上,晕染成一片。陆念曦手中执着笔,耳边回响着陆念筠的话。 陆念筠说的话不做假。 裴子默不仅提前与昌国公相认,且中了杏榜。 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有什么变动在发生。 陆念曦皱紧眉头,回想前几次见到裴子默的样子。 裴子默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知道了什么。而且依着他的性子,不会直到现在才和昌国公相认。 除非…… 陆念曦兀自出着神,没有察觉到卫离已经悄然站在她身边。 卫离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将那笔从白皙的手指间抽出归位。 “怎么了?” 陆念曦突然听到人发问,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出来,“我在想,裴子默……” 裴子默三个字刚出,陆念曦猛地回神。她看着空空的右手,忽然觉得周围空气有点凉。 第20章 流言 白纸上的墨水印迹已经晕染成一片,陆念曦低头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团,心里叹气自己最近果真太松懈了。 日子过得太宁静,总是能让人不自觉放松心防。 或者说,在锦明院,她的警惕心总是很低。 陆念曦抬头看向卫离,卫离面色很平静,目光淡淡地看着陆念曦,语气很淡地问道∶“你知道外面的事了?” 陆念曦点点头,语气中有些无奈,“三姐告诉我的。我本来不信的,派了人去打听才发现,裴子默,真的和昌国公相认了。” 这话表面听没有问题,但细听却总有一种陆念曦早已知道裴子默真实身份的感觉。 卫离没有深究那奇怪的感觉,负手站在陆念曦身旁,问道∶“所以呢?” 所以,她怕裴子默也预知了某些事情。 但这样的话却是不能说的。 陆念曦低头,目光是那团墨迹,她拿起笔,在白纸上缓缓绘图。 “只是感叹世事无常。前一刻,裴子默还是连商户都看不上的穷书生,可下一刻,他就成昌国公府的二公子,一跃龙门,再不是别人可随意瞧不起的书生。” 墨迹逐渐化为一块巨石,石上有枝叶生出。 陆念曦沾了点墨水,继续道:“我今年就要及笈,父亲母亲都在着急我和三姐的婚事。以前我觉得裴子默是个好人,可最终发现他只是会伪装而已。现在想来,那些看着良人的公子也未必就是真的如此。你欣喜的夫君,未必就是喜欢你。你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过别人,是不是正在喜欢别人,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因为不得已而娶之。思来想去,便觉得,不如嫁给一个自己人品有把握的人。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以后也就不会失望。” 话落,一株绿植从巨石的缝隙中生出,天上细雨斜飘,风吹的绿植的枝叶下弯。 陆念曦不是个矫情的人,可今日想到裴子默的事,不自觉地便把心中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这世间有太多变动的异数,若是连身边人都随意他人抉择,那只怕不需雨大些,风就能将枝叶吹折。 身旁人许久没有开口,陆念曦摇了摇头,感叹自己今日说得太多,正要开口翻过话题,就见身旁人弯下腰来。 卫离将笔拿过,几笔之下,巨石旁一把油纸伞便成型。那油纸伞斜撑在那株颤巍巍的绿植旁边,替它挡了风雨。 “人活一世,不总是一人面对所有。你若愿意相信,自有人来替你遮挡风雨。” 微热的气息扑在陆念曦脸颊边,陆念曦怔怔地看着那把油纸伞,心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陆念曦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便已记不清。 陆念曦摇了摇头,撇开那些忧虑的想法,重新抽了张白纸出来,抬头对着卫离笑道:“兄长去处理公文吧,我再重新画一副。” 卫离看着陆念曦含笑的样子,眸光闪了闪,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好。” * 裴子默与昌国公相认的事一下子在京中掀起不少波浪。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流言甚嚣尘上。 裴子默曾经求娶勇安侯嫡女陆念曦的事传遍京城,众人皆传陆念曦瞧不起尚是穷书生的裴子默,将意欲求娶的裴子默赶出侯府。 如今裴子默一朝恢复身份,陆念曦算是痛失一个夫君的好人选,更将自己嫌贫爱富的名声传遍京城。 这样的流言这几日陆念曦听得太多,都有些麻木。 不肖细想,都知道这些流言是从哪里出来的。 白薇整日里急得不行,陆念曦这个当事人却冷静得很。 众人都等着瞧陆念曦的笑话,京中却渐渐传出不同的话。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裴公子先前在安县的时候就瞒着自己有外室的消息想要求娶一个富商的女儿,事败之后还想要拐走那女子私奔。幸亏那家主人及时发现才免了悲剧。裴公子也是因此才提前上京,但却将外室丢在安县,临走前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银钱,其中还有外室辛苦织绣才攒下来的银钱。” “裴公子到了京城故技重施,瞒着自己外室的消息,想要求娶姑娘。被识破后恼羞成怒,故意传出谣言损害姑娘名誉。如今那外室也闹得厉害,说是已经有了身孕,闹着要裴公子给她一个身份。” “外面也都在传,是姑娘心慈,才没将他做的那些事都说出来。只是赶走他,却不毁他的仕途,却不想裴公子竟然恩将仇报,如此污蔑姑娘。” 白薇将自己听来的话系数说了出来,只觉得这几日心中的那口恶气可算出了。 陆念曦神色淡淡地坐在榻上,翻了一页书,“我知道了。快要到时辰了,你去收拾一番,我们去锦明院。” 白薇笑嘻嘻地应下,转身就去书房收拾东西。 陆念曦又翻了一页书,脑中却细细思量刚刚的那番话。 商户女儿和外室的事都是她派人传出去,至于那些银钱,只怕是裴子默外室添油加醋的原因。 如今裴子默既成了昌国公府二公子,昌国公又无其他子嗣,若是没有差错,裴子默必能成为下一任昌国公。裴子默的外室怎么愿意放手? 只是还未娶妻,便先有外室,外室还有孕,若是再生下儿子,京中就算有人家看中昌国公府的地位,只怕也得掂量几分。 这些流言算是彻底毁了裴子默辛苦经营的名声。 他虽未中榜,但毕竟过了会试。若是昌国公有意,自能帮他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只是如今这流言纷纷,昌国公就算有心也无力。 裴子默的仕途,算是毁了一半。 另一半,就看昌国公能为他这个从未见过的儿子做到什么程度了。 裴子默,也算是自食恶果。 陆念曦起身,整理裙摆往外走,不再想裴子默的事。 她刚走几步,就见白薇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面上早无刚刚的喜意。 “姑娘,昌国公夫人来府上了。老夫人要姑娘去寿安堂见人。” 陆念曦一怔,最先想到竟然不是昌国公夫人徐氏会为难她,而是今日不能按时去锦明院。 陆念曦在心里摇了摇头,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走吧,去寿安堂。” 该来的总要来。从流言传出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徐氏必会走这一趟。 * 寿安堂里,徐氏捏着帕子端坐在陆老夫人旁边,面上严肃无笑意,听见陆老夫人说话也只是示意般地点头,架子摆的十足。 陆老夫人却只能一脸笑意地陪坐着,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昌国公府如今就算不如从前盛势,但也是国公府,比侯府就是大一级。 外面响起丫鬟的通报声。 陆老夫人清晰地感觉到徐氏坐的更直了些,她开口让陆念曦进来,心底无奈地叹口气。 流言纷纷,只怕这国公夫人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错也不在他们陆府,但若是徐氏非要出这口恶气,那也只能让陆念曦受些委屈。 为了陆府,理当如此。 陆老夫人劝服了自己,心底那些愧疚也全散了。 徐氏一直关注着门口,现下听丫鬟通报,更是全副心神想要看看这陆府四姑娘长什么样子。 门帘被丫鬟掀开,陆念曦缓步走了进来。 一身淡蓝色的衣裙,下身的百褶裙水墨染色,随着陆念曦的走动,蓝线绣着的荷花盛放于裙摆间。红色的腰带束于腰间,腰肢盈盈不及一握。 一只蓝色的蝴蝶簪子插于发间,流苏微微晃动,映在侧脸旁,显得脸颊白皙。眉目如画,微微带笑,仿佛一抬眸间就能让人看见春暖花开。 徐氏几乎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陆念曦向她请安的声音才回神。 陆念曦久不出门,京中各式的宴会她也不怎么参加。徐氏没见过,便也不以为然。但刚刚那一眼,却让她明白自己先前全然想错了。 难怪那个私生子要瞒下外室的事来求娶。 果真是妖媚。 徐氏一想到裴子默的事就更是心烦,只觉得心中那口气无处可发,又觉得底下的人碍眼,说话更是不客气。 “难怪我家二公子曾来求娶你家四姑娘呢,你瞧,如此惊艳的容貌,只怕只要笑一笑,任何男子都得心动呢。”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但实际却是在贬低陆念曦,把她比作那些勾栏瓦舍的女子,用容貌勾引男子。 陆老夫人没想到徐氏一开口就如此讽刺,一时笑容都有些僵硬。 陆念曦依然端庄地站在下面,闻言也不恼,只是低头道∶“多谢国公夫人的谬赞,只是我担不起二公子的喜欢,还请国公夫人不要误会。” “误会?”徐氏闻言立时恼了,她没想到陆念曦竟然会顶回来。 “四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国公府的二公子还不配喜欢四姑娘了吗?四姑娘这是在瞧不起我们国公府?” 徐氏一连三问,咄咄逼人。 陆老夫人也有些恼地道∶“四姐儿,你胡说什么,快向国公夫人道歉。” 陆念曦低头,听见陆老夫人的斥责,只是讽刺地一笑。 道歉? 不可能。 第21章 反斥 身处高位的人待在高处久了,便会觉得自己所说的话谁也不能反驳。就算你没错,她偏要将气撒在你身上,你也得受着。 昌国公夫人徐氏就是如此。 徐氏唯一的儿子年幼早亡,这些年也没能再给昌国公诞下一儿半女。徐氏善妒,不允许妾室生下儿子。到了如今,偌大的昌国公竟然连个子嗣都没有。 若是裴子默没有出现,昌国公已经打算在宗室里过继子嗣。裴子默的出现,于昌国公而言,是不幸中的万幸。于徐氏而言,却是刺眼的存在。 裴子默,代表着昌国公在外风流的结果。 可时至今日,徐氏不能说什么,反倒还得欢天喜地地接受裴子默。 前世,陆念曦因此受了不少徐氏的磋磨。如今流言纷纷,昌国公府名声被连累受损,徐氏不能对裴子默发怒,便想将一腔怨气和怒火都撒在陆念曦身上。 陆念曦低着头,听着徐氏的逼问和陆老夫人的劝说,笑容冷淡。 一个两个都想让她受委屈,平怒气,可凭什么? 错不在她,就休想让她哑巴吃黄连。 “国公夫人误会了。小女不敢瞧不起国公府。国公府名声在外,昌国公更深受陛下信任。京城中想要和国公府结姻亲的人家数不胜数。谁又敢瞧不起国公府?” 一番奉承听得徐氏可算舒口气,她挑着尖尖的眉毛,看着底下乖顺的陆念曦,讽刺地道∶“你倒会说话。怕只怕我们昌国公府再高,你也未必看得上。这嘴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个想法。 “当初二公子来求亲,你将他数落一番赶走,不就是嫌他出身低,配不上你这侯府嫡女吗?小小女子,竟如此势力,也不知勇安侯府是如何教导姑娘的。” 徐氏这话便是打算将陆念曦的错上升到整个侯府了。 陆老夫人有些急,“国公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之前那些事情都是误会。” “误会?你们左一个误会,右一个误会。倒是解释解释,我误会什么了?” 徐氏不肯放过,陆老夫人又想催着陆念曦道歉。只是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底下一直做恭顺状的陆念曦忽然抬起头,直直看着徐氏。 陆老夫人顿时心感不妙,却没拦住陆念曦。 “小女原先不懂国公夫人为何一见小女,便话中有话地讽刺小女。如今小女懂了,国公夫人这是为裴公子来讨公道的。” 陆念曦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戳穿徐氏的那层窗户纸,徐氏顿时恼羞成怒,“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徐氏气红了一张脸,语气也比刚刚更急厉。 陆念曦看着恨不得立即给她套上不尊长辈名头的徐氏,微微屈身做了赔罪礼,“小女先在这里给国公夫人赔个罪。接下来的话本不该小女来说,不过国公夫人既然误会如此之深,小女便不得不解释一番。” 徐氏气得要张口夺话,陆念曦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 “国公夫人说裴二公子有意于我。实不相瞒,裴二公子确实曾经请过郑太太到府中,但远未到求娶一步,我母亲也未许下什么承诺。此一事,陆府并无过错。 “裴二公子买通我身边的婢女打探我的行踪,非君子所为。此事,是裴二公子错。 “今年年初十五一过,裴二公子日日出入我陆府,试图让我父亲对他心生好感。却在被我戳穿隐瞒外室之事后怒而离开。此一事,是裴二公子不信在前。 “郑太太,我的婢女,还有我父亲,皆可为以上事情做证。国公夫人要是不信,大可与我父亲对峙。国公夫人说裴二公子对我有意,可他如此作为,小女实在不敢认为这是喜欢。想来,是有什么误会的。” 陆念曦将“误会”二字全盘奉还给徐氏,徐氏手指着她,气得没说出话来。 其实,徐氏今日来本就底气不足。外面流言纷纷,她又怎会不知道事实如何。她本就是打算仗着自己身份来压人,不想却遇上个非要和她掰扯事实的人。 “所以,陆四姑娘这是觉得错全部在昌国公府,陆府是受连累的了?” 徐氏不甘心,还是想要拉着陆念曦下水。 陆念曦一脸淡然,和徐氏的脸红脖子粗形成鲜明对比,“国公夫人莫不是听错了。小女刚刚所言,只说裴二公子有错,不信在前。京城众人皆知,裴二公子刚刚回到国公府,他的所作所为和国公府有何关系?” 徐氏一怔,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总算反应过来:对啊,裴子默做错的事为何要让他们国公府担着? 就算昌国公想要一味偏袒裴子默,但涉及到国公府的名声,他也会思量再三。 陆念曦看着徐氏冷静下来,又道:“裴二公子当初所为,小女不欲计较。可如今外面流言纷纷,小女不知流言从何处出来,但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若是流言不能止于智者,小女只能请人道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逼得人家女儿家亲自派人解释事情真相,只怕到时昌国公府就要落得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头。 陆念曦此言,算是在威胁徐氏。 徐氏看着底下从始至终都没慌乱过的人,心中有气,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发,只能冷冷地道:“陆四姑娘的口齿好生伶俐,怕是外面的讼师也比不上吧。” “晚辈只是将事实陈述出来,国公夫人过誉了。”陆念曦不轻不淡地顶了回去,依然没给徐氏留颜面。 但气氛到底缓和下来, 一直没插上话的陆老夫人眼见着气氛缓和,便出来打太极,几句话来回,便让陆念曦告辞离开。徐氏却还留在里面,似乎还想说什么。 陆念曦随着下人出去时,隐约听见三姑娘几个字。 外面阳光一如来时,陆念曦久在屋内,一时受不了太刺眼的阳光。她抬头遮了遮头顶的阳光,视线分散间似乎看见前方有人走来。 一身青色官服,逆光而来。 陆念曦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前方的人,“兄长?” 前方大踏步而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回府不久的卫离。 卫离几步到了陆念曦身前,见她无恙,才稍稍放下心。 他一回来就听锦明院的人说陆念曦被叫去了寿安堂,昌国公夫人也在。不肖多想,他就知道昌国公夫人来者不善。 “可有事?” 卫离只问有没有事,陆念曦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浅笑道:“无事。兄长刚刚回来吗?” “嗯。”卫离应了一声,走到陆念曦身旁,微微靠前,挡住了斜射过来的阳光。 陆念曦完全笼罩在卫离的影子里,她跟着卫离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走。 卫离没有开口问陆念曦要去哪儿,却在分叉的路口及时停住,看着身侧的小姑娘柔声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念曦的画具还在锦辞院中。 陆念曦轻“嗯”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陆念曦回头往后看,只见卫离依然站在原地。 见她回头,卫离唇畔轻勾。 一如他刚刚所说,他会站在原地等她。 陆念曦心中忽然一动。 她快速转身,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不再看身后的人,步履加快地往前走。 * 徐氏回去没几日,陆念曦便收到了昌国公府送来的赔罪礼。外面那些流言也在裴子默被昌国公亲自请家法罚跪祠堂后慢慢消停。 昌国公府算是明面上地在给陆念曦,陆府道歉。外面的人自不能再说什么。 然而这样的安静不过几日,随着徐氏再上门,这波平静又被打破。 陆念曦刚刚踏进寿安堂,便见陆念筠守在正房门外,听着身旁丫鬟的言语。 陆念筠面上的喜意太明显,明显到陆念曦恍惚看见了前世同样的场景。 陆念筠对着她炫耀,她就要嫁给裴子默了。 如今,同一件事,陆念曦却不再是当初的心态。 陆念筠很快注意到陆念曦,她上前几步,在廊上拦住陆念曦,眉眼间皆是笑意,“四妹现下怕是不能给祖母请安。祖母和我母亲正在里面和昌国公夫人说话呢。” 陆念筠就差没明面上告诉陆念曦,徐氏是来替裴子默求亲的。 从徐氏上次来访,陆念曦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陆念曦看着一脸得意的陆念筠,忽道:“三姐知道上次国公夫人来访的事吗?” 陆念筠当然知道,当时外面那些流言气得她在院中砸了好些东西。不过那又如何,最终要嫁给裴子默,嫁进昌国公府的人,是她。 陆念曦一眼就看出陆念筠没听懂她的话。 徐氏上次来访,寻她出气只是其一,借着打压她,将所有过错扔到陆府身上,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提起娶陆念筠之事才是最终目的。 徐氏就是想让陆府觉得,她能来向陆府提亲,是他们陆府的福气。 从一开始,徐氏就瞧不上勇安侯府。 但明显,陆念筠想不到这些。 陆念曦已经提醒过陆念筠一次,陆念筠既然听不进去她的话,她也没必要再提。 陆念曦交代寿安堂丫鬟自己来过的事,转身就要离开。 陆念筠却不罢休,她想要抓住陆念曦的胳膊,却被陆念曦轻巧躲过。 陆念筠不甘心地道:“就算他一开始喜欢的是你,可如今他要娶的是我。陆念曦,你比不过我的。” “比?我为何要比?”陆念曦回头看着陆念筠,神色很淡,“三姐,你选的是未来的夫君,不是现下的输赢。一时之气只会将自己陷入困境,得不偿失。” 陆念曦说完最后的告诫,不再管陆念筠,转身离开寿安堂。 独留陆念筠在后面不甘心地看着她,道:“我不会后悔的,绝不。” 第22章 斥骂 初夏时节,天气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陆念曦行走在河中石桥上,感受着河边微微的凉意。不远处,有热闹的声音传过来。 今日裴子默来提亲,陆府下人正在搬着聘礼。 前头热闹得很,陆念曦却懒得去掺和这份热闹。裴子默娶陆府三姑娘的事传遍京城,外人纷纷都在猜测这其中的纠葛。 但比起先前,这样的流言无伤大雅,伤不到陆念曦,只是会让一些人心中起疙瘩。 陆念曦提起裙角往桥下走,手中拿着几枝新摘的花枝,准备拿回去插在瓶中养几日。 微风吹起陆念曦鬓角的碎发,阳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恍若一块莹润的白玉。手中的花枝开得灿烂,映得人面娇艳。 裴子默踏下长廊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心中悸动,裴子默没忍住开口唤道:“陆四姑娘。” 陆念曦刚刚下桥,听见这声音眉间一动,厌烦之意从眸中露出。她甚至都没抬头看向裴子默的方向,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走。 裴子默赶紧跟上,快步拦在陆念曦面前,“四姑娘走得这么快做什么?莫不是没听见我在喊你?” 裴子默一身锦服,身上服饰无一不华贵,但整体看下来,却太过繁杂,反倒没有他想要的那种尊贵的感觉。 可裴子默不觉得,他只觉得如今自己身份不同,连带着说话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陆念曦抬头冷淡地看向裴子默,往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这是陆府后院,裴二公子不该涉足。” 陆念曦说话并不客气,开口便是训斥的语气。 裴子默面上有些挂不住,“那又如何,我很快便是你们陆府的女婿,来陆府后院有何不妥?还是说,其实是四姑娘害怕见到我?” 陆念曦厌烦得很,听见这话连目光都冷了许多,“裴二公子时在说笑吗?做错事的人都不怕丢脸,我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裴二公子最好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若是擅闯陆府后院的消息传出去,怕是裴二公子又要被罚家法跪祠堂。” 陆念曦直往裴子默的痛点上戳,一点脸面都不给裴子默留。 裴子默脸色顿沉。上次他被罚跪祠堂,就听见府中下人嘲笑他没有国公府公子的样子。 就连徐氏看他的目光,也都带着鄙夷。 他虽恢复身份,但那些人却没拿他当真正的国公府公子。 “四姑娘如今说话这么不客气,可是恼羞成怒?我向你姐姐提亲,把你弃在一旁,你是不是很生气?当初四姑娘看不起我,如今我却成为昌国公府二公子,四姑娘是不是很后悔?”裴子默自说自话,不断给自己脸上贴金。 陆念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裴子默,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不得别人看中的私生子而已,凭什么让我觉得后悔?你做下那么多事,京城中人尽皆知。谁人不知你裴二公子不信不义,为攀附权贵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你如今就算是昌国公府二公子又如何,人立在世上的根本是信义,你却连信义都没有。一个不信不义还不值得我动怒。” 陆念曦说的太狠,几乎在指着裴子默鼻子骂。偏偏她面上神情极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在骂人。 端着最端庄的仪态,说着最损人的话。 裴子默被骂的有些回不过神来,眼见着陆念曦要走,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陆念曦的手臂。 陆念曦闪身躲过,手一抬,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声音中都带些厉色,“裴子默,注意你的身份。” 裴子默又被骂,又被打,整个人差点反应不过来。 看着陆念曦冷漠的神色,裴子默心中骤然起了怒火,“陆念曦,我给你脸面,你别不要……” “不要什么?裴二公子说的再大声点,最好让别人都看看昌国公府的二公子是怎么仗势欺人,不顾国公府和陆府的脸面!” 昌国公府四个字砸下来,瞬间把裴子默砸清醒。 他不能再犯错,若是再被徐氏抓住把柄,他后面的路只会更难走。 裴子默气得脸红脖子粗,脑中突然闪过陆念筠曾跟他说过的话,他立即抓住,开口便讽刺地道:“我听念筠说,你日日去你义兄的院子。那日在竹林中,出现帮忙也是你的义兄。你对我态度突变,正是你义兄出现的时候。陆念曦,莫不是你喜欢上……” 裴子默的话还没说完,骤然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裴二公子慎言。” 陆念曦回头看去,就见季书昱走下长廊,往这边而来。 季书昱的身后,是陆怀文身边的小厮。 陆念曦了然,明白季书昱是来找谁。 “裴二公子,你今日是来向陆府三姑娘提亲的。如今待在陆府后院,若是传出去,外人又该说昌国公不会管教自己的儿子,擅闯他人后院。”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季书昱说话却比裴子默有气势得多。如今刻意威严,让裴子默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那是久经战场磨砺出来的气势。 裴子默被两人一个接一个训斥,如今又被季书昱压着,虽然不甘心,但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冒犯之语。 季书昱虽只是侯爷,却远比昌国公在朝中得力,裴子默不想惹到他。 “是我唐突了,我只是误进陆府后院,这便离开。”裴子默说完就想走。 季书昱却淡淡地道:“裴二公子,你不该向陆四姑娘道歉吗?” 裴子默几乎黑了一张脸,但最终只能忍下气,转身对着陆念曦僵硬地道:“陆四姑娘,刚刚是我冒犯了,还请原谅。” 陆念曦看着裴子默许久不说话,裴子默就只能半弓着腰,显得很窝囊。 良久,陆念曦才道:“我担不起裴二公子的歉意。只想请裴二公子以后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逾矩做事。” 裴子默今天听够了身份二字。 原本他因为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而得意志满,如今却被身份压的喘不过气来。 裴子默觉得心里都能呕出一口血,明面上还不能反驳。 “多谢四姑娘提醒。”裴子默说完就赶紧离开,生怕两人中谁再开口。 陆念曦看着近乎于落荒而逃的裴子默,满身的燥意总算散开。她收回目光,侧身向一旁的季书昱行礼,“多谢伯意侯帮忙。” 季书昱见裴子默离开,才将目光放在陆念曦身上。初夏炎热,陆念曦穿着粉色衣裙,看着便让人想到盛放的荷花,清凉之意油然而生。 “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恕我冒犯相问,四姑娘,裴二公子如此作为,是不是第一次?” 季书昱其实从陆念曦开始训斥裴子默时便已经走到了长廊的拐角处,他怕让陆念曦尴尬便没有出来,却听不得裴子默越说越过分。 陆念曦闻言淡淡地道:“裴二公子刚刚恢复身份,想在人前出口气罢了。不过今日一过,他必不会再如此冲动了。” 毕竟炫耀不成反打脸的事做一次就够疼了。 季书昱听陆念曦无所谓的口吻,却觉得心疼。 若不是没人护着,她又怎么会需要自己去面对裴子默的为难? 之前的流言他也有听说,若不是那些流言,他都不知道陆念曦面对过这样的事。 裴子默,着实可恶。 季书昱一想到裴子默的事,就愈发心疼陆念曦。 他看着眼前显得娇弱的小姑娘,才下定决心般低声道:“四姑娘,先前外面的流言我也有听说。我原先以为你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很好,现下才明白远非我先前所想。我本想再等一阵子,可如今看来,是不能再等了。” 陆念曦越听越觉得不对,正要开口拦住季书昱,就听得他道:“四姑娘,如若我求娶你,你可愿意?” 卫离刚刚走到拐角处,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季书昱? 求娶? 第23章 距离 空气安静得过分, 季书昱的话似乎还响在耳畔。 “四姑娘,如若我求娶你,你可愿意?” 陆念曦刚刚的预感成真,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季书昱。她和季书昱相识不多,最深的一次交集大概就是老伯意侯过世时,她鼓起勇气去鼓励那个颓丧的少年。 如今少年长成, 陆念曦以为她最多能结个善缘,却没想到季书昱竟然喜欢她? 陆念曦想不通季书昱这份喜欢从何而来, 或者, 他只是看自己可怜? 陆念曦随着心中所想,往后退了几步,刻意拉开距离, “伯意侯慎言。这样的话要是让府中其他人听见, 我很为难。 “至于伯意侯说的求娶……婚嫁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做不得主。” 季书昱胆战心惊地等了许久,等来陆念曦的不敢做主。他没有一丝不高兴,反倒有些庆幸似地道:“四姑娘的意思是不是, 只要我求得侯爷的同意, 你就能同意这门亲事?” 陆念曦一怔,没想到季书昱竟然还不愿意放弃刚刚的话题。 “伯意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书昱眼见着陆念曦要说出拒绝的话,他往前走了一步, 有些急地道:“四姑娘, 我知道我突然说这些话有些唐突。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不是因为一时之念,也不是因为可怜, 只是因为喜欢。当初我父亲身死,所有人都想踩我一脚,你是第一个说我可以的人。这件事于你很小,但对我来说却是在那片黑暗中陡然亮起来的光芒。我府中没有侍妾通房,后院干净,你嫁过来,我必会给你安稳一生。” 季书昱将这些年一直藏在心中的话系数道了出来,陆念曦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一时连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于她而言,季书昱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陆念曦如今并不想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只求安稳地过日子。季书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其实不重要。 若是以后季书昱喜欢上别的女子,她可以为他纳妾,做一个大度主母该做的事。毕竟,所有女子基本都是这么过的陆念曦不想求什么特殊。 免得一腔真心付出来,到头来却发现连枕边人的真正品性都看不清。 陆念曦这样想着,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便没有再出口,她斟酌再三,忽然抬起头看着季书昱认真地道:“伯意侯,我不知你所说的喜欢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坦然地告诉你,我对你并没有儿女私情。” 陆念曦如此坦然倒出自己心思,季书昱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苦涩。 其实,他早已猜到了。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好一个主母该做的事。伯意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念曦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小,小到只能让季书昱听清。 毕竟这样的话有些出格。 季书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几乎呆愣地看着陆念曦。 猛然间,他反应过来,面上带着狂喜,“四姑娘,你这是……” 陆念曦没有再回答,沉默地站在原地。 季书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瞧我,都高兴得冲昏了头。我明白四姑娘的意思。我这就回去请家母上门提亲,季某必不会辜负四姑娘。” 季书昱说的斩钉截铁,陆念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算做回应。 季书昱该说的话已说完,自不好再留在这儿。他深深地看了陆念曦几眼,才拱手道别。 长廊上恢复安静,白薇回到陆念曦身边,低声道:“姑娘放心,我一直守着,应当没有其他人听见姑娘和伯意侯说话。” 陆念曦低头看着腰间香囊,手指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图案,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腰间香囊的气味清新醒神,她日日都能闻到这股味道,提醒着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陆念曦松开香囊,提步往前走,“回去吧。” 长廊上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站在拐角后方的卫离只能看到一片衣角,转瞬即逝。 庆瑞低着头,不敢催促自己主子。 卫离神色很淡,仿佛不受刚刚话的影响,可周身气势却变了个模样,带着不可名状的威压。 陆念曦说,她不喜欢季书昱。 还说,她可以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所以,这就是她的选择吗? 卫离一时都不知该气还是该心疼。 陆念曦啊,你太清醒了,清醒得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辞院内,陆念曦坐在书房内,书案上摊着一副画作。 画纸之上,是一副白雪压松图。这是陆念曦第一次去锦明院所做的画。 陆念曦看着那幅画,忽的开口问道:“白薇,你说,我和兄长的关系是不是太近了?” 裴子默那番话或许只是为了激怒她,可她却不得不多想几分。 陆念筠或许会带有偏见地看待她和卫离的关系,所以她想要问问别人的想法。 白薇磨墨的手一顿,犹豫良久才道:“奴婢斗胆。若是姑娘和卫公子是真正的兄妹,如今的距离虽近但别人不会多说什么。可卫公子毕竟是养子,名字也没上族谱。姑娘,人言可畏。” 白薇没有再多说什么,陆念曦却已经听明白。 她低头看着被白雪压弯的松枝,沉默良久才低缓地道:“是我忘了。” 忘了卫离原名叫谢景离,是大齐朝的二皇子,与她本没有什么关系。 * 裴子默提亲的消息长脚一样地飞遍京城各个角落。这件事还没尘埃落定,陆念霖突然回门。 陆念曦进寿安堂请安时,陆老夫人正在和陆念霖说话。 陆念曦一进来,陆念霖便往她这边看,目光中带着关切之意。她怕自己将过多的注意引到陆念曦身边,很快又移开目光。 陆念筠也坐在林氏身边,见她进来,捂着嘴笑道:“四妹如今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忙呢?我要忙着做嫁衣,四妹也不知在忙什么,请安来得这般迟?” 是陆念曦来得迟吗? 并不是,只是她们今日来得早而已。 陆念霖当即沉了脸色。她看向陆念筠,语气说不上好,“三妹,你如今已经要出嫁,以后说话就该注意点。我在外面已经听见不少流言。如今很多人盯着我们侯府,若是将那些姐妹不合,姐姐难为妹妹的流言坐实,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侯府?” 陆念筠脸通红,有些不满地道:“我不过是提醒四妹以后来得早些,毕竟是给祖母请安……” “来得早些?要在祖母没有醒的时候就来吗?我今日回来得早,都还担心吵了祖母睡眠。三妹往常请安不见早,怎么如今却要提醒四妹早点请安?若是吵了祖母谁担待,三妹担待吗?” 陆念霖做了这么长时间主母,训斥人时不留情面。就算林氏在一旁脸色不大好,她也没有软半分,“三婶莫怪,我也是担心家中晚辈不合,传出去不好听。祖母治家严厉,若是因为小辈的事被外人议论,我这个做长姐的也会觉得自己没有尽职。” 陆念霖同时提了陆府和路老夫人的名声,林氏就算想反驳也不敢,只能催着陆念筠道歉。 陆念筠挑衅不成,反倒被训斥一顿,脸色难看得紧,“是我说话欠妥,还请四妹莫要介意。” 陆念曦听着陆念筠不情不愿的道歉,淡淡道:“妹妹不敢。只是三姐以后要嫁进昌国公府,若是说话不注意规矩不到位,怕是会被国公夫人为难。长姐也是担心三姐,三姐莫要生长姐的气。” 陆念曦这么一说,就好像陆念筠是个极易记仇的人。 可陆老夫人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陆念筠平日里受着她宠爱,规矩上算不得好。若是低嫁还好,如今嫁到昌国公府,规矩不好,连累得便是整个侯府。 陆念霖心神领会,对着陆老夫人道:“祖母,昌国公府规矩严明。三妹虽然规矩不差,但是到了国公府难免会露怯。我这里正好认识一个极好的嬷嬷,若是祖母,三婶愿意,我可以请她来教导三妹规矩。也叫别人看看,我们安勇侯府的女儿都是极好的。” 陆念霖的话算是说到了陆老夫人的心坎上,陆念筠急得要死,却还是没拦住陆老夫人拍板。 “好,就这么定了。三姐儿还不快谢谢你长姐。” 陆念筠觉得委屈得很,却不能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向陆念霖道谢,“谢谢长姐。” 陆念霖听着这一点都不真心实意的道谢,面上却是一副长姐慈爱的笑容,“不用谢,自家姐妹,就是要互帮互助不是吗?” 陆念筠彻底不敢反驳,只能应是。 这出插曲过去,寿安堂内又恢复热闹的气氛。 陆念霖难得回来一趟,陆老夫人自然要叫众人聚在一起吃家宴。 陆念曦跟着众人一起落坐,正在用清水净手时,忽然感果果觉身旁有人落坐。 她回头看去,正见卫离一身青色官服,刚刚落坐。 陆念曦一转头就对上卫离的目光,她有些怔然地道:“兄长?” “嗯。”卫离轻应一声,接过白薇手中的帕子将陆念曦还湿着的手擦拭干净,“今日朝中不忙,就早些回来了。” 时隔裴子默提亲已经十天,这是陆念曦第一次见到卫离。 这十天,她借着身体不适的缘由,没有踏进锦明院一步。 如今再见卫离,却觉得和往常一样,并无什么生疏感。 陆念曦感觉到有人看过来的视线,她抽出自己的手,低头端坐,“谢谢兄长。” 卫离看着空空的双手,也不言语,将帕子递给白薇。 人都来齐,陆老夫人吩咐开宴。 陆念曦安静地吃着饭,吃饭时也都注意着,尽量不去碰到卫离的胳膊。 然而她极尽保持距离,身侧人却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想法。 “这道鸡丁不错,你尝尝。” 卫离夹了几道菜放进陆念曦碗里,一如之前熟络。 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转了过来。 陆念曦没有抬头,低声道:“多谢兄长。” 客气又疏离。 那几道视线又转了回去。 陆念曦松了一口气,看着碗里的鸡丁,捏着筷子的手有些紧。 家宴结束,众人散去。 陆念曦站在长廊上,静静地等着陆念霖出来。 卫离早已离开,她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说。 长廊上吹着夏日炎热的风,陆念曦的心头似乎也燥了起来。 “念曦,怎么了?” 陆念曦被问话唤回神,她看着陆念霖带着些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没事。祖母睡了?” “嗯。我们去你的院子,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裴子默的事闹得风风雨雨,陆念霖早听到风声。今日突然回门,也是担心陆念曦。 锦辞院内,陆念霖有些心疼地看着陆念曦,“裴子默突然求娶陆念筠,必不是一时兴起。我竟没想到,陆念筠竟然私下里已经和裴子默有来往。如今事已成定局,难为你要被牵扯。她平日里可有为难你?” 今日陆念筠算是明目张胆地为难陆念曦,但却被陆念霖和陆念曦联手坑了回去。 “大姐姐放心,我不会受她欺负的。更可况,今日大姐姐这么一说,她怕是好些日子都不能出院子了。” 陆念霖请的嬷嬷必不会是善茬,陆念筠必是要吃些苦头的。 陆念霖摇了摇头,“我倒也不是一定要为难她。她是只看到了昌国公府的地位,看不到里面的那些龌龊。徐氏不是个善茬,若是她真的一副莽撞性子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只是我看她那样子,怕是也只会记恨我折腾她。” 陆念霖说的没错,徐氏最会拿规矩礼仪压人。前世是陆念曦顶在陆念筠和那外室前面,所有的为难几乎都落到了陆念曦头上。 可如今,再没什么人能拦在陆念筠前头了。 “好了,不说她了。你六月就要及笈,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我也担心得紧。这次回去我就看看京中有没有合适的儿郎,为你们牵线。若是能成,我也算安心。” 陆念霖提到婚事,陆念曦便安静地听着。 陆念霖又碎碎念念地说了许多,说到最后,眼瞧着面前人心神不在的样子,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怎么了,刚刚瞧你在外面就有些不对劲,是有什么事吗?说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陆念曦浅笑着摇摇头,“无事。可能天气太热,连着人心情也不太好。” 陆念霖闻言,无奈地拍了拍陆念曦的手,“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毕竟小姑娘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不愿和姐姐说了。” “大姐姐……”陆念曦有些无奈地道。 陆念霖笑着道:“行啦,我过来也就是看看你的状况,怕你被裴子默的事影响。如今见你没有也安心了。我还得去和母亲说话,便不多留了。” 陆念霖说着就要走,陆念曦起身送她。两人走到门口,陆念霖忽又停下,犹豫一番才转身对着陆念曦道:“念曦,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但也是为你好。” 陆念曦有些预感,下一瞬就听见陆念霖道:“卫公子毕竟不是你的亲哥哥,外人容易多想,你要注意点。毕竟女儿家的名声稍不注意就容易被毁掉。这世道,女子艰难。” 距离,陆念霖是第二个提醒她的人, 陆念曦站在窗前,感受着外面燥热的夏风。陆念霖已经离开,可她的话却还响在陆念曦耳畔。 前世她濒临死亡之际,家人丈夫皆弃她之时,是卫离保下她一命。她记着最后那段日子卫离陪伴她相助她的恩情,所以今世她不自觉地想要缓和和卫离的关系。 想让卫离也明白,这陆府也有人关心他。 可实际,不过是她想要一个陪伴她的人而已。在偌大的陆府中,锦明院是她唯一能放松心神的地方。 可她忘了,距离。 陆念曦闭上眼睛,手在窗台上慢慢收紧。忽的,她手指一松,转身往外走。 “白薇,带上那副白雪压松图。” 时隔十日,锦明院的人再次见到陆念曦。 庆瑞看见陆念曦的时候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惊喜地走上前,“四姑娘是来找主子的吗?” 陆念曦点头,庆瑞立即在前面引路,笑呵呵地道∶“主子正在书房里,四姑娘随我来。主子见四姑娘过来,定会高兴。” 高兴?陆念曦微低着头,没有应和庆瑞的话。 庆瑞引着陆念曦往书房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语调都带着莫名的喜悦:“主子,四姑娘来了。” 室内似乎安静了一瞬,陆念曦听见熟悉的声音道:“进来吧。” 这话明显是对着陆念曦说的。 陆念曦转身拿过白薇手中的画,自己推开门往里走。 十日未来,书房的布局还和往日里一般。放在一侧的书案分毫未动,就好像它的主人从未离去一样。 陆念曦快速地收回目光,握着画向前几步,“念曦给兄长请安,兄长安好。” 规矩不差一丝一毫,面上也没有往日的笑容。 卫离放下笔,合上公文,看着底下连头都没抬的小姑娘,“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陆念曦一怔,没想到卫离会问得这么直接。 看来,她已经表现得太明显了。 陆念曦在心里轻叹,将手中的画放在书案上,低着头道:“这是我画的白雪压松图。来兄长这里第一次画的就是这副图。如今已近五月有余,兄长看看我可有长进?” 卫离打开画轴,画中所绘果然是和那日一模一样的白雪压松图,只是细节方面要处理得更好,更胜一筹。 卫离将画合上,看向始终不肯抬头的陆念曦,淡淡地道:“我若说没有长进呢?” 这样明显为难的话,陆念曦从未从卫离口中听到过。 或者,从未听到他对自己这么说。 陆念曦往后退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行谢礼,“这些日子多谢兄长劳费心神指点我。只是念曦愚钝,画技应当只能到这个地步。念曦不敢再耽搁兄长时间。以后,便不再来锦明院了。” 空气安静得过分,卫离没有回应她的话。陆念曦却能感觉到卫离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良久,她似乎听见卫离轻叹一声,“陆念曦,你便是这样向人道谢的吗? “空手而来,单单一个谢字就想还了我的这份指点之情。陆念曦,你不觉得这情还的太容易吗?” 陆念曦彻底愣住,她抬头看向卫离,似乎听不懂卫离的话。 卫离看着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目光移到她腰间的香囊上,慢悠悠地道:“我不想欠别人人情,也不想叫别人欠我人情。你既想不出来要送什么,那我便指点你一番。” “我这人大度得很,不需要你送贵重东西,一个荷包就可以。” 陆念曦几乎反应不过来。 大度? 荷包? 谁不知道姑娘家的针线乃是极其隐私的东西,除非亲人不能送。若是送给男子,更是要小心。 如今卫离说他只要一个荷包? 陆念曦几乎怀疑眼前人是假的。 然而,假是不可能假的。 陆念曦想着怎么婉拒,就听见卫离又慢慢地道:“陆念曦,你日日喊我兄长。如今只是送兄长一个荷包而已,也需要纠结这么久吗?” 卫离的话像是故意点醒陆念曦,告诉她,妹妹送给兄长荷包没什么不妥。 话已至此,陆念曦不好再拒绝,“荷包有些费时间,若是兄长想要,可能得等一段时间。” “好。” 尘埃落定,荷包的事算是不能再推辞。 陆念曦离开锦明院时,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书房的窗户半开着,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陆念曦却能清晰地想到,卫离低头看公文的样子。 五月有余。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时间已过这么久了。 * 六月初五,太后六十大寿。 陆念曦午后醒来,在白薇的服侍下穿上一早就定制好的衣裳。 进宫的衣裳不能马虎,陆老夫人一早就吩咐人定做了新的衣裳。 陆念曦的一身衣裙依然是她偏爱的宝蓝色,上面绣着宝相花,显得端庄又不出挑。蓝色的头面和衣裙相呼应。 宝蓝色本就鲜艳明亮,但陆念曦不仅压住这颜色,还显得整个人更加亮丽。 陆念筠看见陆念曦的时候,都觉得眼前一亮。她扭过头,只当看不见。 这几日,她被陆念霖请来的嬷嬷折腾,根本不想再和陆念曦起冲突。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口,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陆念曦一下马车,就看见了陆念霖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笑着点头示意。 宫门口都有引路的嬷嬷,陆念曦随着陆府的人一路往里走。男女分开,女子先去太后宫中给太后祝寿,随后再一起赴宴。 陆念曦到的时候,太后宫中已来了许多人。 刘太后坐在最上面,下首分别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头戴凤冠,一身锦绣华服,姿态端庄,笑容温柔。另一个一身飘逸广袖裙,面上虽带笑,但并不温和。 陆念曦几乎立刻猜出那两人是谁。 元皇后和贤贵妃。 元皇后膝下无子,唯一的儿子早夭,如今多年无所出。贤贵妃有一子一女,三皇子谢景逸和五公主谢思桉。如今朝中的薛首辅更是贤贵妃的兄长。 这些年文昭帝虽然一直不肯册封太子,但朝中人大多数都默认三皇子谢景逸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 可尽管如此,这些年也没人能撼动元皇后的位置半分。 文昭帝,对元皇后很是信任。 上面两人一左一右的坐着,虽然看起来相处和善,但贤贵妃很明显不把目光放到另一边,只管向刘太后说着吉祥话。 陆念曦随着众人一起向刘太后等人行礼说贺词。 刘太后不欲将人都留在屋内,发话让所有夫人小姐都去外面赏花。 御花园里百花盛放,陆念曦停在一株花前,手指轻抚上花瓣。 娇艳的花朵和白皙的指尖对比鲜明,周围热闹一片,她这里却像是自成一片空间。 卫离随着太监路过御花园时,一眼就看见了隐在人群中的陆念曦。 身旁太监提醒,卫离收回目光,往宫殿那边走。 陆念曦似有所感,抬头看去,长廊上却已空无一人。身旁喧闹声更大,似有小姑娘的娇俏声插入其中。 陆念曦侧头看去,就见一个一身华服的女子一下子扑进贤贵妃的怀中,仿佛一只蝴蝶一般。 “母妃,你怎么不喊我呀。若不是薛姐姐,我今日可就要丢大丑了。” 说话的正是五公主谢思桉。 随着谢思按话落,后面走出一女子,一身雪青衣裙,笑意温柔,“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臣女过去时,五公主已经醒了正在梳妆,并不像五公主所说。” 贤贵妃笑着捏了一下自己女儿的鼻头,对着薛诗珺道:“诗珺你也不必为她打掩护,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 周围的人早已让开一个空间让贤贵妃她们说笑,陆念曦听着对话猜出那雪青衣裙的人是谁。 薛诗珺,薛首辅的女儿。 薛诗珺日日出入皇宫,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贤贵妃有意撮合薛诗珺和三皇子。只是为何一直没有定下,外人也是不明白。 陆念曦收回目光,往另一边走时。忽然,她往后看去,就见薛诗珺正对上她的目光。 刚刚,薛诗珺一直在看她。 陆念曦以为是自己敏感,如今薛诗珺却像是在默认自己的举动一样。 她对着陆念曦微微一笑,像是示好。 陆念曦微皱眉,但到底没让别人看出来,回以一笑。 可她和薛诗珺从前并无交际。薛诗珺的示好太突兀了。 寿宴开始,陆念曦压下心头的困惑,和陆府众人一起往殿内赴宴。 男女分席,陆念曦坐下时,一抬头便看见斜对面的季书昱。 季书昱目光直直看着陆念曦,见她看过来立时露出笑容,看着似乎有话想说。 陆念曦低下头,避开季书昱的目光。 整整一月,季书昱并没有上门提亲。 陆念曦大概能想到缘由。 要么是季书昱后悔了,要么就是他受到了什么阻力。 伯意侯府如今只剩季书昱和他的母亲。能给季书昱阻力也只有他的母亲。 不论是哪个理由,都代表季书昱和她的这门亲事不再是最好的选择。 女子嫁过去后最重要的便是和婆母相处,若是婆母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满,那之后的日子怎么也不会好过。 陆念曦只当感觉不到季书昱的目光,缓缓地喝着茶水。 季书昱见陆念曦低头不再看他,难掩心里失落。 他原本已经和母亲说好要求娶陆念曦,可谁知母亲只是表面应他,私下里却是在相看其他的姑娘。他若不是觉得等了久些,都不会察觉不对。 可如今他已经和母亲说好,等寿宴过后,就去陆府求亲。 季书昱一想到这儿,心情也变好几分。他将目光移开,和众人一起向刘太后贺寿。 卫离坐在陆怀文后方的位置。陆念曦抬头时,不经意对上卫离的目光。 卫离今日穿得也是一身蓝色锦服,和陆念曦的颜色很像。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套衣裳。 陆念曦微微侧开目光,看向高坐在上的文昭帝。 文昭帝似乎很高兴,脸上笑容不断。众人只当文昭帝是为母贺寿高兴,陆念曦却几次注意到文昭帝的目光转向卫离的方向,但又很快移去。 陆念曦又想到今日在御花园的感觉。 卫离似乎出现过在那儿。 文昭帝,是不是已经私下见过卫离了? 这次寿宴,文昭帝是不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和卫离见面? 陆念曦还在思索这个可能性,忽的听见上座皇帝笑道:“好好好,你说的事,父皇哪里能忘记。” 陆念曦抬头看去,就见谢思按很娇羞地靠在文昭帝身旁,似乎刚刚说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话。 众人也察觉到文昭帝是有话要说,纷纷安静下来。 文昭帝笑着看向下面的人,目光一转,忽然对着伯意侯府的位置道:“伯意侯,朕听闻你尚未娶妻,如今可定下亲事了?” 季书昱正在出神中,乍听见皇帝问话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人拉扯才陡然惊醒。 “微臣尚未定下婚事。”季书昱起身道。 文昭帝似乎很高兴听见这个回答,笑着道:“既如此,朕将唯一的爱女赐婚于你,你可愿意?” 文昭帝连拐弯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劈头盖脸砸下赐婚的旨意。 季书昱险些被砸晕,他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出座跪地道:“臣,臣……” 季书昱支吾了许久,都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文昭帝的脸色渐渐不太好看。 谢思按突然开口:“伯意侯,你抬头看我,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季书昱闻言抬头看向谢思按,谢思按虽与季书昱说着话,目光却没有看着他。 季书昱甚至都没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知道她看得是谁。 因为刚刚,他看着那个人许久。 陆念曦感觉到谢思按看过来的目光,那般得直白不加掩饰。 明晃晃的威胁。 季书昱觉得全身发冷,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明明刚刚,他还在想要准备什么聘礼才合适。 谢思按的威胁就在眼前,季书昱只能低头,用尽全身力气道:“微臣,愿意。” 陆念曦低着头,感受到谢思按的目光移开。 席上都是众人道贺的声音。 陆念曦心里很平静,没有失落,没有感伤。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文昭帝一句话便决定了别人的未来,季书昱却连反驳的意见都不能有。 上位者的独断在这一刻表现得太明显。 陆念曦只觉得心里发闷,眼见着赐婚的插曲过去,众人恢复热闹,陆念曦找了个借口往外走。 临走时她抬眼看了一眼陆怀文的后方。 卫离已经不在,皇帝也以醉酒的理由离开。 心中猜想几乎化为实质。 陆念曦抬脚往外走,远离那片热闹的寿宴。 * 皇宫中的一处宫殿,侍卫守在外面。房门紧闭,屋内只有三个人。 文昭帝看着碗中的两滴血渐渐相溶,面上喜意再也遮掩不住。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卫离,高兴道:“景离,朕的儿子,你果真没有死。” 这些年所有人都说谢景离死了,连皇帝都渐渐信了。直到文昭十九年的殿试,他亲眼看见曾经熟悉无比的红珊瑚手钏。 那是他亲手做给卫姝的。 卫姝说对他心冷,可到底还是将这个手钏放在了他们儿子的身上。 文昭帝双眼湿润,仔细地端详着卫离。 其实他早就确信卫离是他的儿子,滴血认亲不过是做个样子。 可当他看着那两滴血相溶时,却还是禁不住感伤。 他原本以为,这个儿子真的死在刺客手中了。 “陛下,臣是陆府养子,乃是孤儿,怎么会是陛下失踪已久的二皇子……”卫离低着头,像是很迟疑地道。 文昭帝却摇了摇头,笑道:“不会出错。你若不是景离,这两滴血又怎么会相容。” “当初秋猎场上,你被刺客挟持走,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是父皇无能,没有早些找到你,让你恢复应有的身份。”文昭帝说着,像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歉疚。 卫离却立即跪下,直道:“陛下莫要这么说。这些年陛下一直苦苦寻找二皇子,百姓皆知。臣……儿臣不敢责怪陛下。若不是陛下一直寻找,儿臣也不能知道自己的亲人在哪里。” 文昭帝听完这番话,扶着卫离站起来,“你和你母亲一样,懂事明理。这些年你在外受了多少苦,与父皇细细说说吧。” 天色渐暗,文昭帝看着卫离从宫殿离开。良久,对着身旁的太监道:“你说,他心底会不会怨我?” 镇国公府的事只要有心人就能查出是怎么回事,当年卫姝为何难产也并非什么私密之事。 文昭帝就是怕,怕他这个儿子是有预谋地回来。是以派人跟了半年,才敢确信他一无所知。 可如今,他还是疑心。 身旁的大太监已经跟着文昭帝许多年,闻言低头道:“陛下不必这么想。二皇子的品性端正,明白是非对错。刚刚陛下说明二皇子的身份,二皇子首先都是怕陛下认错伤心,怎么会埋怨陛下呢?” 文昭帝听见这话才安心下来,笑着道:“是啊,他和卫姝很像。” 让他看见的第一眼,便觉得好像看见了卫姝。明明没有看见手钏,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或许,这就是父子间的感应吧。 * 外面夜风清凉,陆念曦沿着假山慢走,心中那股闷闷的感觉却一直散不开。 假山阴影重叠,看着就好想有人在后面一样。 陆念曦正欲往前走,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裴子默,你答应过我,你说那外室的孩子不会生下来。如今你这是要反悔吗?” 陆念筠的声音清晰地从假山后传出来,陆念曦皱眉,抬脚毫不犹豫地往假山后走。 陆念曦刚转到假山后,就见裴子默不耐烦地推开陆念筠。 陆念筠被他推的一踉跄,险些跌倒。 陆念曦正好扶住她。 陆念筠看见来人是谁,立即推开陆念曦的手退到一旁,眼里还有泪。 裴子默脸色不好看,见陆念曦过来也不好说得太过分,“大夫说了,极有可能是男孩。若真的是男孩,那就是我第一个子嗣,如何能打掉?” 陆念筠不甘心地回道:“可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会解决那个外室。如今你让她生下庶长子,你把我置于何地?” 陆念筠太委屈,都不管陆念曦还在场就直接质问。 裴子默愈加不耐烦,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再没从前的温顺,“陆念筠,你之前也说事事听我的,现在却一个劲地反驳我。你不也是出尔反尔吗?” 陆念筠瞪大眼睛看着裴子默,显然没想到裴子默会这么说。 陆念筠眼泪留得更凶,眼看着还要和裴子默争执。陆念曦直接打断,“好了。你们不清楚这是哪里吗?若是让别人听见你们争执,惹出什么事,你们自己担待得起吗?” 陆念曦声音很冷,冷到周围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对,纷纷噤了声。 陆念曦看着陆念筠委屈落泪的样子,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明明知道前面可能没路,还非要往前走。 第24章 生辰 陆念曦一声冷斥, 裴子默和陆念筠皆安静下来。 裴子默面上全是不耐,如今见陆念筠不再敢和他争执,抬脚就要往外走。 陆念曦淡淡地喊住了他, “裴二公子。” 裴子默只觉陆念曦不会说好话,果然下一刻就听陆念曦道: “我们陆府姑娘嫁过去,不是平白受你们委屈的。嫡庶尊卑不能坏, 那外室的孩子不论是男还是女,庶子只能庶子, 永远不能越过嫡子的头。想必裴二公子是懂这个道理得。毕竟国公爷也不想昌国公头上再多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不是吗?” 陆念曦声音语调很淡, 但却是实打实的威胁。 陆念筠抬头错愕地看向陆念曦,显然没想到陆念曦会帮她。 裴子默很想回一句“不是”,但却不敢。 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 如今进了昌国公府却处处被规矩压着。 偏偏每次陆念曦都能精准地踩到他的痛点。 他如今的日子简直过得比以前还憋屈。 “我知道了, 不麻烦四姑娘提醒。”裴子默甩袖离开,全当出了气。 假山后重归寂静,陆念曦看了一眼陆念筠。陆念筠还在哭,一双眼睛都有点红。 “别哭了。今日是太后寿宴, 让别人看见少不得要说嘴。你若是不想让外面的流言再难听点, 就别哭了。”陆念曦劝告的话响起。 陆念筠忍住心里的难受,拿着手帕擦眼泪, 抬头时就见陆念曦往外走,陆念筠忍不住出声。 “陆念曦……你为什么要帮我?” 陆念筠自觉两人的关系已到冰点, 陆念曦完全可以不管她。外室子嗣一事林氏也知道, 林氏虽急但也只是劝她忍。 木已成舟,她不能后悔,也不想后悔。 但她气不过,才借着贺寿进宫的机会私下见裴子默, 要他记住自己的承诺。没想到却得到这么个结果。 陆念曦没转身,淡淡地道:“只要你还没嫁出去,就是陆府的三姑娘。陆府的姑娘再不济,也有父兄亲人在背后,不能任人欺负。” 陆念筠闻言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 父兄,亲人…… 陆念曦是在提醒她不要一味地依靠裴子默吗? 陆念曦不管陆念筠有没有听懂,从假山后走出。 她几次三番提醒陆念筠,不过是因为她经历过那种亲人背离的感觉,如今看着陆念筠总有几分感同身受。 撞了裴子默这道南墙,陆念筠只有头破血流的下场。早些认清楚裴子默是个怎样的人,并不是坏事。 陆念曦顺着长廊往前走,准备回宫宴。 长廊下坠着喜庆的红灯笼,照亮一路。陆念曦刚走到一半,看清前方等着的人,她转身就欲往回走。 身后那人却突然开口,声音里压抑着痛苦,“四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说。” 说话的人,是季书昱。 陆念曦再心中无奈地叹口气。皇宫之中,她不想和季书昱太过纠缠。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不会是好事。 可陆念曦到底没离开,她转过身,隔着那道距离不往前,“伯意侯想说什么?” 季书昱看着那道不长的距离,却没有勇气跨过去。他站在原地,几近贪婪地看着烛光下的女子。 “四姑娘,是我违背了我的承诺。季某在这里向四姑娘道歉。” 季书昱没说什么承诺,也是知道如今自己身份敏感,不想给陆念曦惹麻烦。 陆念曦侧头看向外面的夜色,避开季书昱直白的目光,“伯意侯,我明白。世事无常,我没有什么责怪之意。伯意侯也不要多加愧疚。” 陆念曦是为了宽慰季书昱。季书昱却听出另一层意思。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计较。 季书昱低头苦笑一声,沉默良久才抬头道:“我知道明日是你的生辰。明日我大抵是不能亲口与你说了,便在今夜说吧。” “四姑娘,生辰快乐……季某,告辞。” 季书昱见陆念曦一直没有看他,苦笑着移开自己的目光,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陆念曦回头看着季书昱的背影,长廊无尽,季书昱独自走在其中,身影孤独。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可如今从背影就能看出季书昱的颓丧。 陆念曦心里微叹,只觉得心里那股压着的闷闷的感觉难以散去。 文昭帝的独断,突然让她明白。有些事,或许根本没有时间让你来思考该不该做。 上位者总是能轻轻巧巧毁掉你的努力,让你一无所有。 季书昱是,当年的镇国公府又何尝不是? “想什么?”身后忽有人出声。 陆念曦错愕地转身,看着身后之人,“兄长?” 卫离几步上前,走到陆念曦身边,“是我。你刚刚和伯意侯说话时,我就已经在了。” 卫离坦然地承认自己偷听的事,陆念曦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回宫宴,还是和卫离说些什么。 她主动拉开了和卫离的距离。半个多月,她更是没有见过卫离一面。 当她不再去锦明院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和卫离是可以做到毫无交集的。 陆念曦不说话,卫离就静静地看着她。 陆念曦一身宝蓝衣裙,仿佛让卫离想到初次见她的模样。规矩,懂事,会示弱,会说话。 可这些好像都只是对着别人,对着他时陆念曦总是过分的真诚,真诚到连伪装关系如初都做不到。 “明日是你的生辰?” 陆念曦想到季书昱刚刚的那句生辰快乐,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季书昱提醒,其实她都快忘了,明天便是她的生辰。 “六月初六,有想过怎么过吗?” 陆念曦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怎么过生辰。” 每年最多吃个长寿面,每次都还是白薇提醒。以至于她都不怎么记得自己的生辰。 “那我帮你过如何?”卫离低头看着陆念曦,颇为认真地问道。 陆念曦抬头怔然地看着卫离,嘴唇微动。 卫离还不等她开口,便唤道:“陆念曦。” 陆念曦将要出口的话压在嗓子里,她听见卫离道:“陆念曦,前路未知。你不能因为自己可能抓不住那些东西,便彻底地放弃争取。这对你自己是不公平的。” 对别人也是不公平的。 卫离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他看着明显怔愣的小姑娘,熟稔地像往常摸了摸陆念曦软软的发顶,“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相安无言,直到殿门口,卫离见陆念曦回头看他,勾唇道:“明日我接你出去,不能拒绝。快进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陆念曦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卫离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卫离看着陆念曦进去坐到自己位置上,才转身往回走。等远离了那片热闹的人群,卫离负手站在廊边,“伯意侯还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季书昱身体一僵,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 “你一早就发现我了。” 不是疑问句。 “是,一开始我就知道伯意侯没离开。伯意侯跟着她,还想说什么?”卫离直视着季书昱,目光有些锐利。 季书昱微微侧开,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何给他一种压迫感。 “我只是想要看着她安然地回去。” “安然?”卫离嗤笑一声,眼底冷漠,“伯意侯是不是忘了,自己刚刚被赐婚。宫中眼线众多,伯意侯连自己的目光都能被五公主抓住,就不怕自己的行踪也给她惹来麻烦?” “我没想这样,我只是,只是……”季书昱有些激动,想要为自己辩驳却发现无法辩驳。 上元节,他误撞女扮男装的谢思按。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意外,却没想到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季书昱只觉得自己压抑得难受,他像一个困兽一样看向卫离。 “那你呢?你身为陆府养子,便是她的义兄。你以为你过分的关心就不会惹来麻烦吗?” 不论是上元节,还是今日,季书昱一见到卫离就会不自觉地升起敌意。 卫离淡淡地看了一眼季书昱,全然不在意他的敌意。 “我和你不同。伯意侯,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该管好自己。再痛苦,也不该拉着她下水。毕竟,她给过你时间,是你自己错过了。” 一个月,若是季书昱不那么全然相信他的母亲,早就能定下这门婚事。 卫离还没有出手阻拦,季书昱就败在自己的迟疑中。 但就算没有今日皇帝的这桩赐婚,卫离也不会让季书昱上门求亲。 季书昱,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 宫宴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地散去。 陆念曦跟随陆府众人走到宫门口,回视四周,却没有见到卫离出来。 长廊会遇到卫离不会是巧合。 今夜,皇帝一定和卫离相见了。 再有三月,就到秋猎了。届时,便是卫离恢复身份之时。 卫离只会在陆府再待三个月。 马车晃悠悠地回到陆府,陆念曦回到自己院子,往内室走时,一侧头就看见放在榻上的针线桶。 绣了大半的荷包规规整整地放在小桌上,最后的收尾还没完成。 陆念曦拿起荷包,指尖摩挲着荷包上的图案。 雪中青竹,傲气凛然。 这荷包她绣了半月有余,最后的收尾却一直没有完成。每次提起针线,就好像不知道线该落在何处一样。 可实际,她心里已经演化过无数次荷包绣成的模样,甚至连到时候该如何将荷包送出来的话都已思量好。 陆念曦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些荷包坐到榻上,提起针线,慢慢绣着青竹的最后部分。 “姑娘,夜里光线不好,姑娘要不要明日再绣?”白薇将陆念曦手边的蜡烛点亮,提醒道。 陆念曦低着头,目光都凝在青竹上,“不必了,就这么一点,很快就绣好了。” 烛火燃尽,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陆念曦陡然惊醒,膝上的荷包落到地上,发出轻轻的“咯噔”一声。 陆念曦有些发怔地看着地上的荷包,一时分辨不清今夕是何夕。 白薇听到动静赶紧进来,看见陆念曦坐在榻上,立时便急道:“姑娘昨夜莫不是一夜都没睡,一直歇在了榻上?” 陆念曦回神,伸手揉了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绣完时太困了,便想着歇息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坐在榻上睡一夜,陆念曦只觉得自己全身不舒适。 她弯腰将地上的荷包捡起,拍了拍灰尘,“准备洗漱吧。” 白薇还想劝陆念曦再歇一会儿。夏日天亮得早,现在时辰还早,陆念曦完全可以再上床歇息一会儿。 陆念曦摇了摇头,“我没事,放心。准备早膳吧。” 白薇出去,陆念曦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半年多来,除了最开始,这还是第一次她再次梦到江南的场景。 白雪红梅,寒风肆虐,花瓣落了一地,仿佛春日落花的情景。 她答应过他,会陪着他一起看春日丽景。然而终究只是一份达不成的承诺而已。 陆念曦看着已经绣完的荷包,忽然觉得心中的某个结咔擦一声打开。 她总是想着不能重复以前的覆辙,便连往前走的勇气也一并丢了。 她心里想的那句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又何止是陆念筠呢? 陆念筠固执非要嫁给裴子默,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敢。她走错一次,就怕再次走错。 可文昭帝昨夜的独断,却在明晃晃地告诉她。有些时候,稍一犹豫,可能连往前走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能因为自己可能抓不住那些东西,便彻底地放弃争取。这对你自己是不公平的。” 卫离的话犹响在耳畔,陆念曦勾唇,露出这些天来最真切的一次笑。 前路未知,但也只有三个月,何妨往前走? 陆念曦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呼出这些天来隐藏的那些沉闷的情绪。一身疲惫似乎也一扫而光。 夏日的清晨总是带着一种洗涤一切的清新感,陆念曦走出正房门口,手指在初升的骄阳间变换,感受着清晨难得的凉爽。 光影变换间,院门被打开,有人顺着长廊走了过来。 陆念曦收手看向一路向自己而来的卫离。 细碎的金光洒满陆念曦周身,陆念曦抬头笑着看向卫离,“兄长。” 没有昨夜的疏离,没有之前的规矩谨然,面前的小姑娘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 变回曾经那副愿意真诚待他的模样。 但,又有些不同。 “昨夜没睡好?”卫离走近,一眼看到陆念曦眼底下的青黑。 陆念曦抬手摸了摸自己眼底,像是想遮住那片青黑,“可能昨夜回来得太迟,有些失眠。” 陆念曦还未梳妆,自然也没来得及遮住那片青黑。乍然听见卫离提起,才想起自己还是一身常服。 “兄长先稍等一会儿,我进去换身衣裳。”陆念曦说完就步履匆匆地往内室走。 内室的榻上,绣好的青竹荷包安然地躺在小桌上,像是提醒主人的注意。 陆念曦犹疑几分,忽然上前将荷包拿起,走到梳妆台边,抽开一个小抽屉就将荷包放了进去。 今日便不送了罢。 陆念曦打开衣橱,上下看了一番,最终挑出一件藕荷色的衣裙。 下身的百褶裙上绣着荷花,又用银色的丝线勾勒水纹,行走时恍若流水流动,飘逸仙气。 陆念曦坐在镜子前,看着白薇给自己绾发,忽然道:“将我眼下的青黑遮住。” 白薇笑着应一声是,手上绾发的速度加快。 卫离站在正房,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茶案,面上没有一丝等人的不耐。 忽然,身后有小姑娘轻声地唤道:“兄长,我好了。” 卫离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原本还显得有些憔悴的小姑娘这一进一出之间,已然换了副模样。 恍若夏日的粉荷,引人注目。 卫离轻咳一声,稍微移开自己的目光,手指敲着桌沿稍快些。 “卫公子,长寿面煮好了可要端上来?”小厨房的丫鬟进来问道。 卫离点头,“端上来吧。” 香喷喷的长寿面端了上来,陆念曦坐在桌前,看着那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面条,第一次觉得吃长寿面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卫离坐在她的对面,见她只是看着面却不动,开口唤她:“陆念曦。” 陆念曦抬头看向卫离,双眸水润一片茫然。 “生辰快乐。” 这一刻,陆念曦真切地感受到,今日,是她的生辰。 六月初六,第一次在她眼里,有了特殊的意义。 * 京城西市最为热闹,街道两边商铺林立。 陆府的马车走走停停,外面小贩的吆喝声不断,还有商铺老板的招揽声,陆念曦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 西市人很多,马车在里面走得艰难,大多数的夫人贵女都会下马车走走逛逛。这样一来,整个西式就显得更为热闹。 卫离骑马走在旁边,见陆念曦掀开车帘,看着她道:“想下去吗?” 陆念曦看着热闹的街道,犹豫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 卫离见她点头,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便利之处。自己也翻身下马,扶着陆念曦下了马车。 “想逛什么就看吧,我陪着你。” 陆念曦闻言露出甜甜的笑,“谢谢兄长。” 陆念曦鲜少出门,这样不受拘束的逛街反倒让她兴起一种趣味来。 各式小吃点心奇巧东西摆满摊边,陆念曦挑挑选选。正要踏进一家首饰店时,她忽然想看看自己都买了什么。 回头看去,就见跟来的小厮手里都拿满了东西,就连卫离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一个糖人。 卫离一身玄青暗纹锦袍,整个人显得有些严肃端庄。那做成白白胖胖小人的糖人往那儿一放,莫名得有些搞笑。 陆念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一笑,周边许多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瞧着恍若一对玉人的两人,纷纷猜测他们是哪家夫妻。 陆念曦听见几声议论声,她赶紧止住笑意,几步向下,从卫离手中抽走了糖人,转身就跑进了店里。 跨进店里时,陆念曦还听见有人在议论。 害羞? 没有,她没有害羞。 陆念曦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发热,更加坚信自己刚刚没有害羞。 首饰店的老板一早就看见陆念曦和卫离两人,眼见着他们进来,赶紧上前招呼。 “这位姑娘,小店的首饰是整个西市最好的。姑娘看,这是我们新上的首饰,样子奇巧,工艺极好……” 老板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夸赞自己店里的东西,陆念曦便一边看一边听,也没有不耐烦。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只宝蓝色的簪子夺去。 那簪子做成了蝴蝶的模样,蝴蝶翅膀轻薄,仿佛随时可以振翅而飞。 陆念曦本就习惯宝蓝色的饰品,如今这只蝴蝶簪就像是一下子戳进她的心中。 “这只簪子如何卖?”陆念曦抬头问老板。 老板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喋喋不休的嘴巴一卡,半晌才抱歉道:“这只蝴蝶簪已经被人预订了,姑娘要不看看别的。你看这只玉簪,莹润生辉……” 老板极尽可能地夸赞手中的玉簪,陆念曦却难掩心中的失落。 她又看了那蝴蝶簪好几眼,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将这玉簪抱起来吧。” 老板以为自己打动了陆念曦,高高兴兴地叫人去打包。 卫离却顺着陆念曦的目光看到那只精巧的蝴蝶簪。陆念曦偷偷看了好几眼,并不知卫离已经发现。 离开首饰店,陆念曦又接连逛了几家店铺。等回到马车上时,那些小东西加布料首饰等摆满了马车。 陆念曦有些疲倦地靠在马车上,听着往前的车轱辘声,渐渐有些迷糊。 耳边似乎有人在唤自己,陆念曦勉强睁开眼睛,就见车帘已经被拉开,卫离正踏进马车看着她。 “累了吗?”卫离轻声询问。 陆念曦眨了眨眼,直起身子坐直,摇了摇头,“有一点,现在好多了。” 马车似乎已经停下,陆念曦掀开车帘,看向外面,“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陆念曦看着外面的景色怔愣住。 不是陆府。 外面杨柳轻摇,湖面波光粼粼,成片的莲花盛放于湖中,娇弱美艳。 这是……东湖。 陆念曦错愕地看向卫离。卫离往后退了一步,修长的手指伸到陆念曦的面前,微微带笑道:“陆念曦,你愿意和我一起游湖吗?” 身前的手掌骨节分明,陆念曦看着卫离眉目间的笑意,忽的浅浅一笑,将手搭在卫离的掌心。 “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思按的事之前埋过伏笔哦,上元节那一章带过一笔,不过我觉得你们可能都是没注意到(笑哭) 第25章 许愿 从外地赶来京城的人, 若是有意,必会去两个地方——西市和东湖。 西市繁华,东湖雅趣。西市里商铺林立, 东湖莲花盛放。湖中间还有一座人工造出来的小岛,岛上随着四季植满鲜花。一棵高大的许愿树立于其中,供人许愿玩乐。 陆念曦早些年与陆念霖来过东湖一次, 只是那时尚在春季,满湖的莲花并未盛放。 如今走在岸边, 看着这满湖盛放的莲花, 才终知他人口中的东湖盛景。 夏风吹来,满湖的莲花随风微微飘荡,带来很淡的清香味。远处一只小小的船只往岸边划来, 稳稳地停在湖岸边。 船夫从船上下来, 将小船栓在岸边的柱子上,笑着道∶“公子,这是您要的船。” 那船夫说完,庆瑞就甩了一包银钱到他手中。船夫掂量着钱袋子高兴地离开。 陆念曦轻“咦”了一声, 看了看已经走远的船夫, 看着卫离有些不解地道∶“不是游湖吗?他怎么走了?” 陆念曦睁着大大的眼睛显得迷茫懵懂,卫离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是还有我吗?” 卫离几步跨进了小船中,小船跟着晃悠了几下。 陆念曦惊讶地看向卫离。 自己划船? 陆念曦这厢想着, 卫离已经向她伸手, “来,我扶你上来。” 小船虽然紧紧靠在岸边,但是水中不稳。陆念曦伸手搭在卫离手心,正觉得船只晃悠, 下一刻,腰间一只手用力地将她抱离岸边,稳稳地放在船中央。 腰间力道还在,陆念曦红着脸地往后退,船只跟着晃悠几下。她瞪大眼睛看着船底,脚下不敢再动半分。 卫离勾唇轻笑,放在腰上的手改为扶在陆念曦的肩上。卫离一手拉着陆念曦,一手扶着陆念曦的肩膀,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扶着陆念曦稳稳地坐下。 人不站着,小船上的晃动就没有那么吓人。陆念曦不会凫水,所以刚刚才那么害怕。 现下恐惧消失,陆念曦才发觉她和卫离靠得有些近。 “兄长……”陆念曦声音小小的,像是在提醒卫离放手。 卫离笑着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收回自己的手,“坐好了,我们去湖中心。” 庆瑞在岸边将绳子解开,卫离坐在船的另一头,手中拿着船桨慢慢将船划离岸边。 上午的天气没有午时那么热,天上又飘着些乌云,吹来的风都带着凉爽的气息。 陆念曦脸上的红意渐淡,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两边的莲花夺去。 莲花各色,陆念曦的手指从莲花的花瓣上轻轻划过。一路向前,指尖也染上了淡淡的馨香。 莲花被小船划开一道路,又慢慢合拢。卫离双手划着船桨,看向对面的陆念曦。 陆念曦已全然没了害怕,一手拢着衣袖,另一只手拨动水纹。水面晃动间,映出船上人的笑脸。 微风拂面,青丝微晃,白皙的藕臂的似乎比旁边粉嫩的莲花还要引人注目。卫离目光微闪,稍稍侧开。 小船渐渐靠近湖中心的小岛,岛上各色花香渐渐盖过莲花的清香,随着微风扑入鼻尖。 卫离起身将绳索拴在岸边,立于船边。陆念曦小心翼翼地站起,一只脚刚刚踏上岸边,小船就跟着晃悠起来。 陆念曦心一提,手臂忽被人握住,卫离站在她的身侧道∶“别怕,我在后面。” 手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陆念曦提着的心忽然放下,小船的晃悠似乎也没那么剧烈。 岛上的许愿树上挂满了红绸,风一吹,还有铃铛作响。 十字路围绕着百花,有蝴蝶飞于其上,见人来振翅而飞。陆念曦顺着十字路一路走到凉亭中,石桌上放着几张红绸笔墨具备。 卫离一路跟在陆念曦身后。陆念曦走他便走,陆念曦停他便停,不曾催促一分。 满树的红绸随风飘动,寄予着许愿人的心愿。 凉亭的石桌上摆放着红绸和笔墨,陆念曦站在石桌前,能听见轻轻的风声。 东湖以莲花和许愿树闻名,就算不是夏日,也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可如今整个小岛上却只有她和卫离两人。 陆念曦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她低头抽出一张红绸,转身看向卫离,笑着道∶“兄长有想要许的愿吗?” 卫离一怔,浅笑着摇摇头,“今日是你的生辰,该你为自己许愿。” 陆念曦提着笔,思索许久,抬头笑着看向卫离∶“那我许一个我和兄长都有的愿望吧。” 陆念曦说完,笔落在红绸上,四字渐成。 陆念曦拿着红绸走下凉亭,将它仔仔细细拴在树枝上,确保它不会被风吹落。 红绸翻动间,卫离看见上面的四个字。 余生欢喜。 陆念曦回头看向卫离,笑容明艳。 “兄长,我愿你和我,皆余生欢喜。” 微风吹拂,铃铛轻响,卫离看着眼前明艳的小姑娘,唇角微勾。 “好。” * 马车刚回到陆府,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陆念曦走在卫离身边,卫离撑着伞,眼前是飘渺的雨幕。 石阶上似乎有人在说话,见到石阶下的两人,忽的安静下来。 陆念曦走上石阶,便见一男一女正站在陆府侧门前,见到她,那女子的脸上带出一份欣喜。 “你是四姑娘吗?刚刚姑母说你出去了,我们不一定能见到你,没想到就在这儿遇见了。” 陆念曦闻言,才将目光放在那两人身上,“姑母?你是……” “我是叶府的二姑娘,这是我哥哥。今日我们是来见侯夫人的。” 陆念曦立时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人是谁。 叶府,叶彤的娘家。 叶彤当初是以平津侯之女的身份嫁入陆府。只是侯爵之位传到叶彤父亲这一辈就截止了。这些年叶府一直靠着陆府,面前的两人便是叶彤大哥的子女。 叶妙妗和叶志专。 叶志专在叶妙妗说话时目光就一直放在陆念曦身上,直白得不加掩饰。 陆念曦眉头微皱,脸上没带什么笑意,“我久在府中,不曾见过表妹和表哥,并未认出,还请见谅。” 叶妙妗的笑容一时有些僵。陆念曦简直是明着说自己和他们不熟。 下人正在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卫离收了伞站在陆念曦身旁,眼见着外面风大,挡在陆念曦一边,“进去吧,我让人把东西搬到你的院子。” 卫离往那儿一站,正好挡住了叶志专的视线。 陆念曦浅笑应道:“好。” 两人一起往里走,完全没有再管叶妙妗他们两个。 叶妙妗尴尬地站在原地,回头见叶志专还伸着头看向陆念曦,有些气恼地道:“哥哥,你忘了姑母今日说的话了吗?” 叶志专不情愿地收回目光,有些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你别老是提醒我。” 马车上的东西陆陆续续搬进侯府,叶妙妗正要走时,目光却被一匹布料吸引。 那布料水光华润,泛着莹莹的光泽。叶妙妗看得几乎移不开目光。叶志专回头见她不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嗤笑一声,“有什么可看的。放心,以后都会是……” “哥哥。”叶志专还没说完,就被叶妙妗打断。他无所谓地撇撇嘴,看向那些东西的眼里却有着贪婪。 卫离一路把陆念曦送到锦辞院,两人在院门处分别。 陆念曦站在院门处,等到看不清卫离的身影,才转身往里走,边走边对白薇道:“你去给门房些银两,这些日子若是叶府兄妹两再过来,让他通知我。” 叶府兄妹两突然出现,听叶妙妗的意思,叶彤本来还想引她见面。 可叶彤前些年从未引她见过叶府兄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 陆念筠婚事定在六月底。太后寿宴一过,陆府就明显得忙碌起来。 陆念曦整日待在锦辞院中,每日除了请安哪里也不去。门房那里除了最初传来叶府兄妹的消息,很快也不再有消息。 转眼就快要到陆念筠大婚的日子,陆府上下都已经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意。 锦辞院安静如初,陆念曦坐在书房,静静地翻看着账本。 杜文耀送来的两个铺子都是进项极好的铺子,单是一个月的进项就已经很惊人。 可杜文耀当初送来时却一句也没提,怕也是担心她会因此不愿收下。 陆念曦在心中轻叹一声,将账本放到一边。 “姑娘,卫公子身边的庆瑞来了。”白薇进来通报。 陆念曦一怔,庆瑞? 这些日子,卫离早出晚归。陆念曦借着打探叶府兄妹消息的机会也知道卫离待在陆府的时间极少。 庆瑞怎么会今日来? 陆念曦走到正房,庆瑞正捧着一个盒子等在那儿。见她出来,庆瑞将盒子递到陆念曦面前,“四姑娘,这是主子让我送来给您。” 送礼? 陆念曦有些讶异地看着盒子。今日不是什么年节,为什么要送礼? 陆念曦接过盒子,将盒子上的搭扣解开。 木盒打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木盒里铺着一层锦布,锦布之上,一只宝蓝色的蝴蝶簪安静地躺在上面。 双蝶相依,似要振翅而飞。 第26章 双蝶 陆念曦讶异地看着盒内的簪子。 宝蓝色的蝴蝶簪乍看之下与之前在商铺里所见相同, 但商铺里的是单碟,如今的是双蝶,银丝勾勒之处也比之前的那支更精致, 细节处处不同。 “这支簪子是主子请了京中有名的手艺先生专门定做。全京城只有四姑娘这儿有一个。四姑娘可喜欢?”庆瑞道。 陆念曦眉眼渐弯,露出笑来。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麻烦你替我向兄长表达谢意。这支簪子, 我很喜欢。” 庆瑞听见这话也笑得开心,说了回去后必定会传达才离开。 白薇接过锦盒, 看着锦盒里的的蝴蝶簪, 感叹道:“卫公子对姑娘真是上心。姑娘只是多看了几眼的首饰,他都记在了心上。” 白薇只是秉着心中所想感叹,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 因着陆府中人皆称呼卫离为卫公子, 这句话说完, 就像是卫公子中意…… “姑娘,奴婢唐突,刚刚的话只是……”白薇急于解释。 陆念曦看了看盒中的蝴蝶簪,将盒子轻轻扣上, “无碍。只是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 卫离对她上不上心, 不需别人来说,也不需任何人来听。 她自明白。 * 六月底, 陆念筠大婚。 天未亮,陆府上下就忙碌起来。陆念曦一早就到了陆念筠的屋子。 丫鬟梳头嬷嬷挤的整个房里有些乱糟糟的。陆念筠因为起得太早, 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她听见下人的通报, 从镜子里往后看,就看见陆念曦正缓缓而来。 陆念曦今日穿得是浅蓝色的百褶裙,发饰简单,唯一夺目的就是插入发间的一支蝴蝶簪。整个人显得娴静淡雅。 陆念曦似乎感受到陆念筠的目光, 她往镜子里一看,正巧和陆念筠的目光对上。 陆念筠怔然之后猛地将头低下,竟未发一言。 陆念曦其实更爱宝蓝色,但宝蓝色太亮,毕竟是陆念筠的婚礼,倒也没必要让她不开心,便换了如今的淡蓝色百褶裙。 但陆念曦想着,陆念筠说不得还会因为起床气的原因来和她呛嘴。 可陆念筠没有。 陆念曦讶异地挑眉,但也没说什么,静站在一边,看着众人收拾打扮陆念筠。 陆念筠不挑事,全程配合丫鬟和梳头嬷嬷。一番打扮下来,陆念曦也在陆念筠身上看见了端庄的一面。 最终妆容出来,陆念筠看着镜子里白惨惨的自己,眉毛抽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这就是新娘子的妆容?” 还不如她平日里自己画的。 粉扑得太多,会显得人过于苍白。 梳头嬷嬷只能在一旁解释,新娘子都是这样梳妆的。 陆念曦看着镜子里有些挫败的陆念筠,走到她身后,仔细端详了一遍镜子里的人。 “还好。只是四姐不曾这样梳扮过,觉得有些不适应。新郎眼中和四姐眼中模样会不同的。四姐不必担心。” 这还是陆念曦第一次夸赞陆念筠,陆念筠抬头透过镜子看着她,嘴唇阖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嬷嬷们催着去换衣裳。 外面鞭炮齐响,远远的就能听见人们的喧闹声。 裴子默来迎亲了。 陆念筠已经换好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正要在嬷嬷的扶持下踏出院门。 忽的,她轻声道:“四妹。” 陆念曦看向陆念筠,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盖头下的人纠结了许久,终于在嬷嬷的催促下不得不又轻又快地说了一句话。 丫鬟嬷嬷簇拥着陆念筠离开,留下的人收拾着满屋子的混乱。 踏出陆府,从此便是两个天地。 陆念曦看着满地的剩余的爆竹碎片,回想着陆念筠刚刚的话。 “陆念曦,谢谢你。” 陆念筠终于不再把她的好意当作恶意,可她,也不再是陆府的三姑娘了。 裴子默迎亲离开,陆府也摆了喜宴。 陆念曦到了喜宴上,陪着叶彤等人吃一会儿饭,等到喜宴散尽,陆念曦才回到后院。 陆府比之前,已要安静许多。 陆念曦走在长廊上,看着尚未暗下去的天色。 昌国公府还在热闹,陆府已经归于安静。 后面脚步重叠,似乎有人往这边而来。 陆念曦侧头看去,透过墙壁上的窗棂看到另一侧的回廊上季书昱正疾步往前走。 陆念曦微微皱眉,脚步加快。 “姑娘,怎么了?”白薇尚不解发生什么。 陆念曦没有解释,只是环视四周,忽然往东边的林子去。 东边的林子种了各样的树木,只是未到开花的时节,如今郁郁葱葱一片,刚进去便能感受到太阳的热烈被遮挡。 侧边上建了一座高脚楼,等到花开的季节可以登上赏花。 陆念曦毫不犹豫地往阶梯上走,她刚走到阁楼内,便听得下面有人道:“四姑娘。” 陆念曦眉头皱紧,不想回头看,“伯意侯,陆府喜宴已散,伯意侯该走了。” 陆念曦话落,下面的楼梯“咯吱”轻响。 季书昱踏上一层阶梯,看着陆念曦的背影,“四姑娘,能不能给我些时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上次在皇宫中,他无法解释事情缘由,只道了一句对不起。这些日子,宫中派人来安排他和五公主的大婚。他听着下人宫内人的道喜,看着母亲的喜意,却总是想起自己之前的承诺。 卫离让他保持距离,他却还是想要亲口解释一番。 虽然,已经于事无补。 季书昱还在往上走,陆念曦不得不转身看向他,“伯意侯,不要再往上了。” 季书昱停下自己的脚步,苦笑着看向陆念曦,“就几句话,我说完便走。” 陆念曦看着季书昱卑微的样子,侧过头,心中微叹,终是不忍心。 “白薇,你去下面守着。” “姑娘……”白薇依然有些担心。 陆念曦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阁楼被一道屏风分成两个部分。陆念曦率先走进屏风后,季书昱进来时便只能看见屏风后侧立着的影子。 季书昱苦笑一声,“我知我今日唐突四姑娘了。但当初之事我总要给四姑娘一个交代。” 陆念曦不言,季书昱就继续往下说。 “当初我承诺求娶四姑娘绝非一时之语。怨我未和家中母亲说清楚,才将事情一拖再拖。本来,我是打算在太后寿宴后来提亲的。谁知却……” 季书昱没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全将责任拢到自己身上。 但提亲之事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只是季书昱的母亲不想要自己做她的媳妇而已。 季书昱不说,陆念曦就不揭穿。 “但不论怎么说,是我毁诺在先。季某,对不起四姑娘。” 季书昱拱手做赔罪状,陆念曦隔着屏风看着他,终是叹气道:“伯意侯,你没有对不起我。男婚女嫁这种事本就是要经过媒人之口才算数。世事无常,伯意侯无需在心中有愧。” 陆念曦始终大度,但季书昱却私心地希望她能愤怒,能激动,能训斥自己。 当初他说不介意陆念曦不喜欢自己,如今看来,也未必如此。 季书昱苦笑,抬起头,隔着屏风道:“四姑娘,我欠你一次人情。若是日后你有所难,季某必定帮忙。” 屏风后的人没有说话,阁楼的门开着,季书昱转身几步就能离开。 季书昱终是道:“四姑娘,不,念曦妹妹……再见。” 陆念曦看着屏风外的人,静默无言。 季书昱最终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转身往外走。 忽的,窗户似乎被什么砸中一样,发出“咚”的一声。 陆念曦往发出声源的地方看去,楼梯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这里安静,夏季不会有人过来……” 陆怀文! 楼梯声响,楼梯下的人已经要往上走。 因为视角问题,外面的人并没有看见站在阁楼门稍里的季书昱。 陆念曦全身紧绷,她环视四周,目光忽然对上身后的衣柜。 衣柜和屏风都是方便女眷换衣的摆置。 陆念曦双眸一亮,又轻又快地打开衣柜。 空间正好,够两个人站进去。 陆念曦快步走到屏风外,向季书昱示意里面的屏风。 下面脚步声迫近,陆念曦终于在最后一刻关上衣柜门。 光线骤然减弱,下面的人也上了阁楼往里走。听脚步声,是两个人。 陆念曦和季书昱对站着,紧张之下的放松,陆念曦突然想。 她为什么要和季书昱一起躲进来? 明明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如今却…… 陆念曦低头,心中感叹自己慌乱中出错。 外面的两人却没注意到阁楼中有人,陆怀文和一个男子一起走进来。 阁楼幽静,卫离刚进来,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侧头往屏风那看,陆怀文顺着他目光看去,“殿下,怎么了?” 陆怀文说的很快,卫离拦都没拦住。 陆念曦躲在衣柜里,全副心神再次紧绷起来。 外面的人,是卫离?! 陆念曦心中觉得完了,她不用抬头似乎都能感觉到季书昱的讶异不解。 今日可没有皇子来他们陆府赴宴,陆怀文这一句殿下,属实奇怪。 卫离收回自己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淡淡道:“无事。只是觉得这阁楼中的屏风设计很好,多看几眼。” 卫离一说话,季书昱便瞪大了眼睛。 他记得这个声音——卫离。 陆念曦低着头,心中不安倍增。 她直觉,今日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 第27章 往事 衣柜空间不大, 陆念曦紧贴着衣柜的一边,呼吸声都放弱。 外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卫离和陆怀文相继坐下。 陆怀文一坐下, 便有些急切地开口:“殿下,陛下对于您恢复身份一事是否已有安排?” 太后六十大寿,卫离和皇帝相继离开寿宴, 陆怀文便知道他们是见面了。 可这近一月下来,皇帝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怀文不免有些着急。 卫离神色淡淡, “还在安排。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侯爷不必着急。” 陆怀文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 盼了十几年的事终于近在眼前, 他反而觉得再多等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与上次他询问如何戳破皇帝那层窗户纸一样, 面前的人依然镇定冷淡,连一丝焦急之意都没有。 陆怀文看着卫离,心里感叹迭起。 卫离,越来越像她了。 “是微臣心急了。只是最近微臣总是想到当年的事, 每次看到殿下, 就好像看到你母亲一样。不过,殿下和你母亲不同。 “你母亲她, 很爱笑。” 陆怀文侧着头,看向窗外。 外面枝繁叶茂, 仿佛还能看到曾经在这个林中肆意奔跑的姑娘。 “我与你母亲一同长大, 看过她最灿烂的笑容。那时我以为,她必能有美满的一生。” 陆怀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想到什么美好的事。 卫离看向陆怀文,明白他是陷入了回忆中。卫离眸光闪了闪, 最终没有开口。 陆怀文就看着窗外繁茂的绿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当初就是在这片林中,你母亲第一次对我说,她要嫁给寿王。” 那时他几乎呆愣在原地,看着面前小姑娘欢快的笑容,一时都不知是该劝还是不该劝。 卫姝喜欢上了谢正青。 当时,这句话几乎充满他的脑海。 “前朝太子和秦王相争,闹得京城满是风雨。世家大族要么站队,要么保持中立。老国公看的清形势,明白皇子之争轻易站队没有好处。当时太子和秦王都想拉拢镇国公府,可他们谁也没有成功。也是因此,镇国公府更得重用。” “当时陛下还只是寿王。封号为寿,已经清楚地表达了先帝的意思。陛下当时,是处在皇位之争的边缘。可尽管如此,老国公并不愿你母亲嫁给陛下。可你母亲的性子就如同她的父亲一样,决定了什么谁都拉不回来。最终还是老国公去求了先帝,求来那道赐婚旨意。” 也是从那时候起,镇国公府彻底被卷入皇位之争中。 谁能想到,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寿王其实才是野心最大,最能隐忍的那一个。 陆怀文面上笑容讽刺。 只可惜,当时他只顾着自己难受,却没想到风波已经要开始。 “你母亲欢欢喜喜嫁入寿王府。不过第二年,太子因误食有毒食物救治不及时身亡。先帝伤心,秦王几乎在那段日子掌控整个朝廷,威势盛大。陛下却整日待在宫中,为先帝侍疾。先帝对陛下愈加看重,秦王不知收敛,也惹得先帝厌恶。陛下,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有了一争的资本。” “后来,秦王觉皇位无望,反扑刺杀陛下。是你母亲,替他挡了那一剑。” 陆怀文双手紧捏着扶手,闭着眼睛,似乎还能想到当初他在边关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痛。 “我原本以为,他至少会记住这份恩情。” 可是,没有。 陆怀文没有继续往下说。 陆念曦也庆幸陆怀文及时停住。因为就算是刚刚那一句,她也能听出不对劲。 陆怀文,对文昭帝有怨恨。 镇国公府对于当初连争皇位资格都没有的寿王,几乎可以说是他最大的后盾。更别说,卫姝还救过文昭帝一命。 可当昔日弱小的寿王成为高位之主,他曾经刺向敌人的利剑也开始对准了自己的盟友。 每次想到当年的事,陆怀文总是克制不住自己。 可下面的话,他不能再说了。 陆怀文重新看向卫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当初我听说殿下失踪时,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殿下。却没想到,因缘巧合,我竟也能为殿下提供一个荫蔽之所。如今殿下能和陛下相认,想必你母亲也会心安。” 卫离淡淡地看向陆怀文,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他母亲会心安吗? 想必,是不会的。 “侯爷说的我明白。人前人后,那些往事就不必再提。” 陆怀文一怔,忽的点头道:“微臣明白。” 陆怀文像是只是因景生情,忍不住叙说当年的事。如今话已说完,他起身道:“今日是微臣多嘴了,还望殿下莫要介意。殿下可要回去?” 卫离没有起身,“我想多待一会儿。侯爷先回吧。” 陆怀文不疑有他,闻言告辞要往外走。 卫离又出声道:“侯爷,四姑娘年纪尚小,婚事不必着急。若是之后有人家来求娶,侯爷必要仔细思考,莫要再出裴子默那样的事。” 陆怀文低着头听完这番话,心中一紧。他不敢深入往下去想,只是低着头道:“微臣明白。” 陆怀文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阁楼上恢复安静。 陆念曦紧绷着心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卫离什么时候走。忽然听得屏风外有人道:“出来吧。” 淡淡的三个字将陆念曦提着的心往下重重一压。陆念曦想,或许卫离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然而这样的侥幸很快就没了。 “伯意侯不打算出来吗?” 指名道姓,再多侥幸也不管用了。 陆念曦并不觉得卫离没有说到自己,自己就可以逃过去。 季书昱将衣柜门推开,陆念曦和他一起走到屏风前。 卫离正端坐椅子上,两人出来,他没有一丝的惊讶。 陆念曦慢吞吞地走到卫离身侧,原本想要喊一声兄长,但想到刚刚听见的话,一时又不知到底该喊什么。 卫离起身,看着身侧乖巧站立的陆念曦,眉目冷淡,“你在这里待着,我送伯意侯出去。” 陆念曦心头一凉。 她觉得,卫离生气了。 季书昱从刚刚陆怀文那些话中已经猜出卫离的身份——二皇子,谢景离。 季书昱怎么也没想到,卫离竟然是谢景离。 难怪,陆怀文认了卫离为养子,却不让他上族谱。卫姓,更是镇国公府的姓氏。 季书昱僵硬一般地跟着卫离走出阁楼。木阶下,季书昱抬头看向卫离。见他始终是那副淡然表情,忍不住开口道:“卫公子不怕我去皇帝面前说什么吗?” 卫离淡淡地看着他,反问道:“伯意侯能说什么?” 季书昱一时哑然。 若是文昭帝一早就知道卫离的身份,必定会接他回宫,绝不会让他以陆府养子的身份生活在京城。 陆怀文的话并不能证明卫离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陛下疑心重,哪怕我说的是没有证据的话,也足以让陛下对你疑心。”季书昱有些不甘心地道。 卫离目光冷淡,不受威胁,“伯意侯会说吗?” “皇位之争,牵扯入其中就必定会难以脱身。伯意侯府如今只有伯意侯撑着,伯意侯当真敢孤注一掷?” 敢吗? 不,他不敢。 所以他只是问,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去皇帝面前说什么。 季书昱无话可说,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阁楼,忽道:“卫离,上次你说你和我不同。如今我知晓这不同是什么。可你应当明白,你若是恢复身份会面对什么。你要她陪着你一起去面对那些刀光剑影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 季书昱质问,卫离始终很平静。 自私吗?或许吧。 “我会护住她。” “若我当真落败,我也必定护她周全。” 卫离已经往阁楼上走,季书昱却还站在原地。忽的,他自嘲一笑。 他忘了,卫离和他不同。 他会因为文昭帝一句话就不得不放弃陆念曦,可卫离却能筹谋一切安然和皇帝相认。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忠君报国的思想,可如今他的心底,早已对君有怨恨。 就算今日卫离没有发现他,他想,他也不会说的。 夏日的风燥热得很,从窗子里吹进来不少分毫燥热。陆念曦站在风口,却感受不到夏风的燥热,只能感受到自己心头的凉意。 一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陆念曦站直,偷看好几眼,见卫离进来,立马低下头做乖顺模样。 卫离进了阁楼,目光朝屏风后的的衣柜看了一眼。 很模糊,但大概也能看出衣柜的大小。 “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吗?”卫离没有坐下,站在屏风前问道。 陆念曦点点头,丧气地看向腰间的香囊,“知道,是香囊。” 她日日带着这香囊,卫离早就熟悉了这香味。偏偏她还犯蠢,跑到衣柜里和季书昱一起躲起来。 卫离肯定一进来就知道她在了。若只单单她一个人或者和陆府的人待在一起,她完全没有躲起来的必要。 今日喜宴,卫离必然也去了前院,自然知道季书昱来参加喜宴。 前后一思索,卫离不可能想不清楚。 “伯意侯曾答应过我要来陆府提亲,后因陛下赐婚他觉得心中有愧就想借着这次喜宴的机会向我道歉。伯意侯要走时,我听见父亲的声音,慌乱之下便和他一起躲进去。我躲进去后,才想起自己是不用躲的。”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地在跟卫离说,她犯蠢了。 卫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如果不是今日我发现你和伯意侯藏在衣柜里,你是不是并不打算告诉我,伯意侯曾经许诺要娶你的事?” 陆念曦一愣,没想到卫离会纠结这件事。 “我不告诉兄……殿下,是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伯意侯就要娶五公主,我和他的事已经结束。” “结束?你们都没有开始过,哪里来的结束?”卫离看向陆念曦道。 陆念曦顶着卫离的目光,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些奇怪。 卫离不应该斥问她偷听的事吗,怎么一个劲纠结季书昱的事? “是,殿下说得对。” 叫了一次殿下,后面就喊得很顺口。 卫离却微微皱眉,“不必喊我殿下。如今我还是你的义兄。” 陆念曦立即点头,“是,兄长。” 卫离听着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答,面色稍缓,“听到那些话,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什么想问的? 如果她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吓得傻住。 可她早已知道,如今只是将暗面的事情翻到明面上。但想问的,确实有。 “兄长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卫离是在秋猎场上失踪,当时他才两岁。若是后来的人有心隐瞒,卫离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七岁,”卫离淡淡道,他看着陆念曦,缓缓叙述当年的事,“母亲安排人送我出京城。七岁以前,我都生活在医谷,由时老先生扶养。时老先生是外祖父的好友,他与我母亲的想法一致,不想让我回到京城。” 可到底,他还是回来了。 所以陆怀文说他母亲会心安,他并不觉得。 若是有可能,卫姝会希望他一辈子都不再回京城,不再卷入这个是非之地。 “七岁那年,你父亲回京之时巧遇时老先生。不知怎么起疑心,暗中追踪得知我的存在。时老先生不愿我回去,和他争吵。我在外面,听见了。” “你父亲准备了两年,九岁,我以陆府养子身份回京。” 后面的不必再说,陆念曦已经清楚。 只是她没想到,陆怀文竟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卫离活着的事。 陆念曦抬头看向卫离,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他若是不回来,跟在时老先生身边必能得一生安稳。 卫离摇了摇头,看到陆念曦眼中的不解,“镇国公府,不能一直背负着污名。” 卫姝早产,抑郁死在宫中。上一辈人的悲剧,若是就这样放过去,便不会有人记得。 所以,他回来了。 陆怀文刚刚叙说往事,也不过是怕他被名利权势冲昏头脑,变成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陆怀文想要他记着,记着镇国公府遭遇的一切。 可他不怨陆怀文,选择是他自己做的,就要一直背负。 更何况,如今他更庆幸自己回到京城。 陆念曦明白卫离的话。 他以母姓回到京城,本就是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可卫离为什么能无所顾忌地和她说清楚这一切,单单是刚刚那句话,就已经能摧毁他所做的一切努力。 “兄长,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陆念曦问了跟季书昱一样的问题。 卫离勾唇而笑,反问道:“你会吗?” 陆念曦笑着摇了摇头,一直有些紧绷的心神似乎也随着卫离这一笑松懈下来。 她忽然想到最初见卫离时那碗黑乎乎的药。 卫离曾经中过毒,若是在宫中中的毒,前后这十几年…… “怎么了?”卫离注意到陆念曦面色不太好看。 陆念曦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兄长曾经喝过的药。兄长是在出宫前便已经中毒?” 卫离淡淡点头,“是。贤贵妃与我母亲不和已久,她从宫外寻来毒药,趁我母亲不备下到我身上。因此,我母亲才想把我送出京城。时老先生遍寻天下药材,这些年实验无数,才将我体内的毒一点点驱干净。” 前后因果都已经串联。 卫离背负所有伤痛回来,可恶人却依然稳坐高位。 陆念曦突然觉得有些不平,为卫离的母亲抱不平,更为卫离抱不平。 卫离就像是看出陆念曦的愤怒一样,他揉了揉陆念曦的发顶,笑道:“这些事与你无关,我会处理,你只需要看着就行。” 陆念曦在心中轻叹,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太少。 窗外起了风声,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陆念曦看着那翠绿的叶子,忽然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件东西。 她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握在手中,递到卫离面前。 白色荷包上绣着一枝青竹,青竹顶着风雪,不减傲气。 “这是之前答应要送给兄长的荷包,如今已经绣好,兄长看看如何?” 卫离看着白皙指尖的荷包,唇角笑意明显,“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这荷包陆念曦绣了一个多月,也难怪卫离会这么调侃她。 陆念曦低着头,自己都觉得羞赧,“平日里绣给别人的自然时间短些。但绣给兄长的要用心,所以用的时间长了些。” “是吗?”卫离接过荷包,仔细端详荷包。 荷包针脚细密,边缘有着暗纹,看得出来做荷包人的用心。 陆念曦并没有骗他。 卫离看向陆念曦,陆念曦低着头,卫离能看到她插在发间的蝴蝶簪。 卫离勾唇浅笑,将荷包系在自己腰间。 “走吧,我送你回去。” 卫离一路送陆念曦回到锦辞院。白薇早已等着院中,看到陆念曦回来她立即上前,想说什么又顾忌着卫离在。 卫离一走,她就向陆念曦解释道:“奴婢本来等在阁楼外面,谁知侯爷和卫公子突然过来。奴婢通知不及,只能扔石子提醒姑娘。后来还是卫公子身边的小厮提醒我先回院子。姑娘,侯爷和卫公子可发现了什么?” 白薇心急,也担心陆念曦被陆怀文训斥。 陆念曦明白她的忧心,摇摇头道:“无事,父亲没有发现。我向兄长解释了事情缘由,兄长会帮我保密。” 白薇闻言总算放心。 外面的风更大了些,看着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趋势。 陆念曦起身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愈大的风势,心底微叹。 纵使她知道卫离会安然度过那些明争暗斗,可她,还是会担心。 * 三日回门,陆念曦和陆老夫人等人一起在寿安堂等着。 下人通报,陆念筠进寿安堂。她穿着一身红衣,脸上也扑着厚厚的粉,像是在遮挡什么似的。 陆念筠一一向长辈请安,林氏更是笑着看向自己女儿。 陆念曦在一旁看着,看着陆念筠强做欢笑的样子。新婚三日,就算是婆母想要为难也不会挑这几日。 可徐氏不是一般的人,她挑刺不会分时间。就连当初陆念筠以平妻身份嫁进昌国公府,徐氏也为难过她。 更别说如今她是裴子默的正妻,徐氏的刁难只会不减反增。 “快,让为娘看看。”林氏走到陆念筠身边,环视她一周,眼底带泪,感叹道:“我们念筠长大了,如今不像是小姑娘了。” 林氏就像是看不出陆念筠的强颜欢笑一样,拉着她笑着道。 陆念筠自然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 再不好,也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不好。 “哪里还是小姑娘,念筠如今是新妇,自然与在家时不同。到祖母身边坐着,与祖母说说,这几日过得如何?” 陆念筠依言走到陆老夫人身边,挑挑拣拣说了一些开心的事。 她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陆念曦身上,就见陆念曦低着头,也不知在不在听。 这满堂的人都希望她说出来的是好事,她那满心的委屈如今竟只想到向陆念曦倾诉。 陆念筠收回目光,压下自己心中的情绪。 “如今三姑娘已经嫁人,我们府中可就只剩下念曦一个姑娘了。原本还能有三姑娘陪着,现下念曦也只能一个人待在院中了。”叶彤在陆老夫人问完话后,左说右说将话题扯到陆念曦身上。 不明真意的人听了,也怕是以为叶彤在担心陆念曦一个人孤寂。可原先陆念筠在时,两个姐妹关系根本算不得好。 陆念曦低眉道:“女儿一个人待惯了,平日在院中绣花看书,时间过得也挺快,并不会觉得无趣孤寂。” 陆念曦直接将叶彤的话反驳回去,叶彤却不罢休,“我知你懂事。也怨我这个做母亲的,到现在也没为你找到门合意的亲事。唉,都是我的不是。” 叶彤作出愧疚的模样,陆念曦便不好当作看不见。 “母亲勿要这样想。姻缘天定,女儿如今找不到合意亲事想来是还没到时候。不可怪到母亲头上。母亲这样,女儿会愧疚的。” 陆念曦始终不慌不乱,叶彤笑着,心里却恨极。 也不知陆怀文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忽然和她说将陆念曦的婚事暂且放下。她原本想要开口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可那又怎样,只要她还是陆念曦主母意思,陆念曦就得听她的。 “你这个孩子就是懂事。母亲,过几日不就是七夕了吗?刚刚念曦还说姻缘天定,我想着让她去月老祠一趟。不求姻缘,许个愿也是好的。母亲看如何?” 叶彤是想到了陆念曦可能会拒绝自己,干脆直接询问陆老夫人的意见。 陆老夫人其实也担心陆念曦的婚事,虽然求姻缘这种事她也不相信,但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陆念曦不用抬头看陆老夫人脸色,就已经知道结果。 同样的招式,叶彤用了一次不算,还想用第二次。 陆老夫人思索一会儿道:“行。正好四姐儿也出去走走,不要整日待在府中,将人都闷坏了。” “是,孙女听祖母的。” 事情尘埃落定,叶彤心情也变好。 陆念曦倒没什么所谓,知道叶彤居心不良,事情也便好处理。 一顿家宴吃完,众人齐聚在堂内说话。 陆念曦陪坐一会儿,见差不多能离开了,才告辞离开。 她刚刚踏出寿安堂的门,陆念筠就在后面喊住了她。 “四妹,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陆念筠开口,陆念曦自不好再往前走。她转身看着陆念筠,“边走边说吧。” 陆念曦直觉陆念筠要说的话不会想让别人听到。 陆念筠跟上陆念曦的脚步,眼见着周围无人,脸上强撑着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以前你说裴子默不是个良人,我不信。可如今,我信了。” 陆念筠声音低低的,里面含着无限的失意。 陆念曦皱眉,除了徐氏的为难,难道裴子默也做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 “裴子默他,他,新婚当晚就去了那外室的房里。这几日,一直没和我,和我……”陆念筠说不下去,声音哽咽。 陆念曦骤然停下脚步,她讶异地看向陆念筠。 裴子默怎么做的出来这种事? “怎么回事?”陆念曦的声音有些厉。 陆念筠直觉她不是针对自己,哭哭啼啼地道:“新婚当晚,那外室身边的丫鬟来报,说是她有流产迹象。我觉得是假的,便和裴子默吵了一架。当晚,他就去了那外室房里,之后两天他根本不理我。我拉不下脸,便一直这样僵着。徐氏知道这件事,就把我叫过去训了一顿,还让我抄女戒。可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明明是裴子默过分在先,凭什么……” “凭什么让你先道歉是吗?”陆念曦接过陆念筠的话。 陆念筠恨恨地道:“对,凭什么让我先道歉。裴子默他不守诺言,我为什么就不能发脾气?” 陆念曦看着如今愤怒不减的陆念筠,摇了摇头。 她猜到陆念筠可能会和裴子默有矛盾,但没想到新婚当晚她就能和裴子默吵起来。 “就凭如今他是你的夫君。就算你再气,再有脾气,也得压着。想要发火,想要惩治那外室,也得找准方法。” 陆念筠抬头愣愣地看着陆念曦。 她今日和陆念曦说这些,不过是想诉诉苦而已。若是告诉林氏,林氏必然让她忍着。与其这样,她不如找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可如今陆念曦说什么? 找准方法? 第28章 巧遇 “你要教我怎么对付那外室?”陆念筠惊诧地道, 刚刚哭的红红的眼睛现下瞪大地看向陆念曦,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要叫对付?”陆念曦淡淡地道,“你是正妻, 她是妾。无论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将来都要养在你的膝下。昌国公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担上宠妾灭妻的名头。就算他愿意溺爱儿子,国公夫人也不会答应。” “徐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是你的帮手。” 陆念筠已经彻底傻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陆念曦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那外室就说装出娇弱的模样, 我只要说她一点不好,裴子默就会和我动气,说我不大度, 没有正妻的样子。”陆念筠想起裴子默的那些话, 依然愤愤不平。 陆念曦一点也不意外裴子默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者说,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想的。希望自己的正妻端庄大度不善妒,小妾娇媚可怜惹人爱。最好,两个女人适当地吃醋争一争。但却不能在后院争得太厉害, 让他难做。 裴子默更是其中的典型人物。 “他要你大度, 那你便大度。你既做了他的正妻,就不能争风吃醋。那外室要什么你都顺着她, 极尽可能地满足她的要求,不要在裴子默面前说她一声不好。” “那怎么行, 那她岂不是要爬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陆念筠不满地道。 陆念曦却淡淡道:“我就是要她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陆念筠顿时生气, 正要顶回去,对上陆念曦淡然的表情,她忽然福至心灵。 “你的意思是……” 陆念曦没有接过陆念筠的话。她知道,陆念筠已经听懂了。 捧杀这种事, 陆念筠不会不明白怎么做。 陆念曦点到即止,不再说其他的话。 陆念筠扭捏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眼见着陆念曦就要走,才吞吞吐吐道:“四妹,谢谢你。” 陆念曦摇了摇头,“不必谢我。” 因为她也不全是为了陆念筠。 当初那外室在她生产时将大夫扣留,若不是卫离,她早成了一缕孤魂。 她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如今不过是借着陆念筠的手去惩治那外室。至于陆念筠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看她有多能忍了。 * 七夕节至,月老祠人头攒动。 陆念曦特地选了人少的时候去,结果等到了月老祠,看到的还是热闹的景象。 陆念曦一下马车,就有人不断向她这边看来。 陆念曦秉着完成任务的态度,往里面走,求了姻缘签和许愿红绸。 月老祠里特意设置了一个解签的地方,陆念曦还没到,就能看到不少姑娘们在那儿排队。 那解签的人说的都是吉祥话,每一个姑娘都是拿着竹签欢欢喜喜地来,欢欢喜喜地走。 陆念曦脚下一转,准备往许愿树那边走。 “陆四姑娘?”身后有人轻柔地喊道。 陆念曦顺着声音往后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女子正笑着看向她,见她回头,眉目间笑意更盛。 薛诗珺,陆念曦一眼认出眼前的人。 薛诗珺见陆念曦回头,笑意盈盈地上前,握住陆念曦的手道:“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没想到真是四姑娘。四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签的?” 薛诗珺握着陆念曦的手说话,仿佛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陆念曦不自觉地皱眉,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去,“在府中待久了,便过来看看,薛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签的?”陆念曦礼貌地相问。 薛诗珺笑着点点头,“虽然我也知道姻缘靠这些不管用,但总是想着来求一求,说不得月老就能听见我的心声呢。” 薛诗珺仿佛感受不到陆念曦的冷淡,自顾自笑着说话。 “四姑娘是要去挂红绸吗,我也正要去,不若我们一起?” 陆念曦看着离的没多远的许愿树,笑着点点头。 她上次的感觉没错,薛诗珺在有意靠近她。 可是,为什么? 陆念曦出着神,只将红绸简单地栓在树枝上。红绸上一个字都没有,风轻轻一刮,那红绸就飘到了地上。 “呀,四姑娘你的红绸掉了。”薛诗珺及时提醒道。 陆念曦听到这句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她又回到了前世这个时候,她在挂红绸,红绸被风吹落,她转身去捡,便见到…… 陆念曦回头去看落在地上的红绸,几步上前要捡起来。 忽的,一只手先她一步将红绸捡了起来。 “空的?”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陆念曦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她和卫离都蹲着,指尖微碰在一起。 “兄长?”陆念曦怔然道。 “嗯。”卫离轻应一声,扶着陆念曦站起来,“身体不舒服?” 陆念曦恍惚得有些厉害,仿佛心神都飘在很远的地方。 卫离的这句话却将她一瞬间拉回现实。 耳边有人声,有风声。身边的人,是卫离。 陆念曦狠狠闭了闭眼睛,手指轻捏着太阳穴,终于将那种恍惚的感觉驱走。 “怎么了,头晕吗?是不是太阳太大了?”卫离皱着眉问道。 陆念曦放下自己的手,抬头看向卫离,浅笑道:“无事,刚刚有些恍惚而已。可能这里人太多,让我觉得有点难受。” 陆念曦瞒着自己恍惚的真实原因,卫离也不继续探问。 他拿着空无一字的红绸往前,将红绸拴在许愿树上,转身走到陆念曦身边,“走吧,我送你回去。” 庆瑞不知何时拿来一把油纸伞,卫离将伞撑开,遮在陆念曦头顶。 阳光被挡住一部分,陆念曦也没刚刚那么难受。 薛诗珺看着这一幕,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用力,她上前关怀道:“四姑娘刚刚是怎么了,是被太阳晒得不舒服吗?” 陆念曦点点头,“可能我久不出来,一时受不住这太阳,多谢薛姑娘关心。” 陆念曦的客套疏离薛诗珺就像是感受不到,还上前道:“这太阳其实我晒得也有些不舒服。但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了,若是这时候回去,府中下人再准备午膳怕是有些迟。我在素香楼定了包厢,陆四姑娘不若和我一起去?” 陆念曦闻言不自觉地皱眉。 薛诗珺太热情了。 陆念曦正想着借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身后又有人唤道:“四表姐?” 陆念曦想出口的话一卡,突然就很想笑。 这些人,怎么都扎堆出现。 陆念曦没有回头,后面的人也不在意,自己走到陆念曦前面。 “真是四表姐,我还怕自己认错了。没想到四表姐今日也会来月老祠,早知道我就和四表姐约着一起来了。” 叶妙妗和叶志专一起走到陆念曦面前。 一个两个都说自己怕认错人,结果都精准认出她。 陆念曦刚刚还有些难受的身体,看着眼前一个接一个装熟悉的人,有些想笑。 “是挺巧。”陆念曦浅笑着道,没有什么客套的话。 叶妙妗一怔,对上陆念曦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就觉得她猜到什么了。 应该,不会吧。 叶妙妗自我安慰。 薛诗珺在一旁见人更多了些,便又重提了刚刚的话,“素香楼是京城刚开的,他们专门做素菜,我哥哥去吃过,说味道很不错。今日又是有缘,大家都聚在一起,不如我请客,大家一起去素香楼吃饭。卫公子,你说可好?” 薛诗珺借着询问卫离意见将目光放在卫离身上,她盈盈笑着,阳光下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细碎的星光。 卫离却根本没有看她,低头看向陆念曦,“想去吗?” 最终决定权还是回到陆念曦身上。 叶志专见缝插针地道:“我们难得见一面,一起去吃顿饭也是好的。表妹你说是不是?” 面前的三个人都看着陆念曦,陆念曦轻轻一笑,莞尔道:“好啊。” 都这么煞费苦心地非要聚一聚,那就顺一顺他们的心意。 顺便,她也想知道,薛诗珺这么热情的原因。 三辆马车齐往素香楼而去。 卫离原本骑马,但他担心陆念曦,便一起坐到了马车内。 没有外人在,陆念曦才开口问道:“兄长怎么会来这儿?” 卫离这些日子一直很忙,陆念曦都已经做好很久见不到他的准备,却没想到会在月老祠见到。 “求姻缘签。” 卫离说出刚刚几人一致采用的借口。 陆念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卫离挑眉,“这个借口你不信?” 陆念曦眉目间都是笑意,“当然不信。这月老祠得有多灵验,才能让兄长放下手中事来这儿求姻缘签?”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月老祠?”卫离反问。 陆念曦摇了摇头,看着卫离的目光也有些无奈,“我也不想来,只是有人非要我来。不过也就是出去走一趟而已,也没什么。” 陆念曦话落,卫离的神色便没有刚刚那么严肃。 卫离回陆府拿东西,听下人说陆念曦去了月老祠。本来都已经在半路上,他却还是改道往月老祠的方向去。 月老两个字,听起来总是叫人不舒服。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忽的猛地一顿,马车猛然停住。陆念曦身子往前一倾,禁不住惯性,往卫离身上扑去。 第29章 责备 卫离坐在马车一侧, 陆念曦身子控制不住往前倾,顺着惯性便扑到了卫离身上。 卫离握住陆念曦扑过来的身子,单手搂住她的腰身, 稳稳地扶住她。 “姑娘,你怎么样?”马车外响起白薇关切的声音。 陆念曦看了看自己的状况。她一只手被卫离紧紧握着,半边身子都靠在卫离怀中, 腰间还有一只手臂牢牢控制住她的身体。 距离太近,近到陆念曦一抬头就能碰到卫离的下巴。 “无事, 不用担心。” 陆念曦借着说话的功夫坐直, 卫离见她无碍,也松了自己的手,目光冷冽地看向车外, “外面怎么了?” “刚刚一个小贩被人推到路中央, 车夫怕撞到人才勒停了马车。”庆瑞在外面解释道。 外面有喧闹声传来,夹杂着百姓的议论,纷纷杂杂地听不清。 “去看看怎么了。” 庆瑞得了吩咐往前,很快又返回马车前。 “主子, 是薛大公子不满商贩做的东西不欲给钱, 小贩和他吵了起来,薛大公子身边的奴仆动手, 将他推到了路中央。薛大公子似乎还要打人,薛小姐已经下去了。” 薛大公子, 薛首辅的儿子, 薛学义。 薛学义在京城恶名昭彰,平日里那些小商小贩能不惹他就不惹他,恨不得离他八丈远。怎么还会有人往上凑? 陆念曦看向卫离,卫离感受到她的目光, 回头看向她,“要下去看看吗?” 马车到现在都没走,必定是事情还没解决。他们刚刚毕竟差点撞到人,不下去似乎也不好。 陆念曦点点头,卫离起身下了马车,扶着陆念曦一起下来。 前面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隐隐约约听见薛诗珺劝说的声音。 庆瑞在前面开路,陆念曦和卫离很快就走到包围圈的中间。 薛诗珺和自己的丫鬟站在薛学义身边,薛学义身后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下人,个个看着都很吓人。 那个被推到路中央的小贩就站在对立面,嘴角肿起来一块,脸气得通红。 “你向我大哥道个歉,今日这事也就过去了。这里毕竟是闹市,我们堵在这儿也是为难过路的人。你说是不是?”薛诗珺好生好气地劝道。 “凭什么是我道歉。你们抢了我一车的东西!一分钱不愿意赔如今还要我道歉,哪里来的这道理?你们若觉得在这儿对峙不好,我们上衙门,我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上衙门讨公道?陆念曦看向气势汹汹的小贩,又看了看那一车被摔烂的货物。 能对着薛学义说出上衙门讨公道这样的话,想必不是京城人士。 “赔?本少爷看中你的东西是你的荣耀,你还想要钱,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去,给我打,打到他认错为止。”薛学义根本不懂什么叫收敛。 当街打人的事说做就做,一点也不顾围观的百姓。 薛诗珺却不能不顾那些人的眼光,更何况,她已经看见陆念曦和卫离过来。 这小贩真是不识抬举! 薛诗珺一边在心里埋怨,一边还要安抚住暴怒的薛学义,从自己袖中掏出装钱的袋子,作势要甩给小贩。 薛学义却先她一步将钱袋子抢过,“给什么钱?你们都是聋子吗?给我打!” 薛学义声音发狠,后面的下人们不敢再不停。有一个已经冲上前,抬脚就要踢小贩。 那小贩躲避不必,眼看着就要被踢中。忽的,陆念曦见着身侧人身形一动。 卫离一脚踢在那壮汉的腿上,那壮汉脸色一白,身体就直直倒下去。 “当街行凶,薛大公子好大的威风。”卫离站在小贩身前,冷冰冰地看向薛学义。 薛学义骤然对上卫离的目光,只觉得脊梁发寒。但他胡作非为管了,见自己人被打,怒道:“你敢打本少爷的人!” 薛诗珺没想到卫离会出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还得拦住薛学义,“大哥,这是卫公子,那边是陆府的四姑娘。卫公子就是爹爹曾提到过的那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你忘了?” 薛诗珺意欲提醒薛学义卫离是何许人,可薛学义却顺着她的示意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陆念曦。 他眼睛有些发直地看着,目光肆无忌惮,让人恶心得紧。 陆念曦皱起眉头,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厌恶。 “既然如此,陆四姑娘向本少爷道个歉,我就让这件事过去怎么样?”薛学义笑着道,那笑容油腻得很。 陆念曦冷冷地看向他,一句话没说。 薛诗珺没想到自己帮了倒忙,心头恼火得很。 “你能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两相僵持下,陆念曦走到小贩面前柔声问道。 小贩见有人愿意听他说话,立即道:“我刚来京城,先前一直在这里摆摊。摊上的饰品都是我自己做的,耗费时间不说,材料也要钱。可这位公子先是随手拿了我的东西不愿给钱,我与他争论,他就让人砸了我的摊子,还让他的下人打我。姑娘你看我这嘴角的伤。就连刚刚,他们也是看准了有马车过来就把我推到路中央,他们是故意的!” 小贩一番话解释清楚,谁对谁错再清楚不过。 薛学义再有马车过来的情况下还将人推到路中央,明摆着就是要他死。 那边薛学义也没有反驳的意思,“那又如何?本少爷能看上你的东西你就该双手奉上!你今日若是不道歉,本少爷让你连这条街都走不出去。” 薛学义丝毫不知收敛。 卫离目光冷冽地看着他,冷冷道:“是吗?” 那边薛学义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听得卫离道:“庆瑞。” 薛学义身边的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们的主子哀嚎一声,捂着自己嘴角喊痛。 庆瑞一拳塞在薛学义的嘴边,一点力道都没收。 薛学义嘴角流血,半边脸都跟着红肿起来。 庆瑞回到卫离身边,卫离淡淡地看着薛学义,“薛公子,你打了这小贩一拳,我如今还给你。你若是不满,我们就上府衙。也看看是不是如薛公子所说,这整个府衙都受薛首辅掌管。” 薛诗珺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感觉不妙。 薛首辅权势大众人皆知,但是没有人会放在明面上来说。首辅连府衙都能掌控,那文昭帝算什么,傀儡皇帝吗? 薛学义捂着自己嘴巴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手指着卫离,想说什么,旁边的下人立即凑到他旁边去听。 “本少爷怕你们不成,去就去,本少爷今日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下人勉强听懂薛学的话,照着说出来。 薛学义半边脸都肿着,抬脚就要往府衙的方向去。 薛诗珺一把拉住他,力道有些重,薛学义竟然被她拉的一踉跄。 一个大男子连女子的力量都敌不过,周边有人因为这滑稽的一幕笑出声来。 薛诗珺觉得她今日丢的脸够多了,她看着薛学义,没了刚刚好生劝说的面孔,“大哥,你忘了父亲上次跟你说的话吗?你要是再惹事惹到府衙,就不是一顿家法的事了,你还想跪祠堂吗?”薛诗珺声音很小,警告般地道。 薛学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似乎想到什么不美好的回忆。 “今日总归是你错,你向那小贩道个歉,把钱赔了,也好把事情了了。” 薛学义还不愿意,瞪着眼睛似乎要和薛诗珺吵。 陆念曦远远看着,就见薛诗珺又凑到薛学义耳边说了什么,薛学义的脸色变得好看些,目光往她这边看了几下。 陆念曦直觉薛诗珺说的话和她有关,眉头紧皱。 比起叶妙妗两兄妹,薛家这两兄妹给她的感觉更不好。 薛诗珺表面上大度能容忍,但实则从头到尾都没认为薛学义有错。 那边薛学义勉强被劝服,拿着薛诗珺刚刚掏出的那一袋银子,不情不愿地走到小贩跟前,扔垃圾一样把钱袋子扔到小贩怀里。 薛学义捂着自己的嘴,勉强开口说话,“今日算你走运,遇到我妹妹。你的摊子是我砸的,这钱赔你,还有……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含混不清,配上薛学义那不情不愿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来道歉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不过事情好歹是结束了。 薛诗珺松了一口气,让下人小贩的摊子扶起来,看着薛学义离开,走到陆念曦和卫离身边,浅笑着道∶“让卫公子看笑话了。我大哥被家中祖母宠爱,做事无所顾忌。平日里我也会多约束他,但到底也不能时时拦住。” 薛诗珺适当露出无奈的表情,仿佛自己就是个明大义却被兄长拖累的姑娘。 陆念曦看着薛诗珺无奈叹气的模样,又看了看身侧的人,心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薛诗珺本以为卫离好歹会安慰她一番,卫离却连目光都没放到她身上。 卫离转身低头看着陆念曦,低声问道∶“还想去素香楼吗?” 陆念曦一怔,对上卫离的目光,见他真是认真询问的模样,微微点头,“嗯,我想尝尝素香楼的味道。” 薛诗珺听见陆念曦的话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她就见陆念曦浅笑着对她说话。 “本来想和薛姑娘一道去,不想半路上发生这种事。我看薛公子的样子似乎伤的不轻,薛姑娘还是去看看为好。素香楼那边,我与兄长自己去就好,不麻烦薛姑娘了。” 薛诗珺被这番话一噎,她看向陆念曦,险些怀疑陆念曦在针对她。 她刚刚想要借着薛学义刷好感,陆念曦就借着她的话把她给堵了回来。 偏偏她还不能反驳。 “其实我刚刚正要说的,没想四姑娘这么懂我心思。今日之事也算是我大哥冒犯了卫公子和四姑娘,日后我必定登门道歉。还望四姑娘不要因此疏远了我。” 薛诗珺客套,陆念曦也客套回去。 等薛诗珺上了马车离开,陆念曦和卫离也坐上马车。 叶妙妗和叶志专一直在后面的马车里等着,叶妙妗掀开帘子就见薛府的马车往回跑。 她正要开口询问,身边的丫鬟就急匆匆跑到她身边,“姑娘,薛姑娘说要回去看他兄长伤势不去素香楼了,现下已经回薛府了。” “那四表姐怎么说?”叶妙妗问道。 丫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看着前面陆念曦的马车往前跑去,一点等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四姑娘说,说既然薛姑娘回府,她也不好非把大家凑在一起。这次,就不一起吃了。” 叶妙妗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丫鬟,手捏着车窗,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叶志专在里面听见这话,也气得掀开帘子,“她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叶妙妗和叶志专在后面气得跳脚,陆念曦和卫离却已经到了素香楼。 素香楼人来人往,一楼早已坐满了人。 陆念曦看着满堂的人,忽然有点质疑他们能不能订到包厢。 这想法还没落地,就见庆瑞跟掌柜说了什么,立刻就有一个跑堂跑来领路,“两位这边走,一号包厢在二楼,一号包厢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包厢……” 后面的话陆念曦没听清,她诧异地看向卫离。 卫离见她侧头,解释道∶“我让人先过来订了包厢。” 还订了一号包厢。 陆念曦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一号包厢既然是最好的,必也是最贵的。 原来一开始,卫离就没打算让她和薛诗珺几人一起用餐。 陆念曦低头浅笑,忽然觉得心中那股若隐若现的闷闷的感觉骤然消失。 素香楼饭食做的极好,每一道菜品都做得精致无比。 陆念曦一开始只是抱着尝尝的态度,后面心神却全部都在饭菜上,连卫离都没怎么顾。 等她抬头看向卫离时,发现卫离的碗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她小小的一只碗里却放满了菜。 “兄长,你不吃吗?”陆念曦说话时,卫离又夹了一道菜放到她碗里。 “没事,你吃就好。” 卫离没有动筷的意思,见陆念曦还看着他,忽的笑道∶“难得看你吃青菜都吃的这么开心,看来以后不必再忧愁你挑食的事了。” 陆念曦一噎,看向自己碗里的青菜,没了劝卫离吃饭的意思。 她已经很久不和卫离一起用饭。自己吃饭,自然不会强迫自己吃不爱吃的青菜。 卫离这么一说,陆念曦有些心虚。 卫离眉眼带笑,仿佛看不到陆念曦心虚的样子,帮着陆念曦夹放在稍远地方的菜。 一顿饭吃得陆念曦心满意足。 两人一起回陆府,卫离一路把陆念曦送到锦辞院门口。 卫离本就是回来拿东西,如今将陆念曦送回,便得回去处理接下来的事。 卫离看着陆念曦浅浅笑着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发顶,叮嘱道∶“这段日子你若是有事便让人去锦辞院说一声,他们会传消息给我。凡事不要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陆念曦应声点头,“兄长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嗯,”卫离看了看陆念曦,“进去吧。” 卫离站在原地,看着陆念曦转身回锦辞院。高墙深院,陆念曦走在其中,就像一副美好的画卷。 庆瑞在旁边提醒,卫离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 陆念曦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卫离的背影,步履匆匆。 可刚刚陪她用午膳时,他却不见一丝着急。 他没有说一句,他的事情有多忙。 * 七月流火,夏日的炎热从最巅峰退下,天气开始转凉。 陆念曦刚走到东边的小花园那儿,身后便传来一阵急切的喊声。 “四表姐,四表姐……” 叶妙妗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不叫住陆念曦誓不罢休。 白薇回头看了一眼,便低声在陆念曦耳边道∶“姑娘,是叶府的兄妹俩。” 白薇不说,陆念曦也能猜到不会只有叶妙妗一个人。 叶志专到底是外男,整日出入陆府不好。所以这些日子,叶妙妗都陪着叶志专一起出入陆府。 纵使陆念曦不想应付他们,他们却还是要往上凑。 “四表姐走得真快,我和大哥差点没跟上。四表姐走这么快是要去做什么吗?”叶妙妗仿佛看不见陆念曦面上的冷淡,自顾自地说着话。 “给祖母请完安,正要回院子。叶姑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陆念曦说完就要走,叶志专却几步走到陆念曦面前,正好拦住陆念曦的去路,“四表妹,我看府上湖中荷花开得正好。四表妹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不若和我们一起去游湖?” 叶志专拦在陆念曦面前,满面带笑。 叶妙妗闻言,也附和道:“对呀,如今天气转凉,去游湖也不会被太阳晒到。四表姐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叶妙妗说着还要拉陆念曦的袖子做撒娇状。 陆念曦看着面前路被叶妙妗和叶志专完全堵住,面上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她躲开叶妙妗伸过来的手,眉目冷清,“叶公子和叶姑娘想要游湖去跟母亲说一声便是,母亲自会给你们安排船。我还有事,便不打扰叶公子和叶姑娘游湖的雅兴了。” 陆念曦客气地说完话,脚下一转,往廊下走去,直接绕开叶妙妗两人。 叶志专没想到自己被拒绝,这些日子一直被冷淡对待的情绪也上来了,他抬脚就跟上陆念曦,快步拦在陆念曦面前。 “四表妹,你是瞧不起我们吗?这些日子我们约你做什么你都不愿意,我到底也是你的表哥,这就是你对待兄长的态度?” 叶志专自称自己为兄长,陆念曦神色都冷然,“表哥?叶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姑母是我的继母,除去这一层,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叶彤把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不过是想省却麻烦。 但如今看来,这麻烦是躲不了了。 “四姑娘,不管你怎么说,你今日必须和我游湖。妙妗,让人去找船。” 叶志专耍起横来,看着陆念曦冷清的模样,手伸过去就想拉陆念曦往湖边走。 叶妙妗过来就想劝,然而她还没有跨出一步,就听见一声清晰的巴掌声。 “啪。” 叶志专的半边脸红了起来。 “叶公子,这是陆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叶公子若是再这样唐突,那就不是一个巴掌的事了。” 陆念曦说完话就从叶志专身边绕开。 叶志专猛然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追,脸气得暴红。叶妙妗赶紧拦住他,不让他往前冲。 后面还能听到叶妙妗劝话的声音。 白薇听着,忍不住担心道:“姑娘,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我知道。”陆念曦淡淡地道。 叶彤想要将叶志专这个纨绔子扔到她这儿,借她将叶府继续撑下去,简直白日做梦。 这一巴掌,也是让叶彤明白她的意思。 至于善了,从叶志专出现时,她便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 * 午后一场雨下来,空气中都弥漫着雨后的清新。 陆念曦推开窗子,闻着雨后的味道,缓缓唤醒刚刚睡醒的神思。 白薇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见陆念曦已经清醒,便赶忙上前道:“姑娘,侯爷派人过来请您去书房一趟。” “嗯。”陆念曦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雨后刷新的景色,轻轻合上窗子,“走吧。” 该来的总会来,今天便将叶志专的事彻底了结。 陆怀文派来的人守在院外,一路领着陆念曦到了锦宜院。 白薇等人都在外面,陆念曦一个人进了书房。 陆怀文正站在书案后,桌子上摊着一份公文。 陆念曦福身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陆怀文抬头看向站在下面的陆念曦,陆念曦低着头,看起来很乖顺的模样。 陆怀文想起今日下朝时在锦春院看到的情形,不自觉地皱眉。 叶妙妗那句话还回响在他耳边。 “我们不过是想约四表姐去游湖看荷花,四表姐却说和我们不识抬举还打了我大哥一巴掌。” 陆怀文响起叶妙妗的那些哭诉便觉得头疼。 他实在想不通,陆念曦怎么会做出打人这样的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陆怀文发问。 陆念曦低着头,答道:“女儿不知。” “你不知道?今日叶府兄妹不过是想约你游湖,你不答应也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动手打人?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们陆府姑娘?”陆怀文见陆念曦不肯主动承认,有些动气。 陆念曦面色平静,她抬头看向陆怀文,忽道:“父亲知道我为何要打叶公子吗?” 陆怀文被她看的有些不舒服,“不管怎么说,打人便是不对。你去向你母亲和叶公子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陆怀文连听陆念曦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觉得,她打人不对,会有损陆府名声。 “我不会道歉。”陆念曦一点示软的意思都没有。 陆怀文原本很小的火气一下子升起来,他惊诧地看向陆念曦,语气都有些厉,“你说什么?” 陆念曦坦然地看着陆怀文,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我说,我不会道歉。女儿这里还有事情的另一个模样,若是父亲听完依然觉得女儿有错,再发火也不迟。” 陆怀文刚要出口的责备被陆念曦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陆怀文看着陆念曦,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自己这个女儿了。 今天的陆念曦,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温顺。 “今日叶姑娘要约女儿去游湖,女儿不想去所以拒绝了。可叶公子不愿罢休,在我再三拒绝后还要强拉着我去。女儿气不过,便打了他一巴掌。” 陆念曦拒绝过。 陆怀文一下子抓住这个重点。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陆念曦的话却还没完。 “但是,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父亲大概不知,近些日子,叶公子和叶姑娘频繁出入府中,每次女儿都能巧遇他们。叶公子还每次都陪在叶姑娘身边,每次都说和女儿有缘。这些日子,女儿还听见一些流言。有人传女儿就要嫁给叶公子为妻,女儿身上所有的嫁妆都将是他的,可以供他挥霍。” 陆念曦说起巧遇,陆怀文就不自觉地想起裴子默的事。听见最后一句话,陆怀文的脸色就更加难看。 陆念曦身上的嫁妆,都是杜夕玉当初的嫁妆,由杜宏盛派人盯着。陆念曦到底有多少嫁妆,只有陆府大房的人知道。 但一般人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除非是…… 陆怀文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又想到上次裴子默的事也是叶彤派过去的丫鬟捣得乱。 陆怀文眉头皱的很紧,“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会不会只是误会?” “父亲是觉得女儿在撒谎吗?”陆念曦不答反问。 陆怀文一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念曦说的没错,他其实更希望那些流言是假的。若流言是真的,便只能是从叶志专的口中传出。 可叶志专怎么会知道陆念曦嫁妆的事?陆怀文有些不太愿意想那个可能。 陆念曦低头浅浅一笑,声音很冷淡:“父亲是不是只愿意相信锦春院那边的话?当初母亲被为难时,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不曾站在母亲面前为她拦过一分?” 第30章 惩治 陆念曦骤然提到杜夕玉, 陆怀文险些都没反应过来。 陆念曦看着陆怀文惊诧的样子,便不打算将后面的话收回去。 她在陆怀文面前总是乖顺的模样,让陆怀文以为她有多听话。可纵使这样, 当面对叶志专等人的责备时,陆怀文还是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了叶彤。 陆念曦突然就很想知道,当初她的母亲, 面对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形。 当陆老夫人为难,叶彤责难时, 陆怀文是不是也没有站在她的母亲身边? “这件事与你母亲有什么关系?”陆怀文皱着眉道。 “这件事与母亲无关吗?父亲, 叶公子惦记的是母亲为我留下的嫁妆,是舅舅远赴京城为我保下的嫁妆。父亲知道陆府声誉重要,那女儿的声誉呢?先是裴子默的事, 后又来叶志专的事。父亲就觉得这些只是巧合吗?还是父亲只愿意相信这些是巧合?” 陆念曦的质问劈头盖脸砸下来, 陆怀文看着眼前丝毫不让的女儿,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见杜夕玉站在他面前,质问他。 “这些年,父亲一直很忙, 忙到没有时间关心母亲, 连母亲的生产都赶不及。父亲知道吗,母亲怀孕那段日子, 锦春院的那位日日来府上。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说, 父亲要娶她为平妻。父亲只看到了她接替母亲的位置打理好陆府, 可父亲可曾想过,您不在陆府的那些年,是谁打理好陆府,是谁日日洗手作羹汤等着父亲回来?” “父亲, 是不是只要我们不说,您就默认母亲和我过得很好?” 陆念曦说到最后,双眼泛红,但却没有一点眼泪。 她难过吗? 她不难过。 陆念曦甚至都有些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要说这些话。说了又如何,陆怀文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他只会觉得她这个女儿无理取闹罢了。 陆怀文看着陆念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根本没想到陆念曦会说这些话。 陆怀文久久没有说话,书房内安静得吓人。 陆念曦突然觉得有些累,她退了一步,向陆怀文行礼,“今日女儿说话唐突,但叶府兄妹那里,女儿不会道歉。若是父亲要罚,那便罚吧。女儿告退。” 陆念曦说完,就转身往书房外走,连听陆怀文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陆念曦如此不恭敬,陆怀文觉得自己应当是要生气,要暴怒的。 可是他看着陆念曦走出书房,却一句话都没说。 往日里那个乖顺温和的女儿消失,和曾经那个在他面前红着眼质问的女子重合起来。 陆怀文第一次发现,他根本没有看清自己的女儿。 不,他根本没有看清他身边的任何人。 当初的杜夕玉是,如今的叶彤也是。 * 叶志专的事悄无声息地过去,就像是当初裴子默的事一样,所有人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叶彤还是整日装出慈母的样子,但脸色却日渐难看。 陆怀文已经许久没有回锦春院休息了,他整日睡在书房里,就算陆老夫人去劝也无用。 很快,京城局势也开始动荡。 朝中有人弹劾薛首辅说他纵容儿子当街打人行凶,欺压百姓强抢民女。 一旦开始有第一封奏折,后面开始弹劾说话的人就越来越多。 这些年薛首辅权势太大,为人又独断专横,早积下不少民愤。有了第一个人,后面发泄不满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文昭帝的书案前每日都堆满了弹劾薛首辅的奏折,薛学义也被罚在家中关禁闭。 原本朝中还有人不停上奏折要皇帝早立太子,言官们充分发挥了自己言辞的厉害。 三皇子谢景逸纵容薛家公子当街打人胡作非为,从无一次阻拦,这样的人的如何能做太子? 劈头盖脸的责问从薛首辅那儿开始转移到谢景逸那儿。原本还请奏封太子的折子越来越少。朝廷内外吵得不可开交。 七月的最后一场雨落下,朝廷中终于传出消息,暂时将封太子的事压下。 “二皇子为燕王,三皇子为齐王,四皇子为梁王。陛下还真是惦念着二皇子,如今封王竟然也不忘二皇子。”白薇在一旁感叹道。 三王同封,文昭帝算是勉强压下了朝中封太子的声音。 从封号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四皇子是宫中淑妃所出,本就不受重用。如今一朝封王,文昭帝算是把他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以前同是皇子,三皇子又太过出色就看不出什么。如今四皇子被封王,谢景逸很快就会注意到自己还有这么个弟弟。 看似平静的局势不过是一时的。 文昭帝开始铺路了。 手中的书久久没有翻过去一页,陆念曦看着书上的那些字,却一点都没看进去。 当初薛学义欺负的那个小贩已经被卫离派人送出京城,薛家后来派出去的人也都被打发回去。 那个小贩的事情虽小,却成了点燃导火索的重要一步。 文昭帝对薛家的不满已经初显,只是朝中会有多少人能看出来? 陆念曦还在思索三王同封的事,一个小丫鬟打着门帘进来,站在门口低着头道∶“姑娘,薛府的二姑娘递了拜帖进来说要见姑娘。” 陆念曦一怔。 薛诗珺? 现下这种情况薛诗珺还有心思来见她? “将薛姑娘请进来。” 心中猜想再多,但人既然已经来了,便只能见。 丫鬟领着薛诗珺进来。 薛诗珺依然穿着青色的衣裙,头上发饰简约但都精致得很,看的出是好好装扮一番的。 陆念曦看着薛诗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屋子,只当没注意到。薛诗珺笑着走上前,脸上笑容温婉,“我还怕我来得太唐突,妹妹不肯见我呢。之前我说要替大哥向妹妹赔罪,可家中一直事杂没能抽出空来,今日才刚刚将事情处理完便来见妹妹,妹妹不会责怪我吧?” 上次是四姑娘,如今就变成了妹妹。 陆念曦听着,若不是她自己知道和薛诗珺没有很好的关系,还要以为薛诗珺是她的闺中密友。 “薛姑娘不用这么说,之前的事已经了结。薛公子也知错就改,不必再向我们道歉。” 知错就改?薛诗珺听到这话脸上笑容都有些挂不住。 薛学义听了她的话勉强道歉,本想之后再去找那小贩算账。结果,他派过去的人竟然都被不知名的打手揍了一顿。 薛诗珺说自己忙,的确不是撒谎。她忙着应对薛老夫人的责难。 薛老夫人最疼爱自己的这个孙子,听说薛学义被薛诗珺逼着道歉,当即就动怒。 再加上薛首辅因为薛学义的事被弹劾,薛老夫人又是责怪她劝兄长不利,又是责怪她在外面不给兄长面子。 薛诗珺这半个多月气得要死,如今还不能说陆念曦不对。 “那可不行,我既然答应了妹妹就一定要来的。这个是我特意挑选出来赔罪的礼物,妹妹看看喜不喜欢。” 薛诗珺身旁的丫鬟手上捧着一个木匣子,薛诗珺刚说完,那丫鬟就适时地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面铺着一层绒布,绒布上面放着一套白玉头面。白玉通透莹润。 “这是我特地去挑选的,我本来也喜欢得紧。但既然是道歉就要有诚意,所以我将这套头面送给妹妹,妹妹可不要嫌弃。” 割舍自己所爱来道歉,薛诗珺的话就让人有一种收了赔罪礼还要心生愧疚的感觉。 陆念曦看着那套头面,轻轻浅浅地笑着。 薛诗珺要她感恩戴德地接受,她偏不。 “这套头面这么贵重还是薛姑娘所爱,我不敢收。薛姑娘今日上门道歉心意已经足够,这套头面薛姑娘还是收回去吧。” 薛诗珺听着意料之中的婉拒,笑着道∶“有什么不敢收的。我与妹妹一见如故,这也算是我的见面礼。妹妹就不要推拒了。” 薛诗珺觉得,陆念曦还得再推拒几下。 可下一刻她就听见陆念曦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勉强收下,多谢薛姑娘的好意。” 勉强……收下? 薛诗珺觉得自己仿佛想起了自己上次被陆念曦堵回去的感觉。 薛诗珺看着木匣子被白薇接走,脸色有些难看。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那套头面,本想借此得陆念曦的欢心和歉疚,可如今她怎么觉得自己割舍所爱也没有换回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薛诗珺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陆念曦端坐着,见她看过来便露出浅浅的笑来,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太疏远。 纵使她一口一个妹妹,她还是称自己为薛姑娘。 薛诗珺觉得,她之前的估计或许错了。 陆念曦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取得信任。 薛诗珺打量着,陆念曦就任由她打量。 如今礼也送完了,歉也道完了,想必薛诗珺就要进入正题了。 陆念曦正这样想着,就听见薛诗珺笑着道∶“妹妹,不知卫公子可在府上。我说了要向你们道歉,可我一个女子不好直接拜访卫公子。妹妹可否带我去见见卫公子?” “兄长吗?我也不知他在不在府上,不如我先让丫鬟去问问……” “何苦劳烦她们走着一趟。如今天气凉爽,我们一起去卫公子的院子。就算是他不在,我们一起走走也好呀。” 薛诗珺拍板定论,起身拉着陆念曦就往外走。 去锦明院的路陆念曦走过很多遍,但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这条路太短了,短到下一刻她就和薛诗珺站在锦明院外。 锦明院的下人见陆念曦过来,赶忙迎了出来。 “四姑娘是来找主子的吗?主子今日不在院中,四姑娘要是有话可说给奴才听,奴才传达给主子。” “不在吗?那卫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薛诗珺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那下人摇了摇头,答道:“奴才也不知。” 陆念曦能够明显感觉到薛诗珺的失望,虽然她还在笑,但笑容明显淡了许多。 “兄长要是回来的话,麻烦你跟兄长说一声,就说我和薛姑娘来过,薛姑娘是特意就上次薛公子的事来道歉的。” 陆念曦三言两语交代了薛诗珺的来意,那奴才点头应是。 一趟走动果真如薛诗珺自己所说只是走走。 回去的路上薛诗珺远没有来时那么热情。陆念曦也不说话,两人就安静地走着路。 忽的,薛诗珺看着陆念曦腰间的香囊道:“妹妹腰间这香囊的针脚好生熟悉,跟我之前在卫公子腰间看到的荷包针脚很相似。” 卫离腰间的荷包薛诗珺仔细注意过。 如今她才发现,那青竹荷包的针脚和陆念曦腰间香囊极其相似。 难道…… “兄长腰间的荷包是我绣的。兄长教我丹青,那是我的回礼。” 薛诗珺的笑容明显僵住。 陆念曦当作看不出,浅笑着道:“薛姑娘怎么了?” 薛诗珺不能发作,只能摇摇头道:“无事,只是没想到妹妹针线这么好。下次可要好好教教姐姐。” 薛诗珺嘴里说着下次,等回到锦辞院,没说几句话就请辞离开。 陆念曦送她出院外,看着她稍显急促的脚步,心情竟有一种莫名的舒畅。 陆念曦心情好,晚间用饭时便有食欲许多。 丫鬟们将饭菜上完,只有一个丫鬟留下来陪在陆念曦身边用饭。 陆念曦拿着筷子,正要动筷,忽然看了看身边布菜的丫鬟,“白薇呢?” 往日里伺候陆念曦吃饭的都是白薇,可今日却是另一个丫鬟。 那丫鬟听见陆念曦问话,低着头答道:“白薇姐姐今日有些不舒服便让我来伺候姑娘用饭。” “不舒服?怎么了?” “许是昨夜受了凉,今日有些头疼。” 受凉?头疼? 陆念曦放下筷子,食欲消失得一干二净。 “白薇在哪里,我去瞧瞧她。” 那丫鬟听见这话便有些慌,“白薇姐姐说了,姑娘最近这些日子食欲不好,难得今日让小厨房加了菜。白薇姐姐嘱咐我一定要让姑娘好好吃饭。白薇姐姐说自己歇息一会儿就好了,姑娘不如用完饭再去看白薇姐姐?” 若只是歇息一会儿就会好,白薇根本不会自作主张去休息。 “我再问一遍,白薇在哪儿?” 陆念曦话中有着隐隐的压迫,那丫鬟终于不敢再多说,老老实实领着陆念曦去见白薇。 陆念曦踏进去时,正巧看见白薇掀开自己裙摆,另一个丫鬟坐在床沿拿着药酒帮她敷瘀血的膝盖。 陆念曦看见的,是一片青紫的膝盖。 坐在床沿的丫鬟边揉边哽咽道:“五少爷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踢得这么重?” 五少爷?陆廷晖。 陆念曦面色全冷,她抬脚往里走,屋里的两个人很快就注意到她。 “姑娘?”白薇惊诧地喊道,看向陆念曦身后的丫鬟,见她低着头,便知道她没有瞒过陆念曦。 白薇说着就要下床,陆念曦几步上前止了她的动作,从旁边丫鬟的手里接过药酒,“不必下来。你都伤成这样,何必拘着那些虚礼。” 陆念曦将药酒倒在掌心中,尽量轻地揉,白薇却还是轻轻“嘶”了一声。 陆念曦动作一顿,白薇立即露出一个笑容,“姑娘,我没事。你别听她们乱说,五少爷一个小孩子哪能有这大的力气,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你们还不说吗,今日发生了什么?”陆念曦根本不听白薇的话,低着头淡淡地道。 站在旁边的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白薇对着她们轻微摇头。 刚刚给白薇敷药酒的小丫鬟看着白薇的伤口终于受不了,自己跪了下去,“姑娘,白薇姐姐的伤都是五少爷弄的。” 白薇想要阻止那小丫鬟,小丫鬟却不管不顾地继续道:“今日卫公子派人送樱桃过来,白薇姐姐过去拿。谁知半路上遇见五少爷,五少爷吵着嚷着非要白薇姐姐把所有的樱桃都留下。白薇姐姐不敢替姑娘做主,五少爷不依不饶,最后见那些下人不给他,竟然用力将白薇姐姐推到在地,还用脚踢白薇姐姐的膝盖。若不是下人们拦住,五少爷还想用石头砸白薇姐姐。” 白薇膝盖上的淤青太重,陆念曦最终放弃了自己给她敷药酒,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现在天色还不晚,你去外面请个大夫来看白薇。你守着白薇,别让她下床走动。” 两个小丫鬟纷纷点头,说出真相的那个小丫鬟赶紧起来跑出去请大夫。 陆念曦将药酒给丫鬟拿着,回头看着白薇道:“你好好歇息。这几日便不要做事了。我会安排她们来帮忙,别逞强知道吗?” 白薇见陆念曦神色很淡的样子,便有些急,“姑娘,别为了奴婢和他们起冲突。奴婢这伤很快就会好的,没什么大事。” 陆念曦浅笑着轻拍了拍白薇拉着她衣袖的手,“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白薇看着陆念曦把衣袖抽出来,想再说什么到底也没开口。 她知道,她劝不动陆念曦了。 * 锦春院灯火通明,奴仆们来来回回,不断往正屋那边端着菜。 正屋里,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菜。陆怀文见丫鬟们还在上菜,皱着眉道:“这些已经够了,上那么多吃不完浪费。” 叶彤一听,赶忙叫停了丫鬟们。 她看着陆怀文,小心翼翼地笑着道:“我也是见侯爷今日来高兴,平日里我不会这般吃饭的。毕竟就我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多菜。” 叶彤说着,适时露出伤神的表情。 陆怀文看着,心里叹了口气。 这半月多他一直睡在书房,陆念曦的话让他意识到裴子默的事和叶志专的事绝非巧合。 他问了,查了,得到了答案。 可叶彤到底还是替她打理陆府这么多年,陆老夫人又一直劝。 所以,今日陆怀文回了锦春院。 叶彤深知上次矛盾由何而起,这次根本不提陆念曦。两人算是和谐地用完这顿饭。 叶彤正想着要如何留下陆怀文,忽然外面嬷嬷急匆匆地走进来,直道:“侯爷,夫人,四姑娘来了。” 陆念曦? 叶彤听见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安。偏偏陆怀文在,她不能不见。 “还不赶紧请四姑娘进来?” 叶彤这边觉得紧张,陆怀文这边也觉得有些尴尬。 从上次陆念曦质问他后,他们父女俩已经许久未见。 这再见面,竟然是在叶彤的屋子里。 陆怀文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那厢陆念曦在下人的领路一路进了正房,她脸上没什么笑容,进了屋按着规矩给陆怀文和叶彤请安。 陆怀文轻咳一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要与你母亲说?” 陆怀文说出“母亲”二字时,不知为何卡顿了一下。 间顿虽小,叶彤却还是感觉到了。 陆怀文对她的芥蒂并没有消失。 陆念曦低着头回答:“今日兄长送了些樱桃过来,女儿觉得不能自己一个独尝,便特意送过来。” 陆念曦说完,后面的丫鬟便端着两个食盒过来,放在桌子上。 食盒里面放着满满的樱桃,颗颗饱满。 陆怀文看着那满满两个食盒的樱桃,却不自觉地皱眉。 太多了。 如今是樱桃已经下市,留下的也大多不能这么好看。 “你兄长送了这么多樱桃?” 若不是如此,陆念曦怎么能给锦春院也送来这两食盒的樱桃? “兄长没有送多少,正好便是这两个食盒。”陆念曦淡淡地道。 陆怀文抬头不解地看向她。 陆念曦低着头解释:“父亲大概不知,今日午后我身边的丫鬟去拿樱桃,正巧碰见五弟。五弟大抵是很想吃樱桃,我身边丫鬟也不懂事,五弟想要就应当给的。她却想着没有我的话不敢轻易替我应允。五弟气极将她的膝盖踢得红肿。我瞧见了,才知道自己的疏忽,因此特地把两盒樱桃都送过来。” 陆念曦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陆怀文的脸色当即就皱了眉。 叶彤心里感觉不妙,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陆怀文道:“去,把五少爷叫过来。” 下人们忙不迭地去叫陆廷晖,叶彤看着陆念曦平静的样子,心中骤然愤恨。 她觉得,陆念曦今日是故意的。 明知陆怀文好不容易回了她的院子,偏偏过来搅这么一桩事。然而心底再不满,面上却还不能露出来,“那丫鬟的伤怎么样,重不重?” “我让人去请大夫了,现下还不知情况,不过这些天应当是不能下床走路了。” 陆念曦话落,陆怀文明显更怒。 叶彤到底还是皱了眉,“廷晖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大力气?” “女儿也疑惑,特地问了情况才知道,五弟是用力把她推在地上,趁她起不来的时候去踢她的膝盖。后来五弟大概是觉得不解气,还想用石头砸,但被下人们拦住了。” 陆念曦说完,叶彤恨不得自己没问。 那厢陆廷晖被嬷嬷拉着过来,他一进来就看见放在桌子上的樱桃,猛地冲过去,陆念曦站在中间,一下子被他撞开。 “樱桃!母亲,这都是我的吗?”陆廷晖说着就拿了好几颗樱桃想要塞进嘴里。 陆念曦被他撞的一踉跄,捂着自己的腰面色一时有些白,还好有丫鬟扶住她。 “陆廷晖!”陆怀文终于忍不住怒声道。 陆廷晖被吓得一激灵,手中樱桃顿时掉在地上,圆滚滚地滚到陆念曦脚边。 陆念曦看着那个脏兮兮的樱桃,低着头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陆怀文却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声音放的轻微,“念曦,怎么样?” 陆念曦摇摇头,松开咬着的下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五弟不过一个孩子,哪能撞的多厉害。” 陆念曦把叶彤的话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陆怀文更加生气,“孩子?谁家孩子像他这样!念曦,你先过来坐着。” 陆怀文开口,陆念曦也没有相让,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低着。 叶彤抓住时机赶紧向陆廷晖道:“廷晖,还不赶紧向你四姐道歉,你刚刚撞到你四姐了。” 叶彤提醒陆廷晖,陆廷晖却根本不上道。 “我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而已。母亲,你快让人把这些樱桃洗洗,我想吃樱桃。” “樱桃?陆廷晖,你说说你今日午后做了什么?”陆怀文已经气到极致,语气反而平静下来。 陆廷晖闻言就更加不怕,还真的想了那么一会儿,“我没做什么,就一直在后院玩……啊,对了,樱桃。爹爹,我今日碰见四姐身边的人了,她们拿着樱桃,我只是想要尝一口她们都不肯。要不是……” “要不是你动手打人,你四姐还不能这么自觉地将樱桃送过来是不是?”陆怀文接过陆廷晖的话道。 “是啊,四姐怎么能这么小气……” 陆廷晖话还没说,叶彤便厉声道:“闭嘴,你四姐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说长辈?” 陆廷晖被叶彤训得一懵,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陆怀文却语气很平静地道:“谁都不许插话,陆廷晖,你继续说。” 陆廷晖看着他母亲有些奇怪的脸色,不明白怎么了,但还是本着自己想法道:“爹爹,祖母说了,陆府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我的。不过两盒樱桃而已,她们也敢拒绝我。” 叶彤听着陆廷晖这些话,彻底放弃了挣扎。 今天这件事,不能善了了。 “五弟,如果你想要樱桃与我说一声便是,何必为难那个丫鬟。如今她膝盖红肿,只怕会疼上好几天,五弟就一点歉意都没有吗?”陆念曦开口问道。 陆廷晖闻言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过踢了她一脚。我平日里这么对待院中的人,也不见他们叫一声疼啊。” 话到此,陆廷晖算是自暴完成。 陆念曦低着头不再说话,手却一直捂着自己的腰。 陆怀文看着自己儿子,手上青筋毕现。 “把五少爷身边服侍的人全部叫过来,我要问话。” 陆廷晖身边的人被全部召过来,一群人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起不敢开口说话。 但陆怀文毕竟不是后院女子,几句斥问下,那些人也顾不得叶彤在,什么都说了。 陆廷晖整日责打下人,功课找人替写…… 至此,陆怀文算是明白。以前那个虽然爱玩但还算听话的陆廷晖根本就是假象。 而这个假象是由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一手包装出来的。 陆怀文看了看漠然神色的陆念曦,又看了看拒不认错的陆廷晖,忽然觉得很心累。 他这个父亲,做的还真是失职。 “来人,去请家法。” 叶彤顿时吓得跪在地上,“侯爷,不行啊,廷晖才这么小,他怎么受的住?” 陆怀文冷冷地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叶彤,“你若是好好教他,如今便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陆廷晖被拉出去时还在大吵大嚷,觉得自己不该被打。 叶彤跪在陆怀文脚边,捂着脸哭。 陆怀文却没有动容一分,他走到陆念曦身边,轻声道:“你先回去吧,那些樱桃也一并带走。日后只要是你兄长送的东西,不必分给其他人。” “以前的事,是为父委屈你了。” 陆念曦起身,低着头听陆怀文说这些话。 陆怀文话中带着真切的歉意,可陆念曦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女儿不敢责怪父亲,父亲也勿要多想。” 很客套的一句话,陆怀文听着,原本想要伸出去摸摸陆念曦发顶的手顿住。 锦春院里还能听见陆廷晖的叫声,陆念曦回去时正巧和寿安堂的人错过。 锦春院的动静这么大,陆老夫人不会不管的。 天亮时分,一切吵嚷已经结束。 陆廷晖被关到祠堂反省,除了大夫和送饭的嬷嬷,谁也不准探望。 陆老夫人最终也没有劝动陆怀文。 陆念曦在锦辞院待了一天,也没有听到陆老夫人那边来人。 今日请安陆老夫人免了,叶彤那里更不用说。 陆念曦等了一天,直到天色渐暗,寿安堂那里也没有动静。 陆老夫人竟然没有找她的麻烦。 陆念曦面色平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缓缓将窗子关上。 迟到的父女之情,她已经不需要。 第31章 醉酒 八月一到, 京城内外都开始准备秋猎的事。 陆念曦几日请安,陆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但却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因为陆廷晖的事责难她。 陆怀文那夜对陆老夫人说的话到底起了作用。 侯府嫡子, 若是一直是那样的品性,不需外面人惦记,他们安勇侯府便会从里面倒塌。 但陆老夫人到底心疼。 陆廷晖被关在祠堂里五日, 第六日被放出来。他身边下人全被陆怀文换了一遍,那些人都是陆怀文挑选的人, 只听陆怀文的话。 陆怀文已经明面上不相信叶彤。 多年的夫妻信任倒塌似乎只要一瞬间。 陆怀文责怪叶彤纵容陆廷晖, 但他自己也从未尽到过父亲的责任。 “姑娘,这是侯爷送来的锦布。姑娘你瞧,这布料在阳光下还泛光呢。” 下人们捧着闪闪发光的锦布, 陆念曦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便低下头继续看书,“放到库房吧。” “姑娘不打算做身衣裳吗?现在天气渐渐变凉,这布料正合适呢。”丫鬟还想再劝。 陆念曦却连头都不抬,“按我说的做。” 下人们只得将布料都收回去。 “侯爷现在对姑娘真好, 处处都想着姑娘。”身旁丫鬟感叹道。 陆念曦低头翻书, 只当没听见。 这些日子,陆怀文总是隔三差五送来东西。但陆念曦通通都让人放到了库房里, 基本都只瞧了一眼。 丫鬟感叹,也会说现在对她真好。 陆怀文那些年的忽视, 不是他想假装不在, 便能不存在的。 “姑娘,薛姑娘来了。” 陆念曦翻着书的手一顿,面上稍显厌烦。 薛诗珺,又来了。 这段日子, 薛诗珺隔两三天便来一趟。 前前后后妹妹地喊着,陆念曦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字都有些厌恶。 但人还是要应付。 薛诗珺一如往常地探问着卫离的事情,陆念曦一如往常地应付回答。 把薛诗珺的耐心磨完了,她也就走了。 陆念曦看着薛诗珺身影消失,转身回自己院子。她刚走几步,一个小厮忽然冲到院门外,急急地道:“四姑娘,卫公子回来了。” 卫离回来了? 陆念曦诧异地转身,忽的提脚快步往外走。 “兄长往哪里去了?” “锦明院。” 陆念曦脚下不停,一路往锦明院的放向去。她刚走到分叉口,迎面便看到一个一身暗纹锦衣的人走过来。 卫离正在和庆瑞说话,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 “兄长。”陆念曦忍不住出声喊道。 卫离闻声抬头看去,便见陆念曦飞快地往他这边走来,裙带随风飘起。 陆念曦快步走到卫离面前,仰着头看向他,眉眼带笑地道:“兄长怎么回来了?是回来取东西吗?” 卫离看着陆念曦额头上的薄汗,不答反问,“怎么走得这么快,有急事要和我说吗?”卫离说着抽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擦去陆念曦额头上的汗。 “没什么急事,”陆念曦摇摇头,没忍不住问道,“兄长刚刚见到薛姑娘了吗?” 薛姑娘? 卫离一瞬间都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没有,怎么了?” 陆念曦不自觉地松口气,“没什么,只是薛姑娘最近几日总来府上,似乎想要见兄长一面,想要替当初薛公子的事道歉。” 卫离闻言眉眼不动,收回帕子,并不在意地道:“若之后她再来,你便告诉她。说我不需要她的道歉,也不需要薛学义的道歉。薛学义最应该说抱歉的是那些被他欺压的百姓们。” 卫离这话说得不给情面,陆念曦有些犹豫道:“这样好吗?毕竟她是……” “无事,早晚都会如此,没有必要让你受委屈。” 早晚都会如此。 陆念曦明白卫离的意思。 卫离一旦恢复身份,薛家和他便成敌对之势。薛诗珺如今的客套都会随之化为乌有。 “我听说陆廷晖的事了,老夫人有为难你吗?” 陆念曦闻言摇摇头,“祖母这几日都没有提这件事。兄长……” 陆念曦话停住,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卫离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 “不是,”陆念曦摇摇头,重新鼓起勇气看向卫离,“兄长,中秋节你能回来陪我过吗?” 陆念曦抬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卫离,她知道卫离这些日子很忙,所以她不敢提这样的要求。若是今日没有见到卫离,她便能压住那股感觉。 可如今看着卫离站在她面前,她好像压不住自己的想法了。 她想和卫离一起过中秋节。 “为什么不可以?”卫离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看着面前小姑娘的笑容瞬间绽放,这些日子的烦忧似乎也散得一干二净。 “不过我答应你中秋节回来,你是不是也应该回报我一些东西?”卫离问道。 陆念曦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会儿,“我给兄长做月饼?兄长喜欢什么口味的?” 卫离见陆念曦领会他的意思,淡笑着道:“你做的我都喜欢。” 更何况,不会有谁比陆念曦更明白他的口味偏好。 陆念曦眉眼弯弯,很开心听见卫离这样说,“我一定给兄长做出最好吃的月饼。” 这样的承诺很像是一个小孩子的气性话。 卫离却不觉得幼稚,笑着应话,“好。” 长廊幽幽,卫离看着陆念曦走远。 庆瑞终于忍不住道:“主子,中秋节怕是……” 如今事情多得很,若是想要中秋节回来,怕是这几天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我知道。” 卫离看着那片裙角消失,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再忙又如何,他不能让陆念曦失望。 * 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样的团员日子,陆府众人必是要聚在一起吃饭。陆念曦一早起来,便开始做月饼。 这几天她陆陆续续想了许多种口味,如今材料都已经备齐。陆念曦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终于等到月饼出锅。 白薇闻着那香味,都忍不住道:“姑娘月饼做的好香。” 陆念曦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小月饼,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 天色渐暗,陆府上下渐渐亮起灯。 陆念曦正在梳妆,见白薇掀着帘子进来,她透过镜子看向白薇,眼里有询问之意。 白薇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着陆念曦摇摇头。 陆念曦见她摇头,眼里的光倏忽灭下去。 白薇看着都有些心疼。 从白日到现在,陆念曦已经问过好几次卫离是否回来。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陆念曦低头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白玉簪子,插入发间。面色平静,仿佛并没有受到影响。 寿安堂里,陆老夫人正歪在榻上闭着眼睛休息,忽然听见下人通报,说叶彤过来了。 陆老夫人睁开眼,略微诧异。难得她来得这么早,“让她进来吧。” 叶彤一身桃红色的衣裳,显得要精神许多,不似前几日那种憔悴苍白。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中秋本就是团圆之夜,媳妇当然要早些过来陪母亲。媳妇亲手做了月饼,母亲可要尝尝?” 叶彤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个小碟子,递到陆老夫人面前。陆老夫人看着卖相不错的月饼,心里明白。 亲手做这种事,哪怕只是经手小小一步,也能说是自己亲手做的。 陆老夫人懒得拆穿,摆了摆手,“不必了。既然来了,便先坐下吧。” 叶彤坐到椅子上,见陆老夫人又要闭眼,赶忙开口道:“母亲,您猜我今日出去遇到谁了?” “遇到谁了?”陆老夫人不大有精神地问道。 叶彤满脸笑意地道:“我遇到了薛首辅的夫人。原本以为只是打个招呼的功夫,没想到薛夫人还拉着我一起说话。” 陆老夫人听到这儿,不再像刚刚那般没精神,她看着叶彤,“薛夫人和你说什么了?” 叶彤知道陆老夫人这是起了兴趣,摆了摆手让下人都出去,才道:“薛夫人问了许多,但大多都是围绕着四姑娘的。她左拐右拐地问了我四姐儿有没有定亲。我试探地问了一下,薛夫人可能是想定四姐儿。” “当真?”陆老夫人一下激动起来,她扶着把手身体往前倾。 “若是媳妇没有理解错,薛夫人就是这个意思。母亲您想,若是四姐儿能嫁到薛府,那日后给我们侯府的助力该有多少。想来四姐儿也不会不同意,薛府权势摆在那儿,四姐儿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 陆老夫人听了不住点头,两人同时忽略了薛学义是个怎样的混账性子。 如今三王同封,虽然四皇子也封王,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谢景逸会是太子的最终人选。 毕竟文昭帝在内宠爱贤贵妃,在外信任薛首辅。薛家的兄妹俩,一个掌外,一个掌内,若是谢景逸登不上皇位,他们才要奇怪。 “若是四姐儿真能嫁过去,到时候也不怕没人提拔廷晖。不过薛夫人只是私下问问,话不要传出去,等薛家那边真派人来再说。” 叶彤点头应是,低头时却露出讽刺的笑。 指望陆念曦提拔她儿子,老夫人现在还在白日做梦。 她想要陆念曦嫁到薛府,薛府权势是一,最重要的还是薛学义是个十足的混账。 陆老夫人知道薛夫人的事,心情好了许多。 陆念曦到寿安堂时,能明显感觉到陆老夫人的高兴。 最近这段日子,因为陆廷晖的事,陆老夫人一直看起来不大精神,平日里也露不出个笑来。 可今日,陆老夫人的笑意很明显。连着叶彤都是满脸的喜意,似乎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似的。 陆念曦的目光和叶彤对上,叶彤对她回以一笑,眼里带着某种得意。 陆念曦低头皱眉,心里有一股不安。 团圆宴散,满堂热闹。众人都围在陆老夫人身边说话,直到陆老夫人表现出明显的疲意,众人才渐渐散去。 陆念曦走时,叶彤正巧也出来。 叶彤几步走到陆念曦身边,笑着道:“四姐儿,我今日亲手做了些月饼,你带些回去吧。上次廷晖的事,我还没向你道歉。都是廷晖不懂事,希望你这个做姐姐的别介意。” 陆念曦低头,不看叶彤那僵硬的笑容,“女儿不敢。” 陆念曦不抬头看人,低着头轻声说话的时就很像一个乖顺的小姑娘,身上仿佛都没有棱角。 可叶彤知道这都是假象。 陆念曦和她的母亲就是一般模子刻出来的人,看似乖顺,实际比谁都有锋芒。 她讨厌那样的锋芒。 所以纵使老夫人叮嘱她不要说出去,她偏要说出去。她要看着陆念曦挣扎不能最终屈服的样子。 “我就知道四姐儿是最懂事听话的孩子。四姐儿可知道今日老夫人为什么这么高兴?” 陆念曦摇头示意不知,叶彤便更加高兴,她凑近了陆念曦身边,低声道:“四姐儿,我今日遇见了薛首辅的夫人,她向我打听了你的婚事。我瞧着那情况,她像是相中你了。四姐儿,你可高兴?” 陆念曦心里一沉,她猛地抬头看向叶彤,叶彤就在那儿笑着,问着她是否高兴。 仿佛她说了一个天大的喜事。 对,就是喜事。 对于陆府,对于陆老夫人和叶彤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陆念曦以为自己不会再愤怒了,最起码不会再因为陆府的事愤怒。可如今,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愤怒在化为实质。 叶彤看着陆念曦变脸,这些日子的不痛快仿佛随之消失。 她看着陆念曦道:“四姐儿怎么了,不开心吗?” 陆念曦看着叶彤,目光冷冷的,没有刚刚低头时的乖顺。 叶彤感受到了那股她厌恶的锋芒。 “父亲知道吗?”陆念曦突然问出这句话。 叶彤皱眉,“还没定下来的事,怎可与你父亲说……” “既然是没定下来的事,母亲还是不要到处传了。毕竟这样的话说出来,会让人误以为我们要攀着薛府。” “你是在教训我吗?”叶彤忍不住怒道。 “女儿不敢,母亲莫要介意。锦辞院还有些事没解决,女儿先走一步。”陆念曦连给叶彤最后丝颜面的意思都没有,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叶彤在原地捏紧了拳头,看着陆念曦离开,到底没敢在寿安堂前大呼小叫。 陆念曦一路快步走回锦辞院,她刚踏入院门,便猛地停住。 “姑娘,怎么了?”白薇担心地看着陆念曦。 她能感觉到陆念曦心情不好,并且陆念曦没有隐瞒的意思。 白薇都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心疼。 陆念曦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今日是中秋,她给下人们都放了假。除了几个不回去的,院子里不剩多少人。 人都不在了,假象一般的热闹也消失了。 陆念曦闭了闭眼,努力想要压住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感。 她的情绪在失控。刚刚她若不是及时离开,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对着叶彤说出什么。 “白薇,拿点果酒过来,在院子里摆个小桌子吧。” 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像个玉盘似的挂在天上,俯看着众生团圆。 陆念曦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小茶几上放着她今日新做的月饼,如今已经没了刚出锅的热气。 陆念曦抬头看着圆圆的月亮,突然有点想念杜夕玉。 五岁之前的记忆总是模糊的,但她却永远记住两个场景。 其中一个是大大的月亮下,她躺在杜夕玉的怀里,杜夕玉缓缓地唱着摇篮曲。 可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摇篮曲了,夜里难以入睡时她甚至连回想这个场景都不敢。 “姑娘,您没喝过酒。这果酒虽然劲道不大,您也不能喝太多。”白薇拿着一瓶果酒过来,不放心地叮嘱道。 陆念曦点点头,示意知道。 果酒打开,果香味混合着酒味一起飘荡出来。 陆念曦拿起小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很甜,好像心情也变好了。 陆念曦又倒了一杯,她拿着白瓷小杯几口抿完。 酒杯很小,陆念曦每次喝不了多少,她便慢慢地倒着。 院里起风,白薇看着陆念曦专注喝果酒的样子,见她一次喝不了多少,便转身回去拿毯子。 院子里的风不大,陆念曦看着小小酒杯里掀起的涟漪,又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白瓷酒瓶。 她盯着那酒杯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她将手中的小酒杯一扔,捧起白瓷酒瓶看了一会儿,仰头就像喝白水一样把果酒往嘴里送。 果酒清甜,陆念曦整瓶喝下去也没什么感觉,她咂了咂嘴巴,有些不满地道:“不够了。” “什么不够?”身旁人有人问话。 陆念曦手中的酒瓶被一只修长的手轻松抽了出去。 陆念曦眨了眨眼睛,看着空空的手心,鼻子一抽,就难过起来,“娘亲,有人抢我东西。” 陆念曦傻傻的,也不抬头看向身旁的人,只是继续委屈着道:“娘亲,我难受,你帮我打坏人好不好?” “坏人,谁是坏人?”耳边的那个声音近了些。 陆念曦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人,那人蹲在她身前正看着她。陆念曦歪了歪头,忽的使劲摇摇头,“你不是我娘亲。” “是,我不是你娘亲。”卫离看着喝的醉醺醺的小姑娘,将她落下来的碎发拨到一边。 “但你可以跟我说谁是坏人。我可以帮你教训他们,怎样都行。” “怎样都行吗?”陆念曦忽然兴奋起来,苦巴巴的小脸上也露出笑容。 卫离点点头,面带笑容,“嗯,怎么都行。” 陆念曦轻轻“哇”了一声,看着卫离很认真地道:“你真是个好人。可是我不能让你为难,娘亲说了,自己的事要自己处理,不能麻烦其他人。没有人谁是有义务帮自己的。” “可是我想帮你,我不想看你受委屈。陆念曦,告诉我坏人是谁好不好?”卫离低声哄劝。 陆念曦就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风静静地吹着,陆念曦鬓角的碎发在脸颊旁边飘舞。她脸颊红红的,脸上带着莫名的认真,“好,那我跟你说,你不能说出去哦。” “我不说出去。”卫离肯定地摇摇头。 陆念曦终于放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道:“叶彤她,想要把我嫁给薛学义。” 一句话,卫离脸色就变了。 陆念曦低着头,没有看到他变化的脸色,她只是委屈地道:“为什么呀?她为什么总是要针对我呢?她明明知道薛学义是个怎样的人,可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告诉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呀,我一直很乖很听话。他们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陆念曦茫然地看着衣裳上的花纹,似乎真的想不通这个问题。 卫离听得心中一揪一揪的痛。 陆念曦不是个喜欢诉苦的姑娘,也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这些不满。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对我好一点呢?是我不够乖,不够听话吗,我可以更乖,更听话的。”陆念曦抬头看向卫离问道。 她问得有些急,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卫离轻轻笑着,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很轻很轻地安慰道:“念曦已经很乖了。是他们的问题,是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你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对你好的人,你也不要在乎他。” “是吗?”陆念曦有些犹疑地道。 她看着卫离,眨了眨眼,忽然道:“你长的好像一个人呀。” “谁?”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答应要陪我过中秋,可是他食言了。我等了好久,等到月饼都凉了。他也要走了,很快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陆念曦颓丧起来,她低着头,眼一眨,一小滴泪落了下来,“是我太贪心了是不是,所以他们才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娘亲说了,贪心的小孩子会失去一切的。我好像,正在失去什么。” 陆念曦忽然抓住自己的心口,似乎那里很痛,痛到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陆念曦。” 耳边的声音很近,似乎又很远。 陆念曦觉得听不清,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心口的那个地方很疼。 可是,为什么会疼呢? “陆念曦。”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念曦觉得自己下巴被人抬起来,她看着刚刚说要帮他教训坏人的人,眨了眨眼,不明白怎么了。 卫离看着泪痕犹在的小姑娘,双目和陆念曦对视。 “陆念曦,我不会离开你。” 耳边有风声,有树叶的哗啦声,可面前人的话却清晰无比。 他说,不会离开她。 真好呀。 “呀,你做什么?”陆念曦看着头顶的人,因为突然悬空,她害怕的抓住卫离的衣裳。 卫离横抱着陆念曦,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浅笑着道:“送你回去,小孩子该睡觉了。” 陆念曦没有再说话,她窝在卫离怀中,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房间里燃着令人安眠的熏香。 似乎有谁在唱摇篮曲,低沉的声音催人入眠。陆念曦昏昏沉沉间,只觉得睡意越来越重。 卫离坐在床沿,轻轻拍着陆念曦的被子,看着她呼吸渐渐平稳。 卫离起身,看着床上安稳入睡的陆念曦,转身往外走。庆瑞从另一边赶过来,走到卫离身边,低声道:“主子,已经与安勇侯说了。” “嗯。”卫离淡淡应了一声,“派个人守在四姑娘身边。不论陆府发生何事,只要和四姑娘有关,必须来报。” 庆瑞心里一惊,立即应下。 他们没有及时汇报叶志专的事,卫离还是动气了。 * 锦春院内,叶彤一扫前几日的忧愁烦闷,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听见下人来报,说是陆怀文过来,她顿时从榻上站起,“当真?” 叶彤话音刚落,便见陆怀文大踏步进了屋子。 陆怀文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叶彤瞧着,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 “侯爷,怎么了?” 陆怀文冷冷地看向叶彤,并没有坐下的意思,他站着道:“薛学义的事是怎么回事?” 叶彤一惊,她看着陆怀文,佯装不解道:“侯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陆怀文懒得和她绕弯子,直接道:“你为什么对念曦说她就要嫁给薛学义?” “侯爷,这是四姐儿和你说的?妾身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四姐儿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叶彤还欲狡辩。 陆怀文却觉得烦躁得很,“你不用管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你只要告诉我,薛学义的事是怎么回事?” 陆怀文一冷下来,便带着战场上的那些杀伐之气。 叶彤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今日我出去时,遇到了薛家夫人。她向我打听了四姐儿的婚事情况,我打探之下薛夫人表露了结亲的意思。” “侯爷,这都是薛夫人的意思。我只跟老夫人说了,没跟四姐儿说啊。而且,若是四姐儿真能嫁给薛府公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叶彤还要为自己再争辩。 陆怀文却气得险些说不出话。 “薛学义是个怎样纨绔子弟,我不信你不知道。叶彤,就算念曦不是你的女儿,你便能这么对她吗?裴子默,叶志专,薛学义。叶彤,你不觉得你的恶意表现得太明显了吗?”陆怀文质问道。 叶彤脸色苍白,想要辩驳,但陆怀文根本不给她机会。 “念曦定亲之事,你不要再管了。老夫人那边我会去说,你安心待在院中吧。”陆怀文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叶彤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陆怀文这是在变相禁她的足。 陆怀文,好像真的不信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是醉酒哒的女鹅+被发好人卡的兄长 第32章 落水 陆念曦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头痛的厉害。 她刚坐起来,白薇就听见动静,掀开帘子往里走, “姑娘醒了?是不是头痛的厉害,这是醒酒汤,姑娘快喝。” 陆念曦接过醒酒汤几口喝完, 才觉得舒适了些。 她揉着额角,看向白薇, “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白薇接碗的手一顿, 试探地问道:“姑娘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昨夜,我喝了果酒。好像喝的有点多,后来很晕, 好像还和谁说话了, 但不记得说了什么。我是和你说话了吗?”陆念曦努力回忆,发现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和谁说话了。 “对了,我昨夜好像听到摇篮曲了。我记得你不会唱,是谁唱的?” 白薇看着满脸茫然的陆念曦, 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些棘手。 自家姑娘竟然什么都忘了。 “怎么了, 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为难的样子?”白薇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陆念曦笑着问道。 白薇将药碗放在一边, 小心翼翼地道:“昨夜,卫公子回来了。” 陆念曦揉着额角的手一顿, 她看向白薇, 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兄长来锦辞院了?” 白薇艰难地点点头,禁不住想起昨夜的事。 她只是取个毯子的功夫,一回来便见自家姑娘将一瓶果酒都倒进嘴里。她正要上前阻拦, 却看见卫公子进来。 “嗯。姑娘喝的有些醉,把一瓶果酒都喝完了。奴婢站的有些远,不知道卫公子和姑娘说了什么,但是姑娘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后来,是卫公子抱着姑娘回屋的。姑娘之后还,还……” “还什么?” “还拉着卫公子,非要他唱摇篮曲。还说卫公子不唱,姑娘你就不睡。” 陆念曦瞪着自己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摇篮曲,卫离唱的? 昨夜她到底说了什么? 陆念曦觉得史无前例的挫败,她从未喝过酒,没想过喝醉的自己这么任性。 “还有其他的吗?”陆念曦有些心累地问道。 白薇摇了摇头,“没有了。卫公子唱了摇篮曲,姑娘很快就睡着了。卫公子要我告诉姑娘,薛家的事他会解决,要姑娘不要忧心。若是薛姑娘下次再来,姑娘也不用说那些客套的话,只将他之前的意思转达即可。” 薛学义的事? 陆念曦抓住重点,又想了想白薇说的,她很委屈。 所以她是跟卫离说了薛学义的事? 陆念曦使劲想了想,想从自己脑袋里搜刮出某些记忆。 最后,她叹气地看向窗外微亮的天。 算了,等下次见到他再问吧。 “准备洗漱吧,让小厨房准备点粥,我吃不下油腥的东西。”陆念曦掀开被子,边起身边道。 白薇扶着她,拿出衣裳,“卫公子走得时候嘱咐我煮点清粥。如今正在炉上热着呢,姑娘随时都可以吃。” 陆念曦拢衣带的手一顿,“那解酒汤呢,也是兄长嘱咐一直温着的?” “是。姑娘第一次醉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卫公子还说,要是姑娘到了中午还没醒,便让我们请个大夫。” 卫离的体贴出乎陆念曦的意料。她什么都没说,心里却觉得暖意丛生。 热着的清粥味道正好,陆念曦喝完一整碗粥总算觉得舒服了许多。 丫鬟收拾碗筷下去,陆念曦刚刚吃完便在院中随意走着。 她起的并不迟,还不用急着去给陆老夫人请安。 等到天色大亮,陆念曦才收拾一番往寿安堂去。 寿安堂内,陆老夫人看着陆念曦在下面请安,又想起昨夜陆怀文过来说的话。 陆怀文说,让她和叶彤不要再管陆念曦的婚事。 祖母不能管孙女的婚事,真是笑话。 偏偏陆怀文是肃了脸和她说这话,第一次不是用商议的意思和她这个母亲说话。 “起来吧。你母亲身子不适,最近几天你都不用去给她请安了。我也有些疲倦,你先回去吧。”陆老夫人心里不满,却又不能说,只能赶紧打发陆念曦走。 陆念曦低头应是。 走出寿安堂,白薇才走到陆念曦身边低声道∶“姑娘,锦春院那边说是大夫人昨夜受了凉,这几日都待在院子里养病。但侯爷昨夜去过锦春院,似乎就那之后传出大夫人病了的消息。” 陆念曦听着,大抵明白了。 叶彤若只是受凉生病,怎么会连她的请安都省了。 卫离说他会解决薛学义的事,陆怀文昨夜又去了锦春院。陆念曦前后一联想大抵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叶彤把自己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 以前陆怀文常年在边关,叶彤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一味相信叶彤。 可信任一旦开始崩塌,所有的恶意就看的太明白了。 只是,陆怀文到底还是给叶彤留了颜面。 * 一连十日,果真如陆老夫人所说。叶彤一直没有出现,陆府的人大抵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个个都装不知道。 薛诗珺这十日也没再上陆府。也不知谁在挖薛学义的事,如今街头巷尾传的都是薛学义曾经做过的那些污糟事。原本停下的弹劾因为那些流言,又有人提议要查薛府公子。 陆念曦每日便待在锦春院中,听着外面的消息安静练字或画画。 偶尔失神必定是在想醉酒那夜的事。 大抵真的是第一次喝酒,醉的太厉害,陆念曦想了好几天,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墨水在白纸上晕开,陆念曦看着那团墨迹出神。 “姑娘,薛姑娘过来了。” “什么?”陆念曦抬头看向白薇,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诗珺每次来的时候都是薛府正尴尬的时候。或者说,这段日子,薛府就没安静过。 “请进来吧。”陆念曦放下笔,起身往正房那边走。 陆念曦到的时候,薛诗珺还是一如既往挂着笑。 见她出来,薛诗珺上前笑着道∶“多日不见妹妹,妹妹可好?” “多谢薛姑娘关心,一切都好。”陆念曦客套地回话。 她看向面带微笑的薛诗珺。薛诗珺虽然笑着,眼底的青黑却没有完全遮住。 这些日子,薛诗珺在薛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安生。 “薛姑娘今日来是有什么事?”陆念曦问道。 薛诗珺巧笑着走到陆念曦身边,挽住陆念曦的手臂,做亲昵状,“非要有重要的事才能来见妹妹吗?这么多天不见,妹妹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陆念曦笑笑,将自己的手臂从薛诗珺胳膊里抽出来,“我原以为薛姑娘今日是来寻兄长的,如今看来不是了。” “卫公子今日在府中?”薛诗珺闻言遮不住面上的激动。 陆念曦摇摇头,看向薛诗珺,薛诗珺觉得她的目光有点奇怪。不等她问,便听见陆念曦对她说: “兄长今日不在府上。只是之前兄长回来,知道薛姑娘曾几次来寻他想要道歉的事。兄长让我和薛姑娘说,薛姑娘不必再就薛公子上次的事道歉。薛公子的所作所为伤害的是那些无辜的百姓,薛公子最应该道歉的人也是那些百姓。” 薛诗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看着陆念曦面色有些难看,“这当真是卫公子所说?” 薛诗珺还抱着希望,觉得陆念曦在骗她。 毕竟,她是薛首辅的女儿,背后代表的势力她不信卫离会不清楚。 陆念曦知道薛诗珺会不相信,她看了眼白薇,白薇领意从内室将木匣子抱出来。 “薛姑娘,这是之前您送给我的赔罪礼。兄长的话让我明白,我并没有资格受这份歉礼。还请薛姑娘收回去。” 白薇将木匣子递到薛诗珺的婢女面前,那婢女看着薛诗珺并不敢接。 薛诗珺尴尬地笑着,“这礼我既送出去了,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我上次说了,妹妹也可以把它当作见面礼。” 陆念曦摇摇头,执意让白薇还木匣子,“薛姑娘,这套头面若是作为见面礼太过贵重,我先前和薛姑娘没有太重的交情,无功不受禄,这份礼我受不起。若是作为歉礼,薛姑娘可以收回去之后弥补那些被令兄欺负过的百姓,如此不是更好?” 陆念曦说的句句在礼,薛诗珺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她只觉得陆念曦难靠近,如今陆念曦是连基本的面子都没怎么给她了。 薛诗珺心中觉得愤恨,让婢女收回木匣子。 薛诗珺想转身就走,可一想起家中祖母和母亲的嘱托,便觉得难受至极。 一个侯府之女也配做她的嫂子? 薛诗珺心里虽这样想,但却不能和家中人表露出来。她装作感觉不到陆念曦撇清关系的举动,挤出笑容道:“妹妹真是通透。之前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多谢妹妹和卫公子提醒。只不过妹妹刚才说和我没有太大交情,这话我可不同意。妹妹如此聪慧的一个人,我可是见了就欢喜。” 薛诗珺想常年去皇宫,面上的套话比谁都多。纵使心中再不愉快,她也能带着笑夸人。 可陆念曦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夸赞。 刻意的讨好亲近都是有目的的,薛诗珺的目的更明显。 * 锦春院内,丫鬟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着地上的碎瓷片。 叶彤满脸气愤地坐在榻上,又猛地将手边的茶碗挥下去。 “姑母什么意思?她是准备不管我了吗?” 叶彤陪嫁嬷嬷听见这话只能尽力安抚道:“夫人别生气,老夫人也是没办法。侯爷是亲自去寻了老夫人的,老夫人就算有意想要帮夫人,也得等侯爷消气不是?” “消气?我已经被关了十日。整整十日,她连一个人都没派来过。她是根本不想帮我,当初让我嫁进来,说的如何之好,可现在呢?她根本就是想看我自生自灭!” 叶彤越说越激动,嬷嬷生怕她说出什么激愤的话,只能尽力安抚。 “夫人,叶姑娘和叶公子想见您,现下正在院外,您要见吗?”丫鬟进来通报。 叶彤正在气头上,听到是叶府兄妹俩,想起一切事情开端就是叶志专惹出来的,正想说不见。 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叶彤忽然改了注意,让下人请他们俩进来。 叶志专和叶妙妗进来时,屋内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叶彤揉着额角坐在榻上,一副憔悴模样。 叶妙妗一瞧见赶紧上前,“姑母,您怎么样?我们在府中一听说您的消息,便想来看您。今日好不容易才进来,姑母,您这段日子受苦了。” 叶妙妗做出心疼的样子,偏偏功力不到位,看着很假。 叶彤假装看不见,她低着头也不看叶妙妗,哀伤道:“如今也只有你们还记得姑母了。这些日子姑母进出不得,连个贴心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好有你们惦记着姑母,姑母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彤的话正说在叶妙妗和叶志专的心坎上。 叶府如今毫无权势,全靠和安勇侯府的亲家关系撑着。叶志专是个没出息的,先前还闹出那样的事。叶彤的兄长在家中诚惶诚恐了大半个月,打听到叶彤被关的消息,便赶紧打发两兄妹来探望。 叶彤兄长想让叶彤明白。在这种时候,只有他们还记着她。 叶妙妗和叶志专听叶彤这样说,自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极尽可能地表达对叶彤的关心。 叶彤表面感动,实则心底一丝波纹也没起。 她诉了些苦,见叶妙妗和叶志专就要词穷,便适时转移了话题。 “唉,如果不是我先前想要把四姐儿嫁给志专,侯爷或许还不会如此对我。说到底,还是因为四姐儿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志专你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荒唐,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四姐儿偏偏不懂我的苦心,以为我故意让她嫁过去受苦。” 叶彤的话一下子戳到叶志专的激愤点上,“姑母,难道你这次被关也是因为她?”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叶彤装出不想说的样子,叶志专便千方百计地问。 最终,叶彤装出无奈的样子道出真相。 “所以说,是她不满姑母给她挑的夫婿权势不够,嫌弃我们叶府配不上她,故意歪曲事实污蔑姑母,还陷害廷晖?”叶志专气愤地道。 叶彤不说话,但表情已经表露出一切。 叶志专只觉得全身的怒火都被点起来。 他最恨别人瞧不起自己,陆念曦之前的举动就已经让他气愤到极致。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忘记那一巴掌的仇。 “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四姐儿却全然不愿意听我的话。也是志专和她没有缘分,除非有个什么意外,四姐儿不得不嫁给……” 叶彤仿佛只在自言自语,她及时止住话,摇了摇头,叹道:“瞧我,都糊涂了。女儿家的清白大于天,我在说什么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叶彤并非无心之言。 她看着叶志专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不说这些事了。妙妗,志专,你们待会儿出去的时候代我去看看廷晖吧。我如今被关在里面也出不去,你们帮我看看他好不好。” 叶妙妗和叶志专自然答应。 两兄妹一路出了锦春院,走到陆廷晖的院子前,叶志专忽然停下,“妙妗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看看廷晖就行。” 叶妙妗本就不想进去,陆廷晖的性子有多恶劣她是知道的,闻言点头应是。 叶志专一个人往院子里去,叶妙妗瞧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么觉得有些不安。 * 陆府门前,两匹黑马猛然停下。 卫离一身玄青色的暗纹衣袍,从马上翻身而下。 门房见卫离回来,赶忙把侧门打开。侧门旁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薛府的标志明显。 卫离微微皱眉,往府内走。 很快有一人得到消息在半路迎上卫离,“主子,四姑娘跟薛姑娘去了莲花池。” 卫离闻言,折身便往莲花池边去。 庆瑞见他连回去整束一番的意思都没有,在心中悠悠叹了口气。 这十日,他都快怀疑自家主子是铁做的。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另一边,陆念曦跟着薛诗珺走到莲花池边。 薛诗珺看见满池的莲花似乎很高兴,她看着那些莲花笑着道∶“妹妹可知,薛府中也有一大片莲花池。之前我和大哥在里面赏莲,大哥还说,若是妹妹能来我们府上,他定把最好的莲花移植过来,叫妹妹看个痛快。” 薛诗珺仿佛只是无意地随口一说,可是话中的调侃意思得是聋子才听不出来。 薛诗珺说她想看看陆府风光,听说有莲花池便要过来,陆念曦只能陪着她一起。 这一路上,薛诗珺每句话都不离她大哥。 这哪里是试探,这简直是明说。 大抵薛诗珺和薛夫人是一样想的,觉得任何女子能嫁给薛学义都该感恩戴德,又怎么会拒绝? 薛诗珺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对众人的鄙夷其实一直在透露出来。 陆念曦不冷不淡地应付着薛诗珺的话。她是起了游湖的心思,才陪着薛诗珺出来。 只可惜薛诗珺的心并不在这满池盛放的莲花上。 薛诗珺往陆念曦的身边靠了靠,似乎是为了表示亲昵。陆念曦有些烦躁,侧头吩咐白薇去找小船。 陆府的莲花池其实挺大,游湖并不成问题。 白薇应声往外走。 薛诗珺一直在说话,陆念曦便只能专注地听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薛诗珺的话有些多。 好像,就是为了不让她的注意力转移似的。 陆念曦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白薇大声喊道∶“姑娘!” 陆念曦一惊,正要回头,突然感觉到后腰处一股很大的推力。她连转身都不及,手往后一拉,似乎抓到了一片衣袖。 “扑通!” 两声落水声接连响起。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灌来,冻的人手脚都有些发麻。 陆念曦努力屏住呼吸,她看见前方有人向自己游过来。岸上似乎乱成了一团,吵闹声很远,似乎又很近。 陆念曦几乎瞬间认出向自己游过来的那人。 叶志专! 叶志专看见陆念曦落水的一瞬间就从假山后冲出来,跳进湖中想要靠近陆念曦。 叶志专的手伸过来的一瞬间陆念曦一把打开。 她的身子还在往下沉,窒息感渐渐给人带来绝望的感觉。陆念曦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有些模糊,她似乎看见有人在向她游过来。 好像,卫离。 “哗啦。” 卫离带着陆念曦一道出了水面,空气涌入鼻腔。陆念曦被卫离揽着,不停地咳着水。 岸上站了许多人,见卫离救回陆念曦,都赶紧让出空间。卫离把陆念曦推上岸,自己迅速上岸,接过庆瑞手中的袍子,将陆念曦团团裹住。 莲花池中似乎还有谁在呼救。 陆念曦想回头去看,下一刻却被卫离打横抱起。陆念曦惊得紧紧抓住卫离的衣裳。 “兄长……” “别说话,我送你回去。”卫离面上很冷,像是在生谁的气。 陆念曦只觉得全身发冷,见卫离这般,便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岸边依然围着一堆人,陆廷晖被救了上来,嬷嬷们正给他围着毯子。 会水的小厮围着湖边,想下去救人。 叶志专还在水中求救。 几个人拦住那些小厮不允许他们下去救人。嬷嬷们正要把陆廷晖抱走,忽然几个人将她们隔开。 “你们要做什么?”嬷嬷们惊呼。 “扑通”一声,陆廷晖在惊恐中被扔下水。嬷嬷们挣扎要去救,却被拦着不得上前。 陆廷晖和叶志专都在水中扑腾,眼见着两人都要不行,那些阻拦的人才让开。小厮们纷纷跳下去救人。 薛诗珺就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看着叶志专在水中忽然抽筋挣扎不能,看着陆廷晖在被救上来之后又被扔下去。 薛诗珺忽然觉得心里发冷。 那些拦着施救的人都是卫离出现后才出现的。 他们都是卫离的人。 她认识那个想要趁机救陆念曦的人,刚刚她是故意靠近陆念曦阻拦她目光。 如果卫离知道…… 薛诗珺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害怕,她有些慌乱地转身,脚步极快地离开陆府。 * 锦辞院中,下人们快速备好热水。 陆念曦在白薇的服侍下脱了一身湿透的衣裳,泡了热水才觉得周身缓过来。 落水时的恐惧给她一种错觉感,以为自己已经下沉许久。但实际从她落水到被救没有多长时间。 但如果不是卫离,今日的事会如何发展? 大夫早守在外面,陆念曦换好衣裳半躺在床上,卫离带着大夫进来。 “没有大碍,姑娘受了风寒,我开些药,姑娘服下睡一觉就好了。” 白薇送大夫出去,屋内便只剩陆念曦和卫离两人。 卫离从刚刚救她起来便冷着脸,现下也没有缓和的迹象。陆念曦看向卫离,淡笑着道∶“兄长,你这样绷着脸,有些吓人。” 卫离看着陆念曦浅浅笑着的样子,叹了口气,稍稍缓了脸色。 “不生气吗?” 陆念曦一怔,苦笑着低头,“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在水中看着叶志专向她游过来,便猜到他的意图。 陆廷晖推她下水,叶志专趁机救她。若是今日这事真如他们所愿,他们定会以自己清白有误逼着自己嫁给叶志专。 这样愚蠢却又极可能奏效的计谋。 “不过他们不是没得逞吗?如今计谋败露,这次便是谁想包庇我也绝不罢休。” 他们既然想要毁了自己,那她也不必顾忌着彼此的颜面。哪怕闹得陆府天翻地覆,这件事她也绝不善罢甘休。 卫离看着陆念曦,她的头发还微微湿着,低着头,显得整个人苍白瘦弱。 事情至此,她也没想过让自己帮忙。 “陆念曦,你还记得你那夜醉酒说的话吗?” 卫离骤然提起醉酒的事,陆念曦没来由地觉得紧张。她抬头看向卫离,卫离并没有等她答话。 “你说,这世上没有谁有义务帮你。所以,叶志专的事,你一句都没跟我说。如果不是喝醉酒,你甚至不会跟我说薛学义的事,是不是?” 卫离突如其来的质问让陆念曦有些措手不及,她看着卫离,手指抓紧被褥。 “兄长很忙,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所以今日的事也是小事?”卫离追问道。 陆念曦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卫离轻轻叹气,语气中有些无奈,“每一次我对你说有难事可以跟我说。你每一次都应下。可是当真的出事时,你却只想着怎样依靠自己去解决。你从来没有想过让我帮忙。 “念曦,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信过我?” “或者,不敢信我?” 第33章 心悦 锦明院里, 柴房里传出叶志专的呜咽声。 一个黑衣暗卫跪在卫离身前,“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卫离派她守在陆念曦身边, 她却放松警惕心让陆家五少爷有了下手的机会。在看见陆念曦落水时,她第一反应便是冲下去救人。 今日就算卫离没有回来,叶志专也绝对不可能得逞。 “自己下去领罚。” 暗卫闻言松了一口气, 卫离没有明说,那她受罚必不会很严重。 暗卫离开, 空空的院子里只有卫离和庆瑞站在外面, 柴房里的呜咽声不止。 陆怀文和叶彤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紧闭的柴房门。 叶彤一听见那呜咽声便急了起来,“你们怎么敢把我的儿子关在里面, 快把门打开!” 陆廷晖和叶志专相继从湖中被救出后, 就被扔到了这柴房里。 叶彤是听了嬷嬷的话才晓得叶志专这个蠢货将她的儿子也拖下了水,拼着从锦春院里跑出来,结果在半路上遇到刚得到消息的陆怀文。 陆廷晖上次打板子的伤还没好全,叶彤是生怕自己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叶彤一句厉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反应, 卫离连看她都不曾。 “想必勇安侯已经知道今日发生的事了。”卫离声音冷淡, 不怒自威。 这还是第一次卫离在陆府中称陆怀文为勇安侯。 陆怀文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低头道∶“是。” “既然如此, 那我便不多言。勇安侯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卫离看似把选择权交给了陆怀文,但陆怀文知道卫离只是想看他的态度。 偏偏叶彤不懂, 她赶紧看向陆怀文, 拽着陆怀文的衣袖,眼中带泪道∶“侯爷,廷晖是我们的儿子啊。他不过是一时糊涂推了四姐儿,四姐儿不是被及时救上来了吗?既然没有晾成大错, 侯爷能不能……” 陆怀文忍无可忍,拂袖道∶“闭嘴!” 陆怀文用的力气有些大,叶彤本就腿脚发虚,一下子就被陆怀文甩倒在地上。 她的手肘被石子磕的生疼,陆怀文看见叶彤变了脸色,一时不忍,正想扶起她。 “安勇侯大抵还不知道,今日叶家兄妹来府上是为了见大夫人。叶志专去了锦春院后又去看了五少爷,然后便有莲花池落水一事。安勇侯觉得这是巧合吗?” 卫离直指落水之事是叶彤指使,叶彤本以为这件事没有证据,惊诧之下露出心虚的样子。 陆怀文正要扶起她,正巧看见她心虚的样子。 陆怀文心中一震,手收了回来,声音变厉,“是你指使的?” 叶彤不敢承认,一味地摇头哭泣道∶“侯爷您怎么能听信别人一面之词呢?志专是来看我,但不过是代表大哥来宽慰我而已。他去看廷晖确实是我拜托,但那也是因为我出不去,想念儿子啊。” 叶彤打死不承认,卫离不想听她辩驳。 庆瑞上前将柴房门打开,两个小厮压着叶志专出来。叶志专嘴里塞着棉布,挣扎着呜咽不停。 庆瑞一把他口中棉布拽出来,他赶忙向着叶彤求救,“姑母,姑母,你快救我。他想要杀了我!” 叶志专没了之前的嚣张,只有惊恐。 他在水中挣扎不能时,就看着卫离的人在岸上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被湖水淹没,看着他快要溺死,才将他救了上来。 叶志专打心底里觉得害怕。 叶彤闻言膝行着上前拉住陆怀文的衣袖,声音悲戚,“侯爷,志专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他是我们叶家唯一的子嗣,您不能看着他被害死啊。” 陆怀文只觉得叶彤愚蠢。 若是卫离真想要叶志专死,叶志专在水中挣扎不能时就不会被救上来。 “我问你,你是怎么起了今日落水救人的这个荒唐念头?”陆怀文不想看叶彤,直视着叶志专问道。 叶志专支吾着不肯回答,卫离淡淡地道∶“你若是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放你离开。” 叶志专顿时两眼放光,他猛地将视线对准叶彤。叶彤心道不妙,想拦却拦不住。 “姑父,是姑母。是姑母说我和四姑娘没有缘分,除非有个什么意外,四姑娘不得不嫁给我。我是听了姑母这话才起了这个混账念头的。姑父,都是姑母的错,我只是一时糊涂,被姑母蛊惑,才做下这荒唐事啊。” 叶志专背弃叶彤很快,叶彤拼死不承认。两人在陆怀文两边吵起来,直指对方过错。 陆怀文被闹得头晕,斥道∶“都给我闭嘴。” 卫离一直看着这副闹剧,看着陆怀文忍不住训斥。但到现在,陆怀文也没有表态。 卫离冷冷地收回目光,“看来安勇侯是断不了这家务事了,既然如此便不劳烦安勇侯。” 叶志专被重新拉回去,柴房门大开着,还能听见陆廷晖的小声呜咽。 “你不是说要放我离开吗,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叶志专喊叫着。 卫离目光冷然,没有一丝波动。 “我是说了要放你离开,但不是现在。” “叶志专意欲损四姑娘清白,害四姑娘性命,本该一命偿一命。但念在他是叶府唯一子嗣,我只废掉他一条腿。叶家所有人今晚之前搬离京城。若有延误,便拿他的另一条腿偿。” 卫离话音一落,柴房里就传出叶志专的痛叫声。 卫离连给陆怀文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叶彤彻底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陆怀文任由卫离做主却一句话都不说。 柴房里,陆廷晖缩在一角,看着那些小厮缓慢地废掉叶志专的右腿。他面色苍白,连呜咽都不再发出,已经全然吓傻。 良久,叶志专的痛叫声停止,院子里一时空旷得厉害。 叶彤瘫坐在地上,连求情都忘了。 卫离淡淡地看向陆怀文,“接下来的事就由侯爷解决。侯爷征战沙场多年,纪律严明,想必很清楚规矩二字。” 陆怀文心里一惊,低头应是。 卫离离开院子,那些小厮也随之离开。 叶彤几乎慌乱着跑到柴房里,看见陆廷晖缩在墙角,一个劲地自言自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陆廷晖被吓傻了,连叶彤进来都反应不过来。 叶彤跌撞着跑过去搂住他,“廷晖,廷晖,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亲啊,娘亲就在这儿……” 叶彤不住地安慰着陆廷晖,陆廷晖抖个不停,半晌才反应过来,抱着叶彤大声痛哭。 叶志专已经痛的昏迷,右腿还在流血。 陆怀文看着满地的狼藉,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 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看向叶彤时,满目冰凉,“大夫人教子无方,品行有失。从现在起,剥夺大夫人管家之权,管家之权全部交给二夫人。大夫人在府中禁闭思过,不准别人探望。五少爷陆廷晖顽劣不堪,送至乡下宅子管束,不到成年不可回京。” 陆廷晖如今才十岁,等到成年至少还有八年。 陆怀文要将陆廷晖关在乡下八年。 叶彤愣坐在原地,连安慰陆廷晖都忘了。 陆怀文将管家权交给二房,而不是交还给陆老夫人,本质上就是在断叶彤的后路。 陆廷晖被驱逐出京,叶彤被关禁闭,陆怀文甚至连什么时候放出来都没说。 可就算放出来又如何,她什么都没有了。 娘家的依仗,管家的权利,儿子的依靠,她通通都没有了。 * 陆念曦喝了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窗帘都已经拉上,屋子里黑黑沉沉的一片。 陆念曦觉得嗓子哑的厉害,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半坐起来,“白薇,倒点水。” 屋里没有白薇的应和声,陆念曦能听到水壶倒水的声音。她掀开帘子,正巧对上外面人的目光。 卫离正将床帘拉开,两人视线触碰。 陆念曦一时怔愣,“白薇呢?” 卫离将床帘用钩子勾上,将茶碗端过来递给陆念曦,“她在熬药,我不放心你,过来守着。” 陆念曦低低应了一声,将茶碗接过,缓慢地喝完茶水。茶水滋润了干燥的嗓子,陆念曦觉得舒适了些。 她正要将茶碗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卫离却伸手接过,放到桌上。桌子上有一只蜡烛,卫离打开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他再次走到陆念曦的床边,坐到床沿,手一伸便贴在陆念曦的额头上。 “不烫,现在有不舒服吗?” 陆念曦在卫离手贴过来的一瞬间身体一僵,听见他的问话摇了摇头,“没有。睡一觉已经好多了,应该没事。” 外面天色已经擦黑,屋子里只点着一只蜡烛,显得很昏暗。 陆念曦回答完卫离的问题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睡前卫离的话她还记得。 当时白薇进来打断了对话,她喝了药一直睡到现在。现如今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陆念曦便觉得有些乱。 陆念曦低着头,卫离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紧张。 “不问问我叶家的事吗?” 陆念曦闻言抬头看向卫离,眼里有询问之意,“兄长已经解决了?” 卫离点点头,给陆念曦掖了掖被子,“叶家一家驱逐出京,叶志专废掉右腿。陆廷晖送至乡下宅子,不至成年不可回京。叶彤剥夺管家之权,管家权交给二房。” 卫离三言两语说完了落水事件的后续。 陆念曦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卫离能做到这个程度。 陆廷晖要被关在乡下宅子八年,陆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陆怀文当真舍得? 卫离看出了陆念曦的疑惑,他看着陆念曦,淡淡地道:“不仅如此,叶家不会再有子嗣了。” 陆念曦瞬间领会卫离的意思。 卫离这一次是把叶家连着叶彤一起打入底谷。 “兄长,我……” 谢谢还是什么,陆念曦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离不在意陆念曦的停顿,他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放在手心,“念曦,你知道送外男荷包的意思吗?” 外男?荷包? 陆念曦看向卫离手心的荷包,是她之前送给卫离的青竹荷包。 陆念曦低头,声音有些低,“当时我并不知道兄长的真实身份。” “可你一直知道我是陆府养子,你我之前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伤人,陆念曦有些失落,“我知道。当初这个荷包也只是为了感谢兄长教我丹青之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可我希望有其他的意思。” 陆念曦猛地抬头看向卫离,又快速躲开目光,“兄长说什么。这荷包当然还有其他的意思,我敬重兄长,感知兄长对我这个妹妹的上心……” “念曦,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卫离再次打断陆念曦的话。 陆念曦哑然,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卫离轻叹一口气,将荷包放在陆念曦手边,“念曦,还记得你睡前我问你的问题吗?” “念曦,你不敢信我。” 这一次,不是问话。 卫离直接替陆念曦作了回答。 陆念曦低头,双手交握在一起,轻轻咬着下唇不肯开口。 卫离也不急,并不逼着她回答,缓缓地道:“念曦,你醉酒时说你娘亲告诉过你,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帮谁。你说你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能对你好一点。那如果有人想要帮你,想要对你好,你愿意接受吗?” 陆念曦一直都想不起来醉酒那夜发生的事,如今卫离问她,她却好像能一点点想起自己问过的话。 卫离说,想帮她,不想看她受委屈。 陆念曦终于抬头看向卫离,卫离目光柔和,没有一丝压迫的意思。 他只是在等陆念曦的回答。 陆念曦握紧双手,缓慢道:“兄长,你知道吗?今日之事若是由我解决,必不能这么顺利。兄长,不,殿下能这么快解决,是因为殿下位高,权重。而我只是一个侯府之女,如今我的难处于殿下而言是随手能解决的事。可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若有一天,我的难处和殿下的不得已碰撞,殿下要如何处理?”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陆念曦没有听见卫离的回答,她低下头,渐渐露出苦笑。 位高权重者,怎么可能完全任由本心? 卫离看着陆念曦低头失落的样子,忽然伸手握住陆念曦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她的手指。 陆念曦低头看着,看着她的掌心渐渐暴露,看着卫离握住她的手。 “念曦,我不会让那一天出现的。我知道如今我承诺再多,你也不能完全信任我。我不急,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是,念曦,我不能接受否定的答案。” “以前我最讨厌以权势压人的人。可如今我好像也要变成那样的人。” 卫离身子前倾,在陆念曦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念曦,我心悦你。所以,不要躲我,好吗?” 第34章 碾压 九月, 秋高气爽。 从京城到白鹿山的路上,各家的马车排成一个长队,文昭帝的马车在前面, 紧随其后是各个妃嫔的车架,薛家的马车跟在皇家车辆之后,突显着薛府的地位。 后面的世家按照权势地位依次排着序, 陆府的马车和广平侯府的马车在一道。众多车架一起往白鹿山而去。 马车里,陆念霖和陆念曦坐在一起。 “大伯父总算看清了叶彤的恶毒心肠。经此一事, 我也不用再担心你被她欺负。就是苦了你落到那么冷的水里, 身子可有大碍?” 陆廷晖被送出京城的事早传的人尽皆知。陆念霖一直等着秋猎的机会准备问个清楚。 陆念曦摇摇头,“大姐姐放心,天气不凉, 我很快也被救上来了。” 陆念霖闻言放心, 拍了拍陆念曦的手,打开车窗往外看,笑着道:“你从前不来秋猎,今次来了我定要带你好好玩玩。说说, 我们都多久没有在一起打马球了?” 陆念霖在说话, 陆念曦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此。她顺着车窗往外看,能看见一匹棕马, 棕马上坐着一身玄青色衣袍的男子。 如今在阳光下,衣袍上的那些暗纹也被折射出来, 显得华贵无比。 卫离本就高, 如今坐在高头大马上,陆念曦看不到他的脸。 自那日过后,她和卫离已经十多日未见。 卫离答应给她时间,说到做到, 不曾逼她。每日午后派人送来精致的小点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陆念曦明白,她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她自己也不愿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念曦,念曦,你看什么,看的这般出神?”陆念霖声音微大一些,顺着车窗传出去。 外面马蹄声重重,卫离却还是清晰地听见陆念曦回答。 “没事,只是觉得京城郊外的景色还不错。日日看着府中的那些花和树,如今觉得有些新鲜。” “这倒也是,不过还是你出门太少,才觉得这郊外的景色也很好看。等到了白鹿山,你怕是看不过来。” 马车内响起陆念霖的调笑声,车窗不知被谁关上。声音变小,听不清楚。 卫离浅浅地勾出一个笑,策马走在陆念曦的马车旁边。 从京城到白鹿山走了大半天的时间,从清晨颠倒下午,颠的陆念曦都有些昏昏欲睡。 外面不知谁长吆喝了一声,陆念曦一下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前面。 白鹿山,到了吗? 陆念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马车,现在车内只有陆念曦一个人,空旷得厉害。 车窗旁边似乎有谁在交谈,陆念曦正要打开车窗问一问,车帘忽然被人打开。 卫离拎着一个食盒上来,一抬眼两人视线触碰。 这些日子没见,陆念曦骤然对上卫离的目光,第一反应就是低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 只要一看到卫离,似乎就能想到额头上的温度。 明明已经过去许久,但她却总是觉得额头上那里有个印迹,烫的她发慌。 卫离见陆念曦低头,面色不变,几步上前,坐到陆念曦身侧。 “是不是一直没有吃饭?” 陆念曦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摇摇头,“马车太颠,吃不下。” “这是我一早让他们备下的,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他们还在外面收拾,等吃完再下去也不迟。”卫离说着将食盒打开,食盒里放着各式的小点心。 马车内备着茶水,卫离倒出一杯茶来,放到陆念曦面前。 陆念曦低着头,看着碟子里的小点心,一时没有动手去拿。 卫离挑眉,从碟子里挑出一块小点心,轻声道:“念曦。” 陆念曦闻声抬头,卫离手一伸,小点心就送到了陆念曦嘴边,抵着陆念曦软软的嘴唇。 “要我喂你吗?” 卫离说得一本正经,陆念曦顿时慌神,她两只手立马接过卫离手中的小点心,低着头小声道:“我自己吃。” 卫离浅浅一笑,没有继续调戏。陆念曦喝完茶水,他就提起茶壶倒一杯。 外面下人们搬东西吵嚷成一片,车厢内却安静得过分。陆念曦像只小仓鼠一样,又快又专注地吃着点心。 一路颠下来,陆念曦胃口不好,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食盒里的点心还没过半,她就已经觉得有些饱腹。杯中的茶水已经喝完,陆念曦手伸过去,想提茶壶。 不巧,卫离的手也正伸出去,两人同时握住了茶柄。 卫离的手很热,和陆念曦微凉的指尖显成鲜明对比。 陆念曦嗖得一下收回手,将手交握着放在膝上,要多端庄有多端庄。 卫离忍下笑,将陆念曦面前的茶杯倒满,“喝吧。” 陆念曦其实想回一句自己不渴,但点心太干,她还是放弃般地伸出手,端着茶杯将水喝完。 外面东西已经收拾好,白薇敲着车窗,提声道:“姑娘,可以进帐子了。” 陆念曦闻言松了一口气,她见卫离没有起身的意思,自己起身就想往车外走。 忽然,车身一震,陆念曦脚下不稳,已经半出去的身子往回跌。车厢内都铺着地毯,跌下去不会疼。陆念曦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时,只能庆幸般地想到这个。 然而,她没有跌倒在地上。 卫离长手一伸,揽在陆念曦的腰间,微微用力,陆念曦便顺势跌坐在他腿上。 陆念曦半坐在卫离的怀中,外面白薇还在问:“姑娘,你怎么样?” 外面的马儿也不知道被什么惊了一下,突然往旁边拐了一下,带着整个马车都动了一下。 “没事。”陆念曦提声答道,说话时就想起身。 可腰间那只手箍得牢牢的,她动不得半分。陆念曦有些急,她低着头也不敢看卫离,耳尖微微发红,“兄长!” 语气羞恼。 这还是陆念曦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卫离说话。 卫离莫名觉得很受用,他把玩着陆念曦的手指,将一双小手牢牢握在自己手心,“念曦,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躲我。” “我没有躲你。”陆念曦急急解释道。 卫离挑眉,身子微微往后靠,更加能看清楚陆念曦红通通的耳垂。 “那你抬头看我。” 陆念曦无奈,只能抬头看向卫离。 卫离笑着,没有对待外人的凌厉感,满目柔和。他见陆念曦抬头,唇角的笑意更明显。 “躲我的目光也是躲我,知道吗?” 陆念曦看着卫离,听着他的话,心底无奈地叹口气, 她觉得,卫离变得有些无赖。 “好,我以后不躲。白薇他们还在外面等着,你快松开。” 明明是命令的语气,卫离却生不出反感。 他手上力道微微一松,陆念曦立即半起身往外走。卫离轻轻地勾住陆念曦的一根手指,陆念曦无奈地回头看向卫离,“兄长……” 卫离眉眼带笑,同时起身摸了摸陆念曦毛茸茸的发顶,“你在上面待一会,我先下去。” 陆念曦一怔,突然反应过来。 卫离已经下去,陆念曦能听见他在对白薇说话。 “你们姑娘有些不舒服,先让她歇一会儿。” 白薇闻言自然是忙不迭答应。 陆念曦听见“不舒服”三个字,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笑。她摸了摸自己有些热的脸颊,认命地坐下来等温度降下去。 外面的帐篷早就搭好,下人们也都将东西备了齐全。 陆念曦下马车时,卫离还等在车外。车夫见她下来,赶紧搬了小板凳。 陆念曦想喊白薇,卫离已经上前,伸出手去扶她。 众人都看着,陆念曦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搭着卫离的手便下了马车。 陆念霖收拾完出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陆念曦和卫离身高差得不多,两人站在一处,阳光洒下来,一层细碎的金光下,仿佛一对玉人。 陆念霖先下去,见到卫离时他的表情很淡漠。可如今那个淡漠的人正对陆念曦露出柔和的目光。 “你先进帐子,有什么短缺的让人来告诉我。”卫离叮嘱道。 陆念曦轻声应下,卫离看着她进帐子自己才离开。 陆念曦进帐子没多久,陆念霖便进来看她。白薇正在收拾衣裳,陆念霖一眼看到白薇手中的那件蓝色骑装。 “这骑装是我年初让人送过来的那套是不是?” 陆念曦闻言看去,宝蓝色的骑装即使不在阳光下也耀眼得很。 “是,我还没谢过大姐姐呢。” “可别跟我这么客套,我可是要生气的。这骑装你怕是一次也没穿过吧。”陆念霖坐到陆念曦身边问道。 陆念曦笑着摇摇头,“没有大姐姐陪着,我一个人也无趣,便不打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不愿出门,人家举办马球赛你也不参加,让别人都以为你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谁能知道我这个柔弱的小妹妹打起马球来简直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陆念霖调侃着,见白薇要把骑装放回去,赶紧拦住她。 “今日既到了白鹿山,我可不能让你整日窝在这帐篷里。现下马球场那儿应该已经坐了不少人,我们过去瞧瞧。便是不打马球,看一看也是好的。” 陆念曦摇摇头笑道∶“这才是大姐姐急着来找我的原因吧。” 陆念霖笑着点了点陆念曦的鼻尖,“就你最聪明。” 马球场上果真如陆念霖所说一般,已经来了不少人。场上正有一对人打着,陆念霖拉着陆念曦在一个棚子里坐下,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陆念曦只看了一眼很快认出其中一个人。 薛诗珺。 薛诗珺代表的是红队,蓝队已经输了差不多,胜负已分。 围看的人中传出为薛诗珺助威呐喊的小姑娘,看样子是薛诗珺的小姐妹。 锣鼓敲响,红队胜利。 薛诗珺翻身下马,拿过比赛的奖品,一只亮闪闪的金簪。金簪做工很好,看的出用料十足。但太过金闪,显得俗气。 薛诗珺随意看了几眼,便送给自己身后的一个姑娘。那姑娘刚刚助威呐喊最大声,现在收到这只金簪,客套推辞之下也笑吟吟地收下。 陆念霖见场上已散,便想拉着陆念曦去组队。 她还没行动,棚子外却忽然走进来三四个人。 薛诗珺打头,她的那些小姐妹跟在后面。 “原来真是陆四姑娘,陆四姑娘也是看马球的?”薛诗珺笑着问道。 陆念曦微微挑眉,眼神莫名地看向薛诗珺。 不是妹妹。 薛诗珺感觉到陆念曦目光奇怪,觉得难受。 她那日惊慌离开陆府,回自己院子时却失足落到水中。好歹丫鬟们及时将她救了上来。 前后如此巧合,薛诗珺莫名觉得是卫离所为。 可她又觉得卫离做不到这般手眼通天,但心底的害怕把以前那些小心思全部压住。 她不敢往卫离身边凑了。 这也是她改口的原因。 “是,薛姑娘刚刚马球打的很好。”陆念曦客套地夸赞。 薛诗珺却自我感觉暴好,“我已经许久没打,都有些生疏了,四姑娘可要上场玩一玩?” 薛诗珺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陆念曦淡淡地看着她没有急着回答。 “四姑娘,不会?” 三四个人突然进别人的棚子,也不坐下就站在前面。怎么看,都像是来找麻烦的。 陆念霖皱眉,正要开口,手却被陆念曦握住。 薛诗珺的小姐妹都跟着薛诗珺参加过各式场合,大概能猜到薛诗珺的意思。现下那个收了金簪的姑娘见薛诗珺这么问,立即道∶“陆四姑娘是安勇侯的女儿,怎么不会打马球呢?虎父无犬女,薛姐姐的担心多余了。” 若是陆念曦真不会打马球,那便是她们口中的犬女。 用着体贴的语气说着恶毒的话,还真是薛诗珺的好姐妹。 陆念曦也不气,等着薛诗珺再开口。 薛诗珺见陆念曦一直不说话,便以为她正在难堪中。她往前走了几步,面上似有歉疚,“四姑娘,你别听她们说。不会打马球没什么,也不是谁都会……” “谁说我不会?”陆念曦突然开口。 薛诗珺一卡,她不信似地看向陆念曦,“四姑娘,骑马不是小事。若是四姑娘不会,可别逞强。” “我没逞强。”陆念曦淡淡地道,起身直直看着薛诗珺,“薛姑娘要和我比吗?” 陆念霖觉得,她感觉到了□□味。 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陆念曦这般有气性地对一个人。 陆念霖饶有趣味地看着,也起身站在陆念曦身边,“四妹要比的话,我也上场。” 陆念曦实力如何,他们不知道。但是陆念霖是在众人面前打过的。 实力,很强。 薛诗珺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陆念曦就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就像是刚刚她看着陆念曦一样,陆念曦也不催着她回答。 从前她对薛诗珺客气,是顾着薛府,不想把关系处的太敌对。可落水前,薛诗珺反常的举动在告诉她,薛诗珺未必不知道叶志专躲在后面。 她反而想阻挡自己的视线,通过说话抓住自己的注意力。 既然别人不心存善意,她又何必顾着虚假的颜面。 薛诗珺看着陆念曦神色淡然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可是众人面前,她不能拒绝。果果 “好,只是我上场之后可能不会留颜面,希望四姑娘到时别介意。” 陆念曦浅浅一笑,“不会,比赛就是要拼尽全力。薛姑娘不会生气就行。” 陆念曦将薛诗珺的话堵回去,陆念霖在一旁险些笑出来。 “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换衣裳,劳烦薛姑娘等一等。”陆念霖开口,与陆念曦一道往换衣处走。 等离棚子远了些,陆念霖才凑近了笑着问道∶“怎么了?薛诗珺她欺负过你。” 陆念曦摇摇头,“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陆念霖好奇。 陆念曦眉眼一弯,“不过,我们可能要组团欺负她。” 陆念霖忍不住笑出声,弹了弹陆念曦的额头,“你啊。” 陆念曦和陆念霖回来时,薛诗珺身后的小姐妹都站在一边,几个骑装的少男少女站在她旁边。 薛诗珺已经凑齐了人。 陆念霖见他们一群人站着,也去找了几个熟人。 临时起意,他们人倒没有薛诗珺找的那般顺利。最后,还剩一个人便能组队。 “四姑娘,你们这边还少一个人。要不我让我大哥……” 薛学义听着薛诗珺的话就要站出来。 陆念曦神色淡然,打断薛诗珺的话,“不必……”她们少一个人也行。 后半句话陆念曦没能说出来,后面有人同时道∶“不必。” 陆念曦回头看去,便见卫离淡然着神色往这边走来。见陆念曦回头,卫离目光带笑,柔和下来。 “我和四姑娘组队。”卫离将话说完,站在陆念曦身边。 陆念曦穿着宝蓝色的骑装,阳光下夺人目光。卫离一身玄青衣裳,两人站在一处,莫名像是穿了情侣装。 薛诗珺觉得扎眼得很,却又不能说什么。 两对人备齐,马匹都牵过来,众人正准备上马。主位那儿忽然有喧闹声。 陆念曦抬头看去,听见卫离在她身侧道:“皇后来了。” 皇后? 元皇后一来,他们便不好直接开赛。陆念曦和众人一起低身行礼。 “平身吧,本宫就是来看你们打马球,不必这么多礼。下面这两队人就是这场比试的吗?” 元皇后说话,陆念曦几人便要上前去拜见元皇后。 元皇后看着队伍中熟悉的薛家姑娘,目光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忽然放在陆念曦的身上。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本宫怎么瞧着不眼熟?” 陆念曦低身行礼,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是安勇侯府的四姑娘,父亲乃是安勇侯。” “原来是陆府的姑娘。你小的时候本宫还见过你,小小的一团。当时本宫还想着也要生一个女儿,没想到如今你都这么大了。” 元皇后这话没人不敢应。 大皇子早夭一直是元皇后心上的痛,她这多年也无所出,别人生怕踩到元皇后的心坎上。 元皇后也只是提一句,并不要人回答。 “本宫以前也打过马球,不过好些年不打了,如今看着你们这些小姑娘在场上奔跑,就觉得开心。这样,本宫出个彩头。” 元皇后说着褪下手上的镯子,递给身旁的嬷嬷,“这镯子本宫也带了好些年,现下就作为彩头吧。你们去吧,不必顾忌着本宫在场,尽兴才好。” 两队人纷纷应是,后退几步才往马球场上走。 有人忍不住看了一眼放在中间的那只玉镯,又很快收回目光。 元皇后出彩头,那这场马球赛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赢,是在皇家面前为家族争光。 输,便是在皇家面前丢颜面。 跟着薛诗珺上场的几个人一时都有些发虚,薛诗珺的脸色更说不上好看。 因为元皇后和贤贵妃在宫中的关系并不好,她若输,更难堪。 薛诗珺忍不住看向陆念曦的方向,就见她正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不像没骑过马的人。 薛诗珺不安更重。 陆念曦上马,卫离才走到她身后,翻身上马,骑马到与陆念曦并肩的地方。 “害怕吗?”卫离低声问道。 陆念曦侧头,对着卫离一笑,笑容中有着明显的自信。 “兄长该问,他们怕不怕。” 锣鼓敲响,陆念曦策马奔向场中。 裙带飞扬,陆念曦像一只从笼中释放的鸟儿,回到自己的天地,翱翔其中。 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以后许多年,卫离没有忘记,在场的人也不曾忘记。 比赛刚开始,薛诗珺的小姐妹还在场边为薛诗珺摇旗呐喊。 渐渐,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身边人都快听不见。 这是什么,碾压式打球吗? 红队完全没有赢的希望好吗? 最主要的是,场上基本由陆念曦和卫离控场。蓝队队员觉得自己只需要躺赢就可以。 陆念霖一开始还认真对待,后来也有些水了。 反正,铁赢。 薛诗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难看下来。 薛诗珺看着被队员辛苦打过来的球,手上方向一转,球忽然往一个方向飞去。 正对陆念曦。 陆念曦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出手,球就被打到另一边。 卫离出现在她身侧。 “怎么样?” 陆念曦摇摇头,看向薛诗珺,目光很冷,“没事。” 薛诗珺对上陆念曦的目光,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事实很快证实她的感觉。 当球向着薛诗珺门面飞过来时,薛诗珺觉得,她完了。 她甚至连躲都来不及。 场上有人在惊呼,是薛诗珺的小姐妹。 马球速度很快,薛诗珺吓得闭眼,只感觉到一阵破空声从耳边擦过。 马球堪堪擦过薛诗珺的脸颊,陆念霖在后面打了一杆,球正好飞进红队的洞里。 锣鼓敲响,比赛结束。 胜负明显的不需要人来公布。 陆念曦翻身下马,和卫离一道往回走。 薛诗珺下了马,腿还有点发虚。她紧赶慢赶才追上陆念曦和卫离。 薛诗珺的小姐妹赶紧从人群中冲出,冲到薛诗珺身边就为她讨公道。 “陆四姑娘,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对着薛姐姐的脸打?” 陆念曦回头,冷冷地看向说话的姑娘。 那姑娘被她看着,莫名心虚。毕竟她们都知道场上的真实情况。 “马球场上总有失手的时候,刚刚薛姑娘不是也失手了吗?”陆念曦不遮不掩地反问,反倒让那姑娘不好再说什么。 “想来薛姑娘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我也没介意薛姑娘刚刚的失手。” 陆念曦加重最后失手两个字,场上有人低笑出声。 薛诗珺只觉得难堪得要命,偏偏她还不能反驳。 “四姑娘说得对,我怎么会介意?”薛诗珺笑得很难看。 “那就好。”陆念曦说完,转身往回走。 卫离一直等着她,两人一起上前拿了托盘中的玉镯。 元皇后看了这一场马球,只觉得又惊喜又舒畅。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的彩头。”陆念曦上前谢礼。 元皇后起身走到前面,握住陆念曦的手,将玉镯缓缓推进陆念曦的手腕,“不必谢,这是你赢来的。你瞧,你待着它多合适。” 玉镯莹润,衬得陆念曦手腕白皙瘦弱。 刚刚上场的人都站在下面,只有陆念曦和卫离上去谢礼。 如今一上一下,对比鲜明。 “薛姑娘也不要伤心,比赛就有输赢。说不得下一次薛姑娘就能赢了。”元皇后不忘宽慰薛诗珺。 薛诗珺却觉得自己要气得心肌梗塞,还得笑着应是。 谢过礼,陆念曦和陆念霖一起回帐子换衣裳。 陆念霖先进帐子,陆念曦正要进,忽然看见卫离从一侧走出来。 “兄长?” 卫离轻应一声,走到陆念曦身边,看了看她手腕上的玉镯,忽然道∶“这玉镯,不适合你。” 第35章 同杯 白玉皓腕, 陆念曦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卫离。 不合适? 卫离没有解释,走上前, 拿出一个丝帕,握住陆念曦的手腕将玉镯褪了下来。他用丝帕将玉镯包好,重新递给陆念曦, “这玉镯以后不必再戴。” 皇后赏赐之物戴出来是荣耀,但大多数人也不会时时戴着, 磕着碰着可就是把把柄递到别人面前。 所以即使卫离不提醒, 这玉镯她也不会戴多久。 陆念曦接过玉镯,眼里困惑未消。 卫离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皇后多年无子, 这玉镯陪伴她已有二十多年。” 无子和玉镯…… 陆念曦眼睛微微瞪大, 惊讶地看着卫离。 卫离不再多言,他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进去换衣裳吧。狩猎马上就要开始,我先过去。其他事, 不必多想。” 卫离说着不要多想, 陆念曦却完全不能止住自己的思绪。 当初元皇后是以长平侯府嫡女身份嫁给尚是寿王的文昭帝为侧妃。长平侯府是以军功立业,老侯爷也曾军功累累。只是如今的长平侯建树平平, 长平侯府才在京中渐渐没了名声。但到底还是元皇后的母家,没人敢随意轻视。 长平侯府, 也曾门楣显耀。 皇长子早夭, 元皇后多年再无子,这玉镯又一直陪伴着她…… 陆念曦突然不敢再往下想。 * 天色昏暗,各家子弟纷纷带着自己的猎物从林中回来。 宴席准备周全,陆念曦和陆念霖一起前去赴宴。 席上热闹一片, 每个打了猎物的人都要去登记数清自己的猎物数。有人打得太少,周围人就会笑着调侃他。 等到夜色降临,回来的人愈少。 陆念曦看了看自己身侧的位置,卫离还没有回来。 不仅如此,三皇子也没有回来。 席上渐渐有人低声议论,陆念曦隐约听见,大概是说这次头筹又是三皇子。 往年都是如此,这次大家也都一致默认。 远处传来马蹄声,马蹄卷起一阵尘土,停在众人面前。 陆念曦抬头看去,便见卫离一身玄青衣裳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众人也没想到回来的不是谢景逸,竟然是卫离。 席上大多已经坐了人,卫离没有直接回位子,翻身下马走到宴席中间,对文昭帝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看向跪在场中央的人,脸上带着笑,仿佛只是慈爱地看着后辈,“起来吧,今日不必如此拘礼。” 卫离谢礼起身,走到陆念曦身旁的位置坐下。 今夜不分男女席,按照身份就坐。卫离名义上是陆念曦兄长,自是坐在她身侧。 安排着数猎物的小官将卫离打来的猎物一一拿出记录,坐在旁边的人似乎发出惊叹声。 惊叹声落,马蹄声响。 谢景逸回来了。 谢景逸第一眼便看到卫离猎下的猎物,他的面色骤沉。有人上前帮忙着将谢景逸的猎物拿下。 小官们赶紧清点,清点到最后,领头的太监脸色有些不大好。 文昭帝朗声问道∶“如何?今年是谁猎物最多?” 皇帝发问,太监不能再清点一遍,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陛下,今年猎物最多的是,勇安侯府卫离卫公子。” 众人闻言纷纷吃惊地看向卫离,有人也好事地看向谢景逸。谢景逸脸色不好,但还是要挂着笑,有点勉强。 顺风顺水这些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谢景逸抢风头。 文昭帝却很高兴,赏了卫离许多东西,谢景逸的脸色就更难看。 为上者要喜怒不显于人前。可谢景逸明显不懂得这个道理,这些年也没人告诉他这个道理。 陆念曦低头吃着东西,偶尔能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众人好奇卫离,有人也会顺带看向她。 陆念曦没什么不适,她端起白薇刚刚倒好的果酒微尝一口。 这是果酒? 陆念曦将杯子拿到眼前,眼底有着很大的困惑。 不像酒,更像茶水。 “姑娘,卫公子说了,姑娘酒量不好,就让奴婢将果酒换成了茶水。”白薇在一旁解释道。 陆念曦讶异地看向卫离,卫离正好将一盘肉切碎,见她看过来,就将那盘肉放到陆念曦的桌子上。 陆念曦还拿着酒杯,卫离挑眉地看向那个杯子,“想喝酒?” 陆念曦立即摇摇头,“不想喝。” 刚刚也只是想要尝一口而已,之前的教训她可还记着。 “人前不要喝酒,若是想喝,我之后让庆瑞备一些不易醉的。” 卫离说着,又端了一盘烤好的土豆放过去,“尝尝这个。” 陆念曦看着一盘肉,又看了看那盘蔬菜,莫名有一种感觉。 她好像被投喂的小动物。 陆念曦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提起竹签尝了尝烤过的土豆。土豆不软糯,上面撒着辣椒粉,陆念曦只咬了一块下去,立即侧头笑着看向卫离。 卫离不用等她说话,就知道她的意思。 “慢点吃,我这里还有很多。”卫离说着,提过自己茶壶给陆念曦倒了一杯茶过去。 陆念曦刚吃完一整串,接过茶水就喝了下去。 歌舞散去,众人不像之前那般拘束。 有人来向卫离敬酒,陆念曦侧头看过去时,便见卫离正拿着杯子饮酒。那杯子分外熟悉,陆念曦微微瞪大眼睛,又赶紧收回目光,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卫离没有侧头,却能感受到陆念曦看过来的目光。他低头放下杯子,嘴角微勾,神情明显愉悦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是短小君,思路有点不顺,明天更新会多 PS∶关于陆念霖有没有怀孕这件事 我已经改了第23章 ,现在剧情就是陆念霖没有怀孕 我太蠢了,搞了这么大的bug,谢谢小天使的提醒 第36章 救驾 宴席渐散, 卫离周围敬酒的那些子弟也纷纷散去。篝火已经燃起,夜晚的热闹才真正开始。 陆念曦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去,只见篝火旁围着一群人, 唱跳着,欢笑着。 “想去看吗?” 陆念曦闻言侧头看去,卫离不知什么时候从宴会上脱身走到她身边。 陆念曦摇了摇头, 被那份热闹感染,也带了笑意, “不了, 大半天都在马车上,我想先回去歇着。” “好,我送你。”卫离接话, 陪着陆念曦一道往回走。 离帐篷越近, 那些热闹声就越远,最后已经几乎听不见。 陆念曦和卫离的帐篷隔得不远,卫离送陆念曦到帐篷门口,庆瑞和白薇远远地跟在后面。 “今天早点休息, 明天早晨我带你去个地方。”卫离停下脚步道。 陆念曦好奇地看向他, “去哪里?” “现在不能说,进去吧。你进去了, 我再走。” 卫离这般说,陆念曦只好不再问。 她转身掀开帘子正要进去, 回头一看, 便见卫离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卫离勾唇一笑,满目柔和。 陆念曦有些慌乱地放下帘子,快步进了帐子。 门帘落下, 陆念曦确保卫离再看不见她,伸手按在自己心口处。 那里,她能听见很快的心跳声。 一夜安眠,陆念曦醒来时,外面还很安静。一夜热闹过后,很多人刚刚才回去歇息。 陆念曦掀开门帘往外走,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清醒的空气让人舒缓精神,陆念曦多走几步,忽然听见身侧有马蹄声。 她侧头看去,只见卫离骑着棕马往她这边来。 卫离勒停棕马,翻身下马走到陆念曦身边,“要试试我的马吗?” 棕马见主人离开,正有些不耐烦地提着蹄子。陆念曦看过去,起了兴趣,“它愿意吗?” 有主人的马大多有脾气,陆念曦担心棕马不让她骑。 卫离勾唇浅笑,陪着陆念曦走到棕马旁边,“不会,你摸摸它,它很温顺。” 陆念曦试探着伸出手,棕马真如卫离说着一般,温顺不反抗,没有对陆念曦起任何厌烦反应。甚至,它还蹭了蹭陆念曦的手心。陆念曦惊喜地看向卫离,“它好乖啊。” “你上去骑骑看。”卫离建议道。 “好。” 陆念曦见棕马这般听话,也想要试一试。她翻身上马,棕马被卫离牵在手中,没有反抗陆念曦。 卫离适时松开缰绳,陆念曦就自己握着缰绳绕着圈圈走了一个来回。 坐在马上视野开阔许多,陆念曦看向东面的林子,忽然想往那边骑快点。她正要问卫离的意思,低头就听见卫离唤了她一声。 “念曦。” “嗯?”陆念曦看向卫离,想问他要说什么。还没等她开口,原本在底下的人忽然翻身上马,陆念曦一惊,握着缰绳的手就被一双宽大的手掌握住。 “兄长!”陆念曦惊吓出声。 “念曦,你忘了吗,我昨夜说要带你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东面断崖。” 传闻高祖皇帝曾在东面的断崖处见一白鹿,故而此山命名白鹿山。 昨夜的狩猎也是在东面的林子中进行。 陆念曦没想到卫离要带她去断崖,正想问为什么,棕马突然往前飞奔。 卫离单手控制着缰绳,另一只手揽着陆念曦的腰,陆念曦几乎靠在他的怀中。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两边的景色极速变换。陆念曦想要出口的询问压了回去。 从前面到东面断崖被人为开出来一条路,卫离带着陆念曦一路往前。 陆念曦能听到风声,鸟鸣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卫离的呼吸声。 陆念曦的耳根渐渐发红。 断崖渐近,卫离停下棕马,低头便能看见陆念曦红透的耳垂。他低眉而笑,翻身下马朝陆念曦伸出手,“念曦。” 陆念曦看着卫离伸过来的手,没有去扶,自己翻身下了马。谁知刚下马,腿忽然软了一下,陆念曦身子一倒,就被卫离伸手扶住。 “都说我扶你下来。”卫离笑着道。 陆念曦都不知该恼谁,恼自己的不争气,还是恼卫离一言不发就让马狂奔。 “兄长再这样,我就真的要生气了。”陆念曦站直身体,看着很认真地道。 卫离忍着笑,点点头,“没有下次。” 陆念曦得了承诺才稍缓脸色。她看向前方,断崖已至,天色刚亮。断崖之下树林随风而动,树叶交响仿佛在奏一首乐曲。一条宽阔的河流隔断树林奔向远方,鸟鸣阵阵,一切都在焕发新的生机。 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正缓缓地升起,日出正耀,晨曦赋予大地不一样的色彩。 陆念曦不由地往前走几步,日出之景倒映在她眼中,光彩流动。 卫离站在陆念曦身侧,看着晨曦之下的陆念曦。 细碎的金光洒落下来,将陆念曦整个人柔和地包裹在其中。 “曦光霁曙物,景曜铄宵祲。当初陆夫人为你取名时,看到也应当是这副景象。” 曦光驱逐夜晚的隐晦,照耀万物,赋予人新的希望。 杜夕玉为陆念曦取名时想到的便是这句诗。 陆念曦从未说过自己名字的含义,她讶异地看着卫离,“兄长怎么会知道?” “我若说是猜的,你信吗?”卫离不答反问。 陆念曦粲然一笑,“有什么不信的。只是没想到兄长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名字的含义。” 卫离笑着没有说话。 日光欲盛,天地都被唤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念曦和卫离回来时,营地里已经有人在走动。卫离牵着马,陆念曦走在他旁边,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别人看不出什么。 卫离送陆念曦回到营帐门口,看着她进去。 门帘落下,卫离收回目光,想起刚刚那句诗。 曦光霁曙物,景曜铄宵祲。 于他而言,陆念曦便是这样的含义。 * 午时到,午宴开。 陆念曦和卫离一起入座,有人好奇地看向他们两人。昨夜天色太暗,大多人都没看清楚卫离和陆念曦的样子。 如今两人一起赴宴,并肩走入场中时,众人看着,总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陆念曦和卫离,看起来不像兄妹,倒像是一对夫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两人都无比贴合。 有昨夜没注意到陆念曦和卫离的子弟,戳了戳自己身旁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夫妻两个,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生。” “夫妻?”同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赶忙回道,“你可别乱说,那是陆府的四姑娘和陆府养子。什么夫妻,别把人家小姑娘声誉给毁了。” 那人闻言立时瞪大眼睛,赶忙闭嘴不再说话。 周围目光各样,陆念曦和卫离却稳坐其中,不变脸色。这么一瞧,两人连镇定的模样都相同。 文昭帝和元皇后入场,午宴正式开始。 陆念曦不像昨夜那般专注地吃着东西,场中正是歌舞表演,陆念曦看着那群歌舞女子舞者水袖,心神都提了起来。 一舞毕,歌舞女子尽数退去。 陆念曦骤然松了一口气,心神却依然绷着。 “怎么了?”卫离注意到陆念曦的不对劲,低声问道。 陆念曦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可能是昨夜吃得太多,没有什么胃口。” 这样的借口并不能解释她莫名的紧张。 卫离没有戳穿,注意看着陆念曦,见她没有什么不舒服,才稍稍放心。 场中歌舞继续,一曲散尽,下一个入场的是一群杂耍的艺人。 那些杂耍艺人穿着奇特的衣裳,脸上抹着不同颜色的颜料,看不清模样。 比起歌舞,明显这些杂耍艺人更引众人兴趣,文昭帝也兴趣盎然地看着。 最中间的那个杂耍艺人喷出一个火圈,有姑娘害怕地往后躲。 陆念曦没有被火圈吓到,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卫离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正要开口询问,异动便在此时发生。 那些杂耍艺人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主位,众人正兴致勃勃看着表演时,那十几个人忽然一起往前冲,袖中露出匕首,□□忽现。 一支短箭直往文昭帝面上射去。 “护驾!” 太监惊呼,场上顿时大乱。 “庆瑞,你守着四姑娘。”卫离眼神骤变,周身凌厉。 陆念曦被庆瑞护着,看着卫离冲上主位,夺过刺客手中的短刀,一刀毙命。 文昭帝身边已有人护着,卫离在众人之前,斩杀刺客,一身杀伐之气,与之前的矜贵模样完全不同。 陆念曦提着心看向那边,退到很远的地方。 这些刺客的目标是皇帝,若是皇帝不死,他们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留活口。”卫离忽然提声道。 护卫闻言,听令制服其中一个刺客,阻止他咬开牙齿中藏的毒药。 场面太混乱,以至于那些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卫离的命令他们根本不用听。 十几个刺客最终被尽数制服,只余两个活口。 刺客的血染红高台,然而这场混乱终于结束。 卫离丢下刀剑,单膝跪地,拱手道∶“微臣救驾不及,请陛下降罪。” 卫离的手抬起,袖子下滑,左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露了出来。 混乱已消,场上恢复安静。 卫离说他救驾来迟,可大多数子弟都躲的远远的,甚至连谢景逸都没有及时救驾。 众人都低着头,一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文昭帝从护卫的包围圈中走出来,看着卫离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忽然问道∶“你左手腕上的手钏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曦光霁曙物,景曜铄宵祲。——《同宿联句》韩愈 第37章 赐婚 文昭帝一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卫离左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文昭帝此问何来。在他们看来,那只是一串很普通的手钏。 元皇后似乎发觉什么, 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端详着卫离手腕上的手钏。 卫离单膝跪地,闻言答道∶“这手钏是臣自小携带在身, 应当是亲生父母所留下。” “亲生父母留下,你不知你的父母是谁?”文昭帝有些急, 往前走了几步, 离卫离更近了些。 贤贵妃看着文昭帝着急的模样,听着文昭帝说亲生父母,心中不详的感觉扩大。 “臣是孤儿, 自小在边关之地流浪, 是安勇侯将臣带回京城。臣确实不知臣的父母是谁。”卫离低着头答道。 文昭帝不再探问,他上前几步亲手将卫离扶起来,仔细端详卫离手腕上的手钏。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有人心中已经开始猜测卫离是不是文昭帝熟人的后代。 “去取一碗清水来。”文昭帝一声令下, 身旁的太监赶忙跑着去取一碗清水。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取清水做什么? 太监捧着一碗清水过来,文昭帝二话不说直接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 太监顿时惊吓道∶“陛下!” 一滴血滴入水中,下方众人都猜到了皇帝的意思。他们惊讶地面面相觑, 不懂场面怎么发展到如今的情况。 滴血认亲? 文昭帝将匕首交给卫离, 太监拿出白布,卫离将匕首上的血迹都擦干。 匕首锋利,指尖即刻就破开一道血痕。 又一滴血落入清水中,众人都伸长脑袋想看看两滴血是否交融。 “景离, 景离,你真的是朕的景离!”文昭帝面上大喜。 众人闻言,心中具掀起惊涛骇浪。 卫离是二皇子谢景离? 贤贵妃和谢景逸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先前是卫离狩猎抢了谢景逸的风头,现下他成了谢景逸的二哥,更压他一头。 文昭帝突然大喜,只顾着看卫离。 太监便端着碗站在原地,贤贵妃最先耐不住性子,上前去看。两滴血真真切切在碗里相融,做不得一丝假。 贤贵妃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她试探着道∶“陛下,先是刺客,这接着又是卫公子护驾,如此巧合……” “巧合什么?燕王殿下与陛下父子同心,纵使此前燕王不知自己身份,但看着陛下受难,他又怎会无动于衷?”元皇后堵住贤贵妃的话,率先跪了下去。 “臣妾恭喜陛下找回二殿下,姐姐在天之灵必能感知陛下的喜悦。” 元皇后一开口,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下跪,恭祝文昭帝找回二皇子。 皇帝面上的喜意不做假,仿佛真的是刚刚得知卫离的身份,没有人会怀疑皇帝早有预谋。 可陆念曦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戏。 前世卫离恢复身份,也曾掀起一阵风雨。陆念曦清楚地记得,是文昭二十年秋猎。 当时她因为太过惊骇,让白薇去打探清楚,得知是午宴上有人刺杀文昭帝,卫离护驾,父子才得以相认。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关注着歌舞,防止出现意外。 卫离的那句“留活口”也让她明白,或许今日这些刺客并不是皇帝安排。 元皇后的一番话瞬间提醒众人想起一件事——谢景离一回来便是燕王。 三王同封,那些人本以为谢景离封王没什么。可如今,谢景离的归来,瞬间局势搅得天翻地覆。 谢景离作为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加上皇长子早夭,没有嫡长之争。谢景离又嫡又长,皇位继承名正言顺。 贤贵妃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冒险在文昭帝大喜的时候说丧气话。 可血液相融做不得假,卫离就是谢景离。 刺客被拖了下去,文昭帝遣散众人,带着谢景离回自己营帐。 庆瑞陪着陆念曦一道回营帐,守在营帐外面。 白薇已经惊呆,扶着陆念曦坐下后,便忍不住道∶“卫公子竟然是失踪已久的二皇子殿下。此前大家都在传,说二皇子已经……” “不得胡言。”陆念曦打断白薇的话,面上稍厉。 白薇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低头认错,“是奴婢多言了。只是卫公子,不,二殿下这恢复身份,怕是不久就要搬出府中。不过二殿下身份如此之高,姑娘又和殿下关系这么好,以后别人定是不敢再欺负姑娘了。” 白薇想的简单,最担心的也不过是陆念曦受不受人欺负。 陆念曦坐在榻上,低着头看着裙角上的花纹。 白薇有一点说的没错,卫离一朝恢复身份,必是要离开陆府的。 比起这个,明明有更多值得担心的事,她却首先关心卫离要离开陆府的事。 陆念曦在心中苦笑,挥手让白薇先出去。 她需要,静一静。 天色渐渐变暗,卫离一直没有从皇帝的营帐出来。因为刺客和皇子相认的事,今夜外面安静得很,远没有昨夜那般热闹。各家的营帐都灯火通明,今夜势必有许多人要因为卫离的事而一夜难眠。 白薇端着晚膳进来,低声道∶“姑娘?” 陆念曦坐在屏风后,听见白薇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姑娘,先用晚膳吧。”白薇轻声劝道。 陆念曦点点头,起身往前走。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庆瑞在外面道∶“四姑娘,贤贵妃派人来请您去她的帐子说话。” 陆念曦一听见这个贤贵妃三个字便皱起眉头。 贤贵妃找她? 贤贵妃的人已到帐外,陆念曦不能不见。 陆念曦让人将贤贵妃派来的宫女请进营帐,换了身衣裳才跟着那宫女出去。 宫女一路领着陆念曦进贤贵妃的营帐。和一般贵女的营帐不同,贤贵妃的营帐装饰极为奢华,处处都彰显着身份。看起来不像是贵妃的营帐,倒像是皇后的营帐。 不过贤贵妃例来如此,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陆念曦一进入,便听见薛诗珺的声音。 薛诗珺和谢思按分别站在贤贵妃的两边,见陆念曦进来,两人谁也没提醒,依旧和贤贵妃笑着说话。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陆念曦低着头屈膝行礼。 营帐骤然安静,贤贵妃瞧着陆念曦在底下屈膝行礼,神情冷漠。 薛诗珺看着陆念曦屈膝做小的模样,心中不由痛快。 谁也没有开口,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让陆念曦起身。 贤贵妃一直看着陆念曦,看着她神情丝毫不动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丝摇晃也没有。 贤贵妃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行了,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陆念曦起身,身形没有摇晃,并没有因为刚刚长久屈膝而有一丝不稳。 贤贵妃没由来的心中恼火,她自忖便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这便让她更加不满。 “你就是陆府的四姑娘?” “是。”陆念曦低声作答。 “你样貌确实不错,难怪当初昌国公府的二公子也要上门求娶你。本宫听说,你嫌弃他没有功名在身家境贫穷,将他赶出陆府了?”贤贵妃连绕弯子也不绕,直接为难。 薛诗珺有些得意地看着陆念曦,准备看她慌乱的样子。毕竟这种阵仗,陆念曦久在闺阁,可从没应对过。 陆念曦低着头,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 “回贵妃娘娘,裴二公子隐瞒外室之事,我父亲气他不守信诺,才将他赶出府中。并非是臣女将他赶出陆府,并且裴二公子从未上门求娶过臣女。”陆念曦不卑不亢地回答,语气没有一丝慌乱。 贤贵妃有些生气,“你是说本宫在冤枉你吗?” “臣女不敢。京中流言纷纷,贵妃娘娘可能是被流言误导。若是贵妃娘娘不信,可问询臣女父亲。臣女绝不敢有一句虚假之言。”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贤贵妃之所以找出来不过是想看看陆念曦被她压制不能的样子。偏偏陆念曦没有一点闺阁女子见到她的局促感,面对她的质问还能有理有据地回答。 贤贵妃自知没办法从这件事下手,也不再追问,“想来是如此。还好陆四姑娘解释了,不然本宫可就要冤枉你了。” 贤贵妃说的柔和,陆念曦却知不能应和下去,“贵妃娘娘明察秋毫,就算臣女没能及时解释,贵妃娘娘也不会随意责怪无辜之人的。” 陆念曦的话把贤贵妃架到一个高位置上,反倒让贤贵妃不好再说什么。 “本宫瞧着你就是乖巧听话的孩子,你还未定亲是吗?” 一开始的下马威没下成,贤贵妃直接进入正题。 陆念曦心中浮出猜想,忽然明白薛诗珺在此的原因。她目光渐冷,“回贵妃娘娘,臣女确还未定亲。” “如此正好,我有一侄儿与你年纪相仿,也未娶亲。就是诗珺的大哥,薛府的大公子。诗珺说你和她关系很好,你嫁过去正好能和诗珺日日见面,妯娌之间也能相互陪伴。” 贤贵妃自说自话,仿佛陆念曦嫁给薛学义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陆念曦低着头,久久没有回话。 营帐内安静得过分,贤贵妃的脸色愈加难看。 “陆四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们薛家吗?” 陆念曦听着贤贵妃变冷的声音心中没有害怕,只有厌烦。 “臣女不敢,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己做不得主,须得问过父亲的意思。”陆念曦声音依旧平静。 贤贵妃冷笑着道∶“那倒不必。你要是愿意,本宫为你们赐婚,倒也省了那一步。” 贤贵妃已经是明晃晃地要逼亲。 薛诗珺和谢思按都露出得意的笑,在她们看来,陆念曦今日必反抗不了。 陆念曦交握的双手渐渐收紧,她没有抬头,稳声答道∶“臣女,不愿意。” 薛诗珺和谢思按的笑僵在脸上,贤贵妃立即大怒,“你敢拒绝本宫的赐婚?” 贤贵妃的话音刚落,帐外响起一人的声音。 “不知贤贵妃想要把本王的王妃赐给谁?” 陆念曦在听见声音的一瞬间便知道是谁,她不顾贤贵妃在场转身去看。 谢景离正掀开帘子往里走,见陆念曦回头,脸上冷然的神色稍缓。他走到陆念曦身边,柔声道∶“可有事?” 陆念曦没想到谢景离会来,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厌烦。现下看着谢景离担心的样子,听着他低声询问,陆念曦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无论是叶彤还是如今的贤贵妃,她们都高高在上想要随意摆弄她的婚事,看不得她一丝的反抗。 陆念曦眼眶有些湿,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委屈。 谢景离脸色彻底冷下来,他将陆念曦护在身后,冷冰冰地看向贤贵妃,“贤贵妃刚刚说赐婚,是要把本王的王妃赐给谁?” 谢景离再次问道,众人才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陆念曦也讶异地抬头看向谢景离,她刚刚只顾着看谢景离进来,没有注意他说的是什么。 王妃,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王妃? “燕王在说什么?陆四姑娘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王妃?”贤贵妃问出众人心中疑问。 谢景离神色冷淡,看着贤贵妃道∶“圣上口谕,赐婚本王和陆四姑娘,回京之后颁发明旨,昭告天下。四姑娘如今是本王的准王妃,贤贵妃还有什么疑问吗?” 贤贵妃一噎,完全没想到谢景离速度这么快,竟已求来皇帝口谕。 “都是误会。本宫以为陆四姑娘还未定亲,才想促成良缘,不想圣上已经赐婚。燕王莫要介意。” 事已至此,贤贵妃不得不缓和气氛。 可谢景离并不想给她这个面子,“本王若是非要介意呢?” 贤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景离侧身握住陆念曦的手,看向众人,“只是,下不为例。本王护短,若是贤贵妃下次再这般欺负本王王妃,本王怕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不知会做出什么。” 谢景离明晃晃地威胁贤贵妃,薛诗珺更是低头不敢看他。 贤贵妃脸上带了怒意,可她理亏在先不能说什么。 “本宫怎么会欺负燕王妃,燕王不要误会。” “如此最好。” 谢景离说完不再看她们,握着陆念曦的手转身往外走。 两人一出去,贤贵妃便忍不住将桌子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这就是你给的提议?”贤贵妃怒道。 薛诗珺立即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姑母,都是我的错。请姑母责罚。” 薛诗珺也不为自己辩驳,只认错。 贤贵妃看也没看她,气得起身往里走。 薛诗珺跪在原地心底止不住怨恨。 她看得出谢景离对陆念曦不同,便想抢着在谢景离行动前让陆念曦和薛学义的亲事坐实。 偏偏谢景离行动比谁都快,这么快求来皇帝的口谕,让她的一切打算都落空。 贤贵妃明明也是被她说动,如今事情不成却全要怪她。 明明是自己不想让谢景离和陆府结亲,如今却全然怪她提议不好。 薛诗珺心里有诸般不满,却只能跪在原地咬牙忍受这番屈辱。 刚刚她看着陆念曦屈膝行礼受人为难,没想到转瞬间就成了她跪在这里。 只是,不会有人来为她出头。 * 营帐外,谢景离握着陆念曦的手一路往前。 有些人好奇地往外看,见两人握着手并肩而行,都微微有些讶异。 圣上口谕赐婚的事还没传出,大多数人还不知情。 “你瞧,你瞧。我就说他们俩是夫妻吧,你还说我别毁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你看你看。”之前说陆念曦和卫离是夫妻的那个少年兴奋地戳着同伴,同伴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陆念曦听见一些人的细细碎语,她手上微微用力,想要将手从谢景离手中抽出来。 谢景离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陆念曦示意周围都在看的人,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让人有些难受。 “兄,殿下,这样不太好。”陆念曦示意让人交握着的手。 谢景离挑眉看向自己握着陆念曦的手,声音微提道∶“本王握着自己王妃有什么不对吗?” 围观的人闻言顿时愣在原地,那个小少年更加激动。 陆念曦彻底放弃挣扎,她跟着谢景离一道回到营帐。 庆瑞和白薇都守在外面,营帐内只有陆念曦和谢景离两人。 陆念曦低着头坐在榻上,不肯抬头去看谢景离。 “念曦,你打算这么一直低着头,不看我吗?”谢景离笑着道。 陆念曦听着谢景离的调侃声,无奈抬头看向他。 谢景离眉目含笑,见她抬头目光更是柔和。 陆念曦忍不住道∶“殿下何必如此?” “念曦说什么?”谢景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陆念曦却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现在和贤贵妃薛家对上,并不合适。” 如今谢景离刚刚恢复身份,便为了她当众给贤贵妃难堪,这传到文昭帝耳中,难保文昭帝不会起疑心。 若是文昭帝怀疑谢景离回京是为了镇国公府的事…… 陆念曦越想越心惊,谢景离却握住她的手,笑着道∶“念曦,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 “你要考虑的是,赐婚圣旨下来,定了婚期之后,你该如何为大婚做准备。” 谢景离试图将话题转到大婚的事情上。 陆念曦却没有因为谢景离口中的大婚而害羞,她低声问道∶“殿下,不怕圣上疑心吗?” 这样的话问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可陆念曦忽然不想秉着那些规矩,她只想问问谢景离的想法。 谢景离以陆府养子的身份回到京城,如今又求娶她为妻。陆府不是毫无权势的侯府,文昭帝未必不会多想。 可谢景离却全然没有考虑这些,直接求了文昭帝的口谕。 陆念曦不懂,谢景离不该是会做出这样鲁莽事情的人。 谢景离看着陆念曦担忧的样子,叹笑一声道∶“念曦,就算我不做这些,他该有的疑心一分也不会少。与其做一个看似良善的人连身边人都护不住。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我是只狼。” 更何况,文昭帝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只瘦弱不堪一击的羊。 他今日所为,有得有失。 “念曦,你很聪明。应当知道,从今夜过后,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处在漩涡的中心。” “所以,念曦,你愿意陪着我吗?” 谢景离握着陆念曦的手,看着她,不放过她一丝的神情变化。 他自私地求了口谕赐婚,却也怕陆念曦会有一丝不愿。 纵使他不会放手,却还是想看着陆念曦开开心心地待在他身边。 谢景离的手稳稳地握着陆念曦,陆念曦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谢景离,在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她不愿意吗? 陆念曦浅浅一笑,抛开那些对局势的担忧,看着谢景离的眼睛。 她想了十几天,有些事情早已想清楚。只是,她还没给谢景离一个回应。 “我愿意。只要殿下不放手,我便也会握住殿下的手,陪着殿下走下去。” 陆念曦反握住谢景离的手,琉璃般的眼瞳里只有谢景离一人。 谢景离悬着许久的心,就那样稳稳落地。 他的小姑娘,愿意嫁给他。 “念曦,谢谢你。”谢景离身子前倾,在陆念曦额头上落下一吻。他抵着陆念曦的额头,又轻又缓地说出这句话。 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从下章开始,男主名字正式改成谢景离 第38章 手钏 夜色正浓。 谢景离的额头轻轻抵在陆念曦的额上, 又缓又轻地道:“念曦,谢谢你。” 陆念曦一怔,谢景离的语气又轻又缓, 仿佛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她的心上。 比当初那句“心悦”来的还要重。 “殿下……”陆念曦怔怔地喊出这两个字。 谢景离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柔和。他松开握着陆念曦的手,取下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 将它放于掌心。 “念曦,你知道吗?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谢景离缓缓地道。 陆念曦的目光放到那只手钏上, 她并不知道这手钏的来历, 但大抵能猜到和先皇后有关。 “我不知道这手钏是陛下在什么情况下送给她的,但于她而言,应当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所以, 她在送我出京城时只将这只手钏留给我。或许, 她也是想把选择权交给我。” 只要有这只手钏在,他就没有完全失去恢复身份的机会。 卫姝,或许也不想完全替他做决定。 “殿下,先皇后是爱你的。”陆念曦忍不住道。 如果不是爱, 卫姝又怎么忍得下心谋划那一场刺杀的戏码将她的孩子送出京城。 “我知道。所以, 这只手钏于我而言,不是什么恢复身份的道具。我戴了它十几年, 它也陪伴我十几年。现在,我想让它换个主人。” 谢景离抬头看向陆念曦, 陆念曦讶异地看向他, “可这是先皇后留给殿下唯一的念想。” “但我如今唯一的念想不再是它。”谢景离轻缓地道。 他握住陆念曦的手腕,将手钏戴在陆念曦的右手腕上。红珊瑚手钏衬得陆念曦手腕纤细白皙,让人忍不住想要攥在掌心,谢景离顺着本心握着陆念曦的手。 陆念曦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钏。 谢景离说, 这只手钏不再是他唯一的念想。 陆念曦心底渐暖,她反握住谢景离的手,浅笑着道:“好,以后我做它的主人。” * 一夜过去,赐婚的消息传遍整个白鹿山。 谢景离如何流落民间,如何被勇安侯收养的事也被传遍。 陆念曦刚刚用完早膳,便听见下人进来通报,说是林氏和田氏等人到了营帐外要见她。 长辈上门,陆念曦自不好让她们离开。 更何况,田氏也在其中。 林氏和田氏被人领着进来,林氏身边还跟着陆廷实。陆廷实看起来满脸的不高兴,似乎有些起床气。 陆念曦坐在榻上,手中翻着一本书。见她们进来,便起身行礼。 林氏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四姑娘如今是准燕王妃,怎可向我们行礼?” 林氏脸上挂着巴结的笑容,又赶紧推了推身旁的陆廷实,让他喊陆念曦四姐。 以前,林氏从未提醒过自己儿子注意这种尊卑之事。 如今,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种变化是因为什么,陆念曦很清楚。 “礼不可废,如今我还是陆府的四姑娘,见到长辈自该行礼。若是如今就不尊长辈,被人看去,会怎么说我们陆府?”陆念曦淡淡地反驳。 林氏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赶紧应和道:“确实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一时妄言。” 林氏和田氏一进来,下人们就搬了椅子进来。 陆念曦坐在榻上,林氏和田氏就坐在绣墩上。田氏倒没什么,她坐的近些,和陆念曦说着话,脸上都是长辈的温和。 林氏却有些不自在。 以往在陆府,陆念曦总是坐在下面,低着头听她们说话。如今她成了下座,陆念曦却一朝成为她不能得罪的人。 林氏只要一想到自己女儿嫁给裴子默的事,便更心慌。 “四姑娘,以前我没注意,不想四姑娘马球竟是打得那样好。正好廷实还不会骑马,不如四姑娘教教他,也别叫他整日里只知道读书。”林氏笑着道,请陆念曦帮忙还不忘夸赞自己儿子一番。 田氏原本正在和陆念曦说话,林氏一开口,便打断了她。田氏也不介意,安静地等着林氏说完。 陆念曦听着林氏的话,看着林氏把陆廷实推到前面。 陆廷实明显不喜欢起这么早,脸上都是厌烦,根本不配合林氏。 林氏说陆廷实整日只知道读书,还真是,撒谎不见脸红。 陆念曦看向陆廷实,淡淡地道:“六弟,你想跟我学骑马?骑马可是件很苦的事,你的大腿内侧会被不断磨出伤痕,然后愈合,然后再磨伤。你若是想跟我学,再痛你也要忍着。” 陆念曦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在吓陆廷实,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林氏听着便心疼,陆廷实更是直接跑到林氏身边拉着林氏的袖子,大声道:“娘,我不要学什么骑马。你不是说了,我只要读好书就行,干嘛要学这些东西。” 林氏本来还准备委婉地让陆念曦不要那么严厉,结果陆廷实这两句话,直接把她接下来的话堵回去。 陆念曦闻言,神色淡然。 勇安侯府以军功发家,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枝,都已经很少有人投军。 如今勇安侯府能在京城得一方名声,全靠陆怀文这些年的军功和陆怀诚在朝廷的努力。 三房从一开始,便是依附的存在。 林氏说让她儿子好好读书,但怕是连严厉管教都做不到,更别说万事不管的陆怀定。 “三婶,既然六弟不想学,您也不要为难他了。六弟爱读书,您给他请个夫子,为他讲学,不是更好?” 陆念曦话音刚落,陆廷实便抢着道:“我不要夫子。娘,我不要夫子,他们都好严。管我这个,管我那个根本不给我自由。祖母都说了,我不需要夫子,我自己就能读书。” 陆廷实声音很大,又不经长辈允许就说话。林氏脸色沉了下来,训了陆廷实一句。 陆廷实本就对大清早起床不满,听着林氏的训斥直接气得跑出营帐。 林氏的脸色彻底僵住。 “三婶,小孩子总是有些任性的,三婶别介意。白鹿山毕竟不如京城安全,三婶还是去看看六弟吧。” 闹了这么一出,林氏该说的话没说,只能告辞去追陆廷实。 林氏和陆廷实一走,营帐内的气氛就好很多。 陆念曦不像对林氏那般冷淡,她浅笑着看向田氏,“二婶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林氏在时,田氏一直说着闲话。陆念曦也便和她聊着,如今林氏走了,她才问。 田氏笑着看向陆念曦,“我知道你定是能猜到我有话要说。” 林氏在场,两人都不好说话。所以陆念曦才吓着陆廷实让林氏早些离开。 “如今外面已经皆知卫公子便是燕王殿下的事,你们赐婚的消息也传遍了。念曦,你可想过,回到京城,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谢景离一直以养子的身份住在陆府,在此之前,谢景离是陆念曦的兄长。 如今,皇帝口谕赐婚,没人敢说皇帝的不是。到时候,流言纷纷,针对的对象便是陆念曦和谢景离。 田氏便是想到这一层,才一早过来,不想碰到了林氏。 陆念曦明白田氏担心的是什么,她浅笑着道:“二婶说的,我明白。这件事必然会在京城掀起巨大风波。无论是哪方,都会或多或少卷入其中。兄长娶妹妹这么好的借口,他们怎么会不利用?从昨夜得知赐婚的事开始,我便知道一定会面对这个。二婶担心的是什么我知道,我也清楚京城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田氏看着陆念曦通透的样子,轻叹一口气,“你既明白,我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你要记着,这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别人口中的话可以影响其他人的看法,但你自己不能任其左右。再多的流言也有散去的那一刻。只要你不介意,他们便伤不到你。” 田氏是第一个对陆念曦说不要介意流言的人。 在赐婚之后,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藏有恶意时,田氏是第一个不带恶意,希望她能好好走下去的人。 “念曦明白,二婶今日所言,念曦会谨记在心。”陆念曦认真地道。 田氏闻言欣慰一笑。 陆念曦送着田氏出去,正巧看到林氏正把陆廷实找回来。林氏似乎正在训斥陆廷实,但陆廷实明显不想听。 陆念曦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今日是林氏,等她回了陆府,还有陆老夫人。 就连今日晚宴,也未必会安宁。 因为刺客之事秋猎缩短一天,但文昭帝依然没有取消晚宴。 天色渐暗,陆念曦换好衣裳,正要出去时,忽然听见丫鬟在外面道:“殿下。” 陆念曦回头看去,便见谢景离掀开门帘往里走。白薇主动退下,帐内便只剩下陆念曦和谢景离两人。 “殿下怎么来了?”陆念曦问道。 谢景离上前几步走到陆念曦身前,看着她,笑道:“想见你,所以便来见你。” 陆念曦哑然,她看着谢景离,脸上微红。 谢景离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身体前倾,鼻尖都快要碰到陆念曦的鼻子,“你这么不经逗,以后可怎么办?” 第39章 轻吻 谢景离身子微微前倾, 两人鼻尖相对,陆念曦能感受到谢景离呼出的热气。 她退后一步,意识到自己脸红, 有些羞恼道:“殿下只要不再说这些话,我便无事。” “哪些话,念曦不如给我重复一下, 也好叫我记得清楚。”谢景离挑眉笑着道。 陆念曦看着他这副样子,便想起了初来白鹿山在马车上的那一遭。 谢景离, 越来越不像她初识时的样子, 矜贵自持。 “晚宴都要开始了,殿下还是赶紧去赴宴,免得他人说话。”陆念曦说不过谢景离, 便开始转移话题。 谢景离轻笑出声, 揉了揉陆念曦毛茸茸的发顶,笑着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就是来接你一起去赴宴的。你是我的准王妃,自该和我一起进场。” 谢景离说着, 伸出自己的左手, 轻轻握住陆念曦的右手,看着她没有动作。 陆念曦只犹豫几瞬, 便反握住谢景离的手,“好, 我和殿下一起进场。” 谢景离欣然一笑, 握着陆念曦的手往外走。 宴席上已经来了不少人,因为刺客的事大家都有些警醒,不怎么和身边人说话。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进场,众人的视线便集中过来。场上已本来就安静, 现下就更加安静得过分。 陆念曦一身藕色衣裙,在光下肤色白皙仿佛能透出光亮。谢景离没有穿之前的玄青衣衫,换了一身月白锦袍。两人站在一起,身高气质笑容贴合,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们俩个就该站在一起。 有人注意到陆念曦和谢景离交握的手,眼尖地看着陆念曦的右手腕上带着手钏。红珊瑚手钏只露出几个珠子,但众人都意识到那只手钏是昨日皇帝认出燕王的手钏。 有人讶异地看着,惊叹燕王就这样把手钏送出去。 谢景离已经恢复身份自不能再坐在勇安侯府的位置,他把陆念曦送到位置上,才转身往自己位子走去。 原先是谢景逸坐在皇帝的下首,如今谢景离回来,下首的位置自然要还给他。 谢景逸看着谢景离入座,忍住心中呕血的感觉,记着贤贵妃的嘱咐,向谢景离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 “嗯。”谢景离轻轻淡淡地应了一声,显得很客气疏远。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敢这么回应谢景逸。谢景逸气得要死,偏偏还不能发脾气。 文昭帝入场,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下首位的谢景离。他露出笑来,心情愉悦。 贤贵妃看着台下的座位,看着谢景逸被谢景离压了一头,却什么都不能说。 昨日她要逼婚的事传到文昭帝耳朵里,她本以为文昭帝会责怪谢景离不尊她这个长辈,结果文昭帝却什么都没说,话里话外却是责怪她的意思。 文昭帝站在哪一边,太过明显。 贤贵妃不懂,情势怎么一下子逆转如此? 晚宴开始,歌姬献舞。 然而不论歌姬跳的有多好,众人的注意力也放不到上面。刺客的后遗症在那儿,再加上燕王回归的冲击,大家都各有各的心思,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回到京城商议事情, 晚宴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度过。 文昭帝明显很高兴,完全没有受到刺杀的影响,席间几次和谢景离说话。 谢景逸第一次做了冷板凳,薛家的人的脸色也难看得紧。 好歹到了晚宴结束,薛家的人最先离场。贤贵妃也和自己儿子早早离去,看似高兴的晚宴其实只是一团糟乱。 陆念曦起身也欲往回走。忽的,一个嬷嬷从台上下来,快步走到陆念曦身边笑道:“陆四姑娘,皇后娘娘想与您说几句话。” 陆念曦闻言往台上看去,元皇后还没走,见她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就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陆念曦点点头,“好,烦请嬷嬷领路。” 陆念曦跟在嬷嬷身后走到元皇后身边,元皇后已经下了高台,见她过来,主动上前拦住了陆念曦行礼的动作,“不必如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元皇后说不必虚礼,陆念曦自不好拒绝。一路上,元皇后都笑意盈盈地和陆念曦说着话,直到了营帐内,陆念曦都没听见她提及一句谢景离。 好像,真的只是和她聊聊天。 宫女搬来绣墩,陆念曦便坐在元皇后身旁。 陆念曦后背挺直,头微微低着,听着元皇后说话。姿态端庄,完全没有初见皇家人的拘谨。 元皇后看着陆念曦端坐的样子,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样的女子,和谢景离在一起才叫合适。 “上次在马球场上我见你和景离便觉得你俩站在一起般配得很。如今果然证实本宫的眼光是没错的。燕王能回来,本宫都能看出陛下有多么高兴。谁能想到燕王竟然一直生活在京城,也是造化弄人,让陛下和燕王父子分离这么久。”元皇后感叹地道。 她握住陆念曦的手,就像是长辈宽慰一般,“本宫原先还担心燕王尚未娶妻的事,现在倒不必担心了。不过,回京之后肯定会有人嚼舌头,陆四姑娘不必放在心上。燕王既向陛下求了口谕,定是会护好你的。陆四姑娘只需要相信燕王即可。” 元皇后劝慰的话让陆念曦一愣。 她原以为元皇后提到谢景离,会旁敲侧击地问谢景离在陆府的事。可是,没有。元皇后甚至在劝慰她要相信谢景离会护住她。 陆念曦想不通元皇后的意思,压下心中种种猜想,面上仍是端庄笑容,“臣女明白,臣女不会质疑殿下真心。” “如此最好,”元皇后似是很开心地道,“本宫很久没看见宫中有什么喜事了,如今见你们两情相悦的样子就觉得高兴。” 元皇后又絮絮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大抵都在问陆念曦在陆府的生活,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关心晚辈一样,再未提及谢景离。 直到外面天色渐暗,元皇后才叫嬷嬷送陆念曦回去。 嬷嬷回来时,元皇后正反手撑着额头闭眼小憩中。她听见脚步声,骤然睁开眼睛,眼里毫无温柔之色,一派冷色。 元皇后见来人是陪嫁嬷嬷,面色才缓和下来,揉了揉眉心道:“将人送回去了?” “燕王在外等着,老奴便先回来了。”陪嫁嬷嬷答道。 元皇后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不明,“这副深情的样子真像陛下当年。” 陪嫁嬷嬷不应话,走到元皇后身后,替她按揉肩膀,“娘娘为何不问燕王的事?” 就连陪嫁嬷嬷也以为元皇后找陆念曦是为了打探谢景离的事。可元皇后却只字不提谢景离身世的事,倒像是在对陆念曦示好。 元皇后闻言冷笑一声,“何必去问,陛下说什么我们信什么就是。不管陛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燕王的存在,我们都只能相信陛下要我们相信的事。更何况,他的回来,未必不是好事。” 她没有孩子,这些年虽稳坐后位,但和贤贵妃冲突不少。文昭帝再信她又如何,若有朝一日让谢景逸登上皇位,她才叫难做。 陪嫁嬷嬷也懂元皇后的难处,叹了一口气,不再相问。 * 陆念曦刚出营帐,便看见谢景离等在外面。谢景离单手负立,身姿挺拔如松。 陆念曦看着,忍不住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谢景离见陆念曦出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笑道:“送你回去。” 嬷嬷瞧着便笑道:“既然燕王来接陆四姑娘,老奴便不送陆四姑娘回去了。” 谢景离的维护之意太明显了。因为贤贵妃的事,嬷嬷大抵也明白谢景离为何会等在帐外。 陆念曦却没想到谢景离会这么担心她,她跟着谢景离往回走。 谢景离和陆念曦一起进营帐,白薇和庆瑞就默契地等在外面。 陆念曦的手还被谢景离的掌心中,他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殿下不必这么担心,皇后娘娘只是问了一些我少时的事,叮嘱我不要被流言所扰。”陆念曦轻声道。 谢景离看着陆念曦浅笑淡然的样子,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握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榻上。 “我知道,如今这般情形,她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谢景离淡淡地道。 陆念曦却觉得这话有些奇怪,“皇后娘娘,曾经站在殿下的对立面?” “对立面,算不上。”谢景离摇了摇头,“当年母后怀孕时,宫中诸般事项全部交由她和贤贵妃代理。镇国公府罪名落定时,陛下让人瞒住消息,不想还是漏了风声。母后惊闻舅舅已逝的消息,惊痛之下难产。” 谢景离说完,陆念曦便明白他的意思。 文昭帝想要瞒着的消息怎么会那么轻易漏了风声,怕是元皇后和贤贵妃都推了一把。 陆念曦原先还觉得元皇后是个温和柔善的人,如今听着谢景离的话,却突然发现整个皇宫中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谢景离。 便是皇帝,也是带着愧疚的。 “怎么这样看着我?”谢景离注意到陆念曦的眼神不对,笑着反问。 陆念曦低头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反握住谢景离的手,抬头浅笑着看向他,“就是突然觉得我和殿下很像。” 生母早亡,父亲愧疚,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 陆念曦没有说完,谢景离却能听懂。 或许一开始,他也是因为这份相似才忍不住去护陆念曦。 “所以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本该就是我的。”谢景离笑着道。 陆念曦难得没有脸红,但她还是挣开谢景离的手,起身正色道:“天色不早,殿下该回去了。” 逐客令下的如此明显,谢景离忍不住笑出声,起身看着陆念曦。 陆念曦以为他要走,正要让开位置,谢景离却忽然凑近几分,长臂一揽,轻轻将陆念曦揽在怀里。 陆念曦躲避不及被谢景离揽在怀里,有些无奈地道:“殿下。” 谢景离不放手,只是问道:“我回去之后便要离开陆府,你不想说什么吗?” 陆念曦手上力道微松。谢景离不提,她都快要忘记这件事。 不,或许说是她有意在让自己忘记这件事。 谢景离恢复身份之后必要离开陆府,他有自己的王府,自然不能再住在陆府。 陆念曦微微低头,声音有些低,“殿下要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你便连问我都不敢问吗?”谢景离低声询问,没了刚刚调戏的语气。 陆念曦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既成定局的事为什么要问? 谢景离无奈地一笑,“燕王府还没选定,便是选定之后也要修缮。我如今刚刚恢复身份,若是铺张浪费定会落人口舌,不如住在陆府,等着燕王府选定修缮好再搬出去。” 陆念曦怔怔地看着谢景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谢景离要继续住在陆府? 谢景离将道理摆出来,可陆念曦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借口。只要谢景离想,他便可以搬出陆府。 “殿下,是什么时候与陛下说这件事的?” “晚宴散后。” 陆念曦闻言,忽不知该说什么。 先是口谕赐婚,如今又是不搬出陆府,谢景离什么都没说,但却把事情都处理好才告诉她。 “念曦,虽然你不记得中秋夜那晚你说了什么,但是我记着。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 陆念曦在醉酒时才会说害怕他离开,他又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陆府。 纵使婚约已定,他却还是不放心她。 陆念曦听着谢景离的话,耳边好像有人在说:“陆念曦,我不会离开你。”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陆念曦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谢景离,眼眶渐渐变红。 谢景离看着她眼眶泛红的样子,将陆念曦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道:“念曦,我说过的话我都会做到。你不必一定要信我,因为我会一步步向你证实。你只要站在原地,看着我走过去就好。” 陆念曦觉得鼻子酸涩,她低下头,不看谢景离。 “殿下不要说这些。” “好,我不说这些。”谢景离应下陆念曦的话,不再说话。 陆念曦被谢景离抱在怀里,心情渐渐平复。 谢景离见她不再红着眼眶,也松了手,勾住陆念曦的手指,“送我出去吗?” 陆念曦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谢景离勾着陆念曦的手指,陆念曦也不说话,和他一起走到营帐门口。 谢景离正要出去时,陆念曦忽然抬头,轻声喊道:“殿下。” 谢景离回头,陆念曦上前几步,脚尖点地,嘴唇轻轻印在谢景离的脸颊边。 又轻又快的一个吻,等谢景离反应过来,陆念曦已经跑到屏风后面。 “天色不早,殿下快些回去吧。”声音气息听起来很稳。 但谢景离还是听出那丝慌乱,他看向屏风后的人,轻轻一笑:“好。” 脚步声响,门帘落下。 陆念曦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捂着自己心口。 她的心跳得很快。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可她,并不后悔。 第40章 共识 秋猎结束, 各家马车随着皇帝一起回京。 谢景离送陆念曦回到陆府,陆老夫人早已闻讯出来站在陆府门前。一见陆念曦和谢景离回来,便赶忙上前行礼。 谢景离如今是燕王, 陆老夫人不敢慢待。 “老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送念曦回来,马上就要走。” 陆老夫人闻言一噎,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她本来打算办个阖家喜宴,谢景离这般说她便不好开口。 “回去好好歇息, 不必等我。若是有事可让人去锦明院说一声, 他们会通知我,别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谢景离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番话,就好像明示陆府中有人会为难陆念曦。陆老夫人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却也不敢说什么。 陆念曦浅浅一笑, 点点头,“殿下放心。宫中事要紧,殿下还是快些去。” 刺客的事还没落定。陆念曦原本以为那场刺杀是皇帝刻意安排后面,因为疑心谢景离那句“留活口”忍不住问, 才明白是真的有人想要刺杀皇帝。 如今还没问出个结果, 谢景离又是因此才被皇帝相认,难免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嗯, 进去吧,外面风大。”谢景离叮嘱一番, 才翻身上马。 陆念曦就站在陆府的台阶上, 看着他骑马离去。 陆老夫人看着,心里原本的那点猜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原本想着谢景离是不是因为陆府的收养之恩才让把王妃之位许给陆念曦,可现在看着两人的相处对话,关心关切之意不要太明显。 “四姐儿, 快些进来吧。这几天天气转凉,受了寒可就不好。”陆老夫人关切着道。 这些话,陆老夫人原先可不会对着陆念曦念叨。 陆念曦浅笑道∶“多谢祖母关心。这些日子念曦未曾在祖母面前尽孝,还请祖母莫怪。” 落水之事后,陆念曦便以养身体为由再未去过寿安堂给陆老夫人请安。如今陆念曦这样说,陆老夫人都分不清陆念曦想说的是秋猎这几日,还是在提醒她陆廷晖所作所为。 “你是个好孩子,我是知道的。如今刚回来,先去寿安堂歇歇吧,让下人收拾着东西,也省的你去看那一团脏乱。” 几天而已,院子能有多脏?不过是陆老夫人找借口和陆念曦说话。 陆念曦也不推辞,和陆老夫人一道往寿安堂去。 陆念曦搀扶着陆老夫人走在前面,林氏和田氏等人走在后面。从后面看去,仿佛陆念曦和陆老夫人是多好的祖孙关系。 林氏忍不住撇撇嘴,却也不敢把不满表现得太明显。 寿安堂内,丫鬟们一见陆老夫人回来,赶忙打开帘子。陆念曦和陆老夫人一道进去,不等陆老夫人吩咐,便有丫鬟端来绣墩,放在离陆老夫人最近的位置。 “四姐儿,快过来坐着。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身子累坏了,你们还站着做甚,快去端些茶点来。”陆老夫人笑着道,握着陆念曦的手说话,俨然一副关爱孙女的慈爱祖母形象。 陆念曦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双手,低着头淡淡道∶“刚下马车,孙女有些没胃口,辜负祖母好心了。” 丫鬟正端着茶点上来,陆老夫人正要让陆念曦一起在寿安堂吃晚膳。陆念曦这一句话,堵住了她的邀请。 “无事,既然不想吃那便不吃。让你过来坐坐,也是我们祖孙之间说说话。” 林氏在下面听着险些笑出来,陆老夫人的讨好也太刻意了,就像是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多么慈爱的祖母似的。 林氏轻咳一声,见陆老夫人暂时不说话,便开口道∶“四姐儿,你看你六弟如今在快要十岁,却还在普通的学堂里读书。一般的学堂到底不能和太学的那些夫子比,自家请的夫子又太过严厉有诸多不足,四姐儿看能不能帮忙把廷实送到太学中读书?” 陆念曦上次提请夫子的事,林氏回去一想便萌生了这个念头。 在她看来,陆念曦这点忙还是可以帮的。 陆念曦闻言抬头淡淡地看向林氏,“三婶想让六弟进太学,可以让六弟去参加入学的考试。若是六弟能过,自然能进太学。不然我让六弟进太学,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岂不是要说我们陆府借着燕王的权势为自己谋私利?” 陆念曦说完,林氏便闭了嘴。 陆廷实要能自己考进太学,她也不必请陆念曦帮忙。 陆念曦都已经将走后门进太学的是说的如此严重,陆老夫人心底那些期盼也消失了。 陆念曦,这是不想提携陆廷实了。 “四姐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无论之后你们在何方,我都是惦记着你们这些后辈的,也希望你们能好好地过日子。若是你们之后谁有困难,尽可与我老太婆说,但若是帮不了忙,你们兄弟姐妹之间相互帮一帮难关也就过去了。四姐儿,你说是不是?” 陆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陆念曦提携陆家人。 陆念曦之所以过来,等的就是这句话。 “祖母说的对。也正是因为我们都是骨肉至亲,所以五弟犯了那般的错,我也没让人说出去,让父亲私下解决。父亲只有五弟一个子嗣,可五弟却如此伤父亲的心。不像六弟乖巧懂事,还有三姐为他考虑。” 陆府大房只有陆廷晖,如今不到成年不得回京。二房基本不需要人帮忙,陆念霖和陆廷哲都懂事明理。三房却不同,陆怀定事事不管,陆廷实如今快要十岁却知道玩。陆念曦说陆念筠为陆廷实考虑,可陆念筠自己在昌国公府的日子都难过。 陆念曦一句话提了大房和三房,提了陆廷晖和陆念筠,就差没明说陆府这些年是如何待她。 不曾给过她一丝温暖的人,还想着从她身上要回报,陆老夫人差点没直接读出“做梦”两个字。 林氏闭了嘴,陆老夫人也良久没有开口。 陆念曦不觉得尴尬,她端庄大方地坐在绣墩上,腰背挺直,神色平静。 她今日来,就是来打破陆老夫人的那些奢念。 堂内尴尬了许久,陆老夫人看着脸色不变的陆念曦,眉头皱起,“你们先出去吧。” 陆老夫人这话是对着林氏和田氏说的。 林氏愤愤不平地出去,田氏临走前看了陆念曦一眼,目光里尽是担忧。 陆老夫人怕是要明说了。 林氏和田氏一走,丫鬟们也尽数退下,屋里就显得很空旷。 陆老夫人收起虚假的笑,“四姐儿这意思是不想帮扶自家了?” 陆老夫人直接摊牌,陆念曦反倒觉得更轻松些,话藏着掖着地说总是不痛快的。 “祖母说什么呢,陆家子弟个个出息,何须我帮忙?” 出息这两个字简直是打陆老夫人的脸。 陆老夫人从未偏袒过陆念曦,她疼爱陆廷晖和陆廷实。可陆廷晖和陆廷实没有一个能和出息沾上边。 “他们毕竟是你的弟弟,你以后出嫁背后要依靠的也是陆家。如今你这般行事,你就不担心有一天陷入困境无人相帮?” 陆老夫人算是明着威胁了。 若是陆念曦如今不帮陆家,以后陆家也不会帮她。 陆念曦起身,走到堂中,目光冷淡地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脸色一冷,很明显不满陆念曦突然起身的动作。更多的是,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陆念曦接下来说的话,未必好听。 “祖母,若有一天我有难,您当真会帮忙吗?” “你什么意思?”陆老夫人听见这声反问便觉得不适。 “没什么意思,只是祖母既然想把话说开,那孙女便说清楚。当初我母亲怀孕,祖母觉得她是个商户女上不得台面,一边用着我母亲的嫁妆一边又让叶氏日日来陆府,话里话外都是让父亲纳叶氏的意思。我母亲死后,叶氏在我院中安插人手,设计我和裴子默相遇透露我行踪,乃至后来叶志专设计我落水。祖母处处纵着叶氏,是当真不知道叶氏的恶意,还是装作不知道?” 叶彤毕竟是陆老夫人的侄女,又生下陆老夫人日日盼念的孙子,她自然是偏着叶彤的。 若是没有陆老夫人的纵容,叶彤怎么敢光明正大地在她院子安插人手?陆廷晖又怎么会如此不尊长姐? “我是你祖母,你便这样和我说话?”陆老夫人气急,质问陆念曦,却没反驳她的话。 陆老夫人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陆念曦摇摇头,看着陆老夫人的气急败坏,突然不想再说其他的话。 “祖母,无论何时您都是我的祖母。就像只要叶氏没被休,她就是我名义上的母亲。祖母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陆老夫人看着眼前镇定冷淡的陆念曦,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自己这个孙女。 其实,若是陆念曦愿意,她连基本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可人前,她的礼仪规矩不曾少一分。 陆老夫人忽然冷静下来。 陆念曦的话很清楚,她不会再追究过往的事,但同样,她也不会帮衬陆府。各自维持各自的脸面,别破坏这个共识。 第41章 圣旨 清晨鸟雀齐鸣, 陆念曦起身时,外面天色刚刚亮堂起来。庭院空气清新,陆念曦走在廊下, 看着雨露沾湿的绿叶。 初秋时节,盛夏的绿叶还没完全变黄。 门外有丫鬟匆匆赶来,对着陆念曦屈膝行礼笑着道∶“四姑娘, 宫里来人了,侯爷叫您赶紧去前面接旨。” 陆念曦一怔。 圣旨来得这么快? 前院会客的厅堂已经站满了人, 三房人齐聚, 陆怀文和陆怀诚都已经下朝回府。陆府的人难得齐聚一堂,陆怀文站在最前面。 陆念曦一到,他们纷纷让开位置。 众人之前, 一个大太监正双手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笑呵呵地看向众人, 见陆念曦出来,问道∶“这便是陆四姑娘吧?” 陆念曦点头,那大太监才肃了脸色,展开圣旨, “听旨。” 陆府众人齐齐跪下, 大太监宣读圣旨。 圣旨内容众人早已心知肚明,现下听见明旨才真切地感受到陆念曦是准燕王妃。 叶彤跪在后方, 看着陆念曦在最前面,双手接过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她今日能出来, 还是因为这道圣旨。 她看着前面跪着的人, 随着众人一起起身,听着太监恭贺的声音,心底的恐慌越来越大。 陆念曦自然注意不到叶彤的状况,她接了旨, 听着太监说的吉祥话。临了宣旨太监要走时,陆怀文让小厮递过去一个荷包。 宣旨太监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手中荷包的份量,笑着离开。 陆府其他的人说完吉祥话,也都渐渐散去。 满堂的人只剩下陆念曦和陆怀文。 陆念曦手中捧着圣旨,面上没有得意者的喜意外露,仍和以前一般神色平静,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陆怀文开口说话。 陆怀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陆念曦的样子,一时又高兴陆念曦的喜怒不显。 “如今明旨已下,你就是准燕王妃。京中会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之后做事切不可鲁莽冲动,定要三思而后行,不可娇蛮任性,知道吗?” 陆怀文本来想关心陆念曦,不知道出口怎么就成了劝诫的话。他想再弥补,陆念曦已经低声应道∶“女儿明白,多谢父亲提醒。” 父女之间如此客气,陆怀文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陆念曦走到屏风后,身影再瞧不见。 身旁小厮出声提醒,陆怀文才回过神来。 “这些年我对她,是不是太过疏忽了?”以至于他想弥补时,陆念曦连接受都不肯。 那些被丢在库房里的绸缎首饰,就是陆念曦的态度。 她已经不需要他这个父亲的关怀了。 没有人回答陆怀文的问题,堂内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像是谁的叹息。 陆念曦一路往锦辞院去,离了人群,那些强压住的情绪才翻涌上来。 分叉路口,陆念曦忽的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前方站着的人。 谢景离暂住陆府,但为了方便行事,陆府新开了一个门,由谢景离进出。 是以,没有任何人知道谢景离已经回府。 “念曦。”谢景离轻轻喊了一声。 陆念曦心房仿佛被撞了一下,她几步走到谢景离身前,笑着道∶“殿下回来了。” 谢景离轻应一声,接过陆念曦手中的圣旨,单手拿着圣旨,另一只手握着陆念曦往前走。 庆瑞和白薇跟在后面,有丫鬟看见两人,也赶紧低下头低身行礼。 没有人会再碎言碎语说陆念曦的不是。 从今以后,京城众人都会默认陆念曦和谢景离的关系。 直到这一刻,陆念曦才真正意识到不同。 前方的路再长,她也可以放心地陪谢景离走下去。 秋风清凉,陆念曦走在谢景离的身侧,抬头去看他的侧脸。 光影变化间,刻画着身边人的轮廓。 谢景离感受到陆念曦的目光,侧头看向她,“怎么了?” 陆念曦笑着摇摇头,“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殿下。” 谢景离闻言停下,他侧身正对着陆念曦,身姿挺拔,“那现在好好看看。” 谢景离站在陆念曦身前,陆念曦仰头去看他。谢景离剑眉星目,一双丹凤眼微微弯起,带着点点笑意。 深墨色的瞳孔中只有陆念曦一人的身影。 “我记住了。”陆念曦忽然轻声道。 “记住什么?” “记住殿下的样子,以后都不会忘。” 谢景离一怔,他看着陆念曦,透过陆念曦的瞳孔,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 无论是他,还是陆念曦,从今往后,都可以无需介意他人的眼光,眼里只有对方的存在。 “不必,”谢景离忽然俯身看向陆念曦,“不必记着我的样子。因为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耳边有风声,有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谢景离的呼吸声。 陆念曦心底有一块地方渐渐平静下来,从前的那些躁动,那些不安,时至今日,终于平静下来。 “好。” 陆念曦低头,伸手握住谢景离的另一只手,双手相握,陆念曦的笑容恬静。 “我也会一直握着殿下的手。” 站在殿下身边,陪殿下看过四季。 * 赐婚的事传遍京城,如同田氏当初所说,渐有流言纷纷。流言大多抓着谢景离曾是陆府养子这一点不放,绕着有违伦常的点反复说。 但谢景离一开始便是以陆府养子的身份住在陆府,与陆念曦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平日里碎言碎语地说还好,上纲上线当作攻击的点还不够。 陆念曦整日里待在陆府,也不去管那些流言。 圣旨已下,婚期已定在来年四月。宫内外都开始准备大婚的事情,她日日看着大婚的细则,以及嫁衣的图纸。 皇帝将燕王大婚的事交由礼部准备,足以看出皇帝对燕王的重视。 礼部准备大婚嫁衣本轮不到陆念曦来插手,就是连绣嫁衣这种事不过也是说说而已。 所以当陆念曦看到谢景离派人送过来的嫁衣图纸时,心里还是一动。 谢景离让她决定嫁衣的样式,给她足够的尊重。 “姑娘,您已经看了很久了,先歇一会儿吧。”白薇端着茶点过来。 陆念曦揉了揉眉心,将图纸放到一边,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嫁衣图纸上已经做了些改动,但还没最终定型。 这几日谢景离忙着,她也没有时间去找他。两个人各自忙着各自的,见面反倒不如以前多了。 “姑娘,外面那些流言好像渐渐变了。” 变了?陆念曦放下茶盏,“他们又说什么了?” 陆念曦虽然不介意这些流言,但还是让白薇派人听着,毕竟谢景离如今身份敏感,若是太过出格,她便不能任由那些流言传下去。 “外面人都在传,说是……”白薇顿了一下,有点犹豫。 “说什么?” 陆念曦好奇地看向白薇,白薇脸色很奇怪,说不上是生气,倒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外面人都说,是燕王早就对姑娘有意,与陛下相认之后不顾姑娘意思让陛下赐婚的。” 陆念曦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不顾她的意愿? 好像,有点对。 陆念曦轻叹一口气,有点无奈。 这样的话,不会是薛家那边派人传出来。 谢景离派人传的这些话算是保全了她,却将他自己推到了风波中心。 陆念曦都不知该不该气。 她拿起图纸,对白薇道∶“你去让人看看,殿下有没有回来。” “是。”白薇应声退下。 陆念曦看着图纸,思量着几处要该的地方。忽然白薇掀帘进来,“姑娘,三姑娘回门来了,她身边的贴身丫鬟过来说是三姑娘想要见您。” 陆念曦执笔的手一顿,陆念筠要见她? 秋猎几天,她并未见到陆念筠,想来是昌国公府中又出了什么状况。 陆念筠还真觉得她们姐妹间关系很好吗?一出事便想来找她出主意。 陆念曦心中虽这样想着,但还是将笔归置,起身往外走。 陆念筠身边的丫鬟见陆念曦出来立即露了笑容,她也是真的怕陆念曦不肯去见陆念筠,到时候被训斥的又是她。 丫鬟在前头领路,陆念曦一路走到了陆念筠之前住的院子。 陆念筠正坐在内室,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赶紧出来,见到陆念曦便摆了摆手,让丫鬟们悉数退下。 “四妹,我有话想和你说。” 陆念曦挑眉地看向陆念筠,陆念筠面色严肃,看起来是要说什么大事一般。 陆念筠看门窗都关得严实,才走回陆念曦身边道∶“裴子默,科考成绩有问题。” 一句话,便是一个惊雷。当然这雷炸不到陆念曦头上。 陆念曦看向慌乱着的陆念筠,“说清楚。” 陆念筠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将知道的消息合盘托出。 “我身边的丫鬟前几日出去,不巧撞到一个醉酒的书生,那书生醉倒在酒馆里,嘴里嘟嘟囔囔只有一句话——裴子默会试作弊。” “我本来不敢信的,但不放心,就派人跟着那书生。结果发现,裴子默派人去给那书生钱财。我身边的人听见那人说,要那书生闭口不再言会试的事。” 第42章 初吻 陆念筠说完, 整个屋子安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陆念筠紧张地看着陆念曦,脸上带着惊慌。 会试作弊事情若是真的,裴子默的前途便算是毁定了。加上昌国公夫人一直针对他, 这简直是把自己送命的把柄递到别人手上。 “仅凭这个,你就怀疑裴子默会试作弊?”陆念曦看向陆念筠,挑眉问道。 陆念筠一噎, 咬着下唇犹豫很久,才开口道∶“不仅如此, 我还找人灌醉过那书生, 从他口里套到了话。 “裴子默会试前曾出钱让他答一份试题,后来那书生发现那份试题就是会试的题目。他去年会试落榜,今年没有再参加, 谁知裴子默却拿着他答的题过了会试。那书生不满, 但因为昌国公府在前,他不敢得罪,便私下纠缠裴子默,希望能在钱财上得到补偿。我知道, 也就是这些了。” 如此一来, 就算是坐实了裴子默会试作弊的事。只要那书生有胆作证,裴子默定会完蛋。 陆念曦听完陆念筠的话, 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陆念筠焦急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大的消息, 你听了就不想说什么吗?” “说什么?”陆念曦淡淡地反问, 看向陆念筠的目光中有了探究,“比起裴子默的事,我更好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只要那书生一日不闹得满城皆知, 别人都会以为他在说胡话。更甚者,裴子默要是胆大一点,将那书生杀了,这件事便成了死无对证。同理,你也可以这么做。” 陆念曦说完,陆念筠就惊恐地看着她,满目错愕,“你怎么可以把杀人说得这么轻巧?若是让官府知晓,我下半辈子不就毁了?” 陆念曦听得想笑,“陆念筠,你再说不出今日来意,我可不会再继续听你的正义发言。” 陆念筠一噎,双手捏都铁紧,似乎在犹豫开不开口。 陆念曦也不急,听着外面轻轻的风声,静静地等着。 裴子默作弊这件事陆念筠完全可以不告诉她,相反她还可以提醒裴子默。只要那书生在京城一日,或者只要他活着一日,作弊这件事的隐患就不会消去。在陆念筠的提醒下,裴子默未必不会做出应对。 可陆念筠非但不去提醒裴子默,反而眼巴巴来把事情告诉她。陆念曦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有其他心思。 陆念筠内心挣扎着,最终恨意占了上风,她抬头看向陆念曦,眼里有某种坚定,“我不想裴子默过得好,我恨他。” 陆念筠说出这句话,反倒觉得全身轻松下来,那些挣扎犹豫消失得一干二净。 “以前是我蠢,信了他的甜言蜜语,蒙着脑袋跳进了他这个坑里。他处处护着那外室,徐氏的所有为难都落到我的头上。可他只会说我不够大方懂事,不会管家,甚至还说我对他的仕途无益。呵,他也不瞧瞧他自己,名落孙山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栋梁之材。昌国公给他买一个闲散职位都是废了老大的劲,就这样的人,我要是跟着他过下半辈子,我还不如休夫回家。” 休夫? 陆念曦挑眉看向陆念筠,多日不见,陆念筠对裴子默的不满已经到了如此顶峰。 “再说了,要是有一天作弊的事真的爆出来,我岂不是得跟着他一道受苦?”陆念筠愤愤不平地添上这句话。 陆念曦看着陆念筠满脸的愤怒不平,突然能理解陆念筠今日所为。 陆念筠是被林氏娇养着长大的姑娘,陆怀定虽万事不管,但对她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陆念筠没怎么受过苦,裴子默的冷漠挑剔和徐氏的为难怕是已经把她刺激到极致。 “你想我做什么?”陆念曦直白地问道。 陆念筠毫不犹豫道∶“我要把他作弊的事情爆出来。我要在他落到底谷之前和离,捅他一刀。” “所以?”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如今已经是准燕王妃,由你派人劝服那个书生,将事情爆出来。” 陆念曦闻言好笑地看着陆念筠,笑得陆念筠都有些心虚。 “你何必这样看着我。当初他瞒你外室之事,后来又去散布流言,我不信你不想看着他失去一切。”陆念筠越说越理直气壮,都忘了曾经她也是嘲笑陆念曦的一员。 陆念曦已经不甚在意陆念筠曾经的所为,只是……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陆念曦冷淡地看着陆念筠,陆念筠忽然害怕,要是陆念曦不愿帮忙…… “我知道,我之前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陆念筠攥着双手,低头道,“我没有资格来求你。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父亲母亲不可能会帮我,他们只看到了昌国公府外在的荣耀,遇事只会叫我忍让。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陆念筠声音越来越低,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学聪明了,知道把示弱那一招用到我身上了。” 陆念曦直接戳穿陆念筠的把戏,陆念筠一噎,哭腔就卡在嗓子里。 “我会帮你,如你所说,我也不想看裴子默过得太好。” 之前是无暇顾忌他,现在既然有送上门的把柄,她也没必要推出去。 “只是,今日的话,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陆念筠强话道,生怕陆念曦后悔。 陆念曦点点头,往外走。 门打开,阳光射进来,在陆念曦的脚下投下一片阴影。 陆念筠看着迎光离开的陆念曦,突然意识到,她和陆念曦是不同的。 异地而处,她绝不会帮助陆念曦。 “陆念曦。”陆念筠忽然出声,声音有些大,外面的丫鬟都跟着往这边看。 陆念曦没有回头,陆念筠还是把接下来的话说完,“陆念曦,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为曾经的所作所为说声对不起,谢谢你还能帮我。 陆念筠在心中补完剩下的话,看着陆念曦的身影消失,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裴子默,必须要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陆念曦一路回到锦辞院,刚踏进院子,便有丫鬟小跑过来道∶“姑娘,燕王回来了。” 陆念曦一愣,反应过来就想转身往外走。忽的,她又想到什么,折身回到内室。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拿了好几张图纸。 那厢谢景离正在和庆瑞说事,听见下人报陆念曦过来,语速忽然加快。 庆瑞笑着听完自家主子的吩咐,识趣地退下。 “殿下。”陆念曦进书房对着谢景离行礼道。 谢景离走过书案,扶起陆念曦,阻止了她行礼。 “今日怎么过来了?” 谢景离问着,看到陆念曦手上的图纸,抽出来看了看,“你改过了?” 陆念曦点点头,抬头笑着看向谢景离,“殿下觉得如何?” 谢景离让礼部把嫁衣图纸送过来,礼部的人还以为只是表面功夫,并不以为陆念曦会改。 可陆念曦偏偏真的改图纸了。 谢景离看着图纸,点头看向陆念曦,“改的很好,拿过来是想要我也改吗?” “有些地方拿不准,想要殿下看看。”陆念曦说着拿过图纸,指着其中几个地方,问谢景离的意见。 陆念曦站着离谢景离很近,近到谢景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囊的味道。 这香味更淡更甜,谢景离目光看向陆念曦白皙的脖颈,莹润如玉,让人想要捏在手中把玩。 陆念曦还在说话,谢景离一边答话,一边收回自己目光。 几张图纸说的很快,陆念曦翻到最后一张图纸,手上一顿,就要把图纸收回去。 “为什么不问了?”谢景离压住陆念曦的手,画着小衣样式的图就明晃晃地展开在两人面前。 “这个不需要改。”陆念曦红着脸低声道。 她来得太急,结果把这张小图也带出来。 陆念曦心里恼自己不谨慎,想抽别的图纸压在小衣图纸的上面,谢景离却两指一夹,将小衣图纸抽出去。 “殿下!”陆念曦恼得看向谢景离,手一伸,就要去夺图纸。 谢景离偏偏不如她所愿,将图纸拿得高高的,慢悠悠地笑道∶“念曦,做事要有头有尾。” “殿下才是不要胡闹。” 陆念曦难得堵回去,情急之下直接攀上谢景离的肩膀,谢景离稳稳站在原地。 陆念曦注意力都在图纸上,另一只手得高高得要去夺图纸。衣袖落下,露出一节皓腕。 谢景离侧目看去,头微低,手略松。 陆念曦看到机会,手一伸,够到图纸的边缘。 她松气地笑了笑,一转头的瞬间却碰上一片柔软。 双唇轻触,那股香甜的味道似乎浓了些。 陆念曦怔愣地看着谢景离,她看到谢景离满目的笑意,脸皮瞬间爆红。 陆念曦几步往后一退,手中捏着小衣图纸,整个人就像是被水煮过一样,红透了。 白皙的脸蛋上覆着一层红意,就像红彤彤的苹果,看着想让人咬一口。 谢景离轻咳一声,微微侧开目光,轻声道:“不闹了。” 第43章 承诺 “不闹了。” 谢景离话说完, 陆念曦就有些气鼓鼓地看着他,脸颊上的微肉显得人又可爱又让人忍不住欺负。 “殿下才不要再胡闹。”陆念曦重复道,加了个再字, 以示自己的不满。 谢景离笑着看向她,“好,我以后不闹了。过来, 我给你看样东西。” 谢景离说着,拉着陆念曦往书案边走。书案左边放着一卷泛黄的纸张。 陆念曦将图纸妥妥贴贴地放进自己衣袖里, 才看向书案。 谢景离将那卷泛黄的纸张摊开, 陆念曦立即认出这地图——幽蓟十六州。 地图边角平整,整体上纸张却泛黄,可以看出年代已久但被人保存得很好。 “这是舅舅当年离世前留下的, 那些暗卫将我接出京城时, 连同这份地图一起交给了时老先生。” 谢景离手指按在幽州,语气不明道,“当时,他们就快要攻下幽州了。” 当时北戎实力大损, 若是乘胜追击大有可能收回顺州, 檀州和蓟州,将北戎赶出平原地区, 控制华北平原。 可没有如果。 文昭帝生生断送了这个可能。 “殿下,会收回来的。只要殿下想, 早晚有一天幽蓟十六州会重新收回。” 陆念曦看着谢景离, 目光无比笃定,仿佛已经预示到未来。 谢景离笑着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怎么这么信我?” 陆念曦歪了歪头,仿佛一个小兽在蹭谢景离的掌心一样, 谢景离只觉得掌心的痒意更加明显。 “殿下让我看这副地图,不就是想让我知道殿下的决心吗?” 谢景离闻言叹笑,看向泛黄的地图,“念曦,你可知,秋猎时的刺客是何方人士?” 谢景离忽然问道,陆念曦困惑地看向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副地图,瞬间心神领会。 “难道是,北戎?”陆念曦惊诧地反问。 前世她没有关注刺客一事,竟不知刺客是北戎派来的,可北戎怎么敢? 陆念曦不敢相信,谢景离却没有否认,“消息还未传出去,刚刚查清楚,北戎内斗,他们的二皇子想要侵占大齐,派了人来刺杀陛下。如今北戎使者已在路上,想必是消息已经传过去。等今日一过,朝堂必起纷争。” 刺杀皇帝,这简直是明晃晃地挑衅。大齐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朝中必有人要主战。 但同时,也会有人主和。 在出征这件事上,朝中的立场总是鲜明的分成两派。 “陛下是怎么想的?”陆念曦忍不住问道。 谢景离听到“陛下”两个字神色微淡,“陛下的意思是,等北戎使者到了再说。” 也就是说,皇帝要听北戎的解释。 陆念曦忽然明白谢景离为什么要让她看这副地图。 北戎刺杀这件事,是一个机会。 不管怎么说,大齐和北戎的关系经此一事必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和睦。 依着她的记忆,明年四月,谢景离就会领兵出征,抵御北戎侵犯。 “殿下是想要告诉我,如果有机会,殿下一定会亲自出征,是吗?”陆念曦直白地问道。 谢景离一怔,没想到陆念曦这么轻易地说出他想说的话。 他看着陆念曦,轻叹道∶“念曦,我有时候在想,你若是不那么聪明多好。” 那他便可以自欺欺人地将这件事瞒得更久,直到不得不说的那一天。 陆念曦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心中堵得慌。 四月大婚,她从一开始便明白不可能。可她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道未来的事,准备着大婚。 这张地图却像是一下子把那个口子撕开,告诉她,不能再装傻了。 “殿下想做什么去做便是,殿下一开始便入兵部,为的就是这个机会。不论这个机会会不会成真,念曦都不会阻碍殿下。” 大方得体,简直是一个王妃模范的回答。 谢景离却听得心疼,他双手捧着陆念曦的脸,让陆念曦抬头看向他。 “你是我的王妃,未来要一直陪着我的人,你有权对我的选择进行干涉。念曦,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做那个端庄大方的陆家四姑娘,更不需要做什么得体的燕王妃。所以,不要红着眼睛说自己不想说的话。” 谢景离的手指按在陆念曦的眼角出,陆念曦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似乎一眨眼就会落泪。 “我没有红着眼睛,”陆念曦小声道,背过身子,“殿下想了这么多年的事,我怎么会说不愿意。” 镇国公只将这副地图交给谢景离,也是在表明他的心思。镇国公府一门忠烈,最终最遗憾的事,是没能收回失地。 “我知道,你不会说不愿意。”谢景离没有强迫陆念曦回头看他,从背后轻轻拦住陆念曦,将陆念曦抱在怀中。 “我倒宁愿你说不愿意,这样,我便能自私地少些歉疚。” 战场刀枪无眼,他不怕自己受伤,他只是怕陆念曦担心。况且,京城并不安稳。 “殿下不用担心我。” 陆念曦看向外面尚且繁盛的绿叶,双手握住谢景离揽在她腰间的手,“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殿下只要记住,安让无恙地回来,便是对我最好的承诺。” 失落,伤心她通通都可以收拾,只要谢景离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我会的。”身后的声音又轻又缓,是对陆念曦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陆念曦浅浅一笑,心中那些堵塞仿佛消失了。 她相信谢景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相信他不会食言。 * 秋季过得又急又快,天气似乎一瞬间凉了一下来,初冬的寒气侵蚀着京城内外,人们都开始换上厚实的衣裳。 北戎刺客的事到底还是爆出来,朝廷内外都在议论纷纷,主战和主和吵成一片。 北戎使者带来致歉的礼物,甚至押着他们的二皇子进京,听凭大齐处置。北戎的态度做得周全,主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也没彻底消停。 与此同时,昌国公府裴二公子会试作弊的事也翻到明面上来。 陆念筠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从裴子默那里拿到了和离书,在裴子默被大理寺的人押着离开昌国公府时,陆念筠就拿着和离书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还带着嘲讽。 裴子默完了。 会试作弊,前途已毁,至于会不会受牢狱之苦,就得看昌国公能为他这个便宜儿子坐到什么程度。 不过不管结果如何,陆家和昌国公府都再无关系。 陆念筠回家的那一天,陆念曦跟着众人一起到了垂花门下去接她。 与之前想见不同,陆念筠虽然穿着朴素,但脸色红润,一改以往的阴郁。 “孙女见过祖母。”陆念筠低身行礼,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哀戚。 陆念筠和离再回陆府,本没有必要让陆府所有人都来接她。陆老夫人不过是在摆态度。 裴子默的事无可辩驳,陆家就是要让陆念筠成为受害的一方,而非见势不对急于脱身的势力之人。 等这副祖孙情深表演完,陆念曦借口离开。 外面冷风吹着,陆念曦微微拢紧身上的披风。她刚走出寿安堂,就听见后面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陆念曦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四妹,等等我。”陆念筠快步追上陆念曦,微微喘气道。 陆念曦停下脚步,眸光淡淡地看向她,“三姐,有什么事吗?” 陆念筠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这还是第一次,她和陆念曦算得上和平的对话。没有讽刺,没有愤怒。 “裴子默有话让我转告你。” 陆念曦闻言神色未变,面上也没有一丝好奇的意思。 陆念筠原本还有些期待陆念曦神情变化,见陆念曦这副样子,便明白自己多想了。 “他说,他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知道所有事情,他会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不会让你好过。”陆念筠重复着裴子默的话,却根本不懂裴子默的意思。 陆念曦身上,哪有裴子默可以威胁的点? 陆念筠不懂,陆念曦却听懂裴子默的话。 裴子默,也知道前世的事。他大概,是猜到自己重生的事。 可那又如何,裴子默这般说,便证明他已经到了底谷,难以翻身。那些疯话,又有多少人会相信。 “你也别太在意他说的话。我原本是不想跟你说的,但怕他这个疯子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提前跟你说,好让你做个防备。”陆念筠只当裴子默在胡言乱语。 “他这次算是不得翻身,我看徐氏那意思,是不会帮他了,昌国公也是对他失望得很。就算他能逃掉牢狱之苦,出来后也是一无所有。”陆念筠说着裴子默的下场。 陆念曦静静地听着,如同当初一般,她早已没有什么痛快解恨的感觉。 裴子默于她,早已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前世和今世的分叉越走越远,她已经对过去的事几乎无感。 “姑娘,杜公子要见姑娘。”丫鬟急匆匆地跑来这边,面上带着急切。 陆念筠停声,不明白这个丫鬟怎么这么急。 “怎么了?” 陆念曦看向那个丫鬟,心里忽然有一股不安升起。 她好像,遗忘了什么事。 第44章 离京 正厅里, 杜文耀双手握紧手中的信封,面上急切之色难掩。 陆念曦过来时,他正转身往后看, 似乎准备再催一波下人。 “表哥,怎么了?”陆念曦一边问着,一边走上前。 她看着杜文耀手里的信封, 直觉是杜家出了事。什么事,非要来告知她一声? 陆念曦心中隐隐升起猜想。 杜文耀看着陆念曦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渐渐将信封捏紧, “表妹,祖母可能,熬不过新年了。” 陆念曦怔怔地看着杜文耀, 没有反应,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笑着问道∶“表哥说什么呢,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先前舅母还来信说,家中一切安好, 怎么可能突然就出事呢?” 陆念曦越笑, 杜文耀就越难过。 陆念曦甚至还没见过杜老夫人,却先知道这样的事。 “先前祖母身体便有些不大好, 这次不小心受了寒连带着之前的隐疾一起恶化。大夫说,最多只能到年底。我知道你伤心, 但我今日来不仅是告知你此事, 也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如果这次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股不安坐实。 陆念曦终于想起自己遗忘的事情。 前世她离开京城之时,从杜家人口中知道, 杜老夫人于年前过世。 她早该知道的,她该记得的…… 可她竟然全然忘了。 陆念曦咬着下唇,站在原地,默然无语。 如果她早些想起来这件事,是不是外祖母就不会…… 陆念曦钻进一个死胡同里,她听不见杜文耀的说话声,也听不见白薇的声音。 她只是想知道,如果她早一点想起来,是不是可以改变…… “不是你的错。” 一声清晰的声音穿过虚妄传进陆念曦的耳朵里,陆念曦被谢景离一下子揽进怀里。 陆念曦手足僵硬地站在原地,被谢景离抱着也没有做出反应。 她眨了眨眼,觉得眼睛有些湿,胸腔闷得厉害。 “杜公子,你回去收拾行李,本王会让人送你和四姑娘一起回陵县。” 陆念曦没有反应,谢景离为她做了决定。 杜文耀叹息地看了一眼陆念曦,知道她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多谢殿下。” 正厅渐渐安静下来,下人们不知何时都散了出去。 “念曦,人都终有一死。面对生老病死,只能接受。”谢景离叹声道。 陆念曦渐渐松开下唇,双手捏紧谢景离的衣袖,“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最不能改变的就是生老病死。 哪怕许多事情轨迹都与前世不同,可有些事终归是不能改变的。 “我只是,有点难受。” 好像喉咙里堵了一块东西,压在那里,连着心脏一起难受。 “难受就哭,我陪着你。” 谢景离单手揽着陆念曦,伸手轻轻将陆念曦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不需要顾忌别人,我在这儿,你可以放肆自己的情绪。” 陆念曦双手微微抖着,面上的冷静沉着一点点土崩瓦解,喉咙里的哽咽渐渐压不住。 正厅里传出低低的哭泣声,像小兽在呜咽一般。 冷风吹着树梢,扫起一片片落叶。绿叶已黄,寒冬将至,谁也阻止不了四季的到来。 陆念曦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抬头看向谢景离,一双眼睛已经红肿,眼里依然湿润。 悲伤没有消失,但心情已经平复。 “殿下……”陆念曦喃喃地低声,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谢景离抽出自己的巾帕,擦拭着陆念曦脸颊上的泪水,“什么都不用说。我让人帮你收拾行李,今天下午就送你去陵县。” 陆念曦如今已是准燕王妃,合该待在府中准备大婚,轻易最好不要出京城。 可谢景离只知道,他不能让陆念曦连自己外祖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侯爷那里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这些。”谢景离一边说着,一边握着陆念曦的手往外走。 陆念曦低着头跟着谢景离身边,听着他处理好自己离开的所有事情。 他不问她一句,却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白薇和丫鬟在里面收拾东西,陆念曦就站在廊下,看着庭中树叶一片片落下。谢景离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风吹的衣角掀起,陆念曦好像能听见杜夕玉曾经的说过的话。 杜夕玉最遗憾的便是不曾再见自己母亲一面。 如今她终于要去陵县一趟,面对的却是离别。 下人们动作很快,陆念曦看着收出来的行李。谢景离已经安排好马车,杜文耀那边也传来消息,在城门口等着她。 陆念曦微微侧身看向谢景离,谢景离从一旁接过披风,将陆念曦整个人拢在其中,在她脖下打着结。 行李被搬运上车,下人们都静静地等着。 谢景离牵起陆念曦的手,对上陆念曦的目光,“我送你。” 陆念曦看着谢景离,轻轻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从陆府到城门的路不远,加上马车走得快,陆念曦很快就听见马车停下的声音,外面有杜文耀的说话声。 车窗掀起,谢景离已经翻身下马。 陆念曦正要掀开车帘,有人上了马车。 陆念曦看着谢景离,嘴唇微动,“殿下……” “我还是不放心你,怕你一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念曦,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你不仅仅是伤心。你还有别的情绪在里面。” 陆念曦低下头,不去看谢景离,也不回答他的话。 谢景离上前,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摸着陆念曦的发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好吗?” 谢景离是要陆念曦许下承诺,他害怕陆念曦将情绪化为对自己的折磨。 陆念曦听懂,她沉默许久,才抬头看向谢景离,缓缓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殿下,也要照顾好自己。” “殿下,一切都会变好的,对不对?” “嗯,会变好的。”谢景离点头道,倾身在陆念曦额头上印下一吻。 轻缓又长久,是为离别之意。 马车飞奔出京城,卷起一路的尘土。 陆念曦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回看,城门下,谢景离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 明明已经看不清人影,陆念曦似乎还能看见谢景离淡笑的样子。 他在告诉自己,不要悲伤。 * 从京城到陵县,原本要二十几日的路程,但杜文耀和陆念曦都很急切,路程被生生压到十几日。 陆念曦本就有些晕车,一路车马劳顿,杜文耀肉眼可见她的面色在变差。 他想说让马车慢一点,却开不了那个口。 陆念曦和杜文耀刚进陵县,消息就传到了杜家。 杜宏盛和尤氏等人在门口等着,看着马车停下。尤氏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表妹呢?” 陆念曦还坐在马车里,就听见这声询问。 她放下胭脂,看向镜子里面色稍显红润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往外看。 尤氏一眼就看见陆念曦,她快步到了马车旁。陆念曦刚下来,她便上前几步握住陆念曦的手,双眼一下子湿润。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陆念曦要行礼,尤氏摇摇头拦住她的动作,“不必在乎这些虚礼。你外祖母,还在等着你。” 杜家门口站了两房人,杜宏盛领头,看着尤氏领着陆念曦上石阶。 杜宏盛嘴唇阖动,最终只道∶“进去吧,老夫人还在等着。” 杜宏盛说完侧过自己眼睛,陆念曦清晰地看到其中的水光。 垂花门下,一个老嬷嬷扶着杜老夫人,杜老夫人不时往外看,拐杖不时敲地。 前面响起脚步声,杜老夫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她往外走了几步,一下子对上前方的人。 对面的人停下来,杜老夫人扶着拐杖的手一时抖得厉害。 杜老夫人不说话,其他人也静默地看着。 只有陆念曦,一步步往前走,走到杜老夫人身前。 陆念曦衣着素淡,发饰简朴,杜老夫人看着,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杜夕玉。 “孙女见过外祖母,孙女不孝,如今才来见外祖母。”陆念曦屈膝成礼,低着头缓声道。 喉咙已经哽咽,但陆念曦知道,她不能哭。 “不迟,不迟……”杜老夫人目光泛泪,面上却挂着笑。 她扶起陆念曦,仔仔细细地瞧着陆念曦,见她面色红润,心中原有的担心也降了一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老夫人看着陆念曦,笑着说,可眼里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下。 “母亲,念曦回来是好事,我们应该高兴不是吗?”尤氏上前宽慰道。 “对对,我们不哭,要高兴,要高兴。走,跟外祖母回家。” 回家两个字落下,陆念曦低下头,只觉得眼眶的泪意再难忍下。 她低着头努力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无论是尤氏还是杜老夫人这句回家,都不是对着她说。 她们在对杜夕玉说,回来就好。 冬日已至,荣安堂里已经燃起火炉,陆念曦一进去,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杜老夫人一路拉着陆念曦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榻上。 丫鬟们送上茶点,杜老夫人颤着手将糕点推到陆念曦的面前,“快尝尝,这是我让他们现做的。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肯定很难受是不是?” “我没事,表哥一路上都把我照顾得很好。外祖母不必担心。”陆念曦浅笑着道,眼眶里的泪意已经被她强压下去。 她看向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面上满是笑意,但面色算不得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两鬓全白。 陆念曦低头捻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抬头笑着看向杜老夫人,“很好吃。” 杜老夫人一听便开心起来,“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快,你们去准备晚膳,今日都待在荣安堂吃饭。” 杜老夫人一吩咐,下人立即得令去办。 尤氏看着,低头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杜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高兴过。 “这些年不见,你在陆府过得可好?” 杜老夫人一问,整个室内就有些安静。 陆念曦浅笑着,握住杜老夫人的手,“外祖母放心,孙女过得很好。父亲一直很关心我,如今陛下赐婚,我也得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我没有受什么委屈。” 陆念曦三言两语带过了在陆府的生活,杜老夫人听着也笑起来,拍着陆念曦的手道∶“那就好。只要你不受委屈,外祖母就放心了。” 杜老夫人又问了些其他的事,陆念曦半真半假地答着。 尤氏不时地插话,堂中的气氛一时变好,不再像之前那么难过。 等到下人们布置好晚膳,陆念曦和杜老夫人一道过去。许是今日高兴,杜老夫人吃的东西也比往常多了些。 陆念曦一直陪着杜老夫人,直到她睡下,见她呼吸平稳,才轻声离开内室。 荣安堂外,尤氏正等在外面。 陆念曦一出来,她便轻声问道∶“睡着了?” “嗯。”陆念曦点头,和尤氏一起往外走。 比起白日,夜晚要更加冷些。 陆念曦拢紧斗篷,随着尤氏一起往后院走。最终两人停在一处院子前。 “这是你母亲出嫁前住的地方。”尤氏停下来道。 陆念曦一怔,看向庭院。 树木摆置,无一有陈旧的感觉,一草一木,仿佛都受人精心养护着。 庭院正中还有一口很大的水缸,水草在里面飘荡。 “以前,你母亲就爱在这缸里养鱼。后来还种过荷花。如今天寒,我就让人清理了水缸,准备来年春天再养鱼。春天养鱼,夏天种荷花,以前我觉得她折腾,现在我却跟她一样折腾。” 陆念曦手指轻搭在水缸边沿,听着尤氏说话。 水缸边沿很冷,仿佛能冷到人的心里。 “这些年,这间院子一直有人打扫。你外祖母不准任何人住到这间院子里。在她心里,小玉还是会回来的。” 可杜夕玉没有回来。 陆念曦收回手指,转身看向尤氏,“舅母,那件事,多谢您的帮忙。” 陆念曦没有明指,可尤氏知道她说的是裴子默外室之事。 “不必说谢谢。老夫人问你,你一直说在陆府过得很好。我知道你是安慰她。我和你舅舅也不敢真的说你在陆府的情况,生怕她激动。这些年,她老人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现在没有外人在,你与我说实话,你在陆府过得如何?陛下赐婚你和燕王,你可是真的愿意?” 第45章 离世 尤氏最怕的便是陆念曦的婚事也是不得已。 尤氏十六岁嫁给杜宏盛, 出嫁前便与杜夕玉交好。她亲眼看着杜夕玉满怀欣喜地嫁入陆府,最终却落得一个母子俱损的下场。 “你表哥将京城的消息传来时,我便一直担心着。你不要怕, 有什么话尽可和舅母说。”尤氏还在怕陆念曦有顾忌不肯说真话。 陆念曦浅笑着摇摇头,握住尤氏的手,“舅母不要担心, 我和燕王是真心喜欢对方。陛下赐婚也是我心所愿。舅母担心的事我明白,我也明白所嫁非人的痛苦,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的。” 陆念曦说完, 尤氏才稍稍放心。 她听着陆念曦说明白那种痛苦,只当陆念曦说的是杜夕玉的事。 “既是你真心所愿,舅母就不说什么了。夜色已深, 你进去歇息吧。屋子我都叫人重新打扫了一番, 用具应当是齐备的,要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叫人和我说。” 尤氏走时,又叮嘱一番院中的丫鬟关好门窗,莫叫夜风吹进来。 廊下的灯笼悠悠地晃着, 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窗纸上映出人的影子。 陆念曦看着屋中的摆置,手指轻轻搭在床柱上。 尤氏说屋内的摆置从未动过, 一直是杜夕玉临走前的模样。 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杜夕玉一直没有离开杜家。 “姑娘, 歇息吧。这一路劳累, 您一直没有好好安睡过。”白薇在一旁轻声劝道。 陆念曦轻轻应了一声,让白薇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内室安静,陆念曦觉得有些恍惚。 她好像能看见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吵闹生活欢笑,那些回不去的曾经才是她的母亲最欢乐的时光。 许是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 明明身子累极,陆念曦却还是没怎么深睡。 清晨外面丫鬟的走动声一响,她便清醒过来。 白薇以为陆念曦要睡许久,正在外面吩咐下人准备早膳,一转头却看见陆念曦走出来。 “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色还早姑娘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白薇想劝着陆念曦再多睡会儿,陆念曦却摇了摇头,“不必让他们准备早膳了。我们去瞧瞧外祖母。” 天色刚擦亮,夜里的雾气都没散尽,一张口都能呼出热气。 荣安堂的下人正里外忙碌着,杜老夫人还没醒,她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一个丫鬟最先瞧见陆念曦,她低声讶异地喊了一声,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闻言也赶紧出来。 “陆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夫人还没醒嘞。”嬷嬷一边引着陆念曦进去,一边低声道。 “外祖母昨夜睡得可好?”陆念曦不答反问。 嬷嬷闻言脸上露了笑,“这么多天来,昨夜是老夫人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姑娘要不等等,我去看看老夫人有没有醒?” 嬷嬷说着要往里走,陆念曦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外祖母难得睡得这么好,嬷嬷别吵醒她了。我进去瞧瞧可以吗?” “也行,姑娘这边走。” 陆念曦跟着嬷嬷往里走,内室里依然是昏昏沉沉的一片,窗户都关的严实。陆念曦能听见杜老夫人轻微的呼吸声。 她坐到床边的绣墩上,静静地看着杜老夫人。嬷嬷也退下,留给陆念曦空间。 陆念曦看着杜老夫人斑白的头发,伸手掖了掖被角。 没有光线,时间似乎也过得缓慢无比。 陆念曦看着杜老夫人安静的睡容,想到昨夜问尤氏的话。 陵县所有的大夫都请了个遍,但结论还是一样。 杜老夫人熬不过新年。 她没到的这些日子,杜老夫人一直精神不振,话也少,常常回忆以前的事。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最小的女儿——杜夕玉。 生死有命这样的话说起来轻松,可真正要面对这样的离别时,却总是难受得要命。 “小玉,是小玉吗?”沙哑的声音响起。 陆念曦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杜老夫人正努力起身看向她,口中还不断地喊着“小玉”。 陆念曦起身,扶着杜老夫人坐起来,柔声道∶“外祖母,是我,念曦。” 杜老夫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笑了笑,“人老了,眼睛不行了。刚刚我以为看见你母亲了。” 杜老夫人笑着说,陆念曦却觉得有些难受。 她将床幔挂起来,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杜老夫人。 “外祖母您喝些水,润润嗓子,我让她们进来服侍您起来。” 杜老夫人接过茶杯,拉住陆念曦的手,摇了摇头,“暂且不要喊她们了,我们祖孙俩说说话。” 陆念曦脚下一顿,看着杜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好,我陪外祖母说说话。” 杜老夫人见陆念曦坐下,又笑了笑,将茶杯中的水喝完。 “你舅母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新年了。”杜老夫人笑着道。 陆念曦看着她,只觉得心里的悲伤加重。 “外祖母,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定有人能将外祖母治好。”陆念曦固执地道。 杜老夫人摇了摇头,枯瘦的双手握着陆念曦,轻轻拍了拍,“不要伤心。外祖母活到这个年纪也该走了。本以为是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在走之前还能看看我的外孙女,外祖母没有遗憾了。” 杜老夫人显得越轻松,陆念曦就越难受,她低着头不愿去看杜老夫人。 她怕自己压抑不住情绪。 “我之前听你舅母说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只对我说了好话。你的继母有自己的孩子,你父亲又常年守在边关,这些年你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只是外祖母没用,护不了你母亲,也护不了你。如今看你长大,外祖母也算心安了。” 杜老夫人一直很通透,她知道陆念曦说的是假话,可她还是半真半假地去听,去问。 她知道,尤氏和陆念曦都是为了让她心安,让她走得没有遗憾。 “外祖母,我……”陆念曦抬头看向杜老夫人,眼里泪花浮现。 “什么都不用说。”杜老夫人摸着陆念曦的脸,看着有些相似的容貌,打断陆念曦的话。 “其实这些话不该说的,但是看着你的样子,我总是能想到你母亲。她固执单纯,非要一头扎进那个大宅子中。我没拦住她,临了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看着你,外祖母就想说,不必瞒着那些委屈。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可和你舅母说,你舅舅和你舅母定会帮你。杜家啊,永远守在我们小念曦的身后。” 陆念曦的情绪像崩溃的河堤一样,口子已开,再也忍不住那些难受。她抬着头看着杜老夫人,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止不住。 “外祖母,您别这样说。我不想……不想让您走。我还没来得及替母亲尽孝,没来得及让您看我出嫁……” 陆念曦哽咽着说话,哭到喘不过气来。 杜老夫人将她抱紧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尤氏怕她们伤心过度,昨夜一直不愿让气氛太悲伤。可是有些时候,哭出来远比忍着好。 杜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尤氏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哭声,拿着帕子压住自己眼角。 直到里面哭声渐歇,尤氏才掀开帘子往里走。 下人们服侍着杜老夫人起身,陆念曦站在外面,用热毛巾敷了敷眼睛,才让自己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都还没吃早饭吧,过来陪我这个老人家一起用饭。”杜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让尤氏等人一起陪她用饭。 刚用过早饭,大夫便进了府。 杜宏盛这些日子还是会请些没有请过的大夫进府为杜老夫人看病,虽然都知道不可能,但总是不愿放弃。 这次来得是一个两鬓都有些斑白的老大夫,他走进来时一眼注意到坐在杜老夫人身边的陆念曦。 陆念曦见大夫进来便赶忙让开位置。 那老大夫瞧了陆念曦好几眼,才收回目光替杜老夫人看病。 杜老夫人终究是病着的,精神并不怎么好。陆念曦在里面陪着她,直到她睡下才出来。 尤氏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叹气地摇了摇头。 陆念曦立时明白尤氏的意思。 那个大夫的结论还是一样的。 早就知道的事,虽然会失望,但不会像之前那般难受。 陆念曦才发现,哭过一场后,她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件事。 杜老夫人终将离开,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好好陪着杜老夫人。 接下来几日,陆念曦几乎整日陪在杜老夫人身边,杜老夫人有意让她出去走走,却也明白她的心思。 到了这种时候,杜老夫人什么时候会走,都是说不定的事。 天气越来越冷,荣安堂的炭火也烧得越来越旺。 陆念曦刚进去,就听见嬷嬷的劝告声。 “老夫人,现在外面真的太冷了,您身子又受不得寒,真的不能出去。” “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脆弱,再说,现在不看,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杜老夫人话一出,屋里便安静得过分,连嬷嬷都不知道怎么劝。 “怎么了?外祖母想去看什么?” 嬷嬷一见陆念曦过来,就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姑娘赶紧劝劝老夫人,老夫人非要去看院中的腊梅。可现在天气这样冷,昨夜还落了雪,外面冷得厉害,老夫人的身子哪里受的住。” 嬷嬷话不做假,陆念曦一路走过来,都是将斗篷拢得紧紧的。 不过昨夜落雪,今日的景色确实好看。 “嬷嬷说的没错,外面天气太寒,外祖母要不改日再去?”陆念曦跟着劝道。 杜老夫人却摇了摇头,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雪景,“就今日吧,我想今日看。” 杜老夫人自从病了之后很少站着,大多时候都坐着或躺在床上。陆念曦这几日瞧着杜老夫人也都是不太精神的样子。 可今日,杜老夫人不仅没叫人扶着,脸色也算不得差。 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生病的人。 陆念曦心中有隐隐不安的感觉,她看着杜老夫人执意要出去的样子,忽的改了注意。 “嬷嬷,院子里可有凉亭?”陆念曦问道。 “有一个,姑娘要做什么?”嬷嬷不解陆念曦的意思。 “嬷嬷让人把凉亭用厚实的帷幔封起来,只留一面可以看到腊梅。再在亭子里烧一个火炉,把桌椅都铺得厚实点,尽量周全些。等你们准备好,我陪外祖母过去。” 陆念曦这般说,便是要同意杜老夫人看腊梅的想法。 嬷嬷听得一愣,也明白不可能改变杜老夫人的想法,只得赶紧吩咐人去准备。 陆念曦走到杜老夫人身边,搀着杜老夫人,一同看向外面的雪景,“雪中腊梅,景色定是很好。” 杜老夫人闻言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我知道。” 下人们准备得很快,陆念曦给杜老夫人围上厚实的斗篷,搀着杜老夫人一路往后院的凉亭去。 凉亭四周都已挂上帷幔,其中一面留着口,可看到外面的景色。 凉亭里放着一套桌椅,一张贵妃榻,榻上铺着厚实的垫子。陆念曦扶着杜老夫人坐下,转身去外面折了几枝梅花回来。 杜老夫人说要看腊梅,但院中也种着别的梅花。一棵粗壮的腊梅树在所有梅树的正中央,热烈地绽放着。 清香顺着寒风飘进凉亭里,陆念曦将腊梅剪枝插放在瓶中。 “外祖母,你瞧瞧我插得好不好?” 陆念曦折得这几枝梅花都已盛放,清香入鼻。 杜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好,插得好看。不过啊,还是这雪景梅花更好看。” 陆念曦陪坐在杜老夫人身边,和她一同看向庭院中的景色。 阳光洒下,压在腊梅上的白雪渐渐化去。远远看去,腊梅仿佛闪着金色的光线。有梅花落下,又随风扬起,如同春日的蝴蝶一般,绕树飞舞。 “这棵腊梅树,还是当年你外祖父种下的。每年花开落雪后,我都要来看一看。看看这花盛开的样子,似乎他就没离开过。” “都说人老了,记性就变差了。可以前的那些的记忆好像变得更鲜明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母亲在这树下起舞的样子。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腊梅树变得高大,树下起舞的小姑娘却不见了。 陆念曦终于明白杜老夫人为什么要固执地来看腊梅。 “外祖母,我跳给你看好不好?”陆念曦笑着问道。 杜老夫人一怔,良久才点点头,“好。” 腊梅树下,裙角飞扬,粉色的人影伴着落梅起舞。 杜老夫人仿佛听见有人在问,“娘亲,我跳得好不好看?” 耳边有人在朗声作答,“我女儿跳的最好看,谁敢说不好看?” 眼前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树下的人影渐渐看不清。 杜老夫人露笑,缓缓闭上眼睛。 “老夫人,老夫人?” 寒风卷起落地的梅花,陆念曦跳完最后的动作,听见嬷嬷在亭子中悲痛地哭着。 陆念曦双眼湿润,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缓步上前,跪在杜老夫人面前。 “孙女送外祖母,外祖母一路,走好。” 雪化,梅开。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 七日停灵,陆念曦陪着杜老夫人走过最后一程。 她看着杜老夫人下葬,在坟前为杜老夫人点燃最后一柱香。 回到杜府,陆念曦在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一日一夜,陆念曦才彻底醒过来。 屋子里闷沉一片,没有什么光线透进来。 陆念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她的身子到了极限,自然会受不住。 “白薇。” “姑娘,你醒了?”白薇闻声进来,惊喜地看着陆念曦。 “姑娘可吓坏我了,幸亏大夫说姑娘只是悲伤加疲累过度。姑娘要不要喝水?” 陆念曦点点头,白薇赶紧倒了杯水过来。 陆念曦喝完茶水,觉得嗓子舒适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姑娘中途醒过来几次,不记得了吗?” 陆念曦摇了摇头,揉了揉额角,缓解长久睡眠带来的眩晕感,“大概只是迷糊中醒来,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也别太担心。去让他们准备些吃的,我也该起来了。” 这一日一夜睡过来,先前几场雪早已化的干净,只是还有些冷得厉害。 陆念曦吃完东西,才觉得精神好些。 尤氏那边也听说陆念曦醒来,派人来看了一番,自己却没有亲自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尤氏派来的人说尤氏忙着过不来,陆念曦却觉得不对劲。 白薇闻言,只得答道∶“杜家二爷似乎因为分家的事在吵闹。” 一句话便解释了目前杜家的情况。 陆念曦轻轻叹口气,知道这件事她插手不得。 “让人多看着点前面的情况,看大舅舅什么时候有空,我要去见他一趟。” 第46章 离别 杜老夫人一死, 杜家二爷杜宏毅便急着分家分财产。这些年,杜家产业几乎全部靠着杜宏盛打理。交到杜宏毅手中的产业大多到最后都收益惨淡。但杜宏毅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二房夫妻两个吵得杜宏盛头疼,好在最终定下了一个让他们满意的方案。 陆念曦进屋时, 杜宏盛正捏着眉心,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陆念曦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杜老夫人的后事全是杜宏盛在打理,这事情刚结束, 二房的人又来急着分家产,杜宏盛怎么可能不心累。 “舅舅, 您还好吗?”陆念曦轻声询问。 杜宏盛闻言睁开眼睛, 见是陆念曦,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事, 只是最近有些疲惫。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 睡了一天一夜好多了。我是不是不该现在来打扰舅舅?”陆念曦有些歉疚地道。 如今杜老夫人已去,她不日就要回京。在走之前,她还是想要跟杜宏盛亲口说一句谢谢。 杜宏盛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来意, 之前我让文耀送你商铺, 想必他已经转达我和你舅母的态度了。陛下赐婚,你的婚事不是我和你舅母能够干涉的, 那两个商铺如今看来也是微不足道,你不必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杜宏盛也没想着要陆念曦一直记得他的恩情, 他也只是想要陆念曦过得好一些。 陆念曦心底感动, 杜宏盛说不必挂在心上,她却做不到。 “你这是做什么?”杜宏盛惊讶起身,看着跪在下面的陆念曦,走过去就想扶起她。 陆念曦却摇了摇头, “我知舅舅帮我只是因为亲情。可念曦不能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若不是舅舅相帮,母亲的嫁妆根本留不到现在。当年如果不是舅舅远赴京城来为我做主,我在陆府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舅舅视此为亲情理所当然,但念曦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陆念曦低头说完,杜宏盛叹了口气,看着她向自己行大礼,没有再拦。 以陆念曦如今的身份,她大可不必如此。 “快,起来吧。” 杜宏盛扶着陆念曦起来,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色,一身素白的衣裳显得陆念曦更加瘦弱。 “当初你年纪那么小,突逢变故,一下子就病倒了。我看着那样的你,怎么能真的放心?只可惜舅舅不能将你接出来,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容易。如今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舅舅是真的开心。” 陆念曦说到底也姓陆,杜宏盛当年就是有那个想法,也是有心无力。 陆府不会让他把陆念曦带走的。所以给陆念曦留下嫁妆,保住她未来的身家是杜宏盛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有婚约在身,本就不该离京。现下你外祖母的事情已经结束,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不能让京城的人多言你的不是。” 京城局势杜宏盛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明白燕王身份的敏感。他想留陆念曦多几日,却也知道陆念曦还是早日回京更好。 “舅舅思虑周全,我……” 眼见着陆念曦又要说感谢的话,杜宏盛笑着打断她的话,“若是再说谢谢这种话,舅舅可就要生气了。” 杜宏盛佯装要生气的样子,陆念曦双眼微湿,浅笑着道∶“好,我以后都不说了。” 凡所过往,她皆记在心中。 杜家于她的恩义,她不会忘。 * 腊月天寒,陆念曦拢着厚实的斗篷,和杜宏盛等人告别。 尤氏的眼眶微红,握着陆念曦的手良久没有放开。还是杜宏盛忍不住提醒,她才松开自己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你这一走,我们怕是不怎么能见到了。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有空多给舅母写信知道吗?” 尤氏千叮咛万嘱咐,陆念曦都一一点头答应。 车马行动,陆念曦打开车窗,尤见尤氏和杜宏盛站在门前。 尤氏有一句话没说错,她这一走,未必就能再回来。 车马行至城门口处,陆念曦正翻看着书册。马车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吵闹声。 陆念曦放下书,打开车窗问道∶“怎么了?” 白薇正下去询问情况,听见陆念曦的问话,走到车窗下面色焦急地道∶“姑娘,他们说要封城门。” 封城门? 陆念曦惊讶地听着这则消息,“有说为什么吗?” “好像是说为了防止北戎的商贩流窜进城。” 外面混乱不止,有些人因为出不了城正破口大骂,有些人则无奈地返回。 陆念曦蹙着眉头,手无意识地摸到腰间的荷包。 荷包微鼓,里面放着一块令牌。是她临走前,谢景离特意转交给她。 “去府衙。”陆念曦沉声吩咐道。 车夫得令,马车转向往府衙而去。 陵县县令正焦头烂额,忽然听见外面下人来报,说有人要见自己,他想都不想就拒绝。 现在刚封城,一大堆人来打探消息,他又不好说真实情况,干脆不见。 “大人,来人拿着燕王的令牌,不可不见啊。” 县令一听见燕王二字立即惊地站起来,“燕王?还不赶紧让人进来。” 县令惊慌地跑到外面去迎接,迎面看到是一个小姑娘时,又愣在了原地。 “您是……”县令战战兢兢地问道。 陆念曦拿出令牌,“我是安勇侯府的四姑娘,此次来陵县是为了见外祖母。今日本要出城,却看见士兵在关城门。还望县令大人告知实情。” 陆念曦也不废话,直说来意。 县令看着陆念曦手上的令牌,仔细审视一番,确信令牌是真的。又听陆念曦介绍自己,很快便想到陆念曦和燕王的关系。 当初燕王认祖归宗和赐婚的消息传遍天下,皇帝因此大赦,陵县县令怎么可能不知道燕王妃是何许人。 “唉,您不知道,边关出乱子了。” 县令一张口,陆念曦便猜到几分。 “前方和北戎的互市不知怎么出了问题,北戎的几个商贩被人打死。那些前来互市的北戎人一下子群情激愤,在互市上就闹开了。听说互市上就已经死了不少人。但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可谁知就是那么一小批人,竟然一路从涿州冲了过来,沿途烧杀抢掠,现下都过了瀛州,向我们这里来。我也是没办法才下令封城门。那些北戎人杀人不眨眼,若是混入城中可就不得了了。” 县令说出实情,他这些天也是焦头烂额。谁能想到那些商贩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朝廷知道了吗?”陆念曦皱着眉头问道。 县令点点头,“已经有人在上报消息,想来京城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陆念曦闻言,心底并未轻松一分。 眼见着外面又有人要来见县令,陆念曦收起令牌回杜家。 杜宏盛早已得知城门被封的消息,看见陆念曦安然地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去了府衙,县令怎么说?”杜宏盛也是不解为何突然封闭城门。 陆念曦摇摇头,没有将县令的话说出来,“听说是前方出了乱子。已经有人上报朝廷,我们现在只能等消息。最近这些日子,舅舅让大家都不要随意外出,院门都要守好,不要随意让外人进来。” 陆念曦这样说,杜宏盛便明白过来。 前方怕是出了大乱子。 因为突然封闭城门,陵县上下都陷入一种恐慌中,谁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家人在外的更是惶惶不得心安。 陆念曦在桌前从白日坐到黑夜,脑子里反复想着的都是县令的话。 依着她的记忆,谢景离出征是明年的四月份。可现在北戎就已经有了动静,这中间的几个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您先吃点东西吧。一直这样,您身子熬不住的。”白薇生怕陆念曦在像上次那样晕倒,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念曦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让人送些吃的过来吧。” 白薇听得高兴地下去吩咐,回来时却面色忧虑。 “怎么了?”陆念曦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白薇摇了摇头,犹豫良久才道∶“姑娘,北戎人真的会打过来吗?” 白薇出去时听见墙角两个丫鬟的议论声,她虽然狠狠训斥了两个丫鬟,要她们不要危言耸听。可她自己其实也担心害怕着。 “不会这么快的。只是一些商贩攻过来,北戎那边的态度还不清楚。依着之前刺客的事,北戎可能会先派使者来谈,之后也不一定能打起来。不要多心。”陆念曦宽慰着白薇。 她说完,白薇面色才好一些。 下人们将饭菜端上来,陆念曦起身正要往前走,忽然又停下脚步。 “姑娘,怎么了?” 陆念曦摇了摇头,忽道∶“不对。” “什么不对?”白薇不解。 陆念曦却没有解释,她坐回书案边,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就开始写信。 她想起来了。 北戎和大齐谈和三月,未果,北戎出兵攻大齐。 商贩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除非一开始互市动乱就是有人故意引起。那些商贩不过是试探者,之后三月谈和是拖延,为的不过是来年准备充分攻打大齐。 北戎一开始就没想过谈和。 陆念曦将信写完,手虚握成拳在桌上敲击几下。 一名暗卫忽然出现。 陆念曦将信交到那暗卫的手中,沉声道∶“将这封信送至京城,务必亲手交到燕王手中。” 她临走前,谢景离派了许多人暗中护着。她如今不好出去,速度又比不上这些暗卫,只能让他去送信。 夜色掩盖下,看不清消失的人。 陆念曦双手按在心口处,遥遥地看着京城的方向。 她能做的,只是点出这件事的不对。至于最终事情走向,不是她能控制的。 * 北戎商贩连过三城的消息传到京城,文昭帝大怒。 谁也没想到三城守卫竟然还敌不过区区商贩,事到如今,朝廷中的那些文官才意识到边关的薄弱。 朝堂上众人争执,主战和主和再次吵成一片。 薛首辅执意要等北戎的消息,不愿现在出兵。兵部尚书气得要死,几次在朝上和薛首辅争执起来。 原本薛首辅就有意要削武将的权,现下针尖对麦芒,兵部尚书什么也不怕,不吵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您老可别再走来走去了,走得我头都晕了。”左侍郎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劝着兵部尚书。 “我不走,我再不走,我怕是要冲到薛府和薛鸿文干一架!” 兵部尚书就是个急性子,要不是有人拦着,刚刚在殿前他就能和薛首辅打起来。 但也正是他急性子这一点,高兴生气都写在脸上,不像那些老狐狸一样,文昭帝反而对他放心。也是他在,兵部才落入薛鸿文的手中。 “您看您吵出结果了吗?陛下都给你们吵得头痛,今日都提前下朝。我看啊,这事还是得先有人表态。”左侍郎说着眼睛看向正屋的方向。 现在都是底下人在吵,三王一个都没表态。 文昭帝让谢景离协理兵部事宜,兵部尚书这些日子看下来,也知道谢景离不是个绣花枕头。 “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兵部尚书说着就出去,左侍郎拦都没拦住。 谢景离正在屋内看着公文,就听见外面一个粗犷的声音。 “殿下?”庆瑞试探地询问。 “让他进来吧。”谢景离放下笔,收起公文。 兵部尚书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道∶“殿下,北戎的事都闹得这么大了,您怎么想?打或不打,总得有一个定论吧。” 兵部尚书这话问得直接,也很不客气。 他是要谢景离表态。 谢景离没有说话,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还想说,对上那个眼神也默默地闭了嘴。他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接下来就看谢景离愿不愿意表态。 事实上,在这种关头,先表态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景离垂眸看向压在公文下的那封信。 那里压着陆念曦的信。 其实就算陆念曦不说,谢景离也知道不对。 北戎的野心,从来都没有收起过。 他只是在等,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 可他每多等一天,北戎的那些商贩就会多作乱一分,死伤的百姓就会更多。谢景逸和薛鸿文不在意这些,他却做不到。 更何况,陆念曦还在陵县。 屋内安静了许久,兵部尚书都有些泄气。他正想要告退离开,就见谢景离忽然站了起来。 “殿下……” 谢景离没有回应兵部尚书,走过去淡淡地道∶“去乾清宫。” * 腊月二十九,陵县的城门依然封闭着。大多数百姓这个新年都过得不安生,准备过年也没有往年的热情。 虽则已经有消息说朝廷那边要派人过来,但百姓们一日见不到人,一日就胆战心惊。 陆念曦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实在心烦时就写字画画。可同样,她的心也静不下来。 不是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她一直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京城的风云变化到底到了什么程度,陆念曦急着想知道。 她害怕…… “姑娘,姑娘!”白薇连喊两声从外面跑着进来,进到屋内喘了口气赶忙道∶“姑娘,燕王来了。” 陆念曦惊得坐了起来,带倒了放在桌上的茶杯。茶盖滚落在地,咕噜噜地转了一圈。 “你说什么,谁来了?”陆念曦怕自己听错了。 “燕王,还有梁王。他们已经进城了。” 陆念曦怔然地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忽然往外跑去。 “姑娘,您慢点,地上还有残雪。”白薇赶忙跟上,提醒着陆念曦。 陆念曦却无暇顾及这些,她只知道,谢景离来了。 杜宏盛和尤氏等人也听到消息正往大门处去,正巧撞见往外飞奔的陆念曦。 陆念曦衣角扬起,没有往日谨守规矩的端庄大方。 尤氏愣愣地看着,忽的笑道∶“这下我是真的相信念曦是欢喜这门婚事了。” 先前陆念曦一再向他们保证,她是真的喜欢燕王。然而再多的语言也没有如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若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在听见他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往外冲去呢? 陆念曦一路跑到杜宅门口,她正要往外走,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这几日刚落过雪,地下都是潮湿的,马蹄飞奔也没有卷起灰尘。陆念曦更真切地看到马背上的人。 一身黑金铠甲,眉眼间皆是厉色。 陆念曦却一点都不怕,她急切地跑下台阶,看着棕马停在她的面前。 马上的人翻身而下,陆念曦快步往前几步,离着谢景离还有两步远时停下。 陆念曦微喘着气,双眼微湿。她看着谢景离,沉默良久,浅浅勾笑道∶“殿下,您来了。” 谢景离顺着街道拐弯过来时,正巧看见陆念曦从杜宅跑出来。 隔得再远,他也能看清陆念曦的样子。 “嗯,我来了。我来晚了。”谢景离两步上前,将陆念曦抱在怀里。 冰冷的铠甲似乎带上了温度,陆念曦仰头看着谢景离,手指捏着他的衣袖。 “不晚,殿下什么时候来都不晚。”陆念曦摇着头道。 谢景离看得清楚陆念曦眼底的青黑,伸手拨弄着陆念曦耳边的碎发,半捧住陆念曦的脸,“不是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暗卫去了京城,谢景离就知道陆念曦昏倒的事。如今看着她眼底的青黑,也猜到她这些日子睡得不安稳。 “那殿下呢,殿下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谢景离一忙起来,就不会记着吃饭。庆瑞他们又不敢提醒,就是提醒了,谢景离也未必会用饭。饭菜还是从热摆到凉。 谢景离不想被反问,无奈笑道∶“这样看,我的王妃和我还真的是一样的人,都是小骗子。” 陆念曦忍不住笑出声。 身后有人轻咳出声,陆念曦终于意识到场合不对。她从谢景离怀中退出来,脸上神色微敛。 谢景元站在后面,听着他哥哥嫂子当众秀恩爱。若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他也不愿出声。 “二哥,陵县县令还在等着我们。” 谢景元出声,陆念曦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她想起白薇之前说的话。 此次出征,谢景元也随谢景离一道。 “殿下有事就先走吧,我在这里等殿下回来。” 谢景离刚到陵县,想必有很多事要吩咐,她不好耽搁他的时间。 “我若回来得迟,你先歇息。好好吃饭,不许再敷衍我。”谢景离还不忘记刚刚的话。 陆念曦笑着点点头,“我会的,殿下也别忘记吃饭。” 两人相互叮嘱,谢景元就在后面默默地听着。 听着听着他就觉得,或许自己也该找一个王妃。 马蹄声远去,陆念曦看着谢景离一行人离开。杜宏盛和尤氏等人也到了门口,他们亲眼看到陆念曦和谢景离之间的相处,之前的那些忧虑也都一扫而光。 “如今燕王已至,想必混乱很快就会终止。”杜宏盛感慨地道。 陆念曦听着,却想起刚刚见到的人。 梁王谢景元。 谢景元母妃没有势力,一直以来都以平庸皇子示人。连谢景逸都不把他当对手。如今谢景离出征,皇帝却偏偏派了谢景元跟着,心思如何,太过明显。 皇帝这是不放心谢景离。 可不论这次出征背后有怎样的势力在搅和,陆念曦都难得心安。 只是因为谢景离来了。 她比谁都相信谢景离能平掉这场动乱。 * 夜色渐深,陆念曦捂唇悄悄打了个哈欠,不甚精神地坐在榻上。 “姑娘,您先睡吧。殿下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况且殿下临走时不是说了,若是他回来得迟,就让姑娘先歇息吗?” 白薇拿着谢景离的话去劝陆念曦,陆念曦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无奈地放弃等待。 “洗漱吧。” 今夜她怕是等不到谢景离回来了。 如今是冬日,屋内就算烧着炭火,还是有些冷。陆念曦洗漱完窝进暖和的被窝里,头挨到枕头困意更加明显。 白薇吹了蜡烛出去,陆念曦脑中思绪纷乱地卷成一团,最终敌不过深沉的困意,渐渐入睡。 屋外似乎有说话声响起,陆念曦翻了个身,眉头微微皱起。 陆念曦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感觉到有人在抚平她皱着的眉头。 “其实,我也在害怕。” 不甚清晰的话响在耳边,陆念曦一下子将自己从睡眠中拉了出来。 那是谢景离的声音。 陆念曦迷蒙地睁开眼睛,看向坐在床边的人,“殿下?” 屋内没有什么光亮,陆念曦借着月光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嗯,是我。” 谢景离没想到陆念曦这么轻易就醒过来,他看着陆念曦要起身,压了压她的被角,“躺着吧,夜里凉。” “念曦,明日,我大概是不能陪你过除夕了。” 陆念曦一怔,反应过来,“殿下明日就要走吗?” “嗯,北戎那边已经派兵。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大齐如今的动静已经在告诉北戎人,他们的野心掩盖不过去。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继续坐以待毙。 瀛莫涿三州他们已入手中,又怎么会轻易还回去。这一战,根本无法避免。 “殿下,您冷吗?”陆念曦忽然开口问道。 她掀开被角,露出小小一块地方,“我可以借着殿下一小块地方,殿下要吗?” 谢景离怔然地看着那一小块地方,对上陆念曦带笑的目光。 他的小姑娘,变得大胆了。 谢景离轻笑出声,“求之不得。” 谢景离早脱了一身铠甲,现下穿的是常服。他将外衣脱下,着中衣躺在床铺外侧。 被窝里有一个小小的汤婆子,陆念曦把脚底的汤婆子推到谢景离的脚下,双手在被窝里一捞,两只手紧紧抱着谢景离的一只臂膀,双手握住谢景离的手。 谢景离在外面待久了,手有些凉。 “现在,是我为殿下暖手了。” 两人对面而卧,陆念曦眉目带笑,脸虽微微发红,却还是不放开谢景离的手。 谢景离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陆念曦也任由他看着,目光坦然地对着谢景离。 没有人声的喧闹,没有风声的打扰,只有他们两人。 谢景离忽然伸出手捏了捏陆念曦的鼻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胆?” 陆念曦轻轻“唔”了一声,笑道∶“可能是跟殿下学的吧。殿下大胆,我就大胆。” “是吗?”谢景离挑眉,忽然凑近在陆念曦的脸颊轻碰一下。 软软的,嫩嫩的。 谢景离和陆念曦同时升起这样的感觉。 “殿下大胆,你就大胆。”谢景离重复着陆念曦的话,眉眼皆是笑意。 陆念曦微微鼓起脸颊,觉得被窝里有些热。 她默默往后退了一点,赶紧闭上眼睛,“我要睡了。殿下也早些歇息。” 陆念曦说着要休息,但眼睫毛还在颤抖个不停。谢景离没有拆穿她,缓缓摸着她的发顶,轻柔地道∶“睡吧。” 许是身边有人,许是屋内太过安静,陆念曦觉得满心的担忧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她静静地闭着眼,听着那浅浅的呼吸声,渐渐沉入梦乡。 谢景离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开始平稳,慢慢睁开眼睛。 陆念曦的双手还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开,谢景离轻轻一动,她就无意识地轻哼一声,似乎不满。 谢景离侧头看向她,轻缓地勾出笑容,“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谢景离再次抽出自己手臂时,陆念曦安静了许多。 “等我。”谢景离弯腰,轻轻地道。 嘴唇相碰,陆念曦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微扬。 谢景离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第二日,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 陆念曦是在下人轻微的脚步声中醒来的,她摸了摸自己手边的床铺,却只摸到一片空。 陆念曦一下子睁眼,看向身旁空空的床铺。 “白薇。”陆念曦一边喊人,一边套上外衣。 “姑娘,您醒啦。外面天寒,您多穿点。”白薇说着就要拿衣裳。 陆念曦拦住她的动作,抓着白薇的胳膊问道∶“先不忙,燕王他们呢,可走了?” 白薇一愣,“姑娘不知吗,燕王他们今日天未亮就离开了。昨夜殿下没有和姑娘说吗?” 陆念曦一怔,松开白薇的胳膊。 谢景离只和她说要今日走,她没有想过他会走的这么早。 或许,他就是故意的吧。 陆念曦看向外面已经明亮的天,心里有些委屈。 害怕离别,便连离别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以为她就不会难受了吗? 陆念曦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再睁眼时面色恢复平静。 “洗漱吧,让小厨房准备早膳。” 谢景离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她必须做到。 她不做小骗子,谢景离也不准骗她。 第47章 归来 幽州城下, 北戎将领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士兵。 “太子还不肯求和吗?”北戎副将忍不住道。 一开始他们以为大齐的这位燕王只是个花拳绣腿,必会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确实是打得落花流水,但被打的是他们。 这位燕王, 远比他们想象的恐怖。 “若是再打下去,华北平原七州保不住,我们怎么回去面对太后?” 北戎主将听着副将害怕的话, 沉默不语。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太子不会退兵。 这是他第二次, 面对幽州被围。没想到二十年过去, 他又要面对同样的境况。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一道圣旨来逼着城下的将领退兵。 “您怎么还笑,这都到这种情况了, 您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吗?”北戎主将毫不犹豫地反驳副将的话。 “事到如今, 也只有全力一战。也当是全了当年之憾。” 北戎主将决然地看着下方,眼里的坚定让副将惊愕。 两军对峙,谢景离坐在马上,抬头能看到城墙上的人。 目光相碰, 谢景离神色冷然。 二十年前, 北戎出兵攻打大齐,镇国公带兵出征却遗憾止于幽州城下。如今境况再现, 可这一次,没有人能再让他退兵。 “攻城!” * 陆念曦猛地惊坐起身, 额头上惊起一片冷汗。她看向窗外, 天色刚亮,屋内还有些昏暗。 陆念曦呼出一口气,身子靠在床头上,单手按着太阳穴, 舒缓紧绷的心神。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噩梦了。 谢景离刚走的两个月,她还能收到一些信,最不济也能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战况如何。 可如今,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听到谢景离的消息了。 陆念曦轻叹一口气,拿过放在床边的外衣,拢着外衣下床,打开竹窗,看向外面刚刚亮起来的天色。 谢景离离开的这四个月,捷报频频传来。 当初镇国公遗憾止于幽州城下,如今华北平原七州已悉数收回。 秋猎刺客一事也被查出实是北戎太子所为,北戎太子推出二皇子顶替罪名,与北戎太后分歧欲大。祸患早就在一开始埋下。 北戎朝局混乱,兵力不济,已无力和大齐相抗。 剩下都是需要谈判的时间。 陆念曦看着外面,晨曦初露,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如今春日已临,百花盛放。 或许,只是她担忧过度了。 但谢景离一日不回来,她便一日不得真正心安。 庭院中的两棵梨花树正盛放着,陆念曦看着地下被卷起飞扬的梨花,眉间一动。 “白薇,去找个酒坛子,我想晾梨花酒。” “姑娘不喝酒,也什么要晾梨花酒?”白薇顺口一问,问完又倏忽反应过来。 “是奴婢多言了,奴婢这就去准备酒坛子。”白薇偷笑着离开。 风声吹过树梢间,带出轻微的梭梭声。 陆念曦抬头看向满树的梨花,她怀中抱着一个浅口的瓷碗,里面已经放了不少梨花。 风一吹,放在最上面的那株梨花飘飘悠悠地落下。陆念曦目光追随着那片花瓣,花瓣落下,有人站在了花瓣前方。 陆念曦浑身一僵,眨了眨眼睛,花瓣前的人没有离开。 那人弯腰捡起那片花瓣,陆念曦就将人看得更清楚些。 “殿下?”陆念曦喃喃发问。 不像是问那人,倒像是在问自己∶她有没有看错? 谢景离捡起那片梨花花瓣,起身而立,一身月白常服,身姿挺拔,仿若没有一丝变化。 陆念曦随着谢景离的起身,目光上移,直到定格在谢景离的脸上。 谢景离几步上前,走到梨花树下,走到陆念曦身前。 落地的花瓣被放在瓷碗的最上面,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要再落下去。 风吹落梨花,落在陆念曦的肩头。 谢景离伸手取下那片花瓣,唇角微扬,“这片要吗?” 声音,样貌和记忆完全重合。 陆念曦伸手摸向谢景离的脸,手指微抖着描摹着谢景离的五官。手下触感成真,陆念曦眨了眨眼,琉璃色的瞳孔里倒映的人影不再是虚幻。 “不是梦。”陆念曦低低地道,眼一闭,一滴清泪滑落。 预想中的场景纷纷没有出现,陆念曦轻轻地道∶“殿下是回来了吗?” “嗯,我回来了。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谢景离缓缓拭去了陆念曦眼角的泪,抽出陆念曦手中的瓷碗,单手将陆念曦抱紧怀里。 身体的温度带着真实的触感,每一分都在告诉陆念曦,这不是幻觉,不是梦。 谢景离回来了。 “有真实感了吗?如果没有,你掐我一下,看我会不会痛。”谢景离低声道。 陆念曦积聚的委屈难受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她忍不住笑,“可做梦的人是我啊,要掐,要痛的也该是我啊。” 陆念曦抬头看向谢景离,伸出一只手指细细画着谢景离的五官。 “殿下瘦了。” 谢景离脸上棱角更加突出,陆念曦手指轻点在他下巴处的棱角上,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着。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怎么可能不瘦? 陆念曦可以理解,可如今看着还是心疼。 “只瘦了一点,不信你摸。”谢景离说着握住陆念曦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你看,是不是还和先前一样。” 陆念曦忍不住笑出声,“殿下惯会开玩笑。” 梨花飞扬,陆念曦终于想起被抽走的瓷碗。她低头看向谢景离手中的瓷碗,梨花花瓣洒落了一大半。 谢景离也顺着陆念曦的目光看向瓷碗,“摘这个做什么?” “我想做梨花酒。”陆念曦看着没剩几片的花瓣,微叹,“看来要重新摘了。” “我帮你,我们一起做。”谢景离松开手,握着陆念曦看向满树的梨花。 “殿下这样,我怎么摘梨花?”陆念曦举起自己被握住的手,笑着问。 “我拿着碗,你摘花就好。”谢景离没有放开的意思。 陆念曦忍不住笑,看着被握住的手,反握住,“好。” 一坛梨花酒步骤并不困难。 陆念曦将封坛后的酒坛子递给下人,“不要打碎了,等回京时带上。” 下人得令点头,将酒坛子端了下去。 桌上还有几片剩余的梨花花瓣,谢景离拿起一块放在掌心。 一起做完酒,陆念曦的心情也平复许多。那种不真切的感觉消失大半。 她伸手要取走谢景离手中的花瓣,反被谢景离一把握住。花瓣在两人掌心晃晃悠悠,撩得人掌心微痒。 陆念曦没有抽出自己的手,问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一直没有大军回朝的消息,陆念曦自然不清楚谢景离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景离并不急着解释,他牵着陆念曦的手坐在榻上,手臂用力,将陆念曦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下人们都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许是太久没见,又或是心底还在害怕,陆念曦没有挣扎坐在谢景离的腿上,乖乖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先回来的。梁王还在边关处理后续事情,等将领陆续接管雁北各州,再多十几天大军应当就要回朝。” “梁王?”陆念曦惊讶地反问。 北戎无力反抗,文昭帝也不欲再打,双方和谈。陆念曦不知道谢景离到底是怎么达成和谈的。 但不管如何,幽蓟十六州都已归还大齐。 谢景离收回了幽蓟十六州。这样的消息传回京城,必定早已引起风浪。 “殿下让梁王善后,是怕京城有人多心吗?”陆念曦试探地问道。 谢景元和谢景离一道出征,若是功勋全部在谢景离身上,必会有人拿此做文章。 若是善后工作由谢景元来做,也算是谢景离对谢景元的示好。 “不全是如此,”谢景离摇了摇头,握住陆念曦的手,“是我想早点回来。” 它不忍心让陆念曦等得再久一些。 陆念曦听懂谢景离的意思,她低着头,将眼里的泪意压下去,目光所至,正巧对上那片落在膝头的梨花花瓣。 陆念曦捡起那片花瓣,透过窗棂还可以看见满树的梨花。 陆念曦转头轻轻一笑,“殿下,我们一起画梨花好不好?” 宽大的书案后,陆念曦和谢景离并肩而立。他们两人手中一人拿着一支画笔。 陆念曦看着干净的宣纸,似乎再次找回了很久之前作画的感觉。 心情宁静,没有烦忧。 她仿佛又回到在锦明院的那些日子,书房里只有她和谢景离两个人。一个看公文,一个画画,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不过如今,她和谢景离站在了一起。 落笔成画,纷纷扬扬落着花瓣的梨花树渐渐成型。满树的梨花随风飘落,仿佛冬日的落雪,但却比冬雪温暖。 谢景离执笔站在一边,看着陆念曦画出飞扬满天的梨花。 “殿下觉得如何?”陆念曦提笔问道,仿佛还是当时,她习惯性地问谢景离的意见。 谢景离看着已经成型的画,“少了一些东西。” “少了什么?” 陆念曦问着,就见谢景离在梨花树下画了两个小人。梨花树下的两人相拥而立,倒在地上的瓷碗里还有几片花瓣。 谢景离将刚刚的场景画了出来。 陆念曦怔然地看着,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念曦,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谢景离放下画笔,从后面揽住陆念曦的腰,轻缓而又郑重地道。 就算看起来再平静,内心里的不安还是会透露出来。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心疼。 陆念曦双眼微闭,一滴泪顺着下巴落在画喜欢上,晕开一片花瓣。 “殿下说到做到。”陆念曦低声着说。 谢景离微微收紧怀中的人,“嗯,绝不食言。” 谢景离陪着陆念曦待了一天,直到晚间有人来问事情他才出去片刻。 夜色渐暗,陆念曦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一本书。她单手拄在小几上,眼微微闭着。 外面谢景离正在交代事情,陆念曦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说话声消失了。陆念曦却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头微微往下倒,眼见着就要磕在桌角边,谢景离快步上前伸手挡住。 陆念曦一下子惊醒,她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谢景离,“殿下。” “困了吗?”谢景离低声询问,拿走陆念曦膝上的书。 陆念曦揉了揉眼睛,但困意没消一分,“可能昨夜睡得太迟。” 谢景离没有回信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很担心,夜里就不怎么能睡好。今天早上又惊醒,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困。 陆念曦解释着,就想起身。谢景离却忽然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陆念曦一惊,双手抱住谢景离的脖子,“殿下做什么?” “不是困了吗,我陪你睡觉。” 这话若是平日里说,听起来会有歧义。陆念曦却明白谢景离不是那个意思。 谢景离将陆念曦稳稳地放在床上,陆念曦呆呆地看着他。 “念曦要看我脱外衣吗?”谢景离调笑着道。 陆念曦脸一红,赶紧转身背对着谢景离。 之前那次只有月色,陆念曦什么都看不清。如今烛火未灭,屋内亮堂得很。 陆念曦觉得自己的脸烧的慌,她听见身后有走动的声音,知道谢景离大概是去灭烛火。她赶紧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缩在床里侧缩成一团。 床铺外侧的被子被人掀开,陆念曦揪着自己领口,脸上更热几分。 “念曦,你打算一直背对着我吗?”谢景离含笑道。 陆念曦将自己的头都埋在被窝里,恼恨那些困意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困了。” 被窝里的声音闷闷的,谢景离伸手将陆念曦头顶的被子掀开,“这样睡觉不好。念曦,你看看我。” 陆念曦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她呼气吸气好久,才鼓起勇气转身看向谢景离。 “殿下你……” 陆念曦转身呆愣地看着。 谢景离外衣未脱,床铺外侧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床被子,谢景离正盖着那床被子。 “怎么,想要和我睡一床被子吗?”谢景离笑着问道,作势要掀开被子。 陆念曦赶紧摇头,压紧自己的被子,“不,就这样挺好。” 谢景离看着陆念曦紧张的样子,哑然失笑,伸手理了理陆念曦脸颊边的碎发,“等大婚后,那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做。” 谢景离说的正经。 陆念曦脸微红,当听不懂那些事情是什么,她从被窝下伸出手,握住谢景离的手,“殿下,这次你不可以趁着我睡着时离开。” 陆念曦还记着谢景离上次的不辞而别。 “好,这次绝对不提前离开。”谢景离反握住陆念曦的手,“睡吧,明早你睁眼我一定还在。” 陆念曦得了承诺,心里稍稍安定。 她最后看了谢景离一眼,才闭上眼睛,与谢景离对面而眠。 陆念曦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谢景离稍稍动了一下手,陆念曦便握得更紧些。 谢景离浅笑,也缓缓闭上眼。 一夜安眠,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驱走一室的黑暗。 厚实的帷幔后仍旧是昏昏暗暗的一片。 陆念曦猛地睁开眼睛,她迅速看向旁边,见谢景离依然躺在身边,心里那块巨石安然落地。 陆念曦侧过身子看向谢景离,谢景离平躺着,她只能看到他有些消瘦的侧脸。 陆念曦轻轻地支起上半身,伸出空着的手,食指悬空描摹着谢景离的样子。 “好看吗?” 谢景离忽然伸手,陆念曦被握住手腕,身子不稳,一下子就凑到谢景离的脸颊边。 只要再近一些,她就会亲上去。 陆念曦赶紧抽回自己的手,缩回被子里,“天亮,殿下该起来了。” “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昨夜握着我的手睡觉时,念曦可不是这个态度。”谢景离侧身看着陆念曦,挑眉道。 谢景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念曦亲我一下,我就走。” 陆念曦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谢景离,谢景离坦然地看着她,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问题。 陆念曦见谢景离真没有离开的意思,支起身又急又快地在谢景离脸颊上轻碰一下。 亲完陆念曦就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不肯再看谢景离。 “殿下说话算话。” 谢景离听着被窝里的声音,没有起身。 陆念曦听不到动静,有些急,她忍不住掀开被子往外看。 谢景离抓住机会,身子前倾,就在陆念曦脸上亲了一口。 “有来有往。”谢景离笑着道。 陆念曦傻傻地愣在那儿,脸红了个彻底。 第48章 休妻 十五日后, 梁王谢景元带着大军回朝,暂于陵县修整。 陆念曦送糕点过去,正巧遇上谢景离在和谢景元说话。 北戎已悉数归还幽蓟各州, 幽蓟十六州已全部被收回。谢景离说是让谢景元善后,然实则他走之前已经将事情基本处理完,谢景元只要防止不出乱子即可。 谢景元这次来就是向谢景离说明如今各州的情况, 以及一些待善后的问题。 陆念曦没有在门外等多久,谢景元和谢景离一道从里面出来。 “殿下, 四殿下安好。”陆念曦一一向着谢景离和谢景元行礼。 谢景元看着低头作礼的陆念曦, 刚刚的困惑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景离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送他出来,怕是因为等在门外的人才随着他一道出来。 “臣弟还有事,先行离开。”谢景元拱手欲离开。 忽然, 他又想起一件事, 目光落在谢景离的右手上,“对了,皇兄右手臂上的伤口如何,可已经痊愈?” 谢景元忽然提起这事, 谢景离拦都没拦住。 陆念曦一下子抬起头, 目光直接落在谢景离的右手臂上,眼底错愕。 谢景元注意到两人神情都有些不对, 看着陆念曦明显讶异的目光,知道自己多嘴了。 “臣弟先行离开, 皇兄留步。”谢景元快速说完这句话, 抬脚就往院外走。 独独留下谢景离面对陆念曦的满眼惊愕。 “不是很深的伤口,已经好了。”谢景离解释道。 陆念曦有些生气地看着他,“殿下先前怎么和我说的?” 陆念曦之前问谢景离他有没有受伤,谢景离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受伤。结果现在就被谢景元打了脸。 谢景离无奈, 他也想不到谢景元会这么多嘴。 “我怕你担心所以没说,况且真的已经好了,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 谢景离说着要握住陆念曦的手,按在自己受伤的地方,“你用力,看我疼不疼。” 陆念曦又气又恼,她瞪了谢景离一眼,转身去吩咐下人,“去把于老大夫请来。” 吩咐完,陆念曦又转头没好气地看着谢景离,“如果四殿下今日不提,殿下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谢景离当然是这样想的,但他知道不能这么说。 “我本来也打算找个时间和你说,没想到四弟先提了。” 谢景离将罪过全部推到谢景元身上,陆念曦也不想计较这话的真假。 她和谢景离一道往屋内走,忽又想到一件事。 “殿下之前不再写信给我,是不是因为手臂受伤的事?” 那一个月陆念曦胆战心惊,生怕谢景离出了事。如今想来也能明白是为什么了。 “是,”谢景离无奈作答,他坐到榻上,手臂用力将陆念曦也抱到自己腿上,“你看,我现在都能抱动你。是真的没事了。” 谢景离右手揽着陆念曦的腰,证明自己已经伤好。 陆念曦差点忍不住笑,她强绷着脸,警告般地看着谢景离,“殿下以后不许再瞒我,受伤了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之后知道只会更难受。” 谢景离不让陆念曦知道就是怕她难受,陆念曦就用自己会更难受反驳他的想法。 “好,以后不瞒你。”谢景离笑着承诺。 “不过,我既然许下承诺,念曦是不是也要回报我一下。”谢景离意有所指地看着陆念曦。 陆念曦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这十几日,谢景离一直陪着她,杜家单独为谢景离准备了一间院子。陆念曦真正意识到私底下的谢景离有多么无赖。 平日里看着端方正直的一个人,一到两个人独处时就像是变了个性子。 就像现在,明明是他的错,他还敢反过来要求。 陆念曦当作听不懂,趁谢景离一个不注意就逃脱他的怀抱。 “殿下还是先坐一会儿,我去看看大夫有没有来。”陆念曦根本不给谢景离反驳的机会,说完人就出了屋子。 谢景离摇头叹笑。 看来他逗过头了,以前陆念曦还会脸红,现在听着他说这些话都没甚反应。 陆念曦出去没等多久,下人便将于老大夫请了过来。 于老大夫是之前最后一次为杜老夫人看诊的大夫,在陵县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 于老大夫在里面看诊,陆念曦就在外面等着。因为要看手臂上的伤,陆念曦自不好跟着。 “于大夫,殿下伤逝如何?”于老大夫一出来,陆念曦就迫不及待地问。 “姑娘放心,燕王殿下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没有什么大碍。姑娘不必太过担心。”于老大夫笑道。 陆念曦听完才觉得真的松一口气,比起谢景离的话,她还是更相信大夫的话。 “这下该信我了?”谢景离出来,走到陆念曦的身侧,带笑道。 陆念曦知道他没骗自己,也放心许多。 “多谢于大夫。”陆念曦感谢道。 于老大夫摆了摆手,“不必言谢,这本就起是我们大夫的职责。” 下人送于老大夫离开。 陆念曦侧身看着谢景离,手轻轻按在谢景离伤口上,“当时是不是很痛?” 谢景离想说不痛,但看着陆念曦心疼的样子,又转了话锋,“是很痛,但想到念曦还在等我,就不痛了。” 再深的伤口也有痊愈的一天,只要陆念曦还在,他又有什么可痛的。 陆念曦轻叹一声,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亏得她先前能傻乎乎地相信他说的没有受伤。 “我新做了一样糕点,你尝尝。”陆念曦将食盒打开,端出小点心。 谢景离正要伸手拿,忽又顿住,左手按在右手臂上,眉头微皱。 “怎么了?是手痛吗?”陆念曦有些着急地问。 谢景离点了点头,眼也不眨地道∶“是有点痛,可能刚刚不小心撞到桌角。我没事,你不用太担心。” 谢景离越说不痛,陆念曦就越担心。 “真的不痛吗?” “嗯,”谢景离点头道,目光看向一旁的糕点,“就是有点抬不起来。这点心,也不好拿。” 陆念曦原本还担心得很,听见这句话焦急便少了大半。 “那看来今日我不该送糕点给殿下,殿下还是不要吃了,歇一歇说不定手臂上的伤会好得更快。”陆念曦毫不留情地道。 谢景离想握她的手,陆念曦躲了过去,将食盒收好,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事,殿下还是先歇着吧。” 陆念曦说完就径直离开,谢景离也没故意拦她。 陆念曦将食盒带走,糕点还是留下了。小点心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谢景离捻了一块尝了一口。糕点味清淡,不粘腻,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谢景离忍不住轻笑出声。 装得再严肃,还是不舍得真的不让他吃。 庆瑞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谢景离这般轻笑的样子。 庆瑞打心里高兴,谢景离很淡漠,陆念曦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有烟火气的人。 “殿下,京城有消息传来。”庆瑞将密报递上前。 谢景离敛了笑容,打开密报。 “殿下,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吗?”庆瑞不放心地问道。 谢景离目光渐冷,“故技重施罢了。” 当初薛家用弹劾镇国公府私通北戎伪造军功,现在又弹劾他故意拉长战线,替自己争功。 同样的计谋再用第二次,那就是蠢了。 “让下面人准备,后日启程回京。” * 第二日,众人都在收拾回京的东西。陆念曦在自己院子里叮嘱着下人们收拾东西。忽然一个丫鬟疾步走了进来。 “姑娘,于老大夫说想见您。” “于老大夫?”陆念曦诧异反问。 陆念曦以为是谢景离的伤口出了问题。于老大夫一进来,她便急着问道∶“于大夫,可是殿下的伤有什么问题?” 于老大夫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姑娘放心,殿下的伤没有大碍。老夫今日来见姑娘,乃是因为私事。 “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我们见过。” 陆念曦一惊,她仔细地看着于老大夫,半晌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曾经见过于大夫吗?” 于老大夫早猜到是如此情况,他看着满眼茫然的陆念曦,叹了口气,“当时姑娘还那么小,记不住是正常的。老夫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姑娘。若是姑娘已经知道,便当是老夫多嘴。” “其实,老夫一早就认出了姑娘,如今姑娘就要离开,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告诉姑娘。” 于老大夫说到最后,面上已经严肃起来。 陆念曦大抵猜到他说的事情不宜让外人知道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于大夫,现在没有外人在,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于老大夫看着陆念曦,似乎还能看到当初哭得悲痛的小姑娘。那么伤心,可见她母亲在她心里有多重的地位。 于老大夫忍不住叹气,“老夫第一次见姑娘,是在京城。当时你母亲生产,我被请到侯府。我去得太迟,已无力回天。姑娘当时就陪在你母亲身边,哭得差点晕厥过去。姑娘可能不知,您和令堂长得有几分相似,老夫又一直记着当年的事。为杜老夫人初次看诊时,老夫便猜到姑娘的身份了。” 于老大夫开口说的便是杜夕玉当初难产之事,陆念曦心里不安迭起。 “当时我一直照料着你母亲的身体。令堂后来虽心情抑郁,但远不至一尸两命的下场。如果当时丫鬟去得早些,我再早点到,令堂是有活着的机会。” “丫鬟早点到,什么意思?”陆念曦急切地问道。 面对杜夕玉的事,她没办法保持冷静。 于老大夫彻底确定陆念曦什么事都不知道,继续道∶“姑娘不知,当初去寻我的丫鬟是跑着去的。陆府和我的医馆离得远,路上耽搁的时间延误了救治。我到的时候,令堂就已经不行了。” 陆念曦顿时愣在原地。 丫鬟是跑着去的,为什么要跑着去,府里没有马车吗?还是说,有人故意让丫鬟在路上耽搁? 脑中纷纷乱乱地想着,陆念曦觉得自己头快要炸开。 一个又一个可能在脑中闪过,陆念曦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 于老大夫瞧着,心里叹气。 大家族里总是有说不清的龌龊,他拿钱走人,本不该说出这些,可他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 “还有一件事,当时令堂过世,很快便有人找上门,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离开京城。京城贵人众多,当时我怕出什么事,便连夜离开京城。如今想来,应当是有人想要瞒住这件事。” 于老大夫活到这个年纪,无儿无女,已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宁愿把这件事说出来,也不想带着这个秘密到棺材里。 有人想要瞒着?陆府谁会想要瞒着这件事,谁又故意让大夫来迟?陆怀文,叶彤,还是陆老夫人? 陆念曦一时觉得所有人都有嫌疑,她按在自己胸口处,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于大夫,您可以把您今日所说悉数写下来吗?” 陆念曦再难受,也知道要冷静。 不论这件事是谁所为,她绝不会放过。 “这本就是老夫应当,老夫没有推辞的资格。” 于老大夫留下供词离开,陆念曦一遍遍看着纸上的文字,连谢景离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别看了。”谢景离抽走陆念曦手上的供词。 陆念曦坐在榻上,没有什么反应。 谢景离几行扫过去,就明白陆念曦为何如此。 “我让人去查,不论结果如何,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谢景离坐到陆念曦身边,把她抱到怀里,“别忍着自己的情绪,难受就哭吧。” 陆念曦拽住谢景离的衣袖,眼一闭,大颗眼泪就往下掉。她不说话只是哭。可这种无声的哭泣更让人难受。 陆念曦哭到睡着,谢景离把她抱到床上,她还拉着谢景离的衣袖。 谢景离要离开,她微微用力拽住谢景离,“娘亲,别走。” 陆念曦脸色苍白,皱着眉头说出这句话。 谢景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陆念曦的手,“我不走,你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到了安抚的作用,陆念曦平静许多,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谢景离看向放在小几上的那封信,目光渐渐冰冷。 * 马车上,陆念曦看着膝上的几张供词。 谢景离说查,很快便查清楚一切。几张供词将当年的事情彻底还原。 罪魁祸首,不是陆老夫人,也不是陆怀文,而是叶彤。 陆念曦只觉得可笑。她不计较前世的事,可叶彤却给她留了这么大的“惊喜”。 马车停下,陆念曦收拾心情,掀开车帘下车。 陆府门前,三房人齐出来迎接陆念曦。 谢景离扶着陆念曦下马车,看着她微白的面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庆瑞会留下,需要他做什么直说。” 谢景离要进宫,无法陪着陆念曦处理这件事,陆念曦也不想谢景离帮她解决这件事。 有些事,只能她自己亲自了结。 “我明白。”陆念曦浅笑着回答,看起来好像无事。 谢景离摸了摸她的发顶,没有再说什么。 陆府众人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懂谢景离的意思。 陆念曦一转身,正好对上陆老夫人的目光。两人对视,陆老夫人没来由地觉得心中一慌。 “孙女给祖母请安。”陆念曦低身作礼,模样恭顺。 陆老夫人立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扶着陆念曦起来,“你刚刚回来,定是累坏了,先去歇着吧。” 陆老夫人做着慈祥祖母的样子,陆念曦连拆穿的想法都没有。 众人一起进府,二房和三房的人都相继离开。陆怀文也要离开之际,陆念曦忽然开口道∶“父亲,祖母,我有事想和你们说。” 陆怀文脚下一顿,陆老夫人心中不安骤起。 “你刚刚回来,什么事非要急着今日说?”陆怀文不解地问道。 陆念曦面上没有笑容,“我没有办法等到明天,还请父亲和祖母给我时间。” 陆念曦不说什么事,陆怀文又问不出什么,只得道∶“既如此,去寿安堂吧。” 寿安堂内,下人们都被赶了出去,一个木盒被放在桌子上。 陆念曦站在桌边,将木盒打开。 木盒里放着几张供词,都是谢景离一早准备好的。 陆念曦将那几张供词拿出来,递到陆怀文面前,“请父亲看看这上面的内容。” 陆怀文不明所以地接过供词,他一张一张地翻过,脸色剧变。 陆老夫人察觉到不对,起身也去看,她刚看几行字,面色便苍白下来。 陆念曦还是知道了。 陆老夫人瘫坐在榻上,陆念曦看着陆怀文,直接问道∶“想来父亲已经看完了,父亲打算怎么做?” 供词完全还原了当年的事情。 杜夕玉快要生产的那段日子,叶彤频繁出入陆府。杜夕玉生产那一天,叶彤派人阻拦住通知陆老夫人的丫鬟,利用这段时间以搬东西为借口将陆府马车全部借走。当时叶府新搬了宅子,叶彤的理由看似合理。陆老夫人没有多想,便把马车都借了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丫鬟不得不跑着去请大夫,让杜夕玉失去了救治的最佳时间。 “当时还有马车留在府内,丫鬟前去要马车时,叶氏身边的丫鬟却仗着人多阻拦。丫鬟不得已跑去请大夫,让母亲失去了救治最佳的时机。如今这些供词都在这儿,父亲若是不信,我也可以让他们来亲口作证。还请父亲给我一个态度。” 事情理解起来很简单,就是叶彤故意让于大夫来迟,要害死杜夕玉。 可这么简单的事情,陆怀文却觉得看不懂。 陆怀文不说话,陆念曦就耐心等着,屋内安静得过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念曦心底渐冷,“父亲不打算表态吗?还是说,因为这件事伤了陆府颜面,父亲打算选择逃避?” 陆念曦这话说得一点都客气,甚至可以说不尊长辈。 陆老夫人愤怒地拍着小几,“你就这样和你父亲说话?” 陆老夫人还打算以长辈的身份来压陆念曦。 陆念曦冷冷地看向她,“祖母,您觉得我为何要让您也在场?当初那件事,祖母也是知情的。可祖母您装作不知,看着我喊自己的杀母仇人作母亲十几年。您让父亲娶叶氏,至我母亲一事于不顾,您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陆念曦质问着,陆老夫人脸色更难看。 “念曦,她是你祖母。”陆怀文终于说话,却是为陆老夫人出头。 陆念曦看向陆怀文,“父亲大可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追究祖母隐瞒事实的责任。父亲是不是也应该告诉女儿,怎么处理叶氏?” 陆念曦句句带刺,根本不给陆怀文留颜面,这样不尊长辈,陆怀文该动怒的。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动怒的资格。 “和离,这件事不能闹到官府。我会把她赶出去,让她离开京城。” “和离……”陆念曦低头轻笑,笑声是十足的讽刺,“父亲这时候还想着给她留颜面是吗?” 陆念曦忽然就不想再问了,陆怀文不会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她也不该奢望。 “休妻,赶叶氏出京城。剥夺叶氏所有财产,让她一无所有离开。这个要求,父亲应该能做到吧。” 陆怀文看向陆念曦,他以为,陆念曦会要一命偿一命。 “明早之前,叶氏必须离开京城。不然到时候,女儿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了。” “好。” 事情落定,陆念曦没有行礼,转身离开。 陆怀文抬头看向陆念曦的背影,耳边响起陆念曦刚刚话。 逃避。 是,他一直在逃避,因为逃避错过,因为逃避不敢面对。 等他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人站在原地等他。 现在连他的女儿,都已经对他这个父亲彻底失望。 * 锦辞院内,严嬷嬷双腿一屈就想跪下。 陆念曦赶紧拦住,“嬷嬷不必如此。当年的事不是您的错,您也一直在尽力地查探不是吗?” 谢景离派人去查,陆念曦才知道,严嬷嬷回来后就在查当年的事情。只是她人单力薄,当年事情瞒得太紧,她虽怀疑,却查不出来真相。 严嬷嬷不敢告诉她,陆念曦明白为什么。 “您不敢告诉我,也是怕我因此和父亲祖母闹得更僵,在府中更难过不是吗?” 严嬷嬷双眼已湿,“是。老奴本打算等姑娘回京后告诉姑娘的。如今姑娘有人护着,老奴才能放心。” 陆念曦有了燕王妃那层身份,严嬷嬷才敢说出自己的怀疑。 只是她没想到,陆念曦会提前知道。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才会让姑娘遇见于老大夫,知道当年的事。”严嬷嬷感叹道。 陆念曦没有否认。 或许,严嬷嬷说的没错。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天色渐暗,陆怀文休妻的事已经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叶彤没想到陆怀文会休弃她,她看着下人送来的休妻书,一下子撕得粉碎。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让侯爷来见我。我不走,这是我的院子,我为什么要走?”叶彤声嘶力竭地喊着,下人们面面相觑,正想着要不要通知陆怀文,身后忽然有脚步声。 下人回头,叶彤看着陆念曦缓步上前,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 下人说叶彤在闹,陆念曦才过来看看。 “是你,是你和侯爷说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叶彤说着就想冲上来,却被小厮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陆念曦垂眸看着不停挣扎的叶彤,目光冷淡,“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求一命偿一命吗?” 陆念曦一开口,叶彤骤然停止了挣扎,她惊恐地抬头看向陆念曦,“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陆念曦不说话,叶彤便更加惊恐。 “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你嫡母,你不能对我不敬。”陆念曦那句一命偿一命吓到叶彤,她慌乱说话,甚至忘了她已经被休弃。 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一尸两命,我只让你离开京城,你该感谢我。”陆念曦缓缓道。 叶彤听着,却觉得心里恐慌更甚。 “不,不,你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叶彤挣扎着问道。 陆念曦却不再开口,她淡漠地看了一眼叶彤,转身往外走。 “她若不肯离开,直接押着出京城。” 下人在旁边应是,叶彤挣扎得更狠,尖叫嘶喊都留在陆念曦身后。 陆念曦越走越远,渐渐听不见后面的声音。 晚风轻悠,陆念曦听着沙沙的树叶声。 叶彤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她不可能轻易放过叶彤。 叶家已经被逐出京城,叶彤被身无分文地赶回叶家,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还有,从现在开始,不会消失的噩梦。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49章 大婚 大佛寺香烟缭绕, 钟声远远传来,像是亘古以前的音律。相互打通的几间屋子里,烛火微晃, 好似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一盏长明灯旁,陆念曦双手合十地站着,她闭着眼, 心里向杜夕玉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叶彤被驱赶出京城。裴子默也被赶出昌国公府,昌国公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除。 之前给她痛苦最直接的两个人如今都已付出自己的代价。 可陆念曦已没有刚回来时那股悲愤愤怒的感觉, 她只是用最平静的态度在心里叙说着这些事。 告诉杜夕玉, 她如今过得很好。 烛火微晃,似乎是杜夕玉听懂了陆念曦的话。 陆念曦睁开眼,看着晕黄的烛光, 往后退了几步, 最后行了一礼。 外面阳光刺眼,陆念曦微闭着眼走出来,用手遮挡着头顶的阳光。 忽然,一片阴影投在脚下。 陆念曦抬头看去, 惊讶出声∶“殿下。” 谢景离单手撑着伞, 挡去灼热的阳光,另一只手握住陆念曦的手, “我送你下山。” 快要到午时,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 大佛寺前的每一块石阶都被烧得滚烫。寺庙人烟极少, 一眼望去, 石阶上只有陆念曦和谢景离两人。 油纸伞挡去大半的阳光,陆念曦被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谢景离的一半身子却露在外面,衣裳上的暗纹也被阳光照得明显。 “殿下怎么会过来?”陆念曦侧头看向谢景离问道。 燕王府早在他们回京之前就已修缮完毕,谢景离回京后自然再没有借口留在陆府。因为原定的婚期在四月, 早已过了日子。礼部就重新选了一个吉日,定在六月。 谢景离搬出去,婚期又将至,按理说,两人最好这段日子不见。 “想见你便过来了。婚期还有一月多,我总得先见见我的王妃缓解一下相思之苦。”谢景离坦然道。 陆念曦已经对这样的话免疫,脸红都不曾。不过谢景离说的没错,他们之后一月应该都不会再见,只有等到大婚,她嫁到燕王府,真正成为谢景离的妻子。 陆念曦想到这儿反而有些心跳加速,比起谢景离的话,她更紧张一月后的大婚。 “怎么了,脸这么红?是太热了吗?” 谢景离注意到陆念曦红彤彤的脸颊,以为她是被热到。“走快点吧,我让庆瑞准备了冰块。” 谢景离默认陆念曦是被热到,陆念曦也不好解释,只低低地应了声∶“嗯。” 石阶本来就不长,两人一走快,很快就到了陆府马车边上。 谢景离的马车停在陆府的马车后面,庆瑞正把冰块往陆府的马车里挪。 陆念曦脸红地看着谢景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天气太热,她脸上的热度怎么都降不下去。 庆瑞布置完,从马车里下来,“殿下,都放好了。” “嗯。”谢景离应了一声,看向陆念曦。 陆念曦脸红红的,如同被烧熟的苹果。 陆念曦也有点意识到她是真的被热到了。 谢景离松开手,拿出巾帕,轻轻拭去陆念曦额头的薄汗。 “之后若是有什么事,跟含烟说,她会派人转告我。后面会有礼部的人去教大婚的礼仪,可能会有些辛苦。如果他们刻意为难,你也不必忍着。”谢景离一一叮嘱着。 谢景离离开陆府,锦明院已经清空。谢景离不放心,便挑了一个丫鬟留在陆念曦身边。 含烟的存在,也是在警告陆府众人,他们动不得陆念曦。 谢景离总是将这些事情考虑得很周全,每次的嘱咐也必有让她出了事便找他。 陆念曦明白,他是想要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他是自己的靠山。 “嗯。殿下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忙起来就忘了吃饭。” 谢景离笑着点头,“嗯,我记着,不会忘。上去吧,你走了我再走。” 车夫在马车让放了小凳子,谢景离扶着陆念曦的手。陆念曦踏在小凳子上,稍稍一犹豫,忽然转身低头。 陆念曦极轻极快地在谢景离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她松开谢景离的手,两步作三步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遮挡住了陆念曦红彤彤的脸颊。 车外谢景离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车夫驾车离开,陆念曦忍不住掀开竹帘往后看。 谢景离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勾唇而笑。 陆念曦忍不住浅笑,她放下竹帘,坐回马车内。 小桌上的冰块散发着寒气,陆念曦伸手在冰块上方轻轻摆动,感受到冰块的凉气,唇畔微勾。 还有一月,她就是谢景离的娘子了。 * 转眼过了半月,礼部、燕王府和陆府同时进入最忙碌的时候。 皇家赐婚,自然容不得有一丝失误。 如谢景离所说,礼部派了人来教陆念曦大婚日的礼仪,大婚日的流程也是走了许多遍。 陆念曦有时做梦都能梦见大婚时的场景,然而梦中的场景不论怎么变换,她必会在自己出错中惊醒。 又一次在梦中惊醒,陆念曦半坐在床上,忍不住摇头轻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礼部的人天天叮嘱她不能出错,也难怪她会梦到这些。 外面天色刚亮,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陆念曦打开窗户往外看,能闻到泥土的清香味。 下人轻手轻脚地在廊下走动,含烟抱着长长的木盒子走过来,一抬眼就看见陆念曦正在窗前站着。 “姑娘醒了。”含烟笑着走进内室。 陆念曦看着她手上抱着的木盒子,“这是什么?” 含烟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摇了摇头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姑娘。姑娘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陆念曦不解地看着含烟,这十几日她光顾着记大婚的礼仪了,皇后还派了嬷嬷过来教她如何管理王府。前前后后地忙着,她哪里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殿下说的果真没错,姑娘当真又忘了。今天是六月初六,姑娘的生辰。殿下特意派了人来提醒我们要煮长寿面。” 生辰? 陆念曦叹然一笑,她还真是忘了。 “那这个?” “这是殿下的贺礼。不过殿下说了,姑娘要先吃完长寿面才能看。” 谢景离既留了话,陆念曦也不好非要看。不过谢景离弄得这般神秘,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 陆念曦一醒,小厨房那边就开始煮长寿面。陆念曦没有等多久,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就被端了上来。 一根长长的面条,代表着最简单最朴实的祝福。 陆念曦将长寿面吃完,含烟就抱着木盒子上前,笑着道∶“姑娘,生辰快乐。” 陆念曦接过木盒子,木盒子份量不重,开口处做了搭扣的结构。 陆念曦好奇地打开盒子,就见一副画卷放在里面。 画卷用红绳子捆着,陆念曦解开红绳子,打开画卷。 画上内容展于人前。 宽敞的书房里,两张书案摆在其中,书案后有人。男子着月白长衫,女子着宝蓝色衣裙,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相视而笑。大大的竹窗支了起来,阳光洒进来,正巧照上女子书案上的鱼缸。鱼缸里,两只小锦鲤正开心地游着。 “这是姑娘和殿下在锦明院的场景吗?”白薇在一旁新奇地道。 陆念曦仔细看着画中书房的摆置,半晌摇了摇头,“这不是锦明院。” “不是锦明院吗?”白薇看着话中的书房,忽然轻啊一声,“书房摆置不对,这是哪里,好像没有见过。” 陆念曦笑着将画卷合上。 白薇猜不出来,陆念曦却已经知道谢景离送这副画的意思。 在锦明院那些日子的陪伴,是他们对彼此喜欢最先开始的地方。可谢景离却将话中的书房摆置换了一新。那些摆置从画中都可以看出精心与华贵,还是他们能在一起的地方。 除了燕王府,还能是哪里? 谢景离想要告诉她,那些最初浅淡的喜欢最终会变成相濡以沫的陪伴。 陆念曦轻笑着看向外面。 外面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边露出最灿烂的阳光。 陆念曦起身看向那道彩虹,目光透过重重庭院,似乎和远在燕王府的谢景离对上。 “念曦,生辰快乐。”书房的竹窗前,谢景离对着陆府的方向低声道。 * 六月二十,燕王大婚。 天色尚未亮起,陆念曦就被唤醒。 嫁衣被摆在架子上,陆念曦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那些嬷嬷们折腾。 化妆的步骤繁琐,陆念曦几乎没睡几个时辰。现下连紧张都顾不得,只先闭着眼休息。 最后一个花钿贴在额头上,陆念曦也被嬷嬷们喊醒。 陆念曦只来得及看镜子一眼,都没怎么看清自己的样子,就被嬷嬷们催着换上婚服。 盖头盖上没多久,陆念曦就听见了外面的爆竹声。 陆念曦困意骤然消失,只觉得心跳加快,瞬间紧张起来。 陆念曦坐在红床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屋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似乎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咯吱”一声,陆念曦的心随着门开而悬起来,心跳快得她能清楚地听见。 陆念曦听着那渐渐走近的脚步声,交握的双手忍不住收紧。 终于,脚步声停在她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陆念曦面前。 透过红盖头的下方,陆念曦能看到谢景离的指尖。 陆念曦微微抿唇,伸手放在谢景离的掌心。 谢景离掌心宽大,陆念曦刚放上去,谢景离就十指相扣。陆念曦借着谢景离的力道起身,走到他身边。 两人一起往门外走,鞭炮声又响起。 震天的鞭炮声下,陆念曦听见谢景离在她耳边道∶“别怕,跟着我走。” 谢景离的话音落下,陆念曦一直悬着的心忽然落下。 盖头下,陆念曦浅浅一笑,低声回应∶“嗯。” 谢景离握着陆念曦的手一路走到陆家祠堂,拜别陆家祖先。 正厅的高堂上,只有陆怀文一个人坐在主位上,另一张椅子上放着杜夕玉的牌位。 陆念曦跪拜,向陆怀文告别。 陆怀文看着红衣盛装的陆念曦,说着早已安排好的词。 陆念曦起身,谢景离握着她的手,转身往外走。 正厅的门槛就在脚下,只要踏过那道门槛,陆念曦就不再是陆家人。 陆怀文忍不住起身,看着陆念曦的背影,嘴唇微微阖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念曦看着脚下的门槛,感受到谢景离掌心的温度。她抬头,脚下一跨,越过了门槛。 过往种种都已过去,从今以后,她是谢景离的妻,不再是陆家的四姑娘。 外面鞭炮齐鸣,陆念曦坐在花轿上,渐渐远离陆府。 花轿至燕王府停下,有人在外面轻敲花轿门。 丫鬟掀开轿帘,谢景离半低着身子,向陆念曦伸出手。 旁边有百姓们的议论声,陆念曦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把手放到谢景离的掌心,顺着他的力道出了花轿。 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声。 燕王府的门槛就在脚下,陆念曦和谢景离同时跨过那道门槛。 谢景离微微侧头看向身侧的人,陆念曦掌心微湿,每一步都走得谨慎无比。 谢景离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背,没有言语地安抚着陆念曦的紧张。 陆念曦轻轻一笑,脚下轻快许多。 燕王府的礼仪要比陆府的繁杂,陆念曦和谢景离一一完成各项礼仪。 等到入洞房时,陆念曦只觉得双腿酸涩无比。她坐在喜床上,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谢景离要在前面招待客人,陆念曦就坐在喜床等着他回来。 但是嬷嬷们都在,她也不能太过放肆,只是到底比一直站着要舒适许多。 “姑娘,您饿吗?”白薇忽然在一旁低声问道。 陆念曦正想要摇头,瞬间感受到饥饿。 还真是不说还好,一说就饿。 “嬷嬷们都已经出去了,姑娘可以放松会儿。殿下那儿派人来说了,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说。前面应该还有一会儿,姑娘不必枯坐着等着。”白薇解释着。 陆念曦一听便明白了,想必嬷嬷们也是谢景离让她们离开的。 “拿着糕点过来吧,不要太粘腻的。” 谢景离自然说了,陆念曦也不会假装矜持。她也是真的有点累了。 陆念曦拍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感受着凤冠的沉重。 白薇拿着糕点过来,陆念曦吃了一些,忽觉得口渴得厉害。 “白薇,水。” 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就递到了陆念曦眼前。陆念曦接过,微微仰头喝尽。 “还要吗?” “嗯。”陆念曦顺着回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 这是谢景离的声音! “殿下?”陆念曦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谢景离听着她紧张地试探,倒了一杯茶水过去。 “他们不敢灌我酒,我便提前回来了。慢点喝,别急。现在屋内没人,等你收拾好了,我再让那些嬷嬷进来。” 陆念曦喝完手中的茶,将茶杯递出去。谢景离接过就放在桌上。 陆念曦一低头就能看见放在自己旁边的那碟子糕点,觉得哭笑不得。 谢景离让她吃,她自然不会客气。可真让谢景离看见她吃东西,还是在盖头未揭的情况下,总觉得有点尴尬。 陆念曦低着头不说话,谢景离看了一眼那碟糕点,伸手将碟子拿起来,拿了一块糕点吃了下去。 “味道不错,有点腻。”谢景离评价着道,就像平日里两人吃饭一样。 陆念曦听着,反倒没了尴尬的感觉。 谢景离将茶杯和糕点都放好,转身对陆念曦道∶“我让嬷嬷们进来。” “嗯。”陆念曦点头轻应。 房间脚步声响起,谢景离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嬷嬷们和丫鬟都返回了屋内。 陆念曦腰背挺直地坐在喜床上,听着嬷嬷在一旁道∶“新郎到。” 经过刚刚那个插曲,陆念曦轻松许多。 谢景离掀开红盖头,陆念曦感觉到久违的光亮,她微闭眼睛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嬷嬷们说着吉祥话,谢景离却听不进那些话,他的目光都凝在陆念曦的身上。 陆念曦额上的那枚花钿泛着微微的光泽,柳眉弯弯,红唇微启。 陆念曦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词。红唇张合,带着如玉珠般的声音。 掀盖头后的一套流程走完,嬷嬷们和丫鬟通通退了出去。 谢景离坐在陆念曦的旁边,低头看着她。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陆念曦又没来由地觉得紧张起来。她不敢抬头看谢景离,双手交握在胸前摆着最端庄的姿态。 谢景离一伸手,就将陆念曦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陆念曦顿时感觉到头顶一松。 凤冠在陆念曦的额头上压出一道痕迹,谢景离伸手摸向那道红痕,“是不是很累?” 陆念曦摇了摇头,“还好。殿下要不要先去洗漱?” 两人坐在一起,陆念曦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谢景离手指轻轻扫过那片花钿,“好,你也去洗漱吧。累了一天,先舒缓一下身体。” 谢景离没有拖泥带水,说完就起身往浴室去。 正屋有两个浴室,陆念曦洗漱完回来时,谢景离已经半坐在床沿,手上还翻着一本书。 陆念曦一过去,他就把书合上,放到了枕头底下。 陆念曦只穿了一身中衣,头发还微微湿着,披散在背后。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床前,捏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做。 谢景离看出她的紧张,伸手握住陆念曦的手,“夜里凉,上来吧。” 陆念曦低着头微微点头,脱了鞋子往床里走。谢景离坐在床头,陆念曦往里走,他便能看见陆念曦的后背。 头发已经将中衣染湿大半,中衣变得薄露。 “肩头酸吗?”陆念曦刚刚坐到床里面,谢景离便问道。 陆念曦点点头,诚实地回答∶“有点。” 那凤冠华丽是华丽,可也太重,压得她难受。 “我给你按按肩。” “啊?”陆念曦讶异地看向谢景离。 谢景离已经转到陆念曦的身后,宽大的掌心搭在陆念曦的肩头,“如果不舒服就说,我的力道可能会有些大。” 谢景离说着,真就替陆念曦揉捏起肩膀。 谢景离力道适中,正好捏在陆念曦肩头酸痛的地方。陆念曦心神渐渐放松,她想起刚刚谢景离手中拿着的书。 “殿下刚刚在看什么书?” “想知道?”谢景离声音响在背后,莫名低哑。 陆念曦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道∶“嗯,想知道。” “那你回头。” 陆念曦不明所以地回头。她一回头,谢景离就忽然靠近,“殿下……” 陆念曦有些惊慌,谢景离离得很近,近到陆念曦微微一动就能碰到他。 “不是想知道那本书是什么书?” 谢景离勾唇笑着,凑到陆念曦耳边缓缓说出三个字。陆念曦脸皮瞬间爆红。 “念曦,你忘了吗,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床幔落下,红烛微颤。 月亮刚刚升至半空中,夜还很长。 * 床幔笼罩着床铺,里面昏暗一片。 陆念曦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幔,反应了好一会儿。 “醒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谢景离侧躺着,手搭在陆念曦的腰间。 陆念曦只觉得眼睛酸涩,身子也不大舒服。 “殿下……”陆念曦刚开口,就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得厉害。 她默默地闭上嘴,没有再说话。 谢景离轻笑一声,起身出去倒了杯茶端回来,“润润嗓子,还难受吗?” 陆念曦喝完水,觉得嗓子舒服些,听着谢景离的问话,不知摇头还是点头好。 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但是今早还要进宫,她可不能贪睡。 “没事。”陆念曦违心道。 谢景离自然不相信她的话,“别逞强。昨夜睡得那么迟,你怎么可能不难受?等回来我再陪你睡一会儿。” 陆念曦闻言,有些恼地看向谢景离,“原来殿下还知道今天要进宫啊。” 陆念曦微鼓着脸,谢景离伸手戳了戳陆念曦鼓着的脸颊,“好了,我认错。是我过分了。” 谢景离道歉,陆念曦反倒不好再继续生气。 她起身想穿衣裳,往外时忽然碰到一个东西,她顺手抽了出来。 是一本书,是一本半开着的书。 陆念曦脸皮爆红地合上,一下子塞到枕头底下,掩耳盗铃极其之快。 谢景离忍不住笑出声,陆念曦瞪了他一眼,他又收起笑容。 “我让丫鬟进来帮你穿衣服。” 谢景离知道不能逗得太过火,他穿好衣裳出去让白薇和含烟进来。 下人们已经备好早膳,陆念曦和谢景离用完便往宫中去。 皇帝赐婚,又是皇子成婚,自然要进宫向皇帝和皇后敬茶。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道去坤宁殿,文昭帝和元皇后都已等在殿内。 宫女通报,陆念曦和谢景离并肩走进殿内。 陆念曦着红衣盛装,谢景离着玄色华服,两人行礼动作一致,仪态笑容恰到好处。 进宫的衣裳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本就是一套衣裳。现在穿在两人的身上,不知衣裳衬托了人,还是人衬托了衣裳。 元皇后看着底下的两个人,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便是她和皇帝,也没有看起来这般般配的时候。 “快起来吧。”元皇后出声让两人起身。 谢景离和陆念曦同时起身,旁边的嬷嬷端过来两杯茶,陆念曦一一向皇帝和皇后敬茶。 “你们刚成婚,朕便不久留你们了。等到中秋在一起吃家宴。”文昭帝笑着道。 他看着谢景离如今成家,是真的高兴。 皇帝都说不留人,元皇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道出去,刚出殿门,谢景离就握住陆念曦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陆念曦一愣。 “回家”两个字显得既陌生又熟悉。 以前陆府是她的家,却让她感觉冰冷无比。 而现在,她的家是燕王府。 阳光照射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陆念曦抬头看向谢景离,微微点头,笑着道∶“嗯,我们回家。” 第50章 回门 燕王府门前, 马车停下。车内小桌上的冰块散发着悠悠的凉气。 陆念曦头靠在谢景离的肩上,眼睛闭着。车外所有人都静默不言地站着,不敢出声打扰。陆念曦丝毫没有察觉。 车帘被掀开, 车夫抬头看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 谢景离双手打横抱着陆念曦,陆念曦窝在他的怀里, 迷迷糊糊听见一些声音。 她睁开眼睛,一眼看到谢景离的下巴。她意识到自己被谢景离抱在怀里, 想让谢景离放她下来。 “殿下怎么不喊我起来?” “别动, 我抱你回去,就快到了。” 说话间,谢景离就抱着陆念曦到了寝殿门口。 下人们都留在外面, 谢景离抱着陆念曦进去,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 他半蹲下身子,就要帮陆念曦脱鞋子。 陆念曦脚一缩,却被谢景离抓住脚腕。 “别动,脱了鞋子才能睡觉。” 陆念曦心道自己当然知道, 只是谢景离帮她脱, 总觉得有些不对。 按理说,谢景离是燕王, 要论服侍也该是她服侍谢景离才对。 谢景离把陆念曦的两只鞋子脱下来,规整地放在一边。他坐到床沿, 伸手就要取陆念曦头上的发饰。 陆念曦往后仰, 避开谢景离的手,“殿下,我自己来就行。” “我帮你快一点。你不是很困吗?” 谢景离说着和陆念曦一起取头上的发饰。 陆念曦看不见就只能取一些小的。她正在摘耳坠,谢景离将最后一支发簪拔下, 泼墨搬的头发散开,披散在陆念曦的背后,没遮住的脖颈如玉一般白皙。 谢景离目光一闪,他清咳一声,将所有发饰拿起,“我把东西放回去,你先躺下吧。” 陆念曦点点头,看谢景离转身往外走,立即脱掉外衣。 陆念曦穿着中衣钻到被窝里。 寝殿构造特殊,就算外面天气炎热,里面却还是凉快得紧。陆念曦窝在被窝里也没觉得热。 她听见谢景离回来的脚步声,赶紧转过身子背对着他,闭上眼假装睡觉。 后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念曦猜到是谢景离在脱衣裳。她闭着眼,睫毛不断颤抖,心跳也加快。 昨夜烛光暗淡,陆念曦到最后已经累到睡着。可今日不同,她要清醒着和谢景离同床共枕。 谢景离将衣服脱下放在一边,躺上床,伸手一捞,就将陆念曦抱在怀里。 “睡吧,这次不会有人来扰你。” 谢景离已经放下床幔,里面又恢复成昏暗一片。陆念曦感受着腰间的力道。谢景离什么都没做,只是简单地搂着她,闭着眼睛睡觉。 陆念曦能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她的紧张渐缓,心神渐渐松懈下来。 陆念曦握住谢景离的手,眉头渐渐松开,呼吸变得平稳。 谢景离睁开眼睛,看着陆念曦被青丝挡住的后脖颈,闻着那股淡淡的香味。 他用手拨开陆念曦背后的头发,看着露出来的白玉脖颈,手指微微摩挲。 陆念曦微微往后躲,似乎想要躲开谢景离的手。 谢景离轻笑一声,重新抱住陆念曦,“睡吧。我也不扰你。” 许是昨夜太累,陆念曦一醒来,有些不知是什么时辰。 “王妃醒了?” 白薇听见动静往里走,陆念曦半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解久睡带来的晕眩感。 白薇把床幔后起,陆念曦往外看,透过竹窗能看到外面已经不再是烈日炎炎。 快要到傍晚了。 陆念曦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床铺,“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处理公务,让我们不要吵醒王妃。小厨房里煮了绿豆汤还有一些水果,王妃要不要起来用一些?” 陆念曦点点头,在白薇的服侍下起身。 小厨房将绿豆汤和冰块伴着的水果端上来,陆念曦看着,忽然抬头问道∶“给殿下送去了吗?” 小厨房的人一愣,摇了摇头,解释道∶“殿下让我们不要打扰他。我们也不敢送。” 陆念曦心道果然如此,“把这些都装起来,我给殿下送去。” 小厨房的人闻言“哎”了一声,赶紧将所有东西装好。 谢景离的书房是重地,燕王府的人都知道他们随意不得靠近书房。 书房外人有人守着,陆念曦到门口时,侍卫们恭敬地喊了一声“王妃”,纷纷让开路。 陆念曦诧异地看向他们。 她以为,会先需要通报。 陆念曦一路往里走,庆瑞出来时正巧看见陆念曦。 “王妃。” “殿下在里面吗?” 庆瑞点头,将门打开,“王妃直接进去就好。” 陆念曦正要往里走,忽又转头看着庆瑞,“不需要通报吗?” 庆瑞闻言笑道∶“殿下说了,王妃进书房不需通报。” 陆念曦早猜到应当是这种情况,但亲口听别人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谢景离对她,当真一点防范都没有。 陆念曦往里走,就能看见谢景离在低头看公文。他没有抬头,似乎以为来人是庆瑞等人。 陆念曦摆了摆手,让丫鬟出去。 她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绿豆汤,走到谢景离身边。 “殿下?” 谢景离闻声抬头,见识陆念曦,轻轻一笑。他接过绿豆汤放在一边,握住陆念曦的手,将她拉近,“怎么过来了?” 陆念曦示意桌上的绿豆汤,“小厨房备了一些绿豆汤和冰食,我拿过来给殿下消消暑。” 谢景离看了一眼绿豆汤,一伸手,将陆念曦抱到自己怀里。陆念曦坐在谢景离的腿上,一动就想起来。 谢景离摇了摇头,“念曦,回来时我帮你脱鞋取簪,你现在是不是也要服侍我一下?” 陆念曦不明白,谢景离点了点桌上的绿豆汤,“王妃喂我喝好不好?” 陆念曦顿时瞪大眼睛,她避开谢景离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殿下自己喝就是。” 谢景离猜到陆念曦不会答应,他凑到陆念曦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陆念曦羞恼地看着他,“殿下!” 谢景离挑着眉,看着陆念曦羞红的脸,“成不成交?” 陆念曦自我挣扎一会儿,看了看桌上的绿豆汤,又想到谢景离说的话,最终默默端起了绿豆汤。 陆念曦拿着汤匙,坐在谢景离的大腿上,一口一口地喂着谢景离。 谢景离慢悠悠地喝着绿豆汤,手搭在陆念曦的腰间,时不时动作两下。陆念曦瞪他,他便消停一会儿。 一碗绿豆汤好不容易快见底,陆念曦正要再舀一汤匙,谢景离忽然拦住她的手。 “剩下的我自己喝吧。” 谢景离将碗拿过去,仰头将剩下的绿豆汤全部喝完。 陆念曦呆呆地看着,手中还拿着汤匙。她不明白谢景离怎么忽然改变注意。 谢景离喝完,将碗放在稍远的地方。陆念曦正想起身,忽被谢景离一把拉回去。 “殿下……” 陆念曦的话没说完,口中尝到一股甜甜的绿豆汤。谢景离箍着她的腰,将口中的绿豆汤一一渡过去。 绿豆汤尽,陆念曦低着头红着脸窝在谢景离的怀中,双腿有些绵软。 她不甚有力气地道∶“殿下要说话算话。”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陆念曦总觉得她被谢景离骗了。 事实证明,陆念曦的感觉是对的。 肌肤白皙的美人被按倒在书案上,泼墨般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衬得肌肤莹润。 陆念曦生气地道∶“殿下刚刚才答应我的。” 谢景离点头笑着,附在陆念曦耳边低声道∶“我是答应了,不过我说的是今夜。念曦,现在天还没黑。” 书案上的东西落地响动有些大,外面守着的侍卫们默默往外退了几步。 书房内传来几声低低的哭泣。 “念曦,你该喊我什么?” “……景离,谢景离……” 说话声飘散在空中,听得不甚清楚。烈日落下,夜色刚刚降临。 * 三日回门。 陆念曦醒来时看着空空的床铺,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 谢景离一早就要去上朝,她应该服侍着谢景离起床才是。可这两日等她醒来时,谢景离都已经走了。 也不知到底该怨谁。毕竟以前在陆府,她起得还是很早的。 “殿下回来了。”下人们通报道。 陆念曦闻声往外走,正好看见谢景离一身朝服走在长廊上。 朝服修身,衬得谢景离肩宽腰窄。 陆念曦目光避开谢景离的腰,迎了上去。 “殿下回来了。小厨房刚刚备好早膳,殿下正好用一些吧。” 哪有正好,昨日谢景离回来也是正好。谢景离当然明白这是陆念曦在不放心他,担心他不好好吃饭。 “好,我们一起吃。” 早膳用完,回陆府的礼品和马车都已经备好。 陆念曦站在屏风后,等着白薇拿来新的衣裳。 有人往里走,陆念曦伸手接过“白薇”递过来的衣裳。她正要收回手,外面的人一用力,陆念曦便被拉了出去。 陆念曦一头扑进外面人的怀里,她惊讶地抬头,看见谢景离的脸,见他正笑,没好气地拿过衣裳。 “殿下别闹,外面都准备好了,我们要早点出去。” “我有说我要闹吗?”谢景离两手环抱着陆念曦,特意加重“闹”字。 “那殿下把手放开。”陆念曦淡然地吩咐道。 谢景离松开手,见陆念曦往屏风后走,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不要我帮忙?” “不要。” 屏风后传来陆念曦决绝的声音。谢景离叹笑着摇头,看着屏风后的倩影。 陆念曦将衣裳脱下搭在屏风上,她穿到一半,忽然犯了难。 今日这衣裳不知怎么了,复杂得很。她看不出来是怎么穿的。 陆念曦无奈地放下衣裳,试探地问道∶“殿下,你还在吗?” “嗯,怎么了?”谢景离正经地道。 陆念曦心道在就好,“殿下帮我叫白薇进来好不好?” “为什么,衣裳穿不好吗?”谢景离直接问。 陆念曦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这衣裳有点复杂,带子很多,我有点不清楚怎么系。殿下帮我喊一下白薇可好?” 陆念曦第二次问,谢景离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不用喊她,她也不会。” 谢景离笃定的语气让陆念曦生疑,她看着手中的衣裳,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 “这衣裳是我特意让人做的,府中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会穿。” 陆念曦还在想不可能,谢景离已经坦然承认。 谢景离的坦然一时让陆念曦都生不起气来,只觉得他幼稚。 “念曦,要我帮你穿吗?” 陆念曦很想有骨气地说不用,但她看着复杂的衣裳,无奈地道∶“殿下有给我选择吗?” 一套衣裳折腾了许久,出来时陆念曦又在脖子上补了粉。 等陆念曦和谢景离到陆府时,已经有些迟了。 陆府的人左等右等等不到人,都在想着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侯爷,老夫人,燕王和燕王妃来了。” 下人一通报,各人便开始严阵以待。 陆怀文等人在前面等着谢景离,女眷则在垂花门下等着陆念曦。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起进陆府,谢景离和陆怀文等人先待在一处。 陆念曦往后走,去见陆老夫人等人。 陆念曦如今是燕王妃,陆老夫人要先行礼。 陆念曦虚扶起陆老夫人,端着大方的笑容,“祖母不必多礼,我们都是一家人。” 陆老夫人闻言也笑说∶“规矩不可废,王妃的体贴老身懂。” 又是一番寒暄,众人才去寿安堂。 陆念曦和陆老夫人一起坐在主位上,看似和乐融融的一团。但其实都明白,不过是假象。 陆老夫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身份的差别。 以前是陆念曦向她行礼,她说不必多礼。如今却全然反过来。若是陆念曦不说话,她们便也不敢多言。 好在陆念曦也不曾让她们冷场,接着她们的话,也抛着话。 看着还是挺热闹的。 “燕王到,侯爷到。”下人通报。 陆念曦闻言立即起身往外走,谢景离走到门口,一掀开帘子便看到轻快迎过来的陆念曦。 谢景离走上前,握住陆念曦的手,低声问道∶“还好吗?” 陆念曦点头,反握住谢景离,“嗯,殿下怎么过来得 这么快?” “不想你一个人待着。” 两人一问一答,就好像其他人不在。 陆怀文看着颇觉欣慰,但毕竟冷着场。 “宴席都准备好了,殿下可要用膳?”陆怀文问道。 谢景离没有回答,他看向陆念曦,“要用膳吗?” 谢景离把回答的权利交到了陆念曦手中。 陆念曦点头,他才回道∶“开席吧。” 没有男子会愿意让别人看到他们处处听妻子的一面。可谢景离不这样想。 他不仅不这样想,还在宴席上照顾着陆念曦吃饭,不时给陆念曦夹菜。看见她不吃青菜,还要百般哄着她吃。 陆府的人看着只觉得眼睛有点痛,又觉得今日这饭菜不好吃。 陆念曦却吃得很好,因为谢景离在她旁边她不用顾忌太多。 用完午膳,谢景离和陆怀文一起出去说话。陆念曦就留在里面和陆老夫人说话。 林氏有意让陆廷实去套近乎,陆念曦不冷不淡地应付着。 渐渐林氏也觉得没意思,安静了下来。 陆念曦清咳一声,对陆老夫人道∶“祖母,我出去透透气。” 以前陆念曦要是提前走,必定要被说一通。可现在陆老夫人哪里敢留她。 “好,不过外面天气热,王妃注意些。” “嗯。”陆念曦轻应一声,便出了内室。 外面确实热,但还没热到让人走不下去的程度。 陆念曦缓缓地走在长廊上,想起刚刚陆怀文的脸色。 陆怀文去和谢景离说什么,她大抵能猜到。 近来朝中立储之声再起,以薛首辅为首的文官集团上言要皇帝封谢景逸为太子。同时,也有人觉得谢景离更合适。 这样的纷争不重要,重要的是市井间的传言。 谢景离收回燕蓟十六州的功绩在前,现在京城都在传,谢景离就是未来的太子。 如果这样的话传到宫中…… “怎么了?” 陆念曦回头,见谢景离站在她身旁。 “殿下和父亲说完话了?” “嗯。刚刚在想什么?”谢景离握着陆念曦的手问道。 陆念曦犹豫一会儿,还是问道∶“殿下可知,京中渐有流言……” 陆念曦没有说完,她相信谢景离能听懂她的话。 谢景离明白陆念曦在担忧什么,他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笑着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比起这件事,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没完成。” 陆念曦不解地看着谢景离,“什么事?” “子嗣。念曦,我们还缺一个孩子。” 陆念曦以为谢景离要说什么大事,结果却听见这句话。 她愤愤然地甩开谢景离的手,转身就走,“我要回去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谢景离想的是什么。 谢景离看着陆念曦动怒,笑了笑,跟上陆念曦,握住陆念曦的手。 陆念曦见甩不掉也就随他了。 两人一起去向陆府的人道别,坐着马车回王府。 马车走在路上,有人看了一眼那辆马车上的牌子,顿时愣在原地。 “走路不长眼吗,停在这儿干嘛?” 停在路边的人被另一人撞了一下,踉跄一下,赶紧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见他不停重复,啐骂一句“脑子有病”就走了。 裴子默看着吐在自己面前的那口吐沫,看着自己一身的破衣裳,只觉得心中悲愤难挡。 他被关在狱中几个月,等出来时昌国公已经把他划出族谱。好在昌国公还念在往日的父子情分,给了他一笔钱。 可他没想到,那外室竟敢拿着那笔钱逃走了。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连吃饭都是问题,哪里还能顾忌穿着。 他不敢抬头,怕别人认出他,又是一番嘲讽踩踏。 可他恨,为什么陆念曦能嫁给燕王,他却只能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裴子默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看着他。 “姑娘,再不回去夫人该担心了。”陆念筠身旁的丫鬟提醒道。 陆念筠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裴子默,转身离开。 裴子默过得不好,她便放心了。 这世道,总算还是公平些的。 第51章 辅政 谢景离让陆念曦不要管流言, 陆念曦也便真的不管。 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流言渐渐越传越广,甚至有人说谢景离的功绩比文昭帝还要大。 京城流言不断, 朝中立储争言迭起。 短短一月时间,谢景离手中的事情渐渐被转移到谢景逸手中,文昭帝开始重用谢景逸。 谢景离不说不急, 陆念曦便不问。两人天天待在燕王府中做自己的事。 外面人再急,吵得再欢仿佛都与他们无关。 到了八月, 天气凉了下来, 不再像之前那般热。 陆念曦被谢景离闹了一宿,正睡在他的臂弯里。外面忽然有人急急敲门,陆念曦迷蒙地睁开眼睛。 谢景离起身, 给陆念曦压好被子。 “睡吧, 我出去看看。” 陆念曦微微点头,又闭上眼睛。明明很累,但陆念曦莫名地睡不着。 她看着空空的床铺,正准备起身, 谢景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陆念曦看着穿戴好的谢景离, 意识到不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只是一些小事需要我去处理。你先睡,我很快就回来陪你。”谢景离宽慰道。 陆念曦不放心, 拉住谢景离的袖子, “殿下与我说实话。” 谢景离看着陆念曦不相信的模样,轻叹一口气,“宫中来消息,说陛下忽然昏倒了。” “昏倒?”陆念曦一惊, 睡意全消。 “我先进宫,你也别太担心,先睡吧。” 谢景离说着要陆念曦再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才离开。 陆念曦看着谢景离离开,才起身半坐在床上。陆念曦心里烦乱,最终还是起床去等谢景离回来。 天色擦亮,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陆念曦站着窗前,看着随风飘动的雨丝,蹙着眉。 直到中午,谢景离才回来。 陆念曦打着伞出去接谢景离,谢景离接过伞,撑在两人头顶,一起往回走。 “陛下如何?” “醒了,太医说是天气骤变引起的身体不适,要陛下这些日子不要劳心费神。说是养段日子就好了。”谢景离说着,手搂住陆念曦的肩膀,让她往里走。 “养身子?可……” 皇帝身份摆在那儿,每日的奏折就一大堆,怎么可能不劳心费神,除非…… 到了殿门前,谢景离收起伞,拉着陆念曦进屋。 “陛下让我和齐王一同辅政,之后可能会忙起来。你以后就不要天天等我回来再用早膳。” 陆念曦讶异地看着谢景离,听见共同辅政觉得心疼,又有些无奈。 文昭帝让两个儿子共同辅政,摆明了就是让朝中人争得更厉害。谁也不知道文昭帝到底心属谁,已经站队的只能拼命争。毕竟皇储一事一旦落败影响的便是家族命运。 这是文昭帝的平衡之术,纵使是谢景离,他也一样。 “好,但殿下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得按时吃饭。”陆念曦没有说出心中那些心疼无奈,只叮嘱道。 谢景离知道陆念曦能想通这些事情背后的关节,他明白陆念曦为什么不说。 这些事情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什么,如今他们只能往前走。 “放心,我一定按时吃饭。还没用午膳是不是?” 陆念曦点点头,她一直担心着谢景离,连早膳都用得不多。 “走,去用膳。再多的事情也不能耽搁吃饭的时间,是不是?”谢景离笑着说,用自己的话翻译陆念曦的叮嘱。 陆念曦忍不住轻笑,点头,“嗯,什么都不能耽搁了吃饭的时间。” 有了谢景离的话在前,陆念曦对谢景离的忙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当她发现,她一天之中连谢景离一面都见不到时就有些不适应了。 谢景离早出晚归,有时候陆念曦睡得迷迷糊糊地能感觉到谢景离翻开被子的动作。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等到第二天醒来,身旁的人已经走了。 陆念曦气馁,她习惯了起迟点,想要改过来竟然是那么难。 谢景离自然不知道陆念曦心中的挣扎。 他如往常一般轻轻掀开被子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听到陆念曦呢喃一般的声音。 他回头去看,看见陆念曦正揉着眼睛,挣扎着半坐起来。 “怎么起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谢景离赶紧上前,摸了摸陆念曦的额头。 最近天气变化快,他怕陆念曦生病了。 “我没事,”陆念曦握住谢景离的手拿下来,“殿下上朝,我理应服侍殿下穿衣洗漱。” 陆念曦说得一本正经,谢景离一愣,松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笑出声。 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陆念曦的额头,“不要想这么多,我自己就可以。现在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吧。我让丫鬟到时候记得喊你。” “不行,我不能让殿下自己穿衣洗漱,这是不对的。”陆念曦摇头道。 她费力了好几日,总算在今天就醒了过来,怎么可以作罢? 谢景离拗不过陆念曦,看着她下床穿上外衣,只得道∶“好吧。不过待会儿你再睡个回笼觉,睡得太少对身体也不好。” 陆念曦将外衣穿好,点点头。 谢景离的朝服昨夜就已经规整地摆在外面。朝服是以黑色为主,不宽大,反而修身。 陆念曦拿过外衣,站在谢景离的身前,“殿下手抬一下。” 陆念曦吩咐什么,谢景离就照做什么。 朝服不复杂,陆念曦很快就帮谢景离穿的差不多,最后只剩下腰带还没系。 陆念曦拿着腰带,环抱着谢景离,将腰带从后绕到前面。她正要往后退几步打结,谢景离忽然伸手搂住她。 陆念曦稍稍一扑就扑进谢景离的怀里。她抬头无奈地看着谢景离,“殿下,你还要上朝。” 谢景离闻言点头。他低头,将额头抵在陆念曦的额头上,“娘子提醒为夫还要上朝,是怕为夫做些什么耽搁了时间吗?” “殿下不要闹,腰带还没系好。”陆念曦压根不理谢景离,手上拽着谢景离的腰带,只让谢景离赶紧放开她。 谢景离轻叹一口气,附在陆念曦耳边轻声道∶“娘子不想,可为夫这几天可是想得厉害。” 陆念曦还是忍不住红了脸皮,她想说什么,谢景离却趁着她微张的功夫覆过来。 唇齿交缠,陆念曦的衣领微乱。谢景离抱住手中的娇软美人,努力平复着自己呼吸。 陆念曦窝在谢景离的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声,将头埋的更低。 “殿下该上朝了。” 就算到了这时候,陆念曦还是没忘记正事。 谢景离无奈地笑了笑,一个用力将陆念曦打横抱起,“我知道,我抱你回去睡觉。” 谢景离抱着陆念曦回床上,陆念曦坐在床沿,抬头看着谢景离。 谢景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明日别早起了。后日就是中秋,我们去宫中赴完宴就可以一起回来。” 谢景离轻易地猜出了陆念曦的心思。他知道陆念曦是想见他。每日早出晚归,他能看见陆念曦,陆念曦却看不到他。 陆念曦想摇头,谢景离不容置疑地道∶“听话。你起这么早我也会心疼的。” 谢景离一锤定音,陆念曦也放弃了挣扎。 她想着自己只要愿意,谢景离也拦不住她。 谢景离把床幔都放下,回到原地将腰带捡起来系好,大踏步往外走去。 陆念曦听着他的脚步声,直到殿内恢复成空旷的一片,陆念曦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还是要早起呀。 * 中秋佳节,宫中设宴。 陆念曦正在用午膳时,忽闻下人来报,说谢景离回来了。 陆念曦赶紧放下筷箸往外走。谢景离刚进院,便看见陆念曦迎了过来。 “殿下今日不忙吗?” “嗯。现在这个时辰,你是不是在用午膳?”谢景离握住陆念曦的手往回走。 陆念曦有些心虚地点点头,“我有好好吃饭,只是听见殿下回来才迎了出来。殿下可用午膳了?” 陆念曦昨日早晨又没能起来,她算了算,又是一天半的时间没有看见谢景离。 她这么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陆念曦在心里暗示着。 谢景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点头道∶“还没用,一起吧。” 下人们早就备好了第二幅碗筷,陆念曦和谢景离一起用完午膳。 午膳后,谢景离去书房处理事情,陆念曦就歪在榻上看书。 窗户半开着,外面悠悠的凉风吹进来,让人很舒服。 陆念曦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然听见关窗户的声音。她迷蒙地睁开眼,就看见谢景离正往这边走来。 “殿下。”陆念曦轻轻喊了一声。 “嗯,是我。”谢景离应道,坐到榻上,“怎么睡在这儿?” “刚看着书,迷迷糊糊睡着了。” 陆念曦想起身,谢景离却拦住她,“不用起来,我也有些困。” 陆念曦反应了一会儿,直到看着谢景离也要上榻,一下子紧绷起来。 “殿下在这里睡?” 谢景离点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躺在外侧,揽住陆念曦的腰身,和她对面而眠。 “这张榻太小了,殿下要睡,那我先起来吧。” 陆念曦是真心觉得榻小,她和谢景离睡在一起,几乎要贴着谢景离。 谢景离手搭在陆念曦腰上,不让她起身,“不用,这样挺好。念曦,陪我睡一会儿吧。” 陆念曦起身的动作一顿,她听出谢景离话中的疲惫感。 谢景逸处处和谢景离唱反调,薛鸿文更是不断制造麻烦。谢景逸养尊处优了这些年,看问题浅薄,处理事情也处理不到点上,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化。 也因此,朝中有许多人都开始意识到∶比起谢景逸,谢景离更适合当一个君王。 陆念曦能知道一些朝中的事情,她不问,也是知道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陪着谢景离。 陆念曦躺回去,握住谢景离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殿下睡吧,我在这儿。” 谢景离轻松一笑,轻轻碰了一下陆念曦的额头,“睡吧。” 太阳渐渐斜射下来,屋内的光影不断变化。 陆念曦睁眼,正看到竹窗外的霞光。 他们这一睡,竟然睡到了傍晚。 陆念曦抬头去看谢景离,正好对上谢景离的目光。 “殿下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正要叫你,你便醒了。”谢景离笑着道,半坐起身,“我们先在府中用一些晚膳。宫宴上可能会吃得不太好。” 皇帝面前,吃喝都会谨慎许多。就算是家宴,其实也放松不了多少。 “好。”陆念曦笑着点头。 天色渐暗,宫宴开始。 宫门前一早就有人等着,等马车至,太监们就赶紧上前领路。 也不知是不是太巧。 陆念曦和谢景离到时,正巧碰上谢景逸的马车。与此同时,一辆薛家的马车正往外走。 薛诗珺急急叫停自家马车,她一下马车,就直奔谢景逸面前。 谢景离扶着陆念曦下马车,两人走过去时陆念曦正好听见薛诗珺甜甜地喊了一句,“景逸哥哥。” “你我只是表兄妹,表妹还是不要喊得这么亲密。” 陆念曦走远了听不见薛诗珺的说话声,大抵也是薛诗珺放低了声音。 这还是秋猎之后陆念曦第一次见薛诗珺。 近来都有传言说薛诗珺快要嫁给齐王,可刚刚那情形一看,怕并不是如此。 谢景逸似乎不想娶薛诗珺。 陆念曦看见了薛诗珺,薛诗珺自然也注意到走进去的谢景离和陆念曦。 长长的宫道上,陆念曦和谢景离并肩走着。陆念曦身上的衣裳以宝蓝色为重,谢景离的则以玄青色为主。衣裳上的花纹相似,针脚出自一人之手,应当是一套的衣裳。 薛诗珺看着就不自觉地想到秋猎场上这两人同打马球的场景。 如今,陆念曦是燕王妃,她却只是一个还未订婚的老姑娘。 她一直在选在看,原先她不愿意嫁给谢景逸,只想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如今她明白了,她想要权势。她努力讨好贤贵妃,努力在谢景逸面前露面。可谢景逸却不愿意理她了。 薛诗珺听着谢景逸那句不要太亲密,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但又无奈得很。 她已经听到有人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景逸哥哥,以前你不是很喜欢我这样喊你吗?现在怎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以前不懂事,不知道要顾忌女儿家的名声。表妹还是谨慎这些,不要让人传了闲话。” 谢景逸这话便是警告了。薛诗珺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他却头也不回离开。 薛诗珺被丢在原地,她捏紧了手中的巾帕,只觉得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 宫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传到贤贵妃的耳中。贤贵妃无奈地抚着额头,“看来是不成了。逸儿是铁定心不打算娶诗珺了。本以为他们两个会成一对佳偶,没想到却弄成如今这副模样。” 以前谢景逸有心的时候,薛诗珺无心,但贤贵妃能为谢景逸留住薛诗珺。可如今谢景逸无心,贤贵妃纵然想撮合也不会硬逆着自己儿子的意思。 “不过逸儿考虑得也没错,他现在需要更多的助力。若是诗珺愿意当侧妃,岂不是可以两全其美?” 贤贵妃想着,还真的打算起来。 她身旁的嬷嬷忍不住道∶“首辅大人会不会不愿意,毕竟薛姑娘是首辅唯一的女儿。” 贤贵妃听着却摇摇头,“哥哥有什么不愿意的?就算如今只是侧妃,等逸儿登基,那身份可就不同于往日了。改日我去和哥哥说。” 贤贵妃笃定自己儿子肯定会登上皇位,她相信薛首辅在朝中的力量。这些日子谢景离遭受的刁难更让她坚信这一点。 可她忘了,再亲的关系也会出现间隙。薛诗珺说到底还是薛鸿文唯一的女儿,他的儿子一事无成,薛家最后能靠得只有薛诗珺。他自然要为薛诗珺谋最好的前程。 但贤贵妃不会想到这些。 她和谢景逸一样,过惯了好日子,就忘了他们是谁在背后撑着。 家宴已经摆好,陆念曦和谢景离一道过去。两人一走进殿内,众人的视线便聚焦过来。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同上前,向元皇后行礼。 “起来吧,快入座。家宴之上不必拘礼。”元皇后抬手道。 “谢皇后娘娘。”陆念曦谢礼道。 两人一起入座,同坐一桌。 文昭帝身子不好,来得迟。他来了,家宴才开始。 许是看着这团圆的情形开心,文昭帝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差。 陆念曦早先在府中用过膳,现如今只要装样子吃饭就行。这样的家宴,须得时时听着上面人的动静。 谢景离坐在陆念曦旁边,不时夹些他觉得好吃的菜放到陆念曦碗里。份量都不多,只让陆念曦尝个鲜,又不会太饱腹。 贤贵妃坐在上面看着,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刚成婚的小夫妻如今再恩爱又如何,等再过几年,她不信谢景离还能将心思都放在陆念曦身上。 谢景离可还没娶侧妃呢。 贤贵妃想着,笑着向皇帝敬酒,“这些日子陛下病着,臣妾可是担心得紧。如今陛下好了,臣妾才能安眠呢。” 元昭帝昏昏沉沉了十几日,现在身子渐好自己也开心,听见贤贵妃的关切之语自然更开心。 “听说你日日抄佛经,苦了爱妃了。” 文昭帝喝了贤贵妃敬的酒,笑着和她说话。两人笑着说话,看起来比元皇后亲密许多。 元皇后低头夹菜,只当看不见。 “这些日子可要多亏燕王。臣妾就算是在后宫也能听见宫人们说燕王处事有道,将政务处理得极好呢。”贤贵妃笑着道。 她话音一落,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文昭帝的脸上还挂着笑,但明显情绪不对。 陆念曦蹙眉,忍不住拉住谢景离的袖子。谢景离淡然地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手。 他看向高位上的帝王,目光转到贤贵妃身上,“贵妃娘娘过誉了。这些日子薛首辅处处指点,帮本王和三弟处理政务。若是没有薛首辅,政务也不能处理得这么好。” 谢景离将矛头转到薛鸿文身上。 文昭帝虽在养病,但前朝的事一一都传到他的耳朵里。比如谢景逸的为难,比如薛鸿文的仗势欺人。 谢景离只是沉默地做事,却什么都没说。反倒贤贵妃先按捺不住自己。 文昭帝压下心中的心思,笑着道∶“好了,既然是家宴,就不要再提朝堂上的事。今日只为团聚,不论其他。” 文昭帝最先举起酒杯,下面的人也接着举起酒杯向皇帝敬酒。 插曲过去,贤贵妃也不敢再提刚刚的话。 文昭帝喝了酒,便觉得有些不适。他又硬撑许久,眼见着时辰差不多才吩咐散宴。 大太监扶着文昭帝离开,单从背影看,都能感觉到文昭帝老了许多。 元皇后站着微抬头看向文昭帝的背影,她眸光微闪,又低下头去。 第52章 不醉 夜色渐深, 陆念曦和谢景离回到燕王府。 谢景离拉着陆念曦的手一起往回走,陆念曦很快发现谢景离走的不是回寝殿的路。 陆念曦抬头看向谢景离,不解地道∶“殿下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看荷花。” “荷花, 府内有荷花吗?” 陆念曦更加困惑不解,就算有,如今天黑也是看不到什么的。 谢景离不解释, 只拉着陆念曦往前走。 燕王府后院开了一个湖,湖面很大, 都可以游船。陆念曦没试过游船, 也不怎么去那边。 如今她看着谢景离走的方向,确定谢景离要带她去的就是那片湖。 还未走近,陆念曦便看到远处似有光点闪闪烁烁。 等走到湖边, 陆念曦顿时愣在原地。 满湖的湖面上都放满了河灯, 河灯如莲花,在湖面上悠悠地飘荡着。 风一吹来,河灯上的烛火微微颤抖,像是满天的繁星闪烁。 “还记得去年六月的时候吗, 那时候东湖也是像现在这样开满了莲花。”谢景离从背后抱住陆念曦, 在她耳边低声道。 东湖满湖的莲花,还有许愿树上飘荡的红绸。 “我愿你和我, 皆余生欢喜。” 当初许的心愿她还清晰地记得,怎么可能忘? “这次你的生辰我没有陪你过, 去年的中秋我也食言回来得很迟。如今这满湖的河灯是我给你的赔礼, 你想许多少个愿望都可以。” 谢景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红绸,放到陆念曦手中,指着湖边的一棵树,“这是王府中最高最大的一棵树, 你想许什么愿望尽可写下。我帮娘子挂到树的最顶端,让仙人都看到娘子的心愿。” 中秋十五的月亮如同玉盘一样,挂在空中。陆念曦侧头去看那棵最高的树,树枝顶端似乎可以碰到月亮,伸到月宫中去。 陆念曦拿着红绸,看着树枝顶端的那轮明月,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许的愿上次就已经许过了。” “我愿,我和你,皆余生欢喜。” 同样的话再说第二遍,境况却已不同。 当时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刚刚说服自己要往前走,不要顾忌别人的眼光。而现在,她和谢景离已是夫妻。 一年多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事情。 可身边的人,还是一如既往。 谢景离听着同样的愿望,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那这次就由我来写下这个愿望。” 谢景离拿过陆念曦手中的红绸,牵着陆念曦的手走到凉亭里。 凉亭里摆着笔墨纸砚,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陆念曦只看了一眼,注意力就转移到红绸上。 谢景离提笔在红绸上写字。与陆念曦的字体不同,谢景离的字体更显大气磅礴,他用这样有力道的写下了最柔软的心愿。 陆念曦站在石阶上,看着谢景离飞身上去,将红绸到最顶端的树枝上。 轻风一吹,红绸随风扬舞。 谢景离回到陆念曦身边,握住她的手,一同抬头看向那片红绸。 “这一次,它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了。” 陆念曦浅浅一笑,看向谢景离。柳眉弯弯,樱唇微红。她对着谢景离笑,那笑容好像一根细细的绒毛扫着谢景离的心。 谢景离拉着陆念曦回凉亭,一手拿起那小小的白瓷瓶。 “这是什么?”陆念曦问道。 谢景离一手打开盖子,将瓷瓶放到陆念曦的鼻尖,一股果酒的淡淡香味飘了出来。 “果酒?”陆念曦讶异地看着。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自从去年中秋后就再也没碰过酒了。现在闻着瓷瓶里的酒香味,她觉得香得厉害。 陆念曦忍住,侧头避开瓷瓶。 “殿下拿这个做什么?” 陆念曦遮掩着自己神色,但谢景离还是看出她对这果酒的喜欢。 “这果酒是我特意让人备的,轻易不会醉人。要不要试试?”谢景离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陆念曦有些迟疑地看着,“真的不容易醉人?” “嗯。”谢景离肯定地道。 陆念曦忍不住又看向瓷瓶,味道真的好香,香得她想要尝一口。 陆念曦忍不住伸手接过瓷瓶,凑到鼻尖小小地闻一下,小心又谨慎地道∶“那我就尝一口。” “好。”谢景离笑着道。 陆念曦小小地笑了一下,抬起瓷瓶小小的喝了一口果酒。 果酒清甜,像是水果做出的茶一样,好喝又不腻人。 陆念曦满足地笑着,就像一个刚刚偷吃成功的小猫一样。 谢景离看着陆念曦唇上浅浅的水渍,微微移开眼睛。 “这里还有月饼,要不要尝一下?” 天朗气清,微风轻拂,一轮明月挂在高空,满湖的河灯又如星子一般。 陆念曦看着摆盘紧致的月饼,点了点头,和谢景离一道坐在石桌边。 亭外有景,亭内有酒有美食。 陆念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喝完一瓶果酒的,她只觉得头有些晕,眼前的景物有些重影。 陆念曦站起来想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就一下子被石桌边边绊倒,扑进谢景离的怀里。 陆念曦歪着头看着谢景离,摸着谢景离的脸,“你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 陆念曦醉醺醺的,又认不住眼前的人。 谢景离将美人抱个满怀,任由陆念曦捏着他的脸,“我是你夫君。” “夫君?”陆念曦似乎有些理解不过来这个词的含义,她鼓着脸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在自己的脑袋里搜索出“夫君”的意思。 “夫君是用来干什么的呀,能吃吗?” 谢景离忍不住笑出声,陆念曦懵懵懂懂的,反倒让他有点舍不得欺负。 “能吃,念曦想吃吗?” “想吃。”陆念曦清脆地答道。 谢景离目光变得幽深,他打横抱起陆念曦,低头看着她,“我带你去吃。” “好呀。” 晚风中飘荡着陆念曦欢喜的声音。 离湖不远的一间阁楼中,传出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声音。 “你欺负我。” “念曦,这不叫欺负。” …… 陆念曦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寝殿中。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坐起来,衣袖滑落,露出臂膀上点点红痕。 陆念曦气愤地把衣袖拽了下来,遮住那些红痕。 亏得她天真地相信谢景离,什么果酒不醉人,还能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真是撒谎不见脸红。 白薇听见动静,端着醒酒汤进来。陆念曦接过醒酒汤,慢慢地喝完。 “殿下去上朝了吗?” “是。殿下走得时候嘱咐我们不要打扰王妃,这醒酒汤也是殿下亲自煮的。” 陆念曦醒酒汤喝了一半,闻言看了看,心中哼了一声。 就这样就想让她原谅,未必想得太简单了。 “殿下回来了。”含烟忽然进来通报。 陆念曦立时就想要起身,但她反应过来,又坐了回去,并不打算出去迎接谢景离。 更何况她外衣也没穿,不好去见人。 陆念曦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就心安理得地坐在床上。 含烟通报了一声后就没了动静,白薇出去取衣裳,殿内安静得过分。 陆念曦仔细地听着殿外的动静,一直没有听到有人走动。 她微鼓着脸,一掀床幔就想起来。 床幔一掀开,陆念曦和外面的人迎面而站。 谢景离手中端着一个小盒子,看见陆念曦起来就笑道∶“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念曦低头,不想看谢景离,“没有,殿下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说早其实也不早,已经快要到午时。只是与之前相比,确实很早。 谢景离很快反应过来陆念曦在生他的气。 也对,昨晚是他过分了。 “陛下今日上朝了,已经能处理政务了。” 陆念曦讶异地抬头,“陛下身体好了?” 明明昨夜她看皇帝还是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上朝了? “听太医说,是养好了。我和齐王不必再辅政。” 文昭帝一上朝,便收回权力。即使是对自己儿子,他也不是很放心。 陆念曦惊得都忘记自己还在生气。 谢景离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怎么抬头看我了?” 谢景离一提醒,陆念曦就想起昨夜的事。她干脆背过身子不看谢景离,“殿下还好意思说。” 谢景离轻轻一笑,从背后抱住陆念曦,将小盒子打开。 陆念曦低着头正好看见小盒子里的东西。 是软糖。 “这是西市那边新出的糖果,我今日特地过去买的,当赔礼好不好?”谢景离低声哄着。 陆念曦看着形状可爱的小软糖,颜色各不相同,还做成了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陆念曦清咳一声,“那殿下答应我以后不能再骗我。若是……” 陆念曦停顿良久,谢景离问道∶“若是什么?” “若是殿下想要我陪你喝酒,那就直说,不要骗我。” 谢景离只觉得怀中的人可爱得紧,他点头道∶“好,以后绝对不骗你,一定直说。” 陆念曦满意地听着承诺,本来也没多气,现下气也消得干净。 她剥开一颗软糖,咬开,里面流出甜甜的馅料,陆念曦惊讶地瞪大眼睛。 软糖里面竟然有馅? 陆念曦忍不住回头看谢景离指着食盒,想说软糖里面有东西。 谢景离见她回头,不等她说话,便道∶“想让我也尝吗?好。” 谢景离自问自答,低头就亲了上来。 陆念曦眼睛瞪大更大,她愤愤然地锤了一下谢景离。 她就不该轻易原谅他! * 皇帝复朝,朝中的局势似乎又稳定下来。 但同时,皇储一事再起争论。原先是因为文昭帝病倒,谁也不敢真去皇帝面前拼命说这件事。毕竟一个不好,就能让文昭帝觉得他们居心不良。 但现在不同,皇帝病好。此时不提,又待何时? 大臣们抱着这个想法,请求立下太子的奏折如雪花一样天天送到文昭帝案前。 在这成堆的奏折中,一张弹劾薛鸿文的奏折显得那么不起眼,风波却就此酿成。 薛家家丁收租打死佃户,佃户家人敲鼓鸣冤,反被关入大牢屈死在牢中。 御史弹劾薛鸿文包庇家丁。 原本一件很小的事情迅速撕开一个口子,文昭帝当庭询问事情缘由,薛鸿文只说一切是意外。 然御史很快再次上奏,解释佃户之事。 那家佃户本已交满佃租,但薛家家丁却一再相逼,乃至当场打死佃户。当时在田间劳作的人都可证明。 御史有理有据,文昭帝没有再问薛鸿文。 皇帝似乎有意压着这件事,但那些御史们可不愿意。弹劾的折子渐渐盖过皇储的争论。 御史们的笔,将薛鸿文的罪责不断扩大。到最后,这件事已经不再只是包庇家丁的事。 薛鸿文以前做的那些事被一一翻出来,御史们奋笔疾书,将这些年他做下的事一一程于皇帝面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陆念曦看着窗外的枯叶,想着近日朝中的纷争。 情势好似是皇帝在袒护薛鸿文,但陆念曦知道,不是。 皇帝是在等,等这件事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将薛家连根拔起的程度。 中秋夜宴,谢景离的一番话还是起到了作用。辅政那段时间,文昭帝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论将来登位的是谁,文昭帝清楚的知道,薛首辅不能再坐在他的位置上。 “王妃,齐王在朝上请求文昭帝彻查薛首辅贪污受贿罔顾理法一事。” 第53章 彻查 陆念曦讶异地回头看向含烟, “齐王亲求?” “是,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京城中各家都已经知道。齐王为了避嫌, 退出薛首辅一案。陛下已经下令让梁王协理彻查。” 齐王大义灭亲? 陆念曦诧异着听完含烟的话,实在想不通谢景逸此举的意义在哪儿。他难道不知道,薛家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殿下呢?” “殿下还在处理政务, 薛首辅被暂时罢免职务,殿下受命协理朝务。殿下怕王妃担心, 让我们先告诉王妃。” 陆念曦点点头, 谢景离要协理朝务,回来的必定迟些。 “让府中下人都警醒着些,不许有任何人议论薛家一事, 违者逐出燕王府。”陆念曦肃着脸道。 含烟心里一提, 点头应下。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和薛家,若是让人抓到把柄,就是在给谢景离添乱。 天色渐暗,陆念曦歪在榻上, 手拄着脑袋眼睛微闭。谢景离刚走进来, 她便警醒过来。 “怎么不去床上睡?”谢景离将陆念曦膝头上的书册拿来,打横抱起。 陆念曦对于谢景离这样的举动已经习惯, 她窝在谢景离的怀里,不忘问今日朝中的事。 “齐王怎么会求陛下彻查薛首辅一案?” 谢景离几步走到内室, 他将陆念曦稳妥地放到床上, 替她脱了鞋,让她上床坐着。 他坐在床沿边,暖着陆念曦有些冰凉的手指,慢慢地道∶ “贤贵妃有意让薛家姑娘做谢景逸的侧妃, 薛家姑娘又哭又闹,连寻死都闹了几回。薛鸿文生气不愿,兄妹之间出现隔阂。薛鸿文大抵是想向谢景逸证明,如果没有他,贤贵妃他们母子就回寸步难行。故而陛下复朝这些日子,薛鸿文私底下一直在为难谢景逸,给谢景逸行事添乱子。这次弹劾这么严重,也有谢景逸的手笔在里面。” “可若是薛首辅因此而一败涂地,齐王也未必……” “他想不到那些。”谢景离摇了摇头,“他大概只是想给薛鸿文一个警告,让薛鸿文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现在不是谢景逸想要警告薛鸿文,而是皇帝想要除掉薛家。可惜,贤贵妃和谢景逸并没有看出来。 陆念曦闻言点点头,赞同谢景离的意思。 谢景离看着她困惑初解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不要想这些事情了。陛下让梁王去查,我们就在一旁看着,看看这个事态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陆念曦的头发被谢景离揉得有点乱,毛茸茸地贴在谢景离的掌心。 “好,殿下赶紧洗漱,明日还要早起。”陆念曦催着谢景离去洗漱。 谢景离起身,忽然倾身看着陆念曦低声道∶“要不要我们一起洗?” 陆念曦恼得推了一把谢景离,“殿下不要想别的,我要睡觉了。” 陆念曦说完就不理谢景离。谢景离轻声笑了笑,也当真不再闹陆念曦。 陆念曦背着身子待了一会儿,听见谢景离在外面吩咐丫鬟的声音。 陆念曦轻叹一声。 她怎么会不知道,谢景离有多累。 他总是用调戏的口吻说话,却从不说自己的疲累。或许对于他们而言,有些事情不说,彼此也能知道得清楚。 蜡烛被剪灭,谢景离躺上床,环抱着陆念曦。陆念曦背对着他,谢景离靠在她的后背,轻轻道了一句,“睡吧。” 陆念曦悄悄勾起嘴角,握住谢景离的手,一起入眠。 * 十月上旬,薛家一案还没落定。查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提出的,竟将谢景逸也牵扯进来。 御史们弹劾齐王结党营私,克扣民间民脂民膏,罗列了一堆罪行。 但谢景逸到底还是文昭帝的儿子,文昭帝不表态,梁王就不好查。 案件陷入僵局,文昭帝每日面对着成堆的奏折也是头痛的要命。 乾清宫的宫人们都警醒着,生怕惹了皇帝。 外面的枯叶落了一地,宫人们正清扫着落叶。他们抬头看见来人,又纷纷低下头轻道∶“淑妃娘娘。” 淑妃轻应一声,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这些日子淑妃会时不时来乾清宫,大多是来送羹汤。大太监瞧见她也是笑了笑,转身去通报皇帝。 淑妃每日来过后,文昭帝心情总会好许多。他们这些下人为乐得见淑妃来。 一如往常,大太监领着淑妃进去。 淑妃打开食盒,端着一碗羹汤放到文昭帝面前。文昭帝刚刚看完奏折,正疲惫地揉着眉心。淑妃不言不语地走到文昭帝的身后,替他揉捏肩膀。 文昭帝眉头渐松,他握住淑妃的手,把淑妃拉到身前。 “我听太医说,你近些日子又咳嗽了?” “老毛病了,陛下不用太担心。羹汤还是趁热喝得好,陛下可要尝一尝,这是臣妾新做出来的。”淑妃转移话题。 文昭帝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拿起羹汤尝了尝。 “嗯,味道不错。还是你做的汤能入朕的口。”文昭帝毫不吝啬地夸赞。 淑妃浅浅地笑了笑,“陛下谬赞,御膳房的羹汤不知比臣妾做得多好。臣妾不过讨巧,当年和卫姐姐……”多学了些。 淑妃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 文昭帝的脸上笑容也消失大半,沉默不语。 淑妃立即跪在书案前,低头道∶“臣妾失言,还请陛下责罚。” 这些年,鲜少有人在文昭帝面前提起先皇后。 文昭帝乍听到有人提起卫姝,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淑妃跪在地上,摆了摆手,“起来吧,无碍。” 淑妃低低应了声“是”,正要起身。忽然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起身的动作。 “怎么了?”文昭帝察觉到她的不对。 淑妃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文昭帝。 “陛下,臣妾有一事要禀报陛下,是有关于先皇后难产一事。” 淑妃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她低着头继续道∶“臣妾斗胆,还请陛下听臣妾一言。” 淑妃突然提起卫姝难产的事,文昭帝的记忆似乎也在一瞬间被拉回那个风雪夜里。 他赶到的时候,卫姝正大出血,差一点就死在他面前。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盆一盆的血水。上一次,这样的情况,还是卫姝替他挡住刺客的暗杀。那时候他双手都是血。 这些年,在他的暗示下,几乎没人提起卫姝。可纵使这样,他也从未忘记过卫姝的样子。更忘不掉,卫姝躺在他怀里,浑身是血的样子。 记忆一遍遍地在告诉他,他的这条命是卫姝救回来的。 文昭帝沉默良久,淑妃额头上也冒出一层冷汗。 今天她冒死说出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她都不再愧对于卫姝那些年对她的照顾。 如果没有卫姝,她大概早已死在贤贵妃的手里。 想到这儿,淑妃更加下定了决心。 “说吧。”皇帝忽然开口。 淑妃松一口气,低着头道∶“当年陛下下令封锁消息,让任何人不得传消息给先皇后。可先皇后最后还是得知消息,不是因为先皇后宫中的宫女不守规矩,而是因为有人故意泄露消息。” 当年文昭帝因为此事,杀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卫姝宫中的宫女。人人都说自己没泄露消息,文昭帝便更气,只以为是卫姝宫中的人嘴巴不严实,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谁?”文昭帝身体前倾,目光变得锐利。 淑妃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贤贵妃。”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淑妃觉得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她忍了这些年,总算将这件事说出来。 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能心安了。 文昭帝肃着脸,周身气势凌厉。 淑妃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害怕,可真到了着地步。她反倒冷静得很,甚至不怕文昭帝的凝视。 “你有什么证据?” “臣妾宫中有一宫女,曾在当年服侍先皇后。当年先皇后难产那日,贤贵妃曾派人去看望先皇后。贤贵妃的宫女背地里故意议论,让先皇后听见,致先皇后早产。那宫女当时亲耳听见,因为害怕才什么都不敢说。如今她重病缠身,才将此事告知臣妾。” “臣妾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不知该不该告诉陛下。怕那宫女说的是假的,又怕她说的是真的。事情已久,那宫女或许曾受贤贵妃欺负,故而说出这番话也不是没可能。但不论是真是假,臣妾还是决定冒险告诉陛下。那宫女还在臣妾宫中,陛下可召之询问。” 淑妃这般说,便将她自己也置于不知事情真假的地步。 文昭帝手握成拳,看着跪下下面的柔弱女子。 淑妃一向不爱说话,性子甚至可以说有点胆小。让她撒谎,她未必敢。 文昭帝皱着眉,张口想召那个小宫女。 外面大太监忽然敲门道∶“陛下,御医求见。” 文昭帝话一顿,转而看着地下的淑妃,“你先起来吧。” 御医进来,向文昭帝行礼。他看着站在一边的淑妃,没有开口。 淑妃明白其意,转身退下。 “怎么了,可是你们研制出什么新的药方了?” 文昭帝对外说自己身体已无碍,但这些奉命医治皇帝的御医们都知道,文昭帝的身子并未好全。 御医犹豫一会儿,如实道∶“启禀陛下,臣等近来寻古方,查到一毒发症状和陛下如今症状极其相似。微臣不敢隐瞒,故而赶紧禀报陛下。” “中毒?”文昭帝神情剧变,他一下子站起来,眉目凌厉,“什么毒?” “此毒乃是由一味毒草制成,古书并未记载此草之名。份量轻微不觉什么。一旦份量超过限值,陛下再服毒药时就会觉得浑身力气忽然被抽尽,忽觉疲惫不堪伴有头晕迹象,严重时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此毒到最后,只会让人误以为中毒者是身感风寒才会病倒。” “此前,臣等为以为陛下是身染风寒,但陛下的病总是不好,臣等才怀疑起来。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诊断确定,只是事关重大,微臣不敢不禀报。” 有人向皇帝下毒,涉及谋反,谁敢隐瞒? 文昭帝剧烈呼吸着,只觉得头也跟着晕起来。 御医的话还响在他耳边。 再服毒药时会觉得浑身力气忽然被抽尽,忽觉疲惫不堪伴有头晕迹象…… 文昭帝不知怎么就想起中秋家宴上,他喝了一杯贤贵妃敬的酒,后来便觉得身体不适…… 文昭帝只觉得心情剧烈波动,他想到那个可能,眼神变得毒辣。 * 贤贵妃被贬关入冷宫的消息传到外面,举朝震惊。 盛宠在身的贤贵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关入冷宫,成为废妃。 谢景逸得知此消息时赶紧赶往宫中,向文昭帝求情。 他跪在外面希望能见皇帝一面,大太监看着狼狈不堪的谢景逸,心中叹气。 谁能想到,曾经那么风光的母子俩会落得这个下场。 “殿下回去吧。陛下说了,宫中之事您插手不得,也不能过多询问。若是殿下来跪在这里,便有扰乱宫闱之嫌。” 谢景逸瘫坐在地上,差点起不来。 母亲被废,舅舅被查,他也被牵连入其中。谢景逸突然发现,他走错了棋,再也回不了头。 薛家一案彻查速度加快,齐王谢景逸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事也被另立一案清查。 查到最后,曾经支持齐王的不少世家都因此落难。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兵部尚书奏请文昭帝重新彻查当年镇国公府一案。 旧案被翻到皇帝面前,满朝无人出声。 兵部尚书跪在地上,再次请求文昭帝彻查旧案。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当年镇国公府一案是皇帝亲手定下。如今要皇帝重新彻查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文昭帝铁青着脸坐在上面,兵部尚书不卑不亢,一丝害怕之意也没有。 当年他就曾说过镇国公府一案有问题,文昭帝不听。如今清查薛家,许多事情被翻出来,兵部尚书知道这是一次机会,一次翻案的机会。 所有人都静静等着皇帝表态。 谢景离走到大殿中央,侧头看了一眼兵部尚书。 所有人都看着谢景离,他们大抵能猜到谢景离要说什么。 或许,那也是他们想说的话。 “请陛下,彻查旧案。”谢景离双膝跪地,沉声说出这句话。 谢景离一出声,渐渐也有其他人站出来。到最后,满朝的人都跪了下去,齐声道∶“请陛下彻查旧案。” 文昭帝只觉得头晕得厉害,他看着跪在下面相逼的朝臣,看着谢景离。 这场景相似得很,当年也有人这样为镇国公府求情。 当年他可以怒斥那些人,以性命威胁他们不准再求情。可如今他还能吗? 文昭帝默默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满身疲惫。 “查吧。” 第54章 舞贺 文昭帝下令彻查镇国公府案, 薛家一案合并审查。三司会审,谢景元主审。原本拖了一个多月没有查清的案子只用了半个月就查说分明。 薛鸿文贪污受贿,罔顾法理, 陷害镇国公府,几罪并罚。薛鸿文问斩于百姓之前,薛家其他人流放边疆。齐王谢景逸结党营私, 包庇薛鸿文所作所为,搜刮百姓, 贬为庶人, 永囚于齐王府,至死不得出。 薛家一门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五公主谢思桉。皇帝虽没有夺去她的公主之位,但众人心知肚明, 她已没有靠山, 只能待在府中苟且度日。 镇国公府翻案那一日,文昭帝写下圣旨,昭告天下。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起去了镇国公府旧日的府邸。其上的牌匾已经不在,空落落的看不出是谁的人家。 封条贴在门上, 单从外面看都能看出府邸的破落。 陆念曦和谢景离逐步踏上台阶, 谢景离看着眼前的封条,双手握成拳。 陆念曦浅笑着看向他, 双手握住谢景离的手,“殿下, 都过去了。” 镇国公府的罪名已经洗清, 虽来得很迟,但正义终究还是到了。 谢景离侧头看着陆念曦,微微点头。 他重新看向门前的那道封条,伸手一下子撕开那道封条。 镇国公府再也不是无人能踏步的地方。 谢景离一把推开府门, 灰尘落下,门响起沙哑的“咯吱”声,像是在欢迎久违的客人。 当初文昭帝下令抄了镇国公府,永久封了镇国公府。这些年没有人来这个地方,一切都还保留着先前的模样。 偌大一个府邸,并不奢华,处处简约。陆念曦和谢景离沿着长廊一步步往里走,最终两人停在一间院子前。 院子已经落败,杂草丛生。推开正屋的门都可以闻到一股霉味,看到灰尘在空中飞舞。 因为当年抄家,屋里乱成一片,桌椅倒着。 谢景离俯身扶起倒在脚边的椅子,脸上没有什么笑容。 陆念曦环视里外,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姑娘家的院子。谢景离又特意来收拾桌椅,只能是卫姝当年的院子。 屋内摆置不多,陆念曦帮着收拾,擦拭着桌面的灰尘。虽不能将一切复归原位,但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也能猜测到当初在这里生活的人的轨迹。 谢景离拉着陆念曦一路往里,走到卫姝就寝的屋子。 陆念曦走到窗边,将窗台推开,让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回头便看见谢景离已不站在原地。 谢景离站在一处墙面前,他看着那面墙,忽然伸手。 陆念曦刚走到谢景离身边,就见他从墙面上取下了一块砖。 “暗格?”陆念曦讶异道。 谢景离点点头,拿出暗格里的东西,是一个木盒子,用一把小锁锁着。 陆念曦突然明白谢景离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个盒子,或许是卫姝留给谢景离的东西。 陆念曦看着谢景离用锁打开盒子。盒子里只放了一封信,信的边缘都有些泛黄。 谢景离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手有点抖。 在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这个角色。所有的形象都是由别人告诉他,告诉他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而如今这封信上,写着∶谢景离收。 “当初我离开医谷时,时老先生曾告诉我,她在这里留了一封信给我。让我在一切尘埃落定时再来打开。” 如今正是尘埃落定之时。 谢景离以为他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直到感觉到陆念曦握住他的手。 “我帮殿下打开好不好?”陆念曦浅笑着问。 谢景离点头,看着陆念曦拆开那封信。 陆念曦展开信纸,将信纸放在两人面前,信上内容展于两人面前∶ “吾儿景离,若有一日你打开这封信,大概我已经不在世上。我的一念之差,让镇国公府满门受难。我拼死生下你,自私想让你远离这一切。可若你看到这封信,我也明白,你回来了,回到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我当初无能将镇国公府一案平反,只能将你送出京城。我怕自己护不住你,让你小小年纪便被那些恶人伤的遍体鳞伤。所以送你离开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那串红珊瑚手钏,我留下它,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如今,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走上那条最难的路。 你知道吗,你名字中的离字,是我取的。他想要让你给大齐带来福气,远离战乱。可这个离字,在我这儿,只是远离纷争,活得自由之意。可若是你看到这封信……京城从来不是一个安宁之地。母亲对不住你,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还让你背负着上一辈人的恩怨。你受了不少苦吧? 等你走出去这里,便封存这里的一切吧。不要再来打扫它,也不要再来回忆。过去种种,已成云烟。离儿,往前走吧,不要再回头。” 信上轻巧的一句“对不住”,陆念曦似乎能读到信后卫姝当年的苦痛。已知自己性命不长,只能忍痛将孩子送走。卫姝去预想谢景离的未来,想到他可能再次回到京城时可能面对的一切,又该如何伤心?如何自责? 可信的最后,卫姝让谢景离放下。 陆念曦握住谢景离的手,她已经感觉不到谢景离的手抖。谢景离看起来平静得很,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可陆念曦明白,这只是表面上的冷静而已。 “殿下。”陆念曦轻轻喊了一声。 谢景离像是从某种情境中醒过来,他低着头,紧紧握住陆念曦的手。 谢景离的力气有些大,陆念曦吃痛却没有出声。 “不对。”谢景离忽然出声。 陆念曦抬头不解地看向他,谢景离忽然伸手将陆念曦抱在怀里低声道∶“她说的不对。” “京城不是个安宁之地,但我已经得到了我的安宁。” 陆念曦怔然地听着这句话。 谢景离在说,她是他的安宁。 但对她而言,谢景离又何尝不是? 陆念曦也伸手抱住谢景离,低低的,很小声地道∶“殿下也是。”也是我的安宁。 谢景离听着那道细小的声音,唇畔微勾。 他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谢谢”两个字。 他虽从未见过卫姝,但他从未怀疑过卫姝对他的爱。卫姝生前为他筹谋的一切,他一直都记着。 卫姝是他的母亲,他从未忘记过。 薛家一案落定,文昭帝的身子便愈发差起来。这次没等朝臣们开始催着立储,文昭帝便下了圣旨封谢景离为太子。 陆念曦搬入东宫的那一天,第一场冬雪正好落下。 满天飘飘洒洒的雪花像是一片片洁白的梨花在空中飞舞。陆念曦掀开帘子往外看,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前世那场初雪。 “怎么了?” 陆念曦听到耳边的问话,她放下帘子,转头看着谢景离,轻浅一笑,“只是突然很庆幸,我还在殿下身边。” 这一次,她不会再先谢景离而去,她可以陪着谢景离一道看完这场初雪。 马车一路往宫中去,谢景离扶着陆念曦下马车。 东宫的宫门正敞开着,所有人都等在后面,等着陆念曦和谢景离先动作。 谢景离低头看着身侧的人儿,他悄悄捏了捏陆念曦的手,笑着道∶“要和我一道进去吗?”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是民间说书人最常用来形容皇宫的句子。 陆念曦以前在话本上看过几次,当时她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踏入这里。 陆念曦抬头看着谢景离,笑意盈盈,“只要殿下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好,我们一起进去。” 陆念曦和谢景离携手往前走,一起踏入那道宫门。 只要身边人仍在,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 初雪落后,天气愈发冷了起来。文昭帝病得愈重,几乎连床都起不来。谢景离辅政,也忙了起来。 陆念曦在无数次挣扎之后还是没能在早晨醒过来送谢景离上朝,就算好不容易有一次她醒过来也会被谢景离押着回去睡觉。 渐渐的,她也放弃了挣扎。 好在现在没了薛鸿文和谢景逸等人的为难,谢景离处理政务也顺利很多。 陆念曦有时还是能等到他回来,就算他回来得迟,陆念曦也可以去见他。不似以前在宫外,进出困难。 转眼进入腊月,一年中最后一个月到来。 陆念曦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谢景离起床,她赶紧费力地睁开眼睛,拽住谢景离的衣角。 谢景离感觉到阻力,他回头看着陆念曦,将她的手重新塞回被窝里,“怎么了?” “殿下今晚早点回来好不好?” 陆念曦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谢景离虽困惑但看着陆念曦湿漉漉的眼睛,也没问为什么,干脆地答应,“好,我今晚回来得早些。睡吧。” 陆念曦得了承诺安心地闭上眼睛,谢景离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的被角都掖好才离开。 谢景离说到做到,果真比往常回来得早。天色还没黑,他就踏进了东宫。 可奇怪得很,谢景离一路走过来只看见行礼的宫人,却没看见陆念曦迎出来。 谢景离疾步走到寝殿,刚踏进去,就有人在后面关上了殿门。 谢景离听着那声音,反倒松了口气。 若是真出了事,便不会这样。现在看来,反倒像是陆念曦在准备惊喜。 谢景离一路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内室。 内室里的窗户都关着,还用帷幔遮住了光。屋里只点着几只蜡烛,最大的那扇屏风后,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 谢景离轻松一笑,正要往前走,就听到屏风后的人轻声道∶“殿下等等。” 正是陆念曦的声音。 谢景离停下脚步,看着那朦胧的影子。 “妾身最近新学了一舞,还请殿下欣赏一番。” 谢景离讶异地挑眉。 屏风后的人舒展身姿起舞,长袖成画,身影若仙姿。 看不清屏风后的人,反倒形成了一种朦胧的美感。 谢景离微捻着手指,欣赏着这曲舞。 屏风后的人影渐渐离开屏风中心,陆念曦一个转身从屏风后出来,红袖飘扬。 谢景离这才看清陆念曦的样子。她一身红色舞衣,身姿妖娆,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以往没有的媚意。 陆念曦绕到谢景离身边起舞,笑着看向谢景离。 谢景离挑眉,想伸手去拉陆念曦,却被陆念曦轻巧躲过。 陆念曦绕到他身后,手从桌子上扫过,一个小酒盏就落在她手中。 谢景离转身看着她,看着陆念曦走近他,举起那只酒盏。 “殿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谢景离摇摇头,笑着道∶“不知。” 陆念曦又走近几分,仰着头笑着看向谢景离,“今日是腊月初三,殿下的生辰。” “殿下,生辰快乐。” 谢景离一怔,他还真没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 “所以,刚才那舞是我的生辰贺礼?”谢景离也走近几分。 陆念曦没有后退,缓缓点头。她将酒盏举得更高些,“殿下还记得那瓶梨花酒吗?梨花若雪,殿下可愿与我饮酒,共祝殿下生辰?” 陆念曦眉心贴着花钿,谢景离看着恍若回到了那日大婚之夜。他接过陆念曦手中的酒盏,笑道∶“好。” 曾经,他是第一个为她庆生的人。 如今,她也是第一个为他庆生的人。 谢景离打横抱起陆念曦,红色的飘带落在地上。陆念曦搂住谢景离的脖子,嫣然笑着。 谢景离俯身把她放到床上,陆念曦搂着谢景离的脖子不放,低声在他耳边道∶“殿下,我忘了告诉你。 “我心悦一人,他名叫景离。” 谢景离怔然,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他侧头看着陆念曦盈盈笑脸,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话。 谢景离勾唇轻笑,“我也心悦你,念曦。” 第55章 完结章 文昭帝病重, 日日都是元皇后服侍在身边。 临到头,文昭帝忽然觉得,满宫中只有元皇后一直待他如初。 元皇后如常一般将药送到文昭帝身边, 扶着文昭帝坐起来看着他把药喝完,又重新扶他躺下。 文昭帝忍不住握住元皇后的手,“思竹, 没想到最后是你陪在我身边。” 文昭帝又缓又慢地说出这句话。 元皇后一怔,放药碗的手险些不稳。 思竹, 她都快忘了, 她的名字。 元思竹轻轻抽出被文昭帝握着的手,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手帕,擦着自己的手指。 文昭帝看着她的动作, 柔情散尽, 气道∶“你这是在嫌弃朕吗?” 元思竹擦的是被文昭帝握住的那只手。 元思竹不回文昭帝的话,她细致地擦着手,擦完就将手帕扔到了地上。 文昭帝气得满脸通红,“你敢……咳咳……” 文昭帝咳得说不出话来。 元思竹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轻笑出声。 “谢正青, 你知道我盼今天盼了有多久吗?” 文昭帝名叫谢正青,但已经无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元思竹冷冰冰地说出“谢正青”三个字, 她看着文昭帝,像是要永远记住他如今这样的狼狈。 文昭帝听见这话, 只觉得气血上涌,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全身力气被抽得干净。 文昭帝不由得想起御医的话,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元思竹,“毒, 你……” 元思竹捂嘴轻笑,“陛下这才反应过来吗?没错,您的毒是我下的。薛卉她是无辜的,您又把最爱您的一个女人亲自毁掉了呢。” 薛卉就是贤贵妃。 元思竹去见过她,薛卉已经疯了,每日都在重复着毒不是她下的,看样子也是活不了多久。 “陛下可能还不知道吧,当初薛卉之所以有机会透露消息也是有我的帮忙。我看着她们争,看着薛卉闹腾。我以为,我是那个得力的渔翁。可最终,我却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我怀中。可陛下呢,只是悲痛几天,就又陷入薛卉的温柔乡中了。” “陛下大概不知,我有多恨。” 元思竹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仿佛还能感觉到那股心痛。 她笑着擦掉自己的眼泪,“陛下在我的玉镯中动手脚,借着薛鸿文的手毁掉卫姝,如今又逼疯了薛卉。你伤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有资格坐在那高位上稳稳当当?” 文昭帝愤怒地看着元思竹,元思竹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笑着,又缓又慢地道∶“谢正青,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元思竹说完转身,不再看文昭帝。 她还没往前走几步,就听见后面“咚”的一声。 药碗落地,摔了粉碎。 元思竹笑着,眼泪滑下。 曾经,她也喜欢过谢正青。 可从她知道那玉镯有问题之后,那一点点的留恋便消失干净。 谢景离并非不知道她下毒的事,可他没有戳穿这件事,元思竹也没有说出他知情。 谢正青,如她所说,孤家寡人,无一人再真心待他。 而她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 皇帝驾崩,举朝哀恸。 新帝即位,新年伊始。 元宵宴后,陆念曦站在观星楼上,看着远方盛放的烟花。 宫中一切庆贺从简,除夕之夜只有她和谢景离一起吃了团圆饭。 比起今夜这种众人都在的场合,反倒是除夕夜那种平平淡淡的感觉更让人舒心。 “好看吗?” 谢景离拿着斗篷上来,将陆念曦包裹在里面,和她一起看远处的烟花。 陆念曦点点头,“有时候还是这种家常的幸福更让人感动。” 那些虚假的奉承,不真心的祝福,反倒会让人损失幸福感。 “那以后除夕的团圆饭就我们自己吃,只有元宵家宴再让他们过来。” 陆念曦讶异地回头看着谢景离,“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谢景离笑着道,“团圆饭还是我们自己吃开心。我看你今日都没怎么吃,是因为太多人在场吗?” 陆念曦反应过来谢景离误会了,她摇摇头,笑道∶“不是。” “不是?那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看太医?”谢景离说着便有些着急起来。 陆念曦轻轻一笑,握住谢景离的手一起放到她的腹部,缓道∶“这里,有一个小生命了。” 陆念曦话音刚落,远处烟花忽然炸开,变成一副莲花的图案。 谢景离怔然,他的手几乎不敢动,一点一点消化着陆念曦的话。 “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是,景离,我们有孩子了。” 谢景离终于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他手脚一时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想抱陆念曦,又怕自己力气太大伤到她。 陆念曦看着谢景离这副样子,双手握住谢景离的手,笑着道∶“别担心,我们的孩子没有这么脆弱。” “是,我知道,我知道。”谢景离笑着轻抱住陆念曦,“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坚强勇敢。” 陆念曦笑着听完谢景离的话,她仰着头看向谢景离,忽然问道∶“陛下希望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 “女孩吧。”谢景离不假思索地答道。 陆念曦一愣,她还以为谢景离会说是男孩。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要一个跟念曦一样乖巧的女孩子,给她最好的东西,让她度过最幸福的童年。” 陆念曦“哦”了一声,她背过身子,去看满天盛放的烟花。 谢景离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陆念曦摇摇头,“没有,陛下别多想。” 谢景离皱着眉,想了想刚才自己的话。如果不是身体难受,那就是刚才他的哪句话不对了。 谢景离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他附在陆念曦耳边低声道∶“但是不管怎样,念曦都是我最疼爱的宝贝。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不能越过念曦在我心中的地位。” 陆念曦听着这肉麻的话,脸一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竟然跟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吃醋。现在想想,真的好荒唐。 陆念曦不回头,不看谢景离,“陛下别说这些话,让别人听见不好。” 陆念曦坚决不承认她刚刚吃自己孩子的醋了。 谢景离也不戳穿她,附在她耳边,低低道∶“嗯,是我不该说这些话,我错了。” 谢景离毫不犹豫地认错,陆念曦忽然就很想捂住自己的脸。 太丢脸了。 陆念曦不敢回头看谢景离,谢景离却低头就能看见她红透的耳垂。 远方的烟花正盛,陆念曦的注意力很快被烟花夺走。她看着远方的烟花,笑意绵软。 谢景离低头就能看见陆念曦的笑。 这是新年最后一场烟花盛宴,也是一切新生的开始。 他的珍宝,此刻都在他怀中。 小番外∶ 谢景离在位的第八年,除夕刚至。 陆念曦正在榻上坐着,和陆念霖说着话。 陆念霖这几天一直在忙除夕的事,想着今天是除夕,又好久没见陆念曦,还是决定进宫见一见陆念曦,说说话。 “我听母亲说,陆廷晖是不打算回京了。侯爷去找过他,好像也没劝回来。祖母还想给侯爷续弦,但侯爷自己拒绝了。侯爷的意思,是想把爵位给二弟。” 若是陆廷晖不愿意回来,那爵位就没人可以继承了,给陆廷哲也可以理解。 这些年,陆念曦没怎么和陆怀文见面。一些事情也是从别人口中知道。 当初叶彤被赶出京城,被送到叶家,最后重病缠身离开的。陆念曦知道,陆怀文去见了叶彤一面。 但陆念曦不知道,那一面陆怀文到底在叶彤那儿听见什么话。 从那以后,陆怀文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囚徒。 困在不可解的心结中,成了孤家寡人。 她甚少见过的几次面,陆怀文都看起来老了很多。 时间过去的太久,陆念曦对陆怀文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在陆府度过的日子,似乎也变得遥远。 当她终于从过去走出来时,陆怀文却走进了自己的心魔。 陆念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陆念霖也是提一提陆家的事,没打算让陆念曦说什么。 她左右看了看,笑道∶“我刚刚就没见到如锦和如南,他们呢?” 当初谢景离说想要个女孩子,陆念曦生的还真是小公主。只可惜这个小公主性子一点也不温柔,比她的弟弟谢如南不知要调皮捣蛋多少倍。整个宫中常常给她闹得不安宁。 “怕又是如锦拽着如南哪里玩了,还不知道她怎么折腾……”如南呢。 陆念曦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谢如锦清脆的声音。 “娘亲,我回来啦。” 门外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身粉色的袄子已经有些脏了,她手中还拿着一枝红梅。 “娘亲,今年的梅花开得可好了,你要不要也去看一看呀。” 谢如锦说着就要扑进陆念曦的怀里,陆念曦毫不犹豫地把她推远,“你出去前,娘亲怎么跟你说的?” “啊……”谢如锦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凑到陆念霖身边,小声地委屈道∶“姨姨,你看,娘亲她又要训我了。明天都是新年了,娘亲你就别训我了。” 谢如锦“恶人”先告状,陆念曦好笑地看着她,“我还没说什么呢。出去前就告诉你不要弄脏衣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脸是干净的,还有哪里是干净的?” 陆念曦这边还在训谢如锦,那边殿门外又慢吞吞地走进来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锦蓝色的袍子,脸上一派肃容,笑容也不露。他上前,端端正正地给陆念曦和陆念霖行礼。 陆念曦往谢如南那边一看,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如南的头上正插着一枝红梅,配上他那毫无笑容的脸,着实有些好笑。 陆念曦笑完,勉强肃起脸,“谢如锦,是你做的是不是?” 谢如锦往旁边躲了躲,没吭声。 她也没想到谢如南会这么老实地戴到现在呀。 “母亲不要怪姐姐,儿臣下棋输了,这是儿臣答应下来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谢如锦闻言,赶紧道∶“对对对,是弟弟自己答应的。” 陆念曦瞪了谢如锦一眼,谢如锦顿时不敢说话了。 陆念曦无奈地看着谢如南,心中微叹。 明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说话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 “你们去换身衣裳吧。如锦,年夜饭前不许把衣服再弄脏。” 陆念曦最后警告了谢如锦一番。 谢如锦赶紧应下,拉着谢如南就往外走。谢如南走得慢,谢如锦拉着他的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弟弟啊,你这样肃着脸。以后是找不到娘子的。” “哦。”谢如南吝啬地回了一个字。 陆念霖和陆念曦同时忍不住笑出声,陆念曦摇摇头,“这两个孩子的性子就跟对调了似的,我也是拿他们没办法。” “就这样也挺好的,都很可爱。”陆念霖一边笑着一边道。 陆念霖看着陆念曦摇头叹笑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欣慰。 曾经她最担心陆念曦的婚姻大事,如今她却最放心陆念曦。 谢景离登位这几年,不是没有人想要他充盈后宫,但最后都被谢景离拒绝了。 渐渐的,也没人提这个话了。尤其是在谢如南出生后。 陆念霖没想到,她有一天竟然能在这宫中看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话本子中才有的内容。陆念霖心中感叹着。 两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眼见着时辰不早,陆念霖才出宫。 陆念曦送陆念霖出去,想回去时忽然想起谢如锦那句“今年的梅花开得可好了”。 陆念曦脚下一转,不自觉地就往梅林走去。 陆念曦还没走进,就能闻到飘着的花香,清幽悠扬。等走近梅林,便能看见满园的红梅。 花开枝头,灿烂无比。 树上还有些残雪,陆念曦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了江南初雪中盛放的红梅。 热烈而又冷艳。 谢景离过来时,陆念曦都没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谢景离从后抱住陆念曦,轻声道。 陆念曦神思归拢,她伸手轻轻攀上一枝梅花,“今年的红梅似乎开得特别好。” “嗯。确实比往年好看,本来想带你过来,没想到你先自己过来了。肯定又是如锦告诉你的是不是?” 陆念曦闻言摇头轻笑,“你把她惯得都快无法无天了,你是不知道她今天……” 陆念曦还没说出谢如锦是怎么折腾谢如南的,就听见谢如锦在后面大喊道∶“娘亲,爹爹,吃年夜饭啦。” 陆念曦和谢景离一起回头,谢景离一眼便看到谢如南头上那枝红梅。 “我想我知道你刚刚要说什么了?”谢景离笑着道。 陆念曦嗔怪地锤了他一下,“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如锦现在还有女孩子的样子吗?” “那你想要她像那些闺中贵女一样吗?”谢景离反问道。 “那倒也不必,女孩子还是不要太拘谨自己,但是也不能太……” 陆念曦说话间就看到谢如锦又想折红梅插在谢如南头上。她停下话,看着谢景离。 谢景离笑着清咳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如锦,不要欺负弟弟。” “我没有欺负弟弟,弟弟你说是不是?” “是。” 陆念曦听着这一问一答,又忍不住笑。 谢景离已经走到两个孩子身边,陆念曦往前走了一步,忽的停下。 她回头看了看盛放的梅花,浅浅一笑,转身往前走。 她见过最好的红梅,不再是江南初雪中的红梅。 “如锦,好好走路。” “是,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