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ゞ舞の清风】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紫星传奇》(完结)作者:蒋胜男 txt下载 内容简介: 少女林啸不愿意接受父命完婚,为试探未婚夫来到扬州,不料成亲前夕,未婚夫秋临风要上京行刺刘瑾,林啸跟踪至京,女扮男装混入刘瑾府,凭着机智和幸运,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如鱼得水,巧言令色左右逢源,其过程多姿多彩,在危机四伏中却也有笑料百出。轻松明转风格之下,却也蕴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对明代武宗朝故事作了一个清晰而传神的描述,文章情节和明代历史隐隐互为呼应…… 第一章 兰亭。 千古风流在兰亭。 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时有当世才子谢安、孙绰、王羲之等四十一人于兰亭曲水流觞,吟诗作赋,觞至则诗成,共录诗三十七首,成《兰亭诗集》。王羲之为之作序,那就是千古闻名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自此,兰亭成为历代文人墨客流连之地。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影子,投入兰亭。但听得一阵“当、当”的声响,从兰亭边的竹林响起,莫不是有人效法当年嵇康打铁? 下游溪边,“当、当——”声响,却是一个大汉赤着上身,大汗淋漓正在打铁,炉火通红,映着他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倒似庙中的大力金钢。 炉下一个白衣人正在帮他拉风箱。炉火炽热,炉灰飞舞,那白衣人却神闲气定,清凉无汗,白衣上点尘不染。 不远处的山边石壁上,一个青衣人,手执一支一丈余长的毛笔,蘸了溪水,在石壁上奋笔疾书,写的正是那千古传颂的名贴《兰亭集序》。只见那书法灵动空逸,已有三分王右军的神韵了。只是阳光之下,那字是边写边干,前面的字句已然稀难辨。那人却毫不在意,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得狂兴大发,长啸一声,将帽子也甩出去了,叫道:“痛快,痛快,老五,还不拿酒来——” 只听得一声:“好——”一盏竹杯自下游逆水而上,曲水流觞自下而上,自要几分功力。那青衣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好酒,好酒。老五,你这回的青竹酒酿得比上回的神仙醉好多了。”将竹杯掷入溪中。 竹杯流下,一个绿衣人从水中取起竹杯笑道:“这是依着小七上次弄回的一个古方酿的,待会儿你见了小七,多夸他两句。”这绿衣人就坐在溪边,他将一支竹管插入身边一枝竹子中,那竹管中便一滴滴地流出绛红色的液体,流入他手中的竹杯,酒香四溢。绿衣人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眉开眼笑道:“好酒,好酒。” 他又接了两杯酒,冲着右边道:“二哥、四哥,你们也尝尝我新酿的青竹酒。” 右边溪畔一块大石上,盘膝坐着两人,正在下棋。上首的黄衣人漫不经心地接过两杯酒,对下首的玄衣人道:“四弟,你也喝一杯罢,下棋本是逸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哈哈……” 那玄衣人双目紧紧盯着棋盘,全神贯注,气哼哼地接过竹杯一饮而尽,也不去辨那酒味是好是坏,哼了一声,怒道:“臭棋,臭棋,哼,若不是小七没到,我才不会和你这种臭棋篓子下棋。” 绿衣人瞧着他这股认真劲,摇了摇头:“这个棋疯子,平白糟蹋了我的好酒。”他转过头去,将手中竹杯向放入水中,向下游流去,叫道:“大哥、三哥,接酒。” 竹杯流到白衣人旁边,白衣人接过那两只竹杯,自己饮了一杯,那大汉大声道:“给我来一杯。”那白衣人点了点头,却将另一杯酒倒在烧得通红的铁条上。只见一道青气腾起,那大汉大喝一声,锤打更急,那白衣人风箱也拉得更急。这时候那青衣人停住了书写,黄衣人与玄衣人也停住了下棋,全都看着这大汉打铁。 过得片刻,那大汉大叫一声:“好了——”举起铁钳夹起铁条放入溪水之中,只见溪水之上升起一片白气,将溪中诸景笼于一片雾中。过得片刻,白雾散开,那大汉将水中之物挟起,已是一把好剑。那剑在阳光照耀下七彩流溢,十分引人注目。 白衣人接过剑,笑道:“好、好、三弟,辛苦你了。这把剑再镶上紫钻,佩上剑鞘,正好给小七了。” 这时那大汉已经披上红色外衣,闻言道:“正是。咦,小七如何还未到?” 众人也诧异起来:“咦,小七平日都是来得最早的,怎么如今到此时还未到来?” 此溪边六人,正是近年来武林中名头最响的联盟之一兰亭七友中的六人。依次是白龙剑沈大、黄云剑穆二、火焰剑洪三、墨灵剑齐四、碧玉剑朱五、青阳剑卓六,再加上未到的紫星剑林七。 其余六剑,江湖中人皆不知其名,都以排行相称。只知紫星剑林七单名啸,交游遍天下,结识得其余六人,并于兰亭结拜,兰亭七友数次名震江湖的大行动,多半是由于林啸惹事生非而引起的。 忽听得一声朗笑:“六位兄长早就到了,小弟今日迟到,只为一事。”只见山阴道上,悠然走来一人。其之形也,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其之神也,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他手中托着一只玉匣,笑道:“我正是为了等这一窑雨过天青、千峰翠色的秘色瓷出炉才来迟了。” 白龙剑沈大接过玉匣笑道:“听说这种雨过天青秘色瓷只作朝廷进贡之用,民间绝无流传。小七你如何得到?” 林啸微笑道:“小弟为了纪念我们七人结拜之谊,请窑工专程为此烧制了七只冰玉杯,下面各有我们七人的姓氏。六位兄长请看——” 墨灵剑齐四接过冰玉杯,微微一笑:“好、久闻秘色瓷之名,果然是类冰似玉,名不虚传。只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约齐我们六人来此,自己又姗姗来迟,究竟有什么大事,要你林啸求到我们六人?” 林啸抚掌笑道:“四哥不愧是我们七人中的诸葛,只不过我们七友结义,我之事便是六位哥哥之事,难道小弟有难,六位能够坐视不理吗?” 齐四笑道:“听听,这小七好生赖皮。” 沈大笑道:“既得他叫一声哥哥,少不得替他跑腿了。” 齐四道:“好大哥,都是你纵容坏了小七。小七,大哥既已经答应,你可说到底有什么差事,分下来好了。” 林啸却是欲言又止,黄云剑穆二却微笑道:“我已经知矣!” 沈大道:“二弟已知此事?” 穆二笑道:“各位来此路上。难道就没听说过一件喜事吗?” 青阳剑卓六恍然大悟:“哦,我也听说过了,二哥说的可是东山林家庄与扬州秋水山庄结亲之事?” 碧玉剑朱五道:“我也听说过了。而且三月之后,就要成亲了。听说那林家小姐林蕙,当真人如其名,兰心蕙质。听说她是德容工言,无不俱备,更有一手好女红,绣得牡丹花能招来彩蝶飞舞,是少有的名媛淑女。更听说林家小姐长得极美,可是却因为她从来足不出户,极少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卓六接道:“而秋水山庄的庄主秋临风文武双全,是武林中少有的奇才,武当掌门秋声道长也曾道:秋临风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秋水山庄近年来已经隐有领袖江南武林的气象了。才子佳人,这门亲事真是天合之作……”他话没有说完,便已经被林啸打断。 林啸冷笑道:“六哥真是过于推重这姓秋的了。若不是我们兰亭七友,本闲云野鹤,志不在称雄天下。当真比起来,却也未必比不上秋水山庄了。” 沈大笑道:“听起来,七弟似是很不喜欢秋临风了?” 林啸哼了一声道:“何止,我巴不得天下没秋临风这号人物。” 沈大与穆二会意地一笑,七友之中,也只有他二人知道林啸为何会这般失态。沈大道:“那小七你可是要我们去阻止这场婚事?” 林啸道:“正是,我想劳烦六位兄长亲至扬州,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秋临风向林家庄退亲。” 火焰剑洪三叫道:“又是林家小姐的婚事,小七,这两年你让我们破坏了多少次林家小姐的婚事了,这林家小姐,与你有何关系?” 林啸脸忽然微微一红,沈大忙道:“三弟,你别管有什么关系,我们既已经答应小七,就帮她去做吧!” 朱五道:“可是这次,又要用什么办法呢?” 林啸漫不在乎地道:“随便,只要有效就行。记得上次赵家提亲,二哥就妆成算命先生说林家小姐与赵家老太太生辰八字相克,吓得赵家忙着退婚。李家提亲,结果李家小子让我们从万花楼中揪出来了。王家让我们找出他儿子有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张家让我们蒙面打了一通吓得不敢不退婚……” 沈大道:“只是林家小姐无缘无故遭人退婚多次,林庄主可气坏了。” 林啸神秘地微笑道:“正是,这次再被退婚一次,林家小姐以后都不必嫁人了。” 两个月后。 东山林家庄。 一只白鸽飞入后花园,一个垂髫小鬟从白鸽腹下,取出一支竹管,向绣楼跑去,叫道:“小姐——小姐——飞鸽传书又到了。” 她一路小跑着上了楼,推开小姐的绣房。 一个少女背对着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台上,已经放着五张短笺,这五张短笺颜色、质地、笔迹各不相同,但写着相同的两个字:“失利。” 那小鬟怯怯地站住了:“小姐——” 那少女沉声道:“把竹管给我。” 竹管内一张绿笺被缓缓取出,又缓缓打开,可是上面还是写着:“失利。”两字。 “啪!”那少女一掌拍在桌上,恨恨地道:“岂有此理,这秋临风难道是三头六臂不成,六个人都摆不平他?” 那小鬟道:“小姐,离成亲时间只有一个月了,我们该怎么办?” 那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道:“怎么办?只有我亲自去一趟扬州了。” 那小鬟担心地说:“可是,若是老爷问起来怎么办?” 那少女笑道:“还是照往常一样,你替我刺绣,别让我爹知道,我回来时带礼物给你。” 那小鬟看着她一脸算计的模样就心里直打鼓,道:“小姐,可是你怎么去得了?” 那少女站起来,打开柜子,将一件男装披在身上,得意地转了一圈笑道:“以林蕙的身份,自然是去不了。可是以紫星剑林啸的身份,就能够去了。” 扬州。 廿四桥。 林啸与穆二站在望春楼的房顶上,正可居高临下看见廿四桥。 林啸道:“二哥,可准备好了吗?” 穆二道:“傍晚时分,秋临风将会经过此地。到时候,我会安排人突袭于他。” 林啸将手中扇子一合,道:“我就可乘机出手相救,结交于他。” 穆二道:“小七,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愿意嫁给他,为何还如此大费周章结交于他和他结交?” 林啸说出计划:“你们用尽手段,还是不能让秋临风退婚,可见此人必是极聪明且性格强硬。他从未见过林蕙,自然不是出于感情。那必然是出自他对我爹的承诺。要对付这样的人,普通的威胁利诱对他无效,必要用非常之法。” 穆二道:“什么非常之法?” 林啸笑道:“二哥可听说过小李飞刀的故事?” 穆二道:“小李飞刀的故事,武林中谁不知晓。当年李寻欢为了与龙啸云的兄弟之情,而将自己的心上人林诗音相让,虽说是兄弟义气之举,十分伟大,但却不免害了林诗音一生的幸福。”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林啸冷笑道:“这些江湖上自命好汉的人全都一个德行。秋临风与林蕙连面都没见过,若是林啸成了秋临风的生死之交,他又欠我一份人情。到时候我若告诉他,我与林家小姐早已两情相悦,请他成全,你想他会不会拱手相让?” 穆二目瞪口呆:“你真的要这么做?你不觉得会对不起秋临风吗?” 林啸振振有辞道:“虽然有些对不起秋临风,可是这事关我一生幸福。以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三日入厨下,作别人的贤妻良母?像我们兰亭七友,笑傲山水何等自在,二哥难道希望失去我这样一个好兄弟吗?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由他主动退婚还有一份帮到朋友的伟大感,总比他要成亲时却娶了一个逃妻强。” 穆二叹了一口气道:“说得是,可怜的秋临风,怎么会正好被你爹选中当未来女婿呢?他也不去打听一下,前头你那些未婚夫的惨痛经验。” 林啸瞧了一下天色道:“好了二哥,夕阳西下,秋临风应该快到了。现在你可要离开了,免得让他怀疑。” 傍晚时分,果然有一匹快刀自西方向城内而来。 马至廿四桥头,忽然一声长嘶,那马人立起来,马上白衣人一飞冲天,却见四下无数飞星密射,桥下已经冲上十余名黑衣人。 林啸心中暗骂:“二哥叫了些什么人来办事,怎么能够用暗器偷袭这等无耻手段。” 但见那白衣人已经陷身于黑衣人的包围之中苦战。林啸越瞧越是火大,那些黑衣人的武功不弱,可是数十人围攻一人,还是久战不下,其中竟有数人又用暗器。不由地喝道:“以众欺寡还敢用暗器,你们好生无耻。” 在桥上与黑衣人正在苦战的秋临风闻声向上看去,只见一团紫影,自望春楼上冉冉落下,手执长剑,已经加入战圈。 林啸出手极快,刹那间一招“星落九天”已经连剌九人。那群黑衣人猝不及防,纷纷退后一步,一个黑衣人沉声道:“太湖帮在此料理私事,阁下何人,竟敢架梁子?” 林啸划了一个剑花,笑道:“什么洞庭帮太湖帮的,有本事一对一。以多欺少,我可看不过去。”那黑衣人哼了一声,挥手又攻了上来。 才一交手,林啸便觉得奇怪,那些黑衣人个个出手狠毒,穆二怎会结识这样的人。她暗怀心事,却不想这其中竟颇有高手。一个疏忽,左臂上已经中了一只飞镖,幸亏伤得不深,却见前后左右同时有黑衣人向她攻来。此时一道剑光闪过,却是秋临风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挡过了三剑一刀。 身后的林啸却是气白了脸。她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要由她出手救秋临风的,但现在却是秋临风救了她。这个时候她已经看出这群黑衣人决不可能是她预先安排好的人了。可是若不是她先入为主,太过轻敌,以她林啸的武功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受了伤呢? 她越想越气,轻叱一声,已经向后攻去,此刻心中有气,下手便不轻饶。 黑衣人在她与秋临风两手人联手之下,死伤十余人,终于一哄而散。 林啸正要追击,却被秋临风叫住了:“兄台,穷寇莫追。太湖帮人多势众,诡计多端,谨防埋伏。” 廿四桥头,只剩下秋临风与林啸。 秋临风走近她身边,道:“在下秋临风,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这个时候,林啸才是第一次看清了秋临风的相貌。但见他剑眉星目,双眸正气得叫她心虚不敢直视。 今晚若是她救了秋临风,她便可神气地介绍自己。但此刻形势出乎她的安排,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些什么好。 定了定神,林啸方道:“在下兰亭林啸。” 秋临风拱手道:“原来是兰亭七友中的紫星剑林七,久仰久仰。” 林啸有点诧异:“秋庄主也知林某?” 秋临风道:“兰亭七友名满天下,秋某如雷贯耳。” 林啸笑道:“秋水山庄的秋临风大侠,才叫天下人如雷贯耳呢!” 秋临风笑道:“兰亭七友个个都是世外高人,自然不象秋某只得些尘俗中的虚名。林兄手臂受了伤,寒舍就在前面离此不远,可否移驾至寒舍疗伤?” 林啸正中下怀,喜道:“好。” 就这样,林啸进入了秋水山庄。 她手臂上只是小伤,很快就痊愈了。 在秋水山庄,她与秋临风论文、论武、论剑、论江湖中事;在竹林饮酒、在水榭听曲、在白塔比剑,在吹台垂钓…… 林啸在来此半月,已与秋临风无话不谈。 一日,两人在平山堂中,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柳絮飞过映着夕阳倒也别致。两人品茗论剑,正说到那日廿四桥头太湖帮之事。太湖帮本是一个大帮派,自传到这代帮主古太和的手中,帮风日下。扬州大运河连接南北,既是交通要津,四方财货骈集、南北商贾争赴。尤其以两准之盐、江浙之丝更是有极大的利润。 太湖帮却在两准一带,杀人越货,坐地分赃,结交官府,盘剥百姓,当真是无恶不作。五年前秋临风自武当学艺返回扬州,率一群侠义之士攻下太湖帮总堂,一举打垮了太湖帮,杀了帮主古太和。 自此一役,秋临风侠名远播,使得秋水山庄成为江南侠义道的代表。 但是那一役中,太湖帮副帮主陈不亮率余部逃走。数年来不但没有停止作恶,还凭着以前掠来的财物数次请得杀手行刺秋临风。只是这陈不亮为人狡猾多端,行踪不定,秋水山庄无数次追捕皆扑空了。 林啸笑道:“哦,这陈某如此厉害,我倒有心去会会他了。” 秋临风喜道:“好,难得林兄弟有这份心,行侠之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素闻兰亭七友皆是闲云野鹤,若你们也能加入我们的行列,为维护江南的百姓出一份力,就更好了。” 正在此时,小僮送一封信,道:“是会稽林庄主送来的信。” 林啸脸色一变,秋临风接过信来,诧异道:“此刻林庄主来信,不知有何事?”将信放至一边,并未打开。 林啸却很着急,她很想知道她父亲究竟写了些什么,道:“秋大哥,听说半月之后,就是大哥大喜之日了。不知此时令岳来信,说些什么?” 秋临风微笑道:“林兄弟,此事说来话长,待得半月之后,你自然知道了。” 林啸道:“半月之后,大哥不是要成亲的吗?我与大哥情同手足,大哥的事,小弟自然关心了。此时送信,必有要事,大哥还是先看信吧!” 秋临风打开了信,看到一半,他忽然怔住了,似是不能置信,又将信从头再看一遍。一边看,一边却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林啸。 林啸问道:“大哥,这信中究竟写些什么?” 秋临风却似没听到她的说话,仍捧着信再三地看,喃喃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林啸提高了声音:“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秋临风这才回过神来,却收起了信,围着林啸左走三圈,右走三圈,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林啸被他看得不安,强笑道:“大哥,这信有什么古怪,让你变成这副样子?” 秋临风微笑道:“林——林‘兄弟’当真想知道这信中的内容吗?” 林啸笑道:“一封能让大哥看了变得如此古怪的信,小弟当然好奇了。” 秋临风微笑道:“好,既然你如此关心林庄主这封信的内容。那、就请就仔细地看上一看。”说着,将身后的信递给她。 林啸接过信来,只掠了一信,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信上只廖廖几句:“秋贤侄,小女林蕙已到扬州,化名紫星剑林啸,望加照拂。”看完这几字,当真如晴天霹雳,眼前顿时变得模糊。耳边似听得秋临风惊喜的声音道:“原来你就是林蕙小姐。” 林啸忽然大笑起来:“好玩,真好玩,这六哥当真胡闹得紧。” 秋临风诧异道:“你为何发笑?” 林啸看着秋临风笑道:“真是君子可欺之以方。想不到秋大哥连这种荒诞不经的话也会相信。” 秋临风皱眉道:“荒诞不经的话?什么意思?” 林啸镇定自若地微笑道:“我们兰亭七友结义,虽说是意气相投,但却也各有所长,各有各的怪脾气。六哥青阳剑卓青书,最好书法,最擅长模仿各色人等的笔迹。二哥黄龙剑穆举,却是最喜捉弄人的。我与秋大哥一见如故,志同道和。想是穆二哥看着不服气,存心与卓六哥联手捉弄我们了。” 秋临风道:“你是说,这封信是卓六公子伪造的?” 林啸面不改色地道:“正是。你瞧这每一字连笔之间,可是不太自然。”秋临风待要细看,林啸又道:“虽然卓六哥仿得极是高明,旁人一般看不出来,可是我与他兄弟一场,自然一眼就能够看出其中的破绽。只可惜内容太过奇怪,怎能叫人相信。”说着连连摇头笑道:“我是林家小姐,六哥六哥,亏你想得出来。” 秋临风被她煞有介事地一说,不由得也迷惑了,摇头笑道:“你们兰亭七友,当真令人骇异,兄弟之间,竟然开得出这种玩笑。” 林啸微笑道:“我却是不敢怪他们,因为始作俑者正是小弟。可能是因为我平时捉弄他们太过份了,所以他们这次也想捉弄我一下。” 秋临风被她一番鬼话,十分疑云已经去了七分,只是仍有些奇怪。 林啸瞧见他的脸色,眉头一皱,又想一计,她忽然哎哟一声,道:“糟了糟了。” 秋临风问道:“怎么了?” 林啸道:“小弟今日约好了一位姑娘,不好叫人久等,这就要去了。” 秋临风皱眉道:“约了一位姑娘?” 林啸笑道:“大哥可要与小弟同去?” 秋临风正想问个究竟,道:“好。” 结果他就被林啸拉到一个他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林啸拉着秋临风,来到瘦西湖畔的鸣玉坊。 鸣玉坊是青楼汇集之所,走在坊中,但听得丝竹声声中杂着曲声乐声行酒声,当真是天下少有的销金窝。 鸣玉坊中,最出名的是琼花书寓。 昔年隋炀帝为观琼花下扬州,而大修大运河,终于丢了江山和脑袋。扬州琼花,当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而琼花书寓中,却有一朵活琼花,那便是名歌妓舒韵奴。这舒韵奴不仅人长得极美,她的琵琶和歌喉,在扬州更是久享盛名。她不但善于歌唱,而且自己也会作诗填词,名动公卿。只是她为人孤傲,扬州的富商巨贾等闲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秋临风虽从不涉足风月之所,对这位舒韵奴姑娘倒也久闻其名。 林啸却带着秋临风走进了琼花书寓。 两人刚走进琼花书寓,就见一个妖娆妇人撇下众人,忙冲着林啸迎上来,一叠连声叫道:“哟,今天是哪阵风把七爷您给吹来了。七爷,您可好久没来了,可把咱们韵奴姑娘给想坏了。韵奴姑娘可是一天都要问好几次七爷您呢!” 说着,忙将两人引入后庭。绕过几处回廊,只见一间清雅小筑,上写着“韵楼”二字。 林啸笑嘻嘻地问道:“妈妈,韵奴近日可好?” 只见一个少女,倚在门边懒懒地道:“好也罢,歹也罢,七爷你也关心吗?”秋临风只觉得她的声音低低地,却有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更是荡气回肠,只这一句话,三分幽怨中却有着七分情意。 秋临风大奇,原来林啸竟是常到这种地方来。不但是常客,且与这少女当真是有些关系了。 林啸走近柔声道:“韵奴,你可清减许多了。” 舒韵奴白了他一眼,道:“你一阵风似地来,一阵风似地又去了。却来与我说这些甜言蜜语,哄得人呆想。你四处留情,怎么知你对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她莺声呖呖,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说到动情处,眼圈儿微微一红。 秋临风是局外人,见此情景,却也不禁心中一动,直欲将她拥入怀中安慰。他退了一步,脸也不由地红了,心中暗道:“怪不得人说琼花书寓的舒韵奴姑娘,只消轻启樱唇,便可使男人疯魔了,当真名不虚传。” 林啸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吗?来来来,韵奴,这位是我结义的大哥秋临风。” “秋临风?”舒韵奴一双妙目流转,看着秋临风却忍不住轻笑:“秋大庄主大名鼎鼎,小女子今日才得见识,当真久仰了。” 第二章 林啸笑道:“你们两人同在扬州,却从未见过面,自然是久仰了。” “不——是——的——”舒韵奴拖长了声音道:“三天前,穆二爷到我这儿来过了。我才知道,啸哥哥你是特意到扬州来看‘人家’来了。”说着,妖媚万般地缠上林啸,娇笑连连。 林啸面对着古灵精怪的舒韵奴啼笑皆非,虽然知道她在取笑自己,却是发作不得。恨恨地贴着舒韵奴的耳边道:“韵奴,你再这样,下次你若有事,可休要来找我。” 舒韵奴轻笑一声,却笑得更娇媚了。 秋临风看着她两人打情骂俏,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啸不放心地看着秋临风,却见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忙叫了他一声:“秋大哥——” 秋临风忽道:“对不起,林兄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林啸似笑非笑:“大哥当真如此正经,不涉风月。” 秋临风微笑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说罢,走了出去。 从老鸨絮絮叨叨的话中知道,两年前兰亭七友来此游玩,林啸便与舒韵奴形影不离。且两年前花魁大会上,兰亭七友各为舒韵奴填词作曲画像,使得舒韵奴声名大嚣震,成为扬州城的花魁。 房内,舒韵奴倚在紫云石榻上,笑道:“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还拖了这位正人君子下水?” 林啸叹了口气:“韵奴,我正要你给我想办法呢!好象事情不照我的计划来了。” 舒韵奴问:“怎么了?” 林啸道:“我爹知道了我的身份。” 舒韵奴懒洋洋地道:“那正好,你干脆与你爹说明真相,省得他总是想把你嫁出去。” 林啸苦笑道:“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一见到我爹,就不敢把真相告诉他。” 舒韵奴笑道:“难道说你父女俩的猫捉老鼠的把戏就这样继续玩下去,然后让这些倒霉的男人一个个成为牺牲品。别人我不敢说,但看刚才的秋庄主,就决不是盏省油的灯。” 林啸皱起了眉头:“事情还更不妙,我爹这次真的是铁了心要坏我的事,他居然写信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秋临风。幸亏我一番巧辨,才哄得他打消了怀疑。看来事不宜迟,我得尽快把秋临风给解决了。” 她的眼光停留在舒韵奴的身上,舒韵奴吓得忙摇头道:“你莫要看我,我可不帮你出害人的主意。” 林啸微笑道:“好,韵奴,你不帮我就算了。唉,想不到我林啸到危难时分,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帮我的朋友。七友之中,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大哥和二哥,二哥是个专扯我后腿的家伙,指望他帮我是不可能了。只有大哥——” 舒韵奴哼了一声:“指望姓沈的帮你,你别作梦了,沈白衣素以正人君子自命,他那个呆脑子里能够有什么好主意。” 林啸心中暗笑,果然在她意料之中,一提起沈白衣,舒韵奴就一定会变“坏”。果然,舒韵奴娇滴滴地道:“我倒有个速战速决的方法,让你解决掉秋临风……” 傍晚时分,林啸才悠闲地回到了秋水山庄。 秋临风的脸色很奇怪,他看着林啸,一直在微笑,却不说话。 林啸生怕秋临风责怪他寻花问柳似,她先说出一件事来:“大哥,我在韵奴那儿得了个有关太湖帮的消息。” 秋临风惊奇地说:“太湖帮的消息?韵奴又怎么知道的?” 林啸笑道:“青楼之中,原是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 秋临风微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认识韵奴。” 林啸奇怪地问:“秋大哥,你怎么笑得这么古怪?” 秋临风转过话头道:“对了,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林啸说:“十天之后,在城南郊文峰塔附近,陈不亮召集太湖帮的人有一次聚会,这次我们就可将他们一网打尽。”她与秋临风相处越久,便越觉得不安,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要不忍心算计于他了。因此想速战速决,心中盘算着在这次攻打太湖帮的事件中制造一点小意外,让秋临风欠她一次人情,就可将婚事了结。 秋临风凝视着她道:“林兄弟,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你家在何方,武功又是师出何派。” 林啸微一怔,立刻道:“大哥取笑了,小弟不比大哥是世家出身,名门高弟。小弟自幼便浪迹江湖,什么人的本事我都学,学武的方法也是各式各样。打街拳的我也看,偷招抢秘籍,与人交换武功,与人比武论剑都有,甚至是峨嵋山的猴子、海上的鸥鹭、潮水的起落、白云的变幻,都可为我所用。也不只学武功,凡是世间一切有兴趣的东西我都想学。只是不成个体统,只算得个野狐禅罢了。” 秋临风动容道:“怪不得与你谈武论剑,只觉得你见识之广博,远胜同侪,原来如此。你小小年纪,便已经领悟到天人造化的武学至理,虽然时日尚浅,但是你若以此路走下去,将来必能自创一派。” 林啸笑道:“若要开宗立派,叫什么名字?” 秋临风笑道:“就以你的剑名命,叫紫星堂如何?” 林啸大笑:“大哥是当真还是说笑,倒弄得小弟诚惶诚恐。大哥言过了,开创一派,谈何容易,古往今来多少门派,朝立暮灭。当真似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开创者莫不是极坚韧不拨之人,经历多少坎坷始成一派,又有多少代弟子,世世代代去完备它。我一怕辛苦,二怕艰难,疏狂成性,好逸恶劳,怎能有资格自创一派。” 秋临风却严肃地道:“以你之天份,只要有决心,自创一派并非不能,将来我必帮你。” 林啸看着他的眼神,只看到一片真情,忽然怔住了。兰亭七友皆是疏狂之人,平日嬉哈成性,来往皆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从未一人象秋临风这般极认真地。林啸心中一动,冲口而出地道:“秋大哥,我们结拜吧!” 秋临风一怔:“结拜?” 林啸思索着:“正是,兰亭七友虽然排了位序,但我们因同声共气而相聚,更像是好朋友。可是我与秋大哥相交这些日子,却觉得与大哥有一种更亲近的感觉。所以我想,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 秋临风抑住激动的心情,问道:“你真的觉得,与我在一起,有比与兰亭六友更亲近的感觉?” 林啸点了点头。秋临风试探着道:“其实,还有一种关系,比结义兄弟更亲近,你可愿意与我……” 林啸抬头道:“什么?” 秋临风欲言又止,道:“没什么。” 当下,在秋水山庄的花园中,摆开香案,两人朝天三拜,秋临风道:“我秋临风在此对天盟誓,与林、林啸生死与共,有福共享,有难同……”说到这儿他忽然改了誓词道:“若有危难,我一身担当。自今日起,一生保护于他,令他无忧。” 林啸扑嗤一声笑了出来:“有福共享,有难你当,大哥你都说完了,叫我说些什么呀!”她想了想,道:“这样吧!苍天在上,我林啸也对天起誓,以后与大哥有福共享,若有难时,”她笑嘻嘻地转过头看着秋临风道:“我与他谁抢得快谁担当。” 秋临风却没有笑,他握住了林啸的手,一字字道:“自此一拜,从今往后,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林啸也反过手来,用力握住了秋临风的手,道:“好,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十日之后,秋临风与林啸来到了扬州城郊的文峰塔。 文峰塔高耸于大运河边,共七级八面,每层每面飞角都挂有风铃,风吹铃响,声韵悠扬。登上塔顶,居高临下,可一览古运河之风光。太湖帮若在此附近聚会,十里之内,逃不过两人眼睛。 大运河是南北要枢,来往船只穿梭如流,热闹非凡。 傍晚时分,河面上渐渐静下来,这一带河面上的船只渐渐少了,只有一处簇集着三只大船。偶有三三两两,行踪诡异之人进入大船。 秋临风望了一眼林啸道:“要不要再看看?” 林啸道:“我们看到现在也没见到什么高手,一起下去好了。” 两人下了文峰塔,直奔那三只大船。 船头十余名大汉冲了上来,被他们两人三两下都打发了。两人冲进船舱中,却见舱中无人,“中计。”两人对望一眼,正在这时,忽然舱门落下,将两人关在其中,只听外面“扑通”“扑通”地落水声。林啸鼻尖,已经闻到一丝火药的气味,一推秋临风道:“快走,炸药。” 秋临风不及说话,一把抱起林啸向右冲去。 刚刚撞破板壁,已经听得“轰——”地一声巨响,船已经爆炸了。两人尚未跳入水中,早已被巨大的气浪冲上对岸了。 林啸跳起来,气得骂道:“该死的陈不亮,竟敢拿炸药炸我们。下次让我抓到他,我也非得拿炸药炸得他焦头烂额,再把他吊到树上,吊他个三天三夜不可。” 听得身后秋临风“啊”一声,忙回头去看秋临风,却见秋临风右肩上有血渗出。方才秋临风用自己身体护住了她,林啸未曾受伤,他却伤及右肩。 林啸急问道:“秋大哥,你受伤了。” 秋临风道:“没什么,只是轻伤。” 林啸道:“轻伤也让我看看。” 秋临风却后退了一下,怔怔地望着她:“你——” 林啸回头一看自己,脸也红了。原来方才被气浪一冲,她的头发散乱下来,披在双肩,襟前的衣服也有些破碎了,虽然灰头土脸,却已是掩不住女儿家的形态了。再想起两人方才情急之间的拥抱,不由得更是慌乱。知道秋临风此时,自是明白一切了。 她脸上的羞态,被满脸的尘土掩住,倒也看不出来。只是一时间心慌意乱,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慢慢地低头坐了下来。 秋临风见她不语,却有些担心,也坐到她身边道:“你、你刚才没伤着吧!” 林啸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道:“秋大哥,对不起。我、我是女儿身。” 秋临风道:“你就是林家小姐林蕙,那一日的信,是真的,对不对?” 林啸点头道:“对,那封信就是我爹写的,与卓六哥无关。” 秋临风道:“那天去琼花书寓,你是与舒姑娘合演了一场好戏,对吗?” 林啸低下头来:“是的。秋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要罚,我都愿意接受。” 秋临风却笑了:“干嘛说得这样严重。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啸一怔,脸色慢慢地红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秋临风道:“那天你带我去琼花书寓之后,我虽然也被你与韵奴姑娘的表演所迷惑,可是回去一想,却觉得不对劲。紫星剑是何等骄傲之人,卓六再荒唐,也不敢将你比作女子。” 林啸气恼起来:“看来你还不笨嘛!” 秋临风微笑道:“过奖了,我若是个笨蛋,岳父焉能将你许配与我?” 林啸一怔:“岳父,什么岳父?” 秋临风笑道:“自然就是你的爹爹,我的岳父林庄主了。” 林啸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到的?” 秋临风道:“十天之前,就是你带我去琼花书寓的当天晚上。” 林啸道:“这么说从十天前开始,你就已经知道我是林蕙了?” 秋临风不知祸已临头,笑道:“正是。岳父到了以后,我就完全明白你是谁了。” 林啸腾地站起来,大喝道:“你十天前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居然还与我结拜,你居然还跟我玩这种猫捉耗子的游戏;今天炸船的时候,你是存心让我跌进水里看我出丑的是不是?这十天来,你看着我手忙脚乱地在你面前出尽洋相,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她气得浑身颤抖:“你居然敢耍我,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 秋临风被她忽然暴发的怒火惊得不知所措,他也站了起来,方要说:“蕙儿,我……” 林啸大喝一声:“你住口——” “哗——”一声,秋临风已经被林啸一脚踢推入河中。 待得秋临风如落汤鸡似地爬上来,叫道:“蕙儿——蕙儿——”却见岸边早已经无人,却不知林啸一怒之下,去了何方? 琼花书寓。 只听楼上东一声“咣啷啷……”,西一声“乒乒乓……”。吓得老鸨双手合什,不住念佛,却不敢去阻止。她知道这是紫星剑林七爷在韵奴的房中发脾气,却不知韵奴怎么得罪了这位惹不起的大爷。 “该死的秋临风——”林啸怒骂着,把一腔怒火都撒在舒韵奴房中的器皿上。舒韵奴却闲闲地倚在软榻上,看着她大发脾气,依然轻声软语:“这个花瓶值五百两,我就在账单上写成八百两。你砸吧,等你把房里的东西都砸光了,我就发财了。” 林啸停下手来:“你想钱想疯了,谁会给你这么多钱。” 舒韵奴笑道:“我把帐单送到秋水山庄,瞧秋临风付是不付?” 林啸气道:“你还敢提这可恶的家伙。” 舒韵奴笑道:“我看不出秋临风有什么可恶的地方。我只看到有个人自己心虚理亏,恼羞成怒,发脾气发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林啸叫道:“什么——岂有此理,你这是在指责我?你还是不是我的人哪,竟帮着秋临风说话?” 舒韵奴笑道:“我帮理不帮亲。秋临风又做错什么了。有人一开始存心不良,隐形藏影蓄意接近他。他对你一片真心当你是真朋友,你却满口谎言。难道说人家就活该被你骗,被你耍。” 林啸顿足道:“胡说胡说,谁存心不良了?” 舒韵奴娇滴滴地道:“你要是听不得真话,那咱们来赛着说假话好了。秋临风是个大坏蛋,秋临风是个大混蛋,秋临风是个大傻蛋……” 林啸顿足道:“住口,你怎么敢这么骂他?” 舒韵奴站起身来,伸出兰花指,戳了一下林啸的额头,笑道:“听听,你骂得我骂不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人哪,一辈子只有你耍别人的份,别人还没耍你呢,就已经暴跳如雷了。你就不想想,秋临风把你当朋友,你却不是真心待他。那日你爹来信本已说明真相,你却还把他带到这儿来再演一场戏。说实话,秋临风当晚若是知道消息以后立刻就来骂你,你是不是得乖乖地挨他的骂。” 林啸不服气地欲想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舒韵奴道:“难得秋公子大人有大量,他既没记恨你,也体谅你有也许有不说的苦衷,所以你不说他也不说呀!这怎么算是存心捉弄呢。结拜是你自己硬要拉他结拜的,难道怪秋临风?探太湖帮也是你自己拉着他去的。” 林啸叫道:“说起这件事我还想问你,就是你害我的,出的什么馊主意,说什么这次可以解决秋临风,结果害得我……” 舒韵奴抢白道:“我的七爷,你第一次走江湖吗?我是给你出这个主意,可是太湖帮的情报是你自己得来的。你不怪你自己见事不明,还来怪我?以前遇上这种事你都会去验证的,可是这次你急着想摆脱秋临风居然连这都忘记了。太湖帮在船上埋伏了炸药,你也没探出来就找去了,你害了自己倒罢了,差点害死秋临风你就于心无愧吗?” 林啸瞪着舒韵奴,眼中的怒气简直要烧死她了:“舒韵奴——你是收了秋临风的钱还是吃错了药,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说秋临风的好话?” 舒韵奴笑道:“因为你喜欢听我说秋临风的好话。” 林啸白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舒韵奴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喜、欢、秋、临、风。” 林啸顿足叫道:“胡说胡说胡说。” 舒韵奴说:“其实秋临风隐瞒你这件事,并不是很严重。你却生这么大气,说明你在意他的感觉,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你向来我行我素,既然不准备嫁给他,就当他是个路人好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林啸怔了一怔:“谁叫他和我爹爹联手骗我?” 舒韵奴笑道:“那么真正骗你的岂不是你爹,这也怪不到秋临风的头上呀!” 林啸道:“我岂能对我爹怎么样?” 舒韵奴道:“你爹不断地要将你嫁出去,然后那些男人就不断地被你整。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爹你不愿意嫁,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爹你就是林啸?” 林啸苦笑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敢以真面目面对我爹,我怕他老人家经不起如此刺激。” 舒韵奴道:“就算你爹已经知道你是林啸了,你还是不敢面对。” 林啸苦笑道:“我已经在我爹面前做了十八年淑女,忽然改变,莫说我爹接受不了,就算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舒韵奴笑道:“林啸呀林啸,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洒脱,可是你不敢面对你爹说出真相,结果拖累无辜的人。你也不敢面对自己对秋临风感情,你算什么真洒脱。” 林啸怔半晌:“我……”忽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舒韵奴道:“你去哪儿?” 林啸道:“去秋水山庄。” 舒韵奴笑道:“你是还想把人家推到水里呢,还是改变主意愿意嫁给秋临风了?” 林啸笑道:“都不是。你说得对,该面对的都要去面对。我去对我爹说明真相,我还要去告诉秋临风十天以后不能成亲。因为我要看清我自己,看清他是否值得我为他放弃紫星剑客的江湖生涯。” 舒韵奴鼓掌道:“好,林啸不愧是林啸,这才叫我服气哪!” 秋临风回到秋水山庄,正与林啸之父林安石头疼,林啸这脾气一发,不知又会弄出多少事来。虽然已经派出了家丁去到处寻找,只是未必见得济事。 谁知次日中午,却听得门人来报,庄前有位姑娘,自称是林家小姐。 秋临风又惊又喜,忙冲了出去。 却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紫衣少女,长裙及地,一头长发垂至腰间,用一根淡紫色丝带系住,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轻袖,更显得飘然若仙。虽然只见着一个背影,却已是令得秋临风的心狂跳不止。 那少女似听得声音,回过头来。但见她眉如黛,颜如玉,云鬓如雾,松松地挽了一个流云髻,鬓边插着一枝金步摇,上镶着一颗明珠,佩戴着同质耳环。珠光映照,她的脸也似有一层宝光流动。 秋临风怔在那儿,被人点了穴似地一动不动。他虽然曾千百次地想象过林啸穿女装时模样,但此时当真见着了,却是整个人都晕眩起来。只是在心中暗暗骂自己:“秋临风呀秋临风,你当真是个呆子。如此明艳照人的美人,你怎么会一直当她是个男子,居然要呆到别人告诉了你还不明白。” 紫衣少女斯斯文文地一笑,微微行了一礼道:“敢问秋庄主,家父可在贵庄上?” 秋临风只能回答得一字:“是。” 紫衣少女道:“小女子可否进庄见一见家父。” 秋临风如梦初醒,忙道:“好、好。” 秋水山庄的家丁,惊奇地看着平时洒脱镇定的庄主忽然变得傻愣愣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紫衣少女径直走在前面,秋临风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紫衣少女道:“我爹爹是否一直都在庄上?” 秋临风道:“是的。” 紫衣少女道:“这样看来,我也会要在贵庄住一段时间了,是吗?” 秋临风道:“是。” 紫衣少女道:“那十天以后,婚礼不会举行是吗?” 秋临风“是”字刚出口,便发觉中计了。 紫衣少女轻轻地笑了,回头指着他说:“你可是自己亲口说了,十天后婚礼不会举行了。”她得意地道:“一个人要是前面连说两个是字,第三句就会习惯性地说是,是不是?” 秋临风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是好。然而,他在此刻,才看见这少女眼中流露出他熟悉的顽皮眼神,才将这表面斯文的少女与任性的林啸合二为一。 秋临风苦笑道:“你到底叫林啸,还是叫林蕙。” 林啸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叫林啸了。我从来没承认过林蕙这名字,这个蕙字,让人想到淑德贤蕙之类的词,呆头呆脑的。” 秋临风笑道:“可是你爹爹却叫了你二十年的蕙儿。” 林啸眨眨眼道:“顶多,我可以容忍一下,当它是个小名。我的大名就叫林啸,没有第二个名字了。” 秋临风笑道:“你打算告诉你爹爹你的名字吗?” 林啸笑道:“当然,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爹爹,我不再隐瞒他了,我就是林啸,紫星剑林啸。” 秋临风感觉到自己又面对着以前的林啸了,他不禁轻松了许多:“不管你是林蕙也好,林啸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样。” 林啸道:“什么一样?” 秋临风道:“不管十天后会不会有婚礼,还记得吗,那一天我们在后园中的那一拜,就已经订下一生了。” 林啸脸一红:“那、那只是兄弟结义。” 秋临风慢慢地道:“还记得吗,我曾说过,那是一种比结义兄弟更亲近的关系。还有:自此一拜,从今往后,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林啸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秋临风,你、你可恶——”待要发作,却听得身后有一个声音道:“你可是林家姑娘?” 林啸忙收回手,转过头去,只见迎面回廊上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的面容慈祥可亲,看着林啸不停地微笑,一副越看越满意地样子。 却听得秋临风叫道:“娘——” 林啸忙恢复了淑女风范,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伯母。” 秋老夫从忙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快别这么多礼了。临风,你看看林姑娘多么地温柔可人,林庄主当真是教女有方。” 林啸勉强笑道:“伯母夸奖了。” 秋老夫人见着林啸长得如此美貌,瞧着性情又是如此的温柔可人,听着她莺声呖呖,句句中听,不由得十二分的欢喜。 一路上,秋老夫人拉着林啸的手不放,不住问短问长,林啸纵有十二分的脾气,对着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也不敢发作出来。无奈只得一派淑女风范,被她拉着一起到了客厅。 林啸拜见了父亲,林安石听着秋老夫人对着他不住地夸奖他的女儿,不由地与秋临风偷偷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笑容。 林啸却已是忍得十分辛苦,却又不敢发作,若是吓着了老太太可是她的罪过。 待听得老夫人提起十天后的婚事,秋临风竟也装聋作哑地欲顺水推舟,可按耐不住了。暗暗用力踢了秋临风一下,秋临风痛得一声:“哎呀——” 却见林啸脸上笑得甜甜地:“秋大哥十天以后还另有要事,对吗?” 秋老夫人诧异道:“临风,你如何婚期临近了还有事?” 秋临风暗暗抚着脚上伤处,苦笑道:“啊、这个——”却见林啸瞪起了眼睛看着他,他更说不下去了,他只要不说,这双亮晶晶的眼睛就会一直瞪着他,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秋老夫人连问几次不得回答,还是林安石给解了围:“秋老夫人,临风的意思是十日之内太过仓促,恐准备不及,是不是临风?” 秋临风忙道:“对、对。” 秋老夫人拿过黄历看了看,道:“那就十五天之后吧!十五天之后也是个好日子。” 林啸再也忍不住了,呻吟一声。秋临风忙道:“娘,蕙儿远道而来必是累了,明天再说好吗?” 第三章 秋老夫人忙道:“啊,蕙儿累了,那赶快让她休息吧!” 终于摆脱了秋老夫人,林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住的,是秋水山庄最好的一间客房“玲珑小筑。”此刻已经是夜晚了,面对着一湖莲花,风吹着香气飘进房中。 林啸坐在梳妆台前,正卸下烦人的钗环,散开长发,享受着晚风,闭上双目。忽然间。闻得莲花的香气竟变得怪异了。 林啸心中暗笑:“好一个没开眼的小贼,竟然敢在我这儿弄手脚。”这边身子已经软软地倒在妆台前。 过得片刻,听得水声,有两个人自湖中穿出,跃入窗中。 其中一人将她扶了起来坐着。闭着眼睛,也可感觉到火光移近,似是有人拿了蜡烛在仔细地看着她。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林家小姐名不虚传,果然是长得极美,秋临风当真艳福不浅。”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千面女,你要易容成她的模样,你可得看仔细了。” 那女人傲然道:“天下易容之术,有谁能够比得上我千面女。别说这林蕙与我同为女人,身形也相差无几。便是要我易容成巨汉侏儒,小孩老人,也都不是难事。” 只听得开盒闭盒声音不断,千面女不断地移近蜡烛察看她的容貌。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只听得那男子倒抽一口气道:“千面女,我虽然看着你易容,此刻你们站在一起,连我也难以分辨真假。” 千面女得意地一笑,道:“更重要的是,这位林小姐今日刚到秋水山庄,我连学习她的言行举止都不必了。因为秋临风也不熟悉她。我的任务,从来也没象今天这次这么简单。陈帮主,你可以将她带走了。”她走到昏迷不醒的林啸身边,笑道:“真是个千金小姐,一点点迷香就放倒她了。陈帮主,人家可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你可别太粗鲁吓坏了她。” 陈不亮冷笑道:“千面女,你收了钱,可得替我杀了秋临风。” 千面女冷笑道:“当然,秋临风作梦也想不到,他的新娘,竟是要他命的人。” 陈不亮将林啸连人带锦被装入黑布袋中带走。千面女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得意地笑了。 第二日清晨,丫环前来敲门,说是老夫人请林小姐。 “林啸”随着丫环来到大厅中,只见厅上除了秋老夫人与秋临风外,还有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 秋老夫人和颜悦色地道:“蕙儿,方才我已与你爹商议,十五日之后,为你们拜堂成亲,你可有什么意见。” 林安石与秋临风却紧张地看着“林啸”,知道她必然想尽方法拖延。哪知“林啸”却低下头来,细声细气地道:“蕙儿但凭爹爹与伯母作主。” 秋老夫人微笑道:“那就这样定了。临风,你与蕙儿刚刚见面,你们多谈谈,彼此多了解一些也好。亲家,我们到后花园去走走吧!” 两人带着丫环仆佣出去了,厅中只剩下秋临风与“林啸”两人。 秋临风笑道:“蕙儿,你想通了。” “林啸”微笑道:“是啊,秋大哥。” 秋临风道:“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林啸”低头道:“秋大哥,爹爹将小妹许配与秋大哥,小妹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呢?更何况秋大哥名满江湖,小妹景仰已久。” 秋临风越听越奇:“蕙儿,你这说得什么话?” “林啸”心中一跳,连忙以最标准的纯情少女的眼神看着秋临风,道:“秋大哥,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秋临风一见她的眼神,脸色一变,反手扣住她的脉门道:“你不是蕙儿,你究竟是谁?” 千面女大惊,强笑道:“秋大哥,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秋临风缓缓地道:“姑娘的易容术十分高明,只可惜,你虽然模仿得了蕙儿的外貌,却不明白蕙儿的性情。从大厅进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错了。” 千面女不由得道:“我说错了什么?” 秋临风苦笑道:“因为只有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蕙儿绝对不会对我如此温柔谦和。” 千面女脸色一变,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我千面女的易容术不行呢!”说着,她得意地抚着自己的脸,忽然觉得脸上痒了起来,不由地抓了两下。 秋临风沉下了脸,道:“原来你就是以易容术名闻江湖的千面女,我问你,蕙儿到哪儿去了?” 千面女得意地笑道:“既然你知道你的未婚妻在我们手中,就得乖乖听我们的话。否则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你那娇滴滴的未婚妻会出什么事。” 秋临风苦笑道:“娇滴滴的未婚妻?千面女,你们是怎么抓走她的?” 千面女得意地道:“这种娇小姐,我挥挥手她就倒下了。”说着,又抚了抚自己的脸。 秋临风却怜悯地看着她:“千面女,你好象很得意?” 千面女奇怪地问:“秋临风,你未婚妻在我手中,你还这么镇定吗?” 秋临风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千面女,你现在该去照照镜子。” “照镜子?”千面女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忽然觉得整个脸奇痒难忍,就要用力向脸上抓去。秋临风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再抓,你的脸可全毁了。” 千面女尖叫道:“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秋临风叫道:“来人,送一面镜子给她。” 镜子还没拿来,千面女却已经痒得伸手用力去抓自己的脸了,眼看这酷似林啸的脸要被抓毁,秋临风看不过去,只好点了她的穴道。 千面女颤声道:“秋临风,谢谢。” 可是过得片刻,千面女又在尖叫:“我受不了了,我的脸,我的脸痒死了。我不要这张脸了,你们拿刀跺掉它好了。解药,你们谁有解药啊,救救我呀!” 秋临风看着千面女道:“千面女,我这儿没有解药,不过,你若能告诉我们新娘子现在在哪儿,我们找到她之后,或可拿到解药,解你脸上的奇痒。” 千面女颤声道:“好,我说我说,新娘子现在太湖帮的秘密总坛,就在离城外一百多里的西山顶上。你们快点把她找到吧!我受不了了。” 秋临风与兰亭六友骑快马来到西山,根据千面女所说的地方,沿着流水向上行去。 兰亭六友急忙赶在前面,秋临风道:“照千面女所言,太湖帮可能不知蕙儿会武功,以蕙儿的机智,希望她没事。” 黄云剑穆二抢白道:“谁担心小七了,我们比较担心的是太湖帮中人。” 墨灵剑齐四笑道:“秋大哥,上次我们打太湖帮扑了个空,这口气还没出掉呢!这些人若是落到小七的手中,我们不赶快赶过去就没有剩下来给我们玩的份儿了。” 秋临风目瞪口呆:“你们这么说也太过份了吧!蕙儿可是你们的结义妹妹,更何况她又是个女儿家。” 白龙剑沈大笑道:“秋大哥是忠厚人,小心将来被小七欺负。” 其余三人齐声嘘道:“大哥,你可别漏太多的底,吓着了秋大哥不敢娶她,我们又要被小七儿折腾了。” 秋临风看着林啸的这批损友,摇了摇头。 未到半山,已经听得一声惨叫,秋临风心中一惊,忙施展轻功赶上前去。 穿过树林,眼前霍然开朗,只是眼前的景象,却叫人大受惊吓。只见眼前一片断墙残垣,像是被炮火轰过似的,上百名大汉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秋临风冲上前,抓起一名大汉问道:“林姑娘呢?你们帮主从秋水山庄抓来的人呢?” 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样,吓得哆嗦道:“那姑娘太可怕啦,她可把我们太湖帮全毁啦,哎呀我的肚子痛死啦——” 沈大也赶了上来,道:“怎么你们不是受伤?” 那大汉哭丧着脸道:“受伤倒好了,我们都吃了她的百痛丸了,她说我们的肚子会痛上七天七夜。还有以后一跟人打架,手也会痛上七天七夜的。” “哗——”地兰亭六友笑倒一片:“小七儿的花样真多。” 秋临风也不禁笑了:“她人在哪儿?” 那大汉哆哆嗦嗦地道:“在后面,在玩我们帮主呢!” “玩你们帮主?”秋临风不解其意:“这是什么意思?” 那大汉不耐烦地道:“你们自己看吧!哎哟我的肚子痛死了,哪有空理你们。”他忙着肚子痛去了。 秋临风与兰亭六友向后走去,后面是一片林子。走近林子,就听得林啸很温柔很亲切地说:“陈不亮,别动呀!” 就听得陈不亮哆哆嗦嗦地说:“我不动,我不动,我绝对不动。姑娘,你可要瞄准了,只能打到我身上呀!” 林啸很温和地说:“陈不亮,你这么大个人了别哭呀!你要是不喜欢我打你我就不打了。” 陈不亮几乎吓破了胆子:“不不不,姑娘,我求求你,你打我吧,你一定要打我,我不是哭呀,是你打破我的鼻子穴道了。我一定会忍住的,我怎么都会忍住的。” 林啸嗔道:“陈不亮你这人可真难侍候呀。我乱打了。” 陈不亮带着哭腔道:“不不不,祖奶奶我求求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莫齿难忘呀!我说我说,我在济南钱庄里还有一笔钱,这是最后一笔了,只有五百两。我再也没有了。” 秋临风大奇,他知道陈不亮这样的悍匪就是动了大刑也不会轻易求饶,怎么会被林啸整成这样。 他走进林中,看到一个人被高高吊起,一张脸已经被打成猪头一样,紫一块青一块外带血块,也瞧不出这人是不是陈不亮了。身上却是五彩斑澜,仔细一看,却是有无数条各式各样的蛇儿缠绕,秋临风认得其中有几条是五步蛇等巨毒之蛇。那蛇缠绕在陈不亮身上,将咬未咬,却制得他不敢动弹分毫。 却见林啸手中拿着一只大弹弓,“啪——”地一声,正打在陈不亮的鼻子上,他哇地一声,眼泪又下来了。 林啸回过头来,见了秋临风,笑道:“你来得挺快的。” 秋临风问道:“你是怎么制住他们的?” 林啸做了个鬼脸道:“老虎不发威,他们当我是病猫。” 秋临风笑道:“所以他们一点都没防你。” 林啸从地下拿起一堆纸片道:“这堆麻烦给你。这些是太湖帮所有的地契房契和各处钱庄的银票以及太湖帮在各地的人手名册。” 秋临风喜道:“你这才是彻底瓦解太湖帮了。你用了什么法宝了?” 林啸笑道:“赤蝎粉放在胭脂里给了千面女,给陈不亮用了蛇药,给外面那些是肚痛药。这些我本来准备了整你的,只可惜我所准备的东西,却都被太湖帮的这些家伙糟蹋了。” 秋临风大大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林啸眼睛一亮:“谢、泄?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一包泄药还没来得及用。”说着,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就要打开,秋临风吓得忙一把抱起她,赶快向外跑,叫道:“我们得快赶回去,千面女还等着你救命呢!” 林啸被秋临风一把抱走,手中纸包已经打开一半,此时药末随风飘散,却都洒在正随后赶来的兰亭六友脸上。风中听得林啸渐渐远去的声音:“哎呀,这药粉是特制的,闻入鼻中就会发作。” 兰亭六友脸色大变,赶紧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白龙剑沈大先叫道:“哎呀,我肚子好难受……” 秋临风一把抱起林啸向山下行去,耳听身后兰亭六友大呼小叫,林啸却不住吃吃地笑着。秋临风不由得同情起他们来:“蕙儿,你有没有解药,快去给你的六位兄长。” 林啸笑道:“我正想整整他们,又找不到机会,现在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可怪不得我。” 这时候,已经将近山下,秋临风看到自己还抱着林啸,忙放下她道:“你六位兄长又没得罪你,你为何要整他们?” 林啸哼了一声道:“他们出卖我。” 秋临风微笑道:“你有什么理由说他们出卖了你?” 林啸仰起了脸看着秋临风,道:“没来扬州之前,我还以为你秋临风真的有三头六臂,连他们六个一起上也无法摆平你。可是见着了你之后才知道你……”她脸微微一红,道:“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这么难对付……” 秋临风微微一笑,林啸气鼓鼓地道:“你别得意,你也不是什么忠厚之人,你、你也狡猾得很。可是……总之他们六个真的想帮我退婚的话一定办得到。可是他们却帮着你把我骗到扬州来,而且,我成功地瞒过了我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在这关健时候我爹忽然会得知真相,肯定是他们向我爹告密的。” 秋临风轻叹一声:“蕙儿,你错怪他们了,他们也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幸福。” 林啸不在乎地笑道:“所以,我只让他们拉一下肚子,又没让他们怎么样。” 秋临风凝视着她,林啸被他看得不安起来,秋临风轻叹一声:“蕙儿,你六位兄长如此疼你,你要珍惜才是。” 林啸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了。 秋临风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她一向骄傲,听不得别人教训,立刻转移了话题道:“咱们快走吧!岳父还在山庄等着我们呢!我妹妹临波你还不曾见过呢,她可是早就想见你了。昨天她正好从京城回来。” 林啸立刻来了兴趣:“你妹妹临波?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呀?!” 秋临风握着林啸的手,笑道:“当日岳父大人挑中我为女婿,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我懂得如何对付刁钻任性的女孩子。而我这个能让我娶得好妻子的本事,来自与我妹妹临波二十年兄妹相处的锻炼。” 林啸气得道:“好啊,秋临风你拐着弯子骂我刁钻任性吗?” 秋临风凝视着她道:“可是我就是爱上你的刁钻任性。” 林啸撇了撇嘴道:“谁信你的鬼话?其实你根本就是想娶一个呆头呆脑的所谓大家闺秀,要不然你怎么会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订下亲事?” 秋临风笑道:“我秋临风虽然不才,但也不会随便就将自己的终身系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你知不知道当日岳父用什么话打动我订下亲事?” 林啸道:“打什么哑谜,你快说好了。” 秋临风道:“岳父说,任何人都会爱上他女儿的;可是能让他女儿爱上的人,世上只有我秋临风一人而已。” 林啸脸儿飞红,啐道:“不害臊,谁爱上你了。” 两人说笑中骑上快马赶回秋水山庄。 方一进庄,只见一个少女手执着一封书信迎了出来。 秋临风道:“临波,出了什么事了?” 林啸还是初次见到秋临风这位妹妹,只见秋临波穿著一身浅黄色衫子,亭亭玉立,只是神情焦急:“大哥,林世叔走了,只留下这封信。” 秋临风打开信,信只有廖廖几句,秋临风看完之后,立刻收了起来,林啸问道:“临风,我爹信中说什么?” 秋临风面不改色,道:“我师父在京城有点事要劳烦岳父帮忙,他说他们会在十五日我们成亲之前赶回的。” 林啸嘀咕道:“什么事情这么急?” 忽然一声女人的尖叫从庄内传出,秋临波皱眉道:“哎呀,那个千面女叫了一天了,吵死人了。” 秋临风忙道:“对了蕙儿,你快把解药给她吧!你也折腾得她够了。” 林啸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向内行去。 西厢房中,千面女被捆在柱子上,这不是为了防她逃跑,而是为了制止她抓烂自己的脸。 她的脸已经痒了一天一夜了,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不知后悔了多少次,接下这桩买卖来。 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紫衣少女,手中端着一盆药水,悠哉游哉地踱了进来,走到她的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认得这少女,因为她曾经很用心的临摹过这少女的脸。然后,她看到这少女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把软刷,沾了些药水,在她脸上乱七八糟地划了几下。 千面女脸上被药水沾到的地方,立刻不再痒了。只可惜她脸上沾到药水的部位实在太少了。急得千面女直叫道:“快、快点啊!” 林啸笑咪咪地放下手,道:“要快可以,我有条件。” 千面女觉得脸上更痒了:“你、你有什么条件?” 林啸放下手中的药水,忽然向千面女行了一礼,道:“你的易容术这么好,可不可以教我?” 千面女:“不行,我师父说过,本门易容术一代只能够传一人。” 林啸理直气壮地说:“那你教我了之后你不用教别人就是了。” 千面女瞪着她:“你、你这是什么话?” 林啸笑着转身:“唉!我累了,我没力气给你擦药了。” 千面女尖叫道:“你不可以这样走。” 林啸立刻窜回她的身边:“你答应了?” 千面女看着眼前笑盈盈的脸,她已经被折腾得实在没有力气对抗了:“你一个大家闺秀,为什么非要学我们这些下五门的东西?” 林啸得意地说:“我闲着没事无聊的时候,可以去捉弄一下秋临风呀!” 千面女目瞪口呆:“我们安身立命的绝学,你用来捉弄丈夫?唉,你们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真是太好命了。” 六月十五,诸事顺遂,宜婚嫁、动土、出行。 六月十五,正是秋临风与林啸成亲的日子。 今天是六月十一日。 秋水山庄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布幛从庄中一直延伸到山道上。 秋临风站在秋水堂前,看着管家指挥着仆人们布置着,秋老夫人和秋临波则在点收着各地同道们送来的贺礼及安排贺客们的住处。 兰亭六友刚刚恢复了元气,却还自告奋勇去帮秋临风轮流看着林啸。在没把林啸送入洞房之前,他们总是有点不放心这个任性顽皮的小七儿。而剩下的五人则有事没事儿地在山庄里打混。 忽然一阵马蹄声自远处而来。 秋临风脸色微变,立刻掠了出去,不一会儿,已经看见他挟着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快步走进来,只见他的脸色严肃异常,沉声道:“管家,立刻关闭庄门,清扫门前的血迹。临波,放飞所有的信鸽,召集南六省所有的弟兄。” 六月十四日晚。 秋水山庄密室。 一群人肃穆走入密室。 秋临风居中而立,他身边的椅子上,是三天前进庄的受伤汉子,两旁是秋临波与兰亭六友。 他的身后,是一幅白布,上用血写着三个字“忠义盟”。 众人到齐后,秋临风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盟中弟兄,这位是京城刘大哥,三天前他冒死冲破重围带来了京城的消息……”他停了一下,一字字地说:“‘天杀行动’已经失败。” 众人惊呼。 一人问道:“秋庄主,那盟主下落如何?” 秋临风道:“盟主连杀三十六名厂卫高手,身受重伤,落入刘瑾手中。林副盟主生死不明,京城中所有忠义盟的兄弟与盟友,全军覆没。” 另一人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候,那受伤的大汉刘应挣扎着道:“盟主行动之前,曾道他若出事,忠义盟一切,都交由秋庄主作主。” 众人齐声道:“请秋庄主示下。” 秋临风肃然拱手道:“不敢。非常时期,秋临风只有暂代盟主行令。如今盟主与许多盟中兄弟都已经落入刘瑾之手。更重要的是,刘瑾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刘瑾不除,国无宁日。因此我们必须立刻动身北上,执行第二次‘天杀行动’。一为刺杀刘瑾,二为救出受难兄弟。” 沈大问道:“我们立刻动身?” 秋临风道:“不错,各位现在就回客房收拾准备,明天一早北上京城。” 卓六道:“可是,秋大哥,明天是你成亲的日子?” 秋临风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天下不宁,我何能独善其身。我会与蕙儿说清楚的,临波,明天你留下来。” 秋临波问道:“为什么?” 秋临风淡淡地道:“这次任务非同寻常,你是个女儿家,不方便。你留下来照顾娘亲和家中事务。” 秋临波方欲反对,看到秋临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只得低头应了一声。 秋临风忽然手一扬,众人皆静了下来。 秋临风走过去打开了门,淡淡地道:“门外的这位仁兄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夜深露重,还是请进屋吧! 过了一会儿,门外慢慢地走进一个少女,紫色的长裙曳地,一身闺阁淑女的打扮与在场众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好象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场锄奸盟的高手,就算不认识这少女,见了她的衣着打扮也猜出几分,而秋临风脱口而出的:“蕙儿——”二字,更证实这少女就是明日要与秋临风成婚的林家小姐。 林啸轻声道:“临风,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谈话,只是我很奇怪,你这几天行动异常,我几乎见不到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秋临风脸色已经平静下来,朗声道:“各位,今天就到此为止,所有的事项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秋临风道:“好,各位就请回各自的房中,明日听令行事。” 众人齐声答应而出。秋临风对兰亭六友及秋临波道:“你们带着刘大哥也一齐出去吧!我正要与蕙儿单独谈谈。” 众人无声地退了出去,显见忠义盟平日的训练就极有效率。 密室中只剩下秋临风与林啸二人。 林啸走到秋临风的面前,轻声问:“秋临风,你究竟是什么人?” 秋临风凝视着她,道:“我是武当弟子。” 林啸冷笑:“仅此而已?” 秋临风一字字地道:“我的师父,是武当掌门的师兄——石心道长。” 林啸面露惊异的神色:“疯道人石心?听说他原是武当百年难遇的奇才,却在做掌门的前一天忽然发疯,打伤同门,逃去无踪?” 秋临风轻叹道:“师父并没有疯。” 林啸问:“为什么?” 秋临风道:“因为师父根本不适合作武当掌门,他更不适合作一个出家人。他的血太热,他的性格太烈了。” 林啸:“所以他才会‘疯’?” 秋临风点头道:“不错。师父眼见天下贪官污吏横行不法,处处皆有不平之事。于是约合武林同道,建立忠义盟,惩奸除恶,行侠仗义。为了避免连累武当,他以疯癫为借口,破门出教,离开武当。” 林啸:“原来你师父就是忠义盟的盟主?” 秋临风点头道:“不错,从师父装疯,到建立忠义盟直至后来,我都一直追随师父左右。直到一年前,奉师父之命,回到扬州,建立秋水山庄,实则为忠义盟的一处分支。” 林啸问道:“那‘天杀计划’又是什么?” 秋临风一字字道:“刺杀刘瑾——” 林啸浑身一震:“刺杀刘瑾——” 秋临风点头道:“擒贼先擒王,刘瑾弄权,残杀忠良,以致天下贪官污吏横行。杀得十个八个贪官污吏、武林恶霸,只是治标,只有杀了刘瑾,才是治得恶根,遏住恶源。” 林啸道:“可是你师父已经失败了。” 秋临风道:“往者已逝,来者可追。所以我们要执行第二次‘天杀行动’。” 林啸冷笑道:“你们的行动,不该叫做天杀行动,而应该叫做飞蛾行动。”她慢慢地说:“飞蛾扑火——” 第四章 秋临风道:“不错,飞蛾扑火,为的是寻求光明,也许我们刺杀刘瑾只能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可是成功的话,就可拯救千万人的性命。” 林啸道:“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北京城里有两个皇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立皇帝;一个朱皇帝,一个刘皇帝。‘刘瑾执掌东西二厂,如今再加上内行厂,手下有八虎十孩儿五十孙,个个俱是大内高手,就算倾尽忠义盟全力,也未必能够近得了刘瑾身边。我怕你们连千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 秋临风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如果我们不去做,难道坐看天下苍生受难而无动于衷吗?” 林啸慢慢地道:“这么说,明天不会有婚礼了?” 秋临风歉疚地道:“对不起,蕙儿。”他望着堂中挂着的“忠义盟”三字,感慨良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当日我与你在花园结义之时,已经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了,那时候以为我能够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也想不到师父会将忠义盟交到我的手中。” 林啸问:“你那时候不知道?” 秋临风道:“忠义盟的行动都是生死大事,所以非当事者,其它人是不知道行动内容的。直到刘大哥从京中来,我才知道天杀行动就是行刺刘瑾。现在师父虽然行动失败,但是除非忠义盟剩至最后一人,天杀行动就不会停止。”他看着林啸,道:“蕙儿,我知道对不住你,你若心中有气,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林啸抬头看着秋临风:“我若哭你求你,你会不会留下来?” 秋临风摇了摇头:“对不起。” 林啸冷笑一声:“那我又何必浪费力气骂你?” 秋临风方欲再说,林啸拂袖转身道:“好、你要做大侠,你心中只既然有忠义盟,只有天下,你又何必管我高不高兴。” 秋临风走到她身后,将她拥在怀中,道:“蕙儿,你这个样子,我如何能够放心,叫我又如何向岳父交待?” 林啸忽生警惕,问道:“爹爹?这与爹爹何干?” 秋临风道:“你可知道这一两年内,你爹爹为什么一直急着想把你嫁出去?” 林啸怔了一怔,以她的聪明立刻想到了:“我爹爹也是忠义盟中人?因为他也要参与你们的飞蛾行动?” 秋临风无奈道:“是天杀行动。” 林啸哼了一声:“都一样。” 秋临风道:“其实设计让你来扬州的,并非你六位兄长,而是你爹爹。” 林啸脸色白了一白,慢慢地有点想明白了:“我爹,我爹是否早就知道我是紫星剑?” 秋临风微笑道:“蕙儿,能够生得出你如此聪明的女儿,岳父又岂是个糊涂的人。” 林啸脸红了红,不由得有点老羞成怒了:“这、这老狐狸,早就知道我是紫星剑了,却一直在装聋作哑,哄得我要一直这么辛苦地装淑女——” 秋临风忙低下头,不敢让林啸看到自己嘴角的笑意:“蕙儿,岳父这么做,也是疼你。自从他决定天杀计划之后,就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将你交托于我……” 林啸道:“所以婚期才会定得这么急。” 秋临风道:“谁知你却找了兰亭六友来扬州,岳父拦住了他们,兰亭六友就在岳父引荐下加入忠义盟。大家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你这件事的好,因为你毕竟是个女儿家……” 林啸已经气得脸色通红:“这么说,我到扬州不管作什么,你们都早已经算定了,都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哄着呢!秋临风,你们太可恶了!” 秋临风只好轻哄着她道:“蕙儿,这是生死关头,大家也是为了你好,你别再任性了。”他上前欲拉住林啸的手。 林啸更觉得火上烧油,大叫道:“走开——好、好,你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顶天立地的事,只有我是个女儿家,是个小孩子,只配让你们哄着瞒着保护着的!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就不配知道你们的事,我就没资格与你们共同分担天下大事了吗?秋临风,我恨死你们了——” 秋临风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蕙儿,我们非得吵架吗?此去京城,生死也许只在一线之间,今晚只有我们独处,来,我们去花园看看月色,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琴声,好吗?” 林啸听着他如此温柔的话语,心不由地立刻软了,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出来了。只不过胸口这股无名火实在无处可出,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笑道:“好,我不闹了,咱们去花园。临风,明天你放心去吧!” 秋临风看着她的笑容,这笑容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令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京城。 保生堂药号地下密室中。 这里是忠义盟在京城最后一个尚未被刘瑾手下发现的据点。 秋临风一行人已经进京,此时正与众人会议:“刘瑾这个奸贼,为防刺客每日进出都要由大内高手保护。刘瑾本身亦是武功高强,当年他与马永成、谷大用、高风、罗祥、魏彬、丘聚、张永共称为八虎,手下又有十孩儿五十孙。另外,他手下更有两大高手,人称鬼阴先生和影子杀手。 “鬼阴先生阴无咎,为人阴险狡诈,他执掌着内行厂,据说京城中就算一只苍蝇飞过,他都能够知道来龙去脉。上次盟主天杀行动失败,就是由于落入了阴无咎的阴谋之中。这五年来,京城凡有风吹草动,就会有许多无辜的人被抓入内行厂,受到残酷刑罚,被害致死的有几千人,都是这个阴无咎所为。 “而影子杀手更是神秘莫测,据说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更不知道他武功如何,他永远是来无影去无踪。只知道只要影子杀手出手,就没有活口可留下。当年十大高手行刺刘瑾,已经接近轿子边了,却都死在影子杀手的剑下。而这些年来有许多忠直大臣,刚刚准备参奏刘瑾,却忽然半夜失头,大家猜测,要能就是影子杀手所为……” 一人问道:“这两人如此可怕,我们怎么对付?” 秋临风认得此人正是少林派高手月空,道:“天赐良机,上次天杀行动虽然失败,但是师父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第一次天杀行动,十孩儿五十孙,死了一半人。听说影子杀手也受了重伤,现在刘瑾身边,只剩下鬼阴先生。” 月空道:“那秋庄主打算如何对付鬼阴先生?” 秋临风转过身,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声东击西,明日申时,我会调一队人袭击刘瑾府第,引开鬼阴先生。同时,我们兵分三路,在东大街刺杀刘瑾。” 接下来,何人查探,何人报讯,何人袭击刘府,何人领队埋伏,如何联络发令,秋临风一一布置。 正在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走了下来:“秋庄主,秋姑娘来了。” 秋临风一怔:“临波?她如何会来的?快让她进来。” 秋临波已经冲了进来,急道:“不好了,大哥,林姐姐不见了!” 秋临风急问:“出了什么事了?” 秋临波取出一封信来,道:“大哥你走的那天,一整天也不见林姐姐出来,后来第二天我到她房中,就只发现这一封信。” 秋临风忙抢过信来打开,却见信上龙飞凤舞地只写了几行字:“秋临风,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也就别管我会做出什么事来。记得,下次见面,我们互不认识。” 兰亭六友关心地问:“临风,小七出了什么事了?” 秋临风苦笑着将手中的信递给沈白衣,沈白衣看完,立刻递与老二穆俨,穆俨顿足道:“我早就该奇怪了,小七居然会这么容易放秋大哥出门,居然一点也没发作。” 老三洪焰也道:“就是,小七儿太乖的时候,一定会有事发生。” 沈白衣问道:“临风,现在怎么办?” 秋临风摇头道:“不必理会。” 沈大惊道:“不必理会?” 秋临风道:“我不知道她会闯什么祸出什么事?但是以她在西山对付太湖帮所表现的武功和能力,相信她不管出什么事都可能自行解决。反而若是现在她若是在我们身边,才是最大的危险。” 他回过头对秋临波道:“临波,信已经送来了,你马上回扬州去。” 秋临波怔了一怔,忙软语道:“大哥,我已经来了,你就让我留下吧!” 秋临风沉下了脸,道:“不行。天杀行动就要开始,你留在京城帮不了我们,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现在蕙儿已经下落不明,你不许再给我们添乱。” 秋临波看着哥哥的脸色,虽然在小事上秋临风总是让着她,但是一旦秋临风沉下脸来,她也有七分敬畏,可是心中实在委屈:“大哥,我才刚到京城……” 老四齐墨灵对这位性格有些象林啸的秋家小妹不由得同情,道:“秋大哥,秋姑娘为了送信,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现在就要赶她走,未免……” 秋临风道:“齐四哥,你还不明白吗,她是特意跟着我们到京城,才把信拿出来,为的就是想赖在这儿跟我们一起行动的。” 老六卓青阳吐了吐舌头:“好厉害,这鬼心眼儿都赶得上小七了。”他看了看秋临风的脸色,忙又道:“不过秋大哥更厉害,这样都给你识穿!” 秋临风叫过长生堂的掌柜,道:“王大哥,麻烦你立刻送临波出城,否则城门就要关了。” 东华门外。 刘瑾的轿子自宫门出来之后,正向东大街行去。将至金水桥,忽然两边剑光冲天而起,秋临风带着忠义盟中人发动攻势。 在众人的掩护下,秋临风已经冲到了刘瑾的轿边,只须一剑,便可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刺下剑下。 不料一剑飞来,挡住了秋临风致命的一剑。 秋临风退后一步,瞧清了眼前之人,震惊地叫道:“是你——” 林啸手执紫星剑,挡在秋临风面前,神情似笑非笑:“秋临风,你要杀他,我便救他。我说过,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秋临风不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林啸冷笑道:“疯的是你,螳臂挡车,你是自己找死。”说罢,左手一扬,一枚紫星镖已经射了出去。 秋临风根本没想到她竟会对他使用暗器,震惊之下已被射中右臂,陡然间手臂一麻,险些连剑也握不住了。 沈白衣见势不妙,连忙抢到秋临风面前,替他挡下几剑,问道:“临风,你的手怎么样了?” 秋临风皱眉道:“右手全麻了。” 沈白衣大惊:“什么?镖上有毒?小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啸冷笑道:“大哥,你自从跟了秋临风,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兄弟吗?少废话,再不走,我连你也杀。” 兰亭六友心中的震惊不下于秋临风,洪焰喃喃地道:“小七,你真的是小七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候,两边锦衣卫与东西两厂的高手已经闻讯越来越多地赶过来。 秋临风猛然醒觉:“沈大哥,不必再说了,我们撤——” 众人身上早带了霹雳堂的雷火弹,闻言一齐掷出,一阵烟雾过后,众人已经跃入金水河中遁去。 这时,厂卫高手纷纷赶来,连忙诣轿边请罪。 林啸却独踞于金水桥边,神情冷傲。 这时大轿走出一个身着锦袍的太监,问道:“你是何人?” 林啸微微一笑:“既然九千岁无恙,在下告辞了。”说着,身体已如一只大鸟似地飞起,跃入右边的屋顶,最后一字犹在众人耳边,但她的身形却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站于轿边的鬼阴先生阴无咎“咦”了一声,道:“此人好高明的轻功。” 那太监道:“鬼阴先生,此是何人?” 阴无咎道:“邱提督,此人用的是紫星剑,应该便是兰亭七友中的老七,紫星剑林啸。” 原来此人并非刘瑾,而是东厂提督邱聚。 邱聚下了轿,走向后面的一乘青布小轿,行礼道:“刘公公,刺客已经逃走了。” 轿帘缓缓升起,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端坐轿中,道:“嗯,刺客是什么来路?” 阴无咎上前几步,恭声道:“禀九千岁,这些刺客应该是忠义盟的余党。属下立刻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瑾哼了一声:“一网打尽最好,咱家可不想再来这么一次。” 阴无咎额角微微出汗,道:“是,小人决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逃脱了。” 刘瑾道:“刚才那个小子有点意思,你去查查,明天带来见我。”说完,放下帘子,轿子便向前去了。 阴无咎擦拭了额角的冷汗,令道:“来人,立刻去查探那林啸的下落。” 秋临风等人自金水河遁去,上岸之后,发现京城街巷,已经到处是东西二厂的人马沿着街巷搜捕而至。 清点身边的人手,发现已经折损过半。 沈白衣道:“临风,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快回去,否则厂卫的人马就要搜过来了。” 秋临风忽然停住了脚步,道:“慢着。” 月空问道:“秋庄主,怎么了?” 秋临风转头向沈白衣问道:“沈大哥,你们有没有向……”他看了看周围道:“向林啸说过我们的计划?” 沈白衣摇头道:“我们自离开扬州后,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七。再说此次行动本是绝密,我们更不可能告诉她了。” 秋临风的眼光缓缓扫过穆二、洪三、齐四、朱五、卓六,每一个人都摇了摇头。 秋临风道:“我们不能回保生堂了。” 穆俨首先想到了:“对了,我们的行动如此绝密,小七怎么会知道的?” 沈白衣沉吟道:“小七知道了,很有可能东厂也知道了。” 秋临风道:“我们当中有内奸。” 一听到内奸二字,大家顿时精神紧张,立刻刀剑出鞘。 秋临风摇头道:“内奸不会在我们这群人当中。这次我们的行动,摆明了有死无生,内奸决不会让自己置于死地的。” 穆俨道:“那内奸一定是今天留在保生堂的人。” 齐墨灵惊叫道:“糟了,临波姑娘还留在保生堂。” 秋临风皱了皱眉头道:“临波?昨日王大哥不是送她出城了?” 兰亭六友都尴尬地笑了。 齐墨灵道:“秋大哥,其实我们都不敢告诉你,临波姑娘根本就没出过城,她又偷偷地回来了。她求我们不要告诉你,她说她一定不会影响大局的。” 秋临风顿足道:“她还在保生堂?” 沈白衣道:“我以为把她留在保生堂是最安全的地方,谁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齐墨灵跳了起来,道:“我马上去救她。” 秋临风喝道:“慢着,你现在去已经无济无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避,得等天黑之后再请卓六哥去查探一下。” 沈白衣低下头来,道:“秋大哥,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临波姑娘。” 秋临风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是临波她自己太任性了。唉!一个蕙儿添乱还不够,又多上一个临波。现在只能暂时放下她们,我们立刻要再找落脚点了。” 穆俨道:“可是东西厂的人搜得这么紧,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秋临风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道:“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四齐墨灵本是京城人,立刻接道:“秋大哥,从这里往左走过一条巷子,就是天桥了。” 秋临风沉吟片刻:“兵部主事王守仁大人的住处,就在天桥后面,我们现在就暂到那儿去躲一躲。” 齐墨灵道:“听说王守仁大人已经被抄家,王府已经被查封了。” 秋临风微笑道:“正是因为王大人府已经被查封,所以现在那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府如今空无一人,锦衣卫与东西厂,也不会去搜查一间贴了封条的空宅子。” 众人齐声赞好。 于是躲开厂卫的搜索队,转眼已经自后园翻墙进入王府。 只见王府之内,各个厅堂中的封条犹新,但眼前所见,桌椅狼籍,荒草乱长,一片破败景象。 秋临风叹道:“王大人一代大儒,忠良之臣,只因上了一道忠君爱国的奏折,便被刘贼害得家破人亡,连他的府第也变成这样了。” 沈白衣看了看四周,道:“正因为此地破败,才正是我们藏身的好地方。” 穆俨笑道:“秋庄主倾刻之间,便已经想到了这么一处好所在,果然高明。” 秋临风苦笑道:“穆二哥你别取笑了,我连自己眼前之事,都百思不得其解。” 沈白衣道:“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会是小七。对了,临风,那支真的是毒镖吗?” 秋临风摇头道:“不是,镖上用的是麻药,她只是向我们发出警告,如果我没猜错,可能轿中根本不是刘瑾。” 他拿着刚从手臂上拔下来的紫星镖,他已经看着这只镖好一会儿了。忽然伸手在镖头旋转了几下,那镖端竟缓缓地旋出一张极细的纸条来。 秋临风打开纸条,纸条上只写着四个字:“骊龙探珠。” 沈白衣接过纸条,沉吟道:“骊龙探珠?骊龙探珠?小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六卓青阳道:“庄子有云: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小七要去偷一件绝世珍宝,还是要我们去找骊龙之珠?或者说骊龙之珠有什么作用?” 秋临风看着兰亭六友道:“六位与她是结义兄弟,应该是最知道她性情的人,难道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穆俨看着秋临风的脸色,道:“秋兄,难道说你明白了吗?” 秋临风缓缓地道:“也不知我的猜测是否对。” 阴无咎带着一行人进入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永远都是那么热闹。 通明的灯火,喧嚣的车马,站在门前“张爷”、“李爷”不断吆喝的伙计,势利罗唆的老鸨,卑躬屈膝的龟奴;满楼红袖招的侍女;软语温香的姑娘。陕西胡同的大同姑娘,胭脂胡同的江南书寓,百顺胡同的清吟班,石头胡同的琵琶都各有特色,各具风味,也都是一等一的风月场。 近日来最热闹的,却要数金鱼胡同的梨香院。 原来,梨香院一月前新从扬州请来江南第一名妓舒韵奴在此挂牌执壶。使得京城各府的公子哥儿如蝇般竞逐过来。 而紫星剑林啸,也住在梨香院中,就在舒韵奴的房中。这是梨香院中最好也是最大的一个院落。 老鸨带着阴无咎走进来时,八大胡同中最红最美的妓女都在里面。 阴无咎走进来时,就看到满屋子的美女,满室的莺咤燕叱,飘着脂香粉腻,却看不到林啸在哪儿。 阴无咎沉着脸,问:“林啸在哪儿?” 老鸨战战兢兢地道:“刚才、刚才七爷还在这儿呢!” 忽听得有人吟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从脂粉女人堆里,一人懒洋洋地起身。 阴无咎见这人唇红齿白,面若冠玉,那斜飞入鬃的剑眉,那漫不在乎的笑容和偶而一现的凌厉眼神,却是断不敢叫人轻视了去。只见这人一件雪白的袍子上一滩腥红的酒渍,脸上却有一块女子的胭脂唇印,头发散乱,几缕发丝垂下来,更增得那笑容上多了几分邪意。 在林啸的身边,一个女子半掩着衣襟紧跟着坐起来,“嘤咛”一声,便令人荡气回肠。 阴无咎冷冷地问:“你就是紫星剑林啸?” 林啸打了个呵欠,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鬼阴先生大驾光临,当真是令人受宠若惊,蓬荜生辉,早知鬼阴先生驾到,我当倒履相迎,诚惶诚恐……”她废话说了一车子,人却仍然懒洋洋地倚着众多美女,半点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模样,更勿论是诚惶诚恐了。 阴无咎哼了一声,道:“姓林的,九千岁有请,马上跟我走。” 林啸大声叫道:“原来九千岁有请,当真是我林某殊荣已极,韵奴、香香、娇蕊,你们还不快拿爷的衣帽来,不知道九千岁有请吗?”口中叫得热闹,可是却一手挽住了韵奴,一手拿着酒杯,半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阴无咎心头怒火往上直冲:“林啸,九千岁的命令,你也敢如此放肆吗?” 林啸苦笑道:“鬼阴先生,你也看到了,林某恨不得飞奔至九千岁府,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这些丫头不放人,我是想走也走不得呀!” 阴无咎骂道:“混账,这是什么理由?就凭这些婊子能够关得住你?” 林啸笑道:“若不是女人,还真留不得住我呢?更重要的是,我此刻若一走,林啸这两字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韵奴——” 舒韵奴应声站起,袅袅地行到梳妆台前,拿出一叠单子递给阴无咎道:“阴相公,这里是七爷亲笔写下的欠条,这家伙欠下赌债、酒债、脂粉钱无数,把自己押在这儿,债目未清,他可不能走呀!他若走了,人家要到梨香院来要债,咱们梨香院可还不起呀!” 阴无咎冷笑道:“他欠了多少债?” 舒韵奴笑嘻嘻地道:“白银一万二千两整。” 阴无咎失声道:“怎么会这么多?” 舒韵奴一一数道:“这是他这十来天,在京中三大赌坊欠下的赌债共计六千八百两,与赵小候爷赛马输了两千两,欠下星辉楼珠宝债一千三百两,锦绣坊丝绸八百两,天然居酒席钱五百两,还有一些零碎的花用就不计了……”她合上单子,笑道:“这些债主,咱一个也得罪不起,他们把他押在这儿等还了债才能走。咱们也不怕他赖债,这家伙满肚子的坏水,挺容易能够弄到一两个冤大头替他赎身的。” 阴无咎听得她话中之意,竟是指明了自己是个冤大头,不由得心头火起。 这时,从阴无咎身后走出一人,大声道:“大胆林啸,九千岁召人,从来没有敢象你这样放肆,你可是嫌命长了吗?” 林啸正眼也不瞧他:“我一非奴才,二非犯人,有什么理由召之既来,挥之既去?” 那人冷冷地道:“就凭我们内行厂说你是奴才就是奴才,说你是犯人就是犯人,谁有半个字啰嗦,拿下锁了就走。” 林啸懒洋洋地摊开双手:“好,你就拿下锁了去吧!” 那人上前一步,舒韵奴一闪身拦住了他,娇笑道:“官爷好大的火气,这么就拿人锁人呀?” 那人一推开她,喝道:“有谁敢挡内行厂办差,立刻拿下。” 舒韵奴拍手笑道:“那可好了,这儿都是八大胡同中最红牌的姑娘们,官爷拿了我们,明儿八大胡同就关门了,大伙儿都搬到内行厂去挂牌了。” 香香接口道:“咱们在这儿,官儿也见过不少了,还没见过象今天这位大档头这样气派的大官呢,当真开了眼界了。娇蕊姐姐,你可是见过什么大官儿吗?” 娇蕊娇滴滴地道:“哎呀,我算什么,不过咱们这八大胡同,象文渊阁大学士焦芳焦大人,吏部尚书张彩张大人这些人是常出入的。偶而万岁爷兴致好起来时,也会来一回游龙戏凤。这八大胡同的姐妹们要是都去了内行厂,让这些大人物们来找咱们也近些,不是么?” 那人本是个二档头,名唤封项,听了此言不由地面如土色,焦芳张彩皆是刘瑾在朝中处理政务批阅奏折的心腹,内行厂再威风,也不敢惹到他们头上来。更何况还有一位偶而会来戏凤一回的“游龙”。 大厅中忽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阴无咎忽然哈哈大笑:“小封,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想兰亭七友,乃是江南名士,超凡脱俗,你怎么敢以势压人?咱们不过是开个玩笑,难道还会真的拿了锁了去的,唬得姑娘们倒当真了。” 第五章 林啸忽然坐起身来,眼睛盯住了阴无咎,缓缓地道:“鬼阴先生——好、好,不愧是九千岁的军师。” 阴无咎也看着林啸:“林啸——不愧是林啸。”他转向舒韵奴道,笑道:“姑娘们昨日能放人,今日却不肯放人,难道是怕林七爷一去不回吗?九千岁府又非龙潭虎穴,刘公公素来礼贤下士,难道能吃了七爷去吗?” 舒韵奴脸色变了变,啐道:“谁怕谁了,我们只管收钱,哪怕你们带了这家伙去是蒸了还是煮了呢!” 阴无咎笑道:“区区万两白银,九千岁府岂在话下。只是出来得匆忙,韵奴姑娘,我写个手令,你派人到九千岁府去取吧!” 舒韵奴立刻态度大变,阴大爷前阴大爷后地叫得极殷勤,待得手令到手,立刻叫道:“好,咱们不管这家伙了,姐妹们,撤宴撵人,没看见阴大爷等着吗?” 林啸站了起来,大笑道:“韵奴,你这妮子好生势利。”她顺手拧了韵奴的脸,大笑着走了出去。 林啸径直走了出去,也不管脸上仍留着那道艳红的唇印,身上的一滩酒渍。门口守着的东厂番子们象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她却笑得得意洋洋,直把阴无咎带来的这些凶神恶刹当成自己的仪仗队了。 那封项看着林啸旁若无人地走出去,气白了脸,忙凑到阴无咎面前道:“鬼阴先生,这小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阴无咎冷笑道:“这小子,固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可是咱们九千岁府,只要照得够亮,又何必省油。象你这样的人,省油倒是够省油,可是顶个屁用?” 封项低下头去:“鬼阴先生的意思是?” 阴无咎道:“昨日咱们搜遍了整个京城,居然就搜不出那几个刺客来。哼,咱们这就要着落在这林啸的手中,找出昨日的刺客来。” “骊龙探珠?” 王守仁府,众人都看着纸条,只有秋临风微微皱眉。 沈白衣问:“秋大哥,你已经知道小七的意思?” 秋临风沉重地点头,道:“古人曾云,四人入骊宫探珠,一人先得,其余之人自然要止步而回了。” 穆俨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小七要抢在我们前头执行天杀行动?” 秋临风点头道:“她要跟我们抢谁先杀了刘瑾,所以她昨天才会出手阻击我们。” 沈白衣的脸色也变了:“秋大哥,那怎么办?” 秋临风的脸色也是极难看:“蕙儿——真是太任性了。想要混入刘瑾府行刺,岂是这般轻易的事。自刘瑾专权以来,已共有十三位侠士舍身进入刘瑾府中。他们当中,聪明绝顶者有之,性情坚忍者有之,武功高强者有之,却均是有去无回。” 穆俨接道:“崆峒派侠士韩清,刺杀刘瑾受重伤而死,其弟子程士景,携其师首级投入刘瑾府,三天后被识破,凌迟处死。少林派僧人德顺,自残身躯入宫后再辗转到刘瑾身边行刺未果,被剁为肉酱……不管任何人,只要进入刘瑾府中,都会死得不明不白。鬼阴先生阴险狠毒,据说无人能够逃得过他的眼睛,更何况还有一位无影无踪却又无所不在的影子杀手……” 秋临风沉声道:“蕙儿昨日故意显露身手,便是企图进入刘瑾府。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得找到蕙儿,阻止她进入刘瑾府中。” “来不及了。”随着话语声,已经易容改装的卓青阳出现在门口。 沈白衣问:“六弟,出了什么事了?” 卓青阳走了进来:“我早上出去,先到了保生堂。看上去保生堂似乎毫无异状,我装作买药走进去,发现里面全是生面孔。再仔细看,原来附近的店铺中都埋伏了高手,准备等我们回去一网打尽呢!”他擦了擦汗,道:“幸亏昨日秋大哥当机立断,要不然,我们都要自投罗网了。” 齐墨灵抢着问道:“临波姑娘可有消息?” 卓青阳摇了摇头:“我见状就不敢久留,匆匆离开了。” 沈白衣急问道:“你可有小七的下落?” 卓青阳道:“我又转到刘瑾府附近去打探,还未到刘瑾府,附近近百米之内都已经戒备森严了。我方想找机会,谁知却看见了……看见了……”他就在那里看见了三字之后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秋临风缓缓地道:“可是看见蕙儿了?” 卓青阳擦了一把汗道:“正是,可是仔细看着,眉眼间却又有些不同,不太像是小七。而且她那神情,笑得像个花花公子,笑得好象——” 沈白衣急道:“好象什么?小六,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卓青阳道:“我觉得小七忽然变得像个男人一样,而且笑容很、很邪恶!很奇怪,我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小七。那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他不是小七一样。可是那张脸,那明明是小七的脸……” 沈白衣怔怔地道:“晚了晚了,小七已经进了刘瑾府了。秋大哥,怎么办?” 秋临风站了起来,道:“我必须出去一趟。” 沈白衣大惊:“你要去刘瑾府,这怎么行?秋大哥,如今忠义盟以你为主,你若有事,让众家兄弟怎么办?” 秋临风遥望前方,道:“你放心,我一定安然回来。” 此时,在九千岁府。林啸神情自若地站在大厅当中,看着上面坐着的一个胖太监。 刘瑾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就是紫星剑林啸?昨日可是你挡住的刺客?” 林啸微笑道:“正是。” 刘瑾微眯着双眼,问道:“你出手救了咱家,可有什么目地吗?” 林啸漫不在乎地道:“在下没有目地。” 刘瑾微眯着的眼睛里露出一道寒光:“没有目地?你可是要咱们的报答?或是想投入咱家的门下,图一个进身之阶?” 林啸摇头道:“都不是。” 刘瑾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林啸道:“不知公公要听真话还是客套话?” 刘瑾道:“哦,你还准备着两套话哪?” 林啸微笑道:“世人都准备着两套话,尤其是在公公这样的大人物面前,更是如此。只不过他们不会象我这样把两套话都拿出来让公公自己选择。” 刘瑾笑道:“哈哈哈,你这小子越来越有趣了,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林啸面不改色地道:“公公德配天地,光照日月,这个世上有哪个人不想为公公效劳。” 刘瑾扫视着四周,道:“这是假话吗?怎么你们每天都拿这些话来对付我呢?” 林啸立刻感觉到四周飞射来的数十道可以杀人的光芒,她微笑道:“常言道:一句谎话重复百次就会变成真理。现在,他们对公公说这样的话,应该是发自真心了。” 刘瑾大笑:“那么,你的真话又是什么?” 林啸微微欠身:“进庙烧香,见佛礼敬,既到京城,自然想找个机会向公公致意。” 刘瑾冷笑:“你这小子倒精,无咎,咱们这儿倒没几个象这小子这么精的。林啸,你最拿手的本事是什么?” 林啸道:“那些江湖中人说的什么本事,无非是以武功而论而已,林某虽略懂一些剑法,却并不放在心上。我平生最得意的本事,却是这两项:一是丹青画图,二是吃喝玩乐。” 刘瑾微笑道:“丹青画图倒也罢了,吃喝玩乐又算是什么本事?” 林啸击掌道:“公公此言差矣!吃喝玩乐,可是一门大学问。吃:北方菜南方菜川菜粤,各有风味;喝:豪士饮酒,雅士品茶,辨酒酿酒藏酒以及按时品茶、采水运水和酒具茶具的鉴赏都是大学问;玩:斗酒唱曲、行令猜谜、骑射游猎、打马藏阄、围棋蹴踘、打围插科我样样俱通;乐:弹银筝伴玉天仙,更是人生至乐也!” 刘瑾呵呵大笑:“原来你的精神,都花在这上头去了。看来,一般人是难以差遣你了?” 阴无咎阴沉着脸道:“林啸,公公有意栽培你,还不快快谢恩。” 林啸伸了个懒腰,笑道:“公公好意,我本该欣喜若狂才对,只不过我初到京城,京城的繁华之处才刚刚领略了些许,大好时光,正堪折花,岂可轻负。再说,做惯乞儿懒做官,我生性实在不喜受到拘束。” 话未说完,忽然一道寒光射来,林啸却于寒光未到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了杀气。 但是这个时候,她却是什么也来不及做,什么也来不及想,她只能以最直接的反应,极度狼狈地躲着那无影无踪,却如附骨之疽似的一剑剑袭击。 也不过是从一数到十的时间,林啸就站住不动了,因为一把剑正搁在她的脖子上,剑上的寒气令她的脖子也起了寒栗。 她自问武功不弱,打从入江湖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更可怕的是,她连使剑人的影子也没看到。 一时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刘瑾轻轻地笑了:“林啸,你现在是否改变主意了?” 林啸看着离喉咙只有一指之距的剑锋,眼睛尽量地向下溜去,但是任凭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够看到握剑人四根雪白纤细的指尖。 她忽然笑了:“为什么改变主意呢?我只说我这人不惯拘束,又没说什么犯忌的话。公公有什么事吩咐在下,那是在下光荣。只不过……” 阴无咎问道:“只不过什么?” 林啸微笑道:“只不过,收取一点点的费用而已。” 阴无咎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脖子上有什么,居然这个时候还敢在公公面前如此放肆?” 林啸微笑道:“美人皓腕凝霜雪,看来公公是太了解我林某人了,我林七要死,也得死在一位美人的手中,才合我的身份性情。更何况,现在我身后的,是一位我仰慕已久的冰美人。” 刘瑾微笑道:“好、好一个风流种子,你怎么知道你身后的是谁?” 林啸微笑道:“这是我生就的一点痴性情,只要是位美人,隔着一千里远,我也能够闻出味来。这位美人吗?花非花,雾非雾,来无影,去无踪,来似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她这边吟,这边已经转过身来,恰与身后这位影子杀手相距不过半尺。 影子杀手果然是个美貌少女,因为长久不见天日,她的肌肤如雪一般地白,只有眉目如黛,她整张脸本来无半点血色,仿佛水墨画上的人一般。 她像是从未与人面对面相距如此之近,本已经被林啸方才的话扰乱了心神,才会让林啸有机会转过身来,此时忽然事起变化,她的脸立刻泛上一层红色,更映得她面似桃花。 林啸方一怔间,忽觉得脖子微痛,眼前一花,立刻已经失去那少女的身形。 林啸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一看手中已经有一缕血丝,想到方才险些命在倾刻间,不由得暗叫一声:“好险!”只是神秘无比的影子杀手,竟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女,想到这儿,不同地面露微笑。 阴无咎冷眼旁观,林啸见着了影子杀手的容貌,竟然变得如此沉醉,更是证明了传言:紫星剑林啸是个好色之徒。 阴无咎冷笑道:“人道紫星剑江南风雅名士,竟也开口就先讲金钱吗?” 林啸理直气壮道:“没钱怎么讲风雅。京城居,大不易,况且在下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比平常人要高一些,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要学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吗?” 刘瑾哈哈大笑:“说得好,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啸,留在九千岁府,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可是你若是心怀不轨,前车可鉴却也多得是。无咎,带他过来——” 林啸跟在刘瑾的身后,走在她身边的,是鬼阴先生阴无咎,但是她知道还有一个人会跟着他们一起走的,那就是影子杀手。但是她却看不到,影子杀手,永远是让人看不到的吗?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忽然传来一声极度痛苦的惨叫之声。 林啸心头猛然一紧。 阴无咎阴恻恻地问:“林啸,你怎么了?” 林啸沉着地答道:“想必,前面就是九千岁府的秘牢了?” 阴无咎冷笑道:“正是,而且里面也一定会有你感兴趣的人物。” 林啸淡淡地笑道:“目前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秋临风,你该不是已经抓到他了吧!” 阴无咎怪声怪气地道:“秋临风总有一天也会进来的,因为里面已经有许多他的朋友了。听说,你林啸也曾经是秋临风的朋友。” 林啸微微咬牙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往往是他最好的朋友变成的。” 阴无咎冷笑一声,手一挥,两名东厂番子上前推开了门。 门内,就是一重地狱。 阴风阵阵,烛火照着墙面,明灭不定。吊在木柱上的十几个人,已经血肉模糊,一半似人,更有一半似鬼。 关进了秘牢的人,就已经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了,因为秘牢中能够出去的,只有死人。 阴无咎冷冷地道:“林啸,九千岁府的规矩,凡是要为九千岁做事的人,必须杀死秘牢在的一名囚犯。这里吊着的,是忠义盟主要首脑,你自己挑一个动手吧!” 林啸淡淡地道:“哼,这是九千岁府的规矩,还是鬼阴先生您的规矩?” 阴无咎冷笑道:“你倒聪明,不错,这是我定的规矩。但如今却已经是九千岁府的规矩。” 两名锦衣卫走上前去,将剑递给林啸。 林啸一动不动,并不接剑。 众人的眼睛都注视在林啸身上。 阴无咎问道:“林啸,你怎么不接剑呀?” 林啸忽然大笑起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阴无咎道:“九千岁府。” 林啸冷笑一声:“哦——是吗,为什么这一场景,却使我想起戏文中,林冲初上梁山时,王伦要他先交投名状时的情景。”她纵声大笑:“九千岁府,可是仅次于皇宫的地方,怎么竟有这山寨匪帮的规矩?鬼阴先生,听说阁下以前是连云山十三寨之中的二当家,敢情,是在连云十三寨那种山贼呆得太久了吧! 阴无咎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你——林啸,你好大的胆子?公公,果然是一试便知,林啸借词推脱,这足以证明此人与忠义盟有关。” 林啸冷笑道:“这个借口太拙劣了。九千岁,用这种方法,弄几个亡命之徒倒是容易,市井之中,三五斤猪肉,一坛黄酒,就可以买到敢杀人的人。欲成大业者,当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是这种投名状,却足以让天下有才之士却步。在下说这话,并无针对鬼阴先生之心,可是鬼阴先生执掌府中事务,把这种山寨中的规矩带进九千岁府,未免有失格调了吧!” 刘瑾皱了皱眉头,却不禁微微点头。 阴无咎见到了刘瑾的神色竟是颇为赞同林啸之言,急道:“本座在九千岁身边多年,就凭你,也配指责本座的行事吗?你东扯西拉,无非是心虚不敢杀人罢了。林啸,你是不是不忍心了?” 林啸淡淡一笑:“我不忍心吗?哼哼,杀这些半死不活的人,徒坏我紫星剑的名头,失了我的身份。这牢中,实在没有值得我一杀的人。” 她转过身去,阴无咎剑已经出鞘:“林啸,任凭你口灿莲花,也不过是想逃避亲手杀死同盟中人的手段罢了!你——”他忽然住了嘴,因为他看到林啸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话上。 林啸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那是一道石门,门前尚守着两名禁卫。 林啸道:“牢中有牢,但不知这里面,关的是什么重要之人。” 那两名禁卫忙看着刘瑾眼色,刘瑾点了点头,道:“打开——”在这秘牢之中,林啸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能怎样。 那两名禁卫忙把门打开,忽然一条铁链从里面飞卷而出,那些禁卫似早有准备,各自两边散开,那铁链直朝着林啸当头击下。 林啸退后一步,以手中折扇挡开铁链,这时候,她已经看清了石牢之内的人,是一名五十余岁,须发苍然的老道士。 林啸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一字字地道:“忠义盟盟主,武当石心?” 阴无咎问道:“林啸,你认识他?” 林啸盯着石心道长:“虽未见面,却是素仰已久。好,此人身份,此人身手,才值得我一杀。” 刘瑾坐正了身躯:“林啸,你想杀他?” 林啸大笑道:“虽然鬼阴先生的规矩狗屁不通,不过我就算要取消这规矩,也得等我做了九千岁府的军师再说。” 林啸大笑声中,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柄短剑来,立刻跃入石牢之中。就在众人刚刚回过神来时,只听得叮叮铛铛,两人已经交手数招。 阴无咎疾步抢上前去,石心道长的铁链已经卷住了林啸的颈部,但林啸手中短剑却已闪电似地刺入石心道长的心口。 铁链无力地垂下,石心道人捂住了伤口,但是短剑仍卡在他的心中,鲜血一滴滴地顺着他的手,顺着林啸的短剑流下。 石心道长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合目垂下头来。 林啸倒退三步,大笑不止,她的笑声在牢房内显得空洞可怕。 一名禁卫走上前来,试了试石心道长的鼻息,马上缩回手来:“九千岁,这人已经没气儿了。” 刘瑾也怔住了:“真的死了吗?” 那禁卫道:“正中心口,一剑毙命。” 刘瑾深深地看了林啸一眼:“一剑穿心,林啸,你的手段果然挺狠的。” 阴无咎不放心地走上前去,亲自试了试石心道长的鼻息,又拿起石心道长的手试脉搏。 刘瑾问道:“鬼阴先生,如何?” 阴无咎抬起头来:“这、气息断绝,脉搏全无,看来真是死了。好快,好狠。” 影子杀手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杀人的手段,本来就是要做到快、狠、准这三个字。” 林啸忽然停住了笑声,她的脸色在烛光的辉映下,显得阴晴不定:“戏已经演完了,鬼阴先生,还有没有下一场哪?” 阴无咎退后一步:“林啸,算你狠。” 林啸冷笑道:“我只希望,这样的闹剧到此为止。” 刘瑾却已经站起,众人簇拥着刘瑾站起来向外走去。 刘瑾走了几步,站住了,道:“林啸,你跟我一起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众人闻言,皆向林啸投以羡慕的眼光,林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现在才初步得到刘瑾的信任了。 夜深了。 林啸住进了东跨院的厢房中。 方才阴无咎差人送过两名侍女,皆被她以“粗蠢”为借口赶了出去。 自她迈入刘瑾府中的这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鬼阴先生无时无刻的监视与试探中。 在此之前,已经有十三个潜入刘瑾府的侠士暴露了身份,死得不明不白,她会成为第十四个吗? 看来留在刘瑾府非一日两日的事,以她故意制造的林啸花花公子的形象,处处要求享受,鬼阴先生也一定会派人来借服侍为名而监视刺探于她。 林啸皱起了眉头,眼下的情况,得立刻把舒韵奴弄到刘瑾府来为她打掩护。 站在镜台前,她仔细地看着自己。镜中人神采飞扬,已经看不到半点女儿之气。她从小喜欢以男装行走江湖,行动之间本就有几分男儿豪气。自从那日得了千面女所授易容之术后,此时身着了牛皮软甲,服了消除女儿体香的消味丸,再加上其他种种易容装饰,便是混迹在这危机四伏的刘瑾府中,也是毫无破绽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琴声,琴声中充满了诱惑力。 林啸顺着琴声,走了出去。 月光下,一条青石小径闪着银光,顺着小径蜿蜒而行,经过一个月洞门,她看见一个黄衣丽人,月下抚琴。 月光照着抚琴人的手,就象玉一样完美无瑕,却又似是柔弱无骨,不堪一握。 她似是专心抚琴,似是没看见她的琴声已经引来了人。可是她的眉稍眼角,却充满了千种妩媚,万般风情,使得她的琴声,也充满了旖旎之意,靡靡之音。 林啸大踏步走了上去,她肆无忌惮的笑声,破坏了此刻月下抚琴的优美气氛,鲁莽地大刹风景。 那丽人抬起头来,像是嗔怪她的鲁莽,却又像是蓄意地挑逗:“阁下是谁?好生无礼。” 林啸大笑道:“我或许无礼,但决不装模作样。”说着,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唯一的石榻上:“阴无咎既叫你来等我,你怎能不知道我是谁?” 那丽人怔了一怔,笑容也似有点僵硬,但立刻笑得更娇艳了:“怪不得人说七爷有颗七窍玲珑心呢!知道你七爷阅尽人间春色,眼高于顶。奴家怕七爷嫌我粗蠢,所以不敢来找七爷,只得自己在此抚琴。” 林啸微笑道:“听说连云寨中的十三当家玉骨妖姬,销魂媚骨之处,可以叫男人上天堂,也可以叫男人下地狱。今日一见,果然是见面胜似闻名。” 玉骨妖姬娇媚地一笑:“紫星剑林啸最善于品鉴美人,奴家早已闻名已久。江湖传闻,七爷曾将江湖上著名的美女都以名花而喻,一花一图,要编成一本百花谱,画成百美之图。不知七爷到现在,都画了哪些名花?” 林啸似笑非笑:“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玉骨妖姬娇声道:“奴家也是女人,女人当然会对这件事好奇了。听说七爷有一位红颜知已舒韵奴姑娘,但不是她是什么花?” 林啸微笑道:“韵奴那蹄子吗?嗯可比玫瑰,玫瑰花儿虽美,可是刺儿扎手,她那张嘴从不让人,是她最可爱也是最可气之处。上次我到赵王府饮酒,见着了他的美王妃雍容华贵,可比是是一朵芙蓉花儿。今日我又见着了一朵寒梅花儿……” 玉骨妖姬思索着:“寒梅花儿?今日见着的?难道是——影子……” 林啸微笑道:“正是,这位冷美人,虽然冷得冻死人,但是梅花之香,本自寒来,越冷越是梅花本色。” 玉骨妖姬眼波流转,腻声道:“那,在七爷眼中,又将奴家比作什么花?” 林啸笑道:“你?你就是罂粟花。” 玉骨妖姬不悦道:“你将别人比得这么好,却将我比作毒花?” 林啸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罂粟花的魅力,就在这个‘毒’字上。男人生来就爱冒险,有人含笑饮吡霜,有人拼死吃河豚。若无这个毒字,还没有人这么欣赏这罂粟花呢!这个毒字,只能吓阻那些凡夫俗子,真正有能耐的男人,当真是以‘食’毒为荣呀!”说道这食毒为荣时,一语双关。 玉骨妖姬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林啸呀林啸,天下男人我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你这般的男人,叫人爱得心痒痒地,恨得牙痒痒地。”说着,柔若无骨地偎了上来。 林啸伸出手去,轻抚着玉骨妖姬的发丝,将她抱至膝上,玉骨妖姬红唇微张,宛转相迎——林啸微笑着低下头,忽然双手一用力,将玉骨妖姬重重地抛到地上。 玉骨妖姬犹如自天上落下,后背被摔得剧痛,不禁尖叫道:“林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啸俯下身子去,用力扭住了玉骨妖姬的下额,冷笑道:“我喜欢美人,我也不怕你有蝎子的心肠。可是我从你的身上,却闻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气味,你是照着他的安排来的。你的背后有一个男人,他设计你怎么跟我一步步调情,一想到这个就叫我恶心。” 玉骨妖姬尖叫着:“林啸,你这个混蛋,你敢这么对我——” 第六章 林啸手一挥,玉骨妖姬跌了出去:“去告诉鬼阴先生,我林啸要找女人有的是,我还不至于差劲到要他给我安排女人。”她忽然停住了,想了一想,似笑非笑道:“想让我感兴趣,除非他给我弄到姓秋的女人。” 在玉骨妖姬的尖声咒骂中,林啸大笑着走了出去。 谁也没听出来她的笑声有多么夸张,谁也没看到她已经汗湿重衣。从她一脚踏进这九千岁府以来,就笼罩在阴无咎无所不在的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的窥测之下。哪怕是一个举动,一句话,甚至于一个表情有丝毫失误,就会被这兀鹫撕成碎片。 这一天里,一重又一重的生死考验,令她的神经已经绷至极限。从舒韵奴的香闺到面对刘瑾的逼问,到影子杀手的剑锋,到秘牢内投名状的生死瞬间,她与石心道长都在赌命,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一注仍未开盅,她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 玉骨妖姬的挑逗,令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以她蓄意表现的林啸,不可能不对玉骨妖姬动心,可是她亦是决不可以令玉骨妖姬近身,那一瞬间,如何达到这双重目地,如何说话,如何表情,差一步就会令阴无咎生疑,从而导致所有的失败。 她若无其事地说,她配合剧情地笑,胡扯着什么百花谱、罂粟花……拖延着时间想出抽身的方法。刚才那一场戏,她并不是大笑着退场的,而是虚张声势地逃走,但是玉骨妖姬是看不出来的。 林啸握紧了双拳,浑身颤抖,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并不如自以为地那么无所不能和无所畏惧。 她看着天边那淡黄的月亮,忽然好想伏在秋临风的肩头大哭一场。 夜深了。 秋临风紧张地看着前面。 神医朱丹心缓缓地拨出石心道长心口的短剑,然后,在各处穴道插入一根根银针。 这是在都御史杨一清的秘室中。 杨一清是两朝元老,惯经沙场,于正德元年一清总制三镇军务,建设边防。刘瑾忌他兵权太重,寻事将他免职,但是杨一清在军中势力,仍是不可轻视。 他也是石心道长留给秋临风的朝中忠良名单上唯一免遭刘瑾残害的人。 傍晚时分,秋临风进入了杨一清的府中。 但他没有想到,一个被免职的都御史的府中,竟有着外松内紧,平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戒备。他刚刚进入书房,就看到坐在书桌后的杨一清微笑着站起,道:“秋少侠终于来了。” 惊骇过后,秋临风才看到了秘室中的林安石及为林安石疗伤的神医朱丹心。 紧接着,他们收到了第一个消息:紫星剑林啸投靠了刘瑾,杀了忠义盟盟主石心道长。 秋临风及时赶到被查封的王守仁府,正来得及赶上阻止众家英雄于急怒攻心之时,要去刘瑾府杀林啸。 秋临风带着众侠士潜入乱葬岗,盗出石心道长的“遗体”,送至杨府秘室。 朱丹心十指飞快地拂动着,过得片刻,石心道长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四周。 他先看到的是朱丹心,然后是秋临风惊喜的脸,秋临风的身后,是林安石。 石心道长茫然地问:“临风,你如何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秋临风喜道:“师父,您醒了?这里是杨一清大人的府中秘室。” 石心道长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道:“杨大人的府中……”他抚着胸口,脑海中现出刘瑾秘牢的一幕幕情景:“哦——莫非我已经脱险了?” 秋临风道:“师父,您伤势如何?” 石心道长苦笑着摇头道:“死不了。只是我几道经脉被鬼阴先生封住,功力只剩下两成了。对了,临风,那林啸是何人?” 秋临风喜道:“师父见着她了,她怎么样?” 石心道长皱眉道:“这人反应敏捷,决断得也极快,只是看上去似是太过骄横。临风,他与你是怎么样的交情?为师心房位置与常人有异,常人靠右而为师居中,这本是只有你我二人才知道的秘密,怎么他竟也知道?” 林安石苦笑道:“临风,你听听,这丫头连你师父也嫌他太过骄横,可见在旁人眼中是如何了。” 石心道长迷惘地说:“丫头?贤弟,你在说什么?” 秋临风笑着要石心道长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石心道长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着摇头道:“难以至信,难以至信,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秋临风走出秘室,守在门外的众侠士立刻围了上来,问道:“秋庄主,盟主伤势如何?” 秋临风神情沉痛,摇了摇头。 林安石自他身后走出,道:“盟主、盟主已经……” 顿时堂中大放悲声。 林安石沉声道:“各位兄弟,请节哀顺变,盟主曾有言在先,若他有事,则忠义盟由秋临风为代盟主,待安定之后,由各位兄弟选出新盟主。” 立刻有人发问:“秋盟主,我们是否要去杀了那林啸为盟主报仇?” 秋临风厉声道:“你们谁也不许去找那林啸——”他深吸一口气:“林啸,她是我的任务。” 金鱼胡同梨香院,舒韵奴的房中。 阴无咎是早上来的,他来得并不是时候。 早上通常是平常人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却是八大胡同的姑娘最想休息的时候。 所以舒韵奴没好气,虽然她昨天对这个人万分热情,那是因为这个人付出的银子。 但是昨天跟今天又不同了。 舒韵奴对着镜子在梳妆,该卸妆的时候却还要重新补妆,令得她很不开心。阴无咎直闯进来,根本不打算通报一声,幸亏她天生丽质,即使蓬头垢面也见得了人。这个时候阴无咎若是闯到其它人的房间里,就会看到平时灯光映照下的美人,在早晨的面容有多惨。 阴无咎看着舒韵奴懒洋洋地爱理不理地答非所问地……他知道对于这样的女人,有权势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他一挥手,一个元宝落在舒韵奴的面前:“韵奴,你答一个问题,就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 舒韵奴伸出纤纤玉指,拈起元宝,微笑道:“阴大爷,奴家倒有两种方式,阴大爷可以挑选一种。” 阴无咎冷冷地问:“什么方式?” 舒韵奴伸出三个手指在阴无咎面前:“一种是照阴大爷您的方法,二十两银子答一个问题,我可以保证让您问上十天十夜还越问越迷糊。另一种是照我的方法:白银三千两银子,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个时辰您就可以知道一切您想知道的问题。” 阴无咎惊怒交加:“三千两?舒韵奴,你未免狮子大开口了。” 舒韵奴轻松地道:“阴大爷,您前天花在林啸身上已经上万两银子了。我可以保证,您这三千两花出去一定比那一万两更有价值的。” 阴无咎心中暗骂,待得利用完林啸之后,必将他与舒韵奴折磨至死,方消这心头之恨,但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反而笑道:“好,我倒喜欢你的干脆,三千两便三千两!” 舒韵奴缓缓开口:“林啸与秋临风本是好朋友……” 阴无咎道:“好朋友,那林啸为什么要与秋临风作对?” 舒韵奴冷笑道:“您没听说过一句江湖上的名言吗:一个人最好的朋友,往往是他最大的敌人。” 阴无咎:“哦,那他们是怎样由朋友变成敌人的?” 舒韵奴:“酒、色、财、气,这是人生谁都过不了的四关。除了酒之外,后面三样就成为他们绝交的理由。” 阴无咎:“仔细说来。” 舒韵奴把手伸到阴无咎面前:“三千两银子。” 阴无咎一挥手:“给她。” 两名东厂番子将银子交给舒韵奴。 舒韵奴立刻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地道:“多谢阴大爷了。”她故意看了看左右:“只是此事有损七爷的名声,能不能让他们先出去。” 阴无咎冷笑道:“果然是婊子无情,见了钱,连心上人都可以出卖。你们退下吧!” 两名番子退下后,舒韵奴轻抚着发边:“当日林啸之所以到扬州结交秋临风,本就是不怀好意。这家伙风流自赏,喜欢上秋临风的未婚到林蕙。他就是为了破坏秋临风与林安石的女儿的婚约,故意与秋临风结交,他的如意算盘是想以朋友义气逼秋临风让出未婚妻……”她故意停了停。 阴无咎皱眉道:“如何?” 舒韵奴叹了一口气,道:“谁知林家小姐心志不坚,到了扬州后竟与秋临风一见倾心,打消了原先的主张,反与秋临风成亲在即。你说依他的性子,怎么会还与秋临风做好兄弟呢?” 阴无咎微微点头:“还有呢?” 舒韵奴道:“林啸为人自负,他与兰亭六友相交时,虽然排于末位,但他的六位兄长却都是让他三分。可是秋临风武功才智都不输于他,不免令他心怀忌妒。再加上他们大破太湖帮的时候,陈不亮先落到林啸手中,结果他好象私吞了好些财物,这件事也令得他们关系更加恶化。” 阴无咎哼了一声:“为色、为财,这林啸果然是酒色之徒。” 舒韵奴添油加醋道:“更令林啸梗梗于怀的是,兰亭七友的结义之情,居然也因秋临风而破坏。兰亭六友为秋临风人品气度所折服,居然帮着秋临风说话做事,反与林啸作对。,因此林啸与秋临风之间的关系简直是不共戴天。所以,他企图勾引秋临风的妹妹秋临波,想玩弄她的感情以作报复。谁知道还没有得手,就被秋临风发现,两人当场反目成仇。所以林啸发誓要得到秋临波……” 阴无咎点头道:“不错,外在情况果然与我们调查的情况相吻合,但是其中内情,若没有舒姑娘的这一番解说,外人还真是不能明白真相。哼,为色、为财、为气,原来他们的仇是这么结下的。只是这林啸为何正好在此时来到京城?” 舒韵奴立刻故作羞涩状:“这,紫星多情,七爷上京,自然是为着一个情字了……” 阴无咎哼一声:“你已经拿了钱了,别吞吞吐吐地拖延,快说。” 舒韵奴叹了一口气:“唉!韵奴是自伤薄命呀!自三年前与七爷一见之下,彼此钟情,自此难舍难分。但是他朝三暮四,一会儿是东山的林大千金,一会儿又是什么小水仙秋临波,我一番真情,寄于流水。那段时间,想他等他请他他都不来,无奈我只有用最后一招了……” 阴无咎追问道:“最后一招,是什么?” 舒韵奴笑道:“我打算离开扬州这个伤心地,北上京城,临行前给他送了一封信,他若是来追我,那便是心中还有我,他若是不来,那便是心中无我了,我也就将他从心中放下了。”她低下头偷偷地微笑:“结果他果然没有负我,千里迢迢追上京城,我真是太感动了……” 阴无咎:“他就为这事来的京城,不是为了对付秋临风?” 舒韵奴说得动情,也不管阴无咎爱不爱听,她恋恋不舍看着镜中的自己:“唉,我以为他为我千里赴京,自此会一心一意地对我。谁知好景不长,京城美女如云,他、他比在江南之时更为放肆,说什么要画尽天下美女,谱写百花谱。” 阴无咎不理她喃喃自语,他要的情报已经到手,再也没心思留下来了,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舒韵奴回头叫道:“阴大爷,阴大爷……”她一边说叫,一边已经忍不住露出了讽刺的笑容:“奴家的话还没说完呢……” “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林啸不置信地瞪着舒韵奴:“你说什么?为色、为财、为气,我与秋临风成为敌人——” 这已经是阴无咎来过的第二天了,林啸终于找到机会出府来见舒韵奴。 舒韵奴忙躲避着茶水,一边急忙用手绢拭擦自己的衣裳,抱怨道:“我的爷,我下次一定不敢在您老喝茶的时候跟您说任何话了。我的衣服可是刚刚做好才穿上的,差点就让你的茶水给毁了!” 林啸大叫:“韵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舒韵奴得意地笑了:“要不然您再找个更合理的借口告诉我,我再去敲这姓阴的瘟生一千两银子去。”说着,还故意千娇百媚地偎向林啸。 林啸翻了翻白眼:“天——韵奴,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这种鬼话你居然也敢掰得出。我自以为在刘瑾府已经算得上是见鬼说鬼话,但比起你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呢!” 舒韵奴得意洋洋地说:“七爷您过奖了。” 林啸没好气地说:“哼,你少得意,鬼阴先生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他能信你这种鬼话?” 舒韵奴笑道:“我要是白告诉他,他自然不信。但是三千两真金白银买过来的消息,他就算不信我也得信这三千两银子的价值。” 林啸叫道:“三千两真金白银?韵奴你真的敲了他三千两,你可真够黑的呀!” 舒韵奴摇着手中的丝帕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呀!我敲得越重,他信得越真,越是老狐狸,越是相信银子的威力。再说,我说得哪句不是真话了?林啸结交秋临风不是为了让秋临风退了林家亲事。太湖帮那会儿你没私吞陈不亮的东西,你拿什么在京城混得这么开?兰亭六友不是投了秋临风帮着秋临风瞒你事情?” 林啸苦笑道:“只欠了一句解释,林啸就是林蕙。” 舒韵奴笑道:“他若是真派了人去扬州查,那他相信的就更深了。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你呀!” 林啸道:“哼,为了我,就得这么不择手段地毁我的名声吗?。” 舒韵奴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的七爷,到了刘瑾府,难道能让人把您当成正人君子吗?” 林啸哼了一声:“怎么我听着像是你在故意造我的谣言,你最好找个更好一点的理由。” 舒韵奴笑道:“因为我嫉妒。秋临风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不顾性命地为他入虎穴?” 林啸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会爱惜自己的性命的。其实在这三天里,我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杀了刘瑾。虽然到现在我还不明白,这是机会,还是陷阱。可是我却不敢冒这个险,因为我还想活着去见秋临风。正如我想他活着来见我一样。” 舒韵奴道:“也许,这正是你还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林啸道:“所以我现在要更谨慎了。本来我想你搬进刘瑾府的,但是现在却不用了。” 舒韵奴道:“为什么?” 林啸道:“因为我的房中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孩子。” 舒韵奴大吃一惊:“谁?” 林啸微微一笑:“小水仙秋临波。” 舒韵奴哎哟一声:“七爷,您的手脚可真够快的呀!” 林啸笑道:“不是我的手脚快,是阴无咎的动作快。他可够听话的,你早上跟他一说,他晚上立马把秋临波送到我房中来了。”她说起了昨夜之事。 昨夜林啸推开房门,立刻敏锐地发现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黑暗中,她听到了细细的呼吸声,她的床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点亮了蜡烛,走到床边,她看到了秋临波。 秋临波平静地躺在床上,但她的眼神却愤怒地象火山爆发。 林啸惊喜地笑了:“临波?小水仙,是你?”她伸手解开了临波的哑穴。 秋临波的头刚能够活动,忽然用力张口咬下去,若非林啸手缩得快,险些被她一口咬下手指来。 林啸笑道:“看来你可不仅仅是朵小水仙,简直是只小辣椒了。” 秋临波怒目而视:“放开,你这狗贼,你若敢无礼,姑娘就将你千刀万剐,叫你死无全尸……” 林啸微笑道:“你现在一动也不能动,如何将我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秋临波见她已经俯下身去,急得眼泪也要出来了:“你、你这浑蛋,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咬舌头自尽。” 林啸不再开玩笑了,她俯下身去,贴近秋临波的鬓边,秋临波的牙齿已经咬住了舌尖,却听到耳边传来的话语:“临波,我是林蕙,别声张,咱们要演一出戏给外面的人瞧一瞧。” 秋临波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啸,一脸地震惊与怀疑。 林啸轻笑一声,手一挥,两边纱帐立刻放下,自外面看去,只能够看到蒙胧的影子。她脱去外衣,现出皮制软甲,这层软甲最大的作用是伪装,即使有人在她胸口打一掌也发现不了她的女儿身。 林啸解开软甲,秋临波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叫,林啸忙道:“嘘——轻点,临波,你这样叫得真象我要强暴你似的。” 她笑着正要去解秋临波手上的绳子,秋临波忽然大叫一声:“不要动——” 林啸无奈地停下手来,轻声道:“临波,你也演得太过了吧!” 秋临波轻声道:“我的绳子上有毒刺。” 林啸的笑容凝住了,她俯下身去,用白布包着手,小心地去取毒刺,这边轻声冷笑道:“这阴无咎可算得处心积虑了,我若是中了毒刺,自然是自找的。我若是没中毒刺,那便是你与我关系非常,便有可疑之处。哼,只可惜,我这里还有第三种办法——”她伸手一捏秋临波,秋临波会意地高叫一声:“啊——” 林啸纵声大笑:“就凭这点下三滥的东西也能够伤得了我吗?哼哼,七爷我玩这个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沙呢!” 她忽然厉喝一声:“你们也看得够了吧!”手一挥,数道寒光射向窗处,只听得数声惨叫,烛火忽灭,黑暗之中,一片静寂。 林啸已经在打灭烛火之前,解开了秋临波的绳子,取出了毒刺。 一缕阳光照进房中,秋临波睁开眼睛,林啸的笑脸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小懒猫,醒了吗?” 秋临波看着林啸,想起这几日所经历种种,当真恍若一梦。她不禁再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林姐姐吗?” 林啸嘘了一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能再这样叫我了,得叫我林哥哥或七哥。” 秋临波不由地笑了:“真想不到,我们俩第一次把臂交谈,竟会是在这样一种环境里,以这样一种身份。”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悄悄道:“我们这样交谈,外面会有人在监视吗?” 林啸微微一笑:“我自进了这九千岁府,就无时不刻不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但是此刻你却可以放心,我刚刚搜过。因为你一醒来,在不备之下,必会有些不该让人听到的话。” 秋临波看着林啸,脸上已露出敬佩不已的神情:“林……啸哥哥,真想不到你这么了不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啸笑道:“你先在这里住上几天,我找个机会把你送回你大哥那儿去。” 秋临波的脸立刻垮下来了:“呜——不行,我才不回去呢!我现在回去,一定会挨骂的!你让我留下吧——让我留下好不好?” 林啸摇头道:“不行,你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秋临波忽道:“我大哥最讨厌了,老是嫌我是女孩子家,每次只让我打打杂,一遇到真正的大事,就一点也不让我参与。林……啸哥哥——你也是偷跑出来的对不对?是不是因为大哥也没带你来京城,所以你就自己来了?” 林啸道:“算你猜对了,哼,秋临风瞧不起人,我就偏偏要做一番大事让他瞧瞧,我们女儿家可不输给他这个江南大侠。” 秋临波眼睛眨了眨,道:“哼,你不也跟我大哥一样。已所不欲,勿施与人。你既然说大哥不应该瞧不起人,为什么你却要把我赶回大哥身边去?” 林啸不由得一怔,秋临波立刻顺杆爬上,贴着她的耳朵道:“林姐姐,好姐姐,好嫂嫂,我最崇拜你了,我就知道你比大哥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你是决不会象大哥那样瞧不起人的对不对?我应该你,我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我绝对会对你有用处的,不会拖累你……好嫂嫂,你就答应我吧……” 林啸被这小丫头一声声“好嫂嫂”叫得头皮发麻,眼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眼泪已经委屈地要掉下来了,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别这样叫了,我、我还没嫁给你大哥呢——” 秋临波甜甜地道:“可是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最最崇拜的嫂嫂了。好嫂嫂,你就答应我吧,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当阴无咎和刘瑾的面叫你好嫂嫂!” 林啸瞪大了眼睛:“你威胁我?你敢威胁我?你这丫头,简直比我还大胆。” 秋临波嘻皮笑脸地道:“我、我也是学你呀,反正你不会让我这样做的吧!” 林啸白了她一眼,恨恨地道:“我是上辈子欠你们姓秋的。怪不得你大哥说你是个麻烦,我要早知道你这么麻烦就不救你了。” 秋临波甜甜地笑道:“好嫂嫂,我本时是绝不会这么大胆的,只怪我太崇拜你了,所以学你学得太快了。” 林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坐下,听我教你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安抚完秋临波,林啸走到厅上,却见刘瑾冲着阴无咎大发雷霆:“哼,已经一个月了,你居然还没有抓到那刺客。无咎,你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咱家养了你们这么多废物。” 阴无咎狡猾地看了看林啸,道:“九千岁,属下想当日秋临风桥头行刺,林公子竟可以准时出手,想来林公子对于秋临风是非常了解了。若是林公子出手,必然可以尽快地捉回刺客。” 刘瑾转向林啸。 林啸心中冷笑,阴无咎将这种烫手山芋扔给她,可是她亦非轻易中计之人,脸上却不露出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以鬼阴先生之能,并非无法找到刺客,而是用错了力道,找错了方向。” 刘瑾问:“林啸,你何出此言?” 林啸道:“这一个月来,东西两厂已经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搜遍了,我相信他们一定是非常尽责的。所以至今未找到刺客。那他们一定是躲在一个东西两厂没有搜到的地方。” 阴无咎道:“不可能,所有的地方我们都搜过了。” 林啸冷笑道:“普通百姓处你们自然是搜过了,可是京城百官住所,你们都搜过了吗?” 刘瑾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说京城有权贵人士庇护着他们?” 林啸反问道:“难道九千岁自认为,京城百官每一人都对您心悦诚服吗?” 阴无咎冷笑道:“林啸,难道你想到京城百官府第挨个地搜吗?” 林啸轻松地道:“何必这么麻烦。区区几个刺客,对于九千岁来说,只是疥癣之患。我真正想为九千岁所做的,是帮九千岁对付心腹之患。” 刘瑾道:“你认为,什么是咱家的心腹之患?” 林啸道:“皇上对九千岁是否完全信任,朝廷之中是否还有反对九千岁的势力,九千岁所用之人是否完全可信?这就是九千岁的三大心腹之患。” 刘瑾动容道:“林啸,你心中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林啸道:“在下舍弃笑傲山水的生涯,进入九千岁府,可不止是为了对付区区一个秋临风。因此我也不会象鬼阴先生一样,只是为九千岁除去一些江湖客。在下宁可做一个九千岁在朝廷中的谋士,才不负我一身才学。” 刘瑾看着林啸好一会儿,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林啸,记得你初进府来,曾对咱家说,你平生最大的才能,就是玩乐,是吗?” 第七章 林啸微笑道:“正是。” 刘瑾道:“咱家正是要重用你这一身吃喝玩乐的能耐。明日一早,你随咱家入宫。” 秋临风跟在杨一清身后,走入猎场。 今日春猎,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在此与百官行猎。 春猎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传下来的习惯,为的是让后世皇帝入驻宫廷之后,仍要不忘弓马。 但是现在一年一度的春猎,却已经变成一场游乐了。 昔年太祖朱元璋以一个放牛娃,而建立大明皇朝。成祖朱棣建立这北京城,皆是经过了半年血战而得来的。 太祖时期,就在宫中立下铁碑,不得让宦官干预朝政。 可是英宗朱祁镇宠幸太监王振,土木堡事变四十万人全军覆没,连天子都作了俘虏,险些连大明王朝也就些葬送。可是英宗却不思悔过,复位后仍重用太监曹吉祥,害死了于谦、王直等忠臣良将。其子宪宗朱见深宠信太监汪直,设立东西两厂,致使太监弄权之害进一步的加深。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宠信太监而误国害民。 到如今,武宗更将朝政全部都交给刘瑾,而刘瑾之专权,比他的前任们更奸恶和更残暴。 正说到刘瑾,刘瑾就到了。一阵喧哗,刘瑾带着一群侍卫随从,前呼后拥地来了。 杨一清心中暗骂,这刘瑾越发跋扈,竟敢比皇帝还更迟来到,秋临风的眼睛,却只看到了刘瑾的身后。 林啸一身锦衣,跟随刘瑾进入猎场。 两人的目光忽然相遇,一刹那间,似真似幻,仿佛如处梦中。 这一刻,什么春猎,什么皇帝,什么刘瑾都消失了,只有两人对望,目光中已经倾诉了千言万语。 自扬州一别,两人只在金水桥边,刀光剑影中惊鸿一瞥,秋临风尚是黑衣蒙面,自此匆匆别过,此后两人随时都处于生死边缘,每时每刻都在猜疑对方的生死。 而今天终于可以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却是这样的一种环境,这样的一种身份,这样的两个阵营。 咫尺——便是天涯! 彼此都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相见,不能相认,只能远望,不能久看。 但是心中却明白,今日这远远一望,很可能就是永诀,怎么舍得将目光移开? 耳边一声轻咳,传来阴无咎阴森森的声音:“林公子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林啸猛然一惊,她回头看着阴无咎,她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眼光。 他看出了什么了? 他是否知道了秋临风的身份? 他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林啸定了定神,这是一个狡猾如狐的家伙,而对于一个过份多疑的人,只有利用他的多疑,才可能逆转危机。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或者,我该恭喜阴先生了。” 阴无咎眉毛一扬:“恭喜我?” 林啸冷笑道:“我看到了一个你急于想抓到的人。” 阴无咎心中暗暗起疑,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急于想抓到的人,哼,林公子看到了谁?” 林啸缓缓地道:“秋、临、风——”她转过身去,挑衅地看着阴无咎:“你最好立刻将他拿下。否则——迟了——你会后悔的——” 阴无咎冷冷一笑:“林公子是初入禁中,不知道规矩。在皇上面前,谁敢下令拿人。你我——只不过是刘公公的门客而已,能够进入春猎,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你以为你是谁。也敢在这里指手划脚?” 林啸不肯罢休地转向刘瑾:“九千岁,您看……” 刘瑾淡淡地道:“对付这些武林中人,我已经全权交与鬼阴先生。林啸,你今日须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皇上驾前有一名护驾将军出缺,我要你今日去争得这个位置。” 林啸试探着道:“区区护驾将军,难道不是九千岁一句话就行了吗?” 刘瑾道:“护驾将军近在皇上身侧,皇上一喜一怒皆可随时知道掌握。咱家近来忙于政事,皇上面前难免有些不尽周全。你坐上此位置,便可替咱家看着点。” 林啸道:“难道天下间,还有谁敢与九千岁作对吗?” 刘瑾哼了一声道:“天下最眼红咱家的,就是自以为可以与咱家一样的人。也就是你所说的——心腹大患。” 林啸恭喜地道:“是,属下明白了。” 林啸被带到武宗面前,拜见了皇帝,刘瑾似是不着意地说了句,此人是护驾将军极好的人选之类的话。 武宗立刻留意了,便特意多问了几句,但觉得林啸才华出众而又不拘泥,说起吃喝玩乐头头是道,相较平时所接触的武夫粗俗,文士迂腐,更觉得此人有趣得紧。 林啸也极为惊异,本以为这皇帝将国事交由刘瑾胡作非为,必是个荒淫无道的胡涂虫。但见武宗容貌俊美,言谈之下亦是极聪明自负的一个人,怎么竟会将国事交到刘瑾这种人的手中? 正说话间,四名侍卫牵了一匹浑身赤红的马上前来,武宗笑道:“林卿,朕今日让你看看这大宛进贡的火云骢。” 林啸忙看着这火云骢,但见此马全身俱是火红色,极为神骏,马头一片乱蓬蓬红鬃张开,竟如狮子一般。忽然马首一扬,发出一声长啸,啸惊四座。 林啸惊道:“果然是大宛神驹,皇上,此马神骏异常,只是……” 武宗问道:“只是什么?” 林啸道:“只怕此马野性难驯。” 武宗得意地道:“任是什么野性难驯的马,有朕在此,什么马驯不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脱去身上的外袍,走向那火云骢。 武宗骑上那火云骢,那马虽然神骏,想是之前已经驯得熟了。武宗骑着那马慢慢绕场半圈,却是无惊无险,只是招来众宫妃大声的娇呼声。 武宗甚为得意,用力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 林啸站在人群中,算准了距离,乘着马蹄飞溅起尘土四扬,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时,暗暗从袖中打出一枚石子来,混乱中正击中火云骢的后蹄。 那马受惊,发出极凄厉的一声尖嘶,驯马顿变狂狮,象一阵风似地向前狂奔。 骤变突起,烈马狂奔只在那一刹那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但那火云骢却已经暴怒如狮,载着明武宗就向小树林冲去。 那小树林中树枝乱生,再加上火云骢的速度,若真被冲进去,武宗不死也会摔成重伤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火云骢离小树林只有一丈距离时,忽然一道人影冲出,硬生生地勒住了马头,那马长嘶一声,暴跳如雷,却仍是挣不脱那人手上的千钧之力。 武宗顿时被甩了出去,高高地抛向天空,正自吓得心胆俱裂之时,落下来却是落在一人的怀中,那人将武宗放下地来,微微一笑道:“皇上受惊了!” 林啸得意地一笑,事情虽然惊险,却尽在她的预料之内。 那冲出去拉住马头,接住武宗的正是秋临风。 在场诸人,除了秋临风与她林啸之外,谁还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快的反应呢! 武宗吓得脸色惨白,一双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秋临风不放,害得秋临风不能下跪行礼。 这时众人才回过魂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林啸这才施施然的挤上去,大声指挥着惊魂初定的侍卫太监宫娥们应变之措。 这样一来,任是刘瑾有天大的面子,武宗却是只会抓住秋临风的手,杨一清只闲闲地道了句:“这护驾将军一职当真不可空闲太久……” 武宗已经是一叠连声地叫着秋临风的名字了。 林啸忙道:“皇上,那匹火云骢惊了圣驾……” 武宗怒道:“这还问什么?宰了——” 林啸微微一笑,纵然有人事后怀疑,那马一死,难道谁还能出一锅马肉中找出被她石头击过的伤痕吗? 她转头去看秋临风,意外地发现秋临风也正瞪着她,脸色铁青。 别人猜不到,但是以秋临风对她的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她捣的鬼。 虽然有点心虚,但是林啸还是不服气地回瞪了过去。 两人对峙的眼光,看在旁人的眼中,自是当他们二人有着极深的嫌怨。 皇帝受惊,春猎立刻结束,众人散了。 林啸微笑着走出宫门,皇帝虽然封了秋临风为护驾将军,但看在刘瑾份上,且林啸言语可喜,亦封她为一名锦衣卫指挥使。 众人簇拥着她走出来,不住地奉承着。但是她心中却想着,刘瑾定然不会如善罢干休。 一边的大档头封项看她神不守舍的样子,自以为知道她的心事:“林头儿想必是为那姓秋的得了护驾将军的事不高光吧!您放心,姓秋的长不了!” 林啸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封项吓了一跳,林啸立刻悟到自己的失态,哈哈一笑道:“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别尽弄些哄我开心的话了。” 封项忙道:“不不不,林头儿你放心,方才我在里头,听到鬼阴先生对九千岁说,秋临风绝活不到明天早上。” 林啸心头狂跳,忙用大笑声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哦,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呢。你们听着,今日七爷升了官,心中高兴。今晚凡是两条腿还能动的都给我到梨香院去,七爷我请客。” 梨香院中,林啸像是十二分的高兴,她提个酒坛子到处敬酒,一圈敬下来,她已经酩酊大醉了。舒韵奴只得把不胜酒力的林啸扶回房去,剩下其余锦衣卫们仍在继续喝酒。 一回到房中,林啸立刻哗啦啦地将刚才所喝的酒尽数吐出,她睁开双眼,眼睛亮晶晶地,绝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舒韵奴问道:“怎么了?” 林啸脸色沉重,一字字道:“影子杀手今夜要杀秋临风。” 舒韵奴吓了一跳:“影子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她要杀的人,从来没有能活。怎么办?要不要我去通知沈白衣?” 林啸道:“来不及了,我得立刻赶去阻止,你拿一套丫环的衣服给我。” 舒韵奴拿来丫环的衣服,林啸换装完毕走出来。 舒韵奴一见之下,先是错锷,随之捧腹大笑。 林啸冷着脸,看着舒韵奴。 舒韵奴笑得喘不过气来,她平时所见的林啸,是个鲜衣怒马、指点江山、睥睨万物的狂客,却从未见过林啸女装时的打扮。 更何况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林啸,梳了双丫髻,一双剑眉描画成弯弯的娥眉,如梨香院的丫环们一样,她的眉心亦点了一颗朱砂痣。这等打扮,若在其它丫环身上是可爱,落在见惯了她男装打扮的舒韵奴眼中,却是从头可笑到脚底。 眼见舒韵奴笑得嚣张,林啸的脸都绿了。谁叫她素日言行,从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今日却为秋临风如此紧张,这样的打扮出现的舒韵奴面前,简直要变成她一生一世的笑柄。当真是一世英名,今日为秋临风丧尽。 林啸恨恨地看着舒韵奴,道:“这么开心吗?小心教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舒韵奴止住笑声,道:“你现在赶过去可来得及吗?” 林啸脸一沉,道:“不管来不来得及,我一定要去。韵奴,把我上次放在你这儿的弩弓拿来。” 林啸提了一个小篮子,将弩弓放在篮子底部,上用花布盖住。 她提着小篮,走出舒韵奴的房间。 大厅上,喝酒的划拳的抱着妓女乐的,无人注意她这个小丫环走了出去。 方走出梨香院,转过一条小巷,忽然面前出现两名大汉拦住,沉声道:“什么人,去哪里?” 林啸抬头一看,认得两人是鬼阴先生的手下,心中暗怒,姓阴的当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派人监视着她。 若换了平日,她早就两个耳刮子过去了。可是此时却发作不得,她退了一声,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我是梨香院的丫环,七爷忽然想吃新鲜的豆浆,韵奴姐姐要我去城东豆腐西施那儿去买刚磨的豆浆,备着七爷醒来时喝。” 左边那较黑的大汉喝着:“大胆,你不知道宵禁吗?还敢乱走?” 林啸道:“知道,可是七爷给了这个,他说他想要吃什么,天塌下来也拦不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通行令牌来。 两名大汉对望一眼,林啸这大爷脾气刘瑾府上下皆知。才初初得一点权力,为着她每日要用玉泉山的水泡茶喝,便利用九千岁府的名义每夜里叫城门开了等着。每日里吃穿用度都要十二分的讲究。似这等利用职权半夜里吃新鲜豆浆的事自然不足为奇。 右边那白净麻子的汉子冷哼一声:“林啸现在在做什么?” 林啸道:“七爷喝醉了,在韵奴姐姐房中,两位要见他吗?” 那白麻子冷笑道:“谁要去见这鬼见愁……”说到这里忙住了口,不耐烦的挥手道:“臭丫头,还不快走。” 林啸提着篮子越过两人,转入小巷,冲着两人背影做了个鬼脸:“若不是我有急事,非叫你们知道我这鬼见愁的厉害不可。” 凭着令牌通过几处关卡之后,林啸已经在杨一清府的外头了。 杨府之外,只有两个老兵守门。林啸暗自惊诧,此时的杨府已经成为京城中众目关注所在,怎么如此马虎? 她绕杨府走了一圈,轻轻跃上左侧的一棵大树,借着树荫藏身,向内看去。眼中所见是花园一角,黑黝黝地看不甚清楚。 一阵清风吹过,惊飞一只宿鸟,忽然园中十几只木桩动了,林啸看清了这木桩原是潜伏的暗哨,心中暗敬杨一清不愧是沙场老将,外松内紧,防守极是严密。 眼见府中并无异样,林啸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影子杀手尚未出手,否则不会这么平静。她伏入树荫之内,静静等候。影子杀手来去无踪,自己若贸然现身示警,反而会打草惊蛇,倒不如于暗中监视,出其不意。 万籁俱静,只有偶而从远处传来的更鼓之声。夜深露重,林啸不知道自己在树上伏了多久,只听到耳边隐隐传来三更更鼓之声。 忽然夜幕之下有一道淡淡的影子象风一样掠过,连天空中的鸟儿也不如她这般轻盈,若非林啸全神贯注,也决难发现这一刹那的变化。 林啸跟着那道影子向西掠去,潜入一个小院内。林啸轻轻地落在院外的树上,却不见影子杀手,林啸正要跃进院中,忽然院门开了,一个人自外面走了进来,月光照着他的脸,正是秋临风。 秋临风走进院中,他并未发现院中的变化,但是林啸却知道影子杀手已经潜入他的房中。 秋临风走了几步,他并未进房,却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他在院中来回走了几步,抬起头来,看着月色似水,忽然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蕙儿,蕙儿——” 林啸心头忽然急急地跳着,险些就要出声答应了,猛然醒悟,知道秋临风并未发现她,此刻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秋临风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去那一份恍惚,他走到房门边,正要推门,忽然院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秋临风停住了手,问道:“谁?”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秋大哥,是我。” 林啸好奇地扬起一条眉毛来,想知道这会儿这么温温柔柔的叫着秋大哥的会是何许人也。 秋临风停住了脚步,脸上却有一丝的不悦,像是并没有打算开门的意图:“杨姑娘,已经很晚了。” 林啸已经好奇地探出了头去,却听到秋临风如此杀风景的话来,心中暗急:“真是个呆头鹅,好歹你先开门让她进来,我得瞧瞧她长得什么样儿!” 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下,不肯放弃地道:“秋大哥,是爹爹有事让我来找你。” 林啸心中暗忖,听说杨一清有个独女叫杨楚楚,莫不是就是门外的少女。 秋临风回过身来,打开了门,只见一个娇娇弱弱的少女走了进来,果然有些楚楚动人的感觉。她身后跟着一个丫环,捧着一盅东西。 那少女道:“秋大哥,爹爹说——”她停顿了一下,才又道:“秋大哥今日救驾受了惊,今晚又为国事操心到现在,这盅宁神茶请秋大哥服用。” 秋临风的脸上是永恒的彬彬有礼:“多谢杨姑娘,这宁神茶众家兄弟可都有了?” 月光下杨楚楚的脸似微微一红,道:“这,我不知道。” 林啸玩惯了这种游戏,一看之下就已经明白,心中暗笑:“呆头鹅,怎么连这样的暗示都不明白,杨姑娘是爱上你了,借着她爹爹为名送什么宁神茶的,你居然会问出这么呆的话来。” 秋临风淡淡地道:“哦,那我过会儿帮杨姑娘问问谁需要喝宁神茶的。” 那杨楚楚到底还是个闺阁少女,话至此已经羞得脸都红了,转身欲走,旁边的丫环却及时的拉住了她,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色。她鼓起勇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来秋大哥不喜欢喝宁神茶。” 秋临风淡淡地道:“是的。”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楚楚才开口道:“秋大哥在京城可住得惯吗?” 秋临风道:“此间事一了,秋某就得回江南了。” 杨楚楚勉强寻找话题:“人说江南风景如画,所以秋大哥才这么想回去吧!” 秋临风的话语中忽然多了几分笑意:“正是。杨姑娘可去过江南?” 杨楚楚低下了头:“小妹不曾去过。” 秋临风的话语变得热情:“杨姑娘几时有暇,肯去秋水山庄作客吗?” 杨楚楚又惊又喜:“秋大哥,你的意思是请我去秋水山庄?” 林啸暗暗咬牙:“刚才还一副不解风情的傻样,被人家两声大哥一叫,转得好快。” 但听得秋临风道:“是啊,杨姑娘如此可爱,相信拙荆也会很欢迎杨姑娘来到我们家作客的。”杨楚楚听得前半句话,正自欣喜不已,忽然被他后一句话惊得心变得冰冷,她失声道:“拙荆?秋大哥,你、你已经成亲的?” 秋临风微笑道:“正是。” 虽然在暗中,林啸的脸也有些微红了,心中暗暗骂道:“这人脸皮也忒厚了,何曾有人嫁给他了,居然已经是满口的拙荆拙荆。” 杨楚楚怔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来。旁边的丫环暗暗推了推她,她才勉强笑道:“原来秋大哥已经成亲,想到秋大嫂必是位温柔娴蕙的美人,才配得上秋大哥这样的英雄。” 秋临风微笑道:“多谢杨姑娘的赞语,夜深露重,杨姑娘该回去了。” 杨楚楚失魂落魄地道:“是啊,我该回去了,我是该回去了。” 杨楚楚走了,秋临风关上门,他早已经瞧出这天真的少女情怀,几日来只是装傻,最终还是以一声“拙荆”,结束了杨楚楚的幻想。她这只是单纯的少女对于英雄的幻想,待得长大一点,便不会有这种心事了。他不想让杨楚楚再迷糊下去,此时国事重重,他也无谓劳心神再来应付这种少女心事。 这个世上唯一能叫他头疼、令他劳神的,只有一个女子。 秋临风向房间走去,就在秋临风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林啸已经取下身后的弩弓,一道箭光掠过秋临风的身侧,射向房内的影子杀手。 秋临风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倒退三尺。 林啸手起箭落,影子杀手万没想到螳螂捕蝉,竟有黄雀在后,猝不及防之下被一箭射中左臂,但她毕竟是绝顶杀手,不但未如普通人一样倒下,反而凭直觉回手一剑,直射向此箭射来的方向。 受了伤的野兽最是凶猛,影子杀手这一剑快若闪电,狠若霹雳,林啸手中箭刚射出,只来得及将手中弩弓一挥,那弩弓遇剑而断,而剑锋已至她的胸前。 说时迟那时快,秋临风一退之下,长剑已经出手,但是影子杀手身法实在太快,秋临风一剑刺出,离她身形方有半尺,影子杀手的剑已至林啸胸前。 三人所立之处成长三角位置,林啸惊骇之下,却见秋临风的剑尖忽然射出一道青色光芒,光芒暴长一尺,正刺入影子杀手背心。 但听得极凄厉的一声惨叫,影子杀手似一段木头般从中折断,直直地自半空摔落,她一落地,立刻腾起一股青烟。青烟散去时,她的身形已经不见了。 秋临风却顾不得影子杀手,他回过头来,却见林啸已经一跃上了墙头,向外飞掠而去。 秋临风不及思索,立刻追了上去。 追至长街。 秋临风已经看见了林啸。 林啸忽然站住了:“你站住,不要过来。” 秋临风怔住了,夜风中,他看到林啸的身影显得萧瑟娇弱,是因为她今天穿的是女装吗? 秋临风柔声道:“蕙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啸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你斗气的。” 秋临风向前走了一步,林啸厉声道:“你别过来。” 秋临风轻叹了一口气,道:“蕙儿,是我的错。我本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好好地保护她,在她的前面挡住所有的危险。但是我却没想到,你爱我,也是同样的心思,所以你才怪我瞒住了你。自从你离家之后,我知道你入了刘瑾府,我才知道我的错误。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你的安全,我明知道你在险境,却无法代你分担,无法在你危险之时再挡在你的面前。白天,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面对着刘府的步步杀机,夜里,我不知道你是否睡得安枕……” 林啸顿足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鼻音。 秋临风唤了一声:“蕙儿,你怎么了?” 林啸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勉强冷静下来,她的声音清晰地从夜风中传来:“临风,我就怕你说这样的话。唉,天快亮了,我得走了。我得回到刘瑾府中去,临波还在等着我呢!我不敢回头,不敢面对着你,因为一回头,我怕我会变得软弱,我怕我再也没有力量离开了。” 秋临风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蕙儿,为了我的事,难为你了。” 林啸仍是背对着他,淡淡地道:“以前,我们兰亭七友以啸傲山水为乐,从未想过与政治沾边。对于忠义盟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我们向来是敬而远之。想不到——临风,你却将我们全拖了进来。但是我现在却已经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 秋临风叫了一声:“蕙儿——你真的要回去吗?” 林啸道:“不错,我必须回去。不是为了和你赌气,也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刘瑾非杀不可,刘瑾不死,天下死的人就会更多。” 秋临风急道:“蕙儿,不可——” 林啸轻叹一声:“多少次,我看着刘瑾站在我面前,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杀了他。可是我却不能。临风,我要你活着回来见我,我也要活着回来见你。”她轻轻地咬牙道:“有时候,感觉到鬼阴先生无所不在的压力时,白天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要应付刘瑾,晚上也觉得到处是鬼影幢幢,真是忍不住要出手。可是,我决不会就这么认输的,我一次次地克制住了。” 忽然身后一股温暖的力量包围入了她,秋临风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脸被埋入秋临风的怀中,只能含糊不清地出声:“我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秋临风微笑道:“我非得这么听话吗?”口中是戏稽,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撼和疼惜,想到她一向娇生惯养,如今在刘瑾府日日夜夜所面临的压力和威胁,却是连江湖上无数英雄豪杰也难以经受的大考验。想到她柔弱的肩膀要扛起如此天大的重担,又怎能不叫他爱怜与心疼。他怎能这样让她孤独地离开呢! 秋临风想要抬起她的脸:“蕙儿,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第八章 林啸更用力地却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不要——” “为什么?” “我现在好丑——” 秋临风为之失笑:“怎么会呢?” 林啸委屈地道:“刚才出门前,我这身打扮,让韵奴取笑了。她居然敢取笑我,向来我对她是说一不二的……” 秋临风仔细看着她的脸,没什么两样呀!一想到她的语气,就有点了然于心了:“是不是舒姑娘没看到过你女装的样子,所以有点大惊小怪。” 林啸破涕为笑:“是吗?” 秋临风柔声道:“蕙儿,你不要走了好吗?” 林啸看着秋临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忽然用力一脚踩下去,秋临风猝不及防,但他却也没有林啸想象中的那样抱着脚跳开,只是忍痛站在原地不动,道:“又怎么了?” 林啸瞪着他:“我还以为你真的想通了,知道错了呢!原来还是死性不改,以为用些甜言蜜语,就能哄我回来吗?我做事决不会半途而废的。” 秋临风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大为头疼。 他自幼天份极高,自律甚严,为人虽然谦和,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度。 在家中寡母弱妹面前,他是一家之主;在师门,他是大师兄;在忠义盟,他是代盟主;骄傲不羁如兰亭六友,与他交手几次,个个俱心悦臣服;他若出言,似石心道长林安石这般尊长,也会倾耳相听;纵是象秋临波这般被他母亲纵容坏了的小丫头,当真见他沉下脸来,也是噤若寒蝉。 只有眼前这丫头,不把他的意见放在眼。他若要往东她必向西,他若要向北她必往南。当真令人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在他的心中,爱一个女子,应该是为她挡住所有的险恶,偏生这丫头半点也不领情,只管自己任性乱闯,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叫他时时刻刻不能不为她提心吊胆,牵肠担肚的。 偏生她的性子极倔强,自己只要说一声“不”,立刻跑得无影无踪,闯出天样大的祸来。对着她,只能软哄,不能硬责。 林啸瞪着秋临风,她这一气,秋临风的种种不是立刻又浮上水面:“刚才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秋临风苦笑,知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而转移话题来质询自己,但却也只是一笑道:“蕙儿,你怎么会适时赶到的?” 林啸哼了一声道:“少转移话题,你是否已经练成了剑芒?” 秋临风道:“影子杀手那一剑来得太快,蕙儿,你有没有受伤?” 林啸白了他一眼:“我有这么脆弱吗?受惊倒是差不多。你居然练成了传说中的剑芒,听说武林中已经有百年没有人练成剑芒了。”她生气地擂了秋临风一下:“原来你一直藏奸,害得我还以为你的武功跟我不相上下。你已经练成剑芒,武功简直比我高上好几倍了。” 秋临风抱住了她,笑道:“便是再高上十倍百倍,也得靠我的好蕙儿来救我一命呀!影子杀手来去无踪,若非你先射了她一箭,只怕我已经没命了。” 林啸的脸再也拉不下来了,不由地一笑,立刻收了笑容。道:“谁信你,你这么本事,还要我来多事吗?金水桥一别,我们把京城翻了个倒转也找不着你,原来你躲在杨一清的府中了。” 秋临风道:“正是,因为人数太多,所以仅我与你的六位义兄以杨大人家将的身份留在杨府,而其余诸人则被安排到西山军营中静候时机。对了蕙儿,你可是我在杨府遇上了谁?” 林啸道:“我爹爹——” 秋临风微一怔:“你猜出来了?” 林啸道:“我爹爹未被捕,你们到京城闹得这般大,我爹爹岂有不与你们联系的道理。” 秋临风道:“不错,岳父想你得紧,你不回去见见他老人家吗?” 林啸摇头道:“不必了,事成之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你又为何会当上护驾将军?” 秋临风的脸沉了下来,林啸忽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秋临风放开手,严肃地问:“昨日皇上的马忽然惊眼,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啸知道逃不过了,很干脆地答道:“是。” 秋临风沉下了脸:“你也太大胆了,你可知道昨天的场面若是失控,会死多少人?” 林啸轻松地说:“有你我在,场面怎么可能失控。要是真的出了事,那就怪他倒霉了,反正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秋临风严肃地道:“蕙儿,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回来吗?自你出现在京城之后,所作所作,都迹近邪道。当然,我明白你须要故意给人邪恶的感觉,是要令刘贼不怀疑你。可是思想虽然可以左右行动,但是行动有时也会影响思想。象昨天那种情形,便不是以前在兰亭吟诗的林啸会做出来的。你为了使我能够成功,却将旁人的性命随意处置。我知道皇上做错许多事,可是我对事不对人,不管他是明君还是昏君,也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庶民,你都不可以随意轻贱人命,否则,你与那些邪恶之人有什么两样?做人不能够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当你过多的不择手段之后,你的手段越多,你就离正义越远,你也离你的目的越远。久处刘府这种邪恶的地方,以你的聪明,固然可以自保,但我也怕你的聪明会使你陷入另一种危险之中。” 林啸被他的话震住了,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危机重重,然而她也为能将这些险恶之徒玩弄于掌心而自负。细想来自己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些不择手段之处。 林啸低下头去,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回去的。” 秋临风看着她的脸,不再说话。林啸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她虽然极倔强地拒绝回去,但是他的话,她听进去了。 两人沉默着。 忽然一阵极尖锐的鸡啼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林啸蓦然惊醒,道:“天亮了,我该回去了。” 两人的心中都是重重地一沉,每一次的分手,都是生离死别。 林啸扑入秋临风的怀中,用力地抱住他,像是要从他的怀中汲取无穷的力量似的。用力之大,险些令秋临风不能呼吸。 但是不管了,秋临风也紧紧地抱住了林啸。 良久,两人才缓缓分开。 执手相看,相对无言。 秋临风缓缓道:“蕙儿,我送你一程。” 两人沉默地走在长街上,即将消失的月光,不甘心地将两人的身影拉成长长的两条。 秋临风停住了脚步,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林啸也站住了,她也听到了。 两人对望一眼,这个时候的京城,不是得了特权的人,怎么敢在城中如此肆无忌惮地骑马横行。 秋临风身形一动,已经搂住林啸,闪入阴暗之处。 只见一个中年人,骑马自长街行过,转入拐角。 秋临风忽觉得林啸的身子僵了一僵,道:“蕙儿,你认得此人?” 林啸缓缓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秋临风道:“此人是……” 林啸一字字地道:“鬼阴先生——阴无咎。” 天亮了。 林啸带着一群手下回到刘瑾府。 每个人都沉浸在宿酒未醒中,只有林啸却格外地清醒,她先问了问鬼阴先生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果然在她的意料之中,阴无咎一夜未归。 她微微一笑,影子杀手绝无仅有的这一次失手,刘瑾必会追究。她之所以到处发问,目地不过是提醒别人,鬼阴先生在关键的一夜,无可证明。 昨夜见过了秋临风,她心情大好,趁兴向后园走去。 走到后园,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 一股血腥气从远处飘来。 林啸顺着气味的方向,看到园子的西角有一滩血迹? 堂堂九千岁府,怎么会出现血迹? 林啸顺着血迹,向前追寻而去。 血迹进了一个小院,门上一块小匾“冷园”。 林啸站住了。 小院的门前,立了一块铁碑,上写着:“本府禁地,擅入者死。” 区区一块铁碑,自然挡不住她。早在若干日子之前,她就暗中将刘府上下搜了个遍,尤其是这种摆明了是禁地的地方。 但是上次搜到这里时,实在令她大失所望,里面只有一个普通的客房,而且三更半夜也没一个人在里面。 于是她借着打赌去问府中的下人。 事实上不管鬼阴先生或影子杀手多么诡异,刘瑾的防卫多么森严,但是他们也都是人,只要是人,都免不了吃喝拉撒睡的,在这一方面,谁也不是超人。 林啸在晚饭后来到厨房,然后跟他们赌博,然后输了很多钱。府中的下人们很喜欢这位林七爷,即不摆架子,又是个散财童子。 等到他们从林啸手中赢了许多钱之后,拿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为了满足林七爷的好奇心,把他问到的事情连同他没问到的事情都争着告诉他了。 每天负责打扫这个院落的丫环说,她只是奉命午时进来打扫一次,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院落里有人。 这个禁地真的无人居住吗? 林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如此诡异的地方,住的人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影子杀手。 地上的血迹更证明了这一点。 想不到影子杀手受了她一箭和秋临风的剑芒,竟然还能挣扎着回到这里来。 正好,一劳永逸解决这个令人睡梦都不安的女魔头。 林啸无声无息地越过墙头,跃入院中。 林啸慢慢地一步步走进去。 这次不似上次暗夜中匆忙来去,她仔细地看着四周,只见院中静静地开了一树梅花,花已落,枝如铁。 进入外室,只见正中是一幅梅花图,上写着两行小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啸的心微一动:“又是梅花?” 血迹自院外一直滴到内室。 林啸掀开帘子,欲进入内室,却见门槛上横卧着一个黑衣人。 这黑衣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她的身下,是一大滩鲜血。 林啸蹲下身去,将黑衣人轻轻地翻过身来,一幅蒙面巾落地,露出她的脸来。整张脸如雪一样地白,只有眉发却是漆黑如黛,一缕殷红的鲜血挂在她的嘴角,殷红雪白,相映成惊心动魄的美。 林啸正要一剑刺下,忽然那张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动了一动,全无血色的口中,轻轻地破碎地叫着:“妹妹、妹妹——” 此刻的她,看起来竟是如此地娇弱无依,楚楚动人。 林啸的心忽然软了,这一剑竟似有千斤重,难以刺下。 林啸伸出手去,想掩住对方的声音,然而她却先触到了一手的鲜血。完了,这下子,连她的手也软了。 林啸轻轻地扶起影子杀手,解开她的衣襟看她的伤势。她肩头中的一箭虽然很深,但是她最严重的,却是后背被秋临风的无形剑气伤及内腑,以至呕血不止。 林啸手指疾飞,瞬间已经点了影子杀手三十六处穴道,止住了她不断地呕血。然后撕开她的衣服,但是看到那深刺入骨的短箭时,不禁有些犹豫。虽然这一剑是林啸所射,但是此刻看着伤口,竟然下不了手去拨出来。 林啸深吸一口气,拿出身上的绢帕,扎紧了伤口上方,阻止血再外流,一手按着影子杀手的右肩,一手执箭,一咬牙用力一拨——只听得一声痛彻心肺的惨叫声,影子杀手痛得醒了过来,她回过头来,看着林啸的眼睛,忽然用左手用力地抓住了她,厉声道:“你——” 林啸吓了一跳,方要运功给她一下,却发现影子杀手又痛得昏了过去,看她的脸色,再看地上的血,只怕她体内的血,已经流失近一半了。 林啸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不适合作好人,救人差点被人吓死。”这边看着不能不能帮着影子洗清伤口,敷上大内秘藏的金创药。再将她一身血衣换下,从柜中取来衣服帮她换上。 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一夜没睡的林啸累得双脚发软,从昨夜到今天,非计划内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在这冷园中忙活了这半天,竟然无人来地问一声,看来她今天若不来,影子杀手就算死在这里也无人过问了。 影子杀手昏迷了三天三夜,还没有醒过来。 林啸端着药走进冷园。 横竖打着九千岁的名义,她入大内取些什么名贵伤药如熊胆,人参,雪莲等极为容易。他这么忙乎几天,刘瑾像是对影子杀手的死活并不关心,使他暴跳如雷的是秋临风还活着。 林啸走时室内,掀开帘子,蓦然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影子杀手已经醒了。 她的声音依然冷若寒冰:“听说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林啸诧异于她特殊的体质,照理说常人没有这么容易醒,一般人也没有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依然还可以走这么远的路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 影子杀手冷冷地道:“说,你有什么目地?” 林啸耸耸肩道:“我救人是因为我高兴,非得有目地不可吗?” 影子杀手道:“哼,全府上下这么多人,为何是你这么多管闲事?为何是你发现了我?” 林啸有些生气了:“好,就算是我多管闲事好了,谁叫你一路血迹正好出现在我面前,谁叫你是个美丽的女人,我总不能看着一个美女死在我的面前。” 影子杀手怔了一怔,这辈子还没有人赞过她的容貌,她于人有用的,不过是一身暗杀的本事和一条命而已:“你不肯说出你的用意,那好,我从不欠人,你说一件事,我替你办到。你要杀谁?秋临风吗?” 林啸啼笑皆非,影子杀手要帮她去杀秋临风,她的表演有这么夸张吗,以至于人人认为秋临风是她的死对头。可是这个女人也未免太无情了,半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一幅嫌恶的表情。 林啸没好气地道:“我要杀谁,我自己会动手,不须要求到别人。再说你就能杀得了秋临风吗?你这一身伤,还不是秋临风没杀成,反而折了自己。” 影子杀手面如寒霜:“没想到,秋临风已经练成剑芒,更没想到,居然有人躲在背后暗算我。” 林啸紧张地问道:“是什么人暗算你,你可看清楚了?” 影子杀手道:“从这一箭的力道来判断,我可以肯定是个女人,只是那夜事情发生地太快,我一转身只看到她半个身子,她的脸部却掩藏在树荫之中。不过,如果让我再看到她的身影,我一定会认出她来的。” 林啸暗暗松了口气,影子杀手有着野兽般敏锐的感觉,那一日若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就逃不过了。至于身形吗?为扮男装,她身上着了软甲,早与女装时大不相同了。 她看着影子杀手冷冷的眼睛,轻松地笑道:“你一定要我说一件事来让你办到吗?” 影子杀手点头道:“你说吧!”这一允诺,就算他想杀皇帝,她也会办到的。 林啸凝视着影子杀手的眼睛,缓缓地道:“我只想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影子杀手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林啸,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样的机会?” 林啸任性地道:“我不管,对我来说,你的名字比任何事都重要。” 影子杀手看着林啸的眼睛,如千年冰山似的眼神,忽然像是里面有一股火焰要喷出来化了这冰山似的。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耳边听到林啸轻脆的笑声:“疏影横斜水清浅、冷园——”她俯下身去,在影子杀手的耳边轻轻地道:“你叫冷疏影,对不对?疏影,影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梅花仙子,我叫你影儿——”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梅花仙子,我叫你影儿——”一声又一声重复地回响在冷疏影的耳边,她被这声音震撼了,声音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却发现林啸早已走了。 冷疏影端起犹有余温的药碗,刚才,是她的幻觉吗? 林啸走出冷园,却已经见一个小太监早已经等在厅中,见了她忙道:“林大人,皇上正要找您呢,快走吧!” 林啸随那小太监入宫,走入乾清宫侧殿,惊奇地发现刀枪剑戟等兵器扔了一地,而武宗正一脸不悦地站在那儿。 林啸悄悄地问旁边的小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悄悄地道:“方才皇上兴致好,要与秋将军比试武功,可是用遍了十八般兵器,却无法伤到秋将军,皇上扫兴起来,把秋将军赶出去了,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呢!” 林啸心中暗骂:“这呆子,逗着皇帝玩玩有什么关系,偏这般认真。” 忙走上前去,行礼道:“皇上犯得着生气吗?原来皇上武功如此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如何不让臣也开开眼界,偏招这姓秋的呆子。” 武宗看见她也笑了:“罢了,朕若让你陪朕练武,只怕朕不知道自己是真赢还是假赢,象你们这些家伙,尽是哄着朕开心的。”想了想,恨恨地道:“只是这秋临风,怎么练的武功,竟如此之高?” 林啸心一沉,佯笑道:“皇上,若是武功不高,怎么做护驾将军保护皇上。皇上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又每日要处理政事。何必在这种小事上与这种武夫计较。” 武宗眼神深沉,看着林啸:“听人说你与秋临风是死对方,可是朕这几天看下来,你们两人却不像是对头的样子,倒是……” 林啸心中大惊,表现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故作不在意地笑道:“怕是传闻有误吧!我与秋将军怎么会是死对头呢?呃、嗯哼、我与秋将军虽然不太熟悉,可是也是一殿为臣,我对于秋将军的武功——呃、是十分佩服的,只是无缘攀交而已!流言,一定是流言——”嘴上是否认与秋临风有过节,可是她那语气、表情,却像是清楚地写着“我在撒谎”这四个字。 武宗反而笑了:“林啸,朕很奇怪……”他认真地看着林啸的脸,像是在研究什么似的:“你这人到底什么时候会认认真真地说一番话,而不是每句话听着都不像是真的。” 林啸故作惶恐:“皇上不要吓臣,臣句句话都是发自肺腑,臣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说假话呢!臣可是很怕会被杀头的。” 武宗笑骂道:“你怕个鬼——你这小子,每次都能够把朕逗乐!”正如刘瑾重用她的理由一样,林啸是个吃喝玩乐的大行家。而这一点,同样很讨好玩的武宗的欢心。 到底宫中的太监再能献殷勤,总归是从小因贫病入宫,比不得林啸这等拿诗词歌赋熏出来的玩法,既风雅又有趣。 武宗扔下手中的剑道:“今儿个不玩兵器了,林啸,你昨儿个说的瓷器朕叫人给找出来的,今天朕就专喝看你给朕泡茶。 林啸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小火炉。 武宗从在龙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忙碌。 昨日林啸见武宗喝茶时,用的是金镶玉杯,却只就将就御井里的井水,不禁诧异起来。不由地想好好教教皇帝应该怎么地喝茶。 武宗看着林啸一边沏茶,一边娓娓道来:“前朝元代,蒙古人根本不懂得何为风雅,自不必说。因此本朝初处饮茶之法沿习自宋代。宋代之茶,最好的当数丁渭所制的大龙团与蔡襄所制的小龙团,饮茶之器,当数建州所产的黑色瓷盏,世称建瓷。宋代饮茶之法,改唐代的煮茶法为点茶法。因建盏为黑色,更能够显出茶花的颜色与花样来。所以有宋一代,以斗茶成风,饮茶之时,须得二十四样器具齐备…… “自本朝永乐年间,宁献王作《茶谱》始,再不用这等麻烦的大小龙团了。而是直接以青叶散茶煮水而品之。青茶重之在新、嫩、绿,因此饮茶之器,最好当用景瓷。因此人言茶以青翠为胜,涛以蓝白为佳,黄黑红昏,俱不入品。景瓷素有‘薄如纸、白如玉、声如磬、明如镜’之誉,用以为盏,正是大妙。今日这套”轻罗小扇扑流萤“景瓷,正与臣带来‘松箩茶’相匹配。” 武宗好奇地问:“何谓松箩茶?” 林啸道:“松箩茶采制非人力所为,此茶本来自松箩山中,生于悬崖峭壁之上的松桠之间,本系鸟采茶子,堕松桠而生,如桑系生钉,名曰松箩,取自于茑丝与女箩松生于松上之意。此山只有一二僧侣居住,养得二三巨猿采摘自尝,俗世难寻。臣素与老僧交好,每年亦不过分得二三两而已。臣去之时,曾见过老猿采茶。老僧至悬崖前,以杖叩松根三呼:”老友何在‘。就有巨猿飞跃而至,次第攀缘采撷而下。猿采之后,还须拣去枝梗老叶,惟取嫩叶,又须去尖与柄,否则炒青之时易焦,此在炒茶行中称之为松箩法。炒茶之时,还须一人从旁扇风,以去热气,否则色香味俱减。臣亲试过,扇者色翠,不扇色黄。炒起出铛时,还得再放于大瓷盘中急扇,令热气稍退之后,再以手重揉,再散入铛中,文火炒干入焙。象这等茶,每年最多亦只得三两斤而已,极是珍贵。“ 武宗听得如痴如醉,叹道:“深山猿采茶,如此雅僧,亦只有卿家识得,似朕每日在此,像是坐牢一般,哪得卿这般闲趣。” 林啸心中暗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跟着武宗上朝下朝,也略知道一些朝会的制度。才明白武宗为什么会对政事完全地不感兴趣。 武宗初继位的几日,他也照例上过几天朝。 也不知道要折腾后人还是要折腾自己。自开国皇帝朱元璋和成祖朱棣所制订的一系列中央集权制度,虽然把全部的权力都牢牢地掌握在了皇帝手中,但是这种一日万机的皇帝生涯令后世的皇帝除了极少数欲有作为者外,无不把上朝视为畏途。 本朝初年,皇帝创业伊始,励精图治,在早朝之外还有午朝和晚朝,规定政府各部有一百八十余种种事件必须面奏皇帝。皇帝每天需要阅读几十件奏章,这些奏章文字冗长,其中所谈的问题又总是使用八股文的字样来加以表达,常常是看了半天看不懂具体内容。可是八股文是科举唯一途径,所以亦不能让朝臣取消八股文的方式。阅读研究这些奏章需要付出很大的耐心和花费很多的时间,如果认真起来,就经常要看到半夜。而第二天日出之前,又得起来准备早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超过三百天的时间每上早早起来上朝,晚上看奏折到半夜。 就连制订此制度,并深知此必要性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到后期也对这种非人生活发牢骚说:“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非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上三竿犹拥被。” 人说巨富沈万三是因为太爱出风头而招至杀身之祸,却不知道朱元璋杀沈万三时的心情,是对于“江南富足翁”那种既享受山珍海味,又可以日上三竿还能拥被大睡的生活与自己太过辛苦的皇帝生涯所产生的心理极度不平衡,才会大杀“江南富足翁”,表现出典型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朱元璋心理。 但是不是人人都象朱元璋一样,皇位是血汗打来的,纵然辛苦也能忍受。到了中后期的皇帝,这种制度反而产生反作用,凡是经过上朝之苦的皇帝都恨不得将政事远远丢开,好有一点自己的私人时间享受生活。 宣宗朝设立了秉笔太监的偷懒办法,就是训练太监成为自己的秘书,先过滤奏折内容,把一本又臭又长的八股文用三言两语说清楚,经过他们的解释,皇帝对大多数的奏章就只需抽看其中的重要段落、注意人名地名就足够了。 武宗更懒,他的性本是好动不好静,尤其喜爱武功,喜爱玩乐,谁能指望一只猴子能够每天正襟危坐呢。更何况他最好女色,每日睡下才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上早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当他初次使用秉笔太监这种工具后,深为祖先想出这种偷懒办法而高兴,就一点一点地把这种烦人的事情交了下去,只几个月时间,就逐步完成了权力移交。 第九章 而刘瑾自此掌握大权。 轻烟袅袅中,林啸以竹匙取了松箩茶入盅,执汤冲下,先递了一杯给武宗,却见武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抹了抹自己的脸颊,难道是刚才沾上了炉灰。武宗被她的眼神一看,忽然脸红了,接过茶只喝了一口,也顾不得好坏,道:“林卿家辛苦了,朕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林啸忙行礼退下,她走出乾清宫,心中暗自思量,武宗初时兴致甚好,怎么忽然转了态度。自泡茶始并无人进来回事,断不是外因,难道……自己方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可是细想来,也并无特别的地方。 一个小太监自她的身边匆匆跑过,尖着嗓子道:“摆驾豹房。” 豹房?豹房是武宗收集美女淫乐之地,夜夜豹房,已经让朝中重臣大为不满。皇帝当真越来越荒唐,如今竟然大白天的也去豹房。 林啸暗哼一声,就算没有刘瑾,也别指望这种皇帝能够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 走出午门,一个番子迎上来道:“林头儿,刚才梨香院的舒韵奴姑娘派人带话来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您答应了要给她设宴庆贺的。她在天然居等着您呢!” 林啸一愣,今天怎么会是韵奴的生日,自己又是几时答应为她今天过生日的?这家伙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天然居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往日里客似云来,今天却是大门半掩,静寂无声,只有一个丫环守在门前不住地张望着,浑然不觉林啸已经从另一头走近。 林啸拍了她一下:“小怜,看什么呢?” 小怜回过头来,喜道:“七爷,您来了,姑娘正等着呢……”她停住了,指了指林啸身后:“您干嘛带这些人来,姑娘说了,只准你一个人进去。今儿个是她的生日,她包下天然居,就为和您一个人静静地谈心,谁都不让进来。” 林啸看了看身后的四名番子,她知道其中必有鬼阴先生的探子,所以她故意走到哪儿也带着这四个仪仗队让他们回报自己的行程表,总好过被人暗中盯梢更不自由。 此刻,她便配合着小怜的话,挥了挥手道:“哦,想不到韵奴这么有心,好了,你四个就守在外头吧,别教人不识相地扰了我们。” 走进内庭雅座,正见舒韵奴巧笑倩兮地迎出来:“我的爷,您可真难请,害得奴家等得心儿扑扑地跳……” 林啸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是你生日?” 舒韵奴微笑道:“我们这行,哪天都可以是生日。比如说,我今天正好看上一件首饰,又或者说想留下某个恩客,都可以说今天我生日。” 林啸微笑道:“那你今天是想到首饰呢还是想留下我?” 舒韵奴摇头笑道:“都不是,是有个人非常非常地想你,想到要马上见你。”她笑得有点诡异的。 林啸眉毛微挑:“是谁?” 舒韵奴推开身后的小门:“请——进——” 门后,是微笑着的秋临风。 不管耳边充满了舒韵奴的笑声,林啸红着脸一步冲进门去,用力把门关上了。 秋临风反而笑了:“何必这么在意舒姑娘的话呢!蕙儿,我找你有事。”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林啸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什么事?”她是每日里无茶不欢的人,刚才在宫里好辛苦地弄了茶,自己却没喝到一口,还好韵奴懂得她心意,不管哪次都给她备了好茶秋临风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封信道:“那一日你我分手之后,我追踪鬼阴先生,见他与宁王的手下暗中相会,我跟上那人,自他的手中得到了这封信。” 林啸惊诧地道:“宁王?南昌的宁王?阴无咎与宁王的人暗中相见,有什么图谋?你可从那使者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秋临风摇头道:“那人是宁王的死士,口中早已暗藏毒药,他一见不是我的敌手,就服毒自尽了。” 林啸已经打开了信,见信中只有寥寥十数字:“上启主公,所交托之事已在进行中。阴。”下面则是阴无咎的一枚私章。 林啸顿足道:“依我这几日所见,老贼还是最信任阴无咎。欲对付刘瑾,就必须先除去阴无咎。本来这是阴无咎私通宁王的证据,只是这姓阴的好生谨慎,这信上只有这几个字,实在难以说明什么……否则我可借此机会除去阴无咎。哼,当真令人生气,好不容易得这个机会,却又是差了一点。” 秋临风点头道:“若能去其羽翼,也是一种办法。蕙儿,阴无咎狡猾阴毒,不可轻视,休要急燥。” 林啸嗔道:“你不急,我可急得很,现在每天在刘府的确是叫人烦心。不过,我现在已经着手对付影子杀手了。” 秋临风皱起眉头:“不想影子杀手中我一剑,竟然可以不死,蕙儿,这些时日我不在京城,你要分外小心。” 林啸怔住了:“你不在京城,你要去哪里?” 秋临风道:“今早杨大人收到陕西旧部的消息,说三天前,宁夏的安化王朱寘鐇杀大理寺少卿周东、巡抚安惟学,以声讨刘瑾为名,焚官府,劫库藏,放罪囚,夺河舟,制造印章旗牌,发檄文布天下,率兵造反。” 林啸怔住了:“安化王造反?为什么我刚从宫里出来,却无人告知?” 秋临风道:“是杨大人的旧部从陕西带来的消息。据说陕西各镇官员俱已经上报朝廷,可是如此大事,朝廷中却无人得知。” 林啸明白了:“你们认为是刘瑾扣下了消息。因为安化王是打着讨刘瑾的名义,所以刘瑾不敢上报……” 秋临风点了点头:“此事倘若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危及大明江山,因此我必须自亲前往宁夏。可能明后日就走。” 林啸点头道:“要剿平宁夏,非杨一清莫属。若能让皇上起用杨大人为帅,我们就可乘机从刘瑾手中得回兵权。” 秋临风摇头道:“刘贼将兵权看得极重,想要从他手中得回兵权,谈何容量……” 正说着,忽然韵奴在外大声道:“是谁?” 两人停住谈话,警惕地着着外面。 但听得韵奴开门走了出去,过得片刻回来关上外门,林啸打开小门走了出去,问道:“韵奴,是谁来了?” 舒韵奴道:“就是你摆门外的两只看门狗,他们说,刘瑾要你马上回去。” 林啸微微一怔,不知刘瑾有何事如此急着找她。 秋临风这几日就要离开京城,她正欲好好话别,偏生又遇上这事,两人每次相见,竟都是如此短暂,每次,又都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林啸匆匆离开天然居,赶回刘府。 刚到府前,便觉得今日气氛极之不对,府前守卫的脸上都是一脸的紧张。 一阵喧哗声从内传来。 林啸走了进来,只是今日的情景竟如往日有些不同。 眼前的刘瑾是歪坐在椅子上,只见他眼睛上黑了一圈,像是被人揍了一拳,额头也有一丝划破的痕迹,头上紫金冠歪了,衣服也破了,自见他以来从未有这般的狼狈。 林啸大为诧异,今日的刘瑾权倾天下,谁敢如此大胆,竟敢打这“立皇帝”。 强忍住心中的笑意,林啸忙上前接驾:“九千岁,出了什么事了,何人如此大胆,敢对您动手?” 刘瑾黑着脸,气呼呼地一声不响。 林啸拉过一名小监到旁边,低声问明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同为八虎之一的张永,想把自己的侄子弄到锦衣卫去,被刘瑾一口拒绝。自刘瑾掌权之后,渐渐地不把其余七人放在眼中,本已经引起张永等人的不满,此事正成为一个诱因,结果两人在皇帝面前相互争执不下,竟挥拳相向。此时刘瑾虽然权势极大,但事起仓促,又正在皇帝面前,猝然间着实着了几拳。张永则被打伤,抬了下去。 林啸心着再恼,见着刘瑾的狼狈样儿,心中不悦少了大半,不由“哈——”地笑出声,此时正值刘瑾盛怒之时,人人噤口不敢言,她这一声笑显得格外刺耳。 刘瑾乜斜着她:“林啸,你倒好象很开心?” 林啸停住了笑声,正色道:“属下只是不明白,区区张永谷大用之流,如何就能够欺到九千岁头上来。” 阴无咎不屑地道:“林啸,你初来乍到,自然是不懂得朝中的人事。” 林啸淡淡地道:“我知道,当日九千岁与他们是同僚,同进共退,且他们日日在皇上身边,并非一般朝臣。” 阴无咎冷笑道:“你既知道,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林啸冷冷地道:“好象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今日的九千岁,已经不是当日的小小司礼监了。也不再是与张永谷大用他们同等的身份了。他们不知道,是他们太迟钝了,怎么九千岁自己反倒忘记了?” 刘瑾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从缝中看着林啸:“听你的意思……” 林啸道:“九千岁打算如何处置张永?” 刘瑾咬牙道:“我明日上奏皇上,将这老家伙送到南京去守皇陵,一旦他离宫,就由不得他了。” 林啸冷笑道:“这未免太麻烦了,而且只要宫中还有他们的手下,就还会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刘瑾看着他:“哼,这不行那不行的,你说有什么办法?” 林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九千岁怎么不知道八个字呢?” 刘瑾:“哪八个字?” 林啸脸上升起一股杀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就连刘瑾也被她脸上的杀气震了一震:“你是说,杀了他?” 林啸冷笑一声:“不是他,而是他们七个。八虎的时代已经过去,九千岁不见得还必须与他们共进退。” 连阴无咎也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杀了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林啸冷笑道:“是什么人,不过是过气的人物罢了,这些人留着,对九千岁已经没有贡献,只有障碍了。是九千岁太顾着旧情了,才教他们欺负到头上来。啧啧啧,您看,把您打成这样子,明儿早朝,如何去见文武百官。不杀一儆百,教下面的人如何能服您这‘九千岁’?” 刘瑾仍有些犹豫。 林啸冷冷地笑着:“我听本朝掌故,当年太祖爷炮轰功臣楼,杀的这些人,何曾不是同生死共患难来着的。可是开得了这样的杀戒,才能够君临天下呀!” 林啸淡淡地笑着,但是座中诸人看着她的眼光却都有些发寒。 阴无咎的狠也只敢对着外面的人,万不敢对同为八虎的人开起杀戒来。便是刘瑾自己,也未曾有这样的狠心。 林啸自己又何曾不是自己刚才的言行暗暗心惊,果真如秋临风所说的,这地方,当真会令人的心肠变得狠毒了。 可是,这是目前打击刘贼的一个机会。 她已经在这地方呆得太久了,久得她失去了耐心。刘瑾的势力根深蒂固。想要除去刘瑾已经越来越难,倒不如狠下心来乱杀一通。刘瑾势力,自内宫起,因此她要帮着刘瑾在内宫树敌。只要刘瑾对张永这些大太监下手,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出现狗咬狗的局面,她与秋临风伺机在旁,就可乱而取之,找到除去刘瑾的机会。反正八虎均不是好人,谁死谁活谁倒霉,她心中冷冷地笑着:“怪不得我了。” 刘瑾听到林啸拿朱元璋作比喻,本来有些犹豫的神情,顿时变得坚定了:“不错,成大事者,不可心慈手软!无咎,这事交给十八天狼星去办。” 林啸心中暗暗一怔:“十八天狼星,莫不是江湖传闻中刘瑾手下的杀手集团?” 阴无咎有些犹豫:“九千岁的意思是……” 林啸嘴角一撇,淡淡地笑道:“明知故问,影子是做什么的,九千岁养的这些杀手又是做什么的?看来,鬼阴先生还是心有犹豫呀!”心中却是暗惊,老贼还是信任阴无咎比较多一些。 刘瑾脸有不满:“无咎,此事你若有困难,我让林啸帮你去办。” 阴无咎一惊,忙跪下道:“属下立刻就去办。”他看着林啸的眼神,极为狠毒。 林啸才不会将他这种人放在心上,他瞪着她,她也得意地回瞪过去。 林啸走出厅外,管事就上前来告诉她,一个奉迎刘瑾的官员送来几名美女,刘瑾赏了她与阴无咎各一个,晚上就送到她的房中。 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林啸不由地苦笑。忙回到房中,要秋临波装吃醋,把那美女赶走。 林啸躲在房中,听着秋临波摔椅子拍桌子地赶人,不料那美女也极悍,两个女子吵得极响,在吵闹声的掩饰下,林啸悄悄地溜出房,向前厅走去,她要找两样东西,一是陕西奏报安化王造反的折子,二是宁王写给鬼阴先生的信。 林啸走出庭院,忽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今晚你怎么会有空出来?” 林啸一抬头,却看见冷疏影坐在屋顶上,双手抱膝,月光照着她清丽的脸庞,今夜,她穿著一身白衣,月光下更不似活生生的人,而像是一阵风,一道月光。 林啸微微一笑,也跳上屋顶:“今晚星光灿烂,在屋顶上看星星,格外浪漫。” 冷疏影并不看她:“奇怪,你这种人,晚上也会有闲心去看星星吗?” 林啸却硬是将自己的脸伸到她的面前:“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了,怎么就不能够看星星了?” 冷疏影转过头去不看她:“这种时候,你应该在房里哄着你的美人呀,怎么会有闲心上屋顶?” 林啸沮丧地捧着头,呻吟道:“你别提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说,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冷疏影不禁笑了一笑,立刻又沉下来脸:“是吗?我还以为你挺享受的呢?” 林啸专注地看着她:“你笑了,你知道吗,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冷疏影冷冷地道:“谁说我笑了,我根本没笑过。我是一个杀手,不是下面你房里的那些娇小姐,别以为你把她们哄得团团转,就用到我身上来。” 林啸微笑道:“不管笑或哭,都是一个活人最正常的感情。下面那两位大小姐,虽然是挺麻烦的,我知道你看不起她们,可是她们至少会正常地哭,正常地笑。” 冷疏影冷笑道:“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可以做大小姐的。我只是一个影子,哪有资格哭或笑。” 林啸凝视着她:“不能哭,也不能笑?是谁不许你哭,不许你笑?影儿影儿,难道你甘心一辈子作一个影子?” 冷疏影冷冷地道:“命运注定我就是一个影子,什么叫甘心,什么叫不甘心。” 林啸摇头道:“什么叫命运,我从来就没有信过命运,难道说你父母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做别人的影子吗?” 冷疏影恼羞成怒道:“林啸,你滚开。” 林啸拉住了她道:“影儿,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够有可以自由地哭和笑的权力,我只是关心你。” 冷疏影看着林啸关心的眼神,神情慢慢地软化了。过了片刻,她忽然道:“你有没有挨过饿?” “挨过饿?”林啸虽觉得这一问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是老实回答道:“有,我曾经在山林中迷过路,整整二天就只吃了几个野果子,饿得走路都没力气,还好第三天就打着了一只野鹿,才支撑着找到出路。” 冷疏影冷笑一声:“你这也叫挨饿吗?你只不过饿了两天,你有没有试过长年累月地挨饿,饿到啃树皮草根?饿到吃观音土?饿到把自己的孩子去跟别人家的孩子交换来煮了吃?” 林啸听到最后一句,震惊之下失去控制,“哗——”地一声滑了下来。她立刻抓住了屋脊,才没有继续滑下。由于太过震惊,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正以可笑地姿势仰望着冷疏影,她喃喃道:“十三年前,关中大旱,易子而食。真有易子而食的事情?” 冷疏影面无表情:“那一年,我亲眼目睹,我爹娘舍不得将我们姐妹跟别人家的孩子交换,结果活活饿死。为了活下去,我跟九千岁做了交易,从那天起直到死,我都是影子。” 林啸终于爬了上来,重新坐回冷疏影的身边,但是她脸上的震惊却是无法平复的:“我明白了。影儿,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和九千岁的契约不再存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从一开始,冷疏影的眼光始终回避着林啸,但是这一刻,她的眼光停在林啸脸上:“跟你一起走,你真的愿意带我一起走?” 在这种眼光下,林啸一激动就发下承诺了:“不错,有朝一日,我会离开这儿,我希望我走的时候,你不再是一个影子。” 冷疏影喃喃地道:“我不再是一个影子,可能吗?” 林啸用力点头:“当然可能,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这一点的。”她忽然拉住了冷疏影的手道:“你看——”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冷疏影看着远方:“流星?” 林啸也专注地看着流星:“你看,那边又有一颗。你知道吗,我们家乡传说,在流星还没落地之前许一个愿,就会愿望成真的。” 冷疏影回头看着她:“你真的相信流星会使你愿望成真的?” 林啸闭眼合什道:“流星,我不是替自己许愿,我为影儿许愿,我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做回她自己——冷疏影,而不是别人的影子。” 冷疏影看着林啸专注地许愿,脸上流露出感动的神情。就在林啸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两人惊讶地看到,一颗长长的流星,自天际划过,在两人的注视中落下。 林啸惊喜地跳了起来道:“影儿,你看见没有,流星——正好在这一刻,在我们面前落下。我们的愿望一定可以成功的。” 林啸喜悦之下,又从屋脊上向下滑去,冷疏影连忙拉住了她。 第二天早上,林啸双眼红丝地走出来,有侍仆低头暧昧地暗笑,再看阴无咎,也是一双眼都是红丝。 两人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 林啸声称还得赶着出门买补给舒韵奴的生日礼物,却听得背后阴无咎不怀好意地笑道:“昨晚应付了不止一个,今天还得去应付另一个,林七不觉得自己太忙了些吗?”她只好佯作听不见地出门。 半路经过顺风赌坊她却又忘记了舒韵奴,还带着礼物就拐进赌坊中去了。 穿过赌坊大堂走进贵宾房,房中已经有人等候。 赌场老板人称杜半城,当日林啸初入京城时欠下的赌债都是欠他的。赌场是个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林啸输出了银子,却赢得了消息,所以她才会在比秋临风迟来又单枪匹马的情况下,在京城立住了脚跟,获得大量的消息。 杜半城是个老江湖,老江湖自是懂得,收钱提供服务,不管来拢去脉。 他并不过问林啸用他这贵宾房见什么人,哪怕进了诏狱,他的人也不会泄露半个字。 房间里的人,当然是秋临风。 林啸将礼盒将给他,礼盒中,是陕西提督给朝廷的奏折:安化王造反了。 秋临风默然放下奏折,道:“蕙儿,刘府凶险,你要多加小心。” 林啸笑道:“临风,你多虑了。刘贼气数将近,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许多的提议对言听计从,且鬼阴先生已经渐渐失宠,只要我再找到宁王给他的密函,就可将他拨除。”她将昨日对刘瑾的建议告诉了秋临风,她一边说着,一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临风,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秋临风居然点了点头道:“不错,以毒攻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八虎之中留得一两个人,更能除去刘瑾。” 林啸白了秋临风一眼,不悦地道:“扫兴,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秋临风却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话题:“文有鬼阴,武有影子,你昨日说已经着手对付影子杀手,究竟如何?” 林啸忽然软语道:“临风,咱们若杀了刘瑾,可不可以放过影子杀手,她其实也只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 秋临风听完林啸说出这几日与冷疏影的交往及与阴无咎几乎相斗时处处占上风的情景,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皱起了眉头:“或许如你所说,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了冷疏影身为杀手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女儿家的一面。但是你却只看到她是个女儿家的一面,而忘记了她是个冷血杀手。她毕竟已经做了十三年杀手,十三年前的小女孩,只不过是她生命里一道淡淡的影子,而非她的全部。你可知道,当日忠义盟全军覆没,有将近一半的人是死在影子杀手的剑下。她现在的驯服,不过是因为你是刘瑾的左右手,一旦时移势换,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她的冷酷无情,你还没有看到。” 林啸大为不悦:“你怎么这么啰嗦,每次出来先听你一番教训,你够小心了,也没有半点突破性的进展,我进了刘瑾府这么久,还不是一帆风顺。” 秋临风凝视着她,眼睛炯炯有神:“也许你此刻听不进我的话,可是就当我对你的请求。我今日就要离京去宁夏,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够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林啸微微一笑:“我、听、见、了——” 夜深了,林啸潜入阴无咎的书房。 她可以肯定,阴无咎仍保存着那封宁王给他的信。以阴无咎现在在刘瑾身边的身份地位,宁王不出非常条件,是买不动他的。这封信中所开出的条件,必是足以让人无限兴奋的。以阴无咎对权力的热衷,必然会时时拿出来看的,也必然会保存着这封信以待他日宁王成功之日拿出来讨封的。 而这封信会藏在哪儿呢?只有最笨的人才会把信藏身上,藏在身上的秘密,就象淑女的裙子,不定什么时候一阵大风吹来,就按也按不住了。 也不会藏在卧室里,床头的妓女,会在留下一点头发汗巾之类的东西时也会偷走床头人的一些东西,最致命的,是男人的秘密。被床头的妓女偷走秘密而送掉名誉财富甚至秘密的蠢男人过去有,现在有,而且将来一定还会有,但却绝不是阴无咎。 一粒米,只有藏在米堆中才最安全,一封秘信,也只有藏在书房那一大堆应酬信中最安全。可以安全地藏在那儿,也可以安全地时时翻阅。 林啸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点亮了蜡烛,然后在一封封信中慢慢寻找。 今晚正是最佳时机。 秋临风将奏折将给杨一清后已经出京,杨一清联合朝中文武百官上奏,皇帝急召刘瑾,阴无咎也跟着入朝应付,府中只剩下受伤未愈的冷疏影。 而她今天装病没去,就是为了找这封信。 秋临风的话,她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再说他已经离京了,鞭长莫及不是吗?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她才傻了呢! 林啸在信函中找了许久,桌上的蜡烛闪烁,她起身又换了一只,打了个呵欠,觉得今晚怎么睡意会如此之重。 终于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看着手中的信,轻声念道:“书付鬼阴先生:先生愿择明主而仕,本王甚喜……”她得意地将信放入怀中,可能是坐得太久了,她站起来时竟有片刻的晕眩,她也不以为意,正要吹灭蜡烛,眼前的蜡烛跳动,竟闪烁着妖异的绿火。 林啸大惊,忽然发现四肢无力,微一运气,全身上下竟如针扎,痛中带着麻痹。她本已经站了起来,可是此时全身无力,竟又跌回椅中。 此时耳边却听到一声冷笑,阴无咎推开门走了进来。 第十章 阴无咎带着讥讽的笑容,慢慢地道:“今天是哪阵风把林七爷送到我的书房来了,难不成我这书房中有什么比你房中的美人更能吸引你?” 林啸看着他的笑容,觉得此刻自己就象坐在一艘慢慢下沉的船上一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阴无咎露出诧异的神情:“回来?我今晚根本就没有出去过?”他露出得意而残忍的微笑,像是猫看着爪下的老鼠一样:“今晚跟着九千岁上朝的,是影子。” 林啸努力不让自己的惊骇表现在脸上,懒洋洋地一笑道:“哦,你今天特地留下来,是为了小弟我吗?” 阴无咎也笑道:“正是。” 林啸硬着头皮笑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对付我的?” 阴无咎冷冷地道:“从你进府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杀你了。但是当时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忍下来了。” 林啸问道:“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失去了耐心?” 阴无咎冷冷地看着她:“阴某虽然不才,平生却只有我算计别人,岂有让别人算计了去的。好个你不过是江湖小辈,岂知天多高,地多厚。竟敢瓦解在九千岁面前争宠。那一日影子行刺秋临风失手,你煽动别人把怀疑指向我,我却就在那时对你产生怀疑……” 林啸冷笑:“为什么?” 阴无咎道:“那一日我的行动本是绝密,你凭什么敢认定我无可辨白,那只能是一个可能,你那一晚瞧见我了。那一晚你召了这么多人,无非是想给你作证明,既然你那一晚未曾出去,又何以知道我的行动?” 林啸怔了一怔,苦笑道:“我本想栽赃给你,没想到弄巧成拙?” 阴无咎冷笑道:“那一晚是你给秋临风报信去啦,却又故作好人来救影子,可笑影子居然也是被你所欺……哼哼,林啸,你与秋临风究竟是何关系?你纵然不是忠义盟中人,也必是他们的盟友?” 林啸心中大惊,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微微一笑:“精彩精彩,阁下的想象力实在精彩,我若有力气一定为你鼓掌。阴先生,你既然这么有把握,为什么不立刻向九千岁揭穿,反而要忍到这个时候?” 阴无咎脸色阴沉:“哼,姓林的,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嘴硬。若非今天早上,我收到情报,宁王的信使死在京城之内,我还没把你的行为与那天的事情联想起来。” 林啸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笑容:“宁王信使死了,你今天早上才知道。哈哈,人说你鬼阴先生如何了得,在我眼里,也不过如此。你揭露我,不过是凭猜测,若是你与宁王勾结之事让九千岁知道,死的不是知你还是我?” 阴无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林啸苦笑,她一得意,竟忘记这件事了。鬼阴先生显而易见是要立刻杀人灭口了。 眼见着阴无咎一步步走上前来,林啸脑筋急迅飞转,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我要来找这封信,为什么还要把这封信留在这儿?” 阴无咎阴恻恻地笑道:“第一、我想知道你进入九千岁府的目地;第二,我想看看你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猜到我把信放在哪儿,你要不够够聪明,我要设计到你还没有这么容易;第三……”他慢慢地道:“我还想看看你自鸣得意时,却忽然发现我的厉害时,那副乐极生悲的表情……” 林啸苦笑:“看来你对我的恨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阴无咎咬牙切齿:“我阴某纵横江湖多年,从来无人敢象你这样对我无礼,就算是九千岁对我,也从来是客客气气的……” 林啸立刻接道:“说到九千岁,鬼阴先生你在九千岁门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视你为心腹,授你以重任,我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现钟不打还要去铸铜,跟宁王套什么近乎?”她挑衅似地道:“不会是因为我林七来了,让你感觉到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让你觉得穷途未路了吧!” 阴无咎冷笑:“就任你这黄毛小子,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哼哼,任何时候聪明人都应该为自己留一条退路,阴某能够左右逢源,才会在江湖与朝廷之中进退自如。刘瑾虽然位高权重,我自他身上也得到不少。可是在刘瑾手下,阴某的前途,也只到此为止了。” 林啸道:“你不是一直煽动着他称帝吗,一旦刘瑾称帝,你不就可以大小混个官儿当当?他目前的实力可是胜过宁王。” 阴无咎大笑:“谁会把重注押在一个阉人的身上,以刘瑾现在的实力,固然可以说是权倾天下,可是一旦他称帝,试问天下人怎么会服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做皇帝。而宁王却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之裔,就因为他实力不如刘瑾,所以他非得讨好我不过,一旦宁王称帝,我阴某就是良臣择君而仕,封候拜相,名垂青史亦是指日可待。” 林啸微笑道:“有道理,可惜林某领悟得迟了,要不然也可在阴先生的带领下,也脚踩两条船试试。” 阴无咎狞笑道:“聪明聪明,林啸,你还真懂得见风使舵,可惜你遇上的是我阴某。宁王成功,尚在未知,可是现在咱们却是在刘瑾的地盘上,诸葛一生唯谨慎,我只有先灭了你的口。林啸,不管你说得天花乱坠,今日亦是在劫难逃。”他走上前来,自林啸袖中取出密函,得意地念道:“书付鬼阴先生:先生愿择明主而仕,本王甚喜……哈哈哈哈……”他将信的一角放在蜡烛上点燃,移到林啸的面前,得意地看着林啸的挣扎。 林啸看着信函上的信在火苗的跳跃下慢慢地消失,气得眼冒金星,银牙咬碎,此时她若有一丝力气,手一伸就可夺下信函,无奈她此刻却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重要的证据化为灰烬。 阴无咎带着猫戏老鼠的神情,看着林啸。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怎能不得意。他让林啸找到信,再夺信,再在她面前把信烧掉,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折磨对方的邪恶天性而已。 眼看着信函已经化为灰烬,事已至此,林啸反而不再愤怒,镇定了下来微笑道:“阴无咎,算你赢了这一场,我林某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不过,我死之后自有人给我报仇。三日之内,你给自己也准备好棺材吧!”她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道:“临风,你一定要杀了这混蛋给我报仇。” 阴无咎看着林啸视死归的神情,怔了一怔,林啸镇定的反应更激起他残忍的本性,他狠狠地道:“哼,林啸,你想痛快地死,可没这么容易。你想知道我怎么处置你吗?” 林啸睁开眼睛,不屑地道:“废话真多,姓阴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下一刻谁死谁活就不是你能掌握了,小心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时候。” 阴无咎不怒反笑:“好胆色,一刀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你可去过后园的湖心亭……” 林啸皱眉道:“湖心亭又怎么样?” 阴无咎的笑容像是食尸的兀鹰:“我最喜欢的一项娱乐,告诉一个要死的人,他会是哪一种死法,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表情,或哭或笑,简直是精彩绝伦……”他的神情变得兴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湖心亭吗?表面上看去,那湖心亭空无一物。其实,在那石桌下面,是刘瑾的秘密宝库。你可知道那些闯进宝库的人是怎么死的吗,他们误触机关后,先是被万箭穿心,然后上面就会有一只大铁闸落下,将你压成肉泥,再然后,四根柱子就会喷出化尸水,将你这位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化为一滩黄水,从此世间再无林啸这个人。你、就会消失地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林啸啊林啸,你指望谁替你去报仇,谁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林啸看着他那邪恶的笑容,听着他用近乎兴奋地语调说着那恶毒的话,整个人忽然有一种极想呕吐的感觉。 阴无咎得意地大笑:“林啸,你临死前为自己做一个祈祷吧,这一世你倒霉在跟我为敌,你最好祈祷下一世不要跟我碰面,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钟,你就好好地害怕和后悔吧!” 阴无咎得意地纵声大笑,此时他的背后却有一个声音道:“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阴无咎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一股极大的杀气,使得他整个人立刻僵住了,这股杀气逼得他不敢稍有异动。 那声音缓缓地道:“阁下请转过身来,因为我实在不愿在背后杀人。” 阴无咎的瞳孔收缩:“秋临风——”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冰冷了,他僵在那儿,不敢回头。 林啸却笑了:“看来,天都不收我呀!” 阴无咎出手如电,已经攥住了林啸的咽喉:“姓秋的,你敢上前一步,我就先杀了他。” 秋临风缓缓地道:“秋某今日来,是为家师与忠义盟死去的弟兄报仇,两位不必争,也不必让了。” 林啸尖叫道:“姓阴的,你自说自话自相信,秋临风要杀的人是你,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阴无咎的手僵了一僵,才想起自己目前为止,都没有证据确实证明林啸与秋临风有勾结。还不等他细想,已听到秋临风的声音:“阁下一定不肯回头,难道秋某就杀不了你吗?” 寒意直透肌肤,一道剑气自背后直刺过来。 阴无咎不及细想,抓起林啸去挡那道剑光,不料一阵掌力更如排山倒海压过来,阴无咎不得已将林啸向前一推,空出双手挡了一掌。 阴无咎登登登倒退三步,一阵气血上涌,哇地一声,喷出一道血箭来。他只道林啸必已经被一剑穿心,哪知定睛一看,林啸却毫发无伤地被秋临风抱在怀中。 秋临风紧紧抱住林啸:“你没事吧!”方才的力道若是有丝毫差池,林啸就已经一剑穿心了。 林啸未开口,便吐出一口黑血来。心中一委曲,眼泪先下来了:“哼,我中了姓阴的毒,临风,你要不杀了他我不依。” 阴无咎惊怒交加:“你、你们果然有勾结——” 林啸得意地道:“可惜你知道已经太晚了。”她一激动,又吐出一口黑血来。 阴无咎已经大叫:“抓刺客!” 秋临风却已经抱着林啸,一跃而出。 秋临风抱着林啸跃出小院,沉声道:“小波呢?得立刻带她走。” 林啸抬起头来:“你放心,今晚行险,我事先已经把她送出府去了。” 秋临风看着她苍白的脸,也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夸,叹了一口气。 众侍卫们呼叫着包围过来,秋临风挥剑一扫,已经倒下一排,抱着林啸,飘然跃墙而出。 月光下,秋临风抱着林啸飞檐走壁,穿行于京城的夜空中。 林啸躺在秋临风的怀中,听着夜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如在云中:“临风,你不是出京去了吗,怎么会这么巧,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秋临风的声音自她头上传来:“我是出京去了,可是又回来了。” 林啸笑道:“为什么?” 秋临风淡淡地道:“你大小姐肯安安份份的不惹祸,让我放心出京吗?” 林啸不敢还嘴,忙把头埋入秋临风的怀中了。 秋临风的声音在夜空中:“我离京不足百里,马就脱缰三次,停下来打尖喝口水,也能让碗割破手。心里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我只好让沈大哥与穆二哥先行一步,我若不回来看看你,终究是放不下心。回来时已经二更,城门都关了,我越城而入,站在长安街上,觉得自己是平生第一次这么冲动,只凭直觉就这么回来了,也不知会不会被你这丫头笑我是杞人忧天。” 林啸笑道:“这就叫你我心有灵犀。” 秋临风淡淡地道:“闯祸也能够心有灵犀?我临行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林啸这才听得出他话语中隐隐压抑着的怒意,暗想自己中毒后变得迟钝了,忙眉头一皱,呻吟道:“哎呀,我胸口好难受!”软软地瘫在秋临风的怀中,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忽然身子一沈,林啸从秋临风的怀中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片亮光,照得她头一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啸悠悠醒来,只觉得阳光刺目,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秋临风,而是卓六卓青阳。 卓青阳见她醒来,喜道:“小七,你终于醒啦?” 林啸有气没力地道:“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儿呀?” 卓青阳道:“这是杨大人的府上。小七,你觉得怎么样了?” 林啸头乱转地找着着秋临风,卓青阳道:“你不用找啦,昨夜秋大哥救你回来时,你中了巨毒。秋大哥为了给你运功逼毒而元气大伤,得闭关调息三个时辰后才能够出来。” 林啸深一呼吸,果然觉得气息畅通,举手抬足俱已经恢复了气力。 卓青阳忙阻止道:“小七,你别乱动,秋大哥说,你身上的毒虽然已经逼出了大半,可是余毒未清,要好好静养三天,不可妄动真气,这瓶武当天心解毒丹,得每日服食三次。秋大哥交待我等你一醒来就得给你服用。” 林啸夺过药丸一口吞下,嚷道:“知道啦,好生啰嗦。” 卓青阳摇头道:“小七,刚才秋大哥可被你吓得气得够呛,你也太鲁莽了,你可明白昨夜若是秋大哥迟来一步,就得给你收尸了。” 林啸本已经是一肚子的火了,昨夜秋临风在气头上她不敢招惹,今日卓青阳再这么说,她可不依了:“昨夜秋临风已经骂完了,难道你还要找补吗?我、我……”她在刘府顶着压力撑了这许多时日,这时候回到安全地方,可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卓青阳还是第一次到她哭,不由地慌了手脚,忙低声下气地哄道:“小七,干嘛呀,你别哭呀,哎,就算六哥不该责怪你,就算六哥错了行不行——” 林啸不理他,哭了好一会儿,把这几日的郁闷都随着泪水哭了出来,才觉得神清气爽了。抬起头来,见卓青阳已经是满头大汗,不由地扑嗤一笑。 卓青阳早已经被她哭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她笑出来才如释重负:“小七,你哭起来倒真是像个女孩子了。” 林啸一瞪眼:“六哥,你这是什么话?” 卓青阳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哭起来比女孩子哭得还凶……” 林啸气得大吼一声:“六哥——” 卓青阳更急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比女孩子还像女孩子,而是你平时看上去真的实在不像个女孩子……”他停了下来,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了。 林啸反倒笑了:“六哥,我看是你比呆子还像呆子。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们呢?” 卓青阳道:“大哥二哥去了宁夏,三哥四哥奉秋大哥之命去救张永,五哥陪着杨大人上朝未归呢!” 林啸奇道:“杨一清不是被免职了吗,怎么还去上朝,太勤快了吧!” 卓青阳道:“小七,你不知道吗?昨日朝议,为安化王造反的事。因为宁夏兵都是杨大人一手带出来的,众家大臣保杨大人挂帅出征,所以皇上昨晚召杨大人连夜进宫议政。” 林啸撇了撇嘴道:“这皇上是个夜猫子,人家早朝他晚朝。他跟我说呀,早朝是人家精神他打瞌睡,晚朝就是人家打瞌睡他精神了。怎么都一夜了还没回来?” 卓青阳道:“是啊,听说是刘瑾不肯让杨大人挂帅,两派互争不下,得想办法说服刘瑾呢!” 林啸道:“要是我还在刘瑾府,就不用这么麻烦,我一定能够说服刘瑾了。可是现在……”她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功败垂成,该死的阴无咎,他要是落到我的手中,非把他给剁成肉酱不可。” 卓青阳劝道:“小七,其实你能够安全回来,已经是很不错了,何况你还救了石心道长与临波姑娘呢!这么多次混入刘瑾府的人,什么事还没做就已经牺牲了。你想想他们……” 林啸哼了一声道:“就是想到他们我才呕呢!这次暴露了身份,连秋临风都跟阴无咎打过照面了。以前是我在刘瑾府,才用各种办法阻止刘瑾对你们下手。现在我暴露了,阴无咎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只怕他现在就可能要对我们或杨一清等下手了。此次失败,要再杀刘瑾,可就难如登天了。” 卓青阳道:“小七,事已至此,你再生气也没用呀!还是等大家会合后再从长计议吧!” 林啸皱眉道:“从长计议,咱们能等,安化王、宁王、阴无咎、刘瑾他们可不会等我们呀!再拖下去,只怕当今皇帝就要换人了。”说着,她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她的脚却踏到一张纸笺:“咦,这是什么?”她拾起了纸笺。 卓青阳摸了摸头道:“不知道呀。” 林啸却尖叫起来:“六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卓青阳忙过去时去一看,却是一张普通的信笺,但是且慢,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这、这封信最后的署名是——宸濠手书?宸濠?难道是宁王朱宸濠?不过看这样子,好象是一封长信,这里只是最后一页的普通问候。” 林啸急道:“正是,那前面的那几张呢?在哪里?” 她神情急切,卓青阳一时之间无暇细想,也忙跟着寻找,走了几步才忽然想起:“小七,不用找了,这里是秋大哥的房间,怎么会有宁王的信呢,这信是昨夜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吧!” 林啸怔了一怔,倒有些回想起来了:“哦,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在阴无咎的房中找到这封信看了一遍,又把信装回信封里,匆忙之时这最后一页飘落在地,我就顺手拾起放入靴中……”只是那时候她已经中了阴无咎的蚀骨腐心散之毒,头已不自觉得发晕,当时情景不过小事,初醒之下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此刻,昨夜情景一幕幕回放,她颓然地坐下,道:“不用啦,空喜欢一场,前面那几页昨夜就让鬼阴先生当着我的面给烧了。”想起那时情景,真是对阴无咎恨得牙根发酸。 她一转头,却见卓青阳正襟危坐地在写字,忽然一个念头从她的心里慢慢地滋长。 卓青阳不安地抬起头来,却见林啸一脸算计地看着他,他深知这位“七弟”的性情,知道她一旦露出这样的笑容,便是要有一个人会非常非常地倒霉。他看了看左右,房中别无他人,这个倒霉的人,该不会是他吧! 林啸微笑地看着卓青阳:“六哥,咱们七人之中,你专攻书法,听说造诣之高,天下也难数出几个能够与你相比的。” 卓青阳摇头道:“小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为兄的书法也只不过比普通较好,本朝多才子,我怎敢如此自夸,不说别的,就说咱们江南,便有唐寅、祝枝山、文征明、张梦晋这四大才子,咱们兰亭七友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便远不及他们了。” 林啸笑道:“江南四大才子,固然比咱们高明,那也是因为咱们有一大半的时间花在习武行侠上了。但除了他们之外,六哥可自认书法输与他人吗?” 卓青阳笑而不答,反问道:“小七,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啸看着手中的信笺微笑道:“梁山好汉之中,曾有过一位圣手书生萧让,六哥的书法,应该不输与他吧!” 卓青阳立刻摇头摇得比什么都快:“不行。” 林啸嗔道:“六哥我还没说呢!” 卓青阳气道:“我的书法……你居然想要用我的书法去伪造书信,哼,做这种事,岂是正人君子之所为。” 林啸笑吟吟地道:“六哥别急,我又不是要你去伪造信件,而是请你去‘复原’信件。” 卓青阳一怔道:“复原信件?” 林啸微笑着将手中的信笺放在卓青阳面前,道:“这封信本来有四页的,昨晚被阴无咎烧了三页,想请六哥妙笔生花,将它复原。” 卓青阳仍是摇了摇头道:“不管你说的是伪造还是复原,只不过是程度上的差别,一样是第九流的事。” 林啸脸一沉,嗔道:“六哥,你好生自私,这么多忠义盟的兄弟们为了铲奸除恶出生入死,这么多义士死在阴无咎的手中,你居然计较这种区区小节,你要不肯做,你才是第九流的人,比第九流还不如。”说着走到桌前自己拿起了笔:“你不写我来写,哼,不信就真的非你不可。” 卓青阳叹了口气,从她手中夺过了笔:“怕了你了小七,我敢让你写吗。就凭你的字能够冒充得了吗?” 林啸得意一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卓青阳哼了一声,道:“你呀,拿起笔就是破绽。常言道:欲先工其事,必先利其器。一看就知道你外行,虽然宁王谨慎,用的是普通官笺,可是王府气派,用的这墨却是黄山松烟墨,杨大人是个穷官,这儿哪有这么好的墨?”说着,打开一个匣子,他喜欢书法,平素便收藏了各种好墨,此时使中自己的收藏中找出松烟墨来。 林啸乖乖地退后,接过松烟墨来磨墨。 卓青阳取过几张白纸,不断地在纸上试墨,又与那信笺上的墨迹相比较,过得片刻,方道:“好了,再磨就太浓了。” 然后他再写得几个字,又与信笺上的字相比较,形态、大小、远近、湿枯,直试了十几张纸,才道:“好了,小七,你把信的内容报出来吧,要一气呵成。” 林啸此刻方敢出声笑道:“六哥,瞧你这熟练的架式,倒像是专业造伪的。” 卓青阳白了她一眼:“你六哥临过多少旧碑法贴,墨质墨色不同,自然临出来的字也会有细微的差别,我这辈子只淌这一次浑水,难道还能笑话收场?” 林啸吐舌道:“是我错了,六哥,我现在背信了。”她微一沉思,背道:“书付鬼阴先生:先生愿择明主而仕,本王甚喜……” 卓青阳运笔如风,转眼已经写了三张信笺,这封信的最后几句是:“待靖难之日,自不忘先生之功,当封候拜相以酬,绝不食言。宸濠手书。” 她正欲背到“待靖难之日”,忽然停住了,问道:“六哥,这次安化王造反,是不是非得杨大人挂帅不可?” 卓青阳停下笔来,道:“当然,安化王来势汹汹,如今朝中掌兵的都是抱刘瑾狗腿的,有哪个能带兵打仗了,宁夏兵有许多是杨大人旧部,只要杨大人一去,肯定能平定叛乱。小七,你刚才报到哪儿了?” 林啸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道:“近日若西北有事,勿忧勿乱,唯不可令杨一清为帅,切切。半年后本王诸事已备,便可直取京城。待靖难之日,自不忘先生之功,当封候拜相以酬,绝不食言。宸濠手书。” 卓青阳依言而书,写至最后一行时,忽皱眉道:“不对呀小七,你有没背多或背少了,怎么多出两行来?” 林啸暗暗咋舌,忙取过卓青阳的书笺来看,果然不愧是圣手书生,那信写得与宁王原函几可乱真,他虽然没见过原信,但凭着最后一页中“相以酬,绝不食言。宸濠手书。”这几字,居然就能够推敲出整封信的字形结构来,这份本事,自己可望尘莫及。 多出的两行,自然是自己临时捏造的有关杨一清的内容了。 第十一章 林啸看着这封信想了想,提笔在前面几页找了找,划去了两句不太重要的话,又添上几字使意思连贯,然后交给卓青阳笑道:“现在就不会多出两行来了。” 卓青阳怀疑地看着手中的信,问道:“小七,你真是叫我‘复原’信件吗?” 林啸不耐烦地道:“六哥,你还信不过我吗,快点,咱们没时间了。” 卓青阳被她一催,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也只好将信又重抄一次。这次果然正好衔接。林啸拿起信,喜道:“正好,只是……”她皱眉道:“墨迹未干,不像是真的。”她递给卓青阳道:“六哥,我运不得劲儿,你用内力把它烘干,只是别烘焦了。” 卓青阳叹了口气,运内力将信烘干,林啸取过一只普通牛皮纸包好了,笑道:“这样不显眼,才像是一封劫后余生的密信。” 卓青阳道:“好了,小七,信也写好了,你总该安心了。秋大哥说了,要你多休息,该怎么做你告诉我,你该休息了。” 林啸嫣然一笑,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容妆,然后将信放入怀中道:“现在,我亲自把信交给刘瑾。” 卓青阳骇叫道:“小七,你疯了,你昨晚刚从刘瑾府拣回一条命来,你居然还敢回去。现在鬼阴先生一定到处找你想杀死你呢,你这是回去送死。” 林啸微微一笑:“你以为,现在我们这边的人,有谁能够把信交到刘瑾手中,又能够让刘瑾看完信并相信这封信是真实的?” 卓青阳怔了一怔,林啸看了窗外一眼,道:“今天这个朝会开得可真长呀,杨大人还没回府呢,所以刘瑾一定还没回府,只要我能赶在阴无咎之前先见到刘瑾,这场赌赛就是我赢了。” 卓青阳摇头道:“从昨夜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小七,咱们错过了好几个时辰,鬼阴先生并非易与之辈,这几个时辰之内,到底那边发生了多少事,咱们可一点都不知道,说不定鬼阴先生早已经进宫去见刘瑾了,刘瑾左右又尽是他的党羽,你根本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林啸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已经有了几分凄凉:“所以,现我是我跟阴无咎在赌命。” 卓青阳盯着她:“你有几成胜算?” 林啸转过头去:“阴无咎有九成半,我则是连半成都没有。可是这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若不去,我敢肯定今天下午内行厂就会来人,令这间宅子里的人都不复存在,佼存逃脱的人也要亡命天涯。不管是安化王、宁王还是刘瑾,为争皇位必定会杀得血流成河。以前忠义盟暗杀失败,或可再有机会重来,可是现在……”她握紧了拳头:“时不我予了。” 卓青阳热血上涌,上前一步握住了林啸的手:“小七,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现在,也该是我们去的时候了。” 林啸淡淡一笑,抽回手来:“我去,有半成的机会,你们去,却是丝毫的机会也没有。赢了,杀阴无咎除刘瑾平安化王,也教宁王无机可乘。输了,我也只是输却一条性命而已。这笔账,我划得来。” 卓青阳摇头道:“我不能让你去,秋大哥也决不会答应的。” 林啸微笑着道:“由不得你呀,六哥!” 卓青阳忽然觉得胸口一麻,麻痹立刻延伸到全身,他已经被林啸点中了穴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啸向外走去。 她这一去,何止是输却一条性命,武林中人刀头舔血本是常事,可是东厂诏狱那一百零八种酷刑,却是连骨头最硬功夫的男人也无法承受得起的。她在刘瑾府已久,又是怎么会不知道刘瑾他们是如何对付违逆者的,可是纵然明知是死,她也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卓青阳看着她走出去,自己动一动也不能动。小七,小七,这个平时比鬼还精此刻却比猪还笨的小七;平时善观风色溜得最快今天却要往死路上跑的小七,平时叫他头大如斗现在却让他泪流满面的小七,就这样从自己的眼前走向死亡吗? 卓青阳只能尽最后一点希望:“小七,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可能再也见不着秋大哥了,难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心中暗念,但愿以秋大哥的名义,可以再阻得她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 林啸停了下来,她的身子微微颤动,淡淡地道:“不必了,身为武林中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亡,难道要日日送别吗?” 卓青阳看着林啸转身而去,视线里永远留着最后一刻她那微扬的紫袍一角,就此消失,然后,满室的阳光忽然就消失了。 紫禁城。 宫门终于开了,一群疲惫不堪的大臣,打着呵欠,眼带血丝依次走出。 两骑飞快而至,秋临风与卓青阳跳下马,迎向垂头丧气的杨一清:“杨大人,廷议结果如何?” 杨一清气愤地摇了摇头:“哼,我与各大臣廷争了一夜,如今国难当头,可恨刘瑾爱权如命,只肯命他的亲信为主帅,这些人靠着拍刘瑾马屁上台,怎么有半点统兵挂帅的才能。哼,眼见建文帝之祸,就在眼前了。” 卓青阳不及细说,忙问:“那刘瑾现在还在宫中吗?” 杨一清道:“他身份特殊,不必和我们一样排队出门,早从西华门坐轿而出了。” 秋临风心一沉,他刚刚自密室中出来,与卓青阳马不停蹄得赶来,谁想还是迟了一步:“他走了多久了?” 杨一清道:“有好一会儿了。” 秋临风急问:“大人可见着林啸?” 杨一清皱眉道:“你说的是那个投靠了刘瑾的小子,不曾见过。” 立于杨一清身后的朱五忙问道:“秋大哥,小七出了什么事了?” 秋临风道:“不及细说了,五弟六弟,我们兵分三路赶到刘瑾府,路上若遇着林啸,一不定期要将她截下,千万不可让她做傻事。” 杨一清不解地站在宫门前, 见三人如三道旋风般分头离去。 秋临风骑马疾行,心中暗呼:“蕙儿,蕙儿,你可千万要等着我,千万莫要做出傻事来。” 想到昨夜的千钧一发,谁知才不过几个时辰,这丫头竟敢又去玩命,竟又陷彼此于这生离死别的危险之中。 此刻心中忽然回想起在秋水山庄临行的前一夜,林啸幽幽地道:“你纵然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难道你心里就不顾及你母亲与我的牵肠挂肚,忧心如焚吗?” 秋临风苦笑一声,现在,他真是太明白那种忧心如焚的感受了。 刘瑾府一步步地临近了,而秋临风的心也一点点的下沉。一路行来,不但没有林啸的行迹,连刘瑾的轿子也看不到。 秋临风冲入巷子,急勒马而住,前面,就是刘瑾府了。 府门十丈之外,俱是守卫森严,大牌坊前,武官下马,文官住轿。 远望去,正见刘瑾的仪仗队最后一行人正进入门内,隐约还可看见刘瑾金色的座轿一角闪没于空中。 刘府大门,就要秋临风进入这条街的时候,缓缓关上。 秋临风下了马,回头一看,卓六与朱五已经赶到,三人相互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谁也没截下林啸了。 他们——都晚了一步。 刘府的门次第而开,而闭。刘瑾的鱼轩已经进入中庭,阴无咎早立于檐下迎候。 刘瑾下轿,入内,漱洗,落座,喝茶毕。才道:“可恼!” 阴无咎一直侍立恭候于旁,此时才敢问道:“何事教九千岁生气了?” 刘瑾哼了一声道:“安化王的兵马,已经步步逼近京城了。可恨周东安惟学两个混蛋,半点不能替咱家成事,却是败尽咱家的事。哦,咱想起来了,这两个混蛋当初都是你尽力推荐的?如今兵临城下,咱们的人无一可用,依目前的形势看来,也只有起用杨一清了。” 阴无咎吃了一惊:“九千岁可是听了谁的主意了,那杨一清自命清高,可不是咱们一路的人,若是兵权交到他的手中,可对咱们不利。” 刘瑾冷冷地道:“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罢。到底,叫杨一清挂帅,虽然有分散权力之虞,可是若教安化王的兵马入了京,他可是打着诛杀咱家的旗号来的?” 阴无咎忙道:“九千岁请放心,安化王不过跳梁小丑,咱们只要派大军去,必可以剿灭于他,可是这兵权千万不可落入杨一清一伙人的手中。属下倒有一个主意,咱们可以一边派大军剿灭,一边可以让皇上下旨号令各地兵马入京勤王。” 刘瑾道:“各地勤王,唉,各地兵马不知谁可以帮咱们的。” 阴无咎忙道:“宁王朱宸濠,向来敬仰九千岁,前些日子亦送来许多礼物。九千岁不妨召他入京勤王。” 刘瑾欣然道:“好主意!”说罢,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桌上的茶杯都颤动了。 阴无咎久在刘瑾身边,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能揣摩到八分。此时听得刘瑾笑声虽响,却不知怎么总觉得他笑得并不是太开心,心中微微不安。 他眼珠子一转,退到门边,向外吩咐了一下,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阴无咎接过锦盒,奉承地道:“九千岁,您看——”他缓缓打开锦盒,一片金光耀眼。 刘瑾眼睛一亮:“龙袍?” 阴无咎忙道:“对,九千岁,您的龙袍已经做好了,您试试看可合身吗?” 刘瑾双眼发出精光来,抚摸着龙袍爱不释手,阴无咎窥视着他的神情兴动,忙适时与小太监一起,为刘瑾披上这件龙袍。 刘瑾身着龙袍,站在镜子面前,踌躇满志,耳边仿佛已经听到山呼“万岁”的声音,他兴致勃勃地道:“无咎,你看咱家穿上这龙袍的模样可象吗?” 阴无咎奉承道:“何止象,当今天下,根本就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来做天子了。” 刘瑾哈哈大笑,道:“你倒会拍马屁,不过还比不得林啸这小子说话更讨人喜欢。对了,这小子怎么今天还没看到他?” 阴无咎心中一凌,忙跪下道:“小人该死!” 刘瑾皱眉道:“又怎么了?” 阴无咎道:“小人失察了,林啸那小子竟然是忠义盟的奸细,昨夜他潜入湖心亭,企图刺探咱们的机密之事,被属下发现,正要将他拿下,谁知他竟与秋临风里应外合,属下中了秋临风的暗剑,被他们给逃走了。” “什么?”刘瑾大为震惊:“林啸是忠义盟的奸细,这这这……他在府中多日,被他逃了去,可是后患无穷。无咎,你也太不小心了,湖心亭的机密可是绝不能外泄的,这事可着落在你的身上,绝不能在他的身上出岔子。” 阴无咎忙道:“九千岁放心,那林啸中了小人的玄阴销骨香,此刻必已经毒发身亡了,难道死人还能说话吗?” 刘瑾笑了,他微笑着安详地坐回位置,和蔼地道:“原来你算定林啸必死无疑,怪不得这么放心,哈哈哈哈……”他轻拂着龙袍,道:“可惜了,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也算跟我一场,竟然落得个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可惜呀可惜!” 阴无咎陪笑道:“九千岁忒也心善,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何必为他可惜。” 刘瑾大笑道:“反复换常的小人,何必为他可惜,无咎,说得好,说得好,你可知我说的是谁?” 阴无咎心中隐隐不安:“九千岁说的,难道不是林啸这小子吗?” 但听得一个声音大笑道:“阴先生机关算尽,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么不可惜啊!”一个人从刘瑾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个人一直隐藏在刘瑾的身后,象一团影子一样,这个位置,向来是影子杀手所站,阴无咎初时也不以为意,此刻听得笑声不对,抬头一看——这人面如冠玉,一脸漫不在乎的笑容,竟是他以为已经死定了的林啸。 “死人也会开口说话,阴先生,你说好笑不好笑!”林啸冷冷地笑道。 阴无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惊惶地退后几步,差点一跤拌着。但他毕竟是老谋深算的人物,眼睛闪烁几下,立刻镇定了下来:“林啸,原来是你,你竟然还敢回来。” 林啸微笑道:“是的,你想不到我这么快又回来了吧!” 阴无咎暗暗咬牙,他在京城这么多年呼风唤雨,只有他追杀别人的份儿,没有人能够算计到他的头上来的。他、太低估林啸这小子的胆子了。这些念头也只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他神情依然不变,镇定地道:“林啸,我的确低估了你,不过你也高估了你自己了。我在九千岁身边多少年了,为九千岁立下的汗马功劳,有目共睹。你才来多久,根本不可信任,就算你有如簧之舌,能指黄说黑,你以为你能诬陷得了我,能够离间九千岁对我的信任吗?” 林啸笑了:“奇哉怪也,既然昨夜我被你发现是奸细而逃走,这一夜之间我们没串供吧,你怎么一张口就知道我在诬陷你?” 阴无咎语塞:“我、哼,以你的为人,自然会做出这种卑鄙之事。” 林啸冷笑一声:“只怕阁下是以已度人吧!不过,”她缓缓地道:“有一点你倒说得很对,我才来几日,而您阴先生在九千岁身边多少年了,常言道疏不间亲,九千岁自然也更明白这个道理,他老人家怎么会轻易相信我呢!他只相信您呀,阴先生,他只相信您亲口说出的每一个字……”她故意停了停,阴无咎忽觉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林啸微笑着,一字字地道:“从回府到现在,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您自个儿的供状呀!” 阴无咎回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不由地冷汗暗生,但他岂会轻易放弃,忙转向刘瑾道:“九千岁,我跟了您这么多年,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岂容这小子如此信口雌黄?请您为属下做主。” 林啸冷笑一声:“阴无咎,你本是连云十三寨匪窝的大盗,十年前遇到九千岁,于是投入九千岁门下,一直随九千岁青云直上,做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上之上的位置。只可惜人心苦不足,为着你是盗匪出身,不能入朝为官司。你又勾结宁王、安化王,以安化王造反之机,欲将京城调空,所以你明知只要杨一清挂帅,就可平息安化王之乱,却想方设法阻止杨一清挂帅。反而要让宁王以勤王的名义带兵入京,夺取王位。你今日哄着九千岁称帝,可是昨夜你却在亲口对我说……”她学着阴无咎的语气,声音忽然变得阴森森地:“试问谁会把重注押在一个阉人的身上,以刘瑾现在的实力,固然可以说是权倾天下,可是一旦他称帝,试问天下人怎么会服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做皇帝。而宁王却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之裔,就因为他实力不如刘瑾,所以他非得讨好我不过,一旦宁王称帝,我阴某就是良臣择君而仕,封候拜相,名垂青史亦是指日可待……”她倒真是学什么像什么,将阴无咎的声音学得极是相似,刘瑾听得此言,脸已经变成猪肝色了。林啸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你怂恿九千岁称帝,不过为的是借刀杀人。宁王要坐天下,不肯背上轼君的罪名,若是九千岁杀了皇上,宁王正好借为君王报仇的名义,攻打京城,到时候你就献上九千岁的人头打开城门。宁王称帝,你就封候拜相……” 莫说阴无咎,就连刘瑾也惊得冷汗涔涔而下。阴无咎大叫道:“你胡说,你冤枉我,你根本没有证据。” 林啸微微一笑,悠悠地道:“鬼阴先生,你是第一天来这儿呀!九千岁府处置人,又不是刑部办案,还得三证六供的齐全?什么事情,不是九千岁一句话呀!” 阴无咎惊惶地转向刘瑾:“九千岁,您不会相信他的话的,您不会相信他的话的……” 刘瑾气得脸都拧了过来:“是啊,咱家不会相信林啸的话,咱家信的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阴无咎,你不是要证据吗?咱家也想看看证据——” 他双掌一击,走进来三名大档头,依次报告道:“回九千岁,湖心亭没有被人闯进过的痕迹。”“回九千岁,属下按林啸所说,在他房间的房檐上发现这封写给宁王的秘信,确实是阴无咎的亲笔和印鉴。”“回九千岁,阴无咎书房确有信件被翻乱和打斗痕迹,在烛台上发现有烛油中有玄阴销骨香的余烬。” 阴无咎的脸色已经变成死灰色,他昨夜受了秋临风一掌,调息了好几个时辰,此时方有些好转,只顾着立刻派人去搜查林啸下落,根本没心思去理会这些细节,更想不到林啸会这么快就已经到刘瑾面前给他下暗桩了。 刘瑾暴喝一声:“来人哪,将逆贼阴无咎拿下——” 阴无咎面如死灰,若是眼光能够杀人,他必已将林啸杀死千万次了。他冷笑一声:“姓林的,好、好,算你狠!”两边大内高手已经向阴无咎扑去,忽然将手一扬,一阵暴响,化做一团浓烟,将阴无咎身形淹没,无数银光自雾中中飞出,正扑向阴无咎的大内高手纷纷倒地,更有许多银光向刘瑾与林啸这边飞来。 林啸不得已拨剑抵挡,才一提内力,却只觉得气血逆转,竟全身无力。眼见银光已扑面而来,忽然寒光一闪,银光尽数消失,但听阴无咎惨叫一声,不知伤在了何处。林啸仔细一看,却是影子杀手站在面前,已将射向刘瑾左右的银芒击落。 这时厅中已不见了阴无咎,只余中央地上一滩血迹,四根手指。这阴无咎也是极悍,十指连心,影子杀手这一剑不但击落所有银芒,更削落他四根手指,却仍是被他逃脱了。 林啸正要不顾毒伤追上前去,却见听外面一阵“嗖嗖嗖”地急如骤雨的乱箭穿空之声,但听得阴无咎只发出半声惨叫,但无声音了,但箭雨却仍是再响了足足一刻钟。 箭雨停下来后,厅外有人报告道:“启禀九千岁,逆贼阴无咎已经正法。” 刘瑾沉着脸,点了点头道:“林啸,你出去看看。” 林啸忙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但见厅外厚厚的一层乱箭,门窗柱廊,均是密密麻麻的箭尾,入木三分。阴无咎被乱箭钉死在一根木柱上,身形扭曲,浑身上下密密射得如一只刺猬一样,密集之处简直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努力地看,也只能看出是一滩肉酱,绝看不出这原来是个人。 几名小太监进厅收拾,正抬了那几具大内高手的尸体出来,其中一个人正拣了阴无咎那四根断指走出来,走过林啸面前。想到片刻之前还凶狡似狼的这个人,转眼间只剩下这四指可辨,再看那柱上血肉模糊的一团,林啸心中阵阵寒意,若是刚才有半分差池,这血肉模糊的一团刺猬,很可能就是自己。想到这儿,不禁有些作呕。 强抑心中恶感,林啸指挥着内行厂的番子们将大厅内外收拾干净,又赶到刘瑾面前恭请训示。刘瑾满意道:“林啸,这次你揭露了阴无咎这逆贼的阴谋,功劳极大,咱家要重重地嘉奖于你。” 林啸忙道:“忠于九千岁,本是属下份内之事。只是……”她故意犹豫了一下。 刘瑾道:“只是什么?” 林啸道:“阴无咎的逆行,转眼可定,只是疥癣小患。强敌压境,才是眼前的大患呀!” 刘瑾皱眉道:“你是说,当真要让杨一清挂帅,那兵权不是落于他人之手了吗?” 林啸躬身道:“属下愚见,杨一清与安化王不同。杨某这等人,自命忠义之事,凡事都要奉旨而行。他们对于九千岁的威胁,顶多不过是上上奏折,参参本章,哼,皇上是听他们的,还是听咱们的。当日杨一清何尝不曾执掌兵权,只要一道圣旨,要夺他的兵权,要撤他的职,甚至要他下狱,要他性命,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圣旨,咱们可多的是。可是安化王宁王这些人却不同,如今皇上的旨意已经奈何不了他们,而且,他们如今已经起了檄文,将天下之罪,归于您九千岁一身,一旦他们打进京城,那时候九千岁便纵然求一好死亦是不能。安化王的檄文中可是说,若是打进京城,要将您诛九族,凌迟处死呢!” 刘瑾脸上一阵肥肉乱颤,又恨又怕,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安化王檄文,虽然陕西守将早已经得到,只是如此毒骂刘瑾的话,谁敢上报给刘瑾知道,那不是找死吗?如今林啸这么一说,刘瑾这才知道情势对他的不利,竟至于此。 刘瑾的脸色变得铁青,恶狠狠地说:“区区安化王何足道哉,陕西兵马,都在游击将军仇钺手中,只因他带兵巡边,才使这逆贼有机可乘。我已经下令让仇钺回兵讨逆,他有十四万兵马,如今再加十万兵马,安化王寘鐇,我先诛你九族,先将你凌迟处死。” 林啸惊讶地道:“九千岁不知道吗,昨夜八百里加急边报,游击将军仇钺,已经率着他的士四万兵马,投向安化王了。” 刘瑾失声惊叫:“此话当真?” 林啸道:“属下以人头担保,千真万确,这正是昨夜属下在阴无咎书房找密信时,看到的边报,阴无咎竟然扣下这么重要的边报,分明是要置九千岁您于死地呀!” 刘瑾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厉害了,他立刻站了起来,刚迈出一脚,脚步立刻打滑,若非林啸扶得快,就要跌个狗吃屎。 刘瑾急叫:“快、快,备轿,我要立刻进宫面圣。还有,通知各家大臣,立刻上朝,有紧急军情。” 众太监番子不知何时,顿时忙乱成一团。刘瑾忙亲自叫了两个大太监:“你们两个,立刻去把杨一清请来上朝。” 众大臣们刚刚散朝才不过一二时辰,本已经是一夜不寐,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喝口水吃点东西正想睡个好觉,却又立刻被叫起来全副冠戴地上朝,自然心里都暗暗叫苦叫骂,无奈刘瑾这个“立皇帝”的命令,比武宗这个“坐皇帝”更重要,更不可违逆。 连武宗刚刚睡下来,都被刘瑾亲自跑进寝宫给找出来。 武宗一见边报,再听刘瑾说得如此严重,睡意早吓到爪哇国去了。当下连忙更衣上朝。 事情来得太快,朝中大半是刘瑾党羽,哪一个是有主意应对这种军事问题的。君与臣,睡意朦胧闹哄哄地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武宗大发脾气,自己站起来道:“白白养了你们这群饭桶,国难当前全无主意,连个主帅也推举不出来。哼,难道我大明朝就无人了,倒不如朕御驾亲征,朕就不相信打不过寘鐇这个叛贼。” 众大臣吓坏了,当年英宗御驾亲征,结果土木堡之变,明朝四十万人全军覆没,英宗本人也被瓦剌也先掳去,不但丢了皇位,差点连江山都丢了。 前车之鉴不远,如今武宗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是吓倒满朝文武。 正在这时,传面一声报来:“杨一清请求上朝。” 兵部尚书张采是刘瑾死党,昨夜正禀承刘瑾之意,阻止杨一清出兵而被杨一清驳得张口结舌,此时忙道:“杨一清早已免职,用得着他来吗?” 谁知刘瑾哼了一声道:“大胆,杨大人是咱家特意请来的,还不快宣。” 张采想不到自己马屁拍到马脚上了,立刻脸色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杨一清全身披挂地上殿,秋临风紧随其身后。 杨一清一进殿,行过大礼之后立刻道:“禀皇上,臣听闻安化王叛乱,情势危急,臣再次请缨,出征平叛。” 第十二章 刘瑾忙道:“杨大人公忠体国,当真难得。皇上,臣请皇上封杨一清为帅,出兵平叛。” 立皇帝发了话,文武大臣们虽想不通原因,为何几个时辰不到风向突变如此之快,然而看风使舵却是看家本事,立刻齐声赞道:“是啊是啊,臣等早就说了,应该让杨大人持帅平叛的。臣等愿保荐杨大人挂帅出兵……” 有几个说得用了力,面红耳赤的,有几个讲得动了情,声泪俱下…… 武宗看着众大臣,不禁疑惑:“众卿家,朕记得你们咱天好象不是这么说的,不是个个都反对杨一清挂帅的吗?” 此言一出,立刻无人再敢说一个字,朝堂上顿时静了下来。 林啸越众而出:“禀皇上,昨夜情况未曾危急,列位大人是稳妥起见,不动刀兵为好。今日军情紧急,所以各位大人才不拘成见,力荐贤才为国分忧。皇上英明,自能明白各位大人为国之心,此时军情紧急,请皇上速作定夺。” 这话面面俱到,打破冷场。刘瑾与众臣看着林啸的眼光当真是无比亲切。 武宗点了点头,道:“好,难得杨卿家有此忠君报国之心,为朕分忧。杨一清听旨,朕封你为总兵官,提督军务,率兵四十万平叛。” 杨一清下跪,接过帅印。秋临风上前一步跪下道:“皇上,叛党势大,臣秋临风请缨,愿于杨大人麾下出兵作战。” 武宗怔了一怔:“难得秋卿家如此忠心,可是你现为护驾将军……这……”心想你走了谁保护我。 林啸忙道:“皇上,臣不才,自荐护驾将军一职。” 秋临风忙道:“对,皇上,林大人武功不在臣之下,臣从军后,林大人足能够承担起护驾将军一职。” 刘瑾轻哼一声,心道这小子还当真懂得抓时机,人家上阵打仗,他倒尽想着捞好处。 武宗方才被众臣的临危退让给气坏了,现在见杨一清、秋临风这等自动请缨,不由得大为高兴:“好,难道秋爱卿也如此忠心,朕就封你为怀远将军、副总兵官,随杨一清出征。” 刘瑾眼见有了打前阵的替死鬼,先放下一条心来,然而奸臣本性不改,眼见兵权就要交出,心中不甘,道:“禀皇上,杨一清此番出征平叛,朝廷还应再设一中官为监军才是。”所谓中官就是太监,历朝历代,军中之事每每有太监随军监军的,大多会坏事。这些太监不懂军事,却仗着自己的特权,每每借着皇命干涉军事,如英宗朝若不是王振随军乱指挥,也不会有那一次丧权辱国的土木堡事变了。 林啸心中暗骂这权奸死到临头还要弄权,忙朗声一笑道:“正是,正是,虽说上阵监军,有性命之忧,然而诸位中官之中,必也有忠义之士,不下于庙堂之臣。” 那几个够品级出征为监军的大太监,本听得刘瑾一番话就要出列,忽听得林啸话中道此番出征有性命之忧,倒不是平时这般捞好处显威风的好事,一个个忙把那伸出去的脚又悄悄缩回了。刘瑾用目光示意了几次,无奈人人心中尽想着性命要紧,只管装聋作哑的。 武宗已问了两声,刘瑾渐竖起了眉毛,正要随意指定一人,忽听到殿外有人大声道:“老奴愿为监军——” 随着话声,一名大太监走进殿中,跪下道:“老奴张永愿出征为监军。” 武宗见张永脸上的青伤未退,那是前日与刘瑾打了一架留下的,不想他今日倒能够自告奋勇,大喜道:“难得张司礼你有如此忠心,朕今日看到众卿家都自告奋勇上阵杀敌,朕心甚喜,愿众卿家早日平叛回来,朕亲自接你们进城。” 刘瑾猝不及防,哪知道忽然会冒出个张永来,不是让阴无咎派人去杀他了吗,怎么竟还没死呢,一时间脸都气青了,忙道:“皇上,奴才……” 哪知他话还没讲完,就被武宗打断了:“朕知道了,哈哈,今日出征人选已定。退朝!”他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掩住自己的一个呵欠,唉,麻烦事儿赶快解决,这会儿退朝还能再去睡个回笼觉呢!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号角催发时,还来不及留恋。 大军出征,只有朝中硕果颖存的十余名忠良之臣前来相送,可怜大半已经贬职为民。一群半老的旧臣于秋风萧瑟中送别,彼此看着对方头上都已见白发了。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不知道此一别还有没有再团圆的日子。 秋临风远远地站开,看着这边杨一清与众老友饮酒送别,于萧瑟间倒也不失慷慨激昂之气,倒叫有不由地起敬重之意。 另一边张永送别,则叫人大皱眉头,这太监与一些他提拨起来的七亲八戚含泪送别,罗啰嗦嗦地带了丝棉枕头金便壶……拉拉扯扯地不肯走。若不是那一夜被阴无咎派来的八名杀手险些要了老命,吓得他屁滚尿流,以为可以躲到有四十万大军守卫的军营里头保命,才不会这么乖乖地听从秋临风的指挥上殿去接这个监军之职。 秋临风带着众将领,率领着军队等待出发,已经吹了第一遍号角了。看着别人送别,不管是慷慨还是婆妈,然而此去平叛,战场上素来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情,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活着回来呢。 明知道此刻,家人远在江南;明知道此刻,有的人不能来。然而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城门之内,却不由自主地希冀着那美丽的身影……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秋临风不由地向城门望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自城中急驰而出。他认得这是舒韵奴的马车,难道、难道她也象上次一样,易容后借助舒韵奴为名来了…… 想着,心里忽然一阵欣喜,又一阵担忧,欣喜的是她的到来,担忧的是她如此轻率,毕竟是当着这许多人的,极容易暴露身份招致危险。 表面上不露声色,然而心里却早已经如波涛起伏不定了。 马车果然直向秋临风驰来,直到离他一丈前,才停了下来。 秋临风正骑在马上,兰亭四友左右一字排开,秋临风居中,左端是沈白衣洪焰,最右端是朱慕远卓青阳,穆俨与齐灵秀两人,则于数日前打听情报未回。 此刻,马车正停在沈白衣的面前。 车帘掀开,一个素装美人走了出来,走到沈白衣的马前,叫了一声:“沈大哥,我来送你了!”在座众人大半认得,这美人正是近日来名扬京城的名妓舒韵奴。 沈白衣虽然于六友之中,是最为老成持重之人,然而六人于‘情’字皆是未曾涉入,此时忽见韵奴赶来相送,如此深情,也不禁面红耳赤,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车帘已经掀起,车中已空无一人。 秋临风不知该是放心,还是失望,然而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见状只是淡淡地笑道:“沈兄弟,难得舒姑娘一片真情,时间不多了,你快与舒姑娘话别。”然而就算近在他身侧的人,也看不出他的方才心情有何起落。 沈白衣感激地应了一声,忙拉着舒韵奴逃也似地远远地躲到一边低声话别了。 其余人等,看着沈白衣舒韵奴成双而去,不禁心生羡慕。 卓青阳低声道:“唉,真羡慕大哥。对了,舒姑娘都来了,小七怎么还不来?” 老五朱慕远瞪了他一眼:“小六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老三洪焰也道:“小七怎么来得了,她现在是刘贼的人,跟我们这些人算是汉贼不两立呀。要是她来了,岂不是暴露身份?” 秋临风沉声道:“四弟五弟说得是,蕙儿不来更好。” 正说着,第二声号角亦已经吹响。秋临风道:“卓六弟,请你去通知杨大人张公公,应该归队了,大军就要出发。” 卓青阳领命而去,其余送行的人也一一退后,杨一清张永等也已经上马,队列展开,正待第三声号角就要开拨。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秋临风本已经背朝城门,忽然心中一动,回头向城门看去,只见两骑飞快而来,正是林啸与秋临波。 她——终于来了。 秋临风不由自主地调转马头,向着林啸迎去。 两人向着对方相迎而来,坐骑在途中相遇,两人下马,四目相交,忽然间,万物都停滞了下来。 然而两人无语。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一声:“大哥——”打破了沉默,秋临波直扑向秋临风的怀中,嘤嘤而哭。 秋临风看着林啸,道:“你、你来了!” 林啸勉强笑了笑:“秋将军出征,下官怎么能不来?” 秋临风道:“我、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 林啸答非所问:“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总能找得到理由的。” 然而此时竟不是诉衷情的地方,周围一大群出征的,送行的官员,看着这两人站在那儿,送行不象送行,应酬不象应酬,竟似说不出来的别扭。 众人眼中看去,只见林啸一脸僵硬地站在那儿,全没了平时的口若悬河,而秋临风却只对怀中的妹妹道:“好妹子,此番出征,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京城凶险,处处杀机,我不在京中,你不要太逞强,凡事一定要等我回来。不要教我在战场上,心中也悬着你的安危,好吗?” 林啸眼睛看着自己的马,像是对马在说话:“你放心,为了等你回来,她也会保重自己的。她等着你回来,多久都会等的。” 秋临波拼命点头:“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听话,我一定不逞强,等你回来。” 这两人一个对着妹妹说话,一个对着自己的马说话,倒像是全不搭介,秋临波看不下去了,道:“大哥,你没话对林——林啸说吗?” 秋临风看着林啸,正欲开口,谁知就在此时,第三声号角吹响,林啸与秋临风两人脸上同时变了颜色。 秋临风轻轻推开秋临波:“好了,你们保重,我该走了。” 他转向上马,林啸忽然道:“秋临风,你听着,你还欠我一件事——” 秋临风从马上回过头来,风中,林啸的笑容飞扬着泪光隐隐:“六月十五,你欠我的,你不可以不回来——” 六月十五,本是林啸与秋临风成亲的日子。 然而六月十五这一天,他们分别上京了。 秋临风点了点头:“我记得,六月十五。”忽然在马上加了一鞭,向前急驰而去。 大军出发,朝行暮宿,经过两日的急行军,已经出了紫荆关,再过一日,就会与叛军相遇交战了。 当晚安营扎寨,杨一清与秋临风等人于帐中商议军情。 秋临风道:“叛军打着诛刘瑾的名义,声势虽大,人马虽多,但是麾下良将不多,只有宁夏游击将军仇钺,是个带兵的宿将,不过他以前都是镇守边关,与蒙古人交战多次。杨大人,您以前在宁夏陕西都带过兵,仇钺为人性情,有何弱点?您一定清楚。” 杨一清摇头道:“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还不太相信仇钺投敌了。以我对仇钺的了解,此人精明能干,善于带兵,你们遇到他时千万要小心,他打战多年,又多次打退过蒙古小王子的进攻。以他的为人,不应该如此胡涂,竟会投向了安化王。” 秋临风心中一动:“杨大人,末将倒有一个想法,既然连杨大人您都认为仇钺不至于投敌,说不定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蹊跷……” 杨一清怔了一怔:“临风,你的意思是——” 秋临风道:“汉代有一名将李陵,曾将匈奴人打得望风披靡,后来有一次因为后援未到,他以五千人战匈奴的八万人马,竟还能杀了匈奴一万多兵马,最后兵败被俘。李陵本未有心投靠匈奴,可是汉武帝却一怒之下杀了李陵全家,致使李陵怀恨,投降匈奴,终为汉室之患。仇钺昔年曾为朝廷立过功劳,今日虽然众说纷纭,说他投敌。然而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不应该放弃,以仇钺之才,我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李陵。” 杨一清站了起来:“临风,你认为仇钺并非投敌?” 秋临风道:“我与仇钺素不相识,并不敢为他打包票。但是明日战端一开,就是千万生灵涂炭。所以下官想请大人明日暂缓发兵,而是修书一封,我扮成小兵送信仇钺,并乘此机会打探对方敌情。不管仇钺有没有投敌,为了千万将士的性命,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都应该去争取。” 杨一清摇头道:“临风,难得你这份为天下生灵着想的心胸,你可知道你这一个建议,却将自己的性命付于刀山火海之上了,如果仇钺真的投敌,岂不是枉送你一条性命?” 秋临风斩钉截铁地道:“若是仇钺当真投敌,这也是我杀他的一个好机会,又怎么会是枉送性命?更何况,穆俨与齐灵秀当日前去宁夏打听敌情,至今未归。我们出征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他们现在还没到,一定是途中出事了,我也必须去与他们会合。” 杨一清沉吟片刻,道:“看来,你是决心已下了。好,我便修书一封,你一路小心。” 秋临风出了军营,骑上快马,直向西北方向驰去。他如今是明军中的一名马兵身份,打着送信的名号,不过半日,便到了安化军中。他站在营外,等了半日,才见着通传的小兵出来道:“喂,你回去吧,把信留下就行了。” 秋临风微微一怔:“不行,我们杨大人吩咐过了,要小人把信亲手交给仇将军,并取得仇将军的回信。否则的话,军法从事。这位老哥,您也是在军中,应该知道军法非同儿戏,请您帮帮忙。仇将军若是此时没空见小人,小人就等在他有空为止。”说着,悄悄地将一绽银子放入那小兵的手中。 那小兵左右看了看,忙悄没声息地将银子放入自己的怀中,换了一幅笑脸,道:“唉,都是作喽罗的,我也知道你难办。不过,你在这儿等也没用,因为你这封信是交不到仇将军的手中的。给你老弟透个底,你们杨大人要真说完不成任务就军法从事的话,你还是找个机会溜吧!这年头,当兵苦哦!” 秋临风眉头微微一怔,试探道:“这么说,仇将军不在营寨之中了?” 那小兵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秋临风忙打了个躬,道:“老哥,话您已经说出来了,那就再行个好,告诉小弟,仇将军为什么不在营中?” 那小兵惊慌道:“不、不、不,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呀!” 秋临风凝视着他,微笑道:“是吗?” 纵使是小兵打扮,态度谦逊,秋临风依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势,被他这么一望,那小兵不由心中怯了三分,乖乖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自安化王叛乱以来,仇钺一直卧病在床,竟从未入过军营。 秋临风得了迅息,立刻向兰州城中进发。一路上但见兵马调动纷纷,看来一场大战就在眉睫了。 兰州城中,一队骑兵横冲直撞,越过大街小巷。路人行人纷纷走避,避之不及被撞伤的人,也一声不响地退到一边,忍痛不敢哭叫,唯恐招来更大的祸患。 这一队人马在一座宅院前停下,为首两名锦衣人径直带着手下入内,门前守卫来不及地问安,那两人昂然而入,视若未见。 两人走入内宅,一路行来,此宅内守卫皆是顶盔戴甲的士兵,连内室门前都站着两名士兵,见了那两人,忙行礼道:“何大人,周大人。” 那何大人略一点头,道:“仇将军这两日可好些了?” 只听得房中一阵气喘咳嗽之声,一个衰弱的声音道:“是何大人、周大人来了,仇某的病像是又重了几分,未能相迎,两位请进!” 何周二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但听得那何大人道:“仇将军,王爷特让下官前来问仇将军安,王爷对将军倚望甚重,时刻盼将军能够早日康复,挥军作战。” 那周大人也道:“是啊,将军。昨日王爷得到前线告急,说此番朝廷以杨一清为帅,讨伐我军,王爷特命下官二人,请将军今日就起身前去营中吧!” 听得那衰弱的声音咳了好一会儿,才道:“下官早就说过,朝内阉党,煞是可恨,今由王爷仗义举兵,较诸太宗当日,还要名正言顺,可惜孱躯遇疾,一时不能效命,俟得少愈,即当为王前驱,入清君侧呢。唉,下官也是急着想为王爷效力,怎耐此病却是欲速则不达,前日稍好一些,昨日下官就想起身活动一下,谁知被风一吹,今日却又重了几分,真是老了,老了!” 那周大人道:“仇将军情义可感,王爷说了,虽然将军有病,但是不须将军亲自上阵,只要将军前去营中坐镇,也有助于我军杀敌。王府之中,已经为将军准备了名医,将军贵恙自当无碍,请将军即刻起行吧!” 仇钺冷笑一声,道:“周昂、何锦,老夫病得如此之重,还在硬架老夫上阵,这到底是王爷的意思,还是有哪位大人看老夫不顺眼哪。老夫已经将兵符都交给王爷了,难道王爷还信不过老夫吗?” 周昂也冷笑道:“对不起,仇将军,小人也是奉了王爷之命,王爷发下话来,只要今天将军还有一口气,就是抬也要把将军抬到王府中。” 仇钺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两名守卫立刻冲进房去,厉声道:“周大人,我们将军有病在身,请您不要逼人太甚。” 那何锦冷笑一声:“逼人太甚又怎么样?”说着,只见他的右手像是轻轻地拨了剑鞘一下又立刻送回,那两名守卫却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仇钺坐了起来,怒道:“你、你们……” 何锦冷笑一声:“怎么样,仇将军不想看到更多的死人吧!告诉你,你府中就算再多身经百战的将士,挡不住周某二人,更何况我在府外还留了一队人马,仇将军,您还是自己跟我们走吧!” 仇钺长叹一声:“你们杀了我吧!” 这时候,忽然自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仇将军不愿意作的事,只怕谁也不能逼他去做!” 周昂厉声道:“什么人?” 忽似一阵微风吹过,房中无声息地多了一人,向仇钺微微一笑:“杨一清元帅帐下小兵,奉命送信给仇将军。” 何锦却已经不声不响地刺出一剑,不料剑锋未到对方咽喉,自己却已经倒了下去,见过了他方才出手如电的仇钺,反而有些不能置信他竟如此不堪一击。 周昂退了两步,自袖中亮出一对长短刀来,脸色沉重:“阁下好身手,报上名来,好教周某死也死个明白!” 那人微微一笑:“扬州秋临风。” 周昂怔了一怔:“哼,仇钺好面子,杨一清竟然出动秋副帅来给他送信。” 秋临风微笑道:“好说,周大人好灵通的消息。” 周昂忽然大叫一声,双刀脱手,一刀飞向秋临风,另一刀却直取仇钺,自己却反身破窗而出。他本性狡猾,对于秋临风的武功亦是早有耳闻,料得今日自己难以脱身,短刀引开秋临风的注意力,长刀直取仇钺,不管成不成功,秋临风若救仇钺,他便可乘机而逃。 秋临风微微一笑,轻轻击出一掌,那飞向他的短刀便于半空中自动转弯,将飞向仇钺的长刀撞得偏离方向。只听得一声轻响,短刀贴着仇钺的衣襟飞过,钉在他身后的墙上,而长刀却不知去向。仇钺正错锷间,窗外一声惨叫,他转头向被周昂撞破的窗上看去,却见周昂已经被长刀穿心而死。 秋临风转过头去,对仇钺微一拱手:“仇大人受惊了。”心中却暗暗诧异,周昂武功之高,反应之快,大出他的意料之中,想不到安化王手下,竟有如此人物。刚才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是极险,若是换了别人,早已经被周昂逃走了。 仇钺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阁下……真的是秋将军?” 秋临风点头道:“正是。在下奉杨大人之命而来见仇将军,军前情报,说是仇将军已经投敌,但是杨大人说,以仇将军为人,不因如此。所以在下奉命来一探虚实。” 仇钺掀被下床,病态一扫而光:“生我者父母,活我者杨公也……杨公知我,秋将军冒性命之险前来救我,此恩此德,仇钺真是难以为报。” 秋临风微笑道:“杨大人所料不差,仇将军果然忠肝义胆,没有投敌。” 仇钺长叹一声:“唉,留芳千古与遗臭万年,有时候只差一步,就盖棺定论了……”他缓缓地说起事情的经过:“当日我得到边报,说是蒙古小王子领兵犯边。自本朝以来,蒙古屡为边患,土木堡之变,更是连英宗皇帝也……自此之后,朝廷对于蒙古边境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下官立刻带边巡边。唉,若不是下官带走大部分兵马,也许安化王根本就没机会起兵反叛。等下官得知消息回兵时已经迟了,下官本想一旦开战,两边都是我一手训练的部下,自相残杀,边境不宁,岂不是让蒙古有可乘之机。而且安化王控制了城中,城中有数百文武将官,数万将士家眷,数十万百姓,下官不敢开战呀!只希望能够以兵力威慑住叛军,再徐图良策。一路上,安化王屡屡派来说客,下官只得虚与委蛇,麻痹对方。谁知下官此举,竟是弄巧成拙。唉,下官竟因此险些成为千古罪人……” 秋临风劝道:“仇将军,将军为大局着想,忍辱负重,这并没有错呀?” 仇钺叹了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我大错特错了。那一日,安化王又派使者来见我,我也不在意,就在帐中接见了他们,那一次来的……”他指了指地下何锦的尸体道:“就是周昂与何锦他们。他们态度恶劣,我的一名中军就与他们口角争执起来,谁知他们忽然出手杀了那名中军。哼,当时帐中有我手下数十名身经百战的将领,竟不敌他们十几个人,还来不及呼叫外面的兵士,就已经被他们制住了。我见势不妙,为着众将性命,只得好言敷衍,结果被为首的一个叫龙先生的人拿走了我的兵符……” 秋临风听得一震:“龙先生?仇将军,为首那人真的叫龙先生?” 仇钺点头道:“正是,好象何锦周昂等人,都是他的下属。可是在下在兰州城多年,与安化王也曾有过交往,却从来不知此人,可见我平时实是太麻痹大意了。” 秋临风摇头道:“不,不关仇将军的事……”他俯下身子,在何锦的尸体上搜索片刻,搜出一枚铜牌来,秋临风脸色一变,卷起何锦的右衣袖,握住何锦的右手微一运气。奇迹出现了,何锦的右臂上忽然出现了一条青龙纹身。 仇钺看得莫明其妙,问道:“秋将军,这人的纹身怎么会……” 秋临风放下何锦的手,拿着铜牌站了起来:“潜龙帮,果然是潜龙帮中人。” 仇钺问道:“秋将军,潜龙帮是什么人?” 秋临风道:“潜龙帮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总坛在哪里,有些什么人,帮主是谁。但是江湖传说,潜龙帮无孔不入,江湖上每一个帮派,都有可能有潜龙帮的人。两年前,昆仑派忽然与忠义盟作对,我与几名江湖朋友一路追查,才发现昆仑派已经被潜龙帮控制。那一次是我与潜龙帮首次交锋……” 仇钺关心地问:“结果如何?” 秋临风摇头道:“结果我抓到的几个人,都咬舌自尽了,所有线索就此中断,无可追寻。想不到两年之后,我竟又会遇上潜龙帮中人,更想不到,潜龙帮的野心,不仅仅在控制江湖门派,而且已经发展到图谋大明的江山……” 第十三章 仇钺浑身一震:“这么说,安化王造反,还有江湖帮派从中插手了?” 秋临风沉思道:“潜龙帮?这条龙到底潜得有多深,神通有多广?” 安化王府。 一队骑兵飞快向府前驰来,立刻被拦在府前,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喝道:“是什么人?” 仇钺住马跃下,身后一众将领也纷纷下马。 那人看了清,忙笑道:“原来是仇将军,仇将军病好了吗?” 仇钺肃然道:“孙先生,兵临城下,仇某纵然有病,也要为主上效力。” 那人欣然道:“好极了,请随我来。”说着,拱手让客。 仇钺一挥手,带着手下径直而入,一边不动声色地告诉身后副将打扮的秋临风:“秋将军,此人名叫孙景文,是安化王的谋士。” 孙景文一见仇钺身后俱是身着盔甲的武士,不禁一怔:“仇将军,王府之内,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仇钺笑道:“他们并非闲杂人等,而是我的得力手下,如今朝廷大军将至,我必须见着王爷后,就立刻以兵符调动他们上前线了。” 孙景文狐疑地看着仇钺身后的这批武士,看上去前面的十余人虽然剽悍,却是身形沉重,并不似会家子的样子,本来王府门禁森严,但是仇钺却是不可轻易得罪的。这个理由也难以反对,他也知道安化王如此看重仇钺,为的是仇钺的善于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因此只得勉强点了点头道:“那好,只是他们只能在堂下候命,不可乱走。” 仇钺连连称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叫孙景文失了戒心,于是带着他们一行人走进府去。 仇钺令下属呆在厅外,自己与秋临风走进厅中,只见厅中只有安化王与几个文官,仇钺低声告诉他,并没有龙先生在内,秋临风当机立断,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已经一跃而上,抓住了安化王,仇钺随即一声口哨,厅外武士们一拥而入,将朱寘鐇之子朱台?暗秤鹦煌⒒薄⒑㈣啊⒗钷⒄呕嵬ǖ热耍捕偈北灰煌汕堋5敝凶萦惺涔Ω咔恐浚谇锪俜缑媲埃脖涞貌豢耙换鳌?/P> 秋临风环顾左右,喝道:“龙先生何在?” 安化王吓得魂飞魄散:“本本本王不知道、不知道龙先生去了哪儿了,他、他他——”他指着孙景文道:“他知道——” 孙景文虽被秋临风点了穴道,神情却仍是傲慢无比,他不屑地看了安化王一眼:“哼,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长叹一声:“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姓秋的,若不是龙先生忽然有急事去了江南,就凭你们这几个乌合之众,焉能得逞。一着错,满盘皆落索!孙某无能,我对不起龙先生,我……”他说着,忽然仰天而倒,口角渗出黑血来,竟然服毒自尽了。 秋临风正挟持着安化王,欲救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孙景文的尸体,心中五味交加。潜龙何人,竟能有孙景文这样的手下甘心赴死? 两年了,自两年前昆仑派一役后,他所处理的武林事件中,就经常与潜龙帮有关,只可惜每次等他想追查下去时,线索就忽然中断。他一直在希望能够有一个与潜龙正面交锋的机会,没想到,此番又是扑了个空。 心中,不是不遗憾的。然而,正因为潜龙的离开,使得他们能够顺利地擒下安化王,避免了一场大战,避免了数十万人的伤亡。与这些比起来,此番未与潜龙交锋的遗憾,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虽然这条潜龙仍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但是每一次暗中交锋,总是破获了他的一项阴谋,总是已方的一项胜利,纵然他潜得再深,也是邪不压正。 想通此节,秋临风亦不再以未能正面交锋为憾。他与仇钺挟持着安化王,制服了安化王府内的人,随即搜出安化王印信与钤纸书檄等物,打开地牢,放出被安化王所关押的宁夏文武将官等人,其中竟有数日前来探营并下落不明的穆俨与齐灵秀。两人当日潜入王府探听虚实,正是被潜龙所擒获。 仇钺搜得兵符,随即发号施令,以安化王的名义,撤回与朝廷对抗的军队。 秋临风立刻与杨一清取得联系,率穆俨齐灵秀等人,假借安化王印信,以同样的手法制住军中安化王余党,使仇钺重新掌握回军队。只有安化王部分死党率残部逃向贺兰山。官军陆续往追,至贺兰山下,堵住山口,分兵向山中搜索,把这些残部一网打尽。 一场大战,消于无形之中。 安化王朱寘鐇叛乱,从开始的轰轰烈烈直指京城,到秋临风兵不血刃平定纷乱,前后只有一十八日。 等到杨一清大军到达宁夏,就只须做一件事,就是把安化王押送回京。 捷报回传,众大臣忙纷纷上书,赞颂皇帝英明,千古少有,圣天子自有百灵呵护,得叛军不战自乱,一战而平等等废话不尽。 武宗早厌了平常庸琐的政事处理,此时听得一战告捷,觉得打一场战争是如此的轻松快捷,又能过足威风瘾头,兴奋得要下旨让杨一清停止攻击,剩下的那部分让他自己来打。连旨意都拟好了,将自己用个别名叫朱寿,自己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挂帅平叛。只可惜皇帝出京准备的事务太多,再加上还要还豹房的一众美女等等,不免耽搁时日。杨一清在前线风声早闻,还没等武宗旨意到帐营,就已经上了表章,说乱军已经平定,再无可打之战,就不用劳驾威武大将军朱寿亲上前线了。 武宗自觉没趣,刘瑾奉承着出了个主意,把“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全幅仪仗绕京城转了个圈,再让满朝文武出城相迎。 林啸站于人群中,见着满朝文武大臣,有许多还是须发皆白的,却在那里闹哄哄地由着一个太监摆布,在那里认认真真被一个玩性突发的大孩子当玩具,不禁地心中冷笑。 终于,平叛大军正式进城了,然后是献俘仪式,武宗身着戎装,装腔作势地过足了瘾,才于当晚在宫中设宴,为杨一清、张永、秋临风等庆功。 桄杯交错,酒宴盛开,众人齐贺皇上英明,九千岁高瞻远瞩,杨一清、张永劳苦功高。最后,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声秋将军也辛苦了。 然后歌舞庆升平,众人也开始尽兴痛饮。 林啸举着酒杯,到处敬酒。先敬皇帝,再敬刘瑾,然后依着官位一一敬来,她本是能言善道,一张嘴哄得人人开心。 过得不多时,敬到秋临风面前,林啸像是脚步打滑,借着酒气道:“秋将军,小弟敬你一杯。哈哈哈,秋将军你运气真好,第一次上战场,轻轻松松就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早知如此,当初小弟就跟你抢着出征了!”秋临风一怔,差点被酒呛到。 这边杨一清已经听得极是恼怒,立刻站了起来,厉声地道:“林将军此言差矣!当日敌兵压境之时,何不见林将军抢着上阵,如今反来说这种现成话,抢功劳?谁敢说秋将军的功劳是轻轻松松而立的,本次平叛,秋将军居功第一,若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后,救出仇将军,活捉安化王,这场战还不知要打多久,死多少将士。林啸,你可以说老夫等人素位尸餐,可是谁要说秋将军的功劳不是血战而来,老夫第一个不饶!”说着走下座来,亲自满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到秋临风面前,道:“秋将军,老夫敬你一杯!” 这边张永也依样倒了一杯酒,敬到秋临风的面,倒弄得秋临风连连谦辞。刘瑾这一派系的党羽,防着杨一清因此次战功而重新返朝,会分了自己这一方的权力,本来也准备巧言砌词,弄一些御史上书,意欲贬底秋临风功劳。只可惜被林啸在不适当的时机,用不适当的言辞给提早说了出来,倒招得杨一清一番义正辞严的批驳,以后这类似的话语倒不好随便说了。 只见林啸站在那儿,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秋临风倒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上前来敬了一杯酒,大声道:“林将军,请!” 林啸哈哈一笑,乘着举杯饮酒之际,低声道:“乘着你们兵权未交,赶快动手!” 秋临风微微一笑,不见他说什么话,林啸的耳边却传来了他的声音:“前日已经说服张永,今晚入宫呈交证据。” 林啸眉毛一挑,传言入密,秋临风竟会这种传说中已经失传了绝技?这家伙的功力到底有多深?这边想着,手下可不停,忙忙地跑上前,又倒了一杯酒,大声道:“秋将军,这杯酒当是小弟出言无状,向您赔礼!”说着将酒向秋临风推去,轻声道:“入宫的令符在你们出征后已经改了,这是新的。”说着像是不小心,将酒洒了一些在秋临风的身上,乘着低头拭拂之际,两块铜牌已悄无声息地自林啸的袖中滑入了秋临风的袖中。 林啸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大声道:“抱歉!抱歉!”一边低低地道:“我先去灌醉刘瑾!”一边已经是大声高叫着走向刘瑾。倒把秋临风扔在那儿,衣袍上点点酒渍也不管。 刘系人马倒认为她是暗中整了秋临风一下,见她回座,纷纷向她敬酒。林啸大声道:“今日得享太平,全亏皇上英明,九千岁高瞻远瞩,小人还要敬皇上三杯,敬九千岁三杯!” 说着阿谀之词连篇,说来说去无非为着敬酒,将武宗与刘瑾奉承得十分舒服,那些本是奉承起家的臣子们,也有样学样,纷纷上前谀词连篇地敬酒。 直至二更天时,刘瑾已经醉倒,武宗也有了六七成醉意,于是大家尽兴而散。 林啸指挥着下属扶着刘瑾回府,她自己也有了几分醉意,回到自己房中,衣履未除便呼呼大睡,就不管秋临风等人如何进行了。 林啸像是腾云驾雾似地躺着,忽然看到秋临风走过来,笑道:“快起来,我带你去香山看红叶。”一会儿就到了香山,只见满山红叶红得像火烧一样,林啸跑过去正要摘红叶,忽然间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便感觉地动山摇,一会儿,冰冷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 林啸一惊,跳了起来,骨碌碌地摔下床去,咚地一声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问道:“打雷了?地震了?下雨了?” 秋临波拉着她的耳朵大声道:“都不是,是天塌了!”立刻一条冰冷的绢帕蒙到她的脸上,林啸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头撞到床柱,痛得完全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瞧见窗外人影绰绰,抚着头问秋临波:“出了什么事了?” 门外的大档头立刻叫道:“林头儿,大事不好了,张永秋临风带兵包围了府门前,口口声声奉旨要拿下九千岁问话,九千岁已经醒了,要您立刻去见他!” 林啸一怔,才慢慢地回想过来,悄声对着秋临波笑道:“我一觉还没睡完呢,你大哥行动好快!” 秋临波白了她一眼道:“我都吓死了,怎么推你都不醒,急得我拿了杯茶泼你脸上……” 林啸大悟道:“怪不得我觉得又打雷又地震又下雨的,原来是你……” 秋临波不待她说完,已经动手帮她换衣,口中道:“好了好了,情势危急,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林啸打了个呵欠,拍拍秋临波的头道:“放心好啦,水已经开了,米已经下祸,你就安心等着吃饭吧!”说着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已无不妥,悄悄地贴着秋临波的耳边说了一番话,拉开门,带着门外的一群人向大厅行去。 一路行来,只见府中上下,恍若油锅上的蚂蚁,乱纷纷地不辨方向跑来跑去,一股杀气弥漫着。 林啸捧着头,没精打采地走着,宿醉之后休息未够的后遗症就是头疼得厉害。厅外走廊上,早有乖觉的小太监捧着醉酒茶和热毛巾过来,林啸大喜,抢过来一口饮干,再用热毛巾拭面之后,果觉得神清气爽,大步走入大厅。 走进大厅,乱向更甚,府中诸为首之人,大半如林啸一般宿酒刚醒,怪不得小太监准备得如此周到。 只见刘瑾沉着脸,众谋士七嘴八舌出计献策。此时府中已经是一片混乱,林啸眉头紧锁,看着刘瑾调兵遣将,紧守府门,一边调来武功高手围在自己身侧保护自己,一边派人突围出去,与其党羽兵马会合。更准备于不敌之时,潜入地道逃走。 眼见刀兵一触即发,若是让刘瑾逃出府去,与他的党羽会合。刘瑾掌握朝政已久,眼下京城守卫一半在他的手中。若是一旦铤而走险,则不管刘瑾是否能够捕获,京城之中,必会血流成河。 林啸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紧张无比,忽然间哈哈大笑。 这笑声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听得更是刺耳。 众人忙转过头去,怒视林啸。 刘瑾眯起了双目,眼缝出透出冷冷的眼光,问道:“林啸,你笑什么?” 林啸道:“我笑九千岁过太紧张了。” 刘瑾脸一沉:“事到如今,咱家可没心情听你说笑话哄人开心。” 林啸冷笑地道:“属下不是在说笑,属下只是觉得此时的情景有些好笑!” 刘瑾:“你觉得好笑,这样的情景之下你会觉得好笑?林啸,你的酒还没醒吗?”这个时候,这小子竟然还敢火上烧油,是不是不想活了? 林啸神情镇定,他慢慢地坐下来,喝了口茶道:“属下只是想起一件往事来。一件有关九千岁的往事。当年刘健谢迁等一干朝臣联名上奏,要取九千岁的性命。八虎之中,其余七人,只知道牵衣对泣,唯有九千岁却独自立起喝道:”你我的头颅,今日尚架住颈上,有口能言,有舌能掉,何必慌张如此?‘旋即进奏皇上,片言之间,令得皇上下旨,令九千岁执掌司礼监,反将那些朝臣均一网打尽。自此之后,朝庭大事,均由九千岁一人独断。九千岁可还记得此事吗?“ 刘瑾面有得色:“不错,这件事于咱家一生性命富贵攸关,咱家怎么会忘记?” 林啸折扇轻摇:“依在下看,九千岁却是已经忘记此事了。九千岁若还记得此事,这会儿就不必这么紧张。九千岁您最大的能力,是您能令皇上言听计从,而不是与人短兵相接。” 刘瑾忽然一挥手,道:“都停手,给我各回原位去。” 一名心腹惶恐地问:“可是九千岁,外面兵马就要进来了。” 林啸冷笑道:“进来又怎么样?当年九千岁不过一个内宫小监,满朝文武均不及他老人家随口一言。如今九千岁执掌朝纲,朝廷公卿均出自咱们门下,区区秋临风张永,又怎么敢动得了九千岁。如果咱们抗拒,倒好教他们有了借口说九千岁违抗皇命了。” 另一名谋士哼了一声道:“说得容易,要是九千岁一出府门,岂不是羊入虎口?要是九千岁见不着皇上的面,这劝回皇上,又从何谈起?” 林啸冷笑道:“若是那杨一清是阁下的人品,此事倒是可虑的。像杨一清、秋临风等人自命忠良,做什么事情都要个名正言顺,奉旨而行。若非如此,九千岁这些年来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掌握朝政,若是他们有这个先斩后奏自作主张的胆子,何至于苦等到今天才动手?” 刘瑾傲然点头道:“林啸此言说得倒也不错,像这等迂腐的读书人,又怎是咱家的对手!” 林啸故意道:“属下只是担心皇上他……心意不定呵!” 刘瑾大笑:“朱厚照不过一小儿罢了,他的心意,多年来都在咱家的股掌之中!就算说咱家谋反也没关系,只要咱家动用三种言语,决没有不听咱家话的!” 林啸露出崇拜的目光:“原来九千岁还有这等手段,但不知是哪三种言语,说出来也教属下学一点儿?” 刘瑾得意地道:“一则快言强辨,二则巧言哄劝,若不成则倚老示弱,动之以情。天大的事也能摆平,不由得他不听咱的。” 林啸口中大夸:“九千岁高明!”心中却暗笑:“这跟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差不了多少。” 刘瑾站了起来,冷笑道:“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奉了皇命,咱家就跟他们进宫,瞧皇上是听咱家的,还是听他们的。” 林啸忙道:“还不快给九千岁更衣!” 一群人忙忙地给刘瑾更了朝服,刘瑾冷笑一声,就要起身。 林啸上前一步,道:“为防他们有什么阴谋,在下愿保护九千岁入宫见驾。” 刘瑾道:“不必,让影子跟着就行了。你出手跟张永说,咱家这就跟他进宫,谅这蠢才出玩不出花样来!”他冷笑一声,拿起平时常用的貂毛扇,仔细地看了看扇子,脸上闪过一丝杀气:“真要到不得已的时候,咱家也自有最后的手段!” 林啸微微一笑:“影子杀人慑人之处,是来无影去无踪,这般大摇大摆地进宫,可非她所长。宫中情况霎息万变,不是属下夸口,这等情况,还是属下应付地好些。” 刘瑾看了她一眼:“说着也是,好,就你随我进宫吧!”他一站起来,后边便忽喇喇地跟了一大群人,刘瑾骂道:“你们这群笨蛋,有必要跟这么多人吗?张永诬告咱家,咱家再带你们一大群废物进宫,岂不是授人以柄!”说着只点了十二名太监跟随。 林啸冷眼旁观,这十二人正是刘瑾从秘密训练的杀手营中挑选出的佼佼者,也是刘府中除影子杀手外武功最高的十二人,号称十二天罡,虽作太监装束,却并非太监。 当日阻击忠义盟进攻的、围杀阴无咎的,都是这十二天罡。那日被阴无咎杀伤三人,又重新挑选补上。只凭这十二天罡,只怕杀进皇宫都绰绰有余。 刘府大门缓缓打开,只见林啸昂然而出,大声道:“刘公公进宫面圣,你们休得无礼!” 秋临风挥手令两边兵士退开,让张永与刘瑾一同进宫,自己却留了下来。 刘瑾一入豹房,便扑到武宗脚下大哭不止:“皇上,您现在就赐死老奴吧!” 武宗昨夜也喝醉了,张永半夜持了令符进宫,悄悄地唤醒了他,言辞凿凿地说刘瑾谋反,并将安化王讨刘瑾的檄文给他看,上书刘瑾十大罪状,祸国殃民,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张永更添为十七桩大罪,并说刘瑾已在自己私邸备下兵甲龙袍,连谋反的日期都已经定了。刘瑾的哥哥刚死,刘瑾就准备在出殡那天,文武百官一举拿下,自立为帝。 武宗正将信将疑,毕竟平时刘瑾一手遮天,耳边一再听到都是说刘瑾好话的,从未想过刘瑾有问题,一时脑筋便转不过来。张永却泣血磕头,愿以死相证,更有他已经联络好的数名大太监也上前一起指证刘瑾,说得危险十二万分来,武宗吓出一身冷汗来,不假思索,便下旨授权张永全权处理。可是现在见着刘瑾虚张声势地这么一叫,又犹豫了,忙道:“刘瑾,你先起来,谁说朕要赐你死了?” 刘瑾垂泪道:“奴才明白,奴才帮着万岁爷当差,得罪了不少人,个个都想我死。老奴一死何足惜,只怕此后那些阁臣们就此挟制万岁,监督自由,那时就要太阿倒持了。” 武宗听得微微点头,张永忙道:“皇上,刘瑾作恶,罪证确凿,您休要被他花言巧语所蒙庇。” 刘瑾站了起来,哼了一声道:“我何罪之有?” 武宗拿起桌上的檄文丢给刘瑾道:“你自己去看。” 刘瑾打看檄文,上面言辞凌厉,写着他的桩桩罪证,看得他不禁冷汗暗下,然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哈哈大笑道:“一派胡言,无中生有。皇上,那安化王仍是一个叛贼,他的逆言如何采信?奴才被这逆贼所恨,恰恰证明了奴才对皇上的忠心,对皇朝的重要性。所以这逆贼才会将奴才恨之入骨,诽谤奴才。” 张永道:“哼,就是你派用税监,到处横征税赋,原田五亩,勒缴十亩的租银,原田五十亩,勒缴百亩的租银,弄得民不聊生,才使得边关不宁,逼反安化王。你竟然还敢说自己忠心?” 刘瑾从容道:“咱家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代皇上办事,施展皇上的权威,那些地方官拥兵自重,奴才纵使有些手段过激,也好过他们将来成为皇上的后患。张永,你因为上次咱家没有答应替你侄子弄到一个肥缺,竟然对咱家怀恨在心,竟然以逆贼之言,来诽谤咱家。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人,你恃着自己立着一点小功,就要对别人斩尽杀绝吗?你就容不得皇上身边还有咱家这样忠心的奴才吗?” 张永怒道:“你、你才是倒打一钯呢!” 两人争论不休,武宗听得不为不耐烦,怒道:“好啦好啦,你们折腾得朕一夜没睡好,就是来听你们吵架的吗?真是岂有此理!”虽然刚一开始,他已经被张永说服,但是被刘瑾这样一闹,他又胡涂了。 张永的口才本来就比不上刘瑾,眼看明明是对已方有利的局面,被刘瑾一说,竟然变得谁是谁非也分不清了,气得满脸通红:“皇上,刘瑾确有造反之心,请皇上圣裁。” 刘瑾也抢上前一步道:“皇上,张永诬告,请皇上治他之罪!” 两人吵个不休,张永说出刘瑾的任何一桩罪来,都被刘瑾否认掉了,张永便渐渐有些阵脚不稳,看看左右,急得心中象火烧似的:“秋临风怎么还没来呢?” 就在此时,小太监大声报道:“秋将军到——” 话音未了,秋临风大步迈进,禀道:“禀皇上,臣奉旨查抄刘瑾府,在湖心亭之下的密室中,发现刘瑾谋反罪证!” 刘瑾脸色大变,尤其是听到湖心亭三字时,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在后花园中的湖中央,盖了一个五尺见方的亭子,亭子中供奉着一尊水月观音。这亭子独立在水中央,只有小船可以划上去,但是这么个小亭子,连人进去转个身都有个困难。平时就算到了后花园,也只是把这亭子当做一道风景,断然没有人会想到上这么小的亭子里去看看。若非当日阴无咎说溜了口,连林啸也不知道刘瑾的密室,竟然会在这人人都见到的湖心亭中。 此次秋临风并未随张永一起押刘瑾入宫,而是待刘瑾走后,府中松懈,而忽然发动进攻,一时间刘府群龙无首,秋临波打开府门,引兵马入府,并按林啸所指点的,带了数十名兵士划船至湖心亭。挪动观音手中的净瓶,这时候,出现一道二尺宽的地道,走入湖底,却是别有洞天。一层层密室,一层层机关层出不穷。 此刻,秋临风就将从刘瑾府中搜出重要的物证,一一摆放在武宗的面前。刘瑾密室中,不但搜出无数金银珠宝,皇家禁用的对象与皇帝专用的明黄色器具,还有刘瑾与各地官员来往的密信,信中细谈了谋反的情节,原来刘瑾之兄刚刚去世,刘瑾打算乘为他哥哥大肆出殡,文武百官必会到场致奠时,将文武百官一举拿下,自立为帝。 武宗看完了信,将信向刘瑾脸上一摔:“刘瑾,你还口口声声说张永冤枉你,你现在又做何解释?” 刘瑾却已经镇定下来,这大太监一手遮天数年,岂是平常得来的,他接过信来,倒着看了看,从容道:“皇上,您知道,奴才是不识字的,平常这些信来信往,都是阴无咎和张彩替奴才办的,奴才实在不知道这其中写了些什么!” 秋临风冷笑一声:“刘公公,刚才你还自夸自己精明能干,替皇上处理公务,皇上少你不得。如今在你的密室之中,搜出谋反信件,盖有你自己印玺,你轻轻地说一句不识字,就可摆脱罪责了吗?” 第十四章 刘瑾暗暗咬牙,只是此时却只得忍下,故做俯首贴耳状:“是是是,秋将军教训得极是,老奴治下不严,回去之后,必当严加管教。” 秋临风冷笑道:“刘公公,你可以说自己不识字,难道敢说自己连龙袍也不认识吗?”说着,轻轻一击掌,走上来一队兵士,捧着无数衣甲兵器走上殿来,放下东西,退后至殿角。 秋临风走上前去,拎起一件明黄色的衣服道:“刘瑾,这是在你府中搜出的龙袍,你私制龙袍,难道还不是谋反吗?” 刘瑾脸色一变:“这、这、这……这龙袍自然是皇上的。皇上,奴才只是想个新花样儿,是为了讨皇上喜欢而已。” 秋临风看这阉贼到了此时,竟还能稳得住阵脚,如此能言善辨,将一桩天大的罪行推得一乾二净,怪不得刚才张永竟说不过他,不由地心头火起,冷笑道:“是吗?既然刘公公说龙袍是为皇上所制,那就试试看这件龙袍到底是合皇上的身材,还是为你刘公公特意定做的。”说着手一挥,两名兵士上前来展开龙袍,那龙袍果然又肥又短,倒是挺适合刘瑾身材的。 秋临风讽刺道:“皇上,这是司礼监刘瑾特意为您做的龙袍,您看可合身吗?” 武宗大怒,拍案而起:“刘瑾,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瑾扑通一声跪下,哭道:“皇上,老奴冤枉呀!老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奴胡涂,府里头鱼龙混杂,也不知是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老奴就是打死也没这个胆呀!” 张永上前一步,怒道:“你、刘瑾,你到此刻还……”秋临风却拦住了他,从容道:“张公公不必着急,人证物证俱全,以皇上的圣明,难道此刻还能被奸小所左右吗?” 武宗怒道:“不错!刘瑾,你到此刻还不肯对朕说实话吗?” 刘瑾连连磕头,哀声道:“皇上,老奴知道自己胡涂,负了皇上的深恩。皇上怎么处置老奴,都是皇上的恩典。老奴叩谢皇上,皇上保重!但愿来世变只狗变只猫,再来侍候皇上!” 武宗喝道:“来人哪——”值殿武士立刻冲了上来,刘瑾扑上前抱住武宗的脚,嘶声大叫道:“皇上——老奴侍候了皇上十几年,老奴舍不得离开皇上哪!” 武宗正欲一脚踢去,却见刘瑾冠戴已除,满头花白头发散开,额头已经磕得一片血肉模糊,映着他满脸皱纹,看上去苍老可怜,心中如电光火石,过去种种,不由地一齐浮上心头。 帝王之家,向来少亲情。从小到大,他见父母的时候少,与刘瑾等太监在一起的时候倒多。想起小时候自己坐在刘瑾背上骑大马;想起自己为朝政所烦恼的时候,刘瑾千方百计地哄他开心;不管他有什么心事,不必等说出来,刘瑾就能想到办到……他性情极烈,刘瑾等挨他打骂也不少,打归打骂归骂,此刻要将这个从小伴他一起长大的人下旨处死时,他的心却忽然有了一丝眷恋。 刘瑾何等机灵,觉察到他的脚步放缓,立刻跟上叫道:“老奴死不足惜,只是想到今后再不能侍候在皇上的身边了,老奴死也不安呀!” 武宗顿足道:“刘瑾、你这老杀才,您、您太辜负朕了!”言辞之间,却已经有些缓和了。 秋临风已觉察武宗心中犹豫,暗中蹙眉,忙上前一步道:“刘瑾谋逆,请皇上下旨将此逆贼打入天牢,交于刑部审讯此逆案。” 武宗却久久不语,秋临风再上前一步,催促道:“皇上——” 武宗挥手道:“朕知道了,刘瑾年老悖晦,此龙袍既在他家中搜出,他自然难逃罪责。来人哪,免去刘瑾所有职司,将刘瑾拿下,宫规处置。”所谓宫规处置,便是饶他一死了。刘瑾大喜,连连磕头。 秋临风大惊:“皇上,刘瑾谋逆,应以国法处置。” 武宗不耐烦地挥手道:“朕知道了,你等下去吧!” 秋临风立刻跪下:“皇上,刘瑾谋逆,应处极刑,重罪轻判,只怕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请皇上三思。”刘瑾今日不死,终有一日还能鼓惑皇帝,再兴风波。 武宗大怒:“秋临风,朕意已决,你还多啰嗦什么?” 秋临风大声道:“皇上,臣今日就是死在这儿,也不能任由奸臣蒙庇圣聪,逃脱罪责。” 刘瑾阴阴地道:“秋临风,你想以死来要挟皇上吗?” 秋临风一字字道:“刘瑾不死,国难未已,请皇上下旨!” 武宗大怒:“秋临风,你大胆——” 武宗为人自负,向来听不进逆耳之言,他既有心放过刘瑾,秋临风此时再出言,反而激怒了他,眼看情势就要逆转,大殿上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无比,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也能听得见。 忽然间,几声鼓掌之声响起,这突兀的声音在这肃穆的大殿上传扬开来,显得格外剌耳。 秋临风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林啸在鼓掌,他不由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丫头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早知道她必有下文。 “精彩绝伦,叹为观止!”林啸装模作样地道。 武宗好奇的扬起一边眉毛:“林啸,你这是作什么?” 林啸轻扣折扇,道:“直到此刻,我才领略到刘公公出神入化的表演真是常人难及。怪不得入宫之前,刘公公敢放言说:”朱厚照不过一小儿罢了,他的心意,多年来都在咱家的股掌之中!一则快言强辨,二则巧言哄劝,若不成则倚老示弱,动之以情。天大的事也能摆平,不由得他不听咱的。‘“她倒真是学什么像什么,当日学阴无咎的语气,今日学刘瑾的语气,都像足了十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宫人诸人皆变了颜色。 刘瑾惊骇莫名,指着林啸怒道:“林啸——你、你可是疯了,你竟敢说这样的话?”林啸冷笑一声:“疯?就因为我说了真话吗?” 武宗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喝道:“刘瑾,这是怎么回事?” 刘瑾忙道:“皇上,请勿听信言,此人反复无常,他的话岂可相信。皇上,奴才身家性命,都在皇上一言之中,就是借给奴才老虎胆子,奴才也不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林啸冷笑:“是吗?皇上,您真的认为刘瑾的把身家性命都交在皇上一言之中了吗?就算今日皇上不动了恻隐之心,难道就以为刘瑾死定了吗?真要到不得已的时候,他可是自有最后的手段啊!皇上不妨把他手上的貂毛扇拿过来瞧瞧!” 刘瑾看着林啸,就象看到了鬼似的:“你、你……”忽然大叫一声,将身跃起,自貂毛扇中现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左手已经抓住了近在身侧的武宗,狞笑道:“林啸,这可是你逼咱家的。皇上,你要怪就怪这小子害你送了性命吧!” 眼见刘瑾动手,他所带来的十二天罡也立刻亮出暗藏的兵器,转身杀倒侍卫,向龙座边冲过来。 不料两把长剑破空而来,竟将这十二天罡一齐拦下,竟是秋临风所带来的几名士兵。方才这两名士兵捧着刘瑾府的造反证据上来时,头低低的看不清楚脸面,此刻动起手来,林啸才看得真切,他们竟是忠义盟的正副盟主——石心道长和她父亲林安石。 原来秋临风竟安排了这两位武林元老级的高手来压阵,今日任凭十二天罡的武功再高,看来也是讨不了好啦! 林啸心中大定,笑眯眯地看着刘瑾:“狗急跳墙,看来你这最后的手段也不太有效果哦!” 刘瑾看着场中,见十二天罡未占上风,心中不由发虚,然而却仍狞笑道:“只要皇上在我的手中,不管怎么样,我都赢定了!” 林啸诧异地说:“皇上在你的手中,刘瑾,我建议你还是回头看看仔细吧!” 刘瑾大惊,心神微分,忽然只觉得一股大力自武宗体内逼出,竟将他震倒在地,与此同时,手中匕首也被人打落。他回过神来时,却见秋临风已将武宗扶回龙椅坐下了。 方才刘瑾抓住武宗,秋临风乘着他被林啸言语分心,以隔物传功借武宗身体,一掌震开刘瑾,另以金针打落他手中的匕首,轻轻松松救出武宗。 他本就站在武宗身边不远,今日若是刘瑾带了阴无咎或影子杀手一起入宫,要救武宗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话说回来,若是刘瑾带了阴无咎或影子杀手入宫,秋临风便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得抓得到武宗了。 武宗方被方才这一突变惊吓得不知所措,此刻缓过神来,更是急怒交加,浑身颤抖不止,右手紧紧地抓住了秋临风,宛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木头一样。 卓青阳与朱慕远已经上前抓住了刘瑾。 十二天罡应对忠义盟的正副盟主,本已吃力,再加上宫外侍卫不断地纷拥而入,不一会儿就由十二人围攻石心道长二人的局面变成了兰亭六友率侍卫围攻十二天罡。再加上刘瑾被抓,十二天罡更是军心大乱。石心与林安石游走其中,过得不久,十二天罡便死的死,擒的擒,无一漏网。 秋临风回过头来,含笑问武宗:“皇上,怎么处置这帮逆贼?” 刘瑾混身颤抖,此刻他大势一去,就象抽去了脊梁骨一样,瘫倒在地。 武宗死死地瞪着刘瑾,想到方才竟被这阉奴唱作俱佳的表演,玩弄于股掌之中,自己竟还会对他起了恻隐之心,怀旧之情;想到这阉奴方才哭着喊着舍不得离开皇上,说着变猫变狗这种话的时候,手中还紧紧地抓着那把藏着匕首的貂毛扇……心中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身为帝王,意气风发咨竟妄为,何曾遇到过刚才这种情景。此刻对刘瑾何止是恨之入骨呀:“来人哪,将这逆贼打入天牢,所有同党一并查处。朕要灭他的九族,朕要他一寸一寸地死——” 次日临朝,秋临风上报,搜刘瑾府第,共搜得金二十四万锭,另有金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另有银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奇异珍玩,不计其救。还有刘瑾为自己所制的八爪金龙袍四件,为换新朝的文武百官所制的蟒衣四百七十件,为兵变准备的衣甲千余,弓弩五百…… 武宗大怒,下旨将刘瑾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追查其余党一并论罪。 其后论功行赏,封杨一清为武清候,秋临风为二品镇国将军,林啸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永虽身为太监不得封爵,但袭恩兄弟也得以封为伯爵。 群臣追论阉党官员,吏部尚书张采被逮,死于狱中。刘宇,焦芳已退休,消籍为民。处死了若干锦衣卫官员,罢免了若干刘党成员。一些被刘排挤打击的官员也获得复职,升迁。 另下旨:刘瑾罪恶滔天,于十日后午门外凌迟处死。 秋临风走出殿外,好不容易从众臣簇拥的包围圈中出来,又是好不容易才找着同样被众臣簇拥着道贺的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林啸。 林啸身着新官服,在众臣的簇拥中,笑得得意洋洋。不过看见秋临风过来时,忙收起了一半的得意之态。 秋临风彬彬有礼地对众大臣道:“下官想请教林指挥使有关刘瑾余党的事,各位大人若没有什么事,就请便吧!” 一个是掌兵权的大将军,一个是掌锦衣卫的大红人,众大臣谁敢道个不字,立刻作鸟兽散。 秋临风向外行去,林啸垂首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一直来到秋临风的新居将军府中,秋临风迸退左右,才返身抱住了林啸笑道:“怎么今天忽然变得这么乖?” 林啸眨了眨眼睛顽皮地笑道:“大将军威风八面,下官如何敢作声?” 秋临风右手抚上林啸的发梢,轻轻取下她的官帽,霎时林啸长发如流云般披落。林啸退开半步,嗔道:“讨厌啦,呆会儿人家还得花上好一会儿重新梳头发。” 秋临风微笑道:“蕙儿,此番除去刘瑾这奸贼,你当居首功。可是你几番出生入死,实在教人担心不已。幸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你也该恢复女儿妆啦!” 林啸的脸反而沉了下来:“你以为刘瑾这个祸害除了,以后就会太平无事了吗?” 秋临风收敛了笑容:“此话怎么讲?” 林啸道:“我在刘瑾府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临风,刘瑾为何能专权,就是因为他是皇帝的秉笔太监,又掌握了东西两厂和内行厂,所以他才能这样为所欲为。杀刘瑾一人,将来还会有张瑾王瑾这样的太监再为害天下的。要想永绝祸害,就得想办法从根子上解决。所以我接受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官位,并打算上书皇上,取消内行厂和东厂西厂,把东厂西厂的职权收归锦衣卫。” 秋临风不由动容:“蕙儿,你觉得能行吗?” 林啸眉毛一挑:“为什么不能,皇上经过昨天刘瑾那一吓,相信他会因上此对太监专权的危险有刻骨铭心的认识啦!” 秋临风微笑:“是啊,昨天皇上的心情,可让你摆布得三起三落。刘瑾将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又何尝不是将刘瑾玩弄于股掌之中。整顿锦衣卫,取消东西厂,为国为民都是一件大好事。” 林啸温柔地道:“所以临风,我暂时还不能恢复女儿妆,我们的婚期看来还要推迟。” 秋临风点头道:“是啊,为国为民,这的确是个可以向你爹和其它人交待的好理由。” 林啸听着前半句话倒也得意,听到后半句话,却竖起了眉毛:“秋临风,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个可以向我爹和其它人交待的好理由,难道对你不是吗?” 眼见林啸就要发作,秋临风忙安抚道:“其实你我之间,又何须理由呢,只要你高兴就行了!” 林啸抵受不住他眼光的温柔,忙转过头去。其实两人心中都明白,林啸初战得胜,难免不舍得退场,她之所以张牙舞爪不过是被秋临风看穿了心思借题发作而已。谁知这位秋大侠不愧是武当高手,深谙太极功夫之避实就虚、以柔克刚的决窍,温柔一招便化解了她的凌厉攻势。 林啸嘟囔着:“说得我好象……其实我也是……” 秋临风微叹了口气,林啸追问道:“你叹气什么?” 秋临风道:“宦海浮沉,非我性情。我自江湖来,刘瑾已除,自当还归江湖去。本想在今日辞官,没想到你接下锦衣卫之职,那我也只好留下来等你了。” 林啸抛给他一个白眼:“要走就走,谁要你等我了。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呢,一年两年,五年八年的也说不定呢!” 秋临风笑道:“你我同在京城,你尚能有本事让我一日一惊,我若离开京城,真不敢想象会出什么样的事呢。我想,以你的脾气,我应该不会等得超过一年半载的吧!” 林啸听得味道不对,又要发作,秋临风及时抚慰道:“我的意思是说,以蕙儿你的聪明才智,要作一件事,根本不可能拖到一年半载去的。” 林啸悻悻地道:“算你转得快。” 秋临风看着林啸的神情一会儿喜,一会儿嗔的,当真令人的心情极度愉悦,百看不厌。他自幼自律甚严,这辈子从来也没想过正眼看看女人,更没想过自己竟会做这种斗嘴哄人的事。没想到遇上蕙儿这个命定的魔星,居然就这么很自然地做起自己以前会认为幼稚的行为来。 就这么惹恼了哄笑了,两人不经意地说说笑笑,也只觉得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 林啸束起长发重整衣冠离开,秋临风目送她远去,竟觉得她的衣香鬓影仍是无处不在似的。 次日上殿,林啸上奏皇帝,为刘瑾为例,至秦汉唐宋,历数太监越权之害,建议取消历来由太监为提督的东西两厂以及刘瑾自设的内行厂,将职权交由锦衣卫,同时提出昨日与秋临风商议好的整顿锦衣卫十大方案。 看来林啸显然低估了群臣的反应,事实上她以为会是最大的反对力量内宫太监们倒是出言不多,反是那些平时历数太监执政之害的内阁大臣们却是激烈地反对林啸的奏章。尤其杨一清,更是直指林啸实事上是想扩大自己的势力,居心叵测。 朝会情况简直是一面倒,林啸生气起来便更加伶牙利齿,句句不饶人。她一人舌战群臣,倒也不处下风,却将几个年老的大臣气得发晕。 虽然有秋临风旗帜鲜明的支持,以及武帝对林啸明显的欣赏偏向,到底群臣们反对的太多,武宗只好宣布此事暂由他再作三思。 虽然已经宣布散朝,但是众臣仍议论纷纷不曾散去。 秋临风见林啸沉着脸向外走去,正想去安慰于她,却被杨一清拉住了:“秋将军,你今日何以如此糊……奇怪!”他本想说胡涂二字,话到嘴边连忙改口:“你怎么会支持他取消东西厂,扩张锦衣卫势力。” 秋临风笑道:“杨大人,取消东西两厂,整顿锦衣卫,本是一件好事,为何不能支持?” 杨一清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做这件事的却不是好人呀!” 秋临风劝道:“杨大人放心,在下可以保证,此事不会变成坏事,林啸也不会为祸的。” 杨一清激动地道:“哼,不知林啸对你说了些什么花言巧语。秋贤侄,你毕竟太年轻了,君子可欺之以方。那林啸原是刘瑾这阉奸的门下,如今刘瑾失势,又来拢络于你。似这等贪财好色,反复无常的小人,是绝对不可以轻信的。” 秋临风看着这位老先生脸红脖子粗的情景,暗暗摇头。 林啸入京之后的种种行为,巧言令色、飞扬跋扈,的确是有意给人一种“恶人”的形象,以致于连这次除去刘瑾中她所起来的关键性作用,也被人说成是眼看刘瑾倒台,见风使舵的行为。而林啸也颇为乐在其中,更加放肆,却对秋临风道:“鬼也怕恶人,我越恶,别人越不敢轻易动我。你是个君,须知在别人眼中,君子是可欺之以方的。” 无独有偶,想不到今日杨一清也说他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秋临风暗叹一口气,若是别人误会倒也罢了,但是杨一清对林啸若是再误会下去,却是对大局不利。想到这儿,对杨一清道:“杨大人,我看您林啸误会甚深。这样吧,今晚我带林啸到府上来,当面向杨大人解释清楚如何?” 杨一清怒气冲冲地道:“不必了,老夫府中可不欢迎这样的人。” 秋临风微笑道:“如果说我保证杨大人听了解释之后,会像欢迎我一样欢迎林啸,杨大人可给我这个面子?” 杨一清勉强道:“临风,那老夫就看你的面子,今晚等他来解释清楚吧!” 秋临风微微一笑,转身欲追上林啸,打算集市贸易让她把真实身份向杨一清挑明,以使影响大局。 方走到殿外,就见一名首领太监已经引着林啸往回走了。那太监见了秋临风,忙行一礼道:“秋将军,皇上有旨,着秋将军与林指挥使到慈宁宫见驾。” 慈宁宫?奇怪,皇帝怎么会在太后宫中召见他们? 林啸向秋临风作了个鬼脸,心想前日除刘瑾一战轰轰烈烈,是何等的大事,今日此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想是太后她老人家深宫无聊,想看看传奇人物解闷。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慈宁宫。 武宗已经换了便衣,半倚着软榻。内殿却垂下了珠帘,更有御香缭绕,掩去了帘后人的衣香鬓影。 两人行过君臣之礼,武宗兴致勃勃看着两人,道:“两位爱卿平身。你二人前日立下大功,朕甚欣慰,除升官之还,更有一重极大的恩典。朕唯一的妹妹永泰公主,聪明美貌,琴棋书画皆能,太后甚为爱之,因此决不轻易许婚……” 林啸与秋临风一听就明白了,心中暗道糟了,看来今天不是给太后解一会儿闷,而是他们其中的一人要给牺牲掉,被太后皇帝当玩具赏人,这一赏就要赏赐掉一辈子,对着宫中这群无聊的人解一辈子闷。 果然武宗接下去道:“两位卿家年少有为,风度翩翩,京城中誉为双璧,正是适配公主的最佳人选。朕有意在你们二人中,择一优者,册立为驸马。” 秋临风与皆暗叹一口气,对望一眼。 林啸抢先上前一步,道:“呵呵呵,皇上也拿臣等来取笑,皇上您才是风度翩翩,举世无双呢,什么双璧,不过是没见识的人胡说罢了,要是教这些人见着皇上的英姿,只怕臣等立刻变为瓦砾。公主是天之骄女,高贵无比,自然要匹配名门世家的子弟,臣等又算得了什么。” 武宗听着林啸大拍马屁,心中极是受用,乐得呵呵笑:“林卿,难得你也有如此谦逊的时候,朕真的是风度翩翩,举世无双吗?”忙转向右边,对着放在那儿的一面大铜镜顾影自怜。 此时,太后与永泰公主正坐在帘后,偷看未来的新驸马。太后悄悄地对公主道:“永儿啊,本来你皇兄把这两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哀家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真是出色非凡。这林啸风流倜傥,秋临风凝重如山,不管选哪一个,都是好驸马。” 永泰公主埋怨道:“母后,你看林啸这张嘴简直象只八哥,到处哄人,几句话就把皇兄哄得这么开心,连正事都忘记提了。”太后望她一眼,这公主的神情像是在埋怨,但却大有言若憾之,心则喜之的感觉。 太后微叹一声,道:“永儿,哀家看这林啸有些浮夸,不如这秋临风稳重。” 永泰公主红了脸,娇嗔道:“母后,儿又没说是林啸,其实秋临风也不错呀!哎呀,讨厌的皇兄还在照镜子……” 太后摇摇头,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一声,那太监忙出去对着武宗低语一番,武宗才猛然醒转,把眼光从镜子前转回来:“啊哈,朕的御妹,当然要配匹最优秀的男子。是否门当户对,倒也不一定,名门世家也多纨裤子弟,你们两人文武双全,正是国之栋梁,也正是最适合公主的人选。” 林啸哈哈一笑:“得蒙皇上垂青,自是臣的莫大荣幸。只是微臣素来品行不端,风流成性,恐怕会误了公主,请皇上另选他人。” 武宗皱了皱眉头,但是林啸的“品行不端,风流成性”却也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但他更想不到这世上竟会有人会对着皇帝说自己的“品行不端,风流成性”。他将目光转向了秋临风:“哈哈,秋卿家的品行那是有口皆碑,你不会也想对朕说自己‘品行不端,风流成性’吧?” 秋临风长揖:“臣已娶妻。” 比起林啸的一直说个不停,秋临风到现在只说得这四个字,只不过这四个字比林啸的长篇大论都有力量多了。就连林啸也被他忽然说出的这四个字差点呛到口水,气得指着秋临风道:“你、秋临风你……”这人脸皮也忒厚了,哼,谁嫁给他了! 武宗的脸上可挂不住了,皇恩浩荡下嫁公主,居然连着两次打回票,帘后还坐着太后公主呢,他这皇帝的脸往哪儿搁,不过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眼前这两个少年新贵都没有攀皇家的心。秋临风这么做并不奇怪,这家伙一向又臭又硬,可是向来讨人喜欢的林啸,为什么也推三阻四?反正今天一定要在他们两人中间选定一个,否则对母后御妹都无法交待,想到这儿,武宗再次开口道:“秋卿家你成亲了吗?怎么朕没有听说过,林卿,你听说过了吗?” 第十五章 林啸板着脸道:“没有。” 武宗笑道:“秋卿家,林卿是你的好友,为什么他说没有,难道你成亲连他都不知道吗?” 秋临风不等武宗转向他,自己率先道:“禀皇上,臣于今年六月十五,在扬州秋水山庄成亲。臣妻是东山林安石之女,名门淑媛,德容工言。” 林啸差点被他气晕,“名门淑媛,德容工言”这说得是谁呀,她可不认识。 武宗皱着眉头听完秋临风这一番大道理,这人简直没趣之至,他也不要这个妹夫了:“好了好了,朕也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成亲。林啸,秋临风成亲了,你可还没成亲,是不是?从今往后,朕把公主嫁给你,你就要收心养性,再不准你品行不端,更不准你风流成性,待公主要一心一意。” 林啸跪下苦笑道:“皇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今日臣说自己一夜之间变成秋临风这样的正人君子,那一定是假的。臣不想欺骗皇上与公主,臣不想公主将来后悔,更不想将来做错事再犯上欺君之罪。皇上您还是饶了小臣吧!” 武宗听着她舌灿莲花一大圈,还是一个不字,他明知道论舌头本事,谁都说不过这个滑头,气得无可奈何,只得转而大喝一声:“秋临风——”岂有此理,今天非得抓住一个不可。 秋临风也跪下道:“古语有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幼读圣贤之书,不敢忘本。” 武宗大怒:“岂有此理,朕下嫁御妹,你们两人推三阻四,是何道理?再敢多话,统统都是欺君之罪。” 秋临风林啸两人同时道:“臣该死,请皇上降罪。” 武宗气得脖子都粗了,“砰——”地一拍龙案,用力之大,连案头的玉如意都跌在地下摔得粉碎:“你、你,你们太放肆了!”可是这两人刚立下救国大功,难道说皇帝还能因他们不娶公主而杀了他们不成。传出去可是笑话一桩,难道堂堂公主,要刀架在别人脖子上才嫁得出去。 林啸等也知如此,所以才会这么笃定。 林啸正欲找个话题岔开此事好让双方下台,忽听得“叮叮咚咚……”几声,珠帘掀开,从珠帘后怒冲冲走出一名宫装少女来,直走到秋临风林啸面前,“啪、啪”地各给了两人一记耳光:“娶本公主很难吗?宁死不从?哼,你们两个自以为很了不起吗,不过是两个臭男人而已。我告诉你们,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要嫁给你们两人混帐!” 林啸看着那娇滴滴的小手挥过来,她要躲过这一巴掌是极容易的,可是真要是躲过这一巴掌,以后的麻烦却会更多,只得不避不让,好在永泰公主不会武功,小小棉花掌儿不痛不痒的倒也无妨。只听得“啪、啪”两声,却是秋临风与她也同一想法,受了一掌。 两人表情不变,反是打人的永泰公主气得小脸涨红,神情难堪之至,只差一点就要哭了出来。 武宗急得顿足:“永泰,你太放肆了。唉,没有朕许可,你怎么擅自出来。这两人是国家大臣,你怎么可无礼,还不快快回宫去!秋临风、林啸,你们两个还不下去——”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被这两个家伙逼得站在台上下不来了,永泰这一闹,正好下台。 永泰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皇兄——” 秋临风与林啸立刻行礼告退出来,出了勤政殿,走入宫巷,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林啸白了秋临风,似笑非笑道:“娶公主很难吗?宁死不从?哼,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什么糟糠之妻,你哪来的糟糠之妻?” 秋临风悠然道:“三媒六聘,林小姐已入我秋家之门,怎么不是我秋临风之妻。” 林啸看到他这么一幅“你逃不了”的样子,气得真想一拳挥过去打掉他这可恶的笑容,一看前面还有引道的小太监,只得忍了下来,只用手暗暗地、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不料秋临风虽然痛得脸微微变色,却笑得更响了。 瞧着林啸气呼呼的样子,秋临风更觉得可爱,却也知不能惹她太过,忙讨好道:“别生气了,最多我请客,明天带你去大吃一顿,” 林啸疑惑道:“为什么要明天,今晚不行吗?” 秋临风欲言又止:“本来今晚……算了,我今晚先陪你去你最喜欢的天然居去。呆会儿差人去跟杨府说一声!”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话放得极轻,林啸耳尖早听到了,立刻敏锐地追问:“杨府?原来——秋将军今晚要赴杨姑娘之约呀,那真是不意思,我怎么好打扰两位呢!” 秋临风纠正道:“是杨大人约了我今晚有事。” 林啸皮笑肉不笑地说:“嗯,哼,对,秋将军说是杨大人就是杨大人,不是杨姑娘。阁下还是快去吧,我有什么关系!” 秋临风正色道:“既然如此,今晚我们一起赴杨府之宴如何?” 林啸眼睛滴溜溜乱转:“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嗯,嗯,既然秋将军盛情相约,那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秋临风微微一笑:“请吧!”要是早告诉她今晚向杨一清说明身份,这丫头一定溜得比什么都快,她现在玩这个“鬼也怕恶人”的游戏正上瘾呢,哪肯轻易说明真相,到了杨府,有林安石在场,自然不必由他来头疼后面的事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后面赶来,对秋临风道:“秋将军,边关有紧急军情,杨大人请您立刻到兵部去。” 秋临风一怔,忙对林啸道:“我先去兵部,你自行回府,过会儿我去你府中接你一起去杨大人那儿。” 林啸挥了挥手:“好,你忙去吧!” 秋临风匆匆而去,林啸看着他的背影,却是疑云大起,怎么秋临风今天这么殷勤着要亲自接她去,好象生怕她不去杨府一样。莫非——这家伙有什么阴谋? 正想着,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林啸立刻转身向那声音的来源跑去,才过宫墙的转角,就见前面乱纷纷的一团,太监宫女们混乱着跑来跑去,只听得无数声尖叫:“有刺客,公主让刺客给抓走啦!” 林啸大惊,不假思索已经施展轻功向上飞跃,她疾步在宫墙上几下点击,已经跃上墙头,就要她的视线刚刚越过高墙时,眼角余光就已经见到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宫墙,直向北门而去。 这人好快的身法,手中携了一人,速度还能够如此之快,能够有此轻功的世上只有一人,那就是——林啸不及多想,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在大内宫殿的琉璃瓦上飞掠而过,远远望去一前一后,宛若晴蜓点水,如此快的速度,却是连半片琉璃瓦也没踩碎了。 那刺客轻功极高,若非她抓了一人,且林啸又紧追不舍,以大内侍卫那点能耐,只怕早已经被她逃走。那刺客好生了得,这般情况之下,她却已经跃过宫墙,进入了御花园中林啸赶到时,恰恰迟了一步,眼见那刺客已经进入绛雪轩中,眼见庭院曲折,正稍犹豫,眼前人已经失去踪影。但听见几声惨叫,轩中已有几名宫女太监已被她杀死。宫中侍卫跟了上来,将绛雪轩团团围住,然而见了这刺客手段狠毒,谁也不敢冲进去,唯恐惹怒那刺客会杀了公主。 林啸暗叹一声,吩咐侍卫道:“刺客手段毒辣,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儿也于事无补,反而会激怒刺客伤到公主。你们统统退出去吧,这儿交给我!”众侍卫们见了轩外血淋淋的尸体,也不禁胆寒。那些太监宫女们更是吓得发抖。 林啸话音未了,太监宫女们便逃得一个不剩,侍卫们也退了出去。刹时,绛雪轩中变成一片空荡荡的。 林啸一步步向内行走,走廊上静悄悄地透着诡异,竹影摇风中像是随时会飞一剑封喉似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入鬼门关似的。 四周门窗深锁,也不知道刺客躲在哪个房间之中。 忽然间绛雪轩静得可怕,连一片叶子落下都像是有铿然之声。 林啸有点后悔没拉上秋临风一起来,要说不怕是假的,可是她却不能退出。她要是一跑,里头两个女孩子——永泰公主和冷疏影就一定会死一个。 林啸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大声道:“影儿,我知道是你吗?我是林啸,你看见了,我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侍卫进来。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一片沈默,沈默得人心里发寒,林啸的心中,像是过了许久许久,才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林啸,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林啸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是舒韵奴的生日,不是秋临波的生日,也不是她林啸的生日,难道说是冷疏影的生日吗? 正当她乱猜之时,冷疏影的声音已经传来:“距现在到午时,还有一个时辰,我要你们在这一个时辰里,把九千岁放了。否则,我就杀了公主。” 林啸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是刘瑾行刑之日。影子杀手冒险挟持公主,原来是为了救刘瑾。 林啸震惊而不解:“为什么?像刘瑾这样的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吗?” 冷疏影的声音传来:“林啸,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样忘恩负义,贪生怕死吗?林啸,你这无耻之徒,当日九千岁何等待你,你却恩将仇报,陷害于他?” 林啸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冷疏影:“恩?义?冷疏影,刘瑾何恩于你,何义于你?”她也不管冷疏影是否在听,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大声道:“就为了十三年前他把你拣回来,给你饭吃,给你衣穿吗?天下哀鸿遍野,他的衣暖食饱,来自何处?来自朝廷的给予,来自皇上的恩赐,来自百姓的耕织,来自对他人的掠夺……”四周静寂无声,像是草木都在听她说话。“刘瑾掌权五年,这五年来他祸国殃民,导致多少地方旱涝成灾,你跟在他身边,可知道多少灾民因他而死;刘瑾掌权五年,这五年来他盘剥多少财物,收受多少贿赂以致天下贪官横行,这些金银财宝,又足以救活多少人,你跟在他身边,可曾数过?你的父母为什么会饿死,因为他们的耕种收获被刘瑾这样的人掠夺!你的父母为什么会饿死,因为他们不愿意易子而食,不愿意做一个吃人的人!如果你的父母地下有知,看到他们用生命来保护的女儿,居然也变成一个吃人的人,他们会何等伤心,何等不甘?” 冷疏影嘶声道:“住口,你住口——” 林啸大声道:“影儿,回头吧!放了公主,不要再做刘瑾的影子了!” 过了许多,才听到冷疏影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像是从远方飘来:“回头,我怎么回头?一个影子,怎么回头?不做影子,我是谁?你现在对我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我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影子,从我做影子的那天起,我就一生一世是影子了,这是我的命运!” 林啸大声道:“为什么不能,父母生你,天地活你。有谁生来该做别人影子的?虽然刘瑾签订了你的命运,可是午时三刻一到,刘瑾一死,你纵然和他订了生死条约,也自动废除了。” 忽然又是一片寂静,寂静得一片空白。 林啸放缓了声音,温柔地道:“影儿,你还记得,那天夜里我们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我曾经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和九千岁的契约不再存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一片寂静,冷疏影仍没有声音。 林啸心中越来越不安,然而只有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还记得那天我说,有朝一日,我会离开这儿,我希望我走的时候,你不再是一个影子。还记得我们对着流星许愿吗,我们成功了,是不是?刘瑾已经倒台,我做到了,你不再是影子了。影儿,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冷疏影失声道:“不——我没有忘!” 林啸截住了她的话:“你忘记了,你忘记了你自己是谁,你忘记了我们许下的愿望了。为什么我们就要接近成功,刘瑾就要伏诛的时候,你仍然要把这一切都毁了,你要救刘瑾,你要重新做回影子,做回一具行尸走肉,为什么?为什么?”她几乎是大吼了:“影儿,你回答我,为什么?” 黑暗中,冷疏影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的林啸怒吼,忽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刘瑾就要死了吗?她不再是影子了吗?那么接下来她该做什么?她不知道。 她做了十三年的影子,她早已经失去了自我,早已经麻木了。一旦失去了自己的主人,她忽然觉得很惶惑,不知道整个人该站在哪儿,做什么。一个人被捆绑久了,忽然被松了绑,她就会摔倒,因为被捆绑的日子里,她已经不会自己站立了。 刘瑾被抓,她接受不到任何的指令,她只有一个直觉,就是再救出刘瑾。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刘瑾由石心道长和林安石这两大高手看守,她根本找不到救他的机会,只好潜入宫中。谁知武宗那次被刘瑾一吓,在宫中加强了守卫,进进出出都防卫得极严密,她一时找不着机会。今日午时三刻就是刘瑾行刑之期,她只有铤而走险。恰好永泰公主刚才因为秋临风林啸两人呕气独自跑了出来,正落入她的手中,她便拟用永泰公主来交换刘瑾。 她做这一切,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直觉之下这么做了。 然而林啸跟了过来,一切似乎都乱了。 她看着窗外的林啸,茫然不知所措。十三年来被禁锢的心,忽然被开释,她反而一片空白。 然而林啸却在怒吼,她的愤怒就像一根针似的刺进冷疏影的心中,那颗冷而僵硬的心,忽然间有了一种痛楚的感觉。 林啸却已经开始一间间地搜寻着冷疏影了:“冷疏影你出来,你看看你自己,你做了十三年的影子,永远站在别人的身后,永远站在黑暗里。你有多久没看见过阳光了,你有多久没有走到太阳底下看看自己,你还会笑吗,你还会哭吗?你去世的父母,你还记得他们吗?你失散的妹妹,你还有没有想找到她和她团聚?你怎么可以继续做一个不见阳光的影子,你怎么还要可继续做一具行尸走肉?” 林啸一边找一边骂,一边乒乒乓乓地踢开门、踢开窗、踢开一切碍着她走路的东西。 忽然间“呀——”地一声轻响,长廊尽头的一扇小门打开了,冷疏影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林啸。 林啸停了下来,一切都静了下来,她向着冷疏影伸出双手:“影儿,来——走出来——” 冷疏影脸色苍白得可怕,神情中带着犹豫,带着惶惑,带着不安,她手中仍握着长剑,但是她的手却在颤抖。 林啸站在庭院中,站在阳光下,她的笑容也像阳光一样明朗:“影儿,来——走到我这里来——走到阳光下——你不再是影子了——” 冷疏影手中的长剑砰然落地,她颤声叫道:“林大哥——”忽然飞奔而出,扑入林啸的怀中。 林啸轻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咱们慢慢再谈。公主呢?” 就在这时,突然院外一阵乱纷纷脚步急促地响起,就听到一个声音厉声道:“院内的刺客听着,大内侍卫和火器营已经将绛雪轩团团包围,你就算插翅也飞不走了。快快交出公主,听候发落,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林啸脸色一变,骂道:“一群白痴。” 冷疏影猛然推开林啸,转身已经拾起长剑,道:“林大哥,我保护你杀出去——” 林啸握住了她的手:“不,影儿,你已经不再是影子杀手,你不能再乱杀人了。” 冷疏影嫣然一笑:“好,林大哥,我听你的,我不再杀人了。”说着,就扔下了长剑。 林啸见她一派天真,竟如此轻易便将性命交在自己手上,更是怜惜。心中转念一想,问道:“公主呢?” 冷疏影指了指方才出来的房间:“在里面。” 林啸急忙飞奔到房间内,只见永泰公主端坐椅子上,见了林啸,眼睛滴溜溜地直转,却是动弹不得。林啸连忙为她解开穴道,永泰公主手脚方能动,立刻抱住了林啸大哭起来:“呜呜呜——林大哥,吓死我了。呜呜呜——林大哥,我好感动!” 林啸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公主,一切都过去了,没事儿了。” 永泰公主扁了扁小嘴道:“我不要你叫我公主,母后皇兄都是叫我永儿的。” 林啸只好听命:“好了,永儿,这样行了吧!”转眼看到窗外,已经自院墙上跃下数名高手,围住了冷疏影攻击。冷疏影却恪守方才对林啸的承诺,哪怕凶险无比,也只是左支右挡,未下杀手。她练的本就是一剑致命的杀手功夫,用于防守却是太差了,眼看只要再跃入几人,冷疏影就要有性命之忧。 林啸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永泰公主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永儿,你觉得影儿该死吗?” 永泰公主想了想,摇头道:“她挟持我虽然是死罪,可是……”她抽了抽鼻子:“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来她身世堪恋。我也不想她死了。” 林啸看着永泰公主,温柔地微笑道:“那好,永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永泰公主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笑脸,心怦怦乱跳,怎么还记得什么是拒绝呀!连忙拼命点头:“好,你说要我做什么?” 院内,冷疏影力拼十五名侍卫,手臂已经见伤,渐渐有些不敌了,心中却想:“林啸说,他不要我再做影子,不要我再做杀手,我答应了他,不能再杀人了。”她心神微分,猛然间右脚一痛,却原来中了那侍卫的一记铁钩,脚下一个踉跄。周围侍卫们一阵欢呼,就要联手杀来。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两扇门板飞了出去,林啸持剑架在永泰公主的颈间,厉声道:“立刻放她走,否则,我就杀了公主。” 此时秋临风正在兵部,与杨一清、沈白衣等人看着地图。边关急报,蒙古小王子又派兵扰乱边关,秋临风身边镇国将军,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与将士们商议许久,忽然听得一声炮响,才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秋临风惊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旁边案桌上放的菜饭都已经凉了,原来大家注意力太集中,竟连中午饭都忘记吃了。旁边的兵部主事忙恭敬地回道:“禀秋将军,今天午时三刻,正是刘瑾受刑的时刻。刚才那一声炮响,就是开始行刑啦!” 秋临风哦了一声:“刘瑾,是剐刑吧!” 那主事道:“是鱼鳞剐,凌迟处死。犯人要挨上三千六百刀,才能死去。一般来说犯人是活不到三千六百刀的,不过这次是剐刘瑾,刑部专门派出最好的刀手,一定要剐到三千六百刀才能让他毕命。” 另一名主事笑道:“今天行刑的刀手可发财啦,京城中人听说要剐刘瑾,纷纷给他下定金,买刘瑾一块肉就给一两银子,他要真的能剐上三千六百刀,可就得三千六百两银子啦。” 秋临风不解:“怎么回事?” 那主事道:“嘿,京城中人,谁不受过刘瑾的害,谁不把刘瑾恨得牙痒痒的,不能亲手杀他,咬他一块肉也解恨呀!” 秋临风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也觉得刘瑾罪该万死,但江湖行事,一刀毙命,这样剐成三千六百刀,每一刀肉再叫人嚼得粉碎这种下场,也实在是残酷之极。但是这是大明刑律,却不是他能干涉得了的。 想到这儿,更是厌恶这官场。他暗中叹了口气,希望今晚能够说服林啸,早早脱离京城这种地方。 方想到林啸,就听得外面乒乒乓乓一连串声音,现任护驾将军卓青阳来不及解释地撞开守卫,像只没头苍蝇似地撞了进来,喘着粗气道:“秋、秋大哥,我找得你好苦……快、快去救小七——”说完一口气喘不过来,一交摔倒。 秋临风大惊,连忙冲过去扶起卓青阳,,右手一股真气度过帮他再顺息,急问道:“小七怎么样了?” 卓青阳缓过了口气来道:“天牢,小七被皇上打下天牢了!” 秋临风不及思索,立刻扔下卓青阳,在场诸人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到秋临风的身影一晃,就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杨一清急叫道:“秋将军,秋将军——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走得这么快!” 沈白衣急抓住卓青阳问:“小六,这是怎么回事?” 卓青阳道:“小七——皇上说她勾结刘瑾余党,行刺与挟持公主,已经被打下天牢了。” 沈白衣急道:“小七怎么会勾结刘瑾余党,到底是行刺还是挟持,你说清楚点?” 卓青阳顿足道:“我也不知道呀,当我赶到时,小七已经被抓起来了。我急忙去找秋大哥,谁知你们都在兵部,害得我好找。” 沈白衣摔开他道:“废话少说,小七下狱多久了?” 卓青阳嗫嚅道:“有、有一个多时辰了!” 沈白衣顿足道:“哎呀你这笨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你不知道天牢规矩,犯人一下天牢就要打一百杀威鞭。小七儿要是破了皮伤了肉,你看大伙儿怎么找你算账。” 卓青阳大吃一惊:“什么?”却见沈白衣已经冲了出去,他连忙也跟着冲了出去。 秋临风来不及交待一句,,顾不得会惊世骇俗,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向天牢急冲而去。当日刘瑾被抓,他亲手经办为被刘瑾所害的诸大臣平冤的经过,释放天牢中人犯,亲口听那些大臣们说,凡是人犯一到天牢,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先打一顿杀威鞭,凡是一入天牢,决无幸免。 蕙儿,蕙儿如此娇嫩的皮肤,擦破一点油皮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怎么能够让她挨上一百鞭,他简直无法想象。 不管事情经过怎么样,蕙儿若是伤着了分毫,他就是拆了天牢,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刻不在她的身边呢。 唉,这丫头,这丫头怎么专等他一转身就惹出事来呢。 心中满是痛惜、不舍、懊恼与忧急,秋临风如旋风一般地赶到了天牢,来不及说话先一脚踢开天牢的大门,把守卫天牢的卫士吓得躲避不及,惊骇地看着平时温良谦和的秋将军怎么此时变成一只狂狮。 秋临风拨剑挥开企图阻拦他的卫士们,抓住一名狱卒吼道:“林啸在哪儿?” 那个吓得浑身颤抖,牙齿打战,抖索索地指着里面道:“在、在刑房——” 秋临风向刑房冲去,未到刑房却先听到里面有人数数:“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伴随着鞭子的呼啸声,秋临风一脚踢开刑房的门,叫道:“林啸——” 一个时辰前。 林啸身着刑具,被众侍卫如临大敌似的押进来天牢,天牢中阴暗潮湿,夹杂着阵阵血腥恶臭,如地狱般传来的阵阵幽幽暗暗的哭声,呻吟声,说不清的阴森可怖的气息。 她被推进刑房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恶狠狠的大笑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林指挥使。你不是正春风得意吗,怎么会到我这地方来啦!” 林啸一怔,认得此人正是当年跟在阴无咎面前的二档头封项,他本是阴无咎的心腹,阴无咎死后,料是失去了靠山,再未在刘府见着他了。原来他又另寻门路,竟混到天牢做了典狱长。 林啸微笑道:“是啊,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着熟人。封档头,好久不见啦!” 封项恶狠狠地道:“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啦,姓林的,想不到你也会有落到老子手中的一天。你今天既然落在这儿来,老子可要好好地招待招待你了。兄弟们,给这位林七爷准备起来!” 第十六章 众狱卒吆喝一声,林啸看着左右,只见刑房两旁挂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刑具,什么铁鞭、烙铁、竹签、夹棍、老虎凳只是平常,更有许多历代酷吏们传下来的什么凤凰展翅、仙猿上天、火瓮、滚钉板等等……饶是林啸胆大包天,看了这些匪夷所思的酷刑也不由得心惊胆寒,怪不得人说天牢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几乎每一个能够活着出天牢的人都是被抬着出来的,基本上已经去掉了半条命了。 封项冷笑道:“来人哪,把他先绑到柱子上去,咱们照规矩,先来一百杀威鞭,算是给你林七的开胃菜吧!咱们的凤凰展翅、仙猿上天就算后面的大菜吧!” 林啸惶急之下,忽然哈哈大笑。封项正向着她走去,见她大笑,反而惊惶地退了一步,怒道:“姓林的,你笑什么?” 其实林啸心中慌得要命,怎么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这段日子在刘瑾府混出的经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笑三声把对方吓倒再说。 见封项果然有点被吓住了,林啸信心大增,一边急速地思考着脱难之计:“老封呀,怪不得阴无咎说你是盏省油的灯。我问你,你混锦衣卫多少年啦?” 封项不明其意,答道:“十年了,又怎么样?” 林啸笑道:“你十年了混来混去还只是个二档头,现在还混成狱卒了。七爷我进京才半年,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了。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在哪里?” 封项嫉恨地道:“哼,爬得高跃得快,你混到都指挥使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落到我的手里!” 林啸冷笑道:“你封项也算得见风使舵啦,姓阴的一倒台你就攀上了别人,混到天牢里了。可惜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纵然会见风使舵,也只见得一寸的风向。遇到大风大浪就把你打得粉身碎骨啦!要学就学学七爷我,刘瑾活着我是首席军师,刘瑾一死我反而升做都指挥使。我不必见风使舵,四面八方的风得都向着我吹!”见封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林啸得意起来说话更溜了:“你以为我进了天牢就翻不了身啦,真是鼠目寸光。一个翻身我又能够出去,到时候,哼,得罪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想想!” 封项怔了半晌,忽然大笑道:“哼,姓林的,老子差点又被你给唬住了。进天牢的家伙,哪一个没有威风的从前,可是一进天牢,管你在外面是爷爷,到这儿来就是孙子。老子可不是给人唬大的!” 林啸鼓掌道:“这话说得倒有几分气势呢。哼,常言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象你这么个傻大胆儿能活到今天倒真是奇迹。要不要跟我打个赌,赌我会不会鲤鱼翻身?告诉你,七爷我到天牢不过是逛逛而已,三天内就能出去。要是你等不得三天,那三个时辰也行,我赌这三个时辰里,就会有一位你得罪不起的,绝对能够要掉你脑袋的贵人来天牢看我。你赌不赌?” 封项冷笑道:“少来,你这套老子见多啦,进了天牢的总也有嘴上能说会道的。老子能叫你给哄住啦!说来说去,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我告诉你林啸,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拖延时间想迟一点皮肉受苦,老子不信这一套!兄弟们,动手!” 林啸大急,忽然又是一阵大笑:“好、好,难得遇上个玩命的主儿,你家七爷就陪你玩到底。你姓封的敢拿命来换我一顿打,我合算得很!来来来,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武林中人受点皮肉苦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却变得阴森森的:“我想整的人怎么死,姓封的你自己可想好啦,阴无咎万箭穿心,刘瑾凌迟处死,你姓封的想必比他们更高明,不怕七爷我的手段!” 封项打个寒噤,不由得心里发毛,可是当着手下们的面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至于被这小子这么吓住啦!可是此刻林啸的话可还真的吓住他了,想到阴无咎的死法,想起刘瑾的死法,那当真是叫人胆寒。封项咬了咬牙,故作悠闲笑道:“好,今儿老子没事,就陪你林啸玩玩!你敢跟老子打赌,你一个天牢人犯,拿什么跟老子下注!” 林啸暗中松了口气,一拍桌子,叫道:“好,咱们就等三个时辰,若是没有我说的贵人,我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管你叫爷爷;要是我赢了,你就得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叫爷爷!” 封项哼了一声,道:“到了天牢里一用刑,哪个犯人不跪下来给老子叫爷爷,你说了等于没说!” 林啸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道:“好,若我输了,这五万两银票就归你;要是我赢了,哼哼,便宜你这小子,只要磕头叫爷爷就成!” 封项一拍桌子:“好,就冲着你这五万两银子,老子赌了。” 林啸大笑着,一按桌子跃上来,大刀金马地坐在桌子上。 封项看了极为不爽,在一旁故意吆喝着摆弄着各种刑具,什么凤凰展翅如何摆弄、仙猿上天如何行刑、火瓮如何烧红等等…… 林啸看在眼中,听在耳里,要说不怕是假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唬住对方。她干脆横卧在桌子上,口中更是哼着小曲来对抗来自封项的噪音:“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中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 她口中唱得悠闲,眼见进来将近半个时辰,居然外面毫无动静,心中早把秋临风连同兰亭六友骂了个遍,她可不知道此时卓青阳正满世界地找着秋临风呢! 当林啸正唱着:“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宴作、会吟诗、会双陆……”时。封项已经忍不住了:“哼,一个时辰过去了,居然毫无动静。林啸,你还有什么花样可玩呢?” 林啸白了他一眼:“有点耐心好不好老封,象你这样怎么在官场上混呢?” 封项气得没办法,顺手抓了个人犯先来抽上一百鞭子。林啸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紧张,神情却是更加不屑,口中小曲唱得更是欢快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间中伴着皮鞭声,封项的吆喝声,那犯人的惨叫声,林啸自问有史以来唱小曲儿从来没有这么多奇异的伴音来着。 封项听着她的小曲儿,气得更是用力地抽打犯人,直打到五十来下,那犯人便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了。再看林啸,竟是横卧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封项打到第七十九下,忽然听到外面人仰马翻的声音,封项不由地住了手,惊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林啸一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立刻不装睡了,坐了起来笑道:“你管外面做什么,天牢不是你的地盘吗?”她挑衅地看着封项,道:“才打到七十九下呢,怎么,手软啦!留着点力气打我吧!” 封项狞笑一声,道:“不错,老子是得留着力气侍候你七爷。”把鞭子扔给一旁的手下,道:“你来打!” 那狱卒接过鞭子,才打得几下,忽然间呼喇喇地一声巨响,像是天牢要蹋了一般,秋临风已是一脚踢开刑房的门,叫道:“林啸——” 才见林啸懒洋洋地自桌上慢慢爬下,应道:“我在这儿呢!” 封项一见之下,吓得腿都软了:“秋、秋、秋大将军,您、您、您老怎么、怎么来了?” 秋临风正眼也不看他,一个箭步冲到林啸面前抱起她,仔细地上上下下察看了一番,见她浑身上下连半寸皮也没破,这才放下心来,有余暇看到眼前鞠躬作揖的人。 秋临风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林啸的身上不敢移开,正眼也不目的地封项,沉着脸道:“阁下是谁?” 林啸已经抢先回答道:“他是这儿的典狱长,叫封项,现在是我孙子。” 秋临风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林啸已经从秋临风的怀中一跃而下,伸出双手道:“还不把我的手铐打开。”封项忙不叠地抢上前去掏出钥匙,将林啸的手铐打开。林啸将袍子下角甩开,右脚已经踏上了板凳,右手在桌子上一拍,冲着封项喝道:“哼,孙子,磕头叫爷爷呀!” 却见封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秋临风问道:“怎么回事?” 林啸得意地笑道:“哼,你来得及时嘛,这小子不信你会来救我,居然跟我打赌说输了管我叫爷爷。” 秋临风这才明白过来,见这封项一脸尴尬,不欲生事,忙打圆场道:“算了算了,彼此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林啸却指着秋临风道:“不关你的事,你走开!”方才虽说秋临风来得及时,有惊无险,到底是受了惊了。况且越是小人,越怕恶人,这等小人若是轻易放过,反教他们失了畏惧之心,生了轻视之意。 秋临风见她已是刁蛮性子大发——唉,女人生气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还是避避风头,省得她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到时候可没人为他求情了!只得退后一步不响了。 林啸闹起脾气来不依不饶,秋临风也只得自求得福,却不知这封项的头磕是不磕? 谁知那封项却真的走上前来,双膝着地跪下,叫道:“爷爷!您老真是手眼通天,这么快就能够跟秋将军这样的新贵攀上好交情,这才真真是人中豪杰。我封项也算得是会见风使舵的人,却总也交不上好运来。我要学得您老一成,就飞黄腾达了。虽然您比我年轻,不过有道是: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难得您老真认我作孙子,您老以后可得多提拨我这个孙子!”说完,竟真的欢天喜地地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向身来。 林啸料不到他竟有这一着,原以为封项不过会迫于权威,勉强磕个头罢了。想不到她真的低估了这人的无耻,倒弄得她自己一只手举在空中忘了下来。 秋临风更是目瞪口呆,想不起世上竟真的有这么无耻的人,想不到自己能亲眼看到这变色龙的一幕来,瞧着这人一张恬不知耻的脸,居然还笑着向自己走来,道:“秋将军,您跟七爷是好朋友,我该给您老也磕个头,您老以后多关照我爷爷跟我!”说着就要磕下头去秋临风暗运内力,阻住了他,沉着脸道:“封典狱长,本官可跟你没什么交情,不必了!”笑话,这人要真的冲着他磕下头去,他不连昨夜吃下的饭都会给吐出来。 封项见着他神情严肃,倒有几分惧意,讪讪地站起来,不敢再多说什么。秋临风道:“我与林指挥使还有要事商议,能否行个方便?”口气虽和,但他的脸色却叫人先惧了七分。 封项原在刘瑾门下,如今刘瑾一倒,此时朝廷中以杨一清为首,内廷中以张永为首,两人都封了候爵。而秋临风虽然未曾封候,是以他在短短几月而一跃成为二品镇国将军,升迁之快,本朝罕有。更何况人人皆知,虽然杨张二人权势赫赫,但是平安化王叛乱、刘瑾叛乱这些事却全仗秋临风这个镇国将军立的功,撑的底。故而被人称为朝廷新贵,不是没有道理的。朝中那些一时失势的人,无不想着与这位秋将军套点近乎,拉点关系,无奈此人滴水不进,无缝可入,人人见之畏惧三分。谁知林啸竟与他有这般关情,封项心中倒对这位昔日刘瑾面前的红人更添了几分莫测高深的敬意。 封项忙道:“不敢不敢,秋将军,唉,这里太污秽了,原不适宜您二位贵人。这这这天牢上面一层有个单间,决对无人打扰。您两位请移步如何?” 两人上去一看,何止是单间,里头高床软枕,桌椅器具俱全,若不是外头粗如儿臂的铁栅栏,简直就是客栈的上房,此时封项还忙忙地叫人泡了壶碧螺春来。 原来天牢之中也是三六九等,有的暂住,有的长住,也有的就死在天牢之中了。王候将相有些本是朝廷红人,偶而言语触犯着的,进来时便已经知道出去的日子了,便进上房好吃好住;有些罪名本不大要紧的、上头有人的、入狱之前就已经关照过,走走过场,家里人多使点钱,便也能衣食无忧,不必受刑。这等关节之事,原是处处都有,便是天牢也不例外。 林啸进去一看,原来这牢房在这一层的最后一间,三面土墙,狱卒们守卫也都在另一边的尽头,最大的好外是不受打扰。甚是满意,对封项道:“好了,你带人出去吧,我与秋将军有事要谈,不可打扰!” 封项满口答应着退出去,当真比孙子还乖。 转眼间牢房内只剩下两人,秋临风不觉好笑,看着林啸道:“恭喜你了林七爷,收了这么一位殷勤的孙子。” 林啸的脸也红了,口中却不服软:“哼,秋临风,你是少见多怪,官场上似这等有奶便是娘的家伙多了,我早就见惯了。只是没想到让这家伙顺杆爬上,真是晦气极了。不过,”她看了秋临风一眼道:“你倒比我算计着的时间来得快!” 秋临风没好气地道:“拜托你呀蕙儿,你便要闯祸也要看有我在的场合,这次居然把自己玩到天牢里去了,若不是卓青阳及时找着我,我看你这一百杀威鞭是逃不过啦!” 林啸不好意思地道:“没办法,来不及啦,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朵牡丹花儿,一朵寒梅花儿,折损了那一朵,都是教人惋惜的事呀!” 秋临风长叹一声:“你这样子,当真教人恨不得把你藏在家里,谁敢放你出来,真是嫌命长了。” 林啸白了他一眼:“藏在家里,你是教我扑蝶还是绣花?” 秋临风也摇了摇头道:“便是扑蝶绣花,也好过教我一日一惊。可是,你若是肯在家里扑蝶绣花,你便不是紫星剑林啸了。罢罢罢,我真不知是哪辈子惹上你这魔星来着!” 林啸看着秋临风关切的眼神,想起他一向神闲气定,温文尔雅的他方才几乎差点拆了天牢疯狂,不由地微生歉疚之意,嫣然一笑,倚在秋临风的怀中道:“好啦,我以后再也不会闯祸了。”秋临风轻抚着她的秀发,微微一笑。林啸说得好听,他却不敢这么乐观,经验告诉他对于这类事,这丫头一向是勇于认错,决不悔改的。 正说话间,封项小心翼翼地在外面道:“爷爷,沈大人,卓将军他们来看您了!” 秋临风大笑,林啸涨红了脸,怒道:“叫他们进来就是了。” 紧接着,沈白衣、穆俨、卓青阳等兰亭六友陆续赶到,一时间,把小小的牢房单间挤得转不过身来。 林啸拍手笑道:“哟,今儿人到得真齐,比下贴子还快,看来以后我得把客厅设在天牢中了。” 秋临风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差点挨鞭子,这会儿倒说便宜话。” 林啸立刻沉了脸,沈白衣见状忙对众人笑道:“好了,秋大哥既然已经在此,看来我们都来得多余了,快些儿自动走吧,免得小七儿赶人。” 秋临风道:“慢着,我还有事,要请诸位分头行事,早点把蕙儿救出天牢。白衣,你与穆俨去联络一些臣子上书为她求情。洪三弟与齐四弟设法找到影子杀手,朱五弟你去把整件事的来垄去脉弄清楚,卓六弟你现在是护驾将军,可以进入大内,快去找公主求情。” 沈白衣道:“秋大哥,那你呢?” 秋临风道:“本来这应该是我的事,可是……”他停了一下,看着林啸一字字道:“我得在这儿守着这个闯祸精,现在真是不能再让她惹出半点事来了。” 林啸缩了缩脖子,能够造成这么多人鸡飞狗跳的,她的本事的确不小。眼见兰亭六友各自领命而去,她忽然叫住了卓青阳:“对了六哥,你去见永儿时,帮我带一串天桥的糖葫芦给她。” 卓青阳不解地问:“永儿?” 林啸笑道:“就是永泰公主啦!” 秋临风只觉得头大如斗:“永儿,你什么时候跟公主都可以这么亲密地称呼了?” 林啸笑道:“就是早上救她那会儿的事。” 卓青阳应了一声就要走,秋临风忽然心中一动,叫住了卓青阳,附耳低声说了一阵,卓青阳怔了怔,问:“这、这就能救小七?” 秋临风不动声色地道:“对,你只要照作就行。” 兰亭六友一散而去,牢房内又只剩下林啸与秋临风。 掌灯的时候,封项殷勤地送上一桌酒菜,见秋临风仍在牢房内,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中诧异,秋临风板着脸道:“刘瑾余党仍未清除,我今晚要留在天牢之中,以免意外。”封项哪敢有什么意见,连忙诺诺地应着退下。 天黑了,天牢中忽然静了下来。 一灯如豆,林啸倚在秋临风的膝上,秋临风为她轻揉着被手铐弄得红肿的手腕,夜深人寂,连秋蝉的鸣叫都格外的清晰。 有秋临风在,林啸有恃无恐,便是在这天牢中,靠在秋临风的膝上,挺容易地就睡着了。秋临风却是毫无睡意,看着林啸睡得香甜,不由地心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轻轻地移动,不惊地林啸地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林啸转了个身,嘟哝了两句,又继续睡。 秋临风看着她的睡态,微微一笑,忽然心中猛然一紧,以他武功之高,立刻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变化。紧接着,“扑”、“扑”两声轻响,当两名狱卒倒在林啸牢房的前面时,秋临风已经拨剑站起。 林啸也立刻被惊醒,惊问:“怎么回事?” 牢房前,如鬼魅似地出现一个黑衣人。 秋临风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影、子、杀、手!” 见到秋临风仗剑守在狱中,冷疏影也吃了一惊,但她的长剑立刻毫不犹豫地指住了秋临风:“秋临风,我只是来救人的,你最好不要逼我!” 林啸跳了起来:“影儿,你怎么还要这儿?” “林大哥——”冷疏影叫了一声:“是我害了你!” 林啸叫道:“你这笨丫头,我不是叫你有多远走多远吗,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城在搜捕你,你居然还敢闯到这儿来?” 冷疏影冷冷地道:“我不能走,今日若不能救出你来,我宁可把性命送在这儿?” 林啸暴跳如雷:“谁要你的性命了?谁要你来救?你非要我骂你是不是?冷疏影,我真是对你失望透了,你就没有一点自我吗?白天是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你不再做影子,不再说杀手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还是这幅鬼样子?你又杀人了,你又回来了,你回来做什么,你当我是刘瑾吗,我也需要一个影子吗?你做了十三年的影子,卖了十三年还不够吗,你居然还敢说要把性命送在这儿?你难道不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吗?你的性命就这么贱,说送就送?” 冷疏影踉跄着退了一步,颤声道:“你骂我也好,你看轻我也好,我不能看着你为我身陷天牢受难送命,自己却远走高飞?” 林啸哈地一声:“胡说,好端端的你干嘛咒我,什么受难送命,你看我在这儿好吃好住的像是受难吗。好人不命长,坏蛋活千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送命。我来这天牢逛一圈,过几天就回家啦。你快走快走,别妨碍我睡觉。” 冷疏影寒冰似的眼神掠过秋临风,立刻指住了他:“林大哥,你想骂走我,是怕我有危险,是吗?是因为这个人在这儿看守着,你怕我不是他的对手吗?” 林啸简直被她气得要命:“关秋临风什么事了,你以为他是我的狱卒吗?”她走上前,冲着秋临风胸前拍拍拍地捶了三拳:“他能把我怎么样,我欺负他还差不多。冷疏影,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我在这儿没事,你要不快走被人发现的话,你的武功再高也杀不过千军万马的。你被人抓了杀了,我不是白救你了,我白下天牢了,结果差点还挨了鞭子。枉费我一番苦心劝你放走你,你居然跑回来再送死,你存心呕死我呀!” 冷疏影忽然觉得喉头哽咽:“可是你呢,你怎么办?”她心中狂喊:难道我不明白你故意骂我,是想让我走吗?难道我不明白你故意装作轻松,是不想我负疚吗?可是我怎么能这样走了,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林啸气坏了:“横说竖说你都不听,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不但骂你,我、我还……”她一气之下,顺手拿起一个茶杯扔去,正挨着冷疏影的发稍飞过去,撞在对面的石壁上,跌个粉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在黑夜里听得极响。 冷疏影的眼中,流下两行泪水,她多久没有流过泪了,久得连她自己也忘记了:“林大哥,你不要我救你,你要我怎么做?” 林啸听了这句话,忽然笑了。灯光下,她的笑容极是灿烂,像鲜花盛开一般:“我要你——走得越远越好;只为自己而活,要对自己好。以后晚上都要睡觉,白天要走到阳光下;每天看看镜子,对自己笑一笑;要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买许多漂亮的衣服穿,买好吃的东西吃;去找到你的妹妹,亲人团聚;找到一个好男人,嫁给他,别找我这种混蛋,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个人的。记住,从今天起,只为自己而活,别再做他人的影子了。” 林啸笑着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地撞击在冷疏影的心头,心中有一种又酸又甜的感觉,是她这一生从未曾有过的感觉。“他”要她活得好,“他”要她快乐,“他”要她为自己而活。十三年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走到阳光下的一天,从来没想过笑,没想到过快乐,没想到过自己的存在。而这一刻,“他”却一定把这一切,满满地塞到她的怀中。 冷疏影深吸了一口气,刹那间已经决定了:“好,林大哥,我答应你,我走!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你会没事的!否则,我一定陪你到黄泉!”她收剑转身,却又回头再看了林啸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永永远远地刻在心头:“我答应过你不再杀了,这两个人只是被我打晕了。”说罢,似一阵轻风掠过,冷疏影已经不见了。 林啸回过头去,却见秋临风一言不发,奇怪地问:“咦,临风,你的表情怎么这样严肃?” 秋临风轻叹一声:“蕙儿,真想不到你竟能令影子杀手也会放下屠刀!” 林啸仔细看着他的脸色:“不对,你刚才想的不是这件事。” 秋临风道:“不错,刚才我本想杀了影子杀手。” 林啸吃了一惊:“为什么?” 秋临风神情严肃:“这影子杀手当年为虎作伥,手中血债累累,不知有多少忠臣义士死在她的手上。我忠义盟之中,就有三四十人为她所杀,其中还有我的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林啸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了他,她知道秋临风虽然一向冷静自持,却是极重感情,这两个师弟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必是交情深厚,两人死在影子杀手的手中,想必他对影子杀手的恨意极深。果然秋临风接下来道:“我此番入京,有三人必杀,就是刘瑾、阴无咎与影子杀手……” 第十七章 林啸看着他的脸,却是已经渐渐平复:“那你现在呢?” 秋临风摇头道:“今晚所见所闻,却让我看到,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已经消失了。蕙儿,当日你进入刘瑾府,言行举止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令我们很担心。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想到,既然在那样的环境下,你依然怀有悲悯之心,并能感化影子杀手。除阴无咎、刘瑾,是因为你过人的才智和勇气,固然难得。但是更难得的是,你的善良和真诚,竟能令影子杀手入下屠刀,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化戾气为祥和,这份悲悯与宽容,远比杀人更难。蕙儿——”他微笑着将林啸抱入怀中,一字字道:“我、以、你、为、荣!” 林啸将头倚在秋临风的肩头,道:“临风,你能够放下仇恨放走影子,我更感激,我也以你为荣呀!” 秋临风微笑道:“我不杀她,是因为看到她没有杀那两个狱卒。进入忠义盟的人,早就将自己的性命交于这份事业,我的两个师弟舍生取义,死得其所。我跟影子杀手并非私仇,我放过她,也非私心。不是因为你对她的这份偏爱,而是因为的确已经不必杀她了。” 两人相互依偎,心里对于彼此,却又更多一份了解和心灵交汇了。 天亮后,封项发现两名昏倒的狱卒,林啸告知他昨夜影子杀手来过,吓得他屁滚尿流,立刻大捧秋临风有先见之明,简直是救了他一命。对于秋临风守在狱中的行为,更是半点也没疑问。 傍晚,兰亭六友依次来回报,各大臣的求情奏折已经报上去了,宫中护卫也证实了公主被劫在先,林啸追击刺客等行为,至于为什么后来林啸会劫持公主就没法说清了。但是有一个人是可以说清真相的,那就是永泰公主。根据卓青阳的消息,永泰公主才知道林啸被下了天牢,已经跑到慈宁宫去抬出太后来向皇帝求情了。 晚饭时分,天牢中来了宫中的一名宫女和两名太监,是奉永泰公主之命来看望林啸,并送来定惊安神的珍珠燕窝羹。 谁知过得一会儿,武宗被永泰公主一哭,回心转意,也怕林啸在天牢受屈,派了名小太监狱中看望。那小太监亦当自己是救世主,来到狱中却见林啸好吃好住,嘻嘻哈哈,房中宫女太监将军提督一大串人挤着,把个典狱长挤到走廊里侍候着,不禁看得目瞪口呆,气得转身就走。 卓青阳追上去,把那小太监用威势唬住,用银子堵住,才把他哄得转回来问候了林啸,又答应回过说好话来着。 果然第三日,宫中就传出旨意:“林啸勾结刘瑾余党,行刺与挟持公主之事查无实据。林啸救公主有功,无罪释放。” 兰亭六友簇拥着秋临风与林啸走出天牢。在天牢样样都好,只是不见阳光,偏今天的太阳极是灿烂,骤然之下,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去。 一行人远去了,天牢对面不远处的一座废宅中,无声无息地落下一人。冷疏影这三天来,一直守在天牢之外,此刻,她看着林啸走出天牢,看着林啸走远,看着“他”在“他”的朋友们中间谈笑风生,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冷疏影站在树阴下,看着外面的阳光,忽然觉得心中有一种全新的感觉。她的耳边,留着着如诗如歌的话语:“我要你——走得越远越好;只为自己而活,要对自己好,以后晚上都要睡觉,白天要走到阳光下……”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走了出去,走到了阳光底下,好灿烂的阳光,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然地走在阳光底下了? “姑娘——”谁的声音?冷疏影闻声看了看左右,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一条热闹的街道口了,这条街道,两边摆着许多摊子,人来人往。 “姑娘——”冷疏影她向前看去,看见前面一个摊子上摆着许多珠花头饰,一个老太婆向她这边招手,她向自己左右看了看,没有其它人?她不能确定,这是在叫她吗? “穿黑衣服的姑娘——”真是在叫她,为什么?冷疏影走到那摊子面前,那老太婆脸上笑得皱纹条条:“姑娘,买点东西吧,我这儿这么多珠花头簪梳子镜子,你这年纪的姑娘正用得着。”说着手极快地拿起一枚珠花插在冷疏影的发上,拿起镜子递到冷疏影面前道:“姑娘你看,插上这珠花是不是漂亮多啦!” 冷疏影看着镜中一个美丽的少女,眉目如画,脸色因为刚才在烈日下走过而显出从未有过的红润,映着鬓边那朵珠花,更是光彩照人。这是她吗?这是她吗?? 耳边似有人在低低地说:“每天看看镜子,对自己笑一笑;要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买许多漂亮的衣服穿,买好吃的东西吃……” 冷疏影不由得微微一笑,看着镜中人也在对着自己微笑。 冷疏影笑道:“大娘,你这些东西,我全要了。我还要……”她走入摊子后的沽衣店,笑道:“那件红色、黄色、粉色的衣服,我都要了。” 冷疏影带着新买的衣饰,愉快地走出长街,迎着阳光走去。 林啸与秋临风一行人,已回到秋府之中。 秋临风的将军府,现在已经变成忠义盟的大本营,石心道长、林安石等人都在。今日连杨一清与杨楚楚父女都已经请来。 林啸走进来,见这么大阵仗,不禁一怔。 杨一清看着秋临风,道:“秋将军,老夫刚刚下朝,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你。关于东西两厂的事,朝廷已经下了决议,撤清刘瑾私设的内行厂,但是东西两厂,因是列祖列宗手中下的定例,不可更改,所以仍旧保留。” 林啸怔了一怔,连忙回头看着秋临风:“临风,这是真的?” 秋临风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知道。” 林啸立刻转头去看沈白衣与卓青阳,两个皆转过头去不语。林啸上前抓住了沈白衣怒问道:“大哥你们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沈白衣轻叹一声,道:“昨日就有这样的传言,当时我们也顾不上别的,只想早点把你接出来。” 林啸放开了手,怔怔地站在那儿,秋临风忙上前一步,轻声道:“蕙儿——” 林啸恍若未闻,忽然转身向后庭飞奔而去,秋临风连忙追了上去。 杨楚楚正在后园中与秋临波在一起说话,却见林啸飞奔而去,秋临风随后也追了过去,不由一诧异,见秋临波也站了起来,忙与秋临波一起跟了过去。 林啸一口气奔到后园的湖边小桥上,她手抚桥栏,一语不发,静若石像。 秋临风追到桥下,见林啸站在桥上,也停住了步履,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啸。 过了良久,林啸忽然仰天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秋临风静静地走到她的身后。 但见林啸长啸一声道:“咄,自虚空来,自虚空去,还我本来真面目——”忽然腰间长剑出鞘,杨楚楚只见一道剑光闪过,耳中更传来裂帛之声。待得她仔细看时,林啸长发披落如瀑布一般,一身锦袍已成碎片自半空中缓缓飘落。 林啸青丝如云,披落在她婀娜身姿。她软软地偎在秋临风的怀中,道:“从今世上,再也没有紫星剑林啸这个人了。” 杨楚楚尖叫一声,跑到他们面前,惊骇地指着林啸:“他、她是——” 秋临波忙跟了上来,拉住了杨楚楚道:“她是我嫂嫂,林蕙。” 秋临风看了秋临波一眼,秋临波立刻会意,对杨楚楚道:“杨姐姐,来,我跟你仔细说明。”忙把杨楚楚拉走了。 桥上只剩下林啸与秋临风两人,林啸幽幽地道:“临风,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是三天而已。” 秋临风摇了摇头道:“不是三天的事,不是偶然的失去时机。蕙儿,厂卫制度,是自本朝开国以来就有的,而太监专权,早自成祖皇帝始,就是本朝的一个痼疾,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甚至——”他眼望长天,悠悠地道:“也许只要大明朝还存在一天,这种局面就无法结束!” 林啸回头看着秋临风:“当日你劝我不要留下来,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秋临风轻抚着林啸的发梢,道:“当日我要进京杀刘瑾,当日你要深入刘瑾府,谁不说我们是飞蛾扑火,就连我们自己,也看不到结果,但是刘瑾最终倒台了!谁能确定,你会不会再造奇迹?奇迹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奇迹也是做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不管成功与否,至少我们努力过,奋斗过!”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地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蕙儿,我说过,我以你为荣!” 林啸笑了,自刚才听到消息之后,她第一次笑,她将长发一甩,像是把刚才所有令她不悦的事都已经一把甩开了:“临风你说得对,就凭我一人,把大明朝的体度都能改了,那我也太伟大啦!好,我不玩啦,咱们回家吧!” 秋临风微笑道:“好!” 话音未了,就见秋临波跑过来,大叫道:“大哥,不好啦!” 两人都是一怔,秋临风问:“什么事?” 秋临波道:“宫中来人传旨,封——”她看了林啸一眼笑道:“封嫂嫂做驸马都尉,与永泰公主一月之后成亲。” 秋临风与林啸怔了怔,同时大笑起来。 林啸疑惑道:“公主出嫁是何等大事,怎么这得这么草率?” 秋临波道:“听说嫂嫂这次出狱,多亏了永泰公主求情。公主到太后面前哭诉,说是林啸要是有事她也不活了。吓得太后忙叫皇帝立刻赦免你出狱,还下了这道赐婚旨。” 秋临风回头问林啸道:“蕙儿,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林啸笑道:“我既然已经不准备再继续玩下去,要么我忽然失踪,要么我去跟公主说明真相。” 秋临风点头道:“说明真相也好,忽然失踪,反而会连累许多人。” 林啸笑道:“那好,我现在就去。我那边府上我就不回去啦,临波,我到你房里去换装。” 秋临波笑道:“嫂嫂,你那边都指挥府不回去啦?” 林啸挥手道:“不回去啦,左右不过是些破铜烂铁,我没兴趣收拾,扔了算了。” 秋临风微微一笑,他可去过林啸的新府第,里头可不是林啸所说的破铜烂铁,都是她平时所喜欢的古董珍玩、善本古籍、名剑名琴、酒具茶具等风雅之物应有尽有。当时查抄刘瑾府,这丫头假公济私,搜刮了许多好宝贝去。以前只见她收集时无所不用其极,赏玩时津津乐道,没想到放弃时也竟如此洒脱已极。 林啸进了秋临波的房间换装,众人也都知道了真相。 当杨一清得知真相时,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秋临风道:“怪不得你如此肯定地说,林啸不会为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石心道长哈哈大笑:“我倒想看看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换了装,会是什么模样儿?” 众人守在大厅之中,等着看看林啸换成女装时的模样,等得真是好生心焦。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得环佩叮咚之声隐约传来,又过得片刻,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素香,只见厅前飞扬起一角淡黄色衣带,然后是一只黄色的绣花鞋子,然后是一只纤细的手,捏着一角香帕……林啸淡扫娥眉,长裙及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目瞪口呆,连气也喘不过来,但见这平时飞扬跋扈的骄公子,此刻却变成一个明艳照人的绝色佳人,轻移莲步,笑不启齿,俨然便是一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来。 石心道长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拉着林安石的手问道:“林贤弟,她、她真是林啸那小子?” 林啸掩袖嫣然一笑,细声细声地道:“道长觉得哪里不像呢?” 杨一清正瞪大了眼睛要仔细地看,被这一笑顿时笑得心头猛跳,忽然想到非礼勿视之言,忙把头转了过去。 其中倒就只有林安石是见惯了女儿这副淑女模样的,此刻仔细看去,女儿几月不见,好象更加明艳照人,心中不觉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倩影来:“这一刻看去,蕙儿当真是越来越象她的母亲了。”想起故人,心中不觉一阵剧痛。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道:“蕙儿,你应当向杨大人行个礼,当日朝堂之上,对大人这般无礼!” 林啸微微一笑,转向杨一清轻道个万福:“杨大人,以前言语冒犯之处,都是碍于形势,请杨大人见谅!” 杨一清忙道:“不敢不敢,林姑娘侠肝义胆,是老夫不明事理了。” 林啸转向杨楚楚道:“杨姑娘,你好!” 杨楚楚自林啸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瞧着她的一颦一笑,瞧着她的秋波流转,瞧着秋临风看着她的温柔无限、爱恋无限,她知道对方根本不必说什么做什么,自己就已经输了,而且真是输得口服心服。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竟完美得教人连嫉妒的心都没有了。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由衷地道:“林姑娘,你好美!” 林啸拉着杨楚楚的手,笑道:“杨姑娘也好美呀,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好比是一朵凌霄花儿。” 秋临风不由地心中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凌霄花儿”?这丫头的见不得美人的老毛病又来了。 好容易在秋府没病装病地养了十来天,林啸又恢复了男装,施施然地走出秋府大门。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十天穿淑女装得可真够闷的,死秋临风不但不帮她还说风凉话:“你装那么辛苦做什么,你本来是什么性情就用什么性情来对人,你这样不累我看着都累!” 唉,主要是她老爹在场,她已经习惯多年在再老爹面前作淑女样,换个样子,怕两人都不好相处。 可是这样做的好处是——她一扮淑女,所有人(除了秋临风外)看着她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她皱皱眉头都吓得半死,多好玩呀! 至于秋临风,她才没打算在他面前玩这套,再说就算玩了也没用。 林啸大摇大摆走进宫去,宫中守卫太监,见了她这未来的驸马爷忙不叠地笑脸相迎,林啸每人打赏一张银票。 走入永泰公主所住的景福宫,宫女们忙着通报,不一会儿,就将她迎入内宫。 林啸走入内宫,不禁莞而一笑,只见这宫中墙上挂满了面具、风车、风筝、铃铛等玩物,永泰公主穿著大红的袄子,从炕上跳了下来,奔到她的面前,拉住她叫道:“林啸,你终于来啦!” 林啸笑嘻嘻地道:“是啊,永儿,这十几天可想我吗?” 永泰公主啐了一口,脸不由得红了:“鬼才想你呢,天牢不好过吧!听说你一出来就生病啦,活该!谁叫你帮着那个女刺客,哼,生病还不老实,要养病你不会回自己家养着,居然住进那个小水仙的家里去了,你是真病还是假病呀?”说着就伸手去扭林啸的耳朵。 林啸敏捷地一闪躲开啦,笑道:“一见面就啐我扭我,我只道是韵奴才有这坏习惯呢!永儿,你不简单哪,居然连小水仙都知道!” 永泰公主叫道:“好啊,你到底有多少个女人,我要一一审你呢!” 林啸笑道:“公主,你就不问,我今天也要向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只是……”她故意用眼神看了看左右两边侍立成排的宫女太监们。 永泰公主立刻会意,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越远越好,谁要是偷听我就割了谁的耳朵!” 立刻所有侍从走了个干干净净,永泰公主看着林啸道:“现在你坦白吧,我看你是真坦白还是假坦白。” 林啸看着永泰公主,单刀直入问道:“公主真的要嫁我吗?” 永泰公主不解道:“圣旨都下了,怎么不是真嫁?” 林啸道:“要是我死了呢,公主肯跟我一起死吗?” 永泰公主脸色都白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死呢?” 林啸诚挚地道:“我要公主真心真意地给我一个回答。” 永泰公主低下了头,嗫嚅道:“你要是死了,我会很伤心,很失落,很愧疚的……” 林啸道:“因为我救过你吗?” 永泰公主抬起了头,嗔道:“讨厌,我不喜欢这种话题!我不爱听。” 林啸问道:“公主眼中的林啸,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永泰公主笑了:“以前听说你风流,又听说你胡说八道,很可恶,却又很能逗人开心,又有人说你是个坏蛋。可是……”她慢慢地道:“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你不顾性命地来救人,我看到你对那个女刺客说的话,我好感动,你跟他们说的不一样,你不是坏蛋,你——”她扑嗤一笑:“但也不是好人,顶多算个好蛋!” 听到这样的评价,林啸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顿了顿,才道:“公主,你很可爱,因为你一直在说真话,哪怕你骗骗我说我死了会跟我一起死,你也没有。” 永泰公主听了最后一句话,倒有点羞愧:“我、我听说相爱的人是要同生共死的,你为我也冒着性命冲进去救我。可是、可是、我真是还没有这样想呀!” 林啸微笑道:“公主,你真的还记得那一天吗?那我问你,要是我犯了杀头的罪,你肯不肯救我一次。” 永泰公主不在乎地笑道:“你在天牢我就救过你一次啦,什么杀头的罪,我说救你就一定救你!” 林啸方松了一口气,永泰公主却又笑道:“不过,我有条件的!” 林啸叹了一口气,道:“什么条件?” 永泰公主笑道:“听说江南风景如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要你带我去江南玩!” 林啸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条件?” 永泰公主点点头:“就这条件呀!我在宫里都闷得要死啦,能够到江南玩,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啦!” 林啸笑道:“公主,你真的很可爱,我若是男人,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永泰公主得意地说:“当然!”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你、你刚才说什么?” 林啸又叹了一口气:“我说,我若是男人,也一定会爱上你,可惜我不是男人。” 永泰公主尖叫一声,立刻从她的身边跳看,看着她的脸色,好象她忽然长出三个头来:“你、你说什么?” 林啸缓缓地道:“我说,我跟你一样,也是女儿身。” 永泰公主顿足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林啸微微一笑:“那么,这样——你总相信了吧!”她一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子,立刻——她的一头流云似的长发飞扬而出,她脱去外面的官服,现出里面的女装。 永泰公主指着林啸,吃惊地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林啸正色道:“秋临风的未婚妻——林蕙!” 永泰公主怔了怔,才慢慢地回想起来:“哦,那天我听到秋临风说他娶了东山林家的女儿,就是你吗?” 林啸忽然跪了下来:“公主要是觉得我骗了你,可以叫侍卫们进来把我送到皇上面前去问斩。” 永泰公主慌了,斩了她,她刚才惊骇得还没转回神来,立刻又遇上这个大问题,她怔在那边半天没反应过来。 林啸却站了起来,道:“公主,要我去帮你叫侍卫进来吗?” 永泰公主吓了一跳:“不要啊,我不想你死啊!” 林啸强忍住嘴角的笑意,立刻冲着永泰公主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主不杀之恩!”果然中计了,此话一出,可就收不回来啦! 永泰公主怔怔地站在那儿好一回头,才想明白过来,“啊”了一声,小拳头便已经捶向林啸:“你好可恶,居然套我的话。” 林啸笑着接住她的小拳头,哄道:“好啦好啦,永儿,就当我对不起你,我赔个驸马给你好了,我有六个哥哥都跟我一样出色,你挑一个好不好?不好的话我再帮你找!我带你去天桥玩,看杂耍,看猴戏,咱们一起扮男装溜出去好不好?我陪你下江南的事我也不爽约,我陪你去杭州玩,去苏州玩,去我的老家东山玩,去扬州玩,好不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永泰公主恨恨地看着林啸,这女人怎么这么可恶,每一句话都象说到她心里一样,条件这么诱人!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好,我这就放过你,你不是说要赔个驸马给我吗?说到做到哦!” 林啸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必会出花样:“你的意思是……” 永泰公主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忽然笑道:“嗯,林啸,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夫婿,那、就只好你自己的夫婿赔给我。” 林啸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公主的意思是?” 永泰公主得意地笑道:“秋临风与林啸被京城称为双璧,我既然嫁不了林啸,那就只有嫁秋临风了。”她得意地看着林啸,我公主岂是这么容易耍弄的,嫁不成心上人那种失望和难堪,你也尝尝吧!这人从头到尾都这么趾高气扬的,一点愧意都没有,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林啸哭的样子了。 林啸扬起了一条眉毛:“公主可是说真的?” 永泰公主看着林啸的脸色,道:“当然。” 林啸忽然向永泰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多谢!” 永泰公主怔住了:“什么?多谢?” 林啸笑道:“我爹收了秋家的聘礼把我卖给秋家了,我若还想过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就得找个妻子赔给秋临风。现在正好一举两得,告辞!”她飞快地说完,转身就向外跑。 永泰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她说的意思,一抬头,林啸已经不见了。 “啊——” 从景福宫传出永泰公主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就算被影子杀手挟持时,她也没叫得这么恐怖。宫中侍卫本已如惊弓之鸟,此刻更如临大敌刀剑齐出。 林啸穿回衣服戴上帽子,已经走到回廊上了。 却见永泰公主冲出房来,指着林啸尖叫道:“挡住她,别让她跑了。 立刻,所有刀剑枪戟都对准了林啸。 林啸立刻举手投降,她看着狂奔到她面前的永泰公主苦笑道:“公主,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永泰公主瞪着她,一字字道:“我、要、收、回、刚、才、的、话!” 林啸看着四周的刀剑,笑道:“我可以说不吗?” 永泰公主气鼓鼓地说:“不行!跟我进来,我们要重新谈判。”她转身向众侍卫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本宫的旨意,不许这个人出宫。” 众侍卫依令退下,正值这乱成一团之局刚要平复,却从长廊的尽头走来了另一人,这人手中拿着一个鸟笼子叫道:“公主,你看我给我带什么来了!” 林啸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人——居然到这景福宫来比她还要自如,这人是谁,竟然就是她的那人傻六哥卓青阳。 兰亭七友中,卓青阳最书生气,热血冲动,性情直爽,却也被林啸作弄得最多,然而也是最不在乎的人之一,不像齐四穆二那般斤斤计较。 永泰公主见着了卓青阳,忙拦上来推着他出去:“你干嘛这会儿来,快出去。” 卓青阳不解道:“怎么了,永儿,我给你带来了这个。我今天上天桥那会儿给你买来的,你看,这个鹦鹉多好玩。”说着把鸟笼放在长凳上,掀开围布,却见鸟笼一只虎皮鹦鹉踱来踱去,旁边放了许多奇怪的玩意儿。 第十八章 卓青阳拿了一把碎米逗着那鹦鹉,道:“叫‘你好’。”那只鹦鹉立刻叫着:“你好,你好!”永泰扁了扁嘴道:“少见多怪,会说话的鹦鹉有什么希奇的。” 卓青阳笑道:“你别急,再看啊,‘一加三是几’?” 那鹦鹉立刻道:“四、四。” 永泰公主立刻来了兴趣,也凑过去道:“咦,这鹦鹉还会算数字呢!我问你,三个加五个是几个?” 那鹦鹉白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不理她。 永泰公主急了,拉着卓青阳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不理我?” 卓青阳哄道:“别急别急,你说得太复杂啦,它不明白呢!你要问‘三加五是几’,它才会明白的。” 永泰“哦”了一声,忙道:“三加五是几,三加五是几?” 那鹦鹉这才转过头来,叫道:“八、八。” 永泰喜得跳了起来,拉着卓青阳又跳又叫:“它回答我啦,它回答我啦!” 林啸在一旁看着两人玩得旁若无人,岂有此理,当她不存在呀!她故意咳嗽一声,这两人才回过头来,卓青阳“啊”地一声:“小七,你也在呀!” 林啸似笑非笑:“咦,六哥,你看得见我吗?我还当你见了公主,就当其它人都是这廊上的柱子摆设了呢!” 卓青阳的脸立刻红得像辣椒一样,永泰公主不依了:“林啸,你就会欺负老实人,哼!” 林啸看着永泰公主,心中顿时想起刚才宫中的那些墙上挂满了面具、风车、风筝、铃铛等分明来自宫外的玩物,这可不是公主房中应有的摆设,她笑了:“看来,公主不需要再我赔你一个驸马了!”说着故意看了看卓青阳。 永泰公主的脸也红了,顿足道:“林啸,你这人真不是个好人!” 林啸哈哈一笑:“看来二十天后,新郎真的要换人啦!” 这下子永泰公主与卓青阳两人的脸都红得像辣椒一样了。 永泰公主轻咬了咬下唇,急道:“你这是什么话,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逃过了。我说过我们要重新谈判的。” 林啸好笑道:“眼前已经有这么一位风度翩翩,才华出众,胜我林啸百倍的卓公子,不知道公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永泰公主抢白道:“他是他,你是你,你现在还在我景福宫呢,这么嚣张!” 林啸笑道:“哇,景福宫成了黑店了,进得来出不去吗?” 永泰公主得意地道:“当然,我要没满意,你休想出去。” 林啸举手道:“好好好,我听话就是,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我林啸,是蒸了吃还是煮了吃?” 永泰公主看着她那样子,道:“真奇怪,你哪点象女的,我真的还得再仔细看看——”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林啸道:“知道你身份后,看你这身打扮,真是越看越别扭,你先把衣服换回来,我们再谈吧!”未等林啸说话,自己先叫来两名宫女:“彩环、蕊珍,把她带到我寝宫换装。” 过得片刻,永泰公主顿足道:“怎么这么老半天呢,我先进去看看啦!” 卓青阳还没来得及拉住她,永泰公主已经自己掀帘子跑进寝宫去了。 她一进去就傻了眼了,方才林啸长发披散又着了官靴,是确是很不象样。可是此刻,她着了宫装,云鬓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再戴了九凤朝阳挂珠钗,更增三分艳色,等她妆毕,缓缓起身时,连那看惯了宫中三千粉黛的宫女们也呆住了。 林啸得意地一笑,转了一个圈问道:“公主,如何呀?” 永泰公主不由惊叹道:“林啸,你好美,要是我皇帝哥哥此刻看到你,一定不放过你。”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太监尖尖的嗓音:“皇上驾到——”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林啸苦笑道:“永儿啊,我现在发现,你真是一只特别厉害的——” 永泰公主呆呆地问:“什么?” 林啸大声道:“乌——鸦——嘴——” 永泰公主气得指住她:“你、你、我本来还想帮你逃走的,可是你——” 林啸苦笑道:“自从刘瑾作乱,再加上影子杀手的挟持于你,现在宫中守卫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逃走,省省吧!” 永泰公主这才有些慌了:“那怎么办,林啸,我不是有意咒你的呀!” 林啸冲到梳妆台前,拿起画笔看看有没机会给自己破个相,却听到走廊中已经传来武宗的声音:“永儿,朕来看你来了。怎么躲在房中不见人呢?” 林啸放下画笔,叹了一口气:“来不及啦,算了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立刻伸手抓下头上公主的珠钗,也不管是否抓乱了头发,在太监掀帘而起的那一刻,退到两名宫女的身后了。 照说林啸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了,怎么区区一个武宗倒把她弄得慌乱了,连永泰公主也是如此怕自己的哥哥进来看到林啸。无他,只因为武宗不仅好色无比,而且在这一方面可以说是无所顾忌。按理宫中三千粉黛,应该足够帝王享受,只是他嫌宫中美女呆板,却特别设立了一个叫豹房的地方,安置着从民间搜刮来的美女,不管是良家子,风尘女,官家千金,成婚与否,只要略有些颜色的被他看见,都逃不过他的手心去。 林啸本想在脸上画个破相,怎耐时间来不及了,若是只用画笔画个黑记什么的,必瞒不过女色中出入已久的武宗之眼,反落了下乘,倒不如坦然以对。 武宗走了进来,永泰公主盈盈下拜:“臣妹参见皇兄。” 武宗笑道:“皇妹免礼,快做新娘子的人了,还这么淘气,弄只鹦鹉在外头叽叽喳喳的,自己却关起门来不知做些什么,这么神秘!” 说着向后看去,永泰公主慌了,立刻拦在他的前面道:“皇兄,没什么的,咱们出去说话吧!” 她不拦还好,这一紧张,倒弄得武宗起了好奇之后,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朕倒真是要看年了。”说着轻轻把永泰公主拨到身后,便看到尚跪着的两名宫女和林啸。 武宗咦了一声:“你是谁,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林啸服色与两名宫女殊异,立刻让武宗看了出来。 林啸镇定地抬头:“民女林氏,参见皇上。” 武宗怔了一怔:“民女?你不是宫里的人?”忽然看清了林啸的脸,整个人立刻怔住了。 林啸道:“正是,民女是公主的朋友,来给公主大婚道喜的,不想冲撞了天颜,民女这就告退。”说着行了一礼,便站起来欲退出去。 武宗可比永泰公主难对付得多:“慢着,朕还没有命你出去呢!” 林啸道:“皇上不是来看望永泰公主的吗,民女不敢打扰。” 武宗微微一笑:“美人,既然来了,何必要走。你看这宫中繁华,就留不下你吗?侍奉天颜的荣宠,有哪个女子能够拒绝?” 林啸气往上冲,若不是看在他是永泰的哥哥,若不是碍于秋临风与众家兄弟,依她的脾气,早就一拳过去了。她退了一步,哈哈一笑:“皇上有六宫三千粉黛,豹房美女如云,民女蒲柳之姿,焉得入得皇上眼中,民女还是不必自取其辱了吧!” 武宗大感兴趣,他以皇帝之尊,从来女子见着了他,不是千娇百媚地上前趋奉,就是吓得呆若木鸡,眼前这女子却是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得紧。他更上前一步,道:“美人好会说话,三千粉黛算得了什么,你的美丽,令六宫都会为之失色的。” 林啸淡淡地道:“皇上一向都是这么会哄女人开心的吗?小心我可会当真了。” 武宗大笑,伸手去握她的手臂,林啸焉能给他握着,不动声色地一退,用暗劲一带,武宗便站立不稳,脚步一个跄踉,若不是两边宫女扶得紧,早已经摔倒了。只因林啸用得是暗劲,武宗反以为是自己站立不稳,倒不虞有他。 林啸微微一笑:“皇上小心了。”她鼻子尖,武宗一进来时,便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此刻乘机道:“皇上喝酒了,呵呵,醉里看花,小心看错。” 武宗站稳了身子,脸也不由地红了,在美人面前栽这么一个跟头,实在是不好意思。 一缕阳光照进来,正映着林啸似讥似讽的神情,武宗忽然间灵光一闪,指住了林啸,吃吃地道:“你、你……” 林啸倒觉得好笑,这人不会被她绊一交就刺激过度了吧,忙假惺惺地道:“皇上,您没事吧!” 武宗忽然跳了起来,又叫又笑道:“你、你是林啸!” 以前林啸曾经听过一句话,说:“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儿,是看得到的。”当林啸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根本觉得好笑,这不废话嘛! 可是现在她不敢这么认为了。当她游荡江湖吃喝玩时,研究着哪一种酒最醇,哪一种茶最香的时候,秋临风在武当山心无旁骛地练武功,所以他才能练成见鬼的剑芒来。武宗的时间嘛,自然是花在女色上啦,他虽然于国政上面昏得可以,可是于女色上面简直可以说是专家。林啸自问男装女装变换之间,还没有一个人能够于不知情的状况下一眼可以认出她来的,可是武宗居然指着她说:“你是林啸!” 林啸向来是自信满满的脸上,此时也不禁也有了一丝狼狈,她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皇上好眼力,皇上是怎么看出臣来的?” 武宗笑了:“普天之下,不论男女,也只有你林啸有这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大胆放肆的言行。朕还奇怪,怎么一个普通民女,见了朕还会如此大胆,胡说八道。” 林啸笑道:“正是呢,皇上英明!臣正与公主开玩笑,说臣扮成这个样子无人能够认得,想不到才刚刚打扮好,就被皇上给认出来了。想是臣身为男子,要扮作女装真是很不像呵!” 武宗摇头笑道:“林啸啊林啸,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个人,敢在朕面前,还能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掰谎。你哄了朕这么久,如今真相大白,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地再把这个慌话说下去。你是男子?”他的眼睛放肆地看着林啸的身影:“男人有这么婀娜多姿的体态?男人有这么细若凝脂的肌肤?林啸,你还有何话可说?” 林啸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事还真的不是普通的麻烦,只好又跪下道:“民女为除国贼,不得已假扮男装,请皇上恕罪。” 武宗忙道:“是啊是啊,你为除国贼才不得已改装,朕当然明白了,你立下如此大功,朕当然恕你无罪。你快起来吧,莫跪在地上,小心地上寒湿之气。”说着就要亲自伸手去扶她起来,林啸未等到他的手伸到,早已经自己站起来了,让武宗扶了个空。 武宗只得收回手去,道:“林卿,看到你真的是个女子,朕不知道有多高兴!否则朕当真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了。”他的眼光变得热切:“你的一言一行,都如此地令朕喜欢,连看着你沏茶的仪态,都能够令朕情不自禁。连豹房中的美女,都不能再让朕心动了。朕险些以为自己不喜欢女人而喜欢上男人了,哈哈哈。当日为永儿选驸马,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如此妙人儿,怎么可以落于民家呢。想不到你竟是个女子,这事真是叫朕喜出望外。” 林啸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居然管她叫“林卿”,皇帝称臣为卿家,这不奇怪,可是此刻她以女儿身站在他面前,他居然用称之为“卿”?简直太肉麻了。 林啸退后一步,咳嗽一声,道:“皇上,您还是直呼民女的名字吧!” 武宗笑了:“好,朕就依你,美人。” 这个称呼更恶心,林啸强抑不悦,哼了一声道:“美人,民女可不敢当。我可不知道自己美在何处?” 不管林啸怎么抢白,武宗依然笑嘻嘻地,他实在太兴奋了:“是啊,若论姿色,朕宫中环肥燕瘦,倒也各具风情。只是她们谁也比不上你呀,你风华绝代,立于群妃之中,便若鹤立鸡群一般。” 林啸微笑道:“原来皇上是喜欢鹤的风姿。这样吧,民女想给皇上讲一个鹤的故事,皇上愿意听吗?” 武宗来了兴趣:“好啊,林卿,以前每次你的故事都讲得这么有趣,朕巴不得天天听你讲故事。” 林啸道:“东晋时,有一位高僧叫支道林的,他也喜欢鹤,可是鹤会飞,不能让他天天看到鹤的身影。于是有一天,他拿剪刀剪去了鹤的翅膀,让它们再也飞不起来了。支道林天天用上好的饲料去喂养这几只鹤,过了一段时间,那些鹤的翅膀又长出来了,于是支道林又把那些鹤的翅膀再剪掉,皇上知道结果这几只鹤会怎么样呢?” 武宗笑道:“朕看过这故事,那些鹤死了好几只,支道林长叹说,我因爱鹤反而害了鹤,于是再也不剪那些鹤的翅膀了,把那些鹤给放走了。” 林啸盈盈下拜:“皇上英明。” 武宗怔了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沉下了脸,冷笑道:“林啸啊林啸,好一颗七窍玲珑心啊,竟会说故事套朕的话。只可惜,朕不是支道林,朕不是得道高僧,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他忽然变了脸色,周围的人都吓坏了。 永泰公主忙上前一步,笑道:“皇兄,您别生气……” 武宗就根本不让她说话:“永儿,这儿没你的事,出去玩吧!” 永泰公主回头看看林啸,又欲再作努力,武宗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 顿时气氛凝结成冰,人人都噤若寒蝉,只有林啸的神情仍是漫不在乎地:“民女说这个故事,并不是把皇上比作高僧,或者教皇上怎么做,民女只是告诉皇上,鹤会怎么做?” 武宗这才真的怔住了,道:“难道说帝王之尊,天家之贵,都不能令你动心吗?” 林啸一字字道:“与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 武宗大怒,拍案而起:“大胆林啸,要你入宫为妃,你竟敢比死为留骨吗?”天子一怒,可伏尸千里,武宗的怒气,把在走廊上偷听的永泰公主都吓呆了。 林啸忽然笑了,对这满室萧杀的气氛对她来说仿佛是不存在似的。纵是天子之威,也拦不住这嫣然一笑带来的春风化雨、破冰化暖之效果。 林啸笑道:“皇上是真心爱我,还是假意爱我?” 武宗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眼神竟是灼热的:“朕的真心,唯天可表!可是,林啸,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到这个时候,你竟还能嘻笑如常?” 林啸收住了笑容:“皇上爱鹤,可是鹤只有飞翔于长空,它才是鹤。一旦剪去了鹤的翅膀,它的风姿不再,它洁白的羽毛不再,皇上知不知道,它就不再是鹤,它比山鸡还不如了。剪去翅膀的鹤,纵有世上最好的饲料喂它,对它来说这种日子依旧很惨。因为鹤的脚很长,它要吃到食物,就得低下它美丽的头颅,从未低垂过的头颅,它的脖子再长,依然是痛苦的。这个美丽的御花园里,还有锦鸡,还有孔雀,还有许多许多漂亮的鸟儿,它们的羽毛比它色彩斑澜,比它美丽夺目,比它先来,比它后到,对于这个比它们高一截,却又不如它们讨人喜欢的家伙,它们会怎么对它?到时候呵,皇上您会看到您心目中的云中骄子,原来是这么地丑,这么地狼狈,到时候,谁会愿意再多看这只丑陋的鹤一眼?这样的环境,它能够活多久,皇上,请您告诉我?皇上,您真的爱这只鹤吗?” 武宗手一挥:“你们都退下去吧!” 所有宫女太监侍卫们都退了出去,内宫中只剩下武宗和林啸两人。 这种陈仗,只会吓倒普通女子,可是林啸反而放心了。就凭武宗那点三脚猫的武功,她可绝对吃不了亏。 武宗走到了林啸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林啸,你想象了一只鹤的故事,可是现在朕要告诉你,朕会怎么对待这只鹤。它要是不喜欢御花园的锦鸡孔雀,朕的御花园中,就不会再有什么锦鸡孔雀,只有一只白鹤。朕不会要它低头求食,朕会亲自呵护于它。它要是厌于御花园的天空太低,景致太少,朕带它到大江南北,去看天下风光。它是一只聪明的鸟儿,朕如此心意,难道它还不明白,还不放心吗?” 林啸怔住了,她只说得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武宗淡淡地笑道:“因为只有你当我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皇上,一个主子。大臣们当朕是傀儡,他们规定了站要怎么站、坐要怎么坐、什么时候该读书、什么时候该上朝、什么样的人该升、什么样的人该斩、不可以玩、不可以发脾气、不可以骑马打猎、只可宠幸他们选出来的木头女人……什么都得照着规矩来,皇帝要听他们的话,才是好皇帝,否则就上表、就跪宫、就辞官、就痛哭,皇帝就变成他们眼中的昏君。奴才们当朕是工具,表面上奉承朕,背地里算计朕。就连刘瑾这样服侍朕二十多年的人,朕还记得朕很小的时候,就是他一直抱着朕,陪着朕一天天,一年年地过来,朕的心里已经当他是亲人的,就算他犯再大的错,朕也打算原谅他。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每天站在朕的身手,手中居然就一直握着一把要杀朕的刀。朕真是——心寒哪,寒彻骨髓!” 林啸也暗叹一声:“皇上——” 武宗冷笑一声:“天下人骂朕好色,朕的确喜欢女人,躺在她们温柔的臂弯里,听着那娇媚的声音,的确可以让人忘忧。只可惜,御花园中看似万紫千红,却是同出一辙。所有的女人,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一样,邀宠、献媚、求封、谢恩!一模一样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差的话,当朕看到她们谢恩的时候,就开始倒胃口。朕以为宫中的女人是这样,民间的女人会不同,只可惜,朕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每次当朕以为她们是不一样的一个时,同样的戏码就又会上演!天下人以为朕是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得到什么就能够唾手可得!哼!哼!” 林啸轻声道:“皇上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武宗温柔地看着她:“朕要——亲自北上去打蒙古人,建立太祖皇帝那样的基业。大明的江山是打下来的,不是每天清晨即起规规矩矩地批奏折的才是皇帝。朕要南下,去看看朕的皇叔们,不明白他们住在天堂里,竟还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可是,朕最想看的,是你曾说过的江南风光,看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看看扬州风月,在西湖饮酒,在洞庭品茶。朕要看看,是怎么样的山清水灵,育得出你这样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 林啸看着这样一张自信满满,憧憬无限的脸庞,有一些话想问,有一些话想说,但是,已经没必要问,没必要说了。 她错看了武宗,天下也错看了武宗了,他不是一个沉醉在酒色之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恰恰相反,他极聪明,谁也比不上他更了解他的大臣们,谁也比不上他更了解他的太监们,谁也比不他更了解他的后妃们,那些最本质,最隐蔽的想法,他都知道。他知道北方蒙古的进犯,他也知道南方藩王的蠢蠢欲动。他也并非俗客,他欣赏江南风光,他懂得品茶弹琴…… 然而林啸看着武宗时,心头升上来的两句话却是:“聪明足以拒谏,巧言足以饰非。”那是史书上形容商纣王的句子。 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比有一个笨皇帝更可怕的,是有一个无视黎民、好大喜功的聪明皇帝。夏桀自比太阳,商纣文武双全,秦始皇北修长城,隋炀帝南下扬州,这四个都是极聪明、极自负的皇帝,可是做这四个皇帝时代的百姓,会是什么样的呢?武宗无疑是聪明的,但是他的心中,同样少了一样最基本的东西——天下百姓以衣食奉献他为君王,他的心中却全无天下,全无百姓,半点也没有,从头到尾,他的话里只有一个字不断重复:“朕、朕、朕!” 武宗的倾诉,换了其它的女子,可能早就感动了,可是对于林啸这样一个刀光剑影、勾心斗角中闯出来的人来说,却只能令她更了解了武宗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然而可怕的是——这种皇帝,想到做到一件事,想要一样得到一样东西,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了他们。他是不会顾忌林啸是否愿意,他不会顾忌是秋临风的未婚妻,他不会顾及秋临风的救命之功,他也不会顾忌到这样做会不会动摇国之安危。对于应付武宗,她原先的设想可能完全没用了。如果她是以前的林啸,可能会不顾一切杀君闯宫,可是现在却不能,秋临风、兰亭六友、忠义盟、永泰公主……她有了许多许多的顾忌。 林啸骤然明白了这一点,忽然间脸色变得苍白,胸中一股怒气难以宣泄,顶在喉头,竟忍不住狂咳起来。 武宗见她忽然狂咳不止,吓了一跳,忙上前欲扶住她:“林卿、林卿,你怎么样了?” 林啸挥开他的手,退了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绢帕捂住了口,仍是咳嗽不止。 武宗慌了,忙叫道:“太医,快传太医——” 门外立刻有太监掀帘进来侍候着,早有人飞奔出去传太医了。 林啸却已经止住了咳嗽,急道:“皇上,不、不必了。”她打开绢帕,脸色突然急变,却又立刻恢复得若无其事,悄悄地将绢帕掩上,不动声色地将绢帕塞回袖中,道:“皇上,不必兴师动众,臣没事,只是呛着了。” 武宗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林啸脸色的变化,更是瞒不过他,立刻伸手道:“把你的手帕给朕看看!” 林啸退后一步,强笑道:“不必了皇上,脏得很,怕冒渎了皇上龙颜。” 武宗更加怀疑,他缓缓上前一步,道:“是吗?”忽然猛地伸手欲夺向她袖中,林啸忙把手去阻挡,一来一去间,那绢帕忽然掉落在地,雪白的绢帕上,竟有一团紫黑色的血迹,瞧上去像是刚刚染上去的。 武宗脸色骤变,林啸却立刻用脚一踢,将那团绢帕踢入火盆之中,瞬间化为一团灰烬。 武宗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啸轻描淡写地道:“皇上,当日臣潜入阴无咎书房找刘瑾谋反罪证时,不小心中了一种叫蚀骨腐心散的毒药,那毒一直未去尽,这回在天牢受了寒气又复发出来。皇上放心,没什么大碍的!” 武宗吃了一惊:“蚀骨腐心散,什么毒药竟有这么恶毒名字?怪不得你自天牢出来以后,告了十天的病。不行,朕得立刻召太医来看给你看病。” 林啸摇头道:“皇上,不必了,宫中太医,怎么能够治得了江湖中人的独门奇毒。这种毒,也许只有下毒者能够解得了。” 武宗点头道:“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朕立刻传旨,让锦衣卫抓到那个下毒之人。” 林啸苦笑道:“这个人,恐怕连皇上都抓不到他了。” 武宗哼了一声道:“胡说,朕哪有抓不到的人?” 林啸道:“这人已经被刘瑾杀了。是我亲眼看着他被杀的,是被乱箭射死的,已经成了一团肉酱啦!” 第十九章 武宗怔住了:“这么说,你岂非,岂非……”正在这时,太监在门外尖声道:“回皇上,胡太医来了。” 武宗叫道:“快,快叫他进来。” 匆忙中宫女们侍候着林啸先躺到永泰公主的凤榻上,垂下帘子,那胡太医才战战兢兢地进来,正欲下跪行礼,武宗已经急得吼道:“不必行礼了,你快去看看美人是生了什么病了,快、快!” 那胡太医被武宗一吼,吓得所有医术都吓到华佗姥姥家去了,心扑扑地直跳,却不知道究竟来看谁的病。 小太监引着胡太医坐到床前,见帘中伸出一只女子的纤纤玉手来,戴着两三只玉镯,脂粉之痕犹存,飘来一股香气。胡太医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一个宫女见状,忙拿一方粉色的锦帕掩了胡太医这才敢伸出右手去搭脉,这脉搏不测则已,一测之吓,把胡太医吓了一跳。初搭上去,这帘中女子竟是脉搏全无。胡太医吓坏了,以为自己弄错,忙换了左手去试,竟又没有,再换右手,阿弥陀佛,终于有脉象了。可是这脉象好生奇怪,忽快忽慢,忽急忽缓。这、这、这是什么病,他胡太医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医,从来未曾遇上过这么匪夷所思脉象。 更可怕的是这帘中女子的手,虽是隔着一方锦帕,却也感觉到是忽冷忽热,冷的时候简直象一团冰块,他的手一搭上去,连他自己全身都发冷,热的时候呢,却简直像是一团火,要灼着他的手。 武宗看着胡太医的模样,这哪是在看病,简直比他自己病了还狼狈,左手右手不停地换着搭脉,差点就像是整个人都要扑过去按着林啸的这只手,脸色忽青忽白,大冷的天,他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地都不敢拭一下。 武宗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太医,美人生的是什么病?” 胡太医吓得扑倒在地,可是绝不敢说自己看不出什么病来,要不然不成废物了?他战战兢兢地辨道:“臣、臣、这、这……这贵人的脉象极为紊乱,臣一时不敢诊断。这、这医家有望、闻、问、切四字,臣斗胆,请求一观凤颜,才好开方。” 武宗重重地哼了一声,胡太医吓坏了,深悔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来,这帘中女子分明是皇帝的爱宠,怎么办,怎么办? 其实武宗只是微作思索,可是于胡太医看来,却是简直一年这么漫长了。终于武宗点头道:“容尔一望!”林啸作男装时,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看到她长什么样了,还在乎这太医一看? 宫女掀起帘子来,胡太医大着胆子一看,见帘中一个绝色女子,脸色苍白,眉目如画,还未看得仔细,帘子便已经放了下。这望也根本望不出什么来,武宗哼了一声道:“胡太医,是什么病?” 胡太医擦了一把汗,吃吃艾艾地道:“这、这、据脉象看,《黄帝内经》有云……”武宗已是大喝一声:“朕不要听你背书!” 胡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是是是……” 武宗不耐烦地一挥手:“庸医一个,押下去,砍了!” 两名侍卫已经按住了胡太医,胡太医吓得大叫道:“是、是中毒!” 武宗举手止住,神情凝重:“说下去。” 胡太医飞快地道:“这种毒臣从未见过。然而贵人脉象紊乱,脸色白中透青,分明此毒已经进入肺腑之中。这种毒古怪得紧,不但臣未曾见过,恐怕连整个太医院也不会有人知道。皇上,这种毒是于呼吸之间侵入人体,贵人中毒已深,恐怕毒素会于贵人呼吸之间扩散,臣建议将病人隔离,为皇上安全起见……” 武宗脸色阴沉:“朕要如何?” 胡太医跪下道:“请皇上暂时莫与贵人同处一室。” 武宗大惊,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不要同处一室,开什么玩笑,刚才就是两人同处一室,还离得这么近。可是,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帘内,如此佳人,竟福薄如斯,朕刚想到封她为妃,不想她竟如此受不住:“这暂时,是多久?” 胡太医犹豫道:“恐怕得等这毒解了才行。不过此时贵人毒已经入肺腑之中,若是再拖个两三月的时间,恐怕……” 武宗紧张地问:“恐怕如何?” 胡太医脱口道:“死——”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不住磕头:“臣该死,臣该死!” 武宗大怒:“你这庸医,的确该死得很!来人,将他拖下去——” 那两名侍卫刚放开胡太医不久,立刻拥上来再度抓住了他。胡太医大叫道:“皇上,不是臣说的呀,这话不是臣说的呀——皇上明鉴,皇上饶命呀!” 眼见胡太医已经被拖到门槛上了,从帘子内传出一个柔柔媚媚的声音:“皇上饶了这太医吧!生死有命,原是民女的福薄,受不起皇上的抬爱!” 武宗上前一步,道:“林卿,你、你怎么样了?” 林啸柔声道:“皇上不要掀帘子啦,民女的气息怕会有损皇上的龙体。” 武宗掩面哽咽道:“卿何如此薄命!” 林啸细声细气地道:“皇上,民女想见一个人。” 武宗怔了一怔,问道:“谁?” 林啸道:“镇国将军秋临风。” 武宗的脸阴沉了下来:“你为何要见他?” 林啸幽幽地道:“民女,民女本是他的妻子呀!” 武宗怔了一怔:“原来是他。”忽然想到当日为永泰公主择驸马之时,秋临风说过的话:“臣于今年六月十五,在扬州秋水山庄成亲。臣妻是东山林安石之女,名门淑媛,德容工言。” “你是……东山林安石之女?”武宗怔怔地问。 林啸才说得一个字:“是。”便被突如其来的咳声给打断了。 听着林啸的咳嗽声,武宗的心中像是灌满了砂石一样,实在是堵得慌。秋临风两次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及时相救,令得他对这个人有一种依赖感,可是平时这个人硬梆梆的半点不懂得讨好他这个皇帝,令他又有些不舒服,更何况武宗自负文武双全,但是他暗中将自己与秋临风一比,却又不由地生出羡嫉之意。可惜眼前这一个绝色美人,竟也是秋临风之妻,怎么天下的钟灵毓秀之气,不在他这个皇帝身上,倒在秋临风这个臣下身上不成? 武宗的眼中,忽然掠过一阵杀气:“好,朕现在就宣秋临风进宫。” 那胡太医拣得一条命来,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方才武宗第一次说要砍了他时,他吓得魂飞魄散之际,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中毒!”他不假思索,就按那人的话一路说下去,差一点又再次被拖出去斩了。此刻犹自昏昏沉沉,不知方才是否是做了一个梦? 当秋临风进宫时,已经是第五个太医为林啸诊断了,那些太医早听过胡太医的事,便学乖了些,连脉象都不敢试,直接就开下人参、鹿茸、灵芝、雪莲等药方来,倒有几张方子有考虑到病人是个女子,便多加了些珍珠、贝母等药。说起病由病因来,一个引《灵枢》,一个据《素问》,一个拿出《唐本草》来,说到后来,万源归一,依旧是中毒,象背书似地把胡太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武宗越听越恼,太医院真是白养了这么一批废物来。见秋临风走进来,劈头就喝道:“秋临风,你可知罪?” 秋临风从容道:“皇上教训的是,臣不该在朝廷用人之际,上表辞官归隐。” 武宗吃了一惊,顿时注意力被移转:“你要辞官,朕怎么不知道?” 秋临风像是比他还吃惊:“皇上,昨日臣已经上了奏折了,怎么皇上还没看到吗?” 武宗脸微微一红,他哪里会把奏折一一看过:“你为何要辞官?” 秋临风道:“臣为私事所累,恐与国事难以两顾,且如今奸佞已除,臣亦该功成身退了。” 武宗心一动:“可是为了林啸。” 秋临风微微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正是,臣妻之疾也是原因之一,臣妻此症,京城之中恐无人能医。因此臣欲辞官,带着她走遍天下,寻访名医。” 武宗冷冷地看着秋临风,方才他这劈头一问,若换了林啸必会夸张得大惊失色。所以方才林啸对自己病情的不动声色,遮遮掩掩反而令他信了几分。 武宗自负聪明,可是他看不透的人也有两个,林啸是七情上脸,表情夸张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的表情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可是秋临风却永远是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泰山崩于前也别想看到他眉毛动一下的可是秋临风凝重若山的气度,却是令人一看之下,便全心全意地生出信赖之心,依赖之情。即使顽若林啸,劣若武宗,心中也不能不说一个“服”字。 武宗原来等秋临风一来,便以林啸女扮男装之事,向秋临风大兴问罪之师,秋临风若是承认,便按律冶罪,若有什么争辨抗拒之辞,更可以大不敬之罪来对付于他。 然而秋临风一来便以辞官之事相告,令他的注意力也为之分散,再见秋临风辞官竟是为了林啸之病,不由得心中戾气也去了几分,皱了皱眉头道:“秋临风,你可知你本为一介平民,在短短半年之内,成为二品镇国将军,升迁之快,本朝罕有。如今天下承平,真是朝廷犒劳功臣之时,你就此辞官,不觉得可惜了些吗?” 秋临风微微一笑:“多谢皇上的关心,只是目前臣无心顾及其它。” 武宗眼睛一转,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朕早就说过,要将永泰公主许你为妻。你又何秘一定要离开京城呢?” 林啸越听越好笑,这皇帝哪有这么好心对秋临风,分明是想离间他与林啸的感情嘛! 果然秋临风微笑道:“多谢皇上好意,不过臣想公主已经另有心上人了吧!夫妻缘份本是天注定的,秋临风此生只娶一个妻子,那便是林啸。” 武宗冷笑:“你可知她已经中毒,命不久矣,若是寻访不着名医,你岂不白白失去这镇国将军的荣华富贵。或者……”他的眼睛闪烁不定:“她的病并没有这么严重?” 秋临风肃然道:“秋临风入京,本为是国家除奸平叛,臣不会久留富贵。臣妻之病,若能得遇神医固然是好,尽量这个希望实在渺茫,但她一向喜欢自由,喜欢游玩,臣放开一切,就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赏花看月,让她在这几个月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也算是臣对臣妻微尽绵力了。” 武宗看着秋临风,真不知道这人是傻还是聪明。 可是,他能够给林啸的,确是自己给不了的。放开一切,在林啸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尽情的陪着她玩,陪着她走遍天下,哪怕赔上一生的前途富贵? 帘中,忽然又传来了林啸的咳嗽之声,秋临风微露焦急之色,依然彬彬有礼地对武宗道:“皇上对臣的关爱,臣感激不尽。只是似乎宫中太医对臣妻的病不太了解。臣府中有药,虽不能解她身上的毒,却也可稍有减轻的效果。且这十余日神医朱丹心亦在臣的府中一直为臣妻诊疗。臣请皇上恩准臣妻随臣回府治疗。” 武宗点了点头,道:“好,朕也立刻下旨,召天下名医为林、为尊夫人诊病。” 秋临风微笑道:“多谢皇上。” 林啸暗觉好笑,方才武宗在等候秋临风之际,她已经听出武宗话语中的杀气,可是秋临风这家伙一到,他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倒真有化戾力为祥和的奇迹,竟连武宗这样的人,在他的面前也变成一个尊礼守法的君子。 武宗旋即对身边的小太监道:“下旨,急召告假的首席太医王安立刻回朝。” 秋临风的眼神微掠过一丝异色,但无人注意:“臣告退了。” 武宗吩咐备一顶软轿送林啸回府,可是宫女太监们一听到林啸中的毒是“通过呼吸传染”的,吓得纷纷退后,你推我让的,谁也不敢上前。 武宗眉毛一扬,正要下令杀几个人,秋临风上前道:“不必麻烦各位公公与宫人们了,臣自己来吧!”说着掀帘入内,脱下身上的外衣包住林啸,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武宗脱口道:“你、你不怕……” 秋临风微微一笑:“皇上放心,这毒还不至于这么严重,臣是习武之人,身体较常人要好。” 众人看着秋临风抱着林啸远去,心中不由得感佩不已。 林啸把头堆在秋临风的怀中,享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感觉,扑嗤一声笑了:“临风,你装得还真像,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对他说自己中毒了?” 秋临风道:“都看过五个太医了,闹得整个宫中都鸡飞狗跳的,还能算是秘密吗?怪不得沈白衣对我说过,你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本事闯祸的人。” 林啸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上次从阴无咎的书房里出来那股子强抑怒气的感觉,不敢确定,忙偷偷地伸出一点点脑袋来飞快地看一下秋临风的脸色,见他嘴角是向上的,这才放心:“大哥胡说啦,我哪有这么糟糕。” 秋临风笑道:“是没有,是白衣的形容,远远比不上你闯祸的能力。那块血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林啸连呼冤枉:“才没有呢,我本来准备了打算在永泰公主演苦肉计的,那手帕是夹层放了个一捏就破的血包,哪知道永儿太好讲话了,害得我道具都差点白准备了。”她说得得意,不小心冷风吹来,却又咳起来。 秋临风皱了皱眉头:“看来你真的要让朱神医好好地替你诊诊脉搏了,怎么这么咳嗽。” 回到秋府,秋临风立刻请朱丹心为林啸诊了脉象,秋临风将朱丹心拉到房外,两人单独不知商议了些什么。 过了好久,秋临风才一脸严肃地进来,问道:“蕙儿,我有话问你,当日你中毒之时,我因内力消耗过多而闭关,曾让卓六弟转告于你,你身上余毒未清,要好好静养三天,不可妄动真气,武当天心解毒丹得每日服食三次,你是不是都没有做到?” 林啸怔了一怔,心中嘀咕道:“怎么过去这么久的事,现在还翻出来算老帐?”笑话,当然不能认错啦:“我、我当天是没有静养,那也是形势所迫呀!要不是我……” 秋临风截住了她的话:“蕙儿,我不是跟你算帐,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每一点都没有做到?” 林啸低下头,轻声道:“可是后面两天我真的卧床静养啦,天心解毒丹我也是每日服食三次的,都吃完啦。” 她避重就轻地说着,秋临风却已经听出来了:“你妄动真气了?” 林啸看着他的脸色极其沉重,吓得忙点了点头:“我……阴无咎临死反扑,我曾接过他一掌。临风,怎么了,我下次冒险前一定通知你,还不行吗,至于给我这么难看的脸色吗?” 秋临风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他转身走了出去。 林啸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莫明其妙地。 到傍晚时她的房里面已经挤着了许多人,闹得她头昏,谁不知道她在胡说呀,干嘛演得这么逼真的,个个都来探病。 连她老爹都端了碗药来逼她喝下,林啸这下可恼了:“不喝不喝,明知道我不喜欢喝这种东西还拿过来。” 秋临波拿过碗来,劝了半天她也不喝,林安石忍不住了:“蕙儿,不要任性,你再不喝药,你的毒如何好得了。” 林啸大笑:“天哪,爹你还真信了。”她转眼看去,沈白衣转过了脸,秋临波低下了头,都不敢看她。只有朱慕远上前一步,道:“小七,你、你还是喝了这药吧,刚才朱神医说,你那日余毒未清,妄动真气,以致毒不能去尽,如今、如今又复发了。” 林啸大笑着向后一仰,头不小心碰到了床柱,大叫着呼痛:“天,连你也这么说,你们真是商量好了呀!” 秋临风走了进来,他的神情凝重:“蕙儿,你要听神医的话。” 林啸却是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道:“知道了,这种把戏我三岁时就会玩了。三人成虎,你以为我真的会想信。对了临风,是不是我平时做人太过分了,所以你们大伙儿合起来唬我?” 林安石终于忍不住了:“那爹说的话呢?” 林啸掩耳道:“算啦算啦,怕了你们啦,看来今天我不喝完这药你们是不会放过我啦。”说着拿起药碗来,一饮而尽。 林安石待要说话,秋临风举手止住了他,低下身子哄道:“既然喝了药,就早些休息一下吧!”不等林啸说话,秋临风已经伸手点了她的穴道。 林啸悠悠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了,秋临风带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身着四品官服,奇的是他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众人对他都十分客气尊重。那与他同来的首领太监已经是三品服色了,却仍是对他十分恭敬,一口一声的“王太医”。 林啸心中好笑,又是一个太医,皇帝还真是不死心哪! 那王太医进来,林啸依样垂下帘子,那王太医依样搭脉,林啸又暗运内力,故意令得自己的脉搏时快时慢的。忽然间右手中传来一股极大的内气,竟将她的内力逼了回去。就听那老头悠悠地道:“嗯,看来秋夫人是试试老儿的医术吧!” 林安石已是喝道:“蕙儿,好好让王太医看看你的病情。” 那王太医只是用三指轻搭着林啸的脉搏,不慌不忙,林啸心中倒也好奇,不知道这老儿究竟能看出什么来。 那王太医站起来,众人都站起来送他出去。 林啸侧耳一听,好象大家都走光啦,奇怪,不过是个混饭吃的太医,用得着大家这么重视吗? 她一骨碌爬起来,轻轻地走到门边,听到王太医正在说话:“秋夫人脉象衰弱,已有数道经脉受损,阴无咎的毒并不难解,老夫开出药方,当可解此毒。可怕的是此毒拖延过久,已经慢慢损伤到她的五经八脉。就象这朵花一样……” 林啸好奇心大起,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来看,却见王太医站在一盆白海棠花旁,众人惊呼声中,但见那白海棠花慢慢地萎缩变黑,垂下头来,那王太医取过放在花盆边的水勺,撒入一点药粉浇上花中。过了一会儿,那白海棠花的叶子又渐渐挺起来,花也渐渐好转,只是那花瓣自变成枯黑色之后,便不能再转回白色了。 众人的脸色沉重,王太医悠悠地道:“经脉一旦受损,便是解了毒也无法恢复。老夫开出药方,尽人事,听天命吧!老夫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秋临风点了点头:“白衣,你代我送客吧!” 沈白衣穆俨忙送了王太医出去,齐灵秀震惊之下抓住了秋临风的手:“这怎么可能?小七,小七前天不还是好好的嘛?” 秋临风沉重地摇了摇头:“毒并不深,只是慢慢侵蚀蕙儿的五经八脉,宛若蚁蚀大堤,从表面上看来,一点事都没有,一旦……唉,这次若不是蕙儿自己撒这个一个谎,让朱神医诊了一下脉,说不定我们到现在还发现不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总算发现的不算最晚。” 朱慕远脸色一变:“不算最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算晚了。” 秋临风并未说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头去。大家回头一看,也都怔住了。 房门大开,林啸正站在门口,她全部都听见了。 林安石先咳嗽一声:“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临风,你陪蕙儿一会儿。” 众人也都找个托词离开,院中只剩下秋临风与林啸两人。 秋临风走到林啸身边,像是不知如何开口,林啸勉强笑了一笑:“临风,我都听到了。哈,我没这么倒霉吧,连撒个小谎都会咒到自己?” 秋临风深切地看着她:“是的,你不会。” 林啸苦笑道:“也许是我平时发得牙疼咒太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所以整整我。” 秋临风摇了摇头:“不、不会的。” 林啸张口还想说着什么,忽然间泪流满面,把脸藏入秋临风的怀中,尽情大哭。 秋临风一动不动,任由她尽情发泄。 林啸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道:“好了,我哭完了,我们走吧!” 秋临风问道:“去哪里?” 林啸道:“咦,你不是说放开一切,就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赏花看月,让我在这几个月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吗?” 秋临风抱紧了她:“好,我们明天就走。” 夜深了,林啸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月光清冷,照在她的床前,从早上到入睡前,秋临风一直陪着她,任由着她乱发脾气,迁怒于人。如今此刻,她的心情已经不如初听到这个消息那样激动了。 从小男扮女装入江湖,她已经看过身边无数生离死别。尤其是入京城以来,死亡真是每天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她却没有死。事实上她性格极为坚韧,哼哼,只要林啸自己不想死,谁也别想以为她就那么容易死了,不到最后一天,她决不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中毒已深,经脉受损,谁说是必死之症。 正想着,她无意中一转头,却看到床前月光下,有一道长长的影子。 谁?林啸忽然间寒毛直竖,她抬头向窗外看去,纱窗半开半合,只见窗外月光清朗,无风无云,那这道长长的影子,又是从何而来? 林啸慢慢地翻身下床,忽然推开关着的半片纱窗,跃出院中。 她的脚刚落地,咽喉处就已经被一把剑指住了,剑上的寒气令她的脖子也起了寒栗,好熟悉的感觉,莫非是——林啸缓缓地回过头来,看见了冷疏影。 昔日的影子杀手,身上穿的再不是一袭黑衣,而是象今晚的月色一样如水的白衣,月光下,映得她的脸更是雪白一片。虽然是她用剑指着林啸,但是冷疏影的神情惊恐、慌乱:“你、你是、你果然是……” 林啸见是冷疏影,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是的,我是个女子。” 冷疏影面若寒霜:“为什么?” 林啸轻叹一声:“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欺骗你,只是——在刘瑾府,我不能说;在天牢,我来不及说——” 冷疏影清冷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一个希望,却又让它破灭?” 林啸大声道:“我不要给你希望,我也没有给过你希望。不要让别人给你希望,冷疏影,我以为在你走出天牢的时候,你已经想通了,可是你没有。林啸是男是女,是生是死,真的对你的人生有这么重要吗?如果是的话,那你杀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刘瑾死了,林啸死了,你再也不欠谁的了。是不是?” 冷疏影的剑渐渐垂下:“林啸,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若真是个女人,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啸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就因为我也是女儿身,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阳光,有爱,有快乐。所以当我看到一个象我一样年轻的女孩子,她该像我一样看到光明。可是她没有,她竟然被操纵成一个工具,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她看不到阳光,看不到爱,也看不到快乐。我不能当自己没看见,我不能不去管这件事。你恨我骗你也好,临风说我乱来也好,可是我不能容忍,我一定要把你拉出来,拉到阳光底下去。我不知道怎么样算对,怎么样算错,可是我若是不去做,我就不是林啸了。” 夜空中,传来一声长叹,冷疏影骤然一惊,林啸的眼前只晃了一下,冷疏影已经消失于月色之下。 林啸回过头来:“临风——你一直在这里吗,你来了多久了?” 秋临风自廊下走了出来,将外衣披在林啸的身上:“我就睡在隔壁房间,你跳窗出去的时候,我就出来了。” 第二十章 林啸看着他:“你都听见了?” 秋临风点了点头,林啸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她已经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回来。如果她不回来,就不会知道我的身份,那对她以后开始新生活来说,也许会好得多。” 秋临风将林啸搂住怀中,道:“蕙儿,你有没有想过,影子杀手为什么走不远?从八岁到二十岁,她被刘瑾收养整整十三年了。从八岁到二十岁,人生这十三年,是我们从孩童开始独立看世界,从我们的教育,从我们最亲近的人身上学到做人的道理。从八岁到二十岁,我在武当山跟着师父开始习字、练武,知道十年磨一剑,为的是除天下的不平事。而你,在同样的十三年里,与你的六位义兄兰亭结义,要学林下之风,要做性情中人,江湖游侠。很多时候,这人生最重要的十三年,决定了你、我、以及世上的许多人,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十三年的影响,终身都难以改变呀!” 林啸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说,影儿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十三年所带来的黑暗了吗?” 秋临风看着她的神情,怜爱地抚了抚她的秀发:“不,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要看她付出的决心有多大。还有——刘瑾用了十三年把冷疏影变成影子杀手,冷疏影的心,要完全走回阳光底下,同样也需要时间。” 林啸看着秋临风的笑容,忽然觉得把所有的心事都放下了。 秋临风抱起林啸,回到她的房中,将她放到床上,看着她睡熟了,才离开。 次日,武宗竟亲自来了。 林啸躺在床上,今日她的脸色更不好了,自从昨日知道病情之后,再加上夜晚影子杀手这么一来,更是有雪上加霜之势。 偏生还有这么个不知趣的人来打扰,任凭身边的人千呼万唤,她大小姐心情不好,哪怕他是皇帝,也照样给他脸子看。 武宗问了十句,也不见她答一句,自觉无趣,看着本来生龙活虎,伶牙俐齿的可人儿,就得如此憔悴,心中也觉得难过,倒不太介意她的无礼。秋临风再提辞官之事,言辞已经较前天更为坚决,武宗见他如此情深,也不由得感动,罢罢罢,这个美人,终究与自己无缘。于是顺手推舟,下旨正式册封林啸为二品镇国将军夫人,并亲赐玉如意为贺礼。 好不容易送走这瘟神,林啸便闹着立刻要离京回江南。众人拗不过她,秋临风早已经备下马车,于是只带两名随从,便出京回江南。 一行人出宛平县,晚上便到了天津卫。第二天,林啸换上男装,与秋临风游了盘山,吃了当地的特色小吃十八街麻花、耳朵眼等,又跑去泥人张那儿,塑了自己与秋临风的泥人像,又去杨柳青坐了船,买了年画。 林啸玩过了头,从船上下来,便已经发现日落西山,今夜看来是赶不回天津城区的驿馆里了。两人只好杨柳青找了个农家小院住下。 昨晚那驿馆中迎来送住,又有丝竹乱耳,当真令人厌烦。怎耐天津卫是京城门口站,官员们出京赴京都经过天津卫住一晚,若依了林啸脾气是要将所有人清场。秋临风虽是二品大员,也不肯为着佳人一时脾气,教所有赴京官员都睡大街上去。 今晚虽住农家小院,倒也干净清爽,别有风味。更难得的是清静安详,林啸最为满意。 掌灯了,林啸坐在灯光下,拿了白天买的泥人来比着秋临风看,边看边笑道:“临风,你看这泥人多像你,只不过,我一看到它就想笑。”又拿起自己的叹道:“可惜我的不像。”那是身着男装的她,只是少了平时那股意气飞扬。 秋临风微叹一口气,岔开话题道:“蕙儿,你不看看你今天买的年画吗?” 林啸展开那年画,那年画是一个胖娃娃,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大鲤鱼,意喻“年年有余”。她看着那画,叹道:“这年画要过年时才能贴起来,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把这年画贴到秋家的大门上去。” 秋临风微笑道:“自然能的。” 林啸知道他安慰自己,也笑道:“是啊,今天早上起来,你为我运功疗伤之后,我觉得自己感觉好象神清气爽了许多,要不然,今天怎么有力气跑这么多路,玩这么多地方呢。那王太医说什么经脉受损就好不了,也不过唬唬人罢了。” 秋临风笑道:“你说得也太轻巧啦,你可知道当世有两大神医,一个是民间神医朱丹心,另一个就是皇朝神医王安。那一日你在宫中装神弄鬼的,也只能唬唬胡太医那等靠裙带关系的庸医罢了。那是因为王太医正告假回乡不在,否则就你那点把戏,他当场就会被他拆穿,到时候看你怎么办?不能不说,你这丫头倒真是有点运气的。” 林啸不服气地道:“什么叫有点运气,当场拆穿?就算他当场在又怎么样,难道我中毒是假的,生病也是假的不成?哼,讨厌,秋临风我警告你,我可是个病人,你不要气我。”不觉有些委曲,这家伙居然这个时候还说她闯祸的事。 秋临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林啸生了疑心,怎么今晚这个这么不对劲,居然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她的眉毛渐渐竖起:“秋、临、风——别再惹我!” 秋临风大笑着将她一把搂入怀中,点着她的鼻子道:“我想对你说三件事。第一,要唬人的时候,若是涉及到专业的事情,不要不懂装懂。” 林啸挣扎开道:“我知道呀,像上次伪造宁王书信一样,六哥拿鼻子一闻就知道用的是松烟墨,还知道墨的等级,像磨墨的时候,用墨的枯湿啦,我就不及他了。我的专长是仕女画,像是要用到什么颜料我就比他内行。” 秋临风不理她乱扯,道:“第二、出了疵漏,要告诉大家一起来补救,别自己逞能。” 林啸叫道:“我哪有?” 秋临风继续道:“第三,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唬人的。” 林啸笑道:“那还有谁呀!谁还比我更能掰呀!”忽然想想不对:“第一,要唬人的时候,若是涉及到专业的事情,不要不懂装懂;第二、出了疵漏,要告诉大家一起来补救,别自己逞能;第三,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唬人的。意思是说有人唬人比我更专业,补了我的疵漏。我只能唬唬胡太医,要是王太医在我当场就会被他拆穿……”她念念有辞了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叫起来:“啊——” 秋临风看着她微微一笑:“想明白了?” 林啸颤抖地指着秋临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临风道:“当日我得知卓青阳来报,说你在宫中装神弄鬼的,我去接你也顺便给你圆谎,就要带你出宫时,听到皇上说要召王安来给你诊脉。我带你回去后,就与朱神医商议如何过这道关。给你喝的药里有微量毒素,造成你几天之内呈中毒症状,三天再喝朱神医的解毒茶就没事啦,我再封住你几道经脉。王太医进来时,已经听到朱神医说你的病情啦,只是他故意说得语焉不详的,就是要王太医口中说出诊断来,王太医心中已经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啦,再加上你的经脉不通,血气不足,脸呈中毒的青白色,自然就下此判断了。” 林啸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没中毒,你一直在唬我?” 秋临风笑道:“好象是上次某人对我说过,想唬人的话,就得把所有的人都唬住,最好连自己都要差一点儿信以为真才行。若非你信以为真,那天皇上来的时候,你继续装神弄鬼的一定叫他给看穿,结果你给他脸色看,反正收到最好的效果。” 林啸大叫一声,向秋临风猛扑过去:“死秋临风,我打死你我踢死你我掐死你我咬死你……”她扑上去拳打脚踢连抓带咬,秋临风大笑不已:“蕙儿,蕙儿,你要么不打要么打重些,这样不轻不重的,实在是……痒得很……呵呵呵……救命救命……谋杀亲夫啦!” 好一会儿,林啸才消气停手,道:“哼哼,我算是看清你啦,怪不得人家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原来秋临风你在扮猪吃老虎。我还以为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会说谎的,哪知道真说起谎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林啸的手停下来,秋临风总算喘了口气,笑道:“本来那天想骂你又闯这样的祸,后来想想就此了结此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皇上不是刘瑾,不是阴无咎,不能乱来,不能照对付敌人的办法对付他。因此,让咱们就此抽身,让皇上就此死心,这又何曾不是个好办法。” 林啸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到底说过多少谎啦?” 秋临风正色道:“你说我说谎,那我到底是哪句话说谎啦?” 林啸想了一想,才醒悟过来,这家伙一直叫别人说,他自己倒弄得滴水不漏,忽然间眼睛一亮,道:“哼哼,还说没有,你对皇上说,我的病京城无人能治,就算走遍天下也未必找得到治我病的人。那天王太医来的时候,你又说我的毒已经侵害到五经八脉,这难道不是谎言吗? 秋临风抚首叹道:“你这见人闯祸,张口胡扯的毛病,莫说是满京城,便是普天之下,你说谁能治得了你这病。此毒是你自小生成,何止侵入你的五经八脉……”他轻轻点了一下林啸的额头笑道:“只怕连这儿都已经侵入啦。” 林啸恨得牙痒痒的,立刻冲着秋临风那根讨厌的手指就一口咬下去。 秋临风早已经缩手,而且板起了脸。 秋临风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天下不怕他的威严的,只怕只有林啸这个皮蛋了。 林啸不觉好笑,道:“你拉下脸我就怕你呀,才不呢……” 话未讲完,已经被秋临风一把拉进怀中,咦,他的手臂正在她的口前,正好一口咬下,谁知秋临风正于此时一口吹灭了烛火,害得她只咬到一只衣袖。 林啸正欲再咬一口,然而此时与秋临风肌肤相亲,虽未看到秋临风的脸,听到秋临风说什么,而然凭身体的感觉,立刻觉察到秋临风的情绪已变,身体好象已经传出一股萧杀之气。 这时,听到头上秋临风的声音:“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林啸皱了皱眉头,轻声骂道:“扫兴。”外面这群人简直可恶极了,这秋临风恁地好运,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修理他一顿,他怎么飞符召将似地弄出这么一批人来打岔。 但听见外面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秋临风,咱们要找的是林啸,与旁人无关,也请你不要插手。” 林啸瞪大了眼睛,张口欲骂,秋临风掩住了她的口,笑道:“你们找林啸,却找到秋某这里,是想连秋某一起除去吗?” 那人道:“秋临风,你今日与林啸出现在天津卫,咱们早就盯上啦。本来你是个大将军,咱们犯不着得罪你。但是林啸的头颅值一百万俩,你若要阻拦咱们,说不得也只好得罪啦。” 秋临风缓缓道:“哦,原来林啸这么值钱,但不知天下有何人有这么大的手笔?” 那人厉声道:“本来江湖中人,三刀六洞,是敌是友,明明白白。可是林啸身受九千岁知遇提拨之恩,却害得九千岁死得如此之惨。九千岁在狱中得知自己要受鱼鳞剐之刑,切齿痛恨,纵化厉鬼也不饶过这人。他立下遗嘱说谁若能杀了林啸,就可取林啸的人头,到天福钱庄去领取一百万两银子。” 秋临风嘿嘿一笑:“刘瑾罪恶涛天,你竟然还称他为九千岁,你莫非也是刘瑾余党?这天福钱庄敢作人头生意,难道不怕封门抄家?” 林啸笑道:“说你外行还真不错,你道这天福钱庄是官办的,还封门抄家呢,天福钱庄是地下的黑钱庄,专做人头生意洗黑钱的,莫说官府找不着,就连黑道中人,不是常做这生意的,也摸不着门呢。” 这时外面已经听到林啸的声音,那首领厉声道:“林啸,好汉做事好汉当,是男人的就不要躲在别人背后。咱们找的就是你。” 林啸嘻嘻一笑:“只可惜我既不是好汉,也不是男人。”话音未了,两人已经双双破窗而出,举剑一挥,秋临风便已经杀了两名杀手。 林啸却恼了。她好胜,那一剑直指刚才那发话的首领,不料却连对方的丝毫也未伤着。 秋临风一眼看到,忙道:“蕙儿,这人交给我。” 林啸顿足道:“你这不是说我杀不了他吗,才不呢!”说着剑花飞出七点,直刺那人上下七处大穴。 那黑衣人收回手中流星锤,倒退一步,惊问道:“你是林啸,你是个女人。” 林啸道:“看样子你就是刘瑾曾说过的十八天狼星了。哼,做杀手最基本的,就是要弄清目标的一切情况。还说什么你们是刘瑾手下最得意的杀手集团呢,居然连要杀的人是男是女也没弄清楚,你还做什么杀手,干脆回家抱孩子算啦!” 那黑衣人阴沉沉地一笑:“男也罢女也罢,今日一役杀了林啸与秋临风,十八天狼星便名震天下了。”他说着,左边却无声息地飞出一只流星锤直取林啸心口。 林啸挥剑拦过,觉得那流星锤颇为沉重,叫道:“哇,流星双锤,江湖上能够使流星双锤的人可不多。原来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小气鬼流星手恶阎罗。哈哈,林啸的头颅值一百万两,不知秋临风又值多少。” 恶阎罗哼了一声,道:“秋临风二十万两,那又如何?”他流星双锤舞动处,方圆一丈内连小草也逃不过摧残。他使的是重兵器,却能够舞得如此密不透风,倒也了得。 林啸的身影飞舞于一片流锤的光影之中,亮丽已极也险到极处,口中还不忘记调侃道:“哈,秋临风,原来我的身价是你的五倍呀,太好了太好了。哇,秋临风武功比我高,你们都被他杀了这么多人还没杀到他,那你们接这单生意岂不是太亏本啦!恶阎罗算盘最精啦,怪不得你从开始就一直放软话不敢惹他,还以为你们胆小,原来是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呀!” 秋临风一套太极剑法使完,又有五名杀手倒下,听着林啸大呼小叫,不由地啼笑皆非。这丫头真是刀架在脖子上,嘴巴还是要不饶人。 当日刘瑾悬赏二十万要秋临风的人头,在江湖已经算是天价啦,不过刘瑾临死想必是恨透了林啸,才以最后的全部身家来买林啸一命。林啸竟然为此雀跃,她可知道这一价码会招致江湖上多少人来杀她? 恶阎罗眼看身边的手下一一死在秋临风的手中,林啸又在那里一直大呼小叫的,扰得他实在是很烦。他骇异秋临风的武功竟是出乎意料的高。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林啸,这些手下皆不是秋临风的对手,若是再拖延下去,必是得不偿失,看来必须速战速决。 恶阎罗发出一阵长短不一的啸声,秋临风心中一凌,这啸声必有名堂。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黑衣杀手们忽然改变打法,竟不顾性命地狂风骤雨般向秋临风攻击而来。秋临风知他们必是要速战速决,耳听旁边林啸的调侃也已经住口,想是她也感觉到了压力。 秋临风正战于狂风骤雨的的攻击之中,忽然间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那是绝顶杀手的杀气,而且这杀气很熟悉…… 秋临风猛然回头,但见月光下,墙头已静静地站着一人,正是影子杀手。 秋临风暗叫不妙,影子杀手杀人无数,此刻于这般形势下到来,不知是否怀有恶意。 他心神微分,猛然间一阵红色粉雾冲破他的剑网袭来,秋临风一飞而起,冲出包围圈,落地时脚步竟微一踉跄。一杀手欢呼一声:“秋临风中了了赤蝎粉了,他撑不了多久啦。” 林啸大惊,叫道:“临风,你怎么样了。” 却不见秋临风回答,眼角瞥处见秋临风又重陷包围圈中,瞧不清楚情况如何。一急之下,她使出一招千变万化幻影手,再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将怀中无数暗器尽行打了出去。 林啸杂学旁收,千变万化幻影手原是天桥戏法艺人的绝技,那戏法于众目睽睽之下,藏物取物潇洒自如,原靠的是幻术。林啸将它化入武功之中,倒也奏效。却没有什么实际威力,只是于满天流星之中可以抽出手来,倒也算能唬唬人了。但那漫天花雨打出去的暗器却是真功夫,流星锤纵然密不透风,但林啸以近距离的手法打出的紫星镖却是穿空而过,直指恶阎罗的面前。 林啸打出暗器,也无暇看那恶阎罗是如何接应的,便飞奔秋临风处。 忽然秋临风长啸一声,黑夜中一道剑芒掠过,围着他的黑衣杀手便有一半都纷纷倒地。 林啸惊喜地道:“临风,你没事!” 秋临风微微一笑,影子杀手在侧,自然当速战速决。所以他方才装作中毒,才引得那些杀手上当,如今这批杀手已经只剩下四成,自不足畏。 不料林啸惊喜之于后面空门大露,那恶阎罗眼见之下,立刻以一招“斗转星移”,将漫花暗器转向林啸飞去。 林啸听得风声,立刻凌空跃起。 不料那漫天暗器中,竟悄然夹了十余根黑黝黝的阎王刺,无声无息,直取林啸。 秋临风一眼瞥见,惊呼道:“蕙儿,小心——”这边奋不顾身地欲冲过去,可惜他却被那十几名杀手缠住。 林啸身在半空,已经躲之不及,硬生生地一提气,再升上一尺,哪知那阎王刺竟已然将她上中下三路都封死了。这是恶阎罗平生杀技“天罗地网”,据说这一手暗器使出,江湖无人能够避过,更何况林啸疏忽之际,慌乱中应变不及。 秋临风大吼一声,霎时眼前飞起血红一片,已有四名杀手被他拦腰斩断,鲜血狂喷。秋临风顾不得四面八方的刀剑,疯狂地向林啸冲去。一个黑衣杀手正拦住了他的去路,但见秋临风面容扭曲,满身是血,眼神近乎疯狂,吓得退后几步,忽觉得颈间一凉,头高高地飞起,却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留在地面向上狂喷血柱。 当秋临风接住从半空落下的林啸时,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十几处剑伤,血流如注。他顾不上自己,忙先看林啸有没有事。 林啸手中,却抱着一个黑衣女人,正是冷疏影,只见那七八根阎王刺一齐射入冷疏影的背后,入骨三分,紫黑色的血汩汩地自林啸的指缝中流下。 秋临风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左手扶住林啸,脚尖轻轻一点,转了半个身子,一招灵鹤飞来,右手的剑已经刺中一名杀手的咽喉。 众杀手被杀得七零八落,见势不妙,发一声喊就欲四散而逃。 只听道林啸哽咽着大叫道:“秋临风你要是饶过了一个,我一辈子也不理你了——” 秋临风见林啸无事,心头一块石头早落了地。听着她大叫,忙应了一声,挥剑刷刷刷地三下已经杀死三名杀手。 剩的三名杀手跃西墙而走,恶阎罗跃东墙而走。秋临风微一思索,右脚挑起落于地上的一张弩弓来,跃上墙头,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愧是训练有索的杀手,西面是树林,正见三名杀手跃入漆黑的树林中。东面却是白洋淀,宽宽的河面上,恶净罗急速操桨而去。东西不能兼顾,怎么办? 秋临风将三只箭同时并排扣在弓上,向西面三名杀手逃去的方向射去。只听得三声惨叫,那三名杀手已告消灭。 秋临风跃下墙头,追至小河边,就这么一小会儿,只见恶阎罗的船竟将到对岸,秋临风手中的箭已经射不到这么远的距离了。秋临风拨出长剑扣于弩弓之上,暗运内力,大喝一声:“开——” 这时候恶阎王正欲弃船登岸,心中暗喜自己逃过一劫,忽然对岸一剑飞来,将他连人带桨一起飞起,钉死在岸边的大杨树干上。 秋临风立刻返身跃回院中,但见院子正中,林啸抱着冷疏影,连声呼唤。 秋临风走到林啸身边,见冷疏影紫黑已经不再外流,知道林啸已经点了她的穴道止住血流,可是一来冷疏影早伤及要害,二来这阎王刺的毒太过霸道,只见冷疏脸色已经转成青黑之色,呼吸中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他暗叹一声,握住了冷疏影的手,将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过得片刻,冷疏影的眼睛缓缓地睁开,像是有些茫然,林啸抱着她连声叫道:“影儿,影儿——” 冷疏影的眼神慢慢地聚集,看见了林啸,眼神中忽然有亮光一闪。她看着林啸,努力地牵了牵嘴角,轻声道:“我答应过你,不再杀人……” 林啸的眼泪不住流下:“你好傻,我叫你别杀人,是不要你再过杀手生涯,不是让你扑上来拦暗器呀!” 冷疏影喘了一口气:“你、你没事吧!” 林啸拼命摇头:“我没事、没事、没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以为我骗了你,你还在怪我呢!” 冷疏影吃力地摇了摇头:“你没骗我。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你是什么人,这并不重要……”忽然间她的面容极度痛苦扭曲,显见是伤口巨疼。 林啸含泪大叫道:“影儿,不要说了,你、你别那么辛苦了……” 冷疏影的眼神已经有些茫然:“我走了很远很远,我也走到了阳光下,看看镜子,买了许多好看的衣服、首饰……然后,然后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妹妹找不到了,家找不到了……我只好又回来,你不喜欢看到我,我就远远地跟着你,跟着你们走……” 林啸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不、影儿,我喜欢你,我喜欢看到你,你不要走……” 冷疏影眼睛一亮:“是吗?”忽然之间她笑了,笑得如此美丽,可是她的眼神却在一亮之后迅速黯淡下来。 林啸疯狂地大叫:“影儿,影儿——”不断地叫,不断地想把她唤回来,可是冷疏影却再也不会回答了。她已就此而去,嘴角却依稀有着笑容。 秋临风长叹一声:“蕙儿,冷姑娘已经去了!” 林啸茫然回头:“是吗,她已经去了吗?影儿,影儿刚才还在跟我说话呢!”她抱着冷疏影,欲站起来,忽然间天旋地转,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啸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秋临风走进来时,手中端了一碗药:“蕙儿,你终于醒了。” 林啸急问道:“影儿呢,影儿怎么样了?” 秋临风轻叹一声:“蕙儿,冷姑娘已经去了。” 林啸心中一痛:“为什么、为什么是她?该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秋临风皱了皱眉头,扶住了她:“小心,不要动着伤口。”林啸那日也受了几处流星锤之伤与剑伤,至于他自己,虽受了十几处剑伤,却也不消提起。 他知道林啸此刻心中极为自责,忍不住劝道:“蕙儿,这不关你的事,天狼十八星已经尽数消灭,这两日,我也派人去平了天福钱庄了。冷姑娘的仇,也算报了。” 林啸双泪流下道:“就算他们死光了又怎么样,影儿还是死了,是我害死她的。如果不是我轻薄无行,不是我去招惹她,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死了!” 秋临风摇了摇头,知道她此刻心中哀伤,已经有些无可理喻了:“蕙儿,你错了,若不是你,影子杀手不是死在捉刘瑾的时候,也会在闯宫时被侍卫们的乱箭或火枪之下。她早就已经死了。” 林啸茫然地看着秋临风:“是吗?” 秋临风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是的。至少,冷姑娘在死之前,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不再是一个工具。她活过,爱过,走到过阳光下,清清楚楚地看过自己,她也笑过。还记得她,她最后走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林啸的眉心,缓缓地放开:“是吗?” 秋临风坚定地道:“是的。” 她重新抬头看着秋临风,看着他的眼睛:“临风,我错了吗?我不该插手冷疏影的命运,我想把她拉到阳光下,可是她却走不远,她的心走不到阳光下面了。影子杀手本来是无情的,可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有了感情,结果这份感情害死了。是我的错,对不对?” 秋临风缓缓地将她抱住自己的怀中:“不,蕙儿,你没有错。如果真心待人是错,悲悯之心是错,那么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 林啸抽泣道:“可是,可是影儿……” 秋临风轻抚着她的头发:“我们都付出过真心,我们都尽过努力,可是这个世界上,却还有许多事情,我们仍无能为力。比如冷疏影,比如灾荒,比如战争,比如国策,比如民生。可是我们仍然要继续付出真心,我们仍然要继续努力——” 林啸低下头,轻叹了一声:“临风,影儿她现在……” 秋临风道:“我已经将她葬在后面的小山上,这个村庄民心质朴,待人友好而热诚,我想,冷姑娘会喜欢这儿的。” 林啸应了一声,挣扎着起身道,秋临风忙扶住了她:“怎么了?” 林啸抬头看着秋临风道:“我想去看看她。 秋临风带着林啸来到后面小山上,只见小山上一座新坟,上立一石碑,书着朱红的大字:“冷疏影之墓”。 林啸走上前,轻抚着墓碑,一字字轻声念着:“冷疏影之墓,嗯,冷疏影之墓。”她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道:“这墓碑写错啦!” 秋临风听得奇怪,哪里写错了?却见林啸已经咬破食指,在冷疏影的名字旁边,以血写下“林啸”二字。 秋临风大惊:“蕙儿——” 林啸点了点头,道:“嗯,就这样吧,刻上‘冷疏影、林啸之墓’。”说着,她忽然拨出秋临风的剑,往自己颈间一挥——林啸割下自己的一束长发,轻轻地埋入墓碑前的土中,站起来道:“把它放入影儿的墓中吧!不能再让林啸害人了,林啸已经死了!林啸这个名字,陪着冷疏影一起下葬了。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林啸这个人了!” 她的长发,飞扬在晚霞中,她的眼中,隐隐有泪光点点。 秋临风走上前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两骑飞驰在山道上,前面,秋水山庄隐隐可见。 此刻,南国正花开。 (全书终) ------------------------------------------------------------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ゞ舞の清风】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