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紫竹调 作者:紫玉轻霜 备注: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 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 不能羞。 紫竹,生在江南,漂泊天涯。 从青楼打杂丫头到神州镖局侍女,直至登上一览众山小之地位。 这一生,情路崎岖,备受煎熬。 心不死,为得尊严,不惜代价。 ================== ☆、序幕 江南烟雨梨落白 那个地方一到春夏之交便有数不清的淅淅沥沥的雨,常常是一连三四天不见灿烂阳光。河里湖里日渐丰盈,无边无际的绿意倒漾在水里。鱼儿时聚时散,掠出道道波痕,扰乱了紫竹的梦境。 紫竹至今仍时常梦见那盈盈款款的碧水青天,小雨初停,便有早就耐不住寂寞的孩子一拥而出,疯跑于高高的院墙之间,溅起遍地水花,噼噼啪啪地落在后面。院墙内探出一树梨花,带雨后更是娇白,隐隐有少女低唱着那似乎永不结束的曲调:“一根紫竹直苗苗……”软软绵绵的飘在雨后清亮的风中,慢慢传到对面巷子里一间破败欲塌的小屋里。 昏暗不透气的屋里经常漏雨,雨珠正滴滴答答地打在木盆里。紫竹坐在床头,呆呆望着窗外一片水塘。 床上的奶奶沙哑着声喊着紫竹,她茫然回头,见奶奶瘦得只剩骨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笑意。 “紫竹,你去,把脸洗洗,头梳梳。”奶奶费力道。 紫竹忘了她上次是什么时候洗脸梳头的了。她就近凑到积水的木盆边胡乱用水湿了湿脸,站在窗口梳头。 门吱呀一声颤巍巍地开了,有人低了头才挤了进来。 她抬头望着这高高的汉子。汉子打量着她,对奶奶道:“就是她?” 奶奶叹道:“她命苦,跟我受穷,吃也没有什么吃的,是长得小了点。可细看眉眼还不丑。周二叔,你就帮帮忙吧。紫竹,快给二叔磕头。” 紫竹手拿梳子,只顾用力梳着打了结的长发,没有反应。 周二叔看看她,啧啧嘴道:“我可是要一个能歌善舞的漂亮丫头。这丫头又瘦又矮,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呢!” 奶奶哀声道:“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您收下她,教她唱歌弹琴,也有门手艺,就当救她一命。” 周二叔瞄瞄紫竹,道“丫头你唱个什么给我听听?” 紫竹立着不动,只睁大眼看他。奶奶急得向她招手道:“快听奶奶的话,唱啊!” 紫竹却只是低下头,拨弄着断了齿的木梳。 周二叔摇头道:“算了算了,白跑一趟。”说着,便一下子挤出门去。 奶奶奋力喊着,想爬起来追他,却颤抖着倒了下去。 “奶奶!”紫竹惊呆了,扑到床前,紧抓住奶奶那苍老的手。 ****** 又是一番细雨绵绵,待到重又见阳光,奶奶已下葬三天。 紫竹跟在别的孩子后面踩着水塘跑了一阵,他们便很快地一个个被父母的唤声引回了家门,只剩下她一个了。 巷口有两个老太太走过,见紫竹顾自踩着积水走路,不由道:“这小丫头一天到晚象个哑巴一样,奶奶死了连哭也不哭,倒真是怪人。 ” 紫竹听了,抬头拿亮晶晶的眼望她们。 “不知道林家婆婆怎么会捡来这样个不懂事的孩子。”两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淡淡的斜阳中,又剩下紫竹一个人站在水中。 “紫竹。”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她迟疑着回头,又是那个周二叔。 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好象老了不少,身上衣服也脏了。 “紫竹,你奶奶不在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城里玩?”他蹲在她面前,笑着道。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周二叔忙道:“你奶奶以前不是叫你跟我走的吗?我后来问过别人了,都说你唱起来很好听的。今天叔叔特地来接你的,给你换新衣服,再教你唱曲子,很快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紫竹看看他,他笑着拉了她的手,道:“走,我先带你好好吃一顿。你一定有一顿没一顿了吧?看看,别的小孩都回家吃饭了,你就不饿?” 紫竹没有缩手,也没有迈步。周二叔笑笑,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阴湿的小巷。 ****** 城里的晚上比镇上的白天还热闹。灯火流金一般。穿得花花绿绿的人们不停在紫竹面前闪过。周二叔把她带到一个欢笑声一阵接一阵的院门口,自己跑到一边和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说了一会儿,便一溜烟挤进了拥挤的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周二叔!你去哪里?”紫竹叫了起来,被妇人一把拽住。那妇人指甲尖利,狠狠抓着紫竹的手臂,她挣不开便哭了起来。 “这赌鬼准又去翻本了!”妇人冷冷说了一句,又冲门口两个男子斥道:“还不快把她弄进去?!” 紫竹还要哭喊,被人一把捂住了嘴,一下子就被拖进了流光溢彩的院子。 ****** 一天到晚的唱啊笑啊,挥之不散的脂粉香气,将紫竹的日日夜夜笼得严严实实。眼看比她早些进来的姑娘一个个接客成了红牌歌伎,紫竹心里又惊又怕,故意成天矮着腰走路,也不说不笑,更不好好打扮自己,整个人看上去就是黄黄瘦瘦,让人提不起兴趣再想到别的念头上去。 饶是这样,鸨母审视她的次数仍一天天多了,那目光象割肉的刀子一样锋利。她小心翼翼得经过鸨母身边,都感觉到那一双犀利的凤眼射得她心惊胆战。 终于有一天,鸨母一下子拉住她袖子,笑了笑道:“丫头,你也白吃我好几年饭了,该十六了吧?可得学着挣钱了!” 紫竹僵硬地站着,不知鸨母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忽一阵秋风吹过,瑟瑟发抖。 到了晚间,她仍是失魂落魄,独自坐在厨房外的小院中胡思乱想。耳听前面楼上又传来众姑娘娇 语笑声,扎得她心口直疼。 弯月爬在半空,她数着脚边落叶,不由昏昏沉沉的,便伏在膝上闭了眼睛。睡是睡不着的,却隐隐闻到一阵焦燥味,起先并不在意,过了一会儿,越发浓了,她才抬头寻找。忽见厨房门缝里冒出股股黑烟,慌忙一开门,呛得她险些晕倒。 她吓得跑到院子里叫喊,却并没有人听到----都在前面灯红酒绿着,谁能听到?抖抖地遍寻水桶,却手软脚软打不起水来。 紫竹已被熏得落了泪,怔怔立着看了一眼渐大的火势,心中竟忽涌起一丝快意,索性跑回屋子,匆忙收拾了仅有的一点衣物,奔到后门口,踩着花架翻出了墙头,跳下落地时扭到了脚,含泪拼命揉一把,便一脚深一脚浅地趁黑而去。 跑不多远,就听后面人声鼎沸,火警锣声在夜幕中惊雷般响起。 黑暗中人们都向同一方向跑去,只有紫竹是逆行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段关于爱情的故事,每一段情感,都值得我们珍藏。 ☆、第一章 陌上少年谁家来 秋雨不识时机地下个没完没了,紫竹一身白裙衫已溅得满是污迹,摇摇晃晃走在郊外树林中,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她一路不辨方向地奔逃,只求远远离开那令她恐惧的小城,如今几件廉价首饰都已卖完,自早上起便没有吃过东西,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却望见林子尽头有一间小木屋,似是并未锁门。饥寒交迫之下她顾不得许多,跑上前敲门求助,却不听有人回答,轻轻一推门,才发觉原来是空屋。 她急忙进屋,靠在墙角草堆上坐着,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也不知梦里胡乱有些什么,红红绿绿,花团锦簇,只觉人像掉进了染缸一样,又似飘在云霄,有说不出的新奇与美妙,忽来一阵电闪雷鸣,一双黑手将她重重扫落,摔得粉身碎骨。 她猛得一震,恍惚中觉得身上好重,睁眼一看,竟是一个汉子压在她身上,正凑上来乱亲,惊得她尖叫一声,用力去推。怎奈对方一用劲便按住了她的双手。 紫竹痛苦地像发了疯,只会拼命挣扎,却不知越这样越引高了汉子的兴致,一探手便伸进了她的衣内。 紫竹大声哭叫着,嗓子不一会儿便哑了。汉子撕开她的外衣,只剩下鲜红的肚兜衬着雪白的肩膀。 此时屋门却忽被大力踢开,汉子吓了一跳,翻身站起。门口站了一个锦衣少年,身后有五六个家丁,牵着马,背着弓。 少年剑眉一扬,冷冷盯着汉子,道:“知道这是谁的地方?” 汉子矮了一大截,低头不住抖着,道:“龙,龙少爷,我也只是进来避雨。” “想玩女人就到窑子去,没钱就安分点!”少年玩弄着手中长鞭,忽一抬手,重重一鞭抽下,打在汉子脚边,啪的一声,扬起一屋草屑。汉子吓得瘫倒在地,好久才手脚并用逃了出去。 少年看也没看紫竹,道:“穿上衣服,我们要进来。” 紫竹木木地穿上衣服,缩在干草堆后。少年与家丁进了屋,在另一边坐下,从墙角搬出几坛酒,生了火,开始饮酒谈笑,竟丝毫不过问紫竹。 喝了一会儿,众人都有几分醉了,一个家丁端起酒杯来到紫竹面前,笑道:“来,你也喝一杯。” 紫竹固执地躲着,头也不抬。 那人恼道:“不识抬举啊?咱们少爷救了你,你还摆架子?” 旁人起哄道:“老四,把她灌醉了,就算你的了!” 那人一把捏住紫竹下颌,一个劲往她嘴里灌酒,紫竹辣得直流泪,却一口接一口不停往外吐,不肯喝一点酒。 “干什么?”少年不由发话道,“都闲得没事了?!” 说着,走上前夺了酒杯,推开那 家丁,蹲□子看着满眼泪水的紫竹。 紫竹原先苍白憔悴的脸因一番挣扎染了红晕,眼也因含了泪而晶亮着,低着头,散乱的黑发轻轻覆在颊上。 少年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天黄昏,紫竹随少年龙少廷来到他家时,细雨时有时无地散在风间。 天色比平时更显发灰,沉甸甸的,不带一分暖意。 龙家门前的两座巨大的石狮望着紫竹,令她一阵心悸,抬头望着门楣上的金字招牌,龙少廷道:“这是我的家,神州镖局。” 神州镖局不在乎多一个小小婢女,紫竹却十分在乎这一份起早贪黑的活儿。 她每天踏着露水披着月光来回于大大小小的庭院中,眼波却是明亮的。她贪婪地呼吸着这一方没有浓郁粉香的空气,洗着镖师们浸透了汗水的衣衫,带着笑,将它们迎风晾起,如一面面欢欣鼓舞的旗帜在阳光中拂动。 偶尔会在内宅院口扫地时听到前院练武声,嘿嘿哈哈,一下下震荡着她柔嫩的心扉。龙少廷不到晚上是不会回内宅休息的。紫竹常常是最后灭了厨房的火种后,才见他房中亮起淡淡的光影。 秋雨终于告一段落,秋风却一阵凉似一阵了。镖局中的人开始念叨着“总镖头该回来了”之类的话。紫竹静静听着他们对龙老爷的神乎其神的描述。他虽已年近花甲,但仍健壮如昔。这次为护送一趟重镖前往湖南,连过七大山寨。近日即将完胜而归。又说他中年丧妻,因眷恋亡妻,此后一直未娶,以致膝下无子,便将侄子中最出色的少廷过继成子,相处亦十分融洽。 紫竹搓着衣服听着闲谈,不由放慢了手上节奏,忽听身后一声斥:“怎么老爱闲磕牙?各忙各的去!” 佣人忙作鸟兽散。 唯剩下一个紫竹,愕然回头,龙少廷负手站在她身后,脸上仍是淡淡的,没甚表情。 紫竹怔了怔才想到站起行礼,却被他按住肩头,直落了个满脸绯红。 龙少廷收回手,走到她面前,道:“我爹要回来了。” 紫竹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恩”了一声。 龙少廷看看她,沉默片刻,终转身离去。 ****** 龙复成在众人簇拥中回了神州镖局,在前院高声道:“弟兄们这么多天够辛苦了。今天就让大伙儿喝个痛快,再喊几个姑娘来高高兴兴唱曲,怎样?” 众人轰然笑应。 于是设筵。 袅娜女子怀抱琵琶巧笑而来。 哗哗的笑,叮叮的调弦。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弹琵琶女子将俏眼如春水般流转于众人脸上,到龙少廷那儿,似乎漾起了点点涟漪, 一旁的镖师们“哦哦”地叫着,朝着龙少廷看,且学着那女子柔声唱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龙少廷笑着摆手,饮酒。 龙复成在另一桌上道:“少廷也二十了。可有中意的姑娘?为父差人去提亲。” 龙少廷怔了怔道:“还早呢。” “少主人说早,城里的小姐们可都等不及啦!” “对啊,谁不想嫁给英俊能干的少主人啊?” 龙少廷指指众人,道:“满口奉承,再说可就撤席了。” “上汤了上汤了。”一边的女佣人大声叫道。 仆人们端着滚烫的沙锅鱼贯而出。紫竹的手指已烫得发麻,无奈只好跟在最后,咬牙硬忍,好容易到了桌前,疾走小小碎步,终于将锅放上桌子,手却已泛红。 “哎,谁啊?没见过。”身边的汉子打量着他。 龙复成坐在桌那端,遥遥望着她。 龙少廷不禁站起道:“爹,她是新来的丫鬟,紫竹。” “哦,紫竹……”龙复成颌首,没再说什么。 紫竹静静站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看向龙少廷。龙少廷慢慢坐下,并不看她。 仆人们退下,紫竹也低头退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紫竹耳边萦绕着这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的曲子,童年时常听的却是同样永无止尽的《紫竹调》。 那时人人都哼着,走着,在窄窄长长的弄堂里,梨花下,而非娇艳的杏花下。 只是如今除了紫竹,似乎这里没人会哼唱这个曲调了。 ****** 而春天也真的到了。 已有不安分的小芽从墙角石缝中挤出脑袋,好奇地张看。 龙少廷晚上回来,见紫竹还在打扫厨房外小径,不由道:“怎么老是你干活,别人呢?” 紫竹笑笑道:“我白天做的少。晚上就轮到我自己。” “我看是他们欺负你。”龙少廷不悦道。 紫竹依然笑笑。 龙少廷站了一会儿,忽道:“今早到郊外打猎,在第一次见你的地方,结了一树梨花,暖上几天,便会开了。” 紫竹黑黑的瞳人收缩了一下。 龙少廷慌道:“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紫竹脑海中还是那日羞辱的画面,因此没有回答,只恹恹地扫地。 龙少廷一把夺过扫帚,颤抖着握住她同样发凉的手。 镖旗在空中猎猎地响。 然而天却阴了好些日子。 杏花依旧含苞。 龙少廷偷偷带紫竹去杏树前。两人徘徊许久。暮色 渐渐沉了,天际一线流水,却缓无声息。 龙少廷拉着紫竹要进那小屋,紫竹心头又闪现那幕羞耻情形,自是不愿。 龙少廷款款相劝,道:“有我在,还怕什么?从此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紫竹从未听过这样暖人的话,眼泪顿时便晶莹剔透地满满含着。龙少廷望着她盈盈双眸,道:“紫竹,我很喜欢你。” 紫竹努力噙着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落在粉绿的衣襟上,如残梅瓣瓣。 龙少廷轻轻拥着她,打开房门。 紫竹满心迷乱,却又似终于得到了多年期盼的宝物,竟有几分兴奋。当下这高贵英俊的心仪男子想要什么,她也无从拒绝,惟恐拂了他意,便半是激动半是仓皇地将自己献了出去。 如一阕纸醉金迷的曲词。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第二章 变生肘腋心难再 暮色愈加暗了。 紫竹侧身依着龙少廷,见他闭着眼,神情淡然,似是睡着了一般,不由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洋溢的是涓涓不止的幸福感。 其实想来又得到了什么?只不过这个男子是她极其仰慕的,在她心里是至高无上的珍宝啊。那得到了他,如烟花曼舞般绚丽的梦境似的,终于得到了他,岂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紫竹心里仍是甜甜地想,若今后每晚也都可这般静静地在他身边看他入睡,那便真是“一生休”,今生就足够了。 想着想着,不由浅浅而笑。龙少廷忽而睁开双眼,揽了她腰,道:“怎么如此高兴?” 紫竹羞红了脸,不语。 龙少廷凝视她如玉脸颊,叹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紫竹一惊,寒声道:“你要去哪里?” 龙少廷低声道:“叫我去河南分局打点些事务。” 紫竹瑟瑟道:“好远。” 龙少廷道:“不过我可以顺道去徽州那边办点事。”他顿了顿,道,“那儿有我的部下。” “你的部下?”紫竹呐呐道。 龙少廷得意一笑,紫竹最爱他这略带倨傲的神情。虽有些高高在上,却又有不一般的洒脱,英气逼人。 “总局是我爹的地盘,外面就由不得他了。”龙少廷淡淡道。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还要分你我?”紫竹愕然。 龙少廷怜惜地捏捏紫竹的脸颊,叹道:“你不要明白这么多。” 紫竹低头“恩”了一声。龙少廷道:“你若明白得比我还多,我就不喜欢你了。你只需象现在这样,千万不要掺和到江湖中来,便是一朵最白净的花。花若太过妖艳,反倒不象真的了。知道吗?” 紫竹现时只觉得他的话全是至理名言,便一一用心记下,心道:我只要能这样伴着少爷,便是什么也不懂,也是最幸福的。 次日一早,龙少廷踏着一地清寒走了。 紫竹躲在假山旁拭泪,不防龙复成从假山另一边走来,也不知他可曾看见。紫竹忙低头轻声叫道:“老爷。” 龙复成道:“我看你一向干的比别人多,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以后不用老帮别人干活。” 紫竹唯唯。 龙复成笑了笑道:“就属你最老实,难怪少廷看中你了。” 紫竹骇然,脸都白了。 龙复成却朗然道:“不用怕,丫鬟少爷间有这事又不稀罕。我还能赶走你不成?”说罢,慢慢踱了出去。 剩紫竹犹站在风中,心如鹿撞。 此后日子,一切寻常。紫竹暗暗庆幸老爷通情达理,不由视他如慈父。遐想少爷日后若向老爷提起此事,定不致招来反对,自己便不会落得个凄凉离去的下场,不禁如沐春风,觉得此生再无他求。 龙复成对紫竹虽非明显关照,却也安排她到内院整理屋子,比天天洗衣扫地之类的杂事轻松了不少。紫竹常常擦拭着龙少廷的书桌便想到了他神采飞扬的样子,似乎他并未走远。算算时日,却已走了二十来天了,想来早已到地方了,自己却只得整日呆在府中。 一日午后,龙复成吩咐紫竹道:“我曾向南郊普恩寺许愿保我押镖顺利,近来确实风平浪静。你可先去寺里通报一声,说我明日上午要去还愿。” 紫竹欣然梳洗一番便前往寺庙,向方丈通报后,来到大殿,见众多香客参拜,便羞涩地全心全意拜了三拜,唯求少爷早日平安回府,往后的事只在心头隐隐一闪,脸已发红,忙离寺回来。 时已接近黄昏,紫竹疾步而行,又经过那间小屋,却见一树梨花袅袅娜娜,含羞微放,如天幕群星一般,不由十分喜爱,便放慢了脚步,正待上前细看,忽觉身后有人,尚不及回头,便被人一手抱紧,一手捂住了嘴,用力向屋子拖去。 紫竹奋力挣扎,全无用处,被那人一把推进屋子,跌倒在草堆上,忍痛抬头望去,如雷轰顶,竟是龙复成。 紫竹又惊又怕,半晌说不出话来。眼见龙复成一脚踢上房门就向她压来,才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流了一脸冷泪,哭喊道:“老爷!你干什么!” 龙复成只顾凑上来要亲,连话也不回。 紫竹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得不能动弹,又拼命抵抗他的动作,不一会儿衣衫尽湿。龙复成三下两下就扯开了她的外衣,探手进去道:“你和龙少廷早就有过,多我一次又怎地?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紫竹抓着他的手不放,哑声道:“我和少爷是真心的!” 龙复成一下子甩开她的手,恶声道:“哭什么?!怕我辱没你一个小丫鬟?你和龙少廷还不是都靠我吃 饭?还敢顶嘴?”! 他又换了一种口气,阴冷道:“你若再这样不识相,别说你了,就连那小子我也赶了出去。我这偌大家业不知有多少人想来继承。到时候,让他也和你一样两手空空去伺候别人,你可高兴?” 紫竹不住抖着,连嘴唇都是冰凉的。 龙复成冷笑道:“你若聪明点,我也不为难你。你不说,他又怎会知道?你现在不肯又怎样?我要一个自家丫鬟又算什么难事?” 紫竹只觉眩晕,如沉到了冰冷海底。 龙复成哼了一声,一下子撕开了紫竹内衣,眼睛一亮,便如饥似渴地伏了上去。 …… 次日龙复成依旧风度翩翩去寺里还愿。 紫竹独自躺在屋里,吸进的空气也是凉的。 ——少爷,你怎么还不回来? 紫竹只想龙少廷立刻出现在眼前,好在她有个依靠可以释放所有泪水,但忽地想到,如他问起,又该怎么说?若告诉了他,又会生出什么事? 瑟瑟地抖,想忍住泪不准再哭。 却又滚落一床泪珠。 龙复成却是嗜血的鬼,接而连三地从紫竹身上索取,还向她道:“你比我其他女人更有别样滋味,真是不肯将你还给那小子了。” ****** 第一场春雨淅淅地下开了。那一日,紫竹正在房中点灯,忽听房外有人轻轻喊道:“紫竹。” 她一震,火引子划落一道残焰,掉在潮湿的青石地上,灭了。 也许宁愿是梦。 抑或希望不是梦。 龙少廷一身白衣,朗朗站在檐下负手看她。 身边一帘细雨。 被风吹了又乱。 龙少廷见紫竹一脸哀绝,以为是女儿家别离已久的思念所致,不由微笑道:“我好端端回来了。紫竹,你还好吗?” 紫竹仍紧握着灯台,久久看着他,无法作声。 “少廷回来了?真快啊,我以为还有好几天的,快过来讲讲那边的情况。”龙复成自外回来,在前院高声笑道。 龙少廷怔了怔,按按腰间剑,去了。 ****** 雨下得越发大了, 天也擦黑。 龙复成与龙少廷已对饮许久,佣人们均已退下。 各自微醉,烛火摇曳。 龙复成道:“你觉得紫竹如何?” 龙少廷一惊,看看他,道:“还好。” 龙复成大笑:“不如收了她。” 龙少廷一挑眉,笑道:“谢父亲美意。” 龙复成淡淡道:“不谢,更不如将这镖局也尽归你所有。” 龙少廷笑容僵住,又立刻换了表情,微笑道:“父亲还强健得很呐,哪来这个念头?” 龙复成冷笑道:“你却早有这个念头了。在外招兵买马,以为我已老朽?” 龙少廷放下酒杯,平静道:“父亲多心了。我既已是继承人,为何还要这样费心费力?又怎敢对父亲不孝?” “自古太子谋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龙复成盯着他,“等不及了?” 龙少廷冷冷道:“父亲这话莫非将自己比成天子?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龙复成道:“你到时也逃不了株连九族。” 龙少廷愤然掷杯,一抬手,长剑如覆霜,已架上龙复成颈侧。 龙复成一笑,道:“你看看地上。” 龙少廷扬眉不屑:“莫非你还有地道?” 龙复成悠然道:“你既不敢看,我就告诉你,地上洒酒处已泛白沫。” 龙少廷脸色一寒,仍未低头。 龙复成道:“我终究不会让你血溅镖局的,只会让你回家后暴毙。因为河南那边正有瘟疫,所以你也是因此而死的。我怕疫情蔓延,只得将你草草火化,这样再无证可查。 你以为只有你会算计?” 龙少廷咬牙,笑了笑:“你当我还是小孩子?” “信不信由你。”龙复成洒然道。 龙少廷忽觉心跳加快,呼吸不畅,手竟不住抖了。 龙复成哼了一声,轻轻将剑拨开,坐了下去。 龙少廷靠柱而站,不住冒出冷汗,忽冷笑道:“要死也要你先死!” 话音未落,飞身剑取龙复成咽喉。 龙复成冷笑一声,向后翻纵而起,一抄手拔出墙上佩剑,与龙少廷战在一处。龙少廷强忍毒性,已濒 临疯狂,招招拼命,见龙复成退至门口,生怕他夺门而出,便一剑刺向他后心。不料他忽一侧身,剑身上挑,刺中他手腕。 龙少廷白袖尽红,也顾不上别的,又一剑斜刺下去。龙复成横剑相格,不由后退半步,因被大门挡住,索性一脚踢开,却不料门外有人惊呼一声,正是一手打伞一手擎灯的紫竹。 紫竹呆立当场,忽而返身想跑,被龙复成一把抓进屋子,骂道:“你也想杀我?!” 紫竹原是被差送灯而来,此时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又不知两人为何形似疯癫,不住看向龙少廷。 龙少廷奋力想救紫竹,龙复成反而有了要挟,冷笑道:“你倒真看上了她?!可惜,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龙少廷震惊不已,气血上涌,一阵猛喘,盯着紫竹。 紫竹羞愤欲死,见龙少廷眼神都变了,更恨不能将龙复成撕碎扬尘,忽见自己手上还抓着琉璃灯,头脑一热,便用力向龙复成额头砸去。 ☆、第三章 昔日盟约皆成空 龙复成正等着龙少廷按捺不住怒火而出招,好趁他意志迷乱时一击成功。谁知紫竹竟以灯砸下,一时不防,头破血流,灯油淋了一身,轰地一下竟烧了起来。 他惨叫一声,还抓着紫竹不放,龙少廷忙冲上前一剑猛刺,正中咽喉。龙复成连叫也叫不出便倒地而亡,火却仍在烧着。 紫竹只觉一阵恶心,头晕眼花,双腿一软便跌倒在龙少廷怀里。 龙少廷呆了一呆,喘道:“这里不能待了,快走!” 紫竹这才回过神来,紧紧抓住他衣襟,颤道:“我们一起走吧。” 龙少廷摇头道:“你别管我,我已中毒,得留下运功逼出毒性,否则一走就会发作。你自己快点出城,向北走。” 紫竹慌乱道:“不,你一个人留下怎么办?他们会抓你的!” 龙少廷顿足道:“你再不走要关城门了!我逼出毒后就去追你,还怕追不上?这里我终究是少爷,先编个谎稳住,他们不敢动我。你若不走再拖下去就走不了了!” 紫竹强忍泪水,呆呆看着他苍白的脸,抱住他哀声道:“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等你。少爷,我等你!” 龙少廷点点头,忽捧起她脸,道:“他说的……和你的事,是不是真的?” 紫竹如披冰雪,心都碎了,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说。 龙少廷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无力道:“你快走吧。” 紫竹终硬下心来,飞奔入黯然失魂的雨幕中。 ****** 堪堪出了城门,紫竹身上已湿透,才省起连伞也没拿,什么也没有,空剩一人独自彷徨于雨夜。 路上空空荡荡。 紫竹三番两次想回去找龙少廷,又怕误他计划。等到后来,再一回头,城门都关了,心也凉了大半。厚厚的城门如隔断了一世依靠。 雨幕中有个黑影始终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紫竹心跳不已,愈走愈怕,又不敢回头去多看,一气跑了起来,直到气喘腿软才停了下来,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片刻后一回头,竟见那黑影又渐渐走来,惊得她强自厉声道:“你是谁?干吗跟着我?!” 问了一声,却换不来半点回应。 眼见那黑影已越走越近,紫竹心已快蹦了出来,谁知那黑影居然很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紫竹愕然,那黑影走出几步才冷笑道:“我自走我的路,现在到你前面去了,还算不算跟?” 紫竹略略平息了一下惊恐,待他走远才动身。 一夜都不敢休息,待到天色发亮,她已举步为艰,头痛欲裂。雨是早已停了,身上仍是冰冷。 昨夜那黑影竟也一夜不歇,此时天亮才远远望见原是个穿黑衣的男子,却始终不曾回头 ,已渐行渐远。 紫竹惦念着龙少廷,觉得他一夜应该已经逼出毒性,自己走得又不快,算起来他若骑马应快能赶上来了。她惟恐两人失散,便拣一处石堆坐了下来,等候龙少廷。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马蹄声响,紫竹万分激动地站起,却望见不单是龙少廷一人,还跟来了五六个镖师。 紫竹不知他为何会带来镖师,想是他的忠诚部下,便兴冲冲迎上前。谁知那为首镖师猛扬鞭喝道:“贱婢别逃!” 众人一同加鞭冲来,龙少廷也面色铁青,如同不认识她似的。 紫竹吓得连连后退,不由转身飞奔,边跑边回头喊道:“少爷,是我啊!你怎么了?”! 龙少廷并不说话,一个镖师骂道:“死丫头!抓的就是你!竟勾结强盗杀了老爷,真是狠毒!” 紫竹又慌又惊,一下子摔倒在泥泞中,扭头盯着龙少廷,颤声道:“少爷,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龙少廷勒住缰绳,扫了她一眼,道:“我能说什么?怪我一时不慎也中了你的迷药,眼睁睁看你和强盗杀了我父亲。我家对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 紫竹听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话,仿佛天都裂了,一块块砸下人间,全打在她头上。只剩一腔热血,都结成了冰,一时连泪也干涸了。 众人的高头大马将她团团围住,此时有一年轻镖师望见前面独行的黑衣男子,便高声叫道:“那人莫不是她的同伙?!”说罢,忙策马追了上去。 龙少廷吩咐一人看住紫竹便也紧随而去。 那年轻镖师追到黑衣男子身后,大喝道:“你是不是紫竹的同伙?!” 黑衣男子理也不理,镖师一怒之下扬鞭抽向他右肩。男子猛一转身,左手抓住马鞭,轻轻一带,便将他甩下马来。 后面几个镖师一见此状,更认定他便是强盗,一齐抽刀向他砍去。男子执鞭一舞,尚似在动与未动之间,三把大刀便被击飞上天,“夺夺夺”地斜飞出一丈开外,插入泥中。 龙少廷不由一惊,却又想了结此人让紫竹平白多出个同伙,才好使人相信这一弱小少女能害死龙复成,便使出十二分精力飞身扬剑向黑衣男子攻去。 男子也未取什么兵器,就以左手之马鞭舞得凌厉如电,不见鞭影,只闻风声,竟比龙少廷昨夜拼命时的剑招更为犀利狠毒。龙少廷刚刚恢复体力,剑几乎要被他的鞭带着走,强忍不适战了几十个回合,男子鞭子一转,龙少廷剑不及回撤,只觉手腕一麻,剑已折断。断剑震飞回来,正打在自己脸上,登时血流满面。 紫竹此时已被那名镖师带到近前,一见龙少廷受伤,仍情不自禁叫了声“少爷”就 想冲上前去,却被那人拦住,怒:“你还要杀少主人不成?!” 黑衣男子扫视众人,冷若冰霜,道:“你们既说我是强盗,还问我作甚?这女子昨夜一人走在雨中,若真有同伙,早来接她了,何苦还等你们来抓?” 龙少廷捂住脸上伤口,咬牙道:“别听他胡说。” 紫竹忽发疯般挣脱那镖师的阻拦,冲到龙少廷跟前道:“少爷,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难道你想了一夜竟是这样的结果?!” 龙少廷后退一步,头晕目眩,颤道:“你还装疯卖傻?!死了这份心罢!” 紫竹犹在挣扎,一旁的镖师恼起来,竟抽刀就欲当场杀她解恨。黑衣男子一个飞身上前一鞭打掉他手中钢刀,翻身上马,又一甩鞭将紫竹卷上马背,道声“还你们鞭子”,便发力将马鞭掷向龙少廷。 龙少廷抬手接鞭,只觉一阵真气涌来,压下不久的毒性猛地上冲,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众人急忙上前救治,再顾不上拦马。黑衣男子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紫竹眼见龙少廷倒在泥泞中,鲜血染红白衣,又想到他那冷酷眼神与那句“你死了这份心罢”,不禁大恸,嘶声回头喊道:“龙少廷!你怎能这样对我!” ****** 紫竹心丧若死,任风自耳边刮过,卷乱了肩后长发。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男子勒住了马,道:“下来。” 紫竹尚处在混沌之中,没有反应过来。男子不悦,竟将她推下马背,自己才下了马。紫竹跌倒在地,半晌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发觉正在一个马市中。周围众人纷纷议论,指责那男子怎可如此粗鲁。 男子却不理会旁人,径自走到一边,不一会儿便牵了匹雪白小马过来,向紫竹道:“给你的。” 紫竹看着他,男子脸一沉,将缰绳塞到她手中,转身牵了自己的马,道:“走啊!” 紫竹低头握着缰绳,缓缓跟在他身后。 男子似乎急于离开嘈杂的马市,很快便抛下紫竹一大段距离。待紫竹走出马市,见他已独自站在一条小巷口了。对面街上酒楼林立,车水马龙,他却带着紫竹默默走在僻静的小巷中。 巷里青石横斜,不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空旷而悠远,就像紫竹童年所住的小巷一般,只是少了悠悠扬扬的《紫竹调》与沁着雨珠的朵朵梨花。 她脑海中忽又冒出当日龙家宴会上琵琶女子所唱的艳曲来,尤其是最后一句,更刺得她心口生疼。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龙少廷,龙少廷。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炽烈的拥吻,漠然的眼神…… 紫竹忽又是一脸的泪,手足无措,只能掩面。 男子在前走着,听到她啜泣声,竟勃然大怒,斥道:“你的泪怎这样多?哭有什么用?不准哭!” 紫竹被他的斥骂震得心头发冷,强忍住泪水。巷子里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更让她无地自容。 男子厌恶地加快脚步,紫竹只得硬逼自己快走。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专拣冷僻少人的路走,绕了许久才穿过城市,等到了郊外,已过了正午,紫竹已筋疲力尽,男子眼见路边有茶摊饭店也不停下,照样往前走。等到看见下一个饭店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店内空无一人,他才进去买来东西分给紫竹吃。两人坐在路边,默默无言。 晚上又是如此,等客栈快关门时才去投宿。 天没亮又第一个起床离开。 紫竹已知道他的“习惯”:走路拣没人走的地方,吃饭等过了时的,住店要三更半夜的。总之是避人。 却不知他又为何要这样。 怕被通缉? 街上并未有榜。龙少廷肯定不会去报官,以免惹祸上身。 紫竹也没敢问他原因。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辛苦地跟着他,许是麻木了,只想离开。 只知道他叫柯莹,如此冷绝的男子,倒有个略显女子气的名字。 ☆、第四章 巧遇媒妁君又回 忽一日春风便吹暖了大地残留的冰冷,送来一树一树的花开。 紫竹随柯莹已走过了四五座小城,即将过江。 江南不日便能永远抛在身后了。 紫竹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 柯莹沉默了一会儿,竟道;“我也不知道。” 紫竹怔道:“那要一直走到老?” 柯莹翻身下马,走到路边,坐下道:“走一步算一步。” 他看看紫竹,又淡淡道:“不过是我可以一直走到老,你不可以。我们难道一直这样一起走?” 紫竹咬咬唇,也下了马,取出干粮,坐在他身边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凭什么我不能走这条路?” 柯莹不置可否,取出水壶要开。紫竹多日来已发现他做事总用左手,开始还以为他是左撇子,后来才察觉他的右手总掩在袖中,似有不便。此时见他要喝水,便伸手过去想帮他打开壶盖,不料他忽寒了脸,侧过身去斥道:“干什么?” 紫竹的手僵在半空,索然收回,瞟了他一眼,再不言语。 官道上马蹄声疾,两边都有一列马队行来。紫竹抬头向右望去,竟见那队伍前赫然有“神州镖局”的旗帜,一时又惊又乱。柯莹却是向左望去的,也一脸错愕,急忙拉着紫竹藏到道旁密林中。 所幸神州镖局的队伍所押的只是小镖,龙少廷并未在内。为首的镖师见了迎面而来的马队,忙招呼道:“原来是护花宫秦护卫,别来无恙?” 那马队中人皆身穿银白劲装,腰佩墨黑短刀,为首一人三十开外,抱拳道:“严兄又出远门?” 镖师道:“是啊,正要过江。北方一带还仗贵宫镇着,才颇太平。秦兄怎么有空来江南?” 秦护卫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奉宫主之命找个人而已。” “哦,是什么人竟敢得罪护花宫?若在江南找人,我们神州镖局倒也可以帮点小忙。”镖师道。 秦护卫道:“倒也不是得罪。我也是按图找人,从没有见过,真是难啊。只是宫主有令,不得惊动旁人,不然早就找到了。对了,你家少主人可好?” “还少主人啊?早改叫总镖头了。”镖师道,“前段时间老主人去世,总镖头又中毒受伤,真是一团乱麻。好在各方朋友照应,南宫世家还专门送来上好药材。总镖头才恢复得较快。前些天又押镖去云南了。我们也不能偷懒。” 秦护卫道:“你我各尽其职罢了,我还得赶到前面城里,就此别过了。” 镖师道:“好,有空来镖局一叙。” 当下两队人马又分道而驰。 ****** 待尘土扬尽,紫竹和柯莹才各自松了口气。 紫 竹此时再听到龙少廷的消息,心绪居然还是乱纷纷沉甸甸的,隐隐作痛,勉强静心吸了口气,才看向柯莹,问道:“你也在躲什么人?” 柯莹漫声应道:“没有。” 紫竹睨了他一眼,冷道:“分明是害怕被人发现的样子,你既不怕神州镖局,必是躲那个什么宫了。难道,你就是他们要抓的人?” 柯莹打量她几眼,紫竹又忍不住道:“你我都一起走了那么久,我总觉得你在躲什么,可你一直防着我,和不肯说一丝一毫,我还能出卖你不成?” 柯莹无奈道:“算你聪明,算你会说行吧?好象跟我在一起有天大委屈一般,我碍到你什么了?” 紫竹怫然道:“我只是受不了你老象防贼一样来防备我。你是武林高手,怕我干吗?你既带我和你一起走,就不要这样防备森严的,好似一只刺猬!” 柯莹定定看她说,末了一句似乎扎中他心门。他竟气得脸也白了,道:“那你干吗硬要和刺猬呆在一起?你是人,就该和人在一处过,不必和刺猬一起走!” 紫竹含泪听完,也不牵白马,转身就走。 柯莹也真恼了,牵了自己的马背道疾驰而去。 紫竹一路迤俪而行,天擦黑时投宿一家客栈,再也不必顾忌柯莹的怪癖。她独自在楼下靠墙的桌上用饭,一旁却有个锦衣少年不住拿眼瞟她。 紫竹背过身去胡乱吃了几口,急忙上楼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却听门外有人低声道:“姑娘。” 紫竹心跳,道:“谁?” 那人道:“干吗关着门说话,不妨让我进来。我已看姑娘多时……” 紫竹气红了脸,知是那少年,不禁急了,搬来椅子抵在门口,硬声道:“你走开!再不走我叫老板来了!” 那人笑道:“何必这样生气?我又不是轻薄子弟。在下是南宫世家的,排行十四,叫做……” 紫竹不待他说完便发作道:“你叫什么与我无关!我不想认识你!” 那人道:“我还没说完,你就发火,太过急躁了吧?” 紫竹索性不再理他。 那人又笑了笑,道:“我叫南宫铃,铃铛的铃。家里人都叫我小铃。外面人一般都叫我十四小姐。这下你不生气了吧?” 紫竹一震,不由道:“你是女的?” 南宫铃笑道:“难道堂堂南宫世家的少爷会出来调戏良家女子?” 紫竹想去开门看看,却终不敢。 南宫铃敲着门,道:“你从门缝里看看啊。” 紫竹凑上前往外看,只见南宫铃退后几步,散下长发拢在胸前,粲然一笑,果是女儿姿态,才开了门,道:“你为什么找我?” 南宫铃大大方方走进房来 ,道:“我说过已看你多时。” “那又是为什么……”紫竹怔怔道。 “姐姐该有十六了吧?”南宫铃道。 紫竹抿了抿唇,点点头。 “可有许配人家?”南宫铃笑着用一双明眸打量她道。 紫竹绯红了脸,愠道:“你问这干吗?” 南宫铃不恼不怒,道:“若没有最好,若有的话,想也不是大户人家吧?我来为姐姐说媒,如何?” 紫竹惊道:“小姐怎么平白无故说这话?我们素不相识的,怎好开这种玩笑?!” 南宫铃睁大了双眼,道:“不是开玩笑啊!我看姐姐长得清秀脱俗,和我以前选的人比有别样风采才找你的!” “你究竟要做什么?”紫竹皱眉道,“什么选人?” 南宫铃急道:“姐姐不是江湖中人,说了你也不明白。我要为一位名门公子做媒,已经送了七个绝色美女,都被退了回来。现巧遇姐姐,还请姐姐帮忙!” 紫竹不解道:“做不成媒也用得着这么急?” 南宫铃道:“我看姐姐穿着不十分华丽,想来也不是富家小姐。那位崔公子富可敌国,在江湖中又极有地位。姐姐能嫁给他定会一生幸福的。口说无凭,姐姐要是不信,尽管可以随我去他家看一次,我若有半点骗你就不得好死!” 紫竹微微恼怒道:“小姐,你真是异想天开。我与你素不相识,更不想去见什么崔公子!” 南宫铃叹道:“姐姐还不信我?你既不敢去崔家,那也可以先到我家看看。我可绝对不是冒牌的南宫小姐。” 说着,她便伸手来拉紫竹。 紫竹尚想后退,忽觉一阵劲风自门外袭来,夹杂着一道银光闪过。那南宫铃惊呼一声,伸出的手猛地缩回,一支银镖擦着她手腕射进墙中。 南宫铃转身向门外怒斥道:“滚出来!” 门外有人冷笑道:“是你该滚出去才是。” 紫竹一听那熟悉的声音,脸色又红又白,道:“是你?” 柯莹一本正经地走进屋,看看南宫铃,道:“请吧,人家姑娘不想跟你走,你还要强抢?” 南宫铃瞪他,道:“你是她丈夫不成?!关你什么事?” 柯莹却负手淡淡道:“小姐真聪明,我本就是她夫君。只是刚才吵了一架,她才赌气走了。” 南宫铃吃惊地扫了他一眼,又看看紫竹,哼道:“你骗谁?她还是姑娘家梳妆,根本没嫁人!” 柯莹截道:“打扮能作数吗?你还扮作男人,怎不娶妻?” 南宫铃脸色绯红,骂道:“你这人真是胡搅蛮缠,少多管闲事!” 柯莹冷峻道:“我管我自己的妻子,怎算闲事?那崔少主既如此出众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嫁给他?恐怕是没人愿意,你才会出来骗这姑娘。” 南宫铃脸又含霜,眼中竟渐渐漫出泪水,气道:“是啊!再找不到就要逼我嫁过去了!那么多美女都说不满意,分明是有意刁难我,要我自己去嫁他。没有人来帮我,还都看我笑话!” 紫竹见她哭了,又说得真切,不由心软了几分,安慰道:“你不愿嫁他吗?那就向家里人求求情吧。” 南宫铃抽泣道:“我为什么要嫁他?家里那么多姐妹,非要我去!是我姑妈欠他们崔家的,凭什么拿我一辈子来抵罪?!” 柯莹沉默半晌,道:“你在这里对我们说有什么用?我认识护花宫的人,过些天叫他们帮你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南宫铃讶然噙泪道:“你叫什么?我怎么从没在护花宫见过你?” 柯莹道:“我认识护花宫的人,又不代表我就是那里的。你还以为你什么人都认识?不知天高地厚,还出来乱晃!” 南宫铃擦去泪水,转身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她真是你妻子?” 紫竹刚要否认,柯莹抢道:“怎么莫非我没有妻子你还想嫁我?” 南宫铃气冲冲跑下楼去。 ☆、第五章 江上忽闻剑舞声 柯莹关上房门,紫竹坐在床边,望了望他,见他不说话,便道:“我与你一起那么久,也没见你这样会说。” 柯莹顾自走到桌前,慢慢倒了茶喝,反问道:“我若不回来,你是不是要跟她嫁人去了?” 紫竹呆了一呆,思绪纷乱,漠然道:“我不会嫁人,也没人会娶我。” 柯莹一怔,道:“为什么?” 紫竹低头不语,如同灵魂出窍一般。 柯莹走过来站在床前,不知所措,忙道:“你不想说这个事,就算了。” 紫竹眼神仍是涣散的。 柯莹叹了口气,蹲□子,看着她:“我才回来,你就气成这样?是要我走吗?” 紫竹咬了咬唇,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柯莹笑了笑,喟然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紫竹看看他,柯莹怔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紫竹幽幽道:“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你笑。原以为你不会笑的。” “我又不是怪物,也是会笑的。你平日却只看见刺,不曾注意别的……”柯莹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点走,别让南宫铃再缠上。” “你为什么要骗她?”紫竹道,“她已经很急了,你随口说说她会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她了?”柯莹愕然道。 “你说你叫护花宫的人打听,你自己明明在躲着他们。”紫竹不悦道。 柯莹微微一笑:“那只是一时误会,我会处理的。” 紫竹看看他,试探问道:“你到底得罪谁了?” 柯莹沉思了一会儿,道:“护花宫崔宫主。” 次日清早,柯莹便带着紫竹离开客栈。两人来到渡口,冷冷清清,还不到十个人要过江。船家顾自在一旁休息,道:“再等等,凑满十个才开船。” 柯莹离众人甚远,脸上已显出不悦。 紫竹刚要坐下等,却被柯莹一把拉起,柯莹向船家道:“这么多人怎好坐一条船?” 船家失笑道:“小哥莫非没坐过船?总得多等一些人一起渡江的啊。” 柯莹怫道:“我不和他们一起。你先载我们两个过去。” 这下不仅船家不悦,众人也恼道:“大家一样等船,凭什么你先走?” 柯莹自怀中取出一锭白银,扔到船头道:“这够你多少天收入?” 船家见给如许多渡费,又惊又喜,也顾不得别人,马上解开缆绳,请柯莹紫竹上船,引得众人一阵指责。 柯莹拉着紫竹快步上船,对众人视若不见。紫竹心中颇觉不安,又怕柯莹怪她,待船快行到江心才道:“何必这样做?” 柯莹看她一眼,扭头望着江水,道:“我不爱与人同处。” 紫竹道:“那我算不算与你同处?” 柯莹道:“你是一个人。我受不了与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紫竹觉得他分外高傲,仿佛不把人放在眼里,不禁气道:“你就非要如此高高在上?” 柯莹冷冷道:“是我脾气古怪,那又怎样?” 紫竹抿唇不语,又想到昨晚他那一走一回,才觉他性情温和了一些,现却又不到五句就翻脸,心道这男子实在是忽冷忽热,真难以相处。但自己又一直随着他,寄人篱下的,哪有资格与他争论? 正想着万般心事,忽听江上传来打斗声。紫竹一抬头,只见一艘小船上有几人围着一个青年猛攻。青年手中一把宝剑舞得轻盈翻飞,煞是好看,但却又似乎没什么力气,眼看不支,马上就要被逼下江去。紫竹心急如焚,想到柯莹当日救她时的身手,忙拉他道:“快去帮帮那人吧。” 柯莹白她一眼,仍坐在船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要我救?” 紫竹讶然道:“他快不行了!你不是会武吗?怎好见死不救?” 柯莹冷讪道:“若他是个罪有应得的恶人,你也要我帮他?” 紫竹语塞,呐呐道:“看上去不象恶人……” 柯莹只冷笑数声,悠然看着那场打斗,如看戏一般。 紫竹无奈,又不忍心眼看人送命,只得扭过头去,对柯莹的无动于衷暗自心寒。 过不多久,紫竹只听一声浪响,似有人落水,还未回头,已听柯莹冷冷道:“终于下去了。” 紫竹气极,大声道:“不救便不救,不用如此幸灾乐祸!” 柯莹变了脸色,恼怒起来:“我天生幸灾乐祸,又怎带你走到这里?” 紫竹被 他这话一激,不禁脱口:“我知自己欠你许多,今后定会报答!” 柯莹淡淡道:“还说大话,你用什么报答?以身相许?” 紫竹含泪道:“大不了将此贱命还你!” 柯莹怔了怔,不屑道:“口说无凭,我可不会拉你。” 紫竹心凉,见他那冷漠态度仿佛龙少廷向他绝情时一般无二,不禁心颤道:“男人原来都是这样!”她当下头脑一热,竟飞身跳入冰冷江水中,溅起一个大浪,转眼即碎。 柯莹语多带刺,见她真一跃而坠,竟如被当胸一拳,不顾船家劝阻,想也不想便也跳了下去。 江水仍未转寒为暖,一浪浪打得紫竹全身发麻,一会儿工夫便陷于昏迷,直往下沉,却又觉得有人托在她腰间,奋力将她送出江面。待到悠悠醒转,仍在船上。柯莹一身尽湿,默默守在她身边。船头却不知何时多了个青年,也是湿透了。 柯莹见她醒来,楞了一会儿,竟没好气道:“何必当我面跳?” 紫竹几乎要被气昏,挣道:“我跳江也没要你救!” 柯莹哼道:“我当然不会救你,是那人正好游到我们船下救了你。” 紫竹望向那青年,青年转过身,眉目间英气逼人,又带几分书卷气,向紫竹笑了笑:“我原想游到你们船上,没料到正遇上姑娘落水,举手之劳而已。” 紫竹开始尚觉得他眼熟,这才恍然道:“你就是刚才被逼入水的人?” 青年微笑道:“在下一时因病体力不支,只得先行回避那伙仇家。” 紫竹咳了几声,柯莹看她,她却冷眼以对,道:“我早说他不是坏人。” 柯莹恼道:“你怎老帮他说话?!素不相识的,怎知他所说是真是假?!” 青年忙道:“两位不必因我争执。这位兄台,在下确实不是骗子,乃是南宫世家的,排行十一,叫做南宫钰。只因想找我妹妹,所以连日奔波,加上身体不适,遇上仇人,才这样狼狈。” 柯莹脸色一沉,霍地站起,冲他道:“我近日怎这般晦气,老撞上南宫世家的人!十一少还请自便吧!” 南宫钰一怔,尴尬道:“小弟是否有何失礼之处?又或是南宫世家得罪了兄台?” 柯莹深吸一口气,道:“不必多言,是我素来讨厌南宫世家。” r> 南宫钰无可奈何,此时船已近岸,南宫钰抄起衣服下摆,一跃上岸,走了几步,忽回头问道:“兄台前几日也遇上我家人吗?是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顽皮少女,唤做南宫铃的?” 柯莹道:“她也算是你们南宫世家的小姐,却出来胡乱骗人,想找人替她出嫁。十一少真有个好妹妹。” 南宫钰急道:“小铃想来也是情急无奈,还请公子告知在下小铃的下落。” 柯莹还未回答,紫竹道:“她昨夜还在江岸边的客栈,应该并未走远。” 南宫钰一叹,抱了抱拳匆匆而去。 ****** 船甫一靠岸,柯莹便要扶紫竹站起,紫竹却挣开了,摇摇晃晃上了岸,不理柯莹,独自向前走去。 柯莹追上,也不说话。紫竹又换个方向前行,见柯莹仍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便头也不回地向城中走去。 此时城中行人渐多,店铺已纷纷招揽生意。紫竹找了家当铺,将身上略值些钱的首饰全部当掉,只换得一些碎银。出了当铺,见柯莹寂然站在一个角落,便硬撑着走上前,将银子塞给他,道:“我是很穷,没钱还你。以后有一分就还你一分,绝不会赖帐!” 说罢,转身就走。 紫竹一边走一边头痛,身上又是寒彻的,勉强走了一阵,正到一家酒楼前,不防里面一帮汉子喝醉了酒摇晃而出,将她撞倒也不扶起,狂笑而去。 紫竹咬牙扶墙站起,却双腿发软,怎么也使不出劲。正在这时,身后有人轻轻将她搀起,回头一看,却是南宫钰。 紫竹苍白着脸想道谢,南宫钰却道:“姑娘才落了水就这样一人出来?你朋友呢?” 紫竹摇头不语,南宫钰扶着紫竹,只觉她不住打颤,眼看就要不支倒地,忙将她背起,送进一家客栈,又飞快请来大夫,抓药煮药,忙了半晌,端来热腾腾的汤药让紫竹喝下,微笑道:“大夫说你只是着凉受惊,身子有点虚,休息几天就好了。” 紫竹自从龙家出来后连受打击,虽与柯莹同行,却终日昼伏夜行,又颇多口角,还从未有人对她温和地说上半句。如今见南宫钰素昧平生地就对她如此体贴关怀,不禁自心头就先暖了几分。但见他已换下湿衣,穿上簇新的衣衫,风神俊朗,宛若当日的龙少廷,不觉又黯然伤神。 南宫钰见她发愣,道: “姑娘,不舒服吗?” 紫竹回神道:“没有,多谢你了。” 南宫钰一笑,道:“不要这样客气,我还想问你事的。” 紫竹道:“是你妹妹?” 南宫钰道:“姑娘冰雪聪明。两位在哪里见到小铃的?” 紫竹便将昨夜情形说了一遍,只隐去南宫铃叫她嫁人一段。 南宫钰叹道:“小铃为逃婚离家多日,我找她找得好苦。” 紫竹想了想,道:“她应该走不多远的。” 南宫钰点点头,又道:“恕我直言,那位和你一起的公子是何身份?怎么对我家人这样不留情面?” 紫竹无奈道:“他向来是这样脾气古怪,我也不清楚。” 南宫钰道:“那他是否真的认识护花宫的人?若是真的,哪怕他再对我冷淡,我也要为小铃请他帮忙。前些日子我与兄长去护花宫,那崔宫主不听解释就下逐客令。”他又长叹一声,“只苦了小铃,若真嫁过去,不知会受多大罪。” 紫竹只觉那护花宫的人委实可恶,便皱眉道:“护花宫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南宫钰道:“护花宫位于蓬莱灵山岛,在江湖中地位显赫。只因我小姑姑当年伤了崔公子,我们南宫世家便一直被他们拿住了把柄。” 紫竹对这些江湖事情并不知晓,只是觉得诸多因素甚是复杂,也无话可说。 南宫钰站起来,道:“我去吩咐他们送饭上来。” 说着就往外走,一开门,却见有一身着黑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靠在楼梯栏杆处。 那男子听到开门声,方才回过身来,却正是船上遇见的柯莹。 ☆、第六章 同行一路意纷纷 南宫钰见柯莹似早在等他出来,不由一怔,道:“柯公子,怎么不进来?” 柯莹淡淡道:“我进去多不识趣。” 南宫钰道:“柯公子误会了。” 柯莹并不做声,眼里却似乎有着很多思绪。 南宫钰道:“我只是向紫竹姑娘打听舍妹情况。听说柯公子认识护花宫的人,若能帮忙,南宫世家万分感激。” 柯莹看看他:“十一少也肯求我?” 南宫钰欲言又止,强笑了笑:“还望柯公子相助。” 柯莹喟然道:“我处理完自己的事,自会去护花宫的。到时会替南宫铃说情。” 南宫钰没想到他会应承得这么爽快,又不好多问,只得千恩万谢地下了楼。 柯莹推开房门,见紫竹躺在床上,脸色雪白,更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便坐到床边。 紫竹却默默背过身去,他也不说什么,只静静坐着。 ****** 紫竹睡了一天,第二天仍发寒热,柯莹伴了她整整三天,第四天早上她才好转,朦胧中睁开眼,见柯莹枯坐于窗前,神色黯淡,不禁轻声道:“怎么了?” 柯莹一震,见她醒了,忙道:“没事。” 紫竹见他仍不愿轻易说出心事,便也不再追问。但柯莹整整一天都心事重重,紫竹也不安起来,傍晚时见他要走,叫住他道:“柯莹,你是否有事?若真有什么要做,你快走吧。” 柯莹叹道:“真的没什么,你操什么心?” “我看你从未这样失魂落魄过。”紫竹急道。 柯莹道:“倒让你好笑了?” 紫竹知他素来爱说怪话,也已习惯,只道:“你别瞒我。” 柯莹静了一会儿,道:“年纪尚轻便如此罗嗦,老了可怎好?” 紫竹赌气道:“我是等不到老那一天的。” 柯莹却作色:“不准胡说。” 紫竹淡淡一笑:“你也这般忌讳?我这样到处流浪,今天活着,却又谁知明日下场?” 柯莹呆了呆,道:“紫竹,将来替你安个家吧。” 紫竹转脸看着窗外夕阳如血,幽幽道:“我不配有家的,有了也过不长久。” ****** 第二天柯莹扶紫竹上马要走,却见南宫钰与一个粉衣少女并骑而来,再一细看,原来是南宫铃。 紫竹向二人笑笑,南宫钰道:“我去江南找到了小铃,你们也要走了吗?” 柯莹道:“我要带紫竹回家。” 紫竹一惊,瞠目结舌,心潮澎湃。 南宫铃笑道:“真要带小媳妇回去了。” 南宫钰不解地看看柯莹,道:“柯公子家在何方?” 柯莹上马,与紫竹并肩而行,缓缓道:“山 东。” “哦?”南宫钰道,“那与在下正好顺路。” 南宫铃道:“山东柯家庄的柯景同老前辈,你认识吗?” 柯莹道:“你这是打探我家底吗?” 南宫铃道:“哪敢呀,除了他,我想不出山东还有什么姓柯的练武人家了。” 柯莹斜睨了她一眼:“还不是在旁敲侧击?” 南宫钰急忙打圆场道:“小孩子好奇心重罢了。” 柯莹重重哼了一声。 ****** 一路上南宫钰兄妹随柯莹紫竹而行,盛情款待。南宫铃早已受不了柯莹冷僻性格,无奈有求于人,也只得强言欢笑,倒令紫竹十分不安。 一日她悄悄拉来柯莹问:“你是否真能帮她?若是耍着玩,岂不害了她一辈子?我知道这样问你你肯定会生气,可我又不能不问。你告诉我实话行吗?” 柯莹上上下下打量她道:“你现在越发像个好打抱不平的女侠了,怎专为南宫世家着想?怕是被十一少迷住了吧?” 紫竹一路上早觉他对南宫钰戒备森严,便道:“随你去说。” 柯莹气冲冲而去,一连几日对南宫钰愈加刻薄,终惹得南宫铃拉了南宫钰要走,扬言说:“先前只是不会待人处世罢了,现在又多出一样毛病,二哥你可知是什么?” 南宫钰皱眉抽回手,低声道:“算了,小妹。” 南宫铃不理他,继续大声道:“就是吃醋呀!” 南宫钰与紫竹心里均不宁静,柯莹看也不看二人,反而笑了:“那正好了,我素来不喜欢多人同行,小姐赶快回去准备嫁妆,不几日崔少主便要去迎亲了。” 南宫铃不屑道:“我也想通了,连你这样的人我也忍了好久,那崔公子还能比你更差劲?” “我又没见过他,怎会知道?不过你只需忍我一时,却得忍他一世。”柯莹冷眼看她,语带讥诮。 南宫钰道:“小妹,别意气用事。难道你真愿嫁过去?” 南宫铃瞟了一眼柯莹,冷笑道:“关于崔公子的事也只是大家传来传去而已,又没有谁真的见过他。说不定他其实年轻英俊,温柔体贴呢!” 柯莹淡淡道:“我怎从未听到有人这样说他呢?别的倒听了不少,小姐要不要多了解一点?像什么身患重病,久卧病榻,容貌吓人,脾气暴躁,一日打死好几个仆人,还专以虐人为乐……” 紫竹骇然,见南宫铃脸色发白,泪水盈盈,忙道:“柯莹!你别再吓她了!” 柯莹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南宫少爷可以做证。” 南宫钰忙安慰南宫铃,南宫铃索性大哭,引得路人驻足。 待到午后,南宫钰一个不留神,南宫铃便自己溜出了 客栈,等到傍晚才红着双眼回来,掉了魂一般,只推说生病便锁上了房门。 南宫钰颇觉不定心,拍门不应,硬闯进去,南宫铃已一刀割破手腕,血溅一地。南宫钰强按住她,替她包扎止血,斥道:“怎么这样糊涂?!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吗?现在就犯傻了?” 南宫铃挣扎得一脸是泪,一身是血,泣道:“我问了很多人,都说前些天护花宫已将聘礼强送上门了。下月十六就要迎亲!我是要他们知道,我情愿死也不嫁!” 南宫钰无言以对。 紫竹闻声而来,也不由落泪。柯莹见状,抛下句“直要这般寻死觅活”便走了出去。 第二天四人忙于赶路错过了投宿,只得露宿郊外。南宫钰带紫竹去砍柴,让柯莹留下看好南宫铃。 南宫铃面色苍白,倚坐在枯树边,山风阴冷,吹得她不住发抖。 柯莹看看她,拿起南宫钰留下的火石,但单用左手自是不便,弄了几次也不成功,一时气愤,将火石掷到地上。南宫铃白了他一眼,拾起来忍痛击了几下便点燃了篝火,道:“我还以为你真无所不能呢。” 柯莹面色寒白,甩手将手中树枝扔进火堆,溅出一串火星,猛地侧身揪住她衣领,狠狠道:“还嘴硬?!信不信我一刀就能要了你的命?” 南宫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敢直视他寒冷如冰的双眼。柯莹又忽地松了手,道:“你这脾气不能容于江湖的,还是乖乖回家当十四小姐吧。” 南宫铃深吸一口气,道:“十四小姐?只有大难临头就才会有人想到我。谁叫我爹娘死的早,没了依靠。我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没出嫁,谁都不愿嫁进护花宫,难道我就心甘情愿?我现在想好了,我是该回家,死也死在他们面前,让崔家再选人!” 柯莹看着她,道:“真是小孩子性情,这么冲动。你还是再等等吧。” 南宫铃绝望地伏在树上,气道:“太迟了,聘礼都送上门了,难道他们还会自己取走?” 柯莹望着远方,道:“你这是信不过我了。我和你打赌,你肯定能逃过这一劫的。” 南宫铃含泪看了他一会儿,半信半疑地道:“你是安慰我吧?怕我再自杀?我大哥二哥连护花宫主也见不到面,你有那么大的势力?” 柯莹怫然不悦:“又看不起我?你以为只有南宫世家才天下第一吗?” 南宫铃忽眼睛发亮,一把握住他手道:“你要真能帮我逃过这次,我便答应你,答应你……” 她说到中间,又不知该许以什么酬谢,想了半天,才拿眼瞟着他吃吃道,“你很喜欢紫竹对吗?我就帮忙劝她嫁你吧!” 柯莹却冷淡起来,抬眼望向天 边残云,道:“劝她嫁我?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来操心。更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又干吗要娶她?” 南宫铃颇觉意外,刚要再问,南宫钰与紫竹已说笑着回来。柯莹见两人亲密欢跃,竟不动声色,当他们透明一般。南宫钰见他与南宫铃难得没有吵架,南宫铃甚至还拉着他的手,更觉惊讶。 紫竹亦都看在眼里。 ****** 次日早上,南宫钰见紫竹与南宫铃并肩骑在后面,便问柯莹道:“柯兄此次带紫竹姑娘回家完婚吗?” 柯莹看着前方路边淡淡柳色,道:“哪有这事,我只当她妹妹一般。” 南宫钰怔了怔。 柯莹道:“你若喜欢她便说是了,何必顾忌我?” 南宫钰尴尬地笑了一笑:“柯兄这话怎说的,小弟没什么非分之想。” 柯莹面不改色,只望着前方道:“什么非分有分,她又不是我门下妻子,她想跟谁走就跟谁走,我还能拦她不成?” 南宫钰心中一动,正色道:“但柯兄前些天分明对我一直心存不满,现说这话岂不矛盾?” “我不满是我自己的事。”柯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侧过脸道,“她是活的,自己可以走。” ☆、第七章 斜阳影里忍别离 稍后面的南宫铃道:“紫竹姐,他们在说什么?会不会是在说你?” 紫竹绯红了脸,道:“说我干吗?” 南宫铃笑了笑:“你还装傻。” 紫竹不应。 南宫铃轻道:“我二哥待人处世你也知道的了,最是平和稳重,长相又俊,家世又好。紫竹姐,你说这样的男子能不让人动心?” 紫竹更觉脸烫,拢起肩前长发,轻斥道:“你真是做媒做惯了。” 南宫铃叹道:“我实在是觉得,姐姐要是就这样错过了我二哥真太可惜了。” 紫竹定定望了望前面的柯莹与南宫钰的背影,良久才道:“你不是要柯莹帮忙吗?怎说这番话?叫他知道又要发火。” 南宫铃看了看她,低头道:“我以后自会报答他。只是柯莹总对你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叫人看不明白。我说了你也别生气。昨晚我问过他了,他居然说他从来不曾喜欢你,他都这样说了,你还留恋他什么?” 紫竹陡然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为何,心竟如被人用力挤捏一般又酸又痛。 她实在没想到柯莹竟会对南宫铃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仿佛打了她一耳光一样。但又想到他平日常爱正话反说和他对南宫钰的种种防备,她一时分不清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只觉心乱如麻。 对南宫钰,虽相处不久却觉他甚为体贴和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像柯莹,相处虽已有些日子,却总猜不透他的心,心情阴晴不定,无法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紫竹正在出神,忽听柯莹在前面叫她,只好策马上前,南宫钰见她上来,便放慢速度,退到后面去了。 紫竹问道:“什么事?” 柯莹道:“刚才有人向我求亲了。” “求亲?!”紫竹心中大惊,不由脱口而出。 柯莹看看她慌乱不定的眼神,别过脸去,道:“自是你的婚姻大事了。”他不顾紫竹错愕,径自说了下去,“他还以为我是你丈夫,怕我恼火杀他,旁敲侧击的,真是可笑。” 紫竹勉强笑了笑,自觉脸已僵硬。 柯莹静了静道:“你并不欠我什么,若你也觉得那是个好归宿,便去安个家吧。我说过要替你安家的,现在有这么好的人选,别错过了。” 紫竹心头一寒,泪水涌了出来。 柯莹却一策马,飞奔出好远。 南宫钰此时才策马上来,赧然道:“紫竹姑娘,我,我没别的意思,柯兄是不是生气了?他的态度变来变去,我搞不懂。” 紫竹抹去泪水,低声道:“他没有生气。” 南宫钰望着她,低声道:“再过三五日我们就要分道而行了。” 紫竹心绪纷杂,不由抬头 看他,南宫钰迟疑了半晌,方才道:“我很舍不得。” 紫竹震了震,路边柳枝拂在她扬起的长发上。 南宫钰折下一枝柳叶,勉强笑道:“自古以柳相留,只不知我能否留得住紫竹姑娘?” 紫竹缓缓伸手接过柳枝,任白马前进。 ****** 此后几日,柯莹经常一人外出,对紫竹愈加冷淡,南宫铃又借故走开,南宫钰独自陪伴紫竹,有讲不尽的博闻广识,南宫世家的种种传说一一在紫竹眼前展开,如看不完的画卷。紫竹自流浪以来还从未这样开心过,眼见不日即将分道扬镳,竟真挂心不已,觉得才获得的东西马上就要永远失去。再想想重新回到与柯莹两人寂寞前行,半晌无言,说了就吵的境况,更不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犹犹豫豫间,分别的日子真的到了。 时已日暮,柳色涂金。 南宫钰勒住缰绳,望了眼十字路口,道:“真要分手了。” 紫竹心跳如鼓,见柯莹仍离她远远的,便道:“柯莹。” 柯莹似在出神,怔了怔才道:“做什么?” 紫竹涩声道:“有话对你讲。” 说着,策马缓缓向路边密林而去。 柯莹掉转马头,跟在她后面。紫竹行了很远才停下,回头望着他:“这里没别人了,你可以对我讲几句话吗?” 柯莹道:“不是你有话要讲吗?” 紫竹咬了咬唇,道:“你对我讲吧,你知道我等你讲什么的。” 柯莹低下头,沉默许久,寂然道:“我没话可讲。” 紫竹一直噙着的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掩面而泣。 柯莹闭上眼,落寞道:“你怎好逼我说?” 紫竹指缝间不住流落晶莹泪水,声音也为之颤抖:“你说啊!柯莹,求你说一句我想听的话,哪怕骗我也好!” 柯莹道:“我不愿骗你,更不想你骗我。你若强留在我身边,心却随他走了,又有何益?若你心中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他却硬拉,我定会阻止,只是……” 紫竹哽咽道:“我只想要你对我好一点,我从来不知你任何心思,一直全靠自己去猜,这样太难了。柯莹,你知不知道,我觉得和你相处真的好累!” 柯莹呆了呆,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和他不是一类人,谁都会喜欢和他在一起。” “但我不能这样对你!”紫竹强忍着悲痛道,“你救我一场,又带我走到这里,我却要随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走,对你太不公平!” 柯莹抬头望了望天,微笑道:“不公平?这种事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早说你不必介意那日救你,我也从不愿你将此看成负累,苦你一生。” 说着,他慢慢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银戒:“那日你还我的银子,我去打制成了这个,今日分手了,你拿去做个纪念也好。从此你再不必挂念什么回报了。他也救过你,和我扯平了。你选他没有错。” 紫竹坐在马背上痛哭,柯莹策马过去,轻轻将戒指戴在她右手中指上,道:“你告诉南宫铃,我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说罢,执鞭用力一抽紫竹那匹白马,紫竹尚不及反应,马已负痛疾奔,转眼出了林子,跑到了路口。南宫钰和南宫铃正苦苦等着。 ****** 柯莹在阴暗林中见三人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无尽斜阳间,才慢慢掉转马头,选择了另一方向。没走多远,忽觉手背上有水滴落下,怔了半晌,甩去,又落,甩去,又落。 忽然想起上一次落泪。 犹在七岁。 手腕伤处疼痛钻心,母亲疯了一般冲到床前,随手抓起桌上木尺劈头盖脸砸下,砸下,嘶声喊道:“叫你不要相信那狐狸精!你偏不听我这亲生母亲的话啊!她是骗子你懂不懂?她要拆散我们一家你懂不懂?被人砍伤了,还有脸回来?怪谁?你是自作自受!真正的自作自受!” 他痛得发抖,眼泪打湿了被子。 母亲一下一下打着,狂怒道:“不准哭,听见没有?!你这没用的废物!再哭一声我打十下!不准哭了!” 婢女们面如土色,早已跪了一地。 他忍不住泪,果真又被狠狠打。 母亲手也发抖,“啪”的一声,木尺断飞出去,她犹在搜索别物,竟一把拔下头上金钗,扎向他脸,叫道:“还哭不哭?!” 他已骇至半呆,良久才挣道:“娘!娘!我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泪果然硬留在心里了。 积了好多年。 今日却又流了出来。 ****** 紫竹随南宫钰一路北上,夜色四合,牧笛飘扬。南宫铃好奇张望,忽惊喜道:“二哥快看,那是不是刺猬?” 南宫钰见田间果有一只小小刺猬溜过,笑道:“还是小孩子气十足。” 紫竹却忆起第一次与柯莹吵架,也骂他刺猬,恍惚间又是那间客栈,烛影摇红,柯莹从未那么和颜悦色过,俯身轻道:“我才回来,你就气成这样?是要我走吗?” …… 不知不觉离开柯莹已有半月了。 他应已到家。 紫竹也快到南宫世家了。 南宫钰待她无上关怀,呵护她如新蕊奇葩,又似怕她如花间晨露,惟恐日出她便消失无踪迹。 南宫铃羡慕不已,又仍担心自己前途,道:“等一回去你们最好马上成亲,我还能亲眼看到。” 紫竹 一羞,心中却是不安的,只觉太快,如电闪雷鸣般,又好似天际闪亮流星,擦出一痕艳丽,抓也来不及抓的。 南宫钰道:“你又担心自己了。” 南宫铃恹恹地道:“还有半个多月便到时间,我怎不怕?” 紫竹低声道:“柯莹他,他说不会骗你的。” 南宫铃叹了一声,忽道:“我现又后悔,他会不会因你的事怀恨在心?” 南宫钰皱眉道:“是他自己让紫竹跟我走的。” “我们也不知他会不会说口是心非呀!”南宫铃转念一想,不由懊恼起来,“糟糕糟糕,一时误信了他!” “他不是这样的人。”紫竹不禁为之分辩,可语气却又有些低落。 南宫钰道:“我也觉得他虽有许多事不肯讲,但不是心地恶毒的人。” 南宫铃叹道:“莫非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 ****** 三月初三。 抵南宫世家。高墙望断,遮住大片田地。 有仆人早守在门口,将三人迎了进去。 曲廊回折,绵绵不尽。一树一树的杏花。落英缤纷。 紫竹心惊。 路上不住有人打量她,窃窃私语。穿过数个院落,来到一个厅堂前。 南宫钰上前敲门道:“爷爷,钰儿带铃儿回来了。” 有苍老声音道:“进来吧。” 南宫钰示意紫竹先等在门外,便开了门,与南宫铃进去了。 紫竹呆呆守在紧闭的门口。抬头望,只见一片空蓝的天。良久,南宫钰开了门,招手让她进去。 紫竹屏息而入,不敢抬头。 “你叫紫竹?” “是。”紫竹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只应了一个字。 “你想来也累了,小铃,带她休息去吧。” 南宫铃应了一声,引紫竹出去。南宫钰仍被留了下来。 ☆、第八章 落英如梦梦醒时 紫竹心神不定,随南宫铃走了许久,才到了一个小院。两人进去,坐在花下,紫竹道:“我刚才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南宫铃微笑道:“没有啊,爷爷是比较严肃,但二哥对他讲带回一位姑娘,他也没怪二哥呀!” 紫竹幽然道:“我没想到你家这么大……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啊?你又不是为我家财产来的,是我二哥喜欢你才带你回来的。这么清清白白的姑娘,大家能说你什么不好?” 紫竹听她说“清清白白”,心中一阵揪痛。 南宫铃道:“好了,你不用害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先回去,二哥过会儿会来找你的。” 紫竹目送她翩然而去,独自坐在花架下。 晚饭后南宫钰来找紫竹,见她神不守舍状,不由笑道:“一人在这里怕了?我叫几个丫鬟来陪你。” 紫竹拉住他道:“不要,我又不是什么小姐,会被人笑话的。” “你怎这样想?谁会笑你?”南宫钰很是不解。 紫竹只是摇头,看着南宫钰,道:“我只想你能陪我坐一会儿。” 南宫钰笑了笑,挨着她坐下,揽了她肩道:“今后住进我院中就好了。” 紫竹低头看着地上淡淡人影,月凉如水,一架青藤洒下点点月色圆斑。 ****** 三月十五。 照理说明日就是护花宫少主迎娶南宫铃之日,却毫无动静。 自从南宫铃回家后,护花宫再没派人来找过她。南宫铃索性什么也不准备,任旁人议论纷纷,只找紫竹闲玩。 三月十六。 一早也无任何消息,等到午后,忽有护花宫使者来到。 南宫铃将自己关进屋子,使者竟道:“我家少主已另有所爱,要求退亲。” 南宫世家自应允不迭。 南宫铃雀跃,跑来找紫竹,叽叽喳喳道:“我又是自由自在了。” 紫竹却想到了柯莹,南宫铃忽也笑道:“柯莹果然没骗我。他真好有手段,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若能见他,该有多好。” 紫竹淡淡笑笑。 南宫铃道:“如今这一大事已了,下面定该忙二哥的婚事了!” 紫竹道:“哪有那么快……” 南宫铃拉着她的手,笑道:“差不多了啊,我真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呢!” 三月十七。 南宫钰正陪紫竹,忽听人传,说老爷要见二人。 待到大厅,空荡荡厅中只端坐着南宫老爷,犹显寂寥。 南宫钰道:“爷爷唤孙儿来有何差使?” 南宫老爷看了看紫竹,道:“姑娘今年快十七了吧?” 紫竹低头应道:“是。” 南宫老爷问道:“以 前在哪里住?” 紫竹怔了怔,低声道:“神州镖局。” 南宫钰从未听她说过,故此也吃了一惊,看了看她。 南宫老爷颔首,缓缓道:“哦。我与龙老局主相识多年,前段日子他不幸遇害,我还叫钰儿去拜奠过。不知那时你还在龙府吗?” 紫竹白了脸,颤道:“我,我那时就已经走了。” “那再以前在何处呢?”南宫老爷抬起眼望着她。 紫竹语塞。 南宫钰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吱声,只苦苦望着紫竹。 南宫老爷忽道:“是一个叫桃杏楼的地方吧?” 紫竹腿一软,跪坐在冰冷砖地上,神情木然。 南宫钰变了神色。 南宫老爷叹道:“莫怪我多事去查,南宫世家怎能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南宫钰忽也跪下,颤道:“爷爷,你……” “怎么?”南宫老爷扬眉道,“你要定这女子?!出身青楼,又与龙老局主之死甚多瓜葛的这一小小女子?你今后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南宫世家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南宫钰双手撑在地上,微微发抖,手白而泛青。 南宫老爷道:“我早已为你暗中定下一门亲事,是黄山派掌门的独生女儿,聪颖端丽,温柔贤淑。只因前些日子铃儿的事较为烦心才耽搁了。如今护花宫退了一步,虽不知其用意何在,毕竟局势缓解,我看你也该和黄山派联姻,多一分力量。” 南宫钰抗声道:“爷爷,留下紫竹又何妨!” 南宫老爷怫道:“要留也要留个清白姑娘!龙少廷和你还颇为相熟,若知你纳了此女,你岂非惹祸上身?!你若真舍不下她,便带了她而去!永不回来!” 南宫钰震住。 南宫老爷拂袖而去。 大门半开,漏进一道惨淡阳光,隔在紫竹与南宫钰之间。 南宫钰良久才慢慢站起,虚弱了许多。 紫竹抱膝坐着,南宫钰黯然离去。 ******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暗。紫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在偌大的南宫世家里徘徊了许久。 南宫钰并未陪她回来。 她像个木偶一般,机械地翻出包袱,一件一件地收拾衣服。 南宫铃问询奔来,见紫竹苍白着脸要走,硬拽来南宫钰,喊道:“你怎不劝她?!” 南宫钰神情委顿,只是喃喃道:“怎么劝?” 南宫铃怒气冲冲地抓住他:“当初你带回她,如今又赶她走,真没有良心!” 南宫钰颓然道:“不是什么事都能顺心如意的,只能当是噩梦一场。” 南宫铃愤笑不已,指着他道:“噩梦?你 能忘记?悔不该当初撺掇她跟你回来!” “那你莫非要我空着两手带她走?再不算南宫家人,无名无姓,无家可归。这就是你二哥的最好结局?”南宫钰无力地望着地面,面无表情。 南宫铃语塞,又道:“那你让她怎么办?!你对得住她?!” 南宫钰抱头不语。 紫竹静静站在满树杏花下,看两人争吵,看南宫钰斯文洒脱的容貌渐变苍白失神,只会叹气皱眉,口口声声充满委屈,仿佛要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般。 心似死水,波澜只在深深海底暗涌,表面却是宁静的。 大哭大闹又何用? 留不得,留得终无益。 走了。 寂寞长夜,只开一道小门,躲开天真的南宫铃,紫竹空身而出,只带走柯莹留给她的白马。 终是女儿心结难解,末了返身,见南宫钰凄然站在门里,站在属于他的地界里,紫竹低声道:“你可曾爱过我?” 南宫钰忍住悲声,道:“如今这世界,还提这干什么?” 紫竹怆然泪下,转身带着白马离去。 ****** 夜如饮醉宿酒未醒。 黑压压一片。 南宫世家已远。杏花如雨也远。 紫竹忽伏在马上狂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笑累了,软软瘫倒在街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莫非要疯了? 疯了最好,再不知酸甜苦辣。 天亮了。漫无目的地走。 又天黑。 再天亮。 上次吃东西已不记得是何时,依稀是个深沉黑夜,有醉汉邀她一同狂饮狂吃,醉了,随地睡去,倒也没吃什么亏,只被人亲了一通。 今夜阴雨绵绵,路上湿湿,暗暗。 身后似有犹豫的脚步声。 紫竹又笑,知道自己衣衫虽破旧不堪,身段还是诱人的,便故意袅袅而行,已多次听到类似的脚步声了,都是些有色心无色胆的怯懦男子,终只会跟一段路干咽口水罢了。 前面却有两个酒鬼歪歪斜斜提着酒啃着饼而来。 紫竹睨了两人一眼,一人笑着上前道:“小妞,多少钱啊?” 紫竹扬头淡淡道:“随便吧。” 另一人狂笑,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来,先陪咱们喝酒!” 说着,便将酒葫芦向她嘴边倒去。 一道银光飞掠,酒鬼怪叫一声,酒葫芦飞出老远,被一枚银镖钉在墙上。 “小子,你,你想抢着干啊?我们先上!”那人气冲冲朝紫竹身后喊着,一把搂住紫竹的腰,便要将她按倒。 又一道银光闪 过,将他的裤腿钉在地上,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一寒,脸上已刮开一条血迹,酒也吓醒了,呆呆地做声不得。 紫竹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银镖,忽然不顾牵马,头也没回,撒腿就跑。 没多远便重重摔倒,一身污水。 有人急追来,蹲□要扶她,她却死死扒住砖缝,将脸贴在最浑浊的水塘里。 终强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拦腰抱起,却站不直,脚踝处疼痛难忍。 他叹着气,让她靠在他怀中。 紫竹一身污水,一脸污水,无颜抬头。他硬扳起她的脸,紫竹看着柯莹,泪水倾泻。 ☆、第九章 海上仙岛笙歌起 “我听说南宫钰与黄山派联姻,便来找你了。”柯莹守着紫竹,看她虽躺在床上,却总睁着眼不出声,便低声道。 “紫竹,我并非来看你笑话。” “紫竹,你应知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亦有失败狼狈时候,只是你未见到而已。” “紫竹?你怎么了?!”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我是来接你的!” 柯莹紧紧握住紫竹的手,越说越心寒。她双目无神,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灵魂。却见她指间有一道亮色,原来是他当日给她戴上的银戒。 柯莹颤声道:“这其实是我想送你的信物,你知道吗?” 紫竹忽嘶哑道:“我从不值得你珍爱,如今更不是。” 柯莹道:“你怎么不值?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紫竹冷道:“算了吧,不想再听这些安慰人的话。” 柯莹一震,道:“第一次吵架后,我负气而去,一路上却发觉心中全是你,我无法控制自己,又返回找你。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与我相处,心想与其让你日后寂寞,不如我躲开你算了。紫竹,是我负你。” 紫竹任泪簌簌而下:“我这样一个女子,怎值你如此用心?明明是我负你,你却反说你错。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加难过。” 柯莹沉默许久,道:“不必再说什么对错,我只想给你一个家。” 紫竹苍凉道:“我早说过,我命中不合有家,有了也过不长久。我已没心情再拿自己尝试。你也自有你的家人,不要管我。” 柯莹还欲解释,她已倦倦合上眼,憔悴非常。柯莹叹了口气,悄然出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紫竹身心俱疲,不由昏沉沉睡去,梦里又是明丽水乡,带雨梨花,小巷长长,雨珠乱溅,《紫竹调》伊伊扬扬地回荡于寂静梦境中,久不能散。 忽而又现梦魇,压抑恐怖,黑漆漆一双大手伸向她,又化为一条毒蛇,一口咬断她咽喉。紫竹惊叫一声,挣醒了过来,兀自流着冷汗,发现已是皓月当空,月光流住进房间,洒得一地雪白,屋中却并未点灯,想是柯莹还没回来过。 紫竹独自躺了一会儿,慢慢起床穿衣,坐在窗前梳头,一下两下,梳落数根长发,又一根根扯断。柯莹却还未回来。紫竹一阵失落,掩不住的寒意如霜。 忽听窗外马蹄声响,柯莹急匆匆进院,推开房门,见紫竹坐在窗前,道:“我办事耽误了时间,正怕你着急。” 紫竹点亮了灯,房中顿时亮了许多。她望着柯莹,才发现这次的他身着天蓝锦袍,发束碧玉缎带,风姿卓越,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柯莹见紫竹看他,自己也看看 身上,道:“有什么不妥吗?” 紫竹凝神道:“你好象不是以前柯莹了。” 柯莹一笑,走到她面前,道:“从家中走得匆忙,没换以前衣服,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紫竹道:“只是有点不习惯。” 柯莹认真道:“不单是你,我也不爱家中装束,还是喜欢像上次那样穿得普通一点。” 他携了紫竹的手,道:“若你愿意,待你我回去完婚之后,我便带你一起离开,到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地生活,可好?” 紫竹手一颤,抬头盯着他,震惊道:“回去?完婚?” 柯莹坐下,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道:“我刚才已出去给家中传信,说我要与你成亲了。” 紫竹大惊,急欲将手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她挣红了脸,慌乱道:“你怎好这样先斩后奏?!” 柯莹急道:“我若问你,你肯定不答应。除此别无他法。” 紫竹颓然伏在桌上,抽泣道:“你这样只令我更自卑!我不用你可怜!” 柯莹痛心道:“紫竹!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是真心想娶你!” 紫竹头也不抬,道:“当日我就配不上你,现在更难。” 柯莹正色道:“我一心喜欢你,你若是对我有意,便可成亲。若是对我无意,只能说是我失败,怎又扯上配不配?” 紫竹无法争辩。 柯莹道:“紫竹,我已告诉家中准备婚事,你若是不嫁,叫我如何是好?他日众人来喝喜酒,莫非你让我当众丢脸?” 紫竹带泪抬头,气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 左思右想,争来争去,柯莹终带得紫竹归。 一路上已有南宫钰与黄山派袁小姐定亲之事流传开来,紫竹仍是失神。 世事变化太快,令她无所适从。 柯莹安慰她道:“过几日又会盛传你我亲事,江湖中历来如此。” 紫竹斗胆问:“你家没人管你亲事?” 柯莹笑了笑:“母亲只要我带一媳归。我来之前便对她说是来迎我心爱之人的。” 紫竹一想到要见他母亲,又忆起南宫老爷与南宫钰,心境仿佛已老去多年。 ****** 两人行了数日,一日傍晚,竟到了海边。紫竹疑惑道:“你所住那柯家庄在哪里?” 柯莹诧异地扬起眉反问:“谁说我要到柯家庄?” 紫竹一惊道:“我一直以为南宫铃说的柯家庄就是你家,那你现在带我去哪里?” 柯莹淡淡道:“就快到了,怎么你还怕我卖你不成?” 紫竹听得“卖”字,勾起童年最隐秘的伤痕,低头不语。 柯莹不知缘故,却猜她 有许多伤心往事,也知是自己失言,讷讷地不知怎么劝解。 紫竹心中七上八下,终忍不住追问:“你家到底在哪?我总不能跟你回家,却连你是谁都不明白。” 柯莹无奈,指指不远处苍茫大海,道:“我家在海上岛屿,你去了便知。”说着,从身边摸出一物,似是花炮,引燃导线。紫竹怔怔看着,忽听一声巨响,那物已升上天宇,绽出朵朵奇葩,层层叠叠,纷纷扬扬散了一方夜幕,又寂然落下,如凋零残花,最终划出万道光痕跌落于无垠海面。 紫竹屏息站着,惊诧于烟花的艳丽奇幻,如同做了场绚彩美梦后醒来,却只依稀记得繁华点滴,转眼即逝。 柯莹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揽住她肩。 海风袭来,带着丝丝咸味,拂起紫竹长发,又舞动她黛衣白裙。 柯莹情不自禁拂去飞扬于紫竹唇边的发丝,低头深深吻她。 紫竹不由自主一震,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龙复成那粗壮身躯压下的情景,心中一阵恐惧,只呆呆站着,似僵硬了一般。柯莹以为是怪他唐突,忙道:“对不起,紫竹。” 紫竹涩声道:“你没有错……” 此时海面上传来船桨破浪声,紫竹松了口气,望向海面,只见一条大船飞快而来,灯火通明,幔纱飘舞。船头立一个妙龄女子,翩然若画中仕女。 女子一见柯莹,便伏拜道:“少主人”。 柯莹拉着犹在吃惊的紫竹走了几步,忽抱住她腰,轻轻一跃便到了船头。 女子将二人迎入船舱,便守在了舱外。 里面竟已置好一桌华宴,金盏玉杯,流光溢彩。 柯莹将紫竹按坐于桌前,道:“这是专为你准备。” 紫竹看着这一切,竟恍在梦中。 ****** 夜幕沉沉,一弯新月如眉。 紫竹临窗远眺,惟见波涛汹涌,永无止境。 忽惊见前方海面有点点亮色,如天上繁星坠于海上,又如一颗颗明珠闪烁生光。 竟真有一个岛屿,偌大家园。 于无边海上静静生光,好似神话仙境。 船已靠岸,女子打起帘子,柯莹携紫竹下船。 道边每隔几十步远便高高挑起一对明灯。朱门大开,又是两名白衣美貌少女恭迎。一路进去,不时有人候在路边拜迎。 厅堂楼榭,尽放异彩。 紫竹望着数不清的明灯,讶道:“你家每晚都点这许多灯?岂不浪费?” 柯莹忍不住笑道:“也不尽然,今夜是为迎你我回来。” 紫竹扬眉道:“他们怎么知道你现在回来?” 柯莹道:“你忘了那烟花吗?那船是终年守在半途小岛上的,只为接人。她一见 我的讯号,便会同时又通知这里。” 紫竹感慨,天下真有这样奢豪精巧之地。 不多时,已到一处近水楼台,楼上灯光倒映水池中,点点漾漾。 柯莹带她上楼,指给她看房内摆设。这房中色调清淡,物品布置与别处不同,并不流光溢彩、夺人眼目。但细细看来,无论是案几笔墨,还是帘幕花饰,样样精雕细琢,质地上乘。 柯莹将她带到床边,让她坐下休息。她抬头茫然道:“这是你房间? 柯莹拉过椅子坐在床头,微笑道:“今后也是你的。” 紫竹小心翼翼抚着雕花床栏,忽道:“你家里原来这样好,那你当日又为何要出走?” 柯莹静了静道:“之前我母亲要强迫我成亲,我不愿意。” 紫竹一听此话,如披冰雪,僵在那里,两眼陡地失去了光彩。 柯莹急忙摇了摇她肩,道:“紫竹,你不要担心,我已退了那亲事了!” 紫竹思绪混乱,怔怔看着他。 柯莹又道:“其实我退婚之事你也该知道的。” 紫竹回了回神,错愕道:“我怎会知道?!” 柯莹淡淡道:“当时我母亲要我娶的人,就是南宫铃。” 紫竹呆住,半晌才理清一点头绪,吃力道:“那,那南宫铃的未婚夫到底有几个?难道不是护花宫崔少主吗?可你……” 柯莹见她痴痴样子,走上前托起她脸,叹道:“怎将你吓成这样?紫竹,这里就是护花宫,我本姓崔,崔可莹。” ☆、第十章 今宵鸾凤曾相许 紫竹吓得倒退半步,撞到墙上,崔可莹急忙扶住她:“怕什么?你还真信传闻?我只是换了个姓名而已,又不曾换人!” 紫竹怔了一阵,委屈道:“谁叫当日你们灌输给我的尽是骇人样子!” 崔可莹叹了一声,忽又微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南宫铃还曾当面叫你嫁给我。” 紫竹忆起那夜情景,一脸绯红,低声道:“你真无赖,竟大大方方看她对我谈论这事。” “那我还能怎样?当面说破?南宫铃还肯罢休?”他无奈,坐在了床边道。 紫竹细细想着往事,不禁道:“你原来一直冷眼旁观……” 崔可莹一怔,道:“但我绝无戏弄你之意。” 紫竹思绪连翩,靠在床栏上不语。 崔可莹见她好似还在出神,便站起身,道:“今晚你在这睡,我走了。” “这是你房间,你让给了我,自己到哪里找地方睡?”紫竹不安地也站了起来。 他淡淡道:“偌大护花宫还能没我待的地方?我自然要把这里最好的地方给你住。” 次日才见崔宫主。 美艳不可方物。令紫竹自惭形秽。 崔可莹眉目间倒确有她几分神韵。 崔宫主似是有病,斜躺于藤榻,笑看紫竹:“我家可莹为你朝思暮想。” 紫竹抿唇低头。 崔宫主回头问可莹:“真要一月后成亲?” 他点头不语。 “何必这样着急?”崔宫主皱着眉,有些埋怨之意,“不过本来就早为你准备好一切,没甚大碍。我依上次请柬再送一次就好。” 崔可莹的神色不太自然,随口问了一句:“上次就邀了许多人?” 崔宫主叹道:“上次叫你来看名单你却跑了,自然要遍及各大门派,过会儿叫祁总管把名单给你们送去。” 崔可莹脸色不悦,闷闷不乐地道:“你明知我不愿硬娶南宫铃,强迫也没用。” 崔宫主忧郁道:“是了,如今你越大越爱与我作对。我也知自己活不了几日,索性遂你心愿,免得你恨我一生。” 崔可莹沉默片刻,低声叫了一声:“娘……” 崔宫主又笑笑,摇了摇头:“别在新娘子面前拌嘴,你先退下,我要与我媳妇谈谈。” 崔可莹看看紫竹,见她惊慌,便握了握她手才退了出去。 崔宫主慢慢坐起,叫紫竹也坐下,问道:“你是否喜欢可莹?” 紫竹怔了怔,轻轻点点头。 崔宫主看看她双眸,道:“我患病多年,可莹是我唯一的儿子,真不想他今后一生孤单。” 紫竹手足无措,不知说该说什么。 “你既要做他妻子,有些事他不会讲,我应告知你……”崔宫主望着她,幽幽道,“可莹性格你想也了解,其实他本非如此,变成现在这样,半是因手伤,半是因我。” 原 来当年崔如星与柯远鸿成亲之后,生下可莹,视若珍宝。 柯远鸿每年回乡探亲,却终有一日路遇一温柔少女,南宫俐。两人缱绻,流连不知返。柯远鸿为她置一别院,常来私会,倒一直瞒住了对他一片痴心的崔如星。 南宫俐后来亦生下一子,待养到四岁,终不慎为崔如星发觉。崔如星大闹一场,三人势如水火。 南宫世家自觉丢脸,逐出南宫俐。她携子渡海寻夫,却遭海难,孩子溺死,她也失踪。崔如星以为她必死无疑,心下放宽。 数月后,觉可莹行迹异常,趁柯远鸿出去,追问可莹,可莹竟道父亲常带他去看望一个女子。女子待他极好,还称他为儿子。 崔如星大怒,告戒他再不准去见那女子。谁知可莹心中反觉那“母亲”更为和蔼可亲,又偷偷跑去见她。 …… 那年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院蜂蝶乱舞,香花满径。 年纪尚小的崔可莹自背后蒙住南宫俐双眼,南宫俐笑着握住他双手:“川儿,你来了?” “娘,今天我是自己来的,还瞒过了岛上的娘呢。”崔可莹笑盈盈抱住她腰。 南宫俐一震:“你还有什么娘?你就是我儿子川儿啊!” “岛上的是我亲娘,我只在你这儿叫川儿……”可莹一时高兴,竟忘记了父亲之前的叮咛,将实话说了出来。 南宫俐一脸惨白,呆坐许久,抚着崔可莹的脸,定定道:“你真不是川儿?” 崔可莹忽忆起父亲叮嘱,慌忙改口道:“哦,不,娘,我是川儿,是你儿子。” 南宫俐盯住他,摇头道:“你怎又说变就变?小小年纪就也和大人一样,都来骗我……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崔可莹见她郁郁寡欢,便去追蜂扑蝶。 南宫俐忽然起身,望着孩子道:“你乖乖在这里,把眼闭上,娘要送你件东西。” 崔可莹停在花丛中,欣然紧闭双眼,听得南宫俐进屋翻箱倒柜后,又走到他跟前,不由笑道:“娘,你要送我什么?” 南宫俐却不回答,崔可莹疑惑间才一睁眼,只觉寒光一闪,不禁抬手想护住面门,反被她一斧砍中右腕,喷了一身鲜血,痛倒在地,骇极盯着拎着染血斧子的南宫俐,终不支昏倒。 幸是柯远鸿前来,惊听惨叫声,飞扑进门制住半疯的南宫俐,急送可莹回岛。 崔如星痛不欲生,又恨可莹竟总与父亲一路来骗她。连柯远鸿要去照顾可莹,也被她拒之门外。 可莹躺了三月,终日听见的只是父母在门外歇斯底里的吵架声,又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见平时温和无比的南宫俐举斧砍来,一地是血。 半年后,南宫俐发疯时投水而死,柯远鸿日益憔悴,只能趁崔如星外出时抱了可莹在院中走走,又教他写字习剑,强 颜欢笑间过了不到一年,也抑郁病故。 可莹外伤虽渐渐愈合,右手却留下旧伤,性格更从此怪异,一是因崔如星一时气愤责打,致使他再也哭不出来;二是因手被最亲近的“母亲”南宫俐砍伤不敢再相信别人,更不愿与人接触,整日孤单独处…… 紫竹寒心听罢,崔宫主喟然道:“如今他真心要娶你为妻,我只希望你能让他过得开心点。” 紫竹低下头,喃喃道:“他对我很好,我怎会对不住他?” 崔宫主缓缓点头:“那就好,他若过得不好,我会为他做主。” 紫竹倒抽一口冷气。 待嫁心情甚是复杂,日子却在紫竹思绪飘渺间飞快流逝,还未等她想清一些事情,赫然已穿上嫁衣。 流水般的银子,婚宴豪奢得令她透不过气。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护花宫更我行我素,崔如星早听闻传言说可莹如何不堪,直形容得人不人鬼不鬼一般,便借此次有心夸耀,命新婚夫妇出来敬酒。 灯火辉煌下,好似神仙眷侣,众人咋舌。 紫竹透过眼前凤冠上垂下的珠帘,看无数道羡慕目光,听一串串恭维,有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真似梦幻。 ----少夫人风采照人,赛过天仙。 ----一看就知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啊。 ----高贵典雅,胜过在下见过的任何一位世家小姐。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她挽着可莹欢快周旋人间。 深深陶醉,如饮甘酿。哪怕是梦,惟愿一梦不醒。值得拼却一生换一瞬。 却觉崔可莹走得渐慢,抬头看他,见他脸色不太好,便拉他到帘后,轻问道:“你不舒服?” 崔可莹强笑了笑:“我没事。” 紫竹不信,想起崔宫主的话,便问道:“你是不是怕在人群里?” 崔可莹神色变了变,急切道:“怎么会?你听谁说的?我母亲?” “你若受不了可别再勉强。”她没有回答,只是柔声道。 “今日是你我成亲,我怎好扔下你一人?”崔可莹尽量放低声音,眼神和缓。 紫竹讷讷道:“那就告诉母亲,我陪你回房休息吧。” 崔可莹看看不远处的华灯闪耀,道:“你没看见每个人都在称赞你吗?明天一早,江湖中便会传扬你的美丽。我不会让你扫兴的。” 紫竹眼中一湿,崔可莹拂开她脸前珠串,替她拭去泪花,轻声道:“不准再掉眼泪,大喜日子怎可这样?我可不想今后你也不快乐。” 紫竹紧紧握住他的手,喃喃道:“可莹,你真是我夫君了吗?” 他笑着道:“你还以为在梦中?” 紫竹却神色幽然,怔怔道:“只怕梦醒,你仍是你,我仍是我,互不相识。” 崔可莹无奈地将她拉至身前,道:“你怎么老是乱想?我们又 怎会变得互不相识?” 紫竹伏在他胸口,轻声道:“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他怔了一怔,轻轻点头。 ☆、第十一章 故人情怀总惆怅 繁华过后回复宁静,崔可莹终日伴着紫竹,紫竹渐渐习惯少夫人身份,万事不用亲历亲为。日子久了,也不觉稀罕,处处得心应手。忽忽两年有余,样样都好,却只无孕。 崔宫主常常颦眉,紫竹忍气吞声,一旦回房便发作,又恐崔宫主怪罪,只紧闭了房门不吃不喝,崔可莹无计可施,两处不得好脸色。宫中事务已由他处理,他本就不爱这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加上心烦,便扔在一边。 紫竹气消后,颇觉无趣,竟对这些事情大感兴趣,央可莹教她处置,他自求之不得。教了一段日子,紫竹倒步上正轨,减轻他不少压力。两人乐得一个满足,一个自在,只瞒了崔宫主。 没过冬天,崔宫主病势加重,不久故世,临终只无言,两道如霜目光直直盯着紫竹,害她数夜不眠。 崔可莹成了护花宫主人,各路英雄来谒,又由紫竹代他出面接待。紫竹原本长袖善舞,对人好言相待,众人回去后尽传崔夫人林氏美名。 一日,紫竹照例在楼上听人回禀一月来江湖动静,那探子说道:“南宫世家十一少爷南宫钰的妻子多病,现又有孕,卧床不起。南宫世家想求借我宫珍藏医书,为她治病。” 紫竹心中一痛,自己也觉不解,怎么已过了这几年,还为听到他的事而伤神? 崔可莹上楼。听了也一怔,向楼下道:“此事再议吧。” 探子要走,紫竹却硬控制了情绪,喊住了他:“等会儿,这是南宫钰自己提出的吗?” “是,只恐我宫不肯。” 崔可莹看看紫竹,紫竹坐在床前支颐,表情却是淡淡的,仿佛心中平静,看不出波澜。 探子见主人不做声,又道:“听说南宫铃想亲来我宫求书。” “她?!”紫竹扬眉,“南宫钰为何不来?自己有求于我,还不登门?!” 探子道:“他妻子不让他出门,说自己时日恐已不多,怕他走后不能见最后一面。” 紫竹冷笑,用鲜艳的长长指甲狠狠刮着床栏金饰:“小家子气。” 崔可莹一直沉默,此时不由开口:“既不愿听就算了,何苦为难自己?” 紫竹愤愤然:“有什么了不起,我会为他为难?就让南宫铃来!” 崔可莹无言,只是一叹。 ****** 南宫铃跟在引路侍女后走在护花宫中,只觉处处精雕细琢,奇花异草,比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南宫世家更胜一筹,心中不禁微寒。 自爷爷去世后,南宫世家虽无大变故,却总没了锐气,好似冬日太阳,虽有余温却终惨淡。如今更要低头向护花宫求书,但若不这样,万一二嫂故去,二哥定会一蹶不振。眼见已没几个能 撑门户之人,若二哥再垮,后果更惨。大哥也时常有病,这一脉除她再没旁人能为二哥奔走。 别支亲属听说她要去护花宫,口上不说,那眼神却告诉她许多:一个被护花宫退亲多年而仍未嫁人的小姐,如今还有脸去登门求书? 南宫铃只好装傻,笑盈盈辞别兄嫂,独自渡海而来。 她进了大门后等在一边,侍女到楼下向紫竹夫妇回禀:“南宫小姐已等了许久,请公子夫人见一见她。” 崔可莹向紫竹道:“你去见见她吧。” “你怎能叫我去?”紫竹讶然,不悦道,“她会以为我是有意向她一家示威。” 崔可莹迟疑道:“我去也不妥。当日退了她亲事,谁知江湖中人当作笑柄,再没人愿去向她求亲,令她始终没嫁。她若知道我就是崔少主,心中会怎么想?” “你怎不早说?如今来都来了,总不能不理她,她当日对我不错的。”紫竹背转了身子,低声道。 崔可莹无奈,只好下了楼去:“我去取了书,叫祁总管给她就是,虽有点怠慢,总免了场尴尬。” 紫竹只好应允,通知祁总管随后就去取书。 崔可莹穿过花园,亲自到书库翻找出那部书。正要等人将书送过去,却听身后脚步声响,不由回身,惊见南宫铃在花丛中彷徨,他急欲闪避,怎躲得过她目光。只来得及把书藏在身后,便见她呆了一下,随即惊呼起来:“你,你是柯莹?!” 崔可莹暗自叹气,只好装作吃惊的样子,回应了一声:“南宫铃?” 南宫铃一个轻跃,掠过一地花草,翩然落在他面前,抓着他右臂,急切道:“你怎么在这儿?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我找过你好多次!” 崔可莹怔了怔:“我……我四处流浪,你怎能找到我?” 南宫铃看着他,道:“我还去过柯家庄,可他们说不认识你。” 崔可莹有些愧疚:“我也没说我就是柯家庄的。” 南宫铃这才缓缓松了手,笑了一笑:“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帮我解除婚约。” 崔可莹怔了怔,淡淡道:“不用了,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在这世上了。”南宫铃扬起脸看他,目光执着。 崔可莹惊道:“为什么?” 南宫铃伸出左手,腕上伤痕犹在:“你忘了?我当年还打算在拜堂时死在护花宫的。” 崔可莹楞住,良久才道:“何必呢?你就这么讨厌他?” 南宫铃正色道:“我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恶少。”她忽又皱眉,不住打量他,“你和护花宫关系很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会是那崔公子的朋友吧?” 崔可莹只笑 了笑:“很是熟悉,但我不会在他面前告你状。” 南宫铃看着他的穿着样貌,不禁道:“我发现你变化好大。”她扬起唇角,又想了想,“比以前正常了些。” 崔可莹无奈道:“你这是夸奖我吗?” 南宫铃哼了一下:“现在这语气,就又回到了从前……”话说了一半,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四人同行冷冷热热情景,恍若已褪色的画,淡淡的,已模糊了……却又忆起他与紫竹的种种,以及紫竹心丧如死的样子,不由脱口道:“你见过紫竹吗?” 话才出口,才觉自己冲动,但见他虽有震动却不伤心,又十分疑惑。 崔可莹沉吟了一会儿,道:“见过……” “真的?她怎么样了?现在住在哪里?”南宫铃又惊又喜,连珠炮似的发问。 崔可莹移开视线,道:“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南宫铃还想问,却见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个男子,向柯莹跪拜道:“公子,属下一时被事务缠住,来得迟了,请恕罪。” 崔可莹心一凉,又不及阻止他说话,只好无奈道:“知道了,我已见到南宫小姐,你回去吧。” 祁总管不解地看看南宫铃,便返了回去。 待祁总管退下,崔可莹转身,见南宫铃已目光如针,只得将书递到了她面前:“你要的东西。” 南宫铃却站着不动,只冷冷望着他。 崔可莹等了一会儿,见她仍不接,叹了口气:“你莫不是要我举着这书不放?” 南宫铃冷笑。 崔可莹只得将书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南宫铃呆了呆,飞奔上前,一把拉住他,喊道:“他为什么低声下气地叫你公子?你不是在这里做客的?!” 崔可莹怫道:“你拿了便走好了,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南宫铃死不放手,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崔可莹用力挣开 ,后退一步,道:“你想我是谁就是谁吧!” 南宫铃脸色发白,哑声道:“怪不得,你能劝得动护花宫退亲……崔公子!你把我当小丑耍!” 崔可莹侧过身道:“我没这个意思,你既要这样看我,我也没办法。” 南宫铃突然就流了泪,表情却还是毅然:“你看够热闹才退亲,我却当你是恩人!” “是你自己不肯嫁我,我如你所愿退了亲,当日你何等高兴,现在又来怪我?!”崔可莹心中不禁也恼怒起来,但又不能高声说话。 南宫铃却不管不顾地大声道:“你知道现在人家怎么说我吗?他们一提到我就笑话我是被护花宫公子退亲的!我还到处找你,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原来你一直在这儿逍遥自在!” 她 流着泪,蹲□,将脸埋在怀中,痛哭不已。 崔可莹在她身边石椅坐下,默然不语。 许久,她才站起身,吸了口气,慢慢拿起书,道:“谢谢你的书,我们很快会还。”说罢,转身而去。 崔可莹不由站起身,道:“南宫小姐,确是我误你青春。” 南宫铃停下,却未回身,漠然道:“你娘不是说过吗?终要用南宫世家一人弥补我姑妈一斧,只是轮到了我。” 崔可莹一阵心寒,道:“请你回去后不要将这事告诉你二哥。” 南宫铃默不作声,静静离去。 ****** 崔可莹独自在石椅上坐着,思绪纷乱,许久才倦然回院。 紫竹已走到院口,一见他便急道:“怎去了这么久?” 崔可莹冷冷道:“还能怎样?被识破了!” 紫竹一怔,皱起黛眉:“那她怎么说?她知道我在这儿?” 崔可莹不耐烦道:“你也知她脾气,不是没领教过!” 紫竹一怔,恼道:“你少拿我撒气。” 崔可莹满怀郁结地独自上楼。 一月后,南宫世家派人送回医书。 崔可莹心道,这一生,南宫铃都不会再见他了。 ☆、第十二章 昔日鸳侣转仇雠 紫竹愈发忙于处理大小事务,转眼成亲已三年。一日,崔可莹练剑回来,紫竹迎上去缠绵道:“今日我打听到浙江有一寺庙非常灵验,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崔可莹放下剑,拥了她在怀:“怎么有空出去?你不是常喊时间不够吗?” 紫竹悒然:“我想到现在做得再好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没人继承?” 崔可莹松开手,淡淡道:“我都不在意,你急什么?” 紫竹不解道:“这是为你着想啊!” “我一直就觉得终生在这岛上很是无聊,管什么护花宫,不如我们一起走了吧。”崔可莹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兀自出神。 “你怎么这样想?”紫竹有些气恼,“这偌大家业,凭你一句话就扔了?!” 崔可莹抬头看她:“我当年娶你前不是也向你说过吗?你都忘了?” 紫竹脸一红,转过身道:“那时候的话能当真?你还是任性。” 崔可莹闷闷不乐。 紫竹推着他的肩膀,道“不管怎样,孩子总是可爱的。你既觉无聊,正好陪我一起去浙江,不也是散心?我自跟回来后就再没离开过这儿,这次我们还象从前一样两人同行,难道不好?” 崔可莹终禁不住她几句柔言,将宫中事务交付一清,两人一路向浙江而去。 这番路途再不似当年坎坷,只觉山清水秀,风光怡人,但可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看紫竹兴高采烈,却也没法开口。 终于到了寺庙所在,崔可莹等紫竹叩拜完毕,见天色已晚,便带她就近投宿。客栈中都是香客游人,紫竹站在窗边,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领了个两三岁的幼女在院中玩,女孩儿眉清目秀,活泼可爱。紫竹不由向她招手,笑道:“小妹妹几岁了?” 女孩儿只拉着丫鬟的手偷笑,不时又瞟瞟紫竹。 丫鬟替答道:“两岁了,最是精灵古怪。” 紫竹从房中拿了水果给丫鬟吃,女孩也跳着要,丫鬟哄道:“你爹爹妈妈回来就给你带更好的。” 女孩道:“你骗我,你不给我吃,我告诉爹爹。” 丫鬟哼了一声,分下一点塞给她:“就知道告状!” 紫竹笑着,撑在窗台上,道:“她叫什么啊?” “小苑。”丫鬟 答道。 “很好听的。你们是来进香的吗?”紫竹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孩问道。 丫鬟一边替她理着衣服,一边应道:“是啊,她是我们夫人求这儿的菩萨后生的,所以每年都带她来还愿。” 紫竹悦然:“果真很灵验啊,你们家也是南方的吧?听口音很象。” 丫鬟道:“不远也不近,长洲府的。” 紫竹怔了怔,丫鬟又道:“我家主人在江湖中很有名的,开了一家好大的镖局,叫做神州镖局。夫人也漂亮的很,是云南杜家堡的大小姐呢!” 丫鬟话音刚落,就听小苑欢呼着向院门口跑去,急忙追上去,原来是主人夫妇游山回来了。 杜氏夫人向丫鬟道:“你这丫头又在和谁攀谈?” 丫鬟回头一看,却见紫竹已不在窗前,连窗也紧闭,不由奇怪道:“刚才那夫人还在的。” 龙少廷往那边扫视了一下,淡淡道:”妇人害羞,见有陌生男子过来,自然要回避。” 小苑只缠在他腿边要这要那,龙少廷一把将她举过头顶,笑着喊起来:“再要烦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小苑撒娇起来,龙少廷抱了她,带着夫人丫鬟回房,欢笑声仍传了出来。 ****** 房中,崔可莹一把拉回紫竹,将她抱在怀里仍能觉出她在颤抖。他轻声道:“我们马上换一家客栈可好?” 紫竹紧紧抱住他,良久才哽咽道:“刚才都已经客满,还换到哪里?” 崔可莹让她坐在床上:“那我们一早就走。” 紫竹忽又一怔:“我为什么还怕他?我为什么还怕他?” 崔可莹叹了一下:“能不见就不见,不必惹自己生气。” 紫竹撕扯着床单,发狠道:“他毁我一生!” 崔可莹震了震,望着她道:“若没有他,你我不会相遇,你也不会嫁给我。莫非你认为嫁了我就是毁了一生?那你原想嫁给他的吗?” 紫竹倒抽一口冷气,望着崔可莹冷绝眼神,一阵心悸。 次日两人只得一早离去,默默下山。 崔可莹一人走在前面,紫竹追得甚苦,委屈道:“你干脆把我扔下算了。” 崔可莹冷冷地并不回头 :“是否正合你意?早就厌倦我?” 紫竹噙了两汪泪:“你已生了一夜气,我也没睡着啊。” “又怪我小气?”他反问道。 紫竹气道:“怎么道歉也道不成了?” 崔可莹停下脚步:“你什么时候道歉了,我怎不知道?” 紫竹气得发颤:“你连机会也不给,专用话堵我,我要被你气死了!” 崔可莹负气道:“后悔嫁给我了?我从来就是这样子!” 紫竹欲哭无泪,想要骂他一顿,却说不下去,只是发冷发晕。 崔可莹见她神情惨淡,便不再说什么,只转身要走,却听紫竹无力叫了声“可莹”就瘫倒在地。他心下大惊,忙扶起她下山,急得一头冷汗,又匆忙请来郎中,手足无措站在一边,却听郎中笑道:“恭喜公子,尊夫人有喜了啊!” ****** 于是小心翼翼回去,仿佛紫竹已肚子大大,即将临盆一般。两人并没再提起龙少廷之事,却似都避之不及,终隔了一层。 淡淡过了三月有余,紫竹显出身形,笨笨的却添可爱。崔可莹再不准她操心事务,无奈有报说河北一带颇不平静,只得别了紫竹独自离岛。 紫竹一人常无聊枯坐,镇日守在楼中,愈加烦闷。眼见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又忐忑不安,心中是极想要一个男孩的,觉得女孩一生太多苦恼,常遭坎坷,若是个男孩,日后继承崔家产业,驰名江湖,该有多神气! 一日正在猜测,祁总管匆匆而来:“夫人,河北那边闹大了,公子还没赶到,余舵主的义弟又杀了前来赔礼的杜家五少爷,还一路南下,说要到云南寻仇。公子发信来叫我们一定要拦下他。” 紫竹皱眉道:“杜家既来赔礼,他怎能又杀人?” 祁总管道:“听说那五少爷为人高傲,虽被杜老夫人派来赔礼,但还认为余舵主不该出手教训杜家的人,被毒死也是自找。所以言语间颇多不敬,余舵主义弟梁威又很重义气,就动了手。” 紫竹沉吟道:“他如今大约到哪里了?” “据报已近山东了。夫人,要不要立即派刀手堂凌护法带人去拦他?” 紫竹狠狠道:“怎么不要?他顾自寻仇,却坏了本宫名声,逮他回来!” 祁总管迟疑道:“但 他并非本宫中人。” 紫竹冷冷道:“那也是因本宫舵主之死引起,若不制止,不知有多少人要落井下石。” ****** 梁威一路奔亡,却终摆脱不了刀手堂三十六路刀手拦截。待到被逼至黄海边,已满身是血,头发散乱,眼神却仍凌厉如浸血尖刀。 他拄刀,已站不稳,单腿跪地,在海风中大叫道:“你们为什么要管?!我余大哥只不过看不惯杜家的所作所为就被杀害,你们不去找杜家算帐,反来拦截我,这还有没有公道?!” 凌护法淡淡拭刀:“我只奉命行事,公不公道,从不过问。” 梁威冷笑:“哪一天杜家堡灭了护花宫,你再问就迟了!” 凌护法眼神一炽,又恢复平静:“你这是找死了。” 梁威举起弯刀,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刀手:“没想到我没法到杜家竟是因你们护花宫阻截,余大哥真是入错了门!” 凌护法哼道:“你既已杀了杜五少爷,就该住手,是你自寻死路。” 梁威咬牙道:“余大嫂怀孕七月,眼见就要生产,一气之下早产,母子俩全没了,这样的惨事我看不下去!余大哥夫妇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今被你们逼到这里,哪怕是死了,也会变成厉鬼,向杜家再索回两条人命!” 凌护法冷笑一声,负手退到一边,刀手们一拥而上。 黄海中有殷红鲜血,转眼灰飞湮灭。 ***** 崔可莹仍在河北处理善后事务,江湖中已渐渐平静,杜家堡自知理屈,也没了声息。喜的是众多来往于南北的镖局,不必担心在河北卷入是非,纷纷前来拜谢崔夫人。 紫竹有了身孕,声音更添母性,柔柔美美,向众人承诺,尽可放心出行。 崔夫人贤名四海传扬。 ☆、第十三章 朔风尽卷泪凝霜 秋叶渐已落尽,寒冬寂寂。 岛上已下过小雪,薄薄一层,紫竹看尽细雪纷飞,怀中孩子也醒来,抓着她长发不放,扯得她生疼,怎么哄也不听,竟一狠心,拿起银剪,剪下那缕青丝。 崔可莹自书房回来,才一进门就见她与孩子生气,便抱了孩子,开玩笑道:“你娘都烦你了,笑冬,我们走吧。” 紫竹玩着银剪道:“干吗?我又不会不要我儿子。” 崔可莹见笑冬仍好奇地握着那缕青丝,不由好笑:“他怎么会对你头发这样着迷?” 紫竹逗着笑冬道:”等他抓周时肯定也会要些脂粉首饰,你儿子好没志气,长大了莫非要被姑娘缠住?” 崔可莹淡淡一笑,此时楼下有人道:“公子,夫人,神州镖局龙少廷携妻女途经附近,想来拜会。” 两人都冷了冷。 崔可莹抱了笑冬下楼去,片刻后独自一人上来,见紫竹兀自出神,不由心中沉甸甸的,却又听她出了口气,低声道:“笑冬呢?” “交给祁总管了,让祁连陪他玩去。”崔可莹淡淡回道。 紫竹“哦”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崔可莹也安静了片刻,忽然道:“我不会去见他的。” 紫竹抬眸望着他:“自我与你成亲以来,护花宫就几乎不和龙家来往,他不会生疑?” 崔可莹道:“应该不会吧,我本不大与人应酬。” 紫竹黛眉微颦。 ****** 龙少廷独自回去,夫人杜仪君正带着龙小苑在车旁等他,见他兴致不高,便也没多问什么,只吩咐车夫上路。 龙少廷上了车,还在发怔:“我总觉得崔公子对我冷淡,以往我们龙家与护花宫虽不亲密,却也每年有来往的。自他成亲没邀请我们以后,一直都不见我,真是莫名其妙!” 杜仪君抱着小苑道:“你没得罪人家吧?” 龙少廷叹道:“从来没有,怪不得都说他冷僻。” 杜仪君不以为意道:“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大碍?我们又不缺他一个朋友。凤庄主不就和你很好吗?大老远地特地叫人送请贴来叫我们去喝喜酒。” 龙少廷点了点头,忽又道:“你家里人真不去?” “自从五弟死在河北之后,我娘家人再不来这边了……”她神色有些哀伤。 “转眼竟过了一年了……”龙少廷道,“当时轰动江湖,现在几乎都没太有人提了,世事都是如此。” 杜仪君红了眼圈,摸摸小苑的头:“可怜我五弟还说要来看小苑的,却……” 小苑抬头问她:“娘,二叔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好想他呀。” 杜仪君勉强笑了一下:“你二舅舅答应的,不是说今年 夏天来接你去云南玩吗?” 此时只听车夫在前头道:“公子,天快黑了,前面有客栈,住下吧。” 龙少廷撩开帘子看了看,雪后黄昏犹觉阴暗,冷风四起,路上也无行人,便应了一声,为小苑披上斗篷,抱了她下车。 次日天亮,却仍冷峻,阴云米布,寒气袭人,似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雪。龙少廷夫妇怕误了日期,一早就出了客栈,车夫倒早早候着了,立即动身。 行了一程,路上结了碎冰,马也走不快。 小苑趴在窗边,很没耐心地喊着:“到了没有啊?” 龙少廷只好随口说:“快了快了。” 小苑气道:“骗人,说了好几次了,我不睬你了。” 杜仪君拉过她,拍了一下:“怎么老这样凶?到了凤叔叔家不准这样!” 小苑直往她怀里钻,咯咯笑不停。 马车忽然一停,龙少廷夫妇怔了怔,小苑欢快起来,一下子跳出去,欢呼起来:“到了!到了!” 话音未落,笑声忽变成惨叫,撕心裂肺,刺破寂静。 龙少廷心神一乱,飞身下车,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他忙一矮身,那暗器直射进车内。杜仪君玉手一翻,长袖卷住暗器,又甩出窗外,人也同时跃了出来,只急急寻找小苑,却见那车夫死死扼住小苑咽喉,站在路中央。 龙少廷拔剑,努力平静地道:“你到底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冤仇尽管上,和小孩子无关!” 车夫并未出声,也没抹去易容之物,只又用了分力,小苑已叫不出声,脸色发青。 杜仪君一头冷汗,颤道:“你要找我们寻仇是不是?先放了我女儿!” 车夫只是冷漠,杜仪君终按奈不住,躲过龙少廷的阻止,飞身扑向车夫,一对水袖直卷向他咽喉。 车夫无甚动作,待她水袖已扫近,忽举起小苑,杜仪君一惊,急忙收力。车夫趁势一脚踢向她小腹。龙少廷已扬剑赶来,急护住杜仪君,一剑斜挑车夫脚踝,迫他后退半步,又一剑上取他扣住小苑咽喉之手。车夫脚步一错,闪开剑锋,左手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刀,与龙少廷战在一处。 两人一刀一剑,车夫虽因带了小苑而显不便,但龙少廷更因怕小苑受伤而不敢全力以赴,不多久一身是汗,被刺骨北风一吹,几乎冻了起来。车夫忽一晃招,跃至车顶,龙少廷还未来得及追上,却见他猛的一举小苑,竟狠狠砸向已结了冰的地面。 杜仪君惊呼一声,不顾一切飞身去救.车夫早就有所料,自车顶旋身而下,半空中一个飞踢,将她踢出数丈。杜仪君重重摔在河边枯柳上,震得口喷鲜血,碎雪乱飞。 龙少廷刚抱起恹恹一息的小苑,回 头又见杜仪君吐血,心神惧裂,抱着小苑跌跌撞撞奔向杜仪君,扑倒在地。 杜仪君颤抖着双手想去扶他,终无力坐起,龙少廷跪行到她身前,杜仪君苍白着脸,望着昏迷过去的小苑,泪如雨下,却说不出话来。龙少廷紧紧抱着小苑,又要扶她,杜仪君挣扎良久,又吐血不止,喘息道:“救小苑……” 龙少廷颤声道:“你别怕,小苑……没事的……” 杜仪君似是想点点头,却只滚落两行泪,软软倒在龙少廷怀中。 龙少廷呆住,跪在浸了血的残雪中,恍若噩梦,却猛回头,见那车夫又慢慢向他逼来,不由奋力站起,抱着小苑狂奔。 ****** 护花宫。 紫竹将艳丽请贴看了又看,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凤庄主也要成亲了。当日我们成亲时,他还只有十五六岁。” 崔可莹道:“你要去的话就该走了,看这天不到晚上就要下大雪……其实,不去也没什么。” 紫竹看着镜中自己朦胧的面容:“我当然要去啊,好久没这样热闹了。” 崔可莹自后拥她入怀:“在这里呆得太冷清,可委屈了你。” 紫竹柔柔回应:“若这样我还委屈,真太不知足了。” “但不知龙少廷是否也要去……”崔可莹皱起眉,“不然他怎会来这边?” 紫竹眼波凝若秋水,道:“他不会去的,我查过。” ****** 日暮,果真卷出一场暴雪,乱了天地。 龙少廷已无知觉,只发疯般狂奔,一见有医馆便冲进去,却连连被拒。 “小姐伤得太重,在下无能为力。” 他只觉一片晕眩。 小苑时而醒转,低低唤着“娘亲”,龙少廷心间一阵揪痛。 眼看就要天黑,雪仍惨白。 龙少廷抱着小苑呆呆站在路边,看最后一家诊铺关门。 小苑呻吟道:“爹,娘呢?” 龙少廷呆了半晌,忍住泪道:“她去给你抓药。” 小苑咳了起来,吐出一口血,落在龙少廷白衣上,触目惊心。 龙少廷忙为她抹去唇边血迹,小苑泣道:“爹,老刘伯伯为什么要抓我?他从来都不凶的。我不能去凤叔叔家了吗?” 龙少廷拭着她的泪珠:“那不是老刘伯伯。你别怕,爹会带你去的。” 说着,他无力地走向雪中城门,却两腿发软,一下跌倒在地,忙扶墙站起,才发觉自己的靴子都跑裂了开来,灌满了冰雪,早就冻僵了。 身后有马蹄声响,他霍地回身,紧靠城墙,却见一个青衫公子头戴雪笠,骑高头大马而来。他才松了口气,正欲举步,忽听那公子喊道:“可是龙少廷龙总镖头? ” 龙少廷一震,那公子匆忙跳下马,取下雪笠,上前道:“龙总镖头,怎这样狼狈?出了什么事?” 龙少廷惊道:“南宫钰?你怎么也到这里来?” 南宫钰道:“我是去赴凤启彬的婚宴,本来请的是我大伯父,但他有急事便叫我来了,你呢?女儿怎么受伤了?” 龙少廷不知如何说起,却见小苑连连咳嗽,心更痛楚。南宫钰急忙叫他上马,投了客栈,给小苑服下止痛的药。 龙少廷断断续续讲述一遍,已痛不欲生,南宫钰气道:“怎有这样的事?!总得有个理由!且又对小孩下手!” 龙少廷呆滞地望着地面:“我连他声音也没听见,更不知他的身份。” 南宫钰叹道:“如今这世道,真是乱了。” 龙少廷看着昏睡的小苑,默不作声,身子一动不动,却又似在发抖,忽道:“若不是还有小苑,我早就和他拼了!” 南宫钰道:“他还一路追你?” “他似在看我逃亡,又不急着杀我。”龙少廷闭上眼,痛苦不堪。 南宫钰沉吟道:“不如你到我家去,反正不远,小苑得赶紧救治,谅那人也不敢进南宫世家。” 龙少廷一震:“你岂不惹祸上身?” “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刺客,怕他作甚?难道合你我二人还斗不过他?”南宫钰说着,将腰间剑握在手中。 龙少廷怔了一会儿,道:“不行,我要回去一次,仪君还在路边,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南宫钰皱眉:“那不是会碰上那人?” “要是碰上,我便豁出去了!”龙少廷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深吸一口气,抚着小苑,“十一少,小苑是我唯一亲人了,只求你救救她。” 南宫钰急道:“小苑我当然会救,但你也不能去送死!” 龙少廷惨淡一笑:“我自度能打败他的。只要有你护了小苑,我也没甚牵挂,更不怕他。” 南宫钰沉默片刻,喟然道:“那好吧。我马上带小苑回南宫世家。你也尽量避开那人。” “只恐连累十一少。”龙少廷语气沉重。 南宫钰挥挥手:“你怎这样见外?我带小苑又没有危险,前面城里还有我几个朋友。我一到那里就请他们来助你,你也不要太过冲动,小苑还等着你照顾。” 龙少廷听得最后一句,心中一阵涩痛,如狂风巨浪迎头打来,看了一眼小苑,又向南宫钰一揖到底,匆匆离去。 ☆、第十四章 梨花千树一夜枯 南宫钰心中沉重,坐了片刻,见小苑睡熟便轻轻抱了她出了客栈,上马向家的方向行去。 天已黑了。路上行人全无,只剩漫天飞雪。 南宫钰出了城门,小苑忽又醒了,似做了噩梦,满脸惊慌看着他道:“你不是爹爹!我爹呢?!” 南宫钰忙道:“你爹去找你娘了,叔叔带你先走。” 小苑泣道:“不,我要爹娘!” 南宫钰叹道:“等到了我家,你爹娘就会来接你回去……” 小苑挂着泪笑了。 南宫钰心中叹口气,刚想加快速度,忽见前面路上黑影一闪,忙勒马喝道:“什么人?!” 那人停在路中央,转身面对他,脸上仍是“车夫”妆容,冷冷道:“把孩子放下,你可以走。” 南宫钰心中一寒,沉声道:“你就是那人?你若寻仇也该光明正大,何须这样鬼鬼祟祟!” 那人冷笑不已:“光明正大?早已灭绝了。我只要她的命!” 南宫钰紧紧抱住小苑:“这只是个小孩子,与你有何冤仇?!”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漠然道:“你再不走我只得多杀一人了。” 南宫钰冷笑,轻掠下马,将小苑放下,拔剑道:“你若要杀她,先得过我这关!” 那人忽狠狠冲来,挥刀直落南宫钰面门,真似与他也有极大仇恨一般。南宫钰不敢怠慢,挺剑应招,那人刀法虽不十分精妙,却气势凌厉,夹杂着一股怨愤,如排山倒海般压下。南宫钰剑影翻飞,搅乱雪花,舞成一片。 两人正在剧斗,小苑却惊慌失措,又跑不动,一个人坐在路边哭泣,哭得久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喊着“爹娘”便往回走。 南宫钰正背对着她,无暇回头。那人却一跃而起,扑向小苑,左手一扬,打出一枚暗器。南宫钰急叫一声“小苑”便飞身去挑那暗器。谁知暗器甫一触剑,竟轰然爆裂,射出无数细针,如漫天雨丝被风卷乱。南宫钰闪躲不及,手上被刺中几针,顿觉发麻,知是毒针,不及多想,只匆忙抱了小苑,跳上马疾驰而去。 那人在后面疾追:“把她扔下,给你解药!否则你没救了!” 南宫钰紧咬牙关,不出一声,手已发青。 小苑吓得说不出话来。南宫钰只能以左手抱住她,右手无力地执着缰绳。寒雪刮过脸庞,仿佛刀割。 却又渐渐地麻木。 毒性居然上侵地如此快速。前面却仍漆黑迷茫。 南宫钰眼前忽又幻化出五彩缤纷,恍若春日游园,杏雨含羞。耳边隐约有轻吟低唱,盈盈笑语。 忽而觉得有人在摇动他左臂,强集中精神,低头见是小苑抬头含泪:“叔叔你手上有针,痛吗?” 南宫钰勉强笑道:“不要紧,我们快到了。” 小苑道:“爹娘知道你家在哪里吗?他们会不会找不到我了?” 南宫钰忍住晕眩:“知道的……你爹,你爷爷都来过我家,你不要怕。” 小苑靠在他怀中,却觉他在颤抖,抬头想问,南宫钰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跌下马去,连带小苑一起摔倒在雪中。小苑不由又猛吐了一口血。南宫钰忍痛爬起,将她抱在怀中。 那人勒马停在他面前,跳下来一脚将他踢倒,拉起小苑,恨道:“就为你!又送一条人命!” 小苑挣扎不已,却反被他卡住咽喉。“闭嘴!杜家的贱种都该死!” 南宫钰撑起身子,喘道:“你纵有天大仇恨,也不能杀个小孩,叫江湖中人耻笑。” 那人忽仰天狂笑:“耻笑?!我会怕耻笑?江湖中早没了公道,还管别人说什么?!”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南宫钰望着他,不寒而栗。 那人并不做声,只望向迷朦的远处。 乱纷纷一片雪幕中,隐隐有马车驶来。 渐渐近了,原来是龙少廷。 小苑急呼“爹爹”,龙少廷大惊失色,飞身掠来,想去救她,又见南宫钰倒在雪地中,不由向那人怒道:“你怎连南宫少爷也伤?!这和他没有关系!” 那人哼道:“都只怪你娶了杜家人,不然不会有事!我本想不用自己动手,没想到又来了个管闲事的,就别怪我除了他!” 龙少廷嘶声道:“杜家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放了南宫钰与我女儿,我让你报仇!” 那人咬牙切齿:“杜家欠我两条人命,我没用,不能到云南去,只能杀了这母女俩充数!算她们倒霉!”说罢,反手一刀,直扎进小苑心口。 龙少廷呆立雪中,忽如被雷击中,惨叫一声,扑向那人,反被他一掌打中前胸,喷出一口鲜血,却紧抱住小苑不松手。 那人索性放了手,将他狠狠踹倒。龙少廷嘴角流着血,见小苑已闭上双眼,只觉天塌地陷,眼前一片旋转混乱,竟似自己也死了一般。 南宫钰心中剧痛,却已没有力气,连手也抬不起来,朦朦胧胧中却见皑皑白雪中有一袭紫影飘浮而来,如幻似梦。 但听有女子柔声道:“你倒真赶到这儿了,我还担心时间不够,如今你终于完成心愿了。” 那人跪下叩首:“是,小人承蒙夫人照顾,偷生至今,终于杀了杜家二人,总算还了大哥一家三口性命。” 女子笑了笑:“如今象你这样执着的人快没有了。” 那人悲声道:“多谢夫人成全我心愿,我本该在一年前就死了的,现在绝不连累夫人。”说罢,拾起雪中短刀, 狠狠划烂面容,自刎而亡。 南宫钰双眼被雪覆住,只觉万分诡异,却无法看请女子容貌。 女子缓缓走到呆了的龙少廷身旁,将手中的伞移到他上方,他却仍一动不动。 女子看了他一会儿,道:“龙少爷,好久不见。” 龙少廷只抱着小苑,状如痴呆。 女子忽地仍了白伞,一把抓住他肩,狠狠摇道:“你呆了?!看看我是谁?!你不敢看我了吗?龙少廷,龙少廷,你已经把我忘了吗?你自己做错了事却逍遥自在,还对我甜言蜜语,你骗我!现在你什么也没有了,你又是一个人了,只要我一发话,明天神州镖局就会一败涂地,你相不相信?我要你还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惨,什么也没有!” 女子声嘶力竭哭喊着,倒在龙少廷身上,忽一下子夺过小苑,叫喊起来:“你女儿死啦!别傻了,抱也没用,你没有女儿了!” 龙少廷忽然用力推倒她,抢回小苑,颤抖道:“小苑,小苑,我是爹爹,不要怕。” 女子自雪中爬起,狂笑出泪,挥动紫色长袖,手指直戳到他面前:“你也有今天?当日你怎么那样神气啊?我痴痴等你,你却带人来杀我!你说,你说让我饶了你呀!快说啊!” 龙少廷却抱着小苑跌跌撞撞走着,不辨东南西北,喃喃自语。 女子追上去,踩乱一地碎玉,紫裙飘飘,如梦中彩云。 龙少廷却不理会,只挣开她往前盲目地走。 女子气急,不留神被倒在雪中的南宫钰绊倒,不由恼了,一脚踢去,骂道:“你这该死的家伙!” 龙少廷忽而一震,冲上来慌道:“不要,他是我朋友,不要杀他!” 女子冷哼一声,用力将南宫钰已麻木的身子翻过来,冷笑道:“朋友?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当你的朋友!” 南宫钰一脸冰雪,奄奄一息中竭力睁开眼,只见一紫衣宫妆女子俯身看来,心中一荡。 女子拂去他脸上残雪,身子一下子僵住。 南宫钰喘了口气,低声道:“紫竹?” 紫竹全身剧颤,一下子瘫坐雪中。 南宫钰挣扎道:“实在太巧……我……早该猜是你。” 紫竹忽然爬起,疯了一般跌撞到已被雪盖了一层的梁威尸首前,撕开他衣襟寻解药,好容易翻到,竟洒了一地,再颤抖着连冰雪一把抓起,奔到南宫钰身边,流着泪,硬塞到他口中。 泪打在南宫钰惨白的脸上。 南宫钰哑声道:“太晚了……紫竹,太晚了。” 紫竹手已通红,捧住脸,泣喊道:“不!那是解药!是我给他找的毒谱!我怎解不了毒?!” 南宫钰已看不清她,只觉一天大雪 尽向身上压来,好重。 他努力道:“你……是不是嫁进护花宫了?原来赫赫有名的……崔夫人,就是你。” 紫竹泪已成冰,脸上生疼,兀自自语道:“我不知会弄成这样的,怎会是你?!怎么可能?我只想向龙少廷出气的!” 南宫钰咳着,苦涩道:“你也该向我出气的……” 紫竹这才一省,忆起他那懦弱眼神,深夜,长街,冷冷一道小门,隔了一世,再不信爱情…… 心中大恸,原该恨他的! 原该。 南宫钰似是笑了笑,再无声息。 紫竹枯坐,落了一身雪。 惨白。 犹记一树杏花春日游。 ……南宫世家曲廊小榭。款款情思。 ……自古以柳相留,不知我能否留得住紫竹姑娘?他曾在阳光下腼腆地道着。 纯洁如无瑕碧玉般的岁月。淡淡互望。 …… 终于挣扎着抱起南宫钰,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荒凉原野,一刀一刀挖着已硬如钢铁的土。 立下木牌,为的是让南宫世家早早迎他回去,他不适合独处在这样荒凉的境地,他属于他的温文繁华。 寂然回首,却见龙少廷怔怔站在马车边,走上前,车中躺的是一个清秀少妇。 龙少廷将小苑轻轻放在少妇身边,笑了笑,道:“小苑,娘不是在这儿吗?快睡吧,爹在边上陪你。” 紫竹心如刀绞,碎得无以弥补了,忽用力抱住他,泣道:“少爷,你看看我,我是紫竹啊!少爷!” 龙少廷木然回头看着她,痴痴道:“别说话,会吵到她们的。” 紫竹哭喊道:“你心中不是只有我的吗?为什么又对她们那么好!南宫钰娶妻生子了,你也是!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她用力打着龙少廷,他却毫无反应,紫竹终无力地停了手,摇摇晃晃后退着,含泪爆发出一声尖叫,于大雪迷扬中飞奔而去。 龙少廷望着她渐隐入雪中的背影,忽在记忆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画痕,杏花含苞,少女青涩,有一双纯净如水明眸,总低头微笑。 他倚着马车在冰天雪地静静坐下,直至全身为大雪覆盖,再不离开。 ****** 数日后江湖震动。 南宫世家哭迎回南宫钰尸首,其妻袁氏病发身亡,只留下孤儿小清。 神州镖局土崩瓦解。 云南杜家堡老夫人又丧长女,支持不住,含恨而终。 紫竹还强支持着去参加了凤家婚宴,人前风姿绰约,八面玲珑,一回宫便栽倒在地。 昏迷一天一夜,恍恍醒来,三更月寒,崔可莹伏在床头睡着了。她才一翻身,他便醒了,只紧紧握了她手,半晌才 道:“以后再不准你一个人出去了。” 紫竹一下子落泪。 ☆、第十五章 旧曲新赋雨后凉 在床上休养,紫竹便时常抱了笑冬玩。崔可莹却一连数日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一日午后,紫竹在教笑冬走路,却见崔可莹上楼后一言不发,坐在窗前出神。她不由道:“你怎么了?” 崔可莹过了片刻,才回头望着她:“迎海山庄和我们素无来往,你为什么一年中给了那里一千两?” 紫竹一寒,脸色也变了,强镇定道:“我自有用处,你就这么舍不得区区一千两?” 崔可莹深吸一口气,正视着她道:“你有什么用处?” 紫竹扭脸给孩子弄着衣衫:“叫那儿锻造兵器。” 崔可莹突然一拍桌子,吓得紫竹一颤,笑冬更大哭不止。 紫竹定下神来,慌忙搂住笑冬道:“你疯了?!孩子本来身体就弱,吓坏了怎好?!” 崔可莹怒冲冲走到床前:“不要来搪塞我!你现在倒装成什么也不知道,那整件事是不是你暗中指使?” 紫竹硬声道:“什么事?!” 崔可莹冷冷地望着她的侧脸,道:“那一天,龙少廷一家还有南宫钰都死了,另一个人则被划破了脸,认不出来。如今想来就是梁威!我原叫你拦住他,你对我说他跳海自杀了,结果却竟是你把他藏到了迎海山庄。待大家都快忘了这事时再派他去杀人,林紫竹,你心眼真多!” 紫竹一分分凉了,哆哆嗦嗦地按住床沿,道:“你竟一直在查我?!你还装得对我好,也全是假的!” 崔可莹气道:“我查你?!我只是因为帐目不平才去查了一下,原以为是下头有人克扣,万万没有想到是你做的手脚!你无论干什么我都不管,但你天天在我身边却瞒着我杀了那么多人,叫我怎不寒心?!” “是!我是干了!那又怎样?!我难道做错了吗?他们都对不起我!”紫竹自知已经无法自圆其说,索性发狠叫了起来。 崔可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道:“若有一天你觉得我对不起你了,也要把我杀掉?” 紫竹忿忿道:“我怎敢杀你,崔公子!” 崔可莹涩然一笑:“你恨他们,是因为若非他们不娶你,你就会是龙夫人、南宫夫人,而不必嫁给我崔可莹!” 紫竹心痛,紧搂笑冬,抬头挑眉道:“你一直是这样想吗?那你就如此认定好了!我是走投无路才嫁给你,不然的话,凭性情,凭才华,哪轮得到你?!” 话一出口,心中更痛,闭上眼只等崔可莹一掌扇来,等了良久,却只听楼梯声响,忙睁开眼,只见崔可莹孤绝背影在楼梯口一闪而逝。 笑冬又哭了起来。 紫竹抽泣着,向楼下大喊道:“你原本就一直想离开!如今称心如意,走得越远越 好!永远不要回来!”话未说完,人已哭倒在床上。 ****** 冬去春来。 笑冬仍常生病。 崔可莹也真没再回来。 紫竹忙得不可开交,护花宫势力一天天壮大。她时常熬到半夜,处心积虑,为的是周旋于各大门派中而屹立不倒。 但人言可畏,崔可莹久不回家,林氏掌权,引出猜测种种,甚至有人传言说是她谋害丈夫。 只觉凄凉。 又无法说实话,更不敢大张旗鼓去找。 待略得空闲,她含泪换作以往装束,独自出岛,希望找得崔可莹消息。 可是日复一日,紫竹毫无头绪,忽想起当年与他同行路径,便一路南下。孰料物是人非事事休,甚至物亦非了。 有的小路成了大道,有的大道已荒草成堆。 昔日一男一女冷冷淡淡别别扭扭走着吵着,不经意嫁了,不经意分了,再回头走旧时路,一幕幕场景却尽浮现,只已模糊。 一日清晨,微雨初歇,绿意盎然,紫竹正彷徨于乡间小路,忽听得林间一阵笛音,悠悠扬扬,竟是儿时常唱的《紫竹调》,她心中澎湃,仿佛又回到长长小巷,追逐梨花润雨后的淡淡幽香。 有一蓝衣青年自林中吹笛而出,并未回头看她。 身形却似崔可莹。 紫竹情不自禁飞奔到他身后,哽咽道:“你还要到哪里去?” 青年停了吹笛,回过身,眉目俊秀,气宇非凡。 紫竹一怔。忙拭了泪花,低头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青年一笑:“和我长得很象?” 紫竹赧然,此时才想到,崔可莹右手不便,怎能吹笛,心中却更是怅然若失,幽幽道:“背影有几分相似。” 青年看看她,道:“你一个人怎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找人,不怕遇上劫匪?” 紫竹一怔,道:“出来一个多月了,倒还没有遇见。” 青年淡淡笑道:“万一我就是呢?不就遇见了?” “我看你不是……”紫竹想了想,道,“你的《紫竹调》吹的那么好,曲韵柔和。我想心里有邪念的人是吹不出的。” “你知道这曲子?那你是江南人了?”青年似是十分惊奇的样子。 紫竹笑了笑:“这里就是江南,我是江南人也很正常。这曲子平常的很,我小时侯每个人都会唱。” 青年摇头,神色有些失落:“我娘是江南人,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我也以为这里的人都很熟悉《紫竹调》,可是现在他们好象都不听这种曲子了。” 紫竹喟然道:“很多年以前流行的就是这个,只是大家现在又都不喜欢这旧曲子了,我也好几年没有回家乡了,变化 太大……” “我过去也有亲戚住这儿的,可惜……”青年说了一半,语意低沉,惆怅起来。他又似在抑制住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新微笑道,“对了,我姓林,姑娘呢?” 紫竹讶道:“我也是。” 青年怔了怔,笑道:“那更是巧了,我俩说不定祖上相近。姑娘现住何处?我们不会是亲戚吧?” 紫竹淡淡道:“我哪高攀得上公子这样的亲戚?我连爹娘也不知道是谁,现在又住在小岛上……” 青年凝神看她,不禁道:“那真是世外桃源了,胜过我四处乱逛。” 两人一路谈着,不觉已到路口,紫竹道:“公子要往那边?” 青年往远处看了看,道:“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公子,不必这样叫。我叫林兆群。” 紫竹点点头,林兆群道:“反正我也没什么目标,如姑娘不讨厌我,我愿护送姑娘一路找人。” 紫竹略犹豫,林兆群叹了一声:“姑娘信不过我?我若对你有企图,早在林中动手了,还等到现在?” 紫竹不由一笑,便依了他。 ****** 林兆群倒为紫竹带来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他既无世家子弟的傲气逼人,又没江湖浪子的放诞不羁,终日与紫竹淡淡相处,既象朋友又象兄弟,如和煦的春风,又如初晴的暖阳。与他在一起,从不会觉得无聊,轻轻松松,无忧无虑,令长久忙于算计的紫竹仿佛又回到平凡岁月,心情开朗许多。 紫竹见他机智敏捷,办事稳重,也格外对他留了分心。又过一日,紫竹对找崔可莹之事已有点失望,更因江湖上变化无常,担心离宫太久会生是非,便决定暂时回去,但又舍不得林兆群这么好的人才离去,便索性合盘托出,问道:“我是灵山岛护花宫崔夫人,你可愿随我回去?” 林兆群一瞬间似被震住,沉默许久,才道:“护花宫崔夫人?我早该看出你不是平凡女子。” 紫竹凝眸看他:“怎么了?你不高兴?” 林兆群缓缓摇头,却并没有看她,只道:“那我该称你一声姐姐了。” ☆、第十六章 却话情谊两相难 紫竹回岛,丈夫未找回,反带来个弟弟。 众人心中肯定有诸多想法,她也不愿去管。 笑冬倒甚喜欢林兆群,常赖在他身边不走,几乎已忘了父亲。 林兆群颇有人缘,不多时已与众人混熟,平日本本分分从不过于自大,也不借紫竹的器重发号施令,反又自动平息了岛上众人的疑惑。闲来便带着笑冬和祁总管之子祁连一同游戏,俨然邻家大哥一般。 紫竹常倚窗远眺,望着他与两个孩子欢笑雀跃,好象三个孩子一样,自己也忍不住浮了一脸笑意。 ****** 又是一个初夏。 探得消息说南宫世家十九小姐要与泰山派掌门之子联姻,而泰山派向来不服护花宫。南宫世家之心,可谓昭然若揭。紫竹气得撕碎纸条,洒了一地:“又是联姻!他们还想扩张地盘吗?!” 林兆群道:“姐姐不愿他们联姻吗?” 紫竹恼道:“当然了,他们一联姻,就是向我们示威。南宫世家装做规矩了几年,如今又想反扑!” 林兆群笑道:“这事不难。” “你有办法?”紫竹一扬眉。 林兆群微笑淡然:“请准我两月时间,必能完成。” 弹指两月。 泰山派掌门暴亡,其子携继母及大量珠宝私奔。 紫竹瞠目结舌。 林兆群仍是淡淡笑。 连祁总管也不得不赞道:“林公子确实能干。” 紫竹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你老实说,那泰山掌门是不是你杀的?” 林兆群叹息:“姐姐还不信我,我从不乱杀人。” 祁总管却也不解:“我知道赵掌门娶的这房继室,才二十多岁,但没想到会有这种乱伦丑事发生!” 林兆群这才和盘托出:“我只买通他们的仆人,让赵掌门撞破奸情,泰山派当然内乱,却也不料他儿子竟如此狠心,如今世道真是越发难以想象了,好在联姻之事也没了。” 紫竹点头,又思索道:“那你花两月时间干吗?” 林兆群一笑:“我又不太清楚内情,一月打探,再一月行动罢了。” “那你还打包票?”紫竹微微拧起双眉。 “自己不信自己,姐姐更拿什么信我?”他抬头,注视着紫竹。 祁总管喟然道:“夫人,他日林公子可将我取而代之。” 林兆群慌又拱手道:“总管何出此言?兆群别无他念,只想让大家过得自在开心罢了。” 紫竹亦含笑看他。 此事顺利完成,不想又出事端。南宫世家那娇滴滴的十九小姐,惊闻未来夫婿做出这等丢脸的事,又没了婚约,羞愧难当,自觉再没脸见人,竟投井自杀,南宫世家近年 接连灾祸不断,十九小姐一死,更是雪上加霜。 一向与南宫世家对立的上官世家眼见机会成熟,派密使来联络紫竹,要求攻打南宫世家,瓜分地盘。 紫竹回楼后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如此明目张胆攻打南宫世家,便将林兆群召到楼下问他。 林兆群沉吟片刻,道:“姐姐恨南宫世家吗?” 紫竹一震,良久才哑声道:“我不配恨他们。” 林兆群惊道:“姐姐如此出众,怎说不配?” 紫竹无力地靠在楼栏上,幽幽叹息:“你不明白。” 林兆群抬起头,认真地道:“我是不明白。姐姐明明这样好,为什么总郁郁寡欢,终日不快乐?” 紫竹被他说中痛处,一时情绪翻涌,噙泪背转身去:“你别扯远。” 林兆群低声道:“是我太直接,伤你心了。” 紫竹忍住即将落下的泪,道:“该谈正事了。” 林兆群静了静,分析道:“南宫世家虽暂衰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个年轻子弟稍具才干,必又重整旗鼓。我们最近和他们并没有冲突,若贸然出击,不仅自己也会有损失,而且更易留下落井下石的话柄,恐怕日后会有隐患。” 紫竹听他款款道来,心慢慢平静。“那我们便隔岸观火了?” 林兆群想了想,依旧低眉顺眼:“姐姐说的对,但再想一层又有所不同。” 紫竹皱眉:“怎么讲?” “若我们回绝上官世家,他们必会心怀不满,他们去年才和南宫世家为争地盘而大打一场,这回是非争出头不可的,不如我们对他们说愿意合作,但只暗中出力。” “上官世家会答应?”紫竹问道。 林兆群从容一笑:“我们若是拒绝,他们目前也没法说什么,有护花宫相助,对南宫世家两面夹击,他们的胜算大大增加,何乐而不为?” 紫竹舒眉悦然:“你真是比我想得多。” 林兆群道:“小弟哪有什么才干?江湖中少年有为的多得是,怎轮得上我?” 紫竹望着他:“在我这儿无名无份,太屈就你了。” 林兆群望她一眼,低头道:“别处就是请我去做掌门,也是不去的。” 紫竹忽觉脸上一抹绯红,竟仿佛又是少女时代,其时已很久没有这种火辣辣的感觉了。 ******* 十五夜,月圆有晕。 南宫铃独自拭着手中明若秋泓的长剑,剑映月魄。 窗外传来孩子笑闹声,几个侄子侄女最爱找她来玩。 “铃姑姑,快来帮我啊!小清抢我东西吃!” “没有啊,叔叔说给我的!” 南宫铃放下长剑,开门一把拉开两人,各轻打 一下,笑道:“还吵?再来一下好不好?” 两人叫着闪躲,南宫铃一手牵一个,跑出院子:“小江小淇呢?” 小清抢道:“小江哥哥被关起来写字了,小淇哥哥被五叔叔骂呢。” 南宫铃笑了笑:“我们别去惹五叔叔了,先去救小江出来吧。” 两人雀跃。 南宫铃带了两个小孩便往书房走,抬头望望圆月,却听一声巨响,空中升起一团火球,耀亮整片天空。 孩子惊喜道:“是焰火吗?” 南宫铃颦眉,庭院中顿时吵了起来,众人纷纷冲出屋子,正议论着,又听数声尖啸,一支支绑火利箭飞射入墙,落地即燃。墙外又射进一排箭,落在火中,猛地裂开,喷出油星,一下子火势猛烈,蔓延开来。 众人惊慌失措,有几人跃上墙头,却一下子被墙外的人射倒,引起又一阵混乱。 南宫铃急忙回房取剑,回到院中,却不见两个孩子。众人来回乱跑,有的救火,有的寻人,乱哄哄无从问起,她只得携剑奔向前院。 还没跑多远,只见五哥南宫镇已跌跌撞撞负伤而来,一见她就急叫道:“小淇呢?!我找不到他了!” 南宫铃道:“我没看见,小清他们也不见了。前面出什么事了?!” 南宫镇忍痛抓住她肩:“上官世家打来了!你快去找这几个孩子,把他们救出去!” 南宫铃惊道:“我一走就更挡不住他们了!” 南宫镇跺足:“你想看孩子们被烧死不成?!快走!” 南宫铃仓皇四顾,有几处房子已经浓烟滚滚,只得咬牙返回后院。只见火势愈猛,各人忙于逃命,不时有人在浓烟中奔走,呼唤亲人名字。她一连找了好几个房间,也找不到孩子,急得抓人就问,却又有谁理她,大力甩开顾自奔逃。 南宫铃含泪飞奔,跑到书房,却见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要爬窗,气得冲上前喊道:“还在这儿干吗?等死啊?!” 小清哭道:“小江哥哥还锁在里面!” 南宫铃一震,果听里面有小江哭声,一扬剑,劈下铁锁,一把抱出小江,领了小清他们就向后花园冲去。 后花园中不时有人越过她冲向后门,南宫铃奔上前,见后门口也有一伙人在堵截,不由狠狠心,扬剑就杀了过去,直打得昏天黑地,慌忙抢出一个孩子就跑。所幸身边又有一人闯出,叫他看住孩子,自己又杀回去。如此几次三番,筋疲力尽又抢出两个,再待回去,却见有更多一群人杀来,只得带了三个孩子拼命奔逃,耳听另一个孩子在里面尖声哭叫,心如针扎。那旁边逃出的几个兄弟,舍命拦下追兵,才换得南宫铃及三个孩子逃远。 直奔到城郊 ,偷偷藏进一车柴草出了城,才觉全身发软,多处流血。她瘫坐于地,看着三个满脸灰烟的孩子,才想一笑,却泪如泉涌。 ****** 一夜之间,南宫世家成为遗迹。 死伤过半。 南宫镇、南宫涌等子侄辈中较长的几人率五十多人杀出重围,却被埋伏在海边的护花宫人拦住去路,一并擒获。 ****** 紫竹举杯,向林兆群笑道:“果然厉害。” 林兆群一饮而尽:“这下姐姐再无后顾之忧了。” 紫竹忽幽幽道:“死者中没有南宫铃,不知她逃到哪里去了。这些天也没听说她消息。” 林兆群道:“姐姐不是要求上官世家不要杀她吗?” “若是乱中杀了或被烧死,也无从去查……”紫竹望着桌上灯火,兀自出神。 林兆群放下酒杯:“姐姐不放心的话,小弟可以为你去找。” 紫竹无力道:“算了,你也不认识她,找到了又怎样?她更恨我。” 林兆群垂着眼帘,低声道:“其实做大事时很多小事无法顾及的。” 紫竹自嘲似的道:“我是做大事的人吗?” 林兆群定定地看着她:“姐姐已名动江湖,还谦虚什么?” 紫竹有些醉意,摇摇晃晃站起,仰脸看着房顶,道:“名动江湖?有什么用?一样的活着,一样要死。” 林兆群忙站起扶她,她不由靠在他肩头,忽簌簌落泪。 林兆群迟疑了一下,轻伸手抚着她长发。 紫竹又一震,用力推开他,道:“别这样,本来清白也不清白了。” 林兆群沉默了一会儿,道:“什么清白不清白,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 “人言可畏。”她苦涩地转过身去。 林兆群冷冷道:“原来姐姐是怕我坏你名誉。” 紫竹冷然一笑,扬眉道:“名誉于我有什么关系?我逼走丈夫,带回一个男子,早已人尽皆知。” 林兆群上前一步,迫近她身边:“那你还怕什么?” 紫竹道:“他们不是说我与不清白吗?我就要让江湖中人知道,我林紫竹与你确实没什么,一生一世只做姐弟!” 林兆群怔了,道:“哪怕你心中不只当我是兄弟?” 紫竹浅笑,却含着晶莹泪光:“我从来只当你是兄弟。” ☆、第十七章 回眸此生空惘然 紫竹一个人软软上楼,推开房门,见一室萧然,只有笑冬静静睡着,不禁趴在房门上痛哭,却又怕被人听见遭来耻笑,只用力咬着衣袖,任泪水涌出。 忽听有人慢慢上楼,紫竹忙拭泪,已被人搭住肩头。她惊回头,却仍是林兆群。 紫竹颤了颤,低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休息去的吗?” 林兆群深深看着她艳若桃李的面容,目光却凝重:“你真把我当兄弟?” “别再提这事。”紫竹扭过了脸去。 “可是我早已不把你只当姐姐。”林兆群压低了声音,迫近一步。 紫竹一震,想挣开,却无力,抬眸又直撞上他逼人目光。 林兆群忽用力抱住她,略显生疏而又猛烈地吻她。 紫竹几乎喘不出气,心乱如麻,透过窗棂,遥遥望见一弯孤独的残月,不知怎地,心头竟无端沉重,想要挣脱他的拥抱。刚要伸手去推,忽觉颈侧一阵刺痛,又一阵酥麻,瞬间眼前发花。 林兆群却陡地松开怀抱,她一下子站不稳,扶门而立,想伸手去摸颈侧,已抬不起手。 紫竹努力靠在门上,吃力道:“兆群,我怎么动不了了?” 林兆群却离她远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紫竹咬牙撑住墙,挣扎着想走。林兆群忽道:“没用的。你越走毒越传得快。”说着,他右手一抬,自袖中竟探出一条碧绿的小蛇,犹不住吐着鲜红如血的信子。 紫竹如被当头一棒,两眼发涩,全身冰冷,用力抓着门,痛苦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一片真心,把你当做亲人,你为什么?为什么?!” 林兆群收回小蛇,走到她面前,冷笑道:“亲人?!我没有你这样的亲人。正是你害死我最敬重的大姐,又气死了我娘!你以为你干了什么没人知道吗?一年前龙少廷一家三口怎么死的?为了查清这事,我费了多大的力气!龙少廷是活活冻死的,而他的夫人和女儿是被杀的,她们在江湖中能有什么仇人?除了恨杜家堡的人。当初说梁威死了的是你,南宫钰墓碑上的字也是你刻上的。这还多谢你邀我入宫,让我见识了你的字迹,更见识了你崔夫人的一切!一个连丈夫都能气走的女人,还会有什么善心!” 紫竹颤抖着跪倒在地,衣衫尽湿,喘道:“你……你一直在演戏?你竟从一开始就骗我?” 林兆群硬声道:“我没有!我只是在找机会进护花宫,是你自己要我来的!” 紫竹趴在房门边上,咳了几声,冷笑不已:“是,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是在做梦,我在做梦……还指望什么人会真心待我?!” 林兆群闭上眼,寂然道:“若你不是崔夫人, 只是民间平凡女子,该多好。” 紫竹散乱的眼神忽又炽热,狠狠道:“我有什么错?!那死了的就都是对的不成?!” 林兆群一凛,目光变冷,怒道:“你还这样说?!难道小苑也有错?你连小孩也不放过!”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取出毒蛇就往笑冬脸上伸去。紫竹尖叫着扑到他脚边,死死抱住他腿,泣道:“不要!不要!求你放了他!” 林兆群悲声道:“你儿子不能杀,难道小苑就该死?!” 紫竹肝肠寸断,泪水与汗水交织,痛哭道:“你……你带笑冬那么久……求你不要杀他!我反正要死了,你若不解恨,再砍我几刀也抵罪……” 林兆群手也颤了,望着笑冬,终扭头将蛇收回,用力抓在床栏上,手指被锋利金片割破,沁出点点血珠,他回头看着紫竹,摇头道:“我终不及你心硬!” 紫竹无力倒卧床边,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摆。 林兆群默然望着窗外月色,缓缓道:“你记住,我不姓林,我是杜家堡二少爷,杜兆君。我不象你那么暗箭伤人!” 说罢,咬牙一脚将她踢倒,用力关上房门,踉跄冲下楼去。 紫竹恍惚中听那匆匆脚步,仿佛当日崔可莹那绝望的离去又在眼前。窗外月色惨淡,有风袭来,吹动床头流光溢彩的串串珠玉,琮瑢轻扣,细细琐琐,无限寂寞。 淡淡月影映在笑冬的脸上,犹显稚气,却已隐约有崔可莹清秀的神韵。 忽忆起残缺片段,漫长而又短暂。微波不止的湖水,飘浮白云的晴空,长长雨巷,溅起水花。孤独的守侯,泥泞的夜路,冷漠而深藏的心情,悄然关上的朱门,海风星空下的拥吻,奢华热闹的婚宴…… 崔可莹,你这个小气鬼,南宫世家都被我搞垮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骂我呢? 紫竹的泪落在笑冬脸上,笑冬朦朦胧胧睁开眼,道:“娘,刚才好吵。” 紫竹用力最后一分力气,为他盖好被子,模模糊糊摸到手上一直戴着的银戒,将它取下,放在笑冬枕边,轻声道:“我在这儿,不走。” 笑冬又转身睡去。 ————————落幕———————————— 江上风波不止,浪打浪。天初明。犹有寒星未落。 崔可莹负着行囊上岸。远了江南烟雨。 路上有镖师经过,议论纷纷。 ----护花宫少主人病重,是不是真的? ----不清楚,是祁总管说的,应该…… ----最近连崔夫人也不露面,护花宫会不会出事了? 队伍远去。 崔可莹怔怔站了一会儿。消息传得好快,已遍布大江南北。 ……紫竹 ,你又想以此来激我回去?! 崔可莹黯然在江风中独行。 天渐亮了,江边渡口处人也渐多。他远离人群,默默走,却不防身后窜出两个穿着破烂的孩子,飞也似地向前逃去。后面一个汉子追上去,一手一个,将两人抓起,骂道:“臭小子,天天来偷吃,总算抓到你们了!” 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挣道:“没有,我们没偷吃!” 汉子“辟辟啪啪”打他,另一个小孩又扑上去咬那汉子的手,却被一脚踢开,哭喊道:“你为什么打我四哥?!我们下次会还你钱的!” 汉子揪起他衣领:“你还有钱?卖了你也没人要!”说着又要打。 崔可莹一抬剑鞘,格住他手臂,道:“你打死他们就有用?” 汉子还要争辩,手却压不下剑鞘。崔可莹猛一收手,汉子险些栽倒,狠狠瞪了他一眼,悻悻离去。 两个男孩坐在地上,看着崔可莹,又看他的剑。 小点的男孩揉着摔肿的膝盖,忍不住哭了出来。 “四哥”拉他起来,道:“哭什么?四哥以后也好好练武,再不受气!” “练武了就不受气?”崔可莹不禁轻叹道。 “四哥”道:“那当然!还有谁再敢欺负我们?!” 崔可莹心中默叹,看着两个孩子,却想到笑冬,不知他现在有多高?是否已能蹦蹦跳跳?是否真的病了? 心绪甚重。 不知不觉护着两个孩子向前走了一段,眼前有几间简陋的小屋。炊烟刚起,袅袅而散。有妇人们洗衣,洗菜,孩子们在一边欢跳。 崔可莹见那两个孩子朝一个在寒冷江水中洗衣的村姑跑去,如重回队伍的迷途小羊,不由悒然回身,心道,紫竹,你用这一招来激我,我终愿服输…… 身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不是怪你懒呀!这些衣服洗得不干净,人家来找我退钱,我只好找你!你也该认真点!” 众小孩七嘴八舌:“不是的!姑姑洗得手都抬不起来了,怎么会不干净?”“她一早就起来,连饭也来不及吃的。” 有女子哽咽道:“别和大婶争,我是洗得不如别人干净,今天的工钱我不要了!” 崔可莹忽觉话音耳熟,心中一荡,不禁停步回身。 那村姑背对着他,为一个孩子整整衣衫,带着他们就往屋里走,方才被打的两个瞟见崔可莹还没走,便叫了一声“叔叔”。 村姑一怔,回身望来。 如披冰雪。 崔可莹也僵住,原以为今生再不会见到她。 她怔了许久,孩子使劲叫她,她才一省,不顾孩子的拉扯,慢慢走到崔可莹面前。她的眼里蓄满泪水,却终不落下,满脸悲痛,猛一抬手 ,一掌掴在他脸上。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样结束了……当初同学问我结局是什么,我就说,去遐想吧……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