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向阳 古早味狗血言情,巨狗血,巨脑残,文笔巨差,慎入!!! 小白版简介: 女主先爱上男主,男主不爱女主心中另有白月光,女主爱到痛彻心扉,在被男主误会后心灰意冷,最终放弃,男主翻然悔悟,发现早就爱上了女主,最后重新追回女主,HE 正经版简介: 华林园中她摔倒在地,周围只有看热闹的人群。 他像阳光般耀眼,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她爱上了他,为他而求佛,为他而逃婚,情丝千结只为他,华林园一舞只为他。 费尽心力,最终却抵不过别人一个眼神。 再相遇时,她被迫和亲,没想到嫁给了身为异国太子的他。 她以为这是上天送她的恩惠,却没想到,故事才刚刚开始。 新婚之夜,他冷漠疏离,她是他为国而娶的太子妃,他只有接受这个太子妃。他可以给她地位身份荣耀,却独独不能给予她爱情。 直到最后,珍珠风化为鱼目,真心消磨殆尽…… 她泪眼凝噎:“也许我早该明白,爱上你,本就是个错误”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红叶;姬临涛 ┃ 配角:萧雪柔;萧蓝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先冷漠后真香,追妻火葬场 立意:不要把话说得太绝,物极必反,容易真香 惊鸿一面 萧红叶被妹妹萧雪柔拉着跑得满头大汗,终于在击鞠比赛开始之前赶来了看台,所有的王族贵族已经坐定在看台之上。 两人准备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到座位上去,一双眼睛早就盯上了她们。 三公主萧蓝玉看向她们,忽然悠悠地问道:“雪柔,按照礼仪,你该早点到的,怎么跟她学得如此不知体统?”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引起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萧红叶知道萧蓝玉那句“跟她学得不知体统”是针对自己的,她最是害怕很多人盯着看的目光,尴尬地低下头去。 萧雪柔笑得像只单纯的兔子,拉着萧红叶的手柔白又软。 见萧蓝玉脸上有愠色,萧雪柔吐吐舌头,狡黠一笑:“三姐,我和四姐采花耽搁了一会儿,你这儿有位置,我们就坐这里可以吗?” 萧雪柔笑起来单纯可爱,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讨得所有人的喜欢。 萧蓝玉对雪柔是很客气地,她冲雪柔微微一笑,像个姐姐般亲切,可是转眼又瞥了一眼红叶,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厌恶之感。 她最是不喜欢萧红叶,萧红叶跟她的母亲一样,都是觊觎权势的低贱之人。 她下巴微微一抬,慢悠悠地拒绝:“你可以跟我坐在一起,可是萧红叶不行,士庶有别,国之章也,我免得沾染上她身上的气息” 她的母妃出身有名的湖东贵族,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贵族的傲慢。 红叶的母亲出身卑微,她知道萧蓝玉瞧不起她。平时在宫里明里暗里挤兑她也忍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奚落她,她有些恼怒。 就在她准备回嘴时,雪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掌心。 她冲红叶柔柔地笑,像冬天的初雪般温暖人心,红叶感觉一股暖流从手掌流到心里,这宫里所有人都瞧不起她,还好雪柔不会。 萧雪柔将她挡在身后,一双水汪汪地眼睛瞪得大大的,鼓着嘴巴说:“蓝玉姐姐,大家都是姐妹,你不要这么说嘛。” 见雪柔如此护着那个出身低贱的人,萧蓝玉有些生气。 她用力将雪柔拉到身边坐席上:“雪柔,你真是太单纯了,你母亲是高贵的清源卫世,你怎么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她拉得那么用力,雪柔几乎是摔在坐席之上。 红叶苦笑一声,呆呆地看着雪柔无辜的眼睛,又听到萧蓝玉威胁她:“再与她说话,我便告诉你母妃去,让她好好罚你。” 红叶虽然是瑞国的公主,却与自己的姐姐妹妹们不同。她的生母出身卑微,在这个士庶分明的时代,自然是会被其它生母高贵的姐妹们欺负。 以前她总是强调自己的王族血统,想要凭借父王去掩盖自己的落魄,可那些最后证明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父王从未在意过她。 以前她总是问母亲,为什么那些宫人敢对她无礼,难道她们不怕父王吗? 如果父王真的在意她,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只用身边有头有脸的下人来吩咐一声,惩罚一下那些出言不逊的宫人,她和母亲也不会被人耻笑。 但……其实父王从来都没关心过她。 她挤出一个坚强的笑:“雪柔,你跟三公主坐吧,我再找找别的地方。” 就知道她们不会接纳自己,雪柔一直想消除自己和那群人的隔阂,要不是看在雪柔的面子上,她才不会来看击鞠。 她宁愿永远躲在自己宫里,也好过出来被人当成笑话,指指点点。 红叶转过身去,周围的坐席都有人,一旦她的目光锁定哪个空位,旁边的姐妹就像看到苍蝇一样露出恶心的表情。 她刚刚走到一个空位旁边,周围的人马上拦住:“我也不跟你坐” 另一个人也厌恶着招手:“你往旁边看看吧” 她就这样被所有人排斥了十七年。这样被人欺辱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明明是大家都会犯的错误,若是她犯了,大家就会挖苦,果然是庶族出身,连这些都不会,明明是大家都会生气的玩笑,她若是不悦,便是小家子气,心胸狭窄。 她不能反驳,因为反驳不能得到谅解,只会得到更多人的指责。 在有些人眼里,她喝口水都是错的,在有些人眼里,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活着。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天生低贱,真的从骨子里就跟她们不同,就像过街老鼠和吃人的豹子那样,所以才不被容纳。 那种自我否定的感觉,甚至比被人欺辱本身更让人刻骨铭心。 过去的种种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她只能咬牙强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哭是软弱的表现,她的软弱只会让人更看不起她。 她感觉自己是被流放到边疆的犯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手此痛苦。 外国使团也入场了,萧蓝玉见她呆呆站在看台之上有损王族颜面,便颐指气使地说:“别傻站着,你坐到黎国人那边去吧。” 话一落地,周围的姐妹哄堂大笑起来。 谁不知黎国开国之君是烧火的杂役,一直被湖东诸国称为贱民的朝堂,那群人举止粗鲁,红叶倒是很适合与他们坐一起。 黎国没有士庶之分,据说在他们国家,连流民也可以登上天子朝堂。 他们朝廷官员的官位不是子承父业,而是靠军功换得,听说黎国的武士为了封侯拜相,上阵杀敌都砍下敌人首级,别在腰上。 砍人首级邀功,这对于文明的湖东诸国来说,该是怎样野蛮的行径! 人还没有进来,场外就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肃静的看台门口散散慢慢进来一队与湖东诸国气质截然不同的人。他们身形高壮,穿着奇怪的服饰,相传黎国国君见北狄紧衣窄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便抛弃了九州传统的宽袍大袖,去向蛮人学习。 这样奇怪的服饰,与周围慵懒高贵,华丽铺张的湖东诸国使臣形成鲜明的对比。 丢弃九州正统衣冠,去学蛮夷之服,湖东诸国皆笑话他们。 但在萧红叶看来,这位大黎国君倒是很有魄力。 萧红叶的父亲是瑞国国君,与如今最强盛的大庆朝国君同姓,两国本来同宗同源,所以即使瑞国国力较弱,湖东诸国也不敢轻视他去。 今日正是父王的生辰,各国使臣前来贺寿,父王用击鞠比赛来答谢各国使臣。 一个剑眉星目,身姿挺括的男人忽然坐到红叶身旁。 他表情深沉镇定,坐得像一棵青松般笔直,与周围喧闹的黎国使臣不同,他是安静的,安静如深不可测的海底。 红叶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他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他好像不喜欢饮茶,手边的茶只喝了一口便让人换成清水。轻握茶杯时,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漂亮却不失力量感。 红叶屏住呼吸,直觉得男子给人莫名的威严感。 比赛开始了,激烈的追逐让红叶稍稍忘却了方才的不悦和紧张。 场上骏马飞驰,热烈的气氛让轻裘缓带的士族们稍稍忘却了高贵,球被抢了,所有人都涨红了脸,焦急地冲自己喜欢的马叫喊着。 “冲呀,追上他!” “跑快点呀,快!快!快!” 比赛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每个人心里的胜负欲都被挑拨起来,早已有人从席上站起来大声叫喊,萧红叶只觉得他们吵闹。 “该死,怎么这么慢!”她身后的人忽然愤怒大骂! 那个粗鲁的人忽然站起来,他气急败坏,因为动作太快没有站稳,摔了一跤,身前的桌子向红叶一顶,红叶背后猛然吃痛。 就在一瞬间,她就像个被推到桌沿的橘子,“嘣”地被推了出去。 看台没有护栏,她被摔在地上,头晕眼花,大脑只剩下眩晕和疼痛的感觉,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摔在了赛场上。 前面便是跑红了眼的骏马! 她吓得冷汗直冒,手脚都吓得僵住了! 红叶摔到赛事最紧张的地方,一匹黑色骏马在距她不到一丈的地方向她飞驰而来,那马上的骑手似乎已经无法控制烈马。 “危险……” “要撞上了……” 众人的尖叫声四面八方响起! 就在一瞬间,她感觉有人冲上来拥住她。 紧紧的、重重的像什么地方躲去——手掌的力道大得像要将她嵌入身体。 她抬头看去,正是方才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太阳的光芒照耀在他脸上,她一直凝视着他的容颜。英朗的模样,清澈的双眼,她恍惚中遇到了那份低到尘埃的心动。 她靠在他怀中,脑海一片空白,心跳变得粗犷激烈。 直到很久之后,红叶都清晰地记得这个下午,她一厢情愿的用尽了最美好的年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爱上了这个不爱她的人。 赛事戛然而止,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正想问问那个人是谁,那人只是轻轻将她放回坐席之上,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台。 红叶坐在席上,望着那个救她性命身姿挺拔的背影,只觉得漫天桃花都成了衬托。 春风轻微,吹起她心里说不清的失落。 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不久之后,她就要踏上前往大黎和亲的征程,她即将无数次看到那个人来她而去的背影,无数次失落。 他会成为她的丈夫,他却并不爱她。 哪怕,明知道他救自己只是出于好心,他娶自己也只是因为瑞国公主名分,他对自己好也是出于丈夫的责任和爱护。 他爱着的人是瑞国另外的公主——萧雪柔。 她嫉妒过,也怨恨过,为什么上天那么不公平,将所有人的爱都给了萧雪柔,一点点都不分给她,她也曾经有过卑微的念想,既然雪柔不会来大黎和亲,那么她终有一日会走到他心里,她一直慢慢等待着。 直到最后,所有的期盼都消磨成灰烬,她彻底失望。 相助 走出宫门的步子,红叶每一步都很谨慎很小心,身旁的萧雪柔却是一脸轻松,蹦蹦跳跳宛如一只逃回了森林的兔子。 红叶羡慕地看着雪柔,雪柔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 她出生高贵,生母是大庆高等士族,加之她性格单纯天真,所以宫里不管是嫔妃还是宫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所有人都会主动帮她找原因,什么不熟练呀,孩子心性呀,不小心呀…… 她只要对别人露出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人们会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所以雪柔什么规矩都不怕,连私自出宫都敢。 听说最近集市上来了一群胡人,她们卖着各种的奇珍异宝,雪柔听那些宫人说得神乎其神,格外好奇,偏要拉着红叶出来陪她。 对于违反宫规,红叶是极不愿也不敢的,但仍是被雪柔拉着跑到宫外。 听说宫外有能从口里喷出火的卖艺人,听说街道上有很多漂亮的首饰,听说舞馆中有长着金色头发和碧玉眼睛的胡姬跳舞。 她只比雪柔大几个月,跟雪柔一样,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子,这个年纪的人,谁不是孩子心性呢?谁不是对宫外的世界充满好奇呢? 夜市开始,人头攒动,雪柔拉着红叶,逆着人流来到最热闹的集市。 雪柔一看到糖葫芦,便黏在摊子上走不开,她一口气买了十个,回头再找红叶,却发现红叶正守在一个卖桃花酥的摊子边。 她咬着糖葫芦问:“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桃花酥的。” 萧红叶红着脸,低下头说:“父王喜欢吃桃花酥,我想买一些回去。”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曾经告诉她,父王最是喜欢吃桃花酥,母亲那么喜欢父王,对父王所有的喜好都记得清楚。 母亲总是……那般疯狂、真挚地爱着。 为了能够让父王记起她,她等在父王必经的路旁一个时辰,只为了一次偶遇,每天晚上都化着妆等到夜深了,宫里嫔妃都笑话她。 那些出身高贵的女子说她为了争宠姿态太过于难看。 她的一颗真心就在父王的遗忘和他人的嘲讽中消磨殆尽,即使到她死前,父王也没有来宫里看她一眼,她就在遗憾中咽气。 母亲那么痴心,到最后也没有说怨气的话,只是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 也许母亲心里还是会怪父王的吧? 红叶明明知道父王绝对不可能吃宫外的食物,可是看到桃花酥,心里记忆就像炊烟一样忽然弥漫开来,格外难过。 雪柔拍着她的手臂,笑道:“你真孝顺,父王肯定会嘉奖你的孝心。” 红叶勉强地笑了笑。 父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开始的时候,她还为父王的忽视而伤心难过,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儿,他不该连抱都不愿意抱她一下,后来母亲死后,她慢慢懂事,了解了以前宫里的故事,也就不怪他了。 他本来就极度厌恶母亲,又怎么会喜欢她生的孩子? 一个卖红绳的小贩忽然路过,见红叶和雪柔是正值妙龄的姑娘,便向她们吆喝道:“两位姑娘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公子追求,我这红绳撒过月老祠祭坛上的圣水,若是送给心上人,包你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会有人爱她吗?她总是这样问自己。 在这个看重身份门第的时代里,即使贵为王孙贵胄,他们的婚姻也不过是家族待价而沽的商品罢了,别人娶公主,是娶公主背后的权势。 除了公主的称谓,她什么也没有。 到了适婚年纪的公主,世家大族的主母进宫也会给她们带东西,与她们的母妃关系密切。可她得到的只有一双双势力和嘲讽的眼神。 每到这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想要缩进自己的地洞里去。 她有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吗?会有人不在乎她的身份地位,抛却所有的名利束缚,用一颗真挚的心,去爱她这个人吗? 如果有,她也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心去爱他。 不知为何,那个挺拔的背影,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清晰明亮的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心狂跳不已,脸都红到耳根。 她喜欢那个人,可是,他会喜欢她吗…… 雪柔见她一直愣着,噗嗤一声笑出来:“四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被拆穿了心事,红叶脸红到耳根:“不许胡说!” “你脸都红了,我来猜猜……”雪柔的眼睛古灵精怪地转呀转,忽然一拍脑袋:“我知道了,是不是今天救你的大黎使臣?” 红叶羞红了脸:“不许胡说,都让你不要胡说了。” 雪柔最是了解红叶的性子,若自己猜错了,红叶那样怕惹麻烦又自尊心强的性子,早就开始生气着急了,那她定是猜对了。 雪柔无心打趣道:“那你不嫌弃他们黎国是蛮夷之邦吗?” 这句话忽然像根针,忽然刺到了她的痛处。 对庶族的傲慢和偏见是烙印在瑞国士族骨子里的东西,即使连雪柔这样天真无邪的人,心里依旧在意着,更别说其它人了。 红叶就是在众位姐妹的鄙视排挤中长大的,又岂会去瞧不起别人? 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回道:“我看他比那些世家公子都要好。” 两人正说着,有敲锣的声音响起,这是马上要散集的信号,两人准备离开,拎着自己的收获,赶紧向王宫的方向跑去了…… 冰凉的地板上,高高的佛像在月光的阴影下显得可怖,红叶低着头跪在佛像前,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次是闯下大祸了。 回宫的时候,两人正好遇见了萧蓝玉送姑姑出宫门,出宫的事情就这样暴露了。 公主私自出宫是天大的丑闻,王后娘娘大怒,但鉴于雪柔的母妃徐贵妃关系,王后娘娘也不敢将两人罚得太重,只是让她们去佛堂跪着。 佛堂的门开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雪柔,怎么还跪着?”瑞王慈祥的笑着将雪柔从垫子上拉起来,笑嘻嘻地捏了捏她雪白的脸颊,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自今年除夕晚宴以来,红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父王并没有像对雪柔那样将她拉起来,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早就料到这样的光景了,所以更能劝自己接受。 不难受?不紧张?都是假的……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伤心能够让父王重视她吗? “你教唆雪柔离宫,是该好好罚,就在这里跪着吧。”那个声音十分冷漠,丝毫没有方才与雪柔说话的半分温情。 险些让她以为,这个声音与方才不是同一个人。 父亲甚至没有问过事情经过,就这样一厢情愿的笃定是自己教唆雪柔,在一开始,他的偏心就让他的判断预设了立场。 雪柔什么都是对的,她什么都是错的…… 这一刻,她心里生出一丝对雪柔的厌恶,雪柔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坏事,可是她的存在却衬托得她的人生格外可悲。 雪柔是个心肠极好的姑娘,见红叶还跪着,自己便不愿意坐着惹得红叶尴尬。她拉着父王的手撒娇道:“父王,是我拉着四皇姐出宫的,她很听话,也劝我不要违反宫规,您就饶了她吧。” “行了行了,不要替她求情。”瑞王和蔼的眉目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雪柔,你生性纯良,不要学她,也不必对她太好,有些人,你越是待她好,她越是记恨你。”他似乎在语重心长劝诫雪柔,却是斜着眼看着红叶,像在警告她。 在父王心里,她原来是这副面目可憎的形象。 红叶被那寒冷的声音吓得哆嗦,低着头,不敢直视父王的目光。 父王对雪柔有多温柔,就对自己有多威严,可能在父王心里,自己生而有罪,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证明,也只是徒劳。 还有什么比被自己的父亲当做恶人更让人失望的呢? “父王,你误会四皇姐了!”耳边传来了雪柔焦急的声音,她赶紧从红叶手中拿出桃花酥,解释道:“父王你看,这是红叶姐姐特地买回来的桃花酥。” “根歪的花是扶不正的!” ……根歪的花是扶不正的…… 这是母亲在重病卧床神志不清的时候常常念叨的话,话音刚落,桃花酥就被打落在地板上,重得能够击碎红叶的心脏。 “四皇姐,那我先走了?”父王临走时让雪柔赶紧回房睡觉,雪柔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再不回宫,我母妃该骂我了。” “回去吧,别让你母妃担心。”她装作无所谓挤出一个笑。挺直自己的腰板,对着佛像跪得笔直,将雪柔的脚步声抛在耳后。 待到雪柔走后,她忽然双手捂面,禁不住即刻哭出来。 她也被罚了,却没有人再为她担心,这一刻,她多希望母亲还在。父王对她,什么吩咐都没有,甚至连责骂都没有…… 直到第二天辰时,王后娘娘见到雪柔,这才想起红叶还跪着,大发慈悲让她回宫。 跪了一晚上,她的膝盖痛得厉害,她素来不受宠,赏赐比不得其它公主,宫人对她的服侍不大上心,也没有过来接她。 佛堂离她的宫里还有很长的距离,她只能走一段歇一段。 终于到了华林园,她必经的路上此时正挤满了人,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太子萧协正带领着各国使臣在华林园赏花。 皇宫女眷在非正式场合出现是不合身份的,红叶低着头想快些走开,希望不被任何人注意到,谁知心急打乱脚步,“嘣”一声踩到石子,直接倒在了人堆里。额头被磕得闷痛,手臂也划破了几道血丝。 人群瞬间暂停赏花,纷纷侧目向她看过来。 太子萧协见是她,厌恶地吼道:“昨日有失体统还不够,今日又来丢脸。” 红叶道歉地向人群道歉,想要站起来,膝盖却承不住力。 皇宫的八卦总是传得很快,已经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起她来。没有人愿意过来帮她一把,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她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公主,士族内部礼法森严,谁若是帮了她传出闲话,说不定就要将她嫁与自己。 娶一个没有任何母族势力的公主,这与他们而言是不划算的。 众位士族公子们心里明镜似的,为了做善事平白搭上自己的一生,这可做不得。 红叶无助地抬起头,感觉自己像个被扔到马路上的垃圾,谁都要远远的躲开,有没有人过来扶她一把,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求求你们,帮帮我,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她心里呐喊着。 忽然,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她抬头,看到了帮助自己的手。 “姑娘,你没事吧?”昨日赛场上的那个人走到她身边。 他的眼睛灿如星辰,桃花灼灼,杨柳依依,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再美的景致都沦为背景。恍然间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他。 那苦难之际唯一向她伸手的他。 “没事,没事。”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遇见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没有她的孤苦无依; 如果没有他的好心相助; 如果不是上天戏弄般的阴差阳错; 往后余生,她是不是就不会生出执念,不会陷入那场一厢情愿的爱情,不会一步步走向与母亲同样的悲剧,不会走进那场死局? 被迫献舞 红叶膝盖酸得厉害,又因摔伤,站都站不稳了。 “你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那个人一本正经地扶着她的胳膊,红叶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目前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周围响起了琐碎的议论声,红叶只能尴尬地和他往前走。 其它诸侯国的贵族子弟带着矜贵的姿态,比她还畏惧礼法,这个人却坦荡自然,落落大方,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正直的模样。 “膝盖跪久了会很酸,回去用热水敷一敷更好。”他直截了当地提醒她。 再往前便是瑞国后宫,他也不便继续往前走。 连大黎的使者都知道她昨日罚跪了,看来皇宫之事流传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不像其他人或嘲讽或隐晦,他的直接更让她轻松。 虽然认识他不到两天,可是红叶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众人皆说黎国人举止粗鲁,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可是眼前的男子却襟怀坦白,至少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士族虚伪的客套。 他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区别对待谁,也愿意对需要帮助的人伸以援手。 这个男人……会喜欢上她吗? 她竟然涌动起一种冲动来,若是他能够喜欢她,不论他是黎国的大臣还是侍卫,她都愿意抛弃瑞国公主的身份,天涯海角,永世相随。 即使他一无所有,她也愿意。 眼看他转身即将离开,她忽然鼓起勇气:“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魏,单名一个海字。” 他回过头来,嘴角弯出浅浅弧度,锋利地脸庞被一双鹿眼冲淡了威严感,他笑得轻微,她积满阴霾的心却重重一颤。 他只是礼貌性一笑,却宛如一场春风,吹开了她心里千树万树桃花。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时,我们会变得自恋起来,他再平凡的话语都成为你的别有情意,他与你再普通的相处,在你眼中都成为了惊鸿一笔。 现在的红叶有多期待这场爱情,不久之后,就有多么痛苦和遗憾。 红叶默默笑着,刚刚转身,便迎上了萧蓝玉那双看戏的眼睛。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倒是真会结交,竟然让黎国蛮夷送你到这儿!”萧蓝玉声音不大,却刻薄得像冷箭扎在她心里。 因着母亲的旧事,红叶觉得对不住萧蓝玉,所以在宫里最是怕她。 她低着头,默默忍受着她的讥讽。 萧蓝玉最是不喜欢她装无辜的这副模样,萧红叶跟她的母亲都是一样,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可以为了荣华富贵用尽手段。 为了达到想要的目的,她的母亲竟然连恩人都可以出卖! 当年萧红叶的母亲借着父皇醉酒,引诱了父皇。父皇本是嫌弃她的出身,云雨之后本不想给位分,还是萧蓝玉的母妃怜惜她,为她说了话,父皇才收了她。 萧蓝玉的母妃怀胎八月,她送来补药,谁能想到里面居然杂有麝香。 若不是当时侍女略通医书,揭露了她的阴谋,如今便没有她萧蓝玉这个人了。自己母妃那样善心,她就是这样报答的? 萧红叶越是隐忍,看起来倒像自己在无理取闹,她就越是生气! 她咬牙切齿地讥讽道:“连黎国那种蛮夷之地你都看得上?你的母亲好歹还会纠缠一下父皇,你怎么能这么饥不择食呢?” 母亲是萧红叶的底线,萧蓝玉怎么骂她都可以,至少不要骂她母亲。 她瞪大双眼怒视着她:“不许这么说我的母妃!” 软棉花终于装不下去了? 平时总是温温吞吞楚楚可怜的样子,其实城府比谁都深,比谁都蛇蝎心肠,她偏要撕开萧红叶的假面具,让人看看她多恶心。 萧蓝玉嗤笑着讽刺道:“你的母亲是什么妃呀?她不过是太后宫里梳头的宫人,到死都只是个御女。你跟她都是阴沟里的老鼠!” “你!”萧红叶气红了眼睛,举起手向她甩去。 最后,还是没落到萧蓝玉脸上。 这些年,她的母亲一直在为这件事悔恨,她不止一次在佛堂前听到忏悔声,也许母亲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来。 母亲连只鸡都不敢杀,她怎么敢去杀人呢? 就算当年母亲对人起过杀心,难道她受了那么多年的欺辱还不够吗?连她死了都要唾弃她的坟墓,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萧蓝玉的人生没有毁灭,而母亲早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吗? 萧蓝玉挑衅地掐住她的手腕,目光如刀:“这么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事实,像你们这些既愚蠢又粗鲁的人,不是用贵族的礼仪可以教养好的,你看你,即使跟我们一样受着公主的礼教,也改变不了举止粗鲁的毛病,低贱才是你的本性!” 萧红叶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仍是不可遏制地哭了。 凭什么她从出生开始就要带着原罪,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中活,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所有人都先入为主把她当做坏人。 她不能怪自己的母亲,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怪谁! 萧蓝玉转头就走,不想看她做作表演,她们这种人最会装弱小博同情了,她的哭声真恶心,每一声都恶心得要命。 望着萧蓝玉离开的背影,她心里甚至出现一股悲凉的想法。 要是有一天她死了,以这宫里人的脾气,说不定要建一座楼来镇住她的怨魂,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悲伤吗? 恐怕还真没有…… 要是有人喜欢她就好了,她一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个地方,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 红叶回宫只休息了三个时辰,父皇身边的贴身太监高公公忽然到了宫里,平日她宫里总是门可罗雀,她一时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几个宫人见了高公公马上迎上去,比伺候红叶还殷勤。 “四公主,皇上命你去华林园献舞。”高公公言简意赅的传达了圣意。 “献舞自有舞姬,岂有公主献舞之礼?”她生气又委屈,便是连大臣之女抛头露面都有失体统,父皇竟然让她去献舞? 即使再怎么厌恶她,也不至于轻贱她到此等地步吧? 后来她知道了原因,还是因为雪柔。 大庆国太子听闻萧雪柔姿容绝艳,早有心一览芳容,但因为大庆与大黎同宗同源,两国同姓不婚,所以一直没有机会。 此次他特别随使团来到瑞国,现在忽然要求雪柔出来跳舞。 庆国是九州最强大的国家,瑞国多年的安定也完全仰仗他们,父皇不敢直接得罪大庆的太子,便想要牺牲她来保护雪柔。 如果在她和雪柔中做出选择,父亲肯定会选雪柔。 这个选择发生得没有悬念。 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雪柔从小再怎么闹腾都可以得到无限宠爱,而她不管怎样循规蹈矩表现得乖巧,都会被人厌恶。 她终究还是不得不代替雪柔去献舞。 华林园有专用跳舞的莲台,台身纯金打造,雕刻着蝴蝶和花朵,还镶满了各色的宝石和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她就像个会说话的猴子般被推进了莲台,供别人把玩嘲笑。 人群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魏海,他就坐在一株红白相间的桃花树下,那双像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像一缕暖阳照进了她心里。 她阴云密布的心瞬间晴朗,感觉像梦一样,是他吗? 虽然她觉得被当做舞姬很有失身份,但是若是他能够欣赏,也不失为好事。 她幻想着自己能够跳得再曼妙些,再柔美一些,能够赢得他的目光,能够得到他叹服的夸赞,还有那比桃花还要灿烂的爱情。 轻云般的舞衣,粉蝶花钿,流水般柔顺的舞姿,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别人的评价她不关心,她只看向他的眼睛。 魏海的嘴上挂着礼貌地微笑,正与旁人聊天,似乎对台上的舞蹈并不是很上心,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不知道如何喜欢人。 这是她第一次拼命想向一个人证明自己很好。 看她一眼呀,哪怕是看她一眼,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她等待了很久,他一直没有看向她。 也许,从一开始,上天就在善意规劝。 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错了下去。 跳完舞,大庆太子很是高兴,她本来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正准备下台。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台下响起—— “她不是雪柔公主,雪柔公主比她美上千倍万倍!” “是呀,我听说雪柔公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个舞姬不过小家碧玉之姿,哪里配得上九州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脑海轰然空白,愣在原地,脸又白又红。 即使她知道自己不如雪柔漂亮,身世也不及她高贵,她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像棵青菜一样挑来拣去的。 她最讨厌被别人拿来比较,就像穷人被揭穿自己身无分文。 大庆太子当场大怒,将瓷杯摔到她身上,她的额头被嗡闷一声,她愣在原地,头痛得快要炸开了,脑海一片空白。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她屈辱着,感觉自己像个畜生一样被人挑来拣去,比来比去,不是雪柔就有罪吗?难道比不上雪柔她就活该被砸死吗? 现场一片哗然,大庆太子掀了桌子,父皇顿时满头大汗,失了分寸。 也就是这个时候,雪柔听到了风声,知道事情败露,吓得捂住嘴巴,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上了明艳的妆容,穿上舞衣。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美人,一瞬间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和亲 一袭白衣飘扬如雪,顾盼之间皆是风情。 雪柔天生便生得好看,便说她是九州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大庆太子舍得砸红叶,却万万舍不得迁怒于眼前动人心魄的女子。 她只用一个笑容便俘获了所有皇族贵胄的心。 红叶躲在暗处,觉得自己丑陋不堪,只能像阴沟里的苔藓仰望河边的水仙花一样,以遥不可及的姿态张望雪柔的成功。 忽然,她捕捉到了魏海的表情,呼吸瞬间沉重起来。 那个人深情地凝视着雪柔,嘴角含笑,风吹过,桃花落在他的眉梢发上。 其实,红叶早就该放弃了。 从他看到雪柔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雪柔像仙女般降临,她心中涌起低到尘埃里的卑微感。所有她幻想过的美好未来,到如今却因为雪柔的出现变成了最卑微的笑话。 那种被她完全压制的嫉妒和无可奈何,让她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刻骨铭心。 她捂着脸,泪水几乎要从指缝间流出来。 即使自己日后为他做最喜欢的糕点,每天等他等到深夜,替他挡过刺客的刀剑,她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部都做了。 仍然,比不过雪柔一个眼神。 不到一个月时间,瑞国雪柔公主的美貌便在九州传出了新的高度,以前各国国君只知道她好看,却没想到居然好看如此。 使臣们都说,即使西施、骊姬在世,也不及她半分风华。 除去几个同宗同姓的国家,九州几乎所有国君都派来了求亲使团,丰厚的聘礼积满瑞国的王宫,琳琅满目,精彩纷呈。 在众多求亲的使团中,黎国的聘礼格外引人注目,他们送来了耕地的农具。 尊贵的九州贵族们窃窃私语,怪不得都说黎国是贱民建立的国家,连贵族下聘的礼仪都不清楚,如今竟然这般丢人。 贵族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以为像他们一样,还要农具去田地里干活吗? 在湖东文明里,劳动和勤劳并不是美德,那是低贱的象征。 黎国前来的使臣是个满脸长须的老者,他面容刚毅,精神抖擞,晒得发黑的皮肤与周围细皮嫩肉的贵族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仔细一看,这黎国使臣倒是真有一副农夫模样。 瑞王强忍着笑意,故意问大黎使臣:“黎王送农具有何含义吗?” 黎国使臣向前一步,拜道:“启禀瑞王,黎国与瑞国一衣带水,常年纷争,这农具是黎国用缴获瑞国的刀剑所铸,古人云‘铸剑戟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我们陛下希望此次能够与瑞国和亲,结和平之盟,子子孙孙,永不征战。” 说完这一番话,整个朝堂都陷入沉静。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九州的格局早已改变,在九州中原诸国之外的迷雾森林,西北方崛起了一个让湖东诸国惧怕的国家。 自二十年前吞并祥国起,黎国的赤和军便开始了它的扩张之路。 黎国的烽火旗宛如一把把贪婪的火把,贪婪向着九州吞食土地,九州诸国即使再瞧不得它的出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惧怕它的实力。 其它国家的使臣带来的无非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而黎国带来的却是盟约。 一个铸剑为犁,永世为好的盟约。 瑞国本就与大庆交好,若是有了黎国做靠山,就再也不愁江山不稳了。无论是从利益层面还是从道义层面,黎国使臣的条件都不能拒绝。 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当然也没有永恒的文化冲突。 只要利益一致,一切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为了江山稳固,瑞王这个老家伙才不介意与蛮夷结盟。 瑞王很爽快地答应了条件,说愿意将公主嫁到黎国。 知道和亲消息的雪柔绝食了三日,哭得眼泪浸湿了枕头,瑞王被利益冲昏头脑的高兴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与其它王族将子女幸福待价而沽不同,瑞王还算是个好父亲。 雪柔从小被娇惯坏了,若是嫁到黎国那种蛮夷之地去,肯定是要受委屈的,可是他已经答应了黎国的和亲,不可轻易反悔。 瑞王一面呵斥着雪柔不识大体,一面又叹气自己当时利益熏心。 萧蓝玉最是在意士庶之别,又很疼惜雪柔这个妹妹,连连数落父亲荒唐,旁边雪柔的生母徐贵妃也哭红了眼睛。 当雪柔深陷险境时,所有的人都在替她难过。 她就像一件所有人都珍惜的宝贝, 瑞王连连叹气:“寡人也知道黎国民风剽悍,你嫁过去难免受苦,可是如今既然答应了和亲,寡人也反不得悔呀。” 虽然湖东诸国都瞧不起黎国,可是谁也无法否认他们的军事实力。若是瑞王单方面撕毁合约,黎国十万赤和军可不是玩笑话。 瑞国位于问天江之北,是离黎国最近的国家,即使他们与大庆结有盟约,大庆也不一定会为了一个女人派兵来帮助瑞国。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萧蓝玉眼睛一转,忽然想出了一个计划。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雪柔忽然停住了哭泣,瑞王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她,她搂着哭泣的雪柔,忽然问道:“黎国使臣可是说求娶瑞国公主?” “他们已经说了,要娶雪柔公主。”瑞王叹气。都怨那大庆太子,偏让雪柔去跳舞。 “那还不简单,黎国皇宫中人又没有见过雪柔的模样。”此次黎国的使团皆是黎国士族,无法进入黎国后宫,谁认得出真假? “既然是两国和亲,我们瑞国送一个公主过去便好,又何必纠结是谁呢?” 萧蓝玉轻轻一笑,这么危险的建议,她说得比点菜还轻巧。 瑞王连连摇头:“不行,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萧蓝玉劝解道:“黎国被湖东诸国轻视,早就想与瑞国和亲,如今也是借了雪柔的机会,这才有理由过来求亲,即使发现不是雪柔,只要是个公主,想必黎王也不会追究。到时候父王找个理由说雪柔病重,不宜婚嫁,不就行了?” 依偎在姐姐怀抱里的雪柔听到自己不用和亲,像只小猫般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抱着萧蓝玉的腰身,撒娇似的扭动着。 她永远都是最单纯最天真的人,爱她的人会想尽各种方法为她筑一道屏障。 她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那些痛苦,自有其它的人替她背负。 至于谁替她背负,她又何必在乎呢? 瑞王听了萧蓝玉的计划,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他愿意这么做。 只是,若是雪柔不嫁,那该让谁去和亲呢? 红叶跟随高公公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向前走,这个月父王找她的次数太频繁了,她的心里总有些非常不好的预感。 好运气永远不会降临到她身上,只有在遇到坏事时,她的名字才会被记起。 走到父王面前,父王今日待她的神情果然有异。 瑞王合上奏折,眼神慈祥地看着红叶,从最轻微的地方引起话题:“黎国位于苦寒之地,雪柔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太苦了。” 红叶心提到嗓子眼,呼吸都急促起来,只觉得心跳很快。 父皇特地找她来说这个事,是什么意思? 她低着头,耳边却听见瑞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父王华贵的衮服挤进她的视线,一个试探的语气问:“你是个做姐姐的,理应保护妹妹才是。” 雪柔是去和亲,又不是去打仗,她如何保护雪柔?难不成替她去和亲? 难道父王真的打算,让她替雪柔去和亲…… 凭什么? 谁不知道黎国是苦寒之地,被湖东诸国斥为蛮夷,这是什么道理,雪柔不想要的东西,传到了她手上,她就必须要接住? 在父皇眼里,她根本不配获得幸福吗? 她忽然抬起头,眼角红红,委屈地问:“父王,若是我也不想去呢?” 这是她第一次顶撞父王,在此前,王宫里,她永远是最循规蹈矩的那个,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做错什么,没有人会替她求情。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这是关系到她终身幸福的大事。 这时的红叶并不知晓,她心里喜欢的黎国使臣魏海,其实是黎国王族。 即使让父王觉得她不听话,厌恶她,她也绝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听从安排,这是她第一次清醒意识到,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和颜悦色的瑞王听到红叶的话,慈祥的脸突然冻住了脸上的笑意。 本来瑞王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见红叶不知体统忤逆他,他发怒了。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为她能够做瑞国的主! “事关江山社稷,由不得你不去!”一声怒吼,让人猝不及防,红叶被吓得一颤。父王没达成目的,瞬间就变得面目可憎。 雪柔不愿和亲便是身娇肉贵,她必须和亲,因为大局为重? 雪柔不能献舞便是有失体统,她必须献舞,因为形势紧迫? 雪柔违反宫规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她违反宫规就是本性顽劣,朽木不可雕? 雪柔值得最好的,是要捧在手心的明珠,而她呢? 无论命运给她什么,她都必须忍受。雪柔是光辉,她就像雪柔的影子。只能躲在阴沟里,对漏进来的一丝好处感恩戴德,背负光辉之下所有的阴暗。 红叶咬牙问道:“难道我就不是父王的女儿,我就没有心吗?难道就因为父王偏心,我就必须心甘情愿的替雪柔去黎国吗?” 瑞王脸色一红:“朕公平公正,何时偏袒过任何人?” 红叶抽噎着,脸上却浮现一丝冷笑:“陛下真的没有偏袒过任何人吗?” 瑞王气急败坏:“混账,这是你跟朕说话的态度吗?”啪清脆一声,红叶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脸上马上泛起了五根红印。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瑞王不容置喙地甩下这样一句话,看也不看她一眼,摔门而去。 在她后来的日子里,她做噩梦时,每每梦见父王刚才气急败坏的背影。他只是像下命令那样告诉她结果,由不得她拒绝。 阴差阳错 夜晚的华林园没有人,红叶穿着一身轻便衣服来到了一个洞口处。 雪柔最喜欢溜出宫,她曾经跟红叶说,华林园有一个洞口直接通向宫外一个荒山,从这个洞口可以直接逃到宫外。 虽然她知道这个方法危险极大,可是她除了冒险,别无办法。 她握着手中的红绳,回忆起魏海漂亮的眉目,心头一热。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决不能去和亲,一旦进入黎国皇室,她就再也没机会与魏海在一起了,她必须在今晚逃离王宫。 等到了宫外,她可以雇车去黎国,寻找魏海。 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黎国,知道他曾经跟随使团来到瑞国,有了这些信息,她一定可以找到他,与他在一起。 还好,华林园这个洞口并没有被堵住。 她将包裹先推过去,然后趴在地上,就在要钻出来的一刹那,两把泛着寒光的刀忽然架在她的脖子上,惊得她大脑轰鸣。 萧蓝玉早就猜出她会逃跑,逼着雪柔说出了出宫的地方,派人来这里守株待兔。 红叶被像压犯人那样压回宫里,两个侍卫将她重重摔入房中,门“砰”一声关紧,将黑暗和恐惧一并锁在了这个房间。 房间里连烛火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她害怕得缩成一团。 仿佛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父王将她关在小黑屋里,整整一天一夜。 那时候她不能明白,明明是雪柔拿走了徐贵妃的珠宝送给了自己,父王却将所有的错误怪在她的头上,无论她怎么解释,父王都说她狡辩。 所有的娘娘和宫人都斥责她,说她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甚至由此对她整个人盖棺定论。只有母亲相信她,将她抱在怀中,让她不要把别人的坏话放在心里。 可是现在,连唯一相信她的人也离开了。 她多么想回到母亲还在的时候,即使她仍然会被关进小黑屋,母亲也能抱抱她,让她知道,还有人没有抛弃她。 眼泪落在红绳上,她握着红绳,哭得越发厉害。 瑞国的红绳代表爱情,是要送给心爱之人的。那日黎国使臣归国,她本来想将这根红绳送给魏海,可是她找不到机会出宫。 话本里总是有这样的故事,千金小姐深陷险境,英雄便会前来解救。 魏海已经替她解围两次了,再等一炷香时间,他会不会握着剑,杀掉守门的侍卫,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之中解救出来? 她忽然嗅到一股怪异的香味,迷蒙之中脑袋生出了幻觉。 那个人身姿挺拔,披着威武的铠甲,刚刚杀过人的刀还沾着带腥味的鲜血,在一场残酷无情的厮杀之后,他温柔地向她伸手。 红叶向她伸过手去,手却怎样都抬不起来,太沉了。 她就在这个梦里沉沉睡去,梦见了他清朗的眉目,在梦中笑了起来…… 红叶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声中醒过来,她的脑袋晕晕沉沉,像是被人用木棍打过,她的睡眠一直很浅,不可能睡得这么死。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蒙住眼睛,想要动动手,却发现被套上枷锁。 身边摇摇晃晃,像是在马车上,或者是在船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紧张大吼起来:“有人吗?来人呀!” 颠簸之感忽然停住,像是马刹住车,一阵亮光忽然照射进来,熟悉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红叶,你消停些,又有什么事了?” 那是瑞国太子萧协,她皇兄的声音,她心里一寒。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我在哪里?” 千万不要在和亲的路上,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萧协却残忍地捏碎了她的幻想,语气像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随意。 他极其不悦地说:“自然是去黎国的路上。” 还是姐姐萧蓝玉有远见,知道萧红叶心里诡计多端,一定会想办法逃跑,让人严守着宫墙,没想到昨日晚上她真敢逃跑。料到红叶不安分,父王怕她再起歪心思,便让人下了迷香,连夜将她送上了前往黎国的路。 现在已经是辰时,人马已经走到了两国交界的不渡关。 没有送行的百姓,也没有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更没有依依不舍的情感,这路人马在守城士兵眼中,与其它的和亲团相差太大。 冷漠、寂寥、凄清,倒有些像马车中人受了什么委屈。 按照惯例,人马会在城门口停下,守城士兵可向公主说几句讨喜的话,就可以分得一笔还算丰厚的钱财作为赏赐。 喜庆的氛围是假象,只有红叶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 说什么相伴一生,备受宠爱?和亲的公主,看似金枝玉叶之身嫁给了一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其实也与过去所有存在的记忆剥离。 她被架空了所有,无依无靠,往后余生,只能按照他人的意志活下去。 红叶知道他们的祝福是谎言,可他们并不介意自己说的是不是谎言,他们总是能面不改色的说着这些口不对心的谎言。 客套的祝福、可笑的和亲、这一切跟红叶有什么关系? 指导她礼仪的宫人递给她一包碎银,她像个打扮得富丽堂皇的人偶,任由她们的指导,将赏赐从马车帘子里递出去。 守城的士兵心情激动地走上前去,这是他第一次接近身份如此高贵的女人。 就在她伸出手的一刹那,士兵的脸色忽然变色。 公主是千金之躯,理应备受最尊重才是,可是那双手上却戴着沉重的枷锁,守城的士兵看到那双苍白的手甚至在愤怒颤抖。 很久之后,黎国赤和军兵临城下,他会再次记起这个让他震惊的下午。 太子萧协按照惯例,对着即将踏出国境的红叶嘱咐:“此去之后,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望皇妹在黎国恪守礼教,不要辜负瑞国对你的期待。” 红叶别过头去,以示自己的愤怒。 她忽然顶撞到:“瑞国期待我做什么?挑拨离间?” 萧协脸色顿时大怒:“萧红叶,生你的人是父亲,养育你的是瑞国皇族,我们对你有巨大的恩德,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红叶鼻子间讥讽地一哼:“那又如何?今日这白眼狼,我是做定了。” 城门关闭的那一刹那,红叶给这个国家留下一句近乎疯狂的诅咒:“萧玄毅,待我归来之时,我定要你们国破家亡,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她最后一次踏在瑞国的土地上。她已经不再用父皇称呼萧玄毅了。 父亲是个伟大的词,萧玄毅不配,他真不配。 温柔乖巧是作为女儿的美德,可是这个美德并不适用于红叶。当面对的是瑞国皇室那一群自私自利,傲慢自大的人时,乖巧便是杀死自己的刀。 她曾经一次次想让父亲认可自己,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现在,她只想要瑞国皇室得到报复,得到世上最惨痛的报复,他们用她的身体交换而来的繁华,总有一天会被她彻底碾碎。 不要低估一个人的报复心,报复可以是最强大的支撑力,最野心勃勃的驱动力。 萧玄毅、萧协、徐贵妃、萧蓝玉、萧雪柔,她咬牙切齿地念出他们的名字,她发誓,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让她们好过! 既然他们一直看不起她,认为她是低贱血统,那就让他们看看低贱血统的愤怒! 几年之后,北方最重要的战争,将在这里拉开序幕…… 黎国一直被湖东诸国排挤,为了融入湖东文明,黎国很重视此次与瑞国的和亲。 瑞国虽然不是强国,但因为国君姓萧,是九州虞朝时期皇室的后代,所以瑞国一直被当做九州湖东文明的正统所在。 为了迎接瑞国公主,黎国的皇宫很早便开始准备。 瑞国公主马上就要进入黎国了,瑞王姬豪在朝堂之上让太常交代礼仪,所有人都侧目看向太子姬临涛,毕竟这是他的婚事。 所有人都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太子殿下。 即使黎国朝堂皆是行军打仗的武将,姬临涛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同于湖东贵族那般纤细脆弱,他是英俊的。 他身上有种坚韧沉稳的气质,宛如凌云之木,强大而正直。 姬临涛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俊朗的眉目在此刻也光彩熠熠。他化名魏海随使臣出访瑞国,没想到就遇到了让他心动的人。 那日瑞国公主萧雪柔白衣如雪,舞动心魄,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正好父王有意与瑞国和亲,他便向父王说明自己的心意,本以为雪柔公主名动九州,和亲之事至少要谈三个月,没想会这么顺利。 于国来说,这是黎国融入湖东,结交湖东诸国的大好机会。 与他来说,他心悦之人即将成为眼前人。 双喜临门,上天在眷顾他…… 下朝后,姬临涛走出了泰和殿,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微笑。 昭炘郡主不知何时来到姬临涛身旁,笑道:“听闻殿下此去瑞国喜欢上瑞国公主,如今大黎与瑞国联姻,还未恭贺殿下大婚之喜呢。” 她是虎威公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征伐无数,是黎国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姬临涛很是敬佩她,故此与她相互交往,很是亲近。 姬临涛平素不苟言笑,也只有昭炘郡主敢开他的玩笑。 他轻轻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郡主说笑了。” 昭炘低头笑得很矛盾,将手搭在身后,忽然沉下脸来,刚刚寒锋军的耳目刚刚从瑞国过来,带来了一些关于瑞国王宫的消息。 对于姬临涛来说,那绝对是个让他心里不快的消息。 她希望太子能够高高兴兴的成亲,可是作为朋友,她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他某件事,纠结了很久,她终于决定告诉姬临涛。 “你知道吗?”昭炘下定决心:“听闻这个公主不愿和亲,是被绑过来的。” 姬临涛的笑脸瞬间垮掉,浓密的眉间皱到一处。 他声音低落,深呼了一口气,怅然若失的问:“她,不愿意来吗?” 九州湖东的国君皆是前朝虞朝的皇族或世家,即使后来虞朝分裂为几十个小国家,各个国家还是互通姻亲,联系密切。 因为大多世家发迹于宏湖之东,所以又被称为湖东贵族。 湖东贵族之间互通姻亲,是士族,有严格的族谱记录,他们不与庶族通婚,对庶族百般轻视,又怎会看得起庶族建立的黎国? 这么多年来,黎国广集九州贤士,推广教化,湖东诸国却一直诋毁他们是蛮夷。 也许正是湖东诸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污蔑和丑化,很多没到过黎国的人都以为这里还在断发文身,茹毛饮血。 姬临涛心里笃定,雪柔公主一定是被他人的话欺骗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所以他的感情是真挚且认真的,只要她来了,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哪怕她想学隋文帝的妻子独孤伽罗,后宫只有她一人,他也愿意。 有的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现实是谢绝逻辑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使你再怎么精心策划,逻辑分明地打算,也永远抵不过生活的阴差阳错。 稍稍错过了一个细节,命运的轨道从此就偏离…… 是他? 瑞国和亲的队伍受到了黎国百姓热烈的欢迎。红叶在马车内都感受得到外面的欢乐,可是欢乐是他们的,与她并不想通。 她已经彻底放弃了逃跑的想法,这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恐惧,也许会被宠爱,也许会被厌弃,也许成为宫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零部件,到死都不被人记起。 从她跨出瑞国的那一刻起,她的余生,就已经被过去十八年抛弃了。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举行过祭祀之礼,接受完百官朝拜,终于到了晚上。姬临涛来到房间,一双滚烫燃烧的红烛一如他激动的心情。 新娘用扇遮面,皓腕如霜雪,姬临涛握住她的手,拿开团扇。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一个声音惊喜,一个目光惊诧。 姬临涛愣了很久,脸上带着比呼啸的北风还要可怕的寒意。 萧红叶呆呆看着他,心中的惊讶甚至盖过了高兴,她的人生从来没什么好运气降临,所以险些以为自己又陷入了梦境。 真的是他吗?那让她日夜思念的人? 心上人成为眼前人,她心情比滚烫的烛火还要热烈。 她曾经幻想过与他重逢的种种光景,却万万不会想到,是这样的…… 在进入黎国国境的那一秒,她的未来就是灰色了。她从未被谁坚定的选择过,即使是本最应该爱她的父王,也会抛弃她。 在面对利益抉择之际,她都是最先被割舍的人。 抛弃她的人,她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父王、萧蓝玉、雪柔,反正所有人都认定她是个步步心机的坏人,她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愿。 她既然做不得端庄识大体的公主,那何不如做挑拨关系的祸水? 调换公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黎国地处九州边缘,一直被湖东诸国轻视,若是她说调换公主是因为雪柔嫌弃黎国为蛮夷呢? 黎国使出了名的武德充沛,五年不出兵的君主牌位不可入祠堂。 瑞国虽是湖东诸国,可是士族疲软,国力衰弱,其实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而黎国却是北方冉冉升起的新霸主,若是两国交战会如何? 一旦黎国攻打瑞国,那父王和瑞国那群傲慢可恶的士族会怎样?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黎国的,父王料得到她会逃跑,料得到她心有怨恨,又怎会料到她可以为复仇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陷入深渊,却没想到,在深渊里看到撕裂黑暗的阳光。 这个人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两人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四周寂静无声,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红烛流出如眼泪的烛腊,一滴一滴落在桌上,声声震耳。 “为何是你?”他身边的气压极低,说话都冒着寒气。 他脸部线条偏于硬朗,眉目浓烈,是很严肃的长相,即使在平时给人拒人千里之感,何况是现在,他快要遏制不住怒意。 他已经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可是仍掩不住骨子里的愤怒。 本来她还想着,若是黎国太子问起来,她便告诉他,瑞王有意欺骗黎国。 她一定会说尽瑞国的坏话,挑拨黎国和瑞国的关系,父王不是说她是根歪的花吗?既然他都那么说了,她也不介意再歪一点。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毁灭了,她还可以拉一堆人陪葬。 可是现在,她却不想挑拨了。 瑞国也算阴差阳错促成了她一桩好事,既然瑞国的命运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即使为了自己,她也不得不为讨厌的父王开脱。 既然姬临涛帮过她两次,那他一定是个纯善之人。 纯善之人,最是同情弱者了。 清潭般的眼睛里忽然流出两行热泪,她哭得委屈极了:“雪柔忽然生了重病,连床也起不来,我父王愁白了头发,只好命我前来。” 在瑞国王宫,一个没人庇护的孩子想活命,必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经过这么些年的训练,她的谎话编得极好。 不过她也不算完全撒谎,毕竟那段时间雪柔确实闷闷不乐,躲在宫里又哭又闹,吃什么吐什么,也确实叫太医瞧过她的病。 在她一片哭声中,姬临涛听完解释,神色果然有些缓和。 她终于喘了口气,以为自己已经瞒天过海,可是她手上带过枷锁的痕迹却暴露在他眼前,他握住她的手问:“听说你是被绑过来的?” 她呼吸一紧,当人说了一个慌,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和亲是大事,黎国的信息远远比她想象中要流通,若是现在承认自己在撒谎,她便失去了信誉,若是嘴硬,她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红叶不喜欢赌博,可是这一次,她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她在赌黎国的情报准确度,在赌自己临危不惧的水平,也是在赌姬临涛的善良,赌他对自己的同情是不是可以盖过疑惑。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雪柔重病,瑞国自然要择另外的公主出嫁,试想有哪个女子愿意嫁去异国他乡,其它公主不愿和亲,父皇便逼我前来,宫廷险恶,我本是想嫁与山野匹夫草草一生,也不愿再入这红墙半步。” 这个回答很聪明,既表明了瑞王的为难,又说明自己被绑来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她保全了黎国的颜面。 谁都知道,瑞国一旦在和亲之事上出差错,黎国一定会马上想到是湖东诸国傲慢,虽然真相就是如此丑陋,但决不能摆上台面。 察言观色,谨言慎行,这是她在瑞国王宫里学得最深刻的东西。 她生母早逝,又被父王讨厌,在王宫那样吃人的地方长大,没人庇护,能够自我保全,存活下去,不会见机行事是假的。 红叶抽噎着,悄悄抬头用一双可怜的眼睛看着姬临涛。 姬临涛心里微微触动,他最是见不得女人哭,何况也不能算是她的错误。姬临涛是个讲原则,守底线的人,绝不会在弱者身上发泄不满。 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她也是受害者。 黎国和瑞国和亲是大事,本来黎国对是哪个公主也不在乎。 雪柔只不过是他跟父王提出的条件,既然大典已成,即使他与父王说不是雪柔,只要对方是瑞国公主,父王就决计不会让他退婚。 要怪就怪雪柔突生大病,他与雪柔公主有缘无分吧。 他无奈地叹了叹,静静坐在椅子上。这场变化虽然大,但比起朝堂争夺显然是小巫见大巫。迅速平息心情,这是作为太子的要求。 红叶虽然不是他思念的人,毕竟也是为国而娶的太子妃,他必须接受。 为了缓和方才因愤怒而略显凝固的气氛,姬临涛随手拿起刚刚遮面用的团扇,上面写着一首诗,挑着其中几句读起来。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他皱着眉头,摇摇头:“这首诗不好,不适合用在婚礼上。” 这是汉代的《有所思》,诗中表现了一位女子在遭到爱情背叛前后的复杂情绪,这个瑞国公主真有趣,竟在成婚时用这首诗。 红叶本是想破罐破摔,以此激怒黎国太子,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古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以前她的人生灰暗无比,所以她并不相信命运会有什么转机,可是如今她却有些信了。 如果不是命运,不是上天善意安排,哪能是什么将他送到她身边呢? 爱上一个人,连是身处黑暗的人也充满光明。 她心中忐忑不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诗中女子勇敢倔强、敢爱敢恨、我很敬佩她。” 姬临涛却不甚在意她的回答,只是勉强一笑,将团扇放下,客套地说:“黎国乃苦寒之地,你从温暖的地方过来,是受委屈了。” 红叶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涨红脸,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是那样英俊端正的男子。 黎国再苦寒,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得温暖,若是早知道和亲的对象是他,她又何至于惹得自己颜面尽失,让所有人看笑话。 她瞪大眼睛,笃定看着他:“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 也渐渐深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明半暗的脸,似乎也想顺着月光进入窗中,偷偷窥视红叶汹涌如波涛的激动心情。 从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太子妃,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那个人。 她以为他会吹灭烛火,深情的拥抱她,从此她会获得他怀中的温度,还有那桃花树下比纷飞的花瓣还要唯美的爱情。 可是,现实太残酷,将她的期待浇了个透心凉。 他只是简单客套地交代道:“明日还要拜会许多人,你好好休整一下,这里与瑞国多有不同,你需要什么都可以与宫人说。” 说完,便从椅子上起身,朝门口走去,新婚之夜,他要离开这里。虽然理智告诉他要接受事实,可是他心里仍是有芥蒂。 要买珍珠,最后到手发现是鱼目,任谁也不会开心。 红叶本以为姬临涛是驱散她阴霾的阳光,嫁给她是天下最幸运的事,可为何在这一刻,她忽然有种非常沉重的悲伤感? 心里忽然怅然若失,像虔诚奉上的一颗心被人流放。 她忽然叫住他:“陛下那么喜欢雪柔,结果娶了我,殿下才是觉得委屈之人吧?” 姬临涛微微一愣,好心宽慰道:“夜深了,快休息吧。”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冲她发怒,甚至还好心宽慰了她,为什么那些看似好心的动作,落在红叶眼里,已经变成伤心的泪光。 他没有回答便离开了,月光下,他的背影挺拔而落寞。 她最是熟悉这个背影,因为在以后的日日夜夜,她遇见最多的便是这个背影,她一次次竭力挽留,他却一次次离她而去。 直到她终于明白,即使她等成了望夫石,也无法在他肩头深情的哭一晚…… 相敬如宾 红叶正坐在秋千上发呆,花圃另一边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听说了吗?”一个头上戴黄花的宫人悄悄说“太子殿下已经有一个月没回来了,以前成亲之前,再忙也不见他这样呀?” 宫中没有秘密,新婚之夜太子睡在书房的事不到一晚上就传遍了太子府。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个月姬临涛一直不在府上,关于太子妃见恶于太子的谣言愈演愈烈,连红叶也不知道他是真有事还是故意躲着她。 即使她不是雪柔,也不用这般躲着他吧? 红叶悄悄凑过去,心里有些苦涩,自己竟要靠偷听了解丈夫的行踪。 宫人四处望了望,以为没人,嗤嗤一笑,掩嘴小声八卦道:“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瑞国公主长得太吓人,殿下不敢回来呀?” “不会吧?听说瑞国公主倾国倾城,求亲的队伍都排到爪哇国了。” “且!”那黄花宫人翻白眼,极其不屑:“那都是湖东诸国捧臭脚罢了,春桃昨天见着她了,说就那模样,顶多算个小家碧玉。”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她不好看,还以为我审美出问题了!” 达成共识的两个宫人默契极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起红叶的脸,丝毫没有意识到红叶就站在花圃后面,每个字都听得清。 有些女人嘲讽女人的时候,用的词可真刻薄。 本就自卑,听到那些对她评头论足的言辞,她涨红脸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想来她们也有道理,她本来就配不上倾国倾城这种词。 九州将雪柔的容貌夸赞得只因天上有,她替雪柔嫁到这个地方,众人自然是以九州第一美人的要求看她,她怎么达得到? 雪柔,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她的克星,无时无刻让她知道,自己很差劲。 她咬牙握紧拳头,并不打算出去处罚她们,她现在才刚刚成为太子妃,正是表现她宽厚仁爱的时候,又怎么能先处罚人? 反正在瑞国就经常被嘲讽,她也不至于太沉不住气。 她刚刚准备趁那群宫人不注意,偷偷离开,谁知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谁给你们议论太子妃的权力?”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险些让她不敢相信。 那声音说是愤怒,倒还不如说是威严,像雷霆高山那般不可亵渎的威严。 她呆呆地转过身来,在见到姬临涛的那一秒,脸色涨成猪肝色,花圃另一边的宫人闻声前来,看到红叶的那一秒,吓倒在地上。 “奴婢蠢钝如猪,口无遮拦惯了,太子妃责罚我吧。”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 姬临涛目光凛然:“不知太子妃觉得这两个宫人该如何处置?” 太子妃?红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姬临涛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他如兵刃般的眉目在此刻很温和,这倒让红叶心中一动。 原来有人替自己说话的感觉是这样美好呀。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无论她面对怎样的辱骂,都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从来没有人出来替她住持过公道,说一句话。 两个宫人见此情形,赶紧头朝向她的方向,急得在地上直叩头。 她皱起眉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绝不是个善良的人,可是此时却有些于心不忍,因为明白被别人欺辱的感受,故此她很受不了别人跪地求情的可怜模样。 这种弱小的模样,很容易让她想起在蓝玉居高临下鄙视中卑微的自己。 饶了她们吧,她虽是讨厌这两个人,但她们也没做什么实质性坏事,头都已经叩出印子,若是再处罚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了。 更何况,她还想在姬临涛面前表现自己善良亲和。 虽然她不够好,可是她真的好想让姬临涛知道,她很好,她可以很善良。 红叶挤出一个客套的笑脸:“见你们年纪不大,想来是刚刚到府上,不懂规矩实属正常,念在初犯,且饶了你们,不可再犯了。” 两个宫人听此,松了一口气,偷偷看着旁边的姬临涛。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虽然宽和,但毕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男人,眉间的威严杀伐之气足以吓死每一个被他盯住的人。 即使太子妃宽恕了她们,太子殿下没有发话,她们动都不敢动。 姬临涛见红叶发话了,脸上的寒意这才消退些许,只是用极冷的语气道:“退下吧,这次是太子妃仁慈,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两个宫人见此,赶紧夹着尾巴飞速离开了花园。 走进屋子里,姬临涛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直直的,自有一股端正庄严之感。瑞国人笑话别人是蛮夷,却不看看自己的国家。 瑞国太子萧协行了冠礼,如今却仍是连弓都拉不动,活像被软柿子。 那群男人以柔弱纤细为傲,怎么有脸笑话别人? 红叶替他倒茶,他轻轻说道:“你初来乍到,宫人不听话是常有的事,今日我惩罚她们,你趁机替她们求情,收买人心,日后行事也方便些。” 听到这里,她倒茶的手忽然一抖,茶水都泼到了地上,她的心乱了。 她耳朵都红了:“所以你是有意唱黑脸的?” 因为知道她初入黎国,根基不稳,没有威信,所以自己做恶人,让她广施仁爱,让宫人们受到她的恩惠,从而听她的话。 这是红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被认真的对待。 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姬临涛比湖东诸国士族更高贵,瑞国有那么多士族之人,在红叶眼里,他们都不是真正的高贵。 即使她不爱姬临涛,她也会这么想的。 寻常她见到的士族子弟,多是炫耀自己的吃穿用度,亦或是夸耀祖宗遗德,可是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对庶族的鄙夷和轻贱。 姬临涛是不同的,他虽然贵为太子,却没有那种迂腐傲慢,没有将对她的关心看做一种纡尊降贵的施舍,连帮助人都润物无声。 红叶低下头,不知为何,鼻子一酸,感激地说:“多谢。” 姬临涛缓缓说:“你是黎国的太子妃,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不必谢我。” 他轻轻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也柔和了许多,他接过红叶手中的茶,嘱咐道:“我公务繁忙,常常不在府上,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即使对方不是雪柔,她毕竟是瑞国的公主,是黎国为他选的太子妃。黎国和瑞国结的是秦晋之好,复杂程度不是儿女情长所能概括。 既然她已经嫁过来了,她就是自己的妻子,是黎国的太子妃。 于公于私,姬临涛都不能轻视她。即使做不到恩恩爱爱,至少要相敬如宾,对爱妾侧妃可以宠爱,可是对妻子,必须要尊重。 姬临涛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今日遇见母后,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红叶有些意外,她长这么大,除了母亲,还从来没有人替她准备过礼物,她的眼睛像池塘中撒落的月光,期待地问:“是什么?” 姬临涛将木盒递到她手里:“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红木做的木盒,里面放着两只精致美丽的珠钗,精湛的工艺一看便稀有珍贵。 她将木盒握在手中,高兴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感动得想哭,却仍是忍住眼泪,不想让姬临涛误会自己在矫揉造作。 其实,哪怕不送这么宝贵的珠宝,即使送她随手采摘的花,她都会高兴。 哪怕是为她说一句公正的话,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她都会感觉到自己被爱着,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事,瑞国王宫却让她心如死灰。 她知道姬临涛不喜欢她,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他至少不讨厌她吧? 只要他不讨厌她,她就还有机会。 红叶看着这个端正威严的男人,眼神里充满势在必得的勇气,她笑道:“尝尝我做的槐花糕,用的是昨日刚摘的槐花。” 姬临涛并不知晓红叶的心思,像一只悠闲散步的野兽,不知道陷阱即将靠近。 说来也可笑,她步步心机,所求的不过是得到丈夫的爱罢了。 瑞国的糕点多是细致精巧,姬临涛拿起一块,尝了尝,毫不吝啬地夸赞:“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公主厨艺真是了得。” 比起那些借点心夸得油嘴滑舌的男人,他的言辞里多了一丝诚恳。 红叶害羞的低头笑了笑:“若是殿下喜欢,不妨时常过来坐坐,我对黎国规矩礼仪也不熟悉,正好给我指点一二。” 反正都是夫妻了,总是要面对的,姬临涛爽快的答应了。 红叶的目的达到了。她甜甜的笑起来,笑靥如花。凭谁看都是个单纯的女子,其实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紧密盘算着。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姬临涛爱上她,她要成为他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人。 如今她才是他身边最真实的存在,她已经成为他唯一的妻子,即使现在不爱,她相信,相处久了,他也会生出些感情的。 就让雪柔这个名字,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随风飘散吧…… 红叶有着最严密的计划,在后来的日子里,甚至为这个男人献出了一切,可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雪柔在他心里的地位。 直到雪柔再次出现,她才明白什么是: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错觉 红叶毕竟是瑞国公主,姬临涛总是不至于太冷落她,时常来宫中看看,虽然他只是简短坐一会儿就走,可是红叶仍是高兴。 只要他能继续来看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今日姬临涛来得有些晚,太阳已经落下,天渐渐暗了,他穿着一身银白色衣裳踏着一路灯火而来,成为夜晚最明亮的存在。 一进门,红叶就察觉到他眉眼之间的愁绪。 “何事让殿下如此心烦?”她满上一杯青梅酒:“殿下若是愿意,可以说给我听,即使不能解决问题,也好过与在心中憋闷。” 青梅酒的香甜之气沁入心脾,姬临涛的烦恼也像驱散了一大半。 姬临涛不喜欢饮茶,更喜欢饮酒和清水,红叶会察言观色,对于姬临涛的喜好也记得一清二楚,大抵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会这样吧。 他将青梅酒一饮而尽,连声叹气:“今日我向父王进言,说要推行教化,几位将军却大笑起来,说我染上了士族的书生酸腐气。” 红叶低头一笑,想起了在瑞国时见到的黎国使臣,确实有些野蛮。 倒也怪不得湖东诸国嘲笑黎国,黎国民风实在过于剽悍,很多人不知律法,不识文字,民间尚武,甚至以读书人为笑话。 若是能够推行教化,倒是也可以培养一批更好的贤才。 红叶奇怪道:“那为何几位大将军不愿呢?” “他们从小出生行伍,重武轻文惯了。”姬临涛脸色一沉:“对经典一无所知,轻视傲慢,殊不知这是国家安身立命的大事!” 姬临涛越说越气,那些大字不识靠军功升起来的大臣顽固极了。 无论他怎么解释,他们都坚守己见,甚至还猜测起他的动机,说他被湖东诸国之人的鬼话迷了心智,忘记了黎国的立根之本。 姬临涛又叹了一口气:“我是黎国太子,我能有什么目的?” 一个人愿意跟她说心里话,这是对她放心的表现。 红叶像看猎物一样看着姬临涛,心里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古人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殿下又何必心烦?” 她并不一定能猜到姬临涛的心思,可是她知道如何与他人交谈。 在瑞国王宫的日子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去讨好别人。压抑自己的思想,说些别人喜欢的话。 牵强附和只会让人讨厌,聪明人讨好别人是不露痕迹的。 她温柔地笑着:“殿下的视野是君主的视野,他们不理解实属正常,我相信总有一日,所有人都会明白殿下的用心。” 这样简单的两句话,既说出了姬临涛的孤独,也表明自己理解他的孤独。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姬临涛果然眸子颤动:“若真如此,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情都畅快了。” 其实红叶的几句话很平常,倒也不是什么高超的见解。 只不过现在姬临涛心情正郁闷,并不是想听人聒噪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劝诫他或者给他提建议时,他需要的仅仅只是温和安慰。 红叶的话很温和,抚平了姬临涛心中的余怒。 他眉间的愁绪终于散去,月光照在线条分明的脸上,比春风还要温柔,他的眼睛灿若明星:“多谢公主,我的心情好多了。” 红叶低头笑了笑,姬临涛看不到她眼底的得意,她打算乘胜追击。 她抬起那双狡黠的眼睛,像是忽然想起来那样问:“早就听闻殿下琴艺非凡,若是殿下真有意谢我,不如为我弹奏一曲?” 红叶早就打听好了他所有的喜好,接下来她只需要筛选出两人的共同兴趣。 她的计划是多么绝妙,并不是贸然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而是慢慢让他发现自己,让姬临涛以为她是知己,是真正懂他的人。 如果要不是后来的意外,她说不定真的能够得到他的心。 可是她伪装的再好,那也只是伪装,她努力做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可是一旦遇到与她利益相关的事,她就乱了阵脚。 以至于后来,被姬临涛当成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姬临涛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会弹几曲罢了。” 说着,便让宫人去取自己最喜欢的古琴,在此时的姬临涛心里,红叶像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自己像是很早就与她相识似的。 瑞国士族最爱飘逸轻柔的曲子,而姬临涛演奏的却是顿挫激扬的金石之声。 曲子弹到一半,清亮的笛音融了进来。 古琴与玉笛配合十分默契,若是有人路过,一定会猜测两人相识了很久,姬临涛惊讶地抬眼看着她,却迎上她微笑的眼睛。 一曲终了,姬临涛有些惊喜地问:“你也喜欢这曲《烽火行》吗?” 即使黎国再武德充沛,女子仍是大多喜欢轻盈曼妙之歌,这首《烽火行》是黎国一位将军在战场唱得歌,太过于悲壮苍凉。 红叶笃定地点点头:“我很喜欢这首曲子。”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喜欢什么,在瑞国的日子,她总是被人遗忘,只能跟随别人的脚步。 而自己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她迷失得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姬临涛是她第一个且唯一那个很确定想要的目标,只要是他喜欢的,她都会尽力去学,只要是他擅长的,她都会全力去了解。 她只是喜欢姬临涛,她其实并不喜欢自己演奏的笛子,尽管学了五年。 雪柔体态柔美,一舞动九州,红叶知道不如她,不愿活在雪柔的光芒下,这才选择练习别的东西,其实她也喜欢跳舞呀。 她只是不想成为雪柔的影子,不想成为拿来与雪柔比较的对象。 可是这时的她不会想到,从爱上姬临涛开始,她就陷入了一场关于爱情的比赛里,雪柔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让她一败涂地。 只要雪柔这个名字出现,她的光芒就会让自己成为影子,失去意义…… 红叶回过神来,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眼神里有些不易察觉的伤感和遗憾,他会爱她吗?他会拥抱她吗?他会忘记雪柔吗? 她和他,会一起走到白头偕老的时候吗? 姬临涛头一次发觉红叶与他有很多兴趣爱好,都说知己难寻,两人一聊便聊了一个时辰,夜已经深了,姬临涛起身准备离开。 对这时候的姬临涛来说,红叶只是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若是姬临涛从未去过瑞国,没有见过雪柔,瑞国派红叶来和亲,他也许会接受父王和黎国的安排,接受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子。 可是他去了瑞国,见到了雪柔,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新婚之夜睡在书房的消息,父王和母后并不是不知道,母后也有意无意暗示他多与太子妃亲近,可是他还是无法将红叶看做妻子。 好在红叶一直规矩守礼,安安静静,也没有过多问他。 宫前一路桃花清香袭人,红叶将姬临涛送出门,顺手折了一支开得最好的桃枝,在灯光下摘着桃枝上的花瓣,心事重重。 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 以前红叶最是瞧不上这种痴傻的女子,可是今日自己却也学着别人,用满怀忐忑与期待的声音摘下桃花的花瓣,询问爱情。 这个夜晚,她便是伴随着桃花香味和未知的命运入睡…… 冲动 出于信任,姬临涛已经让将府中内务全权交给红叶打理。 仆人带着红叶来到库房,本是想将落尘的贵重器物打理一番,忽然看见库房旁边还有个小书库,红叶走进去,里面装满了古书。 在造纸术未普及之前,书只能靠手抄,故此很多都是绝世孤本。对于如今的九州来说,只有士族才读得起书,知识太昂贵了。 湖东那些士族之所以傲慢,除去他们世卿世禄的地位,还有对文化的垄断。 即使黎国有姬临涛这样的人已经注意到文化的重要性,让黎国人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仍是任重道远,比如在太子府中当差的人。 红叶翻开书籍,这里面有些典籍在湖东已经寻不到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太子府上的人竟然把它们放在一个漏雨的屋子里,有些书受了潮或是淋了雨,很多字已经模糊得不可辨析。 红叶亲自搬出一堆书:“今日将这些书都晒一晒,再将它们放入库房去。” 几个宫人不解她的意图,但是由于前不久赦免下人的事,府上人对这位太子妃的印象还不错,便还是规规矩矩的按照吩咐去做。 晒完了书,一本名为《九州记》的书落在她眼中。 她轻轻翻开,作者是九州有名的游侠楚亦放,见里面有介绍黎国风俗人情的东西,想着自己用得上,便随手将它带回了宫中。 以前在瑞国,管理后宫之事断然落不到她头上,她也不必如此劳累。 如今做了太子妃,府上所有的内务都挤到她手上,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府中的支出和人情送礼,她理了半天也理不清。 打着算盘将账本从白天对到晚上,视线模糊,腰酸背疼,脑袋像进了水般涨得厉害,她轻轻趴在桌子上,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 明亮的烛火、满天的星辰、幻化成姬临涛深邃的眼睛。 终于处理完了所有的东西,她如释重负,欣喜的瞬间,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他。 书库里的书,姬临涛很多都看过,她知道,他与瑞国那些饱食终日,不思进取的人不同,姬临涛是个有野心的人,一如黎国国君。 他是黎国太子,未来黎国的国君,他的妻子一定要有能力统领六宫。 当她看到堆积如山的事务时,她就安慰自己,那是上天对她的考验,若是连太子府上的事务都处理不完,又怎么能站在他身边?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了解整座府邸,强迫症一样一遍遍核对,争取不要出现任何纰漏,幻想着他拉着他的手,眼底是天下所有的臣民。 所有人都说,没有人比他们更般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站在他身旁。 烛火的光越来越模糊,她的头越来越沉重,废寝忘食并没有等到姬临涛的爱情,她的身体忽然一阵疲惫,撑不住倒在地上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瑞国,回到了她八岁那样。 母亲逝世后,她因为悲伤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宫人却一个个商量着怎么寻找下一个主子,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病重了。 她躺在床上,四肢没有一点力气,嗓子又干又渴:“水——水,给我一杯水。” 无论她怎么用力,感觉都喊不出一句话。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到桌边倒水,却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直到过了很久才慢慢反应到有些疼痛,最后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等她在次醒过来时,太阳已经从升起到落下,夜晚又到来了。 没有吃一口食物,也没有喝过一口药,甚至连水都没有,那是她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切肤体验,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本来就没有人在乎她,母亲死后,她就已经被所以人抛弃了。 “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 “给我水——求求你们——给我水喝。”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从门外进来,雪柔与蓝玉捉迷藏偷偷跑到了这个房间,看到摔倒的她,吓得大叫。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对雪柔说。 “不用谢。”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宛如冬天初雪,不带一丝尘埃:“这有什么好谢的,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那时候红叶真的将雪柔当做自己的朋友。 直到后来,她和雪柔的差距越来越大,雪柔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她却被人轻视,为了融入群体,雪柔终于还是抛下了她。 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出卖我,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优秀,像最耀眼的光芒,将我衬得一无是处,亲手将我推入深渊之中? 她感激雪柔,她也憎恨雪柔; 她羡慕雪柔,她也嫉妒雪柔。 “不要抛下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她害怕得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动从双肩处传来,耳旁有个熟悉温暖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红叶,醒醒,醒醒……” 她从噩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刻在心里的脸。 姬临涛坐在床沿,他的身体靠她很近,阳光从窗外漏到他脸上,让她有种虚幻的真实感,仿佛他也是可以拥有靠近的幸福。 宫人端来一碗汤药,姬临涛接了过来,正准备递给红叶。 在下一秒,红叶忽然闯入他的怀抱,就像一只受了伤蹭到袖中的猫,红叶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骤升的温度,以及他剧烈的心跳声。 为了得到他的心,她确实步步心机,做了很多谋划,可是现在没有。 此时此刻,她只想停留在他的怀抱之中,什么也不去想,即使让她拿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性命去换,她也是愿意的。 她只是贪恋着他怀抱中的温暖罢了。 姬临涛能不能也用双手抱住她,回敬她一个拥抱,或者在她耳畔说:没事了。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马上姬临涛便推开了她。 他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表情又错愕又震惊,将汤药递给她:“喝药吧。” 就这样被人嫌弃的推开,就像很多次被其它姐妹推出群体一样,她果然是个自作多情的人,竟然以为姬临涛会愿意抱她。 有些幻想根本不值得期待,因为幻想从来不会实现。 极度自卑的人同时心里也是极端自尊的,红叶羞愧地低下头,故作迷糊地说:“对不起,我刚刚眼睛昏沉,有些犯糊涂了。” 姬临涛涨红的脸极力保持着镇定,淡淡说:“没事。” 他坐在床边,用对待臣子的语气劝道:“太医说你是劳累过度,你刚刚经手府中事务,不熟练再正常不过,不必给自己压力,可以慢慢来。” 若红叶是个臣子,绝对喜欢姬临涛这种的君主。 谦和,公正,对谁都是一副关切的模样。他就像神明一样,平等地怜爱着世上的每一个人,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可是不知为何,姬临涛对她这么好,她心底却生出一丝酸楚来。 姬临涛待她的好,太冷漠太疏离了,虽然在具体行为上挑不出毛病,却让人觉得那种好不是由心底发出的,是例行公事。 说到底,姬临涛仍然没有将她当做妻子,而是一个臣子。 姬临涛可以给她地位、荣华富贵,却无法给她关心和爱,而得不到的,却恰好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唯有他的爱情而已。 若是他不爱她,那无论他对她有多好,似乎也有些意难平。 红叶唯唯诺诺的点头应了声好,不再与他说话,而是躺在床上:“我还想多睡一会儿,殿下公务繁忙,不要为我耽误了政事。” 姬临涛自觉的起身:“那你好好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红叶翻身背对着他,就在他跨出宫门的一刹那,泪如雨下,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和丑相。 姬临涛推开她的那刹那,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不光一无是处,甚至还恬不知耻,上赶着将真心给别人践踏。 如果是雪柔,姬临涛肯定不会推开…… 第二天,姬临涛果然来了,带来了很多的小玩意,虽然不贵重,但是太医说她需要在床上休养几日,正好拿过来与她解乏。 送来的东西一看便是王后准备的。若不是王后,若不是红叶瑞国公主的身份,若不是两国的邦交,姬临涛兴许再也不想见到她。 成亲了这么久,他还不愿意碰她,可见是真不喜欢。 被一个不喜欢的人强行拥抱,将心比心,那种感觉肯定特别恶心。也许姬临涛现在看到她,就像一个良家妇女看到调戏自己的混蛋。 如果她能够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去看他的眼睛,这样她就不会产生虚妄的执念,不会以为,他有可能会爱上自己。 若是能够选择,她宁愿在洞悉真相之后,退回到安全距离。 直到后来,她本不用做那么多坏事,说那么多疯狂的话,让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既取憎于别人,更取憎于后来的自己。 人为什么只有在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才懂得回头呢? 姬临涛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他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便匆匆离开。 红叶本来想主动挽留一番,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苦笑起来,目光锁定到一只纸鸢上。 正是春光明媚,她也想出去透透气,顺便找些东西塞满脑袋。 不要在去想昨日丢脸之事,她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却没想到还能没皮没脸到被人当成骚扰的地步,她很后悔昨日举动。 若是能够再重来一次,她便是咬碎牙齿也不碰他。 桃花正好,清风徐来,她撇开跟随的宫人,一个人来到宽敞平整的草地上,像记忆中那样奔跑着,纸鸢却赖在地上飞不起来。 试了几次,她有些泄气,连纸鸢也跟她过不去,心里陷入对自我的无限否定中。 什么都做不好,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姬临涛正好与昭炘郡主经过御花园,昭炘郡主见红叶手足无措地摆弄着纸鸢,垂头丧气的模样,低下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昭炘郡主看向姬临涛:“那就是瑞国的公主吗?” 姬临涛看着远处的红叶,淡淡说:“是。” 昭炘郡主轻轻一笑:“我觉得殿下应该去帮她。” 大黎没有受到湖东文明那套繁文缛节的影响,朝堂之间的称呼并没有非常严格的规范,平素亲近的君臣之间也多用你我相称。 更何况,对于姬临涛来说,昭炘郡主更像是他的姐姐。 昭炘郡主一本正经的建议着,瞥了姬临涛一眼,见他的神色有些犹豫,颇为知趣地说:“既然如此,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红叶刚刚生完病,还有些气喘,已经跑不动了,靠在树边连连拍胸口顺气。 她刚刚一抬眼,顿时愣在原地,远处姬临涛一身深红色朝服从池塘边过来,像是为她来的,她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姬临涛走到她身边,微微一笑:“把纸鸢给我吧,我帮你飞。” 他应该是个不怎么喜欢笑的人,即使笑也只是微微一笑,若是不看他嘴角勾出一丝弧度,甚至看不出他是在对人笑。 这是姬临涛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 便是红叶再怎么心机深重,在面对喜欢的人时,还是会纯粹得像个莽撞的孩童,她脸红得发烫,紧张得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她低下头将纸鸢递给他:“多谢殿下。” 风轻轻吹着,红叶觉得自己的心与池塘的表面一样泛起涟漪,偷偷打量着姬临涛的侧脸,他仍是不怎么笑,脸色严肃如高山。 连放纸鸢这么轻松有趣的事,在姬临涛手中,都有种上朝般的肃穆感。 按理说,以前红叶喜欢的是风度翩翩的侠士,逍遥自在,洒脱不羁,跟姬临涛这种时时刻刻把自己裹进规矩里的人截然不同。 姬临涛,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人。 却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姬临涛像是会法术似的,纸鸢在他手上不一会儿就飞了起来。他回眸看她,打断了她的沉思。他轻轻向她招手:“公主,你过来。” 这一刻,两人的目光忽然穿过重重桃花,交汇在一起。 满林春景失色。 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回眸,美好得像一幅画。 她心里又欣喜又紧张地走过来,姬临涛让她站在自己前面,将风筝的线放到她手里,两个人距离很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抬头,便迎上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脸上浮起一抹红霞,她只觉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周围的空气太过于暧昧,有一瞬间她竟然产生了想要扑上去亲吻他的想法。 最终,这个想法被她强烈地压制下去了。 可是她深刻地意识到,有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情感,已经由一颗小小的种子长成参天之势,总有无法克制压抑的那一天。 红叶,已经彻底疯了…… 扔掉的食盒 昨日姬临涛推开红叶的失落,在今天踏青的时候得到了补偿。 红叶是个矛盾的人,她从来都认为,对待别人的伤害,一定要以牙还牙,可是一旦别人向她示个好,她又很容易原谅别人。 尤其是对待姬临涛,她从来都狠不下心来记恨他。 眼看日落西山,姬临涛送她回去,回宫的路上,开了一桃花,红叶跟姬临涛讲起瑞国有一种桃花叫红碧桃,花色红亮,格外好看。 瑞国靠近清源江,气候湿润温暖,黎国倒是很少见到这种花。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姬临涛再来看她的时候便带来了种子,若是撇开她对他的感情来说,姬临涛实在是个完美的朋友。勇敢,正直,身为太子却没有傲气,能够认真倾听别人说的话,也能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 这么好的人,要是能够喜欢她就好了。 作为一个从小处在王宫边缘的人,她能够成为太子妃,得到姬临涛这样一个品行俱佳的丈夫,这在别人眼里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了。 如果她没有爱上姬临涛,或许她也会这么想,然后满怀感激的过完一生。 可是一旦人陷入爱情,就会变得贪心,变得充满占有欲,满头栽倒在自己虚构的情情爱爱里面,从此对现实缺乏理性判断。 古往今来,有多少满手好牌的女子,为了所谓的爱情,把自己演成了一个闹剧? 红叶将红碧桃的种子埋在花盆里,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禁有这样的疑问:她有多爱姬临涛呢?她也会为爱痴狂吗? 姬临涛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水浇得太多了!” 她醒过神来,双手仍是浇水的姿势,这才发现花盆中的水都要漫出来了,她红着脸朝姬临涛笑了笑,连连说没想什么。 红叶心里早就乱了,仿佛自己的心思马上就要暴露了。 她喜欢姬临涛,她也希望姬临涛能够喜欢他,只要他能够用眼角余光多看她一眼,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哪怕让她放弃一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姬临涛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信任的朋友。 闲暇时他常常过来坐坐,她是瑞国人,身份敏感,姬临涛也不方便与她讲政事,谈得最多的都是黎国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 她天天给种子浇水,在半个月之后,种子终于发了芽。 这份新生的欣喜,她想马上告诉他,太阳已经下山了,按照往常的时间,姬临涛早就该出现在池塘对面,向她宫里走过来了。 今天她捧着花盆,在门口等到子夜,姬临涛却仍是没有来。 直到宫人拿着披风盖在她身上,第三次劝她去休息,她才失落地回房。第二天,第三天,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一直没有来。 种子已经由原来奶白色长成了现在的嫩绿色,姬临涛却错过了。 红叶边浇水边叹息,不知是在叹息种子长得太快,还是人来得太迟。姬临涛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来看望她呢? 他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或是已经将她忘了? 明明深知姬临涛心有所属,明明已经知道了姬临涛不喜欢自己的事实,不知为何,红叶却悻悻然有种宫廷弃妇的悲伤感。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为了姬临涛,她比谁都要积极主动。 书房是姬临涛与朝臣商议国政的地方,为了避嫌,红叶一般踏足,今日为了见他,她特地做好了糕点,借口送吃食过来。 常年跟在姬临涛身边的宫人认识她,见她来了,给她行了个礼。 见她拎着食盒准备进去,宫人立刻拦住了她。 红叶脸色忽然一红,有些抱怨地问:“我给殿下送吃的也不可以吗?” 宫人很客气,为难地说:“太子妃,不是老臣有意拦您,只是殿下有口谕,说是非朝臣不得入内,现在殿下正在商讨政事。” 高公公也是奉旨办事,红叶没有为难他,只是默默站在书房外等待。 就在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从走廊上过来,昭炘走路的姿势挺直而端正,眉眼之间透露出明艳张扬的自信之气。 她看见了红叶手中食盒,微微一笑:“给他送吃的过来了?” 瑞国女子皆是迎风摆柳之姿,红叶从未见过这样姿态端然的女子。在这样自信的女子面前,她心中涌现一股极度自卑的感觉。 她红着脸点头,甚至不敢抬头:“是的。” 昭炘知道她是被拦到外面了,向她伸过手:“给我吧,我帮你带进去。” 红叶听了此话,有些不知所措,她抬头,只感觉到女子身上冷峻的压抑之气,这种感觉在第一次见姬临涛时也遇到过。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久经沙场的人才有的杀伐之气。 女子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大步跨进门去,既然点心已经送到他手中,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一无所获,只好回宫。 也许是被昭炘的气质所震撼,她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自卑感。 虽然她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就是上天的宠儿,可是她仍是不是阻止自己去拿她们与自己比较,最后比得心里伤痕累累。 那个女子长得好看,难怪姬临涛没有雪柔,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她心情有些沉重,并不是很想回宫,只是一个人沿着池塘走着,忽然看见旁边的石桌旁挤着一群宫人,“太子妃”这个词落入她耳中。 红叶很是在意别人的看法,既然是与自己有关的话,她决定听一听。 一个声音柔和的宫人说:“听说陛下要为昭炘郡主选夫婿了,不知是哪家公子能有如此福气,可以娶到昭炘郡主这么帅的妻子。” 红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听宫人形容,她可以肯定,就是她刚刚看到的女子。 原来她叫昭炘,她在瑞国时便听过这个名字。 另一个宫人怒道:“公子?昭炘郡主不是说比武招亲吗?我看乐昌城里所有的公子都打不过她,他们肯定是没戏的。” “啊?那怎么办?”柔声宫人哀怨道:“那她就不能嫁人了,哎,要是昭炘郡主是个男子就好了,她就可以娶我了。” “就你?得了吧!”旁边的宫人大笑道。 “我怎么了?不行吗?”柔声宫女不服气,却被旁边的宫人泼了盆冷水:“听说陛下有意将昭炘郡主许给太子殿下做侧妃。” 什么!听到这里,红叶心里“咚”地一声,像石头撞进心里。 那个女子真的要嫁给姬临涛? 宫女瞬间气急败坏:“那怎么行,侧妃就是妾室,昭炘郡主不行,太子以后三宫六院,她值得一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人!” 两个宫人还在叽叽喳喳议论着,但是红叶已经听不清了。 回到宫里,坐在红木椅子上,她的脸上仍是一阵冷汗,无论宫人问她发生了什么她都没有回答,脑海里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 昭炘郡主要成为太子殿下的侧妃。 这也就意味着,未来在姬临涛与她之间,会走进来一个昭炘,怪不得姬临涛这半个月都不愿意来看她,原来是有了新的爱人。 也不怨姬临涛,便是她见到昭炘这样的美人,也会被吸引。 第一次见到姬临涛,从他救了她开始,她就喜欢上了他,可是她只能站在地上仰视他的光芒,只有昭炘和雪柔才能与他站在一起。 姬临涛会爱她吗? 姬临涛会看不见华丽夺目的她们,爱上这个暗淡卑微的自己吗?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人,姬临涛若是真喜欢她,该喜欢她什么?喜欢她从小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喜欢她为得到他步步心机? 她很想催眠自己相信姬临涛爱她,可是,那要她有值得被人珍惜的地方呀。 就像人在感觉到自己不被爱时,才会一遍遍问爱人爱不爱自己,红叶在第二天忽然想求证这个没有悬念的答案。 即使她早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她再一次拎着食盒走到书房,今天煮了姬临涛喜欢的莲子百合羹。 就像昨天一样,高公公还是拦住她的前路,昭炘又一次遇见她,只不过这一次,她看昭炘的眼神除了震惊,还有警惕和敌意。 红叶近乎央求地说:“高公公,你能去通禀一声吗?” 高公公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用昨天一样的客套说:“太子妃恕罪,老臣恕难从命,殿下正在与朝臣商讨政事。” 昭炘仍是好心地准备替她帮忙:“给我,我帮你带进去。” 她伸过手来,红叶本能地想要护住自己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可是她心里产生一种格外叛逆的心情,她就是不想给。 昭炘的手尴尬地缩回,只是朝她笑了笑,径直走入书房中。 高公公见气氛微妙,最会察言观色:“您看您站在这儿也乏累,不如将食盒交给老臣,等殿下闲下来,再给您送进去。” 红叶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知道凡事该以大局为重,便将食盒交给了他。 回宫途中,本想拿手绢擦汗,却发现手绢怎么也找不到,按着原路返回去找,找到了书房边上,正好看到高公公捧着她煮羹的碗。 她正准备过去问姬临涛喜不喜欢,高公公心事重重倒是没看见红叶。 他走到了池塘边,池塘中颜色绚丽的金鱼忽然涌了过来,高公公将她煮的羹,她做的点心全部倒入池塘里,匆匆离去了。 那一刻,红叶脑中瞬间空白,身体都沉重起来。 如同被最高超的武林高手打中,看似很温柔,受伤的地方有痛的感觉,却找不到任何伤口,等过了很久,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她将自己最真诚,最真挚的那颗心双手奉上,姬临涛却把它当成垃圾扔掉了。 多情总被无情伤,而今,真是后悔自己自作多情。 姬临涛与昭炘郡主碰巧正好看到这一幕,见红叶受伤的模样。 红叶走后,昭炘郡主看着她孤独的背影,站在姬临涛身旁喃喃说:“她一个人到瑞国来,又遇见殿下这样的人,真是可怜。” 姬临涛眉头一皱,脸色发寒,过头看着昭炘:“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好像是萧红叶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他要娶的是雪柔,如今给他送过来另外一个人,为了两国大局,他也认了。如今倒好,说得像他才是大坏蛋,难道还得逼着他喜欢她吗? 即使他不喜欢雪柔,萧红叶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 他喜欢端庄典雅的女子。这些日子,即使萧红叶在她面前表现得再娴静温柔,她的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她是个性格激烈的人。 更何况,这个瑞国公主,与萧雪柔相差太大了。 昭炘郡主扭过头,有些愤愤不平:“若是我辛辛苦苦做的吃食被人扔了,我是说什么都不愿再见那人一眼,白白辜负别人的一番真心。” 姬临涛被昭炘郡主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一向不喜欢将府中之事带入朝堂,因此也不让府中人随意进入书房,可是红叶偏偏总是挑战他的底线。 一而再,再而三地到书房去。 当时恰逢他心情烦闷,又见到她送东西过来,一时没忍住怒火罢了。 方才见萧红叶失落的表情,他的心确实觉得良心不安,他本想追上去与萧红叶道歉,可是,脚却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步子。 他是黎国太子,从来只有别人做错事,没有他道歉的道理。 何况,即使他辜负了萧红叶一片真心又如何? 他本就不喜欢她,便是她被迫和亲,他也是被迫娶了她。所有人只知道萧红叶被他冷落了,是个可怜之人,同情与她。 可是却忽略了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他何尝不是和亲的受害者? 即使姬临涛能够三宫六院,可是萧雪柔贵为公主,瑞国又怎会愿意将萧雪柔送过来做为侧妃,屈居于正宫之下呢? 萧红叶成为太子妃,他与萧雪柔的缘分便彻底断了。 至于昭炘郡主所说的,萧红叶对他的真心,他并不在乎,真心对于普通人来说,弥足珍贵,可是对于他,大黎太子来说,不稀奇。 爱他的真心有很多很多,他没有义务每一个都回报。 姬临涛的性子便是如此,他只会要自己瞧上的东西,绝不肯将就送到手边的东西,他可以为他爱的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却,绝不会为爱他的人停留片刻眼神。 庙会 又是一年上巳节,以往这时候,瑞国都要游春、春浴、祓禊, 大黎乐昌城不比湖东诸国,虽也过上巳节,但将之于花朝节的传统相融合,除了踏青赏花之外,晚上还可以看祭祀花神的灯会。 不同于湖东士族不入市井,黎国的王族可以参加灯会,与民同乐。 红叶进宫拜见王后,还没进门便听见屋里热闹非常,各位嫔妃与公主皆是激动万分,滔滔不绝地说着去年灯会上的见闻。 黎王已经下令,说今年龙鸣山的桃花开得好,皇亲贵胄将到那里举行盛大的灯会,与大黎子民共赏这盛世繁花。 王后见红叶来了,让红叶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来。 “红叶,红叶。”王后握住红叶的双手:“今日要与太子一起看庙会吗?” 红叶是瑞国公主,王后本以为她会心高气傲些,几次观察下来,见她待人谦和有礼,也就放下心来,喜欢这个太子妃。 若是红叶与姬临涛关系和睦,早日诞下皇太孙,那便是最大的喜事。 王后的话此时却刺痛了红叶的心脏。 姬临涛已经一个月没有踏入她的宫门,从他将自己的吃食扔掉开始,她也不再去书房找他,本来熟络了一些的关系瞬间冷却。 明明在姬临涛心里,她连妻子也算不上,可是她却有种被抛弃在长门宫的感觉。 那些东西,即使他不喜欢,也不该将它扔掉呀…… 红叶低下头,心被微微刺痛了一下:“殿下公务繁忙,臣妾还未过问,等今日回府上,臣妾再问问殿下的意思。” 见红叶谨小慎微的模样,王后有些猜到缘故,但宫中人多,她也是看破不说破。 昔日黎王要与瑞国和亲,姬临涛曾经暗示黎王要娶雪柔公主。可是过了几日,瑞国那边传来消息,说雪柔公主生了大病,起不来床。 为了早日和亲达成盟约,黎王便放宽了和亲人选的限制,只要是公主便可。 太子是她的孩子,她怎不知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从来都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心里有想法也不与外人道,即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子应该是对变了人选不满的。 她虽在宫中,却也早就听说新婚之夜,太子冷落了瑞国公主,睡在书房。 这个孩子看起来懂事,实则性情固执刚直,一旦他认定什么事,谁劝也没用。两国联姻,别说是一个太子,便是帝王又能如何? 同为女人,王后也明白红叶在中间的无奈。 也正是如此,王后对红叶还是有些愧疚,只能尽量在物质上弥补她。 待到人都散了,红叶也准备离开,王后吩咐宫人拿来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笼,将它交于红叶的贴身宫女春儿,红叶道了声谢。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走近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姬临涛。 她的心陡然一动,脸上的笑容定格在一瞬间,就像被休克的蝴蝶,一股强烈委屈的眼泪涌上眼角,但是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姬临涛向她点头示意,露出一个最礼貌客套的微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王后见姬临涛来了,脸上浮现出一丝高兴的神情,她拉过姬临涛的手,搭在红叶手背上:“不用等回府了,现在就问吧。” 红叶脸红到耳根,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姬临涛微微一愣:“母后,你和太子妃想要问我何事?” “太子是个忙人,竟连灯会都忘记了?”王后一脸露出不悦之色:“红叶刚刚嫁过来,还有诸多不了解的地方,你怎么不多陪陪她?” 周围的空气忽然凝固,四周安静得可怕。 姬临涛转过头,用一种拒人千里的目光看着她:“太子妃也想去灯会吗?” 红叶抬头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终于还是决定遵从内心,老实回答道:“我想。” 试问天下有哪一个女子不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呢? 她不是那种潇洒的女子,能对着伤害自己的爱人说:“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然后挥袖离开,只留下一个美好的传说。 那种奇女子,几千年历史里,有能出几个呢? 人总是过于感性,在该坚强的时候脆弱,在该坚持原则的时候退让,在该理性的时候行止随心,然后为自己的感性付出巨大代价。 红叶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看不透放不下的一个。 她就是这么一个没骨气的人,即使对方厌恶她,轻视她,将她的心意全部无视,她也还是会为了他的一丝好意而感动。 姬临涛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答应她:“好,那今晚我陪你去。” 红叶点点头,连眼睛都在发亮。 皇族出行的地方需要封街,今晚的龙吟山属于皇家。姬临涛喜欢热热闹闹的灯会,便避开了龙吟山,跑到了乐昌城最繁华的街道。 她虽然与雪柔偷偷出过宫,但都是在特别集市冷清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像翻涌的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喧嚣的各种声音闯入她的耳朵,整个街道热闹得像着了火。 真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仿佛这才叫生活。 街上人海川流不息,稍不注意便会走散,红叶感觉掌心一热,回头竟是姬临涛拉住了她的袖子。他严肃地说:“小心点,别走散了。” 即使他的声音官方得像块木板,她的脸忽然燥热,心狂跳不已。 见路边有卖桃花酥的,她不禁又想起与雪柔买桃花酥的日子,想起被父亲打落在地上的精致点心,恍然间有些失神。 姬临涛以为她想要,便到小贩那里去买了一些过来。 他平时虽然不苟言笑,却是个细心善良的人,总是能够看出她的异样。 可红叶却永远猜不到姬临涛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为什么要扔掉她的东西呢?即使不喜欢她,作为一个朋友,他而不该将自己辛辛苦苦送给他的食物扔掉吧? 她真的很想开口问,可是又害怕,一旦问了,便得到自己最讨厌的答案。 他会不会轻描淡写的说:我不喜欢,所以扔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回答,那她还不如不知道真相。就让她盲了吧,看不到他对自己心意的视而不见,只触及他稍纵即逝的好心。 终于,红叶还是压抑住自己寻求真相的心情,她接过桃花酥,笑着说:“多谢。” 姬临涛笑了笑,静静坐在她身边,眼神复杂,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像即将沸腾就被拿开炉子的水壶。 “对不起,我……”他握紧拳头,准备一咬牙向她道歉。 “什么?”红叶心陡然一跳。 即使在内心里一次次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姬临涛也不得不背负一种罪恶感,虽然他不喜欢萧红叶,却也没有到践踏别人真心的地步。 他那日只是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心情极度气愤下的冲动之举。 道歉,虚晃一声,最后还是被吞到嘴里。 红叶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了,姬临涛要与她说什么?她从未见他如今天这般,一副手心发汗,紧张不安的模样。 “我,我父王……”他欲言又止,眼睛闪躲到一边,甚至不敢直视她。 他本来想说,最近两国结盟时,瑞国使臣送过来一些奇珍异宝,他父王赐给了他,就在库房里,她需要什么可以去拿。 既然无法给予她感情,那么就尽量在物质上弥补她。 听到“父王”这个词,红叶的心里忽然晴天霹雳,除了给姬临涛选择侧妃,还有什么是黎王下令,却要与太子妃商量的事呢? 真的像宫人传言的那样吗?他马上就要迎娶昭炘郡主? 她与姬临涛成婚还不到两个月,姬临涛甚至没有将她当做妻子,这种情况下,她却必须宽容地让自己的丈夫去娶另一个人。 昭炘郡主,听说她赫赫战功,非寻常女子可比,多么优秀的人呀。 她鼻子一酸,强烈的委屈感像嗅到了芥末的眼泪,涌上了她的大脑,明明还没有被姬临涛接受,她却已经产生了一种被抛弃感。 红叶眼眶红红的,笑得坚强:“殿下说的事,我亦早有耳闻,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在意我,也不用与我商量。” 反正即使她声嘶力竭反对,也只能被当做疯子。 人家郎才女貌,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她凭什么反对? 姬临涛最是见不得谁在他面前哭泣,正要解释什么,昭炘郡主忽然从鱼鳞堤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盏画着蝶恋花的灯笼。 “怎么了?”昭炘公主见红叶眼眶红红的,拿出手帕,红叶却没有接。她瞪着姬临涛:“太子殿下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姬临涛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他最受不了女人哭。 何况,他甚至都不知道萧红叶为何而哭。 红叶用袖口抹去眼泪,心里却非常厌恶她:“没什么,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她并不感谢昭炘的好意,本来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要她装什么好人?她给自己递手绢,还笑得一脸张扬。 接了,坐实自己被姬临涛厌恶,不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昭炘郡主指着不远处的月老祠,那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她问姬临涛说:“月老祠那边可以猜灯谜,要不要去看看?” 她特地向姬临涛强调:“赢了可以得到玲珑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又是月老祠,又是玲珑骰子,这个昭炘郡主的心思竟是藏都不屑于藏一下了? 一股巨大的醋意涌上心头,红叶咬牙忍住眼泪。 殿下还没有下旨,昭炘便当着她的面邀姬临涛去月老祠,这般想告诉红叶她与姬临涛是最般配的,这般迫不及待吗? 也怨她与昭炘没有可比性,昭炘有骄傲的理由。 姬临涛又不是瞎子,他为什么要无视所有的光芒,去爱像影子的人呢? 她忽然自暴自弃的想,也许雪柔才该过来,如果她有雪柔那样的美貌就好了,哪怕只有雪柔八分的美貌,她也不至于输得这么狼狈。 红叶仰头对两人笑了笑:“我有些乏了,便不去了,郡主同殿下去吧。” 要她看着姬临涛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实在不敢确定,下一秒她会不会怒火中烧,将那个漂亮的女人推到河里淹死。 “红叶——”姬临涛忽然叫住她,她暂停了脚步。 “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回府。”他突然说,背对着她的红叶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所有的期待像满涨的潮汐忽然退去。 她到底在自以为是什么,还妄想姬临涛会留住她? 下毒 从灯会那天过后,姬临涛就再也没回过府上,尽管他答应回的。 对红叶的承诺,他似乎没有那么上心。 听闻黎国又要对谁发兵了,红叶是瑞国公主,因着身份的缘故,为了避嫌,她也尽可能不去理会黎国政事,可是她心里还是不安。 大黎与湖东诸国不同,行军打仗皆是皇子领兵,姬临涛说不定就要被派到战场上。 也不知他会不会有危险。也许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无论谁都不肯与她说实话,红叶跪在佛像前乞求佛祖,让他能够平安。 就在她拜完佛后,她的桌子上多了一盆漂亮的牡丹花。 姬临涛送她的红碧桃已经长得很高了,她本以为这是姬临涛见她喜欢花,所以派别人送过来的,便凑近来仔细端详,心里很是高兴。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盆牡丹粉嫩欲滴,如雪映桃花,格外好看,她端起花盆来,竟发现这盆花还是非常罕见的“花开并蒂”,并蒂花,有着永结同心的寓意。 她心头一热,不禁笑了起来,像干涸的沙漠涌出一股清泉。 正好宫人端了滚烫的茶水进来,红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宫人道:“殿下除了送花过来,可还交代了什么的?” 宫人给她倒上茶,笑道:“回禀太子妃,这牡丹花是昭炘郡主送过来的。” “什么?”红叶险些被茶水烫到了,她脸色一白,握着茶杯,依稀可看到手上青筋:“这并蒂牡丹是郡主送过来的?” “是呀。”宫人点点头道:“郡主府上的牡丹花还被成为乐昌城一景呢,每到开花,特别好看,她还会送一些开得漂亮的给朋友……” “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红叶神情漠然地打断了宫人的话。待到宫人走后,她狠狠将手中茶杯往地下一摔,溅起一般般尖锐的碎片。 巨大的响声不及她心情愤怒的万分之一。 花开并蒂,若是由丈夫送给妻子,便是百年好合,夫妻和睦之意,可若是由另一个女人送给正妻,那就是最嚣张的挑衅了。 她才是姬临涛的太子妃,是他唯一的妻子,没有人能够与她平起平坐! 昭炘这是什么意思?月老祠,玲珑骰子,再到现在的并蒂莲花,陛下还没赐婚的事,这是多么着急想要对红叶却而代之? 明明姬临涛都已经那么喜欢她了,她还想要什么? 嫉妒的怒火一旦被点燃,就很难再扑灭,红叶又气又怒,握紧拳头,手指甲甚至扎得手掌隐隐作痛,要是昭炘消失就好了。 “他是我的,没有人能够抢走他!”她瘫坐在地上,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这一刻,所有邪恶阴暗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 反正她又不是个好人,也不介意再坏一点。 剪刀呢?她需要一把剪刀!她从梳妆台中找出一把锋利的剪刀,看花的目光却比这剪刀更加锋利,带着置人于死地的恐怖气息。 她拿起剪刀,对着最娇嫩的花朵,毫不留情地砍下一朵来。 牡丹花球滚落在桌上,那白中泛红的花瓣,宛如一个浸满血的美人头,花落的声音,就是花的尸体在剪刀下肢解的声音。 谁若与她争,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红叶翻开手中的《九州记》,书落到叫做红袖草的草药那页。 这本《九州记》的作者是楚亦放,后人只知道他是一代游侠,却不知他也是一代神医,这本绝世孤本中,便记载了很多罕见草药。 有些罕见的东西,便是宫中最见多识广的太医也未见知晓。 收到牡丹的第三天,作为回礼,红叶便回赠了昭炘一味香料和一盒点心。 再过了几日,乐昌城忽然传出风声,说昭炘郡主生了很奇怪的病,脸上忽然出现两块巨大的红斑,不痒不痛,但不能消退。 黎王对昭炘郡主的病情甚是关心,甚至请了太医诊断,仍是无效。 为了找出原因,郡主的父亲虎威公将郡主的衣食住行仔仔细细的翻查了一次,仍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其中,便包括红叶的回礼。 《九州记》中说,那红袖草可以使人面颊发红斑,可是单单服用这种草是没用的,还要有一味药引,那便是鱼鳞花。 两种完全没有毒性的草药,混合在一起,就产生了奇妙的效果。 鱼鳞花是黎国常用的熏香,红叶作为香料送给了她,而红袖草自然是放在那碟槐花糕点之中,单单检查其中任何一个,都是查不出的。 红叶忽然想起父王对她的评价:根歪的花是扶不正的。 可能父王是真的了解她,后宫多少女子争风吃醋都是实名下毒?比起愚蠢的她们,红叶做起坏事来,可真算是天赋异禀了。 可是,为什么红叶听到昭炘生病的消息,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有负罪感,昭炘脸上的红斑对身体没有影响,过了三个月就会自然消退,她根本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即使她一次次这么劝自己,仍是阻止不了自己对自己的厌恶。 当初宫人用父王的话奚落她,她会用力反驳,发誓自己不会堕落。她没想到,自己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也许这个世界上,心肠歹毒真的会遗传,她不是也害人了吗? “真恶心。”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又哭又笑地对着镜子自己骂道:“萧红叶,你真恶心。”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桌上的《九州记》不见了。 姬临涛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证据,用剩的红袖草,用香囊包好的鱼鳞花,还有折在毒药那一页的《九州记》,神情阴沉如乌云。 春儿是姬临涛派在红叶身边的贴身宫女,负责观察萧红叶的一举一动。 近两个月黎国和瑞国产生了一场巨大的争端,已经严重到要开战的地步,为了提防这个瑞国公主,姬临涛已经近两个月没见她了。 他甚至向府中下令,不许向红叶透露任何关于两国不合的消息。 朝廷之中早有人建议拿萧红叶开刀,被他强力阻拦下去,他本想着,既然嫁与他,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保护妻子的安全。 而现在,最能够保证她安全的办法便是远离政治。 但是这个办法有一个不可把控的前提,那便是,萧红叶自己也愿意置身事外。 瑞国即将和黎国开战的消息还没放出,萧红叶就迫不及待的伤害昭炘郡主,难道真如春儿所说,她真的是瑞国派来的耳目吗? 虽然早就料到这件事,姬临涛仍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是宫人,是朝臣,是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下毒的人要是自己的太子妃?黎国灭亡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就这么讨厌这个地方吗? 萧红叶,她果真是像密报中所说的那样,城府深重,步步心机的人吗? 萧红叶焦急地寻找着《九州记》,正在急急忙忙翻查书堆的时候,房门忽然打开,姬临涛一脸阴沉从门外走进来:“毒是你下的?” 她满脑空白,只听“啪”一声,有书本摔在地上的声音。 姬临涛将《九州记》扔到她的脚边。 红叶吓得眼睛一红,顿时腿都软了,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她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计划,没想到早就被人看出了破绽。 十恶不赦的坏人终于显出原形。 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尘埃落定,红叶颤抖着哽咽:“是。” 姬临涛瞬间暴怒,红着眼扣住她的手踝,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亏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朝堂上力保她,她却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给瑞国通风报信,现在她的命运不是与黎国绑在一起吗? 她就是知道昭炘郡主为此次主帅,所以偏挑这时候谋害昭炘郡主? 这些消息属于黎国军方机密,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红叶何尝知道这些?若是她知道昭炘是此次攻打瑞国的主帅,说不定还会强忍着吃醋的酸味,先让她一举攻入瑞国,灭掉瑞国皇室。 她对昭炘用毒,真的只是非常简单的,仅仅只是嫉妒她而已。 “我讨厌她!”红叶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以为没有雪柔,殿下就会喜欢我,可是又来了个郡主,我讨厌她!” 昭炘在就扔掉她的点心,遇见昭炘就松开她的手,她知道姬临涛不爱她,错不在昭炘,也知道即使昭炘离开,也会出现另一个人。 可是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心。 听到这个原因,姬临涛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他本以为萧红叶是为了瑞国,或者来和亲的目的本就是做密探,不曾想她竟然给出这样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理由来。 什么叫因为喜欢他,所以去毒害昭炘郡主? “在瑞国时,殿下将我救起,从那时开始,我心中便有了殿下。” “我本以为,成为殿下的妻子,殿下就会爱我。” “我才应该是殿下最在意的人。”她咬着牙苦笑着,竭力掩盖胆怯的模样:“殿下,你真的喜欢上昭炘郡主了吗?” 姬临涛皱着眉,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她。 他为皇室长子,小时候昭炘郡主就像他的亲姐姐,教他练武,照顾他,他也常常将昭炘郡主作为自己为人处世的榜样。 父王确实提过将昭炘嫁给他,但那只是玩笑罢了,昭家女子何须做他的侧妃? 他喜欢的人,一直是雪柔,难道这很难理解吗? 和亲那天后,父王母后劝他,只要是个公主,不论其他,就好好爱她。如今萧红叶认为,只要他身边出现女人,就是威胁。 难道在众人眼里,只要是个女人,他就一定必须喜欢吗? 他是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不是可以随意发情的野兽。说自古帝王皆薄幸的是她们,不信他心如磐石,不可转也的也是她们。 好的坏的,话都被她们说尽了。 姬临涛有些愤怒地回应:“昭炘郡主如同我的亲姐姐,你不要胡说!” “郡主并非你这种沉迷于勾心斗角之人。”他语气极敬重地说:“若是没有她在战场上拼杀,便不会有如今黎国的繁华。” 他一字一句强调:“我所喜欢的,此生此世,唯雪柔公主一人而已。” 真相如刀剑向她扑过来,她已经遍体鳞伤。 红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抽噎着,几乎要说不下去:“那我呢?” 真是卑劣呀,在这样的光景下,去问这种必然会碰壁的问题。 这么卑微的姿态,简直是对自己最大的折辱。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红叶幡然醒悟,过去的一切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以前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只有自尊才能获得别人的喜爱,没有人会因为谁卑微而爱上她。 姬临涛盯着她的眼睛,一副又愤恨又讨厌的模样:“我此生最不喜欢的,便是你这种心机深重,心肠狠毒之人。” 道歉 红叶终于忍不住,在他面前大哭起来,所有的自尊瞬间分崩离析,她竟可悲到求着别人喜欢她的地步,更可悲的是他那句对不起。 以前她总是想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以为总有一天姬临涛会被她感动,回过头来看她还在等待他,便会爱上她,从此珍惜她。 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姬临涛该无视她还是会无视她。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哪怕是偏偏她也不愿吗?为什么要这么诚实? 她苦笑着问道:“如果今天犯错的是雪柔,你会原谅她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姬临涛的眼睛像注入一股清泉,仿佛回到了瑞国初见的模样,他冷着脸问:“这与你没有关系!” 姬临涛并不知道,当提起雪柔的名字时,他的眼睛是放光的。 爱情,骗不了任何人。 多么漂亮的眼睛呀,如果目光能够为她停留,她便是死了也甘愿。 可惜爱情里没有那么多如果,也许这就是命运吧,雪柔能够从他那里得到多少我爱你,红叶就只能听到多少句对不起。 “你是不是因为我给昭炘郡主下毒才讨厌我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嫉妒,我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 红叶摔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姬临涛只是静静看着她,非常失望。 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对同一件事往往能够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其实她已经后悔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不会害昭炘郡主。 可是姬临涛是不会相信她的,就像她的父王不会相信她的母后那样。 姬临涛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若不能与人坦诚相待,别人对你再好又有何用?”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准备离开。 红叶真的慌了:“殿下,求你不要走。” 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抱得很用力。她感受到他的背明显僵硬:“殿下,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能不能抱抱她,至少不要留她一个人,虽然她知道,这是奢望。 她甚至能够透过他的背,听到他起伏的心跳声。这是红叶与姬临涛的第二个拥抱,虽然只有几秒钟,在她眼里,却已经天荒地老。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姬临涛推开,被他当做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我劝你安安分分做你的太子妃,不要自作聪明。”他的声音像一阵呼啸北风,虽是春天,却吹得她一阵刺骨寒冷。 接着便拉开了她紧紧抱住他身体的双手。 即使她咬牙抵死,也只能任由着自己被他推开,终于失去他的温度。 红叶想起了母亲,母亲再痴心也还是被抛弃了,直到死前父王都没来看看她,那可悲的嫉妒心还让她处处受针对,受了那么多苦。 其实何必呢?有些事情根本不值得期待,因为永远不可能实现。 若是永远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不如就此放弃吧,至少不会重复母亲的悲剧。 第二天一大早,红叶带着很多补品来到了昭家府上,她不知姬临涛有没有将自己下毒之事公之于众,连走路都处处小心谨慎。 昭炘正在院子里练武,见红叶来了,对她笑得漂亮。 她忽然发现,有些人的美丽是无法毁灭的,即使昭炘脸上出现两块红斑,依然让人无法忽视她明媚爽飒的气质。 昭炘替她倒上茶:“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做客?” 红叶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忽然感觉自己连心都是卑劣的,她脸顿时红到耳根,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对不起。”她忽然作势要跪下,吓得昭炘差点呛到。 “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昭炘赶紧将红叶拉起来,红叶却一动不动:“对不起,是我下的毒,是我害你脸上生红斑的。” 四周瞬间寂静无声,静得能听见花落的声音。 昭炘松开她的手,脸像瞬间冰封的雪山,她冷静地问:“为什么?” 纵使她再宽容大方,也绝不会对一个加害自己的人多客气,何况她并不明白自己与红叶有何仇怨,为何红叶要下毒害她。 在她有限的印象里,太子妃该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子,她还挺喜欢的。 红叶咬咬牙,鼓起勇气说:“我听闻陛下要将你嫁与太子,见你容貌姣好,一时生了妒忌之心,你放心,这个红斑三月之后会自行退却。” 说完,四周又恢复了寂静,红叶闭上眼,等待着昭炘的发怒。 不论昭炘怎样回击她,她都绝不会有半分怨言,因为这是她应得的,在她下毒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将被人所惩罚。 椅子上的昭炘忽然大笑起来,开玩笑说:“你说得对,我长得太漂亮了。” 红叶诧异地看着眼前笑得坦荡的女子,不禁有些疑惑,昭炘却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尘土:“好了,我原谅你了。” “你原谅我了?”红叶激动中又有些疑惑:“你不讨厌我吗?” 她本以为昭炘会像萧蓝玉那样,从此恨极了她,没想到她却愿意原谅自己。这样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晕眩。 感觉不是真实的,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昭炘凝视着她,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红叶,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你能主动向我认错,说明你已经后悔了,我又何苦苛责你呢?” 她又继续补充道:“你刚刚从瑞国过来,不过是太没安全感罢了。” 感觉自己像飘摇的野草,孤苦无依,只能抓住姬临涛。 可惜,他像握不住的沙,从未属于过她。 即使听到萧蓝玉最恶毒的诅咒,红叶也不会轻易悲伤,可是不知为何,别人随意的一句关心便可以触动她最脆弱的地方。 红叶不知为何,忽然鼻子一酸,开始抽噎起来。 她并不是有意要装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让别人同情,她是真的忍不住,这眼泪不是为悲伤愧疚,而是为感动而哭。 昭炘并没有因为她一个错误行为,便从此否定了她这个人。 “放心吧,皇族权力争夺腥风血雨,我宁愿嫁与闲云野鹤了此残生,也定不入那深宫红墙半步,太子若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昭炘拿出手绢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拍拍她的头,像个姐姐一样。 那是一种类似与亲情的东西,红叶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的温暖。她仅仅因为一点可笑的嫉妒,便害了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若是她当时心狠一些,下了剧毒的药,便是一死也挽回不得。 还有一点,姬临涛没把自己下毒的事告诉昭炘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只在昭家府上逗留了一会儿,便急急忙忙地回府了,姬临涛为何不将自己下毒的事告诉昭炘呢? 若是告诉昭炘,或者直接禀明黎王,他就可以有理有据地废了她。 反正他本就不喜欢自己,如今自己在他心中苦心经营的形象已经全部破灭,废了她不正好腾出位置向瑞国求娶雪柔吗? 她来到书房,高公公仍是拦着她不让进去。 这次她没有乖乖等待,而是直接闯了进去,也许姬临涛再也不会去见她了,这是她唯一有可能见到姬临涛的机会。 姬临涛正在书房中看书,见红叶来了,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不满。 高公公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追了上来,姬临涛站起来,用眼神示意他退下,高公公见此,便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红叶直截了当:“我来只想问殿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揭穿我?” 春儿早就向姬临涛报告了红叶行踪,他知道红叶今日去了昭炘那里,听这问话语气,想必是向昭炘坦白了自己的行为。 只要昭炘原谅了她,他又哪有不原谅之理? 姬临涛依旧严肃:“两国联姻,结的是秦晋之好,你既是瑞国公主,你的行为便关系到两国邦交,这次算了,下次不要再犯便好。” 红叶还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够从瑞国公主这个身份上得到好处。 其实这只是姬临涛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若是她真捅出大篓子,消息传到瑞国,瑞国王宫里的每一个人肯定都巴不得她早死。 绝对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又不是雪柔,有什么金贵的? 红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殿下,我方才已经和郡主道过歉,今后愿意禁足宫中,以省自身不足。” 姬临涛见她是认真悔过,宽容地说:“禁足倒是不必了。” 这句话太温和了,红叶忽然心头一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一个男人,姬临涛已经做到了宽和包容的极限。 哪怕是对他不爱的妻子,他也能够尽可能维护她。 他对自己好是因为瑞国公主的身份。 既然她无法成为他喜欢的人,也许她应该改变自己的心态,努力去适应姬临涛的妻子这个角色,不要再以爱的名义给他添乱。 如果他注定永远无法注意到她,那就让她默默看着他就好了。 她抬眼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对视着,连夜风都温柔起来,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脸的轮廓格外俊美。 忽然间,一阵“咕咕”声打破了美丽的寂静。 红叶早上出门就没有吃饭,昭家府上又只喝了些茶水,现在已经是晚上,肚子自然是饿得受不了,也难免会叫起来。 她低下头去红着脸,觉得饿得肚子叫很丢人。 姬临涛的爷爷体恤宫人,以身作则,不在晚膳后饮食,从今以后黎国王宫便有了御膳房晚膳后关火的规矩,现在晚膳时间已过。 她本来准备回宫中吃些糕点。 姬临涛一想到新婚之夜冷落她,让她被人说闲话,前些日子又倒掉她的粥,心里觉得亏欠,脸色也放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刺客 春风沉醉的晚上,黎国夜市的灯火格外漂亮。 这是红叶第三次出宫,第一次是和雪柔,第二次是灯会,前两次因为心情不好,都没有欣赏到市井独有的生机勃勃的热闹。 她并排走在姬临涛身边,不似在宫中那般要走在他后面。 姬临涛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在人群中,红叶跟着他,亦步亦趋,他兜兜转转寻到一个非常喧闹的地方,找到了一个馄饨摊子。 摊主像是认识他,一进门就张罗着:“魏公子,还是要羊肉馅的吗?” 姬临涛想了想:“我还是要羊肉秋葵馅的。” 桌子不是很干净,前一个食客吃完的碗筷还没收拾,姬临涛一点儿也不嫌弃,直接找个地方坐下来了,摊主这才拿抹布过来擦桌子。 这种市井地方,瑞国的贵族是决计不会来的,这样有失他们尊贵的身份。 因着那群人总是喜欢笑话红叶的出生,久而久之红叶也有些逆反心理,他们觉得有失身份的事情,她就偏偏要去喜欢。 所以,即使在瑞国长大,红叶也并不排斥这种市井生活。 红叶也随着姬临涛坐了下来,姬临涛这才想起来她还没点菜,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笑着问她:“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和殿下一样。”红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摊主拎着一个半旧的褐色茶壶过来,姬临涛重新说了要的东西,摊主见多了位姑娘,憨厚的脸笑着,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线。 他笑嘻嘻地问:“魏公子,你还是第一次带人来这儿,这是你的心上人吧?” 红叶心头一颤,自己是他第一个带来这里的人吗? 若真如此就好了,摊主还说她是他的心上人,虽然她知道不可能,可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激动。同喜欢的人被误会,谁不愿呢? 姬临涛没有跟黎王报告自己下毒之事。 是不是意味着,姬临涛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呢? 即使自己无法成为姬临涛心中最重要的人,但他能够带她来这么重要的地方,自己再怎么也算得上第二重要的人吧? 人要是铁了心向好的方向看,处处都是希望和光明。 姬临涛本是喝着茶,马上认真严肃地纠正道:“不是,摊主你误会了。” 她倒茶的手瞬间一抖,像被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姬临涛是个正直的人,不喜欢在感情上藕断丝连,从来不给别人任何幻想。 他不会属于她,她只能在卑微的角落默默看着他。 就像凡人仰望着遥不可及的星辰。 人总是可以喜欢一样东西而不得到它,可以喜欢一朵花而不去采摘,可以喜欢一方山水而只是过客,可以喜欢一只雄鹰而不囚禁它。 “喜欢”本来该是见美好且没有痛苦的事情。 可是,在现实里,最残酷的是,没有得到过的喜欢就是最大的痛苦。 馄饨上桌了,她埋头默默吃着,就在这时,暗箭射到茶壶上,“嘣”一声炸开,将红叶从沉思中震醒:“大胆,是谁?” “杀人呀!” “有刺客呀,快去报官!” 四周人焦急乱窜着,宛如鸟兽受惊。 这是红叶遇见的第一次刺杀行动,霎时间,又几根黑色飞刀向姬临涛刺过去! 看来这群人是的目标是他! 姬临涛怒道:“混账,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姬临涛一掌拍案,碗筷从桌上震起,他抄起手中长剑,将碗筷作为凶器向几团黑影们扔过去,墙上溅起阵阵碎片。 摊子上人早已经跑光了,现在只剩下姬临涛和红叶两人。 红叶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大脑甚至处于空白,姬临涛狠狠拉过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冷静地提醒:“别乱动,跟在我后面。” 他的声音拥有抚慰人心地力量,越是这种危机关头,他却显得越沉着冷静。 黑色人影四面八方向两人扑过来,像极了蝗虫席卷而来。 她的手掌被他紧紧扣拢,一刀带煞气的白光向她劈过来,一阵强力的拉扯,她被姬临涛甩到一边,姬临涛用剑一格。 “锵锵锵——” “咚咚咚——” 一阵金属撞击之声响起,姬临涛看准一个脑袋砍下去! 像一根枯木“咔嚓”一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温血溅了姬临涛一面,红叶闻到了很浓郁的血腥味,一阵反胃。 姬临涛依然杀红了眼睛,仿佛连头顶都出现一团煞气之火。 宛如地狱的魔鬼从愤怒中苏醒…… 他手中的长剑已经饮过血,在月光下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血滴落在地上,接下来“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如鬼魅四面传来,那是这群刺客此生发出最后的声音。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任何慌张,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掌心温度却极低,对待那群人的死亡没有半分怜悯,甚至没有将他们当做人。 仿佛只是砍杀了几个牛羊。 地上躺着的尸体,姬临涛看都不屑于看他们一眼,只是转过身,用带着血的脸冷静宽慰红叶:“他们已经死了,别怕了。” 他就像恶魔一样,那是与正直善良的姬临涛完全不同的一面。 红叶点点头,正要放下心来,忽然只见背后,姬临涛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影子像鬼魂般忽然飞扑过来,将大刀对准姬临涛的脖子。 “小心!”红叶瞳孔胀大。 她将姬临涛推到一边,自己却来不及闪躲,等到意识过来,手臂感到剧痛,血如蔓延的山火瞬间染红衣裳,红叶痛得冷汗直冒。 “我要你的命!”姬临涛怒不可遏。举起长剑向刺客脖颈砍去,身首猛然分开。 “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府!”姬临涛扶起红叶,撕下袖子替她简单地包扎伤口,忽然低下头说:“多谢救命之恩。” 红叶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手却痛得渗出冷汗:“你没事就好。” 本来刺骨的疼痛,就在姬临涛感谢的那一秒好像也不那么痛了,只要他是安全的,她纵然是死在刺客手里也甘愿了。 若是她真的死了,姬临涛会记得她一辈子吧? 她疼得发白的嘴唇忽然咧嘴一笑,姬临涛错愕地看着她,扶着她的姬临涛忽然明显地身体僵硬,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莫测。 下一秒,她却两眼一黑,跌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好像被关进一个不透风的屋子,有谁焦急的呼喊声,身体忽然温暖起来,懒洋洋地,想落入了一个挣扎不起来的梦。 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辰时。 窗子没关好,阳光照到她脸上,格外刺眼,她忍着痛想要抬起手挡住强光,却感觉手掌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按住了。 循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她看到了最美好的睡颜。 姬临涛握着她的手,坐在她床边睡着了,她凑近脸去,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端详他的眉目,眉如刀剑,脸上线条山峰棱角分明。 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抚摸他微蹙的眉目,靠近那近在咫尺的幸福,却在最后一秒像碰到风的炊烟,猛然折回。 清醒些吧,那个人不是可以做梦的人。 她和他并不是心意相通,即使如这般十指紧扣,那又能够怎样呢? 如果将爱而不得的事物比作海市蜃楼,那么姬临涛就是她的海市蜃楼,看似触手可得,其实是她找不到,到不了的美好。 想到这里,红叶苦笑着抽回姬临涛手中的手,姬临涛从她轻微的动作中醒来。 他睡眼惺忪,揉揉自己的眼睛,见红叶已经醒过来了,露出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你终于醒过来,昨晚吓死我了。” 昨天晚上,他实在没有想到,萧红叶会替他挡下那一刀。 作为一个以武立国,武德充沛的国家,保护他人的思想几乎是烙印在姬临涛骨骼里的,他从未想过被谁保护,尤其是一个女人。 萧红叶救他的那一刻,心里除了有些愧疚之外,还有些其它复杂的情绪。 感动?诧异?温暖?或许都有。 仔细想来,之前确实对她过于冷淡。直到昨天,萧红叶替他挡剑,他才终于接受了她是他的妻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也许他应该对她更好些才对,毕竟她救了他的命。 哪怕只是一个臣子,若是以身挡刀,替他卖命,他也会将之提拔为心腹。何况萧红叶还是要与他白头到老的人。 姬临涛并不知道,就在这一次事故中,有些感情已经悄悄地改变。 红叶身体微微僵硬,这么说,他是在为她担心吗? 她笑了笑,接过姬临涛递给她的水,一饮而尽,忽然想起昨夜的刺客,问道:“殿下可有打听到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行刺?” 姬临涛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又将宫人端来的药送到她手上:“喝完药再说。” 红叶问完问题后,直觉感到姬临涛周围气压都低了八度。 姬临涛看着她慢慢喝着汤药,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有些矛盾和犹豫,直等到红叶再次看向他,他忽然说:“红叶,刺客是瑞国人。” 氛围忽然变得微妙起来,红叶对政治再不敏感,也明白刺杀盟国储君后果多严重。 她脸色顿时一白,她是瑞国公主,不用说,定要卷入纠纷了。 姬临涛见她脸色不好,怕她着凉,将棉被裹在她身上,接着说:“其实两个月前黎国和瑞国就出现纷争,两国马上就要打仗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前年瑞国发洪灾,粮食歉收,向黎国借粮食,黎国慷慨解囊,结果前两个月黎国沧狼州发蝗灾,秧苗被蝗虫所食。 眼下就是春耕时节,黎王向瑞国求助,瑞王不光赖账,还派兵在黎国边境挑衅。 红叶听到自己父亲的做法,一点都不奇怪,那群人一口一个仁义道德,实则就是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耍起赖皮恶心至极。 他们对黎国这种庶族是不屑的,不光不会帮,甚至还会趁你病要你命。 红叶这才明白姬临涛为何对她支支吾吾,还以为她会为难。其实红叶对她的父亲,以及瑞国王宫里那群人已经厌恶至极。 两国大战,她甚至比姬临涛更希望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红叶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来,温和地笑了笑:“两国开战在所难免,殿下只管放心去打仗,我会照顾好自己,不必挂念我。” 误会 红叶是没有心,在她看来,廉价的同情是伪善。 萧雪柔让红叶代替和亲的时候,也哭了,但这并没有改变她伤害红叶的事实。她总是一边同情,一边做着最恶毒的事情。 但有一点雪柔是做对了,那就是求红叶放她走。 作为黎国太子妃,又深深爱慕着姬临涛,红叶可没那么伟大,能跟雪柔像娥皇女英去共侍一夫。姬临涛永远是她一个人的。 她心里充满占有欲,没有人能够从她手中抢走姬临涛! 发脾气对红叶来说是不划算的,既不能让姬临涛爱上她,也不能让雪柔离开,甚至连让她开心也做不到,她还是很识时务的。 雪柔不开心她固然很解气,但比起解气,还是赶走姬临涛喜欢的人更重要。 红叶调整好心情,深呼一口气,假意安抚雪柔道:“好了好了,方才是我同你开玩笑的,你说你想要离开这儿?” 雪柔脸上挂着泪,眼睛扑闪扑闪:“四姐,你真的会帮我吗?” 红叶故作善良地点点头:“你是我的妹妹,念在我们姐妹一场,我自然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你只管说,想让我如何帮你?” 以上都是些恶心的鬼话,她才不在乎雪柔是不是幸福,她只想雪柔快些走。 雪柔委屈巴巴地低下头,犹豫着试探道:“你能……不能杀了姬临涛,这是萧协给我的,他说姬临涛死了……就起兵,别告诉别人……” 她哆哆嗦嗦从袖中掏出一瓶毒药,还一眼期待地看着红叶,觉得红叶肯定答应。 身为湖东贵族的雪柔,一直觉得红叶也必须敬爱父亲。 红叶没有理由背叛爱她养育她的父亲…… 红叶还是看错了萧协,本以为他性情懦弱,没想到是假意归降,还用美人计,让雪柔过来给姬临涛下毒,随后趁乱起兵。 看来瑞国是烂到底子里了,连这种弱智的招数都想得出。 先不谈姬临涛的茶水食物被管理得如何严苛,便是真毒死了姬临涛,以瑞国那几个虾兵蟹将,又如何抵挡黎国虎狼之师? 何况,刺杀这种事,居然交给雪柔这么天真的人做。 红叶真不明白,像雪柔这么愚蠢的人,怎么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瑞国已亡,自己已经是黎国太子妃,按照任何正常逻辑,凭什么自己会去刺杀可以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的丈夫? 她又不是什么孝女,不幸灾乐祸就够了,实在没兴趣替萧玄毅报仇雪恨。 红叶听了这个请求,气不打一处来,眼里忽然聚起一阵阴云:“萧雪柔,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显然,萧雪柔被红叶的反应吓到了,她诧异:“为什么?” “为什么?”红叶鼻子里轻哼一声:“从他第一次出访瑞国我就喜欢上他了,你知道为了让他对我一笑,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红叶鄙夷地看着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让我杀了他,就不怕我先杀了你?” 谁敢伤害姬临涛,她一定让那人不得好死! 萧雪柔又惊又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居然喜欢上了姬临涛?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黎国士兵闯入了我们王宫!” 红叶冷笑道:“当然,我还知道父王不投降,被萧协砍下首级,送给了姬临涛。”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悲痛,仿佛被砍下头颅的是个陌生人。 雪柔眼里闪出泪光:“一切都是姬临涛的错,如果不是他,瑞国也不会亡,父王也不会死,我恨他,红叶,你就不恨他吗?” 红叶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愤怒:“我为什么要恨他?我爱他。就是因为萧玄毅死了,所以现在我更爱他了,他是我的英雄。”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真的太痛快了。 萧玄毅死了,真是普天同庆。 她的回答超出了萧雪柔的道德底线,雪柔甩了她一耳光:“父王待你恩重如山,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会遭报应的!” 萧红叶盯着她,幽冷的眼睛宛如幽灵,她已经没有理由怕雪柔了。 善良的雪柔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在黎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红叶被黎国这群茹毛饮血的蛮夷同化了,连一点血肉亲情都不懂。 在雪柔有限的概念里,女儿爱戴父亲,天经地义。 红叶非常恶心她的自以为是。父王待她恩重如山?从出生开始不管不顾,只有替雪柔挡枪的时候才会想起她,最后将她绑去和亲。 父母并不是公平的,他们可以对一个孩子溺爱有加,也可以对另一个孩子罪孽深重。 若是待自己这也叫恩重如山,那这份恩情给她,看她要不要! 红叶本是举起手,正要打回去,忽然一个声音制止了她—— “住手,萧红叶,你在干什么!” 以前姬临涛只会叫她太子妃,从未直呼她的名字,亏她还一直耿耿于怀。 姬临涛从门外冲了进来,将萧红叶的手紧紧扣住,红叶抬头看着他,浓密地眉毛紧皱在眉心,看样子他生气了,红叶鼻子一酸。 在痛苦时,红叶绝不会暴露自己的伤口,只会将自己伪装得更凶残。 她假装不在意地低头笑了笑,越过姬临涛发怒的脸,像他身后的雪柔挑衅道:“你不是说我会遭报应吗?我等着我的报应!” 当天晚上,姬临涛带着很多珍贵的珠宝来到红叶的宫殿。 红叶心情复杂地替他倒上茶,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脸,最后姬临涛甚至照着镜子问:“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她摇摇头,将茶杯推过去:“殿下今晚来我这儿,所为何事?” 姬临涛竭力做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模样,问道:“红叶,你今日为何与雪柔争执?你若是不满意她,以后便不要去她住的地方。” 公平是不可能公平的,如果爱情没有偏爱,还叫什么爱情? 这句话一出口,凭谁都听得出,他认为是红叶的错。 红叶脸上的微笑垮了下来:“我与她争执与殿下何干?若殿下今日过来,是为了帮雪柔训斥我的不是,那殿下请回吧。” 虽然她喜欢姬临涛,甚至愿意为他挡剑,可那是建立在他也爱她的情况下。 如今雪柔过来,姬临涛满心爱着雪柔,她又何必委屈自己温柔呢? 得罪了姬临涛大不了一死,她有何惧之? 从和亲那天起,她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又不是雪柔,还有母妃和姐妹可以牵挂,横竖一死,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恩赐。 左不过废了她,在废掉她太子妃的位置之前,她一定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谁知,对面的姬临涛却没有发怒,而是态度宽容地笑了笑。 他连忙摆手:“不是的,只是从我见到雪柔公主开始,她便不愿开口与我说话,我只是想问问你,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太子殿下不知道么?”红叶有些意外。 “知道什么?”姬临涛皱起眉头,疑惑地望着她。 红叶冷冷地笑着,抬头忽然直直盯着他,苦笑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不愿来黎国和亲,萧协以她母妃的命威胁了她。” 一时之间,姬临涛很难接受这个真相,真相是丑陋的。 那天黎国的军队攻破了瑞国最后的防线,正在犹豫要不要撤兵,瑞国的使臣忽然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走进了他的军营。 萧玄毅被儿子杀死,新帝萧协即位便投降,来送求和书的便是萧雪柔。 使臣答应了黎国所有的条件,为了证明他们的真诚,他们说要再派一个公主来和亲,而那个公主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雪柔。 雪柔是自己走过来的,她并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雪柔便随他来到了黎国,可是路上一直不与他说话。他本以为是雪柔不舍瑞国故土,所以还在一旁宽慰她很多。 如今,知道雪柔不说话的原因是讨厌他,他心里所有的快乐像高山顷刻崩塌。 姬临涛眉间慢慢凝结出一段化不开的愁绪:“原来如此,想不到萧协如此懦弱,竟然连这种招数都使得出来?” “何止如此?”红叶故意抬高声调:“他还让雪柔给你下毒,你要小心些。” 她承认自己就是在挑拨离间,若是姬临涛能够因此忌惮雪柔,或者是因为猜忌将雪柔逐出宫门,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反正她又不是好人,犯不着处处替别人着想。 姬临涛何等聪明,能听不出她的意图,他警惕地抬头问:“你将这些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对瑞国和雪柔不利?” 红叶冷冷地问:“你对他们不利,我乐意之至。” 姬临涛心里“咚”地一沉,眼前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对待故国与亲人竟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这样的人,能够将她留在身边吗? 这个人对别人的不幸冷漠得可怕,简直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 今日她待亲友如此,明日难道又不会如此待他? 她如此攻击雪柔,无非是害怕雪柔威胁她的地位。当时自己求娶,和亲的是她,所以她才碰巧成为了黎国的太子妃。 可是现在,雪柔回来了,她定是害怕自己太子妃之位被夺去。 为了区区一个空位,撺掇别人杀她亲妹妹…… 姬临涛只是觉得一股寒意用背脊袭来,连红叶递过来的茶盏都没有接,心里谨慎起来,仿佛茶杯里打转的茶叶也带上了剧毒。 他目光凛然地站起身道:“背叛他人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被他人所背叛。” 这是什么意思?她背叛谁了?为了夫君的安全,她提醒一下有问题吗?为什么姬临涛要这么说?为什么这么说的偏偏是姬临涛? 无非就是不能接受心爱之人要加害自己的事实,所以骂红叶胡说罢了。 在红叶心里,姬临涛一直理智识大体,绝不是瑞国那群色令智混的混蛋,没想到如今面对着雪柔,竟然也连自身安危都不顾。 红叶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你若这么想,我又有何办法?” 她还能把心掰开来,让姬临涛看看吗?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话本里损人不利己的丑妇,为了拆散才子和佳人,故意挑拨离间,搅弄是非,是万人嫌弃的角色。 没有人理会她对才子的真心,所有人都为她的失落狼狈而高兴。 生病 她与姬临涛的谈话不欢而散。 夜里睡不着,她瞒着宫人偷偷到华林园里散心,看着亭亭玉立的荷花,心情顿时也舒坦了不少,直到她看到湖面有个人影。 午夜的荷花池塘有个人影,简直是个恐怖故事。 她屏住呼吸,找了块墙躲了起来,悄悄探过头去,一凝神,发现那人影有些熟悉,那么美丽的人,除了雪柔还会有谁? “你又有什么坏心思?”她走出来向雪柔斥责道。 “四姐?我没做什么。”雪柔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红叶,似乎刚刚流过泪,眼角尚有一两条泪痕。 红叶望着平静的湖面,看都不看她一眼:“说吧,你深夜跑出来做什么?” 雪柔深夜到此本就不合规矩,如今红叶是太子妃,自然有权询问她,见她背后双手像在故意藏着什么东西,红叶警觉起来。 她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给我看看!” 雪柔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一双无辜大眼睛委屈极了:“不行,四姐,我不能给你。” 红叶最厌烦她喊“四姐”,让她想起那段屈辱的日子,更厌恶她总是摆出一副无辜被害者的模样,很多悲剧,明明她才是始作俑者。 既然她不愿意给,那红叶就只有抢了,论起体力,她还是强过雪柔的。 她强行按住她的胳膊,雪柔拼命挣扎着,为了不伤到她,红叶努力克制自己的力气,谁知雪柔划一下用指甲划伤了她的手臂。 雪柔挣脱了魔爪,向走廊跑去,谁知忽然,姬临涛带着一行人从走廊处过来。 她顿时慌了手脚,向湖边跑去。 另一边,步步紧逼的红叶已经来到她身后。 为了保护自己手中的东西,雪柔吓得脸色煞白,仍是一咬牙,红叶没有想到,她的胆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竟敢跳湖。 红叶下意识去拉住她,却一不小心被她带入湖中。 “救命!救命!”红叶见走廊那边有灯光,大声呼喊,姬临涛这才听到了湖中的求救。 最后,红叶依旧没有发现雪柔想干什么。 “雪柔公主,你有没有受伤?”姬临涛将雪柔抱在怀里。却被她冷漠推开。多有气节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的面子也不给。 即使雪柔现在陷入泥里,也是一副不染尘埃的清高模样。 姬临涛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像抱着一块随时可能化掉的冰,那副极致呵护的模样,是在红叶面前绝不会显露出来的。 他同红叶说话的样子,一直是一板一眼,严肃得像兀自屹立的高山。 险些让红叶忘记,姬临涛其实也是对笑的。 他对雪柔不就在笑么?一双眼睛快要溺在爱情里,脸上带着春风般温柔的笑,抱着雪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甚至没发现红叶。 姬临涛就这么无视了她,甚至连一句客套的安慰都没有。 另外一边,红叶已经被宫人救起来,她看着姬临涛的背影,恍然间失了神,以前她还以为姬临涛性格使然,断不会对人这么温柔。 原来,仅仅只是姬临涛不喜欢她罢了。 雪柔未来时,姬临涛还会对她客套两句。雪柔终于来了,他甚至连举案齐眉的客套都省略了。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 你爱的人不爱你,甚至完全忽视了你的存在。 在回程的路上,她裹着厚厚的衣服,一路思索着姬临涛喜欢雪柔的原因,是因为她漂亮?或者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这么一想,雪柔确实比她好上千倍万倍,她越发失落。 她比雪柔先到,她比雪柔时长,她比雪柔情真,她比雪柔意重,她什么都可以不如雪柔,独独姬临涛是不能让的,她真的喜欢。 辗转反侧,愈发烦躁,好想感受一下被他关心的滋味。 睡梦中她发觉姬临涛来看望她,抚摸着她的额头,向她认错,她一阵窃喜。 在激动之中,她忽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额头上出了一大股汗,原来那只是个梦,她忽然感觉自己疲惫极了,头脑发晕。 连仅有的一丝温暖都要靠梦境来完成,实在是可笑极了。 她用被子蒙住头,心烦意乱地想,若是自己立刻感染风寒生一场大病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借着生病将姬临涛从雪柔那里抢回来。 但转念一想,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居然还需要耍手段,顿时又觉得自己很可悲。 况且,即使她病死,姬临涛也说不上会多关心她。 是姬临涛自己凑到雪柔跟前去的,即使雪柔对他的讨厌从言行举止中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迎上去。 自己那么在意的人,雪柔竟然视之如空气,红叶都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这个夜晚很漫长,饶是红叶再怎么宽慰自己,仍是睡不着,渐渐发现喉咙开始发痛,甚至连喘气都不畅起来,怎么回事? 她实在难受得紧,让春儿宣了太医,万万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她真的病了。 果然,好运气从来不会降临到她身来,坏事说来就来。 太医说她是感染了风寒,又说了很多阴阳五行之类她听不懂的东西,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让她不要过于操劳,也就离开了。 她接过春儿递过来的水,喝了满满一杯想润嗓子,仍是疼得厉害。 就在片刻疼痛间,一个想法忽然涌上来,姬临涛回来看她吗?她的脾气真是太倔强了,偏要赌一赌在姬临涛心里的重量。 她忽然吩咐道:“春儿,去告诉殿下,我生病了,想让他来看看我。” 正值子时,外面一片漆黑,春儿有些犹豫:“太子妃,现在殿下肯定歇下了,要不您先歇着,等明日奴婢再去禀报?” 春儿的提议是极对的,可是此时红叶心情抑郁,哪顾得那么多? 若是雪柔病了,姬临涛一定会万般温柔,不离左右。她不依不饶地说:“就告诉他我病得很重,快要死了,要多严重有多严重。” 春儿被她的执拗逼得没办法,匆匆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姬临涛并没有过来。 没事为什么非要跟雪柔比呢?从小到大,雪柔唾手可得的东西,哪样不是她尽全力踮着脚都够不上的,真是自讨没趣。 她真是自作聪明得可笑,为了不可能的机会,做了一次又一次不要尊严的蠢事。 春儿紧张地宽慰道:“殿下脱不开身,说明日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捧到红叶面前:“殿下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娘娘,这是余海珍珠,是鱼肠州进贡的珍品。”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唐朝时,梅妃江采萍受到冷落,唐玄宗心中有愧,为了弥补这愧疚,他也是将外国使节进献的一斛珍珠送给了梅妃。 他的心放在别处,即使送了再好的东西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红叶眼角一红,打翻了那盒珍珠,吓得春儿一颤。 光滑美丽的珍珠落在地上,发出“滴答”之声,宛如一根根扎在红叶心里的针,她从地上抓起一把珍珠,像旁边燃烧的香炉扔去。 毁灭,燃烧,毁灭,消失,不要再剩下什么了。 春儿大惊,想要阻止:“娘娘,这是殿下赏赐的东西!” 红叶当做听不见,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为了能够让珍珠充分燃烧,她甚至还往香炉里面添了一把灯油,火光如她升腾的醋意燃烧起来。 又痴又蠢,做了那么多蠢事,徒然被别人笑话,不如毁灭了的好。 即使雪柔是国色天香的杨玉环,她也不是自哀自怨的江采萍,若是姬临涛真不喜欢她,那么她也不稀罕要他的东西。 他送来给她的,她都要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宫人们见她像发疯了一样,都不敢劝她,只能默默守着,她做完这些便回床上躺下了,昏黄的灯光让人产生一种眩晕感。 若是她当年没遇上姬临涛就好了,她就不会喜欢他了。 如果没有情爱牵绊,自己就可以老老实实当着黎国的太子妃,即使姬临涛不爱她,作为他的正妻,姬临涛也不会太怠慢她。 雪柔即使来了黎国,也只能做个侧妃,永远屈居与她之下。 那些欺辱过她的人都得到了惩罚,父王被杀,萧蓝玉不知所踪,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一滴寒冷的眼泪却忽然滴落在她手背上,她困倦地揉了揉自己疲惫的双眼,渐渐在灯光中睡着了。 红叶醒过来的时候,姬临涛正坐在她的床头看着她。 她大为意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直到确定身边的人是真实的,这才警觉起来:“殿下不去照看雪柔吗?来找我做什么?” 话语里面的酸味,隔着方圆十里都能闻得出来。 听了此话,姬临涛脸色有些尴尬。她很高兴姬临涛能过来,却总是自怜又自傲,想要保护自己别扭的自尊心,不肯说真话。 其实,她是想说:殿下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姬临涛低下头解释道:“听说你感染了风寒,昨日我有些事,没有时间……” 红叶眉头一皱,昨日他将雪柔救下来,那肯定是去了雪柔宫里,她对他和雪柔之间发生了什么爱恨情仇没有一点兴趣。 她马上打断他的话:“无事,歇息了一晚上,我已经好些了。” “那就好,我昨日还怪担心的。”姬临涛如释重负,忽问:“昨日的珍珠喜不喜欢,余海近些年进贡的珍珠,就属这批最好。” 他说着,红叶脸上却浮现出阵阵冷笑。 以前雪柔也喜欢这么应付她。 随便打发她一点东西,不过是什么都有的人,对什么都没有的人的一点施舍。 萧红叶不是乞丐,哪怕是穷困而死,也不屑于要别人施舍的东西。珠宝也好,感情也好,若是不能全心全意给她,她宁愿全部不要! 凭什么雪柔可以喜乐随心,她就不能有一点点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红叶喝茶的手忽然一顿,敛住笑容:“我不太喜欢。请太子殿下不要再费心敷衍我,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不稀罕。” 游园 场面瞬间凝结成冰,姬临涛脸上笑容退却。他咬着牙齿,终于还是压住怒火,异常低沉地问道:“为何?有哪里不好吗?” 红叶没有回答他,再谈些爱不爱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有些不耐烦道:“今日殿下除了来看望我的病,还有什么事吗?我近些日子感染风寒,太子殿下最近不必费心过来了。” 说完,她将身子侧过去睡,以为姬临涛会识趣离开。 姬临涛却一直没有走,他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雪柔公主可是有什么苦衷,她为何一直不开口说话?” 还说他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为了雪柔他还真有耐心。 为了雪柔,他竟然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旁敲侧击了这么久,痴情如红叶也佩服姬临涛那颗痴心,真是连她也自愧不如。 姬临涛到底在纠结什么,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雪柔不说话,自然是因为她讨厌你,恨不得毒死你这个灭她国,杀她爹的坏蛋。难道爱情真的能让人盲目愚蠢吗? 居然连姬临涛这种聪明人,都想不明白这么愚蠢的问题。 红叶轻哼一声了,并不打算揭穿这个众人皆知的真相:“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为何不直接问她?” 姬临涛叹了口气:“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我如何问她?” 对于姬临涛悲惨的经历,红叶没有一点共情能力,她甚至在心里特别嚣张地幸灾乐祸,谁让他一门心思扑到雪柔身上去的? 他抬头难过地问红叶:“红叶,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我?”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萧红叶。萧红叶是瑞国的耻辱,备受瑞国欺辱,她可以不顾国仇家恨,甚至在姬临涛杀入王宫是喝彩。 可是瑞国王族多是萧雪柔这样的人,她们从小以贵族身份备受爱戴。 姬临涛攻入人家的城,杀了人家的亲人,逼得人家弑君弑父,到头来还觉得这种仇恨可以被爱所抚平,这是天真还是愚蠢? 从萧玄毅死的的那一刻起,他跟雪柔就再没可能了。 她讥讽道:“雪柔一直当你们黎国人是蛮夷,她不可能看得起你,无论你再怎么关着她,她也不会看你一眼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红叶狠下心来提醒他,忽然迎上姬临涛那双被刺痛的眼神。 他像一只被猎人出卖的野兽一样,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可惜事实便是如此,那些士族对待庶族永远有种莫名的傲慢。 在那群人眼里,庶族的命甚至比不得她们养的一条狗。 虽然雪柔嘴上将她叫四姐,也并没有故意排挤她,甚至愿意纡尊降贵施舍她亲情,可当面对抉择时,她依然会回到属于她的群体。 对于雪柔那样的人来说,庶族与她高贵的血统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她笑着大胆讽刺道:“爱得真卑贱!” 嘲笑的风将声音吹回她耳中,她都不知道是在骂姬临涛还是在骂自己。 这一骂显然彻底激怒了姬临涛。他是大黎太子,便是他的父王母后都不会对他说这么无礼的话,姬临涛气得扬手向她甩过去。 终是扑了个空。 姬临涛是个有原则讲底线的人,即使再生气,也断不会去打女人。 他看着红叶,眉宇之间既是生气又是诧异,想必是没想到红叶平日里遵循礼节,循规蹈矩,竟有如此刻薄的一面。 即使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能掩盖他咄咄逼人的寒意。 那是姬临涛第一次对红叶露出这样愤怒的表情,他紧紧握着的拳头,冷到极点的氛围:“原来在你心里,真情等于卑贱,你太让我失望了。” 红叶开口,想要解释,但转念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不开口。 无论她说什么,姬临涛都不会理解的。 在姬临涛眼里,与雪柔相关的才叫真心,她萧红叶对他的,那叫真心吗? 那叫无理取闹,得寸进尺,贪婪无度,不知好歹! 姬临涛怒气冲冲地示意春儿过来,春儿跪在地上,他命令道:“太子妃出言不逊,不顾体面,今罚她禁足宫中,反省自身过错。” 咚一声,重重关上了门,直吓得几个宫女缩成一团。 门的声音仿佛撞进了红叶心里,红叶抚住心口,好像自己的心口有一块裂开了。 其实她怎会亵渎他的真心? 若是将他的真心给她,她一定建一座金屋装起来。她只是不忍雪柔对他不屑一顾。 姬临涛对她失望了,这对红叶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可能永远不会再来了,自己也可能永远被幽禁在这样一座四方宫殿内。 一想到这里,红叶就想起了母亲困死于瑞国王宫的情景。 她愣在原地,等到姬临涛走了还一会儿,她回想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竟然如此大胆,当着姬临涛的面讽刺他。 姬临涛可不是什么乖巧的小绵羊,他杀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即使在虚伪客套的的湖东文明里,妻子如此冒犯丈夫,都要被休弃,何况是在黎国,这个被称为蛮族的国都,一不留神就打打杀杀。 她是见过姬临涛杀人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眼里带着血红的煞气。 自己能够侥幸活着,全靠他道德高尚,大人不记小人过。 红叶感觉自己双脚一软,差点要摔下去,春儿急忙扶着她到床上躺着,见她手在哆嗦,替她盖上被子,才发现她的嘴唇都是白的。 春儿有些疑惑:“为何殿下会那样生气,这个样子,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红叶睁开眼睛,看着她,一脸绝望:“我方才骂了他。” “骂了殿下?”春儿脸上一阵惨白,这位太子妃还真是胆大包天,太子向来尊贵,连王妃都不敢说几句重话,她竟敢…… 好在太子殿下仁厚宽和,若是遇见陛下那样的人,定是要她饮毒酒自尽。 红叶辱骂姬临涛的消息在府上不胫而走,加上红叶被禁足,传言和揣测都变得极为微妙。众人都说这是红叶失宠的标志。 其实她又何尝得宠过。 所谓的失宠,左不过就是从一个月能见到姬临涛五六面,到以后千千万万日夜也盼不来罢了,其实对她来说,没区别。 这个月宫人对事务不够用心,花瓶里的花枯萎了,竟不知道换。 正是立夏,想来花园应该开了不少花,红叶正准备去逛一逛,却被几个侍卫拦在宫门口,想不到姬临涛居然还派人看守她。 平时关心她见不到这么认真,惩罚她却这么用心。 想到这些,红叶又怒又气,站在门口冷着脸跺了跺脚,沮丧着回到宫中,在自己宫中的小院子内逛了逛,准备翻墙。 翻墙这种行为难等大雅之堂,雪柔这种端庄淑女自是耻于做。 奈何红叶自小不受宠爱,宫人克扣了吃穿都无人说,所幸瑞国华林园长着许多果树,结的果实用于观赏,公主皇子自是不吃。 她就显得豪放许多,常常偷偷跑到树上去摘,反正也没人管教她。 论起翻墙这种小事,她显得极其轻松。 本来她也不是很爱逛花园,府内经常有宫人聚在那里说闲话,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知晓姬临涛派人守着她,她就偏要出去。 像一个故意扯女生头发的小男孩,用一种幼稚愚蠢的方式惹他注意。 除了这个办法,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她。 花园中的植被长得非常好,很多奇珍皆是黎国没有的东西,红叶边闻闻,边看看,心里比平时多了一番做贼的激动和兴奋。 她偏不听姬临涛的安排,心里逆反得没头没脑。 刚刚走到池塘边,就看见姬临涛在湖中,坐在船头,湖面雾气氤氲,水气蒸腾,他在湖光花色之中,连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冲淡了。 她手中握着刚刚载的花,吓得躲到石头后,偷偷在缝隙里看他。 半仰望着,像一个偷看天鹅的癞□□。 明明她是太子妃,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黎国最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为什么她始终无法走到他身边去,只能偷偷看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胆怯的行为着实窝囊,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正准备向姬临涛打招呼,手举到半空中,船中出来一个白衣女子,是雪柔,那个身影化成灰她都认识。她会一辈子记得! 红叶的手僵在半空中,像冬季三九的湖中,动也动不了。 她的丈夫,现在与另外的女子游船,她却嫉妒的资格也没有,因为姬临涛不喜欢她。除了身份,雪柔几乎拥有了她本该有的一切。 正妻混成她这副模样,着实丢脸。 红叶赶紧拉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装作一个随意路过的人,努力挤出一个无所谓甚至轻蔑的微笑。假装她根本不在乎这两人。 掩耳盗铃,故作姿态,为了姬临涛,她真是做尽了蠢事。 船上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甚至连雪柔炫耀的笑声都没有,她被完全无视了。 红叶苦笑一身,觉得自己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姬临涛并没有发现她,雪柔也没有发现她。船上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这对珠联璧合的佳人身上。 她看到船忽然一晃,雪柔差点摔倒,姬临涛耐心地扶住她,笑容如沐春风。 在她的记忆里,姬临涛一直是个举止严肃的人,眼中永远有一股抹不开的威严之气,身上散发着严冬冰雪般的刺骨寒意。 他从未对红叶这么温柔地笑过。 或者说,他从未对红叶笑过。 以至于今天看到他,红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也会笑,只是不对她笑而已。 原来最残忍的画面,可以浓情蜜意。 手中的花忽然失了颜色,她兴趣缺缺地一把扔在地上。许是觉得花太丑陋了,她又心理变态,用脚踩了踩,直接将花踩得面目全非。 游船那么风雅的做派并不适合她,她还是习惯于破坏和毁灭。 姬临涛和雪柔两人还在船上,至于是不是卿卿我我,红叶已经没有心思去看,偷看心爱的人跟最恨的人相好,她内心还没那么强大。 花园里的万物顿时失去了颜色,红叶叹了一口气,强行安慰自己,那又如何? 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反正自己有太子妃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那个男人就让给雪柔吧,她不在乎。 她转身离开,没有情绪,恨不得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大脑。她没有很在乎姬临涛,她爱他,更多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她爱他能够给自己带来太子妃之位。 她爱他关键时刻帮自己化险为夷。 她其实更爱利益,更爱自己。 红叶一遍遍催眠自己,自己是因为太子妃之位受威胁而担忧,却不知为何,脸上凉凉的,左手一摸,不知何时,脸上挂了两行清泪。 逃走 擅自出门的事情传到了姬临涛耳朵里,宫人过来,说姬临涛不悦,将禁足的时间又加了一个月,无所谓,姬临涛想罚便罚吧。 反正她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今晚的晚膳,她用得格外安静,春儿都以为她接连接受处罚,终于安分了。 房里,她谨慎收拾金银细软,准备离开王宫。 那日同姬临涛离府吃东西,姬临涛和她走的一条密道。当时她还很感动,心想姬临涛连府中密道都告诉她,足以证明他信任她。 现在想来,觉得姬临涛当真是可恶,吃死了她不会离开,不会多嘴说出去。 被偏爱的人,都这么有恃无恐吗? 方才去花园时,她到密道里转了转,探了探风,所幸还可以走。趁着姬临涛还没反应过来,她还有机会搏一搏自己的人生。 大不了当个山野村妇草草一生,也好过像母亲那样,留在王宫里,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将一个个如花美眷抱在怀中,恶心自己。 到时候就会嫉妒怨恨,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 她虽然可以为爱痴狂,可是也没到爱不到那个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真正到了决定下半生走向的时候,她还是很现实的。 晚上,她偷偷地溜出院子,包裹压得她手都疼了。 刨去了进贡的物品,还有可辨认出是宫廷之物的东西,她随便挑拣了些寻常可见的金银玉器,出门在外,还是该带点钱财的。 乐昌城晚上宵禁很严,深夜在街上游荡会被抓起来,她便在密道里呆了一晚上。 等到天微微亮的,她才从密道里出来,路上已经有些赶早的行人,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住店的地方。 她已经想好了,先修整片刻,明日便启程离开乐昌。 也许她爱慕姬临涛,是因为她见识少,遇见个见义勇为的便觉得是命定情缘,或许姬临涛并非她绑定的红线,她又何必在他身上虚掷青春? 反正已经与他撕破了脸,要她再装回人畜无害的萧红叶太困难了。 姬临涛那么端然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种层层面具,内心阴暗的人?她再留在王宫也是无意义的,平白当个牌坊,被人笑话。 清晨的太子府,一声巨响惊醒了寂静。 “什么!还没有找到?你们那么多人,竟连刺客何时进来的都没看到?找不到太子妃,你们全都治罪!”姬临涛一把摔碎茶杯。 众侍卫腹诽:就算是刺客,抓太子妃也要有目的吧…… 姬临涛素来镇定沉稳,直到得知红叶失踪的消息。红叶消失了,她的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听春儿说金银珠宝丢了不少。 求财、绑人……活脱脱一场绑架勒索案。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太子府进行的,竟然能够天衣无缝,不被守卫发现,可见这些绑匪何其猖獗,何其可恶。 姬临涛看着守卫无所适从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侍卫们顿时皆做鸟兽散了。 春儿四处张望着,见没有人在周围,偷偷进来,凑到姬临涛耳边:“殿下,我怀疑太子妃不是刺客带走的,可能是……” 姬临涛皱眉:“你说——她是自己离开的?” 春儿点点头:“昨日太子妃回宫,殿下让人传话过来,说罚她多禁足一个月,她那时便开始闷闷不乐,许是心内郁结。” 姬临涛顿时一阵头疼,叹气道:“本是想罚她,让她不要任性妄为……” 他很少露出如此为难的模样,一时失态。 忽然又想到这是在宫人面前,又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那你让府中侍卫去各处搜查,再派几个人守在城门口,记住,偷偷打听,不要走漏了风声。” 春儿诺了一声,便退下了。 姬临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前天红叶出言不逊,说了很多有失身份的话,他既气她随意亵渎真情,又气她举止有失体统,难当一国太子妃的身份,便罚她禁足。 他的惩罚已经够轻了,比起父王因为一句话断人生死,他显然足够宽容。 那日红叶的举动太冲动了,别说是在纪律严明的大黎,便是在以文明著称的湖东诸国,也是可以按照宫规将之废掉的。 按理说,他完全可以废掉红叶,另立雪柔为太子妃,相信举国上下绝无异议。 可是,为何,他有些于心不忍…… 红叶走进一家叫做大梦坊的酒楼,要了一间屋子,付了钱。 她本是让店小二将饭菜端到她房间里,可是店小二说在屋里吃东西会引来蟑螂,饭菜只许到堂下去吃,她饿得紧,也没再坚持。 黎国的客栈并不只有市井之人,桌上还坐着些衣着华贵的人。 红叶一个人坐着一张桌子,冷着脸不言不语,将面条里面最讨厌的姜片挑出来。 忽然,隔壁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黎国之人真是野蛮,不分贵贱,庶族与士族在一个地方吃饭,简直没有教养。” 红叶停下吃饭的动作,别过头去,只看一个侍从在向他家公子嚼舌头。 只见那公子轻裘缓带,端庄典雅,嘴上留着两撮胡须,从服饰上看应该是昌国人士,但花纹并不高贵,应该是个庶族。 奴隶夸耀奴隶制度? 世间最可笑的莫过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没有主人高贵,又脚踩着底层,靠近世家总让他们有种成为世家的错觉。 红叶默默吃着面,却对说话的人鄙夷不已,她在瑞国见到的,最强调士庶尊卑的人往往是这群比底层高一点,却同样备受欺辱的人。 那主人忙打住侍从的话:“九州各国,风俗皆是不同,不要轻易置评。” 人最难得的是慎独,在人后不说坏话,红叶倒是很佩服这位公子,其实人就是该像他这般有教养,可惜如今这种人却成了稀缺。 她不是鄙视湖东文明,其实湖东文化里有很多优秀的东西。 奈何湖东士族里两面人太多,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真正能够做到知行合一,言行一致的人不多,但红叶尊敬那种人。 见红叶点了点头,那位公子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笑。 那人向她看过来,轻轻一笑:“不知这位姑娘听我们议论,是否也有什么高见?” 没想到被发现了,她吓了一跳。 红叶正欲低头不语,但转念一想,这里是黎国,即使自己得罪了两人,又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又敢拿自己怎么办呢? 吃惯了太子府上的饮食,这客栈里的面条显得难以下咽,红叶将碗推开。 她微微一笑,神情有些轻蔑。 红叶瞥了他一眼:“你们说不分贵贱是野蛮,那你们知书达理,如今自降身价与我们这群野蛮人同席,不是叫自甘堕落吗?” “你!”侍从气急,拿起剑的手却被那位主人挡了下来。 那位主人没有生气,反倒是宽和一笑:“方才是我的侍从无礼在先,请姑娘见谅,在下魏清波,来黎国经商,敢问姑娘的贵姓?” 红叶冷着脸道:“乡野之人,不劳烦公子记挂。” 面条实在难吃,红叶试了几口,终归是吃不下去。便起身上楼,清理包裹,又拿起金银玉器准备去当铺换些现成银两。 回程路上,提了一只卤鸡,刚一进门就遇见了魏清波。 他也是出门刚刚回来,见到红叶的时候,疲惫的双眼闪出一抹熟练的微笑,寒暄道:“这位姑娘,今日真是好巧,您也刚刚回来?” 商人素来最会套近乎,红叶并不是很喜欢他说话的语调,显得很刻意。 出于礼貌,红叶小心回复道:“是的。” 魏清波先一步走进客栈,现在不是吃饭的时辰,人极少,他坐在一方桌上,见红叶走过来,笑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请姑娘喝杯茶?” 红叶不愿与陌生人多交流,便立刻拒绝:“我还有事,不必了。” 魏清波微微叹了口气:“今日在下听姑娘一言,心中有些震撼,本想问问姑娘对于黎国风俗的看法,既然你有事,那便算了吧。” 红叶提防他,无非是害怕他见自己孤身一人,心存歹念。 见他是为了询问黎国风俗,便也稍微放下几分戒心:“你问这些东西做什么?” 魏清波见她停住,便替她拉开一个椅子,又倒上茶:“不瞒姑娘说,魏某本来到黎国是为了做一笔买卖,奈何今日做错了事。” 红叶没有接他的杯子,直问:“做错了何事?” “做生意嘛,总需说些让人喜欢的话,今日我打点一个大人物,随口夸了句他‘血统高贵’却被那位大人骂了出来。”他连连叹气,继续说:“这时我才想起来,今日姑娘在清晨教导我的话,我竟全然没有明白。” 红叶微微一笑:“那位大人是不是以为你在骂他?” 魏清波点头如捣蒜:“他便是如此说的。” 在湖东诸国,世家大族皆是以自己的门第血统为傲,每个国家甚至都有专门考察族谱的官员,却独独唯有黎国格外特殊。 即使是游走各国,聪慧灵敏如魏清波,也碰了一次钉子。 “黎国以平民立国,国内实行军功制,别说封王拜相者少有贵族,便是皇族往上数也是平民,国内便不强调血统,唯一讲血统高不高贵的地方,在马厩里。你今日说那大人血统高贵,在黎国人看来,是骂他畜生。” 魏清波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脸上笑容粲然。 他忙举起杯子:“若是此番买卖谈成了,姑娘便是魏某的大恩人。” 商人最是容易夸大其词,红叶并不被其夸飘然。微微一笑:“大恩人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便祝公子接下来一路顺风。” 红叶没有再多言,匆匆上了楼,此时已是傍晚。 她已经将所有的金银珠宝皆换为银两,今日再休息一晚,明天早上便可启辰出城,好在今日乐昌还算平静,没有大肆追捕她。 按理说,今天早上,春儿应该发觉她消失了,现在应该全城搜捕她才是。 可真实的情况是,没有人发现她消失了。 为今之际,只有一种可能了。 姬临涛知道她离开了,但并没有打算寻找她,反正如今雪柔在府上,想要安抚瑞国旧民,只需将雪柔立为太子妃,岂不是更好? 既照顾了政治格局,又不委屈了他的心上人,还给了红叶自由。 本是她期待的情况,不知为何,红叶心里却仍旧堵得慌,她总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姬临涛再不喜欢她,总归是在意她的。 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冷酷地告诉她,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人总是不该将自己幻想得太重要,像个孩子一样,以为天要下雨是因为自己痛苦,伤心了哭就必须被人怜悯,其实谁也不在意你。 现在整个世间,陪伴她的,大概只有午夜从窗间吹进的风吧。 微醺的风从窗中吹进来,吹得人懒洋洋的,一股奇异的香传到红叶鼻子中,不知不觉叫人头晕,红叶晕晕沉沉倒在地上。 “砰”一声,银两散落一地,却无人捡拾。 一群身手老练的黑衣人从窗中闯入,将红叶带出了客栈…… 清晨的阳光照在红叶脸上,她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用手去挡脸上毒热的光,慢慢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已经日上三竿了! 糟糕,昨日约好的马车!她怎么睡到这么晚! 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急忙往身上套衣服,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不正常,这个地方她非常熟悉,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客栈。 她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悄悄打量着周围的物件。 脑海里如同一道白色闪电忽然穿过—— 这盆花,这个花瓶,这被子的花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回到了府上,就在万分纠结之时,春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了。 红叶的脸臭不可闻:“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来了?” 春儿内心腹诽:还敢问这个? 她招呼了几个宫人进来,又上前帮红叶穿衣服,凑到红叶耳边:“昨日太子妃典当的珠宝是皇族特有的,您刚走店家就报官了。” 红叶一听,原来自己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窘迫不已。 自己偷窃宫中珠宝逃走,这是非常严重的罪名,即使黎王仁慈,不杀她,想必废掉她还是必须的,所幸她并没有很介意。 被雪柔顶掉也是废,违反宫规也是废,这样被废掉说不定也是好事。 最起码未来史书记载下来,不过是觉得她跋扈一些,还能博个不受拘束的美名,如果真是被雪柔顶掉了,她就只剩个弃妇名头。 自己与雪柔比了一辈子,还要以丧家犬的模样留在青史上,那决不能忍。 姬临涛又不能是她的,太子妃做与不做,没有区别。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红叶正梳洗完,姬临涛就踏进了房门,他眼神示意,春儿便领着一行宫人离开了房间。 姬临涛眉间的寒意快要逼退整个夏季的暑气,看得人心中发寒。 他竭力压低声音:“解释一下。” 红叶苦笑着,想要解释,忽然想起他对雪柔的微笑,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我顺着密道逃出去的,春儿她们不知情。” 解释什么?解释自己对雪柔羡慕嫉妒恨,无能为力,只能落荒而逃? 萧红叶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绝不允许自己一次次热脸贴人家冷脸,绝不会让别人一次次践踏自己的真心,绝不会让人拒绝她两次。 她不会承认自己爱着姬临涛,爱得只想离他远远的,得以让自己不被伤害。 姬临涛冷着脸:“你知道宫外多危险吗?你的身份如此敏感,瑞国的,黎国的,想害你的人成百上千,你怎么如此胡闹?” 红叶气急败坏:“我的事跟殿下没有关系吧?” 你永远是我的太子妃 “你放开我!”红叶挣脱姬临涛的手,她感觉姬临涛的手像铁板手,将她的胳膊勒得紧紧的,快把她的骨头都碾碎了。 “你为什么要跑出宫?”姬临涛扼住她的手,严肃地问:“若是被父王知道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到时候我都保不了你!” 被知道就被知道了,大不了就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打入冷宫。 她就是在冷宫长大的,大不了回去。 她冷笑道:“当然是怕殿下杀了我,我前日顶撞殿下,殿下就立刻将我禁足,若是哪日我再多说一句,殿下难道不会痛下杀手吗?” 姬临涛郑重其事地说:“你是黎国的太子妃,不要开这种玩笑。” 瑞国虽然被灭,但旧部势力随时都会反抗,这时候的姬临涛自然不敢随意废掉她这个瑞国公主,姬临涛还是看得清大局和小情的。 红叶觉得姬临涛太伟大了,能够为国奉献到这种地步。 与她朝夕相对,姬临涛应该觉得很恶心吧?是不是要是黎国需要,姬临涛一咬牙一跺脚,强忍着恶心,也愿意跟她生孩子? “太子妃又如何?”她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你是因为瑞国公主的身份娶的我,如今雪柔过来,你又倾心与她,不忍心她屈身于我之下,大可以杀了我,再立雪柔为太子妃,既可安抚瑞国旧部,又可心欢,不是吗?” 姬临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气得发抖:“红叶,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以为她是被刺客抓来当人质,他早就准备好,若是要钱财便给钱财,要国家盟约……虽然他目前做不了主,可是他会求父王保全她。 没曾想,萧红叶竟是自己溜出去的。 太子妃擅自离府,他本应该重罚她,可是当在宫外见到她安然无恙的那一秒,他所有的愤怒紧张都消失了,只剩下心安。 为了不惊动别人,他白天偷偷让羽林军跟着她,保护她,晚上再让人偷偷将她带回来。 若是他真如红叶想的那般无耻,直接上报父王会是什么结果。让整个朝堂都知晓她的错误,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支持他废了她。 可是真到那种地步,也许她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这个女人果然如他料想的那般,心思阴沉。他再对她好又有何用?她连血脉亲情亦可不顾,又岂会在乎他对她的好? 也许他一天以来的所有紧张,终究是错付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极度失望,看得萧红叶心里冷到极点:“你总是将人想得这么坏,即使我说再多,又有何用?” 姬临涛的背影离萧红叶远去,直到看不见了。 红叶依依不舍。她不是对他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她相信姬临涛有真情,可是她不敢承认姬临涛的真情会用在她身上。 按照规定,今日又是她该去拜见王后的日子,她很早便起了床。 就在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姬临涛竟然破天荒一大早就来到她宫里,他示意所有的宫女先回避,红叶也停下了梳头的动作。 姬临涛的俊朗的面容倒映在铜镜里,红叶放下手中的木梳。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今日殿下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我现在要去拜见王后娘娘,还是我已经被废了,不用去了?” 姬临涛板着一张脸:“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永远是太子妃。” 红叶微微一愣:“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姬临涛想要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比起其它猜测,这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虽然姬临涛不能许诺爱情,至少也给了她最显赫的地位,她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她无半点兴奋,只是像喝了一口伤牙的凉水? 红叶露出一个官方的笑:“多谢殿下。”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贪婪是无穷无尽的,以前受欺凌,她想要显赫的地位,后来她爱上姬临涛,想能偷偷看着他就好。 现在呢?她的心像个无底洞,即使给了她全天下也填不满。 即使姬临涛许给她最尊贵的身份,甚至还会主动来看看她,亲自给她承诺,可是她却不甘心,甚至想要姬临涛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居然想要纯洁无瑕的爱,这真是个危险又可笑的想法。 太子妃擅自出宫毕竟是重大的过错,她本以为王后定会责罚她,谁知宫里所有人都像不知道这件事的,完全不符合坏事传千里的规律。 带着侥幸和疑惑,她回到府中,见阳光正好,便让春儿留自己一个人赏荷花。 春天的花墙如今爬满了碧绿的地锦,正准备去旁边亭子出荡秋千,地锦那一边忽然又传来议论声,看来这是一处偷听八卦的好地方。 偷听本是不雅,红叶正要躲开,好巧不巧,居然又听见了自己的事。 人总是对别人的评价特别在意,红叶也不能免俗,便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地锦另一边早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一个愤愤不平地声音说:“还说她来自瑞国礼仪之邦,没想到我看到的只是个肆意妄为,故意搞事情作天作地的疯女人!” 红叶:“……” 没想到这些宫人倒将湖东士族那一套学得有模有样。 旁边有人忙问:“太子妃做了什么事,竟然让姐姐这么生气?”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她前不久不是生病了吗?殿下在书房议事,她就凭空说自己病得快死了,要见殿下,让殿下天天把她栓身上得了。殿下一时走不开,说晚些去看她,还将余海上贡的珍珠送过去了,你们猜怎么着?” 她故意卖关子,周围的人皆是催促:“后来咋样了,你倒是说呀!” 在另一边的红叶,心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温暖,脸上羞赧一红,愧疚不已,原来姬临涛那天没有陪雪柔,他是真的有事。 怪不得姬临涛怨她把他想得太不堪,他本就是个好人。 一个不爱她也愿意容忍她胡闹的烂好人。 她恨不得姬临涛现在就将她废掉,或是对她不闻不问,让她彻底死心。可是他现在将她剩半口气吊着,到底有何意趣? 如果不能让她爱,让她恨也是好的。 她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认真慎重地听着其它的消息,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那个声音轻哼一声,嗤嗤了一下:“好家伙,就她那任性劲儿,直接把珍珠扔香炉里头烧了,第二天太子来看她,好声好气安慰她,她竟敢冲撞太子。” “不是吧,太子妃这么嚣张的吗?”她确实太过分了。 “一得宠就无法无天了,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吗?”红叶只听得脸上热得慌,与雪柔比起来,她得个什么宠? 又哪里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了? 众人纷纷感慨太子殿下怎么娶了个如此不堪的妻子。 若是后世有史书记下她的故事,只怕所有人都像这群宫女那么想。 姬临涛确实是个宽容的人,她给昭炘下过毒,她不止一次顶撞他,她还偷偷出过宫,哪一个罪名都是足以让她直接被废。 偏偏姬临涛都原谅了。 按照道理来说,男人的耐心一般都只会给自己喜欢的人,姬临涛又是何必呢? 难不成是像话本小说中那般,他太喜欢雪柔,却又不敢太宠她,怕雪柔被其它妃子打击报复,所以装出一副对红叶深义重的模样? 可姬临涛只有一个太子妃,雪柔都还没有名分,宫里人情本就不复杂。 难道姬临涛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红叶马上摇摇头,人不能给点阳光就灿烂,姬临涛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就又开始自作多情。 也许因为她是他的结发之妻,又或许是因为瑞国公主的身份…… 又有人补充:“她还偷偷跑出宫了,殿下亲自把事情压下来了,只让羽林军偷偷寻找,这事儿要是被陛下知道,太子妃指不定都死好几回了。” 她说怎么黎王和王后什么都没说,居然是姬临涛替她挡下了一切。原来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红叶忽然一愣,有种头晕目眩,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大概是太阳太毒了吧? 她忽然想起姬临涛那句:要是被父王知道怎么办? 原来他是在替她担心,害怕她被黎王责罚。可她都做了什么?她对姬临涛说了最刻薄的话,一厢情愿的把他想象成了坏人。 其实他还是对她有一点点牵挂吧? 她忽然向姬临涛的书房跑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很想见他,她本以为没有什么能够让自己哭泣,可现在却止不住眼泪。 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她不该将他想得那么坏。 他喜欢着她吗? 不然,为何要替她隐瞒?为何要跟她强调自己是太子妃? 红叶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离爱情这么近,姬临涛是几乎可以拥有靠近的人。只要他爱她,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高兴。 如果他爱她,他就是她的命,她以后就再也不任性了。 一股巨大的好奇涌上心头,她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一次他肯定会说出她想要的答案,她一定是已经走进他心里了…… 不论成功或是失败,不论是不是丢脸,这一次,她还想再勇敢一次。 不顾宫人的阻拦,红叶径直闯入了书房。 谁知她却看到雪柔依偎在他怀里,他含情脉脉的看着雪柔,也许是红叶的到来太煞风景了,姬临涛的脸色又黑又青,难看极了。 红叶的心像被尖刀狠狠挖了一块,连呼吸里都透着血腥味。 她深深呼吸,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将嘴巴的弧度上扬到最高:“对不起,我本来想跟你道谢的,那……你们继续……” 说完转过身,掩面大哭起来。 就像吃着清甜的莲子,忽然咬到了里面苦涩的莲心。 她真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有雪柔这样的珍珠摆在眼前,姬临涛怎么会看上她这样的鱼目?她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哭得满脸泪痕地回到宫殿,将春儿吓了一跳。 春儿刚刚给她的红碧桃浇了水,如今树苗长得很快,如今已经快有半个桌子高了,她怒气冲冲地夺过春儿手里的花盆。 砰地一声,花盆摔在地上,泥土撒得满地都是。 可是刚刚摔完,她马上就后悔了,又□□儿去寻个新花盆来,也顾不得泥土沾了手,亲自一抔一抔装进新的花盆中。 宫人们说的对,她的确不是个称职的太子妃。 姬临涛除了不爱她,对她算得上仁至义尽,她实在没必要再哭再闹。姬临涛已经给足她脸面了,她不能胡搅蛮缠,给脸不要脸。 她刚刚让宫人清理完地面,姬临涛就在这时候跨进门来。 见红叶满手泥土,他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 春儿原以为太子妃又要与殿下吵起来,谁知红叶却很淡然地说:“方才不小心将花盆摔破了,便让春儿给我换了个新的。” 姬临涛忽然伸手擦掉她脸上的尘土:“有没有伤到?” 红叶抱着花盆,尽力笑得平和淡然,她摇摇头说:“无事,放心吧。” 姬临涛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一句关心都能说到人的心坎里,倒也不是他技巧醇熟,而是他多年来良好道德秉性的表现。 太子是未来的黎王,是可以三宫六院的,可是他偏不是个滥情的人。 为了一个雪柔,对红叶所有的殷勤视而不见。 其实做一个情场浪子,见一个爱一个,对谁都一口一个心肝宝贝也算常事,可是他偏偏对不喜欢的红叶说“你是黎国的太子妃” 完完全全一副“为国捐躯”的语气,甚至连“你是我的妻子”这种话都不说。 他就是这么一个端正到无可挑剔的人,说甜言蜜语反倒庸俗了。 姬临涛坐在椅子上,忽然告诉她:“红叶,瑞国王宫被攻破后,瑞国王室四处走散,今日有人找到了你姐姐萧蓝玉。” 他忽然抬起头,眼神清澈地看着她:“你想去见见她吗?” 真相 红叶脸上忽然冰天雪:“不想。” 姬临涛脸上的笑忽然垮掉,像个准备了惊喜向妻子邀功却被骂的丈夫,虽然红叶的比喻很自作多情,可是确实如此。 他似乎很难理解红叶对亲人的感情,红叶也从未告诉他源由。 如果他也有过小时候被人推到河中,坐的椅子被人放了细针,随时随地怕被人辱骂的经历,他就会明白为什么红叶那么讨厌瑞国。 如果瑞国是红叶的地狱,那萧蓝玉就是行刑的刽子手。 红叶绝不是雪柔那种善良的人,对谁都可以散发同情,她永远不会原谅萧蓝玉,即使这个人死了,她都要唾弃她的坟墓。 等等,如今人生难预料,萧蓝玉为尘土,她身在尊位,去嘲笑一下又如何? 她可不是好人,落井下石的事情做起来没有压力。 红叶忽然勾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殿下,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姬临涛粲然一笑,像规劝住了迷途直返的罪犯:“那好,我暂时将她安置在驿站之中,你随时可以让春儿派车去。” 红叶知道姬临涛在高兴什么。对于姬临涛这种读圣贤书,行君子道的人来说,六亲不认的行为还是太可怕了。 她一直没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他。 姬临涛那么能将心比心的人,也许真知道了红叶的遭遇,会将立场偏向她。 可是她不想姬临涛同情她,同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做的事情,因为她爱他,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平等地站在他面前。 红叶推开驿馆的门,萧蓝玉正在狼吞虎咽吃东西。 虽然她设想过很多次再见的场景,可是当看到萧蓝玉那一秒,她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萧蓝玉以前是最在意士族风度的。 记得她当初吃荔枝,一颗很小的荔枝都要分成两半,小口小口慢慢品味。 虽然红叶很是讨厌她的矫揉造作,但不得不说,她吃东西的模样都比自己要好看,一举一动都像一幅典雅端庄的仕女画。 没想到,如今饿极了,原来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抛却了。 萧蓝玉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筷子,鼻子里轻哼一声,落魄地笑道:“红叶,我就知道你会来,你肯定会来看我笑话。” 虽然红叶确实是这个目的,可真正见到她那一刻,却有些莫名的于心不忍。 她低头一笑,用最平和的语气说:“从我和亲开始,就一直在等这天,萧蓝玉,这是你活该,这是你这么多年欠我的,是上天的报应。” 她以前愤怒,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今也能云淡风轻地骂人了。 萧蓝玉并没有像相信中那样痛苦,怒不可遏,反倒是放肆一笑:“我知道,可是红叶,我有一个关于你母亲的秘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红叶警惕地先问原因。 她绝不会相信萧蓝玉。 “仇恨!”萧蓝玉饮了一口茶,笑着笑着,忽然眼里闪出一丝泪花:“逃出王宫的时候,我与父王坐的同一辆马车,后来马车跑得太慢,他怕追兵追上来,就把我和我母妃都扔下了马车,我母妃没有死于战争,却被父王摔死了。”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本来红叶以为听到萧蓝玉这么惨,她会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可是她却毫无感觉,无论是喜还是乐。 在她眼里,这就跟话本上的故事差不多。 红叶麻木地看着她:“父王已经死了,你复仇也没有意义。” 萧蓝玉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她问:“你知道当时马车之上还有谁吗?” 红叶毫不犹豫的回答:“雪柔。” 萧蓝玉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你看,你这么简单就猜到了,当时父王让我们抽签决定,明明该是雪柔和她母妃下车,可是父王为了袒护她们,强行使用自己的权力,让侍卫将我们赶了下去。” 明明母妃可以不用死的,她是替雪柔的母妃死了的! 她抽噎着,拉着红叶的胳膊说:“以前我总是以为你是姐妹中的特例,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绝不会被割舍……” 没想到只是时候没到,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根本比不上雪柔。 与萧蓝玉的触碰让红叶有些毛骨悚然,她很不习惯,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离,她虽然虽然很想安慰蓝玉,却开不了口。 有些伤害是无法原谅的,忘记了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红叶问:“这些与我母妃有什么关系?” 萧蓝玉忽然严肃地问:“你可曾想过,明明知道一定会暴露,为何你母亲在给我母妃送的安胎药中下毒,最后却不承认?” 红叶一愣,以前她总以为是母亲傻,敢做不敢认,难道另有蹊跷? 她心里起伏跌宕:“为什么?” 萧蓝玉笑道:“我在父王和雪柔母妃的谈话中偷听到的,当年她嫉妒我母妃有孕在先,害怕生出男孩威胁她的地位,所以派人在你母亲送来的安胎药中下了毒,更可悲的是,后来父王查出来了是谁……” “可是父王为了保护雪柔的母妃,所以强行将下毒之事安在我母亲头上?”红叶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问道,背脊隐隐发寒。 萧蓝玉苦笑着点了点头,看红叶的脸颇有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红叶永远记得那些年,母亲夜夜跪在佛前请罪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个步骤出了问题,只能日日以泪洗面。 谁都不信她,连她的女儿也不信她。 红叶忽然有种巨大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母亲真是个痴情得可悲的人,她以为自己被人厌恶是因为做了坏事,谁曾想她所谓的恶行居然是她最爱的人亲手安上的。 父王真是该死,他配不上这样深情真挚的爱。 萧蓝玉说:“红叶,你如今是黎国太子妃,处死雪柔和她母妃易如反掌,她们这样害你,你真的容得下这么大的仇吗?” 红叶没有说话,苦笑一声,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姬临涛会因为她处死雪柔?这实在是个可悲的笑话,不可能的。萧红叶在黎国,名义上是地位显赫的太子妃,实则什么也不是。 她现在不该思考如何杀掉雪柔,而是要思量如何不被雪柔杀掉。 姬临涛本以为红叶见了自己的姐妹会放下芥蒂,冰释前嫌,可是一进门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春儿为难地看着他。 他扫了一眼房间,红叶头靠在桌子上,手上还抱着一个酒壶。 姬临涛的脸上瞬间阴雨沉沉:“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春儿跪道:“启禀殿下,太子妃见完蓝玉公主回来就开始饮酒了。” “好了,你退下吧。”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走到桌子旁抱起红叶,准备把她放到床上躺着。 谁知红叶却发起酒疯来,说什么也不让他抱起她。 她将头睡在桌子上,睁开半醒半醉的眼睛,苦笑着问“殿下,你会抛弃我吗?会像我父王抛弃我母亲那样抛弃我吗?” 姬临涛笑道:“当然不会。” 她闭上眼睛,喜笑颜开,又问:“那为什么?” 姬临涛迟疑了一会儿,非常认真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太子妃。” 又是这个回答,每次都是因为这个,因为圣贤书中认为抛妻弃子的男人是败类,所以他便谨遵礼教,坚决要对她负责。 可是她要的不是负责,她要的是姬临涛的爱。 红叶又开始耍酒疯,大喊道:“可我当不了这个太子妃,规矩多。” 姬临涛宽容地笑道“不要急,慢慢来。你是黎国太子妃,将来会成为黎国王后,理应学着多些礼仪,切不可再任性胡闹” 若是让湖东诸国听见,不知道那群礼崩乐坏的家伙会不会羞愧自杀。 湖东那群士族用来装点门面的东西,黎国子民居然真的在做,湖东士族里就快只剩下坏人了,姬临涛居然还想着做君子,重振乾坤。 红叶佩服他,可是红叶也感觉自己配不上他。 她喝醉的眼睛忽然清醒,甜甜的微笑蒙上了阴霾:“我不想学规矩,雪柔比我更好。”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红叶感觉姬临涛有些不高兴了,他整个人好像又化回了冰山:“每个人都有精彩之处,你又何必要与雪柔争高下?” 他是在夸奖她还是在安慰她? 听完这句话,红叶的心里,千树万树桃花,刹那开放。 酒果然是喝多了,都出现幻觉了,她忽然大起胆子问了句:“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不用跟雪柔那么多,哪怕只有一点点……” 姬临涛看着她的眼神比最高的夜空还深邃:“……”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果然还是不行,她这是第几次自取其辱了? 明明知道人家手中握着绝世珍宝,又怎会稀罕她这个破铜烂铁? 即使她对他真心实意又如何?真心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谁都可以,若用这个标准,天底下太子妃都从乐昌排到清源河了。 雪柔的美貌、善良、高贵、才情,她样样都没有,又如何去跟雪柔比? 其实她是贪心的,她根本不想分享姬临涛的爱情,她想要姬临涛的全部,真是恨不得建一座金屋,将他藏起来,谁都不许看。 可是,若是贪心得不到满足,那少一点也没关系…… 毒死雪柔? 姬临涛的脸就在咫尺,似雪之华,似月之柔,她脑海中的□□如岩浆喷涌而出,忽然无法克制,直接吻上了他的脸颊。 姬临涛愣在原地,像个冻僵的木头。 触碰过的温度好像永远不会冷却了,她脸红得发烫,她果然是个无耻至极的女人,也只能靠这点死皮赖脸博得一丝亲密接触。 亲吻过他的脸颊,他愣了很久,说了句:“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扬长而去。 红叶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却仍是坚强地笑了起来。还好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会幻想姬临涛能够回应。 她虽然希望姬临涛爱她,但还没有到分不清现实的地步。 后来的半个月,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又落,每次她宫里有喜鹊的叫声,她都以为是姬临涛过来,结果姬临涛一直没有来。 一开始她还有些忐忑不安,渐渐地也就习惯起来。 被一个不喜欢的人强吻,不论是男是女都会生气吧,姬临涛是囿于自身秉性,不愿与她一般计较,可是他可以选择不见。 他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当然她也没有太大悲伤,毕竟她早就在心里演绎了千百遍结局。 姬临涛再来她的宫殿,是王后娘娘托他给红叶送首饰,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只是态度比以前敷衍了不少。 他现在说话都不愿直视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但红叶却不会再生气了。本来就是自己冒犯了他,他已经慷慨大方地来看她了,她就应该什么态度都受着,乖巧安静,不要矫情。 清高自傲,藐视夫君,那是雪柔那种万人宠爱的光芒才能做的事。 姬临涛率先打破了沉静:“宫里的紫睡莲开了,母后让你明天去御花园赏花。” 红叶小心翼翼地应承着:“好,我知道了。” 从他进门开始,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生怕说错了什么,又引起误会,怕让姬临涛看清她对他的爱,更怕再被他直接拒绝。 两人沉默了许久,空气向凝固了一样。 姬临涛正喝着茶,将茶杯放在桌上时没放稳,杯子咚一声打翻了。他身上的衣服顿时湿了,红叶忙递过去一个手绢。 手绢递过去时,她忽然触碰到了他的手。 姬临涛忽然身体一僵,像触碰到滚烫的炭火,顿时拿着手绢,抽回了他的手。 这个行为深深刺痛了红叶。 她难堪地笑着:“前些日子我喝醉了,听春儿说我借酒胡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若是无意间得罪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姬临涛脸色瞬间不自在极了,憋了半天才说:“无事。” 他在说谎,她也知道他在说谎,为了氛围过得去,她配合着他说谎,她发出了尴尬的笑声,他也附和着笑起来。最后谁也笑不出来。 那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终于装不下去了,两个人都想逃之夭夭。 姬临涛站起身来:“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红叶绷紧地神经这才松下来,呼出一口气,看着姬临涛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希望姬临涛快些离开。在各种诗词歌赋中,人们总是会为自己没有表达足够爱意而遗憾,可是事实是什么呢? 很多时候,等理智回潮,再回想起过分纠缠的自己,红叶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她是很喜欢姬临涛,但绝不可能爱到不要尊严。 第二天她进宫拜见王后,在化妆的时候,心里总是毛毛躁躁的,总是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宫里的睡莲果然开花了,小巧玲珑甚是好看,王后一边赏花一边往池塘中投鱼食。 王后笑脸盈盈,可红叶却觉得今日王后像有心事,她的预感总是很准,果然下一秒王后忽然问道:“听说雪柔公主也在太子府上?” 红叶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回答:“回禀娘娘,是的。” 王后眼神示意下人退下,将鱼食放在一旁,笑着问:“雪柔的性格怎么样?” 其实若是想知道雪柔的性格,王后一个命令,她又岂会有不来之礼?红叶知道,王后根本就不是在问雪柔的人品性格。 她是在询问自己对雪柔的态度,看看自己能不能和她和谐相处。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是红叶不能这么说,在瑞国多年造就了她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附和技巧,在王后面前一定要大方得体。 说人坏话,明晃晃的打小报告,那是最低级且愚蠢的做法。 她即使讨厌雪柔,说她坏话又能怎样呢?既不能让姬临涛挪开目光,又不能让姬临涛移情到自己身上,甚至还会让姬临涛以为她告恶状。 红叶是个聪明人,这么得不偿失的事,她才不会去做呢。 红叶故意甜甜笑了笑:“雪柔公主高贵典雅,国色天香,自然是极好的。至于她的性格,我与她交往不多,实在不清楚。” 王后又问:“那她在黎国可还习惯?” 红叶按照寻常的套路说:“适应得不错。” 王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眯着眼睛:“你在撒谎。” 红叶顿时一愣,只见王后突然一笑:“南方的娇花,怎能适应北方的严寒?” 因为王后总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险些让红叶忘记了,眼前的女人是个严格统管着黎国后宫,数十年来地位稳定的女人。 谎言被拆穿了,红叶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 王后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听说她脾气挺大,半个月前差点刺杀了太子,这样的人,我是不会让她留在我儿身边的。” “什么?”红叶捂住嘴巴,不震怒是假的:“雪柔竟然如此糊涂?” “当天宫人还在她房间里搜出了私传的信件,她居然想联合瑞国谋反。”王后忽然转过头盯住红叶:“你也是瑞国的公主。” 王后像沾染了尘埃的毒针,平日里无事,直到重新显露出锋利。 那种杀人的眼神太可怕了,即使将瑞国所有后宫女子的尖锐加在一起,也不及王后一个抬眼带给人的寒冷阴森和恐怖。 红叶吓得快喘不过气来,忙辩解道:“娘娘,红叶无半点不臣之心。” 王后的脸总是可以瞬间变成另一种情绪,她攻击性的表情忽然绽开一张笑颜:“红叶,本宫知道,所以本宫有事要交给你。” 红叶一听,心里打起鼓来,她最害怕王后这种步步紧逼的聪明人。 王后忽然问:“红叶,我听说你不喜欢雪柔,是吧?” 与这样的人说话,就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走向陷阱,她们总是足够智慧,小心巧妙地牵引着别人说她想听的话,做她想做的事。 王后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红叶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此毒无色无味。”王后将一瓶毒药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母亲对女儿那般抚摸她的头说:“收尾的事,本宫会派人帮你。” 红叶很清醒,这并不是代表王后相信她,事情远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复杂。 王后不喜欢雪柔,觉得雪柔有异心,意图谋反,想要除掉她,那自己又能安全吗?就像王后说的那样,她也是瑞国公主。 她可没有那么自恋,觉得王后对她满意到不会警惕的地步。 有可能王后便是想利用她杀掉雪柔,然后将黑锅推给她,将清除瑞国势力的政治斗争包装成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事情。 直到回到太子府,她都没有办法从方才的紧张中冷静下来。 她将手中的毒药摆在桌子上,呼吸深沉重得像带露的花瓣,好像随时都要落到地上,接过毒药的手此时像着了火似的发烫。 这种毒叫“双生”,是一种剧毒,服用过后,最长活不过三个月。 因为无法找到解药,九州之内,是闻名色变的毒药。红叶在《九州志》中曾经看过这种毒药,所以更清楚自己做了会有何后果。 春儿忽然端着点心进来:“太子妃,奴可以把这小瓶子挪开吗?” 红叶正在失神,不知春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顿时吓了一跳,脸都吓白了:“大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不通禀?” 春儿吓得跪在地上,红叶正是心虚,便让她先下去了。 等她下去,紧紧合上门,红叶这才重新将毒药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抚摸着瓶身的纹理,像抚摸着魔鬼最丑陋的灵魂。 红叶轻蔑一笑,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将毒药扔到窗外池塘之中。 池塘的波浪一圈又一圈像四周散去,她嘴中悠悠说着:“我才不会犯傻当棋子。” 她比谁都希望雪柔消失,可是若以被姬临涛厌恶为代价,她还是害怕的。前些日子要死要活够了,也是该冷静下来考虑现实的时候。 虽然现在姬临涛不爱她,但他已经承诺,不会动摇她太子妃的地位。 太子妃就是未来王后,姬临涛即使不爱她,也必须要尊重她。在宫里荣华富贵,还能时时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这种生活也能接受。 一个雪柔的生死,值得她大黎太子妃拿后半生去赌吗? 红叶暗暗地向自己催眠,她只是自私自利,顾全自己罢了。她才没有在乎姬临涛的想法,她才没有对雪柔生出怜悯之心。 雪柔将死 第二天春儿传来消息,雪柔中毒吐血,找不出是谁下的毒。 红叶作为太子妃,掌管府上内务,自然是要追查下毒之人,她正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王后宫里的宫人忽然过来了。 宫人也是听风声过来的,没想到红叶的行动如此迅速,直直称赞她干得好。 红叶顿时一阵沉默:“……” 虽然她有下毒前科,可这次她真无辜。昔日母亲被冤枉,还有个送药的举动。如今她都还没行动,怎么雪柔就先吐上血了? 莫非是自己心有不甘,半夜梦游起来,听从内心,给雪柔下了毒? 若不是池塘深有三十尺,她又不会潜水,捞不出毒药,单凭种种推论,她几乎自己也要相信,就是她红叶给雪柔下的毒。 在太子府中,下毒可不是件小事。 雪柔再没有名分也被姬临涛喜欢着,下毒之人简直是在挑衅权威。 今日给雪柔下毒,明日便可给太子妃下毒,给太子下毒,这件事是万万松懈不得的。 听说姬临涛早就赶去了雪柔那儿,那日书房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再重复当日的尴尬和难堪,便审了一拨雪柔身边的宫人。 一圈问下来,无辜的无辜,不在场的不在场,好像没什么可疑之人。 管理这么大一个府是需要能力的,红叶昔日在瑞国王宫,永远都是被人管束着,也没有人教导她该如何去处理这些问题。 她顿时头痛起来,只好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去了雪柔的住处。 为今之计,也只能问问雪柔有没有什么线索。 一进雪柔的住处便看到姬临涛坐在床前,他的眼睛一直黏在雪柔身上,若是有人问一往情深深几许,看看姬临涛的眼神便知。 红叶并不同情任何人,她来这儿不是看望谁,是来了解下毒的事情。 她刚刚走进屋里,姬临涛看到是她,眼睛都红了,宛如一只老虎被激怒:“萧红叶,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把解药交出来!” 这是红叶第二次见姬临涛发脾气,第一次是在昭炘郡主那次。 红叶愣在原地,委屈得鼻子一酸,忍着眼泪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下毒的人是我?” 虽然她确实有嫌疑,可是现在没有证据,姬临涛怎么能随意污蔑她,就为了一个雪柔,姬临涛居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姬临涛怒道:“本宫对你处处忍让,你不要不识好歹,做些无耻之事,你若是还嫉妒,还要打击报复边冲我来,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红叶气笑了,没想到她在姬临涛心里是这种样子。 她迟钝的心又被重重一击,姬临涛对雪柔的爱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信任和爱是相辅相成的,姬临涛不爱她,所以他也不信她。 她强忍着眼泪,近乎哽咽地说:“我没有下毒。” 姬临涛怒气冲冲向她走过来,紧紧掐着她的肩膀:“昨日你手里有毒药,今日雪柔便中毒,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会害她?” 好了,果然姬临涛知道她是有毒药的。 王后自然不会直接出卖她,毕竟毒药是她给的,告诉姬临涛是低级做法,那想必就是春儿了,其实红叶很早就知道春儿是耳目。 是姬临涛不信任她,一直以来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瑞国王宫里最阴暗的东西她都见过,她对这些事情的接受程度很高,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他不信任的敌国公主成为他的妻子,他派个耳目盯着很难理解吗? 姬临涛的力气太大的,红叶的肩膀都快要碎了,大有要杀她给雪柔陪葬的感觉。 就在最后一刻,姬临涛忽然大发慈悲停了下来—— 他气得不行,将她摔在地上:“你毒害昭炘郡主,我没有惩罚你,本来以为你会改过自新,没想到你还下毒,实在心肠歹毒!” 昨日得了王后毒药,她又嫉妒雪柔,还有过毒害昭炘郡主的前科。当种种证据都指向她时,她甚至连辩解都找不到方向。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母亲那时的无助。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误会,惩罚,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命运的年轮似乎从她身上碾压过去。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沉重感,似乎无论怎样反抗,故事永远会这样周而复始。 就在这时,雪柔忽然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喘着气坐起身来。 雪柔虚弱的声音里满是决绝:“是我自己服下了毒药!”这是雪柔入宫的这三个月,第一次与姬临涛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姬临涛错愕地看向雪柔,惊讶又愤怒:“你说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想起地上还躺着一个无辜的人,他看向红叶,脸色通红,正要将她扶起来:“那……太子妃……” 红叶却推开手,那是她第一次拒绝他。 不知怎么的,有些感情,崩塌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一刻红叶忽然觉得自己好廉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与姬临涛吵架,他给了台阶她就必须下,被他误会了也必须马上原谅。 爱得更深的人没有生气的权利,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人人都说雪柔清冷高傲,红叶最是会阿谀奉承,没有骨气。可是红叶若是真心讨厌谁,那便是连碰他一下都觉得讨厌。 姬临涛走上前去,坐在雪柔床边:“我马上去找解药!” 红叶稍稍一生气,姬临涛便让她冷静冷静,开始与她冷战,而雪柔是姬临涛被捧在手心里的雪花,精心呵护都害怕化了。 虽然红叶早就体会过这种不公,可是制造不公的人为何是姬临涛? 哪怕他对她有一半的温柔,她也不至于这么心痛。 雪柔拦住了姬临涛,宫人见势便拿来一把椅子,他刚坐下,雪柔就淡淡一笑:“没用的,我服的毒叫双生,没有解药。” 姬临涛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雪柔冷冷看着他,忽然哭道:“太子殿下,我不喜欢你,不论待我多好,我的心里都不会有你,我宁愿死也不想待在这里!” 瑞国公主不能有大喜大怒,即使雪柔表情还算平静,哭声却早已暴露了她。 她不喜欢这里,甚至为囚禁的生活异常痛苦。 姬临涛就愣在原地,一直呆呆地看着雪柔,像一座凝固到散发寒气的冰雕。 红叶听着雪柔的话,看到姬临涛被雪柔拒之千里,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报复感,她绝不会为他的幸福而快乐。 既然他说她心肠歹毒,那她肯定会为他的不幸而高兴。 雪柔的声音依旧冷漠疏离:“我有话想跟太子妃说,太子殿下能回避一下吗?” 姬临涛苦笑着,慢慢退了出去,经过红叶身旁时,他扭过头看向红叶,红叶却目视前方并不愿理会他,宫人合上门退下了。 红叶的声音充满攻击性:“你要与我说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即使是个陌生人,一旦知晓她快死了,常人都会对她轻言细语些,可红叶偏偏压不下自己那一丝不平之气。 她又不是纯良之辈,犯不着怜香惜玉,温柔善良。 “你母亲的事,想必蓝玉已经告诉你真相了。”雪柔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说:“四姐,对不起” 红叶忽然鼻子一酸,握紧拳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不必道歉,再错也是你母妃的错,反正也怪不到你头上。”她努力大度地又加了一句:“但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 蓝玉喜欢用上一辈的恩怨欺负她,所以她不想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杀了雪柔,她的母亲就能活过来吗? 雪柔失血的嘴唇一笑:“太子殿下便是昔日救你的人,你喜欢他,是不是?” 红叶冷漠地说:“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雪柔明明知道自己对姬临涛的态度,还说故意问,是在看她笑话吗? 就在红叶心中猜疑之时,雪柔忽然低下头说:“四姐,我知道你恨我,也恨父王,昨日我去看见蓝玉,我才知道,父王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我一样好,也许你和蓝玉都是恨他的,我不该以己度人,对不起。” 红叶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像个没有情感的审判者。 雪柔总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如今这般沉稳说着话,颇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红叶竟然有些受不得。 她的所有痛苦都与雪柔相关,人为什么要无条件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当初和亲时,雪柔去哪儿了?现在道歉不是太晚了吗?当初在悬崖上不拉一把,完了再去悬崖下对着尸体忏悔,她怎能接受? 雪柔继续说道:“四姐,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出门是干什么吗?我本来要按照萧协的吩咐,在姬临涛的茶水中下毒。可是一想到你喜欢他,我就不忍心。” 姬临涛几乎天天来看她,看雪柔如今光景,恐怕早不想活了,抛下性命,想必是能干成的。若是雪柔愿意,早就给他下了千万次毒。 雪柔竟是因为在乎她,所以才不肯投毒的? 红叶心里忽然像被撞出了一道裂痕,阳光从裂痕中照耀进来,她心头一热。 她故作不在意地问:“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红叶的心肠说硬也硬,说软也软,若是谁对不起她,她对付那人的时候从来没有适可而止的想法,多半是要将人彻底踩垮。 可是若谁对她有一点点的珍惜,不管被对方伤得多深,她总是下不去手。 雪柔真是深谙她的脾气,将她吃得死死的了。 姬临涛放手 红叶从雪柔房间出来,身体都沉重了几分。 姬临涛一直安静地等在门口,见红叶出来了,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红叶抬头,看不出情绪:“她与我说的都是些旧事,与你无关。” 她本以为他是好奇雪柔与她说了什么,所以等在这里。 谁知,姬临涛忽然低下头,很诚恳地说:“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对不起。” 红叶听完,笑得很疲倦:“没事,我原谅殿下了。” 所有的误会和痛苦都消弭了,红叶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遗憾感,那些放在以前会大发雷霆的东西,现在却连恨都觉得累。 姬临涛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总觉得自己跟他隔着千里远。 若是她生病了或者服毒药,作为丈夫,姬临涛肯定也会来看她,却绝不会如此耐心,多半是放下些珠宝补品便离开。 对谁是真心关心,对谁是敷衍客套,姬临涛一向区分得很清楚。 姬临涛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雪柔房间的方向,那双想要看又不敢靠近的眼睛深深刺痛了红叶,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感情。 他语气难过地问:“红叶,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把她带回黎国?” 若是放在平时,红叶才不会那么好心,当他的解语花去宽慰他。她可没有舍己为人到撮合姬临涛和雪柔的地步。 明明她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 可今天情况特殊,她也稍稍放下了自己的嫉妒之心,放下情绪替他着想。 若是站在旁人的观点上,很多人会说强扭的瓜不甜,慷他人之慨劝姬临涛放手,可是那是姬临涛呀,万人之上的黎国太子。 便是寻常人,若有权得到喜欢的人,又有多少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若是哪天红叶拥有无限的权力,可以左右任何人的性命,她也愿意建一座金屋,将姬临涛囚禁起来,直到他愿意为止。 道德伦理总是用来评价别人的,轮到自己便开始特殊起来。 红叶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比谁都明白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什么感觉,姬临涛还勉强与她说几句话,可雪柔却宁愿死都不愿待在这里。 这种被喜欢的人厌恶的感觉,比任何敌人的攻击都要沉痛千倍。 她组织了好几次语言,这才说:“殿下也别难过了,若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为今之计,只有替雪柔找最好的太医,看能不能救她。” 世人都以为这“双生”毒没有药解,只有她知道,有一个解救之法。 绝世孤本《九州志》上,恰好记载过一个解法,不过她才不会告诉姬临涛。稍纵即逝的同情心比不过她心肠毒辣。 雪柔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威胁她太子妃的地位了。 她的道德底线是安安分分不害人,可没有善良到以德报怨的地步,何况雪柔欠她的,雪柔母妃欠她母妃的,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 她实在没有好心到愿意救自己的仇人。 红叶正想着这些,姬临涛忽然迎上她的目光,像能看透她的心事。 她心头一紧,谁知姬临涛忽然郑重地对她说:“我是错了,如果这次雪柔能够活着,我就把她送回瑞国,让她自由。” 红叶的心顿时一震,有些吃惊地说:“你要放她回去?” 姬临涛有些遗憾,却仍是豪爽大方地说:“她为了不与我在一起,甚至愿意服毒,我又何必为难一个女子呢?这不是君子所为。” 红叶又问:“你不后悔?” 姬临涛笑得有些无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绝不后悔。” 当你喜欢一朵花的时候,将它摘下来是可以获得满足的快感,可是不摘它的人才是真君子。 对于拥有权力的人来说,放弃权力比享受权力难多了。 从未有人教过红叶如何爱别人,也从未有人爱过红叶,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别人,她总以为爱就是获得,占有。 姬临涛却告诉她,爱是付出,放手。 克己自律,这就是红叶喜欢他的原因。 被湖东贵族吹嘘了很久的道德,竟首先践行于一个蛮夷之国身上。 姬临涛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以决定雪柔的生命。当一个人的权力达到一定程度时,世上就再无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他,除了他自己。 他完全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将雪柔永远囚禁在宫廷之中。 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红叶心里鄙夷地笑着。姬临涛果然很爱雪柔,爱她爱到了可以为她放手的地步。姬临涛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她若是有姬临涛的权力,即使毁了喜欢的人,也绝不放手。 强扭的瓜再不甜,起码也解渴呀。 接下来的日子,太子府上大夫多了起来,太医束手无策,姬临涛甚至在九州广招良医,就是为了将他心心念念的人治好。 太子府的药草味快要熏到她宫里了,她为此大为厌烦。 为此,她近日里也四处去寻找香味四溢的花朵,种在她宫殿前面,想要挡住草药带过来的浊气,来了一盆双生花她更是爱不释手。 这是九州大地一种极为罕见的花。 据说这种花一株二艳,同时开放,一朵会吸取另一朵的养分和精华,最后一朵妖艳夺人,一朵枯败凋零,颇有些相爱相杀的意味。 明明只能独活的花朵,却被取名字为双生花,真是可笑。 就像她和雪柔,明明就是相互亏欠,相互排斥,可偏偏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有着同样的父亲,还被人当做亲密无间的姐妹,偏偏你死我活。 红叶每日精心照料,就是想要看到这双生花开花的模样。 近些日子姬临涛也不会有空来她这儿,太子府总是一副沉沉郁郁要死人的模样,红叶快要被憋死,便找了个拜佛的理由出了宫。 想着寺庙里佛光普照,说不定花草也能有感应开花,便将双生花也带上了。 古坛寺是乐昌城郊外万桂山边的一座寺庙,清静安逸,她便在这里住下来了,太子府现在肯定是哀嚎阵阵,她才不想回去故作悲伤。 明明她就对雪柔的病毫无同情,为何要帮她忙前忙后,平白忙坏自己。 进了菩提殿,一尊巨大的佛像端坐在九尺莲台之上,俯瞰着众生的苦难,站在巨大的佛像之下,红叶忽然觉得自己异常渺小。 她忽然产生一种耻辱感,仿佛心里所有的妒忌阴毒都毫无保留展现在佛面前。 向她这样的坏人许愿,佛会答应她的请求吗? 红叶忽然问主持:“住持,天下善男信女如此之多,你说佛能听到所有人的请求吗?他会替每个人实现愿望吗?” 住持双手合十一笑:“以前有个人,看见佛心生欢喜。便在田野里,采摘各种草花,供养众位高僧,想要成佛。由于供养草花的功德,历劫以后,那时的穷人,便是现在的花天比丘。施主,心里所想的,都能如念而至。” 红叶似懂非懂地回味着:“心里所想的,都能如念而至。” 她虽是不信神佛的,却忽然像被说服了似的,慢慢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极其虔诚的许了一个心愿,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夜里她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思量再三,终于坐起身来。 她盯着桌子上摆的双生花发了很久的呆,终于咬咬牙,掏出了偷偷藏的匕首,将手放在花盆上方,对着手咔嚓一刀划开了口子。 剧烈的疼痛由心到肌肤,她的嘴唇疼得发白。 血像细线流进了埋着花朵的泥土里,像永远不能止住,花吸收了血的精华,竟然奇迹般的开出了一朵淡黄色的骨朵来。 果然像《九州志》中所写,双生花遇人血开花。 雪柔中的毒叫“双生”毒,由双生花的根茎所制,解药却是它的花朵,寻常的花朵也不行,需要中毒之人血亲鲜血浇灌的花。 其实从雪柔中毒那一刻她就知道,除了她,大黎没有人能够救雪柔。 她手臂上的血快要止住了,却还是只有一个花苞,难道是血还不够?红叶咬咬牙,向自己的手臂又割了一刀,这一刀更深更痛。 身体疼得哆嗦起来,想要叫喊,却又不敢被人听到,只能咬着牙齿。 心里不禁嗤笑,如果说姬临涛是个君子,那她这种坏人改邪归正,为救情敌兼仇人不惜伤害自己,这种觉悟是不是可以立地成佛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姬临涛相处久了,自己都变得又痴又蠢! 她为什么想不开,去救雪柔那个让她讨厌的人? 血越流越多,她的身体也因为失血而越来越寒冷,泥土像个无敌洞般吞噬着她的鲜血,而另一朵花却还是没有开,没有一点动静。 她又划了一刀,再划了一刀,一次次划着刀,直到站都站不起来。 红叶是被春儿焦急的叫喊声惊醒的,春儿早上一进门,就看到太子妃摔在地上,面色惨白,手上七八道划痕触目惊心。 桌上的双生花迎着朝阳,开出了一红一白两朵花。 初开的花格外美丽,花朵的色泽很好,鲜花让红叶连手臂的疼痛都稍稍忘却了。 双生花终于都开了,有了这两朵花做药引,雪柔的毒便可以解了。她真是为自己的光辉伟大而羞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雪柔那种觉得全天下都该宠爱她的人,会感谢自己吗? 姬临涛会因为自己的无私奉献而爱上自己吗? 当然红叶也不是为了这两个人的报答,她甚至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他们,就当是她想皈依佛门,所以开始积德,日行一善吧。 春儿将红叶扶起来,额头上全是汗:“太子妃,这划痕……” 红叶却直接打住了她的询问,神情漠然地说:“我最近有些伤心事难以排遣,心里郁闷将自己划了两刀,现在已经好些了。” 春儿听到这儿,更是心里捏了把汗:“太子妃,这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红叶知道,春儿这是怕担责任,毕竟她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若是自己真伤重了,她肯定脱不了干系,春儿才不是关心自己。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怪春儿现实,自己何尝又不是处处冷漠呢? 红叶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我知道你是殿下派过来的,我不想追究你以前的事,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来!” 她才不想让姬临涛知道,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讨好他,她又不是哀哀怨怨的贤妻良母,为了讨夫君欢喜假仁假义。 雪柔毕竟是她妹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雪柔死,才怪。 出家 红叶在古坛寺一待就是五天。 前几日划伤手臂放血催花开,她需要好好修整一番,若是回府去,看见姬临涛对雪柔殷勤的画面,她说不定妒火攻心而死。 在寺庙的这几日,她也没有闲着,向住持要来了很多药草。 春儿在她身旁,她也没有故意避开,而是告诉春儿自己忽然对药学颇感兴趣,想按照古人的方子调制几味治疗咳嗽的药。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红叶捣完药,发现手边还缺一味龙葵草。 她翻开《九州志》,仔细对照着解药的步骤,一遍一遍比对着,春儿在外面敲门,她赶紧将书本藏了起来,让春儿端茶进来。 红叶一边喝着茶一边说:“春儿,我今日要去后山的林间采药。” 如今已经过了夏至,林间暑气重,虫蛇多,最是危险,春儿摇摇头:“太子妃,您要什么药材便让他们送过来,林间又湿又热,何苦亲自去?” 红叶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内心也觉得自己在自讨苦吃,她这是何苦来哉? 就这几日废寝忘食的时间,若是好好想想怎样吃喝玩乐,报复仇人,她过得不知该有多么快乐,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去救雪柔? 心里抱怨归抱怨,该做的事她还是得去做。 书中写的药材是龙葵草的花,而药铺里常常只有晒干的果实,况且新采的药材药效也更好,正是六月,龙葵草应该开花了。 春儿极力反对她去后山,作为一个我行我素的人,红叶岂会乖乖听话? 午睡的时候,趁着春儿去休息了,她偷偷摸摸溜出了屋子,一个人拎着一个小竹篮,直接走上了后山的丛林之中。 龙葵草是种常见的药材,路边经常见到,不一会儿红叶就找到了。 山间溪流传来清凉的声音,完成任务的红叶并不想这么早回去,这山林中虫鸣之声震耳欲聋,倒是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 红叶拎着竹篮,漫步在林荫之下,呼吸着最清新的空气。 忽然,一阵轻快的笛声打破了山林的和谐—— 悠闲,慵懒,玩世不恭。 笛声中带着喧嚣功利感,与眼前静谧的环境很不适应,但也许是吹奏者实在技法高超,红叶原本平静的心绪也被音乐扰乱。 这样散漫造作的乐曲,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魏清波。 她循声而去,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真的是他,魏清波。他还没有离开黎国吗? 他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魏清波察觉到有人,转过身来,迎上了红叶疑惑的目光。 他的惊讶不比红叶少,马上停住演奏,笑着走过来:“红叶姑娘,好巧。” 红叶拎着篮子,碰见这个精于人情的人,她有些尴尬:“魏公子刚刚从山里走出来,不知山中风景好不好?” 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她也想透透气,好好欣赏风景。 魏清波轻轻一笑:“各花入各眼,我觉得好的,红叶姑娘未必觉得好,这山中不远处有一川瀑布,姑娘可以去看看。” 想着可以避开他,红叶脸上立刻如释重负:“如此甚好。” 红叶正准备往前走,魏清波忽然勾起嘴角一笑:“不如我带姑娘去吧?” “这……好吧”红叶的脸闪过一丝尴尬的微笑,不过马上就被掩盖住了。 她从小被人忽视,对别人的热情总是毫无招架之力。 若是她也做生意,魏清波定能将她吃得死死的。 两人从小路之中进了山,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红叶就听到了阵阵水流之声,她心里畅快极了,就在这时,一座特别的桥出现在她面前。 她从未见过这么简陋的桥,长约三丈,是由一根粗大的竹竿搭成的独木桥。 往下看,便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下面奔涌着流水。 魏清波往前走去:“穿过这座桥,再往前拐个弯就可以看到了。”他像红叶介绍着,正准备向前走,却发现红叶怎么也不动。 红叶往下面看,桥实在太长太窄了,底下便是汹涌的河流,她有些眩晕。 好像一旦踏上去,马上就会滑倒,落入河中淹死。 虽然她平时在太子府胆大妄为,可那是她心如死灰的时候,将自己闹死了也可以。想她活了二十多年,被河水淹死,岂不是可笑? 魏清波见她有些害怕,提议道:“这样吧,我走一步,你跟我走一步。” 红叶于是郑重地答应他,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开始走了。” 魏清波向前走,一步,两步……终于无可奈何,笑道:“红叶姑娘?” 红叶仍是愣在原地,害怕得闭上眼睛抱着桥旁的大树,怎么也不敢跨出第一步。 就在这时,魏清波拉起她的衣袖,轻轻扯动:“我水性很好,若是你真的掉进水中,我一定跳下去救你,现在跟我走。” 扯动她衣袖的举动太鲁莽了,红叶内心极其反感这种举动。 她在瑞国时,常常看见那些世家公子如此挑逗宫女,用甜到发腻的语言,暧昧到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就是为了玩弄感情。 那群公子断然不敢跟雪柔和蓝玉她们做这等孟浪之举。 世人总是喜欢编写世家公子恋风尘的故事,殊不知,那群世家公子最是精明,在门当户对的小姐面前装得人模狗样。 但是在比他们卑微的女子面前,常常是极尽始乱终弃之极事。 方才魏清波的举止,总让她觉得恶心,让她觉得自己是他的猎物,他待她好就像挂好诱饵等鱼上钩,全然没有一丝感情。 她下意识觉得此人让人讨厌,想抽回自己的袖子。 可是她的注意力都被桥下流水吸引,红叶竟然像被他说服了似的,连方才的恐惧也稍稍忘却,直接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走得极其慎重,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终于走到了尽头,脚再一次踏回土地的感觉格外踏实,她对魏清波笑着,魏清波也向她笑着,她忽然发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牵到一起了。 红叶极其厌恶,气急败坏抽回了手。 魏清波满脸堆笑,连连道歉。 就在这时,瀑布溅出的水花如细雨般扑面而来,一川瀑布宛如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她仰望着,心里除了震撼再无其它。 所有其它的情绪都被清空了,只剩下欣赏瀑布的喜乐。 时候已经不早了,春儿午睡也快醒了,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势必要将寺庙兴师动众翻个遍,红叶留恋回顾一番,终于要回去了。 再次来到了独木桥前,魏清波转过身,问身后的她:“还怕吗?” 红叶摇了摇头,直接绕过了魏清波向她递过来的手,哆哆嗦嗦的向前走去,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就这样慢慢地竟走了过来。 走过来的一瞬间,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鼻尖凉凉的。 魏清波也走了过来,意义不明地说:“其实这座桥只是看起来可怕,走过来没那么难。只要你下定决心去做,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让人恐惧的东西只有恐惧本身。 不论是在瑞国还是在姬临涛身边,她内心里总是有种种不安全感,害怕父王不喜欢她,害怕姬临涛有一天会离开她。 其实,这一切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呢? 一旦她将恐惧放下了,无所畏惧,其实反倒轻松了许多。其实独木桥也没有那么危险,只是她潜意识里将它看得太危险了。 豁然间,她猛然醒悟过来。 有没有可能,只是她只是心里恐惧失去姬临涛,其实真正失去了,也不会怎么样? 她已经在寺庙里逗留了太长时间,姬临涛自然是不会想念她,更不会请宫人催她回来,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位置。 别人不会有多余的心思请她的,她最好自己识趣,差不多了就回家。 回到宫里已经是两日之后,宫中一切如旧。 红叶小心侍弄着宫里的花草,没想到夏季花草长势很喜人,五日不见长高了许多。 她浇完水,满足地对宫人问:“我这几日不在宫里,花草侍弄得不错,是谁负责给我的花浇水的,让她过来领赏。” 宫人迟疑着,红叶皱起眉头:“是谁?难不成是鬼做的?” 那宫人最后才支支吾吾说道:“回禀娘娘,这花是太子殿下浇的水,奴婢们本是不敢劳烦殿下,可是他不让我们插手。” 奇了怪了,太阳这是打西边来了? 红叶又想到,那日姬临涛误会了自己,对自己恶语相向,他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说不定帮她浇花便是为那日行为道歉? 她正端详着这花,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姬临涛不知何时来了。 红叶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说:“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也是多谢这几日殿下替我照顾花草,大恩大德,我是无以为报了。” 她就是想对姬临涛阴阳怪气,故意无聊给所有人找不自在。 姬临涛没有与她计较,只是低下头轻轻一笑,忽然跟她说:“这几日你不再,我想了很多,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跟你……” 左不过又是一些爱雪柔不得的鬼话,红叶才没有耐心去听呢。 谁不是心里有伤的人呢? 她赶紧打住姬临涛的话,故意岔开话题:“巧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就是现在,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时间听我说?” 姬临涛低下头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非常真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这种正襟危坐,满怀期待的姬临涛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只要看你一眼,就会让人觉得他是喜欢你的,他乐于去了解你的任何事。 虽然红叶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红叶深深呼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在心底里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反正早晚都是这种结果。 现在放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她特地笑得格外柔和:“我决定皈依佛门了。” 姬临涛大惊失色,一时神色大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家,这里有人欺负你吗?” 红叶心里一声冷笑,默默看着姬临涛。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懂得好聚好散的道理,笑得毫无破绽:“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是个讨厌束缚的人,不能适应太子妃的生活,一想到以后要进入王宫,成天规矩体统,活得像个雕像就心烦,倒是在寺庙几日轻松。” 姬临涛的目光居然有些黯淡:“你在这里,觉得很受拘束吗?” 红叶点点头:“是呀,我与雪柔不同,天生与你们不是一类人,你们尊崇礼节,循规蹈矩很简单,我就不容易,会生活得很累的。” 她才不会说,因为我喜欢的人不爱我,所以我已经心灰意冷了。 承认自己被人拒绝是可耻的,自尊如萧红叶,又怎么低下头去让别人看见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呢? 她宁愿压碎牙齿,绝口不说。 姬临涛还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却欲言又止,只是尴尬笑着。 他最后还是没有回答让还是不让,将手中的茶喝尽,放回到桌子上,便起身道了声告辞。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红叶的宫殿。 他看起来是生气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雪柔是他的心头肉,姬临涛定是不愿意委屈她做侧妃,可是如今自己成为了太子妃,平白拆散了鸳鸯。 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了。 本来太子妃之位就是雪柔的,她如今出家,也算是将太子妃之位归还。 姬临涛不该生气的,他在这里面是绝对获利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出家,会让人骂他薄情寡义休弃发妻?或是他单纯觉得没面子? 谁知道呢,不过她也不想知道了。 第一次拥抱 红叶将解药交到治疗雪柔的太医手中,太医吓得脸都白了。 他两腿一软跪到地上:“娘娘您善良仁慈,放过微臣吧,臣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都指望我一个人,求娘娘开恩,不要让臣下毒……” 太医便说还边擦着眼泪,红叶的脸不自然地抽了抽。 这是把她当成蛇蝎毒妇了? 她好心好意丢半条命给雪柔做好的解药,没想到竟然被这不长眼的人当成毒药了,也不用脑子想想,雪柔现在中的是剧毒! 若是红叶真想让雪柔死,犯得着纠结这毒发的一两天吗? 红叶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行径,为了姬临涛,甚至还给昭炘郡主下过毒,太医怀疑她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坏事做多了,偶尔做一回菩萨,竟然还没人信。 她第一次耐心地同别人解释:“你放心,这是我听说的偏方,有没有用未可知,雪柔如今已中不治之毒,你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可是……”太医仍是不信她:“这药……” “我知道,府上有些我与雪柔的风言风语,本宫再坏也不至于残害自己的妹妹,更不用在她快死的时候残害她。”红叶道。 太医疑惑:“那娘娘何不自己去送药呢?” 听到这个问题,她内心愣了一下,这个太医真讨厌。 不想去,难道不行吗? 她才不想让姬临涛知道,更不想让姬临涛以为这是她为了讨好他做出来的事,既然决定要离开了,起码要走得潇洒爽快些。 为了心上人开心,牺牲自己救情敌。 这个故事听个简介都傻得冒烟。她是如此精致利己的人,又不是在编《女则》《女戒》,不必这么燃烧自我,照亮她人吧? 对萧雪柔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她觉得恶心。 也许以前的红叶会在姬临涛面前无限展示自己的善良和宽容,可是现在不必了,她本就不是那副模样。 削足适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有违本我的人,这样得来的还是爱情吗? 红叶有些不耐烦了:“这是本宫的亲笔药方,现在押在你手里,若是她喝药死了,你可以将我供出来,若是她没死,你就乖乖闭上你的嘴巴,安安心心升官发财,不许透露半个字。” 太医头一次遇见这种风险全担,好处不要的人物,只觉得惊奇。 这位太子妃,该不会是有病吧? 五天之后,雪柔的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有位太医医术高超,竟然解了雪柔的毒,如今被姬临涛一通赏赐,还连升了三级。 整个太子府都喜气洋洋的,连天都为她高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姬临涛来的时候,红叶在打包行李,正在犹豫要不要将姬临涛送给她的珠宝带走,想了想佛门清净,珠花宝饰也没用,便放下了。 红叶见姬临涛来了,让春儿给他沏了上好的茶,面对着他坐下。 姬临涛环顾着四周大大小小的包裹,神色难测地问:“你真的想好了吗?佛门清苦,那里的日子不是所有人都过得惯。” 当然想好了,难不成留在这里天天看你跟雪柔秀恩爱? 虽然姬临涛说救活了雪柔就送她走,可是那只是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真的等到冷静下来,他说不定还有另一番思量。 她一向低估姬临涛对雪柔的情感,他那日的承诺真没必要期望。 红叶礼貌地笑着,饮了一口茶:“我还是喜欢更加自在的生活,太子殿下不必替我担心,也多谢这些日子殿下的照顾了。” 她边说着,边觉得自己卑微至极,明明她和姬临涛是夫妻呀。 作为姬临涛的妻子,作为一个从瑞国开始就喜欢他的人,她萧红叶居然直到和离,直到出家都只能跟他说客套话。 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口。 姬临涛是看不出她伤感的,他一直沉浸在雪柔被救活的欣喜之中,一开口话题又引到雪柔身上:“雪柔最近的情况好转……” 真讨厌,宫人每天都会跟她报告雪柔的病情,不需要他再重复一次。 红叶最不喜欢听废话,尤其是从姬临涛嘴中说出来的,特别是关于雪柔的。 她眉头一皱,直接打断他:“雪柔不喜欢别人强迫她,你知道的,从小就有无尽的人围在她身边对她好,她根本不稀罕别人的好,若是你真想与她共度此生,就要多跟她聊聊她喜欢的诗词歌赋,雪柔是个很简单的人……” 红叶说着说着,却不想再说下去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自私自利的她还能有这么伟大的时候,教自己喜欢的人如何追求她最讨厌的人,果然是年纪大了神智不清了。 不,她这么恶毒的人,怎么可能去做红娘呢? 她明明是知道雪柔不喜欢姬临涛,所以故意让雪柔活下来,被绑在一个讨厌的人身边,让雪柔痛苦一生,便是她萧红叶最大的幸福。 红叶一遍遍给自己催眠着,仿佛自己真的忽然变得恶毒了。 姬临涛却忽然打断她的话:“红叶,我并不打算将雪柔留在黎国,既然她不喜欢这里,那我也会兑现自己的承诺,让她回去。” 红叶顿时惊呆了:“你要送她回去,回瑞国去?” 姬临涛有些奇怪,神色委屈,点点头。 这句话他早就说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许下的承诺岂有不兑现的道理?难道红叶以为他是会随意爽约的人吗? 虽然他知道,自己总是误会红叶,也许在她心里,他并不算个好人。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在红叶心里,自己人品如此卑劣,他就感觉心里堵得慌,倒也不是生她的气,就是有些难过。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在意红叶的看法…… 红叶本以为姬临涛只是说说,并没有当真。虽然说姬临涛总是强调一诺千金,但如果她到了姬临涛这个位置,她不确定她能有这般高尚。 她的确是爱姬临涛,可她绝不会无私到放姬临涛离开。 人们总是说爱是相互的,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拥有了绝对的权力,控制着你所钟情之人的一切,你能够凭借权力得到他。 这样的你,真的还会在乎他爱不爱你吗? 这世界上绝大对数的人,其实都只是普通人,只有普通的自制力,面对一个小小的诱惑尚且不能忍住,何况是绝对权力的诱惑呢? 虽然姬临涛并不喜欢她,可是姬临涛的行动果然还是对得起她的喜欢。 被他喜欢,该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呀。 红叶有些怅然若失:“那很好,就当我刚才说了些废话吧。” 姬临涛笑了笑,忽然敛住笑颜,用很严肃的语气问:“我昨日将你要出家的事情禀明了父王和母后,母后问你……” “问我什么?”红叶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问我是不是考虑清楚了?” 姬临涛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若是换做以前,知道雪柔走了,红叶铁定会选择留下来,因为她一直相信日久生情。可是现在,她彻底放弃了,姬临涛比她想象中要更加专情。 她也比自己想象中有占有欲。 红叶渐渐明白,在很多人的观念里,爱情就是白璧微瑕,只要主色调不变,有一点点瑕疵是可以接受的,可她偏偏那么固执。 她就想要一块纯洁无瑕的玉,要一个完完整整绝无二心的姬临涛。 一旦发现姬临涛的心落在其它人身上,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她不知道在黎国这算不算坏事,但在瑞国,善妒,绝对是妇人的陋行。 她是如此贪婪,除非这个人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是她的,她才能放下心来。 如果这个人心在别人身上,她,宁愿一点都不要。 为什么,红叶偏偏不是雪柔,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她的实力配不上她的野心,最远最远也只能成为他的太子妃,成为他的妻子。 经历了这么多,他仍然没有爱上她,也不大可能再爱上她。 即使今天雪柔走了,往后也会出来风柔、花柔、月柔,姬临涛那么优秀,总有人被他爱上的,到时候,她又不是自讨苦吃吗? 与其在未来因妒忌取憎于人,还不如今日早早离开,至少还能给他留个潇洒淡泊,不慕名利的印象。 红叶笑得有些寥落:“自然是考虑清楚了。” 姬临涛不再说什么,只是客套地对她说了些嘱咐的话,一双深邃的眼睛忽然凝视着她的眼睛。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按理说,红叶身为瑞国公主,又是太子妃,若是出家,势必得经过朝堂廷议。 由于黎国与瑞国刚刚有一场大战,且瑞国被连根拔起,败得毫无尊严可说,故此,红叶出家一事只是由姬临涛在朝堂提了一句。 朝堂之上皆因为政治原因,赞同太子的做法,谁都没有意见。 红叶出家一事进行得格外顺利。 佛家讲究四大皆空,待到红叶出家了,将红尘之事全部忘却,也就与姬临涛没有半分钱关系了,她最后站在宫门口,看了一眼。 再看一眼,在看最后一眼,哪怕姬临涛不会留恋她。 令她意外的是,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姬临涛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巷子里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猎猎飞舞,他的脸比夏季的午后还要沉闷。 红叶想好聚好散,便笑道:“多谢殿下来送我,我会在佛祖面前替你祈福的。” 姬临涛站得笔直,眼神深沉地看着她,不做声。 场面冷得尴尬,她缓和气氛,笑了笑,又问道:“雪柔什么时候走?” 他回答:“明天。” 红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喜欢的人离开你,你会哭吗?” 听完这个问题,他愣住了,竟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可能会。” 姬临涛是那样坚强的人,她还从来没有见他哭过,真是想看一看,他此生会不会,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为她流一滴眼泪? 一想到这里,红叶又觉得自己可笑且可怜。 她正准备挥手告别,忽然姬临涛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一股巨大的暖流直入心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着她,却是因为分别。 直到姬临涛已经松开了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太子殿下,那我们就此别过。” 马车缓缓滚动起来,宫门像一个巨大的鱼嘴,张开之后又缓缓合上,就在宫门关闭的一刹那,她好像听到姬临涛呼唤她的声音。 她身处头向车外望去,只剩下夏季午后袭袭风吹动树叶。 嫁入黎国,成为姬临涛的太子妃,陪伴了他几个月的时间,这一切都像一场触碰就破灭的美梦,经不起现实残忍地到来。 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姬临涛的失落 出家修行需要剪去青丝,这对很多女子来说是件难事。 女子总是比男子更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但是在红叶心里却没有那么大的阻碍,与她来说,出了家,这些外在的东西便都不重要了。 更加重要的是,眼下除了出家,她倒是真的没有离开姬临涛的好办法。 除非她主动犯个七出之条,让姬临涛将她废了。 她虔诚地跪在佛寺面前,等待着剃刀,谁知住持却在最后一秒放弃了,他双手合十对红叶拜道:“女施主,你红尘未了。” 红叶笑得有些心虚:“住持,我红尘已了,剃度吧。” 莲花台上坐着的佛像默默不语,红叶却觉得佛在看着她,人在佛面前是不能撒谎的,她心里颤了颤,不再说话了。 她又问道:“那我是什么红尘没了?” 住持神色温和端正,宛如一尊佛像:“施主去树下求个签就知道了。” 这该不会是住持为了收香火钱特地装神弄鬼吧? 红叶总是无法消受别人没有来由的好意,哪怕是积德行善的佛门。 她半信半疑地来到树下,轻轻摇动签筒,一支签却出其不意跳出来。 红叶走近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支上上的姻缘签。 明明上次来抽到一个下下签,怎么这次时来运转?莫不是摆脱了姬临涛这朵烂桃花,她就要迎来真正的桃花运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倒是有些激动起来。 姬临涛,你看看,不光我想忘记你,连佛都想我忘记你! 红叶默默在心里对着佛像许了个愿,她虔诚地双手合十:大慈大悲的菩萨,求求你保佑我吧,让我的命中注定之人今日出现。 也许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也许是她前半生的苦难得到了补偿。就在她抬头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的眼睛:“魏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魏清波站在夏季的柏树下,银白色的衣服显得格外富豪,他也笑着朝红叶招手:“没想到红叶姑娘今日也到寺中拜佛,实在太巧了。” 红叶低下头,笑得有些寥落:“我不是拜佛,我今日是来出家的。” 魏清波有些震惊:“可是你并没有剃度?” 红叶倒也坦荡:“住持说我尘缘未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剪头发。” “为什么?”魏清波颇为好奇:“红叶姑娘花容月貌,又聪明伶俐,日后定能配个好儿郎,何至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商人便是这点好,甜言蜜语,油腔滑调,说的全是别人爱听的话。 红叶不知为何,抵触这种腔调。 大抵是在瑞国见惯了说漂亮话的伪君子,如今谁对她说话太夸饰,她都自觉警惕。 可即使不喜欢,整个佛寺,也只有他能说话了。 红叶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原来是有人不识瑰宝。”魏清波的眼睛笑成一丝线:“姑娘何必自怨自艾,凭你的条件,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红叶低下头笑了笑,魏清波实在很擅长安慰人。 他很懂得说话的技巧,总是能够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说,听他说话,你会觉得你是一个完美得没有任何缺点的人。 若是必须有谁要错,错的便是这个浑浊不堪的世界。 红叶敛住笑颜道:“我觉得有些疲倦,这件事不必再说。” 她不再说下去了,即使魏清波是她的朋友,也不代表着她愿意将所有的痛苦都撕开来给他看。 红叶是如此自傲的一个人。 就是连姬临涛,她都不想让之看到自己的伤痕。好强如萧红叶,又怎么可能在人前哀哀戚戚地抱怨,小气地说姬临涛不爱她,搞得她像个没有男人就活不成的怨妇呢? 魏清波是个聪明的人,见红叶故意打马虎眼,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见红叶手中拿着刚刚求的签,便漫不经意地问:“世人都说这座佛寺里面求签最准,不知红叶姑娘求的是什么签?” 红叶顿时脸一红,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许的愿。 希望自己的有缘人在今天出现。 她手中握着姻缘签的手直冒汗,那么现在,就在眼前的,这个甜言蜜语的男人,莫不就是佛祖送给她命中注定的人? 红叶红着脸,将求的签藏在背后:“不可说。” 魏清波此行也是为了求签,也是求的姻缘签,倒是大大方方地给红叶看了。他的眼神从来都没离开过红叶的脸。 红叶感觉很怪。 感觉他看自己,就像一个猎人在看自己的猎物。 求完签,两人交谈了一番,魏清波诸事繁多,便也就回去了。 临行的时候,魏清波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塞到红叶手上。 等红叶反应过来,准备交还时,魏清波已经不知去向。 午休的时候,红叶趴在寺庙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死死盯着那块玉佩,千头万绪纠缠不清,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名的烦躁之火。 玉佩,在湖东的文化中,具有爱情的意义。 魏清波是个优秀的商人,聪明嘴甜,会察言观色,还是湖东的富商。虽说他的家世在湖东不够显赫,但红叶本来便不屑于士庶之辨,从来最是看重人的品性和才华,对她来说,魏清波该是合格的追求者。 刚刚求签说命定之人今日出现,魏清波就向她表明心意。 连佛都看好他,连命运都说是他。 明明是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人,可是,为何,她似乎也对他没有那么大的热情? 就在思考的间隙里,一个熟悉的脸忽然浮现在她眼前,她心头一颤,不行不行,她在心里警告自己,姬临涛已经化为历史了。 她不能够再让姬临涛扰乱自己的心智! 她绝对没有对姬临涛念念不忘,只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只是心里不服气不甘心罢了。 她绝对不爱姬临涛了。 思绪如同开水沸腾的泡泡越来越多,疯狂涌上脑海,红叶摇摇头,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睡一觉心态就平和了。 夏季的风清爽宜人,吹动她的发梢,她脸有些痒。 她轻轻挠了挠,眼睛微微睁开一个小缝隙,居然感觉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等她终于睁开眼睛,居然发现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在夏季的清风里,对她笑得像明媚的阳光。 红叶心里烦躁万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想要忘记他,他偏偏成了心魔,到处都是他的幻觉,姬临涛,你为何这样阴魂不散? 今天是雪柔离开的日子,依照姬临涛的性子,他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呢?他现在应该在城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雪柔的马车。 她别过脸去,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胳膊里。 谁知,身旁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红叶,我刚刚从雪柔公主那里听到一些事,我想问问你那些是不是真的。” 红叶一听“雪柔”这个名字,浑身一个醒灵,果然是姬临涛。 看来这个姬临涛真不是她的幻觉。 她努力支撑起自己的头,笑得客气而疏离:“殿下请问。” 姬临涛顿了顿,神色有些愧疚:“她今天告诉我,很多关于你在瑞国的经历,你一直被他们欺负对吗?雪柔也是你救的,对吗?” 他抬头缓缓看向她,语气一半惭愧一半难过。 雪柔临走的时候,主动与他说话,这是她对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谈话的内容全都是关于红叶的内容,什么红叶幼时母亲去世,父王冷落她,被萧蓝玉欺负,连身边的宫人都敢揪她辫子…… 救了雪柔的太医不敢贸然领赏,将红叶送药的事情交代了,后来春儿从红叶的房间搜出那本《九州志》他才得知真相。 原来那段时间她去佛寺,是为了掩人耳目,以血浇花,制出解药。 她幼时受到亲人百般欺辱,心中自有愤恨,他却自以为是,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她不近人情,还劝她善良,骂她冷漠。她为了救治雪柔,不惜以血养花,他却误会她,将她当成下毒之人,还对她说了很多重话。 怨不得她想遁入空门,有如此不公不义的丈夫,她怎会不委屈? 知道真相后,姬临涛将雪柔交给随从,马上调转方向,骑马朝着红叶所在的地方疾驰过来了。 姬临涛不知为何自己要来见红叶,更不明白为何不送雪柔。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到红叶的身边去,至于是为什么,去做什么,他不清楚。 大概是去了解真相吧。 故事里喜欢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的场景写成惊天喜剧。 主人公不哭哭啼啼,用一两个时辰诉说自己的冤屈都不正常。可红叶偏偏受不了那种黏糊糊的场景,她显得有些难为情。 就像一个习惯了被人当做反派或者丑角的人,忽然一天站在舞台中央,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她的方向,她只想要躲避或者逃离。 她实在没有准备好转变自己的角色,还没适应好做个好人。 她尴尬地笑了笑:“是的吧。” 姬临涛听完,脸上忽然涌起一股不能言喻的伤感来,他苦笑着低下头,忽然说:“以前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说你的。” 因为他一直处于幸福的环境下,便很难理解红叶对亲人的态度。 他不光像个古板的老学究对红叶说教,还一次次误会她是个恶毒的人,直到雪柔离开时告诉他,他才终于得知了真相。 从误会红叶对雪柔不善,到误会她下毒,到后来对她恶语相向。 他误会了她,于情于理,他也应该给她道歉。 不同于许多人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完事,姬临涛的道歉显得真诚,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诚恳而真挚的姬临涛。 这种的姬临涛,红叶反倒有些不习惯。 她故作轻松地摇摇头:“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事情过了这么久,若你不提起来,恐怕我早已经忘记了,不碍事的。” 红叶这么做,也未见得是无底线原谅别人,她实在是觉得没必要去与姬临涛计较。 对她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姬临涛算不得格外突出的一个。 雪柔没来之前,姬临涛对她还算宽和,雪柔来后,确实误会过她,但那时关心则乱,人之常情,换她也做不到更好。 在红叶心里,姬临涛还算是个好人。 姬临涛听完红叶的话,粲然一笑,眼角的光明亮如星辰,他眉目间掩饰不住高兴:“既然如此,你又没有出家,明日便会府吧。” 红叶眉头一皱,轻轻摇头:“我原谅你和我回不回去是两码事。” 姬临涛敛住笑颜:“怎么,你还在生气吗?” 红叶简直被他的思维气笑了,也许在他姬临涛眼里,所有人都可以向他那样,只要对局势有利,哪怕与一个不爱的人成亲也无妨。 她出家是受了误解,所以姬临涛道歉了,她就愿意回去做假面夫妻? 在姬临涛眼里,她萧红叶到底算什么? 红叶冷笑道:“太子殿下,你以为我是因为受误解而负气,所以要出家的?不是!我告诉你,我仅仅只是不想做太子妃了。” 姬临涛愣住了,像个雕塑一样呆呆站着,神情既惊异又严峻。 他看着红叶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过了很久才问:“红叶,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原来你这么讨厌与我在一起。” 红叶淡淡一笑:“我本来不想说得那么清楚的。” 姬临涛咬着牙问:“你以前在我面前都是伪装吗?” 他一直以为,红叶说要出家是一时意气用事,是因为自己错怪了她,她心有郁结。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次红叶是真的不准备回宫了。 在红叶说这句话之前,姬临涛一直以为,红叶是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表现得这么决绝。 雪柔刚刚来黎国的时候,他真的希望红叶是那种贪图名利的女人,这样他就可以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对她完完全全没有负担。 以前的他,整个人都扑在雪柔身上,对红叶只有愧疚。他知道红叶的感情。 人对爱情的感知是敏锐的。 有时候他不是不知道红叶故意讨好他,可是他那时心里满满都是雪柔,所以有意忽视了红叶的好意,拒绝了她的真心。 想来自己实在卑鄙,从未考虑过红叶会心灰意冷。 他从未关心过红叶的感受。 红叶打听他的喜好,春儿作为耳目早已经告诉他了。 红叶与雪柔一起落水那天,他何尝不知她是落寞离开的? 他知道红叶为了得到他的喜欢,做了很多事情,可是那又怎样呢? 若是仅仅以殷勤当做获得爱情的必要条件,祝英台就该爱上马文才,嫦娥应该喜欢猪八戒。 爱这个东西,并不是努力就有结局。 他又不是情圣,做不到所有女人个个照顾得周到体贴,他只想爱一个人,对有些人,既然无法给予爱,又为何要处处留情? 若是让一个人满怀希望,又希望落空,这不是更错吗? 既然他无法给她爱,作为他的妻子,他就会补偿她最高贵的地位,最珍贵的珠宝,他的爱情太狭窄了,永远无法装下第二个人。 后来,红叶六亲不认,胡作非为,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他不光不爱红叶,甚至心里也厌烦被红叶喜欢。当他知道红叶为了他下毒害昭炘郡主的时候,他非常愤怒,甚至觉得这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他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心里满肚子阴谋的人? 明明她曾经因为嫉妒而毒害昭炘,明明记得她醉酒之后的吻,她明明是喜欢过他的,为何现在只是过了短短一个月,一切就变了? 她变了,她不再爱他了,她真的准备离开了。 他也变了。 当得知红叶真的会离开的这一秒,他心里忽然慌了。 姬临涛本以为,他只不过是愧疚,只不过是想着要尽可能弥补她。 可是为何,就在刚刚,萧红叶亲口说出不想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会这么失落?会觉得心像被针刺了一样难受。 终于摆脱了负担,为什么他心里却没有解脱的快感呢? 红叶苦笑道:“太子殿下,我以前是喜欢过你,可是现在已经不会了,从你将雪柔带到黎国的那天起,我就不喜欢你了。我早就想离开王宫,不过是一直没有勇气,如今反正也得罪了你,你若是不愿,便杀了我吧。” 红叶并没有那么自作多情,以为姬临涛让她回去是舍不得她。 姬临涛无非是放不下面子,无法忍受自己被雪柔拒绝之后,又被自己抛弃,他自然是不会去找雪柔,可是他可以朝自己发脾气。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惯着姬临涛的性子,她受够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姬临涛也无法让她如此。 姬临涛本想拒绝,却见红叶掏出一把匕首,重重压在桌上,目色坚定而决绝,他顿时止住了口中的话,心跳如鼓,静静看着萧红叶。 以他对萧红叶的了解,自杀这种事,她还真做得出来。 放下 姬临涛没有想到红叶拒绝回宫的心居然如此坚定。 听完红叶的回答,他有些不知所措,场面一度陷入沉默,红叶率先打破了沉默:“好不容易出宫,若是殿下不弃,我请殿下喝酒。” 黎国远离湖东文明,便很少受到那些礼教规矩的束缚,女子也可到街头喝酒。 红叶虽然来自瑞国,但很快便接受了黎国的民俗。 姬临涛也不含糊,直接答应了下来,两人来到黎国最热闹的街道,在这里,华服与短衣行走在同一道路上,这是湖东文明诸国所看不见的。 两人来到一个还算别致的酒楼,坐定,叫了一壶最有名的笑春风。 刚刚入座,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映入眼帘,魏清波正坐在隔壁,见是这两个人,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纹,亲密得有些腻味。 红叶见是他,眼睛粲然一亮:“魏公子,好巧呀。” 她本不是个爱与别人打招呼的人,可是因为姬临涛在场,她忽然特别想对魏清波显得亲近一些,故意让姬临涛看到。 姬临涛,你不是唯一的,离开了你,我也能找到其它人。 红叶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幼稚,这种做法其实只是和自己赌气。即使她喜欢了千千万万的人,姬临涛也会无动于衷。 她真是个可笑的人,人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吃醋,姬临涛怎会吃醋? 魏清波见她对自己如此殷切,受宠若惊。 红叶见魏清波一个人喝酒,便兴致勃勃地招呼着他过来:“清波公子,一个人喝酒多乏味呀,不如你也过来,我们一起喝?” 她并不是真想魏清波陪她喝酒。 可她就是想找个人缓解与姬临涛在一起的尴尬。 以前她很享受与姬临涛独处的时间,谁打搅或者侵占了这些时间,她都会在心里边万分责怪,可是现在却没有这种想法了。 因为她以前还心怀期待,现在已经彻底失去希望了。 就像没有登上山顶之前,以为天距离山顶只有几尺远。可真正登上山顶之后,却发现天太高太远,是无论怎样努力都碰不到的。 梦醒之后,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显得可笑了。 魏清波眼角瞥了瞥身边的姬临涛,只觉得炎热的夏季,此时姬临涛脸上像结了冰。魏清波皮笑肉不笑:“敢问这位公子是?” 红叶不咸不淡地回答:“我的一个朋友。” 魏清波有些犹豫:“既然是朋友叙旧,必是有很多私密的话要说,魏某一个外人,又与这位公子不熟,怎么好意思打搅呢?” 红叶默默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神情有些不悦:“魏公子这是什么话?” 姬临涛在对面见她有些不怿,只好客气而疏离地邀请魏清波道:“魏公子既然是红叶的好友,那又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纵然觉得这两人之间氛围古怪,魏清波默默坐在姬临涛身旁的位置上。 他拿起酒杯,斟到八分满:“那我先敬二位一杯。” 姬临涛冷着脸,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红叶笑脸晏晏,并不去触碰姬临涛的眼神,只是主动替魏清波斟酒:“来,我帮你满上。” 这般殷勤的模样,若是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谁都会以为她喜欢魏清波。 这就是红叶想要达到的效果。 她是个近乎偏执的人,绝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若是姬临涛不喜欢她,她就要率先摆出一副讨厌姬临涛的模样,抢先离开。 明知道这么做是自欺欺人,她也乐此不疲。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话多,拉着魏清波滔滔不绝。姬临涛一个人默默坐在桌角,静静看着她喝着酒,她发觉了他的看向她的目光。 好像能够随时将她的龌龊心思看透似的,她瞬间心虚得脸色一红。 三人以一种古怪的气氛喝完了酒,魏清波的仆人过来在他耳旁说了什么,魏清波立刻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笑眯眯告辞了。 红叶喝得有点多,脸上印上了晚霞红。 她像个炫耀的花孔雀,忽然凑到姬临涛身边:“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姬临涛不明所以,不过脑袋忽然白光一闪,震惊得脸色一寒:“你是说你喜欢他,要与他在一起?” 红叶按压着太阳穴,点点头:“是的,我觉得他甚好。” 姬临涛语气又低又沉:“可是你是大黎太子妃,即使……即使你与他真的两情相悦,历来也没有太子妃嫁与他人的道理!” 他的语气太过于复杂,红叶甚至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 红叶深知自己的想法太荒唐,别说是黎国,便是九州任何一个国家,也从来没有太子妃改嫁给商人的说法,她太不懂事了。 但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必须得懂事,懂得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 以前没有,现在只要姬临涛同意,不就有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红叶冷着一张脸,要与姬临涛坚持到底:“这还不简单?殿下将我废了,过不久太子妃抑郁而死,然后我就和他离开黎国。” “你想假死?”姬临涛的手扣在桌子边沿,眼色血红。 红叶点点头:“殿下深明大义,连雪柔都可以放弃,我这样的不起眼的人,想必殿下也不会过于在意吧,求殿下成全我。” 她其实没有多喜欢魏清波,可是为了跟姬临涛对着干,她故意表现出一副誓死不渝的模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洗刷被姬临涛拒绝的耻辱。 看吧,我红叶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对你姬临涛的喜欢也是暂时的。 不要以为我非你不可,其实我早就已经放下你另觅新欢了…… 姬临涛又急又怒:“可你是黎国在百官见证下迎娶的太子妃!” 他素来沉稳,行军打仗,平衡朝局,长袖善舞,纵横捭阖,即使没有十全把握的情况,也断不会像如今这般心烦意乱。 不知不觉,他的心慌了,额头上冒出一滴滴冷汗。 红叶心里冷笑一声,原来姬临涛百般不愿,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若是黎国太子妃嫁给商人,岂不是将黎国王族脸丢尽了。 本来还以为姬临涛有多珍视她呢。 到头来,不过是为了王室尊严罢了。她差点忘记了,即使姬临涛那么爱萧雪柔,也不妨碍姬临涛带士兵闯进瑞国的宫殿,国家利益才是首位的。 连雪柔都阻止不得的事情,她能让姬临涛放弃原则,简直不可能。 红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是殿下不肯废了我,那就请过几日到寺中来安葬我的尸体,我是断然不愿回太子府的,死也不回去。” 说完,她掏出一两银子压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时的红叶太过自尊,死死地护住自己的骄傲,连离开都潇洒极了,从来没有回头。所以她并不知道 姬临涛流泪了…… 在她消失与门口的时候,姬临涛也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魏清波不愧是世上最会察言观色的商人,昨日红叶对他更热情了,作为一个社会经验深厚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红叶住的寺庙门口便摆满了各种桃花。 红叶喜欢各种盆栽是宫里传遍了的消息,可是此次来寺庙,为了避免张扬,只有住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它人一概不知。 魏清波是如何探查到她身份的?若是他得知她是太子妃,知难而退怎么办? 她挤出一个微笑,谨慎地问:“魏公子,请问你这是做什么?” 魏清波笑得极其亲密:“我昨日向寺中人打听,发现你在房前摆了几株桃花盆栽,想着你该喜欢的,所以将全城所有品种的桃花都买了。” 他低头向她笑了笑,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当红叶抬起头时,正迎上了魏清波那双的闪动光芒的眼睛。 那是红叶第一次看到,原来在她眼里巧言令色的魏清波,居然还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忽然想到了讨好姬临涛的自己。 也是这般满怀期待的打听他的喜好,带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真心。 只求那人停住流转的目光。 魏清波掏出一块心形的玉石,说道:“这块玉石未经打磨,天然成形,当时我苦苦求得,就是想着有一天,可以把它送给我妻子。” 他红着脸,紧张的呼吸声甚至连红叶都听得见:“你愿意收下吗?”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魏清波的心意。 就像捧着自己最珍贵的心,奉到喜欢的人面前,卑微而怯弱,慎重而庄严,红叶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重视,原来,她也值得被爱。 亲人冷漠嘲讽,姬临涛刻意疏离,她从来没有被谁爱过。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被人爱的感觉这么温暖,感觉所有的阳光都撒在了她身上,让她觉得她是世上最独一无二,最好的人。 也许那日求签,便是上天最善意的规劝。 也许魏清波送她的礼物不是最贵的,姬临涛在送东西这方面,比在爱情方面大方多了,可红叶知道,那是他随随便便打发她的。 不论是所有的桃花,还是心形玉石,皆显示了一个人的真诚。 红叶不知为何,忽然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红着眼擦干泪,她眼睛笑成了月牙状,像个小孩子般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甚至为昨天晚上利用魏清波而愧疚,这是一个多好的人呀。 魏清波不应该是她气姬临涛的工具,也不应该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说实话,从刚刚那一刻开始,她真的要放下姬临涛了。 也许她现在还无法爱上魏清波,可是她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从现在开始,魏清波将是她最重视的人。 她接过魏清波手中的心形玉石,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世间最贵重的珍宝:“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姬临涛站在菩提树下,脸上的冰结了三尺厚,双手紧紧握住,像要杀了她一样,当然,姬临涛肯定不会是因为吃魏清波和她的醋。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举止出格,有辱王室尊严罢了。 红叶装作没有看见姬临涛,继续与魏清波交谈。反正她已经出家了,出家了就四大皆空,与姬临涛无半个关联,现在只是遇见良配还俗。 若是姬临涛愿意做个君子,废了她更好,若是不愿,不…… 姬临涛会愿意的。 一来他还算个君子。 二来,他不喜欢自己。 三来,若是他不愿,以红叶极端的性格,她绝对敢不顾一切,闹出天大丑闻,让他不愿也愿。 姬临涛即使再恨她,也断不会拿王族的名声赌。 就在这时,一个进庙里拜佛的女子向姬临涛走了过来,女子脸上羞红,走过姬临涛的时候恰恰好,手绢掉在了地上。 姬临涛捡起来,喊了声姑娘。 那女子忽然身体僵直,脸上迅速涨得通红,转过身来:“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曾婚配……” 黎国女子不愧厉害,求姻缘都可求得如此直接大方。 姬临涛听到最后,这才意识到女子的意图,忽然脸上绯红,低着头冷静严肃地说:“姑娘,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拒绝人的声音总是那么冰冷,那女子快被他气哭了。 红叶非常同情这个女子,因为她早被这句话伤过千千万万次,但这个女子比她聪明,知道知难而退,及时止损。 反倒是她,竟然没头没脑陷进去了。 最后落得遍体鳞伤,还深深活在雪柔的阴影里。 红叶越来越发现,其实姬临涛是自己一个未完成的梦,并不一定适合自己。就像幼时听说宫外糖葫芦好吃,期待了整整一年。 等真的吃到嘴的时候,竟发现无法接受山楂的酸。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以前她以为付出很多爱,总有一天会收获他的爱。可庄稼都有颗粒无收的时候,何况虚无缥缈的感情呢? 姬临涛根本就不适合她,除了雪柔,他不会爱任何人。 魏清波的底细 姬临涛终于还是向她走了过来。 魏清波忽然拉住红叶的手,不知为何,红叶心里生出一丝不自在,他在她耳边轻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跟他的关系了吧?” 魏清波在商场浸淫多年,要是看不出两人关系非凡,那才出奇。 红叶低着头,轻声说:“他是我故夫。” 魏清波瞪大双眼,略显惊恐,红叶赶紧解释:“我前几日已经出家了,跟他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你放心。” 魏清波这才释然,微微一笑,抚心口。 红叶郑重地说:“方才着急答应你,一时忘了说,若是你在意我成过亲,方才你的承诺可以全数收回,我不会怪你。” 虽然红叶最是小气,最爱报复,但若此时魏清波反悔,她真的无怨。 魏清波却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现在你已经告诉我了,我不介意这些过去,以后我会保护你。” 他说的话像冬日暖阳,总能直击人心。 姬临涛慢慢走到红叶面前,笑得有些勉强,这是意料之内的情绪,他问:“红叶,不知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些事想问你。” 红叶看了看魏清波,姬临涛像箭一样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魏清波极为慷慨:“毕竟你才刚刚和离,总有些东西需要打算,我今日还有事,便不留在这里了。”说完拍了拍红叶的肩膀。 仿佛在说,放心,你做任何事我都相信你。 魏清波走后,姬临涛的假笑都不笑了,直接垮下脸来:“红叶,你真的喜欢他?真的要抛弃所有?真的要与他离开黎国?” 红叶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姬临涛会大发雷霆,或者将她关起来,灌杯毒酒杀了她,可是姬临涛却只是愁眉苦脸,眼神蒙上一层扫不开的忧郁。 他低声问:“你打算何时走?” 红叶坦然回答:“三天之后,魏清波准备启程回去。” “三天。”他喃喃念叨着。一双冷峻的眼睛凝视着她,红叶特别不喜欢姬临涛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仿佛他在审问犯人。 那双眼睛太冷静了,仿佛拥有洞悉一切的力量。 姬临涛冷着脸,叹了口气,忽然说:“明日我安排人记录你病危,你可以放心走,后面的事情,我会替你安排好。” 红叶有些疑惑,这个结果来得太轻松了:“你不怪我有辱皇家颜面?” 姬临涛苦笑道:“如果你认为留在黎国已经没有任何乐趣,又另找到良配,我愿意成全你们,以前我对你诸多不好,忘了吧。” 红叶一时语顿,过了好久才缓缓说出一句:多谢。 她还是喜欢他。即使姬临涛并不爱她,她也没有任何怨恨,姬临涛确实是个正人君子,值得她这么久近乎疯狂的喜欢。 也许这一刻才是她真正的放下。 以前说要出家,无非是对他不爱她的无声控诉,想着他若想背离自己,自己就先背离他。 那时候,她虽说没以前执着,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了些。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可以很坦然地面对姬临涛。她忽然觉得,让姬临涛妒忌,惹姬临涛生气,突然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与他的一切相关之事,正在慢慢消失。 姬临涛,在萧红叶的世界里,这是一个行走在消逝中的名字。 说完了正事,红叶也不打算多留,正准备回屋子,姬临涛忽然叫住了她,她听见身后一个很伤感的声音:“你真的喜欢他吗?” 姬临涛真是可笑,谁都可以问这个问题,独独他姬临涛没资格问。 她喜欢谁,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叶苦笑道:“当然。”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是不会往回看的人,因为在她的人生里,越往回看,越会发现,自己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晚上,红叶本来与魏清波约好,要去东市买匹骏马,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他已经晚了两个时辰,红叶有些担心他的处境,即使姬临涛放过了她,也不代表整个皇族都能放过她。九州没有国家那么宽容。 大黎皇族若是知晓她的事,势必不会放过她和魏清波,她有些心慌。 喝茶的时候,茶杯没放稳,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魏清波的仆人忽然过来,带话说让红叶早点歇着,魏清波一时有急事来不了,红叶问是何等急事,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 红叶问他,可是黎国皇族故意刁难,仆人摇头否认。 既然不是皇族刁难,想必就是生意上的事情,红叶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便给了仆人一些打赏,让他照顾好魏清波。 湖东的文化里,法律贱商人,世家小姐嫁给商人是丢脸的。 但是红叶却没有这种想法,从答应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开始构思自己未来的生活了,其实她本就是个心无大志的人。 身份、地位、名利,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追求。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需要一个人完完整整的爱,即使她现在不喜欢魏清波,相信她总会努力喜欢上他的,她会将自己全部的情感放在他身上……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人生不要事事都求圆满,能遇见一个值得自己真心爱的人已经不易,还要他也爱你,即使万人之上的姬临涛也无法做到。 就在她准备有些困倦,准备休息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到访。 姬临涛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敲响了她的房门。她正要开口问,姬临涛却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这才发现,姬临涛没有带任何随从。 两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姬临涛左右查看,直到确认无人。 红叶有些莫名其妙,以为姬临涛还想劝她放弃,心中对他的到来很是抵触,她声音不算恭敬地问:“殿下这个时辰找我有何事?” 姬临涛的眼睛看着她,比无尽的夜空还要深沉。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不知为何,红叶看到他的眼神,还是想到了“深情”这个词,也许是黑暗蒙蔽了她的双眼。 姬临涛的神情有些焦急,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知道最后,他握紧拳头问道:“红叶,你跟我说真话,你真的喜欢那个叫魏清波的人吗?真的要跟他离开黎国吗?” 这还用问?她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姬临涛以为她在犹豫什么?虽然她是喜欢过他,但这世上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姬临涛再怎么好,也不值得她拿一辈子去求。 这样拖拖拉拉的姬临涛,简直让她失望透顶。 她总以为姬临涛是个君子,能够成人之美。他又不喜欢她,就为了所谓的皇族尊严,三番五次问这种毫无悬念的问题。 他不要以为自己很难忘,等离开这个地方,不出三个月,她就能忘了。 红叶有些生气:“若殿下是来劝我留在黎国的,大可不必如此费心。”红叶抽出姬临涛的佩剑,将剑递到姬临涛面前。 她声音冷如夜风:“不如,殿下现在一刀了结我?” 姬临涛瞪大眼睛,对红叶突如其来的愤怒很惊讶,表情无奈地夺过刀:“红叶,利器伤人,不要轻易动我的刀。” 这把刀削铁如泥,她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红叶绝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子。他想要的太子妃,原本应该如雪柔公主那样,高贵优雅,知书达理,最起码也不能那般任性。 黎国有比她漂亮的人,有比她懂事的人,有比她聪明的人。 可是,连他也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红叶就悄无声息走进了他心里。一开始他也很惊讶,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吃醋的时候。 那时他后知后觉,也许他早就喜欢上她了。 虽然黎国之人总说他宽容,但作为黎国的太子,在朝堂之上能够有今日的威望,却不是单靠宽容仁厚做得到的。 谁都知道,姬临涛最是重视法纪严明。 若是谁破坏了规则,便是他最忠诚的下属也不会被包庇,可他却一次次纵容红叶,一次次替她隐瞒了那些出格的事。 即使他也惩罚她,可是与真正的惩罚比起来,那些显然是过轻的。 姬临涛知道自己纵容红叶不好,可是每次想到是她,还是会下意识手下留情,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世界上只有一个萧红叶。 能够让他心软的人,只有她一人,她这般任性妄为,有一半也是他的责任。 若是当时他狠心一点,是不是结果会更好? 世道险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能够爱她到这个地步。至少她现在喜欢的魏清波就并非如此,黎国太子想知道一个人的底细很简单。 密探将魏清波所有的情况都打听清楚,姬临涛得知了一个令人愤怒的消息。 若是魏清波是个君子,那红叶要与那人一起,他也许便真的放手了。可是魏清波却让所有人失望了,他只是个伪君子。 说实话,姬临涛心中虽愤怒,却也有一股不知名的庆幸。 当他察觉内心产生这种情绪时,他当然知道自己简直卑鄙透顶。他舍不得。舍不得让她走。更不希望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他能够大大方方地放走雪柔,他不会心痛。 可是若是换成红叶,若不是她以死相逼,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她的条件。 他当然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不求索取,以对方的幸福为幸福。 可红叶明明曾经是喜欢他的,她曾经不止一次承认。也许他以前做得不够好,是不是只要他努力,她还能够回心转意呢? 若是不能,也没关系,哪怕红叶真要喜欢别人,那也必须是个品性纯良的人。 魏清波实在可恶,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红叶被骗。 他小心提醒红叶:“据我的密探来看,这个魏清波不光娶了亲,而且在申国和令国也有相好的女子,我劝你再好好想想。” 红叶勃然大怒,顿时大吼道:“不要胡说八道!” 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真实。红叶想要获得幸福的心情太急功近利,梦碎了,对她的打击巨大。 她的手摸到魏清波送的心形石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魏清波是上天给她的姻缘,那块心形玉石也是诚意满满,她没理由会受骗的。 姬临涛坚定地看着他:“我绝无半句虚言。” 红叶气急败坏,甩开他的手:“殿下要是怕我的事败坏皇室威严,直说便好,何至于用此等见不得光的诡计?” 姬临涛瞪大双眼,脸涨得通红,眼神却像一只受伤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很伤人。 “我与他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谁也不能将我们两人分开,若是殿下想出尔反尔,执意不放我离开,那就杀了我吧!” 夜风吹得红叶鼻子一凉,待红叶冷静下来,姬临涛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当然不相信姬临涛会如此低劣。 小时候起就见惯了人情冷暖,她本是不相信有君子,直到她遇见姬临涛,即使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信,那也该是姬临涛。 可她决不能表现出对魏清波的质疑,那她就丢脸了。 她不想让姬临涛看见她的狼狈,爱一个人,即使明知与他再无可能,也希望在他回忆自己时,自己的形象是体面的。 他的包容 红叶知道,近来魏清波在黎国置了一处房产。 来到宅院门口,正瞧见了魏清波的仆人,他一看见来势汹汹的红叶顿时吓白了脸,红叶直觉得事情不妙,径直闯了进去。 仆人本想拦住她,却被她甩了两耳光。 宅院不算很大,往前便是前厅,屋子里正是灯火辉煌,她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 魏清波坐在椅子上,那女人就坐在他腿上。 看着那处情意缠绵的情景,红叶气得咬牙切齿,若是手中有刀,恨不得剁了他。 她当初最感动的便是魏清波的真心,所以一旦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真心是一个骗局,那对红叶来说便是最无耻的背叛。 还好姬临涛提前告诉她,不然等到离开黎国,那她才叫悲惨。 红叶闯进屋子,砰一声,将一个花瓶摔到两人脚下,魏清波一见是她,脸色有些震怒,那女人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红叶指着那个女人质问道:“她是谁?” 魏清波装模作样地痛心疾首:“红叶,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我已经成亲了,还有……几个妾室,那都是父母逼我……” 他看到红叶轻蔑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言语骗不了红叶。 可是,做戏总要做全套。 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不是因为他知道错了,他怎么会错呢?他只是在给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一点台阶下。 她现在已经跟她故夫和离,没有退路走了。 他魏清波能看上一个蛮夷之地和离过的市井女人是他大方。红叶应该为他的青睐感激涕零才是,竟敢如此放肆,简直可笑。 他是喜欢她,可远远没有到为她放弃一片森林的地步。 “闭嘴,我不想知道你的苦衷,那不关我的事!”魏清波被红叶一声怒骂所震惊,他没想到一个女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吵闹,便当她是性子烈一点的狸猫,再费心哄一哄吧。 魏清波装出一副深情款款地模样看着她。 他低头劝她大度:“你也知道的,像我这样家大业大的,谁不是三妻四妾,若是家里没几个人,是会被朋友笑话的,我最爱的还是你。” 红叶鼻子里轻哼一声,白眼快要翻上天了:“那我还得感激你?” 他家是封王封侯还是登王拜相了?一个商人有脸夸自己家大业大?还最爱她,搞得像他批发地摊货般的爱多么珍贵似的。 还父母逼他,刚刚那女子坐他腿上,他也没拒绝呀! 魏清波到底是低估了她,以为她会像所有陷入爱情的女人一样心软,多年来的生活经历已经让萧红叶成为一个心狠的人。 她连姬临涛都能割舍,何况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也许红叶以前没有与他发生过矛盾,让魏清波产生一种她很好拿捏的错觉,可红叶毕竟是个敢正面嘲讽黎国太子的人。 她就像刺猬,一旦察觉到有人要害自己,便会竖起全身的刺。 直将任何人伤得鲜血淋漓不可。 魏清波见她软硬不吃,心里仅有的耐心渐渐也快消磨了。在魏清波眼里,女人只要骗到手就行了,收了他的订婚礼便是他的人。 红叶以后便只能夫唱妇随跟着他了,没有其它出路可言。 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赏她做个妾室便是抬举她,她竟然敢跟他吹胡子瞪眼,今天就让她认清现实,好好学学妇德。 他轻蔑地看着她:“我在申国也算富豪,我的妾室也不是人人能做的,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错过了我,还能遇到更好的?” 可笑,魏清波在客栈见到她,便真以为她是个眼皮子浅的小姑娘? 红叶被气笑了:“那你还真是自视甚高!” 虽说在瑞国备受欺凌,她到底还是个公主,等到来了大黎,姬临涛更是没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她看得上他那一亩三分田? 况且他还娶妻了,那让红叶怎么嫁? 难不成做妾吗? 萧红叶连大黎太子妃都不愿意做,就是为了舔着脸去给魏清波做妾?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到泥里,几乎吐血。 魏清波最是看不起这些口口声声谈感情的姑娘,嗤笑她们傻:“有情也不能饮水饱,红叶,往后你就会明白的,做我魏清波的妾,要比做很多人的妻子幸福得多,你是没领略过这世间繁华,才将感情看得唯一重要。” 她憋住心中的怒火:“那你有几个妾?” 魏清波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也就十七个,红叶,你可要想清楚,女人嘛,就该宽容一些,贤良淑德懂礼数才是聪明。” 爱情还真是让人盲目,竟让他高估自己到了这个地步! 她连姬临涛的二分之一都不愿意当,魏清波居然让她去做一个人的十七分之一,那还不如先把这个男人砍成十七块。 她要的爱是完完整整的,哪怕缺了一点也是残缺。 残缺的美有人欣赏,可是她偏偏就是个偏执的人,她不能容许一点的缺陷,若是达不到,那就彻底抛弃,她不可能将就。 她若能将就,此时便还是黎国太子妃,是黎国最尊贵的女人。 哪里犯得着跟魏清波啰嗦? 红叶掏出姬临涛的心形玉石,正准备还给他,那位美人却忽然惊叫着站起来:“夫君,你不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有吗?” 说着,美人将自己那块拿出来,与红叶的放在一起,一模一样的。 居然连玉石都是可以一模一样的骗局! 她紧紧握着拳头,恨身边没有刀,最讨厌别人玩弄感情,真该千刀万剐! 只听“啪嗒”一声,玉石的心形碎成了两半。 魏清波本是对她有一点喜欢,见她这般发疯,不给自己面子,顿时也厌恶起来:“红叶,我是喜欢你,但也没到那个地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难堪,这样的女人简直有违妇德,要她作甚。 有些男人便是如此,捧着你的时候,对你说尽好话,一旦厌恶起来,撕破了脸,便马上面目可憎起来,活活像变了个人。 其实他们并没有变,只是揭开伪装,显露出自己本来的模样。 红叶还是觉得不解气,正想推倒桌子,魏清波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这是我的府上,若再胡闹,我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他狠狠按住桌面,便要打红叶的脸。 魏清波可不是姬临涛,打女人对他没有任何道德负担。 此时的红叶也气红了眼,丝毫不像任何娇滴滴的女子那般,一遇到危险就软弱退让,她瞪大双眼迎上了魏清波的目光。 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眼里血丝暴起,仿佛地狱里来的索命鬼。 即使红叶的力气远远没有魏清波大,但不知怎么的,他的狠劲居然被压下了一头,凭空生出一丝胆怯,心里憷得慌。 那种感觉,就像狼看见了森林初生的老虎。 即使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强于对方,仍是会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这时的魏清波才忽然惊觉,红叶可能不是普通女子。 厅外看热闹的仆人忽然走近,气势汹汹,随时准备魏清波一声令下。 她强忍着怒火,终于停住。 若是按以前在太子府上的脾气,此时她应该已经闹得鸡飞狗跳。 可这是魏清波府上,她势单力薄,怎能造次? 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特别胆小懦弱的人,只有在姬临涛面前才敢那么放肆,这不是因为她勇敢,而是她信任姬临涛。 姬临涛是君子,所以不管她怎么胡闹,他都不会失去底线。 魏清波是小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她不敢。 红叶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愚蠢,对真正的恶人不敢还击,却将所有的任性妄为、恶毒言语用在了对她最好的人身上。 她为了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做尽了蠢事。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出其不意,不一会儿就从细雨变成倾盆大雨,路上行人纷纷避雨,红叶一个人在雷鸣声中走回了寺庙。 姬临涛正在房门口等她,见她浇成落汤鸡的模样,脸色骤变。 不知为何,这一刻,红叶想要逃离。 姬临涛的反应比她快,命令春儿去房里拿毛毯,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中捧着一杯冒热气的茶。 她真的想让姬临涛知道,她很好,为何每次却都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 他有些着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躲雨?” 姬临涛的语气虽然是责怪的,却不失温柔,不知为何,红叶竟有些喜欢他这样骂她,甚至还想着,若是能天天淋雨就好了。 人在受伤的时候,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遇到依靠就想死死抓住。 她轻轻拉住姬临涛的袖子,不敢抱他。 一股巨大的委屈感忽然涌上心头,她一抬眼,姬临涛看到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中带着一股随时警惕的不安感。 姬临涛心头忽然悸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轻轻拍打着,像安抚着一只刚刚受伤的小鹿。 萧红叶不是什么意志坚强的人,越挫越勇;又不是个过于软弱的人,只能沉沦,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个。 面对痛苦想要振作,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所以这个时候,姬临涛的到来就显得格外重要,他就像一束光驱散了整个世界的阴霾,成为吹散严寒的那岸春风。 烛光之下,姬临涛的眸子格外明亮,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姬临涛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抱着她。 魏清波的事情,她选择闭口不言,她还没有强大到那个地步,能云淡风轻地将自己做的蠢事说出来,尤其是对着姬临涛。 天色渐晚,春儿准备好泡澡的热水,姬临涛也到了告辞的时候。 因着红叶淋了雨,姬临涛便让春儿留下来照顾她。 红叶裹着一身厚重的毯子送姬临涛出门,刚打开门,外面的风便裹着细雨扑了进来,红叶重重打了个喷嚏,鼻涕滴了出来。 她的手一直裹着毯子,腾不出手来擦拭。 姬临涛她红着鼻子流涕的模样逗笑了,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下一秒姬临涛却掏出手绢,捏住她的鼻子:“注意保暖。” 姬临涛卸下他那张冻石般的脸,笑得少有的亲和。一瞬间,红叶有种轻微的幻觉,只有姬临涛会如此包容她的种种不堪。 他见识过她的歹毒、残忍、狼狈、落魄,却没有因此推开她。 像身上的利刺全部变软,她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若有人在这个时候刺她一刀,相信她也来不及闪躲,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洗去重重铅粉的伶人,在此刻终于看到自己的真颜。 从来没有人对她做过这么亲昵的动作,比拥抱和亲吻更加温暖。 若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简简单单两个人,遇到困难时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发,面对面坐着饮一杯热茶,让对方成为受伤的避难所。 就这么坐着,直到地老天荒。 为了让姬临涛这个动作久一些,她狠狠咳嗽了几声。 报复 淋了雨,红叶感染风寒,寺庙僻远,求医非常不便。 姬临涛本是想劝她回府,可一想到前几日她宁死不回的模样,又怕自己贸然提起来惹得她不悦,影响她的病情就不好。 最终,姬临涛将她安置在了驿馆,并且派春儿照顾她。 前天太子妃在寺中病危的消息传遍了朝野,本来姬临涛是想用假死的方法让红叶离开,现在证明魏清波是个下流的人,她自是不走了。 乐昌城内外议论纷纷,皆是猜测着太子妃的病因。 流传最广的说法:太子妃骄纵,惹恼了太子,先被罚去寺庙思过,后又“被病危” 最是无情帝王家,人们很快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自己虚构出更多细节,什么太子妃扎小人诅咒太子,行巫蛊之术企图复宠。 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做得到的。 至于新太子妃的人选,呼声最高的无疑是昭炘郡主。无论是从相貌品性还是家室出身来看,她都是当之无愧最合适的人选。 红叶边咳嗽边擤鼻涕,靠在窗子边坐着透气,耳边却全是这类消息。 她心烦意乱,重重关上窗子。 春儿给她端上热饮,却不是她最爱的茶,杯中装的是热气腾腾的甜汤,春儿道:“殿下说太子妃感染风寒,不宜饮茶。” 甜汤也可以,红叶本就没那么在乎饮食。 她失落地端起杯子,一不留神却被水呛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 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无助感。她简直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怨不得姬临涛不喜欢她。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春儿上前打开门,外面是昭炘灿烂的笑脸。 她走了进来,将沁香坊的点心放在桌上,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红叶跟前。 红叶本就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极白皙,像极了小时候的陶瓷娃娃,现在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昭炘郡主忍不住捏了捏红叶的脸颊:“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小时候无人保护红叶,就连宫人也敢扯她的辫子,她一向厌恶别人用这种逗小孩的方式对待她,这让她感觉受到了怠慢。 可是昭炘郡主不同,她就像亲姐姐那样,永远给人一种暖暖的安全感。 红叶就这样任由她捏脸,一动不动,没有躲避,眼睛扑闪扑闪,像个乖巧的小孩子。 以前在红叶心里,她非常排斥姬临涛喜欢雪柔,因为在她心里,对雪柔除了有妒忌和气愤,还有一丝丝不为外人道的鄙夷。 姬临涛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人,雪柔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他。 虽然,红叶知道自己更配不上…… 若是昭炘郡主成为新的太子妃,她虽然会很嫉妒,很不甘心,但她是情愿的。经过几次的接触,她知道郡主是个特别好的人。 善良、大方、还能带兵打仗,简直堪称完美。 如果说姬临涛注定不会喜欢上她,那么全天下,她唯一会祝福的女人,便只有昭炘。 昭炘郡主见房内光线太暗,便起身将窗户打开,又坐下来问红叶道:“近来坊间关于新太子妃的传闻,你听说了没有?” 开门见山,直击主题,红叶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她裹着被子,点点头:“郡主是人心所向,红叶在此先恭喜郡主。” 语调是酸溜溜的,甚至可以听见压抑的颤抖声,但红叶敢保证,她对昭炘郡主的祝福绝对诚心诚意,没有半点敷衍。 郡主脸色骤变,气得站起来:“谁跟你说是我了?” 红叶一愣,疑惑中带着一丝惊喜,眼睛扑散扑散地说:“原来是谣传,看来是我没有甄别谣言。” “也不算谣传,最近陛下确实与我提起过……”昭炘眉间微蹙,面露难色:“可你是知道的,我待太子为亲姐弟……” 昭炘忽然抓住红叶的手掌,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迟疑了很久,最后终于问道:“红叶,春儿已经告诉我了,你的病是假的,你只是感染风寒。你还愿意回来吗?回来吧,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昭炘的声音都微弱了几分。她知道,凡事讲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如果她不想被锁在宫墙之内,那么红叶好不容易出来,又可愿回去? 昭炘一想到这些,又重重叹了声气:“算了吧。” 红叶听着昭炘的询问,一直沉默不语,就在昭炘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忽然苦笑道:“即使我愿意,只怕太子殿下也不愿意。” 萧红叶可没有那般痴心妄想,以为姬临涛可以顺着她的意愿行动。以前她哭着闹着离开太子府,还嚷嚷着出家,将她与姬临涛不合之事弄得人尽皆知。 现在姬临涛不让她回府,将她安置在驿馆养病已经算仁至义尽。她若是又说想回去,不是耍姬临涛玩吗? 胡闹是需要资本的,她手上一个筹码也没有,就别想逆风翻盘了。 昭炘郡主听红叶这么回答,如释重负:“你愿意?这可是你说的,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喜欢太子的。” 红叶尴尬地笑了笑。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不敢轻易言爱了。 第一次爱上的人是姬临涛,结果他对雪柔情比金坚,不可移也,弄得她一身情伤,鲜血淋漓,竟然还为情敌奉献自我,差点放血而死。 第二次爱上的人是魏清波。也不能算爱,只是感动于他的真诚。谁知他竟是个情场浪子,巧言令色,害得她傻乎乎差点被骗去做妾。 她每次都满怀期待地拥抱爱情,可惜每次老天都跟她开玩笑。 为爱付出,别说得到相等的回报,甚至连打个对折的收获也没有。 红叶没有回答昭炘郡主的问题,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红叶感染了风寒,见客时间不宜过长,春儿小声提醒,昭炘郡主待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她退到门口,贴心地合上房门。 门外,姬临涛已经等了她快一个时辰。 其实方才昭炘郡主和姬临涛是一起过来的,昭炘郡主只是代替姬临涛去询问红叶回宫意向。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红叶提及回宫的事。之前红叶为了不回去,甚至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他怕再刺激她。 姬临涛眉头紧锁,昭炘郡主站在他身旁,悠悠问:“都听清楚了?红叶可没说不愿意,你要把握机会。” “可你方才问她喜不喜欢我”姬临涛低下头,有些失落:“她没有回答。” 昭炘心里翻了个白眼,姬临涛果然是个榆木脑袋,多亏长得还算周正,不然仅凭他这个蠢笨的性子,即使后宫佳丽三千也没人真喜欢他。 若是红叶真不喜欢他,还会说她愿意回太子府吗? 一点情趣都不懂,还是不开窍呀! 昭炘郡主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线,对姬临涛说:“今天正是乞巧节,你带红叶出去逛逛灯会,到时候在河边替她系上这个。” 她本来想让姬临涛送个贵重的礼物,可是听说魏清波的事,最终否了。 魏清波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奇珍异宝哪里比得上黎国王宫,红叶连姬临涛送她的珍珠都敢烧,却独独被一块心形破石头唬住了。可见她根本不在乎礼物贵重与否,只在乎送出人的心意。 红绳,月老手中的姻缘线,寓意两人要永远在一起,礼物虽不贵重,但含义却极为丰富。 昭炘是个女人,所以更懂得红叶想要什么。按照姬临涛的性子,若是叫他送东西,肯定是去库房将最贵重的统统摆出来,恨不得越贵越好。 结果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晚上,按照昭炘的计划,姬临涛邀红叶逛灯会。 红叶不知道姬临涛正计划着什么,很惊讶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正好她在屋里憋闷,便也答应了出门走走。 前天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慢慢氤氲潮湿的气息。 人群热情高涨,男女老少提着灯笼,有的还带着五彩面具,拥挤不堪。红叶害怕与姬临涛走散了,刚一回头,却察觉到手的异样。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红叶扭头惊讶地看着他,只看见他笑起灿若星辰的眼睛。 她突然脸通红,低下头,慢慢回握着他的手。 以前她总是很贪心,期盼长长久久,现在,她只想留住他手掌的温度。只要与他紧扣过指掌,就不再去考虑天荒地老那样残酷的问题。 以前她爱得张牙舞爪,在认清现实之后,她爱得更卑微了。 以至于,不敢再说爱不爱的话。 两人路过一个卖桃花酥的摊子,姬临涛突然停住了脚步,拉着她走过来:“你上次逛灯会不是喜欢吃桃花酥吗?” 他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这种小事他都记得。 两人拎着桃花酥和灯笼走到河边一个僻静的地方,水面上河灯绚烂非凡,姬临涛突然想起昭炘郡主的嘱咐,停住脚步。 他忽然转身面对这红叶:“红叶……我……” 这时候,姬临涛感觉自己并不是黎国太子,他只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心上人的爱情,却又踟蹰犹豫,怕被拒绝的少年。 红叶疑惑地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还没等姬临涛的心意说出口,桥上的一群儿童忽然唱起了热闹的童谣,红叶本是不在意,可仔细一听,居然是编排她的话。 大概意思是:黎国太子妃萧红叶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企图与人私奔。 她来瑞国还不到半年,还没认识几个人,也没出过几次府,到底是谁如此无耻,竟然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丑化她的名声? 她气急败坏,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姬临涛的手给人一种力量感,她迎上他那双坚定而冷酷的目光,眼睛在告诉她,不要怕,不知为何,那一刻,红叶有种安全感。 小孩子说,是穿着银白色衣服,大约三十岁的叔叔让他们唱的。 根据小孩子的线索,姬临涛很快锁定了范围。虽然乐昌城灯会很大,但是姬临涛是大黎太子,要找一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不到一个时辰,随从就过来回禀,说是犯人已经抓到了。 姬临涛握着红叶的手,轻声说:“走,我们去看看。” 从方才听到童谣声后,姬临涛的手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她。红叶脸红得发烫,正想要抽回右手,却被姬临涛握得更紧了。 那双手,是红叶感觉得到的坚定。好像一握住,就永远不打算再放开。 前厅里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红叶呼吸加重。 她气得牙痒痒:“魏清波,居然是你?你还敢回来?” 她那么有报复心的人,在得知魏清波是个骗子后,选择放过他,这本身已经够仁慈了。没想到他不识好歹,竟回来招惹她? 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又勾起了她那段丢脸的回忆! 按照红叶的了解,魏清波是个知道权衡利弊的人,此时应该苦苦求饶才是,他却破口大骂:“红叶,你还有脸当太子妃?” “你不守妇道,私通外男,要不是遇见你,我怎么会这么惨!” 魏清波吼得撕心裂肺,像红叶弄得他家破人亡似的,但事实情况是,红叶并没有对不起他,甚至根本没有找他麻烦。 反倒是魏清波,欺骗她,侮辱她,甚至现在还不放过她。 虽然知道魏清波是个下流之人,但红叶没想到他竟猥琐到如此地步:“当初是你欺骗我,我并未报复,怎么你倒怪起我来了?” “你敢说你没报复?我们家三代家业毁于一旦,我仇人虽多,但有如此力量者不过你一人而已,你敢说不是你,太子妃!” 太子妃这三个字的称呼,魏清波几乎是由心底吼出来的。 什么叫三代家业毁于一旦? 红叶没明白姬临涛的意思,微微一愣,说不出话。没有震惊是假的,魏家在九州是有名的商户,颇有势力,若非各国王族,还有谁敢动。 莫非,打压魏清波的人——是他? 她的视线移向姬临涛,姬临涛此时正满面笑意看着她。 果然是他,为什么呢? 处罚完了魏清波,处理好童谣之事,灯会已经散去了,该系上的红线未曾拿出,该说明的情感也没有表明,眼下也不便说。 姬临涛送红叶回驿馆,两人琐碎地坐着聊了几句。 夜深了,再留下去恐有诸多不便,姬临涛自觉地准备离开,红叶送到门口,忽然问:“魏清波的事,是殿下做的吗?” 如今红叶对他格外客气,再也不与姬临涛你我相称。 一口一个殿下,殿什么下! 姬临涛以为红叶会高兴,像个准备接受表扬的孩子,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谁知,红叶忽然脸色一冷,皱眉道:“殿下,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殿下无关,还请殿下以后不要插手,免得惹人误会。” 被姬临涛保护着,她是感到很幸福,可是她不想继续下去。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现实,重新考虑与姬临涛的关系,不想仅仅因为姬临涛一个善意的“举手之劳”便再次陷入爱情之中。 姬临涛没有任何错误,错的完全是她。 没有被爱过的人,遇见对自己好一点的人就容易沦陷,一旦陷进去,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取憎于别人更取憎于自己。 明明那是对任何人都有的善心之举,她总会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当做特殊关怀。 她恨那样卑微的自己,给姬临涛带去过那么多的困扰和麻烦。 现在,她必须要阻止姬临涛一次次不经意的好心,以免自己再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好心,真的真的只是一个人的善良罢了。 姬临涛一愣,瞪大双眼,语气委屈:“为什么?我做错了吗?” 将一颗心捧给她,却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对,你做错了。”红叶努力平静下来,强撑着挤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魏清波又没有招惹殿下,你何至于让他家业尽失?” 姬临涛有些生气:“可是他骗你,他玩弄你的感情。” 红叶板着脸:“那与殿下何干?” “你是不是怪我害他家业尽失?”姬临涛又急又气,双手按住红叶的双肩,目光直抵红叶的眼睛:“你心里还在挂念他,对吗?” 姬临涛眼眶通红,问话的语气如黑云压境,说不出的震怒。 早已经习惯了违抗姬临涛的意愿,险些让红叶忘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湖东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男子。 姬临涛真的会杀人。 他的脸冷得可怕,周围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他真的吃醋了。 要不是碍于红叶的感受,此时此刻,他真恨不得将魏清波五马分尸。他甚至有些责怪红叶,怎么会对魏清波这种下流货色死心塌地。 他喜欢的女人,不该是个明辨优劣,优雅大方,品味高尚的人吗? 为什么,在得知红叶心狠手辣,胡闹任性,移情别恋,眼光不佳之后,他还是不能够控制自己,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他恨红叶冥顽不灵,被爱情蒙住了双眼,看不清魏清波的为人。 更恨自己,为何当初要放她出宫。 这一刻,姬临涛心底里忽然萌发出一个邪恶的想法,他就不该放红叶出来的,不该让她认识魏清波,应该把她永远关在宫里。 红叶的肩膀被姬临涛捏得生疼,她用力推开他的手:“你发什么疯?” 这是红叶第一次看姬临涛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前哪怕她毒害昭炘郡主,他对她说话都有分寸。她不明白,她到底为何激怒了他。 姬临涛的举动让她费解,尤其是那句挂念魏清波,惹得她有些气愤。 喜欢上一个下流之人已经够让人郁闷了,再对他牵肠挂肚就是犯贱。姬临涛未免也将她看得太愚蠢,认为自己对魏清波念念不忘? 若是老天让她决定魏清波该怎么死,她一定希望千刀万剐,十大酷刑,要多惨有多惨。她何必对一个渣男心怀慈悲? 她不过是觉得魏清波与自己是私事,姬临涛没有立场插手。 红叶反问:“我挂不挂念他,与殿下何干?我未曾乞求殿下帮我教训他,殿下既与他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帮我出气?” 姬临涛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我想保护你。” 没想到在姬临涛眼里,她已经可怜到这种地步,被欺负了也只能压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对伤害自己的人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很多女人喜欢在人面前展示柔弱,可是红叶不想。 从小到大,除去别人的轻蔑和忽视,她遭遇最多的便是别人的同情,一些心肠软的嫔妃看到她,总是略带伤感地可怜她。 伤感到浓时,还不忘抽出手绢,擦一擦眼泪,展示一番自己的善良。 她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又不是生大病不久于人世,她只是一个与所有人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不需要任何人高高在上的怜悯。 那种带着施舍的同情,难道不是另一种歧视和轻蔑吗? 红叶转过头去,并不想看着他:“殿下是觉得我软弱,自己保护不了自己吗?” 即使她已经出宫礼佛,还是会有人认可她太子妃的身份,听她派遣。 她只是累了,累到连报复魏清波都烦。不然以她的脾气,若是舍得豁出命去,魏清波别说倾家荡产,便是命都留不下。 “你若软弱,天底下便没有软弱的人。”姬临涛看到她倔强的脸,低声解释道:“我知道你很坚强,但有时也可以依靠一下别人。我不是有意干涉你的事,我只是气不过他那样骗你,我只是自己想那么做。” 他想那么做?他的意思是,他想保护她? 一股暖流涌进红叶心里,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感动的泪水,只能转过身去,刚要说些什么,背后却忽然升起一阵暖意。 姬临涛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赌局 红叶被姬临涛送回驿馆,从拥抱她后,姬临涛便再也没有跟她说话,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直到红叶回来,姬临涛离开。 背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仿佛可以抵挡一世的风霜。 红叶靠在窗前,想问题想得出神。 她不明白那个拥抱的含义。是同情,或者是别的什么? 以前总是信心满满,相信姬临涛会爱上自己,现在早已认清现实。 他若真能喜欢她,那早就接受她了,何须等到现在? 又不是在写话本,公子爱慕千金小姐,最后发现自己真心爱的是一直陪伴他的青梅,最后回心转意,两人终成眷属,花好月圆。 年老妇人看得两行清泪,年轻女子看得双眼发亮。 红叶过去便不信这种故事。只觉得那故事里面公子精明,青梅可悲。公子得不到千金小姐的爱才转身来寻回昔日的青梅。 可见,他对青梅的爱不纯粹,那不是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若是千金小姐答应了,那青梅便会被辜负。 可见世间痴情女是何等的痴傻,别人不要的才能轮得上她,她非但不质疑男人的真心,还傻乎乎地马上接受那个人。 可笑,一个人若是真爱你,又怎会狠心让你等那么久? 红叶甚至自己没资格笑任何人,她不比任何女子聪明。姬临涛甚至没有回头,她便在心里自我虚构着他回头醒悟的美梦。 姬临涛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 他只喜欢雪柔,一生一世只会喜欢她一个人。喜欢到,甚至愿意放手。 窗外又传来了众人的议论声,大概内容还是太子妃病危,黎王正在给姬临涛选择新的太子妃,赌坊甚至用这些设了赌局。 听这群人的说法,好像是陶右丞家的姑娘最有可能。 红叶凑到窗边,只听窗外道:“王公公说了,昨日陶家姑娘进宫,太子殿下借着与陶姑娘赏花的名义,与陶姑娘相谈甚欢。” 另外一人补充道:“高姑姑也是这么说,她也是赌的陶姑娘。” 不知又是谁继续:“宫里人都说,平日里殿下不苟言笑,脸能冻死人,昨日陶姑娘送了他几盆花,他出门都笑得合不拢嘴。” …… 他不是说除了雪柔谁都不爱吗?怎么一转眼就爱上了别人? 即使讲先来后到,日久生情,怎么算,也该轮到她萧红叶了吧? 红叶不是生气姬临涛移情别恋,而是生气,为什么不是自己! 定是那个陶姑娘长得漂亮,他就见色起心,将雪柔抛在脑后。为什么她就不能长得再漂亮一点呢? 也许这样,他就会喜欢她。 红叶没想到,自己会产生这么卑微的想法,顿时摇了摇头。 为了让姬临涛喜欢上自己,她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如果姬临涛还是没有喜欢上她,她绝不会再委屈自己,失去自我。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骄傲如她,即使最后一杯鸩酒,一抔黄土,也断然不放低自己。 那些史书上费劲千辛万苦复宠的嫔妃,红叶并不会羡慕她们,靠服软来获得对方施舍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亏得她还有几分佩服姬临涛,想着,这世间能始终如一的男子不多。 姬临涛到底是不能免俗呀,跟她的父亲一样,都是心口不一,喜欢冠冕堂皇的混蛋,只有她一个人感动了个寂寞。 姬临涛这个骗子,登徒子…… 窗外的人兴致越来越高,有的人又提到她这个可怜虫,言语之在满是同情,更多的是冷漠,红叶听着流言蜚语,合上了窗。 瑞国公主到病危弃妇,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话题…… 太子府,姬临涛正在悠闲地浇花。 昭炘郡主疾趋过来,重重将姬临涛后脑勺一敲:“太子殿下是越来越风流了,坊间流传的红颜知己一个接一个,好不热闹。” 她的声音不大,姬临涛却能够感受到一股沉郁的怒气。 他一脸疑惑:“郡主,这是怎么了?” 昭炘郡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本以为殿下是品行端正之人,定不会做见异思迁之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另觅新欢!” 说着,便将坊间流传的消息扔到姬临涛面前。 姬临涛是昭炘郡主看着长大的,她只当他是亲弟弟,一想到自己亲手培养的孩子背信弃义,抛弃孤苦无依的发妻,她就生气。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便是责任感,他怎么将最根本的东西都丢了? 姬临涛拿起纸张看了看,忍俊不禁:“假的,这个王姑娘,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模样,怎么就对她情根深种了,这个李姑娘……” 他还要解释什么,昭炘郡主忽然松了一口气,假的就好。 姬临涛的婚事,她本是无权过问,可是眼下情况特殊,便也问道:“近日陛下催你催得紧,躲不过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若是其他人问,姬临涛定会想尽办法转移话题,不与人谈论此事。 可昭炘郡主不同,她是可以相信的人。 “我心里已有人选”姬临涛看着花,眼神忽然伤感起来:“只是她不愿。” 天底下敢跟姬临涛说“不”的,除了红叶也就没第二个人。 昭炘郡主会意,极其夸张地“哦”了一声,半是高兴,半是欣慰。她就知道,姬临涛的心上人一定是红叶! 没想到姬临涛也有今天,她忽然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觉。 像红叶那种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小姑娘,昭炘别提有多喜欢了,虽然偶尔使个小性子,但人家毕竟是小姑娘,她也可以理解。 昭炘郡主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她拒绝你了?” 姬临涛摇摇头,依旧忧郁:“她说我算她什么人,怪我多管闲事。”明明他还没有废掉她,按理说,他应该还算红叶的夫君。 听红叶的语气,想必她早就不想与自己扯上任何关系了。 虽然不知道两人在闹什么,但是昭炘郡主有种奇怪的第六感,红叶和太子殿下两个人肯定只是有误会,两人在闹别扭。 姬临涛真矫情,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他一个大男人委屈巴巴的? 月明星稀,夜空寂静。 窗外,一阵巨大的笑声惊动树上飞鸟—— 红叶正在躺在,昏昏欲睡,忽然被吵醒,心里满是不郁闷,她唤来春儿:“窗外那群人吵吵闹闹的,他们在干什么?” 春儿顿时面露难色:“他们,这……” 事到如今,红叶什么坏消息没听过,又不缺这一个,有什么不敢说的。她凝视着春儿:“他们说什么了,你但说无妨。” 春儿低头一拜,支支吾吾地说:“今日的赌局,有人压了您的注,他们都在笑话。” 红叶笑得有些苦涩:“那确实太蠢笨了。”她尚且不相信自己,那人如何能信她呢? 夜风微凉,昭炘郡主刚刚去所有的赌坊压完注,就等着过几天揭晓真相。忽然不知为何,鼻子一痒,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 “红叶呀,你可不能输。我把全部的身家都压进去了。” 如今黎国打算东进,想要打造一批锋利的陌刀,奈何这种武器造价昂贵,陛下拨给的军需实在太少,她也只能另寻出路了。 虽然消费太子殿下的八卦很不好,但既然是为了军队,那殿下就当为国奉献了呗。 若是她赢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足够养一整支军队。 第二天清晨,红叶还没醒过来,春儿摇醒了她:“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红叶一想到他这么快移情别恋,看上了那个陶姑娘,便气不打一处来。 姬临涛这么早过来,定是迫不及待跟她说和离之事。 那便让他多等一会儿。 反正他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应该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怠慢。 她慢腾腾地起床,洗漱,梳妆打扮,恨不得一根一根描眉,好不容易等她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姬临涛茶都喝了一壶。 她板着脸道:“让殿下等了那么久,真是得罪了。” 那表情却一丝悔过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在无声说着: 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姬临涛却没听懂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反倒是极其诚恳地站起来:“不久不久,我也刚刚到,不知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做什么?红叶迟疑地望着他,找个地方写和离书签字画押吗? 红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姬临涛脸上绽放一个灿烂的微笑,像个傻小子似的。 人陷入爱情果然会变傻,红叶在心里又怒又嫉妒,明明本该是她的! 古代有那么多日久生情的故事,为什么姬临涛就是不喜欢她呢? 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比雪柔先认识他,更比陶姑娘先认识他。爱情要是也像排队,讲个先来后到就好了。可惜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东西,谢绝逻辑,谢绝规则,让人捉摸不透。 马车往太子府的方向驶去,红叶的心里七上八下。 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或许是被废掉,或许是保留身份安置到哪个寺庙之中去,反正结果不会太好。 姬临涛人品再好,也断然不会为了她,委屈喜欢的人。 马车停了下来,红叶再一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恍如隔世。现在还是这座府邸名义上的主子,再过几日就要换人了。 她有些感慨,正准备下车,姬临涛却在马车下准备扶她。 太子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这么做显然于礼不合,红叶疑惑地皱眉看着姬临涛,有些犹豫,姬临涛却仍是面不改色地向她伸手。 再僵持倒有些尴尬,她只好顺着姬临涛的意思下来。 姬临涛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嘴角露出一丝甜蜜地笑,不再理会旁人的眼光,拉着红叶便朝他准备的惊喜走去。 红叶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却握得越发的紧。 他不会放开的。 爱不光是成全,是放手,更是积极主动地追求。雪柔离开的时候,姬临涛没有感觉,那时他以为是自己足够理智。 如今他才明白,他不是可以控制情感,他是从来都没爱过雪柔。 他不会为雪柔牵肠挂肚,不会为了雪柔一句话痛心很久。记得雪柔走的前一天,红叶问他是否会流泪,他其实没有流泪。 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 直到后来,红叶将魏清波带到他面前,他心里的醋意翻江倒海,红叶一次次为了那个无耻的男人误会他,他竟是那么心痛。 他依然记得,红叶告知他要离开黎国的那天,他回府路上泪流满面。 那时他终于看清,心底里那个倒影,究竟是谁…… 姬临涛领着红叶来到一个院子,太子府很大,这个地方红叶从未来过,在进门之前,姬临涛卖了个关子,将她的眼睛蒙住。 眼睛以上是他手掌的温度,背后是他心跳剧烈的声音。 红叶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命运…… 眼睛重见光明,满院各色莲花,大的小的,形态各异,一朵朵浮在水面上,池塘是让人新挖的,依稀可看得出痕迹。 红叶诧异地看着他:“殿下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赏花的?” “我有心上人,她很喜欢花花草草,这院子你觉得怎么样?”姬临涛环顾四周,小心打量着,像在准备一个重要的礼物。 坊间说过,姬临涛与陶姑娘便是赏花时认识的,陶姑娘还送过他几盆花。 姬临涛还真把自己当成知心好友了? 他还征求她的意见? 人可以从朋友做成夫妻,却无法从夫妻做回朋友。姬临涛怕是问错人了,即使红叶决定跟他分开,也没大方到帮他讨新人欢心。 她可不是被人称道的贤妻,见丈夫将女人一个个往家里娶,还脸上笑盈盈的。 红叶脸冷到极点:“不好看。” “你不喜欢吗?”姬临涛像个做完家务寻求表扬,却被大骂一顿的孩子:“那你觉得什么花好看,只要你说,我一定……” 红叶不耐烦地打断他:“殿下,我怎么想重要吗?” 姬临涛愣住了,他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又惹得红叶不快了。 “殿下要让陶姑娘高兴,大大方方的去问她便好,何必询问我?”红叶眼眶忽然湿润,强忍着眼泪:“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虽然知道姬临涛永远不会是她的,可是仍是不想将他给别人。 她小气得要命,不想知道他喜欢谁,不想了解他陷入爱情会怎样。 她无法那么坚强,若无其事地与喜欢的人聊他的爱情。 光是想到他身边站着别人,她的心就像刀割了般疼。 眼前是他的脸,严肃时冰冷如霜雪,高兴时嘴角轻扬,宛如一阵清风吹过岸边。 这个人要是属于她,该有多好。 姬临涛的心此时却如烟花炸开—— 姬临涛只觉得自己像喝醉了酒,像踩在棉花上,高兴的心情冲进大脑中,晕乎乎的,连红叶冷得像冰的脸都生动起来。 红叶刚刚说什么…… 她喜欢他。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出现了幻觉。 红叶眼眶红红地,转过身去:“若是没有其它的事,那我就走了。” 就在这时,姬临涛忽然紧紧拉住她,抱住她,像要将她嵌入身体里,她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红叶,我也喜欢你。” 他的声音穿透耳朵,抵达她心底:“不是陶姑娘,是你。” 耳边只有风猎猎吹动的响声。 她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剧烈而激动。 “现在桃花已经谢了,魏清波送你桃花,我便像陶姑娘寻了别的花,将天下所有稀有的莲花都送给你,红叶,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姬临涛像是在赌气似的,提到魏清波,语气中有股浓浓的醋味。 他最近确实与陶姑娘有交集。 听闻陶姑娘素来爱栽培花草,姬临涛一直想让她帮自己规划个院子。魏清波凭借几盆桃花便博得了红叶的欢心,他不服。 他要像红叶证明,他也可以,而且能够比魏清波做得更好。 红叶知道姬临涛已经尽力了,但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个礼物实在太蠢了。 还将天下所有莲花送给她,希望她喜欢。她又不是佛祖,送这么多莲花做什么?若是谁不小心进来了,还以为是个佛堂。 姬临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红叶,你能回来吗?” 结局 红叶的心跳格外剧烈:“我……” 姬临涛皱眉:“你还是不愿意?” 红叶涨红了脸,猛地摇头,抚心道:“让我想一炷香时间。” 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红叶晕晕乎乎的,她转过身去,躲开姬临涛炽热的目光,想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以往红叶看那种女子卑微追求,最终终成眷属的话本,都会在心里嗤笑。 世人总爱做白日梦。现实生活里得不到的东西,在梦里圆满。若是苦苦追求就能与对方结为连理,又怎会那么多痴儿怨女? 她相信姬临涛会爱上别人,却独独不相信他会爱上自己。 被上天亏待了多年,忽然被命运的礼物砸中了脑袋,面对人生第一次触手可及的幸福,居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轻飘飘的,但愿她不是在做梦…… 姬临涛忽然大喊:“小心,不要踩进去!” 可惜太迟了,就在那一瞬间,红叶一脚踩空,掉进了池塘里。 醒来的时候,姬临涛坐在她身旁,身上仍然闻得出一股淤泥的气味,她重重打了个喷嚏,风寒刚刚才好,现在又感染了。 太子妃复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乐昌城。 姬临涛也在朝堂上表明,太子妃之前是积劳成疾,故去郊外寺中修养几日,多亏了佛祖庇佑,后渐渐康复了。 朝堂之上的大臣嘴里恭喜殿下,心里却哭成泪人。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全没了。 同时,在坊间流传起一个赌神,在众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毅然下注太子妃,赢得盆满钵满,这么厉害的人物,却神龙见首不见尾。 昭炘郡主看着库房那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组成陌刀军队不再是梦想。 春儿是个有眼力见的姑娘,见姬临涛与红叶刚刚和好,正是需要多交流的时候,她赶紧招呼其它宫人和她一起出去。 两个人的屋子,氛围有些微妙,姬临涛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他带兵打仗都没这么紧张过。 姬临涛坐在床沿,手心都在冒汗:“红叶,你想好了吗?” 最漫长的一炷香时间…… 红叶忍住心中狂喜,抿嘴笑道:“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我不愿留在黎国,偏偏要跟魏清波在一起,你怎么办?” “什么?”姬临涛听到魏清波的名字,眼色都变了。 以前姬临涛出现这个表情,红叶都以为是姬临涛厌恶她,觉得她不成体统。没想到原来竟是吃醋,他在吃魏清波的醋。 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经心花怒放。 姬临涛屏住呼吸,低声回答:“你不会的,你知道分辨好坏。” 红叶不满意这个答案:“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偏要走,你会不会让我走,对雪柔你能够为爱放手,那你又能为我做到几分?” 既然姬临涛说喜欢她,那雪柔就是个绝不可能规避的话题。 她很贪心,不想给雪柔留一点点位置。 “我不会放你走的。”姬临涛笃定地握住她的手:“我喜欢你,不想与你分开……” 话还没说完,红叶便扑到他怀中。 干涸的心田瞬间湿润,他抱住她,感受到了她炽热的心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