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尾》作者:何处听雨 文案: 关小榆二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不会说话的插班生,而那个人成了她的新同桌。 她羞怯地问他那笔画有点复杂的名字怎么念,他面无表情地为她标上了拼音“mù、zé”。 小榆想逗穆泽笑,就没有成功过。后来才知道,他的脸因为一场意外损伤了面神经,他是真的不会笑。 成长中有很多次,她看他难过,情愿他痛快地哭出来,却只看到他红红的眼尾。 穆泽的红眼尾真好看,关小榆一个忍不住,就给它们盖上了印。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小榆,穆泽 ┃ 配角:暂无 ┃ 其它:哑,吞咽障碍,残疾 一句话简介:失声少年VS明朗少女 立意:突破自我,追求梦想 第1章 仪容镜 唯有喉咙中间的位置多了一个硬…… 楔子 现磨咖啡的味道从卧室的门缝里飘了进来,混合着黄油可颂的奶香。 关小榆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上一部戏拍得很辛苦,很多场都是在草原实景拍摄,除了特别危险和专业的镜头,她都没有用替身演员,为了拍戏她还特地学会了骑马。这也成了这部戏的宣传点之一。 新戏杀青后,她推掉了当下最火的一档综艺节目,只想给自己放个假。幸好经纪人欧阳湛是她的好友,对她颇为体谅,除了这档综艺节目,其他不必要的通告也都能挡则挡了,她才能有这半个月的假期可以享受。 眼皮还是有些沉,可是她饿了。昨晚从杜城回到家就累得没吃晚饭,泡澡泡到一半甚至都睡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客厅推门而入,紧接着,柔软的唇落在她的鬓角,他开始轻轻地挠她的颈窝。关小榆经不起咯吱,咯咯地笑出了声,睡意消了大半,立马睁开了眼睛。 “早啊,穆泽!我昨晚最后的记忆………应该还停留在……”她坏笑起来,眼里有明知故“撩”的狡黠。 他刮了她的鼻尖,伸手比划出一个问句:【你说呢?】 “谢谢。” 【荣幸。】 穆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对于女友缱绻的小心思显得异常淡定,接着比道:【你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所以再困我也要拉你起床吃饭。如果你实在不想动,可以坐在床上,我喂你。】 “哦不,我亲爱的穆泽先生,”她换上了译制片腔,欢快地踢掉了毯子,直接把床当成了话剧舞台,站在了上面,“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可不想带着口气和您接早安吻?——这太可怕了,即使再困也不行!” 她俯下身,朝他笑盈盈地张开双臂。 穆泽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还是那么不解风情,可是他几乎立刻比了一句手语:【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命令你吻我——立刻、马上。” 那么夸张肉麻的台词,他脸上却豪无波澜。待比划完,手势即刻化作拥抱,她被他整个抱了起来。 他的眸光黑亮,眼尾飞红。 关小榆紧紧勾住了他,缓缓低下脸庞,她的吻落在了他那永远看似冷漠实则温热的唇角——那里有唯独她才能探明的柔情…… 第一回 十七年前。 新学年开学日。 穆泽已经一年多没去学校了,按年纪,他本该上小学三年级。一年多前他遭遇意外重伤,在家治疗休养至今,整个一学年几乎都没有上,因此这次复学后仍念二年级。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他甚至记得楼梯扶手上几处掉漆的位置,到今天也没有补。 经过二楼转角处的仪容镜时,他停了下来,松开了一直牵着自己的父亲的手,面朝镜子转过身。镜中的自己似乎长高了一些,脸庞粗略这么一看也没有什么变化,唯有喉咙中间的位置多了一个五角硬币大小的凹陷——这是气切留下的疤痕。穆泽下意识地拢了拢衬衫的领子,发现盖不住,他便放弃了。 裴亮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着镜子,双手比道:男子汉,有点疤没什么大不了。快上课了,我们去找老师吧。 穆泽点点头,重新牵住父亲,随他去了教师办公室。 裴亮和妻子之前为给儿子办复学手续,随校长见过班主任李老师一次,办公室里却没找到她的身影。本来今天这种场合当然是身为健听人的妻子陪同更加合适,但妻子轮上大夜班,他这个当爸爸的理所当然只能顶上。无奈,他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请问李雪琪老师在哪里?”,把手机递给最靠近办公室门口的那位老师。 “穆泽爸爸,你们来啦。”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扎着低马尾,看上去很温婉的女老师边走进办公室边说道。 “哟,李老师,你来得正好,这儿有家长正找你呢。”门口那位老师把手机递还给裴亮,冲正走进办公室的李雪琪打招呼。 裴亮听不见,可是穆泽听得见。他冲父亲简单地比了个手势,父子俩一起转身面向李老师。 裴亮对她客气地躬了躬身,随她来到她的办公桌前,待她坐下后,把手机屏转向她,放到桌面上,备忘录里有他在家就编辑好的一段话,大体就是儿子目前特殊状况的情况说明以及拜托老师费心照顾之类的话。 李雪琪耐心读完了,抬头刻意放慢了语速道:“我了解过穆泽的情况,上次我们也见过面了,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他的。” 裴亮会读唇,看懂了老师的话后,看上去放心了一些,笑着对老师说了句“谢谢”,声音含混暗哑。 “走吧,我带你们去教室。” 穆泽对父亲比道:爸爸,你先去上班吧,我自己可以的。 “穆泽爸爸,如果你忙的话可以先走,穆泽总是要学会自己面对学校生活的,你说对吗?”李雪琪道。 ——那爸爸就先走了?裴亮蹲下身,对儿子比划道。 穆泽点点头:爸爸再见。 教室的门被打开,里面不再是熟悉的同学。这些孩子原先都比自己小一届,对他们而言,自己才是唯一陌生的新面孔。只是,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被接纳吗? 车祸以后,他并不想见外人。可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窝在家里不出门。他得上学、他得长大。他的爸爸不会听也不会说,还是好好地长大了。而且,还成了聋哑学校的美术老师。听妈妈说,爸爸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可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学,还得到了妈妈的爱,有了幸福的家庭。 幸福的家庭……至少,曾经是的吧。 那场车祸发生在晴朗的白天,在它发生以前,完全看不出任何的预兆。他的父亲用电动自行车载他放学,却被一辆闯红灯的小汽车撞飞。 司机酒驾,全责,没有逃逸,积极赔偿。 可谁能赔偿他的人生? 他的声带永久受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面部神经损伤,令他的嘴永远无法做出笑的表情。就连吞咽系统也严重受创,他甚至没有办法正常地饮食! 他的父亲全身七八处骨折,比断骨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儿子的伤情。没有谁会比一个从小聋哑的人更了解不能说话的痛苦。他曾经多么庆幸自己的儿子是健全的,可老天却突然把他的馈赠收回了!他自责万分,总觉得如果自己的耳朵听得见,或许能做到及时避让,躲过这场车祸。他无颜面对妻子,他的妻子是这个家里唯一健全的人了!想到爱妻每天工作完回到家中,要面对这样一个无声的世界,他几乎要崩溃!穆泽才八岁,可已经熟练掌握手语。他偷偷看见过父亲和母亲的争执,而争执的源头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正是因为爱!父亲不舍得母亲在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中沉沦下去,而母亲也不舍得离开父亲和儿子。因为彼此的不舍,争执总在拥抱中化解。 穆泽的母亲穆荔新是医院的急诊科护士,工作紧张繁忙。车祸发生后,丈夫儿子都受伤严重。裴亮没有家人,而他本人和孩子在养伤期内需要贴身照顾。况且穆泽的情况比较复杂,不只是不能说话,连吞咽方面都有一定的障碍,饮食需要特殊料理。这一切改变来得太突然,别说孩子,大人都一时难以适应,她的工作经常需要翻班,放两个重伤患在家,单单请一个护工她不放心。权衡过后,她只能安排他们暂时寄住在娘家,好歹有亲人照看。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待见这个女婿,但穆泽总是二老的亲外孙。 穆泽出生前,穆荔新的父母就坚持要孩子随母姓。对此裴亮倒也不在意,反而劝妻子不必有任何顾虑,自己本就是弃婴,对于家族没有概念更谈不上荣耀,他的姓氏之于他的意义不过是襁褓中留下的一张写有姓名的字条。况且,孩子本来就有随母姓的权利。 穆荔新的不平在于,爸妈哪里是在乎外孙姓什么,分明是拿这个找一点心理平衡,觉得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不会听不会说的孤儿吃了亏。 裴亮却告诉她,如果这样做真的能令二老找回一点心理平衡,他十分乐意。 在穆荔新眼中,裴亮身形俊美,虽然自幼残障,却奋发向上,身上自有一股精神气。大学毕业后他应聘去了聋哑学校担任美术老师,身上有一种书卷气和艺术家气质,干净又洒脱,即便偶有流露出一丝忧郁,也只是令他更吸引人而已。当年她从护理系毕业不久,在急诊室里偶然遇到阑尾炎发作的他, 陪同他来的朋友也是聋人,和医生沟通时颇为吃力,大学时参加过手语社团的她便在诊疗过程中充当了翻译。后来她听说裴亮没有亲属,便不禁在术后护理时下意识地多加留意。 在她眼里,裴亮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的缺陷、他孤儿的身份是老天欠他的,根本轮不到别人嫌弃,哪怕自己的父母。 家长反对归反对,到底她还是嫁给了裴亮。怀孕、产检、生产的全程,裴亮都很紧张,好在穆泽健健康康地出生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可爱,颇讨长辈欢心,外公外婆也对他宠爱得不行,也顺带缓和了与女婿之间的关系。 可是,一年前的那场车祸之后,穆泽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也许,外公外婆还是疼爱他的吧。只是,看到他的时候,更多的是叹息、是惋惜;而对于载着他一起出了事故的父亲,他们变得比过去更加嫌弃。 穆泽只是不会说话,可他听得到、看得到。有一次,他路过客厅,听见外公外婆背着父亲劝母亲离婚,说到最后生气地吼道:“你如果当初不找个聋哑人结婚,我的外孙今天也不会变这样!你难道想一辈子和两个哑巴一起过日子?” “两个哑巴”——穆泽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好在,妈妈的回答是:“是的。” 穆泽擦干了眼泪,心里有些安慰——还好还好,他的家还在。 待裴亮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之后,穆荔新便带着丈夫儿子重回了自己的小家。 有时候,裴亮会突然对着妻子和儿子红了双眼,又迅速而拙劣地掩饰。穆泽每每见到父亲这样的神情,心就特别痛。在外公外婆家寄住的这段日子里,穆泽也知道父亲的处境不好过,外公外婆虽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太难听的话,但打心眼里的嫌恶,敏感如父亲怎么会没有察觉。他默默忍耐着,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应该被怪罪、被讨厌的。 当他自己成为残障的一员时,他才更深地理解了父亲的不易。 裴亮的工作相对比较清闲,就职的聋哑学校又离家不远,婚后一直是他担负主要的家务。从岳父母家回到自己的小家,在骨折尚未痊愈、走路还需要单拐借力的时候,裴亮就又开始做饭拖地,甚至比以前更加积极。穆泽的饮食需要特别留心,否则极易造成呛咳,裴亮更是把那些注意事项记得滚瓜烂熟,在给儿子定制餐食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穆泽悄悄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劝爸爸把伤完全养好了再做这些?他其实心里隐约有些害怕,害怕妈妈也会因为车祸的事怨爸爸。 穆荔新搂住他说:“阿泽,不让你爸爸做这些,他才会更难过呢。妈妈就是要让爸爸觉得自己仍然是很棒的,妈妈仍然和以前一样信任他、需要他。” 穆泽比划道:所以妈妈,你不会离开我们的对吗? 穆荔新说:“当然不会,因为妈妈是真的依赖你爸爸,更舍不得你。阿泽啊,爸爸已经很自责了,我们都不要怪他,好吗?” 穆泽用手语告诉妈妈:那是意外,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逼迫自己与残障化解。起码尽可能做到表面上的释然。他的爸爸妈妈这么爱他,他不想再增添他们的痛苦了。 “穆泽,准备好了吗?”李雪琪温柔地看向他。 他停止了脑中乱纷纷的思绪,轻轻点了点头。 “大家静一静,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李雪琪示意穆泽站到讲台前,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随后道,“穆泽。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还算热烈。但穆泽知道,这多半只是处于礼貌。在家的时候,他已经把在学校可能遇到的困难悉数想了一遍,其中必然包括交不到好朋友。毕竟,在一所普通小学,不会说话的小朋友,大概是没有几个孩子愿意与之交往的。 教室后门镶嵌的玻璃后,一个熟悉的脸孔在张望。 穆泽的视线恰好扫到了那一小片玻璃,看到父亲眼中盛满了不放心,反而鼓起了勇气——他不要爸爸再担心了。 “同学们,有件事老师想和大家说明一下,穆泽同学他不会……” 穆泽拉了拉李老师的衣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随后解下书包,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板,将有字的一面朝向同学们。 黑色加粗的字迹很端正—— 大家好!我是穆泽。虽然我不会说话,但我想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穆泽同学的话,大家都看懂了吗?”李老师有些哽咽地问道。幸好,这句两句话除了穆泽的名字,都是孩子们学过的字,他们应该看得懂。 “看、懂、了!”孩子们回应道。 “那么,大家以后要好好相处哦!”李雪琪指了指倒数第二排靠窗的空位,“穆泽,你就坐那里吧,你的同桌今天还没有来,不过她是个很可爱的同学,老师相信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去吧。” 穆泽点点头,向着门玻璃后的父亲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提紧书包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第2章 小仙女 他扭头看她——她微微嘟着嘴的…… 早操过后,穆泽回到教室。旁边的空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女同学。 她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一条粗/黑的高马尾散在一侧,辫子上绑着一个酱红色的樱桃发饰。 大概是听到教室里的动静,她醒了过来,揉揉眼皮笑了起来,开始和周围要好的同学打招呼。她看上去人缘很好,有些离她位置老远的同学也和她搭话,她也乐呵呵地一一回应,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头上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甩动,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俏皮。 穆泽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好,我是关小榆。你是新转来的同学吗?” 他看着自己的新同桌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带着一脸听他接下来做自我介绍的期盼。 他愣了一下,冲她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呀?” 他指了指黑板上还没擦去的他的名字。 “呃,这两个字我都不认识欸,怎么念啊?” 关小榆正问着,上课铃响了,班长叫了“起立”,全班除了穆泽之外齐声向老师问好。黑板上穆泽的名字被擦去。 坐下之后,穆泽拿出一本小本子,在第一页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拼音:“mù”、“zé”,将本子默默地推到关小榆面前。 关小榆看了之后,点了点头,一笔一划地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把本子推还给穆泽。 穆泽忽然意识到,关小榆多半以为他是因为怕违反课堂纪律才和她笔谈的,所以才没发觉自己的“异常”。她看上去那么友善,脸上的神情温柔又明朗,就连把本子递还给他时的动作也是轻轻柔柔的,可是,他却突然莫名心虚,有些害怕关小榆继续和自己聊下去。他干脆指了指讲台,摇了摇头。 关小榆点了点头,做了个“下课聊”的口型,专心听课了。 下课铃响,关小榆身边立马围了一圈同学。男生女生都有,她就象一个发光的中心一样,自然而然地把周遭的人吸引过来。 “小榆、小榆,跟我们讲讲日本好不好玩?你去迪士尼了吗?”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圆脸女生睁着充满好奇的眼神问关小榆。 “我们艺术团这次是在长崎交流演出,时间也挺紧的,都没有去东京玩。”关小榆的语气里不乏遗憾,但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过,我爸妈说明年暑假带我去。” “小榆,你今天怎么迟到了?”一个胖胖的男同学问。 “我昨晚上到家的,前一阵一直在排练和演出,实在太累了,妈妈让我多睡会,提前给李老师请过假啦。” “你出国有没有带好吃的给我们呀?”有人问道。 “我带了两袋巧克力,一会给你们一人一颗!” 双马尾的女生笑道:“那我要两颗可不可以啦?” “好啦好啦,等下如果分完还有的话,全都给你。谁让谈雯雯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谈雯雯开心地说:“我帮你分,每个人的桌上都放一颗,剩下的我可真都拿走咯?” 关小榆把书包里的两袋巧克力交给谈雯雯,由她给大家分去。 穆泽全程低着头,他横竖插不上嘴,而且本来也说不了话。 “穆泽,你是从别的学校转来的吗?”关小榆扭头问他。 穆泽心想,关小榆终于有空档理他了。可是,他心里有点酸涩。 “小榆、小榆,”胖胖的男生神秘兮兮地趴在她耳朵边轻声说,“穆泽不会说话啦。” “什么意思?”关小榆惊呆了。虽然她听说过“聋哑人”,而且附近就有一所聋哑学校,可是,她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他们。再说,这里也不是聋哑学校呀! “那……”她挠着头,语气小心翼翼,“穆泽,你能听见吗?” 他当然能听见,那个胖胖的男生趴在关小榆耳边说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听得可清楚了,就算那么小声,他也听得见!才一节课的功夫,他在他同桌心中营造的假象就已经被戳破了。他不是因为怕影响课堂纪律才不和她说话,他是根本说不了!他懊恼地起身,想要朝门外逃走。明明关小榆很友善,他却还是想要逃走。他不知道他能和她“说”什么,她有耐心和他一直笔谈下去吗?他在这养伤的一年里,为了解闷看了不少故事书,认识的字已经远远超过了同年级学生。而关小榆才二年级,估计认识的字不多,就算他有耐心每次笔谈时为她标注拼音,她还未必有耐心读呢。 他跑得太急,腿竟然被桌脚勾了一下,摔倒了。 “你没事吧?” 她第一个蹲下身扶他,他下意识地甩开了她,朝教室门外走去。 桌洞里掉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大家好!我是穆泽。虽然我不会说话,但我想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小榆捡起了它,揉了揉眼睛,把它反了过来,平铺在桌面上…… 穆泽并没有地方可以躲,上课铃响,他就必须得回到教室里。 穆泽听着身旁洪亮的“老师好”的声音,默默地朝讲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 一节课,小榆都没有再和他搭话。 意料之中的事——他猜得到,可为什么心里还是难过…… 连那样可爱的同学都疏远了自己,他还能和谁交朋友? “穆泽,你能听见吗?” 能。他能。因为可以听见,所以他不用去聋哑学校,可是,普通的学校里,他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下课铃再次响起。穆泽有点渴了,伸手从桌洞里掏出暖水杯来。 他抽出自己亲笔写的那张向全班同学打招呼的纸,现在的他觉得自己那个行为有点多余可笑。虽然他的本意更多的也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爸爸,让他不要过多地担心。他打算把那张纸折起来丢掉,却蓦地发现,自己写着招呼语的纸上的字迹有些不一样了,仔细一看,原来空白的反面竟被写上了字: ——我想和穆泽成为好朋友。关小榆 穆泽的穆字大概因为笔画太多,又是第一回 写,笔迹着实不太好看。 关小榆甜甜地笑着,指着那个“穆”字说:“穆泽,你的名字真的好难写哦。” 他扭头看她——她微微嘟着嘴的样子好可爱!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小女孩!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有点红了。 他飞快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道:我听得见。 是的,他听得见!他迫不及待地要让她知道,虽然他不会说话,可他的耳朵没毛病,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不会嫌自己太麻烦吧?她应该更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吧? “太好了!”关小榆做了个无声的鼓掌动作,指了指本子道,“那如果下次遇到我不认识的字,麻烦你标一下拼音哦!” 他点头。 “你高兴一点嘛。”她逗他。 我很高兴,真的。——穆泽心里说,苦恼于无法让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高兴。 小榆皱眉:“你不爱笑?” 他摇头。不是不爱笑,而是面部神经损伤让他这辈子再也做不出笑的表情了。 她也无意勉强他:“好吧,不爱笑就算了。可是你也不许再做出刚才的表情了。” 他疑惑地写:什么表情?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温温柔柔地说:“不要难过,你一定会有很多很多好朋友的。” 穆泽知道,刚刚有一瞬,自己的眼睛肯定红了。 很多很多好朋友,他不敢想,也不再奢望。但是起码,现在的他很满足,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好朋友了。 第三节 课间谈雯雯拉小榆去操场跳皮筋,小榆问穆泽要不要一起来。穆泽觉得这是属于女孩子的游戏,还是没好意思参加。小榆似乎担心自己冷落了这个新朋友,走的时候还有些犹豫,穆泽做了个轻轻推她的姿势,下巴朝教室门外抬了头。 “那我去咯!”小榆笑嘻嘻地说。 如果他可以笑,他一定对她笑,让她明白不用顾虑他的感受。然而他却只能认真地朝她点头。 小榆下楼后,穆泽趴在窗户边上看她。她一看就是个跳皮筋的高手,校服的裙摆和她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微扬,周身都充满了快乐和活力!他这时才仔细地看清了这个女孩。她的个头比谈雯雯高半头,手长脚长的,偏圆润的鹅蛋脸,皮肤细腻洁白。总之一看就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操场上有那么多女生,不知为何她是一望便可知与众不同的。 穆泽在养伤期间读了太多的故事,特别无聊的时候甚至把新华字典都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他的脑海里忽然就涌出许多美好的词来,例如“白皙”、“圣洁”、“风度”、“教养”、“亭亭玉立”、“窈窕淑女”、“明眸皓齿”……不过,通过阅读虽然他知道那些词是什么意思,但毕竟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始终还是隔了一层亲近感,到最后他还是觉得一个听上去有点俗气有点夸张的词最适合形容关小榆—— “小仙女”。 他看见他的“小仙女”正在操场上朝他所在的窗台招手,一边招手一边也没耽误她脚下的跳跃,就像一只灵巧的雀儿一样,飞快地朝他看了一眼,又收神专注于皮筋上。 “哐啷啷——” 穆泽一回头发现自己的书桌被两个顽皮的男生打闹重重地碰到,自己保暖杯因为刚刚喝了一口水,发现有点烫,拧开倒了一杯后放于桌面上,现在也被带倒,翻了一地。 更糟糕的是,杯子里并不是平常的白开水,而是早上爸爸特地为他做的米浆。 地板上淌开了黏黏的一摊半稠状液/体,而上课铃这时候响了起来。 第3章 米浆水 比起承认自己连白水都喝不了这…… 关小榆回到教室的时候,穆泽正在拖地。 “穆泽,怎么啦?”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她问道。 穆泽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杯。杯沿上还沾着不少米浆。 “这是粥打翻了吗?你没吃早饭?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块巧克力?”小榆关心地问道。 他只是更快地清理完她座位底下洒到的米浆,坐了个“请坐”的手势。 “咳咳,同学们,准备上课了!”发话的是这节数学课的老师,接着他又对穆泽说道,“这位同学,拖把可以先放到墙角,下课后再清理。” 数学课后,穆泽拧开保温瓶盖,又从书包里另外拿出一个斜口杯来,把瓶底剩余的一点米浆倒了出来。看来打翻了不少,米浆只堪堪盖住了杯底。 小榆不懂他为什么喝个东西都那么讲究,还另外拿个杯子倒出来。又怕杯底这点米浆不够他喝的,就好心拿出自己的水杯递给他:“我有水,喝我的吧。” 他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我今天还没喝过呢!干净的!”小榆以为他是有洁癖。 他还是摇头。小榆撇撇嘴,还是好脾气地剥开一颗巧克力,递到他嘴边:“榛果巧克力,我在日本买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他向后躲了一下。 这下小榆真的有点气恼了:什么嘛!他就这么嫌弃她吗?越想越委屈,鼻子轻轻一哼,扭过头不理他了。 穆泽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反将身子更背过去一些。他站起身,提着拖把走了。 小榆偷偷抬头看他的背影,立马有些后悔和他置气了。 穆泽打开水池的龙头,看着拖把上溅起的水花,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屏住心中难名的无力感,将拖把提起、放下,重复了几遍冲洗的动作。 他很难和小榆解释,自己不是嫌她的杯子脏,而是他车祸以后他喝水会很容易呛咳,因此他的爸爸才给他备了米浆带到学校。为了补充水分,他平常喝的液体都是添加过特制的增稠剂的,除了米浆,他还会吃一些加了增稠剂的果汁、蔬菜汁,那些原本可口的食物再一番“特制”之后口感并不好,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把他吃吐了。可是最后他认命了,因为就算“难以下咽”,也比呛到感觉把肺都要咳出来了要好! 别说小榆,就是他自己也不太听得懂医生的话。他怎么能让小榆明白他的苦衷呢?还有……从心底说他觉得自己这种情况挺没有面子的。 可是小榆生气了啊!是他惹她生气的!他真可恶!怎么才能使她原谅自己呢? 他正苦恼着,没想到,一回到教室,小榆的大眼睛就朝他看了过来,脸上挂着笑意。她居然那么快就肯理他了! 穆泽如果可以笑,他此刻的嘴角肯定也是上扬的。 他翻开小本,想写些什么给小榆,笔尖顿在纸面上,却终究只写了“谢谢你”三个字。 抬起头,他瞥到自己的桌角上还放着一颗打开了糖纸的巧克力,上面撒满了榛果碎。 坚果类的碎屑,对他可能是要命的! 他心一横,拿起巧克力。 小榆笑眯眯地盯着他,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接下来的情形让她惊呆了。 穆泽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巧克力,又把糖纸给重新裹上了。 她从没见过男孩子这样吃巧克力。——也许很小很小的孩子会这样做,但他们这个年纪的已经不会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爱吃巧克力啊?”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疑惑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点头。 小榆高兴起来,原来穆泽不爱吃巧克力啊,那他都肯吃她给的巧克力,看来真的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呢。 “那穆泽,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他摇头,在本子上写道:我给你带。 她倒也不客气,开心地说:“好啊。” 中午的时候,穆泽要回家吃饭。学校虽然也有统一订餐,但穆泽的家长早就和老师打过招呼,学校也表示理解,毕竟校方不具备能提供特殊餐食的能力。 穆泽家离学校也就步行不到一刻钟的距离。午餐是裴亮午休时间回家准备的。他工作的聋哑学校也离此不远。他是美术老师,课业不忙,单位领导也知道他家的情况,给予了充分理解,午休时间会多给一些,便于他照顾孩子饮食。 果泥、蔬菜泥、土豆泥、鸡蛋羹……穆泽看着桌上的食物,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他还是假装吃得很开心。他心里明白爸爸已经为了兼顾口味和营养做了最大的努力。裴亮的厨艺不错,这些食物本身算不上难吃,可是天天吃这些糊状的食物,他早就厌了。 看着裴亮期待评价的眼神,他违心地比出“好吃”这个手势。 裴亮的面前是同样的食物。 穆泽:爸爸,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们都不用陪我吃一样的东西。 裴亮:爸爸想陪你一起吃。 穆泽放下调羹:不要。 裴亮:我吃了和你一样的食物后,才会知道哪里还能改进。 穆泽鼻头酸涩:没必要的,爸爸。妈妈看了,也会难过。 裴亮:晚上我陪你妈妈吃,中午我陪儿子吃。 裴亮的意思穆泽明白,中午他会陪自己吃这些“特制食品”,晚餐他会陪妈妈吃“普通食物”。 何必呢?穆泽突然崩溃了。他望着裴亮,一字一句地比划道:你是和我一样没办法正常吃东西吗?你知不知道这些糊糊很难吃?如果可以,我一定一顿都不要吃! 裴亮流泪了,紧紧搂住激动的儿子,嘴里发出呜呜的音节。 穆泽很熟悉这种破碎的音节,他的爸爸听不见,有时候会因为情绪激动,喉头发出声响,而他本人并不知晓。 他后悔了!他戳痛了自己爸爸的心。 轻轻拍了拍爸爸的肩头,他比道:对不起爸爸,我不该发脾气。 裴亮摇头:爸爸对不起你!是我害你只能吃这些。我只是想、只是想把它们尽量做得好吃一点…… 穆泽眨了眨眼皮:好吃的!我会把它们全吃完的。 穆泽飞快地比完,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土豆泥,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咽下。 裴亮紧张兮兮地一手搭住了他拿勺的手:吃慢一点,小心呛! 穆泽觉得逞强也许反而会招来麻烦,于是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他吃饭很慢,回到学校的时候,下午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正好打响。 下课的时候,小榆推掉了约她去操场的谈雯雯,特意陪穆泽聊天。 “穆泽,我有一个小问题,我问了你可不要生气哟……” 穆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生气?”小榆见他没有反对,指了指自己喉咙道:“你那里受伤了吗?” 他点头,又在本子上补充写道:但已经好了。 “是因为这个不能说话?” 其实并不是。气切只是为了抢救他的生命,他不能说话是因为声带受损,医生还提到什么喉返神经永久性损伤什么的,他自己也听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他也不打算让小榆能搞清楚了,对于她这个问题他干脆点了头。 她盯着那个凹陷的疤,眼睛竟然有些泛红:“一定很痛呢。” 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小榆却伸出食指,轻轻按住了那个凹陷。 她的指腹轻软,带着温度。可他却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扎到了一般,战栗着向后退了几公分,浓黑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红眼,却遮不住眼尾微红。 被插管治疗的日子他反而记忆模糊了,倒是之后面对身体上一系列的变化——被迫也好、主动也罢、从身到心的适应过程,才更令他印象深刻。 太苦、太苦的记忆了! “对不起呀,没经过你同意,我不该碰你的。”小榆缩回手,“我就是想摸摸看,那里是不是完全好了,因为它看上去……” 他写道:很丑。 小榆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憋红了脸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它凹下去这么多,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多么心思柔软的小姑娘!他们才不过认识不到一天!他对她谈不上好,想想上午,他还拒绝了她好心递过来的水呢! 穆泽忽然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小榆的善意,甚至莫名后悔上午至少应该试着喝一小口她递过来的水的!就算实在喝不了,哪怕是用嘴唇碰一下也是好的呀! 想到这个,他蓦然心思一动,拧开中午回家新灌的一壶米浆水,用杯盖倒了大半杯递给小榆。他喝不了她的水,至少可以请她喝自己的饮料啊。 “请我喝?”小榆接了过来,眼中有惊喜。 穆泽点头,又飞快地在本子上写道:杯盖我没用过,干净的。 还没等他给她看完写的字,小榆已经把米浆喝了小半杯。 他舒了口气,又接着写:好喝吗? 小榆嘿嘿地笑了笑:“还行吧。” 看得出来,她不怎么喜欢。他暗悔自己的莽撞行事。本来就是啊,正常的小孩子,谁爱喝这种寡淡无味又黏稠的东西啊! 对不起呀,小榆。他心里抱歉:这已经是他觉得不太难喝的“日常饮料”了,——当然,是属于他这个“长期病患”的日常。对他而言,这个比直接用增稠剂兑白水好多了,而且爸妈说,这个还比较有营养。 正当他想告诉小榆不用勉强喝完的时候,她却已经很给面子地把他倒的米浆全部喝完了。 “穆泽,你居然喜欢喝这个吗?”喝归喝,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比起承认自己连白水都喝不了这么没用的事,穆泽宁可承认自己口味奇怪,喜欢喝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于是,他点点头。 第4章 就缺你 和我交朋友很麻烦的。写字会很…… 新学年的第一天结束了。 小榆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穆泽:“你家人会来接你吗?” 穆泽点了点头。本来他是劝爸爸不要接送他的,但爸爸说今天是新学年第一天,他不放心。爸爸不放心什么,他大致也能猜到。他不是一年级新生,也不是第一天上学。只是,时隔一年回到校园里的他已然不同了。就算他装得不在意,心中的忐忑又怎么瞒得过自己的最亲的人呢?而且,如果他强烈拒绝爸爸来学校,或许会让爸爸联想到其他一些不好的理由。——其实很早他就知道,爸爸担心自己会因为有一个聋哑的父亲而自卑。他不要爸爸觉得自己介意这一点。所以从幼儿园起,他就一直大大方方地让爸爸接送自己。周遭不懂事的孩子的议论,他不是没听过,到如今也基本“免疫”了。他和妈妈一样,觉得爸爸特别帅气、特别温柔,谁也比不上。 等穆泽和小榆并排走出学校的时候,校门口早已聚集了很多家长。 裴亮身材挺拔,穆泽很容易便在校门口等候接孩子的人群中看到了他。 穆泽和小榆挥手道别。小榆也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然而两个人走的方向仍然是同一个。他俩同时止步后才明白,原来,裴亮所站的位置旁边停着的车便是小榆家的。 “妈妈!”小榆打开车门,向驾驶座上的蒋蕙介绍道,“这是我的新同桌穆泽。” 阿姨好!——穆泽很想做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却无法开口向小榆的母亲问好,无奈之下他只好点头致意。 蒋蕙显然也没对此介意,微笑道:“那这位小同学你家住哪儿,如果顺路的话我送你呀。” 裴亮暗暗扯了扯穆泽的手臂,眼神暗示他不要麻烦别人,让他婉拒。可之后又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眼中露出后悔抱歉的神色。 穆泽心中泛起一丝苦意,他知道,有一瞬间,爸爸忘记了自己也口不能言的事实。从他记事起,当妈妈不在爸爸身边的时候,他这个儿子已经常有意无意间充当起爸爸和键听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可是现在,他也连一句简单的谢绝都说不出口了。 “穆泽,你把你家地址写给我,我让妈妈送你回家。”小榆热情地说。 穆泽的本子已经收起放进了书包里。他当然可以从包里把它拿出来写字,无论是谢绝还是接受小榆的好意,都可以写上去。只是他忽然不想这么做了。他凭什么让小榆浪费时间等他又是找纸笔、又是写字的? 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有好几个同班同学和小榆打招呼道再见。她的人缘如此好,她根本不缺朋友!她所有的朋友里,没有一个会像他这么麻烦的! 他下意识地拽紧了裴亮的手,后退了一步。 小榆目瞪口呆地看着穆泽拉着他的爸爸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心里纳罕,要不是妈妈叫她上车,她恨不得追上去问个明白。 “你这个同桌,看上去性格有点奇怪啊。”蒋蕙边发动车子边不乏忧虑地对女儿道,“他在学校没欺负你吧?” “才没有!”小榆迅速否认,又胡乱猜测道,“哎呀,糟糕!他会不会是不会写自己家的地址所以只能跑掉啊?” “你这孩子也是的,我也只说如果顺路送他们一程,你还偏偏让人写地址,万一不顺路,你说我送还是不送……再说,写什么地址啊,直接告诉我住哪不就行了。” “妈妈,穆泽不会说话的……”小榆的声音又轻又软,“他肯定是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又不知道怎么说清楚才跑了……” 蒋蕙也显然吃了一惊:“你们学校还招收聋哑学生?” “不是的,穆泽听得见。他是喉咙受伤了,所以不能说话的。”小榆解释道。 “以后能好吗?” “我也不知道。”小榆的确不知。 “那你以后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帮助帮助人家,但是有一条,绝对不可以影响自己的学习!” “知道了。”小榆答得很快。接着,她从车窗看见了马路牙子上行走的穆泽和他的爸爸。她按下车窗,朝他们喊了起来:“穆泽、穆泽!”见对方没回应,情不自禁地把手伸了出去摇晃起来。 “小祖宗!坐车手是可以往外伸的吗?”蒋蕙一面数落女儿,一面急忙靠边停车。“你现在下车去,问问你那同学要不要上车,如果人家不要,你们有什么话就明天上学了再说,可不要再做刚才这种危险动作了!” 小榆“嗯”了一声,走下车去,特意跑到穆泽和裴亮跟前,拦住了他们。 她冲着穆泽嚷道:“你刚刚干嘛一声不响就走啊!” 穆泽站着没有动,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穆泽,你的本子呢?你写呀!你告诉我为什么?” 穆泽漠然地看着她,比了一串手势。 小榆当然看不懂。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到最后一个空白页,又从笔袋里拿出活动铅笔递给他:“穆泽,你到底想说什么?喏,你在我的本子上写也可以!” 穆泽还是不说话,是裴亮接过了小榆递过来的笔和本子,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头在本子上写道: 你是小榆对不对?刚刚一路上,我听穆泽说起你过你。 穆泽的视线落在本子上,脸顿时红了。 小榆问;“你是穆泽的爸爸?” 裴亮点点头,接着写: 对不起,小榆。叔叔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不过,你面朝叔叔讲话,叔叔能看懂你的意思。叔叔想请你原谅穆泽的坏脾气,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麻烦你。 小榆对裴亮所说的意思其实一知半解,只是忍不住反驳道:“穆泽不麻烦的。” 这时,蒋蕙冲着他们喊道:“这里车子不好久停的,要不都上车说吧!” 裴亮打量了一眼穆泽,冲他比了一串手势,拉他上了蒋蕙的车子。 两个孩子坐后排,裴亮坐在前排。 蒋蕙和裴亮寒暄了两句,裴亮只是客气地点头微笑。小榆见状忙解释道:“妈妈,穆泽爸爸听不见的。” “哦。”看得出来,蒋蕙在努力掩饰住惊讶的表情。“那……你们总得告诉我你们家住哪儿啊?” “穆泽,你写下来嘛。”小榆好脾气地把本子平摊在穆泽腿上。 穆泽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情愿,但还是写下了地址。 小榆把地址念给了妈妈。 “这不就我们隔壁小区嘛,一条街正好顺路!”蒋蕙有些刻意找话的意思。可惜车里不是孩子就是聋人,也没人能接她的茬。 小榆在本子上写:你刚才用手比的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当着妈妈的面把这个问题问出声,所以决定笔谈。 穆泽:手语。 小榆:我知道,聋哑人…… 她忽然觉得“聋哑人”三个字很伤人,干脆用活动铅笔笔帽上的橡皮把这句话整个擦掉了。 她重新写道:所以你比的是什么意思? 穆泽红了眼,笔尖微颤:我是说,你不要可怜我。 小榆也红了眼,一时半会竟然不知自己能写什么。 否认吗?这显得不真诚。她对穆泽多多少少是有同情之意的,但并不全是啊。 许是她的沉默刺伤了他,穆泽的眼尾更红了,他低头写道:和我交朋友很麻烦的。写字会很慢,你又看不懂手语。你已经有很多好朋友了,不缺一个不会说话的。 小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回了一句:“缺。” “缺什么?”蒋蕙在前排听到女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个字,有些莫名。 “没什么。”小榆道,“我和穆泽聊天呢。” 她低头,在本子上接着写道: 我有很多好朋友,但还没有交过不会说话的朋友。我正好缺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所以穆泽,我要你做我的朋友,你愿意吗? 穆泽没有写任何字,只是盯着她写的这行话看了很久。 小榆眼珠转了转,拿笔帽轻轻敲了敲他的虎口,使他看向自己:“我决定了,我要学手语。” “啥?”蒋蕙听见后忍不住嚷道,“你平时要上学,周末还要去‘小白云’,哪有空学手语?”“小白云”是市电视台旗下有名的儿童艺术团,歌舞、戏剧皆有涉猎,在全国都享有极高的声誉,经常参与国内外的巡回演出。小榆从四岁起就入团培训,现在已经是一名主要演员,这次还随团去长崎表演了新排的儿童原创音乐剧,广受好评。 穆泽写道:听你妈妈的。 小榆道:“我让穆泽平时教我,不用浪费其他时间的。” 蒋蕙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没继续反对也没提赞成。 第5章 桂花劫 榆:你不能吃桂花? 泽:你错…… 一直到裴亮父子下了车,蒋蕙才就刚才的话题表明态度:“小榆,帮助同学是美德、是好事,妈妈不反对,但也要量力而行。” “什么叫‘量力而行’?” “意思就是……要考虑到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做到。” “我能啊。”小榆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有什么不能的?” “你把精力分散了学些没用的东西,会影响学习成绩的。” “我答应你,保证还是维持在班级前十名。” 小榆的成绩一直稳定维持在班级五到十名,幸而父母体谅她从小就将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于学艺上了,在成绩上就没有强求拔尖,只要她能维持在现在的水平即好。小榆也确实争气,小小年纪就在市内首屈一指的儿童艺术团体崭露头角;外形上更是街坊邻里公认的美人坯子,先天条件极好。他们想着,将来自己的女儿多半是要走艺考之路的,退一步说万一此路不通,女孩子嘛,上个普通的大学也可以了,凭小榆现在的成绩,这个目标也不难实现。 “行。”蒋蕙笑笑,打了方向盘拐进小区,没再和女儿争辩。 关家所在的小区是这条街上最漂亮的住宅区。都是小高层,小区内绿化也好,和穆泽家的老式小区完全两个档次。 关小榆的父母文化层次不高,但都属于有头脑有闯劲的人。关民山的单位效益不佳,几年前就下了海,开了一家只有四张桌子的早餐店,虽然辛苦,但收益竟比在单位时的死工资高出许多。没过两年竟已扩展成一家规模不小、小有名气的餐厅。蒋蕙也跟着从单位辞了职。倒不是主要为了去给丈夫搭把手,而是更偏向于陪伴女儿的成长。店里的事近两年已上了轨道,不必他们夫妻俩都亲自盯着,反而是小榆要经常去学艺、演出,她虽比一般孩子要来得独立,但毕竟还小,很多时候离不开大人的陪伴。 二年级的作业很少,晚饭前小榆就做完了。 小榆其实不太喜欢吃学校中午统一订的餐,每次都没吃完,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忍不住跑到厨房看看今天晚上的菜色。 “妈妈……”她笑嘻嘻地拉开厨房移门,探头探脑。 “怎么啦?”蒋蕙正在给汤里加调料。 “今天我们吃什么呀?”她奶声奶气地问,眼睛已经瞥上了料理台上放着的一盘面拖鱼柳,不禁咽了咽口水。 蒋蕙回头看见她馋猫似的模样,就知道她饿了:“两分钟就开饭。你可以先去洗手了。 关民山晚饭大多数时候会在自家餐厅吃,晚饭桌上就小榆和蒋蕙母女俩。蒋蕙今晚照惯例做了三菜一汤:面拖鱼、番茄炒蛋、青椒肉丝外加一个丝瓜蛋汤。她的厨艺不错,简单的家常菜做得都很入味,把小榆的嘴巴也养刁了。 他们家每周会请半天钟点工,主要是负责打扫卫生,饮食的事,无论卫生还是营养方面的考量,蒋蕙都不太放心交给外人,一直是亲历亲为。 “妈妈,明天我能不能带一壶米浆到学校喝啊?”小榆吃完饭,见蒋蕙从书包里取出准备要洗的水壶,心中突然一动。 “米浆?你什么时候爱喝这个了?”蒋蕙狐疑道。 小榆想到之前自己说要和穆泽学手语,妈妈就有点担心的样子,便没有提是因为他的缘故,只说“今天在学校同学给我喝了一口,我觉得满好喝的。” “行啊,我给你做一瓶灌上。”蒋蕙不疑有他。“哦对了,你不是满喜欢桂花味的甜品吗?像是桂花酒酿圆子之类的,我给你稍微放点冰糖、撒上桂花,你应该喜欢的吧?” “好啊!”小榆心里美滋滋的——还是妈妈聪明,这样香香甜甜的,肯定更好吃!穆泽也一定会喜欢的! 第二天,小榆一直在期待穆泽拿出自己的水来喝。 等到第三节 下课,穆泽真的渴了,他刚拿出保暖水壶来,小榆就抢先一步把自己的水壶推到他面前。 “请你喝的!”她笑吟吟地说。 穆泽摇摇头。 “不是白开水,是你爱喝的米浆!”小榆急巴巴地解释道。今天早上到现在,穆泽对她都有些冷淡,除了见面点头问好后就没有和她有交流。她现在迫切需要找个理由和他套近乎。 好在,穆泽没有拒绝。迟疑了一下,终是把自己专用的斜口杯拿到了桌上。 小榆主动拧开了自己保暖水壶的盖子,往他的杯子里倒了大半杯,因为开心,险些忘记他的杯子是斜口的,差一点就要倒过头,漫过低的那一边。 穆泽朝她点点头,睫毛眨了一下,小榆知道他这是在向她说谢谢。 他喝米浆的姿态过分文雅,小心翼翼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然后,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半口没来得及咽下的米浆喷了出来,弄脏了半张书桌。甚至殃及了他前座的同学。 小榆吓了一跳,顾不上擦桌子,本能地去拍穆泽的背脊。 他弓着身,满脸涨得通红,踉跄着离开座位,弓起身子蹲在地上猛咳不止。 被喷到的前排男生一边嫌恶地拿纸巾擦脖子和后背,一边埋怨:“好恶心啊!穆泽你怎么回事?能不能注意点啊!真倒霉!” “文朝你别那么凶,穆泽又不是故意的!”小榆不是不理解文朝的感受,换做自己被别人的饮料喷一身,大概也会恶心得不行。只是穆泽……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嘛! 穆泽的咳嗽终于缓和了一些,脸上的红晕却一时没有褪,整个气息还是乱的。 他挣扎着去卫生角拿抹布,小榆不放心,立马追了上去。 “我来。”她从他手里抢到抹布——他看上去很虚弱,连握着抹布的力气都不稳。 但他没有退回去坐的意思,死死地盯着她,眼眶是红的,不知道是咳嗽咳的还是和她急眼急的。 她见他这个模样,心里难过死了,半点强硬的口吻也不舍得用,软声软气地说:“你现在很不舒服,让我帮你好不好?” 他有气无力地摇头,嘴角还带着一点点咳出的米浆。 她灵机一动,跺脚道;“是我带的米浆害你呛到的,你不让我帮忙是要让我内疚吗?” 果然,他不再抗拒,乖乖回了座位。 小榆弄湿了抹布,把课桌擦了个干净。还好课本她和穆泽的课本都包了书皮,穆泽把溅到米浆的书皮都给拆了下来。她眼疾手快抢先他一步,把它们扔进了垃圾箱。 “喏,擦擦嘴!”她把纸巾递给他。 他没有接,拿了自己的纸巾,背过身擦了。 小榆实在等不到下一节课的课间,她的直觉告诉她,穆泽的咳嗽并不是喝水呛到那么简单。 她忍不住在本子上写出自己的疑惑和担忧: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看到她推过来的本子,楞了楞,过了好一会才回复: 你的米浆里放了桂花? 小榆紧张起来: 你不能吃桂花? 穆泽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她无法读懂的苦涩和自嘲。他写道: 你错了。我不能吃正常人的食物。 那个年代国内还没有破壁机,穆泽喝的饮料里面,绝对要防止混入容易引起呛咳的细碎固体,为此,他的父母费了不少工夫,像是米浆、豆浆、玉米汁之类的,都细心过滤过才拿给他喝。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吃成型的食物,只要切得够碎且吃时万分小心。但刚才喝米浆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里面混杂了桂花,他被呛得不轻。 她惊诧到了,这句话,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他继续写: 因为我不正常。 小榆的眼圈红了。虽然她依然不太明白穆泽的情况,但她的心已经开始痛了。她握着笔,试图在纸上写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 穆泽把本子从她的面前抽走,低头写道: 我不光不会说话,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喷你一身,你看到有多恶心了,还要和我交朋友吗? 小榆把脸埋在胳膊肘里,半天没露出来。 “关小榆,上课你怎么能打瞌睡呢?”发话的正是班主任李雪琪,这堂是她的语文课。 小榆被迫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 “你怎么啦?”李雪琪走近她,声音里多了几分关切。 “我害惨穆泽啦!是、是我的错,我让穆泽喝了不该喝的东西!他不要理我啦!” 李雪琪顿时紧张起来,她显然了解过穆泽这个学生的特殊情况,顾不上安慰小榆,便先询问穆泽:“穆泽,你喝什么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穆泽见小榆竟然抽噎起来,早就慌了,被老师一问才有些回过神来,潦草地写道: 刚刚不小心呛到了一下,已经没事了。我还要请文朝同学原谅,刚才不小心喷到了他。 李雪琪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全班同学说:“穆泽同学因为身体原因,需要特殊饮食,请大家不要随意分享食物给他,大家有这份对同学团结友爱的心意就可以了。”接着,又转而轻声安慰小榆,“你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孩子,我相信穆泽不会怪你的。穆泽你说是吗?” 在李老师的注视下,穆泽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先上课,下课后,穆泽你来办公室找老师一下——不要紧张,老师只是想和你聊聊。” 穆泽偷偷看了几眼小榆,她虽然已经不哭了,但鼻子还在一抽一抽的,肩膀不时耸动,嘴唇也因为哭泣变得微微红肿。他自责极了,懊恼地吁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拍拍她的肩。 小榆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向他。 他拿起笔,认真地在本子上写道: 你要做朋友,就做吧。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别后悔。 第6章 音乐课 “穆泽,一起去上音乐课吧?我…… 下课铃响,孩子们早已坐不住了。李雪琪也没有拖堂的习惯,只在课堂解散前关照语文课代表小榆一会儿把随堂的看图写作练习册收起后交到办公室。离开教室前她特意朝穆泽点头示意,他便跟了出去。 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李雪琪坐定后,对穆泽和蔼地说道:“穆泽,下节课是音乐课,关于要不要上这门课,我和你爸爸妈妈也有过商讨,不过我们都决定听从你自己的想法。” 音乐课,尤其是中小学的音乐课,自然是要以唱为主。穆泽明白李老师的意思。他不能发声,在音乐课上,只能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穆泽并不想上。不用细想也知道,那种情境下,只会放大自己的缺陷,让他无助、让他丢脸…… “报告!” 穆泽回头,看见小榆捧着一叠练习册走进了办公室。 “谢谢你,关小榆。”李老师接过本子。 小榆没有要立即出去的意思,反而侧身对穆泽道:“穆泽,一起去上音乐课吧?我唱歌可好听了。” 是吗?穆泽忍不住盯着她看。 她的辫梢因为略歪着头而扫到了左肩,眼神中满是诚挚的邀请。 笨蛋!在一个不会说话的人面前自夸唱歌好听,这不是揭人伤疤吗?——他暗想。 可是,他讨厌她这么做吗?似乎一点儿也不。 他居然……还蛮想听听看她的歌声的。 “是真的哦!”李老师也跟着说道,“关小榆可是我们学校的小明星呢!” 关小榆朝他笑得更甜了,表情里有羞怯也有几分骄傲。 穆泽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穆泽,你的意思是愿意上音乐课?”李雪琪露出欣喜的笑容。 愿意的。——他在心里回答,又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音乐老师闵晴萱大学毕业才一年,娃娃脸,短头发,长得就很可亲。 “同学们,老师今天要请大家去森林里看一看,今天的主角是小兔小姐和大鹿先生。” 说着,翻开琴盖,弹唱起一首童歌: “大鹿站在房子里,透过窗子往外瞧,林中跑来一只小兔,咚咚把门敲!鹿呀鹿呀快开门,林中猎人追来了!兔儿兔儿快进来,咱们手把手挽牢!” 闵晴萱重复唱了两遍,开始教大家用手脚打拍子。 “手手脚、手手脚……很好,下面配合老师的琴声动起你们的手和脚!” 通过打拍子,孩子们感受到了音乐的节奏。穆泽起初还愣着不动,不多会就不由自主跟上了大家的节拍。 “我们看这个这里有一个反复记号——大家记住,以后看到谱子上有这个记号的时候,我们就要重复两遍。下面我们就跟着老师带上歌词把整首曲子唱一遍吧。” 穆泽好笑地看着小榆偷偷瞥他,他很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反应。 其实还好,他的心情比他自己原先想象的要平静多了。 全班合唱之后,闵老师笑眯眯地邀请学生上台,进行动物扮演唱。 穆泽起了个心思,写道:你不是说自己唱歌很好听的吗? 写完,把本子推给了小榆。 小榆看过之后立马举起手自告奋勇。 闵老师请她上前来。“小兔小姐有了,我们还缺大鹿先生。” 穆泽看到了小榆在朝自己做口型。他故意转开脸不接招。 “老师,我来!”胖胖的高至威举了手。她平时和小榆算玩得不错,两个人又住一个小区,幼儿园起就认识了。 小榆急忙道:“至威壮壮的,演猎人差不多。”她是忽然想到了歌词,大鹿要和小兔“手把手挽牢”……唔,她才不要呢! “穆泽同学,你要不要试一试?” 听到闵老师的话,穆泽呆住了。班上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忍不住傻笑起来。 这些议论和笑声,要说有多少恶意那也谈不上。穆泽虽然刚刚转来,但并不觉得自己班上的同学是那种有心霸/凌的人。只是,那种无意间的伤害也是会真实地刺伤他的啊! “穆泽,试一试嘛!”小榆的语气里充满鼓励。 他还没从失落中走出来,小榆已从钢琴旁走下来,牵住他的手腕拉他上前排去。 而他竟然也没有抗拒! “好了,我们的大鹿先生由穆泽同学扮演,小兔小姐由关小榆同学扮演,哦,还有一位强壮的猎人先生,由高至威同学扮演。” “可是老师,穆泽不会……不会唱歌,他没办法回答小兔的呀。” 看得出高至威虽然很想演大鹿,但还是尽力斟酌了措辞。 “没关系,我可以既唱大鹿先生又唱小兔小姐的!”小榆迅速地道。 “好了,就这样安排吧。前两句我们全班一起唱,后两句我们请小榆唱。对了,这是角色表演唱哦,你们一定要把歌里的角色和气氛演出来才行。预备,起——” 闵晴萱弹出前奏,台上的三人迅速进入状态。 高至威竟然挺有表演天赋,把一个扛着□□跑进森林追兔子的猎人演得惟妙惟肖。穆泽假装在“窗前”向外张望,小榆小跑一阵后抬起手敲了敲虚拟的大门,手指还刻意做出小兔挠爪的模样:“鹿呀鹿呀快开门,林中猎人追来了!” 表演进行到这里的时候,穆泽其实是有点尴尬的。幸好小榆飞快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顾不上心里的窘迫,立马配合地做了给开门的假动作,小榆挽住了他,嘴里用假声加粗了嗓音唱道:“兔儿兔儿快进来,咱们手把手挽牢!” “我们全班一起来一遍!”闵老师边弹琴边说。 小榆就如这歌里唱的那样,一直牢牢地挽住了穆泽的手,牵着他回到了座位,和全班一起又合唱了一遍这首歌。 下课后,闵老师特意走到穆泽跟前,弯腰说道:“老师希望以后的课都能看到你。音乐是很美的,老师不希望你错过。” “他一定会来的。”小榆没走远,扭头笑道。 穆泽点点头。音乐课……好像是不赖。 音乐教室在教学楼的顶楼,在下楼回二年级教室的楼梯拐角处上,高至威在那里等着穆泽。 “穆泽……”高至威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住了他,“我刚刚在课上,不应该说你……不会唱歌的。” 穆泽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算什么,道歉?真的不需要。其实他觉得,高至威的措辞已经很委婉了。他有一点点、真真就一点点的刺痛,但是真的没有生气。他想,高至威大概是很想在刚才的音乐课上扮演大鹿先生才会这么说的吧。没什么、这真没什么…… “摇头……是什么意思?”高至威不放心地追问道。 小榆拍拍高至威的肩,笑道:“胖威,你放心啦,穆泽哪有那么小气哦!不会唱歌就不会唱歌呗,有什么大不了!对吧,穆泽?” 他点点头。一瞬间,他竟觉得岂止是不会唱歌没什么大不了,连不会说话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小榆边下楼梯边说道:“总之,我们都是好朋友就对了,我会向穆泽学手语,胖威,你要不要一起学?” “手语?好像很难啊,我还是不学了。”高至威像想起什么似的冲小榆低嚷道,“关小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胖威了!” “好的,小胖。” “小胖”是他的非正式小名,高至威正式的小名是“威威”,可连家里人都很少这么叫,从小就叫他“小胖”。小榆在幼儿园的时候也跟着叫他“小胖”,上了小学以后再他的“威胁”之下改口叫了一阵子大名,没多久不知怎的又演变成“胖威”这个称呼了。 小榆“挑衅”地咯咯笑了起来。快步窜下了楼梯。高至威高喊着“关小榆”的大名追了下去。 穆泽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看着关小榆和高至威两人一路假打假闹,忽然产生一种隔膜感。 他知道,这层隔膜不是别人造成的,而是他自己划下的。 他可能,还是和常人的亲密关系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穆泽!” 在三楼拐角处,他被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同学叫住了。 “你伤好了吗?”那人站到了他的跟前,板着脸问:“回学校了怎么也不找我?” 穆泽低头,意欲绕过他走掉。 原本已跑到二楼扶手处的小榆不经意抬头看见了这一幕,见那人面色不太好,忍不住担心地跑回楼上:“你是谁?找穆泽做什么?” “三年一班,欧阳湛。”那个学生说道,“穆泽曾经的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 第7章 一起学 “穆泽是永远不能说话了,可是…… 小榆看了一眼穆泽的反应——他虽然没有否认欧阳湛的说法,也看不出丝毫和他亲近的样子。 “他真是你朋友?” 穆泽没有点头或摇头。 直觉告诉她欧阳湛说的是真的。从穆泽这里她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可是欧阳湛不像是在说谎,他的失落和关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穆泽,就算我们不能同班了,难道就要绝交吗?”欧阳湛的声音充满疑惑不解。 一片沉默。他没有等到任何答疑。 上课铃响了起来。 欧阳湛飞快地道:“午饭后我在这等你来。就算你不认我这个朋友,你也得来和我说清楚。” “我们也先去上课吧。”小榆见穆泽呆立在原地,好像忘了自己也要上课,急忙提醒道。 他的头低得很低,她走在他的身侧,看不清他的表情。说起来,穆泽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她没见他笑过,也没见他哭过,他不会说话,唯一仿佛会表达情绪的只有他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也不小,是内双的,形状很好看,尤其是他的眼尾,垂下眼的时候,有微微上扬的弧度,情绪波动的时候,会有自然的红晕。 “你们两位同学快抓紧时间坐好,铃响半天了!” 在老师的催促下,他们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小榆几次想问穆泽欧阳湛的事,但看他的样子恐怕很不想说,也就把好奇和关心都咽了下去。 最后一节课下课,小榆忍不住问:“你会去吗?” 穆泽似乎想也没想就摇了头。 “可是,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穆泽似乎被她问烦了,在本子上潦草飞快地写道: “我吃饭很慢的,没时间见他。“ 说着,像是证明自己时间很紧张,他立马起身,快步离开了教室。 小榆想起他曾经说过自己不能吃正常的食物,她也是亲眼见过他被呛到的狼狈模样的,这个恐怕是实情。哎,难怪他不在学校吃饭。中午花在路上的时间加上吃饭的时间,要赶回学校准时上课,好像也真是紧巴巴的。 可是,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总觉得,他似乎在有意逃避欧阳湛。 学生的营养午餐送到后,小榆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因为她决定要去和欧阳湛碰面。 “怎么来的是你?”在约定的楼梯转角,欧阳湛没有等到他所等的人,看到小榆,不免没好气。 “穆泽说他……不来。”小榆觉得还是得替他解释一下,“他说他吃饭很慢,没时间见你。——是真的。” “你是他新的同班?”欧阳湛问。 “同班,而且同桌。” “他没时间,所以让你来了?” “没有,是我自己要来的。”小榆老实答道,“你说你是他的朋友嘛,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他,我也想多了解他一点,所以……” “他才转到你们班没两天,就交到你这个新朋友了?” 对于穆泽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小榆其实心里没底,但她的确是想和他做朋友的,因此还是点了点头。 “不错嘛。”欧阳湛的语气里有揶揄之外也有几分安慰,“你想知道什么?” 小榆事先也没有太多时间细想要问的问题,眼下只好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穆泽原来和你同班?那么他原先就是我们学校的?” “是。” 她的脑子转了转,猜测道:“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他休息了很久,才没有升级的是吗?” 欧阳湛的背靠在墙壁上,微扬起头说:“嗯,他休息了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他伤得很重……” 小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个问题:“他还能好吗?” 他看向她,眼中有泪光:“他没有告诉我。但是我听我爸爸说,可能好不了了。” “你爸爸说的?” “我爸爸是抢救穆泽的医生,他和穆泽的妈妈是同事。” “一点也好不了了吗?”小榆难过起来,“不会说话也没关系,可是,他吃饭喝水都好痛苦呀!我想请他吃东西,他都……”她蓦地想到头天见面时,她给他吃巧克力,怪不得,他只是舔了一下——那上面可都是果仁碎啊!还好他没有直接吃!她那会还差点觉得他不给自己面子呢! 欧阳湛难得地笑了一下:“你这个人真奇怪,你怎么会觉得‘不会说话’没关系呢?” “也不是说完全没关系,可是,不能吃饭喝水更要紧啊!”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判断主次的方式有错,“不会说话,可以手语、可以写字,可是你知道吗?好多好吃的东西穆泽都吃不了!还有,他很容易被呛到,可难受、可难受了!”她都替他委屈死了。 欧阳湛沉默了几秒,眼中不由动容。“你叫什么?”他问。 “关小榆。” “关门的‘关’,大小的‘小’?‘榆’是?” “榆树的‘榆’。” “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欧阳……zhan?——哪个‘zhan’?”“欧阳”大概是她唯一知道的复姓了,印象中有一部很老的青春片,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过几集,里面的男主就姓这个。 “记性不错。”他说,“伸手。” “干嘛?” “我写给你。” 小榆刚要伸手,却从仪容镜里看到穆泽的身影。她缩回手,欣喜地回头:“穆泽你还是来啦?” 穆泽对她似看非看,随即擦过她的肩头走近欧阳湛,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他。 还没等欧阳湛看完,穆泽便拉着关小榆跑了。 “跑什么呀?” 穆泽指了指手表。 小榆看了一眼:哦,也对,快上课了。可是,也不用跑那么快吧。 课间休息,欧阳湛出现在了二年级的走廊里。 小榆正要和同学去操场玩儿,看见欧阳湛在门口,便冲教室里的穆泽喊道:“穆泽,欧阳找你。” 穆泽很不情愿地走出了教室。没想到欧阳湛对他说:“我不找你,我找关小榆。” 关小榆一脸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穆泽:“找我做什么?” “我们去操场说话。”欧阳湛说着就要拉着她走。 穆泽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欧阳湛道:“居然跟来了。” “啊?”小榆顺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去,穆泽靠在一棵树干上,不远不近地看着另一棵树下的自己。 欧阳湛把一张写了字的纸递给她:“你看看他给我写的什么?” 小榆接过,是穆泽的字迹,这应该就是中午的时候穆泽塞给欧阳的那张纸。她一边读一边小声念了起来; 欧阳:和我交朋友一点都没意思,我不会说话,你早晚会闷的。我也不太想见以前的朋友,因为一看到你们,我会‘什么什么’你们………” 小榆指着她看不懂的两个字,问道:“这是什么字?” “‘嫉妒’。” “哦。” “可笑不?他不会说话,但很会气人啊!”欧阳湛踢了一下树干。 小榆扑哧一声笑了。 “你还笑得出?”欧阳湛瞪大了眼睛。 “能说出来的‘嫉妒’就没什么了嘛。如果是我,身边的朋友都会说话,只有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我也会嫉妒的。”小榆叹了口气,一脸真诚地发问,“穆泽是永远不能说话了,可是我们是能学手语的啊!所以欧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学手语?” “啊?”这个问题大概是他没想过的,但他想了一秒,就赞同了,“好。” “很好。”小榆主动拉起他的手腕,拽着他朝穆泽站着的那棵树下走去。 见他们过来,穆泽的眼神有些紧张。 “嗨,我们决定了,一起学手语。”小榆语气轻快地说道。 欧阳湛朝穆泽伸出右手,小榆也跟着伸出手去,眼看着他们的手将要握上,穆泽抢先一步,握住了欧阳。小榆笑嘻嘻地将自己的双手拢住他们的手掌:“真好!” 刚回到教室,就打铃了。起立问好之后,只见穆泽刷刷几笔在本子上写了一个字,推到小榆面前。 是一个“湛”字,上头还标了拼音。 “欧阳湛的名字?”她朝他做了个口型确认。 他眨了下眼皮。 放学后,小榆随穆泽一起走出教室,边走边问他:“你爸爸今天不来接你了?” 穆泽摇头,刚要取纸笔,却被小榆阻止了,她笑着说:“从现在起,我要尽量适应你的手语,我先猜,猜不准你的意思你再写,好吗?” 穆泽比了一段手语,通过几个关键而直白的手势,小榆看明白了:“你是说,你让他不要来接你了,你自己回去?” 他点头。早上爸爸送他来学校的时候,他们就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都要自己上下学。说起来,这段路并不远,车祸前大多数时候他也都是自己步行来回的。只是没想到,那次因为爸爸约了妈妈一起在外面的一家餐馆吃饭,想早点过去占位,就骑着电动自行车来接他放学,就出了车祸。打那以后,爸爸连车也不敢骑了。 想起了这些,他正有些伤感,却很快被小榆脸上得意而快乐的神情冲淡了情绪。 她扬起嘴角道:“看吧,我很聪明的。我肯定很快就能学会手语了。” 她的笑真好看,看得他也想跟着她笑起来。可是……他的嘴角却永远只能维持现在这个弧度。这让他的整张脸看上去永远是那么冷淡、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穆泽,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小榆停下脚步,用两根手指顶住他的嘴角,使其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捉住她的手,把它们拿了下来。 “生气了?”她心慌道,“我开玩笑的……” 他摇头,用最简洁的方式比了一串手语。 没有复杂的原因解释,只有一个结论: ——我不能笑。 第8章 手语书 “哎,为谁学手语、然后嫁给他…… “这个……是‘能’的意思吗?”小榆模仿他的手势,伸直了五指,指尖向上,拇指不动,其余四根手指弯了几下。穆泽比的“不”她看懂了,“笑”也猜到了,只有这个动作她不太确定意思。 他点点头。 “是我想的那个‘不能’吗?是……真的不能?”她的脸上浮现出不愿相信的神情。 他还是点头。 小榆简直快哭出来了:“对不起呀,我还老让你笑来着,我不知道你……” 他指了指眼睛,摇了摇头。 “你在安慰我?”她更心疼他了。 他点头,紧接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拍拍小榆的肩膀,指了指校门口停着的一辆车。 小榆也看到了自己家的车,不想妈妈担心就忙吸了吸鼻子:“那……你要不要坐我妈的车回去?” 他摇了摇头,冲她摆摆手,兀自朝前走了。 小榆想了想,穆泽也许在她妈妈跟前会不自在,还是不要勉强他了,便和他说了声“明天见”,随后上了车。 “今天你那个同桌的爸爸没来接他?”蒋蕙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他说以后都自己放学回家。”小榆道,“对了妈妈,我以后也自己上下学吧。” “你还小呢,路上不安全的。” “我们家这么近,开车也快不了多少,而且我可以和同学一起回家。” “同学?你说的是你那个同桌?”蒋蕙不太放心地说,“他不是不会说话的吗?那路上万一遇到什么事,他连求救都不行。” “我会说话的嘛,碰到坏人我来大声喊人就好啦!”小榆不服气地道,本能地觉得妈妈好像对穆泽有偏见,“再说,我还可以和其他很多同学一起走,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家长接送的。”说着说着,她越想越替穆泽委屈,不由说道,“妈妈,穆泽不会说话已经很可怜了,你不好那么说他的。” 蒋蕙的语气明显柔软下来:“妈妈也是不放心嘛,你们毕竟都是小孩子,才二年级,我和你爸爸也想过让你独立一点,要么等你上了三年级再说这个事儿?” 小榆灵机一动:“穆泽本来今年应该上三年级了,是因为养伤才和我同级的,他比我大一岁,有他带着我一起走没问题的!” 蒋蕙笑道:“我这说的是别人吗?我说的是你!不管怎么说,你才二年级呀。” 小榆决定退一步:“那这样,妈妈,上学你送我,放学我自己回家,求求你啦!”她作出撒娇状。 “好了好了,你赶快坐坐稳,妈妈在开车呢!”蒋蕙被女儿逗乐了,“就依你吧。” “谢谢妈妈。”小榆眉开眼笑。 穆泽回到家,洗完手就开始去书架上翻书。 【找什么?】裴亮比道。 【手语书。】 裴亮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帮他把书找到了。 【谢谢爸爸。】 【你的手语很好了,怎么突然想起找这本书?】 【给同学。】穆泽的眼里有一丝温暖的窃喜,只是,很快隐去了。 【是你的小同桌吗?】 【不是的……欧阳也要学的。】 【那就是欧阳和你的同桌都想学手语,是吗?】裴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顶,【真好。你要珍惜好朋友,知道吗?】欧阳湛曾经来过家里几次,穆泽都不肯见,还央求爸妈把他赶回家去,裴亮为此也是很揪心的。看样子,穆泽对欧阳的心结已解,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替他高兴。 裴亮比划完这一句,又从柜子里找出另一本手语教材来,递给穆泽:【这本是你妈妈当年学手语留下的。你给你两个朋友一人一本,这样他们学起来方便一点。】 穆泽看着那本保存得极其完好的手语书,心里很感动。他从小也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一些爸爸妈妈之间的故事,从他不能说话开始,他便从内心里更加觉得妈妈很了不起,爸爸虽然很好很好,可是妈妈作为一个健全人,能选择嫁给爸爸真是太勇敢了。这本手语书,想必也是他们之间爱的见证,意义非凡。 房里的闪光门铃闪烁起来。 【妈妈回来了。】 还没等穆泽比完,裴亮就跑去客厅开门了。 穆泽跟着走了出去,和穆荔新打了招呼。裴亮接过妻子的包挂好,比道;【你陪阿泽坐一会,一会就开饭。】 穆荔新看着他说:“今天我陪你下厨。” 裴亮道;【不用、不用,我都弄差不多了。】 穆荔新比道:【你就是嫌我做饭不好吃吧。】 【我哪敢啊。】 【受不了你们。】穆泽故意表现得很嫌弃父母在自己面前“秀恩爱”,硬把他们往厨房推,在关上移门前比了一个要单独安静写作业的手势。 坐在写字台前,他却不觉愣起神来。 这个家啊,终究是渐渐在好起来了。 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爸爸妈妈也渐渐适应了他不能说话这个事实,家里的气氛也不再如他受伤初期那么沉重了。就算全家仍有刻意回避的痛苦,但爸爸妈妈都在努力让自己快乐、勇敢。穆泽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加油了!就算心里依然迷惘、恐惧,但他得朝前走啊!而且,不止是家人,他还有陪他一起面对现实的朋友们啊! 就比如说欧阳湛,他原先班上最好的朋友。在他受伤脱离危险期后第一时间就来医院看望自己。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看到朋友来还觉得挺高兴的。只是后来,当他发现自己永久失声,就不太愿意看到欧阳湛了。不止是欧阳,还有过去所有认识的小伙伴,他都害怕去见。这些人,是他还是一个正常孩子的时候结交的朋友,他不认为他们会懂得怎么和一个不正常的孩子打交道。他自己又何尝懂得以这样一个“全新”而残破的自己旧时好友相处?无数次在梦里,他们在他的边上叽叽喳喳,而他微启双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周围哄笑一堂,他只能哭、无声地哭,直到身边的人全部离开,四周空旷一片…… 昨晚的梦却有点不同,起初仍然是周围的哄笑、人群的散去、自己无声的哭泣,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五彩的蝴蝶飞过来了,停在了他的手背上,一开始他似乎还被这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小生灵吓了一跳,挥挥手试图甩开那只蝴蝶,可是,蝴蝶一振翅,翩然落于地,化成了一个带翅膀的小仙女。 “你不是关小榆吗?”他惊讶道。梦里的他会说话。 咦,这个“小仙女”还会笑呢!笑起来更像仙女了。 然后他就醒了,翌日到了学校,看到同桌的关小榆,除了没有翅膀,简直和梦里一模一样。 其实啊,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仙女”保持一点距离的。可是,“仙女”不肯,他就只好……委屈她和自己做朋友了。 第二天到了教室,穆泽就把家里拿来的手语书放到了桌上。 “给我的?”小榆很欣喜。 穆泽觉得以她目前的程度不能理解太复杂的句式,所以还是用纸笔写道: 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不过,实际生活中有很多习惯打法,和书上不完全一样,我可以慢慢教你。 她乖巧地点头。“穆泽,这是你学手语时用的书吗?” 穆泽摇头,先是用手比划了一阵,又下笔翻译道: 我的手语是跟爸爸直接学的,我爸爸听不见,我从小都习惯和他打手语了。 书是我妈妈的,她还没嫁给爸爸的时候,就是用这本书学手语的。 写完,他还怕她看不懂“嫁”这个字,特意在上面标上了拼音。 小榆摸了摸书皮,笑道:“你妈妈好厉害啊!” 穆泽点头,写道:不过很多人都觉得,她很傻。 “为什么?” 他缓慢而沉重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小榆有点明白了,像是看出了他眼中的阴云,她道:“你爸爸肯定也很厉害的,否则你妈妈才不会为他学手语、然后还嫁给他。” “哎,为谁学手语、然后嫁给他啊?”谈雯雯凑了过来,挑眉道,看到课桌上的手语书,一把拿起来晃了晃,“手语书?难道是你要学手语?” 跟着便有其他同学哄笑起来。 穆泽急得涨红了脸,苦于无法开口解释。小榆也急得跺脚,作势要打谈雯雯。 小榆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产生了歧义。虽然他们还很小,根本不太明白婚姻啊、爱情啊之类的事,但正因为一知半解,所以才更怕别人拿这个起哄。小榆和穆泽正愁得抓耳挠腮,幸好老师这时候走了进来,教室才恢复了安静。 课间休息,他们去三年级找了欧阳湛,穆泽把另一本手语书给了他。 “以后课间常来找我一起玩?”欧阳湛开心地对穆泽说。 穆泽飞快地写道:“不要,你也需要和自己班上的同学交流。以后晚上吃完饭,我们可以经常约打羽毛球。”他不想欧阳因为自己反而和同级的朋友淡了关系。 “也好。”欧阳说,“只可惜关小榆是女孩子,不然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女孩子怎么啦?”小榆不服气了。“我也会打羽毛球的。” “那好,你也一起。” “我有空就去。”说实话,她的课余时间很紧张,要练舞蹈、声乐,剩下的时间除了完成作业,每周还会补两次课,把因为排练、出演落下的功课补上,剩下的一点空闲时间,她其实本来是宁可呆在家里的。可是,她现在觉得能同穆泽与欧阳打羽毛球也不错。 “小榆,你住哪个小区,我看看晚上约哪里方便。”欧阳湛道。 “曼景苑。” “我也是!”欧阳道,“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们小区那么大,没见过也正常。再说,我们三个还都是一个学校的呢,我也是刚刚才认识你们的,就算见过之前也没印象。毕竟之前我们没说过话就不算认识。” 看到穆泽眼中一闪而过的惆怅,小榆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的那句“没说过话就不算认识”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 她想了想,如果特意提出道歉反而挺尴尬的,不如说点开心的事岔开话题,便道:“对了,我和我爸妈说好了,今天开始自己放学回家。不过每周五晚上要去艺术团的话我妈妈会来接我,周一到周四,只要不是下大雨,我都可以和穆泽一起回家。欧阳,你们下午几节课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欧阳湛挠头:“真可惜,二年级下课时间和三年级不一样,不过三四年级下课时间就一样了。明年这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啦。” 穆泽轻轻摇头,他不是不知道欧阳的好意。只是忍不住想,四年级的欧阳会有四年级的朋友,他不能总是迁就自己,无论是时间还是别的方面。 上课铃响了,小榆拉着穆泽要跑下楼,只听欧阳在他们身后喊道: “穆泽,对不起!关小榆说得对,你不能说话了,可我们是可以学会手语的啊!如果我早一点学会手语就好了,如果早一点的话……” 第9章 美术课 他刚想把画纸往自己这边扯回来…… 穆泽站在了原地,久久没有迈步,小小的肩膀在起伏,手指蜷紧了。 “穆泽,”小榆原本拉着他的腕,此时感受到他手上的肌肉绷紧了。她轻轻松开了他,温柔地笑道:“为了好朋友,偶尔上课迟到一会不算什么吧?欧阳湛——”她略提高了声音喊道,“穆泽有话要对你说,而且现在非说不可,你也要做好被老师批评的准备哦!”说着她便跳跳蹦蹦地独自跑下了楼。 “穆泽……”小榆走后,欧阳走到了他的身边,“这一年,我居然没有真正为你做点什么,从现在开始……”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穆泽的拥抱截住了。他们用力地互捶了两下对方的背脊,随后就爽快地分开了,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之后分别向自己的教室跑去。 穆泽来到教室门口,里面的人除了他早已齐了。 此刻他的心里萦绕着一把热烈的火焰,那么亮那么暖,仿佛可以把原本压在他身上的恐惧、自卑、彷徨、无助烧个干净!他几乎沉浸在这种幸福里,全然忘了上课铃响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什么迟到、挨罚,与其说是不在乎,不如说他根本就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不仅不慌张,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甚至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往里走了。 “站住!” 听到老师不悦的声音,穆泽才从刚才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立马退回了教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这堂是美术课。老师姓冯,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老师,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长相自带几分严肃。 “迟到了,连敲门说‘报告’两个字都不会吗?”冯老师看了一眼穆泽,又顺带把全班学生都扫视了一圈,“你们是觉得美术课不重要,所以可以随便对待,是吗?” “冯老师,不是的!”小榆急急地替穆泽分辩,“穆泽、穆泽不是故意的!他不会说话……”其实说出这个事实之前她有点纠结,怕就这样讲出来,穆泽反而会不好受。可是不解释又会让他被老师误会,所以最后她还是说了实情。 “你就是那个……”显然,冯老师也听说过穆泽的情况,刚才或许是一时间忘了。“咳,你进来吧。” 穆泽坐下后,小榆轻轻用食指点了点他放在课桌下的手背。 他开始还不知其意,只是下意识地扭过脸去。直到她洁白的小手在桌下比出“对不起”这个手语时,他呆住了。 “就刚刚三分钟里学的。”她把桌洞里的手语书向外抽出了一角,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聪明吧?” 他点点头,紧接着,又温柔地摇摇头。 小榆以为她嫌她不够聪明,便不服气地要拿本子和笔和他辩。穆泽却抢先一步打开自己的本子写道: 你很聪明,但你不需要说“对不起”。我本来就不会说话,你说得又没错。 小榆怯怯地写道: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穆泽:我就是难过也不是你的错呀。 小榆先是写了一个大大的“不行”,可能是觉得还不够强调,又加了一个加粗加大的感叹号。 穆泽想,如果他还可以笑,他此刻一定笑得龇牙咧嘴了。 他想,也许以后他还是免不了会有难过的时候,只是应该会减少很多很多。 也不知道是自己心虚敏感还是真的接收到了冯老师投来的注视,他飞快地写了一个“好”字后,放下笔,冲小榆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二年级美术课的内容很浅,又是这学期的第一堂课,无非是学习调水彩颜料,观察两种颜色融合后产生的变化,然后用吸管吹画,最后用毛笔对吹出来的画面进行添画。这些对穆泽来说早就是小菜一碟,他爸爸自己就是美术老师,很小的时候,就在家有意无意地教他画画、做手工,虽然谈不上系统学过,但无论基础还是天分都比普通的同年级学生好多了。 小榆起初还有点担心地问:“穆泽,你可以自己吹吗?”她是发自内心地担忧,毕竟穆泽连笑都不能笑呀!他可以对着纸吹气吗? 穆泽点点头。他虽然不能发声、吃东西容易呛到,嘴角也不能上扬,但还是可以吹得动颜料的。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吹自己的画纸。 她对美术方面似乎少一点耐心和天分,毫无章法的一顿吹气后,又胡乱添了几笔,勉强凑成了几朵小花的样子。 穆泽吹得很小心,一方面是心底有构图、另一方面也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气息被口水呛到。哪知道小榆见他吹得慢,还以为他中气不足,自告奋勇地来帮忙,低头对着他的画纸吹了起来。 他刚想把画纸往自己这边扯回来一些,可是转眼却看见她撅着嘴眉眼弯弯的样子……算了,她也是好意,虽然看上去是有点……“用力过猛”。他挠挠头,看着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画面,干脆任由她吹得开心。他自己也不管什么画面了,心不在焉地继续吹了起来。 他的气息吹到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许是被弄痒了,便把那一小缕头发别到了耳后。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一歪脑袋,扎在后面的马尾辫梢险些擦上未干透的颜料。 小心!——他在心底暗喊,迅速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马尾辫。 她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穆泽立马像扔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把她的辫子往脑后一甩,红着脸急忙指了指纸上的颜料。 小榆明白了,眸子灵动地一闪,竖起了右手拇指,弯曲了两下。 “第二个惊喜哦。”她得意地对他挤了挤眼。她刚刚用手语比出了“谢谢”。 他写道:这个也是你刚学的? 她摇头,见冯老师在课桌间巡视,便俯下身,又伸手顺便把穆泽的头也压低到桌面,假装两人仍在专心吹画的样子,小小声地说:“我以前看电视剧看到的,不过只记得这个了。比得还对吗?” 他点头。 “没有完成的同学抓紧时间了。” 听到冯老师的催促,穆泽开始“补救”他的画。小榆原本觉得不过是添上几笔形成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却没想到在穆泽的画纸上渐渐出现了璀璨星空的模样,颜色也都配得很好看。 冯老师在他的身边驻足观看了一会,道:“画得很不错。有点抽象的意境,但又能让人马上就联想到宇宙、星空,配色也很协调。你学过画?” 听到老师的表扬,穆泽觉得应该及时给予回应,而且他给冯老师的第一印象恐怕不太好,他必须表现得更加礼貌些,于是飞快地在本子上写道:没有正式学过,但我爸爸是美术老师,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点。 “难怪。”冯老师道,“继续加油。” “哇,也太厉害了吧?”小榆待冯老师走远后,对着穆泽的画赞赏道,“你这画的是焰火表演吧?” 穆泽想:还好我不会笑,如果笑的话,大概会笑岔气了。 如果仙女有弱点,那大概是……缺乏绘画细胞。 算了,焰火表演就焰火表演吧。他干脆拿毛笔蘸了色颜料,在画面上添了一朵升空的烟花。 【送给你。】他比了个手语,指了指桌上的画。 “把它送我?”小榆一脸欢喜。 他点头。 “天哪,你一天送了我两件礼物欸!”小榆说。 【那个不算。】他比道。 “怎么不是?”小榆不同意他的说法,认真地摊开本子写道:你送手语书给我,说明你希望我快、快、快、快学会手语呀。 写完,还在四个“快”字下面用力标了两道下划线。 是这样吗?穆泽想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 “放心好了,我会的。”她轻声说,语气柔软而真挚。 谁能想到,一个学期的时间,小榆和欧阳湛就都掌握了基本的手语日常交流,两个人还经常一起互考比拼,长久下来倒各自精进了不少。 寒假来了。小榆却并没有如之前和朋友们约定好的那样结伴玩耍。原因是大年初二“小白云”艺术团要在市里的儿童剧院献演一场迎春音乐剧,而她则是剧中的主要角色担当之一。这次的剧目是已经在多个城市乃至日本交流演出过的奇幻音乐剧——《春日魔法课堂》。剧本是“小白云”的原创,也是剧团近两年最受好评的一部作品。加上又契合“迎春”这一主题,非常适合在春节期间演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演出,但毕竟是场需要众人配合的高难度表演。每次演出前仍然需要排练磨合。寒假前排练就开始了,但团里的孩子们毕竟都要上学,又临近期末,所以一等放假,全剧的演员都开始加点练习。 虽然是儿童剧,演员也都还是5-12岁的孩子,但能站在“小白云”的舞台上,特别是担任主要角色的演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且极有天赋的。这出名为《春日魔法课堂》的音乐剧,不仅考验演技,更考验唱功,还要配合舞蹈动作,对表演者的要求其实相当高。 每一年都会有孩子因为超龄而退出“小白云”,每一年也会有新鲜的血液进入“小白云”,但这些其实都已经属于被神眷顾的幸运儿,更多的其实是一开始就被淘汰或中途因为种种原因退出的的孩子。像小榆这样,五岁入团,七岁就能当上骨干演员的“天赋型选手”,即便将来离开了“小白云”,也是打下了极好的表演基础。像是前年超龄退团的吉蕊蕊,电视上就经常能看到她的广告,最近的热播剧中也有她的身影,虽然还只是小配角,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好她的前程。 小榆对于未来还没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地热爱舞台。她特别喜欢《春日魔法课堂》这类奇幻剧。每当她换上精灵的演出服、走上搭建成森林布景的舞台时,她会一瞬间忘了自我、忘了观众,从心底里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有着可爱魔法的精灵。 带教的老师说,演员能够做到“相信”是个优点。在台上的时候,忘记观众,忘我表演也是对的。 不过这一次,对于台下观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比往常要在意许多。因为,她决定邀请穆泽来看她的表演。 第10章 女主角 他看到了台上的小榆对着自己的…… 开演前三天,小榆约了穆泽和欧阳湛打羽毛球,顺便把要给穆泽的演出票带了出来。 欧阳湛见小榆把兜里的三张票全部给了穆泽,半真半假地摔了球拍,赌气说不打了球了。 小榆见状细想想自己也的确厚此薄彼过分了些,虽然心里是对穆泽更亲厚,但怎么说欧阳也是好朋友嘛,她怎么就没想到问一问他要不要去看自己演出呢?心下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便好声好气地哄他道:“欧阳、欧阳,我不知道你也想看的嘛,我明天——哦不,等下打完球你直接到我家取票好了!”她想了想,“不过好像只剩下一张了……你到时和穆泽一起去行吗?】 穆泽也凑过去,对着欧阳湛比道:【我再给你一张票好了,你让你爸爸或者妈妈陪你去。】 欧阳湛郁闷地抱怨道:“三张票!总共三张票哎!关小榆!你就没有想到给我留一张?你都不把我当朋友的?” 小榆和穆泽一左一右,用“告饶”的眼神盯着他良久,直到他终于“破功”了,扑哧笑道:“好吧好吧,原谅你了。” 三个人打完羽毛球,小榆让欧阳随自己回家取票。穆泽有点羡慕地看着他。小榆突然想到,穆泽还从来没去过自己家玩,便邀请道:“穆泽,要不你也一起来吧?” 穆泽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了,我爸妈在等我吃饭,你们去吧。】 “那好吧,演出那天你会来的吧?——一定要来哦!”她不放心地嘱咐道。 【一定来。】他比道。 “阿姨好!”欧阳湛跟着小榆进门,非常有礼貌地向蒋蕙问好道。 “你是……欧阳?”蒋蕙听小榆提起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这几个月女儿经常和他一起玩。因为是一个学校又是一个小区的孩子,虽然没见过,但也比较放心。 欧阳湛很开心:“是的,阿姨。小榆跟你说过我?” “是呀,今天怎么有空上家里玩儿啊?” “小榆说要请我看她的演出,让我上来拿票的。” 正说着,小榆去房间把剩下的唯一一张招待票取了过来。 蒋蕙奇怪道:“怎么就一张?” “没有了。”小榆道,“你不是拿了几张给朋友吗?” “昨天还有四张的呀。欧阳的爸爸妈妈不也得陪他去吗?” “另外三张我给穆泽了。” “没关系的阿姨,我爸妈医院的工作都很忙的,我自己去好了。” “你爸妈是医生?” “是的,阿姨。” “那要不,你坐我们家的车走?不过那天我们要早点去的,你早到的话大概会无聊。” “不用麻烦阿姨,”欧阳微笑道,“我和穆泽也是好朋友,正好可以结伴去。” 欧阳走后,蒋蕙对小榆道:“欧阳这个孩子挺懂事的。” “嗯,他是蛮好的。”对此小榆也同意。 “你是不是说过,他比你们高一级,原来是穆泽的同班同学?” “是的。穆泽因为受伤了才转到我们班的,不过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欧阳还为了他学手语呢。” “你和这样的好孩子多交朋友我倒是支持的。” “那当然啦,欧阳和穆泽,还有雯雯和胖威都是很好的呀,我又不会跟坏孩子瞎玩的咯。” “那你的票怎么不记得给雯雯和胖威?”蒋蕙笑着问。 “不够分了嘛!还不是你们要给陆萱琪和姚佩佩他们家,我跟他们又不熟……” “那你还给穆泽三张?”蒋蕙反问,“对了,他爸爸不是聋哑人,也去看音乐剧?” “……”要不是妈妈提到,她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穆泽的爸爸会喜欢看音乐剧吗?还好穆泽看起来也没有生气难过,他应该也是乐意和他爸爸一起去的吧?她忍不住忐忑起来。 穆泽不会说话,裴亮也不会说话,穆泽的妈妈又不一定在家,所以平时她都是用手机发消息联系穆泽,她试探着发了一句:演出那天你爸爸妈妈会陪你来的吧? 没多会,她收到了回应:嗯,都来的。 她放心了——穆泽没有生气,原来他才没有那么敏感呢! 开饭前,穆泽把三张票放到餐桌上。 “音乐剧?”穆荔新拿起票看了看,“这是哪儿来的票?” 【小榆给的。她那天也会上台演出,请我们一家人去看。】他比道。 “我那天正好休息,可以陪你去。”穆荔新又对着裴亮比道;【亮,你也去吧?】 裴亮没有马上回应,他正给妻子盛饭,放下碗后,他慢慢比道:【这是音乐剧,我去会不会太浪费了?】 【有什么浪费的?你忘了以前我们还经常一起去看电影的?】穆荔新反驳道。 裴亮看起来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比道:【我是怕我去了,别人看到穆泽有个聋哑爸爸不好的。】 穆泽心里很不是滋味:【给我票的是小榆,和我一起去的是欧阳,他们都见过你。再说,我自己也不会说话,难道永远不出门了?】 裴亮内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儿子。爸爸错了、爸爸不够勇敢。】 “阿泽,你先吃饭,我和你爸爸单独聊一聊。放心,我们那天都会去的。”说完,穆荔新拍了拍裴亮,让他跟自己进卧室。 关上门,穆荔新对着裴亮比道:【有句话我忍了很久——亮,你有勇气娶我,你就必须有勇气做穆泽的爸爸!” 裴亮的眼中有水光闪烁:【如果我知道,会害你余生都在无声的家庭中生活,我当初恐怕没有勇气娶你。” “谁说这个家是无声的?”穆荔新强行将裴亮的脸抬起来,转向自己,“什么叫‘无声’?我想说话不能说吗?我想听歌不能听吗?如果我想制造声音,我有很多的方法!说话、手语——那不过都是交流的工具!阿泽不能说话了,可他能听!他的世界也不是无声的!你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个家的现状想得那么悲惨?亮,我觉得嫁给你一点也不后悔!能每天到家看到干净的地板、可口的饭菜,能看到儿子和你在家等我,我觉得非常幸福!” 裴亮仔仔细细地读完了妻子的唇,眼尾红了。 “阿泽的眼睛很像你,它们都会说话。”穆荔新抬手触摸了他的眼尾,“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就算你会忐忑、会自卑,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娶我的,就如我也一定还会嫁给你。” 裴亮拥紧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开演那天,穆泽一家带着欧阳湛一起打车去了剧场。 这四张票的位子是小榆父母左手边的连坐。开场前,穆荔新是第一次见小榆的父母,便和他们打了招呼,并表示十分羡慕他们培养了这样出色的女儿。 对于女儿,小榆的爸爸妈妈自然也是骄傲的。但听到别人夸奖,总免不了谦虚几句。欧阳和穆泽看着他们大人之间的礼节性的寒暄,默契地耸耸肩膀表示无奈。两人则自顾自地用手语交谈,聊的都是些小男孩爱玩的东西,也聊得热火朝天。 蒋蕙无意中瞥见两个小孩在狂打手语,对穆荔新笑道:“没想到他们用手语也聊得这么热火朝天的。” 穆荔新道:“欧阳这孩子是挺难得,你们家小榆也是好孩子,又聪明又善良,这不还不到半年,手语都打得有模有样了。” “你们家穆泽是从小学手语的吗?”将蕙见丈夫冲自己使了个眼神,便不好意思地道,“穆泽妈妈你别误会,我没有不好的意思。” “没关系,”穆荔新显得态度自若,“穆泽爸爸听不见,孩子从小自然而然也就慢慢学会了手语。只是欧阳和小榆,他们肯为了穆泽学习手语,这份心意是很难得的。我们做家长的,也很感动——这也多亏你们把孩子教得好。” “哪里哪里……” “真的真的……” 又是一轮寒暄。 “要开始了。”关民山提醒妻子道。随着大幕的拉开,台下也很快安静下来。 穆泽和欧阳也停止了手语,视线齐刷刷转向了舞台。 一开场是一出群戏,春天来了,森林中的植物和动物精灵们全都舞动了起来。 穆泽一眼就看到了舞台上的小榆。她扮演的是蝴蝶精灵,据宣传单上的介绍应该是剧中的女二号。可是,她多引人注目啊,分明就是舞台的中心!起码在他眼中就是当仁不让的女主角!蓝色的闪着珠光的小裙摆,轻轻摇晃的水钻触须,甜美的笑容,清脆的歌喉……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真的好像一个精灵! 演出到接近高潮的时候,蝴蝶精灵被反派魔法师打败受了重伤,小蝴蝶的翅膀被撕扯了下来,小榆俯身在舞台上似乎起不来了,她的歌声也显得奄奄一息,穆泽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眼里布满了泪水。 最后,女主角精灵首领孔雀带领大家反败为胜,小榆也被纺织娘用魔法织补好了损坏的翅膀。所有的精灵再次登场,载歌载舞。最后,全体演员上台谢幕,掌声经久不息。 穆泽拍得手心都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到小榆在台上一直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拍手便更积极了。 转念一想,她大概是在找自己的爸爸妈妈呢!想到这,他不禁笑自己“自作多情”,但手里仍然没有停止鼓掌的动作,因为他真的好喜欢她的表演啊! 蓦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心仿佛被柔柔地抓挠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台上的小榆对着自己的方向飞快地比了一句手语: 【你喜欢吗?】 穆泽从座位上起身,认真地对着台上比了一句: 【喜欢。】 第11章 不对等 她不聋也不哑,如果不是因为我…… 此后的每一年,穆泽都会去看小榆演出的《春日魔法课堂》。他看着她从“小精灵”演到“精灵首领”,直到他们小学毕业,小榆因超龄退团,这个习惯才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其实在退出“小白云”的舞台的前后,小榆已经开始在电视荧屏上崭露头角。小升初的那年暑假,不仅在黄金时段的广告里时常露面,还开始出演一些电视剧。虽然都还是一些小配角,但在学校里,她已是光环加身的小明星。更难得的是,虽然经常因为拍摄缺课,她的成绩依然保持上游。 穆泽还是和她一个班,只是不再同桌。 小榆的同桌是班主任老师“特别安排”的。在安排之前,也征求了她的意见。这个叫“饶沁”的学生是一个中度听力障碍的女孩子,只是从小就进入正常小学就读,现在提倡“残健融合”,这样的情况也不罕见。 班上有特殊需要的学生,老师的压力当然也比较大,安排上也破费了一番心思。班主任耿老师也考虑过让穆泽和饶沁同桌,转而一想又有孤立两个特殊孩子的嫌疑。无意中发现穆泽和小榆竟然用手语交流得很顺畅,便动了把小榆安排给饶沁做同桌的心思。毕竟,她们两个人都是女生,交流起来更方便。而穆泽虽然不会说,但听力没问题,成绩也很优异,相对而言并不需要太多特别照顾。 小榆打心底里说并不太乐意,可也不好拒绝。她不讨厌饶沁,也不了解,只在领书的时候见过她。听老师说她的听力不太好,上课需要同时依靠助听器和读唇。耿老师说得很恳切,希望小榆能尽可能地帮助饶沁融入集体,如果在学业上能互帮互助就再好不过了。 小榆其实满佩服饶沁的,能进入这所重点中学的成绩也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中度听力障碍的学生能考进来,想来也不容易。虽然不能和穆泽同桌了她有点遗憾,但她还是几乎立即答应了耿老师的请求。 离开办公室前,她只问了老师一句:“那穆泽会和谁坐呢?” “高至威。”耿老师说。 “哦,谢谢老师。”她放心了。起码,至威和穆泽做过几年同窗,人还不错,和穆泽称不上多好的朋友但也没欺负过他。小时候皮是皮了点,现在大了,也好了很多。 再说,还有她在呢!如果胖威敢欺负穆泽,她就要他好看! 穆泽得知这个消息后,显得有点沮丧。小榆看出来了,也不知道能安慰他什么,拿了一颗棒棒糖迅速塞到他手里。 穆泽心里哭笑不得:这是在哄孩子吗?他都已经是中学生了呢! 因为身体原因,他很少吃零食。其实他原本是喜欢吃甜食的。小学春游的时候,他看着周围的同学在草坪上恣意地野餐,心里是很羡慕的。他能吃的,永远是看上去就令人没什么食欲的特制食物。他甚至羞于当着众人面把它们拿出来,一个人躲在远远的大树后面,小心翼翼地进食。 那个时候,是小榆绕到了他在的树后,从包里掏出两根棒棒糖,把其中一根递给他。 他摇头表示不要。 她固执地把糖塞到他手里,剥开另一根棒棒糖的糖纸,伸出自己的舌/头/小口地舔糖球。“你像我这样小心点舔,不会呛到的。” 受伤后他也做了一些吞咽训练,他知道只要小心一点,注意姿势,像这样舔棒棒糖他不会被呛到。可是……当着小榆的面,他不好意思啊! “穆泽、穆泽,你吃呀,可甜了!”她托着脸半趴在草丛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手里的糖。 他情不自禁地剥开了糖纸,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真甜! 穆泽看着小榆在饶沁的身边就坐,而高至威也在自己旁边坐了下来,他无声地轻叹了一下,把她给的棒棒糖塞进了书包里。 【你好,饶沁。我是关小榆】小榆决定和她的新同桌好好相处。她也愿意如耿老师所期望的那样,帮助饶沁融入集体。 “不要对我打手语,我会说话。”饶沁的发声还算清晰,只有语调有点奇怪。她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冷。 小榆觉得,自己打手语似乎冒犯到了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对方真就这么敏感。不过,既然饶沁这么说,她也没有必要反对。说到底,手语不是她的母语,能用常人的语言交流,对她来说只有更方便。 出于好意,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将脸对准饶沁问了一句:“是不是只要我对着你说话你就能明白?” 饶沁的脸色不悦:“不一定要说话。” “……什么?”小榆一愣,怀疑自己可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上课铃响了。 “不想和我说话,可以不说。”饶沁摊开笔记本,对着讲台目不斜视地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上课要很专心很专心,不要打扰我听讲。” 小榆自觉无趣,也就闭了嘴。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被同学着么漠视过。她自认为没有得罪过饶沁。她们才刚认识,甚至连“认识”这两个字都算勉强。只是机缘巧合地来到了同一所中学、同一个班级,被老师安排坐进同一张课桌。她没那么大方,被人怼了对待还能笑脸相迎。因此,接下去的一整天里她也没再和饶沁主动说过一句话。 中午吃饭,小榆怕和某人在一桌消化不良,领完午餐后特意端了饭盒凑到到穆泽和至威这桌。初中开始,穆泽便不再每天中午回家吃饭了。一来,学校离得比小学远多了,二来,他也不想再麻烦父亲每天从聋校特意回家准备饭菜。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是,小学时候,他不太好意思让同学们看到自己吃的东西和其他人不一样,而现在,他已经渐渐有了心理承受能力,起码,不再惧怕别人可能投来的异样眼光。 每天的早餐他会尽量吃得丰盛一些,中午则相对简单。他有一个保温包,里面有几个保温的盒子,里面是裴亮一早为他准备好的食物。 小榆和至威在小学春秋游的时候都见过他吃这类特制的蔬果泥,因此不会大惊小怪。其他同学也有意无意地多看几眼,有个别好奇来问的,穆泽也只是淡淡地解释一两句,很快就散了。 【你不陪你的新同桌吃饭?】穆泽比道。 小榆一副泄气的样子:“我觉得她不需要。” 【相处不愉快?】 “谈不上,我觉得,她压根不想和我相处。”小榆认真地问,“你觉得我长得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吗?” 这句高至威也听到了,和穆泽一起同时摇头。 小榆苦笑了一下:“我也觉得不是。” 【她不想理你?】 “完全不想。” 【也不一定吧,】穆泽看着她,眼中有特别的神采,【你想想,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我也不大理你的。】 小榆摇头:“根本和那时候的情形不一样。你也没有不理我,你还教我你名字的拼音呢!你还请我喝米浆呢!而她根本不想认识我。” 高至威不平道:“ 你可是关小榆!谁不想认识你啊?她凭什么拽啊!” 穆泽还没来及作出回应,饶沁不知何时却站到了他们这桌的旁边,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你们在说什么?说我吗?” 小榆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她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好像……背后说别人是不对的。她充满歉意地起身对着饶沁道:“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交朋友,忍不住和好朋友抱怨了两句。饶沁,如果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你是电视明星我就一定要认识你、你讨大家喜欢我就一定要和你做好朋友?你以为你高高在上,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就得感恩地接受?你现在当着别的同学的面这样说,心里指不定多烦我呢!你朋友那么多,很缺我一个吗?”饶沁刻意将视线落到穆泽身上,冷笑道,“我看你已经连残疾的朋友都有了,应该不需要我来凑数了吧?” 【闭嘴!】穆泽站起来,对着饶沁比出一句手语,【小榆从来不缺朋友!可是小时候,当我和她说,‘和我交朋友很麻烦的,你已经有很多好朋友了,不缺一个不会说话的’,她告诉我,她‘缺’!其实不是她缺朋友,她只是觉得我需要朋友。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觉得自己和她处成朋友了就代表你们是一类人?别开玩笑了!”饶沁不屑道,“在别人眼里你永远是获益的那一方。你们之间不是对等的。” 【事实是我的确获益了。】穆泽比道。【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对等的,我只知道,她为我学了手语——她那么忙,忙得时间都不够用!她不聋也不哑,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本来根本不用学手语。要认为她和我之间的关系不对等的话,那也没有错!她付出的一直都比我多得多!她都不计较这些,我又凭什么计较对不对等呢?和她做朋友我真的很开心——不管别人是怎么看的。】 第12章 换同桌 【我跟老师申请换了座位。】穆…… 周围的同学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出于本能好奇地盯着穆泽比出一场串的手语,有的眼神闪烁,有的窃窃私语。 小榆泪盈盈地看向他,眼前这一幕让她忽然有些许体会到,穆泽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中的孤独。他曾经是一个和身边的同学一样健全的孩子,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使他再也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不能去聋校,因为在聋人的世界里,他是健全人;而在普通学校里,他又注定“不普通”。 很幸运,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没有遭遇过学生霸凌,可是,他依然是孤独的。没有谁有义务迁就他的无声的“语言”,小孩子爱笑爱闹才是常态,可是穆泽啊,别说说话,他连笑一笑也做不到啊! 小学里称得上是他朋友的人,好像只有她和欧阳湛。 她第一次知晓,穆泽对于他和她的关系是这样理解的。她很感动,也很心疼:感动于他对她的重视、珍惜,也心疼他话里隐藏的遗憾、歉疚。 傻瓜,什么叫他“获益”了?只是因为她为他学了手语吗?作为朋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穆泽……”她喃喃地唤他的名字,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 他对她温柔地摇了摇头,比了一个“我没事”。 饶沁一言不发地回了座位。小榆指了指窗外,示意穆泽吃完饭跟她出去走走。 【你……真的开心吗?我是说,和我交朋友这件事……】 他四下看了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摇头:【我说过,除了手语课之外,我比手语,你正常说话就好。而且你现在手语已经很好了,也不需要我上课了。】 【可是不经常用可能会忘啊,毕竟不是母语。】她没有听他的,依旧比划道。 【你说得对,这不是你的母语。】穆泽望向身后的篮球场,那里有学生在激烈地抢篮板,随后,他收了收视线,看着她的眼睛,比道,【你问我,和你交朋友是不是真的开心?我的回答:当然是。我只是很遗憾不能用你的语言和你交流,这是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的事。但我希望起码你能用你习惯的语言,而不是一味地迁就我。那样的话,我不好受。】 “好嘛,”小榆皱眉道,“你不许难受。我根本没想过‘迁就’什么的,我用手语也挺习惯的了。不过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少比嘛。” 【不是不喜欢……】他的手指在空中微颤,【是……】 “是什么?”她追问道。 【你看,我们周围绝大部分都是正常人对不对?】 她的心有点钝痛,很不情愿地点头承认这个事实。 【你也是正常人。】他平静地比道,【我不是,我没办法。你却不该做让别人误会的事。】 “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残疾人。】 小榆没想到他竟是想到了这一层。她不想让穆泽觉得自己很在意这件事,灵机一动,故作轻松地笑道:“笨蛋!在这个学校,有几个人不认识我关小榆啊,我会不会说话别人不知道吗?还用我开口证明?” 穆泽愣了愣,随即眼底露出“安心”的表情:【也是。】 小榆抬头,又抬手半遮住脸庞,假装被树杈间漏下的阳光刺了眼,吸了吸鼻子,掩饰住哽咽的语气道:“放心吧,以后我还会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人人都知道关小榆能歌善舞,演技也超棒!” 穆泽轻拿下她挡住眼睛的手:【别哭。】 “太丑了。”她抬手试图把红肿的眼睛挡回去。 【你挡着眼睛,怎么看懂我说的话?】穆泽再一次扯下她的手,看着她的红眼圈,温柔地比道,【你哭起来不丑,但笑起来更好看。】 回教室的路上,小榆忽然一拍脑袋,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对穆泽嚷道:“我知道了!难怪饶沁那么不喜欢我对她比手语!”她真笨!她应该想到的,饶沁身为一个聋人,一定是好不容易才能聋而不哑,一路在非聋校升学,比起穆泽,她跟上学习进度的难度更大,更不用说与周围健听同学的相处遇到的困难。她那么努力融入一个都是正常人的环境,内心一定很想摆脱自己是一个残疾人的现实。而手语,无疑是在提醒她自己的“与众不同”,她应该是讨厌自己的这一“不同”的。 穆泽想了想:【多体谅她,但也别委屈自己。你不欠她的。】 小榆点头:“她想和我做朋友,我欢迎;她实在不想,我不惹她就是了。” 之后的两个多月,小榆算是看出来了,饶沁果然没有半点想和她交朋友的意思。坐在这样一个冷淡的同桌旁边她感觉并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她心里谈不上喜欢这个同桌,但有一份体谅。 倒是穆泽越来越忧心忡忡,虽然他们很少谈起她这个同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们相处得并不愉快,这种郁闷多多少少影响到了小榆上学的心情。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小榆是班级十五名,饶沁则在三十名开外,成绩公布的那天,饶沁突然趴在桌上暴哭。 小榆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已经很久不和饶沁主动说话了——准确地说,她们就不说话,因为饶沁更不会主动找她说什么。但是她今天的样子太反常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抚。小榆出自好心主动拍了拍她因为哭泣而一耸一耸的肩膀,道:“饶沁,你别哭呀,怎么了、怎么了嘛?” 她愤愤地甩开了她的手,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波动,抽泣使得她原本就有异于常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含混:“不用、你牙(假)好印(心),你一丁(定)觉得很好药(笑)吧,你去掰(拍)广告,缺歌(课)啦(那)么多,还高(考)得比我好!我已经很录(努)力了,可还是……”她一把扯下了助听器,想发狠扔出去,却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把它扔进了桌洞里,随后继续趴在桌子上哭。 “你干嘛和我比啊!”小榆被气得又笑又哭,一时也忘了对方已经摘下助听器,现在她无论说什么恐怕饶沁都听不到,“你不去和第一名比,和我这个十五名比?!什么意思?喂——”她也是被气糊涂了,忍不住冲饶沁嚷道。 穆泽走过来,拉开了她。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他比道,【她嫉妒你,你看不出来吗?】 嫉妒?小榆蓦然想起当初穆泽曾经给欧阳写过一张字条,里面就提到他“嫉妒”欧阳会说话。 可是,即使穆泽的“嫉妒”是真实存在的,他也没有用刻薄的语言攻击过他的朋友,他只是平静地告知对方,他的这份小小心思。可是饶沁,她一直都没给自己好脸色过,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一出来,更是情绪大崩溃,让她这个同桌无所适从。 想到往后三年都要继续坐在这个处处看自己不顺眼的同桌身边,她是真头大了! 放学路上,她情不自禁地唉声叹气了好几次,虽然穆泽和她都像有意避开“饶沁”这个名字,没有提过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但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没法忘记。 第二天上学,想到还要继续坐在饶沁旁边,小榆走进教室的步子都变得沉重了。 她低着头往里走,猛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原先的位子已经有人坐了——不是别人,正是穆泽。 “你?”她呆住。 【我跟老师申请换了座位。】穆泽迅速比道,又指指前排高至威身边的空位,【以后你和至威坐。】 “可是……” 【没有可是。】他眨了眨眼,【下课我再告诉你。】 下课后,小榆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到走廊上,询问换座的详情。 【也没什么可说的,是我找耿老师换的。】他的神情淡然,【你不喜欢和饶沁坐,她也不喜欢和你坐,分开坐对你俩不都好吗?】 “好是好……可是,”总觉得穆泽的解释哪里不对劲,“难道你就喜欢和她坐了?一样要换位子,你可以提议和我坐嘛。” 穆泽假装白了她一眼:【不要,和你坐我容易分心,你有时候上课都要和我传纸条的——影响学习。】 “哼!”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况且穆泽说的也是事实。有时候——不,是偶尔她的确会在上课时间也找他聊天,但是她才不承认自己影响他学习了呢!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就没下过前三名,升入初中后的第一次期中考他更是得了班级第一……唔,好吧,她得承认,这个第一和她没有关系,在今天以前,他初中的同桌是高至威。也许,换了她可能真的会影响他考第一哦! 穆泽听到她的轻哼却显得有些慌了,一顿比划道:【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被你影响学习?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直接和老师说要换和你坐,会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啦?” 穆泽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现在这样安排,才是对小榆最好的。 他看到她这两个多月来因为同桌的事闷闷不乐,他看到她也曾试图努力去和对方交朋友,但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够做到的。他也不想她继续为此无谓地消耗情绪,她原本就是个开朗热忱的女孩,他不要她被负能量追赶。于是他鼓起勇气找了班主任,提出换座的建议。 “是饶沁还是关小榆同学提出过想换座位吗?”耿老师问他。 他急忙写道:她们都没有。只是我看得出,饶沁同学很想提高成绩,但是关小榆成绩一般,而且,她还经常因为私事缺课。我知道老师安排她和饶沁做同桌是因为她会手语,希望她们可以更好地沟通,可是我也会手语,而且我的成绩比关小榆好得多。关小榆缺课的时候,她的笔记还要借我的抄呢!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老师觉得,和关小榆做同桌,可以更好地帮助饶沁融入这个集体,让她觉得自己不是特殊的……” 穆泽心想,这样“煞费苦心”的安排,不正显得很特殊吗?可是他并不想反驳老师的“一番好意”,他只是继续写道: 可是比起班上其他同学,我能更理解饶沁,她也更容易接受我,不是吗? 最终,他成功说服了耿老师。 第13章 生日会 【没事。】他轻快地比道,【我…… 自从换座位后,小榆觉得在班上的日子自在多了。她和高至威本来就是从幼儿园就一起同窗的朋友,小时候打打闹闹,互起绰号,也都没有恶意。倒是高至威有一回课间憋不住还问她,怎么现在不叫他“胖威”了,她笑道: “你现在又不胖,要起小名儿也该叫‘帅威’了”。 她的话有几分调侃,但也是事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高至威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胖墩墩的了,身材偏壮实,但开始长个子,五官也变得俊秀起来。反正她是再也不好意思叫他“胖威”了。其实,就算他还是胖胖的,小学高年级后小榆也几乎不在人前叫他绰号了。她渐渐觉得虽然是因为和高至威的关系亲近才喊他昵称,但这个称呼多多少少带有取笑的含义,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叫叫还无妨,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对他就不好了。她得给他在人前留面子,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了。 高至威听到小榆夸自己“帅”很得意,憨笑个不停,“得寸进尺”道:“欸,这个称号不错,你以后就叫我‘帅威’吧!” “你想得美!”小榆作势要打他。 高至威做了个鬼脸后跑出了教室,和他的好兄弟打球去了。 穆泽收回了看向小榆和高至威座位方向的视线。 “怎么样?”饶沁盯着她的新同桌,露出玩味的一笑。 【什么怎么样?】穆泽比划完,低头把凳子往课桌拉近了一些,翻起笔记本,一副对饶沁的话不在意的样子。 穆泽和饶沁做同桌已经有一周了,但几乎没什么交流,谁也没主动找谁说过话。今天是第一次。 “后悔吧?”饶沁道,“你真奇怪,为什么要换到我旁边坐?” 穆泽斜睨了她一眼:【高至威话太多,我以为换到你这里至少可以安静一点。】 “让你失望了。”饶沁道,“我只是聋,但并不哑。” 穆泽:【那恭喜你。】 饶沁面对他的反应一脸讶然:“恭……喜?” 【不应该吗?你会说话,戴上助听器就能听得见,不值得恭喜吗?】 “你知道我为了说话、为了听见做了多少努力吗?但就算我再练习,我也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和常人不一样……他们会在背地里笑话我的发音,而我却连他们笑话我的话都听不清楚……” 许是听到了饶沁的话,小榆有些担心地回过头,恰好看到穆泽在比手语: 【说话的声音和常人不一样就很糟?听不清别人的嘲笑有什么不好?如果我告诉你,我再努力也不能发声、即使明明白白地听到别人在嘲笑我,我也不能出声反驳,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惨了?】 穆泽……穆泽为什么要和饶沁说这些啊!她不是不懂他心里有多苦,可这明明是他的隐痛,他平时都不愿提及的呀!小榆倏地站起身,跑到他的座位边:“穆泽,谁要是敢嘲笑你,我会替你骂回去!以后这种事交给我,你才不会惨!” 饶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明星,你还能呆在他身边一辈子吗?他要是被谁欺负了,你也不会知道的。” “我会知道的!我就是会知道!”小榆不服气地急嚷道,“他有什么事都不会瞒我的。” “是吗?”饶沁转向穆泽,“你会吗?” 小榆认真地、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穆泽的眼神躲闪开,飞快地比了一句:【你理她干嘛?回座位坐好,快上课了!】 小榆怪不情愿地回了座位,刚一坐下,上课铃就打响了。 这一节是作文课,老师布置完题目后,饶沁提笔飞快地写了什么,随后把本子推给了穆泽。 本子上用铅笔写着:以后我可以借你的笔记吗?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教我吗? 穆泽简短地回道:可。 小榆惊奇地发现,穆泽和饶沁关系日渐改善。甚至常在午休时间看到他们交流学习,更让她意外地是,有时候,饶沁甚至会对穆泽使用她表示过反感的手语! 有一回,她因为拍广告,缺了一整天的课。偏偏那天又都是主课,她照惯例问穆泽要笔记抄,结果数学笔记没借到,说是被饶沁借走了! 她知道她不应该为此不开心,显得自己很不占理。饶沁虽然和自己关系不佳,但毕竟是同学,不可否认她的学习相较于普通同学有她的障碍。穆泽身为同桌,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也是应该的。道理是这么说,可她还是莫名的介意。 穆泽敏锐地觉出来了,脸上虽然看不出情绪,手语却比得很急:【小榆,你是不是不想我把笔记借给饶沁?】 “才不是呢!”她也急了,怕穆泽认为自己小气、把自己看扁了,“我就是奇怪,什么时候她就接受你了?当时我做她同桌的时候,她可从来看不上我的笔记呢!” 穆泽的眼睛微眯起来。和他相处这些年,对于他的“微表情”小榆也很熟悉了——穆泽的嘴不会笑,可是他刚才的神情,分明就是笑了。 果然,穆泽接着比划道:【第一名和第十五名的笔记,你说她看得上谁的?】 “好啊,你取笑我!”小榆手叉腰,假装作出翻脸的神情。 穆泽立马作出“告饶”的手势,又表示等饶沁还回笔记,他亲自给她讲解她落下的课程。 小榆当然没真生气,经过刚才那一番玩笑,她连原本心里涌上来的一点点失落感都抹去了。 平安夜的前一天,是小榆的生日。 小榆每年都会请好朋友们一起庆祝。谈雯雯、高至威、穆泽、欧阳湛……每次都得有十来个人,有时候上家里玩,有时候也会直接去她家自己的饭店。 小榆其实还比较喜欢在自己家里过生日,觉得那样更温馨自在。每回妈妈都会提前布置好客厅,不止有生日横幅和挂饰,又因为日子临近圣诞,还会在客厅里摆上一棵漂亮的圣诞树,挂在树上的装饰礼盒虽然是空的,但树下摆放的礼盒却是按照到场朋友的人数精心准备好的圣诞礼物,每一回拆礼物环节,她的朋友们都格外开心。另外,她喜欢在家过生日还有一个潜在原因——穆泽不太能吃外面餐厅的食物,而她的妈妈在了解了他的特殊饮食需求后,每次也会为他准备一份适合他吞咽的食物。他在她家吃饭,毕竟比在外面方便些。 上个月,小榆家的餐厅新开了一家分店。圣诞在即,后面又是元旦,餐饮业正是忙碌的时候。爸爸妈妈近期也有些顾不上她,她也看出来了,干脆请求让他们给自己一天和小伙伴自由放飞的空间,把家让给他们,她要和朋友们过一个没有父母在场的生日。 蒋蕙还有些不大放心,关民山却表示支持,最后,他们还是同意了女儿的想法。 当天,蒋蕙提前做好了菜离开,只留下长寿面没有煮。走的时候还不忘把煮面步骤又重复告知了一遍,小榆一边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搞得定煮面条,一边催促母亲出门。 对于有生以来第一次只有朋友在场的生日会,她充满新奇感。 欧阳湛和高至威是最早到的。他们和小榆本来就住一个小区,来的时候在这一排房子的路口就碰到了。接着谈雯雯、林墨语、柳一涵也陆陆续续到了。 最后进来的是穆泽。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高领毛衣,一件棒球衫,显得又清爽又精神。 “穆泽你可来了,就等你了,饭菜都要凉啦!”他一进门,谈雯雯就说道。 小榆忙说:“也没等多久,我定的就是这个点嘛,是你们早到了。没事没事,凉了的话微波炉‘叮’一下就好啦。” 穆泽乖巧地比出负责加热所有菜的手势。 小榆拉住他:“今天我是主人,我来。” 穆泽摇头:【你是寿星。寿星是应该坐等服务的。】 欧阳湛道:“没错,你是寿星,你不要动,去客厅坐着!我来帮穆泽忙。” 穆泽点头,冲她比了个“放心交给我俩”的手语。 蒋蕙准备的菜很丰盛,以至于所有人几乎连生日面都吃不下了。就连穆泽也没少吃,蒋蕙为他准备了各种捣碎蒸煮的食物。小榆深知自己的厨艺水平,本来就懒得去煮面,见朋友们都吃撑了,干脆说:“我看大家都饱了,生日面我就不煮咯?” 大家纷纷点头,只有穆泽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你饶了我吧?】小榆用手语求饶道。 【生日面,别人可以不吃,你不可以不吃的。这是长寿面,吃了才吉利。就意思意思吃几根也行。】穆泽一脸认真地比道。 “可是……我没煮过面……”小榆挠头道。“穆泽,你会吗?” 穆泽摇了摇头,眼中有不易察觉的一丝黯然。 欧阳湛看出来了,小榆估计从来没做过饭。“我来吧。”说着,他就起身转去厨房。 “你会煮面?”小榆瞪圆了眼睛。 “会啊。”他说,“我爸妈多忙啊,我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自己做饭吃了,煮面算什么。” “那……好吧,你少做点儿。我吃不下了。”小榆道。 欧阳湛的厨艺出人意料得好。所有原本嚷嚷着“吃不下”的人竟然都吃了至少半碗,除了穆泽。 “穆泽……”小榆知道他吃不了这个,不觉为他有些难过,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安慰。 【没事。】他轻快地比道,【我习惯了,我自己生日都不吃面的。】 小榆默然片刻。 【今年还是没有蛋糕吗?】他比出一个问句。 “没有。”当年她第一回 邀请穆泽来家里过生日,大家围着蛋糕给她唱生日歌,只有穆泽静默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烛火,从那以后,那个庆生环节就被她取消了。 第14章 特别礼 “穆泽,其实你很讨厌夏天吧?…… 穆泽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丝绒礼物袋,递给了小榆。 “给我的礼物?”小榆笑着接过来。每年生日穆泽都会送她一件小礼物,今年他到了以后没有提,她虽然纳罕但也不觉得特别失望,只要他人来了就好。男孩子嘛,粗心一点忘记准备礼物也不奇怪。没想到,这会儿还有惊喜。 【打开看看。】他温柔地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庞,眼中写满对她看到礼物时表情的期待。 “嗯!”她迅速而小心地打开丝绒袋的抽绳,指尖勾出的是一个精致的发圈。黑色的弹力发带上镶着一枚闪闪发亮的“杯子蛋糕”,材质是水晶的,切工和配色都非常好,一看就不便宜。 小榆喜欢得立刻就扎在了头发上,扎好之后还挨个给在座的朋友欣赏。 谈雯雯也是个极爱美的女生,羡慕道:“真的好好看啊!而且好特别哦!穆泽,你怎么想到送小榆一个蛋糕发圈的啊” 穆泽比道:【秘密。】 谈雯雯没有追问下去,倒是小榆忽然想到了什么,把他拉到了厨房。 【你是不是因为,我很久没有吃生日蛋糕了,所以才买这个蛋糕发圈给我的?】她比起了手语。 穆泽的眼睛亮亮的:【生日快乐,小榆!原谅我不能为你唱生日歌。】 果然!小榆既感动又难过。她因为他不能唱生日歌,所以才特意这么多年都不订生日蛋糕,就算不想看到他在一片祝福的歌声里沉默尴尬的样子。很显然,他也知道她为他着想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放下不能为她唱生日歌的遗憾。 小榆灵机一动,从厨房的抽屉里找到一支细细的蜡烛,点上火之后示意穆泽拿着;又从辫子上解下新发圈,捧在掌心,阖上双眼。 穆泽也不敢打扰她,直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把头发重新绑好,才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许愿。】 他略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这就是我的生日蛋糕和生日蜡烛了。我当然要许愿!】她向他凑近一步问,【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他摇头,认真地比道:【我听说说了不灵的,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所以我不问,你也千万不要说。】 “你们俩躲这里干嘛呢?”高至威探头探脑地进了厨房,“是不是该轮到我们拆圣诞礼物的环节了呀?” “早就准备好了。”小榆拉着穆泽走进客厅,又招呼大家到圣诞树下集中,“你们随便挑。” 穆泽正要蹲下身选一个礼物盒。小榆递了个眼色,把他拖进了自己房间。 “噔噔!你的礼物在这里!”她把一个印满圣诞麋鹿图案的包装盒递到了他跟前。 【特地为我准备的吗?】 “嗯!”她甜甜地应道。 穆泽拆开礼盒,里面是一条米色的羊绒围巾和一条同色的真丝围巾。 “这两条围巾一点也不扎的。”她把两条围巾拿起来,依次往他的下巴上轻轻蹭了蹭,“是不是很舒服?这个颜色也很百搭。丝的那条你可以天气不太冷的时候用,羊绒的现在用就正好了。” 穆泽每年刚一入秋,天气还未完全冷下来的时候就会穿上高领衫。这一习惯,小榆也早已看出来了。她没有问过他原因,小时候是完全没想过答案,后来渐渐猜到他是为了遮掩喉咙上气切的伤疤。 长时间穿高领毛衣并不舒服,他的皮肤似乎也很娇嫩。她曾经无意中看到他扒开领子挠痒的样子,隐隐约约看得到皮肤有点红。 只是当他扭头看到她过来时,他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好了衣领。 他的眼尾泛红,垂眸比了一句:【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吧?谢谢。】 “穆泽,其实你很讨厌夏天吧?”她鼓起勇气,问。 他先是愕然,随后点头。 “我却最喜欢夏天了。”她看着他说,“因为夏天的时候,你不会勉强自己穿上高领衫,你的脖子也不会又红又痒。” 他眼尾的红在加深。 “我不会勉强你穿什么,可是我想告诉你……”她的指尖隔着他的毛衣高领,轻轻停留在他喉咙中间伤口的位置,“它一点也不丑。而且我很感谢它,让你活了下来。” 他看着她,缓缓比道:【活下来,真的很好。】 小榆笑着,重重地“嗯”了一声。 “小榆,穆泽!”谈雯雯敲门后走了进来,“你们在这干嘛呢?不早了,我们大家准备回家了。” “好!”小榆回应道,“我们马上出来!” 小榆送走了大多数朋友,最后只剩下了穆泽和欧阳湛。 “欧阳,你不回去吗?”小榆问。 “我等穆泽一起走。” “哦,那穆泽,你现在回吗?” 穆泽指了指未经收拾的桌子:【我洗完碗再回家。】 “你放着吧,我爸妈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小榆也没想自己动手,她平时确实也很少做家务,偶尔她想尝试自己洗碗洗衣,蒋蕙还说“女孩子把手洗粗了不好看,而且你还是要当演员的人”。 “你爸妈回来肯定也累了,还是我和穆泽搞定吧。”欧阳湛说。 穆泽拦住他,比道:【今晚的面条是你下的,洗碗就让我来吧。】 小榆有些不好意思让两位客人争洗碗,毕竟这是在她家,便道:“你们早点回去吧,碗放着我来洗好了。” 两个男生同时摇头反对,理由竟和蒋蕙说的如出一辙,都是觉得她那手将来是要入镜头的,变粗糙了不好看。 在穆泽的坚持下,欧阳湛没有“抢”到洗碗的工作,只好在客厅和小榆边聊天边等穆泽一同回家。 “对了,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欧阳湛问。 “喜欢。”她真诚地回答,欧阳送的是一顶漂亮的粉蓝色盆帽,很有欧洲电影里的小公主范儿。为了表示自己的喜爱发自内心,她特地取出帽子来往头上戴,一时忘了头上绑着高马尾,戴帽子会不服帖。 她嘻嘻一笑,解开了发圈,又重新扎了一个低马尾后,把帽子戴好了。 “真好看。”欧阳一副欣赏的模样,看到穆泽洗好碗走出来,叫他道,“穆泽,我送小榆的帽子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她?” 穆泽点头。 “我花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呢!”欧阳的语气里只有骄傲,没有心疼的意味。“所以你看小榆,你是不是应该更用心一点给我准备礼物呀?” 小榆反驳道:“你不是很喜欢吃巧克力嘛?大家也都喜欢吃,所以我才让我妈给大家买了进口巧克力给大家当圣诞礼物啊!” “我说的不是这次的圣诞礼物,我是说,我生日的时候,也没见你用心给我挑选什么礼物。”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的话,你往年的礼物都退给我!哼!”说这话的时候她其实有点心虚的,细想想每年欧阳过生日时也都会邀请她,而她准备的礼物也几乎都是一些文具,虽然也都很实用、以她的眼光来看也挺好看的,但的确缺乏新意。 “关小榆,你休想!”欧阳半是玩笑半是生气地嚷道。 “那你想要什么,我明年送你啊。”小榆诚心诚意地说。 “不要,那还有什么意思。”欧阳道,“我还是期待一下惊喜的感觉吧。对了,你今年送穆泽什么了?” 穆泽见他们吵吵嚷嚷,本无意插嘴,听见欧阳询问起给自己的礼物,才转过脸,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榆,他有点担心自己这“独一份”的特别礼物会让自己的好兄弟介意。 小榆道:“是围巾。” 欧阳还没开口,穆泽抢先一步比划道:【欧阳,小榆是觉得我不能吃巧克力,才送我围巾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能吃巧克力,也知道小榆肯定不会送你和我们一样的巧克力,所以才好奇问一下你收到的是什么礼物。”欧阳道,“你还怕我为这个生气吗?你是不是傻?” 穆泽为自己的多心感到羞愧。欧阳对待朋友从来都是坦荡热忱,毫无掩饰。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会痛快地说出来。相较于他,自己的心思有时候太细了,显得不太磊落。 可是他啊……就是做不了欧阳那样浑身沐浴在光里的明朗少年啊! 小榆说,他的疤不丑,她喜欢看他坦然地把疤痕露出来。 可是比起外表的伤口,有些美好的特质已经从他的身体里被某种力量抽离了。他渴望它们、也似乎看得到它们偶尔会朝自己鼓舞地招手,可是他追不上,抓不牢!他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只能远远地追逐、又远远地被落下啊! 穆泽和欧阳走后,小榆取下了头上的帽子和发圈。帽子被她重新放回了盒子中,发圈则拿在手上/把/玩了好一阵。上面的水晶真亮啊!穆泽的眼光真好!不过虽然这个发圈很好看,但她决定平时要收起来好好保存,只在每年的生日才拿出来戴。 门铃响了,她跑去开门,爸爸妈妈一起回来了。对于客厅和厨房里的整洁程度,他们表示赞叹。小榆请功似地说:“都是穆泽收拾的,他厉害吧?” “穆泽这孩子,真是挺不错的。”关民山啧啧赞道。 “是不错。我当年见他,看他不声不响、不笑不怒的样子,还以为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没想到,那么懂事。哎……也是怪可惜的,好好的孩子,又不能说又不能笑的,爸爸又是聋哑人,也真是不容易。” 虽然妈妈是在夸奖穆泽,可这番话听得小榆心里挺难受的,她不由打断道:“我觉得他不能说话不能笑也没什么呀,只要和他相处过就会知道,他人很好的。而且他爸爸也很好,长得又高大又帅气,还会画画!穆泽也很会画画,一定是遗传了他爸爸!而且,以后穆泽肯定也会长得和他爸爸一样高一样帅!” 蒋蕙警觉地朝女儿看了一眼:“上次听你说你现在的同桌换成至威了?平时在学校,和穆泽打交道还多吗?” “就是不一块坐了,其他没什么不一样。”小榆道。 “现在你们是中学生了,可不能像小学里那样没有分寸地玩在一起,毕竟你是女孩子,要注意影响。” “什么影响?”小榆一脸懵。 “好了,她还小呢!”关民山似乎听出了什么,劝妻子道,“你说得太严肃了,反而适得其反。” 蒋蕙见女儿一脸天真无邪,不觉也笑了,放松了语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多和女同学一起玩,像雯雯啊、一涵啊、墨语啊,女孩子和女孩子玩,总归方便一些。” “哦。”小榆半懂不懂地点头应道。 第15章 距离感 如果我恰好跑在了你的前面,你…… 进入初中后的第一次期末考试结束了。穆泽还是全班第一;小榆比期中的时候略有进步,正好挤进了前十的尾巴;至威考得不太好,只排到二十名,比期中考到时候还掉了两位,看到总分榜出来的时候他苦着脸对好友们连声哀叹,说他这个寒假恐怕没好日子过了。全班进步最大的要数饶沁,总分离前十只差一步,排名十一。 小榆想起上次期中时饶沁大哭的情形,不由担心起这一回她的反应来。从三十名一跃而至十一名固然已很难得,但这次她依旧没有超过小榆的总分。饶沁要是情绪崩溃起来,穆泽多尴尬呀!——反正她是受不了自己的同桌哭哭啼啼的样子。说起来,他还是为了她“牺牲”自己换的座位呢!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挺对不起穆泽的。 出乎小榆意料的是,一天下来,饶沁出奇平静,甚至还对穆泽有说有笑。 放学后一起去自行车棚取车的路上,她忍不住问穆泽,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饶沁性格大变。 他比道:【可能她也没有变,只是面对的对象变了。】 小榆的脑子转了转,跺脚道:“喂!你是在说有问题的是我吗?” 穆泽摇摇头,停下脚步略有所思般看了她一眼:【是你太好了。】 “太好?”她也停下来,不解地问道,“这是说真的还是讽刺啊?” 【当然是说真的。面对我,饶沁可以做到很平静。因为我和她比起来,还说不定是谁比较惨。可面对你就不一样了,她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赢过你的。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只是有的人选择接受这种差距,有的人选择追赶,也有人选择敌视。】 小榆耷拉下脸不高兴了。一方面是穆泽听上去是在替饶沁说话,另一方面,穆泽在和饶沁比惨——这两件事没一件让她开心的。 【小榆,你别不说话。】穆泽急了,到了车棚也不推车,只绕到小榆的自行车前按住她的车把。 小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好懂她哦!” 穆泽:【我不是懂谁,我只是……了解这种差距。】他慢慢放开了她的自行车头,有些颓然地朝边上退了一步。 小榆看出他神情不对,顿时也忘了刚才那股莫名的气恼:“穆泽,你……” 他摇头,转身去推自己的车。 她追了过去,阻止他推车走:“穆泽,你别突然一声不吭就要走啊!我说错话了的话,你直接告诉我嘛。” 他看着她,冷淡地比道:【抱歉,我要推车,就没办法腾出手和你‘聊天’。】放下手,他低头去推自行车,不再看她。 小榆被他的态度也惹得真有点生气了,忍不住较真起来:“你非得这么急推车吗?” 【是。】他梗着脖子比划道,眼睛依旧没有与她有交集。 小榆觉得他这脾气闹得莫名其妙的,当下也不肯惯他,气鼓鼓地扭头去推自己的车。 两个人骑上车,走的偏偏只有一条路。一路上也没人出声。事实上,就算平时骑车途中,小榆也很少会和他搭话,横竖穆泽无法给他回应,她自己一个人说也没意思,弄不好还会让他分心。只是今天的沉默,气氛完全不对。 小榆觉得难受,不知不觉越骑越快。穆泽也加快了速度追赶。一直到经过他家的小区门口,他都没有拐进去,仍然跟在她的后头。 她忍不了了,把车一停,扔在了路边。 他也急忙停了下来。 “你家早到了,你跟着我干嘛?”她没好气地说。 【你骑得太快了!】看得出来他也是用了十足的力骑车追赶她,比划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不稳。 “你怕什么?怕我出车祸啊?我骑的是自行车,再快能快到哪里去!” 【我就是怕了。】 她原本还想顶他,却看见他眼睛整个红了。他看起来又是后怕、又是伤心,让她对他说不出一点狠话。 “穆泽……” 【你知不知道我当年的车祸怎么发生的?】他的手势都在发颤,【我就是在一辆电动自行车上被别的车撞飞的。】 小榆整个傻掉!她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他这场车祸的细节,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是“坐在电动自行车上被别的车撞飞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有画面,浑身的骨肉似乎也撕裂般疼痛起来,她哭着请他原谅她的任性:“穆泽,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乱发脾气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你不想理我、或者想骂我也可以,就是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发脾气!不要拿这种事惩罚我!我真的会害怕的!】 “我没有想罚你,真的!我就是觉得你今天……在刻意和我拉开差距!我承认我有点生气——就一点点。” 【我和你需要刻意拉开差距吗?】他平静地看着她,【我在这儿,你在……】他把一只手比出的小人拉得又高又远。 小榆伸手一把握住了他那只代表她的手,把它轻轻拽下来:“谁说的,我明明就在你旁边。”说着,将它的两只手紧紧挨在一起。 “咳咳,你们在干嘛呢?” 骑车而来的是欧阳湛。见到小榆和穆泽在路边,便停下打了招呼。 “没什么。”小榆松开手,飞快地回道。穆泽也比出同样意思的手势。 “穆泽,你是要上小榆家玩吗?” 【不是。】他摇头,【刚才和小榆聊天聊到一半,我现在准备回家了。】 “你不去?那我可去咯?我爸妈今天都上夜班,家里没人。我妈和小榆妈妈说好了,晚上在她家吃饭。” 【你们去吧,我先回家了。】穆泽比完,便重新跨上了自行车。临走前还特地冲小榆比了一句:【骑慢一点。】 欧阳来家里吃饭,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小榆也挺欢迎他的。只是穆泽不一起来,她有点遗憾。 想想也对,穆泽在她家只会吃不好饭,还不如回家去吃。 妈妈当然也可以为他准备一份特别的晚餐。可是,经常让妈妈提前做额外的准备,也挺麻烦的。她自己当然不嫌烦,可动手的毕竟是妈妈。她也不好意思总是让妈妈辛苦。 穆泽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很少在饭点去她家的吧? “想什么呢?”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欧阳和小榆干脆不再骑车,慢慢推着自行车步行。 小榆回过神道:“我今天,和穆泽差点吵架。” 欧阳没有接话,静静地等她往下说。 “我之前和你提过我们班的饶沁吧?就是穆泽现在的同桌。” “你们为她吵架?” 小榆懊恼地道: “其实也不关她的事……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开始吧,好像是因为她,可是后来说着说着,又扯远了。穆泽说,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这也没错呀。”欧阳道,“差距客观存在嘛。” “你说,他说的‘差距’是什么?是他不会说话,而我会说话?” “唔,这大概是很重要的一点。”欧阳道,“你自己也知道的,对吧?” “你也这样想?” “这么说吧,我和你可以不这么想,但是穆泽很难不这么想。”欧阳认真地说,“就好像你和你的朋友在野外跑步,你跑得很快,突然你的朋友消失了,你回头也找不见他,这时候你会怎么样?” 她咬唇思忖道:“有点担心吧?我会停下来等等我的朋友。” “嗯,你虽然会有点慌,但那个被落在后面的人,才是最着急的。”欧阳缓缓说道,“他不知道自己的伙伴会不会愿意等他,也不知道前面还会出现什么状况,你说,是不是很可怕?” 小榆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欧阳话里的深意。 “那个人会面对三种选择——继续往前、回头往后、原地停留,哪一种都不能保证是最好的,他会犹豫也很正常。” “那是因为,他不确定他的伙伴在前面等他!他如果知道,就不会犹豫了!”小榆激动地说。 “所以,你要让他知道呀!”欧阳道。 “谢谢你,欧阳!你真好!”小榆由衷地夸道。欧阳到底比自己年长一岁,也多认识穆泽一年,而且他们都是男孩子,果然比她这个女孩子要容易了解对方。 欧阳在小榆家吃完晚饭,又陪她打了一会游戏才走。关民山在店里忙,蒋蕙对欧阳招待得很周到,又是水果又是点心,还把欧阳从头到脚夸了不下八遍,小榆都觉得热情得有点过了。 欧阳走后,她忍不住对母亲嘟囔道:“你不是说让我多和女孩子玩,怎么还自己叫欧阳来家里玩儿,连我事先都不知道。而且还对他那么好,我就没见你对我其他朋友那么热情过!” “欧阳是你同学,我们家和他们家住一个小区,可以算邻居,人家父母忙,我们多照顾点不也应该的吗?怎么?他不是你朋友啊?你不喜欢他上家里来?” “欧阳当然是我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可是,穆泽和至威还是我的同班同学,至威也和我们住一个小区呢,也没见你对他们那么热情啊!” “欧阳和他们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小榆完全不理解母亲的厚此薄彼。 蒋惠自然有她的“考量”。欧阳湛的父母都是大夫,两个人都很忙,自从小榆和欧阳湛交朋友以后,两家家长也渐渐混熟了。蒋蕙自从得知欧阳的父母是市内最大医院的医生后便存了一份“私心”,总觉得搭上这层人脉关系,未来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她和关民山近些年虽然算是发了家,有了点小钱,但毕竟是白手起家、出身不高,在这个城市里,与真正有文化有地位的人结识甚少。从心底里说,他们对欧阳这样的家庭是仰望的。他们拼命培养小榆,也是对她寄予厚望,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实现阶层飞跃。小榆的这些朋友里,他们最看好的就是欧阳湛。 话又说回来,若说他们尽是为了巴结欧阳家倒也不至于,小湛这个孩子他们是打心底喜欢的,学习好、性格好、长得也白白净净,待人又热情有礼,让人不喜欢也难。 大人的这些心思,小榆当然不懂。 临睡前,小榆给穆泽发了一条短信: 如果我和你之间有差距,你是会接受、追赶还是敌视? 半晌,她收到了他的回复: 追赶。 yes!小榆握紧了手机,激动地在被/窝里打了个/滚。 冷静过后,她打了一条消息: 如果我恰好跑在了你的前面,你也不要害怕。我会一边看前面的风景,一边等你赶过来。 不久,她收到了他的回复: 如果你本来可以很早就到达终点,就因为等我,迟到也可以吗? 她盯着发亮的手机屏,思索良久后打出两行字: 我又不急着去终点,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一路的风景,我们一起去看吧? 掌中小小的振动后,她看到他简短的回复: 好。 第16章 小秘密·溏心蛋·月光下(三更合一) …… 穆泽等了很久没再收到小榆的回复, 这才放下手机。 她应该已经睡了,真好。 手指下意识地在手机键盘上打出“晚安”,却在下一秒点了删除。——他不想信息提示音惊扰她的好梦。 从他认识她起, 她就是个快乐的女孩子。是啊, 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上天是眷顾她的,几乎把所有美好的特质都赋予了她。 到现在, 他都还清晰地记得第一眼看到她时的画面。她穿着和周围同学一样的校服裙, 安静地趴在桌面上,饱满的后脑勺上绑着一条黑黑的马尾。一抬头, 马尾上的发饰跟着动了起来, 阳光淡淡地从窗外透进来, 映亮了她白皙的笑脸。 “你叫什么呀?”那个小少女问他,声音软软糯糯的。而他假装冷漠地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唔,也许也称不上假装, 他脸上的表情本就是一副看不出高兴与否的模样。他自己也知道, 不了解他身体情况的人第一次接触到他,大多会觉得他为人冷淡、不好相处。慢慢的,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性格偏冷还是他木然的表情造成了误解。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这个不会说话又不会笑的人,在普通的学校里, 很难交到朋友。 对此,他不意外、无抱怨,甚至主观上也没有改善这种情形的意愿。 交友方面,他其实对拥有小榆和欧阳这两个好朋友已经很满足了。他曾经别扭地试图和他们保持距离, 而他们却确切地知道他需要朋友,而他最终掩饰不住自己对友情的渴望,只是偶尔仍然会因为内心的不安和自卑闹小情绪。幸好啊,他们都懂他。他的每一次和他们闹别扭都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好珍惜、好珍惜他们啊…… 穆泽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太难受,他干脆翻身而起,拧亮了台灯。 他的床是那种垫子下面是连着储物抽屉的,那里面全是他的“珍藏”。 有相册、有喜欢的玩具,还有厚厚一叠杂志。 其实他对娱乐类或者时尚类的刊物完全没有兴趣,他收集的那些,只是因为里面都有关于小榆的照片或者报道。从小学时期的就有,哪怕有的只有豆腐干大小的一点报道、一张舞台上的群像,只要他看到了,就会买下来。当然,以小榆现在的年纪和资历,还只能在影视剧中客串一些小角色,但是,他知道她会长大,他对她有绝对的信心,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大明星。 他记得第一次在剧院里看到的那个舞台上的“精灵”,不知道是记忆的错觉还是真实发生的画面,他总觉得当天的舞台始终有一束光打在她的身上,让身边的人为之黯然失色。 她拍过少女杂志的内页和封面、接受过采访,文字和图片里的她都那么美好,说是一片赞扬一点也不为过。 最近播的电视广告里有一则他最喜欢,是一家知名品牌的牙膏广告,小榆在里面扮演一个家庭中的女儿角色,出镜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他真的好喜欢她在里面的笑颜。编贝般的皓齿、发自内心上扬的嘴角弧度,发光的眼睛……看起来都太美好了!好几次看着电视中的画面,他都觉得自己也跟着荧屏上的她笑了起来。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错觉,可是,他就是恍惚间会觉得觉得,小榆在连同他的份一起笑对这个世界。 前几天和欧阳放学后约了一起去打羽毛球,无意中看到报刊亭新上的一本杂志的封底有她这则广告的图片,选取的镜头也特别好,正是她笑得最灿烂的一瞬。他立刻就买了下来。 那天,是小榆固定要去培训班上声乐课的日子,因此没有和他们一起打球。要不然,被她看到了,肯定要笑话他浪费钱。 欧阳当时见了,也奇怪穆泽为什么要买一本少女杂志。他虽然没看过内容,但前阵子从班上的女生桌上看到过封面,一看印刷的内文标题就知道不是他们男生喜欢读的类型。出于好奇他便从穆泽手上夺过杂志看了几眼,很快发现了封底的奥妙。 穆泽当时脸都红了,以为欧阳多少会笑话他几句,谁知竟没有。反而跟着掏出钱给报亭老板,拿了一本一模一样的。 “不许告诉小榆哦!”欧阳作了个“封嘴”的动作。 他点点头,心里却涌上来些许说不出来的不安。 欧阳……欧阳原来也…… 有些念头,他似懂非懂,不敢想、甚至也不愿想。 “小榆、小榆……”他觉得欧阳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他叫小榆名字的时候。 他羡慕欧阳总能一遍遍地这样唤她。这些年,他们三个经常玩在一起,小榆和欧阳都是阳光爽朗的性格,常常因为各种好笑的和不怎么好笑的事笑作一团,而他只能沉默地看着他们。他不否认,那一刻,自己多半也是快乐的、受美好的气氛感染的,只是偶尔回想起来,会莫名地感到心酸。 “小榆、小榆……”——他也想叫出她的名字啊!不是用写字、不是用打字、更不是用手语。 别说是欧阳,就是看到高至威和小榆日常的玩闹,他也好生羡慕啊! 有好几次,饶沁见到他呆望着前排对角的小榆和至威,都会半真半假地揶揄他。这几个月来,他也习惯了他那个脾气有些敏感、古怪的同桌。他很少反驳,实在烦了最多也就是让她闭嘴。究其原因,饶沁多多少少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是真的有点眼红那些可以和小榆正常交流的朋友啊! 他喜欢欧阳湛、也觉得高至威挺好,小榆爱和他们交朋友再正常不过。他还没有那么坏,自私到只想让小榆身边只有他一个朋友。小榆天生就是光环围绕、焦点聚集的存在,她不可能成天围着他转。 饶沁问小榆的那句话他一直印象深刻:“大明星,你还能呆在他身边一辈子吗?” 他知道她语带讽刺,可谁又能说这不是现实?他的小榆就算现在还不是“大明星”,但起码也是一颗闪闪发亮、吸引众人目光的“小星星”,而更远的将来,他完全相信她会星途璀璨。 而反观他自己呢?倒也常常够“引人注目”,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自然的僵化的表情和双手比划的语言。甚至还包括,他那“独特”的饮食。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小榆家的情形。小榆的妈妈客气地准备了水果,还细心地切成了丁,放在盘子里,插好了牙签端到他面前,可他却一口也没有吃。 小榆替他解释了一通,最后这些苹果被打成了细细的泥重新端过来,虽然人家的妈妈一句也没抱怨,但他自己却觉得很不好意思。 后来,他就不大主动提起去小榆家玩了,去的时候,也多半挑人家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这样他还感觉自在些。 每年小榆的生日,他不能不去。而去了,又必然额外受到一份关怀。小榆妈妈准备的食物真的很专业,有一次小榆无意中说起,他才知道他的这个朋友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妈妈一定要注意他的饮食,结果她妈妈也不含糊,真的参照了吞咽障碍者的饮食要点准备了专属于他的食物。看得出来,小榆是带着几分“求表扬”的心情和他说这些的,而他,在发自内心的感谢之余,却有一份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羞chi感…… “阿泽,还没睡吗?”穆荔新敲门而入。 见母亲进屋,他有一丝慌乱地迅速收起床上堆放的杂志和报纸。 “嚯,好多杂志……咦,这封面不是小榆吗?”穆荔新随手拿起一本。 他点头:【看到了,随手买的。】 穆荔新道:“我看到灯没灭就进来看看,怎么,睡不着了?” 【有一点。】穆泽犹豫了几秒,比道,【妈妈,你为什么选爸爸?】 “嗯?”做母亲的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很是诧异。 【我是说……妈妈那么漂亮、那么能干,应该有很多人喜欢的啊。】 穆荔新笑了笑,温柔而关切地看着穆泽说道:“说得对呢,妈妈的确很讨人喜欢的,没嫁给你爸爸之前,真有好几个追求者。” 【他们……都会说话吧?】 “是的,他们都听得见也说得出。”穆荔新坦诚地说,“而且,其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也有。但是,我喜欢你爸爸、只喜欢你爸爸,我可以和很多人交朋友,但想永远在一起的人只有你爸爸——不是他就不行。” 【可是……爸爸毕竟……】他的手停住,不忍心比出父亲的缺陷。 “关于这点,妈妈承认,自己也犹豫过的。”穆荔新道,“你爸爸听不见、说不出,又没有父母、没有任何家底,你外公外婆因此不喜欢他,我的朋友、甚至连他的朋友也都不看好我们。” 穆泽的手势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穆荔新笑了笑:“在告诉你我们怎么办之前,我先说结果——我嫁给了你爸爸,我们还有了你。而且,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一晃眼的事啊!” 她深深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阿泽,你今天问我这些,妈妈是既开心又担心,开心的是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担心的是你心思过于细腻,甚至超过了你这个年龄应有的心境。阿泽,爸爸和妈妈在很年轻的时候,一开始也想赢得身边所有人的支持、祝福,但是后来才明白,这既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强求。当我们能够接受这一点遗憾的时候,我们反而能过得更轻松。阿泽,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大概不能完全理解——没关系的,你不需要急着长大,耐心一点、勇敢一点,有时候甚至需要糊涂一点,到了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会懂的。” 母亲和他道了晚安离开他的卧室后,穆泽感觉内心稍稍安定了下来。把那些报刊杂志和相册重新收好,关灯睡去了。 寒假里,小榆接了一部武侠剧,演女一号小时候。戏份不多,但这部戏据说是大制作,因此蒋蕙还是替她接了下来。事实上,她也和丈夫商量过,之后会更加严格地替女儿甄选工作,毕竟她还是个学生,中考对于她的前程也很重要,还是希望她暂时以学业为重。这部戏因为商定好的拍摄时间正好与下一学期错开,利用寒假时间拍个几天便好,只是因为制作方要求实景拍摄,需要真实地展现出出塞外风情,因此,拍摄行程上比较辛苦。 小榆的父母也不是图钱,为的是让积累女儿的表演资历,将来在考相关艺术院校和专业上获得优势。再加上小榆自己也喜欢这一行,他们也就只能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全力支持她的梦想了。 这部戏的女主角是一位小时候因家门变故流落塞外、身负血海深仇、历尽艰辛的孤女,冬日,大漠的风沙吹得她脸生疼,雪片落到她的头顶、睫毛上,即使贴着暖宝宝,还是觉得发冷。最后那场从沙丘上滚下来戏,她因为技巧没掌握好,吃了一嘴的混着冰雪的沙子,回到住宿的地方就病了。蒋蕙喂她吃了感冒药,又冲了一杯浓浓的姜茶给她灌下去发汗。第二天早上还没退烧,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当地的医院,直接坐早班机回了S市。 幸好,许是因为离开了水土不服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小榆的烧反而退了。人虽然还蔫蔫的,又是流涕又是咳嗽,但精神头好了许多。 蒋蕙原本想在家陪女儿养病,哪儿也不去。谁知道傍晚娘家一个电话打来,小榆住在乡下的外婆在去镇上市集时半路摔了一跤,虽然没有骨折但扭伤挺严重的。蒋蕙的父母都是S市郊县的农民,文化程度不高,电话里伤情也说得不太明白。她就是怕父母改不了节俭的习惯,小伤不去看拖成大问题,心想着自己亲自去看一眼,若没什么自然天下太平,若是比较严重,她得带他们去市区的大医院看看才放心。 只是女儿这边……钟点工偏偏不是天天来的,今天恰好是休假,临时找人恐怕不现实。小榆看出了她的为难,主动宽慰道:“妈妈你去看外婆吧,我好多了。 蒋蕙看了看钟:“可是再过一小时,该吃晚饭了,要不我让你爸爸从店里回来一趟给你带点菜?”接着她忍不住抱怨道,“你爸爸也真是的,我们一礼拜不在家,他就一礼拜没买菜,冰箱里除了几个鸡蛋,什么都没有!” “爸爸成天在店里也忙嘛,一个人肯定更加不会做饭,直接在店里吃了。”她倒是很理解自己的父亲,又说,“我其实也没什么胃口,晚饭不吃也没关系的。” “哎,你爸爸确实也没办法。”蒋蕙本也不是真的怪丈夫,她何尝不知道创业和守业的艰辛?做餐饮尤其是,不然也不会有“饭店”就是“烦店”这一说了。接着,她坐到床头拿手探了探小榆的额头,舒了口气,“还好,烧倒是退了……要不我给你煮上粥,炖上一个鸡蛋羹。你记得关火,可以吗?宝贝?” “可以的,妈妈。”小榆因为病着因此比往常说话更加柔声柔气,惹人爱怜。 蒋蕙亲了亲他的额头,起身去厨房煮上粥、炖上蛋,临走前又叮嘱她千万注意煤气安全,别忘了及时关火。 母亲走后,小榆收到了一条穆泽的消息,问她是不是今天回来了。 她之前和他提过一次这次的行程,没想到,他还记得蛮清楚的。 小榆闻到厨房里飘来的淡淡米香,心中一动,发消息问他: 你要不要来我家喝粥? 穆泽:喝粥?为什么? 小榆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自己真是病糊涂了,才会没头没尾地问他这么一句。忙接着打字回道:我一个人在家,我妈给我煮了粥和鸡蛋羹。 她的手指停了一下,接着打字:你来陪陪我吧,我病了。 随后,她才把这条发了出去。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打这一句,显得自己有刻意“装可怜”的嫌疑。 穆泽没有回她,十分钟后,他直接出现在了她家门口。 小榆起来开门的时候跑得急,旋开门的一瞬头有些发晕,身子摇摆了一下,穆泽忙不迭扶住了她。 他本来要扶她回卧室躺着,她却指了指沙发,说是要坐在这里歇会。他见她只穿了一件睡衣,怕她着凉,安顿她坐稳后,又去卧室抱了一张毯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 【你哪儿病了?】他把她的脚抬起到长沙发上,坐到她的脚边。 “昨天有点发烧,不过现在好像已经退了。大漠太冷了,咳咳……”她的嗓子略有些哑,语调却很温柔,只是刚才一下子喉咙有些痒,忍不住咳出了两声。 【那就别说话了。】他心疼地看着她,【你妈妈知道你病了吗?】 【知道,我们今早一起回家的。她本来也想陪我,不巧我外婆摔了一跤,她不放心,我就劝她去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她把手伸出毯子,比了一段手语。 他把她的手重新塞回毯子里:【你怎么又比上手语了?手指在外头,多凉。】 【屋里开着空调呢!】她固执地把手伸出来,满不在乎地冲他笑道,【你又不许我说话,又不许我比手语,你想要和我大眼瞪小眼憋死我吗?】 穆泽无奈地摇头:【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粥。】 过了一小会,穆泽从厨房出来,对她比道:【粥还没好,旁边的鸡蛋羹好像有点老了,我已经把鸡蛋羹的火关掉了。你现在要吃吗?】 “糟糕了,我忘记我妈交待的鸡蛋羹煮上十分钟就得关火!”她一急就忍不住说道,“还能吃吗?” 【能吃。】他比道,【可能味道受一点小影响。】 【没事,我嘴巴反正也没什么味道。】 穆泽戴上隔热手套,把鸡蛋羹端到了茶几上,发现茶几和沙发的高度差并不适合她用餐,便双手把碗端了起来,凑近到她面前。 “谢谢!”她拿起调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这个,你应该也可以吃吧?”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无法腾出手来详细解释。 她果然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望着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碗,摘掉了厚厚的隔热手套,比道:【我的张口受限,而且我也控制不好吞咽的速度,太烫的食物对我很危险。通常,鸡蛋羹之类的我会放凉一些再吃。】 “哦。”她抿了抿嘴唇,“鸡蛋羹是挺容易烫到的,那放凉了我们待会儿一起吃吧。” 【你一小勺一小勺的吃,每一口吃之前吹一吹,应该就没问题。凉了的鸡蛋羹其实不好吃的。】对于这个评价,他“自信”有发言权。毕竟,受伤以后的这些年,他吃过太多不好吃的食物了。对他来说,进食只是他维生的手段,他与 “享受美食”四个字绝缘已久。 “嗯嗯。”她发出第二声的“嗯”音,尾音翘得尤其高,还一脸撒娇地摇头。 他戴上隔热手套,把碗端到她的跟前,下巴朝碗口方向点了点。 两人“较量”三回过后,小榆认输了。 她吃了半碗,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多吃点,病好得快。】他劝她。 “一会儿还有粥呢!再说,我平时也不敢吃太多——胖了上镜不好看。”她想了想,小声道,“要是你不嫌弃我吃过的话,还有半碗蛋羹你吃了吧?我吃的时候没乱捣,你沿着碗边吃那半边,中间别动……” 穆泽摘了手套,直接拿她吃过的勺,把她吃剩下的鸡蛋羹全部搅得更碎后,舀了一口。 “哎!”小榆急嚷道,“我感冒了,说不定会传染你。” 他放下碗:【我要是被你传染了,你会来看我吗?】 “会。” 【那挺好的。】他傻傻地比道,又再次端碗吃了起来。 “不烫了吧?”她不免担心地问。 他摇头,吃得很慢。 小榆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心疼之余,竟觉得他斯文好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吃东西大多狼吞虎咽,很少有他这样细嚼慢咽的。可转念一想,这份细致背后的真相是多么无可奈何,她顿时觉得自己对他吃相的这份“欣赏”有些残忍,禁不住叹息起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放下碗比道:【我吃东西的样子是不是怪怪的?】 “怎么会?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她拱起脚,手托着腮望着他说,“就是突然想起,你刚转来我们班的那天,我请你喝我杯子里的水,你不肯喝,我还以为你是嫌我用过的水杯脏。没想到,你现在会用我的勺吃我吃过的鸡蛋羹了。穆泽啊,我们真的认识好久了呢!” 【即使那个时候,我也不是因为嫌你脏。】他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有意无意地避开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她说,“我也一样,就算是那个时候,也没有觉得你吃东西不好看。现在,更加不会。” 他想对她笑,眸子却被两团暖湿的水气充盈,眼眶微微发热,低头默默吃完了手里的鸡蛋羹后,他起身把碗刷了。 隔了一会,厨房里飘来一股煎鸡蛋的香味。 小榆忍不住起身厨房门口,问道:“穆泽,你在做什么呀?” 他把鸡蛋倒进盘子里,转身回道:【粥熬好了,你光吃白粥怕你嘴巴没味道,我看冰箱里还有鸡蛋,就给你煎一个荷包蛋。而且你刚才才吃得也太少了。】 小榆走过去想帮忙端盘子,却被他推出了厨房,“押”回了沙发坐好。 不一会儿,他端着粥和煎蛋出来。小榆道:“我感觉好点了,我想去餐桌上吃。” 他点头,把食物放到了餐桌上,又到沙发边扶她。 “我可以自己走的,没有那么虚弱。”她的精神的确是好多了,穆泽过于贴心的服务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承受。 穆泽松开了她,但一双眼睛还是盯得她牢牢的,一副怕她体力不支倒地的样子。 她指了指盘子里的煎蛋,问:“这煎鸡蛋怎么有股醋味?” 【我放了一点点醋和糖,还有姜丝。】 她皱眉,表示对这个味道不太有信心:“甜的?” 【也放了盐的。】他比道,【是和我爸爸学做的,我以前吃过,很好吃的。你不是说嘴巴没味道吗?酸酸甜甜的开胃。而且我想你感冒了,姜还能驱寒。】 小榆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哇,真的不错!还吃出一点蟹黄的味道。” 穆泽点头:【对,就是会有一点蟹黄的味道,我以前很喜欢的。】 小榆脑筋一转:“你的粥呢?陪我一起吃嘛。” 穆泽去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无米的粥汤回来。 小榆拿他的勺挖了一口蛋黄溏心的部分递到他嘴边:“啊……” 她笑盈盈的看着他,根本让他无法拒绝。 他看着她张开嘴娇憨的模样,呆住了。直到她把调羹稍稍碰了碰他的嘴唇,他才鬼使神差地微张开口,抿下了这一口蛋黄。 她有点紧张地叮咛他:“慢点吃哦。” 他当然也是有把握能咽下才会吃的,他才不想在她面前呛咳,那就太狼狈了。 确认他吞下蛋黄无事后她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吃蛋白,你吃蛋黄,完美!” 穆泽点点头,低头用调羹舀粥汤喝。 “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小榆好奇地问。 【最近……不过我会的不多,就会煮面条和一些简单的。】他的眼神有点闪烁。 “咦?可是你……”小榆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疑惑,可马上又噤了声。 【你是不是想问,我又不能吃这些普通的食物,为什么要学做饭对不对?】 “嗯。”她点点头,又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给你爸爸妈妈做对吧?” 他嘴唇下意识地微颤,紧接着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小榆不疑有他地笑了。 穆泽不会告诉她,他是因为那次她生日会上,羡慕欧阳能给她煮生日面,回家主动提出和父亲学煮面的。他希望,下一次她生日,能有机会让她吃到自己亲手下的面。 光是面条不好吃,所以还学了几个浇头,荤的素的都有,她想吃什么就可以给她做什么。 这曾经是他想留给她生日那天的惊喜,不过能有今天这样的机会展现出来,他觉得也挺好的。 饭后收拾好碗筷,穆泽表示自己要走了。 小榆说:“再待一会嘛,我妈应该快回来了。” 穆泽还在迟疑,门突然开了。蒋蕙和关民山一道回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一起回了?” “哦,我给你爸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外婆的事,他今天就早点从餐厅赶回乡下看了一眼,又陪着去了医院。完事了我们就一起回来了。”蒋蕙道,又朝穆泽的方向看了一眼,“哟,穆泽也在啊。” 穆泽朝蒋蕙和关民山欠了欠身。 “我让他来陪陪我的,因为……因为我怕我不会弄饭。”小榆想到妈妈曾经提醒过自己“应该多和女同学一起玩”,便下意识地用这个理由解释道,又急忙岔开话题问,“对了,外婆怎么样?” “就是一般的扭伤,没什么大碍。”蒋蕙道,“我走之前不都教过你什么时候关火嘛,你还说都记住了。为这点小事还麻烦别人跑一趟,不是耽误人家穆泽学习吗?” “现在是寒假嘛。”小榆撅嘴道。 “寒假怎么了?现在是初中了,不比小学,好学生那都是要参加各种补习的,穆泽将来是要考好学校的,他可比一般的孩子更努力,你说是不是,穆泽?”蒋蕙对着穆泽问道。 穆泽点点头,指了指门口,又朝小榆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现在就回家。 “阿姨开车送你吧。”蒋蕙道,又转头嘱咐丈夫,“民山,你在家看好小榆。” 穆泽摇头,因为无法开口急得脸都红了,只好朝小榆比道:【你让阿姨别送了,我住得很近,自己回去。】 小榆把他的话翻译给母亲听,蒋蕙却仍然坚持要送:“再近也得出小区再往前走几分钟才到你们小区呢,进小区不还得走一段路吗?阿姨开车直接送你到你家楼下,别客气。” 话说到这份上,穆泽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表示感谢后接受。 穆泽来到蒋蕙的车前,正要开后车门,却被蒋蕙招呼到副驾驶坐下。 他心里有一丝不安的预感,但仍然听话地坐上车,系好了安全带。蒋蕙却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慢悠悠地说道:“穆泽啊,听说你现在已经和小榆不是同桌了对吧?我期末的时候去开家长会,老师还特别表扬了你,说你给一个听力障碍的同桌很大帮助,让她学习进步了二十来名,真的很厉害!到底是感同身受,才能对症下药啊。” 他默然地低头,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回什么。 “你和小榆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感情好也正常。你向来是好孩子、好学生,小榆和你玩在一起,我们做家长的也不担心她会学坏。只不过……现在你们都上中学了,你们毕竟一个是男孩子、一个是女孩子,交朋友也要注意分寸,不然,你是男孩子没什么,小榆可是女孩子啊,传出点什么有的没的,可就不好听了……” 穆泽的心仿佛被一柄冰斧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又冷又疼,他急忙掏出手机,打字道: 是有人说小榆什么了? 蒋蕙道:“你还小,那些不着调的话,你也最好别听,我也不想和你说。只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你俩得注意点影响。而且小榆你是知道的,在学校里本来就有知名度,在同年龄的演员圈子里,她也算小有名气,说句夸张点的话,要是以后她真的吃了演艺这碗饭,万一将来红了,八百年前的绯闻都说不定有人挖的!到时万一还被人添油加醋一顿,你想想看,对她会有多坏的影响?你也不想看这种事落到她头上吧?” 车厢里有几秒的寂静,穆泽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的头脑有一瞬的空白,慢慢的,才从四肢百骸里渗出一股痛意来。 回过神后,他慢慢打字道: 我不会影响她的。 在小榆母亲的眼中,他俨然已经是个潜在的危险的“坏影响”。他能对她做的,就是承诺自己不会影响到她女儿的前途。 “阿姨也不是怪你……”蒋蕙的语气和软了下来。 他听得出蒋蕙话里有意安抚自己,却反而因为她突转的温柔口吻让他憋了半天的眼泪激了出来,他接着打起了字: 阿姨你是要我以后不理小榆吗? 蒋蕙从车里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纸,有些疼惜地替他擦了擦眼角:“阿姨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别突然就完全不理小榆了,你们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同学,同学间必要的交往还是要的。阿姨只是防患于未然,不想自己的女儿被人编派些不好的传闻。再说,女孩子心思细、又早熟,容易受外物影响,她读书本来就不算拔尖的,平时拍摄任务也多,要是再因为一些其他的分了心,将来考不上好的学校,这可是大事!我们也不希望她学那些年纪好小就出道的艺人,该读书的年纪还是得多读书,将来考个科班出身,就算不当演员了,干别的也有个学历,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这是当父母的一点心思,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穆泽,阿姨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穆泽点点头,打字道: 我明白,我先回家了。 “阿姨送你。” 他摇头,下了车。 “穆泽!” 他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树木、楼房随着他前行的脚步在倒退。月亮升得很高了,却不明亮,半厚的云层将它掩住了大半。月光下的少年在含泪奔跑。 第17章 小女婿 就前几天我买菜遇到至威的妈妈…… 小榆站在窗台边上, 本是想目送穆泽上车,却没想到车子一直没发动,隔了一会竟看见他一个人下车跑了, 边跑边还抬起手抹眼泪。小榆急了, 外衣也不披就穿着拖鞋跑出了房门。 下到一楼大门口时,她已是虚汗淋漓, 但仍然用尽力气地冲着路的尽头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接着就被突然灌了一口冷风,呛得咳嗽起来。 可惜穆泽已经拐了个弯, 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你怎么下来了?”蒋蕙一低头, 见小榆的脚上只剩一只拖鞋, 又是责备又是心疼,“你看看你,生了病还瞎跑, 走走走, 快回去躺着!” “妈,穆泽为什么突然跑了?你和他说什么了呀!”她挣脱开蒋蕙拽她的手,声音里已有了哭腔。 “走,先回去再说, 外面冷。”蒋蕙见丈夫这时也跟着到了一楼门口,忙道,“叫你看着她,怎么还让她穿成这样跑出来了!快帮忙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小榆气恼得嚷了起来, “我要去找穆泽问清楚!穆泽在哭,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小榆,听话!这么晚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吧!反正明天也不上学, 爸爸开车带你去他家找他,好吗?”关民山弯下身,爱怜地把她刚才跑落在楼道里的一只拖鞋套回她的脚上,温言哄道。 “不要!不要!”她执拗地摇头,“等到明天再说,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呢?今天晚上他说不定会难过一夜的!” “就算要去,你也不能穿成这样就去吧?走,跟爸爸回去换身衣服,穿上鞋再出门!” “民山……” 关民山给妻子使了个眼色,蒋蕙住了口,两人把小榆拉回了家。 “我现在就换衣服!”小榆气鼓鼓地关了卧室的门。 “你看看她这个样子,不管她还得了!”蒋蕙指着紧闭的房门,语气又是生气又是忧心忡忡。 “阿蕙,你和那孩子说什么了?”关民山问道。 “我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教他和女同学交友的时候要有分寸。小榆和他再要好,也不能给人落下闲话吧?他要是个普通孩子,也还好些,他又是个……传出去多不好听!小榆不懂,你也不懂?” “这么小的孩子,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谁会制造这种无聊的传言?”关民山对妻子的担忧不以为然。 “怎么没有人传?你不知道,就前几天我买菜遇到至威的妈妈,她还跟我拿小榆和穆泽这两个孩子打趣,说什么小榆给我们找了个‘小女婿’之类的……” “至威他妈妈一向多话,但我估计她也就是开玩笑的,没什么坏心。” “或许她是没什么坏心,但保不齐哪天就有人有了坏心呢?这种话传得多了,对女儿能好吗?将来女儿要是红了,过往多小的传闻都可能成为新闻,人家可没工夫验证真假,只管吸引人的眼球。要是被传和一个哑巴孩子有些不该有的故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往大了说,说不定还影响她的事业、影响她嫁一个好人家!”蒋蕙说得十分认真,不知不觉就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刚好欧阳的妈妈也在旁边,这让人听了,多不像话……” “妈!”卧室的门倏地打开,小榆气得哭了,瞪着一双红眼睛看向母亲,“你、你刚才和穆泽也是这么说的吗?你怎么可以说他是……”她实在说不出“哑巴”这个词,顿了顿道,“而且,他哪里不光彩了?我和他交朋友,怎么就影响到我了?” “我可没有当面说他是‘哑巴’!”蒋蕙道,“我只是让他和你保持距离,不要影响你学习。” 小榆道:“不当面也不行!你们大人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他不会说话是他的错吗?他除了不会说话有哪里不好?就算不会说话本身,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吧?他会写字、会手语,他可以和人交流。他碍着你们什么啦?影响我学习?妈妈,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一直是全班第一名!我缺课时的笔记也都是借他抄的!我听不懂的题也都是让他教我的!你怎么可以冤枉他影响我学习呢?这是胡说八道啊!”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替穆泽感到抱屈,哭得抽抽噎噎的。 “阿蕙,这话过分了啊!”关民山略带严厉地看了妻子一眼,走过去搂住抽泣的小榆,好言哄劝道,“小榆,不要哭了。你妈妈说话是有不妥当的地方,明天我们去和穆泽道个歉。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又这么激动,还是先回房间休息一觉吧?听话——” “不!”小榆扭动起肩膀,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连你也哄我,刚才骗我上楼,现在骗我休息,到了明天,是不是又要找别的理由不让我去找穆泽呢?我衣服都换好啦,我现在非去不可!” “好好好,我开车送你去好吧?”关民山拗不过她,答应了她的要求。 “民山,这……”蒋蕙一脸不放心。 “孩子之间互相走动走动,没什么的。”关民山拍了拍妻子,安抚道。 蒋蕙把他们送出门,小榆垂着头故意不看她,看起来还是无法原谅妈妈。 关民山把车子停在了穆泽家楼下。那是一栋六层高的老式公寓楼,是穆荔新工作的医院的单位集体自建房,年份已久。 穆泽家在六楼,没有电梯。小榆却坚持不要人扶,让父亲等在楼下,她想自己上去和穆泽谈谈。 关民山劝了一会,没有奏效,只好由她。和她约定好了半小时就下来,小榆答应了。 爬到四楼的时候,小榆觉得膝盖发软,头也晕乎乎的,那一层的声控灯又坏了,周围黑乎乎的,让她莫名心慌。 她喘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脚底轻飘飘的,身子却愈发发沉,她知道自己再不歇口气就会摔倒。她只能暂停脚步,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坐了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许是有人下楼。她也顾不上回头看,只想尽快休整好继续往上走。 然后,她听到两声骨节敲击金属扶手的声音,她的头本来靠在扶手上,也感受到了突来的振动。她蓦然回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有人举起手机,微弱的光映出他的脸。 “穆泽!”她倏然起身,惊喜地朝上走了两格楼梯,一时间头也不晕了,脚也不麻了。 穆泽伸出手,看上去是想扶住她,却又忽然把手缩了回去,只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 你怎么来了? “这里太黑了,我有点怕!我们上你家去说好吗?”她怕他会因为妈妈的话迁怒于她,只能想办法先示弱,她知道穆泽的心最软了。而且,这里光线不足,要是穆泽比手语,她怕看不清楚,用手机打字毕竟交流速度慢。而她现在只想快快解开他的心结,一点也不想耽误时间。 果然,穆泽听到她怕黑,就立马扶着她上楼了。 明明有很多话要讲,这一刻却不知怎么组织语言。小榆只觉得自己好笨,闹着出门见穆泽,见到了本人,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主要是,她很难找到切入点,因为每一个切入点,都免不了会把母亲刚才伤害他的话再涉及一遍,她真的很不想提那些,她知道穆泽是很在意自己那些缺陷的,就连他喉头小小的一个伤疤,他都要尽可能地遮起来,更别提不能说话这件事。妈妈刚才一定是用这一点刺痛他了。就算她没有承认当面叫穆泽“哑巴”,但她肯定明示或者暗示他这一点了,不然他为什么哭着跑了呢? 五楼的声控灯是好的。灯光虽不明亮,但小榆已经能看清穆泽的表情。他的笔尖和眼尾都红红的,看上去像刚刚哭过。 “穆泽,对不起……”小榆心痛极了,“我代妈妈说对不起。” 他摇头,松开了她,举手比划:【你自己可以走吧?】 她点头。他默默走在前面,却不时回头看看她。 穆泽按了门铃,裴亮开了门。见到他们两个,做手势打了个招呼。 “裴叔叔。”她一边放慢了语速喊人,一边对裴亮比出了手语。“阿姨呢?” 【你阿姨她今天值小夜班。】裴亮回复她,接着又转向穆泽比道,【你去看小榆怎么把她带回来了?小榆不是病了吗?这么晚出门她爸爸妈妈放心吗?】 【叔叔,我想去穆泽房间玩一会可以吗?】小榆不敢让裴亮知道他的儿子今天受了委屈,而这份委屈恰恰是自己的母亲给他的。 【当然可以,不过别太晚了,你家里要担心的。】裴亮的表情很温柔。 【不会,我爸爸送我来的,他的车就在楼下。】 【那就好。你们去吧。】 小榆用眼神询问穆泽可不可以进他的房间,穆泽低着头,走在前面打开了自己的卧房门。小榆觉得,不关门就算默许了,便紧随他进去了。 第18章 好孩子 受伤后,有很多人都说他是“好…… 穆泽的卧室不大, 摆了床和书桌后,就没多大空地了。小榆也不是第一次来,平日里来的时候, 她早就习惯大咧咧地往他书桌上一靠、或是直接往床上一坐了, 今天却说不清缘由地有些怯了。她的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身形别扭地傻站着。 穆泽朝她看了一眼, 把床上的两个枕头叠放好了, 冷着脸拉她靠下。 “穆泽你肯理我啦?”她笑了起来,眼角却滚下了泪珠。 【脸都红成什么样了?说不定热度又起来了!】他的手势比得很急, 比完之后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还是关心我的, 对吧?”她的语气很轻快, 一听就十分满意他的反应。 【我们是同学。】他的答案完全挑不出毛病。 “这就是我妈给你划定的界限吗?”小榆还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裴叔叔见到他们进门时比划的手语,表明穆泽是和他同时到家的。她可是在家换了衣服,又和父母争执了一番才出的门, 说明穆泽在自家门口的楼道里徘徊了很久, 直到她跟来。他一定是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到掩饰不了的程度,不敢在父亲面前露出痕迹,才一个人躲在门外整理心情。说不定, 在黑暗的楼道里偷偷哭过也未可知。想到这点,她更难过了。 他摇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可我不这么想。”小榆站起身,走到他的跟前,“我不这么想……”她轻柔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那句话。 他退后半步:【你是女生、我是男生, 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这不好,会被人说闲话的。】 “你指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她演过古装剧,这句台词她熟。 他点点头。 她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笨蛋!你这是活在几世纪啊!” 【不管几世纪, 都总有无聊的人传无聊的话。如果是别人还好一点,可我……】他的眼底有深深的沮丧无奈,【我还不会说话。如果以后你成了大明星,被别人乱写和我这样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呀?”小榆又气又痛,“这些是不是我妈教给你的?” 【不是!不是!】他连连否认,【小榆,你别瞎猜了!我就是觉得很害怕,害怕自己现在才和你保持距离已经太晚了。】 她与他对视,一张脸由气恼渐渐转为平静,最后竟笑道:“你说对了——已、经、晚、啦!” 穆泽愣愣地看着她嘴角勾起的笑,举起手似乎要比划些什么,却不自觉地慢慢攥紧了双手。 “为什么你觉得我和你会对我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呢?”她问,“如果有一天,真的连我小时候交过哪些朋友这种事都有人感兴趣的话,那我大概是真的红了。——这对我倒是好消息!如果是这样,穆泽,我先提前和你打个招呼,也许会有记者因为要写我的新闻旧闻,涉及到你的隐私,比如你不会说话什么的,希望那个时候,你能谅解我。你可以谅解的,对吗?”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泪光闪闪地看着她。 “到那个时候,如果有记者和影迷问我,我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是谁,我就会大大方方地和所有人说——是穆泽。”她脱掉鞋子,跨上床,俨然像召开记者招待会一般,用手握出话筒的形状,笑着宣布道。 穆泽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迅速背过身去。 她跳下床,去扳他的肩膀:“穆泽,你看看我呀。” 他回过身,抬起半湿的眼睫偷偷看她——她的双颊呈不自然的酡红,喉咙不时咳嗽两声。 【躺好。】他拖着她躺下,拉过被子一角盖住了她。【你爸爸在楼下是不是?我叫他上来接你。】 “再等一下。”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没说原谅我呢。” 【原谅你什么?】他摇摇头,【你什么错都没有。】 “我妈妈说的话,你可以原谅吗?” 【她真的没有说我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比划道,【阿姨对我一直也很好的,你记得吗?每年你生日她都会为我特别准备一份吃的,而且刚才她也都是很和气地跟我说话的。你不要误会她,她就是有点担心你,毕竟……我是男生、还是个……有残疾的男生,因为她的女儿比一般人更优秀,她考虑的就会比较多。你回去后也不要怪你妈妈了好吗?” 小榆撇撇嘴:“我还真有点怪她的。” 【小榆,不要这样。】他耐心地劝她,【你想想,你要是和你妈妈吵,你妈妈是不是会更讨厌我】 小榆的眼珠转了转:“好像是哦。那我不吵了。只要她不干涉我和你交朋友,我就当她今天的话没说过。” 【那我下去叫你爸爸上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下楼的。让我再躺一会我就走。”她打了个哈欠,看来是真的乏了。 穆泽见她合上了眼皮,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裴亮指了指房门。穆泽比了个“睡了”的手势。 【我去通知他爸爸接她,她发烧了,刚爬了六层楼,已经很累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下楼。他爸爸在,万一有情况可以扶她、背她。】他自己虽然也可以这么做,但是一想到小榆母亲的提醒,他便有了顾虑,担心她父亲看到自己和他女儿肢体有亲/密/接触生出焦虑来。想来想去,还是麻烦她父亲亲自接人最妥当。 在楼下见到关民山的时候,穆泽有些紧张。 小榆的妈妈今天的态度很明显了,虽然他宽慰小榆,说她妈妈对自己很好。这部分不能说不是事实,但并非事实的全部。他承认也好、拒绝承认也罢,反正小榆的妈妈是不太喜欢自己的,也许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应该说,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不喜欢他接近自己的女儿。至于小榆的父亲,他见的次数很少,几乎没什么交流,想来也未必会喜欢他。 “孩子,来!”关民山站在车边抽烟,见他出来,朝他慈爱地招招手。他很少在自己车上抽烟,因为那样车里会有烟味,他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喜欢闻。 他忐忑地走过去。关民山踩灭了烟/蒂,微笑道:“和小榆聊得还好吗?”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是对方期待的答案,因此有些犹疑。 关民山指了指他握在手上的手机:“你给叔叔打字嘛,现在有手机,很方便的。” 穆泽决定忽略他的问题,直接说明来意,在手机上打字道: 小榆有点虚弱,我想让您上去接她回家。 “哦,你想得挺周到的。”关民山道,“今天你陪小榆吃晚饭,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真是个好孩子。” 穆泽摇了摇头,他已经没有多少自信面对“好孩子”这种夸奖了。受伤后,有很多人都说他是“好孩子”,可往往后一句说出口或没说出口的话就是“可惜了”。小榆的妈妈也说他是“好孩子”,却一点也不想让女儿和自己这样一个“好孩子”沾上关系。 “穆泽,小榆妈妈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和小榆是很好的朋友,你们以后仍然正常地交往就是了。只是有一条,你要是为小榆好,就多多在学习上帮助她进步,可以做到吗?” 穆泽重重点头。 “那就好,走吧,上你家去。”关民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小榆睡得很香。 穆泽和关民山见状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不忍心吵醒她。 裴亮见他们出来,向儿子询问了一下情况,随后去厨房榨了两杯苹果汁出来。 “谢谢。”关民山接看着裴亮,客气地说道。 裴亮摆摆手,找了张空椅子坐下。 客厅变得很安静。在座的三个人一个能挺能说、一个能听不能说、一个不能听不能说,交流起来却难免气氛尴尬。 关民山四处张望了一下,想随机找到一个适合的话题,最终视线落到靠墙边摆着的画架上。那上面还有一幅刚完成的水彩,是裴亮闲暇时的新作,画的是一幅雨中即景。氤氲的水彩很适合表现雨中的城市街道,画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感。 “那个……是穆先生你画的吗?”关民山并不了解穆泽随的是母姓,因此这样称呼裴亮。 裴亮凭读唇看懂了他说的话,关于姓氏他没作纠正,只对他提的问题,点了点头。 “早就听说你是美术老师,果然是专业的,画得真不错。”关民山的赞赏发自真心,“我小时候,老师也说我有画画的天赋,我自己也喜欢,只是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可能供我学画,我本身学习成绩也一般,没上大学就出来工作了。后来又开始做生意,年纪也大了,就更没精力学画了。我这点爱好,看来是只有等退休了去老年大学报班了。” 这段话内容比较复杂,加上关民山语速较快,裴亮读唇有困难,穆泽给父亲作了手语翻译。 裴亮比道:【某种意义上,你对绘画的爱比我纯粹,我当年是因为可以选择的专业很有限,才在有限的专业里选择了美术。我算很幸运的,小时候遇到一个肯无偿教我的老师,不然我也没有机会系统学画的。虽然后来我慢慢真的喜欢上了绘画。但我想,如果我听得见,我未必会选择做一个美术老师。】 穆泽再次充当了两个爸爸之间的翻译。 “你很坦诚。”关民山说,“怪不得你们家能教出穆泽这样优秀的孩子。” 裴亮看了看穆泽,眼中既骄傲又有些许心疼:【做父母的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阿泽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穆泽不好意思翻译这句,顿时羞红了脸,跑进了卧室。 然后他听见客厅里传来两个男人的笑声。期中一个很明显是自己父亲的,聋人由于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所以有时发出的声音会特别奇怪,因此很好认。 “穆泽……”床上的小榆揉了揉眼睛,醒了。 【你爸爸来了。】穆泽比道。 “哦,”她伸了个懒腰,掀开被窝,“那我走啦。” 他点点头,很自然地弯腰,把她的鞋子朝她下脚的方向摆正了。 第19章 为你歌 不能和他们一样笑又何妨?笑是…… “要爸爸背你下楼吗?”关民山见女儿倦意未消的脸, 心疼地问。 “我还行。”小榆虽然有点虚弱,但还没到不能自己走动的地步。自己已经是个一米六三的大姑娘了,六层楼的台阶, 真要背起她来会很吃力, 她舍不得让自己的父亲受累。 “那好,爸爸在边上扶着你, 你要是半路上坚持不住了, 就告诉爸爸。”关民山扶她到门口,与裴亮父子道别。 “穆泽, 你有空来我家找我玩呀。”她巴巴地看向穆泽。 他淡淡地比道:【你好好养病。】 回到车上后, 小榆试探地问了句:“爸爸, 你没有和穆泽说什么吧?” 关民山笑道:“我只让他以后多多在学习上帮助你进步,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我和你妈妈便不反对你们正常交往。不过呀, ”他故意话锋一转, “人家穆泽学习上是没问题,就看你能把这个榜样学进去多少了。” 小榆忙道:“我肯定好好学!我下学期——哦不,我现在就开始努力,争取提升名次!” “好啊, 那我可拭目以待了啊!”关民山发动了车子,“回家后对你妈妈态度软一点,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你别埋怨她。再说, 还有爸爸呢,爸爸会劝她的,不用你和她硬杠,懂了吗?” “懂了。”虽然心里仍然不完全理解母亲的用心, 但小榆决定暂且听爸爸的。再说,穆泽刚刚也说了,她要是和妈妈吵,妈妈可能会更讨厌他的。她可不想这样。 小榆回卧室后,关民山洗漱完原也想直接熄灯睡觉,这一天从市区到乡下,又是餐厅、又是医院、又加上去穆泽家这档事儿,他也着实累了。可眼皮才耷上,就被妻子轻轻推醒了。 “欸,你说,咱家女儿不会真对穆泽那孩子有什么心思吧?”她的语气里不乏担忧。 关民山皱了皱眉,不太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拧亮床头灯,把枕头垫高了一些:“大晚上不睡觉,净瞎琢磨什么呢。” “他们两个从小就莫名地要好,小时候不要紧,就当是帮助同学了,可现在他们大了呀,要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怎么办?”蒋蕙也坐了起来。 “你问我?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他们两个,别说没什么事,就是有什么,我们做家长的也该低调处理。照我看他们还都是懵懵懂懂的,那方面压根还没开窍呢!你今天这一闹开,说不定反而成了提醒了。” “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啊!”蒋蕙一脸后悔,“这话你该早点和我说嘛。” “我之前没提醒过你吗?”关民山哭笑不得,“他们才多大,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有些话,和他们说不合适。还有,你满心扑在女儿身上、凡事为她好我明白,谁家父母不偏心自己儿女的。可是,你也别对穆泽这孩子存偏见,什么‘就当帮助同学’这种话以后少说,人家孩子自己争气得很,他和小榆也不见得是谁帮谁!人前人后更别‘哑巴’、‘哑巴’地叫人家——这真不好!别说小榆听了生气,你将心比心,你要是人家父母,听到自己孩子被人这么称呼能不心疼?” 蒋蕙心面上露出一丝心虚,低头讷讷道:“我也不是对这孩子有偏见,只不过单纯是不想他和小榆走太近了。” “这还不是偏见?”关民山的语气倒非责备,只是点出事实,“你呀!你应该知道,这孩子比一般孩子不容易,自己不能说话,他爸爸又是聋哑人,这样的情况下,没自暴自弃、没走弯路已经很难得了。我今天去他家坐了一会,和他爸爸聊了两句,我倒是找到一点原因——” 蒋蕙好奇地打断道:“你和他爸聊?他爸不是……” “有穆泽翻译呢!他把我的话翻成手语,又把他爸爸说的用手机打字出来不就行了。” “你瞧瞧,交流都费劲!这可不是我偏见,这是事实啊!我就是担心小榆将来万一嫁到这样的人家麻烦不断嘛……” 关民山道:“你又来了!谁说小榆要谈婚论嫁了?再说,小榆都会手语,和人家聊得好着呢!” “关民山,这一条我可绝对不退让啊!你别想说服我!他穆泽就算再好,我也不要一个……这样的女婿!”蒋蕙接着嘟囔道,“也真不知道穆泽他妈妈是怎么想的,一个大医院的护士,按说也是不错的职业,长相也清秀,怎么就嫁给一个聋哑人了,天天见面打手语,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闷死?” “怎么又扯到‘女婿’这种话了。跟你说了,俩孩子都还小、心思单纯着呢!至于你说的穆泽妈妈的选择,我原本还有些不明白,今天和他爸爸接触过后,才发现也不是这么难理解。哎,你知道吗?他爸爸挺有才的,画画得可好哩!待人接物也都彬彬有礼的,再说,人家大学毕业在学校当美术老师的,也算知识分子,他这个身体情况,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也不是一般人。穆泽她妈妈说不定是很有眼光的。”关民山真诚地感叹道。 “得了吧,你女儿要是像穆泽他妈妈一样‘有眼光’,我看你还夸不夸得出口!”蒋蕙不以为然。 关民山打了个哈欠道:“夸我是夸不出。在当爹的心里,自家女儿肯定配得上更好的人家。我当然不希望她将来的婚姻生活有一丝辛苦。不过万一要是穆家……” “想也别想!”蒋蕙抬手关了台灯,“警告你,这种大事上你必须和我站一边。” “好好好……”关民山敷衍道,语气里困意浓重,关灯后不久就起了鼾声。 自从那晚从穆泽家回来,穆泽和小榆一直到开学都没见上面。小榆过年期间回乡下外婆家住了几天,剩下的日子里又有补习又有各种艺术培训班,还有一则广告拍摄,时间排得满满的。当然,硬要挤出时间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这头得空了联系穆泽,他这边每次也都说有事。小榆揣测他多少还在介意那天妈妈和他说的话,有意疏远自己,但好在,她发过去的消息他也都回了,她决定暂时不勉强他,待到开学见了面再沟通。 这个假期,她比往年要花了多些心思在各门主课的补习上,只因为她爸爸的一句话——“我只让他以后多多在学习上帮助你进步,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我和你妈妈便不反对你们正常交往。”虽然她本来就觉得穆泽丝毫没有在学习上拖自己后腿,但是,如果自己能再多前进几名,爸爸妈妈肯定会更开心的,也就更没有理由说穆泽什么不好的了。相反,要是她自己的原因造成学习退步,父母赖到穆泽头上,她可要内疚死了。 开学第一天,小榆在去学校的沿途路上遇到了穆泽。他骑着车在她前面,米色羊绒围巾的两头甩在他的身后,被风微微掀动。 小榆喜滋滋地追了上去:“早啊!新学期开学快乐!” 其实,她开心的是他此刻围着的是她送他的围巾。至于开学嘛,当然也挺令她快乐的,因为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寒假里他可以找借口避开她,现在可没处躲她了,她不信她融化不了他心里那点疙瘩。 听到小榆叫自己,穆泽转过脸,冲她点点头。 她觉得他的眼睛在看到自己的一瞬亮了一下,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似乎看不出更多的情绪,可是她就是可以确信,见到自己的那一刻,他也和她一样高兴。 课间的时候,她两次次找他,他不是出去了,就是说要和饶沁讨论功课。她有一点气恼,但努力压住了。 第三节 下课铃一响,她直接去楼上的教室找欧阳湛。 “欧阳!”她在教室门口堵住了抱着篮球准备出门的他。 “小榆?找我有事?” ”有事。”在一片起哄声中,她大大方方地把他拉出了教室,向他说出了自己今天中午的“计划”…… 小榆在进入初中后,就参加了广播部,和成员轮流负责学校广播室的午间播报任务。欧阳则是早她一年进入了广播部,他们两个经常搭档,配合默契。 今天,小榆在走进广播室前已经和欧阳商议了一个特别的“策划”。 “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是2010年2月22日,星期一,欢迎收听新学期的第一次校园广播……” 她甜美清润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在按照惯例念了一段新学期展望的发言稿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示意身旁一同在广播室值班的欧阳湛切入歌曲。随着前奏音乐悠扬响起,她对着麦克风柔声道:“接下来的这首歌,我想送给大家,也特别送给我的一位即将在这周过生日的好朋友——水木年华的《生命的意义》。小学的时候,我的这个朋友送给我过一幅画,画上是星空和焰火。这幅画到现在我都挂在房间的墙上。我觉得,心中有星空和焰火的人,一定充满勇气和梦想!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在黑夜里找到光——迷茫时可以胆怯、但决不退缩!……” 她给欧阳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跑出广播室,一路飞奔到教学楼下。早春微凉的风拂向两人青春的脸庞,阳光淡淡地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走这条小路!这边快!”欧阳指挥道。 “好!” 小榆跑得急了,差点撞到小径上伸出的一支梅花枝丫,幸好一旁的欧阳湛眼疾手快地伸手拨开了。 “小心点看路!”欧阳皱眉道,“你说回头孟老师会把找我们麻烦吧?”播音还没结束,广播员就跑了个没影,怎么说也是“违规操作”。 “怕什么?大不了被狠批一顿,开除出播音部。”小榆满不在乎地道,“再说,一会这头完事了,我们就快快跑回去收尾,不耽误什么的。你要是怕,现在就回去呗!” 欧阳道:“我像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再说,这可是为了穆泽!是穆泽啊!” 教师里的穆泽放下饭盒,憋红了脸、捂住嘴站起身。 刚才的他正在咽最后一口午饭,猛听到小榆为提前祝福自己生日播放的歌,又说了一番感性的话语,他心思一乱,一不小心呛住了。他退到教室最后面,面对墙角清起了嗓子。 幸而这次的呛咳不严重,他很快恢复了舒畅的呼吸。只是下意识地低头,看见自己的围巾上喷到了几点蔬菜泥的残渣。那是小榆送他的礼物,他平时都很爱惜的!他慌忙从书包里找纸巾擦拭,又觉得清理得仍不够干净,准备去教室外的洗手间用水清洗。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接通后是小榆气息不稳的声音:“穆泽、穆泽!快看窗外!” “哇……”他听到一阵sao动,好多人似乎都发现了楼下有什么了不得的场面,哗啦啦一下子都聚集到了窗边上。 他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些莫名的期待地探出头去。 “穆泽——” 小榆和欧阳笑盈盈地抬头看了看他,大力地招了招手。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后,继续跟随歌词和旋律打出手语歌: 黑夜来临是否感到孤单, 独自一人是否你会彷徨, 这世界有多少这样的你我, 就让我们彼此关爱。 爱你的家人,爱你的朋友, 用心去爱你的爱人, 爱这个世界所有人们, 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没有人愿做离群之雁, 谁又愿靠向无人港湾, 当这个世界越来越冷漠, 就让我们相互关怀。 爱你的家人,爱你的朋友, 用心去爱你的爱人, 在这个世界彼此温暖, 这就是存在的意义。 …… 这首歌的词浅显却鼓舞人心,在小榆的手指“舞动”下,更添脉脉温情。 在气氛感染下,班上其他的同学有的也开始模仿着打出歌词,有个别的甚至边打边哭。 手势是否标准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穆泽切身感受到了同窗间发自内心对他的善意、友爱。 连向来孤僻的饶沁都靠近了人群,对着他伸手比出了歌词: “没有人愿做离群之雁, 谁又愿靠向无人港湾。” 穆泽环视周围——窗里窗外,皆是真挚的笑颜。 不能和他们一样笑又何妨?笑是可以绽开在心间的花。 雁折翼、帆搁浅,心有所惧…… 但他已决意向前、一直向前! 一直、一直、一直…… 第20章 太喜欢 【小榆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为…… 欧阳湛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给小榆打了个电话,约她周末去游乐场玩。 虽然是暑假,但小榆已经开始了全日制的专业课训练, 只有双休日还空一些。她的目标是本市戏剧学院的表演系音乐剧方向。本来, 在国内,除了首都, 他们这个城市的戏剧学院就是综合排名数一数二的, 而音乐剧方向更是这两年的新兴专业,一点也不比影视表演方向的考试难度低。虽然她从小到大已经积累了丰富的从艺经历, 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艺考、校招, 那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岂止是百里挑一,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小榆先恭喜了他, 接着很顺口地问道:“那穆泽是你通知还是我通知?” 欧阳湛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几秒才开口:“我通知吧。” 小榆很开心地挂了电话。 欧阳和穆泽约在了两个小区中间的一家餐厅。 落座后,穆泽表示这顿他请客,就当祝贺他考上理想的大学。 欧阳填志愿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填报了本市戏剧学院的戏剧管理专业。他的父母不无遗憾, 但仍然没有干涉他的选择。 欧阳笑道:“好,这顿你请,过两天,我再请你和小榆。” 他给穆泽倒了一杯米浆——这家店每桌客人都会送一壶热热的米浆, 这也是欧阳选择这家餐厅的重要原因。点菜的时候,他点了蛤蜊炖蛋、土豆色拉、肉糜豆腐。 欧阳正要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穆泽拦住了他,接过菜单, 表示自己还要再看看。 “干嘛?够吃了。”欧阳道。 他放下菜单,故意白了他一眼:【你在给我省钱吗?】 “不是,这不是因为……” 【我吃我的、你点你爱吃的。】 “点了呀,蛤蜊炖蛋里的蛤蜊我就挺爱吃。” 穆泽瞪着他,摇头。 “辣子鸡。”欧阳报了个菜名。 穆泽招手唤来了服务员,手指点在“辣子鸡”的菜单图片上。 【今天是特地约我过来吃饭的?】穆泽等服务员撤走菜单后,比道。 “嗯,不是。”欧阳先是有点犹豫的样子,最终还是把周末计划说了出来,“我约了小榆这周六去游乐场玩。” 茶杯刚刚碰到他的嘴唇便被放下了。他的上唇沾上了一点白而黏糊的米浆。他下意识地先是舔了舔,又晃过神来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擦拭。 【你们玩得开心。】他比道。 “小榆让我问问你,周六有空的话一起去。”欧阳道。 【我没空。】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尾微红。 “你真有事?”欧阳看上去不太相信。 穆泽没有马上回应,过了一会,才比道:【我去了,你们反而不能玩尽兴。你们两个人在外面可以没有顾虑地玩一整天,不止是游乐场,还可以带她去咖啡馆、餐厅,可以尽情庆祝。】他的手停了两秒,接着比道,【酒吧就不要去了,她还没满十八……】 “穆泽,你和我比小榆大一岁,都已经成年了。”欧阳看着他,缓缓地道,“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 【谈什么?】他的神情有明显的慌乱。 “谈我们都喜欢小榆。”欧阳坦率地说。 穆泽迟疑了一会,两只手滞重比划:【你可不可以……等她高考完再和她说?】 像是担心欧阳会误解自己的意图,他又跟着比道,【反正小榆也要和你考一所大学,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表白。音乐剧方向的专业全国也只有咱们市和北京有,她说了她不想去外地,只要她下决心考,我相信她一定能考上的。你……再等等好吗?】 “你是怕她分心,还是……其实你就是单纯不希望我告白?”欧阳认真地望着他,目光里有审视的意味。 【欧阳,你很好、真的很好。】穆泽红着眼比道,【小榆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为你们高兴。只是现在这个阶段对她很关键,你再等等她好吗?】 “穆泽,”欧阳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很好、你也有机会的。” 穆泽摇头:【我不行。】 “我不介意和你公平竞争。”欧阳坦诚地说,“别不承认你心里有小榆。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又怎么会不懂你?这几年,我们都把对方看了个明白,只有小榆还稀里糊涂的。这样也好,就像你说的,免得她分心。” 【这么说,你愿意听我的,等她高考完再和她表白?】 “这是重点吗?”欧阳瞪了他一眼,“我在说的是,你到底预备怎么办?” 【我想考北京的大学。】他的神情沮丧,丝毫看不出斗志。 “好极了,你这是要当逃兵吗?”欧阳揶揄道,“你是怕留在本地看到我追求小榆心里难过是不是?” 【不可以吗?】 “我……”欧阳的表情看上去既心痛又像是要骂人,只是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响了。 “欧阳,是我呀!” 欧阳对着穆泽无声地作了个“小榆”的口型,随后应道:“啊,怎么了?” “你问过穆泽了没?——周六去游乐场的事儿。”小榆在电话那头问。 “在问。” “在问?”小榆顿了顿,“你们在一起啊?” “对,我们在外面吃饭,你现在封闭式培训,也约不了,等周六见面再聊吧。” “那……穆泽是肯定去咯?” 欧阳哑了几秒:“我刚问,他还没说你就打来了,应该会去的吧。穆泽,你去吗?” 穆泽摇头,冲欧阳比:【你和她说,我要补课。】 “他要补课,大概没有时间。”欧阳挠了挠脑门,无奈道。 “啊?这样啊……那、你方便改期吗?我们下周六去不行吗?” 欧阳怕穆泽没听清,把小榆说的话比划给穆泽。 【跟她说下周六我也要补习——每个周六周日都要补习。】穆泽垂下眼。 欧阳把他的意思传达给了小榆,小榆叹了口气:“他成绩都这么好了,还需要参加补习吗?哎,算了算了,那就我们两个先去吧。” 欧阳笑了:“好,等他空了,我们再约他。” 小榆蓦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叮嘱道:“也只好先这样了……对了欧阳,你可别带他在外面乱吃东西。” “这我能不知道吗?”欧阳道,“你还有什么要和穆泽说的吗?” “嗯……你把电话给他。”小榆的声音变得柔了些。 穆泽一脸诧异地接过欧阳的手机。 “穆泽,我就是有点想你啦。”她的声音里竟然没有半分扭捏娇羞,反而是坦荡大方的,“好了,你和欧阳吃饭吧,我挂了。”说完,就真的爽快地挂断了。 他把手机递还给欧阳,胸腔里的那颗心猛跳如鼓。 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和欧阳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两男一女的组合,她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出任何奇怪。后来,她就进了父母专门为她报的封闭式培训班。严格意义上说起来两个人也不算很长时间没碰面,只是感觉上确实有段日子不见了。 中考之前的冲刺,她用了全力和穆泽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虽然分班时穆泽分在了“尖子班”,她在“普通班”,但好歹是一所学校,还是能一起上下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了默契,每天早晨,穆泽会在自己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等她骑车过来,再一起骑车去学校。 有一多半的时间,欧阳也能在半道上碰到他们,和他们一起结伴骑车上学,再结伴放学。 有些感情,穆泽和欧阳心照不宣,小榆则懵懵懂懂。 欧阳的脸上有点失落,很显然,他听到了电话里小榆和穆泽说的话。 “小榆她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你。”欧阳苦笑。 穆泽怔了怔,又连忙摇头:【不会的。她只是、还不懂……】 “不懂她自己还是不懂你?” 【她不懂现实。】 “我想她可能真的没有想得很深,至于你嘴里的‘现实’,更是半分都没考虑过。她很可能是凭本能在喜欢你。” 欧阳沉吟道,“你呢?” 【喜欢。】穆泽清楚地比划道,眼里有闪烁的水光,【我喜欢小榆——好喜欢、好喜欢。我没打算瞒你,只想请你不要告诉她。】 “怎么?你怕自己也成为影响她学习的不利因素、打算明年高考结束后再告白?” 【我不告白。】他边摇头边比划,【我都不会说话,还谈什么告白?】 【穆泽你这个白痴!】欧阳气得狠狠地比出了手语,【你明明知道你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明白你的心意!你偏偏要提唯一一种你不能做到的!你存心在向我认输吗?】 【我认输。】 “认个P!”欧阳定定地看着他,说,“你忘了那天我和小榆在教学楼下给你‘唱’手语歌情形了吗?那时候你和我们保证,你不会再自卑、不会再躲避朋友伸出的手,你会勇敢面对自己的缺陷!你现在跟我直接说认输?你是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我?” 【欧阳,我没有违背我的承诺:事实上,我也真的牢牢抓住了你们向我伸出的手了啊!你和小榆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里你们两个真的……非常相配!】他比得很慢、很诚恳,放下手,眼尾鼻头却都泛起了红。 “舍不得放弃就不要放弃啊!”欧阳站起来,坐到他的那旁的椅子,勾住了他的肩膀,“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直接放弃的!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和你摊牌,虽然我知道,就算什么也不说,你也早就看出我对小榆的心思了。我今天约你说出心里话,就是不想你因为一些奇怪的理由退出!我不要你让!我也不让你!小榆要是选你,我可未必能那么大方地说出你们俩相配这种话,不过,我也不会记恨你就是了。” 【欧阳,我真的很喜欢她……】穆泽比道,眼泪在眼中打转,【太喜欢了……】 “知道了,笨蛋!”欧阳假骂道,“那周六你的补习课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穆泽捶了他一肩。 欧阳:【收到。】 第21章 罗宋汤 小榆也不客气,甚至把自己的勺…… 周六早上, 小榆在自家楼下看到穆泽和欧阳站在一起的时候,一脸惊喜: “不是说要补课?”她笑嘻嘻地小跳了一步,在穆泽的面前站定。 【改期了。】穆泽比道。这本来就是他随口撒的谎, 他的成绩很好, 根本不用补。 “太好了!”小榆把脸转向欧阳道,“对了, 欧阳, 还没当面恭喜考上戏剧学院呢!恭喜呀!还有,明年这时候, 我说不定会成为你的师妹呢!” “什么‘说不定’?——那是一定的好吗?”欧阳笑道, “我们打车去吧。” “打什么车啊, 坐地铁啊!”小榆道。 “我们三个人呢,打车不算奢侈。游乐场玩一天很累的,搞不好还要排队, 节省点体力吧。再说, 也不用你们掏钱,我请客。”欧阳道,“我在学驾照,过几个月打算买车, 以后我们出来玩,我给你们当司机。” “好棒!”小榆开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小树杈”。 出租车停了下来,小榆先上车进了后排座位,穆泽和欧阳对视了一眼, 穆泽往前走了一步,拉开了前车门。 欧阳拦住了他:“你去后面坐,和小榆聊会天。我坐前面,买单方便。” 穆泽迟疑了一下, 听从了他的安排。 上车后,穆泽收到了欧阳发来的一条微信: ——别觉得我在谦让你,一会云霄飞车,我要坐小榆旁边。 “看什么呢?”小榆探头过来。 他佯装镇定地收起手机:“补课老师发的练习题。” “既然今天不补课了,就干脆放纵点安心玩吧!好吗?穆泽?”小榆轻易就信了他的话,只当他是尖子生当惯了放不开。 他忙点头应允。 暑假的游乐场,人气比盛夏的气温还要火热。越是刺激的项目,排队越长。小榆他们舍弃了一些过于热门的项目,但“云霄飞车”是小榆从小玩不厌的,他们从“排队大约还需1小时”的牌子那里开始排,放了好几批之后,终于“胜利在望”了。 “小榆——”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张望,发现是谈雯雯,她们中间隔着十几个人的队伍。 “雯雯?好巧!早知道你今天也来,就和你一起出发了!你和谁来的呀?” “嗯……我和至威。”谈雯雯的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羞涩。 “他人呢?”小榆问。 “这个傻子居然不敢玩‘云霄飞车’,白长那么大个儿了!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排队,真是被他气死!”谈雯雯好像是在骂高至威,但声音里却有抑制不住的温柔情愫。 “其实他可以先陪你排着等轮到了再走的啊。” “我让他给我买水去了。”谈雯雯笑道,“咦,这不是穆泽和欧阳湛吗?他们和你一起来的?”她的脸上露出一分八卦的意味。 小榆道:“是呀。”欧阳和穆泽也同谈雯雯招手打了招呼。 谈雯雯数了数前排的人数:“粗算了一下,我们应该能轮到下一批一起上去,到时小榆你和坐我吧。” “好啊!”小榆应道。 穆泽看了欧阳一眼,对方偷偷作了个握拳敲打脑门的动作,一脸无奈。 穆泽心想:这可不是他不配合欧阳,实在是不凑巧。今天他虽然来了,但只要欧阳提出和小榆独处的要求,他是乐意成全的。这次的约会是欧阳提出的,他有权去主导,而自己的存在,其实有点多余,是欧阳坦荡大度,才允许他参与进来。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他都在迷惑。迷惑自己非要“插一脚”进来做什么?不舍得?不甘心?难道他还真的想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竞争小榆?就凭他这样的一个人吗?——不!他不敢。他是懦夫!他是逃兵!他发誓,下一次再有类似的情况,他绝对谢绝邀约。 “哇,终于轮到了,我腿都站断了!”小榆满足地坐上了云霄飞车,谈雯雯也窜到了前面,坐到她的身边。 穆泽和欧阳只好往后一排落座。 “哎,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谈雯雯的眼角朝后瞟了瞟,意有所指地小声问。 “什么意思?”小榆还没来得及细想,飞车就动了起来,一时间谁也顾不上对话了,全都紧张起来。 在十环过山车翻滚的威力下,车上的人们一片惊叫哀嚎。小榆喊归喊、怕归怕,却坚持全程睁眼,下来之后还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谈雯雯腿都软了,在出口处一把扶住等候的高至威,后怕地说不出话来。 高至威哈哈笑道:“上去前你不还笑话我胆儿小,你看你自己,哈哈哈!” 他的话引得谈雯雯一顿暴捶,他急忙讨饶,又体贴地拧开饮料瓶盖,送到她的嘴边。 “你还好吧?”小榆见身后的穆泽脸色煞白,关心地问道。 欧阳也看出了他情况不太好,还没赶上问,穆泽就推开他,往洗手间方向跑去。 众人赶紧上。欧阳和至威跟进了洗手间,小榆和雯雯只好在外面干瞪眼。 “你说,穆泽他没事吧?”小榆下意识地拿鞋尖点着地,懊悔道。 “看样子应该是头晕想吐而已,你不要太紧张了。”谈雯雯安慰道,“倒是我想问问你,你怎么会和欧阳、穆泽两个人一起来游乐场的。” “有什么问题吗?”小榆疑惑,“欧阳考上了大学,昨天约我和穆泽来游乐场玩,说是庆祝。” “欧阳约你——和穆泽?”谈雯雯摸摸耳朵,笑道,“他也够奇怪的。” “为什么这么说?” “他约你就约你,干嘛又叫上穆泽啊?”谈雯雯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压根没明白半点,只好继续道,“就这么说吧,高至威如果约了我又约其他女孩一起来游乐场我会不会和他来?——也不对、反了反了,应该是,高至威如果约了我,又约另一个男生一起来游乐场,我肯定不来!三人行太奇怪了!”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有什么关系呢?三个人、四个人、几个人都可以啊!” “关小榆!——你演了那么多年的戏都是儿童剧吗?”谈雯雯直接一个白眼。 “好了,先不说了!”见穆泽从男洗手间里出来,小榆忙迎上前去,“你好一点没?” 穆泽点点头,眼中抱歉。 “没事,刚才他想吐,又有点被呕吐物呛住了,幸好不严重,已经吐干净了。”高至威解释道。 欧阳给高至威使了个眼色,作了个“封口”的手势,“总之他已经没事了,”他指了指头顶的“云霄飞车”,故作轻松地微笑道,可能是有点‘晕车’。” “都怪我,我再也不玩‘云霄飞车’了。”小榆自责道。 穆泽摇头,急忙比划:“我可能是早餐吃太多了,再加上我本身有点恐高,和你没关系,你们想玩什么就去玩,大不了我在下面等你们。” 小榆道:“旋转木马也是转来转去的,你会晕吗?” 穆泽摇头:【应该不会。】 小榆乐道:“那我们去坐这个!” 【你不是喜欢惊险刺激的游戏项目吗?】穆泽皱眉。 “谁说的,我最喜欢旋转木马了。”小榆笑嘻嘻地说,顺手就挽住了他。 坐完旋转木马,他们接连又玩了两个小项目,眼看也要到中午饭点了,一行人去了就近的乐园餐厅。 “今天午餐全部我做东!”欧阳豪气地宣布。 “哇,还有这种好事?”高至威乐道。 “谁让我是你们的大哥呢?就连穆泽也比我小两个月对吧?就当是我考上理想的大学,请大家吃个饭。” “我要吃火鸡腿!” “我要咖喱牛腩饭!” “我要炸猪排!” “……” 众人七嘴八舌点完餐,欧阳问穆泽吃什么,穆泽用手语告诉他要土豆泥和罗宋汤。 “土豆泥和罗宋汤,”欧阳想了想,“再加两份。” 【全给我的?】穆泽问他。 欧阳已经让小榆和谈雯雯先去占座,只留下至威和穆泽帮忙端餐盘,女生们不在,他说话便随意了些:“早上吃的那些怕是已经吐完了,你光吃这样一份不够的。” 【谢谢。】他由衷地比道,不止是为了他如此有心的点餐。 穆泽就是因为想到游乐场内的餐饮品种有限,大热天的又不便自带自制的食物,因此干脆早餐比往常多吃了几口,没想到一个“云霄飞车”让自己出了洋相,还险些造成窒息风险。欧阳没对众人说的是,他在洗手间里见他情况不对,急中生智用了“海姆利克急救法”,他才顺利地把呕吐物清了出来。他本来就有吞咽障碍,刚才的情形可大可小,欧阳原本大可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表现一番,可他竟然只字不提。他知道,欧阳无非是不想令脆弱无用的自己难堪。 端着餐盘走到餐桌边坐下,众人边吃边聊天。 穆泽默默地将罗宋汤碗里的牛肉捞给小榆。 小榆也不客气,甚至把自己的勺子伸进了穆泽的汤碗,把胡萝卜之类的汤料也捞了起来。 【你又不爱吃胡萝卜。】穆泽比道。 “我也不是完全不吃,捞干净你吃起来更方便嘛。”小榆捞完一碗,又动作自然地去捞另一碗,边捞边说,“土豆我戳过了,很软,你自己捣碎了应该可以吃的,洋葱粒我给你撇了,我也不吃。” 欧阳湛、谈雯雯、高至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穆泽朝大家扫视了一眼:把碗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知道了。你自己的汤快凉了,快喝吧。】 他拆开一小袋食用增稠剂,罗宋汤原本就勾过薄芡,所以他只往汤里头加了一点点粉,搅拌开来。 在座的也都不是第一次和他吃饭,早已“见怪不怪”了。 吃完午餐,高至威提出分头行动,他带谈雯雯先撤。 小榆傻乎乎地拉着雯雯,奇怪道:“一起玩不是更热闹。” 谈雯雯笑而不语,欧阳看不下去了,把小榆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动点脑筋好不好?至威和谈雯雯明显是来‘二人世界’的啊!” “啊?”小榆脑子里转了不下三个弯,终于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是一对啊?” “瞎子也看得出来好吗?”欧阳无语。 小榆回想起下“云霄飞车”后,谈雯雯和自己说的话,这才回过味来。难怪她会说 “三人行太奇怪”这种话,她还木知木觉地接了句“三个人、四个人、几个人都可以”,回想起来真是“蠢钝如猪”! 她和穆泽、欧阳当然可以三个人,他们是好朋友嘛!雯雯和至威……嘿嘿,真没想到啊!看来还是因为高中不同校,日常联系毕竟少了许多,才会错过见证他们的关系发展。他们十七岁了,校园里朦朦胧胧的感情也不鲜见,只是她以前从没想到至威和雯雯会成为一对。印象里,至威还是个有点婴儿肥的小胖墩呢!雯雯也还是个小圆脸、双马尾的小女孩!一转眼,他们连同自己都长大啦! 不过,长大后的高至威一点也不胖,个子还挺高,真的又高大又威风,虽然性子还是有点憨憨的,可是那也不算缺点,雯雯和他在一起……嗯,她这个闺蜜勉强同意吧! “咳咳,”她故意装出审查的目光地看了眼谈雯雯,却扑哧笑了,顿时一秒破功,“好了好了,改天审你。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高至威朝她作了一揖,喜滋滋地拉着谈雯雯走出了餐厅。 第22章 你的笑 在他胸口的位置被P上了一颗红…… 下了摩天轮, 欧阳湛提议要和小榆合张影,问穆泽介不介意帮忙拍照。 小榆奇怪道:“穆泽为什么要介意?我等下和他合影,还想请你帮忙拍呢!” 穆泽接过欧阳的手机, 示意他们站在自己选好的角度, 一只手比出“1、2、3”,另只手按下快门。 欧阳和小榆凑过来看刚刚拍好的照片, 两个人都十分满意。 穆泽自己也挺满意的, 照片上的小榆戴着一顶脏粉色的棒球帽,笑靥如花;旁边的欧阳略侧过脸来看着他, 英挺的鼻梁, 俊秀的眉骨, 微弯的唇角……怎么看都是甜蜜登对的一对“小情侣”。 他们笑得真好看啊!他把手机塞回到欧阳手里,背转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头, 小榆抬起头看着他说:“别那么快走啊, 我和你还没拍呢!” 他摇头:【我不拍照的。】 “为什么?”小榆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哦,你该不会就因为自己不会笑就拒绝拍照吧?” 他默认了。 “那如果我很想和你拍呢?”小榆拱起手,扁了扁嘴, 故意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祈求的模样。 【你笑得那么好看,我入镜头会破坏美感的。】 “谁说的?我们可以拍一张酷酷的照片啊!你看我以前拍的很多杂志照也大多不是笑脸,现在流行冷淡风的,你不知道吗?”小榆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 半推半拽地把他拖到刚才和欧阳合影的位置。“好了,穆泽,就一张!欧阳,把我拍美一点哦!” 小榆偷瞄了一眼穆泽的脸, 也跟着作出一副清冷的表情。 欧阳按了快门。 小榆完全忘了刚刚和穆泽说的“就一张”的话,拉着他又连拍了好几张。 “穆泽!”她忽然把脸转向他,唤了他一声。 他下意识地跟着转过脸,目光落到了她洁白的贝齿上,她笑得放肆又温柔。他看呆了。 夏日的空气,芳香而燥热。 他视野中的画面变得奇异:“云霄飞车”停摆、摩天轮飞转、花车迅游的音乐静默、儿童手中的冰激凌球在缓缓融化…… “我们请路人给我们三个合个影吧。”小榆说。 他晃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傻傻地点了个头。 “咦,你们两个在看什么?” 看着路人帮拍的三人合影,小榆嘀咕道:“我站在中间笑得像个傻傻的小矮子,你们两个大高个四目对视,表情凝重……穆泽可以原谅,欧阳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深沉”小榆虽然也有一米六八了,在同龄人中绝对称不上矮,但穆泽和欧阳都已经过了一米八三,穿平底球鞋的她和他们比起来还是显得满娇小的。 欧阳夺过手机:“不是某人刚刚说的,现在流行这种风格吗?” 小榆其实也不在意抓拍的表情怎么样:“好吧,也不错啦!记得照片马上发我!” “知道啦!”欧阳说着就立马把全部照片都发了。 穆泽趁小榆收照片之际,对欧阳比道:【我再帮你们多拍几张。】 他是觉得欧阳帮他和小榆连拍了好几张合影,而自己只给他们拍了一张,有点过意不去。 “不用。你拍的那张我就挺喜欢的。”欧阳说。 【我也觉得挺好的。】他由衷地比道,心间却莫名发涩。 “走吧!”小榆收完照片,笑嘻嘻地催促他们寻找下一个游玩点。 经过水上世界的时候,穆泽明显感觉到小榆对“激流勇进”这个游艺设施看了好几眼。他猜她应该很喜欢玩。 他拉了她一下,又拍了拍欧阳:【欧阳,你陪她去玩‘激流勇进’。】 小榆的眸子亮了亮,又迅速垂下眼掩饰道:“谁要玩那个了……” 穆泽和欧阳对视了一眼,随后比道:【我要玩。】 “真的吗?”她的声音都高兴起来,又不免转而有了几分担忧,“可是我怕你会不舒服。” 【不会的。】他比道,【就算有一点点不舒服,大不了下来后吐一场。你别嫌弃就好。】 “不嫌弃!”她开心得整个脸发光,带头跑向“激流勇进”的排队点。 欧阳买来了一次性雨衣,三个人戴上帽子,裹紧脖子,尽量做好”不shi/身”的准备。 “等下冲下来的时候,水花会特别大,穆泽你真的不会被呛到吗?” 已经快要排到他们的时候,小榆忍不住又和穆泽确认了一遍。 【我憋一会气就好了。】他比道。 “激流勇进”的游船一排可以坐三个人,对于欧阳和穆泽来说倒是好消息,至少他们不用互相“谦让”了。 游船瞬间从最高处跌落的时候,水道上激起夸张的水浪。小榆一边尖叫一边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右手边的穆泽的嘴鼻。 穆泽下意识地张开原本紧闭的眼睛,巨大的水花迎面打了过来。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小手,覆在自己的半张脸上。 他的心跳得比刚才身体失重时更急促。船渐渐驶入平缓的水道,心却仿佛还在半空飘着、荡着…… 小榆嗽了两声,醒了醒鼻子里呛到的水后,转头问穆泽:“没呛到你吧?” 他摇头。水没有流入他的鼻腔、口腔,却迷了他的眼睛。 【下次不许了。】他红着眼比道。她多傻啊!只记得捂住他的口鼻,却不记得多护自己一些。她虽然没有他那么脆弱,可是这么大的水流,她不小心也是会被呛到的啊! “我想过了,下次如果来水上乐园,我提前给你准备一套那种戴面罩的雨衣,我刚刚排队的时候看到有人自带了的!一看比我们临时买的一次性雨衣好用很多呢!”她边说边脱下身上的雨衣,里面稍微湿了一些。对此小榆不在意——天气很热,离太阳落下还早,稍微走走、风一吹应该就能干透了。 欧阳却在途经园区购物店的时候让她在门口等一等。小榆道:“你要逛吗?我们一起进去呗。” 欧阳道:“你身上有点湿,店里空调冷风太大,容易感冒,还是在外面晒晒太阳好了。穆泽你陪她吧。” 隔了没多会,欧阳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小购物袋。 他从里面掏出一条轻薄的粉色披肩,和小榆帽子的颜色很相似。吊牌已经提前摘去。他把它展开后,拢到了她的胸前。 “给我?”小榆一头雾水。 “嗯嗯。”欧阳的微笑有点尴尬。 “这是什么礼物?只有我有吗?”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穆泽的方向。 “他不需要。”欧阳的表情有点害羞,“那个……你衣服颜色有点浅,遮一下比较好。” 其实她的上衣只湿了一点点,她原本自己都没想那么细,被他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谢谢你。” “嗯……”欧阳低头往前走开了。 穆泽也跟着往前走。 落日之后,园区的彩灯亮了起来。他们玩了一整天也玩不动了,就干脆随意吃了点晚饭,早早去焰火表演的广场占位。 “很久没有看过烟花表演了。”小榆在表演结束后,余兴未尽地感慨道。 “是啊,现在连过年都不让放烟花爆竹了,也只有这个乐园,天天都能看到烟花。”欧阳说。 “穆泽,你小时候送过我一朵烟花的,你还记得吗?”小榆忽然问。 【其实,我本来没想画烟花。】他垂眸,【是你说这像烟花,我才添了几笔,干脆画了朵烟花的。】 “那更珍贵了——是你专门画给我的烟花呀!”小榆望着夜空上漂浮的一点余烟,笑着道,“你小时候画画这么好,怎么没想过考美院?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怎么说呢?你知道我爸爸是学美术的吧?他就曾经说过,他选这个专业,其实最开始是因为他是聋哑人,这是为数不多他可以比较有希望解决就业的专业。可能有这个原因,我从小就有点本能地排斥学画画,更别提真正从心里喜欢上。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他的手停了一下,接着比道,【况且有更喜欢的事,也放弃了。】 “你说的是你选择理科?”小榆道,“嗯,是有点可惜的,你理科成绩很好,可是你文科成绩一样好啊!而且你连续三年全国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我一直以为你会考中文系,将来做个大作家什么的!” “中文系和作家可是两回事。”欧阳插了一句,“中文系更多的人出来是做老师、做编辑的,穆泽将来即便学理科,也未必不能成为作家。” 穆泽知道好友是善意地鼓励自己,不过,他已经习惯放低目标,脚踏现实。 选文理的时候,他轻易就听从了父母的建议,他的缺陷显而易见,除了明列的不能报考的专业,还必须考虑到今后的就业。虽然可以预见,将来求职时无论他去什么样类型的企业应聘,都会遭遇到歧视,但父母觉得,凭技术吃饭又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的专业竞争起来总归胜算高一些。他也同意了他们替他选定的报考专业,基本集中在各名校的网络、软件或通信工程专业。 “欧阳你说得好有道理!”小榆道,“穆泽,无论你将来学什么,我都看好你哦!” 穆泽点点头,纯粹只是因为不想扫了她的兴,心中却无半点信心。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起游乐场这一整天,穆泽五味杂陈。 打开微信,望着欧阳发来的那一排照片。他一张都没有接收。 迟疑了三秒,他删除了和欧阳的所有对话。 一股懊恼、痛苦袭来,他抓起丢在一边的靠枕,蒙住了脸,用尽所有力气,仿佛要嘶吼出声。 本就微弱流动的气息被靠枕压制了,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他愤怒地把靠枕扔到了地板上。 耳畔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他愣了一会,才拿起了手机。 是小榆!他点开了她的对话框,发现是一张照片。 今天在摩天轮下,他与她的合影。 就是那张她蓦然唤他,他闻声扭头看她的照片。她笑着,而他依然面无表情,甚至眼神都有点呆滞。 可是啊,小榆发来的这张照片上的他却有点不一样——很不一样。 在他胸口的位置被P上了一颗红色的“爱心”,“爱心”中间用英文花体字写了一个“s/mile"(微笑)。 他握住手机,用力地主自己的心脏,那个地方,现在又想笑又想哭。 她的消息再度发来:穆泽,我能看到你的笑,很好看、很好看。 他下定决心回道:今天拍的照片你都还有吧?我不小心误删了,你能全发给我吗? 当然!她迅速回复。接着,他便收到了一张张原图,除了一张三人合影外,其余八张都是她和他的合影。 他一一下载下来。 三人行的日子也许很快会结束,但保留这些合影,应该是可以被饶恕的贪念。——他放下手机,拉起薄毯蒙住了脸…… 第23章 就一口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说。 …… 高三上半学期, 小榆仍在艺考培训机构集训,没有回自己所在的高中上课。她的成绩在艺术生里算得上很出色的,高考文化课上线完全不在话下。相较而言, 针对戏剧学院校测设置课程的集训对小榆来说更为关键。 集训中心有住宿, 为了不分心,小榆周末也选择了住校。中秋节的时候她回家了一趟, 过完节就又返校了。再次回家就得是国庆假期了, 久违的七天长假,她从中秋节一过就开始期待了。 小榆的爸妈依然每逢长假倍添忙, 好在小榆也大了, 即便一个人在家他们也放心。她自己也乐得更自由。国庆前一晚她一回到家就在她和穆泽、欧阳的三人小群里发出邀请, 约他们假日里抽一天去森林公园烧烤。 欧阳湛的回复很快,简单明了的一个“好”。 穆泽隔了一会才回:你们去吧,我又吃不了什么东西。 小榆并不是粗心忘了这一茬, 而是以前他们也约过野餐之类的活动, 穆泽并不排斥参与,虽然他出门吃饭是麻烦一点,可朋友聚会除为了吃、不就是图个气氛? 她没有在群里问他,而是小窗了他:到底为什么不去呀? 穆泽:我不是说了吗? 小榆有点生气, 因为封闭式集训,她已经很久没见到穆泽了。这家伙,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不和自己见面吗? 她编辑了好几条消息,最后都删了, 直接打通了穆泽的手机: 他接了,毫无意外地她收获了沉默。 因为这沉默,她的心软了下来。刚积压的些微火气霎时间都消散无踪:“穆泽,我就是想见见你……要是, 你不喜欢烧烤,我们去干别的好吗?” 他沉默地听着,没有挂断电话。 “我看看最近有什么好看的话剧、音乐剧什么的吧?不过,我本来想的是,烧烤、野餐之类的热闹一点,可以大家一起说说话,剧院里有点太拘束了,也不能聊天……散场后吃饭倒是可以……可是,你不会又说你不愿意去饭店吃饭吧?那要么你说嘛,你想去哪里?……”她的询问小心翼翼。 穆泽呆呆地听着电话里她温柔的絮叨,红着眼挂断了。 他实在硬不起心肠拒绝这样的邀约啊! ——几号去烧烤?定了告诉我。 他点了“发送”,心里既期待又彷徨。这条消息他刻意发在了“三人群”里,潜意识里他觉得这样才够磊落,他不想避开欧阳。 很快他收到了小榆的回复:2号怎么样? 穆泽和欧阳都迅速回了“可以。” 小榆接着又去联系了谈雯雯,问她有没有兴趣带上高至威一起参加。 谈雯雯发了张苦恼的表情:我妈天天盯着我学习,说是高三了没有什么假期不假期的,只许我十一当天休息一天,其余日子一切如常,她会盯着我学习。假期里别说你,就是高至威也见不上,还不如不放这个假,我在学校反而自由一点。 小榆:你和至威收收心也好,毕竟高三了。 谈雯雯:我们心里有数的。再说了,至威比我更惨,他爸妈管得只会比我严,就算我有空,也约不出他来呢! 这话小榆相信。谈雯雯和高至威学习成绩虽不拔尖,但也一直不错,只要发挥正常,考上二本没有大问题。小时候平时玩归玩闹归闹,他们两个在学业上都是知道轻重的,上了高中以后,听说反而比初中和小学那会成绩更好一些了。他们的父母也因此寄望他们能更上一层楼,要是最后能冲刺上一本名校,当然更好。 既然谈雯雯和高至威都约不出来,那就干脆三人聚会好了。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朋友可约,只是她忽然想到,之前穆泽还差点拒绝参加这次烧烤,要是来的不是他特别熟悉的朋友,恐怕他会更不自在。欧阳没事,说起来他和穆泽认识比自己时间还早呢,他们过去一起外出就餐、游玩,穆泽都不介意的。 出发那天早上,蒋蕙一边把培根、香肠收拾进她的包里,一边问东问西的: “欧阳这几天都在家休息吧?你们后面还出去吗?” “我不太清楚他后面的安排,就约了他和穆泽今天去烧烤。”不知怎的她就把话题拐到了穆泽身上,“穆泽今年是高三,他又挺好学的,不知道他后面几天有没有时间和我们出来聚。” 蒋蕙道:“谁问穆泽了?我知道穆泽高三、可欧阳不已经上大学了吗?对了,他上戏剧学院学的那什么“艺术管理”,将来是干什么的?” “嗯,怎么说呢,有很多方向的,比如传媒、经纪人、剧院管理、演出管理什么的……你问这么仔细看什么?” “哦,随便问问,就是看看就业前景怎么样。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他会子承父业,和他爸妈一样学医的呢!不过,这孩子从小就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些新兴行业我们老了也不懂,可能也是不错的吧。”蒋蕙突然话锋一转,“你说,他不是为了你才考这个学校的吧?” “怎么可能啊?”小榆觉得母亲的想象力过于丰富,“咱们市的戏剧学院本身就是名校,考的人很多的,再说,欧阳干嘛为了我非得考这个?” 蒋蕙意味深长地微笑摇头:“算了,你好好学习吧。将来你和欧阳在一所大学里互相照应,我倒也放心。”说着,把装好食物和驱蚊水的背包递给她。 小榆看了眼时间,匆忙接过背包出门了。 欧阳刚拿下驾照和新车,去烧烤难免要带些东西,自驾会比较方便。小榆让他在楼下等她,然后再往前开几步路到穆泽的小区门口接上他。 “你坐前面吧。”欧阳开车门探头道。 见她犹豫了一下,欧阳又说:“你不会是不放心我的车技吧?放心吧,我虽然是新手,但水平没问题。” “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背包略沉,她顺手放到了后排,随后笑嘻嘻地坐上副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 到了穆泽的小区门口,他人已经在那儿站着了。远远看去,小榆觉得他比暑假那会更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压力过大。不过他穿着的中高腰的直筒牛仔裤配上白衬衫显得很好看,宽肩、细腰、长腿……简直比她在艺考培训班见到的所有男生更具“明星相”。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是穆泽能说会笑,她一定要怂恿他陪自己考表演系,这样他就又能和自己同窗四年了。 当然,很快她丢掉了这无谓而奇怪的想法,穆泽又不喜欢表演,就算他会说话,他的志愿也不是当演员,她刚才的幻想未免太“自我中心”了。 看到她坐在副驾驶上,穆泽微微一怔,紧接着就退后半步拉开了车后门,坐了上去。“不介意我让小榆坐前边吧?”欧阳看了眼后视镜中的他。 穆泽摇头。 森林公园里有专门购买腌制品和集中烧烤的地方。虽是这样,他们还是从家里带了一些自己的食物过来,有生有熟。穆泽除了自己吃的特殊食品,也带了两大盒五花肉和鸡翅,是裴亮提前腌制好的,据说加了独家秘料。 炭火架上的烤肉滋滋作响,香味飘了出来。小榆咽了咽口水,巴巴地等着肉全熟。 “你们是不知道,我在的培训机构,三餐有多难吃!我都饿瘦了!”她摸摸自己脸颊说,“不过这倒是好事,等面试的时候,形象更好些。” 欧阳笑道:“那你是要形象还是要美食?你不怕这顿烤肉吃下来胖三斤吗?” “裴叔叔的手艺那么好,不吃太可惜了!”说完,小榆忍不住看了穆泽一眼。 【我爸爸做饭是很好吃的,腌肉也是一绝。我小时候,爸爸妈妈也常常带我来公园烧烤……】穆泽的眼底有一瞬的伤感,但很快就恢复了温柔平静,【你们别这样看着我,他的厨艺有你们欣赏我也一样开心。而且我带的饭也是他做的,看上去不怎么诱人,其实也挺好吃的。】 这一轮的烤肉好了,穆泽刚想伸筷夹给小榆,见欧阳抢先一步夹起一块放到了小榆的餐盘里,他便放下了筷子,打开了自己的保温饭盒。饭盒里分了几个小格,分别装了有鸡肉茸、蔬菜泥、鸡蛋羹,看上去确实不太令人产生食欲。 这已经是裴亮绞尽脑汁做出的适合自己儿子的“美食”了。 小榆没有动盘子里的烤肉,反而盯着穆泽的饭盒,问了一句:“嗨,我可以尝一口你的吗?” 穆泽:【你吃不惯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说。 【有些事,不用试也知道。】比完后,他低头用小勺挖了一口鸡茸。 “那……你想试试我的吗?”她笑盈盈地问,“其实也不算是‘我的’,这个五花肉也是你带来的呢!” 他和欧阳对视了一眼,眼中有狐疑。 见他没有立马否决,她可能以为他愿意尝试,就夹了一块小的送到了他的唇边:“只许舔一舔味道,你可千万别贪嘴哦!” 烧烤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这的确是种强有力的诱惑。比这诱惑更大的是她纤纤的手和浅浅的笑。 他蓦然惊惧地身子往后退了退,随后眼神掩饰地比道:【这样太浪费食物了。】 “不会的,”小榆没有放弃,把筷子又往前伸了伸,“就一口,好吗?” 第24章 失羽翼 一天之内,仙女失去翅膀、公主…… 她的眼眸无邪, 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暧/昧。 穆泽的双唇轻抿,舌尖浅尝了这片冒着热气的五花肉。 她并未松筷,只两秒后, 就撤回了筷子, 顺势把穆泽舔过的五花肉塞入了自己口中。 穆泽和欧阳同时看呆。她还在那儿得意地嚼着肉笑道:“我就说嘛,不会浪费的!” 欧阳倏地起身, 带着复杂的表情说:“我去下洗手间。” 穆泽飞快地对小榆比了个“我也去”后, 追上了欧阳。 拐过几棵树后,穆泽拉住了他, 急急地比道:【对不起欧阳,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 欧阳揪住了他的衬衣领, 又猛地放开,眼里有郁闷、有颓然:“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穆泽?你打算逃避现实到什么时候?是你觉得小榆可以被谦让还是觉得我输不起?” 【我对你谈不上‘让’。】穆泽忧伤地看着他,【她不是我的, 我凭什么‘让’?我就是不想争, 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就好了。当然,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了,我会注意分寸感的,到时候我自然会疏远她。你不用担心这个……】 “你以为我在担心这个?”欧阳苦笑, “我担心的是,没有你说的‘如果’。穆泽,有件事我觉得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地说比较好——你和我都看得出来,到目前为止, 如果小榆要在我们两个之间做选择,她一定选择你!” 穆泽摇头:【我不要她选我。】 “你不要他选你,你说这话的时候,想必也多少心里有数, 她就是会选你啊!她还没有开窍,所有的关怀、心意全都是本能的,她自己不知道,我们都看得明白!但是抱歉穆泽,我不会就此放弃。我答应你暂时不去扰乱她,等高考之后,我才会表白。到那时候,我希望你原谅我加入竞争——就算她现在比较喜欢你,就算我知道你心里也喜欢她,我还是会为了自己争取一把!” 【别和我说这些,那是你的事。】穆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决绝的割舍神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喜欢她又怎么样?谁说喜欢了就一定要得到?我不想要不行吗?】 “穆泽你……”欧阳的眼中从愤懑到无奈,又渐渐转为体谅,“算了,以后再说。我们回去吧,小榆该等着急了。” 一见他们过来,小榆忙招呼道:“欧阳,我又烤了一批培根,我怕焦了就夹出来放你碗里啦。穆泽,你要不要尝尝我带的培根?” 穆泽连连摇头,他可不想把刚才的情形再来一遍了。 还好,小榆没有坚持。 “你们怎么都不聊天的?”小榆发现穆泽和欧阳上了一趟洗手间后气氛有点奇怪。 “啊,没有,可能是吃太饱了,有点懒洋洋的。”欧阳掩饰道。 “那要不我给大家提提神,来一首诗朗诵怎么样?”小榆没有对欧阳的解释有所怀疑,“集训的老师觉得我的普通话还有点小瑕疵,让我平时多练习朗诵,我念一首我喜欢的叶芝的诗,也让你们检验一下我的集训成果,怎么样?” 穆泽和欧阳自然无异议。小榆站起身,踱了两步,面朝阳光,似乎立刻进入了诗中的情绪: “若我有天国的锦缎, 以金银色的光线编织, 还有湛蓝的夜色与洁白的昼光 以及黎明和黄昏错综的光芒, 我将用这锦缎铺展在你的脚下。 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 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脚下, 轻一点啊,因为你脚踩着我的梦。” 短短的诗念完后,她似乎还没有立即走出诗中的意境,直到欧阳鼓掌,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穆泽没有鼓掌,他忧伤地看着她,眼底有泪光打转。 小榆凑近他:“我念得是很有感情,可是真的能这么打动人吗?” 穆泽点头,低头的那一瞬,一颗泪滴落。 “天哪!看来集训真的大有成效!”看到穆泽神情异常,小榆心里其实是有点慌乱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故意轻松地打哈哈道。“好了好了,表演结束,诗歌什么的,哪里有烤肉浪漫!我要开吃了!” 烧烤结束,欧阳先把穆泽送回了家,再接着开车送小榆。 刚至楼下,小榆的手机响了。小榆以为是妈妈催她回家,也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了接听,却没想到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里的声音渐渐变得空洞、遥远、难辨……手机从她的手中跌落到车里。 欧阳见神色不对,忙捡起她的手机询问情况,电话那头的噩耗也震惊了他。挂断电话,他载着小榆飞车赶往医院。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小榆心底荒凉一片。电话里的消息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一把就把她打落到了毫无希望的地狱。 当她在医院看到父母遍布伤痕的遗体时,她才哭了出来。 警方说,初步判定是燃气供应站员工在关家餐厅更换燃气瓶时操作失误引发了爆燃事故。除了小榆的父母,店里还有三名员工不同程度地受伤。 那三名员工的家属也赶来了医院,当看到小榆时,纷纷围了上来,要求她替餐厅老板赔偿他们受伤亲属的损失。他们哭着、吵着、闹着,甚至撕扯着她,而她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偶尔还冲他们笑,仿佛和周遭不在一个时空,任凭旁人对她如何都无所谓。 “你们的亲人还活着,多好呀!”她傻愣愣地盯着一个拉扯着她要说法的员工家属,喃喃说道。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也太无良了吧!我老公都成什么样了?老板死了,你作为老板的女儿,你得负责到底!”那个中年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揪住她骂道。 警察和欧阳费了老大力把小榆“解救”了出来。 “小榆,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回家先洗个澡睡一觉,后面的事,我们一起来面对,会好的、会好的……”欧阳心疼地捧起她的脸。 她的唇哆嗦着,身体也在战栗,她看上去特别冷:“欧阳,我没有家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他们丢下我了,他们不会好了……” “小榆……”欧阳忍不住紧紧拥住了她,“别怕,我在,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也是你的家人,虽然我比不上你的爸爸妈妈,可是我……我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你,你不要怕!” “哥哥、哥哥……”小榆抱住欧阳哭着唤道,“哥哥你真好,可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失去双亲的痛远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欧阳只好先哄她至少稍微冷静下来,坐上他的车,送她回家。 午夜,穆泽没有睡熟,听到了大门钥匙转动的声音。应该是母亲下小夜班回来了。 他正好有点渴了,就想去厨房倒点喝的。在客厅,他碰到了穆荔新,便打了个招呼。 母亲跟着他进了厨房,亲自给他调了半杯添加增稠剂的水,递给他。 待他喝完,她拉住儿子,面色凝重地说:“阿泽,小榆家出事了……” 关民山和蒋蕙在意外发生后被送到的正是穆荔新所在的医院。她作为急诊科护士,几乎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穆泽听完母亲简单扼要的讲述,立即便要冲出门去。 “阿泽,你要去哪里?” 【医院!】他红着眼用力比道。 “小榆已经回家去了,欧阳送她的,这会肯定已经睡了。” 【不!她不会睡!她睡不着的!她需要我!】他也不知自己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小榆此刻定然需要自己的陪伴。他没心思细想,他只想能尽快飞奔到她的身旁。哪怕什么具体的事都做不了,只是静静的陪伴也好。 他要看着她,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也许……也不一定是一个人,欧阳也在,他会陪着她吧? 想到这里,他有一丝犹豫,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的牵挂、担忧,换了双跑鞋,连睡衣都没有换下就跑了出去。 给他开门的是欧阳,他果然也没放心撇下小榆自己离开。见他来了,欧阳也不意外,反而有露出略安心的表情,急忙请他进去看看小榆。 小榆半靠在床上,红着眼睛、安静地抱着膝盖,像一只落寞孤独的小兔。见穆泽来了,她的眼亮了一霎,又迅速黯淡下去。 穆泽缓缓走过去,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膝头。 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小榆忽然把脸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穆泽感觉到热热的液体流到他的指缝里,他的心痛得打颤。手被她压着,他比不了手语,又不忍心抽出手来。 让她痛快地哭一场也好——他想。 一天之内,仙女失去翅膀、公主被迫长大。 第25章 新决定 我要和她考一所学校,我要念戏…… 良久, 小榆的头终于抬起,视线落到被她压出红印的穆泽的手背上。 她一边还在止不住掉眼泪,一边轻揉他的手掌:“疼吗?” 他摇头, 将手抽出后比道:【没事。】 小榆哽咽着:“我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外公外婆……”她的爷爷奶奶前两年已经过世了, 否则,她也同样不知怎样开口对两位老人说出这个噩耗, “他们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 【他们还有你。】穆泽宽慰她, 【你是你爸爸妈妈生命的延续,你得好好的, 爱你的亲人才会放心。】 “可我害怕!穆泽, 我怕!我怕一个人呆着, 我怕回到这个只剩我一个人的‘家’!从小到大,大家都说我是特别幸福的孩子,我也的确是!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份幸福。老天是觉得我不配一直幸福下去才夺走我的爸爸妈妈吗?” 穆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含泪比道:【别这样想。难道我就不配拥有声音?所以老天才夺去了我说话的能力?不, 我不认!我没有错,你也没有!我们配得上任何生活!所有不幸,都是意外而已。不用强行找理由,不用把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小榆, 你也不是一个人,我会陪你……你的朋友也都会陪你……】 “你今天能留下陪我吗?”她泪盈盈地看着他。 【当然可以。】他比道,【我和欧阳都在客厅,你尽量睡一会, 哪怕一小时也好。】 “我睡不着……” 【那起码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也好。接下来的日子,要处理的事还很多,你得让自己有精力应对。】 他替她盖好被子, 留了一盏小夜灯,退出卧室后虚掩上了房门。 “睡了?”欧阳从客厅的沙发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关切地问道。 【大概没有办法睡着。】穆泽痛心地看着他比道,【不过好在情绪稳定一些了,我让她好歹合会儿眼。】 欧阳点头,怕吵着小榆,便特意用手语和穆泽沟通:【她家里好像除了老人,也没什么血缘特别亲近的亲戚了,接下来的事,恐怕都得她接着。你是没看见,今天在医院里,那些受伤员工的亲属团团围住她的情形……过不了几个月她就要艺考,这样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 穆泽:【我们尽快找律师之类的商量一下,看看后续怎么处理吧?法律方面的问题我们都不太懂,而且小榆也没有精力应付这些。】 【我已经和我二叔联系了——他自己就是开律所的。他说,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小榆父母也是受害者,是燃气供应站的员工操作不当引发的事故,小榆有追责的权利。至于受伤员工方面的赔偿,还要看具体情况。我想等小榆情绪好一点,再和她提这方面的事。总之,我会帮她一起处理,尽量让官司上的事少牵扯她的精力。】 穆泽:【谢谢。】 欧阳皱眉苦笑:【你的‘谢’很没有道理。】 像是惊觉自己失言,穆泽紧张而抱歉地比道:【我想说的其实是——小榆身边有你在,我……作为朋友替她感到安心。】 他的手势刚落,小榆卧室的门打开,她满脸泪痕地如游魂般走到了客厅里,看着穆泽的方向道:“穆泽,你能进来陪陪我吗?” 穆泽看了看欧阳,神色有些复杂。 “你去吧,她需要你。”欧阳平静地道。 穆泽还在踌躇,小榆靠近了他,主动扯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乖乖睡觉。】他怜惜地哄着她上床。 “你不走?”她一脸不放心。 他郑重地点头。 “你让欧阳先回去吧,他陪了我大半夜,家里该着急了。”小榆轻轻道,又咬唇看着他说,“你家里会催你回去吗?” 他摇头:【我稍后和我爸妈说,他们不会反对我陪你。欧阳恐怕也不放心这样回去。】他想了想,又接着比道,【只是我们两个大男生,也不可能夜夜这样陪着你。今天太晚了,明天——”他的手顿了顿,意识到现在早就过了午夜零点,“等晚些时候我联系下谈雯雯,让她过来陪你几天,你说好吗?】 【不用了,我打算等天亮了就亲自去外婆家,再难开口,我也总得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说着,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穆泽直接用袖子擦去了她的眼泪:【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小榆家的丧事处理完之后,她既没有回高中上课,也没有回艺考集训中心,除了见律师,她几乎没有出过门。那些伤者她也没有去探望过,雨受伤员工家属的磋商也都全权交给律师处理。她不在意赔钱,也不在乎自己能从燃气供应站得到多少赔偿金。父母虽然不在了,家里的存款足够应对她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除了出事的这家店,他们家原还有两家餐厅在营业。出事后,她打算结束经营,把店面盘出去。现在的她别说经营生意,就是继续学业都让她觉得难以想象。脑子里被沉甸甸的东西塞满,又仿佛空洞无一物。 有一度她觉得自己的心太硬,曾鼓起勇气去医院探望伤者,却在走进医院大楼时感到胸闷目眩,没有办法踏进病房一步。 她害怕进那个伤心地!那一晚的记忆太揪心!那些伤者的家属骂她无良冷血,却不知道她说的“你们的亲人还活着,多好”是句顶真心的话。她多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也能给她一个照顾的机会,哪怕是在ICU,哪怕伤痕累累、肢体残疾,也好过天人永隔!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早饭和午饭几乎不怎么吃,晚上,穆泽几乎每晚都来给她送饭,饭菜是裴亮做好的,两个小区近,送过来的时候都还是热的。他会看着她吃完再走。欧阳湛毕竟住校,大学离这里也不太近,但每个双休日都会过来看她。 谈雯雯和柳一涵这两个好朋友会轮流过来陪她睡,第二天再去学校上课。半个月后,柳一涵对她抱歉地说,她父母觉得她高三了,整天住朋友家、没有家长盯着学习他们不放心,怕影响高考成绩。小榆这才惊觉自己的情绪已经给他人的生活造成了困扰。她并不觉得柳一涵的父母缺乏人情味,反而觉得他们的忧虑可以理解。她让柳一涵和谈雯雯放学直接回家,不用特意陪自己过夜,宽慰她们自己已经渐渐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让她们安心备考。 谈雯雯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家前,搂住她不放心地说:“对不起呀,小榆。这种时候我其实真的应该陪着你的,只是我爸妈你也知道,他们能忍到现在不说我已经很难得了。” 小榆难免恻然——有父母的唠叨关爱,何尝不是种幸福?她曾经有,只是现在寻不回来了……只是,她只能把这份羡慕放在心底,对好友说:“是我不好,我不该拖着你们,你们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加油!” “小榆,”谈雯雯担忧地看着她,“接下去你打算怎么样呢?文化课也不去上,集训课你也不回去,戏剧学院的校测可是在高考前,你的时间比我还紧,你不能再天天这样呆在家里了呀!” 小榆眼神空洞茫然,淡淡地道:“我好像提不起劲了,艺考也罢、高考也罢,能不能上戏剧学院,甚至能不能考上大学都好像无所谓了。” “可是你努力了那么久啊!那不是你从五岁起就坚持走的路吗?”谈雯雯替她不甘心起来。 “是啊!”她说,“之前有一家公司要签我去国外做练习生,我爸妈没答应,我自己也觉得成为一个偶像路线的艺人不是我的梦想,可是现在……” “你不会打算答应了吧?”谈雯雯吓了一跳,“你要出国?” “还没决定。只是突然觉得,”她环视了一下偌大的客厅,“离开这个地方也好。” 谈雯雯把小榆的这番话原封不动告诉了穆泽。穆泽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倒把她吓了一跳。 “哎呀,穆泽,你别这样!我都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就觉得,她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了。平时,她也最听你的话了。你别乱,你一乱,我就更没主意了!”谈雯雯苦恼地挠头道,“按理说,去做签约艺人也不一定是坏事,可问题是,她现在脑子不清楚啊!她现在做的一切决定都不能作数的!而且很明显,她就是想逃嘛!这种心态下她轻易就放弃了高考,将来肯定会后悔的!我们作朋友的,也不放心她在这种心态下孤零零地跑到国外去,现在我们还能天天看着她,她在国外的话,我们想伸胳膊拉她一把都伸不到那么远,你说可怎么好?” 【谢谢你。】穆泽看着谈雯雯的眼里充满感激。 “谢谢之类的话就算了。”和穆泽相处久了,雯雯也多少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手语,“你打算怎么劝她?” 穆泽在手机上打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和她考一所学校,我要念戏文系。 第26章 不甘心 【我以为自己身有残疾,就会甘…… 做出这个抉择并不容易。穆泽的写作天分自小便被认可, 这不假,只是,稍有理智的人都明白, 兴趣爱好和职业规划之间常常存在壁垒。何况, 他想要念的是从考学第一关起就竞争激烈的戏文系。文化课分数不低,这一点还难不倒穆泽, 只是除了文化考分, 更重要的是校测关。会报考这个专业的,大多擅长写作, 不少人也取得过实绩, 如果说这方面穆泽尚无劣势, 那么,戏剧学院校测的面谈环节也可能也因为不会说话这一显而易见的缺陷被刷下来。至于久远之后的从业机会,就更有难以预测之处和显而易见的难点。 这些, 穆泽心里统统都很清楚。 眼下, 他却还顾不上这些,他首先要做的,是说服自己的父母。他们是觉得,以穆泽的情况, 将来做个计算机从业人员或者从事财会方面的工作都不错。穆泽早些时候也认同他们的想法。只是,每每想到自己是因为生理上的缺陷,才被迫选择未来的专业,他心里是隐隐不甘的。 他喜欢的, 明明就不是那些啊! 只是,他从来也没有向父母提出过异议。如果,小榆没有遭遇到这场变故,他大概会依照父母所愿, 考入他们为他择定的理想的大学、合适的专业。 果不其然,当他第一次向父母提出自己要考戏文系的时候,裴亮和穆荔新都强烈反对。 穆荔新语重心长地劝他:“阿泽,我知道你喜欢写作,可是写作不一定需要科班出身,今后不论你从事什么工作,只要你想写,你还是可以继续写下去啊!你可以把这个作为生活的调剂,偶尔在报刊上发表一些文章,这都很好,可是,把这作为职业的风险太大,成功率太低了!” 裴亮比道:【你妈妈说得对!而且你想考的是戏文系,那将来是打算进影视圈?你觉得你有多少机会让大家认可你?而且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比划了下去,【你还不会说话,就算开会和别人讨论剧本都很困难,这些你想过没有?】 【想过。】穆泽像是把这些问题在心中思量了好多遍,没有任何犹豫便比了出来,【不止是因为想改考戏文系才开始想的,而是不论我今后做任何工作,我都可能遇到和周围人交流困难的现实。我会担心我身边的人会不会有耐心看我打字,更不用说能不能读懂手语,这些困难并不是我放弃考戏文系就可以绕开的。爸爸,】他看向裴亮,【你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 裴亮心疼地回望自己的儿子,点了点头。 穆泽双手有力地比划道:【爸爸,我永远记得你说过,当初学美术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你觉得这是一个聋哑人不太受局限的专业。虽然你后来也慢慢喜欢上了画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不能喜欢、一点也不能喜欢上画画,那该怎么办呢?我不喜欢计算机、我也不喜欢当会计,我更加不能保证学完以后我会喜欢!我不想这么早就被局限住!不想别人还没有框住我的时候,我自己就把自己框住了!我想去试试!如果我考不上、如果我真的不行,那时候我再放弃,是不是遗憾会少一点?】 穆荔新和裴亮被他的这番话说服了。只是最好裴亮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么做,除了为自己的理想,是不是还和小榆有关?】 穆泽没有否认:【从事创作是理想,小榆……是梦想。】 裴亮表情微妙,摸了摸儿子的头顶,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去了厨房,把提前打包好的餐盒递给了穆泽。 穆泽谢过父亲,提着饭盒出门往小榆家去了。 小榆开了门。她的眼圈发黑,眼白泛红,一看就是又没有睡好,且哭了很久的样子。 这个状态穆泽已经很熟悉了,自从她的父母去世后,她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憔悴感伤的样子。 他一样样地打开饭盒盖,里面的食物都是他照小榆平时爱吃的菜式让父亲烧的,虽然他也知道如今无论多么丰盛的佳肴恐怕都难以提起她的兴致,只是哪怕能让她多吃几筷子,他也能欣慰些。 今天的她比前几日更加厌食,勉强咽了两小口白米饭,就开始扑簌簌掉眼泪,放下筷子就不肯再吃了。 【你吃几口菜,这个芋头烧鸭你不是很喜欢吃的吗?】他蹲下身,讨好地哄着她。 她却摇头,只是哭。 他劝了几轮都不奏效,似乎也不打算再劝了。 【总之,我是不会浪费食物的。】他忽然比了一句。 小榆惊讶地看着他拿起她的筷子,夹了一块芋头就往嘴里塞。她急红了眼,抢了他的筷子就扔在了地上,他却似乎已经被噎到了,推开她躲到墙角,弓着背呛咳个不停。 她急急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腹部,一只手握拳,拳心向内按压他的肚脐和肋骨之间,另一只手抓起握起的拳头,双手用力挤压。——那是她专门学的海姆利克急救法,当时她之所以学这个主要也是因为想到了穆泽,她想,万一他遇到被食物噎住的情况,如果自己正好在身旁,就可以帮到他了。 终于,那块芋头被他吐了出来。小榆又气又心疼地继续捶他:“笨蛋、笨蛋、笨蛋!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不吃一顿饭又不会死!你要是噎到了,会要命的啊!穆泽你是大笨蛋!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她哭得那么伤心,把他的心哭乱了。他情不自禁地回过身抱紧了她,轻柔地拍拍她的背,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拥抱她的时候,他就松开了她。 她的脸上有红晕,不知道是哭出来的还是因为害羞。她也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理了理鬓发道:“我只是因为,今天是我爸妈的结婚纪念日,每年这个时候,我们三个都会一起过,那时候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啊……我……我想到这些就实在没什么胃口……对不起,穆泽!我辜负了你的关心、辜负了裴叔叔的好意……” 【对不起,小榆。】他诚恳道歉,【我也是太担心你了。我不该逼你吃饭。如果你今天实在不想吃的话……就不吃好了。】他开始把饭盒盖起来。 她捉住他的手:“我吃。”她柔声道,“也许我吃不多,可是我想吃。” 他虽不能笑,可眼中有淡淡笑意,像是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饭盒,又去厨房取了干净的筷子给她。 每一盒菜她都吃了好几口,虽然没有吃完,但穆泽已经很满足了。 饭后,她和他并排坐到长沙发上,像是要和他商量什么重大的事,神情略显严肃。 穆泽忍不住先问了:【有事说?】 “我……可能出国。”她的语气和她脸上的神情一样纠结。 穆泽虽然从谈雯雯那里提前知道了一点小榆在考虑出国发展的事,但亲耳听到从她本人嘴里宣布的这一消息,他的心还是“咯噔”沉了一下。 可是他是不能、也不打算替她做决定的。 【我也有件事要宣布。】他比划得很平静。 她看向他。 【我打算考戏文系。】 “什么?!”小榆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他又重复比了一遍:【我要考戏文系。】 “为了……我?”她不太确信地问道。 【不全是。】他坦诚地告诉她,【这也是我自己的理想。】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要考……” 【我以为自己身有残疾,就会甘心臣服命运。】他定定地看着她,【能被普通的中小学接收就已经很好了、能考上名牌大学就已经很好了、能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已经很好了……我大概一直都要被别人这么定义吧?我自己也常常是这么想的。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我偶尔也会忍不住这样问自己。我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真的不重要了吗?小榆,你也这样想吗?” 她猛烈摇头:“当然不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对吧?嗯!】他点点头,似乎是给自己一个鼓励的暗示,【录不录取我是戏剧学院的事、将来有没有人聘用我是用人单位的事,可是我凭什么一开始就放弃?我凭什么还没有试过就认定自己不行?我不甘心,小榆,我不甘心……】 “那……就试试吧!”小榆的双掌拢住了他的双手,侧身望着他,眼底明亮而干净,“连一次尝试都没有就直接放弃是会后悔的,没什么比‘后悔’更糟糕了!” 穆泽点点头。他的手被她包裹着,温暖极了。他舍不得挣开,即便他有太多的话想比划给她看。 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顾自己往下说:“不过穆泽,我说句实在的建议你不要生气——综合大学里的戏文系还好考些,戏剧学院戏文系的校测通过率可没有那么容易,你没有经过专业训练,那些应试的东西你都没有接触过,现在开始,最好报个班集中培训一下,成功率会更高。” 第27章 陪衬人 为什么要逼我和你竞争呢?还是…… 他眼眸低垂, 等着她把话说完,才微微动了动被握在她掌心的手指。 她轻轻松开了手,一双眼睛仍温柔地看着他。 穆泽比道:【我知道, 你报的那个艺考培训学校也有针对戏文系的集训班吧?你要是还打算接着上的话……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去报名?这样我们可以在一处集训。】紧接着他不太自信地补充道, 【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好,我和你一起回去集训。”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咬了咬唇说道。 【真的?】他的心快蹦到嗓子眼了, 眼尾因为激动一下子泛红了。 “真的。”她说,“虽然你说, 你不全是为了我才想考戏文系, 可是, 想到你的理想,多多少少与我有关,我就觉得我不能不当一回事。” 【我的选择成为你的负担了吗?】穆泽比道。 “不, 我只是从来没想过, 你会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当我听到你的这个决定,我真的好高兴!我曾经想抛下这里的一切出国,所谓的当练习生我自己明白只是借口。我就是想逃避而已!可是现在,我想和你考进同一所大学!穆泽, 你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不是孤零零的……我没有那么害怕留在这个城市了。因为这里除了伤心的记忆,还有你在啊!你不会嫌我总是哭、不会嫌我不乖乖吃饭、不会嫌我不再是过去那个成天快快乐乐的关小榆……” 【你会快乐的,我会让你快乐的!小榆!只要你留下了,我……】他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我们一起想办法找快乐,好吗?】 小榆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穆泽伸手,用指腹擦去了挂在她双颊的泪珠,对她连连摇头。 【别哭, 小榆!别哭!】他快速地比划道。 “答应我一件事,”小榆握住了他的指尖,看着他说,“考戏剧学院这件事,你可以努力,但不要勉强。” 他何尝不明白她在善意提醒。考戏剧学院这件事,他本来就谈不上有多少把握,只是,哪怕有一成可能,他也想放手一搏。 【我打算参加这次的春考。】他比道。 他的这一决定让小榆很震惊。戏剧学院戏文系的去年的春考录取名额只有六个而已。而穆泽此前从未接受过有针对性的训练。 穆泽向小榆解释了自己的考量:【春考我能直接考上最好,考不上就当先探个底。如果我没有通过面试的原因是因为我不能说话,那么我也可以彻底死心了。六月高考的时候,我可以另做打算。】 “这样也好,不耽误什么。”小榆觉得这样计划也有好处,穆泽即便春考没有被戏剧学院录取,还有充足的时间调节状态,迎接夏天的高考。 其实穆泽心里另有一个想法,只是不会和她说:无论他这次考上或者没考上,戏剧学院的各个专业的校测都是集中在二三月,表演系按照往年惯例通常还会把校测安排在戏文系之前,无论他这头结果如何,小榆反正是已经考完了,有他陪着她,对她也是个安慰。她近来的状态很不好,表演系的竞争又太激烈,这一行从来不缺俊男靓女,童星出身,在演艺圈已有一定名气的考生也不在个别,发挥稍有不佳就可能被挤出名额。比起自己能不能考上戏文系,他更在乎小榆能不能顺利过关。 “穆泽,穆泽……”小榆见他有些出神,一连叫了他几声。 穆泽看向她。小榆难得地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主意,道:“穆泽,你是真的想上戏文系吗?” 穆泽点头,生怕她觉得他这一选择全是为了她,给她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那倒也不难,”小榆说,“其实我知道很多综合类大学现在也开设这个专业的,而且只用通过高考的文化课分数线,我是说万一……万一戏剧学院的面试没有通过的话,你到了六月,可以直接考别的学校的戏文系。呃,我还可以陪你一起考……” 穆泽猛摇头,眼里写满了着急:【不行,小榆!我不许你这么想,你不能这么早就泄气!你得想,你一定要考上自己理想中的大学!戏剧学院和综合大学里的表演专业根本是两回事!专业程度和未来的资源都很不一样的!你说的我的确想过,如果我实在不行,我可以去考综合大学的戏文系、我甚至也可以去读理工科!但是你不一样!我想看你上最好的学校!最合适你的学校!你不能这么早就给自己想好所谓的‘后路’!这不是你真心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好好,穆泽,我不说这个了……”小榆见他真急红了眼,忙宽慰道,“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考,我们都尽最大的努力,好吗?对了,要不我也参加春考试试吧?如果我们能一起考上了,那不是更好吗?” 穆泽摇头:【按往年的惯例,春考是不设音乐剧方向的表演专业的。】 小榆道:“你知道的,其实我们国家的音乐剧专业才刚起步,就算念了这个专业,也很少能真正一直从事音乐剧表演的。有很多戏剧学院的毕业生,都是直接转行做了影视演员,能偶尔演个话剧就很难得了。” 穆泽认真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些是没错。可是你一早也知道这一现实了,不是吗?你还是没有犹豫地就选了表演系的音乐剧方向。至于毕业后,你会往哪条路发展、我们国家的音乐剧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这都不是现在的你我可以预见的。我只是非常确定,你很喜欢音乐剧这个表演形式、你也喜欢话剧,就算拍广告片、拍影视剧的次数远远比舞台表演要多,你真正最留恋的,还是剧场的舞台!所以小榆,不要现在就放弃。以后,你成为一个影视明星的可能性要大于活跃在舞台上,但是这一刻,我想你全力追寻的,是你追寻的东西!不要为了任何理由轻言放弃!尤其我不能接受,那中间掺杂着我的缘故,你懂吗?】 小榆点头,眼中温情脉脉而不自知:“穆泽,你真好、真好呀!” 他避开了她的注视:【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八点半,我过来找你,你陪我一起去集训中心报名行吗?】 “好。”她柔柔地应道。 【回来了?】裴亮开门,接过儿子手里的餐盒,又上下提了提重量,笑着比道,【今天小榆吃得还挺多的。】 穆泽点点头:【我和她约了明天去集训中心报名……】他顿了顿,对接下来要谈的事难以张口。他了解过了,戏文系的集训费用要一万,加上食宿费,不是小数目。裴亮的聋校工作虽然稳定,但工资不高,而且由于现在讲究“残健融合”,很多聋孩子出生开始就接受了耳蜗植入和语言训练,聋哑学校的招生数量也逐年减少,裴亮这个美术老师每年涨薪幅度微乎其微。穆荔新在医院的待遇虽然还行,但家庭经济情况绝算不上宽裕,他选了学艺这条路,恐怕费钱的还在后头,想到这个,他不免为自己有些任性的抉择感到愧疚。 不等他提出要求,穆荔新就把一个红色纸袋塞进了他的书包:“里面是一万五,你去报名的路上小心拿着,到了学校把学费交上,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花。只是有一条,你得做好两手准备,文化课也不能落下了。” 穆泽搂住了爸爸妈妈,对他们连连比出“谢谢”的手语。 “男子汉哭什么?儿子,爸爸妈妈祝你梦想成真!”穆荔新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 回到房里,他握住手机,点开欧阳湛的头像,酝酿良久后发出一条消息: 我要考你们学校的戏文系。 没多久,他收到了欧阳的回复: 需要我帮你向这个专业的师兄师姐取取经吗? 穆泽的头抵在手机屏幕上,过了好一会才打字: 不用了,你不要为了我欠人情。我只是想把这个决定告诉你一声。 欧阳的消息回得很快: 你是为了小榆? 他急忙回复; 我自己也想念这个专业,只是以前没有勇气选择。但是我得承认,我这次的决定的确和小榆有一点关系。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谈雯雯告诉我,小榆想放弃高考,直接出国当艺人,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和她说我陪她考戏剧学院。我没有别的企图,我只是觉得,她现在出国不是个好决定,留下来才有更好的前途。 令穆泽没有想到的是,信息发送后,欧阳直接拨了电话过来,他愣了一下,才按下接听: “你为什么觉得,只要说了陪她考同一所学校,她就会留下了?” 他当然回答不了。 显然,电话那头的欧阳也并不指望收到他的回答,而是兀自说了下去: “又或者我该直接问,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就算没有你说的那些替她考虑的事关前途的理智想法,你自己就是想留下她呢?” 穆泽的喉管里发出气息急促流动的声音,他在嘶吼,却只能断续地发出细碎的音节。 他挂了电话,愤懑地、无奈地、卑微地快速按动手机打字: 欧阳!我刚才在电话里已经回答你了!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一个哑巴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回答你的质问,你满意了吗? 发完信息,他用力的把手机翻转过来往桌面上一砸,几乎不顾这样做是否会把屏幕震碎。 很快收到欧阳的回信,他逼迫自己镇定了一下情绪,才翻起手机看: 穆泽,不是只有你怕输!你以为我在不会说话的你面前就一定信心满满?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胜过你!好吧,除了‘会说话’这一条!可就这一条,小榆根本不在乎! 穆泽心烦意乱,发出的东西顿时逻辑混乱、语无伦次:我想让她在乎这一条!喜欢她是一回事,是我的事!我不想她和我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你为什么非要搅乱局面呢?为什么要逼我和你竞争呢?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始终会赢,所以不在乎多一个‘陪衬人’? 手机铃响,他按了接听,收获了欧阳毫不客气的臭骂:“我把你当‘陪衬人’?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穆泽你混蛋、你……” 穆泽呆呆地握着手机,贴着耳朵听他骂了整整三分钟,一直等他自己骂够了挂断了电话。 他猜,这通电话大概用尽了欧阳所掌握的全部骂人词汇。 第28章 十八岁 他白皙细长的手指抵住了她的,…… 迷迷糊糊加起来只睡了一两个钟头, 闹钟响起,穆泽强忍住困倦起来洗漱,才穿上拖鞋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是我。” 来的是欧阳。穆泽硬着头皮开门。 “早, 穆泽!”欧阳主动向他问好。 他冲他比了个“早”的手势, 却心虚般不敢直视他。 【欧阳说要送你去学校报名。】穆荔新已经出门上早班,家里除了穆泽只有裴亮在。 【你不用上课吗?】他走出客厅, 问。 “看了下时间应该要翘两节课。”欧阳回答得很洒脱。 【就为了送我……和小榆, 值得吗?】 “你知道的,”欧阳朝裴亮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他在准备早餐, 便背过身对穆泽说道:“我来, 不光是为了送你们去集训,我是不想昨天的话题结束在不尴不尬的地方。” 【你是还没骂够?】穆泽无奈地比道。 “不是!”欧阳急眼了,“昨天我口气不好, 我向你道歉!” 【吃早饭了没?】穆泽问。 “没有, 我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只刷了牙就过来找你了。” 穆泽心中感动,却假意冷淡地比道:【你好歹刷了牙,我牙都没刷就被你堵在了房门口。去去去, 你去吃早饭,我要刷牙洗脸。】 欧阳一副了然的神情,乖乖跑去饭桌吃裴亮准备的早饭。 裴亮抱歉地比道:【穆泽吃的和你不一样,我和他妈妈都吃过了, 只剩下一点粥和酱菜,你将就着吃。】 【裴叔叔你太客气了。】欧阳笑眯眯地比道,扭头看着穆泽碗里的米浆和蔬菜泥,眼神中又转而阴郁。 穆泽洗漱完来到餐桌旁, 慢慢地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裴亮和他们打招呼说,自己要赶时间去聋校上班,让他们吃完了把碗放水槽里即可,不要耽误去学校的时间。 裴亮走后,欧阳对穆泽道:“认识你这么久,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吃早饭。” 穆泽放下碗,看向他:【不习惯?】 “不是,就是忽然觉得,虽然我们是很熟悉的朋友,但我始终不能完全了解你的生活。”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之一,】穆泽比道,【就算是小榆,也未必有你这样了解我。当然,她已经看过了我几乎所有狼狈的一面,剩下的一丁点,我也不希望她触碰。——你骂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我都必须承认,我真的真的不想让她走得更近了。事实上,我们现在这样,已经过近了……我心里明白的,这对他是不好的。可是我自私、我忍不住!我没办法后退了,但我可以让自己不要继续越界!我就站在原地,在她偶尔需要拉一把的时候,拉她一把就好!欧阳,你不要急,等她考上大学,你公开表白后,那个全天候守护者的位置,是你的!我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绝对不是在你面前卖弄可怜!我不是在让你,我是在守护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你想过没有?小榆将来是要在聚光灯下生活的人,你要看我和她一起站在聚光灯下被人评头论足吗?那对她和对我都太残忍了……】 欧阳深吸了口气,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不吃了,我们去接小榆吧。” …… 穆泽进入集训班已快一个月了。 小榆虽然和他同在一所学校集训,但分属不同专业,两边的课业都很紧。小榆这边侧重台词、表演、仪态训练,穆泽这头的培训内容则是偏重影视作品分析、写作技巧、文艺常识等方面,每天也只有等晚上培训结束后的那点时间才会碰面聊上一会。 这里离穆泽家有点远,虽然裴亮也提出过要给穆泽送晚饭,但穆泽心疼他来回要坐两小时的车,便劝他不要来。他每周五晚上回家,带上充足的速食营养餐,都是一些容易保存的粉剂,只要加水冲调即可。裴亮和穆荔新觉得这样一来他的营养完全跟不上,最后商量的结果是裴亮隔天来一次学校,给穆泽送晚饭,其余时间就由穆泽自己搞定饮食了。 小榆最担心的他在学校吃不好饭,每次去食堂就餐时都会特意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他吃的菜,要是遇到有炖得酥软的土豆块之类的菜,总会多打两份,然后立马电话他陪她一起吃。 穆泽一开始还婉谢她,说是自己和她的同班同学不熟,过去吃饭怕打扰她的正常交际。小榆就说要不她把饭另外装盒,陪他坐在校园的长廊里吃。他想了想,这样反而更给她添麻烦,也就干脆有叫必应,时不时地和她一起就餐了。 起初他的出现自然会引起一些诧异。毕竟,这里的大多数人从小到大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像穆泽这样特殊的同学。后来,大家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吃过午饭,小榆和穆泽各自回班集训,晚饭遇上裴亮送饭的日子,穆泽也会主动叫小榆一起吃。有时去食堂、有时在校园的长廊。小榆看上去情绪日趋平复,穆泽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里虽然是集训班,但随着圣诞的临近,节日的气氛也日益浓重起来。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装饰,但学生们口中谈论的话题已常常涉及到圣诞节。那并不是法定假日,也不是双休,按这所学校的惯例,学生仍然是要封闭式训练的。 小榆不在意圣诞节,但是,她却无法忽略平安夜的前一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那些和爸爸妈妈、和朋友一起温馨庆祝生日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升腾,又破裂成锋利的碎屑迅速消散。白天,她似乎如常地投入训练中,夜晚却在梦中哭泣。 生日当天的零点一过,她收到了所有朋友的祝福微信。谈雯雯还给她发了一个100元的红包,祝她长命百岁,圆圆满满。 她很感动,她的朋友们并没有忘记她的生日。只是,那份“圆满”的幸福感,终究离她远去。 最后,她点开了穆泽的发来的消息。 是一首歌的分享链接,她戴上耳机,熟悉的旋律让她落泪。 “黑夜来临是否感到孤单, 独自一人是否你会彷徨……” 那正是那一年,她和欧阳在教室的窗下为穆泽比手语歌的那首《生命的意义》。 微信跳出新消息提示,小榆点开穆泽的对话框,里面是简短的一句: 看看窗外。 她飞奔到阳台,看到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影。穆泽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圆形蛋糕,仰头看向她的窗台。两支烛火映衬下的眼眸,明亮如水。 她轻手轻脚却动作迅速地跑下宿舍楼,站到了穆泽的面前。 “你……”她激动到几乎失语。残存的理智让她把他拉得离宿舍楼远了一些,以免大半夜引起不必要的sao动,要是惊动到宿管员就更糟糕了。 校园里有一排紫藤长廊。如今是冬天,没有紫藤花,但廊下有一排长椅,是个适合谈心的好地方。 穆泽放下蛋糕,慌乱地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肩上。 她下楼下得急,竟然连厚外套都没有穿一件。只是,直到穆泽把外套披到她身上,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脖子和手指都有些冻冷了。 “你自己不冷吗?”她问。 穆泽替她拉上外套的拉链,这才指了指脖子上的围巾,比道:【我有这个,防风。】 “你还戴着这条围巾啊!都旧了……”她摸了摸围巾上的流苏——这正是当年她送他的那条羊绒围巾。 【旧了,更软更暖和。】他轻轻扯动围巾,流苏从她指尖滑落,随后他低着头比划道,【你别岔开话题!以后千万记得注意保暖,要是感冒了,影响了嗓子,台词都念不好了,可怎么办?】 “离考试还早呢!就算现在感冒了,那会也早好了。” 【那集训也会受影响的,你希望这样?】穆泽摇头,眼中又急又心痛,【小榆,你得学会照顾自己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微微哽咽,“我知道的,往后我得靠自己……” 【我不好!我是太着急了!】他懊悔地一阵急促比划,【你的身边不会只有你自己,可是不管是我还是别人,都不能保证每时每刻在你身边照顾你,可你这样粗心大意,实在让人不放心……】 “穆泽,我没怪你!我知道我该自己长大……不!今天我已经满18岁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你别急!” 穆泽点点头,把蛋糕朝她移过来一点:【蛋糕是我网上订的,送来到现在有几个小时了,宿舍没有冰箱,还好天气冷,奶油没有化。在这个地方集训,条件有限,主要是个心意。小榆,生日快乐!】 她直接吹灭了组成“18”数字的两支蜡烛。 【不许愿吗?】穆泽诧异地看着她。 她摇头:“不了,不灵的。” 穆泽无法安慰她,默默看着她把生日蜡烛从蛋糕上轻轻拔了下来,放到了一边。 “但是,你陪我过生日、给我送蛋糕这件事本身,让我很开心。谢谢你,穆泽!”她望向他,含泪笑得很真诚。 穆泽比道:【刀叉和纸盘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你拿回宿舍吃吧。外面太冷了。】 小榆摇头,笑着用手指抹下一小坨奶油,点到了他的双唇之间:“不要,我要你陪我吃。” 说着,又用手抹了一坨奶油送到自己的口中,露出十分夸张的陶醉模样:“嗯——好好吃哦!” 穆泽舔了舔唇上的奶油,又香又甜。 小榆还准备像刚才那样,把蛋糕涂抹到他的唇上,却被他红着脸伸手阻止了。他白皙细长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勾去了留于她指腹间的奶油。 【我自己来。】他低头比道。 小榆见他把奶油送入口中咽下,脸庞绯红,喉结滚动,不知为何也心跳加速起来。 两个人安静地分享完了整个蛋糕上的奶油,既无人说话,也无人比手语。 “剩下的蛋糕胚我带回去,当明天的早点。”小榆吃完了最后一口奶油后,莫名慌张地起身说道。 穆泽点头,比手语表示送她到女生宿舍楼下。 她垂首走在他的前面,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他。他趁她不注意,默默地把她拔下放到一边的数字“18”的蜡烛,小心地攥进了手心。 第29章 三试日 她的唇已经覆上了他的,他却忽…… 转眼已是三月, 小榆不出所料地通过了戏剧学院的初试和复试关,挺进了最后一百二十名三试入围名单。小榆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最终录取的名额不足入围人数的一半。能入三试的, 谁还没有两把刷子?考前这几日, 她全力以赴地准备与前两试不同的百老汇唱段,练习形体, 还有音乐剧专业特别重视的英文自我介绍等等, 一点也没有松懈下来。 初试和复试小榆坚持不要人陪,让穆泽安心准备自己的校测, 毕竟, 他参加有针对性的艺考培训时间太短, 每一天都是极其宝贵的。三试那天,穆泽的培训班也结了课,无论小榆怎么说, 他都要陪她去戏剧学院参加考试。 穆泽早就高分通过了春考的文化课分数线。后天便是戏文系的校测日。戏文系每个学校的面试安排区别很大, 以他报考的本市戏剧学院这次春考为例,无须像表演系那样进行三试,而是在三月初安排了一个整天进行校测,上午主要是文艺综合常识和命题创作, 下午则是综合面试。比起上午的考试内容,他对于下午的面试环节心里更没底。他知道自己的弱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掩饰的办法。但是,无论是集训班的老师还是从欧阳这里打听得来的消息, 戏文系的老师都很看重在省级以上作文竞赛中获奖的经历,而手中好几张一等奖证书或许这可以成为自己的得分项。 但不管怎么说,戏文系的校测在表演系的三试之后,无论自己最终能否顺利通过, 小榆那头已经可以尘埃落定了。这样一想,他便也觉得心上轻快许多。 三试当天,在进入戏剧学院考区的大门口,小榆看到有记者在采访考生。这大概也是历年电视台惯例会出现的新闻。小榆无心接受采访,便从包里翻口罩准备戴上。谁知竟然被记者抢先一步凑近了过来,对方似乎还认得她,叫出了她的名字,话筒也顺势递到了嘴边。她见躲不过,便干脆把刚挂上一只耳上的口罩脱了下来,尽量落落大方地和记者打了招呼,接受采访。 采访内容并不新奇,无非是问一些准备啊、心情啊、信心之类的东西,她也简短而真诚地回答了。记者也很识相地没有继续打扰她进入考场,祝福她好运之后准备随机采访下一位考生。 “这位同学你也是报考表演系的吗?”记者突然把话筒往身后的穆泽跟前一递。 也难怪记者误会,穆泽的容貌身形,处在这一堆俊男靓女中也毫不逊色,难怪会被误会成表演系的考生。 小榆停下脚步,把话筒轻轻往自己跟前掰了掰道:“他不是,他是陪我来考试的同学。” 记者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看得出还想继续追问几句,谁知这时竟然有几个中年男女扑了过来,两个扒拉开记者和穆泽,拦住小榆的去路,一个拉着对着记者的话筒嚷道:“好啊,我男人还躺在医院里,你倒有心情参加什么考试?还有心思当明星呢?” 小榆认得他们,他们是餐厅液化气爆/炸事件中受伤最严重的那个员工家属。 这一幕显然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场景。穆泽急红了眼,又苦于发不了声,只能尽力去隔开小榆和这几个人。他一个单薄少年,哪里拦得住三个壮实的中年人。幸好这毕竟是高校考场,采访的记者也算有良知,看神情和动作也在努力维护小榆。不一会,校区的保安也过来了,把那几个人驱离了。 他们走后,穆泽把小榆拉到了一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脸和手,确定没有伤痕才松了一口气。 小榆忍不住抽噎起来——那种细碎的、压抑的抽噎。她不想哭的,这时候哭,会让眼睛浮肿,对声音也有不利的影响。只是,她若一滴眼泪也不流,心会堵得慌,可能更加无法平静下来。好在,面试都是素颜的,倒不怕会花了妆。 【不是说预备和解吗?怎么他们又来闹这一出呢?】穆泽心疼又苦恼地比道。 “和解还在谈,想必他们也是想尽可能多地争取一些赔偿。我是想过,除了目前约定的数字,等液化气站给我的赔偿金额到了之后,那笔钱我也打算分给重伤的员工。” 【可那笔赔偿金也是你应得的,你今后的生活……】 “你觉得,我该那笔钱怎么花呢?那是我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所谓赔偿金啊!”小榆眼有泪光,又强按下,“我的生活费和学费不成问题,另外两家餐厅也已经盘出去了,我家也还有一些积蓄。如果赔偿金可以让那些受伤的人和他们的亲人过得好一些,就是物尽其用了。只是我想,那些受伤员工家属除了钱,应该更想从我这里找到一点心理平衡吧。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已经在活蹦乱跳地准备开始新生活,他们的家人,有的却还躺在病床上,也许还会落下终身残疾……” 穆泽低下头。 “穆泽,你一定也很恨那个把你撞伤的人吧?” 他无法将真实的想法告诉她——是的,他还恨着。只是,他也不会去寻仇、去报复。那件事已经了了。那个人已经按照法律的判决赔偿了。虽然,弥补不了他终生的缺憾。但是,他也只能认命了。 小榆似乎也没有要等待他的答案,兀自叹息道:“所以,我也不怪他们这样对我。” 【小榆,我们不要去想这些事了!让法律、让时间去处理、消化它!现在这一刻,你只要想全力以赴地通过这次考试!我……】他目光炽热地望着他,手势却有一瞬的犹豫,最后才在她热烈的回望下把心里话比划了出来,【我们在戏剧学院不见不散!后天的考试,我也会加油的,好吗?】 “好。”她用手背按压了一下双眼,迅速而潇洒地抹干了残留的泪迹,“我进去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从校门口等候的家长群中,小榆一眼就看到了穆泽。 她忽然发现,原来他那么高、那么亮眼!树荫下的他,原本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朝她的方向扬起了头,他的脸被早春疏落的叶片间筛下的光映亮了一些,眼底便多了三分明媚!他仍然是寻常的表情——嘴角永远是那样的弧度,显得很淡漠,可不知为何她却恍惚觉得他在冲自己笑,还笑得温暖而迷人。 他似乎很想问什么,又因重重顾虑没下定决心问出口。 她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抢先一步告诉他结果:“我觉得,我今天发挥得挺不错的,嗯……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我就知道……】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我们提前庆祝一下。】这种时候,他尤其不想放她一个人。看着周遭有父母送考的考生们,他替她心酸难过。 “好呀。”她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我……我让欧阳也来吧?】穆泽比道。【他知道你考得不错一定也很高兴。】 “哎呀,还没正式录取呢!别搞那么大阵仗了。还是等录取名单下来了我们再聚吧。”小榆不好意思起来。 【也行……】穆泽的手势忽地无力地散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穆泽——” 小榆惊恐地尖嚷了起来,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他的后脑勺,让他不至于磕破头。 他跪地抱着他,看着他的脸迅速变得苍白,豆大的虚汗滴落到她的手上。 她的穆泽不会要死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开始认真回忆以前仅仅在书本上见过的人工呼吸步骤。 她的唇已经覆上了他的,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红着脸,又羞又喜地唤道:“你怎么样?” 他努力地伸出手,指尖却颤抖着不听使唤。 “快打救护车送医院吧!” 路人的这一句话提醒了慌乱无措的她,她开始拨通了急救电话。 穆泽被抬上救护车前终于用尽全力比出了一个手势:OK! 她心下略定,跟着上了救护车,一边用穆泽的手机拨通了他母亲的号码。 挂断电话,她再次看向穆泽的时候,他似乎又睡了过去…… 穆泽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这是怎么了?】他比划完便撑着要做起来。 “别乱动!你手上还吊着针呢!”穆荔新忙阻止他的动作。裴亮则到床脚,把床病摇起来一些。 “穆泽,你醒了就好!吓死我了!”小榆一脸惊魂甫定的样子。 【我……】他还想比什么,却被穆荔新按住了。 “你没大事。就是大概这阵子压力大,你的营养又有点跟不上,给你吊上营养针了,注意休息就会好的。”穆荔新安抚道。 穆泽也放下一点心。他也怕临考前自己的身体出什么大的状况。至于营养跟不上的情况他反倒不太担心,自己进食比常人困难许多,又是生长发育期又是临近高考压力大,类似濒临晕倒的情况在中考前也发生过两次,也都是打了额外的营养针就好了。只不过这次是当着小榆的面结结实实地晕倒了,对于吓坏了她这件事,他很抱歉,不禁朝她看了一眼。 小榆把手机塞到他没有吊针的那只手上:“要说什么,都用打字的,慢慢打就好,千万别着急比手语。” 他单手打字倒也不慢:你们吃过了吗? 小榆答:“还早,一会我就和叔叔阿姨去医院的餐厅吃。晚上,我在这陪你打完针再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摇头,继续打字道:病房里乱糟糟的,你休息不好的。 “我问过了,你不用在这过夜的,大概再过一会吊瓶就打完了。” 穆泽看了眼吊牌,里面的液体还有好多呢。小榆今天肯定已经很累了——不,不止今天,这几个月她的疲劳值应该已经加满了吧?在这个简陋的多人病房里,连把舒服的椅子都没有,哪怕只是待一两个钟头也很累的。他不舍得累到她。 于是他又想打字劝说她回家休息,手机却被她笑眯眯地“没收”了:“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一边静养一边打吊瓶吧!我和叔叔阿姨去吃饭了。不许说不要我陪的话!我都考完了,耽误一点时间算什么?你要不是在外面站半天等我,说不定也不会晕倒,你不让我陪着你的话,我可要内疚了!——你希望我心里不好受吗?” 他当然立马摇头。 对于她的“善意”,从开始到如今,他始终学不会拒绝啊…… 第30章 送考装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改良旗袍,…… 教室已经被布置成面试考场, 情形竟然和在集训中心模拟考场时十分相似。可真实的考场气氛到底是不同的,看得出来,无论怎样压抑, 每个考生内心都十分紧张。 考生坐成一排, 依次被安排叫去面试。穆泽是第七个,前面几个考生的表现参差不齐, 有的对答如流、自信从容, 有的却不尽如人意,回答问题时刻意掉书袋的也有、结结巴巴答非所问的也有。只是, 对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穆泽都没有把握说自己的表现绝对能胜出。 裴亮和穆荔新要上班, 本来两人商量着至少有一个请假陪他去考场,却被穆泽劝住了。他们也怕自己在场反而让孩子增添压力,便没有坚持同往。陪他去戏剧学院考场的只有小榆。 上午的笔试环节他自认考得不错, 无论文艺基础知识还是写作, 他都完成得很顺利。只是这与考官面对面接触的考验,实在有他不能掌控的因素。 成败在此一举,在结果被判定之前,他要全力以赴! 终于叫到了他上场。他握紧了拳头, 起身走向考官。 “请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听到指示后,他展开了预先准备好的宣纸,恭敬地递给了主考官老师…… “穆泽!这里这里!” 小榆怕他找不见自己,一见他走出考场大门, 就干脆站到了花坛沿儿上,边喊边招手。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改良旗袍,婀娜娇艳之外,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成熟。穆泽看呆了好几秒, 醒过神后忙跑过去,伸出手让她扶着跳下花坛。 【你回去换过衣服了?】他问。 “我临时买的,还好这附近就是商业街,还有很多品质不错的服装店。” 他不解地看着她。 小榆指了指周围一圈家长道:“你看看,今天有多少陪考的妈妈们穿旗袍的?我到这儿一听她们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旗开得胜’的意思。其实以前也好像听过这个说法,只是那会我哪里会记得这种事!上回我自己来考,心里紧张得很,也顾不上留意这些。不然,我今早上就穿上这身陪你来了。”说着说着,她还不无遗憾地补充道,“本来我还想买一身红底黑花儿的旗袍,就是没看到。” 【红底黑花?为什么?】穆泽真是懵了。 “红色代表开门红,黑色是黑马呀!” 她回答得很认真,像是当真信了那一套说法。 【那照这么说你不是应该穿黑马图案的衣服了?】 “可是那种料子也太难找了吧?” 看她的样子,竟像是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他不由得好笑又感动,比划道:【‘黑马’一般可是比喻出人意料的优胜者的,你是觉得我如果通过这次考试,是很出乎你预料的事吗?】 “才不是呢!你别瞎想!”她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解释,“我是想万无一失,什么方法都用一点,也没什么损失嘛!” 【谢谢。】他抽出自己的手,比道,【不管怎样,我考完了。感觉……还不错。】 她欢喜地勾住了他的胳膊:“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走走走!我好渴啊!你陪我找个地方喝点东西,然后坐下慢慢告诉我面试的情形……” “这家已经有刨冰卖了欸!”小榆看着一家饮品店的菜单,兴奋地说。她从小就很喜欢吃刨冰,说是有夏天的感觉。 穆泽有点担忧:【才三月,会不会太凉了?】 “我想吃花生绵绵冰。”她嘟嘴,一脸撒娇的模样。 他点点头,冲点单员比了个“1”。 “一份花生绵绵冰吗?好的。”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点单员下了单,“马上为您制作,请在旁边稍等。” 他让小榆先去找位子坐,自己则立在等候区,待刨冰做好之后,端了过去。 他放下刨冰,看到桌面上有一杯保温杯盖接好的米浆水。 “你也渴了吧?喝喝看这个!”她的唇角含羞带笑,“是我早上做的米粥,我把最上层的米浆盛了出来,又用细筛过滤了一遍,你放心喝吧。” 【你今天几点起来的?】他心疼地看着她。 “也没有很早啦。”她说。 【你艺考也考完了,该用心准备高考了。别花时间做这些。】 “就偶尔一次嘛,你以为我还能天天给你做这个?”小榆挑眉,“你是不是不敢喝我做的东西呀?你放心,这次保证没有放桂花……” 穆泽怕她多心,忙比道:【不,我是在想……你应该早上送我进考场前就给我喝的,说不定我还能表现得更好。】 “嗯……虽然说我是觉得自己这次做的米浆没有问题啦,可我毕竟头一回下厨,万一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忽略了,害你身体不舒服、影响你发挥了,那可怎么好?我就是……对自己不够有信心……” 【小榆,】他举起杯子,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将杯中的米浆饮尽,【谢谢你为我做的……米浆。】 “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吗?”期待点亮了她的双眸,她托着腮看他,温柔至极。 他回避着她的目光,指了指面前的花生绵绵冰:【要化了,快吃吧。】 小榆也没多想,把绵绵冰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吃了起来。 吃了几大口绵绵冰后,她开始询问穆泽考场上的情形。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穆泽将今天面试时的经历一一复述。 “……所以,你一开始就用你的一手好字吸引了考官的注意力,对不对?” 小榆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华。她见过穆泽的字,不止是硬笔,连毛笔字都写得很好。她可以想象到,当考官接过他呈上的毛笔小楷自我介绍时,会有多么惊叹!他虽未说自己这篇自我介绍的行文细节,但以他的文笔,想必也是真流畅挚,打动人心的。 他有些许脸红,但看得出他还是很得意于自己的表现:【我想,至少我为自己争取了考官耐心‘看’完我回答所有提问的机会。】 小榆半天没吱声,只是看他。 【你在看什么?】他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又好奇她的注意点,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你。】她的手势、神情都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忸怩。 【怎么又突然比起手语来了?】他不喜欢她比手语,这一点她也知道,多年以来,也很少在公众场合冲他比手语了。 “刚才就是突然想比手语了。”她微微一笑,“我习惯‘看’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手语,原本不是你的母语,但这么多年,他却是你表达自我最常使用的方式。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也很愿意去看你‘说’,无论是用手比的还是用写的。穆泽,我的手语还是你教的,我很高兴能掌握它。” 【你看得懂就好了,不用比……】 “你不喜欢,我可以少比划。”她说,“可是穆泽,我想让你明白,我一点也不讨厌用手语和你交谈。我不是第一天才见到你的考官,我不需要你额外展示自己的才艺才有兴趣和你交流。因为我早就认识你了呀!你有多好,我早知道。” 【我没有那么好……】 “嗯,大概吧,”她仍然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太自信、也不太幽默;不会说话本身也的确是缺点,吃饭还有点挑食——不过你也不是故意的,这也不能怪你。除此之外,你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他的睫毛轻颤。 【对不起,我回个信息。】桌面上的手机发出微信提示音,他瞥了一眼,是欧阳。 ——你考得怎么样? 他回道:还好。 欧阳:小榆和你在一起? 穆泽:嗯。 欧阳:介意我打个电话给她吗? 穆泽:当然不。 小榆的手机响起,穆泽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便离开了座位。 小榆接听了欧阳的电话。 “小榆,你今天陪穆泽去校测了?” “对,他考完没多久,我们现在在吃刨冰。——啊不是,是他陪我在吃刨冰。” “你吃过饭了吗?” “晚饭还早,午饭忘记吃了。”她老实回答道。穆泽中午直接没出考场,直接吃了点预先准备的特制蔬菜糊,她则去附近的旗袍店试了半天旗袍,压根没心思吃饭。 “那么说你饿了一整天?空着肚子在吃刨冰?”欧阳的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更多的是关心。 “我点的花生绵绵冰,不是那种全是冰渣的刨冰!”她知道欧阳也是为她好,急于解释一番好让他放心。 这一招对欧阳似乎不管用,电话那头的他说道:“别吃刨冰了,上我家来吃晚饭吧——和穆泽一起。我会准备他能吃的东西的。” “今天不行。”小榆道,“今天对穆泽是个重要的日子,他爸爸妈妈肯定也在家为他准备了特别的晚餐的。” “那……你会去他家吗?” “我……不知道,我还没问他。”她心下一动,有些莫名酸楚:穆泽虽然和自己交情匪浅,但她毕竟还是个外人,今天这个日子有点特殊,在没有接到邀请的情况下,她不确定去穆泽家吃饭是否合适。 穆泽此时回到了座位旁,见她电话还没打完,似乎又打算走开。 “你等等。”她扯住了他的袖子,“欧阳问我们,要不要去他家吃晚饭。” 穆泽迟疑了一下,比道: 【你自己去吧。我回家吃。】 第31章 无比较 “你是在把我和穆泽作比较之后…… 他这个回答, 小榆也不是很意外。本来她就想到穆泽家今晚多半要为他完成了戏剧学院的面试进行小小的庆祝。且不管结果是否通过,至少一件大事已了。接下来是静候戏文系录取,还是全力以赴备战夏季的高考, 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只是, 一想到今晚这场“庆祝”没有自己的份,她心里多少有点黯然。当着穆泽的面她也不想显露出负面的情绪来, 只好强打起精神假装高兴地对电话那头的欧阳笑道:“他要回家吃晚饭, 那今晚就我们两个吃好了。” 欧阳道:“你应该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吧?把你的位置发我,我一会儿来接你一起回家。” 小榆应了声“好”之后, 结束了和欧阳的通话, 又按他说的将店址发给了他。 “欧阳说, 一会过来接我一起走。”小榆放下手机,扭头对穆泽说。 【那我先回家,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可以吗?“他看上去像是有意要回避。 “你急什么?我们三个住得那么近, 欧阳又有车, 让他捎上你一起走不是更快吗?”小榆奇怪地看着他。 【我怕打扰你们。】 “怎么会?大家都是那么熟的朋友了,谈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小榆一脸不解,“再陪我坐一会嘛,我刨冰都没吃完呢!” 穆泽对着她那双大眼睛没辙, 只好坐下了。 “过来!”她笑嘻嘻地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他听话地坐了过去。 她掏出手机,让他看向摄像头。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摄下了大头照合影。 “纪念一下。”她边说边把照片发送给了他。 他接收了照片, 端详良久。 她穿着红色立领旗袍,他自己则是白衬衫,这张合照竟然有点像…… “嘿,这照片真有意思, 像结婚证照似的……” 她竟然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丝毫未觉不妥。倒是他听得耳根发热、眼角飞红。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口无遮拦,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下周准备回咱们学校了。” 穆泽定了定心神:【我正要问你是预备回学校还是请外面的补习老师。这也好,回学校备考比较有学习气氛。反正你三试都考完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准备文化课冲刺了。这半年你在外面准备艺考,文化课都没怎么管,最后阶段了,好好加油!】 “就是有点担心,同学们都经过好几轮复习了,怕自己跟不上节奏。” 【不会的,你的底子还不错,按平常发挥,高考文化课过线没有问题。功课上的难题,你还可以问我。】 “你看起来比我自己还有信心的样子。”小榆笑道,“只是你若是这次春考成功,我在学校里可就碰不到你了。” 【放学后你也可以找我。】他垂下头,【而且,我也不一定能通过戏文系的校测……】 “穆泽……”她温柔地托起他的下颌,让他平视自己,“我是觉得你一定可以通过的。但是万一、如果万一他们没有眼光……你也千万不许灰心!” 他的脸在发烫。他轻轻拿下她的手,点了点头:【我想过,如果这次没有被录取的话,我打算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填南城艺术大学的戏文系。】 她呆了一瞬,急忙道:“南城?可是那样你和我就不在一个城市了!” 【南城离S市也不远,交通也方便。最重要的是,南城艺术大学的戏文系不需要另外面试,只凭高考分数录取。而且专业排名也不错。】 “可是那样我们就分开了呀。”小榆似乎听不进其它,只执着于这一点,又将它强调了一遍。 【我们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生活,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的。】他缓缓比道。 她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会朝她比出这话。 “嗯,你大概是对的。”看得出她在努力消化他的这句话,“可是,一想到那是事实,我还是忍不住难过。我只是希望那一天晚一点来——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他连连摇头,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太狠心了。 “小榆、穆泽!” 他们各怀心事,竟都没有注意到欧阳走了进来。直到他出声打招呼,两人才发现了他。 【你们聊,我还是先走了。】欧阳仓皇起身。 “别走嘛,说好了让欧阳顺道送你。”小榆挽留道。 “是啊,我人都到了,你何不坐个顺风车呢?”欧阳也跟着说,“一起走吧。” 欧阳才刚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小榆就已经坐进了后排。穆泽则略带尴尬地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小榆,你怎么半天都不说话?”冷场了一整条街后,欧阳忍不住问道。 “我一个人坐后面,不方便聊天。” 欧阳朝穆泽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哦,你和穆泽不方便聊,可以和我聊聊嘛。” 小榆幽幽地说:“欧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每时每刻在一起?” 欧阳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穆泽,过了会儿才道:“不一定。” 他的答案勾起了她的好奇:“什么是‘不一定’?” “就比如……建立起更长久更亲密的关系。” 小榆似懂非懂:“能够比我们几个现在的关系更长久更亲密?除非……”她收了声,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你别吓坏她了。】穆泽比道。 “我是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啊!”欧阳平静地说,“小榆,我吓到你了吗?” “啊?”她有些发懵,愣愣地应道,“不会……” “你看,你也别总把小榆当小孩子,她都已经满18岁了,不是吗?”欧阳对穆泽说道。 之后,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欧阳一路将车开到了穆泽的小区门口,穆泽表示老式小区路况不好倒车,不用开进去了,欧阳便把他放了下来。 “说吧,今天那家伙是不是又和你说什么让你担心的话了?”穆泽下车后,欧阳问小榆道。 “本身也不算什么不好的事……就是他说,如果他没通过这次的校测,他打算高考志愿填写南城艺大的戏文系。” “为这个你不开心了?” “不能算不开心……其实我也明白,要是这次春考穆泽能被录取了,他自己也不希望去南城的。只是一想到,往后四年他可能和我在两个城市,我就没法高兴起来……我们可是小学、初中、高中从来都没分开过的呀!连家都几乎等于是在隔壁小区!可是南城,南城好远……” “也没有多远,坐最快的高铁只不过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呢!欧阳!”她激动道,指了指窗外道,“瞧,说话的工夫我们小区就已经到了,这才几分钟呀!可是如果他一个人去了南城,我们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考去南城的是我,你会不会那么舍不得?”欧阳停下车。 “可是你并没有去啊!”小榆摇头道,“我想象不出来。可是,起码我是不会担心的,因为你是不需要别人担心的!” “为什么?” “你……你那么好……”她斟酌着用词。 欧阳替她开了车门,待她下车后带着研究的眼神望着她问:“你是在把我和穆泽作比较之后得出的结论吗?” “比较?我从来没有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她坦率地答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说‘你很好’!好到不需要任何人去担心你会遭到不公正的待遇!” 欧阳看上去对于这句赞美并不十分开心,但还是在家门打开的一刻,对开门的母亲申芸露出了笑脸。 “妈,小榆来了。” “阿姨好!”小榆礼貌地问好。 申芸将她迎了进来,又让欧阳去冰箱拿果汁来。 “小榆,阿姨听说你艺考已经考完了,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分啊? “大概就是这个月底。” “你这么漂亮,又从小演戏的,老师对你的印象分就一定不错,肯定没问题的。” “但愿如此吧。”小榆心里对考试结果虽然也是十拿九稳,但话总不能说满。 “以后打算当演员?” “嗯,是有这个想法。从小到大,舞台剧、电视剧、电影都接触过,舞蹈、声乐也都一直坚持练着,放弃这条路就太可惜了。从小培养我的我爸爸妈妈也会失望的……”想到离去的父母,她的声音有了哽咽。 “妈,你瞎说什么了……”欧阳从厨房走出来正好听见小榆略带哭腔的声音,心疼地忙放下手上的橙汁。——他怕冰箱里现成的橙汁不够健康,特意用榨汁机榨了两个橙。 “你觉得我说什么了?”申芸的语气有些不快。 “阿姨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突然想爸爸妈妈了。”小榆急忙解释道,又拿起了橙汁杯掩饰情绪地喝了一大口,“这橙汁真新鲜,我正好渴了,谢谢你欧阳!” 申芸道:“这橙汁是拿橙子鲜榨的吧?对你老妈就没见过有这么好的待遇!” “一个橙子而已,我这就给您也榨上!”欧阳也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言辞有些愧疚,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申芸微微一笑:“小榆你坐一下,我把最后一个菜炒了就能开饭了。你爸爸打电话说今天科里有事晚点回来,我们不用等他。” 小榆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怕自己眼睛红肿不好看,便起身去盥洗室处理一下仪容。 欧阳见她离开了客厅,对母亲撒娇道:“妈,对不起,刚才我语气不好,是我急了,小榆她爸妈刚过世没多久,我怕她还没走出来……”边说,边把洗净的橙子放入榨汁机启动。 榨汁机的噪音有点大,他没听清母亲张口对她说了什么,于是又贴近她问了一遍。 这回他听清了,母亲说的是:“我不赞成你们在一起。” 第32章 细雨丝 他的伞无力地从掌间滑落。她柔…… 欧阳愣了楞,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你为什么不喜欢小榆?” “我没有不喜欢她。”申芸关掉了工作中的榨汁机,“相反,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的, 她从小就漂亮可爱, 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是作为妈妈,不想你将来娶一个娱乐圈的女孩子。做演员的, 难免虚荣心比较强、这个圈子本身也复杂, 能兼顾家庭的很少,婚变的例子倒很多。将来她不成名还好, 要是成了名, 是非更多。以明星的收入和消费水平, 你也未必能满足她。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妈妈只想你拥有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欧阳虽对母亲的这番话不服气,但在反驳之前, 他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关上厨房的移门。 可惜已经晚了, 小榆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一双眼里的神色告诉他,她已经听到了申芸对自己的评判。 “小榆……”欧阳祈谅地开口,“我并没有这么想。” 她把喝完果汁的空杯递给他。原本她只是因为想再加点水才来厨房。谁知到了门口, 恰好听到欧阳母亲的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想到欧阳过来关门,令她更添窘迫。 申芸也猜到自己的话被小榆听了去,脸上也颇有些尴尬, 走过来道:“是不是饿了?让欧阳把炒好的菜端出去,你们坐下先吃。” “不了,阿姨,我有点累了, 就先回家了,你们吃吧。”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委屈、也许还有一点愤怒,尽量保有自己的风度,微笑应道。 “小榆,你别走……”欧阳难过地简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欧阳,”她郑重摇头,“别勉强我。” 他听从了她的话,只是要求能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 下了楼,天色已经黑了。她穿着旗袍,虽然是长袖且有一定厚度的料子,但三月的天早晚还是有些凉意。欧阳见她有些瑟缩,便把外套脱给她,她推了推,终究不忍回绝他温柔的恳求,把衣服穿上了。 “我妈妈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走了好几分钟,欧阳才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阿姨想多了——”她有些冷淡地回复道,“我并没有高攀你们家的想法。” “小榆,你不要这么说话好吗?”欧阳停下脚步,懊恼地瞪着她道。 “谢谢你的衣服,我家快到了。你妈妈还在等你吃饭,你回去吧。”她脱下外套,见他不接,仍硬生生搁到了他的臂肘间。 她的家就在这一排的最后一栋,虽然家中无人在等她了,但这还是她唯一的家。 她没有理会欧阳的反应,一路小跑进大楼,按开了电梯。 她不怪欧阳,他一直是个暖阳般的存在,对穆泽、对她都温柔体贴。她完全相信,他母亲对她、又或者说对她即将从事的行业的偏见,不代表欧阳的想法。只是,一种孤立无援、无处诉说的苦楚还是莫名地将她攫住了。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被别人嫌弃的那一方。从小到大,听过的赞美、褒奖无数,她自己甚至也免不了有几分得意。她漂亮、聪慧、学些也不差,父母疼爱、家境良好,人生似乎于她似乎就是从十全十美的幸福模子中倒出来的。可是,命运给了她暴击,让她成为孤女,而今天又是一记耳光,告诉她:你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人见人爱!在别人眼里,你可能代表的虚荣、混乱,可能是自己儿子幸福的绊脚石! 说来她觉得甚是可笑——她从来没想过和欧阳会有有男女之情方向的发展,欧阳妈妈的想法实在是多虑了! 刚才在欧阳家,她就很想把这句心底话冲着申芸嚷出来,告诉她:“你儿子想娶什么圈子的女孩子是他的事,我并没有想嫁给他!”可是,她又觉得这样做很幼稚、很多余,而且会让欧阳难堪。欧阳一定也没想到自己的妈妈会思虑这么多无谓的事,他一定也被母亲的话惊到了。坦率地说,她不喜欢欧阳妈妈今天说的话,但她并不会因为她的这番话就和欧阳绝交。欧阳是欧阳,是她和穆泽共同的好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之一,她还不想失去这份友谊。 只是委屈啊,就是靠理智无法刹车的情绪。回到一个人的家中,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家里太静了,静得她坐立不安。她打开收音机,电台里飘出一阵熟悉却年份颇老的旋律: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里的小溪,哗啦啦啦、哗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为谁飘、小溪为谁流,带着满怀的凄清……” 那是爸爸妈妈生前最爱的歌曲之一。小榆听他们说过一些恋爱时候的趣事,当年,爸爸还送过妈妈一盘刘文正的卡带,里面就有这首歌。 她调大了音量,拱膝坐在飘窗前,沉浸在刘文正温柔的声音里,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窗外下起了细如牛毛的春雨,在路灯下闪着晶莹。 她忽然忍不住想找人倾诉,虽然具体也说不上来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就拿起手机给穆泽发了条消息:我饿了。 穆泽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过来:欧阳家还没开饭吗? 她无力撒谎,只是也没有多解释,只回道:我没在他家。 过了几分钟,穆泽发来一条消息:我家的饭做好了,你要过来吃吗? 她破涕为笑,简短地回了句;要! 她换掉了身上的旗袍,换了身轻便的运动夹克加牛仔裤。 用水好好地洗了把脸,尽量掩去哭过的痕迹。 雨很小,就几分钟的路,她懒得再拿伞就出了门。才到小区门口,她就碰到了穆泽。 穆泽很自然地迎上去,把伞挡到了她的头顶。 “你是来接我的?”说实话,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心里一暖。 他点点头,看起来很担心她的样子。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她觉察到他看自己的神情有异,“你……你问过欧阳了?”她猜到了七八分。 他点头,拳头不知不觉握紧了。 她本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的,却在看到他关切的模样后破了防。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忽然很想拥紧他,也真的毫无避讳地这样做了。 他的伞无力地从掌间滑落。她柔软细长的发丝在微风细雨中拂过他的脸颊。他合上眼,不禁也慢慢地回搂住了她,任她尽情地在自己的肩头啜泣。 终于,她止住哭,离开了他的怀抱。他眼中的阴云比天色更暗沉,他冲她比道:【你很在乎欧阳妈妈的看法,是不是?欧阳没有为你辩解吗?】 “不关欧阳的事,你不要怪他。”她不想他们好友之间为了她起嫌隙,“他对我并没有任何偏见,他妈妈的看法不能代表他的。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受伤——我承认,我有点意外、有点委屈、有点生气,但那不足以让我真正感到痛苦!” 【可是你委屈、你生气!你仍然难免感到一丝痛苦!——这还不够吗?!如果欧阳不能保护好你,我……】他激动地比划到一半,却蓦然放弃继续。 “你怎么样?”她忽然很想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 穆泽合上眼,显得很无奈:【我没资格说能把他怎么样,可是,我看不了别人给你气受,他妈妈也不行!】 “欧阳妈妈只是想太多了!”她见他看起来比自己还恼火,心里又感动又怕他真动气,忙劝道,“其实仔细想想,对演艺圈的偏见也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有些时候,甚至连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圈子或许真的有很复杂、光怪陆离的地方。我不能苛求一个圈外的长辈去完全理解这个行业,你也不要为我抱不平了,好吗?” 他看上去很不情愿地点了头,她撒娇道:“好了好了,我真的饿了,我们走快点!” 裴亮做的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小榆吃得很香。 饭后,小榆去穆泽的房间里小坐,穆荔新端上剥好的橘子后,就不再打扰他们聊天了。 穆泽把橘瓤上的白色橘络仔细地撕下来,随后拿到小榆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吃橘子的?”她尝了一瓣——又甜又多汁。 【看你吃过。】 “小时候我这么吃,我妈说我浪费,这橘络可是好东西。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好我也不想碰……” 【你想妈妈了?】他蹙眉,怜惜地看着她。 “每天都想啊。可是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的,不会再一味消沉下去。”她顿了顿,转而说道,“刚刚的我,终于有一点真切地体会到,当年你受的委屈了。希望你能原谅我妈妈说过的伤害你的话,也许在所有母亲心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是谁也配不上的宝贝。” 【我本来就没有怪过谁。】他真诚地比划道,【何况,我也觉得你是最好的!也难怪你妈妈不放心我和你成天混在一起,别说是我,能配得上你的人这世上也没有几个……】 “别胡说……”她莫名脸红,“你就配得上。” 他垂眸,隔了几秒才姿势略显僵硬地比道:【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配得上成为你的朋友。】 “配得上、完全配得上!”她急急地接道,“你不用特别努力,也配得上的!” 第33章 床下屉 “我可能真的很笨,怪不得,那…… 说话间, 她的身体略朝他前倾,眼底亮亮的,像两汪清澈的小水潭, 透明而深邃。她抿着嘴, 无邪地笑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举止有多么动人。 穆泽却不能自制地慌乱起来, 退了退比道:【你自己坐一会, 我去下洗手间。】 他出房门后,小榆从椅子上起身, 在他小小的卧室里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房间陈设简单、单人床和床头柜、书桌和椅子, 另外还有一个壁橱, 也没其它多余的装饰。无意间她踢到了一个凸出物,她换了软头的拖鞋,因此踢到脚的时候还有点痛。 一低头, 发现是单人床下自带的储物抽屉没关紧, 她俯下身,准备把抽屉关好。费了老大劲都没推进去。她怀疑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滑轨,便干脆向外一拉抽屉。 她瞬时呆了呆,映入她眼帘的就是一本自己做封面女郎的少女杂志。 她下意识地拿起这本杂志, 没想到,下面又是另一本她熟悉的刊物。虽然那一期她不是封面女郎,但她清晰地记得,杂志内页里有自己的采访和广告彩页。 在她还在愣神时, 穆泽走了进来。他明显慌了,蹲到她的身边试图关上抽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开来看的。”小榆也莫名地心绪紧张起来,“我踢到了抽屉, 抽屉关不上,我就想先拉出来再试试看……” 【没关系,我知道抽屉有点问题,因为没什么大影响,就还没来得及修。】他把她扶到床沿上坐下,接着比道,【你的脚趾头没事吧?】 “没事……”她低头道,“你……收集了很多有关我的报刊杂志?” 他的脸涨得通红:【对不起,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奇怪的家伙?】 她看他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不觉笑了:“这是你家,怎么你比我还紧张呢?”她拉他和自己并排坐在床沿,“而且,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你收集这些,说明你一直很关注我、关心我,而且肯定不讨厌我,我还挺高兴的呢……” 他把床单揪出了褶皱。 “穆泽,”她蓦然变得格外温柔、也格外郑重,“我可能真的很笨,怪不得,那次在游乐场,雯雯笑话我说我演了那么多年戏大概都是儿童剧……” 穆泽朝她迅速地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手里的被单被攥得更紧了。 “有些事,之前我不明白,现在好像一下子明白起来。”她的手覆上了他的,他紧握的手指在她掌心的暖意不断传来后渐渐松弛下来。 “你从小送我的每一件礼物,我也都留着。还有我们的合照,还有……出去玩的时候,我偷偷拍下的你的照片……这你肯定都不知道吧?你总说你自己拍照不好看——才不是呢!不笑的你明明也很帅气!你有一个关于我的抽屉,我也有!改天,你上我家来,我拿给你看……” 【别说了,小榆……】他抽出手,缓缓比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的生活并不是你看过的或是演过的偶像剧。现在的我只想我们都能顺顺利利地考上理想的大学。】 “好吧,”她起身,并不显得有多失望,“现在的我,也只想专注于你说的——考上理想的大学!” 穆泽松了一口气。 “我先回家了,下周一学校见。”她知道穆泽也选择了在戏剧学院放榜前回到高中继续复习迎考。 【我们现在也不在一个班,也许碰不到几面……】他艰难地比道。 “也是……那我们约好时间在你小区门口见好了,一起骑车上学嘛。”她笑着道。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居然笑得更欢了。 穆泽傻眼了。 “珍惜我们最后的高中时光吧!”她说,“万一你真的考到南城去,我可得坐好久的车才能来看你!不过我刚才想了想,我应该趁这个暑假把车学好,到时自驾来看你也方便。” 【你也觉得我这次被录取的可能性很低,对吗?】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丧气,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最好能天天看到你。如果不能‘天天’,那就‘常常’,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未必事事如愿,可是,许愿的人能做的不止是许愿,还可以加上其它努力的举动。”她顿了顿,打开了卧室的门,“今天,我们就先聊到这里。现在,你愿意送我回家吗?” 穆泽送完小榆后,直接去了欧阳的楼下。 他给欧阳发了消息,欧阳很快下了楼。 “我知道你是来为小榆讨公道的……”欧阳沮丧而愧疚地道,“她怪我吗?” 穆泽摇头:【我没有资格给她讨什么公道。她也没有怪你。她了解你的为人,她不会把你妈妈对她的偏见算在你的头上。” “那么,你是赶来告诉我这些、让我安心的?”欧阳困惑地看着他。 【不,我是来告诉你,我的心事,她大概已经知道了。】 欧阳半晌没接话,隔了好一会才道:“你表白了?” 【她发现了我收藏的所有有关她的报刊杂志。】 “所以是她自己猜到了。”欧阳看向穆泽,“你也顺势承认了,是吗?” 【我告诉她,现在的我只想我们都能顺顺利利地考上理想的大学。】 欧阳好气又好笑地盯着他:“穆泽,你真的很没种。” 【我是真的这样想。】他比道,【高考还没结束,我不想她分心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我也不能保证这次春考被录取,我的身体条件已经这样了,总不能连考大学这样的事都说无所谓。】 “考完大学呢?”欧阳直截了当地问,“不管怎么样,高考总会结束的,你不可能永远逃避小榆、逃避你自己!”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穆泽的眼中亮起奇异的光彩:【你说得没错,欧阳,在我心里,高考后对小榆的告白权利是留给你的,即使到了现在,我也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但是,在今天以前,我几乎是把你视为唯一一个有资格和她并肩的人……” “你改变看法了?” 【我依然希望你和她在一起,给她爱、给她尊重和幸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欧阳,你一直都很好,没有谁比你更让我放心,可是如果,她和你在一起不能快乐,我……我愿意成为‘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她如果觉得,和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在一起不太麻烦、不太丢人的话,我说不定会厚着脸皮高攀她……” “你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她太好了,你也想要’?”欧阳大声地冲他嚷道。 【她太好了,我也想要。】穆泽含着泪,清楚用力地比划道,【我也想要!我也想要!想要……】 “那就把我视为和你平起平坐,同一起跑线的竞争者。不,可能事实上你还领先一点!但是穆泽,我还没有认输,我要光明正大地为自己争取一把,我不希望有一天你输了,却是输在从一开始就有意对我处处退让!我们三个人,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小榆也不需要你替她做感情上的抉择。我希望你这次春考成功,我们三个人能在一所大学里,你我各凭本事打动她,谁输了也不怨谁!” 穆泽没有回复他,心里并不完全认同他的主意,但还是感动于他的坦荡。 【走了。】穆泽比了个手势,转身离开。 “穆泽!”欧阳在他身后大喊道,“我的条件比你好你知道吧?所以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了,要打起精神和我竞争听到没有?” 穆泽兀自往前走,却在几秒后把手举高,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真是……”欧阳笑着哽咽,用电子门锁打开了底楼的大铁门。 “穆泽这么晚来找你干嘛?怎么也不上来。”欧阳到家后,申芸问道。 “没什么事,随便聊聊。他……今天在我们学校参加校测,和我分享一下经过,可能也想听听我的分析,看看被录取的可能性有几成。”欧阳不想和母亲扯到小榆。小榆从他家离开后,他免不了和母亲起了一顿争执,母子之间的气氛还不太好。他不指望能很快扭转母亲的偏见,但他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也绝不会因为今天知道了妈妈不看好他和小榆的未来就轻言放弃。关键时刻,他谁的话也不听,就像当初高考填志愿,他也打定了主意选了艺术管理就不变了,何况是感情上的事。既然爸爸妈妈不看好他读的专业却仍然选择尊重他,那么,即便他们不看好他选择的伴侣,想来,他们最终也能选择尊重。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的事,他会斡旋、会劝说,但绝不会盲目服从,反过来,他也做好了自己不能说服、改变父母看法的准备。 “你们三个,小学在一起、中学在一起,没想到大学也在一起了。穆泽该不会也是为了小榆才考你们学校的吧?” “他怎么想,我不是很清楚。” “我就知道,女孩子太招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还好,以后进了大学、再进了她那个圈子,恐怕围着她的人更多。” “不奇怪,优秀的人,走到哪儿都能吸引到别人。” “你也别觉得我在针对小榆,理智地说,你未必入得了小榆的眼。你们熟归熟,那不过是儿时积攒下的情分,以她自身的条件,将来伴侣选择上的眼界未必会低。至于穆泽……我心疼这孩子才多说一句,他要真被我说中,是为了小榆才去考的戏剧学院,将来可就有苦头要吃了……” “妈,你说了小榆不算,又说起穆泽来了,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欧阳不耐地打断道。 “我是把你当个大人了,才和你说这些,你自己琢磨琢磨。”申芸看样子也不打算再啰嗦下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妈,”欧阳跟了过去,站到母亲的身后,突然弯腰抱住了她,“你儿子我也不差,不是吗?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追上了小榆,我希望你能真心地接纳她成为家庭的一员。妈,小榆已经没有父母了,我真的很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申芸拍了拍他的手,嘴角挂上淡淡笑意:“先追上再说吧。” 第34章 考上啦 “我要疯了!好开心哦!不行不…… 老旧的小区门口, 小榆的美格外显眼。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校服,甚至为了骑自行车方便,她都没有换上夏季校服的短裙, 但路过的人不分男女老少, 都会忍不住朝她多看亮眼。8岁的她就已经很美了,而18岁的她, 美得更是惊心动魄。春光下的发丝比黑缎的光泽更迷人, 皮肤白皙细洁得几乎看不到任何毛孔,瞳仁又黑又亮, 她即使只是无意识地眨一眨眼, 都好像在对人诉说故事。 穆泽见到她的一瞬间, 竟不自觉地放慢了骑车的速度,不知缘由地便不敢向前。 还是小榆主动朝他骑了过来,停下车笑道:“早!我来……接你上学。” 【你到得那么早?】他不好意思地比道。事实上他并没有迟到, 他到得已经比他们之前约定好的碰头时间早了几分钟, 没想到她更早。 “怕你溜走。”她俏皮地小声道。 他摇头:【不会。】 “那走吧。”她踩动了自行车。他心里既紧张又有些欢喜,但也来不及思考太多,便紧跟在她的车后。 到了学校,小榆对穆泽比了个“加油”的手语, 穆泽回了句“你也是”,便各自进了自己的班级教室。 他们彼此不知道的是,对方都在走进教室后舒了一口气,心跳得快快的, 小榆脸上有止不住的微笑,而穆泽的脸上则是掩不住的红晕。 “小榆!”“小榆!” 几个同学围了过来,自从小榆在艺考培训中心封闭式训练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到高中。同学们已经知道她家前一阵发生的事。特别好的朋友也已经给她发去过慰问、个别还去家里看过她, 更多关系比较普通的,虽然之前没有过多表示过关心,但见到她出现的那一刻,还是流露出真心的关切和同情。大家没有特别提起她父母的意外,只是表示见到她回来上课很开心。小榆感受到了大家的善意,也觉得心里一暖。 课间休息的时候,小榆刚想起身倒水,桌角上却被抢先一步放上了一瓶可乐。 她一抬头,竟是饶沁。 “听说女明星都要保持身材,这个不是无糖可乐,你不喝的话我就拿走了。”饶沁的语言能力这几年进步很大,不仔细听几乎与常人无异。她的神情清冷中带点刻意为之的傲娇,只是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榆一把握住可乐瓶,拧开便喝了一大口。 “你特意带给我的?”她笑嘻嘻地问道。 “想什么呢?我怎么知道你哪天回来上课!我是带给自己喝的。” “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她:“那我喝过了,你还喝吗?” “我可没那么讲究!”饶沁从她手里夺过瓶子,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才递还给她。 “谢谢。”她衷心地说,眼里有些微细光闪烁。 “下次请我。”饶沁道。 小榆笑笑,这别别扭扭的小性子,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可爱嘛! 初中时,她和饶沁的初次接触不甚愉快,之后便很少正面打交道。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她们做了六年同学,相谈却寥寥无几回。说起来,穆泽喝饶沁关系还熟络得多,不仅初中做了三年同桌,饶沁能考上这所重点高中,这说起来还少不了穆泽的帮助。 “他也回来上课了?”饶沁忽然问。 “你说穆泽吗?” “不然还有谁?” “嗯,等戏剧学院放榜前,他会留在学校。” “你觉得他能考上吗?” “不知道。” “是为了你才会尝试的吧?”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 “这么说,你知道他……” “刚知道。”她老实地说道,紧接着感到奇怪和意外,惊呼道:“难道你早就知道?” “我眼睛又没毛病。”她的语气里并无尖锐,只是表示无语。 “好吧,瞎的是我。”小榆真心觉得自己蠢极了。 饶沁若有所思地带着审视的眼光盯住她的眼:“你现在知道了,心情是——A.高兴;B.不高兴?” 她红了脸,咬唇,小小声地低头道:“A……” 饶沁似乎对她的答案比较满意,只是眉头仍然有些微皱:“听上去可不太妙的样子。” “这不好吗?” “现在来说是很好,那个傻瓜可能也是又开心又发愁,不过以后……你想过以后吗?” 小榆坦白地说:“没有。他说他现在只想考上大学。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反正等高考结束后,我会认真想以后的事的。” “小榆,”饶沁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又郑重,收起了所有惯常张扬的锐刺,“拜托你一定要认真想,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不管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请你不要伤害他。” “我绝对不会伤害他。”小榆从心底起誓。 四月中旬的一天,小榆短暂地上了一阵微博热搜,理由是她取得了戏剧学院表演系校测第三名。 她从小就是童星、中学时代也是频频在广告、影视剧中露脸的少女明星,虽然离大红大紫还有一段距离,但她的名字也是很多人成长中伴随的回忆。热搜微博下有不少人留言,提到她过往的作品,有一定年龄的表示小榆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囡囡,同龄人则表示他们是看着她的作品一起随她成长的,他们提到的大小角色,是小榆本人都充满回忆的。当然,也有极少数并不友好的留言,有人说她演技做作,有人质疑她进行过微整。小榆见了,也只一笑了之。 她的心情好得很,这些奇奇怪怪的留言根本影响不了她。这不只是因为她好歹涉足这个圈子十多年,对这些见怪不怪,早已有了平常心,更是因为眼下她最高兴的一件事——穆泽戏剧学院的校测通过啦! 虽然穆泽的校测成绩是第六名,可是,他的春考文化课成绩很好,加上校测的分数,妥妥第一。其实单单就这第六名的校测成绩本身也已经算得上优异。戏文系的春招竞争十分激烈,今年一共只有六个名额,录取率还不到报名人数的百分之一。放榜的那天,她紧张兮兮地陪着他打开了查分网站,她压根不敢看,直到他激动地摇晃她的手,指着屏幕上的那行录取结果给她看时,她才敢睁开眼。 “穆泽!穆泽!”她抓紧的两只手,把他一下子从座椅上拉起来,又蹦又叫,又哭又笑:“你被录取了!你被戏文系录取了哎!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哇!我要疯了!好开心哦!不行不行!我要喊出来、我要连你的份一起喊个够——哇哇哇!哈哈!耶耶!……” 穆泽伸手,想要阻止她大喊大叫,奈何两只手被他抓得牢牢的,只能跟着她一同蹦、一同跳、一同在房间里转圈!他内心也是激动的、快乐得不知怎么发泄才好。跳着跳着,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为了这一天,他努力了很久。不止是这几个月来的集中培训,更像是从他遭遇车祸致哑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和命运抗争。很累、很苦、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值得! 他终于抽出手,轻轻覆上她的唇,温柔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克制一点。 她一下子噤声,睫毛快速眨动。 他放下手,红了眼尾。 【你以后是要唱音乐剧的,要保护好嗓子,大喊大叫对声带不好。】他垂眸比划道。 小榆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他触电般地弹开了一米远。 “你离我那么远作什么?”她轻声细语地笑着说,“靠近一点,我才好和你小声说话呀。” 他往前挪了半步。 “你等着我,我一定也会考上的。”她说,眼里是亮闪闪的期待,“夏天就要来了。” 穆泽既已通过了春季高考,顺利被录取,他也就不必再回高中备考了。入学仍需等到九月,这段空余的时间,他便干脆做起了小榆的“后勤保障员”,既管功课又管营养。小榆不会做饭,外卖他是不许她叫了,大多时候是他给她送晚饭。她偶尔也会直接去穆泽家吃,只是他觉得她现在时间紧,虽然两家离得近,但一来一去总也耽搁时间。再者见了他的父母,也不能闷声吃饭,总得花时间花心思寒暄,不如让她把精力全部用在复习上。早餐他起初是前一晚准备好放进冰箱,到了五月中旬天气渐热了,他就干脆和父亲学了几手。小榆家的厨房小家电挺齐全的,一个月下来,穆泽什么西式中式的早餐都学会了,还都做得不难吃,小榆觉得自己幸好是已经过了艺考,不然胖了一圈的自己恐怕在面试时的形象分会大打折扣。 她和他从没有再谈及任何敏感的心事,围绕两人的话题不过是“今晚吃什么”、“明早吃什么?”、“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之类的。 但是有时候,她会突然看着他的侧脸出神,而他也会偷偷看她,然后在与她四目相撞的那一刹别开头去。 高考终于拉开了序幕。 校门口聚集了送考的家长,小榆的身边却只有穆泽。 她的心里有些感伤,却又庆幸自己身边还有一个穆泽在。 【加油,你没问题的。】在她进场前,穆泽向他比道。 “我没问题的。”她冲他点点头,“穆泽,我们大学见!” 上午的语文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小榆就看到了高举着手摇晃着红色小旗的穆泽。 “穆泽!”她小跑过去,“终于考完第一门。” 他把手上的小旗子往腰间一别,比道:【旗开得胜。】 小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35章 小白马 “亲兄弟、明算账。听过没?”…… 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 小榆喜提“小白马”玩偶一枚。 “好可爱的‘小马’,也亏你想得出!我还真怕你会穿着马褂来接我。”她笑着说。她当然懂“马到功成”的寓意。可怜天下父母心,周围真的还有不少穿着马褂迎接孩子的父亲, 太阳底下热得满头大汗。 【我没好意思穿。】他比道, 眼里害羞又温柔。 小榆揪了揪“小白马”的尾巴,道:“谢谢。” 【不客气。晚上你想去外面吃饭还是到我家吃?——不用顾虑我。】 小榆想也不想便道:“去你家吃吧。” 【我说了不用顾虑我。】 “和你没关系, 我就是喜欢和叔叔阿姨一起吃饭。考试前我也好久没去了, 总是你两头跑,现在我考完了, 我真心想吃裴叔叔做的饭。除非, 他们嫌弃我吃得多……说起来, 我应该给你们补上伙食费的。” 他皱眉。 “我是说认真的。之前我家刚出事,我没心思想这些细节,后来又忙着应付考试, 也没顾上, 现在想想,这半年多,我白吃白喝了你们家那么多东西,我挺过意不去的。” 【你要和我算清楚, 是吗?】他的眼中有失落,比划的手势也不知不觉很用力。 她见他眉间深锁,忽然停下脚步,伸手碰了碰他双眉中心皱起的疙瘩:“亲兄弟、明算账。听过没?”她抿唇轻笑起来, “除非,我们不是‘兄弟’……” 他拿下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小榆紧跟上前,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 忽然勾住了他的胳膊。 【你这样,我打手语不方便的。】穆泽挣脱出来,尴尬地比道。 她再次勾住了他,抬手比划道:【少骗人!明明就没多大影响。】 【小榆,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的脸红得像番茄。、 “我以前也这样勾过你的胳膊啊!”她看着他,“很奇怪吗?” 穆泽点头。从小到大,她的确曾经无数次没心没肺地勾过他的胳膊、拉过他的手,他也不觉得像今天这么紧张。 “你习惯一下就好了,呀!绿灯了!”她笑眯眯地挽着他穿过斑马线。 路边一辆白色的别克车内,欧阳对着前方怔了几秒,随后关闭了车窗…… 【你想打车回家吗?】穆泽冲她扭头比道。站在公交站牌下,她的手依然把他挽得紧紧的。细汗密布于他的额头、颈项。他想快点逃回家,这样才能挣开她的羁绊。 “打什么车呀,这辆车不是就直接停在你们小区门口吗?”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他放弃了手语、放弃了思考。烈日下的风似乎变得清凉、蝉也似乎安静了一些,空气很热,可是附近飘来栀子花、茉莉花的香气,夏日街头,氤氲起一丝缱绻的气息。他的心里好像也不太想自己等的那班车这么快过来了。 不论早晚,该到的车总是会来。车厢里有些挤,穆泽好容易找到一个空一点的角落,一手撑住窗框,一手拉住扶手,把她护在其中。 一个急刹车后,一车的人东倒西歪,穆泽一把拉住小榆,自己却也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一磕。 小榆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他的鼻尖已经蹭上了她的脸。车上有人发出惊魂甫定的抱怨声。她缓缓睁眼,看见他的眼睛离自己很近,睫毛弯曲的弧度也看得那么清晰。 【你没事吧?】他紧张兮兮地比道。 她摇头,脸上红晕未消,却忍不住嘴角在笑。她牵起他的一只手,拽得牢牢的,又拿起他另一只手放到就近的扶手上:“不许比手语,”怕他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她接着便解释道,“我是说,现在不许。因为太危险了,我要你拉紧扶手,也……顺便拉紧我。”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好像还有话想“说”,却在她温柔的摇头后,放弃了抵抗。 “小榆,祝贺你考完了。”开门的是穆泽的母亲。今天是周日,裴亮和穆荔新都在家。自从穆荔新当上护士长之后,作息相对正常了许多,基本不需要再倒班了。 “谢谢阿姨。” 【欢迎你。】裴亮系着围裙,一脸慈祥地看着她比划道。岁月虽然稍稍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但裴亮看上去还是很精神、腰板挺直、气质儒雅。 “叔叔,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了?” 裴亮乐呵呵地比出了今晚准备的菜式。 她下意识地看看穆泽,虽然知道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没有口福”这件事,但她每每想到还是挺为他遗憾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裴亮拍拍她的肩,笑着比道:【你别担心阿泽,我也为他准备了的,我这些年研究了很多适合他的菜,也都很好吃的。】 “谢谢叔叔。” “你谢什么呀?我们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吗?我们可是阿泽的父母呀。”穆荔新在一旁插嘴问道,嘴角若有似无带着笑。。 裴亮也无声地笑了:【你们聊,我去厨房忙了。】 穆泽给小榆端来了冰可乐。 “我最喜欢冰可乐了,还得是罐装的。”小榆道。 她拿起可乐正准备喝,穆泽却示意她:【等一下。】回身取来了吸管cha进易拉罐里,【你用吸管喝,不容易蛀牙。】 “哦,你真贴心!”她含住吸管呷了一口,口腔中充满甜甜的汽水,心里也瞬间甜得冒泡。 穆荔新半是玩笑半是真切关怀地说:“小榆,你还是少喝这些不健康的饮料吧!容易骨质疏松、对肾脏也不好。而且,还容易发胖。你不怕以后影响上镜吗?” “是,护士长大人!我以后一定少喝。”小榆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加上职业影响的关系,她非但不觉得她啰嗦,反而觉得这种来自长辈的唠叨很暖。 【妈,小榆她平时已经很克制饮食了,今天高兴,就让她喝一点甜的放纵一下吧。】穆泽宠溺地看了看小榆,对母亲比道。 “好好好,你自己的……朋友,自己照顾好——妈妈没意见。”穆荔新似有深意地看着儿子,笑道。 【我去给爸爸打下手。】穆泽逃也似的去了厨房。 电话铃声响起,穆荔新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手机,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还是立即接了起来。 “妈。”她看了一眼小榆,有些尴尬但没有选择避开她。倒是小榆自己主动提出去厨房找穆泽聊天,回避了穆荔新和她母亲之间通话。 【你怎么也来了?厨房小,油烟又大,快回去坐。】穆泽见她进来,急忙比道。 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裴亮冲儿子比道:【你陪小榆去你房间坐。】 穆泽依言和小榆一起退出了厨房。 “……妈,阿泽不是这两天才高考,而是早就考完了……”穆泽和小榆一到客厅,就听见穆荔新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道,“你和爸爸现在是准备来关心你们的外孙了?——哦不,在你们的要求下,他姓穆,算是你们的孙子!当初最最宝贝的孙子,你们却连他参加了春季高考也不知道?” 小榆扯了扯穆泽的T恤下摆,示意他悄悄回卧室。 关了房门,穆泽木然地坐在了书桌上,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受伤。 小榆没听过他主动提起自己的外公外婆。如今这偶然入耳的只言片语,她也不敢妄自猜测他与外祖父母之间的关系。 她只是很心疼他,看得出来,他很难过。 【只是因为我不会说话了,他们就不爱我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泪在打转。 “穆泽,”她捧起他的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爱的,只是意外来得太突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受全新的一个你;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的爱真的不够,才能那么轻易说不爱就不爱。如果是第一种,当他们醒悟过来,你可以大方一点,原谅他们;如果是后一种,那你也根本不值得为他们伤心,不是吗?” 【太小的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六七岁时候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们一听我叫他们‘爷爷’、‘奶奶’就会笑开花,带我上街的时候,会给我买各种玩具、零食……遇到熟人也会很得意地介绍说,我是他们的大孙子。 【我爸爸一直不讨他们喜欢,原因想必你也猜得出来。但是,因为我的出生,他们好歹是接受了他是他们女婿这件事。可是后来,我爸爸载着我出了车祸,他们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爸爸和我养伤期间,妈妈怕家里没亲人照顾,我们全家搬回她的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她不知道的是,她在家时间还好,她如果上班不在家,爷爷奶奶是怎么说爸爸的……爸爸听不见,可是我听得见啊!他们嫌弃爸爸、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我……生怕别人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笑话他们有个不能说话的女婿不算、还有一个不能开口的孙子……我妈妈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等爸爸可以基本自理后,我们就回自己家了。这么多年了,妈妈每年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娘家看看,可是却从来不在我和爸爸面前提起带我们一起回去的事。我想,她知道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不希望我们难堪……】 第36章 你休想 你休想骗我先把那句话说出来!…… 小榆蓦然将耳朵贴到了他心脏的位置。 穆泽惊得从书桌上跳下来, 侧着身要挪开,却被她拉住不放手。 “今天,更懂得你一些了呢。”她扬起脸, 泪光闪烁间, 笑容却灿烂。 他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比划道:【越了解, 会越失望吗?】 “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对你不够好, 却对你失望?我知道,你不是能轻易对别人敞开心扉, 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性格, 可是你还是对我说了。你受了委屈, 我心疼你,但你愿意把心里的委屈、遗憾向我诉说这件事本身,我很高兴。穆泽, 你过去的心事通通都可以说, 你以后的心事我也愿意听……” 穆泽在她灼灼地注视下,显得坐立难安:【我们出去吧,妈妈的电话应该打完了。】 小榆跟着他出了房间。穆荔新果然已经挂了电话,裴亮也在端上菜之后冲他们比划“开饭”。 餐桌上, 没人再提起那通电话的事。穆荔新和裴亮都只是和小榆谈上大学以后的注意事项,又叮嘱穆泽今后在学校里多多照顾小榆。 小榆一边谦虚地表示还没领到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一边却忍不住对身旁的穆泽甜丝丝地笑,哪知穆泽冷着脸比道:【我不知道自己能照顾她什么。】 小榆的笑容僵住了几秒, 穆荔新也开始打圆场。小榆尴尬地重新微笑,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饭后,小榆起身告辞。穆泽把她送到楼下,一路没有交谈。 “你不打算送我回家吗?”她忽然停住脚步问。 【好。】他简短地比划。 他们并排走在巷道, 离得很近,却又似乎隔着点什么阻碍,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 “你不用担心照顾不了我。”小榆开口道,“因为我不需要特别的照顾。” 他扭头,停下脚步看她。 她笑道:“我一点也不麻烦的,所以不要怕我,好吗?” 【你在说什么?】穆泽的眼中感动而又纠结,【你怎么会是麻烦?麻烦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哦?那好办,我不怕麻烦。” 【小榆……你别胡说了。】 “你知道我不是随便说说的。”她看着他,温柔而有力地说道,“你没想好,我理解。你慢慢想,我可以等。但是,你休想骗我先把那句话说出来!我绝对不会的!心里再怎么想宣之于口,也绝对不会比你先说!穆泽,你听明白了没有?”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晃落两行泪水。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盖住了他的唇:“我不管,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只知道,只要你想、只要你下定决心,你依然有办法做到的!你能想到办法告诉我,你心里的那句话!——我等你。” 她不再看她,也不等他,只是往前走。他默默跟于身后,如影随形。 “把小榆送回家了?”穆荔新给儿子开门后,带着一丝探究的口吻问道。 他点头,心事重重地看了母亲一眼,想倾诉又想逃避。 “小榆没生你气?”穆荔新关心道。 【没有。】他比道,【她向来很大方,对我莫名其妙的脾气总是很包容。】 “哦,”穆荔新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那你就可以吃定这一点,从小欺负人家?” 【不是……】他羞愧地低头,【也许我是很有问题。可是妈,我不想的……】 “这一点,你可不如你爸爸。”穆荔新伸手拉刚洗完碗的丈夫在沙发上坐下,换了手语比划道,【你爸爸那会虽然拒绝我,但都是明说因为自己的原因不愿意耽误我,从来不会和我乱耍脾气的。】 裴亮比道:【爸爸知道你的顾虑。你想让小榆想明白再做选择,这也对。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对人忽冷忽热的,小榆喜欢你不是她的错,你得顾全她的感受。】 穆泽点头:【我配不上小榆的喜欢。】 “小榆说她喜欢你了?”穆荔新问。 想到小榆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他顿时心潮翻涌,那实在是比简单的告白更扣动心弦的一番话啊!他何德何能,蒙受她的深情厚谊啊! 【她没有说。可是我想……她在等我开口。】比划的手在颤抖。 “别让她等太久”穆荔新道,“无论答案是什么。” 穆泽点了点头。 【对了,阿泽,爸爸妈妈想明天去看看你爷爷奶奶,你愿意一起去吗?】裴亮比道。 穆泽很意外,蹙眉比道:【爸爸也去吗?】 裴亮点头:【很多年不去了,爸爸也很紧张。可是,这次我决定和你妈妈一起。其实,我早该去了,作为他们的女婿、你妈妈的丈夫、你的父亲,我都应该去看望两位老人。可是,爸爸也会胆小、也会逃避,也怕挨骂、也怕冷眼……所以就一直躲到了今天。】 穆荔新伸手一搭丈夫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随后比道:【亮,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想,你一直在努力寻求他们的接纳,该做的,你之前已经做过不少。我是他们的女儿,我对他们有义务,所以无论如何,我会尽到我的责任。可是你对他们没有义务,也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如果我把你带到他们面前,是要亲眼看着你受辱的话,我绝对不要。】 裴亮温柔地轻抚妻子额前的碎发:【你总是迁就着我的这些情绪,从来也不提让我登门看看望你父母的事。直到今天他们打电话来,主动求和,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两位老人有多残忍。你夹在我和他们之间,有多痛苦!我自私太久了,不想再继续。】接着,他转而对穆泽比道,【阿泽,虽然我是你的爸爸,却也不能不客观地说一句:小榆如果和你在一起,她承受的压力会很大,她虽然父母不在了,可还有其他亲戚。她的亲戚会如何看你们?她的朋友如何评价你们?甚至未来还有她的影迷、粉丝、同事对你们交往的态度,这都恐怕会成为你们在一起的阻力。比起祝福的话,爸爸更想给你的是理智的思考,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在给你泼冷水,我只是希望,我的儿子和他喜欢的女孩子,能勇敢又理性。爸爸做得还不够好,希望你将来能处理得比爸爸更完美。阿泽,小榆很好,你不够好,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坏的是,你自己‘不够好’,却因为你的‘不够好’,让她一味迁就你,而你理所当然地接受。】 【我知道了,谢谢爸爸。】穆泽比道,【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似曾相识的小区绿化、似曾相识的小高层住宅楼、似曾相识的大门……所有的“似曾相识”却拼凑出一种陌生感。穆泽在母亲按下门铃的那一刻,心跳不由加快。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来这里,不知门里的人看到他会作何反应,也不知自己会如何应对。 开门的是爷爷,见到他的那一刻,他能感觉到老人的眼眶霎时间红了。 他从记事起就被要求叫他的“外公”、“外婆”为“爷爷”、“奶奶”,以至于上幼儿园时,老师开始教家庭成员称谓时还有过一阵混淆。他倒也无所谓是叫他们“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总之,他们很疼自己就是了。 “阿泽!让奶奶看看,长高了!”奶奶也跟着出来,一把拉住穆泽,把他仔仔细细地上下看了一遍。 穆泽刚想比手语叫人,却又犹豫了。他记得很清楚,爷爷奶奶讨厌手语。 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他的心里有一丝怅然。记忆中的他们并不太老,头上还没有几根白发。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连妈妈的头上都有了少许白发,爷爷奶奶的老态就更明显了。 他也见过状态很好的老人,和他面前的两个老人所展现的气质是显而易见的不同。除了皮肤和身材保养得宜,他们无一不是眉头舒展,心情开朗。想必,这些年,他的爷爷奶奶过得也并不开怀。想来也是——女儿疏远、女婿讨嫌、孙儿……是个不能让人省心的哑巴,想来生活中也尽是不如意。 “爸、妈,我带裴亮和阿泽来看你们。”看得出来,穆荔新的神色语气有刻意营造的平和。 “爸、妈。”裴亮的声音暗哑,但这两个字的发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当年迎娶穆荔新时,他也曾这样发出声音称呼过她的父母,在场的宾客无不动容,穆荔新本人更是激动到落泪。反而是被叫的两个人一脸尴尬嫌弃,只是碍于场面只得应了下来。 【进来坐。】 穆荔新和裴亮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爸,你、你刚才……”穆荔新结结巴巴起来。 “怎么,你爸爸比得不对吗?”穆荔新的母亲一边比划一边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是这样比吗?我记得也是这样,没错啊……” “妈……”穆荔新哭着拥住了自己的母亲程婉,又伸手拉近自己的父亲,“爸,你们比得很对!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年才来几回,我们年纪大了,记忆力又差,学新东西又慢……就是现在,会的也不多。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会和自己的孙子、女婿沟通……”程婉泪目道。 “妈……”裴亮艰难地开口道,“我灰(会)读春(唇),一(你)们不用因哭(辛苦)学手淤(语),我灰(会)努哩(力)学说话。是我不勾(够)好,浪(让)一(你)们不能方(放)音(心—),我糟(早)该来的……” “小裴,我承认,你不是我们选中的女婿,但却是我女儿选中的丈夫。这么多年,你向我们证明了,我们错了。荔荔没有选错人。”程婉放慢了语速,对着裴亮说道。 第37章 外婆家 穆泽,你想来乡下玩两天吗?我…… 小榆回了趟乡下的外公外婆家。高考结束后, 她决定趁大学住校前,尽可能多地陪陪他们。两位老人在女儿女婿去世后,老去的速度一下子加快得很明显。官司方面总算也了结了, 她得到了液化气站的赔偿, 那笔钱数额不小,她全部补偿了受伤的员工, 对方签了和解。 官司的事, 她没让外公外婆参与过。他们文化程度不高、世面见得少,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实在无力去料理这些复杂的事。她已成年, 又全权委托给欧阳介绍的律师, 她自己也没在赔偿金额上多做计较,只求尽快了结官司。那场悲剧,她不会忘记, 但是, 她想尽快走出阴影。 她和外公外婆原本也不算特别亲近。她还没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带过她几年,后来他们去世了,母亲就开始亲自带她, 她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偶尔周末和父母一起来乡下探望一下外公外婆。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已是她血缘最亲近之人,又同样失去了最爱的亲人, 在她的父母去世后,她反而和外公外婆走近了许多。 高考结束了,虽然分数还没有出来,但她很有信心被戏剧学院录取。外公外婆也感到欣慰, 这次她过来看望,他们便留她小住两晚。她其实对于乡下的环境不是很住得惯,但还是答应了。 她有点认床,因此失眠了。事实上,每次去外地拍戏,需要在外过夜的话她都会睡得不太好,只是拍戏大多时候都比较累,这才不至于完全睡不着。 想起昨天穆泽和自己聊了很多,她也和他说了很多,当然还有更多她和他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便更加无法入眠了。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睡了吗? 穆泽回得很快:还没。 小榆:我在我外公外婆家。 穆泽:我今天也去了。 小榆一下坐了起来:你是说你也去了你外公外婆家?所以,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穆泽:我以为我一点也不想他们,可是,当我看到他们老了很多,我还是心里很难过。我以为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我、甚至以我的残疾为耻,可是,今天我却发现,尽管我和最初的我不一样了,他们还是很爱我的。也许能说话的穆泽对他们来说更完美,可不能说话的穆泽,依然是他们疼爱的孙儿。 小榆的眼泪掉落到手机屏上:对啊,能说话的穆泽更完美,不能说话的穆泽,依然值得爱。 半晌,都没有收到回复,小榆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刚才那句话把自己的心声表现的太明显,反而把他给吓住了,便故意扯开话题发了一条消息: 穆泽,你想来乡下玩两天吗?我这两天打算待在乡下陪外公外婆。 穆泽:你是要我过来找你?你外公外婆家附近有民宿吗? 小榆:住什么民宿呀?我外公外婆的房子前两年都翻新过了,而且装潢得可好了,空房间也有,还有个小花园。 穆泽:我去不奇怪吗? 小榆:不奇怪。 穆泽: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小榆想了想,回道:你很在乎他们是不是喜欢你吗?为什么? 隔了一会穆泽才回道:没什么。我可以叫上欧阳一起吗?人多热闹。 小榆:你忘啦,我们是考完了,可他还没放假呢! 等了很久都没收到回复,小榆的脑筋一转,打字道:哎呀,其实是我有件事拜托你。 穆泽:什么事? 小榆:我这次过来本来没想住的,就什么替换衣服都没带。家里虽然有我妈妈留下的几件旧衣服,但总是没有自己的穿得舒服。你帮我去家里拿几件送过来吧?门的密码你反正知道。 穆泽:好吧,明天一早我给你送过来。 小榆:来都来了,大老远的,你也住一晚呗,两晚也行,我们再一起回市里不好吗? 穆泽:我怕和你外公外婆沟通起来尴尬。 小榆: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和他们聊天的,他们有我和他们聊就够了,他们不需要你陪,是我想你过来陪我。 穆泽发了个流汗的表情。 小榆捂着嘴笑着回道:好嘛好嘛? 穆泽:好吧好吧。 穆泽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小榆家。小榆家电子锁的密码早就告诉过他,那是她家刚出事那会,有一回他过来送饭,按了半天门铃却没人开,过了好几分钟等门开了才发现她是爬到门口给他开的门。她那天心情低落,早餐午餐两顿都没有吃,加上又哭了很久,体力不支,一下子起来开门就晕倒了,虽然意识很快清醒,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自那以后,他问她要来了密码,说好了等过一阵子她情绪稳定了,不再需要他时常登门照料便可换去密码。他也发誓绝不会任意使用开门的权限,只会在他按门铃三分钟没人开门、并且电话无人接听的情况下才会用密码开门。小榆没有犹豫就把门锁的密码给他了。 他其实一次也没用过,她的密码没改,一直是那一个。 他去过她的卧室,却是第一次打开她的衣柜。 女孩子的衣服真多啊,他简直无从下手。 查了天气预报,看了气温,他为她挑了两件T恤,一条薄牛仔七分裤、一条连衣裙,又拿了一套长袖睡衣和一套短袖睡衣。 最后,他红着脸打开抽屉,拿了两套干净的内衣。 去小榆的外公外婆家要转好几次车,穆泽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 他快到的时候,给小榆发了条消息,小榆就在院子里边乘凉边等他。等他到了,没等外公外婆起来开门,她就第一个跑出去了。 “穆泽,你来啦!”她笑着便把他让进来,又转头给自己的外公外婆介绍。 “这就是你说的今天要来玩的‘小朋友’?”小榆的外婆笑眯眯地打量起穆泽,“原来长这么高啊!” 穆泽冲小榆比道:【帮我向外公外婆打个招呼,请他们原谅我不能亲口向他们问好。】 小榆点点头,冲外公外婆道:“这就是我和你们提过的穆泽,他让我代他向你们问好。” 小榆外公道:“没关系,小榆和我们说过,她有个好朋友不会说话,但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对吗?欢迎你来家里玩。就是乡下地方比较无聊,你们市区长大的孩子很少有住得惯的。小榆就住不惯,有你陪着他玩两天,她也开心一点。” 小榆外婆道:“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就好,不用特地陪我们。其实,我们能看着小榆平平安安的,又有出息,就很开心了。我先去做午饭,你们去房间里聊天也行,去外面逛逛也行,不要拘束。” 小榆笑笑:“好的,外婆,我先带他去客房安顿一下。” 进了二楼的客房,小榆见他还有些放不开的样子,便帮他把肩上的背包谢了下来,又抽了纸巾盒里的纸巾给他擦汗。他闪避了一下,却又被她拉住,任由她笑盈盈地替自己擦了惨额头鬓角的汗水。 “让你大老远的过来,辛苦了。”她把纸巾扔进字纸篓,“我过几天准备学车了,以后去这种远的地方,我可以接你。” 穆泽:【我不累。而且,我又不常来。】 “这可不一定的。”她的眼眸流转,似笑非笑。 他慌乱地扭头打开了背包,把给她整理的拿包衣物拿了出来。 【你要的衣服我带来了,不知道够不够。】 她打开包看了看,翻到内衣脸不自禁地红了:“够,完全够。” 【对了,还有这个……】他给她递过来一瓶驱蚊花露水,【乡下蚊虫多,有这个方便一点。】 “你自己的呢?” 【驱蚊水吗?我们用一瓶不行吗?】他傻愣愣地比道。 她笑了:“我说的是……你的替换衣物还有洗漱用品。” 他低头比道:【带了。】 “哦。” 【对了,你和外公外婆提前说了我不能说话的事?】 “你不喜欢我说吗?” 【不是,反正他们一见我就会知道的。他们……会不会吓一跳?】 “其实小时候,我就和他们提过你一两次,只是我和他们平时也不住一起,我也不常来乡下,我都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同学。我今天早上和他们说,我那个从小学就认识的不会说话的好朋友要过来,他们听了才想起我很早以前有这么一个同学来着,他们只是没想到,我们一直到现在还那么要好,甚至,还要去同一所大学。”她顿了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别的就没有提了……” 【别的?】他比完后就似乎后悔了,两只手蜷握在了一起。 “没什么……”她摇头,转身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了空调,“你一路过来很热了吧,吹会冷气休息一下,傍晚我们可以出去转转。你想田间骑行还是在院子里喂小鸡?哦,还是不要喂小鸡了,我外婆做的走地鸡可好吃了,我每回都要吃的。可是如果下次回来,外婆给我吃的是我亲手喂过的小鸡,我恐怕会吃不下去的……我知道这么想好虚伪,可是外婆做的鸡太香了,你尝过就知道了。” 穆泽用手语打断了她:【小榆,我想……等下借用一下厨房。】他从包里拿出一些瓶罐和包装食品,【你记得和外公外婆说,午饭不用准备我的份,天气热了,做多了容易坏。麻烦你了。】 第38章 看星星 你一个人背的话,可能是太重了…… 小榆有些内疚——她刚才竟一时忘了穆泽特殊的饮食需求, 一心只记得向他推荐她自己喜欢吃的菜了。外婆家的农家菜真的很好吃,不止是走地鸡,还有各种时令蔬菜也都又新鲜又美味, 她很想让穆泽也一起尝尝。只是, 再好吃的菜,做成糊状恐怕也会口味大减。更何况, 外婆家都没有榨汁机、搅拌机一类的厨房电器, 穆泽可以吃的东西就更少了。 她有点后悔这样把他叫过来,也亏得他自己还记得带足了半成品的食物, 只是, 这些东西肯定比不上裴叔叔给他精心准备的食物营养又相对好吃些。 “穆泽, 你想今晚就回家吗?如果你想回去,我不拦你。”她说。 【好。】他的眼眸垂了下来,眼尾跟着一红。 “你……你真不陪我啦?”小榆嘟囔道, “虽然我是觉得你回家去对你比较方便, 在这里你吃不好饭,我也很不好意思的,可是……你也答应得太爽快了吧……” 穆泽抬起眼,拍了拍她肩膀:【我以为, 你是嫌我在这里给你外公外婆添麻烦了才……】 小榆立马说道:“老实说,你吃的那些半成品处理起来只有比做普通的饭菜简单,只要有说明书,我也会弄。不信的话, 我给你做你那份饭!我只是觉得,你只吃那些会营养不良的。裴叔叔很会做饭,我上次看他给你做的那个鸡豆花就很厉害!连我也爱吃呢!”说着说着不由得兴奋起来,“哎?要不我现在就看看菜谱, 现学几道菜怎么样?” 穆泽泪光闪烁,眉眼却弯弯的:【不要,那样就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带的食物也是营养配比好的,再说就吃一两天,不会吃成营养不良。我更不要你为我学做饭。】 “对我的厨艺天分没信心?”她挑眉笑问。 他摇头:【是因为你不喜欢。】 小榆没否认,她的确对于烹饪兴趣缺缺。可是,如果是为了穆泽学做一些菜,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挑战。 【别为我做改变,】他眼神温柔而又固执,【我会难过。】 她点点头。她当然舍不得他难过。 午饭的时候,小榆的外公外婆看着穆泽眼前的碗碟,有些尴尬。 “穆泽,你真的只吃这些吗?”小榆的外婆一脸不放心地问道,“刚杀的鸡,我炖了半天,可鲜了,你不尝尝?” 在厨房里看他自己捣鼓那些粉剂时,外婆就已经被惊讶到了,嘴里不禁小声叨叨了几句“这些怎么吃得饱?”之类的担忧的话。穆泽想回她,但因为比手语外婆看不懂,也不想麻烦小榆过来翻译,就没解释。 “可以说吗?”小榆向穆泽看去,拿手指了指喉咙的位置。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忙对外婆说道:“外婆,穆泽喉咙受过伤,他吃不了我们吃的那些的。” 外婆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有些遗憾地道:“那可惜了,你看我的鸡汤炖得金黄金黄的……” 【小榆,告诉外婆,鸡汤我可以喝一点。谢谢外婆。】穆泽对小榆比道。 小榆给外婆翻译完,转头又不放心地对穆泽说道:“你可不要硬来呀。” 【不会。】说着,起身盛了一碗鸡汤,又去取了一包增稠粉剂,加到汤里,调匀了,舀了一口慢慢送入嘴里。【好喝。】 小榆心想,哪里还会有多好喝!只是,他从小就没得选,早就喝惯了。 吃完饭,穆泽坚持要去厨房刷碗。小榆想进去帮他,他都不让。小榆心里有个念头一转,便也随他了。 “你这个朋友,身体不太好啊。”外婆压低了声音说。 “也没有很不好。”小榆忍不住反驳,“就是不能说话、吃东西也要注意一些。他自己都习惯啦,我也习惯啦!你们看嘛——他能走会动,人也勤快,对不对?” 外公扶了扶老花镜,朝厨房张望了两眼:“干活倒是挺卖力的,是个好小伙子。只是,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和他谈朋友?” “还没。”她坦白交待,“他不开口,我怎么说。” “他是哑的,怎么开口?他肯定不敢的嘛。”外婆的语气里并没有不悦和鄙夷,只是把话说得直白。 “那……外婆你的意思是要我先开口咯?”小榆傻愣愣地问,一脸认真求教的意思。 外婆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看你脑子坏掉了。” “你们不喜欢他也没关系,我下次不带他回来了。”小榆怕一会穆泽出来会被冷待,急忙和外公外婆提前打起了招呼,“但是你们别当着他的面羞辱他,他很好,你们都不知道的那种好。我不要求你们懂,但我请你们不要伤害他,好吗?” “谁说我们不喜欢他了?”外婆笑了笑。 小榆又看了看外公,外公两手一摊:“我听你外婆的。” “小伙子长得那么好看,就是瘦了点。不过也难怪他长不胖,天天吃那些东西能长胖才怪!就凭这长相,就够招人喜欢的了。他能和你考上同一个大学,说明也是有志气、有本事的,搞不好,还是为了你,对不对?外婆没读过很多书,但是这辈子也看过很多人。这个孩子除了不能说话……还是不错的。” “外婆!”小榆笑开了花,“你的眼光真的太好了!” 穆泽一走出厨房就看见小榆搂着外婆在撒娇,见他出来才松开手,对他只是笑。 “我和你外公要午睡一会,你们自己玩吧。”外婆对穆泽和小榆说完,便和外公一起上楼休息去了。 小榆跳到他跟前:“院子里有个秋千,是小时候我爸爸给我做的,要一起去坐坐吗?” 他点头,随她来到秋千架下。 秋千椅在一棵大树底下,树冠遮住了大半的太阳。穆泽把完全晒不到太阳的那头让给了小榆,自己则刻意坐远了些,半边的身子仍暴/露在日光下。 “你不嫌晒吗?”小榆扯了扯他的衣袖,睫毛上下忽闪着,“坐过来点呗。” 他乖乖听话,朝她挪过来一些。 “外婆说,你长得很好看。” 他疑惑地扭头看住她。 “就是太瘦了。”她继续说。 【只是……这样?】 “你以为她会说什么?”她反问。 他的双手伸出又放下,两只眼睛不敢看向她。 “你是不是很想得到我家人的喜欢?”她问,“那对你重要吗?” 穆泽摇头。 “不重要?” 他再次摇头:【我得不到的。我自己什么样我很清楚。】 “你什么样?”她的语气柔和,“你倒是说说看,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我是残疾人。】他比道。 “哦,就是我们大家都看到的样子嘛——不会说话,需要特殊饮食。” 【除了明显能被人一眼看到的缺陷,还有因为残疾,难免变得古怪的的心态。不管如何调整,还是会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又自卑、又敏感;想证明自己,又常常退缩。这种心态可能会持续一生都无法摆脱。】 “我看到了、我感受到了,也明白你说的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心态的可能。”小榆轻轻一蹬腿,让秋千稍稍摇晃起来,脸上并无半点凝重的表情,反而语气很轻松。“那又怎么样呢?也不是多可怕的事。” 他奇怪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很悲哀吗?】 “在我看来,这就像人得了不致命却无法根治的慢性病,时不时发作一下、折磨你一下,虽然痛苦难免,但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扛过去的。我不信你时时刻刻把自卑挂在心上,你肯定有完全开怀、忘记忧愁的时候,我更不信你只会退缩,我明明亲眼见过你勇敢的时候,就好比……你去考戏剧学院。你肯定有你想争取的东西,即便你不确定你会赢!” 穆泽看着她天真赤诚的表情,心里苦笑:有些时候,当一个人自觉配不上那份奖励时,他就不一定会去争取“赢”的结果。更何况,小榆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战利品”,他不想因为自己失了分寸的搅入,磨去了原本属于她的光华。她的心意,他不是没有感知,只是,她没有真正和自己交往过、亲密地生活过,她看到的他仍然是经过想象修饰的他。 要打碎她的滤镜吗?——不……就当是他自私怯懦吧。 晚上洗完澡,小榆在窗前用毛巾擦头发,看到穆泽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便压低了声音冲他喊了一声名字。 他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神清亮。 小榆跑下楼前,顺手把他带来的防蚊花露水捎上了。 “我猜,你自己肯定忘喷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他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来!”她示意他伸手,往他的两条胳膊上喷了花露水,接着他从她手上拿过瓶,蹲下身,在她纤细的脚踝处喷上了花露水,紧接着又喷了胳膊和颈窝。 【还好给你带的长裤。】他怕夜里光线不足,她看不清他的手势,刻意比慢了一些,【夜里蚊子可多了,我腿上已经被咬了两个包了。】 “那你怎么不找我要喷雾?” 【太晚了,不方便。】 “你在这一个人喂蚊子?” 【睡不着,看星星。】他指向天空。 “乡下的星星是比城里的亮很多。”她说,“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沙漠拍戏,那里的星空太美了!星星又大又亮,天空真像个缀满了钻石的穹顶——不,比钻石穹顶要震撼多了!” 【真羡慕你!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出过远门。】 “那以后我们可以结伴同行啊!” 【我出远门比较麻烦。】他比道。 “怎么?你嫌背包重吗?要带很多吃的?”她笑道,“嗯,你一个人背的话,可能是太重了。可是,有我呀!我可以帮你背一点,减轻负担。” 第39章 自尊心 “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和你竞争…… 他静静地看着她:【我怎么可能让你替我背呢?】 “那就没办法了……”她凑近他, 微微一笑,“你的负担你自己背着,我只管陪你一起走。” 穆泽伸出手, 赶走了她面前飞舞的蚊子, 脸红着比道:【快回去睡吧,蚊子太多了。】 她夸张地撅嘴道:“你听呀, 蚊子在骂人欸!” 他困惑地皱眉看她。 “蚊子说——可恶!好不容易盯上的人, 说逃就要逃了!”她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跺脚转身跑回了屋内。 穆泽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那道门里, 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进去。 小榆回到房间, 小声地碎碎念道:“我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能把自己比作蚊子嘛!也不知道那个穆泽这个笨蛋听不听得懂!” 拿起手机, 想给他发条消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明明已经明示暗示过好多次了,对方就是不接招。 正犹豫着, 突然看到有未读消息, 是欧阳发来的。已经是两小时前发的了,只是她现在才翻到。 欧阳也没说什么,就是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便回道:还不错,有信心。 不一会, 欧阳就又发来了新消息:这么晚了,以为你睡了。 她回道:我在我外婆家,有点认床,所以睡不着。 欧阳问:那方便接电话吗?聊聊天? 在收到她肯定的答复后, 他打了过来。 “小榆,”他的声音磁性又温柔,“你好吗?” 她笑了起来:“欧阳,你怎么忽然这么客套起来?我都不习惯了!” 欧阳道:“可能……是因为上次在我家的事, 我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这个你早就和我道歉过,而且我也说了,我没放在心上。”小榆坦诚地说,“你放心,这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不会因为家长的偏见就疏远你。再说,阿姨她真的多虑了!如果她知道,我和你只是朋友的话,她对我恐怕也就没有那么多意见了。” “小榆……暑假你想出去旅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小榆觉得欧阳虽然是在谈旅行计划,但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太愉悦。她问:“欧阳,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需要放松一下,毕竟高考都结束了。而且我……我准备期末考也挺累的,放假了,就想出去走走。” “哦,大学的课业也不轻松吧?”小榆没有怀疑,“我刚才还和穆泽说,以后可以和他一起去旅行。” “穆泽?” 小榆这才反应过来,欧阳并不知道穆泽和她在一起。“穆泽也在我外婆家做客,我昨天来看外公外婆,临时决定住两晚,很多东西都没有带,就让他今天一大早给我捎过来了。我想着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大老远来一趟,不如陪我住下,到时再一起回市里,也热闹一些。本来还想叫你的,想想你期末考还没考完呢,就下次吧,如果你不嫌乡下的生活无聊单调,也可以过来玩几天。”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一丝伤感,“你也知道,我爸妈去世后,我外公外婆也很孤单,虽然以前我爸妈工作忙,也不常回乡下,但老人心里总有个牵挂在,现在,他们只有我了……只是有时候,我和他们在一起,聊着、聊着就会聊到爸爸妈妈生前的事,三个人都不可避免变难过……要是多几个人,尤其是多了像你这样开朗的人陪在身边,也许他们还不容易想到伤心事。” “小榆,你还难过吗?”欧阳的口吻小心翼翼的。 “如果我说,我还是经常做梦,梦到自己是在做梦,我爸爸妈妈没有出事,一切意外都是一场噩梦,你会觉得我很软弱吗?” “不会。因为醒着的你,已经够坚强了。” “有一阵,我真的没有了人生的方向。我甚至想出国,想丢下这里的一切。如果不是穆泽突然说,他也要考戏剧学院,我恐怕根本不会参加艺考,可能连高考都直接放弃了。坦白说,我当时觉得穆泽的决定很冒险,毕竟……他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真的很怕校测关他被淘汰。如果只是没有考上本身倒也罢了,只是我怕打击了他的自信心,万一还影响他后续的高考发挥。可是啊,我心里又很自私地希望他陪我一起考。在他做了这个决定以后,我才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点活过来了。还好还好,他考上了。我真的好高兴!”说着说着,她的语调渐渐转为高兴。 “小榆,穆泽在你身边吗?”欧阳问。 “不在,他应该……”她在窗口张望了一下,“他应该已经回客房睡了。” “是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欧阳的电话挂得有点突然,但小榆也没多想,看了看时间也的确很晚了。想来欧阳不是要准备期末考,就是真的困了要睡觉,才急于挂电话的吧。 欧阳在结束和小榆的通话后,给穆泽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是:等你回到家后,我们找个时间当面聊聊吧。 穆泽回道:等你考完。 欧阳:不需要。你一回来,就联系我。 穆泽想了想,还是直接上戏剧学院找欧阳最不耽搁他的时间。于是就和他约定后天中午宿舍楼下见。 穆泽陪小榆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先把小榆送回了家,又独自前往戏剧学院找欧阳。 到了楼下,他拨通了欧阳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欧阳挂断了。不一会,人便下楼来。 “我还没吃饭,一起先去食堂随便解决一顿?”欧阳道,“现在还早,食堂里菜的选择比较多,应该能找到一两样你能吃的。再说,你也好提前去参观一下,毕竟以后几年,你也要在这里上学。” 穆泽没有异议,跟着他去了这栋离宿舍最近的食堂。 欧阳用自己的饭卡打了几样菜,和穆泽两人一人端一个餐盘找座位坐下。 “芋头我看炖得挺酥软的,又清淡,有几颗葱花你自己拨开些,吃得慢一点应该没问题。食堂菜就是这样,只能你适应它。”欧阳淡淡地说,“不过最近学生会正在向学校建议增设学生公共厨房,已经有其他高校设立了,如果建议被采纳的话,你以后就餐会方便一点。不过你也不要抱太高的期望值,就算公共厨房搞起来,可能也只会配备一些简单的厨具,比不得你家里。” 穆泽低头看着餐盘,又看看欧阳,比道:【谢谢。】 欧阳放下勺子:“谢谢?穆泽,你在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对我那么关照。】 “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对你才是正常的?让你退出?还是让你出丑?”欧阳的声音里有一丝愤怒,可还是克制住了,“吃饭的时候要专心,呛到就不好了。我们吃完再聊。” 饭后,欧阳把穆泽带到湖边草坪的树下。两人靠着树干,默默无语了很久。 穆泽终于拍了拍欧阳的手背,让他看向自己。 【我今天刚从小榆外婆家回来。】 “我知道。”欧阳道,“我给过小榆打过电话,她和我说了。” 【你别误会……】他一脸急于解释的模样。 “究竟什么才是误会?”欧阳苦笑道,“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和你竞争,这才是误会。” 【不是这样。】 “穆泽,你听我说完。也许,对我而言说出这番话也不容易。我也是……鼓足勇气才把你叫过来,和你说清楚的。”欧阳道,“穆泽,你那时劝我,等小榆高考后,再和她告白。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有这场告白了,永远不会有了。” 穆泽惊讶地望着他,半天才比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原因吗?你真的不懂吗?”欧阳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让我告诉你,小榆考完最后一门的那天,我也来接她了。不瞒你说,我就是想和她告白的!我已经等了太久,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可是,我看到了你和她在一起!……” 【对不起……】穆泽直觉地便比划了道歉的手势。 “穆泽,你到底在道个什么歉啊?”欧阳低吼道,“你为什么而道歉呢?为你自己的心动?好吧,就算你觉得自己不自量力或者背叛兄弟这两条勉强成立!你难道还能为小榆对你的心意道歉吗?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替她做决定吗?”说到激动处,他揪住了他的衣领,又迅速放开了他,“……这些年我也试图装瞎装傻当作认不清她的心在谁身上,我甚至偶尔也会卑劣地想,我没有哪里不如你的!你毕竟……不会说话。小榆也许只是太善良,才会对你格外关照,体贴入微。我就是不愿意承认,她喜欢你!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就是单纯的喜欢你!我还表现得好像自己多大度似的!——根本不是!我明明心底知道,小榆和你互相喜欢,可我却还是和你说自己要追求小榆!看起来像是我在鼓励你和我公平竞争,其实是因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承认输给了你!” 第40章 在一起 穆泽的手轻轻揽上了她,在她的…… 【我一直想给小榆最好的。】穆泽红了眼, 【我认识的男生里,你就是最好的。如果是别人,就算我知道自己是残疾人, 我也……也会忍不住和他争。可你是欧阳湛, 我很……很放心……】 “那你可得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小榆这么可爱, 你将来不会缺少竞争者的。到了那时候, 你不许放弃,否则我一定会看不起你!”欧阳笑了笑, 假装生气道, “喂, 别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你一点也没安慰到我好吗?什么‘最好的欧阳湛’,那是对你而言——凭良心说不用你夸我也知道, 我就是从小对你很好啊!连你受伤后莫名其妙地不理人, 我都没有生你的气,一直没有放弃你!但是对小榆啊……我一定不是她心中最好的那个人。她最想要的、不——只想要的……是你。” 这时,穆泽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他点开一看, 是小榆发来的微信: “晚上要来陪我吃饭吗?我在学做饭。” 穆泽先是担心她会把厨房烧掉,接着便心头一暖。 【欧阳,我想去找她了。】穆泽放下手机,抬起闪着水光的的眼睛, 【她……可能等我很久了。】 “嗯!”欧阳用力一点头,“快去吧。” 看着穆泽离开的背影,欧阳轻轻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在草坪上。 从树干后倏然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 把他吓了一跳,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刚才和穆泽靠着大树聊了半天,竟不知道粗壮的树干另一面还有人在。想来,刚才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 他有一阵淡淡的窘迫,转念一想,对方也不过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听去便听去吧,便又仰面躺了下来。 没想到那女孩没走,反而在他身畔侧腿坐了下来。 “抱歉,不是故意偷听的。”她说,“我想过马上离开,但是当时……我自己的样子有点狼狈,所以就想在树下躲一会。” 欧阳看了她一眼,眼部的淡妆有点化开了,虽然看得出有纸巾擦拭整理过的痕迹,但还是看得出之前哭过。 “没关系。”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也没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你那个朋友……不会说话?” “嗯,小时候发生过意外……这和你没有关系。”欧阳不太愿意和无关的外人谈穆泽的缺陷。 “啊,是!我并不想打听他人的隐私。我只是觉得,你对你朋友真好。” “就因为我退出和他竞争同一个女孩?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伟大,我不是在爱情和友情中做选择,而是,不会因为没有办法得到爱情,就连友情也要放弃——我才没有那么不理智!” “同意。”那个女生朝他伸出手,“为了你这番话,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欧阳狐疑地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他虽然从小是个很具亲和力的人,但也不代表会没事自来熟。只是,对方是个女孩子,已经主动伸手,自己不予回应似乎显得很不礼貌,因此还是坐直了起来,伸手回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对方似乎也看出了他多少有些不情愿,说道:“刚刚在这里,我撮合了我喜欢的男生和我最好的朋友。其实也不该那么说……事实上,他们彼此喜欢,只是一直顾及我的感受,我就干脆把这层纸挑破了!坦白说,是有一点伪装潇洒的意思,可总体上……我还是不后悔那么做。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快速放下……” 欧阳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感同身受”的温柔,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艺管系,大一,欧阳湛。” “巧了——艺管系,大三,邹凛。” …… 听到门铃声,给穆泽开门的时候,小榆手上还拿着手机在翻食谱。 厨房里已经传出不太妙的味道。 穆泽抢先一步进厨房把火关了,又马上打开了油烟机。 “糟糕!我忘记开油烟机了,火好像也开太大了。一听到你按门铃,我就更加手忙脚乱的。”小榆不好意思地低头嘟囔道,“哎,做饭好难啊!” 【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时候按门铃的。】他的神态温柔,手势也显得特别轻柔。 “啊?”小榆呆住,扑哧笑道,“你该不会真的在自责吧?” 【本来就是我打乱你做饭的节奏了。】他认真地比划,【对不起。】 “笨蛋!”她拉着他去沙发坐下,“你怎么什么都能怪自己啊?明明是我自己笨手笨脚的啊!我还想着下午练习练习,到晚上正式做菜的时候不至于出错呢!谁知道你那么快到了,还正好赶上我做得一塌糊涂的时候……” 他一个劲摇头:【我说过,你不喜欢做饭,就不要做。我会学的。我已经会一些了,这个暑假,我会学更多好吃的菜,以后慢慢做给你吃。】 “真的?”她的语气甜丝丝的,“你不怕以后有人反对吗?” 【谁?】 “比如说……你未来的女朋友?”她低头含羞道,又忍不住偷偷看他的反应。 【不会的。】 她刨根问底:“是‘不会反对’还是‘不会有女朋友’?” 【小榆……】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让她看向自己,【你想吃我做的菜吗?如果你想吃,就不会有人反对。】 “想想想。”她点头如捣蒜,心跳如擂鼓。 【我可以学会做很多很多菜,可是我永远学不会最简单的一句话……我不会说、不会笑,甚至不能陪你好好吃顿饭。可我愿意给你做好吃的,看你开心地吃完……】他缓慢而郑重地比划道,【你可以实现我这个有点奢侈的愿望吗?】 小榆捂住嘴,开始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回过神后立马搂住了他,在他耳边小声但清晰地说道:“你这个愿望听起来毫无难度!我只想赶快实现它!” 穆泽的手轻轻揽上了她,在她的背后一笔一划写上了一句话: 【我们去旅行吧。】 他写得很慢,但那个“旅”笔画有点多,直到他写了第三遍小榆才猜了出来。 “去哪儿?”她本就开心极了,见他提到旅行,就更兴奋了。 他缓慢而不舍地松开了她,比道:【太远的地方还是不太方便。坦白说,不止因为我的饮食问题,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预算。我们去Y市好不好?那里好吃的多,你可以去喝早茶,离家也不是很远,两三天就可以。】 “好呀。”她才不在乎去哪儿,“但是预算问题你不用太介意的,你知道,我不缺钱。”她坦然地和他谈论起两人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太多顾忌。 【我知道,】他也神情坦荡地回复了她,【可是这次旅行是我邀请你的,我不可能让你出钱。】 小榆笑道:“好吧,那下次我邀请你,你也不可以拒绝我请客哦!” 穆泽:【看来下次我还是要抢先邀请你。】 她假意皱眉:“奇怪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主动了?” 穆泽脸红。 “那你继续加油哦!”她摸了摸他的耳垂,他的脸瞬间更红了。 【小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具有说服力,可是我会靠自己赚到钱的!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前几天在网上开了个坑,没想到连载了几章后被编辑联系签约了,只是那时候你快高考了,我还没有细想这件事。我想,以后多多少少会有一点收入,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出版什么的,对我以后写剧本说不定也有帮助。就算毕业以后很长时间没有人愿意请我工作,我也多一条养活自己的后路。】他忽然不太自信地看向她,【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挺功利的?】 “怎么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才好。”她知道他的家境平常,更知道他恐怕比别人更急于证明自己,“还有,我对你,谈不上有信心或者没有信心,因为我不需要你向我证明什么——永远不需要!” 【小榆,我喜欢你,你知道吧?】他的眼尾潮红。 小榆看着他,边笑边哭道:“知道。你不说也知道,你不比也知道,你红着眼睛看着我也知道,你扭开头不看我也知道……”她蓦然捧住了他的脸颊,在他泛红的眼尾处覆上了自己的唇印,他的睫毛轻颤,弄得她唇瓣微痒,她松开了他,假装洒脱地甩发一笑,脸却涨得通红,“你的眼尾太好看了,我没忍住!你还是不会笑比较好,要是笑起来,会要命的!” 他还没从她刚才的亲吻中回过神来,只呆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庞,胸中热浪翻涌。 【下次……别那么突然……】他垂眸比道。 【下次换你给我惊喜。】她不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好换个方式表达,用手语比了出来。 他的头更低了,接着却比出了一句【好】来。 小榆窃笑,觉得今天把他逼得差不多了,他能一下子“领悟”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便换话题道:“那个……你是不是从来没计划过旅行?要不酒店还是我来订,你负责买车票就好。我们后天走怎么样?” 【可以。我的确不太懂怎么选酒店,你选你喜欢的就好——只是有一条,你选归选,回头我把钱转给你,你不许不收。】 “嗯,钱没事,可以选到了酒店付现金的。” 【好,那你选吧。】穆泽看着她,眼底带着温柔的幸福感,【小榆,真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要二人旅行了吗?】 小榆眼珠一转,调皮地笑道:“欸,你说要不要叫雯雯和至威一起?还有欧阳,欧阳会不会在大学交了女朋友?人多会不会热闹一点呀?” 穆泽做了连连摇头外加作揖讨饶的动作。 “哈哈哈!骗你的!”小榆笑道,“这次必须只有我和你。” 第41章 他的唇 【谁说它没有感觉?】他看着他…… 穆泽看着酒店前台递来的房卡, 狐疑地看了眼小榆:【你只订了一间房吗?】 小榆眨巴了两下眼睛,转向接待员问道:“不好意思,我订了两间房, 是不是搞错了?” 接待员再次查询过后, 礼貌地答复:“你好,女士, 我们这边只看到一间房的订单呢!” 小榆捏着穆泽的polo衫领子, 微扬起头道:“大概是我手误下错订单了,要不, 我们就住一间好了。” 穆泽捉住她的小手, 摇头。 “两位, 我们这边今天的标房和普通大床房都满了,只有行政套房还有空房,两位需要吗?”接待员问。 “不需要, 谢谢。”小榆踮起脚在穆泽耳边小声念叨:“行政套房很贵的!我们就住一间嘛!反正有两个床, 怕什么?” 说着,便挽着他走向电梯。 酒店是小榆选的,四星级,虽然建成有点年头了, 好在去年刚重新装修过。小榆住不惯简陋的旅店,这一点她不想勉强自己,而且,这又是第一次和穆泽双人旅行, 她希望每个细节都很完美。 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大巴,小榆有些疲累,一放下包就先歪倒在贵妃榻上了。 穆泽先去洗了手,又分别从两人的包里整理了一些必用品出来, 该放浴室的放浴室,该放床头的放床头,连她的睡衣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枕头边上。随后又去烧水、洗茶杯、烫茶杯。 【你喝咖啡还是茶?】穆泽把烧好的第一壶水倒掉,又重新煮上一壶后问小榆。 她一手支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好贤惠哦!” 他走过来,在贵妃榻前弯下腰,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才贤惠!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开一间房,给我省钱的?】 “真替你省钱我就选青旅了,对吧?我才不为省钱委屈自己呢!我呀……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她咬唇笑道。 他似乎接受了她的答案:【喝什么?】 “咖啡。” 穆泽泡了杯速溶咖啡,待稍稍凉了一会后给她端了过来,自己则从带来的水壶里倒了些许自制的饮品,坐在她的脚边慢慢喝起来。 小榆坐直了一些,一边喝咖啡一边说:“我们在这里住两晚,你东西带够了没。” 他把杯子放到贵妃榻旁的小茶几上,比道:【放心,我自己知道。】 “你陪我出来,叔叔阿姨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挺高兴的。你知道,他们都挺喜欢你的。】穆泽低头,接着比道,【只是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很不放心……】 “那我们就一起加油让他们放心吧……”小榆放下咖啡杯,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只是这份努力,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事。” 他伸出双手揽住了她,脸庞蹭了蹭她的颈窝。 “穆泽,我最喜欢你了。”她轻轻地说,却弄得他耳朵痒痒的…… 休息片刻之后,穆泽带着小榆去附近的小街闲逛。那是一条狭长而热闹的古街,有很多小吃店,又有些私家园林点缀其中。 小榆小时候其实来过这里,那时是随父母来的,只是年纪太小,玩了些什么也记不得了。 中午他们在大巴沿途的休息站随意打发了午饭,这会虽然夜幕还未降临,但她已经有些饿了。穆泽带她吃了远近闻名的汤圆、汤包,他则在一旁吃他自带的食物。小榆倒也习以为常,只在买冰激淋的时候,笑眯眯地邀他舔一口,他也很听话地照做了。 天气太热,冰激淋化得很快,甜水难免沾到了手指。穆泽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捉住她的手,仔细地把她的指缝擦干净。 她心里甜滋滋的,比刚刚吃完的冰激淋还甜。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那般温柔体贴。 【怎么了?】他团起纸巾,抬眼看她,见她眼神迷离,疑惑地问。 小榆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迎面有人窃窃私语道:“欸,你看,那是不是关小榆啊?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吗?” 小榆也听见了,只怪她刚才见太阳没那么烈了便把墨镜顶在头顶当发箍,没有戴起来。再者,她认为自己充其量只是小有名气,可能本地认识她的人还多一些,但放眼全国,她并不是那种小小年纪就达到顶流的级别,因此出门也不太注意伪装。谁知道就那么巧,有人认出了她。 她忙戴上墨镜,又冲穆泽比了句手语:【糟了,被认出来了!哎,右手边有一个小园林,要买票才能进,我们去那里吧!】 穆泽心领神会,随着她一起走向售票处。 穆泽掏钱,冲着工作人员比了个“2”。 “两张吗?” 售票的阿姨问道。 穆泽点头,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小榆慌乱地张望有没有被跟上来。若是平时,她倒也不介意偶尔被路人认出,可是,今天是她喝穆泽的约会,她不希望被打扰。何况,她更在意的是,穆泽是否能坦然接受这种打扰。 议论她是否是“关小榆”本人的两个女孩跟上了一步,最终还是放弃了。其中一个说:“应该是认错人了啦,那两个人好像是聋哑人!” “对哦,看他们刚才还比手语来着。关小榆怎么会比手语,更加不可能和聋哑人在一起啦!”说着,便转身走了。 那条街上有更著名的园林景点,而这个私家园林特别迷你,又无甚名气,因此极为冷清。那一批进去的,只有他们两个。 “你不许生气。”她确定他也听见了那两个女孩说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我不生她们的气。】 伸向内院的小径尽头是一扇月亮门,她倚靠在月亮门上,温柔地望着他道:“也不许生自己的气。” 【有一点。】他的眼里尽是坦诚,【有点气自己不够好。】 “我就知道!”她假装生气,却又眉眼弯弯地伸手轻轻勾向他的颈后,“我也生气了!” 【你气什么?】 “我气你说我喜欢的人不够好!”她撅着嘴道,“你在质疑我的眼光!” 【小榆,如果以后你变得很有名、很有名,走在街上每个人都认得你,你会介意身边有个我存在吗?】 “这个问题,也是我要问你的……”她坦荡而炽热地望着他:“你会介意那样的一天吗?你会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所造成的压力,就轻易放弃我吗?那个时候,可能会有很多难听的话是针对你的,你……会为了我勇敢吗?” 穆泽怔怔地看着她,眼尾的红色愈来愈明显,让他的整个眼睛都看起来变得更加深邃而充满柔情。 【如果只是说我……我可以接受……因为我得到了原本不配得到的幸福,被人说三道四一点也不奇怪。】 “好吧,你只管负责属于你的那部分闲言碎语,因为,投向我的那部分,是我自己的事了,我自己有能力处理的,你不需要担心。”小榆摸了摸他的眼尾,“我不知道你说的‘不配得到的幸福’是什么,如果是指我的话,那可不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她右手虚握成头,亲了一口自己的虎口处,又将吻过的部位轻轻按压到他泛红的眼尾,“吧唧!盖章!官方认定,你是本人标配!” 他的眼尾更红了,红到了整个耳朵。 恰好这时有两个游人远远进来了。他牵着他的手,跑进了月亮门里,躲到一座假山后。 【为什么,总爱给我的眼尾盖章?】他比道。 “欸?”刚才的举动多少出于冲动,现在略微冷静下来,她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更何况她还想起之前突然亲吻他的眼尾,便更加害羞起来,“那个……嗯,我是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而且,你的嘴唇不是没感觉吗?啊,我的意思不是说介意你不会笑,我是觉得……” 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他的动作很轻巧,唇瓣很软,只是点到即止的一个吻。 【谁说它没有感觉?】他看着他,【它只是某些神经坏了,不能做出笑的动作,也不能张得很开……】他低下头,【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就……你会觉得恶心吗?】 她摸着自己的唇,不自觉地抿嘴笑了:“我只觉得惊喜!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嘴唇是有触觉的……” 【可是它毕竟和正常人的不一样……你会失望吗?】 “不会啊!”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双唇间的缝隙,“你的嘴唇好柔软、你好温柔,我喜欢都来不及!” 【它如果可以笑,现在一定在对你笑。】他比道。 她左右手的食指停留在它的两边唇角,轻轻向上扯动,直到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它现在就对我笑了,笑得好看极了!” 【我们……在这里合个影吧。】他抬手比划道。 “好啊!”她赶忙掏手机,“穆泽你来拿,我在后面显脸小,哈哈哈!” 穆泽听话地接过手机举了起来,另一只手则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小榆毫不犹豫地就亲了上去,穆泽眼神一滞,仍旧按下了拍摄键。 【那个……我的意思是,让你用手指像刚才那样帮我‘微笑’……】他把手机还给她后,眼中充满羞涩的笑意。 小榆一愣,羞红了脸假意打了他两下:“你不早说!太坏了!穆泽你太坏了!” 【那……这张删掉,重来?】 “休想!”她护住手机,喜滋滋地放进包里。 第42章 清晨吻 车祸以后,我的嘴唇不仅不能笑…… 穆泽听到浴室里的水流声混杂着歌声, 不觉笑了。原来他的小榆洗澡的时候喜欢唱歌啊,这一点他今天才知道。 马鞭草沐浴液的香味从门缝里透出来,越来越浓郁。明明是让人放松的气味, 却令他的神经紧张起来。 她从家里带来的睡衣是米白色的, 有点像电影《成为简·奥斯汀》里女主穿过的款式,欧式翻领的长款睡袍, 领口、袖口和下摆都有窄窄的花边, 显得复古而又纯情。白天他从她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件睡袍,当时心无杂念, 只是这会不知道为什么, 他开始忍不住想象他穿上这件睡袍时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这样浮想联翩的很不对劲, 于是便开始一条接一条地看手机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新闻。那些新闻有的很无聊、有的很严肃、有的很惊悚,但他一条也没有看进去,只是下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 小榆洗完澡出来的时候, 见穆泽头也不抬地坐在靠椅上盯着手机, 便好奇凑了上去:“看什么哪这么入迷?” 穆泽的手机从掌间滑落,幸亏房间里铺的是地毯。 小榆抢先捡起手机顺便看了一眼,发现不过是普通的社会新闻链接,笑道:“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把你紧张的!” 【哪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穆泽忙打起了手语,又不经意地朝她看了一眼,立马垂眸比道,【去吹干头发……】 “咦?我吹过了呀!吹到八成干了, 我现在不睡,等一下要睡的时候,肯定就干透了。”小榆摸了把自己的发梢,解释道。 穆泽站起身, 从衣柜里取了件酒店的浴袍,披到她身上:【套上。】 “可是今天很热欸……”小榆抗议道。 穆泽红了脸:【开着空调的,你躺一会静下心就不热了,湿着头发容易感冒,多穿点没错的。】他没法告诉她:没有完全吹干的头发滴下来的水会让白色的睡裙很透。 好在小榆没有多想,乖乖地系好了浴袍。“我洗好啦,你也快洗洗去吧。” 穆泽点点头,拿上睡衣,刚进浴室,还没等关门,便被小榆握住了门把。 【你干嘛?】他莫名紧张起来。 她笑嘻嘻地递上另一件浴袍:“我想了想,你说得对!空调间最容易感冒了,你待会也记得穿厚一点出来哦。” 他接过她手里的浴袍,关门,松了一口气。 浴室里还有未散开的淡淡热气,香香的;花洒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晶莹透明。 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猛然甩头,慌忙地打开了花洒…… “洗好啦?”他一出浴室,就看到她邀功似地蹦到他跟前,双手用杯托托着一个茶杯,里面有一些半透明的东西。 【是什么?】他比道。 “我带的藕粉,你放心,我特地买的纯藕粉,不带桂花也不带坚果的。”她说,“就是我本来想好了带把小勺子的,最后忘了,还好你自己带了。我保证以后和你出来我会更上心的。” 【小心烫。】他接过茶杯,放到桌上,【吃的东西很重的,你带了多少?】 “不多不多!我知道你自己会带够吃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担心你这两天陪我在外面玩,反而饿瘦了。”她心疼地看着他,“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我不饿,习惯了。】他的神色淡然,【一些营养补充剂我平时也会吃,你不用太担心。】 “我不管你习惯不习惯,我就是想你尽量吃得好一点。明天我要先看你在房里吃完早饭,你才能陪我出门去喝早茶。” 穆泽皱眉:【小榆,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的。】 “互相迁就,懂?”她温柔地说,“我们都得承认并且习惯,我们两个人约会、相处的模式,不可能永远只有一方在迁就另一方的需要,那样是不能永久持续下去的。理智一点,才能长远,同意吗?” 他点点头,看上去不太情愿,但又不得不认可她的说法。 小榆伸手摸了摸杯壁:“现在温度刚刚好,你快吃,养胃的。” 他抿了一口:【很甜、很滑。】 “我调得可匀了。而且买之前试了好几种牌子呢,就这个最没有颗粒感了。” 他拿着汤匙的手一滞,抬眼看她。 “怎么了?你别吓我……吃到什么异物了吗?”她紧张兮兮地开始上下打量他。 他摇头,继续把藕粉喝完。 她放下心来:“你喜欢这个味道吗?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买给你吃。” 他从背后搂住了她,她咯咯笑着,任由她的下巴搁到她的肩头。 他没有松开他的怀抱,只略抬手比划道;【不许对我那么好。】 她的身子没有动,仍然被他圈在怀中,她比道:【为什么?】 【如果你对我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可以回报你很多很多的喜欢。我只有这件事上可以补偿你……虽然听上去,这种补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补偿?”他在他的臂弯中转身,抬头回望他,“我又没有吃亏,要什么补偿啊?” 【你有。】他的眼中透着无比的珍视,【但是这个亏,你吃定了。】 她笑了:“谢谢提示。” 他竟然点头:【说到底,我很自私。】 “嗯,某些时候倒也是可爱的品质。”她忽然头贴近他的心口,“谢谢你呀,穆泽心里住着的那个‘自私鬼’。” 他退后一步,又忍不住伸手捧起她的脸。 她笑得无邪:“告诉你个坏消息——你的补偿计划注定失败了。因为,我对你不止一点点喜欢……”她把耳朵再次贴近他的胸口,嘴里念念有词,“啊、啊……明白了!他不老实!叫我不要信他是不是?好的呢!” 【你在干嘛?】这一次,他连后退都忘了,直接紧张到不敢动。 “你心里的‘自私鬼’告诉我,你说的不完全是真话。你明明也想得到我很多很多的喜欢,才不是只想要一点点!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希望对方有同样的回应呢?只是一点点的话,是不会满足的吧?不过有句话你没有完全说谎,你呀,如果我对你的喜欢是一百分,你绝对想给我一百零一分的,我说得对吗?” 他点点头:【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果我不是那么喜欢你就好了……如果不是那么喜欢,放弃也就不再那么难,你会因此少很多辛苦……】 “关键时候我很会抓重点的!”小榆说,“反正我知道,你已经舍不得放弃我了。” 【可以吗?】 “最后那个字不用比。” …… 清晨的时候,小榆醒了。 穆泽还在睡。她一直到睡前都听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她起初也睡不着,后来就渐渐意识模糊了,那会已经半夜了,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几点睡着的。 她有点认床,醒来了就一时半刻睡不着,起来上了个洗手间,就更精神了,干脆开了一盏壁灯,蹲在穆泽的床头看他的睡容。 他侧身睡着,枕头上铺着他自带的枕巾。睫毛又黑又长,带着自然的卷翘,鼻梁很挺,但并不突兀,整张脸的线条很流畅。他的唇形其实也很好看,只是现在他的唇角的口水连成一条线,流到了枕巾上。 “睡得好香哦。”她自言自语道,微微一笑,伸出指尖触碰他的唇角,丝毫不觉得任何嫌弃。 没想到,穆泽却蓦然醒了。看到她的手停留在自己的唇周,他下意识地便抬手抹了抹嘴角,惊恐地坐了起来。 她还没有细想他此刻的心情,只向他说了声:“我把你弄醒啦?不好意思!我就是看你睡得像个小孩子,觉得……” 【很脏吧?】比完之后,他低着头,慌慌张张地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连抽了好几张纸,猛擦嘴角。 她这才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细想了一下,道:“我想说的是,我觉得你的睡相很可爱。因为可爱,我才忍不住摸的。”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比道:【你怎么会觉得一个大男人睡觉流口水可爱的?】 “那我问你个问题啊——如果你发现我睡觉流口水的话,会觉得我可爱吗?” 他一愣:【好像会。】 “对啊,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因为你是个大男人睡觉流口水很可爱,而是因为你是穆泽、是我喜欢的人所以做什么我都觉得可爱的!”她笑着,将他手中因为紧张团成一团的纸巾收走,“告诉你哦,我要是拍戏累了,睡觉也会流口水的——保证能可爱到你。”说完,她轻吮了一下他微微湿润的唇角,“下次你碰到我出现这种情况,你也要像我刚刚这么做,记住哦!” 【不等那时候,现在我可以这么做吗?】壁灯映射下,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有两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你可以……” 他将唇按压在她的唇上,动作莽撞却短促,移开时却带着温柔的流连。 【车祸以后,我的嘴唇不仅不能笑,其实还有别的问题……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不管醒着还是睡着,都会控制不住流口水,嘴巴也不能闭合。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康复,白天有意识的时候,我逐渐能控制住了口水了,而且本身站立位也比较容易控制口水的流出,但是躺下睡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医生建议我尽量侧睡,因为那样的姿势不容易在睡眠中呛咳,可是,侧睡的话,我一定会流口水……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可能没有留意,我卧室里永远有枕巾,每天都会换……” 小榆的确见过他卧室的枕头上盖着枕巾,但从来没细想过,只当是寻常的个人习惯。昨天见到他睡前铺上自带的枕巾时,她也以为他是怕酒店的枕头不干净,觉得他怪讲究的,完全没想到还有另外的缘故。 她一想到,自己擅作主张把只订了一间房,穆泽突然知道要和自己同住,肯定很紧张。怪不得昨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定是想等她先睡。 他应该很怕她发现自己的“弱点”吧?虽然在她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事。 “穆泽,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今天晚上,你安心早点睡吧。”她可不想他再熬夜了。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红着脸比道。 “什么?” 【没什么……】他的睫毛飞快地眨了一下,【我只想说,我的缺点很多,你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了?】 小榆用手掌挡住双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瞎了,看不见。” 第43章 定心丸 “孩子,阿姨让你看这个,主要…… 穆泽轻轻拿下她捂眼的手, 比道:【瞎眼的不是丘比特吗?】 小榆做了个拉弓的动作,右手的指尖作箭抵住他的左胸:“不关他的事,我自己射中的。” 他合掌包裹住她指向自己心口的手指, 拉到唇边低头一吻。 小榆顺势靠入他的怀中, 任由他拥紧了自己…… 旅行回来后,小榆带穆泽去了墓园。 “爸爸、妈妈, 我考上戏剧学院了。你们高兴吗?除了这个好消息, 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们报告:我和穆泽在一起了——是你们从小看到大的穆泽。”小榆在父母的墓碑前献上花、倒上酒后,挽着穆泽浅笑着说道, “我现在非常幸福, 你们不要担心我。在天上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常常带穆泽来看你们。 穆泽恭敬地拜了几拜,转头对小榆比道:【我也有好多话想和叔叔阿姨说,可是我怕他们不懂手语……】 “没关系, 我可以给你翻译啊!”小榆道。 【可以吗?】穆泽愣了愣, 又点点头,似乎认为她的建议可行,转向墓碑,郑重比道, 【叔叔、阿姨,我还是和小榆在一起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可我太喜欢小榆,所以当我知道她也那么喜欢我的时候, 我就再也不甘心放手了。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她!就算我本身是一个连普通、平凡都算不上的人,可我会尽力,让小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比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都幸福!】 小榆轻轻读出他比划的每一句话,渐渐哽咽。 “穆泽,”她把头靠向他,“傻瓜,幸福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的事。” 【可你已经做到九十九分了。】 “咦,为什么不说我是满分?”她假装生气。 他果然上当,急促地比道:【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很完美了,多少得留一分给我去做。】 她拉着他的手,笑道:“好啊。你可得好好表现,不许逃了。” 他乖巧地像个小学生一样,重重点头。 小榆和穆泽交往的事,她也没有瞒自己的好朋友,尤其是谈雯雯,她在旅行前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主动告诉了她。 雯雯听到消息一点也不意外,两个人约好了假期里一起去水上乐园玩,当然,会带上各自的“伴儿”。她和至威也考完了,自我感觉不错。双方家长也对儿女们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不再做任何干涉。 倒是雯雯问的一句话让小榆觉得奇怪:“你说,我们这次要不要叫上欧阳啊?” “当然要啊!”她脱口而出道,“欧阳是穆泽最好的朋友,我也是他的铁哥们欸!我和穆泽的事不知道穆泽有没有告诉他……嘿嘿……”说起这个她倒有些害羞起来。 “哎……小榆……算了!”雯雯欲言又止,“我是说,我们成双成对的,让欧阳一个人看着不好吧?” 小榆对欧阳的胸怀很有信心:“不会的!欧阳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不会介意的!再说,他也可以带朋友过来,我们也不介意啊!”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欧阳这回还真带了新伙伴过来。那个叫“邹凛”的女孩子性格爽朗,虽然和大家是第一次见面,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为人爽快又自然,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小榆觉得自己最近开了窍,晚上在穆泽送自己回家的路上便对他说起自己的“大胆揣测”,认为邹凛和欧阳是一对。 穆泽的反应看上去有点不置可否的冷淡。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她倒也不是在意自己猜对与否,只是觉得他看上去有心事。 【我只是觉得,欧阳不是轻易会喜欢一个人的类型。】穆泽比道。 “和你一样吗?”她笑着问。 穆泽停下脚步,望着她:【可能。】 她耸耸肩,对这个话题也失去了继续深挖的兴趣:“好啦,我们不要管他了,我明天开始学车,后面可能还会去试戏什么的。可能不能天天陪你出来玩了,你不要太想我哦!” 【除非你需要去外地拍戏,否则你至少可以上我家吃晚饭的。】他难得地露出撒娇的神情,【想天天看到你……】 “好,只要叔叔阿姨不嫌我太能吃了,我就经常来。” 【他们不会的。】他比道,【而且我希望你来。】 穆泽把小榆送到家后,转身去了同一小区的欧阳家。 欧阳开门,见来的是他也不意外,微微一笑。 他把他直接请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道:“想找我聊一聊想了很久了吧?” 穆泽:【我和小榆在一起了。】 “我看到了,挺好的。”欧阳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 【你和那个邹凛……】 “没有交往。”他坦率地回答,“我不会为了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就编造我和其她女孩之间的关系。我和邹凛……起码目前我们只是好朋友。” 【谢谢你的坦率。】穆泽由衷地比道,【欧阳,我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如果你还想和我竞争小榆,我虽然会紧张,但也没有理由阻止。】 欧阳拍拍他的肩膀:“不争啦!喜欢了很多年,一下子说不喜欢是假的,但有的人对于握不住的感情,选择死命拽着不放,有的人会选择让自己慢慢放下,前者的姿态太难看了,我才不要学!我讨厌黏黏糊糊的关系,所以选择后者。一旦选择放下,就算一时之间不能完全做到,但不管速度多慢,总有一天会放下的。”他改用手语向穆泽比道:【我还喜欢小榆,但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她——这就是我的态度。】 【你还是会继续做我们的好朋友的,对吗?】 “这是什么问题?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你们当然是!永远是!”欧阳爽朗地笑道。 小榆第一天学完车回来,就去了穆泽家吃晚饭。 饭做到一半,裴亮要炒耗油生菜,却发现厨房的耗油用完了,原想改做白灼,却被穆荔新悄咪咪的一个手势加眼神改变了计划。穆荔新把穆泽支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耗油,她自己则拉着小榆进了卧室。 小榆看出她有话要讲,有些紧张地问:“阿姨,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和我说吗?” 穆荔新拉着她坐到床沿上,又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小铁盒,坐到她的身边打开了它。 小榆往盒子里一瞅,里面是一张叠起的泛黄的纸片。 “这是阿泽的爸爸被遗弃时,他父母留下的字条。”穆荔新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纸片,递给了小榆。 “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我和他爸爸也商量过,这件事很重要,得让你知道。” 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留言不长,除了记录孩子的姓名、生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说明他们家庭困难,无力抚养这个因为发烧打针致聋的孩子,希望得到福利院的收容。 小榆看得泪蒙蒙的,把自己代入弃婴的角度后又不觉生气起来,嘟囔道:“什么嘛!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孩子一扔了之吧!叔叔太可怜了,阿姨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他更好的,呜呜……” 穆荔新搂住她,慈爱地笑道:“孩子,阿姨让你看这个,主要是让你知道,你裴叔叔不是天生聋哑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小榆不解。 “你和阿泽现在在交往对不对?虽然你们还很年轻,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组成家庭……阿姨也不想给你们压力,但是我想,毕竟还是有这个可能的,对吧?” “嗯嗯,非常有可能。”小榆连连点头,又忙摇头道,“不是有可能,是我……我很想很想,我一定……” “阿姨明白。”穆荔新笑道,“所以我和你裴叔叔就更加得让你没有顾虑啊!” “顾虑?” “不瞒你说,我在怀上阿泽的时候,也去医院做了不少咨询、体检,虽然都告诉我没有遗传风险,但我们还是怕呀!直到阿泽生下来,才放下心……虽然阿泽因为意外不会说话,但他本身是个健康的孩子,不会有聋哑的基因传给下一代,阿姨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小榆终于了解了穆荔新的苦心,羞红了脸应道:“明白了。” 穆荔新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把纸条装好放回铁盒后,转身对小榆柔声道:“和阿泽在一起,你辛苦了。” “不会啊。”她发自真心地说,“阿姨,我很喜欢他的,所以不辛苦。” “阿姨也是过来人,小榆如果以后碰到难题了,相信阿姨的话,可以找我诉苦!你知道的,阿泽的爸爸那会也常自寻烦恼,可我还是把他追过来了,这方面阿姨有经验。” 小榆笑了起来:“我知道啦!谢谢阿姨。” 穆泽一推门,就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小榆笑作一团,不知道在谈什么开心的事。 “哟,你回来啦?”小榆的笑意更深,几乎是一步跳到了他的跟前,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腰。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聊……怎么追喜欢的男生。”穆荔新一本正经地对儿子说道。 穆泽脸红。 “我和你说,阿姨可厉害了,哈哈!”她趴在穆泽耳边嘀咕了几句,穆泽眉眼也弯了。 【开饭了!】裴亮走过来冲卧室里的人比道。 三个人见了他,都是一副憋笑的表情。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裴亮立马低头看看自己有哪里不对劲。 两个小的溜去了客厅,只留下裴亮和穆荔新在卧室里。 裴亮走到妻子身边,温柔地比道:【孩子们在笑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们,当年我和你是怎么你躲我找,你退我进、你跑我追的……】穆荔新笑着比划道。 裴亮无奈地举手投降,眼中却幸福满溢…… 第44章 家具城 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小榆…… 整个七月小榆的行踪都有些神秘。 穆泽知道她在学车, 她也说过要去试戏,问她结果时她却常常含糊其辞。他怕她是因为没有被选上心仪的角色而心情不佳,自己问多了反让她更心烦, 也就不再追问了。奇怪的是, 一旦他不再问他的行踪,她脸上的表情便明显松快起来, 完全不像在意试戏的结果。 小榆仍然会隔三岔五到穆泽家吃晚饭, 剩下的时间,他会去她家找他。她的冰箱永远是满的, 压根不用她担心, 他会买好菜带过去做饭给她吃, 厨艺在这一个月里突飞猛进。小榆开玩笑说让他别再钻研做菜了,因为她怕开学后发现自己成为了全班最胖的女生。 于是穆泽又开始认真研究健康食谱,为她做一些轻食, 连每顿饭的卡路里都经过精确计算, 惹得小榆笑说他应该改念食品营养专业。 穆泽家客厅的沙发弹簧坏了很久了。 因为还能勉强坐人,只是稍微有点硌屁股,就一直拖着没有换。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硌人了。之前小榆每次来家里, 穆泽总是会让她坐平坦的那一边,或者坐在另一张单人椅上,昨天一个没留意,她坐到了坏的那一边, 她没心理准备,一下子跳了起来,摸摸P股不好意思地笑了。 穆泽心疼坏了,等她一走就央求爸妈换沙发, 穆荔新和裴亮二话不说也同意了。穆泽转身掏了一千块钱,说是自己网络连载小说的稿费,补贴他们买新沙发。 穆荔新说:“哪里用你出钱,爸爸妈妈这儿还有呢!” 穆泽比道:【我知道这钱不多,但我想给家里出份力。我才刚跟网站签约入V,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裴亮在一旁对妻子比道:【就拿着吧,这也是儿子对小榆的一点心意,他出了这份钱才会开心。】 穆泽点头。 穆荔新说:“钱我收着,我和爸爸明天还要上班,你可以先约小榆去家具城看看,挑挑款式,先别急着买,周末我们一起去看了再定。” 穆泽也想让小榆一起选沙发,他记得她明天不学车,回到房里就给她发了微信,问她有没有安排,怕她为了配合自己推掉别的活动,他暂时没提要她一起去家具城的事。 小榆很快回了:我明天要陪邹凛去逛街买衣服。 他有些诧异:你和邹凛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过了一会她回了过来:女孩子嘛,逛两趟街就熟悉了。 穆泽:明天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陪你们吧。 小榆:不要!有时候女孩子和女孩子一起逛街shopping才自在,有男孩子在不方便的。我晚饭可能也不一定去你家吃了,如果我提早回来了,会再联系你的。你明天自己安排吧! 穆泽虽然觉得小榆和邹凛短期内能走得这么近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细想。第二天,他一个人在家反正也没事可做,便打算自己先去市里最有名的家具城逛逛。他甚至觉得今天没让小榆一起逛家具城反而比较明智,家具城挺大的,一圈逛下来一定很累,倒不如由他先粗略地看几眼,记下几个重点备选的款式再让小榆过目,省时省力。 沙发他逛得差不多了,想着来都来了,顺便看看其他的软装家居用品,以后等他赚到了更多的稿费,兴许可以给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添置些新家具。坐着扶梯上二楼,远远的,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小榆和欧阳湛。他们在电梯右侧一家灯具店门口,似乎聊得很投机。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躲来着,但电梯是往上的,已经快接近地面,那一刻,小榆不经意地一扭头,他确信她发现了自己,他也无处藏身。 小榆和欧阳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也都很快镇定下来。 “嗨,穆泽,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小榆佯装轻松地问道。 【我……来看沙发。】他低头比道,【你们?】 “来看……灯。”小榆的语气里有心虚的成分。 “哦,我家里有些软装想换一下,我知道她今天约了邹凛,她们逛街就在附近,我就硬凑过来让她们给我一些参考意见。”欧阳解释得很牵强。 穆泽点点头,没比什么。 正在三个人都有些尴尬的时候,邹凛出现了,看到穆泽也是一楞,似乎有点紧张。 “嗨!上次水上乐园我们见过,还记得吗?”见穆泽点头,邹凛接着道,“我卧室的灯坏了,就约了欧阳一起来买新的,后来我想想,小榆是女孩子,审美可能和我比较接近,就又临时叫上她了。占用了你和小榆一天约会时间,你不会介意吧?” 她的话让欧阳和小榆之前的解释更加漏洞百出,两人干咳了几声,却化解不了这份尴尬。 穆泽摇头,脸上却有些黯然:【那你们继续看吧,我看得差不多了,先回家了。】 欧阳急了,拦住他道:“穆泽,你别瞎想,我们这是……” “欧阳,让我来和他说……”小榆冲欧阳摇摇头,上前挽住了穆泽,“我也逛完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穆泽没有抗拒,任由她挽着自己下楼,打车回了她家。 “我说谎了,你也看出来了吧?”到家后,她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 穆泽:【没关系,你肯定有你的理由。】 “可是你眼睛都红了哎……”她咬咬唇,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我就看不得你难过……我知道你肯定气我不告诉你实情。可是我保证,我不告诉你今天去家具城真是有原因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你能先不问我吗?” 穆泽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眶:【好,我不问。】 这个谜题,一直到一周后才揭晓谜底。 那天,小榆兴冲冲地跑到他家门口,楼下停着欧阳的车。他疑惑地看着他们,却被笑嘻嘻地推到了车里。 车窗外的景色很熟悉,是去戏剧学院的路,而车最终也是停在戏剧学院附近的一栋公寓楼下。 小榆把一串钥匙交到了穆泽手中,让他打开五楼的一扇房门。 他照做了。门后是一间Loft房型的公寓。房间很小,但看得出利用率很高。进门处是一个简易厨房,有小小的料理台,安着电磁炉和微波炉。再往里走是客厅和卫生间,从厅里的楼梯上去竟还有个分叉口,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床,由楼梯分割成半开放的两间卧室。虽然局促了一些,但已是把小房型的利用率发挥到了极致。 穆泽记性很好,他认得两个卧室里摆放的台灯和客厅的吊灯,正是那天碰到小榆他们时那家灯具店的出售的商品。 “我买的公寓,你觉得怎么样?”小榆看向穆泽,笑盈盈地问道。 【你买的?】穆泽吃了一惊。虽然细想想小榆的确拿得出这笔钱,但这毕竟不是小开销,对于他这种工薪阶层家庭出身的孩子,有点难以想象。 “你睡左边还是右边?”她站在楼梯中间,勾住他的脖子,“我选的都是比较中性化的设计,两边的陈设完全一样,所以随便你选。” 【什么意思?】穆泽还有点懵。 欧阳说:“小榆这一个半月都在忙公寓的事。毕竟买房子和装修也是大事,她一个人需要人帮忙看看、出出主意,可是又不想让你提前知道,就只好瞒着你了。” 【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因为她想让你搬过来一起住。”欧阳道,“所以她才选了这套公寓,离学校最近,而且是现房精装修。自己添一些软装和家具就好了,你们开学了就可以搬进来,一点也不用等。” 穆泽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你是为我特地买这套公寓的?】 “也不算是……反正我有些闲钱,也没处投资,买房也是不错的选项!我是给自己买的,房本上写的也是我的名字,不过……”小榆俏皮地一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我欢迎你成为我唯一的房客。” 穆泽的手在她温暖的掌心微颤,他怎会不知道她细腻的小心思:她是担心他住校吃不惯食堂的饭菜,事实上他自己也在考虑是否要在学校周围租房住。因为四年的时间着实不短,学校里家太远,天天回家不方便,学校虽说有建学生公共厨房的打算,但毕竟还没有建成,就算将来有了,也未必能满足他的特殊需求。租房,似乎是最佳的选择。只是附近的房源他也打听过,租金不低,他正愁不好意思和家里开口。好在,他网上连载的收益似乎渐渐步入佳境,他打算干脆等自己的稿费能覆盖租房的租金再搬出来住。没想到,小榆早就想到了这一层,甚至为此买了一套房! 【这也太……】他简直不知道该比什么词了。 她轻轻用手掌裹住他比划的手指,笑着说:“又不白送你的,买都买了,你不住我也买了。大不了水电费你包了!哦,告诉你个坏消息——这公寓可不是民水民电,水电费有点贵哦!不过我想过了,反正我们白天在学校,晚上回家也用不了多少水电,寒暑假用空调最厉害的时候,还可以回自己家,所以总体算下来就还好,你说是不是?” 欧阳见穆泽没有接话,似乎还在犹豫,便插话道:“光出水电费可太便宜他了!怎么说也得家务全包,穆泽你没问题吧?”说完,对小榆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楼下,意思是单独劝劝他。小榆笑着点点头。欧阳便把他拉到楼下楼梯墙角处,对他耳语道:“你呀,就别辜负小榆的一番心意了。她瞒着你,不让你提前知道,不就是怕你不同意嘛。她对你的好,本来就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你要是过分谈钱了,反而是把她的这份情谊看轻了。再说,你要是住学校宿舍,别说小榆不放心,我也不放心的。还有一点……”他躲到楼梯背面,小榆看不到的角度,比道,【我们每回去看房、选软装和家电我都是拉着邹凛一起去的。】 【欧阳……和你比起来,我太小心眼了。】穆泽想起前几天自己因为在家具城撞见欧阳和小榆的事暗自郁闷,不由惭愧。 【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会更小心眼的——你有权利嫉妒。】欧阳笑道,【可是你毕竟没有让我失望,就算有所怀疑,但还是选择了尊重小榆的隐私。就这一点来说,小榆也没有选错人……】 小榆坐在楼梯台阶上,托着腮望着重新走上来的穆泽,眼中写满期待。 “考虑得怎么样了?”她问。 【左边。】他简短地比出回答。 她一下子从台阶上蹦起来,捧住了两个台阶下的穆泽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但除了全包家务,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中午可以和同学去食堂吃饭、联络感情,可是晚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要回家陪我吃饭。我负责买菜,你不许出钱。】 “可是我吃得比你多很多欸!” 【那我就把你的饭量化为我的动力,多多码字养你。】 “成交!” 第45章 换卡司 小榆阖上眼略一思忖,站上舞台…… 十天军训结束的时候, 很多女生都哭了。 小榆却满心只有欢喜,因为,她终于可以回家看到穆泽了。 穆泽没有参加新生入学军训。他的身体状况虽然不妨碍他进行训练, 但综合考虑到他的饮食不便, 再加上训练中万一发生呛咳状况,学校也会承担风险, 在和学校商量过后, 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小榆知道,对此他有小小的遗憾, 只是这份遗憾, 他没有说出来, 她便也没有刻意地安慰。 集训出发前,他为她打包了必需品,从防晒霜到脚底的袜子, 应有尽有。最令她意外的是包里还放了一袋卫生巾。她当时看了都傻眼了, 红着脸和他说那几天不在她的生理期。穆泽的脸比她还红,却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给她当鞋垫用的,他上网查过,说是这款最吸汗最舒服。 魔鬼般的军训终于结束, 她的穆泽在她新买的公寓里等她,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了! 打开门,他就站在那里,哪儿也没变, 虽然嘴角没有笑容,但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她的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湿了:“不抱抱吗?”她向他撒娇。 他接过她的行李,放到一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你晒黑了。】良久, 他的臂弯松开了她,比划道。 “我涂了防晒霜,可是好像也没什么用!”她叹息道,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前天照镜子也发现了,我的鼻子上居然多了两颗小雀斑欸!” 他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她说的“小雀斑”:【很可爱。】 她的心情顿时好起来:“真的?那好吧,不管它们了。”她向前走了两步,环视了一遍整个房间,“哇!好干净啊!你重新打扫过了吧!”她蹦到餐桌前,闻了闻花瓶里的花,“你还特地买了花?” 他点头:【房东你好,我今天开始就正式搬进来了。以后,请多指教!】比完,他便朝她伸出了右手。 “房客你好,欢迎你入住!”她伸手握住了他,却忽然借力贴近他的脸颊,狠狠吻了一口。“刚才那个欢迎语是‘房东’对‘房客’的,现在这个欢迎动作是女朋友对男朋友的!你喜欢吗?” 他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小榆知道,他的内心早已喜欢得不行了。 晚上,他们轮流洗完澡,上了两边的楼梯,却迟迟没有拉上隔帘。 当初看房的时候,小榆很满意这个“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设计,如此小面积的loft房型二楼竟然还能左右各设计了一间卧室。虽然小的几乎只能摆下两张床,却也让同住的两人有了私密性,睡觉的时候,只要两边落地的遮光帘子一拉,便互不相扰了。 可是,这是他们在这里睡觉的第一晚,他和她都有点舍不得拉上帘子。 【晚安!】在互相注视了一分钟之后,她笑着比了句手语。 【晚安……】他也跟着比道。 她指了指床边的帘子。他点点头,将帘子拉起了三分之一,却又停止了动作。 小榆笑着摇摇头,把自己这边的帘子拉了起来。 她听到对面拉帘子的动静,等到那边的声音停了之后,又蹑手蹑脚地把帘子扒开一条缝偷偷朝他那面看过去。 谁知道,穆泽也在偷偷望向她。 她咯咯笑了起来,把帘子拉开一半,故意挑衅地说:“怎么?那么想我的话,就干脆过来啊!” 他的眼神惊慌如小鹿,“刷”的一声就把帘子合上了,遮得严严实实。 小榆一手捂着自己咧开的嘴角,一手拉上了帘子,红着脸钻到毛巾毯中,偷笑到打滚。 小榆和穆泽的交往既没有很高调,也没有刻意掩饰。身边的人都知道小榆有男朋友,但真正见过的人没有几个,就是远远见到的,也没有和穆泽近距离交谈过。起初也有想追求小榆的同专业男生,在吃了几次瘪之后便放弃了。表演系永远不缺俊男靓女,也没有非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真正死心眼的人毕竟是极少数。何况,更多到这里求学的人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单恋上,不如学好本领,找好机会,争取早日出头。 由于专业不同,穆泽和小榆在学校里其实很少有时间在一起亲密相处。中午小榆会和同班同学一起吃饭,穆泽则回公寓自己做饭吃。小榆刚开学的时候也想陪他回公寓吃午餐,但他说,他希望她有自己的交友圈,不希望他在校的时候也总是围着自己转。她也尊重他的想法。另外,两人没有对外公布住在一套公寓的事,一方面这属于个人隐私,另一方面,毕竟他们还是学生,住在一起难免令人浮想联翩,增添不必要的非议。因此,他们的同学都只知道他们是走读生而已。 这份“隐瞒”其实带来了另一种快感!像是互相守护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基地。每天晚上,她会陪他站在电磁炉前看他炒菜,时不时被他投喂两口;周末,他们会一同买菜填满小小的冰箱。夜晚,他们背靠背地在两张小书桌前做作业、看书、写作,偶尔情难自制下也会互相打扰,多数时候则各做各的作业、各看各的书。小榆一般会先离开书桌,穆泽除了完成作业,戏文系要求的必读书目也很多,因此会在书桌前坐很久。除此之外,他还要网上连载,每天几乎都熬夜,直到小榆假装光火才关电脑睡觉。 整个大一,小榆除了学校安排的一些演出活动外,没有接过任何商演。她全力地吸收着各种专业知识,每天规律地练声、练形体,练台词,也在穆泽的建议下和他一起看了很多戏剧艺术方面的书籍。 到了大二,班里已经有人拍了热度不错的电视剧,有人调整了未来的事业方向,放弃了音乐剧专业而选择了影视表演。甚至有因为拍戏周期过长而选择暂时休学的。系里的老师们有劝说、有分析,但也没有过多为难,这类选择在他们这个专业早已不鲜见。许是看多了很多人勤勤恳恳念完四年、兢兢业业在圈中打滚,却始终无法脱颖而出的现实,什么才是最优选,恐怕也无人可以定论。 小榆想成为知名的演员,但她更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这不是虚头八脑的空话,而是她的追求!她给予那些放弃学业的同学最真的祝福,每个人的梦想本就不同。她也不觉得是自己超然一等,但是她从心底感谢她父母为她打下的经济基础,让她足以冲破名利的诱惑,只需为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努力。 大二那年,她在学院老师的推荐下,参演了一部原创悬疑音乐剧《雨幕》。该剧的主创人员大多来自他们学校近几年的毕业生,从编剧、导演到演员甚至舞美,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而剧团本身也很年轻,成立不到三年时间,隶属于有名的文化娱乐公司旗下,在业内已经形成良好的口碑。小榆看过剧本,非常喜欢。虽然只是在剧中做群演之一,但她却二话不说就答应接下了。 穆泽听到她答应参演的消息也觉得有点意外,毕竟,她的戏份很少。可是小榆告诉他,她很看好这个音乐剧团,将来毕业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为此她这次也要好好表现,即便只有一些合唱部分的词,也要用心做到最好。 这场剧目一共要演五天。倒数第二场演出结束后,小榆接到了剧团导演的电话,让她赶紧来排练厅准备救场。 那头的口气很焦急,她没敢多问,披了衣服妆也没化就赶去了剧团。 “你可来了,小榆!”导演一把拉住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今天晚上我们全部人马连夜排演!不!不止今晚,明天直到演出前,我们都陪你一起练!明天,你演霏霏!” 她吓了一跳:“我吗?维姐呢?”霏霏可是女主角,戏份自然极重,每段唱腔都颇有难度。 “对!就是你!”导演情绪亢奋地说,“我看过你偷偷练过霏霏的唱段,走位你应该也很熟悉了吧?当然,我们还需要现场实际多走几遍!但是我知道你行的!” “可是B角的瑶瑶姐……”小榆还是不敢确信这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对于女主的唱词和表演细节,她私下里都练习过,舞台走位也了然于胸,只是,突然让她顶上这么重要的角色,还是很有压力的。 “今天晚上你也在,你维姐的嗓子感冒了差点支撑不住,你应该也听得出来。至于瑶瑶,我刚刚其实是先通知的她,但是来的路上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挺严重的,现在还在医院打石膏呢!” “可是临时换卡司,观众未必买账啊!”小榆的顾虑不无道理,看音乐剧的观众很多也有自己心仪的演员,冲着某位卡司买票的不在少数,换人的话,说得严重一点对他们等于欺骗。 “你怕挨骂?”导演真诚发问。 小榆想了想,略带尴尬地答道:“就……还好吧……” “那就行了!我们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怎么说你也是有一定观众缘的演员,说不定观众席中还有你的粉丝,你小时候还在‘小白云’演过音乐剧不是吗?虽然成年后你没有再演过音乐剧,但这正好不也可以成为一个‘卖点’吗?道歉、推广文案会有专人处理,你只管安心排戏,这么说OK了吗?” 小榆阖上眼略一思忖,站上舞台展现自我的兴奋感远远压过了被人喝倒彩的恐惧,她点头道:“好的,开始吧。” 第46章 旧相识 肖杉略带失望,但还是微笑着表…… 小榆的成年后首场担任主演的音乐剧大受好评!开场前, 临时更换卡司的消息许多观众并不买账,甚至要求退票的都有。但与此同时,也吸引了不少小榆的拥趸。 演出当天小榆唱完第一段独唱后, 在场的观众便被征服了!原先冲着女主演孟维而来的观众感觉到了意外惊喜, 原本就是小榆粉丝的观众鼓掌更是热烈。 当舞台上的最后一幕,小榆饰演的“霏霏”在雨中抱着因复仇而最终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男主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时, 观众席沉默了三秒, 随后爆发出潮水一般的掌声,一波接一波, 几乎要把剧院的屋顶掀翻! 穆泽呆呆地看着舞台中央那束光下的小榆, 却只是流泪不止。 他为故事里的“霏霏”伤感不已, 也为他心上的小榆喜极而泣! 最后一天的演出结束后,剧团安排了庆功宴。小榆谢绝了参加,说是男朋友在剧场外等她。 团长劝道:“小榆, 坦率地说, 你是我们这次演出的黑马,你知道其实音乐剧市场并不太景气,我们团也遇到了不少瓶颈,如果可能的话, 我希望你能在媒体面前露个面,对你个人发展也有好处。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应该明白吧?至于男朋友……和他说明一下,相信他能理解的。” 小榆想了想, 表示要和男朋友商量一下。 穆泽很快回了过来:你的事业,我也同样重视。我永远在家等你。 小榆笑眯眯地刚要回,他又补发来一跳消息:我说错了,我不能只是在家等你。你晚宴在哪里办?你快走的时候给我个消息, 我开车来接你。 半年前他也考取了驾照。小榆有自己的车,短期内他并没有买车的打算,只是觉得有了驾照,遇到她不方便开车的时候,可以当她的司机。 小榆回了个笑脸加“OK”的表情,跟随剧团成员一起去了晚宴。 “这两天辛苦了!” 在甜品自取碟前和她搭话的是这两晚和她搭档的男主演肖杉,国内音乐剧界这两年年备受赞誉的青年演员。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无可挑剔的大长腿、浓颜系立体感的五官、中低音尤其出色,加上出场时自带的微妙氛围感,吸引了非常多的女性粉丝。 “肖老师,你也辛苦了!”小榆由衷地说,“对了,我还要特别谢谢你。” “谢我什么?” “咱俩的第一场正式演出,我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崴脚,多亏你扶了我一把。”她笑道,“而且,还做得那么不着痕迹。如果没有你,我肯定要在台上出丑了。” “你不会。”肖杉道,“即使崴脚,你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唱段,气息依然很稳。我想,即使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你也会有你化解的方式。那么短时间的走位、磨合,一般人可能根本接不下来这个任务。你——很不错!” “谢谢肖老师夸奖。”得到业内顶尖人士的夸赞,小榆感到荣幸又开心。 “关小榆,其实你不用那么见外,一口一个“老师”的,我们其实没你想得那么生疏。” 小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嘴角虽然还含笑,身体的反应却明显有了警惕。怎么说她也是从小接触这个圈子的,一些负面的传闻或事实她也听过不少。小时候,她在片场或剧团,妈妈都会随行,一是照顾、二是保护。现在,她成年了,身边也没有父母陪伴,她便对自我保护方面尤为上心。 肖杉见状,笑了,压低声音道:“关小榆,你是不是把我想成什么奇怪的家伙了?不如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在哪儿、在什么时候我们早就见过?” 小榆觉得他不像是信口胡说,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还是没有印象。她有些抱歉地道:“要不,给点提示?” “‘小白云’。” “难道……你小时候也是‘小白云’的成员?”小榆又盯着肖杉看了五秒,觉得他的确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肖杉略带失望,但还是微笑着表示理解:“也难怪,我十二岁离团的时候,你还小呢!或许,祁杉这个名字你还可能有点印象……” “祁杉?”小榆眨了眨眼,“啊,你是祁杉!我想起来了,你比我早三年入团,我们还一起演过音乐剧!只不过那时候我演配角,你却是妥妥的男主角!那时候你可就是团里老师最喜欢的孩子!”她想起什么,便问,“你改姓了?” 肖杉见取餐台这里人太多,便示意小榆一起去窗台那边接着聊,那有一个阳台,这会没人。“嗯,离团之后,我随我母亲出了国,她改嫁给了我的继父,我也随了我继父的姓。” 他说得挺坦然,没有丝毫尴尬或者遮掩。 小榆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高中毕业后。”肖杉背靠在阳台护栏上,慵懒地笑道,“其实我算你的师兄,无论小时候的‘小白云’还是你现在就读的戏剧学院。” “师兄好。”她乖巧地叫了声。 “终于不叫我‘老师’了?” “抱歉,真的没认出来,你的变化挺大的。” “比以前帅气不少吧?” “以前应该也是小帅哥,不过我记不太清了……”小榆老实地说道,“但是,你现在的样子……肯定远胜当年!”这也是心底话,唱腔优劣尚且不说,但论长相气质,在当今数得出名字的音乐剧男演员中,肖杉绝对拔得头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肖杉会是她小时候就认识的人。那会在“小白云”儿童艺术团,他们的接触也不少,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排练在一起,没有过多私交,但回想起来,也颇为怀念。那毕竟是她艺术生涯的起点,对她而言十分宝贵。 晚宴结束后,肖杉提出送小榆回家。小榆忙说男朋友已经到了,谢绝了她的好意。 肖杉没有勉强,目送她上了穆泽的车。 穆泽两手要开车,因此一路没有和小榆说话,小榆也怕他分心,便也只是坐在车里闷头玩手机。 直到进了公寓电梯,两人才相视一笑,开始交谈。 【恭喜你演出成功!】穆泽比道。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偎依到他的怀里,“明天我要睡个懒觉。” 【可明天是周一!】穆泽比道,【你不上课吗?】 小榆笑出了声:“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心疼地说‘宝贝想睡就睡吧’,少上一两节课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已经缺了好几天的课了。】穆泽比道,配合他的“面无表情”,愈加显得严肃。 电梯打开,小榆捏了捏他的脸:“放心吧,逗你呢!我明天肯定准时起床!” 小榆洗完澡出来,见穆泽在书桌前码字。 她从背后松松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接送我耽误你写作了吧?” 【怎么会?】他转向她而坐,【能接送你是我的幸福。】 “写作顺利吗?” 【还好。】 这两年,他以“俞光”为笔名出版了两本小说,一本是都市幻想、一本轻科幻,反响平平。但加上网上收益,已经足以覆盖他全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小榆觉得他已经很了不起了,穆泽本人对此虽然说不上满意,但也没有气馁,一直笔耕不辍。 “我先去睡,你写完了也尽量早点睡哦。”小榆知道他有每天更新连载的习惯,这两天他接送她,又到剧场看她的演出,想必耽搁了码字,便不再打扰他,自己上楼先睡了。 等她躺上床,穆泽便关了灯。小榆拉开帘子,探头朝楼下喊了一句:“穆泽,你把台灯打开!我有帘子不影响的,不开灯盯着电脑屏幕,小心眼睛坏掉了!” 穆泽闻言,立刻乖乖执行了她的“指令”。 自从临时救场主演了音乐剧《雨幕》之后,小榆每年都会参演一部“紫晶音乐剧团”的剧目。毕业后,她正式加入“紫晶音乐剧团”。由于剧团隶属于S市知名娱乐公司“星紫娱乐”,她也同时成为了“星紫娱乐”旗下的艺人。 但她的事业重心一直放在音乐剧表演上,对于综艺节目完全不感兴趣,影视剧方面也只接了两部,偏偏是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两年下来,比起在演艺圈的大海里沉下去的大多数,她已属于难得的幸运儿,但离一线却又始终差了一口气。小榆本人对此并不遗憾,也无半点强求的意思,她对于现状很满意,她给自己的定位始终是一个音乐剧演员,这两年音乐剧的观众群虽有所拓展,但和影视圈的火热毕竟不能比,火到出圈的可能性更加小。能每年排上一两部自己喜欢的剧目,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欧阳作为她的经纪人不是没有为她争取过更热的资源,推到她的面前后她却觉得不合适不太想接,欧阳看出来了,也就不勉强她了。 穆泽的事业推进得更艰难一些。起初他几乎找不到工作,新人编剧单打独斗成功的可能性接近于零,在老师的牵线搭桥下,他进入了一个编剧工作室,从一开始连署名都署不上,到能在署名中排到靠前的位置,他也花了两年的时间。那些不温不火的剧在电视台播着,他既谈不上失落也谈不上成就感。但和小榆窝在沙发上和她一起看他参与编剧的电视剧时,无论是表扬还是吐槽,他都觉得非常幸福。 第47章 大结局 霞光映在他的眼中,他看起来那…… 新春的第一场演出后, 欧阳来小榆家,把一叠剧本交到了她的手中。 “钟新城导演的戏?编剧是葛为老师?”小榆看了几页之后却有点失望,“钟导不是向来只拍电影的?葛为老师什么时候也开始写这种小情小爱的电视剧了?” “虽然看起来他们两位这次有点降格, 可你应该看得出来, 这还是比一般的言情剧高级多了。起用的制作班底也会是高规格的,最后的成片质感一定很好。何况, 这部戏的男女主角都是音乐剧演员, 里面会穿插很多‘戏中戏’,到时你和肖杉都用原声出演, 也会成为这部戏的看点。” “肖杉?” “他已经答应出演男一号了。” “你们是要炒CP?” “你们在音乐剧中就常是黄金搭档, 这一次又是荧屏情侣, 不用特别炒作,CP也会很强。”欧阳审视道,“怎么, 反感?” “不喜欢, 但理解。”她坦率地说,这个圈中没有热度是可怕的,没有热度意味着会渐渐没有戏拍。“拍摄周期得要三个月吧?这样一来,剧团的新戏……” “‘紫晶’也是‘星紫’旗下的, 我会协调。剧团毕竟也不止你一个可以担当主演的女演员,而且,据我所知接下来剧团安排的那部剧你应该不是太喜欢,不是吗?” 小榆笑了笑:“还有别的说服我的理由吗?” “邹凛很希望你接下这部戏, 这是第一条理由。当然她也说了,最终决定权,她交给你。”邹凛比欧阳早两年毕业,能力出众, 两年时间已经成为“星紫娱乐”的经纪人总监,欧阳也是她推荐进公司的。“第二条,我个人也觉得,这部戏对你提升咖位很有好处。小榆,我知道你和很多艺人不一样,对于‘上位’没有多少执念,但是,在这个圈子里,不进则退,现在很多演员参加综艺,有的为了翻红、有的为了上位,你以为他们真的都喜欢上综艺?他们中也有人是真心喜欢演戏,一门心思只想当个好演员的。说句不好听的,音乐剧每年的新人也层出不穷,哪怕你回过头专心演音乐剧,也能把一番的位置坐稳一些。你总不会告诉我你超然到有一天沦为跑龙套也无所谓的地步吧?小榆,你很幸运,还可以演自己喜欢的戏,可是很多人没得选,他们有的根本接不到戏,有的则一直不停地在各种烂剧中打滚。我可以保证的是,永远不会劝你大众标准下的烂剧,你又可不可以听我一句劝,放低一点你的标准呢?” 小榆把剧本放进了书桌抽屉。 欧阳喜道:“这么爽快?” “你后面说明的那些,很有说服力。但其实,”她笑了笑,“你说的第一条理由,就足以说服我了。” 欧阳脸微微红了一下。 “其实我知道你和邹凛已经够‘宠’我了。”小榆由衷地说道,“谢谢!” 欧阳道:“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在拿你做人情。” “不会。”她说,“邹凛的位子很多人觊觎,大家只知道她的舅舅是公司董事,却常常故意忽略她个人的努力。作为朋友,你和她都帮我很多、迁就的方面就更不说了。我想,如果你们看好我成为她手下的一张王牌,而我又恰好有能力做到的话,没道理不帮的。何况,这件事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对我有益无害。” “这么说你答应了?” “嗯。”小榆道,“具体细节麻烦你再后续沟通了,当然,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我全力配合就是。” “那好,现在我可以和你说一下另一件事了。”欧阳的笑意加深,“钟导打算购买《月光衣》的影视版权。” “穆泽的《月光衣》?”小榆两眼放光,这是他最新创作完成的一部明代传奇小说,也是穆泽第一次涉猎古代背景的创作。这两年,他虽然在编剧工作室上班,但也一直都没有停止自己的网上小说连载。《月光衣》这本书一个月前刚付印上市,虽未大火,但据编辑反馈销量还不错,远超他之前的作品。只是,能被投资人相中购买影视版权,还是很意外。倒不是说非大热的IP一定没有被购买的可能,而是,相较于自带热度的IP,冷门作品被发掘的可能性无疑要低得多。“欧阳,告诉我,是不是你……” 欧阳摇头:“是,但我只是找到机会和钟导提了一嘴。主要还是邹凛和钟导有些交情,她又恰好读过穆泽的《月光衣》,便也在旁力荐。归根到底,还是作品动人。钟导这样的导演,就算追求市场,但身段也不肯放太低的,《月光衣》在文艺和市场方面做到了平衡,恰好符合他的需求。” “穆泽知道吗?” “应该刚开始接触。”欧阳微笑道,“可能还没谈妥,以他的性子,合同正式签字前不好意思告诉你。” “那我也暂时不问他,就等他亲口告诉我好消息。”小榆又问,“可是欧阳,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呢?” “我不影响你的选择。”欧阳说,“你接不接戏和他卖不卖版权是两码事,我不想你混为一谈。” “谢谢。都交给你安排了。” 肖杉和小榆决定出演钟新城荧屏首作的消息一经公布就上了微博热搜。原本肖杉和小榆主业是音乐剧演员,虽然各自都拍过一些影视剧,但在影视圈算不上一线,可加上钟新城和葛为两位的名号,加上给力的宣发团队,人气上升得很明显。甚至因为他们接下了要投入拍摄新剧,必然有一段时间在舞台上难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近期出演的音乐剧也变得一票难求。 一个月后,小榆进组拍摄。 这部戏拍了九十天,杀青戏后,小榆和众人稍作庆祝后就钻进保姆车里,和穆泽进行了视频通话。从这部戏开拍以来他们都没有见面。一方面是她拍戏日程紧张,另一方面,她现在人气正盛,难免被各路娱记盯着,她和穆泽暂时都未做好公布恋情的打算。又或者说,她不介意公开和穆泽的关系,但不觉得有必要特意向公众说明。公司方面,对艺人的合同上虽无婚恋方面的明文限制,但照旧例是要在向公众公开前提前通气,做好相关应对措施的,为了避免麻烦,她和穆泽都选择了地下恋情。 公司里知道他们恋爱的只有欧阳和邹凛。连小榆的助理莫辛儿都不知详情。可能有那么几次莫辛儿见过他们视频,但也只是瞧见就避开了。小榆只让她对外不要多言,这是行规,莫辛儿自然明白。 大学时他们住的公寓人员太杂,安保方面也不再适合小榆如今的身份。“星紫”公司方面替她重新租了住所,而在欧阳的提示下,穆泽则租下了她楼下的那套房,如今他的收入已经足够应付高级公寓的房租。两人就这样秘密地交往着,反而添了另一番情趣。 钟导支付《月光衣》的版权费十分爽快,签约不到半月就把全款打了过去。更好的消息是,他还顺便看中了穆泽的另一部作品,眼下合作细节也谈得差不多了,两部作品加起来,大概可以拿到三百多万的版权费。 手机屏幕里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时不时地避开镜头,随后小榆就听到咳嗽的声音。 “穆泽,穆泽你病了吗?你身边有阿姨在吗?”她知道穆泽有叫钟点工,但并不是每天都来,而且就算来了,也就干两个小时,这个点通常也都回去了。 他虚弱地比划着:【感冒了而已,我睡一觉就好了。】 “今天杀青,我一会就回去。”小榆急了。 【我不在家。】 小榆定睛一看,他身后的背景的确不是熟悉的装潢。 “那你在哪儿?” 【我在**镇。】穆泽比道,【抱歉没有提前和你说,我拿到版税后买了那里的一栋别墅,当然还是不够全款的,但还贷压力不大。位置有点偏,但我想我们都有车,住得偏一些反而少一些打扰。而且,它离你外公外婆家很近,他们年纪大了,离他们近一点也方便。】比完,又是一阵咳嗽,听起来比之前更严重。 “穆泽,你把地址发我。”她又是担心他的身体、又是感动他的深情,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手机屏上。 一旁的莫辛儿给她递了把纸巾:“小榆姐,你前两天拍戏手腕伤了,开不了车,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小榆想,与其叫外面不知来路的车子,不如还是自己的助理开车更安心。莫辛儿以前也见过几次她和穆泽视频,从未对外泄露过什么消息,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于是便让她赶紧开车前往穆泽新买的郊区别墅。 没过几天,欧阳一大早就找上门,让她看微博热搜。 小榆放下手机,也又气又急!最气最急的还不是自己和穆泽的恋情曝光,而是那些奇怪的关键词:什么“聋哑”、“贪慕虚荣”、“CP粉塌房”,就好像那些写文章的人亲眼见证了一个当红小花因为贪图荣华富贵选择了一个残疾富二代的过程,说是添油加醋算是客气,很多事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底下的评论很多也不堪入目。 “我要去找穆泽。”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这时候门铃响了,穆泽出现在了她公寓门前。 小榆最近通告多,为了方便,仍旧住在公司租的公寓里,穆泽也就跟着回来了,和她继续做楼上楼下的邻居。 “你知道了?”在开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了他也是为这事来的。 他点点头。 “你不要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她怕那些标题和内容伤了他。 他摇头,把门带上后,深深拥住了她。 “好了,让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澄清事宜吧。”欧阳待他们抱够了三分钟之后才开口说。 很快,一则新的热搜出现,发布人是“俞光”,认证信息是《月光衣》原著作者。 穆泽发了长文,细数了从小到大和小榆从相识到相知的经历。在此之前,人们从不知道“俞亮”是一个不能说话的残疾人,更不知道他就是关小榆的绯闻男友。在那条微博下,许多他们共同的同学、朋友也纷纷留言作证并祝福,所有关于小榆不利的传言通通被打破。之后,“星紫娱乐”也做出了正式回应,表示了对造谣者的谴责。小榆的人气经过这一□□作,反而更上一层楼。 倒是对肖杉,她有点抱歉。毕竟按照之前公司的计划,他和她是要炒CP的。如今她的恋情曝光,CP粉难免丢掉不少。 两人拍完钟新城导演的戏后,就又投入了音乐剧的排练。排练休息期间,小榆特意找机会向无辜受累的他表示歉意。 肖杉似笑非笑:“道歉倒用不着,只是本来还想要不要假戏真做,假CP变真CP的,现在看来也没机会了。” 小榆一愣,心有所悟:“师兄,你永远是我最好的舞台搭档。” “当然。”肖杉望着窗外云卷云舒,“我和你一样,热爱这舞台,这是属于你和我的默契,我会珍惜。走吧,新戏在等着我们!” 一个月后,小榆在接到欧阳的一通电话后,辞退了莫辛儿。 莫辛儿的脸上有一丝慌乱,却并不特别震惊,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 “消息是你放给记者的。”小榆的声音里有些许难过。“你忽略了那样一个别墅社区的安保措施有多么严密。欧阳看过监控,那段时间,只有我们两个去了我男朋友家。那些出入别墅的照片角度,一定贴得很近才能拍到。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 “那么,你不该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莫辛儿冷笑道。 “我并不感兴趣,但是我想,会这么做的人,一定准备了一打理由为自己开脱。” “你不记得我了?”莫辛儿盯着小榆的眼睛,“你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会忘了我是谁。我是为你家餐厅勤勤恳恳工作了八年的厨工的女儿,那场事故中被严重烧伤的莫军的女儿!当然,你可能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那天我也在医院,你却不曾朝我正眼看上一眼!” 小榆也很震惊:“你是莫叔叔的女儿?对不起,那天在医院,我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我的爸爸妈妈离开了我!那种情形底下,我的确什么也没有留意到!但是,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而是你要明白,我的爸爸妈妈也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的亲属啊!” “少找借口了!就算是平时,你又何尝会正眼瞧我这种底层小角色一眼!小时候,有一年你爸爸妈妈带你到店里陪员工吃年夜饭,照例也允许员工带上自己的家属,那时候你穿着漂亮的羊毛小裙子,呢子大衣,脚上穿着黑色的发亮的小皮靴,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夸奖你,顺带也等于奉承了你的父母!我那会请你陪我踢毽子,可是你理也不理我就走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榆回想了一下,压根想不起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印象里是有个小女孩和自己搭话,但她的家乡话口音有点重,她根本没听懂。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只是没有听见你说了什么。”小榆无奈地摇头道。 “我不信。” “算了,不重要。”她丧失了探究的兴趣。“你走吧,好自为之。” “我不信,那则声明是真的。我不信,世上会有你这样的傻子,明明条件那么好,却甘愿不图别的什么和一个残废在一起。”莫辛儿的声音在颤抖,“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找到一点所谓的黑料,难道你真的没有缺点?还是隐藏得太好呢?” 小榆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人的性格有很多成因,我没有经历过你的苦难,没有资格评判太多。但作为被你伤害的对象,我不原谅你。” 在公司办完离职手续后,邹凛追出办公室叫住了莫辛儿。 “你和公司的事是公事,你和阿烈的事你们自己处理。”邹凛道,“舅舅和我都没有干涉你们的意思。” 莫辛儿斜睨了她一眼:“你们觉得我还会待在齐烈的身边?” “留下还是离开是你的事,如果要走,希望你和他好好告个别。”邹凛道,“只要阿烈的请求,我舅舅没有不满足的。不然,你也很难这么顺利来到小榆身边工作。而阿烈从小对你也是言听计从,不管你对他好是几分真几分假,但希望你看在他对你的情分上,不要做得太难看了。他心脏不好,你多少对她有点同情心吧。他在小会议室等你” “好,我去和他告个别。”莫辛儿迅速抹了一把眼睛,向前走去。 一台轮椅停在会议室的靠窗的位置。 莫辛儿推门走了进来,地毯很厚,听不见脚步声。 轮椅转了过来,椅子上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毛毯一直拉到胸口,嘴唇微微发紫。 “辛儿,你要离开了吗?” 她走过去,点了点头。 “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她摇头:“你呢?想骂我骗取了你的信任吗?” “就算是骗,起码你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除了亲人,没有人在我身上耗费过这么多的时间和心思。”齐烈道,“挺好的,你多给了我十几年生存的信念。” “我才不值得成为什么信念。我只是在尽一个保姆女儿的本分罢了。要不是你,我上不了那么好的小学、中学,当然,我自己不争气,没有考进和你同一所大学,不过托你的福,我总算也把大学念完了。我对你好,只是想让自己日子更好过些罢了。我不希望今后和我的父母一样,做别人家的帮厨或者帮佣……” “我知道,”齐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毯子下的手似乎捂住了胸口,“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继续留下来。我不要求你做什么,我只是……只是想你留下了……” “阿烈……”莫辛儿蹲下身,轻抚他的心口,“你太傻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不爱我这个怪物……没关系……我没有几年可以活了……你再忍耐一下好不好?”齐烈的泪滴到了毛毯上。 莫辛儿掀开毛毯的一角,握住了他的手。齐烈抗拒了一会,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了毯子外。 那是一双关节挛缩的手,常年保持着半握拳的状态。 “它们太丑了,对吗?”齐烈别开眼去,不敢看自己残废的手掌,也不敢看莫辛儿。 她把他的手拿起,轻轻吻了每一根手指。 “阿烈,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你的手很丑,而是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面目可憎……”莫辛儿说,“请你以后大大方方地把你的手拿出来,一双这样的手,却可以自己写字、画画,怎么可以说是丑陋的呢?”莫辛儿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辛儿……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齐烈驱动电动轮椅,追了上去。 莫辛儿没有回头:“等我觉得自己不再面目可憎的时候,或许我会回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在这一轮的音乐剧剧目演出结束后,小榆和穆泽飞去北方某海滨小城。还未到暑假,这里又不似南方某大热海滨城市那般常年客流旺盛,度假村的私家海滩上人烟稀少,正方便他们不受打扰地约会。 海景房的窗正对着日出的方向,离海不到五十米。海面无遮无拦,日落时碎金潋滟、月升时银屑点点。 小榆懒得清早便爬出被窝,又不甘心就此错过日出,还是提前查好了日出时间,定好了闹钟。他们的床正对着落地窗,铃声一响,她和穆泽一左一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被窝里探出身,相识一笑后,按下自动窗帘的按钮,裹紧被子欣赏朝霞满天。 【我的《月光衣》卖出了影视版权,】太阳完全跃出海平面后,穆泽望向她,【这其中有你的关系在吗?】 小榆问:“和我无关,是你的作品合适。如果你要谢,或许应该谢谢邹凛和欧阳。但如果,对方真的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买了你的作品,你会生气吗?” 他摇头:【我为什么生气?】 小榆微感诧异:“我以为你会觉得靠女人的帮助会比较没面子。” 穆泽:【在我家,外人看来一贯是是‘女强男弱’,原因你应该也知道。我爸爸先天条件不好、又是孤儿,工作也不太赚钱,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为妻儿做三餐。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的婚姻,甚至觉得我爸爸没出息。可是我知道他们恩爱幸福了一辈子。我追求事业,但也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在事业上胜过你,更没有道理因为你各方面比我强而对你生气。】 “幸福是自己的感受,我觉得,阿姨眼光可好了。叔叔是难得的好男人,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他的儿子能‘青出于蓝’!”小榆说完,还亲了他一口,咯咯笑倒在他的怀里。 【你可以吻得更深入一点。】他比道。 “可是……”她想说——可是她很怕他气息没有调配好呛到。因为这份顾虑,她对他的吻总是“浅尝辄止”。 他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她小心地、缓慢地探索着,聆听、配合着他的每一寸呼吸,直到他轻嗽了两声,她才不舍地分开。 “怎么样?”她不免有些担忧。 【我很好。】他略清了清嗓子,比道,又将她搂于怀中,【非常非常好,比你想象中更好。】 小榆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想问问你的感受……” 他吻了她的额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这次和肖杉搭戏,里面有两场吻戏比较……” 【就这?】穆泽比道,【你怕我会介意?】 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倒让小榆很是意外。 他继续比道:【在我看来,演员在舞台或者荧幕荧屏上的亲密接触就和急救人员给患者做人工呼吸一样。难道他们的伴侣会因为自己的丈夫或妻子在紧急情况下给别人做人工呼吸而生气?我也不会!因为那是你的工作,是我从心里觉得一样很了不起的工作。我承认,也许我也会有一些微妙的、本能的吃醋,可我很清楚,演戏就是演戏,那不是真的!戏里的小榆是属于观众的,而我拥抱的、亲吻的、在我心上的一直是戏外真实的小榆!——那已经足够了!” “穆泽……”霞光映在他的眼中,他看起来那么俊朗、自信。所有经年的伤痛似乎已被治愈。 这次回去后,我们结婚吧。】他的手势温柔而又坚定。 “这句话在我心里想了很久了……”她的心狂跳不已。“你终于肯说啦?” 【我知道你的规矩——就算心里再喜欢,也绝对不会先说出来的!所以这一次,还是由我来主动!】他突然单膝跪倒在床上,【小榆,嫁给我!】 “戒指呢?”她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没有吗?” 【或许,你可以看看枕头底下……】他冲她眨了眨眼。 她掀开枕头,顿时泪目! 一枚小小的钻戒不知何时已被他塞在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