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纯黑地狱 作者:北斗大葱 文案:高二那一年,秦淮的一段记忆不翼而飞。而后一年,又发生了许多意外,秦淮误打误撞地开启了别样的生活。本以为一切都会这样下去,却眼见着周围人接二连三的丧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和自己失去的记忆又有什么联系……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阴差阳错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淮 ┃ 配角:杨国富,路小满,唐涓涓,程思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亡笔记引发的血案 立意:我知道你那年夏天干了什么 ———————————— 第1章 秦淮 高二那年的某日清晨,在一个天边正要泛起鱼肚白的时刻里,秦淮猛然从梦中惊醒,他察觉到身上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 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他都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地翻来滚去,眼见着阳光透过窗缝,从脚趾节节攀升至膝盖。 “滴——” 闹铃响起的瞬间,秦淮就精准地摸到了开关,摁掉,接着翻身起来,盯着钟面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秒针转过一圈,这才使劲地搓一把脸,站起来去到洗手间。 镜子的正中裂了一条细缝,映出的人脸因此变得扭曲,他和镜中的自己对望一眼,又把嘴里含着的漱口水吐了,撩起额发来擦脸。发际线缺了一角,那里有一道深色的伤疤。 “啪”地一声打开衣柜,找出许久不穿的校服,一边穿上一边扫开床头柜上的药盒,玻璃板的下方压着一张课表。他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手表,拿起来戴上,又几脚把洒出来的药片踢进床底,接着从抽屉里抽出对应的课本,飞快地塞进书包,关房门的同时,还不忘把柜子上的那杯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几步走下楼梯,迎面与正在一楼药房打扫卫生的沈大娘打了个招呼,秦淮接着绕至药柜后面,此时戚玉凤正背对着他低头整理药品,他于是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嗓子。 “哎哟,淮儿,今个儿怎么起这么早呢?” “奶奶,我好了,我要去学校。” “你哪就好了?哎我说,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啊,学校的事儿咱先不操心。” “真好了,不信你看!再说,我在家也待得够久了吧?”秦淮为证明给戚玉凤看,干脆原地打了几拳,不过后者对此深疑不信,甚至拿起了摆在矮柜上的老年机。 “不成,你一个人怎么去学校?等等啊,我这就打电话给涓涓,你正好和她一块儿上学去。喂,涓儿?起了吗,等会儿在小区门口等下你哥…” “叫她不必等了,就这几脚路我自己会走。” 戚玉凤见孙子转身就走,激动地放下老年机,跑到药房门口连声叫唤,“诶哟喂,祖宗,你药吃了没?” 秦淮远远地扬了扬手,“吃了!” “淮儿今个儿怎么…不结巴了呀?” 这句话秦淮倒是没听到,被他一书包抛在了脑后。 一个月前,秦淮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发现床边站满了人。 他被吓得不轻,差点没吼出一嗓子,可张嘴的瞬间就发觉喉咙干涩,想抬手的时候又被什么东西扯住。嗡鸣声隔了一会儿才传至耳中,他看见戚玉凤惶恐地抓住医生,护士拿起电筒来翻他的眼皮,唐涓涓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晃。嗡嗡嗡,他们都在说些什么?秦淮头痛欲裂,试图挣扎时,却感到手背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原来扯住他的是输液导管,他的周围满是吊瓶。 直到护士在他手背上重新黏了一条绷带,滴滴答答的仪器声开始变得清晰,他终于反应过来,他躺的地方是病床,这里是 ICU 重症病房。 “嘟嘟!” 汽车鸣笛声响起的时候,秦淮的思绪还在医院里流连,他眼见着脚底踩着的心电图变作了同样形状的人行道石砖缝,这才抬起头来。 一名中年男子摇下车窗对他说道,“上车吧。” 他应了声好,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正好对上唐涓涓尴尬的笑容,前排副驾驶上坐着的孙小满回过头来,“我爸难得今天休息,硬要开车送下我们。” 孙天成不紧不慢地发动车子,用一种拷问犯人的声调开口问道,“恢复得怎么样,已经可以上学了?” 秦淮拘谨地嗯了一声,不知怎地,他对这个当警官的孙伯父总有些惧怕。 唐涓涓则在一旁大惊小怪地,“哥,你当真恢复了 ?有不记得什么事或忘掉什么人吗?” 这话说的,好像非得找出他有什么毛病似的,搞得秦淮只好无奈自证,“我叫秦淮,我妈在我两岁时病死了,高一的时候我爸入狱,不久猝死在狱中,从那以后我便和奶奶一起生活。我奶奶名叫戚玉凤,你是我的表妹唐涓涓,你是我的好兄弟孙小满,还有伯父您是孙小满的父亲孙天成,请问我还漏掉什么吗?” 唐涓涓瞪大眼睛望着他,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不结巴了?” “我以前是结巴吗?” “咳!”孙小满言简意赅地,“这说明恢复的好,值得庆祝。” 唐涓涓接着又问,“那你还记得程思年么?” 秦淮当下愣住,仔细回想之后,摇了摇头。与此同时,车内后视镜里的孙天成猛地抬了一下眼皮,孙小满做了个试图阻止唐涓涓说下去的手势。 “奇怪,她也说不记得你了。” 在唐涓涓的描述里,他好像忘掉了什么人,但此刻的他还并未有怎样特别的感觉,“到了。”最后是孙天成及时地插话进来,指了指车子前头的校门。于是一段并不成功的记忆追溯言尽于此,时间快进到高考。 头两日,秦淮都自觉一路凯歌,直到第三日面试的前五分钟,他在待考队伍里碰上了校友。 那人在看清秦淮的脸后,爆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哇靠,你都能来参加面试了?” 秦淮毫不示弱地回呛,“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监考老师见状,忙出声制止他俩,“考场重地,请保持安静!” 那人阴阳怪气地“切”了一句,小声嘟囔道,“考得上才有鬼,过得了政审么?” 这句话之后,秦淮果不其然地面试失利,因他孤注一掷地投报刑警学院,又不服从调剂,最后竟只剩下复读一条路可走。 戚玉凤见他一蹶不振,忙联系了一位人在泰国的远房亲戚带他散心,“没什么大不了,给你买了机票去泰国玩两周。他可是我姐姐你姨奶奶的老公堂弟的媳妇家的亲侄子,你远房表舅,杨国富,我听说呀,他在曼谷唐人街,可是数一数二的神探呢!” 许是神探一词精准触动到了秦淮的神经,他于是鬼使神差地接过那张机票。 回想起来,那真是漫长又畅快的一个假期。 “记足,在外面千万别叫我表舅啦!” “为什么?” “哎呀,你这个银哪来那么多为虾米?这里的人都以为我系 90 后啦!” “那我叫你什么?” “你系老秦,我就系小杨啦。” 去泰国的第一天,他就发现这个麻辣烫表舅原来名不副实。为人老不正经暂且不说,所谓的神探就只是帮附近的居民找宠物、抓小三、送快递?得知真相后他气的冒火,恨不得拖着行李即刻走人。 第二天,杨国富为令秦淮消气,预备领他去大皇宫看看。可路边摊刮个胡子的功夫,就发现自己被几路警察包围,唯有择路而逃,连带秦淮一同倒霉,“不是带我去看大皇宫的吗?” 直到第三天,秦淮才彻底搞清了杨国富的处境:原来先后发生了一宗黄金失窃案和一宗杀人案,意外路过的杨国富被监控拍到,这才被人误当作是凶手。 于是接下来的十天内,要如何在不被警察逮着的前提之下,找到足够的证据洗清嫌疑,并且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答案就隐藏在一系列的鸡飞狗跳之中。 最后自然是两人合力洗清了嫌疑、抓到了凶手、找回了黄金,杨国富直到把秦淮送进机场了,都还在意犹未尽地感叹,“老秦,系不系很赤鸡呀?” 结果呢,说是去散心,回国后却更加丧气,秦淮开始懊恼自己怎么就是秦牧野的儿子,怎么就要与刑侦行业此生无缘。 谁知后来峰回路转,只不过这个回转,是以他最不情愿的方式砸下来的。 复读那年的十月,戚玉凤显而易见地开始胃口不好,秦淮放学到家,总能见她早早地回房间坐着。他原本每日临睡前都会去到房间里看一眼戚玉凤,偏偏生日那天心情不佳,自己也闷头睡下了。第二日洗漱完毕,正欲下楼,却发现戚玉凤房间竟还关着,他敲门无人应,于是自己拧了门把手,戚玉凤正背对着他躺着,一声“奶奶”已含在嘴边了,突然见到戚玉凤一只手背过来抓了抓痒。 难得奶奶睡得如此安逸,无妨,等下沈大娘上班了应该也会上来喊人,他这么想着,又默默关上房门。 上午接连小考,好不容易交了卷,走到教室外拿回自己的手机。一看未接来电 30 几个,全是沈大娘打来的,他按下回拨键,眼皮竟突突地跳个不停,“喂?” “终于联系上了,秦淮?” “咚,咚!”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怎么了,沈大娘?” “哎,戚大夫昏迷了,今早我到药店上班,一直没见着她,就想上楼去叫她,哦哟,发现她吐了呀…戚大夫的姐姐已先赶到了,你也快来,我们在市立医院……” 秦淮立马掉头去找班主任批假,又一路飞奔至校门口拦下出租车。关上车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回想一下奶奶背对着他抓痒的情形,反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第2章 唐涓涓 戚玉凤过世以后,唐涓涓曾和家人一同回到药房聚首,那日秦淮不在。 外婆的事总教姨姥姥很是伤心,大伙儿也只好就着她的哭诉,各自展开去发言。 可唐涓涓在述说里分了神,她脑海里有台急速行驶的轿车,是爸妈开去学校、接她到医院的那辆。车门打开,爸妈带着她慌张地挤进电梯,"让一让好吗,谢谢!谢谢!","叮咚——",数字在不停地跳动,"哒哒哒",杂乱的脚步声,病房门口响起了姨姥姥高亢的声音,接着是“啪”的一声,她的父母互看一眼,冲了进去。唐涓涓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进门便看到爸妈一人一边架住姨姥姥,而秦淮背对着她捂脸站着。 “你和你那老子一个德行!就是你们害死了玉凤,都怪你们,呜呜呜…” 根据医生诊断,戚玉凤脑梗发作时间为凌晨两至三点,送至医院时已是早上近十点,因错过最佳溶栓时间,继而转为保守治疗。第四日清晨,轮班护士例行检查,发现戚玉凤瞳孔有扩散迹象,当即通知亲属并下达病危通知书。死亡发生得很快,唐涓涓其实感到欣慰,所幸外婆并未怎样受苦。但她的表哥显然无法如她这般想法,既然作为长辈代表的姨姥姥已将他在众人面前定罪,那么下边小辈就算偶有"其实不能完全责怪于他"的想法也无济于事,她听到父母建议秦淮葬礼前后尽量"避嫌",她明明觉得不妥却也无从反驳,即便她知道秦淮有反复去找护士询问直到后者厌烦。 "我是真没想到她背对着我吐了……早上临走前我有看到她在挠痒,所以才放心出的门,既然医生说她那时已经昏迷……" "抓痒又不能证明她人没事,老师课上没给你们讲过膝跳反射吗?" 秦淮登时沉默,唐涓涓上前想要说些什么时他便走开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张着嘴却没有准备内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此刻的她也谈不上什么感同身受。 "我早提议过叫玉凤不要再管药店,和我一同回去乡下。可她偏偏放不下孙儿,这孙儿有什么好,啊?和他老子一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唐涓涓实在坐不住,借着小便走上楼去。二楼早已人去楼空,所有的房门都打开通风,外婆房间里只剩下一张破旧书桌。 桌上铺了层玻璃板,那之下压着许多照片,正中那张是年轻的外婆搂着小时候的秦淮,唐涓涓一眼望见表哥那手舞足蹈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 她记得那时,秦牧野经常性的找不着人,秦淮总会被外婆带来和她一起写作业。每每这时,妈妈都要一把逮住脚底抹油正想跑出去玩的她,苦口婆心地说:“做不来的题多问下你表哥。”她表哥本该是个神气十足的小孩,见她愁眉苦脸做不出题的样子,还能随口哼出个小曲儿给她解闷。唐涓涓听着听着,放下手中的笔,“真好听,谁唱的,我都没有听过。” 秦淮用鼻孔瞅瞅她,“好听吗?这我自己编的曲儿。也是,谁能唱的有我好听?” 唐涓涓立即翻个白眼,大声说着“切”,过没几分钟,自己也哼了起来,秦淮瞄她一眼,两人齐声大笑,接着就被隔壁的大人一通怒斥,“笑什么东西,啊?到底是在写作业还是在做游戏,写不完两个人都别吃中饭!” 后来秦淮被秦牧野带回了家,唐涓涓好久没在家中见过秦淮。等到她念初中,每次瞧见外婆跑来,无一例外都是向她父母哭诉,说秦牧野稍不顺心便会打儿子出气。不过迟钝如她,学习上遇到不懂的题,仍习惯性去找同校的表哥请教,直到她也渐渐察觉出不对。秦淮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和她讲题时却开始结结巴巴。"哥,你讲话怎么不利索?"话一出口就后悔,可那边已经摔了笔,她这才注意到秦淮手背上的伤。 "我写、写上面了,自己、回去看!" 那之后,唐涓涓便在脑海里搜刮起对秦牧野的印象。 唯一的一次,好像比一起写作业时年龄更小,他帮唐涓涓画过一张令她一筹莫展的版画作业。只见他稍加思考便勾出草图,又把纸张倒过来覆在小木板上,刷好蜡拿起刮刀,唐涓涓于是眼看着两只松鼠从刀下蹦出来,最后是秦牧野递过墨水瓶叫她蘸了墨在纸上印出图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在表演魔术。总算可以交差,唐涓涓喜不自禁地交了作业,隔周却发现美术老师没给她打分,反倒叫她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我没教过你们这么复杂的,还是你自己画的么?" 在老师的逼问之下,唐涓涓无奈报上了舅舅的名字。这才了解到秦牧野其实算是业内有名的艺术家,什么XXX的第几代传人,听得她脑袋发晕,连老师托她回去带张画的要求都囫囵应承着。 除此之外对舅舅的印象,就只剩下其他长辈的谩骂,以及这次她亲眼看见表哥手上的伤。 一个人,可以既是"好人"的同时又是"坏人"吗?彼时,唐涓涓穷其十三岁的脑力去思考,却完全无法得到解答。 再之后,她开始想方设法地避免在学校里见到秦淮,原因是无从解答的问题要避开源头才可忘记思考。于是总能在楼梯看到高年级的晨间操时光,她选择带着同桌刘念从另一边的门口绕过。 刘念在她的解说里被其惊为天人的脑回路搞到眉头发紧,最后只得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可以听,搞半天那人是你表哥?” 正巧思政老师在课上解读,“现代人面对压力时往往会采取回避态度,明知问题即将发生也不去想对策,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心理,也是一种不敢面对问题的懦弱行为,就像鸵鸟被逼走投无路便把头钻进沙子……” “听见没?”刘念瞟一眼黑板,顺势敲敲桌面,对唐涓涓说着,“什么叫鸵鸟心态,你这就叫鸵鸟心态。兄弟姐妹之间应该…… ” “刘念!比我还能讲是吧,要不要现在换你上来讲?”老师狠狠剜了一眼台下越说越起劲的刘念,后者瞬间趴在桌上闭了嘴。 不过唐涓涓有听进去她的话,绞尽脑汁去寻求解决办法,虽说仍是闹出乌龙。 某日课间,一名高年级男生径直走到窗边,轻敲一下她的头,她的位子正好坐在那里。唐涓涓困惑地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正抬头等着来人解释,谁知上课铃突然响起,那人脸色哗地变了,一溜烟逃离了现场。于是她在刘念八卦的眼光中翻开那张字条,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原来楼上高年级不久前举办过联考,十三、十四班门口的储物柜被弄得混淆,她费了老大劲儿给秦淮写的道歉信,阴差阳错地塞到别人的储物柜里。 “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乖小妹,都怪爸妈隐瞒我到现在。”落款是初三14班孙小满,歪歪斜斜的字后面跟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嘴的形状被画的像大板牙,头上还莫名其妙开出朵花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看上去有够好笑的。 唐涓涓原以为误会就这样过去,完全没想过接下来会发展成连续剧。 那个叫做孙小满的男生总有一搭没一搭地写信给她,偶尔在学校里碰到面,还会没话找话地扯一两句有的没的,搞得刘念总调侃他俩。唐涓涓从来没心思理会这些的,直到有一次。 这天放学,刘念因家有集会,打过铃便火急火燎地跑路了。剩唐涓涓一人慢吞吞地走在回家路上,结果转个弯又碰到孙小满。 “唐涓涓。” 唐涓涓头也不回,阴恻恻地,“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我家也是这条路啊。”孙小满好整以暇地跟在后面笑了两声,也不知在笑些什么。沉默许久,接着又说,“喂,问你啊,秦牧野…是你舅舅啊?” 唐涓涓停下脚步,转头瞪他,“你想说什么?” “呃,我是想说……” 只见孙小满突然NG,满脸写着欲言又止,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来与她同行,“我首先承认他画画不错,但人也是个大烂人,连未来的亲家都要去骚扰,未免太过分了吧!” “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瞎掰。” 孙小满倒也没恼,如实说道,“没法子,谁叫我爸在派出所上班呢。” 唐涓涓其实隐约知道一些,不过大人们的只言片语远没有从同龄人嘴里听到来得震撼。可她后来想起,总还觉得这里是一个既坏又好的转折点。好的是以此为契机,唐涓涓、程思年、秦淮以及孙小满,事件相关的这四人竟机缘巧合地成为朋友,坏的部分则是,谁也没有办法预料—— 此时距离秦牧野失控杀人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第3章 杨国富(上篇) “可系不考大学,难道不会有遗憾吗?” 虽然大学对于杨国富来讲,已是非常陌生的事情,但怎么会从秦淮嘴里听到要放弃学业的决定呢,他实在是不明就理。本来想说的,如果系钱的问题,表舅可以帮你啊。话尚还挂在嘴边,就听见秦淮小声说道,我上不了警校啦,既然考了没用,不如早点放弃。 “老秦,你…想清楚啦?” 秦淮郑重地点点头。 “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寄几做的决定,不可以反悔的呀……” 他仍止不住地唠叨,直到秦淮终于不耐烦上来给了他一巴掌。 “你怎么打我呀?你刚才是不是打我了?” “我没呀。” “…” 于是秦淮的首件人生大事就这么一锤定音,接下来便到了走访家人的环节。其实也没什么要知会的,不过是去到秦淮的姑姑、姑父那边作一个交待。 “这样吗?这是大事件,你要好好斟酌,再做决定。” 话虽如此,可不知怎地,杨国富感觉这两人都同时松了口气。秦淮还在继续说着多谢照顾之类的话,他却暗暗想道,这个家里真能有几多挽留呢,如果不算上秦淮表妹唐涓涓的话。 “你是不是担心学费的问题?这些根本不用你操心,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你……哥,你真不考大学了?你想想,你再好好想想。” 秦淮撇过脸去没看她,站起来向姑姑和姑父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大步走出门去。杨国富在唐涓涓瞪视中莫名觉得困窘,只好低下头灰溜溜地跟在秦淮身后。 “老秦!你觉得这个灯牌怎么样?” 曼谷那次的黄金案,因协助泰国警方侦破大案,杨国富得了大笔奖金,这次回国,他便用这笔钱置办了一个工作室。开工之际,秦淮冷不丁说了句,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的,杨国富立马不打自招,“没说为了你啊,背井离乡的鸟儿,也系要回巢的嘛……”话说一半方觉不对,这才赶紧把话题扯回灯牌。 秦淮眯起眼来看他,又歪头看看那块花里胡哨的LED灯牌,好半天才一脸嫌弃地,“把烫字改掉吧,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们是做吃的。” “啪啪啪啪!”热闹的电子鞭炮声响过后,麻辣福事务所在一条破旧窄巷里盛大开张了。盛大到隔壁卖印度神油的光头老板都跑来道贺,秦淮只得一脸无奈,再三推辞,“情谊已收到了,东西就不必了,客气客气!” 不过呢,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表面看来这是一家致力于个人爱宠巡查定位(找宠物)、婚姻问题疏解(抓小三)以及目标实体物品物流末端的阶段定向移动(送快递)等复杂情况的新兴事务所,实际上嘛,杨国富回想一下这几年被委托过的大小案件,嘿,这哪一件不比黄金案赤鸡呀? 就说回纽约那一次,某华人富豪设下高额奖金,调动了他权限范围内的最大警力,同时纠集了世界各地的探案高手前来,只为抓住杀害他外孙的真凶。此案后来演变成了连环杀人案,凶手更是有心卖弄,玩起击鼓传花,即每杀一个人就在命案现场留下the next(下一个人)的线索。秦淮等人顺藤摸瓜,竟找出了凶手藏匿在游戏公司内部的重要线人,原来他们把接头暗号藏在了VR游戏里!如此一来,大家纷纷带上了能够实现虚拟现实的腕表,进到VR游戏里和凶手展开一番大战,终于将其抓获。 “老秦,没想到现代科技已经发展到介个地步,你也觉得猴赛雷(好厉害)是吗?” 回应他的只有秦淮震个不停的微信聊天提示。杨国富才瞄一眼,不觉火大,“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你在谈恋爱?” “谁谈恋爱了?” “这不就系加过你微信的那个电脑高手凯瑟琳么?!说起来,她好像系我们当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吧……” “不是啦!我在问凯瑟琳VR游戏公司的事儿,她说可以带我去见部门经理……” “哼,她爸系部门经理?这么快就去见家长,还说不系谈恋爱?” “你脑子进麻辣烫了?她爸是公司股东!我要委托人家帮忙!” 杨国富仍是没好气地,“帮虾米忙啊?” 秦淮突然咧嘴一笑,“帮我把一个珍藏已久的游戏改成VR版本。” “啊?”杨国富在转头看到秦淮的表情后愣住了,过了许久,才似懂非懂地,“哦。” 许多年后他回想起来,才知道有些细节是被他巧妙错过了的。其实一切的因果,皆有迹可循。 时间往后一年,他们在此案中结识的日本侦探的盛情邀请下去了日本——这也是杨国富最后悔接过的一个案子。 说起来,案件本身其实稀疏平常,一位□□老大被人误当作凶手,就想着雇佣他们三人前来佐证自己的清白,途中虽生出旁枝,真正的凶手居然被一位绑架犯给横刀掳走,不过最后也算顺利完成。 谁知麻烦远没有结束,回国后,秦淮开始察觉自己被人定位追踪,至于怎么发现的。 某日,在使用手机发短信的时候,他因急待回复,一直紧盯屏幕,于是眼尖地看见一段乱码倏然而过,很快消失不见,他心下一惊,当即关掉定位后重启,而后便再没有看到。 “但我有记住那行乱码,然后我把它发给了凯瑟琳。” “你们果然系在谈恋爱!” “都说了不是。”秦淮因急于讲述,对他的打岔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杨国富见状乖乖噤了声。 “我拜托凯瑟琳反向追踪回去,却没有发现信号源,估计是对方察觉后下线了。不过提取到了一段反复出现的代码,你看这个。” 杨国富凑过去,对着秦淮手机里的截图默念出声,“二分之一,零蛋,S,N…系什么意思呀?” “我对凯瑟琳说,这就只是一个序列号而已。但事实是我撒了谎,因为我不想告诉她,这其实是一个人的名字。”秦淮说着便用拇指遮住了0的右半部分,杨国富方才看出是CSN三个字母。 “她应该是叫做,程思年。” 杨国富则直接跳过他言语中的不确定,肯定地说道,“我知道,她系你的老熟人呀!” 秦淮乜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 “我真的知道呀,老秦,你那时候在日本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来找过我……” “你说什么?”秦淮顿感头皮发麻,激动地一把扯过杨国富的衣领。 “冷静呀,听我说…还记得那个绑架犯吗,他不是说…” “只有成功解答出我的三个难题,才可以把人质平安归还给你们。”秦淮迟疑地补上后面的话,等到再次抬头,周遭竟人潮涌动起来,他在推搡之间回到了那年夏天的涉谷街头。 秦淮在刺目的阳光下撑起眼皮。 “十,二十,五十,一百…”对着眼前的人群疯狂计数,他的精神因高度紧张而产生了幻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趴在杨国富背上,而是站在医院的病床前,闪烁的绿灯在他眼中变成了医疗器械上的指示灯。 “叮!”红灯亮起,时间到,他很快报出一个数字。 “呵呵,秦淮,很遗憾,你数错了。”耳机里传出一阵怪笑,秦淮这才注意到有两个人闯了红灯,“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错,她就要死了。”那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在涉谷最繁忙的十字路口,数清楚一次绿灯时间内会通过多少人?变态,这真是太变态了啊!” 秦淮在杨国富的抱怨里保持着沉默,他知道自己害怕的不是这个,他害怕的是——自己会重蹈十八岁那一年的覆辙。 不能再有人因为我的失误而死了,他从杨国富背上跳下来,不管不顾地朝前狂奔起来。 “老秦,你要去哪里呀?” “小杨,跟我来,快!” 说话间,秦淮拽着杨国富拦停下路边一辆观光巴士,司机亦被他凶神恶煞的神情吓住,开始手忙脚乱地打电话报警。借此机会,他俩几步爬到敞开的二层,从这个角度往下,正好得以俯瞰整个十字街头。 “我懂啦!这里视野开阔,这次你肯定能数对!”可下一秒杨国富就彻底傻眼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秦淮把手袋里的赎金拿出来撒得漫天。 “老秦,你疯了?”秦淮却一把推开迎面扑来的杨国富,仍奋力往下撒钱。只见上一秒还在过马路的人群,下一秒就蜂拥而至,中间还夹杂着杨国富的鬼叫,“这可系赎金啊,全被他们抢光光啦!” 秦淮一把扬掉手中纸币,接着仰头大吼道,“这回对了吗?答案是零!!!” 杨国富登时停下干嚎,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此时秦淮已经拉他下车,拨开人群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地点在xx街道地下,他把人质绑在了水库里。”说话间,杨国富捕捉到了秦淮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发觉自己竟然看懂了那样的表情。 ——想必那时秦淮还沉浸在能够救人的巨大喜悦之中,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跳进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里。 “看到这个计时器了吗?它与我的心脏相连,杀了我,他们就都可以得救,否则…boom!秦淮,这事儿说来简单,你只需轻轻推我一下。” 等杨国富回过神来,他已和人质一起在水里,眼见着那个疯狂的绑架犯翻身坠落,摔得脑浆迸裂,而秦淮两手空空站在水库边沿。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他甚至看不清秦淮的脸,“老秦,我知道你没有杀人。”耳边尽是些嘈杂的日语,也不知秦淮听清了没。他看着秦淮被警察拷起来带走。异国他乡,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杨国富慌乱极了,也曾抹下老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央求同行的日本侦探,结果却被一张回国船票给草草打发。怕什么,大不了劫法场,他正站在检察院门前乱糟糟地想着,一面来回踱步,一面用余光打量那几个壮汉似的保安,此时后背却被人轻拍一下。 “你是和秦淮一起的那位大叔对不对?” 一个温柔的女声,说的还是中文。杨国富欣喜地转过头去,只见个笑眼盈盈的年青女子,撑着花伞伫立在他的身后。 “她和你说什么了?”秦淮保持着抱臂的姿势一动不动,挑起一边的眉毛问道,杨国富继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细节,“她说系你同学呀,在网络转发的热门视频里看到了你,老秦你知道吗,撒钱那会儿我们还上过日本的社交媒体首页呢!” “这么说,她拿了手机给你看?” “系呀,怎么啦?” 秦淮闭了闭眼,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当时我的手机也在你身上,所以跟踪信号就是这么得来的。” 杨国富闻言张大了嘴,“这…系不系有什么误会,还系她告诉我说,绑架犯他系自杀的呀!因为如果系你推的,他就应该仰面倒在地上…” “你有毛病你和她说这个?她是敌是友你知道吗?” “怎么会呢?她系你老同学咩,而且她也的确帮了我们啊?” “如此费尽心思地设下追踪信号,你还觉得她是来帮我的吗?不错,她是我同学,但有些事我不记得了,我直觉…” “直觉什么?” 秦淮眼神游离,用一句“没什么”生生截住话头,此番谈话于是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秦淮的好友之一,孙小满死了。 第4章 杨国富(下篇) 孙小满,隶属于xx市xx分局刑事科。7月29日执勤途中,路过xx大桥,突遇煤气管道泄漏,被爆炸的气浪波及,甩出护栏,摔至桥底当场死亡。 “像你这样,什么时候才系个头呀?” 虽说除了对饮食和谈话的抗拒以外,秦淮表现得基本与常人无异,可杨国富察觉到了,那气定神闲摆弄游戏的样子分明只系空壳,内里早已碎了。师父曾评价说杨国富有相当的“天赋”,就像那时在泰国路边刮胡子,他也不过是下意识地瞄了眼镜子,就直觉马路对面的几人来势汹汹,果不其然刚一起身,几路警察便包抄着过来了……话说远了,重头来过。 因为孙小满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秦淮,所以两人都曾被叫到派出所做过笔录调查。也就是从这次笔录之后,秦淮便一蹶不振,只日复一日地摆弄着那个他在VR公司定制的游戏。 “老秦,你到底怎么啦?” 系哪里不对嘛?杨国富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铁盒,盒底静静躺着一部荧幕碎裂了的黑色老式手机……啊,想来不会有错,迄今为止的一切不顺,正系从秦淮的这部手机开始的。 上月19日,他们曾针对这部手机进行过一次无疾而终的讨论。之后不久,准确讲是两日后,事务所接过一个案子,内容是帮助委托人寻找失踪母亲的下落。 缭绕的烟雾衬托着两个人的脸,直到一只手伸了过来,不容分说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19日是一个平常不过的周六,清晨,我妈她习惯性朝公园方向走了……今天几号?” 杨国富答道,“那个,22号。” “是啊,已经22号,到处都找遍了,没人知道她去哪里,她就是失踪了!” 秦淮立即反问,“那为什么不报警?事发之后,第一反应来找私家侦探而非警察,想必有什么隐情吧?” 那人在秦淮的注视下,慌张地转移了视线。秦淮忍不住“啧”了一声,“既然来咨询了,基本讯息不可以问吗?什么都不讲,要我们怎样做事?” “诶诶,老秦!” 杨国富眼见着气氛开始不对——那人显然已变得面色不善了——只好憋出笑来圆场,“别介意,我表弟,哈哈,讲话就系会有点轴……” 但这个圆场并不领情地被打断了,“秦淮!”他冷汗直流地听见对方嗓门大了起来。 “上学那会儿,嘴你考不上警校,是我年少不懂事,你权当我是个屁!请你不计前嫌,帮我…不,救救我吧!” 什么嘛,你们两个居然系熟人!这又系演的哪一出啊?杨国富深感无奈,瞥了眼无甚反应的秦淮,见后者毫无解释之意,他便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客户来:这位…也系秦淮的老同学?搞咩呀,干嘛讲得如此严重,找人而已,未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吧? 杨国富听见秦淮了无平仄的说道,“吴总,我还是那句话。请你起码提供一下必要的讯息。” 一阵沉默,“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我来吧。” 二层的阁楼是秦淮自己布置的办公室,印象中,他好像鲜少带人上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秦淮感兴趣的案子,往往都…杨国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过两人未几便走下楼来,也许没自己想得那样复杂,杨国富在门口目送吴琛离开时,看到对方也一脸豁然的样子,想来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可转头撞见秦淮仍是一脸严肃。 “老秦,神情很严肃呀,想到什么咩?” “我忍不住在想一件事。刚才讲述过程里,我看到吴琛手上的纹身……”秦淮将记录本回翻几页,指着一处图案说,“临了几笔,大概这样。他说但凡参加过教会活动的人,都有这么一个纹身,看上去…有点像英文字母Q?很眼熟,对不对?” 杨国富逐渐瞪大了双眼,“介个,和涉谷绑架犯手上的一样呀!” “唔,没错。”秦淮点点头,手指靠在下巴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国富突然“啊”了一声,颤巍巍指向秦淮的袖子,后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道,“干嘛?” “这个皮蛋,程思年手上也有!” “你说什么?!” 面面相觑了几秒,秦淮的脸上开始放出光彩。 "那就不会是一个巧合!如果我们能顺藤摸瓜找出这个组织…老杨,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相当了不起的天赋!” 如果此时杨国富有办法预知未来,他一定选择就此闭嘴或转移话题,而不至于咧嘴傻笑到让秦淮愈发觉得这是条了不得的线索。因为接下来的这个“皮蛋”,会反复出现到令他心寒的地步。 后来,杨国富很快得知了吴琛已顺利找回母亲,只不过途径来自于新闻:xx市官员与其母死于自宅,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警方的电话接踵而至,杨国富开始不觉怎样,毕竟通话记录里他们确实有来往,又是私家侦探,不被查是不可能的。可一见到秦淮满脸凝重的表情,他也不受控制地忐忑起来。终于,调查在压抑的气氛中告一段落,他注意到秦淮没再提起过那个皮蛋。不知出于何种理由,他暗自松了口气。 “只系一个插曲吧。”回程路上,他自我安慰道,秦淮却象是心有感应地突然说道。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虾米?” “不是意外,我就觉得是Q。” “皮蛋?你说过…它系一个组织的呀!” “不对,Q应该是一个人。” “那谁系Q呢?” 没有回答。 那不祥的预感又回来了,杨国富打转向盘时,手竟不觉在抖。一直引而不发的话题,终究还是摆到了明面上。 至此,秦淮三天两头地往警局里跑——原来之前绝口不提这件事,系因为约定好了要同专门的人商量。他俩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或许系在警局某处擦肩而过,又或许系秦淮刻意找的他?这个叫做孙小满的警察,虽然听秦淮介绍过,系读书时的朋友,另外也系表妹的未婚夫,四人甚至打过照面。但也许系对他的遗照印象更深的缘故,他活着的时候,杨国富反而没什么印象了。只剩一点杨国富记得格外清楚,孙小满曾告诉秦淮一串乱码似的数字,某天被他瞄到。 “诶,介不就系打电话的那个符号嘛!”秦淮似乎被他的话震惊到,很快地拿出手机。秦淮有部相当旧款的黑色手机,总也不肯换新的,还是九宫格拨号的那种,杨国富于是眼见着他用94664*7468*744*7打出了四个大字—— “凶手是Q。” “吴琛家发现的,完了再和你解释!我们走!” 当时,秦淮只随口提了一句就抓上他一起去警局了,导致后来的事他虽有参与,却不明原委。 接下来,就和在泰国那次一样,他负责吸引火力,以便争取到空挡让孙小满带着秦淮去调监控。就算他们曾经打过什么商量吧,杨国富努力回想一下,那也不能证明秦淮间接害死了孙小满呀? 时间很快来到孙小满死亡的当天。 那天比较反常的一个点,大概系秦淮在时刻盯着手机吧?哪怕查资料时,目光也不曾离开,不知在等候什么。杨国富见他如此分神,干脆切点西瓜打开电视看了起来,“干嘛瞪我?反正你也静不下心,不如彻底休息?来,老秦,吃块西瓜消消暑!” 杨国富就差把西瓜喂到秦淮嘴里了,推搡到一半,两人突然被电视里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去。 “上午9时许,XX街道XX大桥发生煤气管路爆炸,造成4人重伤,一名执勤警察意外丧生。” “附近的事哇?噫,才发生不久呢!”杨国富一边吐籽一边发表了自己的一点看法,接着他便看到秦淮脸色煞白地拿起手机,疯狂点击了起来。见他模样吓人,杨国富连忙追问,“怎么啦?” 秦淮声音不大,却异常颤抖,“是小…小满,他死了。” 回忆至此结束。 秦淮始终闭口不言,杨国富既无从得知其中情节,也不清楚为何秦淮会把手机当作罪魁祸首。某天半夜睡醒,杨国富发现秦淮在房间里狂摔手机,次日起,他便把所有的手机都藏到铁盒里锁起来,只留必需的自己外出使用——因为保险箱总能被秦淮猜到密码,这种情况下最原始的手段反而最有效——电视新闻他也不敢再看,最后只好任由秦淮把自己关在工作室,把他那个游戏翻出来,投屏到电视上操作。 “老秦,你…怪我吗,我只系觉得,不听不看你大概会踏实一点?” 秦淮闭了闭眼,游戏中,受他操纵的那个小人仍在灵活地上蹿下跳,企图用mod修改器在教堂壁顶大天使像的脸上凿出一滴泪来。此刻小人头顶的钥匙图案正闪烁个不停。 “你看,这是我向部门经理要的游戏密钥,有效期一直到 2099 年…嘁,2099 年,我死了这游戏都还在,这种才叫踏实对吧?” 杨国富一撇嘴落下泪来,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情深不寿?在上一个如此落泪的场合中,师父曾拍着他的肩膀这么说道。 ——过于沉迷和执着的感情无法长久,太多的聪明智慧容易陷自己于不义,君子应当始终如一,不张扬,却自显价值。 可他转身发现回忆里的自己正愤愤瞪着地面,沉醉于当时的心境之中,并未顾及到师父的语重心长和摇头离开的背影。过去与现在短暂地交叠在了一起,他好像又看见了前妻那漂亮却轻蔑的脸。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遭人背叛,那如果有的选择,你愿做孑然一身的破案天才吗,还是一个家庭健全的普通人? 那之后我便逃去了泰国,正如你现在逃进介个游戏里——我们的境遇系否很像?我该如何拉你一把呢?杨国富啊杨国富,你想想,你再好好想想。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个人。 ——在孙小满的葬礼上,他们曾碰到过唐涓涓,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因此秦淮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杨国富代为排在人群队伍当中,唐涓涓在看清他的脸后,一把拉他过来,同时扭头张望了起来。 “他人呢?” 杨国富知道她说的是秦淮,觉得惊奇又害怕,躲是躲不了了,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涓涓哪,你也觉得系秦淮的错吗,据我所知,介件事…” “我不——觉得,我没有!我记得你杨叔叔,你和秦淮来过我家,我想不管怎样要感谢这些年你对我哥的照顾…哎,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能教他别老这么想吗?孙伯父和我爸妈都气坏了,但我觉得他们不是真在怪他,”她压低声音左右看了一下,杨国富扬起一边的眉毛不置可否,“我太知道他了,他总会在关键的地方拧巴一下,这样大家就都可以怪罪到他的头上了,他是不是觉得装成这样挺酷的?说真的,如果哪天他装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他,我知道他现在根本听不进我们讲的,但我想如果你在的话,他也许能听进去我说的…” “涓涓!” “诶!” 唐涓涓飞快地应了一声,杨国富觉得自己好像看见孙天成远远地瞪了过来,只好忙不迭地回以假笑。 “杨叔叔,我走了,记住我说的!” 最后这句话被放慢了数倍,隔着蒙蒙的一层时光,直至此刻才传进杨国富脑内。他眨了眨眼,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局促的午后——秦淮站起来向姑姑和姑父鞠了一躬,唐涓涓在看不到的间隙里扭过头来瞪着他。然而这次,杨国富却敢于对她开口说道,“那你愿意帮他吗?” 他看着怒气从她的脸上消去。幻象里的唐涓涓愣住了,很快又露出笑容,朝这边点了点头。 杨国富于是费了点劲去把幻象里的唐涓涓请到现实中来——他重新联系到唐涓涓,说服她每周过来看望秦淮一次,唐涓涓答应了。 除了第一次他带着唐涓涓出现在工作室的时候,秦淮表现得有那么一点戏剧化,杨国富喜爱的茶具因此全军覆没。除了那一次,接下来的每周都比他预想中的要好。 虽说在这外界讯息暂被隔绝的空间里,可以讨论的话题好像就只剩下游戏。但杨国富欣慰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唐涓涓也被赋予了修改游戏的权限,他还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他俩在讨论剧情相关的东西,这样很好,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秦淮很快就会恢复了。这可真是他做过的最好的一次决定了,他只是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糟。 “师傅,今天几号?” “19号。” 又是一个19号,又一次沮丧地从葬礼回来。返程路上,杨国富昏沉沉地问了一句,这才发现自己好多天没去工作室了,这样下去秦淮会起疑心吗?拍了拍自己的脸,杨国富本想给它添上一个笑容,却不幸招致反效果。出租车司机从车内前视镜里抬起眼来看着他,淡淡说道,“景陵墓园,我父亲也葬在那里,风景不错。” 再往后的思绪开始模糊,回过神来,他已用钥匙打开了工作室的门。他蹲在玄关动作迟缓地脱着鞋,一边思考着等下该如何应对秦淮。 可玄关的灯猝不及防地亮了,他惊悚地抬头,发现秦淮面无表情地抱臂靠在墙边。 “你们这几天都跑到哪里去了,唐涓涓呢?” 他瞬间忘光了自己默念了一路的腹稿。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听见脑子里的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叫声,“快,快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快呀!” “老秦!我这,不就…回来了嘛!”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回自己平常说话的语调,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举起手边装满苹果的编织袋。 “瞧,从客户的果园里摘的!你看多…”,杨国富低头望着满袋子品相磕碜的苹果,绝望地找不到形容词,“多,多喜庆啊!” 秦淮没有笑。 杨国富假装没看到秦淮的表情,自顾自碎碎念着,推着秦淮在沙发上坐下,从袋子挑了个最大的苹果塞到他的手里。 “…老秦,最近呢,外面有些不好,你还系继续待在这里吧。” 为了掩饰自己抖个不停的手,又一把夺过秦淮手中的苹果,抓起桌上的小刀削起了皮。还好没露出什么破绽,他心中暗想。 不料,下一秒秦淮就站起来吼道,“我问你唐涓涓呢?!!” “哐当!”杨国富的手一抖,小刀应声而落。 “该死的小刀,怎么就捡不起来呢!”他听见秦淮在飞快地说着什么,声音当中有止不住的颤抖。 “你的皮鞋沾了香灰,衬衫领上有别针的小孔,这些都说明来之前你去过墓园,你袜子上有花瓣你知不知道?而且从进门到现在都不敢正眼看我,一说话眼睛就往左下瞟,所以,这次是我妹妹死了…对吗?” “我…”杨国富挣扎着想要解释,却有什么东西抢先从脸上滑落,掉在刀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也没能再次开口说话,客厅里寂静无声,唯有时间缓缓流过。 第5章 路小满(上篇) 又是同样的一个梦。 梦里风雨大作,黑暗之中,唯独剩下他一人待在天台上。四下找不到一把伞,全身湿透了,冷的难受,脚背上却有一种奇异的温热感。 低头才看清那是血,正蜿蜒地溶入水里,顺着脚尖一路向前。仿佛要指引他去看某样东西似的,他就这么跟了过去,一直走到天台的边沿。闪电将地面映得如同白昼,雷声在耳旁炸响,他向下俯瞰,直到—— 路小满发现自己在值班室睡着了。 不知道孙天成今早什么情况,和昨晚刚熬夜加完班的路小满临时发了个信息说要换班就出门了,导致路小满连着十几小时没法好好睡觉。还好只叫他“文”值班,没到“武”值班的程度,否则连小睡都无门呢,我真是谢谢宁内! 这时,走廊上由远及近地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哎,怎么还说曹操曹操到呀?路小满赶在来人开门前心虚地一抬头,正巧与推门而入的孙天成目光撞上。 他在一个无比尴尬的笑容上卡了许久,这才想到抓起鼠标点进单位主页,摆出一副正在研读的模样。幸而孙天成形色匆匆地,根本没去注意路小满那涣散的双眼,就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了。 一通霹雳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过后,路小满清晰地听见了鼠标中键的滑动声,他忍不住偷偷观察孙天成面上表情。真稀奇,难得见到组长如此暴躁的样子,孙天成似乎正在系统里查看某份记录,嘴里还咕哝着什么。路小满维持着手上的动作不变,一面竖起耳朵,直到隐约听清了两个人名:孙小满和一个叫秦什么的。 路小满知道组长儿子就叫孙小满,也是警察。说起来,对于此人,他可算是有着相当悠远的了解了。起先因为两人撞了名字,孙天成总习惯以小满来统称他们两个。“叫小满亲切,和我儿子一样。”碍于对方是自己上司,只好认了这便宜老爸。后来到了葬礼上,与孙小满——的遗照有过一面之缘,令他有缘了解到整场事故:孙小满,隶属分局刑事科,执勤半路遇到煤气管路泄漏,被爆炸的气浪波及,掉到桥底下摔死了。不过这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直到一周前,有人在它快被遗忘的时候来了个旧案重提。 路小满猛地收回思绪,今天看组长的架势,难不成是在回顾这事儿? 他推测得不错,只见孙天成快速拨通一个号码,劈头就问,“杨国富,他人呢?”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回答了些什么,孙天成举着话机的手他光看着都觉得酸。不过就结果而言,并非是一个能够让孙天成满意的答复,“好,不听你废话,等下当面说!”接着便“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一阵沉默,万没想到此刻孙天成会转过头来面对着自己,“小满,和我一起出去趟,等下小张过来接班。” 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狂跳不止的眼皮。 “麻辣福事务所,精确专业,为您排忧解难!” 十五分钟后,路小满跳下车,透过盛大的青色日光视线往前——呸,什么破店,LED滚动屏上的字都快掉得不成样子了。他望着闪烁着的“青角专业,非尤解难”不由得嘴角抽搐,一旁的孙天成则目不斜视地走进店去。 “你好,欢迎光临!” 伴随着这句电子女声,孙天成大吼一声“巡查!”,亮出了证件,店里一水儿查外遇的、抓小三的见是警察立马脚底抹油,瞬间作了鸟兽散。人群散尽后,路小满这才看见正中站着的矮个中年店长,拉长了幽怨的面孔:“孙警官,你来了……” “秦淮呢,躲楼上?”孙天成话不多说,一猫腰跨上台阶,直接上到阁楼找人。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他真滴人在纽约嘛!”杨国富站在楼下高喊。 “说谎也不打个草稿,一周前,这小子还贼喊捉贼地跑到派出所里报案,怎么现在就人在国外了?你XXX叫他滚出来见我!”原来这些天孙天成在找人是吗?路小满心念一动,也仰头朝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他很快见到孙天成表情失控的样子,就知道楼上是真的没人了。 “啊呀,孙警官,你寄道的,秦淮一碰到案子就会几天都找不到银,过段时间,他寄几又会出现的嘛!” “你们私家侦探XXX给我低调点!那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再出现?” “……” 初次听见秦淮这个名字的时候,路小满不知怎地,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细想一下,又感觉自己实在反应过激,不过是在系统档案里看到过的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已吧? 一周前,元宵刚过,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春节特有的安逸气氛。这天,值班的人刚给自己泡了杯茶,舒舒服服地靠窗坐着,再一晃眼却瞧见楼下一个身影闪过,仿佛踩着点过来报案似的。接着便有了以下这份笔录。 一开头,还只是些稀疏平常的例行问话。 “名字?” “秦淮。” 字迹过于懒散了些。不难想象,负责记录的人大概是忍着哈欠在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路小满回忆了一遍那张题头写着受案登记表的扫描件:20XX年X月X日19时07分,受害人秦淮到我派出所称—— 简而言之,这个叫秦淮的人,怀疑他的手机被人定位了。 不过是件模棱两可的小事,远未达到立案的条件。然而,他却在接下来的笔录里突然提及,“去年7月,XX分局死了一个刑警,他的名字叫孙小满。” “不错,和你报的这事儿有什么联系?” “他最后一通电话打给过我,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爆炸。” “你接了那通电话?” “不,我没接到,我那时候已经看到新闻了……新闻上说,他因为煤气泄露引发的爆炸而死,可身为警察怎么会不知道,不能在煤气泄露的现场打电话?” “啊,你是不是来这里做过笔录?在调查那件事的时候…” 后边少复印了一张纸,下页开始,字迹发生了改变,内容也不再是例行问话,日期跟着跳了一天。路小满看到这里突然心悸了一下——毕竟他曾短暂地质疑过这点,从未想到能在这里获得解答。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想到重新报案?” 新的字迹出现后,笔录的内容流畅了不少。显然是第一日做记录的人察觉有异,赶紧跑去和领导做了汇报,所以隔天重派人手做了新的记录。 可从报案人嘴里讲出来的线索,路小满越琢磨越觉得有古怪。 报案人说,好友孙小满的死曾令自己消沉了好长时间。这期间仍有人死亡,自己的表妹出车祸死了,受此打击,他想到重新报案。中间穿插了一段报案人对前段时间本市官员意外死于家中一事的看法。有趣的见地,好像是都和煤气有关呢?路小满不以为然,一目十行地略了过去。 “是什么让你产生怀疑,觉得这些都不是意外?” “因为我发现这个定位的人,本意不是要孙小满死。不知道怎么搞错了,原本要死的人应该是我。” “展开说明一下。” “我唯一的线索,只有一个名字,其余我一概不知。” “那就说你知道的,名字怎么来的?” “当我发现自己被人定位的时候,曾用软件截取到了对方的跟踪代码。” 这张手机截屏被附在文字的后面,上面一行简短的代码:0/2SN。 把0剖成两半?CSN?路小满只猜得出这个。好在报案人自己给出了解答,“仔细看,是人名的拼音缩写,她应该是叫程思年。” 什么叫“应该”,难不成认识?路小满皱着眉继续看下去,果然记录者也问了同样问题。 “应该?听上去你好像认识这人似的。” “我是知道这个人。” “形容得出来吗?” “嗯,念过同一所高中,成绩优秀,人缘出众,长相?很漂亮,是校内名人,不过不同班,其实不怎么熟。” 越讲越离谱,如果不熟,会精确到这种地步?而且,谁说定位就是为了杀死你,人家校花没事干嘛追踪你、要你命呐?这小子真XX自作多情!路小满对此深疑不信。再往后,在一堆立案流程以及人员信息的搜查记录中,他看见了程思年中学时的照片,旁边写着XX市第二高级中学,20XX届。确实很漂亮,笑起来有点儿像苏菲?玛索。奇了怪了,他们三个居然念的同一所高中,路小满还是他俩的学长。只差一届,怎么会对这样的校花半点印象都没呢?呃,这事儿时有发生吧,既然还没找到程思年,有效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 由于涉及到高科技犯罪,案子的后续是上头交待下来,要求网监科配合专案组展开调查。所以组长才会带他跑来麻辣福事务所找人,因为秦淮就是这个报案人。 那今天算是对上号了。路小满望着眼前仍争执不休的孙天成和杨国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之后又过了一周。路小满因去周边单位调查网络诈骗案,独自出了趟门,直到傍晚才匆匆赶回所里。 这片儿属于老城区,一直没给装上电梯,而他的办公室在三楼。从门厅转弯上楼时,他听见了孙天成那熟悉的大嗓门,正朝着二楼怒吼:“很闲吗?都给我回去做事!”聚集在楼梯口的人群一哄而散,迅速消失在各个房间的入口。他蓦地抬头,正好瞧见办公室内有名穿风衣的陌生男子,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从这个角度望去,路小满只够看清那人的侧面。不得不说这人的鼻子很有特色,隔了大老远都能看出是他。而此刻孙天成站在他的对面,两人诡异地对视着。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路小满一个蛇皮走位,迅速蹿到隔壁会议间拿了个热水壶出来,又不动声色地挪到门口的开水器旁,装出打水的样子偷听了起来。 “你再讲一遍,到底什么东西?”孙天成尽管愤怒,声音还是压得很低,相反那个人却无所畏惧,“追踪定位器。” “你活腻了你监听警察?” “他事先知道,我们商量好的,这不是重点。我来是想告诉你,那回出勤小满一直开着它,所以录下了他出事前36小时内的所有声音,当时的音频同步到了我的手机,这是一个重要物证不是吗,你难道不想……” “现在才拿这个证据出来纯粹是想害人吧?我说你和你老子,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讲够了吗?!”那人忽地站起来,“啪”地一声把什么东西拍在了桌上。 “爱要不要。” 路小满猝不及防地在办公室门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见他斜眼望来,路小满顿觉浑身尴尬,但此刻一溜烟跑走只会显得更加尴尬,所以他选择认认真真地继续低头打水。 如此漫长的一秒钟,直到那人冷冷地抛下一句,“水早满了”,随后转身离去。 路小满一阵无言,磨蹭许久,才端着水壶没事人似的走进办公室。 “小满。” 被点名的人不禁手抖,就在他以为孙天成会质问些什么的时候。 “我去趟专案组。”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当晚值班时分,路小满坐在监控录像屏前,发现事情被越传越夸大了,开始充满娱乐色彩,什么“孙总暴喝一声,震死所外一头牛”、“孙总怒打衰仔,凌空飞五米”……听着身旁同事热切的讨论,他差点没被一口水呛死。不过直到此刻路小满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今天撞见的那个人就是秦淮。 第6章 路小满(下篇) “小满,这个你挂上去,存个档。” 翌日,当孙天成把硬盘拿出来时,路小满半句话也没过问,神色如常地接了过来。 这之后,孙天成便绝口不再提起此事。路小满有时候都怀疑那天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当然他还是很认真地,除了完成日常的工作以外,每天都花一点时间来摆弄硬盘里的音频文件。 考虑到万一将来还有可能作为证据,录音的内容必须保真连贯。他先是完整拷贝一遍,接着才将副本拖至采样软件里进行智能截取。路小满其实明白孙天成的意思,只是叫他单纯地导入系统而已,挂上一个存档日期,如此便完成了。但他却在实操的过程里产生了一些想法——他首先用软件处理掉多余的白噪音,仅保留有效声源部分。接着又依据声音的特质,在盘内分出三个文件夹:第一个,放置自然声,即雷声、雨声、风声等;第二个,专门放置人声。大致拖一下进度,噫,净是些无意义的呼吸声,鼻音,磨牙的声音。偶尔有那么一两回像是在接打电话,倒和秦淮的说法对上了:他们的确有商量事情,想必秦淮讲得较多,孙小满只是在听,所以没能录下什么;最后一个“其他”文件夹,被路小满用来放置各类杂音。 本已经设置好分贝范围,放在后台让计算机自动归类的,但他很快发现这种机器人分法并不可取,比如狗叫声总会进入人声文件夹,所以他还是决定亲自监听一遍。反正漫漫晚班,不能睡觉的时间里老想抽烟,正好打发时间顺带戒烟,一举两得吧。 某日夜班困到不行的时候,进度条已十分接近孙小满出事的那个时间点了。半梦半醒间,路小满听到了一个很特别的“Pu~”声,然后同样的声音开始反复出现,这下路小满被彻底惊醒了,一抬头看见软件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十多条波形划了过去。或许下半夜的值班室太过安静,才使得他听清了这样的声音,白天的话恐怕不能察觉。正这么想着,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翻涌而来,紧接着,在最后“嘭”的爆炸声前,他及时摘下了耳机。 “这……有什么特别?大概率是爆炸产生的次声波嘛!” 嘴有大痣的王姓警官随意瞥了眼影印出来的波形图,熟练地打起官腔,“拜托!网监科不要什么屁事都拿过来凑数,这玩意儿,上月不是已经拿给专家分析过了?说了没用,就不要在没用的东西上面浪费时间……” 没想到在专案组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的路上,路小满根本不在乎孙天成说了什么,只觉得耳内轰鸣,他不服气地在心中反驳,“放XXX屁,次声波我还听得到吗,而且分明发生在爆炸之前呀!得去找个明白人商量一下……” 此时,脑海中自动跳出一位人选,路小满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虚地瞄了瞄还在滔滔不绝的孙天成。 隔天他饭也顾不得吃,硬是赶在中午前把今日份的事务统统完成,接着便以“突然想起之前的调查还有个部分需要确认一下”的理由溜了出去。 虽然只和孙天成来过一次,但他记得这条油腻腻的街,七拐八弯的窄巷,掉到只剩一半的LED屏,隔壁药店甚至毫不避讳地摆出了“印度神油,令男人找回自信”的炫彩灯牌。 “你好,欢迎光临。” 随着这句电子女声,路小满惴惴不安地踏进了“麻辣福事务所”,所幸这会儿还是中午,除了他不再有别的顾客。因为那天亲眼见到孙天成吃瘪的样子,他事先准备了一套说辞,还在路上预演了几遍,要怎样与杨老板做斡旋。偏偏今天就是这么凑巧,坐在咨询台上的正是秦淮本人。 “请问需要什么类型的帮助?” 秦淮说这话时头也不抬,低着头在拼一张拼图。路小满望着眼前一字排开写着1、2、3、4的小型立牌兀自失笑:1是婚姻问题咨询,2是心理问题咨询,3是复杂案件受理,4是人工服务。桌面还黏有一张说明,上面整整齐齐一行字,像个小学生似的,“说明:请根据对应的情境自行填写或口述。” 路小满无奈道:“我选4,人工服务。” 秦淮大约是拼图遇到瓶颈,好半天没有做声,搞到路小满都忍不住伸头去看他手上那张拼图,“哦,我弟弟也玩这个,叫纯黑地狱。真不明白,全都一样的黑片图案,怎么拼的出来?”秦淮扫他一眼,指了指那片空白,“仔细看,其实每片都有少许不同……”说到这里突然停下,困惑地再次抬头。 很快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是你,孙天成派你来的?” “才见一面就能认得出我?你还真是过目不忘。” 杨国富正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一眼望见了杵在那里斗鸡似的两人,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上前来:“老秦啊,怎么回事?客户系我们的上帝,对待上帝要有耐心。”接着转向路小满,“请问,有虾米可以为您服务的呢?” 秦淮一双眼睛瞪着杨国富:“服务个头,他是孙天成派来砸场子的!” 杨国富一脸无辜地眨着眼,“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路小满,叫我小满就行。” “哦,路警官,你也系过来关照我们事务所的嘛?” 杨国富的话音未落,秦淮就跟着插话进来,“你说你叫什么?" “小…满?路小满?” 秦淮和杨国富面面相觑了几秒,再一转头已变作愤怒:“孙天成教你这样说的?!”说着便要去扯路小满的衣领,不料却被对方反扣住手臂。杨国富见状赶紧跳出来阻止,好不容易才分开两人。 “冷静啦!”杨国富无奈地挡在中间,大声安抚道。 路小满好整以暇地抚平一下衣襟,“和你朋友同名确实很凑巧。不过,我也是为了他的事儿才来找你的。” 见秦淮仍在怒目而视,只好补上一句,“要觉得不舒服,就还叫我路小满吧!” 秦淮总算冷静下来,口气还是硬邦邦地:“来干嘛?” 路小满决定开门见山道:“上回你去所里,拿了一个硬盘给我们组长,里边有一段很长的录音……一共36小时20分32秒,我全听完了。” 秦淮似乎有点吃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路小满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左右看看。 秦淮使了个眼色,杨国富心领神会地走过来,换自己坐在咨询台上,用手指了指里间。 顺着窄小的楼梯走上去,上层是一个由阁楼改建而来的档案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见墙面被精心制作成了马赛克调查墙的样子——即是把相关佐证按照一定顺序贴在上面,再使用大头针和红线作为标记的线索墙。路小满顺手摸了摸那细细的线:“哇,这怎么弄的,搞得和拍电视一样。” 秦淮一下子拍掉他的手,撇了撇嘴:“你们不用这种吗?” 路小满的眼睛还黏在墙面上,“这种啊?那是以前刑侦部用的,现在都改用白板或投影仪了…不过我也很喜欢这种,一目了然,不是说查案要多用右脑吗?” “少假客套了。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话想说?” 路小满面色一沉,伸手把包里那张波形图复印件拿了出来。 秦淮接过来,示意路小满坐下,自己在桌角处蹬了一脚,桌面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原来桌底下巧妙地嵌进了一个透写台,灯箱开关也被改造成了声控式。路小满不禁感慨:“有这心思你都可以当警察了,干嘛做这行?” “我是有考啊,政审通不过。”秦淮眼睛望向别处,轻飘飘地说。 “为什么?”路小满话才出口,突然想到了之前孙天成和秦淮的对话。 “反正你也听见了。我爸因犯杀人罪被判死刑,还没等到执行,就突发心梗死在了牢里。” 路小满正准备问“他杀了谁?”的时候,秦淮几句话带过了这个话题。 “高中的事,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哎,这个波形图看起来有点…?你整理过一遍是吗,那带来没有?” “我带了,但你有…” 话才说一半,秦淮伸手过来放倒了旁边的橱窗,路小满看见里面的计算机荧幕应声亮了起来。 “……电脑吗?哦。”路小满咂咂嘴,“连那个软件都有,好吧,你这还真是应有尽有。” 秦淮用来垫鼠标的是一本旧书,路小满低头时扫到一眼标题。 "口吃变口才…这什么书啊?” “初中时候别人送的。听小杨说,我以前是个结巴。” “是不是结巴你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以前的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路小满震惊地望着他,直到秦淮点开了那个“其他”文件夹,他这才回神,开始讲解自己的看法。 “就是这里反复出现的,你觉不觉得,这十几段的形状差不多?" 秦淮一下一下地点着放大。又思考了片刻,突然蹲下翻找起了堆在橱柜下面的纸箱,直到丢上来一个铁盒。路小满望着“哗啦啦”倒出的少说五六部手机,只觉得自己身为警察的雷达在响个不停。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摁住了秦淮的手,后者终于反应过来,眼睛转过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真不是偷的,我花了钱收集回来的。” 路小满把玩着手上的老年机,一脸困惑:“干嘛收集这个?款式很老了啊。” “是这样的。现在的手机为了美观都把天线内置了,但内置天线比外置天线信号弱,可操作性就会变差很多。” 秦淮如数家珍地正说着,转头又看见两眼冒红光的路小满,“喂,路警官,别这么上纲上线行么?” “好吧,你要干嘛?” “我操作给你看下。” 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将其打开,又依次打开两部手机,一左一右地摆放完毕,接着按下手机上的录音键,两部手机于是显示出了如下字样: 连接中……(完成) 正在分配网络……(完成) 正在追踪定位……(完成) …… 以上录制持续了30秒。秦淮把这段音频文件导入软件,放在路小满整理好的那段音频的下方进行同步对比,结果发现:两个波形结构相差无几,有区别的只是(声波的)最高峰值而已。 路小满迷惑地望着屏幕,“什么意思,重合了?” “原来如此。之前我手机被人定位,我就叫一个朋友帮我看,她教过我用这种方式去模拟追踪信号。” “你是说,这个回声波形代表追踪信号?” “没错。这就证明我猜对了,小满也被那个人定位了。” “你真觉得这不是意外?可…定位了又能怎样,难道可以远程杀人?” “关于这点,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这件事,不,这些事,绝对不是巧合。”秦淮深吸一口气,决定从头细述,“其实从去年初开始就不对劲了。” “去年初?” “我们受一个日本客户的委托,去调查一个案子。回来的时候…6月份,我感觉自己被人追踪了。” “你怎么感觉的?” “有天我用手机发信息,点复制的时候,后面闪过一个乱码。我又试了几次,发现每一次,都是同样的一个乱码。那部手机不在这里,已经作为物证交到专案组了…我当时关了定位重启,再操作就不见了。不过,我有记住那个乱码,后来就叫了朋友帮我看。” 介于两人谈话期间,一直有钉钉的提示音传出,秦淮大概怕错过客户的咨询讯息,就点击了一下荧幕下方闪烁着的图标。很快弹出一个聊天界面,路小满看见一个女孩头像,备注名是凯瑟琳的:“在干嘛?” 秦淮回她:“在查案。”又用手指一下,“就是她。” “女朋友?” 秦淮神色有些微妙,“倒也不是…破案时认识的。她是电脑高手,还蛮厉害的。” 他接着在聊天记录里搜索起关键词,路小满看着打出的“啸叫”二字“哦”了一声:“你这朋友懂的挺多。” 啸叫,是一种因为音响设备摆放不合理产生的异常回音,但如果能以一定的方式利用起来,就可摇身一变成为反相追踪的武器。 “你看最高峰值这里,利用它反向定位,可以获得发起者的某些信息,所以我们才成功截取到了程思年的注册名,或许是那个注册名太明显了吧。我估计她当时察觉了,关掉了服务器还是怎样,后来再没有看过那个乱码,直到…小满出事那天。”秦淮说完陷入了沉默。 “明显吗?名字缩写是CSN的人明明有很多,她怎么不姓蔡?你怎么知道是程思年?” “因为不止这一件事。”秦淮摸了摸鼻子,复又开口道,“那时候有个官员,想必你看过那条新闻了。其实他来过我们店里,我碰巧知道一点线索,就拜托小满去调监控,好吧,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反正就是查一下这个人22-24日这段时间,有没有在XX咖啡馆附近出现。因为据我推测,他极有可能在这个地方和凶手约着见过面。然后我们就看到他一个人走进咖啡馆,半小时后又一个人出来。但是,这之后过了一刻钟,监控拍下来两个非常可疑的人。那时,小满一眼看见服装上有着奇怪刺绣的那个男的,我却一眼看见旁边那个女的。” 跟随他的讲述,路小满走进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里。他看见了孙小满站在自己的左手边,正困惑地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这刺绣好眼熟啊,像是XX教会的,我们从这儿入手吧。” 而秦淮站在路小满的右手边,一脸严肃地指着荧幕,“先不管他,你看旁边这个女的,她的脸能复原吗?” “嗯——” 孙小满无意义地拖长音调,慢悠悠地把视频截图从墙上的投屏拖进眼前的分屏里,打开修复软件操作了起来。 路小满站在一旁看他操作,恨不得能自己上手,然而,他伸出的手指并不能触碰到记忆里的鼠标,那鼠标又被孙小满灵活地移走了。 在等待复原的过程中,孙小满站了起来,绕开他去泡了两杯茶:“真慢呀,先坐下喝茶吧。” 身后一只手接过了杯子,他看见秦淮举起来吹了吹面上的茶叶,孙小满却呆立在秦淮身后眼睛越瞪越大—— “那时候,我们看到的人就是程思年。我不记得她了,是小满认出来的。” 他的话将路小满从回忆里拽了出来,秦淮还说了一点别的细节,是笔录里没有的。他说调监控的第二天,录像里的刺绣男死了,于是孙小满就决定去调查XX教会。 “为了方便联系,他开了同步定位。恐怕是我手机里的乱码被重新激活,通过共享跑到他那里去了,所以他会死,都是我的错。” 一阵沉默,秦淮听见路小满掷地有声地说着,“你不想知道真相吗?既然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线索……也许正义会迟到,但我相信它不会缺席,总有一天,可以一扫阴霾!” 秦淮抬起脸来看了他许久,终于有所触动地扯了扯嘴角。 至此,路小满已对事件始末有了相当的了解,不过他仍觉得有一个模糊的地方,那就是程思年的动机。 都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毕竟在孙小满发现她之前,她就已经追踪到了秦淮的身上,姑且不论这远程杀人的可行性吧,动机是什么,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路小满下楼梯时,秦淮突然从背后叫住他:“你还来吗?” 似乎是发觉这样的说法十分欠妥,又飞快地补充道,“我是说,如果还有什么发现…可以一起讨论。” 当时,路小满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作告别,直到返程的地铁上,他望着窗外一团漆黑突然想到—— 有这么一个人,他好朋友死了,他表妹死了,他爸坐牢了,到最后也死了,他妈妈…他好像没有妈妈,只剩一个远房表舅作伴…… 他会感到孤独吗? 第7章 不可尽信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因缘际会,是从同情开始的。 后来路小满空闲下来,常会去“麻辣福事务所”里坐一坐。不过真有那么多线索要讨论吗?个中原因,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再后来,他母亲开始病了,父亲腿脚不便,弟弟又在学校里面上晚自习。路小满自下班起,便要周转于医院与学校之间,如若不巧碰到值班,绕一圈后还得返回所里。以至于半途到“麻辣事务所”里歇歇脚,都成了一天当中唯一能够喘口气的时光。 不过这样的时光也没维持太久。有日他正和秦淮闲谈,后面一只手拍了拍他:“巧了,小满你也在?” 路小满从看到秦淮古怪的表情开始就心说不好,果不其然一回头瞧见了假笑着的孙天成。 他知道孙天成对秦淮没什么好感,跟着回去的路上都不敢作声,生怕惹毛了孙天成——你一人民警察和涉案人走得这么近?廉政七不准怎么讲的,弄得不好别人跑去举报你有碍司法公正啊,到时候直接清出机关队伍,你考虑过后果吗? 路小满打量着孙天成阴晴不定的脸,在心里帮他把接下来可能会讲的话默念了几遍。但孙天成却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发难,反倒心平气和地提起一段往事。 “我以前认识一个搞艺术的。” 不知所谓的开头,惊得路小满眉毛都跟着瑟缩一下。孙天成继续讲了下去,他似乎只图自己说个痛快,并不在意路小满什么表情。 他说此人画的一手好画,尤擅花鸟走兽,颇有几分徐悲鸿的影子。 他早年算得上家庭美满,只不过好景不长,老婆帮他生了个儿子后病死了。他也许因此对儿子有怨,搞不清楚他怎么想的,有事没事虐待小孩,还被邻居打110举报过,真是声名在外。后来他儿子在学校里面闹早恋,青春期嘛,又没影响成绩,老师不过这么提了一嘴,嗨,这神仙!偏就抽风似的要去找女孩家长。也不知道什么缘分,这女孩妈妈竟是他久未见面的初恋。这下可好,儿子的事转身丢给老娘,这个做老子的,居然这么跑去操心人初恋的家事了。说老实话,他初恋是过得不怎么样,动不动得挨老公打,诶!可他这一插手性质不一样了,纯粹一搅屎棍儿,搞得人家家里更不安生了。当然那家男人也绝非善茬,不仅找人抽他,还放言说“几时轮到你管?我回去剁了她都不关你屁事”,完了这货被刺激到,开始谋划杀人,结果一杀杀了一家,只剩那女儿。最后进去了也不安分,不出俩月心梗死在牢里…… 路小满在一旁听得心惊胆跳,忙不迭地问,什么时候的案子,这人谁啊? “怎么…还有点耳熟?”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窃窃道。 孙天成对他的问题不予回答,却醉心于为这个故事总结陈词。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当年见他挥毫泼墨,举手投足潇洒自在,原来也不过如此……” 直到返回所里,路小满都未从震惊里回神。 后面几天上班,他得空就在系统里翻旧案。不知为何,他对故事的后半段很有印象,像是曾经发生在身边的事儿一样。最后,在一桩纵火案的后头,他翻到了近十年案件中与孙天成描述最为接近的一个本地案件,时间是七年前。 “…现将调查情况通报如下:犯罪嫌疑人秦某某,男,44岁,汉族,xx省xxx市人,职业画家,师从xxx(某著名画家)……200x年2月xx日晚11时许,市公安局 110 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后赶赴现场…将实施杀人后逗留现场的秦某某当场抓获……200x年3月经xx区人民检察院批准将其逮捕……” 这之后附录了警察在询问过程中拍下的几张黑白照片,由于照片拍的杂乱,无关人等或多或少地入镜了。路小满一路翻看,直到发现其中一张照片,边上有个熟悉的侧脸。 不会有错,这个鼻子未免太容易被看出来了,这个人是秦淮! “我爸犯了杀人罪被判死刑,还未等到执行便已死在牢里……” “你就和你老子一个样……!” “……听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 “也不过如此。” 原来,孙天成故事里的那个人是秦淮的爸爸,秦牧野。 自打发现这事儿,路小满常会憋不住地在秦淮面前提起秦牧野。他是真的想知道,也是真的不懂说话的艺术,无论秦淮怎样答“我不记得了”,他总还一副“我不信,明明有什么事瞒着我”的姿态。一来二去搞得秦淮烦了,终于忍不住吼他,“别XX问了,我不知道!”路小满于是赌气不再去事务所,两人不欢而散。 不想竟成了最后一次在事务所里见面。 当然此案依然胶着,没个头绪。时间一晃来到六月。 这次端午,路小满好不容易没被排到值班。妈妈的病好了许多,回家待了段时间,现在已能和爸爸两人相互搀扶着散步了。弟弟也即将高考,路小满不觉有种苦尽甘来的滋味,这天晚饭,一家人热烈地讨论起了弟弟大学志愿的问题。 “复习得怎么样?” “一本没问题。” “切!”路小满忍不住拿筷子敲了他一下,“想学什么专业啊?” “要不就法律吧。” “那不错啊,以后还能帮衬你哥。”爸爸也插了句嘴打趣道。 路小满一面干笑一面扒饭,此时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妈妈见他脸色大变,忙问:“所里又有事吗?” 见来电显示是“杨国富”,路小满连连摆手,筷子一放跑到院子里接起电话。 “杨叔叔,你先别急,他也许只是出去办案……啊,失踪立案?一般48小时…不至于吧,总之再找找看。” 吓,怀疑秦淮失踪了?杨国富说往常找不到秦淮时,一问凯瑟琳就知道了,但这次连凯瑟琳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才想到打电话问下自己。 路小满的思绪纷飞,不知不觉地站在院子里出神。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个窗台,有人靠在窗边大声地讲着电话。电话…?他灵光一闪,回拨了过去。 “杨叔叔,我想问下,秦淮以前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他谨慎地按着数字键,又默念一遍,回应他的果然只有——“嘟嘟”的忙音,哎,正如杨国富所说,这手机还放在专案组的仓库里头吃灰呢。他正准备挂机,却发现计时跳了出来,这是…打通了? “呃,抱歉,其实我是网监科的路小满,打来测试一下…”他一边讲话一边觉得不对,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绝不可能是专案组的人。 “你是谁?” 他警觉地摁下录音键,对方没有回答,很快挂断了。再拨一遍,就是熟悉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这号码不是专案组一直留着吗,那刚才…?难不成被再次出售了,还是说…被人转移走了?路小满望着手机界面满头冷汗,可过户需要新旧机主同时出示身份证啊,秦淮这个时候失踪…不对,想必是自己多虑了,明天上班再向孙天成打听一下吧。 “路警官,有你的快递。” 这天刚来办公室坐下,路小满就接到门卫打来的电话。算算时间,也许是供水公司寄来的报销□□吧,他于是挂了电话下楼去取。 上楼的过程里,他总感觉掌心粘腻,于是中途换了只手。没曾想低头一看,手上蹭到了大片红痕,闻起来像是油漆。他立即把箱子翻转过来,发现底部用红色油漆反复涂着,“To L…To L …To L…” 他从来只在影视剧中见过类似桥段,没想过现实里竟也有人效仿。 当路小满提着包裹轻手轻脚走进办公室时,整个科室都变得如临大敌起来。孙天成率先反应过来的,对路小满做了一个小心轻放的手势,接着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多功能瑞士刀,用刀尖的部分轻轻划过表面,同事当中更是有人递来了安检棒,一番探测过后,这才示意路小满“safe,可以打开”。 一秒后,人群中爆发出“嘁”地一声,抢先看热闹的几位同事纷纷摇头,失望退出,只剩下路小满对着那两个倒出来的腕表一脸无语。 “什么意思啊?” 路小满翻来覆去地摸了几遍,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正准备放下了,不知误触到什么开关,其中一个腕表的盖子开了。里面掉下一张纸片,非常细小地用印刷体写着:“L,Q向你问好。” 他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又怎么了?”坐在对面的孙天成看个正着,忍不住翻个白眼。路小满花五秒时间组织语言,联系之前种种,把自己的猜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孙天成听着听着,眉头逐渐紧锁,他接过路小满递来的腕表,翻至另一面,只见上边一个相当别致的鎏金LOGO——VR Studio。 “欢迎来到虚拟现实的游戏世界,现在请佩戴好您的腕表,我们将百分百为您打造专属于您的终极幻想。身临其境的另一个世界,尽在VR Studio……” 路小满紧跟着孙天成,在项目经理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甬道。这里可真是电子发烧友的天堂啊!他望着无处不在、立体环绕的3D宣传片无声地感慨。 隧道的尽头是间大会议室,一推门,会议桌上已经坐了一位女士。见他们到来了,朝项目经理示意一下,郑经理即刻会意,麻利地给孙天成和路小满斟上茶水。这架势,搞得路小满有些不自在,孙天成却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说明一下来意,便把腕表推了过去。 "没想到陈经理真来中国开分店了?呵呵,也是因为案件牵涉,所以才来叨扰…游戏资料你都整理好了?” 陈经理不假思索地用中文说道,“秦淮特意交代的事,我这儿自然会做好存档。” “组长,你们认识?” 路小满可能是注意到对方有一点混血的样子,从进门开始就在好奇地打量她,此时又突然提及秦淮,他终于憋不住小声询问起来,没想到还被陈经理听了去。她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初次见面,路警官。我是凯瑟琳·陈。” “你…你……?” 她就是凯瑟琳?路小满瞪大了双眼,讲话都变得不利索,接着便挨了孙天成一下,“你什么你,谈正事呢!” 凯瑟琳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事先声明一下,这个腕表的确来自我们公司,但我们只负责把这个游戏VR化,它的内容,却是秦淮委托别家公司一早做好送来的。郑经理,是我从那家公司挖来的技术骨干,她曾经负责过这个项目,所以有什么问题,你们尽可以问她。” 这边郑经理忙不迭地点头,接过腕表快速操作一番,上面似乎有一个编号,路小满眼尖地看见她照着腕表,往电脑系统里输入了些什么。 郑经理说着把界面投屏到墙上以便大家观看,“承蒙经理厚爱,来到了VR Studio这个大家庭。没错,200X年以前,我还在石英工作室的时候,负责过这个case。我记得有四个高中生,源代码是其中一个女孩子提供的…对,因为女孩子自己就非常懂行,直接带来一个demo,所以我的话,全程和她沟通比较多。既然已经过去了八年……” 路小满努力辨认着扫描件上龙飞凤舞的签名:唐涓涓,程思年,秦淮,孙小满。 “注册人写一个不就行了,干嘛四个人都签?” 他有点无语地看着四个签名挤挤挨挨地写在一个框里。 凯瑟琳笑了笑,“算是他们的一个构思吧,我听秦淮讲过,这个游戏名取自于四个姓氏的拼音缩写。” 路小满跟着念了一遍唐程秦孙,T-C-Q-S,天才骑士。 “原来如此!”孙天成也来了劲,“不过我对游戏不太了解,烦请郑经理讲解一下内容?” 郑经理点了点头,从保险柜里取出密钥递给凯瑟琳授权,接着便插到了屏幕下方的专线接口上。路小满看着代码的拖影一行一行地掠过她的脸,“这是一款角色扮演游戏,带上腕表后便会对玩家的动作进行捕捉,以此来操纵玩家所代表的游戏角色……” 郑经理说着带上了腕表开始演示,路小满看着屏幕里的视角,透过层层雾霭下降到了森林之中,三个游戏角色正待机站在那里。突然一个提示音响起,四人都吓了一跳。 “警告,此角色已经占用,警告,此角色已经占用。” 孙天成登时坐不住了:“怎么回事?” 郑经理有些慌张地看向凯瑟琳。凯瑟琳转头和她耳语一番,郑经理这才换上了惯常的职业笑容:“如果已经有人进入角色,游戏处于待开始的状态,那么管理员就无法进行演示了。” 这么说已经有人进到游戏,不会就是始作俑者寄游戏来的目的吧?路小满若有所思地和孙天成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郑经理,麻烦解释一下游戏规则吧。” “好的,除了这个已经被占用的角色,玩家进入游戏后,根据剧情提示,还可以操纵另外两个角色,直至闯关成功。角色死亡或好感度降为零,即视为游戏失败……” 孙天成一听需要两个玩家,也摆出跃跃欲试的模样,可郑经理接下来的话浇灭了他的热情。 “不过进入游戏时有一个限制…需要玩家的性别对应上角色的。” 路小满诧异道,“这也能判断得出来?” “是啊,腕表会采集心率进行分析,一旦发现数据不对,就会断开连接。” 孙天成试探性地对凯瑟琳说道:“那不如就陈经理或郑经理…?” 话音未落,凯瑟琳就斩钉截铁地,“不行。” 孙天成好像有点恼火,声音都不觉放大了几分,“怎么不行?” 凯瑟琳用手势拦下了几欲开口的郑经理,“游戏一旦交付出去,便再与我们无关,这是我个人的理念,也是我们公司的宗旨。” 路小满神色复杂地望着凯瑟琳,直到孙天成发飙的前一秒,才平静地说了句解围的话,“其实我认识一人,玩游戏挺溜的,倒也不麻烦陈经理。” “哎,小满,我记事本落在会议室了。” 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孙天成坐在驾驶位上一拍脑袋,冲路小满嘿嘿一笑,路小满很快会过意来,无奈地走回大厦,乘了电梯上楼去取。等他回来,孙天成已经在座位上打了个盹。 “怎么这么慢?” 路小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耸了耸肩。孙天成见他兴致不高倒也不再追问,打了个哈欠便发动了车子。路小满望着窗外一路沉默,任由树叶的影子从他的脸上划过。 “路警官。”他回想起刚才和凯瑟琳在电梯里的对话。 “怎么?” “真打算亲自玩这个游戏?” 路小满停下脚步,“不然呢?你什么意思。” 凯瑟琳眨了眨眼,一副不怎么认同的模样,“只是提醒你一下,刚才打开游戏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里面差不多少了四分之一的内容。” “内容变少了?” “我想说,这游戏改动挺大的,或许早就不是我拿给秦淮时的样子了。很多东西会变,你要当心。” 路小满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是秦淮的朋友。” 凯瑟琳回敬他一个意义不明的笑,“Well, Mr.L, you need to take that with a pinch of salt.(凡事不可尽信。)” 第8章 天才骑士(上篇) The past is never dead,it's not even past. (过去从不消亡,它甚至从未过去。) 因为案件相关的部分不好细说,路小满就在电话里面现编,说有这么一VR游戏,里边藏着重要线索,现需一男一女玩家,通关奖励先到先得,所以这不赶紧请外援来了。 “组长,她叫刘念,好像是我高中时的学妹吧?现在是xx中学的英文老师。”路小满很快约定时间地点,把人领到了孙天成面前。 “什么叫好像!”刘念恼火地踹了路小满一脚,冲孙天成笑笑,“伯父你好!我平日在教书之余呢,就比较喜爱电脑游戏,听说这次可以帮忙领奖……” “刘念呐,这请外援也是迫不得已,你可千万要保密呀,被系统查到可是会取消资格的。” 眼见孙天成装模做样得还挺像一回事儿的,路小满也赶紧趁热打铁道:“还要签保密协议呢。” 可算把人唬住了,孙天成和路小满带着刘念在所里绕了小半圈,最后停在了反省室的门口。 此前,孙天成还为场地发过愁。这“物证”不可以带回家,放办公室吧,好像也不大合适。路小满提议说,派出所车库旁有一间反省室,好久没用了,但其实里面布过网线,封闭性也好,作为场地再合适不过了,孙天成觉得有理,很快拿到了钥匙。 “这游戏我好像哪里见过啊?”刘念一进门突然神叨起来。路小满刚在椅子上坐下,刘念又猛敲一记椅子腿,孙天成都被她吓了一跳。 “记得我和你说过唐涓涓吗,去年年末我不是很忙嘛?因为她突然出了车祸,一下子没找到新老师,我得帮她代一门课…” “唐涓涓?”路小满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孙天成倒是很迅速地横插进对话,“你还认识涓涓呀?”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也是同事…伯父,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在葬礼上?你是那个带学生过来的老师。” “哦!伯父您是孙小满的……” “爸爸,对,是我。” “啊,你好你好!” 路小满无奈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被排除在外,孙天成已经开始拉着刘念问长问短,“刘念啊,刚说到这游戏…你,展开说说?” “是的孙伯父,这游戏说起来,还是孙小满和唐涓涓高中时候做的…?呃,不对,不止他们两个,反正就他们几个玩的好的……那时有家工作室新开张搞活动,说是DIY游戏的推广……” 路小满连忙接上,“石英工作室?” 刘念扫了他一眼大声说道,“对呀!” 刘念每说一点,孙天成的脸色就下沉一分,“小满你过来。” 路小满一头雾水地,“啊?” “其实直到刚才我都寻思着,他们小年轻是闹着玩儿呢,就是因为我知道,秦淮和程思年高中时处过对象……可事情到这越来越不对了,如果说去年夏天我们家小满出事,年末涓涓被车撞,年初秦淮这小子跑来报案,说发现程思年在跟踪他……如果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丫头,那么,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冤有头债有主的,难不成……” 路小满突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人。 “我有个表妹…” “他们本来打算年底结婚的。” “……可就这样都死了。不管怎样,我不会放过她。” 说起来,秦淮的笔录里提起过,他的表妹叫唐涓涓。 这么巧合,所有相关线索和人物都已连起来了?那真有一探究竟的必要了。路小满沉声道,“组长,既然她特意寄游戏给我,说不定…留了线索在游戏里。” 孙天成眼前一亮,“得,我去和专案组通个气儿。小满,游戏里的线索就靠你和刘念了,我们分头行动。” 路小满郑重地点一点头。 “滋拉——” 伴随一声瞬闪,一个AI女声柔和地提示道:“账号绑定中,玩家‘un_xiaoman’进入游戏”,路小满在争吵声中落了地。 他比刘念稍晚一点进入游戏。显而易见,刘念已先于他对这个游戏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正和另一名账号叫“in_huai”的玩家争论得不可开交。他注意到,目光扫过刘念时,系统中显示出的账号名是“ang_juanjuan”。 就和郑经理介绍时所说的一样,他俩相当于登录了孙小满和唐涓涓的既有账号。那游戏里已存在的这第三个账号“in_huai”,毋庸置疑是秦淮注册的,背后谁在操作还不清楚。毕竟他失踪了,总不至于是为了跑到这里玩游戏吧? 见那两人还在热烈地讨论,路小满无从插嘴,只好观察一下四周。原来他们身处密林之中,他抬头望见天色正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暗了下去。不妙,再不出发便要天黑了!路小满清了清嗓子,决心打断眼前两人的争吵,这才听清了他们争论个没完的话题—— “就是问你游戏为什么不开始呀?” “不然呢,谁愿像个傻子一样杵在这?” 噫,游戏有什么问题?脚下才迈出一步,就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在原地,“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 “滴——” 三人的腕表几乎是同时间发出了一声长鸣,系统中的AI女声再次发出提示,“匹配中……” 路小满眼见着腕表上原本的4个红灯逐一变绿了,最后是一个AI男声提示道,“匹配成功,游戏开始!” 三个人面面相觑,直到路小满看到秦淮迈出的脚——踏实地落在地上。 他终于舒了一口气,跟在秦淮后面朝前走去。与此同时,他决定忽略掉腕表上的一个错误提示,那里写着“4玩家,4就绪”。我们只有三个人哪?可能是bug,他耸耸肩,随意地踢开一块石子。 “所以说这是3 cast的游戏?”走着走着,那个头顶秦淮账号的玩家突然问道,路小满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望着他没有做声。刘念倒是很熟稔地接过话头,“强制三人合作游戏是嘛?哦!难怪一开局卡在那里,因为系统要清点人数。” “嗯。” “你准备往哪走,哥?” 秦淮指了指不远处,“那边的树林里,是不是隐约看到一个教堂顶?我们现在就朝那个方向走吧。” 路小满在秦淮看不见的背后露出困惑的神色,他用口型向刘念问道,“有病吧,你喊他什么?” 刘念白他一眼,“不是角色扮演游戏吗,系统里有人物关系提示呀?” 路小满这才看见界面下方不停滚动着的提示词—— 欢迎进入游戏“天才骑士”。 一趟刺激的冒险,一段尘封的记忆…… 某日,玩家“un_xiaoman”和他的好友(玩家“in_huai”)以及好友的妹妹(玩家“ang_juanjuan”)在森林里迷了路。眼看白日将尽,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原来如此呢,呵呵。不过好像和现实有些呼应的样子?路小满不禁陷入沉思。突然,一个笑声当空乍响,吓得他一激灵,一旁的刘念更是尖叫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欢迎新cast的加入!”那个略带滑稽的声音激昂说道,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路小满无奈地想,不会是游戏里专门出来开场介绍的NPC吧? 真被他说中了。话音刚落,一块虚拟大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荧幕上是四张背过去的卡片。 那个尖细的声音又接着说,“快来抽取你的惊喜卡片吧!”接着游标开始在四张卡片中轮闪。 路小满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拦下跃跃欲试的刘念,并以眼神示意秦淮。 “你选。” 刘念垂头丧气地推了秦淮一把,“叫你哦。” 结果秦淮在一众瞩目下选择了一张看不出任何作用的卡片。 其余3张卡片也依次转过来展示了一遍:「忠武骑士」是一副黄金铠甲,防御力+500;「不死骑士」,生命值+500;还有「炫彩骑士」是白金面具,魅力值+500,只有秦淮抽中的「天才骑士」里是什么也没有的。 刘念忍不住发出哀嚎,“选空咯!” 秦淮没好气地,“住嘴。” 这张人嫌鬼厌的卡片最后落到了路小满的手里,不过他之所以乐意收下,是因为他注意到这张卡片正好与游戏同名。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含义,收起来再说,到时候就明白了,他暗自想道。 顺着林荫小道走到尽头,便是教堂门口了。刘念高呼了一声“好气派的教堂啊”就开心地蹦到前头去了。路小满是看见秦淮也在一旁打量起彩绘的玻璃窗,这才象征性地抬头望了望顶上的大天使像,那里似乎有一个人为凿出的泪坑。 相比起他俩的含蓄,刘念的探索方式显得大胆多了——她取下门闩直接走了进去。路小满见情势不妙,赶忙追上前去,却只来得及捞到仰面倒下的刘念。后者浑身抽搐着,额头上没入了一管红色飞镖。 “警报!警报!” 玩家“ang_juanjuan”受到生命威胁…需在十五分钟内,干掉教堂内埋伏着的敌人…one shot(一击毙命)才可以赢得补给,红色药丸代表补血,蓝色药丸代表治愈… 还未等路小满听完这一part的规则讲解,秦淮已经一脚踹开了教堂大门。路小满心说不好,“咔哒”,只听得门内整齐划一的子弹上膛声,两人就这么毫无死角地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之下。 “xx年度第x次反恐演练现在开始!”路小满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在心中拉响警报,又无奈地朝秦淮比划了一下手势,权当他能看懂吧。接着迅速摸到了门边的电闸,使劲拉了下来。 趁着灯光干扰的当儿,路小满先是一记手刀击晕了离他最近的敌人,夺过他手上的枪开始扫射。一转头发现秦淮还呆立在门边,只好一脚踹向他腿弯,教他趴下以躲过一轮攻击。而后两人借着地势边躲边打,直到在一排集装箱后面再次碰上。 路小满提议说要清点一下物资,这才发现秦淮根本没按规则打,以至于一个药丸也没有拿到。 “XXX,你没看规则跑进来干嘛!” 秦淮居然还一脸懵,“什么规则?” 说话间路小满又举枪干掉一个,收获一个蓝色药丸。他懒得从头解释,便把所有补给倒在手里,一一指给秦淮看。 “三颗血,一人一颗,两颗蓝色治愈我拿着,杂七杂八的一次性道具在这里用掉,”说着看看表,十五分钟马上到了,“差不多撤,门口集合。” 出了教堂门,路小满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赶紧将红色药丸塞进刘念的腕表,表上顿时多出一行字“补血+1。” 眼见刘念头上的飞镖在慢慢消失下去,路小满这才擦擦脸上的汗,长舒一口气:真险哪,刚好五分钟。 突然颈脖一凉,他低头看见锃亮刀面上映着自己的脸。再一转头,发现握刀那人竟是秦淮,“我有问题想问你。” 问你个头,他忍不住腹诽。仔细一看才发现系统里的好感值归零了,路小满只好以迷茫的眼神向刘念发出求救,但后者显然刚醒,同样一脸迷茫。 秦淮见他行为僵直,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想着耍花招,老实回答我。” 就在路小满以为自己要game over的时候,系统里跳出了一个弹窗提示,上面写着,“是否开启全自动模式,是 or 否。” 救星啊,路小满连连点是。选完以后加载了几秒,他开始自动接话了,“你问就是,只要是我知道的。” 那头秦淮真就问了下去,“好,第一个问题。这么熟悉游戏规则,不是第一次玩这游戏吧?” 喂,你也选了全自动模式还是怎样,规则就在下面自己不会看? 路小满心里这样吐槽,嘴上却还是继续说着,“的确不是第一次。” “说!什么企图,还有,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一口气问这么多,要我怎样答你?”路小满惊慌起来,这个全自动模式没问题吧,一副很找死的样子啊,“我知道的,又不比你们知道的多。” 果然秦淮越讲越气,“少装,刚才不是玩的挺溜?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错,我是知道那些玩法,但其余的就和你们一样。” 路小满开始感到后悔,这系统什么毛病,别人问不能正面回答吗,一直激化矛盾。好在他又接着自动说道,“难道你能回忆起任何游戏之外的事情来吗?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你自己,想起什么没有?” 秦淮愣住了。哦,看来这话起到了那么一点威慑力。 “听说过网络过滤器这种东西吗?”可以啊,路小满感觉自己已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现在可以放下刀吗,或许我们能坐下好好说说?” BINGO!秦淮抽回了他的刀。 他们默默走回了教堂,在最后一排的木椅上坐下——这里又恢复到了空无一人的初始状态。刘念看了看斗鸡似的两人,犹豫着退后一步,坐到了正对面的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秦淮才开口说道,“我知道它是一种,通过在服务器上设置特定规则,令网络上的某些信息能够不为人所知的设备。” 路小满的自动模式还没有结束,他任由自己说道,“我的猜测是——制作游戏的人,在玩家与游戏链接的数据库里,做了一些筛选,屏蔽掉了与真实世界的连接部分。” 刘念倒是很浸入角色,真情实感地在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他就是想逃避现实吧。”自动模式结束以后,路小满自己还接了一句,三人登时陷入沉默。刘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靠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喂,路小满,你说他们为什么寄游戏给你啊?” 路小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不知道。” “那我猜咯。嗯,发现没,你和他很像。” “和谁?” “和游戏里的这个人呀!你看,他失忆了你也失忆了,一样的毛病耶,所以才寄给你的吧!” “你才有毛病!” 话虽这样讲,路小满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道理。据母亲和弟弟的说法,高中时的自己曾经从楼上一脚踏空,伤及了脑部。虽未影响智力,却也损失了部分记忆。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和刘念读的同一所高中,对老师和同学等更是没有印象,这一点没少被刘念调侃。 正这么想着,渐渐人声嘈杂起来,路小满猛一抬头,发现周围竟突然坐满了村民。所有人目光往前,好像在等待什么大人物开场似的。“刷拉——”他见秦淮猛地站起来准备抽刀,立即压下他的手。 “不是敌人。”路小满在秦淮询问的目光里摇了摇头。 刘念见状也补充道,“哥,这里应该是要过剧情。” 果然秦淮坐下后不久,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雾充斥了整个教堂。还来不及作反应,那浓雾又倏地散去了。这时,他们三人注意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路小满注意到村民换上了统一的服装,天呐,服装上面的那个刺绣—— “这刺绣好眼熟,像是XX教会的。”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孙小满曾经说过的话,唯独被秦淮听了去,他居然也用了原话回他,“先不管这个,你看那里。” 时间静止了几秒,路小满有一种故地重游的错觉。他朝着秦淮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空出来的座位,他好像看见…… 刘念突如其来的大叫打断了他俩,两人齐齐转头往台前看去。 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穿着马戏式的套装。路小满眼尖地看到他的帽子上,也有同样的一个刺绣,原来这真是一个教会!这个自称教主的人,呃,他的声音还是之前那个NPC的……总之,这个由NPC扮作的自称是教主的人在台上作了一番解说,宣读了一项任务。 “还有5个祭品,明日清晨我自会来取。办不到的后果是什么,相信大家都很清楚。” “听上去他们好像在供奉着什么……”秦淮随口说了句自己的猜想,就发现村民们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知从哪儿传来了老式挂钟的声音,当当地响过六下,这时台上人打个响指,场景接着跳转到了室内。 第9章 天才骑士(下篇) 背景里很多种的噪音混杂在一起,搅乱了他的视听。 路小满在一片昏黑中囫囵地走着,直至感觉到一个摇晃着的钟摆,也正是从此刻起,他的视听才恢复了正常。 之所以说感觉,是因为他们在这一场景中被限制了行动。 教堂的影像散去后,场景来到了这里。一个沉默的家庭,客厅大而空旷,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有规律地发出声响。它的下面有一张方桌,上面放着一部老式电话。壁炉里的火已经烧到很细,长餐桌因此显得冷冰冰的,路小满坐在靠近火光的一这头,目光正不自觉地落到对面的刘念身上去。见她低头咀嚼的僵硬模样,他本想调侃几句的,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就像游戏伊始时的那样。 一只手自如地抬起,从他面前的餐盘里取走一片面包。路小满的眼睛艰难地转过一圈,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秦淮。但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他才发现秦淮不过是僵在了夹菜的动作上。 他仍不死心,又尝试做出各种声响——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从喉管里挤出了“吱吱”的声音。令人惊讶的是,有另外的“吱吱”声回复了他,原来餐桌上不止他们三个,头尾还坐着他们没有任何面部细节的“父母”。 “在外面游玩了一天,你们四个一定饿坏了吧!” 路小满注意到,每当自己发出“吱吱”声时,系统下方便会以这样的文字给出说明,他很快领悟到,这是“父母”的角色在对他的问题进行答复。介于他无法动作,只好集中精力,以眼神提了另外的问题。 “那是谁?”他望着桌上空出来的座位问道。 “在外面游玩了一天,你们四个一定饿坏了吧!” 怎么又来了,路小满以为是系统宕机,继而看着秦淮问道,“他是谁?” “是你的好朋友秦淮。” 好,不错。他又看看刘念,“她是谁?” “秦淮的妹妹唐涓涓。” OK,他最后转向那个空位,“那是谁?” “在外面游玩了一天,你们四个一定饿坏了吧!” 路小满大失所望,原来不是宕机。一般来说,超出游戏设定的部分,NPC如果无法解释,就会重复一遍先前的回答。看来此题无解。 又大眼瞪了一会儿小眼,挂钟敲响了八下。 “该上楼休息去了。” “父亲”举起茶匙敲了一下碗边,餐桌上的物件便渐次消失了。随后,他和“母亲”一同起身,在楼梯扶手旁站定,等待着他们三人的反应。 路小满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住了。在它的作用下,三人齐刷刷站起来,上楼,沉默地走回各自的房间。路小满只好任由自己手脚并用地走着。可就在路过秦淮身边的时候,他看见秦淮的口型在说:“第、三、间” 第三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二楼长廊自左往右,共计四间睡房。“父母”的主卧在楼下,第一间是秦淮的次卧,以此类推,第二间是唐涓涓的卧室,第四间是孙小满住的客房。第三间是谁?没有门牌示意,房门始终关闭。但路小满转念想到,这毕竟是个游戏,游戏里多出的空间似乎会被约定俗成地视作存档点,为了给复活折返的玩家提供场所。 ——那么到目前为止,起码看到过三个存档点。 思绪像小虫一样在灯罩里飞来飞去。 他所在的客房陈设简单,除了床和柜子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路小满一进门,便倒在床上整理思绪。墙顶灯光流泻到他的脸上,他便也顺着光看上去——那灯罩里堆积了不少蚊虫的尸体,甚至黏连在一起构成了有形状的污渍。此刻,它正一圈一圈地晃荡开来,引领他走进一个梦里。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高中。 污渍在梦中化作了银杏的叶子,从半空中飘扬着落下,他倒还记得这棵树。这景致或许来自于记忆里的某所学校,也许是阳光太盛,他因此感到眩晕,浑身无力地仰躺在地。看热闹的同学前来摆弄一下,拿脚踢踢他,见他毫无反应便又笑闹着走开。直到有张熟悉的脸孔凑上来,困惑地打量着他,路小满不由得眯起眼。 这张脸还是这么容易辨认出来。他看见少年时期的秦淮,有些呆滞地朝自己伸出了手。 “你是什么人哪,为什么躺在这里?” “我…” 他的回答被淹没在钟声里。有挂钟的声音自远道而来,沿路逼近,直到第十二下响亮地敲在他的耳边。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从梦中惊醒,原来是零点的钟声响了。一睁眼,灯罩还是那个灯罩,污渍也还静待在内里,没有银杏叶也没有微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他的身躯仍躺在这游戏的世界里。 “叮咚!” 门铃响了,他动动手指,关节已不觉得僵硬了。看来先前的种种限制到此为止了,总算可以自由活动,路小满一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 打开门发现秦淮站在门口,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路小满看着就心烦:“干嘛?” “我来是想告诉你:限制取消了,赶快逃离这里吧!” 路小满盯着游戏中秦淮的脸陷入沉思。他之前和孙天成打过包票,说游戏里肯定有人留下了线索,可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迷惑。 你到底是谁,想告诉我什么?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问出口,于是指了指刘念的房间,表示要走一起走,秦淮会意地点点头。 眼见着秦淮踏出一步,楼梯开始咿呀作响,路小满赶紧喊停,两人最后是在刘念的指挥下,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终于只剩一级台阶,胜利就在前方!此时,一楼的老式电话突然响了,路小满只觉得眼前一阵旋风刮过。原来是秦淮怕吵醒还在沉睡的父母,飞也似的冲过去拿起话筒,又迅速挂掉。 电话挂了又响,秦淮于是响了又挂。刘念忍无可忍,轻声提醒他:“干嘛不接呀?” 秦淮比划着回应,“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这人怎么这么轴啊,再搞几下屋里那两尊佛可都醒了!路小满火上心头,突然听到了“叮咚”的系统提示音:你已获得一次“天才骑士”的使用机会,是否现在使用? 哎?不说我都忘记这张卡了,路小满连忙默念一声“天才骑士”,先前的卡片应声出现在自己手中。接着,在秦淮和刘念惊诧的目光里,他缓步上前,把卡片插到了电话机上方的槽口内。 “我怎么看不出来这还是个传真机?” 刘念瞪大了双眼,看着一张图纸从电话槽口里吐了出来。 路小满则踌躇满志地翻看着纸面上的说明,大手一挥:“看来这屋子里暗藏机关哪!不过,只要根据图纸写的去做,我们就可以顺利撤离!” “哎呀,你就不能把纸摆正了给我看下嘛!” 实施的过程里,刘念大约有个步骤不理解,便想去抢夺路小满手上的图纸,路小满立即躲了一下,图纸于是掉在地上。秦淮瞥了他俩一眼,路小满挠挠头,捡起时顺势翻了一面。 他的目光首先被背面画的卡通柴犬所吸引,嘴的形状不知为何画的像大板牙,头上还开出一朵花来,看上去蛮好笑的。后面写了一段话,说是孙小满家里没地方养狗,就把狗放在程思年家的后院寄养……路小满从暗自偷笑变得惶恐不安起来,这是什么?!而且,这工工整整小学生一般的字体,他见过的,是秦淮的笔迹啊! 猛一抬头,周遭突然变得暮色四合了起来。“唰”,一个眼神阴鸷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帮爸爸一个忙。” “什么?” 路小满方才发现,这是少年时期的秦淮和秦牧野的一段对话!因为被追溯的时光里没有过他的存在,所以他只是也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他知道未来,却无从干涉,他看着白纸递了过去。 “我要怎么做?” “画下来,就像小时候我教你的一样。” 原来秦牧野在预谋杀人的前一天,叫过秦淮给他画程思年家的示意图,秦淮在不清楚缘由的情况下答应了。 "这冤有头债有主的……" 所以那张警察询问的照片里,秦淮被拍到并非意外,因为本来就是在问他。还有被自己忽略了的,孙天成暗藏玄机的话。 “程思年…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她要跟踪他,不惜一切拖无辜的人下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不知不觉,路小满的额头上已挂满一层冷汗,他突然想不起来一件事,刚才秦淮走过来问他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这张图纸,有没有? “再去找一把这样形状的铜钥匙,打开这扇门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他无比费劲地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图纸折起来放进裤子口袋,其实手指都在打滑,同时祈祷秦淮最好什么也没有看见。 “终于走出那鬼屋了。” 刘念开心地在草地里直跺脚,“憋死我了…哎,那边在放烟火吗?” “我看不是,”虽然隔了很远,但路小满直觉那更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他看见秦淮侧过身对自己笑了笑,“刚才那张卡片,能拿出来再看下吗?” 被点名的人差点跳脚,路小满足足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秦淮说的是卡片,不是图纸,最后只得在刘念鄙视的目光中,生硬地为自己挽尊,“卡片啊,那个,一人只能用一次。” “哦,口号怎么喊的?” “喂,我说一人只能一次,你不能想好再用?” “天…天才骑士?” “啪!” “呵,你还是真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啊。”路小满看着卡片应声打在秦淮脸上,意有所指地讽刺道。 秦淮有些无奈地在刘念放肆的笑声中把卡片从脸上抹下来,“能否告诉我们前方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办法能看到吗?” 没有动静。路小满扬起一边眉毛,轻快地说,“哟,到你就不灵了呢。” 秦淮飞快地瞪他一眼,仍不死心地拍打着手中的卡片。 “要不换人试试。” 刘念正要过去,却一下子被卡片里升腾起的蓝色气浪弹开了去,只见那蓝色的气体迅速聚拢到一处,凌空组成了一张大而透明的屏幕。 “哇,”路小满惊奇地看看刘念又看看秦淮,忍不住发出感概,“这XXX是张外挂卡啊!” “放开我!放开我!” 一个极具特色的声音从屏幕中传来。 “你们这样做,是对神谕的亵渎!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还不赶紧放开我!” “这不是那个教主嘛!”刘念指了指屏幕上被五花大绑正拼命挣扎的男人道。 路小满的表情逐渐转为严肃,原来之前看到的火光是村民手中举着的火把,而且这个为首的正是他们的“父母”啊!我们还以为他们一直在楼下躺着呢?难怪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人给个反应,这不都跑这儿集会来了。 “他们干嘛呢?”刘念转头问他,路小满耸耸肩,表示同样不解。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NPC被人推倒地上。不知是谁第一个丢的火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他整个人被烈火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肉烧焦的味道似乎隔着屏幕也能远远闻到,刘念吓得一下子坐在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他们怎么自己人都杀?” “别鬼叫,冷静点!” 路小满看秦淮站一旁没有反应,也一副吓愣的模样,便自觉自己应当出来稳定一下军心,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刚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又发现前方过分安静了点。 “还有四个。” 这一嗓子仿佛来自地狱,路小满冷汗直流地望着屏幕上他们的“父母”站了出来,“都已经在这了,不是吗?” 屏幕上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扭头望向这边。 飒—— 既然已经暴露了,路小满只得大喝一声,“跑啊!”。 “说的是我们?”秦淮一边跑一边带了刘念一把。 路小满回头应了一声,余光却扫到了后面迅速移动着的火光,那黑压压的一片估计全是人,“喂,刘…唐涓涓,我俩次数用完了,这回靠你了!” 差点喊漏嘴,他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武器还有剩的吗?”刘念问。 路小满摇摇头,他看到秦淮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但那里已经空了。 “武器都是一次性的,佩刀被你拿来砍自己人了。” 秦淮望着他似乎有一瞬的困窘。路小满还来不及从中品咂出一丝快意,又很快地被担忧覆盖。 “天才骑士,告诉我们怎样从当下的场景里逃走?” 刘念居然这样许愿,路小满听后忍不住皱眉,相当于直接在游戏中请求外挂?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譬如show me the money,游戏“星际争霸”里的经典外挂之一。不过他担心,会有50%失败的可能。 许久没有回应,果然。他朝沮丧的刘念悲壮地点一点头,“没关系,还有别的办法,船到桥头自然……” 话还未完,他眼见着那张卡在刘念手里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自他们脚踩的位置开始,凭空生出了一条红线,一直蔓延伸展到森林的最深深处。 “这XX也行,还真是外挂卡啊!” 路小满不觉目瞪口呆,发出如上感慨。与此同时,红线周围逐渐显现出来一行字:“通往数据之海。” 三人沿着指示一路飞奔。就在马上进入森林的时候,路小满感觉被人拉了一把,转头发现秦淮在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这才注意到已经没人追赶他们了,所有的村民都停在了森林边缘的位置上,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远远地看着他们。 "难道还要回去不成?!"刘念瞪着路小满,颤抖地发问。 路小满直觉这里有段对话的,本来已回头走了几步,又被刘念一嗓子喊得站住。不知怎地,他听出了刘念话里的害怕,又或许是他自己的。和秦淮的眼神对接过一番,他最终决定放弃与村民的交流。 "继续走吧。" 地下逐渐出现了烟灰色的石子路,他心中大骇,不会又回来了吧?跑在前头的刘念也停下脚步,三人同时抬头,看见了沐浴着月光的青色教堂。 “又回到了游戏开始的地方。”路小满呆愣在原地,他一时懊恼,没有注意到刘念又鬼使神差地走向了白天时的那扇门。 "蓝色药丸给我一颗!快!"秦淮接过药丸后立即放进了自己的腕表。直到他冲过去推开刘念替她挡下飞镖,路小满才堪堪反应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观察了一番那门的顶部,原来赤色飞镖是设置在门后的一道机关! “你没死啊?”刘念见秦淮倒下,下意识地去扶,发现秦淮只是躺在地上眨了眨眼。 “小心点,下回再帮不了你了。”路小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站起来拍掉了刘念的手。 夜晚的教堂内部竟恐怖如斯,路小满发现白天放在这里的长椅全都不见了。大厅里空空如也,没有灯光,月光被半敞的玻璃窗切割成几份,冷冷地投射在地毯上。 静谧的黑暗里,他看到地上一个影子快速游走了过去,刘念想必也看见了。见两人面面相觑,秦淮走过来问,“怎么了……” 路小满猛地蹲下来,对着他的脚弯狠狠一脚,秦淮吃痛地拉着刘念跪了下去,正好避开了迎头浇下的一团烈火。火光瞬间照亮了黑暗中的影子。 先有一双垂坠到地面的惨白双手,而后是一颗状似螳螂的头自烟雾中显现,镶在骨骼外翻的巨大身体上,还有几根细长到变形的肋骨从身体里刺出。所幸那怪物的眼球不甚灵活,只顾着晕头转向地乱吐火苗。 “这就是他们在祭拜的那个东西吧?”秦淮一边躲开火焰攻击一边对路小满喊道。 路小满七拐八弯地跑到门边,摸索着门把手的位置,“这样躲不是办法,出去换个路线。” 可他郁闷地发现门被锁了。 第10章 程思年? “怎么了?” “门锁了出不去啊。” 说话间,路小满的目光与秦淮的对上,后者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我…可以信任你吗? 顺着红线的方向望去,路小满看见了墙壁上的大天使像,天使朝他伸出手来,那姿势像是往他心里掷出了一枚fifty-fifty的银币。 “叮”的一声,他望着硬币的面值闭了闭眼,解下腕表扔了出去。 “我去引开它,你们上到二楼,然后锁铁门。” 一只手接过了腕表,秦淮转过脸来关切地问,“那你呢?” 路小满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蓝色药丸。 “只要在game over前把这吃了,我就会自动复活到你们所在的地方。”秦淮还想说些什么,路小满却抢先打断他道,“确保你妹妹的安全,这你总能做到吧?” 不知怎地,秦淮像被人猛击一棍似的,面色有些发白,不过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拉住刘念往楼上跑去了,刘念一面跑一面回头看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路小满笑了一下,接着便朝怪物走去。 他感到火焰袭来,热意吞噬了他的全部感知,复又清凉。 断片后,他在二层的阁楼内醒来。眼前是秦淮和刘念放大的脸,路小满揉了揉脸:“都愣在这干嘛?” 刘念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快哭了,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秦淮见他无恙,回身指了指那断在半空中的红线。 路小满愣怔地看了半天,“什么情况?” “不知道,路标断在这里了。”秦淮也表示了同样的不解。 这时,阁楼外的大摆钟响了三下,月光漏了一隙照耀在地板上。刘念若有所思地走上前去,摆弄起了墙上的镜子,三人眼看着月光几经反射,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月光流转之中,竟慢慢形成了一扇门,最后收拢成一束,在门的四角折射出了鎏金的光辉。 路小满沉默地望着四角的字母标识,为何只有三个字母?如果说字母T是天,代表唐涓涓。字母Q是骑,代表秦淮。字母S是士,代表孙小满…… “ang_juanjuan” “in_huai” “un_xiaoman”…… 参与游戏的人分别砍掉名字中的第一个字母,组合成为游戏的名字。那么,从开始到现在,是否哪里出现了问题? 比方说,腕表上的错误提示,教堂里空出的座位,餐桌上看不见的bug? ”第、三、间” “还有四个,他们都在这里了。” “说的是我们吗?” 有一个人,明明参与了制作,却从头至尾没有出现在游戏里,那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人——路小满听见刘念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他看着秦淮逐渐化为一道黑影,账号名开始变作乱码,镜子里照出的人不再是孙小满和唐涓涓,而是他自己的脸,还有刘念的! 他下意识地跨过一步,拿身体挡住了刘念。 “他怎么了?” “等下趁我和他讲话,继续把脸挡好,从这扇门去到数据之海,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听懂我说的?” “那你呢?” “不必管我,我有话问他。” 刘念直到门边了,还不忘小声问他,“路小满,这到底是关于什么的游戏啊?” 路小满猛推她一把,在她彻底消失前丢下一句,“关于真实的罪恶。” 哗——哗—— 湛蓝的海水随着潮汐拍打着岩石。通关之门仍然敞着,海风便呼啦啦地从门的那头吹往这头。 “我来以前有人告诉过我,游戏的内容少了四分之一。说实话,一开始我不觉得是你,因为进入游戏时会测试心率。但现在想想,这也不是普通的账号对吧?” 路小满对着黑影质问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那时候我们通过电话,是你转移了号码,想办法寄了快递,因为你想快点通过这个游戏见到我,这是你杀人的手法之一。然后你一登录游戏,就打开了全自动模式,我说的都对吗,程思年?” 一阵沉默。 见对方维持无言状态,路小满忍不住多讲了一点。 “游戏里的秦淮会维护朋友,会保护自己的表妹。就算是把现实中做不到的都投射到游戏里,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你……再说一遍我的猜测好了。你之前用过定位的方法杀人,错杀了孙小满,之后,你变得谨慎起来,想到利用这个游戏。你发现自己的账号被删,就登了秦淮的。既然你们曾经交往过,或许他留过密码给你。结果你在游戏里碰到了唐涓涓,你嫌她碍事,又或是问不出什么,就约她出来,制造了车祸的假象…” “别说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游戏里的音色经过了处理,路小满听不分明,唯独觉得她话里有怨。 “对,我是不知道,既然你想杀他,为什么一直成功不了?” “今晚8点,城东区,如果你不是一人前来,就什么也看不到。” “城东区那么大,到底在哪?” “来了便知。” 路小满眼见那道黑影消失不见。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踏出了游戏。 他呆呆地望着腕表上打出的通关字样,又被一旁的刘念晃个不停,“路小满!你在里面干嘛?再不出来我可要报警了!” “第一,这里已经是派出所,第二,保密协议。” “……” 路小满忙于制定计划,不想刘念牵扯进来,便以“任务已经完成,自己要去处理别的事务”为由,擅自送刘念回家去了。 一路上,刘念反复确认了几遍他会将情况汇报给孙天成,尔后,又莫名其妙地讲起了高中时候的往事。当然,以上这些,他都有听没有懂。不知怎地,凯瑟琳那讽刺的口吻突兀地在他脑中播放着,就连眼睛都被灼得生疼。 “真打算亲自玩这个游戏?” 你肯定没有想到,竟然还不止游戏吧!他在流逝的时间里,对幻念中的凯瑟琳如此说道。 路小满有意留下痕迹,乘了公交过来。不过城东区太偏没有直达,他便从终点下车,沿着道路一直往前。终于在一排已刷上拆迁标志的临街店铺的背面,看到了已废待兴的教堂。 在那个游戏里,最常出现的一类建筑便是教堂。路小满终于明白,程思年说的“来了便知”是什么意思。 路上他为确认方向讯问过几次行人。好久没来城东区,都不知道这条街已在预备改造。路上人迹廖廖,其中一位路人见他执意往这边走还劝他无事早归。 “去年那条街晚上老出车祸,晦气。” 路小满暗自算了时间,发现他讲的好像是唐涓涓出车祸的当天,“什么叫老出?” “哎哟,那天接连出几次车祸了呀!他们说,但凡那个时间段,路过那里的车子没一辆幸免的…” “……” 以上插曲似乎给程思年此人凭添了几分诡异,甚至路小满突然就觉得了:这幢教堂被夜色笼罩的样子,看上去和游戏里的很像! 他意外地看到里头有光,定睛一看,门前停着两辆发电车,三名工人脸朝下倒在车子旁。路小满走近了查看,发现已经没气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样东西,但凡知道对方的长相和名字,哪怕跨越时间与地点,也能成功杀人,这样东西的名字叫做——死亡笔记。 他仰头望着外墙上的浮雕,圣母展开双臂,垂怜地往下看着自己。他想起上一个如此这般的场景里,他做过一个选择,结果通关了,现在,他又要去做另一个选择了,to be or not to be? “啪!” 路小满动手拆了一根脚手架上的钢管,撬掉邻近店铺的一块玻璃窗爬了进去,又绕至店铺后门翻身上了屋顶,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教堂的花坛里。他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走行着,一面疑心教堂里是不是埋伏了很多人,会不会跳出来与他展开恶斗之类。正这么想着,光明逐渐出现在眼前了,他连忙跑上前去,一矮身踏入侧廊,透过窗户往里看,礼堂内部一片灯火通明。 “唰——” 一道人影闪了过去,路小满快速转身,并未看见什么人,再一回身,却不小心踩断一根树枝,断枝弹到墙上发出了声响。他心说不好赶紧蹲下来,但已然造成回音。他暗骂一句“XX”,眼见着内厅的灯一道一道地熄灭了。 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朝唯一还留灯的地下室走去,他伸手摸了摸兜里揣着的手机,再次确认了一遍它们还在原位。右眼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然后“嘭”的一声踹开了门。 没有臆想中多位壮汉迎面扑来的场景,他只看到了秦淮一人坐在地上,眼睛、嘴还有手都被胶布黏住,被绳子固定在柱子上。 路小满有种被耍的感觉,不过总算平安找到秦淮,看起来也无甚大碍,他忙不迭地挪开面前的油桶,帮助秦淮解开束缚。 “喂,秦淮,醒醒,没事吧?我们快走,离开这里。” 路小满说完转身欲走,秦淮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能走,还没有结束。” “怎么?”听他的口气,好像有别的隐情,路小满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你知道我们一直在定、定位的是个什么东西吗?那个信号、那个波形图,根本不是服务器!是一本笔记本!每当它被使用,就会发出微弱的电波,程思年的手上,有一本可、可以杀人的笔记本!她、她还在本子上写了一条特别的规定。” “什么规定?” “进来教堂后出去的人都、都会死。” “……” 好半天,路小满才犹豫着开口。 “她是不是用过类似的方法,杀了你表妹?” 路小满看着秦淮的表情冷了下来,他逐渐回想起之前路人说过的话。 “他们说,但凡那个时间段,路过那里的车子没一辆幸免的…” 他应该想到的,能够不限时间地点杀人的笔记本,同样也能通过限制时间地点来杀人! "程思年在哪?她自己不也出不去了吗?"路小满压下心头的愤怒,低声问道。 “我问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路小满不假思索地把手机拿了出来,半句未提游戏的事。 “就算报警我们也出不…”秦淮话说一半,才发现两部手机都是他自己的。 真不是偷的,我花了钱收集回来的。 干嘛收集这个?款式很老了。 见他一脸吃惊,路小满飞快地解释道,“我从杨国富店里拿的,手机定位,你教我的,对吧?” 秦淮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对!我们一起找到程思年,改、改写死亡笔记的规则!” 话音刚落,地下室仅剩的这盏灯也灭了,黑暗中响起了隐隐的脚步声。 秦淮接过路小满带来的手机开始定位,荧光照亮了他的脸,路小满见他双手颤抖,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两台手机同时按下复制,可那条乱码并未出现,也没有预想中的啸叫声,两人面面相觑。 黑暗仿佛自带一种增益,把死寂渲染得更加绝望。 沉默许久,路小满听见秦淮轻声说道:“她在电梯里。” 对了,电梯,可以完美屏蔽掉信号的场所!主厅的电闸被程思年拉掉了,但电梯供电走的另一条线,未受影响。不过电梯始终没有下来,停在顶楼。 “她卡了东西在上面。” 秦淮气愤地锤了下墙,随后带着路小满走楼梯间上去。 逼仄的甬道里,路小满紧跟在秦淮后头,随着秦淮一步两阶地越向上爬,手机里开始传出微弱的啸叫。 “在塔顶!快来!”啸叫声越来越响了,路小满却开始觉得恍惚。 秦淮先于他上了天台。等路小满推开暗门爬上去,便只看见程思年闭着眼躺在地上,而秦淮懊恼地踢了一脚在她身旁已经烧着了的死亡笔记。 第11章 寻觅逝去的时光 “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没有影子?” “头顶烈日,或站在黑暗中。” 200X年春,XX市XX工业园区内发生大面积火灾。经查,系民工何某不满XX加工厂老板拖欠工资,蓄意纵火以示报复。后据何某自述,“只想给他点教训,没想到火越烧越旺”,纵火后,眼见形势不妙,何某迅速逃离现场。火烧一天一夜,直至次日傍晚才被扑灭。事发后,当地警方悬赏3万,将何某捉拿归案。作为租客的XX加工厂老板自是损失惨重,可与此同时,房东程志军自家公司存放在厂房二至五层的所有订单货品,亦湮灭于熊熊大火。 程思年有时会想,倘若爸爸那时的生意没有出意外,妈妈不会为了筹一笔周转金卖掉那辆车,倘若妈妈不卖那辆车…也许,后面的故事就会有所不同。 程思年有个明星般的妈妈,公开场合总能听到旁人夸赞其漂亮。某年春晚电视台唱到玫瑰人生,更是有好事者拍起马屁,“哎哟,这位法国美女长得就和程太太一样嘛!” 程思年因此沾光,得了校花的美称,那时乔煐开车接送她常被同学看到。后来越传越离谱,变成说她是小苏菲玛索——其实倒不因为她像,主要还是因为她妈。 不过,这些风光只够她在学校里维持的,回到家,便要面对一地鸡毛。 厂房出现问题,赔偿遥遥无期,程志军刚才有点起色的生意自此一蹶不振。有时程思年从早上出门,到晚自习回家,发现程志军都在电视机前维持同样姿势,有变化的,只有烟灰缸里的烟头数量。 偶尔电话打来,他总是满怀期待地接起,激动不已地出门,最后失魂落魄地归来,如此反复。 站线逐渐越长。乔煐讲不动程志军,程志军又很会没事找事,程思年根本猜不到这俩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大吵起来。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程思年望着节目里的搞笑桥段多笑了几声,“你笑什么?”冷不丁地,脸上就已挨了一巴掌。“干什么打她?”乔煐立马朝着程志军大吼。每到这时候,程思年便明白自己该捂紧耳朵逃进房间了。关闭眼前的这扇门,假装看不到外面的狼藉。 有一天,乔煐挂在平台上的轿车收到了同城买家的留言,简单交涉一下,发现是和程思年同校的学生的家长,两人于是约到了放学接送孩子的时刻。 这天放学,程思年瞧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站在同样位置等候家长。 奇怪,以前从未在这个位置上见过这个人。 那名男生也似有所察地侧过脸来,两人都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方。直到有名中年男子跑了过来,拍拍男孩的肩,程思年才长舒一口气。可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他们根本没走,仍在原地等待。 噫,不会这么凑巧吧?她暗自想到。 “吱——”熟悉的轿车停在了她的眼前,她看见妈妈走下车,和那对父子打起招呼。 “没事儿,等下她爸会开车来接我们的。” 她感到微妙的尴尬,几乎想找地方躲起来。一抬头,和坐在副驾上的男生的视线交错而过。 当然了,她爸的另一辆车并不存在,后来是妈妈打车带她回去的。不过,乔煐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着说真巧,车子落到了熟人手里。 “是妈妈认识的人呀?” “读书时的邻居,没想到现在还能碰上…” 程思年在乔煐的叙说里出了神,那个男生淡漠的脸又在她的脑海里晃了一遍。 又过了几天,程思年所在的学校为了准备数学公开课,每天中午,都要把从13,14,15三个班中挑选出来的学生召集到阶梯教室里做演习,这三个班都是同一位数学老师教的。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一周之久。程思年发现自己和这名男生排到了同桌——因为他们被选中回答问题的时间在前后脚。像这种公开课,老师提问以及同学回答的环节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为了确保正式的公开课上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她听见数学老师叫那个男生秦淮,她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秦淮啊,短句子你总能讲好吧?这样,到时候你先不要讲话,上去直接把解答过程板书一遍,最后报一下答案,就算完了。” “行。” 老师在讲课的间隙里走过来和秦淮商量,程思年在听清谈话内容的同时愣了一下。每个人的答题流程都一样:站起来答题,老师说答对了,同学鼓掌,然后坐下。为何要秦淮单独上去做题?她不理解这其中的缘由。 直到老师说中途休息十五分钟,程思年出门方便,回来路上,她见到秦淮和另一个男生在争吵些什么。 说是争吵其实不准确,从头到尾只有那个男生不依不饶地追着秦淮讲,间或着绊他几脚,秦淮根本没有理会。程思年多看了几眼,那个男生立即注意到她,谄媚地笑了,“校花妹妹!” 难怪有点眼熟,这不是13班出了名的捣蛋鬼莫玄吗?程思顿感吃到了苍蝇,一双眼睛瞪向他,“你看老师都没有叫你来了,还不赶快回教室自习去?” “我有事找他商量嘛!” “他已经没有理会你了,你再闹我可喊老师了!” 莫玄冲她狡黠一笑,“校花说得对,我这就走,白白!”说完一溜烟跑了。 秦淮跟在她身后,好半天才吭声,“谢、谢谢你啊。” “啊?” “我和班上同学关、关系不怎么样。” “不是问这个,你讲话怎么了?” 秦淮没再做声地撇过头去。程思年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他讲话有一点结巴呀,难怪老师会那样和他商量。 “这有什么呀?”她淡淡地说。 “啊?” “又不影响我听懂,你就接着讲呗。” 或许程思年是在压抑的情况下生活久了,能一下子捕捉到别人的难堪。人人都有那么一点儿瑕疵,她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受到程思年的影响,正式的公开课上,秦淮竟一点儿也不结巴了。 “答案是零,垂直!” 程思年在下面使劲地鼓掌,秦淮朝着她坐的方向笑。 她仍然记得这些琐碎的细节,却对后面那些她应该觉得痛苦的记忆没有什么参与感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成了丧失痛感的局外人。按照姑姑一家的说法,她得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们说人的保护机制就是这样,她一开始也这样告诉自己。 那次公开课后,程思年和秦淮的绯闻突然传遍几个班。起因是有一点不巧,某位常年处于吃瓜中心的同学,把类似“xx爱xxx”这样的无聊废话做成了电脑屏保,又被讲课中的微机老师抓个正着。微机老师回去后,无意间和13班班导提起,古板的13班班导接着跑又去和15班的班导说,两人遂达成一致,说最好还是请到两方家长过来谈谈。 秦淮有想过叫奶奶来的,不巧被班导抢先一步,直接打了电话给秦牧野,无法,通信录上留了他爸的号码,程思年倒是庆幸自己留了妈妈的。意外的是那次两人并未怎样受批,秦牧野和乔煐再次见面居然很有话聊,尴尬的人好像只有秦淮和程思年。 “你都这么大了,以后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了,就学着自己做决定吧。” 回家的路上,乔煐突然这样对程思年说道。 “你想走吗,你要去哪儿?” 她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乔煐脸色一变噤了声。程思年也是后来才领悟到的,那时想离开这个家的,大概不止自己一人。 墨菲定律里说:一个人一旦开始操心某种情况的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并且你会发现,之前从未留意过的线索,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程思年对此深以为然。 那是个不用上晚自习的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课打铃的时候,同桌告诉程思年,前几个课间秦淮来找过她,她都不在。程思年心不在焉地搪塞了几句,但其实是她不愿意见他。放学了,她发现秦淮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她看到也装没看到,目不斜视地走着,不让他有讲话的机会。 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公交站台。程思年劲头上来,心想我走路回家你总不至于再跟着吧?然而一刻钟后,她忍无可忍地回头吼道,“你也走回家?你爸怎么不来接你?” “我想、想、告、告诉你一件事!” 程思年本不该听的,不巧那时她停下了脚步。 秦淮说的她怎么也不相信,直到他开始用手机里的照片反推细节,“我不会和别人说我没有把握的结论。”他分析事情时从来不结巴,或许正是这一点刺痛了程思年的心。 那是我妈,那是你爸,你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分析案情?!等她回过神来,秦风的脸已经歪向一边,她愣怔地望着自己通红的手心,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她几乎忘了自己怎样回的家,就记得路上风大,她的脸被刮得生痛。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回到家里也是低着头。不巧那日程志军见她态度异常,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妈妈她…她……?” 眼泪不能自已地涌上来,她再没能说出完整的词句,程志军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叼着烟没再做声,只是任由她躲进房间。程思年哭到累了,终于躺在沙发上睡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妈妈开门回家的声音,以及程志军大吼大叫的声音。 她突然感觉不到任何情绪,躺在床上静静地听完了全程。她站起来关上了门。 这之后,那两人的争吵每况愈下,不晓得有次秦牧野和程志军说了什么,争吵逐步升级成为打架。那段时间程思年根本没法待在家里,但她也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了,有些记忆被抹去了。 那日是个周末,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她写作业时听到外面的争吵,很快演变为动手,然后是巨大的“哐哐”声,书本震掉在地上,她被乔煐歇斯底里的叫声吓到开了门,发现两人竟拿着刀在比划。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听见了“登登”的脚步声,三人同时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秦牧野,时间静止了几秒,程志军在看清来人后突然失控,大吼一声便和秦牧野扭打在一起。打斗的过程里程志军占了下风,反被秦牧野转过来的刀子捅到。第一刀勉强算是正当防卫,但秦牧野又泄愤似的捅了第二刀、第三刀…乔煐上前阻止,争夺间刀子扎到颈侧,程思年跪在地上尖叫了一声,秦牧野这才回神。刀掉在地上转了几圈,秦牧野找来毛巾捂住乔煐的脖子,那毛巾一下子被染的鲜红,程思年蹲在角落里瞪着秦牧野,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灭口的时候,他拿起手机来打通了110。 “这里是110报案中心。” “我,我刚刚杀了人……在XX小区……” 程思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这段话是她对这件事最后的印象。 她记得自己在医院里修养了好一阵子。远在日本的姑姑一家收到消息后过来看她,决定本学期结束后带上她一起回去日本,程思年麻木地点着头,她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 可就算到了日本,她的日子也算不上平静。在姑姑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身为日本人的姑父常常带着全家(也包括她)出席各种活动,这些活动全都打着XX学会的名号。她才了解到日本还有这样一个类似XX的组织,姑姑一家似乎有意将她和表弟培养成为组织内优秀的“学会子”,就连她被推荐就读的大学都叫做XX大学,同样出自这个组织。看见姑姑一家无比笃信的样子,程思年也说不清对与不对,就这样加入了XX学会。 入会前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仪式,程思年得以在组织的英文简称“Quality or Creation”里挑选一个字母,即在Q和C里任选一个作为纹身。她望着那两个字母有些失笑,她母亲的姓氏里有一个Q,杀她双亲的仇人的姓里也有一个Q,怎会如此,难道爱与恨其实是同种东西么?她最后选择了字母Q,因为她觉得那像是一个警示。 毕业后,表弟被包装成为XX事务所的艺人,她因入籍问题还未得到解决,转而去往幕后。不过相当长的时间内,程思年都觉得自己有如神助,她猜测有人暗中在帮助自己,因为她好像变得很容易铲除掉异己。这一天,上一秒还在嘴硬个不行的对手突然心梗死在自己面前,紧接着“啪”地一声,一本黑色笔记本从天而降。 第12章 死神之眼 程思年捡起地上的本子,抖落掉上面的沙土,再一回头,她看见了黑发张狂的死神。 “你好像没有很怕我。” 程思年确实没感到怎样的恐慌,除了条件反射性地被吓一跳,她很快镇定起来看着死神。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还有什么想杀的人吗?可以写在死亡笔记上哦!规则都写在前面啦。” 原来这本黑色的笔记本,叫做死亡笔记。不过她暂时没有想到要杀什么人。 直到那天,她在twixx上看到一段热门短视频,下面的评论都在狂刷钱的符号,她觉得好奇就点进去看。 地点在涉谷街头,某辆观光巴士敞开的上层。两个人正背对着镜头往下撒钱,镜头下拉,可以看见车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在下面捡钱,拍摄者也兴奋地在镜头前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钞票,但程思年的注意力被那个画外音吸引了去,来自两人之中高个子的那一位。 “答案是零!!!” 程思年蓦然睁大了眼,这个声音,一下子唤醒了她记忆里的某些东西。她听见了掌声,有什么人隔着人群将目光投向她。她唯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想杀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写在本子上的哦!” 死神的呓语又出现在耳边,她不由自主地拿起笔记,颤抖着写下了第一个名字——秦淮。 “哈哈哈哈!” 程思年诧异地望着凭空出现的死神。 “死亡笔记使用守则第一条,名字被写入到死亡笔记上的人会死。但如果写名字时,脑海中没有同时出现这个人的容貌,那么就——无效。”死神把玩着手上的苹果,漫不经心地说道。 程思年被戳中似的整个人激动起来,她若有所思地写下了另一个名字。 死神歪头看着那个名字,干脆地咬了一口苹果,“很遗憾,这个叫秦牧野的人已经死了。” 程思年摇了摇头,指着视频中的人对死神说,“我认识这个人,他是杀了我爸妈的仇人的儿子,他叫秦淮,可我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你可以想办法再见他一面。只要记起样子,不就可以杀掉他了嘛!” 程思年气恼地点进另一个视频,来自于车下面人的视角,有那么几秒,秦淮的正脸在视频中清晰可见,“我明明看见了他的面容!难道这样不算吗?” 死神望着她笑而不语,良久,又把苹果核吐出来,放在手心继续把玩,“我可以教你怎么不看样子杀人。不过……” “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对不对?” 死神怂了怂肩,“对,你可以拿剩下的一半寿命,和我交换死神之眼。” 程思年登时沉默。 “可以看到别人的名字和剩下的寿命哦!” “死神之眼只是附赠啦,重要的是杀人的方法,方法!” 见连说几句她都默不作声,死神眨了眨眼,“其实我来过人间几次了。你知道的,死神界是真的无聊,曾经有那么一次吧,捡到死亡笔记的是一位盲人。” 程思年听到这终于开口,“盲人能用死亡笔记杀人吗?” “当然啦。” “他不是看不见吗?换了死神之眼又能怎样?” “都说了死神之眼是附带的,重要的是本大爷一对一的指导啊!想知道?用你剩下寿命的一半和我换吧!” 程思年好几天没有搭理他。 又过了几天,程思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突然开口,“喂,我和你换。” “什么?” “死神之眼。” 死神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展露一个笑容,“好哇!” “你不会反悔吧?” “怎么会呢亲爱的?首先,请允许我为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死神于是饶有兴致地讲起这段往事。 “他的眼睛,是生病以后看不见的,本来是位高材生呢。随着眼睛渐渐看不到了,老师建议他转去特殊学校就读。不过,还未转学之前,他的行动就已经不便了,校长于是特许他带导盲犬进学校。 虽然中考成绩对他来讲已经没有用处了,但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完成了考试。中考完的最后一天,他的狗没有像前两天一样在考场外面等待,而是被人发现死在操场的角落。 有人告诉他,他的狗是被人害死的,他苦于无法得知凶手的模样,就和我交换了剩下寿命的一半。 你知道我是怎么教他写的吗? ——触碰过小G并导致它死亡的人会死,小G就是那条导盲犬的名字。 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哈哈,我教会了一个盲人如何用笔记本去杀人。” 程思年皱了皱眉,“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死神挠挠头,“唔,我教的方法他只用过一次。虽然死了不少,包括好些他自以为是朋友的人。他说他好失望,就这么把笔记归还给我,我只好带着笔记又去寻找下一位适任者。真是搞不懂耶,明明才刚要大展拳脚,他怎么会感觉失望呢?” 程思年听完陷入沉默。她明白那种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感觉,死亡笔记是否有着特殊的选人标准?它一早看准了那些孤独徘徊的灵魂,出其不意地降临到他们的身边,诱惑他们展开杀戮,以鲜血来饱饲自身。使用过死亡笔记的人类,死后无法再上天堂,等待自己的,或许只有眼前这片纯黑的地狱。 她长久地望着那本本子,她想起了总是坐在电脑前的乔煐。 妈妈曾经投资过一个小的游戏工厂,结婚后她因无甚心思打理,便转手他人,重新开张后的名字似乎叫做石英工作室?这她倒记不太清了,但她记得妈妈编写代码时的样子。死神所说的这个杀人方法的关键,是要利用一个中介,这个中介可以无形,可以有形,被杀之人碰触得到却无法察觉。 随时通行又随时遁形的代码,多么符合条件,她暗自想到,如此便下了决心。 她时刻跟进秦淮的消息,得知他被带去检察院后便开始在门口蹲守。不知为何她仍然看不清秦淮的脸,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在那里,程思年碰到了视频中的另一个人——杨国富。 她解释说自己是秦淮的老同学,杨国富问也不问马上信了,她又借着替杨国富解惑的机会套取了对方的信任,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杨国富直接从口袋里拿出秦淮的手机递给她,她假装在找那个视频,反手便将代码植入了手机。 她本来还在思考如何将范围缩小至精确,这时秦淮在日本无罪释放的消息传来,他要回国了,程思年知道后有些着急。组织有个远在中国的任务,正愁找不到人做,她想也不想赶紧接下,哪怕派来的助手是她平日里最讨厌的那位,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事情的演变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先是她第一次写下的条件出现偏差,代码没有定位到任何人。接着是组织要求她解决的这位官员,因无法妥善处理,助手建议从他的母亲入手,谁知在处理过程中,被助手发现了死亡笔记的存在,程思年自乱阵脚,一下子杀掉了知情的三个人。与此同时,她第二次写的条件没有定位到秦淮,死的是一个刑警,动静搞得有些大了,她看到新闻时只觉得恐慌,一边想着如何向组织交待,一边躲回了以前的住宅。她在旧物里发现了一个游戏存盘,账号密码都还贴在上面。于是,那段躲躲藏藏的时光里,她时常登录管理员账号,借用游戏来麻痹一下自身。她全然忘记这游戏竟出自曾经的自己之手,她还以为里面的人物都是虚构的,直到有天站在她身后的账号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是程思年。我们能否见面谈一谈?” 程思年停止了对游戏的操控,冷汗流了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慌,她决定先打探一下敌情。 她很快发现事情还有转机。她了解到这个人是秦淮的妹妹唐涓涓,她之前错杀的人是孙小满,他们都是秦淮的朋友,游戏里还有一个账号就是秦淮本人。原来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只要能够加以利用。 程思年没有直接出现在约定地点,她躲起来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成功操纵到了唐涓涓的死前行为。死亡笔记无法直接操控一个人去杀另一个人,程思年便教唐涓涓去拿操控游戏的VR腕表,放在自己可以拿到的指定位置,又教她如何转移秦淮的手机号码。为了不暴露唐涓涓放置腕表的具体位置,她在给唐涓涓的死亡结局里这么写道:“回程途中,沿街与数辆汽车发生碰撞,最后死于车祸”。 没想到石子投入水中,水面荡起的涟漪吸引到了更多人,她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来自于一个叫路小满的人。听到名字的同时,程思年有一瞬恍惚,已经死掉的人怎么还能打来电话?不过路小满的自述很快令她反应过来,这是同名的另一个警察,不是孙小满。她从对方的叙说里得知,秦淮报了警,这部手机作为物证交给了警方,代码定位的方法已经失去意义。她想了又想,这个叫路小满的人也认识秦淮,如果能如法炮制地控制住路小满……?既然已经拥有死神之眼,那么她只需要看到他的脸。有什么办法能教她看到他的脸?她望着手边的腕表陷入沉思。 一切顺利。她只是没想到游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秦淮就已找上门来,她更是万万没有想到,争夺当中,死神会丢出另外一本死亡笔记。 两人的手同时碰触到那本笔记。程思年头疼欲裂,她意外地发现,自己丢掉的回忆正在一件件地被填补回来——在那些她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光里。 其实父母死后,程思年没有恨过秦淮,虽然这在别人看来怪异不已,再加上唐涓涓和孙小满,他们四个仍然是朋友。这个游戏来自高中时程思年的艺术创想,死亡笔记是她高中就拥有过的东西,她之所以不记得这些,是因为她在丧失笔记所有权的同时失去了记忆。 如果一个人苦心孤诣,谋划了很久的复仇,某天发现这份仇恨并不存在,那么她、他们该如何自处? 他曾在笔录里咬牙切齿地说过,“我不会放过她。” 她也曾在死亡笔记里愤恨地写道,“我一定杀了你。” 当时只道不知情,谁知一转眼,所有东西都错了位。 秦淮没有像她一样的痛哭,只是转过头去,淡淡地说,“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只要你愿意配合。” 程思年停止了抽泣,“什么办法?”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到安慰,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觉得呢?”秦淮冷声问道。 程思年听得愣住,最后勉强点了点头,或许她只想早点解脱。 她望着死亡笔记的书页在火焰中被烧得蜷缩。既然一切都始于火焰,也该让它终于火焰了,她这么对自己说道,很快地陷入一片黑暗。 第13章 死亡笔记 “没想到遇上同归于尽的,现在怎么办?” 路小满全未理会秦淮的问题,沉默地走到了程思年的身旁。又在口袋深处摸索一番,掏出一副手铐,“啪”地一声给她拷在栏杆上了。 “不错嘛,你出来还记得带这个。” “秦淮,”路小满低着头慢悠悠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谎时会下意识的结巴?还有,你怎么知道它就叫死亡笔记?” 秦淮仍然微笑着,表情没有波动,“你在说什么啊?” “进来教堂后出去的人都会死,这条规则恐怕是你教程思年说的吧?也是你们一早商量好,等我到了,就叫她吃下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再把本子点燃,做出同归于尽的假象…” “你怎么想的,这是你自己编的故事吗?” 秦淮作势推他一下,路小满却立即后退一步,“最后趁我放松警惕之时,用你手中的另一本死亡笔记杀了我,我说的没错吧?死亡笔记有两本!” “呵呵。” 秦淮突然低下头开始冷笑,他慢慢地从外套下面拿出了另一本死亡笔记—— “路小满,6月12日晚8点,独自赴约前来,8点35分,意外坠楼身亡。” 路小满捏紧拳头,愤恨地盯着那行字。原来站在面前的,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秦淮。 “你的记忆什么时候恢复的?说说看,我想知道我的计划从何时开始出了纰漏?” 路小满怒极反笑,“我把你当作朋友,你呢?” 毕竟在那一无所知的时光里,也曾短暂地快乐相处过。 秦淮的表情被额发遮住,因而看不真切,“重要吗?反正你也快死了。” 接着低头看表,露出一个笑,“3、2、1……路小满,永别了。” “你…?”秦淮抬起头,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疑惑地看着完好无损的路小满。 “怎么还不死对吧?”路小满抬眼看着还在本子上继续写他名字的秦淮说道,“别写了,没用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 “还记得你给秦牧野画的那张,程思年家的示意图吗?” 秦淮停止了写字的动作,索性把本子甩到地上,狠狠地瞪着路小满。 “你还不知道吧,有人在你之前用过死亡笔记。” “谁?” “第一个捡到死亡笔记的人,是秦牧野。” “什么?”秦淮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路小满镇定自若地继续说着,“说明都是英文的,显然他没有看懂,杀人也还是用的刀。但你画图的那张纸,是从死亡笔记上撕下来的,也因此,放在游戏里的那张图纸是原件,我没说错吧?” 死亡笔记使用守则第五条:从死亡笔记上撕下一页或纸片,仍具有笔记的效力。 “多亏那张图纸,令我找回了记忆。” 秦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路小满开始说出揭露真相的关键词句—— “其实我们高中时就认识了,对不对?” 秦淮,xx市第二中学高二13班。 程思年,xx市第二中学高二15班。 孙小满,xx市第二中学高二14班。 唐涓涓,xx市第二中学高一14班。 刘念,xx市第二中学高一14班。 路小满,xx市第二中学高三1班。 原来,他们曾就读于同一所高中,彼此认识,只是后来忘了。 高中时,父亲因杀人上了本地新闻,秦淮满心怨恨。反正他对这个父亲一点好感也无,也许是天察其意,他在家中收拾旧物时捡到一本黑色笔记本,上书一行烫金字——Death Note,死亡笔记? 他连翻几页,有些失笑,编的还挺像一回事?若说现在心中所恨之人,那不就是……秦淮于是奋笔疾书,切,又不会真的死人,权当令我泄愤。结果晚自习中间,秦淮被班主任点名带到办公室。一进门,几名来自检察院的工作人员严肃地告知他,本日中午,秦牧野因心肌梗塞发作意外死在监狱里。 秦淮嘴角抽搐一下,真的死了,想笑笑不出,心中莫名酸涩。 死亡笔记使用守则第一条:名字被写在这本笔记上的人会死。要是脑海中没有被写人物的面貌则不会生效,因此同名同姓的人不会受其影响,未写明死因的,40秒后均死于心肌梗塞。 “原来这本死亡笔记是真的……” 秦淮抓着程思年的手放在本子上,直到黑发张狂的死神出现在两人面前。 “我没、告诉过别人,连小满也、不知道。” 秦淮看着程思年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却不知道这秘密,会被另一个小满获悉。 “我高三那年,二中两名同学一天内先后猝死,其中一位与你同班,另一位与我同班。” 秦淮仍是那般站着,时光倏然而过,对面的人从程思年变回到路小满。 “和我同班的那位,外号叫冯老狗。他家住我家隔壁,虽说我对这种人没有什么好感,可我当时就觉得,像他这种健康得天天有劲欺负同学的人,会猝死实在离奇。紧接着,当天晚自习,高二 13 班,也就是你们班,出现了第二个猝死的人…我就想到去调监控,结果发现,他俩死亡的前一天,都在学校门口堵过程思年。” “我看到你拉着程思年,走到非常角落的地方,在翻看一本黑色的笔记本。”路小满眼见着秦淮脸上的肌肉一瞬紧绷了起来,“那天值班的老师是我爸同事,我中午在她那里吃饭,她有事离开,叫我帮忙照看,我就这么调到了监控。” 秦淮眯了眯眼,“呵,你那时就有做警察的潜质了。” “我一开始只想查冯老狗,却意外看到了程思年,接着就看到你。我忍不住去想,两个本该有深仇大恨的人,怎么还能和好如初呢,直到我看到那本笔记本。” “你挺能联想的嘛,就凭这些?” “因为他们两个的死太整齐了!心肌梗塞也就罢了,同一天?但凡你能把他们的死编的再离奇错开一点,我都想不到去关联这些…或许你还是念及了一点同学之情,下不了那么重的手吧?" “同学之情?” 秦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冷哼一声。过去的记忆好像一扇门,路小满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风刮着他的耳,他觉也不觉得,直到四周都肃静了,剩下写字的“沙沙”声。刚才还在眼前的秦淮不见了,他发觉自己站在课桌之间,教室里的每位学生都埋着头,在试卷上面奋笔疾书。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时间到,可、可以交卷了。请大家从、从后面传上来。”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回头望去,发现坐在讲台上监督的人是秦淮。 奇怪,老师呢?路小满刚这么想着,就听到学生之中有个忿忿的声音,“你又不是老师,凭什么叫我们现在交卷,除了你有人做完吗?” 立即有几人附和道,“就是说嘛!” 秦淮平静地看着台下,“难道高考会、会多给你们时间答、答题吗?” 先前的学生又高声叫嚷着,“数学课代表了不起哦,这又不是高考!” 路小满眼见着秦淮的脸色变了又变,笔一摔走下讲台,开始一张一张地抽走大家的答题卡。他跟在秦淮背后,直到看见一张险些被扯破的答题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莫玄”。 没想到真有这么无聊的人,一点小事便与他人结怨。路小满无语地看着这个叫做莫玄的人,不依不饶地跟在秦淮后面骚扰他,还买一赠一地带上他的爪牙冯老狗。开始只是些小事,往秦淮书包里倒死蟑螂,在他水杯里放粉笔灰之类的,路小满看着秦淮淡定地处理脏物,到了下课,直接跑去15班找程思年,上课了才又回来。 如此一来,课间时分莫冯二人根本找不到人,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他们想要找事的决心,于是四处打听,被他们知晓了秦淮和程思年的关系。至此,两人的行程表上,除了每日放学在校门口拳打脚踢收保护费的固定娱乐外,还郑重地加上了骚扰程思年这一附加任务,终于有天被秦淮撞个正着。 “住、住手!” 莫玄见来人是秦淮,得意地吹了一个口哨,“哟,课代表英雄救美来了?” 不过很遗憾,秦淮并非是做英雄的好材料,面对两个宽厚均为他数倍的大块头,他只有被放倒在地的份儿。 结果就是莫玄将他的手反剪到背后,冯鑫平一屁股坐在他身上。 直到这里,都还算是普通级别的同学霸凌。可莫玄接下来的话,却在无意间点燃了导火索。 “我听说,你爸可是杀了校花一家的罪人啊,你怎么还有脸和她一起呢?” 两颊热辣辣的,许是被坚硬的石子磨破了,但比这难受万倍的是有人戳中了他的痛脚。一瞬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秦淮抑制不住地吼道,“我、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回应他的是莫玄夸张的干笑,“什么屎?好哇,乖崽,爸爸们这就轮流喂你吃屎。” 幸亏程思年及时叫来了门口保安,秦淮才免于被两人继续羞辱。 “看在校花的面子上,今天姑且放你一马吧。” 莫玄嗤笑一声,带着冯鑫平扬长而去,程思年连忙上前去扶秦淮起来,却被后者狠狠甩开。他别过脸去,她愣在原地,两人僵持半天,秦淮才从地上爬起来,抓住程思年的手一直走到角落。在打开书包,将里边的东西露出来之前,秦淮先是谨慎地环顾一下四周,然后一字一句地—— “我、说到、做到。” “啪!” 一支水笔掉在地上,很快地被一只手捡了起来。 “哎,听说了吗?” “什么?” “高三一班的冯老狗,今个儿一大早心梗猝死啦!” “哇塞,真的假的?” 一片窃窃私语中,秦淮稍加用力拧断了刚才捡起的那支笔,墨水“啪”地溅到脸上。邻桌男生见课本上突然沾到墨点,“啧”了一声以示不满,转头看见秦淮的脸,“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没什么,晚自习还有一个。 秦淮微微侧目,隔着人群扫了一眼神色惊恐的莫玄。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叫自己七情下面,又从抽屉里取出纸巾,抽了一张擦脸,把剩下的递给同桌,随口说道,“你也听、听见了吧?原来真有人会、会猝死啊。” “是啊,俗话说身体是革…”但其实同桌后面说的话他根本没在听,满脑子想的都是:都怪昨晚自己太过愤怒,在写下暴毙二字的同时划破了那张纸,导致后面的描述统统失效,直接被笔记本认定为未写明死因。 “可惜无法再修改,居然只是心梗,真是太便宜你们了。” ——这才是那时他脑内的真实想法。 不过他有所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切会被路小满在监控里看个正着。 就是这里,路小满按下暂停键,凑到电脑屏幕前研究良久。这本黑色的笔记本是怎么回事?为了解开谜题,他想到了跟踪秦淮。 但高二和高三毕竟不在一个楼层,每次下课跑来秦淮就已不见了,问他班同学?他班同学怎么都不待见他似的。见问半天没有结果,他转而去往14班:“呃,孙小满?” “你找秦淮干嘛的,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 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脸和气的家伙却极为难搞,无奈之下,路小满只好麻烦刘念去问秦淮的表妹唐涓涓。 “怎么搞到这么迂回?你是暗恋他还是怎地?” 刘念错愕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路小满没好气地:“叫你问你就问,少啰嗦。” 终于得到了宝贵的情报,原来秦淮下课时分都会带着程思年去天台遛弯。嘁,那里不就宣传部的老地盘嘛,正好秦淮有钥匙,不有鬼才怪!一定是躲在那里使用那本奇怪的笔记本!不管是什么,我这就来揭发你们! 他气喘吁吁地跑上天台,不管不顾地插进拿着笔记还在讨论什么的两人中间,然后一转头看到了冲他咧嘴大笑的死神。 接下来的事情不难想象,两人为了死亡笔记大打出手,而后,秦淮吼了一句“把路小满的名字写到本子上!”则把程思年也卷入了战争。 对付这两人,路小满自是不在话下。在拳打高他半头的秦淮的同时,还能灵活地拿脚去踢矮他半头的程思年。 眼看事态就要走向失控,秦淮仰起头来对死神说道,“能否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在记忆彻底消失之前,路小满听见秦淮在风声里说,"把我们三人的记忆抹掉,你带着死亡笔记离开。五年后,再把笔记还给程思年。” 死亡笔记使用守则第二十二条:丧失死亡笔记所有权的人,关于死亡笔记的记忆都会消失,之后,可通过触碰笔记的方式来恢复有关死亡笔记的所有记忆。 天生笑面的死神歪头看着地上的人:“秦淮,死神是不能答应人类的请求的,再有下次,我就不得不杀死你。你记住了。” 此刻秦淮的记忆已经开始消失,他意识模糊地点点头,很快地忘掉了死神的警告。 “你是什么人哪,为什么躺在这里?” 路小满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同样茫然的秦淮朝他伸出了手。 再一回神,那个茫然四顾的秦淮已被眼前一脸狠戾的秦淮所取代,路小满及时扭转了他的手,没想到他带了刀,下腹一阵剧痛,还有黏腻的触感。 “我不会死在你手上的。”路小满强忍腹痛,挤出一个笑。 刀子应声而落,秦淮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退后几步,终于喊出了致自己于死地的关键词句—— 第14章 盛大的节日 “死神,快帮我杀了路小满!”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见死神突兀的狂笑,秦淮惊诧地转头望向死神。后者猛地凑上前来,露出了夸张的笑容。 “我已答应过一次你的请求,不会有第二次。” 他眼见着死神一笔一划地在死亡笔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40秒钟后,秦淮因心肌梗塞发作死亡,他倒下的时候路小满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却失之交臂,徒然地望着他从天台边缘摔落而下。 疼痛再次涌了上来,路小满捂住肚子,顺势跪在地上。 “真是精彩啊,Mr.L。” 见死神居然有闲心与凡人对话,路小满便也问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谜题,“程思年…为什么杀不死秦淮?” “因为她一直用的不是我的笔记,秦淮叫我五年后把本子给她,又没说是哪一本。” “所以我猜对了,真有两本死亡笔记。不过身为死神,可以如此耍赖吗?” “喂,搞清楚,我不在的五年内,也还有另外的死神在跟着程思年呀,明明我很多余好不好?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守规矩的,回来跟着她了哟!多管闲事的死神阿玛,为了延长程思年的寿命,不惜拿自己的笔记杀人,所以才会化作沙土。她在消失前,把笔记和程思年都托付给我,我也不过是顺手,把两本笔记换了一下。只要碰不到原来的笔记,她就记不起秦淮的脸,这样才有趣不是嘛!哈哈哈哈,谁叫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信任我呢!” 这么说来,两本死亡笔记其实分属于不同的死神,或许五年内还有别的细节遗漏,这倒是路小满的盲区了,“你这么做,就为了多收割几条人命?” “那又怎么样,我是死神,我才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看你也不像能记住规则的样子,那么重要的规则,不也是趁我们快要失忆了才说。” “嗳,别忘了刚才他可是在求我杀你哪,还替他说话呢。”死神笑眯眯地弯下腰来,从他手上抽走了死亡笔记,“只可惜烧坏了一本。回见了,圣人L。”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便自闪电中隐去了身形。 惊雷乍响,风雨欲来。 豆大的雨点砸到路小满脸上,几乎没有缓冲时间。有血顺着腹部流下,蜿蜒地融进水里,一路延伸往前,像是要带他看清什么似的。他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不忍细看不想去看,所以只是静待在原地。 身上的两部手机都已交给了秦淮,他最后摸出了腰间还藏着的一部对讲机。 “幺拐幺洞呼叫,收到请回答。” 一个女声回复了他,“收到,请讲。”他正要开口汇报,却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在眼前的黑暗降临之前,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结束了。” 一觉醒来,路小满不禁怀疑自己已身处天堂。围在他病床前的不仅有妈妈、弟弟、所里一堆同事,甚至刘念都来了:“你这……算是打游戏造成的工伤吗?” 应该是动作大了点扯到伤口,路小满忍不住“嘶”了一声:“怎么可能?” “真是见色忘友,我们一堆人站这你净当没看见。”一个同事忍不住开口揶揄他俩,于是众人大笑,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傍晚时分,来探望的同事陆续走了,弟弟说了声自己要和高考完的同学继续小聚便也撤了,妈妈见状摇摇头,只好委托刘念帮忙照看他一会儿,等自己带个饭过来替班,刘念爽快地答应了。 热闹的病房一下子走空,路小满脸色发白地望着墙上的时钟。他发觉自己突然害怕起了时间的流逝,恐慌的感觉直到视线被走过来的刘念挡住后才彻底消失。 “喂,我婚礼你还得来啊,一早定好的酒店,份子钱不可以少。” 有没有搞错,怎么会有人选择在探望病人时讲这事儿?路小满忍不住以手抚额,“什么时候啊,我忘了。” “7月12日晚上6点半,记住了。”路小满一瞬沉默,刘念看着他阴沉的脸不知为何有些担忧,“下个月,你的伤该好了呀!我允许你以饮料代酒总可以吧,你会来吧?” 路小满无奈地一闭眼,顺势点了点头。 “太好啦!” 刘念后来说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她一脸灿烂的笑容。 这之后,孙天成单独来看过他一次,交待了一些庭审的事。据他说明,程思年已被拘留,等批捕下来就会转去看守所,直到10月开庭。 “到时候你、我,再算上杨国富,大概要去出庭吧。”孙天成状似轻松地说着。 路小满却黯然道,“我…去不了了。” “为什么?” 路小满几欲开口的瞬间,孙天成马上察觉到什么似的不再追问,“我知道,这一连串的事儿对你打击很大。不勉强你了,到时候再说吧。”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路小满出院以后,去拘留所见过一次程思年。 “你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 隔着拘留所特有的一层防弹玻璃,他盯着程思年的脸孔干巴巴地说,“我来是想说…呃,不得不说你们之间…” 程思年的脸上还有淤青未消,以至于讲话都显得阴沉沉地,“劝你还是别来我这儿找共鸣了,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路小满的眸子暗了下去,“我怎么了?” “我看到了。”程思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的瞳仁有一瞬的变色,他突然反应过来她在看什么东西。 “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吗?路小满…” “闭嘴。” “…你死了我都还在呢!” “闭嘴!!!” 最终,这段对话因为路小满的情绪过于激动而被中断。程思年直到被拖走前嘴里都还念着什么,路小满只是撇过脸去没有再听。 回程的路上天色闷得可怕,就和那天一样,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果然出了地铁口没走两步便开始雷声炸响,路小满四下张望,一眼看见前方转角处有个便利店,赶紧跑了过去。 雨几乎是尾随着他的脚步而来的,路小满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状似不经意地溜进便利店买了包烟。等他反应过来,只好暗叹一声诸事不顺,就连戒烟也失败至此。 “现在是北京时间20xx年6月30日下午15点整。” 他听着便利店里传出的整点报时声眯了眯眼,那烟雾像是晓得他心事似的弥漫开来。 其实,从医院苏醒的那天起,路小满的心上就压着一个漏斗,默默计算着他距离死亡还有多久,现在也不例外……再过12天,就是7月12日,不知那时孙天成看到自己夹在报销里的报告了没?上面详细记录了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死亡笔记的全部真相。为了自证,他把这世上唯一尚存的一页死亡笔记也夹了进去。至于他本人—— 则会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地被拖去医院,医生摇头,在诊断书上写下“心肌梗塞”四个大字。 路小满之所以能完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早已在游戏中找到的那页图纸的背后,亲手写下了自己的死亡。 死亡笔记使用守则第二十二条:最多可提前31日制定死亡,期间发生的所有死亡方式,均对此人无效。 那日记忆恢复之时,他便反应过来,程思年已借着游戏看清了他的脸,他也知道约他见面大概率是个陷阱,他只身前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或许还可以救下秦淮——他在赌两件事,第一,死亡笔记有两本,第二,程思年所用的死亡笔记对秦淮无效,他全赌对了——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为自保的底牌。 很多东西会变,就像流动的水没有形状,漂流的风也找不到踪迹。公平正义之所以取胜,是因为它的背后早已有人,不为人知地做出了牺牲。善于游泳的人,总会为了救人溺水而亡。这么做的人,他真的心甘情愿吗?路小满听见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一圈一圈地诘问着。 迟早要面对的,时间上有些变动而已,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主动策划与被迫接受,意义有所不同吧,记得谁曾讲过的,死,是终将到来的盛大的节日。不过—— 那死神说的不错,我们还会再见面。他站起来摁灭烟头,转身将思绪丢进垃圾筒。 雨一直在下,看不到半分停止的迹象。便利店门口聚集的人多了起来,厌恶烟味的人在一旁以手挥去烟雾,路小满只来得及侧身说了句“抱歉”,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一头扎进了雨中。 路小满,7月12日15点30分,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终年二十五。 也因此,三小时后的一场婚礼,三个月后的一场审判,他都没能出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