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落在晨色里/小红帽落在大色狼手里 作者:苏俏 文案 又名:小红帽落在大色狼手里 所以,故事大家可以想像—— 就是一顶小红帽不断反抗反抗,一只大色狼不断压迫压迫的故事。 以下是主角对本文的总结: 小红帽:这是一个无辜少女的奋斗史。 大色狼:这是一个痴情青年的追求史。 至于真相嘛—— 只有读者才知道咯。 标签: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惊悚悬疑 情有独钟 主角:杜纷纷,叶晨 ┃ 配角:萧仙仙,唐葫芦,唐菁菁,青云上人,等等 ┃ 其它:小红帽,大色狼,绵雨刀,剑神 吃霸王餐的后果 “纷纷,吃饱了吗?”萧仙仙的笑容含蓄中带着热情,奔放中又有一丝腼腆。 以杜纷纷对她的了解,这是她有求于人的暗号。不过看在五香楼贵得离谱的菜价上,她决定,无论一会萧仙仙提出多么天怒人怨、天理不容的要求,她都可以考虑考虑,“恩。” 萧仙仙调整了下姿势,漆黑如墨的双眸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说吧。”杜纷纷舔了舔唇上的余味。五香楼贵归贵,总算贵得有道理。一道七宝如意鸭吃得她是又喜又饱又如意。 萧仙仙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极小声地嘀咕道:“我忘记带钱了。” “恩,这个好办,不就是……”杜纷纷豪言壮语一顿,眼睛猛地瞪大,“你、说、什、么?” “我忘记带钱了。”萧仙仙口齿清晰,发音准确。杜纷纷还从她慢慢开合的嘴巴里看到了一颗蛀牙。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早知道,她就不吃那么多了。 “我想让你吃得安心点,无忧无虑点。”她也很用心良苦啊。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等我走了再说?”这样她可以安心一辈子。 萧仙仙搭住她的肩膀,严肃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吗?” “如果我说是……你可不可以让我先走?”杜纷纷反问得很认真。 “可以,只要你把账付清,别说你想先走,就算你想光着身子走,我也不会阻拦你。” 杜纷纷掂了掂挂在腰际的钱袋,十分心疼地问:“三个铜板够吗?” …… “你说……我们要洗多久的碗?”杜纷纷胆战心惊地看着邻桌结账时掏出来的金元宝。 萧仙仙摇摇头,“现在已经不流行洗碗了。” “该不会是洗夜壶吧?”杜纷纷脑门划下一大滴冷汗。 “你觉得你会比专门洗夜壶的伙计洗得更专业吗?” 杜纷纷很有自知之明地摇头。 “那人家为什么要放着专业人士不用,来用你?” 杜纷纷低头想了想,握拳道:“我刀用得很专业。” “能把冬瓜削成那个样子吗?”萧仙仙随手一指。 她引颈望去,然后迅速垂下了头。长得像荷花的冬瓜会比较好吃吗? “所以,我们的下场只可能有两种。”萧仙仙伸出两根手指。 “还有选择的?”杜纷纷惊喜。 “不是。”她的手指左右晃了晃,“是你一种,我一种。” “我们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我们长得不一样。” ……吃霸王餐还讲究长相吗?那哪种最受欢迎?杜纷纷囧。 萧仙仙幽怨地抚着双颊,“像我这样的,注定会被卖到青楼……然后成为被万人争相掷金,只为求我一笑的绝代名花。” 杜纷纷瞪大眼睛,“妓女吗?” 啪。 她头上被重重地敲了一记。 “是、名、花!” “……那我呢?当绿叶?” “这一般是轮不到你的。”萧仙仙经验十足地分析着,“我估计会把你卖到猪肉铺去。” “你把我当猪肉卖?”杜纷纷差点跳起来。 萧仙仙摇头,“你以为猪肉是人人能冒充的吗?没有优良的肉质,根本混不进去。” ……她应该为此自卑吗?杜纷纷彻底无语。 “你会被嫁给猪肉荣。” 好吧,总算还是个良家妇女。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叫猪肉荣?你认识?”越听越觉得萧仙仙好像过来人。 “这是常识好不好。不管卖猪肉的姓什么,他们的名字通常都是荣。比如徐荣、张荣、毛荣荣、花想荣、卖主求荣。” 杜纷纷虚心地问:“谁的名字会叫卖主求荣?” “这是外号。养猪的想把猪卖出去就只能求卖猪肉的,所以就叫卖猪求荣。” “……”杜纷纷看着渐渐橘黄的天色,低声道,“在卖猪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解决办法?” 萧仙仙回答地斩钉截铁,“不能。” “为什么?” “因为就算我被卖进青楼,我哥哥也会来赎我的,所以想也白想。” 差点忘记萧仙仙的哥哥是扬州城最大镖局的总镖头,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腰包也够鼓。杜纷纷脸上顿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那能不能请令兄顺便也解救一下我?” “没问题。不过在我们来之前,你一定不能爱上猪肉荣哦。” 杜纷纷噎住,半天才缓缓道:“……我尽量。” 总算是想到了应对方针,两人同时舒出口气。 萧仙仙抓起筷子,正准备再扫荡扫荡,突然手指一松,两根筷子啪嗒啪嗒相继掉在桌上。 杜纷纷愕然道:“你干嘛?” “……剑……”萧仙仙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杜纷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楼梯口,一个长衫如雪,乌丝如瀑的青年正缓步而下,剑眉星眸,气度非凡。 好吧。他虽然长得不错,但她和萧仙仙都算见多识广,这个人绝对排不上她们所遇见的美男的前三名。萧仙仙见到那前三名也没这么失态过,那时候的她搔首弄姿,不知多游刃有余,怎么今天…… “仙仙?”她撞了撞她的手肘。无论如何,她也是黄花闺女,这样直盯盯地对着一个男人看……不但孟浪,简直是丢脸。 青年恍若未见地朝外走去。 杜纷纷松了口气。 突然,青年的脚步微微一顿,又折了回来,停在她们面前。 ……难道他要兴师问罪?但是只是看两眼,应该不算调戏吧?杜纷纷的脑袋拼命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用刀?”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绵雨刀上。 习武之人的惯性让她蓦然警觉起来,谨慎地点了点头。 “学了几年?”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杜纷纷头猛地仰起,一字一顿道:“用了十二年。”她是刀客,不是学徒。 青年挑眉,嘴角的笑容慢慢明显。 不知为何,杜纷纷心头荡漾起强烈的不安,她正想着怎么把他赶走,却听他笑眯眯地问:“缺钱吗?” “缺!”嘴巴比大脑反射地更快。看着他得逞的表情,她懊恼不已,“不过,我不是随便接受施舍的人。” “我也不是喜欢施舍别人的人。”青年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只是最近刚好缺一个保镖。” 一百两?! 银票上的面额顿时吸引住她的全副心神。 只要有了一百两,她就可以不用吃霸王餐,也不必遇到那个猪肉荣了,而且还能解决下个月的伙食问题。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个青年笑得好像在等着鱼儿上钩的钓者呢? “当多久?” 青年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是笔好买卖。杜纷纷咬了咬牙,“好,不过你要先付定金。” “这就是定金,至于尾数……看你表现。”青年两眼弯弯。 龙潭虎穴她也认了!杜纷纷豪气干云地喊道:“掌柜,结账!” 青年松开夹着银票的双指,含笑看着她用一百两银票爽快地结账。 还剩九十八两六钱。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数了两遍,然后放进自己松垮的钱袋里,“我们走吧。” 青年看了眼仍在神游的萧仙仙,“那你的朋友怎么办?” “没关系,她哥哥会来接她的。”既然接了生意,杜纷纷还是很负责任的。 “那好吧。”青年转过身,率先朝外走去。 杜纷纷拿起刀,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萧仙仙仍保持着掉筷子的姿势。 午夜。 准备打烊的伙计们正商议着怎么把店里最后一个客人抬出去之时,她突然拍案站起,叫道:“剑神?!” 原来剑神也拮据 鼎盛镖局作为扬州第一镖局,在组织救人方面还是颇有一手的。萧仙仙前脚被五香楼伙计用麻袋抬到回春堂,后脚就被萧大圣派人接了回来。 “大哥!我同你说……”萧仙仙一见到萧大圣立刻扑了上去,“重大情报,绝对重大情报……” 她激动得满面红光。 萧大圣正捏着小竹签欢快地拨弄着蛐蛐,闻言,漫不经心地应道:“是隔壁街的杨二嫂又偷男人了,还是张老爷又和他儿媳妇站在屋顶上对骂?” 萧仙仙所有的重大情报中,这两则出现的几率最高。 “没有,杨二嫂昨天偷的是女人,张老爷和他儿媳妇这次是站在葡萄藤下骂的。”萧仙仙下意识地接口,随即反应过来道,“哎呀,我这次要说的不是这种事!我要说的是、剑、神。我在五香楼看到他了!” 萧大圣的竹签顿了顿,“出来打牙祭很正常啊。不要因为人家是剑神,就歧视人家嘛。” ……谁会歧视剑神啊?巴结都来不及了好不好?“哥,你是在嫉妒吧?” 斗蛐蛐的手一顿,萧大圣干笑道:“怎么可能?” 萧仙仙睥着他。 他酸溜溜道:“他不就是武功高点,接住了当年天下第一高手青云上人的绝招‘无花’嘛。他不就是受欢迎点,得到天下第一美人霍瓶瓶的垂青嘛。他不就是架子大点,先后拒绝了武林盟主之位和霍瓶瓶的求爱嘛。我一点都不嫉妒,我为什么要嫉妒?哼!” 萧仙仙没好气地瞪着他。这还真是一点都不嫉妒。 “呃,他不是呆在孤绝峰吗?下山来干嘛?炫耀他的衣服有多白,鼻孔有多大吗?” “你怎么知道他鼻孔大?” “因为他向来只用两只鼻孔看我。”吧唧,竹签被掰成两段。 “哥,那是因为你个子太矮吧?”萧仙仙不怕死地指出问题中心。 萧大圣的脸立刻像涂了五百层冰霜,又冷又硬,“萧、仙、仙!” 她很识相地转移话题,“我想能让剑神下山,一定是因为很了不得很了不得的大事。” “哼!最近除了唐门死了个吃软饭的,江湖还有什么大事?” “哥,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说。” “这辈子你看顺眼过谁?” 萧大圣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个陕西‘地堂刀’就不错嘛。” “……那是因为他比你还矮吧?”她翻了个白眼,突然道,“纷纷呢?” “她来扬州了吗?” 萧仙仙呆了下,突然卯起来往外冲,“快快快,操家伙跟我去猪肉荣家抢人!晚了生米就煮成熟饭啦!” 尽管经常接受各种各样的委托,但这样和一个认识没几个时辰的男子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头一回。 杜纷纷觉得很不好意思。 更不好意思的是——身为男人的他舒舒服服地抱着被子睡在床上,留下她一个女人打地铺! “其实,你多开一个房间也没关系的。我的耳朵很灵敏,隔壁但有风吹草动,我就会飞奔过来。”她婉转地表达抗议。 “哦。”青年应了一声,然后漫声道:“谁付房钱?” …… 究竟是她人品太差,所以招惹的人各个都唯利是图,还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慷慨豪爽的人了? 杜纷纷将钱袋搂在怀里,默默躺下。 月光推窗入内,清辉如霜。 杜纷纷半个额头曝露在月光里,白花花的亮。 “呃,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猛然想起自己在心里头对他称呼还停留在某个长得不错的青年上,“我叫杜纷纷。杜鹃的杜,雨落纷纷的纷纷。” 床上静默。 正当她以为他已经沉入梦乡时,清雅又低沉的男声徐徐如春风入耳,“叶晨,叶晨的叶,叶晨的晨。” ……难道叶晨是专有名词吗? 杜纷纷对他自大的介绍方式十分不满。 夜又恢复静谧。 外头风穿叶隙,撩拨出一片沙沙声。 睡意渐侵,杜纷纷迷迷糊糊道:“叶晨……听起来有点耳熟。” 床上人翻了个身。 突然,她张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睡意全消。“您和‘白衣淡扫峨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这句话有关系吗?”问的声音微微颤抖。 “没有。”床上人回答得极快。 杜纷纷的心又落回肚子里。一时分不清心头随之浮起的是失落还是放松。 “不过……”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人和我打招呼时,引用过这句话。” 砰! 杜纷纷一头磕在地板上。 能给剑神当保镖,她这辈子真是再无遗憾了。 “我,能不能瞻仰下您的剑?”她坐起身,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我已无剑。” 杜纷纷想起他的吝啬,斗胆猜测道:“难道是生活太拮据,所以当掉了?” “是埋了。”他飘忽的声音越来越僵硬。 啊?埋剑!杜纷纷习惯性地抚摸着放在身侧的绵雨刀。埋人是因为人死了,埋剑难道是……“因为生锈了吗?” “……不是。” 呃。好像剑神大人用的是江湖排名第一的兵器——无尽。不是路边摊的便宜货,应该不会生锈的。她暗暗懊悔失言。 似乎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他淡淡补充道:“因为当今天下已无人再配我出剑。” 好大的口气! 杜纷纷咋舌。 不过他是打败昔日天下第一高手青云上人的剑神,口气大点,也很合理,很应当。 “您为什么雇我当保镖?”这是她最纠结的问题。尽管她自认武功不错,但面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神,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连剑神大人都需要保镖……那作为他保镖的她是不是应该雇一支军队来增强安全感? “因为我把剑埋了。”答案短小精悍。 …… 外头树叶沙沙作响,房间却很闷热。 杜纷纷沉默半晌,缓缓道:“说实话,你是冒牌的吧?” 呕像偶像分不清 他究竟是真剑神还是假剑神呢? 杜纷纷纠结了整晚,以至于次日起床时,眼眶深邃了,双眸无神了,精神萎靡了。 出门时,叶晨看着她,语重心长道:“经常做春梦对身体不好。” 杜纷纷一头撞在门框上。 两旁墙粉扑扑直落。 叶晨出去的身影又退了回来,“腿软?” 杜纷纷抱着门框又猛撞了三下! ——传说中的剑神气质高华,人品俊秀,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嗯,他一定是冒牌的! 不然…… 她跟他姓! 离开客栈,他们搭上西行的马车。 杜纷纷虽然之前打定主意,在这三个月要谨言慎行,非必要决不和他多说一个字,但这时却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里?” “蜀中。” “唐门?”杜纷纷精神一振。 前阵子唐门起内讧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唐大掌门的妹夫。消息传回中原,轰动一时。 大多数人是幸灾乐祸。因为唐门出了名的护短,又擅长用毒,任你武功再高,遇到他们也要避忌三分,让许多高手很是不爽。 叶晨懒洋洋地靠在邻座汉子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道:“你和他们很熟?” “没,只是听说过。”杜纷纷忙撇清干系。 叶晨失望地叹气道:“那就不能包吃包住了。” “包吃包住?” “听说唐门的伙食还不错。” ……他不是剑神,绝对不可能是剑神! ‘白衣淡扫峨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的主人公应该是丰神俊秀、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代侠客。每日在孤绝峰顶与霞齐飞,挥剑自赏,苦思如何突破武学巅峰。绝对不可能天天把吃吃喝喝挂嘴边! 杜纷纷再度加强了他是冒牌的信心。“你去蜀中做什么?” “买蜀绣。” ……剑神要买也是买秘籍,买剑,买人头。决不可能无所事事地跑去买刺绣。 她定了定神,“这个扬州城也有吧?”而且绝对比亲自去蜀中便宜。 “特产一定要去本地买才叫货真价实。” 杜纷纷语塞。曾几何时,人与人的沟通竟让她如此吃力? 他邻座的汉子突然道:“兄弟,我的肩膀有点酸。” 叶晨眼睛上瞟,“所以?”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笑非笑。 汉子心却在他的目光中抽筋。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不由冒出的冷汗,“……你继续靠着吧。” 日过中天。 马车停在路边暂作休整。 车上的乘客都下来活动筋骨。 杜纷纷急冲冲地跑道山坡后解手。回来时,叶晨正拿着馒头站在树下等她。 绿树、白衣、黑发。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不算最好看,却已经算得上很好看。至少当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会不争气地乱跳。 “吃吧。”他递出馒头,笑得很和气。 杜纷纷受宠若惊地接过馒头。 ……虽然他冒牌剑神,但至少他曾在她最尴尬的时候伸出援手。她不应该用谴责鄙夷的目光来看待他。 想到这里,她颇为自责。 他看着她局促得把馒头捏来捏去,满意地点点头,“你饭前便后果然不洗手的。” “……”她刚才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觉得他又好看又和气! 忿忿地拿起馒头,她咬了一口,“哎哟!……这馒头为什么这么硬?”她用指关节敲了敲,居然咚咚响。 “因为这是半个月前的。”他笑眯眯地解释。 “……你不是早上在客栈买了一袋馒头吗?” “是啊。”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白嫩嫩的馒头啃起来。 噗! 和石头一般硬的馒头在她手里化作面粉,随着风飘啊飘啊飘地找地方回炉重造去了。 至此,眼前这个叶晨和传说中的剑神已经被她十分笃定地分成两个人了。 ——呕像和偶像。 但馒头仅仅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让杜纷纷充分领悟到,舍猪肉荣而取伪剑神实在是她今生最大的错。早知如此,别说一百两,就算一百万两,她也会当作浮云,仰头目送它飘远。 “纷纷。” 噩梦般的声音响起。 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她皱着眉头往另一边走。 “今天十六,我们夜里去赏月吧?”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她抬头看了眼满天的乌云,无语。 叶晨拿出一壶酒晃了晃,“花间一壶酒,独酌少知音。两个人一起喝才有意思。” “你可以举杯邀明月啊。” “……它又没收了我一百两。” 都是一百两惹得祸!杜纷纷愤愤地踹着墙脚,“不要,我要睡觉!” 叶晨眨眨眼,“那好吧。” …… 这么好说话? 杜纷纷看着他悠然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道:为什么我感到这么不安呢? 晚上的伙食大有改善,终于不再是那千篇一律的馒头就酱油了。 杜纷纷意外地看着桌上的四大碗,屏息等他慢慢揭开覆在上面的盖子。 第一碗,绿豆汤—— 两颗绿豆大碗汤。 第二碗,阳春面—— 一根面条挂里面。 第三碗,过桥米线—— 没有米来没有线。 最后—— 老母鸡洗澡水放中间。 “……”杜纷纷镇定地放下筷子,“给我勺子就行了。” 入夜,纷纷起来上茅厕。 她边跑边听见四大碗的汤水在肚子里晃荡晃荡得响。 茅厕门口,叶晨笑眯眯地堵着门。“纷纷,我就知道你晚上睡不着的。” “不是,我只是来解手。” “我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赏月。” “不要,我要回去睡觉。” 叶晨和蔼地笑道:“还是你想我们现在就去?” …… 很多年后,叶晨在某天突然想起了赏月那天的事,好奇道:“纷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赏月吗?” 杜纷纷仰头,茫然地看着他。 “不记得了吗?”叶晨笑容开始变甜。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杜纷纷怅然地吐出口气,“那是刻骨铭心的冷夜,我爬上屋顶吹了一晚上刻骨铭心的冷风,最后拉了三天刻骨铭心的肚子。” 叶晨感慨:“真是美好的回忆啊。” …… 唐老太太的肚兜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杜纷纷终于从无数惨痛的教训中总结出生存之道。 那就是,不要把两个人当同类。 要不不把自己当人,要不别把他当人。 如此这般,竟不知不觉地熬到了蜀地。 一到地头,马车上的人都各奔前程去也,其速度之快,心情之急迫,几乎可用大难临头各自飞来形容。 杜纷纷被孤独地留了下来,身边只有一个笑得很开心的伪剑神。 不过她很快振奋起精神,热心地四处打听何处可卖蜀绣。 叶晨施施然地跟在她屁股后头,见她跑到绣庄门口,好奇道:“你要买衣服吗?” “不是你要买蜀绣吗?”买完蜀绣,大家分道扬镳,生活重新美好。杜纷纷忍不住憧憬起来。 “哦。”他缓缓应了一声,表情有点莫测高深,“你很希望我早点买完吗?” “雇主的希望,就是我的愿望。雇主的要求,就是我的追求。”只要能早点离开,她不介意说得再慷慨激昂点。 叶晨双眸色泽微深,“我的希望和要求么?无论什么都行?” “呃,话又说回来。做人还是要有基本准则的,比如伤天害理、背信弃义、偷鸡摸狗、□掳掠之类的事情,打死我都不会去做的。” 他嘴角轻扬,“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杜纷纷囧。她今天说了这么多话,他指的是哪句?能不能特指一下? 叶晨负手朝另一边走去。 “你去哪里?”杜纷纷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买蜀绣。” “哎?为什么不在这里买?” “因为我要的蜀绣,只有一个地方有。” 真挑剔。“哪里?” 唐门。 杜纷纷抬头看着牌楼上铁画银钩的两个刚劲大字,心里有种吃了五斤馊饭的感觉。 “……你不是说买蜀绣吗?”这里毒药比较有名吧。 “是啊。”叶晨答得理所当然。 唐门卖蜀绣吗?不卖蜀绣吗?杜纷纷一时思绪凌乱。 提起唐门,江湖传闻很多。而其中最耸人听闻的就是—— “唐老太太,真的养小鬼杀人吗?”她喃喃出口。 叶晨皱眉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的?” 杜纷纷吓得呆住,失声道:“难道是真的?”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浑身杀气迸出,“你知道得太多了,看来留你不得。” 手中绵雨刀嗡嗡轻颤。 她想抬手拔刀,但身体好像被定住般,竟是半步都动弹不得。 叶晨最好看的是他的眉毛和眼睛。 眉毛修长优美。 眼睛明亮有神。 合在一起,说不出的俊秀清雅。 但此刻的杜纷纷却只看到这双黑瞳里弥漫的森冷杀气。 比她以前遇到过的对手加起来都要浓烈的杀气。 ……难道,他真的是剑神? 她心微微颤抖着。 江湖上还没传说过有谁能挡住剑神的一剑。她不认为自己能开这个先河。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他突然开口了,声音暗哑而低沉,“其实……我就是唐老太太养的五小鬼之一,我的真名叫……魍魉晨。” …… 杜纷纷一声不吭地扭头往里走。 她一定是太累了,所以刚刚才会四肢无力头昏眼花。 这种人是剑神,她就是刀霸! 没来唐门的时候就知道唐门大,来了唐门以后才知道一个大字完全不能形容唐门的辽阔。 外城,内城,中心城。 唐门一共分三城。 外城是依附于唐门的普通百姓安居乐业之处。 内城住的都是唐门的外姓弟子及部分不够资格入中心城的唐姓弟子。 中心城顾名思义,乃是唐门机要核心之处。能出入内城的,各个是唐门翘楚。 杜纷纷现下就走在外城。 街道上人来人往,与普通的城镇并无不同。 倏地,她眼睛一亮,“啊,这里果然有蜀绣。” 叶晨按住她的肩膀,“不是我要的那种。” “你究竟要哪种?难道还要唐老太太亲自绣给你不成?” “不错,我就是要唐老太太亲自绣给我……”他轻佻地扬眉,“的肚兜。” 杜纷纷震撼得语言不能。半晌,才默默地为自己掬了把同情泪,“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雇我当保镖了。” “哦?” “但是你挑上我的时候不会觉得太对不起我吗?” ……向唐老太太买肚兜? 光想,她就觉得两眼发黑,前途昏暗。 “会吗?我当时还觉得你挺开心的。” “也许,那将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开心。”她仰起头,落日在正前方。 残阳如血。 唐门仿佛沐浴在血光之中。 “你在想什么?”叶晨在身后好奇地问。 “猪肉荣。”她下意识地回答。 想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出现,也许她最多在猪肉荣家边帮佣边等着仙仙上门来解救她。 叶晨嘴角的线条慢慢僵硬,“他哪点值得你想?” “……至少他对唐老太太没有非分之想。” 一直走到内城城门口,叶晨都默然地板着面孔。 杜纷纷心头有点发憷,故意放慢脚步,落后两三尺的距离。 守城门的是两个外姓子弟,腰上别着铜制的腰牌。 “请问来者何人?”唐门子弟一年难得见到陌生人登门,因此神情颇是好奇。 “叶晨。叶晨的叶,叶晨的晨。” 杜纷纷开悟了。 原来这段介绍他事先背过。 唐门子弟悚然动容,“可是‘白衣淡扫峨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的剑神叶晨叶大侠?” 叶晨含笑道:“莫非江湖上还有第二个叶晨么?” 杜纷纷顿时对他高深的语言技巧肃然起敬。 这句话是相当意味深长的。 既可以理解为反问,也可以理解为疑问。 唐门子弟显然没有杜纷纷这样深远的理解,他们很自然而然地只理解了第一层。 “叶大侠请稍后,我立即去中心城请掌门。”其中唐门子弟忙不迭地朝里奔去,只留下另一个诚惶诚恐地陪着小心。 杜纷纷拉拉他的袖子,把他带开几步,极小声地提醒道:“现在跑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跑?”他无辜地眨着眼睛。 “……”杜纷纷绝望地看着他。 这孩子……傻的。 很好用的唐门毒 唐恢弘很快就带着一名弟子急急赶来。他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几岁。皮肤白皙,双目深邃,眼角的鱼尾纹极淡。他走路的步伐很稳很扎实,从远而近,气势十足,不像是以毒闻名的唐门掌门,倒像是拳脚了得的外家功夫高手。 当他与叶晨的目光一对上,脸上立刻挂上极为诚挚的笑容,仿佛失散多年的老友。 “想必这位就是叶大侠。没想到唐门地处蜀中,竟还能迎得叶大侠大驾光临。” 他说完这句,杜纷纷顿悟了。 难道叶晨之所以选择唐门,是看中它离中原武林比较远,消息不太灵通,更容易冒名顶替骗吃骗喝? 只是,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宁可被一群武林高手揭穿,然后打得内出血,也不要被一群用毒行家招待,天天怕得脑崩溃。 叶晨倒是很镇定,微微一笑,犹如春波轻漾,“我是专程而来。” 唐恢弘微讶,“不知叶大侠所为何事?” “我是来……”他笑容倏地扩大,露出一口洁白的上牙,“找唐老太太蹭饭吃。” …… 杜纷纷很想在胸口挂个牌子——本人碰巧路过,与他素不相识。 不过在她行动之前,叶晨已经将她拉到身边,用手臂牢牢地宣示他们的关系。“两张嘴,应该不多吧?” 杜纷纷低下头。脚尖奋力刨着地上的泥土,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如果他真的真的真的是剑神的话,她依稀能够明白无尽入土时的心情。 ——遇到这样的主人,不如眼不见为净,安息了太平。 唐恢弘不愧是唐门百里挑一的主,虽然头一次碰到上门来蹭饭的,而且还是剑神,但也只是泰然自若地笑道:“自然无任欢迎。” “自然无人欢迎?”杜纷纷立刻死而复生,眼睛大放光芒,“那我们还是走吧。” 还好被拒绝。 看来唐门也不是那么没头脑嘛。哪里会有剑神跑来蹭饭,一看就是假的! 她暗舒一口气。 唐恢弘哭笑不得,“叶大侠要来,唐某只嫌陋室怠慢,如何会不欢迎?是无任欢迎。” 叶晨反拉住她,点头道:“不错不错,何况我还有东西想向唐老太太要。” ……他居然真的说得出口。 杜纷纷彻底绝望。 没想到她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居然是被毒死的。 而且是自己送上门来让唐门关起来放毒。 ——真是何其无辜又何其凄惨! 唐恢弘脸色微变,“家母正在闭关。叶大侠若要取东西,不妨问我来拿也是一样。” “不行,此物只能向唐老太太要。” “哦?不知道究竟是何物呢?”唐恢弘好奇了。 叶晨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是肚……” “就是我杜纷纷的生辰八字。”杜纷纷斩钉截铁地大声截话道。 四周余音回荡。 叶晨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仰头看天。 唐恢弘从惊愕中回过神,“原来这位就是江湖新近崛起的绵雨刀杜姑娘。只是不知,为何你的生辰八字会在家母手中呢?” 杜纷纷低下头,结结巴巴道:“这是因为……因为……”快想想,杜家列祖列宗中有谁姓唐,可以扯上一点半点关系的。没有唐,姓严姓尤也行。 “具体原因见到唐老太太自然就明了了。”叶晨气定神闲地将话带过。 杜纷纷如释重负。 “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在内城屈就一下。”唐恢弘吃不准他的来意,只好先做如此安排。 叶晨嘴角一撇,淡淡道:“你也知道是屈就吗?” 杜纷纷很自觉地把刚才丢在地上的重负重新捡起来背在背上。早该知道,他的嘴巴是双刃剑,一开口,就注定两败三伤。 ——而她,就是那三伤中无辜的炮灰。 唐恢弘修养再好,此时也有点下不了台。 站在唐恢弘身后的弟子突然向前一步,冷冷道:“你凭什么证明你是剑神?你的无尽剑呢?” 风火尚未燎原,一层厚霜便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将气氛冰到极点。 杜纷纷一直左右翻腾的心蓦然平静下来。 刀还在手中。 她就不是任人宰割。 叶晨缓缓侧过头,俊朗的眉目仿佛藏在雾里,深不可测。“埋了。” 弟子的底气顿时足起来,嘴角不屑地扬起,“我从来没听说过剑客会埋自己的剑。” 叶晨挑眉道:“所以我现在告诉你。” 如果不是随时准备拔刀,杜纷纷很想鼓掌,为他的演技和勇气。 这莫非就是无知者无畏? “你……”弟子咄咄逼人的质问突然终结在喉咙里。 因为叶晨目光正好扫到他脸上。绵密如针,根根入肤三分。 唐恢弘仿佛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存在,插进来道:“是唐某唐突。以叶大侠的身份自当恭请中心城。” 叶晨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线,含笑道:“既然唐掌门非要如此盛情款款,那我也不便拒绝。” 唐恢弘额头冷汗微渗,“是是是,请务必不要拒绝。” 杜纷纷囧囧有神地左看右看。 这样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现实的唐门和传说中差别太大了,堂堂唐门大掌门怎么比悦来客栈的小掌柜还悦来呢? 所谓的中心城,就是占地极广的府宅。 杜纷纷和叶晨被安排在同一个院落。 院子很大,房间很亮,草木很青,唯一让她别扭的是院落的名字。 她觉得有时候做人不能太直接,就算想下毒手,也不必直接送他们进毒手居吧? 这样的昭然若揭,让她都不好意思不给他们得逞的机会了。 唐恢弘道:“两位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杜纷纷道:“可以送点解药来吗?” “……杜姑娘中毒了?”唐恢弘微怔。 叶晨笑道:“她想防患于未然。” 唐恢弘干笑,“杜姑娘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叶晨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其实唐门的毒挺好用的。” 唐恢弘和杜纷纷心中同时掠过不好的预感。 叶晨自顾自地说下去道:“晚上蚊子多的时候,还能杀蚊。” ……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看向唐恢弘,发现他正仰头,很认真地看着蓝天。 看来和叶晨相处多了,大家的脖子都很容易酸。 红烧肉的重要性 除了毒手居这个名字让杜纷纷微感囧囧有神外,唐门其他的招待还是相当有水准的。 晚膳是两荤两素,三菜一汤。 餐具银质,试毒方便。 杜纷纷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睛默默地关注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叶晨用筷子戳了戳红烧肉,“唐门的伙食还不错嘛。” “嗯嗯。”杜纷纷微笑着点头,就差没在屁股上插根羽毛摇摆。 叶晨将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摇摇头,“就是手艺差了点。” 杜纷纷的眼睛瞬间晶晶亮,仿佛在说,让我回收吧让我回收吧。 “不过还能将就。”他叹了口气,一筷接一筷地吃起来。 ……多少盲目的人生就是毁在一个将就上啊!做人要有追求,怎么能随便将就呢?杜纷纷看着盘子里越来越稀少的肉悲愤地吞着口水。 吃完红烧肉,叶晨的筷子又落到清蒸鱼上,轻轻夹一块到嘴里,“姜片太多,鱼肉太硬,不行。” 杜纷纷身体前倾,媲美烛光般闪烁的眼眸不停地诉说着‘我行我行’。 他的表情仍是很不满意。但那盘鱼就在他的不满意中化作盘中枯骨。 荤菜之后是素菜。 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自杀。 杜纷纷终于觉得自己应该争取点什么了。“叶大侠……” “嗯?”叶晨夹起青菜。油顺着碧绿的嫩叶迅速滑下,落到番茄笋干汤里,凝聚成一点点的晕黄。 杜纷纷猛地一拍桌子,动情道:“赏口饭吃吧!”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真挚,或许是叶晨的心太软,总之那一刻他是动容的,而且十分积极地把自己一口都没动过的白米饭覆在了她的碗里。“好,赏你。” 瞅瞅那绿油油的青菜、红通通的番茄、黄澄澄的汤,再瞅瞅自家碗里堆得小山高的白花花米饭,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得寸进尺一点。 不过勇气这东西,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 她默默地扒着饭,但是眼睛仍是努力地朝他放射着幽怨的光芒。虽然说从硬馒头到白米饭已经是一种飞跃,但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嘛。尤其待遇差别如此明显。 直到四盘皆空,杜纷纷才垂下眼帘,死心塌地地把脸埋在饭碗里。 突然,一根碧绿油亮的青菜塞进她的饭碗里。 她惊喜地抬起头,面前是叶晨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吃吧。” ……呜,为什么她有种想冲着他汪汪叫的冲动? 虔诚地将青菜送进嘴里,她满足了。这个味道,是久违的盐啊! 她不该小人之心的,更不该在心里偷偷骂他无同情、无道义、寡廉鲜耻、败德辱行。杜纷纷抱着忏悔的心情,小声道:“我还以为你都吃完了。” “是啊,这是我刚才从牙缝里抠下来的。”叶晨坦然道。 …… “呕!”杜纷纷弯下腰,食指拼命抠着咽喉。 “其实你这样抠是对的,最好把饭都抠出来。” 她要抠的是菜,那根二手青菜。杜纷纷努力中仍不忘给他愤怒的一瞥。 “我听说,唐门通常喜欢把毒下在饭里。”叶晨慢悠悠道,“因为人挑食通常只挑剔菜,很少挑剔饭。” “但我用的是银筷……”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如果唐门的毒能用银子试出来,全国银价早翻好几番了。” 杜纷纷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脸,颤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因为我师父曾说过,当一个人向你要饭的时候,千万别拒绝他。因为你不会知道用骄傲换取的食物是多么被需要。”他说得颇为沧桑。 不过杜纷纷没听到,因为她正拔腿朝茅房狂奔而去。 是夜。 茅房里嚎叫声不绝。 如呕如泣,又仿佛兼而有之。 杜纷纷折腾了大半夜,把胃里酸水都来回吐了好几遍后,才稍稍安心得爬回房间。只是眼皮合了没多久,叶晨又阴魂不散地在门外呼唤道:“纷纷,我们去踏青吧?” 杜纷纷直接用被蒙住头。 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纷纷。” 杜纷纷忍无可忍地掀开被子,冲着他怒吼道:“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我忏悔,我道歉,我负责还不行吗?” 叶晨楞了楞,“你没得罪过我啊。” “那你为什么非要折磨我?” 他诚挚地说:“我喜欢你嘛。” ……杜纷纷抽出放在床边的绵雨刀,决绝道:“说吧,你喜欢我哪里?” “你可爱无辜又很天真的眼神。” 她横刀,准备自残双目。 “经常撇来撇去的小嘴巴。” 刀缓缓下移。 “没心没肺的笑容。” …… “不长,但很匀称的手指。嗯,还有……” “我明白了。”她把刀直接架在脖子上,“反正早晚的事,不如来个痛快!” 杜纷纷终究没有痛快成,还是跟着叶晨不痛不快地去踏青了。 中心城若不是唐门的地盘,那前往郊游踏青的人绝不会少。 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色彩分明的花圃竹园。步入其间,大饱眼福之余,香味清新可闻,令人心旷神怡,忧愁两抛。连杜纷纷都差点忘记身边还站着一只毒手,而要飘飘然起来。 前方一弯拱桥架在河上。 有人正从上而过。 叶晨突然出声道:“掉下去。” 那人果然应声落水。 杜纷纷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他会掉下去?”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么希望的。”叶晨笑得十分欢快。 杜纷纷温声道:“……十五天前,我过独木桥时不慎入水,难道也是你希望的?” “没有啊。”叶晨笑眯眯道,“我只是直接推了你一把。” “……” 逛了一早上,才逛了中心城的五分之一还不到。 杜纷纷就近抱住树干,死活不愿再走。 叶晨无奈道:“身为保镖,你怎么可以比雇主还不经用?” 杜纷纷两眼眺望远方,无比悲痛道:“这就是肚子里有红烧肉和没红烧肉的差距。” 有种毒叫一口酥 于是叶晨带着她去吃迟到的早餐。 杜纷纷狐疑地瞄着面前这碗浓稠诱人的粥,颗颗绽开的饭粒之间依稀能看到粉色的肉末。她捂着鼻子用筷子挑起一粒,颤抖着问:“这是在你牙齿里过了一夜的红烧肉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早餐。尤其是这位大人面前,别说是肉,就算是饭,那也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享用的。没有过人的意志,高强的武功,非凡的运气……那就是一击必杀! 叶晨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唐门的厨师会一大早来我嘴巴里寻找食材吗?” 杜纷纷看着肉内心挣扎。 她的经验告诉她,相信眼前这个外表开朗内心险恶的青年绝对没有好下场,但是……肉毕竟是无辜的啊!她怎么忍心为了一粒屎而丢了一锅粥呢?尤其,这粒屎只是坐在对面,并没有扒光了躺在碗里。 肉粥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勾人的香味,仿佛一个脱光衣服,张开大腿的美人躺在床上妖娆地说:来啊来啊…… 杜纷纷终于忍不住了。她把筷子往身后一抛,端起碗,用勺子猛扒起来。 粥从勺子滑入嘴里,浓郁的鲜味瞬间侵占她的所有感官。 ……天!这是久违的肉味啊! 她把半张脸塞在碗里,两道清泪从眼角绕着颧骨滑到嘴角旁,和着哗啦啦往里进的粥一同消失在咽喉深处。 大约吃得太急,胃不安地揪痛起来。 她咬牙忍住。 肚子可以改天痛,但这粥可不是天天有啊。 “怎么样?”叶晨双眼晶晶亮地盯着她。 她想点头,但突如其来的绞痛犹如随时能倾覆小舟的滔天巨浪,顷刻将她的知觉麻痹,让她不由自主地朝一边摔去。 听到椅子倾翻,身体重重撞在地上的声音时,杜纷纷的泪水湍急。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叶晨他狠心、冷心、坏心、祸心、什么心都有,就是没安好心!而她偏偏就是那个明明‘早知道’却仍是傻乎乎地去上当的人! 继叶晨之后,杜纷纷对自己也彻底绝望了。 “粥里果然有毒。”叶晨施施然身边,轻轻搭住手腕,“还有脉搏。” ……这不用搭脉也看得出来吧? 她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说不出是痛是怒。 叶晨看着她半天,想了想,认真地问道:“要不要帮你叫个大夫?” 杜纷纷在万难之中抬起眼皮,脸上苍白得好像糊着一层纸,“……行,只要是人,就行,傻的也行。” “……”叶晨无声离开。 不一会儿,唐恢弘与他一起进门。 叶晨看着奄奄一息的杜纷纷抱歉道:“虽然和你的要求仍有差距,但我尽力了。” 唐恢弘蹲身见她脸色惨白,双颊隐有黑气,不由讶异道:“杜姑娘中毒了?” 杜纷纷很想说‘你答对了’,但嗫嚅的双唇最后只表达出了个“喂”。 唐恢弘自认为好歹也是一代宗师,唐门掌舵人,三番两次被叶晨言语冒犯也就罢了,竟连一个江湖晚辈都对他呼呼喝喝,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他的城府极深,即使心底波涛汹涌,脸上却不露半分,反倒和气地回道:“杜姑娘请说。” 杜纷纷看着他,完全无话可说。在这样的时刻,除了叫‘大侠救命’,她还能说什么? 唐恢弘好脾气地等着。 她的气息就在等待中越来越弱。 …… 最后还是叶晨觉得这样僵持下去,故事无法真正进入□,假装良心发现地提醒道:“依唐掌门看她中的是什么毒?” “啊?哦。”唐恢弘神游回来,干咳一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江湖上十分常见的‘一口酥’。” “‘一口酥’?” “意为‘吃一口,全身酥’。” “哦。”叶晨拖着长音,“那若是你看错了呢?” 唐恢弘差点想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怎么会看错?我堂堂唐门掌门,天下用毒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毒都看错?!就算你全家都看错,我也不会看错!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很镇定地回答道:“那就看错了。” 杜纷纷一口气卡到喉咙,像堵住管子的石头,一下子憋晕了过去。 叶晨看着唐恢弘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掰开她的嘴巴滴了几滴,冷不丁道:“江湖上常见的毒在唐门就很不常见吧?” 唐恢弘收回瓶子,泰然自若地起身道:“唐门子弟也有贪玩之人,他们偶尔拿来互相耍着玩也是有的。” 叶晨摸着下巴道:“这样啊……不过光自己玩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去外面买个一两百瓶,天天和大家一起在厨房里丢着玩。多欢乐啊……” “……”唐恢弘目光沉了沉,“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叶晨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会不会太麻烦?” 唐恢弘低头沉吟:“嗯……” “我看还是我去买个一两百瓶……” “不麻烦。” “唉。”叶晨望着地上昏得踏踏实实的杜纷纷,叹了口气,“我真是有点过意不去啊。” 唐恢弘举头看头顶的房梁。 一觉醒转,外头天色已暗。 杜纷纷坐起身,发现自己仍在案发现场,椅子、筷子、碗……触目所及的一切都与当时一般。 除了——罪魁祸首。 她突然跳起来,人如箭射,朝叶晨的房间扑去。 哐当。 门豪迈地朝两边敞开。 杜纷纷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手上殷红的刀鞘如血泪般闪过一道流光。 “叶晨,你给我……”剩下的词自动消失在张大的嘴巴里。 眼前……好一幅美人沐浴图! 木桶中的裸背在轻柔的月光下犹如无暇玉璧,晖盈洁采。 裸背的主人转过头,如黑油般乌漆光亮的长发湿漉漉地垂落在水面,绽放成千千万万条细细的水草,静静漂游。 “我给你?”他声音微微挑高,一如那对如青山远黛般秀气的眉毛。 “给给给给……”杜纷纷结巴了半天,猛地回神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光你的……我我我只是……走错房间了,嗯,呵呵,你也知道这里的门看上去都差不多。” 她悄悄地攥起拳头,勉强自己相信这样的烂借口。 这样当口,他一定比她更尴尬,所以他一定不会花时间刁难她。 “把门关上吧。”叶晨道。 看吧。杜纷纷暗松了口气,转身殷勤地关好门,然后回头讨好道:“关上了。” …… 她看着他,突然疑惑地想,为什么关上门以后,他还没消失呢? 好大一朵水芙蓉 木桶里的水温逐渐降低,室温节节攀高。 当一滴豆大的汗珠从她的上睫毛跳到下睫毛时,杜纷纷幡然领悟:原来门的作用是双面的,隔阻危险,或隔阻逃生的路线。 很不幸的是,她在二选一中选了后者。 杜纷纷汗涔涔地看着危险的源头,战战兢兢地开口:“我可以再关一次吗?” “不是已经关上了吗?”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叶晨的手臂从水中抽出,搭在桶沿上。颗颗分明的水珠亭亭立于光润雪肤,微微颤袅。 这是拒绝吗?! 杜纷纷危机意识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但是留她下来做什么呢? ……杀她灭口?因为她用眼睛玷污了他的清白? 她浑身一抖,继而又窘迫地想:还是叶晨大人把一身白肉珍藏太久,所以想拿出来供大家欣赏欣赏品鉴品鉴? 杜纷纷慢吞吞地移动肩膀以上部位,尽量以不被察觉地动作来完成观察敌情的目的。 只见叶晨大人正慢慢扬起头,下颚至胸膛的弧度优美而流畅,水流一路顺滑,畅然没入粼粼波光中。 …… 在连吞了七八口口水之后,杜纷纷努力把目光从那幅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引向木桶正上方的房梁,然后思绪重新飘回正途—— 她决定了。无论他脑袋里转得是哪种念头,她都要试一试。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相信在经过她掏心掏肺、精彩绝伦的赞美之后,他一定会听得晕头转向,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在浑浑噩噩之间放她一条生路。 “叶大侠。”她尖着嗓子柔媚地呼唤。 叶晨看着胳膊上突然冒起的小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应道:“嗯?” 杜纷纷托着腮,献媚道:“知道当我打开门看到你的刹那,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然地看着她的视线左飘右飘,就是不肯与他相对。 杜纷纷等了等,没听到回响,不过她并不沮丧。她将这完全归咎于他还没有听到她接下来的形容的缘故。“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赞叹道,好大一朵出水芙蓉啊……” 叶晨感到头顶好像被劈了一下,有点烧焦的味道。 “你觉得我像很大朵的芙蓉?”他的表情十分难以捉摸。 咦? 为什么他看上去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杜纷纷将刚才的形容又回味了一遍,然后觉得问题很可能是出在‘好大’两个字上。也许他喜欢娇小可爱的。 她定了定神,又道:“我刚刚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您还是属于比较娇小的。” 叶晨确定,他此刻不但外焦,而且里嫩。 他缓缓扬起嘴角,“既然我这么娇小……” 杜纷纷想,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似乎把‘娇小’两个字重读又重读了。 “那就分半个浴桶给你吧。”他向后缩了缩。 至此,她终于发现,她的马屁似乎拍在马腿上了。 “其实,我觉得……”杜纷纷近乎虔诚地看着他,“洗澡这种事情,还是单独做的好。” 叶晨挑眉,从水里捞出一条布巾,甩向她,“但擦澡这种事情,总要别人来做的。” 杜纷纷下意识地接住。 擦澡? 他的意思是说,让她抓着布巾擦拭他每一寸身体? 抓着布巾的手指慢慢缩紧,杜纷纷高傲地扬起头,“对不起,我卖艺不卖身的!” 叶晨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反对吗?” 明明他的表情十分正常,但为什么她感到背脊上趟过一阵寒意呢? 杜纷纷手指紧张地抠着刀鞘上的花纹,垂死挣扎地问道:“可以不擦吗?” “当然可以。”笑容灿烂如三月春花。 灿烂归灿烂,但是看上去怎么和赏月那天的这么神似呢? 她低头自我斗争了下,然后悲壮地抬起头,“我擦。” …… 叶晨无语地感觉着背上透过抹布传来一戳一戳的坚硬,忍不住道:“你不觉得这样很笨重吗?” “会吗?”一直保持两尺距离的杜纷纷收回鞘尖上挂着布巾的绵雨刀看了看。呃,好像的确是厚重了点。“还是你要我把刀拔出来擦?” 拔出来的刀? 他闭上眼,“……继续吧。” 他的头一直朝着门的方向,所以杜纷纷只能看到那颗被黑发覆盖的后脑勺,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语气来说,他表现得相当平静。 “哦。”杜纷纷稍稍调整了下布巾的位置,然后继续着刚才的光荣事业。 叶晨趴在桶边,缓缓放松身体,仿佛入睡。 正当她觉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之际,他突然道:“解完毒舒服吗?” 他居然还记得她是刚解完毒的病人。杜纷纷叹息道:“不如你舒服。” 叶晨无声一笑,“这个马屁你拍得不错。” 杜纷纷囧……这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知道一口酥吗?” “知道。”她想起今次遭遇,后怕之中又松了口气,“行走江湖必备品之一,只要在伤口上抹一点就能麻痹疼痛,很多江湖中人都用它。只是吃多了会中毒。”她顿了下,“就像我这样。” “下次不要贪吃了。” 杜纷纷嘴角微抽,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么多。” “你上次吃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我与黄山老怪独木桥相逢,互不相让,最后只好拔刀一战。” “结果?” “左臂被砍了三刀。” 叶晨目光一动,“他呢?” 杜纷纷沉声道:“一刀。” “……我是不是应该考虑改雇黄山老怪当保镖?” 她先一喜,又一悲,“估计他没法接。” 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砍那个位置了。要知道,找到一个被叶晨主动看上的替死鬼有多不容易啊! “为什么?” “因为那刀砍在下面……” 叶晨楞了楞,“有多下面?” “肚子下面,大腿上面。” “……”他下意识地夹紧双腿,“那上上次呢?” “我单刀赴会,大战黑风三煞。” “然后?” “右肩被抽两鞭,不过他们现在都去吃公家饭了。”怕他听不懂,她又解释道,“偶尔我也接点官府的生意。” “那上上上次呢?” 她狐疑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难道想为她报仇?但是……他确定自己会武功吗?到时候不会他威风凛凛地冲在前面砍人,她跟在后面用身体当肉盾挡刀吧? 想了想,她觉得他有这份心就可以了,万一上述状况真的发生了,还是会对她造成相当大的困扰的。 “改天遇到可以结交结交。”回答无情地戳破她的梦幻泡沫。 ……杜纷纷鄙夷地看着他的背影。 就算是假的,也应该敬业一点啊。堂堂一代剑神跑去和凡人瞎结交什么?体验人生么? “叶大侠,我觉得……你应该适当地保持品味。”就不指望提高了。 叶晨双睛微开一条缝,“比如说?” “该矜持的时候千万别纡尊降贵。”杜纷纷决定再发挥一次自己的形容水平,激昂道:“就好比,既然是宰相千金,就千万别跑去青楼叫卖。” 浪费肉粥很可耻 杜纷纷不知道叶晨对她如此有创意的形容是什么看法,她只知道在这之后,他让她用快一倍的速度擦足了两个时辰。 外头天色开始变浅。 房内的灯光显得有些暗淡。 她看着他一动不动地泡在凉得像山泉似的水里,皮肤又红又皱,忍不住戚戚道:“这样会比较舒服吗?” 叶晨泡得有点虚弱,不过他的笑容是愉悦的,“嗯,心里舒服。” …… 她可以理解为,他舒服是因为她的两只手擦澡擦得像涂满一口酥似的又麻又酸又无力吗? 他的恶劣,她之前已经觉悟了,但没想到他为了达到让对方不好过的效果,居然愿意把自己也搭上一起同归于尽。 这种为了无耻而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高尚’心态实在催人泪下。 “你都已经舒服过了,我可不可以走了?”她整个人像幽魂似的轻飘飘地移到他面前。 叶晨呛了一下。如果现在有人不小心路过听到这句话,十有八九是要想歪的,剩下的一个还梳着童髻。 “嗯。早点休息啊。” 杜纷纷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默然无语地开门,关门。 不过这次,她十分谨慎地确定自己是从外面关上门的。 曾几何时……关门也成了项技术活。 躺在床上,杜纷纷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忘记做了。 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迷茫地看着床顶灰底青花床幔。 渐渐的,灰色变浅了,青花模糊了,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叶晨光洁的背! 杜纷纷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揉眼。 幸好,灰底青花还是灰底青花。 她舒出口气,依然有点不安,身体缩成一团,小心地将被子拉过头顶,才勉强放心地睡去。 但这一夜杜纷纷睡得并不安稳。 从闭上眼睛开始,她就被一只浑身雪白的狼追在屁股后面,无论她如何迈动双腿慌不择路,它依然跟得不紧不慢,就好像吃定她一般。 最最恐怖的是,每当她回头,总可以看道它那双碧绿的眼睛散发着森冷而阴险的诡光,比乱葬岗里飘荡的幽灵鬼火还要阴森百倍。 “纷纷……”狼突然开口了。 杜纷纷骇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仓皇地在地上到处摸索着。 她的刀呢?刀呢? “纷纷。” 白狼掀起嘴唇,露出一排与狼毛眼色相若的洁白牙齿。 她睁开眼,猛地坐起。 叶晨神清气爽的站在床前。 她看着他,一时没从梦境里脱身,竟将他的眼睛和梦中白狼重叠起来。 心怦怦乱跳。杜纷纷结巴道:“你追得不累吗?”居然还能化作人形追到梦外…… 叶晨嘴角向两边一扯,似笑非笑,“我在追什么?” “就是……”她正想说出梦里的事,倏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算计光芒,话锋立刻一转,“你……有什么事吗?” 他眉眼微弯起,却显得越发难测。 杜纷纷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会又要去踏青吧?”唐门的地真的有这么好踏吗?还是……叶晨大人根本当做在遛狗? 叶晨徐徐道:“没什么。只是唐掌门找到下毒的凶手了,所以找你一起去看看。” 下毒? 被前半夜的擦擦擦和后半夜的追追追折腾整晚的杜纷纷终于想起昨天去找叶晨的真正目的。 她猛地跳起来,心痛地指着他的鼻头道:“你居然拿我试毒?!”让她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居然一声不吭,不打招呼,他实在是太…… 杜纷纷幽怨地瞪着他,声音颤抖而凄楚,“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加量不加价!” 房内骤静。 窗外枝桠上的麻雀叫的格外烦躁。 叶晨从短暂的沉默中复苏,“我原本是准备留着给你办后事的。” “……”杜纷纷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来回数十次后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真是体贴入微啊。” “所以能被我雇佣,实在是你的荣幸。” 杜纷纷纠结地对着手指。谁能告诉她,如果这是荣幸的话,那什么才是不幸?她眼珠向旁一斜,小声道:“说实话,那药是你下的吗?” 叶晨噙在嘴角的浅笑慢慢变冷,“你认为呢?” 她低头很是挣扎了一番后,缓缓吐出口气,“我想,应该不是吧。” 春天重新莅临大地。 叶晨含笑道:“哦?没想到你对我还挺有信心的。” “嗯。”杜纷纷沉痛地点点头,“以您的险恶程度,绝对不会下‘一口酥’这种杀伤力这么弱的毒。” 房内又静了。 麻雀叽叽喳喳烦了,扑腾翅膀往远处飞去。 叶晨鼻梁以上部位仿佛被乌云笼罩,阴沉沉的一片,他的声音好似穿梭在乌云中的闷雷,森沉幽深,“纷纷啊。” “干……嘛?”她朝床里缩了缩。 “知道七哭七笑丹吗?” 杜纷纷道:“就是吃了会让人大哭七天大笑七天竭力而死的毒药吗?” 叶晨双眼仿佛闪电划过,瞬间掠过精光,“下次请你吃。” 在唐门里下毒不是大事,所以唐恢弘处理得十分低调。 “下毒的人是唐不易。”唐恢弘边说边叹气,表现得十分痛心,“就是与我一道迎接二位的唐门弟子。他只是与叶大侠有些口头争执,一时咽不下这口气……” “那我帮他咽气好不好?”叶晨悠然地截断他的话。 唐恢弘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事实上,遇到叶晨以后,他的脸色就从来没好看过。“他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 叶晨淡淡地问道:“人呢?” 唐恢弘怕他亲自追究,不卑不亢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已经将他关在唐门地牢里头反省了。” 他顿了顿,又追加了一句,“唐门地牢共有十八道门,每道都有唐门高手镇守,就算是只苍蝇,也休想从里头飞出来。”他心里还藏着一句没说的是:如果外人也休想走进去。 叶晨默然地喝着茶,看的杜纷纷在一旁干急。他不会准备就这样算了吧?虽然是假的剑神,但也不能就这样被两句话给唬住了呀。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她比狗还高级点。 唐恢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叶晨突然放下茶杯,道:“你知道他最不可原谅在哪里吗?” 唐恢弘迟疑了下,“害杜姑娘受伤?” 杜纷纷在一旁拼命点头。 叶晨目光慢慢凝成两道利剑,“他居然把毒下在我最爱喝的肉粥里。”虽然唐恢弘和他间隔了四五步的距离,但仍隐隐听到他咬牙时咯吱咯吱的响声。 大家一起逛牢房 唐恢弘楞了楞,立刻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我让厨房再重新为叶大侠熬一锅?” ……太阴险了!太阴险了!居然拿肉粥当诱饵,想要粉饰太平!绝对不可原谅。 杜纷纷恶狠狠地瞪着他。最重要的是,抛诱饵对象居然不是她这个被害者。真是太狗腿,太无耻了。活该你被假剑神耍得团团转! 狼狈为奸的罪恶感在她心头像清风一样飘向远方的山岗。 叶晨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唐恢弘,“你觉得,我是那种为一锅肉粥而折腰的人吗?” 不是,你是为了一碗肉粥。 唐恢弘习惯性地想抬头看看房梁,却听他又道:“我要见他。” “谁?”他楞了下。 “下毒凶手。” 唐恢弘眼中闪过一丝警戒,却克制道:“为何?” 叶晨挑眉道:“我想问候他娘,可以吗?” “……他娘是我堂弟妹。” “你代我转达吧。我先去问候问候他本人。” 唐门的地牢与杜纷纷想象中的漆黑肮脏凌乱完全相反,不但宽敞明亮干净,而且空气中还隐隐透着股茉莉花的香味。 地牢一条走道通底,两旁是分隔成十数间的牢房,如果围在外面的不是那一条条的铁栅栏,几乎像是开门迎客的客栈。 杜纷纷认真地问道:“牢房管饭吗?” 唐恢弘思索着她隐藏在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背后的真正用心,“这点杜姑娘尽可放心。我唐门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苛刻犯人的事却还是做不出来的。” 她羡慕地望着一间间空牢房,“下次我没饭吃,能来这里住一阵子吗?” 唐恢弘下意识地看向叶晨。 这到底是答应还不答应呢? 若是不答应,好像显得唐门很小气,连口饭都吝啬。但若是答应,又好像在默认‘跟着剑神没饭吃,还不如唐门的犯人’。 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理顺思绪打哈哈道:“杜姑娘说笑了,你与叶大侠同来,便是我座上贵客,唐某又怎么能让你住牢房?” 杜纷纷趴在一间牢房外面,透过栅栏看着里面的犯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大排,心中艳羡溢于言表。 她真的真的觉得,住得好,不如吃得饱。跟着剑神,不如唐门地牢。可惜,总结得好,不如领悟得早。 “纷纷。”叶晨斜长的眼眸流光微转,黑潭似的眼眸深不可测,“你想吃大排?” “嗯嗯。”杜纷纷把怨怼埋在心底,转身绽放出比向日葵更灿烂的微笑,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回头对唐恢弘道,“我最近茹素,千万不要送大鱼大肉来。” …… 叶晨大人,你有必要同归于尽的这样彻底吗?杜纷纷决定练闭口禅,没事不说话,有事更不说话。 唐恢弘尽管在心里激起几许同情,但为了不惹祸上身,只好加快步伐。 叶晨不经意地打量着地牢,“唐掌门口中的十八大高手呢?” 唐恢弘心中一凛,含笑道:“自然在该在的地方。我想,叶大侠是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们的。” “哦,那真是可惜。”叶晨不置可否。 地牢分两层,唐不易关在第一层的最里面。 唐恢弘取出钥匙开锁。 杜纷纷忽然道:“地牢的下面是不是还关着一个人?”她的闭口禅坚持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唐恢弘开锁的手微微一顿。没想到杜纷纷年纪虽小,内力却如此深厚,竟可以隔层听到地牢二层的动静。想起地牢二层,他忍不住流露出几许悲痛,喟叹道:“不错。那个杀害我妹夫贾琼和他徒弟的凶手正关押在下面。” “你们没有报官吗?”她好奇地眨着眼睛。 唐恢弘淡然道:“我唐家之事,还轮不到官府插手。” 杜纷纷吐了吐舌头。 叶晨道:“听说楚越是因为考核时,贾琼不同意他进入中心城才起的杀机。他趁贾琼与弟子研制毒药之时,用红颜断将他们毒杀,是也不是?” 江湖上盛传的说法众说纷纭,如此有头有尾、有因有果、有模有样的,杜纷纷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听说贾琼和他的弟子都是男子,居然会死在红颜断这样名称的毒药下,似乎死得有点不大光彩。杜纷纷很为他们可惜。下面阎王若是问起因何而死,他们只能答曰:红颜断…… 唐恢弘放沉,“没想到堂堂剑神竟会对垂挂我唐门之事,且了若指掌。” 杜纷纷幸灾乐祸地看着叶晨。眼神分明在说,看吧看吧,让你八卦,让你爱听小道消息,这下可好,穿帮了。 叶晨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因为我无聊。” 唐恢弘顿时无语。难道唐门惨案是用来给你打发无聊的? 插了半天要是却不曾推开的门突然从里拉开,唐不易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还要在门口聊多久?” 这是阶下囚的态度吗? 杜纷纷郁闷地看着坐在房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的唐不易。她怎么觉得他们更像是来拜神烧香的? “不易,难道你到今日还不悔悟吗?”唐恢弘干咳一声道,“虽然在唐门下毒并非大事,但杜姑娘乃是唐门座上之客,你如此作为未免怠慢。” 怠慢? 杜纷纷吃惊地看着表现得十分诚恳的唐恢弘。 为什么下毒这么严重的事到了他嘴里,就好像只是给客人上茶上得慢了些这样简单轻便?而且住的还是比她房间更宽敞的牢房。 ——这是她刚得的心病。 “唐掌门……”她语重心长道,“慈母多败儿,姑息会养奸啊。” 他看了她一眼,“唐门之事,我自有分寸。”语气中刚愎外露。 叶晨笑眯眯地开口,“纷纷,去取我的剑来。” …… 纷纷磨机磨机地伸出手。 叶晨睥着她。 “给钱。”不是说埋了吗?那好歹得让她先买把锄头去翻土吧。 他的目光移到她手中的绵雨刀上,“这把不错。” 杜纷纷脸颊微抽,“这把是刀。”身为剑神,怎么可以饥不择食呢?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 叶晨面不改色道:“没关系,当它是发福的剑就好了。” ……发福的剑?! 杜纷纷蹲去一边,幽怨地抚摸着心爱的绵雨刀。 唐恢弘道:“叶大侠若要剑,我唐门倒还有几把过得去的。只是不知道叶大侠所为何用?” 叶晨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唐门习惯没事下下毒,我习惯没事砍砍人。大家各有所好而已。” 吃饱穿暖睡得香 就算唐恢弘再想装傻,也知道剑神大人又生气了。 “叶大侠说笑了。”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森冷道,“唐门并不是屠宰场,岂是任人鱼肉之地?” 杜纷纷和唐不易都闻到了两人之间淡淡的硝烟味。 唐不易兴奋了,原本冷冰冰的眸子瞬间绽放出热情的光芒,炯炯有神地望着唐恢弘。 杜纷纷却很担心。如果唐大掌门这次真的决定豁出去硬拼的话,毫无疑问,被推上去当肉盾的必定是她无疑。关于这点,她对叶是有绝对的信心。 “我很认真。”叶晨懒洋洋地将唐恢弘铺好的台阶轻轻踢掉。 如果不是气氛太紧张太压抑,杜纷纷真的很想很想狗腿地鼓掌叫好。毕竟明知是死,还能如此无畏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前凑,这需要的是何等非凡的勇气和找死的性格啊。 她再次为自己当初没有选择猪肉荣而感到万分痛心。 唐不易脸色沉了沉。 叶晨是不败传说。而且当年他与天下第一人峨眉青云上人金光一战,互相倾心,结为至交。如果贸然与他翻脸,恐怕峨眉不会袖手旁观。即便青云上人已失天下第一高手之冠,但峨眉依然是天下第一大派。若与他们为敌,对唐门来说恐怕是一大打击,甚至会演变成灭顶之灾!毕竟,江湖上对唐门不满的大有人在,只是缺乏一个群起而攻之的借口罢了。他绝对不能提供这样的借口。 唐恢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含笑道:“其实不易的剑法也不错,如果叶大侠不嫌弃,不如就指点指点他吧。”他退了一步。 唐不易微愕,随即道:“正想请教叶大侠高招!” 叶晨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施施然对杜纷纷道:“去,砍他几刀。” 杜纷纷忧郁地望着他。 她就知道,当叶晨大人想要雇用的根本不是什么保镖,而是跑腿打手兼炮灰。 叶晨见她半天没动,语气不禁放柔,轻声问道:“不愿意吗?” 杜纷纷心头一颤,立刻站直身体道:“愿意为叶晨大人上刀山下油锅,义无反顾,义不容辞,义薄云天,义愤填膺……” 叶晨面无表情地接道:“一堆废话。” …… 牢房的温度不低,虽然是地下,但唐门设计得十分精巧,在角落上留出一个能晒进阳光的小窗口。尽管阳光如此温暖,杜纷纷却如坠冰窖,冷意如瑟瑟寒风,从背脊直冲脑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的马屁总是拍得偏出十万八千里呢? 一旁的唐恢弘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果然,以叶晨的高傲,必然不会轻易出手。这样这件事就还有转圜余地。 杜纷纷握着刀,神情肃穆地上前一步道:“请唐兄指教。” 唐不易嘴角一勾,从腰际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手腕一抖,剑锋摇摇晃晃地颤抖。 ……坐牢居然连武器都没有上缴,分明是为他越狱提供最大的方便嘛。杜纷纷感慨地想,怪不得很多追踪逃狱的捕快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上——不怕罪犯武功高,就怕牢门锁不牢。 “此剑名为伤情,长二尺八寸,重六两,乃出自当代第一铸剑大师金鬼之手。”唐不易握着剑,脸上满是骄傲。 “绵雨刀。”杜纷纷是真的没量过这把刀有多长多重,反正用得顺手就好了。不过这样的介绍似乎简洁了点,有点不尊重人。她想了想,补充道:“最近被叶晨大人征用来砍人。” 唐不易气得发抖,软剑剑锋像灵蛇般左右游动。“你以为你一定砍得了我吗?” 杜纷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如果叶晨大人需要,偶尔杀杀猪狗也可以……” 唐不易怒吼一声,持剑朝她扑了过去。 叶晨在一旁欣慰地想:总算他不是唯一一个被杜纷纷气得想吐血的人了。 唐不易的武功比杜纷纷想象中要……再低一点。 她一边轻轻松松地化解他的攻势,一边烦恼地想,该在第几招打败他呢?一百招以内,会不会太不给唐门面子了?好歹人家也提供吃住了,尽管……吃的里面加了一点点毒药。 “纷纷……”叶晨的声音在她耳边阴恻恻地响起,“到时间吃饭了……” 吃饭? 杜纷纷精神一振,仿佛一股神力醍醐灌顶,直冲四肢百骸,手中的刀顿时化作绵绵细雨,在唐不易回神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剑击飞了出去。 软剑在半空嗡嗡作响,坠到地上仍摆动不歇,犹如被击中七寸的银蛇,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唐不易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思绪依然留在刚才杜纷纷那如细雨金风般无懈可击的一招上。 杜纷纷收刀回鞘,屁颠屁颠地走到叶晨面前,献宝似的望着他。 叶晨嘴角愉悦地扬起,抬起手,正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听她喜滋滋地问道:“吃饭了吧?该吃饭了吧?” 虽然前几次吃饭的经历都不大愉快,但这绝不会减少她对食物一丝一毫的喜爱。 他的两指迅速勾起,重重地敲在她前额上,在她侧目而视时又别开脸道:“记得我之前让你做什么吗?” 她高声道:“砍人。” “那你砍了么?” 杜纷纷刚想点头,视线冷不防得与唐不易碰个正着。 他正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连头发丝都没有少半根,除了脸上的表情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以外。 “呃……”她低头绕着叶晨走了一圈,猛地抬头,向着西方虔诚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唐恢弘出来打圆场,“杜姑娘擅刀,不易擅毒,却是各有所长。” 叶晨慢悠悠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唐门似乎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唐恢弘眼角一跳。 “决斗输者,必须接受胜利者所提出的任何惩罚。”叶晨笑得意味深长。 唐不易脸色刷白。他显然没想到叶晨竟然对于唐门之事了解得如此详尽。 杜纷纷从三方诡谲的气氛终于品出点味来,“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能命令唐不易了?” 叶晨笑眯眯道:“是惩罚。” “那么,”杜纷纷拿出不逊于刚才一招制服唐不易的速度,飞快道,“你就在这里多住一年吧,而且每天的伙食要分一半给我。” …… 叶晨叹息道:“除了吃,你还有什么追求?” “吃饱,穿暖,睡得香。”杜纷纷提出她人生至高理想。 叶晨摸了摸下巴,总结道:“饱暖思□。” 肚兜一诺值千金 这样的结果对唐恢弘来说已经是收获了,他生怕杜纷纷被叶晨怂恿而改变主意,赶忙接道:“杜姑娘既然如此说,那便有我来执行。” 唐不易还待说什么,却被他一眼制止。 杜纷纷搓了搓手道:“那我们去吃饭吧?” 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唐恢弘巴不得早早离开,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征询了下意见,“叶大侠意下如何?” “嗯。先如此吧。”他淡然一笑,抢先走出门外。 杜纷纷立刻跟了上去。 留下唐恢弘和唐不易面面相觑。 ‘先如此’的‘先’字,仿佛另有乾坤,再作文章的意思。 唐恢弘走出牢房,却见叶晨正要往地下二层走,杜纷纷跟在后面,一小点一小点地移动着脚步,显然十万分的不情愿,见他出来,立刻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他匆匆锁上门,加快步伐冲到楼梯口,正好看到叶晨潇洒漫步的背影踏完最后一格台阶。“叶大侠,你欲往何处?” 叶晨双手负在身后,脚步不停,“难得来唐门地牢,总要看个过瘾才是。” 唐恢弘抢在杜纷纷前面,紧随他身后。 杜纷纷只觉迎面一阵阴寒,手中的绵雨刀无端地颤了一下。 她心中一凛,拖拖拉拉的脚步顿时坚定有力起来。 “叶大侠。”唐恢弘快走两步,拦到叶晨身前,冷然道,“恐怕你来我唐门,并非为了杜姑娘的生辰八字吧?” 生辰八字?什么生辰八字? 杜纷纷站在叶晨身侧晕乎乎地想。 叶晨朗笑道:“这样的烂借口,唐掌门相信过吗?” 烂借口? 终于想起前因后果的杜纷纷郁闷地踢着旁边的墙脚。她说这种烂借口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阻止某个人口不择言,说什么要买唐老太太的肚兜这种惊世之言吗? 她的一片良苦用心都喂狼吃了。 ——还是白眼狼。 墙脚凹了一小块。 唐恢弘不料他承认得如此直接,稍怔之后才道:“那叶大侠的来意究竟为何?” “为了唐老太太的肚兜。” 砰。 杜纷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幸好唐家地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扬起。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趴在地上,绝望地想:虽然地牢的伙食条件很吸引人,但没想到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进来的。 她心目中的理想方式应该是进进出出,可进可出。这下可好,只进不出,迟早憋死。 唐恢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杜纷纷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当儿子的被其他男人当面要老娘的肚兜,是个人都受不了。尤其那个男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轮多。 她瞪大眼睛,等着他恶狠狠地扯着叶晨的衣襟发飙。 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他阴沉的一句问话,“你带来的是什么?佛珠?狼毫?还是……” 杜纷纷绝倒。 难道唐老太太真的是出来卖的?而且佛祖、狼毫……这价格会不会太优惠了? 叶晨从袖子里缓缓取出一只翠绿玉盘,上面掬着一朵小巧精致的白云,晶莹如雪融草原,翠素分明。 唐恢弘双唇紧抿,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青云上人?” 杜纷纷愣住。 为什么事情发展得……如此诡异?有没有人停下来先向她解释一下? 叶晨手指轻轻转着玉盘,淡然道:“青云上人有位师弟,法号绿水,唐掌门可曾听过?” “‘峨眉金顶三大景,青云紫光照绿水。’峨眉与唐门乃是近邻,我焉能不知?”话虽如此,但唐恢弘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叶晨微微一笑道:“那唐掌门是否知道绿水大师他俗家姓名为何?” …… 杜纷纷翻了个白眼。谁会这么八卦? “这却不知。”唐门素少与其他门派打交道,因此两派虽然皆是大派,又毗邻而居,但平日却从无来往。 “楚潇水。” 杜纷纷钦佩地看着叶晨。事实证明,他就是这么八卦。 楚?唐恢弘心中咯噔一下,表面上却强自泰然道:“这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他不巧刚好是住在这里头的人的生父罢了。”他停在唐不易牢房正下方的牢门外。 楚越竟然是绿水的儿子? 唐恢弘不得不震惊,尽管极力掩饰,但他的表情依然出卖了他如岩浆般冒着泡泡的沸腾内心。他连连深呼吸三次,才将外露的情绪勉强压下去。“那叶大侠的来意是……” “查案。”叶晨挑眉一笑,“我和青云打了个赌……半月之内破案。” 青云青云青云…… 无数回音在杜纷纷耳畔萦绕。 这是她真正的偶像啊,每个刀客心目中的大神,飘在峨眉金顶上最高贵最华丽的青色云朵啊…… 他怎么能叫得如此自然,如此亲密,如此坦然? 杜纷纷忿忿地小声捶地。 唐恢弘胸口堵得慌,连连冷笑道:“莫非叶大侠认为唐门会冤枉他不成?” 叶晨摸着下巴,“的确有此可能。” 杜纷纷心头听得一颤一颤,脑海又是一团一团。传说中的唐门八卦就在她面前活生生地讨论着,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这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完完全全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唐不易啊……你再给一碗下了药的肉粥吧,这个世界太难理解了。 唐恢弘突然笑了,假的像纸糊出来似的。“既然楚越是绿水道长之子,理应由道长出面,何以牵扯叶大侠?” “我说过,我无聊。”叶晨的笑容则真诚得多,“恰好这件事又够有趣。” “不过唐门之事始终不宜外人插手。”唐恢弘斩钉截铁道,“叶大侠和杜姑娘来唐门做客,我无任欢迎,但若是来干涉内事,挑衅滋事,那唐某也绝不含糊!” “唐掌门似乎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叶晨将玉盘凑近他的面孔,“唐老太太以肚兜为诺,日后若青云上人开口,不论何事,皆会全力照办。” 唐恢弘冷冰冰道:“家母正在闭关。”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的脸色便已经换了无数次。 “需要我……亲自请唐老太太出关吗?”叶晨脚步一侧。 唐恢弘心头一惊。他这一动看似轻描淡写,却仿佛算准了他所有的进攻套路。他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抖,下毒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叶大侠请回。” 紧闭的牢门里头突然传来沙哑的男声。 楚越? 杜纷纷趴在地上,从牢门最下面的缝隙中看到牢房里头有一双蓝缎银花的鞋子停在门边。 叶晨浅笑道:“若我偏不呢?” “楚某生是唐门之人,死是唐门之鬼。贾琼生性善妒,偏又只是个花言巧语哄骗女人的庸才,楚某杀他,问心无愧,也无冤可伸。” 唐恢弘叹道:“楚越,你若有不满,尽可与我诉说,何必如此?” 楚越沉默了一会道:“事已至此,再议无意。” 唐恢弘转头对叶晨道:“叶大侠,你可还有疑问?” “嗯……”叶晨微微一笑,“真是可惜,好端端一桩趣事,竟然不开场。” 唐恢弘听到他话中萌生退意,忙道:“叶大侠若是无趣,可以去外城走走,那里虽然不比扬州富饶,京城繁华,但蜀地小吃却是一绝。” 杜纷纷蹭得跳起,“蜀地小吃?” 叶晨睨了她一眼,“什么蜀地小吃,唐掌门说的是竖笛小池。” “那是什么东西?”杜纷纷嘴角微抽。编也编得有水准一点啊。 叶晨看向唐恢弘,“对啊,那是什么?” ……唐掌门,骨气啊骨气。杜纷纷幽怨地望着他。 “呃……大概,是插着竖笛的池子吧。”唐恢弘避开她的视线,抬头看天花板。只要叶大瘟神不跑来找唐门的麻烦,竖笛横笛都随他去吧。 不知道是叶晨终于醒悟到杜纷纷过的日子太过清苦,还是看不下去她在外头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总之,她的伙食略有改进,从馒头白饭,进步到一菜一汤。 饭饱之后,剑神大人又要踏青了。 杜纷纷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在她撞歪第六棵树,且鼻头红肿得像小西红柿之后,叶晨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抱胸睨着她。 “……”杜纷纷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叶晨淡然问道:“饭没吃饱?” 她摇头。 “想吃肉?” 再摇头。 “不想踏青?” 杜纷纷缓缓抬起头,红红的眼眶圈起血丝密布的双瞳,仿佛控诉般幽幽地看着他。 他皱了皱眉,“想回家?” 通红的双眸微微一亮,“可以吗?” “把一百两还给我就可以。” …… 她全身上下总共加起来也只有九十八两九钱。她不抱希望地问道:“能赊账吗?” 叶晨居然点了点头,“拿你抵押就可以。” …… 那和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区别? 杜纷纷继续忧郁。 剑神很假鞋很新 “纷纷。” “嗯?” “想知道青云的亵裤什么颜色吗?” 杜纷纷浑身一震,“……你居然偷窥。” “不想知道就算了。”叶晨转身要走。 杜纷纷拽住他的袖子,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白色的?” “嗯,我穿的是白色的。” ……谁管你。她眼睛迅速扫过他腰部以下。 叶晨好心情地任由她拉着,“再猜。” “青色的?” “不对。” “黄的?” “不对。” “红的?” “不对” “……” 杜纷纷累得直喘气,“还有什么颜色是我没说过的吗?” “没了。” “……”果然,又被耍了。她仰面,泪如长面。 他笑眯眯地解开疑团,“他根本不穿亵裤。” 她猛地收泪,“你怎么知道?” “偷窥嘛。”说得多么自然。 杜纷纷沉默半晌,沉声道:“你还偷窥了什么,从实招来。” “他屁股上有颗痣。” 她无限景仰地望着他,“你连屁股都见过了?!”青云上人的屁股……唉,那一定也是高贵而华丽的。 “嗯,而且上面还有两根毛。一根公的,一根母的。” “……你怎么知道?”毛还有公母? “因为就算拔掉,他们也会留下一堆双胞胎继续长。” 杜纷纷目光严峻地瞪着他,“拔毛你是怎么看到的?” “因为是我拔的。”叶晨耸肩,“他打赌打输的时候。” …… 果然,神还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好,千万不能靠太近,不然就是幻灭的伊始。 “所以,”她慢慢吞吞地开口道,“你真的是剑神?” 他挑眉,“你说呢?” 她挣扎许久,叹息道:“还是……很难接受啊。”剑神怎么会是这副德行?这让千千万万以他为目标的正直青年情何以堪? “那你能不能亮一招给我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见分晓。 “你想看哪一招?” “‘无花’会不会?”她满心期待。 “……” 杜纷纷在他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下节节败退,“不然,你随便吧。” “……” 目光依然很严厉。她终于扛不住道:“要不,就接住‘无花’的那一招?”她是真的不知道剑神有什么招式啊。她练的是刀,她的偶像是青云上人啊。 “好吧。”叶晨很勉为其难地答应,“那你要看好。” “嗯嗯。”她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造就‘白衣淡扫峨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传说的绝招就要在她面前重现了!杜纷纷心情微微激动。 在这一刻,她终于有了自己是剑神跟班的优越感。 叶晨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以指代剑吗?嗯嗯,高手果然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了。杜纷纷更为钦佩。 “我接!”叶晨两指一夹。 …… 杜纷纷准备鼓掌的双手停在半空,“然后呢?” “没了。” 她缓缓放下手,捂着胸口,沉重道:“其实,你还是假的吧?” 青还是要踏的。两人继续往前走。 杜纷纷思索良久,觉得应该为自己谋取一部分的福利。比如从被利用者提高到合作伙伴。 “呃,叶大侠。” 叶晨没有回答,只是放慢脚步,以表示倾听。 “我们现在应该算……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吧?”她小心翼翼地用着形容。 他身体微微一僵。 “所以,我们应该袒露以对吧。” 叶晨右脚一扭,身子微妙地晃了晃。若不经意看,还以为他只是被吹起了衣摆。“坦诚相对。” “嗯,哦,你也这么觉得?”很好,一致的意见是合作的前提。 “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她突然靠近他,用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道,“你到底来唐门干什么?” “救人……顺便蹭吃蹭喝。” “哪样比较重要?” “蹭吃蹭喝。” 比起中心城的安静冷清,内城的按部就班,外城是喧哗而热闹的。尤其是集市,叫卖声、砍价声、说笑声、咒骂声……应有尽有。 但杜纷纷还在纠结着刚才的问题,“楚越已经承认杀人了,还怎么救?”难道真的杀进去,然后等着和楚越做狱友? “嗯,这的确是个难题。”叶晨想了想,弹指道,“不如你去顶罪。” “……贾琼是中毒死的,我哪里会下毒?”而且就算会下,也混不进去。就算混进去,也毒不到唐门掌门的妹夫啊。杜纷纷被他强大的思维囧得五体投地。 叶晨叹息,“你真笨啊。” 杜纷纷脸颊一抽,“真对不起啊。” 怀里揣着卖身银,杜纷纷决定好好慰劳慰劳自己,以弥补这几日来的担惊受怕。 糖葫芦、马蹄糕、雪花酥、糖榧……见过的没见过的,乱买一气。 她逛得兴起,便是成衣铺也不放过,挑了几条鲜艳的裙子,又走到鞋铺里。 鞋铺老板穿得很光鲜,一双眼睛眯得比头发丝还细。但杜纷纷在进门时,分明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类似贪婪的精芒。 鞋铺老板迎上来,杜纷纷刚想开口,他已经擦身走到叶晨面前,哈腰道,“这位公子,您想买什么?我们这里想要什么样的鞋都有,公子尽管开口便是。” 叶晨嘴角一勾,“有紫玉龙靴吗?” 鞋铺老板吓了一大跳,“这这这……小店没有,这是皇帝老爷才能穿的的东西,小店哪里敢卖。” “那你还是一边歇着去吧。” 鞋铺老板讪讪然地往回走,看到杜纷纷,又满脸堆笑道:“姑娘想要……” “和他一样的要求。” 鞋铺老板终于发现自己是不受欢迎了。但是……这家店是他的啊,如果不想见他,何必进来。鞋铺老板十分郁闷。 杜纷纷突然“咦”了一声,拿起一双鞋,放在眼皮子底下自己打量起来。“这双鞋……” 鞋铺老板眼睛一亮,立刻凑上前来,“姑娘好眼光,这双鞋是金玉坊出的新样,半个月前刚到,小店总共才两双。这是最后一双了……” “你说这双鞋半个月前才到?” 鞋铺老板拍着胸脯道:“这还有假?” “若是假的呢?”剑神都能假,这世上还有什么假不了。杜纷纷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疑心病。 “若是假的,我就给姑娘当鞋穿。”鞋铺老板说得铿锵有力。 “另一双鞋你卖给谁了?” 鞋铺老板眼珠子一转,“小店来来往往这么多生意,我哪能一一记住。姑娘问这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有谁的眼光和我一样独到。” “那姑娘是要买咯?”鞋铺老板极快地接道。 “……”她看着鞋,咬牙道,“买了。”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穿的人脚的尺寸呢。万一不合……” 男人的脚正常尺寸应该是多少?杜纷纷奋力想着。 叶晨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出,在鞋上粗略地一比,“嗯,很合。” 走出鞋铺,叶晨笑容灿烂,对比一脸若有所思、面色沉重的杜纷纷,好似晴天和阴天。 拐到转角人少处,杜纷纷突然抬头,肃容道:“我有话对你说。” 叶晨眉眼弯弯,说不出的温暖。 “我怀疑,”杜纷纷将每个字都咬得极轻又极清晰,“关在牢里的那个楚越是假的。” “哦?”他的神情慢慢淡下来。 “我在牢房的时候,看过他的鞋。”她把买的那双托在掌上,“蓝缎银花……和这双一模一样!” 但这双鞋是半个月前才到的货,而楚越却已经被关了一个多月了。“除非有人特地买了新鞋给他,不然他怎么可能穿着金玉坊的新鞋?”杜纷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论里,“不过能进地牢的,都是中心城的人。而楚越杀的又是唐掌门的妹夫,我想没有谁敢公然送东西进去吧?” “所以……” “所以我怀疑楚越是假的。或许这里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杜纷纷欢快地点着头。她真是太聪明,观察太入微了。 叶晨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去买六个大樟木箱,日落前送到我的房间。” “……”六个?杜纷纷颤抖着接过银子,“不如直接买棺材吧。也能装很多的。” “好,再加一口棺材。” “……” 正经才是那狗屁 如果说当杜纷纷一趟趟地背着大樟木箱进出唐门引起的只是侧目的话,那么当她背着口棺材来的时候,那就完全是轰动了。 唐恢弘原本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不再过问他们之事,如今却又不得不出来。 “杜姑娘……” 杜纷纷艰难地抬头看着拦在路中央的唐恢弘。 重重的棺材在背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唐恢弘不得不退后几步,以便让自己的面孔进入她的视线。“你背上的这口棺材是……” “唐掌门……”她翻白的双眼努力做着泫然欲泣的样子,“你……帮手吗?” “啊?”饶是唐恢弘自认定力惊人,也不禁失态。不过这种失态是极为短暂的,他很快就收拾情绪,指挥围观的唐门子弟道:“还不帮杜姑娘将棺材卸下来。” 杜纷纷背上大山被挪开,气喘吁吁地就地坐下,挥手道:“你们……搬去……叶晨那屋……就行。” 唐门子弟看向唐恢弘。 “杜姑娘还没告诉我,要这棺材何用?” 杜纷纷捶着大腿,随口答道:“估计是装东西吧。” 唐恢弘眸光一闪,“装什么东西?” “大概……” “大概?” “也许……” “也许?” “可能……” “……” 她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唐恢弘耸肩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唐恢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尖尖犀利起来,“杜姑娘,唐门不是外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地方,唐某也不是江湖小辈可以任意愚弄的对象。” 杜纷纷很委屈,“我真的不知道嘛。是叶晨让我买的,我只是个跑腿兼送货的。”保镖做到这份上算敬业还是有辱此行业? 唐恢弘见威压政策起了效果,心中一喜,继续板着面孔道:“那你与叶大侠究竟是何关系?” “这个说起来……就相当复杂。”杜纷纷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就是传说中的剑神……” “纷纷。”叶晨清脆中又含着丝丝阴森的声音从唐恢弘身后响起。 唐恢弘心中一凛。 他居然被人这样走到身后而毫无所觉。 杜纷纷忧郁地将‘保镖’两个字吞回肚子里。 “叶大侠。”唐恢弘拱手。 杜纷纷幸灾乐祸地等着他向叶晨逼供。 唐恢弘含笑道:“这口棺材你想放在哪里?” “……” 吃过叶晨犒劳的青菜豆腐,杜纷纷又被拎着去踏青。 她忍不住问道:“这青究竟有什么好踏的?” “你想知道?” “嗯。”既然不能逃避,就让她也享受享受踏青的乐趣吧。 他向她勾了勾手指。 她附耳过去。 “其实,”他吞吞吐吐道,“没什么好踏的。” “……”那您究竟每天来这里晃悠啥? “我不过是……” 有秘密?她又将耳朵伸过去,“嗯嗯?” “喜欢唐门的人紧张兮兮跟在我屁股后面偷窥的感觉。” “……”叶晨大人,您的怪癖总是在不断地开拓我的眼界,扭曲我的世界。 重新整理情绪,杜纷纷小声道:“你说唐门的人跟在我们后面?” “前面也有。” 杜纷纷向前张望。 “左边也有。” 转左。 “右边也有。” 转右。 “下面也有。” 低头。 “上面也有。” 抬头。 夕阳西下,霞红如花。有物南来,身黑如发。定睛一看,一只乌鸦。 “哈哈……”叶晨笑得打跌。 杜纷纷终于发现自己被耍了,“叶、大、侠!” 叶晨一边抹去眼角渗出来的泪水,一边回头笑嘻嘻地应道:“嗯?” “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正经?”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你确定?” “……?”预感,怎么这么不安呢? 此刻,她可不可以说,她很不确定。 尽管还是那张俊秀的脸,但一前一后真是判若两人啊判若两人。 叶晨负手站在茶树前,飞扬的双眉仿佛出鞘的剑,散发森森寒气。 “叶大侠?”杜纷纷怯生生地呼唤。 一个冷冽的眼神瞟过来。 “呃,好吧,我承认你现在很正经,可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茶树堆里?”而且还正对着院子正中的那口大棺材。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周围茂密的枝叶,就怕一个不小心蹿出一条虫子飞到她的衣襟里。 又一个眼神冷冷地甩过来。 杜纷纷乖乖闭嘴。 叶晨又站了一会,才泰然自若地往屋里走。 “叶……” 白衣一顿,蓦地回首。 刷! 杜纷纷彻底冻成冰条。 入夜的凉风沙沙掠过树梢。 杜纷纷屏息倾听着叶晨屋里头的动静。 虽然刚刚灯熄了,但以他的个性难保不会在她想要落跑的时候冲出来奸笑。 杜纷纷决定再等等。 风小了。 她隐约听到屋里头匀缓的呼吸声。 是时候了。 她下蹲活动僵硬的小腿。 倏地—— 对面屋檐上冒出两颗人头。 他们左右看了看,很快从屋檐上飘落下来。 有贼? 杜纷纷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没想到连唐门这样的门第也有人想不开来送死。 她握着刀柄的手轻轻移到身前。 咳咳…… 屋子里突然传来两声干咳。 虽然声音不大,却将院子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杜纷纷立刻伸直腰板站得笔挺。 两个贼像风筝一样倒掠回屋顶。 四周又安静了。 杜纷纷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屋顶上的两颗脑袋,耳朵则一瞬不瞬地听着屋里头。 又过了一会,叶晨的呼吸声又平缓起来。 杜纷纷松了口气。 两个贼又跳了下来。他们这次的动作更加轻盈,幅度也更小,几乎每走一步,都要伏低身子倾听一会。 杜纷纷右手缓缓握到刀柄上,心中默默计算着双方的距离。 其中一个贼敏捷地跨了一步,已然踏入她的最佳攻击范围。 拔刀正在此刻! 咳咳…… 干咳声再次响起。 两个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蹿了回去。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再等时机,而是直接逃逸了去。 杜纷纷扼腕,忍不住低咒道:“该死。” “什么该死?” “没见过睡觉这么爱咳嗽的人,要不然那两个贼早就成为我的囊中物,盘中餐。” 盘中餐?站在她身后的人默默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压迫得太过火了,以至于她思肉成疾到如斯田地,“哦,那真是对不起。” “算了。”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惊恐地转过头。 叶晨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还好他在笑。这是杜纷纷的第一反应。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说该死的时候。” 杜纷纷沉默了会,算是品过味来了,“刚才都是你安排好的。” “有意思吧?” ……在院子里学稻草人吹凉风,看贼上蹿下跳叫有意思?她无奈地垂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晚上会有贼来?” “贼?”叶晨似笑非笑。 “真是没想到堂堂唐门都有贼登堂入室。”她喟叹。她都不知道该同情贼好,还是同情唐门好。 叶晨缓缓开口道:“当年贼王想在收山前大干一票,好让自己名垂千古。” 杜纷纷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转得这么快。 “他的朋友给了他三个选择。第一个是皇宫……” 那是送死啊送死。 “峨眉金顶……” 那是找死啊找死。 “和唐门。” ……她怔忡道:“难道来的是贼王?”早知道就冲上去了。说不定他一眼看出她是深藏在内的良材美质,一个失神之下收她为徒,不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还将毕生财宝当做见面礼。她越想越懊恼。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叶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喜忽恼的表情,淡淡道:“贼王十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他选择的是皇宫。” 她心理平衡了。 杜纷纷点点头,然后问:“所以呢?”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贼王的选择,还为她的笨脑袋瓜,“所以这世上没有一个外贼敢上唐门找死。” 她终于听懂了,“你说刚才那两个是……家贼?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来偷你的空棺材?” “因为他们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他们明明不是搬过吗?”有没有东西总能感觉的出来吧。 “除非亲眼看到,不然他们绝不会相信这个棺材是空的。” 她瞪着他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会这样才让我去买完箱子又买棺材?” 叶晨兴奋地笑道:“有趣吧?” “有趣个屁啊!”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就为了这个狗屁理由,害的她又是肩酸又是腿疼……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脸色突然一紧,“还是你喜欢我正经点?” “……”短暂的沉默后,她仰起头,徐徐道,“正经才是屁。您还是保持您的本色吧,我最近比较适应这种。”她一边说,一边内心泪流成海。 这款鞋子很抢手 叶晨满意地笑笑,抬头望月道:“我们去踏青吧?” 踏……青……? 杜纷纷俯瞰自己因为站太久而瑟瑟发抖的双腿,又仰望他因为睡了一觉而精神焕发的面容,悲怆地问道:“可以不去吗?” 叶晨沉默了下,徐徐道:“纷纷啊……” “……嗯?” “为什么同样的问题你总是喜欢重复的问呢?” 杜纷纷垂头,小心翼翼地拭去眼角泪花,“因为我坚信……奇迹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叶晨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也被感动了吗? 杜纷纷眨着小鹿般湿润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凝望着他。 “纷纷啊。”他叹了口气,“做梦这种事,等踏青完再说吧。” ……她就知道,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奇迹,也早就被叶晨给毁尸灭迹了。 月过中天。银色的光粉撒在地上,铺出一条月牙白的小道。 杜纷纷走在叶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衣服与月光融为一体。 “啊。” 虽然是细微的惊呼,但叶晨仍是回过头,“怎么了?” 她呷了呷嘴巴,“刚刚,我以为你的衣服要被月光融化了。” 叶晨微笑,“哦?那不是化羽登仙?” 杜纷纷担忧地看着他被月亮照得白花花的衣服,“不是啊,我是担心你等会儿会光溜溜得从月光里走出来。” “……”叶晨呼出口气,一指路旁,“去折个芭蕉叶给我。” “做什么?” “替我挡住月光。”他俯视着她,脸色因背着月光而显得阴冷,“省得它偷我衣服。” 于是,杜纷纷这个万能保镖有多了一项任务——替叶晨大人撑伞。 越往前走,她越觉得不对头,“我怎么觉得……这条路这么面熟呢?” “你猜。” “啊!是去地牢的路!”杜纷纷一时说得激动,芭蕉伞从手中滑落,直直地顶在叶晨头上,像小舟般前后摇晃摇晃。 糟糕! 她心惊胆寒地看着那翠绿叶瓣下越抿越紧的嘴角,然后默默抓住叶子,若无其事地举成原来的样子。 叶晨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 杜纷纷点头如小鸡啄米。错觉错觉错觉…… 叶晨叹气道:“纷纷啊。” 她心头一凛。通常他这么叫她都没好事。 果然,他一脸痛心地说:“我可以原谅你的不小心犯错,却不能原谅你有意地骗我。” 杜纷纷胸口被狠狠击中。 愧疚和懊恼像刺穿小腹后的血液,流得满身都是。 她哆嗦着双唇,“那我可以不可以重新再来一遍?” “嗯,可以是可以。”他挑了挑眉,“不过我不保证对白跟刚才一样。” “……” 地牢仍是那个地牢,唯一的变化就是旁边点着两排油灯。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掩护在叶晨身前,“唐掌门不是说这里有十八道关卡吗?”怎么这么畅通无阻? 叶晨悠然地走在后面,“有三种可能。” “哪三种?” “第一,唐掌门骗我们。” “我觉得以唐掌门的为人……”杜纷纷原想替唐恢弘辩解几句,但仔细想了想后,又叹气道,“这也是一种可能。” “第二,守关卡的人都睡觉去了。” 提到睡觉两个字,杜纷纷就不由打了个哈欠,然后艳羡道:“唉,这就是福利啊。”哪里像她…… “第三,”叶晨顿了顿,缓缓道,“就是十八道关卡都设在一处。” 杜纷纷刚要直起的腰瞬间又弯了下去,咕哝道:“难道是节约人手?” 话是如此,但直到关楚越的牢房门口,他们依然没有见到任何机关和阻拦。 “以后唐恢弘干脆改成唐哄哄好了。”什么十八道关卡,说得跟真的似的,害她提心吊胆了一路。 “好啊。”叶晨很爽快地附和,“下次我就这么叫他。” 杜纷纷大囧。“我开玩笑的。” 叶晨板起脸,“我很认真。” “那,可不可以别说是我起的。”那是唐门掌门啊唐门掌门……光听就知道门路多多,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 “可以啊。”叶晨摸摸下巴道,“我就说是一个用芭蕉砸了我脑袋还死不承认的家伙起的。” “……”什么叫小肚鸡肠?这就叫小肚鸡肠。杜纷纷对于成语的领悟更进了一步。“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窜门。”叶晨伸手摸着门锁,“喏,劈开它。” 杜纷纷嘴角一抽,“这又不是西瓜,我家的也不是西瓜刀。” 叶晨退后两步,沉吟道:“我觉得唐哄哄这个外号吧……” 噼! 杜纷纷缓缓收回刀,面无表情道:“劈开了。” 他努了努嘴巴,“进去看看。” 杜纷纷踢开门。 牢房黑漆漆的一片,外头油灯微弱的灯光只能照到门口那一小块三角。 杜纷纷飞快地望了一眼,“没人。” 叶晨出乎意料道:“有人。” 杜纷纷不服气道:“哪里?” 他指了指上面。 不多时,她便听到上头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正从这边走来。 杜纷纷看着唐恢弘带头走下来时,突然小声对叶晨道:“我们这种情况,就叫捉奸在床吧?” “……”叶晨横向走开两步。 “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居然能遇到叶大侠和杜姑娘,”唐恢弘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往上弯,但落在杜纷纷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冷意。“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叶晨突然沉声道:“纷纷,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杜纷纷傻愣愣地看着他。 就她这样的,还能归类到不听话?他不如养只鹦鹉算了。 “我说不要来,你偏偏要来,真是……唉。”叶晨的语气转入沉重。 不要来?偏偏要来? 杜纷纷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想提醒他,他把两句话说倒了。 叶晨不等她说话,又转头向唐恢弘抱拳道:“唐掌门,叨扰了。天色不早,不如大家都洗洗睡吧。” 唐恢弘脚步向右微移,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去路,“叶大侠,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叶晨挑眉,“非要说?” 唐恢弘含笑不语。 “好吧,其实我们这次……”他突然撩起衣摆,伸出脚,“是来向楚越炫耀新鞋子的。” 杜纷纷猛地瞪大眼睛。 那双本应该放在她衣柜里的蓝缎银花鞋正光鲜得套在他脚上。 叶晨喜滋滋道:“纷纷说看到楚越脚上穿着这双金玉坊半月前才进的新鞋很漂亮,所以特地买来送给我。” 这是谎言,谎言,无耻的谎言! 杜纷纷蹲在地上,默默地望着鞋子流泪。 唐恢弘目光闪烁,打了个哈哈道:“那真是不巧。楚越说想清净,所以我将他关到别处去了。累得叶大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叶晨眼神一晃,突然凝在唐恢弘身后青年的脚上。 青年被他看的心头发虚,脚微微向后一缩。 叶晨收回目光,别有深意地笑道:“看来这双鞋……是唐门门人的标志啊。” 杜纷纷顺势望去。果然,那青年穿的也是蓝缎银花鞋。 唐恢弘摸了摸鼻子笑道:“年轻人嘛,总是喜欢打扮得漂亮些。天色不早,叶大侠和杜姑娘还是早点歇息吧。晚上路黑,容易走岔。” 叶晨耸肩,“如果唐掌门不堵着门口的话,我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 唐恢弘皮笑肉不笑道:“是唐某失礼了。” 叶晨微微一笑,“没关系,老年人都这样。” “……” 回住处的路上,杜纷纷纠结地看着叶晨脚上的鞋。 他的衣摆太长,若不是特别关注的话,根本不会看到鞋子。 “这是我的鞋……”她小声嘟囔。 叶晨瞥了她一眼,“你能穿吗?” “……我可以卖掉。”当时一时冲动买下来,让她为那二两银子心痛到现在。 叶晨停住脚,嘴角慢慢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弯度,“纷纷,我刚才好像忘记叫唐哄哄了……幸好他没走远,我们不如再回去一趟吧?” 杜纷纷吃惊地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然后又低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双鞋子。孰轻孰重的斗争在心头剧烈展开,最后她闭上眼睛,咬牙忍痛道:“叶大侠,请您收下这双鞋子吧。” “唉,这多不好意思啊。”叶晨边了无诚意地说着,边穿着鞋子走远了。 误会发生的过程 翌日杜纷纷起床,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是自然醒的。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自然醒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难道叶晨大人看在一双鞋的份上良心发现,终于决定重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怀着这样美好的想望,杜纷纷紧张又期待地来到花厅,但眼前的一幕让她完完全全震惊了。 叶……叶晨……叶晨大人居然为一个美女亲自舀汤?! 她一定是在做梦,嗯嗯,因为梦都是反的。以叶晨大人的为人,不让别人替他舀汤就已经不错了,让他替别人舀汤……除非叶晨大人脑袋被门夹了。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梦里的荒唐。还是快点回去继续睡觉,等醒来会发现世界其实还是正常的。 杜纷纷转身,朝前迈了一步。 “纷纷。”叶晨的声音坚持不懈地传过来,“你要去哪里?” 呃,在梦里头,不理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杜纷纷又向前走了两步。 “纷、纷……”声音渐渐转入低沉,“小笼包的皮很薄,肉很多哦……” 杜纷纷的鼻子动了动。 这味道、这味道……也太真实了吧? 难道……是、真、的? 她蓦然转过身,脸上瞬间咧开一抹比朝霞更加灿烂的笑容,“哈哈,叶晨大人早!” 叶晨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嗯,我还以为你避我如蛇蝎,所以扭头就走呢。” …… 她是避他如蛇蝎啊,只是不敢扭头就走而已。 杜纷纷低头走进花厅。 在一旁干晾很久的唐菁菁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这位便是‘绵雨刀’杜姑娘吧?久仰大名。我是唐菁菁。” 叶晨施施然地补充道:“唐大掌门的外甥女。” 总结就是——就是给饭吃的。 杜纷纷热情地回应道:“唐姑娘容貌脱俗,气质出众……” 叶晨暗暗点头,这两句用得还凑合。 “想必用毒如神,杀人如麻吧?” 唐菁菁的笑容僵住,然后默默地转头看叶晨。 叶晨用手缓缓地摸了下下巴,然后淡淡道:“纷纷,豆浆凉了。” 豆浆? 杜纷纷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欢乐地一手包子一手勺子,大快朵颐起来。 唐菁菁的目光在叶晨和杜纷纷身上转了两圈,艳羡道:“叶大侠和杜姑娘的感情一定很好。” 噗! 两滴白色的豆浆从杜纷纷的鼻孔里飞出,精准地落在最后一只小笼包上。 叶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鲜明的两点白色,默然地拿起空碗,仿佛致哀般地将小笼包的盘子覆住。 杜纷纷恍然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眼不见为净?” 唐菁菁又喟叹,“果然,最体贴杜姑娘的人是叶大侠,而最了解叶大侠的人是杜姑娘。” 杜纷纷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 究竟是受过什么样的创伤才能让她眼睛里的世界扭曲成这个样子啊? 吃过饭,唐菁菁邀请杜纷纷去她的临湖阁小坐。 杜纷纷看着那块龙飞凤舞的‘临湖阁’匾额,好奇道:“为什么你住的地方名字里没有‘毒’字?” 唐菁菁楞了一下,笑道:“原本是有的。只是我嫌它太张扬,就改了。要知道,下毒是神不知鬼不觉才见功力的。” …… 杜纷纷又望了一眼匾额,突然觉得‘临湖阁’三个字看上去比‘毒手居’还要险恶百倍。 临湖阁里头倒很幽雅清静。 绿木,红花,蓝湖,仿佛世外桃源。 杜纷纷坐在凉亭里,看着四周如画美景,不禁感叹道:“真漂亮。” 唐菁菁笑道:“传闻叶大侠的孤绝峰才是浑然天成而秀绝天下,我这里不过是些人工斧凿的假物罢了。” 杜纷纷耸肩道:“孤绝峰再好也与我无关,倒不如欣赏眼前的美景实在。” 唐菁菁沉默片刻,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杜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哈?”正全神贯注于游鱼的杜纷纷莫名其妙地转过头,“误会?没误会啊。”她们不是才刚刚认识吗?有什么时间创造误会啊。 但话到了唐菁菁耳朵里立刻成了反讽,“杜姑娘,你要相信我。” “哈?”刚刚认识就要上升到互相信任的阶段,她要求的进展会不会太快一点了? “杜姑娘。”唐菁菁抓住她的手,语气诚恳,“我与叶大侠是清白的。” “……”杜纷纷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冒出第三句,“哈?” “因为豆浆离我比较远,所以叶大侠才会顺便帮我舀的。” 杜纷纷感慨道:“他从来没帮我顺便过。” 其实她说这句话纯属对事不对人,但到了唐菁菁耳朵里就变成对事也对人了。于是她赶紧道:“我对叶大侠绝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杜姑娘一定要相信我。”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杜纷纷还听不出她在说什么那她就是傻瓜了,“等等。其实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 唐菁菁连忙摇头,“我没有误会什么。我很了解。” ……你虽然了解,但了解得似乎有点偏差。 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杜纷纷表情十分郑重道:“唐姑娘,我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唐菁菁豪气道:“但说无妨。” 杜纷纷重重地握着她的手,“请你对叶晨非分之想一下吧!”最好想到两人花好月圆,你侬我侬,腾不出时间来理她。那样她就能轻轻松松地混过三个月,逃出生天! 唐菁菁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句,“哈?” “其实叶大侠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啊!”当然不可多得,要不然全天下的女人还不都出家当尼姑,誓死不嫁人? 杜纷纷继续道:“他年少英俊。”却很阴险。 “聪明绝顶。”善于欺凌。 “武功高强。”翻身无望。 “名声斐然。”人品不谈。 “战绩辉煌。”前途无光。 “所以……绝对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啊。”一托付,立刻往生,终结得多快。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也只能推别人入火坑了。 杜纷纷不安地咬着手指,不让爬满愧疚的脸曝露在她面前。 唐菁菁怔忡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杜姑娘……” “嗯?” “你果然很喜欢叶大侠啊。” “……” 守口如瓶不是错 杜纷纷觉得,其实沟通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如果不掌握一定的技巧,是无法连接双方的思维的。 比如她与叶晨。 比如她与唐菁菁。 不过叶晨与唐菁菁还是有区别的。 一个是万年公害,一个是暂时无害。 “纷纷。”唐菁菁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你每次见到叶大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恨不得是最后一面! 杜纷纷决绝地想。 唐菁菁小声道:“会不会……心跳加快?” “会!”而且血液逆流,两腿发抖,眼前所有色彩斑斓的景物瞬间刷成黑灰白,雕栏玉砌的如画庭院立刻变成人间炼狱。 杜纷纷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只在狼口晃悠的小白兔。不知道哪天狼大人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给吃拆入腹,连毛都不带拔的。 “那你会不会见到他就很开心,见不到就很难过?” 杜纷纷望着她嫣红的双颊,沉声道:“请把开心和难过的位置对调一下。” 唐菁菁显然没有在认真听她的话,兀自激动地接下去道:“看来,我的确是像你喜欢叶大侠一样,喜欢上他了。” 砰。 杜纷纷的头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唐菁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需要冷静。” 唐菁菁黯然道:“你也觉得我不该喜欢上他对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当他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不能没有他。” 她突然抓住杜纷纷的手臂,哀求地问道:“我应该怎么办?” 杜纷纷抬起头,十分严肃地看着她,郑重问道,“你喜欢的是谁?” “……”唐菁菁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放开了她,背过身,“我不能告诉你。” “呃,那就算了。”杜纷纷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踏青的时候了。曾几何时,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唐菁菁突然转过身,“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 杜纷纷从来不是执着的人,闻言连忙道:“其实,你不说也可以的,千万不要勉强。” 唐菁菁炯炯有神地望着她。眼神中那频闪频闪的光芒让杜纷纷觉得,如果她不继续问下去,简直是一种罪孽,“呃,当然,如果你肯说的话更好。” “那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虽然杜纷纷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宣扬的,但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我喜欢的人是……”她声音细如蚊鸣,“楚越。” “啊,果然很相配。”杜纷纷恭维完才猛地醒转过来,“哈?!你说谁?” “楚越。”或许是把秘密压抑在心里太久,唐菁菁说出口的时候,心头一片轻松。 杜纷纷沉默半晌道:“那个喜欢穿蓝缎银花鞋的家伙?”想起被魇昧似的花二两银子买的鞋,她就决定……不待见他。 唐菁菁惊讶道:“他向来只穿黑色布鞋的。啊,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觉得惊讶吗?” “惊讶?为什么要惊讶?男欢女爱很正常啊。”杜纷纷耸肩想了想,突然拍案而起,“啊,楚越……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唐大掌门只有一个妹妹。 楚越杀的是唐大掌门的妹夫。唐菁菁是唐大掌门的外甥女。 那联系起来,死的那个贾琼不就是她爹?! 唐菁菁看着她震惊的眼眸,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是我后爹。不过,我想他的死,除了我娘外,也没人会真的伤心。对于唐门来说,他就像一颗放在米缸里的屎,又脏又臭又讨厌。” “呃。这么说来,楚越还算是为民除害咯?”杜纷纷挑了挑眉。 “可惜等奶奶一出关,他就要被处决了。”唐菁菁说着,一低头,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嗒嗒地落了一串,毫无间歇。看的杜纷纷半天合不拢嘴。 “杜姑娘,我可以叫你纷纷吗?”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眸。 杜纷纷内心被攻陷得一塌糊涂。“可以。” “纷纷,”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借下肩膀给我靠吧。” “嗯。你靠吧!”杜纷纷十分义气地挺直上半身。 半个时辰后—— 杜纷纷的身体微微朝前倾斜了点。 一个时辰后—— 杜纷纷的身体已经成弓状。 一个半时辰后—— 杜纷纷摸着瘪瘪的肚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唐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下处风景会更好。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一个更强壮、更结实、更可靠的长期肩膀?” 唐菁菁揉了揉眼睛,神智在半睡半醒,“你说谁?” 杜纷纷隆重推出,“叶晨叶大侠。” “……” 带着一身腰酸背痛,杜纷纷总算从临湖阁逃出来了。 回房的路上,叶晨坐在树下悠然地饮茶。 杜纷纷作头晕脑胀、神志不清状从旁偷偷溜过。 正要得逞,叶晨阴柔中带着熊熊烈焰的声音响起了,“纷纷……” “……啊哈哈,原来叶大侠在这里啊。”杜纷纷谄媚地倒退回去,“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不见。呵呵……” 叶晨倒了一杯茶,当着她的面往里撒了些白色粉末。“喝茶。” 杜纷纷看着迅速与水融为一体的粉末,沉声道:“毒药、迷药还是泻药?” “喝了你就知道了。” “不喝行不行?” “行。”他一如既往地从善如流。 杜纷纷手颤悠悠地拿起杯子。茶水轻晃,她的脸在缓波中扭曲。 “今天唐姑娘找你谈什么?”叶晨的话漫不经心地插进她和水光浮影之间。 杜纷纷迅速放下杯子,简略地阐述了下临湖阁的景色和由来。 叶晨挑眉,“没了?” “没了。” “哦,那喝茶吧。” “……”杜纷纷咬牙,“其实,还有一点点。” 叶晨斜眼等着她说。 “唐姑娘有心上人了。”杜纷纷坚决地把楚越的名字吞到肚子里。她的优点虽然不多,好在其中有一条就是守信用。 “哦,是谁?”他果然问。 “我答应过唐姑娘不说。”她语气坚决,额头分明刻着‘不说就是不说’六个大字。 “无论如何也不说?” 杜纷纷刚毅地点头。 叶晨摸了摸下巴,“唐菁菁喜欢楚越,那楚越喜不喜欢唐菁菁呢?” “不知道哎……”她猛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唐菁菁喜欢的人是楚越?” “偷听啊。” 叶晨大人就是叶晨大人,偷听偷窥在他嘴里都跟吃饭睡觉似的,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但是…… 杜纷纷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你既然都偷听到了,为什么还来问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守口如瓶。”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刚才接受了考验,而且通过了? 叶晨道:“唐菁菁既然说楚越只穿黑色布鞋,那当天关在地牢里的应该就不是他。” 杜纷纷反驳道:“难保他以前是勤俭节约,进地牢以后就破罐破摔,拼命享受剩余人生,准备一次活个够本。” “在你回来之前,我去了趟鞋铺,鞋铺老板说那款鞋他一共卖出过两双。你一双,唐不平一双。” 杜纷纷瞪大眼睛,“鞋铺老板不是不记得了吗?” 叶晨含笑,“我用二十两让他记了起来。” 杜纷纷沉默了下到:“唐不平是谁?” “我想,应该是那天我们在地牢被唐恢弘拦住时,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 对哦,那个人脚上也穿着那么一双。杜纷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是唐掌门为什么要找人假扮楚越呢?” “或许……”叶晨手指摸着杯沿微笑,“他不想有人来查这件事,更不想我来查这件事。” 杜纷纷恍然道:“所以楚越很可能是被冤枉的咯?”这样一来,唐菁菁的芳草又有春天和希望啦。 “纷纷啊。” “嗯?” “想要钱吗?”充满诱惑的口吻。 杜纷纷挺起胸膛,道:“我不吃嗟来之食!” “一千两哦。” …… 杜纷纷身体向前倾,“干什么?” “帮我查清楚楚越的案子。” 她吞了口口水,“……两千两?” “成交。” 这就是所谓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杜纷纷悲哀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千两。 “定金。” 她猛地接过银票放入怀里,顺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发泄似的仰头饮尽。 叶晨含笑道:“是泻药。” 杜纷纷拿杯子的手僵住。她居然喝了?! 她强自镇定道:“有解药吗?” 叶晨点点头,“有的。” “能给我吗?” “不能。” 杜纷纷悲愤地抿起嘴唇,“为什么?!”明明她都已经傻乎乎地同意为他继续卖命了。呜呜,这真的是在卖命啊。为了这两千两,天知道她又要少活多少年。 “因为……”叶晨嘴角一勾,说不出的森冷,“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居然真的对我一视同仁,守口如瓶。纷纷啊,守信用是不错,但太绝情就很不好哦。” 春光明媚思春时 鉴于杜纷纷跑了一下午的茅厕,叶晨仁慈地没有拉她一起去踏青,而是留她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深刻反省。 晚饭时,杜纷纷姗姗来迟。 叶晨对着满桌的美食饿着肚子,体贴地等着。 杜纷纷雄纠纠气昂昂地踏进门槛,酷酷地抱刀立于桌前,沉声喝道:“叶晨。” 他右眉轻挑,双头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她,“嗯?” “以后我的饭菜直接送到我的房间。”她说完,换了口气,侧过脸,用眼角居高临下地睥着他,接着冷冷道,“我单独吃。” 叶晨眨了眨眼睛,缓缓道:“你确定?” 杜纷纷重重地点头。 叶晨微笑,“好啊。” 杜纷纷狐疑地扫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你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 叶晨笑容加深,“你怕么?” “怕?”杜纷纷好像被踩到尾巴似的,全身毛发立刻竖起来,拍胸道,“我杜纷纷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怕蜈蚣怕蟑螂怕老鼠怕蜘蛛,就是不怕人!哼!” 她仰高头,用挺拔的脊柱来显示她的傲慢。“那我回房等着。” 潇洒转身,她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前迈着。 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她,叶晨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她背上,所以她一定要镇、定! “纷纷啊。”就在她离门洞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叶晨的声音终于追踪过来了。 她停下脚步,却不转身,傲气凛然地回道:“干什么?” “我觉得……你的脖子长得很好看,让人很想咬一口。” …… 杜纷纷缩起脑袋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杜纷纷靠着门平了平气,又呼噜呼噜灌了一壶的水。 叶晨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吗? 她皱着眉头回顾起刚才的每一个步骤。 冷酷、阴冷、杀气腾腾…… 她应该表现得很好吧? 经过一下午的痛定思痛,杜纷纷终于总结出自己之前之所以处处被动挨打,完全归咎于她软弱的言行上。人都是欺善怕恶,恃强凌弱的,所以她要翻身就一定要先自强! 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将会用强硬的语言,冷漠的表情将叶晨的气焰好好打压下去! 抱着对未来的良好愿望,她决定眯一会,等叶晨乖乖送饭过来。 这一眯,就是一夜。 翌日天蒙蒙亮,杜纷纷抱着直打鼓的肚子敲开了叶晨的房门。 叶晨站在门里,一身雪白的亵衣,长发如墨,明眸如星,怎么看都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 杜纷纷晃了晃脑袋,努力把自己从眼前的假象里拔出来。 “叶晨……”她一开口,便被自己声音里的虚弱吓了一跳。 叶晨抱胸睨着她。 由于没有一站一坐的对比优势,所以杜纷纷现在是仰望状。“你昨晚为什么没有送饭过来?” 好饿啊! 她听到自己的肚子又咕噜了一声。 “这件事啊,”叶晨摸着下巴,“你又没说要谁送。” “……”她没说吗?杜纷纷拼命地回忆着。 “纷纷啊。”叶晨突然弯腰,鼻子几乎抵在她的额头上,“你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查案。这样才能早日离开啊。” 好好查案? 早日离开? 杜纷纷仿佛在刹那打通任督二脉,灵台一片清明!没错,只要破案,她的任务自然就完成了,也就不用呆在这里了! 她兴奋地抬头,鼻子正好扫过他的嘴唇。 叶晨瞬间站直身体。 …… “刚……才……”是不是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了? 她震惊地摸着鼻子,偷偷地瞄向他,却发现他一脸的高深莫测。 ……刚刚应该是错觉,不然以他的为人早就以轻薄的罪名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了。嗯,所以……刚刚是错觉没错。 她连吞了好几口口水,定了定差点飞散的魂魄,结巴道:“呃,没什么。我只是过来问声早安。呃,我,我去补眠。突然发现肚子一点都不饿了,呵呵,好困,困死了……” 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叶晨轻轻抚上嘴唇,脸上的漠然慢慢化作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追缉通缉犯杜纷纷很有经验,但查案尚属首次,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她努力把现在手头上有的线索想了一遍,最后决定把苗头对准唐不平。既然他曾在地牢里假扮楚越,想借此让叶晨死心,就说明他对楚越的案子多多少少都参与了。 不过如何接近他是一门学问。 以她和叶晨现在在唐门的特殊地位,一举一动都会惹人疑窦,最好的接近办法就是……熟人介绍。 杜纷纷在唐门算得上熟人的只有唐恢弘和唐菁菁。 前者她想都不想就否决了。 唐哄哄一看不是主谋就是帮凶,这种人物向来要在谜底快揭晓的时候接触,这样才能欣赏到他在惊慌之下的垂死挣扎。那么剩下来就只有…… 杜纷纷看着窗外的明媚春光,计上心头。 临湖阁。 唐菁菁惊讶地看着杜纷纷捧着一大包零嘴上门。 “这个是……” 杜纷纷一把塞进她的怀里,“我有事相求。” 唐菁菁看看怀里的东西,又看看她,失笑道:“一场朋友,何必来这些虚礼?” “我只是觉得,一边吃东西一边说事,心情会愉快一点。”所谓拿人手段,吃人嘴软,杜纷纷决定用美食进攻。 唐菁菁拿起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道:“这个是东街张大爷那里买的吧?嗯,山楂果然还是那么新鲜。” …… 杜纷纷囧囧地想起,她的美食都是在唐门内部买的。也就是说,她正用唐菁菁家的东西收买唐菁菁。这样的话……效果会不会打折扣? 杜纷纷觉得这是个大纰漏。 “对了,你要我帮什么忙?”唐菁菁拍拍身边的石凳。 杜纷纷一屁股坐下,咬牙鼓起勇气道:“其实,我想嫁入唐门。” “噗!”山楂碎末四溅,喷在石桌上,点点猩红。唐菁菁急忙捂住嘴巴,惊魂未定地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嫁入唐门。”杜纷纷一脸沉重道,“春光这么明媚,是思春的好时节。” 咔嚓。 唐菁菁分明听到自己的下巴掉在桌子上。 一枝红杏骑墙头 喜鹊在枝头轻唱。 红艳艳的山楂末仍躺在灰白色石桌上,附在上面的糖渐渐融化,粘糊糊的一圈圈。 唐菁菁托起下巴,沉声道:“那叶大侠怎么办?” “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她为了查案,都已经不遗余力到入狼口,闯虎穴的地步了,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我知道了。”唐菁菁突然一拍掌,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和叶大侠在吵架,对不对?” 杜纷纷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们从来不吵架的。”她仰头,将夺眶欲出的眼泪倒流了回去,“因为吵架这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叶晨大人是不屑做的。” 唐菁菁自说自话地接道:“换句话说,你想红杏出墙,让叶大侠为你吃醋,为你着急,增进双方感情,对不对?”小两口闹别扭,一方用出墙来刺激另一方。这是常见的手段。 杜纷纷怔住,然后缓缓低头,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着石桌。 唐菁菁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极度需要冷静。” “唉,我们一场朋友,这种小忙义不容辞。”唐菁菁拍着她的肩膀。她的嘴巴虽然在叹气,但眼睛闪烁的却是满满的兴奋。 杜纷纷猛地抬起头,双目水汪汪地望着她,“真的?” “当然!” 好吧。只要能够达成目的,那曲折的过程、离奇的对话就忽略不计吧。杜纷纷用小指拭去眼角的泪花。 唐菁菁问道:“唐门子弟三千,纷纷,你喜欢哪种呢?” 杜纷纷握拳道:“穿蓝缎银花鞋的那种。” 唐菁菁楞了下,转而同情地望着她,“纷纷,你在这种时候你还忘不了叶大侠,你果然投入感情太深。” “……”杜纷纷傻眼,“哈?” “蓝缎银花……那不就是叶大侠昨天穿的鞋吗?” 杜纷纷猛然想起那唯二的两双蓝缎银花鞋其中一双正在叶晨脚上。“不是,我说的是……”唐不平啊唐不平! 她拼命做着口型。 唐菁菁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读着,“糖……葫……芦?” ……这糖葫芦和唐不平除了第一个字外,有哪个字的口型是相像的? 杜纷纷手指悲愤地抠着石桌桌底。 唐菁菁惊讶道:“三哥从来不出中心城半步,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杜纷纷迷茫地看着她,“哈?”难道真的有人会取名叫糖葫芦? “不过三哥虽然沉默寡言,但容貌清秀,气质儒雅,的确是上佳的夫婿人选。纷纷,你有眼光。”唐菁菁一把抓起她,兴匆匆地往外走,“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杜纷纷在去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 见到唐葫芦,杜纷纷的第一反应是,他不像糖葫芦,糖葫芦没有他这么白。第二反应是,他也不像唐门中人,唐门中人没有他这么温和。 唐门中人再怎么隐藏,骨子里总带着几分毒气。 ——就好似唐菁菁。即便她此刻看上去和一个天真烂漫的普通少女没有区别,但杜纷纷总是不经意地想起她当初解释临湖阁来源时的表情。 骄傲又自信。 但唐葫芦却像是罂粟田里的白棉花,淡雅如素,与世无争。 又或者,这样的人已经到了唐菁菁所说的,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最高境界? 因为即便她此刻清楚地知道他的父亲是唐大掌门,却仍旧兴不起半点防范之心。 等等。 杜纷纷惊讶地指着他,“你说他是唐掌门的儿子?”唐恢弘这样老奸巨猾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洁白无暇的儿子? 唐菁菁点点头,然后疑惑道:“你知道三哥的名字却不知道他是掌门的儿子?” ……她要说的从头到尾都是唐不平好不好?杜纷纷哀怨地想。 “三哥,纷纷有事想请你帮忙。” 杜纷纷抬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她想接近唐不平,唐不平…… “她想接近叶大侠。” 砰。 唐菁菁诧异地看着一头撞在树干上的杜纷纷,“怎么了?” 杜纷纷脸贴着树干,眼泪顺着树皮潺潺往下流。 她只是想接近唐不平啊,为什么事情变得如此复杂? 唐菁菁看着她啜泣的双肩,叹息道:“唉。纷纷真是太可怜了,她喜欢叶大侠已经喜欢到不惜自残的地步,我们一定要帮她。” 唐葫芦道:“怎么帮?” “真正的感情一定要经历磨难方知珍贵。”她想起身陷牢笼的楚越,心中黯然,帮杜纷纷的决心越发坚定。“我们让叶大侠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他就会知道纷纷的百般好处了。” 她转头看向纷纷,“一会儿你和三哥一起去毒手居附近漫步,我会想办法让叶大侠路过的。” 杜纷纷颤巍巍地举手,“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一会儿漫步,能请唐不平一起去吗?”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算经过有些荒诞,她也是能够说服自己接受的。 “纷纷,你这样就太贪心了。孤男寡女,叶大侠可能会吃醋。若是两男一女,叶大侠一定以为你是迷路。”唐菁菁顿了顿,摊手道,“而且二哥被掌门派到外面办事去了,就算想叫也叫不到。” ……到外面办事去了? 杜纷纷看看她,又看看唐葫芦。 谁能告诉她,她这一天究竟在做什么? 杜纷纷窘迫地跟在唐葫芦身后。 虽然两个人一起在走,但她总觉得在唐葫芦心目中,自己就像根会走路的小草,就算不小心走丢了,他也不会注意到。 从这点来说,叶晨大人就恐怖得多。别说走丢,就是稍微走慢点,他的声音也会温柔地扑过来,用听似散漫实则犀利的语言提醒你,走路太乌龟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想到叶晨,不免想到他以前的种种手段。眼见毒手居越来越近,她的内心莫名地恐慌,“唐公子。” 唐葫芦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我突然有点内急,很想去解手。我看这个计划不如改天再实施吧?”她抱着肚子,脸上努力作出痛苦的表情。 唐葫芦望着她,眼眸清澈如秋水。 在他的眼波中,杜纷纷内心剧烈地挣扎着。说谎是件多么可耻的事情啊!尤其还是对着这样一个男子说谎。 忏悔之情在心头泛滥。她深吸了口气,准备坦白,却见他移开目光,淡淡道:“好。” 愧疚感迅速退潮,杜纷纷松了口气,正准备开溜,却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温柔地呼唤着—— “纷纷……” 沾花惹草不可取 转身的动作瞬间僵住,杜纷纷感到一阵透心的凉意。 地上一团黑影缓缓朝她的方向移动。 白色的衣摆比以往短了两寸,露出蓝缎鞋尖。 风一吹,衣摆撩起,蓝缎上的银花反射出白花花的刺眼光芒。 “叶大侠。”杜纷纷的声音瞬间拔高,惊飞了停在树梢的小鸟。 叶晨微微一笑,“踏青?” 杜纷纷想起踏青是叶晨大人的心头好,立刻殷勤地点头。 叶晨眼睛一斜,瞄到站在一旁的唐葫芦,笑容更加温和,“和别人?” …… 难道叶晨大人以为她在吃独食? 杜纷纷抖抖眉毛,向他抛了一个‘等会解释’的眼神。 不过从叶晨依旧笑里藏刀的表情来看,显然没读懂。 “纷纷……”唐菁菁的声音突然从毒手居的方向传来。 杜纷纷眼角一抽。 唐菁菁跑到近前,见到叶晨,眼睛顿时一亮,“叶大侠。”刚才她在毒手居转了一圈没看到他的人,还以为这次计划要泡汤,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是天意。 此刻杜纷纷心里想的是——天要亡我。 叶晨含笑道:“唐姑娘。” “叶大侠也知道这件事了吗?”唐菁菁眼睛横斜唐葫芦和杜纷纷。 叶晨目光凝于杜纷纷的脸上,徐徐问:“什么事?” “就是……” 千钧一发之际,杜纷纷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猛地扑了过去。 但她忘了,在唐菁菁身边还站着唐葫芦。 作为哥哥的唐葫芦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了唐菁菁的前面。 所以从叶晨的角度看,事情就变成杜纷纷害羞地扑向了唐葫芦的怀抱。 “纷纷和我三哥的婚事啊。”唐菁菁不愧是唐门精英,一出手就是猛药,“纷纷说很想嫁入我们唐家呢。到时候纷纷就是我的堂嫂,掌门的儿媳妇了。” …… 叶晨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嘴角一勾,“嗯。这倒是个让人惊讶的大消息。” 杜纷纷浑身一哆嗦。 春光这么明媚,天气这么爽朗,怎么耳边会有西北风在呼啸呼啸呢? 甩完鞭炮,唐菁菁留下这一大摊烂摊子,兴高采烈地拉着唐葫芦走了。剩下杜纷纷和叶晨在这似春还冬的季节里大眼瞪小眼。 杜纷纷在他那‘看死你的温柔’的眼眸下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叶晨大人,我完全是为了尽早帮您破案,才这样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想要打进唐门内部啊。我绝对不是背叛,您一定要相信我。” “哦?” 杜纷纷重重地点头道:“就算您不相信自己的魅力,也要相信一千两银票的威力啊。” 叶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慢吞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千两银子?” “当然不是。”杜纷纷坚定地摇头,“这完全没法比的。” 您是祸害,银子是大爱。这怎么比? 叶晨脸色稍缓,“那两千两呢?” “那就更没法比了。” “更?”叶晨终于听出这里头的道道,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丝丝森芒,“纷纷啊。” 自知失言的杜纷纷低下头,准备老老实实地任人宰割。 “既然你这么想早日破案,那就帮我去查一下这几个地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越应该就被关在它们中的一处。” “哪几个地方?” 杜纷纷听他一个一个报着,满脑的浆糊。“周大婶家的马桶……王大夫家的米缸……张老爹家的茅房……我想唐门应该不至于把人藏在那里吧?” 叶晨含笑道:“你是以唐掌门未来儿媳妇的身份来说这句话的吗?” “……”杜纷纷乖乖闭上嘴巴。 为了方便她记忆,叶晨还特地把每个地方都用笔记了下来,连左转右转、直走多久都写得详详细细。 杜纷纷一开始还怕他耍她,所以每到一处,都先埋伏在一旁偷听一会儿,确定不是陷阱后才蹑手蹑脚地进去查探。 但一圈下来,竟然每一处都是真的。 杜纷纷抬头望着星罗密布的夜空,心中默默忏悔:或许是她太多心了。叶晨大人毕竟也是人心肉长的,见她为了破案如此不遗余力,早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所以才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知道。 虽然这一圈的名单是如此之多,消息是如此之错,道路是如此之破,但是,这毕竟也是合作的开始。 她实在不该这么怀疑他。 杜纷纷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对叶晨表现出来的诚意该如何做善意的回应。 做一顿夜宵? 以她的手艺而言……他吃了以后,多半会更加深两人之间的误解。 再帮他搓一次澡? ……他会不会以为她要轻薄他? 不如煮一壶茶,顺便舞一套刀法助兴? ……他会不会以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行刺他? ——她突然发现,讨好一个人,也是一门很深很深的学问,其难度不下于拍马屁。 想着想着,她已经走回毒手居。 门是紧锁的,推搡也是纹丝不动。 杜纷纷考虑了下,在破门而入和翻墙而入中选了后者。 翻入院子,尚未站稳脚跟,习武之人的警觉让她握刀的手一紧。 漫天箭雨忽至。 黑麻麻的,瞬息将杜纷纷眼前的景色遮盖。 杜纷纷拔刀。 箭,是急雨。 刀,是绵雨。 急雨是一阵。 绵雨却不绝。 箭落尽,杜纷纷的刀仍握在手里,一如她的人,完好无损。 叶晨房里的灯亮起。 杜纷纷鼓着一肚子的气,踩着愤怒的脚步,气冲冲地靠近,正要抬手敲门,门却猝不及防地打开,一片白茫茫的面粉劈头盖脸地罩下来…… 面粉落定,露出叶晨的脸。 笑容依旧。 “纷纷。”他笑眯眯地将手里的盆放下,“你回来了。” 杜纷纷悲愤地指着门的方向,“为什么锁门?” “防贼。” 手指转向地上的落箭,“为什么设置机关?” “防贼。” 手指指向自己的脸,“为什么泼我面粉?” “防贼。” 她忍无可忍地怒吼道:“唐门哪来那么多贼?” 叶晨耸肩,“那天明明有人来偷棺材的。” …… “啊,忘记了告诉你,纷纷,这不是普通的面粉。”叶晨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瓶,献宝似的道,“里面还参杂了我在唐门顺手顺来的痒痒粉。” 他不说还好,一说,杜纷纷就全身就有种被蚂蚁在爬的瘙痒感。 她双手抓住门框,努力忍着乱抓一通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叶晨大人,你说实话吧,我到底是哪里又得罪你了。” 白痴才相信他的防贼论。偷棺材的事都已经那么多天了,他早不防晚不防,就她晚归的时候想起来防了? 叶晨缓缓垂下眼帘,“纷纷啊……” 说吧说吧,什么罪名她都认了,只要让她当个明白鬼。杜纷纷咬牙硬撑。 “今天早上你轻薄我,我可以不计较。” 杜纷纷浑身一震。 难道她鼻子当时真的碰到了叶晨大人的朱唇?! 她感到脑袋好像正在被十几辆马车的车轮接连碾过去。 叶晨低下头,凑着她的耳朵轻轻道:“但是我不能原谅你轻薄我之后一转眼就扑向别人的怀抱。纷纷啊,调戏我不是错,但沾花惹草,招蜂引蝶就很不可取哦。” ……谁敢沾你这朵霸王花,染你这棵食人草啊。 她惊恐地想到,难道叶晨大人的意思是……让她负责? 杜纷纷两眼猛地一翻,在叶晨阴沉的笑容中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你一口来我一口 叶晨托腮坐在浴桶里。 身旁约莫两人高的芭蕉树低垂着长椭圆的大叶,殷勤地替他遮挡去阳光。 他的眼眸黑亮,隐含着某种志在必得的决心。 杜纷纷的心莫名慌张起来,脚步一直一直地后退。 叶晨突然朝她勾了勾手指,“纷纷啊……” 她听到自己尖叫一声往后跑。 路很长,是那种碎石铺成的。 路的尽头是一团黑雾。 她拼了命地跑着,直到眼前突然跳出一只浑身雪白的狼…… 杜纷纷睁开眼睛,胸膛依然残留着疾跑后的剧烈起伏。 刚才是梦? 她支起身体,看了看窗外。 天蒙蒙亮。 应该是梦吧。她呼出口气,想躺下再睡一会儿,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胸前的衣服,白花花的面粉像薄纱一样包裹着她。 昨夜的记忆不期然袭上心头,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重重地吞了口口水。 ——为叶晨负责? 这句话实在太心惊肉跳了。 她猛地跳下床,翻箱倒柜地收拾起包袱来。 自她闯荡江湖以来,还从未有过半途而废、落荒而逃的经验,但这次却不得不破例,不是因为这次的案件太棘手,敌人太强大,而是因为……这次的雇主太可怕。 她紧紧张张地换好衣服,又畏畏缩缩地收拾好行李背在肩上,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看到日头,她才知道原来天不是蒙蒙亮,而是欲西下。 叶晨悠然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桌上,是色泽鲜艳品种丰富的菜肴。 “纷纷啊……” 每次听到他这样柔情似水的呼唤,她的心就会像井底的青蛙,扑通扑通乱跳。 叶晨笑容可掬,“你背着包袱要去哪里啊?” “……踏青。”杜纷纷突然觉得踏青实在是件丰富多彩,可随时随地进行的事业。 叶晨眨了眨眼睛。 杜纷纷又提心吊胆地觉得……无论踏青的本质是多么高贵雍容,可歌可泣,但在她的频繁借用下而显得有些低俗猥琐。 “哦。”叶晨出乎意料地没有追究,“那先吃饭吧。” 吃饭? 杜纷纷猛地想起上次她为唐菁菁守口如瓶,叶晨也没有当场发作,但后来呢? …… 还有昨天。她还以为叶晨已经听信了她的解释,但后来呢? …… 一个又一个的惨痛教训告诫她,叶晨大人的帐从来都是秋后算的。 杜纷纷颤抖着举起筷子,无数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叶大侠。”她双眼诚恳地望着他,点点星光在眸中闪烁,“一起吃吧。” 她打定主意,他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跟着老大有饭吃吧。 叶晨眉峰微微一扬,目光从她的眼睛流转到筷子上,“可是只有一双筷子。” 一双筷子?! 以叶晨大人的为人怎么可能舍己为人到看别人吃,自己不吃的地步?这分明是陷阱啊陷阱。 杜纷纷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坚决道:“没关系,我喂你。” 叶晨眼眸一抬,隐隐有了笑意。“好啊。” 杜纷纷立马夹起一快红烧肉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嘴巴里。 这可是叶晨大人的檀口啊,上下两片都是相当金贵的,绝对不能随便碰到。 她瞪大眼睛,拿出比练功还要仔细认真百倍的态度,一点一点地往里送。 叶晨突然合上双唇。 筷子就这样被他含在嘴里。 杜纷纷的目光从他的嘴巴转移到他脸上,颤巍巍地问:“叶……大……侠?”菜肴如此繁多,何必饥不择食到连筷子都不放过的地步? 他微微松口。 她趁机把筷子拔出来,然后下意识地要用袖子去擦。 如冰刀似的冷光突然杀了过来。 杜纷纷用眼角余光瞄到,叶晨刚才还风和日丽的脸上慢慢晴转多云。她相信,自己如果真的敢擦下去的话,那一定会阴云密布,雷电交加。 权衡了下,终究小命重要。 杜纷纷认命地夹起红烧肉吃起来。 才吃了两口,叶晨不满的目光又扫荡过来。 她询问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天渐沉,风渐冷,一首儿歌在扑腾。 “你一口来我一口,我一口来你一口,我一口来我一口,你一口来我一口……” 一顿和谐饭后,杜纷纷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和叶晨的往日恩怨已经揭过了。 因为她明显感觉到叶晨如今看她的目光比原来温和得多。 这说明他们已经从泛泛之交上升到饭饭之交的新台阶。 饭饭之交聊天的重点当然是案情。 叶晨问:“你昨日勘察楚越关押的地点,可有眉目?” 杜纷纷回答道:“周大婶家马桶里的屎很大很干,估计他们这几天肝火太旺,我顺便留了张字条提醒他们要多吃水果蔬菜。王大夫家的米缸有老鼠,我已经顺便抓掉了。张老爹家的茅房房顶破了一个洞,我也顺便补好了,还有……” 叶晨的眉毛已经不耐烦地皱起来。 她的声音立刻小下来,“还有就是,我觉得周大婶自从她家的狗死了以后,情绪就很不妥。害我不得不点了她的昏穴才能查看她的床底……灰很厚,虫很多,不过时间关系,我没有顺便打扫。”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皮笑肉不笑道:“你为什么不去查查她家的狗是怎么死的呢?” 杜纷纷低声道:“好像是暴毙。” “暴毙?”叶晨目光一闪,“去查查她家的狗是怎么暴毙的。” “……”查狗是怎么暴毙的? 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的杜纷纷委委屈屈地开口,“还是我再送她一条狗吧?” “纷纷啊。”叶晨微笑。 杜纷纷立刻挺直背脊,“查,我立刻去查,不把那条狗的祖宗十八代查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回来!” 他眨眼,“你该不会就是想找个借口不回来吧?” “……”叶晨大人您是目光如炬啊。她赔笑,“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呢?呵呵。” 他撇开脸,“查查狗为什么死,死状如何。再向唐菁菁打听打听贾琼的案子。” 杜纷纷面有难色道:“她未必会告诉我。”看唐恢弘的态度,就知道唐门的人对于外人插手他们的内务有多么排斥。 “你是为了救她的心上人让他们团圆,才插手此案,她又怎么会不配合呢?” “……”杜纷纷望着他胸有成竹的笑容,无语地想:叶晨大人,除了鄙视以外,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心情来表达对你的景仰。 问君能有几多愁 查狗的祖宗十八代是相当困难的,因为就算把狗死而复生,它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查狗的死因和症状相对就简单得多。 因为周大婶为了悼念它,特地给它买了一口小棺材来安葬。杜纷纷唯一要做的,就是说服她把它挖出来。 “大婶。”她双手抓住周大婶的肩膀,眼帘低垂,睫毛轻颤,语气悲愤得恰到好处,“我们不能让它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就算是作鬼,也一定要让它做鬼也做个明白鬼。” 周大婶被她真诚的神情感动了,颤声道:“可它就是暴毙啊,有什么好不明不白的?” “暴毙也分很多种的。”杜纷纷一副我很了解的模样开始瞎掰,“有被骨头卡到喉咙暴毙的,有受到惊吓暴毙的,还说不定是憋尿憋到暴毙呢。” 周大婶深刻地自省着。口口声声说爱大黄,可是在料理后事上,她的确太仓促和敷衍了。想到这里,她不禁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可是它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了。”黄花菜都来回凉了好几遍了。 两个多月…… 狗的尸体…… 杜纷纷咽了口吐沫,双脚退了半步。 正在此刻,叶晨温柔中带着几分寒意,谦和中又带着几分森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纷纷啊。 犹如神助般,她精神猛然一抖擞,刷刷地撩袖子,“开棺!” “啊,等一下,姑娘。”周大婶抓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腕,茫然问道:“你是谁啊?” “……”杜纷纷一仰头,拨开额前的刘海,用平静而深沉的口吻道,“我是一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如果你非要给我一个称呼的话,请叫我路、人、甲。” 周大婶殷勤道:“甲姑娘,你累不累,要不歇歇再挖?” …… “不累。谢谢。”她才刚掘了一下,有什么好累的? 周大婶热情到:“甲姑娘,你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再挖?” …… “不用。谢谢。”她肚子里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水多。 周大婶体贴道:“甲姑娘,你……” …… 杜纷纷抬头看着天,突然发现自己取了个看似潇洒神秘,其实奇傻无比的名字。尤其是周大婶一口一个‘甲姑娘’,好像生怕别人不会以为她是男扮女装似的。 大黄的小棺材终于被挖了出来。 周大婶不免抚棺一阵嚎啕。 杜纷纷在旁看得心酸,眼更酸,不由劝慰道:“狗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周大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与我朝夕相伴这么多年,从小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如今它现在说都不说一声就走,可让我怎么办啊?呜呜……” “……”杜纷纷囧囧地想:如果狗真的在走之前跟她说一声‘我要死了’,恐怕她会更不知道怎么办吧。 “呃,我们还是先瞻仰瞻仰遗容吧。” 棺材前前后后钉了三十二颗钉子。 杜纷纷边拿起子一颗颗地撬,边感慨道:“钉子真多啊。” “我孩子他爹是开铁铺的,所以喜欢钉钉子。”周大婶看着满头大汗的她,略带歉意地道,“下次若是你的棺材需要钉子,尽管上这里来拿,我不收你钱。” 虽然‘不收你钱’这四个字很动听,但是…… 杜纷纷手一抖,又拔起一颗钉子,转头干笑道:“不用不用,我的棺材不用钉,省得进进出出不方便。” “……”周大婶呆若木鸡。 杜纷纷拾起一根三尺来长的粗木,站得刚够得到棺材盖的地方,轻轻将棺材盖挑开。 棺材盖落地,周大婶“啊”得一声尖叫要扑过去。 杜纷纷赶紧将她拦腰抱住,把鼻子埋在她的背上,闷声叫道:“小心,有尸臭!” 周大婶边张牙舞爪地向前扑,边嘶叫道,“不臭啊,还很香!” 香? 杜纷纷放开手,用鼻子小心地嗅了一下。 果然,空气中漫溢着一股沁人心扉的甜香。闻多了,又有点犯腻。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棺材旁。 周大婶正惊讶地张大嘴,“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杜纷纷瞄了一眼,棺材中间,一张蜡黄蜡黄的皮正皱巴巴地披在骨架上,从形状看,应该是……“狗。” “狗?”周大婶目瞪口呆地看着,怔怔道,“没想到,狗死后竟然是这样的。” 狗死后当然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狗生前天天吃花吃草吃香料,死后也不可能瘦成这样,而且还散发出这样强烈的异香。 杜纷纷沉声问道:“狗死的那天,有什么异状吗?” 周大婶努力回想着,“没有。我那天一天都呆在屋子里,只是下午的时候曾听到它狂吠了一阵,它脾气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叫,附近的人都知道。后来等我晚上去院子给它喂饭时,它就躺在地上不动了。”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掉落下来。 杜纷纷小声道:“它会不会是被人毒死的?” 周大婶下意识地摇头,“谁能在唐门毒死它?” 唐门是天下第一毒派,谁能在唐门里下毒? 杜纷纷想起偷棺材贼,道:“也许是唐门中人有谁想试验,所以才找……” “这更不可能。”周大婶不等她说完就反驳道,“唐门有专门的记录堂提供试验用的猴子,何必眼巴巴地跑来毒害我们家的大黄。” “记录堂?试验用的猴子?”杜纷纷脸色有些怪异。 这样比较起来,她也很像是叶晨大人养的试验用的人啊。往昔的惨痛史让她不禁对那些素未蒙面的猴子产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唉,也许是我们家大黄的命数已尽,被上天收了去。” 杜纷纷回过神,忙道:“是啊是啊,说不定它是哮天犬下凡,历完劫又被收回去了。” “哮天犬下凡?”这句话仿佛一道佛光,将照亮了周大婶迷茫的人生。她猛地棺材盖,喜滋滋地朝外头奔去,“我家的大黄是神狗啊!” …… 她只是随便说说的。 杜纷纷望着她癫狂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嗯,下一个任务是……” 杜纷纷发现自己每次走进临湖阁的心情都不同。 第一次是新奇而懵懂的。 第二次是悲壮而坚决的。 这一次是茫然而忐忑的。 不能怪她忐忑,实在是唐菁菁每一次的举动都太出她的意料了,她实在没有把握唐菁菁这次会乖乖的合作。 于是—— 唐菁菁又出她的意料了一次。 “你认为楚越是无辜的?”唐菁菁的眼睛好像镶嵌了五六十颗晨星,顿时亮得杜纷纷心里凉飕飕的。 “呃,其实是叶大侠这么认为的。”她急忙推出‘剑神’来加深可信度。 唐菁菁眨了眨眼睛。 杜纷纷觉得自己脸上光影交替。 “如果是真的……”她倏地羞怯起来,“那就太好了。” “所以,这需要我们一起努力啊。”杜纷纷趁热打铁。 唐菁菁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一起查案?” 杜纷纷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好,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告诉我贾琼是怎么死的?” “……”唐菁菁看着她,沉吟了许久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是你在查案,我只是个证人?而且,还是那种不太重要的。” 杜纷纷用手擦了擦下巴,肃容道:“因为案子人人能查,但证人却不是人人能做的。” 唐菁菁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好吧。那我先当证人,等有别的证人的时候再和你一起查案。” “……那辛苦你了。” “听说贾琼是在和弟子肖远一起讨论如何炼制新毒的时候被毒死的。” “好厉害的药。”杜纷纷惊叹道,“难道那种新毒连讨论讨论都能把人讨论死?这样说来,应该不关楚越的事啊。” 唐菁菁无语许久。 “纷纷……虽然我也很希望楚越是无辜的。但你也不能找这么离奇的理由啊。” 杜纷纷乖乖地低下头。 唐菁菁换了口气,继续道:“毒药是下在茶壶里的。他中的是楚越新制的毒药——问君几多愁。” “问君几多愁?”杜纷纷失笑道,“那解药是不是叫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唐菁菁摇头道:“此毒见血封喉,有解药也来不及用的。所以根本没有制解药的必要。” “……那还真是挺让人发愁的。” 皎月当空谁堪摘 杜纷纷唏嘘了一回。在唐门果然越美丽的名字越有毒,如此一比,‘毒手居’显得是那样淳朴和憨厚。“那问君几多愁有什么特征?” “头六日是没有特征的,与唐门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花开花落几春风’十分相似,都是皮肤发青,四肢僵硬。不过到了第七日,”唐菁菁仿佛在回忆,“也就是头七那日,我和娘在供祭的时候却闻到棺材里传出阵阵的香气来。” 香气? 杜纷纷脑中灵光一闪,“是什么香气?” “蜜荆花的香气。”唐菁菁见她一脸茫然,解释道,“蜜荆花是十分罕见的花,花香甜如蜂蜜,花色清雅素丽,花形小如指环,花枝又如荆棘,喜爱湿冷的地方,我们也只在唐门城北的嘉陵山山洞里发现过。” 杜纷纷想起周大婶家的大黄,心跳蓦然加快。仿佛一团白茫茫的迷雾中,突然抛出一条绳索,让她得以摸索前进。“那尸体呢?你们有没有开棺?” “我们将此事禀告于掌门,掌门觉得事有蹊跷,便同意开棺。”唐菁菁说到此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那日情景仍萦绕于心,不曾或忘。“开棺后,蜜荆花奇香扑鼻,犹如千万朵一同绽放,充斥整个灵堂。” 杜纷纷惊讶道:“难道是棺材太湿冷,所以长出蜜荆花了?” 唐菁菁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将她的思绪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没好气道:“花是需要长在土壤上的。” 杜纷纷抓抓头皮,嘟囔道:“所以我才用惊讶的语气说嘛。” “不是棺材长出蜜荆花,而是……”唐菁菁放缓语气,一字一顿道,“贾琼的尸体只剩下了一堆骨头和一层皮。” 杜纷纷想到周大婶家大黄的死状,不由轻呼出声。 唐菁菁以为她被尸体惨状吓到,倒没有追问,继续道:“这种毒死的惨状闻所未闻。所以掌门命令记录堂翻查毒方,最后查出只有楚越新近上交的‘问君几多愁’中有蜜荆花。蜜荆花本身并无毒,除了他根本没有人知道蜜荆花加上狗尾巴草会激发出剧毒,所以他自然无法洗脱嫌疑。” “等等,为什么记录堂会有‘问君几多愁’的毒方?” “记录堂在唐门乃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除了安排试验用的猴子给新毒的研制者外,还负责毒方的管理。”唐菁菁顿了顿,道,“在唐门,谁制作出新毒就独属于谁的,即便是恩师、父母也不得占为己有,或任意探问。不过,为了不让新毒的毒方因门人的意外而失传,唐门祖师便想出用一批不懂毒药的人来执掌记录堂,将所有人新制的毒方记录成册。只有当那些毒药的研制者死后,才能拿出来给中心城的人分享,不然任何人不得翻阅。这也是为什么唐门以进入中心城为目标和至高荣耀的原因。” 杜纷纷听得咋舌,“好复杂。” “说起来复杂,做起来简单。”唐菁菁耸肩道,“你若是研制出新毒,只需写下毒方交给记录堂,然后等他们排期送猴子给你做试验便可。” 杜纷纷想了想,突然扑向她,恳切道:“你有没有解药是解百毒的?呃,就算不百毒,能包含泻药、迷药、痒痒药之类的就好。” “这个……”唐菁菁尚不及回答,便听叶晨在她身后笑眯眯道,“纷纷啊,你最近很需要解药吗?” 杜纷纷脸色一紧,立刻绷直头颈道:“不需要,完全不需要。记录堂的猴子都不需要解药的,我还需要什么。” 唐菁菁看看叶晨,又看看她,嘴巴一抿,笑道:“叶大侠一定很舍不得杜姑娘,才一会儿不见,就眼巴巴地来找她了。” 杜纷纷瞪大眼睛。唐菁菁居然敢当着叶晨的面说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不知道叶晨大人会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还是唐菁菁头上。 ……还是冤有头债有主吧。 她在心中由衷地祈祷着。 叶晨微微一笑,“唐姑娘果然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目光如炬? 洞若观火? 杜纷纷囧囧地发现,原来眼睛受到严重创伤的是她,不是唐菁菁。不然为什么她看到的世界和别人的差这么多呢? 从临湖阁出来,杜纷纷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晨身后。 走到毒手居出来的那条桥上,叶晨突然收住脚步,低头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 风,裂成两股,分别从他左右两边划过。 衣袖扬起,与青丝齐舞。 杜纷纷停在桥头,下意识地止步于眼前这幅天然的画中。 “纷纷。”他突然站过头,含笑朝她招了招手,“来。” 她猛地回过神,低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今天有什么收获?”他单手抚在桥栏上,目光重新落到桥下。 杜纷纷立即把周大婶家大黄的死状与唐菁菁说的那些花重复了一遍。 叶晨一字一句地听完,缓缓道:“你还少说了一件事。” ……不会是解药的事吧? 杜纷纷看着他放在桥栏上的纤长手指装傻。 叶晨嘴角一弯,道:“唐菁菁不是说过,蜜荆花加狗尾巴草会激化成剧毒这件事只有楚越一个人知道吗?” “呃,好像是说过。”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聚精会神地研究着那双手。 叶晨大人的手真漂亮啊。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关系?握剑的手指越握越像剑那样细长径直,握刀的手指越握越想刀那样身宽体胖? 杜纷纷深深地后悔起当初贪图刀既能砍人又能砍柴的便利,而选择了它。 叶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杜纷纷的目光立刻从他的手指扫向他的嘴巴,以显示她听得相当认真。 “楚越未死,记录堂就不会将‘问君几多愁’的毒方公布于众,那么唐菁菁是怎么知道毒方里有狗尾巴草的?” 杜纷纷吃了一惊道:“难道你怀疑……” 叶晨摇头道:“我没怀疑。” 虽然这么说,但叶晨大人的话从来不能只听表面这层意思的。于是,杜纷纷吃了更大的一惊,“难道你已经确定了?” 叶晨轻唤道:“纷纷。” “嗯?” “你似乎越来越了解我了。”叶晨笑得温和。 了解你?! 杜纷纷双眼充满惊恐。 叶晨大人的脾气那就是六月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说霹雳就霹雳,深奥晦涩得完全脱离凡人智慧所及。 她何等何能,居然敢了解他?这不是寻求自我毁灭嘛。 杜纷纷赶紧谦虚道:“叶晨大人您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您是那挂在天空,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的皎洁明月。我是那长在路边,随处可见,要多少有多少的平凡杂草。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那天人永隔的距离,我哪里敢了解您啊。” 叶晨脸上的阳光又被阴云挡住了,淡淡问道:“哦?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摘下天上的月亮吗?” 杜纷纷诚实道:“摘月这么高贵的事是嫦娥做的。我通常只想到吃月饼。” 他望着她良久,才缓缓道,“纷纷啊。” …… 又来了。 杜纷纷颤颤巍巍地回答,“是。” “你刚才不是想问唐姑娘拿解药吗?” 翻旧账,通常表示叶晨大人此刻的心情相当不爽。杜纷纷的不安感飙升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其实,是我朋友要,我只是顺便帮忙问问而已。” “其实,你也可以自己用啊。” “哈?”难道叶晨大人良心发现? “反正,”叶晨阴沉地笑道,“我最近也想换唐门其他的毒药试试。” “……”杜纷纷肃容道,“其实,口味这东西是相当奇特的。一般习惯了,就改不过来。我觉得泻药的味道……相当不错,您下次还是用同一款吧。”吃泻药总比吃‘问君几多愁’‘金风玉露一相逢’‘花开花落几春风’之类的好吧。 叶晨慢悠悠道:“但是解药……” 杜纷纷正色道:“我差点忘记了,我从小对解药过敏。” 棺材一口又一口 “是么?”叶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杜纷纷点头如捣蒜。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喟叹一声。 不可惜,一点都不可惜。杜纷纷听他不再追究,也跟着舒出一口气。 “据说,再过半个月,唐老太太就要出关了。” 这倒是件大事。杜纷纷沉吟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买点烧鸡烧鹅之类的道贺一下?” 不经意脱口的‘我们’两个字莫名取悦了叶晨。他那虚假敷衍如水中月的笑容终于浮出水面,挑露出点点真心来。“嗯,那钱是你出呢……还是我出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杜纷纷明显感觉他在说‘你出呢’三个字的时候拖了很长的音。 叶晨笑眯眯地等着答案。 烧鸡烧鹅,总算不贵。杜纷纷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说黄金白银,就当花钱消灾吧。她坚定道:“请让我出。” 叶晨满意地笑笑,“这样会不会太不好意思?” “您还觉得不好意思?” “嗯?”七月的雷雨又要来了。 杜纷纷赶紧道:“我的意思是说,您怎么会觉得不好意思呢?您完全应该好意思啊。要是没有您,哪里有我的今天。”指不定这会儿要多逍遥有多逍遥,要多滋润有多滋润,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唉! 他眉峰一挑,“哦?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我不还在您手底下讨口饭吃么?”真的是讨饭吃,和丐帮记名弟子没区别了。她缓缓低下头,摸着腰际那鼓鼓的血汗钱,难以自抑内心悲恸。 “……”叶晨缓缓地开口,“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语气和神态有点悲壮呢?” 哪里是有点,简直是悲壮的最高境界——鬓花、泪花、血花三花聚顶啊! 杜纷纷唉声叹气道:“我是在羞惭啊。”当初怎么这么不长眼,以为脸白就是小白脸,年轻就是好青年,人家一勾手指,自己就屁颠屁颠地往上凑,连对方家世身份都不问一问呢。 “羞惭?”叶晨放柔语气,目光极为柔和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杜纷纷囧道:“向来只有您对不起我的资格,哪里有我对不起您的机会?” “有道理。”叶晨放松心情,“那你羞惭什么?” “叶大侠看得起我才将查找唐门凶手的重任交托于我,可我却一点眉目都没有……”她握紧双拳,“我实在太没用了。” “其实……” “嗯?”难道叶晨大人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杜纷纷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她。 “我不是因为看得起你才让你来查案的。”叶晨用眼角瞟向她的钱袋,“是因为你收了我的钱,所以必须帮我查案。” …… 叶晨大人,委婉是一种美德啊。 …… 不过您向来缺德。 叶晨慢条斯理道:“想要破案,关键在两个人身上。” 杜纷纷眼睛一亮,“谁?” 他斜了她一眼,“你很想破案吗?” “当然。”破案完事大家各自回家睡大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等七老八十之后,她儿孙满堂,偶尔将这段经历翻出来向那些子子孙孙叙述叙述,感慨一番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歌颂一番自己斗智斗勇英明果断,以便留点话题让他们景仰崇拜,总算是完满的人生。 想到光明的未来,杜纷纷说话的声音都比刚才大一点,“为了叶晨大人,就算赴汤蹈火,我也要侦破此案!” 叶晨忍不住微微一笑。 杜纷纷对叶晨察言观色可说炉火纯青,基本叶晨大人眉毛一扬,她就领悟到自己接下来的下场。偏偏这抹笑,却看得她有些二丈金刚摸不到头脑。 这样温柔不带着任何阴谋诡计、狡诈伎俩的笑容真的是挂在叶晨大人的脸上? 杜纷纷最大的缺点就是,她的行动永远比思想快。 所以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手指正在靠近叶晨俊脸的路上。 就好像吃苹果最恐怖的事不是别人告诉你你咬了一口有虫子的苹果,而是你看到咬了一口的苹果上剩下半截虫子。摸脸最尴尬的时候不是手指已经贴在对方的脸上,而是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四道目光的鄙视下,仍不知悔改的勇往直前。 叶晨目光从手指上收回来,转而笑吟吟地看着她。 杜纷纷的理智在瞬间复苏。 手以一厘之距停住。 她眨了眨眼睛,“叶大侠……” “嗯?” “您有根头发乱了。”她一本正经看着那根子虚乌有的头发。 他头微微一侧,脸与手指的距离顿时化为零,“你帮我拨开吧。” 手指上传来滑润的触感,让杜纷纷猛地一惊,飞快地做了一个类似于拨的动作,然后迅速缩回手。 “纷纷啊。” 杜纷纷战战兢兢地应道,“嗯?” “经过这样的肌肤相亲,应该能够弥补那天人永隔的距离了吧?” 肌……肤……相……亲? 杜纷纷脑袋一阵晕眩,就好像那马车上次碾得不过瘾,又倒回来没完没了地重新碾。 “叶大侠。外头风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谈吧。”她看着桥下哗哗流水,生怕自己一个冲动,举身赴清池。 在院中石凳落座,杜纷纷沏了一壶新茶。经过这么一缓冲,她觉得神智又清明起来。 “叶大侠。”为了防止叶晨再说出一些天马行空,让人心忽高忽下的话来,杜纷纷决定把话题牢牢地钉死在案件上,“你刚才说破案的关键在两个人身上,是哪两个人?” 叶晨伸出食指,“一个是楚越。” 嗯嗯嗯,有道理。身为替罪羔羊,他的确是关键人。杜纷纷频频点头。 他又伸出中指,“一个是凶手。” …… 杜纷纷虚心求教道:“那我该怎么找到他?” “查。” “……”青春就是在这样不明不白的答案中挥霍掉的。“那你看,唐姑娘有没有可能是……”她用口型做了‘凶手’两个字。 叶晨轻啜一口茶,道:“在真相未明朗之前,谁都有成为凶手的可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唐菁菁所说只是一面之词。” 杜纷纷拍案道:“那我立刻去找唐门其他人问问看。” “你准备去找谁?”他目光一凝。 “唐……葫芦?”唐不平人在外地,唐不易和她有过节,想来想去,只有这位一面之缘的唐葫芦了。 叶晨手指把玩着茶杯,“你很想去找他?” “其实,也不是很想。”虽然不明白刚才那句话究竟碰触到他那片逆鳞,但杜纷纷还是很识相地转移口气,“就是随便想想。” 叶晨身体微微倾向她,然后一字一顿道:“对他,最好想都不要想。” “……”这不是摆明包庇唐葫芦么?难道他笃定唐葫芦一定不是凶手?还是…… 她脑海猛地闪过一个让人震惊的想法,脱口而出道:“难道你喜欢上他了?” 叶晨手一抖,一滴茶水从杯子内飞溅而出,落在桌上。 杜纷纷屏息看着面沉如水的他,心中兀自为这个发现而波澜不定。不知道叶晨大人会不会因此而杀她灭口。 “其实……” 来了来了。 “叶大侠,你听我说。”她很快截断他的话,冷静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虽然这件事的本身很、很有挑战。对方又是天下第一用毒世家——唐门。不过我相信以叶大侠我行我素的作风,万夫莫敌的武功,舍我其谁的胸襟,一定能破除重重难关,抱得……美男归的。” “纷纷啊。”叶晨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再去买口棺材回来。” “又要玩捉贼?” “不,这次是买来睡的。”叶晨阴笑道,“加上上次买的,正好你一口,唐葫芦一口。” 有备无患的后招 在杜纷纷看似义正词严,其实死乞白赖地忏悔下,叶晨终于松了松口,决定棺材买来后留中待用,以观后效。 放在院中两口棺材仿佛死亡的阴影。 它让杜纷纷深切体悟到,安全就是天边的浮云。每个人都想挤在下面寻求庇护,但当人们正在为那一亩三分地挤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它可能呼得一声,又远去了。为了那阵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邪风。 她看着石桌旁怡然自得地品茗的叶晨。这就是邪风中的邪风,在他周围的方圆几百里莫说浮云,连蜉蝣都很难找到。 “纷纷。”他突然转过头轻轻一笑,“我虽然不介意你偷看我,但我很介意你一边偷看我,一边咬牙切齿。” 杜纷纷虔诚地合掌道:“叶大侠,我是在膜拜您。”祭拜就更好。 “哦?原因呢?” “我是在向您默默地起誓,坚定破案的决心。”她仰起头,望着一望无垠的蔚蓝天空,铿锵有力道,“我对天发誓,我若是不能在唐老太太出关前侦破此案,就天打雷劈……死我的新偶像!让我在痛苦和懊悔中度过余生。” 叶晨徐徐将茶杯放下,浅笑道:“你的新偶像是……” 杜纷纷努力用眼神表达着对他的崇敬。 “纷纷啊。” “嗯?”叶晨大人终于被她感动了吧。杜纷纷睁大眼睛,准备接受表扬。 叶晨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果你在唐老太太出关前不能侦破此案,不用天打雷劈,我先劈死你。” “……”为什么和预想中的对白差这么多?杜纷纷偷偷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叶大侠何必选如此粗犷的方式来鞭策我呢?偶尔小桥流水一下,效果也很好嘛。” 叶晨挑眉,“我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 杜纷纷望着天空叹气。魅力这东西,有时候也很浮云啊,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瞎来。不然怎么会吃顿霸王餐就吃出一个真霸王来? 在叶晨大人爱的感召下,杜纷纷深刻感受到了破案的紧迫,加大了破案的力度。 虽然不知道叶晨大人为什么如此呵护唐葫芦,千叮万嘱让她不得打扰对方,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决定把矛头指向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唐恢弘。 没办法,唐门里,她认识的人走的走,关的关,坦白的坦白,只剩下他一枝独秀,仍屹立不倒地插在那满目沧桑里。虽然杜纷纷知道他极可能是诬陷楚越,造成冤案的幕后黑手,但此刻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为了对付唐哄哄,杜纷纷还是想了一套对策的。 所谓出奇制胜,讲的就是意料之外。 所以杜纷纷特地跑来他住的百毒居外蹲点,等唐恢弘回来就先发制人地跳出去。说不定他在万分惊愕之下,一股脑儿全招了。到时候叶晨大人一定会为她的聪明才智大吃一惊,从此刮目相看。 杜纷纷在脑海中模拟着等会儿将要发生的情景,嘴角得意地上扬着,“呵呵……” “杜姑娘。”唐恢弘站在她身后含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杜纷纷吓了一跳,急忙转身道:“我是来这里找唐……”她心中警铃大作。这招出奇制胜太厉害了,差点就害她一股脑儿把‘哄哄’两个字招出去了。“唐掌门的。” “哦?何事啊?” “是关于楚越的案子。”她赔笑。 唐恢弘面色一凝道:“楚越的案子乃我唐门内部之事,杜姑娘未免关心得太过了吧?” 杜纷纷苦着脸道:“唐掌门,这么多天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就是个跑腿么?” 她终于领悟到当初叶晨大人之所以看上她,并不是缺乏安全感而想找一名保镖,完全是因为身边缺少一个随传随到,任劳任怨的奴仆。 可惜,她领悟得太晚了。 所谓坑,就是掉下去之后,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或许是她脸上的悲伤感动了唐恢弘,他的口气软下来,“其实,若非楚越出了这等事情,我原是想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开心,让她同意他进中心城的。” 唐开心这个名字杜纷纷还是知道的,她就是那个倒霉催的贾琼的妻子,唐大掌门的妹妹。 “唐……”唐开心嫁为人妇这么多年,叫姑娘显然不合适。杜纷纷想了想,又改口道:“贾……”叫了一个字,又及时住口。贾琼尸骨未寒,如果叫贾夫人说不定会触景伤情,更何况贾琼还是上门女婿。最后她想到一个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称谓,“唐女侠……为什么不同意楚越进中心城呢?” 唐恢弘显然对这个称呼也很满意,“中心城多一人少一人,她倒是不在乎的。只是我那个妹夫啊……”他拖长音。 杜纷纷知道重点来了,立刻振奋起精神。 “他自从入赘唐门之后,一直努力研制毒药,可惜至死都只是顶着开心夫婿的名义住在中心城的家眷。因此对于每个能加入中心城的人,他都颇为留难。”他叹了口气,“当初不平不易加入时,他也是鼓动开心提出反对的。最后还是我娘开口,才不敢造次。” 怪不得唐菁菁说贾琼死了,除了唐开心之外没有人会真正难过。原来他的人生就是五个字——无才又善妒。 “其实,我一直想问,中心城到底住了多少人?”为什么她踏青踏了这么久都没遇到过什么陌生面孔? 唐恢弘解释道:“真正进入中心城的,其实只有我娘、我、开心、不平、不易五个人而已。其中我与拙荆同住,妹夫生前与开心同住,至于犬子与菁菁,待成家立业之后也是要搬出去的,因此总共是九个人,另外还有些普通仆役。”说到这里,他又爱才心切地惋惜道,“若非楚越一时冲动,他此刻也已住在中心城中了。” 杜纷纷脑海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唐不平、唐不易……若是楚越加入的话,岂非要改名叫唐不越? 不越,不悦,那楚越加入中心城后的人生又怎么能开心快乐得起来? 再加上坎坷不平的唐不平,生活不易的唐不易,中心城整个一悲惨人生嘛。除非名字叫难、坏、哭、死之类的人,不然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争先恐后的。 杜纷纷不由叹了口气。 “杜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唐恢弘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杜纷纷当然不能把适才的念头说出来,于是她急智道:“我只是在想,光凭‘问君几多愁’中含有蜜荆花,就判定下毒的就是楚越,未免太武断了。” 唐恢弘目光一沉,“杜姑娘如何知道贾琼是中的是‘问君几多愁’?又如何知道‘问君几多愁’中含有蜜荆花?” 杜纷纷呆了下,眼珠飞快地转了两圈道:“是……叶晨告诉我的。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唐恢弘别有深意道:“看来叶大侠对我唐门了解甚深。” 杜纷纷直白道:“可惜我对他了解一点都不深,所以唐大掌门不必转弯抹角地从我嘴里打探什么他的消息了。” 唐恢弘被她如此揭穿,也不恼怒,淡然道:“其实当时我也不愿相信下毒的是楚越,毕竟,我对他的人品和毒术都寄予厚望,他并非那种无事生非之人。不过事发后,他半句辩驳也没有,全盘默认了。上次你不是也在地牢中听到他供认不韪了么?” ……这种冒名顶替到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居然可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愧是人品被寄予厚望的唐门掌门啊。她想了想,道:“那可不可以请唐掌门再带我……和叶大侠去见一见楚越,当面问几句话?”假扮楚越的唐不平不在唐门,看他还怎么变出第三个楚越来。 杜纷纷得意地发现自己竟然找到了唐恢弘的大破绽。 唐恢弘没有变出第三个楚越,他只是很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可以。” ……唐掌门,你会不会太心虚,拒绝得太快了? 杜纷纷扁着嘴巴凝望着他。 唐恢弘面色不变道:“我唐门地牢岂是随随便便让人进出参观之所?一年一次已经足矣。上次你与叶大侠私闯地牢,已将明年的份额都预支了,所以若想再进唐门地牢,等两年之后再来吧。” 两年后楚越坟前的草都能没马蹄了! 杜纷纷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在说:唐掌门,您身为堂堂大派掌门,居然想出这种烂借口来,会不会太糊弄了点? 唐恢弘斜眼睨着她,仿佛在回答:糊弄的就是你。 当杜纷纷回到毒手居的时候,叶晨正磕着瓜子晒太阳。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素白的长衫上,氤氲出别样的悠闲。 杜纷纷悲愤地咬着袖口。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吃中有睡,睡中有吃……这本来是她的终极梦想啊。如今却近在咫尺地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唉! “纷纷啊。”叶晨扬手洒下一把瓜子壳,转头笑眯眯地对着她道,“虽然我不介意你偷看我,更不介意你边偷看我边流口水,但能不能帮我去拿点瓜子之后再继续?” 杜纷纷震惊地看着地上一小滩水。 “纷纷啊。” “嗯?”她兀自沉浸在震惊中。 叶晨含笑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有星光在闪烁,“其实,下次如果你又忍不住对我垂涎欲滴的话,亲近亲近我也无妨。” …… 杜纷纷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半天才回过神,怵然道:“您放心,我宁死也会忍住!” 重新换过一盘瓜子,杜纷纷老老实实地把她和唐恢弘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叶晨沉吟半晌,道:“也就是说,楚越被抓时并没有否认杀贾琼之事。” “以唐哄哄的人品,我觉得此话相当值得推敲。”让你糊弄我,让你糊弄我……杜纷纷将瓜子一颗颗地掰成两段。 叶晨从她手中抢过剩下的,边嗑边道:“我倒以为是真的。贾琼之死,关注的人不在少数,楚越当时一言一行备受瞩目,如何虚假得了?” 杜纷纷竖拇指道:“叶大侠果然观察入微,见解独到。不过楚越为什么要承认呢?” “或许受威胁,或许受利诱……” “又或许他根本就是凶手?” 叶晨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纷纷啊。” “……在。” “我发现,你偶尔挺聪明的。” 杜纷纷害羞道:“不愧是观察入微的叶大侠啊,我明明隐藏得这么深,却还是被你发现了。” 叶晨补充道:“尤其是在和我唱对台戏的时候。” 杜纷纷神色一凛,肃容道:“您误会我了。我是时时刻刻与叶大侠站在同一阵的。生命不止,此线不移!” 叶晨脸色微缓,“果真?” 杜纷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绝对真!”不唱对台戏已经水深火热了,要是唱对台戏还不刀山油锅? “那为什么我想救楚越,你却非要认为他是凶手?” “呃……”杜纷纷片刻迟疑后,猛一拍掌道,“我是想啊,万一楚越要真是凶手的话,我们也好有个两手准备,有备无患。” “两手准备?”叶晨果然有了兴致。 “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杜纷纷做了个杀的姿势,“找个替罪羔羊。” 叶晨右眉一扬,“比如说?” “唐、哄、哄。”她努力摆出阴毒的表情,恶狠狠道,“我们可以偷出‘问君几多愁’的毒方放到他枕头底下,再采点蜜荆花放在房间最不起眼的角落……再编造一封贾琼写给他的敲诈信。这样物证动机就都有了。” “最好再买通仆役,证明曾亲眼看到他从案发现场出来,这样连人证也有了。”叶晨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计划不错,留着备用。” 院子外,一缕金光射在匾额上,将‘毒手居’三个字照得闪闪发亮。 杜纷纷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为唐恢弘祈祷,希望楚越真的是无辜的,不然……后果那是相当的一发不可收拾啊。 ……不知道诬陷唐门掌门的下场是什么。 庄公晓梦迷蝴蝶 “万一东窗事发,”叶晨仿佛知她心事般,很好心地解答道,“诬陷唐门掌门,意图分化唐门,挑拨蜀中团结,殃及整个武林。这后果……” ……原来唐哄哄的影响力这么大啊。 杜纷纷咕噜吞了口口水,“后果怎么样?” “全尸不用想了,衣冠冢……”他面有难色地迟疑了下,“勉强争取吧。” “争取?”杜纷纷眨巴眨巴眼睛,“为谁争取?” 叶晨理所当然地看着她道:“当然非你莫属。以你刚才低劣的诬陷手法,被揭穿是早晚的。” 杜纷纷跳起来,“……那你刚才又说这个计划不错?” “以你的智慧而言,这个计划算是不错。不过,我们不能因此而低估别人的智慧。” 杜纷纷转过头,愤愤地用脚尖刨着地上的小土坑。哼,挖个坑摔死你! “纷纷啊。” “嗯?”一心扑在造坑大业的杜纷纷没有发现叶晨眼中的那抹算计。 “我觉得,你与其有空在这里设陷阱害我,倒不如把案子早点破出来是正经。” 杜纷纷抬起头,拍掌道:“有道理。” …… 叶晨诡异地笑道,“原来这个坑真的是用来对付我的。” 杜纷纷浑身一激灵,连忙道:“当然不是。您完全误会了,区区小坑怎么容得下您如此庞大伟岸的身躯?就算把您剁成十七八块也塞不下去啊。” 叶晨手指轻轻摩挲下巴,“那要不要把我剁成十七八快试试看?” 把叶晨大人剁成十七八块? ——这简直是比红烧肉更吸引人的诱惑啊!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能站着不动吗?” 叶晨侧头,朝她勾了勾手指,“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试……一……下……? 杜纷纷的理智和情感在她的脑袋瓜里激烈地碰撞着。 尽管让哪个正常人来看,都不会觉得叶晨从内涵到外表有一点点像剑神,但万一真相就是那么荒谬,他真的是剑神,那结果很可能是她真被灭得连衣冠冢都没有。 但是反过来想,把叶晨剁成十七八块的这项行为本身……又是那么的、妩媚动人。 “考虑得怎么样了?”叶晨微微一笑,望向她的眸光潋滟如春风划过晴湖,撩拨着些许熏醉。 杜纷纷胸口一紧,往日的惨痛记忆齐齐袭上心头,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统统烟消云散。她赔笑道:“我觉得砍砍剁剁太伤感情,还是算了吧。”连偶像青云上人都办不到的事情,她何等何能?还是安分点吧。 叶晨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遗憾道:“本来还想试试新到手的‘庄公晓梦迷蝴蝶’呢。” 杜纷纷后怕地退了半步,干笑道:“我出去走走。”说着,转身匆匆朝外走去。 “去哪里?” “查案!”杜纷纷越走越急,恨不得出生时爹娘多给两只脚。 叶晨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地追在身后,“哦,你准备怎么查?” “在想。快想到了。”杜纷纷冲到院门,抬起脚,即将迈出的那刻—— 叶晨施施然道:“不如暗访吧。” 杜纷纷的脚慢慢收回来,低着头往回走。 叶晨好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等天暗。不然怎么暗访。” …… 叶晨摸了摸眉毛,“纷纷啊。” “嗯?” “天黑出动的,一般是鸡鸣狗盗之人吧。” 杜纷纷仰头叹气道:“叶大侠,想让我现在出发你就直说嘛,何必这么拐弯抹角?”幸好她相处了这么多天,让她思考的方式有了极大的飞跃。换成从前,她一定以为叶晨是让她在晚上打扮成鸡鸣狗盗之人的模样出发。 她转过身,刚走了两步,猛地一阵头重脚轻,扑倒在地。 叶晨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蹲下身笑眯眯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艰难地转过头,“就是眼前有几百只各种各样的蝴蝶在飞啊飞啊飞。” “是不是有种庄公晓梦迷蝴蝶的感觉啊?” 庄公晓梦迷蝴蝶? 那不是叶晨新到手的药吗? 杜纷纷心下一阵悲凉。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这劫。 “……”她颤抖地伸出手,抓向虚空,“给我一个理由。” 叶晨阴恻恻地笑道,“我让你把我剁成十七八块你居然真的认真考虑。纷纷啊,你有时候实在绝情得太让我伤心。” 杜纷纷望着眼前不停飞舞、似假还真的蝴蝶,凄凉道:“下次让我也伤心伤心吧,不要总是伤我的身。” 幸好‘庄公晓梦迷蝴蝶’的症状只是满眼的蝴蝶迷得人晕头转向一个时辰。 所以杜纷纷在连撞三棵大树,连摔四个大坑,莫名其妙地绕中心城五圈之后终于看清楚,飘在天上的是云,不是蝴蝶;开在树上的是花,不是蝴蝶;在水里游的是鱼,不是蝴蝶;走在路上的是人,不是蝴蝶…… 她长长地舒出口气,幸亏只是一个时辰,若是再久一点,恐怕她真的要扑到花丛里去采蜜了。 向前走了几步,杜纷纷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百毒居’的门口。 想起叶晨的‘暗访’建议,她认真地思考着。通常戏文里的暗访都是钦差微服出巡,向当地的老百姓打探消息,莫非叶晨的意思是让她从唐恢弘身边的仆役下手? 可是连‘毒手居’的仆役她都很少见到,更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百毒居’的仆役了。还是干脆……真的鸡鸣狗盗一下? 比如偷走唐恢弘的被子、柜子、桌子、凳子……总之能用的全都搬空。等他回来以后发现东西少了,肯定要找仆役来问话,到时候她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出那些仆役究竟藏身何处。 杜纷纷越想越觉得此计十分高明。唐恢弘回来看到家徒四壁,定然会惊慌失措,说不定顺口连凶手的名字都报出来也未可知。而她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一旁……嘿嘿。 正在思量间,却见迎面走来一人。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唐葫芦。 呃,他这样撞上来,应该不算在主动找茬的范畴内吧?若是叶晨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太为难。 想是这么想,但杜纷纷对于那个‘想必不会太为难’也没太大把握,不由地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唐葫芦却已经视若无睹地擦身而过了。 …… 被忽视的不悦很快从脑海中踢走叶晨那张诡异的笑脸,杜纷纷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他身前,倒退着走,“呃,出来探亲啊?” 唐葫芦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答话。 杜纷纷再接再厉,“令尊令堂身体还安康吗?” 唐葫芦依然面无表情。 “百毒居的花花草草还是老一样吧?” “……” “今天中午吃的辣椒面味道不错,有盐有葱。” “……” “不知道唐掌门房间里有几样东西,重不重?一件一件搬的话不知道要多久?”杜纷纷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或许……应该请叶晨一起过来帮忙搬? 唐葫芦突然停下脚步,木然的眸子终于对准她的脸。 杜纷纷急忙退后两步,紧张抓住手中的刀,严阵以待。 唐葫芦缓缓开口道:“能借用下你的手吗?” …… 借用手这种事情他怎么可以说得跟借下酱油那么随便? 杜纷纷把手藏在身后,仰头道:“只要不是拿去单独使用……我可以考虑考虑。” 一件关门做的事 于是,唐葫芦同意手的主人同行。 唐葫芦住的地方叫‘习毒居’。 杜纷纷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道:“菁菁的临湖阁原来叫什么?” “学毒居。” …… 说什么不动声色的下毒才是下毒的最高境界,害她当时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根本就是唐菁菁嫌‘学毒居’三个字看上去太丢人,才改成‘临湖阁’的吧。 杜纷纷指着头顶上的匾额道:“你难道没考虑过把这个名字换一换?” “为什么?” “因为习毒习毒,好像学徒一样。” 唐葫芦漠然道:“我本来就是学徒。” …… 果然是因为她太久没遇到老实人,所以不适应么。 走进屋里,唐葫芦转身关上门。 杜纷纷吓了一跳,“这样,会不会太隐秘了一点?” “就是要隐秘。”唐葫芦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瓷瓶,递给她。 就是要隐秘? 杜纷纷咬着嘴唇拼命想着,他和她之间有什么是需要隐秘来解决的? 想来想去,似乎只能用奸情两个字来解释。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经历起因经过,就直接跳到了结果呢? “等等,你,你干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缓缓脱掉外衣,又开始动手解里衣,“你,你不会是想脱光衣服然后叫非礼吧?我跟你讲,这种手法实在太老套了,而且……而且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吃亏吧?喂,你还脱!” 唐葫芦把最后一件衣服扔在地上,然后趴到床上。 杜纷纷这才震惊地发现他背上密布着各种新旧伤口,丢在地上的亵衣也染着一道道交错的血红。 “请帮我上药。”他侧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杜纷纷如梦方醒,赶紧走到床前。 靠近看,那伤痕更加狰狞恐怖,新新旧旧,仿佛撕裂的渔网,横七竖八地占据着整个背部。 没想到身为唐门掌门之子也有这样的遭遇。 她心中恻然。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杜纷纷打开瓶盖,刺鼻的气味冲得她扭头打了个喷嚏,“这是什么东西?” “黄泉粉。” “……自杀用的?” “疗伤。” 杜纷纷看着大块大块地暗红伤疤,皱眉道:“别告诉我你就是一直用它来疗伤的。” “嗯。” “……无论从名字、气味还是药效来看,它都像毒药胜过伤药。” “它好得快。” 好吧。她倒要看看,这黄泉粉到底好得能有多快。 她将刀夹在腋下,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拿着瓷瓶在他背上轻轻倾倒着。 蜡黄的粉末从瓶里落下来,分散在背上,激起阵阵白烟。 杜纷纷目瞪口呆,“冒、冒烟了。” 唐葫芦咬紧牙关,整张脸刷得惨白,冷汗从额头滑落,枕头湿了一小片。 杜纷纷赶紧收回手,激动道:“是不是熟了啊?要不要端盆水来灭灭火?”她是喜欢吃肉没错,但喜欢的种类里可不包括人肉啊! 唐葫芦勉强松开嘴,颤声道:“继续……” “继续?!”杜纷纷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这个不是用来自杀的,因为现在这种状况,分明是谋杀。 杜纷纷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这种杀法尚属首次。 “……快。”唐葫芦的眼白渐渐增多,一副随时都会不省人事的模样。 杜纷纷紧张地拍拍他的脸蛋,“喂喂,你清醒点,你这个样子,万一被人看到,我很没办法交代啊!” 这,这,这种状况简直比他诬陷她非礼他还要糟糕百倍! 他背上的烟终于小了点。 杜纷纷惊讶地发现,白烟散尽后,原来血肉模糊的伤口竟然结成了与旧伤口一样的暗红疤痕。 唐葫芦的神志稍稍清醒,虚弱地瞟了她一眼,“继续。” “哦,好。”杜纷纷一边撒药,一边敬畏地看着再次冉冉升起的白烟,喃喃道:“神药啊。” 等唐葫芦感到背上的烧灼感渐减,能喘上一口气的时候,就见杜纷纷双眼亮晶晶,谄媚地望着他,“这个黄泉粉能不能送我一瓶啊?” “不能。” …… 居然连想都不想就回答得这么坚决,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 杜纷纷忿忿道:“好歹我刚刚还帮你上药。” “谢谢。” “除了谢谢之外,难道你就没有具体的谢礼?” “你想要什么?” “这个。”她愉快地指着手中的黄泉粉。 “不行。” …… 她眯起眼睛:“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给谢礼了?” “你想要什么?” “这个!” “不行。” …… “你……”杜纷纷气结。 唐葫芦慢吞吞道:“姑娘家,会留疤。” 嗯? 杜纷纷讶道:“你是怕我留疤才不送给我的?” “嗯。” “那多送给我几瓶吧。”杜纷纷脸上立刻乐开一朵花,“反正我只是准备拿去卖。” 唐葫芦愣了下,然后道:“在柜子里,自己拿。” 杜纷纷打开柜子,满满两排的黄泉粉看花她的眼。她很有原则得和唐葫芦一人一半,平分。 “对了,你的伤怎么来的?” 唐葫芦抿紧唇,没有回答。 杜纷纷边将瓶子放到怀里,边取笑道:“不会是你太调皮,被唐……掌门打的吧?” 唐葫芦身躯微微一震,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杜纷纷尴尬道:“难道我说中了?”不过也是,整个唐门,敢打唐大掌门之子的人屈指可数。看他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少说也挨过十几次了。除了唐掌门之外,应该没什么人会这样频繁作案吧。 “没想到唐掌门看上去像狐狸,狠起来像老虎。”她感慨地摇摇头,“你以前是怎么上药的?” “唐不平。” “哦对,听说他这几天出门了。”杜纷纷眼珠一转,突然凑到床边,小声问道,“你和唐不平很熟?” “嗯。” “那你知不知道唐不平和贾琼的关系如何?” “不好。” ……真是言简意赅。杜纷纷大喜,又问:“那你觉得唐不平有没有可能是杀贾琼的凶手?” “没有。” ……还是言简意赅。杜纷纷泄气道:“你也觉得是楚越杀了贾琼咯?” 唐葫芦闭上眼睛,“不知道。” “哎呀,别睡,再透露一点嘛。既然唐不平没可能杀贾琼,那唐不易有没有可能?” “你很吵。” …… 杜纷纷正色道:“能不能再让我吵一句?” 唐葫芦不答。 “有人来了。”她顿了顿,“而且是个身姿轻盈,没有练过武功的……女人。” 这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杜纷纷蜷缩在床底,愤愤地想:每次她受人馈赠,接下来就准没什么好事。 她在床底看着唐葫芦的脚走来走去。 血衣被迅速藏进柜子。 敲门声响起。 他来不及穿衣服,只能跳上床,“谁?” “是为娘。”柔若似水的声音。 “请进。” 杜纷纷看到一条湖蓝的裙摆从外头拖过门槛,朝床的方向靠近,“葫芦,你是不是病了?为什么这么早上床歇息?” “嗯,我昨夜没睡踏实,犯困。” “是不是夜里太凉?这张被子薄了,早该重新添一床厚的。”唐夫人在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你爹最近看得我很紧,不然我早该……” “娘。”唐葫芦突然截断她的话,“我困了。” 唐夫人沉默了会,“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杜纷纷看着裙摆渐渐远去,缓缓松出口气,一转头,却见到黑暗中,一对眼睛正闪着光亮。 “啊!”她几乎是横斜着,用轻功从床底下划出来。 嗖的。 一只老鼠跟着从床底窜出,然后朝另一边去了。 杜纷纷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抬起头,正好对上唐葫芦惊愕的双眸。头顶上,柔柔的声音犹如轻风般拂过,“葫芦,这位姑娘是……?” 杜纷纷噌得站起来,垂下头道:“少爷,你床底下的老鼠我已经赶出来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吵得你睡不踏实了。嗯,那我先走了。” 她迅速鞠了一躬,绕过唐夫人,准备开溜。 唐夫人却轻声道:“你是杜姑娘吧?” 杜纷纷想死不认账,但唐葫芦已经先一步承认了,“是的,娘。” 于是杜纷纷回答:“看来……是的。” 唐夫人捂嘴一笑,犹如少女一般,天真烂漫。“我虽然不认得你,却知道在中心城里,只有绵雨刀杜姑娘是无论走到哪里,手里都会拿着一把刀的。” 杜纷纷虔诚道:“唐夫人,其实我带刀只是用来防身的,绝对不是想砍人。” 唐夫人浅笑道:“我知道。反正在这里,毒来毒去的事情多了,砍砍人也没什么。” …… 杜纷纷囧囧地想:她不该被她甜美的笑容迷惑,而忘记眼前这位看上去很无害的夫人……其实是唐门的掌门夫人啊。 凶手也想活下去 唐夫人回头,朝靠在床头的唐葫芦嫣然笑道:“我送杜姑娘出去,你好好歇息。” “娘……”他眉头微微皱起,嗫嚅着想说什么。 唐夫人别有深意道:“房里应该没有其他老鼠需要杜姑娘帮忙了吧?” 杜纷纷尴尬地笑道:“没了没了。” 正说着,一只老鼠突地从柜子里窜出来,又跑回床底去了。 …… 杜纷纷看看床底,又看看唐夫人,半晌才颤声道:“要不要……我再效劳一下?” 唐夫人笑得温柔,“有劳杜姑娘了。” 杜纷纷磨磨蹭蹭地走到床前,望着那幽深黑暗的床底连吞数口口水。 唐葫芦突道:“要不要再找个人来帮帮忙?” “要要要要要!”杜纷纷忙不迭地连说五个‘要’。 唐夫人莲步微移,靠在她的身侧道:“杜姑娘要如何帮忙?” 杜纷纷看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姿,干笑两声,正色道:“唐夫人只管袖手以待就好,且看我如何擒住那老鼠!” “那便辛苦杜姑娘了。”唐夫人静静退到一边。 杜纷纷右手缓缓握住刀柄…… “等等。”唐葫芦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圆瓶,从中倒了一颗奶白色的丹药在手上,“放到地上。” 杜纷纷左右看了看,最终确定在场三个人中自己的地位最靠近小厮,于是上前接过丹药放在地上,“这个是什么药啊?” “糖。” 从黄泉粉中吸取经验的杜纷纷当然不会认为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糖,就算它本来只是颗普通的糖,经过唐葫芦之手后,必然也会发挥出惊天动地鬼哭狼嚎的威力。 在老鼠喜滋滋地吃糖之前,她是相当坚决的如是以为着。 在老鼠嘎吱嘎吱地吃糖途中,她是幸灾乐祸的如是以为着。 即使在老鼠吃干抹尽准备拍拍屁股走鼠的时候,她依然相信这奇迹的出现……它只是迟到而已。 于是,奇迹发生了—— 在六目睽睽之下,唐夫人拈着兰花指将老鼠拎在手中,“这样,葫芦便可安安稳稳地歇息了。” 杜纷纷用袖子擦了擦因为嘴巴张太大而留下的口水,“唐夫人,你,这样,它,好像……” 唐夫人掩嘴笑道:“在葫芦小时候,我们便经常这样抓老鼠。” …… 杜纷纷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很怕老鼠。” 唐夫人道:“其实你若是了解它,便会觉得它不过如此,自然不会再怕。” 杜纷纷怕她立刻让她‘了解了解’老鼠,赶紧道:“通常武功练到我这种境界,就很难找到怕的东西了。偶尔留个一样两样,也好拉近一下我和一般人之间的距离,增加点亲切感。” 和唐夫人一起从‘习毒居’出来,唐夫人转手将老鼠放生。 杜纷纷感叹道:“若非亲眼看见,打死我都不相信唐夫人居然会徒手抓老鼠。” 唐夫人含笑道:“若非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杜姑娘居然会从葫芦的床底下钻出来。” 杜纷纷暗叫一声,“来了。”脑中不断删选着各种各样她会出现在唐葫芦房间里的借口,“其实我之所以会在唐公子的床底下,是因为……” 唐夫人停下脚步,捧起道边盛开的杜鹃花,微笑道:“因为贾琼之死?” 杜纷纷吃惊道:“夫人如何知道?”她明明是来暗访的。 唐夫人浅笑道:“叶大侠想救楚越之事,恐怕整个中心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杜纷纷试探道:“那夫人以为,能不能救得成呢?” 唐夫人手指轻触花蕾,笑得意味不明,“以剑神的武功,他若想救人,穷整个唐门之力,又有谁敢拦他?” …… 气氛陡然僵了下。 杜纷纷拼命将脸皮往上挤,堆出笑容道:“呵呵,叶大侠岂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中也没什么把握。万一唐老太太出关,一心一意要杀楚越,说不定真会惹得叶晨出手,将整个唐门剃干净。到时候震惊江湖的就不是什么贾琼之死楚越之死,而是唐门血案。 ——不过这有个大前提,就是叶晨是真的剑神。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唐夫人对此话不置可否,侧头望着她,柔声道:“你们查得有眉目了吗?” “有是有一点。”杜纷纷慢吞吞道,“不过凶手相当狡猾,恐怕还需时日。” 唐夫人眸光渐渐暗淡下来,回头凝视着杜鹃花不语,使她看上去,婉约中又带着几分哀伤。 在戏文中,出现这种表情的通常都是知情人。 杜纷纷仿佛看到真相正趴在前方朝她挥手绢,不由振奋道:“唐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欠妥。 这样直接了当,多半会把对方吓跑吧。 她低头看了看唐夫人那湖蓝色的裙摆,然后放心地舒出口气。幸好,就算唐夫人被吓跑,穿着这身裙子估计也跑不到哪里去。 唐夫人没有跑,只是幽幽道:“唐门子弟杀人无数,你可知为何单单贾琼之案如此复杂?” 复杂? 果然有内情啊。 杜纷纷两只耳朵犹如兔子般竖起。 唐夫人见杜纷纷不答,径自接下去道:“这是因为唐门传了几百年的规矩,无论何事何人,唐门人都不得杀唐门人。” 杜纷纷咋舌道:“难道叛徒也不能杀?” “所谓叛徒,便是叛出唐门之徒,既已叛出唐门,又如何算唐门之人呢?” 杜纷纷叹气道:“……对不起,我又蠢了一次。” 唐夫人摇头一笑道:“杜姑娘只是心直口快,天真烂漫。” …… 杜纷纷郁闷地想:直白点讲,就是大嘴巴的傻妞。 “四十年前,唐门内部曾展开一场浩浩荡荡的掌门争夺战,最后由‘毒心’唐于非胜利,‘毒口’唐如是失败而告终。” 杜纷纷默默感叹。所谓‘口不对心’,摆明‘毒口’对付不了‘毒心’,那个唐如是居然还傻乎乎地跑去挑战,失败是必然的。 “后来唐于非暗中毒死了唐如是。此事被唐如是的女儿揭发,唐于非被处死。” 杜纷纷呆掉,“那个唐于非不是掌门吗?” “同门不得相残是唐门铁律,任何违反此律者,杀无赦。”唐夫人宛然一叹,“这条,也是唐门唯一一条死律。” …… 杜纷纷发现查案的前途一片灰暗。 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跑出来承认自己是凶手。 所以指望凶手在悲伤春去秋来、感慨花开花谢时良心发现的可能还是免了吧。 无须邀杯我自斟 “所以,若有人罔顾这条铁律杀人,那他一定恨贾琼恨到了骨子里。”唐夫人手微一用力,一朵鲜红怒放的杜鹃花就这样被摘了下来。 明明摘花是这样一个简单又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不知为何,杜纷纷竟感到了些许寒意。她略定了定神,才道:“那唐夫人知不知道,在唐门谁这样恨他?” 唐夫人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她。 杜纷纷突然觉得,她应该适合冷艳,而不是婉约。因为当她不笑的时候,眉峰冷如刀锋,连眼角都含着冷傲。 唐夫人嘴角微微扬起,眼眸中的冰霜瞬间被秋水淹没,“一个人若是打定主意要恨另一个人恨到非杀不可的地步,那他在表面上,一定装得很若无其事。” 杜纷纷眼珠子一转道:“我可不可以认为……唐夫人是在暗示我?” 唐夫人秀眉轻扬,“你若非要这样以为,也可以。” 杜纷纷立刻在脑海里深深地记下以下信息—— 杀人者,貌若路人甲也! 与唐夫人一番话,杜纷纷受益良多,临别时仍依依不舍。“唐夫人,你若是又想起什么暗示,请千万莫要客气,尽管告诉我。” 唐夫人转眸笑道:“那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感激我?” “不是。”杜纷纷用力一握拳,真诚道,“我是相当感激你。” 唐夫人又道:“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通常帮忙都没好事。杜纷纷想起叶晨,想起唐葫芦,于是,很可耻地沉默了。 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但在伤疤还在流血的情况下,她就算想忘,也要问问伤口愿不愿意。 唐夫人仿佛对她的犹豫视而不见,依然笑眯眯道:“你若是不介意,请莫要再称我为唐夫人,我娘家姓乔。” …… 杜纷纷抱拳道:“乔女侠。” ‘女侠’这词果然是放诸四海而皆准啊。 唐夫人掩口笑道:“倒是头一次有人称我女侠呢。” …… ‘女侠’啊‘女侠’,没想到你准得挺远,不准得挺快。杜纷纷汗颜道:“那我该怎么称呼?” “杜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乔姨吧。” 杜纷纷甜甜地唤了一声。 唐夫人褪下腕上的碧玉手镯,塞入她的手中,“见面礼,莫要嫌弃啊。” …… 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 杜纷纷在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一百遍,又将叶晨的教训默默地重复了两百遍,最后一咬牙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到毒手居,杜纷纷趾高气扬。 头一次暗访便得到如此大的收获,她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聪明才智。 叶晨笑眯眯地泡着茶。 杜纷纷故意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 叶晨把放下茶壶,开始轻啜。 杜纷纷忍不住道:“你不问我有什么收获?” 叶晨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你不是正要说么?” ……这样太没有成就感了。 杜纷纷赌气道:“或许我累得不想说呢?” 叶晨瞥了她一眼,低笑道:“需要我帮你振奋振奋精神么?” 杜纷纷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拉开两人的些许距离后,死鸭子嘴硬道:“看在你一直等我等到现在的份上,我还是决定说了。” 叶晨从怀里掏出装‘庄公晓梦迷蝴蝶’的瓷瓶,悠然道:“可是我现在似乎有点累,有点不想听了。” 杜纷纷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虔诚道:“请一定一定要让我说。” 叶晨叹气,将瓷瓶缓缓放回怀里,“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杜纷纷松了口气,坐到他的对面,将唐夫人的话娓娓道来,说罢,她捶桌道:“我们现在最该注意的,就是那些平时看起来什么都没什么的人。” “比如说?” “比如说……”杜纷纷想了想,“比如说唐哄哄。” 叶晨斜眼睨着她道:“你确定你以前跟他没有旧仇么?” “他总喜欢把对你的气出到我身上算不算?” “……算。”叶晨顿了顿,又道:“传闻唐夫人足不出户,很少离开‘百毒居’,你怎么会遇到她?” “嗯,就是转啊转啊转的……突然就碰面了。”杜纷纷见叶晨脸上挂着‘摆明不信’四个字,连忙又补充道,“狗屎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不能不信。” “纷纷啊。” “……”杜纷纷哭丧着脸道,“您,可不可以换种语气叫我。” “呵呵,纷纷啊……” 杜纷纷打了个寒颤,道:“……我想想,做人要求不能太高,您还是别呵呵了吧。” 叶晨用茶杯轻轻摩挲着石桌,发出轻且刺耳的嘶嘶声。“你还记得上次你和唐菁菁聊天的事吗?” 杜纷纷被他嘶嘶得心惊胆战,“记得。我在那时才知道,原来拉肚子也可以拉到睡着。” “那起因你还记得吗?” “……记得。”杜纷纷渐渐领悟他背后的真意。 “所以呢……”叶晨挑挑眉。 杜纷纷抖着心肝,小声问:“您能不能透露下,您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多。大约就……”叶晨比了拇指长的距离,“这么点。” 杜纷纷拍拍胸脯,放心地舒出口气。 “不过,”叶晨掏出‘庄公晓梦迷蝴蝶’,放在桌上,“如果稍有差池,那后果……” 杜纷纷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相当明确。” “其实事情是这样,我原本是打算埋伏在‘百毒居’门口,按照您的吩咐,好好暗访暗访的。” “嗯。” “但是途中出了小小的意外。” “嗯。” “正如您所知……”杜纷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唐葫芦出现了。” 叶晨垂下眼眸,轻轻喝了一口茶,“继续。” “我当时当然立刻想起您曾经的嘱咐,打算回避的。” 叶晨不咸不淡地接下去道:“你一打算,事情当然就朝反方向发展了。” 杜纷纷幽怨地瞪着他。叶大侠,品德、道德、美德……你都缺了也就算了,居然连口德都保不住,您实在是太不给人歌功颂德的机会了。 “不要在心里偷偷数落我。” 杜纷纷脸色一转,急忙狗腿道:“叶大侠您果然料事如神。我的打算……的确泡汤了。但是这不能怪我,怪只能怪……谁让我和唐葫芦刚好都站在一条没有其他人经过的路上呢。唉。” “一条没有其他人经过的路上?”叶晨眼睛微眯,“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是缘分?” 唐葫芦可是叶晨看上的人啊,她哪里敢缘分,不敢非分还差不多。“您多虑了,我只是想说,由于当时的大环境注定,他所能求助的人只有我。” “只有你?”他嘴角一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杜纷纷紧张地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冰冷的表情,“是,是啊,他想找人疗伤,但那个长工唐不平却外出了,所以才临时征用我的。” “征用?” ……杜纷纷忍不住道:“叶大侠,您能不能不要再重复我的话了?您一开口,我的腿就开始哆嗦。” 叶晨比了个嘘的手势。 杜纷纷决定一鼓作气说完,“由于他受伤的部位在背上,所以我才勉为其难地帮助他。谁知刚帮他上好药,唐夫人就过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会惹人闲话,所以我只好躲进他的床底。谁知道床底有只老鼠,我一不小心就窜了出去,然后……总之,后来就有了我和唐夫人的一番触膝长谈。” 叶晨沉默了半晌,阴阴地开口道:“简单说,你和糖葫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唐葫芦海脱掉衣服让你看他□的背?” …… 为什么好好一件助人为乐的事到了他嘴里就充满了不可告人的色情呢? 杜纷纷无语。 叶晨缓缓转着手中的‘庄公晓梦迷蝴蝶’,“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杜纷纷不抱希望地问道:“……能不能把省略掉的主干补回来?” “你躲进了他的床底?” “……”杜纷纷任命地拿过他手中的瓷瓶,缓缓拔掉瓶塞,悲壮道:“我自己来。” 案发现场的线索 杜纷纷享用了两次‘庄公晓梦迷蝴蝶’之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蝴蝶不可怕,可怕的是,蝴蝶居然有一个人这么大。 但,有一个人这么大的蝴蝶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一个人这么大的蝴蝶居然长着一张和叶晨一模一样的脸。 杜纷纷从幻境中醒过来,发现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缓缓舒出口气,坐起身,一转头,却见叶晨那张脸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喝着杯看上去与昨天一模一样的茶水。 她瞳孔陡然发大。 幻境中那只翅膀白里透红的大蝴蝶仿佛又浮现在眼前,用同一张脸,同一个表情望着她。 “纷纷啊。” 杜纷纷顿时紧张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 “我很感动,你居然在做梦的时候都喊着我的名字。” 杜纷纷看着他貌似愉悦的笑容,缓缓回过神,松了口气,赔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但是,”叶晨语调一转,脸上又出现那眼熟的阴冷笑容,“如果喊完我的名字后,不加那句‘你这该死的蝴蝶’,我就更感动了。” …… 杜纷纷动了动嘴唇,含泪道:“我这么说了?” 叶晨点点头。 “……”她颤抖着伸出手,摊开在他面前,“拿来吧。”再这样下去,她吃过的‘庄公晓梦迷蝴蝶’可能比叶晨吃过的米还多。 叶晨的目光从她的掌心一扫而过,垂下眼帘。 杜纷纷见他不语不动,手抖得越发厉害,“难道……您又有什么新品种?” 啪。 他一掌开她的手心,霍然起身,背对着她,负手道:“还不收拾收拾。” 收拾收拾?难道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要把她扫地出门了? 杜纷纷强忍住兴奋,小声问:“干什么?” “查案。” ……唉。“那可不可以先请您出去等?”他不出去,她怎么换衣服啊? 叶晨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一弹,“你是要我这么站着等,还是转身站着等?” “……” 杜纷纷利索地换好衣服,发现漱口水、洗脸水竟然都已经打好了。 “这个……”怪不得他刚才没怪她说梦话之事,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新花样了。 “嗯?”叶晨依然没有回头。 杜纷纷把脸伸到脸盘上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中起起伏伏,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不由哭丧着脸道:“非要洗吗?” “就算你出去不嫌脏,但我嫌丢人。” 杜纷纷颤声道:“可是带着个毁容的人出去,你不是更丢人?” “谁说你会毁容了?”叶晨侧过头,眼角带煞。 杜纷纷噗得一声,这张脸埋进脸盆。 洗完脸,杜纷纷在铜镜里认认真真地确认过自己的脸还是从小看到大的那张没有改变之后,才算舒了口气。 “纷纷。”叶晨不知何时已经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向来高深莫测的双眸流露出点点无奈。 杜纷纷立刻双腿并拢,站得笔直,“是。” “其实,”他突然叹了口气,“每次下药的时候,我很难过。” …… 难过? 杜纷纷面颊自发地抽搐了两下,“恕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她怎么觉得他每次下药的时候,脸上仿佛都写着‘我很欢乐,我很期待’八个大字? “但是,”叶晨脸色微变,抬头狠狠地瞪着她,恨声道,“不下药,我更难过。” 杜纷纷无语地望着天花板。 ——变态是种病,变起来要人命。 说到查案,有一个地方是不得不去的。 那就是案发现场。 不过因为事隔多月,贾琼的书房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所以当叶晨和杜纷纷到的时候,看到的书房和普通的并没有区别。 杜纷纷看着挂在墙上的画,赞叹道:“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叶晨随意瞄了一眼,“吴道子、李思训、项容、杨庭光……嗯,收得挺全,全是赝品。” 杜纷纷的热情立刻被冷水浇过,不服气道:“你这么随便看看就能看出是赝品?” “这和随不随便没关,和人有关。”他嘲笑道,“比如你,就算认真地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出它是赝品吧?” 杜纷纷死鸭子嘴硬道:“谁说我看不出的?我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它们统统是赝品。” “哦?为何?” “以贾琼这样低劣的人品,哪里配得上真迹啊。” 叶晨低笑道:“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同意。” …… 刚才叶晨嘴里吐出来的真的是‘我同意’,而不是‘我捅你’? 杜纷纷小心翼翼道:“刚才那句话我没听清楚,能不能再说一遍?” “没什么道理。” “不是,是再后面那句。” …… “纷纷啊。”叶晨含笑道,“你经常听不清楚我的话,把它们当耳边风吗?” 杜纷纷垂头看脚尖。做人要低调,得意千万不能忘形——虽然她得意的事情是那么、那么的……卑微。 有仆人进屋打扫,见到叶晨和杜纷纷微微吃了一惊。 杜纷纷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道:“在下杜纷纷,他是……” “剑神大人。”仆人眼睛冒着两团熊熊的烈火,炯炯地望着他。 叶晨微笑点头,“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仆人兴奋道:“当然当然,从我十岁那年听到大人的事迹开始,就一直崇拜大人至今。” …… 您老人家十岁的时候,叶晨还没有出生吧。拍马屁也要有个度啊。这么肤浅,一定会被叶晨狠狠鄙视的。杜纷纷幸灾乐祸地想。 叶晨愉悦道:“那实在是我的荣幸。” …… 杜纷纷想起自己每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惨烈战绩,又看看眼前两人欢乐的笑容,义愤填膺地想:果然和随不随便没关,和人有关。 于是,她再度确认,叶晨大人不待见她。 叶晨施施然地请仆人落座。 杜纷纷刚想到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下,就听叶晨微笑道:“纷纷,还不奉茶?” ……奉茶? 杜纷纷举起手指,指着自己,无声地疑问着。 叶晨缓慢且坚决地点头。 杜纷纷咬着下唇。她是保镖,不是跑腿,不是丫鬟,不是…… “还是我去吧。”仆人连忙站起身,却被叶晨一把按住,“这点小事,由纷纷来做就可以了。”他说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挥了挥袖子。 从杜纷纷的角度,隐隐可以看到袖子里,那瓶‘庄公晓梦迷蝴蝶’正安稳地栖息着。 “……”杜纷纷僵硬地扯起嘴角,“倒茶是吧?我去就好了。好歹也给我个机会一起……荣、幸、荣、幸、嘛。” 杜纷纷提壶回来,叶晨和仆人谈得正欢。 她笑眯眯地将斟好的茶端给两人。 叶晨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举杯,浅啜,然后从容地放下,面色如常。 杜纷纷努力地保持着笑容,不让它越扩散越大。 仆人聊了这半天,正觉口渴,不由举杯要饮,却被叶晨一手挡下。 仆人和杜纷纷同时望向他,一诧异,一紧张。 叶晨嘴角一勾,浅笑道:“打扰了这么久,实在不敢再多留你了。” 仆人虽然怔忡,却仍是依然站起来道:“是,小的告退。” 杜纷纷看着他低头远走的背影,不安感愈演愈烈,尤其叶晨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茶杯里的茶水笑。 “呃,我们……还是快点找找证据吧。”她佯作忙碌地满墙壁乱拍。 叶晨笑容更深,“纷纷啊。” ……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纷纷听天由命地走到他面前坐下。 “下次你要吐口水,吐一杯就够了,不必连累他人。” …… 杜纷纷拿起面前那杯斟给仆人却一口都没有喝过的茶,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角,把心一横,豁出去道:“你放心,我本来就不是殃及无辜的人。除了你,我才不会对别人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她说完,瞪大双眼,等着叶晨拍桌子发飙。谁知叶晨只是莞尔一笑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认为你的口水只能让我一人享用?” 杜纷纷呆滞道:“我的口水你用了,我去用谁的口水?” 气氛诡异地僵住。 …… 须臾。 叶晨收起笑容道:“我有件事让你去办。” 杜纷纷下意识地问道:“买棺材?” 他白了她一眼,“你若是想买也可以,不过必须等这件事办完。” 杜纷纷缩着脑袋赔笑道:“您说,您说。” 叶晨道:“我要你去查贾琼。” “上哪儿查?” “蜀中。” “……能不能再缩小点范围?”蜀中大了去了。 叶晨道:“不能。因为没有人知道贾琼到底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一直在蜀中一带做生意。” “……”杜纷纷沮丧道,“这不就是大海捞针?话说,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瞎猫碰到死耗子的狗屎运。” 叶晨转身走到书桌旁,拿起画篓里用赤红蜀锦包裹的画轴,缓缓打开。 画上,一个浓眉大眼,神采飞扬的华衣青年正掀帘而笑。 杜纷纷凑过头去,“他是谁?” “贾琼。” “好年轻。”而且和她想象中的猥琐形象截然相反嘛。 “是他年轻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杜纷纷不等他回答,就自答道:“啊,一定是刚才那个人告诉你的。” 她见他的目光久久凝于落款,不由念道:“唐开心作。啊,原来是他妻子画的,那就怪不得这么好看了。” “为何?”叶晨收回目光,将画轴重新卷起包好。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妻子眼中,当然是自己的丈夫最好看咯。” 叶晨挑眉,“那你又觉得他好看?” 杜纷纷辩解道:“现在不是我在看他,而是唐开心在看他。说到唐开心,为何我们来唐门这么久,却从来没见过她?” “因为她现在根本不在唐门。”叶晨顿了顿,才缓了面颊道,“她外出散心去了。” 杜纷纷点点头,惋叹道:“也是。中年丧偶是很痛苦的。” 叶晨将画轴塞到她的手里,“你用它去查,相信会事半功倍。” …… 杜纷纷可怜兮兮地抱着画,“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叶晨的目光顺着整个屋子扫了一圈,最后定于桌上的砚台,缓缓将它拿起。 杜纷纷兴奋地看着他,“是不是有新的线索?” 叶晨用手指轻轻拨了下穿在砚台上的铃铛,“我想,我知道他是哪里人了。” “这么神奇?”杜纷纷伸手也拨了下,静静等了会后,老老实实道,“我还是不知道。” …… “若是我没记错,在砚台上系铃是麒麟镇的习俗,取铃砚的谐音——灵验之意。他们迷信只要用这种铃砚磨出的墨书写的心愿,定然能心想事成。” 杜纷纷道:“真的假的?”那她想早点破案就能早点破案,早点离开叶晨就能早点离开叶晨咯? “当然是假的。”叶晨迅速熄灭她希望的火苗,“若是真的,皇帝早下令全搬进皇宫了。” …… “有道理。”这个理由,杜纷纷心悦诚服。 叶晨微微一笑,放下砚台,“那么,十天之后,我要知道关于贾琼过去的一切。” 杜纷纷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问道:“这个很重要吗?”人死在唐门,不是应该重点查唐门?跑去刨死者家底算什么? 叶晨眉毛一挑,含笑道:“你说重要不重要呢?” “……”杜纷纷满脸真诚道,“您说的都重要,如果不重要,那一定不是您说的。” 十天生死两茫茫 回到房间,杜纷纷突然意识到这实在是一次绝好的离开机会。 虽然临阵退缩很违反她做人的原则,但符合师父所教的生存法则。 还记得多少年前,当她即将出师的时候,师父送了她三句至理名言,以便她行走江湖的时候防身。 第一句—— 做人要有诚信,做生意就是艰苦地做人。 第二句—— 雇主就是衣食父母,撒气可,离家出走绝不可。 第三句—— 生命垂危时,前两条统统是狗屁,能逃就逃,逃不了装死,装死被发现就叛变。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要使用第三条了。相信如果师父此刻在这里,也一定会认同她的做法的。 杜纷纷握着绵雨刀的刀柄,心中满是惆怅和彷徨。 好歹是相遇以来第一次分开,杜纷纷和叶晨都相当重视。 尤其是杜纷纷,今日一别,可能就是永别啊。 两人特地去唐门的马圈挑了两匹看上去最养尊处优的马,并肩骑出唐家。 杜纷纷看着唐门外城外迷人的风景,动情道:“叶大侠,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请留步。” 自由,这就是久违的自由! 她内心波涛汹涌。 叶晨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纷纷啊,你人虽然还没走,我却已经开始有点想念你了。” 杜纷纷心头一紧,汹涌的波涛差点拍死在沙滩。 该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尔反尔吧?虽然,这种是他做得很顺手没错。 她望着外面鲜活的景色,赶紧道:“这次能帮上叶大侠的忙,实在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对于这次的任务,我志在必得。” 她打算过的,尽管不回来,但查还是要查的,只要到时候找个信差把查到的结果送回来,就算她达成任务,仁至义尽。 叶晨撇着嘴角,“看来这次你踌躇满志。” “何止踌躇满志,简直趾高气扬!”杜纷纷挺了挺胸膛。 …… 叶晨放缓声音道:“不会是因为……即将和我分开吧?” …… “当然不会。您太多心了。唉,”她突然擦了擦干涸的眼角,“请不要说这么伤感的事情,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叶晨讶道:“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如此情真意切。” 杜纷纷眼角连抽两下,“情真意切,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叶晨耸肩,“反正你都趾高气扬了,何妨再情真意切一回呢?” 杜纷纷思索了下道:“那就让我趾高气扬地对叶大侠情真意切一回吧。” …… 叶晨的下巴可疑地紧了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然后倒出一颗深黑的药丸来。 杜纷纷看着那颗在他手心晃动的药丸,不由感到悲伤好像有五六只毛毛虫一起爬过,不寒而栗,“以十天的期限来说,任务还是相当艰巨的。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完完整整地上路才是。”千万不要又拉又晕得先丢半条命再去。 叶晨温柔地笑道:“纷纷,你实在太多心了。这颗是我向唐姑娘要来的解毒丹。虽然不能解百毒,但普通的迷药、泻药绝对毒不到你。” 杜纷纷狐疑道:“真的这么神奇?”其实她想问,真的这么好心? 叶晨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唐姑娘吧?” 杜纷纷赶紧赔笑道:“我怎么会不信你呢,我最相信你了,只是……” 不等她说完托词,就见叶晨已经把药丸送进了自己的嘴巴。 …… 不会吧? 杜纷纷诧异地瞄着他的舌头,怕他只是用障眼法把药丸藏在舌头下面。 叶晨很配合地张开嘴,卷起舌头。 “这下,你应该相信我了吧?”他又倒出颗药递给她,表情似笑非笑。 杜纷纷干笑两声,“叶大侠自然是信得过的。”虽然这种情况极少极少。“只是,我吃药向来习惯用水来吞,水囊放在包袱里有点不方便取。不过……幸好我及时想起我口水的蕴藏还是相当丰富的,吃这么颗小小的药丸绝对没有问题。” 说着,她把药丸放入嘴中一仰头。 叶晨满意地笑笑,“那祝你一路顺风,早日查明真相。” 杜纷纷抱拳道:“定不负使命。”这句话她说得的确是情真意切。为良知,也为了揣在怀里热乎乎的一千两。 两人正要惜别,却听身后一阵马蹄疾行,随之是唐恢弘的呼唤声,“二位留步。” 杜纷纷紧张道:“他会不会是来把马追回去的?” 叶晨微微一笑,“当然不是。他是来送盘缠的。” ……唐掌门脑袋被门夹了?心中虽然如是怀疑,但杜纷纷在表面上依然露出深信不疑的表情。 唐恢弘策马拦在他们身前道,“二位要走,为何连说也不说一声,莫非是怪唐某招待不周?”话虽然这么说着,眼睛却不住地瞟向叶晨身下那匹通体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毛的马。 叶晨含笑道:“唐掌门此言差矣,我们不过是不想打搅日日忙得不见踪影的唐掌门而已。” …… 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难道他要一起上路? 杜纷纷听得心里一凉。但是,看他两袖清风,连一件行李都没有带,又太不像。 唐恢弘可不管他看上去到底像不像要走。他现在一心一意扑在叶晨□那匹马上。 以叶晨的为人,若真的把它骑走,那他做梦都不用想他还会送回来。而且就算送回来,那骨头、那肉、那皮……也绝对不是他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挽留道:“哎,叶大侠虽然才来了短短几天,但我与你一见如故,怎么也要多留几日才是啊。” 一见如故? 杜纷纷回想唐恢弘近来避叶晨不及的行为,心中暗道:还真是一见如故啊,连想多几见的机会都没有。 叶晨故作沉吟道:“可是,我却觉得唐掌门似乎并不欢迎我。” 唐恢弘心里已经把头点得脖子都快断了,表面上仍很谦冲有礼,“叶大侠多虑了。我只是最近有点忙,所以才没有机会好好接待叶大侠……和杜姑娘。” 叶晨叹息道:“如此说来,我若是不体谅体谅唐掌门,再给你一个机会,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那句‘再给你一个机会’差点把唐恢弘五脏六费齐齐气爆血。 杜纷纷站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就怕他一个没顶住,仰天长啸一声,“气煞我也!”然后与世长辞。 留下她和叶晨终身背负着‘气死唐门掌门’的罪名,受唐门无止境的追杀。 ——想想也是噩梦。 幸好,唐恢弘撑了下来,“那就多谢叶大侠了。” 叶晨翻身下马,当着目瞪口呆的唐恢弘的面把缰绳递给杜纷纷,“你独自上路吧。带上它,若是路上手头短缺,只管当了去换钱。” …… 叶晨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唐恢弘,“唐掌门应当不会吝啬吧?” 杜纷纷同情地看着唐恢弘乍青的脸。 “……当然不会。”唐恢弘似乎了解了叶晨的用意,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不能为杜姑娘践行,唐某问心有愧。只能送上些许盘缠,还请杜姑娘笑纳。” 颤抖地接过银票,杜纷纷双眼微红。 多好的人啊。 不但不怪他们这样不告而来,还大度地让他们白吃白喝白住,虽然中间穿插了小小的不愉快,但总体来说,唐掌门当之无愧为天下客栈的楷模。 试问除了唐门之外,还有哪家客栈能如此慷慨? 试问除了唐掌门之外,还有哪位掌柜能如此解囊? 唐恢弘当然没有多余的经历却关注杜纷纷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澎湃。 他一等杜纷纷收过银票,立刻跃上马背,朝杜纷纷抱拳道:“杜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叶晨道:“的确是有期的,十天就回来了。” …… 唐恢弘掉转马头,一言不发地策马狂奔。 很快,路上只剩下滚滚黄尘。 杜纷纷担忧道:“唐掌门他……没事吧?” 叶晨道:“以唐掌门爱马如命的性格来看,宝马失而复得,天大的事都没有关系了。他刚才的表现应该是……太高兴了。” …… “呃,那我先走了。”经过此事,她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试问连唐门掌门都要夹着马尾巴逃,她何德何能留下来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不,没有搏斗,根本就是闭目等死。 “哦,对了,”叶晨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有件事差点忘记说了。刚才给你吃的药丸虽然可以解毒,但是……还有小小的不足之处。” 杜纷纷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道:“什么不足之处?” “就是十天之内如果不吃解药的话,它就会变成剧毒。” “……有多剧?” “大概就是、‘问君几多愁’的程度吧。” 杜纷纷只觉眼前一黑,半天才抖着手道:“能不能先把解药给我放在身上备用?” “纷纷啊。”叶晨眨着眼睛道,“你说过会趾高气扬地达成任务……应该不是敷衍我的吧?” “呵呵,怎么会?”她如果现在右面镜子,一定会发现她此刻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那就好。”叶晨朝她招了招手,“我会拿着解药等你……凯旋而归的哟。” “……”杜纷纷无声地掉转马头。 她终于知道刚才唐掌门走的时候是何种心情了。 ——沉痛啊。 送走杜纷纷,叶晨顺便逛了逛外城。 一如既往的热闹。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连走入民居也不自觉。 正午日头渐晒,他走到一处篱笆前停下。 “谁啊?”屋主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他微微一愣,“请问你是……” “路过,想向这位大哥借碗水喝。”叶晨温煦一笑。 屋主憨厚道:“请进就是。”说着转身回房取碗倒水,出来时,却见他站在一处木碑前。 “啊,这是我家大黄。”他将碗递与他,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哦,我家大黄是条神狗。” 叶晨把碗拿在手里,并不喝,“我知道。” “你知道?” “嗯,因为我就是它的原主人。” …… “啊?”屋主嘴巴张大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它当初就是因为太贪吃,不小心吃了王母娘娘的寿桃,所以才被贬下凡。” “……啊?” “如今它在凡间受尽九九八十一难,所以才得以重归仙界。” 屋主不服道:“你说,它在我这里是受难?”他和他家那口子明明把它养得壮壮的,不愁吃,不愁喝。 叶晨连正眼都不瞧她,“你每日喂它吃什么?” “鸡骨头拌饭,或是我们吃剩的……不过它每次都吃得很香啊。” “那是因为不吃会饿死。” “……”好吧,话是这么讲没错,但是至少没饿死啊。 叶晨傲然道:“在天上,它只吃太上老君炼制的金丹。” “……”屋主使劲咽了口口水。太上老君的金丹……那东西别说给大黄吃,他自己连见都没见过,不,根本是连听都没听过。 “它平时睡哪里?” 屋主这时已经懂得了谦虚,很不好意思地指着木碑不远处的小草屋。 叶晨摇头叹气,“在天上,它非织女织出的彩云不睡的。” 彩云?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平时他们看到的,在天上飞的那一朵朵都是神仙的床铺啊。 屋主汗颜道:“它果然是受难了。” “它是什么时候死的?”叶晨话题一转,“我要算出它升天的正确时辰,才好去阎罗王那里把它接出来。” 屋主皱着眉头算道:“大约是二月十八日……傍晚酉时。” “大约?”叶晨眉头一挑,“那我让阎罗王也把你的阳寿大约大约好不好?” “我肯定是二月十八日酉时。”他说得斩钉截铁。 叶晨目光沉了沉,将碗还给他。“多谢你的水。” 屋主见叶晨要走,立即热情道:“你是不是要飞升啊,飞给我看看好不好?” …… “好啊。”叶晨微笑答应,然后挥袖,“我飞。” …… 屋主眨眨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本该像风筝一样飞到天上的人从容地拉开他家篱笆,悠悠然地走了。 敷药一次问三次 百毒居外大树成荫,在熊熊烈日下,辟出一片清凉。 唐葫芦的身影慢吞吞得从门洞里走了出来,走到最大那棵大树下时,脚步微微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 大树下,叶晨倚着树干,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微笑道:“又被你爹打屁股了?”他说这句话的表情就好像在问‘今天又是个大晴天’一般和蔼可亲。 唐葫芦身体微僵,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叶晨将剩下的瓜子随手扔在地上,掸了掸前襟道:“因为纷纷有事要出去几天,所以她特地交代我有空来看看你,顺便帮你上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热心又善良的好人。” 唐葫芦眸光沉了沉。 “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如此友善的帮助吧?” 唐葫芦依然无动于衷。 叶晨走到他面前,摊手道:“不过,我没有推荐信。如果你一定要的话,请给我点时间让我去假造一份。” “如果我拒绝呢?” 叶晨笑得灿烂,“那我就去内城外城多找些人来帮你。我想……总有一个你看得上眼的吧?” 他无声地望着他半晌,才缓缓道:“走吧。” 叶晨看着他兀自远走的背影,半天才摸着下巴道:“识时务是种美德。” ‘习毒居’。 叶晨默默地看着唐葫芦把药给他,然后三下五除二把上半身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趴在床上。 “你每次脱衣服的动作都这么干净利落……而且彻底?”叶晨把弄着手里的瓷瓶。 唐葫芦侧头望着他,“你脱衣服会留半块布料在身上?” 叶晨勾起嘴角,“我从不在陌生人面前脱得精光。”他走到床前,眼睛在接触到他背上触目惊心的新伤旧疤时微微一沉。 “三条鞭伤,两下砸伤。”他嘲弄道,“你杀了那人的爱马,还是偷了那人的爱妾?” 唐葫芦扭头埋入枕头中。 叶晨打开瓶塞,将粉轻轻洒在他的伤口上。 轻烟弥漫。 唐葫芦浑身的肌肉都因忍痛而绷得死紧,汗珠随着光滑的肌肤落在床单上。 烟渐渐散去。 伤口结疤。 叶晨眼睛微微眯起,“黄泉粉?” 唐葫芦抬起头,眉睫犹湿,虚弱道:“你,知道?” “我还知道,如果把它和鸡蛋放在一起,它就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毒药。” 唐葫芦微微吃惊。 叶晨做了个嘘的手势,“当今天下知道这个秘密的,本来只有两个人。恭喜你,成为第三个。” 唐葫芦道:“那个人,是唐门的人。” 他用的是肯定。因为黄泉粉只有唐门有。 “不是。”叶晨回答得更加肯定。 唐葫芦沉默了下,“杜姑娘拿走很多。”希望她不会嫌鸡蛋没味道,而把他们伴在一起吃。 …… 叶晨皮笑肉不笑,“你真是慷慨。” “这是回报。” “为何?” “敷药。” “哦,那你对我的回报是什么呢?” “你说。” 叶晨望着他,微笑着道:“诚实地回答三个问题。” 唐葫芦眸光微动,缓缓将头转回正前方,“问。” “你知道杀死贾琼的真凶是谁吗?” 窗外的风一阵一阵。 落叶沙沙。 更显得屋内静极。 唐葫芦两肩的肌肉缩紧,半晌才道:“知道。” 叶晨又道:“是楚越吗?” 或许有了上次的经验,或许有了准备,这次唐葫芦停顿的时间并不长,“不是。” 叶晨挑眉道:“最后一个问题可不可以换成要求?” “……说。” “如果你下次需要换药,一定要找我。” “不行。” 叶晨表情维持了一定得耐心和友善,“原因?” “你会离开。” “好吧,我换个条件。”他顿了顿道,“永远不再让杜纷纷帮你换药。” …… 唐葫芦缓缓道:“你不问我凶手是谁?”第三个问题,本可换取更多。 叶晨将黄泉粉放在桌上,走到门边,“破案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走捷径的话,就太缺乏乐趣了。” “乐趣?” “看凶手在黑暗中因为害怕和慌乱而颤抖的乐趣。”叶晨顿了顿,转头道,“当然,一个昂藏七尺,却连毒打都不敢反抗一下的男人……是绝对感受不到这种乐趣的。” “……” 推门出来,叶晨却没有离开‘习毒居’,而是走到走廊的转角,朝正贴着墙壁的唐夫人含笑道:“唐夫人。” 唐夫人显然吓了一跳,半天才道:“你是……” “叶晨。” 从走廊走到花园,唐夫人已经恢复了镇定。 “听说叶大侠在查贾琼之案。”她状若不经意地问起。 叶晨不置可否道:“夫人要告诉我凶手是谁吗?” 唐夫人掩口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这种事情。” “这正是我的问题。”叶晨抱胸望着她,“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凶手是谁?” 唐夫人怔了足足三眨眼的功夫,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哦?” “叶大侠不信我?”她眼帘微垂,泫然欲泣。 叶晨沉吟片刻道:“唐夫人,有没有人劝过你最好别哭?” 唐夫人微微一楞,抬头道:“什么?” “一个人长得难看不是错,跑出来晃悠也不是错。可是一个人长得难看,还要跑出来晃悠到别人面前哭,”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就实在是太让人……” 唐夫人扭头就走。 速度快得好像有什么猛兽在后面追赶。 十天。 当杜纷纷骑马直入中心城时,正好十天。 不少人闻讯而来。 冲得最前的就是唐恢弘。 他看到眼前这幅情景时,脱口的第一句就是:“啊,马!” 幸亏当时旁边不少人在喊“杜姑娘”,才使得他的声音不那么独树一帜。 杜纷纷趴在马上,整张脸惨白如纸。马一停下,她的人就摇晃着掉了下来。 唐恢弘下意识地伸手要接,却被人狠撞了一下,踉跄着退到一边。 叶晨站在他原先的位置抱着杜纷纷,朝他微笑道:“唐掌门老胳膊老腿的太脆弱,这种粗活我来就好。” …… 他老胳膊老腿? 厨房粗活最多,怎么不见他抢着去干?! 唐恢弘狠狠地腹诽。 杜纷纷醒来。 叶晨正靠着床柱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紧张道:“这是第几天?” 他叹了口气,“很不幸,第十一天。” “……那我死了没有?” “没有。” 她舒出口气。 叶晨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现在还没有。” “难道……” 难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还是迟了一步? 她望着他,眼神是那样的绝望,就好像饿了几个月还没死的小狗突然看到一根骨头,但那居然是铁做的一般。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他双眼充满真诚。 她嘴唇微微地抖动着。 叶晨放缓声音诱导道:“或者,有没有什么人是你舍不下的?” 眼泪刷刷得从她脸颊两边流下来。 …… “或者,你有什么心愿没完成想要完成的?”叶晨嘴角轻轻扬起,“比如……压抑很久的心事一直没有机会说?” 杜纷纷哽咽道:“你能出去一下吗?” “……” “我不想我死的时候还是带着噩梦一起死的。”杜纷纷用手背擦去泪水,悲愤地握拳道,“我不想死不瞑目啊!” “死……不……瞑……目……?” 声音是从牙缝里渗出去的,叶晨脸色骤然阴沉如乌云密布的夜空。 黑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 即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杜纷纷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纷纷啊。” 杜纷纷闭上眼睛,拳头猛地捶在床板上,“我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泻药、迷药、毒药统统放马过来,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叫杜纷纷!” 四周陡然寂静下来。 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 杜纷纷感觉胸腔里的小鹿疯狂地乱撞着。 开门声仿佛一道响雷。 她睁开眼,却恰巧看到叶晨离去的背影。 …… 呃,她可以认为,他是同意任由她自生自灭吗? …… 为什么感觉比刚才还有悲哀呢。 没想到她一世英明,居然不是死在殊死搏斗中,不是死在路见不平中,而是死在骑马太慢中…… 这理由实在是让人觉得太不体面了! 遥想当年,她一把绵雨刀,威震东北,将那些绿林大盗各个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那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壮烈! 可是如今,她居然就这样躺在唐门的一间客房里,因为一个极其可笑的理由等死…… 只是这等死的时间是不是长了点? 而且,这过程是不是平淡了点? 门打开。 杜纷纷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 叶晨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了一口。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叶晨眉峰微动。 “我为什么还没死?”杜纷纷囧囧地看着他。 叶晨抬起头,微微一笑,犹如清风过碧水,“如果你迫不及待的话,我不介意一掌拍死你。” …… “你还是介意一下好了。”杜纷纷迅速把头缩回去。 贾琼的真实面目 冒着被叶晨一掌拍死的危险,杜纷纷向他确定了五遍药丸其实无毒后,才安心地吃了一顿饱饭。 叶晨就坐在她面前边喝茶边看她吃,直到吃完才问:“查到了?” 杜纷纷扫用袖子擦擦嘴角,得意洋洋道:“你猜?”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似笑非笑。 得意立刻成失意。杜纷纷很低调很谦卑地回答道:“幸不辱命,查到了。贾琼果然是麒麟镇上的人。不过他的原名不叫贾琼。” “那他也不是生意人咯?” “的确不是。其实,”杜纷纷等着叶晨大吃一惊,“他是一个行走四方的游方郎中。” “哦。”他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杜纷纷叹气道:“人应该把震惊表现出来,强忍着容易内伤。” “我内伤不好么?”叶晨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竹叶花纹,“至少,你不用看见我就死不瞑目了。” “……”她虔诚道,“这句话你可不可以假装没听到?” “不可以。”他森然笑道,“不然我会死不瞑目。” …… 杜纷纷抬头看着远处被叉在枝桠上的太阳。唉,大白天的,何必死来死去呢? “贾琼的真名叫胡禄。胡言乱语的胡,功名利禄的禄。有一个未婚妻,是镇上出名的美人。不过她爹趁贾琼外出行医的时候,强行把她嫁给了别人。”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贾琼就不会入赘唐家,也不会遭逢此劫。 可见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道她遇到叶晨这桩事,是老天爷吃错什么得出的烂主意。 叶晨显然不知道就在刚刚短短几眨眼的工夫,杜纷纷已经推人及己,为自己的命运好好地哀叹了一回。他的心思依然落在她带回来的消息上,“别人是谁?” “邻居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是个大人家,光是聘礼就来了好几车。” 叶晨闭上眼睛,略作沉思。须臾,他睁开眼,嘴角微微一扬,仿佛胸有成竹,“他的未婚妻娘家是不是姓乔?” “是啊。”杜纷纷一点头,立刻灵光一闪,“莫非你怀疑……?” “怀疑什么?” 杜纷纷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划下‘唐夫人’三个字。 “哦,原来你怀疑唐夫人是贾琼以前的未婚妻。”叶晨故意大声道。 杜纷纷一下跳起来,警戒地看向四周,然后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啊。” 叶晨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是你说的。” “……”杜纷纷郁闷。明明他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笑得更加温柔,“唐哄哄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唐哄哄不可怕,唐门也不可怕,在您的衬托下,他们都单纯无害得要命! 唐门近来很热闹。 除了来了天下第一高手剑神之外,又来了天下第一美人霍瓶瓶。 杜纷纷由衷觉得,唐恢弘可以改行开客栈。 霍瓶瓶住的也是中心城,离‘毒手居’不远的‘阴毒居’里。 而且她的到来显然比叶晨和杜纷纷受欢迎得多。至少他们来时,天上没有那么多成群结队的信鸽。 “我敢担保,绑在信鸽腿上的一定是情书。”唐菁菁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杜纷纷惊喜回头,“菁菁?” “我来找过你几次,不过叶大侠都说你出去办事了。”唐菁菁拉住她的手,“上次就算了,不过这次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叶大侠让你去做什么,你绝不能离开他半步!” 杜纷纷被她话里的果断吓了一跳。 难道有人准备暗杀叶晨? ……那她是帮杀手,还是帮叶晨? 或者,干脆让他们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杜纷纷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阴险。她转头看着匾额上‘毒手居’三个字。难道是在这里住太久的关系? “菁菁。” “嗯?” “怎么样才能把匾额上的字改掉?”她一定要改邪归正,绝对不能和叶晨走在同一条大道上! 唐菁菁道:“找一块新的匾额。” 杜纷纷从柴房劈了一块木板,用毛笔写上端端正正的‘善心居’三个字。 唐菁菁道:“用光明掩盖黑暗,善心掩盖毒手。纷纷,你已经达到了恶毒的最高境界。” …… “我觉得还没。”杜纷纷镇定道,“不然我就改名叫‘佛堂’了。” 重新站在新出炉的‘善心居’下,杜纷纷觉得她的人生在刹那得到了救赎。 “好吧,我现在来讨论下暗杀叶晨的问题吧。” “……”唐菁菁怜悯地望着她,“纷纷,你一定要冷静。像叶大侠这样的人有几个爱慕者那也是难免的,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你的。所以,‘我得不到你也不让别的人得到你’的这种想法,非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的好。” “……”杜纷纷囧道,“口误。其实我是想问,是不是有人想暗杀叶晨?” 唐菁菁怀疑道:“有这么想不开的人吗?” 杜纷纷在心里偷偷举手。 事实上,在无数孤寂的夜晚。当她忙碌地来回于卧房与茅房之间时,这个念头曾经一度在她脑海里盘旋。 如果不是怕她在执行的途中拉肚子,她可能那时一个想不开就行动了。 “你应该知道,以叶大侠这样爱慕者众多的人,他的敌人也是相当庞大的。” “为何?” 唐菁菁拿出一根枝桠,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比如这个是叶大侠。” 杜纷纷忍不住在上面踩了一脚。 …… 唐菁菁低头,在那一个脚印周围又画了几个小圈,“比如这是叶大侠的爱慕者。” …… 她等了又等,发现杜纷纷还是一动不动时,忍不住道:“你不踩吗?” “我尊敬她们。” “哈?” “她们每个人都有舍己为人的伟大情操。” “……”唐菁菁偷偷抹了把汗,继续道,“然后她们身后还有很多爱慕者,尤其是霍瓶瓶。”她在小圈圈旁边画了很多小点,“于是,你看到的这些点就是叶大侠的敌人了。” 杜纷纷讶异道:“看上去是一笔很客观的数字。”如果他们一起来暗杀叶晨的话……嗯,叶晨的保镖果然需要一个军队那么多。 “不过……”唐菁菁语气陡然一转,又用脚把一部分的点点抹去了。 “什么意思?” “就是,”唐菁菁沉声道,“和剑神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是大家共同的觉悟,所以叶大侠几乎没有敌人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敌吗?杜纷纷抬头看着‘善心居’三个字—— 果然,与人为善才是正道。 “不过霍瓶瓶这个人,你还是要千万小心的。”唐菁菁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杜纷纷的目光充满了担忧。 “为何?”其实杜纷纷对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还是十分向往的。就如在曾经的曾经,她对于那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剑神也是拥有相当虔诚的信仰的。 唐菁菁沉重道:“因为叶大侠所有的爱慕者中,她是最坚定的一个。” “所以?” “所以她一定会对你下手的。” “……”杜纷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你看,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达成和解?” “除非你把叶大侠让给她。” “好好好,这个办法相当好!”杜纷纷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久违的阳光。从此以后叶晨和霍瓶瓶两个人就可以相亲相爱,互相祸害。而她就可以重获自由! 这简直是两全其美,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是,”唐菁菁压低声音道,“你确定叶大侠也会觉得好好好,相当好吗?” 杜纷纷脑海里猛然浮现出叶晨阴沉的笑容,舔了舔嘴唇道:“可能、也许、大概……呃,希望吧。” 月光洒在床铺上 “而且你怎么可以不战而退呢?”唐菁菁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激动道,“女人最该捍卫的,就是爱情啊!” “……爱情?”杜纷纷吞了口口水,“菁菁,我想你有点误会。” 唐菁菁越来越激动,“我没有误会!纷纷啊,你一定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不要等到想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何况,霍瓶瓶虽然是天下第一美人,但你是绵雨刀杜纷纷,堂堂一代女侠,何必怕她!” “其实,我真的没怕……” “如果你怕她也没关系,我站在你这一边的。”唐菁菁冷笑道,“好歹她此刻是在我蜀中唐门的地盘上,有我在,你不必怕她玩出什么花样!” “我是真心地想……”杜纷纷想解释。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和叶大侠在一起的。”唐菁菁转而握住她的手,“我衷心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终于知道历史上那些被冤枉的忠臣在临死前是什么感受了,那就是一哑巴吃黄连啊! 杜纷纷一头栽倒在她肩膀上。 好说歹说,终于把唐菁菁送走之后,杜纷纷筋疲力尽地回到曾经的‘毒手居’——今日的‘善心居’。 叶晨竟坐在院子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盘上黑白两色各占半壁江山,显然下了不是一会两会。 杜纷纷讶异道:“你不是出去了吗?” 他漫声道:“是啊。” “但是你……”杜纷纷看看大门,又看看他,来回看了数遍后,才讷讷道,“啊,你回来了。” 她和唐菁菁一直站在门口啊,他是怎么进来的? 杜纷纷不自主地望向那道隔在‘阴毒居’和‘善心居’中间的那道墙。 不知道为何,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诗——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 她一定是被刚才唐菁菁的话影响了。 “纷纷啊。”叶晨突然开口。 纷纷神色一凛道:“我没在想你爬墙!” …… 纷纷囧住。口啊口,你怎么总是收不住祸,让它每次都这么轻易地进进出出呢? 半晌,叶晨缓缓道:“我没爬墙。” “呃,是吗?”杜纷纷干笑两声,“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杜纷纷猛地想起,自己和唐菁菁曾跑去柴房砍匾额,“呃,你刚才想说什么?” 叶晨落下一子,头也不抬道:“你觉得谁是杀贾琼的真凶?” 杀贾琼的真凶? 杜纷纷走到他面前的位置坐下道:“其实,我觉得从现在来看,还是楚越最可能啊。”说完,她又连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绝对没有和你唱对调的意思。” 叶晨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么?” “是是是是是,其实我内心由衷地期盼他不是真凶。” “他的确不是真凶。” 杜纷纷愣了愣,才惊讶道:“我的期盼这么快就实现了?” “下毒有很多种方式,你认为为什么楚越要用‘问君几多愁’这种独家毒药?” “这个我知道。”杜纷纷道,“贾琼鼓动唐开心反对楚越进中心城,而楚越就是想用‘问君几多愁’证明他有绝对的资格进入中心城!” “但是‘问君几多愁’只是向记录堂提交了毒方,并没有取得猴子来进行实验,获得最终结果,他如何肯定此毒的毒性一定与预想中的一样?” 杜纷纷得意道:“莫忘记,周大婶家大黄的死状与贾琼惊人的相似,说不定楚越就是利用它来确认毒性的。” 叶晨似乎早知她有此回答,含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啊?” “大黄死于二月十八日。” “……”杜纷纷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那又如何?” “贾琼死于二月二十日。” 杜纷纷依然茫然地看着他。 “而贾琼的尸体是在七日之后才出现异状。”他手指在棋盘上敲了敲,“大黄和贾琼死的日期前后不过两天,那时候‘问君几多愁’的症状甚至还没有显现,楚越若真是试毒,又怎么会如此半途而废?” “对啊,怎么会呢?”杜纷纷抬头等着他继续说。 叶晨眉头一挑,“你认为呢?” 杜纷纷只好自己动脑筋,“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哦,谁?” “一个想杀贾琼,而且知道‘问君几多愁’的毒方的人。”杜纷纷边思忖边道,“那个人虽然知道方子,却不敢肯定一定能毒死贾琼,所以才拿大黄做实验。他当然不在乎‘问君几多愁’的症状如何,他只要确定此毒能置人于死地即可!” 说到这里,她顿时有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所以我只要找到谁恨贾琼又知道毒方,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么你认为谁是又恨贾琼又知道毒方的呢?” 杜纷纷怔住,“菁菁?”她当初的确脱口说蜜荆花和狗尾巴草会产生剧毒。 “不过她并不恨贾琼……吧?”杜纷纷不禁犹疑起来。毕竟唐菁菁曾亲口说过在唐门,当贾琼死的时候,真正伤心的人只有唐开心,那么其他人或多或少对贾琼都有相当的不满。“而且,她不是喜欢楚越吗?那她又为什么还要嫁祸他……” 叶晨微微一笑,“这就是你需要弄清楚的地方。” “……”楚越被关的地方她去查,贾琼的来历她去查,唐菁菁的动静也她去查。杜纷纷不禁问道,“那你做什么?” 叶晨用左手徐徐下子,“下棋。” 入夜,明月如盘,挂浩瀚夜空。 皎洁的白光从窗格透过,撒下一片清冷余辉。余辉溅起层层轻芒,自下而上地照耀着床铺。 床铺上,杜纷纷撅着嘴巴睡得正香,温热的气息不时从鼻口中缓缓喷出。 突地—— 一束比地上月光更莹洁的光芒从屋顶投下,落在杜纷纷拥在胸前的浅红绣花被上。 缓缓的,一只圆状物像天狗食月般吞噬着那束光芒。 再度恢复的黑暗,却有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杜纷纷似是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盆夹杂着月光的清水从屋顶哗啦啦地倒挂下来。 顿时,睡得不知人间几何的魂魄从四面八方起结到身体里,她如泥鳅般跃下床。 饶是如此,略慢的屁股还是被浇得湿透。 “发生什么事?”她摸着湿漉漉的屁股,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 下雨了? 屋顶漏了? 雨从屋顶里楼下来了? 叶晨的轻笑声从屋顶响起。 杜纷纷惊讶顿时化为无奈,“叶、晨、大、人!你几时有夜半扰人清梦的习惯?” “从你死不瞑目和把我让给霍瓶瓶的时候开始。” …… 她不该因为叶晨几天没有行动而认为他已经弃恶向善,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还是把人性看的太乐观。 看着清洗过的被褥,她欲哭无泪地问道:“那,如果您今晚准备与月共眠的话,能不能床铺借我用用?” …… 上面沉默。 难道是在思考?杜纷纷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希望。 “纷纷啊。” ……杜纷纷觉得自己又太过乐观了。 “你是在问我……是否同意你爬上我的床吗?” 尽管他说的意思和她表达的没什么区别,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脚底有一股热流直接汹涌着冲到头顶呢? “您多虑了。”她故作镇定道。 “既然如此,不如一同上来赏月吧。” 又是赏月? 杜纷纷摸摸屁股,叹了口气,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跃上屋顶。 叶晨正斜倚着屋顶,长长的青丝如黑水般流入屋檐,混为一体。 在这一刻,他身上属于书生的儒雅尽去,仿佛吸收月光而生的妖精,在清泠中带着魅惑众生的妖冶。 仿佛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让那原本萦绕在周身的迷蒙散去,似乎又回到那个以作弄欺负她为乐的叶晨来。 “看,月亮多圆。”他的笑容缓缓在月光中化作纯真。 这是杜纷纷从未见过的叶晨,所以她忍不住道:“您买月饼了吗?” “……”流淌在叶晨眸中的晶光刹那黯淡,他转过头,“你想去买吗?” 望着在灰白屋檐下的黑漆漆一片,她干笑数声,“哈哈,我只是问问而已。”说着,她离着他两步远的地方坐下。幸好天气转暖,即使是在这样的夜里,风依然带着微暖。 “你好像很喜欢赏月?” “嗯。” “……”杜纷纷望着那只挂在半空的白白圆饼,半天后才问,“我可不可以请问下,欣赏的重点在哪里?” “身边。” “啊?”杜纷纷左右看看,最后目光来回于他和她的身上,“难道……你说的是我?”说实话,人品归人品,但他的眼光还是相当锐利的。 她情不自禁地拨了拨腮边的发丝。难道她在月光下格外漂亮? 杜纷纷此刻最想要的就是一面镜子。 叶晨淡淡道,“我是说月光。” “呵呵,的确,月光的确是很有……看头。”她郁闷地调整了下姿势,托腮望月。 第一美人霍瓶瓶 赏月赏足一晚上,杜纷纷现在看什么颜色都是黑和白的,看什么东西都是圆形的。 好不容易从橱子里找出一床被褥准备打地铺,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 须臾,门被敲了两下。 杜纷纷立刻挺直身体,装死。 “杜姑娘在吗?”一个清脆如铃铛,柔和如春风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在。”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却消失在院子里。 杜纷纷也不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直到傍晚方起。 纸糊的门窗上一片橘光,她缓缓伸了一个懒腰,打开门。 院子里,一个着半臂仙裙的少女背着她倚树而立。纵然不见其容,杜纷纷已觉她的身姿曼丽非言语所能形容。 “请问……”杜纷纷结巴着开口。 少女缓缓转身,绝美的脸庞一点点展露在杜纷纷眼前。于是,那个曾一度让她觉得容貌秀丽的萧仙仙被一下子比到地底下去了。 “杜姑娘。”少女一开口,竟然是睡梦中的声音。 杜纷纷眼珠一转,道:“霍姑娘?” 中心城住的女眷不多,有如此美貌的,数来数去也只有刚入住的邻居,天下第一美人霍瓶瓶而已。 霍瓶瓶微微颔首,如花如玉的美貌露出些许羞涩,“冒昧打扰,还请杜姑娘见谅。” 国色天香、知书达理……多好的人啊。偏偏就是眼神不大好,居然看上叶晨。杜纷纷在心底为她惋叹。 “杜姑娘应该还未用过午膳,若是不嫌弃,不如尝尝我的手艺。”说着,她走到石桌边,缓缓掀起食罩。 顿时,菜香如奔腾的万马,迫不及待地钻入她的鼻孔。 杜纷纷贪婪地望着那色泽鲜艳,令人馋涎欲滴的菜肴。 霍瓶瓶期待地看着她,“还请杜姑娘品尝。” …… 杜纷纷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上过叶晨多次当的杜纷纷终于有了觉悟。 “呃,其实我一点都不饿。”杜纷纷尽量把目光移到别处不看。 “杜姑娘莫非是嫌弃我的厨艺。”霍瓶瓶嘴巴微抿,眉眼皆是失望和沮丧。 虽然杜纷纷不是男人,但看到这样的目光,经不住也起了怜香惜玉之情,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有点混蛋,竟然让这样的佳人伤心。 “呃,并不是这样,其实是因为……”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借口。 “若是杜姑娘觉得一人独食无味,小妹愿意作陪。” 都小妹了?这进展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杜纷纷走到桌边坐下,“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突然觉得,食物就是她一切噩运的源头。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和萧仙仙一起吃霸王餐,她就不会因为一百两银子落在叶晨手里。至于之后……从馒头到青菜到肉粥,无数的惨痛经验似乎和吃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霍瓶瓶开心夹起一个虾仁放入她的碗里,“杜姑娘尝尝这个,叶晨也很喜欢吃呢。” …… 叶晨大人喜欢的东西一定不符合她的口味。杜纷纷瞪着碗里粉嫩的虾仁半天,才讪讪道:“我对虾仁过敏。” 霍瓶瓶目光闪了闪,满面惶恐道:“是小妹思虑失周,还请姐姐见谅。” “呃,没关系没关系。”杜纷纷赶紧夹起一筷青菜,“我最近吃素。” 霍瓶瓶掩口一笑,“杜姑娘的爱好果然与叶晨相若,蔬菜中,他也是最爱我做的青菜。” …… 青菜直直地落在桌上。 霍瓶瓶委屈道:“杜姑娘不喜欢吃吗?” 杜纷纷忙道:“不是不是,手滑手滑。呃,请问,这里有哪道菜是叶晨不喜欢吃的吗?” 霍瓶瓶眼波一转,妩媚道:“叶晨说只要我做的菜他都喜欢。” “……”杜纷纷仰头想了想叶晨说这种话的情景——实在是想象不出啊。 霍瓶瓶轻声道:“杜姐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啊?” 杜纷纷很想拒绝,因为她似乎已经预感到那个问题是什么了。但是拒绝的话一对上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眸时,就立刻和着唾沫咽了回去。 “你说。” “你和叶晨是什么关系啊?” “……”果然是。杜纷纷挠挠头皮,“其实是……相当复杂的关系。”名义上的保镖,实际上的杂役跑腿外带沙包……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霍瓶瓶垂下眼帘,眸中冷光闪烁,“杜姐姐一定喜欢叶晨吧?”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她们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出她喜欢叶晨的?能不能借给她,让她也见识见识?!杜纷纷濒临崩溃的边缘,“没有,你想太多了。” “可是,我觉得叶晨好像很喜欢杜姐姐。” “哈?”杜纷纷捂住脸。有事没事喂毒药,泼冷水就是喜欢?她究竟是想吓死她还是笑死她?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一直留姐姐在身边。” “那是因为……”杜纷纷想了个比较体面的借口,“我们现在是雇佣关系。” 霍瓶瓶睁大眼睛,“雇佣关系?” “没错。”杜纷纷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是他请来的保镖。”为了清白,她决定把一半的事实搬出来。 霍瓶瓶颇为疑惑地皱起眉头,“可是叶晨是剑神啊,他怎么会需要保镖?” “呃,也许是他……想增加安全感。”天知道他为什么吃饱了撑着要找保镖。杜纷纷即兴胡掰着,“你也知道,人太寂寞的时候,是很缺乏安全感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霍瓶瓶欲言又止。 杜纷纷耳朵一竖,“以为什么?” 霍瓶瓶面有难色道:“只是些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杜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无稽之谈。你告诉我吧。”杜纷纷敏锐地感觉到她的话中另有文章。 霍瓶瓶低声道:“有人说,叶晨的武功尽失。” “哈?”杜纷纷一惊之后猛然想起,从认识以来,她似乎的确没有见叶晨出过手?而且连那把名震江湖,排名第一的兵器无尽也从未见过。而且,这样也解释了他为什么需要保镖。她谨慎地追问道:“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霍瓶瓶说完,又喃喃道,“多半是假的,以叶晨的武功,当今天下有谁能使他武功尽失呢?” 杜纷纷自言自语地接道:“也许他贪吃吃到化功散。” 霍瓶瓶失色道:“化功散是什么?” “就是吃了会武功尽失的药。” 霍瓶瓶捂住嘴巴道:“叶晨不会……” “当然……”杜纷纷陡然想起那些代表叶晨情敌的点点,若是叶晨武功尽失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人必定肆无忌惮地找上门来,到时候危殆的就是她这个一百两保镖了。“不会,当然不会。哈哈,世上哪有化功散这种东西啊,我骗你的,你居然就信了。” 霍瓶瓶轻轻拍了拍胸脯,“姐姐真坏,吓死小妹了。”虽然是极简单的一个动作,在她做来,却那样优雅动人。 “对了,你见过叶晨吗?” 霍瓶瓶微愕,失笑道:“自然是见过,姐姐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你来唐门之后,又见过他吗?”若是如此,就可解开叶晨真假之谜了。兴许不是真叶晨失去武功,而是假叶晨露出马脚。 霍瓶瓶脸色一黯道:“还不曾。我昨晚在叶晨房外等了一夜,但是他并没有回来。杜姐姐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杜纷纷被问得脸色一僵,干笑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呃,或许他拉肚子。你知道,唐门这个地方,拉肚子是经常的。” “真的吗?”霍瓶瓶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的。”杜纷纷突然抱住肚子,“你看,说来就来,那个,我先去拉了,你慢慢吃。”说完,不等霍瓶瓶反应过来,一溜烟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善心居’出来,杜纷纷不敢早回,只好跑去‘临湖阁’避风头。 唐菁菁听说她是因为躲霍瓶瓶而跑出来,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为什么要避开她?” “……”杜纷纷郁闷道,“不知道,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是当然的,那是嫉妒的眼神啊。”唐菁菁啪啪得排拍着桌子,然后吃痛地揉着手掌,“你,你应该去战斗,捍卫自己的爱情!” “其实,菁菁啊……”杜纷纷觉得这个误会应该解开的,省得一错在错,“我和叶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他绝对绝对没有半分非分之想,爱慕之意。” 唐菁菁突然沉默地看着她。 “呃,怎么了?”杜纷纷紧张的摸着脸,“难道你不信?” “纷纷啊。” …… “你不要没事学叶晨的口吻好不好?”这样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我觉得你……” “嗯?” “还是喜欢叶晨的好。” 杜纷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会活得滋润点。” “……”杜纷纷默想了片刻,还是茫然道:“哈?” 嘉陵山寻蜜荆花 杜纷纷震了半天才找回舌头,“为什么这么说?” 唐菁菁转了转眼珠道:“因为我觉得,有叶晨这样一个强大的靠山,你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所以,以当上剑神夫人为目标努力吧。” 杜纷纷一副随他去的模样道,“辛苦就辛苦吧。” 唐菁菁义愤填膺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骨气,你怎么能容忍霍瓶瓶踩在你的头顶上。” …… “什么时候踩的?”是她头皮太硬了,还是霍瓶瓶身姿太轻盈了?为什么她一定感觉都没有? 唐菁菁恨铁不成钢地贴着她耳朵道:“就是刚才啊。难道你看不出她是来示威的吗?” 看上看出来了一点,不过……“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唐菁菁拖过她的手,放在绵雨刀的刀柄上,“出鞘!” 杜纷纷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她既然来软的,你就来硬的!看谁横过谁。” “呃,”杜纷纷慌忙把手从刀柄上移开,“这件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她突然觉得,来‘临湖阁’避难,这本身就是个烂主意。 “纷纷啊。”唐菁菁沉下声音,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道,“有些东西,你拥有的时候不会珍惜,直到失去,将会后悔莫及。” 杜纷纷也沉声道,“如果你指的是叶晨的话,我觉得……还是让我后悔莫及去吧。” 好不容易从‘临湖阁’脱身,杜纷纷不敢再随便乱走,只在外头闲逛了一圈,便往回走。去的路上途径‘阴毒居’,却见霍瓶瓶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她。 大滴大滴的冷汗倏地从额头滑落。杜纷纷收住脚步,瞬间堆起笑容道:“呵呵,‘毒手居’的茅厕坐北朝南,我用不惯,我喜欢坐南朝北的茅厕,所以,就上别处去上了。” 霍瓶瓶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切道:“那杜姐姐如今觉得身体可好些了?” 杜纷纷道:“拉肚子这事吧,就好像放屁打嗝长痘痘,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潇洒挥手不回头。虽然现在好了,可我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不好啊。” 霍瓶瓶掩口笑道:“杜姐姐说话真是有趣,怪不得叶晨这般喜欢姐姐。” “……”解释就是掩饰,沉默就是承认。杜纷纷只好装没听到,专注地打量着。 霍瓶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眨着眼睛期盼地看着她,“杜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呃,”可不可以不去啊?这个回答在霍瓶瓶热烈的凝望下烟消云散。杜纷纷无奈地听到自己说,“能。” 霍瓶瓶说的地方是唐门后山。 迎春花漫山遍野,山坡黄绿掩映,与远处的天际交接成片。 杜纷纷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花草之香仿佛清水,从她的头顶浇灌身体,消疲除惫。 自从来了唐门之后,她就极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 “早知来踏青,我就准备点吃的。”最近叶晨管得不严,杜纷纷出入厨房很自由。 霍瓶瓶眉宇微黯道:“其实,我并非为踏青而来。” 果然,无事献殷勤,必然有因。 杜纷纷悲哀地发现这句话竟然从未错过,不出所料的话,下一句必然是—— “小妹有一事相求,还请姐姐帮忙。” …… 果然。连一点意外之喜都没有。 杜纷纷用手轻轻抹了一把脸道:“呃,说来听听。” “我想请姐姐帮我找一种花。” “花?什么花?”杜纷纷缓缓放下心。如果只是找花的话,那应该还是件安全又轻松的活。 霍瓶瓶缓缓道:“蜜荆花。” “哦。”杜纷纷点点头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身道,“听起来有点耳熟……长得什么样子?” “色泽浅淡,花小如指环,茎上又刺,其香甜美,犹如蜂蜜。” “而且喜欢阴寒潮湿的地方。”杜纷纷补充道。 霍瓶瓶讶道:“杜姐姐也知道?” 杜纷纷叹气道:“我还知道,唐门北面的嘉陵山山洞里有此花。” 霍瓶瓶赞道:“杜姐姐果然见多识广。” 杜纷纷心下受用,却仍狐疑道:“你找蜜荆花做什么?”难道她也知道蜜荆花加狗尾巴草是剧毒,若是这样,岂非她也有杀贾琼的嫌疑? 杜纷纷觉得自己魇昧了,看谁都像是凶手。 霍瓶瓶哀伤道:“我弟弟中了一种毒,需要蜜荆花做药引。” “没想到蜜荆花竟然还能做药引啊,呵呵。”杜纷纷干笑了两声,发现自己笑得有些不是时候,“呃,节哀顺变。” …… 霍瓶瓶平静道:“我弟弟还没死。” …… “我们还是找蜜荆花吧。”杜纷纷率先朝前走。 “杜姐姐。” “嗯?”杜纷纷脚步不停。 霍瓶瓶指着另一个方向,“山洞在那边。” 嘉陵山山洞。 一进洞,黏糊糊的湿冷之气迎面扑来,与外面的明媚阳光形成强烈对比。 杜纷纷伸手入怀,想要掏出火折子,霍瓶瓶却已抢先一步,举着火折子上前带路,“由我开路,杜姐姐断后即可。” 断后?断什么后?这里又没有追兵。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杜纷纷还是很理直气壮地跟在后面的。 洞越走越深,越走越暗。 原本拖拖拉拉在后面的杜纷纷不由自主地朝霍瓶瓶手中的火光靠去。 走得近了,她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正想问是不是蜜荆花,却听霍瓶瓶开口道:“杜姐姐,你怕吗?” 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清脆又不失柔和,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声音多么清脆,多么柔和,若是出现得毫无预警,还是有点阴森诡异的。 杜纷纷定了定神,刚想说不怕,霍瓶瓶的身体伴随着尖叫猛地后倾,火折子像鸽子一样飞了起来。 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接住霍瓶瓶的身子。 霍瓶瓶反身抱住她,满面惊恐。 杜纷纷正待问发生何事,只见一只手掌大的蜘蛛如闪电般袭上她的脖子。 当脖子上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小痛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霍瓶瓶不抱得她这么紧的话,她刚刚完全是可以闪开的。 山洞很黑火很大 “杜姐姐!” 霍瓶瓶的尖叫在整个石洞里穿梭,一遍遍地蹂躏着杜纷纷的耳朵。 杜纷纷强吸了一口气,抓住蜘蛛,猛地将它甩到一边,然后连退数步,直到后背碰到山壁,才顺着山壁缓缓滑坐下来。 “杜姐姐……”霍瓶瓶担忧地望着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犹如掉线的珍珠。 若是杜纷纷有闲暇的话,定会夸她哭的犹如梨花带雨、海棠沾露、美不胜收。 不过,杜纷纷现在一点闲暇都没有。她感到脖子被叮咬处渐渐酥麻,就好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一点一点地朝四周晕开。而她,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 霍瓶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青起一大片的脖子,颤声道:“我,我该怎么办?” 杜纷纷很想开玩笑说,帮我把毒吸出来。但张开嘴后,才发现这句话的难度太高,字数太多,费力太大,她只能颤悠悠地回答:“大……夫……” “大夫!”霍瓶瓶被一言惊醒梦中人,猛地站起身,走开两步,又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杜纷纷嘴角努力地上扬,但在成功之前,霍瓶瓶已经飞扬着裙花,消失在视野可及的尽头。 世界陡然静谧,近乎死寂。 火折子的火光趋暗。 杜纷纷眼珠乱转着。 她的脖子彻底僵硬成石块,好像脑袋和身体从中间断开一般。 她想在自己全身变成石像之前找到那只被丢弃的蜘蛛,至少确定它的位置,省得它猝不及防地冲上来再咬一口。到时候,她就不知道自己还会被断成几截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她应该直接捏死那只蜘蛛,而不是放它一条生路。 所以师父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果然至理名言,诚不欺我。 可惜教训总是要用鲜血来浇灌才源远流长。 她一遍又一遍地移动着目光。 洞中景物渐渐朦胧,仿佛雾气腾腾。 火光渐渐焚尽,山洞完全被黑幕笼罩。 她耷拉下眼皮,自我放逐似的靠着山壁昏沉沉地睡过去。 轰! 随着巨响,大地仿佛跳了一下。 杜纷纷迷茫地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无数碎石从洞顶稀稀拉拉地落下来。她下意识地问道:“发生什么事?” “洞口被炸了。”悦耳的男声在耳畔慢悠悠地响起。 杜纷纷想转头,却发现半点都动不了,只能用眼角看到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正攀附在她的肩膀上。颈项传来一阵温温的湿热,她颤抖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脑袋从肩上抬起,移到她的面前,“吸毒啊。” 吸……毒? 杜纷纷完全被第一个字镇住了。“叶晨大人啊,这种小事还是不劳烦您了。” 叶晨微微一笑,“不麻烦。”然后低头,继续刚才的大业。 “不是啊,”杜纷纷一边忍受着那细细的瘙痒,一边认真道,“我觉得你来得这么晚,毒早就蔓延开了,吸这么一点两点完全于事无补嘛。除非你把我的血全吸光……”她顿了顿,“当然,血全吸光了,我还是得死。” 叶晨终于抬起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吸?! “你中的是五色蛛的毒,只要过一个时辰,毒自然就会解了。” 杜纷纷不可置信道,“可是我的身体还是很僵硬啊。” “任谁用你的姿势睡了一个时辰都会这样的。” “……”杜纷纷缓缓地动了动手和脚,果然能动,“那你刚才吸什么?” “吸毒啊。”叶晨神情自若地回答道。 “……”杜纷纷苦着脸提醒道,“可是你刚刚明明说,只要过一个时辰毒自然就会解了啊。”那还吸什么吸? 叶晨笑眯眯地问:“还是你比较想听,我是因为口渴?” …… “当我什么都没问。”她一手拄着绵雨刀,一手依着山壁艰难地站起,环顾四周。 她的面前有一堆火,火势虽然不大,却足够照明眼前这两方山壁。 杜纷纷活动着筋骨朝洞口方向走了一段路,却发现越走越暗,只好又回来道:“你刚才说洞口……” “被炸了。”叶晨还是悠悠然地坐着。 “炸了?!”她跳起来,“被谁炸了?” 叶晨托腮,漫不经心地拨着火堆道:“唐哄哄?或是霍瓶瓶?又或是……那个凶手?” 杜纷纷无语地掏出身上的火折子点亮,朝山洞的另一头走去。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满脸失望地走回来,“不通。” 叶晨柔声道:“火越多,我们憋死得越快。” 杜纷纷立刻吹灭火折子,又将火堆拨小,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晨含笑唤道:“纷纷啊。” 杜纷纷身体一绷,粗声道:“在这种危难时刻,我们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但是你要记得,我是为了救你才陷入危机的哦。” 她怀疑地望着他,拖长音问道:“是……吗?” 不知是火光还是眼光的关系,杜纷纷看到一抹类似于寒光的光芒迅速从他的眼角闪过。心底一抽,她立即赔笑道:“是的是的,真是麻烦你了。” 叶晨的笑容顿时柔和起来。 “不过,你为什么会来救我啊?”以叶晨大人往日的人品和言行而论,这种事他不应该是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等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再落井下石以作取乐么?这样助人为乐、牺牲自我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叶晨随口道:“因为霍瓶瓶来喊救命。” “所以你就来了?”杜纷纷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究竟是叶晨,还是一个披着叶晨外壳的善人。 叶晨转动眸子,对准她惊疑的目光,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而来?” …… 阴谋?阳谋? 杜纷纷脑海搅成浆糊后,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她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叶晨一手撑地,身体缓缓朝她倾斜。 杜纷纷看着越来越近的面孔,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叶晨。 橘色的光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泛起浅金的光泽。他的眉毛黑而高挑,眼睛亮而有神,睫毛长而卷起,鼻子挺而俊秀,上唇薄而下唇丰润。 然后,她发现,那又薄又丰润的地方正慢慢地、慢慢地朝她靠近…… 心惊肉跳的一刻 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眼睑仿佛有蝶翼轻扑。 杜纷纷全身的毛孔大张,几乎是同时的,她身体像爆炸时的残片,飞一般地弹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山壁上。 石洞轻震,顶上又落下几许灰尘碎石,掉在火堆里,火又小了些。 叶晨仍在原处,手脚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脖子微微仰起,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刚刚……刚刚……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纷纷整个脑袋像被烤过一样,又热又涨又晕。叶晨的目光又让她恨不得缩小成米粒,钻进老鼠洞里去。 她紧张地拽住袖子,背靠着山壁,慢慢滑走,希望找个他目不能及的地方。 火啪啪炸响。 杜纷纷觉得那就是她的心跳。 尖锐而急促。 适才落在唇上的触感一遍又一遍得在脑海里回荡。杜纷纷觉得自己渐渐喘不上气,呼吸粗重而困难起来。 “纷纷啊。”叶晨开口了,却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守株待兔的气定神闲,而是有点气虚。 气虚? 杜纷纷张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气虚这种词,简直比谦虚更难与叶晨大人匹配啊! 叶晨低声道:“你过来。” 杜纷纷的背迅速与山壁贴得密不透风。 叶晨转过头,毫不费力地在颇为阴暗的角落找到她的身影,他的眼睛半睁,却丝毫无损眸中锐芒。 杜纷纷磨磨唧唧得从角落里蹭出来。 “我脚麻,扶我起来。”叶晨伸出手。 杜纷纷顿时磨蹭得更慢,小脚步半天还移动不到一寸。 叶晨眉头一挑,“你是想在这里憋死,还是在外面被我毒死?” 憋死还是毒死? …… 这才是叶晨大人啊。 刚刚果然是错觉。 嗯,绝对是错觉! 拼命说服自己忘却刚才那心惊肉跳的一幕,杜纷纷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可不可以不死?” 叶晨伸在半空的手掌朝她挥了挥,“那就不要随便找死。” 杜纷纷闪到他旁边,伸手扶起他。 叶晨的手搭住她的肩膀,瞬间站起,搂住她的脖子,整个人压在她背上。 杜纷纷被他骤不及防的重量压得弯腰,用绵雨刀支撑骤然增加的体重,唉唉直叫道:“叶晨大人,你是脚麻,不是脚瘸啊,好歹用点力吧。” 叶晨淡淡开口:“想出去吗?” “想,但是不想这个姿势出去。” “背我到洞口。” 杜纷纷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 “饿昏了?” “……” “发烧了?” “……” “月事来了?” “……”叶晨终于忍不住轻唤道,“纷纷啊。” 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到这三个字,杀伤力果然倍增。杜纷纷几乎是用飞的扑向洞口。 “洞口到了。”杜纷纷觉得呼吸稍稍顺畅了些。 叶晨缓缓从她的背上滑下,半倚着山壁,“劈开它。” “……哈?”杜纷纷瞪大眼睛,呆了半晌道,“你的主意……会不会太烂了点?” 叶晨道:“希望你的武功没那么烂。” …… 武功烂?他居然说她武功烂? 这根本不是武功的问题好不好,有谁闲着没事练武功只为了劈山的?她明明是为了劈人! 山比人耐劈多了。 杜纷纷思索良久道:“能给我把开山斧吗?” 开山这种事情不是前无古人,但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时候好歹有把神器在手啊,她有什么?绵雨刀? 叶晨道:“武器这东西,闭着眼睛的时候都一样的。” 现在两眼一抹黑,谁认得是谁?闭不闭眼睛已经不是问题了。 “好吧。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我也只好……盲从了。”杜纷纷深吸一口气,手握刀柄,琤然出鞘,从山缝里透过细碎的光,点落在刀锋中,溅起如晦暗繁星般虚无清幽的灰白光。 杜纷纷手腕一抖,一招‘横扫千军’气势万钧地挥出。 只听轰隆一声,卡在洞口的落石竟硬生生被扫了出去。 石洞晃悠,如危楼般摇摇欲坠。 叶晨双手搭住她的肩膀,喝令道:“还不走。” 杜纷纷想也不想,一把背起叶晨如电逝般消失在洞内。 待到洞外,回头看洞,杜纷纷后知后觉道:“我的内功几时这么高了?”竟然真的劈山成功? 叶晨道:“人在危急时,自然会爆发潜力。” 杜纷纷皱眉想了想道:“不是啊,我记得当时好像有……” “唐哄哄来了。” 杜纷纷的疑惑顿时转为幽怨。 当唐恢弘走近时,她的幽怨又化作满腹牢骚,刚要喷射,就听叶晨已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唐掌门,你来得还真及时啊。” 唐恢弘喜道:“我在唐门遍寻不到二位,原来竟是出来游山了。” 好个遍寻不到! 杜纷纷的牢骚顿时化为怒火,“这么说,唐掌门一定也不知道我们刚刚被关在洞里差点憋死咯?” 唐恢弘愕然道:“洞?什么洞?” 杜纷纷眼珠已经突得快贴到他脸上,唐恢弘这才恍然道:“莫非你们是指蜜荆花洞?” 杜纷纷冷哼。 唐恢弘不悦。 这个江湖后辈实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过有叶晨在旁虎视眈眈,他也不好发作,只是解释道:“此洞除了有蜜荆花外,还有五色蛛、七彩蛇等毒物出没,向来是我唐门禁地。今日不知何故突然坍塌,我也未曾多想。没想到竟然是两位所致……” 杜纷纷怒得快冒火了,“什么叫我们所致?!明明是有人故意在我们进洞之后,炸了洞口,想把我们困死在里面。” 唐恢弘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叶晨微笑道:“其实就在刚刚,我还在怀疑是否是唐掌门嫌我们白吃白喝这么久,所以想杀人顺便毁尸灭迹呢。” 唐恢弘眉头一皱,别有深意道:“那如今呢?” 叶晨道:“如今我觉得……应该不是唐掌门。” 唐恢弘讶异地看着他,“哦,为何?” “因为唐掌门要是能想出这样的毒计早就想出来了,何必等到这会?” …… 唐恢弘恨恨道:“真是多谢叶大侠信任。” 叶晨谦虚道:“好说好说。” 一吸背后的真相 唐恢弘缓了口气道:“不过地方是我唐门的地方,洞是我唐门后山的洞,这件事我自会查明,给两位一个交代。” 叶晨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 唐恢弘觉得和叶晨说话,还不如和越来越没规矩的杜纷纷说话愉快。于是他干咳一声,转身朝着她道,“那么杜姑娘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杜纷纷颇有顾虑地看着叶晨。 何止怀疑,简直是铁板钉钉的人选。可是,那人和叶晨有奸情……靠山硬啊。 哎?杜纷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霍瓶瓶一时误会想杀她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连叶晨也要一起干掉就……太最毒妇人心一点了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我得不到你,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你’? 杜纷纷不寒而栗。 叶晨嘴角轻扬,柔声道:“请问霍瓶瓶还在不在唐门?” 唐恢弘心中顿时了然,叹气道:“霍姑娘刚刚已经在飞卢山庄少庄主、铁剑门门主、武当清风剑、烟雨楼副楼主、靖安镖局总镖头、孤胆刀客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 杜纷纷咋舌道:“唐门刚刚召开了武林大会吗?” 唐恢弘道:“据我所知,这还是时间仓促,所以很多人来不及赶到。” 杜纷纷脑海中浮现一群乌鸦呱唧呱唧地护送小白鸽飞走的场面,不由呆滞。 叶晨转头对她微微一笑道:“我偶尔也可以护送护送你。” 唐恢弘终于找到反咬一口的机会,赶紧道:“有剑神护送自然更为与众不同。单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场面,就绝非庸俗可比。” 叶晨瞥了他一眼,“既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唐掌门怎么还在这里呢?” 唐恢弘下意识地反驳:“因为我是鸟人。” …… 风乱拂。 花儿弯腰。 草东倒到,西歪歪。 唐恢弘镇定地抱拳道:“唐某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然后潇洒转身,追云而去。 杜纷纷和叶晨冷静地看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的背影。 直到肯定他绝对听不见的时候,杜纷纷才捧腹狂笑。 叶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杜纷纷笑得久了,便有点被自己张扬的笑声吓到,戛然而止。 叶晨含笑问:“笑累了么?” 杜纷纷谨慎地回答:“还好。” “嗯,那就好。”叶晨伸出手,“背我回去吧。” 杜纷纷呆了呆道:“能给我理由吗?” 叶晨笑容依旧,“你骑马的时候会给马理由吗?” …… 骑马?他居然当她是马? 杜纷纷胸口怒火熊熊燃烧,乃至于眼睛都红了,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不会,我会直接杀了那个要骑我的人!” 绵雨刀的刀刃在刀鞘中铛铛作响。 原本软绵绵的花草瞬间僵硬。 风,肃杀。 叶晨轻飘飘地飘出一句,“你为什么把自己比作马?” …… 杜纷纷转身,头也不回,施展轻功去也。 临湖阁。 唐菁菁给满面郁闷的杜纷纷斟茶,“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似乎常上我这里来?” 杜纷纷扁着嘴巴道:“难道你嫌弃我?” “倒不是嫌弃你。”唐菁菁在脑海里思索着温和点的说法,“只是我觉得……你好像把我这里当树洞了。” “树洞?” “据说很多人若是遇到不如意,就会找个树洞来诉苦。” 杜纷纷想了想道:“那我的确是来树洞的。” 唐菁菁叹气道:“那你诉吧。” 杜纷纷立即这般这般,那般那般得将山洞历险记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番。 唐菁菁当下拍案而起,“我就说那霍瓶瓶是造反了欠债了还是淫人妻儿被发现了,居然找这么多人来护送,原来是怕叶大侠离开山洞后找她算账。” 杜纷纷目瞪口呆道:“……她是女的啊,怎么淫人妻儿啊?” “那只有她知道!” 杜纷纷无语地摸了摸颈上被咬的地方。 “你怎么了?”唐菁菁好奇地盯着她手放置的位置。 “我不是说被五色蛛咬了么,所以还有点痒。” “啊,对了,五色蛛,”唐菁菁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虽然五色蛛的蛛毒遇水一个时辰即解,但是残留在肌肤上的毒素却不会自然退去。我替你撒点药水,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就能完全消退了,不然你等着变绿肌美人吧。” 杜纷纷被她说得提心吊胆起来,慌忙松开手,“那你多撒点。” 唐菁菁笑着凑近脑袋,正要撒,脸色却突然古怪起来。 “怎么了?”杜纷纷被她看得心里慌兮兮的,“该不会已经深绿了吧?” “纷纷啊。” 杜纷纷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咬牙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就不要大喘气了。” “你的毒……” 杜纷纷颤声道:“没救了?” “已经解了。” …… 杜纷纷砰得趴在桌上,“再这样下去,我不被叶晨毒死,也被你吓死。” “说到毒,”唐菁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谁帮你把毒吸出来的?” 杜纷纷眼珠子骨溜溜地乱转,“什……什么吸毒啊?谁吸毒了?你哪只眼睛看到吸毒?”那时候叶晨大人该不会真的是在帮她吸毒吧?说实话,她当时还真怀疑过他是口渴在喝血。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愧疚,但一转念,脑海又浮现起他的骑马论,愧疚立刻扔回爪哇国去了。 唐菁菁摸着下巴道:“你的伤口明明是被人吸过的。难道是我三哥?” 杜纷纷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啦。”唐菁菁笑得贼兮兮的,“那时候就你和叶大侠孤男寡女在山洞里,你自己是绝对吸不了的,所以只能是……” 杜纷纷拍桌坐直,冷静地摇头道:“不是。” 唐菁菁不理她,径自说得起劲,“话说叶大侠听说你中毒,连想都不想就跑去山洞,甚至连洞口被炸都面不改色……” 杜纷纷忍不住打断道:“你怎么知道他面不改色?” 唐菁菁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他是剑神大人啊。剑神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小事而色变呢?” …… 这样的理直气壮让杜纷纷无力反驳。 唐菁菁继续道:“通常,只有三种情况会让人奋不顾身地跑去救人。” 杜纷纷的好奇心又被勾搭了起来。 “第一,真真正正的好人。” 叶晨是真真正正的好人吗? 唐菁菁和杜纷纷四目相对,无声地跳到下个选择,“第二,那个人欠了他很多很多钱。” 杜纷纷急忙道:“我是这种。” 唐菁菁置若罔闻,“第三种,那个人很重要,重要根本无法失去。” 杜纷纷坚决道:“我是第二种情况。”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他不会帮那个人吸毒。” 杜纷纷在问与不问之间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 “因为绿肌美人也一样能还钱啊。”唐菁菁压低声音道,“而且在洞口封闭,不知道能不能出去的时候,全身发麻是多么危险啊。”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会被关多久,万一另一个人一时忍不住饥饿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唐菁菁声音越来越阴森。 “等等等等……”杜纷纷忍不住打断道,“你说的另一个人好像是我吧?” 唐菁菁道:“人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可是他只是麻痹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的饿我还是忍得住的!” …… 唐菁菁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嘴唇道:“总之,叶大侠绝不可能为了区区银两而置自己生死于不顾的。” 杜纷纷被她说的动摇,沉吟道:“莫非叶晨大人狼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 唐菁菁犹如看稀世奇珍似的看着她。 杜纷纷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叶大侠如今不知在哪里感叹自己目光短浅。” 杜纷纷晕乎乎的脑袋顿时一省,“糟了。” 唐菁菁被她惨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 杜纷纷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好歹,喝了茶再去啊。这可是上好的毛尖……”唐菁菁话未说完,就见杜纷纷又风风火火地冲回来,拎起茶壶扭头就走。 唐菁菁看看她小得像蝌蚪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空空的茶杯,喃喃道:“拿走没关系,喜欢喝就好。” 鸟人如今在何方 越靠近抛弃叶晨的地点,杜纷纷的脚步越慢。 万一叶晨大人一会暴跳如雷怎么办? 杜纷纷默默地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从未见过暴跳如雷的叶晨。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蔼中带着阴沉,微笑中带着阴谋,若用一字以蔽之,就是——阴。 举凡能和阴字搭配的词语,诸如阴险、阴狠、阴毒、阴森、阴郁、阴沉……都能和他搭上边。 ——除了积阴德。 所以,一会她所要面对的,很可能不是叶晨的怒火,而是他层出不穷的诡计。 捧在手上的茶壶慢慢沉重起来。 杜纷纷很认真地考虑着,等会见到他是以茶赔罪,还是干脆拿茶壶当凶器,整个砸过去。 她相信,若是唐掌门知道这件事不但不会出卖她,说不定还会帮她毁尸灭迹! 她越想越觉得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杀人泄恨良机。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上山头。 草如碧丝,花如缍朵,风推绿野,千里荡波。 叶晨双手撑在身后,仰望着天空。 呃,叶晨大人看上去似乎乐在其中,她还是不打扰得为好。杜纷纷为自己找了个台阶,然后准备顺着溜下去,却听有声音自前方阴森森地瞟过来—— “纷纷啊。” 杜纷纷健步如飞,瞬间移到他身侧,恭敬地奉上茶壶道:“我知道叶晨大人在山洞里呆了这么久一定是很口渴了,所以特定泡了壶上好的毛……毛……毛头给你。” 叶晨伸出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结过茶壶道:“毛头?” “嗯。”应该是这么名字吧。她记得唐菁菁当时好像说的是毛头顶上的什么东西。 “你亲自泡的?” 杜纷纷垂下头,心虚地又应了一声。 “那么你现在是想告诉我,当时你不是故意一声不吭地把我丢在这个荒郊野外,而是怕我口太渴,所以跑去帮我泡这个毛头来喝?” “嗯嗯!”杜纷纷愉快地点头。 叶晨大人有时候真是善解人意。不但接受了她的好意,顺便还帮她解释了刚才的不辞而别。 “纷纷啊。” 为什么又是这种口气?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应声,“嗯?” 叶晨慢条斯理地掀开壶盖,闻着茶香道:“你应该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吧?” …… 杜纷纷认真地说:“叶晨大人,您曾经说过很多话。事实上,从我认识您以来,您就不停地在说话。” 叶晨一个冷眼瞄过来。 杜纷纷噤声。 叶晨淡淡道:“这壶毛、头你是怎么泡的?” 杜纷纷虽然有点迟钝,但绝对不蠢。而且再蠢的人,被叶晨‘开导’之后,多半就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因此,他虽然说得含蓄,但她很快就听出问题出在茶里。 她支吾着问:“叶晨大人,呃,不喜欢毛头?” 叶晨微笑,“我喜欢毛尖。” “对对对,毛尖。”杜纷纷恍然大悟,但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后,立刻敛容道,“我们家乡都叫毛头。嗯,忘记你和我不是老乡了,呵呵。” 叶晨信口道:“那当老相好好了。” 杜纷纷全身毛骨一悚,立刻打哈哈道:“啊哈哈……叶晨大人真是太爱开玩笑了。当老乡……当然是好好,好好,非常好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晨无声地看着她在那里笑得打跌。 半晌,杜纷纷自发地停下,擦了把眼泪,肃容道:“叶晨大人不喝茶吗?” 叶晨道:“凉了。” “呃,那就当凉茶嘛。” 叶晨捧着茶壶,漫不经心道:“说明这壶茶泡了很久。” “呃。” 他淡然问道:“你泡的?” 从她离开,到她回来,还没过很久。杜纷纷老实道:“不是。菁菁泡的。” 叶晨挑眉道:“你就是为了送这壶凉茶而来?” “不是。”杜纷纷轻声道,“我是来背你下山的。” 一阵强风刮过。 叶晨的发向前舞起,撩过她的下巴,纠缠着她的鬓发。 杜纷纷的脸莫名红了起来。 叶晨突然拨回自己的发,抬起手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夕阳下。 男上女下,三步一停地缓缓而行。 杜纷纷突然道:“叶晨大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减肥?” “以前没有。” “那以后呢?” “更不可能。” 杜纷纷叹了口气,声音细如蚊鸣道:“那你下次就不要乱帮别人吸毒。” 叶晨淡淡道:“没有乱帮别人。” 难道他不想告诉她真相? 杜纷纷狐疑地想。 以叶晨的个性来说,这简直匪夷所思啊。 印象中的他不应该施点小恩小惠,让她感恩戴德,从此做牛做马无怨无悔吗?不过既然他有这样的意向,那么她就成全他好了。 杜纷纷清了清嗓子道:“我明白了。助人为乐不留名才是大侠风范,我会继续装作不知道的。” 叶晨道:“这叫忘恩负义吧?” …… 他又不愿意承认,又不想她否认,那他究竟是想怎么样? 杜纷纷郁闷道:“可是你说你没有乱帮别人。” “是啊。”叶晨顿了下,转了个话题道,“我的钱是不是我的?” 都‘你的’钱了,还能不是你的吗? 杜纷纷回答道:“当然。” “那我是不是用我的钱换取你当我的保镖。” 杜纷纷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却找不出不妥,因此点头道:“是啊。” “所以,我不是乱帮别人。”叶晨嘴角微微扬起,“因为你是我的。” 杜纷纷腿一软,瞬时趴到在地。 她摔倒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承接背上的重压,但等了半天却发现身上很轻。 她迅速爬起身,发现叶晨正好端端地站着。 “你……” 叶晨微笑道:“我忘了告诉你,我的毒已经解了。” “如果我没有摔倒,你准备忘记告诉我多久?” 叶晨想了想道:“最多一个时辰。” 废话!毒最多也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杜纷纷因他为她吸毒而凝聚起的小小感动顿时消失在四肢百骸。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好意思一直让她背!简直令人发指,令天下发指,令三界六道的众生发指! “哎,唐哄哄。”叶晨的声音把她迅速从怒气中抽出。 唐恢弘果然迎面走来。不知是否是看到他们,他的路线突然一拐,朝另一边走去。 “唐掌门!”叶晨突然扬声叫道。 唐恢弘头也不回依然往前走,而且脚步更急。 “唐……掌……门……” 群鸟惊飞。 唐恢弘身影微顿,脚步一转,满脸微笑地走回来。 叶晨放下拢在嘴边的手。 “原来是叶大侠和杜姑娘。”唐恢弘心中懊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哪怕多绕点道,也比遇到这尊瘟神好。 叶晨笑道:“唐掌门刚才走得如此匆忙是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唐恢弘茫然。 “你的同类……鸟人啊。”叶晨笑眯眯道。 唐恢弘全身顿时僵住。 叶晨摇了摇头道:“不过我劝唐掌门还是不要找了。因为除了你以外,他们都已经灭绝了。” 杜纷纷好奇道:“为什么?” “还记得那句诗吗?”叶晨徐徐吟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杜纷纷点头道:“那又如何?” “你把第一句诗的第一个字后面接第二句诗的第一个字,然后接第一句诗的第二个字,后面再接第二句诗的第二个字,以此类推,试试看。” 杜纷纷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读出来道:“千万……山径……鸟人……飞踪……绝灭……” “看。”叶晨遗憾地摊开手,“诗人早已经用隐晦的方式告诉我们,千万山径都没有鸟人飞踪,看来的确是绝灭了。只有您,硕果仅存,稀有啊。” “……”唐恢弘转头就走。他暗暗发誓,下次就算叶晨把整个唐门吼飞,他也绝不再听他说一个字! 鉴于中心城唐门耳目众多,杜纷纷决定了这次宁可憋死,也绝不笑出来。 叶晨看着她身子像乩童似的乱颤,不由问道:“癫痫?” “噗!”杜纷纷一口口水疾喷。 正中叶晨的下巴和颈项。 晶莹的口水顺着白皙的肌肤往下淌,一直淌入领口内侧。 漆黑眸珠无声地凝视她。 …… 杜纷纷望着面无表情的他,吞下口口水道:“要不,我再背您?” 夜半敲门结果滚 或许是叶晨的毒已经解了的关系,又或许是杜纷纷已经知道叶晨的毒已经解了的关系,当她背着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当初扛米袋的心情。 她能感受到箍在颈项上的手臂隔着衣料传来暖意。 “呃,叶晨大人。” “嗯?”声音贴着耳朵。 “你能不能呼吸得远一点。”杜纷纷艰难地移开头,“吹得我耳朵痒。” “要不我别呼吸了?” 杜纷纷一怔道:“可以吗?” “纷纷啊,”叶晨温柔地笑道,“你果然是很想我死啊。” …… 叶晨大人啊,你果然是很喜欢挖个陷阱让我跳啊。 杜纷纷乖乖闭上嘴巴,啥都不说了。 不过叶晨还是将头往抬起几分,让自己的鼻子稍稍远离她的耳朵。 傍晚金风如绵绵细浪,一波波粼粼荡漾。 沐浴在这样的细风中,仿佛连心都被熏暖了。 入夜。 杜纷纷辗转难眠。 在历经叶晨多番摧残依然忘我入睡的她发现自己竟然失眠了。 失眠的人一旦发现失眠之后,那便更难入梦。 杜纷纷数完手指数绵羊,数完绵羊数星星。 但一直到她把月亮数到第五百遍,还是没睡着,反倒头脑越来越清晰,近日的事情一一再脑海中浮现。 猛地,她掀被而起,低喃道:“莫非……” 杜纷纷噌得跳下床,随手套了件衣服便朝叶晨的屋子跑去。 屋外雾气深重,沾在脸上,片片凉意。 杜纷纷也是出来之后才发现今夜竟然是这样森冷。 她哆嗦着拍打叶晨房门。 门咿呀一下开了。 杜纷纷第一反应是,他又不锁门。 第二反应是,她为什么要说又? 不过门既然开了,杜纷纷自然很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叶晨似是听到了动静,侧身坐起。他身上只穿着件亵衣,配上与黑暗混色的长发,纵不说话,也让人不寒而栗。 杜纷纷见他面色不善,忙道:“我想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 他森然地望着她,鼻子里发出一种似哼非哼,又似应非应的声音。 杜纷纷硬着头皮道:“霍瓶瓶她把我引到山洞里去的时候,身上好像带着一种香气。我原本以为是蜜荆花的香,现在想来,那香淡雅如菊,根本不像甜甜的蜂蜜。我怀疑,她是用那种香气来引五色蛛出来的。” “……” “但是霍瓶瓶怎么会知道唐门后山山洞有五色蛛呢?”她自言自语地接下去道,“而且她还正好拥有能够引五色蛛出动的香气。这不是很蹊跷吗?” “……” 在他的目光下,杜纷纷渐渐底气不足,“所以我想啊,也许唐门有人和她勾结。” “……” 这算是什么反应?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兀自瞪着她不说话的叶晨。 难道他根本没睡醒? 听说以前张飞是能睁着眼睛睡觉的。难道叶晨大人也有这种功力? 杜纷纷忍不住靠近了两步。 叶晨突然开口了,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梦话,而是阴恻恻道:“要不跳上来,要不滚出去。” 杜纷纷立刻滚出去。 第二日。 杜纷纷折腾来折腾去,好不容易睡着一个时辰,就被叶晨拖了起来。 “你不是要说霍瓶瓶和唐门的事吗?”叶晨已经恢复如常。 杜纷纷揉着眼睛,幽怨地望着他,“我可不可以也说那句话?” 叶晨愉快地点头,“可以啊。你要我选跳上来还是滚出去吗?” 杜纷纷被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吓醒,立刻起床道:“不用了,我选我滚下去。” 叶晨惋叹。 两人吃完早餐,泡了壶茶坐下来谈。 杜纷纷靠着茶香努力撑住下坠的眼皮。 叶晨道:“你认为霍瓶瓶和唐门的人勾结害你?” “嗯。” “为什么?” 杜纷纷想: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啊?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还跑去找你做什么?还牺牲睡眠坐在这里对着你做什么? 当然这些想法,她是一个字都不敢对叶晨说的。所以她很含蓄道:“或许是霍姑娘误会了什么。” 叶晨右眉轻扬,眼角泄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你觉得她误会了什么?” 杜纷纷叹气道:“她一定是误会你不喜欢她。” “……”叶晨的声音陡然下沉,“你觉得这是误会?” 杜纷纷脑袋仍昏昏沉沉的,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她?如果真的有,那人不但眼瞎,而且耳聋。” 霍瓶瓶的容貌声音俱是天下难出其右,有哪个男人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哪怕是她,尽管被霍瓶瓶陷害,但心中却依然恨不起她来。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啊。 杜纷纷长叹。 叶晨手指有一敲没一敲地敲着桌面。 杜纷纷自然而然地收声。 “纷纷啊。” “……嗯?”她暗自检讨着,刚刚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唐门的凶杀案你查的怎么样了?” 杜纷纷头猛地一抬。差点忘记了这茬,“呃,正在查!” “唐菁菁为什么会知道蜜荆花加狗尾巴草这个方子呢?” “正在查。” “唐菁菁是不是凶手呢?” “……”杜纷纷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正在查。” 叶晨停下手指,看着她微笑道:“那什么是你已经查出来的?” “呃……”杜纷纷身子像弹弓一样跳起,“我现在马上去查!” 杜纷纷徘徊在‘临湖阁’外。 说要查是一回事,真要查又是另一回事。 在唐门,唐菁菁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让她去查自己的朋友实在是…… “纷纷。” 她蓦然回首,却见唐菁菁正站在门口。“你还要在这里绕多久?我泡的茶都凉了。” “……”杜纷纷望着她真诚的目光,满心感动,不禁扑到她面前,动情道:“你怎么知道毒方里有蜜荆花和狗尾巴草?” …… 她刚刚明明不是想说这一句的! 杜纷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听唐菁菁轻笑一声道:“我等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开口问我了。” “……”杜纷纷惊愕地抬头看着她如花笑靥,后知后觉地发出了一声,“哈?” 唐菁菁秘密心事 唐菁菁朝里走,杜纷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亭子里果然已经泡好了茶,放好了点心。 “坐。”唐菁菁看着拘束的杜纷纷不由道,“你在怕什么?” 杜纷纷诚实道:“怕你下毒。” 唐菁菁失笑道:“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毒?” 杜纷纷打量着她的神色,最后判定,她说的是实话。 唐菁菁接着道:“我若是对你下毒,叶大侠一定会杀了我。” …… “所以……你不对我下毒是因为怕叶晨杀了你?”杜纷纷干巴巴地问。 唐菁菁道:“在所有的原因中,这是最重要的一个。” “你真诚实啊。” “彼此彼此。” 两人同笑,但笑意只停留在嘴角。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杜纷纷终于顶不住,端起茶杯道:“呃,茶真好喝啊。” “是啊。”唐菁菁也笑笑怪圈中解脱出来,轻啜了一口茶。 杜纷纷偷瞄着她的表情,发现她并无不悦之后,才小声道:“你刚刚在门口说,你等我问你等了很久了?” 唐菁菁反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为什么还要让她再说一遍?杜纷纷用眼睛控诉着她。 但唐菁菁就是不为所动。 莫可奈何,杜纷纷只有速度极快地含糊道:“你为什么知道毒方里有蜜荆花和狗尾巴草?” “因为,”唐菁菁嘴角微咧,却有几分苦涩,“这个毒方就是我告诉他的。” 在来之前,杜纷纷已经想过无数个可能的版本,但从来没想到过真相居然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说……‘问君几多愁’是你制作出来的?” “不,我只是告诉了他蜜荆花加狗尾巴草就能产生剧毒。”唐菁菁叹气道,“其实这原本是我娘发现的。她见贾琼日夜为制作新毒发愁,于是就告诉了他。我无意中听到,就告诉了楚越。” 杜纷纷皱眉道:“也就是说,事实上知道蜜荆花加狗尾巴草会产生剧毒的……有四个人?” 唐菁菁点点头,“不过贾琼虽然知道这两味加在一起能产生剧毒,却一直想不出消除蜜荆花花香,制成无色无味的办法。楚越抢先一步,并且将‘问君几多愁’的毒方交给了记录堂。” 杜纷纷道:“即使这样,贾琼应该也不知道‘问君几多愁’中含有蜜荆花和狗尾巴草吧?” 唐菁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须臾才道:“是的。事实上,知道‘问君几多愁’里有蜜荆花和狗尾巴草的只有楚越、我和记录堂的人。” …… 问题又绕回了原地。 杜纷纷道:“会不会记录堂的人泄露了秘方?”或者根本就是记录堂的人杀的? 唐菁菁看出她的思虑,摇头道:“记录堂中的人没有一个懂药理毒方,他们有的甚至分不清楚什么是当归,什么是陈皮。你要他们如何制毒?至于泄露毒方……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记录堂秘藏的毒方可说是唐门机要中的机要,若要偷盗,想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杜纷纷突然瞄着她,笑道:“你肯把蜜荆花的秘密告诉楚越,你们之间想必不只是你喜欢他这样简单吧?” 唐菁菁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她。“纷纷。” “嗯?” “你聪明了。” “……”杜纷纷不服气道,“我一直很聪明好不好?” 唐菁菁皱着眉头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是褒义词。杜纷纷喜滋滋地点点头。 唐菁菁道:“所以,看上去很笨就是了。” …… 明明这个词是褒义词啊。为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就觉得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呢? 杜纷纷纠结。 纠结归纠结。该问的,她还是要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唐菁菁这次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了当道:“我和他私定了终身。” “……”杜纷纷动了动嘴皮,半天才道:“哦,那恭喜。” “他现在身在牢笼,生死未卜,何喜之有?” “呃……” 唐菁菁突然抓住杜纷纷的手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我救他出来。” 杜纷纷狐疑地看着她,“那你当初为何不早说?还在那里神神秘秘的。” “我当初不知你的底细,这些话如何启齿?万一传到我娘耳中,那我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娘不喜欢楚越?” “她绝不会容忍我瞒着她私定终身的。”唐菁菁叹了口气道,“可是那时贾琼讨厌楚越,我娘又对他唯命是从,我能如何呢?” 杜纷纷疑惑道:“我怎么越来越觉得……贾琼一死,皆大欢喜呢?” “若是不嫁祸于楚越,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你就这样肯定不是楚越下的手?” 唐菁菁道:“贾琼死在茶水里,可见凶手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是楚越的话,他绝不会不与我来商量。” “那么,”杜纷纷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也不是你下的手?” 唐菁菁夷然道:“若是我要下手,我绝不会用‘问君几多愁’嫁祸给他!” 杜纷纷心中一合计,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若是用别的毒,案子就没那么容易查了。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唐菁菁沉默了半晌道:“你为何要查这个案子?” 杜纷纷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因为叶晨叫我来查的。” “那叶大侠为何要查我唐门的案子?” 杜纷纷道:“这个我知道,似乎是因为楚越是青云上人的师弟的私生子。” “……”唐菁菁怔住。 杜纷纷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过不了你娘那一关。有青云上人这样的亲家,想必整个唐门都欢喜得很。” 唐菁菁缓缓道:“楚越的确是孤儿。可是早两年,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他们只是普通的庄稼汉。当初一时失慎才会让他走失。” 杜纷纷笑容凝结,“会不会,他认错了?” “楚越走失时已经四岁,身上物件具在,应该不会有错。而且在他的记忆中,依稀觉得他们是父母。” 杜纷纷道:“难道叶晨在说谎?” 唐菁菁不语。 “可是叶晨为什么要说谎?”杜纷纷百思不解。 唐菁菁道:“你们若是真心查案,我自然倾心相助,但若是另有目的……” 杜纷纷连忙道:“我除了蹭吃蹭喝之外,毫无目的。”事实上,她整个人生差不多也就这么点目的。 唐菁菁道:“那叶大侠呢?” “呃……”她突然发现,对于叶晨,除了她现在能通过霍瓶瓶来证实他的的确确是剑神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何找上她当保镖。 难道叶晨的武功真的废了? 可是当初她明明感觉到…… “纷纷,”唐菁菁拍了拍她的肩膀,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有点想不通而已。” “想不通就不要想。反正该通的时候自然就会通了。”唐菁菁顿了顿道,“你且将我刚才的话告诉叶大侠。” 杜纷纷吃了一惊道:“你不怕他说出去?” “就让我们赌一赌吧?” ……赌叶晨的人品?这还真是豪赌。 杜纷纷相当不敢苟同。 唐菁菁道:“你把我当朋友吗?” 杜纷纷用力地点头。 “如果我有事,你会袖手旁观吗?” 杜纷纷用力地摇头。 唐菁菁笑道:“这样,我觉得手中的筹码又多了点。” “……”杜纷纷茫然。 扑朔迷离的案情 尽管唐菁菁决定孤注一掷,但杜纷纷考虑到叶晨昔日的风采,原本打算有所保留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转述的过程中,每每她决定要保留细节的时候,就会发现叶晨的眼睛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目光就好像在说:你敢糊弄试试看? 于是,大脑像是自动收到威胁而妥协。 原本要保留的细节顿时比详述还要详述。 杜纷纷说完,心里有些忐忑,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骗唐掌门,说楚越是青云上人师弟的私生子啊?” 叶晨眸色深深,闪烁着令人不懂的光芒。 杜纷纷等了半天,发现那光芒还在闪啊闪的闪,而叶晨的神还跟着闪烁的光走啊走的走,终于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叶晨眼睑一敛,漫不经心道:“或许是想找个可以管闲事的借口。” “或许?”好吧,叶晨大人说话向来是这样模棱两可不着调的。杜纷纷说服自己要习惯,“那你为什么要来管闲事?” 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倾身道:“你想知道?” “呃,”杜纷纷下意识地把上身往后仰了仰,“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他笑眯眯地说:“我想说啊。” “……那你说吧。”虽然觉得他的笑容很诡异,但是为了唐菁菁的幸福,她告诉自己要顶住! 叶晨摸了摸下巴道:“可是,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杜纷纷立刻道:“那你还是别说了。” 他眉毛一挑,眼中露出丝丝危险。 …… 杜纷纷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逃,咕哝道:“哪有这样的霸王条约?” 逼着别人非要用条件来听他说,这和强抢民女没两样了。 怪不得地痞强抢民女的时候经常被大侠打跑,敢情不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为了抢饭碗啊。 杜纷纷用薄弱的意志抵制着这种强买强卖的行为。 “纷纷啊。” “……”又是这一招。杜纷纷低头看着脚,心里无声地哼着歌。 “上次你帮唐葫芦敷药,他不是答应了你一个条件吗?” 她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可以厚此薄彼。” 杜纷纷囧。厚自己薄别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这条命在他的威胁下都岌岌可危了,想想也没什么其他更值钱的东西了。“那你先告诉我答案。” “好啊。”叶晨说得很干脆,“因为我和青云打了一个赌。如果我不能找出唐门凶杀案的真凶,替楚越翻案的话,我就必须被他当马骑,绕峨眉一圈。反之,他就必须光着身子,跑到山下去调戏卖瓜的王婆。” “……”这就是前天下第一高手和现天下第一高手的赌约?简直比地痞流氓还粗俗!等等……她突然狐疑道:“青云上人怎么知道楚越不是真凶?” 叶晨笑得莫测高深,“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也罢,高人总是出乎意料,非常人所能揣测的。杜纷纷对青云上人的敬仰顿时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尽管她很想破案,但是,能看到叶晨被人当马骑应该是件相当爽的事情吧。 杜纷纷破案的决心微微动摇。 叶晨道:“我已经回答完了。” 他说得那么干脆,她也不好拖沓,很爽快地道:“您要怎么报答?您说吧。” 叶晨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容越来越邪恶,看的杜纷纷恨不得把自己刚才的话连着舌头一直吞回去。“纷纷啊。” “……嗯。” “以身相许怎么样?” …… 杜纷纷飞快得朝外走着,即使这样,叶晨的声音依然一字不漏的顺着风吹过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纷纷。” 大步跨过院门的杜纷纷转了个弯,靠着墙舒出口气。 叶晨他果然要强抢民女。 杜纷纷被这个赤 裸裸的事实震得不能自已。 不行。被强抢的民女都没什么好结果,她堂堂一代女侠,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就罢了,绝不沦落到要别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地步。 她决定了,大不了以后过完三十过初二,过完十四过十六,再也不过初一十五了! 脱离苦海的最佳办法还是迅速破案。 杜纷纷在‘临湖阁’外绕了两圈,平静着惊魂未定的心。直到心跳不再听起来不再像鼓锤之后,她才慢吞吞地走进去。 唐菁菁正在喂鱼,见她进来,脸上先是一喜,却见她神情萎靡,又担忧道:“难道叶大侠不是为了破案而来?” 杜纷纷赶忙道:“不是,他的确是真心诚意来破案的。”以叶晨的为人,他宁可诬陷全唐门,也绝不愿意被人当马骑。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解了他一点。 唐菁菁沉吟。 杜纷纷等着她问原因。 谁知唐菁菁只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携手吧。” 杜纷纷惊讶地问道:“你不问我为何叶晨是诚心诚意来破案的吗?”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剑神既然开了口,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 原来叶晨也有这样良好的信用。 真是人不可貌相。 杜纷纷叹息,“既然如此,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觉得唐门里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唐菁菁目光微敛,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如果要在唐门选一个最恨贾琼的人,那么,非三哥莫属。” 杜纷纷吃了一惊,“你说的三哥,该不会是唐葫芦吧?” 上次唐菁菁带她去见他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他们两兄妹感情很好啊。 唐菁菁垂下眼睑,“还记得我曾经带你去见他吗?” “记得。”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故意把你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罢了。” …… 她就说嘛,就算她口齿再怎么不清,也不可能把‘不平’念成‘葫芦’啊。 原来这才是真相。 亏她当时还纠结了很久自己的口齿问题。 杜纷纷道:“为什么唐葫芦这么恨贾琼?” 唐菁菁道:“这我也不知道。以前三哥并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他虽然温柔,却很开朗。” 开朗?唐葫芦? 杜纷纷想了想道:“他会不会被鬼上身?” …… 唐菁菁无语地看着她。 杜纷纷干咳一声道:“我只是提供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而且从此,他就特别厌恶贾琼。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他就会避开。” “只是如此,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唐菁菁迟疑了下,又道:“而且,他一直很清楚我和楚越的事。有时候,他还会为我们作掩护。楚越即将研制出新毒的事,我也只对他说过。” 杜纷纷摸着下巴道:“所以杀贾琼的事情他很可能蓄谋已久。当他得知楚越研究出新毒之后,立刻心生嫁祸之计?” 唐菁菁咬了咬下唇道:“其实,除了楚越之外,我最不希望的凶手就是他。但是,无论凶手是谁,都应该承担自己负担后果。” 杜纷纷突然道:“我觉得还有一个人很可能是凶手。” 唐菁菁一怔道:“谁?” “你娘。” 唐菁菁断然道:“这绝不可能。” 杜纷纷见她脸色不愉,急忙解释道:“我只是从凶手所具备的条件来说。第一,她知道蜜荆花加狗尾巴草能制成剧毒,说不定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告诉楚越这个秘密的时候,她早已经发现了。第二,你说过,她不喜欢你背着她私定终身。若是她发现你和楚越的事,那么她嫁祸楚越借刀杀人就很说的通了。” 唐菁菁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却忘记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 “杀人动机。”唐菁菁叹气道,“我娘爱贾琼爱得死去活来,无论别人说他有多么不好,她完全听不进去。连掌门的话也是。就算整个唐门都想杀贾琼,她也绝对是例外的那个。贾琼死后,她恨不得跟着一起去,若不是老太太出面劝说,还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端来。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到别庄去住的。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是凶手。” 杜纷纷还想说什么,但看她的脸色又吞了回去。 唐菁菁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这桩案子扑朔迷离,我所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其实在你们没来之前,我自己也偷偷查过,都是无功而返。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把楚越关在哪里。” “会不会已经秘密地……”她做了个咔的手势。 唐菁菁道:“这点我并不担心。在老太太没有出关之前,就算是掌门,也不能擅自处决他的。” 杜纷纷这才放心了点。 “我总觉得三哥就算不是凶手,也必定知道点什么。” “为何?” 唐菁菁面露难色,“我说不出来。但是每次我提起楚越,他就阴沉着脸不说话。” …… 就算不提起楚越他也是阴沉着张脸吧? 不过说起阴沉,恐怕当今鲜少有人是叶晨的对手。 当他阴沉的时候,那可真是天狗吃日还吃日。 想起叶晨,不免想起临行前他提出的那个交换条件,顿时脸如火烧,心如冰熬。 唐菁菁见她面色怪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杜纷纷沉思了好一会,才道:“我打个比方。” “嗯。” “如果有一只兔子遇到一只阴魂不散想吃它的狼,它应该怎么办?” 唐菁菁毫不迟疑地回答道:“那要看它能不能逃得开了。” 杜纷纷疑惑道:“有区别吗?” “当然,若是她想逃又能逃的话,那结果自然不用说。” “那万一逃不开呢?” 唐菁菁含笑地看着她,“那就好好享受被吃的过程吧。” “……” 猿粪让人泪纷纷 当晚,杜纷纷死皮赖脸得在‘临湖阁’住下。 唐菁菁看着她美滋滋地铺好被子准备睡觉,迟疑道:“要不要我通知叶大侠一声?” 杜纷纷噌得从床上弹起来,“不要!” 唐菁菁狐疑地望着她。 “呃,我的意思是说,在出门前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知道的。所以不用多此一举了。”杜纷纷见她仍在犹疑,又连忙加重语气道,“叶晨大人最忌讳睡觉被人打搅。万一他发起火来,那么别人都别想做人了,不,是整个唐门都别想做人了。” 唐菁菁听她说的这样恐怖,心中也是惴惴,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再说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且把忧愁放明日,管他掀起啥风波。 杜纷纷安慰着自己入眠。 ‘临湖阁’毕竟是‘临湖阁’。连睡觉都比‘善心居’踏实。 杜纷纷翌日起来,感觉神清气爽,多日忧愁劳累仿佛都在一夜远去。 她推开窗,正准备好好欣赏这难得的安宁清晨,笑容却猛然僵住。 窗外,一袭雪白身影坐在亭中,昂然自若,举杯自斟。 杜纷纷暗道不好,拉着窗户一寸寸地合拢。 眼见就要关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得从那道缝隙中飘进来—— “纷纷啊。” 杜纷纷心中哀嚎,但身如闪电,从窗户跃出,站在凉亭石阶三步远的地方,打哈哈道:“你也来找菁菁啊,真是好巧。” “不巧。”叶晨放下杯子,炯炯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道:“我专门为你而来。” …… 杜纷纷悄悄地退了半步,“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随便遣个人过来吩咐就行了,何必劳烦您亲自来呢?真是罪过罪过。”一大早就跑出来吓人,罪过大了。 叶晨眉毛微微一耸,“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那还用问吗?有命的谁想没命?活着的谁不想滋润啊? 杜纷纷一边腹诽,一边很决绝地摇头,“您多心了。” 叶晨手指轻轻抹了抹下巴,“可是我很想见你啊。” …… “这真是我的荣幸啊。”杜纷纷仰起头,望着天上如波涛般连绵起伏的云海,努力将眼中的泪水倒流回去。 亭子还是亭子,却因为换了不同的两个人而略显拥挤。 杜纷纷不自在地东张西望着。 昨天和唐菁菁坐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没感到这亭子小啊。怎么现在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呢。果然是叶晨大人的存在感太强吗? “纷纷?” “是。”杜纷纷腰板一挺,下意识道,“我一直关注着你,刚才绝对没有走神。” 叶晨慢条斯理道:“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 “因为查案查得太晚。”借口是一早想好的。在叶晨三不五时的鞭策下,杜纷纷终于学会做事之前预留退路。 “哦?那查得怎么样?” 杜纷纷立刻将昨天和唐菁菁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反正他们三个现在都坐在同一条船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叶晨听完只是抽了抽嘴角,“所以,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唐葫芦咯?” 杜纷纷道:“菁菁是这么觉得的。” “那你呢?” …… 从长期的经验总结,叶晨说这句话的背后,绝对是另有深意的。杜纷纷沉吟着该如何回答。 “很难回答吗?”叶晨嘴角的笑容渐渐冷却,“你回答关于我的问题的时候向来是毫不犹豫扭头就走,如此明显的对比真是让人寒心啊。” 这就是秋后算账的前兆了。 杜纷纷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左右顾他言道:“那是因为唐葫芦的案件比较复杂,呃,我需要多想想。” “那我的事情就很简单吗?” “不不不,您更复杂,我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杜纷纷这句话说得真心诚意。论复杂,叶晨认第二,谁敢认第一?不知道她到底是倒了哪辈子的霉,吃霸王餐会吃到剑神。难道真是上辈子作孽太多? 叶晨绕有兴致地托腮道:“哦?你哪里想不明白?” 哪里都想不明白啊。杜纷纷道:“比如说,像剑神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请像尘土一样的我来当保镖呢?” 叶晨挑眉道:“缘分?” “你别寒碜我了。”猿粪还差不多。不过,要是让她知道是哪只猿拉的粪,她非把它熬成稀饭不可。 叶晨眯起眼睛道:“寒碜?和我的缘分你觉得寒碜?” …… 杜纷纷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脸色瞬间又变了,“呃,是我读书没读好,用词不当,您多多 包涵。” 和叶晨大人相处的日子真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步步惊心’啊! 她伸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缓缓呼出口气。 “纷纷啊。” “……”果然又来了。恐怕她很可能成为史上第一因为猿粪而死的人。杜纷纷哭丧着脸道,“请下手轻一点。” 叶晨默然地看了她半晌,“去查案吧。” “啊?哦!”杜纷纷精神一振,怕他反悔似的,立即道:“我这就去‘习毒居’。” “不是唐葫芦。”叶晨似警告似威胁地盯着她,“是唐夫人。” “……”杜纷纷疑惑道,“查唐夫人什么?” 叶晨微微一笑道:“她自然会告诉你。” 也对。上次唐夫人就表现得好像知道很多内幕的样子。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那……唐葫芦呢?” “我来查。” …… 唐葫芦,我同情你。 杜纷纷到了‘百毒居’,才发现唐夫人不是这么好见的。 从仆役到丫鬟,一层层传达了半天,才传出一个唐夫人不见外客的消息。 既然不见外客,那一开始就把她挡在门外不就好了,何必通传?分明是不想见她。 杜纷纷望着围墙,脑瓜里转着各种翻墙而入的办法。 是直接横冲直撞?还是丢个火把进去,然后等着他们跑出来?亦或是大喊刺客,然后借着救人的名义冲进去? 丫鬟传完话还没离开,“杜姑娘。‘百毒居’并非只是名字。” …… 杜纷纷干笑道:“当然当然,‘百毒居’是唐掌门的住所,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毒呢?呵呵,不过我以为以唐掌门之毒,他身边方圆几百里都不敢有其他毒物靠近才是。看来是我想得太天真,百毒百毒,原来是容纳百川一起毒啊。” 丫鬟掩嘴一笑道:“‘百毒居’后面的花园里荷花开得正艳,杜姑娘何不去欣赏欣赏?” “也好也好。”杜纷纷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后走,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向叶晨交代。 或者,干脆她自己瞎编一套说法? 只是不知道唐夫人会说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曾与唐夫人的一面之晤。 唐夫人似乎知道凶手是谁。 难道凶手真的唐葫芦?可是当初她明明说真正的凶手表面上并不那么憎恨贾琼……这样看来,似乎唐菁菁的母亲唐开心又有了嫌疑。 “杜姑娘。” 一声轻唤将杜纷纷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她望着眼前容貌娇艳如花的妇人,吃惊道:“唐夫人。” 唐夫人微笑道:“杜姑娘上次好像答应了我一件事。” 杜纷纷赶紧改口道:“乔姨。” 唐夫人这才满意地笑笑。 杜纷纷疑惑道:“乔姨不是不见外客吗?” 唐夫人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你又怎么算是外客呢?” 杜纷纷想起她曾经手下的玉镯,心中暗道:果然是拿人手短。这样一来,她如何还好意思提起查案之事。 唐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阵,才关切道:“我听说前几天,你和叶大侠被封在山洞里,几乎丧命?” 杜纷纷想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道:“是啊。说起那天,那可真是惊心动魄,千钧一发。”说着,她将那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唐夫人听罢,面有异色,“如此说来,炸山洞的人应该是霍瓶瓶了。” “应该是吧。毕竟做事要有始有终嘛。”她见唐夫人若有所思,不由轻声道,“乔姨以为是谁?” 唐夫人眼眸轻轻一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像霍姑娘这样的人,看上去实在不像杀人不眨眼之人,所以有些惊讶罢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交朋友应该更加审慎才是。” 她神情和蔼如慈母,让杜纷纷的心顿时软成烂泥,嘴里忙不迭地答应道:“嗯嗯!” “不过洞口被炸,你们又是如何出来的呢?”唐夫人顿了顿,又捂着嘴巴失笑道,“我差点忘记了。叶大侠武功天下第一,对他来说,莫说将山石推开,就算从山腹再凿出个洞来也不是难事吧。” “呃,是啊。”杜纷纷想起当初劈山石的一幕,心中恍惚。总觉得当时有件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唐夫人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问道:“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杜纷纷回过神,连忙道:“我只是很久未见乔姨,心中挂念……” 唐夫人笑道:“不是为了案子的事?” “……呃,呵呵,那也是原因之一。” 唐夫人对她的坦白似乎不以为意,“那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了?” …… 若是说怀疑她的儿子,她大概会扭头就走吧。呃,也许会先把玉镯要回去砸个稀巴烂,再扭头走。 杜纷纷舔了舔嘴唇道:“有。” “是谁?” “唐掌门的妹妹,贾琼的妻子,唐菁菁的娘——唐开心。”不管她有没有嫌疑,到这份上,先来顶顶吧。 荷花掩藏的秘密 唐夫人的笑容微僵,望着她的眼睛中顿时充满探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由于这其中牵扯到太多关于唐菁菁的事,所以杜纷纷只能顺手把叶晨拉出来当挡箭牌,“我也不太清楚。呃,是叶晨透露给我的,但他没有说原因。” 唐夫人轻轻“哦”了一声。 杜纷纷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从这句简单而又复杂的‘哦’中体会出背后深意。但唐夫人没有接下去,只是转过身,顺着阡陌朝桥下的荷花池走去。 杜纷纷只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荷花果然如那丫鬟所说,开得正盛。 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交叠,如碧波翻浪,一同托起那一朵朵如灯盏般精致轻盈的玉朵。白里透粉又粉中带白的荷花犹如含羞带怯的少女,亭亭玉立于水上,不经意地释放着让人心醉魂迷的芳华。 即便杜纷纷此刻心事满怀,望此美景,也不禁深吸了口气,“好漂亮的荷花。” 唐夫人收住脚步,神不守舍地漫应道:“是啊。” 杜纷纷见她神色复杂,仿佛陷入某场回忆,忍不住出声唤道:“乔姨。” 唐夫人眸光微动,望着脚边一处道:“喏,你看。” 看什么? 杜纷纷伸长脖子朝她手指所指之处看去,却只看到她碧绿色的裙角。 “看到了么?”唐夫人的目光依然一动不动地凝于那处。 杜纷纷只得向前走去,正要探头,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倒栽葱,朝前猛地扑了过去。 前面是荷叶,荷叶下是水。 如果摔下去一定变成落汤鸡。 “啊。”耳边响起唐夫人的惊呼。 杜纷纷囧囧地想,唐夫人果然是唐夫人,连叫声也这样柔媚动人。 不过幸好遇到叶晨之后,她学会了临危不乱。 在脸与荷叶相距一尺的时候,她突然伸出右掌,在荷叶上轻拍了一下。 叶被打入水里。 杜纷纷趁着这一瞬的反弹之力,翻身跃到半空,又稳稳地落回地上。 唐夫人先是诧异地看着她,随即欣喜道:“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高。” 杜纷纷愣了下,笑道:“我师父在收我之前也没想到。”她还以为唐夫人开口第一句是‘你没事情吧’。 喜悦过后,唐夫人眉头轻颦,望着水池面有难色,“但是……” “但是什么?” “刚刚我见你落水,一心急,不慎将随身玉佩甩到了水里。这是恢弘送给我的,若是被他知道,恐怕……”她神色黯然地看向杜纷纷。 杜纷纷想起唐葫芦身上的伤,立刻惊道:“他会打你吗?” 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唐恢弘看上去道貌岸然,彬彬有礼的像君子,背地里却是一个经常拿妻儿发泄的变态狂。 这样一比较,叶晨没事下下毒,泼泼水的行为简直就是温柔。 唐夫人眨着明眸,怔怔地看着她,“当然不会。我只是怕恢弘生气罢了。” “哦,那就好。”杜纷纷略安下心。 唐夫人垂下头,用袖口轻轻拭着眼眶,“可是,我内心实在愧对他。”说着,泪水盈睫,如散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 杜纷纷垂下头,默默地等着她泪水流干。 …… 过了片刻。 泪水没干,日头正慢慢地爬上三竿。 杜纷纷等得脖子有点酸。 好想好想吃饭啊,最好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 …… 又过了片刻。 杜纷纷已经不奢求红烧肉了,实在不行,酱油拌饭也行,只要能吃就行。 不过唐夫人的泪还没有被截流。 …… 又过了片刻后的片刻。 唐夫人还在哭,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她的裙摆湿了一小块,但以杜纷纷的计算来看,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终于败下阵来,低声道:“从哪里掉下去的?” 唐夫人缓缓抬起头,晶莹的泪仍滞留在眼眶四周,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她轻轻地喘了口气,伸手指着脚下。 杜纷纷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浸到水里。 比想象中的暖。 她点点头,脱掉鞋子,深吸了口气,一头钻进水里。 水里藏着一根根径直的莲茎,杜纷纷随手抓住一根,顺着它往下摸去。 越到下面,她觉得眼前的景色越模糊,淤泥好似因为她的波动而上浮了些。胸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四肢也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她不敢多呆,脚奋力向下一蹬,身体重新往上游去。 越往上,身上的压力越轻,视线也渐渐清晰。 她打量着四周,似乎想碰碰运气,看看玉佩会不会被夹在某个石缝里。 突的,她的目光被某一处吸引了过去。 只见在唐夫人脚下约三尺的石壁上有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上还刻着一个血红的‘禁’字。 莫非这里是某个唐门禁地? 杜纷纷虽然很想查探一番,但想起唐夫人还在上面等待,此刻显然不是最佳时机,只好暂时抛了这里,先浮出水面。 唐夫人见她上来,微微送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吧。” 她喘了口粗气道:“我没事。不过,乔姨,下面的水太深,我找不到你说的玉佩。” “这样啊。”唐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你在下面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嗯,仔细看了,但是下面有淤泥,太黑了。”杜纷纷打定主意,如果唐夫人再哭,她就陪着一起哭,总之无论如何,她都是铁了心不再下去。 不料唐夫人伸出手道:“你快上来吧。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杜纷纷立刻骨碌爬上岸,抖了抖衣服,小心翼翼道:“那玉佩……” 唐夫人微微一笑道:“我让下人来打捞吧。” …… 杜纷纷无比囧地看着她。 乔姨,之前有那么多机会,你怎么不说?她明明给了她那么多那么多次的机会啊。 她正要捶胸,但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她恐怕还发现不了那个写着禁字的石室,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早有天意安排吧。 唐夫人见她湿得像只落汤鸡,不由担忧道:“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再喝完姜汤。不然得了伤寒,我难辞其咎。” 杜纷纷正因发现了石室而心热,当下也不罗嗦,一溜烟地回‘善心居’找叶晨报告这个新发现去了。 ‘习毒居’。 叶晨单手提着钓竿,坐在池边垂钓,形容悠闲。 唐葫芦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头顶道:“你不是说来查案吗?” “是啊。” “你不问我?” “你会回答吗?” “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问?” 唐葫芦眼中闪过疑惑,“那你来查什么?” “查查你池塘里鱼的肉质够不够鲜嫩。” “……” 当叶晨满载而归的时候,杜纷纷已经在门口盼得两眼冒星了。所以他一出现,她眼睛里的星星立刻化作唾沫星子铺天盖地地喷出去。 “你怎么去得这么久?有什么收获吗?” 叶晨缓缓抬袖抹了把脸,“纷纷啊。” 杜纷纷立刻缩头,敛容,垂目,以示低调和忏悔。 “虽然我很高兴你出门来接我,但是问候语不对哦。” …… 杜纷纷退后三步,赔笑道:“重来。” 叶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向前三步,真诚道:“叶晨大人,您今天外出,又造成了多少伤亡?后果严不严重?” 叶晨微笑回答道:“一个,很严重。” …… 难道唐葫芦已经…… 可是,他是唐门掌门之子啊。虽然唐哄哄看起来也不是很待见他,但他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以唐门护短的性格来说,倾巢而出,千里追杀是逃不走的了。 杜纷纷不由倒抽了一口亮气,颤巍巍道:“那我们还是快点收拾包袱吧?” 叶晨含笑不动。 杜纷纷含泪劝慰道:“虽然您武功盖世,英勇无敌,英俊潇洒,绝世风流。但是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拳难敌四手,遇到群殴的状况,先跑路总是没错的。” 叶晨双眉微微向中间聚拢,“可是……” “不用可是了。到时候我冲锋,你断后。”冲锋的人跑得比较快。 “不过……” “好吧,如果你非要先走的话,我断后也可以。”唉,叶晨大人果然是叶晨大人,连这点亏都不肯吃。 “但……” “叶晨大人。”杜纷纷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一副他再不答应简直就羞于为人的模样,“事以至此,你就不要再逞强了。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任你武功再高,也经不起乱刀啊。如果你实在不甘心,大不了离开蜀中之后,去各地招兵买马,以后再杀回来。” 她越想越心急,“对了,你把尸体放在哪里了?” 尸体若是藏得好,说不定还能多争取点时间。 叶晨慢悠悠地伸出手,手上勾着一根绳子,绳上拴着一条鱼。 鱼正老老实实地翻着白眼。 …… 杜纷纷眉毛间歇性地抽动着,“你说的那一个……” 叶晨晃了晃鱼,“嗯。” …… 杜纷纷呷了呷嘴巴,“话说,这个应该叫一条吧?” 一个鱼? 一个鱼?? 一个鱼??? …… 叶晨一挑眉。 杜纷纷立刻狗腿道:“呃,从今往后,它就是一个鱼。” 成灵光来败灵光 虚惊之后是虚脱。 杜纷纷跑到厨房连喝了三大碗水定惊。 叶晨施施然地跟在她身后,斜靠着门框,鱼还挂在他的手指上一晃一晃。 杜纷纷喝完水,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捧着空碗转头看他,“呃,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叶晨道:“我想喝鱼汤。” 杜纷纷顿时眼睛一亮,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摇晃的鱼,刚喝下去的水立刻化作唾液,从嘴巴的各个角落渗透出来,“我也想喝。” 叶晨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亮堪与阳光落在鱼鳞上的反光相媲美。 杜纷纷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么,是你煮,还是……你煮?”不是她不想煮,实在是,她不想糟蹋这条……这个鱼啊。 叶晨挑眉。 她毫不犹豫道:“我煮。” 鱼立刻被送到她的面前。 作为江湖儿女,生火这种小事实在难不倒杜纷纷,煮开水这种事也简单,唯一的问题就是—— “应该放多少盐啊?” “糖要吗?” “醋要吗?” “酒要吗?” 叶晨无语地站在灶前,手里拿着生姜末,默默地往锅里倒。 杜纷纷崇拜地看着从容不迫的他,赞叹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做菜。”她一直以为他只会在菜里下毒呢。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禁生出丝丝嫉妒。叶晨实在太得天独厚了——长得好,武功高,下棋煮菜都精通。从他层出不穷的整人方法来看,脑子也灵光。不过人无完人,就人品欠缺这一点,足以将他前面所有的优点一起抹掉。 她叹了口气。突然有种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感觉。 叶晨放上锅盖,任由它自己在沸水里煎熬。 杜纷纷闻着从锅和盖的缝隙里袅袅溢出的鱼香,心思早已经与锅里的鱼同在,因此连叶晨靠过来都没发觉。 直到视线完全被他修长而光洁的颈项遮住,她才蓦然意识到两人的间距实在是有点狭窄,嗯,不是有点,是非常非常的狭窄。 “呃,叶晨大人,你……”她的头微微向后仰,以免自己‘扑’到他的怀里。 “你刚洗过澡。”他突然伸手,撩起一绺她垂落的发丝,用拇指轻轻滑过,“有点湿。” 听他这么一说,杜纷纷猛然想起她洗澡的原因,又延伸着想起与唐夫人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兴奋地抖动着双眉道:“我今天见到唐夫人了,有重大发现。” “……”叶晨缓缓缩回手,淡然道:“是么?” “嗯嗯。绝对是重大发现!”杜纷纷遂将与唐夫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巨细无遗得一一道出。说到唐夫人不慎掉玉佩落水,又泪流不止,害得她不得不下水这部分时,她突然皱眉道:“现在想起来,事情好像有点太巧合了,你说唐夫人会不会是故意逼我下水的?” …… 叶晨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越来越觉得是。可是她逼我下水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她恍然道,“难道她是故意让我看到池子下面的那道门?” 她觉得自己隐隐中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只是一个感觉,无法用具体的语言表达出来。“可是唐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嗯,她知道。” “……”杜纷纷吃惊地看着叶晨泰然自若的表情。 他顿了顿道:“而且唐葫芦也知道。” “……”这么多人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自己特别蠢的感觉。她囧囧地问道,“那有谁是不知道的?” “你。” 果然,她就是特别蠢。杜纷纷不服气道:“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如果真知道的话,为什么还总是把她指使来派遣去的查这查那? “知道凶手是谁并不难。难的是……” “是什么?” 叶晨缓缓道:“如何让凶手承认他是凶手。”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杜纷纷和叶晨一起纠结。 过了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期盼地望着他道:“能不能先告诉我,凶手是谁?” “可以啊。” 杜纷纷紧张地问:“是谁啊?”没想到困扰了这么多天的案子今天就要得知答案了。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不过不是今天。” …… 她早该知道,叶晨大人只在两种时候慷慨。一是,她要倒霉了。二是,她很快要倒霉了。 所以,他的吝啬反而更让人放心。 叶晨打开锅,香气从锅里飘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杜纷纷的食虫被勾得蠢蠢欲动,望着锅子的眼睛湿漉漉得像只小狗。 叶晨指挥道:“找个食盒来。” 杜纷纷诚恳地说,“我只要一个勺子就够了。” …… 杜纷纷屁颠屁颠地跑去找食盒。 盛出汤,放进食盒里,叶晨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去踏青吧。” 如果踏青就有鱼汤喝的话,那她还是踏得很心甘情愿的。 从‘善心居’出来,杜纷纷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叶晨身后,就怕自己脚步大了急了,会把里面的汤洒了。 刚刚闻到的鱼汤香味至今仍在她的鼻子里横冲直撞,鲜美不可方物。她想着想着,口水又开始滴答滴答地滋润着舌头的上下左右。 “好了,就这里吧。” 叶晨的声音仿佛黑暗里的曙光,阴雨后的彩虹。 杜纷纷急不可耐地放下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鱼汤,正准备分两个碗盛,就听叶晨笑眯眯道:“先放着吧。” “嗯?”难道还要先欣赏欣赏风景不成?她抬起头,随即惊愕的发现四周的风景十分眼熟,眼熟到和唐夫人带她来的荷花池一模一样。若说区别,恐怕就只有那天边染成金黄的云霞。 她镇定道:“你应该不是不小心走到这里的吧?” 唐门中心城这么大,想‘不小心’走到这里的几率比周大婶家的大黄‘不小心’真的是哮天犬投胎的几率还小。 叶晨从善如流道:“我是很小心地走到这里的。” 杜纷纷悲伤地看着静静躺在汤里的鱼头,鱼肉已经被熬成小碎末。被熬得发白的汤在微风中得瑟,仿佛在说‘很好喝很好喝’。 “纷纷啊。” 杜纷纷仍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头也不抬道:“不要吵,我现在没心情。” “……”叶大剑神显然被一句‘不要吵’给震慑住了。 足足半盏茶之后,她才恍然自己刚刚说了多么胆大包天的话。 “呃。”她看着汤面上自己的倒影想着解救的办法。 似乎感受到她不一样的情绪波动,叶晨再次呼唤道:“纷纷啊。” “叶晨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她反应迅速地站起,一脸谄媚的笑。 叶晨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的波光我微微闪烁,“如果你查明禁地里的秘密回来,汤还没有凉的话,正好可以帮你驱寒。” 驱寒? 杜纷纷立刻伸手摸碗,已经是温温的了。 她不敢耽搁,立刻把碗放回食盒,盖上盖子。纵然无甚大用,但聊胜于无。 叶晨看她舒展筋骨,径自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 虽然有些话是废话,但杜纷纷还是忍不住想要废一下,“我去查探,那你做什么?” “放风。”他说得理直气壮。 杜纷纷好奇地问:“那如果真的有人来了,你怎么办?” “找人下去救你。” …… “你的脑子果然很灵光啊。”杜纷纷暗暗放心,“那我是不是一看到有人下来就要做出溺水的样子?” “无所谓。” “哈?” “反正,”叶晨耸肩道,“我只是路过的时候,正巧看到你掉下去,至于你掉下去之后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脑子的优点是灵光,缺点是太灵光。 大同之长路漫漫 由于早前已经下过一次水,所以杜纷纷第二次做来十分驾轻就熟。 门依然在老地方,只是因为天色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像先前那么清晰。 杜纷纷迅速游到血红的禁字旁,摸索着进入的方法。 师父说过,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先不要急。先推门,再找附近看上去很突兀的东西,最后找所有可能会动的东西。 她照着顺序依次试。先推门,但她很快发现,她在水里所能使用的力气实在有限,推了两下依然纹丝不动。 至于旁边很突兀的东西……她环顾四周两圈,然后不得不承认,这里看起来最突兀的就是自己了。 下来得太久,她渐渐感到有些憋气,正准备照原路返回,脚在转身时,突地碰到一处凸石,随着一阵震动,那道门竟然横着移开了。 尽管感到力不从心,但好奇心仍是让她忍不住探头进去。 随即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呼吸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水里脱身出来,走进洞里。 荷花池里的水像屏风一般竖立在洞口,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但它却不会倾倒进来,真是神奇。 杜纷纷在这里把手进进出出地伸了好几次,才想起此次的目的,恋恋不舍地离开。 随着山洞的深入,四周越来越阴寒。 粘在身上的湿衣在寒气中越发冰冷,若非她有内功护体,只怕此刻早已经冻得走不动了。 前面越来越暗,怀里的火折子早已打湿,她只能靠着耳力,缓缓地摸索前进。 当四周全暗的时候,她心中已然开始悄悄打起退堂鼓。 洞口被炸之事仍历历在目,杜纷纷对于山洞之类的地点十分敏感。可偏偏,唐门不知道是看重山洞够天然,还是够偏僻,总是挑着类似的当禁地。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她至今尚未听到类似于蛇虫鼠蚁的爬行声。 不过听不到不等于它们不存在。 她越想越觉得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越是这么觉得,她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冒得越多。 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回去再说。实在不行,就拉叶晨一起下来,就当以毒攻毒。 正当她脚跟一转,准备向后转的时候,黑暗中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移动声。 这样重的摩擦绝对不是蛇虫之类能做到的。 她边是好奇边是畏惧,挣扎半天,终是让好奇占了上风,强忍着脑海中的各种各样幻想,朝前慢慢移去。 再走得近了,她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出呼吸声。 悠悠绵长。 自此,杜纷纷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一个人。 似乎感觉到生人入侵自己的地盘,那人低声喝道:“谁?”他的声音粗哑,就好像沉寂了很久不曾开口。 或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鬼使神差,杜纷纷张口喊了一句,“楚越?” 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以为那人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没有否认。杜纷纷心中燃烧起希望,“来救你的人。” 这次他没有沉默,而是极快地回答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这种态度简直和唐不平扮演的那个楚越没区别了,杜纷纷忍不住又怀疑他的真实性来。虽然说这个人是她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的,但难保不是唐门联手设下的陷阱。毕竟唐夫人当时的态度的确相当的可疑。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和唐菁菁是什么关系?”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呼吸短暂而急促,半天才道:“同门。” 杜纷纷此刻对他的身份已经得下了如下两个结论: 一,他是楚越。 二,他是一个演技很好的唐门弟子。 不过无论哪一种,都有可能是个突破口。 杜纷纷又慢慢地向他靠近几步,沉声问:“贾琼是不是你杀的?” 楚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如果叶晨听到这个答案一定会伤心加担心吧。毕竟,被青云上人当马骑绕峨眉一圈绝对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是他未免也回答得太快太理直气壮了点。她又问:“你为什么杀他?” 楚越沉默。 正当杜纷纷以为他在想借口而想继续逼问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是谁?” “我?”杜纷纷想挺直胸膛,却因为寒冷而又弓成虾型,“我就是江湖人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里不平往哪里矗的路、人、甲。” “……”楚越彻底偃旗息鼓。 难道是被她的慷慨陈词而震得说不出话来? 杜纷纷暗自检讨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张扬,早知道他如此不经吓,她就应该用怀柔政策,含蓄一点。 于是,她又很含蓄地解释道:“不过其实我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你千万不要因为你我之间的差距而自卑、而太过高山仰止我。呵呵。” “高山仰止不是这么用的。” “……”她干咳一声,“你到底为什么杀贾琼?”最好的防守就是反击。 楚越又不吭声了。 杜纷纷一步一步地向前摸索着,身体冻得有点僵,但是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近在眼前,又怎么舍得如此前功尽弃? 她忍不住出声道:“喂,好歹我也是来救你的,你就算心里不感动,嘴上也要感激一下吧。” “你走吧。”他的声音沉沉的,好似吃了一整个称砣。 …… 杜纷纷突然想道:唐不平当时扮演的楚越还真是保持原汁原味。她实在是错怪他了。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份上,她只好下猛药了,“好吧,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是唐菁菁的朋友,是她让我来救你的。” 楚越淡淡道:“菁菁不会交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敢说的朋友。” …… 以为用激将法就会对她有用?哼,他真是……真是太了解她了! 杜纷纷昂头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杜纷纷是也!” 楚越皱眉,“绵雨刀杜纷纷?” 杜纷纷心中微微得意。 没想到上至唐门掌门,下到唐门囚犯竟然个个听过她的大名,这实在让她不得不飘飘然。 他狐疑道:“你不是常年出没在江南一带吗?怎么会来蜀中?” “这个,说来话长。”这就是个烂疮,每次提每次痛。她叹气道,“总之是因为某些……人力所不能抗拒的原因,我来了。” 楚越猜测道:“被台风刮来的吗?” …… “我们还是别纠缠这个了,说说你为什么杀贾琼吧。” “我也不想纠缠这个。” “……”杜纷纷抱着越来越冷的膀子,在原地跳动了会,才道,“那我们还有什么其他可聊的吗?” 楚越想了想道:“你怎么进来的?” 杜纷纷眼珠子一转,道:“当然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的。” “不可能。”楚越断然否定,“这里的入口在掌门卧室里,而他是绝不可能让你从那里进来的。除非……” 难道这个禁地还有一个入口?杜纷纷边思忖边道:“除非什么?” “你是偷偷摸摸摸进来的。” “……”也算八九不离十。杜纷纷没有反驳。 楚越听她默认,又道:“不管你究竟因何而来,我都感激你。不过,你走吧,我的确是凶手。” 杜纷纷听他语气坚决,想来想去只能又拿出唐菁菁这支长矛,“可是菁菁不这么认为,她说你是无辜的。” “无辜又如何,这件事总需要人来承担后果。” 杜纷纷听出他话中隐含的真意,顿时精神一振,身上的寒意似乎也稍稍化开了些。“话不能这么说。唐葫芦和你虽然手足情深,但是你也要为菁菁想想啊。你这样一位替他顶罪,你让菁菁怎么办?” 唐葫芦兄,先拿你来顶顶,反正唐菁菁怀疑的对象真的是你。 楚越仿佛痴了似的,不停地喃喃道:“是葫芦?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唉,这又怎么不可能。唉,这这,这真是……” 全身发冷的时候,脑子似乎反倒转得利落。杜纷纷听他嘀咕,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道:“你该不会是以为凶手是菁菁,所以才这样冒冒失失地来定罪吧?” 她这‘冒冒失失’四个字用得一点也不冤枉。 楚越汗颜道:“这‘问君几多愁’的毒,只有菁菁知道放的地方。我以为她一时新鲜拿着玩,却正巧与贾琼起了冲突,所以才……” 杜纷纷微微叹息道:“菁菁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你杀的贾琼哦。” 或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最大的差别。 男人勇于责任,女人长于理解。 杜纷纷同情道:“那你有没有办法洗刷自己的清白?” 如果楚越能够洗刷清白,那么查案就不但是她和叶晨的事,更是唐门上下的事。人多力量大,应该会更加容易吧? 不过楚越的答案让她彻底失望。 “没有。”他苦笑,“事实上,就算我不承认,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会死在‘问君几多愁’上。” “唐葫芦呢?你觉得他可不可能是凶手?” 楚越沉思了很久,久到杜纷纷的牙根开始微微地打颤,才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虽然他的确是憎恨着贾琼,但是,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突然想杀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恨贾琼吗?” 如果唐葫芦是女人,那么恨贾琼的原因很可能是始乱终弃,或是沾花惹草之类的。但是唐葫芦不是女人。 当然男人和男人也可能是情敌。毕竟从贾琼书房里的那张画像看,他的确是个很英俊很有魅力的男子。但贾琼能接触到的女人和唐葫芦无一不沾亲带故,他总不至于无聊到想乱伦吧。 杜纷纷的思维海阔天空地徜徉着。 “不知道。”楚越也很迷惑,“我每次问他,他都说,就是看不顺眼。” 杜纷纷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八字不合?” 楚越道:“他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 所以他是在说她是个无聊的人么? 杜纷纷终于坚持不住了,站在原地来回跺脚,暖和着身子道:“我看,还是干脆先把你救出去。剩下的以后再说。” 楚越苦涩道:“怎么救?” 杜纷纷以为他怕过不了唐恢弘那关,立刻道:“放心,我发现另外一条通道,绝对安全隐蔽,无后顾之忧。” “我被关在笼子里。” “……哈?” “每根铁柱都有碗口粗。” “……” “你能砍得断吗?” “……”碗口粗的铁柱?杜纷纷想了想道,“应该用锯子比较快吧。而且,我没有带刀,我只带了双肉掌。” 两人同时沉默了。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杜纷纷脚趾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嗯。不要挑吃饭的时间。” “……没想到你喜欢吃独食。”她又不会跟他抢,他何必这么小心翼翼。 楚越解释道:“不是,是因为……” 正说着,在洞的另一方向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杜纷纷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吃饭的时间会有人送饭来。 “保重。”她声音极轻地说道,然后迅速地朝来路返回。 走到洞口,那道门居然还没有关闭。 她深吸了口气,投身入水,游到凸石上方用力一蹬。 门果然缓缓关上。看来这条地道的机关都在外面。 杜纷纷既得了消息,心中正激动兴奋,自然不会久呆,当下往上游去。 露出水面的时候,她还特地小心翼翼地躲在一片脸盘大的荷叶伸出头,朝四周张望。深恐岸上站着一大拨人等她自投罗网。 幸运的是,岸上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有那么多人。 不行的是,连叶晨也不在。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杜纷纷当下不敢久留,匆匆爬上岸,拧干裙摆的水,才踮着脚尖朝‘善心居’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竟看到叶晨正提着食盒施施然地往这里走,心立刻放下一大半。 敢情他是放着放着风,就被风刮跑了。 “纷纷。”叶晨看到她,脚步立刻停下,伸手正要揭开食盒,就听杜纷纷在那里抱怨道:“叶晨大人,你要偷吃没关系,反正鱼是你钓的,汤是你烧的。但是你不应该一声不吭地放我的鸽子啊。” …… 叶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 不不不,这只是冰山一角。说起对他的看法,杜纷纷相信,没有个三天三夜,那是绝对看不完的。 叶晨揭开食盒盖。 鱼汤的香味伴着热腾腾的水汽冒上来。 杜纷纷呆了呆道:“难道,你刚才是去帮我热汤了?” 果然是希望在人间啊。 连叶晨大人这样的为人都会为别人考虑了,何愁世界不大同? 杜纷纷揣着满满的感动,缓缓地伸出手,正要接过鱼汤,就见叶晨的手指突然一滑,汤碗瞬间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叶晨面无表情道:“手滑。” …… 大同之路漫漫,尚待努力啊。 一醉酒成千古恨 滚烫的鱼汤没有了,身上的寒意却还没有驱除,杜纷纷只好快马加鞭地回‘善心居’洗热水澡。 尽管有内功护体,不使五脏六腑受到寒气侵害,但是皮肤上的伤害却是难免。褪下衣服,她看到自己身上好几处冻伤,小腿和手臂都有红色块状,脚趾放进水里一阵刺痛。 杜纷纷一边低咒一边滑入水中。 温暖的水温顷刻将体内的寒气驱除逼散。 她躺了会,身体终于舒缓过来,困意也随着疲惫从四面八方汇集,一下一下地冲击着眼皮。 但即使这样困,楚越的话还是不停得在脑海中东一句西一句翻腾,累得她眼皮直抽,却又不得入睡。正受着折磨,门板被敲了两下。 仿佛在早课中昏昏欲睡的小和尚听到了师父警告的木鱼声,杜纷纷猛地惊醒道:“进来。” 门被推了下,却没有开。 杜纷纷顿时想起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事,慌忙道:“别进来。” …… 门外恢复了宁静。 杜纷纷松了口气,继续泡着澡。 水有点变凉了,但是沐浴在水中的舒适却让她慵懒得不想起来。 她伸了伸腿,让自己埋得更深一点。 屋顶上突然想起脚步声,不是那种偷偷摸摸,而是十分悠闲的散步。 杜纷纷心头一紧,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只好高叫道:“谁?” 其实这是个多余的问题。会在这个时候无聊得跑到屋顶散步的,除叶晨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脚步声顿住。 这种短暂的静止却比狂风骤雨更令人窒息。 杜纷纷捞过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挡在胸前。 很清脆的敲击声。 紧接着,一块瓦片被掀起,沉甸甸的夜色瞬间弥补住空隙,却带进一丝森森的冷意。 杜纷纷颤抖着问:“叶晨大人?” 回答的是一片静默。 …… 那现在是怎么样? 她是像鸵鸟一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泡澡?还是干脆一咬牙,起来穿衣服? 杜纷纷内心激烈地斗争着。 就在她犹豫之际,朗朗吟诗声却从上面传了下来,“请君同饮一杯酒,明月星辰证此时。” …… 杜纷纷囧囧地等着他继续。 但声音又这么中断了。 水越来越冷,她的体温也渐渐下降,脑袋却开始灵活起来。 她终于领悟到那句诗的精髓,“呃,那个君……是指我么?” 依然是静默。 但是杜纷纷却从静默中感受到了叶晨大人的不耐烦。 如果他现在就在她面前的话,想必早已经把眉毛挑到天上去了。 “那可不可以请您把瓦片盖上?夜风很萧索,出浴更萧索。”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杜纷纷并没抱着希望,只抱着姑且一说的心态,反正她被叶晨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三次成自然,五次成习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自然,成了自然习惯。 但出于意料的是,瓦片居然真的合上了。 杜纷纷举头望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屋顶,突然觉得有瓦遮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穿戴妥当,杜纷纷飞身上屋顶,却见叶晨竟然在煮酒。 酒香四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晨斟了杯酒给她。 她接过来握在手里,一股暖意仿佛从掌心蔓延开来。 小炉子旁边还有两盘菜肴。杜纷纷定睛一看,竟然是红烧肉和烤鸡。她顿时有点坐立不安。 如果她没记错,上次有幸见到美味,正是霍瓶瓶亲自下厨的那桌。结果呢—— 先是差点毒死,接着差点憋死,最后差点吓死。 过程跌宕起伏、曲折百回得让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这么一想,眼前的红烧肉成了鹤顶红,烤鸡成了砒霜。别说吃,就算这么看着,也让她心里发毛,拿在手里的杯子也不温暖了,热辣辣得烫手。 “……” “……” 静默的时候是如此静默。 杜纷纷想着禁地里和楚越的那些对话,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但是这冲动遇到了静默,就冲不动了。 她蜷着手指,在脚边的瓦片上画圈圈,然后自欺欺人地想,只要画足三百个圈圈,天就会亮了。 为什么是三百个呢?她也不知道。只是随便这么一想,就三百了。 “酒冷了。” 她一惊回头。 开口的正是叶晨。 他的眼睛黑亮,在夜里越发显得幽深。每次被他专注地看着的时候,她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嗯。哦。”她把杯子放到唇边,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 叶晨伸手捏了一块红烧肉在嘴里。 然后杜纷纷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滑过好大一口口水。 叶晨吃完肉,又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舔了一口。 她突然发现他的唇很好看,丰润而不厚重,即便在苍白的月色下,依然泛着樱花般的色泽。“呃,今天的月亮真的很漂亮啊。”她赶紧撇开目光。 他顺口道:“比月饼漂亮吗?” 杜纷纷很认真地比较了一下道:“不可同日而语啊。” “我让你同月而语,谁让你同日而语?” …… 好冷的笑话。 杜纷纷干笑,比曝晒下的鱼干还干的干笑。 叶晨终于起了个头,“今日的收获如何?” “钓到条大鱼。”杜纷纷说完,又想起那碗可怜的鱼汤,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幸好叶晨很快接口道:“楚越?” 杜纷纷喜欢吊胃口的习惯又准备冒头,但一接触到他的脸就立刻缩了回去,迅速点头道:“是,是楚越。” 叶晨挑了下眉毛,示意她往下说。 杜纷纷整理了下思绪道:“洞里很暗,我并没有见到他人,不过我问他是不是楚越,他没有否认。” “你觉得他是不是呢?” “是……吧。”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毕竟唐夫人三番四次让她下手,太过刻意。但是若是假的,那个人的演技未免太好了点。好到……几乎没有破绽。 因为人在黑暗中,耳朵、鼻子,甚至其他的感觉都会比平常灵敏。 她分明能够感受到在她提到唐菁菁时,他的心潮波动。 “那就是。”叶晨很肯定地说。 杜纷纷有点受宠若惊,“你居然这么相信我?”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是相信唐夫人。” …… 杜纷纷郁闷。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就不是朋友关系。但好歹她做牛做马做了这么久,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在他心目中,她居然还比不上他对唐夫人的信任,这实在是让人心寒。 再说那唐夫人也是。楚越是唐哄哄关的,她作为妻子不四处掩护也就算了,居然还眼巴巴地揭发出来,这也让人心寒。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和唐哄哄难兄难弟的患难情谊。 想着想着,她的胸口愈加闷了,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叶晨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有深究此事,“嗯,你还没说楚越怎么样了呢?” “还能怎么样?被关在笼子里呗。不过一日三餐还是有的吃的,哪里像我。”一杯黄酒下肚,杜纷纷不但舌头大起来,连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热气从她的胃里往上翻涌,头有点昏昏的,连眼前的景物但开始模糊,但嘴巴却不听使唤地拼命张合。 “他苦啊!”她用力把手里的杯子向前一扔。 怕她用力过大把自己摔下屋顶,叶晨不得不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杜纷纷扭动了两下想甩开,却没有成功,也就任他拉着,只是话随着嘴里的酒气不停歇地朝外蹦,“他是担心凶手是菁菁,所以才想一声不吭地顶下来的。你说,他苦不苦?!” 叶晨见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越看越可爱,语气不禁微露宠溺,“嗯,苦。” “是嘛,苦啊。”杜纷纷一听得了赞同,就深沉地沉吟着。 叶晨趁机用另一手捞起一块红烧肉想送到她嘴里,她却猛地一拍大腿道,“但是呢?!” 他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咬牙切齿地接下去,“他蠢啊!” 叶晨拿着红烧肉,瞄着她的嘴巴,似乎想找个恰当的间隙丢进去。 杜纷纷继续抑扬顿挫道:“菁菁又不是凶手,他也不问,就傻乎乎地跑去顶了,结果呢,嘿嘿,一听我说不是,傻眼了吧?”她打了个酒嗝,认真道,“他还真傻眼了。” 叶晨道:“他怎么傻眼的?” “就是这样。”杜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他。 “嘴巴有没有张大?” “嗯,张了,很大。”她跟着又乖乖地张开嘴巴,努力想做出震惊的模样。 叶晨顺手把红烧肉塞进去。 她就很配合地咀嚼了起来,吃完了觉得味道不错,又张开嘴巴。 叶晨就又送。 这样反反复复,一碗红烧见底。 杜纷纷吃得十分满足,舌头不停地舔着嘴唇。 “纷纷。”叶晨的声音突然沙哑,看着她的目光顿时灼热起来。 杜纷纷嘿嘿一笑,毫无所觉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没错,纷纷是我,我是杜纷纷,一代女侠,绵雨刀杜纷纷。君也是我,邀请的是我……嗯,我还是我……” 她还想说什么,却完全被吞噬到叶晨的嘴里。 叶晨早将小炉子和盘子放到一边,倾身将她搂在怀里。一手环腰,一手撑着屋檐。 杜纷纷不舒服地想挣扎,把嘴巴里肆意妄为的柔软吐出去,却换了一阵更加窒息的翻搅。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所作的一切只是徒劳,又或者她反抗的累了。叶晨明显感觉到舌头的阻力渐渐小下去,然后任他为所欲为。 将到嘴的食物就这样放弃从来不是叶晨的风格。 他当仁不让地得寸进尺,狂狷继续地攻城略地。 不知是酒意还是嘴里的战争太过炽烈,杜纷纷觉得全身越来越燥热,不由将身体往上贴去。 感受到她的回应,叶晨的动作从充满侵略的强势渐渐温柔,逗弄般地舔舐过她的牙齿和舌头的每一处。身体的欲望已经不再是亲吻可以满足,他缓缓抬起头,却惊愕地发现,那个被应该与他一同沉沦的人正哈着热气,睡得正香。 他阴阴地瞪了她很久,才不得不挫败的发现,她的梦乡是他的禁区。 月光如薄纱,从屋檐的那头扫到这头。 他无奈地横抱着她回屋,将杜纷纷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脱鞋盖被之后,盯着她天真的睡颜看了会,突然狠狠地捏住她的鼻子。 杜纷纷的呼吸骤然被截断,不禁发出类似于猪嚎的声音,发怒似的蹬了下腿。 叶晨轻笑着放手,心里果然愉悦了点。 他正要往外走,眼角突然瞥见那只仍滞留在房中的浴桶。 热气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砰得跳进桶里。 一场噩梦一场戏 晨曦如纤纤酥手,妩媚地划过窗前,留下一地的浅色温柔。 杜纷纷躺在床上,额头细细的汗珠密布,仿佛被噩梦纠缠似的,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急促得好似喘不过气来。 猛地,她一拳捶在床上,睁开眼睛。 梦中仿影似乎还在眼前旋绕。 她怔怔地看着帐顶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正置身何处。 昨夜的记忆如支离破碎的残片,东一块西一块地拼凑入脑海,硕大的圆月,浩瀚的夜空,还有那辣麻麻的烈酒。 那时,月光包围着身体,汗从身体里不断地蒸发出来,肌肤烫得像火烧。 但是之后的思绪好似随着月光辉渐渐疏淡,渐渐空白。 她晃了晃头,用手指轻轻按摩着太阳穴。梦中的情景霎时撞入脑海,栩栩如生。 杜纷纷面色愈加惨白。 显然昨夜的梦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好梦。 叶晨悠悠然地坐在一边,欣赏似的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笑眯眯地开口道:“你想到了什么?脸色这样难看。” 杜纷纷对于他三不五时地莅临,已经习以为常,因此也没太惊讶,顺着接道:“我做了个梦。” “哦?”叶晨颇有兴致地挑眉。 她的脸突然皱成一团,“梦里我吃了一条蛇。” “……” “而且还是活的,会动的,在嘴巴里不停地翻搅。好恶心。”她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口水,“我拼命想吐却吐不出来,手脚都像被链子绑住似的,一动都不能动。那种感觉,真是没法形容。” 叶晨此刻的神情也十分无法形容。 “后来,那蛇好像被咽下去了……”杜纷纷仿佛重临梦境,脸色刷白刷白道,“然后蛇突然变成了两条,从鼻孔里传了出来。害得我差点被憋死。” “……” 她以为叶晨不信,用很认真地口吻道:“真的。那感觉,真实得没法说!那刹那,我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 “纷纷啊。” “……” “听说,如果在漱口前把梦说出来的话,梦就会成真的哦。”他的笑容透露着丝丝邪恶。 杜纷纷定定地看了他半会,才道,“叶晨大人,原来你也是个喜欢道听途说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 杜纷纷洗漱穿戴完毕,准备和叶晨继续讨论昨晚说了一半却不知为什么中断的关于禁地遇楚越的话题。但她绕着‘善心居’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却愣是没发现他的踪影。 对于他的神出鬼没,她也很适应。所以略作思忖后,她决定先去‘临湖阁’向唐菁菁报喜。无论如何,只要人活着总是希望的。 对于‘临湖阁’,杜纷纷早已经熟门熟路,一路进去,也没人阻拦。到了她们常聚的亭子,却见唐葫芦也在,她顿时有点不大自在起来。 原本她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尤其知道他默默承受唐哄哄的毒打,还不声不响之后,心中一直是钦佩与同情并存。但不知为何,自从听唐菁菁说他有可能是凶手之后,她再见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就好像看到一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整天却挂着道貌岸然的面具。相较之下,叶晨大人就邪恶得相当表里如一。 她正想转身,过一会再来,唐菁菁却已经望见了她,“纷纷。” 唐菁菁唤起人来嗓门很大,连树枝上的鸟都被惊飞了好几只。杜纷纷自然不能装聋作哑,只好讪讪地走过去道:“不打扰吧?” “哪里的话。”唐菁菁笑容洋溢着满满的热情,“以你我的交情,我三哥不就是你三哥?” …… 杜纷纷委实佩服她的演技。若非上次她亲耳听到她说出那番怀疑,她是怎么都不会想先眼前这个兄友妹恭的兄妹竟然是暗藏疑心的。 唐菁菁见她神色不大自然,不由轻推了唐葫芦一把,“三哥,你不说点什么么?” 唐葫芦这只闷葫芦终于开了瓢,言简意赅道:“坐。” 杜纷纷立刻坐下。 唐菁菁扑哧一笑,“纷纷,你这哪里像来做客,倒像是来坐监的。我三哥虽然为人沉默,不多话,但性子却好得很,你不必怕他。” 杜纷纷道:“我没怕他。”这样一句否认,经她期期艾艾的一说,竟好像真的在怕似的。 唐菁菁摇头叹道:“我原本还想让纷纷当我的三嫂呢,如今看来,恐怕我唐家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被她这么一调侃,杜纷纷倒是不紧张了,面上却有些烧。 唐葫芦站起来,“我先走了。” 杜纷纷顿时有点不安,以为自己打扰了他们兄妹的聚会,连忙道:“你再坐坐,我一会再来。” 唐葫芦道:“你坐吧。我走。” …… 这话越说越像她是来赶人的。杜纷纷屁股下的凳子像火烧似的,让人坐不住。 唐菁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扑哧一笑道:“要不干脆你们俩一起走?说不定还真能聊出一段真挚的感情来。”说到这里,她突然朝唐葫芦眨了眨眼睛,故意压低声音,却又恰巧能让杜纷纷听到,“不过,三哥啊。你以后走路可要小心哦,毕竟,你的情敌可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 杜纷纷彻底囧住…… 虽然说她上次隐约有那么一点点发现叶晨大人的心思,但这样直白得从旁人嘴巴里说出来,实在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唯一希望的是,叶晨喜欢听墙脚的癖好不会在今天发作。 唐葫芦还是走了,不过从他离开时的表情看,唐菁菁的话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倒是杜纷纷心里的不自在依然萦绕不去。 唐菁菁等唐葫芦走得看不见时,笑容微敛,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了?” 虽然早知道她的表里不一,但杜纷纷依然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看得一愣,须臾才道:“嗯,有很大的进展。” 唐菁菁眼睛一亮,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叶晨好像知道。”她记得他是这么说过,虽然他的话从来都是要挑着听的。 “那就好。”唐菁菁也不再追问是谁。显然,她对叶晨的信任远胜于杜纷纷,“那你说的重大进展是……” 杜纷纷神情凝重,一字一顿道:“我见到楚越了。” “……”唐菁菁放在桌上的手指猛地一缩,关节露出分明的棱角。起伏的胸膛说明她此刻激动的心情,大约足足半盏茶之后,她才能平静地开口,“他,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没有看见他。” “……” 从唐菁菁看她的眼神中,杜纷纷深刻地了解到,原来以眼杀人,确有其事。 “呃,你听我解释。” “我在听。” “我的意思是说,我遇见了他,但是没有看到他的人。” “嗯,我还在听。” “事实上,是因为那个地方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而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唐菁菁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那么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这个,应该还好吧?” 唐菁菁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杜纷纷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因为他挺惦记着吃饭的。” “……”唐菁菁叹了口气,“你还是将你如何遇到他,他又如何说的,都清楚说来吧。” 杜纷纷当下将自己如何受到唐夫人的指引,又如何找到那处密室,两人又如何交谈,最后因为到了吃饭时间才不得不离开的经过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了个详细。 唐菁菁听罢,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心头五味杂陈,竟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杜纷纷看她神色,便知其心中所想,道:“楚越说过,即便他没有认罪,也是百口莫辩的。我想,应该是有人有心要嫁祸给楚越。” 唐菁菁道:“我原先以为是三哥,可是你又说是掌门夫人引你去禁地的。那么他的可能性就小了。毕竟虎毒不食子。而她对三哥又向来疼之入骨。若真是三哥杀的人,恐怕她宁可顶罪,也绝不会去揭穿他的。” 杜纷纷揶揄道:“那岂非与你和楚越一样。” “谁像他这么蠢。”说起这个,唐菁菁的牙根就发痒,“他竟然以为我会拿了他的毒药去杀人,真正是蠢得不可救药。” 杜纷纷听她骂得狠,不自觉地替楚越辩解道:“他还不是为了维护你?” “若是他不认罪,那老太太恐怕还会再亲自查一查,以老太太的精明,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破绽。但他一旦认罪,这案子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怕老太太一出关,连人都不见,就直接……”唐菁菁想到这种可能,脸色一阵发白。 杜纷纷急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这也简单,让楚越翻供就是。” 唐菁菁摇头道:“这时候翻供,只会让人以为他贪生怕死,多半是不会理会的。” 被她这么一说,杜纷纷也急了,“那怎么办?” “尽快查出凶手。” …… 杜纷纷道:“好耳熟的一句话。” 唐菁菁点点头,道:“嗯,因为我们一直在说。” …… 杜纷纷叹道:“看来我们的进展缓慢啊。” 唐菁菁道:“叶大侠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但是他说他不知道该如何让凶手现出原形。” 唐菁菁沉吟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如让叶大侠把怀疑的人说出来,我们也好一起商议。” 杜纷纷捋掌道:“好主意。你去提。” 唐菁菁狐疑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他要求的回报很令人惊恐欲死啊!杜纷纷暗暗抹了把泪水,“因为你比较安全。” “……”唐菁菁陡然沉声道,“你是指长相吗?” 杜纷纷捂着脸,哀伤道:“不,不是长相。是猿粪。” “……”唐菁菁发现鸡同鸭讲是件困难而又浪费的事。“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去找叶大侠吧。” 杜纷纷道:“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唐菁菁道,“难道他出门的时候从来不向你报备的吗?” 杜纷纷张了张嘴,无语地看着她。 自从杜纷纷来过后,楚越坐在笼子里越发觉得度日如年。 无边无垠的黑暗几乎让他烦躁得崩溃。除了一天两次的饭食,他甚至无法感知时间的消逝。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着整个脑海。 谁是凶手? 唐菁菁现在如何? 杜纷纷有没有把话带出去? 唐老太太几时出关? 他会不会死? 曾经以为必死无疑而寂灭的心重新跳动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楚越?” 黑暗中突然响起好听的男声。 楚越吓了一大跳。要知道,他的武功在唐门虽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是佼佼。而现在居然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而他毫无所觉,这怎么可能? “你是谁?”他不由生了警惕之心。 黑暗中,那人似乎轻笑了一下,缓缓道:“叶晨。” …… 楚越失声道:“剑神?” 他不喘气地疾问道:“你就是那个‘白衣淡扫娥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的叶晨?” “嗯,的确有人这么说过。” 如果来者是天下第一高手,那么他听不到脚步声就不足为奇了。他原本以为来人可能是凶手雇来杀他的杀手,但是当今天下有谁能雇天下第一高手呢?所以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疑窦并未消除。一来,这里是唐门禁地,非外人可知。二来,这禁地里既没有盖世的武功秘籍,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他虽然自认为也算一个人才,但在剑神面前,那是绝绝对对要比到土里去的。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看你。” …… 楚越囧囧地问道:“看得见吗?” 一道火光从黑暗中亮起。 楚越双眼一阵刺痛,泪水盈眶。 叶晨微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崇拜我,居然因为见到我而流泪,呵,真是让人感动。” …… 他明明是因为太久没见光而不适。不过楚越没有揭穿,而是顺着道:“当然。能见到闻名天下的绝顶高手,是每个江湖人的心愿。” 叶晨道:“既然如此,我准许你亲吻我的鞋子一下。” …… 叶晨看着变成石像的楚越,笑道:“我开玩笑的。” 楚越干笑。 果然,不世出的高手,必然有他不世出的理由。 “事实上,”叶晨拿着火折子,朝他走了几步,仔细地打量着他沾了点污垢却仍不失俊朗的五官,直到他忍不住别开脸后,才道,“我是来查案的。” 楚越愕然道:“谁的案?” 叶晨挑眉。 他又问了一个不那么蠢的问题,“为什么?” 叶晨又挑眉。 他终于想出一个算聪明的问题,“怎么查?” 杀人何须要缘由 正午的阳光白花花地落在夹道绿茵上,密密麻麻。 当叶晨湿漉漉地上岸时,一眼就看到那个被白光簇拥在中央的男子。 天蓝色的圆领长衫,漆黑的刀鞘。脸庞年轻而英俊。 ——唐葫芦。 叶晨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衣摆,直起身道:“你不适合蓝色。” 唐葫芦漠然地看着他。 “蓝色太明媚,太祥和。而你太阴郁,你的刀鞘很适合你。” 唐葫芦终于开口了,“我是来杀你的。” “……”叶晨沉吟了下,“我可以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等你头脑清醒点再来找我。” 唐葫芦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的剑呢?” 叶晨嘴唇一紧,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今天下,已无人配让我出剑。” 唐葫芦右手缓缓搭在刀柄上,“那是因为你以前没有遇到我。” …… 叶晨摸了摸下巴道:“我可不可以继续当做没遇到?” 唐葫芦道:“不可以。” “非比不可?” “不是比,是杀。” “原因呢?” “没有原因。”唐葫芦说话的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不变的冷漠,仿佛天下已无人无物可以令其动容。 叶晨叹了口气,“我的剑已经埋在孤绝峰顶。” 唐葫芦的姿势不变。 叶晨缓缓弯下腰,从路边摘了一根草,草长约莫一尺,顶多匕首的长度。 唐葫芦目光闪了闪道:“我可以等你去买把剑。” 叶晨温柔地拈起草,浅笑道:“我说过,当今天下已经无人配让我出剑。” 唐葫芦眸光一沉,左手微微抬起,刀在最舒适的出鞘位置。 他整个人顿时发出一种极为凌厉的气势,就仿佛一把已经拔出的刀,刃未至,寒气已到。 叶晨笑容依旧,草只是软趴趴得被夹在他的双指之间。与唐葫芦的刀相比,他拿着这根草就好像在开玩笑。 唐葫芦的目光凝住。 他至今还没有动手并非因为无从下手,而是叶晨提供了太多的破绽让他下手。这样处处破绽,反倒让他有刹那的犹豫不决。 但也只是刹那。 他很快就决定好了要出的招式。 唐门中人向来都很果断。虽然在很多时候这会演变成武断,但是毫无疑问,这在百年唐门之中已经成了传统。 唐葫芦准备出刀! 回‘善心居’依然没有看到叶晨,唐菁菁便央求杜纷纷带她来见楚越。 要知道楚越人在砧板上,昨日安全不等于今日安全,若没有亲眼看到,她终究是不放心。 杜纷纷焉能不知她的心思,自然欣然同意。 但是在她同意之前她绝对没有想到竟然会看到眼前这样的场面—— 唐葫芦和叶晨竟然面对面的对峙,且看两人的姿势,仿佛正要决战。 唐葫芦显然感受到身后有人,但是他依然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叶晨倒是很开心,朝她挥了挥手道:“纷纷,你终于来了。” 杜纷纷看看他,又看看唐葫芦的背影,结巴道:“如果我打扰了你们……我马上离开。” 叶晨笑容越发可亲,“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几时嫌过你打扰我,更何况……你来的时机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杜纷纷先是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后来是被他的话听得全身发麻。自从她来了唐门以后,她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是多么多么伟大的至理名言。它简直一针见血地描述人性的黑暗。所以叶晨笑容背后掩藏的,准没好事。 唐葫芦突然开口道:“这是我和叶晨之间的事,请你离开。” 杜纷纷想转身走。 但叶晨的话永远比她的动作快,“纷纷啊,你还记得你收了我的钱吧?” 杜纷纷的脚步微顿。 “他现在要杀我哦。”叶晨笑眯眯地看着她迟缓转身的背影,“作为保镖,你怎么可以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置你的雇主于水深火热而不理?” …… 唐葫芦要杀叶晨? 杜纷纷大吃一惊,瞪着叶晨脱口道:“你给他吃什么了?” …… 在场恐怕只有叶晨听得懂她这句没头没脑的问题。他向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我不会为任何人洗手做羹汤。不过,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不如等你解决了他,我们晚上回去之后再慢慢聊。” 杜纷纷别开脸,全神贯注地盯住唐葫芦的后背,“如果你要杀他,就必须踩过我的尸体。” 唐葫芦眉头微皱,左脚脚尖抬起,以保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出闪躲的动作。紧接着,他向右横走了一步,然后极慢极慢地转身。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的刀和视线始终保持着对叶晨的警戒。 直到他完全转过身,杜纷纷和叶晨两个人的身影同时撞进他的视野里。 叶晨突然朝杜纷纷走去。 杜纷纷和唐葫芦握刀的手同时一紧,目光将对方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一一收入眼底。 到最后几步,叶晨猛地加速,缩入杜纷纷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劲道:“纷纷,我看好你。” …… 杜纷纷忍无可忍道:“好歹你也是剑神吧?”为什么看上去和骗吃骗喝的小混混没区别。难道真如霍瓶瓶所说,叶晨已经武功尽失了?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若唐门有个不受欢迎客人榜的话,她和叶晨绝对可以囊括前两名。不提叶晨的那条毒舌,单是他非要多管闲事,替楚越翻案这一条,恐怕就会引得很多唐家人的不满。毕竟叶晨是外人,任何一个家族都不会欢迎跑来指手画脚的外人。 而唐门之所以容忍他们到现在,无非是看在叶晨‘剑神’的身份上,一旦他发现叶晨这个剑神已经名不副实,那么后果会是相当的—— 狰狞。 杜纷纷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她突然很庆幸唐菁菁提出要来看楚越,更庆幸自己答应了,不然若是来晚半步……她越想越心寒。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杀你?”杜纷纷想在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前,试试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是在唐门的地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俩不是强龙,是外强中干的虫。 叶晨郁闷道:“他说没有原因。” …… 杜纷纷叹气,“你已经面目可憎到不需要原因就想砍了你的地步吗?”好歹她每次想砍他的时候都是有原因的。 叶晨没好气道:“他是难以启齿,其实他在嫉妒我英俊。” “……”杜纷纷为唐葫芦扭曲的审美观感到悲哀。 唐葫芦自认凶手 唐葫芦脚尖突然移动了下。 杜纷纷的手瞬间握住刀柄,眼如猎鹰,紧紧地盯住他。 叶晨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 杜纷纷自出江湖以来,遇敌无数,敌人强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就可以一目了然。从唐葫芦的步伐中,她看出他虽然是唐门子弟,但是他的刀法绝对不下于江湖上那些自诩一流的成名刀客。至少他比唐不易高出一筹。 但也仅仅比唐不易高出一筹而已。 她的心定了定,她手里现在已经捏着一半的胜算,至于剩下的另一半胜算则是握在唐葫芦那身毒术上面。 她必须在唐葫芦下毒之前将他击败! 叶晨一直退到两丈处的一棵柏树下,才对着唐葫芦高声道:“唐门素来以毒闻名,你只管用毒便是,何必找一把刀来当幌子?” 唐葫芦姿势不变,瞳孔空洞如夤夜,徐徐道:“我不用毒。” 杜纷纷听得暗自叫好,心中对叶晨的那张嘴有了新的认识。当然她的表情还是保持着对战时的肃穆,甚至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叶晨倚着树干道:“那你们快点打吧,打完了早点回家吃午饭。” …… 果然,她的认识翻新得太早,以叶晨大人以往的行径,他总是能用一句话毁了一件好事。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唐葫芦出刀。 他的刀如其人,稳而静默。 直到刀风劈到面门,杜纷纷的思绪才猛地从叶晨刚才那句话中抽出来。 她的反应虽然慢,但是应对得极快。 不见她如何动作,唐葫芦的刀便直直地劈了个空。不过他的刀法造诣到底不平常,虽然劈空,却立刻顺着刀的去势回转,偷袭杜纷纷的后背。 她刚才虽然躲过那一刀,但是绝不会有这么快地回身时间,所以她此刻的后背空门俱露! 这是唐葫芦的判断。 他的刀很快。 但杜纷纷回身更快,她不但回身快,而且刀比回身更快。 当唐葫芦的刀回转时,杜纷纷已经出招。 刀光如金风。 刀影如细雨。 绵绵无空隙。 在这一刹,唐葫芦仿佛看到晴日里的一阵骤雨,从天上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无处可避。 杜纷纷拿着刀,定定地架在他的肩上。 他的刀还在半空,他的神还在刚才那一招。 啪啪。 叶晨鼓掌,“不错。比上次打败唐不易要快得多。” 那是因为上次唐哄哄在场,她在犹豫要不要给唐门面子。 杜纷纷悄悄为唐葫芦打抱不平。其实论武功,他是在唐不易之上的。唐不易的武功……与他的名字一样,那是相当不易形容。 即使脖子上多了一把刀,唐葫芦的神情依然是冷冷的,仿佛那不是刀,而只是一把扇子,一根柳条。 叶晨缓缓走到他面前,笑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了吗?” 唐葫芦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给他。 叶晨不以为意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嫉妒叶晨容貌太英俊?杜纷纷囧囧地想。所以说,刚才的那场架,她是为了叶晨那张脸而打的么? ——这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既然在岸边等我,自然知道我是为何而下水。”叶晨慢悠悠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灭口的。”他用的是陈述语气。 …… 就您老人家那张口,被灭是迟早的。杜纷纷在心底暗自叹息。 唐葫芦嘴唇一抿。 叶晨视若无睹地继续分析道:“你上次说过知道凶手是谁。你也说过不是楚越。所以……” 杜纷纷惊讶地看着唐葫芦。没想到他看起来闷葫芦一只,肚子里竟然藏了这么多东西。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唐葫芦突然开口道:“我就是凶手。”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一只麻雀突然在树丫上扑腾了一下,飞走了,似乎羞于与凶手为伍。 …… 杜纷纷盯着他半天,眨了下眼睛,然后噌得收刀回鞘。 叶晨挑眉道:“你没听到他说什么吗?” 杜纷纷回答道:“听到了。” 他咬着牙微笑道:“那你还把刀放下来?” 杜纷纷坦率道:“可是一直举着,胳膊很酸。”反正以唐葫芦的武功,打一百次也是她赢。 叶晨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折中道,“那你记得好好保护我。” 杜纷纷无语。 眼前这个人是剑神? 是剑神?? 是剑神??? …… 他怎么可能是剑神?! 叶晨走到杜纷纷身后,悠悠然地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凶手,那杀人的理由呢?” 唐葫芦面无表情道:“争风吃醋。” …… 唐葫芦会和人争风吃醋? 杜纷纷有种走路撞到鬼的错觉。 叶晨饶有兴趣道:“哦?那对方是谁?” 唐葫芦冷冷道:“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叶晨的手突然搭在杜纷纷的肩膀上,笑眯眯道,“或许是同一个呢?” 杜纷纷的脸突然不争气地烧起来。 唐葫芦似乎被他问得不耐烦,淡然道:“你不杀我?” 叶晨微笑道:“如果我要在唐门杀唐门掌门之子的话,我只会用两个方法。” 唐葫芦看着他。 “把唐门上上下下杀个精光。”叶晨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好似嘴里说的不是杀人灭门这种血腥事,而是踏青郊游般的风雅事。“或者,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唐葫芦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杜纷纷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惬意的叶晨,呆道:“难道我们就这样任由他走?” “难道你准备请你吃完饭再走?” “……”杜纷纷指着他离去的方向道,“可是他说他是凶手啊。”为什么她觉得当凶手的比查案的还威风呢? 叶晨道:“你觉得他是凶手吗?” 杜纷纷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通常凶手是不会自己站出来承认的,但是这也不意味着站出来承认的就一定不会是凶手。 这实在是个复杂的问题。 她突然有点幽怨唐葫芦为什么站出来承认了,这样太干扰思绪,还不如让她实实在在地查下去,直到查清为止。 “嗯,所以我不是问你。”叶晨唇角一扬,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棵古树的树干上,“唐姑娘,你以为呢?” 依稀有踩草声稀琐。 古树后,唐菁菁款款走出,满脸歉意道:“适才局面,我实在不宜出面,还请叶大侠海涵。” 吃饭与浪费关系 叶晨笑道:“唐姑娘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唐菁菁眼睑微垂,敛住眼中精光,“我三哥为人向来沉稳,绝不是冲动莽撞,感情用事之人。” 这句话听到杜纷纷耳里,是她在为唐葫芦开脱。但在叶晨耳里却有了两种含义。一是唐葫芦并非冲动莽撞,随意杀人之人。二是唐葫芦不是感情用事,会替人顶罪之人。 “哦,如此说来,唐姑娘也觉得唐葫芦不是凶手咯?”叶晨故意选了第一种。 唐菁菁心头一紧,却是微笑道:“我听纷纷说,叶大侠心中早已知道凶手的身份,何必现在故意拿来考我?” 叶晨道:“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此刻在这里?” 杜纷纷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立刻撇清关系,“是啊,连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这话说的好像她理所应当知道叶晨的行踪。 叶晨眼中的锐芒微敛,嘴角逸出笑意。 唐菁菁迟疑道:“会不会是三哥在临湖阁听到了你对我说的话?” 杜纷纷一拍大腿道:“我当时的确听到有人声在左近,但我以为是临湖阁的人,所以也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必定是唐葫芦去而复返。” 唐菁菁见叶晨存疑,连忙道:“当时纷纷正是告诉我禁地和楚越之事,还有,略微提了提叶大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杜纷纷补充道:“真的是略微哦。” 叶晨微微一笑道:“嗯。你不会是刚好略微地提到,至今知道凶手是谁的,只有我一个人吧?” 杜纷纷狗腿道:“我完全是为了体现您的英明神武,一枝独秀啊。” 叶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即便我被杀人灭口,也不应该怨天尤人?反而应该感谢你让我大大风光了一把?” 这话言重了。 杜纷纷此刻无比后悔。要是早知道唐葫芦今天替天行道,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走这条道。 叶晨看着她的脸色慢悠悠道:“其实,让唐葫芦宰了我也不错吧?” 杜纷纷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她点头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以至于唐菁菁想提醒也来不及。 气氛僵住。 只剩叶晨阴恻恻的笑声。 杜纷纷顿时回过神来,心头的小鹿又开始像要撞死似的拼命撞,“叶晨大人。” “嗯?”他给她解释的机会。 “其实,”杜纷纷鼓起勇气,准备把死马当活马医,“你可以做个好人的。” “……” 叶晨盯着杜纷纷一张一合的嘴。 “……” 唐菁菁想:纷纷,你居然主动找死了。 反正最难的话也说出口了,杜纷纷索性一股脑儿把剩下的话都倒了出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菩萨还是会收你的。”如果收到西方极乐就好了,天下太平! 杜纷纷有些得意,不管等下叶晨大人什么反应,至少这一刻她是英勇的。正处于‘英勇’中的她,显然没有发现叶晨越来越靠近的脸。 “纷纷啊。” 她愕然抬眸,发现叶晨的脸近在咫尺,他的鼻息正轻轻柔柔地扑在脸上,犹如蝴蝶扇动的翅膀,微痒,还带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 …… 不知道为什么,杜纷纷的脑海里突然交替出现两个场景。 在昏暗山洞里,近乎于蜻蜓点水的一吻。 还有梦境中,那条不断在嘴巴里翻搅闹腾的蛇。 “纷纷……”叶晨又低声唤着。 “嗯……嗯?”她结结巴巴地应着,为着心里滚起的沸水。 叶晨缓缓张口,然后一口咬住她脸上的肉。 杜纷纷受惊地退后半步。 脸颊上的肉从他的牙齿中间滑出。 皮肤上还带着微微的湿意,是叶晨的口水。 杜纷纷下意识地想抬手擦到,但四处游弋的目光刚好扫过叶晨看似温和,但寓意深刻的双眸,手立刻放回原位。 嗯,叶晨大人的口水是高贵的。是宁可风干,也绝不能抹干的。 四周静悄悄的。 唐菁菁不知是惊到了,还是根本在发呆,站在原处,看着叶晨和杜纷纷之间的某个点不动。 叶晨在笑,无声无息,又有点不屑掩饰的得意。 杜纷纷在沉思。她沉思的问题很深沉,深沉到无语—— 他们三个究竟站在这里做什么? 按耐了很久,杜纷纷终于按耐不住,决定把这个问题委婉地问出口,因为她的腿站得有点酸。 她问道:“我们吃饭去吧?” “嗯,西湖莲子羹很好吃。”唐菁菁下意识地接道。 于是,杜纷纷立刻明白,唐菁菁刚刚其实是在想午饭吃什么。 叶晨笑眯眯地摸着嘴唇道:“我刚刚已经吃过了。” …… 杜纷纷飞快地摸着自己被咬过的地方。 仔仔细细,一寸一移。 还好,一块都没有少。 她舒出口气,目光正好对上叶晨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睛,脸又刷得红起来,脚尖有一刨没一刨地挖着地上的坑。 唐菁菁道:“既然如此,先让我去见见楚越吧。” 她的声音像天上掉下来的,把落在叶晨眼波流光里的杜纷纷瞬间砸醒了过来。“嗯嗯,要见见的。” 叶晨道:“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杜纷纷眼睛一亮,立刻附和道:“对对对,吃饭时间,吃饭最重要。” 叶晨浅笑道:“我是说,此刻禁地里会多出一个人。” 杜纷纷道:“菁菁去了,自然就多了一个人嘛。” 叶晨和唐菁菁同时瞪着她。 杜纷纷后知后觉道:“哦,还有送饭的。” 唐菁菁别有深意地看着叶晨道:“若是让送饭的人送不了饭就好了。” “这样楚越会挨饿吧?”杜纷纷皱眉道。 叶晨挑眉,“你很关心楚越会不会挨饿吗?” 杜纷纷摇头叹息道:“我只是觉得那顿饭就那么浪费了的话,太可惜了。” 叶晨大人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浪费浪费吧。” …… 唐菁菁无力地听着两个人把话题越扯越远。 一听到叶晨说要浪费粮食,杜纷纷第一个反应是,“叶晨大人你又要下厨?” 杜纷纷的‘又’字,让唐菁菁不由自主地对叶晨多看了两眼。 叶晨笑容森森,“你觉得我下厨是浪费?” “下厨不是浪费。但下厨之后就浪费。”杜纷纷悲怆地想起那碗无缘的鱼汤。 “嗯,看来我们对浪费有不同的理解。” 杜纷纷好奇道:“你觉得怎么样是浪费?” “被你吃掉。” …… 杜纷纷觉得如果自己有勇气有骨气的话,就应该现在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怒道,被姑奶奶我吃掉是福气。看,就你这样的,就算红烧清蒸了端上来,我也不要! 她觉得这样的回答是相当有气势的,绝对可以压制住叶晨的嚣张气焰,取得如陈胜吴广起义般轰轰烈烈的历史意义。 思虑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就浪费给你看!” 赌气事小,吃饭事大。 杜纷纷屈从于肚子。 迷途知返犹未晚 尽管说法不同,三人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决定由叶晨和杜纷纷去浪费唐哄哄的粮食。唐菁菁则跑去喂楚越精神食粮。 只要有饭吃,杜纷纷的脚步绝对不会小,频率绝对不会慢。 唐菁菁在叶晨擦肩而过时,突然小声道:“叶大侠很想浪费纷纷吧?” 叶晨神色不动,反诘道:“你很想引我去百毒居吧?” 唐菁菁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落落大方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叶大侠。” 叶晨斜了她一眼,似有深意道:“你觉得世事会尽如人意吗?” 她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叶晨淡然笑道:“若是有一天接到唐门新任掌门是你的消息,我不会意外。” 唐菁菁微愕,眼中的欣喜几乎掩藏不住。 不过叶晨已经负手,不快不慢地跟着杜纷纷风风火火的背影远去。 百毒居门口。 仆役恭恭敬敬地拦住两人,“掌门正在静修,还请两位改日再来。” 杜纷纷手握在刀柄上,气势汹汹地看着叶晨,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她立刻拔刀杀出一条血路。 叶晨气定神闲地笑道:“告诉贵掌门,我是来告诉他……杀贾琼的真正凶手是谁的。” …… 她都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他居然要先告诉唐哄哄? 杜纷纷的怨气化作乌云,沉甸甸地压在额头上,让转身去禀告的仆役恨不得插翅而飞。 明明他们才是一伙的,也不想想,当初以为他杀了唐葫芦的时候,是谁两肋插刀,准备和他一起亡命天涯?刚刚唐葫芦要杀他,又是谁出汗出力?现在生命安全了,保镖去一边了。 “唉。”杜纷纷酸溜溜道,“唐哄哄和你的交情真好。”难道说,唐哄哄才是叶晨最信任的人?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是这样,岂非意味着…… 叶晨右眉轻挑,“你不希望?” 她重重地点头,“嗯!” 叶晨心情大好,“为什么?” “因为……”杜纷纷沉痛道,“唐哄哄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们是不会幸福的。”迷途要知返啊。 …… 直到仆役回报说唐恢弘请他们进去,叶晨的脸上都挂着‘不幸福’。 唐恢弘眯起眼睛看着叶晨和杜纷纷进屋。 虽然之前他无数次打定主意再也不理会这两个人,但是每次叶晨总有办法将他的主意打破。 “唐掌门别来无恙啊。”叶晨笑着朝他抱拳。 尽管对他牙痒痒,但唐恢弘还不至于表现在脸上,因此也回礼道:“多谢叶大侠记挂。” 叶晨微笑道:“我没有记挂,我只是礼貌上随便说说。” 唐恢弘道:“……” 杜纷纷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看来刚才的念头是自己想多了,所以忍不住开口替他解围道:“唐掌门吃饭了吗?” 唐恢弘脸色稍霁,“我静修的时候从来不吃食。” “那正好,给我吃吧。”杜纷纷张大眼睛,期盼地看着他。 …… 午膳备下,四菜一汤。 杜纷纷哗啦哗啦吃得十分欢乐,看得陪坐一旁的唐恢弘无端端地咽了好几口口水。 叶晨斟着酒,慢饮。 唐恢弘强制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到叶晨身上,试探道:“我听下人说,叶大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叶晨晃了晃酒杯道:“我还以为唐掌门会问我如何知道凶手不是楚越的呢?” 唐恢弘心头微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叶大侠上次不是已经说过凶手另有其人了吗?” 叶晨挪动身子,朝他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那么唐掌门以为……凶手是谁呢?” “唐某自然认为是楚越,不过叶大侠似乎不太赞同。” “不是似乎,是相当。” 唐恢弘道,“那么叶大侠指的凶手是……?” “唐、菁、菁。” 叶晨三个字一出口,杜纷纷就被肉卡到脖子,“啊,哦……咳咳……” 色泽鲜艳的肉从她嘴巴里吐出来,落在桌上。 六只眼睛同时盯住滚动的肉。 杜纷纷怯生生地开口,“你们……要吃吗?”不然为什么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 唐恢弘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 叶晨则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唐恢弘道:“你说是菁菁,可有什么证据?” “没有。” …… 唐恢弘似乎被他无耻而干脆的答案惊住了,半天才涩涩道:“叶大侠真是爱开玩笑。” 叶晨波澜不惊道:“但我从来不和太丑太笨的人开玩笑。” 唐恢弘当然不会傻到去问谁是哪个又丑又笨的人。他神情自若地问道:“既然没有证据,叶大侠如何认定凶手是菁菁呢?” “因为,”叶晨缓缓道,“她有动机和条件。” 唐恢弘微微动容,“什么动机?” “她恨贾琼。” …… 唐恢弘沉默。 杜纷纷终于从吃饭的空隙中拨出时间,问道:“她为什么恨贾琼?” 叶晨道:“因为贾琼对唐开心并非是真心的。” 唐恢弘眸光略动。虽然细微,却夹杂着一缕看不见的恐慌和愤怒。 杜纷纷惊叹道:“这你都知道?”难道是因为那幅贾琼的画像,让叶晨看出他的面相像专门骗女人的人? 叶晨望着她,眼中笑意盎然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 杜纷纷道:“不想。” 叶晨眼中笑意立刻化成惋惜。显然对于她如此没有求知欲和进取心表示失望。 唐恢弘徐徐开口道:“即便贾琼和开心之间有些摩擦,却还不至于让菁菁出手杀人的地步。” “若是再加上楚越的事呢?”叶晨自信满满地问。 杜纷纷心头一紧。 唐恢弘惊愕道:“楚越的事,与菁菁有什么关系?” 叶晨道:“因为他们是恋人啊。” …… 杜纷纷暗暗愤慨:叶晨,你这个大嘴巴,长舌男。 唐恢弘沉默半晌才道:“即便贾琼在楚越进入中心城的事情上作梗,但事情并非全无希望。菁菁实在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叶晨叹道:“现下的年轻人就是冲动啊。” 唐恢弘看看他的满头乌发,又看看自己发丝间的银色,默默地喝茶。 叶晨道:“而且,我刚刚见过楚越。” 唐恢弘放茶杯的手猛然一顿,沉声道:“楚越被羁押在唐门禁地,叶大侠是如何见到他的?” “当然是去禁地见到他的。”叶晨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能不能少问。 唐恢弘无语。 大家一起耍阴谋 “事实上,他也怀疑凶手是菁菁。”叶晨叹了口气,“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傻乎乎地替她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 唐恢弘道:“既然他当初决定扛下所有罪名,如今为何又出尔反尔?”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被黑暗折磨了这么久的人。”叶晨眼睛微眯,但精光依然丝丝流露出来,让唐恢弘戒心倍起。 唐恢弘道:“楚越说不定是想替自己脱罪。” “嗯,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叶晨颇出意料地点点了头,“不过他手上其实有一样证据,能为自己脱罪。” 唐恢弘一怔,“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叶晨手指摸索着酒杯的边缘,“或许,他见到我才想起来吧。” 杜纷纷附和道:“他每次见到唐掌门都是吃饭时间,那时候肚子正饿,哪里还能想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唐恢弘在她心目中自动转换成送饭的。 …… 叶晨用手指揩了下额头的汗。 唐恢弘仰头一口将茶饮尽,问道:“脱罪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问君几多愁’。” 唐恢弘愣住。 ‘问君几多愁’正是当初楚越定罪最重要的证物,难道这其中另有玄机? 叶晨谦和地笑道:“唐掌门……想知道为什么吗?” 唐恢弘谨慎道:“有条件吗?” “有的。”叶晨坦荡荡地承认道。 唐恢弘警惕地盯着他,“什么条件?” “我若是证明楚越不是凶手,希望唐掌门请亲自出面翻案。” 唐恢弘正色道:“楚越乃是我唐门子弟,若是能证明他的确是被人陷害,那唐某自然义不容辞为他主持公道。” “嗯,”叶晨满意道,“我就知道唐掌门最公道了。” 唐恢弘皮笑肉不笑道:“叶大侠有求于人的时候说话倒是中听。” 叶晨耸肩道:“因为经常说谎是不好的。” …… 唐恢弘抹了把脸,“你适才说‘问君几多愁’能替楚越洗刷嫌疑?” “不错。当初他为了讨好唐菁菁,曾经将送去记录堂的毒方偷偷送了一份给她。不过,问题也正出在这里。”叶晨施施然道,“楚越说,就在‘问君几多愁’制成的那夜,他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仙翁指点他解决了一个长久以来无法解决的瑕疵。因此在交毒方的时候,他将其中两味药改了下。” 唐恢弘目光闪了闪。 “所以,记录堂和唐菁菁手里的毒方和他亲自研制的毒药只是形似而已,它们之间有个很大的区别。” “什么区别?” 叶晨嘿嘿一笑,却是不说了。 唐恢弘沉吟道:“难保不是他当初为了留下后路,所以故意制出两种药,一种用来杀人,一种用来故布疑阵。” 杜纷纷突然插口道:“那他也太傻了吧。若不是我们发现他,他这个疑阵只能拿到棺材里去布了。” 叶晨点点头道:“而且既然是留下的后路,为何他一开始不使用呢?” 唐恢弘思忖了下道:“两位所言也有些道理,既然有此疑点,我们还是及早查明的好。” 叶晨道:“只是不知楚越制成的毒药现在何处?” 唐恢弘沉声道:“记录堂。” 记录堂是唐门禁地中的禁地,叶晨与杜纷纷当然不便前往,因此取证之事只能交托唐恢弘。 从百毒居吃饱喝足出来,杜纷纷突然冒出一句,“我闻到了味道。” 叶晨随口道:“敢放屁,就要敢承认。” …… 杜纷纷不理他的讥嘲,继续低沉道:“是阴谋的味道。” 叶晨清眸流转,从她唇瓣掠到眉眼,“谁的阴谋?” 杜纷纷想了想道:“大家的。” 叶晨轻笑,“哦?那你呢?” …… 既然大家都有,如果她一个人没有,岂非显得她太没水准。杜纷纷挺胸收腹道:“我也有。” 叶晨饶有兴致道,“是什么?” “秘密。”她怕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连忙转移话题道:“呃,菁菁真的是凶手吗?”曾看到过她为楚越痛心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她去伤害陷害他。 叶晨眼波微漾,笑眯眯地道:“秘密。” 回到善心居,却看到唐菁菁正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她的房门口打着哆嗦,娇俏的脸上俱是不正常的红潮。 “菁菁。”杜纷纷轻唤道。 唐菁菁迅速回首,眼睛晶亮,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我见到他了,我见到他了……果真是他,是他……” 她说得语无伦次又颠三倒四,但杜纷纷却听得明明白白。 唐菁菁蹦跑着到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道:“我以为……我以为……”泪水如花,在她娇艳欲滴的容颜上朵朵绽放,泪花如珍珠,纯洁无暇。 杜纷纷忍不住怀疑叶晨的判定。 若说唐菁菁是凶手杀了贾琼她还信,若说她是凶手嫁祸给楚越,她就有点不信了。 叶晨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一个兴奋,一个发呆。 “纷纷?”用泪水发泄过情绪的唐菁菁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杜纷纷连忙回神,随口胡诌道:“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舌头。 在别人兴奋激动到落泪的时候,自己居然在想晚上吃什么……唉,她不欠揍谁欠揍? 杜纷纷垂下头,等着唐菁菁的指责。 谁知唐菁菁居然煞有其事地思考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不如吃顿丰盛的吧?顺便请叶大侠一起。我还要谢谢他呢。” “呃,”杜纷纷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澄清一下,“其实,那个禁地是我发现的。” “我知道啊。”唐菁菁微微一笑,脸上未干的水光闪了下,“所以才要谢谢叶大侠啊。” …… 因为她发现了禁地,所以唐菁菁要谢谢叶大侠? 这两点究竟是靠什么连成的因果关系? 杜纷纷叹了口气,问道:“那有我的份吗?” 唐菁菁毫不犹豫道:“当然。” 既然这样,因果就因果吧。有吃就好。杜纷纷把追求真理的脑袋缩回了壳里。 狐狸守株等呆兔 唐恢弘从百毒居出来,途径枫林,一伸手竟接住半片悠荡半空的红叶,鲜艳如血,覆在掌中,好似满手鲜血。 他随手握紧,抬步朝前走去。 枫林尽头,叶晨一身白衣,如烈日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孤高桀骜。 “叶大侠。”他抬手抱拳,枫叶的碎末从指缝洒出。 叶晨微微一笑,将一身冰霜融尽,“唐掌门想必已经带来了楚越配制的‘问君几多愁’?” “事关重大,只好用掌门之威权宜行事了。”他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爱才之情,“只希望楚越莫要一再负我。” 叶晨笑得别有深意,“但愿如此。” 唐恢弘从怀中取出一只手掌大的净白瓶子,“只是不知道两种毒药的差别在何处,叶大侠又想如何验证?” “验证毒药之事,自然是交给记录堂最佳。” 唐恢弘颔首道:“正是,还是叶大侠考虑周详。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再去一趟记录堂了。” “这倒不必。”叶晨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记录堂的几位长老,我已经请至善心居了。” …… 唐恢弘握瓶的手微微一僵,随即笑道:“叶大侠不愧是叶大侠,好大的面子。” “哪里哪里,我只是抬出唐掌门的名号,狐假虎威罢了。” 唐恢弘心道:果然是只叶狐狸。 两人走到善心居门口,却见唐夫人被杜纷纷领着,从另一条路走来,不由变色道:“叶大侠,这是何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想唐夫人一天到晚关在房间里也挺闷的,就让纷纷请她一起来坐坐。”叶晨笑得十分无辜。 唐恢弘怫然道:“恐怕叶大侠为的不止如此吧?” 叶晨装糊涂道:“不然唐掌门以为……我为的是什么?” 唐恢弘道:“那唐某就猜不到了。事实上,叶大侠来唐门之事一直都蹊跷得很,不得不让人怀疑别有居心。” 叶晨摸了摸下巴道:“唐掌门所虑也不无道理,不如让我们解决楚越之事,再说其他。” 唐恢弘不料他竟回答得这样理直气壮,不由对此人的脸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正在两人驻步说话间,杜纷纷和唐夫人已经走到近前。 唐夫人柔声道:“夫君。” 唐恢弘木然地点了点头,“夫人。” 叶晨在一边笑道:“想不到两位竟然能数十年如一日的相敬如宾,实在让人艳羡。” 杜纷纷点头感慨道:“是啊,若是叶晨大人,恐怕早就度一日如十年……” 三双眼睛同时瞄向他。 其中以叶晨的眼睛最亮,最有神。 “如十年……般的精彩。哈哈,”杜纷纷连连干笑道,“每天都能活出不同味道的人生。”不断的酸苦辣涩酸苦辣涩……不同是不同的,甜蜜是没有的,度日是如年的,翻身是艰难的。 叶晨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纷纷啊,没想到你对未来居然怀着如此的期待。” 杜纷纷浑身一抖,脸上的笑容被风吹得越来越干。 唐恢弘和唐夫人走进善心居花厅,才发现不止记录堂,连唐葫芦和唐菁菁也在座。看来除了闭关的唐老太太,出门的唐不平,和被关的唐不易之外,所有中心城的人都已经齐集了。 唐恢弘转头,眼睛盯着和杜纷纷一起缓步走来的叶晨,警戒之色溢于言表,“叶大侠如此作为,未免太喧宾夺主了吧?” 叶晨含笑道:“其实是纷纷最近新创了几道好菜,所以我想请各位过来一起尝尝。毕竟到叨扰了这么久,总要表达表达谢意。” 杜纷纷扯着叶晨的袖子,僵笑着压低声音道:“什么新创的几道好菜?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叶晨弯腰,嘴巴凑近她的耳朵,“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 …… 杜纷纷道:“那一会儿……” “你看着办吧。” “……”杜纷纷暗暗盘算着,要不把糖醋排骨改成盐醋排骨?不过,有谁能告诉她,糖醋排骨应该怎么做啊? 关于楚越毒方和毒药不同之事,叶晨又重新陈述了一遍。众人的目光遂落在唐恢弘手中的毒药上。楚越是否能证明清白,就在此一举。 记录堂当即拿出一只猴子。 杜纷纷看着猴子晶亮灵动的眼睛,心中顿时闪过不忍,但见唐门众人个个处之泰然的样子,显然已经习以为常。猴子毕竟是唐门之物,她虽觉残忍,也只好转头不看。 唐恢弘从净白的瓶子里倒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递给记录堂其中一名长老。 长老伸手进笼子,手法娴熟地抓住猴子,把药扔进它的嘴巴。 猴子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发疯似的乱叫起来。 凄厉的吱吱声如破风利箭,乘势直入所有人的耳膜。 杜纷纷忍不住回头,却见猴子突然两眼一翻,摔在地上不动了。 长老上前,翻查了一番道:“死了。” 屋子里寂静得诡异。 每个人耳朵里仿佛还残留着猴子适才的垂死呐喊声。 记录堂几个长老面面相觑,都脸色沉重,眉头紧锁。 唐恢弘打破沉寂,对着叶晨道:“不知道楚越制作的毒方和写出来的毒方有何不同之处,又如何辨认?” 叶晨目光幽深,潜藏着说不清的玄机,“其实,没什么不同。” …… 唐恢弘心头一震,肃容道:“叶大侠这是何意?难道之前都是在逗着唐某玩?” “你要这么以为也可以。”叶晨笑得十分无耻。 唐葫芦突然站起来,“这里是唐门。” 叶晨微笑道:“我知道。” 唐葫芦冷冷地看着他。 他很少带刀,偏偏现在手里就握着一把,一把随时随地都能出鞘的刀。 “葫芦,你莫要胡闹。”唐夫人细柔的声音如春风般,将他身上的戾气一一吹散。 “娘!”唐葫芦扭头看着她,眼眶微红。 唐夫人却将头别了开去。 唐恢弘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是不屑于眼前这一幕,但握着净白瓶子的手掌已经满是汗水。 杜纷纷左看看这个,右看看这个,满头的雾水。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打哑谜似的,连唐菁菁看上去都那么笃定,只有她一个人在状况外。 叶晨突然拍了拍脑袋,“啊,我好像有件事忘记告诉唐掌门了。”他笑容谦谦,但眼神锐利,“在唐掌门去记录堂之前,我已经先向各位长老要来这瓶‘问君几多愁’……” 唐恢弘的脸顿时刷白。 “然后换成健胃养身丹放了回去。”叶晨摊开手笑道,“当然,从外表看,两种药是一模一样的。” 唐恢弘的面色从苍白到死灰。 杜纷纷终于听出点味来了。 叶晨笑吟吟地望着唐恢弘,就好像一只狐狸终于在树边等到了一只傻乎乎撞上来的兔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猴子吃了唐掌门手里的健胃养身丹……居然会死了呢?” …… 半晌。 唐恢弘才涩声道:“记录堂怎么会听你调遣?”记录堂不是可以轻易收买的,从来只听一个半人的命令,唐老太太和半个他。 叶晨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捧着白云的绿玉盘,“唐掌门应该认得这个吧?” “……” “唐老太太以肚兜为诺,曾答应三个人今后不论何事,唐门都将倾力相助。所以我的小小要求,记录堂各位长老自然不好拒绝。”说罢,叶晨还特地朝记录堂众人微微一笑。 唐恢弘颓然地后退半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一开始。” 真相大白于唐门 尽管已经穷途末路,但唐恢弘还是愣了下,“怎么可能?” “唐掌门应该还记得……那碗被下了毒的肉粥吧?”叶晨道。 杜纷纷抢在唐恢弘回答之前,朗声道:“我记得!”不但记得,而且还会记一辈子。这个不干不净,吃了有病的唐门肉粥啊……简直可以拿去当黑店的招牌。 唐恢弘沉声道:“肉粥的毒是唐不易下的。”他撇得一干二净。 叶晨笑道:“我看上去像纷纷吗?” …… 杜纷纷听得很不是滋味。因为那句话分明等于……我看上去像那么蠢吗? 唐恢弘道:“就因为一碗肉粥,你就怀疑我?” “当时只是奇怪。”叶晨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点点的距离,“无论是唐不易的下毒,还是唐不平的假扮楚越,都让人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唐恢弘沉默。 “以唐掌门的掌门身份,若是想阻止我插手唐门内务,大可冠冕堂皇名正言顺地拒绝,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用不三不四的伎俩?我那时候就想……有人做贼心虚。”叶晨手指在茶几上轻轻一溜,“当然,以上不过是我的猜测。” 杜纷纷感叹道:“这种猜测相当的可有可无啊。” 叶晨难得没有给她脸色看,而是点头道:“不错,所以我就想……凶手即便不是唐掌门,也必定是唐掌门身边的人。那么,动机是什么呢?” 杜纷纷鹦鹉学舌般的附和道:“是啊,那么动机是什么呢?” 唐夫人的脸色略显不自然。 唐恢弘讥嘲之色更浓。 “贾琼进入唐家之后只是借着唐开心夫婿之名住在中心城,虽然惹人讨厌,却还不至于敢与堂堂一派掌门相对抗。”叶晨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顺便欣赏兔子垂死前的痛苦挣扎,“所以,也许贾琼的身上,还隐藏着什么。” 杜纷纷恍然道:“怪不得你让我去查贾琼的来历。” 叶晨目光扫了一圈在场众人。 其中场中大半的人都是明白其中缘故的,一头雾水的只有那群长老,但是总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捅破这层纸。叶晨显然很乐意把杜纷纷推出去。 杜纷纷得到暗示后,开口道:“贾琼本名不叫贾琼,也不是生意人。他是一个游方郎中,叫胡禄,在家乡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过在他出门行医的时候,被她父亲强行嫁给别人了。” 叶晨道:“重点。” 杜纷纷偷偷看了唐夫人一眼,“他的未婚妻家,姓乔。”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唐夫人的脸上。 她虽然强自镇定,但握着扶手的手却越来越紧。 唐葫芦突然噌得站起来,“闭嘴!” 他的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凸起,整个人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瞪着叶晨和杜纷纷。 杜纷纷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唐葫芦,印象中的他,向来是……冷漠而木讷的。 他的突然爆发似乎给了唐夫人一种喘息的契机,只是这短短一瞬,她已经缓和过来,淡然道:“葫芦,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我早已料到这一天。” 唐恢弘冷笑道:“为了让我死,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唐夫人双颊凝寒成霜,眼角的尖锐如利刀一般,将恨意丝丝地借由锋刃催发出来,“你若是没有做过找死的事,别人又怎么能置你于死地?” 唐恢弘恨声道:“若不是你对他终日念念不忘,我又怎么会……” 他说不下去。 无论如何,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更何况他还是一派掌门。 唐门的掌门。 他忽然拿起桌上的茶盏,泄愤似的冲着唐葫芦的面门砸过去。 杜纷纷眼疾手快,半路将茶盏挥开。 茶盏撞在墙上,碎了一地。 “葫芦,胡禄……”杜纷纷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唐葫芦他……” 她看着唐葫芦。 唐葫芦却像被无形的茶盏砸晕了,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唐夫人气得嘴唇发白,却一声不吭。 或许,她并不想打断葬送唐恢弘的这美好一刻。 “唐葫芦乃是掌门夫人嫁入唐门一年后所出,那时贾姑爷……还未入赘唐门。”记录堂长老说了一句公道话。 杜纷纷疑惑道:“那为什么唐掌门还要打他呢?”好歹是亲生骨肉啊。 “问题就出在这一年之后上。”叶晨施施然道,“唐葫芦,胡禄。一个女人若是嫁给自己足足一年,还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心中却仍是记挂着旧情人,那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谁都听得出‘那就’两个字之后的同情。 唐恢弘压根咬得咯咯响。 杜纷纷终于理顺着这一家人之间的恩怨纠缠。 叶晨道:“之后的事,就纯属揣测,若有失误,还请唐掌门随时指教。” …… 罪名都已经定了,那过程中的一点两点失误又有何妨。 唐恢弘一言不发。 “留恋旧情人的,显然不止唐夫人一个。胡禄不知从何处得知唐夫人嫁入唐门的消息,故意改名换姓,接近唐开心,入赘唐门。” 唐恢弘冷哼道:“他以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哼哼。” 唐菁菁冷不防道:“那掌门为何没有告知我娘呢?” 唐恢弘心虚地别开眼睛。 “这自然是因为,唐掌门内心中,已经有了报复这对旧情人的念头。”叶晨笑道,“让一对旧情人日日相见,却各自依偎在别人的身边,岂非是一种很好的折磨。” 这次发出讥嘲冷笑的,是唐菁菁。 唐恢弘的气势一弱。 “但想折磨人的人,最后却发现,受折磨的人其实是自己。”叶晨的声音徐徐缓缓,但说出的话却让唐恢弘痛不欲生,“因为那对旧情人每日相见,不但不痛苦,反而从中得到了快乐。即使只是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感受到甜蜜和暖意。” 杜纷纷忍不住又插进来道:“呃,但是听说,贾琼不是好人啊。”为什么在叶晨的故事里,他有种化身情圣的趋势。 “对于唐门来说,他当然不是好人。”叶晨说得如临其境,“唐门拆散了他和心上人,唐门所有人在他眼里自然都成了敌人。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千方百计地离间唐门。” …… 他就是个情圣。 杜纷纷对贾琼重新定位。 “但平湖小舟,又如何抵得住瀚海大浪呢?”叶晨话锋一转,又针对到唐恢弘身上。 毫无疑问,贾琼就是那只平湖小舟,他就是那个瀚海大浪。 “这样遮遮掩掩的举动,显然让大浪不悦,很不悦,相当不悦。所以一个浪头打来,小舟就翻了。” 杜纷纷又道:“可是,他为什么要陷害楚越呢?” “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唐恢弘面色一紧,“是我看贾琼三番四次针对楚越,所以才想借刀杀人。” 唐菁菁道:“既然如此,那楚越就是无辜的,这桩案子就算了了。” 叶晨笑而不语。 唐夫人拍掌大笑道:“好个母慈女孝,好个兄妹情深。” 唐恢弘怒喝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要如何?” 唐夫人笑容一收,冷冷道:“目的达到?你觉得让唐开心逍遥法外,胡禄在天之灵就会欣慰么?” 叶晨看着僵硬的唐恢弘,淡然道:“一个人在黑暗中,总是忍不住要抓一个同伴,哪怕那个人本来身处光明。”而能够和唐恢弘一同坠入黑暗的,当然只有和他命运相似却仍蒙在鼓里的唐开心。 杜纷纷一击掌道:“我明白了。” 怪不得唐开心告诉贾琼蜜荆花和狗尾巴草的秘密时,恰好让唐菁菁听到。 因为从头到尾,这就是引他们入局的戏。 而主导戏的,就是唐恢弘和唐开心。 至于楚越,在唐开心心目中,他只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小子。若能趁机除去,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问君几多愁’的毒方的?”杜纷纷还有一个问题。 叶晨微笑道:“别忘记,能够号令记录堂的,有一个半人,而唐掌门……就是那半个。” 突然一阵机括旋转的门声。 适才被茶盏砸到的墙上,缓缓裂开一条一人高的缝,然后向两旁拉开。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鼓掌声,从墙缝中传出。 屋里除了杜纷纷和叶晨之外的所有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一个满头银发,鹰眼勾鼻的老妇人从墙缝暗门处缓缓走出来,锐利的眸光直射叶晨。 “老祖宗。”唐恢弘等人都忙不迭欠身,连唐夫人都颤颤悠悠地站着。 唐老太太对着叶晨冷笑道:“说得精彩。不过就算是剑神……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江湖传言不可信 唐老太太? 就是那个江湖传说,靠养小鬼就能千万里之外去人首级的唐老太太? 杜纷纷敬畏地看着她半晌,目光缓缓地、不由自主地下滑,朝她的衣襟探去。 ……不知道唐老太太的肚兜究竟是什么样的? 唐老太太似乎感受到她的窥探,眸子突然横斜地望了过来,吓得杜纷纷连忙正襟危坐。 唐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叶晨的身上,冷厉逼人。 叶晨老神在在,“唐老太太出关的真是及时啊。” 唐老太太缓缓道:“你还没有回答老身刚刚的问题。” 叶晨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唐老太太看着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捧云玉盘,“青云上人千里迢迢请剑神下山,难道只是为了我唐门内宅之事?” 唐恢弘坐在杜纷纷的斜对面。因此她特别注意到唐老太太说这句话的时候,唐恢弘脸上出现一种极为奇异的神情。 叶晨耸肩道:“通常年纪大的人都有爱管闲事的毛病。” 记录堂等人顶着一头苍苍白发,都不悦地瞪过来。 唐老太太眼角的皱纹一抖,“既然是青云上人请你来我唐门,那么他应该告诉过你,这个约定只能用一次吧?” 叶晨叹了口气,“他虽然没说过,但我猜到了。以他的吝啬,若是能重复用好几次的东西,绝不会这么轻易地交给我。” 杜纷纷低喃道:“这就应该是知交的互相了解吧。”一个吝啬,一个霸道。 叶晨的脑袋朝她凑了凑,“嗯?” 杜纷纷看门外的风景。 十二个劲装刀客正提着大刀朝这里走来。 …… 杜纷纷撞了撞叶晨的胳膊,“看外面。” 叶晨转头,却不是看门外,而是看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慢悠悠道:“当初唐门危殆,老身逼于无奈,分别向青云上人、春秋书翁和道远大师求助。并在事成之后承诺,任何人只要拿着代表他们身份的信物,都可以号令我唐门做一件事。若有违背,老身就将肚兜遍传江湖,以为笑柄。” 这种誓言远比死亡更加严重。 因为死亡代表的只是一个人的生命,而唐老太太的肚兜代表的不但是她的声誉,还有唐门的颜面。 杜纷纷这才明白唐老太太肚兜的来历。 唐老太太顿了顿,挺直腰板。虽然已过耳顺之年,但她的威势去比之唐恢弘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青云上人与老身的约定我唐门已经完成,那么剩下的事,就与青云上人无关,而只关乎剑神与我唐门了。” 杜纷纷心头一紧,眼睛不由地朝门外望去。 十二把刀子在日光下明晃晃得刺眼。同为刀客,杜纷纷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十二把刀子都磨得很锋利,很容易见血。 叶晨的眼睛东瞟西瞟,就是不往外头看,“哦?那么唐老太太准备如何奖励我破案之功呢?” 唐老太太冷声道:“我唐门虽然没有如剑神这般杰出的人物,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剑神大驾光临,那么我唐门若无半点招待,也实在说不过去!” 杜纷纷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唐门护短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老太太虽然碍于当初肚兜之誓不能明着阻止叶晨破案,但是心里头还是把叶晨恨得牙痒痒的。现在案子如愿破了,约定跟着完成了,秋后算账的时机也到了。 叶晨的手指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敲了一遍,然后微笑道:“所以说唐门冤案现在已经完结了。” 唐老太太嘴巴一抿,唐恢弘立刻垂下头,身体抖如筛糠。 唐老太太用眼角狠狠地瞪着他,满腔怒气齐集心头,恨声道:“唐门之事,与你再无关系。” “那就好。”叶晨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反正,我也很久没有舒展筋骨了,正乏得慌。” …… 舒展筋骨? 杜纷纷眼睛一亮。 难道,难道……剑神大人终于意识到大祸临头,不出手不行了吗?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正在考虑拉几个陪葬的杜纷纷顿时从深渊里爬了出来,虔诚地望着眼前这一道闪闪发亮的希望之光。 “纷纷。”叶晨微微一笑,“你去解决门外的。” …… 杜纷纷嘴角直抽,“那你做什么?”怎么看门外那几个人的武功都比这里的要高强啊。 叶晨抱胸道:“我用眼神拖住里面的人。” …… “我们可以换一下吗?”她问得很天真。 “当然可以。那你把他们叫进来,我陪着唐老太太走出去。”叶晨答得很坦然。 …… 杜纷纷认命地抓着绵雨刀往外走。看来刚才的拼死拼活政策还是要用到啊。 唐老太太看着提刀冲入劲装刀客包围的杜纷纷的悲壮背影,又看看笑得没心没肺的叶晨,徐徐道:“唐门虽然擅长用毒,但闲暇的时候也会养一些死士。” 叶晨挑眉笑道:“看的出唐门挺闲暇的。” “他们的武功或许比不上一个绵雨刀杜纷纷,但是五六个总是抵得过的。” “是七个。” 唐老太太微讶。 要知道她养的死士虽然不多,但走到江湖上,个个是独当一面的好手,居然只比得上七分之一个杜纷纷。但她没有怀疑叶晨的话,因为在武学造诣上,他的话是绝对权威。 “幸好,我还多养了五个。” 她的幸好,就是杜纷纷大大的不好。 因为她现在承受的绝不仅仅是十二个人。 按理说十二个人同时攻击一个人是相当臃肿的,若是配合不好,很容易自相残杀。但这十二个刀客显然经过最严格的配合训练。 杜纷纷只见到刀光在每个可以预料和不可预料的角度劈来。 招架了短短三招,她的汗水已经湿透衣襟。 她有预感,除非奇迹出现,不然第七招就是她所能出的最后一招。 六个人退,六个人进。 杜纷纷猛地旋身,一招‘横扫千军’,将滔滔刀风狂舞出去! 这就是第七招。 十二刀客两个闪避不及,伤了手臂,但他们的位置很快被人顶上,进攻在继续。 杜纷纷的心沉了下去。 她感到他们的刀锋已经逼进背脊。 倏地—— 十二刀客中除了受伤的两人,其他十个人整齐划一地倒在地上,喉咙鲜血迸流,仿佛被剑穿透,竟是连一声痛都没来得及喊。 杜纷纷呆住。 刚刚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阵寒意,一如她和叶晨被关在山洞时,她使出‘横扫千军’破开山石刹那的感觉。 剩下的两个刀客也呆住,但是他们的想法绝对没有杜纷纷那么复杂,他们只是被死亡的阴影惊骇得动弹不得而已。 唐门所有人齐齐呆住,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首。 只有叶晨的微笑依然。“唐老太太,不会也相信江湖上那些无稽之谈吧。” 无稽之谈,果然是无稽之谈。 杜纷纷终于回过神。 谁说剑神武功被废了? 谁说剑神武功尽失? 说的人才全家被废,全家尽失呢! 大难不死的杜纷纷顿时处于极度的亢奋中。 唐老太太是第二个回神的人。她只是用极疏淡也极严肃的语气说了一句,“无形剑气。” 唐恢弘等人陆续醒来,又被‘无形剑气’四个字惊住。 这种传说中的武功境界竟然真的有人练成? 他们望着丰姿儒雅如文士的叶晨,心头都掠过一阵寒意。 从中心城走到内城,又走到外城。杜纷纷脑袋里的狂热终于减退,恢复理智,忍不住拉住叶晨道,“你走的时候对唐哄哄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剑神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唐老太太当下没有再为难他们。可是临走前,叶晨还在唐恢弘耳畔旁嘀咕了一句。虽然她怀疑唐恢弘是被靠太近的叶晨吓傻的,但她还是很好奇他说的是什么。 叶晨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他那些愚蠢的欲盖弥彰的行为而怀疑他的。” 杜纷纷愣了下,“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谁是站在他背后的人。” 青天白日云雾深 尽管唐门冤案已经破解,但杜纷纷的心里还揣着很多疑惑。比如说—— “菁菁知道凶手是谁吗?”她不得不这么怀疑,总觉得唐菁菁和唐夫人一样,每次在案子遇到瓶颈漫无头绪的时候就跳出来推波助澜一把。 她问的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 叶晨筷子不停,“你说呢?” “呃,应该知道吧。”不然为什么凶手直指唐恢弘的时候,她那么气定神闲,而叶晨一准备提共谋,她就紧张得不得了。 “你说唐恢弘和唐开心会被……”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会。”就算唐恢弘和唐开心是唐老太太的亲生儿女,但在唐门铁律面前,人人都微如草芥。 杜纷纷暗自叹息,又问道:“那楚越呢?” “你很关心他?” “总算有一面之缘。”虽然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楚越究竟长得何种模样。 “缘?”叶晨挑眉,意味不明。 杜纷纷被他眸中直荡荡的炽热灼得双颊一红,慌忙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唐门的案子也结束了,你当初说的三个月之期也快到了,你看,我们的雇佣关系是不是也应该……” “什么三个月之期?” 杜纷纷愕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眸,适才的热烈已经转化成深潭,幽幽难测。她定了定神道:“你当时雇我当保镖,我问你雇多久,你伸了三根手指……”她的尾音自动消失。 三根手指实在是很复杂的语言。 尤其是在叶晨这里。 果然,叶晨微笑道:“谁说三根手指就是三个月?” “……”杜纷纷吞咽了口口水,“难道是三年?”三年一百两?她亏得不是一般的大。 “为什么不能是……三生三世呢?” …… 杜纷纷趴在桌上无声啜泣。 她该有什么脸面去告诉师父,因为一百两,她把自己的三生三世都赔上了。 叶晨笑得得意。 她突然抬起头,悲壮地望着他,“如果我下辈子做牛呢?难道你也跟着做牛?” 叶晨摇头。 “不然当……牛郎?” 他还是摇头。 杜纷纷不屑地看着他,“哼,所以三生三世是不可能的。”看吧,一提做牛做马,他就本性曝露了。 叶晨笑道:“我要当那条每天抽你屁股的皮鞭。” “……”这明明是色狼啊,怎么可能是剑神?怎么能是剑神?呜呜,这可让她怎么翻身啊! 走了两天,杜纷纷发现他去的竟然是峨眉,心情微微激动起来,“你是要去见青云上人吗?”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点颤抖。 叶晨斜睨了她一眼,手里马鞭一挥,马车就开始绕着峨眉山打圈圈了。 转到第六天的时候,一个看上去四十,又像三十的中年和尚在路中央,拦住了去路。 马车自然而然地停下。 杜纷纷探出头,峨眉山下的和尚绝不会是普通的和尚。 果然如此—— 叶晨坐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几个月不见,你长得更平凡了。青云。” …… 青云? 青云上人? 杜纷纷半个身子侧出窗外,极目打量他。 青云上人目光从叶晨转到杜纷纷身上,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近来威震江湖的绵雨刀杜施主吧?” …… 什么是高手? 什么是气度? 这就是高手气度啊。 杜纷纷被他和蔼的笑容笑得七晕八素之余,还不忘行礼道:“晚辈见过上人。” 叶晨在车那头冷哼,“当他是平辈就好了。” …… 这就是有教养和没教养的区别。 杜纷纷稍稍有了点优越感。 峨嵋派设立在山腰。 虽然青云上人和叶晨都放慢了脚步,但杜纷纷依然跟得气喘吁吁。 望着更高的山峰,她对着眼前雄伟恢弘的寺庙疑惑道:“为什么不建得更高点?”她一直以为峨眉派是在峨眉金顶上的。 青云上人解释道:“太高不方便香客来往。” 叶晨追加解释道:“寺庙收香油钱更不方便。” 杜纷纷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叶晨拖缓着脚步,微笑道:“到了峨眉,你的勇气倍增啊。” 杜纷纷跳到青云上人的身侧,得意道:“那是,这位可是青云上人啊。”不是传说,而是真人啊。她看着他走路时晃动的袈裟,恨不得扑上去用脸蹭几把。 青云上人闻言,转头苦笑道:“杜姑娘勇气倍增得正好,贫僧正想向杜姑娘借点勇气。” …… 杜纷纷掏了掏耳朵,“哈?” 难道她爬山爬到耳朵坏掉?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青云上人要向她借勇气?这简直比黄瓜上开出喇叭花更加不可思议。 青云上人叹气道:“杜姑娘难道看不出叶晨他来者不善吗?” “……”还真是看不出,“他不是向来如此吗?” 青云上人点头道:“这倒是。当初他手持无尽来向我挑战时,也是这种表情。” 杜纷纷听他主动提到新旧天下第一高手交替的惊天一战,连忙问道:“那后来如何?” “白衣淡扫峨嵋雪,一剑接花天下倾。”青云上人淡然一笑,“后来,世人不已经广为流传了吗?” 听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杜纷纷对他更为叹服。 这才是一代宗师的气度,胜不骄败不馁,面对失败泰然处之。 叶晨突然插进来道:“这座大殿你刚刚已经走过了。” 青云上人幽幽道:“我就是想再拖延一会时间。” “……”杜纷纷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好像……也爬山爬坏了,不然怎么会看到青云上人脸上出现畏缩的表情呢? 三棵高耸的松树。 树下一张八角石桌,四个石墩。 墩上坐了三个人。 两男一女。 两俗一僧。 杜纷纷手里捧着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青云上人和叶晨一人执着一色的子,慢慢地下着棋。 若光是下棋的话,杜纷纷此刻恐怕早就已经梦周公去了,幸好他们还说话,说些杜纷纷很感兴趣的话—— “我已经破了唐门的案子,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赌约内容吧?” “贫僧记得我们当初约定的是,在破案之前,你不得使用武功。” “我杀唐门死士是在破案之后。” “但是破洞而出,却是在破案之前。”青云上人嘴角微微一扬,自信从容,哪里还有半点慌张畏惧的痕迹,“杜姑娘虽然是后起之秀,但内力尚不足开山裂石。” 叶晨啪嗒,一子落在天元,“所以你故意让霍瓶瓶引我入洞,目的并不是要置我于死地,而是逼我毁约出手。” 青云上人并不否认,“贫僧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杜纷纷已经听得呆了。 晨曦西照密云开 青云上人以子紧逼叶晨占据的天元,微笑道:“堂堂剑神应该还不至于翻脸毁约吧?” 叶晨不置可否,“事已至此,总要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杜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叶晨大人居然说输,他居然说输…… 这真是苍天有眼啊! 她对青云上人的崇拜顿时直冲云霄。 “你我相交一场,何必如此谦虚。”话虽如此,青云上人在眼睑低垂的时候,还是难掩眸中得意。 叶晨不以为意道:“霍瓶瓶出身太原霍家,势力不容小觑,绝不是轻易任人摆布之人。” 青云上人接道:“只是她的弟弟刚好中了一种毒,解毒的引子只有峨眉金顶才有。” 叶晨挑眉道:“那种毒不会也刚好只有峨眉才有吧?” 青云上人道了声佛号,敛容道:“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以药济世尚且惟恐不及,如何还能制毒害人?”他顿了顿,正好对上叶晨似笑非笑的目光,肃容道:“不过人在红尘,身不由已,非常时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 叶晨道:“威胁霍瓶瓶是身不由己,那怂恿唐恢弘杀贾琼是否又是另一桩身不由己呢?” 杜纷纷吃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青云上人却是毫不吃惊,甚至没有半点动容地颔首道:“贫僧身不由己。” …… 至此,杜纷纷对于绝世高手的幻想彻底破灭…… 小沙弥奉上茶盏。 热气袅袅,从微掀的杯盖中溢出。 杜纷纷斯文地饮着茶,因为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子不断落下。 黑白两色很快各占半壁棋盘,四边四角局势已定,独剩中腹,依然胶着。 叶晨夹起白子,搁在耳边,笑得云淡风轻,“从我下山那刻起,你就盯上我了?” 青云上人道:“确切的说,是你用烧饼将一个峨眉子弟拍到河里开始。” 叶晨道:“因为前天晚上我梦到你抢了我三两银子。” …… 杜纷纷继续喝茶。 青云上人也开始喝茶。 “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贫僧和唐门的案子有关呢?” 叶晨淡然一笑,用当初回答唐恢弘的三个字答道:“一开始。” 青云上人微惊。 “一个连吃饭都懒到恨不得两天吃一次的人,居然会千里迢迢跑到扬州来找我下赌约,你说蹊跷不蹊跷?” 青云上人叹气道:“蹊跷。” “一桩在六天前刚刚发生的凶杀案,却让他半个月之前就出发来找我,你说蹊跷不蹊跷?” 青云上人的头几乎要低到茶盏里去,“蹊跷。” “黄山道人要和长白老祖决战,戚家帮要和飞龙山庄火拼,天下有这么多可赌能赌且趣味盎然之事,他却偏偏要和我赌什么不用武功查唐门的凶杀案,你说蹊跷不蹊跷?” 青云上人道:“本来也不算蹊跷,只是连着前面两桩……的确蹊跷。” 叶晨摊手道:“既然有这么多的蹊跷,我怎么能不怀疑你和唐门之案有关呢?” 青云上人道:“因此你故意将计就计,来唐门查探究竟?” “猜对了一半。” “哦?” 叶晨微笑道:“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明白一件事。” 青云上人似乎已经知道他所指为何。 “你为何要引我去唐门?” 青云上人眼神闪烁。 杜纷纷看看他,又看看他,完全迷失在一团白茫茫的雾里,并非她太笨,而是他们所说的委实太过深奥。简直是天书啊! “我想到了两种可能。”叶晨伸出食指,“一是,唐门案中有人与你关系密切,或者与峨眉休戚相关。” 青云上人连忙道:“我说过,楚越乃是绿水师弟流落在红尘俗世的儿子。” 哎?菁菁不是说楚越出身普通农家吗? 杜纷纷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被叶晨抢先,“若是如此,那你更该盼着我及早破案,又何必用赌约禁止我使用武功呢?” 青云上人一窒,勉强辩驳道:“或许贫僧是怕你自恃武功,徒然树立唐门这一强敌。” 叶晨道:“你觉得你是这种人吗?又或者说,你觉得我会认为你是这种人吗?” 青云上人叹息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叶晨弹出中指,“调虎离山。” 青云上人下颚微紧,“为何?” “这正是我当初想的。”叶晨用棋子摩挲着下巴,“我好端端地下山,四处游玩,与你何干?怎么就劳驾你千里迢迢跑来赶我去蜀中呢?” 青云上人不语。 “我左思右想,只想到一种可能。”叶晨嘴角一弯,“那就是不久之后将会发生一件大事,一件让我不得不插手,不得不管的大事。而显然,你并不希望我介入。” 青云上人嘴巴抿得死紧。 随着叶晨一层层地剖析,一层层地抽丝剥茧,杜纷纷听得越来越入迷,也越来越紧张,扣着杯盖的手心竟然冒出冷汗。 叶晨突然停口,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绢,翻开她抓着杯盖的手掌,轻轻拭了两下,又将丝绢塞在她手中,才对着青云上人继续道:“当今天下,能让我毫不犹豫介入的大事,只有我家里的事。而牵连我家里的人中,能够请动你出山的,也只有那个人而已。而那个人所图谋的大事,也只有那一件而已。” 杜纷纷握着丝绢,被他一连串的那来那去那得头昏,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没什么,”叶晨淡淡道,“谋反而已。” …… 从青云上人要挟霍瓶瓶炸山洞,到青云上人怂恿唐哄哄杀人,再到青云上人协同‘那个人’谋反…… 杜纷纷圆满了。她相信,经过这样的淬炼,再也没什么事情能撼动她的神经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唐门呢?”青云上人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道。 叶晨得意笑笑道:“自然是为了将计就计啊。” 青云上人动容道:“莫非你……” “我已经把正在四海云游的锦绣侯暗中请回京师坐镇。相信他此刻正和南阳王暗地里斗得欢。” 青云上人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喃喃道:“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叶晨笑道十分得意。 青云上人叹出口气,道:“是贫僧坐井观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已入瓮而不自知。惭愧惭愧。” “其实,若非我早知你是南阳王的妻舅,唐恢弘又对你唯命是从,我也绝想不到这其中的关联。” 青云上人道:“仅此一点,我已心服口服。” …… 她若是没记错,话题一开始明明是叶晨说想要输得心服口服,没想到一番话下来,心服口服的人居然成了青云上人。 杜纷纷看着叶晨俊雅温和的笑容,心中敬畏异常。 “不过,”青云上人话锋一转,又道,“幸好霍瓶瓶这着棋,贫僧下得总算不错。” 叶晨点头道:“的确不错。” “你应该还记得,中途破坏赌约,等同于输。” “我记得。” “而输的人……” 杜纷纷愧疚得无以复加。 她可没忘记他们的赌注是何等的变态。一想到叶晨救了自己,却不得不被青云上人骑着绕峨眉山,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挖下去,把青云上人埋起来。 叶晨悠悠然地接下去,“必须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 杜纷纷猛地抬起头。 为什么和她当初听到的不一样。 她瞪着叶晨,叶晨无辜地望着青云上人,“那么你的条件是……” “不得插手南阳王之事。” “可以啊。”叶晨答得爽快。 青云上人狐疑地看着他。以他对叶晨的了解,他绝非这样轻易妥协之人。 果然,叶晨道:“不过,我们当初说好,赌注只能在唐门案破了之后才能实施。” 青云上人道:“唐门案当然……”他猛地收声。 叶晨微笑道:“你怂恿唐恢弘,就算不是元凶,也算帮凶。在你没有落网之前,案子还不算了结吧?” 青云上人瞪着他,像在瞪一只怪物。 杜纷纷简直想拍案鼓掌。 好人坏人向来是相较而言的。 在叶晨和青云上人之间,她觉得还是叶晨更加正直一点。虽然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词居然会加诸在他身上。 叶晨微笑道:“还是,我们再来一场赌局?” 青云上人沉声道:“怎么赌?” “一招分胜负。” “赌注呢?” 叶晨想了想道:“若是我赢了,纷纷归我。” 青云上人古怪地望了杜纷纷一眼,“若是输了呢?” 杜纷纷紧张地捏紧丝绢。难道叶晨准备把她当赌注?! 叶晨慢悠悠道:“若是我输了,我归纷纷。” …… 青云上人面无表情道:“那关我什么事?” 叶晨道:“如果我赢了,你就看着纷纷归我。如果我输了,你就看着我归纷纷。” 纷纷问疑如雨落 叶晨和杜纷纷逛荡着下山。 杜纷纷惊讶道:“他就这样放过你?” 通常阴谋被揭穿之后,凶手不是应该狂性大发,和揭发者鱼死网破吗?怎么气氛这么和谐? 叶晨笑眯眯道:“嗯,大概他不太喜欢这个赌注吧。” …… 好吧。这个理由也算说得通,她转过头来问道:“那你就这样放过他?” 同样的,在揭穿阴谋之后,揭穿者不是应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和凶手打个你死我活吗?怎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叶晨道:“纷纷啊。” “干嘛?”她跳开两步,警戒地看着他。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把剑埋了吧?” “嗯。记得。”虽然在他使用无形剑气之前,她都是当笑话来听的。 “我外号什么?” “剑神啊?”这个不用显摆了吧? 叶晨挑了挑眉。 杜纷纷恍然大悟。没有剑的剑神虽然在对付虾兵蟹将的时候很唬人,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始终是要吃亏的。 她一路神深思,直到山脚,才忍不住把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说出口,“其实啊,我觉得……” “嗯?” “青云上人刚才没把你灭口就是大大的失策啊。”杜纷纷心底对曾经的偶像仍然残留着一丝的妄想,“你说,他会不会就是知道你没有带剑,所以才放你离开的?”毕竟嘛,真正的高手是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 叶晨道:“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 “……”杜纷纷想了想道,“的开离你放才以所?” 叶晨微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指。 杜纷纷把头凑上前。 他突然低头,一口咬住她的脸。 她下意识地要退,但这次叶晨早有准备,两只手立刻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两片温润的唇贴在脸上,还有一拂一拂的轻柔气息,杜纷纷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叶,大啊……吃,饿,有客栈啊。” 叶晨直起腰,满意地看着她脸颊上清晰的牙齿印,含笑道:“纷纷啊,你可以继续这么蠢下去。这样我才能多咬几口。” …… 她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为恨铁不成钢吗? 杜纷纷摸着脸上还沾着口水的印子,哭丧着脸道:“会留疤吗?” 叶晨傲然道:“我咬的,谁敢说不好看?” …… 杜纷纷转身,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 叶晨跟在后面,悠然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青云不杀我灭口吗?” 杜纷纷耷拉着脑袋,“不想问了。” 叶晨嘴角一撇,“我最讨厌半途而废,没有求知精神的人了。” “……”杜纷纷猛地停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需要我滚远点嘛?” 叶晨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瞧着她另一边的脸。 杜纷纷悄悄退后半步,正色道:“我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最有求知精神了。那个,我刚刚问的是什么?哦,对了,青云上人为什么没杀你灭口啊?” 叶晨笑得诡异,“想知道啊?” 杜纷纷霎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拿着最后全身上下最后一个铜板站在赌桌前,在赌坊老板阴恻恻的笑容下,犹豫着是买大还是买小。 叶晨给她擦手汗的丝绢还在袖中,她忍不住拿出来擦了擦额头道,“想!” 叶晨看着丝绢,目光缓缓柔和,“那我就告诉你吧。” …… 她中了! 杜纷纷激动地捏着丝绢。 叶晨似乎也被她高昂的求知欲打动了,不再吊胃口,坦率道:“以青云多疑的个性,我越是说把剑埋了,他越是不会相信。他越是不相信,就越是害怕我有什么后招对付他。他越是害怕,自然越是不敢和我决战咯。” …… 今天在上峨眉之前,青云在她的心目中,还是高高地飘荡在峨眉金顶上空,高贵、慈祥、勇敢、无敌。为什么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工夫,他就变得这么猥琐呢? “如果你觉得青云很猥琐无耻卑鄙下流的话,我想说,这是不对的。” …… 杜纷纷想,她刚刚只是想到了猥琐而已。不过很难得听到叶晨替青云说好话,所以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些形容词太单调了,完全无法衬托他风采于万一。简单来说,”叶晨缓缓舒出口气,“他就是那种做了什么又想立什么的人。” 杜纷纷毫不迟疑地补充道:“做了□又想立贞节牌坊吗?” 叶晨挑眉看着她,“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想青云的?” …… 她明明是把他的话填充完整复述出来啊。 叶晨接着又点头道:“不过看得很透彻。” 马车重新上路,却是北上京师。 叶晨花钱雇了个车夫,他和杜纷纷都坐在马车里休憩。 杜纷纷看着叶晨闭目养神的俊秀侧脸,数度欲言又止。 但是那灼热的不断移来扫去的视线却让叶晨忍不住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她。 杜纷纷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叶晨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马上说。” 杜纷纷立刻陪笑道:“就是想问两件事。” “一?” “你为什么要找我当保镖?”杜纷纷自认为没什么特长让她在一众江湖豪杰中脱颖而出,一枝独秀,被叶晨一眼看中,雀屏中选。若说凑巧,她不信叶晨一路走来就没有遇到除了她之外的其他高手。 叶晨道:“瞎猫碰到死耗子,凑巧。” …… 杜纷纷脸上明显写着不信。 叶晨解释道:“自从我和青云的赌约成立之后,我身边方圆三里之内的高手统统销声匿迹。也就是说,你是一只从青云网里漏出来的小老鼠,而且是只武功不错的小老鼠” …… 杜纷纷恨死了那顿霸王餐,自从那之后,一切的灾难似乎在冥冥之中都牵连着一个‘吃’字。她想了想,不甘心道:“其实你可以找萧大圣的,他是扬州一带最出名的鼎盛镖局的总镖头。” 叶晨皱了皱眉头,“你是指那个矮冬瓜?” 杜纷纷辩解道:“他虽然身高有限,但是武功不错,而且为人讲义气,又和蔼可亲……”她看到叶晨的脸色相当不善,嘴里的话情不自禁地缩回喉咙。 叶晨微笑道:“继续啊。” 杜纷纷很识时务道:“没了。” 叶晨问道:“你和萧大圣很熟?” 她立刻回答道:“不熟。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那种。” “可是那天你不是和他的妹妹在一起吃饭吗?” …… 他居然认识仙仙? 杜纷纷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认识仙仙?” “江湖上只要叫的出名号的人,我手上都有画像。” 杜纷纷谨慎道:“我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吗?” 叶晨颔首。 “你究竟是谁?” 60. 纷纷问疑如雨落 叶晨和杜纷纷逛荡着下山。 杜纷纷惊讶道:“他就这样放过你?” 通常阴谋被揭穿之后,凶手不是应该狂性大发,和揭发者鱼死网破吗?怎么气氛这么和谐? 叶晨笑眯眯道:“嗯,大概他不太喜欢这个赌注吧。” …… 好吧。这个理由也算说得通,她转过头来问道:“那你就这样放过他?” 同样的,在揭穿阴谋之后,揭穿者不是应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和凶手打个你死我活吗?怎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叶晨道:“纷纷啊。” “干嘛?”她跳开两步,警戒地看着他。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把剑埋了吧?” “嗯。记得。”虽然在他使用无形剑气之前,她都是当笑话来听的。 “我外号什么?” “剑神啊?”这个不用显摆了吧? 叶晨挑了挑眉。 杜纷纷恍然大悟。没有剑的剑神虽然在对付虾兵蟹将的时候很唬人,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始终是要吃亏的。 她一路神深思,直到山脚,才忍不住把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说出口,“其实啊,我觉得……” “嗯?” “青云上人刚才没把你灭口就是大大的失策啊。”杜纷纷心底对曾经的偶像仍然残留着一丝的妄想,“你说,他会不会就是知道你没有带剑,所以才放你离开的?”毕竟嘛,真正的高手是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 叶晨道:“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 “……”杜纷纷想了想道,“的开离你放才以所?” 叶晨微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指。 杜纷纷把头凑上前。 他突然低头,一口咬住她的脸。 她下意识地要退,但这次叶晨早有准备,两只手立刻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两片温润的唇贴在脸上,还有一拂一拂的轻柔气息,杜纷纷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叶,大啊……吃,饿,有客栈啊。” 叶晨直起腰,满意地看着她脸颊上清晰的牙齿印,含笑道:“纷纷啊,你可以继续这么蠢下去。这样我才能多咬几口。” …… 她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为恨铁不成钢吗? 杜纷纷摸着脸上还沾着口水的印子,哭丧着脸道:“会留疤吗?” 叶晨傲然道:“我咬的,谁敢说不好看?” …… 杜纷纷转身,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 叶晨跟在后面,悠然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青云不杀我灭口吗?” 杜纷纷耷拉着脑袋,“不想问了。” 叶晨嘴角一撇,“我最讨厌半途而废,没有求知精神的人了。” “……”杜纷纷猛地停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需要我滚远点嘛?” 叶晨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瞧着她另一边的脸。 杜纷纷悄悄退后半步,正色道:“我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最有求知精神了。那个,我刚刚问的是什么?哦,对了,青云上人为什么没杀你灭口啊?” 叶晨笑得诡异,“想知道啊?” 杜纷纷霎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拿着最后全身上下最后一个铜板站在赌桌前,在赌坊老板阴恻恻的笑容下,犹豫着是买大还是买小。 叶晨给她擦手汗的丝绢还在袖中,她忍不住拿出来擦了擦额头道,“想!” 叶晨看着丝绢,目光缓缓柔和,“那我就告诉你吧。” …… 她中了! 杜纷纷激动地捏着丝绢。 叶晨似乎也被她高昂的求知欲打动了,不再吊胃口,坦率道:“以青云多疑的个性,我越是说把剑埋了,他越是不会相信。他越是不相信,就越是害怕我有什么后招对付他。他越是害怕,自然越是不敢和我决战咯。” …… 今天在上峨眉之前,青云在她的心目中,还是高高地飘荡在峨眉金顶上空,高贵、慈祥、勇敢、无敌。为什么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工夫,他就变得这么猥琐呢? “如果你觉得青云很猥琐无耻卑鄙下流的话,我想说,这是不对的。” …… 杜纷纷想,她刚刚只是想到了猥琐而已。不过很难得听到叶晨替青云说好话,所以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些形容词太单调了,完全无法衬托他风采于万一。简单来说,”叶晨缓缓舒出口气,“他就是那种做了什么又想立什么的人。” 杜纷纷毫不迟疑地补充道:“做了□又想立贞节牌坊吗?” 叶晨挑眉看着她,“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想青云的?” …… 她明明是把他的话填充完整复述出来啊。 叶晨接着又点头道:“不过看得很透彻。” 马车重新上路,却是北上京师。 叶晨花钱雇了个车夫,他和杜纷纷都坐在马车里休憩。 杜纷纷看着叶晨闭目养神的俊秀侧脸,数度欲言又止。 但是那灼热的不断移来扫去的视线却让叶晨忍不住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她。 杜纷纷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叶晨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马上说。” 杜纷纷立刻陪笑道:“就是想问两件事。” “一?” “你为什么要找我当保镖?”杜纷纷自认为没什么特长让她在一众江湖豪杰中脱颖而出,一枝独秀,被叶晨一眼看中,雀屏中选。若说凑巧,她不信叶晨一路走来就没有遇到除了她之外的其他高手。 叶晨道:“瞎猫碰到死耗子,凑巧。” …… 杜纷纷脸上明显写着不信。 叶晨解释道:“自从我和青云的赌约成立之后,我身边方圆三里之内的高手统统销声匿迹。也就是说,你是一只从青云网里漏出来的小老鼠,而且是只武功不错的小老鼠” …… 杜纷纷恨死了那顿霸王餐,自从那之后,一切的灾难似乎在冥冥之中都牵连着一个‘吃’字。她想了想,不甘心道:“其实你可以找萧大圣的,他是扬州一带最出名的鼎盛镖局的总镖头。” 叶晨皱了皱眉头,“你是指那个矮冬瓜?” 杜纷纷辩解道:“他虽然身高有限,但是武功不错,而且为人讲义气,又和蔼可亲……”她看到叶晨的脸色相当不善,嘴里的话情不自禁地缩回喉咙。 叶晨微笑道:“继续啊。” 杜纷纷很识时务道:“没了。” 叶晨问道:“你和萧大圣很熟?” 她立刻回答道:“不熟。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那种。” “可是那天你不是和他的妹妹在一起吃饭吗?” …… 他居然认识仙仙? 杜纷纷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认识仙仙?” “江湖上只要叫的出名号的人,我手上都有画像。” 杜纷纷谨慎道:“我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吗?” 叶晨颔首。 “你究竟是谁?” 61. 半路杀出黑衣人 马车突然蹦了一下。 杜纷纷的心差点被蹦出来。 叶晨大人看过来的眼神实在是幽深得有点过头了。 车夫在外面咕哝了一声,大约是抱怨道路不平。 杜纵队纵队假装查看路况,掀起窗帘探头探脑,等擦着马车而过的清风将她的脑袋彻底吹清醒了,心跳也恢复正常后,才装模作样地缩回头道:“嗯,这条路该修了。” 叶晨默然地看着她把屁股移来动去,好不容易坐正了,才微笑着问道:“你刚刚问什么?” …… 他居然还记得。 杜纷纷的心又开始吧嗒吧嗒地一通乱跳:“就是,呃,想瞻仰下您那光辉的家世。”能和南阳王、和谋反扯上关系的家世想必是十分惊人吧。 叶晨手指在唇上逗留了下,“哦。” 哦是什么意思? 是疑问? 是认同? 还是只是表示他听到了? 杜纷纷睁大眼睛看着他。 叶晨想了想道:“嗯,反正是迟早的事,先告诉你也无妨。” 杜纷纷很想问什么是迟早的事,不过见他正准备说,只好暂时把疑问压到心底。 叶晨徐徐道:“我父亲是叶鹤年。” …… 杜纷纷等着他继续说,但看上去,他似乎也在等着她说点什么。 两人对看了半天,终于是杜纷纷忍不住,憋出一句,“啊,久仰久仰。” 叶晨无奈道:“你不会连当今宰相是谁都不知道吧?” 还真的不知道。 杜纷纷很羞愧地低下头,“师父说走江湖的,最高打点到知府就行了。”京师她和师父都不跑的。 叶晨挑眉:“你打点过知府?” 她腰板挺了挺,抬起头道:“嗯。” “哪个?” 她高声道:“镇江府刘知府。” “哦,刘令道啊。” 杜纷纷讶异道:“你认识?” 叶晨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下次可以认识认识。” “……” 难道剑神行走江湖也要打点各地官府?杜纷纷顿时对官府更加敬畏了。毕竟,剑神那可是江湖第一人啊! “顺便让他孝敬孝敬。” …… 果然不能用常人的角度来揣度剑神的心思啊。 杜纷纷嘴角一抽道:“呃,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他了?” 叶晨道:“不会,他受宠若惊还来不及。” “为什么?”难道刘知府是剑神的崇拜者? 叶晨叹了口气道:“我刚才说过,我父亲是叶鹤年吧?” “说过啊,那又……” 她缓缓将刚才两人的对话重新理了一遍,脑袋里堵着灵火的顽石终于移开,瞠目结舌道:“难道你父亲就是当今的……” “是啊。” …… 叶晨是剑神。 叶晨还是宰相的儿子。 …… 杜纷纷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她进宫了。现在是贵妃。” 叶晨说的时候,眼中有瞬的厌恨。 不过杜纷纷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正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显赫的家世中不能自拔—— 剑神、宰相公子、皇帝小舅子…… 天地虽大,奈何她是蝼蚁小卒,他是天罗地网。两者的差距无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相当悬殊啊。 杜纷纷悲摧地咬着袖子。 好事全让他占去了,这还让不让别人过日子了! 马车突然又蹦了一下。 这次蹦得很严重。 车夫直接哎呀一声从车辕上滚下去了。呼呼,两阵破风声。缰绳被匕首斩断,马径自抛下车,朝前奔去了。 杜纷纷探头看车夫,见他一拐一拐地头也不会地往回路跑。前面密密麻麻围了一群黑衣人,狩猎似的看着她和被遗弃地车厢。 杜纷纷回身,提着绵雨刀,紧张道:“外面来了很多黑衣人,看起来来意不善。” 叶晨毫不惊慌,悠然道:“这是自然的,虽然青云放了我们一马,但不表示南阳王会就此罢休。” “所以外面都是南阳王的人马?” “不是他手下,就是他花钱买的。” “那我们怎么办?”杜纷纷握着刀鞘的手满是汗水。 虽然她自诩女侠,但是对方毕竟是王爷。对她来说,知府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王爷,那可是抬着头不吃不喝地一阶一阶往上一直数,也要数一整天才能碰上的大人物。 “纷纷哪。”叶晨缓缓开口。 杜纷纷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慢郎中了!” 叶晨从善如流地简洁道:“你是我的保镖吧?” …… 杜纷纷认命地拿着刀冲出去了。 外头刀声震天。叶晨歪着头打了会儿盹。不知过了多久,杜纷纷突然冲回马车。叶晨睁开眼。眼前的杜纷纷满头大汗,发丝凌乱,双颊红润,娇喘不休,看得他微微眯起眼。 “不行了,都已经第三拨了。”她平了平气,抱怨着。都不知道自己砍得是人还是蟑螂了,怎么砍都砍不光。突然几把刀劈过来,她下意识地挥刀,又杀了出去。 叶晨直起身子,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杜纷纷的脑袋又凑了进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不行了不行了,这次真的不行了。绵雨刀都卷起来了。” 她拿刀给他看,果然刀锋朝两边卷开。她身后,刀光又至。 叶晨随手弹出两指,刀光立刻倒掠回去。 他放下水囊,站起身,走出马车。 杜纷纷激动地瞪大眼睛,叶晨大人终于要出手了吗? 地上已经横阵着很多尸首,黑色的衣料泡在血水里,血流了一地。可见杜纷纷说她杀到第三拨绝非妄语。 叶晨看到站在眼前七个仍跃跃欲试的黑衣人,淡然道:“柳叶刀刀身轻盈,不应该是你们这种乱砍乱劈的打法。这种打法更像漠北的厚背刀。” 黑衣人彼此互换了个眼神,正要往前冲,又听叶晨道:“不过这种刀和绵雨刀倒有几分相似。” 说着,他右手向虚空一抓,黑衣人手中的刀如被磁铁吸般脱手而出,尽入叶晨掌中。 杜纷纷还来不及叫好,就见他托着刀,递到自己面前,柔声道:“你中意哪一把?” 杜纷纷愣了下,随手挑了把看上去还算完整的刀,“这把吧。” 叶晨点点头,一甩手,几把刀又飞回各自主人的手中,除了那把被杜纷纷留下的例外。 杜纷纷和黑衣人都是瞪口呆地看着他。两番变故实在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叶晨微笑道:“这样,应该能继续了吧?” …… 杜纷纷看看黑衣人,又看看手中的柳叶刀,突然大喊一声,朝叶晨砍去,“继续你个头!” 她怒极而砍,刀法杂乱无章,叶晨只是顺手一托,就将她整个个抱在怀中。 杜纷纷只觉得鼻子磕在他的肩膀上,一阵酸痛,紧接着身体就拦腰被抱起,两耳被风声灌入,一时听觉全失,只能呆呆地看着叶晨清俊的侧脸,和被倒飞得一团模糊的路景。 62. 黑衣人纠缠不休 小镇繁华。 山脚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喜欢上镇上买东西。今天是十五,赶集的好日子。 杜纷纷站在小镇东大街上,蓦然回头看着那座巍然屹立的高山,上面弯弯曲曲的道道最起码有九曲十八弯吧。刚才……她是从这上面下来的?就这一会子的工夫? …… 难道叶晨大人把小镇用手一吸,给吸过来,又手一挥,给挥回原位,所以他们才赶的这么快? 杜纷纷发现自从和叶晨认识之后,她的想象力就在不断地丰富,理智就在不停地消磨,是非观念在丰富与消磨中扭曲。 “你在想什么?”叶晨低头看着她感慨的脸。 杜纷纷道:“我在想,你的轻功真好,简直是腾云驾雾啊,嗖得一下就从山上飞下来了。” 和他比起来,自己的轻功和老太太走路没区别。 叶晨道:“……我走捷径下山的。” …… 杜纷纷心态平衡了。 小镇虽然热闹,但大多是附近人家,客栈的生意很一般,上房通常是为了让店小二在无聊之余,去打扫打扫的。 所以叶晨到的时候,店小二正在考虑是今天扫,还是明天扫。 杜纷纷跟在他后头,见他要了一间上房后,立刻豪气万千地拿出一锭银子,“我也要一间上房。”虽然是卖身银,但总归是银子啊。终于不用窝在地上打地铺了。 掌柜看着一旁含笑不语的叶晨,擦了擦冷汗道:“这位姑娘,我们店里只有一间上房。” …… 杜纷纷道:“那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有两个人挤的通铺,三个人挤的通铺,五个人挤的通铺……” 杜纷纷听得不耐烦,“最大的是几个人挤的?” “十六个人。” “好,我就包那一间!”如果没有最好的房间,那她就要最大的房间吧。 掌柜想了想道:“那住在通铺里的客人,您要不要一起包了?” 杜纷纷道:“包下来之后能卖吗?” …… 掌柜打发店小二让那些客人收拾东西换房。 杜纷纷还没有走近房间,就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臭气横冲直撞过来。她皱着鼻子,“这是……” “哦,为了客人方便,所以茅厕就建在您房间的后面。”掌拒搓着手笑道:“姑娘若是半夜三更想要如厕,只要一出门就到了,不会耽搁您的欲望,十分方便啊。” 杜纷纷正色道:“茅厕我能包下来吗?” 掌拒陪笑道:“那个,您知道,如厕这种事,大家都有需要的,所以……” 杜纷纷走进房间,看着那扇朝着茅厕而开的窗户,叹道:“我虽然有需要,但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需要。你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睡在茅厕里。” 十六个人的大通铺本来就是客栈最差的房间。他在造客栈的时候怎么想得到有人会花大价钱把它包下来当上房住呢。 本着宾至如归的服务精神,掌拒沉吟了下道:“不如我让小二马上去清理清理,顺便在外面烧几柱高香,绝对不会有其他味道的。” 杜纷纷姑且信之的结果是,发现自己好像住在寺庙里,除了没有那念念叨叨的诵经声以外。 不过熏死总比臭死好, 她决定忍耐。好歹这也是她花卖身银子包下的房间,再怎么着,她也要撑下去。 期间掌柜又来过一次,差点被熏出去。不过客人都满意了,他自然没什么好不满意的。于是隔着门祝她入住愉快。掌拒走后没多久,烟总算小了点,大概掌柜也怕店里死了晦气。 杜纷纷抱着掌柜从好房间里换出来的白枕头,正准备入眠,咿呀一声门开了。 枕头能换,门没法换,所以门还是那种吱嘎吱嘎的。她抬眼皮,叶晨怡然自得地走进来,随手一指她正对面的床铺。 跟在他身后的店小二便屁颠屁颠地把雪白的床铺和被子帮他铺好。 杜纷纷坐起身,“听说这个场子我包了。”叶晨给了店小二两 个铜板打发走后,盘膝坐在对面,“去唐门的一路都是你住我的,难得让我住你的一次又有何妨。” …… 去唐门的路上她都是躺在地上仰视他的睡容,哪里有平起平坐的资格?! 杜纷纷心头愤愤,“你不怕外面的茅厕?” 叶晨道:“我怕上茅厕的人。” 像是为了应景,外头突然传出一炮惊天响屁! 约莫几眨眼的工夫,恶臭就鬼鬼祟祟地溜进来了。 杜纷纷看着叶晨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趴着枕头大笑起来。解气啊解气,早知今日,她早八百年就破财消气了。叶晨突然抬手。只听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倒塌声。杜纷纷惊呆。 虽然那个人放屁臭了点,但罪不至死吧。 外头脚步声急促。大概是掌拒和店小二听到声音赶来。悉悉索索了一阵,突然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大吼道:“谁?是谁?是谁趁老子拉屎的时候拆房子?不能等一等吗?害的老子都掉进去了!” …… 呃,还能发火,说明没什么大碍。 杜纷纷掏出那条叶晨给她之后一直没有还的丝绢捂住鼻子,躺下身,沉沉睡去。 刚刚实在是打得太累太累了。 小镇虽小,但五脏俱全。叶晨好心情地拖着杜纷纷逛街。杜纷纷还在半梦状态,倚着个能靠的东西就能瞌睡过去。没奈何,叶晨只好提着她的衣领走路,倒也和谐。 清晨的小镇到处弥漫着包子、棕子、豆浆混合起来的甜香。 杜纷纷先是鼻翼动了动,随后面颊动了动,最后眼睑动了动,睁开来。 叶晨放下抓着她衣领的手,微笑道:“想吃什么?我买。” …… 还是在做梦吧?杜纷纷侧头看了看笑得十分亲和的叶晨。嗯,果然是做梦。不过虽然是梦到底是好梦,杜纷纷决定还是把好梦进行到底,“我要吃糖葫芦。”包子店边的糖葫芦真是红得诱人啊。 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叶晨的笑容收起,“我十年后再买。” …… 杜纷纷捏了自已大腿一下,立刻醒了。 镇上的打铁铺生意不错,不过多数是打些斧头、榔头、锤子之类的工具。让他修刀的还是第一次。他接过绵雨刀,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五六回,才道:“好刀。” 杜纷纷正要得意,又听他来了一句,“杀过不少人吧?” …… 难道他要报官?杜纷纷立刻退后一步,躲到叶晨身后。所谓背靠大树有荫凉,身边有宰相公子这么大的树,实在没有不靠的道理啊。 叶晨不负所望地开口了,“还要杀,磨得锋得点。” 打铁老板啥废话都没有了,埋头就干。杜纷纷钦佩地看着他,坏人不是谁都能当的。 从打铁铺出来,叶晨又拐进一家陶瓷店。店里花花绿绿,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杜纷纷嫌弃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硬邦邦的,都不能吃。 她转头,看见店铺老板正举着一只圆滚滚的,像要饭钵似的东西朝叶晨媚笑道:“这龙泉青瓷朴实大方,最适合放在书房里。你想,满满一屋子的书多枯燥,放这么一个青瓷,既雅致,又活泼。” 叶晨脚步移动,目光一转,老板又慌忙放下青瓷,捧起他面前的藏六角紫砂壶,“这个也不错。读书读得累了,用它泡一壶铁观音或龙井,品上几品提提神,最合适了。” 杜纷纷看他脸上一大堆肥肉还非得用嘴角往上挤,十分可怜,忍不住道:“他不读书的。” 老板似乎这时才发现她,惊讶地望过来,“莫非你家公子是经商的?” 杜纷纷窘道:“我很像丫环?” 老板道:“难道是……夫人?” …… 杜纷纷转头去门口等。 叶晨出来的时候,老板手里捧了一大堆的盒子,笑得合不拢嘴。 不用叶晨开口,杜纷纷就乖乖过去把盒子接过来。转身走的时候,她听到老板咕哝了一句,“还是个丫鬟。” 杜纷纷决定以后要穿的宝贵点,最好腰间挂一块玉佩,脖子上挂两条珍珠项链,头发上再插几根步摇,要真的很能摇的那种。 想着想着,冷不防叶晨停下来。她愣了下,“怎么了” 叶晨突然伸手把她手上的盒子都接了过去…… 如果是以前她还公奢望叶晨大人是良心发现,但破灭这么多次之后,她开始学会用悲观的角度看待世界。“要我做什么?” 叶晨用嘴巴朝前努了努。四周百姓叫嚷着逃向两边。一群黑衣人正举刀从前面冲来,不是柳叶刀,是结结实实的厚背刀。 杜纷纷慢吞吞地抽出绵雨刀。早就知道叶晨会花钱修刀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还是想将她的剩余劳动力一并压榨完啊。 兵刃交接,又是一番胡天黑地地乱砍。叶晨走到一家来不及撤走的豆浆铺旁,将盒子放下,从桶里舀了碗豆浆,坐在边上边喝边看。 杜纷纷睡了一觉,精神正抖擞,舞起刀来毫不含糊。 虽然黑衣人重新整合,又多出了十几个人,却占不到半点上风,反而被她攻得手忙脚乱,互想厮杀。 叶晨在杜纷纷的刀即将抹上一个人的脖子时,悠悠然道:“众目睽睽杀人,要坐牢的。” 杜纷纷心中低咒一声,手腕一翻,转砍为拍,狠狠地拍在黑衣人的面门上。 黑衣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主,本来杀一个还能少一个,这下好,伤一个最多残一个,缺胳膊搭上少腿的还能冲上来。 杜纷纷无奈地向他在的方向后退,“他们众目睽睽杀人难道就不怕坐牢?” 叶晨慢条斯理道:“他们上头有人。” …… 杜纷纷抽空擦了把汗,“还要打多久?”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明知道杀不了他们为什么还一再派这些人出来,哪怕换批厉害的也是个事儿啊。难道他们准备用车轮战把他们累死?可是叶晨还没出手,以叶晨的身手,这样的人来的再多也只有填棺材的份吧? “大概,就快了。” 叶晨眼睛微眯,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镇另一头的方向。 杜纷纷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知道,他刚才说的话非常风凉。 隐隐马蹄声如雷,踏着大地一震一震。杜纷纷愕然。难道南阳王把军队调来了?这未免也太大手笔了吧? 黑衣人却充耳不闻,下手的时候没有放松丝毫。 杜纷纷见叶晨没有出声,只能硬着头皮死撑。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马蹄声的方向疾掠而大鹏展翅般冲进厮杀圈,大喊一声,“撤!”杜纷纷精神顿时一震,手中的刀更是舞得风生水起。 黑衣人果然不恋战,除了一个被她用刀困住的,其他扭头就走。 杜纷纷心想,不管来的是不是高阳王的军队,留下一个活口总归有用。心中既然打着生擒的主意,手中的刀立刻使得密不透风,那个被困住的黑衣人自然难以脱困。 先前冲进来的黑衣人站在一旁断后,见她纠缠不休,突然扔出一个东西砸向她! 杜纷纷想也不想用刀挥断!只听砰、铛两声响,那东西落在地上。 被缠住的黑衣人趁机脱逃。 杜纷纷还来不及追,那马蹄声的主人已经冲到眼前。 浩浩荡荡的几十匹马,还有浩浩荡荡的几十号人。 杜纷纷望着为首的,神情严肃到冷厉的萧大圣,怔忡道:“发生什么事了?” 63. 蓄谋已久的阴谋 萧大圣的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叶晨身上,最后才落在地上。 杜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布包散开,里面的木盒子露了出来,已经被砍成了两半,断开的盒子里又露出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 “丫头,你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动我王天霸的镖?”萧大圣身后,一个虬须大汉喘着粗气,看杜纷纷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叶晨坐在豆浆摊上,把玩着碗,闲闲地开口,“你又是什么东西?配问我的人?” 王天霸从马上跃下,恨恨地瞪了杜纷纷一眼,冲到叶晨面前拍桌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 叶晨皱眉看着桌上溅出来的豆浆滴,懒懒地唤道:“纷纷。” 杜纷纷叹了口气,“在。” “砍人。” 杜纷纷看着那几十匹高高在上的人马,踌躇道:“你确定?”这些人她认识一部分,绝对不是那半路冒出来的黑衣人所能比拟的。不说别人,光是眼前这个萧大圣,她就最多只能打个平手。 叶晨抱怨道:“他的口水喷到我的豆浆里了。” 王天霸大笑道:“能喝你爷爷我的口水,那是你的福气 ” 杜纷纷看向萧大圣。他只是很漠然地看着王天霸和叶晨两个人唱戏。 其他人也是静默。几十人的场面,居然只能听到三个人的说话声。 “还有,臭小子,看你那身衣服。”王天霸继续大喷特喷,“出来跑江湖居然穿白色的,又不是奔丧,素给谁看?还是你以为穿一身白的,就能当剑神了?” …… 杜纷纷也决定静默。 “王天霸是吧?”叶晨缓缓站起身。难道叶晨大人忍不住要出手了?杜纷纷紧张中又带点兴奋,期待中又参杂了点焦虑。 那个王天霸看上去和萧大圣是一伙的,万一动起手来,就算叶晨再怎么剑神,也双拳难敌四手啊,毕竟,萧大圣身后这些人中她认得出的,都是扎手得很。 王天霸警戒地看着他。 叶晨微微一笑,“我喜欢你。” …… 王天霸嘴巴大得可以吞鸡蛋。被男人说喜欢,他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杜纷纷也很吃惊,不过她表现得比较含蓄,只是微微抖了抖嘴角,手里的绵雨刀差点掉在地上而已。 萧大圣等人的表情就比较丰富了。厌恶、疑惑、不解、鄙视……应有尽有。 镇上的这条街好像被凝固了。许久的许久。王天霸猛地一拍桌子,“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劫我的镖?!” 叶晨绕过他,走到萧大圣面前,“你口齿应该比较清楚吧。” 萧大圣充耳不闻他在说什么,只是得意地俯视着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是他肖想了很久而没有做到的,没想到今天因缘白际会,竟然成了。他不急着说话,他还想多享受一会这种感觉。 一个老者从萧大圣身后策马而出,抱拳道:“在下东昌府隆威镖局,崔东林。” 杜纷纷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竟然是山东武林的第一高手? 叶晨嘴角微扬,“在下叶晨。” 砰。 王天霸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除了萧大圣之外,所有人齐齐动容。 崔东林二话不说下马,“未想剑神在此,崔某多有冒犯。” 叶晨含笑道:“好说好说。” 其他人得到崔东林的启示,一个个都翻身下马。这下萧大圣再坐在马上就显得太拿乔了,他的屁股左右磨蹭了两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马来。 叶晨环顾四周道:“各位在赶路吧,那我就不耽搁了。请。”他说着,缓缓从崔东林和萧大圣中间的缝隙走去。 崔东林面有难色,眼睛一直往萧大圣的脸上瞟。 这几年鼎盛镖局名声鹊起,俨然是保镖行当的新一代领袖,萧大圣年纪虽轻,但凭借他爷爷和父亲的余荫,把镖局经营得有声有色,就连他这个长辈都不得不叹服。这次行动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又诸多误会,但在他的多方协调下总算相安无事。所以现在事还必须一棘手,他头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萧大圣果然不负众望,脚步微移,挡在叶晨面前。但由于两人的身高差距,他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叶晨眼珠下瞟,足足看了好一会,才浅笑道:“萧兄?” 他们认识?很多人脑海里都冒出和杜纷纷一模一样的念头。 萧大圣退后两步,以便自己的头不用抬得那么累,“你闯祸了。” …… 崔东林听到自己的下巴掉在地上。向来处事稳重的萧大圣怎么会说这么幼稚的话呢?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指望十分不明智和不理智的。杜纷纷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瞄向地上那堆碎瓷,直觉告诉她,祸源在这里。 如冰般冻结的气氛总是要有人打破的。叶晨和萧大圣对峙。崔东林在沉思。杜纷纷缄默。 崔东林身后的人比她还缄默。 所以,跳出来的是王天霸。他很快从震惊中解脱出来,跳起来嚷嚷道:“你说你是叶晨你就是叶晨啊?你,你有什么证据?你的剑呢?” 崔东林看向萧大圣。按叶晨刚才的口气,他们应该是认识的,但是萧大圣看上去一点都不急着解开这个谜团。他想了想,目光落在杜纷纷手中的刀上,眼睛微微一亮道:“江湖传闻,剑神已在数月前下山,并连同绵雨刀杜女侠大破唐门疑案。若是崔某没有老眼昏花,这位想必就是杜女侠吧。” 杜纷纷受宠若惊道:‘前辈过奖了,纷纷不过是江湖末进,当不得女侠二字。” 王天霸心里虽然不大服气萧大圣,但对于崔东林却还是很尊敬的,闻言不甘不愿道:“难道他们真的是叶晨和杜纷纷?” 崔东林道:’老夫虽然有眼不识泰山,未识剑神的庐山真面目,但是杜女侠手中的这把绵雨刀还是认得的。” 既然崔东林都这么说了,那么王天霸自然不能继续纠缠不休,只得悻悻闭嘴。 崔东林见萧大圣还在和叶晨对瞪,只好转头对杜纷纷道:“不知杜女侠认不认识一位身手矫健,武功不俗的黑衣人?” 杜纷纷一口答应道:“认识。” …… 众人一阵骚动。崔东林也不料她答得如此坦白道:“不知他和你们……是何关系?” 杜纷纷道:‘各种关系都有,主要看你需要哪种?”她认识的人中有很多都身手矫健,武功不俗,而且他们不少都穿过黑衣,就算没穿过,只要需要,穿一下也可以。毕竟看在崔东林这样的大前辈面子上,多多少少都会迁就。 崔东林深深地汗了一下,“崔某指的是刚刚拿着那个布包的黑衣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碎掉的布包上。 杜纷纷蓦然发现在场她见过的人中很多都是走镖的。 最近世道不好,所以镖局的生意非常好。他们除了武林大会之外,只可能为了生意聚集在一起。 不过什么大生意能聚集这么多人?她看着地上的盒子。难道是为了它? 她走到木盒旁边,拿起一片碎瓷,“这个是青瓷吧?” 崔东林道:“是青瓷。” “这个是你们保的镖?” “是我的镖!” 除了叶晨、杜纷纷、萧大圣和崔东林之外的人都异口同声。 …… 一趟镖怎么会有这么多镖局联名担保?杜纷纷越觉得这青瓷不简单,“这个,不是普通的青瓷吧?” 崔东林老脸一红,苦笑道:“这是普通的青瓷。” 杜纷纷茫然。找那么多镖局保镖的钱都可以买一屋子这种青瓷了吧? 崔东林叹气道:“崔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被金盆洗手前的一笔小买卖给坑了。” 很多江湖中人为了金盆洗手洗得好看点,最后一单生意都会选小生意,保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崔东林也不例外,他只是没想到一起他认为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背后,竟然牵扯这么这样千思万缕的复杂关系。 杜纷纷道:“还请前辈明示。” “说起来,是一个月之前,崔某正在家中与门人商量,接哪趟镖为我送行。刚好,这门生意上门了。”崔东林不胜唏嘘,“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商人,说是家中老父过寿辰,让我送一只青瓷花瓶为贺礼。我想这单既简单,路途也不远,而且也不牵扯江湖的种咱恩恩怨怨,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便接了镖。谁知道……” 杜纷纷脑海灵光一闪,“失镖了?” 她言者无心,在场诸人听者有意,脸上都不尴不尬地不自在起来。 王天霸跺着脚咒骂一句,怒道:“那个狗娘养的,前脚托镖,后脚劫镖。这盒子在我手上还没捂热呢,就不翼而飞了。妈的,老子要是抓住那个黑衣人,非得把他的头掰下来,当夜壶!” 杜纷纷看着密密麻麻地人头,咋舌道:“不会所有镖局都是一样的情况吧。” 人群中顿时嗡嗡的骂咧咧声,有声音回答道:‘也差不离。” 杜纷纷道:“那你们怎么聚集在一起的?” 崔东林道:“那人偷了镖也不走远,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一路追赶。于是我从山东一路追到江浙,又转到蜀中,沿途碰上诸位同道,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挑了个陷阱往里跳。我们出来走镖的最重信用,这时候就算知道自己被坑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追查下去。希望能集合大家的力量,把镖找回来。” 换句话说,那个黑衣人就是马不停蹄地托镖,偷镖。然后再用同样的瓶子继续托镖,偷镖……她看着这一大串的人,觉得这黑衣人果然不容易,居然把东南一带有头有脸的镖局全一网把尽了。 杜纷纷道:“可是青瓷瓶只有一个,你们如果找到镖,怎么分呢?” 王天霸看着地上的碎瓷,火大道:“还分什么分,你都帮我们分好了!” 杜纷纷挥刀斩木盒的刹那,众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下手那叫一个利落干脆,连让他们喊停的机会都没有。杜纷纷干笑,然后拉住叶晨的袖子,低声道:“借一步。” 叶晨挑眉,任由她拉着一步步后退到三四丈的距离。 “你说……”杜纷纷刚要开口,就看见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着,不由又拖着他走远几步,压低声音道:“你说,这个陷阱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准备用来对付我们的?” 叶晨道:“显而易见。” 江湖最近很太平,没什么招摇过市的杀手组织,就算有,也是那种上不得台面,很快被捕快消灭掉的小喽罗组。南阳王除了自己的死士这外,很难再找到其他为他卖命的大批人马,所以他才不得不想出这样借刀杀人的计划。 “不过这个计划少说也准备了两三个月了吧?”杜纷纷咋舌道,“那时候我们还没去唐门呢?” 叶晨道:“这就叫有备无患。” 南阳王为了对付他也算是处心积虑。有了青云上人还不放心,非要再整出点事。 ——虽然,他不放心的挺有先见之明。杜纷纷苦着脸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纳闷地重复道:“我们?” …… 他该不会这个时候要散伙吧?这也太没义气了! 杜纷纷咬牙道:“别忘记,南阳王要对付的人是你,我只是不幸路过被拖下水的。” “哦。” 叶晨微微一笑,侧头看着她道:“你承认你被拖下水了吗?” 这事还需要承认吗?铁铮铮的事实啊。杜纷纷道:“你准备怎么解决?” 叶晨想了想,“全杀了?” 杜纷纷望着崔东林和萧大圣骤然铁青的脸色,连忙道:“他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管是黑发人送白发人,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伤心事啊。 叶晨道:“没想到你考虑得挺长远。” 杜纷纷一愣。 叶晨道:‘你不是怕他们的家人报仇报个没完吗?” …… 杜纷纷想,其实她挺鼠目寸光的。 危难之中见真情 叶晨沉吟道:“看来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 杜纷纷一惊。不会是要把她交出去吧? “只能破财消灾了。”叶晨长长叹出口气。 杜纷纷看着面前黑漆漆一片的人头,“呃,这么多镖局,要花不少钱吧?”据她所知,镖局失镖的赔偿是原物的好几倍。黑衣人既然有心陷害他们,那么选择的赔偿肯定不会少。不过叶晨是宰相公子,家底应该不薄。她期盼地问道:“令尊……宰相大人的年俸多不多啊?” 叶晨歪头想了想道:“一般吧。勉强能维持他要的体面。” …… 那就是手头很紧了。 杜纷纷又道:“那平时杂项收入多不多啊?”再怎么说也是宰相,贿赂的人应该比知府多得多吧。 叶晨道:“花的比较多。” …… 那就是没戏了。 杜纷纷哭丧着脸,“那你有多少私房钱?” “全给你了。” 骗人。明明看他买东西的时候手头宽裕得很。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杜纷纷道:“那你准备拿什么赔偿?” 叶晨道:“赔什么偿?” “……”杜纷纷奇道,“你刚才不是说破财消灾吗?” “是啊。” “那不是赔偿吗?”难道用金子买通那些人?这恐怕比赔偿金还要贵吧。 叶晨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买花瓶给他们。” …… 杜纷纷傻眼道:“哈?” “他们保的不是青瓷花瓶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杜纷纷总觉得有哪里很不对劲。 叶晨已经走回都豆浆铺。 所有伸长的脑袋都泰然自若地缩回来,不过眼睛还是骨碌碌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晨道:“来来来,都来认领失物。” 他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圆圆扁扁的青瓷钵,“这个花瓶谁要?” …… 杜纷纷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此青瓷非彼青瓷也。 崔东林代表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出列道:“咳,叶大侠,这个不是花瓶吧。”就算要冒充也找个说的过去的呀。 叶晨道:“怎么不是?把花茎剪得短点不就行了?再说,没人规定花瓶一定要插花,你不会用来盛豆腐花吗?” …… 所有人被他的歪理砸得东倒西歪。 “哈哈……” 王天霸突然捶腿狂笑。 杜纷纷同情地看着他。 唉,没想到他这么不经用,这样就被逼疯了。要是当初是他被叶晨大人挑中,恐怕现在坟头的草都春去秋来好几回了。 叶晨感到她责难的目光,无辜地耸耸肩。 不喜欢这个青瓷钵直接开口就好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人啊,就是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终于还是崔东林看不过眼,忍不住问道:“王天霸,你究竟在笑什么?” 王天霸歇了口气,擦擦眼角的泪花道:“我觉得剑神这招……高啊!” …… 杜纷纷万分肯定,他是疯了。 除了疯子,谁能欣赏叶晨大人的思维? 不过崔东林不这么想,他还是好声好气地问:“此话怎讲?” 王天霸捶了捶胸口道:“那个黑衣人装神弄鬼地作弄了我们这么久,是时候我们还点颜色给他看看了!反正当初保单上写的只是青瓷花瓶,也没说是怎么样的青瓷花瓶。我们只要随便拿个花瓶送到目的地,就算是交差了。那黑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若是他来理论,嘿嘿,我正等着他呢。” 崔东林心头一动,转头看其他人。其他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以他马首是瞻。 他又看向萧大圣。 萧大圣微微颔首。 崔东林暗暗思忖,然后对叶晨抱拳道:“多谢叶大侠替我们寻我失物!”说罢,抢先接过那只青瓷钵。 他这样做是有缘故的。 其实青瓷花瓶哪里不能买,就算再买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从叶晨手里接过等于把叶晨一同拉下水。一方面,多个剑神当靠山总是好的。另一方面,让叶晨坐上同一条船,无疑是让他在无形之中为他们严守秘密。毕竟那么多镖局居然被一个黑衣人耍得团团转,若是传到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其他人见崔东林带头,立刻蜂拥而上,生怕抢得慢了,一场空。 王天霸抢得最起劲,好不容易挣扎出一个木盒,兴冲冲地打开,不由低咒一句,“妈的!为什么是红色的?” 叶晨从人群中悠然走出。 由于刚刚王天霸的那番话深得他心,所以他好心情地建议道:“回家拿笔沾点青色的颜料涂一涂就好了。” 王天霸:“……”这也太敷衍了。 问题既然解决,众人也不多留,一一告辞。 崔东林临走时,还特地向叶晨、杜纷纷发出邀请,若是他日路过东昌府,定然要来隆威镖局。 发出同样邀请的还有王天霸。 对于这个心直口快,让叶晨喜欢的男子,杜纷纷十分有好感。因此特地记下了他所在的地方。 一个比这个镇还小的小地方镖局。 众人辞别后,杜纷纷发现萧大圣竟然没走,不但没走,而且还两手空空。 她惊讶道:“萧大哥,你没有领花瓶吗?” 萧大圣冷笑道:“我要青瓷花瓶,我自己会去买。何必要叶晨施舍?” 就算杜纷纷再迟钝,也发现他和叶晨不正常,很不正常。 叶晨不理他,拉过杜纷纷就走。 萧大圣突然大喝一声:“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杜纷纷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 叶晨大为不爽道:“我又没揭发你偷看霍瓶瓶洗澡,你何必耿耿于怀?” …… 萧大圣跳起来,“你还说你没揭发?!” 叶晨转头看杜纷纷,“我刚刚揭发了吗?” 杜纷纷下意识地摇头。 叶晨对萧大圣道:“你看。” 萧大圣痛心疾首,“纷纷,你堕落了。” 杜纷纷缩到叶晨背后。 眼前这个萧大圣实在太古怪了,全然没有上次见到时的成熟稳重。虽然那次见面他们总共只说了六句话—— “欢迎。” “你好。” “请喝。” “多谢。” “慢走。” “留步。” 萧大圣沉声道:“我决定了。” 杜纷纷从叶晨身后伸出脑袋道:“决定什么?” “我要沿路保护你。” …… 杜纷纷感动道:“多谢萧大哥。那些黑衣人人多势众,的确不胜其扰。” 萧大圣道:“我是说,我要保护你不受叶晨的迫害!” …… 杜纷纷热泪盈眶地冲过去,“亲人啊!” 她刚刚怎么会感到萧大圣古怪呢?她实在是太狼心狗肺了。 她的脚步冲到一半,后领就被人拎着倒提回去。 萧大圣气得哇哇大叫,“叶晨,你,你居然拎她?!” 叶晨放下纷纷,帮她整了整衣衫,“嗯,我拎了。” …… 萧大圣愤愤道:“你脸皮真厚。” …… 杜纷纷想,萧大哥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段数还差很远啊。 叶晨问道:“会驾马车吗?” 萧大圣点点头,然后警觉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叶晨耸肩道:“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们三人去镇上卖车行里转了一圈。 出来的时候,马车有了,车夫也有了。 一入襄阳故人来 三人行虽然拥挤了点,但是叶晨看在萧大圣赶车的份上,忍了。 杜纷纷看在萧大圣是来帮他的份上,乐了。 萧大圣边赶车边受气,但一想到能拖叶晨的后腿,认了。 于是马车就载着心思各异的三人北上京师。 颠颠簸簸了半个月,杜纷纷坐得有点倦了,无精打彩道:“为什么黑衣人不来了呢?会不会准备了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我们?” 叶晨道:“也许现在就……” “哎呀!” 在外面赶车的萧大圣突然一声惨叫,身体后仰着跌进来,悲愤地看着惊诧的两个人,“你们这两张乌鸦嘴!” 马嘶如长虹。 叶晨瞬间穿出马车。 杜纷纷看着萧大圣左臂上潺潺渗出的血水,焦急道:“你受伤了!” 萧大圣咬牙道:“谢谢你告诉我。” “我看看你的伤口。”她用手指轻轻地扒开衣料。 萧大圣见她皱起眉头,不由担忧道:“怎么样?” “是剑伤。” “不可能。”他痛得皱了眉,“他根本没有靠近我,我只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闪过。” 杜纷纷搓着下巴道:“会不会是匕首之类的暗器?” “不是。”叶晨停下马,进车厢,“是无形剑气。” 杜纷纷吃惊道:“除了你还有人会无形剑气?” 虽然叶晨经常作弄她,她也常常希望能出现个人来挫败他,但是在内心深处,她早已默认叶晨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无人撼动,如今居然又冒出一个武功达到无形剑气之人,怎让她不大吃一惊? 叶晨难得的沉默。 萧大圣呻吟道:“不管是不是无形剑气,你们都先替我包扎一下啊,虽然是小伤,但失血过多也会死人的。” 重新上路。 萧大圣在车厢里休息。 叶晨和杜纷纷坐在车辕上赶车。 事实上,车是杜纷纷在赶,叶晨自从说完无形剑气之后,就一直在沉思。 杜纷纷赶了一会,忍不住打破沉寂道:“你说,那个人为什么只是伤了萧大哥啊?” 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擦伤萧大圣的手臂,那穿过脑袋或是胸口应该也是件很简单的事吧? 叶晨思绪中断,淡然道:“他是在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我不要上京。” 萧大圣从睡梦中醒转,刚好听到这句,立刻在车厢里嚷嚷道:“他既然是警告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叶晨道:“因为我不会那么白痴地受伤。” …… 车厢恢复安静。 “那,我们要改变行程吗?”杜纷纷小心翼翼地问。以前叶晨笑的时候她觉得心惊胆战,如今他严肃了,她又胆战心惊。 叶晨目光淡淡地飘过来,脸上霜冻缓解,露出一抹微笑,“为什么要改变?” 不知怎么的,只是这么一笑,杜纷纷觉得心安了。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老这么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吧? 叶晨道:“反正受伤的不是我们,无所谓。” …… 杜纷纷偷偷地拍了拍胸脯。 还好他用的是‘我们’。 她发现萧大圣就是好啊,他一来,她的地位就提升了。 果然,好坏这种事没有绝对的,只有相对的。 车厢里,萧大圣呼噜呼噜睡得香。 开封,襄城。 杜纷纷昏昏欲睡地赶着马车,正准备找间好客栈美美地睡一觉,眼前突然一亮,出现了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会再见到的人。 “霍瓶瓶?”瞌睡虫全被驱散,杜纷纷张大眼睛。 车厢里一阵翻腾。 萧大圣忙不迭地钻出车厢,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马车,冲到亭亭立于马前的伊人前,欣喜道:“瓶瓶。” 霍瓶瓶有刹那愕然,随即笑道:“萧大哥,好久不见。” “是是是,是好久。”简直度日如年。萧大圣正准备说几句相思成灾的话,却见她已经越过自己,走到叶晨面前,“叶大哥……” 叶晨道:“我娘生完我就去世了,我爹没小妾没私生女。” 霍瓶瓶碰了一鼻子灰,眼眶顿红,“我上次只是迫不得已……”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大圣就冲过来护花,“叶晨,你别太过分。” 叶晨转头问杜纷纷,“我过分吗?” 虽然她对美人没有抵抗力,但是蛇蝎美人就另当别论。杜纷纷踌躇了下道:“可以再过分一点点。” 萧大圣愣住,“纷纷,没想到你……” 杜纷纷道:“我怎么?” “没想到你居然会吃叶晨的醋!”萧大圣相当不可思议。将近一个月相处下来,他还以为杜纷纷对叶晨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 他会是第二个唐菁菁吗?居然走眼走到同个地方。 杜纷纷头疼地揉着额头,“你的伤好了?” 霍瓶瓶讶异道:“萧大哥,你受伤了?” 萧大圣连忙笑道:“不过小伤,现在已经没事了。” 杜纷纷高兴道:“那明天换你来赶车。” 萧大圣:“……” 叶晨微笑道:“嗯。每天坐在车辕上,太累了。” 在萧大圣的坚持和居中牵线下,叶晨和杜纷纷终于同意下榻霍瓶瓶订的客栈。毕竟是车夫,以后还用的到的。 霍瓶瓶原先订了三个房间,她、叶晨、杜纷纷一人一间,如今多出一个萧大圣,只能两人合住一间。 霍瓶瓶道:“杜姐姐,不如我们……” 杜纷纷死命摇着头。 上次的蜘蛛她还记忆犹新。 霍瓶瓶只好看向萧大圣。 萧大圣跳起来道:“让我和叶晨一间房?门都没有!” 霍瓶瓶叹气道:“可是客栈的房间都已经满了。襄阳城的客栈向来僧多粥少。” 叶晨微笑道:“没关系,我和纷纷一间房。” …… 萧大圣和霍瓶瓶像看妖怪似的看着他们。 叶晨温柔道:“纷纷啊……” 杜纷纷浑身一激灵,想也不想就道:“我和你一间。” 和叶晨一间房最多只是打地铺,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于是,在萧大圣和霍瓶瓶满脸震惊的目送下,叶晨拉着杜纷纷翩然回房。 入夜,杜纷纷刚铺好地铺要躺下,就一阵叩门声响起。 她瞥了眼早已上床的叶晨,认命地起身开门。 门外是霍瓶瓶。 杜纷纷小声道:“叶晨已经睡了。” 霍瓶瓶目光不着痕迹地朝里一转,看到地上的地铺,笑容顿时真挚起来,“杜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杜纷纷垂下目光。 “杜姐姐,我知道上次山洞之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也是受人胁迫。”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珠盈盈欲坠,“我与我弟弟感情笃厚,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他……” “霍姑娘。”杜纷纷抬起头,“其实易地而处,我未必不会如你所为。” 霍瓶瓶面露喜色道:“那么杜姐姐……” “但是,”杜纷纷话锋一转,“无论如何我都是受害者,你若是易地而处,因为信任朋友而遭遇这般九死一生的劫难,能否轻言原谅?” “……” 奈何落花空多情 不知是睡地板睡成了习惯,还是这家客栈的地板特别,总之杜纷纷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五体通泰,连早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两碗。 看的叶晨不住叹息道:“纷纷啊,你越来越能吃了。” 杜纷纷边呼呼地喝粥,边含糊道:“反正吃不完也是浪费。” “可是,”叶晨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胸前,“你都吃到哪里去了呢?” “咳!”杜纷纷呛出半口粥。 萧大圣伸手想帮她拍拍背,就听叶晨冷冷道:“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萧大圣悻悻地缩回手,很大声地咕哝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晨很乐意回答:“是我和纷纷。” …… 萧大圣为他脸皮的厚度拍案惊奇。 霍瓶瓶在一旁浅笑道:“杜姐姐舍己为人,自愿打地铺,实在让小妹佩服不已。” 杜纷纷觉得‘自愿’这两个用的有待商榷。 萧大圣又开始哇哇叫,“叶晨,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居然让女人打地铺!” 叶晨摸摸下巴道:“其实,不打地铺也可以的。” 杜纷纷眼睛一亮。 难道从此之后她将脱离席地生涯? 叶晨笑眯眯道:“反正床铺够大。” …… 萧大圣同情地看着杜纷纷。你受苦了。 霍瓶瓶嫉妒地看着杜纷纷。你享福了。 杜纷纷无声地看着碗。呛出的半口和剩下的粥都融在一起了。 早饭吃完,原本是要马上启程赶路的,但霍瓶瓶对叶晨说有要事要单独相商,因此又耽搁了下来。 杜纷纷站在客栈大堂里,看着楼上紧闭的房门,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萧大圣突然道:“你是不是想单独离开?” 杜纷纷吓了一跳,“谁说的?我是一个有信用的人,我既然收了叶晨的钱,当然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他到京师。” 萧大圣道:“可是我看他就算到了京师也不打算放你走。” 杜纷纷想起那句三生三世,心头不知怎地,怦怦乱跳。 萧大圣沉声道:“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叶晨这个人向来喜新厌旧。你若是跟着他,恐怕有的苦头吃。” 杜纷纷微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有怨气。 “他不会是抛弃过你吧?”杜纷纷艰难地开口。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抛弃……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可能?!”萧大圣跳起来。 杜纷纷无声地看着他。 萧大圣自觉失态,冷哼一声道:“我只是看在仙仙的份上,所以想提醒你。” 杜纷纷微微一笑,“多谢萧大哥。” 萧大圣道:“不过如果你想走的话,最好趁早。拖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大。” 杜纷纷:“……” 霍瓶瓶无声地凝视着叶晨。 叶晨很认真地修着指甲。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却又不失阳刚。霍瓶瓶见过很多手,琴师、医者、书生、剑客……却没有一双手有他的好看。 她看得有些入迷。 “我留下来,是为了修指甲。”叶晨淡淡道。 霍瓶瓶微怔。他的意思是说,他只是顺便留下来听她说话吗? “是。”她浅笑着应了,没有流露半分不悦。心里不是不委屈的,但是她知道,发脾气、装可怜这些招数在叶晨面前统统无用,只会让他更加厌烦自己。 初见杜纷纷的时候,她曾经偷偷观察过她。因为她想象不出怎么样的女人能够得到叶晨的青睐,但结果却是迷茫。 论美貌、论聪慧、论家世、论谈吐,她自认为无一输她。那么还剩什么?她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是个性。 但是如水般的温柔却输给莽莽撞撞的憨傻,她不信。 所以她仍要一搏。 赢了固然好,输了,那也只能叹息叶晨识人不明,她已尽力无悔。 思量间,叶晨已经换了一只手,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浪费了不少时间。 “叶大侠,”她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做点什么,以弥补我当初铸成的大错。” 叶晨挑眉道:“你弟弟的毒解了吗?” 霍瓶瓶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不动声色道:“青云上人只送了半株金槿草给我,妄图继续挟持于我。幸好家父曾闻真腊也有此草,特地请人寻访各地真腊商人,果然在其中一名身上购得。如今我霍家上下已经立誓,与峨眉势不两立。” 叶晨道:“看来南阳王败象已呈啊。” 霍瓶瓶面色微红,干笑道:“叶大侠此话何解?瓶瓶不懂。” “太原霍亭山向来与朝中达官显赫私交笃厚,其中不乏南阳王的亲信。若非知道南阳王颓势已成,以霍亭山的老奸巨猾,就算死一个儿子,他也绝不敢断交的。” 叶晨一番话说得虽然刻薄,但霍瓶瓶却半个字都反驳不得。上次出手陷害杜纷纷和叶晨,一半是因为救弟心切,另一半何尝不是因为父亲受到南阳王的指使,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家府宅幽深,少一个儿子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她,若非顶着第一美人的头衔,恐怕早就被父亲丢去哪家当做拉拢的手段了。如今他之所以放纵她,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价钱。 叶晨的锉刀轻轻地磨着无名指的指甲。 霍瓶瓶心里钝痛。 “纵然是家父的意思,但何尝不是我的心意?”霍瓶瓶大眼一睁,泪水如珠帘落。 叶晨面无表情地将锉刀移到小指指甲上。 霍瓶瓶头一次发现眼泪不受控制,明明想适可而止,但一望眼前这抹淡漠的白色身影,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叶晨霍然停手,将锉刀放在桌上,站起身。 霍瓶瓶道:“我还没有说完。” “但是我已经听完了。” 她眼见他的脚步移到门前,慌忙道:“小心萧大圣!” 叶晨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其实是南阳王之子。”霍瓶瓶任由泪水在脸上滑过,滴在地上,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叶晨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 “有一次,他见到我与知府之子同游,一时冲口而出。” “由此可见,萧大圣对你是一片真心,你却这样轻易地出卖他。”他顿了顿,“你挺狼心狗肺的。” …… 霍瓶瓶傻愣愣地看着他打开门。 白色的背影似乎就要远飘,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了上去。 叶晨不着痕迹地侧身让开。 霍瓶瓶收住脚步,理了理鬓发,转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难道你不想快点和杜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吗?”笑容犹带泪痕,如梨花带雨,海棠含露,端的是美丽惊人。 但叶晨仿佛在看一根木头,木然道:“哦?” “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心思。要想清楚女人的感情,最简单最直接的,莫过于醋意。”她妩媚地一笑,“在拥有爱情的女人心目中,最无法容忍的,就是情敌。”当然,若是杜纷纷对你无心,他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一刀两断。 最后这句话她没有说。 叶晨嘴角忽而一弯。 霍瓶瓶心中一喜。 “你觉得……”他拖长声音。 霍瓶瓶的心随着他的音调提起。 “我有必要用这种手段吗?”他的嘴角化作不屑,冷冷一撇,绕过她,朝下走去。 大堂门口,杜纷纷和萧大圣正一左一右地像两尊门神似的站着。 杜纷纷在经过长久的思想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跑路,就听萧大圣干咳一声。她转头望去,叶晨竟然已经走过来了。 “纷纷。”他的笑容和蔼。 杜纷纷立刻挺直腰杆,并且在心中无比庆幸着:幸好啊幸好,幸好她动作够慢。 “我们走吧。”他伸手将她因为烦躁而挠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萧大圣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刚刚瓶瓶跟你说什么?” “她说,”叶晨道,“最近天干物燥,路上要记得多喝水。” 萧大圣:“……” 清净庵里不清净 上路后,萧大圣驾着马车频频往后看,但视野内始终没有出现霍瓶瓶的倩影。 杜纷纷从车厢里探出头道:“我们在这条街道已经转到第三圈了。” 萧大圣道:“我流连忘返不行么?” 叶晨凉凉地丢出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 萧大圣回头,从打开的门缝里斜睨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 叶晨微笑道:“嗯。不过我家的这把是好刀。” 杜纷纷干咳一声,“虽然插话是不礼貌的,但是现在特殊情况,请允许我不礼貌一下。” 萧大圣道:“说。” “萧大哥,你现在不是流连忘返,而是正在走反。” 马车重新走回正路。 但速度极乌龟。 在萧大圣第六次下车解手时,杜纷纷忍不住道:“萧大哥,其实你不必喝那么多水的。” 萧大圣道:“天干物燥,多喝点水才好。” …… 杜纷纷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最狗腿,只有更狗腿。 她摇头道:“可是你喝得也太多了。” 从刚刚到现在,他一共停车九次,六次解手,三次打水。现在往后看,还能看到襄阳城城头,而太阳却已经要下山了。 叶晨慢悠悠道:“不如我们回去歇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萧大圣道:“不用,我知道前面有座尼姑庵,我和住持相熟。那里有专门的客房供应过路人。” 杜纷纷迟疑了下,道:“萧大哥,究竟是怎么样的际遇……会让你和尼姑庵的住持相熟?” 萧大圣道:“此事说来话长。” 叶晨淡淡道:“又是从偷窥洗澡开始?” …… 萧大圣暴跳:“什么叫做从偷窥开始?”他顿了顿,“还有,什么叫做又?!” 叶晨道:“就是你素行不良的意思。” 杜纷纷看看他,又看看萧大圣,不着痕迹地朝叶晨靠过去半步。 萧大圣怒道:“我说了,我不是偷窥!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她刚好在洗澡!” 叶晨点点头表示明白。“嗯,然后一时好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把目光不小心地放了进去。” 萧大圣恨恨道:“那个洞不是我戳的。”他最多只是把目光放进去而已。 叶晨继续点头,“哦。原来是霍瓶瓶怕你麻烦,所以事先安排的。” …… 萧大圣面无表情地转回身,一甩马鞭,朝尼姑庵驶去。 尼姑庵叫清净庵。 除了前面供奉菩萨的佛堂外,只有两排屋。 一排自住,一排出租。 杜纷纷看着萧大圣递给住持的银子,恍然道:“原来是这样相熟啊。” 住持道了声佛号,“贫尼惭愧。只因庵里香火不盛,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萧大圣忙道:“我只是为庵里添点香火钱,请住持切莫放在心上。” 两人又彼此客套一番后,三人被安排住在左边的厢房。 叶晨住在最中间,杜纷纷和萧大圣则各住一边。 房间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杜纷纷连拔刀都嫌转不过身。好在空气清新,被褥虽然陈旧,却洗得很干净。她脱了鞋,正往床上躺,就听另一头的房间突然一声“呜呼”,紧接着有人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杜纷纷皱了皱眉。 那边又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其实她是很喜欢李白的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但是鬼哭狼嚎的例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终于忍不住起身,把墙捶得帮帮响。“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呱呱得惊飞。 清净庵清净了。 杜纷纷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脸还没碰到枕头,就听叩门声传来。 …… 扰人清梦还敢找上门? 杜纷纷起身穿鞋,气势万千地冲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在门开的刹那,她几乎误以为是叶晨。 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到他不是。 尽管他也是黑发白衣,但他却没有叶晨举手投足的清贵傲气。 他的头微微低着,显得温文而谦和,真正的书生气。 “呃?什么事?”或许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温和无害,让她的气势不自觉地压了下去。 白衣书生庄重地揖了一礼,“小生适才叨扰姑娘睡眠,深感不安,特地前来赔罪。还望姑娘恕小生不知者无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这么说了,杜纷纷自然不能做得太绝,连忙道:“客气客气。没关系没关系。” 书生又道:“不过天色尚早,姑娘空腹早睡,反而与身体有害。不如用过晚膳,再行歇息不迟。” 这关你什么事? 杜纷纷强笑道:“我有点累,所以想先睡。” 书生坚持道:“纵然姑娘感到疲惫,也应先用晚膳。然后过一个时辰再睡才是。” …… 杜纷纷垂头道歉道:“我错了,我不该敲墙。你想读书就去读吧,爱怎么读怎么读,我不说就是了。” 书生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小生只是……” 隔壁的门咿呀一声打开。 叶晨斜倚着门框看着他。 书生被他眼中的寒意惊出一身冷汗,“这位兄台……” 叶晨手指一指杜纷纷道:“这位是我夫人。” …… 杜纷纷和书生同时僵住。 书生汗颜道:“小,小生刚才多有冒犯……” 叶晨手指一移,无声地指着他的房间门。 书生落荒逃入自己房中。 杜纷纷感激道:“你来的真是时候。” 要是再被书生碎碎念下去,她拔刀自刎的心都有了。 叶晨微微一笑,“纷纷啊。” …… 杜纷纷觉得这刀还说不定拔不拔。 “如果你想出墙的话,”他勾了勾手指,“来这边。” …… 杜纷纷眨了眨眼睛,“叶晨大人,您误会了,我捶墙只是想警告他一下。绝对没有想把两间房打通的意思。” 叶晨道:“那回去酝酿酝酿。酝酿好了,记得朝我这边实践。” 杜纷纷无语地闪回房间。 至傍晚时分。 书生不怕死地挨个敲房门。 “五脏庙不可无五谷祭也。” 杜纷纷黑着脸开门时,他如是说。 萧大圣道:“反正都醒了,吃吃也无妨。都花了银子。” 杜纷纷想了想,问道:“有肉吗?” 事实证明——有。 素鸡、素鸭……住持有条不紊地介绍着。 杜纷纷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心里想的是:肉里没油啊没油。 叶晨每道菜都浅尝即止。 书生和萧大圣倒是吃得很爽快,两双筷子满席游走。 住持见他们吃得高兴,才欣慰地起身离开。 不多时,杜纷纷等人正要收碗,就听外头一阵嘈杂,尼姑们尖锐的惊叫如针扎着耳膜,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粗犷的嗓音。 杜纷纷等人面面相觑,忙不迭地朝外走。 走到佛堂前,他们齐齐吃了一惊。 大门与佛堂之间的空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高壮大汉,手中拿着各种武器,气焰嚣张,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住持站在阶梯下,被几个年轻女尼扶持着摇摇欲坠,显然是受了伤。 大汉为首的是一个虬髯披发的黄衫客,他见到叶晨等人,立刻示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金刀。夕阳残辉扫在刀面上,如铜镜般闪亮。 杜纷纷下意识地看向叶晨。 叶晨沉默,一双黑瞳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书生和萧大圣忍不住,齐齐抢身到住持前。 萧大圣见她嘴角挂血,皱眉道:“师太,你没事吧?” 住持嘴角的血又淌下。 …… 杜纷纷想:这口血是被萧大哥的废话给气的。 来势汹汹去匆匆 书生比较实惠,立刻伸手替住持把脉。 萧大圣急问道:“怎么样?” 书生叹气道:“经脉被震断了。” 萧大圣对着黄衫客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对一位方外之人下此毒手?” 黄衫客起先冷眼看着他们,直到他说话才冷笑道:“方外之人。哈?方外之人。”他突然转头对身后的人大笑道,“你们说说,我们的小蝎子梅十三娘是不是方外之人?” 众人皆是面目狰狞,满脸憎恶。 …… 萧大圣和杜纷纷都是一怔。 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小蝎子,却绝对听过梅十三娘这个名字。 当初山东响马横行,其中最凶残暴虐的莫过于火烧云。火烧云是由十三位结义兄弟为首,其中最小的就是梅十三娘,她也是火烧云中唯一一个女人。 传闻中的火烧云不但凶残,而且极为狡猾。若非最后由崔东林率领山东正道武林设下重重陷阱,将他们赶入穷巷,恐怕他们至今还在为祸四方。 住持缓了口气道:“施主,往日种种皆是过眼云烟,既然你已经逃过一劫,何不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黄衫客怒道:“好个逃过一劫!当初若非你串通崔东林,出卖我们,害得诸位兄弟惨死,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番田地?这十年来,你知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山东那群疯狗不断地派人来追捕,害得我们不得不整天东躲西藏,像丧家犬一样,就怕哪天一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过幸好苍天有眼,我们本来是想来尼姑庵找乐子的,没想到居然会碰上旧人,如今新仇旧恨,正是一起算的时候!” 他身后众响马齐声应和,声势惊人。 尼姑们被吓得瑟瑟发抖。 萧大圣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棘手。虽说他和住持交好,但这件事是是非非牵扯复杂,不是可以随便插手管的闲事。 杜纷纷悄悄地扯了扯叶晨的袖子,“我们怎么办?” 叶晨嘴角一勾道:“看戏。” 那就是袖手旁观? 杜纷纷看着气势汹汹的火烧残云,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果然,黄衫客眼角突然一扫连叶晨、杜纷纷在内的众人,狞笑道:“你们也不必为难要不要出手,反正……今天你们统统都要死!” …… 杜纷纷又扯叶晨的衣袖。 叶晨微笑道:“多可爱的人啊。” 萧大圣见他们渐渐包围过来,急忙扶着住持后退。 书生紧张地冲上阶梯,躲到杜纷纷身后。 叶晨伸臂一推,又把他曝露出来。 书生快要哭出来,“女侠,救命。” 叶晨道:“拿刀的不一定是女侠,也可能是卖刀的。” 书生、杜纷纷:“……” 萧大圣环顾尼姑道:“你们之中有谁是会武功的?” 尼姑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住持苦笑道:“她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又怎么会教他们武功。” 萧大圣道:“那你现在还能不能打?” 住持道:“你没感觉,我的身体都是被你拖着走的吗?” 萧大圣:“……” 萧大圣退到叶晨和杜纷纷身前。 尼姑和书生都挤在他们后面。 萧大圣道:“看来,只有我们能出手了。” 杜纷纷看着叶晨道:“如果你出手,能不能一下子全杀?”她记得他上次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唐门死士全解决了。 叶晨摸了摸下巴道:“不能。” “为什么?” “因为现在没法偷袭。” …… 杜纷纷想起来,那次叶晨好像是猝不及防出手的。 叶晨道:“我要……” 他的声音骤然顿住。 杜纷纷被他一掌推到一旁。 她踉跄收住脚步,转头见到场中形势翻天覆地大变,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住持正生龙活虎得和萧大圣打成一团。 叶晨站在原地不动。 他身上上上下下被捆了十几根金灿灿的绳索。 原本还吓得脸色发白的尼姑和书生都得意地握着绳索的头。 杜纷纷愕然道:“有谁要解释一下吗?” 黄衫客大笑道:“叶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挥起金刀,率领诸人冲杀上来。 杜纷纷不敢怠慢,立刻抽刀迎上。 一入战圈,她心中立刻暗叫不好。眼前的人马比唐门的死士还要扎手得多,而遗憾的是,她的武功和上次在唐门的时候比起来,一点进步都没有。 书生见叶晨气定神闲,不由笑道:“剑神不愧为剑神,就算死到临头,依然面不改色。” 叶晨懒洋洋道:“你们觉得捆得住我?” 书生道:“这是东海龙王的捆龙索,就算你手中有无尽也未必能砍得断,更何况你手里还没有。我想捆住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叶晨道:“所以你想用这个捆死我?” 书生道:“是又如何?” 叶晨叹息道:“南阳王手下果然除了酒囊就是饭袋。” 书生也不气怒,“此话怎讲?” 叶晨淡然地瞟了他一眼,“我虽然砍不断捆龙索,但是……”他手腕一转,无形剑气如箭疾射。 书生离他最近,却也见机的最快,早在叶晨说‘但是’两个字的时候,他就身体一拧,朝旁避了开去。 但那些尼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剑气如青钢长剑,无情地穿刺过她们的身体。 只听十几声先后重叠地闷哼,她们齐齐仰面倒地而死。 书生看得骇然。 尼姑既死,她们手中的绳索自然松开。 叶晨慢悠悠地扯开绳索,除了最后一根—— 书生看着自己手中的捆龙索,轻轻松开手。 这个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 叶晨掸了掸衣服,挑眉道:“你说,你们是不是酒囊饭袋?” 书生苦笑道:“是。” 他们不酒囊饭袋谁酒囊饭袋,空以为用捆龙索就能捆住叶晨,捆龙索再厉害,使用他的人不堪一击也是枉然。 杜纷纷打得香汗淋漓,正感独木难支,身边的敌人却一个个闷声倒下去。 剩下的立刻不战而逃。 她收刀转身。 叶晨站在台阶最高处,白衣飘飘,脚下的捆龙索如草绳般随意丢弃了一地。 书生蔫蔫地站在一边,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同是白衣,风度和气质在此刻对比得如此明显。 杜纷纷想:这就是胜者为王的世界。 和萧大圣对战的住持见大势已去,也虚晃一招,追着逃跑的大汉们而去。 萧大圣欲追还留。 一场适才还惊心动魄的战斗转眼间曲终人散。 杜纷纷看着书生,好奇道:“你怎么不跑?” 书生叹气道:“要跑得掉才行。” 萧大圣转身走过来道:“叶晨已将他列为目标,他若是敢跑,此刻必然已经成为剑气下的亡魂。” ——叶晨已将他列为目标,他若是敢跑,此刻必然已经成为剑气下的亡魂。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杜纷纷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纷纷。” 叶晨的声音让杜纷纷的背脊一僵。 “拔刀。” 杜纷纷惊道:“我没有逃跑啊!” …… 萧大圣同情地看着她。 叶晨微微一笑,“我只是让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比了下书生。 书生连忙道:“杜女侠尽管来架。” 杜纷纷囧道:“架刀这么愉快吗?” 书生道:“这样至少说明,我暂时死不了。” 杜纷纷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手抖啊抖啊抖。 书生看着肩膀上颤巍巍、不时碰触脖子上肌肤的刀刃,小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 叶晨对萧大圣含笑道:“你跟我来。” 这次轮到杜纷纷同情地看向他。 缘来缘去计中人 萧大圣和叶晨走到佛堂里面。 叶晨道:“关门。” 萧大圣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反手将杜纷纷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你要做什么?”萧大圣站在门边,戒备地看着他的背影。 叶晨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须臾,缓缓露出微笑,“好久不见,静安世子。” …… 菩萨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一笑一呆的两个凡人。 萧大圣想,如果现在他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蠢。 他沉默良久,才道:“是霍瓶瓶告诉你的?” 叶晨道:“以我们一起踢过两次毽子的交情,应该不必让旁人提醒吧?” 萧大圣的脸上露出真正大吃一惊的表情。“你记得,你竟然记得?”他一直以为八岁那年的事,记得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叶晨含笑不语。 萧大圣的吃惊很快转成不满,“既然你记得,为什么初次见面的时候要装作不认识我?” 叶晨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奉南阳王之命潜伏扬州当卧底吧?” 萧大圣一窒。 “卧底不是应该很怕被人察觉身份么?” 话虽如此。但是当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世子突然跌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镖局少主时,心中的落差简直难以形容。尤其是发现当年的玩伴隐藏宰相之子的身份在江湖风生水起,对自己却相逢不相识时,这种落差便转化为怨恨,在心里无声无息地发酵。 萧大圣长长地吐出口气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嗯。” “所以,你对我的视而不见只是因为你想帮我掩饰身份?” “我对你视而不见只是因为,”他慢悠悠道,“我懒得低头。” 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身高差距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萧大圣退后半步,仰望着比他高将近一个头的男人,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叫我进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我是为了告诉你,”叶晨嘴角微翘,“你今天的布局蠢极了。” 既然身份都揭穿了,剩下的萧大圣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了。所以他只是冷冷地回道:“哦?” “你原本的打算应该是白天路过襄阳城,傍晚刚好在清净庵里住宿。”叶晨道,“理由很简单,因为襄阳城的客栈都满了。” 萧大圣默然。 “但是你没想到的是,霍瓶瓶竟然会出现在襄阳城。更没想到,她竟然在你订下襄阳城所有客栈的房间之前,抢先一步订了房间。所以你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改变。” 萧大圣继续缄默。 叶晨继续道:“到了第二天,你不得不想办法拖延行程。只因为,你必须要让我们踩进这个陷阱。但是,装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样很可能使我们重新回到襄阳城找大夫。所以你利用霍瓶瓶的话,装作言听计从的样子,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能让我们恰好在傍晚时分来到清净庵而已。” 萧大圣终于开口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知道了。” 叶晨没有否认,“我只是想说,用喝水来拖延时间,实在是件很蠢的事。” 萧大圣嘴角抽动,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叶晨突然压低声音道:“如果南阳王要阻止我进京的话,只有一种办法。”他手指一伸,“杀了我。” 萧大圣淡淡道:“正在杀。”只是杀了几次还没有杀掉而已。 叶晨惋惜地叹了口气,“要杀我的话,只有两种办法。” 萧大圣的耳朵终于竖起来了,“哦?” “你想不想知道哪两种?”叶晨笑得邪恶。 萧大圣面无表情道:“你想说?” “不想。” 萧大圣的眼角连跳三下。 “不过如果你求我的话……” “你就会说?” “还是不想。” 萧大圣已经准备拔剑。 叶晨道:“你确定你杀的了我?” 萧大圣道:“总要试一试。” 叶晨抱胸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才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杀我的方法吧。” 萧大圣握剑的手微顿住。 他虽然努力地控制着呼吸,但起伏不定的胸膛依然出卖了他此刻紧张的内心。 “一种方法,”叶晨自信地竖起食指,“就是他调动十万大军来围剿我。说不定我会杀人杀得累死。” …… 如果南阳王有十万大军的话,他做的头一件事一定是攻入皇城,掀翻当今天子的龙椅。 萧大圣屏息等着他的第二种方法。 叶晨没有让他失望。他缓缓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剩下的一种方法,就是请动我的师父来杀我。” …… 萧大圣震惊地看着他,“你有师父?” 叶晨道:“不然你以为我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萧大圣哑口无言。 在叶晨‘天下第一高手’五个金灿大字的光芒下,人们往往因目眩而忘记他也是一个人。 一个从不会到学会的人。 “你的师父是谁?”能教出叶晨这样的徒弟,他师父的武功不问可知。 叶晨微笑道:“你猜。” …… 在萧大圣的认知里,天下武功最高的莫过于他和青云上人。但青云上人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师父。 “你怕我找到你的师父?”他用激将法。 叶晨道:“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师父是谁?”他故意在语气里加了点不屑。 叶晨道:“因为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一定没听过。” …… 这倒是事实。 “那你敢不敢告诉我找到他的方法?”萧大圣眼中是赤 裸裸的挑衅。 叶晨道:“敢。” 萧大圣心中一喜,脸上却很平静地问:“在哪里?” “南阳王府。” 萧大圣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你耍我?!” “没兴趣。” 萧大圣狐疑道:“你说你的师父在我父王的王府?” “嗯。” “那我父王知不知道?” 叶晨挑眉道:“我跟南阳王很熟吗?” 萧大圣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叶晨看着郁闷的他,忽然笑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总该回报一个吧。” 萧大圣警戒地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打发走你之后,我在路上应该不会遇到你其他的卧底兄弟了吧?”不能怪他这么想,实在是南阳王家的子嗣太占地方了,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几年南阳王府陆陆续续‘死’掉了不下十个世子。 萧大圣想了想,徐徐道:“他们都陆续被召回京师了。” 叶晨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萧大圣木然道:“问。” “南阳王的人手真的紧缺到只能派你出来的地步吗?” …… 萧大圣牙根磨啊磨,“几个兄弟中,我在江湖上的名声混得最响。” “而你那个便宜妹妹和纷纷的关系又不错。” 萧大圣下意识地点头道:“不错。”当初他和杜纷纷的关系也是父王派他出马的考量之一。 叶晨嘴角一冷,“所以南阳王已经将纷纷也列入算计的目标了吗?” 萧大圣冷笑道:“当你死皮赖脸地拉她下水时,不是应该想到了吗?现在还假惺惺地放什么马后炮。” 叶晨道:“我不是后悔拉她下水,我只是遗憾,没有早点杀掉南阳王。” 霉山谁人凌绝顶 杜纷纷的脚跟不停地挪啊挪啊挪。 书生战战兢兢地看着越来越贴近的刀刃,颤声道:“杜女侠,如果你想偷听的话,我可以配……” “嘘!”杜纷纷急急地打断他。 书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而且,就算你走得再小声,以剑神的武功,应该也是听得见的。” 杜纷纷眼珠一转,立刻挺直腰杆道:“我哪里有偷听。我只是觉得那边风太大,所以往里走几步躲一躲而已。” 书生低头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衣摆,无语。 门咿呀一声打开。 叶晨率先走出来。 杜纷纷目光好奇地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又看向走在后面的萧大圣。才进去这么会工夫,怎么脸就黑成这样? 叶晨笑眯眯道:“他说他有事,要先走一步。” 杜纷纷惊讶道:“这么突然?” 叶晨斜睨着萧大圣,“嗯?” 萧大圣嘴角抖动了一下,冷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谁能预测明天?” …… 杜纷纷对叶晨道:“我的刀可以放下来了吗?” 叶晨看向书生。 书生连忙举手发誓道:“能够被剑神俘虏,是我毕生荣幸。打死我,我都不逃。” 叶晨挑眉,“打不死呢?” 书生赔笑,“打不死,我就给剑神和夫人做牛做马。” 一声‘夫人’立时讨得叶晨欢心,微微颔首。 杜纷纷收起刀,走到萧大圣身边,压低声音道:“萧大哥,你老实说,是不是叶晨让你离开的?” 萧大圣看了叶晨一眼,故意不答。 杜纷纷看他神色,恍然道:“难道他让你去刺杀南阳王?”不然他怎么会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萧大圣面色古怪道:“如果是呢?”难道她会劝叶晨让他留下?虽然他知道叶晨终究不会同意,但是他很乐见杜纷纷为此和叶晨翻脸。现在的叶晨,也只有她是他的弱点吧。 …… 杜纷纷恭恭敬敬地抱拳道:“萧大哥大仁大义,为民除害,我祝你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萧大圣:“……” 送走萧大圣,杜纷纷发愁道:“可是萧大哥走了,谁来驾马车呢?” 叶晨看向书生。 杜纷纷道:“你会驾马车?” 书生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就听叶晨道:“我只留有用的人。” 书生连忙道:“我会。” 杜纷纷欢快地朝马车走去,走了两步,突然转头道:“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道:“在下姓于,名有粥。” …… 叶晨右眉一挑。 杜纷纷叫道:“采花大盗于有粥?” 于有粥哭丧着脸道:“我是于有粥,但我不是采花大盗。” 杜纷纷道:“我知道的那个不是你?” “……”于有粥定定地站了会,才叹气道,“你知道的那个,就是我。但我的的确确不是采花大盗。” 杜纷纷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边赶路边听故事,因为这样就可以分散注意力,让她的屁股不那么痛。 所以于有粥开始讲故事。 “其实,我是峨眉的俗家弟子。” 杜纷纷问道:“因为你采花,所以把你赶出来了吗?” …… 于有粥不得不重复道:“我真的不是采花大盗。那些都是误会啊。” 杜纷纷道:“都是?” 于有粥悲哀道:“起因,就要从那遥远的小山村开始说。那是我第一次下山,奉师命送信给南阳王。由于路遥人渴,我就在山村边的小溪上舀水喝,谁知我正喝到一半,就看到一具全身赤 裸的女浮尸从上游漂过来。” 正在喝水的杜纷纷转头,掀起窗帘,将嘴里的水一口气全喷了出去。 于有粥道:“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就在这时,我看到一群村民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为首的老汉一口咬定是我将这名村女先奸后杀。” 叶晨道:“既然是浮尸,应该死了好几天吧?” 于有粥叹气道:“他们若是有叶大侠一半的聪明,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我再三言明,这具浮尸浑身肿胀,一看就是浸泡多日,而我刚刚才到他们村子,绝不是凶手。但是为首那人非不肯听,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跑路。” 杜纷纷道:“说不定为首那人才是凶手,故意要嫁祸给你。” 于有粥呆了呆,讷讷道:“要是那时候你们二位在就好了。也许,我以后的人生就不会越走越凄惨。” 杜纷纷道:“那后来呢?” 于有粥抹了把脸道:“我离开村子之后,接连跑了好多里路才敢停下。谁知这一停下,就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谁?” “千面媚娘。” 杜纷纷同情地看着他,“那个采阳补阴的千面媚娘?” 于有粥含泪点头,“她武功极高,我与她只打了三十几招,就不幸落败。” 杜纷纷对他肃然起敬,“难道你壮烈成仁了?” 于有粥额头大滴汗珠落下,“那倒没有。就在这时,刚好我峨眉前辈紫光师伯经过,把我救起。但是那千面媚娘逃走前还反咬我一口,说是我贪图她的美色。” 杜纷纷:“……”既然号称千面媚娘,那应该风情万种,貌美如花吧? 于有粥突然猛地一捶车辕,哀嚎道:“天哪!谁会贪图猩猩的美色呢?就算她是母的!” …… 好吧。从剑神到青云上人再到千面媚娘,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外号和人其实是没关系的。一般就顺口顺口就叫响了。 “你师伯信了?” “我师伯当然不信。他怕我路上被千面媚娘纠缠,还说要送我去京师。于是我跟着他进了襄阳府办事。”这显然是痛苦的回忆,于有粥眉头皱紧,“师伯的事一办就是三天。到第三天我以后终于可以走的时候……” 杜纷纷已经不是同情,而是同哀了,“又出事了?” “嗯。那些村民一状告到襄阳府衙,我被通缉了。” 杜纷纷道:“若是官府插手,你的冤屈应该可以洗刷吧?” 叶晨道:“就怕官府插不了手。” 杜纷纷愕然道:“什么意思?” 于有粥叹气道:“因为峨眉弟子犯错,只能能有峨眉定夺。不过当时,师伯还是相信我的。他还特地蒙面为我引开官兵。” “后来又出什么事了?”紫光大师当时相信,他就说明后来不相信他了。 于有粥道:“我连夜换了夜行衣,准备偷出襄阳城,谁知……” 杜纷纷现在一听他嘴里吐出‘谁知’这两个字就心惊胆战。 于有粥哀伤道:“我踩着屋檐走的时候,脚下一块瓦片竟然碎了。我跌了进去。” 叶晨悠然道:“刚好是女子的闺房?” “不但是闺房,而且还正在沐浴。”于有粥的头垂得几乎碰到马屁股。 …… 杜纷纷终于发现,自己远远配不上倒霉这两个伟大的字。 “最该死的是,我原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半路杀出一个人,竟然将我的面巾挑开……”说到这,他不禁咬牙切齿,“可惜当时夜色黑暗,我没有看清是谁。” 杜纷纷的脸色有点不自在。 “我从那家宅院逃出,就听到里面大喊采花贼……”于有粥道,“恰逢师伯带着官兵迎面而来。”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也知道有多悲摧了。 杜纷纷干咳一声道:“那你又怎么会投靠南阳王的呢?” “我被逐出师门之后,师父念在往日情谊,把我举荐给了南阳王。” 于有粥将满腔悲愤化作动力,将马儿赶得飞快。 车厢跌跌撞撞。 车门紧闭。 叶晨道:“你信?” 杜纷纷点头,“我信。” 她顿了顿,“因为我就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人。”她所知的那段,和他说的并没有出入。 当时她和师父在那家做客,她住在那家小姐院落的客房里,所以才能及时出手。事后听那家小姐说,她当时只知道有人从屋顶上掉下来,然后就开门往外跑。她当时还想,怎么会有采花贼莽撞成这样,现在听于有粥解释,恐怕是误会。 叶晨含笑不语。 “怎么了?”她见他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没什么。”他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想,有这样一个车夫,不错。” …… 因为会说故事么?杜纷纷囧囧地想。 惊涛骇浪接绣球 虽然萧大圣和于有粥总是把马车驾到歪路,但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还是晃到了河阳。 杜纷纷看着地图上离京师越来越短的线路道:“这一路未免走得太太平了。怎么连一个刺客都见不着呢?”刺客多的时候,她心烦,但现在刺客不见了,她心更烦。总觉得他们好像躲在暗处窥伺,等待时机出冷刀,害得她连晚上都睡不踏实。 于有粥伸进头来,“前面围了一大群人,连路都堵了。” 杜纷纷探出头。 果然,一大群穿红戴绿的老百姓都围着一座木楼前,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什么。 “呃,会不会又是南阳王设下的陷阱?”不能怪她,实在是南阳王一路上设的陷阱太千奇百怪了。 这个‘又’字让于有粥的脸微微一红,道:“不如我去看看。” 杜纷纷盯着他,“你不会逃走吧?” 于有粥愣了下,苦笑道:“你问的也太直接了。” 杜纷纷立刻从善如流地修正道:“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继续赶马车的。”于有粥对杜纷纷的心思摸得很透。 叶晨突然睁开眼睛,含笑道:“陷阱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不去看看呢?” 既然剑神大人都发话了,那么他们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经过几次化险为夷,杜纷纷对于这个一度让她以为是冒牌货的剑神,那是相当的有信心。 走近看,才知道人潮汹涌。 木楼前面方圆数丈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人群中有男有女。 杜纷纷定睛细看,发现这男男女女竟然是有规律的。 男的个个家丁打扮,分为两群,各自簇拥着一名少女。其他女子则在两大阵营之间互相推搡。 杜纷纷道:“他们在抢什么?” 于有粥看着木楼,突然恍然道:“绣球。” 杜纷纷讶然道:“抢绣球?抢绣球不是应该男的来抢吗?她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阻止别人抢绣球?这倒是奇怪了。 叶晨忽而一笑道:“若是抛绣球的是男子,就不难理解了。” …… 杜纷纷囧道:“男的也可以抛绣球吗?” 叶晨道:“只要有人抢就可以。” 杜纷纷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还挺多人的。 于有粥道:“难道那些男家丁都是替他们家小姐来抢的?” 他和杜纷纷面面相觑。 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但使得大家闺秀抛头露面抢绣球,还喊来家丁不达目的誓不休? 叶晨摩挲着下巴,“河阳……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河阳曾出过一位解元,据说生的唇红齿白,秀丽非常。而且今年应该是二十上下的年纪。” 解元? 唇红齿白,秀丽非常? 二十上下的年纪? 杜纷纷感叹道:“这就怪不得那么多人来抢绣球了。” …… 叶晨微笑道:“纷纷啊,你也想抢绣球?” 杜纷纷立刻敛容道:“‘抢’这种硬拿他人之物的行为我向来是不屑为之的。” 叶晨道:“哦,是么?那这是太可惜了。” 杜纷纷竖起耳朵,好奇道:“可惜什么?” “可惜……”叶晨慢吞吞道,“我本来还想帮你一把的。” “帮我抢绣球?”杜纷纷怦然心动。 于有粥悲哀地看着一只小白兔傻乎乎地跳进大灰狼的陷阱里。将近半月的相处,已让他把他们之间的牵系看得一清二楚。只有杜纷纷才相信叶晨会把自己嘴边的肉吐出去。 叶晨挑着眉毛诱惑道:“要不要啊?” 杜纷纷正想答应,眼角蓦然瞥见于有粥哀恸的表情,心猛地一动,义正词严道:“当然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哦。”叶晨拖长尾音,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于有粥的脸。 于有粥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人群一阵骚动。 杜纷纷引颈望去。 木楼二楼,一抹秋香色,如新春被风不经意拂落的嫩叶,让人眼前一亮。 嘈杂声渐止。 人们都伸长脖子看着那缓缓走来的青年。 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眼如点墨,唇如朱漆。 他手上捧着一只球,绣球。 人潮开始起伏。 潮涨潮狼,一波波地乱推。 杜纷纷原本想往外走,谁知外头又冲进来一群四肢粗壮的女子,将她完完全全地淹没了进去。 “喂……”她被挤得脸都变形,声音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到最后,除了头顶的蓝天之外,她已经看不清楚其他景物。 木楼上头似乎有人在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 人浪更汹涌了。 她的脚跟完全脱离了实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被人推挤。 不知是谁的发簪一晃,险险地擦过她的眼睑。 杜纷纷吓了一大跳。刚才若不是她见机闪得快,她恐怕就变成独眼龙了。 扑过来的人浪越来越重。 杜纷纷赶到自己快扁了。她甚至听到后面有人的骨头咯咯作响。 “统统给我不要挤!”杜纷纷猛地推开前面的人,飞身跃起,左手的绵雨刀在半空抡了一个圈,人凌半空,威风赫赫。 众人似乎被她吼傻了,齐齐抬头盯着她。 蓦地,她听到后头有物射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天地骤静。 杜纷纷抓着东西,落回人流中刚刚分出来的空地上,迟迟不敢回头。 因为东西到手的刹那,她已经想到这是什么了,而且同时,她也看到了叶晨大人的脸色……非常非常的,莫测高深。 落在她脸上的惊疑渐渐淡去,转成对她手中物的狂热。杜纷纷感到自己像一只被无数头饿狼盯住的小白兔。每只狼都在盘算着她身上的肉。 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那些狼后面,还隐藏着一直虎视眈眈的狼王。 杜纷纷感觉自己这次彻底悲剧了。 “女侠。” “女侠?” 她被呼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人群形成一个大包围圈,自己在圈子里被任意观瞻。 她身边,站着一个年过花甲的锦衣老者,正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呃,请问您是……” 老者微笑道:“我是庭岚的祖父。” 杜纷纷很想问,庭岚又是哪位。 不过她没有问出口,因为人自己走过来了。 她看着那袭秋香色的长衫,眼角就开始不停地抽。 老者道:“你接了庭岚的绣球,就是庭岚的未过门的媳妇了。” “其实……”杜纷纷舔了舔嘴唇道,“这里有点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老者微讶。 杜纷纷正要说话,就见人群被于有粥硬生生地分开两边。 叶晨在他身后悠悠然地穿过来,笑得意味深长,“我也很想知道,是什么误会。” 杜纷纷低头,开始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 身边那抹秋香色突然惊讶道:“叶晨?” 人生何处不猿粪 …… 杜纷纷无语地看着叶晨。 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他的旧识? 叶晨嘴角一弯,“温庭岚。” 温庭岚意外道:“你竟然记得我。” 叶晨道:“我只是记得你被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派人追了几条街的事。” 温庭岚尴尬道:“多谢你当初解围。” 叶晨道:“我不是解围。我只是让她们跑得有秩序一点,省得撞到旁边不想干的人。” 杜纷纷不厚道想:当时会站在旁边不让开的,也只有看热闹的你吧? 温庭岚无语。 老者道:“庭岚,还不替爷爷引荐一下你这位好友。” 温庭岚道:“他就是当今宰相之子,叶晨。” 老者倒不甚惊愕,或许是之前已经在他孙子口中听闻过他的身世背景,此刻这么一问,只是为了好让自己插进嘴。他拱手道:“老朽温仲远。” 叶晨抱拳。 杜纷纷见他们彼此和和睦睦,不禁庆幸:自己这次的误会恐怕不用怎么解释就能解开了。 叶晨侧头看着她,“纷纷啊。” …… 杜纷纷发誓,总有一天要戒掉自己盲目乐观的毛病。 “你刚才说误会,是什么误会啊?” 叶晨一笑,杜纷纷的汗毛就忍不住乱跳。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呃,不如我们再抛一次……” “抛绣球之事已经结束!”温仲远突然大吼一声。 将杜纷纷吓得把后面的话都吞咽了回去。 叶晨瞥向温庭岚。 却见他正懊恼地皱着眉头。 “她们就这么走了?”顺着于有粥讶异的目光,杜纷纷才发现刚刚还势在必得的两位小姐,竟然就这样带着家丁潇洒地离开了。 “她们真有参赛道德。”杜纷纷感慨。 尽管杜纷纷很想把这团纷纷扰扰的纠葛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但是在温仲远频频打断之下,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独自享受苦果。 好在木楼之后就是温府,杜纷纷想,只要大家坐下来,脾气就会小一点,谈话就会容易一点。 但是叶晨显然不是这么想。 当他看到处处张灯结彩的迎亲装饰之后,脸上的笑就越来越诡异了。让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于有粥不停地挪步,挪步。 “叶公子?”温仲远终于被他冷冰冰的目光刺激得受不了,开口问道。 叶晨道:“你们准备迎亲?” 温仲远看着杜纷纷笑道:“庭岚抛绣球就是为了迎亲。” 杜纷纷赶到叶晨扫过的寒风冷飕飕的,立刻撇清道:“我不是故意接绣球的。” 温仲远道:“这就说明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她说过,她这辈子最恨猿粪!是哪只猿这么讨厌,一天到晚乱拉屎啊! 杜纷纷郁闷地扭着衣带。 叶晨缓缓开口道:“但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 杜纷纷和于有粥表现得很正常。 反正再惊骇的话天天说,也就和‘早安’没区别了。 温仲远的脸色就比较精彩了。 他先是看看垂着头不说话的杜纷纷,又看看一脸冷漠的温庭岚,最后才落回叶晨的脸上。“你是说这位女侠……” “我夫人。”叶晨说得毫无滞涩。 “可是她……” 当夫人当多了的杜纷纷也回答得很流畅,“我说了,这是误会。我也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温仲远脸色一凝,喃喃道:“难道这就是天意……” 温庭岚终于开口道:“爷爷,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再怎么躲都没有用。” 于有粥看着他颓败的脸色,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府里有谁重病,所以要娶亲冲喜吗?” …… 杜纷纷恍然,原来如此啊。她就说嘛,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吃香,原来是看中她刀够宽,可以挡煞。 温庭岚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进屋再谈。” 进得屋来,温仲远挥退跑来问迎亲事宜的下人,垂头丧气道:“其实我们之所以急着迎亲并非是为了这位公子说的冲喜,而是为了挡婚。” 叶晨眼睛一眨,“难道那位吏部尚书家的小姐还在对你纠缠不休?” 温庭岚叹气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进京赴考。” “你不是已经中途称病退出了么?” “但是为时已晚。”温庭岚以手捂脸,俊秀如玉的脸色微黯,让人禁不住心疼。“她纠缠了一年,终于忍不住请他父亲上门提亲。” 于有粥吃惊道:“女方也可以上门提亲的吗?” 杜纷纷道:“所以男方今天抛绣球了。”她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道,“难道你没想过,其实你们挺相配的吗?”女方来提亲,男方抛绣球……这简直是默契到了极点。 …… 温庭岚面无表情道:“没想过。” 温仲远接着道:“庭岚不愿意,老朽本想推拒。谁知道就在那天,南阳王说媒的信到了。” 杜纷纷微愕。 看来南阳王的交友不比叶晨少啊。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封号。 “南阳王做媒,我们哪里敢随便拒绝。”温仲远叹气道,“没奈何之下,我只好推托说,庭岚曾得得道高僧指点,命中注定要抛绣球选妻。” 杜纷纷嘀咕道:“那个得道高僧这下要名誉扫地了。”有哪种命运会白痴到一定要人用绣球砸妻的。 “扑哧。”听到她话的于有粥忍不住喷笑出来。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关注了。“呃,我只是在想,这实在是个好主意。绝妙的好主意。” 温仲远叹气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 杜纷纷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干笑数声。 于有粥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再抛一次呢?” 叶晨道:“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又怎么可能会注定两次呢?” “呃。” 温仲远突然站起身,朝叶晨揖礼道:“还请叶公子念在与庭岚的往日情谊上,救我温家上下一百六十五口!” 杜纷纷有时候挺佩服这些大家长的。全家上下上百号人他们一张口就可以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可能是胡乱蒙的,反正别人也不会真的去一个个清点。不过如果真的有人这样做了,而且清点出的人数与他说的大大不符,那一定很搞笑。 她的思绪已经越飘越远。 叶晨眯着眼睛:“你想要我如何救?” 温仲远看着杜纷纷咬牙道:“老朽羞惭,恳请尊夫人与我家庭岚假拜堂。” 杜纷纷的思绪顿时被震了回来。 叶晨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老脸,缓缓道:“不、行。” 高门烈女缠俊郎 于有粥小声道:“也太不给面子了。” 温庭岚倒是不意外,“叶晨若是会为了别人而摆布自己,那他就不是叶晨了。” 叶晨挑眉,对于他似褒似贬的话不置可否,淡然道:“不过,你们不必急着成亲也无妨。” 温仲远愣了下,道:“莫非叶公子愿意请尊翁出面……” 叶晨目光扫过来。 温仲远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无知。 叶鹤年是何等人物,官场上出了名的老油条,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并不是他如何如何的能干,如何如何的精明,而是他能够在各党之间游走,不沾麻烦上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而去得罪南阳王? 叶晨缓缓道:“因为南阳王最近不会管这种闲事。” 温仲远和温庭岚互视一眼。 温仲远试探着问道:“叶公子何出此言?” 因为他最近忙着谋反。 杜纷纷在心里抢答道。 叶晨道:“因为他最近正忙着对付锦绣侯。” 温庭岚愕然道:“锦绣侯回京了?” 叶晨但笑不语。 温仲远叹道:“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等南阳王之后腾出手,只怕温家还是难逃他的毒掌。” 杜纷纷突然觉得他有点不厚道:人家南阳王不过是闲来无事牵条红绳,怎么就变成毒掌了呢?而且,就算要毒掌,也应该是对他们毒掌吧?看,黑衣人都派了好几批了。 叶晨意有所指道:“那也要他腾的出手才行。” 温仲远道:“就算南阳王无心理会这种小事,但吏部尚书乃是六部之首,单单一个他,也不是我温家能够抵抗的。” 杜纷纷问温庭岚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尚书家的小姐娶回来算了?”有这样显赫的亲家,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事吧?明明很多说书的都说上京赶考的秀才一个个等不及地要娶相府、尚书府的千金过门,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难呢? 叶晨看着脸色发白的温庭岚,笑道:“因为他不敢娶。” 难道尚书千金有隐疾?她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那位尚书小姐一只手,可以打趴几十个男人。” 杜纷纷眼睛一亮,“高手?” 叶晨点头道:“的确是高手。” 能被叶晨称为高手的人…… 杜纷纷道,“那和你比呢?” 叶晨道:“你应该拿她和青云去比。” 那也很了不得啊。青云上人可是当年的第一高手。杜纷纷好奇道:“她和青云上人比如何?” “走不出十招。” …… 叶晨大人,你想显示自己武功高强就直说嘛,何必这么拐弯抹角呢? 温庭岚道:“我温家世代书香门第,我又怎么能娶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女子进门?” 杜纷纷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也是。” 温庭岚瞥了她一眼,“所以是假拜堂。” …… 杜纷纷受打击地退到叶晨身边。 叶晨偷偷弯起嘴角。 温仲远道:“其实我事先已经请了两位世交之后来抢绣球。可惜,唉。” 杜纷纷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女子带着一大群家丁来抢绣球了。 叶晨道:“假拜堂之后,你们又待如何?” 温仲远道:“庭岚便会携妻远游,等尚书家小姐出嫁,事情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 叶晨道:“那你随便找一个人假扮纷纷拜堂就是。” 温仲远眼中精光一闪,“只是如此一来,还要请叶公子留下来喝杯喜酒。毕竟今日很多人都看到叶公子与这位女侠相熟,若是喝喜酒,未免说不过去。而且还要请女侠委屈一下,暂避内堂。” 叶晨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好。” 叶晨刚走进温家安排的客房,杜纷纷便蹦蹦跳跳着闯进来。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一想到温庭岚那副看不起习武之人的模样,她就有股火苗窜上心头。 叶晨道:“助人为快乐之本。” …… 杜纷纷道:“我是很认真地问。” “我也是很认真地回答。” “那……”杜纷纷无法,“那你不认真地回答一次。” 叶晨坐下倒了杯水,悠悠地喝着,方道:“你知道温庭岚为何不喜欢尚书家的小姐吗?” 杜纷纷鼓着腮帮道:“因为他讨厌习武之人。” 叶晨道,“他好歹是个解元,心胸再狭窄,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那为什么?” “因为那位尚书小姐打趴下的几十个男人中,刚好有一个是他。” …… 杜纷纷讶道:“哈?” 叶晨道:“我姐姐在入宫之前,与她是闺中密友。两人结伴上香,不少人闻我姐姐的艳名而来偷窥,所以她才出手的。” 杜纷纷囧道:“难道温庭岚也是其中一个?”这世上还有多少不可貌相的人? “他是真的上香。不过误伤了。”叶晨语气里,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 杜纷纷听得兴起道:“后来呢?” “后来他怒气冲冲地跑去和她理论,两人就不打不相识了。” 杜纷纷拍案叹道:“孽缘啊。” 叶晨轻啜着水。 杜纷纷左思右想道:“既然是猿粪,我们这样推波助澜,算不算棒打鸳鸯?”自从听了那位尚书小姐的英雄事迹之后,她对她就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情谊。 叶晨意味深长道:“当一个人打定主意瞎折腾的时候,又有谁能阻止他呢?他正耳聋着呢。” 杜纷纷觉得这话相当高深。于是她简化成通俗版,“所以我们打定主意看戏就对了。” 叶晨微笑。 杜纷纷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现下一冷静,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开始纷纷扰扰地袭上心头。她想来想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赔笑道:“呃,您慢喝,我也去喝了。” “这里还有杯子。”叶晨托起另一只茶杯。 杜纷纷道:“我突然觉得不渴了,就是有点困。” 叶晨施施然道:“这里也有床。” …… 床,问题居然上升到了床。 杜纷纷觉得这次大事不妙,赶紧道:“我又不困了,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哦,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人在抛绣球吗?” …… 杜纷纷抹了把脸,侧身正对着他,低头忏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人挤得急了,才忍不住跳出来。然后以为有暗器偷袭我,就顺手一抓……”她偷瞄了一眼叶晨的脸色,“我错了。” “纷纷啊。” 杜纷纷浑身一抖,哭丧着脸道:“您就宽宏大量一次吧。” 叶晨定定地望着她,眼睛亮闪闪的,嘴角的笑容温煦如春风,“是时候,把我们的关系定下来了。” 鹰击长空遇白云 定关系? “我们不是一直是主雇关系吗?”杜纷纷莫名其妙地问道。还是叶晨大人准备写个正规点的契约?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吧,因为不用契约,只要‘纷纷啊’三个字,她就立刻缴械投降。 “所以才要另外定关系啊。” 杜纷纷道:“什么关系?” 叶晨悠悠然地道:“未婚夫妻如何?” 杜纷纷的身体被霎时定住了,从头到脚,连眼珠子都是呆滞的。 等叶晨的茶水换到第二杯时,她才艰难地开口:“您还是别宽宏大量了。‘庄公晓梦迷蝴蝶’在哪里?还是你准备半夜泼我一盆冷水之后再赏月?还是……” “纷纷啊。”叶晨轻飘飘地打断她的话,但是他眼中包含的意思却绝对没有那么轻飘飘,“当我的未婚妻有这么委屈吗?”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是恐惧啊。 杜纷纷的小心肝不住地颤抖。 叶晨望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杜纷纷眼皮直跳。 “不必今日就答应,改日吧。”他大赦。 杜纷纷抱起刀就往回跑。 跑到房间关上门,她回味着他的话,越回味越不对劲。 不必今日就答应,改日吧…… 那就是说,虽然今日不用答应,但是改日还是要答应的。根本就没留拒绝的余地嘛! 杜纷纷刚平复的心跳又剧烈起来。 而且以叶晨大人的性格,如果她敢拒绝的话,那么下场绝对不是下毒、踏青、跳河能解决的。 但是答应的话…… 杜纷纷抱着刀跳上床,拉过被子蒙住头。“睡觉睡觉,睡醒噩梦就没了。” 虽然是假成亲,但是温家还是将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从天蒙蒙亮起,唢呐锣鼓声便不绝于耳。 杜纷纷忍无可忍地掀被坐起。 纠结了前半晚,噩梦了后半晚,好不容易睡着了,外头又开始鼓噪了。 “天要亡我啊!”她拥被而坐,绵雨刀砰砰得敲着墙。 外头一阵脚步声。 “杜女侠。”是于有粥的声音。 门刷得拉开。 杜纷纷盯着一对青灰色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事?” 于有粥明显愣了下,不自在地拉了拉随便披上的外套,干笑道:“没事,没事。” 她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没别的事。就是想说,如果你要练刀法,可不可以换一面墙来练。”他的语气十分谦恭,“刚才那面墙刚好靠着我的床。” “你是叫我别吵吗?”杜纷纷问。 “别,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于有粥看着她手里越举越高的刀,态度近乎卑微,“我其实就是怕我不小心打呼,影响到你的修炼……我没事了,我回去睡了。” …… 杜纷纷拿刀挠了挠后背痒痒的地方。“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喧闹声一旦起了头,那就是没完没了。 杜纷纷刚翻了个身,就听外头唢呐声不歇,爆竹声又起。 好不容易熬过爆竹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又跟赶鸭似的,来来回回地溜。溜得寂寞了,又是噼里啪啦地摔东西。 杜纷纷哀叹一声,起床洗漱,然后出门溜达。 于有粥住在她的左手边,房间的门开着,没人。 叶晨住在她的右手边。 她没敢靠近,但是随便问了人,说是都去前堂道贺了。 …… 所以,偌大的院子,除了来回走动的人,就只有她无所事事的一个。 杜纷纷突然为自己不能去喝喜酒而感到些许哀伤。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师兄弟们都去河里脱光了洗澡,而她只能一个人抱着木桶洗一样。是种被抛弃的寂寞。 但是这种寂寞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突然想到寂寞是一个人才有的情绪。 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 而一个人意味着—— 就算她现在离开,也没有人会管。 她霍然挺直身体,因睡眠不足而混沌的脑海空前清晰。 原本忌惮叶晨的强大而犹豫不决的心在经历昨天‘定关系’这个议题之后变得异常坚定起来。这关系若真的一定,且不说三生三世,那今生今世是绝对逃不掉的了。 杜纷纷越想越恐怖。 未来是当海阔天空的飞鹰,还是永不翻身的老牛就在此一举了! 她匆匆回房,收拾好行李,将银票塞进鞋子,然后一鼓作气,从院子里一路冲了出去。 院子里走动的人虽然多,但谁都没有停下来拦住她。 即便如此,杜纷纷的脚步还是不敢停下。 心跳得很急。 离温府越远,就越急。 杜纷纷停下脚步,扶着树干,低头喘着气。 半晌,气平了,但心跳却没有缓下来。前面有水声哗啦作响,她走过去,伏低身子。 一张清秀中带着几许憨态的脸在水中若隐若现。 她的心渐渐平和。 已经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头。虽然,叶晨大人发现她离开的反应相当相当的不可预测,也不敢预测,但是好歹她当年也被人叫过几声女侠,若是连这点点勇气都没有,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她顺着水流往下游走,心里不停地给自己鼓劲。 鼓着鼓着,杜纷纷从相信自己是对的,到坚信自己是对的,最后笃定自己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自然应该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所以她是英雄,英雄是不应该害怕的。 杜纷纷花了半天的时间,终于说服了自己。 河的下游有一个小村庄。 几个女子在岸边浣衣,见到杜纷纷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杜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 其中一个青衣女子大胆地靠近她道:“妹子,从哪里来啊?” “河阳。”杜纷纷答道。 青衣女子道:“从河阳到这里有半天的路呢。你一定累了吧,不如到我家歇歇。” 杜纷纷有点受宠若惊。 事实上在很多地方,像她这样带着刀的江湖中人都是不受欢迎的。因为普通百姓很容易把他们和打家劫舍的匪徒联系在一起——因为大家都有刀。 “多谢。”杜纷纷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天,她的确是又渴又饿。由于干粮是于有粥带的,所以她的行李里只有衣服。 青衣女子道:“你会武功吗?还是带着把刀做样子防身的?” 杜纷纷道:“会武功,能防身,也做样子的。” 青衣女子掩嘴笑道:“杜姑娘说话真有趣。” 杜纷纷的脚步猛地停住,睁大眼睛瞪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青衣女子的笑容一敛,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 茅舍已在眼前。 杜纷纷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是我告诉她的。” 茅舍的门缓缓打开,一袭白衣如云般飘荡出来,潇洒清逸。 杜纷纷顿时有种走夜路撞鬼的感觉。 狡兔三窟也要降 “今天天气真好。”她强扯起嘴角,“呃,您也是出来踏青吗?” 叶晨修眉一扬,“你是出来踏青?” 杜纷纷点头如捣蒜。 “我是出来抓我那可爱的小逃妻的。” …… 杜纷纷的笑容僵掉,“是,是,是么?那还真是巧,呃,居然一条路……”呜呜呜,她不要当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英雄泪满襟有个鬼用!又不能淹死眼前这尊菩萨。 “不是巧,我是一路跟过来的。” “……”杜纷纷惊道,“什么时候?” “从她撞到一个丫鬟,掉了一两银子还不自觉的时候。” 杜纷纷下意识地一摸腰际。 叶晨手腕轻翻,碎银明晃晃地在手心刺痛她的眼睛。 “呃,”如果向他要回银子,就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该死的逃妻!如果不要银子……她好心痛啊!“那如果你见到她,记得还给她。当然,如果你要让我转交给她的话,我很乐意。” 叶晨含笑道:“不必客气。” 杜纷纷绝望地看着碎银消失在他的袖子里。 “你猜,如果我抓到我那可爱的逃妻后,会做什么?”叶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瞬息百变的面色。 杜纷纷道:“我觉得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哦?” “我想她既然会逃,一定有她的苦衷的。”何止是苦中,简直是苦大,苦巨,苦巨无霸。 “苦衷?”叶晨道,“说来听听。” “那是……”杜纷纷及时收口,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只是猜测,以下仅仅是猜测。咳,根据我的猜测,是这样子的。” 叶晨微微一笑,以示自己洗耳恭听。 “普通的人,尤其是普通的女人都不喜欢睡地板。不管那间客房有多么豪华。”话题一起头,就有点滔滔不绝的趋势,“而且任何人都没有拿毒药当糖吃的爱好,就连唐门,他们也只喜欢把毒药给别人吃。跳河这种事情不到逼不得已,没有人想做的。你看,楚霸王当初宁可自刎也不跳,就说明这河水有多湍急。所以,下次再推人下水的时候要想一想那个人的心情。还有,吃肉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她着重强调,“非常重要。没有肉吃,吃饭就没有欲望。没有肉吃,人生就没有希望。没有肉吃,活着就是失望。所以,肉,是很重要的。有了肉吃,就算跑腿打架这种事干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总还是有点盼头。没有肉,打架和自杀没区别。” 杜纷纷一鼓作气说完,才发现叶晨异样的沉默。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那么说多是错,说少也是错,倒不如一次错个够。她最后总结道:“叶晨大人,俗话说得好,天下何处无鲜花,何苦专虐一根草?你偶尔也应该开拓眼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其他缺乏锻炼的花花草草,让他们也得到历练的机会……” “所以……”叶晨缓缓开口。 杜纷纷立刻噤声,刚刚还挺起的胸膛霎时缩了回去。 “如果睡觉有床,吃饭有肉,少吃毒药少跳河,那当我的未婚妻就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了?” “如果把‘少’字改成‘不’字就完美了。” 叶晨满意地一笑,“我当你答应了。” …… 杜纷纷震惊地看着他,“答应什么了?” “纷纷啊,”叶晨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还是说你刚才提的条件只是拖延的借口?” 杜纷纷听到自己的喉咙咕噜一声,咽下好一口口水。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青衣女子怯生生道:“杜姑娘,你要进屋歇息一下吗?” …… 四道目光同时扫过来。 青衣女子觉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我是怕你们在外面说得太累。” 杜纷纷连忙赞同道:“是啊是啊,好累好累,我们还是进去再说。” 叶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凉凉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区别么?” 杜纷纷脚步一倾,勉强站稳身子道:“好歹多活十四天。” 茅屋外里挂着两串腊肉。 青衣女子见杜纷纷的目光瞟过去,立刻道:“在我们村,家家户户都会晒些腊肉。如果杜姑娘喜欢,我这就拿去蒸一蒸。”说完,她又匆匆补充道,“不收你钱。” 杜纷纷想了想道:“把我引到茅屋收钱吗?” 青衣女子脸上遂有尴尬之色,“一两银子。” 杜纷纷想起被叶晨没收的那一两,顿时悲从中来。所以说穿了,是她花钱雇人引自己入瓮。 青衣女子见她脸上的悲恸难忍,心中更是愧疚,低声道:“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谈谈。” …… 她一走,屋子里不就只剩下她和叶晨大人两个人? 杜纷纷惊道:“别走。”话一出口,她又后悔起来,因为叶晨的神情十分高深莫测。 青衣女子愕然回首道:“杜姑娘有什么吩咐?” “呃,”杜纷纷目光在屋子里乱扫一阵之后,干笑道,“我想吃蒸腊肉。” 青衣女子轻笑道:“好。” 杜纷纷踯躅后,追问道:“真的不收钱?” 青衣女子拿下墙上的腊肉,笑道:“我还可以附送一壶自家酿的酒。” 杜纷纷看着叶晨若有所思的目光,立即道:“喝酒伤身,不要酒。” 叶晨挑眉道:“你不是怕喝酒伤身,是怕喝酒失身吧。” “……”叶晨大人,您的话真是越来越惊悚了。 杜纷纷颤巍巍地贴墙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叶晨站在窗边。 正午灿烂的日光擦过窗棱落在他身上。 白衣烫金,浓烈而刺眼。 杜纷纷忍不住移开目光。 “纷纷啊。”不同以往,他这次的呼唤带着点点无可奈何,“和我在一起真的有那么难吗?” 在一起不难,活下来很难。 杜纷纷外表沉默,内心腹诽。 叶晨意味深长道:“其实有些事情既然结果是一样的,你又何必走那么多弯路呢?” 这是威胁,赤 裸裸的威胁。 杜纷纷嘴巴闭得更紧。 “一味的顽抗,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那聪明人是怎么做的?杜纷纷装出不屑,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们会放弃不能改变的,争取能够改变的。” …… 好深奥的话。 杜纷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什么是能够改变的?” “比如你刚刚提出的条件。”叶晨耸肩道,“我觉得可以考虑。” “考虑和答应有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叶晨微笑,“纷纷,你聪明了。” 杜纷纷暗自得意,脸上却很谦虚,“哪里哪里。献丑献丑。” “而且在那个基础上,我还可以再退很多步?” “哪几步?”她开始兴致盎然。 “比如,”叶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巴,“危急时刻,你将会我当你的保镖。” 剑神当保镖? 杜纷纷心头一动,脑海中顿时幻化出自己登高一指,剑神在千军万马中大杀四方的场面。这是何等的壮丽! 叶晨接着道:“只要你高兴,你可以天天把天山雪莲当饭吃。” 天山雪莲当饭吃? 杜纷纷心跳怦怦。听说天山雪莲不但强身健体,而且还能美容养颜,实在是圣品啊圣品! “遇到难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叶晨大人帮她解决所有的难题? 杜纷纷感觉到嘴巴里的口水漫溢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她欠别人钱,叶晨砍他;别人欠她钱,叶晨也砍他;她欺负别人,叶晨砍他;别人欺负他,叶晨还砍他? 想象也美好啊。 “最主要的是,”叶晨温柔地看着她,“这世上将没有别人再欺负你。” 杜纷纷眼睛扑闪扑闪道:“真的吗?” 叶晨笑道:“嗯。” 杜纷纷道:“别人不欺负我,那你呢?” …… 叶晨笑容越发温柔,“纷纷啊,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聪明了,你是精明了。” 杜纷纷叹道:“就算是傻瓜会撞同一堵墙十次,也绝不再撞第十一次。” “交易达成。” 杜纷纷满足地点点头,“对了,交易的基础是什么?” “未婚夫妻。” …… 杜纷纷惊恐地抬头。 ——她光想着如何博取更大的利益,却忘记了获得利益的前提。 “如果,”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如果我后悔的话,会……” “我会给你下各种各样的毒,再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一脚踢进水里,等你奄奄一息的时候再捞上来,砍成十七八块。” …… 杜纷纷吞了口口水,“所以,我刚才说的,真的只是如果而已。” 叶晨浅笑道:“嗯,我知道。所以我回答的也只是如果。不过,我想这种如果还是不要让它变成现实的好。” “……” 别有桃花暗度香 怀里揣着青衣女子包好的腊肉,杜纷纷蔫蔫地跟着叶晨走到村口,这才发现于有粥也来了,正翘着二郎腿在车辕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揉着眼睛起身,看到杜纷纷时,惺忪的睡眼立刻充满哀怨,“杜女侠,就算你要翘家,也要等喜宴上了菜,能够打包的时候再翘啊。现在出来,连碗筷都没摸到。” 杜纷纷徐徐开口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叫于有肉。” “……”于有粥干笑数声,“哦?也许是我流落在外面的兄弟。” 杜纷纷叹了口气道:“但是他死了。” “……” 她森然地望着他,“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于有粥认真地道:“可以不知道吗?” “不可以。”杜纷纷继续道,“他是在喜宴上吃肉吃得太欢乐太用力,用筷子把自己戳死了。” 于有粥:“……” 叶晨道:“不要说笑话了,赶路。” …… 杜纷纷抱着腊肉,郁闷地想:她说的是恐怖故事啊恐怖故事。 于有粥鼻翼动了动,眼睛炯炯地看向她的怀里,“你抱着的……” 刷。 他的鬓发飞扬。 几许落在风里,飘荡而逝。 叶晨收回手,漫不经心道:“管好眼睛,只准看路。” 杜纷纷低头看了看腊肉,又看了看和腊肉挨在一起的胸,囧囧地上车。 于有粥单手理了理发丝,状若无事地催马而行。 京师。 作为帝都,京师的管制向来严格。 于有粥驾着马车进城的时候遭遇到相当严格的盘问。 士兵:“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于有粥:“河阳。” 士兵:“来做什么?” 于有粥:“陪我家公子回家。” 士兵:“家在哪里?” 于有粥:“宰相府。” “……”士兵偷偷瞄了眼车厢,“宰相府里的什么人?” 于有粥:“宰相他儿子。” 士兵:“……” 于有粥看着他匆匆跑去的背影,喜滋滋地回去对着车厢道:“很快就会有人出来迎接我们进城了。” 杜纷纷道:“你确定是迎接不是戒严?” 于有粥道:“杜女侠,我发现你说话的尺度越来越大了。” 杜纷纷沉默很久,叹道:“这是我卖身得来的福利啊。”话说,叶晨的确是个守信人,自从条件谈妥之后,她的待遇的确有了飞升,只是她从此脑门上从此多了一个头衔——叶晨的娘子。 于有粥很认真地考虑着‘卖身’这个词。 叶晨突然开口道:“你们都天真了。” …… 如果刚刚的于有粥不明白叶晨那句话的意思,那他现在就很明白了。 小军官走过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于有粥:“……河阳。” 小军官:“来做什么?” 于有粥:“……陪我家公子回家。” 小军官:“家在哪里?” 于有粥:“……” …… 于有粥望着小军官的背影,疲惫地对着车厢道:“他们一共有几级军官?” 叶晨道:“这要看我的心情。” 于有粥眼睛一亮,“对于剑神来说,这种小场面当然不值一提啦。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当你被烦死的时候。” …… 自从杜纷纷荣升之后,他就一人包揽了叶晨所有的攻击——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他要自救! “剑神大人,”于有粥一脸悲壮地问。“你需要小妾吗?” 叶晨道:“问我家娘子。” 于有粥道:“杜女侠。我下厨下地下跪都很行,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杜纷纷道:“包生娃吗?” 于有粥道:“……” 当军官来到第四批的时候,杜纷纷饿了,于是叶晨拿了块小令牌出来,于有粥才总算从盘问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当然,对于这样的差别待遇,于有粥是很认命的,谁让他不会生娃呢? 马车转悠在官道上,叶晨突然道:“右转。” 于有粥顺从地拐弯,然后看着路旁的风景道:“我们正和宰相府南辕北辙。” 叶晨淡然道:“总比脑袋和身体南辕北辙好。” 于有粥乖乖地闭起嘴巴。 杜纷纷终于觉得自己是可以算得上幸福的——在每次和于有粥做比较的时候。 砰,啪! 马骤惊,掀蹄嘶鸣。 马前,六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两个侍卫,侍卫虽落下风,却仍是尽力护住身后的华服青年。 这种黑衣,这种款式,真是眼熟啊。 于有粥安抚住马,正要看个究竟,却见杜纷纷已经从他身侧跃出,拔刀喝道:“又是你们,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被黑衣人追杀了这么多次,终于有机会让她反追杀一次,扬眉吐气了。 杜纷纷在砍下第一刀的时候,心情绝佳。 叶晨在车厢里施施然道:“不去帮忙?” …… 叶晨的问题是绝对不能当问题来听的。 这种觉悟于有粥还有。 所以他认命地拿起马鞭,挥舞着冲上去。 黑衣人在京师和在襄阳城外,显然武功并没有区别,还是一样的不堪一击。 杜纷纷正砍得兴起,哪里容别人来分一杯羹? 于是于有粥在刚刚举手要挥鞭的刹那,就被杜纷纷飞起一脚,踹开了。 黑衣人被砍翻两个,侍卫各缠住一个,剩下两个见势不好,立刻转身就逃,不过他们还没跳上房顶,就被两道无形剑气当胸穿过。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则被杜纷纷趁着他们全心全意对付侍卫之际,一刀一个,解决。 杜纷纷收起刀,正要往回走,突然那个华服青年从斜里冲出来,激动地挡在她面前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 看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眶,杜纷纷镇定道:“你找错人了。” 华服青年猛烈地摇头,“没错,是你,一定是你,就是你。” …… 这么肯定?那得多大的冤仇啊。 杜纷纷冷静道:“其实,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逼不得已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个,咳,如果我当初不小心杀过你家什么人的话,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华服青年囧道:“你误会了。” 不是报仇?那能让人这么惦记着的,只有一种可能了。 杜纷纷又道:“江湖中人,互相接济,互相救济也是相当平常的。人生在世,有时候千万不要计较得太多,咳。那个,如果我当初借过你钱的话,你看在我刚刚救你一命的份上,不如一笔购销了吧。” “女侠,你又误会了。其实,我找你……”华服青年顿了顿,然后鼓足勇气大声道,“是为了以身相许。” …… 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杜纷纷站在风里,思绪默默地凌乱着。 陈年旧事刻心骨 “纷纷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杜纷纷感觉凌乱的思绪更凌乱了。 叶晨从车厢里走出来,温柔地笑着,“看到蟑螂踩死就好了,何必废话。” …… “叶晨?”华服青年猛地跳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不对,应该问,你怎么才来?” 叶晨抱胸道:“本来想等你被砍死了,再来收尸的,可惜啊……” 华服青年暴怒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和南阳王对上吗?如果不是因为和南阳王对上,我会被明里暗里地追杀吗?如果不是你今天约了我在这里,还让我不要让人察觉,我会只带了两名侍卫而差点被砍死吗?你现在居然还站在那里说风凉话!” 叶晨道:“我很后悔只是说风凉话,而不是落井下石。” “气死我了,你实在气死我了!”华服青年愤愤道,“南阳王的事,本侯不管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反正南阳王已经兵败如山倒,无所谓。”叶晨耸耸肩,朝杜纷纷招手,“我们去吃饭。” 华服青年看看他,又看看杜纷纷,突然拦在两人中间,“等等,你们什么关系?” 叶晨很乐意回答:“夫妻关系。” …… “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杜纷纷。 杜纷纷抬头望天,然后十分、十分艰难地点了下头。 华服青年失魂落魄地倒退三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叶晨笑得得意。 杜纷纷于心不忍道:“你认识我么?” “当然。”华服青年郁闷地快要哭出来,“我何止认识你,我已经足足找了你三年!” …… 三年? 杜纷纷囧道:“你真的确定,你不是要找我报仇?” 华服青年满怀希望地望着她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杜纷纷摇头。 华服青年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黯淡,“或许,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 …… 杜纷纷茫然。 华服青年道:“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的黄鹤楼。” …… 杜纷纷猜测道:“难道我抢了你的饭吃?” 华服青年身体摇晃了一下,“算了,你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但是千万不要再猜了。” “哦。” “三年前的黄鹤楼,唉,很不幸地,叶晨又约了我一起吃饭。” 叶晨微笑着打断道:“可以要解释一下‘很不幸地’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华服青年白了他一眼,恨声道:“难道接下去发生的事情还不足以代表这四个字吗?” 叶晨耸肩道:“我觉得还好。” 杜纷纷被他们说得渐渐好奇起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华服青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谋杀。” …… 杜纷纷瞥了叶晨一眼。 如果是和叶晨大人在一起的话,那是相当可能出现的情节。 华服青年愤恨道:“因为对于某件事情认识上的分歧,他居然把我从二楼一脚踢下去了。” …… 他吼道:“那是二楼啊二楼!摔不死也会摔断胳膊腿的。他居然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我踢下去了!” 杜纷纷想起从刚才开始侍卫就一直把他护在身后,可见他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心里不由同情起他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乌云密布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辉从缝隙中洒下来,照亮了我眼睛的同时,也照亮了我的心灵。” …… 人在摔下楼的时候居然还能关注四周环境变化? 杜纷纷对他敏锐的观察力感到十分钦佩,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将她十足十地击倒了。 “那就是你!”华服青年激动道,“就是你在那九死一生的危难时刻接住了我!” “……”杜纷纷很努力地回想着,“三年前,黄鹤楼……” 华服青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杜纷纷眼眸从疑惑中逐渐清明,“啊,我记起来了。” 华服青年欣喜道:“啊哈,你真的记起来了?” “嗯。那时候我刚从雇主手里拿到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谁知一个没拿稳,居然飞了。幸好啊,我轻功不错,三下五除二就追上了。眼见要接住的时候,上面突然掉下来一个大东西。我本来想打飞的,但就在手掌和那个东西碰到的刹那,猛然发现是个人,只好反手接下。唉,等回头再找那张银票,已经不见了。那可是我花了整整两个多月才完成的生意啊。”杜纷纷现在想起,依然心痛地捶胸顿足,“真是衰啊。” 华服青年的适才的欣喜依然残留在脸上,但脸却已经僵住了。 叶晨含笑道:“嗯,那是因为被我顺手拿了。” …… 杜纷纷和华服青年同时转头看他,震惊于他的无耻。 他们震惊的不是那五十两是被他拿走的,而是他居然能够如此脸部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等等,”杜纷纷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接下他的话,会不会你后来也不会雇佣我当你的保镖了?” 叶晨挑眉道:“有此可能。” …… 杜纷纷看着华服青年,懊恼道:“早知道,还是应该一掌拍出去啊。” 华服青年:“……” 于有粥突然道:“难道没有人和我一样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叶晨道:“我已经知道。” 杜纷纷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华服青年道:“我是端木良秀。”他顿了顿,“锦绣侯。” 四个人最终从街上转移到了酒家。 端木良秀坚定地选择坐在一楼。 于有粥看看不说话的三个人,忍不住道:“京中形势如何?”毕竟他是中途叛出南阳王,若是南阳王不倒,那他的处境将会非常非常不妙。 端木良秀喝了口茶,神色已经恢复从容,渐渐有了锦绣侯的风范。“南阳王已经暗中逃出京城,按皇上的意思是,毕竟是兄弟,他不想太后为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于有粥道:“但是你刚刚还差点被刺杀……” 端木良秀得意道:“南阳王越恨我入骨,越说明我功勋卓著啊。” 叶晨淡然道:“南阳王不过是只嚣张的大猪头,如果没有太后撑腰,他早八百年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 杜纷纷心惊胆战地听着他们对皇室大放阙词。 端木良秀叹气道:“唉,和他玩了这么久,一下子没的玩了,内心还是真有点空虚。” …… 杜纷纷觉得自己同情得太早了。早该想到,能和叶晨坐下来一起喝茶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啊!她刚刚怎么会觉得他是纯情青年呢? 叶晨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补充道:“这个人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通房丫头。” 虽然杜纷纷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是对于通房丫头四个字她还是明白的。 端木良秀急忙辩解道:“那时我还在懵懂年少,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 叶晨道:“十六岁纳了两房妾。” “呃,那是我娘的主意。因为我们端木家世代单传,人丁单薄。” “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一妻三妾五丫头。” “这个这个,呃,”端木良秀冲着杜纷纷,哭丧着脸道:“我那时不是不知道会遇到你嘛。” 于有粥好奇道:“难道叶大侠没有娶亲吗?” 端木良秀没好气道:“谁敢嫁啊?” …… 于有粥看着杜纷纷。 杜纷纷可怜兮兮地望向叶晨,“叶晨大人,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霍瓶瓶。我觉得她很有勇气。” 叶晨微笑道:“我觉得你现在也挺有勇气的。” 杜纷纷叹气道:“我只是问问。” 端木良秀道:“纷纷,如果你想脱离叶晨的魔爪,我家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叶晨道:“明天你家就只剩下大门了。” 端木良秀又开始乱跳:“你居然威胁我,你居然威胁我,我堂堂锦绣侯,一个爵爷,你一介平民居然敢威胁我?!” 叶晨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从这里把你踢到对面的屋顶。” …… 端木良秀扭啊扭地扭向杜纷纷,“他威胁我。” 刷! 端木良秀的袖子少了半截。 于有粥欣慰了。他刚刚就在猜叶晨什么时候会出手呢,果然还是忍不住啊。 “啊!” 端木良秀尖叫声震天。 皇城风云无声起 砰。 门外摔进来一个人。 端木良秀骤然收声。 用叫声震昏人他还是第一次。 他觉得很新鲜。 所以他命令侍卫道:“去看看,死了没有。” 侍卫查看了下后,回复道:“启禀侯爷,昏倒的是宫里的张公公。” …… 张公公缓缓醒来。 端木良秀和善道:“公公受惊了。刚才尖叫的罪魁祸首我已经将他严加惩戒过了,公公不必再耿耿于怀。”张公公是皇帝面前红人,就算是锦绣侯也不得不客气三分。 张公公道:“你如何严加惩戒?” 端木良秀笑容不变,“我让侍卫将他训诫了一顿。” 张公公道:“杂家想见见他。” …… 端木良秀含笑道:“他不过是尖叫,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吧?” 张公公道:“杂家适才是跑得太急,脱力晕眩,实在与他无关。杂家想看看他的伤势。” 端木良秀展颜道:“既是如此,不必劳烦公公,我打发侍卫送点银两给他就是了。”说罢,不等张公公发表意见,他就将话题转移道,“不知公公屈驾酒家,所为何事?” “侯爷言重。”说到这里,张公公不禁双眉染上愁色,“杂家是奉命前来传口谕,请锦绣侯即刻入宫面圣。” 端木良秀目光闪了闪,小声道:“是南阳王的事?” 张公公道:“是,也不是。唉,侯爷还是莫问了,先随杂家进宫吧。” 端木良秀眼珠一转,“公公不如就说我又云游四海去了,没找到我。” 张公公见他作势欲走,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他道:“侯爷侯爷,侯爷……唉。你不必有所顾虑,其实皇上找你是因为一封书信。” “什么信?” 张公公悄悄看了看左右道:“战书。” 端木良秀吃惊道:“向皇上下战书?” 张公公点点头。 …… 端木良秀道:“这种事需要如此郑重吗?直接带着御林军抄他家,扇他巴掌,让他清醒点不就好了?” 张公公道:“可是他不是一般人啊。”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端木良秀见张公公一脸苦涩,调侃道,“难道是叶晨?” 张公公摇摇头道:“若是叶晨,皇上也不必如此苦恼了。直接让贵妃娘娘或老相爷出面就是。” 端木良秀有点猜不透了,“到底是谁?” 张公公一字一顿道:“陆冲航。” 端木良秀怔住。 等几人走后,杜纷纷、叶晨和于有粥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陆冲航是谁?”杜纷纷好奇问。 于有粥也是一脸莫名。 叶晨的神情则相当复杂,半天才道:“我师父。” …… 于有粥和杜纷纷脑海里同时出现一个念头:原来剑神也是有师父的。 其后在很长的时间里,叶晨都在独自思考。 杜纷纷和于有粥都未见过他这般凝重的神色,不敢打扰,两个人窝去厨房找吃的。 等他们吃得心满意足后,才想起叶晨还在饿肚子,于是两人又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吃的样子,端着馒头和咸菜往外走。 端木良秀已经回来,看到杜纷纷手上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纷纷,我就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疼我的。” …… 杜纷纷鸡皮疙瘩掉满地。 叶晨出乎意料地没说话。 于有粥对杜纷纷小声道:“你有没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杜纷纷点点头。 端木良秀不满地大叫道:“那个那个谁,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和本侯抢人?”叶晨也就算了,他打不过他。但是这个人看上去这么好欺负也敢和他叫板?! 于有粥无奈道:“我是于有粥。” 端木良秀吃惊道:“那个很有名的采花大盗?” …… 于有粥把盘子放到桌上,转身往里走。 杜纷纷想了很久道:“那个侯爷啊。” “嗯嗯。”端木良秀像只小狗似的靠向她。 “你有没有考虑再多找一个小妾啊?” “嗯嗯!”端木良秀点头如捣蒜,就差没有插跟尾巴摇了。 杜纷纷道:“那你觉得于有粥如何?” …… 端木良秀冲向厨房,边冲边嚷道:“你给我滚出来,让本侯好好揍一顿!让你采花,让你采花!你外面采采就算了,居然还想采本侯!本侯今天一定要废了你!” 杜纷纷很无辜地耸肩。 她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变成这步田地,不是她所能预料的。 她转过头,发现叶晨正定定地看着她。 杜纷纷不自然地低下头,将盘子往他那里推了推道:“吃点东西吧。” “纷纷。” “嗯?” “我们一起回家吧。” 直到马车到宰相府后门停下,杜纷纷才惊觉自己竟然真的就这样跟着叶晨回家了。 “等等。”她急忙拉住正要跳下车的叶晨,“于有粥怎么办?要不要叫他一起来?” 叶晨瞥了眼她缠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微笑道:“你真想让他当我的小妾?” 杜纷纷囧道:“你要收吗?” “他长得太难看。” 于有粥难看? 杜纷纷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觉得我比他好看?” “嗯。” …… 杜纷纷咕哝道:“可是他的鼻子比我挺哎。” “我喜欢不高不低的。” “他的眼睛好像也比我大。” “我喜欢大小适中的。” “他的脸比我尖。” “我喜欢圆润可爱的。” 哦,真是奇怪的审美观。 想是这么想,杜纷纷心头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甜意。 “最重要的是,”叶晨跳下车,向她伸出手,“我只喜欢女人。” 杜纷纷跳下车的时候想:所以叶晨大人重女轻男吗? 宰相府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大。 她跟在叶晨身后七转八转没多久就迷失了方向。 有仆役见到叶晨,个个惊呼失声。 但叶晨却像没事人似的,悠然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 穿庭院,过庭院,叶晨终于在一座院落前停下脚步。 杜纷纷见庭院的牌匾上写着:明镜居。 一个老者从里面匆匆出来,见到叶晨微微吃惊,“少爷。你怎么回来了?”他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你出去这么久,老爷一直在惦记你,你回来就太好了。” “他人呢?” “正在书房,我这就去通报。”老者怕他反悔似的,脚步迈得飞快。 叶晨和杜纷纷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五丈远。 老者进了书房,一会工夫就出来,“老爷请少爷进去。”他顿了顿,看着杜纷纷迟疑道,“这位姑娘不如先随我到花厅坐坐。” 叶晨脚步立时一转,“那我也去坐坐。” “你这个不孝子!”书房里顿时传出中气十足的骂声,“离家这么多年,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你老子我做对吗?” …… 好彪悍的宰相啊。 杜纷纷觉得早朝必定十分生机勃勃。 随着声音,叶鹤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年约五旬,黑发黑须,保养得宜,但面容刚毅,与叶晨并不想像。 叶晨施施然道:“我只是回来看看,你忏悔了没?” 叶鹤年怒道:“老子要忏悔什么?老子做的事都是天经地义,对得起叶家列祖列宗的。” “但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叶鹤年道:“哼,良心,良心。谈良心的话,你还能成为宰相之子?” 叶晨好奇道:“你从哪里觉得我以此为荣?” 叶鹤年气得发抖,“好好好,你既然不稀罕,你回来做什么?死在外面好了!” “我以为,这个时候只有我才能帮你。” 叶鹤年冷笑道:“我要你帮什么?” “陆冲航。” 像是被点中穴道似的,叶鹤年脸色相当难看,“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记端木良秀向来是大嘴巴么?” 叶鹤年瞪了他一眼,转身道:“你进来。” 叶晨站在原地不动。 叶鹤年回转过身,目光从他掠到站在他身后的杜纷纷身上,皱眉道:“你从哪里带回来的不三不四女人?” 叶晨转身,拉着杜纷纷就往外走。 杜纷纷在转身刹那,瞥见叶鹤年的脸色奇臭无比,顿时不安地轻声道:“这样对你爹,不太好吧?”好歹他也是宰相啊宰相,可怜她以前见过最大的官只是知府而已。 “你数到三。” “什么?” “数。” “……”杜纷纷将信将疑道,“一二三。” “你给我回来!”叶鹤年的暴吼声在身后响起。 叶晨继续走。 “还有那个女的。” 叶晨脚步不停。 “那个姑娘!”姑娘两个字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晨终于收步,缓缓转过身,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 …… 杜纷纷想:叶晨大人果然是无敌的。 书房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叶鹤年余怒未消,眼睛像两把钳子,狠狠地夹着叶晨的脸。 叶晨倒是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饮得相当惬意。大有你钳归你钳,我如清风过大江的潇洒。 叶鹤年瞪了他很久见他没有反应,立刻转头对杜纷纷道:“你伫在这里做什么?” …… 她也不想伫啊,明明刚刚是他叫她回来的。 杜纷纷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叶鹤年又道:“怎么,连话都不会说,是哑巴吗?” 杜纷纷只好道:“不是哑巴。” “那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正在想答案。” 叶鹤年转头对叶晨道:“这么蠢的女人,你看上她哪里?” 叶晨道:“你看不上的所有。” …… 叶鹤年恨恨地瞪着杜纷纷。 杜纷纷委屈地嘀咕道:“你说不过他,为何要瞪我?” …… 叶晨抢在叶鹤年破口大骂之前道:“你不想救你女婿么?” 叶鹤年的一口气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的女儿只有一个,所以他的女婿也只有一个—— 皇帝。 他冷哼道:“你有办法?”虽然口气很不屑,但是耳朵却贴得很近。 叶晨道:“除非你告诉我,当初陆冲航是怎么失踪的?” 叶鹤年道:“他一向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踪?你问我问谁?” “难道不是你设计陷害他?” “我堂堂一国宰相,居然会设计陷害他?你……”他看着起身就走的叶晨,怒吼道,“好歹我也是你爹,你就这样对待我?” 叶晨漫声道:“我好歹也是你儿子,你不也一样这样对待我?” …… 杜纷纷想,从以前他就一直怀疑要多强大的父母才能生出叶晨这样的儿子啊,但是如今她明白了,叶晨大人完全是天纵英才,自学成才的。 叶鹤年恨恨地看着叶晨。 杜纷纷相信,他内心一定是在狂吼:给我把刀,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叶晨则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杜纷纷想,他现在一定在想:你确定用刀砍得死我?嗯,你试试,你试试,你试试…… 往事如风吹恨深 僵持了很久,久到杜纷纷的肚子有开始饿了。 叶鹤年终于缓缓开口:“他当初不该勾引你姐姐。” 叶晨道:“其实是我姐姐勾引他。” 叶鹤年坚定道,“你姐姐已经是当今贵妃。” 叶晨道:“如果当初……” “没有如果!”叶鹤年粗暴地打断他,“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爬上今时今日的地位?在朝中战战兢兢,兢兢业业,若非我一直当和事老,一直当老好人,那些人会为了制衡彼此将我推上宰相之位?哼,但是我又岂甘心于区区傀儡宰相。我要做的是真正的权倾天下!好不容易皇上有意于晚晚,这样的好机会我怎么能推出去?” “所以你就暗杀陆冲航?” “我没有暗杀他。”叶鹤年沉默了下,才缓缓道,“我只是想劝他离开晚晚。” 叶晨眼中讥嘲之色甚浓,“然后?”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叶鹤年也不再隐瞒,道:“若非他想偷偷带晚晚走,我又何必连同大内高手拘禁他。” 叶晨双眉微皱,“皇上也知此事?” “不。皇上只是收到我的密报,说有人要夜闯皇宫行刺他,所以才准许我动用大内高手。” 叶晨道:“陆冲航当然也是你骗进宫的。” 叶鹤年供认不讳,“我说皇上要见他,关于晚晚的事。” …… 杜纷纷觉得叶晨有今日,叶大宰相还是有功劳的。 叶晨眼中的讥嘲渐渐凝固,变成一抹冷意,“你将他关在哪里?” “城外地窖。” 叶晨胸口一窒。 像陆冲航那样喜爱自由的人竟然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数年…… 他轻轻闭上眼睛,“他是怎么出来的?” 叶鹤年恨声道:“南阳王手下无意中发现的,将他放了出来。” 叶晨嗤笑,“想不到南阳王竟然比你多做了一件好事。” 叶鹤年不理他的嘲讽,粗声道:“我现在已经将一切都告知于你,你准备如何应付他?” 叶晨睁开眼睛道:“我为什么要对付他?” 叶鹤年怔住,“你不是说要能帮我……”他顿住。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叶晨道:“我说我能帮你,但是没说我要帮你。” 叶鹤年徐徐转身,走到书桌前,突然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滚!你给我马上滚,滚得远远的!老子不想再见到你!” 杜纷纷担忧地看着叶晨。 不管叶鹤年做过什么,他们总是父子。 叶晨却似早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场面,波澜不惊地拉起她,朝外走去。 先前的老者站在门外,见到他们出来,不由凑上前道:“少爷留步。老爷只是一时在气头上……” “我也在气头上。”叶晨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 老者讪讪道:“那少爷准备在哪里落脚?” “地上。” 老者看着叶晨和杜纷纷越走越远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叶晨和杜纷纷回到酒家。 于有粥和端木良秀已经大战三百回合完毕。 于有粥虽然背负着采花大盗的恶名,但是身手不愧是峨眉高徒,三下五除二,端木良秀就很老实了。 杜纷纷好奇地看着他眼眶下的淤青,“谁打的?” 端木良秀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纷纷,你要替我主持公道。” 于有粥道:“是他先偷袭我的。” 端木良秀怒道:“若不是你调戏本侯,本侯又怎么会教训你!” 于有粥脸色像吃了一斤狗屎,“我调戏你?!” 端木良秀冷哼道:“该死的采花贼!” 于有粥磨牙道:“别以为你是锦绣侯,别人就会容忍你变态又恶心的自恋行为。” 端木良秀跳起来,“我变态?我恶心?我自恋?” 于有粥点头道:“承认就好。” 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地咕叽咕叽吵。 桌子被噼噼啪啪地越拍越响。 杜纷纷听得头昏脑胀之余又一惊一乍。 嗒。 叶晨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一下。即使在喧闹中,依然清晰。 吵闹声骤止。 端木良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莫以为本侯怕你,本侯只是……” 叶晨缓缓道:“从这里到对面房顶……” 端木良秀收口。 于有粥屁颠屁颠地跑到他面前,“刚才叶大侠和杜女侠去哪里了?让我好生思念啊。” 端木良秀不屑道:“狗腿。” 于有粥道:“谁会抢你的腿。” 端木良秀眼睛又大了,“你……” “陆冲航什么时候动手?”叶晨一句话,全场再次静默。 端木良秀缓缓道:“明日正午。” 于有粥笑道:“难道他真准备一个人单枪匹马杀进皇城?”说完,他发现其实这句话一点都不好笑。因为除了他之外,别人都很严肃。 端木良秀问叶晨,“你能一个人单枪匹马杀进皇城吗?” 叶晨道:“试过才知道。” 皇城毕竟是天下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端木良秀看了杜纷纷一眼,“若是杜纷纷困在皇城里呢?” 杜纷纷一愣。 叶晨缓缓道:“能。” 黑暗汹涌,无声地吞噬掉最后的残阳余晖。 正是掌灯时分。 酒家外头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荡。 街道尽头,一辆马车冲出黑暗,在酒家门前停下。 车厢打开,出来两个妇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张小木凳,放在马车一侧。 徐徐地,一只精致的绣花鞋从车厢内伸出来,踏在木凳上。 绣花鞋出来的时候,酒家老板正好出来倒水,随即,他的动作顿住了。 绣花鞋的主人从车厢上下来,两个妇人立刻收起木凳,钻回车厢。 马车复向前行。 酒家老板望着眼前如天仙般的玉人,讷讷不知所云,等人进去后很久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重复地说:“本店什么酒都有,桑落新丰菊花沁,蓝尾松花竹叶青。” 酒家有两间屋可住,叶晨等人遂住下来。 端木良秀死赖着不走。他原本是邀请他们回侯府的,奈何叶晨、杜纷纷和于有粥没一个同意,只好作罢。 于有粥打了掌灯后的第三个哈欠,“可以去睡了吧?” 一天的车赶下来,他腰酸背痛地快瘫倒了。 端木良秀道:“猪都喜欢此时入睡,你也不该例外才是。” 于有粥吵了一下午,已经筋疲力竭,因此只装作没听到,正要往楼上走,脚步刚迈出,却突地停住。 酒家门口,一个纤细如弱柳扶风的绝美少妇正款款步入,双瞳如秋泓,波光盈盈地望着叶晨,细声道:“阿晨。” 杜纷纷和端木良秀闻声齐齐回头,脸上同时露出惊愕的神情。 杜纷纷惊愕,天下竟然还有堪比霍瓶瓶的貌美女子。 端木良秀则惊愕,她竟然会在这里。 少妇见叶晨不闻不问,眼眶更红,泪水滴溜溜地打转,“阿晨……”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少妇眼中滑落。 杜纷纷最看不得美人受罪,不由推了推叶晨。 叶晨叹息,缓缓道:“你为谁而来?” 少妇咬着唇,“我夫君。” 清晰的三个字。 叶晨敛目。 端木良秀突然站起身,“于有粥,随本侯出去买臭豆腐。” …… 于有粥道:“我最恨臭豆腐。” 端木良秀拿眼瞥着他。 于有粥无奈地挪动脚步。 与少妇擦肩而过时,端木良秀不动声色地微微欠身。 少妇颔首。 酒家门被从外关上。 杜纷纷转了转眼珠,对着叶晨轻声道:“你姐姐?”见完宰相见贵妃,她何等有幸。 叶晨纠正道:“我们姐姐。” …… 杜纷纷脸色一红。 少妇望着杜纷纷,柔声道:“听爹说,阿晨带了位姑娘回来,想必是你。” 杜纷纷急忙端了把椅子给她,“我是杜纷纷。” 少妇泪痕犹在的脸上露出一抹轻笑,“我是叶晚晚。”她褪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拉过杜纷纷的手,轻轻带上,“你与阿晨的婚宴我也不知能不能去,且先送一件贺礼吧。” 杜纷纷受宠若惊道:“这怎么好意思。” “阿晨不是说过我是你们的姐姐吗?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客气。” 杜纷纷偷偷看了叶晨一眼。 叶晨眨了下眼睛。 杜纷纷这才收下。她看看静默的两人,“我也想吃臭豆腐,我去找于有粥他们了。” 叶晚晚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既然是一家人,有些事早晚要知,不如一起听吧。” 杜纷纷只好坐下。 叶晚晚凝望着叶晨,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怪我。” 叶晨不语。 叶晚晚幽幽道:“你怪我不该背弃与冲航的誓言,不该进宫。” 杜纷纷在宰相府叶晨和叶鹤年的交谈中已经知道事情大概,因此听她这么说也不觉突然。 叶晚晚道:“可是阿晨,我不是你。那时冲航失踪,你远在蜀川,府里只有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若是离开宰相府,我就只能等死。” 叶晨放在杯上的手微微一紧。 叶晚晚垂下眼睑,“何况,他总算对我不错。” 杜纷纷看着突然僵住的气氛,干笑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没嫁错就好。” …… 对着两双形似而神不似的眼睛,杜纷纷蔫蔫地垂下头。 叶晨终于开口道:“所以你来说服我帮你的夫婿对付你昔日的情人?” 叶晚晚道:“我只是希望能化解。” 叶晨神色复杂,“其实你知道。” 叶晚晚沉默半晌道:“木已成舟。” 孤绝峰上群山小 正午,艳阳高照。 数以千计的御林军如潮水般,从端门、承天门、大明门一路退来,直至午门。 午门外,白光如雪。 御林军的目光惊恐仓皇,皆凝于同一处—— 那里,一个灰衣男子负手而行,难掩沧桑的英俊面容上,是一抹比黄连更苦的微笑。 御林军手中的武器依然锋利,但使用它们的人却已失了勇气。 偌大的午门赫然在目。 灰衣男子停下脚步,慢吞吞地伸出右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匀称,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不会怀疑它所蕴含的力量。在食指和中指间,一支竹筷色泽青黄,纤细如河岸垂挂的嫩柳。 但御林军看它的目光就好像在看牛头马面手里的镣铐。 一小纵马队从午门中央穿出,骑马者个个身姿笔挺,面色沉静。 灰衣男子夹筷的手指微微一紧。 马队为首者翻身下马,朝灰衣男子抱拳道:“御林军副统领齐尧,见过陆先生。” 灰衣男子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眼角细微的皱纹缓缓松开,“当年,你们不在。” 马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云。 齐尧向前几步,与他相距一丈,“剑神叶晨有口信留于陆先生。” 灰衣男子的视线再度回到他的脸上。 齐尧的面孔顿时有种火辣辣的灼烧感。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应之际,灰衣男子徐徐开口道:“剑神?” “是。”齐尧小心翼翼道,“自从叶晨打败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峨眉青云上人之后,他就是天下公认的当代第一高手。” 灰衣男子道:“说。” 齐尧朗声道:“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骄。” 他只是转述这句话,却已为这十四个字中所包含的自信和嚣张所倾倒。 当今天下,也只有叶晨敢放这样的狂言。 能为叶晨转达这样的战书,他觉得荣幸。 灰衣男子似是痴了,良久不动。 齐尧站在他的对面。腰杆笔直,肩膀平稳。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两条腿好像被灌了铅,酸痛发麻。这是很奇怪的,因为他每天都要蹲马步一个时辰,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想挪动一下,却不知道该从身体哪个部位开始动。 灰衣男子的嘴角突然动了。 微微上扬。 这种表情应该是笑,但是齐尧却又觉得不是。 灰衣男子缓缓抬起头,望着那碧空如洗的蓝天,轻声道:“时间?” “下月初五。” 马车颠簸。 杜纷纷拼命赶着马车。 自从叶晨送叶晚晚回宫回来之后,便连夜拉着她上路。 于有粥和端木良秀原本要跟来,却统统被无形剑气逼退。 杜纷纷相当懊悔在他使出无形剑气的时候自己后知后觉,没有站在端木良秀那一边。至少那样的话,她的屁股不会像现在这样,裂成五六块的疼,手不会像断了又接接了又断似的,上臂疼完手肘疼。 叶晨一直坐在车厢里休息,每日只出来两次。 马车也只在那两次和晚上才能休憩。 杜纷纷换了三次马,终于赶到山脚。 在山下流窜的轻风带着草木清香,让她的精神略振。 车厢门开,叶晨潇洒地下车。 看看他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再看看自己又皱又脏的灰衣,杜纷纷极度自卑。 叶晨道:“上面就是孤绝峰。” 孤绝峰的位置对大多数江湖中人来说都不是谜,但是真正上过孤绝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想到自己竟然能到武林中能排进前三的禁地一游,杜纷纷的精神才算真真正正地振奋起来。 叶晨似是看出了她的兴奋,微微一笑,身如影晃,瞬间移到她身侧。在她错愕之际,将她拦腰抱起,如狂风般朝山顶卷去! 孤绝峰顶峰孤绝。 滔滔云海,唯其独尊。 杜纷纷从叶晨臂弯里跳下来,不禁屏息于这连绵若峦,浩瀚如海的美景。 “喜欢么?”叶晨在她身后轻笑着问。 “嗯。”杜纷纷频频点头。她此刻心中的震颤悸动,又岂是单单喜欢二字能尽言。 叶晨的身躯缓缓从身后贴上来,温热的气息微拂着耳腮,“每日晨昏都能见到。” 每日晨昏?她又不是天天住在这里。 这是杜纷纷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 她的第二个念头是,叶晨大人住在这里。 第三个念头是,难道叶晨大人以后要和她一起住在这里? 杜纷纷心头一紧,然后就感到他的手臂正轻轻环住她的腰,牙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她的耳朵。 …… 杜纷纷边躲边干笑道:“叶晨大人,肚子饿的话,我包袱里有馒头。” 叶晨舌尖轻触着她的耳朵,“包袱呢?” ……马车里。 杜纷纷欲哭无泪。这是预谋啊。“那个,生吃不好。没味道。” 叶晨手臂紧了紧,“你是想让我在你身上撒点盐么?” “其实我更希望你去找另外的食物。” “纷纷啊。”他缓缓直起身子。 杜纷纷一听这三个字就紧张,连忙按住腰间他要缩回去的手。 叶晨任由她按着,也不坚持。“帮我把无尽取出来吧。” 无尽? 这么严重? 杜纷纷浑身一颤道:“不用这么认真吧?” “只能认真。” 杜纷纷道:“可是,就算你不用无尽,也是赢定了啊。”她虽然自认为武功尚可,却也绝对没有尚可到能与剑神一较高下的地步。 叶晨轻笑,“纷纷。” “嗯?” “你果然对我信心十足啊。” 杜纷纷连忙点头,“那是那是。”尤其是见识过他的无形剑气之后。 “不过,你不该太小看青云上人。” 她哪里有小看……咦?青云上人? 杜纷纷诧异,“不是……”她吗? 叶晨道:“不是什么?” “不是……呃,不是小看。是对你有信心。”杜纷纷一个急转,“不过把无尽取出来也是对的,有备无患嘛。” 叶晨松开手,“那取吧。” “在哪里?” 叶晨指着靠近悬崖的一小方土地,旁边还插着一块歪斜的牌子,上面写着:无尽之墓。 杜纷纷捋起袖子,“铲子呢?” “没有。” …… 杜纷纷认命地拿起绵雨刀,开始拨啊拨啊拨。 半个时辰后,她看着差不多膝盖深的坑,问道:“还有多深?” “嗯,还早。” …… 杜纷纷继续。 两个时辰后,杜纷纷埋在坑里,气喘吁吁道:“还有多深?” 叶晨坐在她旁边,悠哉悠哉地看着风景,“嗯,再深。” 杜纷纷叹气道:“叶晨大人,你为何非要我来挖无尽?”于有粥是多么想要这个荣幸啊! 叶晨笑眯眯道:“当今天下,我只允许你来玷污我的剑和我的人。” …… 叶晨大人。天下这么大,美人这么多,于有粥这么闲,你何苦只逼我采花? 孤绝峰上坟不绝 峰上青木密集,晨光下,郁郁葱葱。 山道尽头,一袭玉色袈裟如舞蝶,迎着山风,冲破山岚,翩翩而来。 杜纷纷一口吞下手里的烙饼,从地上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玉色袈裟款步停下,一如往昔的方脸宽耳,善目慈眉,“阿弥陀佛。贫僧唐突登门,还请两位见谅。” 叶晨依然坐着,单手撑地,单腿屈膝,从容潇洒。“今时今日依然如此虚伪,青云,你比我想象中更卑鄙。” 是青云,当然是青云。 青云上人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不卑鄙,又怎么显得你正义?” 叶晨终于站起身,笑得真诚,“所以我虽然用嘴骂你,用剑杀你,但心里却还是有点喜欢你的。” 青云上人道:“哦。那真是巧。我虽然脸上在笑,嘴上称赞,但是心里却恨不得一刀捅死你。” 叶晨含笑道:“真好。至少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 青云上人点了点头,“今天孤绝峰上活下来的不是一个人就是两个人。” 杜纷纷紧张地握着刀,小声问叶晨道:“等会,我也要一起出手吗?” 叶晨道:“你只要乖乖在旁边坐着就好。” 杜纷纷道:“那万一……” 叶晨瞥她。 她立刻改口:“没有万一,只有一万。一万个放心。”她边说,边提着一万个心,吊着一万个胆,走到一边去。 青云上人看着他手上那把窄长雪白的剑,“无尽还没有生锈?” “还未破云,他又怎舍得生锈。” 青云上人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刀,刀柄上锈迹斑斑。“我的刀却已经生锈了。” 锈刀。 一把仅次于无尽的名器。 也是一把生了锈却更加名贵的刀。 叶晨道:“现在开始?” “等等。”青云上人道,“我有疑问。” 叶晨道:“我为何要回答?一个怀着疑问的对手,岂非比一个释然的对手要容易对付得多?” 青云上人道:“因为你是剑神。” 叶晨笑道:“你问。” “你算准我今天会来。”他的语气是笃定。 叶晨含笑而答:“是。” “你知道峨眉会被封。” “是。” 青云上人眼中精光一闪,“因为你知道于有粥是六扇门的人。” 杜纷纷吃惊。 叶晨不否认。 “你何时知道的?” 叶晨缓缓道:“第一次见面。” 青云上人终于愕然。 叶晨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六扇门告知锦绣侯,吟这几句诗的人,就是探子。” 杜纷纷这才知道,原来于有粥不是弃暗投明,而是装暗报明。 青云上人叹气道:“我不该一时心软,推荐这个孽障给南阳王。” 叶晨挑眉道:“于有粥虽然其貌不扬,武功低微。但好歹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孽障二字有点过了吧?” 青云上人奇道:“难道你不知道他是江湖有名的采花贼么?” “我只知有人设下种种圈套陷阱,迫使他不得不成为采花贼。” 青云上人道:“原来他竟连这事也与你说了。” 叶晨微笑,“你说呢。” “若非他无意中窥晓我与南阳王的联系,我也不必出此下策。”他语气中不无遗憾,“他本是峨眉下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叶晨道:“正邪不两立。” 青云上人苦笑道:“我是邪么?” 叶晨道:“自古从来是胜者为正,败者为邪。” 青云上人道:“你若是站在南阳王一边,是否今日结局就有所不同?” 叶晨道:“若是你站在我这边,今日结局必然不同。” 青云上人叹道:“南阳王是我的姐夫。” 叶晨也叹道:“皇帝是我的姐夫。” 他们的立场,本在南阳王决定谋反的时候便已经注定。 青云上人道:“因此你不惜与陆冲航决战?” 叶晨微笑道:“你觉得我会输?” “你接住了我的无花,可是他却让我根本没有机会使用无花。”答案不言自明。 叶晨道:“你的无花尚未练成,只是残花。” 青云上人道:“那是当年。”他顿了顿,“七天前,南阳王和我姐已经在边境双双自尽。” 鲜花已凋,旧人故去,还有何物残留? 无也。 叶晨道:“我决斗并非只为皇帝。” 青云上人淡然一笑,“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骄。这句话如今已经传遍江湖。” 叶晨自信道:“这本就是一句值得传遍江湖的话。” 青云上人道:“天下从来无双骄……当初若非你心存此念,千里迢迢赶赴峨眉寻我比武,也许叶宰相就没有机会将你姐姐送入宫中。也许今日你的姐夫就不会是那个坐拥后宫三千的皇帝。” 叶晨眉头微拧。 “而今日,我在你心中,却已经不配成为双骄之一了么?”青云上人的锈刀在斑驳锈迹中,透出森寒的光泽。 叶晨手中的无尽轻吟。 杀气迸发。 山岚如潮水般退逝。 两人中间,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青云上人道:“你心已乱。” 叶晨挑眉,“何妨一试?” 这是杜纷纷生平仅见,最激烈也最平淡的交战。 仿佛两人只是一眨眼,一抬指,便可决定战局。 而事实上,两人从头到尾只动了一次,单这一次,已分胜负。 作为此战唯一旁观者,杜纷纷并不懂所以然。 就好像两个绝代国手下棋,旁边却站着一个童髻稚子,空见棋盘上黑白两色星罗密布,怎晓得这其中的气象万千? 她唯一记得的,便是青云上人此生最后长叹:“我以为‘破’已是武学巅峰,却未悟到‘破而后立,破而后创’。我败而无憾。” 孤绝峰上峰孤绝。 孤绝峰上坟不绝。 无尽之墓虽然惨遭挖掘,但那个坑终究没有白挖。 叶晨在那块书写着无尽之墓的木板背面,认认真真地写上‘绝代刀客之墓’六个大字。 所埋是谁? 生前为何? 死又为何? 却是无从知道了。 青云上人依然是传说,一个在峨眉派解散、南阳王府抄家之后,飘然远游,脱离红尘,归隐世外的高人。 他依然活在无数年轻刀客的心中。 依然有无数刀客的一生以寻求他的境界为目标。 只是在这些刀客中,少了一个号‘绵雨刀’叫杜纷纷的人。 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偶像。 一个时而令人咬牙切齿,时而令人肃然起敬的剑神。 独留神话千载传 无论峨眉曾在江湖上拥有过怎样的地位和声望,在它烟消云散的那刻,就注定一切随之烟消云散。 这就是江湖,永远潮起潮落,载物沉浮。 现今江湖浪潮最高的,无疑是剑神叶晨与陆冲航之战。 谁是陆冲航? 若是一个月前,或许他还籍籍无名。 但是一个月后,江湖上又有谁不知那个用一根竹筷,单枪匹马杀得皇城色变的绝代剑客? 又有谁不知那个绝代剑客竟然是当世剑神的师父? 又有谁不知一场巅峰之战即将在孤绝峰上展开? 又有谁不知那句豪气万千,也狂气万千的‘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骄’? 无人不知。 陆冲航的名字前也有了修饰——剑魔。 天下谁能与神抗衡? 魔也。 孤绝峰下,江湖人士蜂拥而至。 大多数人觉得庆幸。因为天下第一刀的青云上人归隐后,世上还有一个与剑神匹敌的陆冲航。 这样的江湖才不会寂寞,江湖人才不会无聊。 他们虽然知道就算来了也未必见得到叶晨和陆冲航,但是他们还是要来。 即使只是在山脚,他们也与有荣焉。 山脚与有荣焉,峰顶却抱怨连连。 杜纷纷边喂鸡吃米,边咕哝道:“想吃鸡直接买烤鸡就好了,何必养活的。” 闭目养神的叶晨微笑道:“纷纷啊。我是在打坐,不是在打瞌睡。” 杜纷纷愤愤想:所以才故意抱怨给你听的啊。 和青云上人之战已成往事。那时的心动震惊也随之灰飞烟灭。如今的叶晨又是那个一天到晚对他颐指气使的可恶压迫者。偶像就是那一时头脑不清的错觉。 叶晨突然道:“今天几号?” “十三。”她顿了顿,“再过两天就是十五了。” 叶晨道:“我们错过了中秋。” 杜纷纷道:“那明年我要多吃一只月饼。” 叶晨沉默。 明年,是否还有明年。 杜纷纷把米全泼在地上,正要转身回屋,却看到屋子篱笆外,一个灰衣男子正负手站在那里。 他站得那么自然,那么惬意,就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那里。 杜纷纷心头猛震。 她震惊的不是自己没有发现他,而是他上来的时候连叶晨都没有发现他。 “陆冲航?”她脑海中猛然冒出一个名字。 陆冲航转头看叶晨,“她和你一样没规矩。” 叶晨道:“所以我喜欢她。” 陆冲航看着在地上咕咕叫的鸡,喃喃道:“你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吃鸡。” “你来早了。”叶晨叹道,“这样会害我来不及对鸡下毒。” 陆冲航道:“你希望我九月十五日来?” 叶晨道:“我希望什么,你就做什么?” 陆冲航不答,转话题道:“我刚刚看到了一座孤坟。” 叶晨望着他。 他叹息:“青云上人。”无论是陆冲航还是叶晨,当今天下能配得上他们认可的‘绝代刀客’从来只有一人而已。 叶晨道:“他做到了真正的无花。” 陆冲航道:“赢的是你。”他微笑,细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耳根,“但是这样的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叶晨默然。 杜纷纷手中的簸箕摔落。 江湖中人无数人猜测过无数种结局,独独漏了眼前这一种。 九月十五日的孤绝峰上,人烟空无。 只有一座孤坟话凄凉。 叶晨、陆冲航无影无踪。 此后三月,整个江湖像发了疯似的寻找他们,甚至连朝廷都动员各地方人手,想将整座江山翻过来,却个个空手而归。 剑神剑魔渐成江湖神话。 江湖从来不寂寞 百丈山下,香客络绎,游人不绝。 鼎沸人声中,有几个农夫提着扁担,从人群中行色匆匆。 扁担里挑着的是牛粪,闻者皆掩鼻而走。 黄衫少女原本也要转身避开,却被其中一个农夫的扁担拦住了去路,只得停下脚步,屏息等他们过去。 谁知那个拦住他去路的农夫突然哎哟一声倒了下来。 扁担落地,框子倾翻,牛粪从里面滚了出来。 黄衫少女虽然被熏得脸色发青,却仍是弯腰想要搀扶他起来。但那个农夫倒地之后便不停翻滚起来,神情极是痛苦。 几个农夫见状纷纷放下扁担走了过来,“怎么了?大牛?” “发生什么事?” 他们问归问,却将少女不动声色地围在中央。 少女讷讷道:“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突然倒下去的。” 正在众人又是惊疑又是不知所措之时,一个温雅书生突然推开农夫的肩膀,俯身蹲在倒在地上哀叫的农夫身侧,一把搭住他的手腕,片刻道:“恐怕是中了毒。” 农夫们齐齐大惊。 少女也愣了下,“什么毒?” 书生摇头道:“还不能确定。”他迅速点住中毒农夫的穴道,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乳白色的药丸,塞入他口中,又拍开穴道。 中毒农夫咕噜一口咽下药丸,但痛苦不减。 农夫中较大胆的问道:“那他现在好了吗?” 书生道:“此毒怪异,便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恐怕要回到家中细细查看才行。” 农夫面露难色。 “你放心,我既然遇到此事,便不会置之不理。你们若是不信,可随我一同回府,我分文不收。若是信我,便是一个月之后来瑞州严府找严素清便是。” 农夫们顿时露出憧憬之色。 先前那农夫赶紧鞠躬道:“不知是严家神仙,小人鲁莽了。” 那药丸果然有效,地上那翻滚的农夫都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对书生的身份自然再无怀疑。 严素清从身上取出一根针,在农夫身上各处扎着,随即站起身面色凝重地转头看向少女。 少女急忙道:“我只是下山来买菜的。” 严素清望着她手中的刀,“你用刀?你是江湖中人?” 少女道:“不,其实我是山野之人。” 严素清皱了皱眉,冷声道:“你为何对他下毒?” …… 少女感到农夫们的目光立刻如针似的扎过来,“我没有对他下毒。” “他中的不是慢性毒。” 少女道:“刚才路上那么多人,你为何独独怀疑我?” 严素清道:“因为他是遇到你才倒下去的。” 少女囧道:“所以我现在是百口莫辩?” 严素清道:“你若是想辩白,便随我回严府验个一清二楚。你若是心虚,此刻离开便是。” …… 这不摆明着考验她的良心吗? 少女想了想道:“我能托人带个口信给我的朋友吗?” 严素清道:“自便。” 少女转身的时候叹了口气,这年头,买菜都不安全。幸好最近,她有点闲。 “你叫什么名字?”严素清的声音从后面追着她的脚步。 少女随口道:“杜纷纷。” 瑞州府向来崇文不崇武。 这里出秀才出举人出状元,就是不出高手。 城里唯一一家镖局的日子一直过得十分艰难。 但这只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后,这里崛起了一家令武林侧目的望族—— 杏林世家严家。 严家长于解毒,但凡唐门所制的,不能见血封喉,立时夺命的毒,他们都能解。 所以近来唐门杀的人越来越多,折磨的人越来越少。 奇怪的是,唐门尽管恨得他们牙痒痒的,却从来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 至少一个月前没有。 杜纷纷进严家的第一天就得到一个震惊的消息—— 唐开心死了。 死在严家。 她不得不考虑自己被引来这里的目的。 因为遇见叶晨以来,她踩到的陷阱被她踩到的狗屎还多。 而且唐开心是唐菁菁的母亲,唐葫芦的姑姑。她和他们都有交情。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如今住在仇人的家里,终究不妥。 但是另一反面,她又有些好奇唐开心的死因。 光是唐门掌门的妹妹,唐老太太的女儿居然会出现在死对头的家里,就不得不让人对起因浮想联翩。 但严素清却像没事人似的,每日知会她农夫之毒的进展,就好像他真的天天在埋头解毒。 终于有一天,杜纷纷沉不住气道:“你坦白了吧,你引我来这里究竟做什么?” 严素清道:“查毒。” “一个挑粪的农夫会突然被下毒?还是那种没人见过的新毒?而且还偏偏在我路过的情况下?”杜纷纷拍案而起,“我可以不计较你引我上当,但不能不计较你把我当猪来哄!” 严素清眸光深沉,“你既然知道是陷阱,为何还要跳下来?” “因为,”杜纷纷趴在桌上道,“没有陷阱的日子很无聊啊。” 她本以为她最怕被使唤,但原来,她更怕寂寞。 严素清沉吟片刻道:“唐开心死在严府。” 杜纷纷精神一振,入正题了。 严素清道:“是自杀。” …… 杜纷纷道:“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想不开啊?” 严素清脸色一青,“我严家上下对她奉若座上宾,知道唐门正追杀她,甚至不惜与唐门正面交恶。你说我们对她做了什么?” 哦,对。 严家是江湖上公认的善人,而唐门是江湖上公认的惹不起。 杜纷纷略感歉意,道:“难道是唐开心怕连累你们,所以才自寻了断?” 严素清面色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方道:“此事以后再议吧。” “恐怕没有以后了。”杜纷纷叹气道,“因为我是准备今天向你辞行的。” 严素清眉头一紧。 杜纷纷道:“代我向那个农夫问好,为了引我上钩,害他天天吃毒药,实在抱歉。” 严素清道:“只是腹绞痛的药。不过你不能走。” 杜纷纷站起身,打开门,“腿长在身上。” “但路不一定在前方。”严素清拍掌。 数十个高手从暗处跳出来。 杜纷纷抱臂笑道:“好大的阵仗。”该死,暗藏的高手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一倍。 严素清道:“严家苦心经营到如今,总算有些家底。” 杜纷纷道:“你们既然有求于我,不怕伤了我?” 严素清道:“放心。他们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行走,但是捉人的方法却着实学了不少。” 说着,数十个高手突然从腰际抽出长绳,互相甩接,连成一片大网。 杜纷纷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自以为是,弄巧成拙?” 严素清板着脸道:“唐门正联络江湖各派前来,我们已经走投无路。我父亲听闻剑神曾在唐门智破冤案,所以才找到天通地晓两位前辈,打听出两位的下落,设下此计,希望能借剑神之手还我严家清白。” 杜纷纷道:“天通地晓不是在三年前死了吗?” 严素清道:“他们在临死之前遇到了我父亲。” …… 所以死不了了。 杜纷纷牢牢记住这句。临死的时候,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严家。 “呃,”她低头斟酌着用词,“虽然我对你们的遭遇很同情,但是我恐怕不能帮你什么。” 严素清未答。 “因为叶晨他最近很忙。” 严素清道:“那只能请杜姑娘继续留下来做客了。” 杜纷纷抬起头,看着黑衣人道:“那么,先问问我的刀吧。” 刀光一闪。 黑衣人只觉眼前细雨纷纷,连成一片罩落下来。 绵雨中,闪电凌厉,将绳网裁割成八份! 杜纷纷只觉手中之刀如鱼得水,比之当初,不知灵活多少倍! 叶晨和青云上人一战她虽然当时不懂,但那场景却夜夜萦绕心头,再加上叶晨有意无意地点拨,三月来,她的武功精进何止百里! 数十黑衣人在刀雨中逼退。 刀雨渐缓。 骤然间,比雨更密,比发更细的隐针穿透雨幕,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 杜纷纷倏地后掠数尺。 后面是严素清。 当杜纷纷想起的时候,严素清手中的隐针已然出手。 “啊。” 一声惊呼。 半空中的隐针如花绽放,断成数截,如散沙般落地。 杜纷纷脚跟撞到门槛,踉跄停步,身上已湿出一身冷汗。 她转头。 严素清倒在地上,嘴角带血。 显然刚才发出惊呼的就是他。 不过杜纷纷回头并不是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而是不想面对站在对面屋檐上的人。 “纷纷啊。”对面屋檐上似乎对她的忽视大为不满,嘴角噙着的笑容越来越冷,“翘家的感觉如何?” 杜纷纷连忙回过头,陪笑道:“不是翘家,我有托人带口信的。” “口信?”屋檐上人的神情相当莫测高深,“哦。你是指‘我走了,别找我’这六个字吗?” “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才不得不简洁啊。” “同样六个字,‘瑞州严府找我’不是更好么?” “呃,”杜纷纷傻笑道,“是啊是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果然不愧是聪明绝顶的叶晨大人啊。” 叶晨微微笑道:“纷纷啊,拍马屁不是每次都有用的。” “总是要试试看才知道嘛。”杜纷纷小声嘀咕完,突然道,“你不是说要闭关半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因为晚膳。” 杜纷纷疑惑道:“我明明给了二两银子让米铺大婶照时送啊。” 叶晨道:“因为我吃鱼的时候发现居然加了盐。” …… 杜纷纷囧道:“我有时也加的。” “嗯。整缸整缸地加。” 他们说了这么久,终于让严素清有时间吃药起身,“在下严素清,今日得以目睹剑神真容,虽死无憾。” 叶晨目光转到他身上,“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严素清微愕,随即咬牙道:“只要剑神答应为我严家洗刷清白,那严某的性命,随时拿去便是。” 叶晨冷笑道:“我要杀你便杀你,何必和你谈条件?” 严素清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更白。 叶晨朝杜纷纷招手,“过来。” 杜纷纷踌躇道:“你答应过,不会再欺负我的。” 叶晨伸出手指,“我数到三。一,二……” 杜纷纷急忙朝屋檐跃去。 途中有十几个黑衣人想窜出来拦截,统统刚跳起一尺,就重重跌了回去。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走到叶晨身边,谄媚地看着他。 叶晨伸出手指,啪得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痛! 杜纷纷眼泪汪汪地控诉着。叶晨大人说话不算数,说好不欺负的。 叶晨挑挑眉:我几时答应的? 严素清猛然朝天喊道:“我严家数十年来救人无数,没想到危难时刻,竟然无人出手相助!”说罢,一口鲜血喷出。 “那就找被你救过的人去。”叶晨搂起杜纷纷如来时般,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 是敌是友难分明 从严府出来,杜纷纷小心翼翼地跟在叶晨身后。 街市喧闹,几次三番将她开口的第一个字盖了过去。 当走到第三家饭馆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喊道:“叶晨……” 叶晨驻步回头。 杜纷纷的气势顿时一歇,“……大人。” 叶晨挑眉以示询问。 “我饿了,我们吃点东西,歇歇脚再走吧。” 叶晨一言不发,但脚步却往饭馆里头转了。 杜纷纷立刻喜滋滋地跟上去,但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叶晨转身要走出来。“没位子了吗?”她看前面两家饭馆没什么人啊。 “纷纷,叶大侠!”惊喜的叫唤声从里面传出来。 杜纷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唐菁菁掀起包厢的珠帘走出来。珠帘荡漾中,唐葫芦面沉如水。 唐菁菁脚步迈得又快又大,一下子冲到他们面前,“真是无巧不成书,江湖传言叶大侠与剑魔双双失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正有事想求二位帮忙。” 杜纷纷顿时想起严素清的话,心中了然。 叶晨慢悠悠地开口道:“不是巧,我们是专程而来。” 唐菁菁何等聪明,当即道:“莫非是为了家母之事?” 叶晨微笑不语。 杜纷纷虽然不知叶晨为何如此说,但她相信他必然有他的道理,因此也不插嘴。 唐菁菁的笑容不变,“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一场相识。难得相逢,何不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都放下,只论故旧?” 她这么一说,杜纷纷的心肠立刻软成烂泥,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朝包厢里去了。 唐菁菁倒不担心叶晨不来。别人不知杜纷纷对叶晨的重要,她又怎会不知? 果然,杜纷纷刚落座,叶晨就慢悠悠地进来了。 他一进来,杜纷纷和唐菁菁立刻感觉到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起来。 唐菁菁扯着唐葫芦的衣袖笑道:“三哥,你说巧不巧,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叶大侠和纷纷。” 唐葫芦低下头,默默地斟酒。 叶晨坐在杜纷纷左手,正面对着唐葫芦。 唐葫芦斟满酒,放在桌上,推到叶晨面前,“喝。” 叶晨面色不动,“不喝。” “不敢?” “不屑。” 杜纷纷要早知道会遇到这场面,宁可再饿两顿,也绝不会拉着叶晨进饭馆。但世事就这样,越是不想发生,越要发生。 唐菁菁继续圆场道:“三哥心情不好。” 杜纷纷好奇地望着她。 唐开心死了,心情不好的不应该是唐菁菁才对吗? “掌门死了。” 唐开心没有说唐恢弘是怎么死的,但是在座诸人都是经历楚越冤案的,心照不宣。尤其是叶晨,可以说今日的果少不了他一手促成的因。 虽然唐葫芦的脸色极难看,但杜纷纷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那唐夫人呢?” 唐菁菁不着痕迹地瞟了唐葫芦一眼,“掌门夫人看破红尘,出家了。” 砰。 唐葫芦手中的酒杯被捏成碎片。酒从指缝中流下来,淌了一桌。 杜纷纷不禁责怪自己太多嘴,连忙换话题道:“楚越最近好么?” 说到楚越,唐菁菁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近日忙着制作新毒。” “又毒?”杜纷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唐菁菁道:“虽然‘记录堂’同意楚越进入中心城。但他觉得‘问君几多愁’始终不是他亲手研制的毒药。所以推拒了。” 杜纷纷默然。 对于唐门对毒药的不懈努力,她不知道该敬佩好还是畏惧好。 唐葫芦突然对着她开口道:“你成亲了吗?” 杜纷纷愕然道:“哈?” “你成亲了吗?”唐葫芦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叶晨双眼微眯,眸中冷意堪比腊月冰雪。 唐菁菁干笑道:“三哥。你即便想送贺礼,也不该问的如此直接啊。” 唐葫芦道:“我要送聘礼。” …… 杜纷纷一张脸红得像柿子。 虽然叶晨大人肉麻的话说得多了,她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但是这话出自向来冷脸的唐葫芦口中,又另当别论了。尤其还是在叶晨大人和唐菁菁面前。 叶晨嘴角一弯道:“我和纷纷成亲之日,一定请你来抬轿。” 这次连唐菁菁都觉得自己刚才请他们进来并非明智之举了。 菜刚上齐,杜纷纷就被沉闷压抑的气氛憋得随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唐菁菁自然不会阻止她。 这样吃饭是要吃出病来的。 从饭馆出来,杜纷纷长长地舒出口气,却见叶晨正在原路返回。 “你去哪里?”她急忙跟上。 “严家。” 严府的人看到叶晨回来时,个个大惊失色。 严素清立刻被人抬着到大堂。 叶晨悠然地负手站着,欣赏着墙上挂的画。 “叶大侠去而复返,莫非是要改变主意么?”严素清外强中干地笑问道,心中却忐忑不已,不知他是不是越想越不甘心,所以跑回来翻旧账。 叶晨转过身,微微一笑道:“你猜对了。” 严素清愣住,忍不住问道:“什么?” 叶晨道:“我就是改变主意来帮你的。” 此言一出,不仅严素清二张金刚摸不到头脑,连杜纷纷也是吃惊不小。 她拉着他走到一旁,小声道:“就算刚才你和唐葫芦有点误会,也不必趟这浑水啊。” 叶晨道:“不是我要趟浑水,而是从一开始我就在浑水之中。” 杜纷纷皱着脸道:“我不明白。” “你以为唐开心死在严家只是巧合么?” 杜纷纷虽然想不出唐开心的死因,却也觉得并非巧合。“难道又是阴谋?” “不但是阴谋,而且还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大阴谋。”叶晨说完,转身对严素清道,“你既然要我帮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严素清此时态度全然大变,恭敬道:“剑神请讲。” “我要你对我全无保留,不许有半句谎言。” 严素清道:“这是自然。” 叶晨微微颔首,“好。第一,你确定唐开心是自杀的?” 严素清道:“绝对不假。” “你可知她为何自杀?” 严素清迟疑。 叶晨挑眉道:“你不会这么快就要反悔了吧?” 严素清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唐开心自杀的缘由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无任何实证,所以不敢贸然提出。” “说说也无妨。” “恐怕是受唐老太太的指使。”严素清顿了顿,叹气道,“当初唐开心因为受唐家追杀,我看她孤苦无依,实在凄凉,才收留了她。没想到……” 叶晨道:“没想到她只是唐老太太用来消灭你们的借口。” 严素清点头道:“她住在这里才三天,就自杀而亡。唐门一面赶来,一面召集武林同道,速度之快,可说是迅雷不及掩耳。” 杜纷纷瞠目结舌道:“你的意思是说,唐老太太是故意让她来这里送死的?” 叶晨道:“反正横竖一死,倒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杜纷纷仍觉得不可思议,“她又怎么会答应呢?” “不答应又如何,还不是走投无路。” “怎么会走投无路?留在严家也不错啊。” 叶晨斜了严素清一言,冷笑道:“你以为严家为何收留她?不过唐门的毒方罢了。等她肚中毒方被榨干,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严素清被说得脸色一红,反驳道:“严家岂会做这种事。”说归说,终究是底气不足。 叶晨也不理会,径自道:“我要你们安插在唐家的探子做一件事。” 唐、严两家虽然在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私底下都把对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安插探子顺理成章。 严素清也不含糊,“何事?” “偷唐开心的手书。” 桃花横斜为何来 尽管答应帮严家的忙,但叶晨并不住在严家。 比起当初他在唐家的吃喝不忌,这次他高洁得令人生疑。 杜纷纷就是那个生疑的人。 她看着房间里的床,“你说过不让我睡地板的。” 叶晨耸肩,“床够大。” …… 杜纷纷加了点钱,终于让店里的伙计在房间里加了张躺椅。 偷唐开心手书并非一天两天。 应唐家的号召而云集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中立或是站在严家一边的人,终究杯水车薪。与严家交情匪浅的多是白道中人,但白道中人大多爱惜羽翼,不愿卷进严、唐两家的私斗中。因此瑞州府虽然是严家所在,但无论人数还是声势,都落了下风。 看客栈外将街道打成一锅乱粥的江湖人,杜纷纷心中疑云日盛,忍不住问正在闭目沉思的叶晨道:“都这么多天了,怎么唐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江湖人浮躁者众,再按兵不动下去,只怕下面那些人内斗就要斗掉一半。 叶晨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即逝,笑道:“这样不好么?” “总觉得有阴谋啊。”被算计多了,杜纷纷不得不这么想。 “你觉得有什么阴谋?” 杜纷纷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唐家这次太古怪了。” “哦?” “严家和唐门对立都几十年了,怎么突然大动干戈?”杜纷纷道,“而且还兴师动众,不死不灭不罢休的样子。” 叶晨微笑道:“有一句话叫做,一朝皇帝一朝臣。唐门也是如此。” 杜纷纷终于想到一个问题,“哦,对了。唐哄哄死了,唐门现在谁当家?” “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杜纷纷惊愕道:“菁菁?还是唐葫芦?” “那就要看这盘棋谁能下到最后。” 杜纷纷恍然道:“难道唐门这次把严家当试金石,谁能消灭唐家谁就当掌门么?” “试金石?”叶晨玩味道,“恐怕究竟谁是试金石,谁是挡路石,谁是只能激起一圈涟漪的小碎石,如今还未可知。” “你这话说得深奥了。” 叶晨道:“我说话向来深奥。” “有没有通俗易懂点的?” “有。” “什么。” “睡觉。” “……” 门被敲了两下。 叶晨的脸色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杜纷纷惴惴不安地打开门,果然是店里的伙计托着一个大布包。 伙计道:“又是那位姓唐的公子送来的。还是退回去吗?” 杜纷纷伸手摸了摸,“是什么东西啊?” 伙计道:“天衣坊的成衣。” 天衣坊啊。 杜纷纷砰然心动。 叶晨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杜纷纷神情一正,不耐烦地摆手道:“退回去退回去。” 伙计依言而走。 杜纷纷关上门,转身对着叶晨讨好地笑笑道:“又退回去了。” 叶晨道:“天衣坊的成衣向来有巧夺天工,独一无二的美誉。” “是啊是啊。”杜纷纷惋叹。 叶晨笑得意味深长。 “但是,”杜纷纷感慨道,“对我这种走江湖的女侠来说,衣服只要穿着舒服,打架方便就行了。好不好看一点也不重要。”一点不重要,但几百点的重要啊。呜呜,天衣坊…… “是么?我原来还想下午去一趟天衣坊……”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杜纷纷缠住自己的手臂,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什么时候去?要不就现在?下午日头大,照得人心里头发慌。” 叶晨失笑道:“你不是说衣服只要穿着舒服,打架方便就行了吗?” “是啊是啊,但是我穿过那么多衣服,就天衣坊的最舒服,打架最方便。” 叩叩。 又是敲门声。 杜纷纷好奇地开门。唐葫芦的礼物一天一次,今天已经送过了,来的是谁呢? 答案是,伙计。“杜姑娘,那位唐公子有口信留给您。” 杜纷纷顿时感到背脊一凉,敷衍道:“也退回去退回去。” 伙计道:“不是东西,是唐公子邀请您去天香楼坐坐。” “天香楼?”杜纷纷津液如潮。光是听这三个在,她的馋虫就蠢蠢欲动。 叶晨关上窗。 杜纷纷背上一挺,摆手道:“不去不去。” “去。” “对,不……”杜纷纷停下嘴,转头疑惑地看着他,“哈?” 叶晨轻笑道:“扇巴掌这种事,总要当面做才好啊。” 杜纷纷道:“但是他是唐门中人啊。”就怕巴掌没扇到,自己就被风给毒死了。 叶晨道:“放心,严家很近。” 所以,她应该祈祷唐葫芦当时带的毒药刚好没有见血封喉,速战速决型的么? 杜纷纷叹了口气,“真的要去?”该不会又是下了个全套让她钻吧? 叶晨挑眉道:“你说呢?” 杜纷纷拿起刀,慢吞吞地往外走。 一出客栈门口,她的脚步立刻加快起来。天香楼啊,去得早就能多吃一点。 “小心路滑。”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似笑非笑的调侃声。 杜纷纷心中一惊,脚下一虚,整个人一滑。幸亏她武功不错,一个后空翻又站稳了,引得身边一阵叫好声。 但她哪里还敢久留,朝倚着窗口的叶晨匆匆瞪了一眼,就往天香楼方向走去。 天香楼是瑞州府最出名的酒楼。 与美味相对的是昂贵的价格和清雅的环境。不过最近此楼已经被武林人士占据,将风雅销声匿迹了。 杜纷纷刚踏进酒楼,就被伙计连赔笑带鞠躬地请进二楼包厢。 唐葫芦一身皂衣皂靴,只有面色苍白如雪。 杜纷纷在离他三步远处顿住。 以前的唐葫芦身上总是围绕着一层薄纱似的忧郁,如今薄纱褪去,露出的,却是比夜色更黑更冷的怨恨。 “我以为你不会来。”唐葫芦放下手中的酒杯。 杜纷纷道:“我是来谢谢你的礼物的。” “你一样都没有收。” “那个,我心领心领。”杜纷纷干笑。 他没有纠缠于礼物,“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她心头别地一跳,装傻道:“什么提议?” 唐葫芦抬起头,眼珠黑得渗人,“下聘。” 杜纷纷嘴角再也咧不上去,“你不是开玩笑的么?” “我从来不开玩笑。” …… 杜纷纷看着桌子。 上面没有菜,只有酒。 她缓缓叹气,“你变了。” “哦?”唐葫芦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杜纷纷没有说下去。刚才那一句,已是到了界限。 人和人之间交情到哪里,话就说到哪里,再多,就是逾越。 唐葫芦将酒一口饮尽,望着她,追问道:“你的答案呢?” 情诗犹在情何在 答案? 杜纷纷觉得囧。话说到这份上,他居然还执着于答案。 唐葫芦的眼睛里有万丈波澜在上下汹涌,好像一面水势浩淼的高墙,堵得她心口发闷。“如果你想摆脱叶晨,这是唯一的机会。” 但凡他的口气有一点施舍,杜纷纷一定趾高气扬的拒绝。 偏偏他不。 他说得很平静,又很有力。 她想,南阳王在造反之前,也一定是用这样的口气和幕僚们商量大计。或许,再激情一点。 不过她并没有很走神,因为唐葫芦还在看着她。 她沉吟了下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唐葫芦目光转而深沉。 犹如万丈水幕突然塌陷水面,凹成螺旋向下的深渊。 杜纷纷移开视线。 她不想看到太黑暗的颜色,那令人窒息。 唐葫芦张开嘴,在犹豫片刻后,缓缓道,“我喜欢你。” 杜纷纷浑身发毛。 不是叶晨说这种话时,那种颤栗中带着几分自己也不明了的紧张。而是一种听不下去,想摔桌子的郁闷。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唐最虚伪的谎言。”杜纷纷说得直接。对于一个一心一意想拿终身大事欺骗自己的人,她无法再保持脸面上的和谐。 唐葫芦脸上闪过不自然,握着酒杯的手指紧缩。 酒杯在脆响中粉碎。 …… 他居然先摔杯子? 杜纷纷在吃惊之后又有种愤怒袭上心头。 明明应该她先发脾气,先甩脸子的啊! 她的手紧紧握着刀,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抽刀劈桌。 “我讨厌叶晨。”唐葫芦用一句话终止了她的臆想。 杜纷纷错愕地看着他,“为什么?” 唐葫芦冷声道:“你觉得我讨厌他还需要理由?” “不,我以为你不应该只是讨厌他,应该憎恨他才对。” …… 唐葫芦不言。 显然他刚才的讨厌并不只是讨厌。 杜纷纷很快摸清了他的心思,“所以,你要娶我,只是因为你觉得这样打击到了叶晨?” 唐葫芦反诘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希望?” 这难道不是你的希望? 他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头。 如果换在很久以前,她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兴致勃勃地想出几百种让叶晨痛不欲生、要死不活的方法。 但似乎那只是很久以前,而现在,她居然只感到生气。 她分不清自己因何而生气,但下意识地,她觉出这背后藏着很严重的后果,让她避免去想。 唐葫芦重复道:“难道这不是你的希望?” 杜纷纷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打击到叶晨?” …… 唐葫芦静默了。 这个答案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想揭穿。 “因为可以。” 他的答案间断而有力。 杜纷纷嘴角徐徐上扬,“我拒绝。” 唐葫芦并没有表现得太吃惊,他只是淡然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 一刀断念。 杜纷纷转身走向门外,在出门前,轻声道:“谢谢你送的七份礼物。我很喜欢,不过无功不受禄,心领了。”想起那七份礼物,她的心又开始因为惋惜而阵阵抽搐,只是拉开门快步离开。 房里,唐葫芦放下手中瓷杯残片。手心划破好几道细小的血痕。但他视而不见,用那只伤手慢慢拿起酒壶,慢慢引向自己的口中。 “我打赌,纷纷一定不记得叶晨救过她多少次,又害过她多少次。”唐菁菁倚着门框,神情复杂。杜纷纷绝对是那种越疏远陌生的人算得越清楚,太近了,反而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人。 唐葫芦的瞳孔收缩如针尖。 一声脆响,酒壶裂了。 酒香四溢,盈满于屋。 唐菁菁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 唐葫芦道:“你觉得我输了?” 唐菁菁道:“你从未加入战场,又怎么算输?” 唐葫芦转过头,看着在短短一盏茶里伤痕累累的手掌,“我会赢的。” 唐菁菁道:“不,是我们会赢的。” “我们?”唐葫芦笑了,苦极,悲极。“你在算计我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 唐菁菁眼中黯然,“我只是想救楚越。” “想救楚越还是想成全你的野心?”唐葫芦冷笑道,“因为我爹你娘,我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辛辛苦苦地研制毒药就进入了中心城,难道这对你来说不是一种胜利?” 唐菁菁瞬间站直身体,“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我不觉得。”唐葫芦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本来就是。” 唐菁菁很想扭头就走,但她忍了下来,“那个人明天到。” 唐葫芦默不作声。 “叶晨等的今天已经到了,我们必须拖延时间。”她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唐葫芦在她转身的刹那,淡然道:“我原本是想杀你的。” 唐菁菁脚步一顿。 “不过现在不想了。”他又笑,却比刚才更冷,“因为你比我更可怜。你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让我们各取所需吧。”唐菁菁踏出门槛。 杜纷纷从天香楼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两抹与小摊四周格格不入的亮色。 她无奈地走过去。 叶晨微笑道:“解决了?” 杜纷纷点头。 端木良秀立刻伸长脖子,谄媚地看着她道:“纷纷去除暴安良了?怎么不等我一起去呢?我最喜欢看纷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的英姿了。” 杜纷纷囧囧地看着叶晨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晨道:“他路过。” 端木良秀愤恨道:“我路过?我吃饱了撑着不在京城舒舒服服地抱美人,跑来这里路过?” 叶晨挑眉。 端木良秀惊觉失言,急忙扭头对杜纷纷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没有没有,没有抱美人。通常都是她们扑上来抱我。我都不给抱的,不过如果是纷纷的话……” 杜纷纷突然抽刀,刷得一下将眼前的桌子劈成两半。 端木良秀呆呆地张大嘴看着她。 叶晨鼓掌,然后掏出一两银子丢给在旁边看得直打哆嗦的小摊老板,“这银子我掏得高兴。” 杜纷纷在大街上拔了刀,当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三个人于是回客栈。 端木良秀总算回过神,频频用幽怨的眼神扫向杜纷纷。 杜纷纷忍不住问叶晨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叶晨道:“做假。” 杜纷纷把他的话翻来覆去品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随即疑惑道:“让他假扮唐开心,会不会不够像啊。毕竟菁菁是她的女儿,很难瞒得过吧?” …… 叶晨摸着下巴道:“我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端木良秀嚷道:“我是来帮忙的。” 叶晨点头道:“这也是帮忙。” 端木良秀咬牙道:“我是来伪造遗书的。” …… 杜纷纷这才恍然原来此做假非彼做假。 叶晨从怀里拿出信封。 端木良秀接过打开,凝神看了会,大笑道:“风雨行舟,与君同乘,今生无忧。风雨行舟,与君同济,寝棺同寿。风雨行舟,与君携手,不死不休。没想到唐开心居然会写这么肉麻的诗。” 杜纷纷却听得分外不是滋味。 不知后来唐开心决定要和唐恢弘一同杀他的时候,心中可还记得当初自己写诗时的心情,心中开还有过半分的犹豫。 不知贾琼死时,是否知道杀他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写情诗,要与他同舟共济,寝同棺,不死不休的人。 叶晨道:“能模仿么?” 端木良秀道:“两天,我定能模仿出一模一样的笔迹。” “太久。” 端木良秀沉吟道:“一天。” “久。” 端木良秀冷哼道:“那我就只能胡写了。” 叶晨微笑道:“那就胡写。”他看着端木良秀和杜纷纷疑惑的脸,淡然道,“反正,我想也不会有谁太在乎的。” 白里透红惊天变 近黄昏,严府。 叶晨、杜纷纷一路进去,居然连半个家丁也不见,偌大宅子平静得好像一潭死水。 杜纷纷道:“该不会逃了吧?” 叶晨反问道:“你说呢?” 杜纷纷略作思索道:“应该不可能。”唐门既然气势汹汹而来,定然准备了天罗地网,又怎么会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叶晨道:“是绝对不可能。” 说着说着,就听到正厅方向吵杂声渐渐可闻。 两人快步穿过走廊,就见正厅前面的大院子里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兵器穿插在人影中。 杜纷纷道:“果然是吃饭时间,人这么多。” 叶晨道:“哦?那他们为什么都站着?” 杜纷纷理所当然道:“人这么多,得花多少米啊,看严素清那一脸的抠门样,铁定不愿意啊。” “所以他们现在是在谈判?” “嗯。” “那你要不要也凑上去?” “食客那么多,就算加上我,也挡不住啊。”杜纷纷非常有自知之明。 叶晨微笑道:“我是说凑上去一起要红烧肉吃。” 杜纷纷摸着下巴考虑道:“如果能点菜的话……”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谈话终于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几个莽汉回头,提着武器张牙舞爪道:“小娃娃,今天日子不对,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有病别处看去!” 杜纷纷道:“不行,别的地方都没这里的病人多。” 莽汉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跳出来道:“臭丫头,你在骂你爷爷我呢?” 杜纷纷老老实实道:“没。我爷爷他老人家阖眼得早,坟前长得草都比你高了。我胆小,怕鬼,不敢骂。” 那个莽汉想了一圈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骂我呢?” 杜纷纷道:“说明你的直觉比你的脑子好使。” 这次就算莽汉脑袋再不好使也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被拐着玩骂了,立刻将狼牙棒一摆,“臭丫头,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既然你这么想死,就让我送你上西天。” 杜纷纷道:“在你送我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说。” 莽汉还算通情达理,闻言道:“你说。” “白衣淡扫峨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 …… 几个莽汉都是一愣。 拿着狼牙棒的莽汉道:“你念这做什么?” 他们几个人的动静太大,引得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严素清耳尖,从包围圈里大喊道:“是剑神和杜姑娘到了吗?” …… 肃静。 叶晨和杜纷纷就在这一片让路的肃静中前进到严素清面前。 杜纷纷这才看清,除了严素清之外,唐菁菁和唐葫芦也在包围圈的中心。 严素清显然已经招架不住,看到叶晨出现,双肩立刻塌了下来,如释重负。 唐菁菁讶道:“纷纷?” 杜纷纷有点尴尬,“菁菁。” 唐菁菁看了唐葫芦一眼,轻声道:“听我三哥说,他今天请你吃饭?” 杜纷纷用眼角偷偷瞄了叶晨,发现无任何异状,才放心道:“嗯,不过唐葫芦没点菜。” 唐菁菁吃惊道:“怎么会?”她是真的吃惊,因为当时她一心和唐葫芦说话,并没有注意空荡荡的桌子。 杜纷纷道:“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唐葫芦。 唐葫芦面无表情道:“忘了。” …… 杜纷纷干咳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唐菁菁眼中一黯道:“家母不幸命丧严家,我是来讨公道的。” 杜纷纷道:“你怎么知道唐伯母一定是严家杀的?说不定是其他原因。” 唐菁菁抬手道:“因为我娘在被害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偷偷派人送了一封遗书给我,说明了来龙去脉。” 杜纷纷这才注意她手里一直拿着一封信。 唐菁菁哽咽道:“严家一开始以施恩的姿态收留我娘。之后就不断用各种方法逼迫我娘说出唐门独家毒方,我娘始终不肯,惹得严家勃然大怒,所以才遭此毒手。” 严素清气得浑身发抖,“你血口喷人!” 唐菁菁恨声道:“是否血口喷人,你心知肚明。” 叶晨慢悠悠地插进来道:“说来也巧,我手里也有一封遗书。署名恰恰也是唐开心。” 众人顿时哗然。 唐开心死在严家已经很出人意料,没想到竟然还闹出双遗书。 唐菁菁微微吃惊之后,立刻道:“莫非我娘怕遗书遗失,所以才另外写了一封吗?” 叶晨不禁佩服她的反应,“或许。不过遗书的内容却与你手中的稍有出入。她在信中说,她是因为唐门的追杀而躲入严家,没想到唐门不肯罢休,反倒牵连严家。为了不让两家为她卷入纷争,她只好一死了断。” 严素清立刻附和道:“不错,正是如此。” 唐菁菁冷静道:“不知叶大侠从何处得到我娘的遗书,如今又在何处?” 叶晨从怀里拿出遗书递给她,“是一位在严家照顾过令堂的丫鬟交给我的。” 严素清接道:“莫非是小晴?” 叶晨微笑,“正是。” …… 杜纷纷囧囧地想:他们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串供了。 唐菁菁看着手中的遗书,轻嘲道:“的确有七分像我娘的手笔。” 叶晨道:“那你手中的又像几分呢?” 唐菁菁叹道:“叶大侠,你对唐门的恩情,唐门铭记于心。若有朝一日,你用的上唐门,唐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何必非要卷进来?” “好一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叶晨含笑看向唐葫芦,“果然如此么?” 唐葫芦瞪着他,徐徐开口道:“是。” 唐菁菁在旁边神色一动,却没有开口。 杜纷纷看气氛僵硬,故意缓和气氛道:“呃,那么多武林同道是来吃饭的吗?” …… 于是,气氛更僵硬了。 唐菁菁道:“他们是基于道义,为我唐门打抱不平而来。” 严素清冷笑道:“恐怕是受唐门要挟,不得不来吧?” 唐菁菁问众人道:“唐门可曾有半点威胁你们?” “没有没有。” “当然没有。” “绝对没有。” “……”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 唐菁菁道:“唐门只是用毒药,从来不用心毒。” 严素清道:“只是毒药就已经足够让人不得不为你赴汤蹈火了。” 唐菁菁冷笑道:“严家不是素来以仁心仁术,济世为怀么?为何如今的人望还不比上只会用毒的唐门?” 严素清道:“我严家行得正,坐得直,何须其他人来助拳?” 唐菁菁突然用极轻的声音道:“希望严家在灭门之时,也能保持如此的铮铮铁骨。” 她声音虽轻,但站在身旁的杜纷纷和叶晨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杜纷纷心中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唐菁菁可还是唐门那个经常与你谈笑自若的唐菁菁? “叶晨何在?”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从四面八方朝正厅涌来。 杜纷纷正与众人一般惊疑之际,只觉眼前一花,叶晨那袭白衣已然绕到她的身后。 “叶晨?” 她霍然转身,他突然退了半步踩在她的脚板上。 四周静谧。 …… 杜纷纷等了又等,终于等得不耐烦道:“叶晨大人,你究竟还要踩多久?” 叶晨的脚缓缓移开,转过身。 杜纷纷的眼睛猛然睁大。 一丝红线正从他的嘴角淌下,静静地滴在白色衣襟上,晕成两朵刺眼的鲜红。 第一高手谁堪摘 剑神败了? 唐门和严家之间的恩怨已经无人再管。 唐开心之死除了唐门和严家仍念念不忘之外,也无人再理。 整个江湖如今只关心一件事—— 公认武功天下第一的剑神,那个淡扫峨眉,引天下倾倒的剑神居然败在一个连脸都没露的敌人手里,而且只是一招。 这如何不令人惊讶之余又疑心不已。 是谁能一招让叶晨重伤? 虽然没有实据,但江湖已经有传言,那人就是与叶晨一起在孤绝峰决战双双失踪的陆冲航。 除了身为剑神之师的剑魔,还有谁有此可能? 端木良秀道:“鞑靼武痴,布日固德,据说他鞑靼每日挑战一人,直到无人能过他三招。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自从南阳王死后,锦衣卫便落入他的手中。 杜纷纷惊道:“鞑靼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端木良秀看着叶晨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因为这里有剑神。” 杜纷纷顿时明了。既然鞑靼无人能过他三招,那么他只能寻找更厉害的高手。“不过他来得也太巧了吧?”知道叶晨现在在瑞州府的人不多,就算传过去也要好几个月,何况还要让他及时赶到。 端木良秀道:“这恐怕是别人布置的一场精心的局。” “局?”杜纷纷望向叶晨。 叶晨依然站在窗前,神情静默。 自从严家回来,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杜纷纷知道输的滋味,但她更明白,一个从来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跌落下来的滋味绝对比输更难受百倍千倍。 端木良秀道:“你不觉得唐开心死的蹊跷吗?” “蹊跷啊。”杜纷纷回神,“唐门不是利用唐开心来打击严家吗?” 端木良秀道:“我前几天让人查了下严家,结果知道一件很有趣的事。纷纷要不要听?” 杜纷纷道:“和唐门有关系吗?” “唐老太太肚兜的典故,你应该知道吧?” 杜纷纷道:“呃,知道一点。”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一天到晚拿着自己的肚兜说事,实在让人感到非常非常地囧。 “唐老太太当年可是一个美人啊。”端木良好在感叹中,很好地插入了‘我生君已老’的感慨。“大约三十多年前,唐门四处下毒,结仇无数,终于引得江湖同道同仇敌忾,气势汹汹地掀起伐唐的怒潮。唐老太太眼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只好以肚兜为诺,向当初刚刚以弱冠之龄继承峨眉的青云上人,深受武林尊敬的智空禅师,和向来公正严明的铁笔翁求助。并言明,以后只要有人持着他们的信物来唐门,无论何事,唐门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有违背,她便将自己的肚兜传送天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道:“嘿嘿,如果我是他们三个其中一个,提出的要求一定是让她把肚兜传送天下。哈哈,这下她无论毁不毁诺,都要卖肚兜了。” …… 杜纷纷对他的无耻又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咳咳。”端木良秀显然也发现自己把猥琐分享错了人,立刻正色道,“青云上人等人联手,果然解决了唐门危机。此后没几年,严家家主严重生便出现了。他就好比沙漠中的绿洲,战争中的英雄,只要唐门所下,非致命的毒,他都可以解。这无疑为那些与唐门为敌的门派带来了希望。而且严重生为人乐善好施,从来不计较贫富,只救人命,不计身份,深受江湖人的称赞和爱戴,从此,严家便繁盛起来。” 杜纷纷道:“这件事很有趣吗?我怎么觉得很感人?” 端木良秀道:“我就要讲到有趣的地方了,如果你不打断我的话。” 杜纷纷捂住自己的嘴巴。 端木良秀继续道:“严重生曾说自己出身大内,曾当过御医,但是我翻查过资料,发现大内的确有一名叫做严重生的御医,但他早就在一场疾病中身亡,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瑞州府。” 杜纷纷道:“所以?” “我还查到,在严重生出现江湖的时候,唐老太太的小舅子唐虎失踪了。” …… 杜纷纷惊愕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严家的背后是唐门?” 端木良秀道:“唐门杀人,严家救人。只有这样,江湖中人也不会一味地惧怕唐门,惧怕到联合在一起除掉他们的地步。这是一个极高明的做法。” 杜纷纷皱着眉头,“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家,那为什么唐开心还要死在严家?为什么唐门还要陷害严家?” “你真的认为唐门是在针对严家吗?”端木良秀道,“若是唐门针对严家,那么为什么他们迟迟不动手?何况严家几十年来救人无数,你真的以为那些被救过的人中没有一个会站出来吗?” 杜纷纷茫然。 “若非严家事先向他们打过招呼,他们最起码也会暗中来看看。”端木良秀耸肩道,“但是根据探子回报,一个都没有。” “所以,唐门针对的不是严家。”杜纷纷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答案。 端木良秀摇头,“不是。而且我知道,一个月前邀请布日固德来中土的,就是唐门。” “那么他们针对的是……”她看向叶晨。 叶晨依然看着窗外。 杜纷纷低喃:“为什么?” 端木良秀没有回答。其实他不用回答,杜纷纷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 唐老太太是唐恢弘和唐开心的母亲。 唐葫芦是唐恢弘的儿子。 唐菁菁是唐开心的女儿。 而如今的唐门就把持在这三个人手里。 从唐恢弘和唐开心死的那天起,这笔账就只能算,不能赊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她看着端木良秀,却是在问叶晨。 叶晨终于转过头,清俊的脸上是一派宁静,“去一个地方。” 杜纷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欣喜。他终于还是说话了。“去哪里?” “找人。” 在叶晨和杜纷纷丢下抗议的端木良秀,启程上路的时候,江湖上又开始沸沸扬扬。 那个打伤剑神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却和众人猜测的答案相去甚远。 鞑靼武痴布日固德,一个似有耳闻,却从未重视的名字。毕竟无论他在鞑靼如何耀武扬威,都是异邦的事,与中土半点不相干。而如今,这个不相干却主动找上门来,变成不得不相干。 因为布日固德向中土下了战帖——邀战中土第一高手。 中土第一高手是谁如果在数天之前,恐怕无人会迟疑答案,而如今他们却茫然了。如果第一高手是叶晨的话,那输掉的那个又是谁呢?如果输掉的也是叶晨的话,那中土还有谁配出战呢? 万里云翳一朝散 杜纷纷担忧地看着叶晨。 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月,却是一天也没有歇息,日出而行,夜半而息。她还好,倒是叶晨,虽然只是坐在马车里,但脸色却日渐苍白。她知道他虽然声色不露,却是旧伤未愈。 看天色,日落又至。 她突地一勒马缰,将车停到林子里。“我赶得累了。” 叶晨轻轻睁开眼,“嗯。” 杜纷纷钻进车厢,发现他额头细汗密布,大惊失色道:“你是不是哪里疼?胸口?还是伤口?” 叶晨叹息,“我是热。” “啊?难道那个人掌上有毒?” …… 叶晨道:“是车厢一直在蒸我。” 杜纷纷这才想起,好像之前自己怕他受凉,所以一直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呃,那你渴不渴,我帮你去打水喝?” “嗯。” 杜纷纷起身,步至车辕时,突然转身道:“你,没事吧?” 叶晨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她跳下车,心中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 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笑,为什么她有种自己正在离他越来越远的错觉呢? 夕阳的余晖从枝叶的缝隙中透下来,一束束地洒落在地上,行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点。 杜纷纷看着自己的脚从上面一个一个地踩过去。 或许,是她一直留在原地。所以当有一天,叶晨退让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出现了空隙。就如这些被夕阳插入的枝叶。 取水回来,叶晨正闭目养神。 这是自受伤以后他做的最多的事。杜纷纷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但想来,应该不是睡觉。 “喏,水。”杜纷纷将水囊递过去。 叶晨的手如电般抓住她的手腕。 杜纷纷只觉腕上一痛,水囊落下,却被叶晨另一只手抄走。 她看着他缓缓松开手,惊骇莫名。 刚刚的刹那,她分明看到叶晨的眼中是脱离尘世的超然。 不是以前的睥睨天下,傲视天下。而是漠视天下,无情天下。 叶晨徐徐喝了口水,泰然自若道:“上路吧。” …… 杜纷纷没有再坚持要休息,因为她发现,或许尽早赶路才是对的。 天山那白茫茫的峰顶让杜纷纷望而生畏,幸好他们要去的只是郁郁葱葱的山脚。 诺大草地上,一只帐篷孤零零地竖着,说遗世独立也可,说为世所弃也可。 杜纷纷马车未停,帐篷里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黑衣黑靴。 她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感觉都是错的。 这座帐篷是一个象征,这片草地之王的象征。 有他在的地方,又有谁能染指半分? 马车停下。杜纷纷和叶晨下车。 那人走过来,“你被鞑靼的布日固德打伤了?” 叶晨沉默。 “你被唐门两个小娃不入流的阴谋设计?” 叶晨继续沉默。 那人下定论,“你心不在焉。” 叶晨叹息似的轻唤道:“师父。” 两师徒有事商量,杜纷纷被赶去牧羊。 她从草地上走了一圈回来,发现两人还没开始谈。 “我没找到羊。” 陆冲航道:“天山那么大,总是找的到的。” …… 那就算找到也绝对不是他家的。 杜纷纷怏怏地退出去,偷听的计划落空。 陆冲航听着杜纷纷远去的脚步,微笑道:“她很关心你。” 叶晨终于露出一月多来第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陆冲航道:“成亲了?” “这不重要。反正我认定了。” 陆冲航道:“这就是你的决定?” 叶晨不否认。 “‘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骄’。那句豪情天下,视天下若无物的剑神何时变成一个只知儿女情长的小丈夫了呢?” 叶晨懒洋洋道:“这里,恐怕有些误会。” “哦?” “我当时说的是‘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娇’,此‘娇’非彼‘骄’。这不过是我写给纷纷的情诗罢了。” …… 陆冲航道:“既然是情诗,你何必让人带给我?” 叶晨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找到媳妇,总要通知师父啊。” …… 陆冲航道:“我以前教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个无赖。” 叶晨道:“如果你知道了,你还会收我为徒吗?” “不会。” “所以你不知道。” 尽管住在天山,但陆冲航的许多日常习惯却没改。比如在帐篷里点一个香炉。 “我姐很喜欢这种香。” “你和青云一战,想必受益匪浅。” 两人同时开口,各自听清对方说的话后,又同时沉默。 半晌。 叶晨道:“‘破而后立’之后是‘止’么?” 青云上人的武学境界是‘无’。 他是‘创’。 而陆冲航却已经到了‘止’。 陆冲航道:“你果然已经窥到了门径。” 叶晨道:“但我却不准备进去。” “‘止’的奥妙就在于心如止水,归万物于无。”他顿了顿,“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人,半路出家学武,却在数年里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假以时日,必然远胜于我。” 叶晨沉默半晌道:“在来的路上,我差点伤了纷纷。” 陆冲航望着他,久久方才叹息。“当日我之所以拒绝与你在孤绝峰决战,就是因为你经过青云一战,已经在‘止’的路口。一旦你开悟,我将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武学的境界本来就要互相切磋,方能精进,所以我才等你。”可是他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然只是一场空。 叶晨道:“我曾闭关三个月。” “我知道。”陆冲航道,“若非你沉溺于此,使得你因为分神而武功反逊于从前,布日固德又怎么能伤了到你。” 叶晨道:“布日固德的武功的确不下于我。” 陆冲航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出手?” 叶晨点头道:“我真心这么以为。” “那唐门呢?” 叶晨耸肩,“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唐门从来不是问题。 陆冲航拨了拨香炉,缓缓叹气道:“你若是放弃这次机会,你的武功将永远止步不前。” 叶晨满不在乎道:“武功从来都不是我的最爱。” “那你的最爱是什么?” “以前没有,现在么?”他微微一笑,犹如万里云翳一朝散,眼波温柔如水,“大概正在哪里抢别人的羊。” 春宵帐暖共千秋 日落时分,杜纷纷果然赶着一只瘦羊回来。 叶晨看着羊干瘪瘪的身材直笑。 陆冲航叹道:“我在这里见到的羊都是又肥又壮的。”真不是她从哪里找出这样的羊来。 叶晨道:“物以稀为贵啊。” “也罢,反正是顺手牵羊。” 叶晨眯着眼睛笑道:“我打赌,这羊是买来的。” 说着,杜纷纷已经领着羊走到跟前。 陆冲航道:“花了多少银子?” 杜纷纷开心地笑道:“不多。十两银子。” …… 陆冲航转头望着叶晨,徐徐道:“你就看上她这点?” 叶晨道:“这只是千分之一。” 杜纷纷试探道:“你们说话的对象,是我吗?” …… 陆冲航无声地叹息,道:“叹为观止。” 当夜,叶晨和杜纷纷就住了下来,陆冲航却离开了。 杜纷纷不安道:“我们这样算不算鸠占鹊巢?” 叶晨躺在榻上懒懒道:“你觉得我师父是鹊?” 杜纷纷急忙否认道:“当然不是。” 叶晨笑眯眯地望着他,烛光的倒影在他的眸中跳动,让她的心在胸腔里活蹦乱跳。 他一手支腮,一手拍了拍床铺,向她一勾手指道:“过来。” 杜纷纷刷地趴到铺好的毛毯上,“我,我很困,先睡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她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静静地听着动静。 叶晨没有让她失望,久违地呼唤又在这小小的帐篷里重现,“纷纷啊。” 杜纷纷迅速起身扑到床沿边。 叶晨微笑道:“夜里凉,上床睡吧。” “不凉不凉,我最怕热了。”杜纷纷惊恐地拒绝着。要是睡上去的话,那就不是夜里凉,而是心里凉了。 叶晨没听到似的,径自往里退了退,让出半张床铺来。 …… 杜纷纷在上与不上中纠结。 “纷纷啊,”叶晨慢悠悠道,“你的迟疑,会让我误会……你避我如蛇蝎。” 换做以往,杜纷纷会很乐意地让他误会下去,但不知怎的,看着这张笑意吟吟的脸,她竟脱口道:“不是的。” …… 三个字,不止杜纷纷自己愣住,连叶晨也微微一愕。随即,他的嘴角咧得更高,“哦?” 杜纷纷垂下头,避开那连发丝都要烧起来的灼热目光,像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地点了下头。瞬间,她腰肢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落在床铺上。 她挣扎了一下,沾着香炉里些许檀香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 …… 杜纷纷眼睑低垂,脸蛋像煮熟得鸡蛋,发红发烫。 叶晨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含笑道:“不避我如蛇蝎?” …… 杜纷纷紧张地想移动腿,却立刻被他抬腿按住。 “我,我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她一定是累昏了头,才会觉得叶晨大人不蛇蝎。他不蛇蝎谁蛇蝎啊?! 她欲哭无泪地盯着他的衣襟。 她也只敢看这里。 叶晨搂着她的腰,身体稍稍挪动了下,于是,杜纷纷的目光畅通无阻得从衣襟一直看到了里面…… “纷纷,你的脸越来越红了。”叶晨边说,边不动生死地解着她的衣带。 杜纷纷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小孩,猛地抬起头。 叶晨趁机低头贴上她的唇。 …… 杜纷纷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呆呆地任由他撬开她的双唇,又撬开她的贝齿,用舌头灵活地在她的嘴巴里翻江倒海。 叶晨从深吻到浅吻到细细地啄。 杜纷纷终于找回灵魂,在他下嘴的空隙中,颤抖地问:“叶、叶晨大人……” “嗯?” “我,我们……你……”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叶晨决定把主动权抢过来,“这次我的舌钻得怎么样?” …… 杜纷纷蓦然想起某次酒醉后的清晨余梦,睁大眼睛道:“难道,难道那次是……” 叶晨微笑着点头。 …… 杜纷纷终于找到她要说的话了,“我们还没有成亲,这是不对的。”她脑海里突然蹦出‘野合’两个字。 “纷纷啊。”叶晨好笑地抵着她的额头,“所以,你是在逼婚咯?” 杜纷纷的双颊顺利地又染上了一抹更深的红,结巴道:“没,没,我不不是,这个意思。” “不不是啊,那就是是咯。”叶晨叹了口气,“好吧。” “我不,不是。”她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哈?” “既然你对我难以难舍,非我不可。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嫁我为妻吧。” …… 杜纷纷艰难地开口道:“其实还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的。”只要让她滚回毯子上就行。 “纷纷啊。”叶晨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东西正抵着你的大腿?” 杜纷纷感觉了下,点头道:“有啊。”不说还不觉得,“是什么啊?” 叶晨微微一笑,手指朝烛台轻轻一弹,帐篷里骤然漆黑一片。 他单手将她的衣带一抽,“所以,我等不了了。” 该死的。谁说叶晨受伤的? 该死的。谁说不避叶晨如蛇蝎的? 杜纷纷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腹诽着。 叶晨一手拿着碗,掀帘进来。 对比躺在床上像条死鱼的杜纷纷,他完全可以用神采奕奕来形容。 “纷纷,起来喝东西了。” 虽然让叶晨伺候她是她的终极梦想,但是……代价未免太惨重了点。 她猛地拉起毯子,覆过自己的头顶。她的清白啊…… “纷纷,不准赖床。”叶晨一手掀开毯子,“我们要早点去镇上办货。” 杜纷纷悲愤地捶床,“既然要早点,你还在床上呆了三天?!” 整整三天啊! 她真是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叶晨笑得得意,“如果你嫌不够的话,等我们办完婚礼,再呆三个月又何妨?” 杜纷纷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戳啊戳,“我,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你这么无赖,无耻……好色……” 叶晨笑道:“早知道娘子这么饥渴,我应该早点行动的。” …… 杜纷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装死。 日上三竿。 两只瘦羊吃力地驮着两个人从帐篷出发,慢慢地朝小镇的方向挪去。 “这里风景不错,不如造个别院。”清朗的男声兴高采烈地计划着。 “……” “再养几十只羊。” “……” “再找几个牧羊人。” “……”那我们干嘛?一直默不吭声的少女偷偷地非议着。 “我们就天天晒太阳赏月亮踏青。”男子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很快就回答道,“当然,那些只能偶尔做,大多数时间我们还是要在床上坐。” “……”少女非常非常地想喷血。 男子看着□越来越疲软的羊,不满道:“我们卖了它们吧?” “不行!”少女忍不住开口了。 “可是它们太瘦,又没肉。”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对话诡异地中断了一会儿。 男子缓缓道:“纷纷啊。你的脾气见长啊。” …… 少女软声道:“别卖嘛……” 男子:“……” 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 附送小道消息一则。 据说自从剑魔陆冲航在孤绝峰把布日固德打回老家之后,唐门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倒霉。除开那些莫名其妙丢东西,梦游,落水,挨砸不算,最轰动的就是唐门三不五时火灾事件。 从外城到内城到中心城,无一不烧。任凭他们日防夜防,还是防不住走水之灾。 而且这灾来得蹊跷,早不烧晚不烧,每次唐门造好房子打扫好屋,准备搬迁的时候,这把火就来了,烧得那叫一个通透周到。 为此,唐门不得不举门搬迁数次,搬到最后,他们成为各地府衙的拒绝往来户。 于是,堂堂蜀中大派就这样沦落为丧家之犬。最后他们一咬牙,统统搬回原处,个人都搭帐篷住,烧就烧,反正被烧多少,他们就去抢多少。 这样的对策果然收到一定的效果,至少一年之内,能住上大半年的好日子。但是,唐门的声望却一落千丈,从此退出顶级大派的行列。 不过江山代有人才出,数千年之后,又有谁还计较当初武林执牛耳的峨眉、唐门后来如何呢? END 番外 对杜纷纷来说,造屋是大事。 自从和叶晨拜过天地,滚过床单,又在他半胁迫半诱惑下向师父禀明此事之后,她就彻底领悟了唐菁菁当初对她说的话。 好好享受被吃的过程。 虽然好好还有段差距,但她已经开始催眠自己享受了。 但对叶晨来说,造人才是大事。 所以杜纷纷每日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然后等正午时分,才开始指挥木匠瓦匠造屋。而且经常指挥着指挥着,头一歪,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居然又在床上,旁边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 狼。 于是日子又从夜晚开始。 这种过久了,总算有成果。 成果之一是物造好了,成果之二是人也造好了。 叶晨闷闷不乐,因为这意味着狼要恶十个月的肚子。 他虽然还是经常笑着,但和他接触过的人经常哭着。 杜纷纷例外。 她终于母凭子贵地翻身当了回主人。 尽管表面不显,但叶晨对她越来越纵容,几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就算偶尔她发脾气,叶晨也不和她吵,只是出去找别人撒气解闷。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她师父来了一封信,说是交到一个好朋友,要一起来天山游玩,顺便来看看徒孙。 叶晨问:“你师父有没有说那个好朋友叫什么名字?” 杜纷纷囧道:“杭冲路。” …… 叶晨无奈地叹息。师父他取假名的水平还是没有提高啊。 杜纷纷把屋设计得很大,基本上是能划得全划进来了。如果不是嫌天山起伏延绵,不好打墙,她真想把天山当自家的后山。 不过叶晨一句话弥补了她的遗憾,“不划比划更大啊。” 皇帝住的皇城还有个边,他们住的屋是没边的,反正说到哪里是哪里。 因为家大,所以杜纷纷特别养了几只羊,几匹马。羊羊相生,马马又生,一窝一窝很热闹。所以叶晨和杜纷纷下山去接两人的师父时是做自家养的马拉车去的。 什么人养什么马。 叶晨养的马虽然拉着车,但那趾高气扬地劲儿让沿路群马都自惭形秽,坐在后面的车夫倒像是小跟班。 有两个穿着劲装的少年瞧着有趣,就上来搭讪。 杜纷纷正坐在里头闷着慌,便钻出车厢道:“我和夫君要去前面镇上买点东西,两位少侠是……” 少年见是这样年轻的少妇都有些吃惊,不过很快调整脸色道:“我们是天山派门下,也是进城办货。” 杜纷纷微笑道:“那正好顺路。” 叶晨坐在里头,悠然地看着书。反正杜纷纷那只大肚子宣告着她是谁的所有权。 两个少年是兄弟,一个叫全英,一个叫全雄。 事后,杜纷纷问起叶晨对他们的看法。 “不错。” 杜纷纷惊讶。叶晨是鲜少夸人的,他自己除外。 “一个是鹰,一个是熊,加起来一家禽兽。” “……”杜纷纷纠正刚刚的思想错误。叶晨不是鲜少夸人,是根本不夸人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和杜纷纷滔滔不绝聊得挺愉快。 杜纷纷听他们说起天池的瑰美壮丽,不由心生向往,正想唆使叶晨答应他们的邀请,却听他淡淡道:“你们得罪了什么门派么?” 全英全雄互视一眼,都是一楞。 全英道:“叶先生此言从何说起。”他见叶晨举止斯文,温文淡雅,以为是读书人。 叶晨道:“随便问问罢了。” 全英倒没什么,全雄却被他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激得直冒火,“叶先生好说。我们天山虽然比不上中原大派闻名遐迩,但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我们兄弟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行走 江湖以来,一直循规蹈矩,从未做过半点有辱师门的事情!” 说到激昂处,手中的剑竟在鞘中轻鸣。 叶晨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他手中的剑,“你练剑?” 全雄傲然道:“不错。我天山派乃是以剑闻名于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虽然经历剑神到剑魔的变迁,但剑的地位却不降反升,遥遥高于曾在青云上人时代扬眉吐气的刀上。 杜纷纷怕他们再说什么话刺激到叶晨,引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忙接话道:“我用刀。” 全氏兄弟微愕。 杜纷纷怀有身孕,穿着打扮都如普通妇人。加之她的脸在怀孕期间被叶晨补得比以前更圆,看上去就像只粉嫩嫩的小面团,哪里有江湖女侠的英姿飒爽。 全英脑海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一时却想不出是什么,抱拳道:“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叶晨道:“叶夫人。” …… 叶? 全英脑海中的迷雾猛地一去,差点失声叫出来。 不过上百响马却没有给他整个机会。 就在他喉咙里的叫声欲发未发之际,来路响起隆隆马蹄声,有远而近。顷刻间,一片黑麻麻的壮汉手持武器,夹着马腹,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幸好道上除了叶晨、杜纷纷和全氏兄弟之外也没有其他人。 全英眉头一皱,“怎么遇到了他们?” 全雄的脸色就没他哥哥这么镇定了,握在手中的剑响得又急又脆。 响马们将他们团团围住。 全氏兄弟的马不安地打着转,叶晨家的马倒是安静,依然昂首挺胸,仿佛来的都是来觐见它们的子民。 响马的首领从众跃出,狞笑道:“老子足足盯了你们这两只小兔崽子三个月,终于让老子等着了。嘿嘿。这次没人救你们了,你们认命吧。天山派的几个还在山上打瞌睡,做大头梦呢。” 杜纷纷好奇道:“你为什么要盯他们三个月?” 响马首领目光移到她脸上,狞笑顿时成了淫 笑,“乖乖隆叮咚,合该老子今天出门。没想到还能报一个白白嫩嫩的媳妇回去。”他看着她的肚子,笑道,“嘿嘿,连龟儿子都有了,可真是……”他嚣张的笑声顿时化作闷哼。 响马们吃惊地看着他捂住的嘴,血不断从指缝里流出来。他松开手,满手的牙齿。 叶晨慢悠悠地从车厢里走出来,踩在车辕上,笑容微如清风,“继续说啊。” “嘛了呃……”没了牙齿,说话到底不利索。那首领吐了几个没人听得懂的词,就闭嘴了。 他身后,长相稍微斯文的浓眉汉子道:“不知兄弟是哪条道上的,还请留个名号!”他对叶晨神出鬼没的伸手吃惊归吃惊,却并不惊恐。毕竟人数的差距放在这里,所谓人多壮胆,他相信 刚才是意外,真打起来,自己这边一人踩一脚也踩死他。 叶晨微笑道:“阳关道。” 浓眉汉子闻言冷笑连连,“恐怕今天就要改道走奈何桥了!” 杜纷纷见叶晨笑得深,知道他心中杀机已动,连忙道:“叶晨,我们要为孩子积德。” …… 四周骤然静默。 风卷黄沙声都分外清晰。 响马们的马踱着蹄子,但踱不去他们内心惊骇。 全英这时忙抱拳道:“果然是剑神,适才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叶大侠恕罪。” 全雄此时却连话都说不全了,“剑,剑神……哥,他真的是……” 尽管叶晨败给了布日固德,布日固德败给了陆冲航,但那又如何?对大多数的江湖人而言,他仍在他们仰望而不可及的阶层。一如当年的青云上人,就算是天下第二,那也只是输给一 个人的第二。更何况,陆冲航还是叶晨的师父。徒弟输给师父,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全雄的偶像仍然是叶晨。因为他是神,神总比魔好听点不是? 杜纷纷见叶晨嘴角噙笑,身姿却不动,知道他心中杀意未退,不由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柔声细语道:“夫君……”她一直觉得这个称呼太肉麻。以前一口一个大人叫惯了,现在要叫夫君实 在别扭。但正因如此,每当她这么叫的时候,叶晨心头便软下来。 他心一软,压在响马们身上的压力也缓缓逝去。个个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叶晨武功究竟高到何种地步?能不能解决上百号人无人知道——至少他们就不知道,但是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证实这一点。 杜纷纷拉着叶晨走进车厢里,车夫催促马儿重新上路。 全英朝全雄使了个眼色,悄悄跟在后面。 响马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看着他们狐假虎威。 过了一段路。 全氏兄弟正想着如何攀谈以挽回先前的失误,却听叶晨淡然道:“山高水远,路不尽同,两位走好。”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 全氏兄弟虽然满心仰慕,奈何脸皮还不到贴冷屁股的厚度,只能说了几句景仰感激的话,溜着小马从另一条道走了。 车厢里,叶晨脸上寒霜如腊月。 杜纷纷陪笑道:“生气啊?” 叶晨不做声。 杜纷纷想了想,钻进他的怀里,轻轻搂着他的腰,“不气好不好?”这是她经过长久的实验后,得出的第二个妙招,也是屡试不爽。 果然,叶晨揉着她的头发,虽然还是没说话,但身上却没先前那么僵硬。 过了一会,他突然低咒一声。 杜纷纷愕然抬头。 只见他自言自语道:“一胎,只要一胎。” 到了约定的镇上,两人足足住了三个多月,却还是没有等到师父们,只等来一封信。 信中先是用赞叹的语气描绘着长白山的风光,临末,才用一句话潦草地带出两人现今正在长白山采药,给她进补之类的云云。 杜纷纷看罢信,叹气道:“师父一定是又迷路了。” 叶晨皱眉道:“但我师父不会。”陆冲航几时这般没主意地迁就别人了? 半晌,他突然问道:“你师父是男是女?” 杜纷纷转了转眼珠。“你猜?” 叶晨若有所悟,搂着她笑道:“谁管他。我只要你是女的就好。” “那我腹中孩儿呢?” “谁管他。我只管他早点出来就好。” …… 杜纷纷突然抓着他的手臂,哀叫道:“你这只乌鸦嘴!” 番外二 一般人当父亲都是欢欢喜喜的,但是叶晨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从那个皱巴巴的小猴子被接生婆抱出来,对着他鬼哭狼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的不对盘. 这点在这只小不点红皮猴一天到晚扒着杜纷纷的胸前要奶吃时,达到了高峰. 他再小也是个带把得.一想到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带把地天天蹭着杜芬芬光滑的皮肤,叶晨就感到一阵烦躁. 他原本还试图请个奶娘来带他的,但在失败一十八次,把方圆几百里的好奶娘哭跑,不好的奶娘吓跑之后,他终于爆发了. 杜纷纷见他一脸诡笑,忍不住将孩子往怀里抱地更紧,"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一天到晚都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她红杏出墙的罪证呢. 叶晨盯着舒舒服服睡在她怀里的小红皮猴,冷笑道:"他就不能不喝奶么?" 杜纷纷道:"他还未满周岁." "未满周岁已经这么讨厌了,长大岂非更了不得." ...... 杜纷纷看着怀里安安稳稳的宝宝,郁闷道:"他哪里讨厌?"双颊胖嘟嘟的,不知道有多可爱.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露出充满母爱的笑容. 叶晨觉得刺眼,伸出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 孩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开始号啕大哭. ...... 杜纷纷干笑道:"也许他觉得有点硌" 叶晨道:"这叫好色" ....... 杜纷纷囧囧地想,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孩子 "啊,对了."她不动声色地把孩子抱回来,等他安静后,才微笑着开口"还没给他取名字呢." 从出生到现在,他都只有两个称呼.她的"心肝宝贝",他的"小红皮猴",正正经经的还没有.事实上是叶晨自从他出世以来,脸上的温度一直和天山之巅差不多,害她找不到机会提. 叶晨挑眉. 杜纷纷抢在他张口之前道:"最好清雅脱俗一点的." "叶道梅." ...... 杜纷纷囧道:"听起来好像也倒霉啊." 叶晨冷哼. "呃,要不要再想想?"她赔笑 "叶茶景." "也差劲?"杜纷纷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有没有正常点的?" "叶桐鑫" ...... 叶痛心!! 杜纷纷终于发飙了,:"他到底是你儿子!你有没有必要这样一直咒他?!" 叶晨满不在乎道:"有." ...... 当夜,杜纷纷抱着儿子睡书房. 番外三 知道杜纷纷替叶家生了个儿子添了丁,叶鹤年对她的态度大大改善,还特地派人送来许多礼物。一时间,杜纷纷母凭子贵。 杜纷纷想起自家儿子的名字还悬而未决,虽然自己给他取了个小名“善儿”,但终究不是这么回事.叶晨是指望不上了,她想来想去,拜托给了叶鹤年.一来他是公公,是长辈,由他取名字自然天经地义.二来他是当朝首辅,想必学富五车.就算不学富五车,他手下多得是人才. 这样一想,她就很放心地将这件事情交托出去了. 没两个月,果然有回信来. 信里叶鹤年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一个层次,嘘寒问暖自是不提.连以往说她配不上叶晨,现在都变成叶晨高攀了她.反正他位高权重,他说出来的话就是权威. 信最后,他很诚恳地表示,他算过孙子出生的生辰八字,以及夜观星象所得的结果进行汇总,终于找到了一个极为吉利的名字. 杜纷纷屏息看到最后-- 叶晴. 她开始觉得太普通,又有点太女儿气,但转念想到叶晨取的那几个名字,两厢一对比,孰高孰下一目了然,心中也就愿意了. 虽然叶晨对这件事兴趣缺缺,但 好歹是孩子他爹,所以她还是第一时间拿去让他过目. 叶晨看完只有一句话:"一夜情?他还真是有预见之明" ...... 杜纷纷娘俩当夜又在书房度过. 杜番外四 转眼间,小叶晴已经五周岁,能够背唐诗了. 杜纷纷欢喜啊,呀不是他们住在千山鸟飞绝的地方,她真想敲锣打鼓地向所有街坊邻居都宣传宣传.不过即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去镇上找关系不过的八姑六婆分享一下喜悦. 这五年来若说收获,那就是叶晨父子的关系也开始缓和. 比如现在. "腿张开."叶晨悠然地喝着茶,看着书,但是手中的藤条却毫不留情地指着两条腿颤巍巍哆嗦的小人儿. 叶晴嘟嘴,泪水在眼眶凝结. "想吃素么?"叶晨双指夹着藤条,目光虽然没看他,但是话中的冷意,不言而喻. 叶晴想起一个月的青菜白饭生涯,顿时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从懂事的那刻起,他开始明白,虽然娘亲很疼他,对他很好,但是家里真正做主的,却是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我听到你在骂我."叶晨用眼角睨他. 叶晴吃了一惊,奶声奶气道:"你怎么知道?" 叶晨阴森森地笑道:"原来真的有啊." 叶晴被他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娘......" 叶晨轻啜了口茶,"她上街宣传你的丰功伟绩去了." 叶晴眼泪顿时止住,呆呆地看着他. 叶晨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天边一朵黄色烟雾腾起,眉头一邹,随手捞起正坐在地上等待惩罚的叶晴,朝黄烟的方向掠去. 这是他给杜纷纷的求救信号,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居然真的会用上. 尽管他的武学境界没有突破,但是内功轻功却是与日俱增. 他到镇上,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杜纷纷被一个中年男子拦在街中央,任凭她如何出招,都无法伤那男子分毫. 叶晴在一旁看得大急,拽着叶晨的衣襟道:"爹......娘她,帮娘啊." "这就是强弱之别."叶晨沉声道,"在这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就比如现在,你看到你娘遇到危险,却只能向我求救,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叶晴道:"因为她是你娘子!" ...... 叶晨深呼一口气道:"还有呢?" 叶晴见杜纷纷没危险,缓缓放下心,低声道:"因为我不够强." "蹲个马步就叫苦叫累,是不会成为真正的高手的." 叶晴抓着叶晨的肩膀,坚定道:"爹,我一定会学好武功,以后保护娘的." 叶晨给他一个冷眼,:"你少惦记这个.你娘有我保护." 他分开人群走上前. 杜纷纷看到他,立刻停下手,喜道:"你看谁来了?" 那中年男子头也不回道:"他刚才在哪里看了很久的戏,还借机教育了孩子一回呢." 叶晨放下一脸迷糊的叶晴. 杜纷纷牵过他,拉到男子面前道:"他是你爹的师傅,快叫师公." 叶晴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公." 杜纷纷看了看他的左右,"我师父呢?" 陆冲航朝一旁努嘴巴."喏." 只见一个刚买了糖葫芦的长须汉子朝他们走来. 叶晨眉头微皱,杜芬芬解释道:"我师父喜欢易容." 汉子走到他们中间,看着叶晨道:"啊哈,你就是拐骗了我徒弟的人,我今天终于见到你啦.你运气真背啊." ...... 杜纷纷囧囧地叫道:"师父!" 汉子低头看叶晴,"啊,幸好孩子长得像他爹,真好看." ...... 杜纷纷郁闷地想:虽然她算不上貌美如花,好歹也是清秀可爱啊,何必讲得这么直白? 叶晴突然道:"你和师公的武功是不是比我爹厉害?" 汉子望了叶晨一眼,"我不行,我就比你娘厉害点,不过你师公行." 叶晴对着陆冲航道:"师公,我跟你学武功." ...... "好." "好!" 叶晨和陆冲航异口同声答应. 杜纷纷不禁意外.她还以为叶晨会发飙呢. 叶晨低头看着叶晴充满向往的小脸蛋,欣慰地想:终于把这个小红皮猴打发走了. 陆冲航看着叶晨嘴角弯起的笑意,脸上笑得更欢.若干年后,一代剑神败于自己亲生儿子之手,岂非也是一段江湖佳话?当然,叶晨的反应不再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 若干年后. 陆冲航终于忍不住在院子里发怒:"同样姓叶,你的资质怎么和叶晨差这么多啊?!" 那边,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少女朝叶晴招呼道:"晴晴乖,吃汤圆了." 陆冲航看叶晴拖着圆敦敦的身躯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怒气更甚,"吃吃吃,你除了吃还是吃,还跑,还跑......" 少女柔声道:"好人,你别欺负他嘛......" 陆冲航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你一天到晚易容来易容去,烦不烦啊?这次你易容得是什么鬼玩意?!" 少女害羞道:"名妓." ...... 陆冲航吸起叶晴扔在地上的剑,在院子里刷刷练起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 "噗!"一只旁观的小汤圆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