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经久世故 作者:挑昼 文案 红尘百戏,一入皆难逃。 短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笑看红尘千百戏 立意:互为因果 ================== 第1章 王文桦前几年被下放至杭郡锻练,乃今任务完成,只待回京升职。 回京那天,王文烨突来性质和几个下属去了一家有名的北里。 这王文烨今年已是不惑,虽不是什么沉湎淫逸之人,但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花花绿绿的勾栏也逛过不少。 而姜离被他带回去更是意料之外…… 那日,王文烨在台下看着舞姬凹凸曼妙正尽兴着呢,就见一个瘦弱书生被人从楼上房内踹地滚出来,接着撞在了走廊的木栏上。 得亏那栏杆结实,不然那人能直接从楼上掉下来。 台上舞姬训练有素,见怪不怪一般,继续扭动着身躯。 接着,楼上房内走出一个女人,看模样气质,这女人早已过了桃李花信之年,估摸着二十有七八了。 她模样生得俊媚,是那种大气的媚,不似那种会恃宠而骄的妩媚,让人一眼就刻在心里,往后怎么看怎么品味,就好似一壶酒,时间越长,越有韵味。 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出,眼神薄寡地扫了扫那书生,朱唇轻吐,“没钱,还想霸王餐。” 接着,她后头就跟着走出一个唯唯诺诺年轻女子,那女人拉着女子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王文烨的眼中。 他招来下属,把这院里的老鸨叫来,问刚刚那姑娘大致多少银子。 老鸨阳奉阴违地笑着,不紧不慢地伸了伸手指。 那女人名叫姜离,来这家北里也是有十几载了,风尘里的是是非非,鲽离鹣背,男人背着妻子瞒天昧地,谩辞哗说,在栏里对女人恬言柔舌,洋洋盈耳的事她见得多了。 姜离吃的就是风尘里的这碗饭,当她侍奉完王文烨后,得知他要将自己带回京时,她顿时不知所措。 姜离在这儿栏里待了十几年,当初是那老鸨赏口饭吃才有得今天的她,她自觉天生命贱享不了这等清福,况且她一个世俗里的“野路子”,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进京攀着权贵人家苟活。 而事实却是姜离多想了。 回京途中王文烨对姜离百般恩宠,姜离对男人这套把戏见得多了,自然不动心也不懂情,只是本着反映回应他。 经过几天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长安。 可姜离并没能如愿地进入王大人的府邸,而是被弃之在后山。 那是王家的地盘。 姜离看着不远处那至于湖畔边缘的小屋,四周绿水环绕,雾气袅袅,木桥在雾中也变得若隐若现。 她笑了笑,开口说道,“男人,早就知晓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了。这样也好。本以为往后的日子离不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样看来,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挺好的。” 第2章 后山归属王文烨的那块地,实属风月无边,人杰地灵。那地方僻静得很,周围又环湖,舒怡的不得了,实在适合修身养性。 姜离自那日被抛在这里,王文烨就没来瞧过她了,她听这里的侍女无宁说,老爷从没将任何一个女人带来过这里。 可这话姜离听了心中却没半分高兴,姜离见无宁年纪尚小莫约及笈之年,便开口问道,“王大人后院共有几房啊?” 无宁老实回答,“大人后院一共两房,大夫人是李尚书的女儿,可惜……”说到这,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毕竟年纪不大,各种情绪都浮现在脸上。 姜离朝她边上坐了坐,一手抚着她的后背,问“怎么了?” 无宁抻头左右望了望,“姜姑娘我同你讲了,你莫说是我告诉的。” 姜离笑了笑,摸着她头道,“当然不说。” 无宁听到承诺后,便开始口若悬河。 原来这李尚书的女儿李芝岚,同王文烨结发不久便育一子,可惜造化弄人,那孩子还没满月便夭折了,李芝岚痛心疾首,不愿再孕育一个孩子。 王文烨对此大为不满,便故意为之取了个二房。 姜离听了一阵感慨,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更是悲催,自幼便没见过亲爹亲娘,十几岁时又随着饥荒人群去到杭群,恐是她那张灰头土脸的脸蛋当时足够惊艳,才能让那老鸨在一群难民中一眼就相中她。 即使她现在身不由己地被人卖了,可姜离却没半点抱怨,若没那老鸨当初瞧上她赏她口饭吃,怕是她早已变成土中白骨。 无宁后知后觉,讲完一堆后才发现自己多嘴了,她赶忙站起身,说道,“姜姑娘,已是晌午了,我去做点饭吧。” 姜离一把拉住她,站起身后笑盈盈道,“还是我来吧,在杭群吃惯了清淡的。” 无宁慌忙地说,“不能不能,姜姑娘你爱吃什么,你说了我做便是,怎么能让你来做。” “这里又没有旁人,不必这么墨守陈规”姜离说,“我大你这么多,姑娘是叫你们这群小孩的,往后叫我姜阿姐怎么样?” 无宁手攥着衣摆,扭捏道,“姜阿姐,这样不好吧,老爷说了你是……贵客。” “什么贵不贵客的,这里就你我两人,守这这些死规矩干什么,再说阿姐手艺很不错,你不想尝尝?” 无宁一听,眼神顿时亮了亮。 姜离的手艺确实很不错,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堂前端出几盘杭群的特色菜,什么龙井虾仁,西湖醋鱼,钱江肉丝,牛肉羹…… 无宁看着一桌子的菜,傻乐道,“姜阿姐,我若是以后都跟着你,岂不是顿顿都能吃到这些美味。” “多大点出息,你若爱吃,我得空教你便是”姜离说,“跟着我一个妓子,能有什么出息。” 无宁忙不迭地说,“我从不觉得阿姐是个妓子,你同她们那些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姜离笑看着她问。 “我说不同就是不同,和姜阿姐相处有些时日了,我觉得……你是,是个好姑娘!” 姜离噗嗤一笑,她拉着无宁坐下,将盛满米饭的木碗递给她“等哪天我心情好了,给你讲一讲我在杭群的事怎么样?” “好啊……”无宁猛地点点头。 长安一连好几日都是阴雨连绵的,某日正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王文烨带着个下属来到这后山。 姜离“奉命行事”王文烨认真“开垦”。 只是这次王文烨匆匆结束,从他和下属的对话里,姜离听出他是要外出和人会面,正好顺路便过来瞧了瞧。 姜离一人狼狈地躺在床上,魂不在体,思绪游离。 她收拾好后,起身出门,看着那还刚走不远的马车和空中不断的细雨。大概是屋檐顺下的水珠被风吹得迷了她的眼,那马车逐渐在她的视线里模糊消失掉。 第3章 姜离坐在妆奁前,无宁替她梳挽着头发。 一张惊艳绝美又稍显岁月历练出韵味的脸蛋清晰地映照在铜镜上,无宁看得有些傻眼,感叹怎么会有这么秀雅绝俗又柔情绰态的人。 姜离一脸的愁容尽数摆在脸上,两条娥眉也跟着微蹙。 无宁从镜中看出姜离脸上的落魄,便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姜阿姐,你来这儿有些时日了,是不是思乡了,前几日一直下雨,我看湖中的荷花开的很是摇曳,今日有空要不带些果子茶水,去看一看怎么样?” 姜离回过神,从镜中看着无宁,“也好”她好像安慰自己一般,接着说道“是得出去走走了。” 正是六月三伏天,一场雨下完,湖上的荷花坎坎绽放在争艳。 无宁提着篮子,领着姜离往亭子走去。 两人刚赶到亭子,无宁便急忙地拿出水囊,倒满一茶碗后递给姜离,“阿姐口渴了吧,喝点水。” 姜离笑了笑夸无宁最近眼力见好了。 两人坐在亭下看着风景,时不时地说说笑笑,恰时,一个男子闯入她们视野。 那男子个子瘦挑,一身白衣温润如玉,好似也是来赏荷花的,只不过从他时不时握拳咳嗽来看,大概是感染了风寒,那男子很快也注意到了亭子那边,他朝着亭下两位笑了笑便径直走去。 无宁替姜离煽动着手中扇子,言语中难掩地兴奋,“阿姐,他好像是朝我们这走来的,我不会是看错了吧。” 姜离轻笑着摇头,“这附近是有旁人居住?” 无宁想了想说道,“没有吧,这后山都是归属我们家老爷的,可我没听过这地方还有其他人入住啊。” 那男子越走越近,他来到亭下,带着一脸好似柔风一样的笑,又有些怯生生地行礼道“小生姓王,名曲终。前几日下了好些天的雨,想来这湖中荷花该是开的差不多了,便抽空来看看,没想到今日真是有幸,不但见着了绽放的荷花,还遇见了二位姑娘。”王曲终说这话时,脸色涨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离,他壮了壮胆,开口道“敢问二位姑娘姓名是……。” 方才离得远,这王曲终走的近了,姜离才看清他的容貌,眼前这个文雅模样的男子,长得面如冠玉,薄唇如削,鼻梁似峰,莫约弱冠左右,脸上的那点青涩还都未完全退却。 姜离站起来,微微欠身说道,“姜离。”她回头看了看无宁羞怯的样子说,“身后这小丫头叫无宁。” 王曲终看着石桌上摆放的糕点,又瞧向姜离“姜姑娘,我可否在此乘凉?” “王公子快请坐。” 王曲终坐下身,从怀中掏出水囊,他仰头喝了一口,伸袖擦拭着,待那薄唇上的水珠被擦干,身前又有两位美人,王曲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懂该同人家讲点什么。 姜离见他一副拘谨模样,把桌上的糕点盘子往他那推了推,“王公子,尝尝这糕点如何,我身后这小丫头做的。” 王曲终红着脸拿了块品尝,赞叹道“嗯,好吃,无宁姑娘好手艺。” 无宁听了心中窃喜,又羞怯地瞟了王曲终两眼。 姜离打量着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按无宁说的,这后山都是归属王文烨的,那能住在这里的人必定都是和王文烨有一定的关系,更何况眼前这个男子也姓王。 虽然无宁说这后山之中除了她们没人居住,可姜离想了想这无宁毕竟年小,王家的事儿想必也都并非让她知晓。 这时无宁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句话,意思是两人出来也有些时辰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姜离听后点点头,她将要离开的时候转身问道,“王公子是住在这附近?” 王曲终答道,“是。” 在回答姜离的问题,王曲终的目光始终不肯移开眼前那人,好似那人有什么魔力,看了就舍不得人移开眼睛。 姜离走后,王曲终站起身眸光追随着二人离去,他拿起糕点,尝了口后傻笑着,“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 第4章 王文烨最近来这的次数愈发变多,当然,无外乎都是因为外出办事顺过此路。 姜离只知他要去和一个重要的人会面,其他王文烨也不愿与她多说。 那日王文烨一走,姜离便独自前往湖边亭下。 她一路无神,走路也心不在焉的,走着走着便撞上一个东西,姜离抬头一看,竟是那日遇见的王曲终。 王曲终看着文弱实则也是不经风,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捂着胸口一手还拿着书卷,他似也没想姜离会在这,磕磕巴巴地傻笑着,“姜姑娘的力气真是不小。” 姜离心中本是有些惆怅,被他这么一说郁结之气倒是消了不少,她看着王曲终手中的书,问道“王公子是要科考了?” 王曲终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自幼身体不好,科考一拖再拖,母亲让我来这修养,我想闲着无事不如就多看看,今年给考了。” 姜离心忖,眼前这人必定和王文烨有什么关系,否则怎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来这修养身体。 王曲终见她不说话,他底下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姜姑娘,这烈日当空的,不如一起去亭下乘凉吧。” 姜离“嗯”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头顶火辣的太阳,“今日温度酷热,王公子怎么有心情出来赏荷。” 王文烨偏头看了她一眼,烈日的照耀下,姜离的侧颜几近完美,细长浓密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打出一片扇形的阴影,一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就藏在下面,她的鼻子小巧而挺翘,十分秀气,尤其是那打了胭脂的薄唇,在阳光下随着她地呼吸一张一合,看得人心潮澎湃。 王曲终还是个情窦初开的雏儿,这样美得人窒息的美人,他怎可心如止水。 他仅是这样看一看,脸上就渐渐浮现出潮红,他拿着书卷的手紧攥,连纸张都有些发出“咯吱”的响声。 王曲终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赏花是次要的,我在......在等人。” “等人?”姜离会心一笑,像他这个年纪的,估摸着是遇见哪个心动的姑娘了。她好奇地调侃道,“是遇见哪个心动的姑娘了?” 王曲终突然怔住脚步,说道,“我……我每日都在这次等。” 姜离失笑出声,心想果真是纯情。她不禁转头一看,只见王曲终面色红的不太正常,她赶忙收起笑脸,急问道“王公子,你面颊怎如此红?……身体可有不舒服,是不是中暑了?” 王曲终摸了摸脸,窘迫道“……有点热” “去亭下避避。” 两人来到亭子,姜离随身带了个水囊,她将水囊拿出将水倒在杯中,“王公子,解解渴。” 王曲终接过杯,一口饮尽,就好像喝酒壮胆一样。“姜姑娘,可有人说你眼睛生的好看。” 姜离自幼是在勾栏里长大的,男人的恬言柔舌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比这类还好听的,她听的多了。 姜离不谦让,也不骄凌,她点头致谢,顺便还夸赞了王曲终一句。 美目流连,顾盼生辉。 姜离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眼前这个情窍渐开的童贞男。 一阵飒风佛过湖面,自王曲终的东南方向吹过姜离,空气中带过丝丝竹香甜,又有着薄荷和艾草的清爽馨香。 姜离轻嗅了嗅,“王公子身上这香囊是何处买的。” 王曲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他扯下香囊,傻笑道,“姜姑娘喜欢?” “嗯。” “姑娘若是喜欢,我送你便是。” 姜离连忙摆手,心道,眼前这个呆子莫不是连送人香包是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只见王曲终神情难掩地落寞下来,他重新系上香囊,说道“姜姑娘这个不值钱,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嫌弃这个,我可以给你做个新的。” “不不不”姜离诧异的同时,又忙不迭地解释道,“王公子莫要误会……” “即然这样,不如我做个新的改日赠给姑娘,如何?” 姜离见他那般殷切,便不再好意思推脱。 大概是王曲终一时有些忘了形,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姜离一刻也不离,这惹得姜离不得不注意他。 眼前这个人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去看他,姜离那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在花街柳陌待了十几年,见惯了男人当众挑眉弄目,拨云撩雨的。 只是,在王曲终朝他一笑时,她内心的种种笃定,顿时荡然无存。他那纯粹的一笑,不含任何杂质,就好像一汪甘泉一样透彻甘甜,让人生不出任何杂念,更何况她还比王曲终大了七八岁,若是再多个几岁,做她母亲都说不定了。 王曲终慌张地垂下眼眸,自顾自地说道“我爹死的早,膝下就我一个病怏子,家中事物全是由我二伯伯家的大哥处理,后来病重一段时间,实在无法,便来到了这里鹭朋鸥侣。” 说到这,姜离此时已是确定,眼前这个应该就是王文烨的堂弟。 王曲终很是知趣,说到了这就没有再往下说去,他现已在姜离面前摆明身份,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他也没有追问。 姜离只是与他在亭下坐了一会儿,两人聊花聊茶聊音律,她发现面前这个白面书生除了瘦弱点,几乎无所他不知的。 更为人稀奇的是,这男子居然还会姑娘家的女红,绣的一手好香包。 两人只是小坐一会儿,没多久姜离便先告辞离开。 走了不远,姜离突然回过头,看向对面桥上背道的身影,王曲终说的话,突然又浮现在她脑海。 此时没了“外物”干扰,她细品了品那句话,能住这的姑娘怕是也没几个。 半晌,姜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轻叹口气,“到底还是不经世事。”王曲终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又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多少嘴里恬言柔舌的男人,背地里也能背信弃义另寻他欢,男人的这点把戏姜离自觉看得透彻,也自觉不会误入。 曾也有不少人说她这么无情,不懂得持宠享受,是因为还没遇到她心欢的人,可姜离那时对勾栏里的姐妹信誓旦旦的笃定,自己把男人看的透透的,看得太透,知道本质,也就不容易心动了。 那人调侃姜离太过苛刻,人活一辈子看得太透,也就像她这般无趣了。 第5章 姜离回到竹屋,却并没有在偏房中看到无宁。 正堂的门口还有两个侍卫看守,那一身行头一看就不是王文烨的手下。 姜离悄悄看了看,刚要转身离开,后肩就被人轻拍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惊慌失措,“大、大人,你没在里面?” 王文烨笑得狎昵,可姜离看得却是不寒而栗,他摸着姜离的脸蛋,轻拍几下问道,“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待着,去哪儿了?” 姜离如实回答,“去赏荷了。” 王文烨审视了她几眼,没再多语,而是拍拍她的肩,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屋。 姜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刚到正堂前,板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里头走出的,是个衣着紫色的圆领窄袖袍衫的中年男人。 姜离只是跟在后头,当她看清那个男人面貌时又赶忙垂下头,那人一身冠袍带履的,一看就是宫中的一品太监,她侧躲在王文烨的身后,直觉告诉她这人必定不能招惹。 只见那太监目光逡巡着王文烨,半晌,他走到姜离身边,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 姜离双目圆瞪,她下巴被掐得生疼,那太监用力按压下的手指旁边都泛着清白,她痛地微蹙眉头,内心的恐惧到了极点,却始终不敢啃出一声。 那太监端详半天,突然一甩手放开姜离,他接过侍卫递来的汗巾擦拭半天,不屑地瞥了姜离一眼,“烟花柳巷里的庸脂俗粉,王大人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啊。” 王文烨满脸涨红,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太监笑了笑后,告诫道“希望王大人能好好琢磨琢磨,你以为你还能独善其身?” 王文烨用袖袍佯装不经意地擦过额头上的冷汗,恭送了那位太监离去。 人走后,王文烨进屋就长吁了口气,姜离不敢多问,默默地为他沏了杯茶。 王文烨接过她手中的茶,把人拉倒怀中,他喝了口茶的功夫接连叹了好几口的气。 哄男人这一套她还是在手,姜离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她一手轻抚王文烨的脸,一边殷切关心又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王文烨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个婆娘家少管!”他似乎是为刚刚的不痛快找到了宣泄口,把正坐在他腿上的姜离推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 姜离站在原地,她内心不为所动,可所处的坏境和她现在的身份不得不让她虚与起来,她佯装地一脸无措。 王文烨抬头见她那般表情,心中又有些不忍,他重新拉过姜离坐他腿上,问道“若我告诉你,你跟着我,要是哪天要掉脑袋,你还敢不敢了?” 姜离听了不知作何回答,如若她能选择,她怎会愿入春院,又怎会给又家室之人当屋里藏娇。她不是不会说谎,而是这直入内心引人深思的问题,她实在不想再欺骗自己,说出违心的话。 王文烨见她犹豫,突然大笑起来,他朝着姜离那美艳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的真实。” 厌恶的表情在姜离的脸上稍纵即逝,她很快就恢复了那倾城的笑容,“大人一直依流平进,两袖清风,是大富大贵的好命。” 王文烨嗤笑一声,好似想到了什么,煞有介事地喃喃道,“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既已无法独善其身,不如放手一搏……” 王文烨说的自顾自,姜离也没听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大致猜到应该和那个太监脱不了干系。 第6章 王文烨在姜离那没有待得太久,那太监走后他待了片刻便和下属离去。 他前脚刚走,无宁后脚便走了进来,她提着一食盒的菜,欢喜地推开了门。 “阿宁,你去哪里了?”姜离问道。 无宁把食盒里的菜一盘盘地端了下来,说道“姜阿姐?你不知道?” 姜离心中纳罕,“知道什么?” “今个儿是我们老爷生辰,老爷看你回不了府,便让我早些去后厨,给你带些宴菜回来。” 姜离佛了佛衣袖站起身,“阿宁,你快收起来,我还不饿。” “阿姐这是自己吃过了?”无宁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无事无事,一点小菜,阿姐尝尝味即可以,这可是老爷请得宫中的御厨做的。” 姜离心中有些不痛快,那王文烨果真没把她当回事,刚刚能那般狎昵地对她,却连生辰这种事都不愿同她讲。姜离没有期待什么,只是她看着无宁端来的那些菜肴,更加意识到,自己不过就是个被看上的妓子罢了,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妓子。 无宁见她发愣不动,便又叫了一声,姜离回过神,她缓缓坐下身,接过了无宁递给她的竹筷,她食不知味地品尝起了那些宴菜。 无宁托着下巴盯着她,眼珠子直转。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姜阿姐,你怎知晓我有话要说?!”无宁奇道。 姜离抬头看了她一眼止不住笑意的模样,有些好笑地说“笑得那么高兴,想不知道都难。” 只见无宁把木凳朝她旁边挪了挪,又左右张头瞧望,故作神秘地说,“阿姐,你知我今日打听到了什么?” 姜离对于她们这些小孩打听来八卦,没有半点兴趣,她冷冷说道,“阿姐今日没得兴致去听。” 无宁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嘟囔着“是有关那日遇见的王公子的事,既然阿姐不想听那就罢了。” 姜离一怔,是有关王曲终的?! 不知为何,无宁说是与王曲终有关时,她就突然很想知晓,可没兴致这话又说出了口,姜离又不想在一个小孩面前拉下脸面,她几番纠结,正打算不过问,无宁突然把她拉坐了下来。 她晃着姜离的手腕,“哎呀,阿姐,你听我讲嘛,我这儿憋着没人讲难受。” 姜离便顺势坐下,佯装按着她的意思追问下去,“到底是何事啊?” “阿姐,我来王家时间短,此前确实不知这地儿还住着个王公子”无宁接着说道,“这次我回到府中拿宴菜,便打听了一番,你知这王公子是何人?” 姜离美目流转,抬手拿过茶杯喝了口茶,她示意无宁接着讲下去。 “王公子竟是老爷的堂弟!” 姜离对此自是知晓,她点点头又问“还打听到了什么?” 无宁见她这般镇定,满腹狐疑“阿姐,你为何一点也不震惊?” “你说这后山一片全是归属王文烨的,那要是没经过王文烨的同意,他又是如何住进来的,更何况这王曲终姓的也是王,这随意想想,都不难让人猜出两人间有些瓜葛。”姜离站起身,心忖着这小丫头果然也打听不出什么东西,便要起身离开。 无宁赞叹,“姜阿姐果真是聪慧”说完她又唏嘘道,“可阿姐知道同为一堂,一个可以弹冠相庆,一个却病恹体虚,久住后林这是为何?” “为何?” “王公子并非王家人,我从府中婆婆那里打听来,王曲终的生父也就是老爷的大伯,听说似是有不育症,总之迟不得子。可夫妇两人又实在想要个孩子,便去抱养了一个。” 无宁讲道,“这抱来的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大夫人对他视如己出,可随着时间推移,王曲终长得开了,身子弱的毛病也逐渐出现,王大伯却并非亦然,这孩子长得愈是与自己不像,他便是愈发窝火,府中议论的人舌也就越乱 ,大伯死后不久,王曲终便被送到了这里,据说当时还是大夫人去求老爷的。” 姜离微吁出口气,脑中突然浮现王曲终对她粲笑的模样,还有他那一手精巧的女红。 无宁从菜盘里挑了个花生米吃掉,又喝了口茶解渴“听老婆婆说,王公子来这时连志学都还没有!” “同你差不多大”姜离说。 无宁连忙摆手,“比我小多了。” “大夫人为何要将王曲终送至这里?”姜离问道。 “阿姐,这大伯死了,大夫人也就没了靠山了,她一个妇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王家人,此前大伯在时,他们虽是不满,可也只敢动动嘴皮罢了。这大伯人不在了,那帮豺狼自是露出真面目,对着一个妇人发难。” 姜离突然问道,“无宁,你知不知晓送人香包是为何意?” 无宁转着眼珠思索片刻,“这香囊乃是贴身之物,若是要将这种贴身之物送人,那定是心欢!不然这种随身物件怎可随意赠人。” 姜离心道,那王曲终虽说看着文弱木讷,可这连小丫头都知晓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意问问。” 无宁眯起眼睛,“阿姐没骗我?” 姜离觉得甚是可笑,一个在她看来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她一个即将而立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不经世事还未沉淀下心的童贞男。 她坚定地道,“骗你又没糖人吃。” 第7章 王曲终的女红做的不比女子差,技术精湛,心灵手巧。 姜离正在小憩,就被无宁突然叫醒,说是王曲终来找她。她起身出门进了正堂,就见王曲终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务实的让人有些发笑。 她让小丫鬟退下去,便独自一人进了正堂。 王曲终眸光处瞥见人影,他转过头立马站起,拘谨地从怀中掏出香包,两手递上“姜姑娘,给你。” 姜离憋着笑,垂眸扫了他手上的荷包,迟迟不肯接。 王曲终有些慌了阵脚,连忙道“姑、姜姑娘,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你收下便可。” 姜离存心想逗逗他,“那我要是不收呢?” 王曲终伸在半空的手慢慢垂下,脸上的表情亦有些难看,“姜姑娘开心就好,若实在不喜,我也不能强人受难......” “那日你说你在等个姑娘?这香包可是也送她一个?” “没有,没有,至此一个,只送给姑娘了”王曲终忙不迭道。 那张还有些未退完的青涩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期待,姜离见他这样有些于心不忍,觉得自己欺负了人家,她眉毛微挑,从王曲终手中拿过荷包。 王曲终内心兴奋雀跃又有些羞涩,连耳根都变得通红,慌乱和激动扰乱了他的秩序,他连忙说了句告辞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出正堂。 姜离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抬头就见王曲终自屋中夺门而出,跑得头也不回。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还从未见过这种面子如此薄的男人,油腔滑调的见得多了,这种羞口羞脚的也是一番风味。 她看着荷包上精致的刺绣,不经感叹这功底比自己强出太多,一个八尺男儿居然能静下心做如此细致的手工活儿,这事属实罕见。 王曲终为人务实了些,可有时候竟做一些语不惊人死不羞的事情,姜离翻看了香包的背面,上面绣着几行字,窈窈淑女,风姿卓越,倾国倾城倾君心。 许是老久没遇到这么纯情的事了,姜离竟难得的脸红起来,如傅了粉一般,白里透红。她的心口,犹如数落了一拍,心脏跳动地慌乱且无章法。 她收起香包,放在腰封里,推门而出要去找王曲终。 站在门外的无宁跟了上去,“阿姐,你要去哪儿?” “有点事,去去就回,放心,我不走远。” 无宁停在原地,不敢笃定心中的猜想,她只能说道,“阿姐,你莫要走得太远,万一老爷来了找不到你,到时候怕是又要怪罪了。” 姜离点点头,应承了后,便追了出去。 王曲终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大概是他听见了脚步声,姜离没追几步他就停了下来,他回过首,脸色同样涨红,“姜、姜姑娘。” 姜离朱唇轻启,缓缓吁气,“跑那么快干什么。” 王曲终一手紧攥,紧张得额头冒汗。 姜离从腰封摸出香包,看着他的眼睛“王公子,我想你亦是个明白人,既然我住在这里,就该知晓这个东西不应送于我。” 王曲终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难过,他皱了皱眉,似乎想不出什么话去反驳眼前这个人,他这么愣怔着,连香包也不愿去拿。 “我明白姜姑娘说的意思,亦然理解你的心情。一见倾心,我是个男人,本能地会去妄想你能看我一眼。”王曲终这辈子好像都没说过这种话,他说出这话不知是废了多大的力气和勇气,手掌内都是紧张时被掐出的破了皮的印子。 这般直白,惹得姜离不知如何接话,她将香包放在他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公子你我年龄相差甚远,眼下正是科考关键时刻,还望王公子自重。” “年龄这东西算甚?”王曲终缓过神,知道姜离是嫌弃他年纪小了,他有些不服地说“姑娘是嫌弃我这等年纪不够沉稳,心浮气躁了?” 姜离不理睬他。 王曲终看着那曼妙的身影即将要在自己眼前渐远消失,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从背后猛得搂住了姜离。 他今日把生平自以为没胆量说的话都讲了出来,已经越柬,何不破釜沉舟试一试。 姜离虽在勾栏里待得久,可任何事情都是在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发生的,王曲终这一招实在太过突然,又与他平时行为与样貌实在不符,她着实吓了一跳,猛地挣扎开王曲终,红颜温怒,斥责道,“王公子,望你能自重,我虽做着人人唾弃的屋里娇,可尽管如此,我亦是有自己原则的!” 王曲终难掩悲落,他顿时醒悟,自己刚刚的理智好似不受控制了一般,他只是想在姜离面前争取一次机会...... 他非但没有争取到,还得不偿失把自己的形象在心欢之人面前毁了个尽。 他有些懊恼地捶拍着自己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异常地想追上去,大概是勇气给用完了,此时,他脚下却挪不动半点步子追上去。 第8章 末夏的最后一批荷花正在凋零,湖中摇曳的仅剩几朵,孤独的有些可怜。 姜离当王曲终是个小孩,那件事过后便没再提起,两人关系有所缓和,正常往来。姜离于王文烨而言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到时便宠幸几日,想不起时半个月不来也是常事。 那日一早,温度微凉,无宁一早说是上了集,置办些家中需要的东西。 姜离只身一人在房中作画,房门被人猛地踹开,走进四五个壮丁和两个侍女,万籁俱寂突然被人打破,那房门撞上墙面又因为力道太大而反弹回去,一群人面向凶恶,很是不善,眼前这副场景惹得人心慌乱。 她站起身,强破自己镇定下来“几位,这是......” 领头的是个牙口伶俐的丫鬟,看样子比无宁大不了多少,“姑娘可是姓姜?我们家夫人想请你去云楼喝杯茶。” 眼前这帮人,姜离一个也不认得,她自来了京也没结交什么朋友,平日里更是不会轻易离开这后山,她既想不到自己这是结交了哪位夫人,亦想不到自己是得罪了谁。 “你家夫人是为何人?我自来到这里并未结交过什么好友。” 那小丫鬟一听,圆眼瞪了起来,恶凶凶地道“我家夫人的姓名,岂是你一个野路子可随意打听的!”说完她就招呼了一群壮丁围住姜离,紧接着道“不管今日你是同我走,还是不同我走都由不得你,你乖乖听话便可以少受些罪。” 接着两个壮丁就紧抓她的手,按着她的肩膀如同押送牢犯一样,姜离挣扎几下实在挣脱不了,她不明所以内心又异常惶恐,“我与你无冤无仇,亦不认识你口中所说的夫人指的是谁,你们到底是谁?!绑着我作甚?!” 那丫鬟嗤声一笑,上下打量着她,“你自是不认识我家二夫人,我家二夫人识得你便可,一个不上路的野媚子,也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姜离顿时大彻大悟,羞愧感使得她的气势下去一半,连质问都理屈词穷。 她就那样被一群壮丁绑着,麻布条蒙着眼睛,被塞进马车后,一路颠簸不知被送往什么地方。 姜离彻底清醒过来时,屋外一片漆黑,她动了动身体发现手脚依旧被束缚着,随着她的动作,身下还响起干草声,这声音她再清楚不过,早年这种干草为铺的坏境她不知睡过多少回。 她猜测这可能是哪个荒郊弃用的废旧小屋,此时天色已暗,姜离不敢大声叫唤试探,她就慌这一颗心倚靠在干草垛里,本打算是等到天亮了在做下一步对策,谁知她在小屋种待了莫约一刻钟的时间,屋门就被人打开。 接着屋中被人点上好几根蜡烛,顿时亮如白昼,姜离眯了眯眼,适应着这亮光,她仔细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坏境,每看清一**上的冷汗就多一分,寒毛卓竖。 眼前的是个简要的刑库房,各种骇人的刑拘一一陈列。 姜离从未见过这些东西,她简直恐惧到了极点,被人架起来时都有些浑然不知。 从进屋至今未开口的一位嬷嬷走了过来,她凶恶地捏起姜离的下巴,两眼怒瞪,以此恐吓“小妮子,有些梦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有些枝头更不是你能妄想去攀的,你倒也别怪老妇,怪只怪......你攀错了人!”她顺势解开了蒙住姜离嘴巴的布。 姜离吓得两眼欲哭,她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声噤道,“我亦有错,可...可你以为我愿意,不过是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勾栏女子,命苦,就算没有我,被带回的也会是别人。” 那老妇人听后当即甩了姜离一个耳光,厉声道,“住口!老爷岂是能容你一个妇人评价的?!” 姜离只觉两耳嗡嗡,腮帮又麻又痛,口腔不一会儿就尝到了咸腥的味道,她轻轻吐了一口,一些血红色的沫子清晰喷落在地上,精致的面颊上顿显出一只又红又肿的手影子。 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把人绑上木架准备给点教训,姜离细皮嫩肉,自是招架不住没几下就昏了过去。 一群人似是还没尽兴,可也只能作罢。 老妇人想着给她点教训,再在途中把她丢弃,正反这小妮子刚来人生地不熟找不到路,这里又是离京较远的郊区,离集镇又有些距离。皇子脚下管的严且不说,就算侥幸让她进去了,王府的森严警卫也不可能让她见到老爷,想到这老妇人自觉满意地点点头。 那老妇人大概也是看姜离经不起折腾,索性翌日一早就把她丢在了荒郊。 姜离浑身发烫,似乎得高热了,她看着渐远的马车,意识模糊地喊着,“水......” 她试着站起身,扶着身旁的树往前挪步,可没走几下,姜离就走不动了,身处在一眼看不到头的树林里,姜离不知道还要再走多久才能到人群密集的地方。 高热烧得她浑身使不上劲,脑袋昏沉的更是要炸裂,加上身上那些还未结痂的伤口,姜离再次体会到了绝望,这种感觉是自她被收留进了勾栏就再也没有过的。 而上一次,正是随着饥荒人群来到杭郡的年。 她咬着牙,即使**再痛苦,可姜离还是扶着树往前走,她竟也第一次冒出这种想法--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姜离也顾不得去分清,只是眼前逐渐迷茫,很远的地方似是有个人骑着马朝她奔来。 姜离原以为是哪个过路客,可那人将马停在不远处后,就向她走来,她定睛一看,原是王文烨的堂弟。 姜离觉得眼眶发热,那双勾人摄魄的媚眼流泪的样子楚楚可人。 王曲终看着她,半晌终于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那是姜离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瘦弱书生,他的胸膛竟然也可以如此宽厚结实,让人感到踏实。 她这时有些不敢相信王曲终居然来找她,觉得亦梦亦境,她只是本能地问出一句,“你怎么找来了?” 第9章 姜离是被梦魇惊醒的,她吓得满头大汗,薄唇泛白。 良久,她彻底清醒,当她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手腕时,姜离微微偏头,这才看见趴在他床边的王曲终。 她起先是被吓了一跳的,这一幕要是让人看见,口舌难挡。说到底她还是女人,就算明白再多,到底也还是普通人,她也怕那些七言八语,闲言碎语。 此刻夜静得很,她能清晰地听到风吹过屋外树梢的声音,还有末夏的蝉鸣声。 姜离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手肘撑着床支起身体,刚一动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痛让她回忆起那日的场景,手肘上刚包扎好的纱布又因为支撑时的力道染上殷红的鲜血,她看着那血迹逐渐变大,心中的余悸也越来越深,惶恐不安。 王曲终似是很累的样子,睡觉时眉宇微皱,放佛充斥着焦郁,连姜离惊醒时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发现。 这倒是让姜离得了空,好细细端详这个看似瘦弱的白面书生了。王曲终着起衣来看似弱不禁风,瘦弱得很,实则身板很是挺拔坚实,鼻峰高度与嘴唇均如刀刻般精致,浓浓剑眉斜斜插入额前碎发,若不是面颊看着青涩,年纪上姜离实在嫌小,这样的男人看上她,她倒是也想试试。 王曲终动弹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姜离的眼睛,两人四目相接,眸光在暗暗的烛光下滋生出众多说不出的情愫。王曲终盯着她一刻不眨,像似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那种,可当他睫毛轻轻扇动,眼中**的光又不得不暗淡下来,变得绵延收敛起来。 “你醒了?”姜离问道。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王曲终挠了挠头,压下心中要迸发的情愫“口渴吗?我去给你倒点水。” 姜离点头,又问“我睡了多久?” “两日了,你有些高热。” 姜离伸手要接过杯子,却因为伤口疼得“嘶”了一声,惹得王曲终注意到了手肘上裂开的伤口,他将杯子放在一边,拉过那纤细的手腕,“这伤口是刚绽开的?” 姜离有些无措地点着头,“起身时没注意力道。” 王曲终拿来药包,解着她手上的纱布,“要重新包扎上药,有点疼你忍着,身后的......等明日让无宁给你换。” “好”姜离莫名的脸红起来,“这几日你一直在这儿?” 王曲终认真清理着伤口,应承了这句话。 屋中一时有些安静,两人均是没有说话,因为上药和包扎的原因,王曲终温热的手掌不免在姜离的手肘处来回摩擦接触,孤男寡女,两人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离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他几日可曾有来找过我?” 王曲终突然顿住手中动作,抬起眸。两人心照不宣,他知道姜离说的人指的是谁,二人现在这种身份同处一室,传出去都是要被唾星子淹死的。 在这种时候姜离问出这话,不免让王曲终心升猜忌两人的情感,他忍不住揣测的同时,心中亦是难掩的悲哀。 半晌,他回答道“......大哥没空来” 姜离心下早就了然,她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那王文烨时常半月不来也常事,怎么可能那么巧,她受了伤又正好来瞧她了。 王曲终心中有些不甘,道,“他知道你受伤了......”说完,他又有些后悔自己讲的这么直白,怕伤了眼前这个心爱的小娘子的心,又不情不愿地解释着“他近日有些忙,可能不太顾得上你,忙完得空了,估计会来看你的。” 王曲终不太擅长表情管理,那解释在姜离看来都很是勉强,一脸的不愿,还带些委屈。 姜离没憋忍住,不再像平时那样淑婉的笑,而是直接笑出了声,那样子没得半点南方姑娘的样子。 她捏起王文烨的下巴,心中忍不住升起逗弄,她不在那般小心翼翼地端着,笑着调戏道“王公子这般不愿,又为何给我强行解释呢,不是正和了你的意。” 说完她见王曲终面色忽绛忽皓,更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果真是不经世事,姐姐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必如此拘谨。” 王曲终气的涨红着脸,他攥住姜离手腕往前一带拽向自己,两人间的距离顿时近到了暧昧的地步,鼻尖碰着鼻尖,气息紊乱交错。 王曲终沉声道“姜姑娘一早便知我的心意,你不肯应允我,又肆意嘲笑,诚如你所说,我不经世事还小,又怎可如此忍心取笑我?” 王曲终的话语久久萦绕在姜离耳边,热气喷洒,神志恍惚。 他刚刚那番话好像是试探一番,下一刻王曲终便吻落在了姜离的唇上,男人的本性让他由起初的小心辗转变为疯狂。 姜离猛然清醒,心如擂鼓,她推开王曲终粗鲁地抹了把嘴,“你疯了?!干什么!” 王曲终不再似平日里那般文雅,他伸手摸着眼前人的脸蛋,满是怜惜,又低头看向那裂开了的伤口,神情异常伤心,“我看得心痛,时常在想他是给了你什么,能让你如此跟着他,你真的就想着,这一辈子躲在这后山中度过?” 他笑了笑后接着道,“你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带你去往青州,找个热闹的小镇开个当铺,忙时你经我营,闲时游历四方。我平日里起身早,等你醒时,定会摆好一桌子热乎的饭菜。你若是欢喜孩子,咱们可以要一个,若是不喜,就我们两个。你老说我小,可我已是弱冠,只是和你对比显得小罢了,寻常同我大的早就娶妻生子了。” 王曲终说的无比虔诚,眼神透彻,就连混迹花街柳陌多年的她也是看不出半分破绽。 姜离一时语塞,王曲终这后半句说得正中她的心窝,她回首自己过往,似乎辗转的几个地方,都没能让她正经的安稳的过上日子,干这一行,免不了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大概是如此的日子过得久了,容头过身,苟且因循惯了,亦或许是年纪大了,当她听到王曲终说的话时,内心竟有些发热动摇。 姜离喜怒不形于色,她抬头对上王曲终的眼睛,伸手指着房门口,“你先出去。” 王曲终收回手,神情没落,“王文烨知道你的事情,他还答应了乔娇娘不会再来你这。亦没有让她给你赔罪的意思。姜离......望你能认真思考我说的话,给我一次机会。” 王曲终走后,姜离躺在床上,两眼茫茫地看着上方。王曲终说的话参不出几分真假,可他说出的种种,均是姜离所奢求与向往的,若是眼前同她表露心欢的是个年龄稍长一点的,姜离亦或许当场就答应了。 第10章 翌日,姜离醒的早,其实是给背上伤口痛醒的。 她试着下床走几步,睡了几日了,腿脚乍一落地,还有些使不上劲儿,背后也是殷实地疼。 无宁推开门,端着盘子走进屋,“姜阿姐,你醒了?”她放下盘子,赶忙跑过去帮忙搀扶。 姜离摆了摆手,“没事,我自己可以。” 无宁看着她走路不利索的样子,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眼眶里兜起泪花,“姜阿姐,你不知王公子将你带回时,你昏睡不醒又浑身是伤,都快吓死我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姜离摸了把她脸,想起似得问道“无宁,你们……是如何找到我。” 无宁拉下姜离的手,两人挨椅坐下,她不回答而反问道“阿姐,你后背的伤如何了,这几日一直上药,可有好些。” 姜离点点头,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见姜离还在等着她回答,无宁叹了口气一脸难掩的自责,她懊恼地说“阿姐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那日一早非要去集镇,说不定他们那帮人就得不会得逞了。” “这不是你的错……” “……阿姐”无宁接着道,“那日一早,我其实是有看到二夫人手下的张婆子过来的,我也不曾想会发生这种事,自也没放心上,就去了集上。是我大意了,姜阿姐要是我知道,我定会……” “阿宁,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姜离打断,“你若是当时在场,怕是连你也要一同被带走。” 姜离见那小丫头大概是真的担心坏了,连忙摸着肚子转移话题,“好香啊,我有些饿了。” “阿姐是很香”无宁应了声,摆好盘子,给姜离递上木勺,“真没想到王公子竟会如此手艺。” “这是王曲终做的?”姜离停下手中动作。 无宁不以为然,说道,“是啊,阿姐,这几日王公子一直在此照顾你,我起先是说不用的,有我就够,可......”说着,这丫头还朝姜离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可王公子态度强硬,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推脱......” 姜离放下手中的粥,看着无宁那一脸狡黠的样子,就知晓这丫头也是瞧出端倪来了。她本不是个面皮薄的人,烟花风月之事也是没少经历,可独独此刻,让人知晓一个小自己快有七八岁的男子看上自己,姜离觉得臊得慌,脸上的红更是难掩。 无宁接着絮叨,“王公子这几日真是累坏了,一直忙东忙西的,每天还抽出空过来看你。” 姜离又拾起木碗,眸也不抬佯装不在意地问道“他有甚忙的。” “阿姐,这眼看就要到秋闱的时间了,王公子还不得抓紧看书学习啊。” 姜离恍悟。 无宁叹了口气,偷瞄着她的反映,“老爷这几日一直没来过。” 姜离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阿姐,那日我回来见你不在,原以为你是出门散散心,可久等半日也不见你回来,你以往从不会这样的,惹得我很是担心”无宁回忆道,“后来我去王府找老爷,半路看见了乔娇娘手下的张婆子,我当时就心觉得不好,可我回王府那日,家中好像是有贵客来,我没见着老爷,实在无法便去找了王公子。” 这时屋外突然想起敲门声,两人心虚不已,均是吓了一跳。 王曲终的声音从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无宁偷摸摸的瞧了眼姜离,说道,“王公子,快进来吧。” 王曲终推开门,端着散发浓香的鸡汤走了进来。 姜离看了看,说道,“一早做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又吃不完。” 王曲终看着她,弯眼笑了笑,“这段时间要多补补才好,这里面加了草药,对身体好”说完他给姜离和无宁各盛了一碗。 无宁接着碗,一口还未尝就夸赞道,“哇,王公子你这手艺真是好厉害啊,从没喝过这么鲜甜甘美的汤。” “我放了山蓝在里面,清热解毒的。”说完,王曲终又给姜离盛上一勺,眼含笑意。 姜离算是傻眼了,王曲终这么明目张胆,是怕人不知道他对自己存的那点想法?好在无宁那小丫头很是识趣,没喝几口便借口有事出去了。 无宁一走,王曲终便拉着木凳往姜离那边挪了挪,接着他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那手帕里像是包着什么东西。王曲终一层一层地打开,原是包着一支梅花玉簪。那玉簪子种水好,质地通透,梅花部分恰好有着飘绿,被雕刻出来更是栩栩如生。 王曲终拿下她发髻上的流苏,将手中簪子换了上去,然后细细逡巡着姜离的脸,发自内心称赞道,“好看。” 姜离被他那双瞳剪水般的眼睛看得心猿意马,木碗始终一只手端着,她看着王曲终,两人目光相接时发出电光火石般的激情。 姜离朱唇微启,眨了眨眼又迅速低头掩饰,王曲终拉过她的手,两眼别无他物,“阿离,可有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王曲终的手很热,不知是自己紧张还是对方心慌,只是短短几秒,她的手心就升了一层薄汗,那微妙的温度更是顺着她的手蔓向浑身,姜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乱得毫无章法,犹如有头鹿在心房乱撞。 她被自己有这个反映吓到了,她有些不安,自己好像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还一无所有的男子心动了。 或许现在还没有到特别特别欢喜的地步,但她确实心动了。 姜离从眸光处瞥了他一眼,心内有些甜蜜,可脸上依旧冷得很,她说道,“这一早,才刚进食你就来了,我哪有时间。” 王曲终听后,笑了,“好,我不急,不急,阿离慢慢考虑,多久我都等的起。” 他兴奋地又要给姜离盛碗鱼汤,姜离端碗闪躲,眯着眼笑道,“都给我盛几碗了?实在喝不下了,给我夹些菜吧。” 王曲终放下手中汤勺,欢喜地给眼前人夹上菜。 第11章 姜离亦曾想过,像王曲终这种本该跌宕风流的年纪,真的能愿意放弃外面的灯红柳绿,歌舞媚颜?能如他所说那般,同自己大了七八岁的女子安稳的过日子? 起初姜离是不信的,可王曲终在她面前很是务实,说的话句句忠贞,做的事处处到位。大概有点笨拙模样的男子更讨欢心,姜离的戒备心逐渐放下。 王文烨已经很久没来这后山了,久的就像是忘了这后山中还有她这么个人。 此时寒冬腊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人们说话都口吐白烟,门前地上的小路上被冻的结实,时值最冷,姜离和王曲终却打得火热。 两人站在窗前看景,王曲终怀中搂着美人,口吻惬意,“阿离,明日定会下雪你可信?” 姜离仰头,娇羞的看他一眼,“不信,你说下就下,是神仙啊。” 王曲终笑了笑,“天上阴云密布,近日天气又异常阴冷,每年这个时节都会下一场大雪。” 姜离靠在他怀里,看着屋外那棵开得争艳枝头的寒梅花,此刻的温存让她忘乎所有,只想时间定格在这里。 人总是异常爱说谎与本能地排斥自己没接触过的东西,嘴上说的信誓旦旦,言之有凿,可一旦尝到甜头就会食髓知味,深迷其中。 “最近温度低,寒气重,我做些冬瓜虾仁汤,给你驱驱寒如何”王曲终说道。 姜离哈了口气,搓着手掌取暖,“这天气哪还有捕虾的?” “府中今日来人,说是送了些上好的鲜虾,个个鲜活肥大。我娘又想见见我,派人传话,让我亲自回府取些过来做些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姜离捂着手。 姜离顿了顿,没有说话。 王曲终低头,温柔地吻着她的雾鬓风鬟,“放心,我很快就回。” 姜离沉默半晌转过身,拿过竹椸上厚重的披风,她替王曲终披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好啊,回头多放些虾仁,无宁那小丫头挺爱吃的。” 王曲终点点头,“嗯”了一声。 从后山去到王文烨的府上来回约要一个时辰左右,那日姜离做好饭久久等不来王曲终。 此时屋外已如墨染了一般的黑,无宁在屋中叫喊着饿,姜离久等不见人归,就只好和无宁两人开始先行进食。 “姜阿姐,你快吃啊。”无宁鼓囊着说道。 姜离放下手中竹筷,偏头向外望了望,满脸担忧竟显脸上,“无宁,你说曲终早该回来,可都这个时间点了,怎么还是迟迟不归。” 无宁见姜离是真的担忧,这才停下手上夹菜的动作,“阿姐,你放心吧,王公子不是说今日家中来人吗,那肯定就是被留下吃宴席了。” 姜离心中七上八下,可也只能顺着无宁的话安慰自己。 突然,屋门被人推开,外面的冷风顺势钻了进来,还带进一股浓浓的酒气味,黑漆漆的夜里,门口站着一个脸红醉醺的男子--王曲终。 “王公子?”无宁惊道,“你......你这是喝多了?” 姜离赶忙上前扶住,把人带到屋里。无宁打来热水后,便退了下去,只留他们二人独自在屋中。 姜离沾湿汗巾,给王曲终擦着手心,手掌,额头,脸蛋。之前的坐立不安,满心担忧,此刻见了人倒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曲终拉住姜离擦拭自己的手腕,在昏黄的烛光下,两眼迷茫地望向她,嘴里不清不楚的吐着,“阿离,我要离开长安几日......出去办点事,替、替我娘亲去办点事......” 姜离认真地望着他,内心忍不住发笑,多大人了醉了酒还跟个孩子一样喊着“娘亲”,她说道“曲终,以后少喝一些,酒喝多了终归是伤身体的。” 王曲终红着脸,腼腆地笑了两声,拿红热的脸颊蹭着她的手心,“好,你说甚便是甚。” 王曲终这幅醉了酒的模样,姜离看了,感觉胸腔处被填的满满的,她满心的欢喜感觉都要溢出来了,她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多久回来?” “……估摸着要有半旬才能回。” 姜离点点头,不吵不闹也没娇作挽留,而是柔声追问他何时动身,需要备些什么东西上路。 王曲终回答她说,备些衣物明日就得动身前往。 姜离其实心中有些不舍,可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心欢爱意本就是两个人相互信任与理解维持下去的,更何况在这段关系中,姜离觉得,自己还是年长者的一方,更应该体恤对方。 王曲终伸手摸向她的腰,把人翻身带到床上,姜离猝不及防,被他一手览在怀里带了上去,她佯装怒斥,“王曲终?!你这是要干什么?!” 王曲终低头在她颈间傻笑,全然不似平日里看着那般木讷,呼出的热气挠得人痒痒,还带着点醉人的酒气。 她就缩着脖子跟着王曲终一起笑,和他在一起,姜离觉得自己都朝气了不少。 笑了半晌,大概两人都累了,笑声停了,小屋中异常静谧。 王曲终还埋头不肯起,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话,这话好似是酝酿与深藏许久,今日借着酒劲儿说了出来“阿离,等我替我娘办完事,我们就一同离开长安好不好?我不想你我日日都像偷情一样,不能光明正大。” 王曲终这话说得满是委屈,姜离给了他足够多的爱意与欢喜,以至于让他忘了,他们本就是在偷情。 她低眸看着王曲终,随口应承道,“好啊,你能说到做到,我便同意和你离开。” 王曲终抬头皱眉,一副孩子气的质问“怎么?阿离不信我?” “信信信”姜离边说,边把他推下。身“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她把王曲终推下去,转头好奇地问道,“今日府中都是来了些什么人?” “不知”王曲终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晓,“家中虽摆设了酒宴,可我自始至终都没见过兄长露面,更没见到什么贵客。” 姜离往他怀里靠了靠,没再过问府上的事儿,她手指在王曲终胸口来回摩挲,是试探亦是内心真的想知道答案,她说道“你秋试考取的不错,若要是同我离开长安,是......要放弃现在的这一切?” 姜离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答案,她顿觉心底拔凉,如吹进了寒冬腊月里的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竭尽力气翘起头,望了望搂着自己的人,才发现,这人居是睡着了,呼吸均匀,面上桃红绯然。 可她内心的忐忑依旧没有消散,吁出一口心头的惊恐,无奈摇摇头后,她又重新靠进王曲终的怀里,瞌上眼睛,闭眼入寐。 第12章 翌日寅时,王曲终醒了,他转头却不见床里美娇娘,他打了个哈欠,便掀开被褥起身。 “阿离?”他在屋中寻着人。 闻声,屋门被人推开,姜离缓步走进。 今日她换了个端庄淑婉的发髻,换下了平时里贯穿的翩若惊鸿的霓裳,一身朴素,温婉大气。 她将手中包袱放在八仙桌上,低头叮嘱“半旬说久不久,说短也不短,包袱里给你带了些衣物,路上能用得到。” 王曲终点点头,搂过姜离,他温柔地抚着她,“放心,我很快就回。”他顿了顿后,接着说道,“你今日很美,我......很喜欢。” 姜离浅笑一声,从怀中仰头看着他,目光灼灼,“曲终,你说这次回来,我们就走,这话还真吗?” 王曲终笑道,“当然是真。策名就列只是我母亲的意思罢了,可我心不在此,许由洗耳。” 姜离垂搭下眼眸,偎在他怀中,心中无限不舍,可当她想到再等眼前人归来,他们二人便可以过上举案齐眉,共挽鹿车的日子,她又无比憧憬与期待半旬后的到来。 两人片刻温存,恋恋不舍。 可这时,一直在外守着的无宁,气吁吁地跑了进来,急忙地连门都没有敲,屋中两人均是一惊,分开彼此保持距离。 只见无宁道,“王公子,来人了,他们正往这儿赶来,被我叫停,现在就在前面小路等你。” 王曲终点点头。姜离给他递上包袱,尽管满是不舍,可她还是强自镇定不敢将任何情绪流露脸上,她伸手摸着王曲终的脸庞,也顾不得无宁在场,嫣然一笑,“望君早归,季布一诺。” 王曲终似是很赶,他接过包袱后对着她粲然一笑,就草草的随着无宁转头离去。 姜离见着他离去的背影,走得那么绝决又不顾一切,前几秒的体贴温人放佛荡然无存,她觉得,大概是王公子怕念多了愈加不舍。 身披袄裘的王曲终看起来是那么的雅人深致,淑人君子,姜离心中开始担心害怕,这样的他会不会出去一遭回来,就变了心。 男人她见得多了,即使她现在再怎么心欢王曲终,可她还是会本能的狐疑。她觉得王曲终还未到定性的年纪,一个锦瑟年华又面如傅粉的好郎君,真的能让她摊上? 她是何德何能? 那日,王曲终走后不久,长安便下起了大雪。 雪兆丰年,银光耀眼。 无宁说,这是她至记忆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定是个好兆头。 姜离只是坐在书案边,从窗口笑看着那丫头在外头玩闹。 外边的那棵寒梅的枝头,落满了皑皑白雪,殷红花瓣被称托的娇艳欲滴,姜离走到窗边,一手拖着下巴,眯起眼睛,懒洋洋地问道,“小丫头,若王公子回来后,要带我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无宁突然跑了过来,一脸的坏笑,“姜阿姐,我自是想同你们一起离开的啊”她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可我怕王公子嫌弃我,见我烦,扰了你们二人。” “好啊你!”她佯装温怒,“到底要不要一起啊?” “当然要”无宁认真地说,“阿姐,我爹我娘早就死了,在府中做丫鬟这么久,只有你一人是真的对我好。” 姜离不想她又回忆起难受的过往,便笑着对她承诺,“以后姜阿姐会好好待你,等你出嫁时我定会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如何?” 无宁“哼”了一声,“阿姐还是先考虑自己的吧。” “嘿,你个臭丫头!”她气愤地抓起窗边上落下的积雪,揉成一团后就朝着她扔去。 第13章 姜离每日都盼守着王曲终的归来,半旬之日即将到来。 她异常的亟不可待,她和无宁二人早早收拾好行囊,只待王曲终一回,三人便即刻就走。 即将开岁,可她却并没有打算留下过新春的想法。 她知道,若是两人想长久,这么躲在后山之中偷偷摸摸,终归不是个事,她向往那种平淡的日子,布衣生活简单随意。 与良人寻一个小镇,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掐指算算,王曲终该是今日归来,姜离一早打扮好,翘望着如意良人的身影。 那日天气格外的好,暖阳明媚,鸟鸣悦耳,虽是寒冬,可出奇的连一点风丝儿都没有。 姜离难掩兴奋,摸了摸发髻问道,“阿宁,如何?可有何处不妥?” “都好,都好”无宁哀怨道,“阿姐,这不到半个时辰,你已经问了不下五遍了!” “真是耐不住一点性子”姜离嗔怪地瞥她一眼,到底还是个小孩,不知情趣,她接着道“阿宁,时辰不早了,饭菜怕也是来不及弄了,不如你先去集镇上捎带些酒菜回来。” 无宁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她从草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是,阿姐。” 无宁走后,姜离在路口处守了一会,久盼不见人归,她想大概是路途上有些耽搁了,遂又往竹屋走去。 回去的路上,姜离老远就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她有些激动,莫不是王曲终走了另一条路回去了?如此想着,她便加快步伐小跑了起来。 那条路上满是竹子,姜离只是透过竹林间的缝隙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可当她带着喜悦的心情,越发接近时,她吓得陡然顿住脚步,本被竹子遮住的那群人逐渐清晰在她眼前,那是一群衣着铁甲的官兵。 姜离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但敢肯定的是,对方如此来势凶恶个个手执兵器定和王文烨脱不了干系。 她吓得想转头往回跑,可当她转身的一刹那,她从眸光处瞥见一个人,她记得那个人,他曾掐过自己的下巴,还威胁过王文烨。 这王文烨已是许久没来见过她,到底所谓何事得罪了这太监,姜离不从得知。 只可惜,她是瞧见了那群官兵,那群官兵也瞧见了她...... 姜离只能不要命地往前跑,呼吸急促,口舌里逐渐泛起一股血腥味,可奈何她怎么跑,也始终比不上别人的骐骥一跃。 她只能转而往竹林里逃窜,身后的马蹄声渐停,只听传来一声,“王文烨密谋造反,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随着那一声“放箭”,弦弓拉满,竹矢急速飞离弦上,往林中那一点投射。 后山之中偌大的竹林,一声惊叫,扰跑了树头不少鸟儿,姜离跌摔在地,后背冒出的血水洇染着衣裳向四周蔓延,剧痛使得她爬不起身,竹矢一根根落在她的后背,她痛苦地趴在地上,两眼无聚焦的看着前方。 忽然,身旁的土坡之下传来动静,姜离痛的无法动弹,只能稍稍移去目光--是王曲终回来了。 姜离哑声呢喃着什么,眼眶发热,她心痛又满怀希望,尽管她知道自己应该是活不了了,她亦希望王曲终能好好的活着。可还是忍不住臆想着心爱之人会冲过来,能在这一刻把她抱起拥在怀里,给她无限的保护。 她两眼逐渐迷茫,终究只是臆想,每逝去一秒姜离的意识就越加模糊。 直至最后,她放弃了,她隐约听见王曲终身边的手下说,“公子,咱们还是快走吧。这世上美人千千万,只要活着,还怕遇不着好的嘛!” 王曲终被那手下紧紧压制,一手还被捂着嘴巴。姜离直盯着他,眼中的苦楚不言而露。 “活着比什么都强,快走吧公子!” 那手下拉着王曲终一步步往土坡下走,逐渐模糊在姜离的视线里,说爱她心悦她的良人走得没有半点挣扎,她期盼与之相濡以沫的良人就这么抛下了她。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快要被痛死了,她只呢喃一句,“终究是信不过,终究是错付......” 不知在这地上躺了多久,血流了多少,身后那群官兵早就走了,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感觉,连那蚀骨的痛也都感觉不到了。 在她将将闭眼的那一刻,一个穿着绣花鞋的姑娘向她跑了过来,她好似满脸泪水,张着嘴巴哀嚎着什么,可惜她听不见,姜离只知道,是无宁回来了...... 第14章 无宁后来打听到,王家灭门后,王曲终改名换姓,前往了杭郡。 在王文烨曾经下放锻练的地盘安了居,听说他还在江南一带经商布匹,生意做的很是兴隆,娶妻生子,一样没落,夫妇二人过的琴瑟和鸣。 王家灭了门,无宁没有去处,被一位行走江湖的大夫收做徒弟,仗走天涯,悬壶济世。 那日,师徒二人恰巧途经杭郡那家有名的北里,无宁忽得想起多年前的一位故人,她给自己讲过,她是来自杭郡城最有名的北里,内心至此感慨万千,无宁忽悠师父,借此机会扮作男人混了进去。 她一进门,便被一个妖娆的女子搭了上来,无宁不感兴趣地推开,看着勾栏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只觉得这男人与世道和那故人告知自己的一模一样。 她笑了笑,自言说道,“世上不无良人,怎知亦让尔等遇上?故,不敢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