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www.256zww.com---256中文【miumiujo】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结婚不简单》作者:夏滟 出版日期:2010年11月25日 【内容简介】 相识十五年来,她熟悉顾恒止的饮食喜好、生活习惯, 屋子偶尔借他住,衣橱让他放换洗衣物,还看过他的裸体, 不要讲什么擦枪走火,连枪都没拿出来过咧, 结果这位大爷忽然说要结婚,只因两人如今没对象, 也找不到更适合的另一半,干脆结婚了却彼此的麻烦, 真是一举两得── 惊奇的是她居然没反对,还认真考虑他的提议似乎可行, 但问题是他们只会当麻吉,没试过谈恋爱,没有爱要怎么百年好合? 而且结婚有那么简单吗…… 今晚,他怎么看都觉得徐洺芃是最适合的结婚对象, 因为全世界她最了解他,他也最喜欢跟她相处在一起; 他想结婚,她被催婚,何不两个合适的人干脆凑一对, 还不用彼此磨合适应,多好!何况他也不是不喜欢她, 但以前的她不知道,现在刚好有机会再爱一次, 只是她的身分从好朋友变成老婆,先结婚再开始…… 第一章 她在等一个人。 周五的晚上,有些老旧的居酒屋内满是人声,烧烤的香气回荡在鼻间,混杂着木头的气息及人气、烟味、酒味。四周是大声吆喝相互敬酒的人们,明天是周末,所以可以不用顾忌喝个过瘾,这种没情没调的地方,可以想见她等的八成不会是情人。 徐洺芃从包包里掏出手机,见有讯息便按开,只有一行——我离开公司了,很快到。 她下意识点了个头,算一下时间,把店员叫来点菜。“牛肉、羊肉、鸡肉串各来两份,还有一份炸茄子、杏鲍菇,烤秋刀鱼、牛小排、烤鸡翅两只,和风沙拉各一份,嗯……我想想还有什么……喔对,鲑鱼生鱼片一份,麻烦你了。” “呃……”店员一边记录一边愣了下,瞅着眼前这位眼睛大大的小姐,看不出来瘦瘦小小一只,原来这么能吃?“我重复一下您点的餐点……”他念完一大串菜名,忍不住提醒。“会不会太多了?” 徐洺芃恬然一笑。“不是我一个人吃,还会有别人来。” “喔喔!好。”那店员尴尬走离。 一会儿要开始吃东西,徐洺芃拿起餐巾纸将唇上的色彩抹去。她长相俏丽,洁白的脸上镶着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睫毛如扇浓密,鼻梁小巧,双唇朱润。但这偏可爱的五官却使她常被人怀疑年纪,于是她把头发剪短至耳际再烫了些鬈度,希望能增加成熟感,可惜效果不彰。 没五分钟,食物开始一一上桌,这时有人推开居酒屋的门走了进来,一看到她便扬起了笑。“又让你等了。” “可惜没超过十五分钟,要不这顿你请。”徐洺芃黑润的眸望着来人漾起了柔柔笑意,她招手示意服务人员送上热毛巾,接着把先送上桌的牛肉串拆解下来分成两份,一半撒上七味粉。 在她这一连串动作的同时,赴约的男人也已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挂在椅背上,然后把衬衫袖子卷起至肘处,露出一双即便长年在办公室里却仍锻炼得当的古铜色手臂。他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网球,所以四肢特别粗壮,健壮的体格即便隐在条纹衬衫底下,依旧看得出起伏有致的肌理。 “你点了什么?”顾恒止拿起摆在桌上的账单看了看,随即满意地点点头。“厉害,都点了,不过你不是不吃生鱼片?” “你吃。”她简单给了两个字,只见男人欢快地笑了起来。她白他一眼,分明早知道答案还硬要问,不过,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 两人开始埋头享用,空腹许久都没交谈的兴致,何况他们早已不是那种没话题还硬要聊的关系。周围气氛喧闹,几乎没有一桌是像他们这样年轻的一男一女,尤其男的俊女的美,动作之间充满默契,几乎是对方一抬头,另一个人就端水递调味料,不需多余语言。看不出来,莫非这是一对老夫老妻? “呼,终于饱了。你知道吗?我中午才接到我妈电话,她念了我好久,说我都几岁了还不快结婚,隔壁家的谁谁谁都已经生第二胎了,就算不结婚也得带个对象回去给她看之类……唉,我才刚分手不到半年,就叫我找下一个,又不是超级市场挑西红柿,哪这么快的?”他说着,翻了记白眼。“害我吃不下饭,饿到现在。” 徐洺芃毫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活该!你上个女友分明条件不错,谁教你说分就分,我要是你妈包准念到你耳朵出油!” “早就多得可以煎蛋了!”说着,顾恒止还故意揉揉自己的耳朵,形状立体的薄唇叹出一口长息。“合不来有什么办法?况且她对猫过敏。交往前就谈好了,结果在一起之后,她却逼我在夫人跟她之间选一个……”他也是千百万个不愿意啊!但数度沟通不果,只好在伤害未深前挥挥衣袖,祝福对方找到更合适的对象。 “夫人”是顾恒止养了很久的混种猫,有着罕见的纯白毛色,分明是公的却因主人的恶趣味被迫取名为夫人。徐洺芃笑了笑。“是喔。” 会要对方在自己跟宠物之间选一个的人,不论男女都表示这人幼稚任性且没爱心,不过毕竟曾是好友的对象,徐洺芃也不想多编派什么,加上撇除这一点,那女生条件确实是不错。“总之,可惜了。” “哼。”顾恒止见她一脸不干己事的风凉样,不禁坏心眼地扯了扯唇。“别说我了,我就不信伯母一点攻势也没有,据说你这几个周末都约了人吧?行程很满啊!” “卖搁共啊!”讲到这儿徐洺芃便一阵头痛,自她过了三十以后,老妈就好像唯恐她这辈子嫁不出去似的,到处请人帮忙牵线作媒,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女儿长得很抱歉,找不到人交往哩! “三十一岁不结婚又怎么了?你还不是三十二岁了!” “嘿,男人跟女人不一样,而且我只比你大了半年,我们还同年级不是吗?” 徐洺芃翻了个白眼。“真是孽缘。” “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吃饱喝足了,就开始有精神互相抱怨起自己急“婚”头的父母,然后再聊到公事。顾恒止在大型文具公司担任业务,业绩亮眼,徐洺芃则在小规模的出版社里担任编辑,负责工具书。 顾恒止瞅着眼前这个长相似娃娃般讨喜可爱的女人,大概是喝多了酒,胸口觉得热热的。 “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你又黑又瘦一只,我还以为是哪来的非洲难民呢。” 徐洺芃为他的形容赧热了脸。那时她才高一,刚从乡下搬到台北,插班转学,因缘际会和这男人同班。“我看你才像只猴子呢!” “猴子?你去哪里找我这么帅的猴子!” “动物园啊!”她吐槽吐得直接。 但说真的,顾恒止确实长得很帅,他浓眉大眼,鼻型立体,嘴唇虽然稍薄了些,形状颜色都很好看。退伍时的阿兵哥头随着出社会多年已经长了,现在则赶时髦地蓄起了刘海。长年运动的好习惯也使他身高一路抽长,早早就破一八五大关,加上坚实的身材,衬得他穿起西装来格外有型。 尤其这一刻,他放松地解开领结,襟口开低,随着说话时震动的喉结像颗果实,诱人采撷。当他开怀大笑的时候,起伏的精壮胸膛更是给人一种值得依赖的感觉。 不过长久以来,徐洺芃最喜欢的是他的眼睛,黑亮亮的,看着人的时候专注有神,好似眼前的人正在进行一场极重要的演说,让人产生好感。他天生就是业务的料,开朗大方、喜欢小动物及小孩、对女人温柔体贴,数不完的优点…… “我就算了,你再找一个应该不难吧?” “噗!”顾恒止差点被啤酒呛到,一下子横眉竖目起来。“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她一笑,抽起纸巾给他。“因为这么好的男人,没人看上很奇怪啊。” 顾恒止擦拭动作一顿,瞅着她,好似发现新大陆。“徐洺芃,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跟我借钱?” “你上次欠我的一百块才没还呢!”她瞪他一眼。“你有病啊!被人称赞还不好?” “耶……这……嘿嘿。”他抹了抹鼻子,难得被她这么直接赞许,心情很好。 他墨黑的眼睇望着眼前的女人,她一头浪漫鬈发,长度俏皮地落在耳际,五官像个娃娃,肤色白皙,身形偏瘦,即便每周五这样约出来大吃特吃,还是不见她多长肉,唉! 徐洺芃装束简单,仅是T恤牛仔裤,从小不追赶流行的她,几乎是一、三、五穿一套,二、四再穿另一套。她脸上只涂腮红及口红,妆容干净,习惯在吃东西前先将嘴唇上的人工化妆品抹掉,显露出自然粉润的唇……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你不也是?这么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孩……”他说着,伸出了手,长期握拍而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在她柔嫩的脸肤上滑过,转而轻捻她如棉絮一般松软的黑发。“现在的男人都瞎了眼吗?” 徐洺芃一愣,面前的男人眼睛微眯,眸色深邃,漂亮的唇微微上勾,带着一点喝酒后的闲适和慵懒,导致她有点分不清他讲这句话时,究竟是清醒还是糊了脑? 两个人就这么相望着,然后,不知是谁率先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我们这是在干么,称赞大会?” “偶尔也要彼此歌功颂德一下,交情才会长久。”顾恒止发表结论。 徐洺芃终于歇住笑,摇摇头。“我对我自己绝望了,唉。” “怎?” “你知道吗?女人一旦过了三十,什么风花雪月的已经撼动不了我们,那种心动的感觉早就离我远去,不管相亲的对象多么优秀,我只觉得看到的都是南瓜地瓜马铃薯,然后在脑中思考到底哪个比较下饭……” 顾恒止收回手,嘴角抽搐。被形容成那些南瓜地瓜马铃薯“之一”,实在教人开心不起来。“你就没遇到茄子?”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是啊。” 顾恒止哭笑不得,不过,他懂她讲的那种感觉。“我们都不年轻了。” 唉。徐洺芃苦笑。尽管两人台面上的岁数只有三十一跟三十二,但咻一下就会变成三十五,然后四十…… “我们都认识十五年了,一个小孩都差不多要国中毕业了。” 十五年,说起来实在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数字。仔细一想,他们这些年尽管各自交往过不同的情人,有快乐有摩擦,唯独这份友情却坚持维持至今,不曾改变。 他们熟知对方每一个生活习惯乃至思春期糗事,他连她爱用的卫生棉品牌都知之甚详。这种感觉很难以言喻,眼前的这个人分明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但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岁月却几乎等于半个人生,顾恒止想象了下,假若下一个十五年,她还这般陪伴着自己……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我们五年前讲过什么?” “啊?”徐洺芃一愣,哭笑不得。“你好歹给我一点提示吧!” “那时候你刚跟那个蛋蛋烂掉的家伙分手……” 蛋蛋烂掉的家伙?徐洺芃回忆了下,喔,那就是她前男友了。“然后呢?” “然后?那家伙不是劈腿吗?你哭着说烂透了,对男人没信心了,这一辈子不要再谈恋爱了,没勇气嫁人了……” “你干么记得那么清楚啦。”徐洺芃好窘,那时她喝醉了,太伤心太难过,她男友劈的对象还是她的邻居,有够近水楼台,害她事后只得忙着搬离伤心地…… 现在想想真后悔,那间房子租金条件什么都好,要搬也该是那对狗男女搬啊! 不过……徐洺芃抬了抬眼,如果当初不是这个人陪伴自己,第一时间把她接到他家去,之后甚至挨家挨户跟着她看房子,不厌其烦地承接她突如其来的低潮和哭闹,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走出遭人背叛的阴霾。 尽管不可能百分之百放下,但如今已蜕变成可以一笑置之的记忆。十五年,真的很不简单。 “喔,我记得那时你也跟前前女友分手不久,然后就说,如果过了三十还是遇人不淑孤家寡人没对象,我们就干脆结婚吧……是这样吗?” “对。”没想到她还记得,顾恒止一笑,胸口浮现一股暖热。她总是这样,思绪细腻,不熟的人会觉得她有些淡漠,但其实别人讲过的话,她都会仔仔细细地放在心上。 徐洺芃喝了口啤酒。“所以咧?” “所以……”顾恒止咳了一声,忽然开口。“我们干脆结婚吧,如何?” “我真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人应该是我吧?!”顾恒止的抗议隔着一扇浴室门传来,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你闭嘴啦!”徐洺芃骂回去,从衣柜里翻找出属于他的衣物,想起刚在居酒屋的对话,她的脑子就一片纷乱。呜,她人生第一次被求婚,居然是在那种充满焦味人味烟酒味的地方……真是够了! “我们干脆结婚吧,如何?” 就在顾恒止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她含入嘴里的酒液就这么噗一声喷出,全洒在这男人身上。情况真是尴尬到一个不行,徐洺芃想着四周人的注目热了脸,不禁有气。“谁教你忽然说疯话!” “嘿,你这就不对了!”顾恒止洗好澡,下半身围着一条毛巾就冲出来,不过对于这幅养眼画面,徐洺芃完全无动于衷。 试想一个认识十五年的男人,不管是因为意外还是其它原因,她都不巧见过这家伙的裸体,何况这人天气一热就开始脱,脱到只剩一条内裤,要说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也不奇怪。 “我这是良心建议!你看,我被我妈念得凶,你被你妈逼得惨,我们又没缺手缺脚坏了哪里,就只是找不到一个合得来的伴。咱们都认识十五年了,你有几根毛我都知道,我一公里外放屁你可能都知道是我放的,而且还有一个重点——” “什么?” 顾恒止握拳,一脸热血澎湃。“夫人喜欢你!” 徐洺芃先是一愣,继而把手上的衣物扔过去。“去死啦!” “这很重要耶。”顾恒止接过衣服走回浴室,一边走一边不忘唠叨。“你没看你每次来的时候,那个小畜生多兴奋啊!真是,我都把牠结扎了怎还是一副好色德行?” “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宠物喽。”徐洺芃好气又好笑,想起那一只又肥又圆的大白猫。“不过,如果是为了夫人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 “我还比不上一只猫啊?”顾恒止抗议,随即嗅了嗅。“奇怪,这衣服香味也太重了吧?” 他穿好走出来。他们习惯每周五在她家附近找东西吃,有时兴致一来喝多了,他就寄宿在她这里,所以留了些换洗衣物。 徐洺芃听他这么一提,便有些赧了脸,不敢告诉他有时睡衣洗了,她看着他的衣料觉得舒服,干脆拿来穿……如今那些衣服回到了主人身上,曾经她穿起来过分宽松的T恤,套在他身上却是刚好,这令她意识到两人的差异。 他盘腿在她面前坐下,好一会儿才开口。“芃芃,我不是开玩笑的。” “喔……” 他口吻认真。他家风传统,父亲是军人,结婚生子势必在他的人生计划里,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至于徐洺芃,她也有来自她父母的压力,尽管不如他重,也不可能一辈子单身不婚。 既然如此,两个适合的人干脆凑在一起,不也挺好? 她眨了眨眼,身前的男人一派正经,炯黑的眼睇望着她,端正的五官尽管看了这么多年还是挑剔不出缺点。他刚说的那些话尽管听来粗俗,但明确地代表了一件事——倘若他们结婚,确实不需经历一般相亲或男女朋友的磨合过程,因为他们太了解、甚至于习惯了彼此。 况且这个男人的人品她完全不必怀疑,双方家长彼此相熟,他妈对她也很好……呃,她还真的认真考虑起来了?! 顾恒止看着她表情变化,明白她动心了。他在她的屋子里,这间小套房她住了五年,早被布置得极有她的味道,他喜欢来这里,总是可以使他处在忙碌中杂乱的思绪镇静下来,本来只是带着些冲动的提议,但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迫不及待。最好他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然后度蜜月、怀孕、生小孩…… 当然,前提是她得愿意。 徐洺芃掀了掀唇。“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怎?” 她一下子消音,实在很不想承认自己跟这家伙的程度一样,可她的这个想法……确实也有一点低级。“你对我……可以?” “可以什么?”顾恒止一脸莫名所以,直到她的视线直截了当地落在他的下半身,他脸色蓦然一青,骂了声“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我——” “不、不是啦!”天,误会大了!“我是说,你看,我们认识十五年,这么久我们都没怎么样,现在忽然说要结婚,如果不行……” 顾恒止好气又好笑,他墨黑的眼瞅着这个长相甜美的女人,本来想嘲笑她的想法却在看见她粉白的颊漾起一团诱人红光后消散。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样貌,被她这么一问,却好似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脑海里隐隐浮现过往的画面—— 那是高中时候的操场,四周种满了树,迎风送来栀子花的香味。体育课时,他在篮球场上与人争夺着球,玩得不亦乐乎,而她则闲散地坐在一旁教学大楼的阶梯上,清汤挂面的齐耳短发随风拂动,一双黑亮如玉的眼正瞅向他们,菱角般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勾勒出一抹甜甜笑弧来。 他不经意瞥见,一时怔住,球传到他手上,他的手脚却有如被人定住,僵直着久久难以反应…… “恒止?”记忆中的清秀女孩如今已蜕变得大不相同,唯独那一双圆润大眼始终没变。“怎么突然发呆?” “我……” 他喉咙一阵难止的干渴,那是他遗忘已久的记忆,不料竟在这一刻忽然被挖掘出来。顾恒止呼吸困难,胸膛紧绷,四肢发烫,几乎是本能一般地伸手,将她捞入怀里,他坚硬的肌理压迫着她的柔软,而她身上带着的香气跟他的是相同的,不带任何做作的、衣物柔软精的香芬…… 徐洺芃傻住了,一时反应不及,就这么被他紧揽在胸前。他的脸贴在她的发侧,吐息间撩动着她的发丝,她鼻尖嗅闻到熟悉的芬芳,那是她的沐浴乳及惯用的衣物芳香剂,但……又多了一些不同。 她脑子一片晕眩,意识开始有点不清,他大掌压迫在她背上,过于箍紧的怀抱使她一口气堵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样过分的贴近下,她逐渐感受到属于男人的反应正牢牢实实抵着她……天! 她倒抽一口气,像是被吓着了,这惊醒了顾恒止。 他慌手慌脚放开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俊脸浮起了些微的热。两人尴尬地分开了一段距离,都有些呼吸急促。他额上泌出汗,眼色深沈,其中潜藏的却是不折不扣的欲望——对她。 徐洺芃感觉肤上冒起阵阵疙瘩,却不是恶心,而是……有点麻、有点痒,但更多的还是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两人就在这般诡谲的气氛下相视着,接着笑了出来。 “抱歉。”他说。 “没关系。”徐洺芃掩着胸口,那儿正传来一阵久违的怦动。“你是这五年来第一个让我不是因为跑步而心跳加快的人。” “哈!”顾恒止笑了。“爱上我了?有眼光。” “根本是你一身蛮力搞得我血液循环不顺畅,心脏只好加工吧?”徐洺芃好气又好笑地嗔他一眼,真要爱上几百年前就爱了,哪有现在忽然抱一下就产生反应的? 但……不可否认,她喜欢他的拥抱。 “你还好吧?需不需要去冲个冷水澡……” “免。”顾恒止笑得有些勉强,但立即恢复笑语。“怎样,现在安心了吧?” “哪有女人跟一头发情的狼共处一室还会安心的?”徐洺芃顺着他的台阶回呛。“快十一点了,你要住下来吗?”其实她有些意外,本以为顾恒止只拿她当好兄弟看待,没想到…… “不,我要回去。” 徐洺芃抬眼,他通常习惯留宿在这儿——当然交女朋友那段期间没有。 不过她没多问,晓得肯定与他方才的“反应”有关。她送他到门口,问:“那衣服洗好了你是要放我这里,还是另外拿给你?” “放着就好。”他起身,拿起公文包,离去之际,一个莫名的念头驱使他转过身。“芃芃。” “嗯?” 徐洺芃下意识抬起脸来,略显干燥的唇瓣传来一阵不及回应的柔软感触。 她圆眸瞠大,瞅着男人的五官在自己眼前放大而又远去,顾恒止朝一脸惊愕的她露出一笑,说:“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喔……” 砰一声,门关上了。 难得一个周末,徐洺芃却一点也没睡好。 整个晚上,她都在思考顾恒止的“提案”——结婚。婚姻不是儿戏,不该说结就结,尽管五年前她的确在自暴自弃的状态下答应过,但如今重新提起,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有没有意义? 周日她与几位女性好友有约,一早便起床梳妆打理。她准时赴约,看到自己大学时期的朋友坐在露天咖啡座里朝她招手,喊:“嘿,这里!” “好久不见。”徐洺芃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对面坐着三个女人,一个长相清秀,身形瘦高,另一个相貌艳丽,最后一个则走温顺秀雅路线,一下子坐了四个美女在这儿,很难不惹人瞩目。 蓄着一头短发,予人感觉偏中性的舒忻宇是她高中同学,另外两个女人则是舒忻宇的大学室友,四人因而结交认识,尽管出社会之后各处不同职场,但偶尔会约出来聚一聚。 其中,走娇艳路线的方齐菡开口。“对了,我要结婚了。” 三个人都不意外,方齐菡和她的上司男友交往已逾两年,至今浓情密意;莫薇亚更是四人中第一个走入婚姻的。反倒是舒忻宇,和她口中的“野兽”认识十多年,甚至同居迈入第五年,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其它三人齐齐看向她,素来粗线条的她果然一脸状况外。“啥?干么看我?” “你家野兽没跟你求婚?”莫薇亚问。 “喔……好像有吧。”她搔了搔头,嘿嘿一笑。“我忘了。” 大伙儿晕倒!“他四年前不是给了你戒指?”还是在她的婚礼上!莫薇亚记得可清楚了。 “那只是戒指而已啊,后来是有提到要去登记干么的,但好麻烦喔……” 方齐菡翻了个白眼,随即一笑。“那好,你还没结婚,伴娘就决定是你了,还有芃芃……” “呃?”被点名的徐洺芃抬起螓首,看着好友明艳的脸,忽然想到。“那个……我也被人求婚了耶。” 一阵沉默。 “啥?啥?啥?”这是舒忻宇的反应。 “什么?对象是谁?” 唯有见惯大风大浪的莫薇亚老神在在,瞅着徐洺芃赧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表情,一针见血。“小顾?恭喜。” 这下换徐洺芃吓到。“你怎会知道?” 一旁两人也是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莫薇亚笑了笑,说:“你都空窗五年了,唯一在你窗户间来去自如的男人就只有他。而且,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遑论跟我们讲……” “但你们不是好朋友?”舒忻宇不解,她跟徐洺芃是高中社团同学,她们认识多久,她跟顾恒止就认识多久。 方齐菡也认得他,两人是网球球友。“我早就赌你们有一腿,还不承认!” 说着,她瞥了舒忻宇一眼。“现在好啦,就只剩你了,考不考虑去拍‘二十七件礼服的秘密’?光我们这里就三件。” “等一下,还没决定啊!”徐洺芃连忙拉住准备在iPhone里键入事件的方齐菡,急急解释起昨晚自己在居酒屋被求婚的经过,但当然把之后发生在她房里的“进展”瞒过了。 仔细一想,那还真的有一点……不太好意思。 “所以呢,你现在的打算是……”四人里较为淡定的莫薇亚问。 “唉。”徐洺芃叹口气,瞥了瞥自己三位好友。奇怪,为何只有自己的恋爱之路如此不浪漫?“小宇高中就认识野兽了,单恋他单恋快十年,终于修成正果,算你厉害;薇亚你大学遇见老大;齐菡是两年前跟你上司交往……不管结了婚的还是要结的,都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但是我呢?我跟恒止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啊!” 她求的也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爱你爱到死的剧情,但至少……也不是这么归于平淡吧?因为过了适婚年龄,因为觉得在一起感觉不错,因为已经习惯彼此……就这么结婚,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人生有所遗憾? 莫薇亚静静听着,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徐洺芃一下子被问倒,莫薇亚续道:“你希望因为爱情而结婚,是吗?” 良久,她嗯了一声,一脸无奈。“至少不要一点爱都没有……”讲着,徐洺芃苦笑。“唉,其实以前有一阵子,我喜欢过他。” 但还在琢磨,还在思考该不该传达自己的心情以前,顾恒止就已经昭告天下他拿她当兄弟看,所以这种初次萌生的心动,也就慢慢胎死腹中了。 莫薇亚吁了口气。“其实啊,人在一起久了,爱情什么的就只是一个美好回忆,好帮助自己维持一段关系,在生气不满、觉得寂寞的时候拿出来闻一闻,好比兴奋剂。婚姻里更是混杂了许多不同感情,有爱情、亲情、友情,其中以爱情最不牢靠,亲情最持久。你们认识这么久,你自己也知道小顾是个怎样的人。说实在话,与其去等一个未必会出现,甚至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快乐的爱情,我反而倾向你好好掌握眼前这一份安稳存在的亲情、友情,至少……这不会让你不幸福。” 她这一番话听得所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即将嫁作人妇的方齐菡。“薇亚,你跟老大……” “没,我们很好。”她甜甜一笑。“只是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轰轰烈烈不如平静,我们早都过了作梦的年纪,不是吗?” 这样的话由一个恋爱结婚多年的人妻说出口,还真教人不寒而栗,偏也是最中肯不过的事实。爱情就像是柴火,不论往里头扔下多少助燃物,最终都会有燃烧殆尽的一天,但人们永远都会记得火花的美丽灿烂,重要的是,珍惜燃尽以后留下的余温。 讲着,方齐菡笑了。“反正,我结婚是确定的,你们三个记得空出时间,尤其是小宇,我的伴娘你是当定了!” “我不要蕾丝喔。”舒忻宇身高近一八○,中性的长相根本不适合那种女孩子气的玩意儿,她可不想害宾客被吓到。 “知道啦!”方齐菡大笑,开始讲起她的结婚计划,所有人听着,莫薇亚身为过来人最能给予意见。 徐洺芃看着好友明艳而掩不住喜悦的脸。从以前她就很羡慕她,充满自信、个性爽朗独立,所有人都喜欢她,即便曾被前男友劈腿也很快地走出阴影,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如今更要结婚了,她明明祝福,但内心有个角落却暗暗有着妒羡,唉,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午后日光明媚,三月的天气很适合坐在室外。徐洺芃反复想着莫薇亚刚才的话。难道她真的要等?等一个也许不一定会出现的恋爱对象?她不是非结婚不可,但……相较于这样的漫无目的,他给她的选择却是明确而真实的。 坦白讲,除了对爱情仍有的一点点憧憬,她想不出答应以后会有任何坏处,也许她的人生,就注定了这样吧? 平静、安稳,那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第二章 同样的周五,同样的居酒屋。 他们习惯约在这里,除了东西好吃、价格公道,主要也是因为离她家近,唯一缺点是与顾恒止所住的地方仍有一段距离。 这是他贴心的地方,徐洺芃一直都知道。 刚被前男友背叛的那段期间,她睡不好吃不好,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顾恒止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偏又放不下她,索性和她订了周五之约,不管如何都要出席,至少让他看着她把东西吃下去……转眼一数,居然也五年了。 而这五年,她不知道是自己那时受伤太重还是怎么,竟再也没对任何别的男人动过心。 她的恋爱时钟仿佛暂停了,而这一辈子,似乎也已没再启动的可能。 “可恶,又是你来早了。”顾恒止推门进来,看见她及桌上陆续端来的菜色后一笑。 现年三十二岁的他是“光采”文具公司的首席业务,他和舒忻宇同间公司,但部门不同,所以应该是还没机会从小宇那儿得知自己的决定…… “未来大概很少有这种机会了。” “啊?” 他鸡肉丸子咬到一半,一脸痴傻,徐洺芃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什么时候要去见爸妈?” 这“爸妈”二字囊括了她的跟他的。话讲到这个程度,顾恒止再笨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你……” 徐洺芃故作正经,行了个礼。“以后请多多指教。” 是的,她答应了。 她想了整整一个星期,把好友讲的话不断反覆思考,对于爱情……不是没有期望,但有爱情不代表幸福,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珍惜她,而她也是,不管是为着什么样的感情,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好好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顾恒止还在呆愣,丸子从他的筷子上落下,弹进了盘子里,徐洺芃看得好气又好笑。“傻啦?等一下,该不会你忘了——”那她就糗大了!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他回神猛灌了一杯啤酒,那冰凉的刺激似乎使他神智清醒了点,他想起自己上周在这里的“求婚”,不否认其实冲动成分居多,尤其那天又刚好被老妈追杀得紧。尽管事后回想觉得是个不坏的主意,但没想到她竟真的放在心上,如今得到首肯,他先是呆住,接着一阵难以预料的喜悦涌上——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答应。” 从以前她就是比自己深思熟虑许多的性格,很多事他已经做好准备冲冲冲,她则在身后拉着他的衣摆喊“慢点慢点”,他甚至设想过自己被拒绝,因为……实在太不浪漫了。 “现在去买花还来不来得及?糟,早知道今天不该约在这里……” 他似乎有点慌了,这难得的模样使她笑起来,给他开了一罐啤酒。“得了吧,你忽然来那套鲜花求婚,我可能还会担心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带去卖了,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说罢,她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只酒杯,朝他一敬便饮了下去,胸口本来堵着的那一点点郁闷,也就此驱散了。 反正浪漫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顾恒止反倒是大喜,他哈哈大笑,把徐洺芃倒给他的啤酒一饮而尽,抹开沾在嘴上的泡沫,忽然跟着正襟危坐,那使他本就沉毅好看的脸又显得更有男子气概几分,徐洺芃的心震动了下,还没搞清楚他要干么,就见他深深朝自己行了一个礼—— “我也是,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见他难得一本正经,徐洺芃本以为自己会忍俊不禁,但她没有。胸口那儿热烫烫的,有一股暖流汇聚,她问自己,她曾经被另一个男人如此放在心上,珍而重之地对待吗? 没有。 她眼睛蓦然产生一股酸,因为感动,还有一些其他的……也许是这十五年,她与这男人走过的岁月没白费。她又喝了口酒,藉此压制胸腔里那股强烈悸动。“好了,喝吧,祝我们结婚快乐。” 顾恒止一笑。“好。” 于是他们再叫了酒。在出社会之前,徐洺芃曾拉着顾恒止锻炼过自己的酒量,知道喝到哪里叫微醺,哪里叫烂醉,但眼前的男人似乎真的喝开了,一杯接一杯毫无节制,啤酒清酒有的没的混下去,尽管身体没倒,但离开居酒屋时整个人都还是茫的。 他一直笑,徐洺芃受不了地一边搀着他一边想掏钱付账,结果被他发软的手给制住。“不、不行……不可以让老婆、付、付钱……我、我来付……”结果他的手摸进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Ma、Master你们收吧?” 这小小居酒屋哪来的刷卡机?但店员看得出他醉了,只好苦笑地看向一旁比较清醒的徐洺芃,她也是一脸哭笑不得,但懒得跟醉鬼计较。“好,老婆就花老公的钱。”然后把自己的钱跟信用卡一并交给柜台,随即拿了张纸跟笔给这醉醺醺的男人,说:“老公,签字了。” 她一口一句老公老婆,喊得顾恒止心花都开了,他随手签了个鬼画符,忽然一个转身朝居酒屋内的客人嚷:“我要结婚了!这是我老婆!” 天!徐洺芃压根儿料不到他会来这招,本来就因酒精而有些微热的身子一下子烧起来,从脚跟红到耳根,店里的客人也大多喝醉了,一听就马上跟着举杯,齐齐祝贺。“好!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恭喜大哥大嫂永浴爱河!”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走了啦!”徐洺芃快晕倒,连忙拉着他离开。呜,这间居酒屋,她当真没勇气再来了! 走出店外,早春凉冷地空气使她不再因羞窘发烫,她瞅着眼前颤巍巍往前走的男人,想起刚才那个情景也觉得好笑,不禁大声笑了出来。 走在前面站立不稳的顾恒止听见她清脆的笑声,转过头来,夜路上,他一双醉眼倒映着一旁的街灯,像是燃了一把火。徐洺芃意识到他的视线,笑声倏止,迎着他如烈焰一般的灼灼注视。三月的春夜,四周温度宜人,她却被他看得浑身又发热起来。她不懂,他这是怎么了? 他开口。“我……” “嗯?” “我……”他嘴唇翕动,俊帅的五官在下一瞬陡然扭曲。“我想吐——” “啥?” 来不及反应,他已只手撑在路边的墙上,呕吐了起来。 这悲惨壮烈的画面看得她一脸黑线,却没嫌恶。顾恒止长年身为业务,酒量可是禁得起考验的,一般他会喝到这般不知节制,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太伤心,二是太开心。 不管是哪种原因,她都能理解。徐洺芃放任他吐,走进便利商店买了瓶矿泉水,沾湿了手帕,等他把胃清得差不多了,便上前替他擦拭嘴角的污渍,然后把水瓶递给他。“喏,先漱口,再喝点水。” 顾恒止抬脸,黑得发亮的眸就这么定在她蕴含着一丝无奈及宠溺地脸蛋上。她举止细腻温柔,却是重重撞击在他的心坎里。她不是第一次照顾喝醉的他,但过往两人身份不同,只是朋友。现在,他是她的未婚夫,可她态度始终没变,不因身份的变化而产生差异,她就像是一个吸水力极强的海绵,好像不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可以接纳吸收。 他接过她手里的矿泉水喝下,却觉浑身温度不降反升,往前是走往她家的路,他走了这么多年,几乎每个礼拜都走,早对这条巷子知之甚详。徐洺芃搀扶着他,属于她身上那股甜柔的淡淡芬芳,舒缓了他酒醉吐过后显得浑浊的嗅觉。 一般男人要被女人这般扶持,肯定觉得很没面子,但徐洺芃不同,自己什么最烂的德行早被她瞧光了。还记得那是高二,他第一次跟人货真价实地打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其实那时候,他就很喜欢她了。 高一时她刚从南部转来,有如黑炭的肤色搭上小男生一般的发型,总是受人嘲笑。她不懂流行,制服穿得标准但老土,女生也不愿意跟她牵扯在一块儿,她就那样单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时不时看着窗外,偶尔,她会勾起那黝黑脸蛋上唯一称得上标致的嘴角,像是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发现里。 班上同学拿她当笨蛋看,闲言闲语没少过,唯独他因好奇而跟着她的视线望去,不料竟看见一片湛亮得扎眼的漂亮天空,云朵立体得像是可以抓在手心,碧绿的叶随风飘动,而她则舒服地轻轻眯起了眼,短而中性的发迎风跳动着,刮搔在他的心窝上。 他喜欢看她。 那是一种非常平静宜人的感觉,每个青春期的男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关了一只兽,每天冲撞着叫嚣不满。他也一样,但那种如被焖烧的火炉压着胸口的不快,只要看到她,就会不自觉地消散许多,仿佛只要在她的身边都是,嗅闻到的空气清新的。 结果高二分类组,他分明不擅文科,却鬼使神差地跟她选了同一路,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傻透了。 顾恒止不自觉笑了出来,徐洺芃在一旁看一头雾水。“你没事吧?”吐傻了? “你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我为你打了一架?” 他蓦然一问,她愣了下,立即一笑。“干么啊?突然提这个,要讨赏?”早隔了N百年了,现在来讨也太迟了吧! 顾恒止呵呵笑,徐洺芃高一的时候确实黒不啦叽像个难民,但高二以后她头发长了、肤褪白了、四肢细瘦了,属于女孩儿的种种特征冒了出来,尽管穿着打扮还是土气,但那种甜美的气韵还是掩藏不住的。 班上几个本来看不起她的男同学纷纷换了目光,却又拉不下脸重新示好,故意用下三滥的方式惹她注意,其中最令他举得无聊及生气的,是有人拿了一封情书,一口咬定是她写的,在班上拿起来张贴传阅。 那是第一次,他看到一向秀气的徐洺芃气红了脸,小手紧握成拳,气得发抖。“那不是我写的!” 女孩子脸皮本来就薄,被人三番两次轻薄,徐洺芃气得眼角都渗出泪,那些男生看到她哭了,就像是看到肉的野狼,不但没因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你就承认了吧!你喜欢某某某是不是?” “没有!”她几乎用吼的了。 “哈哈,喜欢还不承认?徐洺芃喜欢某某某啦!” “你们够了没?”下课打球回来就遇见这一幕的顾恒止也不知道哪里的火,他一把冲上前,把那人手里的信抢过来,哼一声。“拜托!字这么丑,徐洺芃还代表我们班参加过写字比赛,这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字!” “这——”那男同学脸一下子胀红了起来,坚持嘴硬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么写!” “你白痴啊?人家女孩子要写情书字写得漂漂亮亮都来不及了,哪有故意写丑的!而且这个某某某……你不是前两天才跟徐洺芃告白被拒?我可是刚好都看到了。” “你!”那同学被这么一讲,班上所有人皆齐齐望向他。顾恒止这个年岁已经长得比其他同龄的男生还要健壮,加之性格开朗,又打得一手好球,很受师长同学喜爱,他说的话向来公信力十足。男同学面红耳赤,面子挂不住。“你不要乱讲!” 顾恒止挑了挑眉。“乱讲?最好我是乱讲咧!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告白的地方,就在操场司令台后面——你!” 顾恒止不及反应,拳头飞过来打在脸上,十七岁的少年使尽了力,整张脸红得就像关公。顾恒止被打了一拳,也不是吃素的,骂了声“操”随即以牙还牙,两个男生在班上打成一团,引来师长,最后分别记了一支小过,那情书来源究竟是真是假,到头来反倒没人再计较了。 这件事,徐洺芃一直记得。 那时候慌了,被人排挤无视她都已经习惯,但一下子变本加厉,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而顾恒止的出现化解了她的窘境。她害他被记过,一直心有愧疚,他却挥挥手,一脸无所谓地说:“不过是一支小过,学期末去消一消就没了,我跟教官很麻吉,你不用担心啦!” 但事实上,因为这支和人打架被记上的小过,顾恒止当天晚上在家里被严厉的父亲罚跪了一整晚。 他家教严明,军官出身的父亲从小便教育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什么风花雪月的更是打小严令禁止,所以他一直没想过自己对徐洺芃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只是看着人家就觉得舒坦。从此他再看不惯她被人有意无意地欺负,干脆直接放话—— “这徐洺芃以后就是我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几只小过我没在怕,你们胆敢再欺负她,有种大家打一架!” “兄弟”。 简单两个字扼杀了徐洺芃初萌生的少女心,才高二的年纪,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喜欢的心情还能干么,只好安慰自己这样也不坏。顾恒止大剌剌的态度也让班上本来以暧昧眼光看待他们的人统统闭嘴,甚至还有人跑去问他。“那个……徐洺芃是不是你马子啊?不是的话,我能不能追她?” 顾恒止那时觉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怪在哪里,想了几个拒绝理由都觉不大合适,只好说:“好啊,你追追看,不过我可帮不上忙喔。” 现在一想,真是……唉! “我回去了。” “啊?” 前方一台计程车刚好驶来,顾恒止招了招手,他瞅着徐洺芃满腹疑惑的脸,在上车之际抓了抓脑袋。“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你。” “什么?”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就这样。”说罢,他不知道是想掩饰什么,急急忙忙上了车。 于是徐洺芃被单独留在这返家的夜路上,一脸愕然,直到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刚讲的话。什么叫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她?那时候,他分明把她当兄弟看,不是吗? 徐洺芃迷惑了,一头一脑的纷乱,胸口因他这一句迟来的“表白”而隐隐怦动着,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如何。倘若真要说的话,高中时,她也是喜欢他的呀…… 那么,现在呢? 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究竟又是怎样一种感情?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确定要结婚了。 隔天他们便把这件事各自报告双方家长,徐母林好云在电话里听了不敢置信。“有没有搞错?啊之前一直叫你们在一起看看,都说不要,结果现在忽然说要结婚……” “欸……”徐洺芃自己也搔了搔头。人生就是这么难讲啊! 两人认识十五年,双方家长早就已经熟识,尤其大学联考那段期间他们时常往返对方家里开读书会。两家父母本来担心两个小孩子“早恋”,影响到课业,不料他们相处都很正常,只说是朋友,在观察属实之后两人的父母也都放心了,任他们交流。 只是随着小孩子越长越大、感情越来越深厚,徐母原本已做好彼此缔结亲家的准备,结果两个小的却各自交了男女朋友,害他们如意算盘碎一地,这清白了快十五年,他们都从有望都无望,没想到…… 不过顾小子也算是徐母看大的,那人品嘛是绝对没话讲,本来就希望他们在一起,如今更是不会反对。顾家的情况也是一样,性格强硬的顾父一直都很喜欢徐洺芃这个客气又懂礼貌的孩子,自然没意见。于是两家人便乐呵呵地约了一天出来讨论细节事项,结婚的第一步,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徐家是典型的台湾老派家庭,顾家则信仰上帝,两家谈好订婚按女方要求的古礼来,结婚则在教堂。徐洺芃本以为结婚了不起就是宴个客、发个饼,然后去登记,没想到真要实行起来琐碎事项一堆,光是一个看日子,就看到她想往生当祭日—— “嗯,这天、这天、这几天,都是好日子。”负责算命的把黄历上的日子圈画起来,两人拿自己的八字还不够,还要把双方家长的八字一起合,顾恒止对这些不懂,只在一旁点了点头,但算命的还有话说。“只是……” “嗯?” “这天,男方旺日,女方普日。”然后,再指另一天,道:“这一天,男女双方大吉,但克男方父母。” “呃……”徐洺芃跟顾恒止对看一眼,尽管后者不信算命,但听到“克”这个字心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看看别天吧。” “这天大吉,但结了婚女方不孕。”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靠!” 顾恒止终于翻桌了,两人走出算命处,他受不了。“有没有搞错?不过就是看个日子,搞得哪天结婚都不吉利!我们不管这个了行不行?” 徐洺芃自己也有点不大开心,一下子被讲不利一下被讲克父克母,难道他们结个婚还要背负世界和平的压力? “我回去跟我妈讲讲,看能不能换个地方算。”至于不搭理那是不可能的,这是他们家长年以来的传统习惯。唉,她想就挑那天普日好了,但被老妈知道了肯定被骂女儿贼,人都还没嫁出去呢,就想着旺夫家……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脸热起来。“夫家”两字让她有了将要嫁给这个男人的真实感。四月的天,尚未入夏,午后日光宜人,他高壮的身躯与她肩并肩,这时徐洺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几何时,他走路的步调竟与自己一致? 她瘦小,走路不快,几任男友都得刻意放缓脚步才能让她走在旁边,但跟他,她几乎想不起来他们之间曾有过那种你前我后的画面,好像自然而然,他人就在自己身侧,而且,一定是靠向大马路的位置。 一股暖流在瞬间淌进来,自胸口蔓延,使她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身旁男人的手。 顾恒止一愣,低头睐她,以他这个角度恰好看见她卷翘的眼睫,其下则是透着酡红的颊,他仿佛能藉由此相系的手感受她的脉动,这个自己推心置腹了十五年的女人,往后,她将是他的妻…… 他反手握紧了她,好似有什么东西安定下来了,从年少时便如此,她总能带给自己平静安乐,刚被算命师给“诅咒”的不快一下子随风散去,他舒心许多,问她。“等一下我们要去哪里?” 今天他们俩是特意请假出来置办结婚事项,两人都嫌繁杂,但还是得解决。徐洺芃从口袋里掏出纸条。“等等喔,我看看,要去买十二样礼。” 一般传统订婚程序里,男女双方各要准备六到十二样礼品给对方,凡身上穿戴的都算。徐洺芃对吃穿用度一向不太讲究,顾恒止这回可是抓准了机会,想将她从头到脚好好“Sedo”一番。 他拉着她到百货公司,自己的先不管,看上了就要她去试穿,从A柜买到B柜,那节节高升的金额让徐洺芃心惊肉跳,练练阻止。“只是形式,有必要买到这么好?” “贵都有贵的道理,你看这一件材质好,你穿了也觉得舒服,况且订婚的东西买好一点也可以用得比较久,买一下就烂的,你不觉得很触霉头?”顾恒止巴拉巴拉讲了一串,最后加上让她难以反驳的一句。“而且等一下你也要买给我的,不是吗?” 徐洺芃噗嗤一笑。“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这个首席业务,一切依你的,行了吧?” 他得意一笑,话是这样讲,但等到挑自己的东西时,他把那些贵的统统嫌弃了一轮——不喜欢、不实用、我有了……讲得一旁的柜哥柜姐颜面神经都要抽筋,到最后徐洺芃受不了。“买我的听你的,买你的听我的!现在开始,闭嘴!” 她看似娇弱,可一旦坚持起来,拗劲也是一等一,这下顾恒止不敢再造次,只得敬礼。“遵命,老婆!” 徐洺芃白他一眼,两人从下午挑到晚上,结果才各自买了一半,拎着大包小包找了一间餐厅祭祭孤单寂寞的五脏庙。好不容易吃饱,她叹了口气。“以前看人家说结婚就结婚,好像很简单,结果原来有这么多事要做,麻烦死了。” 而且这还仅只是开始,接下来日子订好,还要预定餐厅、试吃菜色、挑选喜饼、试穿婚纱、决定喜帖式样……甚至还要拍婚纱照!两人家人都严谨,这些程序一个都不能省,她光想到就一个头两个大。 “相比之下,离婚就简单多了。”而且还不用看日子。 “呸呸呸!”顾恒止差一点被水呛到,抗议。“哪有人还没结婚就在讲离婚的!” “也是呴。”她呵呵笑,一想到这些麻烦,她忽然觉得踏实了,就算是真的很相爱而步入婚姻又如何?这么多琐碎事项,足以让爱侣吵成厌侣,就连他们关系这么坚定地都有点小闹起来,也难怪新闻上那么多人为了结婚最后搞到分手。 莫薇亚说的没错,亲情、友情确实比爱情还要值得信赖,何况换个角度想,他们并非全然不爱对方,只是年少时不懂,错过了,然后喜欢上别人,接着分手,再度回到孤身一人……她想起他上次说的话,觉得够了,不管他们现在是为了什么而结婚,重点是,他们心底都有着彼此的存在。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 “恒止?” 一道属于女性的呼唤自她身后蓦然出现,徐洺芃看见对面的男人一脸意外地直视她的后方。“心妍?” 一听这个名字徐洺芃就知道,好死不死,就是顾恒止那个“有夫人就没有我”的前女友。她走上前,徐洺芃看着,嘴角忍不住抽搐,还真是……巧。 她跟顾恒止的历任女友不熟,但最少也打过照面,因为他老大交新女友不久第一件事,就是约她们出来一块儿吃饭,顺道做介绍,标准ISO流程。“这是徐洺芃,我麻吉,我们认识十五年,比哥们儿还哥们儿。所以拜托,千万不要怀疑我跟她有一腿——” 而现在,这两个当初坚称清白干净的哥们儿,准备要结婚了。 “好久不见。”徐洺芃朝那位漂亮女子笑了笑,暗地里使劲朝顾恒止送眼色——老爷,您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啊! 可惜顾某人仍旧处在惊见故人的情境下,完全错收了她的“暗示”。 这是叫他与前女友分享他们之间的“喜讯”,表明他和过去早已掰掰? 那简单! “真巧,你们出来逛街啊?”陈心妍瞥过他们搁置在地上的大小纸袋。 徐洺芃正要点头说是,顾恒止却灿烂一笑。“是啊,我们要结婚了,出来买些必需用品。” 老天! 这下不只陈心妍瞪大眼,就连徐洺芃内心都有股先掐死这人再自己撞死的冲动。你不是干业务的吗?怎么看人脸色的功夫这么差啊啊啊—— “你们……要结婚?” “是啊。”顾恒止当然没蠢到要给前女友发喜帖的地步,但他也不想当着徐洺芃的面刻意隐瞒否认这件事,就怕她多想。 不,她一点都不会多想。徐洺芃内心阿弥陀佛,祈祷这位陈小姐可以保持风度识相离去,但今天幸运之神似乎不站在她这儿。 只见陈心妍脸上表情一变,随即扯出一记冷笑。“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当初说得信誓旦旦只是好哥们儿,转身就说要结婚,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啊……徐小姐,等到这一刻,不容易吧?” “你——” 顾恒止沉了脸色,她摆明暗示徐洺芃在他们交往期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陈心妍摊了摊手,哼了一声。“对嘛,我就在想只是一只猫,哪可能会比女朋友重要?根本就是借口……” 徐洺芃很不开心。对他们为猫分手一事,她本来不想发表太多意见——毕竟她不是当事人,但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陈小姐,‘夫人’是恒止养了十年的猫,真要比的话她是元配你是小妾,小妾要逼宫也得看自己够不够本事,何况你自己也讲‘只是一只猫’,你身为四肢健全的灵长类老跟一只猫争宠,不觉得有点幼稚?” 说罢,她示意顾恒止准备离开,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徐洺芃阻止。“至于我,我只能保证在你们交往期间没做任何对不起天地神明包含你的事,信不信由你……总之你自己开心就好。” 两人不再搭理脸色煞白的陈心妍,拎着大包小包走至店外,顾恒止被她一路阻止发言,很不满。“心妍她误会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她说?” 徐洺芃翻了个白眼。“说了又怎样?先别管她信不信,就算她信了你就能拿奖吗?你又没打算继续跟她当朋友,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她要怎么想是她家的事,我——” 顾恒止挑眉。“不痛不痒?” “我气死了!”徐洺芃跺脚,转身瞪顾恒止一眼。“你怎么这么没眼光啦!” 顾恒止先是为她的反应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徐洺芃踹他一脚。“笑什么笑!还不给我蹲墙角反省!” “哈哈……痛!”他哀叫一声,端整的五官因痛楚皱成一团。“当初刚交往时她不是这个样子,而且你不是也说她条件不错?” “我收回!”她气啊,没想到言情小说里那种不懂察言观色、冒出来找碴的前女友确实存在,都分手了,干么就不能各自海阔天空?有啥不满当时就该讲,事后算账算什么英雄好汉?而且柿子挑软的吃,看她好欺负就只针对她,暗指她是第三者。“她都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劈腿男!” 顾恒止一愣,原先的笑意因她这句话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心疼。原来,即便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好,但遭人背叛的痛一直都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尤其高一她转学来台北之前,一直被父母寄养在乡下,使她长久以来其实对人都有一点不安全感。 所以这五年,她不曾再跟任何一个男人交往,就此蹉跎了年华。 他握了握拳,开始恨自己当年没为她好好出这口恶气。那王八蛋……他发誓往后见一次揍一次,绝对把他往死里打! “好了。”徐洺芃发泄完毕,整个人冷静许多。她不希望跟他前女友产生摩擦,本来打算忍着,但刚才忍不住发火一是因为她讲到夫人,而是相较之下,她不想让顾恒止为了自己跟曾交往过的人翻脸,所以才把话说得较重。她吐了口气,说:“我们走吧。” “去哪?” 徐洺芃瞥他一眼,接着笑了。“你家,我要看夫人,顺便好好答谢它——” 第三章 顾恒止养了“夫人”快十年,它毛色雪白,大大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因为是公猫,长着一张大脸,再加上吃好睡好,身材也跟脸差不多圆,顾恒止才打开大门,它就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直蹭着徐洛芃喵喵叫,完全无视另一个主人的存在。 这只白目猫! 顾恒止瞪它一眼。徐洛芃也是有猫没男人,把手上纸袋往地上一放,就弯身抱起猫儿。 “唉呀,夫人你又重了!”一般成猫体重大约四、五公斤,上回抱它时感觉还没这么沉,她笑嘻嘻地揉起它的肥油肚。“看,连腰都增加一圈了。” 猫咪舒服地窝在她胸前,任她摸着呼噜呼噜叫,顾恒止看得翻白眼。“也难怪这小子最近都不给我抱,肯定是怕我发现它重了减少它的伙食!” 徐洛芃笑着用脸蹭着猫咪滑软的皮毛,知晓他只是嘴上念念,骨子里根本疼死了这只猫。她眸光热暖,想起当年在校园的草丛里发现夫人时,它瘦小孱弱,不堪一击,几个室友看她抱回一只小猫,慌得不知道该怎办才好。 宿舍里禁止饲养小动物,加上十年前网路不如现今发达,徐洛芃只好自制收养告示,准备到系所公布栏张贴,就在这时,顾恒止说:“要不我来养好了。” “啊?”原本只是希望他帮忙贴海报的徐洛芃傻了,毕竟在那之前,顾恒止从没饲养过任何宠物,也不曾对此表达过任何兴趣。 大学时,他与好友租屋在外,房子是他朋友家的,所以没有相关禁制。徐洛芃有点犹豫,怕他只是为了减轻她的麻烦,最后后悔。他却说:“既然都要找人来养,找个认识的不是比较安心一点?” 是没错,但…… “你有照顾它一辈子的决心吗?我听说猫的平均寿命最高可以到十八年,而且狗猫看医生是没健保的,加上饲料费……还有房子不是祈劭辰他爸爸的?你确定他会同意?” 她巴拉巴拉讲了一串,那些认养前的考虑甚至连她自己看了都不敢百分之百有信心做到,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真的行?她不忍见他即使后来厌了,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得硬撑下去…… “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什么照顾一辈子的决心、不离不弃,顾恒止听得哈哈大笑,一脸调侃,徐洛芃红着脸瞪他。“我是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想祈少应该不会反对啦,真的不行我搬出来就是了。”顾恒止四两拨千斤,讲得一脸轻松。“就当它是我老婆好了,还没取名字吧?正好,以后就叫它‘夫人’……” “……它是公的。” 她忘了顾恒止听了以后露出怎样的表情,总之,凡是他决定的事,她从来讲不过他。徐洛芃抱着怀里的猫儿坐在他的床上,那时候还小不懂,只觉他义气得过分,可如今回想起来……她知道,是因为她舍不得这只猫。 那么罕见的纯白毛色、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它被她发现的时候才巴掌大,虚弱地在她怀里喵喵叫,如果不是因为住宿、如果不是室友不便,如果不是还太年轻,承担不了生命的重量,她一定会自己收养。 顾恒止明白她的种种顾虑,所以并没多说,只是直接替她接下了这份本该属于她的责任…… “夫人啊,他是好老公对吧?”她笑着抚了扶猫,猫儿发出呼噜一声,像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一只猫、一个女人,就这么在属于男人的床上打滚缠绵。夫人是一只联盟猫,一直都记着自己是被谁救回来的,所以它特别跟徐洛芃亲近,旁人抱还不容易,只有她,它会乖乖地窝在她怀里任她亲拥。于是顾恒止替她泡咖啡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他的床铺上,一人一猫正姿态亲密地磨蹭着脸,他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望着,徐洛芃白皙的肤色衬着夫人雪亮的皮毛,入夜的窗外是一片漆黑,透着街灯的光,微凉的风自纱窗吹拂进来,搔惹这一人一猫。 过去因为顾虑到夫人的毛,他不曾买过深色系的床单,现在忽然觉得,如果新房可以买个靛蓝色的,让这一人一猫相偎着躺在床上,会是多么美丽的光景? ……等一下,夫人是公的。 他自那过分旖旎的绮想中回神,敲了敲门,口气戏谑。“两位夫人,背着我这位正牌老公偷情,不太好吧?” 徐洛芃一怔,粉白的颊莫名浮上一层薄红,她瞅着眼前的男人一脸好气又好笑,可他炯黑眸子底下的光却是炙热的,好似被什么打动了一样,使她嘴唇有些麻颤,回不出话。夫人大概是感受到某种奇异氛围,很识相地飞快离去,仅剩徐洛芃一人坐在他的床上,竟生出一阵无措…… 顾恒止也怔住了,他本以为她会笑谑地回答“我比较喜欢夫人!”或是“跟一只猫计较,丢不丢脸?”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这般羞怯的反应。他胸膛一紧,尤其她就在他的床上,不久前正好在跟夫人厮磨。 他忽然觉得可恶,那粉润的唇他也不过才浅尝过一次。尽管刚才她亲猫,嘴唇只是碰在它的脸部周围,他还是觉得……嗯……有点不爽。 “你……” 徐洛芃被他看得浑身都不对劲,正要反应,却见他突然走上前来,把两只咖啡杯往好了手里一塞。“拿着,拿好。” “嗄?” 她莫名其妙,只好把两杯热咖啡各自拿在左右手,结果下一秒他却把她的双臂分开,一边膝盖抵住床沿,半个身躯猛地倾近,她整个人一颤,却听到他说:“小心咖啡会溅出来。” 那就不要这样啊!“你……” 他灼热的吐息一下子离自己好近,几乎是贴在她的脸颊上,徐洛芃满脸潮红,未意的言语一下子被打散。他问她:“你刚刚亲了夫人哪里?” “这——” 徐洛芃现在只发得出单字,还不及开口,耳朵那儿便被他轻轻舔了一下。她如遭雷击,然后是脸颊、脖子、锁骨……再吮吻至另一边。她忍不住轻颤,偏偏手里拿着咖啡杯,不敢有太大动作。 他细细吻遍了她的脸,却刻意避开了她的唇,她微微张嘴,像条离水的鱼儿般奋力呼吸,胸口胀得疼痛,全身热烫烫的,一股酥麻感自脚跟攀沿而上,瘫痪了她的脑。热气徘徊,徐洛芃倒吸一口气,看着男人逐步贴近的五官,属于他的气息逐渐占据了她的嗅觉,他甚至……还没真正吻上来呢。 “……还有哪里?”他烁亮的眼极近距离瞅着自己,吐出的气都要融进她嘴里,偏偏就是不吻她。 徐洛芃又急又慌又恼,但急什么慌什么恼什么却是一点都不明白,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太令她心动,很久不曾有过的潮动自身体最细微之处绵延而上,软化了四肢,还不及开口回答,手臂就先一阵酸软…… “哇!” 两人同呼一声,徐洛芃瞪眼望着泼洒在男人背上的一大片咖啡色渍痕,呆了三秒。“你你你……会不会烫?” “还好。”顾恒止骂了句脏话。整个人遭到咖啡“洗礼”,整张脸名副其实地黑了。“刚好是温泉水的温度。” “噗!” “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顾恒止气啊,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越笑越大声的女人压在床上,将还没倒空的咖啡淋在她的身上回敬,然后……唔,他还挺喜欢喝咖啡的。 脑中的想像淫邪而美好,偏偏现实是他上半身被咖啡浸湿,不得不洗澡。“感觉我跟你求婚之后一下子被喷啤酒,一下子被倒咖啡,水光之灾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谁教你……”想起刚刚的画面,徐洛芃不觉赧热了脸,手上还有一杯咖啡是勉强完好的,她喝了口,镇定身心。过去从来不曾在他身上意识到这么多属于异性的吸引力,她胸口怦动得厉害,需要收惊,还以为自己早过了这种脸红心跳的年纪,没想到……她错了。 原来,情动是一种本能。 她只是一直忽略它,忘却了那样美好的感动,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不料如今给予悸动的人,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好友,她心底的惊叹难以言喻。 顾恒止洗好走出来,发现她捧着咖啡杯坐在他的床沿,酡红的颊热度未散。其实他挺感谢那杯兜头而下的咖啡,否则他没自信可以在如此诱人的她面前把持住自己。 既然都要结婚了,他希望自己可以忍耐到婚后,他想在她名正言顺属于他的同时占有她,在她身上烙下仅属于他一个人的痕迹,她再不会为了任何别的男人伤心哭泣…… “这下你总不会再觉得我是南瓜地瓜马铃薯了吧?” 徐洛芃哭笑不得,翻了个白眼。“好啦,你是茄子行了吧?” 男人计较得很,可不希望女人嫁给他,只是因为看着他好下饭。尽管当初求婚的时候,他没深思,只是抱着两人速配可过日子的心态,但随着她的同意,那一点一滴的回忆,就像是柴火,燃烧了他本以为熄灭的情感,发出的热能甚至远比青春时期还要强大。 他不懂,自己当初怎会错失她呢?甚至之后都不曾把她放在爱情的位置上思考过。这十年,他与人分分合合,唯有她始终坚定不离地在自己身边,或许……就是友情太坚固了,所以舍不得任何意外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可以一辈子不拥有爱情,但不能没有她。 曾一度淡忘的情感再度在他的体内聚集燃烧,他想起刚刚在餐厅,她挡在自己跟前女友之间,分明可以让他保护,她却不愿见他与故人恶言相向,选择自己挺身而出。 她的作为总是恰到好处地润着他,顾恒止一叹,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根本无法做任何准备,该来就来。他想自己爱上她了,不是年少时懵懂的情怀,而是这一刻,属于三十二岁的他的心情—— “芃芃。” 他陡然一唤,徐洛芃还不及回神,便瞅见洗浴出来的男人一下子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真挚认真。 他仰头,黑亮湿润的眼紧睇着她,蓦地开口。“嫁给我。” 那三个字彻底击打在她胸口,徐洛芃不敢置信,完全来不及准备。“你、你不是说过了……” 顾恒止一笑。“我想再正式地跟你说一遍。” 他一直欠她一个浪漫的求婚。这女孩表面上看起来恬淡无求,实际上对于那些电视电影上的浪漫情节充满憧憬,只是某些事他真的办不太来,只能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做到这种地步。“答应我吗?” 老实说这画面有点滑稽,比在居酒屋里的随口求婚没好到哪去。他湿着头,身上穿着睡衣、披着毛巾,可徐洛芃几乎要错以为他此刻穿孔的是一件白色燕尾服,而身后跟着跑进来的夫人,则是他的白马…… 她为这样的想像笑了出来,可鼻酸眼潮,她明白自己心底其仍有着遗憾,她的婚姻不是来自轰轰烈烈或水到渠成的爱情,而是一种习惯与妥协,可她觉得无所谓了。这样就好,这样很好,她伸出手,捧住男人熟悉无比脸,这一次,换她给他一个吻—— “好。” 结婚的仪式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冗长且繁复,徐家要求一个程序都不能马虎,顾家要娶人家女儿,只好样样配合着来,结果光是预约餐厅,就排到明年。两人一见面就是讨论结婚的事项,徐洛芃不禁感叹。“结婚要花这么长时间,那些没反悔逃婚的女人真不简单。” “逃你个大头!” “嘿嘿。”她笑了两声,连忙眨了眨眼,安抚自己的未婚夫。“你看,我没逃啊,是不是很了不起?” 顾恒止翻了一记白眼,哼一声。“那是本人魅力无远弗届,你爱死我了,根本逃不了好吗?” “呸。”徐洛芃差一点吐出来,这人是哪来的自信啊?! 讲归讲,还是没人对成婚一事有异议,因为爱吗?徐洛芃当然没想得这么梦幻,不过倘若这样的过程换作别的男人,她却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跟现在一样,不曾考虑反悔? 所以……也许,她是真的爱的吧,就算是友情的衍生,接近亲情的爱,她只是想要好好对待这个人,仅此而已。 大约过了一年,时序迈入炎热的夏季,大正午的,双方家长在太阳底下纳彩受聘,即便浑身热汗也掩不住喜上眉梢。顾恒止穿着西装,即便入了屋,有冷气,学是驱散不掉身体里徘徊着的那股热气,直到一身白纱的徐洛芃在媒人婆的陪伴下走出来—— 他无法准确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但他想,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徐洛芃穿的白纱款式简单却别致,柔白丝缎衬得她肤色益加晶莹润白。长年走淡妆路线的她今天被她好友们特意妆点过,紫色的眼影带出柔媚风韵,朱唇红得喜气,带着珍珠光的粉色腮红则使她双颊粉艳如桃李。 她脸容羞涩,黛睫紧张得直发颤,这使她远比在婚纱店试穿时更添了许多风情,顾恒止一阵深呼吸,隐隐浮现一脸清凉的舒坦感,将不久前的闷躁感驱散。 那是一种千金难买的宁静,只有在她的身边有。 她按着媒人婆的指示给男方亲友奉了甜茶、收了红包,坐上高脚椅,踩圆凳准备交换订婚戒指。繁杂的过程使她头晕脑胀,好不容易缓口气,马上又要走下一步,顾恒止拿出戒指,看她暗暗翻白眼,不禁好气又好笑。 “我在外面晒了一中午的太阳,你倒好,在里头吹冷气还嫌累。” “拜托,我早上五点就被抓起来,你家至少不兴祭祖那一套……还有你鸡买得够不够干净?我等下还要拿那个来洗手……”徐洛芃想到就抖,订婚古礼有个“洗手鸡”的习俗,要用男方送的米酒淋过煮熟的附尾公鸡,拿来给女方洗手,意味着“洗手作羹汤”。“又不是这么做了我就能变成小当家了……” “还好我对你的厨艺从没抱持过期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连到了戴戒指的时候都不忘拌嘴。金铜两戒被以红线串起,顾恒止先给她戴上,再换徐洛芃动作,她一愣,提醒他。“嘿,你忘了屈中指。” “有差吗?”通常在戴戒指时。两人都要刻意把中指一屈,以免婚后被吃定,顾恒止不介意,引着她给自己戴上,引着她给自己戴上,眨眼一笑。“我很乐意被你‘吃定’。” 他附在她耳边,说得小声,徐洛芃脸蛋一下子发烫起来,一面拿他没辙一面又觉得心口那儿酸酸软软的。“你结婚以后就不要后悔。” “什么后悔?呸呸呸!” 媒人婆刚好要为两人说吉祥话,结果就听见新娘子来这么一句,吓都吓死,顾恒止哈哈笑。“是我如果不娶她,我会后悔。” 繁琐的订婚仪式就这么过去,结婚安排于一个月后在教堂举行。当初决定好地点以后,两人还特地上教堂做婚前辅导,徐洛芃本身不是教徒,另外还要抽空参与小组活动及固定礼拜有的没的。订婚麻烦,结婚也不简单,相较之下,徐洛芃的好友方齐菡和她男友就选了一般的请客公证,早在三个月前就把人生大事搞定了。 新娘休息室里,四个女人聊到徐洛芃这一年来的结婚“历程”,方齐菡尤其佩服。“这么多有的没的,换成我一定抓狂,干脆不结了。” 莫薇亚自己结婚也没搞得这么复杂,她呵呵笑。“芃芃应该是我们四个嫁得最风光的了。”接着看向舒忻宇。“还是你要青出于蓝?” “我才不要!” 四个女人嘻嘻笑笑,刚嫁作人妇的方齐菡环视布置典雅的房间,特别有感触。“不过历经这些大小事结婚,感觉未来不管有什么争执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好不容易结的婚嘛!” 徐洛芃笑了,看着自己三位好友,她曾以为自己是被幸福遗弃的那个,被前男友劈腿以后就此一蹶不振,没想到现在,她将要和另一个男人踏上红毯…… 有人敲门的声响传来,她喊“请进”,推门而入的是一名高大俊伟大的男子,他脸上戴着眼镜,走过来朝徐洛芃伸出手。“恭喜。” 这人是方齐菡的男友——更正,老公。徐洛芃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不擅言词、不苟言笑的他,一句“恭喜”讲得好像是她完成了什么企划案,严肃得害她下意识跟着正襟危坐起来。“呃……谢谢。” 一旁的方齐菡看得哈哈大笑。“好了。时间差不多,我们先出去了……走吧,老公。” 她一声甜腻的呼唤刚好贴在男人耳畔,徐洛芃望着两人背影,不禁睁大眼,那正经男人的耳朵……居然红了! “那我也先出去了。” 莫薇亚也跟着离开,休息室内仅剩徐洛芃与当了三回伴娘驾轻就熟的舒忻宇,新娘子结婚这天被规定什么事都不许自己做,连喝个茶都要别人服侍,她从早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加上又有点紧张,搞得肚子不大舒服,她推了推好友,说:“我、我想上厕所……” “喔好。”舒忻宇经验丰富,走上前就要替她把裙摆撩起来,却在这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给吓住。“芃芃!你、你你你……” “怎么了?”她顺着好友惊愕的视线回头望去,脸色也一白。只见浅色的绒布椅上沾上了红色血迹,新娘礼服自然无法幸免于难,后头点点腥红。徐洛芃糗大了,这痕迹太明显,等下走红毯的时候她身后的宾客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她按着肚子。月事居然来早了! “我、我去给你拿卫生棉,你、你先去厕所坐一下……” 舒忻宇也慌了,他们在教堂只是仪式,之后还要移师饭店宴客,所有替换的礼服都放在那儿。教堂是顾恒止小时候受洗的地方,地处郊区,车程来回有段距离。这时敲门声响起,有人在外头喊:“时间差不多喽!” 徐父推门进来,结果没看见女儿。“芃芃?” 徐洛芃一脸哀惨地蹲在厕所里,朝外头虚弱地喊:“爸,能不能帮我找恒止过来?” “啊?怎么了?” 徐父一头雾水,女儿家的事跟父亲讲了也不懂,徐父只得先把女婿叫过来,顾恒止问:“怎么了?” “我那个来了……”徐洛芃快哭了,转向给他看裙摆后面的一片殷红。她不喜欢那种华丽的大蓬裙,觉得累赘,所以当初选了这件布料轻薄、设计简单的礼服,不料竟因此发生悲剧…… 舒忻宇刚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卫生棉及免洗内裤,两上女人努力用水抹过裙子,但还是没把痕迹彻底去除。徐母听了状况也很急,尽管新娘秘书已经赶去饭店拿礼服,问题是路况不佳,这良辰吉时怎么能耽误? 教学里的宾客已经开始哗然,所有人都在急,徐洛芃羞恼不已,这时顾恒止忽地有所决断。“我们走吧!” “嗄?” “爸、妈你们就直接坐在位子上,我带着芃芃出去就行了,小宇麻烦你帮我带好那些小鬼头,跟在我们后面,一切按之前排定的来,OK?” 舒忻宇猛点头,顾恒止便拉起徐洛芃的手。“好了。” “可是……” 他扬唇一笑。“别担心,有我呢。” 徐洛芃怔了。 眼前的男人笑得一脸胸有成竹,安抚了她内心快要爆炸的尴尬不安,好像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这个男人在她身边。 他们走到礼堂口,顾恒止给她戴头纱,突然一下子把人抱起,徐洛芃吓到,下意识把手环在他的脖子上,他笑了。“这样就对了,小心不要摔着了。” “这……”事已至此,她明白男人的打算。安排好的音乐响起,众人才在意外怎没在前头看见新郎出现,一转头就看到新郎把新娘当公主似地抱着,一路走往礼台。 没人看见头纱后徐洛芃潮润的眼,她靠在他怀里,忽然觉得这一刻就是她的永恒了,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有个男人总是在她困窘的时候出现,替她解决烦恼。他抱着她走过红毯,也像是走过了他们这十六年的人生…… 她是多么沉重,可顾恒止好似一点都没感觉,所有人被这一幕震慑,没人疑惑为什么新娘子不是被自己的父亲牵出来,因为太合契。当两人走到礼台,牧师问向众人:“在座有人反对这一场婚事吗?”,所有人热烈拍手,结婚的歌是徐洛芃选的,温柔到几乎使人融化的男声以日文唱着:在我的心脏停止的时候,我想,一定是充分满足于这一生才结束的吧…… 即便她的心跳真的在这一瞬停止,那也够了。 众人一齐唱了诗歌,本来安排了献诗,但顾虑到新娘的情况只好先取消,牧师简单讲道,原本是重头的证婚在这一幅画面下反倒显得不太重要。牧师问两人—— “顾恒止弟兄、徐洛芃姐妹,你们愿不愿意娶(嫁)对方,不论贫困、鼓乐、潦倒、疾病,一生一世永不离弃、背叛?” 过往有多少人在神的面前许下誓言,却从没放心上,不当一回事?顾恒止坚信说出的话语拥有力量,当他回答“我愿意”的同时,柔柔看着怀里的妻子,明白她感受到了自己不离不弃的决心。 徐洛芃笑了,伸出手,平贴在丈夫的左胸口,当牧师询问她的时候,她回答:“我愿意。”而藏于手心底下的怦动是那般强烈,和她的近乎同步。 她闭上眼,重新领悟结婚的意义,撇除法律上的关系,那是一份钉在心上的契约,是甜蜜的枷锁。结婚一点都不简单,因为从此以后,他们便是彼此的责任,不论风雨,至少在心脏不再为了对方跳动以前,她会努力守住这份美好。 两人交换戒指,顾恒止掀起了她的头纱。 然后,他看见了徐洛芃的眼,如星光一般晶亮灿烂,里头满满都是他的倒影,仿佛她的世界仅剩自己一人。 他喜爱极了这样的她,婚前他曾一度犹豫要不要问清她对他的心情,但现在,顾恒止觉得不必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爱是一种相互感染而生的情感,至少这一刻,他想,他们相爱…… 直到心脏都静止的那一天为止。 第四章 一场婚礼有惊无险的结束,两人飞往夏威夷檀香山度蜜月。 地点是徐洺芃选的,她原意是找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好好放松一番,不料她的月事来早了半个月,看着窗外那一片湛蓝的海洋,她躺在饭店的豪华大床上,什么叫能看不能碰,现在真是体会到了。 反正下不了水,至少可以晒晒太阳吧?何况夏威夷又不是只有海滩,但…… 蓝蓝的海真的好吸引人哦!逛了三天不同地方以后,徐洺芃还是忍不住想碰一碰那片蔚蓝海水,于是她从包包里掏出好友推荐的“利器”,咽了咽口水。人生总要有第一次,棉条我来了! 卫生棉条是方齐菡推荐她用的,一直跟她说有了它月事就再也不是烦恼。徐洺芃心底还是怕怕的,坐在马桶上看着那一小管将要进入她体内的东西,挣扎了半天,就是下不了手。 门外,顾恒止终于忍不住了。“怕就不要用了,又不是非下水不可,了不起回台湾我们再找时间去垦丁不就好了?” “不一样啦!”徐洺芃恨恨地瞪着门板,可恶啊,男人就只有一张嘴!“你不懂,只看不能碰很悲哀耶!那跟在台湾看照片有啥不同?” “喔?”顾恒止挑眉,只看不能碰很悲哀?呵,亏她能讲得这么大声。“我怎会不懂,我这三天不就过这种日子?” 他扯了扯唇,新婚妻子月事来,难得预定了这么漂亮的饭店,偏偏两人只能躺在床上乖乖睡觉,啥也不能做。他这火也憋得够呛了,只好白天多爬山多走路,把自己弄得累死,一上床便无感睡去。 可惜徐洺芃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还回话:“我有叫你去游啊!你自己说不要的……” “……芃芃,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顾恒止哭笑不得。 坐在马桶上的徐洺芃呆了三秒,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脸“轰”地一下子红了。“你……这……” 对喔!她、她都忘了他们结婚之前顾恒止一直谨守着那条线,尽管有过几次擦枪走火,但都忍下,好不容易现在婚也结了,来到蜜月旅行,结果还是做不到底,这看得着吃不到的苦,都不知道谁比较惨烈一点。 结果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两人隔着一扇门陷入奇异的沉默,还是顾恒止咳了一声,说:“我讲讲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咳,我去一下楼下……” 妈的,刚睡醒,吃饱喝足还来不及消耗体力,害他一股火陡然上来,压都压不住,偏偏徐洺芃又占着厕所,他只好准备去饭店的SPA中心冲个冷水,或者是去健身房消耗一下。 不是他禽兽,两人结婚事宜忙了快一年,加上和前女友分手以后,他就不曾再拥抱过任何人,简直比未开苞前还禁欲,而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妻,是他理应产生欲望的对象…… 他正要离开,这时浴室门打开,徐洺芃走出来,前两天因月事而有些泛白的脸此刻透着一种奇异的红晕。她捏了捏棉T下摆,对于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有些羞涩,声音都在颤抖。“那个……我们别去海边了……” “那要去哪?” 他转过身,却发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作过最错误的决定,夏威夷早晨的日光灿烂逼人,从敞开的大窗映照进来,照得她肤色莹白、晶莹透亮,脸上所有细微颤动显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看见她脸边那细白的汗毛,很想探手触摸那是一种怎样的柔软,可顾恒止明白,一旦碰触,就有可能没完没了…… 房间里分明开着冷气,他却浑身燥热得快要滴出汗来,就连喉头都因过度干渴而一度发紧。 徐洺芃确实对他有着抱歉,他忍得够久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却只能压抑着什么都不做,她咬了咬唇,脑际有种晕眩感,可还是努力说了出口。“我、我们可以……换别的方式……” 顾恒止瞪大了眼。 他没单纯得听不懂徐洺芃的言下之意,毕竟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少女了,她这一句话简直就像在一只饿坏了的狗儿面前,放置一大盆狗粮,然后告诉它“随便吃”一样—— 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热火再度焚烧起来,甚至有股念头想把她抓起来打一顿。这女人知不知道男人这种动物最禁不起挑逗,她到底是想让他解脱还是让他更痛苦啊?! “芃芃,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他的声音哑得惊人。 “我不知道就不会讲了……”她小声碎念,但在这只有两人的空间里,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僵持好一会儿,他抬步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又重又沉,像是踩在她的心版上。她忽然有种逃回浴室的冲动,但又明白不论发生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舍不得伤害她的,何况话是自己讲的,又不是第一次…… 完了,徐洺芃大脑当机,一片混乱,她很想露出三十二岁女人大胆无畏的一面,却发现自己不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甚至不敢迎视他看着自己的热切眸光—— 然后,她居然很无厘头地觉得,相较之下,塞棉条反倒一点都不可怕了。 属于男人的气息很快地笼罩上来,她晕晕蒙蒙,想起这几天他们居然连接吻都没有,每天起床就是在赶行程。当那灼热的气息拂在脸肤上时,她颤了颤,随即像是被感染一般,浑身手脚都发烫起来。 她喜欢他的吻。 略显干涩的嘴唇很快便受到滋润,她情不自禁地从喉头里发出一声轻哼。便闭着眼,她都能感受得到对方瞅着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炽烈,但喷薄在嘴里的吐息,却又矛盾地温和柔软。 她的下腹隐隐骚动起来,已经分不出是因为月事,还是他的碰触…… “唔……痛!”整个脑子才刚陷入泥水状态,鼻尖传来的疼痛却一下子把她抓回现实,徐洺芃下意识捂住自己被咬的鼻子,乌润的眼既无辜又可怜兮兮。“你干么咬我?!” “你活该!”顾恒止哼了哼,手指捏住她的鼻子一转。“是怎样,蜜月旅行不做会死吗?我娶你就是为了做吗?你是打算回台就跟我离婚了吗?徐小姐顾太太,你老公我在你的眼里就等同禽兽吗?嘎?!” 徐洺芃委屈死了。还不是刚才某人自己在那里暗示看得着吃不到的痛苦,不然她犯得着把自己往砧板上送吗? 但没一下,她就感到不对劲了。 两人的姿势是贴合的,顾恒止的想法是吃不到肚子里,闻一闻香味总是可以吧?但是不知这只是增加自己的痛苦。 徐洺芃回神,一下子哭笑不得。“你这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顾恒止俊脸涨红,他抹了抹鼻子,本意是想给她一点“好看”,看她敢不敢再随意诱惑,没想到最后反倒折磨到自己。他放开她,准备进浴室冲澡灭火,接着再来一番消耗体能、不枉此行的观光活动,不料却在转身之际被她捉住,然后,是一个吻。 甜甜软软的,就像是她给人的感觉一般,顾恒止只觉得内心一个角落被清风给柔柔拂过,但下一秒燃起的便是燎原的火。他真不敢相信,她这是……哪来的勇气? 两具身躯很快地在天蓝色的床铺交缠在一起,灼人的光自窗外晒进,徐洺芃自认从不是那种在床上有胆色的女人,她跟顾恒止也从不谈这个,就连几个女性好友聊得百无禁忌的时候,她也只敢“嗯嗯喔喔去厕所”。 她眼下凭的全是一股冲动,冲动什么?不知道。 她脑子晕了,看着这个被她拉到床上近在咫尺的男人,感受他身上绷紧的热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穿透到自己身上。阳光炽烈,分明人在异国,她脑中却蓦然浮现高中时的校园,他在一场篮球比赛结束以后,整个人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笑着拿起矿泉水淋了自己一身…… 那水珠在光照下熠熠逼人,一颗一颗恍如钻石,落在她的眼里,诱引着她上前拾掇的渴望。她依旧记得那时候的感觉,如今这刹那,她像是受到记忆里的画面蛊惑,吮去了男人泌在额际的汗珠。 舌尖热麻麻的,前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分明逃过一劫现在又把自己送上去,但这一秒,她看着他为自己动情、发热、压抑,心脏跟着传来怦动……没办法,这一切太迷人了,她喜欢他为她产生反应,那使她感觉自己充满魅力,彻底满足了她的虚荣。 原来,过了三十二岁的她其实还是一个女人,而不是在婚姻市场上滞销,摊在那里无人驻足的肉块…… “受不了你……”顾恒止苦笑了,他在她光洁的额际亲吻了一下,抱着她,硬是抑制着身上的情潮褪去。他发现了她眼底的没自信,不禁叹息。“芃芃,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 “我……”她一下子胀红了脸,讨厌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他看穿。与前男友分手的原因,固然是因为对方劈腿,但劈腿之前他就曾经抱怨自己不够积极、不够热烈、太无趣…… 这些事,她不曾和顾恒止提过,因为很丢脸,好像否定了自己身为女人的价值,但她直觉这个人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提。 他抱紧自己的力量加大了些,带着一点痛苦而又满足的叹息。 “我想碰碰你……”他隐忍的模样使她产生不舍、产生了怜爱。原来不只是男人会有这种心情,女人也会啊。“我没有勉强……” 真的,一点都没有。 他苦笑,看着她透着倔强的脸蛋,所谓的挣扎不过是瞬间的事。他拉起她的手,引导她熟悉自己,并了解他对她的渴望。她的脸火烫烫的,耳根子热到发麻,但在羞怯的同时却又带着一种喜悦。不敢置信,她竟可以如此勾动着另一个人的感官…… 结果今天一整天,他们都没出去,只是躺在饭店的床上,任由窗外的艳阳逐渐落尽。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明白“男人”这个存在,他们彻底抚摸彼此的身体,只差进行最后一步,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如此亢奋,徐洺芃几乎忘了月事的存在,原先闷闷痛痛胀胀的不适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触取代,她的身体骚动着,为了那教人羞于启齿的巨大快乐…… 而他坚硬的身体压迫着她,把她的每一寸感觉研磨得益发精致。他们使唇舌彻底发挥了比说话还要更大的功用,直到欲望平复,他们抱在一起,饭店的空调恰到好处,她有些昏昏欲睡,男人的大掌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他低沉的嗓音轻哼着一首歌,啊,是EricClapton的《Changetheworld》…… 那是一首太甜蜜的歌。 如果我可以改变世界,我会成为你宇宙里的阳光, 你会觉得我的爱其实很不错,宝贝,如果我可以改变世界, 如果我能成为国王,我会让你做我的皇后, 而我们的爱将是唯一的规则,在这个我们所创造的王国里…… 是的,这一刻是属于他们的。 徐洺芃笑了,听着他不算太稳妥的歌声,窗外已是一片橘红,看得见似被火着了色的高楼大厦。橘色的光洒进室内,照拂在顾恒止端正得几乎可以做成雕像的侧脸上。 不久前,她还在想尽方法要下海游一游。 四天前,她还在台湾的家里整理行李。 一个星期前,他们结婚了。 一年前,他向她求婚,而她以为他们之间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习惯,而不是爱情。 十六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在台上被老师推着自我介绍,而他则和隔壁的同学正在笑语。 而现在,他正在唱——如果我可以改变世界…… 不。徐洺芃想。你已经改变了我的世界。 人生,真是有一点变幻莫测哪…… 结果难得六天四夜的夏威夷之行,徐洺芃还是没有碰到海水。回程的飞机上,她的月事终于干净了,忍不住松口气,某人听了一笑。“那很好啊。”炯黑的双眼贼亮亮的,也不晓得在打算什么。 这六天夫人被送到宠物旅馆,两人好不容易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把郁闷了一周的夫人接回家,但来不急把夫人给安抚好,顾恒止一手扔了行李就抓着她往房间里冲—— 门砰一声关上,外头的夫人还在喵喵叫个不停,,徐洺芃惊魂未定地骂:“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今天好歹算是蜜月的最后一天吧?”顾恒止嘻嘻笑,脱了上衣,居高临下地把人按在床上。“夫人您就从了我吧!” “夫人?夫人在门外……啊、喂、等一下,是谁说娶我不是为了这个……” 抗议不力,这些天他早把她的身子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全摸了个透,知道哪里是她的软肋,搞半天,这人还是个阴谋家哩! 可惜,当徐洺芃领会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隔天天大亮以后的事了。 婚假还有一天,一早,徐洺芃好不容易脱离魔掌哼哼唉唉地扶着腰坐在客厅,被冷落了一晚的夫人则委屈地窝在她怀里。顾恒止很认分地将两人的行李整理好,给她煮了碗面,偏偏两位夫人都不肯给他好脸色,他自知理亏,勉力陪笑。 “看你这么累,不然再多请一天假吧?” 徐洺芃翻了个白眼。“请什么?事假请了婚假请了,难不成请产假?” 一听“产假”二字,顾恒止嘿嘿一笑,随即打蛇随棍上,坐到她旁边,抚了抚她的肚子。“产假不错啊,夫人什么时候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夫人是公的。”徐洺芃横他一眼,把他作乱的手拍掉。“而且第一胎,我想生女儿。” “女儿也好啊,女儿贴心又乖巧,只怕长得太漂亮了早早就被人给拐走,但长得不好看也挺伤脑筋……还好我们俩的基因不会太差,烦恼前面的就好了。” 这人还真给他妄想起来了?!她哼一声。“我还没说要生呢!太早生不好,等看清了老公想离婚,还得等到小孩长大。” “嘿!”顾恒止抗议,把人揪到怀里,不顾她挣扎,彻底搓乱她的发。“看清?你嫌昨晚还看得不够清?那我现在再让你看一遍——” “滚!”一脚踹过去,这次连夫人都跟她同一阵线,六公斤的重量一下子全压在某人背上,突来的冲击害得他唉声惨叫,腰椎大疼。 徐洺芃内心畅快,抱着夫人猛亲。做得好!真是风水轮流转。 顾恒止惟有泪千行。“最毒夫人心啊你们!” 徐洺芃老家在三重,出社会工作以后为了方便而搬出独居,顾恒止高中毕业以后则举家搬迁至桃园,留他一人在台北念书,过的也是蜗居生活。如今顾爸爸一听儿子要结婚,便过继了一间在台北的房子给他们,税金比起贷款还是轻了许多,可惜就是离市区远了点,两人每天上下班都得多花个三十分钟左右。 她是日文系毕业,目前在“墨相”出版社担任编辑,公司规模小,所以加班早已是万年常态,这次婚假回来,自己的工作做不够,就连隔壁部门的同事都把稿件丢过来。“差最后一校帮我看一遍就好。” 看着同事脸上好比熊猫的黑眼圈,刚休假完气色美好的她实在讲不出个“不”字,只得应承下来,反正校稿这种事情,她可以带回家做。 顾恒止是业务,成天在太阳底下跑,除非应酬,否则上下班时间多数比她自由。她天生没厨艺天分,向来拿捏不好调味料的比重,即便出嫁前做了“洗手鸡”的动作也不会因而得到小当家真传。 顾恒止比她好一点,至少做出来的能吃,徐洺芃恰好对食物不太挑,所以两人对于家务的分担方式是这样的——厨房归他,厨房以外的地方归徐洺芃或者是两人一起,看谁有空。 晚上八点,她在客厅对着笔电校稿,某人则在厨房。顾恒止挤眉弄眼的看着今天从市场里买回来的牛肉,仿佛陷入了宇宙一般浩瀚无解的谜题当中—— “芃芃,你觉得清炖好,还是红烧好?” “啊?”徐洺芃正仔细看着眼前的稿子,现在演到杀人魔开杀了,一片血红。“……清炖吧。” “可是现在都八点了,清炖至少要煮两个小时,会不会太久?” “那红烧好了。”她一向好讲话。 “你喜欢甜一点还是咸一点?” 红烧还有分甜的咸的?“都好。” “要多甜?” 这句话不对。徐洺芃把稿子里一段话标注起来,然后打字。“随便……” “亲爱的你这样不行,你要给我一点意见啊!” 顾恒止不满了,尽管老婆对吃的一向不挑,可是对于掌厨的来说,总是希望看见吃的人一脸感动、嘴巴喷出一条龙的样子。 徐洺芃停下打字的手指,沉浸在稿子里的脑子转了转。“先把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浸泡在酒里,最好再加上一点蜜,封上十年八年。于是打开那瓮的人只会闻到一股好甜好甜的香气,掩盖了烂肉那股浓烈的血腥——” 瓮?哪来的瓮?顾恒止脸青青,瞅着老婆大人一脸苍白阴沈,加上这一句莫名其妙轻飘飘的对白,忽觉一股寒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还是不要太甜好了。” “好。”徐洺芃继续专注回眼前的稿子上。 隔天一早,她把稿子Mail给同事,同事回信道谢。“谢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徐洺芃笑笑。她一般都做工具书较多,难得做这种稿子,觉得挺有趣,不自觉看得沉迷了。 直到三天以后,稿子送印,同事收到蓝图,哀嚎传来。“徐洺芃!我要被你害死了!” 她一惊。“怎么?” “你自己看!” 同时把最后确认的蓝图放在她面前,翻开一页,徐洺芃逐字阅读。“先把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浸泡在酒里,最好再加上一点蜜……红烧牛肉不要太甜?” 徐洺芃傻了,同事大哭。“刚刚主编过来随手一翻就看到了,我被骂的好惨!你怎么赔我~~” “这……”徐洺芃窘大了。“我请你吃红烧牛肉吧……” 她尴尬到不行,在出版社以来第一次出这种教人啼笑皆非的包,还好赶得上出书日。回去后她把这件事跟顾恒止说,他哼笑两声,非常幸灾乐祸。“看吧、看吧,谁叫你不理我?” “谁跟你一样啰啰嗦嗦做个饭还这么多废话?唉,现在全出版社都知道我不爱吃太甜的红烧牛肉,我隔壁同事还说下次要带我去永康街吃牛肉面……” 嗯?顾恒止挑眉,脑内噔一声,危机雷达作响。“你隔壁同事?这么有心?男的女的?” “男的。”徐洺芃瞅着老公大人一脸不快的脸色,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皮。“我没答应呢,何况只是同事而已。” “他不知道你结婚了?”顾恒止马上执起老婆的左手观望,很好,结婚戒指乖乖戴着。 “知道啊,他红包还包得特别大份哩,当初记账的时候我妈还说这人挺大方的,真难得……” 顾恒止听得横眉竖目,望着徐洺芃甜美娇丽的脸蛋,尽管两人工作还是一样忙碌,但婚后他致力于让老婆吃好睡好,加上新婚生活甜蜜顺遂,滋润得她更加容光焕发,长久下来那气色可不只是好了一星半点。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哪个不长眼的胆敢肖想他老婆?! 徐洺芃天生对这方面的事较为迟钝,何况受过伤以后,心墙更是筑得恨天高,否则婚前也不会被坐在隔壁的人默默示好了一年半载都觉察不到。她聊完继续校稿,一脸平静,顾恒止在那里想发作也找不到点,只好自己发闷。 “你这次在看什么?不会又是上回那种杀人小说吧?” “喔,不是,我隔壁同事拜托我的。” 又是那位“隔壁同事”?“书名叫什么?” “‘寻找婚外情’。” “……”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男人都有地盘心理,即便顾恒止内心非常清楚自己的老婆有多冰清玉洁坚贞不移,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有多么无坚不摧至死不渝,但被人觊觎到这个份上,是个男人都不该漠视! 于是隔天,顾恒止一上班便在忙碌之余查透了徐洺芃的公司资料。过往因为两人是好友,不想被人说是走关系,一直没特别去接洽她的公司,但这回不同了! 顾恒止是“光采”文具公司首席业务,开发客户是他本职,他花了三天电话拜访徐洺芃任职的地方,向他们公司推销他们的文具产品有多么好用,尤其他们这种消耗量大的出版社,与其等没了去大卖场补货,不如直接跟文具公司订货,一封Mail宅配到府,可省下多少多少开销…… 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采购小姐,老板也听得心动,愿意与他当面一叙,他备好资料前往老婆大人任职的出版社。对方公司规模小,所有人员全在一室,只有另外辟了会议室和老板、主编办公室。 他一走进来,徐洺芃便瞪大了眼。“恒止?” “嗨,大家好,我是徐洺芃的老公,芃芃平常受你们照顾了。”他的笑容灿烂逼人,简直比窗外的日光还要惹眼。 现在又是哪一出? 徐洺芃一头雾水,看他甚至带了巧克力发给她的同事,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公关做得彻底,她傻着,一旁有个同事用手肘推了推她。“你老公真的很不错哩!” “喔……” 徐洺芃哭笑不得。这男人一身西装,还是订婚的时候她送他的那一套。他糖果发到她隔壁那位男同事,一股热情劲实在不知打哪来。“唉呀唉呀,你坐在芃芃隔壁啊?我记得你有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嘛,谢谢你特地做我们爱情的见证,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 “哪里……”男同事笑得一脸尴尬,人逢喜事精神爽,人在婚礼上总是会显得特别好看,但没想到这男人连平时看起来都这么充满自信,他又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徐洺芃迟钝,但不是笨蛋,看到这个场面内心也捉摸到十之八九。顾恒止来的时间刚好,“故意”和老板谈到她下班,两人走出出版社,徐洺芃停下脚步,开口:“说吧!” 顾恒止装傻。“什么?” 徐洺芃瞪他一眼。“怎么,年终到了老板在逼业绩?你有缺生意到特地开发我家的地步?还是‘刚好’在我跟你提了同事的事以后?” 顾恒止摸了摸鼻子。这徐洺芃真是傻的时候气死人,聪明起来也让人无可奈何。唉,要不是不想被她发现这一点,他何必绕这么一大圈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这也很不容易啊! 但被看出来,只好认了。 “芃芃,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跟别人有什么,但我相信你不相信别人,我相信别人不相信男人,我相信男人不相信畜生……我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怎么可能不操心?” 徐洺芃啼笑皆非,这男人完全抓住了她的弱点——耳根子软。听他把话讲成这样,害她想生气都找不到立场,但她心底还是有着淡淡的不高兴。“你应该讲出来让我自己解决。” “解决?你要怎么解决?他是告白了还是把你拉到密室了?或者在你面前裸奔了?人家在心底默默暗恋妄想,你用什么名目解决?心理治疗?” 徐洺芃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既然如此,你在那里紧张什么?” “唔……”顾恒止一下子没言语,随即闷闷道:“我……我这是防患于未然嘛!” 这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但……他就是不爽啊!想到高中的时候有个兔崽子问他能不能追她,然后他这只更蠢的兔子就说好啊你追啊,结果话讲不到一星期,他就在那里翻来覆去内心郁闷得要死还不知道原因! 人蠢一次不能蠢第二次,他只是想弥补当年的遗憾,想一下把所有巴望他老婆的火苗给掐了,这也不行?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好似被主人打了一记的狗儿,徐洺芃真是气都气不起来了。她不高兴的点在于觉得自己不被信任,好似被看轻了处理能力,但现在晓得了这个男人只是在自己耍笨,就觉得没什么好不开心的了。 她笑了笑,重新上前牵起了亲爱老公的手。“下周末,你有空吗?” “嗯?” “我们出版社要集体出游,你一块儿来吧,到时候你想多闪就多闪,闪瞎了人记得赔偿医药费就行……” 第五章 小夫妻的生活大致安宁顺逐,并不会真如连续剧那般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反而像是那部经典的脆瓜广告—— “老欸啊,明啊仔要呷菜喔……” 认识十六年,一般夫妻在新婚生活后的观念、性格磨合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困难,问题在于生活习惯--毕竟过去没有同住经验,如今住在一起同睡一床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幻灭,徐洺芃已经第一千零一次炸裂。 “你上厕所不要给我不关门。” “可是夫人会进来啊……”顾恒止委屈了,他过去只要一坐在马桶上,夫人就会大老远地“闻香”而来,陪伴他度过这一段寂寞又深邃的人生旅途,现在-- 徐洺芃统统严格禁止。“夫人你也一样!不许进来。” “喵……”夫人也一脸可怜兮兮,屋子里两个男人仅有的“Man'sTalk”时光被剥夺,一人一猫抱在一起。“抗议强权!反对压制!我们要对抗恶势力!” “喔?”徐洺芃眉一挑,咬了一截小鱼干在嘴里。“夫人?” 夫人琥珀色的瞳眸一下子亮了,飞快自盟军阵线脱离,用几乎是嘴对嘴的方式拿走它的小鱼干,顾恒止看得眼红。“你这只没原则的畜生!” 徐洺芃哼了两声,抚着夫人白白胖胖的下巴,嘴上又咬了一条,不过这一次夫人还来不及抢到,某只大狼狗倒先扑了上来。“喂、你、等一下……是谁刚说没原则的畜生……唔……” 被吻住了,小鱼干也被那人吃进嘴里。因为是宠物食用的所有只有淡淡的咸味和苦味,顾恒止咬着皱了皱眉,瞪了一脸哀怨的夫人。“就为了这种东西?” 徐洺芃被他压在沙发上,眼睛一眯,语调危险。“就为了这种东西?” “喔,我的意思是,就为了这种天下无双的东西……”顾恒止嘿嘿笑,吞下小鱼干,这回重重吻了上去。谁在乎小鱼干呢?当然是眼前这一片温润粉艳的唇才有吸引力啊! 夫人在一旁喵喵抗议。不,我比较想要小鱼干~~ 于是所有敌军统统倒戈,为了一条……嗯……小鱼干。 两个人相处大抵就是这样,有吵有闹。徐洺芃内心知道顾恒止其实非常包容她,诸事以她为准,她的个性不太好,平常没太大问题,只是她会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忧郁,没有安全感,大概是高中被人排挤的后遗症,使她有段时间会特别意兴阑珊,不想理会别人。 但结了婚,两人同住一屋,想要避开、有个个人空间也不行,何况顾恒止与她相反,完全受不了孤寂。他高中跟家人住,大学到毕业跟祈劭辰住,当兵更是团体生活,后来一人独居,有事没事就会把女友拉到家里,加上还有一只夫人陪他。 他是天生的唠叨王,三秒钟不说话肯定憋死,偏偏有的时候,徐洺芃想要的就是安静。 这应该是顾恒止所有能给她的东西里,最艰难的一个了。 九月天,恰是适合伤春悲秋的季节,这些天徐洺芃不太理人,一方面是截稿在即诸事繁忙,每天回家的标准流程就是吃饭、校稿、睡觉。顾恒止有点不满,觉得夫妻间太少交流,一、两天是不得已,可她已经整整半个月都这样,他给她泡了杯咖啡,忍不住问:“你们最近这么忙?” “是。” 就只有一个字,顾恒止实在不知该不该接下去,只好摸摸鼻子看自己的电视,但转了一会儿就发现没什么意思。徐洺芃回家后跟他讲的话十根手指数都有剩,他想着想着孤单寂寞觉得冷,忍不住往老婆大人身上蹭。“你休息一下,我们聊聊行不行啊?” 徐洺芃眉头一皱,因为被他的一挨,害她在稿子上打了一堆不明符号,有点不太高兴了,索性把人推开。“别吵我——” 咚一声,也不知道是怎样,顾恒止一个没稳住,就滚了床下。 徐洺芃愣住了,忙把笔电放一旁,凑过去看他情况。“你没事吧?” 顾恒止没应声。他捂着被撞疼的头,起初还有些不敢置信,徐洺芃见他没事,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讲些什么,他却霍地站起身来,按住脑袋往门口走去。“行,我不吵你,你继续做你伟大的工作,以后要带两、三百篇稿子回来都无所谓,干脆我找人帮你设计个招牌贴在门口,就写是‘墨相'出版社分社……” “那真是多谢你了。”他口吻很硬,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徐洺芃听得哭笑不得,索性继续看手上的稿子,随他闹去。 顾恒止气啊,本来只有一点点小郁闷,结果一被她无视便瞬间放大了十倍百倍,她连架都不跟他吵! 他也明白徐洺芃吧工作带回家是不得已,但整整半个月,两人连好好讲个话都没有,她最近的阴阳怪气也让他很不满,过往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只是没住在一起天天相见,感受并未这么直接。 顾恒止不大开心,想说老子还不是为了守住美好的生活品质吗? 他火大甩门,离开房间,气呼呼地抱着夫人。“两个人生活成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嘛。” 这就是顾恒止的缺点,脾气说来就来,冒火的时候偏要把周围也跟着烧得一干二净,也亏徐洺芃太极早练到至高境界,否则一般被甩门的时候,两夫妻就会跳起来吵了。 也许真的吵了,顾恒止还不会这么苦闷。 晚上十一点,明天还得上班,差不多该睡了,徐洺芃注记好看到一半的稿子,把笔电关机搁在床头。她看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上头寝被散乱,还看得出刚有人赖在上头的痕迹,她瞧了瞧紧闭的门。 这大老爷还没回房迹象,是要叫夫人出去请? 可惜另一只夫人已经被他抱出去了。 徐洺芃苦笑。她晓得最近很低潮,平常在同事面前振作精神就已费尽所有力气,好不容易回家当然就不想再跟人虚与委蛇,其实就连她三个好友都很少看到她这一面,唯独在顾恒止面前藏不住。唉,想想过去曾有一次相约,她情绪莫名低落,那个晚上,他们约在米粉汤的摊子里,她一句不吭,哽咽着哭了快一个小时…… 一旁经过的人乍见这幕还以为是男的甩女的,女的以泪明志,好几道眼神看着顾恒止都饱含谴责——人家女生都哭成这样了,你有必要这么铁石心肠吗?! 顾恒止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喝自己的酒,任她哭,一点没嫌烦。 有时候一些不愉快不碍事,可一旦累积得多了,只需一丁点的火花,就会炸得人不成人形,徐洺芃吸了吸鼻子。“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边哭一边讲,顾恒止听着,胸口也跟着堵了起来。“大事小事是你说了算,如果连你自己都认为这是小事,那要别人怎么替你看在眼底?” 这一句话打在徐洺芃心底,让她一时有些懵了,他说:“倘若你真的认为这是小事,你现在就不会这么不愉快,就算你坚持是小事,我看了却不是这么觉得。”因为她难过成这样,他心疼啊。 所以那时候,徐洺芃明白了,也许在世界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会把她的情绪看进心底,不论喜,还是悲。 叹了口气,徐洺芃走出去,客厅的灯是暗的,有个男人正闭眼拧眉躺在那对他来说过于窄小的沙发内,夫人窝在他身旁,权充暖炉。 她走过去推了推顾恒止。“睡了吗?恒止?” 他没反应,只是眉头拢了拢,像是被人打扰了睡眠。 徐洺芃无可奈何,看着窗外的天气,这两天据说台风登陆,目前还没有风雨迹象,九月的天多少还带着暑气,她在拍拍顾恒止的脸。“睡在这里你会热死的,醒醒。” 顾恒止看来是睡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徐洺芃叫了几次,也没法子,只好设定一小时的空调,再给他拿件被子盖在肚子上,然后回房—— 砰一声,房门关上,顾恒止躺在沙发上瞪眼,就、这、样?! 这女人把他气出房间,结果一句温言好语也没,只意思意思叫了他两声就放弃了,太敷衍了吧! 他咬住棉被,心头真是委屈泛滥,现在要他自己回房睡也不是,注定得窝在客厅沙发过一晚。好一个新仇加旧恨!男人小心眼起来不见得会比女人好对付,他哼哼两声,这次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率先低头了! 隔天台风登陆,但风雨并不强势,徐洺芃一早起床便发现客厅沙发空了,他似乎已上班去。她跟着出门,心中估量按他的个性了不起起到中午,结果直到午后两点她的手机都没响起来过。 徐洺芃惊吓到,某人居然一整天都没打来骚扰她?简直不可思议! 顾恒止工作自由,加上得了不说话会死的病,一天三通以上的电话是家常便饭,他说这是为了维系夫妻关系,在她而言就没人跟她一样的好耐性听他废话,从红烧牛肉事件就能得知他不把人啰嗦死不罢休的个性,今儿个却跟这刚登陆的台风一样无声无息…… 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连忙抽了空打去,偏偏好一阵子没人接,连打几通都这样,这令她更加意外。顾恒止身为业务一向是二十四小时开机,以便随时接听……她攒眉,打去他公司,接起分机的缺是一个陌生的嗓音,“顾先生?他目前不在位子上,您哪里找……顾太太?喔,他刚刚去工厂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徐洺芃望着窗外风势渐强,这下是真的有些担心。 下班前她又打了几次电话,但都转入语音信箱。她留了三次言,发简讯又写Mail。天气开始转坏,风急雨强,一过五点所有人都准备回家,在狂风暴雨来袭前去超市采购储粮,徐洺芃完全没那心思,好不容易拦到一台计程车,她整个人也已湿了大半。 回到家里,屋内还是维持出门前的情况,倒是夫人被风声吓得缩在角落。历经遗弃的它对风雨向来敏感,徐洺芃抱了抱它,却发现自己跟着有些发颤,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不安。 她几乎要肯定顾恒止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台风天,他不可能一通关切电话都没有。徐洺芃匆忙洗了个澡,握着手机打开电视观看相关报导。目前还没灾情出现,但也许是记者还没赶上,或是小得不被人注意,她抱着夫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眶不禁发烫。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夫人喵了一声,舔了舔她微微抖颤的手指,徐洺芃打开电脑上网,查了好几间医院急症室的电话,一间一间打去。 “喂?不好意思,你们这儿有没有收到一名叫顾恒止的患者?顾家的顾,恒久的恒,停止的止……” 在她打到快第十间时,大门终于传来以钥匙开启的声响,她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整个人冲过去。 顾恒止才打开门,就先被夫人喵喵喵地扑倒,接着便是属于老婆的软玉温香……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回来便好大的阵仗,他傻住,把门关上,这才惊觉窝在他怀里的女人正一阵一阵发抖,他嘴角漾起一抹哭笑不得。“不会是被台风给吓到了吧?” 徐洺芃终于抬头,发红的眼眶恨恨盯着他。“你还知道今天是台风天?!手机不开机,一通电话也没有,是怎样?!” 她气到不行,觉得自己一整天的紧张忧心全白费,尽管她宁愿他没事。 她一把推开他,走进书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顾恒止跟上敲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滚!” “你……”顾恒止也恼了,怎么都不听人解释的? 他走回房间,昨天没睡在这儿,早上又不想惊扰到她,匆匆出门,结果手机落在角落。他挖了出来,按了几个键发觉没电,只得换上电池,等开机期间,他注意到电脑开着,动了动滑鼠,跳出来的画面竟是各大医院的急症室电话号码,他怔住,下一秒被手机接二连三的简讯通知声吓到,他拿起来一瞧,随即苦笑。 “真是的……” 五十一个未接来电,十一封简讯,三通留言,手机活活被她折腾到没电。 他按开简讯。“你在哪里?回我电话”、“你手机不接,还在生我气?”、“现在风雨好大,你快回电给我好不好?”、“快点回我电话。”…… 一封内容比一封着急,到最后一封,他心疼极了。“我好担心你,求求你回我一声,我到家了,夫人没事,但我好怕……” 怕什么?当然不会是台风,而是他的安危。 顾恒止胸口蔓延起一股热潮。单身时尽管自由,但没人这样急切的关心她的死活,朋友之间的关怀总有一个限度,父母不会动不动关切他的动向,他想起她方才投入他怀里的姿态,那样脆弱,电脑桌上还摆着她的手机,她刚是不是在打电话给医院? 他想着这些画面,一面觉得歉疚一面又觉得温暖,她问他是不是在生昨晚的气,其实早没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夫妻之间,不就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吗? 他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芃芃。” 里面的人没回应,他明白她在生气。确实,她这么担惊受怕了一天,结果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怪她反应如此。顾恒止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听我解释一下?” 久久,隔着一扇门响起她有些闷的声音。“好。” “我手机忘了带,早上的时候我确实有点不开心,所以没打给你,下午就好了,不过刚好公司生产线出来点问题,我就临时跑去工厂看了一趟,谁知道那里鸟不生蛋收不到讯号,一停电市话全挂了,雨又大得要命,只差没淹水,大家只好窝在那里干等……” 之后他跟着工厂的人合力防台,好不容易搞定也差不多要累死。他看水退了点,就跟人抢了一台车飞奔回来,但其实是因为他累了,明天还要上班……结婚不到一年,他还不习惯有人等着自己回报平安的感觉,不过这一点他可不敢讲出口,他已经躺了一晚的沙发,浑身还在疼,今夜风大雨大,有床当然是睡床好…… “这样可以吗?老婆。” 他一声“老婆”喊得又软又甜,里头沉默了一阵,徐洺芃这才把门打开。 顾恒止松了口气,她眼睛又红又肿,看得出哭过一场。她累积了一天的压力,在终于知悉他没事以后才得以宣泄。顾恒止心疼地抱住她,听到她说:“以后就算吵架,至少也要报个平安……”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若早上或中午他有跟自己联系,她之后就不用忧心成那个样子。 “好。”顾恒止苦笑,拍了拍她的背。不能否认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那种,被另一个人放在心上,珍惜重视的感觉。 “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对不起……” “欸。” 女人这句话一出,男人不管什么毛都被梳得顺顺的,简直比夫人的还要亮。顾恒止的大男人心疼得到满足,马上忘了自己前一晚闹脾气的事。“那有什么,人本来就有情绪,有时好有时坏,是我太幼稚,自己吵还扯着你……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怕寂寞,安静不下来……” 大概是父亲从小实施军人教育,从不来温柔关切儿子那一套,所有从小他家的气氛就是沉静而宁定的。他会希望是快乐的,充满关心和笑声…… 后者尽管多数只有自己的声音,但前者,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老婆老婆。” “嗯?” “和好的亲亲。” 徐洺芃还来不及反应,嘴唇便被人亲了一下,她一下子热了脸,双颊、眼睛、鼻子和耳朵全部红通通的。 顾恒止嘻嘻笑,本来只是小儿科一般的亲吻,逐渐转而浓烈,像是藉此确认彼此的存在。徐洺芃悬宕了一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得到安歇,他的唇、他的舌都是暖的,紧贴着她的心脏正实实在在地传来跳动…… “啊!”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拦腰抱起,下意识抬手环住他的颈项,却不知道压到哪儿,顾恒止喊了一声痛,一时虚软,跪倒在地。 徐洺芃吓到,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察看他的情况。“怎么了?碰到哪里?” “没、没事……”他勉力一笑,不敢告诉她其实刚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个不长眼的小子在台风天横越马路,害他紧急煞车,结果轮胎打滑,头部重重撞在玻璃上,痛得他一时有些晕眩。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事故,何况她已经为他担惊受怕成这样,他不想在影响到她的心情。“大概是吹多了冷风,头开始痛了吧。” 他随口胡扯,等明天看情况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不过挨不了这么一下,刚才蓄积的气氛统统没了,徐洺芃赧着脸要起身。“我去给你泡杯热的。” “好。”他是真的有些头晕,在这种时候是在没办法继续想苟且之事。顾恒止待症状缓和些,便坐在客厅沙发上。窗外风雨交加,电视新闻正报导着台风最新动态,哪里开始淹水,那些地方停班停课…… 屋内灯光明亮,厚重的隔音窗阻绝了多数刮耳的风声,平时灿亮的灯火被雨水弄得模糊,顾恒止觉得有点冷,夫人这时跳到他腿上,主动担起暖炉工作。徐洺芃给他泡了一杯咖啡,热滚滚的,小心翼翼喝下去,胃暖了,心也暖了。 “要不要先洗个澡?” “我先休息一下。”他缓了口气,把她拉过来坐好。 两人肩并着肩,在这属于他们的小屋子里,即便外头的世界充满灾难,他们却感到安全。徐洺芃瞅着他英俊的侧脸,发觉自己喜欢极了这时刻,不需要多余言语,他们靠在一起,温暖的光包围了他们…… 渐渐地,她再也听不到细微的风雨声,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徐洺芃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问:“真的没事?” 顾恒止勾了勾唇,天底下不管什么人他都可以瞒天过海,唯独她,大概连他肚子里养着多少蛔虫都知道。“我觉得没事,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我就去医院看看,今天台风天,有人比我更需要资源,就别去添乱了。” 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忽地拉过他的右手臂反覆观看,那儿被太阳晒得黑黑的,手腕上还留着手表的痕迹,白皙一块特别明显。顾恒止晓得他在看什么,笑着亲了亲她的额角,说:“不用看了,早好了。” 大学的时候他参加网球社,有次正逢比赛,尽管是业余,但却是台湾网球界难得一次的大型联赛。他是男单首发,众人寄予厚望,却不料在开赛前一周因过渡练习拉伤手臂。 顾恒止本以为休息个几天便没事,瞒着教练上场,胜利后回到休息室,旁人还来不及拉着他说恭喜,徐洺芃便冲上来,劈头就问:“你右手怎么了?!” 所有人愣住,顾恒止正要回答,她已二话不说捏住他的右手臂,害他惨嚎。“痛痛痛痛——” 这女人一点都没省力!被她按住的地方又热又胀,显见发炎。她瞪他一眼,叫来医护人员,送医急诊发现是韧带损伤,那次复健他足足做了一个多月,别说接下来的赛事没他的分,就连生活都差点无法自理。 事后,他很不解地问:“那场比赛我明明表现不差,你怎么看出我右手不对劲的?” 徐洺芃的回应是给他一记大白眼。“那次你能赢根本就是对手太弱!你忘了比赛前我天天都在看你打球,你擅长单手反拍,结果却故意用双手打正拍,几次被迫得用右手反击,你都打得虚软无力,表情也明显不对,痛成这样你为什么没叫防护员进场?” 顾恒止感动死了。他从高中开始看网球,徐洺芃那是还分不出网球跟桌球差异,现在居然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以为撑得住嘛,我想逞一下英雄啊。” “英雄?”她哼一声,抬起他肿胀的右手,毫不客气。“确实肿得跟熊臂有得拼,分明就是狗熊!” 现在受伤的手早已痊愈,没留下病根,顾恒止想着,抚了抚她的脸。“好久没打球了,夫人改天要不要陪我一块去?” “夫人?夫人在你腿上呢!无聊死了,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她又不会打。 “喔?”顾恒止眉一挑,有些意外。“那你那时又怎么会……” 他每次打球,徐洺芃简直风雨无阻地跟在一旁看,他球一打都是两、三个小时,她就坐在一旁,有时候捧着书,有时候认真欣赏,好似一点都没嫌烦,记得有次他还问:“你不觉得无聊”? 她是怎么回答的?“不会啊!看一看还满有趣的。” 徐洺芃自己也想到了,脸不禁一热。“此一时彼一时嘛!”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着了什么魔,每次他一吆喝说要打球,她就忍不住跟着跑。她对运动赛事分明没什么兴趣,那时却对网球名将如数家珍,可惜前阵子心血来潮看转播,大半她都不认识了。 她还感叹体坛后浪推前浪的速度,顾恒止便看着她嘻嘻笑了起来。“原来,你从以前就那么爱我啊?” “啊?”她愣了愣,心跳一下子漏拍,仿佛少女时代在学长抽屉偷放情书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等等,这什么比喻?“我、我不知道。” 这是真心话,高中时她曾确认自己的心情,但到了大学,友情爱情混在一起,早就有点分割不清,何况这小子一考上大学就被别的女生追,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 顾恒止瞅着她困窘的摸样笑了。有些事不必太追究,十多年前的心情即便是他自己也复杂难解,他只需要清楚现在就好了。 “哪,我好多了,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他倾身,沉厚嗓音贴在她耳畔,在“亲自”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洺芃受不了他。“爸不是军人吗?你怎么会被他训练得这么不正经?” 顾恒止嘿嘿笑。“青出于蓝嘛!” 用错词了吧?她一脸哭笑不得,但也懒得纠正了。 台风夜,屋外风呼呼地吹,屋内也有人热乎乎地相拥。春宵一刻值千金,就算千斤风雨来袭也淹没不掉这一刻的浓情蜜意,夫妻俩偶一为之小吵小闹,最后再来个和好的亲吻及拥抱,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第六章 结果隔天顾恒止压根儿没空去医院,他一早把工厂的车送修,因为前一天是台风天,不少车主都遇难,维修还有得等,他只好先会公司一趟,处理延宕的出货问题,等车弄好了再还回去。 这一来一往,搞得他整天一团乱,还好只有早上起床的时候晕眩了下,之后就还好……应该是没事了吧? 他乐观地想,决定不给自己没事找事,浪费医疗资源了。 徐洺芃为这件事又气了他几天,但身体是他的,人家不在乎,她能怎么办?只能观察后续情况看来真的无恙,才安然放下一颗心,随便他了。 台风过后便是中秋,天气转晴,两家人约在桃园顾家烤肉。顾恒止的父亲是军人,只生了他一个儿子,其余亲戚皆在大陆。平素严谨的他看见媳妇儿带着亲家一块儿来拜访,心情极好,吆喝着徐父在庭院里喝茶品茗。 徐母和顾母则是从两个小孩高中时便建立起良好情谊,如今结为亲家,感情只有更好没有更坏,尤其徐母对这个女婿向来是赞不绝口,两家人烤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徐洺芃压根儿帮不上忙,只能等着善后。 顾恒止就不一样了,帮两位妈妈腌肉弄菜煮水炖汤样样来,看得林好云真是既高兴又不好意思。“唉,想想真丢脸,让你娶了我们家这么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女儿。” “妈!” 徐洺芃抗议,顾恒止在一旁笑呵呵的。“没的事,人家不是讲‘君子远庖厨’?芃芃可比我君子多了。” 林好云笑得好不开心,徐洺芃瞪他一眼。“是啊,我是君子,你是小人!”动不动就在那里抢她妈妈,以前她是母亲手心里的宝,现在……唉,真只能唱了。 “好云你哪里的话,芃芃这孩子又乖又巧,哪像我们家这个五大三粗的,刚长个子不长脑,往年中秋只懂两手空空闲着一张嘴回来,今年这不机灵多了?还晓得带几个礼盒,我看这全是芃芃教育有方啊!” 两个妈妈对自家孩子嫁娶的对象真是满意得不得了,听她们在那儿相互称赞,夫妻俩鸡皮疙瘩都要落一层。他们默默退出厨房,准备到院子里生火弄炭,徐洺芃不自觉抓了抓手臂。“我怎不知道自己嫁了那么好的对象?” 顾恒止敲她一记。“身在福中不知福!”但讲讲自己也抖。“还好,我当初娶的是你……” “怎样?” “你都不知道我妈对女孩子有多挑剔,之前见过几个,几乎没好话,我看她心目中的媳妇宝座早早就给了你,我要娶了别人,成天鸡飞狗跳的,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喔,所以搞半天,你是为了让你妈高兴才向我求婚?” “哪是啊!我们这叫母子连心、有志一同!”见苗头不对,顾恒止马上把话锋扭转回来,抓起她亲了一记。“还有一个叫知子莫若母,她可比我灵敏多了,早就知道我该娶你……” 他反应快如闪电,徐洺芃每次才刚抓到他的辫子,又被他转身避掉,偏偏他讲的这些话听在耳里,总是让她很不争气地觉得受用。 “其实我妈也巴不得我嫁给你,以前动不动就在我耳边唠叨说你有多好有多好,讲得我都受不了地问她:‘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儿子!’她居然回我:‘让我考虑一下’现在儿子女儿都有了,我看她作梦都会笑!” 顾恒止想像着那画面,哈哈大笑,接着俯下身来。“可惜还是有一个遗憾……” “嗯?” “差个小孙子。”他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肚腹,那一下子贴上的热度让她浑身一颤,还来不及反应便听他说:“结婚都快一年了,你也差不多该看清了吧?” “我……”她一下子语窒。结婚以来,两人不可能全无床第之事,只是多数时候他都会配合她的希望戴套,即便有时因过分激情而忘却,她也从不忘记吃药。 这一点,顾恒止一直看在眼底,但从没多说。 婚姻对于女人来说,相当于长时间的赌博,就好像买了一只股票,一开始好模好样、稳定成长,但谁知道哪天金融风暴一来,又会变成什么德行? 尤其没生小孩还好,一有了孩子,要脱手便更多顾虑,困上加困。 现实中太多悲惨例子,即便他们婚前感情再浓再厚,婚后会是怎样情况没人料得到,这一年他们就是这样,抱着一点不确定感,相互扶持磨合走来,两个人生活并不会只有表面上看来的甜蜜,更多的是如何包容对方的缺点,吵架了也不能只有一方的坚持已见。 他明白徐洺芃总是比自己想得更多更细,所以人生细节,他尊重她,只是有时候当她不小心困住,就需要他来拉她一把…… 难得花好月圆,现在,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握了下她的手。“如果你真的不想生没关系,我会跟我爸妈解释,但若有一点想,最好早一点……” “为什么?” “亲爱的,你真的不懂吗?”他眨了个眼,表情促狭。“你三十三岁了。” “啊?”她先是一愣,继而联想到其中关连,好气又好笑地踹了他一脚。“我三十三又怎了?你都三十四了!”敢暗示她老?不要命了? “我只大了你半年……痛!而且男人到六十岁都还能生,你没看到李敖?都几岁了,还不是生了个能当他孙子的儿子……” “好啊,那你滚到六十岁再去摸个孙子吧!” “都没儿子哪来的孙子?芃芃你这个逻辑不对……痛痛痛,我是真的担心……哎呦,别打了……我是担心我自己,我怕我当高龄爸爸跟儿子有代沟,行了吧?” 徐洺芃瞪他一眼,终于停下“攻势”。“你开口闭口儿子的,老娘我要生女儿!” “生儿子女儿都好,但你们要不要先生火?” 两位妈妈捧着肉啊菜的出现,结束了小俩口这一回的鏖战。她们相视一眼,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缔结连理,确实是男的女的都好,只要找到对的人,好好过上一辈子,对父母而言就是最安心不过的一件事了。 夫妻俩在母亲面前出了糗,连忙乖乖弄炭生火,林好云看了看情况,偷偷把女儿叫到一旁。“你肚子有消息了?” 徐洺芃脸颊一烫。“没啦!”总不可能告诉母亲,这一年他们其实都在避孕吧? 她觑见顾恒止,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肚子。为这个男人生小孩……她不是不愿意的,只是她才刚结婚,还在适应“妻子”的身份、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就要她进阶成为母亲,她下意识害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那样的变化?如果有了孩子……他们又会怎样呢? “妈,当年怀我的时候,你是怎么感觉?” 林好云闻言一愣,继而一笑。“傻瓜,哪还有什么感觉?就怀了啊!” 也是。那个时代不生小孩才是奇怪,徐洺芃吐了吐舌,自知问了个笨问题。 其实母亲不是不疼她的,像是为了弥补她童年的失欢,对她很好,所以她一直不懂,当初既然要生下她,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好好照顾?既然要把她寄养在乡下,为什么高中的时候又要把她拉回这个不快乐的地方? 她好不容易习惯了南部纯朴的环境,结果一下来来到纷扰的台北,像只误入丛林的小白兔,遭到不友善的排挤。那是她一辈子的幽暗回忆,即便长大成人也难以摆脱,但…… 她下意识看向顾恒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如果不是被父母硬生生带回台北、如果不是转考到那间高中、如果自己不曾受到那些异样的目光…… 也许,他们今天就不会认识、不会在一起,更不会结婚。 徐洺芃下意识看望自己的掌心,那儿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紧握自己的温度,她吁了口气,心头有些东西逐渐散了。也许……她历经那些过程,都是有原因的。 “妈,你有后悔过生下我吗?”是不是因为其实并不想要她,才会把她扔在别的地方? 林好云愣住,看着这个素来乖巧的女儿。当年生下她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有太多困难,她不得不把她寄养到乡下,夫妻俩全力冲刺事业,一直到徐洺芃十五岁了,才一切好转,终于能把女儿接回来。 她晓得女儿离开乡下有许多不习惯及不开心,可徐洺芃都默默不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愿意思考太多,怕对自己一开始的决定后悔了,却想不到,这居然变成了女儿心里的一个伤口,记挂至今…… “我最庆幸的,就是还好生了你。”林好云叹口气,拍拍女儿的头。如果不是生了她、惦记着她,也许他们夫妻俩不会撑到现在,尽管一度碍于歉疚,他们不敢回乡正视女儿寂寞的脸,但她的存在,就是他们努力生存至今的动力。 徐洺芃热了眼,过去她一直没有勇气问,害怕得到否定答案,现在…… 她嗯一声,微微哽咽着,再说不出话。 不知何时身旁的人换了一个,顾恒止拿着盘子,把烤好的肉递给她。他揽过她被夜风吹凉的肩膀,抬头看着月亮,说:“芃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一震。 徐洺芃努力让自己维持住表情,但本就热了的眼眶终究还是失守,她问他:“‘一直’是多久?” “你觉得要多久就多久。”他加重了力道,随即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不相信我吗?” “我……” 她抬头看他,潮润的眼映着他疼宠着自己的表情,怎可能不信?或者……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就算是抱着曾经被遗弃、被背叛的痛,都十七年了,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也足以凌驾那一切了。 她回抱住他,看着前头年逾半百的两队老夫妻,他们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历经过各种不同记忆?徐洺芃想像着,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们生出皱纹、长出华发,却仍一脸欣悦地在这月色笼罩下,团员烤肉,嗅闻院子里栽种着的桂花香,而他们的儿女会在一旁,带来无邪欢笑…… “其实……”徐洺芃笑了。“儿子女儿,都好。” 感受着身旁那人始终不离的温度,徐洺芃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的诞生,然后,如果可以,她也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明白这样的幸福,简单,但很富足。 因为有爱。 两人结婚一年终于要“做人”了,在这同时,顾恒止的公司也到了年终考核时机,所有奖金、升迁全系在一拼之间,以往他不太在意这个,但现今考虑到要生小孩,资本当然是越雄厚越好。 他因此陷入忙碌,为了拿到目标奖金,客户是一间接一间地跑,有时候甚至喝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徐洺芃明白他在婚后其实减少了大半的交际应酬,毕竟不会有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醉醺醺地回来,她不在意这一点,只是担心他最近老是这样,身体撑不撑得住? 一天早上,顾恒止醒来,一阵强烈的头痛及耳鸣揪住他,徐洺芃以为他是宿醉,给他倒了一大杯水要他喝下去,顾恒止捂着头不为所动,她推了推他。“恒止?” 顾恒止拿开手,待疼痛缓和,竭力抬眼,忽地意识到不对劲。“芃芃?” “怎么了?” 顾恒止瞪大了眼。“我——”他倏然停顿。 只因他明明开了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把水喝了,我再给你倒一杯。”治宿醉没什么特殊偏方,就是喝水,增加新陈代谢,喝浓茶反倒会刺激心脏血管。她抚了抚他的头,抹去他额上汗水,脸容担忧。“还是很不舒服?” 他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音节,顾恒止睁眼盯着她翕动的嘴唇,徐洺芃脸贴得很近,一字一句皆化成热气拂在他脸畔,他确定她在说话,可他一个字都听不到,包含自己吐出的声音。 顾恒止震惊了,这时耳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是连风扇转动、空调运转,甚至与眼前人的呼吸也都感受不到的沉寂。 他掀被而起,一脸错愕地走至音响前,颤抖的指打开开关,接着按下Play键,一阵乐声传出,他一下子把音量调到最大,大得徐洺芃在后头承受不住,掩耳大喊。“你在干么?” “我……”他一直猛按Play键,按一次打开,按第二次关闭,按第三次……他发颤的手掌抵着那被黑色纱布罩着、发出震动的喇叭,那一阵一阵的鸣动真实存在,代表它正发出声音,但…… “我听不到……” “嘎?”徐洺芃终于受不了,她上前把音响关掉,却注意到顾恒止迷惑额表情,有些愣住。“什么?” 顾恒止一把紧捏住她的手,仿佛藉此可以得到一些力量。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无措,但他已经不知道该摆些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徐洺芃的嘴唇在他眼前一阵开合,显见正在说些什么,问题是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也听不见。 此刻,围绕着他的,是一片死寂。 “芃芃,我、我听不见了……” 一早,徐洺芃替两人请了假,前往大医院挂号。 在等待他梳洗的时间,她先上网查了查。她猜测恒止的情况应该就是所谓的突发性耳聋,因为长期的工作及精神压力导致身体的病变,这得挂耳鼻喉科。 顾恒止走出浴室,表情明显比刚才镇定了许多,在计程车内,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好转,徐洺芃在出门前抓起的笔记本上写道:“感觉如何?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就是……什么都听不到,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关在某个地方。”一开始的震惊过去以后,顾恒止接受事实。他笑容阴暗,这种万籁俱寂的感觉他只在书上阅读过,如今被迫体会,坦白讲一点都不好受。 徐洺芃握住他的手。忽然发生这种事,她的不安并不比他少,但她明白顾恒止已自顾不暇,她不能还让病人来操心自己。也许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情况,网路上也有写,主要关键在早期治疗,这并不是会夺人性命的绝症,她得冷静…… “芃芃,不用勉强自己。”顾恒止苦笑,拍了拍她,反倒安慰起妻子来。“也许是最近工作负担太重,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嗯。”她应了声,这才后知后觉顾恒止听不到,改写在纸上。“如果哪里不舒服要记得告诉我,不要忍着。” “放心,我全身上下最健康的,大概就是这张嘴了。” 她嗔他一眼,连到这种时候都还能耍嘴皮子,但不可否认本来堵在心头的郁闷感因这句话而消散许多。 今天是平日,一早来挂诊的人却不如预想中的少,好不容易护士叫号,替他们看诊的是一名年迈的医生,他先是询问顾恒止的情况,然后给他做了一点听力相关的检查。 “不,我什么都听不到。”但不管做什么,顾恒止的答案都是这一句。 年老的医生推推眼镜,在病历上书写了什么,然后问:“有家族病史吗?最近有没有感冒?” 顾恒止双亲身体健康,连爷爷奶奶都是活到八十好几,没任何遗传病史,他本身每年会做一次健康检查,血压正常,并无疾病症状,就连感冒,这辈子他都很少得。医生琢磨了半天,只说还得安排时间做进一步的检测,按目前情况只能要求他住院隔绝外界压力,获得精神上的放松。 这下两人只好回家收拾行李,徐洺芃替他打电话到“光采”先跟上司说明情况,然后再将对方说的话逐字写下给顾恒止看,由他自行回答。 这一来一往正常花不到十分钟的对话,居然磨了快一小时。徐洺芃听完主管最后一句交代,有些无奈。“他要你先用E-Mail跟同事做好交接,然后先帮你申请十天的假,如果到时候情况没改善,可能要考虑留职停薪……” 顾恒止看着她写在记事本上的话,并不意外公司的处理,尤其他这一阵子磨刀霍霍,动作大得像在逼宫,主管在电话另一端的语气……他猜肯定是松了口气……哎,可惜他听不见。 他于是趁着徐洺芃在整理住院用品时先写了封Mail给同事,当然,顺便CC给主管的主管,再发一封群组信给他长期拜访的厂商。他并没详细解释自己的病况,只说身体不适,倘若有任何变故会再联系……他很乐观,自小到大身体好,总不会在这时候给他出包吧? 徐洺芃今天请假,可以在医院里陪他,但往后的日子总不能跟着他继续请假吧?对此,顾恒止不以为意。“我又不是断了手脚,除了听不到外一切正常,倒是你们出版社有什么有趣的书先拿过来给我瞧瞧,像是上次那个‘寻找婚外情’……” 徐洺芃瞪他一眼。“干么,想跟护士小姐发展啊?”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对男人来说,住院的福利不就是这个吗?” “如果你好了,不管是护士服还是学生服,我都穿给你看。”这句话,她是用说的,不知道该不该希望顾恒止听见,可他表情不变,显然听不到的样子。 理所当然的事实使她心底有些失望,这时门打开,一位身形矮胖上了年纪的护士小姐拉着尖细嗓音走进来。“我来给你抽血!” 夫妻俩对看一眼,再瞥了眼这位分量十足的护士小姐,徐洺芃率先忍不住噗哧笑出来。“住院的福利?” 她写在笔记本上,问号更是故意标得大大的,表情促狭,顾恒止看得眼角一抽。“我看你还是拿‘心经’给我看好了……” 徐洺芃哈哈大笑。夫妻俩苦中作乐,都觉得这次住院不过只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耳朵是很纤细的器官,没道理说坏就坏,这疗程也得十天半个月,急不得。 结果这一住院就是十天,医生给顾恒止做了各种精密检查,先是抽血确认有没有任何病毒感染、血压脉搏正不正常、耳朵内部是否产生病变?问题是他身强体健,连个感冒病菌都没有,而听力依然没有好转迹象。 他拥有了三十四年的听力,不过才被剥夺短短十天,却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住院的这十天,他尽力不多想,医生说得放松,制造压力只是反效果。徐洺芃不在的时候他就看书,坦白讲出社会以后他就忙得没时间阅读,这次正好是个机会,他找来很多工具书,孜孜恶补,待痊愈出院,这些知识都能发挥在职场上。他以往嫌麻烦,相较于升迁更爱在太阳底下跑,但现在不同了,他有家…… 十四天的疗程结束,医生终于意识到状况不乐观,给他安排了脑部的断层扫描。 报告要等一周才会出来,这段时间他们住院并无任何改善,顾恒止便向医生要求回家疗养。徐洺芃很反对。“你真觉得你身体是铁打的就对了?你以为你是钢铁人的儿子?” “原来我爸还拯救过世界?好了……都十四天了,再住下去结果还是一样,而且除了听不到外我身体没病没痛,医生要我抒解压力,我看继续住下去我压力只会更大。你看你,这一阵子天天跑来,腰都小了一圈,我看了不好过啊……” 他没将出口的包含现实上的考量,即便有健保给付,但这样不知尽头地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他有种直觉……断层扫描的结果将会宣告他的耳疾是否能够得到治愈,也许届时花费更大,他不得不先做好准备。 徐洺芃还想再“写”些什么,可她知道顾恒止的顾虑是对的。尽管他们都没说,但内心某个角落都已做好最坏打算,这些天她甚至把他过去投保的单子挖出来研究,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到下周,断层扫描的结果出来了,他们一早去,为他们讲解的医生看着片子,开口道:“这位先生的情况,我想应该是要转到脑科。” 脑科。 听着这两个字,徐洺芃心一紧,却不敢表现在脸上让另一半窥知。她颤声问:“是、是什么缘故?” 她不得不怕,毕竟感觉只要跟“脑”扯上关系,就不会是可轻易善了的病症。 医生看了看两人,解释:“人的脑部由好几个部分构成,除了一般人熟知的大脑小脑以外,还有一个中脑连接着小干。中脑又分成上丘跟下丘,上丘负责视觉,下丘则是听觉……这里。” 说着,他用笔指指那张断层扫描图的某个位置。“下丘负责听觉神经的地方,看得出显然有个东西堵着,目前乍看之下是血块,但也有可能是肿瘤,若要确立诊断得打显影剂再做一次,并且加做MPI检查……” 听到血块、肿瘤有的没的,徐洺芃一阵晕眩,她脸上血色褪尽,额际冒出冷汗,顾恒止在旁觉察到不对,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听不见,医生也没对他用写的,他明白自己不能急,但徐洺芃的反应使他很担忧。 “芃芃,是什么?” 他问,徐洺芃没回答,在没确定之前她也不敢轻易告诉他,只是握了握顾恒止的手,表示没事。 现在,她很坚强。 “是……是脑瘤?” 医生摇头。“是不是还得检查了才知道,总之我会帮你们安排脑科的医生处理,详细的他会再跟你们做说明。” 第七章 结果出来了,并非脑瘤。 但情况并不比肿瘤好到哪儿去,是血块。医生问他:“你之前头部是不是有遭遇过什么撞击?” 徐洛芃转写给他,想起那次台风夜,他头部显然被什么东西打过,被她一碰就整个人痛得瑟缩。她写完医生询问的字句,问他:“那天你是不是有撞到什么?” 顾恒止这才记起上次的事故,但他不过是头部被碰了一下,连血都没流,这…… “怎么可能?” 医生摇摇头。“脑部是很纤细的器官,也许你那时就有轻微出血,因为是在下丘的位置,所以一般不太容易察觉,现在瘀积在那里形成血块,刚好堵住听觉中枢。病人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被塞住的吸管,无法吸取跟吐出。” “那……开刀能好吗?”徐洛芃问。 医生唔了一声,表情沉重。“目前以血块的大小来说,有可能会自己消失,而且这个位置……坦白讲,太深了,又连接着脑干,脑部神经错综复杂,我个人并不建议贸然动刀,最好是先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 简而言之就是希望他们先按兵不动,但失去听力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那他听不到怎么办?” 医生苦笑。“顾先生目前四肢健全,没有其他并发症,听不到还是可以过生活的,开刀手术风险很大,我希望两位还是慎重考虑过后再作决定。” 直到离开医院,徐洛芃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医生再次给他们看了片子,解释血块的位置及动刀的难度,尽管没清楚表明,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失去听力人还是可以好好活下去但若为了取回听觉执意接受手术,有可能会导致更坏的结果,也许…… 太多也许,她不敢再想。 相较于她的惶惶不安,顾恒止反倒镇定许多,毕竟两个人里总要有个人是撑得住的。他衡量了眼下的情况,目前短期内应该没办法回去工作了,但他不可能长期这样,回到家,他说:“我要动手术。” “不!”徐洛芃下意识喊出来,可他听不见。 她冷静下来,也明白这是最适合他的结论,没有听力造成的麻烦远比常人所想像的还大,他察觉不到危险,无法和人顺利沟通,何况他的工作是业务,她真不敢想像失去听力后他的生活要如何延续…… 顾恒止瞅着她咬唇不语,知晓她懂自己,半个月的治疗时间足够他想清自己的情况,而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芃芃,支持我,好吗?”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的脸扳过来,知道要她承受这些,很不容易。“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 但现在,真正需要受到支撑的,是他。 徐洛芃一怔,回神之后只有一巴掌打醒自己的冲动。她在干么?感到不安害怕的人不该是她!她看着男人露出笑容,炯黑的眸里泛着一种脆弱的苦涩,心脏仿佛遭人掐紧,她居然让她背负病痛的另一半露出这种表情…… 她说:“好。” 尽管顾恒止听不到,但看见她的嘴形,也晓得她回答了什么。他胸口一紧,凝视她潮润的眸,明白这一个字包含的意义。他们都了解了手术的风险,他是宁死都要开这个刀,但徐洛芃不同,如果今天立场调转,他会极力反对,因为他们真正害怕的并非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永远失去另一个人的沉痛。 他俯身吻了她,感谢她同意自己任性的决定。他一笑。“我爱你。” 这三个字让徐洛芃如遭雷击,瞪眼望着眼前笑着的男人,不敢置信他竟然选在这种时候讲出来!他……他怎么可以?! 顾恒止扯了扯唇。“现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讲这三个字,感觉容易多了。” “你混蛋……”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不断地骂,反正他听不到,不是吗? 从他求婚到他们结婚,历时两年,他从不曾跟她说过这三个字,她也没说,因为太熟悉,早就不需要那些言语的点缀。他们的爱是累积下来的,从十七年前开始,一点一滴,在清淡如水的友情里慢慢增添配料,更改配方,一路熬至如今的浓稠,散逸出甜蜜香气…… 其实他们光靠一个眼神就足以窥知对方心意,可他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而她却什么都没办法回……不管是“我也是”,还是“我爱你”,他都听不见,这句话的力量如此庞大,震慑着她。为什么过去她从不对他说这三个字?她好后悔…… “你太过分了……”她哭着倚在他的怀里,简直就像要拼尽所有的力量般倾诉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他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感受她的唇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再地开合。 言语无法被理解,就失去了意义,原来过去他们拥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却吝于使用。 顾恒止拍抚着她的背,夫人仿佛也觉察到他们的忧伤,蹭了过来。他睇着夫人,一人一兽像是无形间做了个男子汉的约定——如果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替我安抚这一位“夫人”啊…… 夫人喵了一声,做了同意,徐洛芃瞪他一眼,挣开仓皇胸怀,在记事本写下:“不许抱着把我丢给夫人的念头!” 顾恒止哈哈笑了两声,吻上她。“我怎么舍得……” 但有时候,舍不得也得舍。 他心底划过这番阴暗心思,随即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他藉由吻她来转移心思,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激切,恍如要将她的灵魂从体内刨挖出来。徐洛芃自己也需要这个吻,需要某些行为来真真切切地确认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她手里的笔记本跟笔双双落在地上,喀地发出声响,恍如某种开关被开启的声音。 顾恒止的世界仍是一片幽静,但他可以感受到怀抱里妻子的柔软及香气,代表他的其他知觉真实存在。他们一路相拥进房,拉扯着彼此身上微薄的衣物,窗外天还亮着,徐洛芃并不习惯在这种时候裸露自己,但眼下,他们已顾虑不了这么多。 她说不出话,也没办法要求对方说话,正因为这个行为最不需要的就是语言,而是属于两个人的体温,这是目前的顾恒止最为渴望的。 而徐洛芃也是。 “芃芃,你好美……”他热切的黑眸凝睇她在日光下袒露的肌肤,那眼神炙得几乎要烧穿她了。即便是平时善耍嘴皮,有些话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出口,可现在他听不到了,好像讲什么都没关系。 他一个劲儿地倾诉,告诉着她的每寸每分,徐洛芃听得浑身浮起粉潮,他讲得这么真诚害她不知该不该阻止。她在他的身下娇嫩如含苞待放的花,微启的唇片逸出种种迷乱人心的艳丽低吟,顾恒止却只能用“看”的。他有些不甘,索性以唇抵制了她本应该存在的声音,用更多的吻,淹没了她…… 她很轻易就能为他绽放,就在她准备好的同时,顾恒止手探入床头柜,拿出一样东西,徐洛芃见了,不禁睁大眼,随即一抹沉痛自她晶润的眸底一闪而逝,但终究选择了咬唇不语。她……没办法阻止他。 “不要想太多。”顾恒止苦笑,一边亲吻她,一边戴上套子,自从计划“做人”以来他们便没再刻意避孕,如今情况特殊,假若真有万一……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太辛苦。 徐洛芃的回答则是抱紧了他,全心全意承接他接下来的热情,她用她的反应向他倾吐自己的爱意,那些快要满出来的东西……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取这个男人的平安,他们是夫妻,所有的患难都应该共度,她不会放他独自一个人飞。 她以未来起誓,等到一切风雨过去,她将孕育彼此的孩子,一直到两人携手老去…… 观察要到半年等血块会不会自行吸收,实在太久,顾恒止决定接受手术,回到医院再做了检查评估。 他身强体健,应该是能够承担风险,只是要处理的位置实在太深,医生只好再三推演,尽量确保能够无恙。 两人也把这件事告知双方家长,徐母在电话那一头哽咽。“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会突然这样……” “又不是治不好的绝症,没事的。”徐洛芃安慰母亲,这些日子她尽量学着往好的一面看,不敢思考得太多。 怕一旦想得深了,她好不容易构筑的信心就会像浸水的砂堡,一下子崩坍,溃不成军。 林好云请算命师算了适宜动刀的日子,顾家人虽然不信这些,但亲家的好意也不好拒绝,何况在这种时候,各路神明能抓一个是一个。徐家为了这事吃斋念佛,顾家则是天天上教堂,请教友们和牧师帮忙祝福,尽管未必有什么实质帮助,但家人的用心,仍给了他们一剂强心针。 就在一个月之后,顾恒止被安排进手术房,进去之前,他握住徐洛芃的手,沉着安慰。“不会有事的。” “嗯。”她勉力一笑,抚了抚他剃干净的头,手心传来的刺麻传到心里,觉得疼。 顾恒止是自己走进去的,走前还笑着转身向身后的家人挥了挥手,徐洛芃下意识大喊:“恒止!” 可他没回头,因为他听不见…… 门关上,随后手术室外的动态荧幕上出现了顾恒止的名字,这天除了双方家长,就连徐洛芃的三个好友也都在傍晚过后到场陪伴。 手术已经进行了一个下午,徐洛芃好怕广播响起就是要他们进手术房而不是恢复室。 气氛凝重,明知道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正面的力量,可徐洛芃坐在那儿,脑内晦暗的念头挥散不去,不禁揣想起那些不希望发生的“如果”…… 不,她得冷静。徐洛芃双手交握,虔心祈祷,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医生走出来,他神色凝重,说:“病人目前情况不太乐观,正在大出血,我们会全力抢救……” 老天! 一旁顾母听了这话快支撑不住,徐洛芃更是一阵晕眩,适才草草吃下的东西在她的胃里翻滚着,使她一阵恶心想吐。方齐菡连忙替她安抚双方家长,莫薇亚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芃芃,撑着点!” “我、我知道……”她得振作!恒止在里头,外头还有年迈的父母等着她照应,她看着医生,眼神虚弱。“拜托你们……” 医生点头。“我们会尽力。” 接着又是一阵无止尽的等待,气氛比先前还要僵冷,眼看都过了八个小时,方齐菡叹口气。“我去给你们买点喝的吧。” “嗯,谢谢。” 徐洛芃道谢,至于要喝什么没人计较。终于当医生再度走出来,表情比之前缓和了许多。“患者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手术并不成功。” 到这个地步,只要保住性命就谢天谢地了,医生表示详细情况晚一点会再跟他们做解释,总之人没事,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就能暂先放下。 “爸、妈,还有薇亚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芃芃……” 舒忻宇不放心,徐洛芃极力一笑。“这么多人耗着他也不会提早醒来,尤其是爸妈,你们之后还要过来看他的,他若看到你们这么憔悴,一定会很不好受……” 老人家们听着也觉得有道理,林好云也替女儿安抚亲家。“大家先到我们家来吧,有什么情况芃芃会再通知我们的。”说罢她看向女儿,叹息道:“你也别硬撑,等我们休息好了再过来跟你换班,知道吗?” “嗯。”她感谢母亲的体贴,刚刚顾忌着长辈在场,她不敢宣泄自己不安的情绪,一等父母离开,徐洛芃落下泪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怎么办,我好怕好怕……” 好怕一个万一,她就真的失去这个人了。 她在好友面前彻底倾诉自己的恐惧,哭得失去力气,最后是方齐菡受不了。“芃芃,振作一点!你希望小顾醒了还要花费力气安慰你吗?” 她浑身一震,睁大迷蒙的眼,差点就要回“你懂什么?!”。但这么长的手术时间,她们特意作陪,这份用心她很感激,何况她也知道,好友说的其实没错。 莫薇亚拍了拍她。“走吧,去洗把脸,这里齐菡跟小宇会顾着,你眼睛都快肿得跟核桃一样大了,我记得小顾挺不爱吃核桃的。” 徐洛芃勉强笑了声,明白莫薇亚在转移她的心情,便没多说。顾恒止被转移到恢复室,至少要三十多分钟才会回到病房,幸好在这种时候,还有她们的陪伴……她因此庆幸。 顾恒止恢复意识的时候,是被一阵强烈的头疼唤醒的。 他发出低吟,喉咙渴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了还是仍在梦里?但是他的世界仍旧是一片谧静。他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分不开,感觉有人在他的脑内进行了一番改装工程,浑身更是虚乏的紧。 他花了些力气才使自己转醒,脑子里的记忆一时断断续续,难以接轨。他虚弱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被一堆白衣白袍的人围绕,正在替他做检测。所以……这里是医院? 他一时有些迷惑,只是身体困乏,没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他的脑功能恢复较多,逐渐忆起昏迷前的情形。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心底一直挂念的人则坐在那儿紧握着他的手,她美丽乌润的黑眸,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好的东西。 他扯了扯唇。“芃芃……” 徐洛芃哽咽着,向欲落泪,她在画本上定下:“身体感觉如何?早上医生替你检查过了,说没事,但你后来又睡了好久……” 早上他第一次有清醒迹象,她立即叫来医生护士,顾恒止术后恢复情况不差,但还是拖了整整快十天才醒来,之后更是醒了又睡,直到现在。她给他喂了水,拿起自己这些天买的画本,在上头写了大大的字。“还好吗?” “还好……”他勉强回答,咽喉处因缺水滋润传来扯裂般的疼,他小心翼翼地喝水,在多日卧床缺乏运动的酸疼下,意识到自己的听觉还是没有恢复,不禁错愕地瞠大了眼。 徐洛芃瞅着他表情变化,明白他内心想法,这些天她已经听医生解释过他手术的情形,血块的位置远比他们想像的还深,脑里神经血管密布,又邻近脑干,如果一个不好便会导致瘫痪,而且手术时间拖得太长,引起大出血,他们不敢贸然继续,只好先求保住顾恒止的性命。 她把这些情况打成一份文稿,等医生再给他做了检查,确定情况无碍后,才拿给他。而顾恒止看完,表情无起伏,没多说什么。 良久,他开口。“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好,我去帮你买点东西。”徐洛芃写下,起身之际,在他干涩的唇上落下一吻。 顾恒止一愣,极近距离下,他看见她脸上遮掩不住的苍白疲弱,眼下更透着淡淡乌青,足以想见自己动刀及昏迷的时候,她肯定也很不好过。 但现在,他真的还无法平静下来安慰她。 直到徐洛芃离开病房,他叹一口气,再度倒回床上。昏睡十天的身体非常无力,他握了握拳,先使用一小部分的肌肉,再进一步活动关节。他运气很好,尽管手术时间冗长,却没感染任何并发症,除了刚醒之后有一阵记忆混乱,他身体无恙,就是听力始终没有恢复。 他明白自己短期内不可能再开一次刀,就算开了也未必保证能好,他必须……彻底接受自己失聪的事实。 先前是抱着仍有机会恢复的打算,如今希望渺茫,他无法再乐观。 徐洛芃回来了,她买了苹果。顾恒止依旧面无情,他不说话,只顾着一迳活动四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所有杂七杂八的事全写在她刚给他看的文件里,而他醒来前,她已帮他做过简单按摩及擦澡,也喝过了水…… 她还在胡思乱想,顾恒止看见搁在一旁的水盆及毛巾,明白这十天肯定都是她在亲力亲为照顾自己。“芃芃,辛苦你了。” 徐洛芃抬眼,见他笑了,不禁摇头。不,她并不想听到他讲这句话!她这么一点辛苦又算什么?他挨刀醒来,终究只能面对自己无法痊愈的事实,他分明可以歇斯底里指责全世界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不料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谢谢她…… 这个,就是她嫁的男人。 顾恒止勉力抬手,轻触她憔悴的脸,拇指抚过她眼角上的湿润,本来纷乱的心思终于沉定下来。 她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追求,也是如今的他唯一仅剩的、应当守护的存在。他想起自己两年前的求婚,本以为他们可以就这么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但现在……他不敢那么肯定了。 徐洛芃感受到他的苦涩,拿起苹果和小刀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顾恒止点头,徐洛芃不擅下厨,对削果皮却很拿手,常常可以把一整颗苹果水梨削完皮都不断。他看着,心想这一次,她若能把皮完整削完不断,那么,他就不提…… “啊。”结果不到一半便断了皮,徐洛芃吐了吐舌,她故意使自己的表情丰富,好让顾恒止明白她的表达,她继续削,下一秒却听见他开口—— “芃芃,我们离婚吧。” 徐洛芃浑身一颤,听到他这句话的同时,她划伤手指,伤口割得意外地深,血汩汩冒出,她竞一点感受不到痛。“你说什么?” 顾恒止听不见她的反问,也不想听见,他被她出血的手指吓到,连忙抽起一旁的卫生纸按压着。“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谁害的?! 徐洛芃奋力甩开他的手,不顾自己还在流血,拿起簿子写下大大的三个字。“我不要。” 顾恒止不意外她的回答,他娶的女人绝不是大难来时各自飞的类型,问题是他清楚她现在肯定没细想,只是凭着骨气说出拒绝,他得分析情况让她知道……可她受伤了。“等等,我帮你叫医生过来,你先把手抬高……” 他按下医护铃,偏偏眼前的女人不为所动,她咬啮着唇,因多日疲惫而有些凹陷的眸底泛出水光,那浓烈的忧伤使他看着心疼,她的手指还在冒血,染红了大片卫生纸及她手上的本子,顾恒止看得心惊。“芃芃!” 徐洛芃不理他,护士小姐来了,撞见她滴血的手也是一惊。“小姐,我带你去急诊室……” 她始终站着,像只负伤的兽拒绝所有外来的怜悯。她一双倔强的眸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像在逼他把刚才那句话收回。顾恒止叹了口气,懂得她意思,可他只说:“芃芃,你先去把手止血,我们再来谈。” 徐洛芃抓着簿子。她恨他,真恨他……不顾护士小姐在旁阻止,她坚持写下字句。“你知道吗?你刚说的话,远比这个要痛得多了。” “芃芃……” 她终于跟着护士去做治疗,把男人沉痛的眼神抛却在后。手指伤到血管,需要缝合,医生给她打了麻醉,那一颤一颤的疼抽在心里,像一种凌迟。其实顾恒止的顾虑她何尝不懂?没了听力,他不可能在外头工作,养家活口的重担势必得落在她身上,他不愿意牵累她,这是一片好意,但…… 徐洛芃咬牙,她不好甘心。 医生缝合了她指头上的伤口,做好包扎,她走出诊疗室,麻醉使她的手失去知觉,幸好她不是音乐家,即便一根手指废了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徐洛芃无厘头地想着。她没回病房,只是坐在医院长廊的板凳上,四周的人来来去去,脸上净是苦痛及灰败,她猜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也差不多,狼狈、落魄,手上的伤已经治好,可心里的伤呢?又要怎么治? 即便明白顾恒止只是不想耽误到她,但被这样看待,她觉得很不甘心,原来自己在他心底,并不是一个足以陪他跨越苦难、走过风雨的存在。 问题是……她又做了什么呢? 徐洛芃坐在那儿,看着医院顶上斑驳的天花板,一直想一直想。想他们认识了近二十年,想他向自己求婚,然后她答应,两人踏上礼堂,接下来的婚姻生活……直到现在,她都是倚靠对方的那个角色,在她每一个脆弱不安的时候,都是他伴在自己的身边,用尽各种方式,给予她前进的能量…… 甚至在他承接病痛以后,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心疼她的憔悴。她这么弱,根本无法让他安心,遑论支撑。齐菡说得没错,她得振作起来,不能让他就连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挂心她的情况。 她……不该再这样下去。 徐洛芃握了握拳,手还麻麻的,带着一点刺刺的痛,却也使她彻底醒悟。她必须坚强,打起精神,让他可以放心仰赖自己。从前的二十年他让她靠,那么从现在开始,她要成为他的力量,不可以再哭了…… 第八章 徐洺芃决定振作起来。 她最后还是没回去找顾恒止,而是请护士小姐转告他,她没事,然后回到家。 这十天,她白天上班,晚上探望顾恒止,周末则是一早过去,家变成了只是偶尔回来拿东西和喂食夫人的地方。好阵子没人整理的房子显得紊乱,灰尘在光照下漂浮,本来属于两个人的地方一下子少了个人,便一点也显不出温暖。 她必须改善这一切。 于是徐洺芃着手打扫,把屋子里大略清理了一轮,也给夫人换了猫砂。她把伤口用塑胶袋套住,洗了个澡,做好保养,简单抹上腮红及口红,让气色变得好一些,最后穿上正式的衣服,回到医院。 病房里除了顾恒止外还有彼此的双亲,林好云看见她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去。“你这孩子,怎么电话都不接?” “对不起。”她晓得母亲并非真心责备,但忧悒之情掩藏不住。徐洺芃看着四位老人家的表情,猜顾恒止应该是把早上发生的事都跟他们说了。他的顾虑总是对的,而且他有足够能耐说服别人接受他的决定,但——这一次不同。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让我跟他好好谈谈。” 双方父母互看一眼,最后点了点头,顾母在离去之前抱了抱她,说:“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女儿。” “谢谢。”徐洺芃眼眶一热,第一次得到婆婆这么亲密的一个拥抱。原本有些富态的她,这一阵子为了儿子的事消瘦许多,徐洺芃心底有愧,她这个做媳妇的,在这种时候居然一点都靠不住,反倒徒增家人担心。 她瞅向床上的男人,他模样比刚清醒的时候好一些,大概是吃过了东西,做了适度的运动。顾恒止意识到她的视线,忍不住把目光移开,尴尬的气氛如无形的利爪抓挠着彼此的心口。离婚……她不知道应该恨他把这两字说出口,还是心疼他就连到了这个地步,心思依旧摆在她的身上。 她拿出了画本——是新的,这些日子她对文具店贡献不少,旧的那本还搁在病房的茶几上,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可仍能想象她受伤时候的怵目惊心。 顾恒止瞥视她包着绷带的手指,心都拧了,尤其后来护士小姐写纸条告诉他,她伤到血管必须缝合。老天,那到底有多痛?可她当时却紧咬着唇瓣,逞强地坚持写下字句。“你知道吗?你刚说的话,远比这个要痛得多了。” 那不是他的本意,但若时间倒转,他知道,自己还是会讲出那句话。 顾恒止好半天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相对,他心里准备了一套说词,刚刚对爸妈们已经讲过一次,从反对到获得理解,但现在面对着她,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不,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该绊着她,不久前明明演练过那么多遍……现在是怎样,耳朵聋了,连嘴也哑了? “芃芃……”他开口,发觉自己的喉咙干哑得惊人,刚刚才喝过水,却疼得好似有人拿把刀剐着,迫使他语不成句。 “说吧,我在听。”徐洺芃写下,她表情很淡,却透着一抹不轻易动摇的坚毅,顾恒止看得心脏一缩,好似她已做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决定,并且执意贯彻到底。 他叹息了。“芃芃,你知道的,我现在这样,根本不可能出去工作,如果要生小孩,那肯定养不起,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徐洺芃写,再加上一句。“跟着我不爱的人,只为了生小孩,照顾他到大?我没有这么伟大的母爱。” 对于孩子,她本来就没有非要不可的心,徐洺芃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比重,她想要的,是“这个男人”给她的孩子,而不是其他人的,如果他无法给她、不该给她,即使得不到她也不会有所憾恨。他都不知道,她的世界其实是绕着他在运行的吗? 因为,他早已改变了她的世界…… “我不会放你一个人,你也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坐,不要还没尝试就放弃,我会努力不成为你的负担——” 徐洺芃快速写下,顾恒止瞅着那一字一句,热了眼眶。“不,你误会了。” 她怎会是他的负担?即便是,那也是甜蜜得教人心甘情愿的,他唾弃的是现今这个一无所用的自己,害怕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她追求幸福的累赘…… 那他宁可一死。 徐洺芃像是意会到他的想法,她伸出手,平贴在他的左胸口。这个熟悉的动作使顾恒止浑身一颤,望向她,她黑黝黝的眸底沁着一层水光,嘴唇掀动,他听不见内容,但藉由她的举止,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们曾经发过誓的。 在上帝、在牧师、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他们许诺今生,愿意娶(嫁)对方,不论贫困、喜乐、潦倒、疾病,一生一世永不离弃、背叛。分明仅是例行公事,但这份契约早已在无形之中牢牢地钉在他们的心上,他记得,而她也没忘。 两人相视许久,顾恒止动了动唇,一滴泪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落下,他开口:“对不起。”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他晓得徐洺芃会懂。 她摇了摇头,任他把自己受伤的手轻轻握进手心里,感应着属于他的温度。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没关系。 徐洺芃湿润的眼仔仔细细瞅着他,想着他们相互走来的十七年。想着他为自己打架,被记小过,受到责罚却一字不提;想着他为她收养猫儿,一开始不习惯,手忙脚乱,满手都是抓咬伤;想着他为自己前男友劈腿的事打抱不平。那些无时无刻,无微不至的陪伴…… 想起好多好多啊,他是这么的珍贵,使她想好好珍惜,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产生了一种强烈渴望保护一个人的念头,她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倾身吻了上去,以极其虔诚的姿态。 不论如何,他活着,能呼喊自己的名字,而她手心下是一片温热,传达着他的生命脉动,仅仅如此,徐洺芃就已感谢。 两个人唇贴着唇,一直一直相吻着,犹如某种确认彼此存在的仪式。这是徐洺芃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主动深吻他,带着这么强烈的情不自禁,随即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一下子面红耳赤,正想退开,却被他握住手,按住了背脊。 嘴唇再度被堵住,这一次的吻极尽浓烈,徐洺芃四肢泛软、胸口热麻,像有人在她的脑里倒了杯果汁,那滋味既甜又酸。 她这回没斥责他的不分场合,因为是她先开始的……背后是大面的玻璃窗,也不知道刚才外头有多少医生护士走过,她赧着脸,抹过腮红的颊透出的粉是自然的潮红,顾恒止瞅着她这副又羞又窘又难言的模样就不自觉笑了起来,他形状好看的唇朝两旁扯开,笑得灿烂,又带了一点傻气。 徐洺芃胸口一阵激荡,她好久没看他这般笑过,即便躺在病床上脸上透着灰白,他的笑仍旧明亮得有如白昼的日光,打破了黑暗。她真不敢相信,这么多年,她发觉自己一点也看不腻眼前这人的笑容,甚至一次一次地受到吸引…… 她这才领悟,爱一个人根本不存在极限,每次都认为自己爱得够了,不可能再更爱了,但她错了,原来她爱他,早已超越了自己的想象,所以才会在他开口提离婚时,受到那么巨大的打击。 没有他,她的人生便不是完整的。 她重新拿起了画本,在上头书写。“以后我就是户长了,你要听我的。” 顾恒止笑了。“那户长,牛肉你觉得清炖好,还是红烧好?” “红烧好了,还有,我不要太甜。” 两人相视一笑,握紧了彼此的手。两年前,他刚向自己求婚时,她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注定和爱情无缘,她羡慕好友们都是恋爱结婚,却没发现其实爱早就存在…… 现在,她不用羡慕任何人了。 顾恒止头部伤愈,四肢健全的他确认脑部情况无恙,并且习惯活动身体以后,决定提早出院。 这次回家和之前不同,他必须承受自己失聪且短期内好不了的事实。血块位置太深,开刀时间势必拖长,有可能会导致脑部缺氧,细胞坏死,甚至受到感染。手术结果已经确定,许多生活习惯都得改变,至少,他不可能一辈子赖在家里混吃等死,即便真要当个专职的煮夫,还是要上菜市场买菜。 出院前,他改阅读许多这方面相关的书,决定学习唇语,但台湾这方面的机构极少,他只好自学。 于是顾恒止从本来分不出大小S的健康业务员,变成家里蹲的电视男人,成天盯着荧光幕辨识那些综艺节目及国语戏剧的口形。台湾人说话偏含糊,徐洺芃便给他找来“大宅门”跟“雍正王朝”之类演员口齿清晰的戏剧,让他看得清楚一点。 顾恒止没法出去工作,还好两人平时开销不大,尚有一笔存款,加上保险金等算一算,增进了沟通能力兴许还能做个小生意之类的,双方父母听了他的主意自是连连说好,尤其顾父,尽管嘴上没讲,但看见自己的小孩遭逢遽变,却仍挺直了腰杆,不怨天尤人,找出方向,即便他们顾家往后真的后继无人,他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徐洺芃每天睡前的任务多了一个——朗诵,小夫妻拿着一本书,她一字一字念,顾恒止看着内文,再瞄瞄她的唇形,辨认每一个字。 这一晚,他把一本书扔给她。“今天来念这个吧!” 徐洺芃接过,睇了眼书名,哭笑不得。“这是叫我念情诗给你啊?” 他给她的书是席慕容的《无怨的青春》,顾恒止一脸偷腥成功的笑意,拍了拍床催促。“快点快点。” 好吧,反正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这样的想法偶尔会冒出,不否认仍有一点惆怅,偶尔她会在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呼唤他的名字,但喊了几声才慢慢想起,他听不到。 那种感觉很寂寞,而该比她辛苦的当事人却很豁达,甚至拿自己的耳疾开玩笑。“往后你在床上可以轻松一点了,不必那么费力喊出声音来……唉哟,我是病人!反对暴力……” 他的口无遮拦始终令徐洺芃好气又好笑。她拿着书本上了床,只一盏床头灯柔柔地兜绕着他们,席慕容的文字简单而缱绻,那些关于爱和青春的句子,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徐洺芃缓缓念出这句诗,一个字、一个字,顾恒止盯着她的口形,再睐向书本上的字句。“嗯,所以要对我温柔一点。” 她白他一眼,继续诵念。很快地,他们俩都沉醉在那优美的诗歌里,徐洺芃刚沐浴过透着粉润的唇一开一合,他仔细瞧着,却不知道自己注意的究竟是她还是书里的文字,他真想聆听她是用怎样的声音、怎样的语气读这些句子—— 是的,没有什么,可以由我们来安排的啊。在千层万层的莲叶之前,当你一回眸,有很多事情就从此决定了…… 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夏日下午,她蹲坐在那儿,清亮的眼望着球场上的自己。分明早已注定,为什么那时候他们没相互察觉彼此的心情?也许这样,他们就会有更多时间,而不是如今这般产生遗憾。 像是被这般幽微的文字触动了,或者是她专心读念的唇瓣太诱人,顾恒止难以自持地吻了上去,徐洺芃先是一愣,继而柔顺地承接了这个吻。 这个夜晚非常安静,顾恒止近乎迷恋地抱拥着她柔润的身躯,因为听不见,所以他更加留意她的每一个细节反应,每抚过一处便要问她:“感觉好吗?喜欢吗?” 徐洺芃羞死了,只能点头或摇头,泛红的眼直瞪着他。顾恒止晓得自己玩过头了,他亲亲她不满翘起的嘴,在柔和的床头灯下,她白皙袒露的身体沐浴在那昏黄的波光里,他甘心侍奉、悉心相待,将自己勃发的热情深深地埋入了她温软润泽的体内。 她的爱,是他唯一依归,他衷心成为最虔诚的子民。 夜半,两人在结束相拥以后和衣而睡,徐洺芃睡到一半口渴醒来,却在这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带着惨烈的猫叫,她一惊。夫人怎么了?! 她连忙爬起,开门出房,立刻打开客厅的灯,惊见一名行迹猥琐的男子正在他们的屋子里。客厅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们同时愣住,男人见猫叫声吵起主人,气得忍不住朝被他伤在地上的夫人再补一脚—— “住手!”徐洺芃脑子一片空白,都快气疯了,男子对夫人的行径凌驾了半夜看到小偷入屋的惊吓,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夫人白色的毛上沾满了血,正辛苦地倒在地上喘息。“你怎可以这么做?!” 男子见事迹败露,眸底狠光一闪,朝她扑过来,徐洺芃心惊,正要回房锁门争取时间,不料他被脚下东西一绊,竟砰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他手里的瑞士刀脱落,落在她脚下,徐洺芃连忙拾起,各种念头在她脑里飞掠而过——她应该要进房把顾恒止叫醒再报警,但夫人的情况分秒必争,如果这人到厨房拿了武器威胁他们,又该怎么办…… “老公,有小偷,你赶快报警!”她朝房里大喊,努力镇定下来,拿好刀,确认身后逃路,强硬面对身前男子。“我叫我老公报警,你刚试图要攻击我,已经从窃盗变成强盗,现在立刻离开,你还不会被抓到……” 徐洺芃思索着自己前阵子做的生活法律书内容,拼凑字句,她瞥一眼夫人的情况,额际渗出冷汗。小偷似乎在估量她的话语,确实眼前的情况对他不利,失去武器,这女人又刚好人在门前,他冲上去未必能抓得到她…… “啧!” 知道今天肯定讨不了什么好处,他离去之际不忘把搁置在地上的脏货带走。直到确定窃贼的声响消失在门外,徐洺芃才猛地冲上去把大门锁紧,整个人虚乏地跪坐在地。真不敢相信,她居然赶跑了一个小偷…… “夫人!”她立刻想起自己这般“奋勇”的原因,连忙上前察看情况。猫儿被划了一刀,伤口渗血,那片鲜红染在它雪白皮毛上刺疼了她的眼。“你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去找兽医……” 徐洺芃进房,顾恒止依然睡着,外头的纷乱一点也没惊动到他。她打开灯,走过去推了推他。“醒醒!' “嗯……怎么了?”他一脸迷糊,睁开惺忪的眼,一见叫醒他的手竟是一片猩红,心脏都快跳出来。他连忙回神。“芃芃?你的手……怎么了?!” 徐洺芃没空跟他多解释,赶紧把他拉往客厅,顾恒止本来睡沉的脑一见情况登时清醒,脸色一变。“我去打给兽医……不对!”他没法和人沟通。“我去拿提篮,你打电话给兽医!” “好。”她点头,打到夫人固定就诊的兽医家里,解释情况。 顾恒止在提篮里铺了一层毛巾,小心翼翼把负伤昏迷的夫人抱入,再把一层布覆盖在它的伤口上。 两夫妻就这么穿着睡衣,叫来大厦管理员请他们报案、看管房子,再叫计程车赶往兽医院。路上,顾恒止抓起她沾了血的手,忧心地问:“你有受伤吗?” 徐洺芃苍白着脸,摇摇头,顾恒止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夜晚够混乱了,他们把夫人送到医院,还得冲回去跟警方解释,顾恒止放不下她一个人,徐洺芃也不敢在自己贸然行动,两人回到公寓的时候警察已经闻讯而来,她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描述小偷的身高长相,警察看向顾恒止。“那……先生呢?” “他不知道,他在睡觉。” “啊?” 徐洺芃淡淡说:“他耳朵听不见。” “呃,是喔?”警察先生一脸尴尬地瞥了眼看不出问题的先生,想不到是个聋子?“那还好太太你很机警啊,看来又遇到一个笨贼……” 笨贼?即便是笨贼也让她吓个半死,徐洺芃脸上表情一片木然,没有多说。 大致清点完遗失的东西,警察交代。“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可以等天亮以后再过来警局备案。” 徐洺芃僵硬地点了点头,在旁的顾恒止神色阴暗,表情也不大好看。 直到一切落定,徐洺芃手机响起,是兽医打来的。“夫人好了,虽然有伤到一点内脏,但不严重,今晚它留在我这儿观察情况,你们明天再过来看它吧。” “谢谢你……”这是今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徐洺芃松口气,在一片混乱中找出画本,写给顾恒止看。“夫人没事了。” 顾恒止面无表情,见她开始收拾。她模样淡定,但她的手仍因胆怯而微微发颤,他走上前,一把将她给捞起。“先睡吧,这些我明天再处理。” 徐洺芃被抱在怀里,他热暖的温度却安慰不了她内心潜藏着的惊惧。“我、我睡不着……” “乖,没事了。”顾恒止瞅望她害怕的表情,亲吻她的额。他抱着她回房,然后一起躺在床上,用被单紧紧裹住她,拍抚她的背。“没事了……你没事,夫人也没事……” 他一遍一遍、极有耐心地安慰,徐洺芃这才慢慢止住了颤抖。 本以为这个晚上自己再也睡不着,但大概是之前神经绷得太紧,好不容易得以松懈,徐洺芃沉沉睡去。反倒是顾恒止,从背后紧紧环抱着被棉被包裹得像个蛹的妻子,在轻抚她脸畔的同时,也被她眼角渗出的泪水烫伤了指。 她撑到现在,很不容易吧? 他眼色沉痛,胸腔一紧,彻底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一个月,他勉力学习唇语,尽管无法做到如常对话,但简单的句子他已经能大略构出雏形。尤其徐洺芃没自觉,她配合自己,讲话时已经习惯把口型做得清晰,刚才她跟警察先生的对话,他并不是请全都看懂,但…… “他不知道,他在睡觉。” “他耳朵听不见。” 她脸容平淡,仅是陈述事实,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只默默担下一切,就好像是害怕他会为此产生自厌,小心翼翼。然而家里遭难,他却无知无觉,犹在梦中,她一个人独力面对,又是怎样的心情? 还有,如果遇到的并不是这么莽撞,而且听得进她建议的小偷呢? 他不敢再猜想下去。 “芃芃……” 轻声唤着怀里的妻,顾恒止加重了拥抱她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怎样的方式呼唤她,即便胸口扯得再疼,也无法听见自己的情感。他在黑暗里睁眼,无法入睡。失去听力原来是如此令人恐惧的一件事,顾恒止之前不愿深想,现在却不得不想,他几乎要对眼下的情况感到绝望…… 他真的可以这样一辈子过下去吗? 在这个充满灾难的夜晚,他对自己本来接受的现实,产生怀疑了。 第九章 顾恒止开始失眠。 连续一个礼拜,他睡不好,即使好不容易睡去,还是会惊醒过来,然后不自觉地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特别无法承受黑暗,尤其失去听力,一闭上眼,那种失去所有知觉的惊惧,便排山倒海似地朝他压迫而来,几乎要使他怀疑自己是否死亡,只能一直反覆睁眼,确定自己身在哪里、又是谁。 思考太多的后遗症就是脑子无法得到充分休息,加上术后他偶尔会感受到强烈头疼,只能抱着在怀里安睡着的徐洺芃,以她沉稳的呼吸及温度来确认她的安好。 小偷是从隔壁家的阳台攀爬过来的,他们没什么重要财物放在客厅,所以损失不大,唯独他的睡眠障碍始终没有好转,只能在白天明亮的日光下得到一点入睡的余裕。 这一天,顾恒止又在沙发上似睡似醒,混沌挣扎了快三个小时才醒来。 下午三点,徐洺芃还在上班,他撑着疲惫的身躯翻身坐起。 时序入秋。午后的太阳已不那么热烈,顾恒止睁着酸涩的眼,放空了一会儿。他的周遭仍是一片死寂,即使每天都在祈祷脑中血块终有一天会自行消散,但从来没发生,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奇技,他已彻底领悟。 一股晦暗瞬间围住他,他快要承受不住。 顾恒止来到厕所,把门紧紧锁上,然后—— 他开始嘶吼。 徐洺芃打开家门,便被这样的声音震慑得动弹不得。即使隔着一扇门,她仍能清晰听见里头传来的、那种有如困兽一般痛苦嘶哑的吼声。她呆在玄关,浑身发抖,觉得心被撕扯,好痛、好痛。 顾恒止用尽了力气依然听不见自己的吼叫声,他捶打着墙壁,发泄自己的痛苦不甘,直到筋疲力尽……他才汲水洗脸,冷静了脑袋。 他预料不到其实徐洺芃已在门外知道一切,她哭湿了脸,如果今天不是刚好忘了稿子回来拿,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有多绝望。 因为,他一直掩藏得很好。 但仔细一想,失去听力,怎可能当真那么豁达? 徐洺芃坐在客厅,等他出来。她擦干了泪,补好了妆,准备好画本跟笔,夫人坐在她腿上,金黄色的眸一下子看了看她,再瞥向浴室门,徐洺芃抚着它,再三提醒自己。“等下,可不能又哭了……” 顾恒止把自己打理好,开门走出,却在看见沙发上的她之后惊讶。“芃芃?”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像被人打了一记,徐洺芃脸容沉静得反倒看不出哀乐,唯独眼眶掩不住红。她手指一指,表达了“坐”。 顾恒止胸口堵得慌,他坐过来,想问她“何时回来的”却迟迟开不了口。看得出她哭过了,被自己影响的吧?真是好极了,那些黑暗且懦弱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被她窥见。 徐洺芃抬眼,盯视他神情变化。顾恒止是受军人教育长大的,尽管表面并不严谨,但骨子里总有一种不示弱的倔强。过去吃亏了、受委屈了,都不愿意让人知晓他内心的愤懑,就连这回也是一样,不曾透露自己困耳疾产生的不安,以及手术失败后的失望…… 他太体贴了,顾虑着父母,担心着她,所以才会压抑得这么辛苦,她很庆幸自己今天回来,否则她不知道他还会这样自欺欺人多久? 徐洺芃拿起了本子,不等他开口,便在上头写下一行字句,顾恒止看来,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这……” 她写的是:“你想不想再动一次手术?” 她望着他,眼神莹亮坚决,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询问。她一直都明了顾恒止内心的冀盼,问题是脑部手术花费庞大,又有各种需要评估的困难,况且历经上次失败,家人煎熬的模样使他不忍…… 他的顾念,徐洺芃都知道,她只是自私绝口不提,害怕再一次承受有可能会失去他的痛,宁可维持现状,掩耳盗铃。问题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次,她是彻底明白了。 当一个人不害怕失去,那才是真正地爱着。 “世界上医生这么多,一定有可以治好你的,我们都不要放弃希望,好吗?” 顾恒止呼吸一紧,看着她写出这一句话,明白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成全自己,换作是他,一定会力劝她维持现状…… 这个他守护了十七年的女孩,如今竟反过来扶持自己,赋予他前进的力量,没有任何言语足以表达他这一刻内心的感到,顾恒止望着她乌润的眼底映出自己,里头的他像是破土而出的花苗,在长年的黑暗以后看见了阳光……然后,他点下了头。 他决定,再一次动手术。 就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那他就甘愿过这样的日子,毕竟他不可能全然自私地要身边的人一再为他背负折磨。 就在这时,他大学以来的好友祈劭辰阔别四年终于回台。这四年他被父母强硬送到纽约发展,与众人断了音讯,如今获悉情况,特地问他:“你考不考虑到美国接受手术?” 祈劭辰的父母是生意人,旗下经营食品公司,只有祈劭辰一个独子。两人辗转交换了MSN,他说:“我叔叔之前脑部神经病变,看的医生是克里斯•李,他主持的私人诊所在美国东岸很有名,你有意愿,我就帮你弄到一个床位,至于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顾恒止哭笑不得。“这也太大手笔了。”在美国看诊费用惊人,何况是着名的私人诊所?“我还住过你的房子四年呢。” “你又不是没付房租,而且你结婚,我还来不及包红包给你,何况这四年我音讯全无,多亏你帮忙看着他。”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你爸妈不反对了?” “嗯,不反对了。” “我想想看。” “好。” 顾恒止下了线,两个男人间不必啰唆太多,他也不想矫情,如果真治得好,那些费用他有把握赚回来,但……若还是好不了呢? 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徐洺芃,不料老婆大人眉一抬。“去啊,当然去。我?不用担心,我能养活我自己……还有夫人,就算存款一毛不剩,了不起我再奋斗个二十年,不怕饿死……” 顾恒止的回应则是抱住了她,如今的她已然是他的依靠。隔天他回覆好友。“好,麻烦你了。” “不会,等你好了来我公司帮我,我让你做业务经理。” 顾恒止苦笑,早知道这小子有目的。“当主管好麻烦的啊……” “有老婆大人,讲什么麻烦!” 两个男人就此讲定,但即便有祈劭辰帮忙,他们等床位还是等了快三个多月。春来秋去,顾恒止已过了一年无声的日子。新年时他们回到顾家,父亲难得买了大鞭炮,说要是除晦气,他“看着”那串炮噼哩啪啦地炸开,说:“等我好了,我就买十串鞭炮,一口气听个过瘾。” 徐洺芃白他一眼。“到时候我看要换我聋了。” “那就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不要。”她撇了撇嘴,接着写下。“我们都要好好的。” 顾恒止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出来。“你说的对,我们都要好好的。”说罢,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蓦然正色,执起她一直带着婚戒的左手。“徐洺芃,你愿不愿意嫁给顾恒止,不论贫困、喜乐、潦倒、疾病,一生一世永不离开、背叛?” “你……”她正要写“你在问什么废话?”却被他眼底的波光震慑了。 她想起他们的婚礼,在教堂,这个男人抱着狼狈的她走上红毯,那时候她便知道他将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伴侣,一生一世的倚靠,在携手过来的三年里更是证实这一点。结婚不简单,生活不简单,履行婚姻时的誓言也不简单,但他们如今走到这里,就是所有的不简单里,唯一的简单。 她震荡了心,做出三个口形,没出声,但她晓得顾恒止看懂了。 他笑了出来,握住她的手。“现在,换你来问我。” 她红了脸,好气又好笑地写下。“已经知道答案的事,何必问?” “啊~~干么这样!” “等你好了回来,我再问你。” 然后……还有一句话,那是她渴望他可以亲耳听见的话,那一句强大的言语。她依偎在他身上,说:“你会好的。” 她如此坚信。 三月的时候,顾恒止去了美国。 手术日排在五月底,徐洺芃决定那时候再过去,这段时间多亏网路发达,两人靠MSN维系夫妻生活,尽管没特别聊什么,但就挂在那儿,晓得对方在世界的另一端,想到什么就聊一句。相隔了十二小时的时差,但只要看到另一个人安好,这样的辛苦感觉都不算什么了。 临近月底,下个月要开始报税,徐洺芃五月底要去美国,决定先把各种单据整理整理。这一年来顾恒止看了各大小医院,徐洺芃把单子分类,却在那堆白色纸张下看见某个东西,她拿起,眼珠随之睁大。是房契。 这间房子是结婚的时候顾父送的,赠与税是顾恒止一手缴清,所以也是登记在他名下,但如今房契上的名字已被更改,变成是她……徐洺芃整个人彻底傻住,何时她手上有一间房子,而她自己却完全不知情? “有没有搞错?!”徐洺芃恼了,她不喜欢他这种行为,好像在交代后事一般。把房子扔给她,然后呢?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休想! 五月时,顾恒止因为要接受各种评估,不能再使用电脑,徐洺芃也没提及这事,只是提早办好了签证、弄好机票,决定在手术之前当面问他—— 在飞机上,她拿了便条纸,在上头写下各种字句——你什么时候弄的?为什么要这样?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如果真有意外,至少不需要再承担一笔遗产税,但这种“万一”,她一点都不愿意想像…… 祈劭辰介绍的私人诊所在美国费城,这事一个充满古老气息的城市,她曾因TomHanks主演的“费城”而对这个地方产生憧憬,却不料自己终于有机会来访,竟是为了这种原因。 “费城”的结局是遗憾的,TomHanks的角色战胜了自己和那些市侩而充满歧见的人,可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死。里面有一段震撼人心的歌词,TomHanks在病魔折腾下全力呐喊着—— “生命继续着,我就是生命,天堂在你的眼中。是生命在你的四周,血和尘土吗?我是神圣的……我被遗忘了……我是天上的神,来到人间使这里变成天堂——我是爱!我是爱!” 她闭了闭眼,最后把那些纸条撕掉了。既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爱,那么,她就应该以爱回敬,而不是这些幼稚的质问。 她重新写下字句,内心慢慢平静了,在这个人称CitvofBrotherlyLove的地方,她愿意相信所有的苦难,都将成为过去。 历经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徐洺芃终于抵达美国费城。 可她完全没有余暇欣赏这城市,一出机场便叫了计程车,因为是抱着给顾恒止惊喜的打算,所以一来到诊所,便按着当初顾恒止告诉她的病房资料,问明了方向便自行过去。 尽管是私人诊所,但规模并不比台湾的医院小。在这里有规定的时间接受探视病患及参观,只是进入病房区需要接受安检。四周充满绿意,若不是在走廊上看到来来去去的医护人员,她几乎怀疑自己只是参观一间学校。 走着,迎面走来一位高大的金发年轻医生,他看到她,一双绿眸诧异地睁大。“喷喷?” “嘎?”徐洺芃愣住,回望他,确定对着一名金发绿眸的男子一点印象都没有。“你是……” 她用英文询问,只见对方像是这一刻才真正确认了她的身份,嘴角咧开一抹讨人喜欢的微笑走上前来。“喔。你真的是喷喷,你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喷喷……第一次没注意,第二次,徐洺芃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你可以叫我安洁。”听他提到照片,应该是和恒止认识吧? “OK,安洁,我以为你会晚一点才到。”金发帅哥皱了皱眉。“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艾伦•李,顾得医生。喔,我知道你是谁,用中文来讲,就是……小舔心?” “……”是小甜心吧?徐洺芃决定忽略他发音不标准的问题。“我是他太太,可以带我过去看他吗?” 这年轻医生热情大方,和恒止应该很合得来吧?她原先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不料见艾伦一脸欲言又止,刻了一声。“先到我的办公室来谈吧!” 为什么?她不懂,但也许医生有什么重要的事跟她说。徐洺芃点了点头,下意识掩住害怕的心口,可艾伦的态度仍然非常亲切。“你第一次来费城?喔,那你一定要尝尝看我们这里的美食,我们的餐厅可是全美最丰富多样的,尤其是起司牛肉堡……” 他哇啦哇啦讲着,领她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头窗明几净,很像是一间普通的书房。他让她坐在沙发上,请护士小姐泡来咖啡,各自喝了一口才说:“好了,我必须告诉你,顾的手术才刚结束。” “……什么?!”徐洺芃瞪大眼,不可置信。“不对,他的手术日是不排在月底?”而现在……了不起连月中都不到! 她指尖发颤,热暖香醇的咖啡完全镇定不了她,为什么会提早动手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怎么会……” “这是顾的决定,我们一开始就讲好了,手术日是今天。”艾伦说,他一脸正色。“我们尊重患者本人的想法甚于一切,血块的位置很深,我们评估过手术需要的时间及风险,他不愿意让家人受太多煎熬。” 徐洺芃如遭雷击,整个人瘫坐,再难以动弹。 这预料之外的消息击打了她,为什么他要这样一再独断独行?居然连等候手术的权利都不给她。快两个月,他们在MSN上天天相见,他竟能只字不提……徐洺芃极力撑着,眼眶发疼,尽管不想在外人面前崩溃哭泣,但最终还是止不住落下泪来。 艾伦经验丰富,等她自己把情绪处理完,才开口。“手术很成功,没伤到神经,也没大出血。没什么意外等麻醉退了、他身体自己恢复好就会醒。你可以看他,不过现在还不方便进去,有什么话,等他醒来你再问他吧。” 沉默一会儿,徐洺芃把泪抹去,点了点头。 艾伦领着她来到恢复室,手术在她来到前一小时刚结束,病房里还有几个医生护士正在观察他术后的情形。顾恒止躺在那儿,头部缠满绷带,脸上戴着呼吸仪器,身体四周接满管子,所有指数都算良好,没感染征兆,只是手术动在脑部,清醒时间还不一定。 看着这样的他,徐洺芃既心疼又生气,各种感觉在体内冲撞,无法融合。 艾伦告诉她即使开刀过程顺利,也不保证一定会无事转醒,徐洺芃听着,一面觉得只要他能醒,就什么都好,但另一面却无法轻易谅解他的行为。 “这个混蛋……” 她用中文骂,艾伦在一旁听见。“馄饨?你讲的是中国的一种食物吗?” 徐洺芃闻言哭笑不得,本来晦暗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搅,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他应该暂时还不会醒,你最好先去休息,明天再过来看他。当然,中间若有变故我们会提早通知你……放轻松,只是万一而已。” 去他的万一!你最好给我无事醒来! 徐洺芃在内心忿忿地骂,两个人隔着玻璃,分明看得到,却触摸不到,这实在太折腾人,她明白眼下的情况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会客时间也已结束,她只好先前往预定好的旅店置放行李。 旅社建筑老旧,费城是座很古老的城市,充满各种闹鬼传奇,但徐洺芃一点也不害怕。鬼是很势利的,不像神高高在上,她可以和鬼打商量,只要能让顾恒止好转,拿走她一半寿命都没关系…… 老天,她居然认真思考起来了? 在旅馆房间里,徐洺芃坐在弹簧有些松弛的床上,看着顶上斑驳的天花板,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她跟父母不同,从不是迷信之人,只是在这种时候,难免祈祷,信托鬼神,她慢慢地躺在床上。手术成功——想着这四个字,不论如何已是莫大安慰,她知道他一定会醒来,因为强大的相信带有能量…… 然后这一切耗费了她的精力,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此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一周之后,顾恒止醒了。 他苏醒的过程不带任何戏剧性,就只是麻醉退了、身体机能恢复了、大脑开始运转了、差不多睡饱了……就醒了。 艾伦对这场手术就极有信心,并不意外他会醒,他为清醒的顾恒止做了一番检查,确定伤口复原情况没问题,只是在整整一年的耳疾之后,重新恢复听力对大脑的负担很大,必须做一段时间的复健,他只好静养,在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之前,得让大脑好好休息。复原。 他花了快十天时间复健。这一段时间,艾伦问徐洺芃:“你要过去看他吗?” 她摇摇头。“不,他现在需要休息,我不想造成他的负担。” 艾伦笑了笑,没多说。 邻近月底,顾恒止真正在手术日,他估量着下个星期徐洺芃就会来了。他复健顺利,只要不太吵,如常对话都没问题。艾伦双手一击掌,笑道:“恭喜!欢迎回到这个纷乱吵杂的世界。” 顾恒止笑了,即便这个家伙从他醒来开始就像麻雀般叽叽喳喳吵得要死,但对于失去听力长达一年多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天籁。 然而,他的笑容在下一秒,彻底僵在脸上。“怎么了……喔,安洁,你可以进来了。”艾伦招了招手,在门外等待他们检查完毕的徐洺芃走了进来。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艾伦笑着解释。“其实啊,她半个月前就来了,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他看是只有惊没有喜! 半个月,老天……顾恒止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重新取回听力的喜悦这会儿再感染不了他,他看着徐洺芃,知道自己有许多事势必得解释,他告诉台湾家人的手术日在下个星期……当然是假的。 他瞥向艾伦,想问他到底讲了些什么,对方仅是耸耸肩。“好不容易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聊吧?喔对,为了身体健康,你最好多起来走一走。”他看向徐洺芃,一笑。“我们这里的庭院弄得很漂亮的,你可以让顾带你去参观。” 他说完,笑咪咪地跟着其他人走了,病房内仅剩夫妻两人相对,顾恒止被她的眼神看得好似被猫爪挠着胸口,只能尴尬地随便找了个话题。“夫人……还好吧?” 其实他问的是两位夫人,一人一猫。徐洺芃听着,没出声,只是走过来,拉起椅子坐下,接着一如既往拿出画本,在上头书写。“都好。” 顾恒止头皮发麻,麻得几乎要以为麻醉还没完全退。“芃芃……” “跟我走。” 她没理他,转身出去,顾恒止一头雾水地跟着。两人来到诊所内的公共电话处,只见她把零钱给他,然后在画本上写。“打给爸妈,你自己跟他们解释。” 唉,现在他是真的确定,徐洺芃晓得他好了。 顾恒止拿起电话,投币,乖乖拨通了号码。 “妈?我是恒止……对,我好了,听得到了,手术日……呃,提前了,因为医生觉得这个日子比较好……喔,黄历是中国老祖宗伟大的发明嘛,外国人也信的……对了,帮我接给爸……” 顾恒止和双亲通完电话,一年多不得听家人的声音,他耳朵热热的,即便是被母亲唠叨也觉得很愉快。只是挂上电话,一转身,所有美好余韵就在看见徐洺芃一脸不以为然之后消散。虽然这事迟早都要爆发,但他没想到自己刚好不久就得面对,巴不得干脆再昏回去算了。 “我不想太刺激两位老人家……” 徐洺芃点了点头,对于父母,确定是只要能安抚他们就好,但对她呢? 如果她不是提早过来,他是不是也打算这么蒙混过去? 他的想法、他的顾虑,她全知道,正因为知道,才会不开心。她很庆幸他好了,但现在她无法坦然接受他把自己一再地排除在外的做法,夫妻之间……她不希望是这样的。 她需要时间沉淀,但顾恒止同样也需要照顾。 “去散步,走一走。” 她在本子上这样写,顾恒止看了,只好点头。 看来老婆大人真的火大了,只怕这回是凶多吉少…… 第十章 徐洺芃生气了。 她的怒意显而易见,但不是惊天动地的,而是清清冷冷的。 她不说话,不管是面对什么人都不开口——只要他在一旁,甚至就连简单的“嗯”或“喔”都不愿意发出。她厉害,完全知道他耳朵好了,最渴望听见的是什么,所以一个字都不给他,顾恒止只好努力说些能使她发笑的东西,可她始终无动于衷。 像是—— “有一个老人家,他到户政事务所办理老人津贴,结果忘了带身份证,柜台小姐说没关系,给我看看你的胸膛。老人家脱了衣服,露出白色的胸毛,小姐说可以了,看得出够老。老人家回家以后喜孜孜地跟老婆说,老婆听了,就问他:‘那你怎么不连裤子也一并脱了?’老人家问:‘为什么?’老婆说:‘这样你就可以领到残障津贴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讲得口沫横飞,徐洺芃的反应是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澄黑而无波的眼仿佛在说:这很好笑吗?此时无声胜有声,顾恒止脸皮再厚都尴尬了。 “我、我去上厕所……”可耻啊!居然来尿遁这一招。 距他手术结束已经快一个月,他醒后接受复健,复原情况良好,几乎没有后遗症,若无意外,过两天就能出院,等回台湾再定期挂科复诊。原本照他安排,徐洺芃会在他一切好转以后抵达费城,她不必承担手术时候的磨难,他们可以共览这个悠久而充满古老文化的城市,不料…… “唉!” 顾恒止在洗手间大叹了口气,这时艾伦进来,见他一脸吃到苦药的脸色,笑嘻嘻调侃。“嫂子还是不跟你和好是吧?”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顾恒止白了他一眼,随即无奈地摊了摊手,“她气死了。” “活该。”艾伦一点都不同情他。“我记得她听到你开刀完毕的消息,那个脸色啊,啧啧啧,真是比纽约的雪还要白。” “纽约的雪?难不成费城的雪是黑的?” “这只是一种文艺的形容!”艾伦抗议。 你这个念理科的搞什么文艺! 顾恒止受不了,手肘往后背抵洗手台。他当然明白徐洺芃生气的理由,可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该道歉的该解释的都做了,她看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样子,但……就是不开心。他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冷战,偏偏徐洺芃刚好是深谙其道的高手。 就好像打网球,他发球,结果对方理都不理,这是要怎么进行下去? 顾恒止没辙了。 就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下,他出了院,住到徐洺芃预定的旅社。前两天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劝她换一间。“这里会不会太破旧?你知不知道费城鬼故事多?我们去找别的地方……” 她的回应是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在簿子上写着。“我临时要来,只能预约到这里。” 一句话,彻底把顾恒止打蔫了。 她提早来是打算给他惊喜,没想到反而被将一军,顾恒止自知有愧,只好摸摸鼻子不敢再啰嗦,还好旅社的主人还不错,又懂得一点中文,给他们做了一些导览,房间尽管破旧了点,但住起来还算舒服。 他傍晚出院,把行李搬到旅馆,两人在附近的餐厅吃了顿沉默的饭。现在窗外天色已黑,顾恒止躺在陈旧的床铺上,扳着手指计数,一天、两天、三天……七天,整整一个星期,她还是一个字都不肯和他多说。 顾恒止叹息,倾听着她在浴室里的动静,水声哗啦啦地响,他脑内几乎能立即浮现那水流滑过她柔润肌肤的画面。水停了,接着是拿起什么的声响,嗯,他想她开始在身上抹泡沫了,她习惯从胸口那儿开始洗,接着涂抹四肢,仔细清洗身体各处,最后再拿起莲蓬头,冲洗着因热气而透出一层淡粉色的肌肤…… 完了,脑内浮想联翩,顾恒止浑身燥热,难以抑制。 三月来到美国,现在都快五月底,足足三个月没跟老婆亲亲抱抱,如今好不容易共处一室,她刚好在洗澡,他会有这么“健全”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是老婆还在生气呢,他的火也只能设法自行掐灭。 顾恒止深呼吸,开始设想一些比较清新、健康的事。他想象一片大草原,有着美丽的碧绿色草皮,蓝天白云,芳草如茵,他在里头深呼吸……这是他之前看睡眠门诊时医生教导他的放松方法,很有效。 但下一秒,他的幻想里出现了一个人,那女人袒露着一身瑰丽的雪白,一头及肩的蓬松黑发随着她的脚步轻快跳跃,柔丽的面容带着极尽诱惑的甜美笑容……老天,这不行! 顾恒止瞬间睁眼。很好,他的草原全被烧光了。他想要她,很想要她,他势必得和她好好谈谈,不能再侥幸地得过且过,以为她迟早会自行消气……但眼下,他得先在她出来之前搞定自己的“小兄弟”。也许来看看《圣经》? 他不算太虔诚的教徒,但偶尔会做些祷告,毕竟是长久以来的影响。他起身,走至置放行李的地方,结果却错开了她的行李箱,这是当初蜜月前他们一起买的,为了在机场辨识方便,特地买了一模一样的两只。他正要盖回去,却见里头纸张散乱,似乎是从外套口袋里散出来……他一愣,随手拈起一张,看见内容以后却震愕了。 喀!浴室门开启的响声自背后传来,顾恒止却恍若未觉。他把她行李箱里头四散的纸条一张一张拿了出来,上头印着航空公司名称,显见是她在飞机上头写下的。 徐洺芃发现他在看什么,也慌了。“你——” 她终于出声,尽管是带着浓烈不满的一个音节,落在他耳里却有如圣歌。那上头的一字一句击打着他,顾恒止再难掩饰发烫的眸眶。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选择隐瞒正确的手术日期,甚至觉得徐洺芃不该这么生气,就算要气,也气得够久了—— 不是这样的。 原来,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芃芃,对不起……”见到她的这七天来,这三个字他已讲了太多遍,但没一次是如此真心实意的。 那些纸条上,写着徐洺芃想在手术前传达给他的话,他一遍一遍看着,被感动、被震撼。徐洺芃上前把纸条抢过来,刚沐浴而酡红的脸更是一下子红到耳根去。她确定他不是故意偷看,偏偏在这种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被窥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出怎么样的反应才好。 恒止,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八年,一个孩子都要上大学了。 其实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对象,是你,但你这个人傻乎乎的,说我们是兄弟,又叫别的男生来追我,我难过地哭了一晚,又不能怎样,只好告诉自己兄弟就兄弟吧……没想到上了大学,你居然给我跑去交女友,我只好死心。 就这样,我们和不同的人历经交往、分手,关系却始终不变,好像爱情做不到长久,但友情可以。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好,没想到……你居然说要结婚。 我吓死了。 我把这件事跟薇亚她们说了,她说人与人之间要长久在一起,重要的并非是爱情,我们走过这么多年,就是一个很好的见证。所以我答应嫁给你,好好过日子,但我一直都没有说,我很羡慕薇亚她们,因为她们每一个都是恋爱结婚,只有我不是。 但……慢慢地,我知道我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我们之间怎么会没有爱情?那些日常生活一点一滴的积累,看着你在手术房里,我知道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但这样的担负,也是爱情的一种证明,我甘之如饴。 我们发誓不论贫困、喜乐、潦倒都会在一起,我不想被排除在外,看到你把房子转给我,我一开始很不开心,不想你觉得这样就责任尽了、一了百了,当真有个万一也无所谓。其实我们之间还有许多遗憾,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我也始终没对你说…… 亲爱的,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充满力量,那是你十八年来给我的,我把它交还给你。我会在手术室外为你祈祷,这是我的权利,你一定会好起来。 字条零零落落,没标顺序,顾恒止把每个句子都看了很多遍,才把整个意思拼凑出来。那是草稿,爱的草稿,他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情在独自一人的飞行中写下这些字句,可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结果听到的却是他瞒着她,迳行接受手术的消息,一定很不好过。 “芃芃,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不顾她的挣扎,抱紧了她。 徐洺芃颤抖着,手握成拳,却还是抑止不了喉头涌上的酸楚。她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真的有个万一,我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 一具尸体……他老大麻醉一打,不省人事,或许就这么干干净净地去了,可她千里迢迢跑来竟是等着收尸,那样的打击……既然他都揣想过这么多的“万一”,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拥着她,一年多不曾听闻她的声音,不管是什么他都觉得无比珍贵,他终于领会了自己的错误,总是固执地认定什么是为她好,但事实却不然。她早已不是那个十八年前被班上同学欺负、需要人帮助的小女孩了,她是他的妻,是能和他比肩一同走过风雨的存在,即便路途再崎岖,都不曾说过要放弃。 “谢谢你……”是他错了,他错估了她,以为她始终脆弱缺乏保护,但其实他能够来到这里,仰赖的全是她的坚强支持,他一再小看了她,独断做出决定,也难怪她会这么生气…… 徐洺芃喟然,任他抱着,失了力气。这些天的佯装冷漠已经让她非常疲惫,顾恒止不知轻重地忽略她的感受,她觉得痛,无法坦然……可她其实多想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上前拥抱他…… “以后……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准再这样对我。” “好。”顾恒止答应,也只能答应、只想答应。 她终于柔顺在他怀里,因他的同意软下了本来坚硬着的心。她并不是想逼他认错,只是需要时间来处理自己的心情,夫妻之间不该是单靠一方的自以为是、独断独行,而是相互依持。她不要自己一直是那个受人照顾的弱方,她可以证明,她也能够成为他前进的力量…… 她把自己这些心情说出来了,顾恒止听着,苦笑。“傻瓜,你早就是了。” 他没有在失去听力以后自暴自弃、荒废度日,都是因为有她,她总是能够在他最低落的时候拉他一把,他只是太珍惜了,舍不得她伤、舍不得她痛,更舍不得她背负苦痛,却忽略了她的感受,她其实心甘情愿。 他们在费城照顾仍带着些凉冷的春夜抱在一起,紧紧依靠、紧紧守牢,这一切太难能可贵。顾恒止心头的躁动慢慢得到平静,一如过去每一次,在她的身边那样。他们在这一座陌生的城市里享受这一份最熟悉的温暖,他们的心都完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真的,很不简单啊。 良久,徐洺芃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一句话想说……” “嗯?” 顾恒止瞅着她,在一片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睛,就像是永夜里那恒久不变的星子,闪烁着光。 她说:“我爱你。” 和好以后,两人对这座城市有了兴趣,开始观光游历,当作是二度蜜月。 徐洺芃申请了一个半月的留职停薪,现在还有差不多半个月时间。费城拥有许多古老的建筑,也曾是多部着名电影的拍摄地,这儿美食遍布,他们去了当地最有名的起司牛肉堡店,刚好在那里遇到艾伦医生和他的伴侣,那是一名黰发黑眸的东方少年,艾伦看见两人笑了笑。“和好了?” 顾恒止瞥他一眼。“托福。”他可没忘这人之前看着他苦闷的样子有多奚落。 艾伦嘿嘿一笑,把一旁沉默着看似有些冷漠的少年拉过来,展示两人左手的戒指。“当当,我们也要结婚了唷,就在下个月,你们不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顾恒止早晓得了艾伦的事,所以并不意外,也知道他身为诊所的继承人,有多不容易。“不了,这次的手术花了太多钱,我们小老百姓还得回去赚钱养活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们医院收费太高喽?” “哪里的话!一分钱一分货嘛。” 两个男人相互抬杠,你来我往,少年在一旁表情疏淡,但对于艾伦扯着他“出柜”的行径一点抗议也没有,一双墨黑的眼瞅着他,清冷的目光下尽是一片深邃的柔情。 徐洺芃看着,从本来的惊讶里回神,随即朝少年鼓励地一笑。“恭喜你们。” 少年一愣,像是没预料到她的反应,脸上蓦然一红,用中文小声回了一句:“谢谢。” “啊~~亲爱的,你怎可以对别的女人脸红!” 艾伦抗议,少年翻了一记白眼,懒得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徐洺芃瞥了身旁满脸得意的老公一眼,内心与少年默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受。果然幼稚是不分国界的啊…… 她和少年相视一笑,说了句“加油”。不管同性异性,结婚都是一件足以改变人生的大事,需要重视看待。艾伦口沫横飞地讲着他们的计划——先去首都华盛顿登记,然后在费城宴客,碍于医生身份,他们只打算宴请少数亲友……最后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央求表情,说:“真的不留下来参加吗?” “我们下周一才走,你们可以提早结婚。” 顾恒止随口一扯,没想到艾伦听了眼睛一亮。“好,那我们明天就去登记!” “啊?!”夫妻俩被他这般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性格吓到,少年却一点惊讶也没有,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这是真爱啊……他们看着艾伦兴冲冲地拉着少年走远,两人表情都是好气又好笑,徐洺芃说:“好久没参加婚礼了。” 都这把年纪了,身旁的人早就嫁的嫁,娶的娶,不婚的不婚。艾伦会这么巴不得他们参加,相信也是希望祝福的人多一个是一个,徐洺芃握住了身旁男人的手,叹息。“真不容易啊……” “什么?” 顾恒止一副状况外,徐洺芃瞥他一眼,他们可以结婚,得到众人祝福,不离不弃,走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很不简单,他们承受了这么大的恩典,真的应该好好感激。 “对了。”徐洺芃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那个孩子……成年了没有啊?” “呃……” 顾恒止回答不出来,两夫妻相看一眼,默默石化了。 结果艾伦没开玩笑,当真接受了顾恒止的“建议”,把婚礼改到这个周末。 他们参加了,尽管只是办在自家的庭院里,气氛温馨,艾伦爱胡闹的性格也给婚宴带来不少笑料,就连他拿着蛋糕砸人,少年看着,也只是在一旁温温淡淡的。唯独每一个眼波流转间,满满承载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的爱意。 少年刚成年,没有人对这一场婚礼抱持异议。少年的亲人早已过世,艾伦的父母则是抱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支持心态,相爱的两个人,既没伤天害理,也没打家劫舍,又有谁有那个权利阻止他们? 夫妻两人在婚宴之后回台,在飞机上,顾恒止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我愿意。” “啥?” 徐洺芃正要戴上耳机,却被他这句话顿住,只见顾恒止表情委屈,说:“你之前不是写说等我好了要问我愿不愿意娶你吗?我看你肯定忘记了,干脆自己先答了。” “什么啊?”徐洺芃哭笑不得,他是被艾伦的婚礼感染了吧?“不是讲了知道答案的事,何必问?”随即想了想,她回握住了男人的手,也说:“乖喔,我也愿意。” 终于,她把欠他的言语全还了。两人在那里愿意来愿意去,靠走道的乘客也是华人,瞥着这一幕不禁默默掏出墨镜带上,徐洺芃看着一笑。欸,有时候放闪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因为太情不自禁了啊…… 妨碍到的人,真是对不起了。 两人回到台湾,徐洺芃照常在出版社上班,顾恒止和“光采”则已解约,尽管高层得知他痊愈的消息后希望他能回去,但答应好友在先,顾恒止只好拒绝,乖乖到祈劭辰的公司赴任去。 过去他一直觉得管人麻烦,巴不得只当个业务往外跑,现在却不得不接下这个重担,祈劭辰更是一点也没跟他客气。“下一季,我要看到业务部百分之二十的成长。” “妈的你可以再没人性一点!”根本是打算剥他的皮、喝他的血了吧?! 正所谓人情债欠不得,顾恒止清闲了一年多,又开始过起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尤其之前任职文具公司,如今转战食品,其中差异更要花时间适应。他自己一人冲锋陷阵,和带领团队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经验,顾恒止尽管嘴上抱怨,但心底其实很享受这种挑战,唯独回家倒在床上就像死尸一样,徐洺芃看得心疼,索性用某种方式好好“慰劳”了他一番。 于是顾恒止压抑着踹好友办公桌的冲动,终于熬过了这半年。祈劭辰看着新一季的财报,非常满意。“宝刀未老,不简单啊!” “你也知道不简单啊?!”好不容易养了一年多的气,现在全没了。 祈劭辰哈哈笑。说来把顾恒止挖来他们公司,还是自己赚到了。 风风雨雨的一年过了,来到年底,祈劭辰龙心大悦,给顾恒止放了一周的假。他先是在家当了三天的大老爷,第四天刚好是周末,夫妻俩开始打扫家里,有阵子没清理,到处都是灰尘,他拿着刷子在厕所刷刷洗洗,徐洺芃在外头叫他。“恒止,过来一下。” 他洗手出去,看见老婆指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帮我换灯泡。” “喔。”他疑惑,因为这种事平常徐洺芃自己就会做,不会特地把他叫出来,但换就换呗。他换好了回到浴室,浴缸刷到一半,又被老婆大人召唤,这次是要他爬上去清理柜子上的灰尘。 好,爬就爬,结果过不久又被叫来拆下客厅的窗帘……全是爬高的差事,顾恒止一头雾水。“干么,你忽然得了惧高症啦?” 徐洺芃瞥他一眼。“只是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 顾恒止一边踩着梯子爬上去,听见她说:“怀孕。” “喔,原来是怀——啊啊啊啊啊?”咚咚啷咚锵!顾恒止大惊,一个没踩稳,整个人连着梯子摔到地板上。他顾不得痛,连忙跳起来。“怀孕?!什么时候的事?!” 徐洺芃瞅着他夸张的反应,噗哧一笑。“三个月了。” “三——三个月?!”不是三个星期?顾恒止下巴掉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喔,两个月前。” “然后你现在才告诉我?!”老天! 顾恒止快昏倒,老婆大人“高龄”怀孕已经三个月,她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知晓,结果一点声息都不露……他开始回忆这两个月他们干了什么,有没有钉钉子?他们上个月还去购物!因为东西太多,她也拿了一些……顾恒止脸色又青又白,很是精彩。“你!现在什么都放下!给我去床上躺着!我、我去报告爸妈……” 徐洺芃眨眨眼。“我已经跟他们讲了。” “……”所以搞半天他就是那个妻子有了第三者,结果最后才知道的老公?“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徐洺芃卷了卷有些长长的头发,口吻无辜。“因为怀孕三个月内不能告诉别人啊。” “我是别人吗?!”顾恒止崩溃了。老婆大人这是哪一招啊? 结果这天开始,徐洺芃被勒令什么都不能做,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唯一行的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许看电视,但连个电视节目他也要啰嗦。“不,不能看新闻,现在社会太乱了,对宝宝不好……布袋戏,不行,这是禁忌!算了,看MTV台好了……” 唉,他的反应全在她预料之中,发现怀孕的时候他正好忙于业绩,成天没日没夜的,她不想再造成他过度紧张,当然最大的理由是—— 哼哼,他当初瞒着他动手术的事,尽管已经不生气了,但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还是必要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那样? 结果过了一阵子后,顾恒止犹豫了半天,忽然问她。“你老实说吧,是不是我得罪了你什么?” 徐洺芃抬眉,一脸意外。“你居然没想到?” 他一脸无辜。“所以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她哭笑不得。“好吧,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千万不要打算隐瞒女人什么事。” “啊?” 看着他仍旧不明就里的表情,徐洺芃不禁微笑了。 “我保证,你会得不偿失。” 尾声——不简单的事 顾景洐八岁了。 他有一个好帅气的名字,爷爷说是来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句话,他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反正应该很厉害就是了,只是外公觉得“景行”二字的笔画不好,所以多加了三点水,这个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好就好了。 他今年升上小三,老师第一次叫他们写文章,主题是“不简单的事”。顾景洐想半天想不到,回家兴冲冲问老爸。 “把拔,什么事情最不简单啊?” 顾恒止搓了搓下巴,看着儿子闪亮亮的眼神,心想你老爸我当初把屎把尿半夜喂奶伺候你这个小祖宗最不简单啊……最后丢出为人父的标准答案。“去问你妈,她生你最不简单了。” “好。”顾景洐抓着笔跟本子咚咚咚跑去,顾恒止感叹地瞅着儿子逐渐长大的背影,想当初老婆高龄怀孕,千辛万苦生下这小子的兵荒马乱就不禁一阵冷汗,害他之后马上去做了结扎手术,看不得老婆再吃这种折腾人的苦。 徐洺芃正在厨房弄东西,这些年她的厨艺多少有了点长进,见到儿子匆匆跑来,她忍不住一笑。唉,这肉球也少不了她一份贡献,顾恒止忙的时候,负责喂食儿子的当然是她。她捏了捏顾景洐粉嫩嫩的脸蛋,问:“怎么啦?” “马麻,老师叫我们写短文。” “喔?” “什么事情最不简单啊?” 徐洺芃拿起儿子的作业簿一看,上头贴了老师要求的文章主题,她笑了笑。“很多事都不简单啊。”说着,她牵着儿子的手来到客厅,瞪了坐在沙发上的顾恒止一眼。“你不要什么都叫儿子来问我。” 顾恒止把儿子抱过去,哈哈笑。“我想你生他最不简单嘛。” 是啊,确实不简单,但若事情再来一遍,她也甘愿接受,子女真是父母最甜蜜的负荷,她瞅着儿子和眼前的男人极尽相似的眉眼,内心温柔满盈,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真的,你就是我们最不简单的一件事了。”徐洺芃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见他眨眼,一脸天真不解,不禁甜甜一笑。“这个嘛,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孩跟女孩,男孩觉得女孩是非洲难民,女孩觉得男孩是猴子讲起了……” 隔天,顾景洐把他的作业交出去了。 标题“不简单的事”—— 妈妈说,世界上不简单的事好多好多,两个人相爱不简单、结婚不简单,可以一直在一起更不简单。爸爸说妈妈生下我就是最不简单的事,因为我是他们爱的结晶。 所以我要好好珍惜我自己、珍惜每一个人,这个就是很不简单的事了。 ——全书完 番外之制〈制服诱惑〉 这天,徐洺芃在好久未整理的衣柜里发现一样事物。 “哈啾!”她把东西挖出来,因陈年的灰尘打喷嚏。她今天休假,老公上班去了,闲来无事翻翻衣服、汰旧换新,没想到居然找到这样东西。 她一笑,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只是长久被塞在角落又压了一堆东西,显得有点干瘪。 她打开来,是她高中时候的制服。 “好怀念喔……”她看着,笑意不自觉涌上。他们就读的学校制服样式简单,就一件白衬衫搭上黑色百褶裙。爱美的女生都会故意把衬衫改短,裁出腰线,裙长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膝下变成膝上,不过她没那么讲究,能穿就好。 徐洺芃瞅着梅干菜似的衬衫胸前的学号及姓名,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想着,她把衣服拿出来洗了,脱水烘干,拿熨斗将绉着烫平。制服保存得很好,白色布料未有太严重的发黄迹象,她心念一动。记得那时自己还挺瘦小一只,不知道……现在还穿不穿得下? 人生喜事之一,就是三年前买的小一号裤子如今穿上去居然刚刚好。衬衫有点紧,但紧的位置她很能接受,至于裙子…… “应该不行吧……呃?”深呼吸,喀一声,扣子扣上,徐洺芃瞪大眼,居然……居然真的穿上了?“啊哈,夫人,过来看!” 徐洺芃乐得转圈圈,招来一头雾水的夫人同乐。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嘿,女孩?讨喜的娃娃脸目前还看不太出岁月的痕迹,过去穿制服的时候她总会把扣子扣到最后一颗,但如今绷在胸前,只得袒露出锁骨那一片肌肤,加上身高长了,原本在膝下的裙摆如今拉高至膝上,好端端的一件制服,竟给她穿出一点诱人的气息。 莫非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制服诱惑? 徐洺芃赧热了脸。这一阵子顾恒止在祈劭辰的公司里忙得昏天暗地,回家倒在床上呈现死尸状,她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在病房,她说:“如果你好了,不管是护士服还是学生服,我都穿给你看。”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履行约定啊? 尽管他没听见,她后来也忘了这一回事,但最近那家伙这么辛苦,他们也很久没有夫妻生活,横竖都已经穿上,干脆……嗯……唔…… 结果脑子还在转,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她一愣,连忙接听。“喂喂?” “芃芃?”是顾恒止,他人在外头,背景的杂音听起来像在大马路上。“今天客户临时说要取消应酬,我要回家了,要不要替你买什么回去?” 怦咚。徐洺芃心跳一下子失序,这才注意到现在已经晚上六点,这……未免也太巧了。“呃,不用了,我妈昨天送的一锅肉还有剩,吃那个就好。” “好,那我回去了。”顾恒止一笑,口气是难得的轻松。“终于可以早点休息了。” “嗯。”徐洺芃听得好心疼。这一阵子,顾恒止完全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压根儿没有空闲的时间。她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决定把羞耻心扔到一边。人家这么辛苦,给他一点“奖励”应该是OK的吧? 顾恒止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一边骂一边上楼:“员工也不是这么用的吧?这个吸血鬼、土财主、死混蛋……”他走出电梯,打开家门,通常这时候迎接自己的都是夫人那一团白毛,但这回不同。他瞪大眼,再瞪大眼,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瞅望面前站定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我穿越了?” “噗!”徐洺芃笑出来,这是什么跟什么?“干么啊,很奇怪?” “这……” 徐洺芃被他看得困窘,她身上还是那套黑白制服,只是多穿了一双白色长袜,头发上也别了孩子气地发夹,倘若不是胸口那里的扣子开着,还真是标准一副好学生准备出门上课的样子。 顾恒止瞬间有种被雷打中的震撼,连指尖都酥酥麻麻的。“你……你怎会穿成这个样子?” “不喜欢?”徐洺芃拉起裙摆,转了个圈,也许顾恒止只会觉得好笑,那也行,反正她的目的本来就是给他“抒压”。“今天在衣柜里偶然翻到的,居然穿得下耶,好意外。” 顾恒止依旧干瞪眼,还没从惊诧里回过神来。上回见到徐洺芃这副打扮都快隔二十年了,尽管与过去相较,她早已褪去青涩,转而显露成熟女人的韵味,可那一双黑黝黝的眼,却始终如同他记忆中的那般清澈闪亮。 而如今,她的眼里承载的,已满满都是自己的身影。 这是他年少时几乎不敢抱持的想望……顾恒止一个伸手,将她纤软的身子给抱拥入怀,只觉得有种东西圆满了,在不感到遗憾。原来,他们历经这么多走到这里,早就不再有回首过往的必要。 而她为自己所做的点点滴滴,他一直都好好记得。 “好像太紧了一点。” “哪里?!” 事关身材问题,徐洺芃反应很大。顾恒止嘿嘿笑。“这里啊。” 轻轻地,以手指拈开了她胸前绷着的一颗钮扣,这色大爷的行径换来了徐洺芃一记白眼。“好歹这些年我也是有‘成长’的好吗?” “从A到B?” “呸!好歹有C好不好!”都老夫老妻了,早就不会为了这种话题感到羞涩,徐洺芃哼了一声把扣子扣上。“欸,仔细想想,都这把年纪了,穿成这样被人看到肯定被笑死……” “不会啊。”顾恒止一笑,抱住她。“我很喜欢。” “咦?” “我很喜欢。”他又说了一遍,用那样真挚的、诚心的口气。“三年A班的徐洺芃同学,我很喜欢你,和我交往好不好?” “噗。”徐洺芃一愣,随即笑出,任他抱着,感受他的言语一字一句打在她的心坎上。 于是,那种久违的心跳及浑身不自主冒出热气的感觉回来了,凝视着男人堪称阳光的笑脸,她想,不管过了几年,自己还是会被他的这种笑容,甚至一言一行彻底打动吧? 顾恒止也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管过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穿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腻。 他的妻。 “那么,以后请多多指教了,顾同学。” 年纪大了一点夏滟 陶晶莹有一首歌〈年纪大了一点〉,里头有一句歌词是“哦,我是白痴,是呆子,是个只会嚷嚷的胆小鬼,站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舍得退”,一语道出我在书写时抱持的心情。一直觉得写一本书就像历经一次爱情,有酸有苦、有甜有辣。骂自己白痴,不知道究竟在坚持些什么东西,偏偏就是割舍不下,进退维谷,最后只想要用拖稿的方式逃避,然后脑中的碇真嗣(谁啊)一直跑出来喊——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最近的日子,就是在这样的矛盾里度过。(感觉好难理解XD) 《结婚不简单》在开稿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这是一本小老百姓为了非常小老百姓的理由,决定结婚的故事,并且定调为种田文(不是真的种田,是指小俩口安安稳稳好好过日子的文章啦),书名是我某天买饭的路上想到的(这也很种田),本以为通俗成这样肯定有人用过了,想不到上网一查,没有!真的没有!分明一堆“不简单”,但却没人觉得结婚不简单,这真是太惊讶了! 其实人生充满各种不简单,“结婚”只是其一,我不想在充满粉红色泡泡(有吗?)的言小里阐述我对婚姻抱持的不信任及黑暗(因为太多了,真要讲起来都能变成一篇论文了),只说,我依然相信世界上有美好的婚姻存在,可惜见过的少。兴许这一本书就是我对“婚姻”尚存的一点微小期待。我始终认为,维持一段关系的不二法门绝对不会是任何法律手段、一纸婚约,而是刀郎在〈爱是你我〉所唱的——爱是你我,用心交织的生活。爱是你和我,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 我相信“用心”,才是真正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根本。 简而言之,一字之曰在于心喽。(笑) “扶持”算是这一本我想要写的主题之一,前半本由男主角扶持女主角,走出有点忧伤的过去;后半本则由女主角来扶持男主角,学习坚强,走出磨难。这本书名都该叫“患难夫妻”了,毕竟人生有太多课题需要我们一一克服,也许哪天好端端坐在那儿,不巧陨石就来了(又不是在拍好莱坞大片),有些事无法做准备,但我期许自己能够抱持正向的态度面对。正所谓日子难过,但笑着是过,哭着也是过,何不让自己好过?(笑) 再来是“信仰”。我个人是无神论者,一般也不太会设定主角有所信托,因为我不相信的东西我没办法说服主角也相信,尽管我反教,但我始终觉得信仰的本质是美好的。在英文里,“believe”也可翻译成信仰,我很喜欢。强大的“相信”本身就是一种能量,前一阵子轰动一时的书《秘密》就是在讲这个(尽管我看不完它XD),我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觉得相较于“否定”,“肯定”给我的助益更大,有时候一点点的“相信”,就足以改变我们的人生。我能够不间断地书写,或许就是一种证明,一如我在《不婚流行主义》的后记提到的——人生不就是需要一点盲目的“相信”? 这一次的剧情安排我承认我有一点任性,完全写了自己想写的(哪一次不是这样?!),里头有许多是我曾经历经过的感受——女主角不定时的忧郁、高中被排挤,以及男主角的失眠。这些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有的还是进行式),我把它们分割出来,像是上帝以亚当的肋骨造出了夏娃,让他们相爱,彼此依靠,相互补完,同时也完满了自己,这是我长久以来书写的目标,以及目的之一(感觉像是《新世纪福音战士》里德人类补完计划XD)。 其中,顾恒止那句话:“如果连你自己都认为这是小事,那要别人怎么替你看在眼底?”、“倘使你真的认为这是小事,你现在就不会这么不愉快嫁”也是我心理医生的名言,我听了震撼,仿佛刺进心底,便决定写在书上,与大家分享,包含那些我所喜欢的歌曲。EricClapton人称“吉他之神”,他有一首〈Tearsinheaven〉是为自己早逝的四岁儿子所谱写,全曲充满对于亡儿的思念及祝福,不带任何怨愤,温柔得过分。〈Changetheworld〉则是甜蜜到不行,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只觉得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笑) 费城是我个人非常向往的地方,很开心有机会可以写到(对,还有“灵异第六感”也是在费城拍的唷)。TomHanks那段对白出自MariaCallas的“LaMammaMorta”。MariaCallas也是一个传奇女伶,他这一段震撼人心的演出为“人死如灯灭”下了一个不同注解:即使死去,但属于他的记忆,会一直存留在人心、这个世界,变成了爱。 每一首歌就像是一则故事,代表一段不同记忆。徐洺芃结婚时候用的曲子是〈心拍数#0822〉,创作者为了纪念和女友相识一周年而写下了它。这一些歌曲发想了我的情节。原来,这个世界上依然有这么美好的事,值得我们追寻,并且期待,衷心感谢。 国外有一本《幸福书》,我在《读者文摘》上看到那些令人感到幸福的事,会心一笑,像是下雪天、烘焙坊的香味、在口袋里找到钱。《读者文摘》自己也严选了一些幸福——穿上刚刚烘干的内衣裤、超市的收银员增开了另一条结账线、老少共舞、付钱付得恰恰好,免找零钱、家电故障时,敲打它就好了、玩击掌游戏的小Baby,以及翻到枕头另一面。 我拍案叫绝,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生活中随处可享受的,幸福其实唾手可寻,只是太平凡了,没人觉察其中珍贵。而我的幸福就是,卡稿的时候想到接续下去的句子、用了一个恰如其分的词汇、看完一个教人赞叹且满足的故事、听到一首让我想Repeat一万遍的歌…… 还有就是现在这样,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然后知道世界上,即便是很少很少的一群人,他们因我书写的东西而得到了一点鼓舞。 这个就是我的幸福了,也希望大家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小幸福喽。 一样谢谢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尤其是旧雨(笑),谢谢你们(不得不)容忍作者的任性至今(这次连种田文都来了XD)。感谢编辑、感谢出版社、感谢提供我婚礼礼俗的经验,因为算日子算到差点打算不嫁了的朋友,每一本书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这一本还有特别帮我去问医疗经验的朋友,所以总归还是谢天吧! 又到P。S。时间——我在非死不可上有一个粉丝页,在上头搜寻“夏滟”就可以找到我了。然后,从这一本开始我办了一个小活动,详细可见书前内页广告,算是纪念生日、一周年,以及快写到的第十本书(笑),赠送的奖品个人觉得挺不赖的,有兴趣的人请多多支持喽! And番外这种东西,真的就有Fu就写没Fu放一边,所以也不承诺了(反正也不值一信),艾伦与少年的番外我也是写一写就扔到一边去。我得了一种开坑若填会死的病,偏偏写书开坑不填会先饿死,真苦恼。 所以……一切还是随缘吧。(哪一次不是这样?)下一本见喽。:) 小说在线阅读http://www.256zww.com---256中文【miumiujo】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