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胜烟柳满皇都》作者:狐言先生 文案 忘尘山上初相见,她知道,她逃不掉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舟,顾南烈 ┃ 配角: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短篇虐恋 一句话简介:大漠柔安帝姬VS将军府二公子 立意:想见你 第1章 我十五岁那年是第一次随师傅来到大梁,那会师傅说要到大梁忘尘山去寻一位昔日江湖旧友。 师傅向来知己朋友遍天下,我对他这点是很清楚的 我是个好动的人,自然是要跟着师傅去大梁的。 师傅是拗不过我的,只能将我带上。 也许因为我从小生长于大漠,因此初到大梁,面对忘尘山的秀丽山水,风光旖旎,我除了惊呼就是惊叹。 师傅的旧友正是忘尘山清音阁主剑玄老阁主,我虽久居关外,但对于中原江湖中事也是有些了解的。 一到忘尘山,师傅丢下我一个在后山让我自己去玩,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和老阁主叙旧了。 我心里暗骂师傅没良心,重友轻徒弟。 谁叫我有一个这样不怎么靠谱的的师傅呢? 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在后山瞎逛。 望着眼前山色翠微,连绵起伏,幽谷细涧,飞瀑流泉,只叹这山水景致之绝。 清晨的阳光在瀑布流泻而下在青岩溅起的水雾中反映出一道彩虹,朦胧而秀丽,我从未见过这般美的景色,一时忘了神,竟然失足掉下了寒潭之中。 我是大漠长大的,不识水,险些淹死,还好有人潜入水中救了我。 我被抱上岸边时,呛了好几口水出来这才缓过来,我抬头看着眼前那人。 方才相救之人不过少年模样,身材高瘦但却有迎风挺拔的姿态,眉目清峻英朗。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头发还滴在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微光。 而且他是□□着上半身的,对我完全没有男女之嫌。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保守拘于小节的女子。 我生于大漠柔安国,是柔安王族的王姫,柔安女子是出名的敢爱敢恨,从来都是野性子,直肠子,极是豪气,不拘男女小节,我自然也不例外。 “擦擦吧,别着凉了。”他递给我一块方巾,冲我微微而笑。 我受了凉,手微微擅抖着接过来,擦了擦脸,我边擦边说:“方才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我也好知道恩人姓甚名谁,将来有机会也好报答。” 我从小跟着师傅,给师傅带出一身中原江湖的江湖气,凡事都有恩必报。 我的话音刚落,便见他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在下忘尘山浪里白条顾南烈是也,江湖人称浪里小白龙。” 我忍俊不禁:“小白龙?你尾巴呢?” “不许笑!”顾南烈正色说道。 “好好好。”我不笑,忍住,憋住。 他应该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大梁人吧。 “你是谁呀,我为什么在忘尘山没见过你?”顾南烈忽地问起我来了。 我并没有直接报上大名,而是报了我师傅的名号:“我是江湖人称谪仙剑客百里长歌的弟子。” 他一听我师傅的名字就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只见他负手于背,笑着说道:“原来你是柔安人。” 我震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中原人?” 他见我一脸震惊,反倒更加得意了:“那是自然,天下之事,没什么是我浪里小白龙不知道的。” 我翻了个白眼:“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你一定是从老阁主的口中知道的。” 顾南烈嘻嘻一笑:“这也被你猜中。” 我梗着脖子:“可不么。”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中原人,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着,他向我略作一揖,说道:“请教姑娘芳名。” 我笑靥如花:“我叫叶灵舟。” “那我以后叫你小舟好了。” 我师傅也是这样叫我的的。 他起身去穿回衣服,穿衣服还不时侧目看我,我只顾擦着自己湿了的头发。 他穿好衣服,走过来弹了弹我脑袋说:“不就是淹了一下嘛,没事的,现在咱俩也算认识了,走,我带你去看看这琅琊山的山水风光吧。” 我怯怯地说了句:“那我能先去换身干的衣服吗?” 他回望一眼跟在他身后混身湿漉漉的我,忍不住笑了笑,说:“走吧,我带你去换。” 他带我到他的房间去换,换的衣服还是他的。 我有些后悔说要换衣服了,因为他的衣服实在……太大了。 我将湿掉的头发全盘了起来,用一根木簪束起来,那根木簪还是他素日束发的簪子呢。 弄完头发后,我穿着他宽大的衣袍从内室走了出去。 我这一身着实奇怪。 他倒好,一直打趣地看着我,时不时调侃我几句,气得我龇牙咧嘴。 顾南烈带着我从后山寒潭走到前峰依山而建的回廊,一边走一边说:“你看,那里是青鸾峰,这下边是桃花谷,四月花期,漫山遍野十里都开满灼灼桃花。” 我俯瞰着下首的山谷流泉,竟有些小腿发软。 他带着的继续前行,一个拐弯处,眼前的视线更是开阔。他指着对面几处青峰山巅之上的小亭,雾霭迷朦缭绕着,白练挂青峰,犹如蓬莱仙境。 我惊了一声,凭栏盼着。 他呵呵笑说:“你看,那是鹤唳亭,这忘尘山,除了青雀多之外,就是白鹤最多了” 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他嘴一直没停过,我却只顾看我的风景。 最后,我们来到一处突兀而出的断崖边上,以玉石修砌着围栏,在潺潺流水的声音和盘旋青峰之上的鹤发出的鹤唳之声,忽有一阵风呼啸而来,带来后山林海阵阵林涛。 “如何?这里,可是我的秘密花境,没人知道,包括老阁主。”他得意地说。 我笑说:“现在我知道了。” 他笑得舒朗,说:“那可不。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哟。” 我忽歪着头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他忽然沉默,半晌才弹了弹我鼻子,调笑般说:“你猜。” 说罢,拨腿便跑走。 我气得跺脚。 师傅原本是打算黄昏时分走的,但老阁主为人好客,再三请求师傅留下来宿上一夜。 师傅与老阁主这位忘年交友谊之深让师傅他委实不好推搪。 于是他留下一句:“小舟,天色已晚,下山恐有危险,便留宿一宿忘尘山如何?” 放屁,我师傅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谪仙剑客,曾经上过武林高手榜前十的高手,还会怕保护不了我弱女子? 他这理由委实牵强。 还不等我回答,师傅又接口说道:“既然你乐意,为师也不好扫你兴,你且去玩吧,为师还得与老阁主下完这盘棋呢?” 老阁主在一旁捋须笑着。 我知道,在外人面前,师傅永远是死要面子,而且从不给我面子。 于是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这天,我没吃晚饭。 原因无他,只是吃不惯罢了。 顾南顾一听说我要留宿琅琊山,乐得不行,连饭都不吃就跑来后山找我。 此时日已西落,天际暮色迷离,弦月轮廓清晰,夜岚渐起,山风吹得岚雾在后山寒潭四周氤氲而开。 我坐在一棵自山壁横长出来的花树上,一下一下地荡着脚。 青翠的枝叶很繁茂,开满红蕊浅白瓣的小花,淡淡芳香飘浮着。 花瓣被我荡动的双脚震得落花片片,十里寒潭,一下子铺满落红,随水逐流而去。 我折了一截花枝于手中赏玩,而此时月光已渐渐升起,夜色微阑,月华如水。 “如此良辰美景,甚是难得,莫要辜负才好,不知小舟姑娘可愿赏脸一同赏个月?” 顾南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只见他站在寒潭边的青石之上,笑吟吟地看着树上的我,月光柔和地倾泻而下,洒在他身上。 在月光的映衬着,我看到他柔美的身型轮廓,身姿挺拔,眉目英朗,气宇轩昂。 我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一个男子,不禁微微出了神。 他微微浅笑,点足跃起,施展着轻功,踏着寒潭碧波飞身上树,落在我身边,扬眉笑问:“怎样,我轻功不错吧。” 此时的我却是一脸惊慌地说:“树干太细,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你赶紧下去……”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树干咔嚓一地断成两截,我们齐刷刷落入寒潭。 同一日,落了两次水,我算是倒霉透顶了。 在冰冷刺骨的寒潭水中,他还是那个在水中游去自如的浪里小白龙,而我依然是一只大漠来的旱鸭子。 我还是被他救着上岸,呛出了几口水。 “没事吧?”他见我呛得厉害。 我气得直瞪着他:“都是你。” 他嘿嘿一笑:“怪我干嘛,要怪就怪树干太脆了。” “……” 我无言以对。 不再搭理他,我急急回去换衣服,我今早换下湿的衣服,想必已经干了,顾南烈为了赎罪,提意亲自去帮我拿了回来。 我也懒得动,便让他去了。 半晌时间的功夫,我便见他两手空空地回来。 “衣服呢?”我问。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说:“对不起啊,你的衣裙被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 我就知道,心里不禁暗暗骂了几句:“带我去看看,破成什么样子了。” 他二话不说领着我去了。 “喏,就这样了。”他将衣裙递给我。 我接过衣裙,只见袖口处和襟领处皆有大面积划伤,委实不成样子了。 我且不追究是如何弄成这样,我只道:“那我穿什么?” 他懊恼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穿我的吧。” “我不要。” 最后,我还是穿了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依旧是宽松修长,让人行动诸多不便。 我换好衣服出来,便见他颇为郑重地对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赔你一身衣裙的。” 我笑了笑:“不用了,你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衣裙赔我?” 他笑道:“等我回家之后吧。” “你不是老阁主的弟子吗?”我疑惑。 他摇头笑道:“我可不是一般的忘尘山弟子,我父亲与老阁主是好友,我打小便被父亲送到忘尘山学艺。”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不过是忘尘山一介弟子,没想到和老阁主还是在些渊源的。 “对了,你家在哪里呀。”我问他。 “大梁帝都金陵呀,我可能下个月要回金陵了。”他说。 我沉默了。 帝都金陵? 师傅一直说,大梁地大物博,帝都金陵更是繁华。 而我打小便听父王说到过金陵。 每每谈及金陵,我都能看到父王那向往的神色。 我想,我此生,一定会去一次金陵的。 思绪飘渺的我抬头望着天幕下皎皎寂月,轻声说道:“我好想去金陵啊,我都还没去过呢。” 他惊讶地说道:“真的?你真的想去?” “骗你干嘛,中原大地我都甚少踏足呢。” 月色下的他,眉飞色舞:“不如你跟我一起回金陵吧,我带你去玩,金陵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我愣怔了片刻,抬眸望着眼前那个跳脱成性的少年,心中忽然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对我这么热情? 我想问明白,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样?你给我个回答呀。”他见我迟迟没回应,有些急了。 我见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 最后,我还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因为我还没有成年,没有父王母后的允许,我是不能轻易离开柔安的。我不能答应他什么。 气氛陷入了沉默。 良久,我被山风吹得有些发寒,凉意侵体了,于是抱了抱肩。 他似乎还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南烈,如果我去不了金陵,不能答应你陪去回金陵呢?” 身为一国王姫,行事作风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话音萦绕在他耳畔,只见他眸色渐渐黯淡下来:“那会很遗憾。” 我见不得他这样,我还是喜欢他明朗清爽的笑容。 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一定会去金陵了,到时记得赔我衣裙。” 他的黯然之色一扫而空:“那是自然,那我们且说定了?” 我沉思了一下说:“等我十八岁成人礼一过,我就去金陵找你。”我给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仿佛是一个很冲动的行为。 他重重地点头。 第2章 第二章 我没吃晚饭, 这会子,大概我已经饿了。 我尴尬地捂着肚子,生怕发出声音。 而他似乎也没有吃晚饭一样,我听他肚子已经咕咕地响了几声了。 “你是不是饿了?”我问他。 “我没吃晚饭呢。”说着,他忽然眼睛一亮,“不如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我想了想,说:“这个时辰还有吃的?” 他敲了敲我的头:“当然是自己找啦,” 我惊道:“你不会想去厨房偷吃吧?” 他故作嗔怒状,说道:“你想什么呢,会被老阁主骂得狗血淋头的。” 我想像了一下顾南烈被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说:“那你想干嘛?” “山人自有妙计。” 说罢,他便拉着我穿过重重长廊,越过后山寒潭。 那里是一大片疏林,月光下景色幽静怡人。 他指着这片树林,说道:“这里面可是有很多野味的。” 我微蹙眉头,说:“这都大晚上了,还能捉得到?” 这下子他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忘尘山上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浪里小白龙的呢,你且去生个火,一会子咱们就烤着吃。”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金鞘短刀,径直朝林子走去。 我冲他背景喊了几声:“喂,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一点啊。” “别担心。”他回头朝我温暖一笑。 我在后山寒潭边上生了一堆火,干柴易燃,火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我坐在火堆边上,烤着火。 很快顾南烈就打到了两只山鸡回来,已经剥好毛了,直接就上架烤就行了。 我不得不夸他一下:“你真厉害呀,还真打到猎物。” 他爱臭美,我知道,自然想得到他会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了。” 肥美肉嫩的鸡肉让我馋得不行,一烤好,我就撕下一大片吃塞嘴里。 “小心烫,看你急得。”他见我火急火燎的吃像,忍不住让我小心烫嘴。 我嚼得口齿不清地说:“我饿嘛。” 他好笑地看着我,倒是没怎么吃,仿佛看着我吃,自己就能吃饱一样。 我这个人就一点不好,在美食面前永远是举白旗,而且吃相也委实粗犷。 这一点,一直被我师傅诟病。 “你真可爱。”顾南烈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我笑说。 我顿时感到尴尬,脸庞不由地发红发烫,不知道是不是靠得火堆太近的缘来。 我真可爱? 他什么意思? 夸我? 还是有阴阳怪气? 山中野鸡果腹之后,天已经很晚了,我们便一同沿着这盘山栈道往回走回去了,权当饭后散步吧。 山中一夜无话。 次晨,我起得很早,我不习惯山中生活,总觉得不自在,因此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以至于晨起没有一丝精神。 今日离阁下山,我本想去与顾南烈道别,但师傅却早早将我拉到老阁主跟前说话,让我根本抽不出空余时间去找顾南烈。 顾南烈一大早练完剑就直奔来我房间,他每天必会在后山练剑的。 而他练完剑赶到我房间去找我时,我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准备随师傅拜别老阁主,回柔安去了。 他见我的房间窗明几净,东西都收拾干净,料想我必是下山了,于是往山门处赶去。 他脚步倒是快,很快便赶到山门处,远远便见我低头跟在师傅身后。 他在山门将我拦了下来,他突然出现,让我有些诧异。 “怎么了?”我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是一路跑着过来的,他跑到我面前,还没缓过来,微喘着大气,说:“记得哦,我在金陵等你,别反悔了,不然,我就赔不了你衣裙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忍俊不禁:“行,我一定去,到时你别说不认识我啊。” 我和他开玩笑。 他摆了摆手,撇嘴道:“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对了……”说着,他从衣襟掏出一枚金令递给我,说:“你若到了金陵,以这枚令牌就可以找到我家了” 我接过令牌,略略地看了几眼,暗金令牌上刻着上林将军府几个字。 自小跟师傅,我也是通晓中原汉字的。 我端详着那枚金令,幽幽地说:“你是金陵官宦之家的人?” 他点头:“是,所以,要记得哦,我在金陵等你。” “好。” 告别了顾南烈,我将那枚金令收入襟袋当中,随师傅下山去了。 山下道路开阔,两旁皆是疏林青山,我与师傅一人一马,并辔而行。 师傅一袭白衣翩翩,潇洒飘逸,策马与我同肩,不时侧目而视,却见我思绪凌乱,不由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开心?怪师傅了?” 我方才失了神,心中想的都是昨日与顾南烈一起的快乐时光,这会子师傅的说话让我回过神来。 一想到昨日师傅的行为,我就佯装生气,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只管与忘年好友老阁主叙旧,哪里还管我生死呀。” 师傅笑笑,说:“生死?那么严重?是不是将军府二公子欺负你了?” “将军府二公子?” 原来顾南烈是将军府二公子,将门之子呀。 “师傅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了。”师傅冲我和颜悦色地笑。 每回师傅向我赔罪都是赔笑脸,好看的人总能利用皮相来得到别人的原谅,我可真羡慕皮相姣好之人呀。 大漠,柔安 回到柔安之后,我一直对大梁山水难以忘怀,认识顾南烈之后,我更是对金陵向往不以。 我日日在寝宫中用纸笔去描绘自己心中的金陵城,我想着到时去了金陵,拿这些画出来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想像的那样。 很快,我迎来了我十八岁的生日。 成人礼那天,我盛装站在柔安国最高处的朱雀台上,接受柔安国万民的参拜。 我叫叶灵舟,是柔安唯一的王姫,柔安国最尊贵的女人。 高台之上,我俯瞰着底下柔安万千臣民朝拜的身影,我才意识到,我长大了,王朝公主的责任要开始承担了。 父王从来都受不了我的哭闹,所以,成人礼结束之后,我很快就有了去中原的机会。 听到我要去中原的消息,师傅是极不情愿的。 “为什么?” “非去不可?” “是。”我不敢直视师傅。 “中原人很复杂的。” “不会呀,顾南烈就很简单呀。” “他是将门侯府之子,又焉能被你一未涉尘世的小女子看透?” “他虽身处师傅口中波谲云诡的大梁朝局当中,但我相信,他会永远有那份赤诚之心。” “罢了,罢了……”师傅又开始叹息了。 他每回叹息都是代表奈何不了我,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临去金陵前,师傅与我一人一马,共策骏马至柔安王城鼓楼下。 师傅格外沉重地对我说:“金陵看似繁华太平,可你真的知道它的真实面目?” 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这样说,这样说话我语气也是我从未听到过的。 “小舟,金陵是座欲望之城,也是一座伤心之城,你此去金陵,只愿你莫要后悔。” 我那会子大概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后悔,我只点头,眉宇间带着一股劲儿,说:“师傅我不会后悔的。” 我没有太过执着于师傅那一番奇怪的话,我觉得我应该带着开心的笑靥去迎接新的人生。 “去吧……” “那师傅会继续留在柔安?” 师傅摇了摇头:“为师在重要之事。” “哦。”我低头,没追问什么事。 “保重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我向师傅拜别。 只见师傅策马自西而去,一袭白衣淹没在黄沙之下。 师傅离去之后,我也策马扬鞭,一路东去,踏上了我的金陵之路。 从柔安到金陵,我走了足足三个多月。 我骑的还是西域上好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师傅说,这马是世间罕见的良种,连大梁帝都的陛下也未必骑过。 我以它为坐骑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宝贵,而是因为它温和听话,我给它取名小黑。 大梁,帝都,金陵 初到金陵,我被眼前的繁荣震慑住了。 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热闹非凡……这便是父王口中的繁华金陵,同时也是师傅口中的欲望之城,伤感之地…… 我有足够的盘缠,于是在城吃吃住住了好几天,完全适应了金陵的繁华与生活之后,我才打听到上林将军府。 上林将军府,不愧是大梁第一将军的府邸,高门大户,门面已经非常贵气非凡了。 府门着守卫之人见我于府着踌躇不前,于是行至我跟前,问道:“姑娘可是在事?” 我当即被他吓得一愣,没说话,只掏出怀中襟袋里的金令。 那守卫一看府中金令,当即脸色大变,说道:“原来姑娘是贵客,容小人入府禀报管事儿的前来引姑娘入府去。” “那有劳了。”我表现得彬彬有礼。 很快,那守卫人传话后,就有一个老头从偏门出来。 果然以一枚将军府金令便能被将军府的管家带到了侧院的大厅。 我进到府中偏院大厅之后,管家拿丫鬟奉了茶,备了点心,让我稍作休息一会。 随即他便往后堂去通传了,独留我一人于厅中。 这大厅宽敞明亮,布局陈设都典雅别致,桌椅茶盏花樽等物件都别具匠心,品相极好。 我正瞧着那琉璃缸中的几条锦鲤入神,便听到西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小舟。”久违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顾南烈喜笑颜开地跑过来:“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多久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看着他的样子,委实想笑,真的像个小孩子,可怜兮兮地样子。 我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他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四处转转。”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拉着我走了。 第3章 第三章 顾南烈带着我走马观花地逛了一遍将军府,逛完这几进大院子和侧院,不觉天色已晚,月上柳梢头了。 顾南烈兄长北玄与妻子李氏正是月出时分回到府中,一回来便听说了顾南烈有客人入府。 于是好奇地来到顾南烈的玉泽轩瞅瞅。 顾南烈从小就很听大哥顾北玄的话,还很黏顾北玄的。 这一见大哥过来,便忙拉着顾北玄介绍我:“大哥,她就是小舟,我说过的呀,你还记得吗,我就说她一定会过来找我的嘛。” 顾北玄妻子李氏笑靥如花地说:“这小姑娘就是南烈日日念叨,心心念念的小舟姑娘啊,长得倒是挺标致,这可人儿的模样,谁见都心生爱怜呀。” 我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脸不自觉地绯红一片。 将军府嫡长子的顾北玄到底稳重,顽笑过后,便正色看着我,问了我几句话。 毕竟随便招个人入府还是得谨慎一下,他们是朝堂名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安插谍探进府卧底窃密。 因此,我自然是理解顾北玄的。 我就这样在将军府住下了,至于要住多久,我不知道,在金陵,除了顾南烈,我谁都不认识。 李氏给我安排了一处幽静怡人的住所,小桥流水,花影层叠的小院子。 李氏这样照顾我,对我这样上心,弄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只在连连道谢了。 此夜 夜深了,而我却久久不能入眠。 我推开床头那扇镂空云纹窗,抬头望着金陵的上空的那轮皎皎明月。 这和大漠上的月亮是一样,却让我有不一样的心境…… “小舟……” 是顾南烈的声音。 还没睡? 那么晚了还过来? 我起身下床,披上外衣过去开门。 一开门就见他将一个小包袱递给我,咧嘴笑道:“喏,这就是我要赔你的衣裙。”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呢,我笑着轻摇了摇头,说:“那么晚还送来?不能明天送来?” “还不是见你这还亮着灯嘛,赶紧换上试试。”顾南烈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此夜我本就没什么睡意,顾南烈一过来,就连闭目养神的心思都没有了。 见顾南烈这样期待我穿上他赔我的衣裙,我只好点头说好。 我回身入内换衣,很快就换好了。 那是一身梨白色的绣蔷薇缠枝纱裙,广袖飘逸,裙摆很大,步行间薄纱飘动如雾般笼罩。 衣摆裙尾的绣纹均是简单的蔷薇缠枝细纹,由月华银丝缝制,放到月光底下,恍若整件衣裙都散着清冷的月华寒光。 我身着衣裙,提着下裙跨出门框走出来那一刻,徐徐晚风拂过,裙裾飘动。 顾南烈看着眼前的我,愣是看呆了,似乎被我惊艳了一样,神色有点呆滞地看着我,久久移不开眼睛。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抬手欣赏着广袖的袖缘上精致的缠枝花纹,说道:“想不到你眼光还不错。” 顾南烈听了,不由笑着挠了挠后脑:“是我大嫂挑的衣料与样式。” 对此,我并没说什么。 我只张开双臂,任晚风吹起宽大的衣袖:“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开心,在我们柔安,女子一开心就会唱歌跳舞的,会围着篝火跳,会有月亮下跳,会对着心爱的男子跳。” “那你跳舞呀,我想看。”顾南烈有点期待地看着我。 我笑语嫣然地望着他,低眉行至院中央的空地,月光倾洒下来,如水一般落到我身上,远远看去,仿佛我身上散发着淡淡萤光一般。 金陵月下,白衣飘逸,我旋身而舞,衣袂随舞步移动而摆动…… 他极是棒场,一个劲地拍手掌。 我好久没在那么开心过了,我不知道那晚我多晚才睡,我只知道跳完舞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疲惫了,一倒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得极早。 其实我是个会睡得日上三杆的人,但现在毕竟住在别人家,这样未免不太好。 我只能早早起床梳洗,给人家一个好印象嘛。 顾南烈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晨练。 我洗漱完路过他的小院子,远远就见他在假山旁练剑,我坐在屋下长廊边,双手托着脸,看着一脸认真练剑的顾南烈。 我是难得见他这般认真,平日他都是疯疯癫癫的,飞扬跳脱,做事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和我性格很是相似。 不过这也难怪我们俩这般投缘,都是同道中人。 我看着他剑下生花,不自觉想出了神,我想,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应该是原本一个开朗阳光的人,一下子变得沉默稳重吧。 虽然人终究是会成长的,但这样的成长总归让我感到害怕。 我思绪总是这般没头没脑,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就想什么,如果不是顾南烈叫我,我还回不过神呢。 “昨晚那么晚睡,今儿还起那么早?” 我说:“我习惯了早起。”我说出这话如果被我师傅听到,他又会为我感到羞耻。 “那敢情好,既然如此,那赶明儿我们一道去城东潋山看日出吧。”他一脸热情似火。 我咬了咬唇,心道死定了,谎说大了,但我仍强作笑脸:“好啊,明儿若记得,便去吧。” 我说得模棱两可,但顾南烈却道:“那好,记得哦。” “……” 我一直以为顾南烈是随口说说的,开个玩笑而已,但是,我没想到,那傻小子居然真的天没亮就拉我起床,还好我起床气不大,不然就和他打起来了。 我就这样,天没亮就被他拉着出门去了。 天翻起了鱼肚白,还没全亮,灰蓝色一大片朦朦胧胧的,起了些风,有点凉。 顾南烈走得很快,而我走得太慢了,他不得不半拖半拉地将我拉上潋山。 潋山风光的确不错,但是我欣赏不来,因为我实在太困了,便半眯着眼。 登上山顶,视线阔然开朗,巍峨金陵尽收眼低。 顾南烈张开双臂,呼吸着新鲜空气:“你看,多好看啊,很快就有日出了。” 山顶有一座八角亭,我没理会他,直接坐在亭前,一手支着头,微眯着眼看着金灿灿的东方。 顾南烈一屁股坐在我身边,说:“你还真会挑地方,这亭子这个角度是看日出最好的。” 我只点头,不应声,昏昏欲睡。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我醒的时候,是靠在顾南烈的肩上,他坐定在我身边,乖巧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动不动,无邪的双眼看着东方已然升起的初阳。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天色,已经日上三杆了。 顾南烈见我醒了,说:“醒了?” 我顿觉一丝尴尬。的,不由低头,声音微不可闻地说道:“对不起呀,看日出看得睡着了。” 顾南烈小手指戳了戳的脑袋,说道:“你这小丫头呀,还说什么习惯早起呢,居然诓我。” 我捂脸别过头去,尴尬非常。 这时,便见他揉了揉肩头,活动着肩膀处。我瞧在眼里,心道我睡了那么久,他却安静地坐在我身边,让我靠着他的肩,肩膀一定很酸。 于是,我说:“要不,我帮你按几下。” “没事,我活动几下筋骨就好了呀。”他并不在意。 我有点愧疚地看着他…… 时近盛夏,蝉声愈发响了。 顾南烈成天与我抱怨蝉声太响,难以午睡,我对此无计可施,只能出言宽慰。 话说回来,还好我没有午休的习惯,若有,我大抵是能林想到个睡觉的好法子。 这日,午后下了些雨,凉快了不少。 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便见顾南烈是冒着雨从外面回来的,他直奔我这来。 我正在百无聊赖地凭窗托腮看着雨打花落,听着雨打芭蕉。 只见平旌衣服湿了一大片,头发还滴着水珠,一进我房间便随意地甩了甩发稍的水珠。 我见他这般模样,不禁蹙额,说道:“你又干嘛去了,搞得全身都湿了,也不知道打把伞。” 顾南烈也顾不得自己这个样子,直接坐过来,说:“下个月是我大哥生辰,我今儿一早就逛了整个金陵,想着该送我哥什么东西。” “那你可想到了?”我问。 他挑眉:“当然,不然我这场雨可不是白淋了。” 我来了兴趣,想知道他又想到什么。 于是,我说:“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我要送他一曲《蝉赋》” “《蝉赋》?”我若有所思。 “你不是说你会弹古琴吗?”平旌问我。 我点头。 此话我的确说过,想当年在柔安,我的琴艺可谓闻名西域三十六国的。 平旌笑说:“那便对了,我打算把《蝉赋》谱成曲子,让你弹奏。” 我着实佩服顾南烈这脑子,居然想到这个,但问题是,我只擅古琴却不通谱音律排布,又如何能谱得出曲子? “你谱曲子?”我问 他一脸无奈,耸肩说道:“可不是嘛,虽然我不擅音律,但在忘尘山待久了,附庸风雅的能力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我便同意了顾南烈的主意。 于是这一个下午,他便把谱了一半的曲子给我,然后一脸不耐烦地说:“剩下的我是写不下去了……” 我见他神思倦怠的模样,捂嘴笑道:“好啦,剩下的,我来吧。” 虽然我不通晓谱乐,但是我师傅是个风雅之人,跟多了他,大概是写得出一些吧。 “小舟你真好。” “……” 一曲好琴弹奏出来的音乐亦是上好的,因此,弹奏的古琴也是千挑万选的。 谱完曲子,我与顾南烈一同到市集的琴阁去买琴。 琴阁内各式琴筝一应俱全,琳琅满目陈列于内。 顾南烈看着眼前两架古琴,沉思片刻,便转头问我:“你说,是这架绿绮好,还是这架焦尾好?” 我目光却搞过顾南烈方才说的那两架古琴落在旁边一架凤梧琴上。 我沉吟说道:“古有凤栖梧桐之说,凤梧琴之声最适弹奏龙啸凤吟之曲,你说,如何?” 顾南烈笑笑,说:“你是行家,懂得多,我自然没什么意见,那便是这架凤梧琴了。” 第4章 第四章 买好了琴,顾南烈便命随行的小厮将琴送回府中,余下时间便与我同逛金陵。 来金陵也有些时日了,我倒是没与顾南烈一同闲逛过金陵几回,难得今日有空,便同行相伴了。 “你瞅瞅有啥小物件儿看上眼的,只管挑,我带够钱的。”顾南烈底气十足地说。 我噗嗤一笑,说道:“那敢情好,既是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谁让你客气?你只管买好了。” 到底是将军府二公子,阔气。 我虽说如此,倒也不会见什么买什么,毕竟我是一国公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姑娘,来看看这些花灯吧。”一身形佝偻的老妪忽向一旁的我喊了几声。 循声望去,便见那老妪笑颜相迎,不过她脸上皱纹过多,一笑起来,皱纹堆积于脸颊两处,竟瞧着有些瘆人。 “你要买灯盏?”顾南烈问我。 我摇头,说道:“不过看看,倒不是要买。” 那老妪说道:“姑娘,我家的灯盏可不同寻常呀。” 闻言,我轻一挑眉,目光睨着那老妪,问道:“那你且说说,有什么不同寻常?” 那老妪一脸得意地将一盏琉璃美人灯端详于手中,说道:“这盏美人灯,没人能点燃,但若一点燃,便会长明不灭。” 顾南烈听完这话,忍俊不禁:“这世间岂有如此神奇之事,莫不是老板娘为了生意,故意编故事诓我们的吧。” 老妪听言过后,顿时眉毛竖了起来:“你小子懂什么,我又何需诓你,你若不信便罢。我不过瞧着你们俩是有缘人罢了。” 我略作思索后,冲那老妪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好了,我要这盏美人灯,多少钱?” 顾南烈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还真信了?” 我淡然一笑:“我不信,但我喜欢这盏美人灯。” “好吧,既然你喜欢,我便没什么好说的。” 言罢,顾南烈正欲掏钱包付老妪银钱时,便见老妪双手推辞:“此见你二人是有缘之人,美人灯便赠予两位,不收一分银钱,你们且去吧。” 我微诧异:“为何?只一句有缘人?” 老妪笑得意味深长:“这三千世界,难遇三两有缘人,若遇见了,便是难得之事。你们且去吧,好好留着这盏美人灯……” 她的话悠长回荡着,人却已经渐行渐远了。 顾南烈蹙眉:“这个人说话怎么神神秘秘,奇奇怪怪,像那些江湖术士一般。” 我摇头:“我反倒觉得这个人像是不世出的老神仙。” “……” 盛夏的金陵,酷热难耐,还好王府树荫如盖,还有冰块乘凉的临水小亭。 这几日我一直和平旌一起在调整曲子,练琴,偶尔打闹调笑,不觉过去了大半光阴。 明日便是顾北玄寿辰了,顾南烈让我早些歇息,于是我晚餐过后便不再走动,静静待在阁中。 入夜,阁内燃起了暖黄色烛火,我凭窗而坐,手中却端详着那日自一老妪手中相得的那盏美人灯。 不知何故,每每挽摸凝视这盏美人灯,我都内心如混沌一片,凌乱不以,仿佛此灯身有魔力,忧我心神,让我不得安心。 我越是如此,便越是肯定那老妪不同寻常,甚至于不是凡人…… 顾北玄寿宴这日,府上一大早就锣鼓喧天。 顾南烈晨起剑都没练便去帮忙府上为兄长的寿辰布置。 忙上忙下,终于抽出了些闲暇的时间过去找我。 他见我慵懒地卧于榻上,神思倦怠:“你怎么了?” 我见是顾南烈,起身相迎:“我没事呀。” “我见你好像得疲惫一样。” 我摇头:“哪里,对了,你准备好了吗?” 顾南烈笑说:“那是自然,咱们也该准备了。” “好。那容我换身衣裳,梳妆打扮一番。” 顾南烈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挺好的呀,无需浓妆艳抹的,如此便是最相宜的了。” 我顿了顿,说:“话虽如此,但素颜视人,倒显得有几分不庄重,如此日子倒不能失了礼,你说是不是。” “也是,那你且去准备一下,我等你。”说罢,他便到门外等我去了。 我并没有什么能上台面的衣裳,正当我惆怅此事时,便想起了那日顾南烈赔我的衣裙。 那袭衣裙倒是华丽不失素雅,素雅又不失庄重,若今日的寿辰相着此裙出席,倒不能说是最相宜得当的,便也是不失大方礼数的。 我穿上他赔的那身梨白衣裙,从来甚少脂粉敷面的我,念及此次毕竟是将军府嫡长子的寿宴,再如何随便也不可素颜朝天。 于是我略施了些胭脂,轻点绛唇,稍作打扮了一番,便抱上凤梧琴去往寿宴的前厅了。 前厅宾客如云,前来祝贺生辰的大都是朱门玉户的达官贵人。 我抱着琴穿行在抄手游廊下,来往行人诸多,我步履轻慢,生怕冲撞了贵人。 虽说我不怕这些大梁帝都权贵,但我是柔安公主的身份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在将军府内,我不过是通过二公子这重身份客居府中的女娇客罢了。 我行路间,头微低着,却不料前方一锦袍男子经过,不小心肩膀相撞。 那男子肩膀宽厚有力,我被他这么一撞,下盘不稳,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 还好那男子眼疾手快,一伸手便将我拦腰抱住才没让我摔倒。 我见眼前男子英俊清朗,倒是有师傅那种翩翩公子的风歆,饶是如此,我也是第一时间挣出他的怀抱。 我还从未与不相熟的男子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呢。 “失礼了。”那男子向我作揖赔礼。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说:“无妨,本是小女子失礼,冲撞了府上贵客,小女子在此赔不好,告辞了。” 说罢,我正欲离去,那人却叫住了我:“姑娘是哪家大人的千金明珠呀?瞧着倒是挺面善。” 我愣怔,木然僵住脚步,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我……小女子不过小小歌舞娱宾的风尘歌姬而且,不值一提。” 他见我怀中抱着一把古琴,不明意思地笑了笑,打量了我一番,说道:“姑娘姿容美艳,倒是有几番异域风情,不知道姑娘是否是自关外而来的大漠舞娘?” 我心中暗叫不好,此人为何言语间尽是在试探,他究竟意欲何为?这着实让人看不懂,摸不透。 我只好继续扯谎,轻笑说道:“公子,小女子自幼身世孤苦,随师傅颠沛流离,走南闯北,曾待过关外数年,染了些许大漠之气倒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是么?何故本世子瞧着你像是曾在大漠上见过的一女子。” 原来那人是世子。 我不紧不慢地作答:“或许今日是世子看走了眼,世人美艳皮囊皆如是,千篇一律,偶有相似容颜也是有的,不足为奇,小女子不便再打扰世子了。” 我忙施礼离去。 那世子冲我背影笑道:“再见。” “再也不见。”我冷冷回应。 我行至堂内,顾南烈一见我的忙过来我这边,席间宾客皆己落座了。 顾南烈压低声音说道:“你干嘛去了,那么久才来?” 我没好气地说:“方才遇到一个不速之客,不过还好,我打发了他。” “那便好,你且到堂内准备,我稍后便来。” “好。”我又移步堂内了。我往内堂去时,席间宾客间发现一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我回眸轻瞥,远远便见那盯着自己之人便是方才回廊冲撞的那个世子。 只见他笑得意味深长,让人心发慌。 顾北玄最好奇弟弟顾南烈的礼物了,因为顾南烈的礼物总是稀奇古怪,让人捧腹大笑。 这会子寿宴上,酒过三旬,顾北玄问顾南烈今年准备了什么寿礼。 顾南烈一脸自信:“这次肯定是个惊喜。” 不多说,他抽出佩剑,站出厅前。 此时帷幔轻挑,我自内堂抱琴走出,自花厅中央坐落,微笑说道:“小舟在此给大公子祝寿了” 顾北玄满意地微笑点头。 我继续说:“南烈要送大公子的礼物便是这一曲《蝉赋》” 说罢,我指挑琴弦,第一个音落下时,我定了定神,稳了稳凌乱的心神。 顾南烈朝我笑了笑,小声说:“别紧张,一会儿,你弹琴,我舞剑,节奏踩上就好了。” “好。”我点头。 唯夫蝉之清素兮。 潜厥类乎太阴。 在盛阳之仲夏兮。 始游豫乎芳林。 我拂弦拨动,压,颤,挑,点…… 随着琴声,顾南烈提剑舞了起来,剑光闪烁,凛冽逼人,他跟上我的琴曲,我快速地变换指法去配合顾南烈的剑法。 琴声时而如兵临城下般铿锵有力,时而如烟雨江南般柔若似水,又如飞湍激流,凤吟鹤唳。 剑法灵动,如惊蛇走虺,肆意而又不失章法,剑下生花,逍遥如风。 剑下舞动,顾南烈吟道:“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 席下的李氏忍不住惊叹了一句:“此曲已是天籁,这剑法更是无双,这一琴一剑,一来一回地配合,竟配合得如此之好,南烈与小舟可真有默契呀。” 顾北玄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道:“这曲子的风格,倒是像一个人的。” 李氏不解,半晌才恍然大悟:“怕是这曲子是南烈谱的吧。” “这也许便是他用心之处吧。”顾北玄淡淡道。 一曲终了,收剑回鞘,顾南烈重回宴席,而我抱琴退下,恍若我就是一个歌姫。 我不知道寿宴当天琴奏得如果,亦不知道他们对我的评价。 是第二天顾南烈跑来对我:“你知道吗,我大哥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说你的琴艺可比宫中司乐坊的教司的好多了。” 我丝毫不谦虚:“那是,我的名声可是远播西域呢。” 顾南烈说“那我可不是捡了大便宜,好吧,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我略微沉思了片刻说:“我要你教我游泳。” 平旌大笑:“好,我浪里小白龙教你游泳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一脸不服气说道:“等我学会了游泳,我要打败你,成为浪里小龙女。” 顾南烈笑得前仰后翻“你还小龙女,你尾巴呢?” “不许笑!” “我不笑……” “……” 第5章 第五章 说实话,我真的是不适合游泳。 我被顾南烈这个师傅教得让我对水产生了恐惧。 原因无他…… 第一天学,他是直接把我扔下水的,我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他还一个劲泼我水…… 于是第二天,我装病不去,那小子眼尖,一眼便看穿我的谎言,我只好认栽。 被半拖半就带着水边,他三两下就脱了衣服钻下水去,而我将自己裏得严严实实,踡缩在角落边。 “赶紧下来,还想不想学了?”平旌半截身子泡在水中,□□着上身。 “我……” “快下来……快!” 我站到岸边,望着一片碧波荡漾,心中跃跃欲试但又心有胆怯。 然此时,他飞身上岸,走到我面前,将一头的水甩到我脸上:“你怕什么,不是有我我在吗。”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说:“可是……” “你看哪里”顾南烈忽然指了指我后面,我回头看去,后头什么都没有,我诧异地说:“看什么?” 正当我茫然地回过头时,便见顾南烈冲回过头的我做了一个鬼脸,吓得我脚下失足,滑了一跤,掉了下水去了。 顾南烈见我落水了,扑通一下也跳下了水去。 我从水底猛地抬起头,呛着水,拼命仰起头呼吸。 顾南烈游到我身边,一手扶着我下沉的身子说:“别怕,我扶着你,你只管划水,蹬脚就好了。” 他说话的气息轻柔地喷在我耳畔,让我不那么畏惧了。 我是相信顾南烈的,于是我点头,慢慢地放松了自己,按顾南烈说的划水,蹬脚,慢慢地找到了感觉。 顾南烈在我不经意间松开了手,我开始缓缓在水中游动了,虽然有时还是会呛水,但是总体上说还是很成功的。 顾南烈见我上道了,为此,我们回了金陵下馆子,点上一大桌子好菜好酒,庆祝了一番。 师傅好酒,我跟着他,也学着喝酒,练就了千杯不倒的好酒量。 我连饮了好几杯,顾南烈蹙眉看着我,制止了正欲倒酒的我:“喝那么多干嘛,适可而止。” 其实我并没有醉,但不知道为什么说的话却是颠三倒四的。 我状若醉酒地笑道:“南烈,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开心,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和你在金陵的每一天,我都好像在作梦,谢谢你带给我那么多快乐……” 我看着晕黄的烛光映衬着顾南烈英俊的眉目,我又走了神。 顾南烈竟拉上了我的手,温和地语气对我说:“你也带来很多快乐给我啊,我也要谢谢你。” 他的话,没有任何的调侃与玩笑,是那么真挚,真诚的一番话。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哽咽:“我好想我哥哥……” 顾南烈淡淡问:“你还有哥哥?” 我有些答非所问:“我哥哥对我很好的,就像你对我这样好……” 我知道,这两种好是不能对等的,因为意义不一样但此刻的我就是一个糊涂的小姑娘,说什么都没有经过大脑,还好顾南烈没有对我的颠三倒四表现出有什么不耐烦的样子。 “可惜,我哥哥死了……”我低垂眼眸。 顾南烈闻言,心头一颤,目光凝视着我,而我亦抬眸看着他,见他那样望着我,忽然愣了一下,我忙摇头:“对不起。” 他笑说:“没事。” 我揉了揉太阳穴,又伸头到窗外看了看月色,说:“我们回去吧,不早了。” “嗯。” 回到王府,就有下人来通报说老将军和大公子请二公子过书房有事相议。 顾南烈让我回去好好休息,然后自己便往书房去了。 我不知道他父亲和他大哥和他说了什么。 反正那夜,顾南烈很晚了还来找我,我见他那般惆怅的模样,于是便陪了他一宿。 顾南烈低头不语,我极少见他这般,却又不敢开口问他,便只能静静地陪他坐在台阶下。 “小舟,你有喜欢的人吗?”顾南烈这一问着实让我一愣。 我啊了一声,竟不知如何答他。 我是有喜欢的人的,我却没说有,也没说没有。 顾南烈自顾自地说:“今日,陛下向父亲提及我的婚事,说有意将邑阳侯嫡女流华郡主许配于我。” 我呆愣了片刻,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知大梁的风俗如何,我只知道,在柔安,男女若是两情相悦,便会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从来不存在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存在什么圣上赐婚之类的。 所以,我真不知道怎样回答他。 “我一向喜欢自在逍遥,我此生只愿与相爱之人执手相依,白头到老……”他语气带着丝丝无奈。 “但你终究身不由己。”我说。 这种感觉我明白,我是柔安王姫,我自己又何曾是由得了自己的。 不过在婚事上,顾南烈是比我不幸的。 “你不愿意娶她,那便不娶呗。”我笑着说,这就像一句玩笑话。 顾南烈笑笑,说“我是将军府之子,又岂能事事如愿?” 我站起身来:“人生在世,不过弹指挥间,何必逼着自己呢,不喜欢的事就别做,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我说这话,完全是不成熟的话,因为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逍遥? 顾南烈自然不与我计较这番话,他说:“如果我娶了流华郡主,你会不开心吗?” 这话又问得我愣住了。 我略想了一下,说:“会。” “为什么?”他问。 我不假思索地说:“师傅说过,成婚的男女便不能再与别的男女有过多的交集,你若娶了那个郡主,那么以后便不能找我玩了,也不能教我游泳了。如果你娶了别人,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缠着你了。” 顾南烈被我逗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有你真好。”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这话说得着实暧昧,让我脸红又尴尬。 那夜廊下促膝长谈之后,李氏来找过我,大概是见我终日与顾南烈一起吧。 言语间,我大致听得出,她是在试探我的口风,她想猜测我是不是喜欢顾南烈。 我不善伪装,很快就被窥探得一干二净。 顾南烈依旧日日来寻我,只是有时想到婚事便耷拉着张脸。 我真不愿见到他不开心,我说:“婚事尚未敲定,你未必就是最好的人选,陛下只是有意许配,未下圣旨,便不作数,你也不必日日烦心此事了。” “但……” 我制止他胡思乱想:“帝都公子千千万,你倒不必日日惆怅。” 顾南烈被我这一说似乎想开了些,又自沉思片刻欢笑说道:“你说,如果我告诉父亲说我有心仪之人了,让父亲给我指婚,那么你说会不会就有可能不娶流华郡主了?” 我沉思:“话虽是如此不错,但是你真有心仪之人?” “秘密。”他故作高深。 我哼了声。 顾南烈笑说:“之前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不也不说。” 话题又扯上我了。 我学他,说:“秘密。” “……” 顾南烈想通过后,心情一下子开朗了不少,又恢复昔日那个上窜下跳的少年郎模样了。 这日一大清早,他便拉着我去城西桃源游玩。 金陵的山水风光我大都领略过了,钟灵毓秀,桃源也不例外。 顾南烈不知道打哪里买了两只纸鸢回来,冲我扬了扬手中纸鸢,说:“见过这个吗?” 我见是新物件,好奇道:“这是什么?” “纸鸢。” “怎么玩的?” “我教你。” 我从未放过纸鸢,便觉得这非常有兴趣。 我学着顾南烈放纸鸢的样子,迎风奔跑,丝线上的纸鸢迎风飞了起来。 此刻的我们乐在其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在杀手埋伏在这四周。 然而刀光闪现时,已经晚了。 只见数十名杀手拥上来,顾南烈临急应战能力极强,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忙将我护于他身后。 我是会武功的,所以不需要顾南烈护着,碍了他正常发挥就不好了。 我见顾南烈专心对付杀手之余,趁乱捡起杀手落下的刀,抢上前方,一刀落下,干净利落。 我师傅的武功也是上过武林高手榜的,我自幼拜入师门,虽然时有偷懒,但基本功还是很稳的,也就是这些基本功,也足以对付这些杀手了,至少他们近不了我的身。 但我们毕竟寡不敌众,体力有限,渐占下风。 顾南烈抵抗得很吃力,因为他右臂被划了一道口子。 此刻,我必须抽身过去支缓。 正当我有机会闪身跳开,只见有杀手趁平旌不备,在他身后正准备举剑刺去。 我身手敏捷,抢前一步,却来不及挑开他的长剑,竟把自己当肉盾挡在了顾南烈身后,长剑刺入我右边的胸膛,鲜血染红一大片衣裳,顾南烈回过神来已经见我中剑倒地。 顾南烈一剑划过,将逼杀过来的杀手格开,回身立马抱起我,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小舟,你撑住,我带你走。”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紧张,担忧,恐惧,我微微扯出一笑,但却苍白无力,我合上了双眼,晕死了过去。 顾南烈二话不说,三两下解决掉剩下的杀手,抱起我就走。 回到将军府,顾南烈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我被放躺下床,顾南烈的衣袍已经染满鲜血了,他坐近我床沿紧握我手说:“没事的,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我痛到没有知觉,世界已经满是一片混沌,我只喃喃地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才不会呢,就一点小伤,很快好的。” “是么?”我气若游丝。 “是的,不会有事的。” “我相信你……” 说着,我又晕过去了。 之后的事我不太清楚。 听顾南烈说,我是晕了好几天才醒过来的。 尽管我并无大碍,剑伤也并非致命之处,但我依然虚弱,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金陵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是这么弱的,到底是金陵好风水,女儿家家的就应该弱柳扶风。 事后,顾北玄派人追查桃源刺杀一事,经调查发现,原来是将军府中曾经的一位五品参将,背叛了将军府,被军法处置了。 他妻子一直认为自己丈夫是无辜的,于是认为是将军府恶意害死她丈夫,这些年一直暗中培养杀手刺杀将军府的人。而顾南烈很不幸地成为她的第一个猎物…… 第6章 第六章 桃源刺杀案平息之后,约莫过去了半个月,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刺杀案也就告一段落了。 顾南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我的福气快到了。” 我诧异:“是我大难不死吧,要有后福也是我的。” “……” 此时的我伤口已无大碍,但是那伤之后我身子骨不比从前了,经常病倒,我这屋子弥漫着的药草味已经驱之不散了。 顾南烈接过丫鬟端进来的药,说:“叫你平时好好练功不练,一点小病就下不来床。” 我咳了几声,喘得脸有些红,说:“你莫要取笑我,我才不是病娇儿。” 顾南烈端着药,吹了吹,说:“还好,不烫,来。” 他喂着我喝。 我嘴刁,吃不得苦的,这顾南烈是知道的,所以每次他都会在我喝完药准备好蜜饯或者酸梅给我。 他倒是个体贴之人,我不由想到,他这样体贴,将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这样幸福地嫁于他为妻。 我笑着打趣着说道:“我在想,到底怎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你的法眼?” 他脸微泛红,瞪着我说:“你少来,我是有喜欢的人了,你是猜不到的。” 我压根没想猜。 我说:“好,记得,你哪日成婚了,记得请我饮喜酒。” 顾南烈白了我一眼:“你想得真多。” “……” 顾南烈走后,我这里又陷入了冷清。 我忽然想起了师傅。 已经好久没有见师傅了。 我从未离开过师傅身边这么久,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此刻,我居然想起师傅在我临走前说的那一番话…… 金陵,真的是伤心之城吗? 顾南烈离开之后,没有回玉泽轩,而是直奔书房,正好见着他父亲与兄长顾北玄在。 他正好不用多走一趟,因为,他就是专门去找父兄的。 老将军放下手中军务,问道:“有事?” 顾南烈拱手行了个礼,说:“父亲,南烈有话要说。” 顾北玄看着顾南烈,淡淡说了句:“你又想和父亲说什么?” “我……” “你说吧。”老将军抬抬手。 顾南烈站直了身子,说:“南烈心中已有意中人了,若陛下有意赐婚南烈与流华郡主,那么请父亲前去同陛下道明一切。” 老将军从来不是死板之人,他听了默然点了点头,问道:“是哪家姑娘?” “小舟。” 这完全在顾北玄的意料之中。 他不紧不慢地说:“小舟是个好姑娘,的确招人喜欢。” 老将军捋须点头:“小舟这孩子体贴,是个好孩子,只是家世背景还是要清楚,若南烈喜欢,了解清楚,掇合这俩孩子也未尝不可。” 平旌大喜:“父亲最好了。” 顾北玄笑着摇头:“你呀,若真喜欢我人家姑娘,可要上点心,别老是捉弄人家。” 平旌吐了吐舌,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一直借卧病不起,日日睡得日上三杆。 这日却起得很早,也许是昨夜下了雨,屋子湿气重,我睡得不踏实吧。 我披了件浅青色外衫走出庭院,昨夜骤雨,园子一片湿润泥泞,绿肥红瘦,花落一地无人怜。 我听师傅说,江南女子素来喜爱伤春悲秋,特别是在病中,我却与之截然不同,何况我还是在病中,我才不会傻傻去拾花自怜,还吟诗葬起花来。 我独坐长廊下,抬头仰望院子上空湛蓝如洗的天空,思绪飘远。 “今儿不嗜睡了,想必是病有好转了。”说话的顾南烈大步走来,笑容明朗。 我打趣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福来了?” 他一打响指说道:“还真被你猜对了。” “那让我猜猜这福是什么。”我故作沉思状,说道,“是不是你心仪的姑娘向你表白了?” 平旌摊了摊手说:“她啊,就是个傻丫头,病怏怏的,我才不指望她向我告白,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呢。” 我脸一红,病怏怏? 说我吗? 我心下一片忐忑,居然有些窃喜,如果说的是我,那么他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 我极力伪装着,说:“既然她病了,你不应该在她身边照顾关心吗,怎么还有时间找我扯淡。” 顾南烈撇撇嘴,说:“那丫头啊,虽然病了,但嘴巴厉害,刚才还讽刺了我呢。”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发走,坐定镜前,看着镜中脸色憔悴苍白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已然没有初到金陵时的活泼灵动的模样了,若师傅见了一定会说我不照顾好自己,让他担心。 我双手托着脸对着镜子说:“师傅,你说我要不要和南烈说我也喜欢她啊……因为南烈他喜欢我,但他说不确定我是否喜欢他,所以,我想,我应该去和他说我喜欢他的。是么?” 我知道这样很傻,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但我似乎真的听到师傅的回答了,因此,我决定,我要告诉顾南烈,我喜欢你…… 顾南烈带了几服新药来给我,说是好药,我只喝了两服,身子便已大好,血气也好了许多。 虽然不能太过操劳但是恢复得已与往日无他了。 这日,顾南烈风风火火地从街上回来,就直奔我这来,还没到门口便被兄长顾北玄叫去了。 临走走时,他朝我笑笑,说:“且等我一会儿,稍后和你说个有趣的事。” 说罢,他便被顾北玄拉着走了。 顾南烈被带到顾北玄的院子。 顾南烈见大哥这样神秘,却不以为然:“大哥这是干嘛,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神神叨叨的。” 顾北玄坐定,正色看着顾南烈说:“你可了解小舟的背景?” 顾南烈一听是关于我的,不再儿戏,正经地坐了下来,问:“怎么了?我知道一点儿。她是柔安人啊,师承谪仙剑客百里长歌。” 顾北玄叹了口气:“她的确是柔安人,但她是柔安王唯一的女儿,柔安王姬。” 顾北玄的话让顾南烈如晴天霹雳,他愣是呆滞了一下,险些打翻茶杯:“不……不会吧,怎么会呢?” 顾北玄淡淡说道:“北境的消息你可质疑?” 那一瞬,顾南烈颓丧地低着头。 只见顾北玄叹道:“你怎么想的?” 顾南烈沉默片刻说道:“王姫又如何,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顾北玄神色平静,说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了,你们之间的联姻,不仅仅只是两家人的了,还是两个国家的了。你可明白?” 他明白,他是将军府之子,而我是柔安王姫,我们有各自的家国,各自的信仰,各自的大义。 顾北玄说道“虽说小舟是柔安王姫,但以你的身份娶一个西域小国的王姫也不是没资格。” 顾南烈眼睛一亮,说:“那是不是她是王姫也没关系?” 顾北玄摇头:“你可知道柔安太子青渊?” 顾南烈想了想,大概是听说过的。 柔安太子青渊是公认的西域战神,但后来战死于瀚海大漠之中,尸骨无存。 顾北玄说道:“当年瀚海之战,便是柔安国的黑白铁骑与我上林军大战,青渊便是死于上林军之下,青渊的七万铁骑一朝覆灭……瀚海之战后,柔安便向我朝签下盟约,俯首称臣,如今后宫中的白贵妃,便是柔安长公主,小舟的姑姑,千里迢迢和亲而来。” 顾南烈震惊于这个真相。 那一刻,他脑子忽然闪过几个画面……便是我醉意朦胧地样子对他说:“我好想我哥哥……可惜,他死了……” 顾南烈抬眸看着兄长。 顾北玄眼底无丝毫波澜,说道:“小舟的哥哥,正是青渊太子” 顾南烈摇头:“不会的。” 顾北玄拍了拍顾南烈的肩头,说:“近几年,柔安与我大梁边境时在摩擦,旧时盟约已经无足轻重了,你们终究是不能无所顾虑地在一样。” 顾南烈从顾北玄的院子出来之后,头脑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顾北玄最后说的那句:“趁如今情未到至深时,及时挥剑断情丝,免得日后伤心……” 对此,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次日一大早,我早早地起床去找顾南烈,我要约他去潋山,去向他表明心意。 我起身过去找他,不远就看到他在练剑。 我朝她大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收剑回鞘,径自走来,我见他满头大汗,拿出丝帕边说边帮他擦去额头的汗:“你啊,满头大汗,小心吹了风着了凉。” 顾南烈闪躲开我的主动擦汗,自己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气清冷地说:“多谢关心。” 我惊了一下,他这样刻意躲我,我自然是感觉得到,但他对我这样生分,神情语气这样淡然让我感到不安,但我没有追问。 我不喜胡思乱想,所以直接就问他:“你明日可有时间吗?” 我知道,他那句没有还没完全说出口就止住了。 他思量了片刻才说道:“什么时候?” 我见他有了回应,于是笑道:“明日,明日我们一起去看日落。” 这回不看日出了,我怕又睡着,耽误了大事。 我心中窃喜。 顾南烈应允我的喜悦冲淡了他方才对我的淡然与冷漠。 我回到院子,我已经想好了,明天穿顾南烈赔我的那身衣裙去,一定很好看。 那么,我应该怎样和他说呢? 我对着镜子说:“南烈,我喜欢你……” “南烈,我真的好喜欢你……” “顾南烈,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就像个得了癔症的病人。 第7章 第七章 那日,日落前一个时辰我就去潋山等了。 我穿上梨白衣裙,飘逸如风,站在山前,风吹得我裙裾翻飞,青丝飞扬。 我满心都在想一会是怎样的情形,南烈听到我说我喜欢他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是惊讶? 还是激动? 我忍不住去想像…… 但是…… 他没来。 我看着太阳一点点,一点点地落下,金灿的天幕最终被黑夜吞噬,我从满心欢喜到心灰意冷。 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南烈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但我怕我一走,若南烈来了没见到我,误会了怎么办。 我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亮。 清晨,阳光万里。 我一脸憔悴地回到上林府,一入门就听小厮说南烈受伤了。 闻言,我第一时间冲进广泽轩,推开房门,只见南烈安静地躺在榻上熟睡。 我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北玄对我说是小伤,不必担心。 我知道,他是想打发我离开广泽轩,毕竟男未婚,女未嫁,私下也就罢了,这一大堆下人丫鬟在,着实不太好看,我是明事理之人,自然懂得顾北玄的意思。 我回到了院子,心中忐忑不安。 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南烈的受伤原因。 原来是昨天清晨顾北玄同南烈一起进宫,陛下一时兴起便移驾西山狩猎,指名要南烈去,南烈的伤也是在狩猎时被误伤的。 …… 晚饭过后,我正欲去看南烈,才出院门就见顾北玄站在门前远远看着我。 “在下有话想与姑娘说。” 我诧异,说实话,我有些怕他,也许是我心理作用。 长廊下,月光倾泻而下,一片明亮,顾北玄神色有些凝重地说“你是柔安王姫吧。” 我一颤,良久才缓过来,上林府终究是查了我,我点头:“是,我是柔安王姫。” 我知道接下来顾北玄想说什么。 于是我说:“世子的意思我懂,我与南烈,只怕是难如愿,但我只想知道,若柔安愿意让我嫁入金陵,你们上林可会接纳” “自然接纳,你是好孩子,府上之人都喜欢你,只是你不知道柔安与我大梁之间这些年的恩怨,你与南烈信仰不同,家国大义不同,倘若你们在一起了,来日两国开战,你说,你们又应当如何?” 这便是我最担心之事。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一旦没有了利益,什么情义都是屁话。 我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柔安与大梁开战,我们该怎么办? “姑娘,玲珑心窍,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还有你哥哥与我长林之怨你可知道?” 我不解,他将哥哥战死之事一一告知我,我是现在才知道这些事。 师傅,父王从来不与我说这些事,原来我与南烈之间还隔着这样的恩怨。 我良久才平复下来,顾北玄静静地看着我,我痛苦地低着头,半晌才说:“世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我终究是说出了这话。 我没走远,就听到李氏对顾北玄说:“棒打鸳鸯着实不好受。” 顾北玄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南烈意思。” 我听得清楚,我没走远呢,原来之前对我的淡然与冷漠是这个原因。 顾北玄叹了口气:“南烈这孩子也是可怜,原本今日狩猎,他是有事想推搪的,但陛下指名要他去,搞得还受了伤。” “为什么。” “流华郡主在啊,陛下是有意掇合他们,原本打算向陛下说清楚南烈是有心上人的,谁让清音阁的消息这么快,我和父王还没来得及向陛下禀明就知道小舟是柔安王姫的事实。” 李氏一脸无奈:“也是命苦的孩子,今日南烈中箭被送回来时,还想负伤去潋山,还好我制止了,不然还没到潋山就流血过多死了。” 顾北玄恍然大悟道:“原来南烈想去潋山啊!” 李氏不解地看向丈夫。 顾北玄继续说道:“今日狩猎,南烈几次推搪,陛下说若南烈能打下一头鹿便让他走,南烈很快就打到鹿,陛下只好对不起流华郡主,放南烈走,若按原路返回去潋山只怕天黑也未必赶得到,但从西山后坡的小路走可以赶到日落之前到,南烈是从小路走的,西山的猎物大多是在后坡小路,南烈走小路就是这样被箭误伤的。我一开始还纳闷为什么要走小路呢。” 李氏说道:“他冒死也要去潋山,去潋山干嘛?” 顾北玄耸肩表示不知道。 躲在花丛深处的我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忽然想哭,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我觉得我如果哭就太矫情了,所以我忍住。 那一夜,我彻夜不眠,次晨我去看了看南烈,他已经可以走动了。 我说:“你怎么也不小心一点,亏你还是在忘尘山学过本事的” 南烈笑笑:“小伤。”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啊,就一点不好,喜欢逞强。”我说 南烈点头:“你也是,病怏怏的,总让人不放心。” 我忽然笑了,我们这样,搞得好像要分别似的,其实,我们的确要分别了。 不知不觉,我来金陵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时间一直都是南烈在照顾我,陪着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快乐过,是平旌把这一切带给我的,只可惜这些终究不属于我。 几日后,我在卧室整理一下行李,我并没有带什么来,自然也带不走什么。 南烈送过我很多东西,我都没打算带走,我想带走的,只有南烈赔我的那身衣裙,我一直没当那身衣裙是他赔的,我一直认为那是他送我的。 我临走那日,南烈不在府中,他进宫了。 李氏帮我打点了许多,我连连道谢,我已经打扰人家半年多了,临走前还有人家打点那么多,我着实不好意思但盛情难却,只好听从。 我牵着小黑,从上林府后门走,穿过重重街道,一直走出金陵城门,我回望这座金陵城,我生活了半年多的金陵城,我爱情生长的地方。 我策马飞驰,越过十里长亭,绝尘离去。 再见了,金陵。 再见了,南烈。 …… 我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陛下赐婚南烈与流华郡主的消息了,我不争气地哭了好久,哭过之后,我重新振作起来。 我没有回柔安,我一直在大梁,我在忘尘山山脚下的燕河畔的十里桃花渡住下,只是隐居在一个离金陵很远的地方。 我这一住就是一年,这一年当中,我见过师傅,师傅没能说服我回柔安,父王知道我野惯了,也不着急让我回去。 在十里桃花渡的日子清淡而无趣,我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居然能静下心来隐居,师傅说我递个度都能出家了。 我想也是。 这些日子我收敛了许多心性,成熟稳重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好动,活泼喜欢闹腾闯祸的女孩了。 我也曾在这三百多个日夜,思念着远方的故人,也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过得好。 …… 又是一年盛夏,燕河渡口畔开满了荷花,亭亭如盖,碧绿如玉。 此时我划着一叶扁舟在荷花深处采莲子,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掉下水的,扑通一下就跌落水中。 曾经南烈教过我游泳,但我没有真正学会,在依旧如旱鸭子一样在水中挣扎。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淹死在水里…… 然而是南烈救的我。 我无数次幻想着我们重逢的那个面画,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重逢。 当年忘尘山上,我们就是因此相识。 一年前,我不告而别,我们的重逢却一如初见时,到底是造化弄人呀。 南烈见了我,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下来。 他瘦了很多,晒黑了不少,我不知道他这一年干了些什么,整个人粗糙壮实了不少但眉宇间已无当年的飞扬英姿,我看到的只是他坚毅的目光,紧抿的嘴唇。 他变了,短短一年时间,他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住处,换了身衣裳,他负手而立渡口,他是带着几个随行亲卫的,也换了身干的衣裳。 我走到他身边站定,见他有些疲惫,我首先问:“你怎么在这儿?” 南烈淡淡说道:“我回北境。” 北境,我大概猜到了什么。 南烈说:“我大哥去世了。” 我没有想像中的惊讶,也没有说那些无用的宽慰之语,我只说:“所以,你活成了你大哥的样子?” 南烈低头不语,我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少年,本该无忧无虑的,却不得不背负上长大重担,也许,这世间再也见不到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了,那个曾经是金陵最耀眼的少年。 我唏嘘着,说道:“南烈,别为难自己。” 南烈笑笑,却没有答我的话,只说:“你变了好多。” 我愣愣,也笑了,说:“世事在变,我们自然也在变,你变稳重成熟了,我也变得沉静了,也许这就是师傅说的长大吧。” 同时,这也是我认为最恐怖的事情,都变了。 他也许是因为兄长,我变了,却是因为谁? 南烈吗? 我不知道。 …… 那天,我留住了南烈在这里,我想多看看他,重见他那一刻,我内心是无比激动的,但却又是无比地抑制。 入夜,明月当空,繁星闪烁。 我和南烈附近一家小酒馆喝酒,聊天,其实,我们也没什么聊,都尴尬地自饮自的酒。 我还是那个第一个打破尴尬的沉默的人,我问:“流华郡主待你可好?” 南烈说:“我们没有成婚。” 我呆愣,他继续说道:“赐婚圣旨是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是流华自己哭闹不嫁,谁也没办法,此事只好作罢。” 我窃喜,这样说来,南烈还不是别人的了。我笑说“那这一年来,你有遇到过喜欢的人吗。” 他摇头:“没有,我一直都喜欢着你。”他看向我,目光如炬,我看得发愣,说不出话来。 他饮了一口酒,说:“当年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笑说:“你应该是知道我身份。” 是的,他知道,我们除了隔着不同的国家之外,我们还隔着仇恨。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不通的,但是这一年来,我想到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旧日的仇怨又何必牵扯到我,哥哥的死本就不是上林之错。 当年是柔安进犯边城在先,上林府护卫边境自然有责驱逐,此事上并没有对错,要说错那也是柔安的错。 我说:“南烈,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南烈点了点头。 我继续追问他:“我哥哥的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长林,我不是那些只记私仇之人,我可以放弃王姫的身份,我可以抛掉前尘往事,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我知道,我必须这样说,这样做,因为,再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想明白了?” “从来都想不明白,但我很清楚。”我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南烈如释重负般笑了:“对不起,让你等了一年。” 这事上,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南烈担心的是我会记恨上林。 我当初不告而别也是因为当初知道真相,不知道如何面对南烈,面对死去的哥哥。 但现在的我想通了,一切都只是虚的,不必过于挂怀。 我们似乎解开了各自的心结。 那夜,我们醉得一塌糊涂,次晨才醒来,他比我早起,我还伏在酒桌上睡觉。 后来,我知道了自从顾北玄走了之后,南烈就接过了顾北玄肩上的担子,后来又接了上林令,现如今已不得之前潇洒自由了。 我没有问顾北玄是如何去世的,只怕连他也不愿提及此事。 此行,他是回北境安排兵防的,他说,可能是要与大渝开战。 我知道他此去北境,大战难免,只愿他能平安归来。 临走前,我将小黑送给了南烈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南烈紧握着我的手,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北境之战过后,我便与你重回金陵,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我重重点头。 南烈策马而去。我目送他远走。 等一个人是最苦了,我等了多少时日,我都不太记得,总之是花开了,又落了,风起了,又走了。 第8章 时间飞逝,思念与日俱增。 我没有等到顾南烈,却等来了我师傅。 他一脸风尘而来,一看就知道是急事。 他来告诉我柔安有难。 柔安与楼漠已经开战,楼漠有大渝做靠山,经常进犯柔安境内。 如今狼烟已起,楼漠势如破竹杀入柔安,已经连夺四座城池,怕是不用几日便可杀入王城。 楼漠派了使臣入柔安,说若能派帝姫和亲,两国联姻,战火便可停息。 师傅此来便是劝我和亲。 他知道我心念南烈,不会甘心和亲异国,但是作为柔安唯一的帝姫,能和亲的,只有我一人。 师傅说:“顾南烈走了这么久,只怕早已战死,你不知道大渝军的厉害,顾北玄在时上林军尚可一敌,而今顾南烈亲任主帅,又如何有他大哥这般帅才,你就别想了,回柔安吧。” 我哭着对师傅说:“我不想和亲,我说好的,要在这里等平旌的,平旌不会死的,他一定会来。” 师傅恼怒:“你痴心妄想什么,顾南烈不会回来了,要来早就来了,你还傻傻地在等,你知不知道楼漠的铁骑马上就要踏过王城,杀入王宫了?你心中可曾有过大义。有过家国天下,为师从小便教你身为王姫,应当时刻心系天下,心系社稷,心系家国,你是王姫啊,怎么就不懂?” 我并非心中无大义,作为柔安王姫,我有义务为国家献身,甚至殉国。 倘若柔安亡国,作为王姫,又岂有苟活于这世间之理?但此刻,我心中不仅有义,更有情,我舍不下的情。 世间情义总是两难,不负如来未必就不负卿,情与义,我终究是选了义,舍了情。 我等不到南烈,这辈子也等不到了。 …… 我回了柔安。 回宫那天,我看到父王,他苍老了许多,我抱父王痛哭了一场。 我马上就要远离这片孕育我长大的土地了,离开我的父王,我的师傅,我的南烈…… 和亲国书很快就下了,日子也选好了,届时,楼漠会派迎亲大队进柔安城迎接王姫。 其实,楼漠狼子野心,早就想吞并柔安了,和亲不过是幌子,那迎亲大队以及所谓的迎亲礼都是一场阴谋。 那些都是楼漠最精锐的骑兵,礼箱里的都是兵器,他们名正言顺进城,一入城就大开杀界,控制了王都与早已埋伏在城郊的楼漠大军内应外合,杀入王城。 发生兵变,我从婚车上一路杀出去。那是我第一次杀那么多人。 国破宫倾之时,我亲眼看到父王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父王在朱雀台上,朝天三下参拜,准备以身殉国。 我哭喊得如何凄厉都唤不回父王的殉国的心。 临死前父王对我说:“小舟,你是柔安的王姫,你是柔安最尊贵的女人,柔安虽亡,但尊严与信仰还在,今天父王以身殉国,无愧于天地,你切务要清楚,世间万事万物,你须得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说完,父王决绝地纵身自高台跃下。 看到父王摔得血肉模糊,死于宫城之下,我那一瞬间险些晕阙过去。 是师傅杀进重围来到我身份。 “柔安要亡国了吗?”我问师傅,神情已经麻木不仁。 “亡啦又如何,只要还活着,一切还有希望。” 说着,师傅继续奋力打斗,他带着我杀出千军万马,逃到绿洲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师傅身中数箭,气若游丝。 “小舟,如今柔安已亡,你不必执着,国家没了,你自然也不再是王姫,你不必殉国,但你须记清,家国于你的情义不可忘。” 师傅之所以这样说是想让我可以放心地去追随我的爱情了,柔安再也了能束缚我了,但却不能忘记柔安。 我哭着声嘶力竭:“师傅,你也要离开我吗,不要死好不好,不要这样子……” 师傅用最后一口气对我说:“小舟,你快走,离开大漠,去忘尘山,那里你可以一世周全。” 师傅到死都还在惦记着我的周全。 这下师傅也走了。 我一夜之间,没了父王,没了师傅,没了国家,一无所有。 从此,这世间便再无柔安了。 …… 我从漠南一直走到边城,再到入梁,走了三个多月。 这一路我病倒了多次,当我回到十里桃花渡时,身子已经是病体残躯了。 当日我在这里等不到南烈,如今物是人非,我再次回到,不知道南烈有没有来过。 念及此处,我恍然发觉,而今他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 …… 时近初春,春寒得厉害。 在十里桃花渡我病了大半个月,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上。 那日是忘尘山弟子青歌下山,见到山下的我,首先上吃了一惊然后见我苍白的脸色憔悴不已,一搭脉,便沉下脸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我咳了几声之后笑说:“你又不能救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青歌说:“你没有死于柔安国难之中?” 我摇头:“师傅救了我,牺牲了自己。” 一说到师傅我便哽咽落泪。 青歌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你可知南烈一直在找你。” “什么?”我闻言一惊。 听青歌说,南烈之所以迟迟不来赴约是因为云关大败大渝军之后,班师回朝,逢人陷害,再加老王爷病逝,南烈将老王爷归葬梅谷之后,来来回回加之悲恸过度,耽误了与我的相约。 老王爷死后,上林府退出金陵朝局,南烈也离开了金陵。 他以为我还在这里等他。 可惜,他赶来之时,我已经回柔安和亲了。 南烈应该是听到我和亲的消息的,不然也不会赶到柔安,他是想见我一面,但当时正好遇上楼漠攻城,柔安亡国,南烈在犹如死城的柔安王城找我,找了三天三夜。 后来听楼漠王说,柔安王姫殉国了,南烈便以为我死于柔安国难之中,一时伤心欲绝离开。 知道一切真相后,我泫泪欲下。 我抓住青歌的衣袖声泪俱下说道:“求你了,我想见见南烈,你能帮我找他吗” 青歌并不知道南烈如今身在何处,但是飞鸽传书应该可以找得到他,于是青歌在我的央求下飞鸽传书给了南烈。 我很相信清音阁的鸽子,我想南烈一定很快会收到信赶回来的。 他知道我没有死,一定会很开心的,而且我已经不是柔安王姫了,上林府也退出朝局,往后我俩便再无束缚,便可以一起策马红尘,日暮天涯了。 为了和南烈有个美好的未来,我迫使自己赶紧好起来。不然病怏怏的多不好看。 青歌懂些医书,为我诊断后,开了方子用药。我一直按他开的方子吃药,过去了半月有余,我身子略有好转。 身子有所好转,能下床走动后,我开始日日穿着梨白衣裙在渡口等南烈,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我就在这里等他,一日,两日,三日,四日……十日…… …… 这天我又咳血了,我连忙擦干嘴角的血丝,借着平静的水面看着自己憔悴的脸色,一脸病容。 瞧见自己这副模样,我心中暗想南烈怎么还没来,是没收到信还是有事耽搁了,会不会出意外? …… 青歌每日都来为我把搭,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用看他脸色都知道我身子愈来愈差了,一开始有些好转,但后来又开始崩败,现在咳血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呼吸短促也出现了,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我一直之前身子骨不太好,又落下不少病根。 这些年,国破家亡的悲恸郁结于心中,加重了病情。 如果不是老阁主的灵药吊着我这条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命,我怕是早就魂归离恨天了。 …… 青歌这天下山,又看见我呆坐渡口边等着,不禁神色凝重地看着我:“你再这样等下去,只怕没命。” 我笑笑:“我如今除了能在这里等南烈还能干嘛?我没事的。” 青歌见劝不动我离开,只好叹息作罢。 “南烈若来了,我一定不理他,害我等那么久。”我开始自言自语说糊涂话了。 青歌听了沉默不语。 那么久了,飞鸽传书怕是已经收到的了。 此时此刻,想来南烈一定是在赶来的路上。 我越来越虚弱了,尽管如此,我每日依旧坚持在渡口等南烈。 昨天晚上我梦到南烈了。 梦到他来了。 我梦醒之后,便总觉得今日南烈会来。我强支撑着身子,一大早梳洗好,换上梨白衣裙,上了些胭脂覆去一些病色。 青歌来时,我已经在渡口边上了,他带了新药来,说对我的病有好处。 我点头说:“谢了,” …… 又是一日的清晨到黄昏,落日余晖打在我身上,我有些眩目。 这一日又是落空的一日? 我疲惫地坐在一棵桃树下,靠着树身,遥望着平静如镜的湖面悠悠道:“你说,南烈怎么还没来?” 青歌一直没走,他径自走过来,冷声说道:“你真不要自己的命了?” “我快死了,我只想见南烈最后一面,我昨天晚上又梦到南烈了,我总觉得今日他会来,但都日落黄昏了,他怎么还没来,我好怕等不到他。”我气若游丝,泪眼朦胧。 我知道自己是没救了,青歌救不了我的命,老阁主也救不了我的命。 现在的我就只能等死了。 青歌无奈地站在一边:“你太过于执念了。” 我此生唯一的执念便是南烈。 我对青歌说:“其实我不想死。” 说完,我又淡淡一笑,继续说:“青歌先生,你说人死了,真的会转世轮回,三生三世吗?” 话音落地,我忽地自嘲一笑,久居忘尘山,看透世间万丈红尘,又怎会执念于生死一说呢? 我又说:“青歌先生可否求你一事。” 青歌点头。 我缓缓说:“在我们柔安,人在死之前会把此生最重要的人和事记录下来或者画下来然后流传下去,因为我们相信人是可以有轮回的,倘若轮回转世为人,看到了流传下来的字与画,就会想起前世的事情,所以我想让你帮我画一幅画。” 青歌微微点头,依旧不语。 他倒真少话说,反倒显得我话多,不过我都是将死之人,交代一下遗言也无伤大雅。 我把我与南烈的故事告诉青歌,从忘尘山上寒潭初相遇,再到我千里赴金陵…… 我和南烈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向青歌细细道来。 我从未向别人提及我与南烈的金陵旧事,以至我从未真正回顾过这一段人生。 我如今命不久矣,当这段旖旎心事重新说起,这才开始回想起我这前半生,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金陵与南烈一起生活的那半年。 我与南烈的这段往事盛大得如一场金陵故梦,梦幻而美好的梦,却是转瞬之间又成了一场已故的美梦。 …… 关于回忆,我说得天花乱坠,但青歌却听认真。 我还没说完,气就缓不过来,良久才缓下来,眼前忽得有些朦胧。 我努力地抬眸看了看天色:“快天黑了,南烈是不会来的了。” 青歌说:“我会帮你画的。” 我点头,无力地垂下眼眸说:“那画就叫《上林赋图》吧,我想,下辈子,我一定会看得到的,我一定会想起南烈的。” 天幕渐沉,晚风渐起,吹落一树落花,落满我那身梨白衣裙上,我没有拂去落花,因为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我强撑着一口气到最后,最后,我听到了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 是南烈,是他来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此时我眼前一片迷朦,周围事物都重重叠叠的,我看不清,我努力地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却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我抬了抬手,耳边的马蹄愈发近了,但听在我耳中却是遥远空灵的。 “南……烈……” 我最后一口气只能够说出这两个字,支撑着的身子已经慢慢被抽空,我抬起的手骤然从半空垂落,眼睫微合,只有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花坠,泪落,人亡。 顾南烈,其实,我好幸运遇见你,但你要原谅我撑不到见你的最后一面。 我在于暮春三月的黄昏桃花下,至死未能得见心爱之下,乃我毕生之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