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绣花枕头和纸老虎 作者:台城 文案: 李十安第一次见沈言的时候,觉得能进他们这个吊车尾1班,还长成这样的,多半是个绣花枕头,然而开学摸底考就被打了脸。 他想跟怪胎学霸拉开距离,可偏偏帮了人家一回。 他想跟怪胎学霸老死不相往来,谁知人家就住他隔壁。 …… 两个人最终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当意识到这段感情跑偏的时候,李十安第一个反应就是抽身离开,然而已经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就泥足深陷好了。 沈言:沈言喜欢李十安。 李十安:幼稚。 沈言:是幼稚。世界上有很多个沈言,也有很多个李十安,但只有一个沈言会在十六岁那年遇到李十安,并且喜欢他。 李十安:李十安……也喜欢沈言。 李十安喜欢沈言。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十安、沈言 ┃ 配角:谢忱、朱赫、糖豆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个自闭儿童的故事。 立意:再见了,我的男孩。 ================== ☆、第 1 章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地下着,李十安却被画室里开得过热的空调热的满手湿汗,笔都拿不住。 寒假即将结束,高一下学期马上要开校了,一周只能来一次画室,手里的画是画室寒假期的最后一幅作业,可李十安怎么改都不满意,端详了许久又添了两笔,一开始看不错,后来又觉得画蛇添足。 一顿烦躁,李十安扔下画笔环视了一圈才发现画室里人都走光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余戴着两片闪亮镜片的脑袋从门外探头进来:“还没走啊,画得怎么样了我看看。” 说完他挤进门把打包的食物放到教室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绕过七七八八的画架走到李十安身后。 老余是培训班的老师,毕业于某著名美院,然而最后混成了一个画室老师,李十安在他手底下学了七八年画,两人的关系很不错。 “精准……但是……” “但是”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李十安就知道老余要说什么了。 李十安素描基础非常好,但老余常对他的评价是“精准”,在老余这里精准不是一个夸奖的词汇。 搞艺术毕竟不是搞科学,具有个人特色才会有识别性,他对李十安的要求是在精准的基础上展现他的天赋,可李十安总是像电脑复刻一样。 他的画没有任何感情的寄托与宣泄,克制有余而情感不足,始终难有突破,就像他本人一样,是个规规矩矩很难出格的好孩子。 见老余打包东西是要准备吃晚饭的样子,天冷食物凉得快,李十安一把翻过画板说:“我爸差不多也来接我了,我走了,赶紧吃饭吧。” 老余闻言也不见外:“要不要一起吃?我这里还有筷子和碗,给你拿一副。” 这话充分暴露了老余吃喝拉撒睡都在一间培训教室里解决的糙汉本质,李十安拎起背包往教室外面走去,边走边说:“作为一名有道德的青年我们不跟孤寡老人抢饭吃,走了。” “喂!画具又不收!”老余盯着李十安的背影无奈地叫道。 李十安倒也不全是嫌弃老余吃得糙,而是今晚他和他爸约好了八点半来接。 雪小了,冷风夹杂着细细的雪粒打在脸上,李十安往长街两头都望了一眼,路上只有几个行人,没有看到他爸李启山的车。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扒拉了两下,给备注叫“ATM”的播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了,那边炸起一个略带醉意地声音:“哎哟儿子,老爸今儿突然有个应酬走不开,你那边能先打个车回去吗?” “又喝酒啊?”少年一团稚气地眉头皱了起来,“那一会儿别忘了叫代驾啊,不用管我,自己少喝点。” 老父亲颇为安慰:“知道知道,身上钱够不够?” “够了。”李十安一边打电话一边叠换着手把单挂在一侧肩膀上的背包背好。 李启山是个经常应酬的商人,和普通父母一样有着养家糊口的责任和不能兼顾照顾家庭的愧疚。他今日本是答应来接李十安的,没想半路杀出个饭局,没能如约接儿子有点心虚,装模作样关心道:“额……那你吃饭了没有?要不打个车过来?今天吃饭的几位叔叔你都认识的。” 哪有应酬带上儿子的,李十安知道他这是心中有愧不敢先挂电话:“行了,应酬你的吧,挂了啊。” 那边还要说什么,李十安已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搓了搓冻僵的手,顺着长街走往常去那家名叫常来的小面馆走去,却见小店已经打烊了。 李十安无声地叹了口气,随手剥了颗咖啡糖塞近嘴里,下雪天路上车也少,等了一会儿,他开始顺着路往家的方向走。 他家在D市一个高端小区,小区的位置相对偏僻,越走越清净,几乎没什么人了。 无人的雪夜有一种静谧的美,墨蓝的天空下是被积雪覆盖的城市,其间点缀着万家灯火。 学画的人对色彩极其敏感,李十安意外的喜欢这副由天气执笔的夜景图,想在这幅画里多走一会儿,于是放弃了打车的想法。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开放的湿地公园,浓墨重彩的城市夜景图一瞬间切换到了清汤寡水的水墨图,大片松软的雪地干干净净,李十安突发奇想,觉得用脚印在雪地上作一幅画应该会很不错。 说干就干,他背着背包在白雪铺就的纸上走着,每走一步就想象自己在画纸上落下一笔,每画一笔都会思考良久,然而这幅画刚画了没几笔,李十安发现公园和马路交接处一个圆形露台的路灯下面出现了一抹红色,那抹红色就像这副水墨图里不和谐的笔触,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围着一条红围巾的人。 李十安刚发现那个人的时候,那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包取下来一把丢扔在了路边的雪堆里,然后是围巾,外套。 这大晚上的该不是碰见什么死变态要裸奔吧? 李十安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只见那人踢了两下腿,然后舒展开了长长的双臂,掂起了脚尖,没有了那巨大的外套和围巾遮挡,纤细优雅的脖颈就那样暴露在夜风中。 这是……要跳舞?李十安正想着,一场不期而遇的表演就开始了。 暗夜是舞台,路灯是专属的聚光灯。 舞姿一开始是缓慢而优美的,犹如一只颤动着翅膀的天鹅在结着薄冰的湖面轻轻移着足尖,随着那舞姿李十安耳朵里仿佛都能听见大提琴悠扬的旋律。 这样的雪夜,这样的舞蹈令李十安莫名觉得放松,他等着邂逅一场视觉的盛宴,却在这放松中不知不觉跟随者舞蹈节奏的变快神经紧绷起来,连带着那不存在的大提琴的声音也在脑海里急促起来。 扬起的细雪在路灯的照射下犹如散落的星辰围绕在舞者身边,随着动作亮起又熄灭。 李十安好像天然对这种肢体的艺术能够有所感悟,舞者开始旋转的时候,他感觉随着自身对眼前画面的沉浸坠入到一种极致的哀伤之中。 他不懂舞蹈,可喜欢绘画的他有天生的直觉,他感受到那旋转中压抑着的悲伤。 悲伤随着旋转不断膨胀,膨胀却又不释放,就是收着,闷在心里,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每一圈每一遍里的情绪都犹如堆叠的潮水般层层叠叠扑面而来,拍打着他,撕扯着他。 山呼海啸终归于平静,李十安看见一只羽翅稚嫩的天堂之鸟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心脏近乎停滞,忘了身在哪里,他想上前去替他挣脱那樊笼,然而只能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鸟儿终于声嘶了,力竭了,死在了湖面上。 舞蹈结束了,舞者保持着一个悲伤又绝望的姿态静止在雪地里,李十安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也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扼住了,不能呼吸。 这是一场没有音乐,只有一个观众的表演,可李十安感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眼前一幕对李十安来说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心砰砰直跳。他还年轻,生活亦平淡,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好像通过一场舞蹈窥探了他人的内心。 李十安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等回过神来,舞者已经围好了围巾看向了他这边。 出于礼貌他觉得应该上前去打个招呼,夸赞一下对方,可就在还未挪动脚步的时候,一辆豪华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响了一声喇叭,李十安被这声喇叭吓了一跳,然后他就看见那位舞者拎上挎包朝那轿车走去。 因为那巨大的围脖遮挡,李十安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车尾灯熄灭了,很快就驶出了李十安的视线,李十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脑子里已经演绎了一出火星撞地球,他有迫切想要动笔的愿望,然而腿就像冻僵一样跟不上脑子的节奏。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忽地拉起衣领遮住口鼻往家的方向跑去。 回家的路还有一段距离,李十安一直跑,跑到累了就停下来撑着膝盖喘两口气,冷冽地空气吸入肺里令他肺腑剧痛,他拿袖子一抹额头上的汗又跑了起来,等终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腿和手都在发颤。 打开密码锁慌慌张张地进门,手忙脚乱地把包往门厅的鞋柜上放,脱外衣的时候动作太大,撞倒了门口鞋柜上的花瓶摆件。 看着一地碎瓷片,李十安蹭着脚上的鞋完全没有要处理案发现场的意思,“噔噔噔”就往楼上书房跑。 进了书房李十安走到画架前坐好,换下画架上一张他画了一半因为不满意而没有继续的画纸,取了一只铅笔。 他平静了一下心绪,闭上眼深呼吸,回想着那定格在脑海里的画面,然后开始画了起来。 铅笔在画纸上沙沙地游走,从线稿到铺色一气呵成,他从未画得如此顺利过,脑海里那一幕渐渐变成笔下的作品。 李十安在画画方面其实算有一定天赋的,然而他常常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一幅画刚画好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以后自己发家致富就靠画画了,可过了五分钟再回来看就觉得这是画的什么狗屁? 可今天不一样,从落笔到收笔,每一笔每一划都十分满意,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创作激情,就好像有邂逅的那场舞蹈点燃了他枯竭的魂灵,又或者说他从那场舞蹈中找到了他自己未察觉但已经感受到的共鸣。 画完画已经是深夜了,李十安没来得及收拾回房间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还是去看那副画——至少以他的目光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个年纪的少年心里压不住事儿,取得一点小成就忍不住想跟人分享,他三两下卷好画想把它带给老余显摆显摆。 李十安拿着装着画的卷筒楼还在楼上就看到了李启山在吃早饭,李启山经营着一家纸厂,日常就是忙忙忙,通常应酬过后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又得去厂里,李十安经常见不着人,这样头晚上应酬了第二天一早还能在家里边看见人还是头一回。 “爸你怎么这么早?”李十安一边下楼一边问。 “上了年纪睡不着。”李启山的声音透着倦意,将一袋包子往李十安面前推了推,“爸爸一早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包子,趁热吃。” 李十安昨晚为了画画连饭都忘吃了,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有吃的立马兴高采烈从食品袋里抓出一只包子往嘴里塞。 他这一个寒假就没好好吃过早饭,谁知马上开学了能享受到这待遇。另一只手去够袋子里唯一一杯豆浆,还没够着,一个巴掌重重落在他爪子上。 他听见李启山说:“去冰箱拿牛奶!” 李十安只好叼着包子慢吞吞起身去厨房,等他拿着牛奶回到餐桌,李启山目光落到餐桌的卷筒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昨晚回来挺晚了吧,还画画?” “嗯。”李十安喝着牛奶声音含糊,“你几点回来的啊,我昨晚都睡了也没见你人。” 李启山直接忽略了儿子的问题,只睨着那画问:“画的什么啊?” 昨晚李十安画完画把摔碎花瓶的事忘了,李启山半夜回来差点被碎瓷片扎进医院,上楼又见书房的灯没有关,去关灯的时候他其实看到李十安画了什么,那副画震惊得李启山几乎连酒都醒了,一晚上都没睡,在客厅干坐到天亮。 李启山震惊不是他懂得画有多美妙,而是画上那个跳芭蕾的身影。 李十安的妈妈梁婧是个芭蕾舞者,舞蹈疯子,为了自己的艺术梦想离开了他们父子,年轻时候的际遇李启山不想多回忆,不过说起芭蕾难免想到梁婧,也难免会担忧梁婧是否跟背着他跟李十安有什么联系。 肥皂剧里不少夫妻劳燕分飞,后来一方辛苦拉扯大娃另一方回来认孩子的狗血剧情,因此李启山的明知故问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和焦虑。 大大咧咧的李十安当然没有察觉出李启山的异常,一边塞着包子一边说:“哦,昨晚回来经过湿地公园居然碰见一个人在那里跳舞,我心血来潮就画下来了。” 李启山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大晚上的又下雪,谁跑到湿地公园跳舞?” 李十安腮帮子鼓得像个松鼠直摇头,迎面却碰上他爸狐疑的目光。 他不禁有些奇怪,李启山很少对乱七八糟的事情追根究底,平日虽然不明说,但实际对他沉迷于画画一直也颇有微词,还美其名曰“只要不跟学习本末倒置就不干涉你”,今天居然会对他“画了什么”甚至“谁大雪天在公园跳舞”这种事情发问,着实奇怪。 他僵着腮帮子呆在那里:“爸你不会以为我早恋了吧?” “嗯?”李启山一时没懂儿子这脑回路,很快又反应过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李十安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坐直了身子给自己正名:“跳舞那人可是个男的。” “那就好。”李启山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随后紧绷的神情上露出惯有的笑意,指了指李十安的卷筒说:“画很好,很不错!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那花瓶的钱赔上?” 李十安早把这事儿忘天边去了,理直气壮地哀嚎:“李启山同志,您这是要逼你儿子去做童工吗?” 李启山正色道:“都十六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童工?也不要你赔钱,就你上学期完了的年级排名64,爸爸要求也不高,就上升20个名额吧。” “二十?”李十安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觉得自己老爸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启山真心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李十安很聪明,学习一直不费力,所以他也没有多么严格要求,这就导致李十安的心思从来不花到学习上。 李启山直觉对李十安来说提升二十名只要上课认真听讲就能做到,他站起身拍了拍李十安肩膀:“二十不算多,年轻人要适当给自己压力。” “爸,年级二十不是班级二十,全年级七个班,你有没有想过那是跟多少人竞争啊?”李十安内心奔溃,这边还没奔溃完又听李启山继续说:“知道这里面有竞争说明你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你一直都很懂事,希望这回也不要让爸爸失望。” 李十安待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反驳。 “还有,你之前说住校,爸爸想了想,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要吃好,学校有什么吃的,还是走读吧?” 这回李十安一口咽下包子拍案而起:“爸你不要昧着良心说话,我回来能捞着刷锅水喝吗?” 闻言李启山愣了愣,他不让李十安住校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不想孩子脱离自己的视线。 早年间李启山工作没那么忙,照顾李十安都是他亲自来,下厨什么的一把好手,后来工作忙给李十安请了个做饭的阿姨,自李十安在一盘青菜里吃到半根虫子后吃饭都改在外面解决了。 因为缺乏监督,成长期的李十安同学把泡面、薯片、巧克力等一切父母痛恨的垃圾食品吃了个遍,惊奇的是此人骨骼清奇,吃那么多垃圾食品居然一点没长胖,不过付出的代价却是身高只能屈居班上中等,高一下学期了身高堪堪过一米七三,而李启山自己有185CM。 李启山坐到沙发上忧郁地抽了口烟:“爸爸尽量克服吧,有空都回来给你做饭,还有我说你那牛奶还是得喝上。” 听到老父亲百忙之中要回来给自己做饭,李十安实在没有理由说不,但心里直叫苦,这一早上李启山就压了两座大山在他身上,学习,还有牛奶。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今天学校报到,我走了。” “门口垃圾带出去。”李启山在背后说了一句。 李十安像泄气皮球一样懒洋洋地拎着一袋子垃圾出门,门刚一打开就撞见一个女人,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在摁隔壁的密码锁。 乍一看模样好看,打扮精致,绝不是阿姨保姆类的角色。 “爸……爸!”李十安一边往回跑一边叫。 “嗯?”李启山刚打算在沙发上补一觉就听见李十安一通乱吼,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隔壁,隔壁……女……”李十安一时没有想好措词,一时有些结巴。 李启山嘶了一声:“见鬼啦?” “隔壁……来了个女人!”李十安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说道。 那还真是比见鬼还见鬼了,连李启山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有点微妙。 ☆、第 2 章 父子俩对“隔壁来了女人”这件事会有如此反应其实是有原因的,李启山在李十安还不记事的时候搬进这个小区,谁知道运气不好,遇到隔壁有个家暴男。 夫妻俩经常闹得不可开交,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但是大家本着是别人“家务事”的观念都不曾插手,可有一次估计是女人被打得受不了,偏偏拍了他们家的门求助,经历这事的时候李十安才八岁,吓得哭着跟李启山打电话,李启山在厂子里,工厂多修建在郊区,他赶不回去急得只能报警。 隔壁家的事警察其实已经上门处理过好几回,然而男的屡教不改,最终上一个女主人寻到机会躲到外面不回来了,后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把婚离掉,父子俩自然想不明白这什么女人这么想不开奔着要往火坑里跳。 “别人家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上学去吧。”李启山很快收拾了自己诧异地表情风轻云淡地朝李十安挥了挥手,躺回沙发却开始琢磨,孩子这学期过后就高二了,绝不能受这些破事情的干扰,实在不行还是得换套房子。 李十安出门后先去了老余那儿,他今天就是去给老余炫耀的,不负他望,老余看到画大为称赞。 “情感十分饱满!这就是我想在你身上的看到的突破!” “真的?”李十安十分欣喜。 这个社会能把补习班开得风生水起的老师处世大多圆融,为了留住学生他们会说没有天赋的孩子很有天赋,会说培养一门爱好是多么重要,然而老余不是那种人。 老余有一种近乎执着的刻板,对学生要求很高,实在不适合学画和来画室消磨时间的人他会主动劝退,一直以来对李十安的评价都是精准而缺乏情感,今天这简短两句话可以说是他能对学生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李十安还沉浸在自己终于寻求到突破的喜悦里,老余先敛了笑脸,用近乎严肃的语气说:“你小子是我教的这么多学生里最有天赋的了,耐心好,悟性高,也实打实喜欢画画,你就真的不打算不走艺考吗?” 两个人都站在画前,李十安偏头去看老余,颇为嫌弃地说:“你这人从来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言下之意是你让我再多高兴一会儿不行吗? 李十安走不了艺考老余是知道的,因为李启山一手经营起来的那个厂子就指望李十安接手,厂子不仅仅是父子俩生活经济来源,从无到有经营这么些年算起来比李十安年纪还大,于情感上是李启山第二个儿子,子承父业也是很自然的想法。 “那真是太可惜了,”老余不无遗憾地说,“放弃梦想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吧。” “那你追求梦想的路上混得这么惨就没后悔过?”李十安拿眼睛环视了一圈这间集卧室、厨房于一体的画室不失时机地揶揄老余一句。 两人认识八年,早就无话不谈,老余自然不会因为这话生气,只是看着那幅画淡淡一笑。 那幅画以雪夜为背景,灯光下跳舞的人背后是滚滚黑云,画面展示着强烈的情感压抑,他之所以说这幅画好是因为他能感受到李十安想在这幅画里表达的束缚与挣扎。 然而放弃毕生爱好这一类事情并不是老余学画以后第一次看到,他觉得遗憾却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 像是感受到老余沉默的含义,李十安眼底有种难言的情绪一瞥而逝,他最终将目光落回画上轻声说:“但愿不会后悔。”语气有点像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随即又叹了口气,“裱起来留在画室吧,这就我儿子了,好好善待我儿子。” 李十安这在画室一待又是一个早上,老余见他画得认真没打扰,中午顺便备了他的饭,于是李十安中午凑合着跟老余吃了一顿,最后才赶去学校报到。 D市实验高中每年开学前一天下午都会让学生到学校,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就两件事,一是打扫卫生,二是发书。 李十安进学校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全校师生已经开始投入劳动,场面颇为壮观,李十安跟几个同学打过招呼,没走几步就撞见自己同桌兼好基友老谢。 老谢本命谢忱,是个圆乎乎的胖子,自打初中起就跟李十安一个班,他老远看见李十安跟狗熊看见蜂蜜一样扑过去:“嘿,班花!” “放屁,老子地球球草。”李十安被身材滚圆的老谢扑得一个趔趄还不忘纠正自己的“属性”。 “哎,球草,寒假过得这么样?”老谢一手搭着李十安肩膀一起往教学楼走。 老友相见自然要先互戳心窝子,李十安笑说:“当然是红包拿到手软,你呢?没考好你妈没少揍你吧?” “扎心了,”老谢比了一个被箭戳中胸口的动作,“这学期我痛下决心要好好念,咋们期末见分晓。”提起这茬老谢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唉,这学期完就高二了,你确定不转艺考啦?” 李十安滞了一下,不说确没确定,却问:“干嘛?舍不得打算跟随我的脚步?” 老谢嘿嘿一笑:“算了吧,我这样,吹拉弹唱没一样行,天生不是卖艺的料子。” “你可以卖/身啊!”李十安听出老谢话里的埋汰,反怼的话那是脱口而出,随后又故意转过脸做出打量老谢的样子,补刀说,“算了,当我没说。” 老谢正要接这话就看见远处一个人盯着他俩,他胳膊肘撞了撞李十安:“唉,糖豆豆,正看你呢。” 话音刚落李十安就看见老谢看的方向一个粉红色身影越飘越近,他如临大敌,一把扯下老谢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说:“我先走了。” 糖豆豆已经追至老谢跟前,望着李十安的背影喊道:“李十安,你跑什么?” 糖豆豆此女父亲是D市著名企业家,不是李启山那种小企业能比的,没少给学校建校费,学校各种活动也舍得砸银子赞助。姑娘活泼开朗,学校文艺表演也能带头给班里撑一撑场子,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唯一一点就是性格豪放,太豪放了,堵了李十安不知道多少回。 她要是堵着不让李十安出厕所李十安倒也不那么怕她,问题就在于这丫头每回都是堵着人不让进厕所,回回把李十安憋出内伤。 老谢记得自己问过李十安对糖豆豆有没有那意思,李十安一脸懵地反问他:什么“那意思”? ……老谢只能当他是开窍晚。 本着兄弟被女人追杀自己能补一刀就补一刀地态度,老谢对一旁糖豆豆说:“豆豆仙女儿,咋滴啦?找十安什么事儿?他刚想起来还有东西忘在教学楼,有事儿跟哥说,哥给你转达。” “放屁!刚来学校报到,他什么忘教学楼了?”糖豆豆凶巴巴地朝老谢一通喊。 老谢装出一脸正经:“你咋跟他一样都这么爱骂人呢?你俩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糖豆豆闻言更凶了,骂道:“你跟他才是兄妹呢!” 老谢憋住笑:“你这话不对啊,按属性我和十安最多只能是兄弟。” 糖豆豆瞪老谢一眼,一跺脚走了。 李十安这一躲就不见了人,直到班级卫生打扫完毕,各科课代表把这学期的新书一摞摞搬进教室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老谢打扫卫生的时候找了他一圈没找着,见着人就问:“跑哪儿去了?” “厕所。” “……你还真能躲,”老谢估计他是被堵过几次憋出阴影了,继续吐槽说:“我差点没被糖豆豆骂死,她怎么还惦记着你呢?” 李十安说:“你理解不了高颜值人士的痛苦。” 老谢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心里还是得承认李十安这话没有吹牛,他确实是个高颜值的小伙。 李十安肤色很白,脸型窄瘦,眉长鼻挺,眼角微微下垂,原是一张天然无辜的脸,剃了个寸头,就显得凶,耳朵扎了个眼,还有点野,满脸写着桀骜不驯。 顶着这样一张脸的李十安不笑的时候能吓哭小孩,然而性格和长相明显背道而驰,是个实打实的乖学生。 老谢还要再说什么,班主任庄静这时候从外面进来,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庄静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男生。 男生穿着宽大的杏色粗线毛衣,围着铁灰色围脖,一头黑发不短不长刚刚盖住耳朵尖,整个人看起来比站在讲台上的庄静还高,身材挺直薄削,姿态呈现出一种习惯性的紧绷感,站在那里接受全班人的打量也丝毫不露怯,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优雅气质,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哇,王子~~~”班里一个女生花痴地叫了一声,女生声音尖细,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李十安在画速写,听到这声音才从速写本上移开目光,看到讲桌旁站着的那个新同学的时候他也不禁挑了挑眉,不过很快又把头埋了下去。 班主任庄静作为新时代女青年刚脱离象牙塔没几年,知道女孩子就喜欢这种相貌出众不苟言笑的男生,对班里女生苦口婆心:“咱们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啊。”说道这里自己先笑了,然后接着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班新同学沈言,大家欢迎。” 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掌声。 老谢在一旁激动地拿胳膊肘撞李十安:“完了完了十安,你这地球球草的位置要不保了。” 李十安浑不在意地一笑,眼睛都没离开过速写本:“那以你对我的情谊,打算替我杀人灭口吗?” “还是不要了吧?”老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十安胡诌,“不过进咱们班还能长成这样的多半是个绣花枕头。” 李十安忽然一脸严肃地抬头看着老谢,看得老谢心里发毛了才说:“有道理。” 老谢:“……” 这俩货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班级是有缘由的,D市实验中学是省重点高中,每个年级班次都是由1到7,按进校成绩排名排列,1班是最好的,由此类推,7班就是吊车尾。 李十安当初考进实验中学的成绩其实还不错,可他忧国忧民的老父亲就是担心儿子进不了1班,还特地跟学校关系很铁的老同学打了个招呼,一定要自己儿子进1班,必须1班,非1班不进。 谁知这年头为了孩子学习愁白头发的家长太多了,人人都想要1班,人人关系都很铁,开校前几天硬把校长被逼得躲进厕所里,最后一咬牙,把学生的成绩排名由高到低从7班排到1班。 这样一来不明就里的家长还在把孩子往1班送,一送一个准,然而事情盯得紧一点的家长都悄悄把孩子往7班挪了。只可惜李启山日常忙忙忙,托的那位老同学也是极为不靠谱,于是李十安同学原本可以进7班的成绩在自己老父亲孜孜不倦的努力下进了1班。 知道这个噩耗的时候李十安同学已经办理了入学手续,给李启山打了电话,李启山电话里就回了两句:“那怎么办?要不晚上爸爸请你吃饭赔罪?” 其实凭李十安的成绩完全可以要求调班的,不过7班班主任庄静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丫头片子,刚毕业的老师对学生总是抱着希冀和热情,硬是不放李十安这个班级第一名走人,李十安当着庄静笑起来露得刚好的四颗大板牙也说不出口自己要换班,渐渐的调班的事儿也就不想了。 庄静看沈言是个沉默寡言的大男孩,年轻老师特别体贴,也不要他自我介绍了,只问:“沈言你近视吗?” 沈言摇头。 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番,庄静很快有了安排,他指着教室最后面说道:“这样,你去坐谢忱的位置,谢忱你坐朱赫旁边。” 莫名遭遇拆伙的谢忱和李十安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谢忱起身说道:“朱赫……朱赫旁边不是有刘琳吗?”说完才注意到前面的刘琳根本就没来。 “刘琳这学期因病休学了,”庄静说道,“就你,赶紧搬吧,成天跟李十安咬耳朵对眼神的,我不说你就当我没看到吗?” 全班被这话逗得哄堂大笑,李十安没想来个新同学自己先要遭受无妄之灾,什么叫咬耳朵对眼神?说得基情满满的样子,不就说了会儿悄悄话吗。 正当李十安腹诽之时老谢那个二百五一边挪书包一边配合全班那阵笑声望着他十分凄厉地喊了一声:“官人!” 也不知道班上谁捏着鼻子回了一句:“娘子!” 李十安当场石化。 这回连庄静也笑了,李十安恨不能抽死老谢,可惜身边没有趁手的凶器,只好把头磕在课桌上装鸵鸟。 沈言在全班的笑声中走向李十安,他谁也不看,摸出一盒湿纸巾就着刚打扫过的桌椅就是一顿擦。 李十安听到拉动桌椅的声音抬头瞥了一眼,哟,还挺讲究。 ☆、第 3 章 庄静命各科课代表把新书发了下去,报到这天不上课,实验高中高一除了住校生以外并不强制上晚自习,因此走读生拿了书各自做鸟兽散。 李十安和老谢都是走读,俩货正要开溜就听见一阵黑板擦重重拍在讲桌上的声音,随后听见班里的俞桥在讲台上说:“大家先别忙走!新学期新气象啊,今天晚上全班一起K歌,今天我请客!”说完他还专门又指向李十安补充了一句,“李十安你别不来啊!” 班上听到说有人请客K歌都留下了,再听俞桥居然招呼上了李十安,顿时八卦心起齐刷刷看了过去。 李十安其实跟俞桥有过过节,两人的事儿要说到高一上学期的时候,那时候作为体育委员的俞桥进了校篮球队,跟其他学校比赛还拿了奖,为学校争了光,因此十分地傲慢嚣张。 李十安、老谢和班里几个玩得不错的那一天一起打球,按道理球场先到先得,可篮球队几个人偏觉得球场就他家的。 俞桥作为篮球队队员又是同班同学出来交涉,硬是不说人话,把除了校男球队以外的人都贬成了垃圾,还觉得李十安不给他面子,两边一个没说好打起来了。 那是李十安同学有生之年第二次跟人打架斗殴,闹到学校政教处了,带头的都请了家长,而有生之年第一次光荣被请进政教处的李启山十分震惊,但他对李十安的教育从来都是不惹事不怕事,只问了儿子一句“谁先动的手”,在得到答案后恨不能给自家儿子拍手叫好。 最后父子俩在政教处主任痛心疾首的目送下回去反省三天,李启山遂带着李十安去海边浪,浪的同时还抱怨怎么就给反省三天,要是多几天应该还可以出国玩一趟。 出国玩李十安就不想了,况且最后因为李启山工作忙的原因三天的假期缩短到了一天,但不得不说李启山实在称得上国民好爸爸。 李启山虽然放过李十安了,然而政教处主任还没有,就在李十安和俞桥在打完架之后的那个周一,两个人被迫升完国旗之后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演绎了一下什么叫社会主义兄弟情,相互拥抱了一个。 国旗台下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见两人抱完一溜狂喊“亲一个”。 李十安从国旗台下来的时候还对老谢说:“老子媳妇儿都没抱过,先抱他小子了!”老谢嘟起嘴巴调侃他:“要不为了安慰你脆弱的心灵我给你抱抱?” 为这句话李十安愣是三天没敢看老谢。 时过境迁李十安本来看俞桥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既然是不对付的人请客他本来打定主意不去,谁知道今天那傻逼又是抽的什么风居然招呼起他来。 虽然李十安并不想惹事,但当着全班的面别别扭扭倒显得他不够大气,他说:“去啊,一定。” 前面老谢转过头压低了声音说:“哎,他啥意思?” “我他妈哪儿知道?”李十安揉了一把短寸头发,前天刚剃的头发直扎手。 “我咋觉得他不安好心呢?该不会还记仇吧?”老谢继续。 李十安白他一眼:“天大的仇下学期他走艺考班,你又不会和他一个班。” 老谢说:“我是不和他一个班,你呢?” “还不知道,不说这个。”李十安瞬间牙疼,他瘫回座位上这才发现自己那位新同桌早已没了踪影,“跑得倒挺快。” 他心里正咕哝着就看见前面安安静静拿旧报纸包新书的朱赫,对老谢说:“叫上朱赫,点二十个果盘吃穷他小子!” 朱赫是那种艰苦朴素勤勤恳恳且绝不会上课跟人咬耳朵的好学生,作为李十安前桌和谢忱现同桌他其实跟两人关系一直挺好,三人是铁三角,然而面对李十安的建议他却摇了摇头:“不敢啊,太晚了宿舍进不去。” 李十安这才想起朱赫住校,不过他不死心:“班上那么多住校的呢,人多还没办法回宿舍?就说被留堂了呗。” “哪有开学第一天留堂的?”老谢似乎觉得李十安找的理由有些牵强,可他话刚说出口就被剜了一眼。 李十安这边已经使出磨人大法,拽着朱赫的胳膊不放:“小朱朱,去嘛去嘛~~~” “别拉我……”朱赫一张旧报纸险些被李十安扯烂,最后还是抵不过李十安软磨硬泡,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妥协道,“行行,去去去,你给我放手先!撕烂啦!” 最后的结果是班里除了几个特别老实的女生的和新来的沈言,基本都去了。 李十安属于那种完全没有音乐天赋的人,能把一首歌唱出好几个调调丝毫不带重样,在KTV里一般他都是玩骰子,不过今天他不玩,一直拖着朱赫在角落里聊天,察觉到一双眼睛老是盯着自己后他就准备撤,谁知刚一站起来就被堵住去路。 堵人的是糖豆豆,她就站在朱赫脚跟前,本来就是来做陪的朱赫在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浑身不自在,虽然知道糖豆豆靠近是为了跟李十安说话,可他还是紧张又窘迫地把原本搭在桌台下面的腿缩了回去。 糖豆豆瞥了一眼脚底下,然后一把捉住李十安:“今天进学校的时候我叫你你跑什么?” “有吗?我没听到。”李十安一副我不认看你把我怎么滴的表情。 “那我现在叫你你听得见啦?” 两人此时在KTV里震天响的音乐声里交谈,李十安装模作样地挖了挖耳朵,故意抬高声音假装听不见:“啊?什么?” 糖豆豆见他这态度气不打一处来,李十安看见自己就跟看见洪水猛兽一样,唐大小姐还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这会儿拖住人就往包间外面拽,要讨个说法:“跟我出去,我有话问你。” “别,女侠,女巨人,你矜持点……”糖豆豆身高差不多一米七,女生显高,看起来和李十安相当,力气好像也不小,李十安被这一拽半边肩膀都露在外面,连忙拉回自己被拽变形的T恤领子,堪堪保住清白之身。 有同学看到这一幕瞬间开始起哄:“李十安你就从了豆豆吧!” 这一嗓子没有看过来的同学全都看过来了,全都跟着起哄,李十安无语,心想豁出去了,出去也好,好好跟糖豆豆谈一谈让她别烦自己,谁知刚站起来脚卡在KTV造型奇特的凳子下面,另一边糖豆豆拽住他还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 “糖豆豆你放手!” 李十安喊完后音乐声忽然停了,包厢内忽然安静下来,门开了,俞桥跟着一个拎着啤酒的服务生站在门外。 一见里面拉扯着僵持的两人,俞桥脸上是十几岁的少年掩饰不了的阴鸷,他直接略过位吃瓜群众上前说道:“哟,咱们的豆豆公主又被李十安这小子欺负拉?” 到底她欺负我还是我欺负她,你瞎啊?李十安心说,然而嘴上却道:“谁欺负她了?” “怎么不是欺负了,你看豆豆这眼泪珠子都要掉了。” KTV里光线暗,李十安看不清楚糖豆豆是不是真哭了,可听俞桥这么一说心里觉得慌,尤其是在俞桥说完这话后糖豆豆放开了他的领子。 “大家该怎么玩儿还怎么玩儿啊,”俞桥一边招呼大家一边回头对李十安说,“欺负女生可不行啊李十安,看把人家豆豆都弄哭了,这波你得自罚三杯来道歉。” 李十安心说这他妈就罚上了?我罚你个姥姥,可要他面对糖豆豆还不如喝酒:“罚罚罚,我罚!” 俞桥毫不客气地满上了三杯,李十安毫不犹豫地端起杯子就喝,喝完放下杯子一言不发就往外跑。 知道李十安这是要尿遁,俞桥眼疾手快抬脚挡住人,当即沉了脸:“这他妈两杯就上厕所,李十安你是不是肾不好?” 李十安磨了磨牙,很想让他体验一下自己肾到底好不好,谁知道俞桥又笑起来,“跑什么啊?咋俩还没喝过呢,上学期打了一架,一个班,打完就过,不打不相识嘛,来来来。” 他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瓶,将箱子里的啤酒一瓶瓶拎起来开了盖。 一旁老谢和朱赫看着越开越多的啤酒瓶算是琢磨过味儿为什么俞桥今天要专门招呼上李十安了。 糖豆豆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看到满桌开好的啤酒知道俞桥可不是为了给她出气:“喂,俞桥,你什么意思?谁让你叫的酒,成年了吗你?” 俞桥一愣,随后故作无辜道:“哪儿什么意思,从此跟十安团结友爱共同建设和谐新社会的意思啊!十安你说是不是?”他掰着李十安肩膀故作亲昵,“出来玩不喝酒吗?今天我请客,你来了,来了就是朋友,朋友却不喝我的酒,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呗。” 俞桥一见李十安就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儿没地儿撒,他正处于留校察看期,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打定主意非要折腾李十安一场不可。 “谁稀罕你请了?赶紧给我放下,不许再开了!”糖豆豆说完过去一把抢了俞桥手里的开瓶器。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开始起哄:“哎哟豆豆,十安这还没过门儿呢,就这么护着了,将来要是嫁过去了还不得关家里不让他出来啊!” 跟俞桥玩得好的刘新这时候也出来和稀泥:“喝点酒怎么了?豆豆你也太看不起十安了吧,几瓶啤酒能把他怎么样?” 糖豆豆狠狠瞪了刘新一眼,俞桥假装没看到,他被糖豆豆驳了面子,但不朝糖豆豆撒气,只问李十安:“怎么样?化干戈为玉帛,喝吗?” 李十安知道俞桥心里一直有口气儿不顺,今天不能得逞这混蛋说不定哪天还得给自己使绊子,他无惧跟任何人硬磕到底,可一想起那次打架后李启山带他出去玩说的那句“我们十安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就觉得其实很多事忍忍也就过了。 他见过李启山因为厂子排污问题给人低声下气的样子,那真叫为了生活被按地上摩擦,他在学校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委屈? 只要不给自己老爸惹麻烦,喝几瓶让瑜桥别再烦他也挺好,可不就是在糖豆豆面前出回丑吗?他还巴不得从此以后糖豆豆别来烦他了呢。 他挣脱俞桥搭在他肩上的手:“怎么喝?” “一人一半。”俞桥说。 “喂你真要喝啊?”一旁老谢不无担忧地拉了李十安一把,连朱赫也投去了劝阻地目光。 糖豆豆终于忍无可忍:“明天开学第一天,你们是想被抬着进学校吗!” 在场却好像谁都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李十安拎了瓶啤酒在手里问:“喝完我能走吗?” “能啊!”俞桥不怀好意地一笑,就好像他有把握李十安不能竖着出这包厢的门一样。 如他所愿,李十安确实没能竖着出去。 本来就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撑死了两瓶啤酒的量这一晚却喝多了,李十安吐了个稀里哗啦还不忘把俞桥家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 好在老谢送他回去的时候李启山同志没有回家,逃过一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十安就记得自己被俞桥灌酒了,到了教室一见老谢还不忘问俞桥昨晚怎么样。 老谢回过头一脸的不忍直视:“人家屁事没有,就你他妈醉得人畜不分了。” 李十安十分不解:“怎么叫人畜都不分了?” “本来吧糖豆豆不放心要跟我一块儿送你回家……就那儿叫车的时候把你扔路边椅子上,谁他妈知道大半夜还有人遛狗,你扑上去抱着那哈士奇就说‘豆豆啊,咱俩真不适合’,糖豆豆脸都青了……” 李十安扶额,他不晓得自己喝醉了还有这毛病,但愿这事儿以后糖豆豆能有一阵子不理他最好。 老谢继续碎碎念:“这俞桥也忒小气了,上学期的事儿能记到这学期来。” 李十安闭眼揉着太阳穴说:“你傻了吧,他喜欢糖豆豆你看不出来?” 老谢一团浆糊般地脑袋被这一点瞬间清明,他重重拍了下桌子:“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他叫你一起去,却不晓得他居然是为了让你在糖豆豆面前出丑。” 李十安面色苍白神经脆弱,受不了他这一惊一乍:“闭嘴吧祥林嫂。” 祥林嫂不想闭嘴,拉着李十安喋喋不休:“我说他怎么就跟你杠上了,会不会争篮球场跟咱们打架那次也是为了豆豆?” “要不你亲自去问问他?”头实在太疼了,李十安恨不能把头使劲儿往桌上撞。 “昨晚你喝醉后糖豆豆可是朝他发了大脾气,他不会更加忌恨你吧?”李十安已经不理老谢了,老谢就当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李十安的新同桌沈言同学才踩着铃声姗姗来迟,老谢只好转过身去不再瞎唠。 随后进来的就是庄静,庄静手里拿着一摞试卷,一进门就宣布开校老规矩,摸底测验。 班里一阵哀嚎。 谢忱这一瞬间才意识到庄静让他换座位的严重性,他是不指望堪比包青天那般正直的学习委员朱赫同桌能救他了,转过头对李十安可怜巴巴地道:“救我,哥,我奉你为银河系系草。” 李十安一只手摸出笔袋,一只手不离太阳穴:“昨天谁说期末见分晓来的?” “你得让我先活到期末不是。” 这理由倒是理直气壮,李十安一摊手:“我寒假也没看书啊,都练画了。” 说完这一句李十安无意间瞥看到隔壁新同桌脸上浮起一丝诡异莫测的讥笑,然而他转过头却又在那张精致到没有丝毫破绽的脸上什么都没看到。 摸底考试只考语数外,李十安考完笔一扔直接睡过了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到了放学才堪堪缓过来一点,缓过来后想起自己考试时候那一通乱写以及李启山提出的进步二十名的要求,觉得自己迟早要完。 ☆、第 4 章 不出李十安所料,第二天下午上课前十分钟庄静就来了,她脸色很不好,拍了拍桌子,声音也冷冷地:“占用大家午休时间说个事情。” 庄静年纪不大,平时跟学生们玩到一起的时候就是一个乐呵呵的傻大姐,她摆出很有威严的表情已经完完全全说明了一天前的摸底测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成绩,班里一时间安静如鸡。 这次考试情况比较惨烈,不过上学期刚开学也是如此,大家都具备了一定的心里承受能力。 摸底测验通常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过了一个假期学生对知识的掌握情况,二是惨烈的现实能迅速让学生们从新学期开学的亢奋中沉静下来,题目其实算不上简单,效果自然也是屡试不爽。 庄静报完每个学生的总分数以及排名后班里一下子焉了,还有两个人被打脸,因为这次考试杀出一匹黑马,黑马的名字就叫沈言。 沈言同学一来就得了个全班第一,年级排名也丝毫不逊色,排在第三,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就好比一堆歪瓜裂枣里面长出个品相上乘的瓜,怎么看都是鲜艳欲滴美观可爱的,庄静自然对其他的歪瓜裂枣不能忍了,一顿痛骂。 “看看你们的成绩,虽然咱们班排年级最后面,但是因为各种原因班里成绩靠前的同学也是不少的,这才多久,一个学期,一个学期名次掉得自己都不敢认了吧?” 受到夸奖的学霸同学此刻正旁若无人地埋头预习新课程,好像老师夸奖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可谓是荣辱不惊、四平八稳,而学霸旁边的小可怜李十安同学觉得庄静那些话似乎就是对着他骂的。 按中考成绩李十安本是可以进入7班的,而且进去也是个中上水平,不幸落入1班加之他一向学习态度不端正,年级排名一直往后掉,班里排名还考前,可年级上没再进过前50,从上学期期末看离前60也越来越远。 李十安恍然大悟,难怪庄静把沈言安排在他旁边,这就是为了鞭策他呢,只可惜他内心毫无波澜。。 作为被学霸威力波及的周边,谢忱同学已经在微信上表达了自己的震惊:【我去,居然是个学霸……我要抱他的大腿。】 李十安:【谁当初骂人绣花枕头的?】 老谢不甘示弱:【谁当初点头赞同的?】 李十安低头看了看桌子底下那两条逆天的大长腿,酸道:【那你也别抱了,你这海拔可能够不着。】 老谢回过头甩给他一记切切实实的眼刀。 李十安把手机塞进桌肚在桌子底下伸了伸腿,听见讲台上庄静还在继续:“宿管老师说前天晚上好几个同学回宿舍都熄灯了,出去玩儿了吧?走读的我管不着,住校的去了的都有哪些同学?站起来我看看。” “刷刷刷”站起来半个班。 庄静明显没想到波及这么广,其中一个人更是令她大跌眼镜:“朱赫?” 朱赫一被点到名脸就唰地红了,跟李十安一样他也是为数不多本该在7班却来了1班的人,然而他却不是有个不着调的老爸坑了自己,他来1班是因为自己的名额被关系户挤掉了。 朱赫家庭条件不好,成绩很好,是1班学习委员兼语文课代表,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被庄静当着人骂还是第一回,恨不能一头钻进地缝里。 李十安作为煽动朱赫出去玩的罪魁祸首此刻好好地坐在位置上,说实话朱赫挨骂比他自己挨骂还令他难受,他给老谢发消息:【我对不起朱赫。】 老谢:【对不起管什么用,肉/偿吧。】 李十安:【……】 “谁带的头?” 庄静的话音刚落安静的教室里响起了金属桌椅在地板上擦刮的刺耳声响,俞桥站了起来。 “俞桥,每学期开学都要摸底考试放完寒假忘了吗?我看加上走读生你该是煽动了全班出去玩儿吧?虽然你是要走体育特长生的人,但也应该知道些分寸,就算体校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文化课当回事了啊?给自己定目标了吗?看看人家新同学,学一学什么叫做榜样!” 老谢幸灾乐祸地给李十安发了个偷笑的表情,后面跟了一句:【该。】 李十安却真没觉得痛快,只求俞桥跟他从此就跟火锅的鸳鸯锅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台上庄静还在花式夸沈言,李十安却莫名觉得庄静在给沈言招黑,班里出了这么个尖子生按理说是有成为团宠的潜质的,可一旦过于抬高贬低就容易让人心生不平衡,任何班上都有那么一两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尤其他们还是年纪吊车尾。 上课铃终于响了,1班同学第一次在听到铃声的时候觉得如获大赦。 庄静踩着高跟鞋愤愤地走了,沈言也长长舒了口气,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何青还没有进来,他赶紧从桌肚里摸出杯子去讲台前面的饮水机接水。 班里同学刚挨完骂此刻都静默地等待着上课,沈言这一举动无疑一下子就成为全班的焦点,他走在过道上引得女生们一阵窃窃私语。 一个又高又帅又有点清冷特质的男生永远是女孩子们谈论的焦点,更何况还是一枚学霸,不仅仅是学霸,还是1班的学霸,那简直就是跟天使堕入凡尘,凤凰掉进鸡窝一个性质。 然而有道是“树大招风,人为名高”,沈言接满了水回座位的时候就遇到了状况。 被庄静批评了一通的惹事精俞桥心里十分不平衡,他拿脚横在过道上挡住了沈言的去路,沈言作为一名刚来高一1班的新人很明显并不想惹事,他个高腿长,跨过去不是难事,然而俞桥发现他想跨过去后故意把脚蹬在隔壁桌上。 “麻烦腿拿开一下。” 沈言这句话说得客气,然而俞桥不为所动,一条腿还那么伸着,有些得意地仰坐在位置上。 正当全班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学霸如何自救之时走廊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高跟鞋的声音,而这时沈言直接拿刚接的热水浇在横在自己面前那条腿上。 “我CAO你妈!”俞桥被开水烫得暴跳起来。 何青刚走进教室就撞见这一幕,皱眉问道:“怎么了俞桥?” 俞桥刚被庄静骂过,况且这事儿他不占理,闹到办公室也是他自己挨骂的份儿,他现在还是留校察看期,喷薄欲出的怒火只能生生压了下去,说:“没事儿。” 何青点了点头,看着俞桥打湿的半条裤腿虽然疑惑,可她毕竟不是班主任老师,不管学生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她将摸底考试的卷子递到英语课代表糖豆豆手里说:“唐夏,发卷子。” 沈言已经风轻云淡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半还剩一半。 老谢已经被这位新同学这波操作惊呆了,他给李十安发消息:【绝对故意的,就是瞅准老何进来了,这家伙是个狠人,你看他怼天怼地对世界的样子,家里有矿吧?还是他爸是市长?】 李十安回了他三个字:【鬼知道。】 老谢:【我听说这新同学是走艺考的。】 李十安:【难怪。】 老谢:【难怪什么?】 难怪庄静不怕给他招黑,反正待一学期就换别的班了,就拿他来当鞭策全班的对象。李十安这么想,却没有把这话说给老谢听。 跟绣花枕头已经同桌两天了,李十安本来一开始还挺排斥这事儿,不过处了两天下来发现其实旁边坐了这个人跟坐了空气也没什么两样,反正对方只是看书看书看书,做题做题做题,按时上学按时放学,跟谁也没有交集。 李十安从未在一个同龄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淡漠,上课百无聊奈之时他也会偏过头去看这位新同学,不过对方就像一座完美的雕塑一样永远不会说一个字,也不会看他一眼。 开学摸底测验刺激到大家,可老实也就三天的事儿,抵不过刚上三天学就放周末的兴奋,尤其是老谢这种不法分子,考试失利根本打击不了他追求美食的热情,他在班级微信群里煽动群众说:【明儿周末,东山上烧烤,要去的赶紧报名了啊。】 李十安转头就@朱赫,刚开学学业不重,又是周末时间,朱赫不是不想去,主要新来那大仙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昨天放学朱赫跑去办公室看过沈言的卷子,数学一道题没错,唯一扣分是因为跳了步骤老师象征性扣了分,英语卷子已经发了朱赫没翻到,但人家语文除了作文扣了几分外几乎没怎么扣分。 朱赫这次年纪第十一,已经很亮眼的成绩,可班上但凡有这样的人他这个学习委员当得脸红,而且他算了这个沈言年级第三名成绩只差第二名一分,差第一名5分,也就说如果数学那两分不扣,人家本来在第二名。 简直天雷滚滚,朱赫现在就是蹲个厕所都不敢不拿书,还去烧什么烤?他表示:【叔叔,我们不约。】 李十安没想朱赫拒绝得这么干脆,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去,忽然发现一长串对话里糖豆豆也在其中,他说:【那我也不去了,还练画呢。】 眼见自己张罗的聚会两个好基友都不去,老谢调侃道:【朱赫不去你不去,你俩是不是背着我有啥见不得人的关系?】 李十安:【我们都是你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有看这片文的朋友我说一下,原本倒叙的内容我删了,直接从少年时期写起。如果要看的话,之前的第3章就是现在的第一章,以此类推。 ☆、第 5 章 D市实验中学每周六早上都是例行补课,每个年级都是如此,因此周末实际上只有一天半的时间。 周六中午放学后李十安两只耳朵塞上耳机,背上书包就打算回家。 刚开学三天,主科忙着讲试卷,副科没上两节课,作业几乎等于没有,这仿佛注定是个愉快的周末。 李十安对周末已经有了安排,他要去超市买一大堆垃圾食品和碳酸饮料回家看电影。 新下载的电影是部香港的警匪片,李十安走路上就看了起来,然而就在他一边走一边看的时候路过一个小巷子,耳机里激烈的打斗声已经切换到温情的情感戏份,因此耳机外纷杂的打闹声显得尤为刺耳,李十安扯下一边耳机往巷子看去,这才看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踢打。 他看不清挨打的人是谁,可站着的人里有一个人他可认识,那个人就是俞桥。 犹豫了两秒,李十安选择明哲保身,他塞回耳机就当没有看见一样继续往前走,只可惜良心受到谴责,一条街还没走出头电影都看不进去了,心里就想着那条巷子。 他把电影按上暂停键,手机揣回兜里倒了回去,人躲在墙角后面,听见俞桥的声音:“我他妈让你横!你一个新来的横什么横,老子弄死你!” “你不是能耐了吗?还给老子倒热水!你倒啊!倒啊!” 这番暴怒之言一入耳李十安立刻反应出来挨打的人是谁了,奇怪的是他连沈言一声哼也没听到,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李十安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出了大事,但随即辨别出声音还是俞桥的。 为报前天的烫伤之仇俞桥早就纠集了几个混混喽啰,他摸准了沈言每天放学回家的方向埋伏在这条巷子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位不懂规矩的新同学。 俞桥的计划是一步教训“到位”,打到这新来的服气,完了再要挟一把,让他不敢去学校告状,就算他去告了,这种发生在校外的事情,又没有证据,抵死不认就行了。 他们以四敌一,只要对方不是个练家子怎么说都不可能被反杀,谁知人一旦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就容易嘴贱起来,一个疏忽沈言趁机往他腿上被烫伤的地方重重抓了一把。 烫伤的皮肉最是脆弱,这一抓即便隔着初春厚厚的牛仔裤也痛得俞桥倒地打滚,沈言趁机从地上起来。 “跑啊!”李十安心里暗叫,然而这位新同学好像拧着一根筋,大概觉得自己超人附体能够反杀一把,按着倒地的俞桥头雨点般落下,全然不管剩下的人拿棍子往他身上抡。 这家伙看起来斯斯文文,打起架跟亡命徒似地,李十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黄毛混混打红了眼,扔了木头棍子四处找寻,最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根铁家伙往沈言背后走过去。 李十安恨不能叫出来,然而“热心”终究败给了“明哲保身”,他灵机一动,摸出手机把声音开到最大,然后一把拔掉耳机的插线,霎时间警笛声大作。 那黄毛混混估计本就不是什么好鸟,一听这声音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声音里带了几分警惕:“快跑,警察来了!” 另外两个人也呆愣,其中一个衣着五颜六色的长毛说:“狗屁,多大点事儿,也值得警察来!” 果然,长毛话音刚落随后就听到一阵对话声,还有爆破声和枪响,三个人面面相觑,当即扔下还在被揍的俞桥往巷子外走来,黄毛边走边瞧着铁棍问:“谁他妈在那儿?” 李十安已经收起手机优哉游哉走了,创造如此机会沈言如果不跑的话那就是他自己找死,上赶着找死的人他可救不了。 他跑出一段后混入零落的人流中,然后走近一家路边的连锁超市,这才发觉后背竟然微微有些汗湿。 李十安舒了口气钻进货架之间,按预想好的那样买了好多零食,再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想起那部电影,他把手机摸出来调回电影界面,正打算带上耳机继续边走边看,忽然被从后而来的冲撞力撞得一个趔趄,手机脱开耳机线接口飞了出去,声音外放了出来。 谁这么不长眼?眼睛长头顶上了吗? 李十安气不打一出来,回过头居然看见了沈言。 沈言倒也没傻到觉得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趁着三个混混被李十安引开的时候从巷子冲了出来,安全起见他绕了好大一圈绕回这条回家的路,他一边查看自己胳膊上的淤青一边走路,没想到前面的人会突然停住脚。 两人不尴不尬地对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还在身残志坚地继续播放着电影,沈言瞬间知道刚才那警笛声哪儿来的了。 李十安捡起碎成龟背图的手机,觉得自己今天恐怕有点背。 “你要修还是要换,我都赔给你。” 这是沈学霸跟李十安同桌三天的第一句话,即便在意识到李十安可能帮了自己后沈言语气依旧跟他的表情一样冷硬,李十安本以为自己应该等来一句“对不起”或者“谢谢”,可这是什么态度?自己这是救了个大爷?真是后悔管这闲事。 李十安狠狠瞪了一眼沈言,眼神里夹杂了“老子后悔帮你了”以及“即便是同桌以后也要老死不相往来”等多种复杂情绪,然而眼神还没剜到对方身上,人家已经低下头走了……走了…… 提着满满一袋垃圾食品李十安早没了先前的精气神,他憋了一肚子火,推开家门的时候却发现大忙人李启山居然穿着白衬衣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还好他正打算从鞋柜里拿鞋,拎着零食的手正好被鞋柜打开的门挡着,当机立断把那袋吃的扔进鞋柜,正寻思找点什么话题来掩饰的时候就听见李启山乐呵呵地说:“愣着干嘛,爸爸今儿给你做了好多吃的,赶紧换鞋!” 之前李启山说有空就会回来给做饭,李十安虽然感动但是明显没把那话当真,毕竟父子俩的生活状态就是天天在同一屋檐下却难得见上一面,自从那天早上起这已经又是两天没见了。 常年不开伙的家里忽然有了烟火气,李十安不爽的心情一下子被驱散了大半,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往厨房跑,嘴里还不忘拍马屁:“李启山同志久未下厨但是宝刀未老啊!做什么好吃的?” 锅里正炒着锅巴鱿鱼,香气扑鼻,李启山用铲子铲出一块锅巴投喂这个饿死鬼,然后指使他说:“还有一锅麻辣香锅在微波炉里保温,先端出去。” 一块酥脆的锅巴下肚李十安朝李启山竖起了大拇指,听到还有麻辣香锅更是欣喜欢呼。 又一个清炒蔬菜上桌,父子两人终于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李十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从兜里摸出手机放在饭桌上说:“李启山同志,我手机坏了。” “换。”李启山今日难得不用应酬陪儿子吃饭,心情大好,“换最新款的。” 李十安嘿嘿一笑:“就喜欢您这暴发户气质。” 李启山不知道这到底是夸还是损,“啧”了一声:“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李十安忙着祭自己的五脏六腑庙,这回只回他一个笑脸。 迎上这个笑脸李启山却忽然有点恍惚,上一次和儿子这样面对面吃饭是什么时候他几乎不记得了。儿子的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变了,从稚嫩的儿童变成了青涩地少年,这种变化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然而李启山却好像觉得自己缺失了整个过程。 嗓子忽然有点堵,然而李启山毕竟是个擅长掩饰的成年人,给李十安剥了几个麻辣香锅里的虾,他说:“吃吃吃,多吃点,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给爸爸说,爸爸都给你做,高中学习紧张要注意身体。” 这番话暖到了李十安心窝子里,正想皮一下就听见李启山语重心长:“学习上你也该花点心思了,以往你玩游戏看电影爸不说你,年轻人可不就贪玩吗?爸也年轻过,年轻时候也贪玩,但高考这事情你不能不重视。” 李十安吃着虾正感动上头,听着这话连连点头称是。 李启山又说:“学习成绩这学期必须要有所提高,你进学校可是年纪22的名次,现在都64了,放在7班这就相当于从中上成绩滑到最后一名了吧?” 李十安不禁脸红心跳,他从未这个角度审视过自己的成绩,如今的成绩在1班还算说得过去,可7班总共40个人,如果真在7班他不是最后一名,他是连号也排不上。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很有压力。 李启山当然也瞧出自己儿子脸色微变,他在桌下翘着的两条腿互换了一下说:“爸也不是非要你朝着年级名次上升二十名奋斗……”本来压力如山的李十安听到这一句顿感欣慰,只可惜拍马屁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后半句,“二十名只是一个小目标,你要能二十往上走爸爸当然更欣慰。” 李十安此刻很想模仿电影里练功走火入魔的大侠喷出一口血来,他觉得自己爸爸的这句“小目标”跟某富豪的“一个亿小目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脱口而出:“爸,你到底是想我考个过得去的学校就行还是非清北不行啊?” 李启山幽幽地说:“以前爸爸觉得同在一所学校,好班级差班级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也没就你入班的事情太跟学校过不去,但是吧……” 这一个转折刚轻飘飘地吐出来李十安就知道李启山什么意思了,他把李十安在1班成绩下滑得厉害的原因归咎于班级问题,觉得好班级才能出好成绩,所以现在觉得考个好大学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尤其李启山自己也是个私人企业的小老板,选择人才的时候一开始不清楚应聘者的能力、做事风格以及是否踏实的时候可不就是看学校么? 刚学校毕业的都说自己不会的东西会学习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可有能力考上一个好学校的人学习能力不是理所应当更好么?这就是李启山为什么一开始并没有死磕7班而现在要督促李十安的原因。 虽然李十安自己也想把自己成绩下滑的事情归于外因,然而摸着良心说不是,朱赫进班级排名仅次于他,如今班级第一,年纪名次更是逢考必涨。就连万年混世魔王老谢也是,老谢进班级就是倒数第十名,如今还是,人家少说还有十名的退步空间呢,不也堪堪稳住了? 可成绩一旦滑下去还想再提上来容易吗?更何况李启山对他的期待恐怕不仅仅是这二十名而。 李十安刚想到这里,果然下一刻听见李启山继续说:“高二下学期之前就应该回到你本来的年纪名次,爸爸其实也不想你一下冲太猛,要给提升自己留一些空间,按这个计划高三进入前十没有问题,我听老高说实验高中前十的成绩那可是有很多大学可以选择的。” 老高就是李启山在实验中学那个老同学。 李十安懒散惯了,他觉得努力最多就是把上课看电影的时间拿来认真听讲,要他像朱赫那样拼命背书刷题他真心觉得好难,想考美院的愿望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 “爸……” “嗯?”还在滔滔不绝的李启山抬头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殷切,他年近五十,因为身高傲人因此看起来依旧挺拔魁梧,可是鬓角风霜和眼角细纹却让人清楚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这十几年李启山都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李十安能够体谅他想把肩上的担子卸一卸的心愿,可他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况且下学期就高二了,错过这次机会恐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斟酌这措词,想着以商量的态度来和李启山谈,谁知刚一抬头就碰上李启山的眼神,话出口最终成了:“爸,我会努力的。” “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李启山很自然地喜笑颜开,他从未在李十安这里听到过“不”字,隔着桌子拍了拍儿子矮自己一截的肩膀,“还有,牛奶每天喝上啊。” “知道了。”李十安恨不能给自己一大耳刮子,他仿佛已经能听到厂子里守门的陈大爷叫自己“小李厂长”的声音。 这天中午吃完饭李启山照旧出门忙去了,刚被父子温情骗走梦想的李十安同学跑到床上打滚,他摸出手机想跟老谢发个消息诉一下苦,谁知道手机已经彻底罢工了。 李十安遂跑去客厅把脸埋进一个透明玻璃缸子里,箱子里养了一只寄居蟹,这只寄居蟹是他一次跟李启山在沿海一个城市出差的时候捡的,起名叫“小谢”,起名灵感自然是来自他的死党老谢,已经养了三年了,一直被李十安视作家里第三名成员。 寄居蟹喜欢昼伏夜出,白天就躲起来,李十安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干脆拉上窗帘进行投喂,然而小谢十分不配合。 作为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被手机和家庭第三成员同时抛弃李十安真是无聊得想撞头,客厅投影仪遥控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想,刚开学,也没多少作业,看个电影不算不务正业吧? 这一看一个下午就囫囵过去了,等李十安意识到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李启山一同往常一样没有回来,这就是所谓的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或许他一直想好好照顾李十安,但是现实不允许。 手机坏掉,外卖都叫不了,李十安忽然想起他塞进鞋柜里的零食,一颠一颠儿地跑去拿,然而零食已经受了一个下午臭鞋臭袜子的熏陶,那味儿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吃的,被他嫌弃地扔得老远。 宁死不屈地李十安同学就这样饿了一晚上,第二天五脏庙一老早就开始敲钟,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冰箱里翻出一盒牛奶捏着鼻子喝了,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在一个罐子里翻出几个钢镚,出门买了一笼包子往老余那儿去。 ☆、第 6 章 周末一般是画室人最多的时候,李十安进到画室的时候老余没在指导学生画画,却正在跟一群家庭主妇样的女人说什么,女人们七嘴八舌,听着像是第一次来跟孩子看美术班的。 李十安的那幅画被老余挂在画室最醒目的地方,老余对着画跟家长们赞不绝口,说笔法,谈色彩,讲线条。 老余八成是傻了,一般的人哪懂什么笔触和色彩? 李十安忍不住腹诽。要想得到家长认可,多放几张在这里学了过后考上美院的学生照片是真,最好还是学生第一天进校在校门口跟校匾合照的那种,讲这些别人听不懂的有什么用? 腹诽归腹诽,李十安坐在画架前听老余接着给人说:“孩子如果只是为了高考多一条路我并不赞同学画,因为这条路未必比其他路好走,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学画天赋的,就算勉强考上大学了,也会被真正喜欢绘画、有天赋的孩子比下去……” 这不是自绝生路吗,李十安实在看不下去老余这种傻子了,翻过自己的画板准备着手改那幅一直不满意的画。 一干妇女本都是打算给学习不怎么努力的孩子多谋一条出路,被老余这番话浇灭了热情,估计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培训班老师,正要打退堂鼓,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老余百年不变的手机铃声《蓝莲花》,老余忙对一干阿姨姐姐们说:“等等,我接个电话。”回头就叫李十安,“十安,帮我招呼一下,给客人倒杯水。” 李十安还从未扮演过办公室小秘的角色,他撂下脸起来接/客,心想你这破地儿有地方给人坐吗还倒水?让人端着喝吗? 阿姨们已经议论开了,一个染了红发的女人说:“唉,这听来还是不学的好啊,我们那儿子就是坐不住的性子,别到时候白花钱,一个学期好几千呢。” 另一个黄衣服的女人接话说:“对啊,平日学习够忙了,还要挤出时间学画,别到时候成绩一落千丈,两头捞不着好。” 剩下几个女人频频点头。 其中一个短发女人却好似在犹豫,看见李十安端着接了七分满的纸杯上前去,女人上前接过纸杯问他:“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吧?” 李十安就打算充当个端茶倒水的,没意料到有人会对他好奇,愣了一下说:“对。” 短发女人问:“你学了几年了?打算考美院吗?” “额……学了八年,”李十安挠挠头,“我就是爱好,没打算考美院。” 事至如今他也只能这么说。 其余几个阿姨此刻都是围观姿态,听着李十安的话觉得这孩子恐怕长脑袋是显好看来的,要不就是家里有矿。 这个年代人人都忙着奔前程,学一样无用的东西来干嘛?那得是多少金钱和时间啊? 红发女人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道:“学八年就为了个爱好?那你可真够闲啊。” 短发女人也不无遗憾地说:“对啊,那不白学了吗?” 李十安家里没有矿,但是有厂,所以他并不清楚一个比他们家更普通的家庭在孩子补这样那样的课之外要还学一样艺术到底占多大一笔开销,他认为这都是人们对“爱好”的成见,毕竟这个社会对“无用”的东西并不宽容。 他抓了抓后脑勺对短发女人说:“阿姨我觉得您这话不对,其实就我自己而言不学画其他的时间也没全部花在学习上,多半都是看电影,打游戏,这不是蹉跎了吗?” 阿姨们似乎不为所动,李十安只好继续说:“也许现在看来学不学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选择,但长远来看其实是很有好处的,我听说以后大学毕业了进公司都要填一张表格,表格上都有一项“特长”,别人家孩子什么绘画,书法,跳舞,钢琴,小提琴……咱不能只填个胳膊腿吧?” 他所说的问题倒是少有人考虑的,女人们面色犹疑。 李十安趁热打铁:“再说了,不论什么场合,有一门才艺那是露脸的机会,要是什么都不会就只能抱怨社会对自己不公平,可谁还不是个宝宝了?你玩儿的时候人家在学东西,人家比你优秀那是肯定的呀。” 李十安平日属于毒舌话少一类人,很能戳人的痛点,他的这番话成功地燃起了阿姨们的危机感,都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居然这么能说,关键还能说得这么有道理。 其中一个阿姨看到李十安耳朵上的眼怀疑地问:“你哪个学校的啊?” 李十安清了清嗓子:“市实验高中。” 学校报出来更是具有说服力,阿姨们忽然面露动摇的神色,作为吊车尾7班成员的李十安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市实验中学给他带来的第一丝温暖。 生平第一次忽悠人的感觉也不错,本来跟短发女人搭腔之前李十安没打算说这么多,见家长们都望着自己,他继续扯:“况且学画的孩子咱暑假打工可以进美术培训、给人画稿、帮人设计不是?将来追女朋友,我还能送张拿得出手的画不是?就算不考美院,画画还可以培养观察力和耐心呢,我就是很好的例子啊,我爸说我小时候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学了画画真能坐得住了……” 老余这时候接完电话,一进门就听见李十安舌灿莲花地给他充当起销售的角色,那张嘴简直无所不能,说得家长们对他这个真正教课的老师完全无视,全程跟他一个未成年不靠谱小青年瞎聊。 老余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不得不说李十安口才真是好,他觉得自己是家长都该信了。 正在他发愣的时候李十安还很代入角色地送家长们下了楼,老余只听见手机嗡嗡震动几下,点开一看,居然是意向金,那几个家长的扫码付款。 李十安在他这里八年,对报名流程自然是熟悉的,老余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盯着手机屏幕无奈地笑了笑。 李十安折回来的时候老余还在大楼的公共区域站在发呆,他走过去转过身拿自己的帽兜对着老余说:“自己拿。” 老余从大衣宽大的帽子里摸出一袋包子,这孩子心思善良又细腻,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带早饭了,放在帽子里是李十安常用的保温方式。 他笑问:“你啥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李十安咧嘴一笑说:“你得说得形象点,像你这种动不动劝人别学画画的,你家里有矿不是?” 老余若有所思,咬了一口包子。 李启山没空管李十安,厂子就他自己的,基本没有什么周末节假日可言,有事就得一天到晚忙到黑,尤其寒暑假,只能把孩子往各种培训班塞。 他刚来画室才8岁,笑脸圆圆的,身上特别瘦,显得头重脚轻,眨巴着大眼睛不爱说话,那时候老余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小鹿斑比,直到听李启山跟他说“儿子,叫老师”,老余才知道他是个男孩儿。 老余指着灰蓝色的衣服问是什么颜色的时候他的回答是“灰色”,想了想又补充“还带点蓝色”,那时候老余觉得他对颜色很敏感,说不定是个学画画的料子,后来证明也确实没看走眼。 几年过去男孩变少年,以前李启山没空来接李十安就跟他一块儿吃饭,现在都会跟自己带早点了,老余不由地感叹一番时间真快。 这边正想着,李十安从口袋里拿了个包子又扔回去:“凉了,你不热热?” 包子的大小正好一口一个,老余一口咬下去:“有吃的就不挑了。” 李十安无语。 老余已经三十了,究竟没在这所城市里给自己挣出那安身立命的百来平方,李十安亲眼目睹他告吹一个女朋友又告吹一个女朋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他悲惨人生的见证人。 不过老余很明显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惨,此刻他正咬着包子欣赏对面一个过道之隔的舞蹈培训班老师教跳舞,李十安觉得那目光就跟在打量一件陈列在橱窗里的精美珠宝一样。 “上啊!”他撞了一下老余的肩膀。 “上什么上!”老余一个趔趄回头要给李十安一记暴栗,李十安连忙捂住头,这时候舞蹈室出来一个人一闪而过。 这层楼基本都是培训班,舞蹈班老师卢菲自然是认识对面教画的老余的,看见老余在外面跟学生打闹她走了出来招呼了一声,老余拉着李十安上去,指了指刚刚出去那个高大的身影说:“收新学生了?” 卢菲刚跳过舞,脸红扑扑的,额角有细密的汗,她抬手随意一擦说:“哦,没有,那个学生基础非常好我已经教不了他了,他是来借教室练芭蕾的。” 万年老光棍难得搭一次讪李十安自然知道识趣地滚蛋,他早上来的时候把手机扔在楼下一个手机维修部换屏幕,这会儿正好去拿,他跟老余招呼了一声就下楼去了。 李启山让李十安换新手机,可李十安不是败家子,知道凡事不能浪费,他这人没什么攀比心,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就是画材,至于学霸说赔他,他也没指望。 取完手机时间也不过是早上十点,李十安今天早上一笔没动,打算再上画室去把那幅画好好改改,谁知刚从维修部出去就撞到一个横冲直撞的人身上,手机啪掉地上,再一次壮烈牺牲。 “……” 李十安一抬头,居然看到了沈言,他简直怀疑自己遇到了手机克星,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这人! 崭新的屏幕捡起来的时候多了一条裂痕,他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也不想再换了,手机揣兜里就走。 肇事者漂亮的眉头蹙在了一起,好像也不相信自己点这么背,但李十安的手机确实两次都是因他而坏的,他在李十安身后说:“我赔你,还有昨天的也赔。” “算了,不用了。”李十安头也不回,仿佛故意甩给对方一个冷酷的背影。 背后传来一个找打的声音:“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李十安站住脚心里冷笑,不想欠别人?就昨天我帮你搅和俞桥他们那事儿你还得了吗?真是狼心狗肺! 倒回去他说:“加微信吧,上次的就算了,这次换了再问你要钱。” 沈言犹豫一下摸出手机,两人相互交换了微信,李十安头也不回走了。 再回画室的时候老余已经跟卢菲聊完了,见李十安进来的时候拿的手机上面还是有条裂缝,老余不解:“你不是说换屏幕,没换吗?” 李十安扬了扬手机:“换了啊,还贴了新款的膜,是不是很炫酷?” 老余一把夺过他手机细细端详,又扔还回去:“去你的,把我当傻子呢?” 这一提起笔很快又到了中午,画室人走完了,李十安还是没改到满意。 老余说今天收入颇丰都是他的功劳,执着着要请他吃顿好的,李十安不忍心,他吃东西说讲究也讲究,说不讲究也不讲究,都是李启山带出来的臭毛病,两人都深谙大地方吃服务,小地方吃味道的道理。 以他“好”的标准那就是服务环境和味道都好,怕自己这个正猛窜个头的小年轻吃掉老余一个月生活费他婉言拒绝了,抱着一丝希冀对老余说他老爸已经改过自新最近都要跟他做饭。 带着一丝希望李十安一路上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就在他一步并作两步大跨步爬到三楼的时候居然看见一个人正在输隔壁家密码锁,这身影像今天早上就在哪里见过。 “……沈言?”李十安叫出声。 ☆、第 7 章 沈言跟着母亲瞿娅搬来这个“新家”已经有些天了,然而站在这个“家”门前他还是不能适应,每回进屋之前都要深深地呼吸几次才能有勇气打开这个家门。 在他看来,打开那些颠沛流离的时候住过的酒店或者小旅馆的门似乎更容易些,因为不必担心里面坐着一个根本不欢迎自己,却碍于和瞿娅的关系不得不和自己虚与委蛇的男人。 这一次他照旧闭上眼深深吸气,祈祷那个男人最好不在家,祈祷瞿娅最好也一同出去了,然而就在他的祈祷还未在心里完全过一遍的时候他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完全沉浸在自己心理世界的时候任何声音都会令他神经一跳,沈言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心“咯噔”一下,然后第一个反应是“还好不是付有成”。 不是付有成,也不是瞿娅,回过头看见李十安的时候沈言一向冰冷如瓷器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惊诧。 瞿娅总是教他待人要有礼貌,脑子也在此刻告诉他应该打一个招呼,然而嘴唇却没有动,他甚至想:我为什么要打招呼?因为他是我的同桌还是因为他帮过我?打招呼应该说什么?寒暄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我是吃撑了吗? 于是他惊诧的目光渐渐变冷漠,整个人显现出一种冰冷至透彻骨髓的高傲,什么都不说带上门就进屋了。 李十安呆立原地,他自然看不出沈言愣在门上那会儿居然有这么重的戏,整件事看起来就是他鬼迷心窍地上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被人摔了门。 靠!真是这辈子没见过这种脾性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不想跟尔等凡人交流”的气息,傲气得不行。 李十安刚刚是惊讶之间叫出声的,现在想想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去把自己嘴巴缝上,这种人还是有多远死多远吧。 他忽然想起隔壁邻居前些年劣迹斑斑的“前科”,如果搬进来的是个路人甲乙丙或许他还能有几分同情,面对这位作天作地的新同桌他可真是同情不起来,不骂句活该就是自己善良了。 不过一分钟后这消费不出去的同情就留给他自己了,因为李启山推开自家门的时候悲惨地发现李启山同志并没有回来给他做饭。 李十安迫于无奈出门随便找了家面馆,扒拉了几口觉得也还不错,除了牛肉碎了点,味精重了点其他都能接受,当然他觉得也可能是自己饿过头的原因。 就在他在自己碗里东挑西拣的时候老谢给他发视频过来,李十安早把老谢他们今天去东山烧烤的事忘干净了,想也没想就接起来,手机那头的同学们在老谢的鼓动下齐刷刷地叫道:李十安,烧烤喽! 随后摄像头扫过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排骨、鸡翅…… 牲口!碗里的面突然不香了。 “谢忱,老子要跟你绝交!”李十安嗷嗷叫着挂了视频。 当然,和老谢这种不靠谱的好基友相处多年,绝交这样的冲动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次,两个人都没有当回事,周一去学校的时候早忘干净了。 李十安拖着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轻飘飘的步伐进到教室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撞了他一下,力道打得他简直觉得自己都要飞出去了,那人回过头的时候李十安才看清是俞桥。 俞桥脸上额头上都带着伤,显然那天他找沈言麻烦自己也没有捞着好,心情很是不爽,瞪了李十安一眼才往自己座位走去。 “活该。”李十安心里暗爽,俞桥和沈言这俩货,一个不是什么好鸟,一个傲慢无礼,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同情任何一个。 回到座位上教室里各科课代表正在收作业,李十安一拍脑门才想起来自己把作业的事早忘干净了,赶紧拉住前面朱赫:“作业给我抄抄,赶紧赶紧,江湖救急,我是忘了写,绝无下次。” 朱赫作为学习委员天生对抄作业这种恶习很不以为耻,平时同学借他都义正言辞地拒绝,后来渐渐没人管他借了。 李十安本来就是先抓离自己最近的救命稻草,并没抱希望朱赫会借他,眼睛已经在教室里开始搜寻其他可借的对象了,谁知朱赫回头看他说:“你抄老谢的,他抄的我的。” 嗯?李十安没来得及问今天是不是打西边出来,先看向了老谢。 他一学期总会有那么两三次因为贪玩忘了写作业,实在也不算是个“惯犯”,但既然要抄,秉承不能抄比自己成绩差的人的作业这一原则从未向老谢要过,而此刻老谢已经一脸猥琐地朝他扬起了本子:“抄可以啊,叫爸爸!” 老谢难得逮到这种机会,要占够便宜。 “想要以人格羞辱我,做你的春秋大梦,”李十安拍案而起,怒目直视老谢,随后字正腔圆叫了一声,“爸爸!” 转折来得太快老谢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离上课就剩五分钟,等着收作业的课代表已经走到跟前:“交作业拉,两位戏精。” “等我三分钟!”李十安一把抽过老谢的作业开始风驰电掣地抄起来,抄的时候还不忘故意抄错俩步骤。 旁边的椅子忽然被拉开,李十安一边抄着一边瞥了一眼沈言,谁知迎头撞上学霸一个鄙视的眼神。 “……” 成绩好了不起啊,老子进校也是班里第一名!李十安一边抄一边腹诽。 这时沈言把作业递到了就在两人桌旁等着收作业的数学课代表手上,课代表是个女生,叫钱小余,一腔少女心和她呆板的数学课代表身份很不相符,刚接过沈言作业就颇为浮夸地叫了一声:“哇~沈言同学不仅仅成绩好,字也写得好好哦!” “放屁,数学都是数字符号,总共写10个字就有8个都是‘解’,能看出什么好不好。”李十安心里继续腹诽,然而手里不停,眼睛也不忘往沈言作业本上瞟,随后悻悻心道,“也没好到尖叫的地步啊,女生就是夸张。” 面对女生的夸赞受夸赞的本尊好像也没多少触动,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摸出湿巾来擦了桌子又擦椅子,最后才井井有条地把书本和文具摆上桌。 李十安预计沈言的这波看起来有些洁癖的操作又要惹得钱小余一顿彩虹屁,赶紧把抄好的作业往她手里一塞:“慢走,课代表!”随带附赠一个假笑。 钱小余瞪一眼他踩着上课铃声去办公室交作业去了。 第一节课语文,老师还没有进来,李十安蹬了蹬老谢椅子,老谢一脸贱笑转过头来:“什么事儿儿子?” 李十安:“……” 连一旁沈言拿书的手都差点手滑,他不幸跟李十安同桌几天下来深深感受了这俩智障儿童的言语挑行为出格,一会儿“宝贝儿”一会儿“心肝儿”,今天已经上到“儿子”跟“爸爸”了,也不知道过几天还会变成啥。 语文老师已经一手拿书一手端着茶盅进来了,李十安和老谢的交谈已经转到了“地下”,李十安问老谢:【老朱今天中了彩票还是中了邪?居然把作业给你抄?】 老谢回他:【糖豆豆给老朱送了双鞋,这算中了什么?】 …… 糖豆豆这是转移目标了?李十安觉得幸福来得就像龙卷风,要不是上课他就要蹦起来了。 然而老谢道出了现象的本质:【糖豆豆不会追你追不上,打算先从咱们几个玩得好的开始攻略?为什么不攻略我啊?糖衣炮弹向我开炮啊,我分分钟放弃革命投入资本主义怀抱!老李,利用色相让帮兄弟们脱贫全靠你啦!】 一长串字后面还挂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李十安见他那贱样真想脱了鞋糊他一脸,但碍于上课糊不着。 他歪着身子透过朱赫瘦小的身板看见桌肚里真的放了一个鞋盒,从牌子看来确实是只有唐大小姐才舍得送的东西。 唐大小姐一双名牌运动鞋屁都不算,可搁朱赫这里可是巨款了,糖豆豆抽的什么风李十安不清楚,可朱赫居然肯收这份礼他觉得奇怪。 朱赫来自大山里,母亲在城里打工供他上学,具体做什么的李十安不清楚,但从朱赫平日吃穿用度和每回交学杂费班主任催了又催的程度来看挣得应该不多。 有一回见朱赫钢笔外面塑料壳都裂开了,李十安把自己从李启山一堆名牌笔堆里顺来的一支送给朱赫,朱赫硬是没要,不知道哪儿弄来另一支废弃的钢笔塑料壳,螺纹不匹配都旋不到尽头那种,现在都还在用。 李十安此刻对于“朱赫为什么肯收糖豆豆的鞋”的疑惑已经大于“为什么糖豆豆要给朱赫送鞋”了,然而整节课都像屁股底下坐了针一样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他已经严重打扰了隔壁同桌。 感觉到一道利茫射向自己,李十安看向沈言,沈言也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而李十安已经从那眼神里品出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上课打扰别人学习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当然如果同桌是老谢的话另说。李十安早已经把对李启山的承诺抛在脑后,此刻很自然地摸出手机接好耳机线,又把耳机线从外套袖子里穿过去戴上耳朵开始看电影。 下课铃一拉响教室里面立刻嘈杂起来,朱赫转过头来望着李十安,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的样子。 “看我干吗,沉迷于我的颜值无法自拔吗?”李十安摘了一边耳机。 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老谢也转过头来。 朱赫看了看两人,指着桌肚里的鞋盒小声问:“我就想问问……该拿这个东西怎么办?” 李十安和老谢面面相觑,其实他俩也好奇朱赫一贯不受人好怎么肯收糖豆豆送的东西,朱赫一向面皮薄,他们想问又怕朱赫觉得他们干涉人私事,正憋着呢,没想到朱赫小可爱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谢打着哈哈道:“什么怎么办?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你也不要,你傻啊……” 李十安自然而然认为朱赫不想要,对老谢吼道:“闭嘴!”又跟朱赫说,“没什么怎么办,不想要就还给她呗。” 朱赫埋头很郑重地想了一会,说:“女孩子,不好不给人面子,我……我私下里找个机会还她。” 他磕磕巴巴说完,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李十安见他这副老实样觉得可爱死了:“反正她送你的东西,你自己决定,其实我们就是好奇她为什么突然给你送东西,我记得你跟糖豆豆一学期一句话都说不上吧?” 朱赫有些窘迫,但他在李十安和老谢面前还不至于要遮遮掩掩什么,只把一只脚从桌子底下伸出来,李十安和老谢就全明白了。 朱赫脚上那双过长的帆布鞋跟他不高的个子一点也不协调,因为买的时候怕脚长得太快他特意买大了两个号。鞋子已经穿了一年多了,脚倒是还没长到不能穿的地步,可有一个地方脱线了。 在KTV唱歌那晚糖豆豆跨过朱赫的腿去拉李十安的时候顿了一下,朱赫非常窘迫,他怕糖豆豆看到他的鞋,随后又觉得KTV里灯光昏暗糖豆豆应该看不到。 直到收到这双鞋,朱赫才知道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是多么不堪一击。 朱赫不再理一旁俩呆货,又把头埋进了书里。 ☆、第 8 章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课,何青一进教室就说:“上周的卷子讲完了,同学们把新课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页。” 讲台下面响起一阵“唰唰唰”的翻书声,大多数人已经翻到了页数,李十安才剥皮抽筋一样把书从课桌里摸出来,刚一拿出来他就看到何青望向他们这边:“沈言同学,因为你是临时转校,我们的教材没有多余,要等几天,你先跟李十安凑一块儿看一下吧。” 全班的目光纷纷看向教室最后面,李十安在万众瞩目下被架上了道德的十字架,讲真他不想跟这位同桌有什么干系,却不得不把书挪过去。 沈言不知道是感受到他这份不情不愿还是怎么,不碰他的书,整堂课就拿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认真的记笔记。 早上钱小余说沈言字好看的时候李十安还硬是不想承认,这会儿平心而论人家字是真写得好。 因为从小无人监督,李十安写作业一向能靠着就不坐直,能趴着就不靠着,字跟狗爬差不多,李启山为了这事情给他讲过字如其人的道理,然而他的解释是:好看留给脸,不能让字抢了风头。 李启山被他这歪理邪说气得够呛,但好歹狗爬也是字,只要不影响成绩,李启山也没有做严格要求。 只是某人不要脸的理论今日遇到了颠覆。 一时自尊心作祟,不想当着人演绎一出狗爬,李十安干脆笔记都懒得记了。 李十安从来不敢在何青课堂上看电影,因为有一次他被何青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不小心扯下了耳机线,电影声音外放了出来。 正好他看的是一部外国片子,何青就罚他看完写三千字感想,英语的。 李十安翻字典查资料好不容易凑够了三千字交上去,自那以后他一直都是英语课上的重点照顾对象,何青老抽他回答问题。 不看电影又不想记笔记就无事可做,李十安百无聊奈开始打量起这位就颜值而言颇为赏心悦目的同桌来。 沈言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毛衣,深色沉得肤色愈发白皙。他记笔记的时候低着头,头发微微遮住眼睛,看不到表情,不握笔的那只手时而把头发往上撩一下,李十安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不得不说老天爷造人是有偏爱的,李十安心想,不过一想到沈言的家就是隔壁家暴男的家,他又觉得命运在人的身上总是试图用各种方式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节课恍然而过,下课铃声拉响了,沈言一句谢谢没有收了笔记本就出去上厕所了,李十安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被人白/piao的感觉,这人还是太欠教育,长得好看也不妨碍自己想揍他。 老谢转过头来就看见李十安对着学霸远去的背影怒目而视,忍不住嘴贱:“降祥瑞啊,沐浴了学霸的光辉,是不是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 李十安:“G-U-N——英语笔记记了没,给我抄一下。” 老谢一只手放耳后,贱兮兮地说:“啊?什么?我已经滚远了,听不见。” 李十安早就把老谢拿捏得死死地,一把抓住他不让他跑,清了清嗓子,拿捏着腔调:“谢大官人,能否借你英语笔记一用,小女子无以为报,定当以身相许。” 老谢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赶紧把笔记本双手奉上。 如果说李十安的事字像狗爬,恐怕老谢的字就是狗爬不如了,就ABCD26个字母的组合李十安愣是没看懂老谢爬的啥,刚刚还要以身相许的人把书扔了回去,借了前头朱赫的。 朱赫为了节约本子,笔记都记在书上,字非常小,李十安看得十分吃力,恨不能凭空变出个放大镜来,这时候门外一阵其他班女生的嬉闹声。 有人问:“哪个是沈言……” “那个那个!刚进教室,最高的那个!” “哇,王子~~~” “好气质啊~~~~好帅!” 李十安正看笔记看得眼瞎:“这群女生不嫌吵吗?” 老谢:“哎哟,酸。以前都这么看你的,现在不平衡了吧?” 他话到这里沈言已经走到了位置上坐下,李十安瞪老谢一眼:“闭嘴。” 老谢乐呵呵地闭嘴却不转过去,他看到李十安放桌上的手机好奇地拿起来:“怎么摔成这样?” 李十安抄着笔记头也不抬:“没怎么,狗啃的。” “狗?!”老谢倒是没听说狗还啃手机,觉得稀奇。 “别拿!不怕狂犬病啊!”李十安一把从他爪子里夺回自己的手机转过头就看见沈言正皱着眉头看向自己。 …… 李十安刚想解释,却见沈言塞了耳机进耳朵,低头翻起了书。 切!还不稀罕解释呢。李十安腹诽。 这天晚上李十安回家的时候李启山照旧没有回来,李十安只收到一条他说抱歉的微信。 李十安望着手机叹了口气给他回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然后把小谢从玻璃缸里挖出来泡了个澡,把缸整理了一遍。 他发现小谢应该要换壳了,又连忙从自己的储备里挑了几只漂亮的螺壳放进去,随后出门吃饭。 小区外新开张一家私房菜馆,李十安打算去试试,进门后他点了两个招牌菜,坐下来等菜的时候他摸出手机来玩儿。 李十安没有强迫症,手机上各种APP右上角挂着红色的小提示多达99+他都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他顺手点开微信,随手扒拉两下,忽然看见一个头像一片漆黑,名叫“··”的的陌生联系人给他发来一个“?”。 点开这个人的信息一看,啥也没有,李十安顿时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问号,他截图发给老谢:【这谁啊?】 老谢回了一个不认识,转身就在班级群里问了一圈,未果,又在年纪群问了一圈,还是未果,问李十安:【没有这个人,可能不是咱们年级的,怎么了?】 李十安:【没怎么,我对这人没印象,怕是那个迷恋我的变态,万一她不可自控要对我做什么怎么办?好怕怕。】 老谢:【……】 无辜被冠名以“变态”的沈言同学此刻正在家里刻苦练习踢腿,他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后心浮气躁地又看了一下手机。 沈言以前从来不玩微信,是他妈妈瞿娅帮他申请的微信号,因为沈言通常不问瞿娅伸手要钱,瞿娅怕他有事急用,给他微信绑定了银行卡。 李十安是沈言微信上除了瞿娅以外唯一的联系人,自从加了李十安后他一直在等李十安问他要钱,一等就是两天,这个周末亲眼见证了换名狂魔李十安的微信名从《岁月神偷》变成《燃情岁月》,又从《醉乡民谣》再变成《美丽心灵》,最后变成《蓝莓之夜》的时候沈言好像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了。 沈言的日常生活单调而乏味,几乎有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过的日子,通常就是三点一线,家里,学校,舞蹈室。 他的时间大部分花在学习上,而剩下的时间就全部给舞蹈了,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能分享他的时间,那就是偶尔放学回家的路上或者课间的时候会听听歌。 他喜欢听的一首英文歌叫《THE GREATEST》,他知道就是出自一部名叫《蓝莓之夜》的电影,他点进李十安的朋友圈,果然,一溜全是电影海报图片。 一个周末五部电影真够闲的,难怪只能抄作业。 李十安偶尔也会发除了电影之外的东西,比如中午就发了一条“今天食堂饭菜堪比猪食”,还配了图,因为不慎吃了食堂饭菜,从此降级为猪的沈言同学本来还不觉得饭菜多难吃,一看那照片也想问问自己到底怎么吃进去的。 这人拍照水准真的太差了。 扒拉了几下,他还看到李十安和别人的评论对话,大意就是猪食就是给猪吃的,他自己没吃。 …… 一直等着还钱然后把人拉黑的沈言心里膈应得慌,他已经习惯了手机上只有瞿娅和一年到头看不见一条朋友圈的日子,李十安在他的微信上就如手指上能看不能剪的倒刺一样令他难受,就想拔掉图个痛快,偏偏他屈尊纡贵给人发了一个“?”,人家还没反应。 正在他独自生气的时候,李十安终于发过来两个字:【你是?】 所以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谁说加微信还钱的? 沈言更气了,怒气冲冲地打了“沈言”两个字,想了想又删除了,觉得这样太傻,后来干脆退出微信把手机扔到床上,继续在阳台上扶着栏杆对着落地窗投出的影子练习。 另一边的李十安同学正在对着自己的晚餐大快朵颐,这家新开的私房菜馆还不错,用料讲究,炒出的菜色泽清亮,离家又近,他琢磨着可以常来。 一心想要泡妞的老谢此刻急得更太监一样,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那个微信名叫“··”的一定是个女生。 在知道李十安就给对方回了三个字的时候他痛心疾首:【你这样聊还不聊死了?你看人家不回了吧?肯定是女生,不好意思了,人家加你微信你不知道被人是谁,人家生气了。】 皇上给谢公公回了一个翻白眼表情:【是谁我都不稀罕,爱说说不说拉倒。】 李十安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老谢愣是就着这件事情询问一宿,可惜还是无果,第二天两人一见面,老谢拿着李十安手机一顿瞎捉摸:“你看这微信名,就俩点,你说她会不会叫点点?” 李十安一只手撑着下巴装出一副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以此来满足魁梧的老谢那颗粉红的少男心。 老谢继续瞎掰:“能叫这个名字的肯定是个娇娇俏俏的,玲珑可爱的……皮肤肯定也白,眼睛大大的……” 而一旁的沈言此刻心情比较复杂:……白痴,为什么我要进这种班? 老谢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位新同学异样的眼神,继续兴致勃勃地跟李十安说:“要不咱们让她发张照片过来瞧瞧?” 一旁的朱赫瞧着老谢因为一个问号,已经开始了一季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而且还有越走越歪的趋势,赶紧要他打住:“够了啊你,你这也太夸张了,十安问她谁她不是没回吗,还要什么照片。” “那不是因为人家生气了吗?”老谢说,“要是你暗恋一个人,好不容易加了对方微信,对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气不气?” 朱赫闻言好像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不气。” 老谢:“……” 上课铃响了,李十安一把抢过手机塞进桌肚,对一脸愤懑的老谢说:“好好上课别想了,你不是跟我说要期末见分晓吗?” 老谢回头一瞅老师还没来,揪着李十安问:“我最近可都有老实听课啊,你上课连笔记都不做在干嘛?还在画画?” 老谢并不知道李启山给李十安定了期末上升二十名的目标,这一问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得李十安差点忧郁了。 他现在一周只去一次老余那儿练画,心里清楚画画对他来说只能是件渐行渐远的事情,至少高考完之前都是这样,但是心里想得很,看到空白的纸手就痒痒。 不过话说回来,开学一个星期了,他是画也没画,课也没听,沉浸在一种颓废的心境里一直打不起精神。 想着那二十名的小目标,李十安痛下决心打算从这节课开始好好听讲。 然而现实是认真不过三分钟又忍不住想拿手机看电影,最后他给老谢发了条消息:【老谢,我好寂寞。】 李十安本来以为李老谢会给他个“滚”字,谁知老谢回了一句:【我也好寂寞,朱赫不理我。】 随后附赠一个大哭表情。 李十安看着手机屏幕笑了,看来老谢所谓的认真听讲其实就是手里认真做笔记,知识点全不过脑子,难怪庄静故意把他俩分开。 他又看了看隔壁冰雕,冰雕并不热衷于记笔记,都是认真听,觉得必要的才记下来,这就是认真学和做做样子的差距。 剩下的课李十安强迫自己听了一些,听得昏昏欲睡,下课后跑去厕所洗了个脸,回来的路上一个女生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封信,转身离开才说让他帮忙把这封信给他的同桌一下。 李十安才知道信原来不是给自己的,正要义正言辞地拒绝,女生已经消失在过道上了。 拿着信回了教室,把信放到沈言桌上的时候他觉得应该撇清一下这封信和他的关系,说:“一个女生让我转交给你的,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沈言本来正在看书,那封信正好挡住要看的内容,他看了看那封信,又看了看李十安,皱着眉头,眼神有些烦躁,下颌骨紧绷,整个人连头发丝儿都表达着不悦,好像李十安给他带回来一个很大的困扰。 类似于这种粉红色信封贴着小桃心的信件他一直视之为麻烦,在以前的学校隔三差五就会有女生递给他,他从来不会收,今天却被李十安递到他跟前了。 既然到了他手上,扔了是对人的不尊重,留着又无意义,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最终冷冰冰地说:“以后这么无聊的东西不要给我。”说完把信塞进了桌肚里面。 纵然李十安脾气好,莫名惹上一身骚也当即炸毛:“你有病吧?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帮人转交而已,你不要扔了就好啊!” 他说的时候上课铃就拉响了,不过很显然沈言是听到了这话,抬起头来和李十安四目相对,冰冷澄澈的眼神和李十安满是怒意的眼神撕咬到一块儿。 李十安已经从里面辨别出淡漠、鄙视和不屑等等多种情绪,心说:“这货不会是一言不合就要打的人吧?冲动果然是魔鬼。” 他不怕打架,他怕李启山,更怕那句“我们十安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就在李十安觉得冲突无可避免之时,老谢和朱赫闻声都转过身来。 “怎么了?”老谢笑呵呵地看着看起来只是在对视的两人调侃,“你俩这是要执手相看泪眼吗?” 天然敏感细腻的朱赫已经嗅到两人剑拔弩张的味道,他撞了老谢一下转回身说了句:“老师来了。” 这话就是故意给后面俩人提个醒,老师来了你俩别掐。 果然沈言收回目光摸出书来不再看李十安,这场小事故就算过去了。 然而李十安却想不通,他已经不是一回两回觉得这货跟自己过不去了,随时一副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样子,尤其是刚刚那个充满淡漠与鄙视的眼神,让人越想越窝火。 他干脆将手机耳机一起放进了书包,从桌肚里摸出书来重重放到桌上,暗自给自己立了个flag:成绩好了不起啊!老子进七班也是第一名!咱们月考见分晓! ☆、第 9 章 亦然决定发奋图强的李十安同学这天晚上一直忙到两点,而且是认认真真地在刷题,不过一时用力过猛的代价就是第二天一天都直打瞌睡。 当然他这么用功然不仅仅是隔壁那位的功劳,更多是因为家里那座大山,他毕竟答应了李启山这学期要提高20名。 一想到这个李十安就想哭,年纪上升20个名次可不容易。 一学期按四个月来算,第一和第三个月各有一次月考,第二个月和第四个月分别是期中和期末考。 按市实验中学的尿性第一次月考后即开始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周考,先抛开周考不说,四次大考李十安每次都至少要进步五名才能达到目标。 而就目前看来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一半了,他才刚刚把心思投入学习中。一想想离考试这么近李十安顿时慌了神,痛下决心把手机的电影都删掉了,朋友圈除了偶尔抱怨食堂饭菜也没有别的更新。 他晚上熬夜甚至有两回等到了李启山回家,李启山看他学习如此辛苦甚是欣慰,还给他叫了宵夜。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次小月考,考试三天后庄静来班上念排名,她一般都是先念班级排名,倒着念,不念名次,只念名字,一个班总共42个人,排多少自己算去。 李十安算了算这回他排在班级第7名,当然这个名次不值得欢欣鼓舞,毕竟1班是吊车尾,只有看年纪排名才能知道自己的进步。 正当班级排名以沈言的名字结束的时候,庄静说了一句:“没了。” 没了?又是第一名?李十安心里有点慌,这家伙不是走艺考的吗?走艺考你这么玩命儿干什么? 只听讲台上庄静继续说:“第一名沈言同学,他的年纪排名是第二。” 班上开始一阵惊呼,吊车尾班出个学霸,真的是很稀奇的事情,唯有李十安同学快恨不能吐血一升以表愤恨。 同学们已经就这位逆天的学霸叽叽喳喳议论开来,庄静说:“没报你们名次,只按倒数排了个顺序,在座各位心里有数了吗?没数的话我再念一次带名次的。” 班里集体哀嚎不用,都是祖国的花朵下手不要太狠,打击一次是百草凋零,再来一次就寸草不生了。 庄静辣手摧花后得到了满意地反应,然后开始念年级排名,这个排名就安顺序一个名字一个名次:“朱赫,第25名,唐亦欢,第27名,梁洲,34…… 整个排名断崖式下跌,李十安听到自己名字排在年级52,上升远超预期,他高兴却又高兴得不那么痛快,年纪第2和年纪第52,算一算中间得差多少个老谢啊。 再想想自己立下的flag和剩下10名的距离,一瞬间他觉得要实现李启山给他立的目标还是很有希望的,要跟隔壁这位见分晓可能就……咳咳。 李十安微微侧目去看沈言,谁知眼神刚一贴过去就碰上沈言傲慢的目光,他做底气不足避开了,随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你躲什么躲?怕他干嘛?学霸怎么了?还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吗?我就不信邪了。 “朱赫,怎么办?”趁沈言起身上厕所,李十安拉着年级25的朱赫求经,朱赫刚进来时年级名次32,一学期过去人家都冲进前25了,开学摸底更是考过年级11的好名次。 “?”朱赫转过头对这掐头去尾的一句话不摸着头脑。 李十安说:“你平日都怎么学的?教教我。” “??”朱赫更摸不着头脑了,面对每天上课除了看电影就是画画,最近还多了一项睡大觉的李十安心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成绩了? 老谢听见这话更觉得比更新鲜,觍着张胖脸乐呵呵地跟朱赫交换一个眼神说:“嘿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黄河水逆流了?” 李十安剜他一眼:“我已经努力半个月了你们没看出来?” 老谢和朱赫一脸惊恐,大概觉得每天来就趴着睡觉实在算不上努力。 李十安:“我前两个星期每天晚上刷题刷到一两点,你们看我电影都没看了。” 然而老谢和朱赫丝毫不为他这种学习精神所感动,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刷题刷到一两点?” 李十安无语:“当然想提高成绩啊!” “你为什么想要提高成绩?”老谢和朱赫硬是做出一脸严肃来,言下之意你一个迟早要回去当厂长的人,跟我们瞎起什么哄? 李十安:“……” 看着一脸呆滞的李十安朱赫最先憋不住笑,他说:“如果只刷题成绩是肯定上不去的。” 从没认真学过的李十安同学很是困惑:“那你说怎么办?” 朱赫说:“我的方法是上课认真听讲,然后收集作业和考试的错题,看看自己都错了哪些,针对错题训练,避免做重复的题浪费时间。” 老谢这边锲而不舍:“唉?你怎么转性拉,受刺激了?” “别问,问也不解释。”李十安故作神秘一笑打发了老谢,总不能说自己还是个宝宝,李启山一祭出“懂事”俩字自己就抵抗无能吧? 李十安取得真经后每晚就作业和试卷的错进行针对性练习,然而错题之所谓错题就是不会做,不会做再看到也是大眼瞪小眼,遇到问题就卡住,没人帮他。 朱赫住校,他的破手机摄像头坏了,李十安打电话去求教,朱赫在电话里给他讲了起来,一讲就是二十多分钟,李十安头昏脑涨,朱赫还在继续:“连接AO并延长交BC于D……” 李十安现在终于明白了所谓“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等等,你说的哪里有D?” 他刚问完就听见朱赫咆哮:“你到底在听没有,我已经在说倒数第三题了,第三题!”李十安把手机离开耳朵离得远远的,那边朱赫还在继续咆哮,“我讲了半天你在说哪里,你是又走神了吧?” 李十安:“……” 就这样周考小测验李十安的年级排名反而降了3名,沈言稳坐第2,朱赫第22。 “朱赫你猴子派来害我的吧?”李十安难以置信。 朱赫:“……”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办法不适用于李十安。 “知足吧。”老谢看着自己垫底的分数唉声叹气,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安慰李十安。 李十安这边一受刺激也没心思做题了,趁着大课间摸出画本,打算缓解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他一个不小心把橡皮屑吹到了沈言桌上,自己先没察觉,直到看见沈言摸出湿巾面带嫌恶地来回擦桌子他才意识到。 李十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话中带刺地说道:“有人跟你说过你有多难相处吗?” 沈言自然清楚这话自然是对他说的,转过头来脸上的嫌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漠,人本来就高出一截,下巴还微微抬起,看起来有几分强撑的傲娇:“没有,至少他们当面的时候不说。” 李十安:“……” 这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李十安还是回归了他的刷题大法,刷了一会儿就烦了,索性摸出本子来画画,画累了他就站在窗户边上往远处眺望。 楼下泳池的灯亮着,李十安看见一个人在泳池扶着栏杆对着宽大的落地窗一点点纠正自己的动作,那种轻盈优雅的感觉似曾相识。 他脑子过电一般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是那个人吗?是他,一定是!他拔腿就冲了下去,奔跑的路上就开始想自己的开场白。 告诉他,告诉他你看到了那场舞蹈,告诉他你感受到那场舞蹈的震撼,告诉他你懂得那场舞蹈表达的所有情感……告诉他你想和他交个朋友。 然而就在他莽撞地冲进泳池的时候,他才难以置信地发现,跳舞的人他居然认识,是沈言。 李十安忽然回光返照般想起很多蛛丝马迹,卢菲说她舞蹈班来了一个只借用舞蹈室练舞的人应该就是沈言了,难怪那回取了手机就在附近碰到沈言。 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但就是当局者迷。 开场白都卡在嗓子里,李十安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此时此刻专心致志的沈言也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望了过来。 李十安迎上沈言的目光,想问那晚是不是他在雪地里跳舞,又觉得这样问太傻。他想告诉沈言自己画了一幅画,但又觉得沈言这种人恐怕不会因为被别人画进画里而欢呼雀跃,最后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我手机修好了。” 说完他想把自己拍死。 过了这么久沈言把事情都忘了,本来高傲的脸上有种被人上门讨债的窘迫,他问:“多少钱?” 李十安只能顺着往下说:“原装屏,600。” 沈言眉头一皱,走过去捡起自己的书包随意往一边肩膀上挎,然后往外走说:“一会儿发给你。” 李十安万万没想到那个雪夜里跳舞的人就是沈言,他骨子里透着二逼文青的特质,觉得一个人能在精神上触动他,那这个人身上的其他毛病都算不上什么毛病。 这会儿也没有“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下来呢”之类后悔的心思,反而觉得沈言这个人所有之前讨厌的言行举止都不那么可恨了。 人家摔了你手机——不是说好要赔吗? 人家高傲——年级第二为什么不能傲?况且人家跳舞还那么好。 典型“黑转粉”的路子。 他一言不发跟在沈言身后上楼,想找个机会说两句,却不晓得如何开口。早就想好的开场白他没有说,因为就他这个同桌的德行说不定甩他一个大白眼就走。最终沈言都进门了,他也没搭上话。 沈言一回到家就把钱转了过来,李十安又有一个震撼灵魂的发现,那个老谢百寻不得的 “··”,正是沈言同学本人。 想着老谢一顿“个子小小,肤白貌美大眼睛”的推论都被沈言听到了,他就仿佛置身于那种雪花水晶球被颠来复去地倒腾,周围飘下来的不是雪花,是“傻逼”两个字。 李十安想了很久没有收沈言的转款,他的逻辑是:只要我不收你的,你就永远欠我钱。 既然自己现在可是债主了,完全可以化身黄世仁,沈言欠他钱那就是那杨白劳——不,喜儿。 想了想又纠结了一下,决定为了交这个朋友他也不要脸了,给沈言发了一句:【跟你商量件事吧?】 沈言同学照样言简意赅:【?】 李十安:【钱你就别还了,我正好需要人给我补补课,你成绩那么好,帮我补一个月课,到期中考,有没有提高我都算你还清了。】 半晌,那边没有回复。 就在李十安处于“我都这么不要脸了你居然都不理我”的苦闷和“这真是我那同桌干得出的事儿”正确认知中时,沈言居然发来一个:【好。】 ☆、第 10 章 李十安没想到沈言真肯答应,一时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说,想了想他发过去:【那什么时候开始?】 沈言:【现在就可以。】 李十安想问到底是自己去他家还是他来自己家,还没开口就收到微信:【我来你家。】 挺好,还有□□。 门很快响了,李十安从楼上下来跑去开门,两人在学校时不时要剑拔弩张一下,这忽然要成为复杂的“雇佣”连带“师生”关系时都不太习惯,见面时有点尬。 李十安知道这货的性格,尽量避开眼神接触去拿拖鞋,拖鞋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虽然只有八成新,但是都是洗过的。 沈言看了一眼却说:“不用。”说完穿蹭掉鞋,直接穿着雪白的袜子踩在地板上。 李十安平日里见他椅子课桌擦了又擦,就像有洁癖一样,应该介意别人穿过的,可一时家里也拿不出新的,只好由他去。 他带沈言上楼进屋,沈言第一次知道李十安家里的布局和他住的房子是一样的,两户人家隔着一堵墙对称而建,而他和李十安的卧室紧紧隔了一道墙。 沈言知道李十安在培训班学习,他练舞的那层楼就有学音乐和学画的,只是不晓得李十安是学哪种。 他在那栋大楼里碰到过李十安两回,不过李十安一般都在低头看手机,他认为李十安就是那种拿艺考作为退路的人,这种人对学习的特长没有热情,对学习也敷衍了事,因此这一个月他不打算多认真,把钱还了就行了。 “把你卷子全给我看看。”沈言说。 李十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今天发的数学卷子递过去。 沈言拿着卷子,手也不搁在桌上,一目十行看完,在震惊一张卷子居然可以划这么多“×”之余总结:“你这些题错的原因基本都是基础知识掌握不牢固造成的,任何学科的基础都是书本知识,你每天上课睡觉,空想提高成绩那是不现实的。” 李十安忽然想起朱赫说他复习错题的前提好像也是上课听讲,只可惜那一步被他自动忽略了。 “每天上课听讲,刷题之前先看上课笔记,然后才把错题汇总。书本上都是基础知识,可题型是千变万化的,因此基础知识掌握牢固后还要了解题型拓展。在这个基础上如果成绩还上去,那就找成绩上不去的原因,是粗心?不知变通还是别的问题。” 沈言说完看着李十安不动。 李十安以为他还要说什么,谁知突然就没有后文了,被盯得发毛以后问:“干嘛?” 沈言万分嫌弃:“不是才跟你讲了怎么学吗?” 这就讲完了?不是就说了上课要听讲下课要复习吗?个李十安一头雾水:“我该先干什么?” 沈言仿佛光是跟李十安说话就用尽了所有耐性,压着性子说:“先看书,过一遍笔记,然后把卷子的错题全部重新做。” 本来以为自己是把小皮鞭甩得啪啪响的黄世仁,没想到最后自己做了喜儿,李十安神气不起来了,老老实实看书。 沈言完全没有察觉李十安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他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能拘谨地坐在一旁。 沈言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给李十安补课抵扣换手机屏幕的钱其实是有原因的,他今天跟瞿娅吵架了,因为瞿娅跟付有成——也就是隔壁房子的主人,他们要结婚了。 瞿娅十八岁就生了沈言,那个留下种的男人胆子小跑了,再也没回来过。沈言从小跟着瞿娅从这个男人的家搬到那个男人的家,搬来付有成这里不过一个多月。 沈言见识过瞿娅交往的各种男人,付有成不是最恶心的,但他油头粉面说话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起来比瞿娅以往交往的更垃圾。 按理说结婚这种事儿他们自己办了就行了,他根本不想知道,可瞿娅偏偏跑来问他的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不同意瞿娅就不结那个婚吗? 待在那个屋子里太压抑了,他想出来透透气,李十安提出补一个月课抵钱的时候他稍微一考虑就答应了,虽然他对这位上课除了看电影就是睡觉的同桌也没什么好印象,然而比起付有成,李十安至少不会让他觉得恶心,而且他也确实需要一个除了付有成的家以外的去处。 沈言坐着无聊,开始打量李十安的房间,桌上有个相框,看起来像是李十安和李启山旅游合照,父子俩都笑得很开心。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过父亲的原因,照片上的笑看起来格外刺眼,沈言的目光只在那张合照上停留了几秒就转开。 墙上贴着的各种各样的电影海报,大部分海报古古怪怪,有的是后现代工业机械风,有的是剪影,堆叠着铺满了一面墙,唯一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有两张,一张是卓别林,还有一个外国女星,穿着有一点暴露,沈言眉头皱了一下收回目光。 他把目光落到李十安身上,沈言还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李十安,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这位不学无术的同桌。 他发现没有了平日里跟谢忱一起聒噪的样子,李十安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微微下垂的眼角显得无辜又安静,睫毛又长又浓密,在下眼睑的位置投下一团月牙形状的影子,鼻梁挺拔,嘴角很自然地勾起一个弧度。 这张脸无疑是好看且没有攻击性的,不过发型好像不太适合,短得几乎有点野,拉偏了整个人的气质。直至目光落到李十安耳垂那根黑色的胶棒上沈言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李十安的耳垂很漂亮,微微有些透明,像猫的爪垫,那根胶棒就像一颗痣一样破坏了美感。 另一头真正认真在看书的李十安同学丝毫没有注意有人正在从头到尾地打量自己,他一边看一边感慨,学霸就是学霸,分析得很对,看书的过程里他就发现自己为什么有些题会错了,学霸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书看完了就改错题,之前按照朱赫的办法李十安已经准备了一个错题集,不过很乱。 沈言一把拿过他的错题集翻了翻,匀称修长的手指夹着两页纸来回翻动讲给李十安听:“错题也是要分类型的,同样的考点不要反复记,比如这倒题就是这道的变形,另外,错题集不要抄已经改过的解题过程,只抄题目和最终答案,拿另一个本子来解题,答案对得上,这题就可以从错题集划掉……” 打定主意随随便便教一下的沈言同学不知不觉就认真起来,或许学霸的属性就是认真,又或许他察觉到李十安其实并没有那么敷衍,等一本错题集讲完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了。 李十安做完最后一题了,他发现只要他做题就守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沈言正盯着一处发呆,顺着他的目光李十安看到墙上斯嘉丽约翰逊的海报,海报上的姿势可谓十分性感撩人。 ……色鬼。李十安暗自腹诽。 眼神再折回来的时候正巧和沈言已经收回的目光撞上,李十安干咳了两声道:“我改完了。” “先给我看一下。” 李十安把本子递给沈言,想着他讲了那么多题应该渴渴了,作为主人连水都没给人倒一杯也实在不像话,于是起身出去给沈言倒水,回来就碰到沈言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后面几题都改对了,”沈言只穿着袜子站在白色的门框边的样子显得特别挺拔,看了一眼李十安手里的杯子知道这水是专门给自己倒的,然而他说,“我走了。” 第二天两个人在学校碰到也没有多余的话,不过那种相互看不惯的情况已经没有了,至少李十安看沈言已经没有不顺眼了,甚至在给对方加上那夜作为他灵感缪斯的光环后,他还觉得沈言怎么看怎么顺眼。 毕竟人家是真长得气质,毕竟人家真学霸。 这一天下午放学沈言跟在李十安身后走,李十安想跟沈言并肩而行,可惜每次他故意放慢步子的时候沈言就会走得更慢,好像在刻意保持距离一样。 直至走到家门,李十安拖慢输密码的速度,等沈言从楼梯口爬上来时他说:“反正你要给我补课,一起进来吧?” 沈言站在门口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他点了点头跟李十安进门,李十安没有时间准备新拖鞋,不给客人拿又不礼貌,只好把旧的拿出来放在旁边,穿不穿随沈言自己。 沈言当然还是没穿,而且好像洁癖又犯了,今天他背着书包,一进李十安的房间就拿出纸巾擦桌子。 李十安通常不让人碰书桌,东西杂乱,就是那种垃圾堆里能准确找到一根针,收拾整理过后找不到一头牛的境界。 不过乱是乱但没灰尘,家里虽然没有女人,可会有阿姨隔三差五来打扫,很干净,最多书脚下有点橡皮屑,然而沈言还是擦了两遍才纡尊降贵把自己的书放上去。 李十安怀疑要是这货随身带了酒精,肯定还要给自己屋子消消毒。 今天的补习内容是一起看书然后做题再讲解,刚看完书开始做题的时候李十安忽然收到老谢微信:【我知道那个点点是谁了!】 李十安摸不着头脑,他明明记得沈言微信不在班级群里,老谢怎么知道的? 老谢又发了过来:【可能是三班的文艺委员,还挺漂亮。我到处打听,那女生小名就叫点点。】 李十安暗笑,老谢这货果然不靠谱,发过去一条:【点点就在我身边呢。】 发了这条微信他想了想,点开沈言的头像,备注上:喜儿。 此刻正是晚上七八点,按这个说法一个女生在李十安家里非得是两人处对象了不可,老谢自然不信:【呸,你就瞎吹。】 李十安为了图个有理有据,暗戳戳点开手机摄像头,还很鸡贼地把快门声关掉,偷偷地拍下沈言的手,沈言手指修长,滤镜加到最大也有几分像女孩子的手,然后发给老谢。 老谢这边正在帮自家超市进货搬东西,收到图片的时候仿佛吃了一个惊天大瓜,箱子差点砸到脚指头:【禽兽!真的啊?】 李十安满意地偷笑,抬头碰上沈言的目光,吓得他一哆嗦,也不知道沈言看到那张照片没有,眼疾手快把微信退了出来,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说:“跟老谢说两句话,马上写作业。” 李十安老实了一会儿,一直没有收到回复的老谢又发了两条微信,没得到回复后干脆一顿狂轰乱炸:【说 话 说 话 说 话 …… 一顿狂发了五十几条,手机被震得都快抽过去了,李十安犹豫着去拿手机的时候,沈言很快甩了一个不耐烦的神情过来:“关静音,作业做完再拿。” 李十安乖乖关完静音把手机归位后,沈言捡起一本书准备盖上去,这时候他才发现李十安的手机屏幕上赫然一条裂痕。 昨晚李十安跑来泳池找他说的就是手机的事儿,可既然手机屏幕根本没换,他来找自己干嘛? 沈言盯着李十安的发旋,半晌不明白这货的脑回路,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这件事,不管 李十安换不换,这事一个月后就两清了。 第二天李十安去到教室的时候一把被老谢捉住:“哎哎哎,人昨晚真在你那儿?” 李十安一边把书包往桌肚塞一边看着老谢,一脸莫名其妙。 老谢一拍大腿:“点点啊!” 哦……李十安恍然大悟,昨晚作业挺多,所以他错误率也上去了,沈言跟他讲了好久,两个人中途叫了外卖吃,做完作业李十安倒头就睡,把这事儿都忘了,然而他还是似答非答地回了一个字:“啊。” 老谢这边痛心疾首地拿他的肥爪子拍着桌子:“禽兽啊!禽兽禽兽禽兽……你把人怎么了?”他一个情绪没控制声音亦然上扬,引来全班早上出于行尸走肉状态的同学们回头观望。 李十安在那道道利茫里看到了糖豆豆,他好不容易清净了半个月,不想由此又受到糖豆豆特别关照,吓得赶紧压低声音吼住老谢:“闭嘴!至于吗,逗你玩你还当真了,老子也是小纯洁一枚好吗?初吻都没送出去呢。” 老谢自然不信他,摸出手机点开昨晚李十安发给他的照片质问:“那这手是谁的啊?明明就是女生的,你个禽兽还不承认!” 李十安一时语塞,这时候解释那双手属于一个男人好像也不行,觉得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了。 他捂住眼睛思量怎么跟老谢这个白痴解释,然而思来想去整件事要从自己的手机其实不是狗咬的开始说起……他忽然察觉周围异常安静,手拿开才看见沈言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翩然而至,已经就老谢手机里的照片向他投来质问的眼神。 一时间受到两个人的追杀李十安有点吃不消,他干咳两声,还好沈言这人每天几乎都是踩点上课的,上课铃很快拉响了,他赶紧把老谢轰回去。 第一节课是庄静的数学,庄静人已经进来,老谢还不忘在微信上追杀:【到底谁啊?】 李十安烦了使出杀手锏:【再问就把你拉黑。】 沈言给李十安补课给他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上课必须听讲,否则做作业就会跟不上速度,李十安在经历了按朱赫的办法失败后,其实也意识到上课不能不听讲这个问题,可知道是一回事,实践又是另一回事。 他听一会就觉得百无聊奈,好像自己不做题的时候老师讲的这些都懂,渐渐又不认真,偶尔瞥一眼沈言,却被恶狠狠地瞪回来。 凶什么凶!我就不信你没有走神的时候,李十安翻过文具袋上的小镜子对着沈言观察,一只手支着遮住自己的脸,想逮他个正着,谁知看着看着就走偏,觉得那些女生其实也没有多夸张,这货还真好看,发型不错,自己是不是也要留个这种发型?手也好看,不会还像女生一样抹护手霜吧? 就这样看上十分钟,愣是没让他逮着人家走一秒钟的神,最后得出结论:学霸之所以能成为学霸是有原因的。想起那句名言,成功等于百分之多少的天赋跟百分之多少的努力,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听讲。 然而雄心壮志抵不过困意如山。 “李十安!”随着庄静的声音一个粉笔头不偏不倚打在李十安眉心,李十安被迫结束跟周公的相会,在全班哄堂大笑声中庄静继续吼道,“后面站着听去。” 李十安的座位就在教室最后面,站着不能睡觉,但是不妨碍李十安同学不安分,反正不能记笔记,他无聊到趁庄静转身书写的时候把纸巾撕成碎屑放在掌心往沈言头上吹,沈言一低头掉了一桌子纸屑,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十安若无其事把头望向窗外。 ☆、第 11 章 周六下午学校放假,李十安吃完饭回家后在微信上招呼沈言过来做题,沈言一个字没回他,但是很快响起了敲门声。 沈言进门的时候脸很臭,虽然他平日也从未给过人好脸色,但是今天明显更甚,李十安左思右想觉得,不至于是为了早上自己使坏那事儿吧? 两个人进屋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就开始学习了,李十安上午又是睡觉又是站在人背后使坏,这会儿面对一片空白的数学书一脑袋浆糊,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自作自受。 沈言知道他上午都干了些什么,可他假装没看到,平日为了让各科之间有个缓冲时间,都是他自己先完成一门功课,再等李十安做完给他讲,但他今天丝毫没有等李十安的意思,写完数学马上翻出了英语,随后物理,化学…… 直到合上政治作业,李十安数学最后一道题都还没搞定,他算是明白学霸平日有多让着他了,也后知后觉地砸么出学霸今天这是生气了,一把按住沈言收手的书说:“等等我,我错了,错了……” 沈言目光轻慢地瞥了过来,一口气好像憋很久了,声音夹带着不满:“基础不好上课还敢不认真,你找我给你补课到底图什么?图浪费我时间吗?” 李十安心说我图想跟你交个朋友你信么? 那边沈言气还没消:“我觉得我们以后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我不必等着你一起做完再对答案讲题,我可以先做完我所有的作业,再刷题库,等你做完了我们再慢慢讲,这样可能比较节约时间。”说完还不忘扬了扬手里那本厚重的题册揶揄一句,“哦,对了,可能我把这一本题库刷完你也不一定做得完。” 李十安被这番冷嘲热讽说得目瞪口呆,从小到大李启山都没这么□□过他,他当自己是面响鼓,用不着重锤,却被自己的同龄人这样说,虽然他最根本的目的是想交沈言这个朋友,但一时间还是不大痛快。 沈言其实刚答应李十安的时候本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精神,但确实是因为对待事情一向严肃认真的态度,让他代入了老师的角色,另外,李十安每天做作业拖沓对他来说真不是件好事。 学舞蹈的学生其实很多是走专业舞蹈学校这条路的,他们的文化课很轻松。沈言作为一位板上钉钉的芭蕾艺考生,既要高考又要练舞其实每天都非常累,因为他并不能像专业舞蹈学校的学生那样,花大量时间去练舞。 时间都是他一点点挤出来的,早上为了练习体能还要起来跑步,也是因为这个他每天都要掐着点赶去教室,如果为了寻一个清净地方而导致浪费太多时间,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这是他今天生气的原因,然而李十安并不知道这个原因,他只是觉得沈言过于傲慢了。 沈言看李十安不说话以为补课这事儿崩了,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走了。 出了门他开始在小区里漫无目的的游荡,今天是周六,付有成不上班的时间基本都在家,他不想回去,舞蹈学校周末满课,要到晚上八点才空出来,暂时也去不了。 坐在小区的椅子上,沈言想起政治作业还没做,可摸出作业就在椅子上写的样子实在很像无家可归的人,他讨厌来来往往的人投来的或怜悯或好奇的目光。 游泳池那边周末总有玩耍打闹的小孩,也不适合去。 双肘抵在腿上,两只手重重地揉了把脸,少年弯下的背脊紧绷着,有种说不出的颓丧。 他是老师们口中无可挑剔的孩子,是同学们眼中望尘莫及的学霸,但这些都不能改变他无家可归的事实。 本来按计划这一下午都应该在李十安家里度过的,沈言后悔了,刚才的话说重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太会说话。 李十安虽然基础课不好,但一个平素不听讲不看书的人还能待在年级前一百的人,怎么说也不会笨。给他补了两天课沈言发现那家伙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透,就是懒,但凡他上课听讲做笔记,后面的补课进程很快就能轻松起来,但是…… 没有但是了,沈言虽然气自己心直口快,但他更气李十安那种不论自身条件和外在条件都优于别人,却又不学无术的混蛋。 沈言一直保持着撑着腿的姿势,两只前臂很自然地从膝盖上垂下,他盯着自己的足尖,看见一只蚂蚁从他的白色板鞋旁边绕过,忽然一滴水落下来,蚂蚁挣扎了一下,翻过身继续往前爬,继而第二滴水落下来,三滴,四滴……越来越多。 下雨了,沈言苦笑,老天爷总是跟他过不去,他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空易拉罐,但没有起身离开,而是扬起脸,任雨水冲刷自己的脸庞。 这种雨天天色总是暗得很快,沈言下午离开的时候跟瞿娅说自己在跟同学补习,但没有说这个同学就住隔壁。 瞿娅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沈言跟哪个同学有过交集,听了这话很高兴,还往他书包里塞了一盒洗好切好的水果,并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沈言最终还是不得不往付有成的家走,他已经湿透了,应该怎么跟瞿娅解释为什么没有在同学那里借伞回来呢? 他在“忘在公交车上了”和“在进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房门口丢了”两个借口之间徘徊,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推开了付有成的家门。 西装革履的付有成正在餐桌旁翘着腿低头看杂志,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 一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起了头,对着沈言扯出一个僵硬地笑容:“回来了?”然后头又埋了下去,就好像他没有看到孩子已经淋得湿透了。 这个男人不喜欢他,从第一次见面沈言就知道,他觉得也没有必要回应这个冷冰冰的招呼,脱了鞋和湿了一半的袜子就往客厅走,然而目光对上桌上一束红得刺目的玫瑰时,却挪不动步子了。 还在厨房忙碌的瞿娅出来了,她刚做完最后一道菜,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整理她那一头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打理的长卷发。 瞿娅今年才34岁,脱掉围裙的身材凹凸有致,是个精致瘦小的女人,皮肤细腻紧致,一丝皱纹都没有,五官精巧漂亮,看起来优雅又温柔。 一看见儿子浑身湿透地立在客厅里的模样,瞿娅上前关切地说:“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子?去拿毛巾擦擦头发,妈妈给你找衣服换。”说完往楼上去拿衣服。 沈言看着那束红玫瑰,一动不动。 “你妈妈今天真漂亮,”等瞿娅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消失的时候,付有成突然一边翻着杂志一边说,沈言没懂他的意思,随后付有成把手机从桌上滑到沈言面前,意味深长地问,“你说是吧?” 手机上是一张红底的双人照,颜色比桌上的玫瑰更刺目,沈言觉得难以呼吸,他逃一样冲向一楼的浴室,把水龙头打开,头脑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索性就让水就那么流着。 “你付叔叔说庆祝一下,妈妈做了几个菜。”不知道什么时候瞿娅已经站在了浴室门外,手里拿着沈言的衣服,脸上挂着无奈。 “你们庆祝就行,没必要叫上我。”沈言一把接过衣服,丢下错愕的瞿娅跑回了楼上。 关上门,站在门上看着这个格局和隔壁李十安家一模一样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比起李十安的房间少了一个书桌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报,可就少了这两样东西竟让这间房在这套还算豪华的房子里变得更像一间布置随意的客房。 瞿娅说要添一张书桌,方便他写作业,沈言没要,瞿娅就搬过来这件事跟付有成商量了好些天,一张书桌而已,付有成有心要买早就买了。 不买也好,除了必要的东西,沈言不想欠人太多。他买了一个简易电脑桌来写作业,可以架到床上那种,一只小台灯,可一米八的人蜷在床上看起来真的很局促。 门敲响了,沈言刚换好衣服瞿娅就已经敲门进来,她倚在门上问:“不饿吗?” “不饿。”沈言一边回答一边把小桌子架到床上,从书包里摸出还没有完成的政治作业。 瞿娅进来反手关了门,神色迟疑地说:“你是不是不太愿意我跟付叔叔……” 沈言把刚摸出来的政治课本摔到床上,愤怒地打断瞿娅:“我是不愿意,可你还不是结了吗?” “他答应妈妈送你留学。”瞿娅忽然抛出这句话,好像她就是被这个理由说服的,并且觉得沈言应该也会被说服。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却能穿透沈言的胸膛在他心上重重地击打。 沈言颓丧地坐在床上,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摊开:“所以你是为了我做的选择?可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去留学。” “胡说什么?你这么优秀,配得起最好的,妈妈也会努力给你最好的,”瞿娅的声音依旧温柔,却透着不由分说,她走近几步坐在床上,一只手拦着沈言宽阔的肩膀,“小言,或许你只是不习惯,你可以把这里当做家的,这里以后就是妈妈的家了,也是你的家。” 沈言冷笑一声:“这里永远不会是我的家。”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沈言拂开瞿娅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说:“我为什么这么倔,妈你不知道吗?” 瞿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言跟着瞿娅去第一个男人的家的时候,那个男人当着瞿娅的面客客气气,可转过身就告诉沈言他不喜欢小孩子碰他的东西,说话时的表情和瞿娅在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沈言那时候只有五岁,不敢在房间乱走,不敢碰任何一样东西,他紧张又拘束,常常坐在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有一次瞿娅不在家,那个男人因为一个不知道怎么坏掉的收音机拿他出气,凶恶地骂他是个傻子,沈言吓得大哭不止,男人更是破口大骂,让他再哭就滚出去,并且说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沈言坐的凳子是,连睡的床也是。 沈言想,或许他不是不喜欢小孩子碰他的东西,他只是不喜欢小孩子,又或许只是不喜欢别人的小孩子。 瞿娅因为不肯再要一个孩子和那个男人分手了,沈言松了一口气,可很快他们搬进了第二个男人的家,第二个男人没有说不要他碰家里的东西,但一直信奉男孩子要勤勉,他会让沈言做家务,瞿娅对此也没有异议。 后来沈言在学习文化课和芭蕾的间隙包揽了家中不少家务,男人又开始说男孩子要穷养,瞿娅除了芭蕾鞋就再没给沈言添置过新衣,学龄其间的男孩子总是长得很快的,沈言永远忘不了寒冷的冬天自己穿着短了一截的衣服是什么滋味。 再后来男人说芭蕾很贵,很费钱,娘们儿兮兮也不是男孩子该学的,瞿娅才带着沈言搬离了那个家。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在一次次搬家中沈言划定了自己的安全范围,那个范围是一个圈,安全的是家之外的所有地方,不安全的才是家。 那些人把他当做瞿娅的拖油瓶,当做累赘,他们只想要瞿娅,对他满是敷衍。 沈言从来都以为瞿娅喜欢这些男人,所以即便再不愿意他都忍耐,可如今却知道瞿娅根本不在乎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她做这些是为了自己,沈言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不知道是因为瞿娅,是自己,还是事情本身。 他一时难以接受,心里憋着难言地狂躁,却找不到出口。 门敲响了,还未等着屋里的人回应付有成就推门进来说:“小娅,有事吗?饭菜要凉了,我瞧着小言脸色不好啊,是不舒服吗?” 沈言听到这句话突然把脸转过一边去。 瞿娅起身面含微笑地迎上去说:“淋了雨有些不舒服,让他睡一会儿,给他留点饭菜就好。” 付有成点点头先出去了,瞿娅回头看着沈言,叹了口气说:“妈妈为你争取的对你来说都是必要的,你有一天会明白。” ☆、第 12 章 补课这件事告吹后李十安同学在家进入了脱缰野马模式,因为下雨,晚上他叫了外卖,电影看到半夜三点,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周末天一觉睡到中午才被一通视频电话惊醒。 电话是李启山打来的,李启山同志在电话里陈述了自己昨天出差,路上车胎爆了没有回来这件事,顺便关怀了一下儿子昨晚吃什么的问题。 李十安对于老爸昨晚没回来这回事一无所知,告诉李启山自己吃的外卖,李启山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说对不起云云,下午可能还是回来不了。 从视频里看着李启山满脸倦容的样子,李十安已经对他进行了习惯性原谅,然后挂完电话父子俩开始新一轮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不见面的日子。 李十安挂掉电话发现时间已经快中午了,他钻进浴室想去洗个澡,这才发现家里沐浴露没有了,再一合计,好多鸡零狗碎的东西都缺,这些日用品一向是他负责采买,于是计划先去趟超市,然后在去吃个面。 画室的大楼下有家叫“常来”的小面馆,李十安在老余那儿学了八年画,就在常来小面馆吃了八年的面。 面馆的老板是一对北方来的老两口,老头姓常,跟着事业在D市的儿子来这边方讨生活,北方人面食都做得地道,他们家的红烧牛肉面尤为合李十安胃口。 筋道柔韧的面条铺上薄薄一层红油,上面漂着芝麻粒,大块的牛肉炖得软烂,喷香扑鼻。 想一想,李十安真是觉得口水都要流了,赶紧洗漱出门。 李十安在超市很快就选好了洗浴用品,又买了些纯牛奶,虽然就个人意愿而言,他真的很不喜欢纯牛奶,但一想到李启山的唠叨还是捡来装进了购物篮。 走到日用品区看到一排排的拖鞋时李十安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补课计划才持续了一周就跟沈言闹掰了,不得不说那家伙真是他见过的脾气最臭的人。 他不知道沈言还会不会来继续他们的约定,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双适合春天穿的露指棉布拖鞋。 去服务台办理了送货后李十安准备去吃面,就要拐进常来小面馆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大厦侧面的楼脚边上有一个包,那个包的颜色款式都非常熟悉。 李十安一边思考着那个包在哪儿看过一边往大厦里面走,电梯下来了,等电梯的一拨人都走进了电梯里面,一个着急上班的男人站在电梯里望着李十安,仿佛在催他快点,可他却在过去看看和马上进电梯之间两难。 最终在李十安目光触及电梯里舞蹈学校的广告牌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掉头跑了出去。 大厦后面的巷道里几个人正拿棍子疯狂地朝沈言身上抡,李十安来不及多想,四下一看,巷子里有很多大厦内装修放的建材,他在里面找到一根棍子,捡起棍子朝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铁架子上敲,正打得眼红的人都转过头来。 “你他妈拍什么呢?”上次见过的那黄毛指着李十安鼻子问。 这一波人为首的自然还是俞桥,自上次找沈言麻烦没捞着好后他一直耿耿于怀,寻思要报复回来,知道沈言周末要来这栋大厦上培训班,他从昨天就开始带人来这里等着了。 也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沈言运气太好,两次都遇到人横插一脚,尤其看到这回横插一脚的人是李十安,俞桥就觉得有意思了,他抹了把下巴,咬牙切齿道:“李十安,你要管闲事是吧?要不把咋们的帐也算算?” 说完他故作威胁地往李十安那边走。 李十安知道俞桥就是这种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也不跟他废话了:“刚刚你们打架我拍了视频了,要么趁现在滚,要么我把视频发给老师。” 俞桥一下就站住了,他和李十安都有记过处分,要是把事情往政教处捅,他的高中生涯就得提前结束。 俞桥是个混子,家里有个做生意的老爸,财大气粗好面子,当初给了好些钱疏通关系才把俞桥塞进市实验高中的,虽然进去了也是个吊车尾班的吊车尾,但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 跟李十安打架那回俞桥爸爸就说了,要是俞桥再惹事被开除,铁定打断他狗腿。 俞桥为了怕他爸知道两回都是挑学校外面堵的沈言,谁知今天会遇到李十安,反正气也出的差不多了,他扔了棍子恶狠狠地对沈言说:“算你运气好。” 说完带着一帮人走了。 李十安松了口气,跑过去扶起沈言问:“怎么样?” 沈言样子有些狼狈,下巴和鼻梁上都是伤。他一见是李十安,想起昨天因为补课的事两人闹崩了,没想到对方还肯管自己的破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什么也没说。 李十安倒也习惯他这性格了,走出几步捡回他的背包递给他:“你还去练舞吗?” 沈言接过背包摇头,周末舞蹈室课多,舞蹈老师们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就是他的练舞时间,这会儿已经错过了,要想来只有等晚上舞蹈室放学。 “那你回家吗?”李十安随口又问了一嘴。 沈言再一次摇了摇头。 “吃饭没有?” 沈言还是摇头。 李十安一听他没吃饭,心道好办,说:“那起来吧,先去吃饭。” 昨晚瞿娅给沈言留的饭沈言碰也没碰,早上也没吃,说实话整个人都已经饿得飘忽了,所以刚才跟俞桥他们打那一架力不从心,要不他这种脾气又臭、又豁得出去的倔驴怎么会输呢? 这会儿更是显现出了低血糖的症状,一米八的大个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又摇了摇头。 李十安这回没看懂,是自己问出了人生哲学三连问,还是这家伙摇头成惯性了?有些气地问:“那你想干嘛?” 沈言低头良久不语,要他求人他撂不下那个脸,但李十安真生气转身走掉的话,他说不定会晕倒在这里也没人管。 谁知李十安不仅没走,还有几分关切地问:“你不是伤到哪里了吧?” 沈言看着李十安,低头又抬头好几轮,半天憋了一句话:“我……我起不来了。” 李十安:“……” 伤得有那么重么? 扶着比自己高那么一截的人,走出一米对于李十安这种四体不勤的人来说都是件体力活,他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常来小面馆一塞,气喘如牛地坐下点了两碗大份牛肉面,才想起来要问:“你没什么忌口吧?” “没有。”沈言像是被李十安撞破这种窘境不太好意思,一直低着头。 李十安便朝里头叫了声:“常叔,没忌口!”回过头他发现沈言脸色苍白得有些不像话,“你确定没事吧?” 沈言抿着嘴唇不回答。 李十安好像瞧出了点什么:“不是低血糖了吧?” 这回沈言还是不答,李十安就当他默认了。 “不早说。”李十安一拍桌子摸出一颗咖啡糖,递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撕开道口子。 沈言虽然不好意思,但此刻还是保命要紧,伸手接过糖。剥开糖纸的时候他还看了一眼,这种咖啡糖的包装很老派,看起来不是很高级,和现在花里胡哨的糖果包装完全不一样。 李十安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毒死你。” 很明显沈言不是怕被毒死,只是觉得一个男孩子随身带糖很奇怪,而且李十安这种浑身上下被名牌包围的人,居然会吃这种包装简陋的糖?很稀奇。 可这话沈言不说,他只是默默地把糖放进了嘴里,咖啡糖的味道略微带点焦苦味,并不甜腻,不喜欢吃糖的他勉强也能接受。 李十安百无聊赖也摸出一颗来,他吃这糖已经很有一套了,一排雪白的牙齿连包装里的糖一块咬进嘴里,往上一拉,糖就滑到了嘴里。 吃着糖笑得无限满足:“小时候我爸常买给我吃,长大我也记得这个味道。后来大部分小商品店都被连锁超市取代的时候,就很少看到这种糖了,好在还有网络购物。” 沈言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人吃颗糖都能笑成大傻子一样,但他同时又觉得这样的笑就像裹挟着阳光的海风,直愣愣地扑面而来,让人难以招架。 他忽然想说声谢谢,可到底又没说。 虽然作为一名学生以校园生活为主,沈言却没有熟悉的同学或者朋友,或许他曾经年幼还不那么孤僻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一两个,可在别人对他的家庭感兴趣的时候,他就会主动疏离开来,因为他不晓得怎么跟人解释,那个和妈妈一起的男人叫“叔叔”而不是“爸爸”。 随着渐渐长大,学习和舞蹈每天占据着他的时间,有没有朋友似乎也不重要了,他已经习惯了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学霸,并且把一切想要倾诉的都表达在舞蹈中。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跟瞿娅搬来付有成家那个雪夜,他在雪地里跳的那场自编自排的舞蹈,吸引了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少年。 或许在一个专业舞蹈大师看来那场舞可能稚拙不堪,但它确实震撼了一个少年的心灵,并因为那场舞蹈想要认识那个跳舞的人。 李十安刚跟沈言分享完他对自己最喜爱的咖啡糖的怀旧情怀,谁知沈言一言不发竟然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盐罐子开始发呆,一时心情复杂,觉得这家伙情商怎么这么低? 好歹自己这是帮他第二回了,居然跟自己好好说话都不肯,两人说起来是邻居是同学还是同桌,可相处的时候总是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透着尴尬。 不过纵观古今,天才脑子里好像都缺一根筋,又觉得可以理解,他只好眼巴巴地坐着等面端上来。 又过了几分钟,面总算是上来了,李十安是店里老顾客,店主常老头记得他的嗜好,加了好多香菜,李十安捉起筷子刚要大快朵颐,一碗烫青菜外加两个水煮蛋摆在面前,面馆老板已经折回身忙去了,嘴里说到:“都是小年轻,营养要跟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光吃面可不行。” “谢谢常叔。”李十安朝里面喊了一句。 “谢什么!”这时在里面忙完了出来的常老太过来说道,她在这里开店这么多年,回回看见李十安都是形单影只,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他带人一起,乐呵呵地问:“哟,这是你同学啊?” “嗯。”李十安点点头。 “这孩子脸怎么了?”常老太看到沈言脸上的伤有些奇怪地问。 沈言不喜和人交谈,此时只当听不见,李十安只好信口胡诌道:“哦,刚才巷子里给狗咬了。” 吃东西不妨碍耳朵能听见李十安的满嘴跑火车,沈言:“……” 常老太担忧道:“狗咬了得打疫苗吧?” 李十安:“……额,一会儿吃完饭就去。” 沈言:“……” 常老太又问:“你这同学也是学画的吗?” “哦,他学跳舞,”李十安眼瞅这对面的沈言虽然还在低头吃饭,可明显已经不自在起来,知道这家伙不太喜欢人打听他,赶紧扯着话头跟常老瞎太边吃边唠起来。 他其实平素也不爱说话,但是如果有什么场合非需要他说的话,他能从今年春天来得特别晚说到市井新闻,绝不重复一个话题,况且他跟常家老夫妇熟,什么都能说。 两人直到有新的客人进店才结束了话题,沈言也吃完了,李十安瞧着他从包里摸出一包湿巾擦了手,又撕开一包开始擦桌子。 李十安:“……” 这到底是那种洁癖? 沈言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连筷子都放得整整齐齐后,李十安说:“这顿我请你吧。”说完摸出手机来付钱。 “不用,我自己付。”沈言丝毫不领情。 李十安忽然想起某人曾说不喜欢欠人的,得,自己给就自己给好了,他很快就在手机上付了钱。 沈言瞥了一眼店里贴的价位图,找到面条和鸡蛋的价格,却找不到烫青菜的价格。 “我应该付多少?”沈言问。 李十安伸出两手食指交叉比了一个“十”,又比了一个“五”。 沈言有些错愕,明明光是那一碗面条的钱就十五块了,他不信,又跑去后面操作间问常老头,谁知得了个一样的答案。 “没算钱的都是送的,”李十安看着付完钱还挂着一脸不明白的沈言,他乐呵呵地臭屁,“和一张人形自走脸卡当同桌要珍惜啊,沈言同学。” 沈言:“……” ☆、第 13 章 两个人从常来小面馆出来后不约而同往家的方向走,跟以往放学回家不同的是,放学回家走路俩人从来都是一前一后,跟不认识一样,今天总算能够并排一块儿了,不过还是没有交谈。 沈言走着走着想起自己脸上挂了彩,摸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一顿照。看到眉骨和下巴底下都破了,伤痕还很明显,眉头皱成了一团,眉骨位置他头发长还可以遮一下,下巴要是被瞿娅看到了该怎么解释? 李十安翻了翻白眼故意阴阳怪气地说:“女生不会因为破点相就移情别恋的,说不定还要为你尖叫呢。” 沈言白他一眼,觉得这人只要开口就是在找打。 把人逗生气李十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满意足,他知道沈言其实是怕脸上的伤回去不好解释,不过自己没有这个忧愁。 他人生中总共打过两次架,一次8岁的时候,一次和玉桥,两次都没受伤,就算伤了,李启山一顿出差回来,估计伤口疤都掉了。 “有些地方破皮了,去我家我给你弄一下,至少没那么明显。”李十安说,也不等沈言回答,他就优哉游哉地抱着后脑勺继续往前走。 好像也没别的办法,沈言想,况且不能练舞,他又不想回家,李十安的家就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两个人回去后李十安从储物柜翻出急救包准备给沈言清理伤口,刚伸出手,谁知沈言条件反射一般避了一下,李十安这才反应过来按沈言脾性估计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也不强求,东西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弄。 沈言接过急救包先不着急处理脸上那点伤,而是挽起了袖子检查了一下,李十安看见他胳膊上青青紫紫一大片这才知道俞桥下手有多狠。 “俞桥那混蛋就是那样,他上次就找过你麻烦,你怎么不告诉老师?” 沈言从没想过要给任何人添麻烦,包括老师,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下学期走艺体班。” 李十安想说俞桥那混蛋也是艺体班,但又怕会太刺激沈言了,再想起隔壁那个家暴的邻居,觉得这家伙真是命运多舛,生出几分同情来,安慰说:“算了,被我一吓他应该暂时不敢找你麻烦了。不过你遇到那混蛋还是得绕着点走,谁让你们转校生从来都是自带流量,想低调都不行。” 胳膊上都是淤青没有破皮,沈言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没问题又把袖子放了下来,他猜到为什么李十安要叮嘱自己离俞桥远点:“那视频其实没拍到脸吧?” 李十安看了沈言一眼,点了点头。 那视频其实只能看到一拨人打架的背影,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没有拍清楚,说要把视频发给老师其实就是李十安诈俞桥的。 沈言已经简单粗暴地往下巴上贴了个创可贴,两人又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 李十安忽然想起关于补课那件事不晓得沈言是怎么想的,他挠了挠头又摸摸耳朵,试探着说:“既然来了,要不我们对一下作业吧?” 沈言以为昨天就算是跟李十安闹掰了,根本没想过还有机会过来,李十安先递了台阶他也没理由不顺着台阶下来,可惜包里就装了练功服,没有带作业。 周末付有成基本不会出门,所以他也不想回去拿,于是他说:“答案我都记得,你拿出来我给你检查一下吧。” 害怕被拒绝的李十安同学松了口气,白天客厅光线好,他上楼把作业拿到客厅来给沈言看,政治在最上面,沈言就先看政治,谁知刚看两行就撂下了。 “怎……怎么了?”李十安磕磕巴巴,心说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么?自己政治明明还不错的呀。 谁知沈言问道:“你有字帖吗?” 李十安惶惶不安:“……有啊。” 沈言冷冷地说:“每天练两篇字吧。” “不用了吧?”李十安郁闷沈言管得有些宽,他平日写作业图快都是龙飞凤舞,能一笔连成两个字就坚决不一个一个写,大不了考试写慢一点嘛,至于还要练字吗? 沈言看出李十安这货又要抻懒筋了,食指戳着作业,表情严肃地刺激李十安:“你知不知道高考的阅卷老师一天要阅多少份试卷?” 李十安摇头。 沈言接着自己回答了问题:“几百份,你知道老师会经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吗?” 李十安还是摇头,心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就不能痛快点儿吗? 很快他就后悔自己想要痛快的想法了,因为他听见沈言说:“一个老师阅几百份试卷里难免会遇到那么几个不像人写的,他可能先看到猪爬的,想着学习不易,没忍心扣分;再看见牛爬的,想着人生不易,一两分会影响一个学生一辈子,还是不忍心扣分;直到他看见狗爬的,这时候他已经阅了三五百份试卷,手累心也累,他就会想为什么总有考生来考验他的耐心?自己阅卷也不容易,自己人生也不易,然后扣掉三分。三分,高考上可以让你跟很多学校失之交臂,你怎么说得清你会是猪是牛还是狗呢?” “……” 李十安真的是认认真真听到最后才意识到沈言在骂他,他简直惊呆了,真没想到沈言这种几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家伙居然还会毒舌,估计这货的天赋全给了智商,一点没给情商留。 这叫什么话?字写得不好连人都不配当了,他在心里咆哮一百八十遍:老子是人!老子是人! 然而嘴上硬是没有憋出半个字来,愤愤然起身去房间找早不知道扔哪个角落吃灰的字帖去了,边走边碎碎念:“早知道让你多挨会儿打了,真是后悔帮你,嘴这么贱!” 沈言似乎听见李十安在说什么,但是听不真切。 如果一开始沈言只是想敷衍他俩补课的话,那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个意思,趁李十安练字的时候,沈言把各科的作业都给他检查了一遍,而李十安照着字帖一笔一划才堪堪爬了两三页,沈言落了闲,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李十安家的客厅停留,他发现李十安的家有一点奇怪,来了几次总不见人,而且家里居然没有女人的痕迹。 一个家里通常女人的痕迹会重一点,比如餐桌上的花,茶几上的蕾丝台布,又或者阳台的几株花草,可李十安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沈言开始下意识往墙背后那些排列得错落有致的照片墙看去,果不其然,全都是李十安和他爸爸的照片,一张女人的照片或者合照都没有。 甚至他想起李十安每次打开鞋柜的时候,那里面好像也没有女人的鞋。 所以……李十安没有妈妈?沈言不禁猜测。 他看李十安的眼神都开始变化,以前他看谁都是异类,而此时此刻居然有点打量同类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沈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是自己猜错了,李十安穿着打扮都非常讲究,读书学习又非常随性而为,这种人应该出身于那种热热闹闹的家庭,就算他没有妈妈,那也该有随时准备为他护短的姥姥姥爷,周末会来他家看他。 又或许是李十安的爸爸?他来了几次都没见到过李十安的爸爸,或许今天周末人家得空回来了? 李十安搁下笔往门口跑去,沈言很拘谨地站起身来,刚想着要不要找借口回避一下就听见门又关上了,李十安正拎着两根塞满了牛奶和生活用品的袋子往阳台的储物柜走去。 是超市送货来了,李十安把东西全都塞进储物柜后折了回来,把那双专门为沈言买的拖鞋递上去。 沈言愣了一下,穿着袜子踩在地上的脚指头都透着尴尬,不知道怎么放,不知道自己是该接还是不接。 他记得来李十安家里第一天就拒绝了李十安递给他的拖鞋,因为那双拖鞋是别人穿过的。 跟瞿娅辗转每个男人的家里都会经历这一幕,男人们总是粗鲁地塞过来一双满是污渍的拖鞋,沈言从来不穿,即便是寒冬天,即便屋子里没有暖气他也宁愿只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渐渐的连瞿娅也以为那是他的习惯,她跟那些男人说,这孩子在家不喜欢穿鞋。 望着李十安递来的鞋沈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是内心敏感又骄傲的人,他习惯对那些随意的打发漠然视之,答应跟李十安补课在他心里只是一场交换,交换一个除了付有成家以外的可去的地方,却没想到自己可笑的敏感与骄傲最先被这个人看出来。 李十安见沈言愣在原地,担心自己做得是不是太刻意了,欲盖弥彰地解释道:“那个……今天超市打折,我凑单买的,知道你不喜欢穿鞋,但还是凑合穿穿吧,我爸老说凉从脚下生,老了要腿疼,你们跳舞的人,腿不是很重要吗?” 沈言终于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李十安趴桌子上继续练字,沈言目光内敛地望了他一会儿,摸过李十安的错题本把错题都替他抄了下来。 这一下午讲完题时间就到傍晚了,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照出高楼的影子,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奇奇怪怪的形状,照进屋子给少年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光芒。 李十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问沈言:“还去练舞吗?” 沈言点了点。 李十安心想正好也去一趟画室,他说:“你等我一下,我放下作业咱们一块儿。” 两个人一起去了培训班,一路无言,但关系已经心照不宣地好了很多,比如李十安半路鞋带松了停下来系,抬起头就发现沈言还在一旁,虽然这货假装看风景,但李十安知道他其实在等自己。 于是这天晚上告别老余的时候,李十安就在舞蹈班外面等沈言,沈言从教室出来看到李十安脸上有一丝惊讶,随后走过来两个人很自然地并肩而行。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这会儿回去的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李十安一边走一边开了一个话头:“很少听说男生学芭蕾,你为什么学芭蕾啊?” 如果这个问题问出的时间是前一天,沈言估计会认为李十安在对自己旁敲侧击“芭蕾不是男生学的舞蹈”而甩他一个白眼就走,可就在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改变了两人的关系,因此他不仅没有生气,还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喜欢听故事,更喜欢用芭蕾去讲述那些故事。芭蕾不同于话剧,是没有语言的故事,可我喜欢这种讲述的方式。” “难怪。”李十安有点悸动,难怪那天他看沈言跳舞的时候总觉得那场舞蹈里有着巨大的情感宣泄。 “难怪什么?”沈言奇怪地转过头看李十安。 “哦,没什么,”李十安打着哈哈解释,“难怪那些芭蕾舞剧名都是童话故事。” 话题扯到这里就会扯到一些古典芭蕾里的舞蹈语汇,沈言想说,又怕自己说得枯燥,毕竟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怕李十安不会有兴趣听,索性就不开口了。 初春的街道有些冷,两个人并排走着的肩膀靠得很近,沈言作为一个不习惯跟人近距离接触的人此刻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李十安倒像不怕尬聊,沈言不说他就一个人说:“那你们跳舞和我们画画是一样的,很多画背后就是一个故事,我的美术老师跟我说世界上最能打动人心的就是故事,人们看到一幅画,画的色调,笔触,构图,无所不在讲着创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你看过过《西蒙与佩罗》那幅画吗?” 沈言摇摇头。 “很多人一开始看到那幅画都觉得龌龊下流,但知道画背后的故事后又会感动不已,因为那副画讲述的是一个父亲被判处饿死的刑罚,他的女儿在探监时偷偷地用自己的乳汁喂养他。” 李十安不知道沈言是否能想象那幅画的样子,想换个沈言熟悉的来说,他忽然发现沈言的背包拉锁上的滴胶里也是一幅名画,于是他指着那个拉锁说道:“你这个拉锁上面是《星月夜》,你喜欢这幅画吗?” 不等沈言回答,李十安接着说:“这幅画描绘的是法国南部小镇圣雷米的夜景,每次看到这幅画我都觉得梵高好像在说,你看,我看见风是这样涌动的,云是这样舒展的,事实上,创作这幅作品的时候梵高正在这个镇上的一座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 一路上除了汽车轰鸣就只能听到李十安的声音,好像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其实沈言在听,并且听得还很认真。 沈言知道背包拉链上是梵高的名画,但他一直以为名字叫《星空》,当初买找个背包就是因为挺喜欢这个拉锁的设计的,因为那个滴胶里的画就像一个小小的宇宙,给人宁静舒缓的感觉。 李十安的解说让他觉得整幅画更加生动有趣,因为这幅画来自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而他从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画里感受到了宁静,这本身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言笑了,他觉得要是让他给李十安说芭蕾的舞蹈语汇,他一定不会说得这么好。 之前他一直以为李十安是个混子,还是那种拿艺考作为高考退路的混子,而此时已经对这个人完全改变了看法。就这样默默地走着,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仿佛今晚的星空也如梵高笔下的《星月夜》一样生动了起来。 李十安其实几乎没有跟人滔滔不绝谈论名画的经历,却不知道为何今晚特别有谈兴,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和沈言交朋友的原因,因为沈言跟谢忱不一样,他需要谢忱那种瞎掰胡扯侃大山的朋友,也需要跟自己分享精神世界的朋友。 不过纵然李十安是个话篓子,他也明白话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说光了的道理,他问沈言:“你呢?学芭蕾后表演过吗?演什么故事?” 沈言明白李十安这是故意把话头递给自己,但他真的怕自己说得枯燥无味,让李十安兴趣全无,于是言简意赅道:“表演过,吉赛尔。” “什么角色?”李十安问。 沈言想了想,说:“渣男。” 沈言的话不多,但李十安总算从他这番自我调侃里听出他并非不想谈,于是原谅了他的言简意赅,两个人相视而笑,李十安顺手从兜里摸出两颗咖啡糖,递给沈言一颗。 月光在略带点儿凉意的春夜街头照出人的影子,一个少年伸出手,从另一个少年的手中接过一颗糖。 ☆、第 14 章 第二天一早李十安在手机闹钟每隔五分钟的轰炸下艰难地起床,洗漱下楼的时候他看见门口一双黑色的皮鞋知道李启山应该还在睡,于是放轻了动作。 从小到大李启山没多少时间照顾李十安,除了吃饭这一块儿,别的地方李十安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衣服鞋子自己买,家里东西没了也是自己添,李启山同志大概真跟他手机上备注的那样,只是个“ATM”的属性。 不过纵然自己爸爸是个“ATM”,李十安也从没有过抱怨,他自小就跟着创业的李启山到处跑,那些挂在墙上的旅游景点打卡照片实际上都是李启山出差的时候没地方安置他,不得已带着他一块儿去的。 而照片也仅仅是老远隔着地标建筑照了一张照片而已,因为那时候李启山不仅没时间,也没那么多钱。 没钱的时候他们还住不起好的酒店,都是睡宾馆,两个人常常在宾馆一住好些天,李十安见过李启山吃闭门羹,也共同经历过别人连门都不让他们父子进的时候,父子俩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因此他的懂事里多少掺杂了体谅,也慢慢养成了不给李启山添乱子的性格。 李十安记得李启山的叮嘱,所以下楼第一件事就是老老实实进厨房拿牛奶,拿完牛奶出来的时候听到客厅里小谢把玻璃砸得直响,他一过去那胆怂货就屁颠屁颠藏进了螺壳里,只留下一对大钳子在外面。 李十安发现这货已经换壳了,手贱地拨弄两下小谢的大钳,十分逗比地威胁道:“拍什么拍?有胆你再拍啊?再拍晚上把你做成清蒸小谢!” 小谢被这话吓得又往里缩了缩,李十安一笑,掰了一点点椰子片投喂它,这才慢吞吞地往门口走,瞅着天要下雨,他顺手抄了把伞装在书包里,谁知一开门的时候就撞在一堵人墙上。 沈言?这货平日不都是踩点上学的吗?李十安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你……你等我啊?” 沈言每天早上都要跑步,跑完步再回家吃早饭上学,他对时间的掌控能力非常强大,通常控制得分秒不差,因此每天踩点上学但从不迟到,从来没有意外,但是遇见李十安,这个意外就发生了。 自昨天起,沈言同学觉得他和李十安就算不是朋友那也该比普通同学多那一点什么了,李十安在舞蹈教室外面等他一次,礼尚往来,他也该等李十安一回,为了能跟李十安一块儿上学,今天早上硬是比平日里早起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对于沈言来说不容易,他从来都是保持雷打不动八个小时的睡眠,早起半小时意味着要从学习或者睡眠时间里扣除半小时,做出这个举动对李十安简直算得上“深情厚爱”了。 但面对李十安的询问,他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连站在那里都颇有些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感觉,没等李十安多说什么,就先转身下了楼。 李十安当然不知道自己正享受着世界上任何活物都未享受过的殊荣,简短惊讶过后,一路上抓鼻子挠耳朵,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跟在人后面。 因为周六跟沈言不欢而散的关系李十安从这天起上课老实了不少,至少手机是不玩儿了,当然,一下子全情投入是不可能的,最多听个五分钟走五分钟的神,不过对于上课从不老实的人来说,一节课十几二十分钟也够受益良多了,李十安同学甚至心道,学霸诚不欺我。 多年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也逼迫李十安同学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还不到上午第二节课,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常言道春雨贵如油,但就目前看来老天爷明显不差钱,一下下到中午吃饭也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意思。 放学的时候老师稍微拖了一下堂,等1班放学的时候走廊上已经好多以百米冲刺速度去打完饭又回来的莘莘学子们,李十安从他们餐盘里不幸得知学校中午不仅有冬瓜还有韭菜。 李十安不算挑食,讨厌吃的蔬菜只有冬瓜和韭菜,看见冬瓜和韭菜就自动把这样菜忽略掉,所以对他而言学校食堂本来就不算丰富的菜品一下子就少了两样。 他很愉快地打算出去吃,问老谢跟朱赫要不要一起,一向节省的朱赫同学断然拒绝他们这种奢靡浪费的消费行为,拿着伞去了食堂,于是只剩下万年好基友老谢,两个人商量着去哪家饭馆的时候,李十安才看见沈言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 李十安猜沈言是没有带伞,想着要不叫上他一起,目光刚递过去,沈言很自然地就把脸别开,然后行云流水地把书往桌肚一塞,出去了。 李十安:“……” 下这么大雨,李十安觉得他肯定不是去食堂的,跟老谢出门的时候他往走廊尽头一看,沈言果然是往厕所跑了。 这家伙…… 学校外很多中餐店,还没进门老谢就吼着要吃爆炒腰花,宫保鸡丁,还要了个三鲜排骨汤。 李十安经常和老谢出来吃饭,平日都随他点,但今天老谢点完他还抓过菜谱又点了一个清淡的小炒。 老谢吃菜重口,因此菜上来的时候根本不碰李十安点的那道小炒,谁知道李十安也没碰,两个人吃完后那道菜居然全程没碰过。 “咱已经富到炒俩菜吃一盘倒一盘的地步了吗?”老谢不明所以,指着那道菜跟李十安大眼瞪小眼。 这边李十安手机结完账往老板一招手:“老板,这菜给我打包,再打包一盒米饭。” 回学校的路上老谢觉得李十安今天这举动异常,缠着人不放:“给谁带你不敢说吗?你恋爱了?你啥时候恋爱都不跟我说一声,咱俩是兄弟吗?唉,是三班‘点点’吗?” “点点你个鬼。”李十安一听见这俩字儿就来气儿,给他一个“过会儿你就知道了”的表情,带着人一路回教室,把午饭放到沈言面前。 莫名接到“外卖”关怀的沈言同学一愣,中午他躲开其实就是为了怕李十安叫他一同出去,因为他接受李十安并不代表他也接受老谢,而跟陌生人吃饭,对沈言来说是一件极具挑战的事。 此时此刻老谢也没反应过来,盯着沈言想着这俩货前几天不还掐来的吗?立刻微信上追杀李十安:【你什么时候跟他熟了?】 李十安:【同班同学团结友爱。】 老谢:【呸!你怎么不出去吃饭还偷偷给我打包一个?】 李十安:【吃醋了?爷换个方式疼你行不?】 老谢:【滚!】 关于李十安跟沈言俩走到一块儿这件事老谢后来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他跟李十安初中就是同学,对李十安性格多有了解,知道他这人心软,当初看朱赫条件困难就是各种帮忙,如今新同学落单,他不忍心也在情理之中。 下午放学李十安也是跟沈言一道回去,走着走着,沈言忽然说了一句:“中午谢谢。” “谢什么……”李十安是万万没想多从沈言这张尊口里还能吐出谢字来,惊异之余差点脱口而出“肉/偿吧”,还好反应够快,后半句卡在嘴边又咽回去,变成了“别客气。” 想起中午的事,李十安又说:“其实不光是我,你可以跟同学们走近一点的。” 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但是沈言还是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天上飘着细雨,沈言被路上一洼积水挡住去路,李十安就走在了靠前一点,他撑着伞回望沈言,唇角微微勾起,伸手递过来一颗咖啡糖。 少年的笑容好像有驱散阴霾的能力,让周围瞬间都变得明亮起来;又好似一个邀请,邀请你靠近,然后就能从此不孤独。 沈言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他跨过脚下的水洼,走进伞下,接过那颗糖。 然而就在他们并肩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一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俞桥。 作者有话要说:嗯……申签失败,请容许我丧一分钟。 ☆、第 15 章 李十安跟沈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俞桥拦在这里准没好事,于是警惕起来,李十安厉声对俞桥说:“你还想找麻烦,不怕我把视频发出去了?” 俞桥冷笑一声,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拦的李十安,昨天叫人打了沈言,气出了,他也不打算再跟这位学霸有什么干系。 可李十安不一样,李十安和他一样都是留校察看的人,还是他的情敌,就这么个人手机里有他打人的证据,他昨晚一晚都没睡着,就想着得亲眼看见李十安把视频给删了。 俞桥恶狠狠地说:“为的就他妈这事儿!把视频当着老子面删了,要不然今天咱俩死磕在这儿!” “……” 李十安忽然觉得自己把话说早了,本来以为俞桥还找他跟沈言麻烦,想拿视频吓唬他,但其实那视频一点用没有,他早删了。 刚刚还拿视频吓唬人,这会儿说删了,他估摸着俞桥可能不会信,但也只能实话实说:“视频没有了,我删了。” “你放屁,刚刚不他妈还吓唬人吗?你觉得老子信?”俞桥啐了一口,“跟你没完李十安!” “嘴巴放干净点。”俞桥这嘴臭得沈言听不下去,没好脸色地撂下一句。 “哟,你俩不会以为结个伴老子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吧?”俞桥又是一声冷笑,一把将书包放下甩到一边,做出一副随时要打起来的架势,“告诉你李十安,你要是逼急了我,了不起今天咱们一起被学校开除!” “我说删了就删了,你爱信不信。”李十安才不想跟俞桥一样破罐子破摔,企图绕开神经病往前走,但凡俞桥脑子好使点,昨天提出这个要求他尚能满足,现在让他哪儿找个视频删去? 俞桥即便话说得再狠,对于再犯一次错误就要开除这个结果还是有些畏惧的,一看李十安要跑,他没有上去就跟人扭打,而是一把抓住人说:“站住!” 这一个动作让李十安和沈言都误以为他要动手,就在沈言差点冲动起来要暴揍他一顿的时候,他说:“把你手机相册翻给我看。” 俞桥这就算是退了一步了,李十安没有不配合的道理,毕竟对他跟俞桥来说,凡事都是文斗比武斗好。 可李十安摸出手机正要递过去的时候,就被沈言按住了手:“不准,凭什么给他!手机是私人物品,他有什么资格查?” 一心想着息事宁人的李十安哪有考虑什么私人不私人,可被沈言这么一打岔就得先说服沈言,然而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沈言已经从他手里拿过手机装进了他自己兜儿里,仿佛保护的是什么稀世秘籍,只有亲自看管才放心。 “……” 李十安打好的腹稿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俞桥本就是个容易暴躁的人,本着看看李十安手机里还有没有那视频,没有也就作罢的心思,可谁知沈言这个反应。 他越想越觉得什么“隐私”都是狗屁,李十安和沈言就是要捏着他的小辫子,让他整个高中都不自在! 越是这么想就越难控制住情绪,一瞬间什么对开除的畏惧,对他爸打断他狗腿的要挟都抛到了脑后,要图个现下痛快! 他冲上去抱住沈言就往路边一座建筑的围墙上撞,沈言背部重重顶在墙上,即便隔着书包也吃痛不轻,他反应快,曲起一条腿就撞上俞桥腹部,一来一往,谁都没捞着好。 两个人都一米八的个子,打起来就像两头凶猛的幼兽。李十安在一旁根本插不上手,只好抡起书包往俞桥身上砸:“放开!” 俞桥背部遇袭,反过来又跟李十安扭在一块儿。 三个人打得热火朝天,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都是街道周围一些住户,有的人看看热闹转身就走,有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围观起哄。 渐渐人多了起来,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你们三个都跟我住手!” 听着这个声音,三个人的动作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原地。 “反了你们三个!在这里就跟我打起来了!” 从人堆里挤到前面的人正是庄静,她家就在学校附近,下班回家吃个饭的功夫,她听见说前面有人打架。 庄静本没什么心思围观这等无聊事,但当得知打架的是学生的时候,她就留心了。 实验高中是这附近唯一的学校,学生校外打架关乎学校形象问题,她作为一名实验高中的教师就不得不管,谁知天要亡她!打架的三个人竟然都是她班上的学生! 更令庄静疑惑的是,整个现场看起来就像是李十安联合沈言在暴揍俞桥。 两个好学生联手把一个混混学生打了?庄静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包、书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对围观地人叫道:“都散了啊,散了,小孩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哎呀,阿婆,年纪大了要当心,小孩打架没轻没重的……这位大爷,您小板凳忘了搬走啦……” 等围观地人都散去时,庄静终于有空回头面对这仨儿熊孩子。沈言在捡地上的东西,李十安靠着墙一言不发,而俞桥则坐在地上暴躁地揉着脑袋,三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庄静给家里挂了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转头就对三个孩子说:“你们三个,现在、马上、立刻跟我回学校!” 三个现行犯就这样被抓回了学校。 办公室里,庄静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回椅子上,她从李十安看到沈言,再看到俞桥,又从俞桥看回沈言,再看回李十安,压着一腔怒火开口说道:“你们三个,谁给我个解释?” 三个人像立在办公室里的木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李十安盯着自己刚才打架时候弄脏的鞋尖,他不说是因为他在紧张庄静会把事情捅到政教处,担心如果学校开除他怎么办?李启山估计要被气死。 全怪俞桥傻逼脑子不好使,脾气还他妈大! 沈言双手背在身后老实地站着,眼睛瞟着天花板,他不说是因为他天生就不是什么愿意跟人配合的人,其次整件事就是俞桥在跟他和李十安过不去,他觉得庄静怎么算都不能把错算在他和李十安头上。 而俞桥不说,是因为这件事一说就会扯到他叫人打过沈言,横竖都不占理,他根本不敢开口。 庄静是个暴脾气,见三个人这会儿倒是一致对外了,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搞不懂你们脑子里怎么想的?都是学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打架才能解决了?唉,你们怎么就不能在学习上一决胜负啊?嗯?要是都知道把这份心思花学习上,我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三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庄静。 庄静转向了沈言:“特别是你沈言,他们俩打架不拉就算了,你还瞎凑合什么?你不知道他俩都留校察看是吧?还是连你也想被挂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唉,我让你挨着李十安坐那是想让你在学习上能多帮帮他,你倒好,还跟他学着打架了……” 沈言不知道李十安居然还有留校察看的处分,怕李十安受罚,赶紧说:“不干李十安的事,是我和俞桥打架,他拉架没拉上。” 沈言这话一说相当于把李十安撇了出去,俞桥不干,事情捅到政教处他就玩完,要死也要拉李十安垫背,他满脸不服气说:“他撒谎,他一新来的我跟他什么仇?就是我跟李十安打架!” 沈言跟他死磕,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有仇,我给他淋了开水。” “淋开水?” 这孩子的举动简直要刷新庄静三观。 沈言给庄静的感觉可能不太礼貌热情,但不至于惹是生非,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沈言根本不解释。 “李十安,你说!”庄静大声喝道。 李十安亲眼看到过那天发生的事情,毫不犹豫地说:“他不让沈言走过道。” “谁不让他走了?”俞桥狡猾地辩解,“就算有,那也是我不小心挡住了,问问班上同学,他有跟我说‘让一让’吗?直接开水给我淋腿上!” 李十安真佩服俞桥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跟他争,只问:“那你叫人校外围堵沈言算什么?” 俞桥知道李十安一定会把自己叫人打沈言的事捅出来,没想到这么快,他怕李十安拿出证据来,不再辩解。 庄静听着事情不那么简单,问李十安:“什么围堵?” 李十安说:“就为泼水的事,俞桥让人堵了沈言两次。” 庄静不能只听片面之词,问:“证据呢?” “……我录了视频,但根本没拍着什么,就删了。”李十安无奈。 庄静:“……” 俞桥愣住了,他没想到李十安真删了视频。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可后悔也没用,因为可即便没有视频,一旦庄静把今天打架的事情捅到政教处,他爸就该拿着棍子来接他了。 只听庄静又问:“那你们谁告诉我今天怎么回事?” 俞桥不吭声,李十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想告状,所以没开口。 沈言对拉下俞桥这种人毫无心理负担,他说:“俞桥管我们要视频,告诉他删了他不信,上来就打人。他先动手,我们被迫还手的。” 虽然沈言说的都是真相,但俞桥还是很不爽,万一庄静先入为主觉得李十安没有错,在政教处主任那里帮李十安说话好话,滚的可就只他一个人了。 怎么想,俞桥都不愿意放过李十安,一咬牙说:“可打架李十安也参与了,他可不止拉架那么简单。就算到了政教处我也这么说,要想我一个人退学,那不可能!” “你这是什么态度?”庄静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音都抬高了,“要挟我吗?” 老实说这事儿她是打算包庇的,三个都是她的学生,事情闹大其中两个都要退学,有限的任教生涯要见证俩孩子从她手里退学,她还真是于心不忍,可俞桥这副目无遵纪的样子令她恼火。 “先给我站外面去,去,面壁思过!”庄静打发了俞桥,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又语重心长地对李十安和沈言说:“我麻烦你们动手之前先动动脑子好不好?幸好今天碰见你们的是我,要是别的老师或者同学,明天你们就要被全校通报,尤其是你李十安,就得卷铺盖滚蛋了!” 李十安原本在一旁颓丧得不行,刚刚俞桥的话说明一个问题,一直以来想化干戈为玉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俞桥那家伙就是要跟他过不去,今天这件事更是要拉着他李十安同归于尽了。 想着就刚才他都不忍心对俞桥落井下石呢,可真是蠢到家了。 不过庄静的话他令他阴云顿散,原来庄静根本没打算告他们?一时间,什么“该怎么面对李启山”啊之类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还对庄静咧嘴一笑。 虽然这笑有点神经质,有点憨,但已经成功地激怒了庄静:“还笑?李十安你心有太平洋那么宽是吧?” 沈言也看傻子一样看着李十安,李十安顿做严肃状。 庄静这一训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才放他们俩人离开,并且留下每人三千字的检讨。 两人出去的时候庄静又叫了俞桥进办公室,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俞桥递过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李十安和沈言互望一眼,知道俞桥跟他们还没完。 出办公室的楼道上李十安一直拍着心口碎碎念:“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差点就被开除了。”他是真的不敢想李启山要是知道他被开除会有多失望。 沈言心里过意不去,跟在李十安后头解释说:“我不知道你跟跟俞桥都留校查看,知道我就不会拦着你把手机给他了。” 李十安倒没怪沈言,反而逗起他来:“愧疚吗?” 沈言点头。 李十安拿肩撞了一下沈言的肩膀:“没关系,帮我把检讨写了吧。”说完他好像就把刚刚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忘了,三两个大跨步跳下楼梯的台阶。 沈言一头肩膀轻轻磕撞在墙上:“……” ☆、第 16 章 从这以后两人也是打过架的交情了,每天一起上下学,晚上一起补课,把跟俞桥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在沈言的督促下,李十安算是彻底走上了李启山同志为他规划的提升之路。 助人为乐的沈言同学平日上课也没放松过,但凡李十安走神或者搞小动作,沈言就在桌子下面不轻不重给他一脚,李十安终于感受了一把学霸的节奏,苦不堪言,心说你到底上课还是看我呢? 顺手把手机上沈言的备注从“喜儿”改成了“沈扒皮”。 老谢偶尔自习课坐不住转过头来想跟李十安说句悄悄话,碰上沈言目光也得忙不迭滚回去,总感觉李十安自打跟沈言成为同桌后就成了个被学霸圈禁的小可怜,然而学霸自有学霸的气场,各位都是敢怒不敢言。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时间在这样那样的周考中过去了,全班在期中考即将到来的压力下上课都安静如鸡,但一到自习课就开始原形毕露,玩手机的玩手机,吹牛的吹牛,只差没把教室抬起来。 在讲桌上代替庄静坐镇的班长简直如同虚设,不过作为吊车尾班的班长他一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心态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反正我不乐,你们想咋乐咋乐,耳机一塞,什么都听不见。 更有甚者已经出去教室一趟领回了全班的包裹,领回包裹的同学抱了个盒子对着教室后面大喊一声:“李十安,包裹!” 李十安正在沈言同学的高压政策下刷题,跟沈言学了快一个月,之前累积的错题本上的题都被清空了,李十安本以为翻身农奴要把歌唱,终于也可以画一会儿画,看会儿电影什么的了,没想到错题集清空的那天沈言同学送了份大礼给他,说是作为请他吃饭的回报。 学霸的礼物就是那么让人猝不及防,然而当李十安知道大礼就是一本两指厚的数学习题时,差点没厥过去。 他手上刷的那本题正是沈言给他的,做题做得头昏脑胀,听到班里同学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老谢这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东西已经领旨一般凑过去替李十安接了,递到李十安手上还问了一嘴:“买什么了?” 李十安一脸莫名其妙,他虽然经常也在网上买东西,但从来不寄到学校,接过盒子一看,上面地址只写了“D市实验高中,高一李十安收”,连班级都没有,寄件人的信息也只是只留了个地址。 “这不是我买的东西。”李十安翻看着盒子觉得奇怪。 老谢脑洞大开:“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寄来的?会不会是糖豆豆?我听说她家在C市也好几套大平层。” 听到这句话沈言抬起了头,连前头的朱赫都转过头来盯着李十安手里的盒子看,朱赫发现李十安手里的盒子就是一个鞋盒大小,还真和糖豆豆送他那双鞋的盒子差不多。 老谢这边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苦口婆心地说:“我说老李你就从了吧,好歹豆豆家大业大,你这要是嫁过去,将来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十安觉得这货不去做龟公真是可惜了,白他一眼说:“荣华富贵让给你要不要?” 老谢一拍桌子:“要啊,荣华富贵谁不要?要不是豆豆看咱不上咱早就不想努力了!要不我去韩国整个容,就照你这模样1:1整一个?” 李十安已经被他的不要脸深深折服:“你还是重新投胎快点。” “你不拆开看看?”朱赫提议。 李十安“嘶”了一声,好像面对一个巨大难题,说实话他还真怕是糖豆豆寄的,自从KTV那晚喝醉跟她说不适合后那姑娘好长时间没理他了,会不会这是她的什么新招? 但再一想又觉得不是,糖豆豆那种姑娘可没这么含蓄,大家就一个班,有什么东西非要寄的? 管他呢!先看看是什么。李十安从桌肚里摸出美工刀,正要划开盒子就被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沈言按住手。 沈言是个从不跟人打交道的家伙,在座三位除了李十安稍微跟他熟以外,老谢基本就把他当一个比朱赫还书呆子的书呆子,朱赫把他当高高在上的学神,他这一出手三个人齐齐望了过来。 沈言在三个人的注目礼下咽了下口水说:“我听说来历不明的包裹最好还是不要收的好,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想法虽然有点被害妄想症,但被他这么一说李十安还真有些害怕,起了把盒子原封不动退回去的心思。 老谢虽然“吨位”比较可观,但胆子和身材明显不成正比,更是不敢去碰,仿佛那盒子里真是装的炸弹一般。 就在这时,朱赫同学力排众议,镇定异常地拿起了美工刀,划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件毛线背心,手工织的,款式和花色有点老。四个人一顿无语,老谢想起哈利波特里面荣恩收到他妈织的毛衣,不过脑子的调侃:“这事儿除了亲妈没人干得出来。”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立刻往回找补:“不是十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这到底是谁会给你寄这么奇怪的东西啊?” 老谢的反应此时此刻都被沈言看在眼里,他立刻肯定了之前关于李十安妈妈的猜测。 谢忱无心,李十安却有意了,他拿着盒子看了一眼包裹发来的地址:C市XX区长寿街33号,7栋307室。 一般寄件都是随随便便填个地址,这个的寄件地址写的非常清楚,仿佛就是要李十安循着这个地址找过去一般。 所以,这件衣服真的是她寄来的吗? 李十安的妈梁婧刚生下他不久就跟李启山离婚了,据李启山说,原因是两人性格不合。 家里连张梁婧的照片都没有,李十安从来没见过自己妈的样子,也没见过他妈那边的亲戚,问李启山就说他妈早就出国了,外公外婆都死的早。 虽然李十安不会问李启山关于梁婧的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从来不去想,每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都做一个假设,假设自己家庭美满会是什么样子? 问出这个问题通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跟人打架后别人的父母一边来接一边斥骂,而自己只能独自回家的时刻;也许又是在看见其他小孩撒泼耍赖要糖吃,而自己因为没人管,糖吃到坏牙看医生,医生问“你妈没告诉你糖吃多了坏牙吗?”的时刻。 然而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包裹的事一直困扰着李十安,以至于他后来的课上一道题都没看进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放学回家。 沈言意识到李十安魂不守舍也没有去搅扰他,平日他就很安静,今日只是更安静而已,像一只安静的大猫,不声不响走在李十安身边。 两个人慢吞吞的回到家,李十安神情恍惚到连李启山放在门口的鞋都没看到,直到李启山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李十安吓得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把拿毛衣盒子的那只手往后一缩。 李启山本来该注意到李十安这个动作的,可他被进门的沈言吸引走了目光,他好多年没有见到过李十安带同学回家了,欣喜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哎哟,今天带同学回来啊?怎么也不跟爸爸说一声,爸爸好多备两个菜啊!” “您也没说您今天在家啊,我都差点叫外卖了。”李十安没好气地说道。 这回离上一次给李十安做饭已经过去足足一个多月了,李启山当初的承诺算来都是喂了狗,可成年人自有生活的不易,李启山只当儿子这是心里有怨气,解释道:“额……爸爸以为给你一个惊喜的,是爸爸不好,那个,没事,今天买了好多菜,再添两个就是。” 李十安刚才的话脱口而出后其实很快就后悔了,他理解李启山工作不容易,那么不容易工作之余还老想着要回来给自己做饭,但是不知怎么的,火气一下就来了。他觉得今天心情多半有点受这个包裹的影响。 沈言这是第一次见李启山,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讲一下礼貌,于是瞅着两人没说话的空档凑上前去叫了声:“叔叔好。” 他语气平淡,但胜在长了一副乖学生的脸,又因为常年跳舞,站都比一旁常年处于一副扒皮抽筋状态的李十安站得直,有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朝气,让人一见就喜欢,李启山慌忙寒暄了几句,只是在知道沈言就是隔壁家小孩的时候愣了一愣,赶紧招呼人坐下。 就在这时候才看见李十安手里躲躲闪闪拿着件东西,没话找话一样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买的?新衣服啊?” 这时候李十安本来只需要说一声“是”就可以糊弄过去,李启山自然不会关心他到底买了什么,可因为紧张,他鬼使神差地扯了谎:“不是我的,沈言的。” 沈言坐看他一眼没有戳穿。 李十安心虚,不想在客厅待了了,过去一把拉着沈言往楼上带,头也不回跟李启山说:“爸,我们做作业去了。” “好好好,饭好了叫你们俩啊。”李启山一边应着一边回了厨房。 说是做作业,然而今天李十安一直不在状态,做题毛毛躁躁,沈言也总觉得被他影响,两个人都闷着不说话,但其实谁都对那个盒子的来历都很纠结。 李十安总觉得这可能跟他妈有关,而沈言觉得,谢忱说的那个暗恋李十安的人寄的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李十安第N次把手伸向那个盒子的时候,沈言终于忍无可忍:“你要是不想做就别做了,三心二意,做了也等于白做。” 李十安无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凶。 沈言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凶,更不知道李十安此刻内心的隐忧。他只想了一件事情,如果那件毛衣真是那个什么糖豆豆寄的,自己是不是就会回到形单影只? 沈言每天早上都会等着李十安一起上学,李十安是个话篓子,会一直不停说说说,虽然他很少回应,但李十安说的他都听着。晚上一起学习的时候李十安又会变成安静的那个,整个屋子都只能听到自己讲题的声音。 生活是公式化的,冰冷的,而放学时的路灯和李十安房间里的灯光都是温婉柔和的暖色。这种日子让沈言感觉到满足,任何打破这种感觉的事物都令他感到不安。 那个糖豆豆,沈言努力回想那个女生的模样,只觉得她个子高高的,通常走到哪里都跟众星捧月一样,公主一样的女孩子。 当然,如果沈言听说过糖豆豆对李十安做过的壮举,以及李十安对糖豆豆有多抗拒,就不会有此类担忧了,可惜他没听过。 一种不知来处也不知道如何排解的困顿支配着他,他忽然站起身来重手里的书重重一合,看也不看李十安,整个人都绷着,对着空气说:“我走了。” 李十安心里本就是一锅乱麻,没想到沈言还来给他添乱,他不知道沈言发的这是什么神经,没好气地给他一句:“不是……我怎么了?稍稍走个神,不至于吧?” 沈言此刻脑子里一根筋拧着,嘴上没表现得有多客气,他说:“你不急,可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说完摸出湿纸巾给自己坐过的地方一顿擦,然后出门,下楼,头也不回地冲出李十安家大门,速度之快,以至于李启山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沈言离开了,李十安今天实在没心思搭理他,正要打开手机查查包裹上那个地址的位置,就听到李启山敲门后推门进来:“那个……”他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沈言的名字,干脆说道,“那个你同学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我听着出去时候那阵势像不太高兴啊,吵架了?” 李十安在李启山进门时已经手忙脚乱把衣服藏到桌下,这会儿正心虚着,磕磕巴巴地说:“不高兴?没有啊。他就是……忙着去练舞。” 李启山听着“练舞”俩字儿就忍不住神经质,皱着眉头往房间里走了两步:“练舞?他学跳舞的吗?” “啊。”李十安似答非答,怕李启山走近了看到,慌忙把刚翻出来的手机地图界面关掉。 李启山一直尊重父子之间的界限感,看见李十安的动作赶紧止住步子,说:“你也差不多下来吃饭了。” “哦,好,马上下来。”李十安嘴上答应着,但却丝毫没有要动作的意思,下巴磕在书桌上,人把书桌底下挡得严严实实。 李启山瞧着今天的李十安鬼鬼祟祟的样子委实有些反常,但出于不干涉孩子隐私的原则,他还是没有刨根究底,转身先下去了。 李十安坐到餐桌前准备享受一顿难得的美食的时候,沈言这头倔牛还站在隔壁家门口。 晚上七点半,正是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大半个月时间没有这个点回去过了,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进门时,付有成向他投来的那种看不速之客的目光。 一想到那种类似于蠕虫在身上爬一样的目光,沈言心里就一阵恶寒,对李十安的埋怨简直要化作了恨。 沈言觉得李十安对那个包裹好奇一定是春心萌动了,自己走他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一定是迫不及待想撇开自己谈恋爱了,难怪还说什么让他可以跟别的同学也靠近一点,都是狗屁! 他内心戏颇为丰富地越想越气,气得摸出手机就给李十安敲了一段微信过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输入密码开门进去。 李十安同学今天心事重重,但当着李启山没好表现出来,但好胃口装不出来,他刚食不甘味地咬掉了一口糯米丸子就收到了沈言的微信:【咱们从明天起就不补课了吧,剩下一周课时折算成钱还你。】 这都什么毛病? 李十安心里也炸毛,两个人相处这大半个月中他多少感觉到沈言性格别扭,比如沈言在学校里就是不肯和他之外的人交好;比如沈言走到哪里去的时候不一定把位置擦干净,但走一定要擦得干干净净;比如沈言非常讨厌别人分享他的时间,李十安要是上课或者写作业不认真,那就意味着补课要花更多时间,沈言都会表现得很烦躁。 李十安这人平日里不计较,但今天他也烦,决定不惯着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手机一扔,埋头吃起饭来。 李启山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吃饱了爸,马上期中考了,我上去看书去。”李十安搁了筷子就走,留下李启山独自一人面对着一桌子菜,心里凉悠悠的。 倒也不光是这一桌菜没人吃的问题,而是他明显感觉到李十安跟他之间好像有了隔阂。 以前李启山给李十安做一桌子菜,李十安不吃撑那是绝对不肯下桌的,父子俩饭桌上也有谈不完的话题。 可这孩子今天表现得就跟他养的宠物蟹一样,你还没去碰,他就缩回壳里。 是因为自己言而无信的原因吗?李启山默默地想,事业和儿子从来都是他苦恼的地方,然而苦恼了十几年,还是难以两全。 李启山记得自己曾在网络上看过一句话:抱着砖我无法拥抱你,而放下砖我无法养你。 这句话其实本身是说爱情的,但如今婚恋男女双方都讲究经济独立了,这话不适用,而且还显得特别牙酸,可如果把这话放到他与李十安这段父子关系之间来看,贴合得又着实令人心酸。 李启山也没什么胃口了,搁下筷子,摸出一根烟来点燃。 ☆、第 17 章 睡了一晚上就把昨晚的不愉快抛到脑后的李十安同学一早出门的时候有些茫然,因为他没看见沈言。 摸出手机准备给沈言发消息的时候,看到那句“咱们从明天起就不补课了吧,剩下一周课时折算成钱还你”时,李十安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单方面跟他“解约”了。 李十安昨天还烦沈言性子磨人,等自己没了昨天的烦闷情绪,又觉得沈言那种性格其实可以理解,毕竟再婚家庭,隔壁邻居还是个那样的……再说了,是他自己想跟沈言做朋友的,有什么不可以包容的? 男人胸怀像大海嘛。 于是他一边下楼一边运动拇指发过去:【你这人不能说话不算啊,说补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一天都不能少,否则手机我不修了,你赔我新的。】 刚刚进学校沈言同学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动,将手里的牛奶捏得到处都是。 昨天晚上沈言发完那条消息后一直没有得到李十安的回复,他已经幻想了一百八十遍李十安欢欣鼓舞地同意他那个后续的“赔偿方案”的样子了,没想到一大早居然收到这样一条消息。 扪心自问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要跟李十安发那一通脾气,就算李十安要谈恋爱,那也是别人私事,且不说他们只是相交不久的朋友,就算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家真恋爱了他也碍不着,自己非要在这些事情上别扭,那只能是自己混蛋不可理喻。 然而就是这么混蛋这么不可理喻的自己,居然受到了他人的挽留。 李十安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主动靠上前来被他一推再推却没推走的人,虽然他并不是下意识地去推拒别人,但他知道李十安当初说自己“难相处”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 人有时候会孤独惯了就会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就好像一个没有吃过糖的人从来不会知道“甜”是个什么滋味,如今他总算是尝到了,那就是不论你多么混蛋多么不可理喻,然而对方仍旧选择原谅你,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沈言一手捏着撒了一半的牛奶,一手拿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总感觉人都轻飘飘的。 这天李十安来上课的时候异常老实,不说话,也不凳子上有针扎屁股一样磨来磨去了,这倒让不平日沉稳的沈言坐立难安,有时候上课他故意盯着李十安看,李十安都不会回过头来望他一眼,沈言几乎要觉得李十安还愿意继续跟自己学习是个错觉了,一点也不真实,不真实到他要时不时摸出手机来看看李十安是不是发了那条微信。 等确定李十安的确发了,他又纠结起李十安是不是后悔了? 两人就像角色交换一样度过了一天,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沈言都不敢坐先从座位上起身的那个,还是李十安先起来问了他一句:“不走吗?” 沈言像只安静的大猫一样跟在李十安身后回了家,李十安以为他还在生气,回去写作业的时候都不敢作妖,很认真,坐在位置上从来都像被扒皮抽筋一样的他居然坐出了模范坐姿。 而实在不适应李十安一天就跟自己只说了一句话的沈言简直哪儿哪儿都不对,偏偏期中考在即,这一天作业特别少,两个人都完成得比较早,李十安今天完成的质量也比较高,沈言想借讲题跟他多说两句都不行。 李十安收拾好书包舒了口气,觉得今天实在不容易,一天不怎么说话,不做小动作,他简直都要精分了,沈言今天总能对他的表现满意了吧? 又看天色还早,随便提了下说:“明天期中考,我看部电影放松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这提议简直提到沈言心坎里去了,他本来就在磨磨蹭蹭不想这么早回去,立刻回答了一个:“要。” 家里没有电视,装了个链接电脑的投影仪专门看电影,李十安平时看的都比较文艺,但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是有一定的二逼属性,忍不住猎奇,他电脑上还藏了好多恐怖片,平素一个人在家都不怎么敢看,今天沈言同意留下,他欢欣鼓舞之余二话不说选了一部丧尸片。 沈言没想到李十安所谓的放松居然就是这么放松的,着实对这人的脑回路表示不理解,然而看什么对他来说实在是无所谓,反正他是个很难跟人共情的人,看电影也是如此,不论是什么类型的片子他都很难代入,因此什么都能看,什么都不喜欢也不讨厌。 与沈言截然相反的是李十安小时候就喜欢看电影,对恐怖片那就是又爱又怕,通常看之前就会做十分全面的准备,把被子抱到沙发上罩住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完后更是觉得被子意外的世界都不安全,就一直藏在被子里不出来。 今天沈言在,他不好意思这么怂,可当镜头跳到一个空楼道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这种镜头往往就会出其不意,先一看什么都没有,突然出现一个丧尸把人吓出尿来。 李十安恨不能立刻回房间搬被子,转过头去看沈言,这货看恐怖片居然就跟看数学题一样严肃。 李十安:“……” 为了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李十安决定转移注意力,他准备给老谢发微信,手刚摸到手机就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按住,沈言目不斜视盯着画面:“你连看电影都不能认真,难怪上课也是。” 不损人你会死啊,我这不是不认真,是害怕,害怕你懂不懂啊!李十安一边愤愤然地腹诽,一边讪讪地收回手,端正坐姿继续看。 “害怕就靠过来。”沈言忽然说。 李十安愣了一下,这人是会读心术吗?在吓死和认怂之间犹豫了两秒,他十分不见外地把头埋在沈言背上,好一会儿他问:“丧尸出来没有?” 过了三秒,沈言才回答:“出来了。” 李十安刚把头抬起来就看见惨绝人寰的一幕,紧接着一声震天响的吼声差点把他从沙发上掀下来。 “你大爷!”李十安抓起一个枕头朝沈言扔过去,随后趁沈言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两人在沙发上嬉笑打闹成一团,直到都齐刷刷地摔到地上才作罢。 沈言头发直接被李十安那双狗爪子揉成了鸡窝,李十安一阵狂笑,拿起手机记录他出糗的样子,手机屏幕上沈言脸颊上浮起的红晕特别明显,头发是乱的,嘴唇颜色殷红,眼眸黑亮,看起来简直就像肥皂剧里被人欺负了的小娘子。 “等等等等,让我拍一张!”沈言正要起来,李十安一时作恶心起,上去一把揪住沈言领子使劲儿扯,大有要把人衣服都扒下来的趋势,沈言整个左边肩膀都露了出来,随后被李十安眼疾手快地拍了几张颇具色相的“艳照”。 光天化日作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扒衣服,换成别人沈言可能真能揍得对方满地找牙,他飞快的拉回了衣服,李十安已经捧着手机跳上了沙发,鬼吼鬼叫:“哇哦——沈学霸独家私房照,全校的女生都要疯狂了,我发家致富就靠这个了你信不信?” 沈言:“……” 李十安扒拉几下刚才照的照片,忽然觉得房间里除了电影的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抬头一看,沈言又臭了脸,李十安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说:“逗你玩儿的,我删了,全删了还不行吗?” 电影里的丧尸还在卖力表演,可屋子里气氛已然从恐怖变成了怪异,李十安跟老谢疯惯了,一时间没把握好那个度,觉得沈言恐怕又要生气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沈言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 李十安:“……” 看着沈言拎起书包往门厅的位置去换鞋,李十安追了两步:“不是,你不会真生气了吧?我真的已经删了。” 说实话李十安说要拿沈言的照片给全校女生,还要这个发家致富,沈言真的挺气的,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那双露指棉布拖鞋放回鞋柜的时候他所有怒气一瞬间都消失了,回头说:“生什么气,就是该回家了。” 门关上的时候李十安松了口气,还好,随即又点开手机自言自语:“不气啊,不气我就不删了啊。” 第二天期中考如约而至了,李十安整场考试下来头昏脑涨,简直感觉前所未有的吃力,甚至考完后自己觉得好多地方应该都答得不怎么好。然而三天后成绩一下来却出乎意料的好,年级排名45,按这个名次他能重新排进七班,离李启山给他定下的目标更是只差三名。 李十安一个兴奋激动,跟老谢待久了的后遗症就出来了,抱着沈言就响亮地“吧唧”一口,虽然没真贴着脸,但也够沈言同学一顿面红耳赤了。 老谢在听到李十安这回的排名后受了很大刺激,转过头看到这一幕更是差点刺激到心梗:“你……”他指着李十安做痛心疾首状,“你这个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的薄情郎!我才搬走几天,你就跟他好上了?” 李十安和沈言面面相觑,都故作严肃无辜脸,好像在说,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 讲台上庄静已经在表扬某个向学霸看齐的同学了,虽然没有点名,但大家都知道说的是李十安。 朱赫这回也要疯了,前面有一个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沈言,这回又是年级第二,现在好了,后面还来了一个快马加鞭的李十安,他也转过来问李十安:“你最近都怎么学的?” “怎么,你这个年级24要向我这个45的取经吗?”李十安故意跟朱赫绕弯子。 朱赫这人从来不耻下问:“不是,我好奇你怎么做到提升这么快的?是有什么好法子?” 李十安从桌肚里摸出沈言送他那本“厚”礼,往朱赫面前一拍:“我的短板是数学,就靠这个!” 朱赫如获至宝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两指厚的书李十安已经做了三分之一了,三分之一都是密密麻麻的解题过程,老谢凑过去看得一身鸡皮疙瘩,直叫唤:“我的天!” 粗略翻一下朱赫就看出整本练习册前面错得一塌糊涂,改了不少,可问题是李十安以前书本上的题都要问他老半天,这些做错的题他怎么改对的? 朱赫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十安,又看了看沈言,像是明白了什么:“你俩在一起学习?” “嗯。” 李十安从来没有跟朱赫和老谢说过沈言其实跟他是邻居的事,刚要摊牌就听老谢一脸懵地说:“怎么?你俩放学后还有奸情?” 平素里李十安跟老谢满嘴火车你跑过来我跑过去,但今天这玩笑算开第二回了,知道沈言那尿性,李十安怕他要生气,赶紧让老谢打住:“闭嘴吧,我已经不爱你了。朱赫,管好你家宠物,我送一本一模一样的习题给你。” 一旁埋头钻研习题册的朱赫头也不抬,他发现这本书是对基础知识的查漏补缺,全本他用不着,于是说:“不用送,五一借我几天,我把不会的题全部抄下来。” 李十安一拍桌子:“成交!” 老谢梗着脖子直嚎:“唉,说谁宠物呢,信不信跟你俩绝交……”话还没说完,一张喋喋不休的嘴被李十安伸手捏成鸭子嘴,喜感莫名。 一旁安静如鸡的沈言每天看着他们你来我去的互相消遣,一开始总觉得三个人都是低智儿,十分不屑与他们为伍,渐渐也习惯了,沈言有时候甚至觉得,或许哪天他觉得这仨儿可爱的时候,说不定就成为他们其中一员了。 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发现自己的问题了,后知后觉啊。下一本一定会有进步的,加油啊。 ☆、第 18 章 期中拿了好成绩,紧接着就是五一大假,对李十安来说简直就是喜上加喜,连放学回家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晚上回家他连蹦带跳走在前面,沈言则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如果李十安不是那么跳脱的话,他其实可以发现沈言同学今日的心情其实并不好。 沈言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人十分聪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而知道自己优秀的人从不试图去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优秀,年级第一于他本来不是什么志在必得的事,可进D市实验高中一个插曲,让他对这个名次开始有了异常的执着。 事情是这样的,沈言刚转来的时候面临选择班级的问题,他听说过这个学校排班的方式,也知道他们这一届,是唯一从7班排到1班的一届。 沈言从小成绩优异性格孤傲,认为自己应该理所当然进7班,可7班的班主任听说这是个XX学校转来的学生,当即就轻描淡写说了句:“实验高中没有学生选择班级的说法,XX校的年级第一啊,给1班吧。” 言下之意XX校的年级第一来实验高中只配做个吊车尾,这话狂是狂了点,但实际也说明实验高中确实是学生以及家长们挤破头都想进的学校。 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沈言就想要那个说话特别狂的7班班主任知道,自己绝对够得上做“学生选择班级”的特例。 然而他第一次月考仅排年级第三,差第一名5分,这回期中考在完全没有粗心错漏的情况下,又被甩下7分的差距。 这件事还只是沈言心烦的事情之一,还有一件事令他烦闷不已,那就是他跟李十安的约定,为期只到期中考的补课约定到期了。 老实说不给李十安补习可能对自己学习更有利,他可以把给李十安讲题的时间全部拿去刷拓展题,这样期末考就可以拿下年级第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沈言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想假装那个约定不存在,然后继续每天跟李十安回家,可面皮又薄,李十安就算开口他尚且要佯装犹豫一下,更何况李十安根本没开口。 他为什么不开口?自己教得不好吗?还是他根本不想和自己一块儿学习?会不会因为平时对他太凶了? 因为三天小长假正高兴得找不到北的李十安根本没注意到沈言那点小纠结,欢天喜地走在前面开门进了屋,他计划好回去就看书做作业,然后叫外卖,买一袋子垃圾食品和饮料,看他一个通宵的电影,简直完美! 李十安这边正美得冒泡泡,可进屋后半晌却不见沈言跟进来,回头一看,沈言正站在门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李十安问。 为什么是“怎么了”而不是“你怎么不进来”? 沈言心里沮丧地叹了口气,站在门上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足尖说:“要想还要在这个名次上进步,除了我送你那本习题册里基础知识的巩固,还要刷拓展题,我那里有几本不错的,一会儿书名发给你,你自己照着买吧。” 李十安满脸问号,祖宗,大爷,我这是又做错什么了吗?感觉不是交了个朋友,感觉交了一个林黛玉啊! 可脑子里一根筋触电般拨了一下,忽然就恍然大悟,会不会是约定补课的时间到了? 要不是前几天沈言闹那一出,李十安其实都忘了补课其实是为了抵钱这事儿了,他不禁有些失望地想,这家伙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十安也丧起来,他是想跟沈言交朋友的,但看来沈言好像不愿意跟他一起,要不然怎么刚过了期中考,就这么着急忙慌地跟自己拉开距离?想着几天前他还说不给自己补课了,李十安想,大概优等生不想被拖累吧,也就没脸要沈言跟他一块儿学习了。 “谢谢。”李十安说。 沈言站了一会儿等道这个回应,落寞地转身走向隔壁,这边李十安听见他摁密码的声音,最终形单影只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窗帘拉开了,证明李启山白天在家里待过,李十安随手扔了书包打开投影仪,窝进沙发里随便放了一部电影。孤零零的感觉围绕着他,一时间竟然有点不不适应。 小时候李启山常常不在家,做“留守儿童”那是时常有的事,好在李启山从来不在玩具和零食上苛待他,尤其厂子有了起色那几年,家里乐高堆得到处都是。 他最常做的就是拿玩具和零食吸引小朋友来家里陪他玩,可天黑了小伙伴还是要回家,人走后他会被寂寞侵蚀得更彻底,那种感觉大概就和现在差不多。 沈言不来了,李十安心里说不出缺了点啥,躺在沙发上电影也看不进去,换来换去换了几部,最后饭也没吃就睡着了。 而隔壁的沈言一回到家里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瞿娅催了几次吃饭他都对着一桌子摊开的书本一动不动,外面屋子里,付有成不知道在对什么事喋喋不休地抱怨。 对于跟谁都没有相处超过一个月的沈言同学来说其实也不容易,他看不进去书,想着李十安的房间跟他住的这间房就隔了一堵墙,他打开窗户支出去半个身子,想看看李十安房间的灯是否亮着,然而只看到李十安房间的窗户一片漆黑,他们家楼下客厅倒是透出微微光亮。 第二天两个人各自在家待了一天,沈言自然是把头天晚上无心完成的作业做了,可李十安同学本来就属于放飞自我那一挂的,作业,今天才假期第一天呢,作业是什么? 他昨晚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接着看电影,看到三四点又睡,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下午五点,李启山昨晚不晓得几点回来的,又是几点走的,怕天亮扰他清梦,还贴心地把窗帘给他拉上了。 醒来洗了个澡,李十安准备出去溜一圈,有些日子没去常来小面馆了,他计划绕一段路过去吃个面,顺便看看老余,谁知道一出门就碰上要去练舞的沈言。 两个人只是晚上不再一起学习了,又不是分道扬镳,因此李十安还是很自然地打了招呼,两个人一块儿往培训班去。 熬过夜的人怎么补觉醒来都是一副倦容,沈言见眼李十安眼睛底下吊着的两个黑眼圈问:“你昨晚没睡啊?” “嗯?没有啊。”李十安瞧沈言盯着自己,揉了一把脸说,“哦,我昨晚回去看电影看睡着了,半夜醒来接着看,所以……” “所以你作业一个字都没写吧?”沈言打断他的话。 “……”李十安觉得他这话锋转得实在太快了点,一时接不上话。 沈言无语,感情自己不在李十安更自在,一想就不爽,一不爽不经意就走快了一点,走到前面。 李十安摸摸脑袋追上去,觉得沈言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至于吗?刚大考一回,放松放松也不行? “三天假呢,我明天做不行吗?” 沈言那张本就高傲的脸上写满了嫌弃,心想自己教了一个月真白教了,等不到期末这货又得被打回原形,数落道:“你就不会今天做完作业然后明天刷题?还是你打算我送你的习题以后都不做了?我发给你要买的练习册到底有哪些你看都没看吧?” 李十安被这一通数落说得哑口无言,有一种被说中的心虚,转念一想又觉得沈言虽然凶,但其实好像句句话都透着关心。 这个情商低到负值的家伙居然在关心他,这是错觉吗? 李十安决定不要脸了,朝着沈言走开的背影喊了一句:“你这么不放心,晚上继续一起啊。” 听到这句话的沈言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愣在原地,李十安见他不走了,立马从背后跳过去搭了他的肩:“怎么样?考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李十安的一条胳膊搭上身的时候,沈言整个人的肢体就变得有些僵硬,窘迫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晚上还去我家啊,”李十安收回爪子,撞了沈言肩膀一下,“你还继续给我辅导作业,以后每周我都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沈言不在意什么大餐,但一想到以后放学后可以跟李十安一起心里那是一百个愿意,可惜就是说不出来一个“好”字,但又觉得应该给李十安一个反应,于是僵得跟木偶一样点了一下头。 也不知李十安提出要他继续辅导学习是不是因为看出了他心里那点小心思,他脸红得发烫,怕被看出来,拔腿就想往前走。 李十安见他点头哪肯放过他,张牙舞爪地跳起来,整个人八爪鱼一样黏到人背上,兴奋地大叫道:“答应了?说话可要算话,不许反悔啊!” 沈言冷不防被李十安压了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路边的花圃,却难得地没有生气,刚站稳身子,手机却响了,他接电话全程说了三个“嗯”,挂了电话就站在那里看着李十安。 “怎么了?”李十安问。 沈言回答:“卢老师说刚刚大楼停电,让我没出门的话就不用过去了。” 整栋大楼停电的话那老余那里也是,说不定常来小面馆也是,一天滴米未进的李十安又开始为吃饭发愁,天天跟沈言点那家私房菜他也吃腻了,突发奇想想吃火锅。 “那正好啊!”李十安双手愉快地按住沈言肩膀,头顶住人背脊把人往回推,“走走走,今天就不练舞了,咋们骑单车去超市买菜回家煮火锅。” 沈言:火锅?! ☆、第 19 章 沈言被李十安拖进超市,两人先去生肉区扫荡一番,随后去了蔬菜区,李十安在货架上翻翻捡捡,嘴里不住碎碎念:“豆腐,香菇,葱……葱葱葱,葱呢?” “这里!”沈言眼尖手快递过去一盒葱,李十安看也没看塞进购物推车。 “还要芹菜。” 沈言同学立马找到又递了过去。 李十安接到手里,因为“芹菜”的体积太小,因此下意识看了一眼,然后表示:“……” 他举起沈言递过来的那盒蔬菜:“我问你,这是什么?” “芹菜啊,”沈言回答得理所当然,但同时发现李十安表情不对,又尝试着更正了一下,“小……芹菜?” 李十安迷之微笑:“你要不是学霸我就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沈言皱起眉头翻过盒子后面一看:香菜。 李十安已经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货,但发现沈言比他更甚之后,黑暗料理界之王李十安同学自信心立马就膨胀了起来,开始对沈言小可怜颐指气使,大有平日沈言教他做题那架势。 “有没有人告诉你光学习好是不行的?你要有生活的基本常识,常识懂不懂啊沈言同学,去给我拿盒娃娃菜来。” 沈言这回学聪明了,拿起盒子后先翻看一下盒子背面的信息,虽然翻捡了好几样东西,但总算拿对了。 李十安这个好为人师的家伙没有过足瘾,然而只得悻悻然结账去了,就在自助扫码的时候他拿起一盒蔬菜过扫描,赫然发现上面“精品韭菜”四个大字。 “韭菜,我什么时候拿的韭菜?”李十安一边念叨一边转向沈言,“你吃韭菜吗?” 沈言说:“不,不吃。” “那怎么跑到我们车里的?”李十安说完狐疑地看了沈言一眼,这货不会把韭菜当葱了吧?沈言把视线转向一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来的时候李十安载的沈言,回去的时候也是,沈言老高一个人抱着一口袋食材坐后面看着挺憋屈的。 路上经过一个长坡,刚察觉到李十安脚力不济,沈言就听到他大喊一声:“坐好了啊!” 李十安站起来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脚踏板上,方便使劲儿,身后沈言一个没注意被他的尊臀撞了个头晕眼花,重心不稳差点被晃下车,连忙扶好,只听李十安“吱”地刹了车,双脚撑地回过头看沈言:“我是不是撞到什么了?” “没有。”沈言面无表情,态度坚决。 李十安疑惑了一下,十分不解:“我感觉我撞到东西了。” 沈言还是表情严肃,但不说话,看他表情李十安瞬间明白自己究竟撞哪儿了,忍不住笑起来,越笑还越大声,笑得直抽气。 沈言耳根红透,心里怒骂:“笑死你得了。” 李十安怕他恼羞成怒,稍微克制了一下,待要继续前行李十安才发现自行车这玩意儿很难坡道起步,尤其是搭载重物的时候。 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承认自己没力气呢?他用力踩了两下踏板,可惜自行车一点面子不给。 “我来吧。”沈言从车上下来,把手里的袋子塞给李十安。 哎哟能耐了。 李十安不信沈言这绣花枕头能在这坡道上把自行车蹬起来,干脆地把车扔给他,一屁股坐上后座,还没说上两句,车就在坡道上稳稳前行。 ……小子,不去卖苦力可惜你这身神力了。 李十安腹诽完逗比属性立马尽显,在后座上愉快地嚎道:“驾!驾!驾!冲啊!” 沈言:“……” 回到家李十安一头钻进了厨房洗菜切菜,肉都是现成切好的,要准备的不多,就没让沈言帮忙,他以前常跟李启山打下手,做这些不在话下。 沈言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客厅里,他听见哪里传来“嗒嗒”地声响,循着声音看到一个玻璃缸。 这不是沈言第一次见到这个玻璃缸,但一直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玻璃缸看起来就像一个鱼缸,可里面不仅没有鱼,连水都没有,只有一些细沙和造型奇怪的珊瑚。 沈言起身靠近玻璃缸,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一只住红色螺壳的寄居蟹。 小谢瞧着危险靠近已经缩回了壳里,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大钳子,沈言瞧着这小东西挺可爱,拿手指隔着玻璃在小谢身上点了点,然后就看到珊瑚上挂着一个很小的木牌,上面想写了“小谢的窝”几个张牙舞爪的字。 “小谢”? 沈言想不明白,但一想起李十安时常挂在嘴边的“老谢”,又好像都明白了,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忽然把手伸进去把那牌子勾了下来。 牌子“啪嗒”掉到细沙里,刚好埋住“小谢”俩字。 “开动啦!”李十安这时候将锅底端上了桌,锅底炒好的时候已经在炉子上烧开,已经煮好不少肉类。 刚做完坏事的沈言同学示威一般敲了敲小谢的玻璃钢,吓得小谢又往里缩了缩,然后才心满意足,脸红心不跳地朝饭桌走去。 现世报来得简直不要太快,沈言刚欺负完小谢回头就被小谢的主人虐,一锅红灿灿地汤底简直要辣到他怀疑人生,整个过程就是不停喝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吃辣。”李十安一边递水一边道歉,是真不好意思,没有心里偷笑那种。 “没事。”沈言擦了擦额上辣出的汗。 沈言不仅不吃辣,抛开跟李十安晚上吃外卖的日子,基本上在外面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的饭菜都由瞿娅做,几乎按运动员标准搭配,合理清淡,除此之外他还不吃任何零食。 饮食习惯也一如他的学习、作息以及整个人一样,都标记着“优秀”两个字,然而遇到李十安仿佛就是为了打乱他那身近乎严谨到刻板的优秀。 沈言辣得受不了了问李十安:“有冰饮吗? 李十安刚刚其实就想偷偷喝点李启山的啤酒,又怕被学霸鄙视,沈言问出这句话他就贼心不死地说:“冰饮只有啤酒。” “都可以,冰的就行。”沈言辣得顾不上了。 李十安一脸贼笑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出来,他递给沈言一罐,沈言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心说,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喝,然后放到一边去,实在辣到受不了再来一口。 两个人这顿饭吃完已经快九点了,沈言自然不好意思做白吃的那个,主动收拾了碗筷,回到客厅发现李十安已经换了睡衣。 李十安这身睡衣是纯白印花字母的卫衣,睡裤灰蓝色,样式简单慵懒,把他身上那股子阳光和不羁衬托得刚刚好,沈言出来看到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由于愣得太过明显,迎上李十安目光的时候沈言还欲盖弥彰地问了句:“怎么,要睡了吗?” “不是,”李十安怕他觉得自己要赶客连忙解释说,“火锅味儿太冲了,换身衣服。” 经他一提醒,沈言捞起袖子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确实味儿挺大的,他有点担忧这样回家瞿娅会不会闻出来,纠结了一番,想把外套脱下来。 李十安对沈言的举动感到困惑:“干嘛?” “我妈以为我去练舞了。”沈言一边慌慌张张地解释一边脱下外套狂扇,试图去掉那种味道。 李十安理所当然地说:“直接说培训班停电你在我家就好了啊。” 沈言看了李十安一眼,没有办法跟他解释自己从未跟瞿娅讲过,他这位同桌兼邻居兼朋友的存在。 瞿娅一直以为沈言每天补课的那位同学在另一个隔得有点远的小区,而沈言撒谎的原因是因为那样他就有很多借口晚一点回家,最常用的是错过公车这一条。 况且因为他和李十安补课约定到期的原因,今天他出门的时候跟瞿娅说过不去同学家了。 李十安还不明白沈言沉默的缘由,但觉得应该也是回去不好交代,随口说了句:“怕家里骂你啊?那就不回去了呗。” 从小到大沈言不知道流浪了多少个别人的家,却还是第一次接到别人邀请住在他家里。 因为李启山时常很晚回家的原因,沈言总有李十安一个人在生活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在李十安家里的时候整个人都非常的轻松自在,而这种轻松自在又令他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李十安倒是没想过沈言会这么爽快答应,很愉快地去给他准备牙刷和杯子。 沈言趁这个时间给瞿娅打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沈言说:“今晚我不回来了,在同学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瞿娅这些年从未听说沈言交过朋友,因此沈言告诉她在给同学补习的时候她是很支持的,没想到这么快发展到不愿意回家,瞿娅敏感地认为沈言在逃避什么,她问:“不是去练舞了吗?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培训班那里今天停电我就来同学家了,你可以打电话去卢菲那里问。” 沈言和瞿娅搬来D市之前一直在一个退休的舞蹈老师那里学跳舞,那位老师业界内德高望重,对沈言也很器重,是她介绍沈言去的卢菲的舞蹈室,因此瞿娅也是认识卢菲的。 “妈妈没有不信你的意思,”瞿娅无力的解释,“妈妈……妈妈是怕你跟付叔叔有什么不愉快。” 一听付有成名字,沈言满脸不悦:“我没事,别多想了,明天一早就回来。” 挂完电话沈言才发现李十安已经站在门口,撞破这个场面李十安多少有些尴尬,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浴巾和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你先洗吧。那个还有,就别睡客房了,被子什么都没弄,一起睡吧。” 沈言同学自然表示没有意见,他整整齐齐进了浴室,半个小时后又整整齐齐出来,当然,已经换上了李十安的睡衣。 沈言高李十安半个脑袋,那些李十安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在他身上刚刚合适,看起来少了一份慵懒,多了一份利落。 换李十安去洗的时候学霸表现出了作为学霸该有的品质,他坐到床边的书桌前摸出书来看。 李十安洗完澡出来在房间里搞得叮叮咚咚,沈言被他影响转过头一看,这货穿着一条屁股上一个Q版蜘蛛侠的内裤在衣柜里翻找睡衣。 “你不是吃完晚饭才换过吗?” “刚刚不小心掉浴室地上了。”李十安又翻出一套睡衣往床上一扔,拿浴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套上卫衣,行云流水的动作很快将沈言的目光阻隔在衣服外面。 直到他把一堆衣服抱去洗之前,都没有注意到沈言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躲闪地慌张。 ☆、第 20 章 然而这一夜沈言其实并没有睡好,从小到大,瞿娅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这是第一次住在瞿娅不在的地方,他从未在深夜里听过另一个人的呼吸,平稳,安然,让他几乎忘了这个家也不属于他。 在黑暗中,沈言看着李十安熟睡的轮廓,看了很久,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答应了李十安补课的请求。他觉得自己就像飓风中心慌乱飘摇,不知即将被甩向何方的气球,在不知道何时会被挤压爆裂的恐惧中对抗整个世界。 然而就在此时,这场飓风将他推向李十安,李十安像什么呢?他像一颗年轻且枝条稚嫩的树,尽管不够高大强壮,但是他勾住了气球的绳子。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了瞿娅的消息,瞿娅知道沈言每天早上都要跑步,于是问他回不回去吃早饭。 沈言拿着手机看了一眼熟睡的李十安,犹豫了一下,回了一个“要”,下楼从阳台上的烘干机里翻出自己的衣服换上后,轻手轻脚出去跑步。 儿子第一次夜不归宿,瞿娅一晚上没睡好,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尽职尽责的母亲,负责儿子的三餐饮食,对儿子所钟爱的舞蹈从来都是鼎力支持,然而却在这一个多月里惶惶然不知所措。 儿子的优秀是瞿娅错误的人生中唯一的闪光点,是她最欣慰的事情,兜兜转转遇到的几个男人早已经消磨光了女人对情爱的幻想,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着这点光亮。 可这一个多月以来,沈言总是借口跟同学补课很晚才回家,他说的那趟公交瞿娅专门去站台看过,晚上9点就收车了,然而沈言好几次都是晚上快十一点才回家。 儿子在撒谎,可做母亲的不能戳破,怕只怕昨晚只是沈言夜不归宿的开始。 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沈言是不是真的在给同学补课?如果没有他那么长一段时间都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真的在补课,那个同学家在哪里?名字叫什么?是男孩还是女孩? 但这些问题一个都不能问出口,沈言太聪明又太敏感了,瞿娅知道自己一问,话题就会扯到付有成身上去,沈言不喜欢付有成,他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孩子就是这样,从来会在利益和情绪之间做出权衡。 厨房和门隔得很近,瞿娅忽然听到外面有输密码的声音,锅里牛奶已经沸腾了,她关火把牛奶倒进碗里,微笑着走出去。 这边李十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不熬夜也能一觉睡到中午实在也是一种本事。 他摇摇晃晃地下楼,眼睛都没睁个全开,看见一个人在餐桌前坐着,想也不想就说:“不好意思啊,我一般不上课都是这个作息,早饭吃了没?” “问谁呢?”李启山的声音传来。 一听李启山的声音李十安顿时一个激灵,他刚刚以为是沈言呢,赶紧说,“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启山本来因为一个重要的合同今天要出趟差,之前也为五一小长假不能陪李十安道了好久歉,谁想事到临头来合约方突然说改时间,改就改吧,正好回家陪儿子。 事先没有准备,家里什么菜都没有,李启山准备带李十安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吃顿饭,他想起前段时间和客户一起去的一家菜馆还不错,于是开上车带上人就出门了。 李十安在车后座上跟李启山报了一下期中考排名,李启山颇为欣慰,他知道沈言在跟李十安补课的事,顺口又问了一句:“那个……沈,小沈怎么样?” “年级第二。”李十安说。 李启山猜想沈言那孩子的成绩应该不错,但没想到会这么好,颇为意外地看了李十安两眼,那目光等同于在说:小子行啊,都跟学霸交朋友了。 天气渐热,李十安开窗懒洋洋地趴在车窗上,丝毫没有看到李启山的目光,他说:“那家伙,总有一天会拿到年级第一的。” 对这话李启山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他之前本来害怕隔壁又要闹得鸡犬不宁打算搬家呢,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父子俩驱车去到菜馆,李启山见李十安下车的时候觉得他又长高了,叮嘱了几句牛奶每天要喝之类的话,然后点了一桌子李十安没吃过的特色菜。 一顿酒足饭饱,李启山又提议带李十安去玩半天,他知道临市郊区有一个修建于半山腰上的民宿,李十安肯定会喜欢,位置又不远,去哪里玩半天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回来,倒也算惬意。 李十安原本打算下午完成作业的,然而经不起诱惑答应了,愉快地催着李启山驱车往临市赶,可车还没驶出市中心李启山就接到一通电话,随着他神色慢慢凝重,语气越来越不好,李十安知道这次不远的出游也泡汤了。 果然,李启山挂完电话就面露难色:“儿子……厂子里出了点事,爸爸得过去一趟。事情有点急,你恐怕要自己打车回去了。” 很明显李十安不是头一回面对这种情况,只不过他惯会嬉皮笑脸来让李启山宽心:“没事儿,正好回去赶作业,老李你加油挣,我成为富二代可全靠你了。” 直到李启山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李十安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才渐渐弥漫上来,来往的车辆都开着窗透气,小孩子在为即将到来的出行欢呼。 李十安翻翻白眼,这个点儿了去哪儿?不就一个城郊游么!看把你们乐得! 他愤然转身往回走,双手插兜,脑袋仰天,来他个眼不见心不烦。天色青碧,一架飞机在浩瀚无垠地天空中像蚂蚁一样缓慢移动,机身后面拉出长长的飞行云被上空的风吹得弯弯扭扭地散开,形成一个波浪形的嘲笑。 李十安:“……” 手机忽然一阵震动,摸出来一看,老谢这混蛋好死不死这时候发来一张游客照,整张照片都是他的大脸,连背后的风玻璃栈道都被那张大脸挡住了。 随后是一段视频,李十安点开,一阵嘈杂地人声为背景,老谢对着镜头噘嘴卖萌:【可怜的十安宝宝没人带着出门,哥哥心疼你,来,给你实况转播一个~~~MUA~~~】 老谢这波算是撞在枪口上,李十安正心里不爽,点出键盘来噼里啪啦很不爽地打了一排骂人的字,然而就在打字的过程中,气好像就消了,于是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假装没看到老谢的消息。 他给朱赫发了条消息,问朱赫在干嘛,朱赫只说在帮他妈妈做事。 也是个可怜的宝宝,李十安告诉朱赫:【老谢出去旅游了,就咱俩苦逼,要不咋俩敲他一笔要他带礼物?】 等了一会儿朱赫没回,李十安估计朱赫也没自己这么无聊,就在他刚把手机塞回兜里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朱赫说:【东西就不要了,后天咱俩谁也别借作业给他抄。】 李十安心里大笑三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很快他收到另一个人发来的另一条微信,然后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沈扒皮:【作业做完没有?我过来给你对一下答案,今天晚上舞蹈室都没课,我要去练舞。】 作业一个字没写呢! 走过一个路口李十安叫了车,一路催着出租车司机开快点,到了小区门口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了家,摸出作业来一顿狂写。 沈言那条消息他没有回,方便于等会儿作业完成后他可以装作刚午休起来才看到消息的样子,谁知道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来的自然是沈言,李十安同学就一门作业都没写完的情况不小心跟沈言同学撒了一个善意地谎言:“我肚子疼,疼了一个早上,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 天真的沈言同学不知世间险恶,竟然信以为真,还很关切地问他:“那你去看病没有?” “没有,”李十安心虚地咳了两声,完全忘了自己明明说的是肚子疼,“刚刚睡一觉就好多了,可能昨晚有点着凉。” 沈言想着昨晚李十安睡觉好像是不太老实,踢被子磨牙说梦话,也就不疑有他,好心地说:“那你现在开始做吧,我看着你做。” 如是这番一边做一边讲,天黑也没有做完,经过两次浪费沈言的时间导致他俩吵过一回后,李十安小心翼翼地提醒沈言:“已经天黑了,你……不去练舞了吗?” 他微微下垂的眼角看起来本就天然地无辜,做出这副样子更是显得可怜巴巴,然而沈言却把李十安这种状态当做是真的病了,心里想的是在李十安这里待了这一个多月也就碰到过李启山一回,如果李十安真的病了,在这里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另外就是,如果李十安今天把作业全部做完,明天他们就能一起去培训班待一天。因此他说:“今晚就不去了,把功课做完明天一起去培训班吧,你画画,我练舞。” 李十安万万没想到沈言居然肯为了自己调整原本的计划,受宠若惊之余完全忘了自己“病号”身份,乐得跟地主的傻儿子一样,精神百倍地回了一句:“No problem!” 沈言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李十安在沈言狐疑地目光中默默地转过头。 ☆、第 21 章 由于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李十安同学在装病,沈言也只是停留在怀疑的层面而已。 第二天两人去了培训班,沈言有舞蹈室钥匙,进教室就去换衣服,李十安自然是去画室,老余画室常开着,没有放假不放假的说。 往常里放小长假,李十安只要不跟李启山出去旅游,往往待不住一天就要往画室跑,可这回直到第三天老余才见着人,着实奇怪:“你小子,怕不是谈恋爱了吧?” “嗯?”李十安一头雾水。 “没恋爱前两天去哪儿了?” “嗨,别说了,被我爸放鸽子,”李十安拉长一张苦瓜脸,“然后我就回家潜心学习了呗。” 老余一般在画室都是画画打发时间,李十安见他此刻却也不画画,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跟自己聊天,凑过去说道:“干嘛呢?” 老余条件反射般地把拿手机那只手一收,嘴里说道:“干嘛呢!少儿不宜瞎凑什么热闹!” “哟,少儿不宜?是你谈恋爱了吧?”李十安八卦细胞一瞬间全部调动起来,“谁啊谁啊?是不是卢菲?” 老余给他一记爆栗:“瞎胡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十安吃痛,心道说什么八字没一撇,就是卢菲呗,他给沈言发过去一条信息:【咱们俩要谈恋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智商刚才也给老余敲掉一半,偏偏少打一个“老师”。 换好练功服的沈言刚刚把手机放进柜子里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震动,拿出手机一看李十安的信息,手机直接滑到了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发现那条信息已经撤回,很快又发了一条过来:【咱们俩老师要谈恋爱了!】 沈言看着手机屏幕上多出的一条裂缝,无语。 小长假后的第一天上学,李十安和沈言到得不算早,同学们已经将抄作业的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老谢看到李十安勾着沈言的肩膀慢吞吞地进教室的时候那目光犹如看见天神降临,火急火燎地凑上来:“十安!快快快,作业做了没,给我抄抄。” 李十安一把拍开老谢扯他书包的爪子:“抄作业?你没在玻璃栈道上做吗?” 老谢自然听出这是揶揄的话,痛哭流涕:“十安……救命啊十安,考完试就放假,这三天都玩疯了,一半的人都没写作业,咱们班课代表都是属貔貅的,交到他们手里的都拿不出来,能找到的没交的都被借了去了,快给我抄抄。” “问朱赫。”李十安故作冷酷无情状。 老谢可怜兮兮地瞧了一眼朱赫,那眼神简直称得上无限怨念,李十安一看就懂,心里笑出一排:哈哈哈。 钱小余这时候来收作业,很明显刚刚听到了李十安跟老谢的对话,一叠作业本重重摔在老谢书桌上:“你说谁属貔貅呢?数学作业呢?赶快交出来!” “……” 又圆又憨又怂的老谢从没见过这副绿林女强盗的架势,吓得不敢说话。 李十安见钱小余那模样还真怕她把老谢生吞活剥了,一把将作业从书桌底下塞给老谢,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沈言:“沈言,交作业。” 沈言慢条斯理地拉开书包摸出作业来,钱小余一把抢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习惯,她每每一看到沈言的作业总是忍不住彩虹屁满天飞:“学霸,你字写得好好啊!你平时都练什么字帖啊?” 为了跟老谢争取时间,李十安插科打诨道:“唉,学霸的字帖我有,要不要我借给你?” 钱小余当然不信:“切,你那字,狗爬的我都能照着念出来,偏偏你的我看不懂好吧。” “……” 李十安以为针对于他字丑这个事实沈言能说出的话已经够毒了,没想到还能碰到个王者,一时竟接不上话。 “他真的在练字。”沈言早就发现李十安跟谢忱桌子底下搞的那些小动作,难得地出来帮了句腔。 学霸难得开一回尊口,钱小余以为自己终于跟沈言搭上了话,开始有一搭没有搭地聊起来。 老谢终于在好基友的掩护下交了作业,待钱小余走后他回想起来觉得李十安这回的作业跟以往很不一样,看起来就跟朱赫的作业一样那么有条有理,不像以前那么应付了事,字也好看了很多,连忙在手机上问:【唉,我看你这回作业有模有样的,别跟我说沈言跟你一起做的啊,他都教了你什么好法子?】 李十安:【我没有骄傲的吗?付费咨询啊。】 老谢:【咱们俩情比金坚,说钱生分了,陪你睡吧?】 李十安:【滚。】 老谢发回一串奸笑,随后又说:【说个正经的,朱赫生日要到了。】 目前是高一下学期,班上很多同学都还在十六七的年纪,朱赫因为家庭原因休过一年多的学,因此比班上同学大一岁。 十八岁对于即将摘掉“少年”标签迈入成人行列的男孩来说无疑是重要的,而作为班上为数不多知道朱赫年龄又和朱赫交好的二人,理应看重朱赫的这次生日。 李十安问老谢:【你送什么啊?】 老谢认真思索片刻:【送他十斤练习册。】 李十安:【……】 自从一大早到学校李十安就捧着手机狂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早读课,中午吃饭,甚至下午自习课,放学路上也不再像平常一样喋喋不休了,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 沈言看着心里犯嘀咕,这货不是刚取得一点成绩就骄傲自满了吧?像可又不太像,至少前天晚上给李十安讲题的时候没觉得他不认真。 还是……有女朋友了? 一想到这里,沈言忽然想起那件不知来处且目的暧昧不明的毛衣,他至今没有问过李十安那件毛衣到底是谁寄的,可事情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忽然提起的道理,他这么一想,越想越郁闷,于是就沉静在即将被抛弃的恐慌与不满之中独自生着闷气。 气着气着还不愿意走了,就那样瞪着还在无知无觉往前走的李十安的背影,活像一直炸毛的刺猬。 等专心致志扒拉手机的李十安终于注意到沈言落到后面的时候,两人中间快隔出十米的距离了。李十安抬起头懒洋洋地往回看了一眼,撞上沈言眼神的时候直叫那眼神冻得一个哆嗦,即刻条件反射地开始一连串地反思: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做错什么了? 心里默默捋了一遍今天自己的作为,李十安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把手机放进兜里,抓了抓脑袋说:“那个……朱赫生日要到了,我跟老谢商量着给他过生日,刚刚我在给他选礼物。” 炸毛的刺猬被这一捋,乖乖地把一身尖刺放了下来,但脸色也没好多少,一言不发冲到前面去了。 因为瞿娅的情感问题沈言转过几次学,靠近他的同学分为两种,一种是挑事的刺头,也就是俞桥这种,专挑软柿子和新来同学欺负,跟这种人沈言都是直接动手,输赢都有过,打多了就习惯了,只要不缺胳膊断腿或者搞进医院,大家都默认不把事情带到老师家长面前。 另一种是被他出挑的外形和学霸人设吸引的。和人接触难免就要提到自己的家庭,沈言很惧怕别人问他家庭问题,讨厌在别人问起的时候遮遮掩掩,但也不愿意对陌生人坦诚相待。 对他来说第二种往往比第一种更难应付,因此成天给人一副臭脸,几番接触下来没有人不会因为他古怪冷漠的性格慢慢敬而远之。 这种时候沈言往往觉得遗憾,但同时又会松一口气。 少年短暂的往生岁月中实在没什么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想找个不回付有成家的好去处,他甚至也不会真正接触到李十安。 可幸好认识了李十安,一开始在他眼里看起来跟狗皮膏药一样,不论走到哪儿都能撞上的李十安。 李十安真的是例外的例外,也是意外的意外。他开朗的性格和同为单亲家庭的出身拉近了沈言和他的距离。 天生孤僻的性格让沈言对待毫不相干的人往往都是简单粗暴,可一旦熟悉了,那种简单粗暴就会变成别扭,乍一看简单粗暴和别扭实在是难以区分,但其实有迹可循。 比如简单粗暴是:有人惹沈言生气了,沈言怒气冲冲地走了。 再比如别扭是:李十安惹沈言生气了,沈言怒气冲冲地走了。 重点不是沈言怎么走的,重点是谁惹他生气了,对待毫不相干的那就是简单粗暴,对待李十安就是别扭。 虽然经过解释沈言觉得李某人今天的行为情有可原,但还是不爽他忽视自己的样子。 说不出来原因,但就是不爽。 李十安跟沈言接触久了,多少知道他的臭脾气,也开始摸索跟他相处的方式,他假装看不到沈言还在生气,喋喋不休妄图引诱沈言和他搭话:“唉,给我出出主意啊,十八岁生日挺有纪念意义的,我送个什么好?” 沈言气归气,但还没到甩下人就走的地步,李十安立刻蹬鼻子上脸,一双狗爪子搭上沈言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哎,你过生日收到过什么礼物啊?说来听听?” 大概觉得自己生气的理由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沈言硬邦邦地甩给李十安四个字:“芭蕾舞鞋。” “哇,”李十安得逞后笑得一脸灿烂,彩虹屁马上凑上:“学霸的礼物就是不一样,这个太专业了朱赫用不了,没别的吗?” 沈言不说话。从小到大他好像就没有别的男孩子的那些爱好,瞿娅送来送去无非就是不同型号的舞鞋,练功服,他那些过生日收礼物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 李十安见他神色缓和了些,突发奇想地说:“不如朱赫过生日你也来吧。” “我不去。”沈言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他天生对亲密关系就很抗拒,目前对友谊的追求还在幼稚园“我就跟你一个好,你可不要跟他好”的阶段,甚至于希望李十安也能有“我有沈言一个朋友就够了”的觉悟。 然而同时,沈言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又自我的,他拧巴得很,要他不打扰李十安原本的生活可以,要他再跟别人交朋友,恐怕有点难。 总之,劝他跟其他同学走近一点的话基本算是白说。 李十安锲而不舍地劝说:“去吧,他和老谢都很好说话,况且不是朱赫做东,是我和老谢。” 沈言果然抓不住这话里的重点,反口一句问道:“你为什么对朱赫这么好?” 李十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问住了他,说同情吧,不太合适。于是他很场面话地说道:“朋友之间可不就这样吗?再说,过生日这种事就要热热闹闹,多一个人多一丝人气儿嘛,尤其还是十八岁,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要有朋友见证,以后你满十八我也跟你庆祝啊。” 沈言因为这最后一句话不由地心跳一滞,李十安又很不要脸地扑上来拽住他开始施展磨人大法:“小言同学,一起去嘛。” “李十安!”沈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无赖举动烦得不行,“行行行,我去!去!你别拉我裤子!” ☆、第 22 章 李十安平日零用钱颇丰,他也不爱浪费,要用钱的时候总能拿出来一笔,因此朱赫生日这天,他在学校附近不远的地方挑了一个还不错的饭馆,还特地选了个包间,给朱赫庆生。 作为吊车尾班级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学习委员,朱赫交好的只有李十安和老谢,三个人能走到一起说起来其实性格上多多少少有相通之处。 朱赫是个自卑的人,老谢因为自己不太理想的体态,内心深处也很自卑,至于李十安,则是受家庭原因影响自己选择画地为牢。 不过在朱赫眼里看来,肥胖和性格都是短短几个月或者几年就可以做出改变的,换句话来说,他一直觉得老谢和李十安要做出改变很容易,但自己不行。 也许贫穷是可以改变的,男人的形象也从不是因为身材高大才显得伟岸,但他的自卑里贫穷和身材矮小只占很少的成分,真正令他难以释怀的是他有一个杀人犯父亲。 朱赫出生在大山里,读书本来就比别人晚一些,初三的时候他父亲因为抢劫杀人罪入了狱,母亲一病不起,为了母亲不得不休学一年多。 他对父亲犯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父亲入狱的第二年才去牢里探望,父亲告诉他自己是冤枉的,他抢劫是为了让朱赫母子过上好日子,杀人是过失。 那一天,朱赫在考上好大学这一单一目标上又加了一点,那就是他要考最好的好法学院,为父亲翻案。 这些都是朱赫从不与外人道的秘密,也是他自卑的根本原因,出身和际遇注定他要走一条孤独的路,然而老天并不薄待他,他很感谢老天爷给他李十安和老谢这两个朋友,虽然这俩货时常不靠谱。 面对着一桌子丰盛菜肴、一个大蛋糕以及一个没有拆封的手机,朱赫内心五味杂陈,不想还好,一想眼眶都红了,没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一心想给朱赫一个小小惊喜的李十安没想到给人感动过了头,拍着朱赫肩膀说:“行了行了。” 朱赫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擦眼泪,然后指着桌上的手机说:“谢谢,真的谢谢,但这个我不能收。” 手机是李十安和老谢合伙买的,两个人想了几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礼物送,最后选了个最实用的,为了朱赫没什么心理负担又要保证质量,还特地在一个口碑不错的品牌里挑了个便宜的。 “收下吧,看你那手机寒碜得……”老谢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 李十安白老谢一眼,转头对朱赫说:“收下吧,也不白给你,换了手机我以后可以视频问你题了不是?” 同在桌上安静如鸡的沈言听着这话耳朵“嗖”地竖了起来,心说,有我在,你视什么频? 朱赫还要说什么,老谢嫌他婆妈,一把拿过手机三下五除二给拆封了,说:“没有质量问题概不退换,收着吧。” 朱赫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了。 李十安指着桌子中间的大蛋糕说:“来来来,这是学霸给你订的蛋糕,咱们沾沾学霸的喜气,插上蜡烛许愿吧。” 沈言今天被李十安拖来,出于礼貌他也该给朱赫带份礼物,可毕竟又跟朱赫不熟悉,最后选择带了个蛋糕。 灯灭了,蜡烛亮起,朱赫许了愿,亮了灯,四个人举杯祝福梦想成真。 朱赫又抹了一把泪,说李十安和老谢这两个朋友是他一辈子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同时也没忘了谢谢沈言今天能来。 这场景在别人看来也许夸张,可不知为何沈言竟然可以感同身受。 这顿饭吃得有些晚了,老谢作为万年保姆打了个车送朱赫回去,李十安自然和沈言一道走,回去路上,沈言想起朱赫哭哭啼啼的样子忽然问李十安:“你想考什么学校啊?” 李十安不知道学霸连散步想的都是考大学的事,心里一慌,随口道:“X美吧。” 他说的是老余的大学,用的是在菜市场跟卖菜阿姨说“我要那个萝卜”或者“我要那根葱”的语气,漫不经心又不抱希望,毕竟想考美院的事他根本没有勇气跟李启山说。 沈言听了心里却有一种暗喜,X美和他的目标大学在同一所城市。 少年的心是单纯又执着的,他有了一个朋友,他不想和这个朋友分开。但他没想过就算两个考到临近的大学李十安也可能在大学里遇见心仪的女孩,就算李十安属和尚,清心寡欲过完那四年,他们还将面临各奔前程和结婚生子。 四年不过是人生短短一瞬,甚至四年都是一种奢望,但听完那个答案沈言就是很开心,他甚至走着走着跳了两个步子,又忍不住旋转了两圈。 李十安看着路灯下的沈言心情似乎也很不错,沈言同学终于尝试着跟别人相处了,这是一件好事。 朱赫生日后沈言就默认加入李十安他们的小团体了,李十安的专业课沈言不太清楚,但就文化课的成绩而言,对于他说的X美恐怕还差一段距离。 沈言打算全方位无死角对李十安的学习抓得更紧,除了晚上完成作业后给李十安多加了一个小时预习时间外,还同意李十安的邀请,加入了他们建的一个小微信群。 不过理想和现实永远都有差距,他加进去后朱赫成天在里面问问题,而李十安和老谢永远在里头八卦,每每李十安和老谢聊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沈言都会向他投去灵魂拷问的目光,李十安这只猴子犹如入了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从此自在不起来了,老老实实学习。 因为学霸的加入朱赫得到了切实的好处,他从此减少了去办公室向老师问问题的次数,虽然进群的初衷是为了李十安,但面对朱赫沈言也是有问必答。 要说朱赫还真有点羡慕沈言这种人,成绩好,可以轻易考上心仪的学校,就算考砸了没关系,还有才华,可以走艺术的路,就算再不济种种都荒废了,人家靠脸吃饭也能赢过绝大多数人。 完美,什么叫完美,朱赫想,沈言的存在大概就是对完美的最佳解释。 有一天夜里朱赫在问完沈言题后无意感慨了一句:【咱们四个人成绩最好的却偏偏走艺考,明年你一个人转去艺考班,希望还能向你请教问题。】 沈言隐隐感觉他这话不对:【十安不也走艺考吗?】 朱赫:【十安不走艺考啊。】末了还打趣,【他就是不好好读书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人。】 沈言为着朱赫这话一晚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在李十安家门外等着他上学。李十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摇摇晃晃边走边打哈欠。 来不及等他清醒,沈言下楼张口就问:“你是不是明年不进艺考班?” 李十安早把朱赫生日那晚信口胡诌的话忘天边去了,揉了一把脑袋睡眼惺忪地似答非答:“嗯。” 沈言不明白凭李十安那狗屎成绩居然也有胆子搏一把,不明白之余更是生气,气那晚李十安明明说的要考X美,怎么反口就不认了,有一种被欺骗被辜负的感觉,带着质问的口气说:“为什么?” “爱好嘛,不一定要跟前途扯一块儿。再说我现在是没在学习上花多大心思成绩才一般,你不知道我今咱们班的时候那可是第一名,朱赫都比不过我,你说我这样的智商,高二努把力,高三冲刺一下,有什么能难得到我的?” 李十安借这番自我尬吹掩饰自己怯懦不敢追逐内心真实梦想,等吹完后才发现内心无比虚空。 他发现自己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学习也毫无动力,提升二十名只是李启山给他定的目标。 到这时候瞌睡已经清醒了,沈言同学提出的问题就是这么提神醒脑,附带还能毁掉人一天的心情。李十安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沈言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他回头问。 “你不是说你想考X美吗?”沈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 李十安一早提说学校的事也烦了,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较真:“想和能不能是两回事,我还想做世界首富呢,那不都是随口说说的事儿吗?” 沈言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他真当李十安要考X美,高兴得不得了,每晚多分出来陪李十安预习的那一个小时是他在睡眠里扣除的,可人家居然是随口说说。 这种失望不言而喻,就像有些东西抓住了,又从指尖溜走了。 沈言不发一言撇开李十安独自往前走。 “喂。”李十安不晓得哪里又得罪了这祖宗,赶紧拉住人书包想问个究竟。 “别拉我!”沈言愤怒地拽回书包一把甩开李十安,因为动作太大,书包摔打在李十安头上,额角瞬间红起一片。 两人都愣了一下,沈言抱着书包一动不动,李十安捂着额头等他一句抱歉,然而最后沈言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大多数时候沈言就像一只爱炸毛的猫,一根绳子就能把他逗得气急败坏,好好撸一撸背毛又能温顺无比,但咬你一口挠你一爪子这还是头一回。 平日发发脾气李十安能忍,动手可就过了,看着沈言头也不回的背影,李十安心说,走就走吧!有本事从今天起咱俩都别说话了! ☆、第 23 章 接下来的日子李十安同学难得心想事成了一回,沈言晾了他几天,两个人不说话,晚上也没有一起做作业了。 时间长了连朱赫都看出不对来,沈言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可他知道他们仨儿插科打诨地时候沈言都听着呢,可不知为何沈言最近连看人的眼神都冷冷的。 逮到沈言课间出教室的机会,朱赫问李十安:“沈言怎么了?” 李十安心情不佳,他本来就没有学习的动力,全靠沈言监督,沈监工走了,最近几晚上一做作业看书他就困。 晚上效率不高,白天也没见精神起来,上节数学课光打瞌睡了,一黑板的笔记都没来得及抄,他一边吼着值日生慢点擦黑板一边回答朱赫:“我咋知道。” 老谢也早就想问了,凑过来说:“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在咱们班可就只跟你好。” 天降一口大锅不偏不倚掉到李十安头上,他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见过神经病发病还给人预告的吗?就告诉他我不走艺考,然后他就不理我了。” 老谢和朱赫面面相觑,觉得李十安不走艺考沈言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吧? 之前老谢本以为李十安走艺考的,他本着李十安高二跟他不在一个班的想法,扪心自问也没这么大气啊,难道他们兄弟不够情深? 呸!老谢觉得他跟李十安是那种老到将来一方躺床上,另一方还能给对方带花花公子杂志的友情。 “咱们男生没那么腻歪啊。”老谢挠了挠他的双下巴很是不解。 朱赫却好像能懂一点沈言的心思,他说:“我看沈言好像也没有别的朋友,他跟我和谢忱也客客气气的,可能会特别在意你一点吧。” 李十安听着停下了手里的笔,他就当沈言任性脾气臭,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一点,沈言是不想下学期跟他分班才生气? 讲台上值日生吼了过来:“李十安你抄完了没有!” “没有没有,”李十安不得不中断思绪,“再等我两分钟!” 看见李十安眯起眼睛困难地往笔记本上抄笔记,老谢声音嘎嘣脆:“十安你不是近视了吧?咋看黑板眯起眼睛?” “你瞎,我啥时候眯眼睛了?老子眼睛铜铃大!”李十安怼完老谢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而眼睛铜铃大的李十安同学却惊悚地发现他确实看不清黑板了,有重影。 死鸭子嘴硬的他说完那话后立马认清了残酷地事实,从他愣在那里的表情老谢已经洞悉了一切,一阵奸笑说:“眼睛是心灵地窗户,”说完两只肥爪子往李十安眼睛上一盖,“啪!给你关上了,哈哈哈哈……” 看了几年电影没近视,一朝准备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忽然就近视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讲台上值日生已经开始擦黑板,看着擦得锃光水亮的黑板李十安欲哭无泪,摔了一下笔记本啥心思也没了。 沈言这时候从外面回来走回座位,看到了这一幕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李十安的笔记,只一眼他就看出那笔记根本没抄完。 沈言跟李十安僵了两天说实话他也浑身不自在,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监工”的身份,上课总习惯往李十安那边瞟,时不时还要拿出手机来看两眼他是不是又不认真跟谢忱瞎胡闹。 连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都会想李十安那货到底有没有认真写作业,有没有每天都提前预习功课?是不是又在放飞自我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上课没有抄笔记?不考美院不是应该更加努力吗? 沈言心里把十万个为什么都问了一遍后感觉自己要被李十安气死了,然而他还是有想把笔记本递给李十安的冲动。 他要是想学好为什么不自己开口来借?我才不主动给他。 于是又生生忍住了。 沈言同学面不改色但内心戏颇为丰富,而且细长的手指已经把笔记本的封面攥得发皱。 李十安在一旁咬着笔杆看着愣神的沈言,不晓得这祖宗在想什么,反正经朱赫一点拨后他已经不气了,也不介意做递台阶的那一个,他嬉皮笑脸地说道:“沈言同学,笔记本借来抄一抄啊。” 沈言正拧巴着,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转向李十安,李十安朝他一笑,沈言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心里一暖,可这份暖很快就消失,随即他冷冷地把笔记本递过去。 哟,脾气还挺大。李十安心说,待还要说点什么,上课铃就拉响了。 晚上李十安等了沈言两个人一起回家,虽然是并肩而行,然而沈言很明显没有交流的欲望,一直低头看着脚尖。 直到进门之前李十安都以为沈言会跟他回去,谁知道沈言就是脑袋一根筋,他承认自己关心李十安,但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了,谁让李十安告诉他要考X美,给他那么大希望最后却又叫他失望呢? 李十安一开始递台阶来其实沈言是开心的,但一想到这开心是如此短暂他就难受,因此又顺着性子和李十安的宽容作了一把。 李十安还让开门等着沈言一起进去,沈言却好像没看到一样,进了隔壁的屋门。 李十安:“……” 去你姥姥的沈言。 李十安这边热脸贴了冷屁股,独自回了家,发誓再不理这家伙了。 他按照沈言教的学习步骤摸出笔记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学霸就是学霸,那笔记简单得一般人都看不懂,加上白天没有听讲,李十安简直如看天书一般,做题就更别说了,十几分钟后一道也没解出来。 李十安毛躁地揉着脑袋给朱赫发视频,朱赫不知为何没接,这下好了,换一道吧。 半个小时后,还是解不出来。 一节课没听而已,至于吗?至于吗?李十安挠破了脑袋,抱着书在做完咬笔杆子,搓脚丫子一番操作后终于食言而肥,他给沈言发了消息:【来给我讲一下题呗,你那笔记我看不懂。】 发完消息他就一直盯着手机看,谁知半小时过去了也没动静。 不是吧?哪至于就这么大火,李十安真一通抱怨就听见门铃声,赶紧连滚带爬去开了门,门外果然站着沈学霸。 沈言倒不至于要故意拖这半小时,而是一直在等李十安消息,说实话自从进了付有成家的大门他就一直在后悔没跟李十安回家,他一直在想自己没顺着台阶下,李十安会不会生气然后从此不理他了? 反正李十安也不缺朋友,作为朋友,朱赫谢忱都知道感激,而自己拧巴的性格只会让人厌烦。 他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后悔,一边看手机一边做题自然效率不高,他给自己设了个间隔半小时的闹钟,闹钟不响不准碰手机,谁知刚响完一次沈言放下手机李十安就发信息了。 他耐着性子磨到半个小时,一看手机欣喜若狂,立马就冲了过来。 按以往,在李十安心里沈言已经不是客人了,他自然也没有了做主人的自觉,都是任沈言自己去拿拖鞋,可今天他特别殷勤,倒弄得沈言不习惯。 回到房间啥也不多说,李十安把笔记本递给沈言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沈言一看他那所谓的“笔记”表情一言难尽:“你这都怎么抄的啊?” 李十安疑惑地抽回笔记本:“前半部分都是按黑板上记的,后半部分抄你的啊。” “说的就是你前半部分,”沈言一边指出几个错误,一边皱着眉头给他改,“这里的7你抄成1,还有这里,这里不是乘号,是X,还有这里……” 李十安做无辜委屈状:“沈老师,我近视了。” 沈言:“……” 沈言给李十安补课已经有一段日子了,错题集最近基本清空,现在跟老师讲课一个进度,当天的作业做完就行。 这天作业完成后时间不早也不晚,按往常就该预习了,但是作为一个智商跟肚子相关联的人,李十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义正言辞地提出先吃饭。 沈言以为李十安又要叫外卖,谁知这货说要出去,顺便配副眼镜,让沈言给他参考。 怕商场关门,两人出去的时候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转去了眼镜店,一个女店员见两个漂亮的大小子进店赶紧热情地迎了上来,先是按学生的购买习惯介绍了一款黑框的。 李十安这人比较好说话,推荐什么都愿意尝试,他戴上那副黑框的在镜子上左照右照,可能觉得不合适,但他也没有立刻说不好,还没找到借口换一副,正在满满的架子上挑选的沈言就满脸嫌弃:“傻得要死。” 一旁的女店员尴尬得脸色紫胀,她刚来上班,以为俩年轻小伙儿好说话,谁知个高的那个并非什么善类。 李十安知道自己这是带了个生化武器,杀伤范围横扫方圆百里,横扫怕伤及无辜,赶紧把人支走:“姐姐,这个挺好,不过我还想自己再看一会儿。” 他笑眼弯弯很有感染力,女店员原谅他了,转身忙自己的。 沈言见那女店员走开挨了过来,李十安选了一副金丝边半框的戴上转过去给他看,沈言面无表情地吐槽:“像衣冠禽兽。”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李十安翻了翻白眼,又拿起一副,“这个呢?” “瞎子阿炳,借你个二胡一个马扎可以去卖唱了。”沈言这个回答一下子把李十安两个问题都回答了:我不会说话,这个还是丑。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欠……” 他话还没完,沈言递过来一副自己看上的复古细金属边,李十安怀疑地看了沈言一眼,但还是把那副镜架戴上,他有点看不清镜子,问沈言:“好看吗?” 沈言的目光穿过眼镜直透透地看着李十安的眼睛,心里像有一根弦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在慌乱中遵从本能,避开了李十安的眼神。 “好看。”他说。 “真的啊?”李十安带上这副眼镜摸出手机拍了照发给老谢和朱赫,获得老谢和朱赫一致好评,他对沈言说,“眼光不错啊小言同学,那就这副了。” ☆、第 24 章 回家的路上没打着车,两个人走出一段。 沈言依旧回归沉默,甚至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在想问什么刚刚触碰到李十安眼神的时候自己会是那个反应,为何自己会觉得着迷,但同时又很不安。 李十安以为他还没从之前吵架的别扭中缓过来,于是打算开导他一下:“你那天到底生什么气啊?” 沈言本来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谁知道李十安会提起。 两个人虽然和好了,但一想到下学期就要分班,而高中毕业后更是天各一方,沈言心里就不是滋味,半个小时前懵懂不安的情绪又还未褪尽,搞不懂自己对李十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他说:“我也不知道。” 李十安本就是个磨人精,在猜想沈言下学年不想跟自己分开后,他决定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亲昵地撞了一下沈言肩膀说:“说说啊,你气什么嘛,就因为我不考美院吗?” 他度数不高,没戴眼镜,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言等他回答,沈言内心聚集的懵懂不安再一次加剧,他别过脸“嗯”了一声。 “为什么我不考美院你这么气?”李十安得寸进尺,乐呵呵地等着沈言回答。 一开始是他想要跟沈言交朋友的,如果沈言能回报他同等的感情,他会因此获得满足,那些沈言的小纠结以及他的包容就不算什么,任何一段感情都是如此,友情自然也不例外。 但李十安很明显没有注意到,沈言对于他的感情在往另一个方向走,包括沈言自己可能也没有注意到。 沈言在寻求一种可以跟李十安长久待下去的方式。 “你不考美院,想好考什么了吗?” 李十安摇头:“我们家有个小厂子,除了我继承就是卖掉,我爸想我学管理,考什么学校并没有特别期望,大概就是要我尽力考就行。” 一直情绪低落的沈言本以为是李十安自己不想考美院,得到这个回答后他满怀期望地问:“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自己当然是想考美院。”李十安说,不过没什么用,他连跟李启山提出的勇气都没有。 沈言情绪忽然变得激动:“那你不争取一下?” 李十安跟沈言也算很熟了,他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告诉沈言:“怎么说?我家就我和我爸相依为命多年,他大半辈子心血都在那厂子里,我告诉他厂子我不要吗?” “相依为命是一回事,违背自己的人生意愿延续他人的梦想又是另一回事,”沈言一把拉住李十安薄薄地外套,“你的追求对你来说不重要吗?如果重要,你至少应该试试。” 沈言说的都在理,可李十安能想象李启山听到他要考美院是什么反应,那种光华全失,黯淡无光的表情,他永远不想从自己父亲脸上看到。 所以他生涩地挣开沈言的手,摇了摇头。 沈言对李十安的反应很是失望,但他就是那种看到一丝希望都不想放弃的人,他觉得只要不考美院不是李十安所想,那李十安就有可能改变主意。 李十安很明显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跟沈言扯下去,他没了平日跟沈言相处时候的轻松愉快,默然不语地往前走。很无奈,也很彷徨。 “人生还很长,作为一个人你不可能活成别人的延续,就算你如今可以,但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后悔吗?”沈言在李十安身后很大声地说。 人生只有一次,李十安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他可能会后悔,可能会恨李启山,但那些都是后话,远远不及现在面对的问题重要。 现在面对的问题是李十安根本没有勇气跟李启山提说这件事,他做不到让自己父亲失望,他想配得上那个“懂事”。 李十安的步子没有停下,沈言慌忙追上去。 他短暂的人生中跟人屈指可数的交往史让他言辞匮乏,心里一急,竟将心里话也喊了出来:“下学期我还想跟你在一个班,甚至大学也想离你近一点,我看过了,X美离我的目标大学只有二十三公里,倒一趟公交就到。我没有别的朋友,只有你。” 听到这句话之后李十安不自觉就停了下来,沈言实在算不上一个很好的说客,说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但最后这句傻里傻气的话还真挺打动人的。 什么样的傻子会为了跟朋友一起而提前看好两个学校隔多远?沈言同学可真是个大宝贝。 李十安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他回头看见面红耳赤的沈言在五月春末夏初的夜风里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他傻得可爱。 路灯柔和,李十安忽然想起那个雪夜里与今日迥然不同的沈言,那晚的沈言到底是怎么吸引他的? 因为那场舞蹈,李十安在舞蹈里看到了束缚与挣扎,他感受到共鸣。简单来说,他感受到沈言和他是一样的,他们一样在为生活中有些看不见的束缚感到痛苦。 少年时候的“痛苦”往往显得太矫情了,尤其对李十安这种衣食不愁的少爷来说,他能跟一块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朱赫说这些吗?能跟因为自身肥胖基因减不□□重,过量吃减肥药导致住进过医院的老谢说这些吗? 他不能,这类情绪往往只能自己消化。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可以说的人,而这个人鼓励他争取一下。 李十安眼眶微微有点热,他想了想,觉得或许该争取一下,只是争取一下,要是李启山不同意,自己再放弃或许不迟,也算对得起自己坚持了快十年的爱好。 沈言还在为刚才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感到羞耻,那些哪里像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说的话,简直跟情侣表白差不多。他觉得这些话大概就是他这辈子的极限了,如果李十安不答应,他可能会恨李十安一辈子。 就在这时,沈言看到李十安的嘴唇动了动,他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睁得大大地,却听李十安痞里痞气地笑说:“沈言同学,没想到你对我如此情根深种啊!” “……” 沈言没有被李十安捉弄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被说中的慌乱,羞红了脸冲到前面去。 李十安却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哈一笑,随后紧走几步像八爪鱼一样看准时机跳到沈言背上黏住不放,大声叫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对我图谋不轨的,有什么目的!” “放手,”冷不防被人从背后偷袭的沈言炸了毛,“给我下来!李十安!” “想得美!”熙来熙往的路上响起少年欢快地笑声,李十安圈住人不放,“走,回去带你看个地方!” 所谓的地方其实是指家里的书房,说是书房实在有些勉为其难,因为连一个像样的书柜都没有。 屋子里光线很好。门打开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贴满了整个墙面的大大小小的画,大多数都是临摹的,素描多为人像,地上墙上到处都是甩成一条线的颜料,李启山那些关于管理的书全部被堆在一张靠窗的书桌上,丝毫没有存在感。 屋子每个角落里都是李十安的气息,沈言觉得走进这间屋子感觉就是走进了李十安的精神领地,他可以想象李十安画那些画时候的样子,安静又深邃,连阳光都不能打扰到他。 沈言不懂李十安带他回来的真正目的,回望着倚靠在门边上的李十安,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打算试一试,跟我爸说我想考X美。” 他听见李十安说。 从这天起两个人又回到了吵架前,每天晚上一起做作业,叫外卖,作业不多的时候一起看一部电影,感情有比吵架前感情更要好的趋势。 在学校也是如此,每天早上都能看见李十安和沈言勾肩搭背进教室,中午又勾肩搭背一起去吃饭,下午再勾肩搭背一道回家。 所谓的“勾肩搭背”准确来说是李十安这家伙扒皮抽筋一样挂在人家沈言身上。 这一天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因为食堂座位已经被人占得七零八落,四个人两两在一块儿,李十安和老谢,沈言则只能和朱赫。 朱赫乐得跟学霸一起,他想跟沈言一起探讨一下上午一个物理课问题,得到沈言同意后摸出手机来,而此刻隔着一排的距离,沈言居然看见李十安头也不抬地把一片冬瓜很自然地夹到了老谢的碗里。 “……” 沈言愤懑地盯着老谢宽厚的背影,盯得几乎快要眼冒绿光,仿佛老谢做的那个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 跟李十安补课的日子都是包晚饭的,李十安这人吃饭走两个极端,要么非常糙,一块面包就能算一顿;要么非常细,对口味、菜品成色都很挑剔,蔬菜要是炒过头一点,他就不吃了。 沈言在的时候李十安都是在小区外面那家私房菜馆点菜,所以他没有跟李十安啃过面包,而那家菜馆水平也一直很不错,因此暂时没有发现李十安吃饭上有什么毛病,只知道他不吃韭菜,也没发现他不吃冬瓜。 “不吃就别点啊,败家子。”沈言闷闷地自言自语。 此刻摸出手机来的老谢听见这番模糊不清地话抬起头,正巧看见两眼冒着绿光的沈言,吓了一跳,顺着沈言眼神看过去却只看见老谢那堵肉墙。 这是?朱赫一时不懂。 “败家子”李十安同学莫名遭受无妄之灾,他自然不会点自己不吃的菜,那片风骚又遗世独立的冬瓜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钻进餐盘里的。 被人背后一说李十安毫无预兆地重重打了一个喷嚏,抬眼望见沈言和朱赫都往这边看,他咧嘴一笑,而此刻被喷了一脸饭渣子的老谢默默抬头。 “李十安!” ☆、第 25 章 日子就在每天的埋头苦读与嬉笑怒骂中度过,李十安一直没有等来合适的机会跟李启山说自己考美院的事,而期末转眼将至了。 李十安摩拳擦掌,这一学期他可谓是前所未有过的努力,就等着期末验收成果了,然而另一件事却先于期末到来。 一个周六的中午,快放学的时候李十安又收到包裹,这回是一双审美有点谜的运动鞋。 首先紧张起来的是沈言,他双眼盯着那双鞋,仿佛害怕鞋子里跑出一个怪物来抢走李十安一样。 “这谁啊?”老谢的八卦基因也都调动起来。 一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朱赫今日也破天荒地转过头来,这回谁也没有猜糖豆豆了,因为这双鞋就质地品牌而言,还不如糖豆豆送朱赫那双。 李十安在众人疑惑地目光中翻看包裹盒子,还是那个地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抱着这双鞋一路上李十安一言不发,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回到家他发现李启山回来了。 两次收到东西两次都刚巧碰上李启山在家,李十安本能地想把鞋盒藏起来,可又不知道藏在哪里,沈言瞧出李十安的慌乱,赶紧上前一步把鞋盒抱在手里,跟李启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叔叔好。” 李启山出了趟远门,有几天不着家了,回来虽然很累,但还是想给儿子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会儿刚炖上一锅排骨从厨房出来,连忙招呼沈言:“小沈啊,好久没见了,我们十安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叔叔,十安很聪明,一点就透。”沈言说。 李启山听见沈言对李十安这番评价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李十安却嘟囔着跟沈言抱怨:“你看,在我爸眼里我就是个麻烦。” “哪儿的话,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嫌你麻烦,我是怕你耽误了人家小沈学习,”李启山乐呵呵地,看见沈言手里抱着的鞋盒,他又说:“哟,买的新鞋啊?” “恩。”沈言不自觉地把盒子搂紧。 李十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赶紧拉着沈言往楼上跑:“爸,我们上去做作业了。” 出于一个父亲的敏锐,李启山察觉到这俩孩子有些遮遮掩掩,但到底遮掩什么他却不知道,看着两人上楼的背影,李启山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到房间的沈言把鞋盒往桌上一扔,他终于憋不住了,问李十安:“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这鞋到底是谁寄给你的?还有上次那件毛衣?” 沈言的质问里面大部分包含的是私心,然而李十安把他的不满当做不愿跟自己鬼鬼祟祟同流合污,想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可能是我妈寄给我的,她刚生下我就跟我爸离婚了,我爸说她在国外,不知道是不是回来了。” 沈言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让李十安认真学习不要恋爱的说辞,此刻忽然察觉用不上。 关于李十安的妈妈,他猜想过应该还健在,因为一个家庭如果有成员去世的话一般都会有遗照,而李十安家里一张女人的照片也没有,这种情况多半属于情感决裂。 说起来沈言也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他自己从来没有好奇过,扪心自问如果他像李十安一样收到疑似自己父亲寄来的东西的话,恐怕第一个反应就是丢掉,然而李十安两次对他爸躲躲闪闪,明显没有要丢掉的意思。 “明天我想去一趟C市。”李十安说。 沈言听出他的意思有些不安:“就为了一个包裹?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李十安摇了摇头,什么样的坏人会给你寄一件手工织的毛衣呢?他也说不好寄东西的人到底是谁,只能说是梁婧的可能性大一点儿。 沈言见他态度坚决,可又实在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别扭着说:“你实在要去,我跟你一块儿。” “你不练舞了?”李十安诧异沈言居然肯陪自己,心里居然有一丝暖,觉得这朋友没白交。 “晚上回来你陪我去泳池练。”沈言把放在书桌上的鞋盒挪了个地方,“咱们今天就得把作业做完。” “好。”李十安回答完摸出一颗咖啡糖递给沈言。 第二天坐车去C市的路上李十安一直抿着唇看着窗外,天气已经靠近六月的尾巴,但又不算热,车窗外像是徐徐有风的样子,而大巴里却很闷。 李十安一手拿着手机,拇指不安地在屏幕的裂纹上反复摩挲。 沈言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焦虑,想找些话来打发时间:“你就这样去,有没有想过要说什么?” 李十安摇了摇头,他其实就是想去看看给他寄东西的人是不是梁婧,别的什么也没想过,沈言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觉得自己太鲁莽了。 如果真的见到梁婧,他该说什么?是问梁婧为何当初舍得抛弃他么? 十岁那年他跟同学打架,那位同学是挑事者,然而因为打架过程中被李十安划破了下巴,对方的家长在办公室等着要一个说法。 班主任老师联系了李启山,李启山人在外地签一份很重要的合同,他接到电话立时丢下客户就往回赶,可毕竟太远了,对方家长等了太久,最终撂下一句:“算了,有妈生没妈教的玩意儿,我们不跟你计较。” 李十安被这句话刺痛了心,连班主任都觉得这话过了,但又不好说什么,见对方走了,也就放了李十安回家。 那天回去李十安一直没有睡,等到李启山回来,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我的妈妈去哪里了?” 李启山蹲下身搂住儿子:“你妈妈出国了,你有爸爸,爸爸永远都在。” 他高大宽厚的臂膀犹如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李十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那以后,再没提说过“妈妈”两个字。 是的,他太鲁莽了,证明了寄东西的是梁婧又能怎样呢?李启山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她用一件毛衣、一双鞋就能抹平吗?这样背着李启山来找梁婧算什么?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李十安开始后悔了,然而就在他后悔的时候,汽车到站了。 两个人下了车,李十安拉着正在手机上查路线的沈言说:“回去吧,我不想去了。” 沈言明白为何李十安到了这时候还反复无常,但他直觉就算李十安今天临阵放弃了,也未必就能放下这件事,闷着头在后面走了一段,他忽然说:“先别慌着回去,我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临近车站的地方到处都乱糟糟的,小吃店连招牌都透着一股子油烟味,唯有某大型连锁快餐店看起来还算是窗明几净。 沈言点了一份套餐跟李十安在靠窗户的位置坐着,实际上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吃东西,沈言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 李十安知道沈言借口吃东西其实是在给他一个认真考虑的机会,他揉了揉鼻子,双手插进兜里,茫然地看着落地窗外来往的行人说:“我不知道见面该问什么。” 准确来说不是不知道问什么,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原谅,李十安实在想不明白,就算梁婧跟李启山感情决裂,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十几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 都说母子连心,他曾经恨透了梁婧尚且还会幻想如果自己有妈妈是什么样子,梁婧是没有心么?十六年了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不问,就告诉她,以后别再给你寄东西。”沈言拿起一个汉堡,揭开外面的纸塞进李十安手里。 李十安没有回答沈言,他接过汉堡重重咬了一口,两下嚼碎咽下,又咬了一大口,一口接一口地狼吞虎咽着,仿佛食物能抚慰他不安的情绪。 沈言静静地看着李十安吃,等一个汉堡吃完,李十安拿纸巾抹了一下嘴巴说:“那就这么告诉她,咱们走。” 两个人转了两趟公交才到那地址上写的长寿街33号,这条街果然形如其名,老得快掉牙,虽然位于市中心,可是非常老旧。33号是个破败的小区,门口过道阴凉处摆了好多麻将桌,都是些老大爷老太太凑一块儿在玩儿。 地址上写的7栋3楼303,两个人顺着一路摸过去,好多楼的牌号都掉了,越靠近目的地李十安就表现的越抗拒,基本都是沈言在打听,问了几个人才终于找到。 直到两人站在303的门口,李十安准备敲门的手举起又落下了。 “我来吧。”沈言说完抬手敲了门。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又煎熬的,尤其是在你本身就非常犹豫的时候,如果对方给足了你后悔的时间,你可很能就会临阵脱逃。 沈言敲过门后李十安内心地不安在加剧,一方面他渴望没有人在家,能冠这样就能冕堂皇地离开,从此都不再来。一方面他又希望能见到梁婧,听她痛哭流涕地说有后悔,有多渴望认他。 可这两种结局李十安都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如果今天他谁也没见到,离开后就真的不会想离他仅仅只剩一堵门之隔的那个人了吗? 如果梁婧真的要认回他,他能大度地做到不计前嫌吗?李启山会同意吗? 李十安甚至连如何称呼她都不知道。 李十安的一只手放在裤兜里,他不停地用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根裂缝,沈言透过薄薄地裤袋看见他手上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伸手把李十安的手拉出来紧紧握住。 这是一句无声地“别害怕”,李十安抬起头和沈言对视了一眼。 门开了。 ☆、第 26 章 应门的人是个老太太,带了副老花眼镜,头发花白,跟大门口外那些打麻将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她将门开了条缝,从缝隙里面无表情地打量沈言和李十安。 李十安这一瞬间在失望与放松两种情态之间回转了一千八百回,不是梁婧,不用担心见面难堪。不是梁婧,原来他以为的他的妈妈想要回来争取他,都是他的假想。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老人的目光还在两个孩子身上不停打量,李十安说:“不好意思奶奶,我们可能敲错门了。” 他拖着沈言转身就走,这时候老人一把将门推开,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十安。” 李十安仿佛被闪电劈中一样站在门口,直至沈言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才找回点神志来。 这时候屋里又出来一位老人,是个老头,年纪和老太太差不多,只是背微微佝偻,样貌清癯儒雅,看着像个很有学识的老知识份子。 一见李十安和沈言,老人就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老太太激动地说:“老梁,十安,是十安找来了。” 李十安还处于一种震惊状态,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对两个老人的身份却依稀有了猜测。 老太太称呼她的老伴为“老梁”,而李十安他妈也是这个姓。 老头得知来的人是谁,显然也是激动的,然而却能很快沉稳下来,他把老太太往边上带了带,对站在门外无所适从的两个孩子说:“先进屋吧。” 房子很老旧了,整个屋子都散发出一股陈旧地味道,贴在窗上的旧海报让每一样东西都透着泛黄的光晕,但都非常地干净整洁。 面前的桌子铺了手织的台布,李十安看那台布,就知道寄给他的那件衣服是谁的手艺了。 台布上面压了一块儿厚厚的玻璃,玻璃上放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水。 四个人安静地坐了许久,老头清了清嗓子,跟老太太说:“你来说我还是我来说。” 老太太不说话,从两个孩子进屋起她就一个劲儿地抹眼泪,这让李十安很不安,而越不安,他的表现就越沉静。 沈言看见李十安这副样子非常紧张,在他印象中李十安总是笑嘻嘻地,一边嘴角上翘的幅度略大些,显得很不羁,而此时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既不问什么,也不笑,就连目光都是散乱的。 跟俞桥打架被庄静叫进办公室那次沈言都没见过李十安这个样子。 老头等了一会儿,见谁也没打算先开口,似乎也犹疑了一下,眉头的皱纹更深了,嘴唇几开几合后,他终于说:“十安,我们是你的外公外婆。” 李十安的眼珠轻轻转了转,一点也没有惊讶,进这个屋子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两个老人的身份,他只是好奇,老人寄那些东西引他来干什么。 外公像看透了孩子的想法,继续说:“自你父母离婚后,你和你爸爸就带你搬了家,他不让我们见你,所以这些年来我们没有你的消息,用给你寄东西的办法来联系你,是你外婆的意思。” 外公说完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李十安很久才开口问:“既然没有我的消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实验中高中的?” “李启山会通过电话告诉我们你的最近情况,他说你在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所以你外婆才会想了这样的办法联络你,因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哪个班,但想着你的名字应该没有多少人重复,所以……”老人忽然怕李十安误会他们联系他有什么目的,慌忙又解释起来,“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些年没见到你,有点想。” “我以为……” 我以为你们已经过世了,这是李十安想说的话,然而就在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才想起这话不能说。 可除了这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之前他以为自己会见到梁婧,在来的路上打了那么多腹稿,那么多疑惑地、决绝地话想说,谁知道一句都派不上用场。 两个老人看起来都很慈爱,李十安没办法把对梁婧的埋怨附加在他们身上。 外婆听了李十安那半截话,不知怎么地激动起来:“以为什么?以为我们都死了吗?李启山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是不是说我和你外公早就死了?” 李十安面对这突然而至的质问仿佛受到了惊吓,他没有面对这些事情的经验,慌乱无措中,被沈言按住了肩膀。 李十安转过头看了一眼沈言,沈言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才又能勉强在这间屋子里继续坐下去。 “哎呀!咱们不说说好要是孩子来了不跟孩子说这些吗?你怎么又提?”外公责怪又安抚着外婆,就好像害怕老伴的一时冲动会把两个孩子吓跑了。 场面再次陷入无话可谈的局面,李十安看到沙发对面那个电视柜上随意摆放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个跳芭蕾的女人。 直觉告诉他,那应该就是梁婧了,果然,察觉到李十安的目光后,外公说:“这是你妈妈。” 他蹒跚几步过去拿起那个陈旧的相框,用手指揩拭了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把相框递给李十安。 李十安没有接,外公的手抬在半空,尴尬地收不回去。 沈言替李十安接了下来,他不会说话,可既然李十安的妈妈是跳芭蕾的,那么他就有天然的话题可以打破此刻尴尬地场面,他说:“我也学芭蕾,阿姨还在跳吗?” 外公长长吐出口气说:“应该还在吧,芭蕾就是她的命。” “应该”两个字让沈言和李十安都很困惑,外公解释说:“她已经十六年没有跟我们联系了。” 从屋子的大小以及摆设的几张照片上,李十安觉得梁婧应该就是外公外婆的独生女,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个独生女十几年不联系自己的父母?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梁婧的去留死活,他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问。 外公又坐回外婆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十安啊,我和你外婆已经老了,我们没别的意思,过去的事都不提了,就是想看看你,并不是想破坏你和你爸爸现在的生活。人老了就得有个念想,我们老两口除了你也没别的孙子,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得空能来看看我们两个老东西,我们也就知足了。” 李十安根本不想粉饰太平,他想刨根究底,双手死死抓住膝盖部位的裤子,把布料都扯皱了。 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我爸为什么要给我说你们……你们没了?” 外公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抹泪的外婆忽然又激动起来:“你看,我就说吧,这些年李启山就是这么跟孩子说的!” 外公说:“哎哟,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不管他说什么,这些年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你有什么好责怪的?” 外婆愤怒地拍打着椅子的扶手,仿佛跟李启山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把婧婧拉扯大就容易了?我女儿一气之下跑去国外,十几年了,他还我女儿来!” 外公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气得哆嗦,厉声呵斥道:“你可住口吧!你想看孙子,就好好跟孙子相处就行了,非去扯李启山干什么?” 外婆哭了起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然而两个孩子一句也没听懂。只是隐约从这些话里,李十安察觉出梁婧的离开,似乎跟李启山有莫大的干系。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摸出来一看,正是李启山打来的。 李十安四下望了一眼,这老旧的房子里连个阳台也没有,他问了厕所的位置,跑去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李启山的声音劈头盖脸地跑出来:“李十安你在哪里?” 李启山几乎从不叫李十安的全名,听到这声喊,李十安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抱着侥幸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李启山说:“爸,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像压抑着无以名状的怒火,终于李启山说:“长寿街33号,我车就停在小区外面,你马上出来。” 李启山今天出门晚,早上阿姨来家里打扫卫生,他多叮嘱了两句孩子房间的东西不要随便扔,扔之前问一下,谁知不一会儿阿姨就从李十安的房间里清理出了一个鞋盒。 李启山记得鞋盒是沈言的,可他只看了那个盒子上面的地址一眼,就疯了。 他打电话问老余,得知李十安没去学画的第一时间,驱车赶往C市。 “爸爸。”李十安第一次感受到李启山的暴躁,从李启山的暴躁里他似乎察觉出李启山隐瞒着什么。 真的跟外公外婆说的那样,跟梁婧的离开有关吗? 李启山在那头愤怒地叫喊:“马上出来!听到没有?” “爸……”李十安一只手按在洗漱台上,镜子里,他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李启山从不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他讲话,如今他这么做了,李十安无法把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父亲跟电话那头的人联系起来。 原来同在一个屋檐十几年的人身上,也会有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所以李启山对梁婧做了什么? “我让你马上出来!”李启山在电话那头砸方向盘,砸得喇叭声大作。 就在这时,外婆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抢过李十安手里的手机:“李启山!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们见孩子,当初要不是你出轨逼得小婧抑郁,她能做出那样的事儿吗?” “当年她对孩子做了什么?这么多年对孩子不闻不问,你们现在还敢背着我联系十安!为了孩子好,我不想他知道一些不必要的事,孩子如今上高中,正是要紧的时候,你们不要再联系他!” 虽然没有开扩音,然而李启山的声音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外婆似乎觉得没有必要跟李启山扯,她气氛地挂了电话,拉着李十安说:“十安啊,你妈妈不是不要你,当初远走他乡都是因为你妈妈还在月子里,你爸爸就出了轨……” 在厨房里给两个孩子准备水果的外公听见喊叫过来了,他一把将外婆拉出来:“我就说你憋不住话,你怎么能跟孩子说这些?” 外婆拉着李十安的手没有松,李十安连带着被拉了一个趔趄,头重重磕在门框上。 沈言被外公拉去厨房询问李十安的一些日常生活琐碎,闻声也跟在后头,一见情形像是外婆冲到厕所里拉人,他眉头皱到了一块儿,后悔自己没守着李十安,又见李十安撞了头,更是烦躁。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往两个老人跟前一横,说:“爷爷,奶奶,你们不要逼他。” 沈言不太会说话,但他的语气和表情就是透着不由分说,以他为防护,他想给李十安一点点安静的空间。 外婆那句话李十安听清楚了,是李启山出轨。 按说父母的感情纠葛是他们自己的事,做儿子的就算有意见也只是意见而已,可是李启山为什么要说谎?造成自己从小没有母亲的原因竟然只是李启山的一己私欲? 李十安接受不了,发疯一样冲出门外。沈言眼疾手快从沙发上抓了两个人的背包,紧紧跟随着跑出去。 “十安,十安!”外公追了几步追不上,彻底怒了,回头指着外婆斥道,“孩子在厕所接他的电话,你跑进去干什么!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第 27 章 李启山正烦躁地在车子外面抽烟,他给李十安也就留了一支烟的时间,他原本打算如果儿子在这支烟抽完后还没有下来,他就亲自上去找人。 谁知烟还没抽到一半,人就下来了。 李十安从小区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李启山停在外面的车,然而他并没有直接朝李启山过去,父子俩远远地对视了一眼,李十安眼神冷漠,他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别开目光,顺着长街走得飞快。 李启山的第一个反应是追上去,却迎面撞上随后而来的沈言,本打算叮嘱两句,让沈言帮忙拦着儿子,谁知道还没开口就看见沈言递过来的眼神冷冰冰的,跟李十安一样充满了抗拒与厌恶。 不知为何,李启山的脚步突然变得无力起来,就慢了这么两步,俩孩子瞬间在熙来熙往的人行道上,瞬间消失了。 他倒回去开车,然而就在走到车跟前的时候,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他愤怒不已,恶狠狠地踢了一脚车门,双拳用尽全力砸在车顶上。 李十安冲出了很远,然而毕竟是没有目的地发泄,等心理那股子怨气差不多了,也就停下来了,奔跑过后有些虚脱无力,他顺着街边的墙角坐在地上。 然而脑子却停不下来,他一直在重复两个问题:梁婧是否把李启山的错也算到他头上?难道这么多年李启山对他的好都是因为愧疚?那些借口忙碌不着家的日日夜夜,忙绿是否仅仅是借口? 沈言一直抱着背包跟在后头,他每天晨跑,追起李十安来丝毫不费力,但就是故意隔着那么段距离,留给李十安充足的私人空间。 他不问去哪里,也不问做什么,等在一边,就像一个安静的影子。 两个半大小子就这样一坐一站在路边好长时间,夕阳照出的影子渐渐拉长,写字楼里的白领的下班了,向他俩投来诧异的目光,但见两人都是穿着体面的孩子,又摇摇头走了。 李启山打了几个电话,被李十安摁掉后没有再穷追不舍。 李十安保持着双臂搭在膝盖上的姿势很久,脑子里想法过了一拨又一拨,他从未想过梁婧离开的真相是这样的,他无法做到不去埋怨李启山,但不管从今天起他如何看李启山,那个家都是他唯一的家,他还是得回去。 夕阳下沉在城市天空的边缘,路灯亮起,李十安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回程的汽车上,他靠着车窗玻璃上倒退的风景一言不发,沈言递过来一瓶水,他接过来喝了几口。 总算肯有点回应了,沈言又立马递了一块面包,这一次李十安却没有接。 沈言把面包塞回了包里。他这一天其实也没怎么吃东西,但李十安难过他也难过,没什么胃口。 李十安望着窗外,沈言就默默地望着他,直到他睡着,沈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李十安盖上。 瞿娅这时候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手机提示音大作,沈言迅速摸出手机把声音关掉,随便应付了两句,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然后他发现其实整个车厢里都很吵,坐这趟车回D市的人很多,黑暗的车厢内亮着很多手机屏幕,照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有的在发语音,有的在看聒噪的综艺节目。 沈言的位置靠近过道,他把椅子的扶手升起来,把自己和李十安圈在里面,仿佛这样就能隔离出一个小小的世界,不受打扰。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李十安是如此的相似,这种相似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自己那颗孤单的心。就好像行走人间十六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着李十安安静地睡颜,沈言甚至希望这趟汽车永远没有终点,因为这样,破碎的家庭,自私的成年人,狗血的家庭变故,以及不得不回的家,就不能再伤害他们。 然而是路终有尽头,车到站的时候,车厢过道亮起了昏黄的灯。 李十安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他表情麻木跟沈言一起下了车。然而下了车却没有叫车的意思,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走。 从车站到家里还有好长一段路,李十安没有说话,沈言也不问,一前一后从人烟稀少的客运车站一直走,走到繁华地段。 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初夏醉人的微风吹得人舒爽,广场街道上散步的人在高声谈笑,孩子们光着脚在音乐喷泉里打打闹闹,就连跳广场舞的大妈都还是那么有活力。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李十安被眼前的景象拉出自怨自艾的心境,他终于走不动了,在广场边上一个石墩上坐下来,这才记起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 “对不起,耽搁你今天练舞了。”他对沈言说。 其实想说的话远远不止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但沈言表现出的理解与维护,让他觉得说其他都是多余的。 “没事。”沈言淡淡地说完,抱着李十安的包坐在他旁边。 他再一次向李十安递去那个面包,这一回李十安接了,他撕开面包口袋狠狠咬了一口,又忽然想起似地,把面包折成两段,咬过那边留给自己,没咬的递给沈言。 两个人坐在广场上吃完半个面包,茫然地坐了半晌,坐到广场上人都走光,李十安说:“回去吧。” 李十安回去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但桌上没有收的茶杯和散落的烟灰能证明李启山应该回去过。 估计是等了他一阵,没有等到又忙去了。 李启山没在家沈言倒是放心不少,至少李十安今晚不会跟他爸吵架了。他也在外面飘荡了一天,摁了瞿娅几个电话,该回家了。 可就在沈言要走的时候,李十安叫住了他:“陪我看部电影吧。” 李十安此刻并没有什么心思看电影,但就是想找个借口留下沈言,很久以来,他都讨厌一个人在家的感觉,空荡荡的,连一丝儿人气都没有。 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李十安觉得沈言应该不会答应,沈言这么一个对自己时间掌控异常严苛的人,在自己身上浪费了一天,自己还涎着脸向人家讨要两个小时,又是多么不应该。 于是他说:“算了……” 沈言却怕他忽然反悔一样,快速打断他说:“好。” 说完他拉回自己已经滑出屋外一半的身体,关上了门。 李十安没有在客厅放电影,而是带沈言回了房间,两人趴床上用笔记本看,李十安选了一部曾经看过的《楚门的世界》。 这部电影如今看来很符合他目前的心境,讲述一个男主人公从小生活在他人专门替他构建的桃源岛上,桃源岛完美但是虚假,主人公最后会冲破桎梏回到现实的世界。 沈言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作为一个很难跟人共情的人,他第一次做到了对电影男主角的遭遇感同身受。 电影看到最后的时候,沈言转过头去看李十安,发现李十安已经睡着了。 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沈言给李十安盖好被子,他看见李十安的眼睫毛是湿润的,忍不住拿拇指触碰了碰,潮湿的感觉粘在指尖,像一股电流,瞬间蹿进了心里。 沈言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变态,逃也般离开了李十安的房门,在走出李十安房间到正门这段距离,他一直把拇指紧紧捏在掌心里,像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关门出去以后,他才摊开手心来看。原来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李十安醒来的时候感觉屋子里很安静,他起床下楼的时候看到李启山坐在楼下沙发上,一屋子的烟味散都散不掉。 他打算就像没看见屋子里有人一样穿过客厅,然后出门读书。 李启山叫住他:“爸爸想跟你谈谈。” 经过一晚上的消化,李十安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了,虽然不想做主动开口的那个,但他也有疑问。 他问李启山:“你为什么要撒谎说外公外婆都没了?” 李启山一愣,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面容上是说不出的疲倦,他说:“爸爸不想你见他们。” 李十安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几分讥讽说:“为什么?怕他们告诉我你出轨妈妈才离开的?” 这句话从李十安嘴里说出来让李启山觉得受到了天大的污蔑,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毕竟还是大人的事,你现在学习紧张,不应该受往事影响。” “你不敢承认,对不对?”李十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与挑衅,“还是撒了十六年的谎,自己都信了!” “李十安!”李启山怒喝一声,随后就像所有能量瞬间都被抽走一般,颓唐地坐回在沙发上。 李十安被这声吼吓得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李启山。 李启山一改往日的沉稳,当着儿子的面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来点燃。 从前李启山认为梁婧应该不会对他和孩子造成影响,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母亲在孩子心中天然的地位,即便这位母亲从来没有在孩子的生命中扮演过一天合格母亲的角色。 缓缓吐出一口烟,李启山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大多数芭蕾舞女演员的黄金年龄是28-35岁,你妈妈三十岁那年本来有机会成为她所在剧团的首席,但是结婚生子扰乱了她原本的生活节奏。” 李十安轻轻地望向李启山,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见李启山说起梁婧。 烟雾缭绕中,李启山回忆着那些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去回首的往事:“她一直都闷闷不乐,生了你之后更是如此,不过日子总算有个盼头,她寄希望于回归舞团,国际上很多优秀的芭蕾舞演员都这样。” “可舞团是竞争很大的地方,结婚生子还能保住位置的毕竟是少数,你妈妈就不那么幸运,知道位置被人顶替她就开始不说话了,那时候你还在月子里。我以为她只是难过,直到有一天回家……” 直到有一天回家李启山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梁婧情绪很坏的时候对孩子不管不顾,孩子小,李启山怕捂在被子里透不过气,谁知现实比想象的更残酷。 他看见梁婧拿枕头拼命捂住孩子的脸,被李启山撞见后,梁婧扔下孩子飞奔到窗户边,一条腿跨出了窗户外面。 李启山抱着脸色青紫的李十安心都碎了,他告诉梁婧,他放她去追寻梦想,只要梁婧从窗户上下来,就同意离婚。 离婚后梁婧没有回去舞团,而是去了国外深造,李启山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出轨,是你外婆接受不了你妈妈不辞而别,这么多年一直固执地认为是我的原因。” 李十安不信:“如果真像是这样,你为什么以前从来不说?” 李启山苦笑:“你那时候还那么小,我怎么开口告诉你,你的妈妈不想要你?” 一边是心碎无妄的老人,一边是含辛茹苦十几年养大自己的父亲,当过去在他们的口中变成一场各执说辞的罗生门,没有人可以洞穿事实的真相找到最真实的答案。 李十安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茫然无措。 ☆、第 28 章 接下来的日子李十安每天都魂不守舍,他找庄静请了事假,说家里有事,问是什么事也不肯说。 庄静找李启山核实,李启山也没说个明白,但还是请庄静给李十安批了假。 李十安从这天起就赖在家里暗无天日地看电影,睡觉,睡醒就觉得好没意思。 沈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他不会开导人,只能每节课都把笔记做得尽可能的详尽,方便李十安颓废过这一阵后补习。 老谢和朱赫几天见不着李十安,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心里也急,开始追问起一直表现得很稳的沈言:“十安家里说有事,到底什么事儿,你有听他说吧?” 沈言点点头,他正收拾书本赶着去培训室,刚刚卢菲给他发微信说碰见李十安了,问沈言是不是也要过去,沈言今天不打算去过去练舞,但想去看看李十安。 朱赫问:“什么事啊,这几天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该不会出了什么麻烦吧?” 沈言拉好书包拉链说:“没有麻烦,你们就放心吧,他就是休息几天。” 老谢差点没被沈言这个有事说一半的性子憋死,干脆拉着朱赫说:“唉,反正这会儿放学了,要不咱俩一起去看看吧?” “他现在不在家,”沈言背上书包站起来,面对老谢质疑的眼神,沈言最终被迫给他一个解释,“我就住他家隔壁,真的没事儿,放心吧。” 说完沈言急匆匆地走了,留下老谢和朱赫面面相觑。 沈学霸和李十安居然是邻居?李十安这小子可真能藏! 沈言来到大楼的时候已经很多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往培训教室走了,李十安见画室人多起来正从里面出来,迎头碰上沈言,很自然地上前搭了他肩说:“走,去吃面。” 两人来到常来小面馆,老常百忙之中还是麻溜地给他俩上了面,外加一碗烫青菜和一人一只白水煮鸡蛋。 李十安吸溜着吃面,沈言却没什么心情,他早憋不住话了,问李十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 李十安挑面的手一顿,很快无所谓地说:“再过三天期末考了,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期末考?”要不是知道李十安家里出了点事儿,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沈言早看不下去了,但就这么个人,沈言是真不放心,“你不回去也行,晚上我继续给你补课。” 李十安把碗里几根面条挑了又挑,不说话。 沈言当他这副样子是拒绝,怒道:“你不是要考X美吗?就你那破成绩你怎么考……” “我说不让你补了吗?”李十安面条都来不及咬断,委屈地打断沈言,样子颇为喜感。 在家的这些天,李十安无法不去想关于梁婧离开的真相,但毕竟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他一辈子不是?李启山一直没有回来,估计是想让他冷静一段时间。 李十安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他和沈言最大的不同在于,沈言遭受命运苛待之时,永远都是想着如何跟这个世界对抗,而他从来都是想着如何去跟这个世界和解。 李十安就像一棵自愈能力极强的树,即便不慎在暴风雨中折了枝干,也不妨碍他在暴风雨后的阳光下,舒展仅剩的叶芽。 跟李启山闹矛盾是一回事,学习又是一回事,他心里拎得清,颓废这么久也差不多了,真这样下去人要废掉。 其实他今天来老余这里之前看了大约半个小时书,然而根本看不进去,沈言出现得刚刚好。 沈言这会儿听到李十安刚刚那句心里也松了口气,已经开始盘算今晚要从哪门功课开始补起,一想起李十安拉下的那些卷子,他脑子里就一团乱麻。 “那赶紧吃吧,拉下那么多功课,不知道今晚补到什么时候。” 李十安早就吃完了,是沈言自己在那里一个人纠结,李十安看着沈言捉起筷子,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凑过去问:“喂,沈言同学,今天舞蹈室没空啊,你来干什么?不会是想我了吧?” 沈言一口面刚吃进嘴里,差点被李十安这话呛死。 就这样,在沈言同学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帮助下,李十安同学期末还是考砸了,年级47,比期中还降了两个名次。 就三天时间突击,李十安知道沈言为他也是尽力了,给他圈了不少重点,晚上还陪他刷题到半夜。 李十安不由地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当然,刷题那三天可不是这么想的,那三天想的都是:这题刷完再不让我睡跟你绝交! 沈言这次终于拿到年级第一,甩掉第二名整整8分,亮瞎其余六班的眼,连一向最为傲气的七班班主任,也开始后悔放掉了沈言这个学霸。 年级甚至有七班班主任找过沈言,要他调班的传闻。 正式放暑假的第一天,李十安陪沈言到小区泳池练舞,李十安坐在没放水的泳池边缘,百无聊奈地说:“七班那老头真找你了啊?” 泳池有一个休息台,休息台临近泳池沿是一排扶手,对面是一排排落地窗,夜晚看起来有镜子的效果,是个练舞的好地方,唯一不足之处是地面是地砖而不是地胶,没有缓冲,没办法跳跃,但要纠正动作、练练基础足够了。 沈言正对着小区游泳池巨大的落地窗纠正自己的动作,他回答李十安:“嗯。” 李十安来劲儿了:“你怎么跟他说的?” 沈言漫不经心:“我告诉他我明年走艺体班。” “他怎么说?” “他让我好好考虑,说以我的成绩完全没必要做艺考生。” “你怎么回他的?” “我告诉他,对我来说,高考才是需要选择的东西,舞蹈是必须的。” “哈哈哈哈。”李十安仰头大笑,仿佛看见七班那不可一世的班主任老头,在沈言面前吃瘪的样子,真是太爽了。 乐呵完了他又陷入沉默,想起李启山白天跟他发的微信,问他要不要去罗织湖旅行。 罗织湖是个很漂亮的高原湖泊,李启山知道李十安很喜欢那地方,之前他跟儿子许诺过几次,只是最后行程都告吹了。 父子俩有一阵没有见面了,所谓知子莫若父,李启山知道李十安应该缓过那一阵了,希望借旅行缝补一下父子的感情。 可惜梁婧离开的原因已经成了李十安心里的一根刺,给李启山回了一个:【不想去,考砸了,沈言跟我补课。】 李启山回复他:【叫上沈言一块儿吧,如果你不想爸爸去,爸爸把你们送到就走。】 李启山的回答透露着一个父亲的小心翼翼,就好像他提出旅行的建议就是为了李十安高兴,不是为了别的。 李十安忽然有些心疼,他犹豫了,但也没有立即回复。 到这会儿已经晾了李启山足足两个小时了,李十安想了一下,忽然问沈言:“暑假这么长,要不要一起去旅游?”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像裹挟着幽深秘林里的晨露和鸟鸣,穿过夏日燥热的风,清凉彻骨。 沈言差点崴了脚,忙扶好扶手问:“去……去哪儿?” 然后一场说走就走的行程就开始了。 罗织湖离D市十小时车程,李启山开车送俩孩子去,其间沈言在,他没有什么机会找李十安谈心,眼看辛苦一天把孩子送到,自己也该兑现把人送到就走的诺言了,李十安最后还是以天晚了,山路不安全的理由挽留了他。 只是老李开了一间套房,李十安就跑去沈言那间屋子睡了。 分明还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李十安这边跟沈言挤一张床也不是第一回了,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爬上床就让沈言往旁边挪一挪。 沈言从一开始接受李十安的邀请出来旅游就一直挺期待的,从早上一上车才察觉到这父子俩是让他当人形盾牌来了,趁这会儿问李十安:“都跟你爸出来了,为什么还不和好?” 高原的夜凉,李十安像怕冷一样朝沈言身边挤了挤,表情上看似乎在认真思考沈言的问题。 冷静下来后李十安其实想过这件事,老实说李启山是个负责的父亲,这些年也没见他跟不三不四的女人一起过,所以他觉得说李启山出轨,这恐怕不是真的。 但这件事有其本身残忍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李启山当年没有出轨,那李十安就必须接受梁婧不想要他、甚至不想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事实。 这对于李十安来说太难了,哪怕那个应该被称作“妈妈”的女人从未照看过他一天,一想到她不想要自己,李十安还是觉得难受。 而每每想到这一点,李十安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李启山这么多年来守口如瓶,也明白作为父亲,他有多爱自己。 因为自己的懦弱,让李启山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李十安心里也充满了愧疚,他说:“其实我早就不气了,但还没准备好跟我爸说。” 面对沈言疑惑的眼神,李十安给他讲了李启山那晚对他说出的另一种真相,沈言问:“所以,你还是觉得你爸的话更可信?” “要不然呢?毕竟是我爸养了我这十六年,他要是私生活混乱,早该结了十回八回婚了。”说完这话,李十安还是觉得难过,他听说母亲总是无条件爱自己的孩子的,可他偏偏就是个例外。 沈言问:“那你恨不恨你妈妈?” “恨。”李十安脱口而出。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李十安忽然想起沈言的家庭状况好像也很特别,他问:“你爸呢?” 沈言表情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不带一丝感情的说:“我爸死了。” 李十安似乎察觉到沈言说这话的时候犹疑了一下,但坐了一天的车,困意如山,什么也没多想,只含糊地回了一句:“相比较,死了倒算个像样的交待。” 说完他掖紧被子又往沈言那边挤了挤,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李十安爬上自己的床沈言只是有些小窃喜,也说不出原因来,反正就是很高兴。 后来那种淡淡的高兴被他们俩的话题冲淡,李十安这一挤,宽松的睡裤往上一缩,跟沈言短裤底下光溜溜的腿就挨在了一块儿,肌肤相贴,滑滑的很怪异。 沈言任李十安靠着,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不想李十安挪开,希望他就这么一直靠着自己。 高原的夜色清凉,月光从薄纱窗帘透进来,看着月色下冷白的睡颜,沈言忍不住又想起那晚拿手去拨弄李十安睫毛的时候的感觉。 那晚他偷走李十安一滴眼泪,泪水洇湿了他的手指,湿漉漉地感觉粘附在手上好像未曾消失过,让他还想触碰。 确定李十安睡着后,沈言确实也这么做了。那种潮湿的感觉不再,但那种陡然蹿上脊髓的酥麻依旧令人上瘾。 沈言是顶聪明的孩子,他之前一直把想跟李十安在一起学习,想跟李十安在一个城市上大学,理解为想跟自己唯一的朋友待在一起,就连这次出游,那些难以抑制的小期待,他都故意曲解成自己对旅行的憧憬。 可当他第二次对李十安做出这种近乎于暧昧的举动之后,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意味着什么了。 朋友之间,是不会产生这种肌肤相亲的渴望的。 因为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沈言一直对任何情感都表现一出一种抗拒的姿态,他以为自己不需要所谓的情情爱爱,一直也很看轻那种感情,却没想过自己不仅需要,还很出格。 追求同性之间的恋情意味着什么?不相干的人怎么看说实话沈言毫不在乎,可李十安会怎么想?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沈言知道李十安是那种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小孩,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他实际上非常听话守规矩。 一个听话守规矩的人会接受离经叛道的感情吗?况且沈言心里再清楚不过,“正常”男孩子是会喜欢女生的。 也就是说,李十安将来会跟一个女孩子谈恋爱,会结婚生子,会在听话守规矩的路上一直走到尽头。 自知与清醒让沈言陷入一种无限的恐惧与无妄之中,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十安,呼吸都有点发紧,他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喜欢你,李十安。 ☆、第 29 章 第二天是个大好的晴天,李启山一早来敲门告别。 沈言被李十安压麻了半边腿,早就醒了,听到敲门声他才微微动了一动。 李十安被敲门声惊醒,伸了一个动静可以波及整张床的懒腰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左看右看,好好确认了一番,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来旅游来了。 沈言从床上坐起来,揉着自己发麻的腿提醒:“叔叔刚才在敲门。” 出去的时候李启山已经在套房客厅等着了,李十安抓了抓脑袋,李启山也抓了抓脑袋,父子俩这个动作如出一辙。 最后还是李启山先开口:“那个……爸爸今天就回去了,房给你们续了七天,微信上给你转了一笔钱,要是不够的话给爸爸说。” 李十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我帮您拿行李,送您去码头。” 说完这话又才反应过来,李启山既然带了行李,那肯定还是希望自己留一留他的,想要往回找补两句,李启山已经出门了。 两个人在景区的石子小路上走着,李启山走在前面,高大的影子罩着形影瘦削的李十安,让李十安不禁想起小时候。 有一回李启山一单生意谈崩了,从客户的那栋大厦出来的时候忘了那天带了李十安一起,李十安就像现在小心翼翼跟在李启山的影子后头,看着爸爸颓废的身影,一声也不吭。 直到他跟不上李启山的脚步,在身后摔倒,李启山才转过头来。 他把李十安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肩头,看着两个人的影子说:“以后我的小安就要长这么高,做爸爸坚强的后盾。” 这是不现实的,李启山一米八几的个头,加上骑在他脖子上的李十安得有两米多。 他就是委屈,委屈得希望儿子快快长大,能把肩头的担子稍微卸一卸。 李启山所受的那些委屈都是真实的,作为儿子,李十安觉得他给李启山的委屈也是真实的。 他瞒着李启山去见外公外婆,他怀疑李启山,他颓废不去上学的那些天,他不肯独自背负梁婧离开的原因,此时此刻的不挽留,都是。 行李箱的轮子在石子路上摩擦得“哒哒”作响,李十安鼻子一酸,忽然开口叫了一声:“爸。” 李启山在前面回头。 李十安说:“爸,你留下吧。” “有你这话就够了。”看着眼圈红红的儿子,李启山知道父子间这回的坎终于跨过去了。 十几年来他遮遮掩掩不想伤害孩子,没想到却把揭开伤疤的机会留给了别人。父子俩没反目成仇已是万幸,孩子总归是长大了,他颇为欣慰地抬起手,宽厚的手掌在李十安的肩膀上拍了拍。 只是这肩膀还是太单薄了,李启山想。 李启山最终没有留下,但父子之间心结已然解开。李十安回酒店的时候几乎是连蹦带跳的,回到房间看见沈言在阳台上拍照,更是一下子蹦起来挂到人背上。 “李十安,你下来!”沈言觉得李十安大概是想勒死他。 “我不!”李十安干脆连腿也圈到人身上。 两个人扭在一起半天,最终沈言没办法了,只能往沙发上一躺,李十安被压得吐血才放开手,“嗷嗷”嚎着:“沈言你谋杀亲夫啊!” 李十安说这些纯粹是出于跟老谢混久了皮习惯了,沈言听着却心里扑通直跳,他故意拿枕头把李十安脑袋一蒙,趁机把人压住说:“对,我就谋杀亲夫!” 李十安疯是因为心里高兴,沈言疯是因为有自己的小九九,他越来越着迷于跟李十安的肢体接触。 两个人打闹得精疲力尽,最终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地毯上,各自躺着一言不发。 几分钟前肌肤接触的触感还挥之不去,绝望也挥之不去,理智告诉沈言应该跟李十安保持距离,否则他不会满足于此,他会奢求挑明,奢求接纳,奢求回应。 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外照进,窗外是蓝天白云,宁静的湖湾和漫山遍野的花,沈言却闭上了眼睛,他感受不到暖意、风、音符和香气。 李十安已经从精疲力尽中缓了过来,他从沙发上翻起身,朝地上的沈言“喂”了一声,沈言睁开眼,李十安递过来一颗咖啡糖和一个温暖的笑。 一刹那,屋子里有风穿过,鸟鸣与花朵,一起活了过来。 沈言凭借着常年做引体向上的强大的臂力,一把将李十安从沙发上拖了下来,他的举动完全是鬼使神差的,在他有限的人际关系交往史上,拉手、拥抱就算是出普通朋友的格了,亲吻一类的举动尚未闯入过小年轻单纯的脑海里。 因此把李十安拖到身上,两人差点面贴面,沈言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李十安傻乎乎地只当沈言耍诈还要跟他闹,挣扎着起身说:“不玩了不玩了,刚刚回来我让前台叫人来换被套打扫房间,晚上我睡我爸那间房。” 沈言躺在地上,听到后半句有些失落。 房间打扫的时候,两个人出门吃了早饭,早饭后一同去划了船,中午体验了一下当地特色美食,下午跟着观光车去游湖,谁知夏季的天说变就变,观光车还没开出几里,就下起了雨。 司机师傅挨个把客人送回了酒店,李十安这才察觉出冷来,还好他带了厚衣服,出行前也叮嘱沈言带了,他有多年跟李启山出行的经历,知道高原的天气属于抽风模式,有太阳的时候晒掉人一层皮,下雨了又能分分钟把人冻成狗。 两个人只出去玩了半天丝毫没有尽兴,但也只能窝在酒店里开足了空调看电视,就在两人把电视台摁了个个几圈后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前台打来的,酒店老板是个有心人,知道下雨游客不好玩,招呼了愿意下楼的人到酒店大厅去。 大厅有个按照当地特色做成的火塘,几个客人烧起火,煨了茶,还在火塘上烤了地瓜,一起听老板讲天南海北地讲他的旅行经历。 老板是个喜欢旅游的人,见识得多,吹起牛来把大家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在场三个同行的闺蜜,一对年轻情侣,还有一对老夫妇来了一看都是年轻人,又走了。然后就是李十安和沈言。 李十安最喜欢听人说奇闻轶事,听得尤为认真,他对一切故事都有兴趣,温馨也好,猎奇也罢,只觉得这老板说得比电影都精彩。 然而沈言却像不怎么感兴趣,拿了根小铁棍,专心致志烤他的地瓜。 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茶淡了,故事还没完,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旅行经历已经讲到了鬼故事。 沈言耐心烤好的地瓜已经被那三个同行的闺蜜分吃了,这会儿被迫也加入听故事的行列。 这老板估计是给人讲故事的经验丰富,说得是绘声绘色,就连沈言这种难以跟人共情的人都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一看李十安,正听得津津有味。 老板讲着讲着话锋一转说:“好了,现在柴火烧完了,谁去后面院子抱一捆子来,等我换壶茶咱们接着讲。” 女生自然都不愿意,情侣那一对儿,女人像是故事听怕了,抱住男的胳膊不放。沈言和李十安对视一眼,想着李十安在家里看恐怖片的怂样,沈言说:“我去吧。” 这种酒店都是租的当地土著的地,修得再富丽堂皇,一出酒店那就是荒郊野岭。 天已经黑了,沈言按那老板说的方向往酒店后面摸黑过去,他找到地方的时候只管搬柴,谁知身后居然响起了动静。 秉承君子不立人身后的认知,沈言握紧拳头就往后面抡过去,只听“嗷”地一嗓子,待看清的时候,李十安已经捂着鼻子躺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痛苦地哼哼:“我来帮你搬……大爷的……” 沈言:“……” 李十安被沈言一拳头抡出了鼻血,沈言也顾不上什么柴火了,搀着李十安回了房间。 李十安一进屋就扑到洗手台上捧了水洗脸,鼻子尖上残留的几滴清水滴着滴着又变成了红色,他这辈子还是头回流鼻血,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捏着鼻子仰头朝沈言喊:“不行,止不住啊。” 沈言已经找来了纸巾,一把摁住李十安的头:“你有没有常识,低头,仰头就往嘴里流了。” 李十安被沈言按在洗手台上,嘿嘿一笑:“我说怎么嘴里一股腥味儿。” 沈言知道他心大,对他傻笑也不以为意:“把你外套脱了。” 李十安也没问沈言为什么,让脱就脱,沈言把脱下的外套往外面床上一扔,一只手拎着李十安薄薄的T恤领子往后拉,另一只手沾了凉水给他拍后脖颈。 冰凉的手指和温热的脖颈,一接触两个人都同时打了个颤,只是李十安是生理的,沈言是心理的。 要不是李十安鬼吼鬼叫地喊凉着他了,沈言心思这会儿指不定飞哪儿去了,他干脆简单粗暴以慰心头之苦,杀猪一样揪着李十安领子说:“别喊,马上好了。” 凉水拍后脖颈的办法还是瞿娅教他的,沈言每次都管用,却不知道这法子对李十安管不管用,他一边拍一边看着洗手台里面,好歹是止住了。 两个人从洗手间撤出来,沈言先发起了脾气:“大晚上的站在人身后,这么大人了你到底有没有常识?” 李十安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这种常识,更没见过这种恶人先告状的:“喂,站你后头就要挨打,你还有没有天理了?我怕你搬不过来跟着你过去的,不站你后头我还能飞啊?” “你就不能出个声?” “晚上站在人后头突然出声才是要吓死人的,哥!” 李十安负气地脱了沾血的T恤,往行李箱去翻衣服。 沈言不是什么斗不赢嘴的小可怜,心里已经憋了一堆反驳的话,但他还是选择闭了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默默地把李十安脱下的T恤拿去洗。 李十安是领教过沈言那张毒舌的,正奇怪沈言怎么不跟他争了,就听见放水的声音,凑过去一看,有点不好意思:“你帮我洗啊?” “血迹干了不容易洗掉。”沈言更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男生主动给另一个男生洗衣服这件事真的很奇怪。 李十安忽然又怀疑起来:“你会洗吗?” “当然。”沈言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是贴身衣物都是自己洗,一件T恤还难不倒他。 李十安倚在洗手间门口又抽了起来:“言妃如此贤惠,深得朕心。”说完擦着时不时还要渗出的鼻血感慨,“就是力大无比,朕有点受不住啊。” 沈言脸一红,往他脸上撩水:“滚!” ☆、第 30 章 两个人这夜是分开睡的,第二天一早又是个大晴天,李十安醒的时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沈言没在屋里。 “大早上的,去哪儿了?” 正自言自语就见沈言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李十安这懒货从不知道沈言有跑步的习惯,但其实练芭蕾的人都很注重体能这一块儿。 沈言是个很自律的人,比如如果没有像昨天那样腿被李十安压麻的意外,每天早上都要跑步的,踢腿和引体向上更是一天都不耽搁,他浑身都是肌肉,平日穿的衣服都很宽松,看不怎么出来,此刻穿的慢跑服,肌肉线条便一览无余。 看见自己这位同桌兼邻居如此深藏不露,李十安酸道:“放假啊,这么拼?” 沈言一边脱衣一边往洗手间走,回他:“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我老师教我的。” 说完,洗手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那你老师有没有告诉你刚跑出一身汗不能洗澡啊。”李十安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等沈言洗完澡出来,李十安拉着他要再去游湖,最早的一趟观光车已经出发了,两人租了两辆小电驴边开边玩儿。 李十安热衷于各种姿势的游客照,每到一个景点都要打卡,沈言虽然自己不喜欢拍,但意外地配合李十安,不厌其烦地替他拍了又删,删了又拍,能拍到李十安满意为止。 老谢给打视频,沈言正拿着手机,一不小心点了接通,老谢那边直接炸了:“怎么是你啊沈言?十安呢?你们这是跑哪儿去了?” “谁啊?”李十安问。 “谢忱。”沈言把手机递过去。 李十安接过手机,老谢一看见李十安就嚎起来:“我靠,李十安你个没良心的!你跟沈言背着我私奔啊!为什么不带我?” 李十安对着摄像头懒懒地整理自己的遮阳帽,把墨镜拉下来回给老谢一个蔑视的眼神:“带你还是私奔吗?” 老谢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李十安后退几步搂过沈言,面带得意地说:“哈哈,那是,这是朕的新宠,你看,肤白貌美大长腿,能文能舞气质佳,简直……”一时串不起什么押韵的词,干脆凑过去佯装在沈言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简直深得朕心啊!” 老谢鞭长莫及简直痛心疾首:“告诉你,咱们俩友谊的小船翻了!但你要是给我带礼物我还是会不计前嫌的……” “要脸不要?”李十安打着哈哈又跟老谢掐了两句。 挂了电话看到沈言呆愣在一旁,他见没反应过来什么原因,往沈言肩膀上一敲:“走了,愣什么?” 刚刚被人又是搂又是亲的,虽然没亲着,但沈言还是三魂七魄都飞了的感觉,想着刚才要是真亲上该有多好,一路上胡思乱想,导致接下来都没什么兴致,小电驴开着,错过了游客中心才想起来要上厕所。 察觉到沈言眼神焦急四寻,李十安问他:“怎么了?” 沈言说:“我想尿尿。” 李十安停下车四下环顾,周围除了山就是树,对沈言说:“这荒郊野岭哪有厕所?随便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一下不行吗?” 沈言面露纠结:“不行。” 李十安没想到他脸皮这么薄:“那等咱们骑回去该憋坏了吧?我陪你好了。” 沈言从来没有跟人组团上厕所的经历,尤其对方还是李十安,脸一下就红了,斟酌一下觉得确实可能憋不到下一个景点,他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我给你守着。”李十安不怀好意地笑。 沈言着急忙慌地走向路边一片树林,第一次干这种事,道德感动摇剧烈,左瞧右看,确定只有李十安一个人才解开扣子,松快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听到窸窸窣窣地响,然后一声大叫:“蛇!” 沈言拔腿就跑,边跑边收拾作案工具,从小树林跑出来就看见李十安在不远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得他捞起一把地上的枯枝败叶就往李十安砸去,大骂:“混蛋!” 李十安第一次捉弄沈言,没想到沈言这么容易骗,跟在后面又是忍不住笑又想把人哄住,朝沈言喊:“喂,你不会生气了吧,逗你玩嘛。” 沈言不理他,骑上小电驴就走。 “喂,等等我啊。”李十安骑了车跟上来,伸长了脖子往沈言裤子前面看,“刚刚你不会尿裤子了吧?我以为你解决完了啊……” 沈言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小电驴开到前头,再也不理人。 直到下一个休息点两个人才停下来,沈言摸出地图来看还有多远能回酒店,李十安则钻进休息点的超市,给沈言买了个冰激凌递到跟前。 “乖,不气了啊,回去让你打。” 沈言哪会生他气,接过冰激凌刚咬了一口,一个背包客模样的女生走过来问:“请问你们是去大湾码头吗?” 李十安那属狗的性子一见人就贴上去回答:“是啊,我们就住大湾码头。” 女生本来是问的沈言,因为沈言看起来是那种气质柔和忧郁一类的男生,偏成熟一点,而李十安痞痞的,像个坏小孩,作为女生自然会做偏安全一点的选择,谁知没被问的人答了,被问的一直不搭腔。 女生只好把对话目标转向李十安:“太好了,我的鞋有点磨脚,实在走不动了,可以载我一段吗?” 沈言第一直觉就是拒绝,因为他记得租车的时候老板告诉他们,这种小电驴电量也就刚刚够一个人骑着环湖一圈的,载人电量消耗非常快。 可还没等他开口,李十安已经答应了。沈言顿时觉得,以后但凡需要统一意见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堵住李十安的嘴。 一个冰激凌骗来的开心又没了,尤其看李十安载着个女生,沈言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一路上闷闷不乐。 这一路到大湾码头都没什么景点了,他干脆一路匀速骑了回去,也不等人,免得见了生气。 到了还车的地方时间已经下午六点多,沈言打算瞎逛一圈等李十安一起回酒店。 码头上多是本地人开的特产小店,东西比较粗陋,沈言走马观花看了一圈没什么购买欲望,直到逛到一个手工店,他看中一盏沙漏。 沙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玻璃流沙池透亮,两头的顶部都是倒模的城市形状,沙子是白色的,非常细,倾倒完正好将透明的“城市”铺就成一片雪色。 沈言从不买无用的东西,大部分钱都花在芭蕾舞鞋这些地方,但看到这个东西不知道为何就想送给李十安。 他问了价格,挺贵,但还是付了钱。 老板是外地来的手艺人,见多了斤斤计较的游客,见这孩子爽快,给他拿了个精致的木头盒子把东西包了。 沈言抱着盒子在码头等了很久也不见李十安,太阳都落山了,只在山的那头留下一抹霞光。 他干脆倒回去找人,没走出多远就看见李十安推着放完电的小电驴和女生有说有笑往码头走来。这一看醋坛子顿时打了个底漏,生气地倒了回去,往酒店去了。 李十安满头大汗地回来,一见沈言躺床上就抱怨:“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刚才那个姐姐说请我们俩吃饭。” 载回来还不够,还要吃饭?沈言嗖地从床上坐起,正要气得关门,就听李十安在另一间房说:“我没答应她。” 摔门的动作停住了,沈言心想,算你识相。 李十安在换衣服,脑袋从领子里钻出来接着说:“俩大老爷们儿咋好意思让一个女生请,我说我们请她。” 沈言:“……” “啪!” 李十安听见摔门的声音凑过来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去凑到沈言跟前说:“咋啦,还气我吓你啊。来来来,给你打,打完咱们去吃饭。” 沈言白他一眼,脑袋埋进被子里。 李十安立起来:“……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可不给你带,饿了可别哭。” 沈言捂在被子里纠结了一下,觉得不能让那女生得逞,掀了被子说:“有饭吃怎么不去,我去!”谁知一看李十安人早不见了,这回气得把枕头都扔了。 心里把李十安骂了一百八十遍,然后关灯睡觉,被李十安叫起来吃东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李十安出去的时候其实在楼下等了沈言好久,但是没见沈言下来,知道是头倔牛也就不等了,从出去就想好了给他带吃的。 桌子上摆着李十安打包回来的清蒸鱼,吃鱼不说话,李十安不吃鱼,沈言吃的时候他就负责在一旁喋喋不休,说着晚上出去跟人聊天的见闻,沈言大概听了个意思,那个背着大背包的女生原来是来写生的,她是X美的学生。 李十安得意地说:“她上来打招呼我就看见她手上的颜料,猜她是个画画的,没想到是X美的。” 难怪哈巴狗一样凑上去,沈言原谅他了,又忽然想起问:“你跟你爸争取的事,说了吗?” 李十安刚刚还在兴致勃勃,被沈言一问,哑了火。 从李启山的车消失在码头上那一刻,李十安心里就已经再一次放弃了想要考X美的愿望。对于承担责任和追逐梦想他以为他早就下定决心了,然而面对李启山的时候,天大的决心总是变得摇摇欲坠。 准确来说,李十安一直觉得选择追逐梦想无异于是对李启山的背叛,面对那个挺直了脊梁等着自己接过担子的男人,他做不出那样的事。 可他同样没脸跟沈言说自己又改变主意了,李十安陷入一种两难境地,而沈言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 沈言没有说话,李十安的反复让他觉得,在李十安心里,自己跟他这点感情大抵是不足为道的。李十安还有别的朋友,他那样的性格,只要愿意,还会有更多。少一个沈言,多一个沈言,根本不会有太大的不一样。 说明白点就是,别人根本不稀罕你,你凭什么要拿这点感情绑架人家的人生呢? 门口还躺着生气时候扔的枕头,此时此刻再回想那一刻,终于想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他总是在跟李十安的相处中渐渐失了分寸,忘了界限,如果总是对自己的“过界”行为后知后觉,迟早一天李十安会发现的,到时候可能会比现在更难堪。 不考就不考吧,这样也好。 只是再怎么自我安慰,还是克制不了心酸,一想到李十安跟自己的感情不对等,一想到两人开学就要分开,连热气腾腾的鱼吃进嘴里也没有味道。沈言放下了筷子。 ☆、第 31 章 接下来的几天沈言都刻意避开了李十安,李十安出门的时候他借口要看书留在酒店,李十安在酒店休息的时候,他又借口想去哪个景点再拍几张照。 总之,有点刻意拉开距离的意思。 时间很快就到了回去这一天,一路同程,相互之间却没有说什么话,李十安当沈言还在气自己不考美院,却不知沈言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两人各自站在家门口,沈言把在景区买的那个城市沙漏递给李十安,说:“谢谢你的邀请,这几天很开心,这是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李十安抱着盒子在自家门口站了半晌,觉得沈言的态度很奇怪,话说得太“官方”了,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没再见到沈言人。 沈言下定决心远离李十安了,相处时候,感情上的不对等感和自己情感偏差的无望感始终折磨着他,长痛不如短痛,是聪明人都明白的道理。 他开始每天白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刷题刷到天昏地暗,正式进入暑假后,小区泳池就被物业灌了水,一群成年人还有小孩不分昼夜在水里泡着,沈言晚上练舞就去卢菲的舞蹈教室练舞。 培训班教室用到晚上八点,沈言就八点赶到那里,一直练到晚上大厦关门。 李十安从罗织湖回来基本都是去找老谢和朱赫,到画室也基本是白天,一时没反应过来沈言在躲着他,只当他还在气。 总是在气,三天两头气,李十安越来越觉得沈言像林妹妹,但这回是他理亏,明明答应人家的,合计着等沈言气过了,他再去厚脸皮求一回好总行了。 渐渐的,两人也有十来天不见面了,李十安觉得不对,可发微信沈言也不回,一时间也很郁闷,觉得暑假好无趣。 沈言这天晚上去练舞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碰上了老余,老余给画室添置了一张新桌子,没舍得请人搬上楼,自己在那倒腾。 老余这辈子提得最多的东西是笔,最重的东西是炒菜的锅,实实在在高看了自己,桌子搬到楼层已经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没力气往教室挪,看见是跟李十安相熟的沈言,就赶紧叫上他帮忙。 沈言自然也是认识老余这个三天两头在他们舞蹈室外面转悠,没事就来找机会跟卢菲说话的眼镜男青年的,没多想就上去搭手了。 这是沈言第一次踏入老余的画室,一进画室的门,他就被挂在墙上的那副画吸引了目光,看了很久。 老余这会儿缓过来不少力气,把桌子拖拽到位,喘着气凑过去跟沈言说:“十安画的,怎么样?” 沈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第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上的场景。 画面上,路灯下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个形似挎包的东西,还有一抹亮眼的红色。 画里的人……是自己,身后的云就像随时会把人淹没的汹涌浪潮,而那盏路灯却像是内心深处的静谧,是一种信念的守护。 这幅画不同于李十安放在他们家书房的那些,那些线条中规中矩,配色十分稳妥的画好像只是李十安性格中安静的一面,而这幅画不一样,沈言不会形容,但觉笔触色调都非常符合他当时的心境。 那天是跟瞿娅搬进付有成家的第一天,沈言的确记得在上付有成的车之前看见了一个人,却没想过是李十安,更没想过李十安会把那天的所见画下来。 那一天,内心的彷徨挣扎让他痛苦不已,李十安能画出这幅画,他应该都懂吧? 他都懂。 沈言终于明白,怎么推也推不走的李十安,不是性格使然,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跟自己做朋友,从他看到自己跳舞的时候。从他冲到游泳池跟自己说手机修了,要补课赔偿的时候。从他每一次跟自己递过咖啡糖的时候。 李十安一直在包容,包容自己的自私小气、别扭和无理取闹。 一瞬间,什么“长痛”“短痛”都是狗屁,什么“情感的不对等”也是狗屁,被人如此珍惜而不自知,沈言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这小子很有天赋,可惜了。”老余看沈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叹息着说。 可惜什么?可惜不能考美院?要不要考美院有什么重要?沈言已经不再纠结于此。这幅画传递着一种感觉,让他觉得,他在李十安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中重要得多。 “不可惜。”沈言忽然对老余说,“很多人活着的时候狼狈不堪,死了以后才被人说有天赋,天赋到底是什么?是对喜爱的东西,不计回报、不管不顾,报以持之以恒的热情……我喜欢梵高。” 说完他跑出去了,奔跑在路上,把夏日燥热的夜风甩在身后头。 李十安在家里画了半天画,看了半天电影,这个点要出去吃饭,门打开刚回头带上,一个巨型人类就扑上来抱住了他。 李十安:“???” 微信上几天不理人,一上来就要抱抱亲亲举高高?李十安着实想不明白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只是此时此刻的气氛不允许他问,甚至说话。 好一会儿,沈言像是终于缓过来了,松开了李十安,两个大男生抱在一起好几分钟不说话,这会儿终于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丝尴尬。 李十安自有一套对付尴尬的办法,那就是当刚才的事儿没发生过,开口就问沈言:“麻小你吃不吃?” 两人出了门就坐上了出租,那一抱的后遗症就出来了,瞧手机的瞧手机,看窗户外的看窗户外,谁也不说话,但心里还是都想说那么两句的。 比如沈言想说:李十安,我以后再也不敏感、小气、闹别扭了。 比如李十安想问:沈言同学吃了什么聪明药,知道要跟人主动和好了? 当然,现实是出租车里只有收音机不停播报暴雨预警的声音,直到下车两人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热闹的宵夜一条街上行人如织,落座的也不少,喝的喝,吃的吃,都不耽搁吹牛。 小店都把炉灶搬到了外面现炒现卖,挂了灯,支了棚,整条街的宵夜不是烧烤就是小龙虾,四处香味飘逸,一派烟火气。 李十安点了四斤小龙虾,一条烤鱼,又跑去隔壁点了几串烧烤,端着烤串回来的时候才看见沈言还背着装练功服的包,猜想这家伙今天肯定没有练舞,至于为什么没有练舞,就不得而知了。 菜已经悉数上桌,沈言皱着眉头看着一大盘小龙虾没有要动的意思。 虽然跟李十安也吃过一次火锅和几个月外卖,但好歹上桌菜是菜,肉是肉,小龙虾这种带壳生物,沈言真的是没下过手。 李十安知他平日饮食一向比较克制,问:“人生的快乐一半藏在食物里,不要这种时候想起要克制饮食好不好。” 沈言:“不是……我不会剥。” “……” 李十安认命,给沈言剥了几只,这种毫无技术难度的事情沈言当然一学就会,不一会儿实现反哺,攒着剥了一小碗全端给李十安,李十安第一次吃小龙虾享受这待遇,当然通通笑纳了。 吃饱喝足后走路回家,吃了一肚子高油高热量重口食物,没走多远李十安就口渴得要命,他去街边小店里买了两罐冰冻饮料,递给沈言一瓶,剩一瓶自己“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吃饭的时候嘴都占着,不说话也尴尬不到哪儿去,可这会儿走路不一样了,需要找话题,李十安知道沈言的性格,于是主动揽了这找话题的活儿,一开头就问了个重点:“你今天没去练舞。” “去了。”沈言想了想又补充,“但没练成。” “停电?”李十安猜测。 沈言摇头,觉得人家问一句自己答一句也不好,主动说:“余老师让我帮他搬东西,我……” 李十安一把捏扁了易拉罐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等着沈言的下文,回头却见沈言杵那儿不动了。 “我看见你的画了。” 我看见你的画了,意思是,我明白自己对你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我觉得必须要对你说出我的感受。 然而临到事前,沈言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恨自己就是这种人,毒舌伤人的话总是脱口而出,吐露真言却像字字都有千金重。 李十安从没想过要把那幅画的事告诉沈言,却没想到沈言有一天自己能认出来,凭沈言的聪明应该能猜到什么补课、什么手机屏幕都是他骗人的。 说起来李十安手机屏幕到现在也没换,不过换不换无所谓了,反正能用。 看着前面的沈言,李十安潇洒地走过去撞了一下他的肩,坏道:“被我的艺术造诣深深折服了吧?想要买我的画趁早啊,等以后冲出亚洲走向国际,你就买不起了。” 沈言倒也习惯他这种插科打诨了,李十安这边臭屁完肚子里瞬间翻搅着痛,沈言从后面看他一点点地蹲了下去觉得不对劲,赶紧过去问:“怎么了?” 李十安龇牙咧嘴地抽着气儿:“不知道,可能刚刚吃太急了,打车打车,先回家。” 沈言依了李十安,带着他打车回去,把人扶到了房间里,看他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心里一慌:“不行,得去医院。” 李十安最怕去医院,一把拉住沈言:“不要,给我找找楼下客厅的抽屉里有没有胃痛的药,随便吃两片就行。” 沈言又依了,下楼一阵翻箱倒柜,发现只有感冒药,问了药名,立即决定出去买。 小区位置偏僻,附近的药店没有24小时营业的,别的地方哪里有24小时营业的药店沈言一时想不起来,只得打了出租车,让师傅带着他找,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 大汗淋漓跑回来的时候,沈言在李十安家门口愣了愣,门锁了,他看李十安输了无数次密码,早就烂熟于心了,可作为这个家的外人,他不该这样进去,但如果给李十安打电话,李十安就得下楼来开门,或者把密码告诉自己。 他应该表现出对李十安家的密码一无所知的样子吗?想了想,他最后抬起手输入了密码。 再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李十安睡着了,但紧蹙的眉头和汗湿的额角都表现出他很痛苦,沈言把人晃醒,喂他把药吃了。 李十安病着,沈言不放心就这样回家,给瞿娅挂了个电话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沈言睡不着,李十安睡着了也不怎么安稳,半夜惊雷暴雨,李十安忽然诈尸一样坐起来,沈言问:“还疼吗?” “不疼了。”李十安迷迷糊糊倒下接着睡,一双手紧紧拽住沈言的胳膊,一条腿也搭到人身上。 房间里没开灯,他是把沈言当做李启山了。 小时候他虽然精瘦精瘦的,但皮实,不常生病,一生病就会逮住机会可劲儿黏人,搂脖子,抱大腿,要李启山守着他。 可沈言不是李启山,李十安压得他心慌意乱,刚把手从胳膊上扒拉开,脑袋又拱到了肩窝。 李十安的头发有一阵没有打理了,长了许多,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硬,一根根扫在脖颈上酥麻地痒。 调整了几次呼吸,沈言把脸埋进李十安的头发里,借着一道闪电的光,他看见李十安耳垂上那根常年都在的黑色小胶棒被他拱掉了,耳洞的位置在暗夜里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小的坑,沈言一时没忍住,拿手摸了一下那猫抓垫一样的耳垂。 “晚安,十安。” 雷雨声大作,静谧和安稳,此刻夜是属于他的。 ☆、第 32 章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没停的意思。 李启山被暴雨困在了高速路上,一早给儿子发了条信息,李十安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懒懒地摸到手机,翻身的时候摸到个一个活物身上,一下子弹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沈言到天亮才睡着,被李十安这一嗓子吼醒,没等他解释,李十安又什么都反应过来了。 李十安记得昨天自己疼得都迷糊了沈言也没有回来,依稀有印象是有人给他喂了药,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看着床头拆开的药李十安心里挺感激的,家里多一个活人真是好,刚琢磨出两句谢人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见沈言从床上爬起来说:“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做早饭。” 沈言还把他当病号,认为家里现在就两个人,照顾病号当属己任,而且他深知李十安平日的陋习,什么不按时吃饭、经常吃外卖,简直家常便饭,想给李十安做个早饭,而且就他印象中,觉得早饭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沈言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鸡蛋以及几片菜叶以外,啥也没有。 李十安听沈言说要做饭觉得是世纪新闻,这货哪里来的自信?葱跟韭菜都分不清呢都敢做饭了?他已经一颠一颠儿跟了进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想做什么?”李十安问。 沈言说:“本来打算做个三明治。”言下之意,以目前的材料来看可能做不了。 会做三明治至少会煎蛋吧李十安想,于是他说:“那……煮个煎蛋面,会吗?” 沈言:“不会,你会?” 李十安:“……看我爸做过,自己不会。”每次鸡蛋在油里炸得油星四溅的时候他都吓得半死,看都没去看过。 鉴于李十安的学习能力,沈言准备亲自动手:“那你跟我说,先做什么?” “煎鸡蛋。”李十安说。 沈言二话不说,拿起蛋就磕。 “热锅,放油!”李十安怒嚎。 沈言的逻辑是,第一个步骤就是第一件应该干的事情,比如说,李十安刚刚告诉他的顺序应该是——热锅、放油、煎鸡蛋,而不是先跟他说鸡蛋。 沈言抓起油罐倒油,发现这边磕开的鸡蛋漏了一操作台,煎个蛋已经煎出了十万火急的架势,来不及口舌之争了,油还没热有慌忙把鸡蛋放了进去,拿铲子铲了两铲,顿时铲成一锅惨不忍睹。 火大了,鸡蛋很快炒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着了火,沈言慌不择路把李十安准备煮面的水倒进去,火烧得更大了。 事实证明即便是学霸也可能只是会学而已,跟实践屁关系都没有,李十安又在一旁跳脚叫道:“锅盖锅盖!” 一碗惨兮兮的煎蛋面放上桌,煎焦的鸡蛋跟没熟透的面条,沈言想起李十安批判学校伙食的那条朋友圈,保证说:“下次一定比这做得好。” 李十安想,没下次了,别我爸回来房子烧没了。 沈言原本打算用一顿早饭给照顾李十安的这一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好像很多事情并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 收拾完碗筷,摁着李十安吃完药,沈言打算回家了。昨晚他跟瞿娅说不回去的时候瞿娅什么什么也没问,但他太了解瞿娅的性格了,总是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在找借口不回去,然后又开始自责。 “回去干嘛啊,我爸老不在,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别走别走别走,你看我都病了,万一又疼怎么办?”李十安装可怜。 平日再独立的人,一生病也是希望有人陪着的,那怕什么也不为他做,只是陪着就行。 沈言哪遭得住李十安这样磨人,立马溃不成军:“那我回去拿几件衣服。” 沈言过来的时候把作业也带来了,白天客厅光线很好,他就伏在客厅茶几上写。在罗织湖那几天他也没有松懈过,作业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扫个尾就行。 李十安在罗织湖一个字儿没碰,现在也不想动,在沙发上打滚,最后倒着身子,双脚搭在沙发靠背上,半个脑袋吊在沙发外面看着沈言。 他借口病了不写作业,可也不敢打扰沈言,静静看着沈言的时候,发现认真的人真的是有一种专注的美。 沈言这家伙也的确长得好,席地而坐也看得出人挺拔又气质,班上那群疯狂的女生喊他“王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十安悄悄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沙发缝里的速写本和笔,给沈言画了张速写。 很快又到了中午,沈言坐在矮几旁边一直没有挪过窝,偶尔扒拉手机,李十安知道沈言不怎么玩手机,以为他在查资料。 外面雨一直就没停过,李十安琢磨着中午还是得吃外卖,刚摸出手机,门铃响了。 李十安家的门铃通常只有外卖员才会摁,但今天不是还没点吗?他一翻身从沙发上跳下去,透过智能锁的监控看见一个外卖员站在外面,就把门开了。 外卖员二话不说塞给他一个死沉死沉的袋子,今天连“用餐愉快”都省了,李十安低头一看,都是新鲜的蔬菜。 难道是李启山要回来? 李十安还没来得及跟他爸确认,沈言就从里面出来,接过李十安手里的袋子,说了一句:“这么快?” 李十安晴天霹雳:“你还要做饭?!” 吃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面还没消化完的李十安恨不能跪了,沈言同学,求放过。 那点作业沈言其实很快就做完了,玩手机的时候他是在找菜谱,一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抄菜谱,抄的详尽程度令人发指,从菜切几厘米长到油下锅到什么样子算滚油都记下来了。 李十安毛骨悚然:“有这么多菜咋们煮火锅吧。” “昨晚谁胃疼了?”沈言白他一眼。 学霸有学霸的坚持,李十安眼神幽怨扒在厨房门上围观,每看沈言做一步都恨不得把目的、动机问个明白。 沈言嫌他烦,把他关在门外面,李十安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有点紧张又有点小期待。 一个小时后三菜一汤端上桌,学霸真不是盖的,除了刀工差点,卖相糟糕,味道都还过得去,比起早上那碗面可谓是进步神速。 李十安真是惊异于沈言这学习能力,手贱地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不赖啊,学霸!” 看着李十安高高兴兴地吃自己做的饭菜,沈言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快乐。 吃饭完沈言去洗碗,李十安赖在沙发上,觉得这小日子不赖,要是将来能娶个这么贤惠的媳妇儿就好了。 午饭过后雨就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暴雨过后的清爽丝毫没显现出来,天气异常湿热,李十安只能把空调打开。 没有制止力的李十安同学还是不想写作业,嚷着要出门,沈言不让,认为他还病着。 李十安倒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娇气,趴窗户上眼巴巴地望着楼下的泳池。 “你会游泳吗?”他问沈言。 “会。” “教教我啊!” 李十安要沈言教他游泳,沈言本来是拒绝的,说你作业一个字没碰游什么泳? 但是看见李十安只穿着条泳裤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改变了想法,连刚翻出来的一本题册也放了回去。 李十安从小在这个小区长大,每到夏天都会来池子里泡一泡,但愣是没学会游泳,每次都要拖个游泳圈,时常被七八岁的小孩笑话,今天决定血洗前耻。 沈言这边答应了李十安教他游泳,一心就扑在了教人上,他认真道:“先憋一口气,在水中放轻松,感觉身体慢慢浮起来的时候手向两边划,蹬腿,你先试试。” 李十安有点紧张:“要是我溺水你要救我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言比他还紧张,随时准备要捞人,谁知李十安一下水就起来了。 “怎么了?”沈言问。 李十安说:“我憋不住气儿。” 沈言替他捏了捏胳膊:“你太紧张了,放松。” 李十安又试了试,回回都跟石头扔进水里一般,折腾几回沈言又炸毛:“你这肚子读书时候没一点东西,游泳又跟灌了铅一样?” “……”李十安怒了:“你走开,我自己来。” 沈言气得不行,走开了,又不放心,转到一边看,看李十安在水里扑腾半天,又忍不住过去骂:“要你放松!保持平……” “衡”字还没出口,人干脆在水里来了个倒栽葱,沈言赶紧游过去把他拉回浅水区。 李十安一边往扶梯过去一边倒着肚子里的水:“行了行了,就到这里。” 沈言凶着脸去拖人:“一下午都没学会还行了?你做事能不能认真点?” 李十安不让他拉:“不行,我喝不下了。” 沈言:“……” 傍晚回去的时候李十安像是累坏了,沈言上个厕所的时间,他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睡着的样子也委屈巴巴的,沈言忽然觉得这一下午他好像是有点凶了。 沈言上楼给他拿了条被子盖上,李十安睁眼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你别走,晚上……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又沉沉睡了去。 沈言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答了一句:“放心,我不走。” 他魔怔地盯着熟睡的李十安看了一会儿,最后又忍不住想拿手去摸他的耳垂,就快要碰到的时候,李十安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上浮出两行字,老谢发来的,都是瞎聊。 就在这时,一阵有节奏的“嗒嗒”声忽然响起。 沈言转过身走向客厅里那个玻璃钢,小谢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胆怂地缩回了壳里。沈言不打算放过它,敲了敲玻璃钢以示威胁:“敲什么敲,小心把你做成清蒸小谢。” 这威胁,居然跟小谢正牌主人的威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见那个写着“小谢的窝”的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回了珊瑚上,沈言伸手把那块牌子勾了出来,摊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索性装进了自己兜儿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家取练功服,独自去了舞蹈室。 卢菲刚下课,见沈言来,寒暄几句也回家了。 沈言换好衣服练了一会儿,累了就直直地躺在地上休息,他在想到白天教李十安游泳的时候。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李十安脸庞被水打湿的样子,想起他湿漉漉的睫毛,又想起那晚他从李十安那里偷走的眼泪,他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上瘾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晚沈言心里一直记挂着李十安,想着他不声不响就睡了,是不是还不舒服?越想越练不下去,干脆换衣服走人。 出了大楼时间还早,加上夏季本来天就黑得晚,干脆拐去常来小面馆吃晚饭,顺便给李十安打包了一份他喜欢的牛肉面,老常听说是给李十安打包的,怕捂了,专门给他又拿个小盒装香菜。 为了早点把吃的送到李十安跟前,沈言今天破天荒打了个车。 然而就在他高高兴兴爬上楼,提着食物准备投喂李十安的时候,在最后一个楼梯拐口看见了李启山。 李启山正在输他们家的密码。沈言拐上楼的步子忽然缩了回去,不知为何甚至还往后退了两个梯步。 李启山是个很好的长辈,按理说沈言该上去打声招呼,可他心虚,因为对李十安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而心虚。 楼上响起了关门声,沈言最终也走上去,梯步尽头有两个门,一个是他能回不想回的,一个是他想回回不去的,他悄悄把食盒放到了李十安的家门口,然后打开了隔壁的门。 “晚安,十安。” 作者有话要说:李十安第二天一大早出门扔垃圾的时候一脚踢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打包的食盒,上面居然印了“常来小面馆”的字。 李十安:“???” ☆、第 33 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言每天白天都有大量的时间跟李十安待着,他作业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监督李十安完成作业,顺便自己刷一点题。 中午的时候沈言负责做饭,李十安在考验学霸的路上越走越远,每天变着花样要沈言给他做吃的。 沈言倒也乐此不疲,在难得的成就感中有求必应,每天晚上照旧要去练舞,李十安愿意一起就一起,愿意在家看电影他也不强求。偶尔留个宿,李十安有人陪自然欢呼雀跃,两个人都十分怡然自得。 渐渐地,暑假就快要过去了。 这天完成了暑假作业的李十安同学申请放飞自我一天,沈言同意了,想问他去哪里,去找谁,又没好意思开口。 一整天都心心念念的,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下午李十安才给他打电话,沈言按照说的地点去的时候,发现李十安和老谢都在那等着。 一见李十安大半天不理自己原来是跑去找老谢,沈言不怎么高兴,睨着门口“汇游乐园”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字说:“幼稚死了,我不去。” 老谢早知道这学霸的脾气,对李十安说:“看吧,我说他一定不爱玩的。” 李十安却说:“不全是小孩的,你看,还有情侣。” 他的本意:,除了小孩还有好多成年人。但沈言明显误会了,被“情侣”俩字儿击中,也不嫌幼稚了,一颠儿一颠儿跟着进去。 三个人换了三百块钱币,李十安叫出沈言来自然不会冷落他,拉着他一起打海盗船,然而学霸的优势在打游戏方面毫无体现,全程零配合,李十安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猪队友”。 老谢在旁边笑出猪叫,过关全靠砸币的玩法,他估计李十安得再买几百块的币。 遛了一圈,这种要配合的游戏沈言都不会,干脆跑去抓娃娃。李十安说:“我抓这个最厉害。” 这话倒不是吹牛,抓娃娃机李十安初中时候最喜欢玩,他有的是钱和时间琢磨里面的门道,后来游戏厅老板发现有个小子每天来,不一会儿就能抱二十几个娃娃回家,受不了了,一见他来立马奉上币,让他别玩这个,他才作罢。 沈言抓了几次没抓住,问:“那你家里我怎么没看见过布偶。” 李十安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送给班上女孩子了,我喜欢抓的乐趣。” 说完给沈言秀了一把,第一把失败,第二把就快掉进出口的时候娃娃滑落了,第三把聚精会神,抓了个大眼乌龟。 李十安递给沈言:“送给你。” 老谢凑上来:“嘤嘤嘤,我也要。” 李十安翻翻白眼:“自己抓。” 老谢一只胳膊绕过李十安肩膀,勒住他脖子:“哎哎哎,自从沈言来了我这待遇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啊。” 李十安:“他是娘娘,你是公公,有公公跟娘娘争宠的吗?” 老谢:“啊呸!” 沈言抱着大眼乌龟跟在两人后面不言不语,心里已经美得开了花。 老谢走到跳舞机那里朝李十安叫道:“唉,沈言不是会跳舞吗,叫他来试试这个,你俩比赛一下。” “你居然让跳芭蕾的来跳这个,简直暴殄天物。”李十安说,随后又十分臭美地补充,“不过我猜他跳这个一定赢不了我。” 沈言从不来这些地方,要不是老谢说,根本都看不出来那是个跳舞机,他想:这玩意儿能有多难? 对十安说:“你想跳吗?你要是想跳我陪你跳。” 李十安当他是不服气,笑说:“好啊。” 不出所料,沈言优美的芭蕾身段到这跳舞机上成了半身不遂,跟着李十安手脚并用折腾出一身大汗,最后还是输了。 沈言不信这种只需要手脚配合,毫无一点技术难度的东西他居然也会输。 输一把不服气,再来两次还是输,老谢在一旁都要笑死了,按住沈言肩膀说:“别了,学霸,十安初中的时候,每周一到周五下午放学来这里,跳到晚上八点才回家。” 沈言:“……” 三个人把币祸害完从游乐城出来天已经黑了,老谢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李十安和沈言两个在路上漫无目的瞎晃悠,在街道两旁震天响的宣传声中知道今天原来是七夕。 街上好多卖玫瑰花的,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拦住他俩说:“两位哥哥,买朵玫瑰送女朋友吧。” 李十安小孩儿心性,逗她说:“哥哥没有女朋友啊怎么办?买来送你好不好?” 小姑娘大胆不怕羞,也不放人:“买一朵嘛,说不定就会追到喜欢的女孩子啊。”架势上有点纠缠不休。 李十安叹了口气说:“那来一枝吧,多少钱?” “十块钱。” 小姑娘得了钱,递给李十安一枝还算精神的玫瑰花转身就走。 李十安接在手里,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沈言已经咕哝着抱怨起来:“你不能这么纵容这种风气,大人可以让小孩子出来挣钱,挣钱是学着吃苦,不是学着死缠烂打。” 李十安不这么认为:“死缠烂打也要勇气的啊,让你我俩今天来,估计一朵花都卖不出去你信不信?” 沈言没想自己卖不卖得出去的问题,只问:“我为什么要去卖花?” 李十安:“……” 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朵花有点傻,他将花随手插在路边一个花台里,跟沈言说:“去吃饭吧。” 沈言抱着大眼乌龟跟在后头,见他把十块钱买来的花就这么糟践了,不忍心,上前一并带走。 两个人进商场随便找了家汤锅店坐下,服务员小姐姐今天打扮特别可爱,紧身T和百褶裙,脑袋上一个毛茸茸的桃心,凑上来嗲着声音热情推荐:“我们套餐今天全部七七折哦。” 打折谁不要,沈言一向无异议,李十安对着单子随手一戳:“就给我来这。” 等餐的间隙,隔壁小情侣看着李十安和沈言这一对儿,时不时咬耳朵说两句,女的还偷笑。 李十安顺着女人看过去,沈言抱着大眼乌龟,一只手还拿着玫瑰花,样子挺萌的啊!比他平日教做题的时候不知道可爱了多少,有什么可笑的? 直至刚才的服务员小姐姐端上汤锅来对着他俩神秘一笑,说:“这是我们的七夕‘两心相悦’情侣套餐,两位慢用。” 李十安听着这应景的套餐名,怪不好意思地抬手遮住半张脸,眼睛偷瞟沈言,这家伙好像没有不高兴,还颇为怡然自得的意思。 小姐姐走后李十安从搁菜的架子上端起一盘午餐肉,只见那切成片的午餐肉被拼成了桃心状,他忍不住脸白了白; 又从底下端起一盘小番茄,小番茄个个斜着切开,拿牙签两个串成一个小桃心,他脸又绿了绿。 情侣套餐往往只是噱头,这商家怎么这么拼? 李十安心想,再来一个今天这顿就不用吃了。手摸到架子最底下,这回端出一盘不知道什么鱼,居然嘴对嘴串在一起。 简直丧心病狂! 总之,这顿饭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结账后李十安拉着沈言落荒而逃。 回家路上,城市的天空没有银河,只隐约有几颗星子在天边闪烁,但是成排的路灯在前面已然流淌成一条星河。 路上三三两两的情侣,有的手牵手在走,有的捧着玫瑰在路边的长凳上说笑,有的在树下亲吻。唯有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李十安估计是个属猴的,走路也不安分,每走上一段就要跳起来,从一旁高大的榕树上扯几片树叶,然后又把树叶扔进夜风里。 夜风是凉的,但不足以让人清醒,沈言在这夜里沉醉,或许是今晚的气氛太好了,看着身边走在星河里的少年,心跳毫无征兆地乱了节奏。 沈言想靠李十安近一点,可再近也不过是正常朋友之间的距离,他不能牵李十安的手,不能像别的爱侣一样送上一份节日的礼物,不能亲吻心上人,他怎能满足于此? 一个念头隐隐冒了出来:有没有可能,可以争取这份感情? 确地知道自己对李十安的感情,他太贪念这份欢愉,以至于想得到承认,想拥有到地老天荒。 为什么不能争取?为什么不呢? 他钻进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死胡同里,走不出来。 不知不觉,家已经到了,就在两个人即将分别的时候,沈言开口说:“我想看一部电影,你能帮我找找吗?” 李十安今天有点累,白天他本来是去找老谢玩的,谁知老谢妈最近在医院照顾家里生病的老人,老谢爸这一辈子没自己做过饭,被迫煮了个泡面居然不小心烫了手,李十安哪天不去找老谢,偏偏选了今天,好家伙,这一去正好,被老谢揪住帮忙搬了一个早上的货。 他在家里也是个少爷,哪儿干过这种粗活,差点累掉一层皮。下午又无缝衔接去玩了那么久,这会儿只想着睡觉,但第一回听沈言主动说要看电影,他瞌睡都醒了一半,扒着自家门说:“想看什么?那今晚别走了,进来。” 沈言站在门上紧张地看着李十安,一个声音在骂:你疯了吗?你们会连朋友都不能做!另一个声音在说: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又不会挑明了说,难道你真的甘心退而求其次,只做他的朋友吗? 不,当然不。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言喉结上下一滑,说:“莫里斯。” 《莫里斯》,沈言还在楼下的时候在网络上搜的一个电影名字,他并不了解这部电影,只知道是有关于两个同性恋人的故事,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暗示李十安,就看李十安是什么反应。 李十安没什么反应,他好似听过这个电影名字,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类型的电影,进屋翻出电脑就找,找的时候也没细看电影简介,直接就下了,然后跑去洗漱。 经过一番洗漱人也精神了,电影下载好两个人各自窝在沙发一头看,沈言一直很紧张地关注李十安看这部电影的反应,根本不能投入。 李十安看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一部很经典的同性恋故事,但是没多想,可看的时候总觉得被人盯着,转头去看沈言,沈言又好似看得很认真。 爱情片看出了恐怖片的感觉,李十安不禁毛骨悚然。 电影结束的时候两人回楼上睡觉,上楼梯的时候沈言问李十安:“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李十安看完电影困意又回来了,打着哈欠推门而入。 沈言跟在后头进寝室,心里突然很怕李十安察觉到什么,又希望他能察觉到点什么,手心已经有些汗湿,进屋关门说:“电影。” 李十安往床上一倒,给沈言挪出一半的位置,神经大条地说:“爱情故事嘛,都差不多。” 他的回答浑不在意,沈言心里却欢呼雀跃到难以入睡,他认为李十安把同□□情也称□□情是对同性之爱的认可。 黑暗中,沈言瞧着李十安的侧脸微微出神,那猫爪垫一样的耳垂上不知道哪天又补上了一根黑色的胶棒,沈言心里一动,没了分寸,闭上眼轻轻含在那耳垂上。 李十安在睡梦中耳垂一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摸耳垂,竟是湿的。 他倏地睁大了眼。 ☆、第 34 章 耳垂是湿的,在确认自己没有流哈喇子后,李十安如山的困顿也瞬间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沈言亲他?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那一定是沈言疯了。 李十安凑近了看,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装睡,刚刚到底算怎么回事? 沈言当然没有睡着,他没想到刚刚不过脑子的举动会把李十安惊醒,李十安的呼吸就在咫尺,他不敢睁眼,睁眼就是表明自己做了刚才的荒唐事,只能尽量放缓了呼吸,尽量像正常那样睡着。 李十安左右瞧不出他睡还是醒,只得躺了回去。 两个人各自怀揣一方慌乱睡着,也不知到底是哪时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沈言跑完步回来见李十安还在睡,钻进厨房打算做好早饭再叫他起床。 昨晚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过去了,沈言不知道李十安会不会问,要是问,他该怎么答?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李十安应该不会问,按正常逻辑,他应该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可明明发生了。 沈言开了个头,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头,但既然开了这个头,他就没想藏着掖着。 心里想着事,锅里烧着水,水滚开后沈言收回思绪,揭锅盖下面。 两指粗细面条放进锅,面条一头遇水变软,筷子一搅,全没入水中,看一眼时间去配汤料,另一只小平底锅煎鸡蛋,小葱洗净切细,转过头掐着时间把面捞起来,挑入配好的料中。 不到暑假过完,沈言做这些已经驾轻就熟,他能从照顾李十安的这些琐碎里找着乐趣,所以愿意学,学得也好。 一根根劲道的面条,一颗老嫩适宜的煎鸡蛋,烫熟的青菜码好,最后淋上香油,撒上葱花,两碗煎蛋面端上餐桌,香气四溢,最后还不忘放一盒牛奶在李十安那碗旁边。 李十安刚好从楼上下来,他已经忘了昨晚的烦忧,看到沈言做的面条,食指大动,直接忽略牛奶,饿死鬼投胎一样捉筷子就吃。 两口面填入腹中,抬眼看见昨晚那朵被沈言带回来的玫瑰花,居然插在餐桌上常年空着的花瓶里,昨晚已经忘记的事情忽然想起,一时没忍住,呛得几乎断气。 “怎么了?”沈言递上水,慌忙地给他拍背。 李十安缓过气儿:“没,没什么。”末了又加一句,“这花……我爸不知道还以为我恋爱了呢,还是扔了吧。” 沈言听到“恋爱”俩字欢喜,听到“扔了”不大愿意:“十块钱买的呢。” 李十安无法从沈言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想着昨晚莫名湿了的耳垂,但觉得不扔这花,不是因为十块钱的事儿。很快,沈言的举动证明了他的猜测。 沈言昨晚夜不归宿,吃完面进厨房收拾了一通就要回家,临走时把那朵玫瑰带走了,出门前还欲盖弥彰:“反正你不要。” 李十安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乱,顺手打开投影仪,投影布幕上亮出昨晚播放器里残存的电影片尾序幕。 这是沈言选的电影。 沈言选的电影,沈言第一次主动说要看电影,是一部关于同□□恋的电影。 李十安的反射弧经过一个晚上,终于绕地球一圈回到终点,可越是确定沈言的意思,他越不肯承认。 承认,等于这个朋友没了,当初他想认识沈言,是奔着做知己去的,却不能想有一天连朋友都不能做,他不能认,更不想认。 “想多了吧。”李十安自言自语,说完还拍拍自己胸口自我安抚,“一定是想多了。” 一番自圆其说后李十安颇为心安,然后就接到沈言微信:【中午我不能过来,你自己解决午饭,不可以不吃。下午一起刷题,晚上想吃什么?什么都可以,你想,我来做。】 “宠溺”俩字儿就差没写屏幕上了一瞬间,什么自我安抚,自圆其说都是狗屁,脑子里一颗炸雷把李十安惊在原地。 沈言抽的什么疯? 同性之间的友情什么样李十安清楚的,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但绝对没有“宠”这一挂的。 沈言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李十安心中百般滋味的时候,老谢打电话来说,开校就分班了,班上要搞个聚会,下午东山烧烤。 李十安第一个反应问老谢有没有告诉沈言,要是没有,下午正好躲一躲。老谢那头嗓门儿响亮:“没有啊,你们没一块儿啊,我这就跟他说?” 老谢那头挂了,李十安来不及阻止,等他心急火燎地回拨过去,居然已经占线。 李十安:“……” 搁下手机李十安转念又安慰自己,会不会沈言对自己的“宠”跟哥哥宠弟弟是一个样的? 可哪个哥哥会含弟弟耳垂啊? 他左右一个想不明白,越想越心烦,干脆出门找老谢去了。 班上但凡有什么烧烤聚会向来都是老谢张罗的,因为烧烤的一应用具以及冻货老谢家里超市都有,只需去菜市场备上新鲜果蔬和一些鲜肉就行,这回也不例外。 不过说是去一趟菜市场的事,老谢还是不到中午就开始准备了,李十安在菜市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卖水果的小贩讨价还价。 “怎么就你一个人?沈言怎么没来?”老谢听李十安说要来,还以为沈言也会跟着一起。 李十安跑出来就图一个心里清静,谁知道老谢哪壶不开提哪壶,随手一根香蕉扒了皮给他塞嘴里。 老谢莫名其妙,早上他给沈言打电话,沈言告诉他十安去他就去,两个人的关系好得连他这个老同学都比不过,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问,李十安已经替他拎着买好的大包小包先走了。 下午同学们相继都到了,李十安跟老谢负责把几个烧烤架的炭火都烧起来,等最后一个架子的炭火都烧着的时候,李十安在人堆里看到沈言来了。 沈言一见李十安就投来了兴师问罪的目光,他跟李十安发了微信说下午一起刷题的,谁知李十安招呼也不打就溜了,打了电话也不接。 今天早上发的微信有点过了,沈言故意的,昨晚的电影李十安没反应,他本就存的再试探的心,因此李十安不接电话的时候他有点慌,等不及要来确认对方是个什么情况。 李十安迎上沈言的目光,想着无凭无据都是自己猜的事,不能真就这样不理人了,拍了拍手上的碳灰,解释说:“我下午帮老谢搬东西,手机搁他包里没听见,后来看见了,手脏也没法回。” 他这一解释,沈言心里也松了,这一松,他忽然把手伸向李十安的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李十安挡了一下,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尴尬。 沈言心陡然沉了下去,补了一句:“你脸脏了。” 李十安彻底懵了,借洗脸转身拉开距离,走出几步顿了顿,想起沈言在班上只和自己熟,平日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没几个愿意接近他,自己不理他,估计这一下午待在这里哪儿哪儿都不会自在。 心刚一软,迎头碰见另一个煞星,糖豆豆。 糖豆豆憋了一个学期加一个暑假没骚扰李十安,当初其实是被那句“咱们不合适”气的,哪有人都不跟人相处就说不合适的? 可气归气,她喜欢这小子,从第一次进实验高中1班就喜欢,所谓一见钟情就是了。 可李十安老是躲着她,她当李十安有喜欢的女生,可观察了好长时日,也就见他跟班里新转来的这个同学走得最近。 两个男生每天一起,糖豆豆默认李十安就是没喜欢的人了,这会儿看见李十安倒也不着急,也不逼迫了,而是换了追男友的方针,硬泡不行,那就软磨呗。 糖豆豆走到李十安跟前,一言不发递上来一把肉串,满满当当地一把,捏在手里,那感觉跟九十九朵玫瑰差不多。 班上人这会儿来得已经差不多了,几个男生开始起哄,糖豆豆是要读艺体班的,李十安想着都要分班了不好拒绝,也就接了。 捏着一把肉串挨老谢一起坐了,老谢悠悠地说:“忙活了一下午,到这点我还一口没吃呢,你福气倒好。” 李十安二话不说,手里竹签分他一半,心里想着,还好今天俞桥没来,否则多他一个能让人糟心死。 沈言既来之则安之,最后也挨老谢坐了,跟李十安一左一右,把老谢夹中间。 天还热,老谢人胖,炭烤着人都快熟透了,还给俩都带着火气的货夹中间,他嘬完李十安给他的最后一根竹签,抬屁股走人,留下李十安和沈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对面坐着叽叽喳喳的都是几个相熟但又不太熟的同学,李十安跟谁都能搭几句腔,但沈言没有说话。 他给李十安烤串,一串鱼,一串虾仁,一串豆腐……流水一样递过去,李十安都接着,他又没跟沈言怎么着,没道理沈言给他他不吃,只是吃着吃着就饱了,一转头,糖豆豆又递来一把。 这是要撑死人的节奏吗?李十安内心已经拒绝,但抬眼撞上糖豆豆强装温柔的眼神的时候,又把自己当做一个无情的撸串机器。 这一把下肚就撑了,李十安刚松口气,沈言又递来几串鸡翅,不拒绝不行,他说:“够了,够了,我饱了。” 沈言愣怔看着他,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李十安明白了,这家伙在跟糖豆豆较劲儿。 你跟糖豆豆叫什么劲儿?李十安无语,认命。 老谢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到处找饮料,结果都喝光了,只好慌不择路,抓起李十安的饮料一顿狂灌。 李十安吼一声:“我的!” “辣死我了,顾不上了,”老谢解完渴不满地说,“咱俩睡都睡过,喝口饮料怎么了?小气。” 老谢说的是有一次他跟家里吵架,跑到李十安家里住过两天的事,但目前因为沈言的关系,李十安现在听到这些敏感词汇就膈应。 他觉得要不是自己平素太没个正形了,让沈言误会什么了,沈言应该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闭嘴,不准胡说八道。”李十安夺回老谢手里的饮料瓶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搁在旁边的矮桌上。 老谢今天怎么看他怎么不对劲儿:“咦,怎么了这是?有女朋友拉?就算有女朋友也不至于吃我的醋吧?我又不是女的。” 李十安看老谢更烦了。 老谢撞他,让他挪一挪,一屁股挤过去:“你小子,去旅行一趟不会真遇到喜欢的人了吧?沈言,你不是跟着去了吗?怎么回事儿?” 老谢越过李十安跟沈言说话,沈言此刻跟李十安胳膊挨着胳膊,还在想老谢说的“睡都睡过”,手在兜儿里默默把那块“小谢的窝”捏成了两半,慢吞吞道:“没有。” 旁边有人搭腔:“你知道没有,你晚上还能跟着李十安吗?” “我们晚上睡一个屋。”沈言说。 有人又调侃:“哟,老谢,你们家十安出轨啦!” “出什么轨,明显十安和沈言才是真爱,认识多久啊,如胶似漆,肥谢才是三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玩笑话,可李十安浑身都觉得尴尬,放往常他不会在意这些玩笑,还要主动跟调笑几句,但今天明显没有兴致,提前说走,老谢抱怨他几句走太早他也没听。 他一走沈言自然跟上,两个人步行下山,李十安一直想一个问题:我看起来像弯的吗? 随即否定,放屁,老子比树还直。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视线放远,道路两侧目光所及的梧桐树里有一棵扭得特别风骚,脖子歪出了天际。 李十安差点平地摔跤。 沈言扶他一把,想起今天刚见面那会儿李十安挡他那一下,又把手收回来,他不十分确定李十安是否明白了,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没话找话地说:“今天朱赫怎么没来?” 李十安说:“他打暑假工。” 静默片刻,沈言说:“那个明天……” 李十安同一时间也开了口:“我明天……” 话撞到一块儿,又谁都不说了。 等了几秒,李十安先捡起话头:“你先说吧。” 沈言刚听李十安说明天,想知道李十安明天有什么计划,谦让说:“还是你先说吧。” 李十安也听到沈言说明天了,他怕沈言说一起刷题之类,觉得抢在前面把自己时间安排了也挺好,于是说:“我明天要去C市看外公外婆。” 要去看外公外婆其实是李十安思考了很久做的决定,他不在意被骗,毕竟这世间留给他的亲情不多,而有的人一消失就是十六年,连骗都不愿骗自己。 一直想去,但没行动罢了,这会儿拿出来堵沈言再合适不过。 沈言闻言不说话,期待着李十安邀他一起。 两个人在家门口分开,李十安知道沈言在等什么,但冷着心肠没有开口,他告诉自己挺过去就好了,让沈言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让他望而却步。 沈言最终没有等到那声“一起去吧”,在“咔哒”的关门声中推开了另一扇并排的沉重的大门。 李十安第二天独自去了C市,辗转几趟到了长寿街,在街口水果店买了水果和牛奶。 两位老人没料到李十安会来,事情过去几个月,大家对那天的事情闭口不提,对梁婧也闭口不提。只是问了学习,身体之类的事。 本来又不是常见的亲人,没有说不完的话,聊了两三个小时候,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外公洗了水果端上桌问:“那天来的那个男同学怎么没来?” 李十安半天没收到沈言消息,也不知道沈言在干嘛,胡乱应付:“哦……他有事。”抬头看见墙上老旧的钟表,他说,“我该走了,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车。” 外婆殷切道:“那就不回去,你难得来,还有房间,你住这里一晚吧。” “明天就要开学报到了。”李十安为难。 外婆还要说,外公出来打断:“年轻人和老年人住一块儿不自在,你不要为难孩子。” 出去的时候外公相送,两人下了楼,外公说:“你外婆那个人……她也是太想你妈妈了,亲生的闺女一走十几年,跟没生过一样,换谁都受不了。说句公道话,你妈妈走跟你爸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外婆不肯信而已。上次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就是承认上次的事是外婆撒谎了,李十安说:“不会的。” 老人拍拍李十安的肩膀:“没事的话多来看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吧,人老了,就是看到你们年轻人才会觉得生活有点盼头。” 李十安点头:“会的,外公。” 老人没有逼迫他什么,这一次接触下来总体心情比较轻松。 李十安把要认外公外婆的想法跟李启山说过,李启山心里憋着气,但最终选择尊重孩子,也忍了一天没给李十安打电话。明白亲爹惦记,回家车上李十安给李启山挂了电话,李启山知道一切都好也就不提了。 为了赶最后一趟回来的车李十安连饭都没吃,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在车上一闭上眼睛全都是沈言给他做的那些吃的,什么豉油鸡翅,双椒鱼,裹汁牛肉,就连最简单的煎蛋面沈言都做得那么好……真是越想越饿。 睁开眼扒拉了两下手机,李十安看着沈言安安静静的头像,猜想着这家伙一天没理自己到底在干嘛,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很无聊,何必又躲又想。 索性关闭了屏幕,心里却浮起巨大的空虚。 回家的时候经过小区泳池,泳池的热闹已经伴随暑假的落幕而落幕了,安静得很,李十安无意间往那边瞥去,他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而这时候沈言也瞧了过来。 眼神交汇时刻跳舞的和走路的都停住,最终李十安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头走了。 ☆、第 35 章 开校第一天,纵然头天晚上在泳池目睹了李十安的视而不见,沈言还是在门上等了很久,心一点点落空后,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才往学校赶。 高二分班之前也是先去原班报到,沈言一进教室,就听说庄静叫他去办公室,他直到推开办公室的门,才知道李十安也在,只好走过去跟李十安并排站着。 “你们两个,商量好要气死我是不是?”庄静戳着俩人的脑门骂。 沈言一脸疑惑,这不打架不斗殴,也不知道哪里招了庄静了,听她痛心疾首半晌,终于知道说的是他转班的事。 庄静劝沈言不要走艺考,这孩子成绩太亮眼了,将来大把一等一的院校可以选,走艺考是可惜,当然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留下这个学霸。 沈言当然不为所动,对他来说舞蹈才是要紧的,宣誓一般道:“我喜欢跳舞,喜欢的事情就要做到极致。” 李十安听着这话像是控诉自己当初出尔反尔,心说,不走艺考这事儿不是都过去了吗?什么意思? 庄静叫李十安来是要他走艺考,是真为他着想,因为李十安的成绩不稳定,走艺考是个稳当选择,谁知沈言没来时他憋着不说话,这会儿倒说:“我喜欢画画,就是喜欢而已,也不敢说能喜欢一辈子,更没指着靠这个吃饭,喜欢的东西未必要作为终身的选择。” 暗地里掐这么一回两人都不说话了,总之都有理,庄静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沈言刚才其实没有影射李十安的意思,他就是说自己对舞蹈坚持而已,而李十安的回怼,沈言也听出了另一番味道。 什么叫“喜欢未必要作为终生选择”?他心里本就憋着对某人昨晚在泳池外看见了当没看见的气,还有早上某人他的气,听着这话更是心碎,他这还没表白呢,就忙着暗示别去烦他了? 沈言赌气对庄静说:“高二下学期我就申请国外的舞蹈学院,您就别操心了。” 既是出国,庄静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放了人,留下李十安继续劝说。 李十安脑子里嗡嗡直响,那句申请国外学院的话萦绕在耳边,庄静说什么他都没听进去,他想起年幼时每一个最后走掉的小伙伴,觉得这样就是本该有的结局。 或许结局从沈言那晚行为过界就注定了。 沈言最终去了艺考班,李十安留在了1班,两个人的感情看似无疾而终了,每天碰到了也不打招呼,上学路上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跟沈言刚转来那时候一模一样。 突然变回一个人李十安并不太适应,感觉家里到处都有沈言的气息。 他的拖鞋还放在鞋柜,厨房冰箱上还贴着他制定的菜谱,餐桌上有属于他的杯子,衣柜里有一套睡衣是专门留给他穿的,洗手间里有他的牙刷,书桌上有他习惯离开时候擦桌子用的湿纸巾,就连李十安现在用的草稿本,都是他讲题时候留下的公式。 李十安随手倒了一下手边的城市沙漏,细沙开始漏下,发出微弱的,“滋滋”地声音。 对了,沙漏也是沈言送的。那时候也是沈言闹别扭,他都忘了说,这个沙漏他很喜欢。 离开了,才发现他已经侵入你的点点滴滴。 李十安十分无奈,因为他知道沈言对他的那种感情是“不对”的,保持距离是正确选择,可他又控制不了要去想,尤其每天回家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的时候,听着李启山万年不变的抱歉的时候,点着质量参差不齐的外卖的时候。 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 高二的学习明显紧张了许多,沈言走后李十安觉得学习无趣,虽然没有太过松懈,但也没有什么拼劲儿,这一切的转折点是在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李启山回来的时候醉着酒,吐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李十安看见那些内容物里带着血,连夜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凡事走到穷途末路都有个开头。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再那么喝下去、熬下去,迟早要废。李启山嘴上答应医生好好养着,可没歇两天带着留置针就转起来。 酒或许可以避免,忙却不能。 李十安从那天起切实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开始认真学习,他按照沈言以前为他制定的方法学习,电影也不看了,画室跟老余打了招呼,也彻底不去了,全心全意扑在学习上。 他本就聪明,静下心来学习,成绩提高许多,期中成绩直追朱赫。 沈言退出他们的小群了,朱赫拿到年级排名看到沈言的名次,忽然问李十安:“好家伙,沈言这次是年级第二,唉,他去了艺考班就不理咱么了?” 李十安刷着题,回答得敷衍:“现在要学艺术课又要学文化课,忙吧。” 老谢忽然跳出来说:“告诉你们一个关于沈言的八卦,你们知道这次年级第一是谁吗?” 年级第一向来都是朱赫看齐的目标,尤其是这个在沈言来之前常年霸着年级第一的女生,他当然门儿清:“佟敏啊!” 李十安奇怪,沈言能有什么八卦?跟佟敏又有什么关系? 老谢不绕弯子,神神秘秘地说:“佟敏在追沈言,那姑娘是7班学习委员,成绩好的不要不要的,人还漂亮,多么心高气傲一个人,谁都看不上,听说上学期被沈言抢了年级第一就注意上沈言了,再一看沈言跑去艺考班了,这样桀骜不驯,不走寻常路的野路子学霸女生最喜欢了,期中考试过后就给递了情书。” 朱赫无语:“什么‘桀骜不驯’?什么‘不走寻常路’?什么‘野路子’?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本来就是啊,”老谢说,“哪有成绩那么好还跑去走艺考的,当初他来我当他是个绣花枕头呢!” 朱赫:“这叫人各有志……” “明明叫傻……” 两个人掐了起来,李十安想问沈言收了情书没有,根本插不上话。 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关心人家情书收了没有?于是此事作罢,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憋上了闷气。 学习很枯燥,生活很枯燥,没有电影很枯燥,不能画画很枯燥,没有沈言也很枯燥。李十安就在这样枯燥的生活中一点点成长,奇怪的是,小时候总想长大,而现在,他只希望时间能慢点。 高二分班后李十安有了新同桌,一天自习课上,新同桌背书嘴上老是念念有词,李十安回忆一个公式的时候几次三番被影响,他忍无可忍,怒吼了一句:“你闭嘴!” 这一嗓子全班都回头望过来,李十安是班上出了名的脾气随和,谁也不知道为何发那么大脾气,他自己也不知道,吼人是他不对,他道歉,道完歉后一言不发,觉得不再动笔画画后,自己的脾气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暴躁。 老谢和朱赫转过身投来关切目光,他却收拾好东西就往教室外走。 心浮气躁地感觉这些日子来就没消失过,李十安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夜做题做不下去了,他摘下眼镜打开窗透透夜风。 泳池的灯亮着,他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里面跳动,赶紧又把眼镜戴上,一看,果然是沈言。 沈言已经在泳池练了很久,练得累了就那样瘫倒在泳池休息台上,一动不动。 他在回想已经过去很久的暑假,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暑假。 想起李十安眼巴巴看着他在厨房忙碌,深怕他把厨房炸了的样子,沈言就觉得好笑,然后他真的笑出了声音,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十七八岁少年的情愫不需要经历什么刻骨铭心,这段岁月的所有经历都是刻骨铭心本身。 他是真喜欢那个人啊,只是,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一切就无疾而终了。 为什么呢? 沈言很聪明,他能找到复杂的题目做错的原因,能找到一盘做法很难的菜,简单而不失风味的呈现方式,但是,他找不到李十安躲避的原因。 因为他不喜欢另类的感情,还是因为怕他人嘲笑? 有时候他很想拉住李十安问一问,但他记得某天早上碰到的时候,李十安转身就下楼了,躲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 沈言狠狠揉了一把脸,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 楼上李十安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想起两个月前沈言说的要出国的话,他鬼使神差拿出手机,照了一张沈言躺在休息台上的照片。 其实隔了那么远根本看不清人的五官,但李十安还是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点开相册的时候他扒拉了两下屏幕,无意间看到那张在他们家沙发上把沈言衣服都揪变形的那张照片,有点愣神,点了删除,最后又点了取消。 再次望向泳池,沈言已经在继续练舞了。 李十安也回到书桌前继续刷题,不知为何,这一次心静了下来。 从这一夜起,他每晚都会趴在窗户上看一会儿,做题卡壳趴窗户上看一会儿,不想做了也趴窗户上看一会儿,做完了也趴窗户上看一会儿。 就这样,晚上成了李十安一天中最期待地时刻,平淡枯燥的生活,暴躁不安的灵魂,唯有夜晚躲在窗户里面偷看沈言练舞的时候,能让他找到一丝平静。 这种平静来自于沈言沉静的气质,好像万般皆空,只剩他和他的舞蹈。 在沈言身上,李十安最喜欢这一点,执着与精益求精的精神,是他自己缺乏的。手边的素描本已经落灰,他放弃了,楼下的沈言坚持着。 坚持真好,他想。 就在这时,还在泳池练着的沈言忽然一个身形不稳,身体晃了一下,李十安在楼上跟着紧张起来,不由地抓住了一旁的窗帘。 沈言扭了脚,跳着一只脚靠去墙角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对面楼上某处的一个人影,抬头望去的时候,却什么人也没有。 他大约看了一下楼层,心里扑通直跳。 李十安躲在窗帘后面,他看见沈言抬头了,却不知道沈言有没有发现自己,胡乱将窗帘拉上,回到书桌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沈言确定刚刚看到的人是李十安,李十安在偷偷看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想亲自问一次,表白一次,什么都还没说就被人拒之千里之外,他觉得窝囊。 爬上楼,沈言站在李十安的家门前,正待抬手敲门,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从门内传出,却不是眼前的这个门。 沈言听到一声男人的暴躁怒吼,发疯似地拉开了隔壁的们。瞿娅挽着袖子在收拾一地残破的瓷碗,沈言瞥见她手上的淤青,上前问:“他打你?” 瞿娅根本没有听到开门声,沈言一般在泳池一待就是十一二点,从没这个时间回来过。她慌忙拉下袖子遮掩:“胡说什么,妈妈自己不小心撞的。” “你给我看!”沈言不管不顾去捞瞿娅袖子。 “我是你妈!”瞿娅红了眼厉声呵斥,知道这孩子不是能唬得过去的,随后替付有成解释,“他只是喝了酒才会这样,你不要管我,你只需要好好练舞,好好学习。” 沈言闻言已经失了理智,他看了一眼瞿娅,眼睛赤红,随后冲去楼上砸门:“付有成,开门!开门!” 李十安本来还在害怕沈言会来找他,然而他没有等到沈言,而是等到隔壁传来的很大的争吵声。 一阵心惊肉跳,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第 36 章 第二天一早,李十安出门的时候撞见了沈言,看见他脸上带着伤。李十安头脑空白片刻,等反应过来追上去,沈言已经消失了。 就因为瞥见那一眼,这一天李十安上课根本不能认真,心里充满了担心,担心隔壁那男的做了什么,担心隔壁家暴从此又成家常便饭。 李十安越想越不安,借着课间的时候刻意路过沈言班上,沈言在埋头做题,根本没有抬头看。 糖豆豆一眼看见在教室外面晃悠的李十安,喜出望外地跑出去说:“怎么有空来我们班,这么久不见,想我啦?” 李十安没空跟糖豆豆瞎胡扯,让她帮忙叫一下沈言,糖豆豆去了,谁知沈言只在座位上一抬头,随后又像谁也没看到一样把头埋了下去。 要是换做平日,沈言一定欢天喜地地出去,可今天不行,昨晚跟付有成打了一架,他狼狈又疲惫,不想这个样子见李十安。 李十安在外面等到上课铃声响,沈言也没有出来,只能悻悻离开了。 以为沈言烦自己了,李十安不再去找他,可就这个周末,又听见隔壁摔东西,这一次动静比上次还大。 李启山这天在家,看见儿子在客厅里坐立难安的样子,知道他想什么,一把按住他,说:“爸爸去。” 李启山到隔壁敲门,屋内付有成擦干鼻口血迹,整理好领带开门,迎面一看是邻居,笑问:“哟,老李啊,什么事儿?” 李启山被他一声“老李”恶心得不轻,但毕竟生意人,话张嘴就来:“家里有什么事儿啊,听着动静不小,街坊邻里的,我来看看,怕有什么要帮忙的。” 付有成说:“没事,小事,教训小孩呢。” 李启山认为自己的儿子打不得,不是亲生的更打不得,能闹出这动静,付有成真的是禽兽,面上仍客气,递烟过去:“哦,我家那个也是熊孩子,一天不收拾上房揭瓦。”他语锋一转,“不过小孩子嘛,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启山跟付有成交涉的时候李十安一直贴在门上偷听,很快李启山就回来了,李十安明明听到了整个谈话过程,还是急切地问:“怎么样?” 李启山面沉似水,后悔当初没定下决心来搬家,不过他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他,沈言母子搬来这么久了也没听见过动静,他想当然就认为,说不定是上个女人跟付有成合不来,如今换了人,自然就风平浪静了。 没想到,人渣就是人渣。 李启山沉思片刻说:“这人是个混蛋,不过我看他在沈言身上也没捞着好。” 李十安着急问:“你看到沈言了吗?” 门就拉开一条缝,防贼似地,李启山能看到什么?他摇头说:“你不是有沈言电话吗?问问他?” 李十安心说我能给他打电话我要你去问个屁,他毛毛躁躁地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又跑回房间,没想到一看窗户外面,沈言居然在泳池,他的手边放着几个易拉罐,看样子是在喝酒。 李十安忘了沈言第一次喝酒就是自己带上的,低声骂道:“出息了,还喝酒。” 骂归骂,他想狠下心不去看,却又忍不住,连人家喝了多少都数了。 喝那么多!也不怕撑着! 不行,待不下去了,他蹭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就往楼下泳池去。 沈言坐在泳池边缘,双脚垂在池子里边上悬空,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沈言转头望见来人是李十安,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问:“你来干什么?” “泳池也不是你家的,”李十安坐他旁边,也是一样的姿势,“他打你了?” 沈言摇头:“是我打的他。” 嘴挺硬。 李十安不说话,把几瓶没拉开的易拉罐挪开,忽然听见沈言说:“她二十岁就生了我,我亲爸是个没种的东西,吓跑了,再也没回来找过我们。后来她带着我辗转各种各样男人的家……” 所以那个在沈言口中死了的男人其实并没有死,只是沈言当他已经不存在而已。 沈言无法开口告诉李十安,瞿娅选中的人不是骗她财就是骗她色,她最后看淡冲着钱才嫁给付有成的。 他无法当着别人的面这样讲瞿娅的过去,尤其是当着李十安。 顿了片刻,他说:“我总觉得付有成这个人虚伪得很,却没想过他有暴力倾向,生意不顺的时候常常对她拳脚相交,她还要替他瞒着,付有成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三天两头喝多,回来就骂骂咧咧,我才知道那是个混蛋。” 说完这些的时候,沈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李十安安静地听着,在听到“她还要替他瞒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付有成嘴会说甜言蜜语,也常对瞿娅许下各种承诺,瞿娅搬进来没多久就跟付有成成为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其实并非瞿娅冲动,她在小区带小孩的大妈大姐那里多少听过付有成的名声,然而就他能为沈言提供想要的生活这一点,瞿娅就能忍受所有。 每次被付有成打的时候都会咬牙不吭声,因为自己的名声,付有成打她也不会打被人看得见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自瞿娅进付家,李十安再没听过家暴的根本原因。 过去的半年里隔壁的家暴从来没有停止,这让李十安不寒而栗。 对于付有成那种人来说,女人不像是人,更像脖子上的胸针,是装饰,是炫耀。年轻女孩不管不顾不会容忍他这种人,瞿娅对他有所求,有孩子有顾忌,不会离开他。 然而纵然这样,瞿娅从来不会将生活的不顺心归于沈言,也不会对沈言恶语相向,可沈言很多时候觉得瞿娅的忍耐就是一种责难,她的忍耐推攘着他,催促着他,问他为什么不快快长大,为什么要拖累她。 沈言的手紧紧捏住手里的易拉罐:“我想恨,可我没法恨,因为再难她也从没想过放弃我,只是……”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抱怨,再苦再难也不放弃孩子,是母亲对孩子最根本的承诺,瞿娅做到了,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比起李十安,或许他还算幸运的。 李十安接过沈言手里的易拉罐,沈言说不下去,一把抱住李十安。 人们粗鲁不堪、满口谎言、缺乏耐心,他不曾被好好地对待过。 李十安任他抱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和沈言很像。 瞿娅和李启山都是无可挑剔的父母,沈言和他都在无微不至的庇护下生长,只是这种感觉能让人喘不过气。 李十安稍微好点,他不那么辛苦,是因为他从来都是和这个世界和解,除了梁婧,他能原谅一切,就像原谅欺骗他的外公外婆一样。 然而沈言不同,他一直在跟这个世界对抗,他活得压抑,活得拧巴,活得小心翼翼,他不能接受,不能原谅,包括瞿娅那些以他好的名义为他做的一切。 李十安无声叹气,他曾经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沈言每次离开他的房间都会拿湿纸巾擦来擦去,现在明白了,抹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那就是一种小心翼翼地表现。 李十安莫名地心疼起来,虽然他对沈言的感觉跟沈言对他不同,可分开的这些日子他其实一点不好受。 他放不下,还是会想,会想跟沈言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会想他监督自己完成作业的样子,会想在罗织湖他把自己鼻血打出来的时候慌乱的样子,会想他给自己做饭时候的样子……还有自己生病他在身旁守候的样子。 说不清到底为何会想,总之……就是会想。 如今沈言家里出事,自己没有忍住表达了关心,以后会怎么样?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吗?或者说会继续回到前阵子一样?李十安不敢多想。 两个人在泳池坐着,看秋末季节的夕阳西沉。 李十安从兜里摸出一颗咖啡糖递给沈言,自己也撕开一颗,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他指着俄罗斯□□一样,一格咖啡色,一格牛奶色的咖啡糖说:“别难过,生活应该就是这样,你看,今天是苦的,明天是甜的,往后一天又是苦的,再往后一天又是甜的。” 苦尽甘来,甘尽苦来,生活就是这样的轮回,永远不要绝望。 这是李启山告诉他的,在一次他高烧不退,李启山却又不得不放下他去工作的时候,李启山就是这么安慰自己,也安慰他的。 这也是李十安这么多年一直喜欢吃这糖的原因。 “你怎么打算的。”他问沈言。 嘴里的咖啡糖化开,焦苦味蔓延唇齿,沈言怔仲,他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周围的人不把他当孩子,可社会也不把他当大人,连去个网吧躲个通宵都不行,他能怎么办? 李十安看沈言衣服上的血迹,开口说:“你住我家吧。” 沈言心里一动,从焦苦味中品出一点甜,最终摇头说:“不去。” “这时候就别别扭了吧。”李十安说完起身拍了沈言肩膀。 李十安领着沈言进了家门,李启山并不知道之前沈言在家里几乎过了一个暑假,说给沈言铺床。 沈言和李十安眼神对视片刻,他希望李十安拒绝,却听他说:“好。” 刚才的那一点喜悦烟消云散,沈言知道,李十安这是可怜自己。 床铺好了,沈言躺在床上,在想李十安问他的问题:以后怎么打算。 一直以来瞿娅都要他出国留学,他从来没有答应,当初跟庄静说自己要走,那都是气话,是想看看李十安什么反应。 如今他跟付有成闹成这样子,隔壁是待不下去了,可又能去哪里?住校吗?自己离开,那个混蛋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伤害瞿娅? 最好的办法是瞿娅跟他一起离开,可瞿娅又会跟他走吗? 他越想越难受,连胃都痛起来。 门忽然开了,李十安进来说:“我看你什么也没带,一会儿洗完澡穿我的吧。”说完他递过来一套睡衣,看沈言面色苍白,忙问,“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沈言觉得腹中翻搅,痛苦地说:“胃好痛。” 李十安虎着脸:“能耐了吧,还喝酒。上次你给我买药应该还有,我给你找找。” 端来水,沈言服下李十安递来的药就睡下了,担心他有事不方便叫人,李十安便守着没出去。 他的一只手很自然地垂在床上,另一只手则在玩手机。 沈言指尖慢慢挪向李十安垂在床上的那只手,动作很慢,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最后十指交叉握住了李十安的手。 感受到掌心的温热,李十安怔了怔,试着挣脱却没有成功,偏头去看,发现沈言闭着眼。 暖白的灯照在他脸上,一米八的大个子微微蜷缩着,像一头寻求安慰的幼兽,让李十安无法拒绝,最终没有把手抽回来,心说:只是牵个手,不算什么吧? ☆、第 37 章 沈言安静地睡着,李十安坐了一会儿,见他额角微微有些汗湿,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把他散乱的额发往后理顺。 第二天早上李十安四仰八叉地从睡梦中醒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守着守着人就睡着的,还睡出这个姿势。而印象中李启山昨晚居然没叫他们俩吃饭。 见沈言盯着自己,李十安很自然地收回搭在沈言身上的腿,还在想到底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尴尬情绪,门外响起敲门声,李启山在外面说:“起床吃饭吧。” 李启山就是那种对孩子同学热情周到又传统的家长,这一早做了清粥小菜给两个孩子吃。 三个人吃着饭,李十安随口找话题问沈言:“今天练舞吗?你练功服没带吧?” 昨夜沈言扣住李十安手的时候,李十安没把手抽走,这让沈言对李十安会接纳自己抱有希望,他想更确定,于是把问题抛回去:“在家里,我回去拿了,还能过来吗?” 李十安一愣,没想到沈言已经敏感到这种程度,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希不希望他过来。 不知所以的李启山在一旁听了说:“为什么不能来?这个年纪正叛逆,没关系,欢迎来跟十安作伴,等跟家里矛盾消了再回去不迟。” 李十安听着李启山的话只是沉默,他知道沈言想留应该不光因为和家里的关系,他并不希望两人关系往那种方向发展,因此不确定沈言就这样在家里住下好不好,思索间迎头看见李启山责备的眼神,只好说:“那就住几天吧。” 李启山满意地点点头,这一天他还有事要忙,囫囵喝完粥,叼了个馒头就去门厅换鞋,跟俩孩子道别。 沈言吃不下,问李十安:“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李十安一看,以为这是要以绝食要挟了,心内暗叹口气:“是是是,赶紧吃吧。” 说完还是没见沈言动静,又见他脸色还是那么差,心忧道:“还是去检查检查吧。” 沈言摇头。 李十安想起上次李启山住院的事,认定小毛病不能拖,说:“我陪你去行了吧?” 于是两个人抽空去了趟医院。 挂完号到诊室门口排队,排了一个上午才见到医生,医生一听病况二话不说“刷刷刷”开了检查单,正是所谓的拍对两小时,看病三分钟。从门诊出来,两人又在无数叔伯婶的目光洗礼下,坐到消化内科的内镜室外面。 一个阿姨看见他俩双双而至,叹道:“年纪轻轻胃不好,现在的年轻人啊……” 李十安觉得沈言冤枉,按理说他才是不好好吃饭那个。 后面大伯应声道:“就是啊,我们那条街有个年轻小伙子,天天吃外卖,年纪轻轻,听说上个月查出得了胃癌。” 吃外卖跟胃癌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李十安越听越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恨不能马上也给自己挂个号,全身上下检查一番。 医院果然进不得。 他毛骨悚然地陪沈言坐到快中午才排上,沈言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痛苦,李十安赶紧递上一杯水,被一位护士瞧见,告诉他们过半个小时才能喝水,一个小时候可以吃流食。 李十安只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把沈言手里的水杯拿走。 单子很快出来,复诊的时候医生一看单子给出诊断意见,说了五个字:“糜烂性胃炎。” 李十安一听“糜烂”俩字儿吓傻了,问:“严重吗?要做手术吗?” 医生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白了他一眼:“才十几岁,还在读书吧?吃饭要规律,不要老熬夜,读书也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人生过了不到五分之一,你们啊还早着呢。”说完开了一堆药。 没事就好,李十安出去的时候松一口气,觉得老头真会说话,他说沈言人生才不到五分之一,不就说沈言会长命百岁吗? 两人取完药已是中午,正要打车回家,没想到居然会在医院喷到老余。 老余正打包着饭菜往医院里去,他父亲病了住院,最近在医院伺候,一见李十安跟沈言,高兴地打了招呼之余,又闲谈两句:“最近也不见你来画室了,是真的不打算走艺考了吗?” 李十安心想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一眼沈言,嘴上打趣:“走艺考吃不起饭你养我啊。” 老余痛快道:“好啊。不过得比你爸养你低几个档次。” 李十安笑了笑。 老余转而可惜可叹:“其实现在社会只要勤奋努力不会有饿死的人,追逐梦想的成本已经很小了,如果没有走在路上,只能说我们不够勇敢。”一番言语刺激后又前言不搭后语地拍拍李十安的肩膀安慰,“不过老师能理解你,我知道你不论走什么路都不会放弃自己爱好的。” 想起积灰的画册,李十安感到羞愧。 寒暄几句,老余怕饭菜凉了,三人便散了,李十安跟沈言回了家,又在上楼的时候碰到瞿娅。 瞿娅搬来第一天就见过李十安,她记得当时这小孩正要出门,看见他又大呼小叫又折回屋了。 一开始她不明白原因,后来在跟付有成的接触中明白了,也知道了沈言说的那个同学,其实就在他们家隔壁。 一想起儿子近一年时间以来的逃避,瞿娅心里难受。 低头看见沈言手里的药袋子,瞿娅更是难过又埋怨,觉得自己一心付出却不为儿子所接受,连病了都瞒着自己。 沈言见瞿娅眼圈都红了,示意李十安先回去,他则跟瞿娅回了隔壁。 “你病了怎么不跟妈妈说?”瞿娅刚关上门就质问沈言。 “没来得及。”沈言解释,“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瞿娅点头:“好,没来得及,那我问你,你补课的同学是不是就是刚才那个?” 沈言不回答,他知道瞿娅总有一天回知道,却没想过如何解释。 瞿娅眼泪掉了下来:“你要躲妈妈到什么时候?” 沈言否认:“我没有躲你。” 瞿娅问:“那你躲谁?” 沈言憎恨瞿娅的明知故问:“躲付有成,躲这个家!我不喜欢这里,你一直知道!” 瞿娅给他指出另一条路:“那你去留学。” “我不去!你想也别想!”沈言斩钉截铁,他从未考虑过留学的事,如今知道付有成是个混蛋,他更不可能考虑。 留在家不愿意,留学也不愿意,瞿娅觉得儿子实在不够体谅:“他愿意接受你,也有能力给你提供你想要的生活,出国后你会有更好的学习条件,也不会再面对他,为什么你不愿意?” 沈言不懂为什么瞿娅总能无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白眼与嫌弃:“他愿意接受我?他是怎么接受的,你看不见吗?” 瞿娅无力地辩解:“那些都是因为你太敏感。” “我太敏感?那他打你算什么?”沈言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愤怒地吼道,“这算什么!” 瞿娅蹲在地上啜泣,说到底,是她活该。 年过三十五,皮囊日渐失去年轻的光彩,她无一技之长,当年在读书的时候就怀了沈言,那个年代的学校不接受,她连毕业证都没拿到。 她这辈子只坚持过一件事,那就是执意生下沈言,然而因为这件事跟家里闹翻了。 辗转多个男人家里,就为养活一个孩子。她不怕吃苦,可她怕沈言吃苦,没有付有成,她甚至无法保证沈言还能不能继续读书,她最怕的就是孩子的前途将来葬送在自己的无能上。 然而付出一切,孩子还是不体谅,一切埋怨最后成了抱怨:“妈妈……妈妈是为了你才嫁给他的。” 沈言最怕听到这句话,压抑着道:“我从来没有要求要你为了我嫁给付有成!你总是自以为是的付出!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一点都不感动,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我觉得我拖累你!你要我怎么看待自己?” 瞿娅终于失控:“你就是累赘!如果你不好好去做你喜欢的事,去完成你的梦想,你就会一直是我的累赘!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什么时候明白我的苦心!” 沈言被瞿娅这番话冲击得脑内轰鸣,不管不顾地推开瞿娅,冲回了房间。 大约安静了十几分钟,门响了,瞿娅在外面说:“你出来,妈妈不这样大吼大叫,我们好好谈。” 沈言开了门:“说吧,怎么谈。” 瞿娅问:“你为什么不去留学?” 沈言:“付有成那么对你,你让我怎么安心离开?” 瞿娅不喜欢沈言提说这件事:“这是大人的事,跟你读书什么关系?” 沈言嘴里发苦:“怎么没关系?你让我在国外每一个步子都想起你身上承受的拳头吗!” “你……”瞿娅无言以对,这是他的儿子,敏感又聪明,骄傲又脆弱,她不想荒废他,嫁给付有成为他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是她唯一能做的,可就连这沈言也不想要,“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想你离婚,离开这里,出去租房也好,怎么都好,只要离开就行。 沈言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转身拉出身后的箱子。 他身后的这间屋子,每一个物件都散发着付有成的气息,墙壁,衣柜,被单,就像千万只蠕虫在往他身上爬,让他恶心,他一刻都不想待。 沈言拖着箱子出了门,他给李十安发消息:【我现在能过来吗?】 李十安在隔壁收到消息,回他:【可以啊,上午不说了吗?】 沈言说:【我说的不是住几天,是住一段时间。】 李十安猜沈言是跟瞿娅吵了,吵架了再跑来他们家,那就是离家出走了,他说:【跟你妈吵了吧?遇到问题要解决,你不能这么躲着你妈。】 发完这句后一直没收到沈言的回复,拉开窗帘一看,人果然在泳池。 李十安心说:每次遇到问题就躲到泳池来,我拿你没办法了是吧? 他还真没办法,下去把人领了上来。 从这天气,沈言就住进了李十安的家,虽然两人不在同一间屋子,但每天都会一起上下学,晚上也一起做功课。 几个月未相处,沈言觉得李十安就像变了个人,以往两个人一起做题,李十安就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无精打采,要不然就像猴子一样抓来抓去,时不时还要去看看小谢,而今却很不同,坐下来就跟定海神针一样,虽然谈不上十分认真,但态度还是不错的。 与李十安相比,沈言自己倒是有些心猿意马。 沈言之前跟李十安莫名其妙拉开距离以后一直想要自己“死”个明白,也就是至少跟李十安表白一次,哪怕被他拒绝。 而如今住进李十安家里,沈言却改变了想法。 沈言觉得李十安就像……就像他的寄居蟹,胆小又谨慎,一嗅到不安的气息就会缩进壳里,过好久才会钻出来,这次他好不容易钻出来,沈言不想再把他吓跑。 但他也不想让李十安觉得他放弃了,如今简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时不时装作借橡皮擦碰一下李十安的手,或者讲题的时候装作有意无意蹭一下李十安猫爪垫一样的耳垂。 李十安当然感受到了沈言的这些小动作,他很无语,感觉沈言感情开窍以后,简直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大色坯。 但话说回来,他好像并不反感。 于是他问自己:所以……我也是弯的吗?这个问题着实困惑了李十安好几天。 一天晚上门外响起敲门声,瞿娅来找沈言。 瞿娅给足了沈言冷静的时间,然而沈言还是不肯见她,李十安尴尬地出门应付,招呼瞿娅进屋坐。 “不不不,”瞿娅知道自己进去两个孩子都会不自在,连忙拒绝,“阿姨是不是打扰你们学习了?” “没有,本来也是要休息一会儿的。”李十安只好立在门上跟她对话。 瞿娅穿着驼色的毛衣,烫着栗色卷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这让李十安感觉很舒适,他印象中对“妈妈”的定义就是如此,因此尴尬地感觉渐渐消失。 “小言周末还练舞吗?”瞿娅开始询问沈言的情况。 “练的。”李十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平时也练的。” 瞿娅安慰地点了点头,递过来一根袋子:“这是阿姨织的围巾和手套,眼看天要冷了,周末练舞回来晚上那么冷,你让他带上。阿姨给你也织了一套,你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跟阿姨说,阿姨拿回去改改。” 李十安不好意思:“谢谢阿姨。” 瞿娅笑了笑,说:“客气什么,是小言给你添麻烦了。”顿了顿,两人实在没什么话题,瞿娅又道,“小言他非常喜欢芭蕾,从小到大每个老师都夸他很有天分,出国无疑对他将来的事业是有帮助的,可这孩子太倔了,说不出国就不出国……你能不能帮阿姨劝劝他?” 李十安有些为难,但还是说:“阿姨……我试试。” 瞿娅红着眼离开了,李十安折回屋里敲了敲门,推门进去看见沈言在床上看书,他把瞿娅织的手套和围巾递过去:“你妈让我给你找个,还让我劝你去留学。” “你打算怎么劝?”沈言接过袋子一看就明白了瞿娅的意思,只拿出一套,另一套塞给李十安。 李十安接过来坐到床畔说:“不知道。” “那就不要劝。” 瞿娅想要支走自己来粉饰太平的做法让沈言很颓丧,他把书放到一边,手就那样放在支棱起的膝盖上自然地垂着。 李十安想起第一次见到外祖父母的那晚,自己在巷子里哭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沈言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安静地陪自己。 他也脱掉鞋坐到床上,挨着沈言靠在一起,算作安慰。 李十安这个举动令沈言微微怔仲,情不自禁去拉了李十安的手。 柔软的掌心碰到手指的时候,李十安试着挣脱了一下,然而沈言没有放手。 李十安也没有再一步的举动,如果说沈言生病那晚两人牵手不算什么,那这一次呢? 不知道。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于沈言更多的是不舍,有时候又觉得不是,因为有时候看见他的时候,心底生出的心痛和怜惜已经超越了友情的范畴。 李十安很矛盾,也很困惑,于是只能在这矛盾困惑中半推半就着。 ☆、第 38 章 沈言搬过来后,李十安再一次结束了他晚饭基本靠外卖的生活,沈言每晚回去第一件事先钻进厨房,他做这些事已经很熟练,一个小时就能端出两样快手菜,如果早上早二十分钟起来把汤煲到电砂锅里,晚上还可以更丰盛一些。 洗碗也是沈言包揽,甚至因为他的到来,每周来两次的钟点工阿姨都省得请了。 李十安一开始挺不好意思,但沈言告诉他自己不想白吃白住,于是李十安也就不跟他客气,渐渐的习惯了,每天怡然自得,在这种闲适日子的滋润下长胖了好些,连有一天李启山回来看见都觉得惊讶,这些年他一直认为儿子是光吃不长的体质,现在看来还是他照顾得不好。 两个人住久了,沈言在渐渐显示出自己严于律己的学霸品质的同时,也开始显示自己并不为李十安所知的另一面,比如追求心爱之人时无师自通的不要脸。 高二每个班都在赶进度,课程拉得快,作业自然也多,晚上做题做到很晚那是经常有的事。 沈言时常比李十安先做完作业,然后就借着等李十安的空档往床上一躺,一躺准能睡着,然后这一夜就光明正大睡到一块儿。 李十安识破他的计策后尽量赶着跟他一块儿完成作业,后来沈言就借口一个人睡冷,抱着枕头就来了。 李十安:“……” 家里每个房间都有地暖有空调,李十安不知道他撒这谎是如何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寒假,假日在家待的时间比较多,沈言已经在李十安家住了一个多月,感觉在这么住下去也是不好意思,于是提出要去打寒假工。 他说这事的时候李启山也在家,时间是早上,沈言一早起来做了清粥小菜,三个人围着桌子吃早饭。 李启山这辈子没吃过自己儿子做的饭,先吃上别人家儿子做的了,正是心中感慨之时,听沈言说这么一句,他说:“你这孩子,高二你打什么寒假工?再说了,寒假时间这么短,你还要练舞,哪有时间?这样,你给十安补课,叔叔算你钱。” 沈言这回期末又考了第一名,并且将第二名佟敏甩出8分的成绩,而李十安自期中考后一直徘徊在年级20名左右,期末在16名,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李启山想要沈言补课也是自然而然的。 沈言听完美滋滋地点头,说:“钱就不要了,叔叔不嫌弃我住太久就好。” “怎么会!”李启山笑呵呵地说,“你呀,是个聪明又本分的孩子,十安交你这样的朋友叔叔放心,本来叔叔也忙,没空陪十安,巴不得啊你每天都住这里呢。” 李十安一脸木讷,想起沈言最近赖在他房间的次数日渐频繁,心说:李老头,有你悔的时候! 李启山平日里忙于工作应酬,照样很少回家,李十安每晚吃完饭就跟沈言去舞蹈室练舞,冬天培训班放学早,他们八点过去一般就没人了。 李十安自从上了高二就不怎么碰画笔了,一开始还画个速写什么的,从李启山那一病之后就彻底不碰了。 持续了近十年的爱好,要说不想那是假的,可一拿起就容易放不下,索性就不拿了。 沈言练舞的时候李十安时常就在旁边等,也不去隔壁画室,就看着沈言发呆。 沈言多少能猜出李十安心中的失落,但他从不问,也从不安慰,因为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有一天不能再跳舞,他希望谁也不要跟他提起舞蹈,这是一样的感受。 生活就在这样缓慢的节奏当中流淌,每天都是一样的,直到一天晚上,李十安等着沈言收拾好东西准备一起去舞蹈室的时候,接到老谢的电话,老谢说,朱赫被车撞断了腿。 两个人赶去医院的时候朱赫腿上已经打好了石膏,他人瘦小,以至于打着石膏的那条腿显得巨大,十分滑稽。脸也擦破了,显得狼狈。 一见李十安和沈言,老谢就巴拉巴拉说明了情况:“是一辆摩托车撞的,拐弯的时候挂了朱赫的自行车,那条街监控坏了,没有找到肇事者。腿伤还好,不过伤筋动骨,三个月没跑。” 朱赫平常出门身上绝不超过十块钱,看病的钱是老谢垫付的,他有点不好意思:“钱……钱我过段时间还你。” 老谢当然知道朱赫困难,浑不在意道:“你还是想想你那工作咋办吧。” 寒假的时候朱赫在市图书馆找了份寒假工,每天登记一下借阅信息,这年头看电子图书的人多,看纸质书的人少,是一份十分清闲的工作,不耽搁朱赫刷题,还方便查资料。 朱赫非常喜欢这工作,每天骑着自行车早去晚归,谁知出了这事。 按常人逻辑,工作肯定是不能干了,但朱赫却更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看病养病都要钱,不做工怎么行呢?况且这工作比他以往找的那些餐厅打杂的事轻松许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不需要到处走动。 因此他嗫嚅道:“工作……工作还是要做的,已经说好了,临时让人家找人,不诚信。” 老谢嚷嚷道:“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朱赫不语。 李十安知道朱赫在纠结什么,替他找理由:“现在不干了,之前干的一周拿不到工资吧?那不白干了吗?” 朱赫赶紧点头。 老谢炸毛:“那怎么办?你家离图书馆那么远,拄着拐早上六点就去吗?” 李十安:“……” 朱赫忙说:“我妈不上早班就骑车送我,她要上早班我就挤公交车。” 李十安和老谢一时无可反驳,沈言突然发声:“你这腿挤公交车不少人给你让座吧?” 其余三人齐齐噤声,向他看过来。 沈言被迫加上一句半关怀不关怀的话:“公交车上上下下,人又那么多,要是不小心再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道理。 李十安思索片刻:“这样,从明天起我和老谢每天早晚骑自行车接送你。” “为什么拉上我?”老谢无辜,见李十安瞪他,又解释,“不是,好不容易不上那灭绝人性的早自习了,早上让人睡个懒觉不行吗?” 李十安毫不客气地戳了戳老谢成长速度堪比吹气球一样的肚子:“你家离朱赫家不是挺近的吗?运动运动怎么了?看看你,一个寒假才过几天,胖了多少?光顾着睡觉了吧?” 老谢肚子一挺,撞李十安一个趔趄:“我身上每一块儿肥肉都是我妈精心培育的,戳坏了你赔吗?” 两个人嬉笑怒骂,最后还是把接送朱赫的事儿说定了,李十安早上送,老谢晚上接。 然而就在送朱赫的第一天早上,李十安感受到这事儿的确不容易,一来正是隆冬,起床着实艰难。二来他家离朱赫家还挺远,骑过去估计要二十分钟,再骑到市图书馆二十分钟,来回四十分钟爪子都得冻掉。 瞿娅送的手套围巾算是派上了用场,这天一早李十安拿着装备正要出门,撞上刚回来的沈言,沈言脸红扑扑的,像是刚晨跑过了,一见李十安,忙说:“等我换个衣服,一起。” “你去干嘛?”李十安打着哈欠,十分不解。 沈言说:“我去找点学习资料。” 李十安点点头,一边换鞋一边问:“那我的车要载朱赫,你怎么办?” “咳咳,”沈言心虚地咳嗽两声,“我刚跑步经过二手市场,正好碰到有辆二手的自行车不错,九成新,我挺喜欢的,就买了。”说完跑去厨房接了一杯水喝。 挺喜欢的?就买了?? 李十安不懂这是什么逻辑,他和沈言读书基本都是走路上下学,为什么沈言要买自行车上学的时候不买,偏偏寒假买?还是出去晨跑的时候买的,这就更诡异了。 就在此时,沈言已经在李十安狐疑的目光中跑上楼去换衣服。 沈言的确不是偶然买的自行车,他买车的原因还是要从头一天李十安和老谢商量着接送朱赫说起。 朋友受伤,大家一起商量着接送这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一想到两人在罗织湖那会儿,有其他人坐在李十安的后座他就拧巴,哪怕是朱赫也不行。 沈言确实不是一个算得上大度的人,仅有的一点包容和宠溺都留给了李十安,对别人嘛,嗯…… 所以其实昨晚上两人回家路上经过那个二手市场的时候,沈言就特地注意了一下市场开门的时间,他一早就是冲着淘一辆自行车去的,好在运气不差,被他淘到了,还挺不错。 于是两个人一起骑车奔赴了朱赫家里,沈言是第一次去到朱赫家,朱赫家是租的房,在城中一块比较老旧的小区。 至于老旧到什么程度,可以说在朱赫打开门的那一刻,沈言一瞬间就明白了,瞿娅的那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为你争取的这些都是必要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瞿娅的呵护下,沈言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自负又骄傲,蜷着在床上做作业对他来说就是委屈了,可直到看到朱赫,他才知道他那些所谓的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这个家岂止是家徒四壁可以形容的,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一个巴掌大的灶台连着煤气罐,就那样赫然摆在客厅里——如果那还能称为客厅的话。 自己能跟着瞿娅过朱赫家一样的生活吗?沈言不知道,也不敢想,眼前这一切跟他的芭蕾,他的优雅,相隔甚远,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思考过。 朱赫打开门的时候也愣住了,他根本没有料到沈言会来,早上起来还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条,瘸着腿,不好收拾碗筷,面汤都还剩在身后的锅里。 让崇拜的学霸看见自己窘迫的家境,朱赫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赶紧出去将门带上了。 下了楼,沈言要朱赫坐自己的车,一开始朱赫还不好意思,但在沈言说出“十安上坡载人骑不稳”之后,朱赫慎重考虑了一下,自己这可怜的胳膊腿儿恐怕经不住再折腾一次,于是欣然接受沈言的提议。 这就让李十安同学很无语,他和老谢商量的时候自动把沈言排除在帮助朱赫的名单之外了,因为沈言和老谢朱赫也就比点头之交好一点,没道理要他加入其中。 早知道沈言这么殷勤,不如一早就算上他,还能睡个懒觉。可沈言为什么忽然态度转变得这么奇怪呢? 李十安一路上想着,图书馆就到了。 ☆、第 39 章 沈言今天一早跟来找的借口是说自己要来查资料,到了也真的去图书馆里面转悠了一圈,作为一颗好苗子,图书馆无疑很快就吸引住了沈言,他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打算真的借几本书回去看。 李十安在图书馆瞎转悠一圈却没能待得住,一看外面太阳出来了,拔腿就往图书馆后面的一个小广场去了。 等沈言回过神来没见李十安人的时候,他在林立的书架间找,找了一圈没还是不见人,正想摸手机打个电话,手一放进兜儿里,这才反应过来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忘带了。 沈言跑去找朱赫,见朱赫在忙也没好意思开口,于是打算去图书馆外面看看有没有人。 天气晴好,图书馆外的小广场上景色不错,很多人在小广场上遛弯儿、晒太阳,沈言找了一圈还是找不着,最后看见一群人在广场的角落里扎堆看人写生。 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人群里传过来:“哇,这基础真是太扎实了,佩服佩服,你是艺考生吗?” 李十安的声音紧跟其后:“不不不,我就是画着玩儿的。” 周围围观的人也是啧啧惊叹,下一秒李十安就在人群中看到沈言,他挤开人群往沈言走过去。 “怎么,资料查完了,要回了吗?”李十安走到沈言跟前说。 沈言点点头,他把书交给朱赫登记,过去拿了书就能走了,就在他们回图书馆的时候,刚刚人群里那个脆生生的女声从后头传来:“唉,同学!” 两人停住脚,女生跑上前来,沈言一看,是个娃娃脸的女生,一双眼睛大得离奇,整张脸在太阳下照着,跟瓷娃娃一样。 沈言第一个反应是拉着李十安就想走,谁知李十安挣脱了他,热络地回应了女生。 “你是那个学校的啊?”女生问。 李十安说:“实验高中。” 居然是实验高中的,女生眼睛直冒绿光,又说:“你画画这么好居然只是为了爱好,你们实验高中的人都这么优秀的吗?平时是在哪个画室啊?” 既然女生这样问,李十安当然要不失时机的给老余的画室打广告。 就在两人说着的时候,另一个女生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沈言不悦,心说:怎么还有一个? 眼见刚来的女生一手搭在瓷娃娃女生肩膀上,她说:“唉,帅哥光给画室名怎么行啊,给个微信啊,我朋友也是画画的,没准你俩能探讨一下不是?” 瓷娃娃听完脸倏地红了,但下一刻就摸出了手机。 李十安没办法,只好点出二维码给对方扫。 沈言站在一旁都要焦灼得都快着火了,他真是恨死了李十安这招蜂引蝶的性子,恨不能拿个苍蝇拍把这些蜜蜂蝴蝶统统拍走。 两人终于脱身的时候,回朱赫那里拿了书就回家,一路上沈言一言不发,他生气,也焦虑,那感觉就像自己家的窝边草没舍得吃,却给别人薅了一般。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得找个机会跟李十安挑明自己的心意,但一想起李十安这性子,沈言也怂,怕他又不理自己了。 如何知道李十安是怎么想的呢?沈言苦恼,看着自己手边借来的一堆书,他忽然想:别的知识空白可以用书来填补,按道理说恋爱应该也可以才对,图书馆那么多书,不知道有没有教人谈恋爱的? 沈言第二天、第二次以要去图书馆借书的理由跟着李十安去接朱赫的时候,李十安内心充满了困惑:“你昨天借的三本书都看完了吗?” 沈言诚实地摇头:“没有。” 李十安狐疑:“那你借那么多书干嘛?” 沈言想了想,说:“昨天那些书我翻了翻,没什么能帮得上我忙的。” 李十安更不明白了:“你到底要借书干嘛?” 沈言抿着唇:“不干嘛。” 李十安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干什么?” 沈言被他一通拷问面红耳赤,干脆往门外跑,李十安一个箭步跳过去蹿到人背上,勒住沈言脖子:“赶紧说!你到底在干嘛?” 沈言顺势反手将他兜住,往上托了托,把人背在背上,一条腿把门勾过来关上,噔噔噔往楼下去。 这回换了李十安直叫唤:“放我下来,沈言!” 这一次是有目的而来,沈言在书架旁转悠的时候有些心虚,专趁没人的时候门翻找了一些类似于《恋爱心理学》的书,可登记的人就是朱赫,他也不好意思把书借回去看,于是就开始在图书馆里看。 沈言先后翻了好几本书,可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李十安是个男孩子,那些男女之间的感情,跟他面对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 找不到有用的书,沈言开始在图书馆里转来转去,就在走到一个转角的时候,两个挤在一起的身影忽然闯入沈言的眼帘。 那是一对儿正在接吻的情侣,男的把女的推挤到一个角落,女的被抵在书架上,连脚都不能沾地。 这一幕比一切书本上的更为直接,沈言瞳孔骤然收缩,脑子里直接炸开了,那一男一女并未发现,他却落荒而逃,拐到一个没人的区域,抱着书靠在书架上,心里砰砰直跳。 李十安一到图书馆就百无聊赖,他跑去广场看老大爷们抽陀螺,一看也就入了神,沈言找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沈言不知道李十安早跑出来了,要以昨天一出去就招来两只花蝴蝶的情况,他才不放心在图书馆待到中午,这会儿一见到李十安他就四处看,李十安奇怪:“看什么呢?” “那个瓷娃娃没来?”沈言酸不溜丢地问。 “什么瓷娃娃?”李十安摸不着头脑。 沈言也不打算拐弯抹角:“问你要微信那个,怎么,没联系你吗?” 李十安露出狡黠地笑:“你傻啊,我给她的是老余微信。” 沈言:“……” 好吧,这醋确实吃得莫名其妙。 可沈言怎么想都还是不放心,那些教人谈恋爱的书把他看得云里雾里,他还得来几天,每天让李十安这么在外面瞎晃悠可不行,于是他说:“那个,最近早上都我去接朱赫吧,你就别来了,在家睡你的懒觉。” 李十安觉得奇怪,还没问,沈言就自己解释起来:“我最近都要来查资料,接上朱赫也就耽搁二十分钟,最近早上也挺冷的,你就别来了。” “什么资料不能借回家啊?”李十安总觉得沈言最近奇奇怪怪,虽说他的提议也是好心,但李十安觉得,这事儿本来也是他拉上老谢的,如今没有让沈言代替的道理。 沈言被李十安问倒,只得撒谎:“图书馆气氛好些,我待在那里比较能够看得进去。” 图书馆气氛好?这就是说家里气氛不够好喽?不知怎么,李十安心里有点儿酸,他说:“那我也得来啊,不然老谢怎么想?要不然换你早上送,我晚上接好了。” 沈言不答应:“那你晚上不陪我练舞了?” 李十安:“……” 商量来商量去,第二天俩人还是一起去送的朱赫,李十安到了图书馆没有着急跑出去,他觉得沈言要来图书馆的理由太奇怪了,偷偷跟在后面看他在干嘛。 沈言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书,毕竟他的这种情况属于小众,他也不气馁,这排书架翻完没有,又去另一排看。 当他转去另一排书架的时候李十安从架子后面冒了出来,他记住了沈言看的那本书的封面颜色和样式,在书架上准确无误地找到,拿下来翻了翻,然后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这本书名叫《掩饰》,是一本描写同性恋生存现状以及权利诉求的书籍,李十安慌张地把书放回书架,站在书架间许久没有离开,不知为何又把那本书拿了下来,翻看起来。 这早上两人都待在图书馆里,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各自翻看手中的书籍,直到朱赫推着归还来的一摞书按分类放入书架的时候,才看到他俩居然过了中午还没走。 朱赫是先看到沈言的,李十安听到他俩谈话的时候做贼一样把那本书放了回去,一看时间居然都下午三点了。 他双手插进都里,大摇大摆走去两人面前跟说:“走啊,吃饭去,吃完饭直接去舞蹈室算了。” 沈言没想过时间居然过的这么快,出了图书馆,他问李十安:“你刚才在哪里?” 李十安咳了一声,说:“看书啊。我找到一本美术类的书,可好看了。” *** 晚上,李十安就坐在舞蹈室的地上看沈言练舞,舞者的身体线条十分优美,尤其是穿练功服的时候,肌肉匀称流畅,李十安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就神飞天外了。 就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什么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沈言的手机。 沈言平常练功都是把手机放在柜子里的,但李十安跟来的话,他就把手机交给李十安。 李十安看了一眼来电,备注是“妈妈”,就把手机递给了沈言。 瞿娅打电话来是跟沈言道一声生日快乐的,沈言十七岁了。 李十安听到了沈言跟他妈妈的对话,等沈言挂完电话,他倚在练舞的把杆上装作不满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商铺都关门了,没办法送你礼物了。” 沈言只是轻声笑笑,因为练舞,汗珠挂在额头上亮晶晶的。 李十安又说:“十七岁也挺重要,是你成年前的最后一个生日,允许你放肆一下,许个愿,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得起,就送给你。” 沈言见他一本正经,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想李十安允诺的礼物肯定不包括被他亲一下什么的,而这又是李十安第一次送他东西,他想选一样有纪念意义的。 想来想去,他朝换衣间走,脱下身上的练功服,一边捞起衣服擦汗一边说:“我说出来你就送吗?” 李十安刚刚跟进换衣间,一进去目光就落在沈言结实的腹肌上,他轻轻移开视线,点头说:“嗯啊,只要我送得起,你说。” 沈言已经很快换好了衣服,倚在柜子上郑重地说:“我要你挂在老余画室的那幅画。” 李十安万万没有想过沈言知道那幅画的存在,心中本就惊诧,沈言居然还作为自己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提出来想要,这样的认可,他心中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他笑着说:“那幅画可是我的宝贝,想要啊?那得追得上我才行!” 说完他一溜烟跑掉了,沈言要关灯还要关门,一番手忙脚乱后才追上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隆冬的寒风犹如割人的刀子,然而李十安却觉得这一夜暖融融的,步伐从未如此轻快。 沈言在身后追着,两个人打打闹闹,一路淋着雨回家。 冬日的雨淋不透防寒外套,但是濡湿了头发,两个人回到家就争洗手间,最后李十安抢赢了,沈言被关在门外面,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各自喘了会儿粗气,很快沈言听见里面流出哗啦啦地水声。 透过磨砂的玻璃门,沈言看见李十安脱衣服,投射在玻璃上的影子随着脱衣服的动作扭动着窄腰,沈言靠在门上,抑住呼吸,修长的手指顺着影子腰侧的轮廓轻轻描摹了一下,很快又触电般把手缩回来。 他觉得自己要走火入魔了,赶紧躲到沙发上窝着,可思绪依然顺着刚才李十安脱衣服的动作想着,越想越不可描述,然后有了反应。 沈言面红耳赤,觉得无地自容,想这尴尬地一刻快点过去。他在沙发上躺平,闭上眼,尝试着深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十安出来了,看见沈言躺在沙发上,以为沈言睡着了,带着一颗作恶的心凑了过去。 他勾着上半身,跟沈言以相互倒着的姿势面对面,拿了张毛巾擦头发。他头发现在几乎要和沈言差不多长了,湿漉漉地,水顺着发梢滴到沈言鼻尖。 沈言的鼻子挺直,鼻尖高耸,水一滴上去就滑到脸上,他皱了皱眉,李十安吃吃地笑,冷不防一把被沈言拉住,反手按到沙发上。 “捉住了,那幅画是我的了。”沈言说。 李十安点点头表示认可:“你什么时候去拿,我跟老余说一声。” 沈言目前的情况是无家可归,他想了想说:“暂时挂在老余那里,但你要告诉他,那幅画是我的了。” “好。” 只此一个字的应允,再无其他。 两个人挨得很近,以暧昧地姿势在沙发上相拥,李十安身上牛奶沐浴露的味道不住往沈言鼻孔里钻,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冲动又浮出来。 李十安觉得两人这动作有点不成样子,尤其是他才从浴室出来,刚刚跟沈言抢浴室没来得及进屋拿睡衣,此刻正光着上身。 “搁到我了……遥控器。”他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什戳在他肚子上。 沈言脸倏地红了,把脸埋在李十安肩膀上,李十安愣怔,明白了那是什么,他一把推开沈言,跳起来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沈言脸上,骂道:“大色胚!” 骂完脸还红了,忙不迭往楼上卧室跑。 沈言重重揉脸,羞愧死在沙发上。 ☆、第 40 章 很快就到除夕了,这一天李启山难得在家,给两个孩子做年夜饭吃。 家里的年夜饭第一次超过两个人,因此李启山比以前更为用心,下午四点就开始准备,沈言给他做帮手,又是摘菜,又是洗菜。 李十安今天去C市给外公外婆送年货,虽然李启山同意了,但是心里总是觉得差点什么,开始跟沈言没完没了地说李十安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次我去见一个难搞的客户,”李启山说起一次跟李十安一起去见客户的情形,“谈了一个下午,最后那个单子还是搞砸了,出大楼的时候我很沮丧,就低着头一直走,走了老远,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哎哟’一声,我转过头一看,哎呀,这谁家孩子怎么跟十安穿得一模一样,个子也差不多,后来他抬起头,我才发现这可不就我儿子么?这才想起那天见客户是带了十安的。” 沈言把洗好的芹菜递给李启山,李启山接过来,颇为自豪地继续说:“这孩子,摔了也不哭,反倒还安慰起我来,还说以后他来管厂子,再不让我委屈了。” 沈言听得认真,他对李十安小时候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李启山的唠唠叨叨。 讲到兴头上,李启山又说:“哎,十安养的‘小谢’你见过吧?” 不仅见过,还恐吓过。 见沈言点头,李启山把几只螃蟹蒸进锅里,继续说:“那小子,我跟客户在谈生意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跑去海边,捡了那个东西跑回来,跟我说捡到了螃蟹跟海螺生的‘异种’,我还琢磨那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儿?一看啊,其实就是只寄居蟹,跟他讲了,他还问了一堆问题,什么‘为什么螃蟹要拿海螺的壳做房子’啊,什么‘寄居蟹找海螺壳的时候海螺是死是活’啊,可把我问住了。” 沈言听到这里笑了,简直太可爱了,恨只恨李十安没在旁边,不然真想揉一把他的狗头。 他正想着,客厅门忽然开了,刚还在心里念叨的人回来了。李十安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蹿到厨房里来,李启山还没来得及问他两句,他已经捉着沈言衣服把人推到厨房外面,边推还边神秘兮兮地说:“走走走,我给你看个东西。” 来到客厅,李十安从兜里掏出一张门票一样的东西,沈言定睛一看,是一张芭蕾舞剧场的票。 李十安这会儿刚回来,围巾和手套都还没来得及摘,兴冲冲地说:“我在车上的时候遇见两个上初三的小妹妹,她们都是学芭蕾的,说C市大剧院有国外的芭蕾舞团表演,还挺有名,她们今天特地坐车去买票,所以我也跟着去买了一张。” 刚刚在厨房帮忙,沈言此刻手上满是濡湿的水汽,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接过那张票。 票上印着的剧团的确很有名气,里面的首席芭蕾舞演员也是他喜欢的。 “谢谢。”沈言说。 “谢什么,”李十安说,“就当补你生日礼物喽。” “礼物你不是送了吗?”沈言当他要返回。 “那幅画画的是你,本来就是你的。”李十安说。 这两句话真是比送的芭蕾舞票还让沈言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本能地捉住了李十安的手。 李十安感受到沈言手上带来的水汽,皱了皱眉说:“手怎么这么冷。”说完三两下脱掉手套,去捉沈言的手,想给他暖暖。 李启山忽然从厨房钻出来说:“十安,反正闲着,爸爸熬了浆糊,你跟沈言去门上把对联贴喽。” 李十安听到这一嗓子吓得赶紧丢掉沈言的手,却被沈言拉回去,沈言挺括的肩膀刚刚挡住了李启山的视线,此刻根本不怕,拽住李十安不放,眼睛里贼亮。 从那晚把人压在沙发上后他就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他们这样住在一个屋檐下算什么?他想问李十安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可这会儿时间也不对,李启山在家,于是好多话都憋了回去,最后松开李十安,自己跑去厨房拿了浆糊。 李十安对刚才的情况还心有余悸,没想到沈言那么大胆,有些气,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小欢喜。他把旧的对联撕了下来,旧对联贴过的地方,一条短短的横线露出来,旁边写了个173。 “这是什么?”沈言问。 李十安站得笔直,往后一靠说:“拿勺子柄给我划一下。” 沈言一下子明白了,拿浆糊碗里的勺子柄在墙上一划,李十安转过身一看,173往上大概还有五厘米,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朝厨房的李启山叫道:“老李,我长高了!可不止三厘米哦!” 173的记号还是去年李启山跟他一起做的,父子俩贴春联的时候,李启山笑话李十安16了只有他当年14岁的个头,李十安当然不服气,当即划下一个记号,要看看自己一年到底能长多高。 那边李启山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没听到这声叫唤,隔壁的门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一条缝,有人透过缝隙朝两个少年看来,李十安透瞥见一道眼镜反射出的光亮,对方獐头鼠目的举动令他心里“咯噔”一下。 转头去看沈言,沈言看见了付有成眼里蹿着火,李十安怕他冲动,一把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两个人眼神交融片刻,又是一声“咔哒”的响声,隔壁的门关上了。 自从见到付有成后,沈言的心情就一直不好,连吃年夜饭都不怎么说话。 前两天瞿娅就给沈言发过消息,提醒他过年了,该回去了,可沈言没有回瞿娅消息,他是真的不想回隔壁那个所谓的“家”,可他同时又很担心瞿娅,怕他不在的时候那个混蛋对瞿娅更放肆。 李十安晚饭后他把小谢拿出来洗澡,见沈言还在愣怔,他说:“你不给阿姨打个电话吗?” 沈言摇摇头,瞿娅不是那种会把委屈告诉人的人,电话里问不出什么。 李十安也不清楚沈言到底怎么想的,他想让沈言回去看看,又怕沈言觉得自己在赶他走,况且沈言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于是他便不再说什么。 他趁小谢洗澡的时候收拾小谢的玻璃箱,平时没怎么注意,今天才发现写着“小谢的窝”的牌子不见了。 李十安奇怪,往沙子下面挖了一下,还是没有。 “怪了。”李十安自言自语。 “嗯?”沈言望向他。 “小谢的牌子不见了。”李十安把沙子翻了个遍,又把珊瑚拿出来看。 沈言心虚,李十安家除了他没来过别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说:“那个,我上楼去看书了,借的书还没看完呢。” 这边李十安恨不能把脑袋都埋进玻璃箱,然而还是一无所获,怪了,难道遁地了不成?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李启山收拾完厨房,他便陪着老父亲一起看联欢晚会,守岁。 李启山平日里没什么空娱乐,除夕看个联欢晚会也是津津有味,李十安则窝在沙发里在微信群中疯狂聊天抢红包。 直到午夜十二点,父子俩才各自回房,李十安上楼前李启山叫住他,递给他两个红包,让他给沈言一个,并送上一句:“生日快乐,新年快乐。” 年初一是李十安的生日,只是一直跟春节是同一天,李十安向来觉得新年的热闹多于生日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说完谢谢就上了楼。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沈言的屋子,自律的学霸已经睡了,于是李十安又轻轻关上门去洗手间洗漱。 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了,他灯也不开就钻进被子里面,在摸到被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的时候差点没吓得叫出声,还好沈言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刚刚去你房间看,你不是睡了吗?”李十安无语。 沈言悄声道:“还没跟你说新年快乐呢,说完我就睡。” 他的这种郑重其事对李十安来说颇为受用,李十安心里软乎成一团,沈言心里似乎也很有触动,被子里的手大胆地伸进李十安的睡衣下面。 李十安的腰很细,没什么肌肉,但也没有赘肉,摸起来软软的。虽然被沈言养胖了点,但总体来说还是瘦。 见他没有反抗,沈言胆子又大了点,开始往下游移。 李十安不知道沈言要干什么,吓得一手将沈言不安分的手按住,要论力气他恐怕比不过每天都做运动的沈言,但好在沈言还是适时地打住了。 沈言不想搞得跟强迫一样,李十安不愿意,他就收回了手,可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日在图书馆里看到的男女,呼吸重了些,他想,亲一亲总是可以的吧?就轻轻碰一下那种。 冬日窗外的天色暗,李十安的嘴唇在熹微的光线中看不清楚,沈言一只手摸索着李十安柔软的面庞,拇指探索到他的唇边,轻轻地凑上去。 触感是冰凉而且扁平的。 扁平的?沈言将李十安推开一点点,下一秒沈言手中就被塞了一样东西,他听见李十安说:“新年快乐。” 手里捏着的东西四四方方,沈言忽然明白自己刚才亲到什么了,他的初吻就这样献给了一个红包。 李十安把红包塞给沈言后就背过去睡了,不管真睡假睡,他要躲着沈言。沈言却睡不着,刚才不安分的举动让他有点亢奋,一兴奋就是一个钟头。 手里的红包厚度有点儿可观,不难猜红是李启山给的,沈言琢磨来琢磨去在李十安枕头下摸了一下,果然摸出另一个红包,他把自己红包里的钱全部抽出来塞进李十安的红包里,又放回枕头底下。 李十安装着装着真睡着了,被沈言翻动枕头,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哼,沈言在黑暗中看着他隐约的轮廓,贴近他耳根,轻轻地说:“新年快乐,十安。” ☆、第 41 章 市实验中学高二下学期定在年初八补课开学,因此年初七是朱赫在图书馆的最后一天。 李十安给沈言定的票也是这天,两个人送完朱赫后并不着急回家,因为交接工作前要打扫卫生,朱赫腿不方便,活儿自然落到李十安和沈言身上,李十安和沈言也不急,慢慢打扫,剧场晚上七点半开始,他们六点半左右赶到C市就行。 李十安顺着架子一路懒懒散散地打扫,就在他打扫到某个区域的时候,一眼瞥到了之前看过的那本《掩饰》,这本书他没有看完,顺手就从架子上抽了下来。 图书馆是公共地方,咋看整洁明亮,细节粗糙得很,一般工作人员都是打扫个大概就行了,然而沈言做事最讨厌七分满,要做就做到最好,他把书全都挪下来,把架子一排排擦干净了再放回去。 就在打扫完一排,走到另一排把书挪下架子的时候,透过空了的架子,他看到李十安靠在对面的书架上看书。 阳光从一旁的窗子透进来,给他的轮廓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沈言看得呆了,情不自禁又想起那对儿在图书馆接吻的男女,想起除夕夜里,李十安腰间柔软的触感,他的目光落到李十安手里那本书上,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朱赫的声音:“十安,有人借艺术区7-7-28《艺术的故事》。” 李十安听到朱赫喊他,抬起头看见对面真是艺术区,他没听清朱赫说的具体位置,但也没再问,只顺着书架去找,找到了,踮起脚拿下来,脚后跟待要落回平地的时候却踩在了一双脚上。 李十安转身看见沈言:“你干嘛站我后面?踩到不疼吗?” 沈言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他,丝毫没有后退一步的意思。 “怎么了?”李十安问。 沈言还是沉默不语,直勾勾地看着李十安,两人相隔很近,李十安终于从那目光里察觉到一点别的意味,他一只手推着沈言,说:“喂!你……” 话还没出口,一个吻落了了下来,把剩余的话堵了回去,沈言柔软的舌头叩开李十安的唇齿,李十安脊骨蹿起一阵酥麻,连书都掉到了地上。 沈言把李十安抵在书架上,就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要不是害怕弄出太大的动静,他还想像亲眼见过的那样,捞抬起李十安的双腿,让他全心全意依赖在自己身上。 除夕夜察觉出沈言的意图后,李十安平日在家都防备着沈言的突然袭击,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却没想他会选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图书馆。 他在激烈的亲吻中艰难喘息,腿都发软。 朱赫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李十安,又朝林立着看不见人的书架叫了一声:“十安,找到没有?7-7-28。” 没有回答。 “十安!沈言!”朱赫又喊。 这个位置是监控死角,沈言根本不怕,他不做,也不让李十安做任何回应。 朱赫等不了了,终于对来借书的女生说:“先等等,我去给你找。” 女生笑着回答:“好的。” 两人的对话和朱赫起身挪动椅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听得非常清晰,李十安慌乱地推拒,可初尝滋味的人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扳住他的下巴,要他全心全意投入。 书架是活动的,李十安不敢硬靠,只能收着劲儿,任沈言把他贴得紧紧的。 女生的声音传来:“你腿不方便啊,算了,你刚才说7-7-28是吧,我自己去拿。 朱赫: “那怎么好意思?” 女生:“没事。” 回答间声音已经近了,一个腿脚健全的人,从借书登记处走到艺术区不会超过三十秒。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十、九、八、七…… 沈言终于放开了李十安,末了还用拇指爱怜地在李十安殷红的嘴唇上擦了一把,熟练程度堪称惯犯。 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地上捡起那本《艺术的故事》,走向艺术区连接走廊的位置,迎面碰上找过来的女生,沈言说:“这是你要的书。” 女生冷不防钻出个大活人,吓了一跳,见来的是个挺拔又惹眼的男生,眼睛亮了亮,起了搭讪的心思,笑道:“你就是那个……十安吧?” “我不是,我只是来这儿看书的。”沈言意图一句话浇灭女生的热情。 女生另辟蹊径:“我还想找一本书,你应该对这里比较熟悉吧?能帮我找找吗?” “不熟,我只是来看书的,”沈言明显不耐烦了,“门口登记处的人用电脑一查就知道书在那个区,你去那里找应该比较快。” 女生讪讪走了,沈言转身去看刚刚他堵住李十安的角落。 李十安还大脑缺氧地站在原地,抬眼撞上沈言目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心里一慌,狼狈逃跑。 他跑到图书馆一个角落藏起来,在没人的地方后知后觉地生气,又后知后觉地欢喜。 沈言的喜欢叫他害怕,又无从抗拒。 中午的时候沈言叫了外卖,三个人围在一张学习区的桌子上吃饭,李十安这个话匣子因为上午的事心虚着呢,只顾埋头吃,沈言自然话就更少了。 气氛诡异,朱赫忽然开口道:“那个,我今天最后一天上班,晚上9点下班,咋们叫上老谢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李十安魂飞天外,沈言接过话茬:“晚上我要去C市,十安也去。” 朱赫没想到这么不赶巧:“去干嘛?” 沈言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吃完饭又做了些清洁的扫尾工作,下午四点赶往C市。 去C市的大巴车在高速路上晃晃悠悠地开着,李十安昏昏欲睡,脑袋撞在车窗上,沈言眉头一皱,将他整个人扳过来靠在自己怀里。 车窗里空调开得足,怀里拥着喜欢的人,沈言几乎也要睡着了,一看马上就快到了,又强作精神。 就在这时,车厢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一个女人慌张地哭喊着救命。 车厢内躁动起来,沈言立马清醒了,连李十安也被这声喊叫惊醒,在女人的哭喊声中大致听出,她的父亲犯病了。 从相邻的位置看过去,隐约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发顶,那个人在不停地抽搐。 司机当机立断把车开到应急车道停下,从座位上转过来喊道:“现在有紧急情况,有乘客癫痫发作,我要把车开去医院,高速上不能下客,有没有出高速下车的人,现在举个手!” 人命关天,一个举手的人也没有,大家都表示直接开去医院就好了。 于是五分钟后大巴驶出高速,直奔医院。 李十安下车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师傅赶着救命车开得太快,而他生平最怕在城市左弯右绕的路上坐快车。 沈言心疼地给他拍背,又买来水给他漱口。 两个人没想到坐个车也能碰到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都挺佩服刚才那司机师傅当机立断的魄力,以及他能把车当火箭开的能力。 李十安在路边长椅上缓了一会儿,C市在下雨,还好雨不是很大,只是有点冷。看时间已经快六点,提醒沈言该往剧院赶了。 沈言再三确定他不会再吐了后叫了辆车,谁知道车开出去遇上了下班高峰,年初七,好多写字楼都开始上班了,跟不上班而选择这个点出去年节聚会的,堵了个天昏地暗。 李十安刚缓过来又不行了,沈言一看不对,赶紧催着师傅结账下车。 时间都快七点了,李十安不同意,被沈言强行拉下车去。 “要迟到啦!”李十安嚷嚷,“你到底要不要去了?” “你这个样子我就算到了也不会放心进去的。”沈言说。 票只抢到一张,原计划是李十安在剧院附近找个咖啡厅等沈言,见他吐成这副模样,沈言当然不放心。 说实话买这张票不容易,李十安在寒风中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呢,沈言说不去就不去,他还挺气的。 一赌气他坐在路边长椅上,他头晕,但还是要气。天空中忽然有雪花洋洋洒洒地飘下,李十安一抬头,看见远处一栋大楼,赫然几个大字——XX大剧院。 “在那里!”李十安指给沈言看。 走着去总没错了,两个人开始往那边赶,可这就跟老话说的一样,望山跑死马,走过多少红绿灯,转过多少街口,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 两个人坐在剧院外面喘着气儿,李十安看到沈言眼里的遗憾,恨自己今天真是不争气。 想起沈言告诉自己这场剧里正好有一个他特别喜欢的芭蕾舞演员,李十安站起来围着剧院绕了一圈,遇见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装得可怜兮兮地上前询问后台再哪里。 工作人员警惕地看着他,表示不方便透露。 李十安从背包里摸出那张没用的票,说自己是学芭蕾的学生,今天来看看自己的偶像,可惜错过了,询问后台不是为了溜进去,只是在出口等着送偶像一束花,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背出了那个芭蕾舞演员的名字。 工作人员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确实像个学生,也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个地方,然后走了。 李十安欢天喜地跑回去找沈言,拖着沈言往那工作人员指的方向去。 “咱们等在这里,要个签名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签哪里?拿什么签?”沈言问他。 李十安这才想起连张照片啊什么的都没有,笔也没有,他四下望了一样说:“要不咱们去现买个纪念本什么的。” “不要,”沈言沉默了会儿,目光定定地望着后台的入口说:“总有一天我也会作为演员从哪里出来的。” 他不像是在说一个梦想,而是像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失落总归是有的,但其实也没那么强烈,在看过身边的人,为了他看一场芭蕾舞剧不顾自己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在路上奔跑得满身是汗的时候,失落已经被另一种满足填满。 两个人在路边的花圃旁安静地坐了会儿,雪花裹挟着细密的雨丝缓缓落下,在两人的头发和外套上轻轻落下,笼成一层细密的水珠。 沈言忽然拉了李十安的手,李十安手凉,在这温暖的包裹中没有抽手,他听见沈言轻轻地说:“沈言喜欢李十安。” 这是沈言早上亲吻李十安的时候想说的话,沈言喜欢李十安,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饱含了他所有的深情。 “幼稚。”李十安说。 沈言固执地把他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握住:“是幼稚,世界上有很多个沈言,也有很多个李十安。但只有一个沈言会在十六岁的时候遇见李十安,并喜欢他。” 李十安沉默片刻,想起遇到沈言以来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个雪夜沈言带给他的冲击,以及最失意的时候沈言的陪伴,还有沈言给自己抄笔记,给自己做饭,想起两人吵架又和好,想起嬉笑怒骂的每一个瞬间……最后,想到了早上那个吻。 其实自己的心意一直摆在那里,只不过拒绝承认而已。 终于,他说:“李十安……也喜欢沈言。” 李十安喜欢沈言。 路灯下,沈言激动地拥着李十安,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李十安的额头,他心里欢喜,想要索一个吻,他确信这个吻应该比早上那个温柔,缱眷,更应该充满了对这份感情的回应。 然而李十安却仓促地推拒了一下:“等等。”他迅速摸出一颗糖咬进嘴里,“我要你想起和我接吻的时候是甜的。” 说完他踮起了脚尖。 雪一直下。 ☆、第 42 章 城市的夜景在车窗上飞快后退,李十安和沈言打车回D市。 路上接到老谢的电话,老谢去接朱赫下班,听说他俩双双去了C市,打电话是问他俩去C市干嘛的。 谁知两人谁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都不理老谢,老谢在电话那头跳脚,朱赫一听他俩既然回来了,就又提了一起去吃个夜宵。 李十安想,去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去,沈言自然也去。 朱赫请这顿饭的是为了感谢帮助他的三个朋友,四个人跑去吃烤肉,在浓烟和烤肉的香气中,他说:“谢谢你们,你们就是我这辈子的朋友。” 这跟他过生日的时候又不同了,人还是那么多,但这回能把沈言算进“朋友”里面了。 老谢嚷嚷:“别煽情了,喝了这杯!” 沈言刚端起酒杯,被李十安一把夺下:“你那破胃就别喝了,还有你!”他朝老谢吼道,“咱们四个就朱赫成年了,喝什么酒,换饮料来。” 他不让沈言喝是真,老谢是顺带遭殃。 “喝什么饮料,”老谢嘟囔,“高兴而已嘛,再说还在暑假呢……” 然而沈言已经跑去把饮料拿来了,他心里有一丝被人在意的小感动,坐回来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心花怒放,时不时给李十安夹烤好的肉和蔬菜。 李十安只把碗里面的肉吃掉,沈言见他碗里韭菜都堆满了,忽然想起他说过不吃韭菜,于是拿过来放到自己碗里,把碗腾空,又夹肉。 老谢看在眼里,偷偷跟朱赫腹诽:“沈言这脾性到底是怎么忍十安挑食的臭毛病的?” 朱赫一脸莫名奇妙:“你以前怎么忍的他就怎么忍的呗。” 老谢撇嘴:“……胡说,我就没吃过他不吃的东西。” 朱赫放下筷子说:“我至少能数出你帮十安吃过4次冬瓜,你信不信?” 老谢难以想象,狡辩说,“那是因为我喜欢吃冬瓜,冬瓜不胖人,你看韭菜我就从来不吃。” 朱赫捉回筷子:“那你就不许人家沈言喜欢韭菜?” “……” 老谢一时竟无言以对,又想起这俩货一起去C市这事鬼鬼祟祟的,回来还啥都不肯说,对李十安和沈言道:“我咋总感觉你俩基情满满?” 老谢的话让沈言和李十安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两人相视一眼,沈言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怕越解释越乱,于是埋下头吃东西,李十安回了老谢一句:“淫者见淫。” 老谢跟李十安一向那副臭德行,嗲着嗓子往朱赫身边一靠:“……哼,来,小朱朱,喂你吃个小土豆。” 朱赫早已经习惯了,看也不看,张嘴一口吃掉。 李十安无语:“我们有这么恶心吗?” 沈言一脸冷酷:“没有。” 两人低头吃饭,再不理老谢那二货。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除了饮食有度的沈言,其余三人都撑成了青蛙。 饭后朱赫跑去结账,却听老板说已经结过了,想起吃饭的时候就李十安离席过,朱赫气道:“说好我请大家,你怎么又这样。” 李十安撞他肩膀一下:“不用,等你将来考上理想大学了,我肯定好好敲你一顿,把这两年的都敲回来。” 朱赫叹气,老谢在那头按了两下车铃:“走啦,瘸腿朱。” 朱赫:“……” 看着老谢和朱赫远去的背影,沈言拉了李十安的手往夜色中走去,今天算得上美好的一天,就算没有赶上那场芭蕾舞剧,也不妨碍沈言欢喜。 然而他的欢喜只持续到回家上楼之前,因为他们楼下碰到了瞿娅和付有成。 “小言……”瞿娅一见沈言就上来拉住他袖子说,“假期在同学家玩玩可以,马上就要开校了,也该回家了。” 付有成当着李十安的面,做出一副好后爸的样子:“是啊,老住同学家像什么话,不知道还以为叔叔跟你有什么呢。” 沈言当付有成放屁,丝毫不给他留颜面地问瞿娅:“那里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你什么时候离开?” 付有成脸色变了,但碍于李十安在场,咬着牙没有开口。 李十安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目光低垂,他无意间看见瞿娅手腕上一块乌青,怕瞿娅尴尬,很快又转开了视线。 瞿娅对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向敏感,她感受到了李十安的打量,手不自在地往袖子里缩了一下,拉着沈言说:“胡说什么,小言,有什么事跟妈妈回家说。” 沈言推开瞿娅:“我说了那不是我家!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离开?”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付有成扶稳瞿娅,冲沈言吼了一句,“你告诉我,你要你妈妈离开去哪里?你有地方给你妈妈待吗?啊?还是要让她跟你一起住同学家里?” 沈言愤怒道:“这是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付有成笑了:“不用我管,那好啊,我跟你妈妈是合法夫妻,我问你,你要我妻子跟你去哪里?” 沈言成功地被付有成激怒,冲上去要跟他打一架,被李十安死死抱住。 瞿娅也拉住了付有成,两个还没扭到一块儿的人被拉开,混乱间,瞿娅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塑料袋上赫然印着“D市妇女儿童医院”几个大字。 “你病了?”沈言一瞬间冷静下来,他捡起那根袋子,想把递给瞿娅,手刚伸出去,就被瞿娅一把抓过去。 “我没病。”瞿娅目光躲闪。 付有成一把揽过瞿娅得意地说道:“你妈妈当然没病,她是要做妈妈了,有一个有家不肯回的儿子,那不如再养一个的好,不是吗?” 沈言如遭雷击,他看向瞿娅:“什么时候的事?” 瞿娅不敢看沈言,她确实怀孕了,一开始她没想好要不要这个孩子,但付有成却很肯定的想要,晚上她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而已,付有成就催着去了医院急诊,谁知会碰到沈言,这让她懊恼不已。 沈言觉得事情已经变得比想象中复杂太多了,私心说他不想瞿娅要这个孩子,因为目前的情况是只要瞿娅愿意和他离开就好,只要一年半他就可以毕业,到时候他就不会再捆绑瞿娅,可再一旦有了小孩,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伸手去拉瞿娅,想恳求她,然而就在手刚刚碰到瞿娅的时候,被付有成一把推开,他指着沈言的鼻子说:“你最好小心点,你妈要是有个闪失……” “你有脸给我说这个?”沈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愤怒地将付有成按在楼道的墙上。 “小言!”瞿娅失声叫道。 付有成不让瞿娅靠近,他故作无辜地摊着手,任沈言按住,连金丝边眼镜滑落一半也不推,大声道:“有话好好说啊,动什么手?还好今天是在外面,要是在家里,别人指不定以为我欺负你呢。” 故意抬高的声音引得楼上楼下的邻里都打开了门,李十安被付有成恶心了个透,拉了沈言一把:“别这样,他恨不得你打他。” 沈言对上李十安的眼神,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放了手。 付有成这才拽了拽领子,推回眼镜,拉着瞿娅先走了。 回家的时候沈言一直坐在门口的鞋凳上不发一言,李十安也靠在门上,心思有点沉重。 李十安说:“你还是回去吧,你如果在家,或许姓付的会收敛些。” 沈言抬头看他,李十安解释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我知道。”沈言点头,拉他过来,把头埋在他肚子上,“可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根本,解决事情的根本是离开那种烂人,但是她不肯。” 李十安不解:“为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了,沈言苦笑道:“钱。她觉得亏欠我,她一直说我值得最好的,付有成有钱,可以给我提供她给不了的生活,她觉得我很有天赋,应该出国深造,而这些都需要付有成。” 李十安想起他跟沈言在庄静办公室的时候,沈言是说过要出国,如今看来,这些都是瞿娅的想法,沈言根本不接受。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最后沈言还是决定先回去。 沈言走后李十安心里空落落的,觉得仿佛房子都大了好多。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抱着沈言睡的枕头满床滚,忽然听见隔壁敲窗户的声音。 李十安迟疑了一下,爬起来跑到窗户边的护栏上也敲了三下。 隔壁回了三下。 楼上有人趴窗户上骂道:“敲什么敲!吵死人了!” 李十安笑了一下,收回了还想敲的手,他去拿手机,看见沈言说:【晚安,十安。】 李十安:【晚安。】 *** 第二天李十安一早就起来了,洗漱完出门,沈言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一见李十安出来,沈言瞧见他狗窝一样的头发,上前给他捋了捋,说:“才起来?” 李十安被沈言小心翼翼地动作抓得痒痒,自己别开了,随便抓了两把头发说:“嗯。” 两人暂时把昨晚的不愉快忘到了脑后,沈言一边走一边问:“没吃饭?” 李十安半死不活地回他:“嗯。” 沈言:“那你是想靠呼吸供给能量啊?” “嗯,”李十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沈言说:“不吃饭怎么有精神上课?” 李十安不够清醒,嘟囔着:“精神好着呢。”说完一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沈言见他这副模样就愁,索性不走了,躬身,两只手撑着膝盖说:“精神是吧,那好,咱们比比看谁先跑到学校。” 李十安不知道这是什么国际惯例,一言不合就要比赛? 但他发愣的时候沈言已经跑出去了,李十安只好被迫追上去,他这个四体不勤的东西根本追不上沈言,跑到一半奔溃地大喘气儿,看着沈言一骑绝尘的背影骂道:“这货的情商……要是喜欢的是个女孩儿,估计一辈子也别想追到手了。” 被甩下的人慢吞吞走近校门,教室门,班里卫生都打扫完了,班长一见李十安就抱怨:“微信群说了,今天要提早半个小时打扫卫生,你怎么现在才来。” “忘了,对不起啊班长大人。”李十安咧嘴一笑,班长拿他没办法,翻了翻白眼走了。 李十安并没忘,他只是这一个寒假都没睡懒觉的后遗症爆发了,朱赫腿还没拆石膏,老谢跟他家近,从今天起就全权负责接送了,李十安昨天把闹钟取消了,然后就睡过了头。 他走回位置放东西,感觉桌肚有东西,一看,一盒纯牛奶和一个鸡蛋。 与此同时,手机收到沈言发的一个眨眼吐舌头的表情,外加一句:【明天起跟我一起跑步吧?】 打死我都不要,李十安心想。 “笑什么呢?”老谢转过头就看见李十安手里拿着颗鸡蛋傻笑。 “有吗?”李十安严肃脸。 老谢满脑子都是李十安那个傻不拉几的笑:“……你恋爱了吧?” “恋你个鬼。”李十安心虚地收起手机。 ☆、第 43 章 一天很快就在这样那样的习题中过去了,寒假没完,舞蹈室晚上还是放学早,沈言基础很好了,但晚上还是要去练习,因为高三就要艺考,他一点不敢放松。 李十安这天一个人回的家,沈言练舞,也没有人跟他发微信。 第一天没什么作业,他突发奇想跑去厨房想给自己煮个面,他看沈言煮过很多次了,觉得自己应该也会了。 然而事实就是眼睛会了,手表示不会。 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做的,根本吃不下去,跑到沙发上去打滚,忽然看见沙发角落里的一个速写本,拉出来翻开一看,居然画了一张沈言坐在地上的速写。 什么时候画的?李十安迷糊,好像是沈言第一次给他做饭的那天? 看着速写本上松弛有度、虚实结合的线条,李十安想,如果按照自己的心意,此时此刻应该在画室的。 叹了口气,忽然听见有人摁门铃。李启山和沈言都知道家里的密码,会是谁?李十安愣了愣,在电子锁屏幕上看到了瞿娅。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打开了门。 瞿娅立在门外,她模样清瘦又憔悴,一点都不像一个孕妇该有的样子,她朝递过来一个袋子。 李十安接过来一看,袋子里装的是两盒鸡肉沙拉,他知道瞿娅一定不是单纯来送个东西,但还是说:“谢谢阿姨,阿姨进屋坐吧?” 瞿娅笑着摇了摇头,问:“我们家的事你都知道对不对?”她记得李十安在电梯里打量她的眼神,心里清楚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李十安没有回答,瞿娅却从他的沉默里感受到了这个孩子对于儿子来说可能很不一样,毕竟这么多年她没见过沈言交朋友,更别说住进别人家,甚至把自己的事情讲给别人听了。 既然沈言什么都说了,瞿娅也不避讳了,她说:“阿姨是个没用的人,靠阿姨自己没有办法给小言继续提供现在的生活,你知道,租用舞蹈室并不便宜,高二结束后的集训费用也很昂贵,也就是说……如果按小言的想法离开这里的话,他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放弃芭蕾。” 李十安陷入了沉默。 瞿娅继续说道:“他本可以不这样,选择保持现状,他可以继续他的爱好,阿姨还想他出去留学,你……你能不能替我劝劝他?” 对沈言最好的就是离开隔壁的人渣,可李十安觉得自己还不到有资格建议一个成年人如何生活的时候,他只好说:“阿姨,现在国内也有很好的院校,沈言那么优秀,不会被埋没的。” “阿姨懂的,并不是阿姨死脑筋,只是小言如果不出国,他就要忍受付有成,忍受我……”瞿娅有些说不下去,她快速地抹掉脸上的泪水说,“我太了解他了,如果他继续待在国内,他总会不放心我,会跑回来,然后就是周而复始地争吵。我想他出去,一直待到他能够独立为止,我可以忍受,我愿意忍受。” 李十安没想过瞿娅要沈言出去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搪塞了几句,最后也不知道瞿娅是怎么离开的,只是瞿娅离开后,他一直魂不守舍。 沈言晚上回来先过来了一趟,给李十安打包了常来小面馆的牛肉面,还转达了老余对他的思念。 李十安想着瞿娅的事,看着桌上的袋子一动不动。 沈言凑过去朝袋子里看了一眼,那里面两盒肌肉沙拉,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我妈找你了?” 李十安点点头。 沈言把打包回来的面条盒子拆开,又把一次性筷子从中间掰开,一小盒香菜倒进去,和匀了面,推到李十安面前:“她让你劝我?” 面条香气四溢,李十安接过筷子:“她说你在国内要忍受很多你不愿见到的事和人。” 李十安的话让沈言看不清态度,沈言害怕李十安成为他妈妈的说客,声音都冷了几度:“可国内也有我愿意见到的事和人。” 这硬邦邦的话却让李十安心软了软。 其实他也极为摇摆不定,一方面不想沈言走,一方面又认为瞿娅说得有些道理,沈言和付有成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解的,问题不在于沈言,而是付有成本身就是个人渣,尤其是那个孩子出生将付有成和瞿娅相互捆绑的话,离开或许是沈言最好的选择。 他挑了几根面条在筷子尖上,仿佛没多少胃口:“其实出国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几年的,现在交通便利,想回来随时可以……” “一天都不行。”沈言打断他。 李十安看见沈言的眼圈红了,仿佛这才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他放下筷子去捉沈言放在桌上的手,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想。” “不想怎么?”沈言还是生气,僵着手指,不肯给一点回应。 李十安只好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将沈言冰凉的手指笼在掌心:“不想分开。” 气氛很好,沈言站起身越过桌子亲吻了一下李十安的唇角,因为是在客厅,李启山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这个吻刚刚蜻蜓点水一样落在脸上,李十安就往后缩了一缩。 沈言明显不满意,拖着人回了楼上,关上门,把人压在了门后头。 这一晚他没有回去,两个人相拥着睡,他却根本没有睡着,李十安在楼下替瞿娅游说的那些话让他莫名惶恐,一瞬间,他想起李十安对待绘画的态度,开始害怕起来。 他害怕有一天李十安对待他,也会像对待坚持了多年的绘画一样,因为李启山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被放弃掉。 多愁善感是李十安的优点也是缺点,他太容易动摇了。可要沈言从此远离李十安,他又做不到,他太喜欢这个人了,这个人懂他的一切,他甚至有一种感觉,李十安是命运给他唯一的仁慈,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沈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睡梦中,他一直抱着李十安。 清早天蒙蒙亮,一向睡姿不雅的李十安侧着身子被压了个瓷实,动弹不得,他发现一个东西顶在他腰上,硬度还在逐渐变化。 …… 作为一个正常雄性动物,李十安的第一反应是推开沈言,他从床上跳起来,把枕头扔到沈言脸上。 沈言同学和李十安亲亲抱抱也不是一两次了,早已从一个会害羞脸红的大男生变成了一个惯犯,比如昨晚,把李十安压在门后他是想更进一步的,但是理智和李十安都不允许。 看来姓Li的都不好对付。 此时此刻李十安对沈言怒目而视,气他扰了自己清梦,接下来他就被沈言一把拽倒,按在柔软的被褥中亲吻。 危险时刻做这么亲昵的举动明显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火越蹿越旺,沈言把脑袋埋在李十安脖颈间,李十安听着他沉重地呼吸,明白要睡个回笼觉是不可能了,他认命地把手伸了下去,哑着嗓子说:“我帮你。” 这一天早上,一向对时间把控很好的学霸居然迟到了。 艺考班的班主任罗琳并没有因为是艺考班的缘故而放松对本班学生的督促,毕竟好的艺术院校对学分要求也不低。 这一天清早罗琳在班门口抓了一大把迟到的学生,沈言到的时候已经站了一排,他很自觉地站到了后面,谁知他之后又来了一个人,俞桥。 罗琳在一排人里发现了沈言,先是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挨个问了迟到缘由,统统是训练晚了,连美术生都不可幸免,唯有沈言回答:“起晚了。” 倒也清奇,罗琳看着沈言后面的俞桥又问:“你呢?” 俞桥跟沈言早就不对付,挨着站哪都不舒服,别扭地扭到一边,言简意赅道:“训练。” “做人首先要诚实,尤其你们还是学生,年纪小小就学会欺骗老师,不是好事。”罗琳目光遛过一整排人说,“现在起,说因为训练迟到的人去操场给我跑20圈。” 俞桥眼睛一瞪:“我是真训练,没说谎!” 罗琳笑道:“真训练啦?那再跑20圈你也不亏对不对?” 有女生不满地叫:“啊?老师,我们是美术生啊,20圈要死人的……” “你们不也训练了吗?”罗琳说,“倒是给我看看训练成果啊?谁还有意见?有意见的加十圈。” 女生小声嘀咕了几句,不敢再说什么。只听罗琳道:“俞桥带头去操场,沈言负责记每个人的圈数。” “凭什么他不用跑?”俞桥不满地踢了一下墙脚。 罗琳说:“因为他没撒谎。” “我也没撒谎!”俞桥愤怒地踢了一下墙脚,望了队伍的另一头,几乎没几个男生,而女生似乎都对沈言不用跑步没有什么意见,“你们说话啊,哑巴啦?” 有几个女生翻翻白眼自行往操场去了,还剩几个也窃窃私语起来,罗琳似乎也觉得自己偏心过了,她对沈言说,“等你数完了,这周之类再给我补3000字检讨来,谁还有意见吗?” 没人回答,罗琳就走了,俞桥狠狠瞪了沈言一眼,带着人往操场去。 另一边的李十安同学自然也是迟到了,只不过他运气相对好一点,庄静还没去教室,他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老谢看他一来就凑过去说:“看看桌子里。” 李十安闻言把手伸进桌肚里一摸,摸出一张请柬,成人礼的请帖,落款是唐夏,也就是糖豆豆。 全校都知道糖豆豆有个有钱的老爸,而这个有钱的老爸恨不能把女儿宠上天,糖豆豆幼儿园转小学的时候拖了一年上学,致使糖豆豆比班里大多数同学提前进入成人行列,跟朱赫属于两个极端。 地主家的女儿过生日那自然是怎么顺心怎么来,糖豆豆把以前1班的同学和现在艺考班的同学都请了,要去她们家的半山别墅搞一个浓重的生日派对,她自然不会忘了请自己的心上人李十安。 李十安看着请柬一时心情复杂,老谢问他:“打算送什么?” 李十安想着沈言也要去,要是糖豆豆在那天做一点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者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恐怕他以后都不能善终,于是他把请柬随便往一本书里一塞,说:“都不是一个班了,不去。” 老谢说:“别吧,她指不定要死缠烂打。” 李十安翻白眼。 果不其然,老谢那个乌鸦嘴说准了,晚上放学糖豆豆来1班了,她送请柬没见到李十安,这会儿专门来恐吓李十安的:“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啊,你要是不来,我晚上就去你家接你,我让你爸也看到,告诉他你不团结友爱同学。” 班里没走的同学一阵哄笑,老谢也在旁边幸灾乐祸,不团结友爱同学?糖豆豆,可真有你的。 李十安无语,糖豆豆虽说年纪成人了,可任性一丝不减。 正在困苦之时,李十安看见家里的冤家就靠在自己班门口,瞧那张脸黑得,应该把糖豆豆的话听得差不多了。 李十安扶额:“神啊,救我。” ☆、第 44 章 “你今天不去舞蹈室?” 沈言一路上一言不发,李十安只好先开了口。 “不想去。”沈言冷冰冰地说。 李十安另起话头:“那正好,我有道题不会,你回去给我讲讲?” 沈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沉默很久才问:“你和唐夏到底什么关系?” 李十安心虚地笑笑:“哪儿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入了唐大小姐的眼,反正从高一开始她就……”他想用“死缠烂打”这个词,又觉得对女生用这个词不恰当,况且糖豆豆已经消停差不多一年了,只好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呗。” 路灯下的李十安浑身笼着柔和地光,沈言只觉得他熠熠闪光,又觉得唐夏可恨非常,一定是对李十安见色起意。这成人礼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于是他说:“周六晚上陪我去练舞。” 周六就是糖豆豆成人礼,李十安知道他别扭什么:“别吧,她真的会去我家的,到时候我跟我爸怎么解释?” 沈言忽然望着李十安,眼神像是无声的谴责。 李十安这桃花债有点冤:“这不能怪我啊,她不是也请了你吗?一起去啊,待上半小时就走。” 沈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还在气唐夏居然高一就对李十安有企图了,而他现在才知道。 李十安当他默认,顺坡下驴说:“那既然要去,送什么好呢?”问完还不忘欲盖弥彰,“毕竟我也没经验。” 沈言翻白眼转向一边。 李十安倒也习惯了沈言这德行,自言自语般说:“这事其实还得问老谢。” 沈言闻言疑惑地转过头——老谢很有跟女生送礼物的经验? 他这一转头正掉进李十安的陷阱,证明了他也在意送什么这回事。 李十安很快解释:“他姐在国外留学,顺便搞搞代购,我们班和其他班不少女生找他带东西,明天我问问他女生平日都买些什么,去专柜挑两样聊表心意就成。” 沈言沉默了一下,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跟李十安一起去可能比较好,他可不想有女生跑去李十安家里,还被李启山误会什么。 后来李十安问了老谢才知道女生平日里代购的都是淡香水啊、浅色口红一类的,这两样他和沈言完全摸不到门路,而且作为礼物送出去还很暧昧,想来想去,最后他选了一样最不会被人误会的东西——一支价位合适的品牌钢笔。 周六这天下午李十安和沈言跟老谢、朱赫约好一起去糖豆豆家里,四个人在市里碰头,大家都穿着黑西装配白衬衫,唯独朱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 平日里大家随随便便聊天打趣,沈言常常是无法融入集体的那个,可这种场合朱赫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才是无法融入集体的那个。 因为天然的善良糖豆豆曾经送了朱赫一双鞋,那双鞋出于某些原因朱赫并没有还回去,这一次他准备了最有心的礼物回赠,然而去参加聚会他却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他只有一件夹克,夹克里面是贫穷和失礼。 他越走越走不动,忽然说:“你们……你们帮我把礼物带给唐夏吧,我不去了。” 走在前头的三人齐齐回头,李十安和老谢倒回来把朱赫架起来:“临到阵前想跑?没门!” 然后拖进了出租车。 老谢今天抱了个凯蒂猫布偶,他姐推荐的,说送同学准没错,老谢自信心膨胀,一路上都在吐槽李十安送的礼物,说是长辈送小辈的。 李十安不满:“不要她喜欢,送礼物就是表达自己心意的,我高兴送什么送什么。” 老谢:“长见识了,第一次听说,不应该送别人最喜欢的吗?你倒是说说你表达了什么心意?” 李十安:“要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谢:“……” 朱赫:“……” 沈言在副驾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手里一束风信子散发着淡淡地香气。 三个人的礼物都一目了然,唯独朱赫的手里捧着个盒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老谢抢着要看,朱赫没办法,但也不让老谢碰,自己打开了。 一盒子全是羊毛毡戳的小柴犬,有戴兔子帽的,有戴狐狸帽的,有戴青蛙帽的,十八个组成一套,非常精致,可见其用心。 老谢有些吃惊:“别给我说这是你自己戳的?” 朱赫脸一红,很不好意思。 李十安经常看见他们班女生下课戳这玩意儿,说是减压,他抓抓头说:“好像就我最不走心啊。” 老谢笑说:“那是,有恃无恐嘛。” 李十安不理他,提心吊胆去看沈言,好在沈言不知道想什么,似乎没有听到这话。他从朱赫盒子里捏起一只小柴犬,觉得可爱:“我听钱小余他们说,那种做得好的成品两百多一个呢,你这个做得也很好啊。” “两百???”老谢好像发现了发家致富的道路,“老朱,这十八个你戳了多久戳成的?” 收到糖豆豆请柬的时候已经只剩几天准备礼物了,这些都是朱赫熬夜做的,算了算大概时间,他说:“三天。” 老谢一个激动,握住朱赫的手:“三天?!咱们俩要不商量一下……” 嬉闹间,糖豆豆家到了,大家在门口下车的时候彻底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壕无人性”,不愧是企业家的家,太富了,四个穷小子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等开门的时候,老谢挤眉弄眼地一手扒住李十安的肩膀说:“老李,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吧?” 李十安:“?” 老谢苦口婆心:“你这放弃的得是多少亿啊!” 李十安给他一记爆栗:“闭嘴吧你!” 回头看见沈言表情越来越臭,只能推着人进了门。 估计不想太刺激这帮穷书生,糖豆豆家今天来的只有学生,连糖豆豆父母都不在家。糖豆豆这天是主角,在草坪上跟大家一起烧烤,忙着安排各种食物饮料,忙得都没注意到李十安他们来了,不过李十安一行人正乐得自在。 老谢一看草坪上有烧烤早遛得没影儿了,朱赫哪里都不合适,他在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待不下去,出去又会在一帮正装的学生里面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做如针毡。 和糖豆豆一块儿李十安总会被大家拿来玩笑,他便不出去,待在屋子里,安抚朱赫说:“没事,待一会儿我们就走。”说完把自己的西装外套也脱了。 沈言自然是跟着李十安,无聊地感受着糖豆豆家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 大家在草坪上烧烤,唱生日歌,许愿,糖豆豆像公主一样被围在中间,外面一片哄闹。 有人问:“豆豆许了什么愿望?” 另有人搭腔:“肯定是早日娶到李十安。” 这才有人发现:“唉,李十安怎么没来啊?” “来啦来啦!”老谢那厮的声音响起,“在屋子里呢。” “叫他出来啊!”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新媳妇啊,躲屋子里!” “新娘子怕见客啊!” 越说越难听,老谢也跟着瞎起哄:“哎,十安,叫你出来呢,躲着干嘛?” 李十安忍无可忍出去了,沈言也跟了上去。 班上几个女生没想到沈言这种从不与人交往的怪咖也来了,看他一身正装,简直就像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一样,七嘴八舌地凑上来。 几个女生轮番纠缠,沈言被拖到屋子外巨大落地窗跟前,跟李十安拉开了距离。 糖豆豆今日的打扮像个公主一般,一看李十安来了,跑过去拉他说:“来了怎么不出来烧烤啊,躲屋子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李十安说,说完还不忘打趣,“没体验过豪宅,想多体验一下呗。” 糖豆豆闻言居然娇羞地笑了。 她以前总是烦李十安,除了留着长头发,其余行为举止一概像假小子一样,从没像个正常女孩子一样跟李十安说过话,今天这表现让李十安有些局促不安,尤其他还看见钱小余在旁边不断给糖豆豆打气。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糖豆豆说:“那个,要你今天一定要来,其实是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李十安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妙,糖豆豆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要表白,他赶紧阻止:“那个,豆豆……” 由于糖豆豆从高一起就平凡骚扰李十安,如今他俩站一起往往就能吸引住全场目光,尤其今天本来糖豆豆就是主角,周围的同学早将事情看在眼里,开始不失时机地起哄:“表白!表白!表白!” 李十安:“不是……豆豆,今天你生日,生日为主,有什么事儿改天再说吧?” 有人嚷道:“李十安,今天不说什么时候说?谈个恋爱还要你妈给你批准啊?” “那是,人家豆豆满十八了,不需要家里同意,李十安不还是未成年吗?未成年当然家里妈说了算!” “你俩能不能闭嘴!”李十安朝人群中起哄的俩人吼了一声,随后控制好语气对糖豆豆说:“还是改天说吧。” 说完他想走为上策,转身去找沈言,身后传来糖豆豆理直气壮的声音:“为什么要改天说,我喜欢你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女汉子就是女汉子。 李十安接收到前面沈言已经很不满的目光,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时运不济,糖豆豆太会选日子了,是瞅准自己不会驳她这个寿星的面子吗? 周围的人见李十安发火已经不再起哄了,大家安安静静地看着热闹,李十安只好找了个理由:“咱们都是学生,等毕业再说吧。” 人群中忽然一声巨响,是玻璃瓶摔碎在烧烤架上的声音。 循声望去,俞桥从烧烤架旁边站起来,一脸不善地看着李十安说:“什么叫等毕业再说?喜不喜欢现在给个话啊?拖着人家女孩子有意思吗?” 李十安看着俞桥,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俞桥:“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孬种!” 俞桥话音刚落,就被人一拳砸在脸上,打了个趔趄,人群中一阵惊呼,随后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你一拳我一拳,东西散落满地都是,还好今天来的人多,牛高马大的男生也不在少数,大家合力把人给拉开了。 “你他妈凭什么打我!”俞桥摔倒在地,吐着嘴里的血沫,咬牙切齿地问沈言。 沈言甩着发痛的手腕,被一群男生拖着往后带:“凭你嘴贱!你自己喜欢的人你不敢说,非要拉上李十安,谁他妈是孬种!” 沈言这话说完,四下里鸦雀无声。 俞桥没想到自己的心意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东西,更没想过会被沈言这样当场拆穿,愤怒和羞辱之间,他看到人群中的糖豆豆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被李十安的话,还是被这场闹剧气的。 而一撞上俞桥的目光,糖豆豆转身就跑进屋子,往楼上去了,几个女生连忙追上去安慰。 好好的生日会被搞砸了,看着一地狼藉,李十安很抱歉,他没想过沈言会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糖豆豆一气之下跑回楼上房间了,他一个男生,这时候去安慰也不合适,于是只好回房里拿回了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 朱赫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去,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他都看见了,看见李十安进去的时候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可李十安没有叫他,独自走了。 ☆、第 45 章 沈言跟在李十安后面出了糖豆豆家门,走出去没多久两人就吵了起来。 李十安认为这种场合下先动手打人,沈言反应太过了,然而沈言认为,俞桥就是故意找茬,就算自己不动手,俞桥也会动手,第一个挨打的人就是李十安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李十安不想争了,走到前面,避开和沈言争吵。 沈言在后面追着:“你在怪我搞砸唐夏生日聚会对不对?你觉得不怪俞桥挑衅,都是我的错?” 李十安实在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我不是怪你,我是说没必要在这个场合跟他计较……总之已经发生了,不说了好吗?” 沈言觉得李十安还是在怪他,觉得委屈,憋了一晚上的话脱口而出:“唐夏向你表白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以后再说?为什么不拒绝她?” 李十安不知道沈言怎么忽然纠结起这个,摊手说道:“我不是没答应吗?” 沈言冷笑一声:“可你也拒绝得不彻底。” 李十安:“人家十八岁生日,又是女孩子,当着那么多人面要我把话说得多难听?” 沈言:“拒绝一个人就是拒绝而已,不是话难听,她说出口就有准备自己会被拒绝。还是你觉得那样说会伤害她?你不喜欢她为什么怕伤害她?” 在沈言心里李十安是属于他的,可李十安没有拒绝糖豆豆,这让他的肯定一时变成了不确定,他觉得心慌,觉得不安定,觉得李十安可能随时要抛弃他,就像抛弃他心爱的画笔一样。 然而李十安丝毫没有察觉到沈言敏感的内心,思维还围绕在今晚发生的整件事情上,他也生气:“不喜欢的人就可以随便伤害了吗?就算我拒绝,总不能是今天这个时候吧?” 说白了还是不忍心。 沈言不是不理解李十安换个时机拒绝的想法,他不理解的就是这份不忍心。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地为牢太久,与人对抗太久,他不懂人与人之间除了亲情爱情是如何联系的,自然也不懂李十安为何对不相干的人也有那份怜悯与不忍,甚至已经主观上把那份怜悯与不忍等同于“喜欢”。 沈言双手后拢,抓了一把自己齐耳的头发,整个人在夜色里有说不出的颓丧,他的人生中,李十安是出了瞿娅以外,唯一让他觉得无奈的人。 他说:“你知不知道越是感情的事越不能拖泥带水的。” 夜色湮没了他眼睛里隐约的泪光,说完这句话他便独自往前走去。 “简直不可理喻,”李十安在沈言身后低声咒骂,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说了会拒绝了还是错,“喂,你闹够没有?” 沈言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在往山下蜿蜒的公路上走。 李十安追上去一把扳过他肩膀:“你干嘛这样无理取闹?你明知道我跟糖豆豆什么也没有。” 沈言已经趋于平静:“我说了,你没拒绝她就是很大的问题。” 李十安觉得沈言就像块儿木头一样说不通,忽然暴躁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啊?当着这么多人面,在人家生日的时候把人给弄哭吗?” 沈言:“既然不喜欢,那别用什么不想伤害女生感情的借口,要知道人就是那样的,你不和她明说,她能给你找一万个‘你其实喜欢着我,却受制于某些原因而无法表白’的狗血理由,你信不信?” 两人越吵越烈,李十安问:“那你想我怎么说?” 沈言:“实话实说,告诉他你有喜欢的人。” 李十安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想往回找补两句,却看见沈言脸色惨白。 好久沈言才缓过神来,用几乎祈求的口吻说:“我没让你说出来你喜欢男的,我让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李十安想安慰一下沈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听见沈言继续说道:“李十安,你总是在跟人妥协,跟你爸爸,外公外婆,跟糖豆豆,为什么不能跟我妥协一次呢!你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别人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李十安在沈言的质问下怔怔的,不发一言。 沉默往往是最可怕的,因为沉默里默认总是比否认多一些。 沈言太喜欢李十安了,以至于得不到等同的回应,他就觉得内心涌动出一种巨大的痛苦,他转过身一把将李十安推撞在路旁的一颗树上,粗暴地吻下去。 虽然天是黑的,但在这样随时有可能有人出现的路上,李十安非常不安,他拼命推拒沈言,然而徒劳无功,直到他通过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影,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一拳砸在沈言脸上。 “神经病!”李十安骂了一句。 沈言摔了个趔趄,擦着嘴唇咬破流的血,他也看到了远处的黑影,什么都明白了,他怒吼着:“对!我神经病!” 暗夜也掩饰不住他眼中流露出的绝望,最后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消失在暗夜中。 李十安站在原地,他看见那个刚刚撞见他和沈言的人先是远远愣在原地,等沈言走后才走近。 原来是朱赫。 朱赫一个人在糖豆豆家待着没劲儿,李十安和沈言走了就跟着出来,谁知道看到这一幕,很明显,两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 此时此刻朱赫不知该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看到,还是该怎么办。 来人是朱赫,李十安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他从地上捡起和沈言争吵时掉落在地上的外套,随意往肩膀上一搭,丧着脸说:“走吧,回去。” 自糖豆豆成人礼这一晚后两人几天没有说话,李十安晚上还会刷题刷到很晚,有时候会看着沈言平常跟他一起熬夜时候坐的那张椅子发呆。 他知道为何那晚朱赫出现他会对沈言动手,他并不恐惧同性恋本身而是恐惧被别人看见,这让他开始思考一件事:他和沈言能否长久,他们是否会有勇气去面对现在的,以及将来的一切。 沈言想跟李十安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这就意味他们的感情总有一天要公之于众,然而他在那晚窥见了李十安真实的态度,让他以为两个人在这件事上都是义无反顾的,可事实表示并非如此。 生活再次退到逼仄的峡谷,喜欢的一切都从指间流走,沈言茫然无措,只能把一切情绪都埋在学习上。 一天早上两人在门外碰到,李十安本来想解释一下,可很快又犹豫了,开了口意味着和好,和好意味着要躲避他人的目光。 其实他不怕世俗的眼光,他怕的是李启山。那晚被朱赫撞见他的第一反应是:是谁?会不会传出去?会不会告诉李启山?如果被李启山知道了怎么办? 他没有妈妈,父亲就是他的全部,现实把李启山和沈言放到一杆天平上,他却不知道如何平衡。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沈言已经走了。 一前一后地走,就像刚认识的时候,李十安盯着足尖一直跟在后头,到校门口再抬头,已经不见沈言身影了。 这让他想起沈言和他比赛跑步,而他绝尘而去,却把牛奶鸡蛋放在自己桌肚里的那次。 冲到教室的时候李十安鬼使神差,第一件事是去看桌肚,空空的,不知道为何有点失望。 日子回到每天上学上课看书刷题,周六下午放学,庄静踩着高跟鞋进来,手里拿着试卷,拍了拍讲桌说:“这学期月考的成绩下来了,关于总分有一个排名,现在我念一下名次。” 多少回了,台下照例一片哀嚎:“要不要这么残忍!要不要人好好过周末了?” 庄静置若罔闻地开始念,还是倒着念,大概念了十几个念到谢忱,老谢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转过来死死掐住李十安的胳膊:“听见没听见没,我居然脱离倒数十名以内了!” 李十安根本没听老谢唠叨,认真听庄静念,听到最后发现自己居然掉了几名,正烦得要死,忽然听庄静喊他:“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李十安来一下办公室。” 他万般不情愿地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已经没有别的老师了,庄静从抽屉里摸出一摞本子说:“还记得这些吧?” 李十安点点头,那一摞本子都是他的速写本,高一自习课被庄静没收的,他以为被庄静拿去做草稿纸了,没想到都留着。 庄静拍了拍那摞速写本说:“你刚进咱们1班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学美术的,当时年级要把你调去7班,但你留下就是咱们班第一名,所以我死活不肯,差班也要一个撑门面的不是?” 李十安觉得自己如今恐怕撑不起这个门面,愧疚道:“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 庄静笑了:“你不必紧张,如果要说高一的表现,你确实不能够令我满意,可是自从上了高二,还是有进步的。”顿了顿她又问,“知道我今天叫你留下是为什么吗?” 李十安摇头。 庄静说:“你的年纪排名总体来说不错,但发挥总是不够稳定,现在说你考不考得上一等院校还为时太早,毕竟才高二,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但是你走艺考是十拿九稳的,你也喜欢美术,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庄静第一次带班,对班里每个学生都是关心的,李十安这一年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总觉得这孩子自从高二以后好像少了许多灵气,观察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画画了。 那几本速写一直放在庄静的抽屉里,时不时会拿出来翻翻,也给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们传看翻阅,大都觉得这孩子画功了得,或写实、或夸张,把每个老师同学的表情都画得栩栩如生,就没有不好的。 庄静一度认为李十安放弃艺考有些可惜,但她发现,面对自己的提议的时候,李十安沉默了。 庄静怕李十安想岔了,连忙解释:“我不是要赶你离开1班的意思……” “我知道,”李十安轻声打断她,“但是我已经想好了,不走艺考。” 庄静还有劝解的话要说,可最终敌不过这孩子的倔强,她叹了口气:“你和沈言这个孩子都是让人操心……” 沈言已经不在1班了,李十安没想过庄静对他还有关注,忙问:“沈言怎么了?” 庄静说:“哦,这次年级做了排名,这孩子居然跌出前三了,有几道题都是粗心错的,他们班班主任就多问了他两句,他就发了脾气。” 李十安:“发脾气?” 庄静说:“他说自己反正再跌也能考任何想考的学校,啊哟,脾气大着呢,把他们班主任气得不轻,今天早上在办公室站了一个早上呢。你不是跟他挺好吗?他没跟你说?” 李十安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磕巴道:“那个……你不是说他在办公室站了一早上吗,估计也没空告诉我。” 庄静点点头,又挥手说:“这些本子都拿走吧,什么时候改变想法来找我。” 李十安点了点头,出办公室门的时候他忽然又转过来对庄静说:“老师……我会努力的。” 庄静再次挥了挥手。 ☆、第 46 章 关于此次的成绩,李十安自己也有些失落,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自己努把力就可以回到上游,没想到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1班虽然吊车尾,但其实总体来说,能考进实验中学的学生,即便天资不够,后天都是努力的,大家都拼命学,他李十安也没什么好特殊的。 可李十安还是忍不住要想:自己考差了是因为天资就是如此,沈言那家伙呢? 他在路上晃荡,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然而就在这时接到老余的电话,两人好长时间不见了,老余那股亲热今儿还在,开口就问:“在哪儿?” 李十安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凳子坐下说:“刚放学啊,有事吗?” 老余说:“现在过来。” 李十安今天实在没心情,说:“明天来吧。” 电话那头老余顿了一下,随后说:“不是,我今天请了卢菲吃饭。” 老余终于鼓起勇气请卢菲吃饭了,这倒是一桩喜事,足以冲淡李十安今日的沮丧,他立刻说道:“明白,马上打车过来,发个位置。” 自从两人那次在医院碰到后就没再见面,当李十安打车到老余发的位置之后,两人见了面也没有丝毫生疏,反倒是像每天都见一样,连寒暄都省了。 等在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前面,老余紧张得要死,一边跺脚一边不停看手机。 李十安忽然问:“你不是不敢吗?怎么又敢了?” 老余说:“我那个……贷款买了套房,钱壮穷人胆吗不是,就看卢老师愿不愿意跟我熬了,当然,我那个贷款婚后也可以自己还。” 李十安奇怪:“你们今天是第一次约会吧?” “啊?”老余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李十安无语:“那你想这些是不是想得太早了?这才请人家吃第一顿饭就想到人家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还贷款了?” 老余一愣:“我确实想太多了哈?” 正当李十安不知道说老余什么的时候,远处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女翩然而至,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李十安眼睛度数好像又涨了,看不太清楚,心里直嘀咕,这怎么约会还带个人来?看身形还是男的。 正当他摸出眼镜想看个清楚,好为老余放哀乐的时候,发现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来的人是沈言。 沈言是那种走路看脚尖的人,抬头看见李十安的时候也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 卢菲走到已经久等的两人跟前说:“沈言正好赶来练舞,我就叫上他……要不这顿饭我请吧。” 老余虽然不开窍,但也没不开窍到这种地步,忙说:“哪里哪里,沈言跟十安两个人不是好朋友吗?我们也认识,多一人多一双筷子而已,说了我请,不要客气,来来来,一起进去。” 于是四个人一同进了餐厅。 老余本来还打算叫上李十安活跃气氛,免得自己一个愣头青半晌憋不出个屁来,就算卢菲叫来沈言他也欢迎,可谁知这两只灯泡整顿饭丝毫没有发光发热的意思,老余觉得气氛比自己独自请卢菲还要尴尬。 倒是卢菲先挑起话题:“十安,听说你学了好多年美术,为什么现在又不走艺体啊?” 卢菲一来就戳了李十安痛点,他放学才被庄静一顿说,加之考差了,难受着呢,也不好当着沈言的面胡说八道,干脆就笑了笑。 老余不知道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忙替他瞎解释:“十安是被我这境况吓着了,熬成大龄青年还要啥啥没有,艺术的饭不好吃啊。” 卢菲被他这自我调侃逗笑,两个人聊了起来,本来活跃气氛的两只灯泡成了两只饭桶,只顾着吃。 卢菲是重庆人,嗜辣,一桌子菜都红彤彤的都是为了照顾她,吃了没多久,沈言和李十安同时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瓶饮料,沈言的手一碰着李十安的手就缩了回去,李十安一顿,随后拿起瓶子先给沈言满上了一杯。 这顿饭吃到最后,两只饭桶一句话没说,但饮料却是来来回回给对方斟了几杯。 吃完饭按理说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但卢菲却提出要去看电影,李十安知趣地道:“我们就不去了,周末作业挺多的。” 这句话里的“我们”两个字,让整个晚上都在装哑巴的沈言心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两人上了狭窄的出租车,他开始偷瞄着看着窗外的李十安。 “转过来吧。” “看我一眼吧。” 沈言在心里默默祈求,他后悔了,早就后悔了,后悔跟李十安吵架,李十安晾着他这几天他比什么都难受。 两人在家门口碰见的那天早上,其实他是故意在门口等着李十安的,包里还装了热好的牛奶和煮鸡蛋,然而看到李十安出来的时候,他那点可怜的骄傲又驱使自己转身先下了楼。 这回文化课考砸了,晚上练舞也没精打采,于是才会跟着卢菲出来吃这顿饭。 李十安当然听不见根本没有说出口的祈求,他只是透过车窗看着城市华美的灯火,也看着沈言茫然无措的表情。 被人撞见,隐秘被公之于众的恐惧已经慢慢淡化,李十安这些天也像失了魂一样难受,寝不安席,食不知味,只有今天在饭桌上跟沈言那些沉默的互动过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虽然其实两个人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外面开始下雨了,车很快到了地方,李十安扫二维码付款,沈言磨磨蹭蹭地下车,杵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等着李十安。 就犹豫的片刻李十安已经付完款下车,沈言心里一慌,像个大傻子一样跟了上去。 雨下得不大,完全不用打伞的程度,但他还是摸出伞来。 李十安感觉头上被罩住,看向沈言,停住脚步等他说话。 沈言终于半委屈半不甘地说:“我错了。” 李十安硬是从这句道歉里听出了理直气壮的味道,问:“什么你错了?” “就是……错了。”沈言忙软了声音,说完拉了李十安的袖子,就像一个小孩在问大人撒娇要糖吃。 李十安生生憋住笑:“错哪儿了?” 沈言摇了摇头,因为他还真不知道错哪儿了,他道歉并不是代表他真明白自己错了,而是他不想吵了,李十安不理他,他都快难受死了。 李十安看懂了他摇头是什么意思,只觉又甜蜜又心疼,甜蜜是因为他深知沈言是个绝傲孤高的人,拒绝一切唯独容纳了自己,心疼是因为这么高傲的人居然肯为了自己委曲求全。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离经叛道,刀山火海都认了。 可认了并不代表不害怕,李十安还是怕,他怕李启山。 他知道和沈言这一和好,上次在糖豆豆家门外的事就再不能犯,他不能一次次伤害一个人,不能想要他,又害怕承认他。 李十安思考这些的时候,很长时间没说话,沈言以为他没有接受自己的道歉,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努力思考自己错在哪里:“我错在……错在不该要求你对唐夏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算错吗?这根本不算错,两个相互喜欢的人,需要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认可过分吗?李十安心里叹气,沈言的样子让人恨不能按着他的脑袋使劲儿揉两把,一瞬间,把什么顾虑都抛到了脑后了。 他说:“你没有错,我也对不起。” 对不起,你是如此熠熠发光,我却想把你一直藏起来。 沈言鼻子倏地一酸,眼睛蒙起一层薄薄的雾水。他在伞下轻轻拉着李十安的手,紧紧地牵住,就像牵着一个安稳的梦。 两人一起回了李十安的家,倒也没太放飞天性,出去吃饭加上在外面磨磨唧唧,耽搁不少时间,进房间第一件事,沈言就是要求李十安摸出卷子来看。 李十安心虚:“都这么晚了,不要了吧?” 沈言执着地伸着手,李十安只好磨磨蹭蹭把卷子递给他。 沈言一边翻看着卷子一边忍不住吐槽:“不也每天熬夜吗?这么考成这样?” “你不也考砸了?”李十安说。 沈言疑惑:“你怎么知道?” 李十安说:“考差了被庄静叫去办公室,她告诉我的,还说你跟你们班主任吵架,凶得很呢。” 沈言撇嘴:“我粗心扣掉6分,他逮住我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实在是烦了。”转过头他怨李十安,“要不是你跟我吵架,我至于掉出年级前三吗?我就比第一名差5分而已。” 李十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刚刚谁在楼下哭着喊着说我错了的?现在放进屋就怪我喽? 沈言还在翻卷子,越翻越是贱性毕露,他指着一道在他看来很简单的题对李十安说:“这也能错?考成这样到底是谁给你勇气不走艺考的?” 李十安觉得应该再晾他两天,但反口还是一句:“你,学霸在手,名校我有啊。” 沈言觉得很有道理。 李十安轻轻撞一下他肩膀,说:“给我补课吧?” 沈言当然是一万个愿意,那些错题他一道一道讲,李十安其间几次走神,等讲完都两点了,这样的夜,这样的气氛很好,但最后都奉献给了学习。 卷子讲完的时候沈言有些恋恋不舍,刚和好,他想多跟李十安腻一会儿,但又不得不告别:“付有成靠不住,我晚上要回家。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孩子自然是瞿娅和付有成的孩子,李十安明了,把沈言送到门口,倚在门口看着沈言进屋关门,不无遗憾地撇撇嘴:“还以为至少要亲一下什么的呢。” ☆、第 47 章 自打两人和好这天起,艺术课沈言会故意绕到原来的班上看一眼李十安,要是发现李十安没有认真,就发个微信:【优等生沈言同学正在看着你。】 李十安回他:【吊车尾李十安同学知道了。】 回家路上没人的时候一起牵个手,一起熬夜,没有人的时候偷偷的一个亲吻,一切仿佛都回到正轨。 直到一个周末,李十安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吃过外卖后在家里做卷子,做到一半卡壳,他给沈言发微信:【学霸,快过来给我讲题。】 沈言正在医院里,接到李十安微信的时候,直接给李十安回拨了一个电话,他说:“我妈不舒服,已经在医院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焦躁感,李十安忙问:“要我帮忙吗?哪个医院?” 沈言想了一下,说道:“不用了,你自己先做卷子吧,我下午过来。” 挂完电话沈言走回走廊的座位上,旁边坐着神色憔悴的瞿娅,沈言问:“付有成是不是又打你了?” 早上沈言出去跑步回来的时候撞见付有成骂骂咧咧地出门,付有成撞见他眼神就躲,果不其然,沈言一进门就看见瞿娅坐在地上哭。 瞿娅小声说:“他是不小心推的。” 次次都是“不小心”,沈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 瞿娅眼中泛着泪光:“离开他妈妈拿什么养你?拿什么供你读书?” 沈言被这句话问住,沉默了好久,他想起朱赫那只剩四面墙一架床的家,如果最坏只是如此的话,他可以接受,朱赫能,他也一定能。 他说:“我可以趁寒暑假出去勤工俭学,吃差一点,穿旧一点,住简陋一点都无所谓,等我考上大学,还可以争取拿奖学金,可以出去打工。”最后他鼓足所有的勇气,补充道,“如果非要到需要我放弃舞蹈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瞿娅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言,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从沈言口中听他说要放弃梦想,心中百感交集:“你怎么可以说要放弃舞蹈,你那么喜欢跳舞,用了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心思……” 沈言打断她:“十安可以为了他爸爸不考美院,我为什么不可以?妈,我不想看你为了我委屈自己,跟我走吧。” 不论如何信誓旦旦,信心满满,孩子终归只是孩子,考虑问题总是有所欠缺,瞿娅眼中泪光闪烁,问道:“那你告诉妈妈,孩子怎么办?” 孩子,瞿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 沈言顿感无力,双手痛苦地抱住脑袋,蹲在医院的走廊里。 瞿娅身体不舒服,沈言回去后没有到李十安家里,他给李十安发了条消息:【我妈不舒服,今天不能过来了。】 李十安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话,但还是说:【好吧,你卷子别忘了做。】 这一次沈言过了好久都没有回,李十安边做题边摸鱼。 瞿娅回来就睡了,沈言埋头苦赶作业,他规定自己不做完两张卷子就不能碰手机,等做完他才回了李十安消息:【当然没忘,正在做,还有最后三张。】 原来这么久不回就是在做题,李十安撇撇嘴,随后又发了过去:【我也是,比比看谁快?】 发完消息他就埋头做起来,中途叫了个外卖,三张卷子赶完已经是半夜,贴着防盗窗去看隔壁,沈言房间的灯还亮着。 李十安敲了三下窗框,没一会儿,那边回了三下。最后两边一起熄了灯。 *** 第二天到学校两人都顶着黑眼圈,在校门口撞见老谢,老谢一见他俩,调侃道:“你们俩这黑眼圈是传染了吧?哈哈哈,还是说是情侣妆?” 李十安说:“闭嘴。” 沈言和李十安在班门口分开,李十安跟老谢进了教室门,两人刚走到座位,这才看见朱赫进来。 朱赫是住校生,平日比谁都勤快,早到晚退的,老谢跟朱赫同桌快两年,李十安就没见他比老谢迟来过,今天很是惊奇,正要调侃两句,朱赫已经走近,才看到他脸上有伤。 李十安一把抓住朱赫问:“怎么了?谁干的?” 朱赫眼神躲闪,拂开李十安的手,随口解释说:“摔了一跤。” “你摔哪儿了满脸都是伤啊?”老谢也奇怪。 然而不论李十安和谢忱怎么问,朱赫都不说,直到上课铃响了,庄静踩着铃声进教室,三个人才各自坐回座位。 坐回座位的朱赫并不能像往常一样顺利地投入学习,而是眼神呆滞,神情飘忽。 朱赫妈妈是一名清洁工,清洁工的工作风吹日晒雨淋的,非常辛苦,他每到周末都会帮妈妈扫街道,然而就在昨天,他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俞桥。 俞桥是故意去找朱赫的,二话不说就把朱赫往一边带,他问朱赫:“那天我看到的,你也看到了吧?” 朱赫不明白:“你说什么?” 俞桥说:“李十安和沈言。” 朱赫闻言脸色大变,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挣脱俞桥就要跑,谁知根本跑不过,两个人打了一顿,或者说俞桥单方面揍了朱赫一顿,最后还是朱赫妈妈过来看到,拿起扫帚赶走了俞桥。 俞桥问的什么,朱赫心里都知道,可他不能承认,因为他知道俞桥一定没安好心,李十安和沈言对他都很好,他不能做出卖朋友的事。 于是朱赫选择躲着俞桥,为了躲着俞桥,他甚至问妈妈要了两周的生活费,打算周末也不出学校了。俞桥有处分,朱赫认为,他应该不敢在学校里找自己麻烦。 然而出乎意料,就在朱赫人生中第一次浑浑噩噩在教室里度过一天后,放学回寝室的路上他还是被俞桥拦住了。 “你要是敢在学校打我,就等着……等着开除吧!”朱赫抖抖索索地吐出这句在他肚子里憋了一天的话。 “你他妈脑子读书读傻了吧?我怎么会在学校打你?”俞桥张狂地笑了,“你以为我没你一点把柄就跑来要挟你了?告诉你,我知道的可多了呢。恒安建材城,几年前那个偷东西杀人的是你爸吧?” 朱赫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 俞桥又笑:“不巧了,我家就在那里开店,还是我爸告诉我说杀人犯儿子就是我同学呢,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大家会怎么看你啊?” “你这个混蛋!”朱赫冲上去,却被俞桥轻轻松松一把揪住衣领,在朱赫的挣扎中,俞桥不耐烦地说,“我也不怎么逼你,你就写一封信,把看到那件事写下来,放到校长信箱,咱们谁也不说,没人知道你写的!” 朱赫使劲儿想拉开俞桥勒住脖子的手:“你说你也看到了,为什么要来逼我!” 俞桥松开手:“就是要他李十安和沈言的好兄弟写我才觉得爽啊!你要是不写,到毕业前你都别想完!” 朱赫怒吼:“你别想!” 一个多月后,进入期中考试了,这回考试排名在五一假日前就公布了,李十安年级排名进步了五名,离进入前十指日可待,而沈言冲到年级第一。 老谢总是不失时机地调侃:“行啊十安,你这每天都没睡醒的样子,居然还进步了五名?” “那是,夜不是白熬的。”李十安正待吹嘘,见朱赫背上书包就冲出教室就走了,他连忙问老谢,“朱赫怎么了?” 老谢叹口气说:“这次掉了十二名。” “十二名?”李十安难以置信,朱赫一直学习认真,一般不会有五名以内的浮动,不知为何这学期成绩一直下滑,人也总是闷闷不乐,就连跟自己和老谢说话聊天都少了。 左想右想,李十安总觉得朱赫从带伤来上课那天起就不对劲儿,他发微信问:【家里是不是有事?】 朱赫只回答他简短两个字:【没事。】 李十安又问了一句,朱赫就不答了,沈言已经到教室外面等着了,他只好收起手机,背上书包出去,转头又把这事儿忘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天早上沈言去到学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书包放不进去了,他弯腰一看,桌肚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礼物、零食和卡片,忽然意识到,好像这一天是520? 这不是沈言第一次感受女生的疯狂,他记得去年圣诞也是这样,女生们甚至为了放进自己的礼物,把桌肚里的书全都给他搬到了书桌上。 沈言大致翻了翻那些东西,竟是些什么“噜噜猫”“小可爱”一类稀奇古怪的署名,反正也不知道谁送的,就想着把零食给李十安拿去。 第二节课的课间,沈言到1班送东西,他把口袋递给李十安,用一贯冷漠又高傲的表情说:“我不吃这些,会胖。” 李十安还没来得及伸手,老谢的爪子就先把东西抢了过去:“给我给我!”他打开口袋一看,感叹道,“哇,都说艺体班同学富,果然名不虚传。” 口袋里都是些进口巧克力,大部分被老谢洗劫一空,把剩下的塞给李十安,李十安倒不在意,他这会儿有情饮水饱,不想错过调侃沈言的机会:“沈言同学,是不是给个交待啊?” “有什么好交代的,谁送的我都不知道。” 沈言话音刚落,教室里忽然喧哗起来:“李十安!糖豆豆找!” 李十安自觉不妙,跟沈言一起往门口望去,一个小礼物被男生传了进来,李十安没接手,老谢又不知道从哪儿滚过来替他代劳了,三两下拆开,居然是一个乔巴的手办。 “哇!”班里一阵感叹。 老谢跟人瞎起哄:“今年是乔巴,明年就是……” 话没说完,李十安一个巧克力堵了老谢的嘴,“闭嘴吧你!” 老谢宁死不屈,含糊道:“明年就是女帝了吧?” 糖豆豆已经走了,有好事的搭话:“老谢,你当豆豆傻啊?想给十安当老婆还送女帝……”话没说完碰上李十安目光,赶紧闭嘴。 李十安在沈言醋溜溜的眼神里滚了一圈,忙把乔巴塞老谢手里:“你帮我还回去,这个不要。” “不好吧?人家朱赫都知道女孩子面子不能不给。是吧,朱赫?”老谢很没眼力见儿地撞了一下一直埋头看书的朱赫。 朱赫被老谢一撞,身子歪了一下,连头也不抬,继续看书。 老谢不肯帮忙,东西也就暂时没送还回去,不过李十安觉得自己要不还了,沈言这个醋坛子说不定哪天就要炸。 放学他去艺体班拦住糖豆豆,谁知糖豆豆一看出他有那意思就不乐意了,李十安心一软,见沈言还在教室里,不敢软,又一横,说:“豆豆,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会不乐意的。” 糖豆豆:“你骗人,你成天跟沈言一块儿你喜欢谁了啊?我看就是没有!” 她边凶边拉住李十安的衣服:“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他们都说当初我把你逼得太紧了,你厌烦我,可现在我也没逼你啊,我都好久不敢去烦你了,今天大家都送礼物,我送一个怎么了?别人送的你也收了呀!” 李十安无奈:“别的礼物谁送的我都不知道,再说都是小零食小卡片,收了就收了,这乔巴手办正版的吧,就算你不亲手交给我,我也知道是你送的呀。” 糖豆豆急了:“那我要送你什么你才收啊?” 李十安无语,觉得自己还是没解释明白。 糖豆豆在一边继续说:“我生日那天你还说毕业再说呢,怎么这会儿就成有喜欢的人了!你就是骗我对不对?毕业说就毕业说,不准胡说八道,你赶紧把你有喜欢的人这话给我收回去。” 李十安:“……” 沈言已经在旁边递来了催促的眼神,李十安又安慰了糖豆豆两句就跟沈言走了。 回家路上两人一路没说话,可沈言心情意外地好,走着走着时不时还要跳两个芭蕾的步子。 晚上还是一起熬夜刷题,沈言没有因为走了艺考班就对自己放松,题库用的都是跟李十安一样难度的,然而他往常比李十安差不多快三道大题的速度,今晚居然跟李十安差不多时间做完。 有人心不在焉,不过李十安没有看出来,他困得要死,做完就将书一合,问沈言:“你今晚回去还是住这里?” 沈言整理着书包说:“回去。” 李十安点点头,摇摇晃晃滚去卫生间洗漱。 就在他还没进到卫生间的时候,忽然被沈言从身后抱住了,沈言贴着他的耳根说:“早上你不是要我给个交代吗?” ☆、第 48 章 潮湿的气息打在耳畔,暧昧的氛围飙升,李十安转过头,和沈言相互拥吻着挤进卫生间。 随着在一起的时间增多,两人的亲吻不再像以前一样生涩。 一个温柔绵长的亲吻过后,沈言忽然长臂撑在墙上,将李十安困在中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十安。 李十安也回望沈言,对视中,眼眸里因为刚才那个亲吻而产生的水气,烧得倒映其中的人神经一跳一跳的,沈言喉结滑动一下,打开了淋浴的开关。 这么近的距离,两个贴在一起的人被水淋湿,年轻的欲望令小小的浴室燥热起来,然而两个人最终只是胡闹一场,没有跨过那道线。 洗完澡后沈言还是要回家,他总是不放心瞿娅。贴身的衣服淋湿了,最后穿走的是李十安的。 沈言走后李十安收拾了浴室一片狼藉,他往镜子看了一眼,拿手抹掉上面的水迹,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脸上的绯红。 *** 很快就期末了,期末考试后放了几天假,老谢这回不知道在哪个班打听到了年级排名,在微信群里报名次:【十安这回年级排名第十二,沈言年级第一。】 沈言不在群里了,老谢报完了又感慨:【十安你跟着沈言这提升可不是一星半点啊,这是沾染了仙气儿吗?】 李十安正在家收拾跟李启山出游的行李,看到老谢发的消息笑了笑。 在没有近距离接触学霸这种生物前,李十安也觉得学霸就是个天生的物种,然而在跟沈言一起无休止地熬夜刷题后,他觉得没有人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很优秀的,天赋固然重,要努力也必不可少,沈言的自律和努力都远远超过了常人,他的优秀理所应当。 老谢还在喋喋不休,李十安拿起手机随手回了句:【下次沈言送我练习本,让他给你也捎带一份。】 老谢:【那你可饶了我吧,送我也是我不认识习题,习题也不认识我啊。】 李十安又问:【朱赫你咋没说?】 老谢那边久久没了下文,李十安继续收拾东西,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 第二天,李十安跟着李启山去了海边,沈言这次没跟他们一起出行,李十安就在朋友圈发了不少照片,下面一溜实名羡慕的留言,唯独没有沈言的。 “在干嘛?”李十安给沈言发微信,发完就拿着手机等沈言回。 沈言正在家里照顾瞿娅,瞿娅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也算高龄孕妇了,怀孕的过程比较艰辛,沈言除了晚上去练舞,在白天也承担起了去菜市买菜,回家做饭洗碗的职责。 李十安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给瞿娅煲汤,刚洗完菜,湿着手就回了过去:【给我妈煲汤。】 李十安:【老婆真乖。】 沈言被这个不正经的称呼羞红了脸,不理他。 李十安等沈言消息的时候目光放远,他暑假没有学会游泳,只能看着在海里渐渐游远的李启山百无聊奈。 说实在李十安不太喜欢波澜壮阔的海,觉得海一望无际,没什么看头,看了他也生不起心潮澎湃之感,他更喜欢小家碧玉的湖,那种出门是湖,隔湖见山,山中有林,林中有鸟的景致更能吸引他。 他又想起罗织湖,忽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他说:【这里好无聊,我还是喜欢罗织湖,要是有机会,一定要上那儿开个旅馆去。你说我们是养猫还是养狗?】 这次回复很快,沈言:【你想养什么我们就养什么。】 李十安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都喜欢。】 沈言:【那就一起养,都养什么品种?】 李十安:【我喜欢金毛,可是毛不好打理,拉布拉多吧。猫就养那种灰色短毛的?】 沈言大概明白金毛是个什么样子的狗,至于猫他没见过,还在网上特地查了一下,然后回李十安:【好。】 看着回复李十安笑了,这种不着天不着地的话,也就沈言肯跟他一块说。明明注定要回去继承父业的人,开什么旅馆?沈言还真会哄人。 想着想着,李十安觉思念得紧,以前他总期待跟李启山一起出游,而现在没有沈言在身边,忽然又有些索然无味。 他想起离家时准备的一份礼物,那份礼物本来是准备回去再送给沈言的,但此刻他就像一个守不住惊喜的小孩一样,忍不住想要让沈言知道。 他给沈言发消息:【我走的时候好像忘了给小谢放吃的了,你有空过去帮我给他喂点,椰子片放在我房间抽屉的盒子里。】 沈言收到消息没有多想就去了隔壁,他径直进了李十安的房间,李十安的房间里只有那个写字台有两个抽屉,沈言打开一个,没找到,打开另一个,里面确实有个盒子,待他揭开盒子,却看见里面是一双男士的软底舞鞋。 舞鞋是布面的,李十安尺寸样式都没有买错,还在上面画了画,两个日漫风格的小人,都是齐耳长的头发,一个高点,一个矮一点,相差不多,矮点这个耳朵上一个小黑点,高点的一只手搭在矮点的肩上,两个人看起来非常亲密。 沈言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没想过李十安会给他设计这样的惊喜,他很喜欢这份礼物,捧在手里如获珍宝。他没有马上离开李十安的房间,而是躺到两个人曾一起睡过的床上,把李十安的枕头抱在怀里。 相隔千里,两人此刻心中的思念却是一样的。 拿着礼物离开,经过客厅的时候响起一阵细微的碰撞声,这声音一听就是哪儿来的。 沈言走到客厅那个玻璃钢前,制造杂音的罪魁祸首躲在珊瑚里瑟瑟发抖,椰子片其实就在玻璃钢旁边放着,沈言拿出一片掰碎了投进缸里,正好他心情不错,想了想,从兜里摸出那个写着“小谢的窝”的牌子。 牌子被沈言捏了个粉身碎骨,又用胶水粘好,粘得可谓是非常不走心,那个“谢”字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沈言还是把它挂了回去,敲了敲玻璃钢以作威胁,然后回了隔壁。 李十安这趟旅行还没到回学校拿期末成绩就结束了,李启山日常标配就是忙忙忙,另加毁约和道歉,父子俩比原计划早了两天结束旅行,然而李启山这回愣是没从儿子眼里看出一点遗憾,反而看出了惊喜。 回到D市家中,刚放下箱子李十安就往隔壁跑,他是第一次到隔壁家里,瞿娅睡着,沈言直接带他上了楼。 上楼后沈言直接把李十安堵在门背后,几天未见度日如年,本来有些冲动,但由于在付有成的房子里,他实在觉得恶心,于是只是对李十安说:“谢谢。” 李十安知道他说的是那双舞鞋:“其实本来打算回来给你的,但是那天我忍不住想要告诉你了。” 沈言:“……” 所以并没有所谓的惊喜,不过是李十安临时起意罢了。不过这也不妨碍沈言收到那份礼物的好心情,他忽然露出一副难办的表情戏弄李十安:“听说写作的喜欢送人诗,画画的喜欢送人画,我应该回报你什么?” 李十安被沈言压在门上,虽然什么也没做,但狭窄的空间也足以让暧昧飙升,他拿手指戳了戳沈言结实的腹部:“反正你才艺不如身材好,那就牺牲一下肉/体嘛。” 话说完,李十安看见沈言脸上立即浮起两片红晕,他立马笑着解释:“你不要想错了,我没那意思。” 沈言抬手揉了一把李十安那令他十分中意的耳垂,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十安:“让你裸奔跳个舞。” 沈言:“……” 他用额头抵住李十安的额头,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时候楼下响起开门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人呢?给我倒杯水。” 声音带着些许醉意,接下来沈言听见瞿娅开门的声音,他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冲出门去,李十安拉了一把没有拉住,只好跟出去。 楼下,瞿娅在跟付有成倒水,沈言下楼一把按住瞿娅的手,质问付有成:“你自己不会倒吗?” 付有成瘫在换鞋凳上,冷笑着看着沈言,瞿娅一把拂开沈言的手,轻声说:“上去看书。” 然后她端着水杯走到付有成跟前,付有成把腿往前一伸,瞿娅放下水杯就要蹲下去。 她的肚子很大了,还是尝试跪在地上给付有成换鞋。 “你起来!”沈言恨透瞿娅的懦弱,走过去拽她。 付有成狠狠推了他一把:“这是我老婆,你有什么意见!” 沈言咬牙:“你也知道她是你老婆?她现在蹲下捡个东西都困难,你还让她帮你换鞋?” “那你管不着,”付有成换上拖鞋,又推了沈言一把,“她是我老婆,可你不是我的种,你都满十八岁了,早就该从老子屋子里滚出去了,赖着不走干嘛!都说了出钱让你去留学了,还在家里每天惹老子心烦!” 他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拉扯着束得过紧的领带,就像一头不想再受外壳束缚的怪兽,迫不及待想撕扯下虚伪的外皮。 沈言下颌崩得紧紧的:“滚出去?这样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打我妈了对不对?” 付有成讨厌别人戳穿他的卑劣,嘶了一声,酒精让他的眼睛通红,他四下里找寻,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打沈言,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小言你快上去。”瞿娅一边拉着付有成,一边喊着。 然而沈言一动不动,等着付有成来打他,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赤红,在付有成拿着一个摆件朝他砸来的时候,瞿娅拦在两人中间,沈言借着体格优势将瞿娅护住,石膏的摆件重重砸在他肩膀上,落地摔得粉碎。 瞿娅在沈言怀里哭喊:“你快上楼,上去!” 李十安一直在楼上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沈言母子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冲下楼重重推了一把付有成。 付有成醉着酒,摔了一个趔趄,这才看清推他的人是隔壁家的小孩,怒骂:“你他妈什么时候跑来我家的?赶紧走开!” 他抄起瞿娅给他倒水的杯子刚要砸向沈言,就见李十安往前一步挡在沈言跟前说:“你可小心砸喽,要是不小心砸到我,我可是会报警的,那就不是家庭纠纷了,是殴打未成年。” “好小子……”付有成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晃了晃不清醒的脑袋说,“你非法闯入,我打你怎么了,打你也是有理有据!赶紧滚!最好带着这外姓白眼狼一起滚!” “你这破地方,我们多待一秒都恶心,”李十安转过身一把拉了沈言的手,“走。” 付有成继续骂骂咧咧:“滚滚滚,要滚赶紧滚!” 沈言屈辱至极,看了一眼在一旁捂住嘴痛哭的瞿娅,瞿娅回望他一眼,却把脸转开了。沈言在她的哭声中跟李十安出了门。 ☆、第 49 章 这是沈言第N次住进李十安家里了,他极为不好意思,然而李启山依旧那么随和地欢迎他的到来。 三个人吃完晚饭,李十安想和沈言一块儿回房间,却被李启山叫住了。 父子俩一块儿坐沙发上,李启山双肘撑在分开的膝头上,双手呈交叉的姿势,两只手的拇指不停地一开一合。 做这个动作一向代表李启山在想事情,这是他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惯用的姿势,李十安很少见李启山这样郑重其事地跟他讲话,觉得李启山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他说。 李启山心里反反复复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十安啊。” “嗯?”李十安答应。 李启山斟酌了一下说:“你今年就要十八了,爸爸看了一套房子,想送给你,你说好不好?咱们这房也好多年了,老了,可以换换了。” 李十安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家,虽然这套房和他一个年纪,但是养护得非常好,风格简单不过时,家具也在三年前刚换过。 若是李启山真嫌房子老就不会换家具了,李十安一瞬间明白李启山是什么意思,正襟危坐地说道:“爸,你是想搬家吧?” 李启山点了点头。 李十安往楼上沈言的房间看了一眼,他心里清楚,沈言放不下瞿娅,他能住这里都是因为挨着隔壁,可以随时回去看瞿娅,要是真搬了家,恐怕沈言就只能回去面对付有成了。 “不要,”李十安难得地对李启山说了不,又怕自己拒绝得太过生硬,解释说,“这房子从小住到大,有感情了,我舍不得搬。” 李启山看了儿子一眼,心里自然知道他不肯搬的真正原因,孩子们相处久了,有感情了,朋友陷于危难之中,这个时候说走,他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 可理解归理解,李启山实在不想李十安继续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李十安去隔壁的那段争吵他隐约听到了,付有成那种人渣毫无底线,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况且十安和沈言认识,总是忍不住要掺和其中,万一卷入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未可知。 他继续劝说:“爸爸是认为,明年就高三了,高考是一个人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不想你受到影响。” 李十安着急地解释:“不会的,你看,沈言来了我的成绩一直有提高,这说明他带给我的不是坏的影响,而且……而且他过几天就要去艺考集训了,要走好几个月,我不会受到影响的,爸,不搬好不好?” 看着儿子如此在意这段感情,李启山觉得任何言辞恐怕都是苍白的,想着儿子这么多年一直孤零零的,难得有个朋友还要被自己拆散,他也着实不忍心,最后无奈地笑了笑,说:“算了,当爸爸没有说吧。” 李启山说到做到,这以后再也没提搬家的事情,而沈言在七月底也不得不去X市,进行艺考联考前的集训了。 临行前一晚,沈言偷偷钻进李十安的房间,他爬上床,从身后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心中许多不舍。 他说:“听说基础扎实的不用待太久,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李十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不要在意一个月两个月的,安心集训,等联考、校考结束,回来好好给我补课,我们一起考到X市,就不用再分开了。” 沈言听到这番话,把脸埋在李十安胸膛上,心中生出许多欢喜,随即又生出许多忧愁,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要牵挂。 瞿娅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产了,而付有成在瞿娅怀孕后总是三天两头不着家,回来也是喝得烂醉如泥,他怎么能走得放心呢。 李十安知道沈言在担心什么,轻轻揉着他柔软的头发说:“我会趁付有成不在的时候过去看阿姨的,你放心吧。” 沈言在被子里将李十安抱得更紧了,因为遇着李十安,有时候他又会觉得命运其实待他不薄。 第二天沈言走了,高三的暑假明明只有一个月,因为沈言的离开,李十安居然第一次生出希望快点开学的念头。 他们两个各自内心有喜欢的东西,沈言在追逐的路上,李十安放弃了,要说心中不想那是假话,他有多久没动笔了?不记得了。不是不想,是不敢,一旦拿起画笔,就舍不得再放了。 李十安有时候觉得,他最欣赏沈言的地方就在这里,全力追逐,义无反顾,可能他爱的就是那个人身上有的,而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吧。 因为对沈言承诺过,李十安几乎每天都会去看瞿娅,偶尔给瞿娅带一点水果,陪瞿娅说一会儿话。要是瞿娅去超市,他就跟着去拎些重物,瞿娅打扫卫生,他也搭把手。 不过因为李十安是个四体不勤的大少爷,瞿娅还是很快看出的他和沈言的区别,沈言做事认真、细致的态度体现在任何一件事情上,包括打扫卫生这种小事,李十安虽然不至于笨手笨脚,但一看就是没做过家务的人。 瞿娅从未见过隔壁家有女人出入,猜测李十安是丧母或者父母离异,她无意打听别人的家事,但对这个年纪和自己儿子相当,又格外会体贴人的孩子多了一丝怜爱。 有一天两人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李十安照旧要回家叫个外卖,瞿娅叫住了他,说:“别走了,阿姨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留下来陪陪阿姨吧。” 李十安当然欣然接受,去厨房帮忙打下手。 那天瞿娅做了一桌子菜,和沈言做的不一样,李十安第一次在菜里吃出了妈妈的味道。他恨梁婧,可这不妨碍他对母亲的渴望。 饭后李十安懂事地抢着洗碗,走的时候瞿娅从厨房取出两份完全没有动过的菜让李十安带回去,还让他有空多过来一起吃饭。 李十安真的挺喜欢瞿娅的,因为瞿娅总是温温柔柔,符合他对母亲的一切幻想,但是李十安有时候又觉得她身上总是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 另外一边,集训生活比沈言想象的辛苦得多,除去该上的课,你多练两小时,就有人多练三小时,你多练三小时,就有人多练四小时,你追我赶,疲惫不堪。 沈言尽量每天都联系李十安,两人一般视频通话都在晚饭过后,这天晚上李十安吃完晚饭就坐在写字台前面,沈言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怕自己打过去会打扰到他,就一边刷题一边看着电话,沈言刚打过来,他就接上了。 先开口的总是李十安,他把这一天自己的生活,瞿娅的情况一一汇报,希望沈言在那边能够安心,说到最后永远都是那一句:“你呢,今天好不好?” “很好。”这也是沈言唯一的回答。 两个人在电话里跟平日相处一样,李十安说,沈言听着,但一天到晚都在家里,总共就发生那么些事情,要说的话其实不多,可直到两头都沉默了,最后也会相互推诿着让对方挂视频。 李十安说:“你先挂。” 沈言说:“你先挂。” 李十安:“那我数三下,我们一起。” 沈言:“好。” 李十安:“一、二、三……” 最后却都耍赖,还是没有挂掉,两个人都对着手机笑了,沈言忽然说:“想你。”说完这句,手机直接黑了屏幕,电量耗尽了。 他不确定李十安听见这最后一句没有,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宿舍去。 刚刚在视频里沈言告诉李十安自己很好,而事实上很不好,今天他练舞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扭了脚,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继续训练。 你停下的时候,别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超越你,这种恐慌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他不想让这种情绪感染对方,因此只能自己消化。 而另一头的李十安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沈言最后那句话他听到了,只可惜,回应的话今晚是送不出去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终于盼来了开学,李十安到学校的时候才知道朱赫也请假了,说是他妈妈病了,李十安跟着老谢微信上说要去看望,朱赫却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走了沈言,少了朱赫,李十安总觉得高三的开头死气沉沉的,每天在各种各样的题海战术中折腾,唯一的期待就是晚上跟沈言视频电话。 每次视频,沈言说集训生活多么辛苦,多么充实的时候,李十安的内心都艳羡不已,他有时候买练习本或者文具的时候都还是会转去绘画区域看看,但也就是看看而已。 转眼沈言离开马上两个月了,高三从补课开始就一直在上晚自习,李十安一天晚上放学后去水果店买了点水果,打算给瞿娅送去,然而他拎着两袋水果在门外等了很久,瞿娅才打开门。 李十安看着脸色苍白的瞿娅,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就听见她说:“我要生了,已经打了120,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李十安自然无可推脱,他吓得手忙脚乱,帮瞿娅带上待产包,跟着120一起送瞿娅到了医院,在医院走廊上他给沈言打了电话,告诉沈言付有成出差了,沈言当即定了第二天凌晨的机票回来。 这一夜因为办理各种手续倒也过得很快,李十安在走廊尽头看见沈言的时候,天才刚亮。 两个人许久没见,却也来不及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直接奔了瞿娅所在的病房。 产房里哭嚎一片,瞿娅看见沈言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在尽可能的忍受着痛处,在其他产妇的哭喊声中一声不哼,所有产妇中她是最安静的,因为生产的需要她穿着一件长袖连衣裙,腿上被付有成打的伤暴露在他人眼中,也暴露在沈言眼中。 瞿娅第一次知道有些狼狈是不可掩饰的,纵然你再小心翼翼,别人都能看到。 医生隔一会儿又要来检查情况,让两个男孩子回避,随后又让瞿娅出去走动,瞿娅一手扶着墙缓步行走,不要人帮忙。 汗水汗湿了额发,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她第一次想不管不顾哭出来,却又在看见沈言的时候生生压抑住了。 两个大男孩只能像傻子一样只能跟着,直到中午医生还是说没有达到入产房的条件,要给产妇补充能量。 李十安慌慌张张去买吃的,这才想起今天该上课,而自己忘了请假了,他急忙给庄静打电话,说李启山病了。 庄静本来想要跟李启山确认一下,在听到李十安那头传来广播里“请第47号病人到023诊室就诊”的声音时,才打消了念头,她提醒李十安,忙完了要抓紧回学校。 李十安松了口气,忙去医院外面买了东西,可再回来就找不到沈言母子了,问了隔壁病床才知道已经推进了产房。 他又慌慌张张询问产房的位置,果然在楼上找到沈言。 沈言脸色煞白,李十安递过袋子说:“你也没吃东西吧?吃点吧,不然低血糖了。” 沈言摇头,却捉住了他的手,仿佛拉着他的手,就有无限能量。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其间没有大夫和护士进出,沈言忽然神经质地拉住李十安的手问:“我妈会不会有事?” 他俩谁都没到当爹的年纪,没经历过“生”,也没经历过“死”,李十安也怕,但还是安慰说:“怎么会,别多想。” 这话刚说完,产房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裹得很严实的婴儿四处忘了一眼,目光扫过两个男生,然后就像没看到他俩一样,朝空荡荡的过道上喊了一声:“瞿娅家属!” 沈言站起来走了过去,李十安也跟上,护士不可思议地打量了他俩一眼,说:“是个女孩,谁是爸爸?签字!” 两个未满十八的少年面面相觑,沈言说:“我是瞿娅儿子。” 护士说:“那不行,你爸爸呢?” 沈言一愣,李十安赶紧上前说:“出差了。” 护士立刻不满道:“唉,我说你们这一家子,产妇生小孩还带两个小孩,这算怎么回事啊?家里找不到一个大人吗?” 两人摇头。 护士无奈叹气:“算了,签吧签吧。” 说完把孩子往李十安手里一塞,又把一张纸递到沈言手上。 李十安手里捧孩子像捧着个地雷一样僵在那里,护士一把拉过他:“产妇马上推出来了,不要挡着路。” 话说完,瞿娅就被推出来了,很快转进病房,两个男孩子都是懵的,随后又来一个护士,上来就交待了一大堆,交待完后问:“记住了吗?” “什么?”李十安和沈言问。 护士一脸无奈,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注意在产后观察出血情况,如果在2小时内出血量过大要来告诉医生。尽快哺乳,这个你们不懂一会儿医院有专门的指导来帮忙,要注意多喝水,4小时内尝试排尿。长时间躺卧在床上不利于体力恢复,要让产妇根据个人体力适当的下床活动。” 这一次沈言从抓住了话里的信息,点头对护士说了声:“知道了,谢谢。” 护士走后,瞿娅有些哀伤地看了看沈言,又缓缓地闭上了眼,太为难孩子了。 她有过生产经历,因此也不等沈言提醒,该做什么都自己做,孩子醒了啼哭的时候瞿娅让沈言拉好帘子给孩子喂奶。 只是帘子一拉上,她就哭了出来。她以为她可以承受一切,却没想到还是把儿子拉了进来。 ☆、第 50 章 直到当天晚上付有成才出现在医院,他直接忽略过在医院照顾瞿娅的沈言,转头去瞧孩子,笑嘻嘻地问瞿娅:“哎哟,瞧这小模样,儿子吧?” 瞿娅神色暗淡了一下,说:“女儿。” 付有成明显顿了顿,但还是在满屋子产妇家属的目光下说:“也好,也好。” 沈言送李十安出去,两人疲惫地走出医院一段距离,坐在路边长椅上。 两个人在长椅上依偎着,李十安饿了,摸出兜里的咖啡糖,递给沈言一颗,他问:“还回去集训吗?” 沈言摇了摇头。 李十安又问:“那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言还是摇头。 时隔两个月没有见,本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那个比预计中早到了半个月的婴儿扰乱了他的心。 集训过后没多久就是联考,校考,接着高考,沈言原本很快就可以摆脱束缚他的一切了,上大学争取奖学金,打工,不需要在让瞿娅给他一分钱,瞿娅自由,他就能自由。 然而那个婴儿的到来,捆缚了瞿娅,也捆缚了他。 两个人足足坐了一个小时才分开,李十安回到家的时候一直有些恍惚,一是熬夜有些脱力,二是他一直觉得,那个孩子的出身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欢喜,可一想到那软糯的一小团塞到他手里的时候,又觉得心都化了。 李启山这晚在家,他一直坐在沙发上,目睹着李十安从一进门就魂不守舍,他问:“怎么了这是?” 李十安走过去跟他并排坐下,说:“沈言妈妈生了,我也去了。” 李启山挺意外的,随后又才反应过来:“你今天没上学?” 李十安:“啊。” 李启山:“你怎么请的假?” 李十安:“跟老师说你病了。” 李启山:“……” 虽然无奈,但李启山也没有生气,生孩子毕竟是大事,隔壁的情况他也清楚,孩子搭把手,没什么可责怪的。 李十安还沉静在令他惊奇的感觉里:“护士把沈言妹妹放到我手上的时候,那感觉太奇怪了。” 李启山问:“什么感觉?” “我不会形容。”李十安把手机递给李启山,“我拍了她的照片。” 李启山接过来一看:“哈哈哈,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当年护士把你塞到我手里,也是一样的。” 李十安说:“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婴儿,还是刚出生的。” 李启山拍拍他的肩膀:“将来你自己做父亲感觉还会更强烈一点。” 听李启山这样说,李十安心虚,隔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生小孩太吓人了,我要是不想要呢?” 李启山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听儿子这样说,不解道:“刚刚看你还挺喜欢小孩的,怎么又说不要了?况且你还没到十八岁,现在说不带小孩还太早了吧?” 为了不让李启山疑心,李十安支支吾吾搪塞了一下自己的前后矛盾,然后跑上楼去了。 第二天李十安就回学校了,沈言则一直待在医院里,直到三天后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李十安才去敲门。 沈言打开门,一脸憔悴,眼里全是红血丝,他们熬夜最厉害的时候也没见他累成这样,李十安问:“这是怎么了?” 沈言侧身让他进屋:“小彤晚上老是哭,睡不好。” 李十安小声问:“取名字啦?” 沈言点头:“嗯,就叫小彤,。” 李十安又低声问:“付有成呢?” 沈言也同样压低声音,不想给瞿娅听到:“一听是女孩就没抱过,说是出差,正好我也不想见他。” 李十安:“那你真不回去集训了吗?” 沈言说:“不去了,明天回学校。” 付有成请了个月嫂就什么都不再过问,因为是临时请人,没太多可选性,那月嫂年纪挺大,因循守旧,瞿娅和那女人很多观念不合,在医院就把人退了,沈言想留在家里给瞿娅搭把手。 可瞿娅不同意沈言在家里守着她,沈言没有办法,第二天就回学校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尽量做到不让瞿娅碰凉水,也不让她太过劳累。 沈言调整了一下他的运动计划,以前他跑步都是去的湿地公园,现在改去了菜市场,他一早买鸡回家给瞿娅炖上,晚上回来还要把一堆碗洗了,然后拖地,最后才是完成作业,有时候作业做到一半小孩哭了还要去哄。 李十安见沈言一天比一天疲惫,集训不回去,也不见他去舞蹈室了,心里着急,晚上干脆和沈言一起熬夜,小孩晚上落地醒,两个人做题的时候就用婴儿背巾轮流挂胸前。 两个都还没到做父亲年纪的人,却很快就学会了抱孩子、哄孩子,甚至给孩子换尿布湿,但晚上频繁起来,沈言还是时常困得受不了,有一晚抱着孩子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李十安觉得这样的一幕很温馨,摸出手机刚拍了一张照片,沈言就醒了。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请假吧。”李十安说。 沈言揉了一把脸,他确实撑不下去了。 于是他请了一周假,请假的第一天,瞿娅和小彤睡着他就看书,刷题,按自己的节奏学习,跳过老师复习的那些他已经烂熟于心的知识点,这样下来虽然能节省不少时间,可还是没有什么机会去舞蹈室。 李十安这天在学校里,每到课间时不时要关心一下沈言,直到他第N次摸出手机询问沈言在干什么的时候,老谢转过头来看着他,那模样就像在盯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怎么了?”李十安咬着笔杆问老谢。 老谢说:“你知道今天是正式开校第几天了吗?” 李十安算了算,说:“第八天,怎么了?” 老谢见他如此后知后觉,很是无语:“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李十安想来想去,摇了摇头。 老谢气得不轻:“朱赫!这都开校第二周了他还没来!” 李十安重重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最近他因为沈言家的事居然把朱赫给忘了,不过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毕竟朱赫从补习那一个月就没出现,李十安只是习以为常了。 “那个……你没问他怎么还不来吗?”他问老谢。 老谢无奈道:“问了啊,一问就说他妈还病着,问他什么病也不说,再多问几句就不理我了,我去过他家两回,敲了好久门,根本没人搭理我,屋子里跟没人一样。” 这就怪了,家里出事了吗? 李十安一通瞎想,越想越乱,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干脆跟老谢去了朱赫家一趟,两个人以上门要债的架势敲了朱赫家的门,好在朱赫家租的房是那种就快废弃的旧楼,没什么人住,这才没招来人家邻居报警。 敲了没两分钟门就开了,开门的还是朱赫本人,李十安望了一眼老谢,以眼神质问:“不说家里没人吗?” 老谢一脸无辜:“不能怪我啊,我之前没这么晚来过。” 李十安转向朱赫,一个暑假未见,朱赫身上好像发生了很大变化,表情变得木讷,眼神黯淡无光,看见他和老谢也丝毫没有惊喜与热情。 “你怎么了?怎么不去学校?”李十安问朱赫。 “老师还没找我谈话呢,你先来了。”朱赫嗓子有点哑,他转身进屋,在水泥地上席地而坐,将从垃圾桶里找来的旧纸板一一折好叠好,再用绳子熟练地一扎。 这些都是他跟妈妈一起扫地时候捡来的,可以卖钱。 门口的李十安和老谢面面相觑,朱赫一向温文有礼,今日这样的态度十分异常,老谢忍不住挤进门先问:“老朱,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朱赫不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整理手里的废纸板。 李十安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妈没病对吧,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朱赫抬眼望了一眼李十安,又把头垂下去,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家都努力,我那点成绩就不够看了,所以不想学了。” 老谢苦笑一声:“不过是下降了十几个名次而已,年级那么多人,你就一次没考好就要放弃吗?那我这种是不是该早点回家搬砖啊?” 李十安听老谢这一说,才知道朱赫上学期居然掉了十几个名次,朱赫偶尔会超常发挥,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掉过超过五个名次,李十安恍然大悟,难怪暑假前老谢在微信里唯独没有报朱赫的排名。 可是以李十安对朱赫的了解,朱赫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要说大家都努力后,他压力大到不能继续学习,李十安不能相信,毕竟朱赫高三一天学都没有上,哪至于就觉得自己高考无望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问道:“是不是谁在欺负你?” 朱赫捆纸板的手顿了一下,每次李十安都能一语道破他的困境,在任何时候也都能帮自己化解这些困境,李十安就像是命运馈赠与他的怜悯,然而现在他却希望李十安不要对他这么好,这样他就可以背叛得毫无心理负担。 自从糖豆豆生日聚会的那晚起,朱赫的噩梦就开始了,因为无意间看到的那一幕,俞桥不断纠缠他。 仗着知道朱赫爸爸是杀人犯的事,俞桥一次比一次没有底线,他往这破旧的楼子里扔过鞭炮,那天朱赫跟他妈妈正在吃饭,一桌本来就不丰盛的饭菜被炸得到处都是,幸好没有伤到人。 最厉害的那次暑假放假前,俞桥伙同几个人把朱赫装进一个大号的塑料桶里面,在街上滚着玩儿,朱赫被滚得浑身都痛,走路都走不动,可偏偏身上没一点伤痕,拿那群混蛋一点办法没有。 朱赫的妈妈胆小怕事,以为朱赫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几次生了要回老家的念头,可朱赫不干,他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考上最好的法学院,他要学法,要当律师,要为自己蒙冤的爸爸洗脱冤屈。 但同时,俞桥的欺凌让他无法坚持,他想躲一躲,再休学一年,跟俞桥错开一个年级。 这是个办法,也不是个办法,朱赫毕竟是休学过一次的人,他明白自己耽误的是大好的青春。 他很矛盾,说起来解脱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匿名投一封信抱那天看到的写出来就行,但他就是做不到。李十安对他实在太好了,他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更不想毁掉一个人。 朱赫已经沉默了太久,李十安已经从他的沉默里找到了答案,他朝朱赫说:“不说是吧?我们会搞明白的。” 朱赫知道李十安的记过处分还没消,要是真明白事情跟俞桥有关,一定还会再打起来,他一脚踢散了地上折得整整齐齐的废纸板怒骂:“你以为你谁啊?无所不能吗?我就是这样的贱坯,住在这样的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你指望我怎么样?成为人中龙凤吗!” 李十安看朱赫一眼,拉着老谢离开。 朱赫急了,从地上起来追出去吼道:“李十安!我不要你管!” 李十安跟老谢已经到了楼下,李十安对老谢说:“你不是认识几个跳脱的吗?问一下这件事?” 老谢仿佛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能把朱赫逼到不敢上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混蛋,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微信聊,先回去。” 来朱赫家一趟李十安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李十安想着沈言一定在家等他,跟老谢分别,赶紧打了辆车回家。 ☆、第 51 章 李十安在跟沈言一边刷题一边等着老谢消息,沈言房间没有书桌,两人就在客厅里。 见李十安今晚总是心不在焉,沈言问道:“怎么了?” 李十安本不打算告诉沈言,但想着多一个人总能多个主意,他说:“好像有人找朱赫麻烦。” 找朱赫麻烦? 沈言乍一听想不通,朱赫一向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这样性格的人应该不会得罪谁才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慕强凌弱是人的本性,往往越是瘦小不起眼的人才是校园霸凌的对象,他小时候转过几次学,明白这其中道理,所以遇到霸凌往往都是全力反击,但朱赫的性格……好像不是能权利反击的那种。 “知道是谁吗?”沈言问。 李十安知道沈言对朱赫老谢他们感情淡点,但见他肯问,还是很欣慰,只可惜老谢那边还没有头绪,他也说不出个什么。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小彤哭声,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了,沈言还是毫无怨言,且行动迅速地跑去察看。 很快他抱了小彤出来,一边走一边一蹲一蹲地哄,嘴里发出“滋滋”地响声。 “在干嘛?”李十安忍不住凑上去笑问。 沈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等确定小彤睡着才说:“这叫萝卜蹲,可以仿照婴儿在母体内的晃动感,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李十安又小声接着问:“那你‘滋滋’地干嘛?” 沈言低声解释:“这叫白噪音,也是仿照她在母体内对外界的感知,隔着羊水,外界的声音就是杂乱无章的。” 李十安恍然大悟,瞬间觉得沈言要是再多学两样东西说不定能活成一本人形自走百科全书,手贱了揉了一把他头发:“你不做爸爸真是可惜了!” 沈言不怀好意地问:“你给我生啊?” 李十安瞪他:“要脸不要?”说完想回到桌旁继续等老谢消息。 “不要。” 沈言抱着小彤堵住李十安,李十安怕挤到小彤不敢推他,就被他堵在那儿,一动不动。 气氛很好,两人很久没有亲昵了,小彤那么小小一团,搁在中间一点不碍事,沈言凑过去吻李十安,就在两人嘴唇刚接触到的时候听到“咔嚓”一声,李十安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手机上两个人亲吻的照片赫然在目,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奶娃娃。沈言还未来得及怪李十安破坏气氛,就在这时,李十安的手机响了。 李十滑动手机屏幕一看,是老谢,只发了两个字——俞桥。 沈言抱着孩子看见李十安脸色变了,凑过去一看,他说:“你身上记了过,可不能再跟他打了啊。” 沈言上回拉着李十安跟俞桥动手是因为不知道李十安有记过,并且上回是他俩运气好,碰上的是庄静,可这次要是为了朱赫再起冲突,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尤其现在高三的关头,不能出岔子。 李十安当然也清楚事情很麻烦,他说:“怎么盯上朱赫的?以前一个班也没见他跟朱赫过不去啊?” 沈言当然也不知道原因,那边老谢又发了消息:【说是打了好多次,难怪朱赫学都不敢来上。】 李十安问:【原因呢?问没?】 老谢说:【谁知道啊?我就是想不通,朱赫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就凭咱们仨里有俩都是学霸这智商,还收拾不了一个俞桥?】 李十安觉得这事儿朱赫肯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否则以他们的关系,朱赫不会不说。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沈言也感觉到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要说担心朱赫,也就那么一点点,可他却是十分担心李十安。 李十安是那种事关己能忍则忍,事关朋友就要两肋插刀的人,当初俞桥两次找他麻烦,李十安都在其中帮忙就可见一斑,况且那时候他们还是陌生人呢。 这事儿朱赫不肯说原因,李十安难道还能找俞桥去问?恐怕还是得一见面就打起来。 沈言正愁着,怀里的小彤哼哼了两声,他慌忙又摇晃起来,那边李十安已经过去收拾书包,他说:“这事儿得想办法,走了,你早点睡吧。” 第二天一早李十安去学校,刚出家门就看到沈言等在门口,他诧异道:“你不是请了一周假吗?” 沈言说:“我得守着你,不能让你跟俞桥打起来。” 李十安笑了:“你当我傻,我要打也不跟他在学校里打,你就咱家待着照顾阿姨吧。” 沈言不干:“他认识那么多三教九流的,在外面我更担心,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啊?” “还能怎么解决,”李十安无奈,“直接问他,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况且他也不想高三还搞出事情来吧?” 好像还真没有别的办法,沈言点了点头,在李十安的再三拒绝下还是选择跟他一起去了学校。 这天放学两人一起尾随了俞桥,一前一后在一条巷子里拦住了人,俞桥先是看到了前面的沈言,要说他两次打沈言都带了人,那是因为沈言从体格看起来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今天他一个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一回头又看到了李十安。 俞桥自然知道李十安和沈言找他是为的什么,这两人凑一块儿他占不了便宜,跑为上策,他一边想着如何分散两人注意力一边讪笑着说:“看来是有人受不了告诉你们了?” 李十安当他放屁,问:“你为什么打他?” 俞桥:“问我,你该问问你们自己,你们俩在唐夏家门外都做了什么好事情!” 他这一说李十安和沈言对看了一眼,心中的震撼不亚于晴天霹雳,原来那晚看到他们的不止朱赫。 人尽皆知不可怕,就怕事情出在高三这个关头。 沈言担心李十安被开除,而李十安除了要担心李启山,还要担心沈言的前途,他自己无所谓,反正就是守着那厂子的命,可沈言不行,他脑中轰鸣,冲上去跟俞桥扭打在一起。 沈言自然不会独善其身,也参与了进来,俞桥被他俩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李十安吼道:“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俞桥躺在地上大笑,他真的很讨厌李十安,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可偏偏糖豆豆那么喜欢他,连庄静都偏心,那回他们三个打架,庄静全程可着李十安和沈言骂,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连一个刚从业的老师的眼都入不了,他就那么差? 转去艺考班总该眼不见为净了吧,谁他妈知道还有沈言,那回他明明就是早上训练迟到的,还是被罚了20圈,可沈言就能在一旁当个数圈数的。 就连他偷偷喜欢一个人都不行!在糖豆豆生日聚会上沈言说的话,简直叫他当着全部同学丢脸。 甚至还有他爸在知道他们艺考班居然出了个年级第一后对他说,金子在哪儿都发光,废铁就是废铁。 他们怎么这么讨厌! 这两个他最讨厌的人凑在了一块儿,居然还叫他撞见了他们俩抱在一起,那不是天意吗? “做什么?”俞桥又笑了,“我什么也不做,就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很精彩,想跟全校师生分享分享。” “你敢!”李十安一拳头砸下去,“你讨厌我,冲我来就行,我可以申请退学,但你不能再招惹朱赫和沈言!” “你疯了!”沈言拉了李十安一把。 俞桥被李十安打那一拳痛得抽气,他咬着牙说:“晚了,你们两个我都讨厌,两个男人还搂搂抱抱,真叫我恶心,你说糖豆豆知道你是个同性恋该怎么想?还有庄静,她心里面的天之骄子,还有乖学生……真想让她看看你们背地里的样子。” 李十安还要再揍俞桥,这回却被沈言一把拉住了:“别理他,空口无凭,没人会信他!” 李十安看了一眼沈言,对的,俞桥要挟朱赫很长一段时间了,朱赫既然挺这么久,证明他并不受俞桥胁迫,也没有打算把事情说出来,没有人作证,俞桥说什么都不过是自说自话而已。 爆炸的神经终于得到暂时的喘息,李十安从俞桥身上站起,沈言过来扶他,他最后警告俞桥:“你别再去烦朱赫,不然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说完他捡起书包跟沈言往巷子外走去,俞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了怕他从后面偷袭,沈言走出巷子前回头提防了几眼。 俞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待两人在巷口消失的时候才从身下摸出一部手机,冷森森地自言自语:“鱼死网破,谁怕?” 手机的屏幕上有一道裂痕,这是李十安的手机,被两人堵住的时候俞桥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挨揍,挨揍可以,但不能白挨。 朱赫真真是个硬骨头,他没办法,就在跟李十安打起来之前他打算找机会跑掉,然而扭在一起的刹那他看到了李十安兜儿里露出的手机,拿到手机,就不是空口无凭了。 李十安是在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丢了的,但他不确定是丢在跟俞桥打架的时候还是在回家的车上,他们打电话去出租公司问了,出租公司说因为他们俩不记得车牌号,要第二天才有消息。 “一定是掉在车上了。”沈言安慰他,“我回头看了好几次,那个巷子空荡荡的,要是有手机我一定能注意到。” “要是被俞桥藏起来了呢?”李十安问。 他微信加了密,但手机并没有加密。 两人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去学校,还没进校门他们就看到李十安手机里的几张照片被贴得到处都是,一张沈言头发被他揉乱,衣领被他扯下露出整个肩膀的,一张沈言在泳池练舞的,还有就是他们前天晚上才拍的,吻在一起的照片。 李十安发疯地撕着那些照片,而沈言直接冲进了学校大门,他一路快跑,犹如一只迅猛的豹子,一直冲到艺考班的教室里面。 俞桥前一刻还在教室里假装他跟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无关,然而下一刻,沈言一拳抡到了他的脸上。 沈言打了俞桥,两人打得太厉害,惹得全年级的同学都来围观,直到上课铃拉响,老师进教室也没停下来,最终闹进了政教处。 起因经过一问就明白,俞桥一口咬定李十安和沈言是同性恋,他亲眼看见了,朱赫也看见了。 沈言不说话,于是政教处把李十安也叫来,李十安矢口否认,俞桥冷笑:“全校都贴着你俩亲在一块儿的照片,你当人都瞎吗?” “我们喜欢瞎胡闹怎么了?”沈言回敬他一句,“你是亲眼见我们上床了还是怎么?” 这句话已经超出了政教处主任的容忍范围,早恋是影响不好的事儿,更何况同性恋?主任一拍桌子,很快,很久都没来学校的朱赫也被一通电话请了来。 朱赫原本想着避着躲着就好,却没想事情还是闹开了,他一进门就被俞桥死死盯住,反而他的两个好兄弟都低着头没看他,谁都没有给他施加压力。 主任一见朱赫来,先说了一句下马威的话:“朱赫是吧,市三好学生,年年拿学校贫困特助,你要知道撒谎不是好事。” 朱赫当然明白主任的意思,要是撒谎,明年的贫困特助就没了,他笑了笑,说:“主任问我什么我都老实回答。” 主任满意地点头,问:“你看见过俞桥同学说的事情没有?” 朱赫表情平静地问:“什么事?” 主任被他这一问,反而不好说了,俞桥察觉到朱赫要装傻,跳了起来:“朱赫!你别装!那晚你走在我前面,我都看见了你敢说你没看见?” 主任拍了拍桌子要俞桥闭嘴,又转向朱赫:“你到底看见没有?” 朱赫说:“我近视,只不过一直没钱配眼镜,那晚我看见了李十安和沈言走在我前面,但不知道俞桥说的是什么事。” 早上散落在学校各处的照片主任自然也看到了,他拿了一张出来,往桌上一推:“他说的是这个。” 照片上,李十安和沈言亲吻在一起,朱赫扫了一眼,淡声说:“男生经常搞这种恶作剧,这不代表什么,李十安和我们另一个朋友也这样开玩笑,有什么问题?” 主任挑了挑眉毛问:“你说的是哪个朋友?” 于是老谢被请了进来。 主任朝指了指李十安,又把目光落在早上的照片上问老谢:“你也和他经常开这种玩笑?” 老谢天然怂,他和李十安平日就嘴炮,哪这么过界过?但他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腿,说:“主任,学校要是不允许,我们以后就不这样了。” 主任:“……” 他抖抖索索的怂样比什么话都可信。 主任最后把目光转向俞桥,俞桥颓然,他没想过谢忱和朱赫在这种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替李十安和沈言隐瞒真相。 是不是早恋或者同性恋都不过是蛛丝马迹,但打架是切切实实的,到处散发照片污蔑同学,以及恐吓同学以至其不敢来学校上课,俞桥自然面临着开除,而就在李十安和沈言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主任说:“李十安行为荒诞,给学校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要做检讨,还有你沈言,跟同学在学校打架斗殴,要记过,学校会通知你们的家长,放学后你们俩再来一趟政教处,先回教室吧,谢忱朱赫也可以回去了。” 四个人出了政教处,李十安和沈言心中对朱赫和老谢充满感激,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句吼声:“骗子!杀人犯的儿子!” 朱赫闻声犹如被钉在地上了一般,忽然动弹不得。 那声音还在继续:“朱赫,你这个骗子!你爸是个杀人犯,在建材城抢人钱财不成反手杀人,杀人犯的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就是个骗子!杀人犯的儿子!骗子!” 李十安,沈言和老谢也都愣在原地。 下课铃响了,全校的学生都跑出来看热闹,人们的窃窃私语在朱赫耳朵里成了挥之不去的诅咒:小偷的儿子!杀人犯的儿子! 隐忍了这么多天的委屈与不甘终于爆发,他想要冲上前去跟俞桥拼命,然而却被身后的三个好兄弟拦住,老谢劝道:“别去,别去朱赫,你不能记过,记过明年的特困补助就没了!” “朱赫!不要去朱赫。”李十安心里说不出的愧疚,如果朱赫不是为了保护他,俞桥刚才捅出来的这些秘密他很快就要带离高中了。 沈言则是直接抱住了朱赫,让朱赫丝毫挣扎不开。 朱赫在三人的阻拦下无助嚎叫,撕扯,哭得撕心裂肺,他失控地狂喊:“我爸就是杀了人,可他不是故意的!我要考大学!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律师亲自为他翻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看起来那么瘦弱,在这一刻却像有爆发不完的能量,不断地重复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想为这耻辱的身份画上一个句号,但只能停在“总有一天”。 俞桥也骂完了,发泄完了,报复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爸已经接到学校通知在赶来的路上。 一个声音说:“你何必呢?” 俞桥抬头,是庄静。 这一天被叫去政教处的孩子有两个是1班的,还有两个是从1班出去的,庄静听说了,但要上课,没来得去政教处询问事由,然而下课就碰到了这一幕。 俞桥以前其实挺喜欢庄静的,觉得这个年轻的老师和他以往遇见的都不同,可后来又觉得其实都一样,老师喜欢好学生,他不在其中。 他揉了揉一头短硬的头发,问了句一直想问庄静的话:“庄老师,那次打架要是是我跟别的班的同学,而不是李十安和沈言,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事情告诉政教处吧?” 庄静想告诉他自己从未那么想过,她可能是觉得俞桥挺麻烦,但还不至于这么偏心。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答,俞桥就看见校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无所谓地一摊手,站起来往校门走去。 庄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看见俞桥刚走出校门,就被车上走下来的人一拳打倒在地,又拖回了车上,她追了两步,就见车子扬长而去。 ☆、第 52 章 然而事情还没完,李十安和沈言放学的时候再度被请进了办公室,李启山推掉晚上的客户来了,而沈言等到的却是付有成。 政教处主任把事情原委都说了一遍,几张不成样子的照片摆在桌子上,主任不断说着孩子教育的问题,李启山却在桌上的照片里嗅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在他眼里,沈言衣衫不整的和那张接吻的看起来都可以算作男孩子青春期躁动的恶搞,但那张沈言在泳池练舞的照片却不对。 照片一看角度就是在李十安房间拍的,时间是晚上,李十安为什么要偷偷看沈言跳舞?比起老师说的孩子举止有伤风化,胡闹没限度,他更在意李十安拍下这张照片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李启山看向李十安,而李十安在碰上他目光的时候,低下了头。知子莫若父,李启山约莫猜到了些什么,心里五味杂陈,但不敢确认。 李启山和两个孩子都一言不发,付有成却在办公室里以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和主任攀谈着,说来说去不过是后爸难当,孩子叛逆,然而眼神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就在四人出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付有成却忽然笑了,他好像抓住了沈言的把柄一般,得意道:“同性恋啊,出息了。” 沈言怒目而视。 一旁的李启山听到这话先恼了起来:“什么同性恋?你没听主任说孩子们闹着玩儿吗啊?” 付有成这回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露出无赖嘴脸,一边上下看着李十安一边对李启山说:“哦,你信啊?这俩小子每天待一块儿睡一块儿,指不定什么该做不该做的都做完了呢,看来你这个亲爸当得也不比我这个后爸好多少啊?” 李十安的心揪了起来,下一面他就看见李启山将付有成狠狠推到校门外停靠的车上,一只手紧紧掐住付有成的脖子。 李启山一向儒雅有礼,但面对自己儿子的问题绝不含糊,他咬牙切齿地警告付有成:“告诉你,你最好闭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影响到我儿子,老子一定宰了你!” 说完他重重推了付有成一把,回头命令李十安:“走!” 李十安从没见过李启山这个样子,噤声跟了上去。 付有成被李启山推得踉跄了几步,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看见沈言,他恼羞成怒,一把掐住沈言的脖子,像李启山推他一样把沈言推撞到车身上:“现在你能老实点了吧?啊!” 沈言心里现在满是担心瞿娅,丝毫没有力气跟付有成对抗。 已经走出几步的李十安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沈言被付有成欺负,朝李启山乞求:“爸!” 他希望李启山能够阻止付有成,然而李启山只是再一次命令他:“走!” 见李十安满心满眼都在担心沈言,李启山怒火中烧,甚至过来推了他一把,李十安被推上了车,当车驶远的时候,他回头看见了在车后面奔跑追赶的沈言。 回到家,父子俩坐在沙发上,李启山抽了一支又一支烟,烟盒里剩下不多的几支烟抽完后,他终于开口对李十安说:“我只问一次,也只这问一句,以后再也不提,所以这一次我想听真实的答案。你和沈言到底怎么回事?” 李十安双目低垂,他知道要和沈言在一起迟早要面临这一天,只是这天来得太快了,他毫无防备。 李十安不想撒谎,他鼓足勇气缓缓开口:“就是照片上看到的那样。”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李启山等来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虽然他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不能接受。 “啪!” 厚重的玻璃烟灰缸擦过额角,砸落地上四分五裂。 李启山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更不能原谅李十安如此离经叛道。 李十安闭上眼:“爸,不要责备我。” “不要责备你?”李启山笑了,笑声中压抑着巨大的怒意以及不能理解,“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李十安!” 李十安:“我知道,我喜欢他。” 李启山听到“喜欢”两个字瞬间丧失了平日的体面,他暴跳如雷:“你不知道!因为你太渺小!你们连学校里区区十七八岁的一个小子都解决不了,如何解决社会上那么多饱含恶意的人!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又会在背后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挖多少坑等着你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叫我有多失望!” 李十安听到“懂事”两个字,眼泪忽然滚落,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启山试图冷静下来,他在客厅里暴躁地走了一个来回,终于克制住一次交谈就想把儿子“掰正”的想法,他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们先冷静下来,但你不能跟沈言见面了,我给你雇个司机,每天上下学接你,另外,我会争取在这个月底就搬家。” 李启山单方面宣布完,也不等李十安说什么,走到阳台就去打电话安排接送的司机,李十安望了望他的背影,安静地上楼。 沈言一路跑回了付有成的家里,他冲进了瞿娅的房间,孩子睡着,瞿娅满脸困倦,他看见儿子回来先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下一刻沈言伏在她的膝上,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她说:“妈,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出去租房住,我很快就能高考了,等我上了大学争取奖学金,我去打工,我来养活你和妹妹,跟我走好不好。” 瞿娅看见了沈言眼里的泪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第二个孩子的出生令她总是觉得憋闷得慌,甚至有些反应迟钝,几乎一分钟过去,她才想起问沈言:“怎么了?” 沈言不敢回答,一直以来瞿娅的状态很不好,她总是闷闷不乐,生了妹妹后更是如此,她当着孩子总是笑着的,可沈言几次没有敲门进屋后,都看着她望着窗外发呆,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刚才进门时沈言发现还是那样。 付有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他就像幽灵一样盯着沈言母子:“学校让叫了家长,知道是为什么吗?” 见瞿娅望着他,他说:“他们说你儿子是同性恋,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他是同性恋!” 瞿娅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眼神空洞地望着沈言。 “妈……”沈言拉着瞿娅的手,回头看见付有成一脸恶心的笑容。 这一晚,沈言跟付有成再次闹得不可开交,然而瞿娅却将卧室的门关上了,一堵门将正在发生的一切隔离在外面,婴儿床里的小彤睡得很安稳,她还未足月,样子上看不出男女,瞿娅有时候恍惚觉得婴儿就是小小的沈言,而自己好像还有机会把生活的一切不堪终止在发生之前。 沈言这晚痛打了付有成一顿,他冲出了家门,没有地方可去,最后只能去舞蹈室凑合一晚。 走到大厦下面等电梯的时候他想给李十安发个消息,又忽然想起李十安的手机被俞桥拿走了,于是只能作罢。 电梯开了,沈言正准备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电梯,发现电梯里跟进来一个人——老余。 老余以为沈言来练舞的,随手招呼他帮自己搬点东西。 沈言跟着老余进了画室,看见教室里几乎搬空了,老余看见沈言诧异的表情,解释道:“我要回老家了,画室有些东西要处理掉。” 在沈言询问的眼神下,老余继续道:“那回你们在医院碰到我的时候,我爸胃疼住院,但他拒绝检查,我当时拗不过他,也就算了,今年他胃病复发,再一查说是胃癌,没几个月了,我妈过世早,我得照顾他,所以画室不能开了,要回老家。” “回老家,那卢菲呢?”或许跟李十安处在感情遇变的阶段,沈言难得多嘴问了一句。 老余凄涩一笑:“我房已经卖了,不能拖累别人姑娘。半辈子搞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但好像也没有得到什么回报,之前跟你和十安说的追求梦想的话就当我是放屁吧,梦想什么都不是,换不来钱,买不了房,找不了老婆,救不了我爸。” 沈言沉默了。 老余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离大厦关门只剩半小时,他意识到沈言不是来练舞的,又见沈言脸上隐约有伤,察觉到不对,他问:“你怎么了?” 两个人站在李十安的那副画面前,沈言对老余说了实话,老余其实比两个半大小子也没大多少,他以前在学校里也见识过类似的感情,虽然惊讶,但倒也没觉得惊世骇俗,就是觉得,难,太难了。 老余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八岁就来到他画室的听话的小男孩,居然会选择这么一条路,命运真是奇妙。 在知道沈言无处可去之后他说:“我这里东西还没处理完,处理完了一时半会儿也转不出去,房租还有大半年,你要是不嫌弃,就凑活跟我住这儿吧。” *** 房间里很安静,隔壁爆发过一阵争吵过后什么声音都没了,李十安怕沈言出事,他跑到窗户上去轻轻敲了三下,没有回应。 又敲了三下,还是没有。 楼下泳池也没有人,沈言会不会被付有成赶出去了?李十安心中不安,然而却毫无办法,李启山就在楼下守着,今晚没有再出门。 李十安魂不守舍地坐在房间里,他在电脑上尝试登陆微信,然而忘记了密码,要求各种验证,最后还是登录不上。 沈言跟在车后面追的样子一直印在他脑海里,他心里说不出的痛。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好,一睡着就会做梦,他梦见沈言还在跟着车子跑,一直跑一直跑,却越跑越远。 第二天李十安很早就打算出门,李启山送他,并说已经联系好了司机,下午会来接,把车牌号告诉了他,还嘱咐李十安上车了让司机给自己打个电话。 李十安根本记不住李启山说的什么,他心心念念地下车,心心念念地跑去艺体班,然而并没有看见沈言,倒是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那些贴在学校各个角落的照片大家都看见了,还有不少女生偷偷收藏了沈言那张露着肩膀的照片。 虽然学校后来通告说是俞桥诬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大家私下里还是把这件事说得精彩纷呈,一见李十安,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得知沈言根本没来学校后李十安心里很乱,他不想进教室,干脆爬到教学楼活动室的阳台上去坐着。 老谢在走廊上远远地看见了李十安,昨天大家都鸡飞狗跳,他很多事情没来的急问,这会儿忙不迭跟了过去。 李十安看见老谢来,挪出一点位置给他,老谢在李十安身边坐下,问他:“你爸应该没揍你吧?” 在老谢印象中,李启山一看就是文化人,教训人都是能动嘴就不动手的那种,应该不至于打他。 然而李十安回答他:“揍了。” 老谢有些遗憾。 想起昨天看过的照片,虽然老谢帮忙一起撒了谎,但实际上他心里清楚,他跟李十安瞎胡闹都停留在嘴强王者阶段,绝对不会跟像沈言一样真亲上了。 他对俞桥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其实并没有多少怀疑,而且就平日观察来看,沈言对李十安确实那啥……在意得有些过了,况且如果不是真的,朱赫没必要隐瞒得那么惨。 自己五年的同学是个同性恋,老谢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斟酌再三,终于他问:“你先开的口还是沈言?” 李十安说:“他。” 老谢又问:“他强迫你?” 李十安:“你是不是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看多了?” 老谢想了想,也是,都什么年代了。又说:“那你……会不会你就是不忍心拒绝?” 李十安想了想,有一点,但应该不是主要,因为沈言第一次拉他和亲吻他的时候他不觉得恶心,还很好奇,大概就是普通男孩子跟女孩子一起的那种好奇。 他摇了摇头。 老谢就不明白了:“以前没见你有这毛病啊,这些年你没说我也就没问,你就没喜欢的女孩子?” 李十安说:“没有。” 老谢遗憾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糖豆豆是因为她条件太好了……哎,你是不是开窍得晚,然后刚开窍,一不小心就撞沈言枪口上了?” 李十安转头盯着老谢,觉得老谢那语气跟眼神好像是在跟自己讨论自己身上所患的绝症。 “什么叫我撞枪口上了? 老谢觉得这么说好像是不太对,又道:“要不你找个女孩子试试?” 李十安不知道他什么脑回路:“怎么试试?谈个恋爱?” 老谢支支吾吾:“谈恋爱那能说找着就找着吗?我说的是……那个……那个……” 李十安:“……滚,禽兽!” 老谢觉得这样好像是有些禽兽,又问:“那你看教育片有反应吗?” 李十安满心都在担心沈言,被他问得暴躁了:“当然他妈的有!老子没认识沈言之前,家里墙上贴的都是斯嘉丽约翰逊!” 老谢:“……” 虽然不至于歧视,但老谢真心觉得李十安和沈言这条路恐怕不那么好走,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悼念亡者的语气说:“我听他们说,当你喜欢上一个离异还带孩子的女人,如果家里不同意,你就告诉他们你其实是同性恋,然后他们不光能接受女人,连孩子也能接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听得李十安有些难受,主要还是老谢那语气害的。 纵然被老谢说得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但李十安还是说:“明白。”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只是陷下去的每一步他都是清醒的,他毫无怨言。 ☆、第 53 章 “把你电话给我。”李十安突然向老谢伸手。 老谢把手机递过去,李十安接过来拨通了沈言的电话。 沈言这天一早就回了付有成的家,他想趁付有成上班的时候回去看看瞿娅,然而回去的时候发现付有成把密码换掉了,他在外面打了好久的电话,瞿娅也没有接,敲门也没人应门,李十安又联系不到,他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整个人已经接近奔溃边缘。 而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来,他想也没想接了,却听到了李十安的声音。 李十安问沈言:“你在哪里?” 沈言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两人最后约了放学回老余那里见面,老余见到李十安去,没有问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出去了,好让他俩说说话。 李十安跟沈言并排坐在狭小的折叠床上,沈言看见李十安额角不怎么明显的乌青,心疼地问:“你爸打你了?” 李十安没有回答,看着简陋空旷的画室,觉得自己比沈言幸运多了,至少自己还有地方可去,可沈言该怎么办? 他拉过沈言的手,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去学校?” 沈言说:“付有成告诉我妈了。” 李十安无声地叹气,付有成是个小人,没什么底线,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阿姨怎么说?”他问沈言。 沈言摇摇头,瞿娅自从生下那个孩子后就变得像个木偶一样迟钝,甚至很多时候沈言都觉得她的灵魂就像游离出身体了一般,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一直在家守着瞿娅的原因。 如今他俩的事被付有成捅到瞿娅面前,沈言就更担心了。他不仅担心瞿娅,还担心李十安,担心李十安会挨打,担心李十安会放弃,在早上接到那通电话之前,他都在各种各样的担心中不断煎熬。 “十安。”沈言忽然叫了一声。 李十安轻声回应:“嗯。” 沈言乞求道:“不要放弃好不好。” 李十安眼眶倏地热了,他这一天都在想沈言,然而此刻却没有办法对沈言保证,面对李启山,他也怕自己摇摆不定,反复再三。 “你吃饭没有?”李十安就像他胆小又懦弱的寄居蟹,本能地想要逃避沈言的问题。 沈言当然知道他在回避问题,心一下子落空了,颤抖着声音说:“不要逃避,回答我李十安。” “我还没有吃饭,我先去吃个饭。”李十安说着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画室的,老余就在外面,见他出来,走上前来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既然今天碰见,就跟你道个别吧。” 李十安问:“画室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要去哪里?” 老余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跟李十安说了,又把跟卢菲的情况也说了,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李十安问:“你以后做什么?” 老余说:“不画了,去我朋友那里,从头学做设计。”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老余说要放弃画画,李十安觉得比自己放弃那会儿还觉得难受。 老余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他挠了挠耳朵,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很难吗?”李十安忽然问老余。 “什么?”老余问。 李十安说:“所有事情,梦想,还有同性恋。” 老余似乎没想过李十安会拿他当灵魂导师,慎重地想了想,回答说:“很难,因为你不会知道我们所处的环境,什么时候选择一位同性恋人会像选择中午吃什么一样自然。” “那我该怎么办?”李十安无助地问。 老余又想了想,说:“你放弃画画后后悔过吗?” 李十安点头。 老余朝他摊了摊手,不再说什么。 李十安却明白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画笔,他曾跟庄静说过爱好就是爱好,并不作为人生的追求,而实际上放弃画笔后他再没敢来老余的画室,甚至每每想起沈言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追求不止,他就艳羡不已。 他后悔,他当然后悔,如今,他还能放弃沈言吗? “不过,”老余指了指门庭冷落的画室门口又说,“有时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大部分情况下不放弃也并不代表会得到什么好结果,我就是个好例子。” 说完老余转过头去看大厦楼下的人流。 “那你后悔吗?”李十安问。 虽然昨天当着沈言老余说了一堆丧气的话,但平心而论,他并不知道自己后悔没有,于是他说:“不知道。” 李十安又问:“那你现在还觉得我放弃画画可惜吗?” 老余一愣,随后说:“当然可惜。” 李十安点点头离开了,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他看见一个吉他手在街边唱歌,唱的是老余那百年不变的手机铃声《蓝莲花》。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表情木讷,步履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听一段,或者给吉他手送去打赏。然而吉他手依旧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弹,他唱,他收起吉他朝李十安鞠了一躬,这一刻,李十安觉得万千喧闹之中,好像只有这个弹吉他的人算是活着。 他回鞠一躬,抬头却看见吉他手已经走了,面前是一个手机专卖店。 李十安站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在请来的司机告诉李启山他并没有接到李十安的时候,李启山从厂子里赶回了家,在家里也没有找到李十安人,又无法电话联系,李启山心里窝着火。 李十安买到手机就往家里赶,回到家正好和气头上的李启山碰面。 父子俩一见面,李启山就气冲冲地问他:“我让人去接你,你去哪里了?” 李十安本可以撒谎,说自己去老余那里了,或者说自己买手机去了,但是他考虑了一下,打算对李启山说实话:“去见沈言了。” “你……”李启山压抑着暴怒,他该说的该骂的,都说完、骂完了,面对李十安,他真的觉得力有不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十安平静地问:“爸,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学了那么多年画画,为什么不走艺考?” 李启山怔住,一直以来,他不问,是因为他知道李十安想走艺考,他不问,是因为他不想李十安走艺考。 他爱儿子,但也有自己的私心,为了掩饰这份私心,他忽然强势道:“我问你什么?你在说什么?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跟那小子来往?” 李十安依旧低着头,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你想我接过你的担子,所以你从来都对我喜欢的事情选择视而不见。你把学美术当做没有时间管我的时候对我的打发,可我实实在在喜欢了那么多年呢。” “‘我们十安是最懂事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怎么不让爸爸操心’,这些都是你经常对我说的话,每次我都会觉得如果不听你的话就会对不起‘懂事’两个字。” “我有一个从未放弃我的爸爸,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加班是为了我,替我计划人生是为了我,帮我做决定是为了我,我应该感激才对,我怎么能说‘不’呢。”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李启山,声音里带着一种毫无起伏的镇定:“可爸,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想在不那么偏离人生轨道的情况下,自己做一回选择。” 李启山从来都自认自己做好了一个父亲的角色,却没想到在儿子眼里一切努力都是逼迫。 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无力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颓唐地问:“那是不是爸爸愿意让你考你想考的美院,你就不跟沈言来往?” 李十安看了李启山半晌,终于开口:“爸,我想要的不是考美院,我想要的是自己做决定。” 说完他起身上楼。 *** 沈言正颓丧地坐在那张狭小的折叠床上,他恳求李十安不要放弃自己,可李十安没有给他正面的回答,李十安走后他更是陷入无休止的恐慌。 他不断地翻看着和李十安以前的聊天记录,妄图在其中找到一些甜蜜的瞬间来安慰自己,然而就在这时他收到一条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不放弃,你放心。 ☆、第 54 章 离开付有成家的第三天,沈言还是没有去上学,他三天没有见到瞿娅了,怕出什么事,最后不得不发了一条微信告知瞿娅,如果再不开门他就报警。 门终于是开了,沈言进屋帮瞿娅把小彤换下的脏衣服全部洗了,怕自己出去以后回来又叫不开门,只好让外卖送了新鲜蔬菜菜,给瞿娅做了一顿午饭。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瞿娅不动筷子,她看着沈言,眼里有说不出的怜爱,她意识已经有些混乱了,分不清屋子里那个婴孩是沈言,还是面前这个才是。 房间里忽然传来小彤的哭声,沈言放下筷子跑去房间抱孩子,看见两个孩子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瞿娅才慢慢清醒过来。 小彤在沈言怀里慢慢平静下来,瞿娅不由地想起她们母子搬来这个家之前以及之后的点点滴滴,想起孩子在这个家受的委屈,以及付有成那天跳出来戳穿的事情。 她忽然颤抖着声音问:“小言,你不喜欢女孩子……是不是妈妈让你失望了。” 沈言抱着孩子僵在原地,连嘴里发出的“嘘他声都停止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喜欢上李十安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能凭着本能回答:“不是。” 瞿娅安静又茫然地呆了半晌,缓缓说:“那就好,妈不能对不起小彤,又对不起你。” “妈,你说什么?”沈言不明白瞿娅的意思。 瞿娅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捉起筷子来吃饭。 沈言察觉到瞿娅的异样,可还未等他问什么,又听瞿娅说:“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妈妈今天就收拾东西,明天你来接妈妈,我们一起走吧?” 瞿娅的转变来得太突然,沈言不敢相信:“妈,你说真的吗?” 瞿娅笑了:“真的。” *** 李十安是在瞿娅冰冷的尸体旁见到沈言的,少年不知何为生死别离,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昨日还是鲜活的,她给自己织过手套,还给自己做过吃的。 瞿娅是从楼上跳下来的,楼下繁茂的绿化划破她的衣服和脸颊,这个活着怎么都要体面的女人,此刻死得如此狼狈。 沈言呆呆地跪在瞿娅的尸体旁边哭不出声音来,他在酒店开好了房间,还联系了一家租房的中介打算下午看房,回来是来接瞿娅走的。 警察验过尸体,也看过屋子,断定是自杀,付有成出差三天了,这会儿正打道回府。 沈言看着付有成回来后当着众多社区工作者的面,扑在瞿娅身上嚎啕大哭,又看着他为瞿娅的丧事忙来忙去,始终一言不发。 社区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开导沈言,不断科普着“产后抑郁”的概念,然而沈言始终面无表情,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李十安在听李启山告诉她梁婧患了产后抑郁的时候没什么概念,他更多的震惊居然是自己亲身母亲要掐死自己,如今他终于明白,当年梁婧如果不离开他们父子,或许也会像瞿娅一样从楼上跳下去。 而如今梁婧在世界某个角落活着,或许还活得很好,他忽然察觉出一丝欣慰。 这天晚上李十安没有回家,他跟沈言一起挤在老余那张狭窄的折叠床上,沈言伏在他肩膀上低声啜泣,李十安低声安慰,轻轻捋着沈言揉乱的头发。 他满脑子都是问题,沈言该怎么办?他该去哪里?付有成那么讨厌他,会给他容身之处吗?高三的学业该如何继续? 然而没有别的办法,李十安还是只能求李启山帮沈言。 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是瞿娅去世的第五天,然而李启山一口回绝了:“不可能。如果你们没有那层关系我可以考虑,可现在我告诉你不可能。” 李十安哽咽着:“他成绩很好,一定能考很好的大学,不能就这么废了。”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责任为他的将来担忧。”李启山更加决绝,他抽出一支烟点燃,把打火机扔到茶几上,他看着自己儿子脸上茫然的神色一点点加深,觉得到了该提出交换条件的时刻了,他说,“他不是一直学跳舞吗?你让他出国深造,钱我来出。” 李十安:“你是想把他送出去?” 李启山沉声:“不然你还想怎样?敲锣打鼓庆祝我儿子找了男朋友吗?从小到大我让你自由,但那是正确范围内的自由!但现在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正确范围了!” 李十安苦笑:“至于那个范围是你来定是吗。” 李启山并不正面回答,却说:“你翅膀还太嫩,根本承担不起你的选择!如果能,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求我。” 李十安第一次明白李启山说的渺小是什么意思,他不怪李启山无情,只怪自己渺小,他就是个纸老虎,只有虚假的强大,却还要拼命向别人证明,拼命要别人承认,多么可笑。 可他不能答应李启山,因为他已经答应了沈言,说自己不放弃。 李启山本来以为这次可以十拿九稳分开两个孩子,可他低估了李十安的倔强,说服李十安不行,那么沈言呢? 李启山在儿子放学后跟踪了一次,等李十安从大厦出来后,李启山敲开了画室的门。 沈言以为是出去买东西的老余回来了,结果开门一看是李启山。 见了沈言,李启山还是尽量保持一个长辈该有的风度,他曾经很欣赏沈言这个孩子,但现在却不得不克制着想动手的冲动。 两人见面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李启山打量了一圈已经差不多搬空的画室说:“你就住在这里?” 沈言点点头。 李启山一步跨进门说:“你妈妈的事情我很遗憾,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沈言知道李启山来的目的绝对不是帮忙那么单纯,他说:“谢谢,但是不需要。” 李启山倒没奢望过沈言是个好对付的,笑了笑说:“你妈妈过世,付有成应该不会再承担你的任何费用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李启山提出的问题非常现实,他确信这是除瞿娅的死亡意外最令沈言头疼的事情,而他能解决沈言面临的困难,这是谈判的重要砝码,因此他希望沈言亲口说出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办。 然而沈言却说:“我可以休学打一年工,然后再复读。”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李启山的预料,而他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沈言跟李十安一样,一样的固执又愚蠢。 他又企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沈言:“我相信你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因为你是个天赋和智商都在普通人之上的孩子,你也可以走一条离经叛道的路,因为你优秀,人们对优秀的人离经叛道总是容忍的,但是十安不行,他就是个普通孩子,他得活在世俗中间,如果他选择跟你在一起,就得承受世俗的成见,我希望你多为他考虑考虑。” 沈言笑了笑,他今日见到的李启山跟以前见到的李启山完全不一样,这个人不顾自己刚刚丧母的悲剧,急着要赶走自己的样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商人。 沈言说:“你不是为了十安,你是为了你自己。是你经受不起世俗的成见。” 李启山并没有被拆穿的窘迫,他承认自己承受不起世俗的成见,但他同样认为两个孩子也不具备那样的应对能力。 威逼利诱都说服不了沈言,他打起了感情牌:“就算如此,对于一个拉扯他十几年的父亲,我现在儿子身上求一份安稳平凡,过分吗?” 沈言认真回答说:“不过分。” 李启山说:“可是因为你的出现,现在这份安稳平凡已经没有了,我是他最亲近的人,现在他为了你跟我闹到几乎决裂的地步,沈言你真的觉得自己配得上他这么做吗?配得上让十安抛弃他唯一的亲人吗?”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沈言受了这份责难,不得不承认,李启山说的是对的,如果自己不出现,李十安会过得非常安稳,他会听话懂事,跟李启山父慈子孝,绝不会做李启山不允许做的任何事。 他会继承下那份不大不小的家业,也会娶妻生子,过最平凡的人生。 可现实既然让他遇见了李十安,又为什么要说“如果”呢?他仰头说:“我配不配得上由十安决定,总之,我不会离开他的。” 李启山惶惶然点头,他倒也没想过一次就能说服沈言,两面受挫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他不在乎,他知道还有机会。 离开画室的时候李启山碰到了老余,老余上前跟李启山打了个招呼,两人闲谈了一下画室不办了的事。 闲谈间李启山心思一动,他知道老余跟李十安感情不错,他能收留沈言,自然也是有感情的,于是话锋忽转:“余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两个孩子?你知道,比起对同性恋的成见,我更怕他羽翼未丰经不起世俗的排斥。” 老余神色为难:“您一直是个好爸爸。” 李启山摇摇头:“我做的远远不够,否则儿子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们俩跟你感情不错,或许愿意听你的。” 面对李启山再次提出要自己说服两个孩子,老余道:“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听不下去那么多说教,我觉得有些事还是点到即止吧。” 老余的冷淡让李启山很难理解,他忽然问:“余老师,将来你也会有小孩,如果你的小孩告诉你他喜欢同性,你会怎么办?” 老余认真道:“世界是年轻人的,时代的进步在于新一辈的人推翻老一辈人的既定规则,由他们建立新的秩序然后再由他们的后代打破,父母主导得了一时主导不了一世,我觉得……孩子的事情还是由孩子自己做主的好。” 李启山僵硬地笑了笑,说:“你没有经历过养孩子的苦。” “是是是,”老余赔笑,“所以我没有办法站在长辈的角度去说教,这一点请您体谅。” 李启山也不再强人所难,客套几句后离开了。 老余独自在楼道上点了根烟,李十安忽然从楼道个拐角冒出来,他刚刚其实并没有离开,来看沈言的时候知道沈言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他下去买吃的了。 李十安走到老余跟前说:“谢谢你。” 老余猜测他是听到自己跟李启山的对话了,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我的老家在乡下,在我们那里,父亲就是家里说一不二的人,但自从我考上大学,家里很多事情父亲就开始找我商量了,因为他觉得儿子考上大学,比他走得选,比他见识广。” 吐出一口烟圈,老余看着烟雾徐徐飘散,继续道:“想要得到认可,你必须超越你的父辈,然后他们才会相信你的决定是可靠的。就好像你不能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说你看不起钱,你得先成为了可以看不起钱的样子,才可以这么说。同样,你不能在未曾经历世俗之前说你不怕世俗,你得经历过了,并且不被世俗打倒,才可以那么说。这需要很长时间。” 李十安看着那消失殆尽的烟雾,点头说:“明白。” 老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说的算不算道理,你听听就过吧,毕竟我自己也过得这么惨。” 李十安撞了撞他的肩,笑了,说:“明白。” ☆、第 55 章 瞿娅下葬了,她和沈言都没什么亲人,付有成在大众面前表演过中年丧妻之痛后就没再出现。 整个葬礼冷冷清清,只有五个人,沈言、李十安和老余,因为葬礼是在周末,老谢和朱赫也来了。 老余决定画室不转了,直接空置过租期,这样沈言不至于没地方可去,葬礼过后几个人打算去一趟付有成家里,帮沈言处理掉瞿娅的遗物,然而就在他们到达付有成家门口的时候发现,瞿娅的东西都被扔在了门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篮子就放在隔壁李十安家的门口,篮子里一双小手小脚伸出来,胡乱蹬着。 李十安赶紧上去将里面的婴儿抱了出来,是付小彤,她一看见李十安,嘴里不断发出“咿咿呀呀”地声音。 沈言这一天本就十分压抑,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发疯地上前去拍打着付有成的家门,他一边踢踹着房门一边喊着:“付有成!出来!你出来!” 周围几个邻居都推开门来看,随后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关上了,最后还是对面一个婆婆出来说了一句:“别喊了,一早就搬啦。”说完又边絮叨边关门,“都什么事儿啊,又是跳楼又是搬家,又是打架的。” 沈言听闻要冲下楼,李十安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 “找付有成,我杀了他!”沈言红着眼,他没指望过付有成管自己,可没想到那混蛋连自己亲女儿都不管,他又怒吼了一遍:“我要杀了他!” 老余见形势不对,一把抱住沈言:“你不能去!” 老谢赶紧利用自己的身材优势堵住了楼道,朱赫也和他并排站着,堵住楼道最后一点缺口,附和道:“别这样,沈言!” 沈言根本听不进去,不断挣扎,老余没他强壮,险些被他挣脱,朝他吼道:“你马上要成年了,你会为你今天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你会双手带着镣铐在法院里进进出出,参加各种庭审,为了应对法官和公诉人的问题,不停地回忆起今天的种种细节,想一想,孩子,不要毁了自己!” 沈言终于平静下来,脱力地跌坐在地。 李十安抱着小彤挨着沈言,拉了他的手说:“别这样,一起想办法吧。” 朱赫在李十安和沈言接吻的照片上看过这个婴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那男的是犯了遗弃罪吧?” 老谢说:“既然犯了罪,那告他不就完了?” 李十安摇了摇头,付有成那个混蛋家暴,小彤在他那里养成什么样?但他不能把沈言跟瞿娅的伤痛扒开给别人看,只能说:“如果他不想养,给他也养不好。” “那……那怎么办?”老谢无语。 老余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麻烦:“你俩都是未成年,恐怕得找机构来管这孩子,但这孩子有父亲,机构也会推脱,所以……” 所以这孩子很有可能交付给机构,机构送还给付有成,而付有成会再次丢弃她。 听到老余这话,沈言看了一眼李十安怀里的小彤,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小彤还那么小,她不知道妈妈已经没了,爸爸也不要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彤从出生起就由沈言照顾,他对孩子的感情绝对比付有成深,可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尚且自身难保,如何养育小彤呢? “那该什么办?”朱赫问老余。 老余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就算要找人收养,在这之前孩子安顿在哪儿也是个问题。” 李十安看着沈言,心疼的难受,为什么沈言要承受这些呢?他那么优秀,那么脆弱敏感,而现实就像卯足了劲儿一样,拼命地打击他,就好像不击垮这个人就不罢休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 *** 最后付小彤被李十安带回了家,她还不到三个月,没办法跟沈言挤到老余的教室里。 李十安带小彤回去的时候准备好了接受李启山一顿冷嘲热讽,而李启山也没有让他失望。 “什么事你都要管,你觉得自己有多大能耐?”李启山倚在沙发上看着李十安,隔壁的事情越乱,他对于两个孩子的问题他越来越有把握,因此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愤怒夹杂其中。 李十安没有回答,他除了一次又一次见证了自己的渺小之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耐。 李启山毕竟也不是个恶人,对付有成的做法也十分鄙夷,面对儿子的沉默,他说,“你带她回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李十安说。 他确实不知道,他跟沈言一起照顾过这个小婴儿,知道沈言对她有感情,最理想的办法就是让李启山收养,可李十安知道,李启山不可能养,他现在恨不能把跟所有跟沈言有关的事物都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出去才好。 李启山:“不知道你带她回来做什么?还是说你现在知道可怜这个婴儿了?你跟沈言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没想过,这么小的婴儿如果没有了母亲该怎么办?” “爸你什么意思?”李十安心里强烈的不安。 李启山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了他原本觉得不该说的话:“瞿娅是产后抑郁,你怎么敢说她不是因为你和沈言的问题而抑郁的?你自己没有想过吗?” 李启山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头盖脸地砸到李十安身上,瞿娅是因为他和沈言一块儿才想不开的吗?李十安确实没有想过,也不敢想。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质问李启山。 然而李启山没有回答,他留有空间让李十安自己去思考,他把李十安的反应看在眼里,充满了把握。 第二天家里就请了个阿姨来家里照顾付小彤,另一边李启山让李十安尽快安排付小彤的去处。 李启山成功地把“瞿娅的死跟你和沈言在一起有关”的想法植入李十安的脑海之后,这个想法就像幽灵一样开始不断地纠缠着李十安,叫他愧疚,叫他不安,甚至叫他不敢入睡,一睡着就是瞿娅满身是血的样子。 沈言察觉到他每天都恍恍惚惚的,终于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十安沉默着点了点头,问沈言:“你妈妈是不是因为我们的事情,才想不开的?” 沈言在瞿娅出事后就没再去过学校,转身投入了紧张的联考备考之中,于他来说,练舞是学业,是爱好,也是逃避。 李十安的询问他也曾想过,他曾无数次回忆起最后跟瞿娅吃的那顿午饭,仔细想了瞿娅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并不认为瞿娅是因为他们才想不开的。 他说:“不是。” 李十安说:“可我觉得是。” 沈言大声否认:“不是!” 李十安已经陷入一种神经质:“沈言,如果我们的感情毁掉了我们的家庭,它迟早也会毁掉我们自己。相处的日子也许一开始会甜蜜,但我们会在内疚与悔恨中慢慢开始消磨对方的爱意,耐心以及最后的怜悯!” 沈言崩溃掉:“我说了不是,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呢?” 不知道为何,沈言越是极力否认,李十安就越觉得瞿娅的死跟他们有关,他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沈言。 李十安说:“我不知道。” 沈言:“那你问这件事是想怎样?” 李十安还是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他最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说一次,他就越清楚李启山所谓的“渺小”是个什么意思。 李启山骗了他,他说生活就像那咖啡糖一样,苦尽甘来,可这回的苦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从他跟沈言的事被俞桥捅出来后,事情就源源不断地发生。 生活并不像这糖一样,不是你今天吃了苦明天就会品到甜。生活的甜与苦是杂乱无序的,有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甜是种什么味道,就像瞿娅一样。 舞蹈室里安静得可怕,沈言仿佛明白了李十安今天来找他的用意,眼泪不停掉,他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希望能够挽留住这段感情。 “那天我和我妈最后一次吃饭,她问我喜欢男生是不是因为对她失望了,我说不是,然后她说,那就好,她不能对不起小彤,还对不起我,还让我第二天去接她,我们一起从付有成那里搬出来,谁知道……” 李十安忽然抱住了沈言,抱得很紧,许久也不愿意松开。 待沈言的啜泣与颤栗都平静后,李十安说:“沈言,你去留学吧。” 沈言木然地盯着教室的镜子,一言不发。 “你说句话吧。”李十安哀求道。 沈言擦干泪痕:“你不信我,也不想要我了,不想要就不想要吧,还要我说什么?” “就算为了你自己,”李十安说,“为你的梦想,你想要的生活,出去吧沈言。” 李十安答应过的不放弃,到头来还是变成了劝说自己离开,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已经透支了沈言的愤怒,他只剩下疲惫与无奈:“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的是你。” 李十安点头:“对,我从来都不如你那么执着、勇敢与坚强,所以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考虑。” 沈言:“需要我离开?” 李十安闭眼:“对。” 沈言:“你要考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或者干脆从此都不再想看见我?” “我不知道。”李十安痛苦的说道。 “好,我走。”沈言站起身来摔门而去。 李十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舞蹈室的,他回家把沈言同意出国的消息告诉李启山的时候,李启山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终于懂事了。” 还是“懂事”。李十安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安静地上楼了。 沈言离开的前一天,李启山出于尊重,还是提前告知李十安了,李十安说:“让我去送送他吧。” 李启山点了点头。 分别的这天下着雨,李启山没有出现,他安排人送沈言去机场,李十安站在楼下等着沈言,沈言拖了个箱子下来的时候没想过会见到李十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期待一句挽留,却听见李十安说:“我来送你。” 送你?多么决绝。 李十安殷勤地上前打开了后备箱,他想伸手去拉沈言的箱子,却被沈言拒绝了。 上车的时候沈言甚至卡住车门,摆出了一副拒绝的架势,他对李十安说:“就到这里吧。” 李十安愣在原地,然后看见沈言坐进车里,“砰”地关上了门。 直到汽车启动的那一刻,李十安在车后头奔跑,追赶,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追赶的是什么,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沈言,然而却是他让沈言离开的,是他不肯相信沈言的,是他说需要时间和空间的。 沈言在汽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了奔跑在雨中的李十安,泪如雨下,然而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飞机渐渐升空,沈言在空中俯瞰这座城市,看着平日压抑得人透不过气的城市在下面一点点变成火柴盒大小,他想起李十安第一次见到他的外公外婆那晚,他们一起看的那部电影,那部电影名叫《楚门》,沈言非常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 再见,李十安。” 李十安还在大厦下面的路边坐着,他仰头看见飞机安静地划过灰色的天空,细密地雨丝滴落脸庞,他说:“再见,沈言。再见,我的男孩。” ☆、第 56 章 沈言就那么走了,李十安觉得就像心被挖走了一块。 这天付小彤刚刚睡醒,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拉着李十安的手指想往嘴里放,李十安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他不会回来了,只剩下我们俩了。” 门被推开了,李启山进来说:“收养小彤的人找到了,厂子里有对职工夫妇结婚8年了没有小孩,想收养她。” 李十安胸口一阵钝痛,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沈言刚走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他说:“让我送她去吧,我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李启山想了想,说:“好。” 第二天,李十安带着付小彤跟李启山一起到了那对夫妇的家里,这家人家庭条件很一般,但夫妇俩看起来都是实诚人。 李十安在女人惊讶的表情中教了她如何换纸尿裤,如何护理婴儿的小指甲、小耳朵,如何兑奶粉,孩子哭了怎么萝卜蹲,为什么要萝卜蹲,以及如何发出白噪音,事无巨细,交待了又交待。 这些原本都是沈言教他的,他絮絮叨叨,就像一个即将跟孩子分离的父亲一样,因为他知道,小彤送走后,他跟沈言最后的一点联系都断了。 “走吧。”李十安最后对李启山说。 李启山点了点头,递给孩子养母一个背包:“这是孩子妈妈的,从到我家一直跟着她,里面有她的出身证明以及其他一些证件。” 女人点头接了过去。 时间流逝得很快,高三的上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寒假李启山照旧想计划一次出行,然而被李十安以学习的由头拒绝了。 他去看了一趟外公外婆,很快又到过年,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然而李十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李启山给了一个大红包,李十安拿了红包第二天去看了付小彤,转手把红包给了孩子。付小彤又长大了点,抱在手里发沉,但遗憾的是,她不再认识李十安,李十安一抱,她就哭着找妈妈。 这个寒假大部分时间李十安都待在家里刷题,刷累的时候他时常会望着楼下的泳池发呆。 但那里再也不会有人跳舞了,房间里,沈言送给他的那个沙漏发出细碎的声响,直到沙子流光,里面的城市就像覆盖起一层白雪,李十安又把它翻转过来。 过年到高考其实就是一眨眼的事,李十安顺利考上大学,毕业照片上没有沈言,他随手把照片夹在某本书里,再没翻出来看。 X市有很多学校,李十安的学校不是最好的,可也不差,他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并没有着急去欣赏自己的大学,而是去了沈言曾经打算考的那所大学,他拍了一张大学大门的照片,想了想,却不知道发给谁。 刚上大学的时候谁都难免生出点脱离苦海的感觉,李十安也不例外,他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着,也在学校结交了二三朋友,但还是和老谢联系得多,老谢也考来X市了,成为了二本院校一名光荣的男护理,跟李十安得空就一起约个饭,俩货跟在高中没什么两样。 打破这种平静的是大一下学期的国庆节,李十安本来不打算回D市,然而那天下午他刚回寝室就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那对收养付小彤的夫妇,他们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小彤他们养不了了。 “什么叫养不了了?”李十安犹闻晴天霹雳。 “我们还是见一面吧,方便把事情说清楚。”女人在电话那头说。 国庆期间的机票一票难求,李十安这时候已经拿了驾照,他租了车连夜开回D市,赶去了那对夫妇家里。 在李十安的再三询问下,夫妇俩告诉李十安,小彤两只耳朵都听不见。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李十安问。 女人说:“这孩子一直就会哭会喊,但不大爱回应人,也不会叫爸爸妈妈,一开始我们都没多想,毕竟很多孩子都很晚了才学会叫人,她现在不是已经会走路了吗,有一天她从阳台上走过去,晾衣服的架子就在她身后倒了,我吓死了,她却没有听到一样,还转过头来对我笑。我就想这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带去医院一查,说是什么先天感音神经性聋,要植入人工耳蜗,要好几十万。” “所以你们就打算不要她了?”李十安不敢相信。 男人忽然开口:“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我们这样的家庭,一年到头挣的钱也就刚够花销,看个小病也还凑合,可要几十万,哪里拿的出来?医生还说这个手术要越快做越好,否则孩子以后学说话会很困难,但又说做了那个手术也不保证就一定能听得见,后期还要复健什么的。总之,我们也是很为难。” 看着在一旁玩耍的小彤,李十安倍感无力。 男人忽然又说:“我们养了孩子这么久,其实也算也有感情了,也不是一定就不要她了,但你看,如果这笔钱……你也能想想办法的话,我们还是很愿意孩子留在这里的。” “那你联系我爸没有?”李十安问男人。 男人眼神躲避,摇头说:“我们不是考虑着年轻人好说话一点吗?暂时还没跟厂长说。” 李十安忽然留了心眼:“那我要是出了这钱,算是你们借还是白送?” 男人看了一眼在一旁抹眼泪的女人,又看向李十安说:“要是借的话,我们真的负担不起,还是给她换个更好的人家吧。” 李十安算是明白了,这家人只想养个健健康康不给添麻烦的闺女,当初他亲自把小彤送进这种家里,也算自己瞎了眼。 其实就算他出了这钱,也没真打算要这夫妻俩还的,不过人心还真是经不住试探。 “我明白了,”李十安点点头,“你们要是没问题的话,孩子我现在就带走。” 女人哭着拉着男人的衣角:“你说句话呀,那钱我们慢慢还不成吗?” 男人道:“你也不想想,那是几十万呐!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无底洞要填也不知道,怎么还啊!” 李十安已经没有心思看他们家长里短了,起身走到小彤跟前,拿了个布偶逗她,小彤没有婴儿时期那么认生了,好像很喜欢李十安的样子。 李十安向她张开怀抱,小彤就站起来往他扑去。 离开的时候女人拿出了小彤刚来时带来的那个包,还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送李十安出门,一边哭一边走,走到李十安的车跟前的时候,她说:“这是小彤来家里带的,她亲生妈妈的,就让她带走吧,这包我从来没用过,证件什么的都在里面。” 李十安一手抱着小彤,接过包扔进了车里,又把小彤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小彤以为女人也要上车,拍了拍手张开怀抱,想要女人抱她,然而女人转过身去,不敢看孩子,哭着说:“赶紧走吧。” 小彤见女人背过去不抱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嘴里咿咿呀呀,不成语调。 李十安一时有些心软,他对女人说:“你不是有我微信吗?以后想见小彤发视频吧。” 李十安把小彤放进了车后座,开车往家的方向去。 李启山在他上大学后重新买了套房子,并且把原来的房子卖了,那个小区比以前那个更偏,更远,房子也更大。 小彤先是在后座上哭个不停,好在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李十安抱着孩子回家的时候李启山不在家,把孩子安顿好后他倒头就睡。 第二天李十安起床的时候发现小彤居然已经醒了,她坐在床上专心地玩儿瞿娅的那个包,证件搞得满床都是,李十安骂了一句:“调皮鬼。” 然后老老实实起来收拾。 就在他收拾的时候,在那一堆东西里面居然发现了有一盒药,帕罗西汀。 药盒因为磨损,上面的说明已经看不清了,说明书也不见了,李十安掏出手机来查了查这个药,发现是治疗抑郁症的。 那堆东西里面还有两张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就诊卡。 李十安想了想,拨通了老谢的电话,老谢做代购的姐姐回国上班了,职业是大夫,就在第一人民医院。 他问老谢要了老谢姐姐的电话,两人约在医院见了面。 老谢的姐姐名叫谢姜,谢姜比老谢大十二岁,完全不同于她弟弟老谢那怂样,她干练利落,一副女强人的样子,李十安初次见面都难免要感叹一番:同妈同爸不同命,说的就是老谢。 他把那盒要递给谢姜,问道:“我想知道,怀孕的时候用这种药,会不会导致小孩耳朵听不见?” 谢姜接过李十安递过来的药看了看,很快给出答案:“有可能,但不能完全确定。在普通人之中本来就有3%的严重畸,轻微畸的也有10%,所以是不是服药很难说。” 李十安又把那两张就诊卡递过去:“那你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两张卡的就诊记录?” 谢姜托了托眼镜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李十安说:“不是。” “替非家属打听病人的情况是严重违规行为,”谢姜嘴上说着违规,但手还是很快地把卡在读卡器上刷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李十安说:“这个病人的所有就诊记录都是在精神科。” “那能不能查到她的服药记录?”李十安问。 谢姜扫了一眼电脑屏幕,回答:“就你刚才拿来的那种药,大概从三年半以前开始服用的。” 李十安若有所思,瞿娅难道一直都有抑郁症吗?她怀孕的时候也在服用这种药? 谢姜继续说道:“后来停了大概七八个月时间没来就诊,具体原因是什么,我可不知道。” 是因为怀孕,李十安心里明白,他问:“你们医院会给怀孕的病人开这种药吗?” 谢姜道:“那时候我还没来我们医院,不过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会,一般为了规避风险,医生会尽量不给一个没什么大毛病的孕妇用药,除非是特别安全的药类,不过现在外面很多药店,这种药还是可以买到的。” 李十安忽然从包里摸出那两盒药,磨损的药盒上依稀可辨,生产日期正是瞿娅怀孕那段时间的。 怀孕医生不给开药,所以瞿娅应该是自己在外面的药店买的,那时候她的抑郁症应该很严重了吧?李十安想。 谢姜在他思考的时候已经把另一张就诊卡划过了读卡器,:“这张是个小孩的。”说完她扫了一眼李十安怀里安静的小彤,神色有些变化,“只有两次诊疗记录,一次开了检查,一次复诊,诊断意见是双侧重度感音神经性耳聋。” 小彤早就检查出了耳聋?李十安心里“咯噔”一下,他问谢姜:“我能看看吗?” 谢姜把屏幕转了个圈,李十安看见屏幕上给出诊断的日期正是瞿娅去逝的前两天。 他忽然想起沈言在舞蹈室说的话,沈言说,瞿娅告诉他,她不能对不起小彤,还对不起他。 所以小彤才是压垮瞿娅的那根稻草? 李十安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还有别的问题吗?”谢姜忽然问。 李十安回过神来,说:“没有了。” “这孩子这么安静应该是还没有做手术吧?”谢姜抱臂往椅子里一躺,朝李十安扯出一个十分职业化的笑,“要尽快,否则后期训练会很辛苦。” 李十安点点头,谢过谢姜后他直奔了耳鼻喉科,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第 57 章 李十安打开家门的时候没有想到李启山居然也在,父子俩皆是一愣,随后李启山的目光落到挂在李十安胸前熟睡的小彤身上。 “我带小彤回来的时候,那个包里有没有信或者诊断书什么的?”父子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李十安问。 李启山仿佛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处变不惊地说:“照顾她的阿姨有一天从那个包里翻出了一张诊断书,诊断结果是先天性耳聋。” 如果不是亲口听李启山说,李十安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会这么做,他问:“诊断书呢?” 李启山说:“烧了。” 李十安:“所以你知道瞿娅抑郁其实有可能是很多原因导致的……但却要故意说是因为我和沈言?还把小彤的诊断书烧了,就为了让我内疚,把我和沈言分开?” 李启山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声音不可抑制地抬高:“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什么办?我唯一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你说我能怎么办?” 李十安冷冷地笑了一声,好像很久才从巨大的痛苦中脱离出来,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谎言对我来说伤害有多大?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当你说出瞿娅是因为我和沈言才想不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杀人犯,当年我没有杀掉我的母亲,但我杀了沈言和付小彤的母亲!” 李启山愣住了,他知道李十安会内疚,却没想过他会内疚到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杀人犯。 李十安为什么会把瞿娅和梁婧联系起来?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差点杀了梁婧?李启山不懂,他只知道李十安一直以来就比别的孩子安静,知道没有母亲会对孩子有影响,却从来没问过李十安想过她没有。 他以为消失的人就是消失了,不用去想,不用去期待,更不必去恨,却没想到人家在儿子心里原来还有一席之地。 “凭什么? ”他失落地问,“凭什么她一天都不用照顾你,你却还要对她内疚?” “我曾经很恨她,”李十安满含泪水,“但瞿娅死的时候我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恨,如果当初她不离开我们,也一定会像瞿娅那样死去的,比起让她死去,我更希望她好好活着。不必愧疚不必自责,就是活着。” 一个人,在成为他人的女儿、妻子、母亲的时候,她首先是一个人。瞿娅的死让李十安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知不知道瞿娅一直在服用抗抑郁的药?”李十安说,“她一直都有抑郁症,甚至在怀小彤的时候都没有停过药。沈言一直劝她离开付有成,但她不肯……她把留在付有成身边当做沈言的付出,却让沈言无比痛苦。” 李启山愕然。 李十安抱着小彤转身进了屋,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沈言在泳池跳舞,他平静地从梦中醒来,起身掀开窗帘,然而什么也没有看到,房子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房子,曾经触手可及的人再也找不见了。 他先是感觉麻木,而后觉得心口钝痛,哭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李启山准备了早饭,李十安下楼的时候被叫住,李启山看出他神色黯然,说:“就算你不吃,孩子总要吃吧?” 李十安看了小彤一眼,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做手术要多少钱?”李启山忽然问。 李十安把一个热乎的包子递到小彤手里说:“国产便宜,但进口效果好些,贵很多。” 李启山点点头:“钱我来出,孩子你什么时候送回去?” 李十安刚给自己拿了块儿包子,闻言又扔回盘子里:“小彤我不会再给那对夫妻了。” 李启山仿佛知道会从自己儿子嘴里听到这句话,他毫无波澜地说:“要想再找那么知根知底的人家不容易了,委托机构的话,这孩子毕竟亲生父亲还在……” “我是说我要养她。”李十安打断他说。 李启山先是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讥讽道:“你拿什么养她?你自己都要我养。” 李十安连自己面前盛粥的碗推远,说“那从今天起,我不需要你养了。” 说完他抱起小彤,摔门而去。 *** 从家里出来后,李十安带小彤去医院拿报告,随后复诊,医生说手术越早越好,毕竟后期复健也是个大麻烦,往后拖回错过孩子语言能力发展的最佳时期,李十安表示认同,忐忑地问了一下植入进口耳蜗以及复健的大概费用,医生看着满身名牌的他,云淡风轻地说:“先准备个50万吧。” 李十安:“……” 李十安把小彤带往X市,当天就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他估摸着李启山过不了多久就会断了自己的生活费,没敢租太好的地方,跟人拼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要租房子,要养自己,还要养小彤,还要给小彤治病,李十安闲暇的大学时光忽然就忙碌起来,他在大学城的一家奶茶铺子找了工作,赶在国庆节完之前约老谢见了一面。 老谢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去赴个饭约,等见到李十安的时候吓得不轻:“你哪儿拐来的孩子?” 李十安:“自己的。” 老谢:“你个人渣,孩子妈呢?” 李十安:“别问,问也不告诉你。” 老谢:“……不对啊?这不是沈言家那小孩吗?不是送人了吗?” 李十安:“闭嘴,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女儿了,李千寻,小千。” “还千寻,你咋不叫她李寻欢?”老谢乐乐地道,回头收到李十安一记眼刀。 从这天以后,李十安开启了没事就蹭老谢饭的生活,老谢就在隔壁大学学护理课程,不仅要被蹭饭,李十安课忙和打工的时候还要兼职奶爸。 小千一岁多了,满地撒泼打滚的年纪,喜欢抓人头发挠人脸皮,老谢时常被折腾得心力交猝,虽然辛苦,但自从带了这丫头,却莫名受到不少女同胞关注。 小千虽然不会说话,但非常聪明,一看老谢稍微多盯哪个女生两眼,就急忙蹒跚几步过去抱住人大腿,她长得水灵灵地可爱,很逗人喜欢。 女生一般都是一把抱起她来,瞧上老谢一眼,问:“小朋友,你爸爸啊?” 小千还不会说话,老谢这时候赶紧上前去树立勤勤恳恳奶爸形象,还是冤大头帮人带小孩的那种。 几次三番,两人在外面玩的时候总能碰到一个女生,老谢起了贼心,开始追求别人。 上大学后老谢其实瘦了不少,形象倒腾一下也还蛮看得过去,他天生一副憨厚的脸,又有小千给他树立的冤大头好奶爸形象,很快女生就追到手了。 女生追到手后老谢也从学校搬了出来,小情侣租得比较奢侈,一室一厅的房子,李十安干脆不要脸地搬进了老谢租屋的客厅,从此把房租也省了。 老谢有女朋友后又多了一个人帮忙带娃,李十安有更多的时间去打工,但是就50万的目标而言,都是杯水车薪。 直到有一天,李十安收到了糖豆豆寄来的手办。 李十安很久没有跟糖豆豆联系了,还以为糖豆豆已经进入谈恋爱没脸没皮的大学时代,谁知这丫头还对自己贼心不死,当下决定邀请这位撞上门来的肥羊见一面。 当然,为了节约车费,他让糖豆豆来的X市。 糖豆豆收到李十安邀请的时候觉得自己愚公移山终于有了回报,她盛装打扮了一番,开着自己的豪车来到X市,在人人艳羡李十安的目光中接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 两人一起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园,只要糖豆豆提出来,李十安就没有不答应的,糖豆豆这一天开心极了,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她幸福得就像公主,她从未觉得自己是,而这一晚,她觉得自己是了。 就在把李十安送到老谢租屋的楼下时,糖豆豆说:“亲我一下吧?” 李十安却轻轻喊了一声:“唐夏。” 气氛突然变了,不知为何,在李十安这一声轻唤里,糖豆豆像故事里的灰姑娘一样,明白了这一晚的一切都是魔法,会消失。 她问:“什么事?” 、 李十安说:“借我五十万。” 糖豆豆:“好。” 李十安知道糖豆豆钱多,却不知道她人傻:“你不问问我拿来做什么?” 糖豆豆:“只要不是养别的女人没关系啊。” 李十安:“……” 糖豆豆看李十安愣怔,怒道:“真是养女人啊?” 李十安忙解释:“当然……不是。” 小千还是女孩子,女孩子跟女人不是一个物种吧? 糖豆豆这天晚上离开了X市,第二天李十安的账户上多了五十万,这件事成了老谢哽在胸口的一块儿骨头:“大家同样是男人,你凭什么这么值钱?” 李十安正刷着牙,一脚踹在老谢屁股上:“放屁,老子是清白之身。” 很快寒假,李十安回了D市,他带小千去医院再次做了各种检查,检查通过后又做了手术,住了一个礼拜医院。 耳蜗植入后有一段等待开机的时间,李十安算是欠了一屁股债,不能歇息,要打工,老谢寒假在家里超市帮忙,不如读书的时候闲,他只好把小千送去外公外婆那里。 面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外公外婆都吃惊不已,然而李十安也没多解释,外婆也在外公的阻止下没能多打探些什么。 外公说,两个老人本就空巢,有个小丫头陪也挺好。 李十安把孩子身体情况和手术情况给老人说了一下,交待了如何护理,然后一边安心打工,一边忐忑地等待孩子耳蜗开机。 还好一个月后一切顺利,只是孩子第一次听到声音,吓得大哭了一场。 医生大概交待了一下后期的训练事由,李十安一算,还得要不少一笔钱,而糖豆豆借给他的那笔钱已经所剩不多了。 回家的路上李十安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挣钱的法子,然后他就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号码非常熟悉,是老余。 不论多久没有联系,老余跟李十安说话永远都是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你那幅画还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来拿?” 老余说的那幅画就是李十安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沈言的那幅,沈言走的时候没有带走,画室再次租出去之后,房东打电话问老余怎么处理,那时候李十安已经去外地念大学了,老余就让房东寄去了老家。 李十安把小千给老谢送去,独自骑了个自行车去老余说的地方拿画。 老余要李十安去的地方是个办公室,李十安以为那是老余上班的地方,谁知到了发现是个画室,画室名字还和老余以前那个一样。 “你这是?”李十安满脸疑惑指了指画室的招牌,递给老余一根烟。 老余没有接,摆手说,“我戒了。” “戒了?”李十安咬着烟嘴,挑了挑眉毛。 老余笑得满脸幸福:“要做爸爸了。” ☆、第 58 章 李十安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老余不小了,他道了喜,又问:“师娘是谁啊,也不带来认识认识?” 老余笑道:“你认识啊,卢菲。” “卢菲?”李十安睁大眼睛,他还以为老余跟卢菲早分了。 老余点头:“其实我跟卢菲一直没有挑明关系,一直都是我在追求她,没有勇气问她同不同意,我爸查出病那时候我把房子卖了,就渐渐疏远了她,我爸病情很重没撑过三个月,他过世后卢菲到我老家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回来,不回来不就成了异地恋了吗?说异地恋她不保证自己能撑多久。” 李十安一口一口抽着烟,看着烟圈飘散,听着老余说他和卢菲的故事。 “但是那时候我的钱都给我爸看了病,没办法回来,就去我朋友那里做了一年设计,”老余指了指门口的招牌说,“这不刚回来重开了画室嘛,你来帮我带学生吧?” 李十安狠狠吸了一口烟,心里说不出是艳羡还是什么,只道:“不好吧,我也不是专业的,误人子弟。 老余反问:“谁说没通过考试就不专业?” 李十安笑着拍了一下老余肩膀,没有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安静地抽烟。 李十安读的是李启山希望他读的专业,大学生活其实是比较闲散的,他却没有再拿起过画笔。 坚持了近十年的爱好,因为一年的耽搁却再没能捡起来,很多时候是因为缺乏勇气,因为知道此生可能不会跟画笔打交道了。 在跟李启山闹翻的情况下,听老余再提起,李十安还是很心动的,可偏偏又是在小千最需要钱,自己又欠了一屁股债的时候,李十安认为,自己可能还不具备追求梦想的条件。 这么一想,他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老余见他这副模样有点发愁,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什么时候?李十安想了想,好像就是从知道小千耳朵听不见的时候。 李十安这种少爷真没吃过什么苦,打工、熬夜、看人脸色,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也有撑不住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学会了抽烟。 但抽烟不是什么大事,李十安想,况且他也抽得不算很凶,毕竟穷。 老余看他这副样子已经完全找不到曾经那个奶萌奶萌的八岁小孩的气息,心里生出许多感慨,本想问问沈言的事,也识相地打住了。 最后李十安告别了老余,他抱着那幅画走在街上,想着去老谢家接小千,谁知路上接到老谢电话,李十安还以为小千有什么事,接了才听老谢在那边说:“豆豆回来了,我刚刚在外面碰见她,现在我们在夜宵街吃饭,你赶紧过来。 糖豆豆?一听是债主,李十安忙不迭打了个车过去。 这边老谢正跟唐豆豆在大排档等着烧烤,老谢忙着带娃,他拿起一颗花生递到小千跟前,用夸张的嘴型试图教她说话:“花——生。” 小千瞧见他觉得滑稽,咯咯笑着,就是不说,老谢一急,道:“别笑别笑,跟干爸学,花生,听好了,花——生,说了才给你哦!” “哼!”小千有得到东西最快的方法,她假装生气,别过小脑袋不理老谢了。 “哎哟祖宗,我错了我错了。”老谢赶紧哄她,“来来来,不说了,不说了,给你玩,别放嘴里啊,小心卡住喉咙。” 小千这才又喜笑颜开。 老谢整个人基本就处于被小千吃得死死的状态,要啥给啥,比李十安还亲。 糖豆豆看着这一幕觉得诡异得很:“谢忱,你哪儿哄来的孩子?” 老谢头也不抬:“十安的。” 糖豆豆怒道:“??难怪他找我借钱!他人呢?怎么还没来?” 老谢信口胡诌:“打工啊,不是要还你钱吗?” 糖豆豆怒骂:“混蛋!” 老谢这损友更乐了:“别骂我啊,一会儿回来你骂他。” 说话间李十安姗姗来迟,糖豆豆一见他眼睛都瞪大了:“李十安,这孩子谁的啊?” 李十安拎着包好的画从挨挨挤挤坐着的人群中挤进来,没想到当头给糖豆豆这么一问,他顺口道:“我女儿。” 糖豆豆骂他:“放屁,你啥时候女儿都有了?” 李十安反口一问:“不是借你钱生的吗?” 糖豆豆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怒目而视。 老谢子在一旁偷笑,凑过去跟李十安说:“我觉得啊,你就是真有个女儿糖豆豆都还能喜欢你。” 李十安假装没听到,问老谢:“你不说朱赫回来了吗,叫他出来聚一聚,臭小子,每天扑在书里,当真有颜如玉不成?” 老谢一听,麻溜给朱赫打了电话。 这边李十安拿夹子不断翻捡着烧烤架上的食物,催促糖豆豆:“烤好了,赶紧吃吧,愣什么呢?” 朱赫接到电话很快就来了,他跟大家不在一个城市读书,有些日子没见李十安和朱赫了,本来只想着跟俩老友聚聚,没想到还能看到糖豆豆。 糖豆豆读大学后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她本就成熟那一挂的,现在上了大学,打扮更加入时,如星光般闪耀得朱赫睁不开眼。 朱赫读高中时候自卑内向,虽然一直以来有李十安和老谢对他好,可女孩子的那种好又是不一样的,他以前从来没有开过窍,在收到糖豆豆那双鞋的时候还以为得到了神的眷顾。 还好,神只是眷顾了他,但没有让他误会。 糖豆豆是喜欢李十安的,朱赫心里一直很清楚,甚至他也清楚,比起自己,李十安更适合糖豆豆那种千金大小姐。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内心忍不住偷偷肖想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在知道李十安和沈言的关系后,朱赫觉得自己如果肯努力,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出于男人的本能,朱赫对李十安有天然的嫉妒,出于正直的心,朱赫克制住了自己的嫉妒。 当年俞桥跳脚要捅出来的事,对于朱赫而言,是命运对他的考验,被俞桥霸凌的每天,他都曾告诉自己:如果你因为嫉妒背叛了朋友,你就不配做一个律师,爸爸的冤屈就永远洗清不了。 还好,他挺住了,只是命运转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 朱赫考上了政法大学,然而当他真的想办法接触到当年的案子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案子的受害者在失去反抗能力后,还被刺了十三刀。 朱文新到底骗了他,那个女人就是他见财起意杀死的,而非他说的,是抢东西的时候过失杀人。 因为当年朱赫还小,捉拿他爸爸的民警一直不敢告诉他真相,他就一厢情愿相信了朱文新这么多年。 也是直到那一刻朱赫明白,他和糖豆豆之间的距离不是他一直跑一直跑就能够缩短的,杀人犯的儿子和富豪的女儿,那是永不可逾越的天堑。 幸好这个世界依旧有值得他去奋斗的东西,比如老谢和李十安,比如糖豆豆送给他的那双鞋。 李十安见朱赫一来就发愣,往他碗里堆了不少吃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招呼,不听老谢说我都不知道。” “刚回来没几天,”朱赫捉起筷子夹菜,“我刚回来就忙着找寒假工,就没来得及联系你们。” 李十安差点忘了朱赫寒暑假都是要打工的,胡乱点点头,又说起了其他。 两人说话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糖豆豆正在拆李十安的画。 “这画的谁啊?”糖豆豆看见雪地路灯下那个跳舞的人的时候,望向李十安。 李十安眉头皱了起来:“你动我画干什么?”说完放下筷子起身来拿。 一旁老谢正在拿老板端来的白水煮面条投喂小千,闻言转过头一看,搭腔道:“跳舞呢,肯定是个美女!” 糖豆豆一听,抱起画躲过李十安伸过来的手:“我要这画,把他送给我。” 李十安正色道:“不行。” 糖豆豆还是不给:“那五十万我不要了,你把这画送我。” “哎哟,阔气!”老谢一旁瞎起哄,“十安你一幅画都能卖五十万了,要发达了!” “不行。”李十安斩钉截铁,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卡里是他以前存下来的少量零花钱,以及这几个月打工的钱,来赴这饭约其实也就是为了还糖豆豆钱,这会儿他把卡推到糖豆豆面前:“还你钱,只有两万,下学期小千上幼儿园,我打工的时间能多些,可以多还你一点。” 糖豆豆不收那卡,继续胡搅蛮缠:“怎么不行了,我偏要!钱你已经收了,你还我也不要,就要这画。” “说不行就不行!”李十安终于急了,他抬高了声音,引得四座皆回头,刚能听见声音的小千被吓得哭了起来,李十安只得赶紧去哄。 老谢见情况不对,赶紧拉了糖豆豆一把:“豆豆,算了吧。你要把给十安这心思都花学习上,是个清华都该拿下了。” 糖豆豆的生活就像一个糖罐子,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快乐惊喜以及宠爱,只有李十安这一颗是苦的。她在李十安凶巴巴的那一声吼里红了眼,默默地放下了画。 场面忽然变得很尴尬,朱赫被迫出来圆场,他对糖豆豆说:“别理他,吃点东西吧豆豆。” 待安抚下糖豆豆以后,朱赫走到烧烤店圈定的范围之外,李十安躲着糖豆豆,在这里带小千。 朱赫上前问:“你欠糖豆豆钱怎么回事?” 李十安指了指孩子:“小丫头做手术。” 朱赫早就注意到了孩子头上的人工耳蜗,他还记得这个丫头,知道孩子是沈言妹妹,他问李十安:“你还在等他?” 李十安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在等沈言。 他又长高了一点,越发挺拔,走在路上能兜回一箩筐的注目礼,大学里好多女生追求过他,还有不少学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还有他的消息吗?”朱赫问。 李十安蹲在路边的花台上,从兜里摸出根烟来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说:“我找不到他,他出国后根本没要我爸的钱。” 朱赫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卡递过去:“这张卡里有一万块钱,是我打工的钱。” 李十安懒懒地看他一眼:“不要,我自己还得上。” 朱赫有些生气:“李十安……当初我接受了你多少好意你还记得吗?” 李十安无所谓地一笑:“当初俞桥怎么逼你你都不肯告我,那些情谊就都还清了。再说,我不会为了区区五十万入赘糖豆豆家的……”说完他比了两根手指,“至少得再加两个零。” 朱赫无奈。 李十安把朱赫的手往回一推:“收回去吧,等你以后成为大律师了,我一定好好讹你。” 朱赫记得当初他在图书馆打工,拿到钱的时候请大家吃饭,李十安偷偷把钱付了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李十安总是这样说,这个人的恩情,朱赫觉得恐怕自己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李十安扔了烟头从花台上站起来,瞧了一眼里边正在豪饮的糖豆豆,对朱赫说:“你送糖豆豆回去吧,估计她喝多了,我带小千先走了,记得让老谢帮我拿画。” 朱赫一瞬间觉得李十安好像对自己的心思有所洞悉,然而却没来得及问什么,回头已见李十安往孩子玩儿的方向去了。 ☆、第 59 章 这顿饭算是不欢而散,糖豆豆最后喝多了点,没开车,朱赫送她回家。 出租车上,糖豆豆晕乎乎地靠着窗户,她指着朱赫背包上的一个羊毛毡的小柴犬说:“你这个我也有。” 背包还是朱赫上高中的时候用的,旧得很,那个抱着一颗红心的小柴犬就显得尤为突兀可爱,也难怪糖豆豆会注意。 朱赫抱着一丝希冀问:“是吗?谁送的?” 糖豆豆摇头说:“不知道,我记得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后,家里就多了一盒这个,但我不知道是谁送的。” 朱赫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把小柴犬从背包上取下来,说:“这个比较特别,里面有一个塑料的红色小桃心。” 他其实想告诉糖豆豆,那套柴犬其实是十九个,每个柴犬里面都藏了一颗小红心。如果糖豆豆的注意力能在那些廉价的小东西上多停留一会儿,一定也会发现。 不过朱赫清楚,糖豆豆不会有兴趣的,也根本不稀罕知道送那套东西的人是谁。 果然,糖豆豆丝毫不走心地说:“是吗?挺有意思。” 说完她又想起李十安,忽然又神神叨叨地哭起来,朱赫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蹙起眉头看着她。 哭了一会儿她说,“朱赫,李十安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跟他那么好,一定知道吧。” 李十安跟沈言的事被俞桥捅出来的时候糖豆豆正在外地参加舞蹈集训,因此她并不清楚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朱赫觉得老天就像有什么特别的恶趣味,让他亲眼撞见了李十安跟沈言的事,又让俞桥当初来逼迫他,现在还让糖豆豆亲口来问他。 他不是圣人,也会有嫉妒、动摇和想要占有的冲动,他讨厌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对良心的考验。 在知道朱文新真的是个杀人犯的时候,那一条“如果背叛朋友就永远不能给爸爸翻案”的约束如今不再了,朱赫的内心左右摇摆,由他告诉糖豆豆既定的事实,看看糖豆豆懊悔、恼怒甚至憎恨李十安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有一种回击生活的快感。 然而此时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朱赫翻出手机来看,却是一条垃圾短信。 这个手机还是十八岁那天,李十安和老谢给他买的,他摇摆的心终于落地,对糖豆豆说:“他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很喜欢他。” 糖豆豆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知道,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朱赫摇了摇头,忽然道:“你也会遇见比十安更适合你的。”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祝福。 “是吗?”糖豆豆面无表情地说,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道,“我现在都还记得高一报名的那天,我坐在教室后面,庄老师叫他上讲台帮忙发书,他穿着白衬衣从我身边经过走向讲台,阳光照在他身上,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说着说着,她伏在朱赫肩膀上嚎啕大哭:“我真的好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朱赫喉结轻轻滑动,他僵在座位上任糖豆豆靠着,不再有任何言语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一晚他把糖豆豆送到了家门口,看着糖豆豆进屋才离开的,这是他第二次来这座别墅,就连那贵气逼人的大门,都还是那样让他难以适应。 回到出租车上,再想起那一刻的动摇,朱赫冷汗涔涔,平心而论李十安是他这辈子再难遇到的好人,他却想把这好人隐秘的一面剖开给别人看,仅仅是因为嫉妒。 朱赫为自己感到羞耻,心里暗下决心,再也不见糖豆豆了。 *** 李十安第二天一早跑去了老余那儿,老余没想到他肯来,高兴极了,然而李十安表示,没进专业院校没底气教人,同意给老余拉生源,毕竟画室关过那么久,流失了不少老学员。 老余见他条理清晰,一拍手同意了。 李十安这半天待在画室里,拿了本子又是写又是算的,琢磨半晌出了个让老余免费教画的主意,老余顿时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免费教?让我喝西北风去啊?我一人就不说了,你卢老师怀孕不能跳舞呢,总不能让她和没出生的孩子喝西北风吧?” 李十安说他能保证寒假一个月一定招够20人,至少。 老余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果然信了他的邪。 李十安出的主意其实很简单,交押金免费教学,试学三月,学完三个月的课程不想继续,学员可以一分钱不给,直接走人,留下就得续交两年的学费。试学之前得签订合同,承诺必须学完三个月,中途放弃的,押金抵扣三月内的学费。 这方案李十安反复推敲了几遍,问老余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老余道,“试学为什么三个月?一个月不行吗?” 李十安白他一眼:“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结婚你都胖了多少了?” 老余:“……” 第二天李十安的方案就投入了实践,当天他给老余拉来十几个学生,就连卢菲中午来送饭都诧异:“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老余苦笑,不知道如何解释,随后他就开始了三个月的连轴转,李十安这一个月总共给他招来五十多个学生,忙死他了,但想想却没收几个钱,好多还要赔上一套画具。 这些学生里有不少就是来蹭课的,蹭满三个月就走,当然,也有好好学习的,老余已经不是几年前的老余,不管是谁,一视同仁,一律规劝他们好好学习。 一个月后老余倒也习惯了这么个节奏,开学后因为读书,一部分学员选择了放弃,走了几个学员,但影响不大,反正半途而废的押金不退,老余也没有损失。 又坚持了两个月后,学员流动几乎就很少了,老余这才恍然大悟,李十安之所以让试学三个月是个什么意思。 三个月对于老余来说是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然而对于孩子来说又何尝不是?很多人也许一开始的确抱着蹭课的目的来的,但学完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三个月以后,就不太想放弃了,尤其是自己的学习初见成果的时候。 老余给李十安打电话,兴奋地告诉他最后留下了三十来个学生,还给李十安打了学费的提成。 李十安自然也很高兴,联系了很多以前在画室认识的老学员,放假回去的时候往老余教室放了十几张老学员在美院的照片,搞了一个照片角,还以他们的名义给老余送了锦旗。 老余这辈子见过给医生送锦旗的,也见过给见义勇为的人送锦旗,没想过李十安还有这种骚操作,甘拜下风之余,不得不承认价李十安很有奸商的潜质。 “谢谢。”李十安当他是夸自己。 老余道:“我现在觉得你真不适合画画,你适合做生意,我们合伙吧?” 李十安笑了笑,转身出了画室。他要带小千去医院训练,步行至楼下的时候发现楼下一家空置的商户已经租出去了,开的舞蹈室。 舞蹈室里一个女老师正对学生一对一的指导,李十安看了一会儿,当女老师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礼貌地笑了笑,抱着小千离开了。 暑假的时候李十安又如法炮制了两回招生活动,又给老余招来不少学生,他拿着自己打工挣来的钱以及老余给他的提成,和老余一起扩大了培训室,老余为此还请了两名老师。 培训室很扩大,暑假结束后又到寒假,李十安发现自己的套路被抄袭了,套路被抄袭后这招能招来的学员渐少,李十安另谋出路,开始从已有的学生下手,开展了精品班,针对培训。 老余感叹,奸商就是奸商。 到李十安大三下学期的时候,考上美院的老学员以及新学员的照片已经挂满一面墙了,只可惜没有他自己的。 某天李十安又接到糖豆豆电话,糖豆豆在那边说:“我知道那女孩不是你女儿!” 李十安无奈:“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糖豆豆嘿嘿笑着:“我爸办公室有一个在校实习生的名额,你要不要去试试?” 要靠画室还糖豆豆那五十万,说实话真有点难,画室开起来对李十安而言更像是完成一个心愿,然而他还需要更多的钱。 李十安知道糖豆豆家的公司都是什么实力,那种大公司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况且他的大学成绩说实话并不那么亮眼,要是真能进去,他还是会认真考虑的,毕竟糖豆豆是糖豆豆,她爸是她爸,没什么好怕的。 最现实的是,他需要赚钱,赚钱可以还债,还可以养小千。 就这样,李十安告别了老余,去了糖豆豆家的中圣集团,进去的第一天,在老余那里得到的成就感受到无情打击。 糖豆豆的爸爸叫唐荣,李十安去的当天被放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地干坐了一天,晚上就被唐荣带着和新来三个月,年轻又漂亮的秘书小邹去赴宴。 赴宴的人都是些什么来历李十安不清楚,但一看一个个大腹便便,神态傲然自若的样子便知非富即贵,李十安第一天去,他们谈的事情也听不懂,只知道大家举杯时自己也该陪着举杯,大家笑时也该陪着一起笑。 谈话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李十安都觉得困了,但那些人好像还很精神,同桌一个发顶稀疏的男人在不停灌小邹酒,眼看小邹都要醉了,李十安想上前去帮忙挡一下,却被唐荣一把按住,唐荣淡淡地说:“这就是她的工作。” 李十安虽然作罢,但看小邹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时不时还要被那发顶稀疏的男人揩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种恶心的感觉。 最后一桌人都散了,李十安扶着喝得烂醉如泥的小邹最后从酒店出来,等司机开车出来的时候,唐荣瞥了一眼两个人,说:“醉成这样,直接把人扔这里住一晚吧,你送她上去后自己打车回家,明天一早提醒她去给吴秘书送文件。” 吴秘书就是那个头发掉了一大半的男人,李十安莫名火了:“让人家女儿去陪酒,还要一大早送上门去,你没有女儿吗?!心黑透了!” 唐荣没想到李十安居然敢这样就跟他吼起来,冷笑一声:“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做慈善的吗?我是有个女儿,但又不是全天下姑娘都是我的女儿,小邹自己争取来的工作,你是要替她做决定辞掉吗?” 李十安当然不能替小邹做决定,只能愤愤地看着唐荣钻进豪华轿车里,绝尘而去。 唐荣在回去的车上忍不住对司机说:“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愣头青了,一看就没吃过苦,沉不住气,我得把他安排到销售部去。” 司机是跟了唐荣十几年的老人了,听了唐荣的安排有些担忧道:“听说豆豆挺喜欢这小子,这样会不会……” 唐荣笑了:“社会不会对这样的毛头小子一直宽松,既然要残忍,就从现在开始,再说了,年轻时候接受太多他人的好意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说完,唐荣摸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刚一接通,唐荣就问道:“今天我带来的那小子人呢?” 电话那头道:“刚刚送邹小姐上去了,唐总有事要找吗?” 唐荣道:“不找,看看他多久从上面下来,超过五分钟你们就上去叫人。” “好好好,”电话那头赶紧应声,很快又道,“唐总……那个,那位先生已经下来了。” 唐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挂断了手机,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第 60 章 第二天李十安被调去了销售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唐荣,一下子从皇宫发配到了边疆,但仔细一想,唐荣这种生意做到一定地步的人,要是真觉得受了唐突,应该直接叫自己滚蛋才是。 说好的办公室助理实际只干了一天,但听说销售这行干好了挺能挣,李十安也就没什么意见。 也不愿多想,麻溜去了销售部报到,他一个还没毕业的新人,公司特别照顾,让他跟着经理王林一起学习。 王林年纪不大,但已经是工作十年以上的老员工了,李十安被安排过去只当这是一个和和气气的老同事,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工作场上大家都是竞争关系,替公司培养新员工,且不说这根本就不是王林该做的事情,就算这是他本职工作,那也无意用心教一个对手出来。 转到销售部的日子自然不好过,王林每天在办公室喝喝茶,打打电话,负责联络一些老客户,增加一下客户黏性,而他给李十安安排的工作是每天去各个新客户那里拜访。 拜访新客户对于李十安来说不是难题,难题是这些客户分散全国各地七零八落,李十安要照顾读幼儿园的小千,根本没有办法当空中飞人。 要在小千和工作之间选一,李十安觉得真的挺难,陪伴固然重要,可钱更重要,没有钱连小千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思来想去,他最后决定把小千转学,送去外公外婆那里。 外公外婆自然是非常欢迎小千的,他们一直以来都以为小千是李十安的女儿,因此格外疼惜。 小千安排妥当后李十安便一心扑到了工作上,他辗转去了几个城市,中圣集团名声在外,按理来说这些单子应该都不难谈,可接触后他才知道,这些客户要么都是以前得罪过的,要么都是跟公司因为纠纷交恶的,王林不是让他出来磨砺,而是给了他一块儿烫手山芋。 拿着公司的钱出差,李十安不能一个单子都拉不回去,王林给的名单上有三个客户,其中有两个是连面都不愿意见的,唯一一个见了一面,也是为了对着他这个从中圣来的人出口恶气。 李十安却一口咬住了这个客户,他认为,只要给他机会见面,他就有说服对方的机会,他在H市逗留了三天,终于混进了这个公司的地下停车室。 “谭总,请给我五分钟,我们再谈谈。”他第二次不顾秘书的阻拦,在地下停车场里拦住了人。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这种不讲信义的公司谈?”谭总冷笑,“你们中圣店大欺客,同样的产品卖给我们比另一家价格高出不少,我们小公司,跟你们大公司打交道吃亏很正常,无所谓,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可以薄利多销嘛,但你们怎么做的?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超过交货期交不出货赔偿我们损失金额的30%,过了交货期我们一件货品没收到,那30%的损失你们公司也不认!同期和我们一起签合同的那家公司,不仅货物收到了总数的80%,剩余20%你们也赔偿了损失,你们中圣如果是这样的态度,不好意思,我们小公司高攀不起。” 李十安知道谭总说自己小公司那是谦虚,这家公司三年前或许算小,但因其发展势头快猛,经营诚信,如今已经是各大公司争相合作的企业。 可三年前的事李十安真的闻所未闻,只能说:“这都是我来以前发生的事情,很抱歉,但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谭总一笑:“你保证?拿什么保证?再说,我是跟中圣做生意,又不是跟你做生意,你不过是个打工的。” 李十安深吸一口气,咽下“打工的”三个字:“我能保证,要是这回交不出货,我自己赔付那30%的违约金给您。” 谭总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笑说:“我只能说,中圣请到你这样的傻子是公司的福气,且不说你赔不赔得起,但我不能拿我们公司的信誉开玩笑,我们也是要跟客户交货的,因为你们这种大公司损失我们的客户,我划不来。” 说完他钻进了车里,李十安已经磨就了一张厚脸皮,也要跟着钻进去,司机连忙阻止。 谭总一挑眉,让司机开车就好,他没见过这么年轻就这么不要脸的,想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说法。 李十安上车后继续说道:“谭总,您看,我刚来公司不久,您说的那件事我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能跟您保证这绝对不是公司对待客户的本意,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然后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请您再给一个机会。” 谭总微微皱眉:“一个公司有多深的水你知不知道?敢这么给我保证?” 李十安何尝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咬了咬牙说:“和您谈成合约是我的工作,谈不成我要卷铺盖走人,回公司给您查清事情得罪人,最多也不过是卷铺盖走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谭总哈哈一笑,说:“年轻人够豁达,那就给了答复我们再谈。” 车停了下来,李十安被放在了马路边上,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订了回程的机票。 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李十安跑去找了王林,询问了公司合同签订,工厂生产与交货的相关事宜,然而王林说他就是个销售,不该管生产,说完还很敌视地看了他一眼,警告他这次出去没有谈成任何一单,下次再这样就可以卷铺盖滚了。 李十安不怕滚,只怕一事无成给人笑话。他在公司除了王林谁也不熟,想来想去,想到了小邹。 小邹记得当初李十安在饭桌上给自己挡酒的恩情,对李十安很有好感,李十安一说她就答应了,她也快做了半年总经理助力,拿到手很多权限,可以查很多事情。 两人下班后约在远离公司的咖啡厅见面,小邹告诉李十安,公司合同签订给了销售部很大的权限,销售部的经理可以根据情况跟客户谈价格、违约金以及种种,只要在公司给的范围内就好,赔付给对方损失金额的30%违约金那是中圣的底线。 李十安听小邹这么一说也没明白事情出在哪里,又问小邹跟谭总公司的那个单子没有交货的原因。 “没有原因,”小邹说,“就是我们交不出货来,那一期的订单太多了。” 李十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订了多少货?” “五万件。”小邹说。 “五万实在不算多,”李十安皱眉,“反正其他客户也交不完,为什么不肯从其他大客户的货里面挪出五万来先满足这个小订单呢?反正大家的违约金都是损失的30%,与其得罪两家,不如得罪一家。” “或许……大客户不那么好说话?”小邹浅浅饮了一口咖啡说。 小邹说的有一定道理,李十安没有回答,忽然问:“订单上的那个型号的货品,工厂一个月能生产多少?那个月那种货品总订单是多少?” 小邹想了想:“32万吧,还得去除瑕疵品,那个月总订单量我没注意,这种交不出货的情况虽然只是少数,但还是算正常的,你查这个干什么?” 李十安也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或许根本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多想了?可他想起谭总说公司里的水深,又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他对小邹说:“之前公司得罪了一个小客户,现在小客户变大客户了,公司一直想谈拢,但是谈不拢,所以我查查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邹淡淡地“哦”了一声。 “谢谢你,”李十安说,“等我忙完这件事,有时间请你吃饭吧。” 小邹红了脸:“都是举手之劳,不要客气。” 李十安起身告别,刚走到咖啡厅门口,小邹就又追上来拉住李十安,说:“我刚进公司有个同学也一起进了生产部,你要不要再问问他?毕竟生产部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李十安觉得希望不大,但还是说:“那你把他微信给我吧。” “我还没加过你呢,”小邹说,“要不你先加我一个,我把他名片分享给你。” 两人互加了微信,小邹把同学的微信发给了李十安,随后看见了李十安微信主页上赫然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儿。 “这……是你妹妹?”小邹问。 李十安好些天没见到小千了,有点想,咧嘴一笑,说:“女儿。” 小邹:“……”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十安跟小邹那位叫程东的同学联系并见了面,程东是个颇具野心的人,当初跟小邹一起到中圣面试的,他本来应聘的是总经理助理,而小邹应聘的生产部,谁知道唐荣偏偏把两个人反了过来。 中圣毕竟是大公司,竞争岗位受挫后程东也没有离开,然而进入生产部后,他也有了他的麻烦,那就是跟生产部经理不对付。 李十安和程东两个同样有野心,又被上司欺压的年轻人很快找到了共同语言,程东跟小邹一样来中圣半年,早就把生产部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他把自己在生产部查出的事情告诉了李十安,李十安这才知道,生产部经理刘重跟王林沆瀣一气,一直以来都在偷偷拿公司的产品私卖。 “他们怎么把东西卖出去的?”李十安不明白那么多东西怎么定期定量运出工厂而不被人发现的。 程东告诉他:“他们是通过网销,然后大摇大摆从公司的仓库送上货车拉出去的。” 李十安又问:“可公司早就取消了独立的运输部,跟公司合作的运输公司每个月都会结算一次运输费用,他们会记录每天运送的货品批次,数量,重量,如何做才会让这些账目对得上号呢?” “很简单,”程东说,“只需要贿赂运输公司的人就行了,只要他们对上车的货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在中途把网售的货品卸到快递公司,这样那些货物就能分发到各地。” 李十安恍然大悟,这些数量不算很大的货物对公司来说很难引起注意,但是对三两个个人而言,足以赚得盆满钵满。 他接着问:“我让你帮我查的3年前的那个单子怎么样了?” 程东说:“他们偷公司东西去卖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当月网上销量太大了,他们一时没把控住,卖多了,网上手平台监管,不能发货要付一大笔赔偿款,因此你说的那个单子就给耽搁掉了。反正公司的单子,就算打起违约官司来也是公司陪,更何况那个公司最后根本没计较。” 李十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随后又问:“你跟小邹既然是同学,她又是总经理秘书,你为什么不通过她把这件事捅出去?” 程东说:“这事儿得抓现行,不好抓,一个失误走的就是我,我试过去快递公司那里去偷拍他们卸货的照片,但他们卸货的时候警惕性太高了,我需要帮手,但不能把她一个女孩子拖进来。” 李十安点了点头,说:“我来。” ☆、第 61 章 这一天晚上月朗星稀,从中圣出来的大货车在路上平稳行驶,随着“吱”地一声锐响,从路边蹿出一辆小货车停在路中央,大货车随即向左躲避。 司机冲出好远一段之后伸出窗来破口大骂:“傻X啊!会不会开车!” 李十安随即打方向盘跟了上去,大车司机一见不对,赶紧开动,意图甩掉跟上来的小车,可惜大车目标实在太大了,晚上路上车辆又稀少,李十安一直尾随其后。 开车遇到神经病是常有的事,但遇到跟踪那绝对有问题,大车司机隐约猜到刚才的人其实是故意在堵他,想找个地方把那批货物扔掉,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被李十安跟出了二十多公里,终于慌了,最后扔下车落荒而逃。 程东从没坐过这么刺激的车,当李十安稳稳当当把车停在货车后面的时候,他下车就吐了,边吐边骂:“这车借我姐夫的……我艹,你就不能跟远点……哇……” 李十安没有说话,十分嫌弃地摆了摆手。 程东说过不想把小邹拉进来,但最后李十安还是借了小邹的手,虽然小邹最后带着唐荣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十安跟程东两个愣头青戳破了这件事,唐荣当日就处理了王林跟刘重,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并且解除了跟那个货运公司的关系,还报了警。 有人受罚当然就有人获赏,李十安跟程东得到了表彰,就在程东出办公室的时候李十安听到唐荣对他说:“小伙子好好干,我就知道你在生产部会大有一番作为,果然没看走眼。” 程东只顾着点头,李十安却忽然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好像明白了当初为何程东和小邹应聘的岗位会被调过来,就连自己进入销售部,仿佛都是有人故意而为的。 唐荣已经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他示意李十安不要光站着,坐下说话。 李十安不客气地坐下就说:“你早就知道刘重和王林有鬼,故意把我安排去销售部的吧?” “嗯?”唐荣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李十安,他当时只觉得李十安这小子又直又傻,让他揭发王林和刘重再适合不过,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脑子。 唐荣知道这事儿纯粹是因为凑巧,有一天他的车在路上开着,看到了从中圣拉货物的车偏离了运输路线,他让司机跟了一段,发现货物被径直拉到一个小小的快递公司。 他很快就查清了这件事情,但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把事情捅出来,他先安排程东过去生产部,又把李十安安排去了王林手底下,那些要联络的交恶的客户名单是他给王林的,王林会给李十安,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说:“开公司嘛,难免被塞进各种各样有关系的人,这些人一开始是老实本分,又有才,但渐渐的就有恃无恐,就跟虫子一样在原本好好的一颗栋梁上大肆蛀孔打洞,恬不知耻,清理完他们,栋梁之木才能继续长。” 这就是认了,李十安苦笑。 销售部有不少王林培养的心腹,李十安此举算是把人给得罪光了,唐荣在他把谭总的单子签了回来后,调整了一下他的职务,让他去宣传部接洽跟广告公司的一些事情。 唐荣说广告事关一个公司的形象,总之很重要巴拉巴拉,但是李十安没感觉出来,一开始他觉得有关审美这件事挺适合他做的,但后来发现也就是每天审广告公司发来的各种形象宣传片,电视广告,商场海报投放之类的东西,闲的蛋疼,虽然工资没亏待他,但他总觉得还不如回销售部。 但既然把人得罪了,回去就只能想想而已。 李十安年纪轻轻就开始了混吃等死的生活,每天按时上下班,没事去公司投放广告的地方转转,顺便喝一杯咖啡,直到实习期快结束的一天下午,唐荣忽然把李十安叫进办公室,将一摞资料甩在他面前。 面对怒不可遏的唐荣,李十安才知道他监督的广告出了大问题。 公司花了大价钱做了新的电视广告,广告分春、夏、秋、冬,四个季度,每个独立的广告按季节投放,然而广告都放了两个月了,才发现投放的顺序不对,比如现在已经快夏季,而广告放的却是冬天的那一支,而原本夏季的广告,春天就放完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十安责无旁贷,他很快联系了电视台,这才知道电视台广告部跟他们接洽的人换了,新来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放错了广告,由于中圣这边没说,就一直错了好几个月。 这事情电视台有责任,但李十安作为监督人自己也有责任,唐荣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自己把公司形象的事情交给他,他却如此儿戏,李十安这才知道唐荣说公司形象他很看重是真的。 李十安答应把事情处理好,打算跟电视台走索赔程序,第二天那犯错的姑娘就哭着找来了,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因为这件事台长让她滚蛋,李十安一时心软,答应不追究了。 他在办公室的格子间坐了一整天,拿了一支笔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改了广告词,对应还是冬季的广告画面,但一加上广告词,在炎炎夏日就有种反差的清凉感觉。 最后他把广告词拿去给唐荣看,唐荣没想这小子还是有点才气,稍稍缓和了一点,随后听李十安说答应电视台不追究了,又大发雷霆。 “私自做主,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子,海里的一滴水!你什么也不是!几亿人里只你一个李十安那不叫奇货可居,那叫渺小!”唐荣一通骂,最后连李十安改好的稿子也扔了,“有关于公司形象,你为了别人犯的错误说改就改?你算哪根葱?拿走!” 骂归骂,然而唐荣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倒是李十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但凡有新广告投放,他都亲自去电视台确认,再三交代,以防再出问题。 这事儿后来过去也就过去了,李十安一日下班刚好和唐荣一起进电梯,电梯就他们两个人,李十安往后斜靠在电梯里,双手插兜儿里,怏怏地道:“骂我骂的那么惨,你不也没去说?” 唐荣背着他,头也没回地说:“人活着很难,既要学着强迫自己,也要学着放过别人。” 这强迫自己自然是在敲打李十安,要他凡事认真,放过别人自然就是说少计较,李十安嗤笑一声:“那你怎么不放过我?” 唐荣回头睨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 李十安本来有很多话能贫,但是唐荣毕竟是个大企业家,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李十安不敢跟他太不见外,于是本来要出口的话都打住了。 然而当李十安觉得不能太不见外的时候,唐荣却忽然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他道:“我女儿眼光不错。” 按照职员的标准唐荣觉得辞掉李十安十次都不够,可按照女婿的标准,他又觉得李十安这小子古道热肠,心软,一定不会欺负自己的宝贝女儿。 李十安来中圣快一年,见过唐荣很多次,他们之间从不谈糖豆豆,而在这自己即将实习结束的时候唐荣提起,李十安多少明白是什么意思。 正在他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唐荣又说:“你不考虑考虑我丫头?据我所知,她可是从高中就喜欢你,每次在家陪她,嘴里也总是‘李十安这样’‘李十安那样’的,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唐荣的声音里透着愉快的情绪,李十安万万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件事,有些为难地说:“不合适,我有心上人了。” 唐荣微微一愣,随即豁达地点头,中年人最是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很快他敛起刚才轻松的神色,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电梯里恢复一片安静。 电梯很快到了楼下,唐荣走了出去,李十安等唐荣出去后约莫五分钟后才出的电梯。 外面在下雨,高楼大厦林立,生活在楼里的人总是后知后觉。 李十安抬头任雨丝落在脸上,忽然想起沈言离开的那天,想起沈言绝望的眼神,他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在身体每个角落弥漫。 自从跟李启山闹翻后,李十安一直在找寻沈言的消息,可是沈言就像故意不让他找到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去国外一年就把李启山给的信用卡停用了,电话号码也换了,让人根本无从查起。 李十安夜里时常还会梦见沈言,梦见沈言在泳池对着落地窗练习动作,他明明看见了人,可一转眼就不见了,吓得到处找,然后就会从梦中醒来。 这种时候他往往会坐到飘窗上去,点一支烟,拉开窗帘看楼下的风景。 他租的是一所公寓,楼下没有泳池,只有半夜空旷的街道和通宵亮起的路灯。 偶尔他也会回去以前的那个小区转转,在空空的泳池坐一会儿,然而又觉得这样的缅怀毫无意义。沈言可能真的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每想到这样,李十安就难过不已。 “李十安!”身后小邹的声音传来,她撑着伞朝李十安跑过来,“你在干嘛?没带伞啊?” 李十安呆呆地抬头,那样子吓到了小邹:“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李十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径直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 “唉,你等等我!”小邹撑伞追上去。 李十安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车,那辆半旧不新的二手白色小汽车上被人划满了大字——同性恋,死变态。 小邹跟随着李十安的眼神望着车身上的大字,她一动不动,讷讷地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自从调进宣传部后李十安就把小千接了回来,小千5点放学,李十安给他办了个幼儿园的课后延迟,这个点该去接孩子了,他一言不发,钻进驾驶座,点火消失在雨幕里。 跟沈言分手后李十安并没有别的伴侣,不论男女,甚至跟人暧昧都不曾有过,开车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自己的性取向问题应该不至于被公司的人知道,他能想到唯二的罪魁祸首,一个是俞桥,另一个是付有成。 可俞桥据说已经被他财大气粗的老爸送去国外镀金了,李十安觉得他不至于大老远跑回来跟自己过不去,那么剩下就只有一个人了。 第二天李十安就去公司调了监控,果然看见了付有成鬼鬼祟祟的跟着王林一块儿在他的车上大肆破坏。 付有成怎么会跟王林在一块儿? 李十安跟付有成邻居多年,可着实不知道付有成是干什么的,但既然他跟王林搅在一起报复自己,估计跟上次王林偷公司货物的事有关。 难道付有成就是那个货运公司的人? 要随心性的话李十安恨不能现在就去把付有成揪出来打一顿,可小千如今已经上幼儿园了,已经慢慢学着说话,跟正常小孩没什么两样,万一那个混蛋上门来纠缠,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担心会影响到小千。 左思右想,正好实习期结束了,李十安决定申请调去分公司。 一周之后李十安对唐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唐荣很是诧异:“怎么,在总公司待遇还不够好?” 李十安翻翻白眼:“你女儿三天两头骚扰我,你又不给精神损失费。”糖豆豆这一年时不时要打着看他爸爸的旗号来公司转悠,李十安都是能躲则躲。 唐荣一撂茶杯:“放屁,我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配你绰绰有余。” 李十安笑道:“是是是,绰绰有余,不是怕你亏了吗?” “臭小子!”唐荣怎么会看不出李十安的敷衍,但又觉得男女之事都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求不来,他说,“你一定得过这世界上最适合你的,所以才敢把别的好都不放在眼里。” 李十安苦笑,他确实得过这世上最适合自己的,但是他搞砸了。 就在这天下午,李十安得到了调离公司总的通知书,他是刚结束实习和公司签约的新人,新人外放是很少的事,一般会留在总部多磨砺两年,会扛事儿了才放出去。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知道这位小年轻和老板千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为他一两年就能调回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纷纷怂恿请客吃饭。 李十安自觉受过很多同事照顾,爽快答应了,就在一行人要出去吃饭的时候,大家在公司门口见到了王林。 ☆、第 62 章 王林是跟着付有成一起来的,他们俩串通着偷公司的货去卖已经很多年了,双双失业以后各自在业内都搞臭了名声,难以找到工作,时不时约到一起喝酒。 一天王林无意间提起揭发他的小子名叫李十安,付有成立刻竖起了耳朵,所谓冤家路窄便是如此了。 他自认为捏了有李十安的把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当即跟王林一起划烂了李十安的车。 然而那天下雨,大家回家的步伐匆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李十安开的车上写了什么,两人想要搞臭李十安的计划失败后心有不甘,这才又来堵人。 王林在公司门口大吵大闹,说自己是带李十安入行的师傅,李十安没有感激之心,还陷害自己,而另一边的付有成则大肆宣扬李十安是个同性恋,为人作风都有问题。 原本因为小千,李十安选择躲避,看来老天爷不让他躲避,四年前他跟沈言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为了学业不得不否认自己的感情,而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就是同性恋,同性恋怎么你了?”李十安上前一把抓住付有成的衣领,跟他打了起来。 跟李十安一起出来的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大家见打起来了赶紧拉架,然而两个没了工作的混蛋都抱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心态,见人就发疯,最后一群人都打了起来。 最后还是公司大楼的保安下来才阻止了事态的发展,王林和付有成因为闹事被扭送了公安机关,本来安排的晚饭聚会,大家也各自找缘由不去了。 李十安坐在公司门口,付有成把他的脖子抓出血了,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就在他颓丧之时,接到了小千班主任的电话,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接孩子的时间。 “我马上过来。”李十安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马路上赶,想叫一辆车。 那边老师说:“如果您忙的话不用了,我见您预留了小千爷爷的电话,就叫老人过来接了,不过……”老师吞吞吐吐一会儿又道,“小千好像不认识她的爷爷啊,我怕叫错了人,所以找您确认一下,照片已经发到您微信上了,但是您一直没有回。” 李十安赶紧扒拉出微信来看,确实是李启山,跟老师回了消息后又坐回了地上。 他跟李启山闹翻了,但自己毕竟是一个人,怕有个什么万一,因此当初在幼儿园预留电话的时候就多留了一个李启山的电话,没想到会在自己快离开D市的时候派上用场。 李十安被划烂的二手小破车再拿去喷漆也麻烦,这几天索性就没开,折腾回李启山那里已经很晚了。 李启山一见他就抱怨:“老师给你打电话多久了,现在才来,孩子等你呢,等不到都睡着了。” 李十安吐出一口烟:“公交车又不是我开的,它绕路我怎么办?” 李十安自从跟李启山吵了那一架后就真没再问他要过一分钱,大二、大三两年的寒假也不回家,算一算父子俩有好久没见了,李启山见他穿得也人模狗样儿的,没想到居然混得这么惨,无比惊讶道:“你混到连车都打不起的地步都不肯回家?” “什么叫‘混到连车都打不起’?我至于那么惨吗?带小千不得花钱吗?我这叫节约。”李十安瞎扯道。 李启山忽然想起问:“你哪儿来的钱给她动手术的?” 李十安一提起这个就想起自己背负的债,心里堵得慌,没好气道:“你怎么早没想着我没钱给她动手术?现在知道问了?知道孩子手术耽误不起吗?” 李启山面对他一通质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噎李启山一回李十安心里舒服了,又道:“您甭管,反正没去作奸犯科。”说完又小声嘀咕,“顶多就出卖出卖色相。” 李启山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李十安说完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李启山现在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李十安呛他:“以前跟您耳濡目染呗。” “……” 李启山感觉李十安变了好多,可又说不出哪儿变了,说话还是那么不着调,人还是那么瘦,但就是这么一个他老是觉得靠不住的小子居然把小千养那么大了。 感慨归感慨,李启山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原谅李十安跟沈言的事。 “孩子已经睡了,你睡一晚明天早上走吧。”李启山这相当于下了第二天一早的逐客令,说完就打算回房。 李十安忽然在他身后说:“我在D市待不了多久了。” 李启山收回扭门把手的手回头看他。 李十安说:“我申请调去其他城市了,过几天就走。” 李启山:“孩子呢?” 李十安回答:“一起带走。” 李启山点点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孩子在身边,他觉得失落,有孩子在身边,他又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这一晚他都没有睡着,早上六点就起来给孩子做早饭了。 小千一晚上没见李十安起床吃饭的时候看见人,高兴地大声叫:“爸爸!” “臭丫头,爸爸抱抱。”李十安亲昵地抱起女孩儿。 一旁盛饭的李启山板起脸:“年纪轻轻给人当爸,也不怕以后自己老大难。” 李十安干咳两声,把孩子放下了。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两父子谁也不再说话,小千偷偷地望李十安,两人以眼神交流。 “爸爸,这个爷爷怎么这么凶?” “别怕,好好吃,多吃点,吃穷他!” 李十安吃完饭要送小千去幼儿园,李启山不忍心孩子挤公交,开车送他俩,小千下车的时候乖乖地跟李启山告别:“爷爷再见!” “再见!”李启山笑着回答,“别忘了跟爷爷的约定哦!” “好!”小千说完跟着李十安一起往校门口走过去。 “什么约定?”李十安问小千。 “不能说,”小千说,“爷爷让我答应他不能说,要是说了要长长鼻子的。” 李十安:“……” 臭丫头,白眼狼。 李十安折回来的时候李启山的车已经不在了,李十安暗叹了一声“够狠”,挤公交时间肯定不够了,只得打了车赶去公司。 一到公司就碰见小邹,小邹凑上来小声说:“唐总找你。” 李十安点点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一进办公室,李十安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唐荣说:“原计划是过了这个月让你过去那边报到,但现在看,你还是尽快过去吧。” 李十安从唐荣的眼神中多少猜到了什么,昨天他们打架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唐荣多半是知道了。 李十安不想要唐荣为难,说:“你为什么不辞了我?要是你是因为豆豆的关系……” “辞了你,你拿什么还钱给豆豆?”唐荣打断他,“还有,你真以为我是因为我女儿才留你在公司的吗?” 昨天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唐荣并没有离开公司,事情过后当晚就派人把李十安查了个底儿朝天,他这才知道李十安那个“喜欢的人”是怎么回事。 另外,李十安的那个“女儿”他也查到了,一个读书的学生养个小孩,唐荣觉得倒回数十年,自己恐怕也没这个魄力,觉得这人荒唐之余,又傻又善良。 见唐荣没有辞退自己的意思,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李十安就放心了。正待他转身要走,唐荣忽然道:“你没答应豆豆是对的。” 李十安回头,唐荣忽而又道:“不过就算你答应了,让我知道这种事,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李十安:“……” 告别D市的前一天李十安收到了朱赫的电话,朱赫留在了一家律所,李十安头天把那段付有成和王林划他车的监控拷贝出来发给了他,朱赫这个电话是专门来回话的,他说:“这种程度的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罪,顶多拘留几天。” 李十安说:“拘留就拘留吧,让他进去几天也是好的。不过我今天就要离开D市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朱赫说:“你要离开?那这件事交给我吧,正好我过两天要回来,我发一个委托声明,你签字就行。” 李十安记得上一次问朱赫,他还说这一年都没回来的打算,怎么就忽然要回来?但他忙着收拾要搬走的东西,就也没多问,只说:“好。” 刚挂完电话,李启山又打来,他在那头开门见山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李十安说:“后天早上。” “看你这意思,我要是不打电话,你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走了?”李启山不满道。 “也不是,”李十安说,“大概就是在上飞机前给你打个电话吧。” 李启山无言以对。 李十安问:“这电话打得这么赶巧,不会是小千告诉你的吧?” 李启山默认。 李十安算是知道这爷孙俩到底有什么小秘密了。 父子俩都沉默了一会儿,李启山说:“既然要走,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挺喜欢小千的,舍不得她。” “……” 说舍不得我你会死吗?李十安内心咆哮,然而语气依旧淡定:“好啊。” 李启山说:“家里什么都没有,出去吃吧,我订个好点的地方,等一下定位发你。” 一个小时后,父子爷孙三人在一家不错的餐厅包间里见了面,李启山全程围着小千转,像是真挺喜欢小千的样子。 直到这顿饭吃完,父子俩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从餐厅出来,李启山跟小千说:“小千,到了那边记得每天给爷爷打电话。” 小千说:“好,爷爷。” 李启山又塞给小千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小千看了一眼李十安,李十安道了声“收下”,小千才把红包塞进自己的兔子挎包里。 这时候李启山看了李十安一眼,李十安知道他有话要说,招呼小千道:“去爷爷车上等爸爸。” 小千乖乖地上车了,李十安才对李启山说:“一个人在家注意身体,经常听说滑到什么的,也要多注意。从来也没有问过你,这么多年怎么不考虑一个伴?” 李启山都气笑了:“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问我怎么不找个伴?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考虑一下个人问题。” 李十安:“什么个人问题?” “……”李启山气他装傻。 李十安说:“我就想着把小千养大,别的都不重要。” 李启山声音不由自主抬高了些:“她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以后也会知道你不是她亲爸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放在我身边养,免得耽搁你自己。” “你小声点!耽搁我什么?不是亲的怎么了?”李十安生气地说,“你不是说想她让我带来的吗?这会儿嫌弃不是亲的了?” 李启山压着声音道:“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李十安说:“我不知道!” “你……”李启山一时语结,他骂,“混账东西!” 李十安:“你今天到底是想和我告别还是想找不痛快?要是找不痛快我这就走,你不用送我们了。”说完他作势要去带小千下车。 李启山气得发抖:“李十安,我是你老子!” 李十安也火了:“我已经成年了,当初你说我渺小不能经事,我没办法反驳你,因为我吃的用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给的,可现在我独立了,就算是我老子,你也要尊重我!” 李启山不知道这人怎么还能越活越叛逆,也不遮遮掩掩了,干脆问他:“你是不是还想等沈言?” “对!”李十安也乐得跟他挑明,“我就是在等他,自从知道瞿娅不是因为我们才想不开,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想他!” “你……”李启山忽然抬起了手,可巴掌就停在半空,无法打下去。 他的儿子已经是个大人了,如今不靠自己穿衣,不靠自己吃饭,不能打,打了就再不回来了。 李十安双目赤红,看了李启山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将小千抱了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第 63 章 这一天是搬离D市的日子,李十安一早就带着小千在机场排队安检,他接到了朱赫的电话。 朱赫在那头说:“我师父临时接了个案子,我回不来了,但有个师兄在D市开律所,我让他给你办这件事,那个付有成是个不服管教的,在里边拘留期间还嘴贱骂人,师兄稍微查了他一下,貌似这人还有很多问题,要叫我师兄帮你特殊照顾一下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底气与自信,李十安很难想象这还是四年前的朱赫,心中感慨之余说道:“那你帮我照顾周到点。” 李十安带着小千去了G市,还是从基层的销售做起,晚上还要去做兼职,时常工作到凌晨两点,有欢喜,有泪水,直到两年后混了个部门小经理来当,待遇高了些才轻松些。 他存了一笔钱,这些年他欠糖豆豆的钱零零散散还了一些,加上存的这笔就该还完了。就在他准备联系糖豆豆的前一天晚上,接到了老谢的电话。 老谢现在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男护士,跟他姐一个医院,他打电话来是告诉李十安,他碰到了李启山在医院看病,李启山走后老谢还替李十安问了问医生,说是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但还是给他说一下。 此时离李十安最后一次见李启山已经两年了,李十安打算回去过年。 然而春节的机票不好买,他跟小千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饶了好好大一圈俩人流落到了L市,还要再转火车,却只能买到两天后的票,父女俩只能在L市等两天。 李十安记得罗织湖就在离L市没多远的地方,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带小千去一趟。 这是李十安第二次来罗织湖了,比起第一回来没多大变化,他又去了和沈言一起住过的那个酒店,老板已经换人了。 新的店主是个唠唠叨叨的女人,抱怨着生意不好做,年节假期太短,罗织湖太偏僻,交通不便,很多人假期短不会选择这里,又抱怨租金高,不如自己租地修个小木楼来得划算。 李十安把这话听在了心上,他一直很喜欢罗织湖的一个小码头,那个码头鲜有人至,临湖,安静,可开发的价值大,如果能租一块儿地自己做旅馆的话,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你喜欢这里吗小千?”李十安带小千环湖的时候都还想着那老板娘说的事儿。 “喜欢。”小千说,“这里好多红嘴鸥啊,我好喜欢鸟儿。” 李十安笑说:“那我们来这里住好不好?” 小千欢快地跳起来:“真的吗爸爸?” 父女俩两天后坐上了回D市的火车,李十安带小千回去看了李启山,人一旦长大,父母那边就好像按下了快进键,不过两年时光,李十安觉得李启山老了好多。 两人都不想吵了,尽量避开沈言和瞿娅的话题,也还是过了一个和和美美的年。 年后没多少天,李十安给糖豆豆打了个电话,主要就是问问糖豆豆剩下那笔钱能不能晚点儿还。 糖豆豆对他永远都是包容的。 李启山无意间听到了李十安和糖豆豆的对话,趁一天夜里小千去睡了,父子俩进行了一场谈话。 李启山明确告诉李十安自己老了,希望他回来管厂子,然而李十安告诉他,自己有自己的计划,他要去罗织湖开旅馆。 父子俩再次不欢而散,第二天李十安就去中圣递了辞职报告,然后打了一个在罗织湖玩的时候抄下来的租地电话。 好在这个时候的旅游业还没到如火如荼的时候,李十安以很低廉的价格谈下了那块儿地,他找朱赫跟老谢都凑了点钱,经历了合同扯皮和当地人天然惰性的较量后,亲自监工搭了个两层小木楼。 小木楼落成的那天,他比第一次给公司拉到单子还高兴,毕竟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他的高兴和难过都想找人诉说,然而却不知道该找谁。 旅馆的经营一开始不那么顺利,一夏一秋过去了也不见多大起色,李十安倒也不急,毕竟小千在这种地方上学花不了几个钱,朱赫跟老谢,以及糖豆豆,也从不给他压力。 有一天他在旅馆的玻璃房内晒着太阳,看见小千在木船上喂红嘴鸥,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瞿娅。 李十安偶尔会想起谢姜说的话,会想起那句‘普通人之中本来就有3%的严重畸’。 会不会小千听不见根本不是瞿娅服药造成的呢?她原本不必那么自责的。然而逝者已逝,他只愿瞿娅在天之灵知道小千现在过得好,会感到一丝欣慰。 就在这一天,李十安重新拿起了画笔,他想记录小千的成长,他觉得画应该比照片更有意义。 生意的转折,是在李十安碰到跟他一样喜静老钟的时候。 老钟是个中年人,喜欢摄影,尤其喜欢拍各种珍稀鸟类,常年全国各地到处跑,罗织湖的冬天阳光充足,不少鸟儿会来这边过冬,因此老钟每年都来。 老钟碰到李十安是个意外,他为了拍一组照片差点摔进了湖里,鞋子裤子全打湿了,正巧李十安在湖边写生,他邀请老钟去旅馆换身衣服。 老钟每年都会走到这个码头来,第一次知道这里还开了一个旅馆,他见李十安是个豁达洒脱的年轻人,两人相见恨晚,当晚就喝高了。 李十安只当老钟是个普普通通的客人,走了就忘了。谁知就在老钟回去一个多月后,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跑来他这里,而且看样子就是慕名而来,李十安一打听才知道,老钟在某知名旅游论坛和摄影论坛都是红人,亲自为他的旅馆写了长长的一篇文章,牛吹得有点夸张,说他是看破红尘的青年艺术家。 虽然不认可老钟吹那么大牛,但那篇文章切切实实给李十安带来了效益,旅馆生日一天比一天好,成了网红打卡地般的存在。 赚了钱,李十安第一要务是把旅馆里当初因为钱不够而没弄好的地方整改了一下,尽量简洁大方有特色,然后就是把债给还了。 债一还,人就懒起来,凡事都不愿意亲力亲为了,请了当地两个阿姨来做工,自己每天没事就躲到玻璃房去画画。 店里还遇到过一个慕名而来的人,那人一来就说要给李十安开画展,包装他,拍卖他的画什么的,李十安说自己没学过画,瞎画着玩儿的,连美院都没上过。 那人一听更开心了,说没关系,从小抵抗父辈权威,自学成才的天才画家是炒作的爆点,然后就被李十安请了出去。 对于自己没能上美院这件事,李十安觉得其实怪不了李启山,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没有坚持。他和沈言之间,他是那个反面例子。 画笔虽然捡起来了,但也只是个精神寄托,李十安的人生如今还有另一个精神寄托,那就是小千。 不画画的时候李十安就在玻璃房晒太阳,一会儿又伸出头去看小千放学回家没有,有时候会有一种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他很满意,没什么不满意的,孩子健康,无债一身轻,没有经济压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极少数夜里面对像镜子一样的落地窗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湖太安静了。 *** 因为李十安一年前还在说生意不好,一年后就把债全还了,老谢一度以为他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拉着女朋友一起来找他,正好两个人都想小千了,顺便还可以旅个游。 老谢在罗织湖陪了李十安几天,李十安自然按最好朋友的规格来招待——自己该怎么打发怎么打发,别来烦老子。 倒是小千这些天放学的时候就陪着老谢两口子,像个小导游一样给他们讲着讲那,还带他们去徒步。 走的那天李十安开车送老谢他们去旅游集散中心,临别前老谢递给李十安一张请柬,李十安冷不防接过来一看,是喜帖。 老谢嘿嘿一笑,上车前还拍了拍李十安的肩膀说:“兄弟先进围城一步,你加紧。” 李十安看着老谢两口子坐上大巴消失在蜿蜒的道路尽头,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事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了。 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已经远行,大家都是开始谈论婚姻、家庭的青年了。这两年一李十安一直在找沈言,然而却毫无线索。 罗织湖的安静的时光时常让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里的生活就像一个巨大又不透明的水箱,缓慢的往外渗着水,一开始李十安嫌弃它慢,不知道这水什么时候才流得干净。可随着时间慢慢拉长,他又开始恐慌,因为不知道那水还有多少,够不够浇一盆花,够不够煮一顿饭,够不够遇见那个人,够不够填满人生所有遗憾的缝隙。 李十安夜里总是面对着房间里的那面大落地窗失神,总觉得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沈言在跳舞,身后海浪卷起巨幅的水墙,海在嘶吼咆哮,唯有沈言在自己的世界中旋转。 老谢的婚礼定在五一假期,小千一直叫老谢干爸,两口子前些年对小千也多有照顾,因此李十安带着小千一同回了D市参加婚礼。 不管跟李启山吵得再凶,回到D市李十安还是会回去看他的。 上回两父子一吵又是许久没联系,再见面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婚礼完后要回湖区时,李启山破天荒主动说要去送他们父女俩。 不过临到出门的前一刻,李十安才知道李启山的真实目的。 李启山说罗织湖虽是景区,但本质上还是穷乡僻壤,提供不了好的教育,让他把小千留下来。 李十安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李启山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拒绝了,他说:“你整天忙厂子,小千谁来照顾?” 李启山说:“我当年怎么照顾你的,如今就怎么照顾她。” 李十安摇头:“小千是女孩子,你待她像养我那么糙。况且她耳朵又有问题,一旦耳蜗出问题或者丢失怎么办?” 李启山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那我把厂子卖了,我每天守着她。” 李十安有些惊讶地望着李启山。 李启山一说起自己的毕生心血,再什么轻描淡写也是委屈:“反正你不想要,这些年我也累了,不是迟早么。” 李十安:“我没有找到人结婚不是因为小千,你别以为你留下小千我就能……” “别给我提这个!”李启山厉声打断他,父子俩对碰了一下眼神,李启山低下头放缓了语气,“当年我藏了这孩子的诊断书,算我对不起她,想弥补一下。”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也老了,你老是不在身边,我……” 李启山说不下去了,然而李十安还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李十安把小千叫进了屋子里,想问问孩子的意思。 “小千,我们留在D市你喜不喜欢?” 小千毕竟还是孩子,青山绿水呆腻了,五光十色的城市更能吸引她,她点点头说:“喜欢啊。” 李十安试探着问:“那你愿不愿意留在爷爷这里?” 小千说:“爸爸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十安说:“爸爸还要回湖区,爷爷一年比一年老了,爸爸希望你留下来照顾他。” “那我们不能带着爷爷一起走吗?”小千问。 鉴于父子俩近年来见一次面吵一次架的情况,李十安说:“爷爷不能去,况且你在这里可以读好一点的学校,也可以学你喜欢的东西,舞蹈、音乐、绘画,都可以。” 小千虽然只有8岁,但还是明白了李十安的意思,眼睛倏地红了。 、 李十安搂过她肩膀柔声说:“你要是不想,爸爸不会勉强你的。” 小千却在他怀里摇头:“我就是舍不得爸爸。” 李十安最后一个人踏上了回湖区的路途,回一趟D市家里就少了一个娃,渐渐有些受不了这种冷清,他就像曾经跟沈言俩展望说的那样,买了一条狗,不过不是金毛,是正宗中华田园犬,取名豌豆。 有了条狗他倒也不那么寂寞了,偶尔陪客人插科打诨,更多时候是带着狗出去写生,遇上烦人的客人更是装自己也是游客。 他皮肤还是那么白,天生晒不黑那种,所以说是游客别人也信。 回湖区三个月后,有一天李十安带着豌豆回家,看见一个个子高挑的美女在旅馆前台等人,再凑近一看,我的妈,糖豆豆! 糖豆豆专程来看望李十安的,当她把婚礼请柬放到李十安面前的时候,李十安一愣。 糖豆豆见他发愣,问:“是不是太快了?谢忱刚结了婚,又轮到我。” 李十安拿起请柬翻了翻,看见婚礼定在明年春节,他说:“都快奔三的年纪了,快什么快。”想起自己总是伤糖豆豆的心,如今听她有了归宿真心替她高兴,他又说,“放心,我一定来。” “要带礼物。”糖豆豆说。 “好,一定。”李十安回答得干脆。 糖豆豆忽然注意到李十安挂在旅馆墙上的一幅画,就是她当初想要,而李十安不给的那幅,她说:“别的我看不上,干脆把你那幅画送我吧。” 李十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不语。 糖豆豆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给也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画上面画的是谁?” 李十安想了想,说:“我的心上人。” 糖豆豆点了点头,眼里明显噙了泪花,她本来还想追问,但没有勇气了:“好吧,放你一马。” 她送个请帖还大老远来一趟,为的就是亲眼看看李十安的反应,不过李十安的反应也在他意料当中。 糖豆豆来湖区总共就待了一天,她走的那天李十安在那副画面前站了很久,说实话,此后这些年李十安再也没有画出过这样的作品,就好像他的天赋与灵感在遇到沈言的那一晚透支殆尽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还要保留这幅画。是怀念,还是什么?然而找不到沈言,不论保留这幅画也好,保留沈言送给他的沙漏也好,保留沈言曾经穿过的他的T恤也好,这些行为就像一种可笑的自我感动。 有时候他站在沈言的角度想,觉得沈言当初走的时候应该恨死了自己,应该再也不想被自己找到。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每每想到这里,李十安就不禁有些自暴自弃。 ☆、第 64 章 糖豆豆婚礼前一天。 李十安下了飞机接到糖豆豆电话,说给他一个惊喜。 电话挂掉不出两分钟,十二点钟方向一位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正穿过马路而来,超短裙露出的两条细白腿晃得人眼晕。 想必糖豆豆本人从天而降就是惊喜本“惊”了,不过李十安实在是没察觉到“喜”,咬着一根没来得及点的烟愣在了原地。 瞟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李十安拖着瘫了一半的嗓子不解风情地对已经走到跟前的美女说:“穿成这样来接我,准新郎没一头撞死在床上吗?” 说完他紧了紧自己的灰色羊毛大衣,咧嘴一笑,眼镜弯弯的。 刚小跑过马路的糖豆豆被迎面而来的笑容撞得心驰神漾,李十安的笑容就像被阳光曝晒过的海水一样清爽,他少年的时候如此,如今长成青年,那种感觉仍未消失。 然而她抬腿就是一脚:“老娘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嫁出去,你这样咒他,他死了你给我做新郎吗?” 李十安生生挨了这一脚,清了清嗓子说:“你一个新娘子亲自来接我,怕影响你们夫妻和谐。” “说得你好像很在意我们夫妻和不和谐一样?”糖豆豆故作凶悍。 李十安笑了一下,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细金属框的眼镜。 和昔日心仪对象谈自己夫妻和不和谐的问题,饶是唐大美女再作风豪放也觉得不妥,她做出一副拿李十安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我爸可是把你当干儿子了,做姐姐的来接你有什么不对?走吧。” 说完伸手拉李十安的行李箱,李十安却把箱子往后一拽让糖豆豆捞了个空,而后又很绅士地张开长臂,示意糖豆豆一起过马路。 走到马路对面那辆跟糖豆豆本人一样张扬的车旁,李十安把行李箱放到尾箱说:“我住酒店。” 糖豆豆哪肯让李十安去住酒店,忙道:“有地方给你住,我爸给我送了套大平层,装修了大半年还没住过呢,我都没舍得安排别的亲戚过去,专门留给你的。” 李十安咬着烟笑得没心没肺:“别,我不想体验早上从两百平的大床上醒来的感觉,认床。” “放屁,酒店床就你就不认吗?” “我开的那破旅馆也是旅馆,配置差不多,让我住外面就挺亲切的。” 糖豆豆不依不饶:“我爸还说他今儿就想见见你呢。” 李十安合上尾箱,悠悠地拒绝:“又不是他女婿,见我干嘛。” 糖豆豆喜欢李十安这是后天很多参加婚礼的同学朋友们都知道的事情,包括唐荣也清楚。 李十安不认识新郎,但他觉得那种“全世界都知道你老婆喜欢这个男人,唯独你不知道”的感觉一定不好受,他把自己摆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可唐家父女二人对他有恩,糖豆豆婚礼他不能不来,所以只能尽量避免尴尬,住进别人新家这种事自然能免则免了。 “你这人就狼心狗肺,”糖豆豆一通抱怨,不过她明白李十安为什么拒绝,所以很快又妥协,“好吧,酒店就酒店,那就去我明天晚上开派对的酒店?” 现在小年轻结婚就流行开个婚前派对,私下里胡混的猪朋狗友都叫上,不论结婚的没结婚的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疯他一个晚上,第二天两位婚礼主角在婚礼BGM和主持人努力营造出来的气氛催化下哭得情真意切的时候,心里却还想着昨夜死命灌自己酒的那位是不是对自己余情未了。 这种情感类似于一入佛门深似海,带着义无反顾又有所留恋的复杂情绪。 不过李十安是个遗世独立多年的老大爷,对这一习俗闻所未闻,钻上车后座问:“什么派对?” 要不是两人是多年同学,糖豆豆真要以为李十安来自外太空了,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头瞪他说:“单身派对啊。” 老大爷表示吃不消,断然拒绝:“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去。”他把烟塞进大衣里面的西服口袋,然后摸出手机随便搜了一个看起来好点的酒店,把定位发给糖豆豆,“去这个。” 糖豆豆把车开动说:“这酒店在城北,明晚的单身派对定在城南了。” “我不去。”李十安再一次无情拒绝。 糖豆豆自然不肯罢休:“好多同学都到了,干嘛不去啊。” 李十安瘫在后座上朝糖豆豆扬了扬手机说,“走吧,就去这个。这要不是你的婚礼我还不来呢,同学什么的该联系的从来也没断过,真惦记我的都来湖区看过我了,不怎么熟的后天婚礼上见面打个招呼就行了,明儿就不见了。” 李十安在湖区闲适自在的生活,在糖豆豆眼里看来跟生无可恋也差不多,哪个二十几岁年轻人生活节奏跟退休老大爷似地? 可这就是她曾经一见钟情的男人啊,所以说一见钟情果然还是看脸,要不然怎么解释她会喜欢上李十安这种男人呢? 无声地叹了口气,糖豆豆开始按着导航往李十安选的那个酒店开去。车一路行驶,倒影在车窗上的夜景缓缓往后退去。 糖豆豆另起话题:“唉,今天朱赫到了,班里到了的同学好像就他没结婚了,被一通□□,为了转移目标,他转头就问我你的近况,唉,你最近怎么样啊?” 李十安知道朱赫问什么都是幌子,就是糖豆豆想问自己这些问题,他无所谓道:“近况,我什么近况?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还没结婚呗。” 糖豆豆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他:“怎么,这都又半年过去了,你还没动静啊。就没哪个独自旅行的美女撩拨起你心弦的?” 李十安随手拿起椅背上的杂志翻了翻又随手塞回去,丝毫不走心道:“没有。” 糖豆豆不知怎么的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哎,李十安开个破旅馆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都该见过了了吧,这都找不着中意的,你这辈子非得找个天仙是吧?” 人人都说没结婚的人一旦结了婚那就是一场革命叛变,因为那些头天还跟你哥俩好的人婚后会立马站到未婚组织的对立面,对未婚青年进行惨无人道的残酷催婚。 李十安没想到自己居然这辈子也有被糖豆豆催婚的一天,一着不慎战友变敌人,他赶紧拍响马屁:“你这样的美女我都活活给放过了,别的那能入眼吗?” 女人一旦被自己心仪的人夸就容易找不着北,糖豆豆马上又叛变回来,骄傲道:“那是。”随后又关切地问,“你才下飞机,还没吃饭吧?” 李十安可以想象这番对话后糖豆豆可能就要带他到某个奢华的地方消费一番,让他狠狠体验一把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因此只懒懒地回了三个字:“飞机餐。” 糖豆豆蹙眉回他一句:“那种东西你也吃得下去。” 李十安双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抄着手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因为雾霾而显得迷蒙的夜景,决定把话聊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唐大小姐非满汉全席不吃啊。” 糖豆豆果然一时没接上话。 豪车后座相当宽敞,皮质座椅和好闻的香氛味道舒服得人只想睡觉,李十安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糖豆豆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接刚才的话茬。 酒店很快到了,登记完后糖豆豆坚持送李十安到客房门口,李十安走在前面,进门时先把行李推了进去,然后反身就握住了门把手,把糖豆豆挡在门外面。 李十安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倒不是怀疑糖豆豆能对他做什么,而是怕孤男寡女说不清,毕竟对方是要结婚的人了。 糖豆豆却赖着不走,站在门外跟他说话:“我问你,我结婚你送我什么?” 李十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份子钱。” 糖豆豆翻了翻白眼,明显是嫌弃李十安不够诚意。 “不然你还想要婚前一夜情吗?”李十安忽然一本正经把门大开,像是要让糖豆豆进门的样子。 糖豆豆透过薄薄地镜片看见那双漂亮的眼里浸着调笑,但分明又很干净,丝毫没有狎昵的味道,她没有进去,却靠在门框上顺着李十安胡诌:“那我真想要呢?” “想得美。”李十安转过身将行李箱放在房间的桌上,偏头对还站在门口的糖豆豆说,“逗你的,我带了礼物。” 他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个卷筒,郑重地递到糖豆豆手上。 糖豆豆接了过来,说是礼物,就一个黑色卷筒,一个象征礼物的红丝带都不肯系上,风格很“李十安”。 “那副画?”糖豆豆瞪大眼,为了确认一般打开卷筒。 李十安点头,酒店空调开得很足,就在糖豆豆打开卷筒的这会儿他脱掉大衣往床上一扔,熟练地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在车上没点的那根烟来点燃,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糖豆豆手里的画。 画打开了,深蓝的夜,素白的雪,昏黄的路灯下踮起足尖跳舞的人。 “你……你怎么又舍得了?”糖豆豆看着画,心里略过一丝不安。 “别说了,”李十安像是不能多看那幅画一眼,再多看一眼就要反悔,不想送了。他把烟咬进嘴里,眯起眼伸手卷起画说,“你不是想要很久了吗?弄个好点的画框给它。” 糖豆豆眼睛一点点睁大,想到一个可能:“李十安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她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然而抬头就看见李十安脸上写着四个字“赶紧滚蛋”。她怕李十安有什么事,然而还不等她再问李十安就把她推了出去,门“啪”地关了,简单粗暴地结束这场对话。 瞧这气性应该不是绝症,不是绝症那就好。 糖豆豆在外面拍着门道:“唉,明晚上早点来,反正你在酒店闲着也是没事,一会儿定位发给你。” ☆、第 65 章 糖豆豆走后,李十安看着打开的行李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忽然被抽筋扒皮一样重重倒在床上。 此刻有些饿了,飞机餐他其实并没有吃,说吃了是敷衍糖豆豆的,一是因为他不想人家一个新娘子还要分神来照顾他,二是以他目前的心情实在不允许聒噪的糖豆豆继续待在面前,因为出湖区前他跟李启山吵了一架。 正值年关,这个季节去湖区旅游的人特别多,为了参加糖豆豆婚礼李十安本来是打算这几天关门不营业,谁知道老钟选在这几天过去了,出行前还专门给李十安打了电话。 老钟那篇文章帮过李十安大忙,他不好拒绝,所以让李启山进去帮他看几天店。 李十安还是一个万年老光棍,他这一主动邀约,李启山以为他终于肯在两个人僵持了几年的个人问题上肯松口了,私下里高高兴兴地张罗了一番,搜集了好几个姑娘的信息一并带了过去,到了才知道自家儿子就单纯让他过去看个店,没别的意思。 李启山气得不轻,在酒店湖景房的露台上看着湖一坐就是一天,李十安从未见过老头那样过,怕人一个想不通投湖了,走之前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工作。 李十安说得口干舌燥,李启山沉默了很久最后回他一句:“你找这么多借口,是不是还在等他?” 就一句话,好像给李十安多年单身生活找到了最终缘由。 往事重提就如开启了泄洪闸,之后的每时每刻李十安都陷在一种思念的情绪中久久走不出来,在去机场的路上是,在飞机上是,在糖豆豆的车上也是。 他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再动了,把手机调了静音,任思绪随意飘散。托跟李启山谈了一个通宵的福,这一躺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半。 饥饿感再次席卷而来,李十安趴在床上抱过床头的电话打过去问总台:“请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不好意思先生,已经过了就餐时间了,现在如果需要的话只提供面食了。” “那好,给我送一份过来……” 还没来得及提口味要求,就听到客服说:“抱歉先生,面食的话只能堂食。” 李十安饿得没了脾气,说:“好,我下来。” 电话那头又说:“先生,餐厅是在酒店顶楼。” 李十安:“……” 挂完电话李十安起身洗了个澡就出了房间,因为不打算出酒店,因此他没有带大衣。 电梯里的镜面不锈钢只投射着他一个人的身形,半高领的黑色羊绒毛衣紧紧贴着脖子,一套裁剪得体的灰色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这种正式场合穿的衣服在湖区派不上用场他自然没带,还是叫李启山给他带去的,是他曾经在中圣工作时候定制的衣服,几年过去看起来也丝毫不会过时。 刚洗过的头发吹得半干,刚刚盖过耳朵尖。进湖区前他都是短寸头,由于湖区就是一个山旮旯,找不到合适的理发师,渐渐地他也就留起了这种略微有点长的发型。 一副细金属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这种镜框样式是沈言帮他选的,这些年他眼镜换过很多次,但次次都是同款。他度数不高,但模糊的世界总是难以给他以安全感,况且薄薄地镜片可以稍微掩饰一下他略带痞气地眼神,不至于让客人一来就觉得进了黑店。 他模样还很年轻,但已经不再稚嫩,看起来像个习惯出入高档场所的什么业界精英。 李十安在电梯里摸出手机扒拉了两下,微信上小千的头像旁有一个小红点,李十安点开,是张照片,小千拿着馒头在喂停在手臂上的红嘴鸥,小姑娘眼睛圆圆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些透明,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背后是李十安熟悉的蓝天绿水,色彩饱和得跟PS过度一样。 照片是早上九点发的,后面还发了一段语音,电梯没有其他人,李十安点开听到里面蹦出清脆的嗓音:“爸爸!今天早上爷爷又带我去喂鸟啦!鸟儿今天停在我手上啦,好开心啊!” 李十安刚开始还有些担心李启山,不过见他还能带李千寻去喂鸟,还能拍照片,证明老头还活得好好的呢。 电梯“叮”地一声响,顶楼到了,李十安把手机放回兜里,走了出去。 因为太饿,那碗摆盘略显夸张的海鲜面李十安没吃出什么味道来,他在胃被填满食欲却未得到满足的空虚中望向高大的落地窗外。 酒店把餐厅设在顶楼估计是想让客人们领略一下C市风光,视线虽然好,可惜看哪里都是灰蒙蒙的样子,让人搞不清究竟是快要下雨还是雾霾太重。 李十安百无聊赖地摸出烟来,打火机的火石刚摩擦了两下,对面一位侍者就过来了。 差点忘了文明社会的规矩,李十安识相地抬了抬手示意侍者不必过来了,起身往餐厅随处摆放的吸烟区指示牌指引的地方走去。 酒店吸烟区偏居一隅,李十安还未进去就先看到一张巨幅海报,从海报上人的动作看得出是一张芭蕾舞表演的宣传海报,他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这一眼,眼睛就挪不开了,整个人又凑近了些,仿佛想看得更清楚。 吸烟区的侍者可能没见过整张脸都贴在海报上欣赏的客人,忙过去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先生?” 李十安心跳剧烈,连拿烟的手都微微有些抖,他一把抓住侍者问:“这个芭蕾舞团在哪里表演?” “XX大剧院,这上面有的先生。”服务生指给他看。 李十安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顺便看到了这场芭蕾舞表演的日期,2月16-2月20日。 2月20日正是今天,今晚七点半最后一场,李十安看了看手机,已经五点四十了。 他出酒店就打了个车,对司机道:“XX大剧院。” 车刚开出去一段就碰到下班高峰,一路上车走走停停,李十安焦躁地看着手机,时间却像故意气他一样,无声无息地流逝,而他们的车在一个大路口等了两轮红绿灯才通过,开出去不到三分钟,紧接着又是一个红灯。 李十安算是体验了一把“当你知道要去哪里,全世界都会来给你添堵”的心情,烦躁地摸出一根烟,放到嘴里又才想起车里开着空调,只能把烟拿在手里往长腿上毫无节奏地颠倒。 这一堵直接从暮色四合到华灯初上,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李十安看着半天没有挪动一下的汽车长龙实在是坐不住了,司机师傅放下车窗,像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吸烟的信号。 李十安毫不犹豫地点了烟,然而一支烟后,车队依旧纹丝不动。 虽然几年没有来C市,但市中心这条老路李十安依稀记得,堵车的位置离XX剧院应该不远了,这时候跑过去应该比等马路畅通更靠谱,他当机立断结账下车。 在马路中心被迎面而来的几辆汽车狂按喇叭后李十安终于走到人行道,他丝毫不顾及自己“业界精英”的形象拔腿狂奔。 贴身裁剪的西服不利于奔跑,他脱下来抱在手里,皮鞋太硬,犹豫了一下,为了防止自己看起来像某个大型捉奸现场的男主角,他最终没有脱。 迎面撞上过送快递的小哥,还撞上过刚从写字楼出来的姑娘,磕磕碰碰到了大剧院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五十二分,入口处已经排起了等待检票的长队了。 好在是赶到了,李十安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找到了售票处。售票处的女士大概也是第一次看有人有如此大的艺术热情,看芭蕾舞都这么拼,她先是标准的露出八颗牙的微笑,随后才道:“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先生?” “请问还有没有票?”说完李十安去摸钱包。 钱包还没摸出来,就听售票员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的票预售期间就卖完了。” 李十安一愣,随后退后两步看了看大厅里跟酒店那张一模一样的海报,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他狠狠揉了一把脸,转身往检票排对的方向看去。 他先是拉住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年轻女孩:“这位姑娘,能把你的票卖我吗?我出三倍价格。”他边说边满身乱翻钱包,第二次寻找钱包失败后终于反应过来手机在大衣里,而他出来得太匆忙,没有穿大衣,最后扬了扬手机说,“我手机支付。” 姑娘抱歉地摇头说:“这是最后一场了,不好意思。” 李十安不气馁:“十倍、二十倍、你说多少?” 姑娘还是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这个芭蕾舞团是国外的,卖给你我想看就得去国外了。” 李十安往队伍后走几步又问了一个男生,那种看起来应该对芭蕾舞剧没什么执着的人,可男生笑着回他:“不好意思,陪我女朋友来的,要是我一个人就退给你了,反正我也看不懂。” 而后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老人,不论问几个人,都是同样的答案。 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买不到票,李十安望了一眼检票口“开场前十分钟停止检票”的提示语颓丧地走到大厅外面的台阶上坐下。 一个戴顶破帽子,穿着棕色皮夹克的男人早就看到这个在大厅里举止怪异的青年人,他防备地看着大厅里随时会走出来驱赶的保安做贼一样凑上来,露出一口烟熏黄的牙问:“先生你是要买卖吧?我这里囤了几张,演出马上要开始了,便宜卖你。” 李十安在绝望中倏地抬头,满衣服兜里掏着手机问:“多少钱?” 男人说:“原价680,卖您400。” 李十安说:“没问题,我手机支付。” 男人摇了摇头,态度坚决道:“那不行,我大字不识几个,不会用智能机,只收现金。” 离开场不到一个小时,李十安也没做他想,他远远看到街对面有一个花店,稍微踟躇了一下,对男人说:“等我一下。” 说完他拔腿就往马路对面跑去,这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回来的时候李十安抱着一束很新鲜的天堂鸟,他递给男人几张薄薄地现金,男人喜笑颜开,跟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随后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十安抱着那束天堂鸟走进了检票队伍,时间是七点十六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好运,从看到那张海报,到手里的这张票。 队伍已经比之前短了很多了,很快就排到了李十安,他把票递过去,检票员接过他的票看了一眼,带着鄙夷的神色看了看眼前这位穿得人模狗样的年轻人说:“先生,票是假的。” “假的?”李十安如遭雷劈,接过票一看,也看不出个真假,去瞟身后人手中的票,确实不一样。 他好像反应过来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肯手机交易了。 工作人员冷冷道:“先生,麻烦您让一下,时间不多了,后面的人还要检票。” 李十安颓丧地走出大剧院,外面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他来到一个花圃旁边,那束天堂鸟被他放在花圃的围栏上,就像无声的嘲笑。 真是蠢出了新境界,几分钟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好运呢,刚出湖区的乡巴佬李十安同志进城第一天就让人上了一堂课。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想摸出烟盒点根烟,这时候手机响了,是糖豆豆,李十安这才想起那什么单身派对。他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把烟摸出来点上。 “唉,怎么还没来啊?”糖豆豆催促道。 李十安听着手机那头震天响的音乐声缓缓吐出一口烟,说:“不来,你们玩儿吧,开心点。” 糖豆豆像换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李十安听见她说:“下雨了不好打车吗?要不我来接你?” “不了,我有事,你不用管我。”说完李十安准备挂电话,听筒离开耳朵还能听到那头谢忱的声音,谢忱抢了糖豆豆电话,在那边狂喊:“喂喂,十安?十安!在哪儿呢?说话!” 李十安还是挂了电话。 雨有些大了,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细密雪粒。大厅外很冷,这身笔挺的西装穿起来帅得人模狗样,但也让他冻得跟狗一样。 李十安曾经跟沈言来过这里,四处环视一下,他抱着花围着剧院的大楼走一圈,按照记忆找到了后台出口,走过去靠墙等着。 一根烟抽完,他又点了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冻僵的手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冷白色。 袅袅烟圈隐没在黑沉沉的夜空里,李十安小心翼翼地不让烟灰掉落到手中的花束上,抬头看见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下来。 这样一个雪夜,似乎和多年前那晚是一样的。 ☆、第 66 章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十安几乎在风雪中冻得麻木了,他想再点一支烟,然而却连烟盒都拿不稳,索性又塞了回去。 当剧院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开始往外走的时候,李十安目光开始紧紧地盯着后台出口,然而直到十几分钟后,前面观众几乎都走光了,也没见那个人从这个出口出来。 会不会剧院已经改变了格局?这里已经不再是出口了? 李十安心里很慌,他想绕着剧院再打探一圈,又怕离开了错过沈言,就在他犹豫之时,出口那里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出来,都是高鼻深目的异国人面孔,说的也不是英语,李十安听不懂。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沈言穿过汹涌的人群朝他走来的情景,以为这一次就会实现,然而还是没有见到。 李十安有些颓丧,抱着花往出口走去,想亲自去看看是否里面人已经走光了,然而刚进去就被保安拦住,在保安再三告诉他人已经走光了以后,他还是不死心地冲了进去。 没有人,空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那张海报上的人根本不是沈言。 李十安站在剧院外的小平台上面,几乎冻得失去了知觉,兜里的手机一遍一遍响着,直到响第五遍,他才像找回了魂,接了电话。 “你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过来?”电话那头是朱赫的声音。 李十安并不知道朱赫在送糖豆豆回去那一晚后,下了再也不见他和糖豆豆的决心,两人隔了好久没见面了,就连他当初他开旅馆借朱赫钱,朱赫都是二话不说打给他的。 听见几年不见的老友的声音,李十安说:“我们找个地方喝点酒吧,我想喝酒。” 糖豆豆要结婚,朱赫心情也不好,他答应得干脆:“好。” 挂了电话,李十安看了看手里的那束天堂鸟,又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的XX剧院,走过去把花放在落满雪的台阶上。 他后退了几步,就像一场庄重又不失礼貌的告别一样,打算离开这里,然后就撞到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上,手里的手机应声而落,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李十安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人穿着宽大柔软的咖啡色粗线毛衣,戴着红色的几乎遮住脸的围巾,在昏黄柔和的路灯下,显得特别温暖。 眼中一阵难以抑制地酸楚弥漫上来,他开口道:“好久不见。” 不是好久不见,是对不起,是我好想你,是请原谅我,是请拥抱我,是请再也不要离开。 只是此时此刻,李十安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沈言,连心都在颤抖。 沈言的眉心皱出一道淡淡的纹路,他安静地看着李十安,十多分钟前他本来是跟那群演员一起出来的,在走到后台出口的时候,他透过出口的玻璃门一下子就看见了李十安,于是撇开一起的同事们,自己躲到出口通道的拐角。 李十安冲开保安阻拦进入后台的时候在那个拐角和他擦肩而过,而他在暗处把这个傻子的一切举动都看在了眼里。 看着他寻找,看着他失落,看着他把那束花放在剧院的台阶上,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与不甘似乎得到了一点点慰藉。 “好久不见,你来看表演吗?”沈言开口说了两个人时隔八年的第一句话。 “对。” 等沈言回答的那短短几秒钟,李十安感觉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因此他话接的仓促,短暂的肯定过后,又尴尬地解释起来,“但是我错过了。” 不是错过了,是买了一张假票,被人拦在了外面。 “哦。”沈言有些遗憾地点点头,日思夜想八年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平静的表面有着汹涌的内心。 李十安穿着正装,是一般进剧院的标准着装,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但为何又错过了?他想问,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们能找个地方谈一谈吗?”李十安对两人的谈话进度感到焦急,他害怕沈言会忽然跟他说再见,因此想先找个由头留下对方。 沈言看了一眼他单薄的着装,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十安又万分怕他拒绝似地说:“小千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小千?”沈言疑惑。 李十安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糊涂了:“小彤,我给他改了名字。” 沈言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路边打了一辆车,李十安打开车门让沈言先上了车,自己也坐到了后座,对司机说了个地址后,车厢里就陷入一片沉默。 不知为何,刚上车不到十分钟,李十安的睡意就席卷而来,头重脚轻,眼皮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明明一觉睡到了下午,怎么又困了?他挣扎着绝不让自己在这种时候睡着,然而就在出租车拐过两个街口的时候,偏倒在沈言肩上。 醒来的时候,李十安发现自己回到了酒店的房间,沈言就在床边,双手交叠,一根食指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 看见李十安醒了,沈言说:“你发烧了,我怎么都叫不醒,摸到你衣服里有房卡,就带你上来了。” 李十安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他没有趁我睡觉离开,是不是还能挽回? 沈言接下来的话浇灭了他的幻想:“我看你手机坏了,怕你需要人帮忙找不到人,所以自作主张守了你一会儿,现在也该回去了。” 李十安转头去看窗户,天还黑着,他伸手拉住沈言:“这么晚了,外面还下雪,你确定要走吗?” 沈言说:“我们刚上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场面一度尴尬,李十安纠结着拉住沈言的手到底要不要放,最后他还是决定豁出脸去了:“不是说要说说小千的事吗?” 沈言终于又坐了回去,他问:“当初你爸不是说会给他找户人家吗?怎么会跟着你?” 李十安见沈言终于愿意谈,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说:“是找客户人家,可是小千身体有缺陷,又给退回来了。” “什么缺陷?”沈言皱眉。 李十安说:“她耳朵听不见,那家人养了他一年多才发现,小千要做耳蜗植入术,他们想要我帮忙把手术钱给了,我见他们也并没有多么真心实意,小千跟了他们,以后还有很多未知,怕她受苦,就把她要了回来。” 沈言问:“那她手术做了没有?” “做了。”李十安回答,“很成功。” “你哪里来的钱?”沈言忽然问,他知道李启山恨死他了,李十安要养小千,李启山应该不会同意才对。 “借的。”迎上沈言质问的眼神,李十安又道,“找糖豆豆借了五十万。” 然后他就看见沈言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冷漠了。 “已经还了,”李十安赶紧说,“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 沈言的脸色仍旧不好看,然而却不再是因为糖豆豆。 他明白李十安会找糖豆豆借钱,一定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这些年,他要养一个孩子,还要还钱,都是过的什么日子?明明就是一个做什么什么不会,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少爷,却给别人养孩子? 沈言的鼻子忽然有点酸,他有些动情,轻轻喊了一声:“李十安。” 李十安在这声轻唤中再也不能压抑自己的情感,他拉住沈言的手说:“对不起沈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信你。” 沈言僵着手指不给回应,只问:“你现在信了?” 李十安沉默。 沈言又问:“为什么?” 李十安说:“我在你妈妈的背包里发现了她的药,帕罗西汀,她在有了小千以后也没有停药,她对你说的对不起小千的话,应该就是指这个。” 沈言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视线开始变得朦胧。 当年他是那么肯定瞿娅不是因为他们俩的事情想不开的,可随着时间流逝,很多记忆都混杂在一起,他又开始怀疑,怀疑李十安说的都是对的,怀疑瞿娅生前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他的臆想。 无数个在异国他乡的梦里,他都梦不见瞿娅,梦不见李十安,却能一次次梦见付有成,付有成在梦里五官狰狞地揪着他说:“你就是一个吸血鬼,你吸你妈的血存活,是你拖累了你妈妈,没有你她本来会活的好好的。” 他曾经一度奔溃,差点退学,随后在一位老师的帮助下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建议他开始服药,那药的名字就叫帕罗西汀。 然而服药也无济于事,他的状况每况愈下,再后来,他开始记不清离开那天,李十安追车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在哭,连李十安到底有没有去送他,他都记不真切。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认为“李十安”不过是他幻想出的爱人,那些一起度过的岁月,一起学习,一起去外公外婆家,一起旅游,一起做饭,一起游泳,一起照顾朱赫,一起去看芭蕾舞表演却又迟到,一起依偎的日日夜夜……都是假的。 他行走在疯魔的边缘,直到有一天他的舞鞋坏了,在衣柜的盒子里找备用的舞鞋时,翻出了一双画着画的舞鞋,画上两个人动漫小人靠在一起,在看见其中一个小人耳朵上的小黑点时,他把舞鞋抱在怀里,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疯狂的嘶吼。 一切都是真的,但却令他更心痛。 如果不是因为跟舞团签了合同,沈言估计此生都不再想回到D市。回来以后除了表演,他只去给瞿娅扫了墓,此外几乎足不出户。然而老天偏偏让再次遇见李十安。 李十安看着沈言坐在床边,看他双肘支撑在膝头,看他双手无力的垂着,心狠狠地抽动起来,他的手指分开沈言修长的手指,试图与沈言十指交握。 “原谅我。”李十安说,“原谅我那么伤害你,原谅我总是懦弱,我以后再也不会不信你,再也不会赶你走,再也不会让你离我那么远,原谅我……” 沈言在听见“对不起”三个字的瞬间就原谅了,他怎么可能真正恨这个人?他抬头看着李十安,因为病着,李十安的脸色特别苍白。 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沈言十分确信,他还是爱这个人,他也十分确信,否则为何在剧院碰见的时候,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静静地观察李十安在做什么? 否则为何在看见李十安四下找寻自己不见,把那束花放在剧院台阶上的时候,会忍不住走出去和他相见? 天知道这场重逢有多么让他喜悦。 看着浓密的睫毛被泪水的潮气粘在一起,看着那殷红的双唇一开一合,沈言再也听不见李十安在说什么,他心中升腾起想要拥抱亲吻的渴望,他凑了上去。 ☆、第 67 章 最后的话语淹没在凑上来的吻里,李十安被沈言压倒在柔软的被子中间,他先是僵了一下,随后竭尽所能的迎合。 因为日常练习托举,沈言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在迫切地冲动下失了分寸,直到他渐渐感觉出李十安肢体的僵硬,这才想起人还病着。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喷薄的欲/望,把怀里的人推开一点点,喘息着说:“等一等,你还病着……” “不要等,”李十安喘息着伸出一只手勾住沈言的脖子,把他带近一点,与之对视,然后用另一只手去解沈言的衣扣,“不要等,就现在。” 他说,就现在。 沈言眼神癫狂,俯身吻住李十安。 窗外的细雪轻轻飞舞,世界是冰冷的,唯有亲密无间的相拥可以慰藉孤独的灵魂,沈言强壮的手臂托着李十安单薄的脊背,让他紧紧地贴着自己结实的胸膛。 李十安的胳膊搭在沈言的肩膀上,疼痛和高烧都让他没有力气,他手指揉进沈言浓密的头发里,在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下看着沈言的眼睛。 这双眼曾为他哭过,他不介意从今往后都沦陷在里面。 “对不起。”他说。 “不要说对不起,”沈言舔湿他的耳廓,“说你爱我。” 李十安被耳畔湿热激起一层战栗,颤抖着说:“我爱你。” “说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说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这些话如果能安抚受伤的灵魂,李十安不介意重复一万次。 不知道是由于身体的疼痛还是内心巨大的悲伤,一滴眼泪从李十安的眼角滑落,沈言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将那滴眼泪吻去。 夜深了,一片雪花不小心飘落在玻璃窗上,瞬间被屋内滚烫的温度融化。 李十安出了汗,沉沉的睡去了,沈言轻轻捋顺他汗湿的头发,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退烧了,才闭眼睡去。 第二天一早李十安在一身酸痛中醒来,看着身旁还在睡的沈言,用一只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沈言睡觉从来不沉,被他一碰就醒了。 “好了吗?”他睁开眼问。 李十安点点头,烧是退了,但是嗓子疼得很。 “我起来洗一洗。”他哑着嗓子说完从床上爬起来。 “我帮你洗。”沈言说着作势要起来。 “不要……”李十安尴尬地抿唇,他觉得自己一定狼狈极了,不想沈言看见。 当浴室响起水声的时候,沈言靠着床头坐起来,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自己的同事发了信息,昨天是他们最后一场表演,原本定的机票返程,他恐怕得晚上几天。 刚发完信息,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随后他听见有人喊:“李十安?在不在?开门!” 这个时候谁来找人?沈言不解,昨晚和李十安两个人说了那么多,他甚至连李十安为什么住酒店这件事都没搞清楚,只好起身去开门。 起身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就穿了条内裤,昨晚跳完舞又和李十安运动了一场,还硬撑着等李十安退烧才睡,累得衣服都没穿,他急忙扯过衣架上的浴袍往身上一套。 门开了,门里和门外的两人皆是一愣。 最后还是老谢先喊出来:“沈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十安昨晚约了朱赫喝酒,朱赫去了酒吧,把自己喝醉了也没等到李十安人,打电话也没人接,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要是玩消失,多半就是桃色事件了,朱赫表示理解。 今天是糖豆豆结婚,哥几个作为糖豆豆的“娘家”人,在新郎抢亲的时候都堵在门上,唯独缺了李十安。 老谢和朱赫赶紧给李十安打电话,还是无法接通,这才慌了,赶紧上酒店来看,谁知会碰上沈言。 “十安呢?” 不等沈言回答,老谢一边问一边就要往里凑,被朱赫一把拉住。 “拉我干嘛?”老谢拍开朱赫的手,还要不识趣地往里面去。 随后房间里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围着浴袍的人,那锁骨上青青紫紫的瘢痕,那眼底的淡青。 两人皆是一愣,朱赫在门外捂眼。 “我是不是来错时候了?”老谢后知后觉地也捂住眼睛,他赶紧折出去,往外推搡着朱赫说,“走走走,赶紧走!”。 李十安:“……” 李十安原计划是在糖豆豆婚礼后立即赶回罗织湖,而现实是他已经在D市多逗留了两天。 就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终于买了部新手机,卡一换上就接到了李启山的电话,李启山在那头说:“湖区下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千也在那头喊:“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言先前还不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一听到这个稚嫩的声音就猜到了。 李十安对电话那头说:“……还不知道。” 李启山好像察觉到什么,他问:“有什么事情吗?” 李十安和沈言对视了一眼,握了沈言的手对李启山说:“我找到沈言了,你还希望我回来吗?”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了沉默,李十安看了一眼手机,确定李启山没有挂,又轻轻“喂”了一声。 就在他死心等待一串盲音的时候,听见李启山说:“都是做人爸爸的人了,你不是早就能自己做主了吗?旅馆是你的又不是我的,我不过给你看两天店而已……你不回来,谁管?” 李启山说完挂了电话。 李十安呆愣在那里,他原本以为李启山会骂他,就算不骂他也会直接挂了他电话,然而这个转变,太突然。 *** 罗织湖的夜很黑,李启山坐在旅馆前看着大厅落地窗外纷扬的雪花。 昨天这个时候,一个客人就站在这个大厅里的一幅画前面。 那幅画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头发犹如枯草般蓬乱,眼睛如干裂大地,肚子上画着闪电纹,四肢扭曲,胸部下垂,嘴张得很大,像要喊什么,却又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这幅画在李启山看来十分可怕,因为画上表达的东西阴暗晦涩,总能让他想起某个人。 李十安很有绘画天赋,他的大多数画能引起人思考,能引人驻足观赏,仿佛每幅画后面都有一个故事,然而李启山在这里这么些天,没见到有一个人直视过这幅画,这个人是第一个。 他对那个背对着他的客人说:“这幅画的名字叫《妈妈》。” 客人回头,李启山看到了那幅画时常让他联想起的那个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时隔近三十年,这女人还跟她离开时一样年轻,气质也更加优雅干练,贴身的毛衣看不出一丝赘肉,不化妆,但面容丝毫没有老去的痕迹,李启山几乎要怀疑岁月只对他一个人下手了。 “我不是回来跟你争儿子的,事实上直到如今我也不能接受自己是另一个人妈妈的事实。” 两人在前厅宽大的落地窗前坐着谈话,梁婧细长柔美的手指夹着烟,缓缓往桌上的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 李启山问:“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李启山曾经一度以为梁婧离开后,有一天会因为太想孩子了而回来看看,然而这一走多年,事实只证明他低看了这个女人的冷血。 梁婧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她说:“我回来是为了你。” “为我?”李启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梁婧丝毫不觉得尴尬:“你是属于最传统最追求安稳的人,应该找个和你一样追求安稳的人结婚生子,我和十安害了你。” 李启山微微眯眼:“你知道十安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梁婧浅浅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才说:“我在国外一所舞蹈学院任教,有一天在审核一个学生的申请资料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名字,我有些糊涂了,以为他就是十安,但又觉得就算你改名字也不会让他改姓,于是我就多关注了一下这孩子,后来我发现他有问题,整个人十分孤僻,自闭,很反常。” 李十安说:“你是说沈言。” “对。”梁婧点点头,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现在跟我在一个舞团,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李启山以为她是来做沈言的说客的,怒不可遏拍着桌子站起来道:“快三十年了,你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居然跑来帮别人的儿子说话?” 梁婧看着他忽然的冲动,表现得十分平淡,她问:“李启山你是不是还恨我?” 李启山像被人戳中心思一般愣了愣,然后又坐回沙发上。 梁婧微微一笑:“你不该恨我。当初我嫁你之前你我都清楚自己并不喜欢对方,不过是出于子女对父母的服从罢了。” “至少娶你我是心甘情愿的,并且愿意为家庭付出一切,你呢?”李启山忍不住质问,这些年他委屈得很,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是个好爸爸,但却在那里都得不到承认。 女人离开,孩子叛逆,自己卖入老年了还要变卖家产,因为儿子不愿意继承。 委屈那么多,可一想起梁婧刚生下李十安抑郁的那段日子又不忍心责难,他说:“这些年我恨的不是你,而是你父母,如果我知道是你妈以死相逼要你结婚,我就不会娶你,十安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梁婧问:“所以你打算让十安怎么办?让他娶一个女孩子,当他们人到中年离婚的时候,那个女孩儿也像你恨我父母一样恨你吗?” 李启山又愤怒起来:“这不一样!” “你知道是一样的,我选择为我喜欢的事业祭献出一生,跟年轻人选择与谁终老没什么不一样。”梁婧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她和李启山相处没多久,但她足够了解这个男人,她接着说,“这些年你活成了你最讨厌最恶心的那种父母,你没发现吗?如果你继续坚持的话你会失去十安的,就跟我父母失去我一样。” “十安没你那么自私!他不会离开我的。”李启山义正言辞地反驳,可他却不敢看着梁婧的眼睛。 面对李启山的指责,梁婧并不生气,她说:“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我从来不否认,十安不像我,所以你要用所谓的孝道毁了你儿子的一生?作为父母你比我跟我的父母好到哪里去呢?李启山,你不能因为养了他,就向他讨要顺从。” 李启山陷入了沉默。 梁婧觉得自己已经说了一切能说的,也做了一切能做的,她拿过沙发上的大衣穿上,围好了围巾,起身来告别。 “就这样吧。”她说,在推开大厅的玻璃门前又道,“这些年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请你原谅。” 随着门一开一合,梁婧消失在黑夜的风雪里,要不是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女士香烟的味道,李启山几乎要觉得她根本没有来过。 屋子里忽然灌进来的风吹得李启山鼻子一酸,他发现自己早就妥协了,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说服他。李十安不能,因为自己在他面前有着绝对的“父权”,梁婧说得对,这种绝对的“父权”总是强迫着他,向孩子讨要顺从。 李启山很害怕李十安会离开自己,所以他总是想留小千在身边,因为他知道,留着小千就是留着李十安。 然而这真的是办法吗?其实他也不止一次怀疑过。 李十安离开罗织湖去参加婚礼前,他们吵得很厉害,李十安眼里的决绝与执着让李启山意识到这孩子从未顺从,从他跟沈言一起开始,从他意图收养小千开始,从他辞职来这里开了这旅馆开始。 李十安的叛逆和梁婧如出一辙。 他确实会离开自己,即便人不走,但父子俩再无和好的可能,只有可怜的小千会在他们之间小心周旋。 李启山动摇了,因此他才会在那通电话里默许。 ☆、第 68 章 又过了两天,李十安还是赖在D市没有回湖区,和沈言在一起好些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腻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亲密无间,然而有一点让李十安很不安,那就是沈言老是躲着他去外面打电话。 李十安以为,两个人已经有了亲密关系,要考虑的就是以后的相处,需要坦诚相待,他们以前就是无话不谈,但时隔八年,人是会变的,他不知道沈言到底有没有变。 此时此刻的沈言又出去了,李十安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双手撑着沙发,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叩着边沿。 门被推开的时候,李十安终于忍不住问:“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回避的吗?” 沈言一愣,随后过去挨着他坐下说:“并不是要回避你……有件事我其实想告诉你,但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李十安心里舒了一口气,暗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笑着说:“说来听听看。” 沈言还是有点犹豫,思忖再三,说道:“我遇到了你妈妈。” 伴随李十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沈言继续道,“因为出国的资料是你爸爸替我申请的,她把我当做了你,但因为名字不一样,所以她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不巧那时候我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是她带着我去看医生的。” “虽然在你外公外婆家看过她的照片,但我那时候并没有认出她来,她很耐心,对我也很好,因此跟她交流我觉得比心理医生更有益处。” 李十安仿佛猜到了什么。 果然,沈言接着说:“我跟她说了我们的事,说了我们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以及怎么分开,还有我妈妈,所有的一切我都告诉了她。” 李十安十指紧紧抓住沙发的边沿,问:“她怎么说?” 沈言说:“她什么也没说。” 李十安瞬间如释重负,很快又想明白,梁婧能一走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乎儿子的性取向呢?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 “但她也没有疏远我,”沈言说,“反而给了我最好的照顾,有时候我甚至会把她当做我妈妈。” 说到这里,沈言笑了一下:“但其实她和瞿娅完全不同,她独立自主,对什么都很有见解,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哪怕错了也能立即回头毫不留恋,和我妈妈是完全不同的人。” “是吗?”李十安也笑,沈言对梁婧的评价不知为何让他升起一种自豪感。 或许沈言说得对,瞿娅和梁婧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在对待儿子和自己的问题上,一个是完完全全的利他主义者,一个是完完全全的利己主义者。 你很难说她们俩谁对谁错,她们都是妈妈,也都是人,但一心一意为了沈言的瞿娅死了,而沈言并不快乐。梁婧活着,而自己选择了原谅。 人应该为自己而活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李十安正想着,沈言拉过了他的手,握在掌心,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妈妈也在我现在所在的舞团工作,舞团今天晚上就要走了,你不想去见见她吗?” 李十安摇了摇头,她觉得梁婧不是那种贪恋人间温情的人,忽然害怕沈言也要走,他问:“舞团要走,你呢?” “这次演出后我可以申请休一次长假,”神情落寞的李十安让沈言忍不住心中一动,他将人揽进怀里,连双腿也挪到自己大腿上,“我们还可以待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 李十安被挪动位置的双腿察觉到沈言的躁动,推拒着他欺身而来的胸膛要把话说完:“可是我爸催我赶快回罗织湖。” “那我们一起回去,明天就走。”沈言说完将他压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简单洗漱过后一起去给瞿娅扫了墓,墓碑上那个年轻女人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多岁的样子,照片上的她看着两个孩子,眼中泛着柔软的光。 沈言上一次带来的百合已经枯萎了,李十安把枯萎的花枝换成了新鲜的雏菊。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风萧萧吹过。 站了好一会儿,李十安才说:“阿姨,我们走了,下次回来看您。”他拍了拍沈言的肩膀,然后先转身离开。 沈言紧随而来,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说:“下次来记得叫妈。” 两个人傍晚才回到湖区,迎接他们的只有土狗豌豆,李启山把这天的客人安排好后已经带着小千走了,估计对两人是眼不见心不烦,李十安知道,李启山虽然同意了,但内心深处那部分抗拒还是不会消失,应该给他多一些时间。 沈言本来是期待见着小千的,却没有见着,李十安想安慰他几句,谁知沈言也挺想得开:“见到了你怎么介绍我?说我是你男朋友还是朋友?男朋友的话,她会问你是什么意思。朋友的话,她会问你以前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她过得好,不急的。” “行啊沈言同学,豁达开朗许多啊。”李十安一边收拾着两人的行李箱,一边不失时机地调侃他。 沈言笑了笑,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他坐在床上,正好把脸埋在李十安的肚子上,轻声说:“那我要问你,如果让你介绍,你会怎么介绍我?” “别闹了,”李十安试图逃避这个问题,“让我把衣服都挂好先,你这些衣服都死贵死贵的,揉皱了可别怪我。” “先回答我。”沈言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 李十安反问:“你希望我怎么介绍你?” “是我在问你。”沈言隔着薄薄的T恤,揉捏着他的窄腰。 “朋友。”李十安实在说不出那三个字。 “哦?”沈言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带着挑衅与威胁把人抵在衣柜门上,“要不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一夜有人一直被折腾到吐出“男朋友”三个字才被放过,第二天一早醒来也没力气动弹。 沈言早醒了,已经就着昨晚李十安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开始继续收拾,收拾完了他往床上一躺,胳膊支着脑袋,看见床对面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玻璃缸,不禁问:“小谢呢?” “死了。”李十安遗憾地说,他读大学的时候把小谢带去了宿舍,决定养小千以后搬出去租房那段日子小谢就死了,还是他有一天捉小谢出来洗澡的时候发现的。 寄居蟹这种生物受命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养得好活个十来年,养的不好,几天就死了。在李十安精心照顾下,小谢还算寿命比较长的了。 缸子搬来不过是留个念想,李十安再没养过别的寄居蟹。 两个人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李十安感受到沈言投来的目光似乎饱含着某种诉求,他这一回来光躺床上了,受不了,刚要起身,就被一双手按了回去。 等到真正起床的时候都可以称之为日上三竿了,李十安走出房间的时候觉得连他的狗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赶紧奉上狗粮,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 很快,他投入了这一天短暂的忙碌,杂务都有请来的阿姨们帮忙,他需要的就是联络每一个这一天要到的客人,跟他们确定行程以及时间。 冬日的高原气候十分舒服,阳光普照,离旅馆几米开外的湖水笼着袅袅水汽,犹如仙境,沈言几年前跟李十安一起来的时候是夏天,没见过这样好的景致,于是跑去二楼的阳光房拍照。 阳光房有两个出入口,一个连接二楼的走廊,一个连接一楼前厅的旋转楼梯,他听见楼下李十安在打电话,顺着旋转楼梯就下去了。 李十安电话刚放下,沈言已经走到他跟前,吧台上摆放着几个本子,沈言随手翻了翻,问:“这是什么?” 李十安很乐意跟沈言讲这个,他翻到一页说:“留言册啊,这个很有意思,你看,这个男生是去年3月来的,”又翻过几页,“这个女生是去年4月来的,后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没有看到罗织湖最漂亮的时候,于是不约而同在11月又来了一次,这一次两人遇见了,成为了情侣。” 他又翻了一本:“还有这个,这个留言是一个男生写的,当时他们是好几个人一起来的,男生和另一个女生是情侣,这话是他写给女生的告白,后来在两个人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们的一个共同的好友跑来罗织湖给他们准备礼物。” “礼物?”沈言不解。 李十安说:“对,那个人就拍下了这个留言本里的告白,她说要打印成照片制作成相框给他们俩留念。” 沈言点了点头,觉得确实很有意思,似乎这小小的地方能碰到不少人间的温暖,他说:“看来你在这里经历了不少故事。” 李十安得意地笑笑,翻着翻着,才注意到自己走这几天又多了几个留言,他饶有兴致的翻看,忽然看到两行字:愿你深爱之人永不负你,愿你深爱之地许你长留。 首先吸引李十安的是那字迹,潇洒漂亮,柔韧而不羁,落款是一个潦草的“梁”字。 梁。 李十安久久盯着那个“梁”字不能移开视线,想起沈言说梁婧也回来了,又想起李启山突然的转变。 看到李十安神色瞬间变化,沈言凑了过去,他认得这是梁婧的字,在李十安失神的瞬间扶住他的肩。 “你还恨她吗?”沈言问。 李十安笑道:“早就不恨了。” 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透进来,将两人笼在一片温暖的金色之中。 愿你深爱之人永不负你,愿你深爱之地许你长留。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原计划是轻松向的,被我越写越沉重,还好最后是HE。 本来想写个番外,又觉得这个数据还是算了吧。 总之,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