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继兄大人快宠我 作者:芳醑 文案: 上辈子,爹爹娶续弦后,尹洛依一直看这个继兄不顺眼,千方百计的欺负他。 谁料,继兄一朝金榜题名,青云直上,愣是成了权倾朝野的内阁首府。而镇国公府一朝被政敌构陷,全族不得善终。 这辈子,尹洛依只想抱好大腿,保得全府平安。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到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小剧场(1) 尹洛依:欺负你欺负习惯了,现在要讨好你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孟元:习惯成自然 尹洛依:好吧,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她忍了。 孟元:其实,我已经习惯被你欺负了~( ̄▽ ̄)~ 尹洛依:??? 小剧场(2) XX:孟兄,听说相爷最近再给你找妹婿,你看看兄弟怎么样 孟元:不怎么样(冷漠脸) XXX:兄弟,咱们关系这么好,亲上加亲如何 孟元:不行(赶紧把小丫头藏在自己身后) 孟元:怎么办呢,总有狼崽子在肖想他的小丫头(¬_¬) 敲重点 1.本文架空,所用的官职习俗勿考据 2.HE 3.女主重生 4.有一些不严谨破案场景 一句话简介:努力讨好继兄中 立意:抱紧大腿,愿一世繁华无伤 内容标签: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洛依、孟元 ┃ 配角:多的记不住o(≧v≦)o ┃ 其它: ================== ☆、往事 永宁十一年,三月初五,宜嫁娶。 临近正午,大街上比平时多了不少马车,数辆马车一起从京都城的大街小巷驶过,而且所有马车都开往一个方向。 行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伸头望着往来的马车,都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不断驶过的马车碾压着地面,激起阵阵灰尘,让看热闹的路人不由得捂住口鼻。 镇国公府今日张灯结彩,连门口的石狮子上都披上了大红绸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连管家都被派来门口招呼客人。 马车最后都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老爷、贵妇、姑娘,被小厮、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 镇国公府的府邸是云朝开国皇帝钦赐的,离皇宫也不过百米,就算门口的马路早已扩建过了,现在镇国公府门前的路还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下了马车的老爷、夫人们互相的打了招呼又寒暄几句,才三三两两的结伴进了镇国公府。 府里的院子早就准备好了几十桌的宴席,连远处的亭子里也摆上了桌子,丫鬟婆子们还在不停地忙碌着上菜斟茶。吉时就快要到了,宾客们都陆续的入座,一时间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今日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尹杰成亲的日子,镇国公府从云朝建立之初就是天子近臣,到了尹杰这一辈也没有辱没掉镇国公府的名声。 尹杰不过三旬就已经官拜相位,任参知政事一职。不但如此,尹杰还颇得建安帝的信任,堪称御前第一大红人。 说到尹杰的妻子,知情人都不由得感叹。 尹杰的原配妻子佳楠郡主是镇南王的女儿,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初十里红妆,少年恩爱夫妻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谁知道红颜薄命,佳楠郡主在生女儿尹洛依时难产去世。 距离佳楠郡主去世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里尹杰一直洁身自好,除了自小跟在身边伺候的两个通房以外,再无其他的女人。 时下,女子的地位虽有提高,但是男子三妻四妾还是常态。 像尹杰这种条件好,还痴情的男子早就是京都城众多姑娘的春|闺梦里人,许多尹杰的同僚都打着和他联姻的算盘。 谁知道,尹杰竟看上了一个寡妇,而且这个寡妇还带着个十六岁大的儿子。 不管怎样,今天是尹杰的大婚之日,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了的,京都城大大小小的官只要是无事外出的,今日差不多都来了。 时辰就要到了,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正主也出场了。 一身红色喜服的尹杰比起平时的儒雅清俊更添了几分风流,他脸上扬着笑意,人到中年,但岁月的洗礼反而积淀出他一身的风华。引得在场的夫人姑娘们都移不开眼,暗道一声这寡妇真是好运到。 尹杰娶的续弦是个商户女,这女子未婚先孕受尽了白眼,后来嫁了人丈夫不到百日就去世了,婆家认为她不祥把她赶了出来。 这女子也是硬气,只靠着自己绣花样子裁衣服的手艺,独自生下孩子并一步步的把孩子养大。 女子如今退下了粗布麻衣,穿上一袭大红色的喜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束腰的腰带在腰间紧紧的围了一圈,愈发衬得女子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尹杰拉着她的手,一步步的走向喜堂,女子迈着莲步站在尹杰身侧竟无一丝违和之感。 两人对着高堂拜了天地,新娘子被喜婆搀扶着到了喜房,尹杰身为东道主和新郎官留在前厅陪众人吃饭,接受众人的灌酒。 整个国公府都洋溢着办喜事的喜悦。 * 镇国公府后院,面前的这座院子雕梁画栋,园子里种了许多珍稀花卉,风送荷香精致又不失典雅。 屋子里点着熏香,袅袅的烟雾从里面慢慢的升腾出来,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透过屏风可以看见,窗边的梳妆台上坐着个十二岁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束腰对襟长裙,三千青丝半挽,足上穿着骧着珍珠的小巧绣鞋,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倾国倾城之姿。 少女用手撑着脑袋,一双美眸看着窗外,眉头轻蹙,不知在想什么烦心事。 看着满园春色,感受着这熟悉的环境,待在这少女时代的闺房里,尹洛依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距离她上次待在镇国公府的闺阁里已经过了十年了,她少女时代一直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却遇人不淑。嫁人后被婆婆磋磨,即使她身份尊贵,耐不住她儿媳的身份就比对方天然的低了一等。 几年相处下来,当初海誓山盟非卿不娶的丈夫却在外面养了不少外室,连儿子都有几个了。 她对那个家已经没有留念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合离了,结果一回到镇国公府爹爹就被弹劾,偌大的国公府积攒了几代的势力说散就散了。 男丁一律被充为壮丁,女眷被充为官奴,她本来被押解着要被送到江南,结果在路上遇到匪徒,她被一匪徒刺中当场身亡。 没想到,一醒来,她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一想到那近到眼前的寒芒和彻骨的疼痛,她猛地一惊。不行,他不能放任事情像前世一样发展,她得去阻止这一切。 尹洛依起身,几步就踱到了门外。 今日府里在办喜事,尹洛依一开始就不同意这场亲事,这几日总是和尹杰闹别扭,丫鬟们都自觉的退开,不去触尹洛依的霉头。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个刁蛮二姑娘给罚了。 尹洛依一路疾步走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这院子在镇国公府的西南角,面积还不及尹洛依的花园大,而且这里终日没有阳光照进,十分阴暗潮湿。 镇国公府对下人一向宽厚,下人的房间比之平常富贵之家也好了不少,却不知在这等比之贫苦人家的屋舍还要不如的地方竟住着人。 看着这院子,尹洛依暗中松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叹了口气:“还好,还来得及。” 时隔十多年,尹洛依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座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终年没有阳光照进让这里看着阴深深的。 骤然一股凉风吹来,虽然已经入春,但是尹洛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姑娘,您怎么来了,这里污秽姑娘还是快回院子里吧。”尹洛依身边的大丫鬟红娘看见她来了连忙问安说道。 红娘又对着屋子瞥了一眼,手里握着一把钥匙,保证道:“姑娘放心吧,奴婢已经把门锁好了,外边的窗户也关上了,谅这个小杂|种也逃不出来。” 前世,就是在红娘的指引下她才遇到了陆羽,才造成了她一生的不幸。而后来红娘更是爬上了陆羽的床,枉她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做亲姐妹,她却毫不留情的捅了自己一刀。 现在看着红娘又在打着她的旗号害人,差点坏了她的大事,她就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对着红娘一巴掌拍了过去。 爽! 有一种惩处了自己前世今生仇人的快|感。 红娘没有想到,一直以来信任自己的尹洛依竟然会动手打她,脸上满是不解,看着尹洛依的眼神也充满了怨毒:“二姑娘,你干什么!” 她是有多眼瞎,才会把这等狼子野心之人留在身边,才会把她当做自己亲近之人。 尹洛依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现在她没有时间去和她虚与委蛇,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冷了脸,怒视红娘,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滚!” 伺候了尹洛依多年,红娘别的不行,揣度尹洛伊想法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尹洛伊随时见人都是一副笑脸,像现在这副样子说明她是真的怒了。 她要想在这镇国公府里过的滋润,要想以后做人上人,她只有牢牢抱住尹洛依这条大腿。 红娘立马跪下讨饶,又狠下心打了自己几个巴掌,才起身战战兢兢的走了。 拿着手里的钥匙,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尹洛依的心有几分紧张。 她咬紧了唇,心一横,把钥匙插进了锁里,“啪”的一声锁打开了。 尹洛依轻轻地把门推开,一股霉味混着潮湿的空气向她扑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捂住口鼻。 一抬眼,看着坐在窗前提笔练字的男子,尹洛依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门打开的动静很轻,孟元还是听见了,他把笔放下,转身看着门口含泪的女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尹洛依不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来他这里作甚,她这是想了什么新的折磨他的方法?或是苦肉计? 尹洛依一直知道孟元长得好看,但是现在看到孟元他还是忍不住惊叹。 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黑如星耀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比之平常男子更加红艳的薄唇显得魅惑。 他虽只着一席素色衣衫,但看得出衣襟下完美的身材,和内里难掩的风华。 孟元是她的继兄,她父亲今天娶的续弦的儿子。 从小到大她虽然没有母亲,但是国公和国公夫人加上外祖家的亲人都十分宠她,父亲尹杰念着亡妻也一直扮演着慈父的形象。 结果十多年过去了,一向疼爱她的父亲竟然要再娶,娶的不是京都城的名门闺秀却是一个未婚先孕的寡妇。 这样的下等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她的母亲,以后让她日日叫着这样的人为母亲,那又将至她的亲娘于何地? 她一直恳求父亲不要娶那个女人,可是父亲铁了心要娶那个女人,连一向疼爱她的国公和国公夫人也答应了让那个女人进门。后来她又跑去外祖家哭诉,结果还是没有什么用,所有的人都答应那个女人进门,反倒是她成了恶人。 所以,当这对母子进门后,她就一直对这对母子没有好脸色。 那个女人倒是谨小慎微,丝毫没有做了丞相夫人的架子,反而一直小心的讨好她。 可是这一切在她眼里却是刻意的亲近,加上红娘等人的挑拨,她看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更是不顺眼了。 私下里,她没有少欺负这对母子,但他们都一一的忍下了,也没有去和她爹爹告状。 即使现在孟元被她赶到这里来了,在尹杰问起来时,他们也只是说孟元住惯了草屋,不习惯相府的雕梁画栋才主动搬到这里的。 想想,他们母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反而是她一直以来咄咄逼人。 也不怪后来孟元在建安帝临终前,以同平詹士之位做了摄政王时,面对尹杰被政敌构陷却不伸以援手。 想来,是她的所作所为凉了孟元的心。 这世为了家人,她要及早抱孟元的大腿,也为了将来幸福的生活,保管以后孟元让她往西她不往东。 作者有话要说:感兴趣的朋友请收藏哦(-ω-) ☆、转性 “哥...”尹洛依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孟元,眼角还挂着泪珠。 孟元愣了愣,尹洛依居然肯叫他哥。 是她脑子今天被砸了,还是今天相爷成亲她受的打击太大了。 还不等孟元想出个所以然来,尹洛依眼眶里的水汽俞盛,说道:“哥,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孟元饶有兴致的看着尹洛依,思索着尹洛依许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见孟元不为所动,尹洛依掐了一把大腿,生生的又逼出了一泡眼泪:“从前是我不懂事,认为你和你母亲抢了我和娘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为此对你错了很多错事。” “我也想明白了,爹爹和你娘亲已经成亲了。木已成舟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以后我会把你们当作家人对待的。”说完,尹洛伊低头叹了口气,仿若做错了事被罚后低头认错的小孩。 尹洛依长相随了母亲,容貌是上等的绝美。 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眼睛犹大,平日里总是水汪汪的,此时泪水盈眶的样子更是我见犹怜。 怕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汉子在这样的眼神下,也会不由自主的软了心肠,任她予取予求。 孟元仅是眉头微动,尹洛依见孟元动容,赶紧乘胜追击道:“以后我会把你娘当亲娘对待,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 孟元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不是激动,而是吓的。 尹洛依平日里三天两头的找他麻烦,上一刻才吩咐了丫鬟把他锁在屋里,让他在母亲成婚的日子里不能露面。下一刻居然情真意切的说,她会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 这把戏尹洛依已经玩了多次,第一次他还不设防的当真了,被骗了多次后还指望他相信她,尹洛依是真当他孟元傻吗 看着尹洛依眼角还挂着泪珠眼巴巴等着他回话,孟元想笑,他也确实笑了。 尹洛依一怔,待她看清孟元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时胸中的怒火随即喷涌而出。 她尹洛依何时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过别人,前世就算镇国公府被构陷时她也不曾求过任何人,即使被充为官奴送去江南时也从未胆怯过。 孟元不买她的帐也就罢了,要打要骂是她欠他的她都认了,可她忍不了孟元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想起了当初面对家人被诬陷的深深无力感。 被宠溺的嚣张惯了的女子哪能那么容易的就会做小伏低,尹洛依怒道:“孟元,你别太过分了!” 孟元端起书案上早已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见尹洛依难得吃憨不由得心情舒畅了些,说话时连嘴角都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一没有求着二姑娘来我这小院,二没有主动和二姑娘搭话,反而是二姑娘强行闯入孟元的屋子做了这么出大戏,二姑娘到是说说我是哪里过分了?”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二姑娘这尊大佛,二姑娘要是无事的话还是去前厅吧。”孟元把字迹干了的宣纸收好,在桌上重新铺上干净的宣纸,俨然一副送客的样子,“今日是相爷续弦的好日子,二姑娘不去前厅招待客人就不怕外人说你肚量小,坏了你名节?” 少年时代的孟元面容上还带着对尹洛依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没有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一路爬至高位后的喜怒不形于色,俊逸的脸上尚有未脱的稚气。 以前确实是她年幼无知做了很多伤害他们母子的事,换作是她只怕是对孟元的恨意有过之而无不及,欠下的迟早要还的。 尹洛依与孟元对视了十息,明白今日是做不了什么了,遂屈膝郑重的向孟元打了个礼,真心实意的道:“木已成舟,我爹爹和你娘亲成亲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为之前的不懂事再次郑重的向你道歉,以后再也不会存心刁难你们母子。” 只看了一眼,孟元低头提笔接着写未做完的文章。尹洛依这次也不恼,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角出去了。 孟元少时就跟着母亲相依为命,早早的尝遍了世态炎凉,本想着靠自己寒窗苦读为母亲谋得安逸的后半生。万没有想到相爷会看上他寡居的母亲…… 他看着桌上多出来的钥匙,望着尹洛依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相爷,恭喜你抱得美人归啊。”刑部侍郎举杯敬尹杰。 户部侍郎也不甘示弱:“恭喜相爷得觅佳人,争取和夫人早日有个大胖小子。” 尹杰红光满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错。不论是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只要有人敬酒他通通来者不拒。 十几杯酒下肚,饶是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醉意。这时安国公世子突然问道:“今日是贤弟大好的日子,怎么不见洛伊出来。早前为兄就听说洛伊不喜李氏母子,莫不是侄女闹小脾气不肯来了。” 尹洛依不喜李氏母子算不得什么秘密,知道是一回事,现在被安国公世子这样当众“无意”的提起来,无疑是打了尹杰的脸。 一家不和何以安天下,作为丞相尹杰的一言一行可以说都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一个不慎就得牵连整个家族。连闺女都搞不定,天下人还怎么能相信他能管理好这个国家 安国公世子与尹杰年纪相仿,从小就被家人拿来同尹杰作比。少时读书不如尹杰,及冠时娶的媳妇不如尹杰,到如今官职也不如尹杰。有这样一个时时压自己一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对方顺眼,安国公世子和尹杰不和也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厢安国公世子话一出口,周围的宾客们都纷纷停了碗筷,望着事发中心等着看热闹了。 尹杰嘿嘿一笑:“沐晨兄说笑了,洛伊对郡主感情亲厚,一时难以接受使使小孩子性子乃是至纯至孝。这孩子母亲去的早,连太后都怜悯她时常召她进宫,做父亲的也不好过分苛责不是。” 安国公世子在心里暗骂了声老狐狸,佳楠郡主生尹洛依的时候就难产身亡,尹洛依见都没见过佳楠郡主,哪来的深厚感情 “相爷说的是,洛伊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明白。只是相爷续弦侄女不到外人传些颠倒是非的谣言,岂不是坏了侄女名声。”安国公世子对上尹杰不悦的眸子,心情愈发舒畅了。 尹杰放下酒杯,声音一沉:“世子也知道是谣言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女子名声何其重要,更何况是我尹杰的女儿。要是让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坏我女儿名声,不论是谁拼尽全力我也饶不了他。” 安国公世子心下一凛,尹杰此时的眼神冰寒彻骨,让他生出来一种被猎人盯上的危机感。 朝堂上的尹杰对谁都能三分笑脸,差点让他忘了当年那个年少轻狂,为他轻薄了佳楠郡主一句,就被尹杰堵在小巷里揍得三个月下不来床的恐惧。 “相爷如此宠爱洛伊,洛伊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谁会不长眼去找她的麻烦。今日是贤弟大喜之日,可莫要因为为兄几句胡言乱语坏了贤弟的兴致。”说完,安国公世子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拱手道,“还请贤弟莫要放在心上。” 这边酒席上为了尹洛依差点剑拔弩张,那边正主却浑然不知,正悠哉悠哉的在自己院子里就着水晶包喝粥。 “姑娘,今日是相爷大喜的日子,您真的不去前厅露个面吗”大丫鬟容儿一边为尹洛依布菜,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红娘睨了容儿一眼,呵道:“容儿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明知道咱们家姑娘和那李氏不和,还撺掇姑娘去前厅,到时候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尹洛依素日里最信任红娘,被同等身份的红娘呵斥,容儿也不反驳,习惯性的闭嘴不提专心布菜了。 “碰!” 尹洛依重重的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面上虽挂着笑眼神却已经冷了下去。 容儿立时跪下来,嘴里不住讨饶:“都怪婢子多嘴,婢子再也不敢了,还请姑娘饶了婢子一回。” “跪下!” “姑娘发话呢,还不赶紧跪下。” 屋子里拢共就尹洛依,大丫鬟红娘、容儿,并二等丫鬟欣儿在。容儿已经跪在地上了,尹洛依自然说的不是她。而她不久前虽被尹洛依训了,但尹洛依素来宠她,红娘自然而然的以为尹洛依是在说欣儿。 欣儿侍立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突然被点名整个人一愣,红娘见状就要上前动手。 “叫你呢红娘,跪下!” 红娘不解的看着尹洛依,迟迟没有跪下。 “怎么,本姑娘是叫不动你了吗”尹洛依自始至终连脸色都没有变,浅笑盈盈的。但从她越来越冷的语气里,隐隐能察觉她愈加浓烈的怒气。 扭捏了半天红娘还是不情不愿的跪下了,低头抹了满脸泪水,委屈的问道:“婢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让姑娘恼了。姑娘好歹说出来让婢子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婢子以后好改正了好好伺候姑娘。” 尹洛依把玩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比例极好,在阳光下散发出玉质般的光泽。 她没有搭理红娘,大约过了一刻钟,直到红娘额间渗出来了不少汗渍,尹洛依才幽幽开口:“你自己以前做了什么腌臜事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流言 红娘是家生子,其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颇得器重。 又因她自小便聪明伶俐,打一来伺候尹洛依就得了尹洛依欢心。不但顶了容儿成了尹洛依身边的大丫头,更是哄得尹洛依对其百般信任,连得几个库房的钥匙都交给她保管。 几年来尹洛依甚至连重话都没有对红娘说过,甫一面对尹洛依的质问,红娘一惊,随即眼珠一转:“姑娘,红娘自打十三岁那年被拨来伺候姑娘,几年来一直安守本分,无时无刻不想着姑娘的好。” “许是那起子爱嚼舌根的小人在姑娘面前污蔑婢子,瞧不得姑娘器重婢子,想趁机离间咱们主仆。” 红娘认定是容儿在尹洛依面前说了她的坏话,她狠狠的剜了垂首低眉的容儿一眼,心下早已把容儿千刀万剐,骂了无数遍了。 可惜,这次她不但不能欺负容儿,还得把自己陷入坑里。 在红娘再次辩解前,尹洛依打断了她:“李氏今日已然和父亲拜堂,她就是我继母,孟元就是我大哥。你却因我不喜他们母子就私自做主锁了孟元,我竟不知你这是守的哪门子的本分” “今日是爹爹大喜的日子,按理说我和孟元作为子女都得出席,你却撺掇我不要出席。叫外人知道了都会道相爷的女儿不识大体,不懂规矩,你这又是至我的名声于何地” “你说你时时念着我的好,却话里话外都是说我听信他人谗言冤枉了你,传出去凉了下人的心,又有谁会真心为我办事,你这是念着我哪门子的好?” 说完尹洛依不等红娘辩驳,把手边的茶盏砸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褐色的茶水全数溅到了红娘衣裙上。 红娘当即吓得大叫了一声,顾不得礼仪,对着尹洛依吼道:“你干什么!” “往常我去别的勋贵家做客时,常听人说道‘奴大欺主’。以往我还不信,今日到是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奴大欺主了。”尹洛依看着红娘这狼狈的样子,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吼本姑娘。” 尹洛依两句话下来把红娘说的是面红耳赤,晓得尹洛依这次是真的恼了她了。也顾不得满身茶水,赶忙跪着上前抱住尹洛依的腿,哭道:“姑娘你素日不喜李氏母子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当时为了阻止李氏母子进府您还闹着要绝食上吊,可相爷还是坚持要纳李氏。” 不知道尹洛依今天发的是什么疯,但她别以为自己是主子就能随便发落了她,在尹洛依身边这么多年,尹洛依对李氏母子做过的腌臜事都是经她之手。要是尹洛依敢不仁,她就敢把尹洛依做的这些好事抖出去。 想着她手里握着尹洛伊的把柄,红娘仿佛喝了酒的醉汉胆子瞬间大了起来,凑到尹洛伊耳边道:“姑娘,你别忘了,上月书院旬考,是你让奴婢派人换了孟元的试卷。” 孟元三岁启蒙,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如今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都能侃侃而谈。京中大小书院无数,尤以青禾、石岐著名。 当年孟元以十岁稚龄考上青禾,从此次次皆为第一。只上月因尹洛依派人偷拿了孟元试卷,将其换为白卷,才叫孟元下了一次第一。 尹洛依扫了红娘一眼,猜到对方是在拿把柄威胁自家,遂笑着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红娘道:“婢子不敢,只是不是婢子做的事婢子不敢当。婢子知道,姑娘只是一时对婢子生了误会,婢子知道姑娘最器重的还是婢子。” 现今国公府是老夫人在当家,上下琐事都得过老夫人那里。而她亲娘乃是老夫人陪嫁,平日里在老夫人那里颇得脸面。红娘笃定尹洛依不能拿她怎么样,遂说话都添了几分底气。 尹洛依从未见过佳楠郡主,但她一直爱着她的母亲,那个别人口中温柔娴静给予她生命的女人。 她年幼的时候,尹杰还年轻,祖母和族中长辈不是没有给尹杰找过续弦,但都被尹杰强硬的推掉了。一开始尹杰以“先立业”推脱,后来爬至高位便是着急也奈何不得他了。 尹洛依本以为尹杰会守着她过一辈子,她做梦也没料到尹杰会看上一个成过婚的商户女。 别的闺秀也就罢了,李氏出生卑贱,一想到李氏要顶了佳楠郡主的位置住她母亲的院子尹洛依就看李氏母子格外不顺眼。 闹也闹过,吵也吵过,可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却执意要娶李氏。听了红娘的撺掇后,尹洛依三天两头的派人去找李氏母子的麻烦,像偷换试卷这种只算得上轻的,有一次甚至差点害的孟元没了性命…… 不说红娘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她上辈子的悲剧,现在红娘敢用她以前欺负孟元的事为筹码留下来,将来就能向她提更过分的要求。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即日起,红娘降为二等丫鬟,今后就在外院不要进来了。” 红娘原想着尹洛依会顺着她给的台阶将此事揭过,却没料到尹洛依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她轰出内院。 正想反驳,外间的丫鬟叫道“姑娘,相爷派人传话,说是让姑娘去前厅一趟。” 按理说,得宠的婢女受了主家挂落应当伤心两天才是。红娘却是趁着尹洛依前脚刚带着容儿出门间隙,溜出了院子,一脸阴桀的朝孟元的屋子去了。 * 今日之前,从未有人想过尹杰会娶一个商户出身的寡妇。可事实上尹杰不但娶了这商户女,还把这场喜宴办的相当之热闹,就是比起他当年成婚之时也相差无几。 国公府世代以武兴家,家中男儿大多走的是武将一途。唯独尹杰从小不爱舞刀弄剑,专爱看些经史子集。好在老国公和夫人开明,尹杰一路科考,入仕后更在没有家人帮助的情况下登上相位。 为官多年,尹杰树敌不少,平阳侯就是其中一个。 平阳侯早看不顺眼尹杰,逮着机会就损道:“老弟,当年你和佳楠郡主郎才女貌可是一段佳话,这么些年你为了郡主不娶,怎的如今想起找个寡妇。知道的说是老弟与这寡妇情意相投,不知道的还当是镇南王得罪了老弟,老弟诚心给他找不痛快呢。” 说起来当年佳楠郡主才情闻名京都城,平阳侯也曾是佳楠郡主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却不想叫当时还没甚名气的尹杰给捷足先登了。少年人初次动心一辈子难忘,就是红颜已经化作枯骨,一见尹杰平阳侯始终一身的□□味。 尹杰眸子一暗,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这是在下的家事,自有家中长辈操心。前几日才听说平阳侯又在外面养了两个清倌,实在太闲的话,平阳侯还是想想怎么跟公主解释吧。” “你你你……”虽然无甚建树,好歹他是个尚了公主的侯爷。尹杰竟这般不给他脸面,当众揭他的短。 “尹杰你别欺人太甚了!” “人人都知道你对佳楠郡主情深似海,多年来为其守身始终不娶。突然之间却要娶个商户出身的寡妇为续弦,这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有哪家的权贵会做这种事,谁知道你暗地里在打什么坏主意。” 平阳侯眼眶发红,毫不客气的数落了尹杰一通,闹得场中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眼见着又要冷了下去。见势不好,周围的人忙上来拉住平阳侯劝道,“今日是相爷大喜的日子,平阳侯有什么话不如过了今日再说。” “起开,这话今日我就要与他说明白,也叫在座的诸位见见尹杰的真面目。”平阳侯一把推开拦住他的人,指着尹杰的鼻子问道,“尹杰,你如实说当初佳楠郡主病逝是不是你捣的鬼” 此话一出,宾客皆是一愣,随即都窃窃私语起来。谁也没想到,好好的来吃个喜酒,也能窥探到相爷后院的隐秘。 “你们说平阳侯这说的是真的吗?世人不都说相爷和佳楠郡主当年伉俪情深,甚至为了郡主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另一个啧啧两声,抹了把胡子道:“谁知道呢,万一当初相爷是为了得到镇南王相助,特意做样子呢” 也有始终相信人间真情的斥道:“这就是你们太狭隘了,自己没有真心相待的感情,就认为全天下都和你们一样把感情当做交易。相爷现在娶这寡妇,没准就是俩人情投意合呢。” ...... 总之千人千语,各人都有些猜不透尹杰的意图。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放着满京城的闺秀不选,去娶这寡妇。 这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连最前面厅房里的老国公都被惊动了。老国公辈分官职都极高,在场的大多都是小辈,见老国公来了,都停了议论恭敬的向老国公问安。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大喜的日子怎么闹起来了?”老国公已至花甲之年,武将出生的缘故这些年一直身子硬朗,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自带一股子威严。 眼见着事情已经闹大了,平阳侯也懒得遮掩,索信把事情摊开了:“国公爷,您来评评理。当初尹杰娶佳楠郡主的时候可是非卿不娶,这么多年依旧为郡主‘守身’。要说他娶的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我也就认了,可他却娶的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他这样做是至九泉之下的郡主于何地?” ☆、出手 老国公精明的眼睛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结合平阳侯的话,已经把刚才的事推算的差不离了。 佳楠郡主是镇南王唯一的嫡亲女儿,其生母更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兼之佳楠郡主才情冠绝京城,当年倾慕她的公子哥,说是从镇南王府排到城门口去都毫不夸张。 偏偏佳楠郡主既没有看上王孙公子,又没有看上江南才子,更没有看上爱慕她许久的平阳侯,而是嫁给了当时籍籍无名的尹杰。 自尹杰与佳楠郡主成亲后,平阳侯就处处与尹杰作对。在佳楠郡主难产而亡时还曾散播过谣言:“佳楠郡主之死,是尹杰一手策划的,尹杰为的就是续娶外面的相好的”。 后来还是老国公出面,才查出这是平阳侯干的。 今日平阳侯这一闹,自然会让众人想起当年的那个流言:尹杰是为了得到佳楠郡主身后的助力才娶的她,实则在外面早有相好的了,碍于佳楠郡主身后势力不能休妻,才在暗中策划杀死了佳楠郡主。 流言毕竟是流言,原本没有什么人当真,时隔多年旧事重提很难让人不多想。 十几年后尹杰放着满京城的闺秀不选,娶了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这寡妇莫不是十多年前就和尹杰相识了,这孩子莫不就是尹杰的亲子 老国公自知李氏的事不能多说,只是笑道:“当初郡主生产之时太后曾派了宫中的御医来照看郡主,还将身边的老嬷嬷送来帮着郡主打点,平阳侯的意思是相爷瞒过了国公府上下不说,连宫中的御医和太后身边的人都骗过了吗” 今上侍母至孝,兼之太后当初陪着今上走过夺嫡的腥风血雨,今上对这位生母一直十分敬重。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侯爷,怎么敢说太后和宫里御医的不是。 就这么放弃了,回头叫整个京城的人怎么看他,再说了尹杰本来就有问题,他这么做是正义之举。 给自己做够了心里建树,平阳侯深吸了口气后道:“谁知道君杰是不是买通了郡主身边的人蓄意害死郡主,枉费郡主对他痴心一片生儿育女,他却想着弄死郡主把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弄回家。” 平阳侯这话结合当初的情况听着那是像模像样的,到真有几分茶馆里说书的讲的那起子男子为把外室接回家,害死正妻的样子。 不只是百姓爱在茶余饭后八卦天子房中事,就是在座的大臣们也是对同僚的后院私事感兴趣的。原本来吃喜酒的官员们看了这一出“大戏”,听了一耳朵的议论,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八卦之火。 “我知道世人都道相爷与郡主伉俪情深,可是传言毕竟是传言。”听的平阳侯这么说,宾客们都自觉的停了杯盏,等着听尹杰的“秘密”。 当朝宰辅的“秘密”,可是相当吸引人的。 “平阳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非得在本相大喜的日子坏事吗”尹杰原本还有的几分耐心都要被平阳侯给磨光了,看向平阳侯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平阳侯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发出愈发诛心的质问:“如果相爷和郡主真的那般情深的话,为何大公子小小年纪就要抛下亲妹去那边疆‘历练’。怕不是大公子无意间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故意躲出去的吧。” 老国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想起她寄予厚望却自小离家的大孙子心情十分复杂。也就是几息的时间他就彻底的平复了,旁人根本就无法从他的面色上窥探到他的情绪。 “老夫知道平阳侯为着当初佳楠郡主嫁与犬子多有不满,可这是佳楠郡主的选择,俩人感情亲厚也是有目共睹的。” 老国公又道:“作为镇南王的掌上明珠又有太后的宠爱,平阳侯真当这几位是怎么好糊弄的,真当那时候还没甚作为的相爷能一手遮天呢。” “退一万步说,要是佳楠郡主的死真的与犬子有关系,不需其他人动手,老夫自会亲自清理门户。” 老国公为人正直,素来风评极佳受人敬重。他这么一说,要是流言属实,还真有可能会大义灭亲,许多人不由得偏向了国公府这一边。 “怕不是平阳侯平日里戏文看多了,竟是分不清现实和戏文了。平阳侯要是实在太闲的话,平日里多看些《周礼》《道德经》之类的,好好修生养性才是。” 老国公年轻的时候常常带兵在外,没那么多文官的弯弯绕绕,说起话来多是直白。兼之功劳太大,辈分太高实在是不用讲究这些虚的,现下他也只差没有指着平阳侯的鼻子骂他多管闲事了。 早有些和平阳侯不对付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窸窸窣窣的议论不断。 平阳侯也不是傻的,自是听懂了老国公的意思,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看上去精彩极了。偏又不能在老国公面前发作,只好暂时的咽下这口气,走到君杰身边时恶狠狠的道:“君杰,你给我等着,我迟早会抓着你的小辫子,让世人看看你的真面目!” 今日来的不乏王孙公子朝中高官,现下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锣鼓声响,满室红绸,够筹交错间,又是一派祥和。 尹洛依来的时候正巧遇到愤然离去的平阳侯,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平阳侯一直对尹洛依的态度不错。即使刚在老国公那里受了气,现下也没有給尹洛依甩脸色,反而语重心长的道。 “洛伊啊,你也是本侯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些不合适有句话还是要和你说的。你可千万要提防你那父亲,现在他娶了那外面的不三不四的女人,指不定以后会怎么对你们兄妹。你不要怕,实在不行你就去镇南王府,再不行还有宫里的太后,总有一个能治住他。” 上一世她听了红娘的撺掇并没有到前厅来,并没有遇到平阳侯,更没有听到过他的这一番嘱咐。 平阳侯算起来是佳楠郡主的表兄,从前每逢年节还有她生辰之时,平阳侯都会送些从各地搜罗来的小玩意给她。那时候她还小,总觉得母亲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平阳侯这般明目张胆的亲近她,传出去的话实在是有辱母亲的名节。 平阳侯在外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又有红娘等人在身边煽风点火,她是从未对这位表舅有过什么好脸色的。 直到后来她嫁了人,受尽婆婆的搓磨,丈夫人前对她极近宠爱背地里养着外室。忍无可忍之下回了国公府,却被父亲一句“出嫁从夫给打发了”,唯有她不待见的表舅听说后气冲冲的去给她“出气”。 镇国公府被构陷这位表舅也是出过力的,但是她在大牢里的时候平阳侯曾使过力想用其他人替她的,最后因为孟元捣乱才作罢。 前世今生这位表舅一直待她不错,尹洛依遂展颜笑道:“多谢平阳侯关心,洛伊明白,也请侯爷多多保重。” 平阳侯显然没有料到,尹洛依会有对他和颜悦色的一天。手忙脚乱的理了下略微凌乱的衣衫,又正了正发冠,才一本正经的端着长辈的样子道:“舅舅今日有事就不和侄女说话了,改日有空了,给侄女带些下头人从南边带回来的小玩意。” 送走平阳侯后,尹洛依看着这满室红绸的喜庆,想象着当年父亲母亲成亲的样子,心中不免泛酸。她抬头望了望天,花了好一阵平复了心情后,才抬步进去。 里面很热闹,满室的绯红映着宾客们的笑脸,到处都是举杯的喜悦。她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孟元和李氏当自家人对待,但说不在乎是假的,毕竟佳楠郡主才是她嫡亲的生母。 死劲的压下心中的那股子忧伤,尹洛依拾起一副完美的笑脸进去了。进得前厅尹杰正满面红光的在敬酒,尹洛依屈膝打了个礼:“父亲”,又向上首的老国公和其余长辈一一见礼。 看着爱妻留下的独女,尹杰此刻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拉过尹洛依的手嘱咐道:“洛伊,今日是父亲大喜的日子,父亲知道你不喜欢李氏。父亲已经吩咐过了,今后无事的话她和孟元都不会去打扰你。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好,女儿都听父亲的,今后一定会把他们当作家人对待。”尹洛依回以尹杰一笑,面上还带着小女儿的娇羞稚嫩,眼神是不同以往的清澈坚韧。 尹杰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没有注意到尹洛依的改变,只是觉得女儿长大了。难怪民间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遂拉着尹洛依说了几句就放她回去休息了。 * 对尹杰这个父亲尹洛依其实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的确是个好父亲,竭力的为她谋划好的前程。另一方面却负了佳楠郡主,不管不顾的娶了李氏进门。 直到前世身死她也没有弄明白为何尹杰会娶李氏,为何每年为平衡计总点偏远地方考生为状元的今上,会点京城户籍的孟元为状元,又纵容孟元在后来入朝为官后接连跳级升官…… “姑娘,不好了,南小院那边出事了。” 思绪被打断,尹洛依一怔,回想了许久才想起南小院就是孟元住的地方。 尹洛依眼皮一跳,涉及孟元尹洛依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赶忙把那小丫鬟叫进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出事 此时尚未入夏,五月的天已是热起来了。那小丫鬟一路急急忙忙的赶来,又因事情实在是太过紧急,随意拿袖子抹了把额头,干净的衣袖瞬间被浸湿了。 好容易去孟元那里表了决心,尹洛伊着实怕再生什么变故,腾的起身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可是孟元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是...是红娘姐姐,她去大公子院子里说姑娘坏话。说上旬大公子落榜,是因为……是因为姑娘命她着人去偷了大公子的卷子。” 小丫鬟磕磕巴巴的,好容易把话说完了,愣是不敢抬头看尹洛伊,只怕一个不好就被发落了。 旁的人就算心里不满,慑着尹洛伊的身份,纵使被训了只多背后闲话两句。 红娘却是不同的,只因她素来在她面前受宠,乍然被她发落了她定然不满,连那等面上功夫都会懒得做。 从前她信任红娘,干的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都经了红娘的手,红娘手里握了她不少把柄,是以才敢这般要挟她。 她与孟元母子说不合都是轻的,随便拿一件她从前做的事情说出去,都能叫京城里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 现下红娘记恨她,跑到孟元那里去挑拨,从前她暗地里算计孟元的那些事情只怕都是瞒不住了。 她做的那些腌臜事叫父亲知道了,就是父亲平日里再纵容她,涉及这等子事关品行之事,都不会轻易饶了她。 孟元那处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今日府上这情况,父亲祖母他们也没那等子闲工夫管这些闲事。 思及此尹洛依反而不慌了,她明白自家胡思乱想再多也不顶事。该来的迟早要来的,左右都是她欠孟元的,罚的再重她也认了。 * 自进府的那日孟元就知道,尹洛依不喜欢他。今日借故把他赶去偏僻阴冷的小院子,明日又吩咐厨房不给他送饭,后日又叫人在外间罩着麻袋打他…… 尹洛依使得都是些小手段,他人微言轻没有证据,说了也没人当真。李氏的身份嫁来国公府本就不好过,他一男子汉怎好以这等小事叫母亲为难,自是一一忍下了。 现今他才知道,他实在是小瞧尹洛依了,依他看这世上就没有尹洛依不敢做的事。 趁他心情不好去湖边散心时,把他推下湖;在他的饭食里下泻药,叫他几日下不来床;命人偷换他的试卷,让他没能上今次旬考的红榜;大晚上的装鬼吓他,把他锁在屋里…… 呵,他该感谢尹洛依吧。感谢她那么恨他,到现在都好没有弄死他。 “大公子,婢子所说句句属实。”红娘一面说一面观察孟元,果然见的他面上显出怒意,愈发得意的道,“婢子从前帮着二姑娘做了许多错事,着实是鬼迷心窍。” “只是婢子伺候了二姑娘许多年,二姑娘为着婢子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就草草的把婢子给打发了。”说着红娘握紧了拳头,满脸怨毒,“跟着这样的主子,保不齐哪天被暗地里处置了,都不晓得为什么。” “婢子实在是心下难安,这才鼓足勇气来大公子面前坦白,还请大公子念在婢子知趣的份上从轻发落。” 说着,又是抹了一把眼泪,做了副委屈的样子。叫的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孟元欺负了她呢。 要是红娘直接来孟元这告密,孟元可能还会深思下是不是尹洛依的新把戏。看着红娘那副毫不掩饰的恶心嘴脸时,他知道自己多虑了。 孟元深深地看了红娘一眼,读书这么多年,他不是那等死读书之辈,红娘的伎俩他自是看出来了。 恐怕是红娘在尹洛依那里吃了挂落,一心想着报复尹洛依,自家又没有那个能力,这才想着来挑拨他,借他之手打击尹洛依。 尹洛依是得宠,国公府的确势大。那些事如果传将出去,于大家闺秀而言,尹洛依做的那些腌臜事也够她死一百回了。这些年尹洛依仗着身份得罪的人不少,稍微放出点风声,有的是人落井下石。 换作其他任何人,被尹洛依这般刁难,都不可能不计较。除了和红娘合作,他还有不动声色就能惩治了尹洛依的方法,干嘛要在这个档口为他人做嫁衣。 孟元心思转了几转,不过也就十息的时间。他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红娘只当是孟元答应了,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一心想着尹洛依接下来凄惨的样子。顾不得给孟元行礼,径自道:“正巧今日府里来了不少贵客,若是在他们面前揭露二姑娘的真面目,谅国公和相爷也不能包庇二姑娘。” 相爷大婚,就是续娶,这排场也是许多世家子弟所不及的。直到申时,整个前厅的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郁的酒香,言笑晏晏间众人又不知多喝了几杯。 孟元到前厅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热闹的场面,从今天起李氏就是正经的丞相夫人,他甚至看到了今后李氏在外应酬时得意的笑脸。 周围的哄笑声谈论声此起彼伏,孟元站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似乎耳鸣了,似乎灵魂脱离了躯体,整个人都被满满的不安和迷惘包裹着。 有些人天生就和旁人不同,像孟元这样的,从出生起就以注定了不凡,在人群中那么一站很难不被人注意。 “元哥儿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你的差事是办的愈发好了。”被斥责的管事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面上恭敬认错道,“是属下疏忽了,属下这就给公子安排位置。” 尹杰现下已经喝了不少酒,没有了往日的凌厉,笑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慈父的样子:“元哥儿怎的来了,也不派人先知会一声。” 说着,尹杰又似才见站在孟元身旁的红娘一般,问:“这不是洛伊身边的丫头吗,怎的跟着元哥儿来了?” 尹杰与李氏已经拜堂成了正经的夫妻,孟元说到底只是李氏带到国公府的拖油瓶,国公府接纳他已是仁至义尽,今日这种场合是万不会让他来的。 况且,尹洛依和孟元一向不和,此刻尹洛依的大丫鬟跟在孟元的身边怎么看怎么奇怪。 到底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下来的老狐狸,心中的情绪没有在脸上显露分毫,怎么看都是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 至少安国公世子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本以为尹洛依和孟元不和,这对继父子间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偏尹杰还对这拖油瓶这般大度,当即嘲讽道。 “相爷还真是好福气啊,不仅有文韬武略的凡哥儿和才艺双绝的依姐儿,现在还有这般品貌绝佳的继子,相爷当真是好福气啊。” 尹杰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回道:“世子可要努力了,世子也老大不小了,膝下只一个女儿。也该早日打算,为国公府留个后才是。” 安国公世子的脸一下子黑了,大庭广众之下被戳中痛处却又不能拿尹杰怎么样,实在是憋屈,不过他也只能憋着。 尹杰没有见好就收,哥俩好似的拍了拍安国公世子的肩膀,暧昧的道:“我听人说张太医深谙此道,要不沐晨兄找个时间去看看。” “不劳相爷关心了,本世子自有主意。” 安国公世子被尹杰戏弄了一番,气的脸都绿了,咬牙切齿的说道。 平阳侯还等着看好戏,谁知安国公世子这般无用,三言两语就被尹杰噎得说不出话了,到最后还是得他亲自出马。 “这小子是叫孟元吧,听说读书不错,是青禾书院的头名。”平阳侯拍了拍孟元的肩,冲尹杰扬了扬眉,“尹兄,孟元这般的成绩,比起凡哥儿当年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凡哥儿擅武,自幼就去了边疆,哪读过几天书。现在有了元哥儿这个会读书的儿子,今后他们兄弟两个一文一武,也算老夫为朝廷培养人才做贡献了。” 尹杰的视线落在孟元身上,问道:“元哥儿,你说是与不是。” “父亲说的极是。”孟元对着尹杰抱拳恭敬的行了一礼,微低着头道,“大哥在外保家卫国,孟元一直仰慕大哥风采,只等将来相见与大哥好生畅谈一番。” 除此之外,对自家读书相关的事只字不提。 听了半天,孟元还没有按她预计的告尹洛依的状,反而和相爷演上了父子情深的戏码。 再这么下去,叫她怎么祸水东引,怎么在所有人面前揭露尹洛依的“真面目”。红娘一急,在几息之内把行礼、下跪、磕头一起干完了。 “相爷,红娘有件事一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只是近来小姐愈发过分了,婢子实在是忍不了要来告诉相爷。” 大义凛然的说完这番话后,红娘怯怯的瞥了尹杰一眼,深吸了口气,一副壮士断腕下定决心的样子,向着孟元劝道:“二公子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你不用怕。姑娘从前实在是太过分了,只要你说出来你受的委屈,相爷和在座的贵人都会为你做主的。” 红娘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每个字句都机具煽动性,换作其他乍然跻身豪门的少年只怕是……要信了她的这番鬼话。 “哦,二哥哥在府里受了委屈,父亲和祖父祖母怎么不知道。李氏嫁入了我国公府就是我国公府的人,就算二哥哥真受了什么委屈也是由长辈们做主,何时轮到外人做主? 红娘在听到尹洛依声音时就慌了,面对尹洛依这一连串质问的话语更是说不出话了。 ☆、转寰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太阳隐进云层,余下稀稀落落的光线洒下。不久前艳阳高照的天气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混杂着闷热干燥的空气,整个厅堂里都被压抑的氛围笼罩。 红娘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尹洛依不是厌恶李氏吗,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胆,你这贱人竟敢污蔑相爷千金,莫不是嫌活的太长了。”平阳侯指着红娘破口大骂,“谁人不知相爷独女贤良孝顺,洛伊还屡次得太后娘娘夸赞。你这婢女竟敢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的面污蔑她,说你家小姐欺负继兄,你到底是何居心?” “尹兄,我竟不知国公府的规矩这般好,什么时候下人都能在主家面前放肆了!” 平阳侯是好心,要给尹洛伊出气。可在场这些人也不是瞎子、聋子,谁不知道尹洛伊素来不喜李氏母子,当初为了不让李氏母子进门,那是绝食上吊样样不忌的。 红娘是尹洛伊的丫鬟,她虽来的蹊跷,但她说的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左不过是些后院争宠的戏码,大多数人看尹杰没有开腔,都选择卖尹杰一个面子,一笑置之。 督察院左都御史万大人就是个例外。督察院向来以监察百官言行为职责,近些年国朝太平无事,渐渐形成一种风气:越是弹劾官职高者就越能突显个人能力,几位阁老自然是督察院众人弹劾的热门对象。 尹杰此人做官十几年就位居相位,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下来,早就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老奸巨猾的本领。尹杰成名后,想要以弹劾这位大家出身的相爷出名的人不在少数,但到今日为止,却无一人成功。 好不容易抓住了尹杰的把柄,万大人又留意到老国公离席了,自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大大的耍一把威风。 “住手!”万大人上前一步,挡在就要扇红娘巴掌的平阳侯前面,怒喝道,“平阳侯这是何意,莫不是怕这丫鬟真说出什么来,对尹二小姐不利吧。” “算起来平阳侯是尹二小姐的表舅。亲疏有别,对国公府来说咱们都是外人,哪知道国公府里的事情。” “古人云‘无风不起浪’,这丫鬟说尹二小姐私下欺辱了继兄,那咱们就得好好地把这件事给弄清楚了。” 万大人话锋一转,一副为尹洛依着想的样子:“免得那起子小人到外面嚼舌根,没得平白坏了尹二小姐的名声。叫人抓住这事不放到圣上面前弹劾相爷,那就得不偿失了。” 平阳侯被万大人这一挡,没能教训红娘,只得甩了袖子瞪了红娘一眼。红娘吓得连忙跪着抱紧挡在她面前的万大人,万大人甫一被红娘抱住大腿,惊得差点一脚把红娘给踹出去。 “大人,你可千万要给二公子做主啊。” 反正尹洛伊现在容不下她了,她娘也不一定能帮她。失了恩宠,在偌大的国公府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就是死她都要拉一个垫背的。 红娘狠心扇了自己一巴掌,一边拭泪一边哭着道:“奴婢从前帮着小姐做了不少错事,奴婢原以为李氏和相爷要成亲了,小姐就会收敛了。 “哪知道...”红娘顿了顿,吸了吸鼻子道,“哪知道小姐愈发变本加厉了。上旬叫奴婢打发人偷换了二公子的试卷不说,还叫人把二公子推下湖。再不说的话,奴婢怕哪天二公子就要熬不住了。” “都怪奴婢,要是奴婢早点说出来的话,二公子也就不用吃这些苦了。虽说已经是春天了,那湖水还是冰凉冰凉的,要不是有好心人路过救了二公子的话,恐怕...” 恐怕,孟元早去地府报道了。 有人问道:“那你为何不早点说出来,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二公子讨公道,你早点说出来的话,二公子不就能少受些苦了吗?” 这话问的甚有道理,众人都把视线投向红娘。 “奴婢,奴婢。” 众目睽睽之下红娘愈发紧张了,反而激发了她的潜能,叫她悟出应对之法。 “奴婢是怕小姐报复奴婢,才一直不敢说。眼见二公子就要被小姐给折磨死了,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说着,红娘向厅中的各个方向都行了个礼:“奴婢今日不过在小姐面前为二公子求了两句情,就被小姐给打发去了外院。还请各位大人行行好向相爷求求情,留奴婢一命。” 红娘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漂亮,三言两语就给尹洛依贴上了恶毒的标签。她又向在场所有的人求助,就是为了威胁国公府,让国公府今后都不得不善待她,来堵住攸攸之口。 “你胡说,洛伊不可能是这种人!” 平阳侯素来喜爱尹洛伊这个侄女,只因尹洛伊生的肖似其母。看着酷似心上人的侄女被一贱婢指摘,平阳侯哪里能忍,一把揪起红娘的发髻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红娘虽是奴婢,平日里却养尊处优惯了,平阳侯的手劲不小,红娘的脸立马肿的老高。她惊呼出声:“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有证据,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二公子。” 好好地吃个饭,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情节,当下又添了几分兴致,等着看尹杰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婚礼一次次的被破坏,难得尹杰还没有发火。从尹杰听到红娘说尹洛依设计把孟元推下湖时,尹杰的脸色就变了,问道:“元哥儿,红娘说的都是真的吗?” 众人都看向孟元,等着他说尹洛伊确实一直在欺负他,甚至险些害他丧命。 只要他说了,又有尹洛伊身边的丫鬟作证,就是尹杰把这件事压下了。尹洛伊逃得过律法的制裁,这样德行有失的女子,身份再高,那些世家贵族也是看不上的。 见孟元久久不答,众人的眼神不由得更急切了些,平阳侯也忍不住催促道:“贤侄不用犹豫,有什么大胆说出来就行。” 平阳侯不了解孟元,只好一边劝慰一边威胁道:“贤侄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知道女子名声有多重要,贤侄说话前可千万要考虑清楚了。” 说话时平阳侯瞥了红娘一眼,平阳侯爱慕尹洛伊生母,天然对尹洛伊多了几分亲近,孟元不难猜出平阳侯这是在警告他。 安国公世子睖了平阳侯一眼,骂道:“好你个小子,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后生。”他拍了拍孟元的肩膀,哄道,“贤侄别听他的,你不用顾忌任何人,有什么说什么即可。” 尹洛伊也看向了孟元。 孟元一袭青色长衫,发只用一根素色的白绸束起,腰间佩戴着一枚白玉。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配饰,比起时下贵族公子哥发带簪宝石的奢靡显得格外简朴。 君子如玉,自有一股坚毅挺拔之气,到是比那些金银珠宝堆积起来的珠光宝气更加引人侧目。 尹洛依记得那是两年前的夏天。 尹杰一次外出办公后就把孟元母子带回了国公府,称要娶李氏。尹洛伊只当李氏机缘巧合救了尹杰,尹杰为报恩才让他们母子住进国公府,画本子上不都这样写的吗? 后来尹洛伊才知道自己想差了,尹杰要娶李氏为妻,老国公和夫人已经答应了。就等选个黄道吉日,正式拜堂了。 尹洛伊当时如遭雷劈,她不敢相信守了她这么多年的父亲会娶别的女人。是了,如果尹杰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是为了报恩才让李氏进府的,干嘛不在外面为李氏母子置一处宅子而是让她进府。 不管她怎么闹都改变不了尹杰的决定,她只能一次次的针对李氏母子,好让他们知难而退,自己滚出国公府。 李氏大概是觉得自己欠了尹洛伊的,是以从不和尹洛伊计较,还让孟元处处让着尹洛伊。敌人越是退缩,尹洛伊就越得劲,对李氏母子也更加不客气了。 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她被孟元这般欺辱的话,她早就恨不得剥了孟元的皮。 “红娘所说的的确属实。” 听得孟元这么说,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不安,尹洛依反而松了口气。 “孟元和二妹妹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每每见二妹妹对待长辈兄弟姐妹都极其恭敬、友善,是以孟元相信二妹妹,她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伤害孟元的事。” 孟元神色严肃,面容认真,在场的许多人都被他糊弄过去了。 “此次落水是孟元自己不小心,试卷也可能是夫子不小心遗失了,和二妹妹没有丝毫的干系。” 孟元拧着眉道:“自来国公府后,孟元受了本不该受的富贵,终日惶惶、无以为报。” “对二妹妹孟元本就诸多愧疚,今日相爷和母亲大喜的日子,孟元本不该来的。是二妹妹派人来说‘父亲大婚,做子女的理应当祝福,望兄长同去’,孟元这才下决心来的。” 红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孟元。 怎么可能,明明所有事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她手里握着尹洛依的把柄,孟元会在所有人面前指认尹洛依,尹洛依会身败名裂。 为什么,为什么孟元会帮尹洛依 ☆、研磨 孟元恨尹洛依,他恨不得向全天下揭穿尹洛依的真面目,让尹洛依被所有人唾弃。 可他不能这样,他不是一个人,他得为李氏着想。 李氏辛苦把他养大,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虽然他反对李氏嫁给尹杰,但不能因为他的缘故,破坏了李氏现在平静美好的生活。 当初在泥塘里挣扎的日子他都挺过来了,不就一个尹洛依吗,他还能忍。 多年后,孟元的上司曾评价他说:“孟元者,瑕疵必报,轻易不要招惹。” 尹洛依实在是想不明白孟元怎会帮她说话,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当事人都说不关尹洛依的事,他们这些人自不好揪着不放,没得平白失了自家风度。 红娘想不了这么多,她只知道孟元闹的这出,害的她就要彻底完蛋了。她赶忙站起来,厉声责问孟元:“你说谎,你明明知道这些事就是小姐指使我做的!” “我知道了,孟元你就是怕小姐事后报复你,所以你才不敢说的。”人一慌就容易出错,再说红娘本就不是谨慎的人,是以慌不择言道,“唐唐七尺男儿,竟怕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孟元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你口口声声说,二妹妹私底下让你对付我,你有何证据?” 不待红娘回答,孟元接着问道:“大伙儿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二妹妹那里受了气,为了报复二妹妹故意陷害她?又或者这些事都是你假借二妹妹的名义做的,为的就是嫁祸二妹妹,离间我们兄妹关系。” “我没有!” 听着孟元平平淡淡的语气,看着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再看一遍恼羞成怒,被戳穿阴谋而跳脚的红娘,谁是谁非大伙儿心里早已有了定论。 尹洛依此刻顾不得思索孟元为什么会帮她,沉声道:“红娘,我知你是记恨我今日发落了你才污蔑我的,可你也听到了二哥也说了相信我不会害他,今后你可不能再说这等子离间我们兄妹情的话了。” “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妹,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没想到……”尹洛依眉头紧皱,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会陷害于我,妄图毁掉我的名节,让国公府成为京城的笑柄,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没有,老爷,奴婢没有说谎,真的是小姐指使奴婢对付二少爷的。” “够了!”尹杰怒喝道。 “你仗着二小姐宽容大度,就一位仗势欺人,多次陷害二少爷,罪不可恕。” “来人,把红娘关到柴房去。” 红娘还想挣扎,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拿着块抹布塞进红娘嘴里,一左一右架起她,两下就把红娘给拖走了。 “父亲,都怪女儿教导无方,险些坏了父亲的大好日子,还望父亲恕罪。” 尹洛依低头向尹杰行礼,脑袋低垂,看着确实是一副伤心认错的样子。 尹杰素日疼爱这个独女,尹洛依平日做的那些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闹到喜宴上了,他本有心给尹洛依个教训,好叫她收敛一二,没料到孟元会帮着她遮掩。 孟元都不在意,他更不会为些小事揪着自家闺女不放:“你和你兄长相处融洽为父甚是欣慰,时候不早了,容儿还不送你家小姐回去休息。” 总归是自家女儿,尹杰忍不住道:“元哥儿啊,洛伊她自幼丧母,被我宠坏了,有什么事还请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多担待她些。” 孟元神色冷淡,兴致缺缺的敷衍了两句,告辞道:“孟元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孟元也告退了。” “去吧。” 自此,一段风波总算是落幕了。 * 孟元为什么会帮她,一路上尹洛依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想来想去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一日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尹洛依身心俱疲,特地多吃了一碗饭后早早的歇下了。原以为自己沾着枕头就能睡着,结果翻来覆去许久都无法安睡。 睡在外间的容儿闻声进来,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奴婢吵着您了?” “没事,你接着睡吧。”尹洛依拿起架子上挂着的衣衫套上,随口道,“我出去走走,你别跟过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纵使国公府财大气粗,整个府邸也不可能灯火通明,只有零星几个院子还亮着烛火。 夜里黑灯瞎火的,难保有什么人会冲撞了尹洛依,到时候她也免不了责罚。 容儿忙劝道:“小姐,还是让奴婢跟着您吧,黑灯瞎火的奴婢帮您提着灯笼也安全些。” 尹洛依思索了片刻,才松了口:“好吧,不过今夜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准说出去!” 来到孟元独居的小屋时里面的烛火还亮着,透过敞开的窗户尹洛依看向室内。 青衫俊逸的少年独坐在窗边,正捧着本书就着昏暗的烛火品读。橙红的火光下,少年的眉眼深刻又温柔,尹洛依一时间看痴了。 直到容儿轻轻的拉了下尹洛依的袖子,尹洛依才回过神,低声嘱咐道:“你就在这里守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可是……”虽说是兄妹,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一起传出去也不好。容儿刚要继续劝,尹洛依冷眼看过来,“再啰嗦你就自己滚回去!” “奴婢不敢。” 容儿这才歇了继续劝尹洛依的心思。 尹洛依站在门口,手伸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正要推门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句:“进来。” 尹洛依依言推开门,见孟元已经放下书,静静的看着她了。尹洛依反手把门带上,正好挡住容儿的视线,这才揭下帽檐走上前去。 不知道孟元打的是什么主意,等了许久不见孟元说话,尹洛依只好试探着先开口:“哥,白日里多亏了你帮我遮掩。” “我不是为了你。”他一字一顿道。 屋里的光线很暗,借着月光,尹洛依依稀能分辨出孟元面上的神色。不似日间的温润,眉目间透着浸骨的寒意。 “我知道。” 尹洛依明白孟元不是为了帮她,只因为她是相爷的女儿,为了让他母亲在国公府里好过些,才这么做的。 她很清楚这一点,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涩涩的,宁愿孟元不帮她,或者直接打她一顿出气。 孟元捕捉到尹洛依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笑道:“尹洛依,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信了你白日里说的鬼话,专门帮你开脱的吧。” 他“嗤”的笑出了声,冷眼睨着尹洛依:“你也不想想你以前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害了多少人命,要不是我命大的话早就死在你手里了。现在到来我这假惺惺的了,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尹洛依一边给孟元行了个礼,一边赔罪道:“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孟元对她积怨已久,想要扭转孟元对她的看法不是一朝一夕的,小女子能屈能伸,该认怂时就得认怂。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针对你了,只要你原谅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孟元终于抬头看了尹洛依一眼,挑了挑眉,问道:“不管什么事?” 看孟元那副没安好心的样子,八成是想借机刁难她,但她不能失去这个和孟元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 “嗯。”尹洛依点了点头。 孟元思索了片刻,视线在书案上扫过时,眸光一闪:“帮我研磨。” 尹洛依刚在猜想孟元要让她干什么,是给他倒洗脚水,还是帮他洗臭袜子。没成想孟元这般好说话,只是让她研磨。 很快,尹洛依就知道她是有多天真了。 尹洛依平日里用的都是上等的松烟墨,质地细腻、黑而透亮,研磨起来格外省力,还有股子淡淡的松香味。 因孟元的衣食用度受到尹洛依的特殊照顾,是以分配给孟元的墨都是最下等的石墨。 这种石墨有股子刺鼻的气味,磨起来就像是碾在石头上,半晌都出不了多少墨。 这可难为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尹大小姐,不肖一会儿尹洛依手就酸了。 孟元沾了点墨,提笔作文。尹洛依力道太小,磨的时间不够,因而纸上的字迹极为浅淡。 默写了一段论语,孟元把纸放在窗边风干,指着砚台皱眉道:“太淡了,用点力,你晚上没吃饭吗。” 今晚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的尹洛依:…… 而后力道是大了些,不过尹洛依磨着磨着,一不留神墨锭就掉进了砚台里。尹洛依伸手想补救,手忙脚乱之下干脆把整个砚台掀到了孟元身上。 孟元:…… “滚出去!” 见自家把砚台扣在孟元身上,尹洛依吓了一跳,心道“完了”。手忙脚乱从怀里抽出方帕子,胡乱在孟元身上擦拭着。 这是尹洛依第一次伺候人,她自家觉得做的挺好,只是有些意外发生罢了。对上孟元那双滴墨般的眸子,尹洛依不自觉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帕子直接盖到孟元脸上。 孟元这身袍子彻底毁了,他为数不多能见人的衣服也见不了人了,这下孟元的心情更差了。 “出去!” 尹洛依如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认错态度良好。她垂着头站到墙角,拽着裙摆,咬着唇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话,你肯定直接把砚台砸我脑袋上了。” 孟元都有些佩服自己还未把尹洛依赶出去,还有耐心对她心平气和的说话。 尹洛依晓得自家笨手笨脚的,见孟元越发恼了自己,情急之下想把桌上的茶水递给孟元让他消消火。 手一滑,茶水浇了孟元一身。 孟元抬手抹了把脸,随手把掌心的茶叶甩掉,终于失掉了最后的那点耐心:“滚!” ☆、怀疑 月上眉梢,夜更深了。 京城繁华夜间没有宵禁,这个时辰还开放的消遣地不少。除了那些半夜有特殊活动的世家子,多数人却已睡下了。 白日里铺满红绸的国公府已完全暗淡下来,偌大的府邸只剩零星几盏灯亮着。主院的几位主子都歇下了,只尹杰的院子还灯火通明。 “欢娘,今日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妾身睡不着,相爷先去睡吧。” 送走宾客后,尹杰把琐事交给底下人,急急的回来见李氏。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是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候。虽是续娶,相爷也该珍惜千金一刻的良宵才是。 屋子里却不见半分香艳场面,尹杰与李氏相对而坐,彼此目光清明。看着不似夫妻,倒像是失散多年的老友。 “你听说白日里的事了。”尹杰看向李氏,虽是在询问,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 夜色下李氏的神色平淡如水,出奇的镇定,就如在谈论与她不相干的事情一般:“妾身确实听说了,下人说洛伊暗地里欺负孟元,屡次给他使绊子,甚至差点害了他性命。” “那你怎么看,你相信这些传言?” 尹杰把盛合卺酒的酒杯推开,拿起两个杯子给李氏和自家各斟了满水,继续说道:“洛伊确实做过一些伤害孟元的事,那之后我已经派暗卫贴身护着孟元了,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洛伊年纪小,从小就没了母亲,这么多年我也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洛伊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欢娘你多担待。” “妾身明白。” 李氏虽已经年近三十,但这些年保养的不错,底子又好。她面容迤逦,身材匀称修长,气质上佳,可想年少时李氏是何等风姿。 她眉头轻蹙,惹得桌上的烛火都暗淡了几分:“可孟元这孩子本该千娇万宠的长大,可惜跟了我颠沛流离流离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得相爷庇护,日子好过了些,妾身哪敢埋怨洛伊,说到底是我们母子占了她的东西。”李氏说完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孟元这孩子也是命苦,这样的出生,注定了他前路艰难。” “你别这么说,说到底我能有今日都赖孟元的父亲所赐,当初不是因为他的话,我怕还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官。” 提起当初的事,尹杰沉沉的叹了口气,手扶着额头,神色哀戚似对当年的事情不愿多想。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妾身只盼元哥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茶水已经凉了,尹杰浑若未知,一口干了整杯茶水。似低语似保证:“一定会的。” * 昨晚有人难眠,也有人整夜酣睡到天明。 尹洛依昨夜在孟元那里闯了祸,讨好孟元不成,差点惹恼了孟元。只得暂时放下讨好孟元的打算,灰溜溜的回去了。 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尹洛依就经历了一大串的事情,她早就累了,到最后都只是靠着心里的执念强撑着。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整日的疲惫一下子被激起来了,尹洛依倒头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因尹杰成婚的缘故,府里特地为尹洛依向学堂请了两天假,今日尹洛依还可以在家休息一日。 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没有文臣的讲究。姑娘哥儿们平日里都要去学堂,老夫人体恤孙子孙女,是以晨昏定省的规矩只一月一次即可。 正巧今日在家休息,尹洛依索性就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到老夫人那里时差不多要到午膳时间了,膳房的丫头们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正在垂花门外训斥小丫鬟,见尹洛依来了,忙不迭的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的行礼问安。 “二小姐来的真巧,老夫人刚还在念叨您了。老奴说早晨起来的时候为啥有喜鹊在枝头叫呢,感情是有贵人来了。”钱嬷嬷伺候老夫人多年,深得老夫人信任,自有一股子八面玲珑的圆滑。 大户人家掌权者身边得脸的下人,有时比起不得宠的主家还要吃得开。钱嬷嬷对尹洛依这般热情,不仅因为忌惮尹洛依的身份,更是为了她的女儿--红娘。 “嬷嬷多礼了,有劳嬷嬷进去通禀一声。” 钱嬷嬷站在那里久久未动,见尹洛依没有半分表示,向尹洛依复行了个大礼,急急的说道:“求二小姐饶了红娘吧,老奴只有红娘这一个女儿,还指望她养老送终呢。” “红娘这些年伺候二小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二小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红娘吧。” 四十好几的人了,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好不凄惨,稍微心软点的指不定就答应她了。 她们这边动静不小,有好多路过的小丫鬟斗都侧目偷看。钱嬷嬷越发有了底气,腰杆也挺直了些,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尹洛依会拒绝她。 尹洛依却是不会轻易放过红娘,不说为了报复红娘上辈子对她的背叛和伤害,更是为了揪出红娘身后的人。 红娘一个闺阁女子,她怎会无缘无故勾搭上外男,定是府里有什么人帮她牵线搭桥。 “放长线钓大鱼”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红娘还有些用处,尹洛依不会这么早就收拾了她:“嬷嬷放心吧,爹爹把红娘关起来是为了给二哥一个交代,红娘毕竟是我的人,她现在不会有事的。” 呵,现在暂时留红娘一命,以后红娘有没有危险她可就不能保证了。 听了尹洛依的保证,钱嬷嬷向尹洛依千恩万谢了一通,这才放下心进去禀告了。 钱嬷嬷进来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和李氏说话。李氏刚进门,虽国公府不要求媳妇每日晨昏定省,李氏还是坚持来了。 李氏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子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的时间,老夫人一个人用饭不甚美妙,自然留下新妇一起用饭。 听的尹洛依来了,老夫人先才不大有兴趣的脸上一下子扬起了笑容,扬声道:“洛伊来了,还不赶快把那丫头请进来,再去厨房吩咐他们上一道洛伊最喜欢的红煮虾仁。” 侍立在花厅口的丫鬟见尹洛依来了,先一步跑过去掀起帘子,恭敬的把尹洛依迎到里间。 进去后,尹洛依的视线对上李氏笑脸盈盈的脸时一下子僵住了,随即很快恢复了原状。 李氏居然也在。 尹洛依上前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行礼,甜甜的叫了声:“祖母。” 就在老夫人以为尹洛依会像以前一样无视李氏时,尹洛依忽的起身转向李氏,向李氏行了一礼:“夫人。” 李氏显然受宠若惊,急忙起身把尹洛依扶起来,一边叹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尹洛依趁李氏还没有碰到她,先一步把手伸回:“夫人客气了,以前是洛伊不懂事,还望夫人见谅。” 难得见到尹洛依对李氏如此客气,老夫人老感欣慰,连说了三个“好”。向着尹洛依招招手笑呵呵道:“洛伊你许久未来看祖母了,快过来祖母瞧瞧。” 李氏进门这事虽得了老夫人同意,尹洛依记得前世直到她嫁人的时候,老夫人对李氏的态度一直都不冷不热的。 她在婆家被搓磨时,老夫人没少派人送东西,无非就是告诫她婆家她是有娘家人的。可惜祖母年纪大了,国公府获罪后捱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再次见面,她们祖孙间已隔着许多年时光了。尹洛依想起前世和老夫人相处的画面一下子红了眼眶,扑倒老夫人怀里哭喊道:“祖母。” “哟,我的乖孙女这是怎么呢。”老夫人揉了揉尹洛依毛茸茸的发顶,柔声安慰道,“是谁欺负了我的乖孙女,告诉祖母,祖母去给你出气。” 老夫人出身武将家庭,嫁的又是武将世家,自有一股英姿飒爽、说一不二的架势。端的像尹洛依一说是谁欺负她,老夫人就会提着棍子去教训那臭小子一般。 府里人多嘴杂向来没有秘密,昨日喜宴上的事老夫人定是知晓了。老夫人没有数落她,反而开口闭口都是为她撑腰。 尹洛依被老夫人这一番举动给逗乐了,破涕为笑,头枕在老夫人腿上撒娇道:“祖母,我可是国公府的小姐,谁敢欺负我。不过是洛伊太久没见祖母,想念祖母了。” 老夫人捏了捏尹洛依的鼻子,语气亲昵:“那洛伊有空了要常来陪祖母,几日未见我的宝贝孙女,看着似乎又长高了些。” 在老夫人看来她和尹洛依不过几日未见,可尹洛依知道,她们之间隔着的是两世的时光了。 李氏在国公府住了有两年多了,只有她知道当初尹杰下了大力气,才让老国公和夫人同意她入府。眼下她几乎日日来老夫人这问安,老夫人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对尹洛依到是关怀备至…… “二小姐如此孝心,老夫人真是好福气。” 心下有再多的不甘在老夫人面前李氏都不能表露出来,李氏死死地拽紧了帕子压下那股子情绪,笑吟吟道。 尹洛依嫁人后的那些年旁的没有学会,察言观色的本领到学了不少,李氏面上一闪而过的怨毒自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李氏恨她? 尹洛依记得因她不喜李氏母子,府里经常鸡飞狗跳,为了阖府安宁,她刚及笄相爷就为她安排了一户人家嫁了。 在合离前她几乎没回过国公府,对李氏的了解不多,只是一直看不惯她占了佳楠郡主的位置处处给她使绊子罢了。 李氏虽有几分姿色,她那父亲可不是耽于女色的人,李氏能嫁入国公府看来背后还有她不知道的隐秘。 思索间丫鬟已经把饭摆好了,国公府没有权贵人家铺张浪费的习惯,三人七菜一汤已足够了。 用过饭后李氏还留在老夫人那里,尹洛依则借口离开了。 午饭有尹洛依喜欢的红煮虾仁,多年未食尹洛依贪嘴多吃了点,一时没克制吃撑了,她只好绕到花园这边消食。 走着走着,后面突然传来个甜腻的声音:“二姐姐。” ☆、自食 来人是三房嫡长女尹洛菲,小姑娘扎着个双丫髻,因她生的白白嫩嫩的且笑起来脸上现出两个酒窝,看着格外惹人喜欢。 尹洛菲向来和尹洛依关系不错,小姑娘见了尹洛依心中欢喜,“噔噔噔”的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尹洛依跟前,脆生生的唤道:“二姐姐,妹妹正要去找你呢,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二姐姐了。” “对了,二姐姐今日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国公府四房分住在不同位置,小花园离尹洛依的院子距离不近,是以尹洛菲才有此一问。 尹杰这些年只有佳楠郡主一个女人,尹洛依上面只一个哥哥,尹凡又在李氏进门前就从军去了。多亏有性子活泼的尹洛菲做伴,尹洛依才不至于太孤单。 人人都说嫁人等同于女子的第二次投胎,上辈子她命不好嫁了个不懂珍惜她的人,尹洛菲同样遇人不淑,早早的就红颜早逝了。 对这个妹妹,尹洛依天然就多几分喜爱。 尹洛依忍不住捏了捏尹洛菲肉嘟嘟的脸蛋,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她这才有了踏实的感觉。 “二姐姐!”尹洛菲一边拍开尹洛依作乱的手,一边鼓着腮帮子嗔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二姐姐不能再捏我脸了。” 被尹洛依这一闹,小姑娘忘性大,早就把尹洛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尹洛菲想起丫鬟们经常说小儿的脸捏起来最是软棉可爱,又觉得自家已经长大了,不是那等无知小儿,当下板着脸小大人似的再次强调:“二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今后你可不能再捏我的脸了。” 尹洛依被她逗乐了,顺手又捏了她一把,笑道:“好啊。” “四妹妹她们呢,你怎么没去和她们一起玩?” “对了。”尹洛菲一拍脑袋,大声嚷道,“我差点给忘了,霖哥哥新得了个小玩意,他一早就去孟元院子里了,说是要给二姐姐出气呢。” 尹霖,国公府三房的嫡次子,平日里书没有读多少,招猫逗狗的事却没少做。 她才刚在孟元那里表了决心,可不能让尹霖给搅和了。 顾不上还在喋喋不休的尹洛菲,尹洛依转身奔孟元的院子去了。 “霖哥哥听说孟元欺负你了,说要去好好教训他一顿呢……”说着,尹洛菲一转头尹洛依就不见了,她四处张望发现尹洛依已经走出去老远,跺跺脚追上去,“二姐姐,等等我。” * 尹霖身上垮了个竹篓,鬼鬼祟祟的趴在孟元窗户的墙角下,时不时探头往里面望。 春日里天气还未热起来,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还是有些晒人,尹霖往窗檐下又挪了挪。 “这孟元都坐了一上午了,咋还不出去。”尹霖一边念叨,一边捂住“咕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小爷都在这里陪他耗了一上午了,孟元再不走的话我就要饿死了。” 在尹霖第一百次数落孟元后,屋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孟元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理了理坐的有些皱的衣衫,走到门口把插栓放下。 门开后一清秀小丫鬟探头进来,她福了福身,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孟元:“二公子,夫人怕您午膳没有吃好,吩咐婢子给您送点过来。” 孟元微一点头,接过食盒道:“有劳了”。 国公府各个主子的饭食都由大厨房统一送,大厨房得了尹洛依的授意,把孟元原本的饭食克扣的每日只剩清粥小菜。 底下人向来都是看碟下菜,见尹洛依气盛孟元又从不反抗,一来二去就更加放肆了,有时索性不送饭了。 好在李氏还没被国公府泼天的荣华彻底蒙住眼睛,好歹还记得孟元这个儿子,是以时不时的吩咐丫鬟给孟元送吃的。 把食盒提进屋,孟元不经意的向窗边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特意走到离窗边最远的小圆几上用饭。 李氏让人送来的饭食虽不丰盛,好歹有两菜一汤,足够孟元一人吃了。 孟元侧身向窗户那边瞥了一眼,眼见什么东西顺着窗沿爬了进来。他眸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尹霖看着那东西爬进孟元的屋子,直到那东西一点点靠近孟元,他这才放心的把竹篓的盖子盖回去。 那东西离孟元越来越近了,尹霖眼也不眨的盯着。他深吸了口气,眼见那东西就要咬上孟元,门“啪”的从外面被撞开了。 关键时刻被打断,尹霖一口气憋的上不去下不来的,脸涨的通红,待他看清来人是谁的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啥子情况,二妹妹怎的来找孟元了? 尹洛依推门急匆匆的冲进孟元屋子,左右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尹霖的踪迹,对上孟元愠怒的眼神讪讪的问:“你没事吧?” “我应该有什么事吗?”任谁饿了许久好容易吃上饭了,被人无故打扰了,心情都不会好到哪去。 孟元放下筷子,眸子里隐隐闪着怒火,站起来俯视尹洛依道。 “没,没什么事……” 尹洛依生怕尹霖伤了孟元,她一路跑过来,额间浸出了不少汗珠。一紧张,连话都说的磕磕巴巴的。 “那你干嘛这般急匆匆的赶来,一副生怕我出事的表情。” 孟元忽的停住话茬,他一步步逼近尹洛依,近到尹洛依清楚的闻到孟元身上皂角和青草般干净的味道。 尹洛依一下子脸红了,拔高音量道:“你想干什么?” 孟元上下扫了尹洛依一眼,再次逼近尹洛依,在她耳旁轻声道:“你以为呢?” 尹洛依闻言看向孟元,少年脸部轮廓分明,嘴角向下,怪吓人的。 “这话该我问你吧,尹洛依‘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耳后,尹洛依被吓的后退了一大步。没留神腿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疼得她皱了皱眉,“嘶”的叫出声。 在她低头查看的档口,尹洛依觉得自己踩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那蛇正在朝她吐杏子。 “啊,啊啊啊啊~” 腿上的腿痛尹洛依都顾不上了,她一下子跳的老高。眼眶瞬间红了,泪眼盈盈的扯着孟元的袖子嘶吼道:“你快把它赶出去!” 孟元一脸淡漠:“不行,我怕蛇。” “那怎么办啊。”女孩子总是怕蛇这种生物,尹洛依现下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眼,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它还咬了我一口,我不会中|毒了吧” 孟元低头看了那东西一眼,把尹洛依的手掰开:“放心,死不了。” 尹洛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孟元面对她一脸冷漠的站着,尹洛依哭着去扯孟元的袖子,地上还有条蛇不停的蠕动。 幸好尹洛菲从小胆大,抄起墙角的棍子就把那东西挑起给扔出窗外,又“啪”的把窗户关上,这才柔声道:“二姐姐别怕,我已经把它赶跑了,现在没事了。” 尹洛依扭头悄悄的看了一眼,果然见那东西不见了。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当即松开孟元袖子又抹了把脸,除了脸色有些白,已经看不出刚才那副凄惨的样子了。 “孟元素日与二位小姐无甚交集,男女三岁不同席,二位若是无事的话还是赶快回去吧。” 尹洛依还没开口,尹洛菲上前挡在尹洛依面前,指着孟元的鼻子骂道道:“孟元,你别欺人太甚了。” “二姐姐是听我说霖哥哥要教训你,才急急的赶来救你的。” “亏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你不感謝二姐姐就罢了,怎么能欺负二姐姐,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回头我就去告诉祖母,让她狠狠的教训你!” 刚才那个场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是孟元在欺负尹洛依,是以尹洛菲才有此质问。 “三少爷要教训我,可孟元今日并未见过三少爷。” 说着,孟元嗤的笑了:“尹洛依来救我,三小姐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二小姐平日里教训我的时候还少吗,她自己不教训我孟元就谢天谢地了,那还敢指望二小姐帮我。” “孟元读的书告诉我‘别人对你好,要十倍还之。别人欺负你,要百倍偿之’。照二小姐对我做的事,孟元怕是该找二小姐百倍偿还才是。” 听的孟元这么说,尹洛菲指着孟元半天说不出话。 “孟元言尽于此,三小姐要告状尽早去告吧。” 说完,孟元坐下重新拿起筷子,趁饭食还未凉赶紧吃饭。毕竟,浪费可不是个好习惯。 “啊!” 窗外惨叫声响起,尹洛依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尹霖蹲在窗外,正巧被尹洛菲甩出来的那东西砸个正着。整个人本就因做了坏事心虚,被这东西一吓,差点直接从窗户蹦进来。 “谁在那里!”孟元呵道。 尹霖这人一贯心宽体胖,被发现了也不恼,大摇大摆的绕到前门进去,趾高气扬的对孟元道:“我路过你这里,发现这里风景不错,所以在你窗户外边溜达溜达。” “哦。” 孟元显然不信尹霖的鬼话,挑了挑眉道,“三公子还真是特别,放着前院精致的院子不看,反而来我这光秃秃的院子溜达,三公子真是好兴致啊。”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520小剧场(与本文无关) 孟元:洛伊,今日520呢,我们去踏青吧 尹洛依:不要 孟元:去吧,去吧~隔壁老王都带着他娘子去游湖了 尹洛依:你不是怕蛇吗,山上有蛇 孟元:有你在,不怕了 尹洛依:→_→(我信了你的鬼捏) ☆、遮掩 “本少爷当然兴致好了。”尹霖一拍脑袋,呵呵笑道。 孟元没再理会他们,低头收拾起碗筷。 尹洛依三人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除了孟元收拾碗筷的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偶尔有零星的几声鸟叫传来,这才不至于太过诡异。 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抬头见尹洛依几人还没走,孟元皱了皱眉:“你们怎么还不走?” 今日不但没能如愿教训孟元,反而伤了尹洛依,尹霖有苦难言,赶紧找了个借口道:“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哈。” 话音刚落,少年就提着竹篓风也似的跑远了。 尹洛菲细细的想了想,觉得她也没待下去的必要。小姑娘涉世未深向来没心没肺的,扯着尹洛依袖子问道:“二姐姐,咱们一起走吗。” “不了。”尹洛依避开尹洛菲来牵她的手,低声哄道,“三妹妹,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跟二哥哥说。” 尹洛菲担忧的看了眼尹洛依的脚,裙摆下已经浸了一片血迹,在雪白的纱裙上显得格外扎眼。 “可是,二姐姐你受伤了,不赶紧请大夫来看看的话生病了怎么办?” 小丫头仰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尹洛依,眼里的担忧真实又浓烈。 尹洛依心头一暖,依旧不改留下来的念头,俯下身子双手搭在尹洛菲肩上,看着她眼睛认真的商量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二姐姐现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二哥哥说,你自己先回去好吗。” “好吧。” 尹洛菲不疑有他,终究还是答应了,最终一个人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的走开了。 “有什么话快说吧。”孟元把收拾好的食盒放到门口,继续说道,“等会儿我还要温书,没空陪你耗。” 尹洛依生怕孟元误会,顾不得脚伤,急得上前两步,解释道:“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以为你‘欺负’了我,一时激动才想出这馊主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三妹妹一直被三婶娇宠着长大,心思单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你见谅。” 说着尹洛依指了指自家受伤的腿,苦哈哈的说:“反正我也受到惩罚了,你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你留下来就是特地为他俩解释?”从前的尹洛依可从不会这般细心,孟元看向尹洛依时多了几分探究,“可是,我根本就没打算和他俩算账。” “那,我们之间的仇怨也一笔勾销了?”尹洛依小心的看着孟元,试探着问道。 孟元睨了尹洛依一眼,没说话,看孟元那眼神,尹洛依觉得孟元是想说:“想的美。” 腿上的疼痛清晰的提醒着尹洛依尹霖刚干了什么,不管怎样尹霖是为了她才来找孟元麻烦的,是以帮着尹霖解释道:“三哥顽劣但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这蛇肯定是无毒的,最后我被蛇咬了也算了报应了,今后还望你不要嫉恨三哥。” 尹洛依知晓孟元这人最是恩怨分明,尹霖要是被他给嫉恨上那真的是没好果子吃了。 说完,尹洛依被咬的地方一痛,脚一软一个不稳身子向前倒去。 “啊” 尹洛依吓得闭上眼睛,已经预料到自己正面朝下的狼狈样子。正要跌倒,忽的被孟元用力一扯,整个人被甩着撞在桌角上,还容易才稳住身形。 腰间传来一股强烈的刺痛,尹洛依用手揉了揉还是没能缓解,看来已经青了。 尹洛依整张脸皱在一起,眉头打了个结,一脸痛苦的样子。 孟元猜想刚才那一下许是把她撞疼了,手伸出去想看看尹洛依怎么样了,正巧尹洛依转过身来,孟元赶紧把手伸回,故意冷着脸道:“二小姐受伤了还是快回去吧,孟元这里庙小,以后二小姐无事还是不要再来了。” 尹洛依重生后首要的任务是和孟元打好关系,怎么会容许自家再次被孟元误会。她小心的挪到桌边,扶着凳子坐下来,睁着双泪水盈眶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孟元:“哥,我被蛇咬了,走不动了。” 高门大户的小姐从小被娇养长大,身子养的娇嫩,虽然伤口不大,从外面看尹洛依的裙摆上都染上了血迹,看起来伤的很重的样子。 少女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坐着,看他的眼神带着期待和敬畏。 对,就是敬畏。 孟元不知道尹洛依这份敬畏是从那里来的,好似昨日婚宴后尹洛依就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他好笑的摇摇头:尹洛依变成什么样干他什么事。 不过尹洛依现在这副样子很像儿时的一位玩伴,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同样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孟元的神色一下子软了下来:“你坐着别动,我去拿金疮药。” 丢下这句话,孟元走到里间,在床头摸索了一阵,竟真找出了一瓶金疮药。 尹洛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歹孟元也是国公府的少爷,什么人那么胆大敢打他,让“家徒四壁”的孟元竟备着金疮药。 孟元轻轻地把尹洛依的裙摆往上撩起一点,入目所及的是一片猩红,尹洛依的鞋袜已经被血迹濡湿了大半。那蛇看起来不大,没想到“战斗力”如此猛烈,难为这娇小姐忍了半天都没叫疼。 “自己把袜子脱了。” 孟元依旧冷着一张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眉宇间已染上了忧色,语气也不知不觉的柔下来了。 “啊?” 尹洛依一惊,没从孟元的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最终乖乖的依言除了鞋袜。 等她把鞋袜整齐的放在脚边,孟元已经打了盆清水回来了。 “忍着点。” 孟元拧了把帕子,用冰冰凉凉的帕子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的伤处,很慢很慢的帮她擦拭腿上的血污,纯白的帕子眨眼间就染红了。 少女的皮肤光滑白皙,两点红色的伤口格外惹眼,孟元边清洗边忍不住抿紧唇角。 伤口清洗好后,孟元揭开金疮药上的密封,仔细的把白色粉末均匀洒到尹洛依的伤处。 做完这一切后,伸手对尹洛依道:“帕子。” 尹洛依一下子惊醒了,忙不迭的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袖子里的帕子,双手捧着递给孟元 孟元小心的避开尹洛依的伤处,把帕子缠在尹洛依腿上,然后又一言不发进了内间。 尹洛依看着手里崭新的棉袜,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 “新的,母亲之前给我做的。”对上尹洛依懵懂的眼睛,孟元摸摸鼻子,“小了,穿不了,给你应急。” 尹洛依看了眼地上那双被污染的不能穿的袜子,心里一暖,笑着说:“哥,谢谢你。” 尹凡在孟元母子进门前就离家了,多年未见,尹洛依对亲兄长依稀只有个模糊的映象。 记忆中的兄长活泼好动,时不时就有人家找上门告状,无非是尹凡打了他们家儿子之类上房揭瓦的事情。 尹杰朝政繁忙,在家的时间不多,尹洛依又没有母亲,可以说她是兄长一手带大的。 小时候她闯了祸受了伤,也是兄长帮着遮掩,给她搽药。 想到尹凡,尹洛依不由得红了眼眶。 看在孟元眼里,他以为尹洛依怕痛,是以用手揉了揉尹洛依的头,低声安慰道:“这蛇没有毒,伤口不是很深,好生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 尹洛依没有同意孟元叫人送她回去的提议,而是忍着腿上的刺痛自家走回去。 今日他们去孟元那里本就是悄悄去的,没人知道。要是让人知道她受伤了,到时候尹霖和尹洛菲也得牵扯进来。 虽同意让孟元母子进府,老夫人却一直对孟元母子不冷不热的,孟元处境本就尴尬,要让老夫人知道她在孟元这里受伤了,难保不会迁怒孟元。 尹洛依回去用完饭正准备休息,外间的小丫鬟唤道:“姑娘,相爷派人来让你过去。” 国公府的各位主子平日里都各自在自家院子里单独用饭,尹洛依向来十天半月都见不了尹杰一面,刚刚大婚的尹杰不忙着陪李氏,这个时候叫她过去干嘛。 难不成,尹杰是知道下午发生的事了,现在是特意叫她过去问话。 怕被尹杰看出什么端倪,尹洛依特地在伤处多缠了几层布,走路时又特意端正了身子,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异样。 天色已经不早了,尹杰这个时辰叫她过来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怪异。 尹杰的随从燕青见尹洛依来了,终日无甚表情的脸上瞬间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他揉了揉尹洛依毛茸茸的发顶,语气亲昵:“快进去吧,相爷在里面等你好久了。” “燕叔叔,不知父亲这么晚找我所谓何事啊。” 燕青生于名门望族,因当初为尹杰所救,自家又不喜欢世家束缚,是以自愿留在尹杰身边当个随从。 人各有志,每个人的人生追求不同,就是个小小的随从燕青也做的有滋有味,他自家甚至觉得比做世家公子还来的痛快。 尹洛依从未把燕青当作下人,一直把他当家人对待,说话也没有和长辈的拘谨:“我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父亲要找我算账啊。” 燕青弹了下尹洛依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叹息道:“小丫头又闯祸了,这样下去将来哪家少年能看上你呢。” “燕叔叔。”尹洛依没好气的嗔道。 “行了行了,赶快进去吧,别让相爷等急了。”燕青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相爷找你所谓何事,不过相爷总归是你父亲,做任何事都是为你好,放心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尹霖:妹夫我有事求你 孟元:不干 尹霖:为什么,我可是你三舅哥∩_∩ 孟元:谁让你瞎整,害得我未来媳妇受伤了T^T ☆、夜谈 尹杰正专注的欣赏桌上的画卷。 画卷上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女子咧嘴笑得开心,叫人透过画卷都能被她的笑感染。 女子长的极好,是那种一眼惊艳,再看沉醉的美。纵使女子周围花团锦簇,她的颜色也没被遮掩半分。 尹杰仿佛透过画卷看见了当初含笑而立的女子,他此刻面容柔和,唇边漾上一抹沉醉又温柔的笑意,用手指仔细描绘画中女子精致的眉眼。 尹洛依推门进来,屈膝打了个礼,唤道:“父亲。” 尹杰一惊,神思瞬间从画中的场景抽离,笑着说:“洛伊来了。”他指了指几案旁的椅子,“坐吧。”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副画上,轻轻的蹙了蹙眉。 这画她没见过,画中人她却很熟悉,那是她的生母佳楠郡主。 新婚燕尔不去陪好容易娶上的李氏,反而在书房看亡妻的画像,怎么都有点不对劲。 现下尹杰又摆出这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尹洛依就更摸不着头脑了,不过她还是依言坐下了。 “为父知道李氏母子的事委屈你了,可父亲有父亲的无奈。今日你去母亲那里的事为父都知道了,为父知道洛伊长大了,这些事以后你慢慢的就会理解了。” 尹杰叫她来果然是想说孟元母子的事,可这“无奈”从何谈起,他一权侵朝野的丞相,身份低微的李氏还能威胁他不成。 前世今生李氏进门的原因都是个秘密,她不知道为何尹杰会执意娶李氏。要是李氏没有进门的话,会不会今后国公府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尹洛依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打听父亲的私事,身体却很诚实的问道:“父亲,我看的出来你对母亲的爱恋不似作伪,这么多年你也未娶妻。” 她顿了顿,知道自家这样问父亲的私事有些不妥,还是咬牙继续说道:“要是别的闺秀或许我一早就认了,可为什么是李氏,她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起身走进尹洛依想说什么,手握紧又垂下,终究没有开口。 尹杰深深地叹了口气,灯影下的身形看上去十分落寞,身上已无半分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样子。 “你还小。”尹杰揉了揉尹洛依的头,不愿多说,“很多事你不明白,时候到了为父自会告诉你。” “你是我国公府的小姐,不用管任何事。万事都有父兄在前面为你挡着,你只需无忧无虑平安喜乐的生活就行。” “女儿知道了。” 尹洛依低着头眸子暗了下来,尹杰这意思是打定主意不想跟她说了。可事关整个国公府的存亡,看来她还得自家私下去查。 天色更暗了,屋里又燃了几只蜡烛,橙红的烛光把屋里映的暖暖的。 人人都说“灯下看美人尤美”,尹杰低头轻抚画中的女子,女子的笑颜在灯下果然更艳丽了几分。 尹洛依端起案几上的茶抿了一口,还未把茶杯放下,尹杰的声音缓缓响起:“洛伊啊,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子,她不像外人说的温柔娴静,可我更喜欢那样的她。” “她活泼张扬,敢当着太后的面怒斥公主,有勇气纵身马上与男儿较量。” “她很善良,就是看见路边的野猫野狗也会不忍,会让丫鬟送吃的给它们。” 回忆起往事,尹杰眼睛里闪着耀人的光泽:“那时的我还是个没有功名,‘无所事事’的世家子。 “她无意间闯进了我的生活,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为了能配上她我向镇南王许下了许多承诺,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位置。” 尹洛依手里的茶杯一抖,那股震惊过后,悄悄在心里幻想父母当年的样子。 她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尹杰已经再次开口:“无论我身边有多少人,你母亲的地位永不会动摇,你和凡哥儿都是为父最爱的孩子。” “洛伊明白。”尹洛依笑着点头,“父亲是想说李氏母子进门不可更改,但母亲和母亲所出的我和兄长是你看重的孩子。” “洛伊知道父亲这些年也不容易,我做不到叫李氏母亲,为了父亲今后我会好好和他们相处的。” 尹杰对尹洛依一直带着几分愧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长叹一声道:“洛伊长大了。” 佳楠郡主的事尹杰从未在尹洛依面前提起过,这还是第一次,尹洛依留在尹杰书房听他讲了好一会子佳楠郡主当年的事,一直到戌时才离开。 “二爷,要去李氏院子吗?”燕青问。 “不了。” 过了许久,里面的人声再次响起:“是李氏让你问的?” “李氏派人来了几次,刚还自己来了。我把人给打发了,好歹人家现在是你妻子,我不得问问你的意见。”燕青回道。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今后我都在书房歇息,往后无事不用来问了。” * 天朗气清,阳光正好。 “姑娘。”容儿俯在尹洛依耳边轻声唤道,“今日该去书院了,姑娘快些起来了,再不起要迟到了。” 尹洛依一下子清醒了,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 几年未读书,她都给忘了,少年时她是要去学堂念书的。 当年念书时迟到挨戒尺的疼痛还历历在目,尹洛依拍了拍脑袋,赶紧起身,蹬起鞋子就去隔间梳洗了。 草草的用了些早饭,尹洛依问过容儿书院的进度,拿起课本出门了。 “二姐姐。” 刚走到垂花门下,尹洛依就被叫住了。 见了尹洛依尹洛菲十分欣喜,顾不得身边的小伙伴,几步跑到尹洛依面前:“二姐姐,咱们一起去书院吧。” 尹洛菲凑近尹洛依,悄悄把一个瓷瓶塞到尹洛依手里,低声道:“二姐姐的伤没事了吧,这是我去回春堂买的上好的伤药,大夫说特别好用,” 她被咬的不重,只是看着吓人,休息了一夜已经不痛了。 尹洛依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笑着说:“没事了。”她回头看了眼被晾在一旁的尹洛珊,“四妹妹也在啊,时候不早了,咱们姐妹结伴同去吧。” 四姑娘尹洛珊是三房庶女,一向以尹洛菲马首是瞻,自然没什么不可:“有劳二姐姐了。” 国公府的马车很大,容纳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绰绰有余了。 泰安坊里住的都是权贵,每户家里都有适龄的女儿,是以几家人商量着一起凑钱办了个学堂,专门供族里的姑娘上学。 为了不让这些小姑娘养的太娇弱了,学堂里规定一律不能带下人,研磨带书都得自己动手。 学堂距离国公府不远,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整个学堂是个四进的院子改造的,青砖绿瓦十分气派。 砖墙上垂着大片的常青藤,墙外有棵两三丈高的歪脖子树,很有些年头了,尹洛依记得休息时姑娘们总爱在树下游戏。 见尹洛依沉吟不动,尹洛菲扯了扯她的袖子:“二姐姐,咱们快进去吧,待会儿晚了又要被夫子骂了。” 尹洛依三人进来时,不少小姑娘都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些女孩子间的体己话。 “哟,这不是尹二小姐吗?” “尹二小姐不是伤了头吗,怎的这么快就好了,我们还在说尹二小姐有了继母照顾,趁机能不来学堂在家睡大觉呢。” 少女十二三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的,长的很是讨喜,说的话却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赵娇娇,你有完没完!” “上次你把二姐姐推到墙上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尹洛菲怒目睨着赵娇娇,大声骂道。 赵娇娇不以为意,不甘示弱的回骂:“我才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没站稳扑到墙上的,干我什么事。别以为你是她妹妹,就能在这里随意攀咬本小姐!” 毕竟已经过了许久了,少年时代的事情很多都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渐渐的淡忘了。听尹洛菲提起,尹洛依这才明白当下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娇娇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尹杰素来与赵侍郎政见不和,连带着赵娇娇处处看尹洛依不顺眼。赵娇娇讨厌她,但不管是学业还是其他都从未超过她。 好容易抓住尹洛依的痛处,借着李氏进门的事对她好一通嘲讽,她气不过直接动手了,争执的时候被赵娇娇失手推到墙上碰了头。 上一世,她因此在尹杰续娶的时候没能去前厅,在屋里修养了半月才去学堂。 “看来我的重生已经改变了现实啊……”尹洛依低声喃喃。 “你们快进来,于夫子来了。” 于夫子出身大家,自幼饱读诗书,但不知为何她一直未嫁,不久前听说和家里闹翻搬了出来。这倒便宜了泰安坊的姑娘们,平白得了个大家出身夫子。 “尹洛依你给我等着,以后我要让你好看。” 她挑眉应道:“随时恭候。” 古今的学堂实际上都差不多,于夫子在前面讲的滔滔不绝。有学生捧着书背也不弯的认真听着,当然也有打瞌睡说小话的。 “洛伊,三日后五公主要在城外办诗会,你去吗?” 这种活动国公府一般都会收到帖子,尹洛依也没有搞特殊的心思:“去啊。” 青禾书院 赵磊避开夫子的视线,拍了拍孟元:“孟元,三日后五公主的诗会你去吗?” 孟元眼也没抬,把书翻到夫子正在讲的那一页:“不去。” “哎,别啊。”赵磊哭丧个脸,“听说很多小姑娘都会去呢。” 他戳了下孟元手臂:“去吧,去吧” “今日你别在烦我,我就去。” ☆、护他 京中五月暑已盛,姑娘媳妇避暑忙。 还未入夏,京中的天气愈发热起来了。空气犹如一只巨大的蒸笼,把所有人置于其中蒸烤,姑娘们纷纷退下了春衫一个个换上了鲜艳的纱裙。 京城近郊处有一座梨山,现下正直花期,远远望去似一汪纯白的波浪,好似能把燥热的红色尽数淹没。 皇家别院正坐落在梨山山脚上,恰逢五公主在此举办诗会,平日里寥寥几人的别院里人头攒动,但凡京城里有头有脸人家都收到了邀请。 一时间宾客如云,热闹异常。 虽还未到夏季,以期让宾客尽兴,五公主早早的吩咐宫人开了冰窖,每隔三丈就摆上一个冰盆。 一进别院,外间的燥热仿若被隔开了,浑身都舒爽了不少。 尹洛依现下却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份清凉,她正站在一棵梨树下焦急的跺脚,四处张望容儿的身影。 “姑娘。” 容儿在十步外唤了尹洛依一声,尹洛依顾不得仪态忙上前拉住容儿,急急的问道:“怎么样了,找到孟元了吗?” “二公子……二公子在梨湖边和几位公子对弈。” 听到孟元没事尹洛依松了口气,抓住容儿的手也软了下来,接着问道:“那,我叫你打听表哥在哪,你打听到了没,他现在在哪儿?” “奴婢打听到了。”容儿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慢慢的平复下来,“表少爷现下也在梨湖,不过没在湖边,在梨湖上的亭子里。” “姑娘是怕表少爷欺负二公子。”容儿试探的问道,“表少爷就算有心为姑娘出气,碍着五公主的面子表少爷也不会动手,姑娘是不是多虑了。” “不,他会的。”因为就是她求三表哥帮她的。 不赶紧阻止三表哥的话,她和孟元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关系就要完蛋了。 * 孟元现在很郁闷,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同意赵磊来这里。 本来没甚名气的孟元现下正被一群少年围在中间,他冷着一张脸,淡定的再次强调:“说了,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把他推下湖。” 少年人正是热血爱声张正义的年纪,离孟元很近的一位青衣少年指摘道:“孟元,你还想狡辩。枉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敢公然害人性命。” “你当我们这么多人都眼瞎吗,我们许多人亲眼看见你把月时推下湖的。”想起孟元的恶行,少年人更加气恼,“你一定是嫉妒月时兄上旬的月试超了你,怀恨在心,故意想害死他!” 当时只孟元和月时两人在湖边,两人不知为何大吵了起来,等大家看过去的时候。月时面对他们一脸震惊,而孟元把手伸向了月时,再后来月时就掉进湖里了,怎么看都是孟元故意把月时推下去的。 人证和动机都有了,就算孟元没做,现下他有两张嘴也说不清了。 孟元看着这出闹剧,一开始想笑,现下在扫过围着他的一张张愤怒的少年人的脸。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冷了,身体忍不住痉挛。 他没有做,自然不会承认:“我没有推他!” “孟元,你要是个男人别有胆做没胆认。”围住孟元的少年自动让出一条路,浑身湿透头发披散的少年走到孟元跟前,拽住孟元的领子骂道,“不就是个第一吗,咱们各凭本事不好嘛,非得干这种龌龊事,实在是有辱斯文。” “说了,我没有推你,是你自己跌下去的。” 孟元原先的愤怒已经不见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要还不明白是有人陷害他,那他这些年的书就白读了。 他素来低调,相熟的人都没有几个,更别说仇家了。细细数来,他得罪的无非就是那几个人。 “你还不承认!”这位月时兄弟也是个暴脾气,见孟元抵死不认,气的直接把拳头招呼到孟元脸上。 尹洛依来的时候月时兄弟正好把拳头招呼到孟元脸上,孟元没有躲,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躲,没过一会儿他的嘴角就溢出了丝丝血迹。 她心道“完了”,忙提起裙摆,小跑着冲到近前把围在孟元身边的少年推开。在场的差不多都是京城名门之后,自然知道此刻冲过来的女子是相爷独女,是以都不敢阻拦。 兴许是怕孟元受伤的心情太过热切了,月时兄弟一七尺男儿竟轻飘飘的被尹洛依一小女子推开了。 月时兄弟下意识的冷眼看过来,尹洛依只顾着护在孟元身前,恰好没看见他冰冷的眼神。 不过,就算看见了,以尹二姑娘的胆量也不会惧怕这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 “你干什么!”尹洛依指着月时兄的鼻子,毫不留情道,“你说是我二哥哥把你推下湖,你有证据吗?就算能证明是他把你推下湖的,自有五公主和国公府亲自教训,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国公府的人动手动脚了。” 啥? 不是说尹洛依厌恶继兄,还常常虐待他吗。 再看向场中那母鸡护崽的少女,这是厌恶的样子吗? 果然啊,传言害人呐。 纳闷的不只是这些围观的人,尹洛依的这位三表哥赵钰也很郁闷。这不是尹洛依在半月前听说五公主要办诗会,特意央求自家帮她出气吗,怎的他动手后尹洛依倒开始维护她那个继兄了。 月时兄弟被尹洛依骂懵了,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得下意识的看了赵钰。 赵钰在心里一叹:哎,这人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咋关键时候这么傻呢。 现下人人的关注点都在孟元、尹洛依和月时身上,这人现在看他,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和这事有关系吗。 “表妹,你怎么来了,近来身子可好?” 少年们纷纷把视线投向赵钰,没料到赵钰一开口就是和尹洛依叙旧,少年们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情者不知道什么意思,尹洛依晓得赵钰是在向她要一个态度:是让孟元生,还是让孟元死。 “原本挺好的。现在有人当着我的面欺负我二哥哥,打了我和国公府的脸,妹妹就一点也不好了。” 听得尹洛依这话,赵磊深深地看了尹洛依一眼。尹洛依觉着他是在恼怒自己反复无常,又像是欣慰。 赵钰笑了,拍了拍手里的扇子,朗声说道:“这恐怕真是个误会。当时我正好在湖边的亭子里,恰巧看见了整个经过,的确不是孟元干的。是月时兄不小心踩到石子,脚下打滑摔下去的。” 也有人不信赵钰的说辞,问道:“月时兄不是说有人推他吗,况且我们当时在廊下也看见了,的确是孟元把月时兄推下湖的,这你又怎么解释。” “这要什么解释,这孟元现下成了国公府的少爷,有尹二小姐护着赵三公子哪能不护着便宜表弟呢。”少年说完,冲赵钰挑衅一笑。 果然,底下响起低低的笑声和议论声。话题被这少年一引,又朝着不利于孟元的方向发展。 关于孟元把月时兄弟推下湖一事,动机人证都有,单靠赵钰一家之言很难让众人信服。 趁刚才争论的时间,尹洛依悄悄溜到湖边,已经把现场查探了一圈回来了。 “我有证据证明不是我二哥哥把这位公子推下湖的。” 尹洛依一深闺贵女,吟诗作赋绣绣花样子可能还行。 “破案”,怎么可能? 不顾众人或疑惑或不解的眼神,尹洛依径直走向湖边。虽不明白尹洛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少年们还是跟着尹洛依到“案发地”。 “这两对脚印一对是二哥哥的一对是那位公子的。”等到围观的少年都点头后,尹洛依指着地上的两双脚印,“里面的这对脚印是二哥哥的,外面那对脚印是月时的。” 孟元的鞋子比月时兄弟的大了两指,很容易就分辨出尹洛依所说属实。 “按照脚印的位置是能看出月时站在靠近湖的一边,孟元站在他身前,但这又和孟元是否把月时推下湖有何干系。”先前的青衣少年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尹洛依眉头紧锁,似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这位公子你也是青禾书院的吗?” 那人听尹洛依提起青禾书院,愈发底气十足的挺直了腰杆,言语倨傲:“那当然了。” “这小女子就不明白了。” “我二哥哥也在青禾书院念书,我听他说青禾书院是要学刑律判案的。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误会,公子身在青禾难道都看不出来?” 那人被尹洛依逼问的哑口无言,汗水不停的冒出来,瞪着尹洛依大声道:“我当然学过。” “那公子应当知道不是我二哥哥把人推下湖的呀。” 在场的有不少都是青禾书院的,经尹洛依这一说,都明白过来了。 先前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孟元把月时“推下湖”,很自然的把孟元认作“凶手”。因此并没有人来勘探现场,自不会发现其中的破绽。 脚印,两对脚印的距离太远了。孟元根本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使力,把和他体型相当的月时兄弟推下湖。 毕竟,按照脚印的位置月时兄弟据湖边还有半丈的距离,孟元一文弱书生怎会有这么大力一下把对方推下湖。 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应当是:月时和孟元起了争执,月时一激动踩着石子脚下不稳往湖边倒去,孟元伸手想救他,却因距离太远失败。 好在,月时兄弟会水。在场青禾书院的学子又正巧仔细的观察了“案发现场”,这才还了孟元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破案文,“案子”比较粗糙。 这么简单的事为何孟元不自己解决: 1.大家都“看见”是他把人推下湖,他有足够动机,他说什么都会被认为狡辩 2.或许有人已经看出事实,可孟元为尹洛依不喜,他又是继子。没必要为了陌生人为自己招惹麻烦 作者还是小萌新,欢迎养成,有什么意见大家尽管提哦~ ☆、比试 湖边有几株垂柳,风拂过枝头带起一簇嫩绿,草木特有的清香随之染上鼻尖。 文人墨客之间的诗会,吟诗作对、探讨学问。权贵间的诗会,比起传统意义的诗会,多了那么一分交流的功能。 京城里的贵人素日信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总爱借着诗会、花宴、茶会什么的,邀一大帮人同乐。 能得到五公主邀请的,在京城里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后辈。诸如栽赃嫁祸一类的戏码实在是老套 ,一开始或许还有些兴趣,时间一长让人连多留一刻的闲心也无。 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散了。 尹洛伊几步踱到孟元面前,拽了拽他的袖子,软声问道:“二哥哥,你没事吧。” 孟元的思绪被尹洛依拉回,轻“哼”了声:“我没事,让你失望了吧。” 他把袖子从尹洛伊手中猛地抽出来,眉宇间蕴藏着巨大的怒气,睖了尹洛伊一眼说道,“尹洛伊,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收起你那副恶心的嘴脸。你是失望刚才落下水的怎的不是我,为何我还没死吧!” 两年前的那个盛夏,他被领进国公府,见到了尹洛依。 少女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很白,隐隐约约可见底下青色的脉络。 尹洛依当时的笑容很耀眼,蓄满了快乐。他记得尹洛依看向他的时候,睖了他一眼,瞬间没了先前那副笑脸盈盈的样子。 尹洛依厌恶他啊。 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在国公府捞什么好处,只想等科举考中就搬出去。 他原先还麻痹自己尹洛伊思母心切才做了许多错事,现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我没有。”见孟元要走,尹洛依疾声喊道。 孟元脚步一顿,瞥了尹洛依一眼后看着赵钰,笃定的问道:“三公子,今日这场闹剧是你安排的吧。” 他神色淡然,已经看不出先前怒气冲冲的样子,只是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是出卖了少年此时的心情。 “是啊,的确是表妹求我对付你的。”赵钰笑着摇了摇扇子,一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都是半月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这表妹是吃错了什么药,刚才竟临时反悔了,险些让我这兄长下不来台。” 尹洛依从前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做戏,但先才那次他可以感受到尹洛依是真的想帮他。他明白这一点,情感上却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一点。 “你这小子好不讲道理,表妹刚才是在帮你,你还骂她。”赵钰早对尹洛依说过不要和孟元交恶,偏尹洛依从前一直不听,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不过本少还难得看这丫头吃憨,你还挺有本事。” *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今上总共有三子五女,五公主为今上宠妃所出,身为幼女比之长公主还得今上宠爱。 为了五公主的诗会,宫里特地调了百十来个宫娥布置别庄,连带着盟族新进贡的马都赐了几匹,好叫儿郎们找些乐子。 五公主穿一袭鹅黄色宫装,袖子上绣有翎羽,被风一带有种翩翩欲仙的姿态。头上戴着一套红宝石头面,愈发衬得少女皮肤白皙。十二三岁的少女下巴微抬眼睛斜睨着下方,不消开口,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 “洛笙见别院里那几匹马生的高大,咱们这样干坐着也没甚乐子,不如寻几人来比试赛马可好。”国公府二房幼女尹洛笙素来与五公主交好,她立于五公主右侧,得意的冲尹洛依挑了挑眉。 五公主没有急着回答尹洛笙,她把视线投向四周,一眼扫到了比同龄人高半个头的尹洛依。 尹洛依今日同样戴了套红宝石头面,配上一袭云锦织就的同色系长裙,简简单单的一条裙子衬得尹洛依愈发明艳动人。 这年纪的女孩子都好颜色,五公主自诩美貌,相较之下到略逊色一筹。 “好啊。” 宫娥会意立马去安排马匹,这边庭院前就是片宽阔的草坪,正好省下了挪地方的时间。 “尹洛依,有没有胆子和本公主比比?” 马匹已经被侍卫牵过来拴在树上了,马儿不停的打着响鼻似在宣泄自家的不满。 尹洛笙拉了拉五公主的袖子,慌张的看了尹洛依一眼,劝道:“公主,二姐姐不会骑马。要不……要不让臣女代替姐姐吧。” 五公主把玩着仔细染好的丹蔻,端起宫娥身前的托盘里的茶啜了一口,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她:“你也配!” 尹洛笙素日在五公主身边,早就清楚她的脾气。她深呼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尹洛依。含着泪道:“二姐姐,你看这……” “来了。”尹洛依心里想到。 上一世她如愿污蔑了孟元,赵磊临时有事没来不想连累了好友,他心中有愧,找人揍了月时一顿,月时才说出了当日真相。 后来五公主邀她骑马,碍于面子她不会骑马还是答应了,哪知那马突然发狂,把她从背上摔了下来,害她出了好大个丑。 嫁人后因丈夫爱骑马,尹洛依跟着师傅学过月余,好歹学会了些皮毛。 “可我不会骑马。”尹洛依说的理所当然,全然没有半分该有的羞怯。 “国公府可是武将世家,身为国公府的小姐尹二小姐竟不会骑马,岂不是辱没了门楣。” 五公主的眉生的斜长,冷眼看人的时候颇有些骇人。 “父亲身为世子走的却是文官之路,照五公主这么说,父亲没有习武岂不也是辱没了国公府的门楣。赶明儿我得好好的给父亲转达公主的意思,好叫父亲自请告罪,没的继续辱没门楣。” 后宫虽不得干政,五公主都知晓她父皇最是信任尹杰。这话要是真传到尹杰耳中,寒了臣子的心,到时连母妃都保不了她。 五公主瞪了尹洛笙一眼,像在呵斥“瞧你出的馊主意”。 尹洛依久久不应,五公主不耐烦的皱眉道:“尹洛依,你到底敢不敢比。” “比。” “不过,就这么玩太无趣了,臣女有个提议,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什么提议?”五公主看向尹洛依,问道。 “咱们各从在场的公子里选一人,两人组成一队,哪一队先一步同时到终点哪一队为胜。” 如今民风开化,男女皆可习武,有些书院更是男女混杂,是以不存在男女大方的问题。 五公主略一思索,颔首道:“就按你说的办。” 五公主去寻搭档的档口,尹洛依总算在角落看到了孟元,小跑到孟元面前道:“二哥哥,你帮帮我吧,要是我输了整个国公府都要跟着丢人了。” 孟元不敢看尹洛依的眼睛,免得忍不住答应了她,敷衍道:“我也不会骑马。” 输了才好,丢人了尹洛依才会知道天高地厚。 “没关系,我也不会,二哥哥帮我凑个数就行。”尹洛依丝毫不在意孟元冷漠的态度,热情的说道。 孟元显然不想和尹洛依扯上任何干系,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风头”的打算:“找你表哥去,别来烦我。” 赵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尹洛依身边,摇头叹道:“本少倒是想啊,奈何表妹瞧不起本少,还是有劳元哥儿了。” “这就是你找的队友?”五公主带着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过来,瞧着孟元瘦弱的样子,嗤笑道,“这不是你继兄吗,尹洛依你不是恨人家吗,想必平日里没少欺负人家,就不怕他为了报复你故意输给我。” 孟元也很不解,他跟着看向尹洛依。 少女的脸庞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圣洁而又温柔,清淡笃定的声音从光源处传来:“我相信二哥哥不会的。” “哈哈哈哈哈,尹洛依你还真自信。” “二哥哥,你愿意吗?”尹洛依仰头对上孟元的眼睛,孟元觉得这双眼睛很美,里面似乎撅着一汪清泉,澄澈又清明,半点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尹洛依。 “好。” 鬼使神差的,他竟答应了。 宫娥很快在五十米外的两棵树间绑了块红绸,四匹马已被牵到了中央,围观的人群正三三两两的围过来。 五公主颇有风度的站在一旁,摆摆手道:“免得让别人说本宫欺负你,尹洛依你先去选。” 尹洛依自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谦让,笑着福了福身:“多谢公主”。 说完,上前一一看过这四匹马,选了其中一匹看起来最温驯的:“我就要这匹了。” 见尹洛依选了这匹,尹洛笙松了口气,在人群里勾了勾嘴角。 她站的离尹洛依有些距离,面上的狠戾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因此尹洛依并未看见。 五公主选了匹枣红色看起来精气神特足的,黄公子选了匹最健壮的,孟元很自然的牵过剩下的那匹黑马。 尹洛依牵马的档口,五公主已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赢得了一众赞叹。 黄公子没踩脚蹬,一个璇身坐稳在马背上,看上去马背功夫颇好的样子。 孟元踩着脚蹬稳稳当当的上马,没有花哨的动作,从身手上可以看出孟元的骑术不错。 三人都在马背上坐好了,尹洛依却还未上马,低头和马“说”着什么。 五公主心情大好,拉紧了缰绳,唇角微勾:“尹洛依,还不上马,你莫不是怕了。 “不,我不是怕。”她抬头看向五公主,毫无畏惧,“只是既然这是比赛,公主总该许些彩头吧。” 五公主一愣,问:“你想要什么?” 马儿俯下身子,把头凑到尹洛依手边,尹洛依笑着揉了揉它头上的那戳毛:“我要它。” 五公主一愣,深深地看了尹洛依一眼:“随你。” 皇家的子女教养严格,五公主不愧深得今上宠爱,骑术确实不错。她拉着缰绳背挺得笔直,那股子娇纵之气淡了几分,平添了些英姿飒爽的气息。 黄公子从小习武,生的高大魁梧,不出意外的领先后面的五公主十步的距离。 孟元紧随其后,尹洛依则慢悠悠坠在后面,没半点比赛的紧迫感。 在无人的角落,尹洛笙环顾了一圈四周,悄悄的向尹洛依的方向弹出了个什么东西。 这边,尹洛依□□的马儿蹄子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马儿吃痛,半只蹄子一下子跪在地上。 场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双目光看向尹洛依,忍不住为她拘了把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干嘛要让我陪你赛马 尹洛依:我知道你很厉害啊 孟元:我不会骑马(冷漠脸) 尹洛依:我信了你的鬼咧(●—●) ☆、恨意 空气仿若一下子凝固了,有胆小的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的一幕。 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尹洛依仍旧端坐在马背上,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尹洛笙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尹洛依,眼里满是震惊。 怎么可能? 尹洛笙不爱读书,自幼便开始习武,相较普通闺秀算得上高手了。尹洛依的动作她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马蹄弯曲跪地的刹那,尹洛依一改那副没骨头的样子,拽紧缰绳直起身子把背绷直了,整个人紧紧的贴在马背上。 尹洛依随意的在马脖子上拍了一下,原先狂躁的马儿不知怎的竟安静下来了。 不只是尹洛笙,其他很多人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有的甚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在他们晃神的刹那,尹洛依已经御马冲到了前面,越过孟元一直到领先五公主十步的地方才缓下来。 孟元在尹洛依从他身边越过时拉着缰绳的手一顿,随即眸光一闪,一紧缰绳提速追了上去。 几息之间,场中的情况瞬间逆转,坠在后面的两人一跃到了前头。 黄公子分神睨了眼身侧的尹洛依,不自觉的慢了下来,纳罕到:怎么可能,尹洛依一闺阁女子,怎会比他的骑术还好。 马场如战场,稍一分神就会失误,趁黄公子愣神之计,尹洛依在马背上一拍,马儿扬起蹄子飞也似的往前冲去。 五公主落在最后,望着尹洛依的后背似要盯出一个洞,听见四周的欢呼声,愈发勒紧了缰绳。 一直追到孟元身侧尹洛依才慢了下来,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劲风,她红色的衣袂随风飘动,风灌进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尹洛依喊道:“二哥哥,马上要到终点了,咱们一起吧。” 孟元侧身看向尹洛依,没能看清少女的面容,但他依稀觉得少女在朝他微笑。 那是怎样一种笑啊。 跟他在国公府初见尹洛依时的一样,带着能让冰雪消融的浓浓暖意。 孟元想:他还是拒绝不了她啊。 孟元果然慢下来,等尹洛依与他平齐。 两人默契的侧身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夹紧马腹提速,近乎同一时间越过终点。 一片欢呼雀跃声响起。 黄公子臭着一张脸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五公主下马后面容上的阴桀一闪而过。 “尹二小姐骑术很好,本宫输的心服口服”五公主把缰绳递给侍卫,拧着眉道,“对了,本宫记得尹二小姐不是说不会骑马吗?莫不是在故意欺骗本宫。” 五公主瞥了一眼尹洛依正在抚摸的马匹,眉宇舒展开来,勾唇笑道:“这马是盟族进贡的,尹二小姐若是喜欢本公主大可割爱,干啥要撒谎欺骗本公主。” 于五公主和尹洛依而言,五公主是“君”,尹洛依是“臣”。 先皇时期,江南大旱,当地官员怕朝廷责难瞒报灾情。致使江南饿殍遍野,死伤达数十万。 自那以后,先皇颁布了一条召令:凡欺君者,不论官职,一律满门抄斩。 五公主这顶高帽子扣下来,尹洛依要是认了就是欺“君”。 素来和尹洛依交好的闺秀原本欢欣的神色一下子忧虑起来,反观尹洛依丝毫没有任何的慌乱。 她淡然的对上五公主伶俐的眼神,柔声道:“公主言重了,臣女确实不会骑马。” “你还狡辩!”五公主“嗤”了一声,“如果你不会骑马的话怎能治住发狂的马匹,又怎么能控制马儿一路冲到终点” 尹洛依揉了揉马儿头上的那戳毛,似喃喃似诘问:“马儿,我不会骑马可五公主偏要逼我和她比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不是我命大的话,可能早被你摔下来了,现在不死也得断手断脚吧。” “还好本小姐平安无事,不然父亲定会为我出气,到时候你就完蛋了。” 先是道出五公主逼迫她比赛,后又以马作比威胁五公主。 孟元定定的看着尹洛依,少女面色从容,无半分胆怯犹豫。尹洛依从前也很嚣张,现在却给他一种淡然的感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五公主眉头一皱,脸色瞬时变了:“尹洛依,你什么意思,比赛可是你自家答应的,本公主可没逼迫你。” 尹洛依轻轻的笑了,颔首道:“是啊,的确是我自家答应的。” 她歪着头在马背上摸了两下,眨着眼看向五公主道:“可我真的不会骑马啊。” “尹洛依,黄公子骑术一流都不及你,你说你不会骑术,是当在场的都是傻子吗?” 黄公子皱紧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很是反感五公主这种捧一踩一的做派。碍于五公主身份,只得继续沉默。 “公主不信的话,可派一御医过来,一查便知尹洛依所说属实。” 虽不知尹洛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五公主还是极不情愿的唤宫娥去请太医。 孟元不断的摩挲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以此掩饰心下的惊叹。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现在的尹洛依实在是聪明的可怕。 一刻钟后,头发花白的老御医背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五公主威胁道:“尹洛依,太医请来了,你今日要说不出个所以然的话,可就是‘欺君’” “烦请太医看看这匹马,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尹洛依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五公主的威胁。朝老太医颔首,径自说道。 老太医依言上前查探,御医的医术都不差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老太医就已检查完了。他拧着眉摸了把胡子,不知查到了些什么。 “这马有问题?”五公主问道。 老御医拱手行了个礼,垂着头禀告:“这马被下了异神散,蹄子上刚被石子之类的利器重击过。” 异神散是一种致幻粉末,能令动物发狂。 “五公主,臣女说了自己不会骑术啊,你还不信。”尹洛依依旧保持着最初的从容,遛了圈马发丝也不见凌乱,“这马是被下了异神散才自己发狂冲到终点的,不过是臣女运气好,才侥幸赢了。” “但是,这马蹄子上怎会有被利器所伤的痕迹。”尹洛依似是刚想到这点,忙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还好我运气好,不然就要被摔残了。” 上一世尹洛依被马摔了下来后,腿伤修养了足足两月才好全了,是以说的并不算夸张。 既然是马的问题,尹洛依自然不存在“欺君”了。 尹洛依怎么能在发狂的马上稳住身形,还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这些锅显然都要给那匹倒霉的马背了。 赵钰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大声嚷嚷道:“竟有人敢谋杀我表妹,这事一定得彻查,不然镇南王府定要去御前讨个公道。” 尹洛笙听的这话,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去把马房的侍卫带来。”五公主不满的睨了赵钰一眼,吩咐道。 马房的侍卫很快来了,赵钰问道:“你可记得在一两刻钟前可有人曾去过马房” 侍卫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的虎头虎脑的,他揉着头发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小人并未看见任何人。只是……” 五公主呵道:“快说!” “当时有个姐姐来说‘公主要马,吩咐小人好生把马刷洗一遍。’当时小人离开提水了,轮班的小李子还没来,小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趁小人离开的时候进去呀。”侍卫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回道。 赵钰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用力在少年的肩头一拍:“那你可还记得是谁给你传话的?” 少年在周围人的面上一一扫过,看到五公主身后的绿衣宫娥后停住,指着绿衣宫娥道:“是她。” 那宫娥不卑不亢的从五公主身后站出来,向五公主施了个礼:“公主,婢子只是照您的吩咐去传话,没在马上下什么异神散。” “翠娥自小跟着本宫,本宫可以担保不是她做的。” 尹洛依自然知道不是这宫娥做的,如果是五公主出手的话,她大可直接买通少年,犯不着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臣女相信不是公主做的。” 她前世确实认为是五公主做的,后来才知道五公主不过是“授意者”,真正动手的人是尹洛笙。 “不知五公主现在可相信臣女没有‘欺君’” 五公主吃了苍蝇似的,咬了咬牙:“尹二小姐都相信本公主,本公主怎会不信尹二小姐。” “害尹二小姐受惊了,诗会结束后本公主就派人把马给尹二小姐送去。” 尹洛依屈膝打了个礼,笑道:“多谢公主。” 尹洛笙跟着五公主到了花厅,五公主抬手就给了尹洛笙一巴掌,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的尹洛依没摔残了,到叫本宫丢了匹宝马,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 尹洛笙眼眶一红:“公主,不干我的事啊,明明万无一失的,谁知道尹洛依使了什么手段,竟治住了那匹疯马。” “还敢狡辩!”一边骂,五公主作势又要给尹洛笙一巴掌。 侍立在旁的绿衣宫娥吓了一跳,忙上前劝道:“公主手下留情,待会儿还有宴会,要让旁人见了,那起子小人又要编排公主了。近来皇后正找娘娘不痛快呢,公主可莫要被抓住把柄了。” 五公主被戳中痛处,这才缓缓放下手,睨了尹洛笙一眼:“你给本宫等着,本宫定要你好看。” 尹洛笙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看着五公主摔门而去的背影,早已不复刚才的谦恭,眼里闪着毒蛇看猎物的疯狂。 “尹洛依,我要你好看!”空无一人的花厅里,疯狂的怒吼声不停的回荡着。 ☆、上香 新妇嫁人后的第三日回门,这是前朝就留下的规矩。 奈何李氏身边只有个孟元,无半个娘家人,是以回门就给省了。李氏打算趁着沐修去庙里进香,算是给国公府众人祈福。 今日朝中无甚要紧事,尹杰早早下了衙。想起几日未见的爱女,来不及沐浴更衣,尹杰先去了尹洛伊那里。 垂花门的石阶上坐着两个小丫鬟,一个在打珞子,一个在打瞌睡。 一阵脚步声响起,两人抬头见尹杰来了,立马起身,恭敬的打了个礼:“大爷。” “洛伊可歇下了”尹杰问。 “姑娘刚用了晚饭,正在屋里看书,婢子这就去通禀。”见尹杰不语,小丫鬟撒开腿跑进去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出来道,“姑娘现下还未歇息,姑娘请大爷进去。” 这两日正值沐修,在家待着实在无趣。早前尹洛依就着人翻出书房里的书晒晒,没了霉味的书本拿在手上,读起来分外享受。 尹杰进来的时候尹洛依正读到精妙处,两碗细眉舒展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嘴唇微勾,自有一番迷人姿态。 尹洛依从前不爱念书,在学堂里念书并不算出挑,更不曾有下学后捧书夜读的习惯。 单看长相,尹洛依和其母有五六分相像。尹杰怔怔的站在门口,似透过尹洛依见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尹洛依注意到尹杰的视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屈膝打了个礼,轻轻唤道:“父亲。” “洛伊,明日李氏和孟元要去庙里上香,你要不要同去。”尹杰回过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随意找个理由搪塞道。 尹洛依没急着回答尹杰,抬头打量了尹杰一眼,尹杰发冠略有些凌乱,身上的官服还未褪下。 尹杰下衙后,急急的来她这里,只是想问她是否要和李氏一起去上香 尹洛依心下不悦,态度也跟着冷淡了几分:“父亲,你特地来这一趟,该是想让女儿去的吧。” “唉。”尹杰端起案几上刚送来的热茶,几不可闻的叹道。 见尹洛依蹙了蹙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尹杰立马改口道:“你不想去就算了,为父新得了一座位于城外的汤泉山庄,洛伊明日可去那里转转。” “不用了。”尹洛依视线落在倒扣在几案上的书上,思绪飘出去老远,“夫人此去是为国公府众人祈福,洛伊作为长房嫡女,没有推脱的道理。” “父亲白日里忙朝堂上的事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又吩咐外间的小丫鬟去小厨房取了几碟清粥小菜,“父亲回来的匆忙,想必还未用饭,小厨房正好多备了些,女儿让人给父亲送去。” 知女莫若父,尹洛依明面上答应了和李氏一起去,眉间却晕着一团愁思,似在思索什么难题。 她根本不想去。 尹杰没再提李氏母子的事,转而提起佳楠郡主:“再过半月就是你母亲的忌日,明日去上香的时候,记得给你母亲上一柱。” 月色朦胧,今夜云层极厚,黑漆漆的覆住了整个天幕。 借着微暗的烛火,尹杰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面前的信纸上。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这时间能靠近书房的只有燕青,尹杰还是下意识的问道:“谁” “爷,晚饭你还没用,要不属下去把二姑娘送来的饭食热热”燕青没有进屋,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嗯。”尹杰打开灯罩让信纸燃掉,问道,“陆阁老家的孙子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陆阁老家的长孙陆羽,素有才名,十三岁就中了举,听说今年就要下场。属下打听过了,陆羽风评极佳,没甚不好的地方。” 京城里的公子哥惯于附庸风雅,总爱结伴去秦楼楚馆喝两杯,就是尹杰,为了应酬有时也不得不去。 陆羽生于簪缨世家,算是京城顶尖的贵公子,却是从未去过。不是他小人之心,实在是陆羽“干净”的太惹人怀疑了。 尹杰点了点头,神色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真切,燕青还是感受到了他态度的凝重:“你继续派人跟着陆羽,务必查清他的底细。” * 日日瞧着尹洛依这般绝色,容儿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尹洛依一眼:就几天的时间,姑娘怎的愈发好看了。 尹洛依随手从匣子里扒拉出个白玉兰的簪子,上下在发髻旁比划了两下,递给容儿。 容儿一边帮尹洛依插簪子,一边问:“姑娘,会不会太素了。” 十二岁的少女正是好颜色的时候,往日尹洛依素爱红衫,不知为何今日换了白衣,头上也不多加装饰,只簪了一只玉簪。 极浅淡的装扮,到底生了副好皮囊,难掩内里风华。 尹洛依抿唇不答,沾了点膏子抹在手上:“时辰不早了,去把早饭端进来。” 容儿放下梳子,依言出去了。 尹洛依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重重的吐出了口气:她得把握好,今日是个绝佳的机会。 趁伺候尹洛依用饭的间隙,容儿时不时偷看尹洛依一眼,想透过面容看清尹洛依。 姑娘几日前不还为了孟元母子要死要活的,咋个过了几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针对那母子俩也就罢了,现下还要与他们同去上香。 容儿夹菜的手一抖,该不会是姑娘想了什么新的“惩治”那母子俩的法子吧。 “碰”水晶包应声掉到桌上,尹洛依抬眼瞥了容儿一眼,淡淡道:“你有事要说?” 容儿被尹洛依身上的气势一唬,矮身一跪:“婢子……婢子……”,容儿揪着裙摆,抓出了好几道褶子也不松手,急得鼻尖冒出层层细密的冷汗。 尹洛依慢吞吞的舀着碗里的粥,声音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你伺候我多年,红娘已经不在,有何事你但说无妨。” 容儿这才稍稍放心一点,试探着说道:“小姐不是不喜李氏母子吗,为什么会同意和他们一起去上香?” 容儿是佳楠郡主留给她的,当年出嫁时她也带着容儿。合离回国公府后容儿依旧跟在她身边,便是被流放的那些日子也是容儿处处挡在她身前,可惜…… 尹洛依放下汤匙,把容儿扶起来,认真嘱咐道:“你记住,孟元是我哥哥,今后不得对他无礼。” 容儿身子一颤,眼眸瞬间瞪大了:“姑娘,姑娘你终于想通了。” 从前跟在佳楠郡主身边,容儿见识还是不少,看得出孟元非池中物,是以一再提醒尹洛依不要与孟元交恶。 尹洛依想通了,她自是极高兴的,忙不迭的应道:“婢子知道了。” 寅时三刻,尹洛依还没出来,孟元不耐的往外间看了一眼:“母亲,咱们先走吧。” 李氏耐着性子把随身物品又检查一遍,柔声道:“再等等,女孩子嘛,难免多费些时间。” 孟元不再说什么,闭眼坐着假寐。 “夫人,洛伊来迟了。”尹洛依朝李氏打了个礼。看向坐在椅子上假寐的孟元顿了顿,眼里闪过几分笑意。 李氏忙把尹洛依扶起来,笑着说:“不迟,我和你二哥也才刚收拾好。” 孟元深深地看了尹洛依一眼,总觉得尹洛依一去准没好事,声音越发冷淡了:“时候不早了,走吧。” 今上治政清明,十几年前国朝虽历经一番动荡,这么些年休养生息早就缓过来了。 走街串巷的小贩、街上各色食摊、道旁林立的谱子,还有酒楼茶馆里传出的琴声舞曲,渲染的京城热闹非常。 时值沐修,街上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紧赶慢赶,总算在辰时初出了城门。 尹洛依伸手撩开帘子,官道两侧都种着高大的梧桐。城外人少,山清水秀的,空气都要比城里好上不少。 视线落在两侧密密的草丛上,尹洛依拉着帘子的手一紧,呼吸也随之一滞。 容儿用马车里的茶砖给尹洛依泡了杯茶,马车上有特制的机关,茶杯放在中间的圆桌上,底座和桌面的凹槽重合,便是再颠一些茶杯也不会掉到地上。 尹洛依此时却是无心品茗,因她记得前世孟元母子上香时路遇强盗,孟元中箭在寺里修养了半月才回京。 朝云寺的主持逸云大师是个得道高僧,每年今上都会让逸云大师进宫将佛法。 五年前,逸云大师深入南荒宣扬佛法,正巧南荒入侵朝廷,是逸云大师说服了南荒王才免了一场生灵涂炭。 五年来,朝云寺的名声愈发响亮,足足可通三辆马车并行的官道,现下挤了上百辆马车。 马车忽的一晃,尹洛依及时扶住车壁才不至于撞到。 “怎么回事?”容儿掀开车帘,怒道。 车夫把马车停稳了,才赔笑道:“容儿姑娘别急,前面马车太多堵住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尹洛依透过帘子看去,前面样式不一的马车堵了约莫一里路的样子,看起来确实短时间过不去了。 “你去问问夫人,咱们是要继续等,还是改道。” 孟元骑马立在外头,轻声唤了句:“二妹妹。” 尹洛依一惊,迷糊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孟元在叫她。她拉开帘子看向马车外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扬起个大大的笑脸:“二哥哥,怎么了?” “官道堵了,母亲恐误了上香的时辰,我们从侧面的小路去朝云寺。” 尹洛依今日穿的素静,不同于往日的张扬。孟元拧着眉沉吟,总觉得尹洛依不如往日顺眼。 意识到自家盯着一小姑娘看了许久,孟元低头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尹洛依见状摸了摸鼻子,低声笑了。 ☆、算计 马车在狭窄的小道上驶过,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吱”声不断响起,泥地上扬起阵阵灰尘。 换了这条小道,一路上连马车也看不到几辆,速度自然就提上来了。 尹洛依搅着帕子,喝了一杯又一杯水,心下愈发不安了。 孟元骑马行在最前,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少,连随处可见的飞禽也不见踪迹。 他紧了紧缰绳,视线不停的扫向四周。 意外发生在一瞬间。 二十个左右黑衣人手持大刀,一字在孟元面前排开,孟元猛地一拉缰绳,马蹄扬起,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稳住了马身。 黑衣人中一头领模样的人走出来,迅速的扫了他们一行一眼,指着孟元沉声道:“你就是孟元?” 瞧这群黑衣的架势,肯定不是善茬,孟元好脾气的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黑衣人提刀对着孟元一指,面罩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唯一露出的眼睛含有嗜血的寒光:“要你的命!” 因是出来上香,天子脚下向来无甚危险,尹杰只派了十来个家将随行。 对方个个持刀,他们在人数上就不及对方,孟元很快安排好,冲后面的家将喊道:“你们快带着夫人小姐回去,快!” 尹洛依撩开帘子,跳下马车,喊道:“不行,我不走。” 说话的间隙,一名黑衣人提刀朝孟元砍去,尹洛依大声呵道:“快去保护二哥哥!” 黑衣人已经到了孟元近前,护卫赶去的时候刀刃离孟元的脖颈不过尺寸距离。 李氏扶住车沿堪堪稳住身形,容儿等丫鬟捂住嘴忍不住要喊出声来,尹洛依定定的瞧着孟元,面上虽显忧色眼里却不见惊惧。 孟元微一侧身,在刀刃即将碰到脖子的一刹那躲开了。 即便知道孟元不会有事,尹洛依还是深深地在车壁上留下了一道抓痕。 孟元被黑衣人缠住,没法再劝她们离开。家将们迅速上前,一字排在孟元身前,紧紧的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一人扭头冲车夫吼道:“快走!” 尹洛依还站在下面,容儿跟着跳下马车,急急的劝道:“小姐快上马车,这里不安全,咱们还是先回城搬救兵吧。” 见尹洛依不动,容儿一手拉着尹洛依的胳膊,一手把尹洛依往马车上拉。 “放手。” 尹洛依挣开容儿,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那些黑衣人奈何不了二哥哥,咱们就在这儿等他。” 二十对十,想想也知道他们会落了下乘,尹洛依又不肯走,容儿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别急,待会儿咱们还要去朝云寺。”尹洛依笑道,说的十分笃定。 容儿无法,正想去让李氏帮着劝尹洛依,只见李氏正站在五步之外,不慌不忙的瞧着前头的情况。 姑娘不着急就罢了,怎的李氏也不着急? 容儿为尹洛依急得跺脚,孟元却是淡然立于马车前,没有想象中该有的慌乱。 孟元一文弱书生,细胳膊细腿的,站在“战圈”不走,在黑衣人看来就是在找死! 国公府的家将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架不住来的都是死士,个个都是使的不要命的手段。 一刻钟后,国公府的家将渐渐落了下乘,又要护住后面这些妇孺,打的更是束手束脚。 黑衣人趁机踱至孟元背后,刀还未落下手就被孟元擎住。 正要抽手,哪知这文弱的少年竟有这么大力气,握住他的手一扭,“咔”的一声黑衣人的手断了。 孟元没有给黑衣人反应的机会,一脚朝他□□狠狠踹去。黑衣人才伤了手,躲闪不及又添新伤,捂着伤处直跺脚。 尹洛依眯起眼睛,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孟元会武,而且造诣不低。 而前世,直到孟元任刑部郎中,追击犯人露了武功才被她知晓。 因孟元“废了”黑衣人头领,国公府这边士气大涨,形式瞬时逆转,国公府隐隐有了处于上风之势。 黑衣人感受着下身不断传来的刺痛,瞧着属下渐渐不敌,咬了咬牙,大声道:“撤!” 黑衣人来的快去的也快,晃神的几息间就已不见了踪迹。 李氏惊呼一声,提着裙摆跑到孟元面前。她摆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慈母样子,拉着孟元上下瞧了瞧,疾声问道:“元哥儿,可有哪里伤到了?” 孟元缓缓把手臂从李氏掌心抽出,理了两下袍子上的褶皱,没甚情绪的道:“没事,外间危险,母亲还是快回马车吧。” 黑衣人虽然已经退下了,但尹洛依知道危机还未解除。孟元前世的伤是利箭所至,而刚才的黑衣人并没有用箭。 那……只能是还有第二波人。 因没出什么大事,又没人受伤,难得出门一趟儿,李氏提出继续前行去朝云寺。 尹洛依没有异议,跟着上了马车。 孟元不动声色的横在李氏和尹洛依马车中间,挡在有林子的一侧,以身护卫两人。 约莫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咚”的一声响起,一只箭矢插在了李氏所在的车壁上。 随后,一阵箭矢声和刀剑撞击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尹洛依“腾”的从坐垫上弹起。她望向车外,外间已经乱作了一团。 尹洛依死死地盯着林间的草丛,似要从那里窥探,到底是哪一只隐藏在暗中的箭矢会伤了孟元。 孟元几人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行车前从树上掰下的枝干,应付起来吃力不说,箭矢还愈发密了。 “大哥,咱们真的要动手?兄弟可听说了,这小子可是相爷的继子,寻常不可轻易招惹。” “废话!”男人鹰鸠般凌厉的眼睛看向下边从容的少年,指着那箭雨横肆的场面,“不是已经动手了吗,你觉着尹杰还会放过咱们?” 男人不再言语,径自扯过一把弓箭,瞄准孟元的心脏,“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 尹洛依死死地盯着外间,片刻都不敢眨眼。 终于,草丛里闪过一丝亮光。 那光尹洛依以前见过,是箭矢在阳光的映照下独有的,带着幽深的寒意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尹洛依也不知道自家哪来的勇气,竟真的越车而下,一把推开孟元。 这么近的距离,她清楚的看见孟元面上每个细微表情的变化。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他的眸子由震惊转为担忧。 真好,这是她一早就设计好的。 她故意不提醒父亲多派些人手保护他们,任由他们改道小路,在这一箭射出的时候挺身为孟元挡箭。 这样,她就不欠孟元什么了,孟元就能原谅她,不再任由外人攻讦国公府了。 “嗖嗖”的破空声从身侧划过,孟元及时拉开了她,箭矢划过她的衣袖,只留下了浅浅的一道伤口。 不可能! 前世孟元被箭矢刺中,生生在朝云寺养了大半月才能下床回府,他要是能躲开的话…… 他竟厌恶她至此。 孟元把尹洛依扯到身后,用身体护住尹洛依,扯着嗓子吼道:“保护二姑娘!” 草丛中隐藏的男子见孟元毫发无损,尹杰那宝贝疙瘩却伤在了他们手上,抬手打了个手势,下面密密麻麻的箭雨立刻停了。 “走!” 一阵风划过草丛,静悄悄的,仿若刚才夹杂着鲜血的嘶吼并不存在。 尹洛依冲出马车后,容儿急得在马车上团团转。 下方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她又不会武功,去了也只能添乱。只好在马车边沿上瞧着,一有不对就准备下去护住尹洛依。 哪成想,她还是晚了一步。 扶住尹洛依即将倒下的身子,容儿小心的查看了一番尹洛依的伤口,不是很深但特别长,看着很是骇人。 尹洛依红润的脸颊白的似敷了几层粉,擦了口脂的唇已看不出血色,她紧紧的咬住下唇,才不至于痛呼出声。 孟元撕下一角袍子,几下绑好她的伤口,还在上面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尹洛依眨了下眼睛,摇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头看向孟元。 孟元也正看向尹洛依,他觉着自家是越来越看不懂尹洛依了。 前阵子尹洛依莫名其妙的对她示好,现下竟敢以血肉之躯帮他挡箭,要是他真不会武功的话,这丫头知不知道她已经是箭下亡魂了。 想到这点,孟元心下莫名其妙涌起一股子怒意,松开扶住尹洛依的手,板着脸冷声道:“尹洛依,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这么做有多危险?” 尹洛依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本想说些安慰人的话,一出口还是忍不住骂道:“要是我没反应过来的话,现在你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用不着你救,今后少干这种蠢事!” 孟元还是第一次对尹洛依大声说话,从前就是尹洛依把他欺负的再狠,少年都只是皱着眉头淡淡的嘲讽两句。 尹洛依眼睛一亮,眼眶里溢满泪水,硬生生憋着不让它落下来。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着裙子,眼巴巴的看着孟元:“哥,我疼。” 孟元觉着他大概是栽到尹洛依手里了吧,明明胸腔里蓄有满腔的怒气,尹洛依软软糯糯的叫他一声,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为什么救我 尹洛依:想你欠我的情 孟元:那就只有以身相许了 ☆、解签 官道上堵了半日,临近正午大批的马车才陆陆续续上山。 尹洛依他们虽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但小道近了不少,一来二去还是比旁人早到了半个时辰。 这几年朝云寺的名头越来越响,渐渐有了“国寺”的名号,不大一会子功夫寺里已经挤满了人。 大人紧紧的把孩子抱在怀里,丫鬟婆子紧紧的护在自家姑娘身边,才不至于走散了。 朝云寺虽占了大半个山头,架不住今日人多,厢房早安排完了。幸好尹杰提前派人打点过,好歹留了两间厢房。 尹洛依的伤口不深,不及时处理还是会很麻烦。 孟元拦了个知客僧让他打了盆热水,他又去家将那里讨了瓶金疮药,一起给尹洛依送去。 容儿拿着把剪子小心翼翼的剪去尹洛依染血的袖子,长长的一道口子还在不停的往外渗血,容儿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家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等子委屈,容儿忍不住嘟囔几句:“姑娘,就是要讨好二公子也用不着拿自家身体冒险,总会有别的办法啊。” 尹洛依讶然道:“你看出来我在讨好二哥哥?” 她不只一次在容儿面前说过要交好孟元,可从未说过“讨好”这种话。 容儿拿帕子拭去尹洛依伤口旁湿湿的血迹,低着头解释:“姑娘你何曾正眼看过什么人,备受今上宠爱的五公主惹恼了你,还不是说怼就怼回去了。” 想起尹洛依今日的总总作为,容儿不自觉的把近日琢磨的话一股脑说了:“要是姑娘不在意二公子的话,根本就不会对二公子这么好啊。说句不中听的话,按姑娘的脾性,今日要是换了大爷和大公子,姑娘都不一定会为他们挡箭。” 尹洛依一怔,茫然的看着手上的伤口。 伤口周围擦拭的差不多了,尹洛依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见尹洛依冷着一张脸,容儿立马放下帕子,跪在地上:“婢子多嘴了,婢子不该编排主子。” 要是父亲和大哥是目标的话,他会为他们挡箭吗? 她真的不会。 因为她知道父亲和大哥的身手很好,等闲之人轻易奈何不了他们,自家过去不过是添乱。 她为孟元挡箭,不是担心他。是为了让他承情,让他将来拉国公府一把。 想通了这一点,尹洛依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容儿拉起来,捏了捏容儿手臂,又一次强调:“容儿你记住,孟元是我二哥哥。今后得好好待孟元,再不许府里的下人欺负他。” 孟元端着盆在门外站了许久,主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到他耳中。听到最后,他冷淡的眸子不自觉的晕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下压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尹洛依话音刚落,孟元就推门进来。她吓了一跳,一拐子扫倒了桌上的杯盏,手臂碰到桌沿上撞裂了伤口,疼得尹洛依倒吸了口凉气。 “还不快坐好。”孟元把盆子放到架子上,两下拧好一张热帕子,越过来接帕子的容儿,亲自擦拭尹洛依的伤口。 指尖偶尔触碰到少女的肌肤,温温热热的。孟元似乎感受到底下不断流躺着汪汪血流,以及底下隐藏着炽烈与热情。 烫手似的,孟元一下子把手缩回。 “怎么了?”尹洛依问道。 “没事。” 孟元深吸了口气,胡乱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仔细的在尹洛依的伤口撒上金疮药。 “母亲去上香了,你是要留在这里休息,还是去庙里走走?”孟元问。 尹洛依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打了个哈切:“二哥哥,我想休息一下,你去陪夫人吧,不用管我。” “好。”孟元把帕子洗净搭在盆沿上,端起盆子就要出去。 “我让知客僧给你送碗粥来,你吃了再睡。”说完,孟元扭头出去了。 吃了一碗白粥,胃暖暖的,反而不那么困了。 尹洛依坐在镜子前稍作收拾,说道:“难得来一趟儿,可不能窝在屋里子发霉,咱们也出去看看。” * 难得的沐修,天朗气清,实在是踏青的好日子。 朝云寺的姻缘签很是灵验,据传三年前右俭都御史张大人家的小姐到十七还未议亲,张小姐慕名来朝云寺求了一签姻缘,没过多久就得觅如意郎君,现下大儿子都已经快两岁了。 有了这层缘由,京城的贵女好多都慕名而来。一到沐修之日,姻缘堂里总被围的水泄不通。 五公主和尹洛笙今日也来了,二人在厢房里低声嘀咕,脸上时常闪过阴桀之色时常面带笑容。 说道兴处,五公主哈哈笑道:“这次看尹洛依还怎么狂!” 五公主觑了尹洛笙一眼,端坐在椅子里,重重的把茶盏放在桌上。 “噼噼啪啪”杯盏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趁着这股声响给五公主平添了一股子威严,她说道:“尹洛笙,这次你记得给本宫小心着些,要是再坏了本宫好事,本宫唯你是问!” 尹洛笙藏在桌子下的手紧紧的握着,面上含笑,小心保证道:“洛笙这次定不会坏公主的好事,尹洛依这次死定了!” 少女面上的笑容本是最美丽的花朵,只是那份狠戾之色太过,五分颜色被压了只剩下半分了。 “洛伊,你怎么也在?”一圆脸少女远远的瞧见尹洛依,高兴的跳起来,她挥舞着两节肉嘟嘟的手臂喊道,“快来这边,好多人在解签呢。” 尹洛依皱了皱眉,一时没想起来这姑娘是谁,想了半天也仅仅想起来这姑娘是学堂里的同窗。 少女见尹洛依久不过去,自家越过人群到了尹洛依面前。 尹洛依再不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颔首向少女示意。 “洛伊,听说是宏德法师云游归来,正在那边解签呢。”少女熟稔的拉起尹洛依,尹洛依一时未躲开,只好搪塞道,“夫人他们还在别处,我还要去找他们……” 话还未说完,少女拉着她穿到人群里:“这么多人,哪还找得到他们,咱们不如自家去玩耍。” 后面容儿的声音渐渐淡去,尹洛依回头看了一眼,被少女拉着往前一扯,再看不到容儿的身影。 * 姻缘堂建在朝云寺半山腰的位置,堂前是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槐树,树上零零散散挂满了红色的绸带。 厅堂内外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多是些十来岁的小姑娘,和一些身着华服为子求姻缘的贵夫人。 来的多是些京城有头脸的人家,人虽多,整整齐齐的一列列排好,到一点儿也不凌乱。 “小殷。” 少女像是见到了某个熟人,立马拉着尹洛依窜到了队伍前头。后头的姑娘睖了她们一眼,少女笑嘻嘻的打了个哈哈,那姑娘也没说什么。 这位小殷也有几分面熟,尹洛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索性放宽了心,四下打量了一番。 整座姻缘堂大大小小围了差不多几百人,外间太阳高悬天空,空气都是热哄哄。难得姑娘们都没有吵闹,除了里间大和尚解签的声音偶尔飘过来,只偶有姑娘私下低语几句。 解签的速度很快,尹洛依她们已经站在厅堂里侧。 上辈子尹洛依在及笄前就已经定亲,早就知晓自家未来夫君是谁,是以并未如大多怀春少女一般来求过姻缘。 少时她也曾听人说过有些庙里求姻缘很准,见到朝云寺里这般壮观的场面,尹洛依还是低低的抽了口气。 能引得这么多贵女争先拜见的高僧定不是常人,尹洛依定睛一看,一眼看见坐在堂中的大和尚。 大和尚身着一件绛红色袈裟,脖子上套着一大串婴儿拳头大小的佛珠,手里拿着紫檀木的手串,对面前坐着的姑娘低声说着什么。 厅堂里很静,隐隐能听见“姻缘将至,好事多磨”,之类的话。远远飘来,让人听不真切。 大和尚时不时摸一把鼻子下续着的胡须,到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轮到拉着尹洛依来的少女,少女很高兴从桶里的抽了一根签,双手递给大和尚。 大和尚看了一眼签上的标语,撵着手串沉吟了片刻道:“姑娘家中富贵,极父母宠爱于一身。只是现在年纪还小,待到及笄之日自有姣姣少年郎上门提亲。” 少女低头看着自家脚尖,一副娇羞难耐,被说中的样子。 尹洛依伸手按了按昏沉的脑袋,目光幽深的瞥了大和尚一眼。 他说的很对,但这些话换作她也能说。 不过是些套话,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就罢了,怎的那些贵夫人也跟着犯傻? “洛伊。”少女扯了扯尹洛依的袖子喊道。 伤口被碰到,尹洛依吸了口气,面色又白了几分:“该你了,快坐下让大师帮你解签。” 尹洛依久久不动,后面的姑娘本就因她们插队有些不满,睖了尹洛依一眼嘟囔道:“不解签的话就出去,省的耽误了别人的时间。” 身子软绵绵的,尹洛依有些站不稳,扶住桌沿才勉强坐好。 大和尚把签桶递到她面前,笑得慈眉善目:“施主请抽。” 尹洛依随意抽了一根,看也没看,直接递给大和尚。 大和尚看着那根签,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手抖的差点拿不住那薄薄的一根竹片。 过了良久,大和尚还是没有说话。 有好事者已忍不住问道:“大师,这签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摇摇头道:“可怜啊,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五公主:尹洛依,叫你横,这次本公主要你好看 孟元:敢欺负我未来媳妇,要你好看!! ☆、我敢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还有些“吃吃”的笑声夹杂在议论声里,一股脑涌进尹洛依脑子里。 尹洛依感觉自家脑子乱成了浆糊,死劲在大腿上拧了一把,才稍稍恢复神志。 把前因后果连在一起思索片刻,尹洛依立马回过味儿来:她中套了。 刚才还在她身侧的少女现下已不见踪迹,尹洛依强打起精神,幽冷的目光刺向大和尚,问道:“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子清誉何其重要,大师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是平白污了小女子清誉。” 尹洛依拉下脸,神色冷淡到了极致:“听说大师才从外面云游归来,想必还不清楚京城的人事儿吧。人人都说‘京城随便拉个货郎,家里的亲戚或许就有在朝为官的’,大师说话前可得好生掂量掂量,别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围观的贵女中有识得尹洛依的,散在人群里,拉着周围的人讲尹洛依的事迹。 “你们不知道吧,这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尹洛依。早就听说她在家里苛待继母继兄,这样的女子怎会有好姻缘。” “也不见得,谁让尹洛依有个好出生,前几日的诗会上连五公主都斗不过她呢。 “仗着国公府的势力,给她找户高门嫁了,不是轻轻松松的嘛。” …… 她们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厅堂里异常清晰,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落在尹洛依耳中。 尹洛依看着大和尚,施了一礼:“还请大师把话说清楚,还小女子清誉。” 大和尚在竹签上摩挲了几下,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温润和缓的声音慢慢响起:“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并没有污蔑女施主清誉,只是如实陈述签上的意思。” “承蒙各位施主信任,朝云寺才有了今日的荣誉。贫僧出家已有十余年,上无愧佛祖,下无愧众生。贫僧日日难眠,唯恐不能点化各位施主。” “女施主不信贫僧所言也就罢了,怨只怨贫僧说了实话。”说着,大和尚又念了句佛号,“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还请女施主不要因此心生怨念。” 大和尚在闺阁女子中素有威名,听他这一席话,众人不免偏向了大和尚一方。 少女们被大和尚煽动,纷纷对尹洛依口诛笔伐,站在尹洛依后方的少女甚至直接指着尹洛依的鼻子骂道:“大师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这般诋毁大师,哪还有半点贵女的样子。” 尹洛依一下一下的在桌面上轻扣,淡淡的瞥了少女一眼:“我什么样子,自有家中长辈管教,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本姑娘!” 被尹洛依一噎,少女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尹洛依说的是事实,可她这么能这般明目张胆的摆出一副“我身份比你高,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同样是大臣之女,她怎么能这般狂傲! 尹洛依自有说硬话的底气,她一一从在场的少女面上扫过:鄙视、愤怒、轻蔑、还有零星的几个略带同情的眼神。 深深地叹了口气,尹洛依拧了一把自家的手腕,打起精神问大和尚:“还请大师明示,这‘可怜’是何意思?尹洛依虽算不得才女,好歹琴棋书画都略通一点。又得家中长辈庇佑,将来怎么说也能嫁个门第相当的人家,何来‘可怜’一说?” “国公府是重规矩的人家,大师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污了洛依的名声是小,污了父亲名声,害的国公府损了声誉就是大师的罪过了。” 周围的人早退到尹洛依五步外的地方,尹洛依着一身白衣立在那里,脸色白的差不多快赶上衣服了。 少女傲然而立的身影很美,似寒梅傲雪独自面对风雪,一副傲骨历经侵蚀尤不肯弯折。 大和尚狡黠一笑,全然不顾尹洛依的威胁:“贫僧不懂世俗中的弯弯绕绕,只晓得修习佛法,转达佛祖之意。” “这道签是一株下下签。”大和尚把签举起,前排的姑娘清楚的看见竹签上的“下”字,“签文上道‘佳人觅良婿,对月饮芳醑’,这正暗示女施主会嫁良婿。” “那大师为何说洛伊‘可怜’?” “女施主别急,且听贫僧慢慢道来。” 大和尚拨弄了几下手中的檀香木手串,接着说道:“女施主虽得觅良婿,架不住世人皆喜新厌旧,新婚几年的幸福过后,女施主必会被丈夫厌弃,半夜暗自独酌解愁。” 尹洛依浑身一颤,仿若有一只来自底下的恶鬼缚住她的身子,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如一副提线木偶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无他,大和尚全说中了。 不过,重生归来,她再也不会让前事重演。 “大师这说的什么话,王孙贵胄家的男子三妻四妾实在平凡。洛伊以后的丈夫就是纳妾又有何妨,只要洛伊一日不死,正室之位依旧是我的,又有什么可愁的?”尹洛依淡然一笑,毫不在意的反驳。 “女施主错了,天之骄女却败给了自家从来就看不起的人,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女施主当真能无动于衷?” 尘封多年的伤疤被毫不留情的揭开,一点点的以别样的方式展开让上百人窥视。尹洛依以为她会很愤怒,现在却是出奇的平静。 也许是实在没力气了,也许是真的不在乎了…… “洛伊还有两年多才及笄,这些就算是真的,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父亲就洛伊一个女儿,要是洛伊受气了,父亲定会去帮洛伊出气的。” “女施主又错了。” 尹洛依耐着性子没翻脸,讶异的挑眉:“大师这又是何意?” “女施主会错意了,贫僧所说的‘可怜’不是说女施主,是说娶了女施主的人家。” 女人天生爱八卦,别看这些贵女年纪不大,平日里哪家大臣后院的阴私和后宫的新鲜事,早被她们扒了个底朝天。 尹洛依高傲惯了,出身样貌处处都好,早有许多人看她不顺眼。能看到她出糗,姑娘们自是乐见其成。 * 容儿现下在厢房门口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几十遍了,她把两只手交叠着搓着,不停的踱来踱去,好似这样继续下去心中的烦恼就能解决似的。 孟元本想出去寻李氏,不料今日寺中人太多,实在是找不到,又担心尹洛依的伤势。毕竟那丫头是为了他受伤的,是以他没在外头闲逛,就早早的回来了。 他晓得容儿是尹洛依身边的大丫鬟,这婢子不在屋里伺候尹洛依,在廊下晃来晃去像什么样子。 孟元特意绕了两步,想从另一头进去。容儿一见孟元,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跑到孟元身前。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二公子,小姐不见了,你赶快去找找小姐吧。” “今日寺里这么多人,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 容儿越说越害怕,“姑娘娇生惯养的,手上还有伤。平日里伤寒感冒都要拖到旬月才好,要是真的被坏人掳去了,姑娘肯定吃不消的。” 听容儿念叨了半天,孟元也只能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尹洛依不见了。 “你慢慢说,尹洛依到底是怎么不见的,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 容儿认真思索了片刻,整理了一番思绪,才斟酌着道:“二公子走后,婢子服侍姑娘用了碗粥,姑娘说要出去走走。走到前面厅堂,婢子被人群挤开了,刚找到姑娘,就见一绿衣少女把小姐拉走了。” “那你对那绿衣少女可有映象?”孟元挑出重点,问道。 容儿摇了摇头:“那女子当时背对着婢子,婢子……婢子没看清。”要是尹洛依出事了,她可怎么对得起郡主,“二公子,姑娘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孟元没回答她,继续问道:“你可告诉了家将,让他们帮着去找?” “说了,可是这么久了他们也没找到。” “对了,当时你们走散的地方是在哪里?” 容儿一拍脑袋:“在姻缘堂前的空地上。” 孟元脚下生风,一路巧妙的避开拥挤的人群,盏茶功夫到了容儿说的地方。 他四下环顾了一番,并未看见尹洛依和容儿口中的绿衣少女。隐隐听见姻缘堂那边有骚乱的动静,他拧着眉想了想,提步赶了过去。 * 厅堂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大和尚的话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谁家娶了尹洛依,就会家宅不宁”。 这话一传出去,京城里的权贵人家,还有哪个敢娶她? 就是这些话都是真的,大和尚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编排未出阁少女的不是,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尹洛依今日第一次来朝云寺,不可能和他结仇,那就只能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不过也不是没有化解之法。”大和尚矮身朝厅堂正中的月老像拜了拜,低声念了句佛号,“我佛慈悲,看不得信女受苦。只要对方煞气够重能镇住女施主,或对方双亲皆亡,也就无事了。” “依大师所言,洛伊要是嫁到高门贵胄之家,就注定会家门不幸?”尹洛依笑着看向大和尚,问道。 “一切都是佛祖所言,贫僧不敢妄议。” 先前那名被尹洛依斥责的少女趁机落井下石:“娶妻娶贤,会搅的家宅不宁的女子谁人敢娶,尹二姑娘还是回去多备些嫁妆傍身,省的将来嫁不出去。” “我敢!” 姑娘们闻声看去,一青衣少年乘着阳光走进来,清俊的面庞静的似一汪古井无波的潭水。 作者有话要说:大和尚:尹二小姐命格不好 孟元:我自幼丧父,命硬,不怕 大和尚:尹二小姐会搅的家宅不宁 孟元:没事,这样热闹 大和尚:尹二小姐说她要嫁到高门贵胄之家 孟元:不行,哪家狼崽子敢觊觎我未来媳妇╭(╯ε╰)╮ ☆、揭穿 京城里的诗会啥的,孟元一般是不去的。 当日尹杰续娶,孟元的名字曾传遍京城,但他并未在人前露过几面,是以在场并未有认出他的。 那少女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番。 少年约莫六尺高的样子,身形挺拔,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比之寻常男子要白,眼窝的轮廓很深,鼻梁挺直呈一道优美的弧度,唇是一种不常见的深红色。 一袭简单的青衫,除去腰间的玉佩,再无多余的配饰。 少年沉着一张脸,清俊的面庞笼罩着一层阴云,像是很多落魄书生的样子。 大概了解了少年的身份,少女“吃吃”的笑了:“公子怕不是瞧尹二小姐嫁妆丰厚,看上她了吧。” 孟元冷冷的瞥了少女一眼:“姑娘慎言!” “难道不是吗,那公子现下进来说这番话所谓何意?”少女勾唇笑道,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样子。 尹洛依换了套红色纱裙,血迹染在上头,很难分辨出来。透过她不断苍白的面容,孟元觉着尹洛依此时应该很不舒服。 孟元心脏一紧,再没了应付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题:“刚才我听姑娘说‘没人会娶让家宅不宁的女子’,在下认为姑娘这番话很没道理,这才进来斗胆一言。” “噢,愿闻其详。” 少女眉毛又长又斜,眉毛上挑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很不舒服的倨傲。 孟元缓缓说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家都无法治理好,因个小女子就能乱了家宅,朝廷哪还敢用这等人‘治天下’。” “尹二小姐出身高贵,怎的也不会草草配一匹夫,再怎么也得有个一官半职的。既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能‘治国’,会“齐家”之人。” 孟元辨艺一课修的不错,一直是书院里第一,这小姑娘想从他口下讨着好,未免有些天真了。 少女想说些什么反驳孟元,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这少年说的句句在理,再说下去倒显得她不依不饶了。 大和尚重重的撵着手里的木珠,没有被搅局的恼怒,反而露出了个慈祥的笑意:“公子真是心善,愿为了这位女施主失掉君子气节,贫僧实在佩服。” 少女们这才恍然想起,大丈夫是不插足后院之事的,整日流连于后宅琐事,这算是什么君子作为? “大师会错意了。” “哦?”大和尚听见这句话愣了下,随即问道,“施主这是何意?” “小子的父亲在小子幼时就已故去,是母亲一人把小子拉扯大的,我知道她到底有多辛苦。” 孟元深吸了口气,抛开脑子里的回忆,继续道:“所以,将来我的身边只会有我妻子一人。母亲必定会很喜欢她,就是娶了命中带煞的女子,也未必会闹得家宅不宁。” “就如同小孩子打不到树上的枣子,又要怪树高是一个道理。不过是说这些话的男子自家没本事,把罪过都推到女子身上罢了。” 孟元这些话不只是为了帮尹洛依说的,而这本就是他的打算。 当年孟元任参知政事,入主内阁,位同副相之时,提亲的人都要踏破他家门槛了。 但他从未倾心过哪家姑娘,只一心扑在朝政上,多少人在暗地里猜测孟元是不是有那方面的隐疾才不敢娶妻的。 听了孟元这番话,尹洛依觉着,孟元当时只是还未遇到那个她罢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虽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到底十来岁的少女总会有关于爱情的美好憧憬。 现在竟有男子当众表示只要“一双人”,连带着她们看尹洛依的神色由鄙夷转为羡慕 孟元朝大和尚拱了拱手,拧着眉问道:“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赐教。” “施主请讲。” 孟元瞥了那位少女一眼,说道:“这位姑娘所说的‘家宅不宁’之人,是指的尹二姑娘?” 大和尚颔首应了。 “不知大师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大和尚不知孟元打得什么主意,觑了孟元一眼,回道:“先前贫僧已经解释过了,是根据签文推算出的。” “大师可否把签给小子看看。” 大和尚把竹签递给孟元,孟元把拇指附在上面仔细的摩挲了一番,指尖的触感验证了他心中的某种猜想,微勾的嘴角预示他此事的心情不错。 “佳人觅良婿,对月饮芳醑。”孟元一字一顿念出竹签上一列细密的小字,哈哈笑道,“这分明是一道上等的好签。” “施主此话怎讲?” 孟元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的眼神”睨了大和尚一眼,又看了一遍上面的签文,才说道:“佳人得觅良婿,夫妻二人夜半对月饮酒,何等旖旎享受。大半夜不睡觉陪对方月下饮酒,不是爱到极致谁能做到?” 大和尚被噎得说不出话,愣愣的拨动手串,半晌才道:“施主好会强词夺理。” 愤怒的词句让大和尚以一种温和的语气说出来,极像平日里长辈教训晚辈,到真有几分做实了“强词夺理”。 厅堂里挤满了人,外面太阳很大,尹洛依觉着她现在身处一个巨大的蒸笼。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水糊满了掌心。 趁着说话的间隙,孟元一点点往尹洛依的方向挪,到距尹洛依十步外的地方才停下。 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孟元的脸色愈发阴沉:“大师确定这只竹签是尹二姑娘抽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拨动手串的速度更快了,“施主这话是说贫僧调换了女施主的签,故意污人名声?” “施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贫僧和这位女施主素未谋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贫僧又有何理由这么做?” 孟元“哼”了一声:“这就要问大师了。” 大和尚面上的神色有了轻微的零乱,孟元趁着大和尚晃神的刹那,一掌袭向大和尚。大和尚抬手一档,有个小小的竹片从他袖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和尚眼神瞬间变了,先前温和慈祥的面容覆上了一层阴云,一双眼睛不复从容,里面直直的朝孟元射出道道寒芒。 孟元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竹片,竹片很旧泛着一股子黄色,上面空落落的,只书“地久天长、同心比翼”八个字。 “大师这是何意?”孟元伸手把案几上的签桶握在手中,“该不会是大师无意间揣到袖子里的罢。” 大和尚刚要说是,就见孟元将签桶里的竹签一股脑全倒在案几上。孟元从中随意扒拉出一只竹签,把先前的两只放在一起,不紧不慢的道:“同样的竹签有两根,色泽字迹都一样。” 孟元换一只手拿尹洛依“抽”的那只,少女们定睛一看,发现这根竹签比起其他的明显要新一些。 凑近竹签闻了闻,孟元更是笃定了自家的猜测:“这根竹签上用的墨是上等的松香墨,显然上面的字是今日才写的,竹签上还留有极浓的松香味。要是大师不信,大可去请位读书人检验一番。” * 大和尚回到自家住的院子,一进门就急急的把门摔上。径自走到角落的大床边,弯腰趴在地上往里探,吃力的从床底下拉出个黑木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金块,粗略一看,怎的也有五百两的样子。 按照现下的物价,寻常的五口之家一两银子就够他们三月嚼用。朝云寺香火却实旺盛,不过怎的也付不起这么丰厚的“俸禄”。 大和尚拉开衣柜,随意从里面拿出块布料,草草的把木箱包裹住了,跨在手上就急急的跑出门。 刚要走出大门,十来个高壮的年轻人一字排开,挡住了大和尚的去路。 大和尚吓得腿都软了,一边作揖一边讨饶:“诸位好汉,有什么事好好说。” 容儿扒开挡在前面的家将,冲到大和尚面前对着他的腿狠狠的踢了一脚,鼓着腮帮子骂道:“叫你欺负我家姑娘,叫你污蔑我家姑娘的名声,叫你……” “行了。”孟元走进来打断容儿,双目直直的睖着大和尚。 走南闯北多年,上至一洲知府下至庶民强盗,各色人群他都见识过,哪条道上的都能忽悠两句。 面前这小子看着还未及冠,身上的气势到是不小。 “是谁指使你的。” “国公府的五姑娘。”止住发颤的双腿,大和尚闭眼想了片刻,“不过,我见她和五公主一起来的。” 孟元淡淡的瞥了大和尚一眼,显然对他这没骨头的样子很反感:“她们可是你的雇主,还没动手呢,大师就招了,今后还有谁敢做大师的买卖。” 大和尚在心里“呸”了一声,敢怒不敢言,只得继续装孙子:“寺里人多口杂的,就是贫僧不说你们也能查到。只是贫僧现在名声扫地,再不能留在京城了,还请小哥放贫僧一条生路。” 孟元指着大和尚手臂上挎着的木箱,沉声道:“打开!” 大和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开包裹。 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金块。虽早有遇料,孟元还是吃了一惊。 拿起一块黄金看了一眼,果然在下方看到“敕造十一”四个大字。 这是宫里特制的金子。 孟元丢下五百两银票给大和尚:“箱子我带走了,今后好好做人,再干些坑蒙拐骗的事,下次见了你我绝不会手软。”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容儿又踢了大和尚几脚,临走前冲大和尚扮了个鬼脸,在孟元还未走远之时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芳醑是美酒的意思,小作者的名字也是美酒~ ☆、难民 尹洛依并无大碍,只是天气炎热,加之之前的伤口还未愈合,是以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的。 “我没事儿。”尹洛依一边放下杯子,一边问道,“二哥哥去哪儿了?” 想起那大和尚险些坏了尹洛依名声,容儿面上浮现一抹怒色,后敛了神色低眉回道:“二公子教训了那大和尚一顿,把他赶走了。” 要说孟元怕被她牵累在众人面前维护她,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孟元何必多此一举,他这样做,是在给她出气? “洛伊,你没事吧。”李氏带着丫鬟进来,视线落在尹洛伊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可是受伤了,小文还不快去请大夫。” “不用了。”思绪被打断,尹洛伊淡淡的扫了李氏一眼,“夫人刚才是去上香了?” “没有。我在前院的时候听人说后山的梨花开的极好,想着庙里上香正是人多的时候,就带着小文去了后山。” 李氏接过茶水,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后山时正巧听人说二姑娘出事了,我就赶紧回来了。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没去后山的话,也不会叫人欺负了二姑娘。” 后山离这边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从事发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李氏是真的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还是,她一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尹洛伊一下一下的摩挲着茶杯的边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洛伊怎么会怪夫人呢?这次多亏了二哥哥给洛伊解围,洛伊才不至于被那信口雌黄之人污了名声。” “元哥儿?”李氏瞬间瞪大了眼睛,激动之下险些打翻了茶盏,“你说是元哥儿替你解围的?” “是啊,当时那大和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洛伊,洛伊吓都吓死了。还好二哥哥看出了破绽,这才揭露了那大和尚的阴谋。”说完,尹洛伊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恨我,竟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 “姑娘,今日的事闹得这么大,庙里还有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家眷,想必不久后就会传到二爷耳中。这幕后之人胆敢算计咱们国公府的姑娘,二爷和老国公他们定会为姑娘做主的。” 李氏惊得一下子碰翻了茶盏,“乒乒乓乓”的摔了一地,滚烫的的茶水浇了她一手,白玉般的肌肤瞬间变红了。 “夫人,你没事吧。”说完,尹洛伊向吩咐容儿道,“快去找个知客僧问问,看有没有药膏,要是没有的话记得派人下山去请大夫。” “无事。”李氏起身,笑着说道,“看着姑娘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这会儿想必外间的人也少些了,正好可以去上香了,我就不打扰二姑娘休息了” “姑娘,我把药膏拿来了。”见李氏不在,容儿问,“夫人呢?” “走了。”尹洛伊抿了一口茶,“把这药膏给夫人送去,可别辜负了夫人对我的关心,还大老远跑这一趟儿。” 李氏回到厢房后,越想越不对劲,今日之事她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 就算事后查起来,也只会是尹洛笙因嫉恨尹洛依,联合五公主故意坏尹洛依名声。 一定是她多想了,尹洛伊那死丫头怎么可能看出来,是她在特意把消息送给尹洛笙,再引五公主对付她的。 心急之下,李氏受伤的手磕在了桌角上,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抓过小文的胳膊,狠狠地拧了一把:“不是叫你派人去取药膏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取来,小蹄子你是想痛死我吗!” 小文显然已经习惯了,也不哭喊,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默默承受李氏的怒火。一刻钟后,等李氏的火气消了,小文才小声说道:“婢子去打盆冷水来给夫人敷一下吧。” 李氏这才缓了神色:“还不快去!” “等一下,去把元哥儿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他为何要和我作对,帮着尹洛依那小蹄子。” 孟元料理掉大和尚的事情,刚回到厢房中坐了半刻钟,李氏的丫鬟就过来请他了。 在出手帮尹洛依的时候,孟元就想到了会有这遭,李氏现在叫他去,肯定是想质问他为何这么做。 到李氏房间的时候,李氏正在用一碗银耳莲子羹,见孟元来了只轻轻的瞟了他一眼:“坐吧。” “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所谓何事?” 李氏用完最后一口羹,慢条斯理的搽着嘴角:“我听说你今日在解签堂里给二姑娘解了围?” “是。” 李氏啪的拍了桌子,桌子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加上李氏现在阴沉着脸,颇有些气势:“我不是给你说过嘛,离尹洛依那个死丫头远一些。都是尹洛依和她那个早死的娘,不然的话你娘我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坐稳丞相夫人的位置。” 不等李氏接着说,孟元径直打断道:“母亲说的我都知道,不过儿子这么做有儿子自己的道理。” “你能有什么道理?”李氏气的浑身发抖,“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我辛苦把你养大,你能有今天。你以为你现在是国公府二公子,就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孟元,我能给你这一切也能把这一切随时收回。” “隔墙有耳,母亲要是不想相爷厌弃的话,今天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孟元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更冷了几分,“母亲最清楚你是靠着什么进了国公府,尹洛依是相爷最重视的人,她要是伤了您也讨不了好。” “滚!”李氏把碗摔在地上,指着门口,“出去!” 孟元倒退了几步,避开脚边的碎瓷片:“母亲累了就好生休息,儿子有事就先告退了。” 临走时,孟元还贴心的给李氏把门关上了。 正午一过,尹洛依一行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国公府了。 还有些夫人姑娘留下赏景,是以路上马车并不多,比来时的速度快了不少。 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外,尹洛依正靠在车壁上小憩,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城!” 马儿高高的扬起蹄子,马车猛地停下了。 容儿探出马车,斥道:“怎么回事儿,驾车仔细着些,小心伤了姑娘,回头二爷饶不了你!” “容儿姐姐,对不住。”车夫赶忙赔笑,“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过不去,小人这才停下的。” 尹洛依掀开帘子,往城门的方向看去。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团团围在城门口,其中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这些人面容上都泛着不正常的黄色,眼睛里还有些嗜血的疯狂。 “派个人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尹洛依拽紧了帕子,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堵在前面的马车中有好事者干脆直接下车查看,人群中落单的小孩伸出黑乎乎的小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女子:“姐姐,我饿……” 京城里娇养大的女子哪见过这阵仗,也来不及多想,心软的吩咐丫鬟把车上备着的糕点拿出来。 那孩子一看见吃的,抓起几块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慢些吃,车上还有。”女子说完,丫鬟又拿了几盒糕点出来。 临近的十来个人见同伴得了吃的,有样学样的过来讨要,几盒糕点很快就被抢完了。 饿久了的人猛地得了食物,几块糕点哪里能满足。他们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糕点碎屑,围住了给他们食物的少女:“吃的……给我们吃的!” 守在城门口的人听到这边有吃的,都停下了拍打城门的动作,纷纷朝这边涌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被派去查探情况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脸上惊恐的神色都来不及收敛,“城门口聚集了大量难民,为首等待的马车给了他们吃的,其他人一起拥了上去。” 说着,小厮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怖的情景,哆哆嗦嗦道:“给他们送吃的那位姑娘被推倒在地,远远看去只看得见衣衫上的血迹,那马车更是直接被那群人给拆了。” “姑娘,他们离咱们不远,等会儿怕是抵挡不住,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尹洛依掀开帘子,果然看见前面乱的不成样子。有几辆临近的马车,已经调转马车往回赶了。 放下帘子,尹洛依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去告诉二公子和夫人前面有难民拦路,情况不名,为保安全我们先回朝云寺。” 孟元骑马立在外面,看的比尹洛依要清楚些。最前面的几辆马车,都在难民的围拥下被掀了个底朝天。 要不是他们离得尚远,指不定也被波及了。 孟元往李氏和尹洛依的马车看了一眼,沉着脸大声道:“赶快调转车头,回朝云寺。一有情况,务必护好夫人和姑娘!” 哭喊声、撕扯声、混杂着血肉剥离身体的寒凉…… 难民所到之处一片混乱,城门戍守的兵士本想着把这群难民拦在城外就没事了,谁成想会有这么多贵人被难民所伤。 当下也顾不得把难民放进城里了,一个个持着佩剑冲出去,准备镇压这群难民。 尹洛依放下帘子,重重的叹了口气,要不是今日出城遇上了这批难民,恐怕她还想不起这件事。 永宁十一年五月,玉河大水,周围村落农田皆被淹没。 玉河知府上疏言明已经安顿好了灾民,可灾民却一路北上涌入京城。 圣上大怒,派钦差前往调查才知:知府言说被安顿好的难民,正被州府官兵关在大牢里。当地难民实在太多,州府索性就在城外搭了个棚子,把难民赶过去让其自生自灭。 钦差出京不过数日,沿途所见食妻粥子之事数不胜数,上疏回京后朝野震惊,相干官员被罢免处死者无数。 而正是孟元在学院里写的一篇策论,帮助朝廷安顿了灾民,孟元本人也因此受到今上的赏识。 回忆着前世发生的一切,尹洛依想起了她前世对孟元做的那些事,想起了孟元对国公府的见死不救。 或许,这一次,一切都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民的事情或许现实中不会有这么惨,就当是艺术处理了,鞠躬~ ☆、恶意 赶回朝云寺时,寺里依旧香火袅袅,半点没被数十里外的灾难影响。 回来躲避的人都还心有余悸,再没力气去散播之前看到了一切,是以朝云寺里奇迹般地保持着平静。 五公主坐在上首,把玩着新染就的丹蔻,斜睨着底下的侍卫:“怎么样了,那大和尚处理干净没有。” “属下无能。”侍卫低下头,“城门口发生□□,大和尚被卷入乱民中,生死不知。” “公主,那大和尚不会供出咱们吧。”尹洛笙吓得跪在五公主面前,“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慌什么慌!”五公主一把拍开尹洛笙,“城门口那么多难民,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就算他把咱们供出来了,也不会有人能找到证据。” “对了,你说城门口有乱民□□?”丹蔻红的似血,映衬着五公主的脸更加骇人,“那尹洛依被那群难民撕了没有?” “没有,尹姑娘他们当时离城门尚远,现下怕是正往寺里赶吧。” 五公主笑了,细长的眉毛高高的挑起:“去把剩下的难民想办法引来朝云寺,我倒要看看尹洛依运气有多好,她躲得过一次难道还能躲过两次。” “可是。”侍卫是今上特意派来保护五公主的,到底顾忌着尹洛依的身份,“朝云寺乃佛门圣地,被今上知道了属下怕是难逃一死。” “你要不做的话,本公主现在就要你死。”五公主“哼”了一声,睨了那侍卫一眼,“再说了,你是本公主的人,出了什么事自有本公主替你顶着。” * 而被五公主嫉恨的尹洛依,现在正蹙眉坐在窗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城门口难民暴动,指不定会波及朝云寺。 五公主和尹洛笙这两人现下还在朝云寺,依这俩人性子,怕是会利用这次难民暴动来对付她。 还有孟元。 虽然她想不通孟元为何会帮她,但孟元毕竟帮她解了围,自己这次也该送孟元一份大礼。 “容儿。” “姑娘有何吩咐?” “去告诉二哥哥,难民恐会涌入朝云寺。主持今日正好的寺中,让二哥哥请主持动用寺里的那批武僧,大抵能挡住这帮难民。” 先前城门口那副场面容儿想想还后怕,问道:“姑娘,你的意思是那批难民会来寺里?” “我不知道。”尹洛依摇了摇头,目光透过窗外似看见了先前城门外的惨剧,“有备无患,但愿不会是我想的这样。” “那姑娘为何不自己去告知主持,反而让二公子出面。要是朝云寺真的出了乱子,这不是把天大的功劳白白送人了。” 尹洛依最近虽不像之前那样整日欺负孟元,倒也没到上赶着把功劳送到孟元手里的地步:“姑娘,你该不会是骗二公子,想要趁机整二公子吧。” “想什么呢。”尹洛依在容儿额头上弹了一下,“我像是那种人吗?” 容儿讪讪的道:“当然不是。” 才怪咧。 * 除了城门口的那批难民,另一批难民正沿着官道往城里赶。 五公主的侍卫乔装后,在朝云寺附近混进难民堆里。 朝云寺香火鼎盛、屯粮充足,他稍一撺掇,无知的难民又怎是他的对手。 百来人的队伍一齐涌入朝云寺,把守门的知客僧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去通知主持。 这边孟元收到尹洛伊的消息,仔细想了片刻,依言去找主持。 “阿弥陀佛,一别数年,小施主也这么大了。” 主持今年已至天命之年,看着不过而立之年的样子。长年浸淫佛法,让这位高僧看起来十分慈眉善目。 “小子孟元,见过大师。”孟元抱拳向主持行了一礼,整肃神色道,“今日所来,小子是有要事要告知,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你今日来找贫僧,为的可是难民一事?” 孟元拧眉看向主持:“大师怎么知道?” “几日前贫僧去外县讲经,正好看见一批难民经过,一番询问之下才知这不过其中的一支。”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叹息道,“贫僧当日就料到会出事,奈何贫僧势单力薄,救不了这批难民。” “大师所虑极是。” 既然主持已经知道了难民一事,说起来也能更容易些。 “先才小子携母亲妹妹回城,遇到一批难民围在城门口。有好心人舍了食物给他们,没想到其他人见有吃的一齐涌了上去,生生把那辆马车给拆了。” 孟元把尹洛依的担忧说出:“小子恐怕还有一批难民在城外,朝云寺又处在进城的必经之路上,难保他们不会进来。现下寺里还有这么多夫人小姐,到时候怕是会有危险。” “小施主不必忧心,寺里还有一批武僧,就是贫僧们拼了命,也不会叫寺里的施主受伤。” 话音刚落,知客僧就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师傅,不好了。有一大群人闯进寺里,现在往山上来了!” * 寺里人来人往的,难民涌上来的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女眷这边。知客僧过来请女眷去大殿里,也好统一进行保护。 尹洛伊来到大殿的时候,殿里已经挤满了人。 “二姐姐,你也在这啊。”尹洛笙走过来,掩着唇轻声笑道,“听说有难民跑到寺里来了,姐姐可得当心着些,要是被那个不长眼的给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看尹洛笙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指不定又和五公主商量了什么坏主意,尹洛伊也懒得和她客气:“说起来还是妹妹得小心着些,姐姐听说这些难民是南边来的,饿了不少日子。妹妹长得这般圆润可爱,还是好生躲着吧,省得到时候被伤着了,可怎么见人。” “你...”尹洛笙指着尹洛伊鼻子骂道,“尹洛依你敢诅咒我,我饶不了你!” “五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二姑娘也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你怎能这样和二姑娘说话。”李氏缓缓走来,秀美的脸庞轻轻地凝起,不赞同的看向尹洛笙。 李氏熟稔的拉起尹洛伊的手,柔声道:“二姑娘别害怕,寺里有武僧护卫,咱们守在这里,定不会有危险的。” 尹洛伊微一错手,避开了李氏:“夫人多虑了,洛伊自然晓得现下咱们是安全的。只是五妹妹害怕,不如夫人去安慰下五妹妹。” “二婶有空还是管好自己吧,洛笙的事就不用二婶关心了。” 尹洛笙话音刚落,大殿里传出一声惊呼:“那些难民不会冲上来吧,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听说这群难民很多天没吃东西了,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把我们抓走啊。” 女子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柔弱,她旁边的少女一边握紧她的手一边柔声劝道:“阿音别怕,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呢,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碰碰”的拍门声响起,女子面色铁青,“啊啊啊”的惊叫出声,拉着同伴的手嗫嚅着说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不会吃掉咱们吧。” 殿里都是女子,就是年纪大的也被着场面唬住了。难得李氏现下还能保持冷静,吩咐她的丫鬟去窗边查看。 丫鬟扒在窗户上看了一眼,一下子跌在地上:“是他们,他们冲进来了。” “这可怎么办。不是说有寺里的僧人拦住他们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到这里了。” 议论声,抽泣声,混杂着咒骂声,整个殿里一时间格外混乱。 尹洛依眉头紧凝,死死地盯着大门。 怎么可能,朝云寺的武僧武艺高强。 后世有一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朝廷耗时数年都没能抓住。那大盗一次误入朝云寺,被寺里的武僧轻而易举擒下,世人这才得知朝云寺内的武僧武艺之高。 今日不过数百身虚体弱的难民,怎么可能会挡不住? 尹洛依在四下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五公主,她眸光一冷,抓住尹洛笙:“五公主去哪了?” 尹洛笙不敢看尹洛依的眼睛,只得提高音量给自己壮胆:“公主在哪干你什么事,五公主金枝玉叶自有宫里的护卫保护,轮不到你来操心。” “是吗。”尹洛依凑近尹洛笙,一字一字道,“咱们现在都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以为我出事了你能讨到什么好。要是五公主真要帮你的话,干嘛不把你带在身边,反而让你跟我们一起死。” 尹洛笙瞪大了眼睛,身子不稳跟着后退了两步,她喃喃道:“你胡说,公主说过会保我的。” 尹洛依“嗤”的笑了:“那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的公主是怎么保护你的。” 僧人都在前院抵挡难民,加之五公主刻意的“照顾”,殿前早没了人。 木质的大门很快就禁受不住压力,从外面被撞开了。 姑娘们赶快往墙角里退,在难民冲进来的档口,孟元带着僧人及时赶了过来。 尹洛依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眼,见他没事,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前方。 跑过来的难民只有二十来人,孟元等人都身强力壮,很快就把羸弱的难民给制服了。 尹洛依刚想上前去和孟元说两句话,身后不知何时伸出一只手,趁她不备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事发突然,尹洛依根本来不及躲,一下子冲到了难民这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尹洛依就是不死也得被疯狂的难民拔掉一层皮。 尹洛笙兴奋的看着尹洛依一步步跌过去,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狰狞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十分可怖。 李氏也把视线落下尹洛依身上,她面容平静,但掩不住眼底激动的光芒。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无一不捏紧了帕子,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都看到了尹洛依接下来惨烈的结局。 孟元从一进来,视线就一直未离开过尹洛依。 见尹洛依被推过来,孟元来不及多想身体就先动了,一个璇身揽住尹洛依的腰肢,几息之间把人带离了危险。 “小师傅,难民虽无辜,难保他们留下来伤人。小师傅还是把他们带到一处单独住下,再熬些米粥给他们充饥。” “施主放心,贫僧这就把他们带下去。” “你没事吧。”孟元松开尹洛依,见尹洛依愣愣的一副吓着了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可是有哪里受伤了。” 尹洛依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的拧了自己一把,才不至于失态:“多亏了二哥哥相救,洛伊没事。” “只是,刚才并非洛伊没站稳冲了出去,而是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反咬 耽搁了这么久,太阳都已经开始落山了。 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姑娘们仅有的那丝气力都差不多被抽干了。 尹洛依说她是被人推出去的,殿里当时站着的这些基本上都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彼此间就是不熟悉也说过几次话。 要是尹洛依说的是真的,推她出去的人就在她们之间,那她们岂不是也有危险。 先前被吓的惊叫的那位姑娘脸色白的吓人,看样子被惊得不轻,她显然比其他人更加害怕一些:“查,一定得查清楚是谁推尹姑娘的。咱们都是世家小姐,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日差点被算计的是尹姑娘,明日指不定就是你我了。” 这话虽有些危言耸听的成分在,但也不无道理,其余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尹二姑娘说是有人推她的就是旁人推她的吗,我看到不见得。”女声柔和又清晰,不自觉的吸引众人,“我瞧着尹二姑娘当时站在边上,角落里并无旁人,又怎么会有人推尹二姑娘。” 尹洛依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到是一位熟人,是先前把她拉到姻缘堂的那名绿衣少女。 凝神打量了那女子片刻,尹洛依终于想起了这女子的身份。 本朝正相、副相各有两名,而这绿衣少女的祖父刘思人称刘平章,就是朝中那位资历最老的正相。 尹洛依记得以往听人说过,刘平章府上三房的嫡小姐命数不好,自小被养在外地。 五公主的诗会上,尹洛依只匆匆的见了刘敏心一面,是以现在才想起她的身份。 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尹洛依笑着回道:“刘姑娘的意思是洛伊没事找事,想要故意找个人栽赃嫁祸啰。”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尹二姑娘何必动怒。”刘敏心嘴角边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语调又轻又柔,“还是尹二姑娘本来想的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构陷什么人。” 尹洛依面上的笑意愈加温柔了,这刘姑娘还真不是个善茬,先是把她引到姻缘堂意图坏她名声,现在又想借着她的话激起众人的怨愤。 还真的高啊。 “真相如何倒不是看你我谁的嘴皮子更利索,诸位姐妹都不是傻的,自然会看证据说话。” 一个是正相家的孙女,一个是年青有位的副相家的独女。京城里的夫人姑娘们惯常喜欢看这等子戏码,不少人已经低低的议论开了。 “你们说说那尹二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到底真有人推她还是她自家不小心摔出去的。” “原来那位绿衣姑娘是正相家的孙女,此番正相和副相家的姑娘争执,到是平时看不到的趣事。” 一场意外发生,到叫这群姑娘暂时忘记了不久前的惧意。 孟元虽站的较远,但也清楚的听到了这些议论。他看向尹洛依,眼里有担忧有不解,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尹洛依听了这些话只置之一笑,习惯性的低眸睨着刘敏心,问道:“刘姑娘认为洛伊是自己摔出去的,不知刘姑娘是否有证据。” 刘敏心不答,反问尹洛依:“那尹二姑娘说自己是被人推出去的,又是否有证据。” “当然有。”尹洛依粲然一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不如我和刘姑娘打个赌可好?” “噢。”刘敏心没料到尹洛依会不按常理出牌,但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问道,“尹二姑娘想和我赌什么?” “就赌当时是不是有人故意把洛伊推出去的。”说完,尹洛依挑衅的冲刘敏心挑了挑眉,“不知刘姑娘可敢一堵。” “有何不敢。” “既如此,刘姑娘就像在场的诸位证明你的论断吧。”说完,尹洛依伸手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刘敏心挑了一位站在尹洛依左手边,也就是事发时离尹洛依最近的一人,扬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可还记得,事发时尹二姑娘站在何处,身边还有什么人,或者是尹二姑娘当时是否有异样。” 前半句话到是没什么问题,刘敏心的后半句话摆明了在说,是尹洛依自家站不稳跌过去的。 被问的姑娘略一思索,开口答道:“当时我就站在尹二姑娘左手边,身旁再无旁人。大家都在注意那批难民,哪有时间去看周围的人,至于尹二姑娘或者周围人有没有什么异样这我就不知道了。” 刘敏心得到意料中的答案,勾唇一笑:“那其他姐妹和夫人在事发的时候可看到身边的人离开?”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响起,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才停下。 “我们当时都没察觉周围有何异样,也没见到有人离开。” 也有人说:“咱们当时都在担心门外的我难民闯进来,哪有精力去看身边的人,就是有人乘乱离开也不会有人察觉。” 争论了半天,到底没人能确定,是否有人在事发的时候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能问的基本上已经问完了,尹洛依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刘姑娘可是问完了。” 刘敏心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问完了,现在该轮到尹二姑娘了。” “不用问。”尹洛依摆摆手道。 “尹二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已经知晓推你之人是谁?”问话的是先前那位被吓住的姑娘。 “我袖子上沾了奇香阁的香蜜。”尹洛依淡淡道。 奇香阁是京城里最大的香料铺子,专门做高门贵胄之家的生意,年前推出一款独特的香蜜,可根据客人的喜好给每位客人调制独一无二的香。 在场的夫人小姐哪个没见过几件后宅阴私,明白尹洛依袖子上留下的当是推她之人所用的香蜜,只要比对在场所有人用的香蜜就能知道那个“凶手”是谁。 “我略通香理,要是尹二姑娘信得过的话不如让我来看看。” 说话之人是奇香阁的大掌柜,奇香阁幕后之人神秘,但尹洛依曾和这位桃掌柜打过交道,知晓这人可信:“如此,有劳桃掌柜了。” 尹洛依把手臂抬起,桃掌柜凑近一闻,先是皱紧了眉头后拧眉骂道:“竟有人敢冒充我家的香蜜,真是岂有此理!” “桃掌柜此话怎讲?”纵使有了猜测,但有些话还是得借他人之口说出来,“可是这香蜜有问题。” “此香的问道虽然极像本店的‘空山新雨’,但其中的水汽太多,香气被冲淡了不少。”说着,这位桃掌柜霸气的一甩袖子,哼道,“定是那起子奸商仿了我家的香,还以次充好出去骗人。” “那就劳烦桃掌柜了,看看是谁用了这款香。” “区区小事,正好在下也想知道,这香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丫头的。” 桃掌柜从尹洛依身边依次走过,所到之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家身上染上了那“缺德”之人身上的味道。 眼瞧着桃掌柜离自家越来越近了,尹洛笙拽紧了帕子,眼里满是怨毒。 她退后几步,试图去挨着后面的几人,好把身上的香气传到她们身上。 尹洛笙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后面那几个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尹五姑娘你靠我们这么近干嘛,难不成推尹二小姐出去的就是你,现在你眼见事情败露是想嫁祸我们不成?” “你胡说,我没有推尹洛依!”心思被捅破,尹洛笙急急的喊道。 “尹五姑娘这是恼羞成怒了?”那几个姑娘也不是善茬,丝毫没有因尹洛笙的身份而留有情面,“尹二姑娘好歹是你姐姐吧,尹五姑娘这般在外人面前就直呼其名,很难不叫人多想呢。” 说着,把决定权抛给了尹洛依:“尹二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自是相信五妹妹。”尹洛依冲那姑娘笑了笑,话锋一转,“只是未免有失偏颇,还是请桃掌柜先去看看吧。” 桃掌柜在用香一途上堪称各中高手,一闻便知尹洛笙用的这种香正是尹洛依袖子上沾的那种:“尹五姑娘身上用的香,的确和尹二姑娘袖子上的是同一种。” “我没有……我没有!”尹洛笙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而后指着尹洛依疯狂的骂道,“是尹洛依讨厌我,故意整我的,定是她买通了我的丫鬟拿了我的香自己抹在袖子上的。” “呵呵呵。”尹洛依笑了,“五妹妹到是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啊。” “不过五妹妹忽略了一件事,香蜜是膏体不宜携带,就算是我提前抹上的那也只能是在回到朝云寺之前。”尹洛依顿了顿,挑眉道,“那时我并不知难民会上朝云寺,又怎能未卜先知提前在身上抹上你的香蜜。” “尹二姑娘袖子上的香气还很浓,沾上的时间决计不会超过两刻钟。”桃掌柜适时开口,证实了尹洛依所言非虚。 孟元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事情的经过,终是忍不住道:“孟元当时站在门口,看的真切,确实是五妹妹躲在柱子后面推的二妹妹。” 顺着孟元手指的方向,大伙儿果然看见尹洛依身后有根柱子,依照尹洛笙的身形,很容易不被人发现。 * 天黑之前,各家都得到了消息,趁夜把自家闺女、媳妇接了回去。 尹洛依几人到国公府已经接近巳时,府里依旧灯火通明。下午尹杰等人就接到了消息,现下几位主子都在大厅里等着。 一进厅堂,尹洛笙率先扑进老夫人怀里,眼泪嗒嗒的往下落:“祖母,你可的为孙女做主啊。” 还没等老夫人询问,就自顾自的说了:“孙女去朝云寺为祖母祈福,运气不好遇到了群难民,还好寺中僧人及时赶到。可二姐姐……二姐姐她不小心扑到了难民那边,还污蔑是孙女推的她,连二哥也帮着二姐姐。” “祖母。”尹洛笙整张脸都埋在老夫人膝盖里,哭的更凶了,“您可一定要为孙女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敢欺负我未来媳妇,尹洛笙你真棒 (¬_¬) 尹洛依:谁是你媳妇呢!!! ☆、不平 巳时三刻,京城里已经宵禁,除了那些寻欢作乐不可描述之地才刚开始夜生活外,各家基本上都已经熄灯歇下了。 又是在城门口遇到疯狂的难民,又是在朝云寺被难民堵截,好不容易回来了,姑娘们都在向家里的长辈哭述今日发生之事。 国公府里,尹洛笙伏在老夫人膝盖上哭个不停,把那出恶人先告状的戏码演绎的淋漓尽致。 在后宅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尹洛笙这点小心思哪能逃过老夫人的眼睛:“翠微,还不赶紧把姑娘扶起来。” 尹洛笙瞪着那双溢满泪水的眸子看着老夫人,噘着嘴不满的道:“祖母。” 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二留在京里唯一的孩子,软言劝道:“你伯伯和姐妹们都还在呢,老身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还不赶紧起来。” 就是再不情愿,老夫人一开口尹洛笙也没法子再继续耍赖,倚着丫鬟被扶了起来。 老夫人转而看向尹洛伊和孟元,目光落在尹洛伊身上时格外柔和:“洛伊,你五妹妹说你污蔑她,可有此事?” 用着拉家常的语气询问尹洛笙的指控,老夫人偏心到是偏在了明处,尹洛笙掩映在烛火下的眸子如淬|毒的利刃一下下的刮向尹洛伊。 尹洛依对于尹洛笙的小动作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回道:“今日之事五妹妹应当最是清楚,洛伊原本认为都是自家姐妹,五妹妹就是把洛伊推向难民堆里也没什么。竟不想五妹妹却恶人先告状,把过错全推到洛伊和二哥哥身上。” 说着,尹洛伊眼眶红红的,但倔强的仰着脑袋就是不肯让泪水落下:“洛伊自问平日里待五妹妹不薄,没想到五妹妹却如此嫉恨洛伊。” 尹洛伊做出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和尹洛笙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一对比,众人心中的天平不免倾向了尹洛伊。 尹洛菲见尹洛依受了委屈,忙出来打抱不平:“祖母,二姐姐平日里是什么样的,您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做那种不爱姐妹之事,指不定是什么人做了坏事还故意倒打一耙。” “尹洛菲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五妹妹这是做了什么坏事吗,姐姐又没说你怎的不打自招了。”尹洛菲素来看不惯尹洛笙,有涉及尹洛依,难免忍不住怼了两句。 “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老夫人及时出言何止,两人都不敢放肆了。 “李氏,当时你也在朝云寺,由你来说当时在朝云寺到底发生了什么,切不可有任何的隐瞒。” 李氏没料到老太太会问自己,屈膝打了一礼,正色道:“当时难民冲上了朝云寺,寺中僧人把大家都聚在大殿里。奈何当时媳妇身子不爽利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只留下了丫鬟和侍卫在门外守着,并不清楚当时殿里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老夫人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到叫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元哥儿,既然五丫头说你和二丫头合起伙儿来欺负她,那你当时可在殿内?”老夫人转头看向孟元,问道。 少年身姿站的笔挺,烛光下的身影仿若一颗精瘦的青竹,孟元语气淡淡的但不失恭敬的回道:“当时我却实在大殿里,也清楚地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本以为五妹妹会为了自家的过错忏悔,却没想到五妹妹到是先把二妹妹给告了。” 孟元低眉瞥了尹洛笙一眼,嘴角轻哼出声:“我们回城时曾在城门口遇到过一批难民,眼见着他们把一辆马车给掀了。也不知五妹妹到底是有多恨二妹妹,竟狠心把二妹妹推到难民堆里去。”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心惊尹洛笙竟如此大胆。 尹洛笙张口想要辩驳,孟元哪肯给她机会:“五妹妹也不用再说我和二妹妹狼狈为奸之类的话,依我和二妹妹以往的关系明眼人都知道我不至于这般为二妹妹出头。只是当时殿中站着的可不止咱们三人,那么多京城里的夫人姑娘总有个会说实话的吧。” “还不赶紧给我跪下!”老夫人“啪啪”的拍着椅子扶手,指着尹洛笙怒道。 她本以为尹洛笙只是娇纵了些,不想现在胆大的连自家姐妹都敢残害了。 “祖母。”尹洛笙委屈的看向老夫人。 “平日里老婆子看在你父亲母亲不在京中的份上,对你多加宽容,想不到养成了你目中无人的性子,小小年纪就敢构陷家中姐妹,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 老夫人极少动怒,嚣张跋扈的尹洛笙也不敢再说话:“李氏,你是长婶,老二媳妇不在,这些天就由你来教教五丫头,省得她以后再出去给我惹祸!” 尹杰坐在一边一直没出声,听到这忍不住开口道:“母亲,李氏就生养了元哥儿一人,哪晓得怎么教导姑娘家。不若母亲受些累,亲自把五丫头带在身边教导。或是儿子去宫中求个教养嬷嬷,总好过李氏什么都不懂强。” “老身主意已定,你不用再说了。李氏是国公府的大夫人就得有大夫人的样子,担起大夫人的责任,不然这位子有的是人来坐。” 老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尹杰也不好再多说,到是三爷尹凡会看脸色,及时出来打圆场:“母亲,大哥和大嫂新婚燕尔难免心疼大嫂,您就别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到时候大伙儿都该心疼了。” “李氏你怎么说。”老夫人把话茬交到李氏手上。 “媳妇愚钝,恐怕教不好五姑娘。”李氏低头敛了神色,话锋一转,“不过老夫人说得对,媳妇既然做了大夫人就得担起大夫人的责任,教导五姑娘的事儿媳妇自会尽力去做。” * 几人从大厅里出来时已至深夜,漆黑的夜空上稀稀疏疏的挂着几颗星星,只有远处的树上偶有几声鸟鸣。 尹洛伊正要回房,不想在廊下遇见了三夫人张氏。 三夫人张氏出身南国侯府,大家出身的她嫁了尹洛伊三叔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这些年来没少抱怨。 好容易佳楠郡主去世二房又不在京中,四房又没个管事儿的,心思就不免多了起来。 原以为终于轮到她出头了,结果半路杀出个李氏来,生生夺了她的掌家之权,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三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来找洛伊可是有什么要是告知。”尹洛伊停下脚步看向这位侯府出身的婶子。 张氏亲昵的挽起尹洛伊,低声说道:“婶子这是心疼你啊。” “洛伊虽然母亲早逝,但是祖母和父亲都十分疼爱洛伊,三婶何出此言?”尹洛伊低垂着眸子,不解的看向张氏。 张氏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还小不懂得后宅的阴私,婶子只是心疼你,早早地没了娘亲。前些年好歹有二爷全心守着你,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扭捏着开口:“刚才你也看见了二爷是有多护着李氏,婶子实在是为你不平啊。” 原来张氏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要借她之手除去李氏。 还说什么为她不平,前世国公府遭了难,张氏马不停蹄的就派人回娘家来要了和离书,巴巴的和国公府撇清干系。 事后为了讨好孟元,还几次三番的落井下石,使得祖母病重无大夫看诊生生的病逝了,这事张氏她难辞其咎。 尹洛伊一下子挤出几滴眼泪,拿着帕子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看着张氏:“多谢三婶关心,你也知道当初李氏进门时侄女哭闹绝食什么的都试过了,父亲就是不答应。 哼道:“也不知道那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让父亲护她至此。” 看尹洛伊这副气嘟嘟的样子,张氏暗道目的达成,在心里偷乐了一把,好心的给尹洛伊出主意:“大嫂现下刚开始管家,老夫人又叫她教导五姑娘,人的精力难免有限。要是大嫂不小心出了什么大差错丢了我国公府的颜面,就是二爷再护着她,老夫人也不会答应了。” 尹洛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感激的向张氏行了一礼:“多谢三婶提点,咱们都是一家人,三婶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洛伊就行。” 等到张氏走远了,容儿才从廊下过来,低声询问尹洛伊:“ 小姐,三夫人她没安好心,这是想借你之手去对付夫人啊。” 尹洛伊微微一笑,还未完全张开的面容在月光淡淡的映照下已经显露出倾城之姿:“我当然知道张氏没安好心,不然在厅堂里为何不为我说话现在到时来为我打抱不平了。” “但既然她找上了我,想要借我之手除掉李氏,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能不答应别人的请求呢?”尹洛依勾唇一笑,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上几分。 容儿实在是摸不透尹洛伊的想法,还是劝道:“奴婢不懂这些,只知道姑娘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姑娘就是要对付夫人和三夫人也得先护好自己。” “知道了。”尹洛伊无奈的嗔了容儿一眼,“我有分寸的。” 理了理腰间凌乱的丝带,尹洛伊突然忆起白日里孟元救她的样子。 她从前那样对他,孟元还能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那为何他当初会放任整个国公府被构陷而不作为。 孟元,他到底在想什么? 孟元此刻什么也没想,正坐在浴桶里泡澡,他把整个脑袋都埋在水里,也甩不开心里的烦闷感。 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关心尹洛伊的安危主动救她,竟然会不想看到其他人欺负她不自觉的去保护她…… 摇了摇被热气蒸的晕乎乎的脑袋,孟元叹了口气:定然是尹洛伊这厮太狡猾,想要用苦肉计来博取同情,他这么聪明的人险些就遭了尹洛伊的道了。 还好他聪明及时发现了,今后可得躲着些尹洛伊这妖孽! ☆、怀疑 天刚破晓尹洛伊就起了,她带着容儿借着出门买东西的由头,往城东茶铺子去了。 茶铺这种地方向来鱼龙混杂,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思来想去的一晚上,尹洛伊还是觉着难民的事情有些蹊跷:怎的这些难民放着临近的州县不去,偏要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城来。还有到朝云寺的那批难民,为何和城门口的那批分开了,又为何会打扰佛门清净之地。 前世她和孟元母子的关系一直不好,没和他们一起去朝云寺,自然也没碰到过这批难民。 可既然让她碰上了,还有人想借着难民害她,她就得好好地查这件事。 “小二,随便上几碟点心,再来壶茶。”尹洛伊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吩咐道。 “好嘞。”小二应了,扬声道,“客官稍等,东西马上就给您送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尹洛伊邻桌的一中年男子剔着瓜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跟桌上的其余两人说道,“听说南边的难民跑到京城来了,昨日在城门口还掀了郭御史女儿的马车,那姑娘还伤的不轻呢。” 三人中一富贵打扮的少年“啧啧”两声,摇着扇子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当时那郭小姐好心给难民东西吃,那些饿久了的家伙就跟看见猎物的狼似的一拥而上,活生生把郭姑娘一条手臂都给扯断了。” “姑娘,他们这是再说昨日城门口发生的事?” 尹洛伊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容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别说话,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桌上唯一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放下茶盏,摇摇头道:“你们说的这些事都不新鲜了。” “卓秀才,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新鲜消息。” “我听说啊,那批难民后来还去了朝云寺。” “朝云寺。”两人一惊,对视了一眼后同时问道,“朝云寺不是相当于皇家寺院吗,好歹是佛门清净地,这些人怎么敢?” “没事,没事。”那书生及时解释,“寺里有一香客从城门口赶回朝云寺后猜测这批难民恐怕会到寺里,及时通知了寺里的主持,香客一个都没伤到。” 富贵打扮的少年问道:“那你们说,这批难民不是南边来的吗,干嘛不去邻近的州县。大老远的跑到京城里来,要不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路上就饿死了,这不多此一举吗?” 那位卓秀才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尹洛伊和容儿两个小丫头在附近,这才放心的回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往外说。” 听得两人保证后卓秀才才继续说道:“我听说啊是南边的官员私自增收捐税,这不今年收成又不好,饿死了不少人。当地能走的都跑到州县里去闹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咱们小老百姓还能拧得过那些‘大腿’吗。” 咽了一口茶水,吊足了两人胃口,卓秀才才摇着扇子解释道:“过不了多久就到了三年一次的考核,在自己的辖区内闹出这等事,那些当官的能不着急嘛。” “他们假意要给难民饭吃给他们安排住处,那些难民信了,不想却被关进了大牢。人一死就拖去乱葬岗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等到年末钦差去考核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谁还能查到他们头上。” “可不对啊,就算是怕担责任官官相护,死了那么多人也瞒不住啊,总有几个良知未泯的会揭发他们吧。” 出声的是尹洛伊,见说话的是个漂亮小姑娘,卓秀才冲尹洛伊笑笑,卖了个关子:“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公子见多识广,小女子愿闻其详。” “我有个同窗就是南边的,听他说啊,当地的官员背后有大靠山,是京城连副相尹杰都惹不起的人物,谁敢去告啊!” 尹洛伊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挤出个笑容问道:“那公子可知道那位大人是谁?” “不清楚。”卓秀才皱眉思索了片刻,“只听说他本家是南边的大氏族,其余的小生就不知道了。” 走在街上,尹洛伊眉头凝起,食指和拇指不断摩擦,在心里默默思量这件事。 南边的大氏族,京城里还有比父亲官职更高的靠山。 前世构陷国公府真正的幕后之人她一直没有查到,那人...会不会和这次的事情有关? 街边货郎和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汇合在一起,混杂成了一道市井特有的旋律。 想着今日借的是给祖母选生辰贺礼的由头,尹洛伊改道去了奇珍阁。 奇珍阁是京城里最大的珍宝阁,天南海北各式珍玩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就能在奇珍阁里买到想要的东西。 尹洛伊是奇珍阁的常客,她一进来小二就过来殷勤的给尹洛伊介绍各式珍玩,一楼尹洛伊基本上已经逛完了还没看见想要的,她粗粗的掠过架子上摆的瓷器,问道:“近日可到了什么新品?” “有,不知尹姑娘想要寻哪方面的东西” “给家中长辈贺寿用的,不知可有适合的东西。” 小二一拍脑袋:“您别说,还真有。前几日刚到了一块玉石,那玉石半白半粉,阁里的工匠把它雕成了寿桃的样子正好适合祝寿,尹姑娘可要去看看。” 尹洛伊跟着小二来了二楼,一眼瞧见了一位熟人:“二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孟元抱着一套笔墨纸砚正从三楼下来,乍一见到尹洛伊神色闪过一丝慌乱,片刻就恢复了常态:“我过来买些文房四宝,东西已经买完了,先回去了。” 尹洛伊深深地望着孟元的背影:珍宝阁三楼不是从不招待客人的吗... “尹姑娘你看,这寿桃雕的跟真的一样,颜色又是天然形成的,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了。”珍宝阁的伙计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看出尹洛伊不大上心的样子,接着卖力推销,“这块寿桃足有两个成年男子拳头的大小,很难再找出一块相当的翡翠了。” 尹洛伊勉强稳住心神,扫了一眼面前的寿桃,透过阳光一看果然跟真的一样:“就要这个了。” * 再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了,虽说京城里刚出了难民之事,但外面再大的风浪,都不足以撼动高门后宅的热闹。 按老国公和尹杰的意思,老夫人的这场寿宴要大办,国公府早早地就派人把请帖发往了众多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家。 距离老夫人的寿宴还有差不多七日的时间,府里府外早已经忙开了。 尹洛伊走在回廊上,走上几步就能遇到过往的丫鬟。 回到院里,今日小厨房新做了一道栗子酥,香甜软糯十分不错。 尹洛伊记挂着昨日孟元帮她的事,还有先前孟元出入珍宝阁三楼的事,叫容儿装了一盒栗子酥,提着往孟元院子里去了。 孟元住的还是那片阴冷偏僻的小院,被潮湿的空气呛了一口,尹洛伊暗自骂了自己一通,想着是不是该给孟元换个好些的地方。 院子里没有伺候的人,不是她不想让孟元好过,是孟元进府后下人看碟下菜照顾他也不尽心,孟元索性把他们都退了回去。 院子里很清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不同于尹洛伊闻惯的花香和熏香。 但...怪好闻的。 尹洛伊走到门口扣了扣门,里面没人应,外面又没有锁。她又敲了几下,见还是没人应,索性自家把门推开了。 孟元出去了一趟回来沾了一身的汗,刚沐浴完,正在屏风后换衣服。 尹洛伊进来后见书房里没人,想着孟元应该还没回来。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后,她发现孟元院子里还挺干净,就想去看看孟元卧房是什么样的。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孟元的玉佩正好落在了地上,直到尹洛伊站在屏风前,孟元才发现自家小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个...”尹洛伊立马捂住眼睛,不住向孟元道歉,“我不是故意想要偷看你的,我进来时敲门了,是你自己没听见。” 孟元把腰带系紧,理平衣服上的褶皱后才出来:“尹洛伊,以前我不过是认为你性格恶劣了些,没想到你现在变本加厉,竟学会偷看男人了。” 还没给自家未来媳妇看呢,这女流氓就把他给看光了,将来他可怎么面对未来媳妇:“你好歹是个高门贵女,怎么这么不要脸!” 尹洛伊本来就不占理,想着自家又是来感谢孟元的,默默地挨了孟元这几句骂也没还口。 等孟元停下后,尹洛依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端正的向孟元打了一礼:“昨日的事多谢二哥哥出手相帮,今日是洛伊不对,还请二哥哥见谅。” 尹洛伊巴巴的看着孟元,孟元一对上尹洛伊的眼睛,有种是自己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般。 认真的反思了片刻,孟元摇摇头甩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尹洛伊,你以后别这么看着我。” 尹洛伊以为孟元不原谅她,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咬着唇道:“二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孟元拧了一把大腿,逼迫自己狠下心肠:“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不关心,尹洛伊别以为你现在这样,就能抵消你以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 “我昨日帮你不过是怕相爷牵连我和母亲。”孟元凑近尹洛伊,一字一顿道,“至于你的死活,我一点儿也不关心。” 他一下子把食盒掀倒在地,指着门口:“我不想再看到你,还不快滚!” 原来孟元还是这样讨厌她... 尹洛伊抬头看了孟元一眼,见他扭头不看自己,识趣的离开了。 等看不到尹洛伊的背影,孟元才把地上的食盒捡起来,拿出食盒里的栗子酥放在桌上,喃喃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尹洛依:哼,你当然做错了 作者茵:男主啊,我很同情你,追妻火葬场了 孟元:这都是误会(超大声!) ☆、兄长 难民涌入京城,今上大怒,责令御史中丞崔大人南下查清事情原委。而京城里以尹杰为首,户部和顺天府为辅,协同安置难民。 朝云寺中孟元及时通知主持,免了一场混乱,今上得知后特意命人送了些文房四宝,以示嘉奖。 李氏满面红光的接受众人的恭维,孟元静静的站在一旁,半点没显露一般人得到今上赏赐的喜悦,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 尹洛菲几个丫头都拿出墨锭端砚之类的,送给孟元表示庆贺,那几个哥儿索性邀请孟元去郊外骑马。 最后还是老夫人提起最近京里不太平,几人才作罢。 孟元拿着一堆的礼物,迟迟没等到尹洛依的,几次三番的侧身往尹洛依这边瞟。 尹洛依不经意抬头对上孟元的视线,把其中的灼热自行理解成了厌恶,手指抓紧了怀里的长笛,转身递给容儿:“收好。” 孟元看清了尹洛依的小动作,还没说话李氏就开先口了:“我看着洛伊近日和元哥儿相处的不错,这次元哥儿及时发现不妥,也算是救了咱们。时候也不早了,洛伊你赶紧把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给咱们瞧瞧吧。” 尹洛笙这人明显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被罚了抄一千遍佛经,现下又来招惹尹洛依:“祖母和夫子可都教导了咱们,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二姐姐这是没给二哥准备礼物吗,这救命之恩在二姐姐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二哥哥都没说什么,五妹妹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尹洛伊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冷眼睨着尹洛笙道。 “二妹妹说得对。”孟元眼底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看了尹洛伊一眼,“二妹妹和孟元虽非亲生,但仍有兄妹之名,哥哥保护妹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说完,也不等尹洛伊反应,向老夫人和李氏行礼后,以温习功课为由告辞了。 没能让尹洛伊被老夫人责罚,尹洛笙就浑身不舒坦,想着法的恶心尹洛伊:“大哥从小就疼二姐姐,现在大哥不在家,又多了个继兄疼二姐姐,二姐姐还真是好福气啊。” 听尹洛笙提起兄长,尹洛依胸口憋着一股气。如同出水的鱼失去了水里的空气,只有大口的呼吸才不至于让自家窒息。 “尹洛笙,你给我住口!”老夫人及时开口和止了尹洛笙。 老夫人往日总是舒展的眉头此刻拧成一道结,从她不断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老夫人是真的怒了:“姑娘家家的,成日里不学好就知道搬弄口舌,还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教养。这几日书院你也不用去了,就安心去李氏那里学规矩。” “祖母。”尹洛笙吓得马上跪下,哭喊道,“祖母,孙女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孙女这一次吧。” 老夫人看也不看尹洛笙:“把五姑娘带下去。” 任尹洛笙再怎么吵闹,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没留半点情面,三两下就把尹洛笙给带出去了。 李氏见状低垂的眸子里溢满了怨毒,佳楠郡主他儿子都离开京城几年了,这老虞婆竟还是念着他! 不甘的拽紧了帕子,李氏强打着精神,和张氏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子话。 老夫人年纪大了,坐久了就腰疼,几句把李氏等人都给打发了。 尹洛伊刚走到门口,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叫住了她,说是老夫人有话对她说。 “坐吧。”听尹洛伊进来了,老夫人睁开合上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太多的感情,尹洛伊还未一一参透,就听见老夫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哥哥前两日来信了,说是边疆一切都好,还再信里问了你。” 老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珊瑚手串,亲自套到尹洛伊手上:“这是你哥哥随信一起寄回来的,你别怪你哥哥 ,他到底是念着你的。” 兄长居然来信了。 看着手腕上精致的手串,尹洛伊轻轻转动了几下上面的珊瑚,眼眶一下子红了,伏在老夫人膝头哽咽着问道:“祖母,兄长可说过什么时候会回来。兄长一去就是几年,要是他再不回来的话,孙女怕都要不记得兄长长什么样了。” 揉了揉尹洛伊毛茸茸的发顶,老夫人拿帕子拭去尹洛伊面上的泪水,好声好气的安慰道:“我的洛伊生的这般好看,那臭小子就你一个妹妹,怎能不念着你。” “要怪只能怪当日国公府没能护好你娘亲,不然你哥哥也不至于一走就是几年啊。” 尹洛依没弄明白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仰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定定的看向边关的方向,似乎看见了当日那个才貌冠绝京城的少年。 * 一回到院里,尹洛伊径直去了书房,拿出当初兄长离开时留给她的那封信,一点点仔细的拆开。 半个时辰后她才把这封前世没来得及看的信读完,尹洛伊死死地抓住信纸,嘴唇微微张开成一个半圆形,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怎么可能! 兄长当日离开不是因为怀疑是父亲害了娘亲,伤心欲绝之下才去了边疆的吗? 可信上却说,这一切都是尹杰早早安排好的,就是为了把兄长送出京城才故意散播出去的谣言。 兄长不是为了躲避父亲,而是为了避开那些暗中窥视,企图铲平国公府之人。 尹洛依把信纸叠好放在桌上,手指一下下的在桌面上轻扣: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到底与国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为什么会单单盯上兄长。 想起当年父亲草草的让她出嫁,她原本以为是父亲只想着孟元母子,不喜欢她才对她的婚事不上心。 或许,父亲同样想的是要借此保护她。 这幕后之人定是权势滔天之辈,可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一点也不害怕。 不管是谁,害得她前世家破人亡,她势要揪出这幕后之人,早日让兄长回来。 * “姑娘。”容儿在门外唤了尹洛伊一声,“二爷来了,现下已经在前厅等姑娘了。” 仔细的把信收好,尹洛伊才出门去见尹杰。 和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尹三爷不同,尹杰在尹洛伊面前从来充当的就是严父的角色。 尹洛依记得,小时候每次去三房,见三叔总给尹洛菲带些小玩意回来,尹洛伊羡慕的不得了,梦想着尹杰有一日也能这样。 一直等到现在,尹洛依也没等到儿时的梦想实现。 抬头望了望天,收拾好自家的心绪,尹洛依才抬脚走了进去。 尹杰还是和素日一样,顶着一张没甚表情的脸。用例寻公事的话语问道:“洛伊,近日府里的菜可还合胃口,与李氏和家中姐妹相处得如何,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尹洛伊出声打断了尹杰,神色专注的看着尹杰的眼睛,刻意加重了语气:“父亲,兄长当日为何会去边疆?” 尹杰面色一僵,被尹洛依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打乱了阵脚,万年不变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利知道真相。父亲可别用外人知道的‘兄长是为了调查母亲死亡真相才愤然离家的’来搪塞女儿。” 尹洛依灌了一口茶,按捺下内心的激动:,接着说道:“要是兄长真想调查母亲的死因,留在府里不是更容易查清吗?他一个人去往千里之外,就是混军功也得好几年才能有所作为,倒不如留在京里科举来得快。” 尹洛伊一副知晓一切的模样,语气笃定:“所以,兄长去边疆根本是另有目的,且兄长并没有离开的理由。女儿思来想去,也只能是父亲您属意的。” 看着这张酷似爱妻的脸,尹杰心都揪紧了。良久,才缓过神来:“洛伊,你很像你的母亲。” 尹杰深深地看着尹洛伊,缓缓地开口:“不只是长得像,你还和你母亲一样聪明。” “的确是为父安排你兄长离开京城的,为了掩人耳目只能编造了这么个理由。” 尹洛伊忍不住问道:“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想,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尹杰叹了口气,“洛伊你只需要知道你和你哥哥永远是我唯一和最爱的孩子,我不会害你们就够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平添烦恼。” “天大的事自有为父在前面替你们顶着。”尹杰伸出手想摸摸尹洛伊的头,临时改了方向拍了拍尹洛伊的肩,“我的女儿,只需平安喜乐就行。” 在尹洛伊院里用了晚饭,尹杰才回去。 尹洛伊想起兄长的那封信,还有尹杰说的那些话,整个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一直以为的真相瞬间分崩离析,就像是从小笃定的信念,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你那是错的。 如果她一直以来以为的真相不是真的,那么真相又到底是什么样的。 月明星稀,一夜无眠。 尹洛依睁着眼睛想了半宿都没能理清这一切,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她能力太弱了。 想着想着,尹洛依就想到了孟元。 后来的孟元到达了那般高位,连新帝都得退让他三分。以孟元的以后的能耐,他一定能护住国公府。 就算孟元厌恶她,今后她也得忍着,可不能再得罪了孟元。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亲哥的离开是逼不得已,并不是怀疑娘亲被尹杰所害。但是亲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幕后的操纵者也会一步步浮出水面。 这一次,男主会帮女主的。 鞠躬~ ☆、寿宴 几日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诞,只要收到帖子的,都带着自家儿子闺女前来贺寿。国公府门口的盛况,比起月前尹杰迎李氏进门的场面不逞多让。 李氏和张氏合力办的这场宴会,两人现下又共同掌家,招呼客人的重担自然落在了两人头上。 男宾那边就不说了,自有尹杰等人招呼。女客这边,妯娌两个分别站在花厅两侧招呼来往的客人。 早早的进去给老夫人拜了寿,里面全是些夫人闭眼吹嘘自家闺女的无聊场面。 尹洛依不耐烦站在哪儿听一群人捧过来捧过去的,索性出来,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着。 用手撑着脸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尹洛依抬眼一看,就见两人堆着笑和其他夫人虚与委蛇。 尹洛菲几人带着府外交好的小姐妹去隔间里玩了,尹洛伊一人在里面坐着也是无聊,索性出去透透气。 国公府的花园很大,除了花草假山之类的,还有一大片人工湖。 风带着湖面上的水汽吹过来,打在身上凉丝丝的,一下子把夏日的暑气,连带着身上沾染的世俗气息给吹散了不少。 京城里世家大族家的池子基本上都是一月换一次水,湖水也就格外的清澈。尹洛伊站在湖边上,都能很清楚的看见远处的红鲤。 拿起栏上放着的鱼食,尹洛伊一点点的洒在鱼群聚集的地方,看着这群小家伙儿自由自在的游动,尹洛伊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离开时尹洛伊无意间抬头看了看远处,凑巧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数百米外的凉亭里,孟元正一个人坐在那里。风带起他的衣襟,从尹洛依的角度看过去,有种翩然若仙的感觉。 尹洛伊本想上前打招呼的,想起孟元不待见他,也不想上赶着招人嫌,提起裙子绕道往阁楼那边去了。 “尹二姑娘怎么到这边来躲懒了,今日可是尹老夫人的寿诞,尹二姑娘这么不懂规矩的做法传出去了,怕是会被人说不孝吧。” 说话的也是尹洛伊的老熟人了。 赵娇娇本来和尹洛依就不对付,她又记恨尹洛伊上次在书院里落了她的面子。宴席上她见尹洛伊离开,没知会同伴,一个人偷偷地跟了上来。 “我瞧着尹二姑娘从湖边过来,可是瞧见了坐在亭中的孟公子。”赵娇娇不怀好意的抿嘴笑了,“好歹人家现在也是尹二姑娘的继兄了,见着人了怎的也该打声招呼吧,没得叫人看了误会尹二姑娘没规矩。” 尹洛伊懒得理这疯子,避开赵娇娇抬脚就要走。 赵娇娇哪里肯,侧身挡住了尹洛伊:“尹二姑娘别急着走啊,咱们怎么说还是同窗呢,尹二姑娘这般视我为无物,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你很闲吗?”尹洛伊抬眼睨着赵娇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尹洛伊你什么意思!” 没理会在暴怒边缘徘徊的赵娇娇,尹洛伊理了理先前被风吹乱的衣袖,慢条斯理的说:“就字面上的意思啊,赵娇娇你不但长得丑,功课不好,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赵娇娇长的挺娇俏的,不过比起尹洛依是差了太多,但也绝不可能和丑沾上边。 十几岁大的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赵娇娇咬牙切齿的瞪着尹洛依。恶狠狠的,就差直接上去甩巴掌了。 尹洛伊就当没看见赵娇娇恼羞成怒的样子,敢来拦她的路就要做好被她损的准备:“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你说你一个大家闺秀成日里逮着人就乱嚷嚷像什么样子。要是你实在闲得慌的话就回去多看几本书,省得被夫子提问时一问三不知的,我都替你丢人。” 京城里哪个不知道尹洛伊不好惹,不单单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有她那张嘴,真真是得理不饶人。 赵娇娇每次都说不过尹洛伊,偏不长记性,硬是要和尹洛伊抬杠。 “尹洛伊你竟敢羞辱我,你瞧瞧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还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 一想到尹洛伊讨厌的李氏母子进了国公府的大门,赵娇娇面上的笑容都大了几分,说话也更有底气了:“尹洛伊你这么嚣张,现在还不是每天要看着李氏母子占着你母亲和你哥哥的东西,还要每日忍耐她叫她母亲,这滋味不好受吧。” 赵娇娇凭借着多年来和尹洛伊对着干的经验,很是精准的戳到了尹洛伊的痛处:“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这很正常。怪只怪你亲娘福薄,出身再好也抵不过她短命...” 赵娇娇怎么嘲讽她她都能不在意,可她不能容忍赵娇娇侮辱她母亲,那个给了她生命她却连面都没见上的女子。 “啪”的一声尹洛伊的巴掌落在了赵娇娇脸上,赵娇娇白皙的脸瞬间红了,五个鲜明的手指印挂在脸上,看着怪吓人的。 尹洛伊这巴掌来的太快,赵娇娇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捂着脸骂道:“尹洛伊你个没娘教的野丫头,你还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说完,赵娇娇几步踱到尹洛伊面前,撸起袖子就要把手往尹洛伊脸上招呼。 * 东阁楼这边向来人少,只偶有几人过来园中游玩是路过,供人玩累了后做休息用。 前院寿宴差不多要开始了,众人基本上都在院子里给老夫人道贺请安,周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孟元的身份尴尬,反正也没他什么事,他索性出来避避。 没想到在湖边看到了尹洛伊,结果这丫头把他当空气一样,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径自走了。 站在阁楼下面,孟元也说不出来自家是抽了哪门子的疯,在看见赵娇娇面色不善的尾随尹洛依时,想也没想的跟着尹洛伊过来了。 刚到阁楼下孟元就听见了巴掌声、争吵声、还有细碎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把寂静的东阁楼染的格外热闹。 孟元在下面站了片刻,仔细留心着上面的动静。直到听见尹洛伊的一声闷哼,似乎是撞在什么东西上了,孟元再也忍不住了,几步踱了上去。 待看清尹洛伊的样子,孟元着实惊了一把。 尹洛伊的衣衫都被扯乱了,头上的的发簪松松垮垮的吊在发尾。她整个人靠在柱子上,嘴角上挂着血迹,看起来是刚才在柱子上撞得。尹洛伊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孟元看不清她的神色,从她紧握的双拳,孟元大概能推断出尹洛伊现在不是太好受。 一旁坐在地上的赵娇娇看起来就更狼狈了些,不仅披散着头发。身上也乱七八糟的,整张脸还红红的肿了起来。 要是换上一身白衣,不用乔装,夜半时分往人屋子里一站,准能吓得人睡不着觉。 被打了赵娇娇这人还是不长记性,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言语里带有诋毁佳楠郡主清誉的污言秽语。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不与人计较,只是那人还未戳中痛处。好巧不巧,佳楠郡主正好算是尹洛伊的逆鳞。 尹洛伊没来得及注意到孟元,她蹲下身子,抓紧赵娇娇的衣领,把她提到与自家眼睛平齐的高度:“赵娇娇,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赵娇娇“呸”了一口,呵呵笑了:“这就动怒了,这不是大伙儿都知晓的事嘛。你母亲未出阁时就和平阳侯不清不楚,尹相续娶李氏那天平阳侯还来闹了事,要说他俩没什么,谁信呢?” 听人当着自己的面诋毁自己在意之人,再好的涵养也将分崩离析,再说了尹洛伊本就不是那种好脾气的大家闺秀。尹洛伊速度的给赵娇娇另一边脸也来了一下,趁赵娇娇不备又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尹洛伊凑近赵娇娇,冷冷的看着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赵娇娇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嘛,以后管好你的嘴,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娇娇抹了一把嘴角残余的血迹,装作被吓傻了的样子。趁尹洛伊松手的时候,积蓄起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推了尹洛伊一把。 尹洛伊站在靠围栏一边,木制的围栏不高,起的本就是个装饰作用。她们现在在二楼,真要从这么高摔下去,即使好运的落在了湖里,也说不定会撞上湖边的岩石。 越过围栏,尹洛依惊得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想中的疼痛。 下坠的身体突然被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拉住,尹洛伊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二哥哥,你怎么来了。”尹洛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孟元。 孟元怎么会在这里?她看没看见她刚才打赵娇娇?他不是厌恶自己吗?他为什么会救她? 早知道刚才就躲着些不让赵娇娇扯她头发了,现在这样子被孟元看见了,他会不会嫌弃她呀。 孟元把住栏杆死力拽尹洛伊上来,要是他知道尹洛伊现在在想什么不着调的事,指不定就松手不管尹洛伊了。 现实中,孟元到底没有松手。多亏了孟元平日里坚持习武,即使被尹洛伊“特殊照顾”了几年,也练出了一身肌肉。 赵娇娇没料到孟元会突然出现,看孟元拉着已经越出围栏的尹洛伊,她整个人都慌了。 她来不及多想,只知道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把尹洛伊推了出去。 赵娇娇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她咬了咬嘴唇,终是坚定了心中突然涌上的那个念头。 一步步的靠近孟元,赵娇娇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突然向孟元伸了过去 ☆、做局 孟元拉着尹洛伊,半个身子都挂在栏杆外面,被赵娇娇这么一推,如同肇事者所期望的那样越出了围栏。 在下落的同时孟元快速的把尹洛伊揽进了自己怀里,平日里他勤练武功的效果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跌下来的地方到地面上足有差不多两丈那么高,尹洛伊被他护在怀里什么事也没有,孟元本人也只是落在地上时没控制好力度蹭破了点皮。 有杀|人的本事,但赵娇娇并没有杀|人的胆量。 尹洛伊和孟元双双从二楼跌下去的时候,赵娇娇的三魂就已经去了气魄,吓得面色苍白。 而后扶着旁边的柱子缓了好一会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已经全然不见了。 尹洛伊整个人都是懵的,被推出围栏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她会死。临死前的恐惧包裹着她的身体和心,她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啊,她还没能完成她该做的事情。 之后,孟元的出现无异于另一个晴天霹雳。 如果说让她想谁会在这种时候救她,尹洛伊会想到任何人,但她不会想到孟元。 孟元垫在尹洛伊下面,迟迟不见这姑娘起来,担心尹洛伊碰着哪儿了,轻轻地碰了下尹洛伊手臂:“尹洛伊,你没事吧。” 及时出现的声音把尹洛伊从一团浆糊般的思绪中拉出来,意识到自己还压在孟元身上,尹洛伊脸一红,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这样子,孟元更不确定尹洛伊是不是真的没事,秉承着好事做到底的心思,他多嘴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可要我悄悄让人出去找个大夫。” 尹洛伊一边弹身上的尘土,一边垂着头小声说:“不用了,我没事。” “哟。”赵钰摇着扇子走过来,布满笑意的脸上闪现出意味不明的暧昧气息,“你俩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狼狈。” 尹洛伊就是历经了两世,也想不到她这位表哥此刻心里想着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只当赵钰是正常的关心:“还能怎么了,还不是你表妹我倒霉,遇上赵娇娇这个疯婆子,要不是恰巧遇到二哥哥救我,现在钰表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表妹我了。” 顺着尹洛伊手指的方向,赵钰一眼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赵娇娇。 赵娇娇和尹洛伊不和的事情他是听说过的,看着身边狼狈的两人,再看看一副做贼心虚样子的赵娇娇,赵钰已经在心里把事情还原的差不多了。 啪的一下收了扇子,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立刻爬满了寒霜,冰碴子似的眼神冷冷的扎向赵娇娇。 刚刚被自己杀了人的恐惧吓得说不出话,再被赵钰这么一看,赵娇娇腿一软,双眼一翻,索性昏了过去。 赵钰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赵娇娇倒下的位置,以眼神示意两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赵娇娇?” “套着麻袋打一顿,丢小池塘里去,还是扒了衣裳挂到院子里大槐树上。”赵钰用扇子撑着脑袋,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要不,也把她从楼上推下来,反正这里也没其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人能发现。” 尹洛伊还没来得及吐槽赵钰,孟元抢在她前面开口道:“表哥这主意不错,就是赵娇娇要是伤了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会供出咱们。” “哟呵,没看出来啊。”赵钰冲孟元挤眉弄眼一笑,“孟元,我这表妹从前可没少欺负你,你今日怎的还救上她了。” 孟元被赵钰这么一问,耳朵有些发烫,冷静下来迅速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见死不救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如此,多谢你今日出手救我表妹了。” 赵钰呵呵一笑,精明的眼睛里闪着看透一切的光芒,话锋一转:“赵娇娇这种人我还不清楚嘛,这祸事是她惹出来的,就是她今日被打残了也得自己受着,你以为她真的敢为了拖你俩下水就把推你俩的事供出来。” “她还没那胆子!” 见尹洛伊和孟元都看着自己,赵钰顿了片刻,卖足了关子才接着说道“到时候就不是你们仨的事情了,而是国公府和赵家的事。那么你们认为赵家会为了一个姑娘,来和国公府作对所以啊,不管今日咱们怎么教训赵娇娇,她根本就不敢说。” “算了吧。”尹洛伊开口说道。 赵钰挑眉道:“小表妹,你确定?” “赵娇娇想要我和二哥哥的命,我当然不会这么便宜就放过她。只是今日是祖母的寿诞,事情闹大了伤的还是我国公府的颜面。”尹洛伊顿了顿,细长的眉毛微微弯起,“不过,要是赵娇娇她自己作死,这事就怪不到我国公府头上了。” * 赵娇娇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阁楼上,她连滚带爬的挪到围栏边上。 往底下一看,没看到尹洛伊和孟元,想来他二人应该没什么大碍,故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低眉间想起尹洛伊往日干的那些混账事,赵娇娇额头上不停地往外冒冷汗,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惧意。 就她今日做的这件事,按照尹洛伊往日的脾气,就是把她也从阁楼上推下去赵娇娇也不觉得稀奇。 再说了,她们这种天子娇女本就是面子大于一切。她让尹洛伊这般狼狈,尹洛伊却放过了她,怎么想怎么古怪。 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和周围没有被尹洛伊动手脚,赵娇娇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撑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快步往花厅那边去了。 赵娇娇刚一坐下,敏感的察觉到周围有人看她,偏过头寻找这道视线,一下子对上了尹洛伊含笑的眸子。 想起先前自家把尹洛伊推下阁楼,现下尹洛伊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笑着看着她,怎么看都有点渗人。偏偏赵娇娇还做了亏心事,就更经不起吓了。 慌乱间她一下子碰翻了刚上的鸽子汤,滚烫的汤汁毫不留情浇到了她的手背和大腿上,疼的她一下子咬住了嘴皮,生生咬出了一丝血迹才罢休。 同桌的人都被赵娇娇这一下吓了一大跳,婢女心知自家闯了祸忙跪下讨饶,赵娇娇还记挂着尹洛伊看她的那抹笑意,就这么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 挨着赵娇娇坐的少女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赵姑娘,可要找大夫来给你看看,你这烫的不清可要好生处理,省得到时候留疤。” 闯祸的小丫鬟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眼,这姑娘不落忍,索性吩咐闯祸的小丫鬟拿冷水去了。 赵娇娇怕尹洛伊报复她,在心里默默思考对策,应付道关心她的小姑娘:“我没事,不用请大夫,不劳姑娘费心了。”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这姑娘也不恼,只是笑笑没再说话了。 冷水送来,赵娇娇把手伸进里面泡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舒服一点儿,正准备动筷子,前面突然吵了起来。 “前面那是怎么了。”赵娇娇对面的姑娘低着头,悄声问身边的同伴,“动静这样大,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同伴安抚性的拍了拍姑娘的手,用自己猜测的事实安慰道:“今日可是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诞,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闹事,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这姑娘猜的也不算错,前边现下确实是出了意外。 李氏和张氏两人身为东道主,而这场宴席的菜又都是李氏安排的,此时少不了要过来低头赔罪。 赵家夫人两年前新添了小公子,赵侍郎中年得子对这个孩子宝贝的不得了。赵家后院莺莺燕燕的不少,赵夫人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抱着一同来了。 虽说是男孩子,到底才两岁,也没那么多规矩,是以跟着赵夫人一同上了桌。 哪知道刚上的那道被赵娇娇打翻过的鸽子汤,此刻又害的她弟弟吐个不停,小小的身子缩在赵夫人怀里团成一团,小猫似的低低地抽泣着。 赵夫人素来宝贝幼子,看自家宝贝疙瘩现下成了这副样子,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妾身知道我家老爷与尹相不合,可这到底是大人的事情,幼子何辜,我家小儿才刚满两岁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对他。” 那孩子适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喊,激的赵夫人更来劲了:“两位夫人你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知道当母亲的绝不会允许自己孩子受半点委屈。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冲着我来啊,为啥要害我儿子,他才这么大一点儿...” 接着,又是赵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今日的宴席是李氏安排的,要赵家小公子真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李氏不得不放低了姿态:“赵夫人你先别急,我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在场这么多人都没事,说不定是小公子先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了,赵夫人你也别太伤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夫人抬起一张挂满了泪水的脸,保养得宜的脸上闪过一道暗茫,“尹大夫人这意思是说妾身没带好孩子,让我儿子吃坏了肚子,现在故意在你家栽赃嫁祸与你。”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我儿子才多大,我要是真的想在你家闹事用什么别的方法不行,偏要堵上我儿子的命。” 赵夫人抱紧了怀里哭闹的小儿,一副护崽的样子:“你给我滚,别过来在我面前说这些风凉话,要是我儿子今天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这边的的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事情的经过已经传到了赵娇娇耳中。赵娇娇抓紧了茶盏,一手抚着烫的发红的手背,心里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花生 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了帷幕,作为故事的编写者,尹洛伊自然是要来亲自验收成果的。 “夫人,三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尹洛伊款款走到近前,瞧了一眼赵夫人抱着孩子抹眼泪的可怜样,心中微微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后,笑着问道:“赵家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咋哭的这么伤心。” “唉,不知道赵小公子吃坏了什么东西,这般哭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李氏出来,适时出声解释道。 “夫人可派人去请了大夫,赵小公子年幼,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 了。”尹洛伊搅着帕子,颇有些为难的说道,“今日是祖母的寿宴,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得告知父亲和祖母一声吧。” 老夫人等人都被安排在前厅,离着花厅这边隔着不近的距离,这边动静虽闹得大,也还不至于传到前厅。 要真的是宴席上的菜出了问题,李氏这个操办的人能讨到什么好。 李氏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笑意,把姿态放的极低:“今儿个是老夫人寿宴,老夫人难得开心一下,还是不要拿这事儿去烦劳老夫人了。有我和三弟媳在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说是吧三弟媳?” 张氏默默地看了尹洛伊一眼,见尹洛伊向她点了点头,一颗心才放到了肚子里:“一切都听大嫂的。” 依照国公府在京城里的地位,很快就把济民堂里最好的大夫请了 过来。大夫给赵小公子把了脉,拧着眉再三确认了好几次,才起身捻着胡须道:“这位小公子是花生过敏,幸好服用的剂量小,没什么大碍。老朽给开个方子,喝几次也就没事了。” “大夫,你说我儿子是花生过敏。”赵夫人抱着孩子,惊得从凳子上窜了起来。 赵小公子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赵夫人从不知道自家宝贝旮瘩竟对花生过敏。 先前赵小公子只吃了半碗赵夫人给喂的鸽子汤,想起那鸽子汤上漂浮着的花生碎末,赵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噢,原来赵小公子是花生过敏啊。”尹洛伊撅着眉,不解的问道,“洛伊平时不经常出门,但也听说过赵夫人慈母心肠,单独把赵小公子带在身边喂养,想来不应该不知道赵小公子对花生过敏啊。” 赵夫人听了尹洛伊这几句话,眼神不断往四处飘散,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尹洛伊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身子一侧视线落在了后桌赵娇娇身上:“按理说赵姑娘作为赵小公子嫡亲的姐姐,整日里这么亲密,应该不会不知道赵小公子对花生过敏吧。” 赵娇娇被尹洛伊的话一乍,视线慌乱的左右闪躲,不敢再看尹洛伊的眼睛:“尹洛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算知道我弟弟对花生过敏又怎么样,今日的菜又不是我准备的,这又干我什么事。” “当然不干赵姑娘的事了。”尹洛伊勾唇一笑,“我只是顺口这么一说,冒犯了赵姑娘,赵姑娘可不要介意。” 在场看热闹的各家夫人小姐都人精似的,自然听出了赵娇娇话里的言外之意:赵娇娇知道她弟弟花生过敏。 “娇娇,尹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弟弟对花生过敏。” 赵夫人依旧紧紧的把孩子护在怀里,在尹洛伊这意有所指的话中挑出了关键信息,冷着脸沉声质问她的另一个孩子。 赵娇娇心里的害怕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尽的恨意。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母亲没生弟弟之前她才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 可是现在,弟弟稍有些不适母亲就紧张的不得了,上旬她高烧不退,托人去叫母亲,母亲却以要陪着弟弟为由给推脱了。 她也是母亲的孩子,凭什么,就凭他是男孩就能夺走属于她的一切吗。 有一次赵夫人生病了,赵娇娇为了维持乖女儿的形象,整日陪在赵小公子身边。下人送来了一道花生酥,赵娇娇喂了一点儿给赵小公子,没想到小孩上吐下泻的过了几日才好。 伺候的丫鬟自知失职,与其被赵夫人发买了出去,倒不如卖赵娇娇一个面子,把这件事给瞒了下去。 是以,即使赵夫人整日亲力亲为的照顾赵小公子,也并不知道赵小公子对花生过敏。 这事儿除了赵娇娇就只有伺候赵小公子的丫鬟婆子知道,可今日之事算起来还是国公府的疏忽。本不关赵娇娇的事,谁让这丫头刚做了亏心事,经不得一点吓呢。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弟弟对花生过敏。”赵娇娇紧紧的拽住手里的帕子,冷静下来后,恨不得给嘴快的自己一巴掌。 赵娇娇三两下的把帕子拧成一团麻花,再加上她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慌乱,谁都能看出赵娇娇这反应不正常。 “赵姑娘,如果你真不知道那你慌什么啊。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或者暗地里害了什么人,这才这般害怕吧。我曾听人说过,‘人在做天在看’,要是有人违背道义做了坏事,老天可是要惩罚她的。” 尹洛伊刻意放低了声音,她的目光又一直没离开过赵娇娇,赵娇娇无端觉得后背发凉。 赵娇娇这种从小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要她暗地里算计人还勉强能行。但不久之前她险些沾上了两条人命,虽然此时尹洛伊和孟元都已经没事了,可还是把从小鸡都没杀过的大小姐吓得够呛。 赵娇娇心里的那道防线猝不及防的被尹洛伊给攻破了,隐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藏不住了,赵娇娇脱口而出:“我是知道弟弟对花生过敏,但那是丫鬟不清楚情况才给弟弟吃的,我也是无意间知道弟弟对花生过敏的,但今日之事真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好在赵娇娇尚存了几分理智,没把心里对自家弟弟的怨恨说出来。 不过,这些已经足以把赵夫人惊得面色铁青。 赵娇娇素来清楚她亲娘的手段,顾不得在场有这么多人,三两步踱到赵夫人跟前,跪下抱住赵夫人大腿。 大声哭喊道:“母亲我真的不知道弟弟今日会吃带花生的东西,要是我知道的话一定会提醒母亲的。他可是我亲弟弟,我不会害他的,母亲你可一定要相信女儿啊。” 不知道赵夫人信不信,反正周围的夫人姑娘是不信的。 “赵娇娇还真有脸说,早知道自己弟弟对花生过敏还不告诉赵夫人,也不知道她这是安的什么心。” “你们还不清楚赵娇娇吗,她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尹洛伊这人虽然虽然也很嚣张,但人家讲道理啊,赵娇娇这人不但嚣张,还不讲道理。你还记得两个月前有个乞丐站在赵娇娇马车前面吧,赵娇娇无缘无故的就打了人家一顿,听说当时还吐血了。” “赵夫人好不容易有了儿子,这要是栽到了她女儿身上,还真的可怜啊。” ...... 身边的议论听的越多赵娇娇就越是慌张:怎么办,母亲会不会真的听信这些人的编排。 赵娇娇强迫自己逼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赵夫人:“母亲你相信女儿,女儿真的没有。” 这一招赵娇娇屡试不爽,从前她不管闯了多大的祸,只要这么一向赵夫人撒娇赵夫人都会原谅她。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赵夫人满心满意的只看得见能给她带来荣宠的小儿子,那还能记得大女儿。 * “这事儿不对啊。”尹洛伊喃喃道。 “洛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氏离尹洛伊最近,听到尹洛伊的低语后忍不住问道。 “不知赵小公子是吃了哪道菜才不舒服的,洛伊并没发现今日哪道菜里带有花生啊。” “怎么可能没有花生,就是那道鸽子汤,我给我儿喂了一点后他就成现在这样了。”赵夫人急急地开口道。 尹洛伊走到赵夫人所在的那桌,拿起勺子在那道鸽子汤里搅了几下,两边眉峰都紧紧的拧在了一起:“还是不对啊,这道鸽子汤里是有花生,可是我那桌的鸽子汤里并没有花生啊。” 寿宴上的菜不下三十道,很多菜基本上都还没被动过,这小小的花生末很轻易地就被众人给忽略了。 “还不快去看看其他桌的鸽子汤里有没有花生。”尹洛伊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氏那还能不明白这是有人故意做局,当下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查看。 “回夫人的话,其他桌的鸽子汤里都没有花生。” 李氏和张氏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心照不宣的有了答案。李氏作为大夫人,立马端起了大夫人的架子,勒令底下人道:“还不快去查赵夫人桌上的这道鸽子汤是谁送来的,中间又经过哪些人的手。” 给底下人指派完任务后,李氏换上了一副笑脸,柔声劝慰道:“大夫都已经说令郎无事,赵夫人就不要太过伤心了。好在知道了令郎花生过敏,今后赵夫人也能避着些,今日赵小公子是在我国公府出了事,赵夫人放心,我国公府一定会给赵夫人一个交代。” 尹洛伊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李氏这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心里无端抽痛了几下,侧开脸不敢去看了。 这边派去查探的的下人已经把上赵夫人这桌菜的小丫鬟带过来了,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小丫鬟难得还能保持冷静,不卑不亢的向在场的众人一一行礼。 “小月,接下来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不然本夫人饶不了你,你明白了吗。” 叫小月的丫鬟微低着头,端正了神色应道:“婢子明白。” 李氏指着赵夫人先前坐的那一桌,沉声问道:“这桌的菜,今日可是你上的。” 小丫鬟一点没犹豫,答道:“是。” “那你可在那道鸽子汤里加过花生。” “婢子不曾。” 李氏淡淡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神色冷凝:“可这道鸽子汤里现在却多出了一味花生,你既说不是你干的,那这是谁干的。” “婢子冤枉,这汤虽是婢子端上来的,可却不止婢子一人碰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爆更了一下你们也喜欢对吗,明天见~(^з^)~ ☆、陷害 “你说这汤还有其他人碰过。”李氏讶异的挑眉, 落在丫鬟身上的眼神愈发凌厉,“那人是谁你如实说来,不准有半句虚言。” “婢子不敢有半句谎话。”小月跪下磕了个头,满脸的严肃与认真, “先前婢子上菜的时候, 这桌的一位夫人不小心把碗摔碎了, 婢子在上那道鸽子汤前先去给那位夫人换了碗。” 小月抬头看了一眼后面一位着紫衣的夫人,李氏会意, 立马问道:“不知府上丫鬟所说的可是夫人。” 被问到的夫人立马成了众人的焦点,她也不恼, 柔柔的笑了:“是我, 这小姑娘说的也是真的。” 李氏冲小月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婢子在花厅里耽误了一会儿,去厨房的时候姐姐们都已经走了, 婢子就一人送这道鸽子汤。” 就是见过世面, 到底是个小丫头, 被这么多人看着也忍不住搅紧了衣衫, 犹犹豫豫的开口:“谁成想...谁成想...” 小月顿了顿,抬头飞快的看了赵娇娇一眼后,低头说道, “婢子就在回廊下遇到了这位姑娘,她说她老远就闻到了香味,要婢子打开给她看看。婢子不肯她就威胁婢子, 要向夫人告状说婢子冲撞了她要发卖了婢子。还掐了婢子一把,婢子无法只得给她看了。” 小月撩起袖子,围观的人清楚地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一大块乌青,小月适时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抽抽搭搭的说道:“都是婢子的错,婢子不该把汤给其他人的。” “你撒谎!” 赵夫人不理赵娇娇,赵娇娇心绪不宁的在后面站着,无端被这丫鬟一指控,立时变成了一只炸毛的母鸡:“我根本就没遇到过她,也没有看过什么鸽子汤。我赵府什么东西没有,我堂堂大小姐还喝不起一碗鸽子汤吗。一定是有人买通了了这丫鬟,故意陷害我!” “母亲,你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一边是疼爱多年的大女儿,一边是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依靠。赵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生,但是俗人就不能免俗,她很快算清了其中的利益关系。向李氏点了点头:“今日之事蹊跷,还请尹大夫人好生彻查。” 赵夫人摆明了态度,李氏自然不会客气,欣然应允了。转而问赵娇娇:“赵姑娘你说你没遇到过小月,可据我所知,今日宴会上赵姑娘曾离开了有半个时辰。可否请赵姑娘说说,这半个时辰赵姑娘都去了那里,又有什么人看见了。” “我...我...”赵娇娇盯着自己的鞋子,眼神不断向四下飘散,断断续续的说道,“宴会上人多,我觉得闷,就一个人去园子里走了会儿。” 赵娇娇突然想到今日离开宴席的可不止她一人,遂放下了心,接着说道:“我虽然离开过,也没人看到我。但今日这么多人,离开宴席的不止我一个,尹大夫人难道就凭我曾离开过宴席,和着丫鬟的一面之词就想污蔑本姑娘吗。” “我听说尹洛伊一直不喜欢尹大夫人,尹洛伊又和我不和,尹大夫人该不会是想惩治了我借机亲近尹洛伊吧。”赵娇娇面上的忧虑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欠扁的笑,“尹大夫人可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李氏面色一僵,很快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脸:“赵姑娘说笑了,本夫人好歹是相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就是有人不喜也依旧是国公府的大夫人。要和洛伊打好关系本夫人有许多种办法,何必选这种风险极大的,没得还无端坏了老夫人的寿宴。” “本夫人出生微贱,幼时也曾见过县衙里的人断案。” 李氏轻轻一带,就把话头带到了另一边:“赵姑娘可知道,这一般的犯人犯了事可不会承认。因为他们天生命贱,非要等衙门里的人上了刑才肯说实话。” “这又是何必呢,你说对吧赵姑娘。”李氏看着赵娇娇的眼睛,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尹大夫人何必吓唬我,我既不是犯人,尹大夫人也不是县令,这故事根本就没有参考的价值。”赵娇娇长长的眉毛高高的挑起,笑着说,“尹大夫人这是找不到‘凶手’,想随便找个人栽赃嫁祸吧,尹大夫人未免把在场的诸位太不放在眼里了吧。” “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是你吧,赵娇娇。”尹洛伊淡淡的说道,声音给人一种笃定的力量,和不屑的嘲讽。 前面的几人摄于尹洛依的气势,不自觉的给她让了一条道。 “其一,你半个时辰不在宴席上,且没有任何人看见你真的在园子里。其二,除了你之外,在场的包括赵夫人在内都不知道赵小公子花生过敏,试问有谁能从你赵姑娘身上探听到这个隐秘,在国公府陷害于你。其三,还有送汤的的丫鬟亲自指认于你。” 瞧着赵娇娇桀骜的面容一点点出现裂痕,尹洛伊闭眼甩开先前差点摔下阁楼的绝望,一字一顿道,“赵娇娇,你的袖子上沾着的花生碎末,不需要给大伙儿解释一下吗?” 张氏离赵娇娇最近,一下子扯住了就要去拍袖子的赵娇娇,扯起她的袖子举起来,暴露在大伙儿的面前。 顺着赵娇娇的袖子上下看过去,果然在袖子的下摆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沾着些还未磨碎的花生碎末。 大伙儿的眼神一下子都变得愤慨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义愤填膺起来。 赵夫人更是气的浑身直发抖,一想到自家宝贝儿子险些被赵娇娇害死,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赵娇娇自然感受到了赵夫人的怒气,危机中想通了什么,大声喊道:“不,是尹洛伊,是尹洛伊陷害我的。” “先前我不在宴会上,是因为我看见尹洛伊离开了才跟着走的,我们在阁楼那边还见了一面。我...后...反正那之后我就直接回来了,根本没有见过这丫鬟,也没在汤里放过花生。”赵娇娇狠狠地睨了尹洛伊一眼,“这一切都是尹洛伊做的局,想要故意陷害我。” “我是离开过,可我却没在阁楼那里遇到赵姑娘啊。而且我从出花厅到回来不到两刻钟,回来时我还曾给夫人和三婶打过招呼,但赵娇娇你却在园子里足足待了半个时辰。” “赵姑娘,你能说得出来这半个时辰你都干了些什么吗?又能说出你为何要尾随我到阁楼吗?” 赵娇娇瞪大了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尹洛伊嗤的笑了,帮她答道:“因为你根本就没遇到过我,而是悄悄到了回廊下,准备伺机拦下小月,往赵小公子所在桌上的汤里放花生末。” “至于你说的我陷害你。”尹洛伊侧身翻了个白眼,低低地笑了,“陷害你,我何至于只在这一份鸽子汤里下花生末。我提前授意厨房让他们在每份鸽子汤里都放上花生末,反正没人知道赵小公子花生过敏,这样岂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 “再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赵小公子花生过敏。赵娇娇,你想栽赃嫁祸,未免也太愚蠢了吧。” 把尹洛伊和孟元推下阁楼的事情她不能说,尹洛伊如何知道她弟弟花生过敏赵娇娇也无法解释,赵娇娇只好一味地重复:“不是我干的,是尹洛伊陷害我的。” 尹洛伊已经把事实的真相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赵娇娇虽不承认,但又拿不出任何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世人一般都选择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加之赵娇娇有足够的动机。不用再深挖事情的真相,在大伙儿眼里赵娇娇就已经是“凶手”。 * 一直到日暮时分,这场寿宴才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回自己小院的途中,尹洛伊遇到了孟元还有赖在国公府没走的赵钰。两人一左一右把尹洛伊围在中间,目光灼灼的看着尹洛伊,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僵持了片刻,赵钰率先败下阵来,拉着尹洛伊袖子学着他那些红颜知己撒娇的样子:“表妹,好表妹~你给表哥说说,你怎么知道赵娇娇她弟弟花生过敏的。我听说这事儿连赵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哪天去听了赵娇娇墙角吧。” 尹洛伊一把拍开赵钰作乱的手,睖了他一眼:“表哥,你都多大人了,还这样不着调。在你妹妹我面前撒娇,没羞没臊的!” “呵呵。”赵钰双手环在胸前,噘着嘴道:“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经常撒娇让我带她去玩的,现在长大了就嫌弃我了。” 尹洛伊拿赵钰没办法,哄了好一会子才哄好。赵钰只是想逗逗尹洛伊,两人心知肚明,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至于赵小公子花生过敏这事,尹洛依不是记性好,是痛到不敢忘。 前世陆羽在外面养了不少外室,赵娇娇合离后待在家中不知怎的俩人勾搭上了。尹洛伊一日做了五谷粥给陆羽送去,那粥却进了赵府。 粥被贪嘴的赵小公子吃了,里面里有不少花生,赵小公子吃了没多久就腹痛不止。 陆羽以为自己要害他,回来狠狠折磨了她一晚上,事后她派人去查,才知晓那碗粥是赵娇娇故意送到她弟弟面前的,因为她知道她弟弟花生过敏。 她在漆黑的屋子里待了一晚上,疼痛、哭诉、不甘…… 这些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独自站在黑暗的深渊下,在漫漫长夜里细细的舔舐伤口。 她还没去找赵娇娇算账,赵娇娇就这般上赶着找上门。尹洛依要还能忍住,那真的是菩萨了。 尹洛伊面上突然的痛苦,还有不停发抖的身子,结结实实的把赵钰吓了一跳。 他以为是自己吓着了尹洛依,连忙向尹洛伊赔礼,急急地哄道:“表妹乖啊,不想说就不说了。赵娇娇这坏女人敢欺负你,表哥回头就叫人在巷子里拿麻袋把她一套,打的她连她娘亲都不认识。” 孟元远远地站在一边,视线黏在赵钰抱着尹洛伊的身影上。他眉头紧锁,红艳的唇瓣紧紧的珉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面了ヾ(≧O≦)〃嗷~ ☆、信任 伴随着太阳隐进地面, 落日余晖洒在大地上,给国公府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热烈的阳光散去,白日里的热闹喧嚣也一并退去,重新回归这座宅子该有的宁静。 国公府里人多口杂, 到处都是各位主子的眼线, 白日里的事仅凭尹洛伊一人是兜不住的。 幸好, 尹洛伊也没想瞒着。 老夫人院里的厅堂早早地燃上了蜡烛,各房的主子都被老夫人叫来了。十来个人排排坐在厅堂里, 即便厅堂的面积不小,也依然显得有些拥挤。 丫鬟们上好了茶水, 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 小心翼翼的收拾好东西退下了。 尹杰等人到还能平心静气的喝茶,像尹霖几个小的,坐了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忍不住开口了:“祖母, 这是发生了什么, 怎的大晚上的把咱们都叫来了。” 老夫人闻言垂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很快收回了视线, 没了平日里逗弄小辈的兴致。 老夫人的视线在底下扫了一眼,每个人的神色都落在了她眼底,活了这么多年, 老夫人早已经人精似的看穿了各怀心思的家人。 “李氏。”老夫人看向李氏,一颗颗的撵着手里的佛珠,不疾不徐的开口了, “听说今日赵家小公子在宴席上吃出了毛病,你可知道此事。” 李氏连忙起身,向老夫人打了一礼,如实回道:“蒙老夫人看重, 让媳妇掌管此次寿宴,没想到让人在菜品里混入了花生粉,导致赵小公子身体不适。” 宴席上李氏虽然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但她也明白,这事闹得那么大也瞒不住老夫人。 现下被老夫人主动提起,她索性主动认错:“都是媳妇管理无方,才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媳妇无能恐担不好掌家之事,还请老夫人责罚。” “你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可你这话说的不对。” 老夫人适时接过话茬,浑浊的眼睛带着凌厉的光芒射向李氏,语气也从平日里的柔和转化为了淡淡的威严。 李氏心跳的咚咚的直响,额间浸透出细密的汗珠,她抬眸看向老夫人,默默思量这老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你认为你错在没有管教好下人,让人趁虚而入,害了赵家小公子。”说到这里,老夫人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李氏不解的面容,面上划过一丝怒气,“好好好,你这国公府的大夫人未免当的也太没骨气了,都让人在老身的寿宴上撒泼了还小心赔礼。” 国公府是武将世家,除了上战场厮杀的大老爷们,就是这些待在闺阁里的女子骨子里自有一股子硬气。 老夫人当年又曾陪老国公上过战场,脾气更是霸道。 这些年来含饴弄孙,老夫人身上的气势好容易收敛了些,见了李氏这副完全“有辱门风”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木质的扶手都被她捏的“咯咯”作响。 “你虽不是自小长在我国公府,但入了我国公府就得有我国公府之人该有的样子。老祖宗留下的‘忠肝义胆、勇者不惧’几个字不是刻在石头上好看的,是要国公府诸人依照这八个字行事的。” 尹杰本应该开口劝慰老夫人的,涉及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他拿过茶盏默默的品茶,到底没说什么。 “洛伊是我国公府大房唯一的姑娘,岂容外人随意欺负。” 国公府几个姑娘,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尹洛伊。 知晓她今日受了委屈李氏和张氏又没为她出头,心里难免有气,说话就更是不留情面了:“当时那赵娇娇污蔑洛伊时你和张氏都在场,她是你俩的侄女。你俩是不是以为洛伊不是你俩所出,犯不着为了一个姑娘得罪赵家,就不给你们侄女出气了!” 李氏和张氏同时在心里骂了尹洛伊一通,在老夫人面前还是不得不低头:“老夫人教训的是,媳妇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让洛伊受了委屈。” 听到两人的保证,不管老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容好歹慢慢的放松了下来:“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老身都已经弄明白了,也知道是那赵家小姑娘嫉妒心作祟,害了自家胞弟。” “虽然人不是国公府之人害的,但人在咱们国公府出了事咱们就得负责,李氏你明日就让人带些补品去赵府看看那位小公子” 有了尹洛菲的前车之鉴,就是有什么不满也得暂时压下。至少,在老夫人明摆着偏心尹洛依的情况下,国公府还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尹洛伊静静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把指甲嵌进了肉里,掐出了血迹也不在乎。 她脸上那总是习惯性的假笑再也绷不住了,微微低着头,才勉强遮住了她发红的眼眶。 教训完李氏后,老夫人把尹洛伊单独留了下来。 “洛伊,有关今日之事,你就没什么想对祖母说的” 尹洛伊算是被老夫人带大的,老夫人此时这么一问,尹洛伊哪里还不知道老夫人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水迹,扑通跪下道:“祖母都知道了,先前为何不说,反而罚了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没让身边的嬷嬷搀扶,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在尹洛伊身前停下来,伸手把尹洛伊托了起来:“你是我孙女,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当初被追杀,剑尖刺进胸口她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而现在面对这位一直疼爱她的老人,尹洛伊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犹如决堤的江河挡也挡不住,自顾自的往外冲。 尹洛伊一下扑进老夫人怀里,老夫人紧紧的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子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一边擦眼泪,尹洛伊一边说:“孙女没想着故意算计人,是赵娇娇在阁楼上把孙女和二哥哥推了下去,孙女才想着报复的。” “什么!”老夫人刚坐下,“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跃起,“她竟敢把你推下阁楼,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要是伤着了哪里可怎么好。” “祖母,别请大夫了,我真的没事。”说完,尹洛伊上前在老夫人面前蹦了两圈,证明自家没事,才接着说道,“当时多亏了二哥哥接着我,不然孙女现在指不定就见不到祖母了。” 老夫人一愣,随即冷了脸:“你说是元哥儿救了你。” 尹洛依不解:“是啊,怎么了祖母。” “没什么,不过洛伊啊,你俩到底是继兄妹,今后你还是远着些元哥儿的好。” * 祖母让她离孟元远一些,为什么? 按理说为了大房的和睦,祖母不应该让她和孟元好生相处吗? 难道,祖母认为孟元身边有危险,不放心她,才让她远着孟元以免被卷进去? 真相就如同一层迷雾,它就存在于自己周围。尹洛伊越是拼命挣扎,越是陷进更深的迷雾里,看不清迷雾深处隐藏着的那道真相。 尹洛伊边走边想事情,整个人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人。孟元也没出声提醒,尹洛伊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孟元怀里。 “痛!” 尹洛伊揉着被碰红的鼻尖,她那天生带着几分弧度的眼尾一下子爬上了一抹红,在橙红的烛光下看着,带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妖媚。 孟元见尹洛伊疼得厉害,想伸手替她揉揉。 手刚一伸出去,触碰到尹洛伊含着水汽的眸子,心里一空忘了先前想做的事情,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 “没挨骂吧。”孟元岔开思绪,轻声问道。 “二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尹洛伊抬眸看向孟元,蹙起眉头,“你以为祖母把我留下来是要教训我,才等在这里想要安慰我的。” “不是。”孟元眨了眨眼睛,不安的摸了摸下巴,“算计赵娇娇好歹有我一份,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个小姑娘一人挨罚。刚才人多我不好留下来,老夫人罚你什么了,回头我去和她说今日之事都是我的主意。” 尹洛伊怕孟元现在就要去老夫人那里,一把拉住了他:“不用,祖母没有罚我。” 孟元冷静下来一想,想着按照老夫人对尹洛伊宠爱的程度,的确不可能会惩罚尹洛伊。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孟元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下次出来记得让丫鬟跟着,走路也一定要看路,别碰着什么坏人了。” 尹洛伊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二哥哥,国公府守卫森严,不会有坏人的。洛伊现在遇到了二哥哥,二哥哥算坏人吗?” 孟元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说呢?” “我以为,二哥哥在这里等我,是想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赵小公子花生过敏。” 孟元站在背光的一方,脸上的神情看不大真切。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天下人那么多,要是我成天保持好奇心还要不要活了。”孟元抬眸深深地看了尹洛伊一眼,“既然你选择不说,我相信你自有你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没评论,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给大家卖个萌吧,你们可以尽情捏她脸哦~O(∩_∩)O ☆、闹事 尹洛伊怔怔的看着孟元, 一时忘了身处何地、忘了时辰、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从来没有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过她,纵使这句话是孟元无意间说出的,也沉甸甸的在她平静的心房里激起了一阵涟漪。 夜越来越深,风把树上的叶子卷了下来。混着地面上的尘土, 在空中翩翩起舞, 转成一道不同寻常的舞姿。 清凉的月光洒在回廊上, 照在两人身上,远远看去竟是无比的和谐。 “谢谢你, 二哥哥。” 谢谢你的信任。 女孩的目光太温柔,孟元没忍住伸手揉揉了尹洛伊的脑袋, 温言道:“天色不早了, 快些回去休息吧。” 一直目送尹洛伊消失在视线里,孟元才收回视线,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了。 屋里没燃蜡烛, 整个院子里黑漆漆的, 淡淡的月光根本照不亮夜里的黑暗。 忽的刮起一阵大风, 更是无端增添了一股子骇人的气息。 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 还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孟元没半点慌张,就连脚步都没停顿两下。 推开门, 孟元扫了一眼屋里,视线落在案几上多出来的那个食盒,目光一顿:“出来吧。” 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出现了些许波澜, 几个呼吸之间,屋子里多出了一名身着月牙白锦袍的青年。 “怎么样了,子默,在这里待的怎么样。” 青年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 气质出众,腰间配一只长笛,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的光线,依稀能窥见他无双的容颜。 “听说尹洛伊那小丫头总是欺负你,要不要兄弟改日趁着夜黑风高替你教训她一顿。” 青年一边熟稔的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不行!” 孟元沉声道,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哟,这可新鲜了。”青年仰头将杯子里的茶水饮尽,“你从前不是挺讨厌她的吗,这才过了一两个月,咋就舍不得了。” 孟元睨了对面不请自来的人一眼,径自走到窗边把蜡烛点上:“没不舍得,只是国公府势大,我怕你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放心吧,国公府蹦跶不了几年了,到时候你也该回到你本来的位置。” 青年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无声的消失在屋里,不是桌子上用过的被子昭示着有客人曾经来过,连孟元都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熄了蜡烛,孟元躺着床上久久没有睡意:该来的,迟早要来啊... 孟元折腾到半夜才有了睡意,尹洛伊到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直到容儿进屋来催,才从腻人的梦境中出来。 “姑娘,该起来了。” 尹洛伊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睁着睡眼稀松的眸子任容儿捣鼓,吃完早饭后才勉强有了几分精神。 哎,又要去书院了。 尹洛伊这人不动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时,无论是谁一看准以为这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表象区别于现实就在于它的真实性,从骨子里来说,尹洛伊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 她有傲骨,有自己对于现实的认识。 见的多了,经历的多了,使得她不甘于束缚在贵族间繁杂的规矩里。 就拿上书院这事来说,大部分闺秀都把书院里的同窗当作一种人脉“资产”,各自和交好的同伴自成一派。 偏尹洛伊这人偏是特立独行,从不喜她们这种做派,每次要等到临近敲钟才到学舍。 尹洛依一进来,学舍里已经三三两两的议论开了。 “我听说赵娇娇昨日在国公府借着老夫人寿宴,给自家亲弟下了花生粉,赵小公子现在都还没好呢。” “就赵娇娇平日里那德行,这都还算是好的呢,她没直接出手弄死她那胞弟,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哎哎哎。”住在国公府隔壁的镇国将军家的姑娘打断了她们,拉近了椅子,插嘴道,“你们怎的就知道私下嘀咕那些后宅之事,咱们虽是女子也是要知晓家国大事,样样不逊男儿的。” 几个姑娘听她这么一说,倒有些道理,虚心请教:“那你说咱么该讨论些什么。” “当然是城外难民的安置问题啊。” 少女话还没说完,夫子就抱着书本进来了,几个姑娘不得不暂时终止话头,各自回了座位端正的坐好。 这些天尹洛伊一直待在府里,没去关注外面的事情。致使她乍然听说难民安置一事,心里都还有些懵。 “今日的策论咱们就不写断案了,近日难民涌入京城,尹相协同户部把难民安置在城外。银钱到是用了不少,但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将来嫁人了也是要管家的,都好好想想,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书院里的都是女子,但高门贵胄之家的姑娘,本就不会按照平常人家的方式教养。 她们不仅要贤良淑德,还得德才兼备,这样将来找婆家的时候才能又更大的资本。 诸如此类的科举题目,夫子偶尔也会让她们解答。 尹洛依在心里默念着策论的命题,咬着笔杆,不自觉的晃神了。 安置难民这个题目其实她很熟悉,因为上一世孟元就是凭借着这篇策论得到了圣上的青睐,提前入了圣上的眼。 不然,以孟元不到三十的年纪要想做到阁老的位置,怕是要晚上二十年不止。 有了前世的记忆,尹洛依自然知晓这道题目的最佳答案。 提笔的时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甩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尹洛依还是把自己原本想好的答案工整的写了上去。 青禾书院里,孟元也接到了一道同样的题目。 他拧着眉思索了片刻,而后眼睛一亮,迅速提笔写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孟元把笔放下。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迹,细细检查了一遍所写的内容,确认没什么遗漏才起身交到了夫子那里。 青禾书院里的学子才学都是个顶个的好,很多两榜进士,甚至是状元都出自青禾书院。学院里的夫子不同于外边的先生,见过的天资出众之辈数不胜数。 夫子拿出拢在一块的卷子,一张张的仔细评阅。不时地点一点头,摸着胡子感慨这届的学子还真是不错,兴许还能出个三甲。 他手里正在看的这份卷子字迹格外工整,馆阁体的笔迹每个都是恰到好处的样子。再看内容,等到把五页纸的文章都读完后,夫子额间都冒出了一道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置信的握紧了蘸着朱砂的毛笔,再拿起卷子读了一遍,这位夫子甚至哈哈大笑起来:“明年科举,我青禾怕是要出个状元了。” * 这几日尹洛笙都在李氏那里学规矩,尹洛依难得的清净了几天,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说起来,尹洛依这人也没啥爱好,“吃”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夏日炎热,难免胃口不好,尹洛依近日饭吃的少了人也瘦了不少。小厨房琢磨了不少菜色,也没能入了这位吃货的口。 白日里在书院里听人说起,城西那边有家专卖绿豆汤和凉皮的铺子,下学后尹洛依就带着尹洛菲和尹洛珊两姐妹一道去品尝美食了。 “老板,要三份凉皮,三份绿豆汤。” 老板就三人长的漂亮,打扮的非富即贵,兴许能吸引客人,还特地送了一份凉糕。 “二姐姐,咱们在路边吃东西,这样好吗?” 从小受着闺阁千金用勺子都不能发出声音的苛刻礼仪,第一次跟着尹洛依出来“觅食”,尹洛珊难免紧张。 尹洛珊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才稍稍放下了心。 尹洛菲到是早已习惯了尹洛依的做派,学着那些江湖侠女的样子,豪气的拍了拍尹洛珊的肩:“怕什么,咱们就吃个东西,还能遇上什么麻烦不成。” 可能是越不想发生的事儿就越是要发生吧,尹洛依才刚吃了一筷子滑嫩酸辣的凉皮,转眼桌子就被人给掀翻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尹洛依好不容易才按捺下那股子揍人的冲动。 “尹洛依,在街边吃什么呢吃的这么香。”看着洒了一地的东西,五公主“吃吃”的笑了,“国公府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你好好一个大臣之女,竟沦落到这步田地。” 不等尹洛依应她,五公主嫌弃的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的睨着尹洛依:“想吃好吃的,只要你跪下向本公主求饶,本公主就赏你一顿宫里的宴席。” “怎么样啊,尹洛依。”五公主挑眉道。 尹洛依不紧不慢的擦干净溅到袖子上的汤汁,不甘示弱的回视道:“五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尹洛菲两人瞧着尹洛依面色不佳,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唤道:“二姐姐。” 尹洛依安抚的拍了拍她俩的手,回以微笑:“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五公主叫吃路边摊为‘沦落’、为‘穷的揭不开锅’。”尹洛依直视着这位闹事“行凶”的公主,竟被她的举动给逗乐了,“五公主可真是个人才,能说得出这般有道理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神秘青年:孟元,我可是你好友,怎么对我这么冷漠 孟元:我的温柔只留给我未来媳妇 神秘青年:……打扰了! ☆、吃憨 西市这边鱼龙混杂,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中人,坐在街边摊上一混,只要不刻意的去研究各人的穿着,谁也看不出对方的三六九等。 五公主这又是掀桌子, 又是讽刺的, 早闹得摊子里其他桌的客人恼了。现下还趾高气扬的欺负另一名弱女子, 很多人更是看不下去了。 袁素,秦湘两人在书院里写了一下午策论, 整个人都被墨水味熏得晕乎乎的。下学后结伴来这家素有名气的老字号吃凉皮,刚动筷子隔壁桌就被掀了。 少年正是血气方刚, 一腔正义无处施展的年纪。 被欺负的又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行凶者”言语间又瞧不起他们这些吃街边摊的,在五公主即将动手之前,憋屈了半晌的正义立刻喷涌而出。 袁素身为世家子弟, 在不清楚尹洛伊和五公主身份的情况下到底有所顾忌。 秦湘向来有些缺心眼, 也不顾同伴的阻拦, 踩着满地的“断壁残垣”上前挡在了尹洛伊面前, 不甘示弱的直视着五公主理论道:“这位姑娘,你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人家小姑娘好好地吃着东西,你一声不吭的就砸了人家的桌子, 没个赔礼道歉,到先说上人家的不是了。” 五公主冷哼一声,侧头睨了秦湘一眼:“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 胆敢这样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嘛。” 宫里的几位公主中五公主最得圣上的喜爱,在宫里也是横着走的。一个无名小卒都能教训她了,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让其他贵女耻笑。 “我不知道你是谁, 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但你做的不对就应该给人姑娘道歉。”秦湘上下打量了五公主一番,摇摇头道,“打扮的倒像是世家淑女,没想到做的尽是些泼妇之事。” “古人云‘英雄不问出处’。” 秦湘一甩袖子,鼻尖冒出一股轻哼,有着读书人独有的倨傲:“太|祖皇帝乃草莽出身,当初也没吃过路边摊。就说本朝,也有不少大人热衷于吃路边摊。这位姑娘你这般瞧不起吃路边摊的,是连太|祖皇帝和朝廷上那些德高望重的大人一并看不起了?” 街边满是商贩货郎的叫卖声,秦湘这人有些粗线条,并未发觉先前尹洛依叫破五公主的身份。 依秦湘的得行,知道了态度也不会好上多少。 连珠炮似的几句话,堵的五公主说不出话来,只能快速喘着气压制心里的怒气。 先前朝云寺里的事,圣上知道后就狠狠地教训了五公主一顿,更是勒令她在宫里好好反省。 好不容易今日求了她母妃出来,一来就遇上了害她被圣上惩罚的尹洛伊,跟着她的教养嬷嬷又不在,五公主那暴脾气哪里还能忍。 尹洛伊她们坐的那张桌子,本就被五公主的人砸的歪歪扭扭的,五公主又重重的一拍,余下的那根桌子腿也跟着光荣的“阵亡”,发出咔的一声:“你个穷书生少颠倒黑白,我哪有不敬太|祖皇帝,我要教训的从始至终只有尹洛伊一人,你少污蔑本公主!” “公主?”秦湘听着五公主自报家门,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更来劲了,“皇家公主不是应该注重仪态,爱民如子吗。” 秦湘嗤的笑了,嘲讽道:“可姑娘你的一番作为,可一点也没让在下见识到皇家公主的风仪,反而一股子市井泼妇的气息。这年头天子脚下也有人敢胡言乱语,假冒皇家公主了,当真是世风日下!” 少年抬手扶额,做一副痛心的样子,到真引得不明真相的群众对五公主投以不屑的目光。 尹洛依站在秦湘身后,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暗道此人真是个人才。 “尹洛伊,你个胆小鬼,有本事出来单独和本公主较量,躲在别人身后算什么好汉。” “公主想用激将法,不过激将法对我没用啊。”尹洛伊从秦湘背后走出来,甜甜一笑,“不过公主口口声声说‘要教训我’,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五公主好歹给个理由让臣女死个明白吧。” 人群中,尹洛菲两人急的团团转,尹洛菲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尹洛珊正色道:“我听三哥说他今日下学后要和同窗一起去霜菊居喝茶,你赶快去找三哥,让他来救二姐姐。” “那你怎么办?”尹洛珊急得跳脚。 尹洛菲推了她一把:“我得留在这里保护二姐姐啊。” * 霜菊居离尹洛伊吃凉皮的摊子不过百步的距离,尹逸和几位少年坐在楼上的包厢里,恰巧把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里。 自家妹妹被外人欺负了,哪怕对方的身份再高,少年心里的气也是不顺的。 更何况,尹逸近日难得看自家这位二妹妹顺眼了。 “丰宇兄,恕在下不能奉陪了,改日一定向各位赔罪。”尹逸向坐在上首的清隽少年抱拳行了一礼,神色间隐隐带着恭敬。 “不用多礼,咱们几人看的真切,原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妹无端惹了尹二姑娘。”少年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位同窗,温和一笑,“不如大伙儿一块儿下去看看吧。” 底下尹洛伊和五公主两人到慢慢的僵持下来了,五公主脑子里的那股子热血冲动劲一过,也意识到了今日是她没事找事。 尹洛依惹得她不快是真,苦于她没有证据,很多次又是她主动挑衅,根本不能言于人前。 踩着满地的烂摊子,余光瞟着周围那些愤怒的目光。五公主再蠢,也知道自己闯祸了。 即便是知道自家做错了,五公主这个身份富于她的荣耀,迫使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向尹洛伊道歉。 尹洛菲在边上站着,早已经急红了眼睛,不是尹洛依用眼神何止了她,指不定上来和五公主打起来了。 尹洛伊仰头动了动脖子,好巧不巧的瞥见了隔壁茶楼上的熟人,猜想那几人会来看热闹,是以配合着五公主维持着这副僵持的局面。 打破僵局的是一声响亮的呼喊:“二妹妹,你没事吧。” 还不等尹洛伊回答,尹逸一把把尹洛伊拉到身后,先是向五公主行了一礼,做足了表面功夫才开口发难:“五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国公府没人了,竟当街欺辱我国公府的姑娘。公主殿下虽是天潢贵胄,这般欺辱大臣之女,传将出去就不怕老臣寒心,不怕圣上问罪嘛。” 尹逸这一连串的罪名压下来,把向来只知仗势欺人耍些小手段的五公主说的一愣一愣的。当下忘了反驳,只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给人一种戳中痛处,无话可说的感觉。 “原来另一位是国公府的姑娘,我说怎的不怕呢。” “不过这位公主也太嚣张了,有个人治治也好。” 五公主面色一红,扬声道:“你们这些贱民,少胡说了,明明是尹洛伊算计了我,我可没欺负她!” “公主殿下当在场这么多人都是瞎子吗,你无缘无故掀了我妹妹的桌子,现在还反咬一口,当真是好大的派头。” “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 “公主殿下,血口喷人的好像是您吧。”尹洛伊眨了眨无辜的眸子,微微从尹逸身后探出一点身子,无端提起了不相干的往事,“几日前洛伊在朝云寺里险些被人陷害,五公主当日也在朝云寺,不知公主可认识那位拉洛伊去姻缘那位绿衣姑娘。后来朝云寺里又涌上了那批难民,不知公主殿下可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早有消息圣上罚了五公主,隐隐知晓这个妹妹在朝云寺里犯了大错。 其他不知情的人到是一头雾水。 “尹洛伊怎么知道,这事儿她明明做的那么隐蔽,难道是尹洛笙出卖了她。”五公主面上的神色不停地变幻着,手里的帕子都快要被她给搅断了。 天子脚下的民众,平日里没少议论皇室和各家大臣后院之事。那日朝云寺里的是也不是秘密,就是没明白过来的,旁边大嘴巴做分析的,也已经把答案递到了耳边。 太子赵熙素有贤名,待人处事温文尔雅,从不与人大声说话。闯祸的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妹妹,既然来了也不好推脱,怎么样也得向人姑娘道歉,挽回皇室的名声。 “五妹,你又顽皮了。父皇要是知道你溜出宫闯祸了,定饶不了你,还不向尹二姑娘道歉。” 五公主连她亲哥哥都不怕,从小就杵这位看上去好说话的兄长,不情不愿的梗着脖子向尹洛伊道了歉:“对不起,我错了。” 得到了老对头的道歉,尹洛伊非但没有高兴,眉头反而拧的更紧了。 尹洛伊看向太子,这人还是记忆中温和好相处的样子。 堂堂一位太子,和书院里那些同窗相处也能称兄道弟,世人都称道他“礼贤下士,有明君之风”。 “哼”,这人还是这么擅于伪装。 他一句话就把五公主的恶劣定义为“顽皮”。是了,两个小姑娘的口角算什么,孩子嘛,哪有不拌嘴的。 三两下就把皇室的教养摘得干干净净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五公主知错就好。”尹洛伊顿了顿,嘴角轻轻地勾起,“不过嘛,五公主性子总是这样浮躁,未免有失贵女风仪。臣女听说太后娘娘说过‘佛经静心’,五公主知礼懂事,必会以此磨练心性的。” “你说是吧,太子殿下。”尹洛依向太子问道。 “本公主就是仪态有失也有父皇母后教导,什么时候轮到你一届小小的大臣之女对本公主指手画脚了。” “五公主这话就说岔了。”尹洛依冲五公主一笑,放缓了语速说道,“天家公主可是我等贵女的表率。我等食君之禄,当要为君分忧,公主的事,我等自要好生关心。” 太子深深地看了尹洛伊一眼,似察觉到眼前的女子和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转而摆上一副长兄的样子,温言道:“五妹性子毛躁,抄抄佛经静静心也好。” ☆、王府 讨人厌的家伙走了, 尹洛伊才来得及给出手相救的侠士道谢,她向秦湘施了一礼:“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被尹洛依秋水般的眸子瞧着,秦湘不免红了脸,跟着回了一礼:“姑娘客气。” 尹逸这才注意到秦湘, 见是熟人连忙上去打招呼:“是你啊, 秦兄。” “先前是你出手救了我家二妹妹, 兄弟可得好生谢谢你。择日不如撞日,就由小弟做东, 请秦兄吃顿饭吧。”尹逸在秦湘的肩膀上拍了一把,爽朗的说道。 秦湘局促一笑, 显然不大适应尹逸这副热情的样子, 急的摆手推脱:“不了,我和袁兄一道来的,怎好抛下他。区区小事, 尹兄不必放在心上。” “舍妹的事岂是小事。”尹逸怕秦湘不应, 伸手去拉他, “袁兄同去就是了, 秦兄再说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尹逸拖着两人走了,不放心几个妹妹,走出了几步后回头冲尹洛伊三人喊道:“你们几个赶紧回去, 省得再外又被人欺负了。” 还未安慰自家几句,就先拉着同窗跑了,尹洛菲恨恨的瞪了尹逸一眼, 嘟囔道:“也不知道请咱们吃饭压压惊,反倒拉着外人去下馆子。” “你啊。”尹洛依笑着摇了摇头,“人家刚帮了咱们,三哥请人吃饭不是很正常嘛。要是不向人道谢, 倒显得国公府礼数不周全。” 尹洛菲点点头,默认了尹洛依的这番说辞。 “对了,四妹妹呢。”尹洛菲伸手去拉尹洛珊扑了个空,扭头问尹洛依。 尹洛依拧着眉问:“她不是和你在一块儿嘛。” 还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尹洛依两人正要去找人,尹洛珊就自个回来了:“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没事吧。” 尹洛菲围着尹洛珊转了一圈,确认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我不是让你去叫三哥的嘛,怎的你现在才回来。” “噢。”尹洛珊顿了顿,立马把准备好的说辞熟练的说了出来,“我去茶楼里找三哥,到的时候掌柜的说三哥已经离开了。我想着回府搬救兵,在路上听人说三哥已经赶过去了,就掉头回来找你们了。” “这样啊。”尹洛菲喃喃道。 没发现什么不妥,她面上哈哈一笑,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尹洛伊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慢慢地西斜。天色确实不早了,打包了几份凉皮,带着尹洛菲两人回府去了。 用完饭,尹洛依正在院子里消食,老夫人那边就派人来了。 丫鬟向尹洛依施了一礼,转而将手中的信递给尹洛依:“下午镇南王府派人来送了帖子,邀二姑娘过府小住几日,老夫人已经着人准备好了礼仪,待明日二姑娘去的时候一并带上。” 尹洛依接过帖子,视线落在烫金的花边上,神色都有些恍惚。 重生后已经月余,她还未去镇南王府拜见外祖,他们到一如既往的记挂着她。 尹洛依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里的拜贴。 * 皇宫,御书房内。 身着明黄皇袍的高大男子端坐在龙椅上,握着朱笔仔细的批阅案几上堆成小山高的奏章。 近些日子的奏章,多半都是言说城外难民安置一事。 尹杰和户部虽把人安置在了城外,没打搅京城里的繁华,也把这些人给稳了下来。 但事情办的不漂亮。 归根究底,到底是拿大把的银子堆出来的。 连着几日还有难民接着涌到京城,国库又不是取之不尽的江水,眼瞧着给难民的预算就要掏空了,圣上这几日愁的没少掉头发。 偏这帮子臣子平日里话多的不得了,关键时候一个个缩头装哑巴,没一个拿的出解决办法的。 一堆奏章眼见批到底了,圣上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捏了两下眉心。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接着“干活”。 打开手里的这份奏章,里面夹着几张宣纸,看着像是学子作文用的。 翻看了一下奏章,见是在青禾书院任教的太傅所呈,圣上才端正了神色,展开这篇文章。 一口气读完,圣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日来压在心里的大石似被打碎了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待看清宣纸右下方的署名时,这位稳坐江山二十余年的帝王忍不住眼睛一酸,差点忍不住失态了。 纷乱的思绪还未整理好,哭哭啼啼的五公主就闯进来煞风景了。 “父皇,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啊。”抹了一把眼泪,五公主跪在案几前哭喊道。 掌事的太监急急的跟进来,跪下请罪:“奴婢该死,没能拦住五公主。” 圣上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了:“下去吧。” 五公主算是圣上老来得女,圣上一直对这位公主颇多纵容,赶上他正在怀念故人,圣上不免有些烦躁:“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又闯什么祸了,要朕给你出气。” 皇帝到是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一瞧她这样子,就知道他铁定在外面惹祸了。 “还不是尹洛依整日欺负我。”五公主撅着嘴,一本正经的告状,”今日儿臣在市集里见了她,和她打招呼,她不但掀了桌子还在众人面前羞辱儿臣。说儿臣‘没教养’,父皇可得好生惩罚她。” 以往也就是随意搪塞五公主几句,这一次皇帝从五公主的话中挑出重点,抬眸问道:“尹洛依,可是国公府的姑娘。” 提起尹洛依,五公主恨不得把她所有的黑料都给搬出来:“是啊,就是尹相的独女,那个总欺负她继兄的坏丫头!” 对了,这不是欺负元哥儿那小姑娘嘛。 想起昨晚下头人的禀告,皇帝不怒反笑:“小孩子家家的闹矛盾,输了就输了,还回来找大人撑腰,像什么样子。” “裕安,还不把公主送回宫里。着人看着抄佛经,整日里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明明是来告状的,结果反而被罚了,五公主一口怨气上不来,只得在心里又给尹洛依记了一笔。 皇帝拿起孟元的文章又看了一遍,一下子苍老了几岁的样子,低声喃喃道:“十多年过去了,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 尹洛依坐在梳妆台前,抿着唇看容儿里里外外不停的收拾。 见她连搽脸的帕子都要带,忍不住出声阻止她:“行了容儿,王府里什么没有,带几套换洗衣物就行了,其余的那里都备着呢。” “好吧,姑娘。” 容儿恋恋不舍的把东西放下,转而又去收拾衣裳了。 尹洛依无奈的扶额,见她不听,只得放弃了。 足足装了两个马车的东西,容儿这丫头才肯罢休,浩浩汤汤林林总总五六辆马车一起驶进了镇南王府。 尹洛依一出门,王府就收到了消息。 一下马车,尹洛依就见到了到门口来迎她的一大帮子人。 镇南王嫡出的总共有一子一女,佳楠郡主是镇南王的小女儿。出来接尹洛依的是尹洛依舅舅镇南王世子的夫人何氏,还有王府里的几个姑娘。 “舅母。”尹洛依福了福身,唤道。 何氏伸手把尹洛依扶起来,柔声道:“几月不见长高了不少,父亲母亲都盼着你呢,快随舅母进去吧。” 赵晴是何氏的独女,算是从小何尹洛依玩到大的。 一见了小姐妹,抑郁的心情一下子舒朗了不少,也不顾何氏还挽着尹洛依,已经拉着尹洛依自顾自的说上了。 镇南王府和国公府不在同一个坊市,平日里两个小姐妹难得见面。见到闺阁里的伙伴尹洛依难免开心,由着赵晴拉着自己扯东扯西,说了好一会子话。 至于后面跟着的几位姑娘,则是心思各异了。 镇南王和夫人坐在上首,两人看着精气神都不错,只是鬓间夹杂的白发轻易地泄露了他俩的年纪。 老夫人一见尹洛依,带着皱纹的脸一下子舒展开了,笑着唤道:“洛伊来了,快上前来给外祖母看看。” 尹洛依向屋里的几人一一施了礼,缓步走上前,再在镇南王夫人身前停下,再次施了一礼:“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老夫人拉过尹洛依的手,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和欣喜,随口打趣道,“洛伊许久不来王府,可是忘了外祖母呢。” “洛伊哪敢,整日都念叨着外祖母呢。”尹洛依忙陪着笑哄道,“只是一直不得空,拖到今日才来,还望外祖母不要怪罪。” “哼。”镇南王别过头,假意生气的样子,“洛伊就没想外公。” 老顽童老顽童,说的大概就是镇南王这样的吧。 尹洛依抿嘴一笑,跟着哄道:“洛伊也想外祖了。” “祖父祖母还真是偏心,对孙子我成日里喊打喊骂的,对着小表妹就这么温柔了。”赵钰笑着摇了摇扇子,歪着头抱怨道。 镇南王中气十足的一拍扶手:“你这小兔崽子,男孩子家家的还吃上你表妹的醋了,是老头子我这几日没把你操练够吧。” 赵钰一听这话脸瞬间垮了,连忙抱拳讨饶:“看着表妹的面子上,祖父您就饶了孙子吧。” 众人被赵钰卖乖的样子逗乐了,厅堂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发现 镇南王府的花园是特意寻名家建造的, 在整个京城里都能排的上号。 层层叠叠的假山,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能工巧匠精心设计的曲水流觞。 除了这些,园子里还栽了各色花草, 有一些尹洛依都没法叫出名字。 赵晴的院子位置极好, 在花园东侧靠近小池塘后面。 尹洛依和赵晴年纪相仿, 又是嫡亲的表姐妹,理所应当的被安排住一起了。 赵晴的院子同尹洛依在国公府的院子差不多大, 多住一个小姑娘也是绰绰有余的。 屋子早早的就收拾出来了,赵晴没带着尹洛依去看屋子, 就着院子里的石凳, 拉着尹洛依坐了下来。 “洛伊,你难得来王府一次,要不然晚上和我一起睡吧。”赵晴看着尹洛依的眼神有些闪躲, 像是怕尹洛依不答应, 还偷偷地瞟了尹洛依一眼。 尹洛依想是赵晴有什么心事要和自己说, 痛快地答应了:“行, 表姐我晚上挨你睡,咱们这么久没见了,可以好好的说一会子话呢。” 赵晴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心里藏了事,笑意没能到达眼底。 中午用饭的时候,赵钰“说漏了嘴”, 尹洛依才知道赵晴在忧心什么。 “要我说秦家那小子根本就配不上妹妹,妹妹又不喜欢她,大不了去找圣上也要把婚给退了。”好好的妹妹为了婚事几日间消瘦了不少,赵钰胸中的怒火都要把自己给点燃了。 大公子赵衍递了杯凉水给赵钰, 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气了,这事儿父亲母亲知道处理的。我镇南王府的姑娘,怎会白白的送去给外人作践。” 何氏闻言放下汤匙,叹了口气:“哎,说到底是我和老爷对不住晴姐儿啊。” “舅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是有谁欺负了表姐?”意识到气氛不对,尹洛依问道。 想起那事何氏心里就不痛快,尹洛依问了,她也不好不说。 赵钰看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则心思通透,一口咽下了嘴里的鸡腿,抢过了话头:“年前母亲不是给妹妹定了亲嘛,定的是秦太傅家的公子。” 秦太傅是圣上的老师,现下又在青禾书院任教,说一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秦太傅家的二孙子和赵晴年纪相当,书香门第出生又不用继承家业,镇南王府乐的让女儿过的松快些。 太傅教人严格,重视人品。 常言道“耳听为虚”,镇南王府私下派人去查探了一番,证实这位秦二公子的确是个不错的佳婿人选。 几日前,太傅府传出了一个消息:秦二公子看上了青楼里的一个清倌,执意要纳她进府。 于普通人家而言,正室未入府先有了妾室都是极大的侮辱,更何况是镇南王府这种门第。 尹洛依还未消化完这些信息,赵钰已经再次开口了:“听说那位二公子的父亲已经教训过他了,但他还是执意要纳那清倌进府。” “那位的母亲又是个溺爱孩子的,禁不止哀求就答应了。坏就坏在太傅府不肯退婚,僵持下去,坏的还不是妹妹的名声。” 赵钰说完,端起丫鬟刚斟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堪堪按捺下出门教训秦二的冲动。 少女怀春的年纪,家里给千挑万选的了夫婿,整日里哪能不念叨着。突然告知她未来夫婿先她一步要娶别人,赵晴怎么忍得了。 知道内情的几家,有嘴碎的已经在私下里编排过赵晴了。 赵晴又是个气性大的,这几日整日里郁郁寡欢的,待在家里不出去。 镇南王府的人瞧着也是心急,正好老夫人念叨尹洛伊,虽说出不了什么力,小姑娘在一起好说话怎的也能开解下赵晴。 尹洛伊放下筷子,搽了下嘴角随口问道:“秦太傅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怎会不同意退婚?” “不是秦太傅不同意,是那位秦二公子的母亲不同意。”一直闷不作声的何氏突然说道。 上一世尹洛伊整日忙着对付孟元母子,对这事没关注多少,只知道最后镇南王府许了太傅府不少好处,才让那位秦二公子的母亲答应退婚。 退婚后,赵晴的名声有损,镇南王府无奈在寒门世子中为她挑了个不错的,到底还是磕磕绊绊的过了下去。 有心帮忙,但尹洛伊不清楚情况,只得默默记下有用的信息,等着吃完饭后回去想想办法。 赵晴低头按了按眼角,提起一抹笑意,声音有些喑哑:“母亲哥哥,有什么话下去再说,先吃饭吧。” 何氏与赵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叹了口气,不再提了。 * 用完饭,尹洛伊陪着赵晴在园子里散步。 许是想起了伤心事,赵晴眉眼都紧紧的拧在一起,没了往日肆意的笑容,看上去失了几分神采。 想要解决问题,首先得知道症结所在。 尹洛伊拉着赵晴手臂,迫使她停下来,她看着赵晴的眼睛,认真的问道:“表姐,你对那位秦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尹洛伊没接着逼问,松开赵晴,跟在她身边慢慢走着,等她自己开口。 “翻过年我就要及笄了,我知道母亲早就为我物色好了夫婿。我托人打听过那位秦公子,都说他...说他是个好人。” 赵晴扶着栏杆,在池塘边上停下来,洒了一把鱼食下去看红鲤围着抢食。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接着说道:“洛伊你知道吗,当我知晓他做了那样的事,我想的竟是自己哪里不够好,还比不过一个青楼女子。” 尹洛伊拉起赵晴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表姐,你很好。” 赵晴扯了扯嘴角,勉强凑出个笑容:“也不能说是喜欢吧,好歹议过亲,做了这么久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婿。现在被他嫌弃了,怎么都会有些失落吧。” “表姐,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一个疼惜你的人。”尹洛伊顿了顿,眉尖一蹙“至于那位秦二公子,洛伊改日着人拿麻袋把他一套,打一顿扒光了扔大街上,看他还敢欺负表姐。” 尹洛伊长相偏柔和,放狠话也没足够的威慑力,倒像是个强装大人的小孩子,有些滑稽。 不过,倒把心情不好的赵晴给逗乐了:“好啊。” 晚饭过后,趁赵晴不在的一会子功夫,尹洛依悄悄吩咐容儿出去办了一件事。 容儿回来后,俯身在尹洛依耳边说了什么,尹洛依的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了,洛伊。”赵晴以为尹洛依有什么不习惯的,怕怠慢了尹洛依,出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让她派人回去把书房里干了的宣纸收起来。”随便应付了两句,尹洛依轻易的蒙混了过去,“表姐,我们去院子里的草坪上,躺着看星星吧。” 赵晴磨不过尹洛依,只好答应了。 丫鬟在草坪上铺了一层绒布,她们像儿时一般并肩躺在上面。 周围很安静,深蓝色的天空中挂着稀疏的几颗星星,既亮又闪。不用刻意去闻,鼻腔里到处都是青草的味道。 赵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传来尹洛依低低的询问:“表姐,你想去亲口问问他吗?” 尹洛依说的没头没尾的,赵晴依旧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啊,京城里的闺秀,出嫁前是不能和男方见面的。 斟酌了半天,赵晴犹豫着开口:“可是……母亲他们不会答应的。” “表姐,你会后悔吗。”手掌按在地上撑起身子,尹洛依低头看向赵晴,严肃的问道,“即使知道不合适,不问问为什么,将来你真的不会介怀吗?” 尹洛依想起后来夫妻生活相敬如宾,却没了以往神气的表姐,觉着她是介怀的。 赵晴把头埋在膝盖里哭了,下定了决心似的,呜咽着说道:“我介意,洛伊,你帮帮我。” “我知道不对,可我……还是想亲口问问他。”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尹洛依关上房门,递给赵晴一个眼神。 赵晴按照尹洛依事先嘱咐的那样,说自己要和尹洛依说体己话,告诫丫头们晚上不必过来。 换上白日里叫容儿准备好的夜行衣,姐妹两个拿着瓶瓶罐罐好一番涂涂抹抹,成功扮成了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按照容儿白日里踩好的地形,尹洛依拉着赵晴一一避开了府里的守卫,在半个时辰内到了镇南王府后院的一个角门。 守门的人已经被尹洛依派出去的人给打发了,墨绿色的门紧闭着,四下空无一人,只有不知在何处的蝉叫个不停。 月黑风高的时候,只有浅淡的一层月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 周围黑漆漆的,赵晴不自觉的拉紧了尹洛依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洛伊,咱们大晚上的出去,不会有危险吧。” 尹洛依四下环顾了一圈,瞥见了隐在草丛里的黑影,勾唇一笑:“放心吧表姐,我都安排好了。” 突然靠近的黑影把赵晴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待看清了是谁,擎住好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嗔道:“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脂粉 赵钰看了赵晴一眼, 没答话。 就着稀疏的光亮瞧清楚尹洛伊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垂眸直直的盯着尹洛伊,眼神炽烈到尹洛伊以为他要在自家身上戳出个洞。 大晚上的偷溜出府被赵钰撞见了,赵钰垮着脸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赵晴很自然的理解成他这是被她俩给气的。 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 赵晴甜甜一笑, 摆出听话懂事的好妹妹的样子,福了福身:“三哥,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怎么跑到大门口来了,我和洛伊正散步呢。天色不早了, 就不打扰你了, 我和洛伊就先回去了。” 说完,赵晴伸手去拉尹洛伊,尹洛伊正巧避开了, 赵晴扑了个空。 赵晴看向尹洛依, 尹洛依冲她摇了摇头, 向赵钰所在的方向一眼, 示意赵晴赵钰已经知道她们要干什么了。 赵晴到是不怕赵钰骂她,就怕尹洛伊的一番好意被误解了,急的想跳脚。碍于赵钰在又不能明说, 只能冲尹洛伊使了个眼色。 尹洛伊安抚的冲赵晴笑笑,面上半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漏出来,倒像是对赵钰的突然出现早有预料, 浅笑着开口道:“钰表哥,你来了。” 赵钰伸手弹了下尹洛伊额头,也不顾小丫头疼的龇牙咧嘴,想起白日里尹洛伊托人递给他的话, 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正色。 视线落在尹洛伊身上后,赵钰斟酌着说道:“洛伊,你为什么会想要三妹妹去见那秦二公子,难道你知道什么,或是纳妾一事另有隐情。” 尹洛伊下午让容儿捎话给赵钰,说:“表姐心情郁结,想是还记挂着和秦二公子的婚约。舅舅舅母既然能在整个京城选中秦二公子为婿,他的人品应该是过得去的,纳妾一事或许有些误会。我想着让他们见一面,表姐已经同意了。是误会最好,如果不是,也好趁此让表姐死心。” 赵晴心情不好赵钰这个当哥哥的怎会看不出来,揍秦二一顿,或者是把那个青楼女子赶走,这些办法赵钰都想过了。 世间总是对女子更苛刻,秦二婚前纳妾的事传出去顶多被人说一句“年少风流”,他要是干了什么事扯到赵晴头上,坏的还是自家妹子的名声。 逼着自己吞了好几碗凉水,堪堪止住了揍人的冲动。 尹洛伊今日行事,硬要计较的话,可以说手伸的太长了。 镇南王府不同旁人,向来待她极好,她不可能知道赵晴“凄惨”的婚姻,还袖手旁观的。 强行改变原本的结局,尹洛依不知道是否会有某种惩罚。 反正,这一世已经是她偷来的了,只要身边的人能好好的,不管是什么惩罚她都无所畏惧。 赵钰的问话尹洛伊早有预料,神色不见慌张,慢条斯理的向赵钰解释道:“钰表哥,昨日在街上我遇到了五公主,她硬要来找我的茬。后来要不是一位公子仗义出手,我说不定就和五公主打起来了。” 尹洛依陡然提到不想干的事情,两人俱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正好听到尹洛依说:“那人就是秦二公子。” 想起今日街上见到的那位秦二公子,单纯鲁莽确有一颗狭义心肠。 这样的人,要是是那种表里不一的好色之徒的话,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你的意思是……秦二替你解了围?”赵钰讶异的挑眉问道。 “是。”尹洛依深深地看了赵钰一眼,嘴角擎着笑,问道,“钰表哥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不然为何不直接揭穿让我们不能出门,倒是大晚上的先在门口等着了。” 心思被撞破,赵钰索性也不隐瞒了,把自己思量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你们俩个小姑娘单独出去,出了什么事都没个照应。你谁也不告诉的话,现在指不定已经出门去了,既然你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我,不就是想让我陪你们去嘛。” 三人一拍即合,借着夜色的遮掩,轻手轻脚的从角门出了镇南王府。 王府外的守卫已经开始夜巡了,夜禁后是不允许有人再在外面闲晃的。赵钰一人带着两个累赘,躲开层层守卫,成功用了一个时辰赶到了今晚的目的地。 醉春楼位于兰姝坊,整个坊市承担了京城大半的夜生活,也是为着户部的税收着想,兰姝坊夜间是不宵禁的。 醉春楼四处挂着灯笼,花花绿绿的彩带飘在围栏上,尹洛依几人 站在门口的巷子里,都能清楚的听见里面的丝竹声和唱和声。 赵钰把尹洛依两人带到巷子尽头的一间小宅子里,大晚上的,院子里竟还亮着灯,赵钰嘴里发出一声类似口哨的声音后,里面出来一个驼背的老翁。 老翁提着灯笼向赵钰行了一礼,侧身让他们进去,看样子是老相识了。 尹洛依四下打量了一番,院子不大,除开厨房共有三间屋子。厅堂前的小园子里种了棵大槐树,躲在树上的蝉“吱吱”的叫着,在深夜的环境里无端增添了些许烦躁。 赵钰和老翁说了两句话,指着其中一间屋子道:“里面已经把衣服都准备好了,你们进去换上。” 尹洛依和赵晴进到屋子里,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男装。尹洛依拿起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瞧了瞧,拿起其中的两个在脸上涂涂抹抹的几下,明艳柔媚的少女瞬间变成了俊美无边的美少年。 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尹洛依一手拿扇子,转身面前赵晴调戏道:“小美人,你看爷这一身如何。” 赵晴闻言看向尹洛依,到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味道。拿起尹洛依用过的那几个,对着自己脸上又是一阵涂涂抹抹。 尹洛依两人出来的时候,赵钰正在和老翁说话,瞧着两人出来了,中断话茬,围着两人转了一圈。 “耳洞也遮住了,够细心的,只要不说话,坐着不动应该不会被发现了。” 说罢,赵钰带着两人,往京城里有名的销金窟去了。 门口站着穿着“大胆”的招客姑娘,一个个拿着帕子,不停的往过往的公子哥身上招呼。 有些不顾及的,都直接贴到人身上去了。 眼瞧着又有客人进了醉春楼,对面春风楼里的姑娘,暗地里碎了一口,正好落在尹洛依耳中:“真是不知羞耻!” 尹洛依闻声看过去,那位嘲讽对门“不知羞耻”的,自己也正往一过往的客人身上靠。 无声的叹了口气,反握着赵晴抓着自己的手,尹洛依低声安慰道:“别怕,咱们是来‘消费’的,开门做生意可没有赶客人的道理。钰表哥还在呢,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赵晴微一点头,摆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只是她垂下的手轻易出卖了她,颤抖的指尖昭示着主任此刻的紧张。 赵钰熟稔给门口的几个姑娘打了招呼,带着尹洛依两人轻车熟路的进到了里面。 虽然时机不对,尹洛依还是扯了一把赵钰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钰表哥,你对这地方挺熟的啊。” 赵钰陪着笑说:“我这不是提前深入敌人内部,打探敌情嘛,小表妹,你该为表哥我的牺牲精神感动啊。” 尹洛依白了赵钰一眼,懒得搭理这位戏多的表哥。 姚妈妈是见过赵钰的,心里清楚他的身份,撇开手里的客人,热络的上来招呼道:“三公子可是稀客啊,今日想让哪位姑娘作陪,奴家马上为你安排。” 赵钰摇着他那把常年不离身的扇子,望了一眼楼上,低头冲姚妈妈暧昧一笑:“不知秋落姑娘今晚可方便。” “秋落啊……” 姚妈妈的视线落在尹洛依两人身上,阅女无数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眼珠子一转,已经大概察觉了几人要做什么。 她一咬牙,断断续续的说道:“秋落姑娘现下正陪着人呢,不如三公子换个人,澜韵现在没客人,三公子要不要……” 赵钰摇着扇子,财大气粗的往桌子上拍了一锭金子,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无理样:“本公子今晚就要秋落姑娘陪。” “这……”姚妈妈看着赵钰,余光却是瞥向桌上的那锭金子,看在金子的份上,到底软下了身段,“要不我上去问问,看那位爷同不同意。” 尹洛依三人坐下,等上茶的姑娘走了,尹洛依才拉着赵钰的袖子小声问:“表哥,做……做这种事情,还能一起?” 赵钰在尹洛依脑袋上拍了一把,教训道:“小丫头片子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呢,现在秋落屋子里的是秦二,我打听过了,他来这里只让秋落陪着喝酒,从没碰过她。” 这话虽是对着尹洛依说的,却是说给赵晴听的。赵晴到是没多大反应,自顾自的拿起茶水啜了一口。 坐了好一会儿,姚妈妈终于下来了。 她那张堆满了胭脂水粉的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扬着声音道:“得,我姚妈妈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嘛,这不上面那位公子答应了,说是愿意和三公子拼桌呢。” 领路的婢女款款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往三人身上瞟,除了赵钰,尹洛依竟都收获了几枚姑娘的媚眼。 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被各色香粉熏的痒痒的鼻子,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股子冲动。 被引进二楼边角的一间屋子,门一打开,里面的脂粉味混着酒气一下子想尹洛依扑了过来。尹洛依再也忍不住了,对着开门的女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女子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赵钰拉着尹洛依躲在自己身后,嚷嚷道:“挡着做甚,还不让本公子进去。” 尹洛依站在门口,往里面扫了一眼。 屋子里摆着几盆时新的花盆,四面墙上都挂着笔墨极好的山水画,立在中间的屏风上绣着的红梅,瞧着到是栩栩如生。 如斯雅致的环境,若是忽略掉浓郁的脂粉味和空气中暧昧的气味,到真适合邀请三两好友过来品茗。 进到屋子里后,尹洛依一眼见到了一位熟人,正是日前那位在街上为她解围的秦公子。换了个地方相见,这位秦公子身上的率真气息还没被屋子里强烈的脂粉味盖住,到真是一件奇事。 至于那位开门的姑娘,就是传说中那位把秦二公子迷的“神魂颠倒”,非要纳她为妾的祸水了。 ☆、原因 领路的丫鬟一走, 赵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撩起袍子坐下,拿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个倒了一杯酒。 抿了一口后,“碰”的一声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轻笑着开口了:“这是上好的竹叶青。外头有靡靡丝竹声, 内有佳人在怀, 秦二公子真是好兴致啊!” 桌上摆着两个酒杯,隔着楚河汉界似的,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秦湘拘谨的拿起面前的那个珉了一口,眉头微微凝起, 显然是对几人的突然到访不知所措。但他神色如常, 不见半分羞愤之色,没那起子被捉奸之人的恼羞成怒。 昨日秦湘走的匆忙,尹洛伊并未仔细打量他。 屋里烛火燃得足够亮, 少年面庞的轮廓清晰地映在眼前。 秦湘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男子, 不如孟元轮廓分明, 不如赵钰俊美妖艳。细细追究的话, 有一种邻家哥哥的可亲。 京城拢共就这么大一点,少爷公子们平日里凑在一块儿,不认识的, 再怎么都混了个脸熟。 何况,两家还议过亲。 秦湘不是那种不会看脸色之人,赵钰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又带着两个“小少年”。在书院里好歹是次次前几名的“学霸”,这点基本的推理水平还是有的,两人的身份已经猜了个大概。 秦湘使了个眼色,秋落会意上前把门关上, 他这才把视线落在赵钰身上:“赵三公子今日所来,不是简单地想和秦某喝酒叙旧吧,屋里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涉及亲妹,赵钰没那心思和人兜圈子,直接进入主题道:“秦太傅治学严谨,重视门风,秦二公子不觉得自己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有辱门风吗?” 赵钰用余光瞟了赵晴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常,这才接着说道:“镇南王府早在年前就和秦府交换了信物,我妹妹还没进门呢,秦公子就想着娶小老婆过府了,是不是太不把我镇南王府放在眼里了。” 赵钰平日里看着好相处,和什么人都能称兄道弟,一旦涉及到他在意之人,再多的风度都化为虚有了。 秋落被赵钰的眼神一扫,其间的温和早已经消失,余下的威严和怒意一股脑的射向秋落。成日里困在一亩三分地里的女子,立马怂了,躲在秦二身后怯生道:“二公子...” 美人娇声寻求庇护,如果是时间地点都不大对的话,到是花前月下的好时机。 秦湘拉了一把椅子,侧身把秋落整个挡在身后,倏然一笑:“赵三公子,多余的废话在下也不多说了。秋落是无辜的,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就是。” 从答应尹洛伊来见他一面,到走进这间屋子,赵晴其实始终还抱有一丝幻想。 她在想,这一切或许只是误会,他心里...也许是有她的。 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来不及思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依稀记得秦湘在她面前袒护另一个女子,他是她未来的夫婿啊,他们可是议过亲的,他怎么能这样。 一股子酸意涌上鼻尖,赵晴来不及压制,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尹洛伊瞧在眼里,侧头瞪了秦湘一眼,拿帕子抹去了赵晴脸上的泪水,上前按住就要动手的赵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秦二公子,昨日一别,还未向你道谢呢。”尹洛伊上前一步道。 尹洛依穿的男装,脸上又用暗粉修饰过,秦湘并不十分确定。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尹洛伊一番,试探着开口:“你是尹二姑娘。” “正是。” 尹洛伊嫣然一笑,眉头一挑之间,话锋随之一转:“听说秦二公子近来总是夜会佳人,表姐听了,实在是茶饭不思。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无意间得知秦二公子在此处,就想来听听秦二公子的意思。” 尹洛伊是镇南王府表姑娘的身份秦二是知道的,遂问道:“道谢就不必了,昨日已经已经谢过了。尹二姑娘今日是为赵姑娘所来,那事秦某没什么好说的。气不过的话,尹二姑娘大可以揍秦某一顿,给你表姐出气。” “我倒是想。”尹洛伊一顿,在秋落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但是,本姑娘是淑女,做不出那种野蛮事,秦二公子放心好了。” “只是,洛伊有件事想让秦二公子为我解惑。” 秦二问:“什么事?” 尹洛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秋落面前,上下扫视了一番,“啧啧”道:“还以为是个什么绝色佳人,其实也不过如此。秦二公子为了个青楼女子,试图得罪镇南王府,这一点洛伊怎的也想不明白啊。” 别说尹洛伊了,就秦湘自己,在月前也没想到自己现在会在这儿。 那天是旬考放榜的日子,虽然没能考上第一,到底还是稳在前五。秦湘应了同窗的邀请,跟着来醉春楼隔街的酒楼吃酒。 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夜幕时分,秦湘看天色不早了,就抄了近路,往醉春楼后面的小路走。 醉醺醺间,秦二恍惚听人说起“太子”“银钱”“江南”之类的字眼,当时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同时对方也已经发现了他。 恰好醉春楼的姑娘秋落下午买东西的时候落了一盒胭脂,走小路想尽快去拿回来,碰上了秦二。 混迹各色人间多年,察言观色一道她已经练得不错。 来不及多想,秋落就已经把衣领往下扯了一些,身子往秦二身上一靠,发出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 说话的两人过来查探,剑光已经到了秦湘跟前。 两人瞧着秦湘两人干柴烈火的正在兴头,也不知道在这呆了多久,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那两人也是心大,把剑一收扭头走了,秦二这才躲过一劫。 秋落救了秦湘,“大丈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秦湘许诺为秋落赎身,并且给她一大笔银子安顿余生,却被秋落拒绝了。 这笔恩情,她唯一要的报答,就是跟在秦湘身边,做他的女人。 知遇之恩、雪中送炭之恩,都可还。唯有救命之恩,哪怕要他用命来还,他也不能拒绝。 在忠义之间,稍作权衡,最终他还是选了“义”,弃了赵晴的一颗真心。 秋落携恩要挟的事他看不上,但这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尹洛依在他面前侮辱秋落。 秦湘冷冷的睨了尹洛伊一眼:“尹二姑娘慎言,此事确实是在下之错,在下会去王府亲自向赵姑娘和王爷致歉。” 说话的时候秦二看了赵晴一眼,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不道歉也就罢了,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赵钰再好的脾气也憋不住了,更别说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揪起秦二的领子,轻轻巧巧的把他提了起来,往墙壁上一抡,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欺负了我妹妹还敢狂,看我不好生教训你,打得你一月出不了门!” 说音刚落,带着劲风的拳头同时落在了秦二脸上,一管鼻血适时流了出来。 秦湘眼睛一闭,也不躲,硬生生挨了几下。 赵钰还是不解气,又冲着秦湘的脸砸了好几拳,直到赵晴伸手去拦才愤然松开了手。 “秦湘,你给我等着,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秋落撅着泪去扶秦湘,被他一把推开了。 秦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撑着地板起身,不甚在意道:“我等着。” 出了醉春楼的门,赵钰还冷着脸,小声骂骂咧咧的,无非是骂秦湘不是个东西云云。 “好了,钰表哥。”尹洛伊向赵钰使了个眼色,问道,“我叫你找的人你找到没?” 赵钰双手环抱在胸前,呵呵道:“你觉得呢,有你英勇不凡,睿智无双的表哥亲自出马,这点小事能办不好嘛。” 尹洛依 睨了一眼嘴欠的赵钰,示意他好好说话。 “喏”,赵钰低头摸了摸鼻子,一指他们先前去过的那间小院,“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赵晴听的是一头雾水,顾不得伤心了,抬头问道:“洛伊,三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谁在里面候着了?” “乖。”赵钰揉了揉赵晴的头发,卖了个关子,“进去你就知道了。” 草儿一直在秋落身边伺候,她家姑娘虽说不是头牌,在醉春楼里身价也是一顶一的。水涨船高,平日里她在其他小丫头面前端的是趾高气扬,哪像现在这样憋屈过。 她不过是收了一锭银子,下去给客人准备茶点,就无端的被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 要劫色的话,还不如抢楼里的那些姑娘呢,她又没钱又没得罪过人,实在不清楚自己招惹了哪路神仙。 □□叨了一百遍“阿弥陀佛”,外间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念叨了许久的“瞎眼”盗贼来了。 草儿眼睛被蒙着,看不见东西,只好竖起耳朵,听见一个清秀的女声问道:“三哥,这是你从醉春楼里截出来的人,难道...难道她是秋落身边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七夕快乐啊(^з^) ☆、说亲 草儿是秋落的贴身丫头, 秋落很多事情都不避讳她。即使有的事秋落成心避着草儿,整日里朝夕相处,草儿多少也能知道些内情。 秦湘婚前纳妾一定会惹恼了镇南王府。在事情未暴露前,要是他能够稍加遮掩, 再或者在事情暴露之际及时表现出自己对赵晴的诚意, 这门亲事都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尹洛伊之前想过, 这位“迷住”秦湘的要么倾国倾城要么温婉懂事,见过后才知是自己多想了, 现实中的秋落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任何事都不能是无缘无故的,秦湘坚持要秋落就必定有他的道理, 他不肯说, 他们就只好从秋落身上下手。 而秋落身边的人,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屋子朝阴, 光线不好。 夜色笼罩在整方天地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 赵钰在窗台边又燃了三根蜡烛, 也只是能依稀辨别人影。 草儿身处陌生的环境,看不见东西,嘴又被堵上了。好不容易来了人, 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呜呜”的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喊叫。 赵钰扯下堵住她嘴的帕子,犹如溺水后被救的人那样, 草儿拼命的咳嗽着,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 待气喘匀了,她抬头看向有光亮的一边,透过布条“打量”着尹洛伊几人, 哆哆嗦嗦的开口:“你...你们把我捉来,到底想干什么?” 烛光暗淡,赵钰背对尹洛伊站着,尹洛伊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把视线放在草儿身上,过了一会儿,赵钰声音低沉的开口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也不需要去想我的目的,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你能完整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能给你一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赵钰一顿,说道:“但要是你敢耍什么花招,不实话实说,我也不能保证姑娘你是不是还能完好无缺的走出这个大门。我听说醉春楼那种地方多的是□□人的手段,忽然不见了一个小丫头,想必没人会在意的吧。” 虽然已经是夏季了,听了赵钰这番话,草儿还是打了个寒颤,拼命地摇头,似在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知道,我一定不会瞒着”。 赵钰满意的勾了勾嘴角,问:“你可知道秋落最近的入幕之宾是谁,他又和秋落是和关系?” 赵钰刚一发问,草儿生怕赵钰反悔灭口,急急地开口了:“是秦太傅家的二公子,他最近经常来找姑娘,但他从来没有碰过姑娘。我偷偷听姑娘说过,是因为姑娘救过他,他才常来的。” “秋落救过秦湘。”赵钰把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几遍,隐隐抓住了些思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问草儿,“那是怎么回事?” 草儿低头沉吟了片刻,解释道:“姑娘没对我说过这事,有一次我进去送茶点,不小心偷听到的。大概是秦二公子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说话的人忽然发现了他,秦二公子根本不是那两人的对手。是姑娘恰巧出门碰上了,做了场戏,骗过了那些人救了秦二公子。” “公子,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小丫头,您要是和姑娘有仇,尽管去找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钰久久不出声,草儿以为赵钰不满意,连哭带喊的道出了秋落的心思:“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姑娘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救的是秦太傅府的二公子,就拿救命之恩威胁他,让他娶姑娘做小。” 想当初草儿还暗自感叹过秋落的好运气,现在只想快些说完,恨不得根本不知道这些:“秦二公子一开始是不愿的,说是已经有了未婚妻。姑娘哪里肯,就说‘你听到了他们的秘密,要是他们知道了当日偷听之人是秦二公子,不知道秦二公子身边的人还有没有活路’。后来不知怎的,秦二公子就日日来找姑娘,什么也不做只是让姑娘陪着喝酒。” 照草儿这么说,秦湘纳妾一事,是受了秋落的逼迫,并不是本身德行有亏。 尹洛伊偏过头看了赵晴一眼,见她抿唇思考着什么,眉间的那股抑郁之色好歹消了,尹洛伊这才松了口气。 秦太傅年事已高,不再参与朝政,多年执教下来,在仕林里积威甚重。 秦湘身为太傅府的二公子,赵钰之流见了都要给两分薄面,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秘密,能让秦湘忌惮成这样。 疑问甫一冒出来,埋在尹洛伊心里,立刻生根发芽。赵钰似乎也是想到了这茬,回头看了尹洛伊一眼,飞快的问道:“你可知当日秦湘到底听到了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啊。”说话时草儿已经带上了哭腔,“当时我站在门外,听的并不真切,姑娘说完这些后,就没再说其他的呢。姑娘根本没提,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草儿知道的说的也差不多了,想知道的他们也都知道了,赵钰用两根手指挑起地上的帕子,随意的团成一团塞到草儿嘴里。 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仔细的把手擦干净,回头向尹洛伊两人使了个眼色,赵晴刚要说出口的话立马被她憋了回去。 等赵钰把两人带到另一个屋子,赵晴终于忍不住了:“哥,那丫头说的都是真的吗,秦二公子真的不是因为看上了秋落姑娘,只是为了报恩?” 说到最后,赵晴的声音都在发抖。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又或者是在高兴什么。 赵钰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低下头柔声道:“是的,你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事实虽然证明了秦湘不是那起子好色之徒,但赵钰一想到秦湘惹得自家妹子伤心了这么久,近日总往秋落哪里跑的事,还是很不爽。 赵钰扯出个笑脸,像是狼外婆哄骗小孩子一样,嬉皮笑脸的说道:“妹妹,要不你别喜欢秦二了,哥哥改日给你物色个好的,保管听话对你好,你看怎么样啊。” 话题突然跑偏到给赵晴物色新夫婿,尹洛依一怔。 赵钰趁机冲她眨了眨眼睛,两兄妹交换了个眼神,尹洛依大概知道赵钰是想逗赵晴开心。配合着说笑:“钰表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成日里没个正行,小心将来找不到媳妇。” 兄妹俩一通笑闹,开心好似会传染一样,连带着影响到赵晴都笑了起来。 婚姻讲求的是两个人的相伴厮守,赵晴对秦湘有情不假,秦湘对赵晴的情谊同样很重要。 纳妾之事,不管是出于恩情,还是秦湘算计好的将计就计,外人都没法追究。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尹洛依正好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留给镇南王府的人去解决了。 * 镇南王府和国公府就隔着几条街,串个门什么的都很方便。在镇南王府呆了两日也差不多了,尹洛依收拾了行礼,领着容儿等人回了国公府。 一路上,尹洛依思索着镇南王府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思绪一直从马车里飘到了城门口还停不下来,直到下了马车,尹洛依才回过神来。 门口停着辆华贵的马车,看着有些眼熟,却不是国公府的。尹洛依进门时侧身看了一眼,上面的族徽很熟悉,是辅国将军陆家的。 尹洛依面色一僵,唇瓣霎时失了颜色,脚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被容儿一扶,堪堪稳住身子。 陆家,陆羽…… 辅国将军府一向和国公府没什么往来,今日,整的突然来了。 尹洛依的心一下子乱了,不晓得陆家来的人是谁,又是来干什么的。 镇南王府送的回礼尹洛依已经派下人带下去了,她自己则拐道回了自己院子,想就此避着陆家的人。 梳洗了一番后,尹洛依反而坐不住了。 想着早晚都要见面,尹洛依换了身衣裳,跟着去了前厅。 刚到垂花门下,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眼尖的瞧见了尹洛依,掐着笑迎上来:“二姑娘这是刚回府吧,就来向老夫人请安,真是孝顺。陆家大夫人来了,现下正在和老夫人说话呢,二姑娘稍等片刻,老婆子这就进去通禀。” 尹洛依微一颔首:“有劳了。” 陆家一共两房,大夫人白氏是辅国将军夫人,也是尹洛依前世丈夫的母亲。 白氏正在和老夫人说话,提起各家小辈都是言笑晏晏,气氛一时还挺融洽。 秦嬷嬷打了帘子进来,俯身道:“老夫人,二姑娘来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两日不见自家孙女,心里怪想的,声调一下子扬了起来:“洛伊回来了,还不赶快让那丫头进来。” 尹洛依进来后一直用余光看着陆家来的人,眼前的面孔和记忆中总是嫌弃她“无所出”“性子不好”,三天两头借机刁难她的婆婆白氏重合。 记忆里的那些搓磨已经是前尘往事了,尹洛依觉得自己不会在意了,进门前她还一遍遍的告诫过自己,那些还不曾发生。 一看见白氏的脸,尹洛依还是忍不住怨恨。 十里红妆,高高兴兴的嫁进陆家,她曾以为她会幸福一世的……可能,她真的奢望太多了吧。 整理好心情,尹洛依扬起个笑脸,她本就是偏明艳的长相,一笑起来顾盼间尽是妩媚多情,使得白氏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祖母。”尹洛依福了福身,笑着说,“洛伊去舅舅家待了两日,像是很多天没见到祖母了,日日都有想念祖母,回来时舅舅还托我想祖母问好呢。” 尹洛依长得好,一双眼睛尤为勾人,甜甜的说些讨好人的话,很少有人能招架得住。 老夫人闻言笑笑,暂时忘了陆家来的客人,招手让尹洛依上前去。拉着她上下看了看,打趣道:“才去了两天洛伊就胖了……” 祖孙两个眼瞧着就要拉起家常,白氏被晾在一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捂着嘴咳了两声,提醒她们自己还在呢。 老夫人抬眼看了过去,停了话茬,给尹洛依介绍道:“洛伊,这是辅国将军府的大夫人,白大夫人,这是我府上的二姑娘尹洛依。” 见完礼后,又过了好一会,白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尹洛依一时对白氏的来意好奇起来。 白氏犹豫了半晌,下定决心似的撑着黄花梨木的扶手起身,笑着说:“洛伊这孩子也在,我瞧着是极好的。我家宇哥儿品行都还过得去,两家又是世交,刚才和老夫人提的事,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尹洛依眼神一冷,垂眸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白氏竟是来说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敢来说亲,呵呵,陆家我记住你们了 ☆、好甜 年末尹洛伊就满十四, 再过一年就及笄了,婚事是时候考虑起来了。 先前因为孟元母子的事,尹洛伊的名声实际不大好,这些日子来国公府提亲的没几家。 两家联姻, 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陆家比起国公府是差了些, 但尹洛伊是个不肯吃亏的, 嫁到家世稍低的人家,国公府也能多帮衬着些。 白氏先前提起这事, 老夫人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心里却是有几分满意的。 “这事不急。” 女子亲事大多是亲娘给操办, 想起早逝的佳楠郡主, 老夫人叹息道:“洛伊这孩子自小没了母亲,一直在老婆子膝下长大,老婆子把她娇惯的不成样子。以后嫁人了难免受委屈, 好在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还能好生相看一番。” 老夫人没说答不答应将军府的提亲, 拿着尹洛伊年纪小当借口, 把这件事含糊过去。 白氏其实不大看得上尹洛依,但尹洛依出生好,她背后的势力白氏很看得起。 原想着板上钉钉的事儿, 一听老夫人这话,她不大笑的出来了。 “是是是,尹二姑娘年纪还小呢, 是该好生相看。”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始终保持着笑意,“老夫人对二姑娘的婚事如此上心,当真是疼爱二姑娘, 二姑娘可真是有福之人。” 老夫人看了尹洛依一眼,笑笑:“是这孩子乖巧,素日里又懂事,自然惹人疼爱。” 尹洛依坐在一边,始终不发一言。 老夫人态度一直热络温和,白氏也算不准老夫人是什么意思,陪着又聊了两句,将近饭点白氏才便起身告辞。 白氏走后,尹洛伊面上的笑意散的一干二净,蹙眉问道:“祖母,白大夫人是来给孙女说亲的。” “嗯,说的是陆家大公子陆宇。” 少女提起婚事多半是娇羞,尹洛伊却是神色凝重的样子,老夫人不由得多想了些,问:“洛伊这是对将军府有什么看法。” “没。”尹洛伊摇摇头道,“祖母,孙女还小,还想在府里多陪您几年。而且陆家公子孙女就只见过几次,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孙女才不要嫁到他们家去。” “年底就十四了,不小了。”老夫人只当尹洛伊害羞,睨了她一眼,嗔道,“女孩子家家的,就要及笄了,说话还这么没遮拦。” 老夫人最疼爱的就是尹洛依,提起她的亲事格外上心,又给尹洛依分析了几句:“陆家条件是不错,但总有更好的,咱们不着急,还可以慢慢相看。” 已经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尹洛伊其实对嫁人没什么执念了,只要不是陆家,祖母和父亲都喜欢,是谁她其实都不介意。 垂眸间尹洛伊已经掩饰好了面上的情绪,淡淡一笑:“祖母选的定是极好的少年郎,一切全凭祖母做主。” 回去的时候,尹洛伊想一个人静静,没让丫鬟跟着。 走到回廊拐角处,依稀听到前面有细碎的说话声。她原是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今日也不知怎的,还未细想,已经把踏出去的那只脚给收了回来。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将军府的大夫人今儿个来了,说是要给二姑娘说亲呢。” 另一人附和道:“说亲,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这位二姑娘的德行,又凶又容不得人,娶回去了怕也是个祸害。” 话头居然绕到了自己身上,尹洛伊摸了摸鼻子,很认真的反省了一番,确定她们口中说的那个“二姑娘”不是自己。 她哪有那么坏,她明明很可爱的! 一开始的那个声音说:“也不知道老夫人同意了没有,二姑娘也不小了,来年要是再不把婚事给定下来 ,可就要及笄了。” 另一人呵呵的笑了一阵,语气十分嘲讽:“你就看咱们府上,二少爷被二姑娘欺负得有多惨,你就能知道二姑娘的手段了。‘啧啧啧’,也不知道将来二姑娘要去祸害谁家公子。” 她的那位同伴急急地开口:“这话还是不要乱说了,仔细被人听见,咱们都得不了好。” 后面她们再说了什么,尹洛依没在认真听了。一刻钟后,两人总算是说完了,四下环顾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快步离开了。 尹洛伊从墙角走出来,随手在栏边摘了朵花,一边扯着花瓣,一边嘀咕:“我真有那么差劲,真的对孟元很不好...” *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尹洛伊很少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时候,容儿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丢下手里的活计,踱到尹洛伊面前,再次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尹洛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手把残花丢到花坛里,没精打采的说了句:“没事。” 容儿把先前准备好的花茶放到尹洛伊面前,尹洛伊喝了一口,顺手捏了块点心尝了一口,问道:“这是今天新做的,还有吗?” “还有一些,姑娘是饿了?待会儿就要用午饭了,还是少吃一些吧。”尹洛伊吃甜食一向很克制,很少有主动要甜食的时候,容儿斟酌着提醒了一句。 嘴里还有糕点,尹洛伊说话有些含糊:“不是给我自己吃的,我是想拿去给二哥哥。你看看厨房里还有些什么,都装一些,我等会儿给二哥哥送去。” 容儿听是给孟元送去的,笑着应下了,对于尹洛依亲近孟元的举动很是赞同,特意亲自去厨房装了满满一食盒的糕点。 草草的用了午饭,尹洛伊拎着满满一食盒的点心去了孟元的院子。 没了尹洛伊的刁难,孟元院子里依旧冷冷清清的,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尹洛伊推门进去的时候,孟元才察觉有客到访,进去的刹那孟元正好放下了筷子。 尹洛伊余光一瞟,桌上有一荤一素一汤。菜不多,但比起之前她故意给孟元送的残羹冷炙要好上不少。 孟元正准备起身收拾碗筷,屋里突然闯进来一人,愣了愣,边继续收拾碗筷边问道:“你来干什么” 尹洛伊笑着回道:“给你送吃的啊。” “我吃过了。”孟元头也没抬的径自说道。 把食盒放在桌上,尹洛伊自己去边上搬了张椅子过来,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也不上去帮忙,就坐在椅子上看孟元收拾。 孟元收拾好了碗筷,回来打开食盒一看,见是些女孩子喜欢的糕点,皱着眉把盖子盖了回去:“我不喜欢吃甜的,你拿回去。” 尹洛伊只想着和孟元分享好吃的,她平时怕长胖,这些好吃的糕点都不敢多吃,孟元作为男孩子自然没了这些顾忌。 本以为他会喜欢,却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尹洛伊噘着嘴嘟囔道:“好吧。还以为你会喜欢,我还专门大老远的给你送来...” 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高空,用暖洋洋的怀抱温暖整片大地,连孟元阴冷偏僻的小院,也有大片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无言的坐了会儿,被暖烘烘的阳光烤着,尹洛伊心里一暖,突然说道:“二哥哥,谢谢你。” 孟元看向尹洛伊,即使他很聪明,尹洛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把他给整蒙了:“谢我什么?” 尹洛依眨了下含水的眸子,微微一笑,比之耀眼的阳光也丝毫不逊色,一字一字的说道:“祖母寿宴那天,谢谢你在阁楼救了我,谢谢你后来没有拆穿我。” 那天在阁楼上,孟元要是不出手,按照当时的情况,她不死也得半残。后面算计赵娇娇,孟元要是不配合,那事儿也不可能进行的那么顺利。 孟元没有落井下石,反倒帮了她,于情于理尹洛伊都该向他道谢。 “我不是救你,当时我也在那儿,不救你的话,会有麻烦。”孟元甩开繁杂的思绪,侧过身子背对着尹洛伊,“至于没有揭穿你,只是懒得说罢了。” 说这些的时候,孟元一直保持着一派高冷的作风,实际上内心深处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完了,他居然撒谎了! 尹洛伊要掉下阁楼的时候,他其实慌得要命,当时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尹洛伊不断下坠的样子。 反正没人看见他在,就是不救尹洛伊也没什么,还能让嚣张跋扈的臭丫头长个教训。 那一刻,也不知是怎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他冲上去拉住了尹洛伊,还险些让自己跟着摔下去。 尹洛伊不在的这两天,他一直在思考,他为何会这样,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答案。 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尹洛伊为了整他,给他下蛊了,不然他怎么会关心尹洛伊的安危。 不久前尹洛依还让人克扣他的饭菜,现在竟亲自给他送糕点。还好他聪明,及时识破了尹洛伊的把戏,这糕点一定有问题!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尹洛伊知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噢。”尹洛伊提起食盒,起身告辞了。 “慢着。” 刚走到门口,她就被孟元给叫住了。 “怎么了?” 孟元看了尹洛伊一眼,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看向一边,淡淡的说:“把食盒留下。” 尹洛伊一顿,瞧着孟元别扭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依言把食盒递给孟元:“二哥哥,这些糕点可好吃了,改天我再给你送来。” 孟元接过后没答话,一副送客的样子。 尹洛伊没在意孟元的态度,喜滋滋的提着裙角出门了。 路过园子时,随手在牡丹底下揪了片叶子,心里已经乐开了:孟元收了她的吃的,应该是接受了她的道谢,不再讨厌她的意思,今后她得经常给孟元送东西,对他更好一些。 尹洛伊走后,孟元提着食盒在窗边坐下,打开盖子拿出个捏成小猪样子的甜糕,也不管糕点是否被尹洛伊“加料”了,直接送到了嘴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咬掉一只耳朵的“小猪”,笑了:“好甜。” ☆、吃味 孟元收了尹洛依送去的东西, 尹洛依心情不错,晚上把小厨房准备的饭菜吃了个干净。吃的太多,肚子撑得圆圆的,尹洛依只好缓步在院子里消食。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果, 风划过的时候把花果的气味带过来, 鼻尖的气息都是清香的, 带有一股子甜味。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尹洛依着容儿搬了张躺椅放在院里, 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夏日天热,躺在海棠树底下, 吹来的风到是凉丝丝的, 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姑娘仔细着凉了。”搭了一条绒毯在尹洛依身上,容儿走来走去犹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姑娘今日去给二公子送了糕点, 可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突然和二公子亲近起来了?” “不是你整日里在我面前叨叨要和孟元交好嘛。”掀开脸上遮光用的丝帕, 直起身子,尹洛依笑道,“怎么, 我照你说的做了倒不乐意,还问起我原因了?” “没。”容儿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嘴巴动了几下, 都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把脸急得通红,“婢子,婢子就是觉着姑娘近日有些不一样了。姑娘以前不喜欢婢子的, 对二公子也从未和颜悦色过……” 从前的她的确是这样,并且一直变本加厉下去,嚣张跋扈到把自个都作死了。 一声叹息掩下过往云烟,尹洛依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了,板着脸的看向容儿,拉着她的手臂说道:“容儿,你要记住,一定不要交恶孟元。要是,我再犯蠢去惹孟元的话,你不要顾及,赶紧抽我一巴掌把我打醒。” 见容儿怔怔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尹洛依深深地看向她:“记住了吗?” 容儿:“……” 姑娘你居然让我打你,婢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连着几日都没下雨,大太阳一直没断过,屋里闷热的很,就是放上了冰盆也挡不住那股子热气。 丫头们早早的准备好了绿豆汤,放在冰盆里镇了许久,端上来的时候,还在不断冒着白雾。 尹洛依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脚底,舒了一口气,身上的那股子燥热总算是压下去了些。 中午用膳的时候,尹洛依嫌弃院子里的蝉聒噪,丫头们拿着杆子粘了半日,可算是清净了。 周围一安静下来,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显得格外清晰。 “砰砰砰”的敲击声从窗户那边传来,尹洛依和容儿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惊讶。暗自交换了个眼神,容儿径自上前,低声问道:“是谁?” “是我。” 一听是男子的声音,容儿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胆敢擅闯我家姑娘闺房!” 声音被刻意压低过,又有些沙哑,不过来人实在是和她太熟,尹洛依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钰表哥?” 赵钰蹲在外面喂了半天蚊子,往腿上拍了一把,赶忙回道:“是我,表妹,你快把窗户打开让我进去。” 尹洛依递给容儿个眼神,示意她上去开窗。 容儿顾忌着赵钰外男的身份,到了窗边扭头看了尹洛依一眼:“姑娘,天色不早了……” “没事。”尹洛依在容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去吧。” 从窗户爬进来,赵钰拿着桌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缓过气了,还没说正事,先一脸幽怨的看向尹洛依:“表妹,你的丫鬟欺负我!” “姑娘,婢子没有!”大半夜的闯她家姑娘闺房,还向姑娘告状,容儿不客气的横了赵钰一眼,“是表公子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大晚上偷溜到姑娘院子里来干什么。” “别吵了,仔细把巡逻的守卫招来。”尹洛依扶额,白了赵钰一眼:“表哥,你好好说话,再这样我让人把你丢出去了。” 赵钰看着轻佻,尹洛依知道自己这位表哥其实很有主意,大半夜的跑她这里来,多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赵钰一开口,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表妹,亲没有退成。” 上次的事容儿没跟着一起去,没头没脑的听了一耳朵,顾不得防备赵钰,怔愣的瞪大了眼睛。 尹洛依见状没管她,思量了片刻,语气已是十分肯定:“是表姐还顾念着昔日情谊,又觉得纳妾不是秦湘本意,所以不肯退亲?” 赵钰点了点头,丝毫没对尹洛依一口猜中表示惊讶,而是接着说起白日里的情形:“我把秦湘的事告诉了父母,他们犹豫了,问了晴姐儿的意思,她也正好不想退亲的样子。” “可这事总得解决不是。”赵钰一顿,“秦湘为了报恩执意要纳妾,我家又不可能任由他在小妹没进门前,就这么作践她。就想着,从秋落身上入手。” 尹洛依一挑眉,淡笑道:“她没答应。”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赵钰看向尹洛依的眼神多了分赞赏:“行啊,小丫头,猜的挺准。” 说着,顺手在尹洛依脑袋上揉了一把。 尹洛依睨了赵钰一眼,不紧不慢的说出自己的分析:“要是肯放手,她早放手了,秦二公子不是说过吗,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做秦湘的女人。'” 抿了口茶水,尹洛依接着说道:“她要是想要钱财或者是地位的话,很明显嫁给秦湘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尹洛依两边得秀眉一蹙,跟着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身为醉春楼里的头牌,应该不乏要纳她为妾的高官,她无意间救了秦湘,大可要一笔银子,为何执意要嫁给秦湘?” 赵钰眉角微微凝起,顺着尹洛依的思路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秋落救秦湘一事太巧、太轻松了,目的又一反常态。 按这个思路接着推下去,赵钰说道:“秋落的背后有人指使?可是背后的人是谁,他针对的是秦湘、晴姐儿、还是镇南王府。” 尹洛依心头一跳,要是针对的是王府的话……她记得,国公府被构陷后,镇南王府也没落得好下场。 或许,这是幕后之人的手笔。 不过,一切都是她的猜测,这事儿又不能向赵钰提起,尹洛依只好转移话头:“是人就会有弱点,总能找到让秋落放弃的法子。” 赵钰点头,算是同意了。 尹洛依用手臂撑在下巴上,侧着头看向赵钰,见他神色如常,还抓起了桌上的点心往嘴里送。 尹洛依倒了杯水递到赵钰面前,起了逗弄的心思:“对了表哥,你咋的半夜跑我这儿来了。我们虽是表兄妹,要让别人知道了,你可是要娶我的。” “咳咳!”赵钰被点心一噎,迅速扬起副笑脸,抱拳向尹洛依讨饶,“表妹这么可爱,以后是要配一等一的好男儿的,表哥我素来纨绔,怎么配得上表妹。” 同样素有“凶名”的尹洛依和赵钰对视一眼,想起对方没边的玩笑话,一起笑了。 “行了,告诉你吧。” 赵钰摸出块帕子擦了擦手:“还不是我带着你俩去逛青楼的事被父亲知道了,他罚我一月不能出门,还派人看在门外。母亲这次也不帮我,我递不出消息,可不得自己翻墙来给你报信。” 当了半天的背景板,容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姑娘,你那晚上居然跟着表公子去逛青楼!要是被发现了,老夫人也保不住姑娘啊!” “没事,这不没被发现嘛。”一边安抚了容儿,尹洛依一边瞪了赵钰一眼,不客气的说道,“夜深了,我要歇息了,表哥快离开吧。” 闻言,赵钰没再说话,起身就要离开。 走到窗前赵钰忽然停了下来,把碟子里剩下的点下全装在了兜里,手里拿了块点心冲尹洛依晃悠:“晚上还没吃饭呢,表妹的点心不错,我就不客气了。” 尹洛依哼了声,也没见他客气过。 * 赵钰走的时候,孟元屋子里的蜡烛还没有熄。 孟元一走神,笔尖的墨一下子滴在了宣纸上,墨迹在纸上晕开,形成个巴掌大的墨团,纸张彻底不能用了。 把废纸团成一团,孟元随意往旁边一扔,桌角处,堆起的纸团竟是有十来个了。 站在孟元旁边的锦衣公子憋了好久的笑意,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孟元啊孟元你小子也有今天,怎的一晚上心神不宁的,怕不是思那个啥了吧。” 孟元没说话,抬眼冷冷的睨了少年一眼。 “好了,不闹你了。”少年凑近孟元,笑呵呵的问道,“是不是刚听暗卫禀告赵钰去了尹洛依屋里,所以你吃醋了。” “没有!”孟元连忙矢口否认,沾了墨的笔尖一顿,硬生生的又毁了一张纸,没好气的说道,“我和尹洛依不熟,别成日里把我和她联系在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你和尹洛依不熟。”少年看了孟元一眼,煞有其事的盯着“倒霉的”宣纸看了会儿,抿嘴笑了,“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钰夜探香闺,陆将军府来说亲,而自己只有生闷气的份。” 孟元团起废掉的宣纸,砸到了少年头上:“滚!” “别介啊。”少年一手接住纸团,依在门框上,暧昧的冲孟元眨了眨眼睛,“说两句你还恼羞成怒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这也是你自个的事。” 少年站直身子,取下腰间的长笛随手转了一圈,神色肃穆道:“不过尹洛依近日的转变实在是太大了,虽说她不可能知道什么,但你也不能完全交心。仔细她回到从前那样,甚至再变本加厉的害你。” 孟元把笔放下,垂眸看向地上的那个食盒,抬眼时眼底的温柔散去,沉声道:“我知道了。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天天往我这儿跑,有正事就说事,要是没事以后就别总来,国公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白饭的。” “成,我以后尽量少来。”少年答应的痛快,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秋落那事儿你就这么放过镇南王府了,这件事后,这颗棋子可就彻底不能用了。” 闻言,孟元没答话,抬笔在纸上“刷刷刷”挽了几笔,少年低头一看是个“弃”字。 少年点头,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孟元收拾好稿纸,熄掉蜡烛,院子里又回归了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陆家来提亲了,赵钰这厮夜探香闺了,我连小手都没拉上【不开心jpg.】 ☆、劫杀 国公府的姑娘每月都会做新衣裳, 适逢南边新运来了一批冰丝料子,京城里手艺最好的裁缝铺子带了时新的花样,上门来给府里的各位主子挑选。 尹洛伊的衣裳不少,除去府里的定额、老夫人的补贴、还有镇南王府每月送来的料子, 一日一套轮几年都穿不过来, 是以只是随意挑了两匹布。 刚把布料选完, 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就来了。 秦嬷嬷笑着给尹洛伊施了一礼,把手里的锦盒递给容儿:“姑娘, 老夫人今日挑布料的时候,瞧见一匹红色的蜀锦样式不错, 就留了给姑娘做衣裳。几日后二爷一家就要到京城了, 老夫人命奴婢把这套红宝石头面送来,好叫姑娘当日带着。” 尹洛依一惊,“腾”的从椅子上起来:“你说二叔他们回来了。” 尹家二爷尹超, 是如今唯一一个继承了国公府武将身份的。尹超入伍早, 在尹洛依出生后不久就去了西南一代, 现官居正三品平远将军。 上一次见尹超, 还是在刑部大牢里,那时的尹超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没一块好地方。 但尹洛依记得, 她当时在牢里指着士卒破口大骂,有士卒气不过要对她动手。尹超当时腿被废了站都站不起来,见士卒要对她动手, 冷眼看过去把士卒吓了一跳,那些人才暂时放过了她…… 现下还能再见此时意气风发的二叔,尹洛依的神色难得的有些激动,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的问出来:“二叔此次回来可是要常住, 二婶和大姐姐他们也一道回来了?” 大概是尹超要回来了,老夫人心里高兴,连带着秦嬷嬷都乐呵呵的:“可不是,听说是大爷上疏说老夫人年岁大了思念二子,西南这些年有二爷在,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没出过差错。今上怜惜,特准了二爷回京。” 尹超回京,从此国公府又多了一层助力,但在某些人眼里更要视国公府为眼中钉了。 尹洛依神色如常,含笑道:“劳嬷嬷稍等片刻,洛伊收拾一番,和嬷嬷一起去祖母那里。” 秦嬷嬷微一颔首,躬身应道:“老奴就在外面候着。” 尹超回来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诸如老夫人之流自然期待尹超回来,对于李氏而言,她确是不想让尹超一家回来。 好不容易捏住了国公府的些许掌家之权,有个张氏处处和她作对还不够,现在又回来一个。 纵使心中有满腔的怨气,李氏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提起半句。相反,还得小心应付,装作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婆媳几个时不时说几句,实则各怀心思,表面上到真有几分和乐的样子。 尹洛依掀了珠帘进去,只见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李氏张氏两人自不必说,几个姑娘哥儿甚至连尹洛笙都来了。 和屋里的人一一见礼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尹洛依看向上首的老夫人,问道:“祖母,孙女听说二叔要回来了,不知道二叔几时能到,孙女也好提前准备着。” 尹超离家多年,老夫人年岁大了,越发喜欢儿孙绕膝,一早听闻尹超回来的消息,乐呵到现在都合不拢嘴。 尹洛依这么一问,老夫人就像是考了甲等急着像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笑意更甚了:“信上没说具体的日子,约莫就这半月了。” 要说老夫人是第一高兴的,尹洛笙绝对是第二个。尹超等人回来,无疑是给了她一座巨大的靠山。 想到尹洛依仗着有身为副相的爹成日里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尹洛笙就恨得牙痒痒。等她父亲母亲一回来,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尹洛依欺负。 尹洛笙想到这就高兴,微微扬起下巴,冲尹洛依挑衅一笑。 尹洛依垂眸间正好对上了尹洛笙视线,回忆起记忆中二叔二婶的样子,再看看尹洛笙这副“我就快有人撑腰了的样子”就一阵好笑。 掩唇遮住那抹憋不住的笑意,等到缓和下来,尹洛依端起一副长姐的模样,温言说道:“五妹妹自幼不在二叔跟前长大,这回二叔回来了可得好好亲近二叔,在二叔二婶面前尽孝。” “要你说。”尹洛笙白了尹洛依一眼,偏开头不去看尹洛依,“父亲母亲回来了,我自晓得好生待二老,二姐姐还是管好你自己的,我的事就不劳二姐姐操心了。” 尹洛笙在李氏那里待了大半个月,还是这副老样子,老夫人不满的看了李氏一眼。高门出生又掌家多年,老夫人不笑时看人自带一股子威严,李氏心中一凛,忙低头做认错的样子。 原本知道尹超要回来,老夫人特意让尹洛笙不用禁足,结果这丫头还是老德行,半点都没长进。 老夫人微微一叹,跟着板着脸呵斥道:“你二姐姐是关心你,怎么和你二姐姐说话呢。” 尹洛笙不满的嘟囔了两句,到底是怕了禁足的滋味,敛妊行礼道:“祖母,是孙女口不择言,冲撞了二姐姐,孙女下次不会了。” 张氏适时凑过来,活跃气氛道:“难得孩子们都在,我嫁妆铺子里送了些上好的首饰,好叫几个姑娘挑了配新做的衣裳。” 说话间张氏面露得色,转头看了李氏一眼,带着三分挑衅七分炫耀。 李氏拽紧了帕子,咬牙吞下这股怒气,偏过头只当没听见。 男孩子们就没那么多心思,只是乐呵呵的谈论着尹超可能从边地带回来的礼物,和即将见面的尹希是否好相处。 尹洛依趁着和尹洛菲说笑的间隙,不动声色打量尽屋里的“硝烟” ,嘴角微微勾起。 孟元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视线就没离开过尹洛依。看清小姑娘面上的嘲讽,无声的抿了口茶,借以掩饰唇边的笑意。 * 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此起彼伏,远远看去,一大队车马正肃穆的前行。 视线落在外头骑马的护卫身上,有一种茶馆说书人口中的铁血肃杀之气。为首的两位郎君一大一小,端看面相就能看出这俩人不是父子就是叔侄。 果然,不久后那位小郎君就对着旁边的那位微一颔首:“父亲,按照现在的速度走下去,不出十日咱们就能到京城了。” 小郎君骑马看不出身高,从那双长腿隐隐可以窥见其不弱的身量。露在外面的皮肤大约是长年累月晒太阳的缘故,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小郎君气质温和,一眼瞧过去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两人就是正被国公府众人念叨的二房一家了,说话的正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尹希。 尹超闻言点了点头,只是拉着缰绳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他很紧张。 后头马车上端坐着一名少女和一位姿容秀丽的夫人。少女拉了拉夫人的手,轻声说道:“娘,咱们离京这么多年可算是回来了,妹妹一人在京城里待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夫人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叹息道:“笙姐儿自小不在娘身边长大,也没管教过她,有老夫人的教导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回去后你跟娘多费心就是了。” 少女温婉一笑,默然应了母亲的要求。 说笑之间,谁也没发现,危险正悄然逼近。 路旁的草堆一直静静的,一阵风吹过,带起了阵阵沙石,吹得草堆“噗嗤”作响。 尹超抬手做了个手势,一行人马上停了下来。 尹希跟着尹超打过几次仗,隐约觉得可能是有人埋伏在周围,当即勒住缰绳,抬眼往两侧的土堆看去。 土堆旁边长满了杂草,要是有人成心躲在里面,从下面看很难发现。尹希放弃了查探的想法,侧头低声询问尹超:“父亲,是有人来拦截……” 尹希话还没问完,两侧的土堆纷纷寒光一闪,泛黑的箭矢一股脑的往这边冲。 箭雨如网,顷刻间就把数百人的队伍给包围起来了。还好此行中的护卫多是尹超的亲兵,在护住中间马车的同时,尚有余力自保。 尹超则在兵士的掩护下,架起了弓箭,“嗖”的一声箭矢刺进皮肉的声音传来,右侧的土堆里掉出个黑衣蒙面人。 到底是从战场下来的,在这般不利的条件下,尹超一行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双方各有损伤。眼见着不能耐尹超如何,领头的黑衣人连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危机一解除,尹希忙架着马踱到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左侧,疾声问道:“母亲妹妹,你们没事吧。” 少女探头出来,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外并无任何不妥,勉强扯出个笑意示意自己没事:“我和母亲都没受伤,哥哥,这都是些什么人,为何会来杀我们?” 尹希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自然不能回答少女的疑问:“这我也不知道,还得等父亲查探后才知晓。” 尹希过去的时候,尹超正拿剑挑开一名黑衣人蒙脸的黑布,黑衣人面容模糊,一看就是专门培养的死士。再一探查黑衣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标志。 “父亲,这些人面容都被毁去了,刚才交手时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不会是死士吧。” 尹超起身把剑收回鞘中,眉头一拧,回应起尹希的猜测:“你猜的不错,这些人就是死士。” 尹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因愤怒而握紧了手中的剑,声音不再是一贯的温和转而染上了一股凉意:“可咱们是奉旨回京的,谁这么大胆,敢在这节骨眼对咱们下手。” 尹超侧身看向京城的方向,语气淡淡的辨不出喜怒:“对方能出动死士,又敢在今上下旨后动手,显然是早有准备,在朝中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说,之前那个大晚上出现在孟元屋子里,腰间挂一只长笛的锦衣公子,要考的!【超大声】 ☆、提醒 尹希少年离京跟着尹超去了西南, 虽说是从底层做起,也少不了上头的照顾,兵法和经史子集都有涉猎。很快,他就想通了尹超话里的言外之意。 夏日炎热, 道旁的泥地里的小水哇都耐不住烟熏火烤, 悄无声息的化作一缕白烟, 消散在天地间。 尹希却是感到后背发凉,脖子像是被什么怪物扼住一样, 声音沙哑的说道:“……是宫里,还是府里。” 尹超极轻的叹了口气, 没答话。转身看向旁边望不到边的草地, 思绪飘飞,咧咧寒风带起他的衣袂,显出一股杜鹃喋血的悲哀。 * 这头国公府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各人或悲或喜。 难得李氏做了回明白人, 且不说心里如何想的, 面上还是吩咐底下人尽力打点二房的院子。 旬考完没几天, 孟元走在书院的青石板路上,不由得想起了几月前被尹洛伊偷换卷子的事。那时只觉得这姑娘老是和他作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简直坏到了极点。 经过这月余的相处,孟元反而迟疑了,觉得自己和个姑娘家较劲委实太过小气, 又想着尹洛伊自幼丧母,自己又确实抢了她的东西。 思来想去,眉宇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肩膀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 孟元强行从无边的思绪中被拉了出来,扭头一看竟是赵钰这厮,不咸不淡的问候了句:“赵三公子有事?” 赵钰自觉无视了孟元态度里的冷淡,哥俩好似的搂着孟元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没事,这不按照洛伊这头来算,我好歹也算是你半个表哥吧。咱们以前不熟,现在我不是想着联络联络感情,指不定将来咱们就熟了呢。” 孟元惯常不喜人碰触,习惯性的侧身避开了,想起赵钰夜探香闺的风流,冷冷的瞟了他一眼:“我看,没那个必要。” 后边几个穿青衫的少年三步化一步向前跑,一边急急的喊道:“放榜了,放榜了,快去前面占位置,等会儿人多了就要挤不进去了。” 顺着这人奔跑的方向看去,红榜处果然站满了人,赵钰有心要来撩拨孟元,怎肯轻易放手。抓住这个机会,趁机邀请道:“孟兄,不如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挤,不去。”孟元淡淡的瞥了那边的人海一眼,神色自如,“第一,不用看了。” 饶是赵钰再好的脾气,现下也想一巴掌抽孟元脑袋上。 得得得,知道您老学问做得好,次次都是第一,可也不用在我等学渣面前这么嚣张吧! 见赵钰一直盯着自己,孟元以为赵钰不信,懒得再施舍他一个眼神,径自向前走了,轻飘飘的丢下一句“爱信不信”。 孟元走到红榜边,议论声一股脑的涌到耳朵里。 “什么玩意儿,又是乙等,考前我明明把经义都背熟了。” “啊啊啊啊啊!我终于上甲等了,先生说过‘只要次次维持在甲等,考中的机会就很大’。这么看来,我明年还是有机会的。” “秦湘又是万年老二啊,也不知那‘拖油瓶’什么运道,次次都是第一。” …… 悲欢喜怒,千种情绪,孟元自一一看在眼里。不甚遇到这种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的,孟元不再像最初那样暴躁,只一笑置之。 把自己的失败,强行安在别人身上,不过是庸人自扰,他又何必与之计较。 赵钰无声走到孟元身边,显然也听到了攻讦孟元的言论。 孟元用余光看了看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难得的没躲开:“我就说吧,我是第一。” 眼睛很亮,面上微微有一抹得色,最深刻的那股落寞,却被孟元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秦湘正好从孟元他们对面过来,抬眼对上赵钰的眼睛,微微一顿,下意识的想转身离开。 赵钰却是抢在他前面开口了:“秦二公子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不是来看红榜的嘛,怎的还没看就走了。” 被赵钰叫破,秦湘没法再偷偷溜走,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赵三公子,孟公子。” 孟元微一颔首,全当是打过招呼了。 赵钰一见秦湘,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开口损道:“秦二公子又是第二?” “是啊。”秦湘向来耿直,听了赵钰这话也没多想,“不过第二已经很不错了,我和孟兄还有段差距呢。” 赵钰:“……” 你个憨憨,我是在损你,你还真当我夸你了! 秦湘自然的略过赵钰难看的脸色,礼貌的问候了一句:“赵三公子这次考的怎么样?” 万年老三的赵钰已经懒得去看红榜了,秦湘问他考的怎么样,不就是明摆着想损他嘛。 “还没看,我的事不劳秦二公子操心。”赵钰顿了顿,接着说道,“秦二公子有空关心别人,还是先解决你身上的那堆破事儿吧!” 说完,赵钰警告的看了秦湘一眼,顾不上孟元,先拂袖走了。 青禾书院道旁种满了榕树,看上去是好看,就是一会儿就有一大片叶子落下,极难清理。 一阵清风划过,惊起一阵绿叶噗嗤嗤的往下掉,不远处看榜中被殃及的,骂骂咧咧得拂去身上的落叶。 秦湘整个脑袋都被叶子“埋了”,还一动不动。 秦湘算是少数几个和孟元说的上话的,孟元难得的发了回善心,上前拍掉秦湘身上的叶子。 直到孟元在秦湘肩上重重的拍了一下,他才从思绪中出来,呐呐的问道:“孟兄,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嘛。” 看孟元拧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秦湘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我没喜欢过什么人。”孟元看向秦湘,少有的主动拍了拍人手臂,温言说道,“不过,将来我要是喜欢了什么人,我一定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不让她流一滴眼泪,尽全力给她最好的。” 听了孟元的话,秦湘低头沉思,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初见赵晴的样子。 那日是镇国公老夫人的寿诞,赵晴站在桥头,漫天的阳光泼到地面上,在赵晴周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一时看的痴了。 少女走过来向她施礼打招呼,他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白裙,黑色长发,笑起来很温暖,像是九天上下凡的仙女。 那次见面会,他一直默默留心着赵晴,在家里告诉他为他和赵晴定了亲那一刻,他激动的发疯。 世事难料,他和赵晴却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抬眼间秦湘眼眸里闪过多日未有的光芒,试探着开口:“要是你做了什么让她伤心……或是,或是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当如何。” “消灭掉错误,并且拿出我给得起的最大的诚意,祈求她的谅解。不过……” 秦湘挑眉:“不过什么?” 孟元负手而立,举手投足见尽是自信从容:“不过,我永远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 秦湘一愣,直到孟元走远了,还怔怔的站在原地。 * 孟元下马时,尹洛依的马车正好再对面停下,尹洛依下来,刚好和孟元打了个照面。 “二哥哥。”尹洛依施了一礼,唤道。 孟元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不说话,尹洛依看向孟元的背影,暗暗向自己打气。 想让孟元对她产生好感,都过了快俩月了,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话都说不上两句。尹洛依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了:“……二哥哥” 孟元忽然停了下来,转身过去,低头看向尹洛依。 孟元看人的眼神很专注,他俩间现下只有两步的距离,尹洛依甚至能感受到孟元炙热的呼吸,耳朵一下子红了。 扭捏了半晌,尹洛依生搬了句客套话:“最近在书院里待得怎么样。” 一问出这话尹洛依就后悔了,好端端的提书院干啥,她不久前才偷换过孟元的卷子,害他被夫子批了。 “还好。”孟元对着尹洛依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就是今日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尹洛依没想到孟元真的会回答,挑眉问道:“什么事儿?” “今日去看红榜时碰到个同窗,他问我‘要是他做错了事,害得他心爱的姑娘伤心了,该怎么办?’” “啊。”尹洛依不知所措的拽了拽衣角,“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随口而出的话语,尹洛依没料到孟元真的会回她,还这么一本正经,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尹洛依噗嗤笑了,这回答的确是孟元的风格,“冷心冷情冷血,眼里唯权势金钱”,依照孟元的性格怎么可能为情所累呢。 原以为这故事已经到了尽头,孟元却再次开口了:“向我问话的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尹洛依指了指自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记忆中孟元的同窗有哪些,实在太多尹洛依懒得去猜了,问,“谁啊。” 这次孟元没在卖关子,一股脑全说了:“秦湘,我想着他和你表姐定了亲,又问我这种问题,想必有什么古怪,故而向你提个醒。”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学学我,我才不会让我的女人不开心 秦湘:…… 孟元小哥哥flag倒后 孟元:看我向你们展示哄媳妇的最高境界 作者茵:我就默默看着你表演,不说话 ☆、贺兰 单看秦湘后来一直空悬正妻之位, 说不上他对赵晴到底是不是有情,但心里有她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秦湘纳妾的真相赵晴已经知晓,端看现在秦湘能拿出什么诚意,还有赵晴对秦湘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了。 尹洛依渐渐舒展眉头, 对孟元一笑:“有劳二哥哥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会如实告知, 不过这是表姐的家事,最终还得表姐自己拿主意。”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孟元微微颔首, 转身正准备离开,有个小丫鬟直直的撞了过来。 小丫鬟面对的是孟元的方向, 幸亏孟元避开了, 小丫鬟速度不低,这一下要是撞实了,身上怎么也得青一块。 “怎么回事儿, 毛毛躁躁的!”尹洛依开口呵斥道。 小丫鬟抬头, 看清面前的是尹洛依和孟元, 跪下连声赔礼:“都是婢子的错, 险些冲撞了二姑娘和二公子,实在是事情太过紧急……” 国公府治家严谨,一向注重下人的教养, 尹洛依着实好奇,能让小丫鬟慌成这样的是什么大事:“什么事儿,要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别怪本姑娘罚你!” 尹洛依从前跋扈惯了,下头人浸在尹洛依的淫|威下,日积月累的养成了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小丫鬟一边害怕的哆嗦,一边极快的把知道的消息说出来:“是……是二爷, 是二爷来信说,说他们在京城外百里处遇到了埋伏。要……要修整几日晚些回来,叫府中诸人不要挂念。” 听完小丫鬟这磕磕巴巴的一段话,尹洛依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道结,心里却是疑惑的紧。 尹超上一世回来的虽没有这么早,但一路平安并未遇到过劫匪,这一次怎么会出事儿呢? 小丫鬟偷偷打量了尹洛依一眼,见她面色不好还不说话,生怕自己受到牵连,赶紧说道:“二姑娘别担心,二爷信上说了,他和二夫人他们都没事儿,二姑娘且放宽心就是。” 尹洛依把拳头拽了又松,听到尹超没事儿,猛地抬头,问道:“祖母那里,有人去说了吗?” “没。”小丫鬟边说边偷偷看了孟元一眼,思量着这俩人怎的搞在一处了,“婢子正准备去说呢。” “我跟你一起去。”尹洛依抬脚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小丫鬟还在原地,回头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孟元站在后头,喃喃道:“尹超在路上被人给拦了。” 没来由的,孟元忽然想到了贺兰卫,那晚上他又是提醒他要小心尹洛依,又是暗示镇南王府的事儿。与他往日那副只爱财的德行相比,可以说是不同寻常。 白日里才听说他已不再京城,如今尹超又出了事,孟元自然的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一想,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到老夫人院里的时候,正赶上李氏他们都在,尹洛依侧身看了小丫鬟一眼,发现孟元也跟着来了。 实在是不想再听小丫鬟断断续续的说个半天,尹洛依索性抢在她前面,自个儿说起了尹超的口信。 “什么,哪里的盗匪,也未免太猖狂了些,竟敢对我国公府的二爷出手,太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了!”张氏一拍桌子,怒道。 李氏瞥了张氏一眼,微微皱眉,转而看向尹洛依:“二姑娘可知是什么人动的手,现下二爷等人又是否安全?” “我哪知道这些,不过是帮着这小丫鬟传个话,听他说二叔他们都没事儿,只是回京要晚几日。”尹洛依说完这些,传话的小丫鬟跟着在一旁附和。 “碰”的一声,瓷片落地的清脆声传来,吵嚷声一下子消停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容色如常。 尹洛依看过去,要不是她发现老夫人的手在发抖,还有地上未清扫的碎瓷片,可能她也看不出老夫人其实慌了。 说起来,国公府二爷尹超其实不是老夫人所出。 当时老夫人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过府两年久久没诞下世子,婆母心里着急,硬是要还是世子的老国公纳妾。 世子和夫人感情极好,自然不愿意纳妾。世子夫人也不愿丈夫左右为难,是以做主让世子收了她身边最得力的丫头。 那丫头也是重情护住之人,一直敬重世子夫人,也是一直未有身孕。 半年后,世子夫人有了孩子,跟着那丫头才有了孩子。她们一直情同姐妹,曾许诺“会一起好生带大两个孩子。” 却不想,丫头在生下孩子的当晚就去世了。 世子夫人怜惜幼子,接来身边,和亲子一起教养。而那孩子,就是尹超。 忆及当年在她面前离开的好友,老夫人格外不是滋味,沉声道:“行了,都少说两句。” 到底挂念着尹超的安危,老夫人片刻就镇定下来,冷静的吩咐道:“李氏,你派人去宫外守着,等大爷一回来,就立刻把这消息递给他。张氏,你立刻去通知底下人,带一百护卫去接应二爷。” “祖母,尹洛依说的都是真的,父亲和母亲遇到伏击了?”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尹洛笙一下子反应回来,出声打断道。 老夫人微微一叹,没心情安慰尹洛笙:“你父亲派亲信传回来的口信,还能有假不成?” 尹洛笙原想趁机让老夫人安慰一番,却不想凉凉的收了几句不冷不淡的话,心里委屈的不行,眼见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老夫人眼风一扫,把底下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一时掌家多年的气势一股脑的涌了出来:“现下出了事情,你们一个个的都给老婆子安生些,别拦截老二的人没收拾,先收拾上自家人了。” 尹洛笙不敢再多话,哭丧着脸把眼泪憋了回去。 见老夫人怒了,众人跟着行李告罪,但各人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 尹超一行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了最近的镇子上。 刚经历了一场劫杀,饶是军队上下来的也有些疲累,包了整个客栈,住进去吃饭歇脚了。 刚坐下没多久,一行佩剑持刀身着官服的人气势十足的闯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没穿官服,一身简单的白色锦袍,二十来岁的样子,一眼看去却是比后面佩剑的冷脸士卒更有威势。 奇怪的是,这人腰间挂着一只长笛,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吹笛子时又是怎样的一番风采。 尹超离京多年,对于朝中重要的官职变动还是上心的,一见来人这阵势再结合他腰间佩戴的长笛,心里对来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不知贺兰大人在此,在下有失远迎。”尹超起身,客气的拱了拱手。 贺兰卫颔首,顺手摸了一把腰间的笛子,笑道:“尹将军客气,下官奉皇命前来接应尹将军,也是刚刚才到。况且下官不过五品郎中,怎敢劳烦尹将军远迎。” 尹超的人在打斗中或多或少挂了彩,瞒不住谁,贺兰卫四下看了看,了然的眨了眨眼睛。问尹超:“这是遇上强盗还是山贼了,尹将军这些下属怎么弄的如此狼狈,好叫尹将军说出来,在下也好上奏天子为尹将军做主啊。” 要真的想给尹超报仇了,贺兰卫大可拉上他带的这些精锐,上去缴了那群“山匪”。言语间带出今上,实际上不过是讽刺尹超身为将军却被一群“不入流”的人伏击,能力不行罢了。 “不过是遇到几个小毛贼,就不劳贺兰大人费心了。”尹超哼了一声,凉凉的回道。 尹超从前听说过贺兰卫这人,说是年少天才仅仅二十就中了状元,一入朝堂就得了今上赏识,免了三年外任直接给留在了京里。 端看他二十出头的样子就做到了五品刑部郎中,足见此人的手段和能力。 贺兰卫奉皇命暗中前来本就疑点重重,说话又不中听,尹超冷哼一声,讽刺道:“闻名不如见面,贺兰大人果然是年少英才,深得圣上宠信。” “尹将军谬赞了。”贺兰卫再最近的一桌坐下,倒了杯水在手里晃着,装模作样的叹道,“下官不过是运气好得了个状元,三年一过,新状元一出,下官脾气又不好,指不定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尹超听了这番诉苦的话,只是笑笑,没说话。 店小二把菜端上来一一摆好,尹超客气的邀请贺兰卫一起,贺兰卫摇头谢绝了:“下官就不陪尹将军用饭了,下官奉皇命前来接应,尹将军却出了这样的事儿,下官实在是难和今上交待。现下下官就带人连夜赶去查探现场,势必找出对尹将军动手之人。” 依尹超看,贺兰卫明显没安好心,试探着说道:“天色已晚,贺兰大人去了查探起来也不方便,何不明日趁早。” “唉。”贺兰卫的用食指在杯沿上转了一圈,含笑道,“刑部办事什么条件没见过,查清妄想对尹将军动手之人才是当务之急。” 贺兰卫说完,利索的起身,路过尹超身边时靠近了些低声道:“尹将军,恕下官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一帮下属跟着贺兰卫浩浩汤汤的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贺兰卫:我这次出场总算不是黑灯瞎火了 ☆、庆幸 月亮躲在远处山坡的大树枝丫上, 靠着枝丫的遮挡,省去了大半的光亮,留给人间的不过尔尔。 一条官道静静地立在那里,风呼呼的吹着, 以至于白日里打斗的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 道旁的草堆东倒西歪的垂了下去, 要是看得仔细的话, 还能看到草叶上沾染到的血迹,暗示来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伤及人命的战斗。 借着零星的光线依稀能分辨出百米内的人影, 若说要在这种条件下找寻什么蛛丝马迹,可以说是近乎不可能的。 刑部的官差查探了半个时辰, 除了那些血迹, 还有官道上车辙的痕迹,几乎是一无所获。 对于素来解决疑难杂案的官差们来说,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发现, 实在是面上无光。小头目脸色青灰, 往日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杆一下子像是被巨石压住一般, 直不起来了。 小头目走到贺兰卫身后停下, 呐呐的开口禀告:“大人,除了草叶上的血迹,官道上车辙的痕迹, 其余什么也没发现。” 贺兰卫转身,忽然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发现?” 小头目在贺兰卫手下已经待了一年了,早已见惯了他这副样子, 此刻还是不免瘆得慌,腰压得更低了:“属下无能,未能找出截杀尹将军之人的身份。” “你们当然找不到了。”贺兰卫取下腰间的笛子,顺着转了一圈, 轻笑了声,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小头目,“喏,这就是截杀尹将军之人留下的东西。” 接过玉佩,小头目摸了摸手里触感极佳的玉佩,已经习惯了自家大人这种突然拿出证据的做派,低声拍起了马屁:“还是大人厉害,两三下就发现了‘刺客’留下的东西,我等实在是望尘莫及啊。” 贺兰卫转了一圈笛子,摇头道:“这可是你找到的证据,怎么能说是我找到的,传出去了外人还以为本官会抢手下的功劳,你说是也不是啊?” 没来由的,小头目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牢里那个极其嘴硬的犯人,当时他们用遍了刑部所有的手段,那人都不肯说半个字。 贺兰卫听说后,进去了仅仅半个时辰那犯人就什么也说了。他当时好奇进去看了一眼,那犯人全身没一块好地方,整个手指都成了一滩烂泥,说话都带着呜呜的哭泣声。 这事儿以后,他就知道他们这位贺兰大人表面上看着笑呵呵的,实则比起他们这帮总是冷脸的要凶残万倍。 小头目生怕惹得贺兰卫不快,哪天不明不白的就横死了,不敢不点头:“大人说的是,这玉佩是小人在草丛里捡到的,刚才大人什么也没给小人说。” 贺兰卫在小头目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很懂事,将来前途无量啊。” 见贺兰卫心情不错的样子,小头目想再说几句恭维的话的,结果贺兰卫已经把笛子放在的唇边,一道静谧柔美的曲子随着他跳动的指尖溢出。 小头目不懂笛子这种风雅之物,倒也在姑娘那里听过琴声,往日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顺耳。现在却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早已把后背浸湿了。 * 尹杰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府里派来传信的小厮给堵住了,这几日他正在为朝中官员清洗和难民安置的后续烦恼,谁成想他那即将回京的二弟又出事儿了。 国公府势大,尹家三兄弟的官位也都不低,就拿尹杰本人来说,他都记不清这些年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粗略估计,想他倒霉的应该不下百人,何况尹超在外这些年也不可能谁也没招惹。 在这个节骨眼出手的,显然是和国公府有仇。敌在明我在暗,贸然出手反而容易出错。 这事儿尹杰一没有告诉圣上,而没有告诉同僚,接到消息后匆匆的赶回了国公府。 尹杰进门的时候瞧见府里格外安静还有些诧异,还在垂花门外,前厅里的吵嚷声就传了过来。尹杰加快了脚程,抬脚走了进去。 从听到尹超在路上遇到劫杀起,尹洛笙就怕的不得了,生怕自己好不容易盼回来的靠山就这么没了。 正巧在前厅碰上了尹洛依,尹洛笙就像是找到了出气筒一样,逮着尹洛依就是一通责骂,硬生生的把尹超出事儿的锅扣到了尹洛依头上。 “尹洛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尹洛笙一双长眉高高的挑起,双手叉腰,怒瞪着尹洛依,骂道,“你就是看我父亲母亲要回来了,我有人撑腰了,你怕以后不能再随意欺负我。这才丧心病狂的买通了外面的杀手,妄图害死我父亲他们。” 末了,指着尹洛依的鼻子,咬牙切齿道:“你太恶毒了!” 尹洛笙一见面就是这副疯狂的样子,好说歹说都没用。 尹洛依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都说了不是我,别你倒霉了,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二叔的事儿家里谁不着急,我讨厌你大可收拾你,干二叔什么事儿,别总是把别人想的和你一样。” 尹杰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副场面,面色一冷呵斥道:“身为大家闺秀,在家里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赶快给我下去!” “不,我不回去!” 尹杰一来,尹洛笙反而认定了这事儿就是尹洛依做的,愈发肆无忌惮的吼叫了起来:“尹洛依别以为有大伯和祖母给你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你做过的事你自己清楚,等我找到了证据,定饶不了你!”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尹洛笙是个什么性子,尹洛依还是心里有数的。她认准了的事儿,别人再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多说下去,只能适得其反。 简单的说就是偏执,还有目中无人的倨傲。 说不通了尹洛依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转而看向尹杰,行了一礼:“父亲,你回来想必是为了二叔的事儿吧。” 尹杰颔首,看了一眼尹洛笙,叹了口气道:“是啊,为父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答案了。” 尹洛笙还想再闹,对上尹杰阴沉的脸,悻悻的闭嘴了。 孟元进来的时候,尹杰冷着脸,尹洛依无奈的站在一旁,尹洛笙委屈的在一边抹眼泪。孟元眉峰一凝,跟着问道:“父亲,你们这是怎么了?” 见孟元进来了,尹杰容色稍有缓和:“你也知道你二叔出事儿了,你五妹妹这是心里不痛快,和洛伊拌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尹洛伊偷偷看了孟元一眼,见他没生气,松了口气,对尹杰说道:“父亲,二叔的事儿要紧,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尹洛伊歪头发呆,想着那日给孟元送糕点的事儿,也不知道孟元最后到底吃了没有。孟元当时收了她的糕点,到底是要摒弃前嫌好好和她相处,还是不理她的意思。 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日的场景,尹洛伊自问没做错半点,态度诚恳又诚心。 刚才孟元见到她也没躲开,还进来打招呼,嗯……他这应该是要和她好生相处的意思吧。 赵钰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昨日在外面遇到尹洛伊好一通“抱怨”,拉着她在集市里逛了许久,吃饭的时候还念叨着明日放榜的事儿。 孟元功课好,自如青禾书院以来,就没下过第一,指着这个夸准没错。 低头把额间的碎发别至耳后,尹洛伊勾起一抹浅笑,盛水的眸子看向孟元:“二哥哥,听说青禾书院今日放榜了?” 孟元眉头一动,垂眸看向尹洛伊,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二哥哥学问做得好,这次又是第一吧。”说完,尹洛伊露出一个钦佩的眼神,“二哥哥真厉害,明年下场一定能拿一个好成绩。” 要是几个月前的话,孟元一定会认为尹洛伊是在讽刺他,但经过这一两个月的相处,眼前这个尹洛伊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了,鬼使神差的,他相信她说的话。 以前不是没被人夸过,尹洛依说的不过是寻常的奉承话,入了孟元的耳朵,竟是格外的悦耳。 眉头都舒展成一道温柔的弧度,孟元抿了抿嘴角,轻轻的笑了。 尹洛笙一直站在边上没走,料想中的争吵、打骂全都没有出现,实在是...实在是不合常理! 孟元不出手教训尹洛伊,反正尹杰现在不再,她就自己动手。这里就他们三人,她还不信孟元会帮着尹洛伊。 几案上摆着两杯先前婢女端上来的热茶,放了一会儿了,不至于太烫温度也绝不会低。尹洛笙拿起茶杯,借着衣袖的遮挡一步步挪了过去。 尹洛伊和孟元相对站在窗沿下,尹洛笙端着茶杯从中间过来,尹洛依一直注意着孟元脸色的神色,全然没意识到渐渐逼近的危险。 自顾自的说了很多夸孟元的话,尹洛伊已经把所有知道的赞美人的话说了个遍,孟元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尹洛伊垂着头低声问道:“二哥哥,你是不是还在为以前的事儿生我的气,我...” 孟元听到一半注意力就放到了尹洛笙那边,看她端了个茶杯不喝,反而把茶杯藏在了衣袖里,孟元觉着这姑娘许是又打了什么坏主意,一直注意着她。 果不其然,她竟然想要把茶水泼到尹洛伊脸上,事情发生的太快,尹洛伊看到尹洛笙把水泼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尹洛依下意识的闭上眸子,等待预想中的狼狈,等了片刻,只等来了鼻间淡淡的木香。 “滋”的一声,茶水全泼在了孟元的后背上,茶水在黑色衣衫上并不明显,需得通过衣料上残存的茶叶才能辩别。 孟元低低的闷哼了一声,茶水在几案上放置了一会儿,碍于夏日气温高,水还是很烫。浸入皮肉时,灼热的感觉瞬间席卷整个背部。 莫名的,孟元有些庆幸自己及时护住了尹洛依,这杯水是朝着尹洛伊的脸泼去的。要是泼准了,就是不毁|容也得过十天半月才能好。 孟元胸中的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脑子却是格外清醒。一手搂着尹洛伊,一手拿起几案上的另一杯茶,顺势往尹洛笙脸上泼去。 “啊啊啊啊啊!” 尹洛笙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被茶水泼了个正着,脸片刻就红了。 定眼看去,尹洛笙额发上睫毛上鼻梁上到处都挂着茶叶,还有茶水不停地往下滴落。衣襟更是濡湿了一片,先前的淡定凶狠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眼睛一眨,睫毛上就满挂了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不是我太暴力,换成你心爱的人在你面前差点被人伤了试试 【傲娇jpg.】 ☆、上门 一路上快马加鞭, 尹超一行赶在五日内到京城。 贺兰卫以今上的口谕为由,携刑部的差役,硬是跟着尹超一路到了城门口。 赶又赶不得,骂又不能骂, 偏贺兰卫还一副为他好的样子。尹超忍了许多天, 眼见到了城门, 客气的拱了拱手:“贺兰大人就不用送了,本官常年在外也知道刑部公务繁忙, 这几日多谢贺兰大人了。本官明日再去宫里谢恩,咱们现在就此别过吧。” 贺兰卫懒洋洋的拉着缰绳, 对底下向他丢花的姑娘抛了个媚眼, 直到尹超不耐烦的咳嗽了两声才收回视线,别有深意的笑了:“尹将军想要和在下分别,现下怕是不行了。” 沙场征战十几年, 尹超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 一次次的被贺兰卫顶撞, 他握紧了拳头, 尽力压制心中的怒火:“贺兰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尹超的人和贺兰卫的人加起来得有近两百了, 堵在大街上实在是惹眼。左右的行人大多自觉地避开了,贺兰卫牵着缰绳往尹超那边挪了几步,他扫了一眼四周, 确定方圆五十米内都是自己人,缓慢的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玉佩。 一看清贺兰卫手中玉佩的纹路,尹超面上的那股子不耐烦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看向贺兰卫, 漆黑的眼珠迸射出一道摄人的光芒,试探着问道:“贺兰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侄女的玉佩怎么在你手中?” 尹超离京多年,但这块玉佩他不会认错。 当年他得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了两枚玉佩,分别给了她的女儿尹洛雅和刚出手不久的小侄女尹洛伊。这块玉佩正中赫然刻着一个“伊”字,应是当初他给尹洛伊的那一块。 行军打仗,不仅在于武力更在于计谋,回想了一遍几日来贺兰卫的所作所为,尹超心中很快有了答案:“你的意思是,下令在官道截杀本官的,是本官的亲侄女尹洛伊。” “下官可什么也没说。” 贺兰卫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用幽深的眼光透过玉佩看着什么,很难让人相信他所说的。 尹超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贺兰卫的下文,只能把视线放在贺兰卫脸上,试图通过他的神色看清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贺兰卫虽然拿出了尹洛伊的玉佩,但并不能代表这事儿就是尹洛伊做的,且不说她哪来的那么多死士,他的行踪可未曾在送回京里的心中提到过。 “尹将军,下官知道你现在一定不相信。”贺兰卫把玉佩收起来,拍了两下被风吹乱的衣襟,“不过,下官奉皇命而来,既然找到了害尹将军之人的蛛丝马迹,断不会放过。正好尹将军要回府,下官以晚辈的身份前去问尹二姑娘两句,总好过去刑部走一趟。到那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啊。” 尹超生来就是天子骄子,年少得意,中年幸福。头一次被小辈威胁了,心头不大痛快。 掂量了片刻,咬牙道:“如此,就有劳贺兰大人了。” * 老夫人算着尹超回来就这两日了,昨日特地吩咐底下人把府里上下好生的打扫了一番,就连国公府门口的两头石狮子都闪着青色的亮光。 尹洛伊的小院打扫起来要费事儿些,不但要打扫地板屋子,还有院子里几十上百种的花花草草,丫头们从昨日开始一直到今日将近午时才算是彻底打扫干净了。 这个夏日格外热些,屋里摆了好几个冰盆都没甚效果,汗水一滴滴冒出来,没一会儿就弄花了妆容。 尹洛依坐在梳妆台上,细细的敷了些脂粉在脸上,透过骧玉镂空的铜镜整理好仪容,这才满意的舒了口气。 懒洋洋的靠在窗边的贵妃塌上,手掌撑在下巴上,一边看院子里长势极好的栀子,一边听着容儿在墙角说着什么。 容儿声音微沉,又刻意压低了些,尹洛依又往窗边靠近了些,依稀可以辨出容儿是在教训底下的丫头太毛燥了。 从前的容儿温温婉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却越来越有大丫头的样子了,尹洛依欣慰的往外看了一眼,微勾了嘴角。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丫头嘴里不停喊着“出事儿了”,听声音应该是院子里的洒扫丫头。 “才说了你们一个个的做事毛躁,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小丫头急得直跳脚,大声喊道:“容儿姐姐,二爷……二爷回来了。” 容儿在小丫头头上拍了一下,纠正道:“什么出事儿了,二爷回来了这是好事儿!” “不……不是。婢子在前院去看一位同乡的姐姐,在廊下听几位姐姐说‘刑部侍郎贺兰大人带着一帮差役来了。以往也有刑部的大人来咱们府上,但没一个敢带差役进来的,许是府上出了什么事儿。’” “怕什么。”容儿呵斥道,“咱们国公府家大业大,再说了咱们又没犯事儿,还怕了这位刑部的侍郎大人不成?” “贺兰卫。” 尹洛依反复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迅速在记忆里调出有关贺兰卫的消息。 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贺兰卫将来会是孟元的左膀右臂,还有关于贺兰卫的一个传说。 贺兰卫特别爱钱,只要是去别家查案总是会借口收钱。各种茶水费饭食费车马费,更甚者还有走路费和说话费。 碍于刑部的威慑,以及贺兰卫本身不好惹,这些人家也都出的起这些钱,是以一直没闹大。 尹超和贺兰卫一起到国公府,按照贺兰卫的个性,绝不会是来道贺的。 不管贺兰卫时冲谁来的,都是再和国公府过不去。 尹洛依眸光一暗,起身下榻。推开门出去,唤了容儿一声:“容儿过来,随我一道去前厅迎接二叔。” * 尹超一家一路上看着阔别多年的国公府,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不是赶着见老夫人的话,恨不得把府上的一草一木都看一遍。 老夫人早等不及了,碍于大家长的颜面,只得打发了身边的秦嬷嬷亲自出来迎接。进到厅堂里后秦嬷嬷先一步拢起帘子,迎几人进去。 贺兰卫冷眼看着国公府上下喜气洋洋的场面,一点儿也不见外,站在尹超身侧跟着进去了。 尹超一眼看到了上首坐着的老夫人,离开时老夫人还满头黑发,现下鬓角已经有了很多白发,眼角也增了许多皱纹。 尹超鼻子一酸,跪下给老夫人嗑了几个头,眼睛红红的,哽咽着喊道:“母亲。” 周氏、尹希、尹洛雅跟着向前,立在尹超后头,跟着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好好好,这是希哥儿和雅姐儿吧,都长这大了。”混浊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老夫人激动的站起身来,“快起来,都坐下。” 大房和三房的人分别立在两侧,开口说话前,先不动声色的把二房几人打量了一番。 尹超整日混在军中,人至中年身材也没走样,保养的极好,单看看相和尹杰有三分像;尹希身量修长,不笑时自带三分凌厉,一看就是副少年将军的模样;尹洛雅人如其名,气质温和,一看就是个淡雅恬静的姑娘。 至于二夫人周氏,要是尹洛依没看错的话,她看向李氏时,眼里闪过的分明是恶毒的敌意。 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周氏就厌恶李氏,这其中的奥义,实在是耐人寻味。 不待大伙儿开口,贺兰卫侧身走到了前面,在尹超右侧站定。 “在下贺兰卫,奉圣上旨意迎接尹将军,现下功成身退,恭喜老夫人了。”贺兰卫长身玉立,微微躬身行礼。 老夫人消息灵通,对于贺兰卫可以说是很了解了。见这位朝中新贵前来,没问来意先让婢女上了茶水点心,招待贺兰卫坐下。 有贺兰卫这个外男在,老夫人自然不好再叫几位姑娘向尹超见礼 只得先搁置了。 未见面时胸中准备了千言万语,见了面,老夫人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一时间,老夫人只是一味的看着尹超,心绪一下激动起来了眼里竟又溢满了泪水。 孟元那日听说贺兰卫离京就知道准没好事,谁知道这家伙儿胆子这么大,先是去迎接尹超,又是跟着尹超上门。 暗戳戳的递给贺兰卫一个眼神,贺兰卫了然的笑笑,一副“放心吧,别担心我,我能搞定的样子”。 孟元捏了捏有些疼的眉心,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死死地盯着贺兰卫,看这家伙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半个时辰过去了,贺兰卫非但没走,反道悠闲的品茶吃点心,整个人好不悠闲自在。 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吩咐丫头下去准备晚饭,顺势问道:“时候不早了,贺兰大人可要留下用饭。” 闻言,贺兰卫放下手中的茶杯,先冲孟元的方向笑了笑,随即起身:“那晚辈就叨扰了。” 本就是一句客套话,知情识趣的早该趁机告辞了,贺兰卫到是不见外,应了留下用饭。 老夫人面色一僵,很快恢复了,笑道:“贺兰大人年轻有为,老身的这几个孙儿今日好跟贺兰大人一起用饭,也可趁机讨教一二。” “老夫人谬赞了。”贺兰卫一顿,用余光瞥了尹洛依一眼,终于进入了正题,“其实晚辈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询问贵府的尹二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敢欺负你嫂子 贺兰卫:别,你不还没在我面前承认嘛 ☆、反转 要知道, 贺兰卫代表的不仅是他个人,还代表着刑部,能出动他亲自上门问话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些原本落在贺兰卫身上的目光一松, 转而注意起了尹洛伊, 更有甚者, 直接出声问道:“尹洛伊,你这又是干了什么坏事, 现在刑部的人都找到家里来问话了,你可真是给国公府长脸。” 不用看尹洛伊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国公府里恨她的人就那么几个, 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也就只有尹洛笙一人。 对于贺兰卫的猜测尹超是不信的,尹洛伊没有害他的理由, 就算是她做的也不该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这些年一直把尹洛笙一人留在京里, 从未尽到过父亲的责任, 说不愧疚是假的。但尹洛笙当着外人的面, 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尹超又是极看不上的。 他记得尹洛笙小时候挺聪明的,皱眉看着尹洛笙, 叹道:个子也没少长,怎的性子成了这样。 尹超呵斥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尹洛伊缓缓地起身了。少女姿容艳丽, 眸子清亮,面对攻讦之语不见颓色,反倒把脊背挺得笔直。 不怒反笑:“五妹妹这话姐姐没听明白,五妹妹可否给姐姐解释一下。生于将门世家, 尹洛伊自知资质愚钝又身为女子,无法上阵杀敌以全祖宗遗志,但也时刻谨记祖母的教诲从不给国公府抹黑。” 尹洛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只是这笑不达眼底,隐隐带着风卷残云的凌厉:“我实在是不知自己哪里给国公府丢脸了,还请五妹妹明示。” 尹洛伊和尹洛笙不和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贺兰卫摆明了来闹事的,在事情闹得更糟之前,让这俩祖宗别再吵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身为当家主母,李氏自然地接过了这副重担。 不疾不徐的走到两人面前,端出一张挑不出错处的笑脸,温柔的看向两人道:“二姑娘五姑娘,你们姐妹有什么私房话不如等会私下再说。” 说着,不经意的瞟了贺兰卫一眼,极快的收回了视线,道:“贺兰大人今日是以晚辈的身份来拜见老夫人的,有什么话当着大家伙的面问二姑娘,大伙也好做个见证。” 李氏的前半句话把尹洛伊和尹洛笙的口角归咎于小姑娘的私房话,就是牙齿和嘴唇都有磕着的一天,何况是年纪相仿的姐妹,无伤大雅的事,谁也不会揪着不放。 至于后半句话,完全是说给贺兰卫听的。 你以晚辈的身份来了国公府,国公府认你是客人,不再是外头的刑部侍郎,倘若尹洛伊真的犯了什么事,也有商量的余地。 短短数月,不得不说李氏的功力见长,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无端的引人误会,尹洛伊心里也正憋闷,没给李氏下绊子,很给面子的闭嘴了。 尹洛笙贼心不死,眨巴着眼睛委委屈屈的看向母亲周氏。 周氏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人,旁观了半晌也看出了尹洛笙是什么德行,冷眼看过去算作警告。尹洛笙顿感委屈,一屁股坐了回去,低头悄悄抹眼泪去了。 贺兰卫不知何时已经把腰间的长笛取了下来,拿着在手里转悠了几圈,不动声色的把所有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他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子悲凉,很快又恢复如常。 取出先前给尹超看过的那块玉佩,拿在手里微微一扬。屋里的光线极好,玉佩周围散发出柔和的玉质光芒。认出这块玉佩的都变了神色,旋即担忧的看向了玉佩的主人。 尹洛伊愣了一下,想起私库的钥匙从前一直在红娘那里,怕是在她重生之前这玉佩就已经不见了。微微闭眼沉思了下,睁开眼睛的同时尹洛伊脑海中已经有了计较。 兵法有云:“先下手为强。” 大方的任众人打量,而后尹洛伊起身上前了两步,对着贺兰卫施了一礼道:“这块玉佩是二叔当年赠与洛伊的,不知为何在贺兰大人手里。” 贺兰卫低头看了手中的玉佩一眼,勾了勾嘴角,他虽是在笑,赏心悦目的样貌却让人如临冰寒之境。 贺兰卫眉峰一挑,轻飘飘的把问题抛回了尹洛伊:“我以为尹二姑娘该知道原因的。” “让我猜猜。”尹洛伊狡黠一笑,根本没注意到对面孟元的暴怒和担忧,自顾自的分析道,“贺兰大人说了,你是奉今上的旨意去迎接二叔的,而二叔几日前的来信曾提到过,他们在距京城百里外的官道上被拦截了。” 尹洛伊一顿,跟着说道:“贺兰大人刑部出生,遇到案子岂会袖手旁观,应该马不停蹄的赶到现场去了吧,这枚玉佩想必也是贺兰大人在‘案发现场’找到的。” 尹洛伊嗤的笑了,带着世家贵女的骄矜与张扬,睨了贺兰卫一眼,一字一字道:“贺兰大人认为我是凶手?”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本官不会把罪名扣在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头上,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做错事的人。”贺兰卫坦荡的接了老夫人不大友善的目光,问道,“还要劳烦尹二姑娘行个方便,说出这玉佩从前收在何处,又是为何会出现在伏击尹将军之人当时所处的地方。” 听尹洛伊推断的时候,大伙儿还是有几分不相信的,贺兰卫的话相当于间接证实了尹洛伊的推测。 不过,尹洛伊的玉佩出现在那个地方实在是耐人寻味呐! 老夫人拧着眉听了半晌,越看贺兰卫越不顺眼,简直想把这臭小子直接扔出去。 还未发作,一下子对上了尹洛伊的眼睛,见尹洛伊向她摇了摇头。这才敛下神色,端起几案上的茶抿了一口,默默地把注意力放在尹洛伊身边。 孟元终于知晓了贺兰卫的打算,非但没能松一口气,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暗中警告的看了贺兰卫一眼,这厮非但不应,还冲他挑眉一笑。 那晚,贺兰卫说要帮他出去,教训尹洛依,他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不想,贺兰卫竟是认真的。 贺兰卫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打定主意要一个人倒霉的话,那人就算是什么也没做,也能变得十恶不赦。 这次,尹洛伊真的危险了。 抬手捂了捂胸口的位置,空落落的,继而伴着紧紧的刺痛。孟元意识道:他舍不得尹洛依出事的。 夏日的的太阳又烈又烫,阳光透过古朴镂空的窗户进来,温柔的包裹在窗下人的身上,在尹洛伊周身堵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透过层层光线看尹洛伊,她嘴角的那抹笑灿烂了何止百倍,素雅的长裙上用银线勾勒出云朵的模样,如瓷的肌肤闪着摄人的光,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记忆的一角被阳光侵入,拨云见日,那个久未曾忘记的身影一下子跑了出来。下一瞬,又消失不见了,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贺兰卫话说的极重,尹洛伊面色依旧不露半丝慌张,淡淡道:“这块玉佩是二叔赠与洛伊的,从前一直珍藏在库房里,钥匙收在大丫鬟红娘那儿。大约两个月前她惹了我不快,赶了她出院子,库房的钥匙就交给了容儿。这玉佩我许久未见了,想必是红娘在时就不见了。” 贺兰卫垂眸思索了片刻,看向李氏,微一颔首道:“夫人,可否把这位红娘姑娘叫过来问话。” 短短两月过去了,往日容貌姣好的人儿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离了尹洛伊的庇护,红娘又是个心思重的,自有看不惯的上手磋磨。 红娘素喜戴金钗套玉镯,尹洛伊抬眼看去,除了发间的木簪和手上的木镯子,红娘身上再无多余的配饰,一条裙子也是洗得发白。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蕴含着欲望和恶毒的眼睛。 尹洛伊身边得脸的丫头在各位主子面前都混了个脸熟,红娘又是个不安分的,识得她的人不少。 “红娘,二姑娘的库房从前都是你在管,你可知二爷送给姑娘的那枚玉佩现下在何处?”李氏问道。 提起尹洛伊库房里的东西,红娘眼神躲闪,慌忙避开李氏的眼神,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拽着衣摆,嗫嚅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玉佩。” 尹洛伊的私库总共有五十个红木大箱子,有佳楠郡主留下的嫁妆,以及这些年老夫人和镇南王府零零散散送来的东西。 对这些东西尹洛伊惯常不上心,又一心一意的信任红娘,把东西都交到她手上打理。 前世红娘爬了陆羽的床,她一调查才知:那满满当当五十多个木箱子的东西,堪堪余下了十几个,一部分还被陆羽拿去养了外室。 前事暂时略过不表,前几日容儿刚把账本对了,她看的时候都要赞红娘一句“好胃口”,也不嫌贪墨的太多消化不了! 尹洛伊往红娘那边走了几步,清冷如冰的眼神一道道划过去,逼得红娘不住地颤抖,缓缓道:“这几日洛伊闲来无事叫底下人对了下自己私库账本,发现足足少了五大箱东西。” 像是提起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尹洛依低头看着脚尖,捏着帕子道:“都怪洛伊错信了旁人,才叫二叔送的玉佩遗失,给了外人可乘之机。” 眨眼间,将罪名推的干干净净。 闻言,孟元拧成一团的眉宇瞬时舒展了,捏着把手的指节一松。仔细一点儿,还能窥见他掌心的红痕。 做了亏心事红娘本就是慌得,这段时间又被欺负怕了。尹洛伊发现账目不对,很容易就能查出她私拿东西出去典当换银子,到时定饶不了她。 红娘垂着头沉思,许久后眉毛一挑,想着不如趁着有客人在承认,还可能让主子们碍于面子从轻发落。 “都是婢子的错。”红娘一边磕头,一边讨饶:“婢子鬼迷心窍才会偷拿姑娘的东西。念在婢子伺候二姑娘多年,又是初犯的份上,还请夫人从轻发落。” ☆、忽悠 别说是国公府了, 就是寻常稍富裕的人家,也不会允许有心思不纯,奴大欺主的下人留在府里。 没了尹洛伊的庇护,红娘就如那随风飘零的浮萍, 随意的被定了未来。 一个小角色的命运大伙儿都没兴趣关心, 从红娘被送进来到发落, 不过几刻钟的时间。之于红娘自己,不论愿意与否, 都是为她前半生做过的罪恶赎罪。 在红娘被拖出去的同时,趁乱离开去拿账本的容儿也回来了。账目一早找了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对过, 呈给众人一看, 立即明了了。 人证物证皆在,尹洛伊的嫌疑已经洗清,老夫人愈发看贺兰卫不顺眼了。 暗自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面上还是端着温和的笑意:“红娘亲口承认是她偷拿了洛伊库房里的东西, 又有账本为证, 贺兰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此番的确是下官疏忽了。”贺兰卫躬身作了一揖, 歉声道。 贺兰卫很快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深远,言语间带着深厚的底气:“下官奉命行事, 也是为着不让外人误解,这才上门一问。既证实了不是尹二姑娘所为,下官回去后会竭力追查, 早日查出截杀尹将军的的凶手。” 老夫人端起几案上凉掉的清茶抿了一口,混着茶水把到嘴的话一同咽了下去,贺兰卫这是拿今上压她啊!老夫人苍老的指尖泛着深深地凉意,面上什么也没说, 在心里又给贺兰卫记了一笔。 贺兰卫此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实在是和他往日的作风大相径庭。“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元冷着脸暗中对贺兰卫使了个眼色。 贺兰卫敛了笑意,回头看了孟元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落在不熟悉贺兰卫之人的眼中难窥见一二,孟元却是一下子就懂了。 孟元浅灰的眸子里晕出一圈圈风暴,周身的寒意丝丝的往外冒:呵,贺兰卫这厮在嘲笑他! 李氏作为尹洛伊名义上的母亲,尹杰现下又不在,她自然地承担了大家长的角色。 走到尹洛伊跟前,热络的拉起尹洛伊的手腕,轻拍了两下,柔声安慰道:“误会解除了就好,夫人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断不会做那起子伤害至亲的事。别想太多了,仔细伤了身子。” 李氏话里有话,尹洛伊没心情应付她,悄无声息的把手收回来,低声道:“谢夫人关心。” 事情总归没扯到尹洛依身上,尹洛菲和几个哥儿都松了口气,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近来张氏何李氏两人斗的厉害,眼瞧着李氏巴巴的往尹洛依身边凑,张氏不甘示弱的上前,也挑了几句好话,好生安慰了尹洛伊一番。 尹洛伊一一应了,余光瞥向周氏,见她视线落在李氏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着蹙了眉头。 不管买凶或是派人劫杀尹超的是不是尹洛伊,贺兰卫因为这事上门了,不管拿的什么由头,损了国公府的脸面和尹洛伊的名声都是实打实的,大伙都对这位御前红人没啥好脸色。 沉吟片刻,贺兰卫丝毫没有冤枉人的羞窘,大大方方的任老夫人打量,而后抱拳行了一礼:“将近午时,晚辈出去找酒楼吃饭也难寻位置。如此,就叨扰老夫人了。” 尹洛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向贺兰卫,只见他神色如常,面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虽然知道贺兰卫是个什么德行,但亲眼所见,尹洛伊还是愣了半晌。不动声色的瞥了孟元一眼,他居然能收服贺兰卫这样的人。 实在是...更想抱他大腿了。 国公府是名副其实的百年世家,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老夫人又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还不至于当众下贺兰卫的面子。 贺兰卫得偿所愿的留了下来,被安排在孟元那一桌,同桌的还有尹希那几个同辈的。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重,碍于贺兰卫在场,李氏吩咐底下人搬了块屏风挡在中间,权当是遮掩了。 贺兰卫少年得意,长得又比姑娘家还好看,几个姑娘看着在认真吃饭,实则竖着耳朵,时不时的注意隔壁的动静。 尹逸一直挺崇拜贺兰卫的,虽说他险些冤枉了自家妹子,惹得他不快了。可偶像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挣扎了一会儿,尹逸拖着软凳往贺兰卫那边挪了挪,端起手边的酒...嗯,他还未加冠,是以手边的只是低度数的果子酒。 “贺兰大人。” 尹逸举了酒杯,偷偷瞧了贺兰卫一眼,待握着酒杯的指节都泛白了,才犹豫着开口道:“我...我听说过你很多破案的事儿,从前还读过你殿试上做的文章,我一直很佩服你。我想...想敬你一杯。” 世人对他要么是推崇文采,要么是骂他媚上贪财,也有见他如豺狼虎豹的。说“佩服他”的,尹逸还是第一个。 贺兰卫勾唇一笑,难得的连眼底都带着笑意,伸手在少年人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似嘲似笑:“小哥儿,希望你以后还能这么想。” 这抹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贺兰卫一口喝尽杯中的烈酒,混着不易察觉的苦涩一起咽下。 孟元的位置正对着贺兰卫,一个时辰的时间,两人的对视屈指可数,孟元冷着脸露出惯常的那副默然的样子,自然不会有人想到这两人相识。 尹洛伊捏着汤勺,看向屏风那边,视线透过薄纱制成的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隔壁的场景。 尹逸在问着贺兰卫什么,贺兰卫时不时的低头应和几句,桌上其他人的焦点或多或少都聚在贺兰卫身上,唯有孟元一人几乎没看贺兰卫几眼。 难道,孟元和贺兰卫现在还不认识。尹洛伊眉眼打成了个结,兀自思索道。 她还想着许是孟元授意贺兰卫来这一趟,要让她难堪的,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尹洛菲咽下口中的鸡腿,扯了扯尹洛依的袖子,凑近了些,低声问道:“二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我在看二哥哥那一席有酒喝,而咱们只有喝冰果汁的份。”尹洛依揉了揉尹洛菲的脑袋,一本正经的胡扯。 “二姐姐,我不会笑你的,其实我也馋了。”尹洛菲笑得眼角弯弯的,“不过,我听娘亲说了中秋那日咱们有果子酒喝的。” * 二房住的是梅苑,里面种满了红梅,冬日里去瞧的话,最是漂亮。 夏日里也不单调,各色名贵花草争奇斗艳的绽放着,院子里还立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放眼看去别有一番风味。 梅苑在几日前就已经收拾妥当,尹超一家进去稍加安置,把行李一放,就可舒舒服服的歇息了。 进了大门,周氏带着尹洛雅去院子里安置,尹超叫了尹希留下,待两人走远了,抬步去了书房。 尹超此次带回的两个亲兵在门外守着,确定四周没什么异样,尹超把门带上插上木栓,覆手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 旁观着今日发生的一切,看着尹超小心谨慎的样子,尹希也瞧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往前走了两步,对上尹超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你可是觉得那日来截杀我们的人和二妹妹有关,先才那个获罪的丫头是大房推出去的‘替罪羊’。” 尹超的目光落在桌上一方砚台上,眼珠子是和端砚相同的漆黑。 他沉吟了良久,看向尹希,声音空荡荡的,似乎是从更古悠远的地下传来,带着丝丝入骨的寒意:“咱们还没回府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到底不是亲生,我又不是长子,活该处处被人压着。” 尹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尹超,随及快速的垂下眸子,掩饰掉眼里的震惊,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父亲,您的意思是...” “你也大了,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忆及往事,尹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夫人其实是为父的嫡母,我的生母从前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头,老夫人当年久没有子嗣,所以当初太老夫人做主让我生母做了国公爷的姨娘。” “那,外祖母现在在哪?” “她啊……”又是一声极低极低的叹息,“在我出生当晚就去世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冰块融化的嗤嗤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提起那位从未见过的生母,尹超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声音沙哑道:“我的意思是,这府里或许有人容不下咱们一家,想像当初一样把咱们赶走。” “不过。”尹超顿了顿,沙场杀敌的气势一瞬间爆发了,冷言说道:“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这头周氏和尹洛雅正收拾着屋子,周氏念着先前发生的事,心神不宁的,起身时碰碎了床头的一个描金花瓶。 尹洛雅放下手里的衣物,转头看向周氏,瞥见了一地的狼藉,扶住周氏晃动的身子,闻言询问道:“母亲,你没事儿吧。” 外间候着的小丫头听到动静,推开门,急急的赶了进来。 看见洒了一地的碎瓷片,小丫头没多看也没多话,出去拿了扫帚,埋头清理地面。 触及尹洛雅担忧的神色,周氏握紧她的手,勉强挤出个笑意:“娘没事,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待会儿还要去看看你爹爹和哥哥那里缺什么,好及时置办下来。” 尹洛雅心思细腻,日日和周氏相伴,多少看出了她心情不大好。见周氏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疑问,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喜欢 夜漆黑如墨, 浩瀚的天幕整个被浸在深沉的黑色深渊,点点莹白的亮光自顾自的结伴散落在各处。混在地面上眨眼就不见的光亮,落在天幕上,却是格外的亮眼。 夏更深了, 暑气愈发重了些, 没了尹洛伊的特殊关照, 孟元屋里也摆上了冰盆。到底抵不住暑热强横,身着单衣练了一会字, 孟元的后背已经完全汗湿了。 带着热气的风从开着的窗户外透进来,迎着窗边的月色一看, 赫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好在不是强盗或是杀手, 而是孟元的一位熟人。 贺兰卫感受到屋子里奇高的温度,浓黑的眉毛一皱,从怀里取出一把扇子, 一边摇着一边抱怨:“孟元啊孟元, 你看看你过得是什么日子。这屋子比蒸笼的温度还高, 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 还有心情练字。” 孟元握着狼毫的手一顿,没理会说个不停的贺兰卫,提笔把剩下的字写完。 放下狼毫, 将稿纸晾好,孟元才抬眼去看贺兰卫。 贺兰卫还是那副张扬的模样,他随意的用手撑着脑袋, 没型没款的坐在几案旁的小凳上,不客气的吃着盘子里的糕点。 孟元的神色一下子暗了下去。 触及孟元阴沉沉的目光,一口糕点咬下去,贺兰卫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抓起几案上凉掉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茶。 一口气顺下来了,贺兰卫眸光一闪,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糕点,玩味的笑了:“这糕点是尹洛依送来的。” 孟元眉毛一挑,拿了块帕子擦拭指尖的墨迹,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是。” 贺兰卫想的是还要好生撩拨两句,孟元才会回他,今儿个到是新鲜,刚开口问呢,孟元就“招了”。 这般轻易的就承认了,贺兰卫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了,清扬的眉头倏的一皱:“你有没有想过尹洛依为何突然转性,对你这么好了。又为何在劫杀尹超的地方,发现了她尹洛依的东西。” 孟元抬眼看向贺兰卫,没有顺着贺兰卫的问话应答,眼神里蕴含着警告:“贺兰卫,我不许你动尹洛依。” 清凉的月光和案头的烛光混在一起陇在孟元身上,显得他既冷漠又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至于尹洛依的转变,还有她是否买凶劫杀尹超,我都不关心。”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贺兰卫放下茶盏,在寂静的黑夜里,就这么哈哈大笑了起来:“孟元,我没听错吧,你让我不准动尹洛依,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对我说话。” 他们相识了近十年了,期间吵过嘴打过架,但孟元从未因为外人对贺兰卫冷过脸。 尹洛依是她什么人?继妹?朋友? 通通不是! 年幼时第一次见她后记了十来年的笑容,小黑屋里女孩握着他的手时柔软的触感,昏迷前女孩一声声的哭喊…… 再见时,她忘了一切,他们的身份转变,她理所当然的厌恶他。 孟元以为他能渐渐放下,默默接受她的刁难,在角落里看着她幸福就好,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时间会淡化一切”。 可惜,这些事儿在他心头烙下的痕迹太深,终其一生也无法消灭。 大概,从那日湖边尹洛依毫不犹豫的维护他时起,幼时的记忆再次涌出,他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他依然喜欢着她,这份喜欢历经近十年未减分毫,想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贺兰。”孟元眉目舒展开来,一向淡漠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连语调都是上扬的,“我想,我喜欢上尹洛依了。” 眼睁睁看着孟元近日的反常,贺兰卫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听到孟元这么说,更多的不是诧异而是愤怒。 解下腰间的长笛,贺兰卫寒着脸重重的拍在几案上,握紧了拳头,堪堪忍住了没把笛子直接拍孟元身上:“你还记得你和李姨为何会来国公府吗?” “我没忘。”孟元沉声应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国公府和镇南王府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尹洛依喜欢上了你,但你就是什么都没做,你觉得到时候尹洛依知道了还会接受你。” 贺兰卫用的是平常的语气说话,连声音都没大一点,孟元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寒意。他身处深渊而不自知,待到脖颈都像被怪物扼住才脱力的撑在书桌上,掌心后背都濡湿了大半,孟元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她不会知道的。” 汗珠一滴滴的落在桌上,孟元心里是极清醒的。这些事情她都不用知道,他喜欢她,只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好生护着。 贺兰卫沉着眸子踱到孟元面前,缓缓的抬起手,目光落在孟元清俊的侧脸上,几息之间手掌已然落下。 疼痛自然没有出现,孟元侧过身对上贺兰卫的眼睛,温和一笑:“谢谢。” 又在孟元肩上拍了两下,贺兰卫那股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恢复了以往笑吟吟的样子:“没意思,我都还没炸你,你就不打自招了。” “不过啊。”想到宫里那位,贺兰卫面上的笑意敛下了几分,“你一直和他对着干总归不是个办法,虽说他对你有愧,愿意宠着你,但谁也说不准这恩宠什么时候会消磨殆尽。做什么事前,我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 沉吟了片刻,孟元总归是应了:“我知道。” * 夜色深沉,月亮渐渐隐进云层,清冷的月光透过层云洒在地面上,整方的天地都笼在一片莹白的清辉之中。 屋里的蜡烛已经熄了,借着月光看向里间,轻纱帐暖,隔着层层红色帷幔依稀可以瞧见塌上躺着的美貌少女。 少女睡的并不安稳,尹洛伊额头不断地冒汗,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紧紧的贴在额头上,身子不舒服的晃动了几下。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四五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圆髻,红色的裙子染了黑色的污渍,白嫩的脸蛋上灰扑扑的。 记忆中,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样子。 但身处梦境,现实和梦混杂在一起,尹洛伊分不出其他,只知道这小女孩就是她自己。 等了好一会尹洛伊才看见梦中的女孩清醒,这才有时间借着女孩的眼睛细细的打量所在之地。 屋里很破,青瓦片做成的屋顶漏了好几处,外头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了下来,把几步大的小房间照得很亮。 仔细的把近二十年的记忆搜寻了一遍,尹洛依很肯定,她现在并不在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待看清了屋子里的全貌,尹洛依才发现原来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她右侧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小男孩,一个□□岁一个十来岁的样子,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依照尹洛伊的眼光看来这俩男孩长的是极好看的。 两个男孩子见她醒了,都丢下手中的木棍,急忙靠了过来。年纪稍小的那个把冰凉的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还好,烧的不是很厉害。” 年纪稍大的那个靠在墙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自觉的漾出一抹笑意:“也不枉费咱们救了这小丫头,人看着你受伤了,不怕苦不怕累,从墙角的小洞下冒雨偷溜出去给你在院子里摘草药,你小子才能好的这么快。” 尹洛伊动了动手臂,果然感觉到浑身酸软的不像话,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听这两个少年的对话,像是她被什么坏人抓了,两人救了他,年纪小的那个因此受伤了,而他们被关在这里出不去进不来的。 后来不知怎的发现了墙角的的小洞,她仗着身材娇小,爬出去在院子里给受伤的那个摘了草药,自己出去时淋了雨,现下正发烧了。 年纪稍小的那个淡淡的“嗯”了一声,见他看着自己,尹洛伊仰着头去看那男孩子。他的目光火热火热的,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蕴含着极浓烈的情绪。 男孩扯下衣摆上的一块布,拿到破了的屋顶下面,待布条完全浸湿了,拧了一把拿回来覆在尹洛伊额头上。 身处梦中,女孩的一切尹洛伊都感同身受,冰凉的帕子覆上来,她照样没力气,身子到是舒爽了一些。 年纪稍大的那个拿手肘碰了碰男孩,压低了声音道:“孟元,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好好想想办法,看怎么出去。” 孟元? 那男孩是孟元,他们怎么会在一处,另一个男孩又是谁? 疑惑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拼命地张嘴,试图问出来,喉咙却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姑娘,姑娘...”容儿进来的时候,见尹洛伊不停地喊着什么,以为她魇着了,凑近尹洛伊的耳旁,低低地唤道。 梦里她挥舞着手臂,挣扎着想起身,现实里容儿的呼喊却如同一只有力的大手,强势的把她的思绪从梦境中剥离。 乍然脱离梦境,如同脱离水面的鱼,尹洛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问:“什么时辰了?” 容儿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一边撩起床头的纱幔,一边应道:“将近巳时了,婢子伺候姑娘起来吧。”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手放在胸口处,尹洛依还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梦也太真实了,竟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这章大家应该猜到了,小时候的那段记忆女主缺失了,其实她一早就认识孟元的。 不然孟元怎么会在功成名就是放过她,一直任由尹洛依欺负他。 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不过是因为幼时她在他心底烙下的印记太深罢了。 ☆、七夕 七夕又名女儿节, 每一年的这一天京城里的街头巷尾都特别热闹。 少女们会结伴出游,白日去庙里求姻缘,夜里去河边放花灯,一整日都不会闲着。 今年, 七夕这天格外热闹些。 今上特地下了旨意, 夜里不用宵禁, 憋了许久的民众,早把一整日的安排做好, 好趁这一天尽情玩乐。 更有不知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宫里的主子夜间会到观景台。 不管消息是否属实, 多做些总不会出错, 巡检司的人不敢大意,一早就行动起来,仔细部署夜间的巡逻守卫。 对于七夕, 尹洛伊虽不像从前怀春少女般期待, 但她到底是闲不住的。早早地用了晚饭, 细细的收拾了一番, 姐妹几个约在一起,准备出门放花灯。 尹洛雅刚回来,很多事不熟悉, 尹洛笙是她亲妹,两人自然地走在了一起。 国公府这一辈的姑娘共有六个,大房的尹洛伊, 二房的尹洛雅和尹洛笙,三房的尹洛菲和尹洛珊,四房的尹洛云。除了和父亲常年待着竹苑的尹洛云,其余几个姑娘都收拾妥当的出门了。 京都城的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大声的叫卖, 路边上摆摊的小贩不停地吆喝,身着各色纱衣的年轻女子三三两两的结伴出行。 放眼看去,这些好颜色,把道旁特意为七夕节摆上的鲜花的颜色都压下了几分哩。 天色渐暗,有商家提前摆上了各种式样的灯笼。那些灯笼被特意做成了各色小动物的样子,远远瞧着格外新奇。 尹洛伊凑过去瞧了一眼,挑了个兔子样子的,举起胳膊把它扬起来,比之平常的声音大了些,才不至于被周围的吵杂声盖过去:“大姐姐,这个灯笼很可爱,你喜欢吗?” 尹洛雅看了看灯笼,最后把视线落在比兔子灯笼还要可爱的小姑娘身上,发自内心的笑了,眉毛一挑问道:“我很喜欢,二妹妹可是要买了送我?” “那是自然。”和尹洛雅对视一眼,尹洛依颔首道。 付了钱,尹洛伊提着灯笼挤过人群,把灯笼递给尹洛雅,笑容十分真挚:“大姐姐回来给妹妹带了不少礼物,除了那些俗物外洛伊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先才看着这兔子灯笼可爱,想来大姐姐应该喜欢的。” 接过灯笼,尹洛雅亲自提着,而后对尹洛伊微微一笑道:“多谢二妹妹。” 尹洛笙暗自睨了尹洛伊一眼,嘟囔道:“不过是个灯笼,谁稀罕。” 街上吵吵嚷嚷的,有时说话都要凑近了才能听清,先前为了不走散几人特意靠近了些,是以她们几个现在站的很近。 尹洛笙这句话正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你不稀罕,我稀罕。”尹洛菲瞪了尹洛笙一眼,拉着尹洛伊的胳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亮光,“二姐姐,我也想要,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妹妹了,你给大姐姐买灯笼都没想起我。” 揉了揉尹洛菲的脑袋,尹洛伊想起了小时候养的小狗冲她摇尾巴的样子,笑弯了眼角:“你喜欢哪个,二姐姐给你买。” 尹洛菲挑了个猴子的,尹洛伊陪她挑的时候给自己挑了个小猫的,侧身看其他灯笼的时候见尹洛珊一直盯着个蝴蝶灯笼看,微勾了嘴角一起买了下来,随后把手里的蝴蝶灯笼递给尹洛珊。 尹洛珊拿着灯笼,一瞬间的错愕之后,平日里沉默的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笑意,声音微颤:“多谢二姐姐。” 尹洛笙扫过一摊子的灯笼,到是瞧上了一个,就是让尹洛伊给她买太损面子了。别过头不再去看那个中意的灯笼,撅着嘴角,先一步向前走了。 夜里人多,稍不注意就会走散了。 尹洛雅对着尹洛笙走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她微微皱眉,言语间染上了一抹忧色:“二妹妹,五妹妹就这么一个人走了,我怕会出什么事,咱们快去追她吧。” 尹洛伊瞧着周围人确实挺多,尹洛笙虽然讨厌,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点头应道:“好,那咱们也到前面去。” 这头孟元半点没为同行的人烦心,反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出来的及时,很“巧”的被他们拉了出来。 孟元现在正跟尹逸他们几个在茶楼里吃茶,如果尹洛依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这间茶楼离她刚才买灯笼的铺子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一桌子坐的都是国公府这一代孙子辈的几人,当然,除了坐在窗口一边看下头风景一边嚼着点心的贺兰卫。 今晚出来看花灯是尹逸提出来的,依照往常的情形,孟元是不会来的。却不料,孟元不但来了,还在半路上捎上了个刚开罪了国公府的人。 来者是客,他又素来崇拜贺兰卫,自不好阻拦。 尹逸的庶弟尹霖就不同了,憋闷了一日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少年心性有了什么不满全写在脸上,贺兰卫离得远远地都能察觉到这份“不欢迎”。 明里暗里的敌对不满贺兰卫见的多了,是以现在只是轻轻摇头笑了笑,而后瞥了一眼坐的笔直的孟元,垂眸间眼底尽是笑意。他把碟子往身旁挪近了些,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正好他还没吃完饭。 店小二一边把茶壶放着桌上,眼睛却是瞟向窗子底下,跟着收回了视线,语调上扬,带着各地店小二相同的热情:“客官你们可有眼福了,听说等会舞龙舞狮的队伍会从底下经过,客官们一边歇息一边观看,再等一会还可以去护城河边看花灯,听说那边今年还有猜灯谜的活动。” 今日出门本就是为了找乐子的,听了店小二这话,尹逸的眼睛瞬间亮了,拉着店小二扯东扯西问了老半天才放手。 说是出来玩的,其实也是为了给尹希接风,尹逸目光落在尹希身上多了分明晃晃的期待:“四弟,听着很不错呐,你想不想去看看。” 瞧着尹希一脸期待的样子,尹希爽朗的笑了,很给面子的应了:“好啊,待会儿看了舞狮,咱们就去。” 孟元坐在贺兰卫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窗下的情景。 下面人潮涌动,密密麻麻的人群四处散开,他的视线不停的在下方搜寻了一遍又一遍,目光所及之处始终未能看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出门前孟元特地派暗卫去打探过了,说尹洛伊她们几个要去河边放花灯,而这间茶楼却是国公府到河边的必经之处。算了算尹洛伊出门的时间,差不多这个时间应该到了。 * 孟元推算的不错,正常情况下尹洛伊的确应该到了,不过总有那么些意外来的触不及防,在你还没有准备的时候就悄然降临。 尹洛笙埋头一路向前,尹洛伊她们沿着街道追过去的时候,尹洛笙正和什么人吵得热火朝天的。拨开人群进到里面,定睛一眼,还是个老熟人。 紧接着,尹洛菲她们也跟在尹洛伊后边挤了进来。 待看清面前的的状况,尹洛菲瞪大了眼睛,指着前头那一片混乱的场景,大声道:“那不是赵娇娇嘛,她怎么和尹洛笙吵起来了。” 察觉到尹洛雅眼底的疑惑,尹洛伊十分贴心的向她解释道:“是户部侍郎的女儿。” 见尹洛雅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尹洛依跟着补充了一句:“和我有些过节。” 尹洛雅显然没料到尹洛伊会这么自然的调侃自己,微微愣了片刻,而后抿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街上本来就人多,道旁的大树上窝着的蝉“吱吱吱”的叫个不停。人声混着动物的叫声,耳朵被闹得嗡嗡直响,尹洛依揉了揉被吵得生疼的耳朵,凑近了些,可算是听清了这俩姑娘为啥吵起来了。 “赵娇娇,你走的什么路,没长眼睛嘛,就直接撞到了本姑娘身上,本姑娘的灯笼都被你给撞坏了!” 尹洛伊一看,尹洛笙手里的确提着个被撞掉了一角的小狗灯笼。 “不就是个灯笼嘛,多大点事儿。”赵娇娇向后头跟着的丫头递了个眼色,手里多出了一锭金子,“喏,给你,一锭金子总够买你这破灯笼了,别平白说本姑娘欺负了你。” 赵娇娇余光瞥见了站在后头的尹洛伊,后面几个字咬的极重。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了,尹洛笙一下把灯笼丢在了地上,快速向前几步,抬手落手之间赵娇娇脸上就多了两个巴掌印。 尹洛笙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侮辱过,那口气怎么也下不去,胸口跟着剧烈的起伏,刚打了人的右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低头的刹那尹洛笙看到赵娇娇手里未递出去的金锭,火气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夺过金锭就朝着赵娇娇头上砸去。 放在地上的灯笼不知何时被人踩破了一角,又不知道溅上了哪里来的火星,干热的空气仿若助燃的春风,火焰一点点的吞噬灯笼的表皮,不大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火球。 大伙的注意力都在尹洛笙两人身上,直到火势渐大,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尹洛依恰好站在灯笼侧方几步远的地方,围观的人一个个推攘着争着离开,反倒把尹洛依往火堆那边挤了过去。 身侧的温度越来越高,尹洛依拼命的想要远离,被两侧的人推攘着,双脚根本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移动。 孟元在看到尹洛依的第一时间就借口不舒服下楼了,贺兰卫跟着下来,果然瞧见了人群中的尹洛依。 在尹洛依就要跌到火里的前一刻,孟元已经到了尹洛依身旁,并且及时出手拉住了她,孟元泛白的唇抿得死紧,声音低沉的不像话:“我来晚了。” 鼻尖萦绕着一股木香,深沉清冽,很是熟悉。尹洛依抬眼,撞上了孟元向下的神色,一下子慌了,双手一挥却是拽住了孟元的袖子。 这个姿势越发怪异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轻咳声,尹洛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收了手,红着耳朵退开了几步,声音低柔的不像话:“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七夕剧场 ☆、琉璃 他怎么会在这里, 非要说出个所以然的话,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无非是因为今日是七夕,他格外想见到她。 不过,这些话他是断不会告诉尹洛伊的。 孟元的眼珠暗自转了一圈, 看向尹洛伊时神色如常, 除去眼底掩饰的极好的温柔情谊, 一如以往淡淡的样子:“同三弟他们一起出来的,我下楼透气。” 尹洛伊垂眸, 眸子里的光彩暗淡了些许,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路边摆摊的小贩不少, 周围到处都是可燃物, 灯笼燃起来的火势虽不大,但街上人群密集,一旦沾染上了其他易燃的东西, 到底是件麻烦的事情。 巡防营的人部署的还算周密, 每隔百米就有两个守卫。 这边的火势一起, 那边的守卫见了, 一个跑去亭子里拿灭火的东西,另一个佩剑走到他们面前,冷着脸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放的火?” 尹洛依刚要开口,孟元侧身挡在她身前,抢在她前头道:“是户部赵侍郎的千金和国公府的姑娘起了争执, 赵姑娘不小心把尹姑娘的东西给撞坏了,天气闷热一下就燃了起来。” 孟元三两句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守卫瞄了一眼被孟元挡在身后的尹洛依,笑着对孟元微微颔首:“这位是你妹子吧, 今晚街上人特别多,你可得仔细护着点,省得待会儿和你走散了,磕着碰着了可没地哭去。” 话音刚落没多久,他那位去拿工具的同伴已经提着东西过来了。几个用猪膀胱制成的水囊被守卫一把扔在了火里,火星一下往上窜了半米,水囊的表皮破掉,里面的水溢出,顷刻间灭掉了渐大的火势。 灭火的那个面色铁灰,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尹洛依和孟元身上,不客气的数落:“你们出来玩的小心着点,今日人多,火势一旦大了保不齐会伤到路人。” 他同伴来的早些,先前听到孟元提起国公府和赵侍郎面不改色的样子,再看两人不俗的气度,猜出尹洛依两人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京城里遍地都是官,随意在街边拉个人,指不定家里的亲族中就有三品以上的大员。 拉住眼瞧着要继续喋喋不休的同伴,随意嘱咐了尹洛依两人几句,拉起同伴就往原先站岗的地方去了。 两人一离开,尹洛依才有机会向孟元道谢,注意到两人现在站的极近,孟元又一副护在她身前的样子,尹洛依的耳尖通红。 她下意识的咬着嘴唇,许久才憋出几个字:“二哥哥,刚才多谢你了。” 孟元轻轻的“嗯”了一声,端看表面的态度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眼底极深处却晕着一股腻人的笑意。 尹洛笙和赵娇娇两个吵嘴动手一点不含糊,眼见自己闯祸了,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尹洛菲几个在尹洛笙动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会出事,本想上前拉着点,后头的人群突然涌过来,顿时把她们冲到了前头,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刚刚退回来。 赵娇娇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尹洛笙扇了两巴掌,后来又被灯笼起火的事吓了一跳,忆起出门前赵夫人冷凝的神色,赵娇娇脸色白的吓人,挂在上面的巴掌印更加明显了。 拿帕子蹭了蹭手心的汗迹,赵娇娇瞪了尹洛笙一眼,提高了音量,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增添一些底气:“尹洛笙,今天的事我和你没完!” 这一小段插曲在整个街道上也只是掀起了淡淡的涟漪,人群依旧如水如潮的涌动,路边的吆喝声依旧热闹。 难得出来一次,又是这样热闹的节日,大伙虽心有余悸,最后还是没想着回去。 孟元久久不离开,尹洛依瞟了一眼,见他脸上没半思不悦,跟着柔声问道:“二哥哥,可要和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嗯。”视线落在小姑娘三分讨好七分害怕的神色上,孟元声音柔和似一汪无波的湖水,“我好保护你。” * 一开始见孟元和她们一起尹洛菲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尹洛伊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问她要不要吃糖葫芦的时候,尹洛菲勉强回过神点了点头。 待到酸甜的滋味溢满整个口腔,尹洛菲总算是从惊吓中脱离出来,瞥见孟元走在前头没注意到她们这边,脚下步子一快赶忙把尹洛伊扯到一边。 尹洛伊刚咬在嘴里的糖葫芦跟着旋转了一圈,差点直接咽了下去,仔细嚼碎咽下了,尹洛伊才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和我说?” 尹洛菲看向前头的青衫少年,以眼神示意尹洛伊想说的东西,顺着她的视线尹洛伊看见了孟元,尹洛菲又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尹洛伊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是在担心孟元?”尹洛伊挑眉问道,因为太过于好笑,连语调都微微上扬。 姐妹多年,尹洛菲自是察觉到了尹洛伊语气中的笑意,声音更加焦急了:“二姐姐你还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孟元是什么关系,他平时看都不看咱们一眼的,你和他又……他刚才竟答应了要和咱们一起去放花灯,我都看出来了,他肯定没安好心!”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气鼓鼓的咬紧了牙齿,眼神愤愤的,说的倒是煞有其事的样子。 “小丫头一天想的倒挺多,不过我和孟元早和好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尹洛伊笑着说道,“我可警告你啊,以后可别再对他冷言冷语了。” “和好了,怎么可能?”尹洛菲那双不小的眼睛瞬间瞪得有铜铃般大小,“二姐姐你不是再和我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尹洛依趁机在尹洛菲脸上捏了一把,嘴角勾起个愉悦的弧度。 不管尹洛菲接受与否,事情已经摆在面前了,她也只能慢慢接受。 去河边的路上,有一处围满了人,男女老少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特别热烈。 尹洛依走在前头,拉了个年纪相仿的姑娘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一下里面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里面那是珍宝阁设了擂台,以射箭为由,射中相应层数的靶心就可以赢得相应层数的彩头。”少女指着前头六层架子上的最高一层,热情的给尹洛依介绍,“你看啊,那就是命中最高处靶心的奖品。” 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个琉璃材质的花灯,在月光和灯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尹洛依揉了揉眼睛,一时很难分清眼前的到底是月光的还是琉璃的光芒,不过都美的炫目。 尹洛依多看了两眼高处的琉璃灯,转身拉起正看的入神的尹洛菲:“走啦,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在尹洛依就要转身离去的同时,孟元剥开人群,径直往里面走去,停在举办活动的老板面前,指着从地面依次往上络起的六个靶子,问:“是不是六个靶子全部射中靶心,就能赢得最高层那个琉璃灯?” 在京城里做生意,掌柜的多年来看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番,看出孟元非富即贵,撸着胡须点了点头。 孟元询问的档口,尹洛伊几个也挤了进来,看孟元挽起了右手袖子,一副就要开始射箭的架势。尹洛伊走进了两步,低声问道:“二哥哥,你这是想要技痒想练箭了。” 除此之外,尹洛依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毕竟孟元不是会喜欢琉璃灯之类东西的人。 在尹洛伊看来那琉璃灯做工都相当的精细,应当是有不少人来挑战才是,至于现在都没人赢下,可以想象最高层的箭靶有多不好射中了。 不过,在孟元准备挑战之时,一名肌肉结实的壮汉抢先一步夺过了老板事先准备好的弓箭。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把视线集中在了大汉身上,目光灼灼并且带有兴奋的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大汉射中最高处靶心时欢呼雀跃的场面。 只见大汉的后脚向后退了两步,两只手一蓄力,弓着步子一下拉出个满月的架势,抵在弓上的箭矢随着他手上的力道一松,旋即“嗖”的一声射了出来。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箭矢一直射中了第五层的靶心,待射向第六层时的箭矢到达半空中,周围人暗自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落在黑色的箭矢上。 尹洛伊瞥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壮汉,见他身侧有位长相清秀的姑娘含情看着他,低头抿嘴笑了笑,也跟着把视线放在高处的箭靶上。 却不料,在大汉的这只箭即将要到箭靶的同时,一只相同的黑色箭矢先一步到达了箭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那道黑色“闪电”带起的气势都完完全全的把底下人给震撼住了。 过了半晌,大伙儿才从震惊的情绪中出来,定睛一看后来的那根箭矢端端正正的钉在红心的中央,而起先大汉的那根箭矢则立在红心处的边沿, 即使是不会射箭的人,只消一看场上的结果都能一眼看出到底谁胜谁负。 作者有话要说:水囊灭火参照宋代 ☆、花灯 居然有人先一步射中了靶心, 而且还正中了红心,围观的人下意识的在四下搜索,企图找出那个隐藏的“高手”。 而就在大伙左右观望的时候,尹洛伊瞪大了眼睛, 不可思议的看着身侧之人。 她原以为孟元只是一时技痒, 可孟元虽是沉默寡言惯了, 但他从不会当众让别人下不来台,像是今日这般高调出风头的事, 从前她可从未见他做过。 “二哥哥,你怎么...”尹洛伊开口的同时, 孟元正好转身把弓箭还给店家, 听到尹洛伊的声音后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看向店家,冷然道, “我命中了靶心, 那盏琉璃灯归我了。” 先才无意间一瞥, 店家瞧见了站在后头的容儿, 想起了前些日子国公府派来查账的大丫鬟,捻起胡须的同时精明的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立马毕恭毕敬的取下挂在高处的那盏琉璃灯,亲自递给孟元:“这位公子真是好箭法, 作为奖品,这盏琉璃灯已经属于公子您了。” 孟元接过精致的琉璃灯,全部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尹洛伊身上。往日, 他是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的,不过能博她一笑的话,千金的宝物才算是真正有了价值。 直到莫名其妙的把琉璃灯拿在了手上,尹洛伊都没能思量出孟元到底在想什么, 青葱般的指节微微在下头拽紧了,尹洛伊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习惯了孟元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近来他们的关系虽有缓和,嘴上说着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但她心里很清楚,发生过得事情不管怎样粉饰都会留下痕迹,孟元不可能一点儿都不在乎的。 手中的琉璃灯仿若一团滚烫的火球,握在手里连心口都是烫人的温度,尹洛伊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含水的眸子看向孟元道:“二哥哥,这是送给我的?” “嗯。”孟元点了点头,许是见尹洛伊一直盯着她,怕尹洛伊不信,跟着补充道,“见你看了它两眼,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我在书院里常听同窗说送了妹妹什么好玩的玩意儿,我也没当别人哥哥的经验,也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 少年浅灰的眼眸在温暖的灯光下格外的温柔,尹洛伊很清楚的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认真,脑子里一团浆糊。 还未组织好言语,少年温暖的掌心已经落在她的头顶,孟元揉了揉尹洛伊细软的发丝,心底说不出的柔软。 怕一次太过吓着她了,孟元很快收回了手掌,浅笑着说道:“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可好?” 尹洛依一双水眸一瞬间瞪的老大,刹那间缓和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尹洛伊和孟元虽是继兄妹,但一直以来尹洛伊对孟元单方面的争锋相对大家都看在眼里,乍一看到如此和乐的场面尹洛菲首先凑了上去,戏侃着看向孟元,娇笑道:“二哥,那妹妹我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也能和你说不?” “不行。”孟元很是郑重的摇了摇头,“你该让三弟给你买。” 就尹逸那厮? 上次才丢下她和二姐姐去请那什么同窗吃饭,指望他给自己买东西,怕是下辈子都不可能了。 尹洛菲悻悻的拉住尹洛伊的胳膊,左右摇晃了下,嘟囔道:“二姐姐。” “前几日你不是看上了珍宝阁的翠玉簪子嘛,过几日我陪你去买。”尹洛菲抱着她撒娇的样子很是熟悉,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缠着大哥的,笑意爬上嘴角掩饰下心头的苦涩。 眼前是尹洛菲鲜活欣喜的模样,尹洛伊笑着补了一句:“到时候你看上了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 护城河往日这个时辰湖面都只有画舫上的烛火照亮,拖七夕的福,湖面上飘荡着成片的花灯。远远瞧去,聚集的花灯比之湖中画舫上染得烛火还要明亮几分。 湖中画舫上是笙歌阵阵纸醉金迷的热闹,伶人或是客人们依靠在船沿上看下头的花灯,有的还站在甲板上把事先准备好的花灯送到水里。 岸边身着轻纱衣裙的少女们个个脸上都漾着浓烈的笑意,时不时的和身边的同伴低语几句,温柔的把花灯放在水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虔诚的默念着什么。 尹洛伊在后头看着,猜测可能是祈求平安或是姻缘一类的话。 数百只颜色各异的花灯载着满满的心愿,同时从水面上驶向一个方向,带着沉甸甸的幸福缓缓漂向远方。 尹洛雅先一步去买了花灯回来,提着一袋子的花灯一一分给尹洛伊几个,轮到孟元的时候,尹洛雅顿了顿,语气温和的询问孟元:“二哥,我给你也买了一个,你可要和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湖边放花灯的多是女子,或是陪同媳妇一起来的郎君,孟元原先打算在一旁等的,想到那日陆夫人过来说亲,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跟着颔首接过花灯:“多谢。” 湖边的小亭子里有备好的笔墨纸砚,尹洛伊几个捧着花灯过去排队,孟元悄悄错身,趁尹洛菲晃神的瞬间挤到尹洛伊后边。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总算是轮到尹洛伊了,孟元站在后头,凭借着天然的身高优势,微一抬头轻易的看清了尹洛伊纸条上写的东西。 “唯愿阖府平安。” 在尹洛伊回头前孟元迅速低下头,垂下眸子佯装成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死死地握成拳头,心底的那道决定更加坚定了些。 卷起写好的纸条,尹洛伊转身的时候眨了眨眼睛,借此掩下了眼中的情绪。发现孟元站在她身后时她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写纸条的时候她微微压低身子,孟元很容易就能看见她字条上写的字。 毕竟她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虽然太过自私,但国公府和镇南王府的将来可能只有孟元能救了。 孟元身居高位之后其实尹洛伊心里是很不服气的,她私下里收集了很多孟元的文章字画,还派了暗卫跟着孟元每日汇报他的一举一动。几年下来,论对孟元的了解就是很多孟元的政敌都不及她的。 走出去前尹洛伊对着孟元蹙然一笑,两弯秀丽的眉毛高高的挑起。与孟元对视时,尹洛依通过他浅灰的眼球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余光落在他蜷起的手指,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下了。 蹲在湖边的青石板上,把载着愿望的花灯轻手放在水面上,水面的波光和花灯上亮着的烛光混在一起,形成一道柔和且亮眼的光芒,笼罩在尹洛伊周身,给她艳丽的颜色增添了些媚意。 孟元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把一只放有空白纸条的花灯随意放入水面,眼睛里倒影的是尹洛伊纤细修长的身影,少年平日里总是没甚表情的脸上逐渐有了一丝笑意,紧握的拳头也跟着慢慢松开了。 贺兰卫在孟元走后就一直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不巧被从茶楼下来的尹逸几人遇上了,硬要拖着他一起来看什么花灯,却不想在湖边遇到了他正想寻找的孟元。 目送着水面上的花灯摇摇晃晃的向远处漂去,孟元直起身子,借着看湖面风光光明正大的偷看尹洛伊。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意识到做坏事被发现了,孟元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扫了贺兰卫一眼。目光似冰碴子似冷硬的箭矢,淡淡道:“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会在这儿,这个问题你问的很好。”贺兰卫倏地一笑,幽深的神色落在几米开外的尹洛伊身上,反问道,“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取下腰间的笛子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贺兰卫冲孟元笑的暧昧:“是为了尹洛伊吧。” “我在前头听人说有个什么贵公子箭法超群,赢了珍宝阁举办的射箭比赛,转手把琉璃灯送给了一位漂亮姑娘。”贺兰卫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我还在想是哪位壮士为博红颜一笑这般拼命,没想到是孟兄你啊。” “行了。”孟元斜睨着贺兰卫,“笑话也看够了,你打哪来回哪去。” 贺兰卫抚摸着手里的笛子,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往年七夕都是你孟元哥哥陪着你主人我一起在屋顶看月亮的,今年你孟元哥哥有了心上人,从此你主人我就是可怜的孤家寡人了。” “贺兰卫。”尹洛伊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已经看过来了,孟元白了贺兰卫一眼,沉声道。 视线在孟元和尹洛伊身上扫了一圈,贺兰卫毫不犹豫的转身,扬起笛子,声音顺着夏日夜间清凉的风飘到孟元耳边:“走了,我去帮你拖住尹逸他们,记得玩的开心点。” 贺兰卫走后,孟元站在原地发了会呆,回过神后转身看着贺兰卫隐藏的阴影中的身影。先才冷淡的神色敛去,面上漾出了一抹笑意,唇边露出极轻的两个字:“谢了。” 微微抬头,透过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孟元的目光准确的落在尹洛依身上。 尹洛依正蹲在湖边的石阶上,把花灯送到湖面上,学着周围其他人的样子,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你的所求我都会为你达成 尹洛依:我不信,那你上一世咋不帮忙 孟元:那时候你不是不喜欢我嘛??? ☆、观景 放完花灯, 尹洛伊捻起裙角起身,抬眼确定好孟元的位置,乘着湖边清淡的光芒,径自向孟元这边走去。 在离孟元五步远的地方尹洛伊停了下来, 目光往贺兰卫离去的方向一瞟, 形状秀美的眉毛一拧, 问道:“二哥哥,贺兰大人刚才来过?” 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嘈杂, 尹洛依的脚步又太轻了,孟元先是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尹洛伊的问题。他没具体说有关贺兰卫的事, 深深看着眼前明艳的小姑娘,淡淡的点了点头。 见孟元不愿多说的样子,尹洛伊也歇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毕竟以后孟元和贺兰卫可是关系极好的, 两人是绝不会发生不愉快的。 “二哥哥, 你写的什么愿望。”尹洛依看向孟元, 一双水眸在烛火下闪着粼粼微光。 “我没写。”孟元答道。 曾经他不止一次向上天祈祷过,但一次次的绝望让他明白,就是最亲近的人也是靠不住。要想得到想要的东西, 最关键的,还是在于自己。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一抬眼眼睛里就全是对方的身影。 尹洛依不停的把拇指靠在食指上摩挲,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些,下意识的往后慢慢挪了两步。 孟元的视线一直落在尹洛依身上,在尹洛依后退的同时就捕捉到了尹洛依的小动作, 向下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轻轻的扬了起来。 小姑娘低着头,露出个毛茸茸的发顶,额发在清风的吹拂下时不时的扫到脸颊和耳垂。孟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起了逗弄小姑娘的心思:“我知道你刚才写的心愿是什么。” “啊。” 孟元突然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她刚才是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纸条了? 尹洛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掩下心头那股子心虚,抬起头睨了孟元一眼,嗔道:“二哥哥,你偷看我写的纸条。” 孟元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湖面,零零散散的花灯摇摇晃晃的飘向远方,湖中心还有形容不一的画舫,伶人咿咿呀呀的声音透过岸边的热闹传到耳中。眼前到处是热闹的场面,孟元眼底却是极平静的。 “是,我看到了。”孟元点头应道。 尹洛依没料到孟元会承认的这般干脆,往日思绪繁多的脑袋一下子空荡荡的,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尹洛菲放完花灯,转眼间尹洛依就不在身边了,上岸后找了许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在阴影里说悄悄话的两人。 “唯愿阖府平安。”孟元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少年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隽。从尹洛依的视角看过去,他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在尹洛依晃神的刹那,孟元轻声道,“一定会的。” “二姐姐二哥哥,你们俩在干嘛呢。”尹洛菲突然出现在身边,莫名涌动的空气立刻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尹洛伊深吸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压下鼻尖的酸意。 扬起笑容过去拉住尹洛菲的衣袖,尹洛依另一只手拇指的指甲狠狠地嵌进了肉里,浅笑着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观景台那边很热闹嘛,花灯也放完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 尹洛伊一行到观景台这边的时候,观景台下边人头攒动,“叽叽喳喳”的谈论声已经将道路旁的叫卖声完全盖过去了。 站在人群里,微一抬头,六丈高的观景台赫然就在眼前。 观景台共有十五层,能进到里面的都是一些望族显贵。往日里只有零星灯火的观景台,今晚却是每一层都亮起了烛火,从尹洛伊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一根明亮的天柱直直的耸入云霄。 原本就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像是炸开锅一般,突然大声呼喊了起来。 尹洛伊不明所以的看向人群,待到观景台上层忽然传来浑厚的“安静”二字,尹洛伊下意识的怔愣了下,随即把视线放在声音传过来的地方。 今上一开始没打算出宫的,七夕节虽然一直热闹,但一直以来的传统都是由皇后在宫里设宴,邀一些宗室女一同在宫里游湖赏花也就是了。 也不是说今上不重视七夕,而是国事繁忙,今上精力有限,一般都不会出席这种活动。 而今年,今上不仅参加了,还出宫到了观景台,这在往年是绝不会发生的事儿。 高台上一声轻喝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到了众人耳中:“今日是七夕佳节,朕闻宫外热闹,特出来一观。诸位游玩随意,不必拘谨。” 这道声音虽不大,但又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可以想象说话之人定是武艺高强之辈。 一个“朕”字道出了高台之上人的身份,之前的猜测全都不攻自破,成片的人群跟着跪下,大声高呼“万岁”。 尹洛伊心念一动,侧头看向孟元,她一直盯着他看了有半刻钟的时间,孟元都一直没有反应。 眉头一蹙,尹洛伊顺着孟元目光所及之处看过去,发现孟元看的正是观景台的最高层。 又是一番骚乱,漫天的泛着金属光泽的什么东西扑棱棱的散落下来。 尹洛依俯下身子,捡起恰好落在脚边的一个,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个宫里特制的银裸子。 伸手拍了拍孟元的肩膀,尹洛伊把手中的银裸子递给孟元,声音轻柔,在闷热的夜晚似一缕凉风划过心头:“二哥哥,从前去宫里的时候我常听别的闺秀说,得了宫里的银裸子会有好运的。” 少女明艳的面容上挂着比阳光还要炫目的笑容,孟元冰凉的心一下子被炙烤的火热,他依言接过尹洛伊递过来的银裸子,指尖却是微微的发抖:“谢谢。” * 观景台的最高层此刻正灯火通明,往日那些轻浮的陈设已经换去,留下的无一不是珍玩。 要是有为官之人在场的话,铁定会讶异此时屋子里的排场之大。太子,正负宰相,还有各部的官员一一侍立左右。 他们的位置虽各不相同,目光所致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靠窗边的位置上坐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着一身明黄锦袍,发用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面容冷硬,周身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之气。 虽是穿着便服,扫视一眼左右人的神色,不难发现这位就是当今天子了。 隔着六丈高的楼阁看向底下的街市,密密麻麻的人群犹如蚂蚁般渺小,节日的热闹气氛却让底下的欢声笑语不断,今上手执茶杯的指节微微蜷起,冷肃的神色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也不知户部尚书脑子里在想什么,突然就把话头扯到了孟元身上:“前些日子江南的难民涌入京城,国库为此亏空了不少银钱,还好有青禾书院那名学子的策论提供了解决的方案,才让京城恢复了如今的繁华呐。” 在众人没看到的地方,今上眼里突然迸发出一道亮光,不过今上的情绪掩饰的太快,就连常伴君侧的太子也未察觉。 户部尚书眉毛一挑,笑呵呵的看向尹杰:“臣听说那位小公子还是尹相的继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太子长身立于今上身侧,投以户部尚书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只是尹杰,就连今上一开始也没料到户部尚书会突然提到孟元,而他现在的语气明显是在明褒暗贬。 “安大人过奖了。”尹杰回视着他,面色沉静,不疾不徐的道,“犬子的文章不过侥幸得了太傅和圣上垂青,安置难民靠的还是陛下和诸位大人为国为民素日殚精竭虑。” 尚书大人嘴角一动,还想再说什么,今上正好把茶盏放在几案上,“笃”的一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 只是淡淡在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眼见着就要吵嚷起来的屋子立马安静了下来。为人臣子十余载,见了今上这副冷着脸的模样,这些大臣还是忍不住犯怵。 今上一手握着茶盏,一边沉声道:“说起来尹相的继子此番却是立了一份大功劳。金银之类的赏赐都是俗物,至于官职,朕听说那小子明年要下场了,就不急着先给了。月余后就是中秋夜宴,到时尹相记得把你这位继子一同叫来。” 尹杰神色微变,跟着躬身应道:“臣遵旨。” 而被讨论了半天的当事人正在酒楼里坐着,对此处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在观景台下站了没多久,尹洛依几人很不巧的遇到了尹逸一行。 “二妹妹二哥。”见到尹洛依几人,尹逸面上的笑容更甚了,语调轻快,“我们正准备去仙鹤楼喝酒呢,难得出来一趟儿,不如一同去吧。” 尹洛依转头看向孟元,眉心微微上挑,以眼神询问。 尹洛菲到是先拉住尹洛依胳膊,不住的摇晃:“去吧,去吧,二姐姐。祖母难得放咱们晚上出来玩一次,这次过了,下次指不定就是什么时候了。” 尹洛依一开始就想去的,碍于贺兰卫在,免不得要问问孟元的意见,看向孟元的视线更炽烈了。 孟元颔首:“好。” 出来玩嘛,就得尽兴,一行十来个人相挟去了酒楼。 想起仙鹤楼里出名的几道菜,尹洛依向前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醉酒 京城里酒楼饭庄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少都有百十来家, 有名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仙鹤楼靠着精致的装潢以及几道特色菜,在整个京城里都是赫赫有名的。 饭点已过了许久,尹洛伊一行进去的时候, 一楼大堂里还是坐满了人。 瞧着有客人进门了, 仙鹤楼的店小二极有眼力见的过来招呼了:“客官这是要吃酒吧, 大堂里吵闹,二楼还有包厢, 几位吃酒聊天也清净。” 一路从黄花梨木的楼梯走上去,两侧的墙上都挂着名家字画, 抬眼看向二楼的包房, 一间间都用紫竹的帘子挡在门外。还有不知哪里冒出里的清淡梨香,一间市井酒楼,都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别致优雅。 店小二把他们安排在了最里面的一间, 屋内有块鱼戏莲叶的屏风立在中间, 两侧分别有一张大圆桌。他们一行中一半都是女子, 店小二这样的安排也算是周到了。 尹洛依蹙了蹙眉头, 看着面前的果子酒索然无味的抿了抿唇,恰好她有些口渴了,径自端起酒杯喝尽了杯中清透的液体。 唇边的酒渍还未擦干净, 尹洛依拿着帕子的手微顿,脑子被一团迷雾笼罩住了一般,昏昏沉沉的, 看桌上的酒菜都似在不停的晃动。 空了的酒杯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立在桌上,看着里面残存的些许液体,尹洛依抬手按了按眉心,额角散发出隐隐的刺痛。 隔壁桌要的二十年的竹叶青摆在桌上, 久久没有人动。 几人稀稀疏疏的坐着,偌大的圆桌倒显得空荡荡的,尹逸停下了话茬,跟着拿起酒壶,给每人面前的酒杯都满上了。 孟元坐的位置正对中间的屏风,略微把视线放远一些就能瞧见屏风后的几人,不用多做搜寻,他的视线已经准确的找到了尹洛伊所在的位置。 小姑娘正歪歪斜斜的依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腮,恼人的屏风挡在中间叫他看不清尹洛伊的神色,只能依稀看清她的动作。 顺着孟元的视线看过去,尹洛伊伸出纤细的手掌,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 尹逸端着酒杯还在叽叽喳喳的和尹希聊着什么,孟元没心思注意,全部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对面的尹洛伊身上。虽说是果子酒,也架不住小姑娘这个喝法。 愣神间,在尹逸和尹希唠嗑的同时,尹洛伊又喝了一杯。 也不知道那没甚滋味的果子酒到底有什么魅力,竟引得小姑娘爱不释手了,孟元看着杯中清亮的水酒,抿了抿干燥的唇角,一时也有些馋了。 当满满一杯液体划过喉头,淡淡的香甜滋味萦绕在口腔,孟元的眉峰瞬间一凝,“腾”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尹逸尹希两兄弟聊得正欢,被孟元突然地动作吓了一大跳,桌上的几人也都露出或不解或不满的神色,唯有贺兰卫抱胸斜倚在桌角,双眼亮晶晶的周身散发出浓郁的八卦之光。 径直绕过碍事的屏风,孟元几步走到了尹洛伊面前,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小姑娘两颊通红,平日里水汪汪的眸子里似乎盛着星辰大海,亮的像是要把他的整颗心给灼烧。 见尹洛伊又要端起酒杯,孟元眸光一暗,抢先把酒杯握在自己手里。 眼睁睁看着酒杯在眼前被人夺走了,尹洛伊红润的嘴唇撅起,瞪着盈盈水眸一眨不眨的看向孟元,语气似娇似嗔:“二哥哥,你为什么要抢我的酒杯,快些还给我。” 这人眼睁睁的让国公府破落,不出手也就罢了,她现在借酒浇愁,他又凭什么来管! 说完,尹洛伊手臂一动,竟是直接上前去抢了。 往常喝一壶果子酒都不见醉意,今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尹洛伊只觉得脑袋重重的,四肢说不出的绵软无力。刚一起身,脚腕处随即一软,立时就要向前扑去。 孟元的突然出现,几个姑娘都是一惊,显然孟元的目标在尹洛依,见尹洛伊都没开口,是以几人只是注意着孟元的举动,没有出声。 直到尹洛伊要摔下去了,几人隔得远来不及去拉,才先后惊呼出声。 “二姐姐!” “二妹妹!” 不过,尹洛菲几人料想中的惨剧到底没有发生,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她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 尹逸他们听到尹洛菲她们的呼喊,见孟元还没有回来,想起往日里尹洛伊和孟元的桎梏,心头一跳,瞬间都起身去了隔壁。 眼前的一幕虽然和预想的不一样,但到底不那么符合常理,尹逸眯起眼睛在尹洛伊和孟元身上转了好几圈,终于试探着开口了:“二哥,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孟元双手同时向上使力,试图让尹洛伊自己站直身子,但怀里的人就像是没骨头一般,他刚一动手,就又倒了回来。 “她喝醉了。”孟元低头看了尹洛伊一眼,小姑娘正抓着他的衣袖,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声音跟着沙哑了几分,“应该是店小二把两桌的酒送错了,我们那桌的竹叶青送到了二妹妹她们这桌。” 先前只顾着说话了,上来的酒尹逸还没来得及喝,听孟元说酒上错了,立马转身回去倒了一杯,回来时眉头皱的死紧:“这酒确实是上错了。” 好不容易晚上一起出来一趟,尹洛伊要是醉醺醺的回去了,下一次要想一起出来指不定是哪个猴年马月了,连带着尹逸对自家亲妹子都没了好脸色:“三妹,瞧二妹醉成这架势怕是喝了不少,当时你也不晓得拦着点。” 尹洛菲一开始是心虚的,又内疚没及时发现酒的问题,一直耸拉着脑袋站在后边。 现在尹逸不安慰她也就算了,还厉声责备她,尹洛菲顿时不依了:“我又不知道那是烈酒,三哥你就知道怪我,你还不是没及时发现!” “够了!” 尹洛伊温热的呼吸不时地打在他的胸口,温香软玉在怀,饶是再好的定力,怀里搂着的是自己肖想了多年的心上人,就是孟元也忍不住心猿意马。 “当务之急是赶快给二妹妹解酒,要是一个时辰后二妹妹还没有醒的话,咱们回去时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尹洛伊一直扒在孟元身上也不是个事儿,尹洛菲几人试了不少办法,硬是无法把尹洛伊从孟元身上弄下去,又碍着怕把尹洛伊给摔了,最终只好任由尹洛伊挂在孟元身上。 其实,尹洛伊现在的程度也说不上烂醉,至少要是有人现在问她“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她还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孟元的怀里。 区别于没醉之人,对于醉鬼而言,外界的环境早已经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场景了,而是醉鬼自己想像中的画面。 而在尹洛伊脑海中,现在的情形正是当初国公府刚刚获罪的时候。而在这个档口,权倾朝野的年轻阁老兼摄政王孟元无疑是一根有效的救命稻草。 “二哥哥。”尹洛依拽住孟元领口,仰起因烈酒变得红润的面颊,声音娇软,“不要赶我走,我要待在你身边。” 只有待在孟元身边,她才有机会让孟元回心转意,帮国公府说话。 孟元的脚步一顿,后边调笑的声音适时飘过来:“怎么停下了,你俩现在这姿势,被外人看见了可不好吧。” “你不就是外人。”尹洛菲一跺脚,指着贺兰卫的鼻子威胁道,“我警告你啊贺兰大人,今晚的事你要是泄露了半分我可饶不了你!” “好好好。”贺兰卫顺从的举起双手,浅笑着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尹逸和尹希去找人租马车了,尹洛雅几个继续待在先前的包厢里佯装成还在用饭的样子。 尹洛菲跟着孟元,悄然把醉醺醺的尹洛依转移到了三楼的包房,至于贺兰卫这家伙,纯粹是上来看热闹的。 附身把尹洛依放在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后,孟元刻意停了片刻,细细打量少女的容颜,虽是忧心她明日醒来后头疼,但嘴角的浅笑怎么都掩不下去。 “咳咳。”尹洛菲端着醒酒汤走过来,睨了孟元一眼,“二哥,该给二姐姐喝醒酒汤了。” 孟元起身的档口,在尹洛依梦中正是孟元唤人把她赶出府的画面,孟元淡漠的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冷的如同冬日里的寒冰,全然不顾她的呼喊,默然间已经负手离去。 尹洛依额间不停的冒着冷汗,身体本能的作出反应。她伸手拉住了孟元的袖口,喃喃道:“孟元,我不许,不许你走……” 袖口被紧紧的拽住,无法,孟元只好握住尹洛依软绵绵的手掌,轻声安慰道:“你先把解酒汤喝了,我不走。” 猛地面对这样绵软的尹洛依,孟元到底有些顶不住,声音愈发低沉了,听在尹洛依耳中,却是不屑与冷漠。 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尹洛依听话的放开了手里的布料,顺从的喝尽了一整碗的醒酒汤。 注意到尹洛依的小动作,孟元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跟着蜷了起来。 半晌后尹洛依还是不见醒转,尹洛菲急得在桌边不停的来回走动,孟元却是觉着无比的安静,心里眼里全是尹洛依安静的睡颜,还有浅淡温柔的呼吸声。 “啪啪”的拍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同时看向门口。 贺兰卫的声音透过大门传来,即使没见到贺兰卫的面容,光听声音都能体会到他此刻的焦急:“你们赶快从后门离开,太子来了酒楼,和尹逸他们遇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小姑娘醉酒了都在唤我的名字,不许我离开,看来她心里是有我的 尹洛依:哥,都是误会,我那是做梦呢…… 作者茵:革命还未成功,孟兄还需努力~ ☆、心思 在听到贺兰卫的声音到抱起尹洛依, 孟元这一连串的反应快到尹洛菲看的眼睛都转不过来。回过神后,尹洛菲赶紧在前头把门打开,出来的时候,贺兰卫赫然就在眼前。 多年来的默契, 颔首之间, 两人要说的话语已经通过流转的眼波传递给了对方。 目送孟元三人离去的身影, 贺兰卫低头捂住嘴角,刻意掩饰住唇角的笑意。而后转身朝楼下去了, 下楼的同时,伴着窗户口透进来的凉风摇头轻笑道:“他到底是陷下去了...” 尹洛菲不知从那里找了张面纱在半道上给尹洛伊系上了, 尹逸先前吩咐店小二租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后门, 上车的时候孟元暂时的松了一下手,梦境中的尹洛伊理解成了孟元不愿意帮她救国公府,并且狠狠地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孟元, 你讨厌我!你不是说了你已经原谅我了嘛, 难道你一直在骗我。”一边控诉孟元, 尹洛伊上下眼皮子一碰, 一颗颗亮闪闪的泪珠子哒哒的往下掉。 仙鹤楼后门处在临街的大道上,尹洛依喊出的声音音量不小,马车四周的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听着尹洛伊说话时娇滴滴又极度委屈的那股劲, 虽瞧不见尹洛伊的面容,但一扫站在外头的孟元那冷漠的面容,代入茶馆说书人的故事一联想, 一场后宅大戏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这些奇奇怪怪的眼神尽收孟元眼底,他加快了脚上的动作,快速的进到马车里,一把揭下束起的帘子, 将身后的小姑娘严严实实的遮住了。 这个时辰老夫人差不多已经睡下了,回去的时候只要门房没察觉,今夜的事就算是过去了。 为了稳妥起见,大伙商议之下,决定由尹逸几个哥儿先回去,查探清楚府中的情况,再递信给孟元他们。 太子的突然出现,已经将他们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孟元放下帘子后,尹洛菲站在后面的马车下面,狠狠的一跺脚,趁着马车还未走之前上去,掀开帘子坐在了尹洛伊对面。 狭窄的马车里多出了一人,马车里燥热的气氛却一下子被压下去了不少,夏日夜间的凉风透过车窗上的帘子涌进来,为闷热的空间增添了些许的凉意。 尹洛菲偷偷觑着对面的两人,急得不停地搅着帕子,眉眼间俱是忧色。仔细打量了四五次,确定了尹洛伊没什么大碍,紧珉的唇角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静默了良久之后,尹洛菲眼角一挑,突然开口道:“二哥,我希望今日的事情你不要对第二人提起。” “本朝立国以来女子的地位确实提高了,但豪门贵胄依旧把女子名节看的很重,你和二姐姐这般亲密终究不好。”不顾孟元浸满凉意的目光,尹洛菲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毕竟,你们连兄妹都算不上。” 孟元抱着尹洛伊的手臂紧了紧,眉眼间酝酿出一场风暴,爆发之际,先被一道娇软的声音给打散了。 “孟元,求你了,别离开我……” 顾不上理会尹洛菲,孟元低头看向尹洛伊,眼底的那场风暴化成一汪柔软的湖水,嘴角牵起了个极其愉悦的弧度,哑着嗓子哄道:“我在,不走。” 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尹洛菲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在她的眼里尹洛依从来都是张扬肆意的样子,耀眼的似阳光下的向日葵,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尹洛依这般脆弱的模样。 而这仅仅是因为孟元。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的了她。”孟元的视线依旧胶着在尹洛依身上,修长的手掌包裹着尹洛依的柔荑,似保证似回答,“在世人眼里她毕竟是我妹妹,保护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任由凉风吹乱额发,丝丝缕缕的长发挡在眼前,尹洛菲想起了幼时和尹洛依一起幻想将来夫婿的对话。 “二姐姐,我听母亲说咱们及笄后不久就要嫁人了,你说我们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只要他懂我、爱我,就够了。” * 夜已经黑到了极致,国公府周围依旧灯火通明,除开游玩的百姓之外,一辆普通的马车正悄无声息的从道旁的小巷里穿出来,乘着漆黑的夜色抵达国公府的正门。 当尹洛菲独自带着丫鬟出现在大门时,站了半宿的门房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开口问道:“四姑娘,二姑娘她们怎么和你一道回来?” 尹洛菲和尹洛依几个一道出去的,回来时只有尹洛菲一人,府里几位姑娘都是千娇万宠的,可经不起半点闪失,门房这才有此一问。 “二姐姐她们啊。”尹洛菲笑的甜美,大红灯笼映照下的面容恬淡平和,从她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恼怒,语调十分轻柔,“集市上有猜灯谜的游戏,二姐姐她们去玩了,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来了。” 尹洛菲一个眼神,站在后面的婢女会意把几包糕点递给门房:“几位大哥辛苦了,这是四姑娘赏几位的。” 打开油纸包,闻着糕点散发出的香甜气息,拿着糕点的这人在心里叹道:不愧是仙鹤楼的糕点,真香啊! 门房面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侧开身把路让出来,躬身道:“既然四姑娘不舒服,还是快些进去休息,仔细吹了风着凉了。” 一刻钟后。 国公府内,一个婢女踩着漆黑的夜色,一路到了正大门。 门房砸吧了下嘴唇,口腔中的糕点味还未完全散去,忽然间瞧见不久前才见过的婢女,其中一个面露疑惑,上前几步问道:“这位姐姐不是刚才才回来吗,现在出去可是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就是夏日暑热,四姑娘念着先前街市那边喝的饮子了,吩咐我去买呢。” 面前的婢女笑得一脸温柔,两个门房刚得了人家的好处,也不好多问,客套了两句就放尹洛菲的婢女出去了。 国公府隔壁坊市的一条小巷里,借着黑漆漆的夜色作为遮挡,一辆马车自然的掩藏在夜色之下。 尹洛菲的婢女一路小心谨慎的过来,在小巷外四下环顾了一番,确认没被人发现,才加快步子往里走去。 在距离马车五步远的地方,婢女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二公子,姑娘说老夫人和大爷都已经歇下了,让二公子不必忧心,可以带二姑娘回府了。” “知道了。”低沉冷冽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婢女一怔,隔着帘子行了一礼,转身往旁边卖饮子的街市去了。 马车内,尹洛依靠在孟元的肩头,凭着她鼻尖平缓的呼吸声可以辨出,她已经睡熟了。 微一侧身,孟元就能瞧见身边人的侧颜。 尹洛依的长相随了故去的佳楠郡主,属于那种明艳动人的类型,仿佛是上天最完美的雕琢,无一处不精致。 视线一路向下,落在小姑娘红艳的唇角,孟元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一下,触感软棉,比起从前吃过的豆腐脑还要娇嫩些。 睡梦中的尹洛依感受到了孟元作怪的爪子,不满的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靠着车壁闭目接着睡去了。 印象中,尹洛依难得有这般安静。孟元想起小姑娘往日张牙舞爪的样子,眼睛里温柔的波纹愈发汹涌了。 偷偷捏了下小姑娘柔嫩的脸颊,对着帘子外沉声道:“去国公府。” 隔着国公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孟元提前唤醒了尹洛依,在仙鹤楼里喝了醒酒汤,又在马车里睡了一觉,尹洛依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难受了。 被孟元唤醒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了好一会子尹洛依才意识到她此刻身在何处。 孟元正坐在约莫两步远的地方,目光幽深的看着她。 揉了揉酸疼的眉心,尹洛依总算是想起了先前醉酒的事儿,自个儿底气不足,连带着气势都弱了几分:“二哥哥,今夜麻烦你了。” “嗯,先记着,以后记得报答我。”孟元勾唇笑道。 因为惊讶尹洛依瞪大了眼睛,一双莹莹水眸直勾勾的看着孟元,漆黑的眼眸里溢满了不解,随即莞尔:“好,先记着。” 下马车的时候,孟元站在下头向她递出一只手,少年人的手骨节分明,清润的肌肤在浅淡的月色下,显现出指尖上因长期写字留下的厚茧。尹洛依定眼看去,反倒觉着有种别样的美感。 颔首之间,尹洛依把手放在孟元掌心,感受到从对方手心不断传来的热气,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进门的时候门房例行公事询问了一声,多亏了尹洛依在下人面前积威已久,两人得以顺利进府。 一步步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周围偶有几声蝉鸣,混杂着各色花香的风拂过脸颊,直叫人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一直把尹洛依送到她小院前的回廊下,孟元才停下了步子,趁着清亮的月光,尹洛依清楚的瞧见少年面上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孟元先是拧紧了眉头,在她看过去之后眉宇间完全舒展开来,冷肃的神色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而后她听见这样的孟元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别在外面喝酒了。” 明明什么也没说,尹洛依回想起孟元温柔的话语划过耳尖的感觉,耳尖还是迅速爬上了一抹绯红,向前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孟元回去的时候却是走的极慢,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夜里和尹洛依相处的情形,深夜里“哒哒”的脚步声因为主人心情的影响都显得轻快了些许。 推开院门进去,孟元抿紧了嘴角,眼前本应该漆黑一片的书房却是被烛火照的透亮。 ☆、虎口 傍晚的时候, 李氏去给尹杰送了甜汤,她是想趁着这个日子好生和尹杰亲热一番的,不想尹杰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漠。 私底下,尹杰完全不像在人前那般对她无微不至, 而是客气到疏离的冷漠。只有当他把眼神放在桌上的画卷上时, 才会流露出对着她时从未有过的柔情。 离开时李氏拽紧了指尖, 用力的把新染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心里的恨意浓烈的掩盖住了掌心的疼痛。 都过了那么多年了, 尹杰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 幸好当初她有了孟元,即使得不到他的心, 她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大夫人。 回房后, 李氏派去给孟元送汤的丫头低头禀告说孟元不在房里。她派人去打听了才知晓孟元是跟着尹逸他们几个出门了,顺带着,丫头还带回来了孟元近日和尹洛伊关系不错的消息。 那个女人在的时候她比不过她, 而她的女儿对她也是满脸嫌恶的样子, 她私下里做了许多事, 这才让外面很多人以为尹洛伊娇蛮任性的。 孟元一直如她所愿和尹洛伊保持着距离, 甚至是相看生厌的地步。突然之间两人缓和了关系,李氏反倒心里不踏实了,放下了手里的事情, 她第一次踏足孟元的小院,早早地等在了孟元的书房。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间终于有了动静, 李氏用玉质般洁白的手指碰了碰桌上的茶盏,指尖的温度告诉她:茶已经凉了。 孟元推门进来的时候,李氏垂眸盯着面前的茶杯,眼神晦暗, 不知在想些什么。带上门的同时孟元敛下神色,躬身向李氏行了一礼,淡声道:“母亲。” 没有寻常母子间的问询与关心,李氏看向孟元的眼神宛若看一个陌生人般冷淡,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我听下人说近日你和尹洛伊处的不错。” “是。”孟元点头,无甚波澜的眼眸毫不示弱的回视着李氏,大方地承认道,“我和尹洛伊已经和好了。” 李氏忽然大笑了起来,小院静谧的气氛被尖锐的笑声划破,李氏的面容因此变得狰狞:“孟元,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始终都是你的母亲,你必须得听我的,我早就告诫过你让你离尹洛伊这小贱人远些!” 孟元鼻尖抑制不住的冒出一股子酸意,进门时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期待的,结果李氏第一次踏足他的屋子为的就是让他离尹洛依远些。 “母亲,我有自己的判断。”孟元说话间一顿,幽深的眼眸散发出道道寒光,看向李氏的目光冷凝中含有淡淡的威胁,“还有,尹洛伊不是贱人,是我的也是你的家人。” “呵呵,家人。”李氏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毫不留情的说出残酷的事实,“没有你娘我的话你就还是那个人人喊打的野|种,根本连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了,你现在这么和我说话,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虽然在外过了几年苦日子,但李氏骨子里的骄傲却在泥潭里滚过后愈加严重了。孟元冷傲的语气明显是对她威严的挑衅,这是她在享受了国公府大夫人的尊荣后决不允许出现的。 “我知道,没有您的话我早就饿死了,也不会有今天。” 书桌上的烛火燃的很旺,孟元的眉眼在光芒下显得格外清晰,有一瞬间李氏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当初那个强大而又尊贵的男人。 而后,她的思绪很快的被孟元接下来的话语给打散了:“所以,我依照你的想法为你挣来了现在的殊荣,并且在将来会接着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孟元的唇角倏然勾了起来,笑意幽深不达眼底:“但是,也请您做好自己的本分,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特别是,别打尹洛依的主意。”孟元一字一顿,清晰的把每个字咬的极重。 李氏那些手段孟元是见识过的,当初为了生存他可以理解,包括现在她用在其他人身上他都不会多说一句。 唯独,她不能伤了尹洛依。因为,她是他生命力唯一的一束光…… 这一番话,孟元说的是毫不客气,从前孟元对她的态度虽然冷淡但还从为这样不留情过。李氏紧紧的咬住了后槽牙,在心里狠狠地给尹洛伊记上了一笔。 不过,尹洛伊是注定听不到李氏心中的懊恼了。酒精的作用加上身体的疲惫,躺在榻上,没过一会儿尹洛伊就陷入了梦境。 她记得曾听过某位茶馆说书人提起过“梦境其实不完全是臆想的,很多时候其实是脑海中记忆的重现”。 事实上,尹洛伊梦境里发生的正是她前世实实在在存在的事情,而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而是孟元。 * 又到了沐修的时候,旬考刚刚过去,学子们一个个都焉头耷脑的。经由上次孟元的提点,秦湘妥善的处理了“救命恩人”的问题,重新获得了镇南王府的认可。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收到同窗出去游玩的邀请,秦湘立马应了,顺便还捎上了路过的孟元和赵钰两人。 有了出去玩的好事赵钰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的两位宝贝妹妹,赵晴近日心情大起大落的带出去玩一场也好放松放松。带尹洛伊嘛,纯粹是因为他想,没有任何其他的理由。 那晚醉酒之后,第二天一早所有的细节通通浮现在了眼前,尹洛伊当时恨不得拿块面纱蒙在脸上,不要出去见人了才好。 收到赵钰信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去的,目光停留在底下的地址上许久。她漆黑的瞳孔一缩,忽的想起了一些记忆中可怖的事情,尹洛依手心里不停地冒出冷汗,脊背一下子凉飕飕的。 深吸了口气,尹洛伊才慢慢压下了心底的恐惧,垂下手顺便把信放在桌上。她拿着帕子一点点的拭去掌心的汗水,唤来侍立在门口的容儿,吩咐道:“派人告诉钰表哥,说我到时会去的。” 永宁十一年在整个史书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年不仅有副相尹杰再娶,江南难民暴|动,还有京郊茶园的一桩桩陈年命案。 话说二十年前有一偏远小镇出了一名神童,三岁便能赋文写诗,一时被当地引为奇谈, 而那名神童不负众望的长成了一个博学强识之辈,一下场便是头名。 可惜了这位神童运气不好,进京春闱时被分到了臭号旁边,十分的学问只发挥了三分,本来十拿九稳的会元和他擦肩而过,勉强拿了个贡士。 年少成名的人总带着那么一股子张狂,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意味。一朝从神坛上跌下来,那名神童时不时遭受身边人的冷嘲热讽,久而久之脾气愈发阴桀,最后竟是无端消失在了人前。 直到京郊茶树下的累累白骨重见天日,这位消失许久的“神童”,才终于重新现于人前。 去到这样穷凶极恶之人的地盘,就算孟元和赵钰的功夫不错,几人在前世也没受到伤害,但她始终放心不下。纵使自家帮不上什么忙,跟着他们一起去,她总归能在一旁提点着些。 头天晚上容儿就把出门要用的东西给备下了,早晨她推门进去准备叫醒尹洛伊的时候,尹洛伊已经靠坐在了床头,垂着眸子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扯住锦被的一角,尹洛依潋滟的水眸中思绪百转,一半不安一半庆幸皆化作一声极低的叹息。 与其说尹洛伊今日起的极早,不如说她从后半夜开始就一直没有睡着,当容儿察觉到尹洛伊眼底的青黑时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尹洛伊给自己眼睛周围上了些粉才勉强遮住了青黑的眼圈。又上了些胭脂,看着总算是有了些气色。 拧了一把热水,容儿拿着温热的帕子帮尹洛伊擦手,触及尹洛伊冰凉的指尖,容儿手上的动作一顿,问:“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接过婢女递来的热茶,握着茶杯好一会子,尹洛伊终于感觉手指恢复了些温度。 当她明知道山上有杀人狂魔在的时候,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反倒要装作游玩的样子开开心心的上山,说不怕铁定是骗人的。 揭开盖子灌了一口热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头滑进胃里,尹洛伊总算觉得好受了些,起身带着容儿一道出门了。 尹洛伊和孟元在前厅外的回廊上相遇,互相打了招呼,碍于七夕那晚的事儿,尹洛依迅速垂下眸子不敢去看孟元,刻意落后了几步。 孟元察觉后只是淡淡一笑,细想一下觉得小姑娘这番举动莫不是害羞了,由得她落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 刚一出来,尹洛伊就瞧见等在门口的镇南王府的马车。 赵钰骑马立在前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晃悠着和尹洛依两人打招呼。 尹洛依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赵钰身上那席鲜艳的红衣,脑海中无法抑制的浮现出一副副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样子,借着捂嘴轻咳的动作,好不容易忍住了胃里翻涌的酸意。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的二更 ☆、不对 京城五十里外有一座茶山, 由于水土得宜的缘故,山上产的茶叶品质比起举国闻名的茶乡也丝毫不差。 特别是到了八月,山上的茶花一开,漫山遍野的嫩绿簇拥着清淡的茶花, 远远看去那叫个漂亮。届时站在山上, 只微微轻嗅空气中的茶香, 还没喝山上特质的茶花酒,就能叫这股香气给迷醉了。 虽说是打着出来玩的旗号, 一路上尹洛伊总觉得周遭的氛围不那么愉快,空气中反而隐约有股子火|药味。 尹洛伊昨夜没休息好, 上山的路颠簸难行, 一路上在马车里被晃来晃去,每次瞌睡刚一出来,随即被晃悠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地势稍平坦的地方, 尹洛伊赶紧挪到了靠窗的位置, 葱白的指尖轻掀, 一把撩起木质栏框上挂着的藏青色的帘子。 清凉的山风顺着尹洛伊吸气的动作进入鼻尖, 面颊整个笼罩在这一片凉爽之中,使得尹洛依瞬间清醒了不少。 闭上眼睛细细一品,果然如传言所说的那样, 就连此地的空气中都带有一股子茶味。 尹洛依睁看眼向着外头抬眼一看,孟元和赵钰骑马并排立在一侧,两人周围的氛围说不出的诡异。 靠在车沿上, 尹洛依歪着脑袋瞧了好一会,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心里这样想,身体跟着做出了诚实的反应,低声喃喃道:“不应该啊。” 赵晴正在看话本子, 听尹洛伊在一边自言自语,与婢女对视一眼,摇头浅笑着挪到尹洛伊旁边。她缓缓伸出一根洗白的手指,戳了戳尹洛伊胳膊上的软肉,问:“洛伊,你在看什么呢,什么不应该啊。” 赵晴突然出声把尹洛伊吓了一跳,尹洛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胸口,跟着往后让出了些距离,好让赵晴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的确是不应该啊。” 顺着掀开的帘子往外看,待瞧清楚眼前的场景,赵晴随之发出一声和尹洛伊先前无二的嗟叹。 孟元和赵钰自幼习武,早就练成了耳聪目明的本事,听到后头马车里传来的动静,轻哼了一声同时拉紧了缰绳。两人胯|下的马匹同时收了右边的蹄子,乖顺的扭头停了下来。 随后,两人默契的同时扭头,近乎同时开口问道:“怎么了?” 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尹洛伊和赵晴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惊讶之色。尹洛伊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柔声问道:“你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我见你俩从前也不是很熟啊。” “没有默契。” 说话间孟元直直的看向尹洛伊,浅灰的眸子里漾着三分笑意七分爱意,落在尹洛依眼中,似冬日的炭火暖的烫人,但她到底没躲着他的目光。 孟元眉眼间立刻晕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小姑娘总算不刻意躲着他了。想到这里,孟元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咧嘴冲尹洛伊扬起来个大大的笑脸。 对于身侧的赵钰他就没那么客气了,连一个正眼孟元都懒得施舍,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赵钰,在心里盘算着回去后该怎么让人把赵钰套了麻袋暴揍一顿。 这小子竟敢约他的小姑娘来这种荒郊野外的,孤男寡女的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话本子上不都这么讲的,想要得到一个女子的心,就要带她到风景秀美之地来一场真挚的告白。 有他在,是绝不会让赵钰这厮得逞的! 赵钰眼珠子一转,视线在尹洛依和孟元身上流转了一圈,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提紧缰绳一收,赵钰驾着马往孟元这边靠了些。两人现在的距离约莫两步远,赵钰伸长手轻易地搂住了孟元的肩膀。 “孟兄啊,这么说可就伤感情了啊,不说咱俩现在的亲戚关系,好歹咱们还是同窗呐。” 一把拍开肩上搭着的“蹄子”,孟元御马踱到了马车另一边,淡漠的瞥了赵钰一眼,要说的话自在眼神中留给赵钰自个品味。 * 越往山上走,温度愈发低了。 正值暑热的八月,行至茶山上却如至秋日凉爽之境,也不怪夏日有这么多人来此游玩。 “哒哒”的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尹洛伊放下帘子,感受着外间传来的车轮碾过泥地的声音,指尖一点点的变凉了。 山道上不止他们一辆马车,就是眼前可见的都有四五辆。尹洛依把自己的视线放到远处成片的茶园上,潋滟的眸子染上了一抹戾色,流转之间透着股强烈的狠戾。 半晌后,几人总算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从外头打量面前的庄子,尹洛伊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至少得有近千亩大小。 庄子前头光秃秃的,除了……两棵长势极好的茶花树。 桃粉的花瓣随风轻晃,金黄的阳光透过层层绿叶撒到花上,本就娇嫩的花朵愈发妖艳了。 尹洛伊凑近了些,深深地打量树上的花朵。 她突然一顿,眼睛里出现的却是一副诡异的场景:在许多桃粉花朵的遮掩下,底下赫然藏着几朵红的滴血的花苞。 眼球整个被面前的血红填满了,尹洛伊不自主的握紧了拳头,目光一瞬不眨的落在上头,脊背上爬上了阵阵寒意。 “怎么了。”孟元最先发现尹洛伊的不对劲,他顺着尹洛伊的视线看向掩藏在底下那几朵红的异样的花朵,心头一颤,垂眸看向尹洛伊,低声问道,“你觉得这花有问题。” 赵钰和赵晴见两人围着茶花树半天不动,跟着凑了过来,赵钰正好听了半句,拧着眉问:“什么有问题?” 尹洛伊眉眼一凝,刚想出声提点众人几句,不料庄子里的掌事人已经出来了。 男子四十来岁的样子,发须皆带着点点白色,但是身材修长,周身带着一股子读书人的书卷气。 见到来人的同时,尹洛伊拽紧了手里的帕子,心跳的速度跟着加快了些。 看见面前之人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是阳光太过刺眼了,她微眯起眼睛,心下已经有了猜测,这名中年人多半就是故事里的那位“神童”了。 “是赵公子和孟公子吧。”中年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意,看上去与寻常商人到是一般无二,尹洛伊站在侧后方,却是极快的捕捉到了中年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疯狂。 差点忘了,因为前世赵钰也曾来过这里,回去后不久刑部查清此案将一些细节公布,赵钰可是被恶心了好一阵子不敢喝茶,在她面前发了好一阵牢骚。 她当时曾问过赵钰“为什么那人没对他动手”。 赵钰当时回答她说:“那人杀的都是一些没甚背景的穷书生,或是背井离乡的学子。他们的突然消失不会给周围的人造成很大的震动,很多人多不以为意。就是有人想找,过一段时间没动静也只能不了了之了。但要是他敢把主意打到世家贵子身上,随便一人突然消失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他就是想死都难。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干这种傻事。” 想起赵钰当时告诉她的这番话,少年暗淡的眼神都还历历在目。 叹息间,他们已经在中年人的带领下塌上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一步步进到里面。 透过云层撒下来的阳光依旧盛极,而门口那两株不知栽了多久的茶花树依旧红的炫目。 秦湘和青禾书院的两个学子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尹洛伊几人进去后,一位清秀的姑娘垂着头端着茶点进来,一一把茶水和点心摆在几案上。 尹洛伊借着喝茶的动作去看那姑娘,她一触即尹洛伊的眼神,立马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缩了缩手,中年人瞧见后笑着禀退了那姑娘,福了福身后对尹洛伊歉声道:“哑奴不会说话,姑娘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她就行,若是她不明白来找在下也是一样。” 尹洛依对整个事件的了解都来自于赵钰当初的叙述,和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可以说她对这件事的情况了解的并不是很多,自己送上门来的线索断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尹洛伊立马顺杆子问道:“我见这庄子不小,怎的只有这一位姑娘帮忙,来之前我听说来这里游玩的人不少,庄主一人不会忙不过来嘛。” 问话的时候尹洛伊掩在衣袖下的那只手不可抑制的握紧了扶手,她一直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随意,却不料中年人还是从中察觉到了尹洛伊言语间的试探。 中年人依旧笑的温和,这笑却不达眼底,反而让尹洛伊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恶寒。 她发愣的同时,中年人已经温和的出声解释了:“在下不喜人多,素日也没其他的事可做,只是守着这座庄子。 “现下来茶山游玩的人虽多,但平时上到这边山顶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这接着中年人一叹,似乎真的为生意不好而发愁一般,“这两年山下又陆续开了几家庄子,来的人就更少了。这次休沐这个庄子来的也就你们几人,没什么可忙的,在下和哑奴两人也能忙得过来。” 放下茶盏后,尹洛伊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色,像是认同了中年人的说法。 不过,孟元从一进门起就发现了尹洛伊的不对劲。 按照他对尹洛依的了解,尹洛依对于茶庄和中年人的关心似乎太过了些。现在又眼睁睁瞧着尹洛伊这一番试探,孟元不禁在心里也对这位儒雅的庄主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敢把我未来媳妇约到这荒郊野外的,登徒子,你铁定没安好心! 赵钰:你不也去了嘛,这年头双标这么明目张胆啦!!! ☆、情敌 在厅堂里喝过茶后, 几人商量着去外头走走,已经来了茶山,自不能错过茶山的风景。 沉默了半晌的两名青禾学子,在喝茶时不知给秦湘使了多少个眼色, 要是他没看见也就罢了, 但黄奕看的分明, 秦湘分明就是一直在偷看人家小姑娘。 “咳咳。”一刻钟后,黄奕再也忍不住了, 目光灼灼的看了尹洛伊和赵晴许久,开口前赶忙理了下凌乱的衣襟, 对着秦湘问道, “秦兄,你还没给我们介绍,这两位是...” 话说一半, 黄奕欲言又止, 颇为暧昧的看了秦湘一眼, 给了他个“我懂”的眼神。 秦湘懊恼的收回落在赵晴身上的视线, 扶了扶额头。 同窗了几年相互间都有了些了解,从黄奕的言语间推断出这俩人铁定是误会了赵晴和尹洛伊的身份。 “赵姑娘尹二姑娘,给你们介绍一下。”秦湘起身手指向黄奕两人, 抬眼之间,和赵晴对视一眼。 这一幕被赵钰瞥见后瞪了秦湘一眼,而后赵钰很快分开视线, 指着两人一一介绍道:“瘦高的这位是黄奕,矮胖的那位是马琦。” 乍一听闻秦湘这番介绍,尹洛伊嘴角一扯,很快借以掩唇轻咳的动作遮住自己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秦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憨, 说话未免太直了些。 不过显然那位名叫马琦的兄弟并不在意秦湘的无心之失,见尹洛伊一直看着他,反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冲尹洛伊笑了笑。 点出尹洛伊和赵晴的姓氏,黄奕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尹洛伊两人的身份。 黄奕也是家中有妹子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行为,差点臊红了脸,抱拳向尹洛伊两人行了一礼,恢复了平时正经的模样:“不知是两位妹妹,在下先前失礼了,还请两位妹妹莫要怪罪。” 茶山离京城较远,山上又都是些茶树,住的人又少,所以空气格外新鲜些。 屋子里的窗户没关,外头恼人的蝉鸣和微苦的茶香一道儿从窗户口挤进来,热闹与嘈杂瞬间淹没整间屋子。 尹洛伊猛然抬眸觑了孟元一眼,垂在身侧的手一下拽紧了桌角。 见面了许久,知道刚才她才反应过来,这一高一矮的两人在将来的朝堂上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一个年纪轻轻就是刑部尚书,另一个则是让人敬畏的威猛将军。而现在的他们还是汲汲无名的学子,还是...他们未来贵人孟元的同窗。 这也未免太巧了些。 说话的档口,黄奕悄声把孟元拉到一边,探头瞥了一眼前头,确定尹洛伊没看他们这边,这才舒了口气问道:“孟兄,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孟元站在窗户口的位置,外头的阳光恰好照在他半边侧脸上,轮廓分明的脸庞褪去了三分冷硬,增添了七分柔和,眉尾微微上挑示意黄奕有什么话直说。 左右环顾了一圈,做贼心虚的瞥了一眼少女的背影,黄奕压低了声音问:“孟兄啊,你家妹子可定亲了。若是没定亲的话你看看兄弟我也不错呐,学问和家世都还拿得出手,关键是我这人特别的忠诚,以后肯定对尹姑娘温柔体贴,绝不纳小!” 黄奕刻意咬重了后面几个字,目光坚毅,就差对着孟元指天发誓了。 有好男儿心悦自家妹子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孟元现在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才第一次见面,这小子就打起他家小姑娘的主意了,还什么绝不纳妾。孟元浅灰的眸子里晕起一抹寒霜,嘴角漾出一声轻笑,想娶他的小姑娘,下辈子都不可能! “二妹妹已经定亲了。” 孟元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持续了几次勉强压制住心底的怒火,强忍着暴打黄奕一顿的冲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露破绽。 黄奕平常挺细心一人,此刻虽发现了孟元声音中的颤抖,却只认为孟元是心里紧张,是以并没有多想。 低头思索了片刻,继续问道:“是哪家公子啊,可有我长得好看,要是没有的话,那我还是有机会的。多亏了孟兄今日把尹姑娘带来,趁这次机会,我可得好生在尹姑娘面前表现表现。” “不用了。”孟元眼底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顿道,“奉劝你,别打尹洛伊的主意。” 说完,孟元在黄奕肩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转身就走。 * 天光明媚,岁月正好。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在头顶上的天空,五彩的阳光穿过云层撒下来,覆盖在漫山的深绿上,炙烤出淡淡的茶香,萦绕在几人周围。 一笔清风带过,吹落了一朵洁白的茶花,缎面的马靴踩过,娇艳的颜色无情的被碾落成泥,化作靴底香尘。 见多了城市里的车水马龙,来这旷野乡间瞧瞧青山绿水,就如同吃惯了鲍参翅肚之人偶尔换一回口味,别有那么一番滋味。 他们都不懂采茶,也没那种在烈日下尝试采茶的兴致,就没做那等子暴殄天物之事。 一路从茶园子这边走过,在山庄的另一头,绵延的茶树依然不见,赫然是条陡峭的瀑布。 几人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之色,也不怪来茶山游玩之人众多,光是这等子风光就足以吸引人了。 当尹洛依站在瀑布底下的时候,身旁清凉的山涧水“哗哗”的往下汇到脚边的溪流里,说不出的凉爽痛快。 抬起一只手伸到瀑布底下,清凉的水珠打在瓷白的手心里,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清凉的触感涤荡尽心底的污垢,似乎可以驱散心中所有的烦恼。 尹洛依偷偷看了一眼孟元,先前的犹豫胆怯俱都已经卸下,余下的是满眼的澄澈坚定。 剩下的路还有很长,她不应该害怕,也不能害怕。 赵钰俯下身子在水中捞了一把,冰凉的触感划过肌肤,舒爽的让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一尾鲫鱼摆着尾巴从他眼皮子底下游过去,赵钰一下子来了兴致,眉眼张扬:“洛伊,咱们下去摸鱼吧。” 尹洛依歪头看向赵钰,戏侃道:“表哥怎么不唤二哥哥一起去。” “好表妹,一起玩嘛。”他一和小表妹说话孟元就一副他欠了他钱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和他摸鱼。赵钰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一眨,脸上的笑容能迷倒不少京城里的贵女,“你一来孟兄铁定会跟着去的。” 茶庄里的罪恶能十几年不被外人发现,其中的线索必定隐藏的极深,既然他们暂时找不到线索,不如趁着机会好好玩一场。 尹洛依莞尔一笑,随即挽起右边袖子,四下搜寻了一遍,在几步外的大树下捡起根木棒,眉头一扬:“钰表哥,输了的回去可要请客噢。” 赵钰弯腰捡起脚边的一根木棍,一撩衣袍,谈笑间一脚踩进了溪水之间。 “表姐,快下来,这水特凉快!”尹洛依直起身子,挥着手里的木棍,眉眼弯弯,笑着冲岸上大声喊道。 赵晴笑着摇了摇头,眉眼间俱是宠溺的笑意。赵钰表面上不羁,身为他的胞妹,赵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有多谨慎,既然能得他的认可一起来,黄奕两人定不是那种多嘴饶舌之人。 见赵晴下去了,孟元瞧着小姑娘笑得灿烂的容颜,心头的抑郁一下子散了,也跟着踏进了一片冰凉之中。 黄奕两人对视一眼,挑了个离两个姑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下水了。 国公府没落的那段日子,尹洛依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期间挑水烧饭什么的都干过,抓鱼这种事情也能干的很好。 没一会子功夫尹洛依已经插中了一条鱼甩到岸上去了。 尹洛依回头瞧了一眼,果然如赵钰说的那样,孟元正站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一截长棍上已经串满了鱼。 视线再往后看,赵钰和黄奕手里都串了几条鱼,算起来也够他们吃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尹洛依一手提起差点被打湿的裙摆:“时候不早了,这些鱼差不多也够咱们吃了,咱们不如先回去吧。” “等一下。” 出声的是孟元,尹洛依在上岸前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他:“二哥哥,怎么了” 孟元的眼神很冷,声音低沉:“你们看前面。” 意识到不对劲,尹洛依往前头看去,清可见底的溪水红了一片。 脚底的冰凉顺着脚踝一点点的传到周身的每个角落,尹洛依心头一惊,手指跟着蜷起。她掌心握着的棍子落到溪水中激起一片水花,素白的裙摆一下子被溅湿了。 “别担心。”孟元手里一使力把手里的鱼扔到岸上的泥地里,担忧之下顾不得其他,跺上前一把握住了尹洛依的手。掌心触感微凉,孟元的心跟着揪了起来,面上涌起一股子慌乱,声音不可抑制的微哑,“没事的,我会处理。” “出什么事了。”赵晴被挡在后头,看不清前面的情景,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出声问道。 尹洛依喉头一紧,下意识的拽紧孟元的手,仰起头看了孟元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茶庄副本已开启,至于为什么要加入恐怖的破案环节,主要是觉得恐惧中更容易激发保护和依赖,这样“谈恋爱”应该更刺激些 ☆、警告 泼天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地面上, 水流的潺潺声,鸟鸣的喳喳声,一起构成了一副肆意鲜活的画卷。 四周被骄阳炙烤的暖洋洋的,但尹洛依站在其间, 却不能感受到丝毫的暖意。 无他, 不是脚底的溪水太过寒凉, 而实在是眼前的一幕太过骇人。即便是历经过生死,见到这样的画面, 她还是止不住脊背微凉。 溪水中的血流量不大,它应该是在尹洛依他们发现血迹左右不久, 才刚刚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约莫在尹洛依前面两丈远的距离, 溪水中间立着一块硕大的岩石,而在岩石中间凹陷的缝隙中,孤零零的挂着一只被匕首插中的麻雀。 松开孟元的手, 尹洛依不顾打湿的裙摆, 快步走到那块岩石前头, 这才彻底瞧清了这只麻雀死去的真相。 匕首的刀柄不知被何人拔去了, 锋利的刀身稳稳的被嵌在石缝里。 从前头流过来的溪水,还不停的在颗颗鹅卵石上滚过。从麻雀还在不断被溪水拍打在岩石上的弧度可以窥探,这只麻雀是怎样被溪水一下下冲到匕首前, 又是怎样自己一步步撞在利刃上的。 远处不合时宜的响起道道鸟鸣声,换作平时,在这等幽静山间, 到说的上是悠远惬意。 而此刻,尹洛依却觉得无比的刺耳,声声清悦的鸣叫堪比哀乐,叫听者不自觉的把心揪起。 赵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前头, 她问了一个很蠢,但又是几人心头共同的疑问:“这麻雀真的是被活活刺死的,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什么人刻意安排的。要真是有人安排的,又是谁这么残忍,要和一只鸟雀过不去。” “果然是这样。”尹洛依蹲下去,用素白的手指拨动麻雀的尸体,细细查看它的腿部。 黄奕两人站的最远,只能看个大概,闻言对视一眼,问:“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看它的腿部。” 顺着尹洛依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不等他们思量出个所以然来,尹洛依扯了一下绑在麻雀腿部的棉线,找到棉线的另一头。 待看清另一头棉线果然被死死嵌在溪中的鹅卵石下头后,尹洛依吸了口气,淡声道:“看来,是有人早就定下了这只麻雀的命运,是他故意安排了这一幕让我们看见。” “刷刷”的流水声不停的传进耳中,周围其他的声音反而显得格外的清晰: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山林里各种动物的叫声,还有……呼呼的什么东西破开空气的声音。 也许女孩子真的有第六感吧,这时尹洛依的五感无比的清晰,破空声虽在百米之外却犹在眼前。 在尹洛依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时候,尹洛依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没有选择自己避开,反而转了个身,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把身侧的孟元死命的推开。 箭矢正对着尹洛依和孟元的位置过来,尹洛依推开了身侧的孟元,自己也随之被暴露在危险面前。 飞驰而来的箭矢很快,但孟元的反应更快。 在他没有防备的被尹洛依推开后,没有多余的思考,一个璇身之间极快的搂住尹洛依,手臂一紧完完全全的把尹洛依护在了怀里。 后头的赵钰比起孟元的反应稍微慢一些,出手的时候只来得及直接将冲过来的箭矢挡下。 通体漆黑的箭矢应声而落,依着足以伤人性命的力道落入水中。 巨大的水花溅起,冰凉的水渍打在尹洛依脸上,像是身处温暖之人乍见寒凉,一下从原先的封闭空间破出,她的眼睛这才慢慢重新聚焦。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反射到尹洛依眼前时格外的刺眼。她下意识的抬手去遮,浑身却被固定在一片滚烫之中动弹不得。 她只能抬眼去看周遭的环境,环着她的是孟元,近在咫尺的是温热到烫人的呼吸。 孟元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脸上,幽深到了极致,冰冷到了极致。除此之外,还有深深地不安与愤怒。 尹洛依眨了眨眼睛,眸子里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懵懂,看在孟元眼里,是数不尽的星海,使得孟元看向尹洛依的神色更加幽深。 触及孟元炙热的目光,尹洛依心头一挑,耳尖通红,手里下意识的用力,立刻拽紧了孟元腰间的布料。她眼眸里的水汽俞盛,抬眼看人的时候写满了浓浓的委屈。 虽说孟元是为了保护尹洛依才抱她的,但也掩盖不了尹洛依差点因为他受伤的事实。 赵钰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一寸寸的冷了下去,半晌后,不客气的出声打断道:“孟元,你是不是该先把洛伊放开。” 黄奕两人顺着箭矢过来的方向追去了,赵晴立在一旁,觉得此时的氛围着实有些不对劲。 当目光停留在孟元环在尹洛依腰间的手上时,她的眼眸微微瞪大,附和着赵钰的言语:“已经安全了,元哥儿你还是先把洛伊给放开。” 身边的两人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孟元仿佛突然失去了听觉,周遭的一切变得安静,他的耳边只有尹洛依和他缠在一起的心跳声。 无视两道愤怒的眼神,孟元缓缓的俯下身,保持着先前那副吓人的模样。 看着孟元一点点的靠近,尹洛依甚至能清晰的瞧见孟元唇上的绒毛,喉头滚动之间尹洛依咽了一口口水,刚要说话一道清凉的声音顺风飘入耳中:“别说话。” 清凉的嗓音似有什么魔力一般,尹洛依依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的仰头看着孟元。 “尹洛依你记住,你并不欠我什么。”面前的小姑娘娇软可爱,面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孟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无论何时,请你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拜托了。” 简短的两句话说完之后,孟元干脆的松开了尹洛依,冲赵钰和赵晴的方向微一颔首,态度极其诚恳:“尹洛依不仅是你俩的妹妹也是我的,刚才的事我承认是我的疏忽,但还是要和两位说句对不起。” 孟元退后两步,欠身朝两人鞠了一躬,起身之间神色更加坚定了。 他知道,尹洛依这是想保护他,这份心意他很珍视。但他是个男人,也想把喜欢的女子护得周全安乐。 向赵钰姐弟道歉不是他心虚了抑或是其他什么,只是出于他对于深爱小姑娘之人的歉意。 * 黄奕两人喘着粗气,三步化作一步跑了回来,脸上俱都浮现懊恼之色:“跟丢了,那人应该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带着我俩在林子里绕了几圈就把我俩给甩了。” 听到黄奕提起放箭之人,尹洛依眸子里迤逦的水汽散去,慢慢爬上一抹凉意,红唇轻启道:“是一个人。” “一件可以说是巧合,可两件事先后发生未免也太巧了一点。但幕后之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杀我们,还是要借麻雀的死和背后放箭给我们一个警告?”赵晴拧着眉问道。 “他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阳光下尹洛依面色平和,语气极其平淡自然,“我刚刚查看的时候麻雀身上尚有余温,岩石上的血迹才凝结不久,它确实是刚死没一会儿。能这般清楚咱们的行踪,大可在外面的必经之处设一道陷阱什么的,反而更容易弄死我们。” 伸手将湿濡的额发搂至耳后,想起那人儒雅外表下隐藏着的深深恶意,尹洛依心底一阵发凉。顿了良久之后,接着说道:“而他选择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箭矢伤人。”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出声的是赵钰,他轻摇手中的扇子,自顾自说道,“照这么分析,出手的必定是茶庄中人,不是庄主就是那名婢女。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他或者是她为何要对咱们动手,他/她到底是想警告咱们什么。” 真相虽早已经在她脑中,但她无法解释缘由,只得另寻他法。 “表姐,你这几日去西市买过陈婆婆家的凉皮没有?”尹洛依突然开口,问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在这个档口,尹洛依有此一问,显然不是无的放矢,赵晴垂眸思索了片刻,回道:“几日前去过,可是陈婆婆的店关门了,我问了周围的小贩,有人说是因为陈婆婆的孙子不见了。” “答案就在陈婆婆的孙子身上。” 这下,不只是赵晴,就连孟元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几人同时看向尹洛依,等待着她的回答。 “陈婆婆的孙子不见了,本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但我在打听的时候听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说了一句话。他说‘陈婆婆的孙子在失踪前是跟着同窗去了茶山,而后两人俱都消失不见了’。” 陈婆婆孙子失踪的事确实是因为茶庄,时间又恰好能对上,尹洛依刚刚想起这件事,正好在现在用以解释。 “照这么说,那位陈婆婆的孙子和他同窗都极有可能是在茶山消失的。”说到这儿赵钰摇扇子的手一顿,一双桃花眼的眼尾下压,神色冷肃道,“而茶庄之人兴师动众的警告咱们很有可能是因为怕咱们发现了什么,出去之后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孟元率先捡起落在溪中的鱼走到岸上,扭头看向几人,斑驳的树影打在他的脸色,令他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清:“那我们很可能就危险了。” 尹洛依看向孟元,以眼神询问。 前世她虽未跟着来,端看几人回去时完好无损的样子,就知道茶庄中的人并未对孟元几人动过手,那孟元又为何会笃定他们会有危险。 “二妹妹,一个路人都能知道茶庄的‘不寻常’,其他人又可能不知道。”孟元把串在木棍上的鱼平整的放在地面上,不疾不徐的说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不敢说,碍于茶庄背后的势力,知情人只能将秘密吞进肚子里,由得更多的普通人继续受害。” ☆、掩藏 朝阳凭借着自身的光与热, 透过层云,洒向地面。 一如他们此刻的遭遇,剥开迷雾看到了内里的事实,但他们又不如阳光纯粹, 不能肆无忌惮的揭开一切黑暗。 原因很明了却又让人止不住心寒, 因为他们身边不只是自己, 还有同来的伙伴。 孤身处于别人的地盘,要想做一些伤及主人的事, 他们也很难全身而退。 似有所感一般,孟元和赵钰同时扭头瞥了尹洛依和赵晴两人一眼, 而后嘴角又同时漾出一声叹息, 暂时放下了追寻真相的渴望。 他们先前插的鱼不管是否喝进过麻雀的血液,都不能再吃了,不是恶心, 是对这条惨烈生命的敬畏。 回程途中, 孟元刻意落在了后头, 他在经过一棵大树的时候顿了一会子。有张细小的纸条从他的衣袖中滑落, 纸条被风带起,起落之间落入一只浑厚的大掌之中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又悄无声息,同行的几人几乎都没有发现。 尹洛依垂着头走在孟元前头, 两边眉头往中间一挤,纷杂的思绪跟着在脑海中游荡。现在的她如同身处迷雾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片朦胧笼罩, 四下有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声。 而后尹洛依的脚步一顿,刻意停顿了一会子,等到孟元走到了自己跟前,望着他轻声说道:“二哥哥, 我想去看看。” 不用过多的解释,一个眼神的交流,孟元已经明了了尹洛依的意图。 孟元就这么站在尹洛依身侧,他静默了良久,久到尹洛依都以为他不会搭话了。 这时孟元看向尹洛依,目光深沉悠远:“二妹妹,你应该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而且现在咱们就这几个人,一旦发生什么,我们很难保证你和赵姑娘的安全。” “我知道。”尹洛依目光坚定,极平静的道。 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尹洛依微扬起头,孟元的神色才算是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孟元面色平和,没有她料想中的愤怒,也没有任何的不安与责怪。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柔和的像是一汪清泉,能够包揽万物。 透过孟元浅灰的瞳仁,尹洛依甚至能从中清楚的瞧见自己的身影。她莞尔一笑,视线看着京城的方向,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笃定:“二哥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有事的。” 孟元的心计之深,连朝中那些老油条都不及,何况,她先前分明看见了孟元的小动作。 就算孟元这边没有准备,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助力…… 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她的一句“相信他”,就足以让他所有的坚持都被瓦解,一切的情绪在瞬间分崩离析。 周围的树木生的十分高大,头顶上的树叶茂密的分不出什么缝隙,丝丝极顽强的光线穿过层层树影,照射在尹洛依眼睫上,孟元的心软的似天边浮云,眼底都是可以化作蜜意的柔情。 尹洛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孟元的变化,从淡漠慢慢转化为温柔,他也只当是孟元担心自己的安危,因此她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娇声唤道:“二哥哥。” 这招往日在老夫人面前都是屡试不爽的,尹洛依不信孟元能招架得住。 半晌后,她果然听到孟元应道:“行,我陪你。” 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少年的声音清润温和,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但有一点你得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准单独行动。山庄里的秘密固然重要,但之于我而言,你在安危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今日之前,尹洛依从未想过孟元会对他说这种话,她知道孟元已经不计前嫌的原谅了她,并且是真的把她当作妹妹对待。 大哥当年离去的时候,也是如现在的盛夏。 他站在尹洛依身前,揉着她的发顶,笑着和她道别:“小妹,哥哥走后,记得不要和父亲置气,他有他的难处……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得,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孟元也对她说了相同的话,尹洛依珉唇间蜷紧了指尖,素白的手指被自己握的发红也不自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孟元,哑着嗓子说道:“我晓得了,多谢二哥哥关心,我知道分寸的。” * 赵钰带着赵晴还有秦湘三人先回了厅堂,他们坐下后没多久,婢女已经把准备好的饭食端了上来。 说不上来食材有多好,单看卖相瞧着却是十分不错,特别是那盘子红烧鱼,红艳艳的鱼身上面还洒了葱花点缀,简直是让人食指大动。 但几人眼前不自主浮现出溪水中麻雀的尸体,还有晕染了血迹的溪水,刚要分泌的唾液一下子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意。 “多谢姑娘,我们自己来就好,你去用饭吧。”赵钰立在前头,朝拿着食盒摆饭的婢女微一颔首,温言说道。 婢女一愣,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起自己不能说话,跟着敛了神色,依言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赵钰手腕一动,手中的折扇已经收好,他把折扇挂在腰间,径直向屋子正中的红木桌子走去。 掀开食盒一看,里头摆着两荤三素外加一道炖汤,再把桌上的三道荤菜加在一起,说得上是丰盛了。 赵钰一盘盘将饭食拿出来放在桌上,摆在一起,饭菜的香气和窗外飘来的花香味混在一起,合成了一股腻人的香气。 率先拉开椅子坐下,赵钰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自顾自吃了起来。 见几人还未动作,赵钰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挑眉看向立着的几人,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坐着吃饭,接下来咱们还有一场硬战要打,不吃饱的话怎么有力气。” 对视一眼后,几人也不再忧心,学着赵钰的样子走到桌前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拿起筷子盛饭夹菜。 在赵钰几人吃饭的同时,尹洛依和孟元却饿着肚子,顶着头顶的烈日,悄然到了茶庄的主院。 在林子里分别的时候,尹洛依两人就和赵钰几人商量好了,他们几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回去用饭,而尹洛依和孟元两人去查探茶庄的隐秘。 这样的安排一开始赵钰和赵晴是不答应的,但耐不住尹洛依的坚持,还有孟元的强硬,最终只得由得两人离去。 烈日当空,就是在凉爽的茶庄,周围依旧闷热。 尹洛依和孟元趴在窗子底下,仿若置身于巨大的蒸笼,浑身都是粘腻和忐忑。 茶庄主在屋子里头静坐了足有一刻钟,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一类的寻常物件,整间屋子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桌子上摞成堆的信封。 他手边放着一杯茶水,应该是他们来时就已经摆上了,茶水放了许久,尹洛依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心想这茶应该已经凉了。 但中年人像是没有查觉一般,他依旧端起了茶杯,揭开盖子,猛地大灌了一口。 低头放茶盏的时候,中年人的目光落在深黑桌面上摆着的白纸上,眸色深沉,手指一个用力拽紧了桌上的纸张。 片刻后,一阵压制不住的笑意从中年人嘴里倾泻而出。像是有什么被困于牢中的野兽,急于挣脱周围的束缚,又像是猛兽在张开其血盆大口,预备一口咬下事先看上的猎物。 屋子里传来的笑声愈发刺耳,尹洛依强忍着起身走人的冲动,修长的指甲嵌进脚底的土里,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勉强让神色恢复如常。 缓缓将手掌握成拳头,尹洛依后背山冒出阵阵冷汗,她转身看向孟元,压低了声音道:“二哥哥,他突然发狂,难道是桌上的信有问题。” 孟元拧着眉一眨不眨的瞧着里头,许久没有回应。 尹洛依以为孟元没听见,提起裙角挪近了些,恰巧孟元在此刻思考完毕。 低头的刹那,两人的脸凑的极近,湿热的呼吸打在脸上,尹洛依浑身不自在,喉头一紧,声音似羽毛般轻柔:“二哥哥,你想说什么。” 两人视线相交,尹洛依的眼里潋滟的水波流转,细白的皮肤在日头底下散发出莹莹光泽。 眼眸里映出的小姑娘这般娇美,孟元浅灰的眸子里酿出一圈圈莫名的波纹,嘴角随之勾起一抹笑意。 他一手捂着嘴唇,强忍着不笑出声来,而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和你想的一样,那些信必然有着不同寻常之处,但现在并不是去看的时机。至少咱们知道了这份可能的‘把柄’,到时官府派人来查,不管他背后之人的身份再贵重,也能让他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孟元的话语极轻,但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尹洛依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因中年人此时坐的位置正对窗户,离开的时候他们换了一头,没走来时院子后面的小路,而是径直走的通往门口的大道。 尹洛依走在前头,孟元躬身走在后头,身子状似无意的挡住尹洛依的整个身形,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踩着极轻的步子轻快的离开院子,在经过院前的茶花树时尹洛依停了下来。鼻尖萦绕的是浓郁的茶香和花香,在浓烈的香气底下,赫然藏着不易察觉的浅淡的血腥味。 这丝血腥味极淡,饶是身处相同位置的孟元也没闻到,尹洛依却是十分笃定,并且马上停了下来。对上孟元深沉的眸子,尹洛依沉声道:“二哥哥,有血腥气,树底下一定埋着什么东西。” 孟元回头瞥了书房一眼,眼珠转了一圈,似在心中思量下一步到底该做什么。 老实说,现在处在他们身后的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这并不是个寻找证据的好时机。 但尹洛依心中无端升起一种预感,要是他们现在走开的话,可能就会和证据擦身而过,甚至永不能大白天下。 所以,她异常坚定的凝视着孟元,眼睛里甚至带上了些许渴求。 在这样一双泪眼之下,孟元没有半分拒绝的余地,因为尹洛依代表的不是个人的好奇心,而是无数含冤而死的生灵。 他的身份,他所享受的一切,也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孟元干脆的取下腰间的软剑递给尹洛依,目光深沉,极郑重的嘱咐道:“你朝血腥气发出的地方挖,找到东西就唤我,我帮你掩护。” 话一说完,孟元立刻退后了几步,目光猎猎的巡视着四周,如同所有看守自己领地的野兽,透着审视和戒备。 尹洛依把裙摆拢起,蹲在茶花树底下的泥土边上,握着剑柄一下下的刨着。附在地面泥土一点点的被刨到一边,没多大一会子,脚边的泥土就堆成一个小堆。 尘封的景象被揭开,拨云见日的光线透过阴霾把面前的土坑照亮,面前的泥土中显现出一截带血的手臂,尹洛依这才缓慢的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像是有什么感应,孟元也在这个档口转身看了过来,尹洛依和孟元对视了一眼,尹洛依旋即收回了视线。 轻而缓的把软剑放在地上,尹洛依把全副的注意都落在带血的肢体上,紧接着她把手一寸寸的伸向土里。 孟元眼眸一缩,刚想出声阻止,尹洛依却没直接去碰那截手臂,反而伸手掰开了它握成拳的手掌,里头静静躺着一块玉佩。 净白的玉佩上沾染了些泥土的污渍,阳光打在玉佩上头,浓浓的鲜红红的更加刺目了,玉质的光芒也愈发耀眼了。 握着玉佩起身,尹洛依把视线转向孟元,将手中的玉佩递给孟元。待瞧清了手里的玉佩,孟元的瞳孔一缩,指尖跟着紧紧的拽紧了。 ☆、主人 这块莹白的玉佩与其他和田玉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 玉佩拿在手里触感温润,细腻的手感透露出玉质的不凡。 但当孟元的视线移到土里露出的半截衣袖时,棉质的衣料看起来并不十分精致,而这块放在国公府随意一人眼里并不珍贵的玉佩, 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在孟元愣神的档口, 趁着四下无人, 尹洛依赶紧把刨开的土重新埋了回去。等到收拾好残局后,尹洛依轻扯了下孟元的袖子, 眨着莹莹水眸,柔声问道:“二哥哥, 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这玉佩我见过。”准确的说, 在孟元那里有很多块相似的玉佩。 孟元紧握着玉佩,搭在上头的拇指在表面摩挲,神色渐渐深沉。 尹洛依瞬间接过话头, 抓住孟元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问道:“在哪里见过?” “在青禾书院。”孟元抿了抿唇, 没有卖关子, 直截了当的说起了玉佩的来历,“青禾书院每过一月会开展一次旬考,而每六个月会举行一次年考, 到一年的年末举行一次岁考。而这种特制的写有一个青字的玉佩正是每回岁考得了甲等之人的奖励,他身上带有青禾书院特有的玉佩,定是青禾书院的学生。” 孟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但尹洛依分明从他轻颤的眼睫中,瞧出了一些愤怒。那是熟悉甚至是珍视的东西被破坏掉时,人们普遍存在的神情,就是一向冷情的孟元, 也尚不能免俗。 “他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青禾书院。”尹洛依眉头一挑,眼眸微微瞪大,因惊讶而微张开双唇。 孟元的视线正巧从玉佩上收回,挪到了尹洛依身上,小姑娘红艳的嘴唇瞧着十分柔软,上面还留着几个浅淡的牙齿印,应是先前咬嘴皮时留下的。 视线依旧停留在尹洛依脸上,但孟元收回了自家莫名的心猿意马,默然把玉佩放进了怀里。而后转身瞥了身后一眼,未见丝毫异样,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 一点也没停歇的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走出了老远,算是已经到了安全的地点。 尹洛依正微低着头粗粗的喘着气,她用沾了泥土的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白净的小脸一下子黑了一块。黑乎乎的,活像是个顽皮的小猫。 “帕子给我。”孟元呼吸平稳,面上一点儿汗迹也无,声音没半点颤抖。 “噢。”虽不知道孟元此举是为了什么,但尹洛依还是怔怔的掏出了帕子,乖巧的把帕子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尹洛依带来的帕子,躺在他掌心里的是块墨绿的锦帕,帕子上绣着几朵洁白的茉莉。 孟元虽不懂女子私物,但瞧着从前李氏的配备,都知道时下女子的帕子多是白色或是红色一类的居多,少有以绿为底做帕子的。 孟元的唇角却是漾出一抹笑意,小姑娘的帕子还真是特别,一如小姑娘的性格一般可爱。 尹洛依以为孟元是想擦汗什么的,是以默默的转身,留给孟元一个静谧的空间。 刚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尹洛依心跳的很快。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界的绿色,她放空了脑袋,尽量把视线放远,随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光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额头上不知何时附上来个柔软的东西,尹洛依轻抬眼睫,这才反应过来是孟元在帮她搽额头上的污迹。 日头正毒,鸣蝉的叫声和鸟鸣声十分响亮,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清幽的环境下,一股子旖旎的气氛缓缓升腾。 明明什么也没做,尹洛依的心跳的却是越来越快,呼吸也跟着加快了起来,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尹洛依偏开头躲过孟元给她擦拭的动作,埋着头嗡嗡的说道:“二哥哥,我自己来。” 说完,快速的抬头,一把抢过了孟元手里的帕子。 尹洛依强制让自己的语气变得镇定,面上也没露出太过的羞意,但孟元还是眼尖的瞧见了尹洛依耳朵尖上的绯红。郁闷的心情被小姑娘这么一闹,反而变得愉悦了。 远处的层云被风带了过来,罩在尹洛依他们上方的天空上头,强烈的日头被挡住了不少,刺目的光线跟着收敛了些许。 风带过茶叶的香气,陇在两人周围,清淡微苦,回味过后又是一番微甜。 一如他们现在的心情,苦涩中夹杂着点点庆幸。 他们手里有了受害者的玉佩,算是有了物证,就是那人想要抵赖,也抵不过实实在在的物证。 * 赵晴起先还怕饭食里被动了手脚,抬眼去瞧身旁的赵钰,赵钰正没心没肺的吃的津津有味。赵晴不在有所顾忌,拽紧了帕子,埋头迅速的用饭。 吃完饭后没多久,离去的婢女回来为他们收拾了碗筷,出去后又很快为他们端了热茶进来。 离开时,婢女盯着留在桌上的饭食看了许久,心里的疑问已经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不在的两人现在到底去哪儿了”? 不过,现在几人心里都装着事,没心情去搭理她。在厅堂里停留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不会得到答案,婢女这才提起食盒转身离去。 赵钰一直注意着婢女的一举一动,发现了她离去时停在门口的小动作,她先是瞥了一眼桌上的饭食紧接着露出一抹晦暗的笑意,像是带着某着必胜的信念一般,大踏步的离开了。 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水,赵钰却是觉得指尖一片凉意,在心里默念道:愿你二人无事。 在几案旁的雕花木椅上坐了许久,久到案上的茶都要凉了,尹洛依和孟元两人总算是进来了。 看见尹洛依和孟元身影的时候,几人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桌上摆着给两人留的午饭,两人却俱都没有吃饭的心情。赵钰先是带着问询的神色看向孟元,待清楚这厮不会给自己解惑后,自然的把视线转移到了尹洛依身上。 也不知是自然流露,还是成心和孟元过不去,赵钰刻意朝尹洛依走进了一些,并且面上的神色显得异常的热情:“表妹,你们去了这么久到底发现了什么,快给咱们说说,省的我们立在一旁干着急。” 尹洛依没有直接答话,身子微微一转看向了孟元,直到孟元向她颔首示意之后,尹洛依才将先前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一遍。 赵钰和赵晴都发现了尹洛依这个小动作,前者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后者也只当是答案太过骇人没有注意,以至于尹洛依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能发现自己对孟元下意识的依赖。 待尹洛依说完后,秦湘激动的在几案上拍了一把,厉声呵道:“竟敢把手伸到咱们青禾书院来了,还真是大胆!” 秦湘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后就恢复了平静,他直直的看向孟元,黝黑的眸子带着某种异样的深沉:“孟兄可否把玉佩拿出来给我瞧瞧。” 孟元爽快的掏出玉佩递出去,而后静静的看着秦湘缓慢的一遍遍翻看玉佩。待分辨出玉佩右下角被血迹染透的字迹后,秦湘蓦然握紧了拳头,眼神悲戚,似沉溺于某种悲痛之中。 眼睁睁瞧着秦湘的一系列变化,尹洛依自然看出了不对劲,抿了抿唇自己思索了一阵,最终也只是拧紧了眉头没半点头绪。只得老老实实的问秦湘:“秦二公子,看你的脸色,是认识这块玉佩的主人吗?” “是,我认识他。”秦湘颔首,缓缓解释道,“每块‘青玉’右下角都会刻上持有者的姓名,这一点孟兄和赵兄都是知道的。” 说道这时,不仅是孟元和赵钰,坐在远处的黄奕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算是印证了秦湘的说法。 尹洛依眉间轻蹙,照秦湘这么说,那他甚至是孟元很可能已经知道了玉佩的持有者是谁。 话说到一半就停下,实在是一件很吊人胃口的事情,赵晴转身看向秦湘,轻柔的语调中夹杂了一抹焦急:“秦二公子,那你可知上面写的名字是谁,你们又是否认识他?” 这两个问题分明无比的简单,秦湘此刻却觉得比之书院里最复杂的策论还要难懂。 但问他的人是赵晴,他的反应远比思绪要快的多,极快的将答案脱口而出:“玉佩的持有者叫陈俊,是城西那家老字号凉皮家的孙子,我和他并不熟,只知道那人特别的好学勤勉。” 尹洛依摸了摸下巴,扭头看了孟元一眼,两道秀眉往眉心同时挤了过去,问道:“二哥哥,既然陈俊也是青禾书院的,你为何不知道玉佩的主人是谁?” 尹洛依问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无半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孟元还未开口,秦湘先道出了原因,为她解惑:“孟兄平日里一贯冷漠,相处的好的就那么几个,应是不认识陈俊的,所以先前只认出了他是青禾书院的学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按照这些只言片语,众人已经明了,那位“指引”他们发现茶庄不妥的突然失踪之人,就是今日尹洛依两人发现的长眠地下的尸体。 尹洛依心头紧紧的揪起,抬手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在心里推算出受害人短暂的一生:陈俊是个老实敦厚之人,素日刻苦好学,他被杀害,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咱们报官吧。”尹洛依眼睛里闪着盈盈光泽,始终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整肃了面容,冷静而又清晰的说道,“咱们手里已经有了证据,到时候官府的人一人,挖开茶庄底下藏着的东西,届时一切都会大白天下。” 她说的轻巧,但尹洛依自己也明白这件事看着简单,实则中间可能的阻碍会有很多,连他们自身都有可能面对危险。 可既然碰上了这等子不平,就因为困难就要眼睁睁袖手旁观。 他们都做不到那样冷漠。 “不用了。”在下定决心揭露茶庄阴暗之时,孟元突然说了一句十分不合群的话。 除了尹洛依,赵钰几个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孟元,眼底情绪复杂,但总算保持着理智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等待着孟元的下文。 “先前在树林里的时候,我已经找人把消息递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在下一章,你的贺兰卫小可爱即将抵达战场~ ☆、动手 贺兰卫在接到孟元消息的时候就在刑部点好了人, 一队人马佩剑等在院子外头,准备待会和他一道上山。 前脚刚要走出刑部,不知刑部尚书哪得来的消息,后脚就等在大门外堵他。 在读完孟元递给他的纸条时, 他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却不想背后之人势力之大, 连刑部尚书都能请的动。 贺兰卫微眯起眼睛,上下扫视了这位头发花白的尚书一眼, 待走进后态度恭敬的行了一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尚书大人日理万机, 今日怎么有空在这等下官。要是大人想见下官, 尚书大人一句话的事,怎敢劳烦大人亲自来这一趟儿。” “贺兰卫,老夫今日来可不是和你叙旧的。”刑部尚书早已站在太子的阵营里, 对这个从不战队又油盐不进的后生极其看不顺眼, 说话就更是毫不客气了, “老夫知道你是御前红人, 但在这刑部现在做主的还是老夫,有什么事值得你调动这么多人,还不向老夫禀告。” “贺兰卫。”刑部尚书一顿, 轻蔑的睨了贺兰卫一眼,冷哼道,“你也未免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要不是时机不对的话, 贺兰卫都忍不住直接当场揍这老家伙一顿,然后脚踩在这人头上,哈哈大笑一场。 但此刻的情景容不得他这样做,贺兰卫只得耐住性子, 慢慢的和这位尚书大人讲道理:“刘大人,发生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挑明的话没脸的指不定是谁。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况且这么大的责任,一旦捅到圣上那里,刘大人确定能以一人之力担住?” 贺兰卫这一番话,不只是在摆出厉害关系,更是在明晃晃的威胁这位尚书大人,端看他自己如何选择了。 根据探子的禀告,刘尚书已经知晓国公府和镇南王府还有秦太傅府家的后辈都在,寻常勋贵也就罢了,这几家单拎出来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而在太子阵营多年,太子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一旦出了什么事,太子定会把他推出去担责,弃卒保车这件事他一向做的很好。 刘大人心中心思百转,在现实当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庭院里大槐树上的枯叶被风带下来滚到泥土里,眨眼间失掉生机和颜色。 冷眼看着这一幕,刘尚书脊背一凉,不免生出一股子伤秋悲春之意。 合着轻微的风声,贺兰卫清润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刘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可以不拦你,但事后你不能让事情牵扯到我身上。”尚书大人深深地看着面前清贵的年轻人,目光似垂死挣扎的老者,混浊而又带着无比的渴望。 贺兰卫低低的笑了一声,暗自感慨:闻名朝野的刑部尚书也不过如此。 “这是自然,今日下官并未见过大人,一切都是下官自作主张,出了什么事,自有下官一力承担。”贺兰卫一手抚在腰间的笛子上,一手把玩着衣袖上绣着的细密纹路,惑人的桃花眼中蕴出丝丝笑意,叫人很容易轻易信服。 贺兰卫这话单听着没任何不妥,官场老油条刘大人也只是烦躁的撸了一把胡须,侧身给贺兰卫让路。在贺兰卫经过身旁的时候看过去,沉声道:“贺兰卫,记住你今日的保证。要是老夫得不了好,你也不会好过。” “我贺兰卫说到做到,今日之事我会一力承担。可我贺兰卫官职低微,担不了太大的责任。往日的罪恶,自该找罪魁祸首去担。” 带着大队人马出发,行至京城热闹的街市,贺兰卫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这句没出口之语通过贺兰卫唇角的浅笑溢出,化作轻风或是轻薄的空气,缓缓消散在空中。 原本挤满人的那方庭院之中,现在不见多余的人影,只余下怔怔站在原地的尚书大人。 院子里鸟鸣依旧,可尚书大人久久没有反应,透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尚能辨别他还活着,并未骤然参透人生羽化而去…… * 尹洛依在红漆雕花的木椅上坐下,端起几案上没用的热茶啜了一口。清亮的茶汤喝进嘴里,口腔里满是茶叶的清香,尹洛依轻轻的闭上眼睛,仔细回味着里头甘苦的味道。 孟元说他已经让人去报官了,但最后京兆尹是否会管,实在是很难说的事。 好好的出来玩一趟儿,几人都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平日难遇的罪恶。当这种素日只存在于画本子里头的事,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人们才会知道人生到底有多么艰难。 在最后的角逐尚未开始之前,他们还有一段养精蓄锐的时间,几人立刻行动了起来。 赵钰和黄奕两人坐在窗户底下下棋,黄奕的那位好友搬了张椅子在他旁边观战,秦湘坐在赵晴对面和赵晴谈论着什么,尹洛依一个人坐在一边小口咬着几案上的茶点,而孟元则覆手默然立在门口。 大门一路向外的地势十分平坦,孟元抬眼看去,一眼看不到边际。 这座茶庄里,除了茶叶,最多的就是茶花树了,他们现在所处的院子里,赫然就种着几棵。 红的深浅不一的花朵挂在绿色的枝桠上,看惯了牡丹芍药,瞧着这些清新淡雅的山茶花,反而有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自从尹洛依在中年人院里的树下扒出隐藏的秘密之后,再看这些美丽的颜色,他止不住的思考,这几棵树是不是也没能幸免,底下是不是也掩藏着某种秘密。 同时,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于“聪明人”来说是不会犯这种错误,任由把柄离开自己的“地盘”。 勾起嘴角,孟元自嘲的笑笑,摇摇头甩开心里纷杂的思绪,他转身回了屋里。 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凌乱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孟元嘴角边浮现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他仔细的挑了个风水极佳的位置,径自坐在了尹洛依旁边。 孟元走过来的停在她身旁的时候,尹洛依下意识的抬起眼皮子看了孟元一眼,眸子里潋滟的水光轻晃,柔柔的唤了一声:“二哥哥。” 孟元颔首,看着尹洛依的眼神很深,里面隐藏着的是尹洛依察觉不到的深情。他的浅灰的眼眸晦暗如潭,就算是保持着此刻这种极近的距离,尹洛依也很难透过表层的光芒窥探孟元此刻的想法。 突然之间从窗户外头飘进来的一缕幽香引起了尹洛依的注意,那种气味混在浓烈的茶香和花香中间,常人很难察觉,尹洛依确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尹洛依“腾”的起身,眉眼间顷刻爬上了一抹忧色,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其中的我慌乱却是让几人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香味有问题,大家快捂住鼻子。” 赵钰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再尹洛依发话的同时,身体已经迅速的做出了反应,他抬起衣袖紧紧的捂在了鼻子下头。目光触及还未作出反应的赵晴,他跟着低吼了一声:“按洛伊说的做,快把鼻子捂上!” 孟元扭头看向尹洛依,尹洛依正好看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交换要说的话语,而后很快分开了。 他们在明,无法确定暗中作怪的人是否还在外头。 尹洛依只是思考了一瞬,很快踮起脚尖,缓步走到窗户边上。 尹洛依立在墙边借由窗户挡住大半身子,她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的分辨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味。半晌后,她眉心紧紧的揪在了一起,那股子腻人的甜香更加浓烈了。 这说明他还没走,就守在屋外。 “他应该就在外面。”尹洛依把手握成拳头,转身看向几人,语气中含有淡淡的焦急,“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中年人的做法在尹洛依看来十分矛盾,他一方面没在他们的饭食里下|药,一方面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们用迷香,这番作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尹洛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瞪大,近乎低语的喃喃道:“有没有可能,他发现了我们知道了茶庄的秘密,甚至惊动了外面的什么人。他在我和孟元离开后接到了他身后之人的命令,那人要求他让我们悄无声息的消失,永远不能在世人面前开口,他这才狗急跳墙了?” 在尹洛依说话之前孟元几个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但他们和尹洛依不同。豪不谦虚的说,放眼整个京城,他们算得上是学子中学问顶尖的一批。 而尹洛依只是个闺阁女子,就算聪慧,差不多就是赵晴现在镇定不添乱的模样了。像现在这样率先发现迷香又道出真相,明显聪慧的有些过头了。 黄奕两人到是没什么想法,只道这位国公府的姑娘格外不同寻常些,孟元和赵钰则是破天荒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随后俱轻叹了一口气,心底莫名的发堵。 不等孟元几人有所反应,尹洛依素白的手指已随意的搭在椅背上,自顾自接着说道:“换个角度想想,他现在对我们用迷香而不是直接真刀真枪的闯进来,恰恰说明他的人手不够。或许,山庄里真的只有他和婢女两个人,咱们兴许可以赌一把,试着闯出去。 事到如今,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想出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都点头应了尹洛依的提议。 经过一番商议,几人决定由孟元率先出去查明情况,然后赵钰再出去,两人一个望风一个接尹洛依和赵晴出去,秦湘黄奕三人则在后头断后。 屋子里迷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孟元从身上撕下一截布条系在鼻尖上。他瞧了一眼外头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把手撑在窗台上,一用力瞬间到了外头。 四下环顾了一圈,确认周围没半个人影,孟元这才重新回到窗边,对着赵钰道:“出来。” 尹洛依一脚跳下来,待鞋底踩到地面上,柔软踏实的触感传来,她心底的大石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墙边零散躺着几根刚燃尽的迷香,看来中年人刚走没一会。 赵晴跟着落在了尹洛依后头,尹洛依眨眼间敛去了眼里的情绪,转身察觉到赵晴心里的不安,尹洛依面上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她牵起赵晴略微冰凉的右手,轻柔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笃定:“表姐,相信我,会没事的。” 事实证明尹洛依不是在随意忽悠赵晴,一路走到茶园这边,几人都没遇到中年人。 但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哒哒”的脚步声从前头影影绰绰的传来,尹洛依拉着赵晴猛地停住步子。 孟元垂眸间已经有了思量,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由不得他犹豫半分,他极快的分配道:“我带着二妹妹往东边走,赵钰和秦湘带着赵姑娘往西边走,黄奕你们两个往南边走,日落之前在马车上见。” 几人一起出逃目标实在太大,分散逃离可以说是十分稳妥的主意。 时间太过紧急,追兵眼见就要到跟前,来不及过多思考,几人只好按照孟元的思路一一行动起来。 话音一落,孟元就已经牵起尹洛依,拔腿往东边的山道上跑过去。 追他们的人不知怎的来的格外快,约莫有四五人,一直坠在他们后头。以尹洛依和孟元现在的速度根本不可能逃脱,孟元手上突然用力,拉着尹洛依越到了旁边小山坡上凸起的平台上。 平台前头有茂盛的野草挡着,那几人在下方搜寻了片刻,领头的人烦躁的碎了一口,看样子什么也没发现。 阳光正盛,一些落在了尹洛依身上,光芒打在她头上的玉簪上反射出一道光泽,领头的那人很快察觉了。他把视线投到尹洛依他们藏身的这边,抬手示意身后的几人停下,抬脚慢慢走了过去。 这边的杂草是真的很深,足有半人高。 黑衣人在接到消息时大概了解这次目标人物的身份,想着这些身份尊贵之人的穷讲究,领头人嘴角始终挂着轻蔑的笑意,只是用手拨开杂草粗略的查探。 孟元隐在浓绿深处的眼眸一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握着尹洛依的手紧了紧。 他心里只是片刻的犹豫,随即干脆的侧身,一手捂住尹洛依的嘴,一手用力按着她的肩膀,利落的将尹洛依放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茶庄副本应该只有两章了,会带出个boss(づ ̄3 ̄)づ 这章都已经扑倒了,你们不夸夸我嘛 ~\(≧▽≦)/~ ☆、庆幸 湿热的气息不断打在尹洛依的面上、眼尾、鼻尖、唇角……酥酥麻麻的。但现在她又动弹不得, 只得瞪大了盛水的眸子,眼里水波流转,唇角微微嘟起,看在孟元眼里有一种自己做错事的错觉。 孟元视线一直死死地盯着左边杂草丛生的平地上, 他把右手食指放在唇上,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尹洛依会意, 放缓了心跳,侧身看向了相同的方向。 低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如同漆黑的山洞里时不时滴落的水滴一般,阴森森的, 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甚至使人浑身发冷。 黑衣人来到尹洛伊两人跟前的时候,尹洛依伸手捂住嘴跟着屏住了呼吸,结果黑衣人只是草草的拨开草丛瞧了一眼。待看见草丛的高处无任何异样之后, 随之放弃了继续向前的动作。 领头的黑衣人停住了脚步, 他蓦然转身看向他的几名同伙, 指着右边的一条小路, 声音沙哑,带着刀口舔血之人特有的冷漠:“走,去那边!” 周围全是密集的草丛, 鼻尖萦绕的全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注意力又高度集中,在闷热的阳光的炙烤下, 尹洛伊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比起之前更加娇软了些。 孟元手掌撑在泥地上起身,将右手递到尹洛伊面前,半人高的草枝随风摇曳, 少年长身而立的身影清隽似纤尘不染的山涧水。 尹洛伊眼睛眨了几下,低着头将手伸到了孟元的掌心里,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劫后重生的空气都比平时清晰了一些,尹洛伊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呼出:“二哥哥,他们已经走了,咱们现在也快些离开吧。” 孟元选了左边的那条路,回想着记忆中茶庄的模样,带着尹洛伊一路疾驰到事先约定的地方。 就在他们即将到茶庄停放马车的马厩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停下,侧耳倾听了一阵,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瞧出了震惊之色。 尹洛伊拧着眉看了不远处的马车一眼,并未在那里看到赵钰他们。她只能强逼着自己收回视线,暂时不去想他们的安危,平静的思考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 先前追他们的有四五人,以此推算,分散在各处的其他人加起来,约莫有十五人左右。 算算时间,孟元的人去搬救兵应该也快到了,那现在外头的这队人马到底是站在哪个阵营的。 * 贺兰卫的人来的很快,他带的人不多,只有百十来人,但这些人都是刑部里培养的精英。 到茶庄的门口后,贺兰卫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在大门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铁质的大门,漆金的牌匾,最后又把视线落在了道旁两边开的正盛的茶花树上。 贺兰卫面上平静似水,片刻后他取下腰间挂着的笛子,用了一个潇洒的姿势转了一圈,他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抬眸看着前头黑底漆金的牌匾,嘴角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浅笑。 偌大的茶庄要想找几个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两者相同的一点是,都需要一定得时间,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进去之后贺兰卫没有半分停顿,似有什么特殊感应一般,径直往孟元和尹洛伊此时所处的马厩而去。 相同的时间,孟元正拉着尹洛伊躲在马厩后头墙与墙之间的甬道里。在这个位置,稍一探头他们就能看见门口的动静,而从门口很难看清这边的场景,往后退又能从身后的小路到茶园那边。 脚步声俞近,尹洛伊凝神盯着门口的位置,目不转睛的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她紧握的手掌心里汗湿了一片,但此时此刻她没心思低头去掏帕子,只是就着看上去就不大干净的墙面蹭了蹭。 马厩门口的墙体外突然踏进来一双黑色的靴子,绣金的鞋面低调奢华,彰显着主人的不凡。 尹洛伊下意识的扯了扯孟元的袖子,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要和孟元说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必须得做些什么,不然的话她怕会抑制不住自己疯狂的心跳。 贺兰卫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了角落里两道灼灼的视线。 他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的下属就更不可能说话了,贺兰卫走到尹洛伊他们的那辆马车前忽然停了下来。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窗户上头的帘子被吹得四处晃动。 贺兰卫放下了帘子,收起了玩心,定定的看向墙边的角落,带着笃定又上扬的语调说道:“出来吧。” 进门之前,贺兰卫已经下达了命令,他带一对人去找孟元,剩下的人去找茶庄的主人,并且收集他们的“罪证”。 孟元见到贺兰卫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罪证”的,他与贺兰卫的关系已经不用任何的寒暄,颔首之间足以表达他的谢意。孟元照例冷肃着一张脸,话音却是温润又激动:“证据呢,找到没有?” “已经派人去找了。”贺兰卫随时都不会放过打趣孟元的机会,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和你一起来的可不止尹二姑娘一人,其他人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贺兰卫一双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睛里星光流转,他手里的笛子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掌心,分明是一副戏侃的模样。 “后面有人追我们,我们在茶园的时候分开了。”尹洛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解释,像是书院里最固执的夫子一般,坚定的解释着别人误解的部分。 贺兰卫勾起了右边的嘴角,微微一笑,没有反驳,但尹洛依分明觉得他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在尹洛依恼羞成怒之前,贺兰卫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青年人腰间的佩剑随着他跑动的动作不停的前后晃动。 尹洛依注意到他的脚步慌张而又凌乱,待视线移到中年人的面上时,尹洛依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中年人很慌。 呼吸之间,太阳隐进云层之中,从地面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它大概的轮廓。 天空中柔软洁白的云朵变得灰蒙蒙的,热烈的阳光完全被它挡住了,连带着天色也变得暗沉,压抑的气氛一点点的蔓延。 像是某种沉积了许久的凶兽,忽然的破开了牢笼,正要一步步的走出,去撕咬、吞噬…… 青年人是那种很普通的长相,在数十刑部官差中间站着,不是相熟之人,恐怕很难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字。贺兰卫却只是轻轻的一瞟,随后很清晰又精准的叫出了青年人的名字:“杨旭,你们发现了什么?” 杨旭正是之前跟着贺兰卫去“迎接”尹超是身边的小头目,往日极会看自家上司脸色的小头目,现在在上司面前却是顾不上行礼。 他语无伦次又近乎混乱的说起了,先才在茶庄里亲眼所见的画面:“我们搜遍了茶庄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大人,我们只发现了茶庄的主人和一个哑了的婢女。我们按照大人的旨意挖开了庄主院子里的茶树……茶树里头,里头除了泥土上干涸的血迹之外,什么也没有,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起这些的时候,青年不可抑制的想起在茶花树底下见到的场景。 身为刑部的官差,几年来世人眼里再穷凶极恶的恶徒他都见过,在必要的时候,他也曾手染过鲜血。 但当他拿着锄头一点点挖开树下的泥土时,那染红了几米深泥土的血迹,还是让他喉间一紧,直到现在,脑子里依旧有种昏沉沉的感觉。 “底下的尸体不见了。”尹洛依近乎喃喃的低语,她心里异常愤怒,声音却出奇的冷静。 此时她的脑子清晰的过分,她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说:“既然有人帮着他追杀我们,那就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有人在支持着他。有没有可能,在我们逃跑的这段时间里,他让人把尸体转移了。” “但是。”尹洛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带着不少‘累赘’应该走不了多远,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选找一个你们决对想不到的地方,把‘证据’给藏起来。” “二妹妹,你的想法很有道理,那你觉得,他会把‘证据’藏在哪里?”孟元不是懒得推理,只是觉得小姑娘歪着脑袋认真思考的样子太过可爱,又或是她的答案或许就是他所想的。 尹洛依迅速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当年赵钰给她讲的一切,很凑巧的是,当时出于她对孟元的厌恶,她对赵钰说的那些细节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赵钰说:“刑部的人从一间门口种了两排茶花树的院子里的树下挖出了尸体,那坑足有丈许深,但里面堆的满满的。” 茶庄里拢共没两处院子,那间院子里又种了两排茶花树,除了中年人住的院子,就只有……只有他们歇息的小院了。 尹洛依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脱口而出道:“是我们待过的小院,就在院子里的茶花树下。” 他们俩跟着贺兰卫的人一起去了小院,进去的时候赵钰几人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几人围在靠近门口的那棵茶花树下,紧紧的盯着官差的动作,甚至连尹洛依他们进来都没发现。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匆匆掩在表面的泥土已经被尽数堆在了一边,里面摞成堆的尸体渐渐显现出来。 尘封了多年的罪恶才总算是重见天日了。 尹洛依站在后头,侧过身子从缝隙中挤到前头,眼前的一切在她的眼底异常清晰。 掩埋的人应该十分匆忙,最上面是已经白骨化的具具枯骨,上头还有没有完全腐化的衣料。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尹洛依大抵可以分辨这种衣料大概是某种棉线制成的,多是一些不大宽裕的学子在用。 越往下看,尸体要更完整一些。 在她沉沉看着泥坑的同时,挖土的官差并没有停下来,他们还在不停的把底下的尸体一具具搬出来。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名贵易碎的瓷器。 最底下的尸体被搬上来的时候,完好的衣料上边还留有浓的浸透整件衣袍的血迹。 只需一眼,尹洛依已经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位卖凉皮家的婆婆失踪的孙子,那名学问不俗的青禾学子。 尹慢慢的握紧了拳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至指尖嵌进肉里,有血迹溢出,她才放松了力道。 不只是尹洛依,孟元、赵钰、赵晴、贺兰卫……周围的每一个见证了这一幕的人,眼里的光泽都在这一刻熄灭,鼻头升起一股哽咽的感觉。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天边的乌云被强劲的夏风赶过来,眨眼之间太阳的影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天色阴沉似无底的深渊,风狂躁的卷过,带起了地上的尘土。 “乓乓。”的巨响彻云霄,没给他们片刻喘息的机会,泼天盖地的雨点以不可抵挡的气势打了下来。 尹洛依站在一排茶花树前,任由清凉的雨水打湿周身,凉丝丝的雨水落在头顶上,又一点点的滚落在脸颊上。她的心也仿佛置身一片冰寒之中,脚掌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让她无法动弹。 不只是她,周围站着的每个人都没有动,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整方天地,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什么也没有,静的吓人。 这时,一双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忽然包裹住了尹洛依的手。透过紧贴的肌肤,对方身上的热度不断透过她的指尖传遍周身,尹洛依突然有一种很庆幸的感觉。 庆幸她能在艰难的时刻陪在他身边,庆幸她难过的时候他也正好陪着她。 ☆、暂告 尹洛伊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外头绵密的雨丝还在不停地下着, 雨水从屋檐上滚落,缓缓滴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躺着的少女面色苍白,但在屋里极浅淡的光线下,依旧可以辩出少女不俗的姿容。 榻上的少女眼睫动了动, 极缓慢的睁开眼睛。少女揉了揉眼睛, 许是睡的太久的缘故, 她黝黑的瞳仁里还泛着水汽,里面晕着星星点点的光泽。 尹洛依把一截莹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搭在自己额头上, 触感温润,但额头上的温度却是有些烫人。 浓重的睡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尹洛伊用青葱的指尖按了按眉心, 脑子似乎被层层迷雾笼罩,昏沉无力的紧。 过了良久,她才慢慢抬起眼皮子四下看了一眼。 头顶上是红纱的帷幔, 帷幔的两边各拴着一个干花制成的香包, 边上还挂着红宝石串成的珠帘。 熟悉的景致昭示着她所出的环境已经不是百里外的京郊茶园, 而是已经回了国公府。 静静在躺在榻上缓了一会子, 尹洛伊才记起自己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一起在大雨下头站了许久,大概是一刻钟后,贺兰卫吩咐了刑部的官差把挖出的尸体冒雨送了回去。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几个只好进到屋子里避雨,准备等雨小一些就回去。 她记得当时赵晴正在她旁边和她说着什么,她靠坐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只是觉得周身酸软无力。 再然后,她应该就昏倒了…… 正思索着,容儿端着刚熬好的汤药推门进来,掀开帘子容儿看见尹洛伊已经坐了起来, 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几步踱到了尹洛伊身边。 撩起红纱制成的帷幔,容儿先是拿了软垫垫在尹洛伊背后,而后伸手试了试尹洛伊额头上的温度。秀气的小脸一下子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小声嘟囔道:“姑娘出去不带婢子也就罢了,怎的也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回来时姑娘就发烧了,都过了一天了还没退烧,姑娘本来身体就不大好,现在更得难受了。” 说到这儿,容儿端起放在几案上的汤药,舀了一勺轻轻吹了两下,柔声道:“姑娘,婢子先伺候你把药喝了吧。” “放心吧,下次不会了。”尹洛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应了一声。 尹洛伊垂眸瞟了一眼,看见碗里的药汁已经见了底,接过容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示意自己不再喝了。 “对了”,尹洛依浑身无力,所以保持着靠在软垫上的动作。待到容儿把碗收拾好了回来后,她抬眸看向容儿,问道,“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同路的人不少,但在出门的时候她打的可是和孟元重归于好,出去散心的旗号。结果她不但晕着回来,还一回来就病了。 也不知孟元有没有被她连累。 “是二公子把姑娘送回来的。”晓得尹洛伊怕苦,容儿喂了几颗蜜饯给尹洛伊,婢子眉眼拧在了一起,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后怕,“二公子送二姑娘回来的时候二姑娘浑身都湿透了还昏迷不醒,可把老夫人和大爷给吓坏了,老夫人当时还差点责罚了二公子。” “二哥哥没事吧。”虽然知道老夫人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当时又有尹杰拦着,尹洛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过短短月余的日子,尹洛伊对孟元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容儿看在眼里,心里是极开心的。 窗外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和着容儿银铃般清脆的嗓音,传到尹洛依耳中时十分悦耳:“二公子没事,晨起就已经去书院了。” 夏日的暑气虽还未褪去,当外头的风吹进来打在尹洛伊身上时,许是生病的缘故,尹洛伊还是打了个寒颤。她跟着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紧紧的把自己团成一团。 已经躺了一天了,再躺下去尹洛伊怕自己都要不知今夕何夕了。最后还是忍着寒意和困顿,唤了容儿伺候她起身。 坐在梳妆台前的软凳上,尹洛伊任由容儿在自己身上捣鼓,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铜镜上,里头映照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 十三四岁的姑娘正是颜色艳丽的时候,就是不施粉黛,也架不住尹洛依底子好。弱柳扶风,别有一番特殊的味道。 一缕额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尹洛依的视线,她抬手把额间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底下明艳的面容。端看容儿此时的眼神,就知道静坐在窗边的少女依旧美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尹洛依任由视线落在正前方的雨幕里,如瀑布般的大雨猛烈的打在地上,激起了枝桠底下的泥土。外头不仅雨大风也不小,尹洛依让容儿把窗户打开,浓烈的水的凛冽和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无端的让尹洛依想起了在茶庄她也闻到过相似的味道。 如今,她只觉得,活着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 尹洛伊到是睡了一整天,贺兰卫却从回来起就没合过眼,一直忙碌到晚间下衙的时候才总是得了空闲。 离开之前贺兰卫刚在刑部给自己配的院子里把衣服换好,准备回去好生沐浴休息一番,却不想还未出门就接到了孟元的消息,好不容易得来偷闲的时间算是彻底被这厮给毁了。 这次贺兰卫没有去国公府找孟元,而是约在了仙鹤楼见面。 贺兰卫推门进去的时候,孟元已经喝完了两杯茶,正端起了第三杯放在唇边。 瞥见门口的动静,孟元放下了茶盏,还不等贺兰卫坐下,抢先开口问道:“茶庄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孟元的语气淡淡的,就像是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换做不知内情的人要么觉得他谈论的是什么寻常的事,要么觉得他冷漠的过分。 知己和陌生人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只会凭借表象随意评测你的举动,而前者往往能透过你平淡的话语读懂你隐藏其下的意图。 十年的交情,他们相互之间已经熟悉的像是一个人了,是以贺兰卫连眼皮子都没抬,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孟元冷漠表情下掩藏着的焦急和其他的一些东西。 至于孟元的问题,贺兰卫没有立刻,而是先反问道:“你生气了。” 孟元的手指依旧握着温热的茶盏,他端起来抿了一口,不客气的睨了贺兰卫一眼,淡声道:“没有” 贺兰卫摇摇头,手里把玩着那根从不离身的笛子,嘴角无声勾起了一抹笑意,嗤笑道:“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今日来和你说的也不是你和她的事。” 孟元耳根子立马红了,掩嘴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他很清楚,贺兰卫欲言又止的名字就是尹洛依。 说起正事,贺兰卫瞬间坐直了甚至,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被收起:“经由仵作查验,从茶庄带回来的尸体拢共有一百零三具,时间跨度在月余到十几年不等。” 想到刑部停尸房里都挤不下的尸体,贺兰卫眸子里迸发出一道寒芒,随之很快消失不见。 “刑部比对了这些年间京城里所有的失踪人口,发现这些人都是一些没甚背景又资质出众的学子,有的甚至还出自青禾这种大书院。今上震怒,命刑部彻查,由京兆尹协助。庄主已经承认了是自己当年落榜,所以一直仇视寒门学子,才会以茶庄为幌子诱杀这些学子,而茶庄里的那名哑婢也是他的帮凶。” 涉及刑部的隐秘案情,贺兰卫一点没不泄露案情的自觉,反而一股脑的把调查结果全数道出。 在说到茶庄主背后之人前贺兰卫停了下来,孟元拿起了个桌面上倒扣的茶杯倒满水后递到贺兰卫面前,挑眉问道:“他背后之人查出来了?是谁?” “是太子。”贺兰卫端起面前的热茶啜了一口,嘴角漾出一抹轻笑,“除了这次的事还有上次江南难民的事背后也有太子的手笔,在搜查证据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几个月前,太子派了一名手下的暗卫乔装潜入青楼勾引秦太傅府的二公子。” 贺兰卫停顿了一会子,摇摇头道:“可惜了,那女子还差一点就被抬进太傅府了。” 听到这儿,孟元面上总算是有所波动:“你说的是尹洛伊表姐的未婚夫秦湘?” 贺兰卫放在笛子,换了茶杯拿着手里一圈圈的转着玩,眼里闪着玩味的亮光,点了点头:“好像是叫这么个名。” “今上知道了什么反应。”孟元看向窗户那边,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应该只是象征性的罚了太子,并没有要夺了他太子之位的意思吧。”孟元自顾自的说道。 贺兰卫食指在杯沿上绕了一圈,并未开口打断孟元,显然在孟元开口之前就知道这人只是在独自喃喃,并非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但他知道孟元推算的都是事实,所以,在孟元再次开口的时候他也并未出声。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变,最重视还是他的权势。”孟元敛了神色,眉峰忽的一凝,声音低沉喑哑,毫不留情的拆穿上位者掩藏的阴暗,“他不动太子不是顾念父子之前,不过是太子身后的势力还有用。皇后是蒙族的公主,现在蒙族日益强大,他不可能能舍下这么大的利益。” “十几年过去了,你终究还是过不去。”贺兰卫突然停止了手上的所有动作,他看向孟元,一如初见时的澄澈。 但过了一会子,贺兰卫起身拍了拍孟元肩膀,一贯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容沉的似水。孟元抬眼,贺兰卫的声音随着清风飘到他的耳边:“不只是你,连我,也过不去啊。”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吓着,哗哗的声音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口传进来,衬的孟元的语气更冷了几分:“太子近期的小动作太多了,看来他这个太子是太闲了点,咱们应该给他找点事做了。” ☆、暗通 绵密的雨丝没有停歇的下了五日, 直到第五日那天正午过后,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总算是缓慢的停了下来。 这雨下了五日,尹洛依跟着病了五日。 因为生病的缘故,尹洛依连学堂都没去。在屋里憋了这么些天, 整日里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好容易好些了, 尹洛依站在窗台底下的时候正巧雨也停了,就想着出去逛一逛。 尹洛依出门的时候, 容儿正在清点账本,她就没让其他的婢女跟着, 自己一人以漫步的速度, 极缓慢的踱了出去。 现如今,府里的下人见了尹洛依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唯恐避之不及了,甚至有的见了尹洛依还会露出一道和善的微笑。 上辈子, 她一直是张扬跋扈的, 下人在人前虽敬重她, 不过是碍着她的身份。而当她真的变得和善后, 这些人也同样会回以她善意。 尹洛依一边走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夹杂着水汽和泥土气息的空气进入鼻尖,比起香料的味道尹洛依更喜欢这种清新的味道一些, 是以她略微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抹直达眼底的笑意。 漫无目的的沿着石子路绕了一圈,尹洛依差不多已经逛完了大半个园子。 想起这几日尹洛菲几乎日日来看她,一开始少女还不满她出去玩的时候不带自己。少女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 尹洛菲怕她待在屋子里无聊,日日送些甜糕和话本子过来给她解闷。 走了这一会子,尹洛依额间溢出些细密的汗珠,出了汗后, 她绵软无力的身子反而舒爽了些。 反正她出来也只是随意晃悠,尹洛依转了个身,向着尹洛菲的院子去了。 尹洛菲的院子就在园子的东北角那边,尹洛依现在正在园子的东边,即便她如今的速度很慢,走到尹洛菲的院子也只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还未走进院子,尹洛依已经闻到了里头飘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香味。 尹洛菲酷爱桃花,虽然此时不是桃树盛开的季节,但国公府的花匠总有些办法,愣是培植出了一种一年四季都能开的桃花。 浅淡的桃花的气味中,还混着一股浓郁的食物的香气,尹洛依仔细的辨认了一番,应该是湘醉楼前些日子刚带火的锅子。 外头守门的婢子懒懒的靠在廊下的石柱上打着哈切,忽的听见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惊得立马坐直了身子, 而后“腾”的站起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门口。待看清来人是尹洛依后,婢子面上立马扬起了一抹笑意,热络的迎过来:“二姑娘来了,姑娘正在里头用饭呢,婢子这就带姑娘进去。” 进去的时候,守在屋外的婢子瞧见了尹洛依,一个进去向尹洛菲禀告,另一个等到尹洛依走到近前后帮着掀起帘子。 尹洛依的脚刚一踏进去,尹洛菲就提着裙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她跟着往前蹦了一下,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尹洛依。 这几日下雨,朝堂上又正是动荡的时候,尹洛菲这几日一直被鞠在国公府里早就闷坏了,见尹洛依过来了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尹洛依被她勒的喘不过气,动了动胳膊,不着痕迹的把尹洛菲往外推了一点。 她轻呼出一口气,总算觉得好受了些,这时尹洛菲也正好松开了她。 尹洛菲眉眼弯弯,笑得露出了脸颊上两个甜甜的酒窝,轻快的说道:“二姐姐,我今日嘴馋,叫底下人做了锅子。刚摆上呢,二姐姐跟我一起吃吧。” 晚上尹洛依只用了些清粥小菜,这几日差不多都吃的这些,嘴里早淡的没味了。 里头的汤汁被火煮的“咕咕”冒泡,外间的帘子是珠络穿就的,基本上遮不住味道,那股子鲜香的味道一股脑的飘进了尹洛依的鼻子。 尹洛依咽了一口口水,眉眼微微上扬,浅笑着说道:“出来的时候我用了碗粥,在园子里走了许久也饿了,正好陪你用一些。” 说是陪着尹洛菲吃饭,结果大半的东西都进了尹洛依的肚子。 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擦了嘴角,尹洛依又端起婢子捧着的托盘里放着的茶水漱了口,这才满足的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打了个哈切。 因为煮了锅子的缘故,屋子里热腾腾的。 进门之前尹洛依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在热气的蒸腾下又因为喝了汤的缘故,尹洛依的脸上已经有了一抹红晕,看上去气色已经好了不少。 那日茶庄里发生的事上头虽然已经下了令封口,但在权贵人家之间总有那些消息灵通的。后宅又是藏不住秘密的,只过了几日传到尹洛菲耳中的就不止三个版本。 出事的那天尹洛依刚好在茶山上,就算不在事发的那座茶庄里,知道的东西总要比他们这些道听途说的知道的多些。 “二姐姐,你那日不是在茶山上嘛,回来后你就病了。这几日在学堂里,那些同窗总在说茶庄里挖出尸体的事情,我总觉得,二姐姐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尹洛菲看着尹洛依,眼里亮晶晶的,带着八卦的神色。 尹洛依握着茶杯没喝,指尖温热的气息让她忍住了不适,她目光随意的落在收拾好的红木桌上,声音清淡悠远:“我的却知道,甚至我们当时就在那里,看着刑部的官差一具具的尸体丛树底下挖出来。 尹洛依手指握的紧了些,顿了顿后道:“该怎么说呢,当时的天真的很暗,泥土里的鲜血却红的发亮。” “二姐姐,别说了。”尹洛依的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稳,但尹洛菲分明看见了她指尖的颤抖,及时打断道,“对不起二姐姐,我不该问的。” 听到尹洛菲清悦的嗓音尹洛依缓缓的把视线从桌面上移开,慢慢挪到尹洛菲脸上,想到那副枯骨累累的场面依旧心惊,她红唇轻启:“没事,只是我知道的外面大概都已经传开了,也没什么多余的可说。只是觉得,恶意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 留在尹洛菲那里和她说了一会子话,直至天色变成最深的那种蓝色,尹洛依才起身离开。 国公府里如今完全被笼罩在一种静谧之中,路上很静,几乎没有人影。尹洛依谢绝了尹洛菲要派婢女送她回来的提议,借着廊上灯笼里发出的橙红光芒,懒洋洋的迈着步子往前走。 国公府里戒备森严,即使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尹洛依仍无半点忧虑,也不会担忧有盗贼或是其他什么坏人突然出现。 但,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前面回廊的很深,尽头的角落突然晃出一个黑影,黑影在尽头停留了很久,而后才慢慢的挪了过来。 树上的鸟雀的鸣叫适时响起,尹洛依一下子惊醒了,突的抓住了身旁的柱子,眼疾手快的闪到了廊下,并且迅速矮身把身子完全隐在了黑暗之中。 尽头那边的黑影越来越近了,他步子忽然提的很快,几息之间已经到了尹洛依藏身之处不足十步的地方。 为了不被来人发现,尹洛依只敢把头往上探了一点,勉强能看清来人样子的高度。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不停的晃动,灯光明明灭灭的,晃眼的光芒照到下头,尹洛依接着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来人的面孔。 尹洛依瞳孔一缩,过了一息的时间眼眸蓦然瞪大了,她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忍下心头的震惊,逼着自己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来人是尹超,他的二叔。 虽然在这样的深夜里,她也一个人在府里晃悠,但是端看尹超先前谨慎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来散步的样子。 尹洛依没有迟疑,迅速起身坠在尹超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对于尹超的记忆,尹洛依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最深的应该就是尹超在大牢里对她的维护。 至于其他,其实已经模糊的记不清了。 尹超行伍出身,武功不弱,尹洛依跟的很远,又刻意放慢了脚步,又许是尹超今日思绪烦扰,是以一路上尹洛依并未被发现。 进了院子后,尹超径直去了书房,尹洛依发现在尹超进屋之前,屋里的灯已经亮起。 屋里有人! 尹洛依悄然靠近书房,贴在窗户旁边的石墙上,连呼吸都放缓了,静静的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率先响起的不是尹超的声音,而是个少年的声音,少年的声音略带沙哑:“父亲,你回来了,太子那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少年唤尹超父亲,毫无疑问,说话的就是尹希。 不待尹洛依过多思考,尹希话音刚落之时,尹超的声音跟着响起:“太子说已经吩咐下去了,为我谋了副将的官职,协掌京畿巡防营和禁军。” “副将。”尹希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站在外头尹洛依都能想象出尹希现在脸上激动的神色,“是从二品的官职,太子还让父亲协掌禁军,看得出太子的诚意给的很足。” 尹超候缺的事儿尹洛依听容儿说过,只是尹超的身份特殊,今上又在朝堂上特意提了两句,户部不敢大意,一来二去的拖到现在都没定下来。 这几日尹杰几乎日日早出晚归的,想必也是为了尹超的事想办法,却不料她这位三叔早就把后路给安排妥当了。 太子是未来的帝王,他也正是那个下令查抄国公府的人,而尹超在夜里去见他,太子又给他安排了尹杰都不一定能搞定的官职…… 尹洛依现在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尹超在她记忆里可以说是刚直的长辈形象。 现下猛然得知尹超竟私下早已和太子勾结在一起,尹洛依身子一晃,继而踩到了窗户底下落得枯枝,“咯吱”的响声在安静的晚上特别的明显。 “太子的诚意是很足,但……”尹超反应过来,扬声呵道,“谁在外头。” 意识到被发现了,尹洛依转身想往后退,不想后面是堵漆黑的高墙,她根本就无路可逃。 推门的声音已经响起,尹洛依搅着手指,快速的思索着而后该怎么解释。 “别出声。”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清润,随着话音还有热热的呼吸一起打在尹洛依的耳边。 在看清来人之前,尹洛依腰间一紧,双脚紧跟着腾空,随后被人带着越上了墙头。 国公府的院墙很高,尹洛依抓紧了那人的袖子,闭着眼睛不去看下头,还好环着他的人提前提醒了他,不然她现在应该已经惊呼出声了。 今晚的夜空很暗,下了雨的缘故,乌云还未完全散去,月亮旁边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只有浅淡的月光洒了下来,廊下的灯笼反而燃的更亮一些。 尹洛依抬眼,借着灯光,看清了少年清隽的面容。她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少年的侧脸冷峻,一双好看的唇紧紧的抿着。 落地后,孟元马上松了手,还没说话,先后退了两步。 四下环顾了一圈,尹洛依发现已经脱离了危险,盛着一汪清水的眸子比天上的星辰还亮。病了几日,尹洛依的声音有些哑:“二哥哥,刚才的事,多谢了。” ☆、逗她 孟元面对尹洛伊站着, 双目灼灼,好似猎场里的野兽打量猎物一般,视线滚烫的让人发怵。 尹洛伊被他看的面皮发红,垂下的双手同时拽紧了两侧的衣摆。果然, 下一刻孟元神色冷肃的问道:“二妹妹, 这么晚了, 你却在二叔书房外听墙角,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不是孟元的话, 她现在已经被发现了,所以, 孟元现在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不能拒绝。 因为紧张, 尹洛伊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手里的衣料,她不敢去看孟元此刻的神色,视线在周围青石板的地面上飘忽不定, 讪讪的说道:“傍晚的时候我去了三妹妹那里, 陪着她用了晚饭, 约莫半个时辰前才离开。经过园子旁边的回廊时, 我瞧着前头有个‘鬼祟’的黑影,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就一路跟着他,这才在二叔那里听了墙角。” 孟元挑出尹洛依话语中的关键词, 问:“那道黑影是二叔?” 尹洛伊说的半真半假,将其中隐秘的那部分特意略过不提,她抬起头, 去看孟元的脸色。 天色很暗,他们此时站在园子角落的大树底下,只有一旁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的亮光透过树影照射下来,落在孟元半边脸上, 斑驳但又挡不住底下轮廓分明的侧颜。 知道瞒不住他,尹洛依颔首,大方的承认了。 少年神色幽深似两口深井,浅灰的眸子被深凉的夜色一染,晕满了浓浓的情绪,在微凉的夏风当中,少年的嗓音比之还要清润三分:“二妹妹,你确定事实是你说的这样。按理说就算二叔形容鬼祟了些,在发现他后,作为侄女你也不至于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跟过去,莫非,是你提前知晓了什么。” 尹洛依猛地停下了拽衣摆的动作,神色微变,这是一种晦暗心思被人拆穿的震惊和无措。 或许,从前些日子贺兰卫查出她的玉佩丢在了劫杀尹超的地方时,对于这位不甚熟悉的二叔,她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防备。 摇了摇头,尹洛伊甩开心头纷杂的思绪,她敛了神色,看孟元半分不退让的样子,知道现在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孟元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极快的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在想出最好的对答方式时,尹洛伊动了动唇角,正准备开口,孟元率先开口打断了她。 “不用说了,今晚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孟元觑了尹洛伊一眼,倏而勾了勾嘴角,唇边的笑意浅淡而温柔。 尹洛伊不解的拧起了眉头,心中早就乱成了一团。 她顺着孟元的视线看去,那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深邃而又包罗万象,在这方静谧的天地之中尹洛伊的声音很低的说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个抓住我把柄的好机会,我以前那样欺负你,有了我的把柄你不是能可劲折腾我嘛。” 漆黑的夜里,偌大的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除了鸟雀和鸣蝉的声音,周围再无其他的动静,尹洛伊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又清晰地过分。 孟元半张脸都掩在一片黑暗之中,弧度冷硬的另一边在尹洛伊眼里依旧清晰,不怪京城里有不少贵女心悦孟元,但看他的皮相,在整个京城里都嫌少有人匹敌。 尹洛伊思绪飘飞之际,孟元早已缓缓收回了视线,视线落在尹洛伊明艳的面容上,眼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二妹妹,你不也没拆穿我半夜听墙角的事嘛。” 其实,囿于从前留下的对孟元的印象,尹洛伊下意识的认为孟元应该是恰巧路过看见了才跟着她去的。 毕竟,先前是孟元及时出现救了她,而前世那个清冷高贵的摄政王可不像是个会听墙角的。 这些话尹洛伊毕竟不能说出口,她慢慢弯了嘴角,那天生带着一点儿弧度的眼尾被风吹得有些泛红,昏暗的灯光下,反而显得魅惑。 孟元垂眸的时候恰好把尹洛伊吸鼻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少年清冷的面容越发柔和,眸子深处那道深深地井水化作一汪清泉,温和清润。 他的嗓音在夜风的侵袭下被带的沙哑,终于提到了在墙外听到的事儿:“二妹妹,二叔的事你打算怎么做。就算咱们都听到了但口说无凭你毕竟没有证据,贸然开口,二妹妹你反而会受到牵连。” 尹洛伊颔首,她原本也没想着那么直接,尹超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单靠只言片语太过武断,真相还得她一点点的调查。 “对了,二哥哥。”尹洛伊忽的扬起眉头,问起了几日前茶庄里的事,“那日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我们推算出了茶庄主背后有靠山,但他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他这么多年又到底是怎么躲过制裁的。” 这些都是前世赵钰不曾提到过的部分,也是在亲身经历过后,尹洛依真正疑惑的一点。 养病的这几日她不只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以她的推断,太子的可能是最大的。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动手除掉学子,今上又重视提拔寒门学子…… 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 尹洛依一直看着孟元,等待着他的答案。 孟元沉默了一会子,而后他看向不远处合欢树底下摆着的石桌,灯影轻晃,石桌上染了浅浅的一层清辉。乍的一看,和青禾书院岁考奖的玉佩有几分神似。 见他久久沉默着不说话,尹洛伊抬眼看向孟元,少年神色复杂,辨不清喜怒。 他忽然开口了,缓缓而出的话语似绷紧的琴弦,带有几分压抑之色:“你昏迷后,贺兰卫带来的人收拾了残局后来又把事情上奏给了今上,陛下听闻后顺势把案子交给了刑部。至于茶庄主,他背后的人是太子,月末就是秋闱,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他的意图。” * 尹超夜里做的事见不得光,并不敢大声嚷嚷的全府皆知,甚至于连府里的守卫都没有惊动。尹洛伊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容儿果然什么也没发现。 养了这么些日子,尹洛伊的身子已经大好,再没有赖在府里不出门的道理,细细的收拾了一番,尹洛伊提着书篮,出门的时候门房已经把马车备好了。 尹洛菲昨夜看话本子睡得晚,现下还在院子里磨蹭,尹洛伊等了两刻钟的时间都没等到,到是遇见了正好出门的孟元。 见了面,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颔首打了招呼。 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落在尹洛伊的侧脸上,温柔明媚,小姑娘嘴角的笑意被晕染的更深了。 “二妹妹可是在等三妹妹,敲铃的时间就要到了,二妹妹要不先走,省得到时候学堂里没人给三妹妹打掩护。” 这种“不正经”的话孟元说的很顺溜,尹洛依很少见孟元这样不着调的样子,有些稀奇的多看了他两眼。 少年眸子清亮,笑得坦荡。 尹洛伊咬着下嘴皮子沉思了会,觉着孟元说的很有道理,当即点头应了,跟着就上了马车。 马车轻晃,带起遮的并不严实的帘子,尹洛伊余光瞥见了立在马车外头的孟元。她心下一惊,手上已经掀起了帘子:“二哥哥,你往日不是不走这边吗?” 闻言,孟元转过头看着尹洛伊,手上依旧不紧不慢的拽着缰绳,长身玉立的模样惹得过路的媳妇姑娘频频把眼波送过来。 孟元目视前方,淡淡的回道:“这边近,以后我都走这边了。” 尹洛伊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仔细回想着京城的布局。 青禾书院距离尹洛伊念书的学堂并不远,从前他俩关系不好,孟元特地绕路避着她也说得过去,现在秋闱将近,背书的时间分外宝贵,不再绕路也没啥毛病。 就着改道的事,尹洛伊撑着下巴,靠在车厢里想了一路。学堂就在国公府所在的坊市里,马车再慢,都赶在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学堂。 尹洛伊一脚跳下马车,孟元同时勒住了缰绳,安静的等在一边。 “二哥哥那我先进去了。”尹洛伊挥了挥手,踩着轻快的步子很快消失在了孟元眼前。 怔怔的看了几息尹洛伊远去的背影,周围渐渐有姑娘进门,孟元笑着收回了视线,马蹄抬起,少年的身影随之远去。 学堂里人已经来了不少,尹洛伊放下篮子,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把屋子里的谈话听了一耳朵。 总结起来无非是最近即将发生的两件大事,一件是即将到来的秋闱,另一件则是宫里中秋夜宴的事。 科举向来都是举国关注的大事,十几岁的少女又正是活泼的时候,对这种热闹的盛事天然多了几分注意,吵吵嚷嚷的,说的不可开交。 “放眼整个京城,最出名的不就是青禾石歧两家,这次的解元多半还是出自这两家。”重生而来,尹洛依暗自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少女的观点。 也有少女并不赞同,扬声反驳道:“我可听说今年其他书院还有很多学问不差的,临近县城的学子都说不准,到时指不定‘解元’的名号花落谁家呢!” 少女反驳的话语很是轻狂,接话的女声反倒更轻狂几分,还带着浓浓的戏侃:“真不知道你们为个‘解元’争来争去的有时候意思,钰世子学问向来做得好,到时候定是三甲。” 伸出素白的手掌,尹洛依按了按眉心,她差点忘了,少女时代的赵娇娇可是心慕赵钰的。 尹洛伊抿嘴一笑,赵钰的本事的确值得赵娇娇这份信赖,到是赵娇娇自己,这道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少女们的争执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的功夫又笑作一团,谈论着中秋夜宴的时候该穿什么样式的衣裳,画什么样的妆容。 尹洛依手捧着一本经义,视线轻描淡写的在上头扫过,听着少女们娇嗔的话语,懒懒的打了个哈切。 尹洛菲踩着铃声进来的,提前等在上头的夫子睨了尹三姑娘一眼,好脾气的放她过来了。 夫子在上头抑扬顿挫的讲着算学,尹洛伊最不耐烦这个,撑着额头听的昏昏欲睡。 “二姐姐。”趁夫子不注意,尹洛菲在尹洛伊胳膊上戳了两下。 尹洛伊手一抖,握着的鼻尖在腕上划了一下,一道墨迹跟着染在了莹白的肌肤上,白与黑的交织,格外醒目。 闻着声响,尹洛依睁开布满水雾的眸子,双手揉了揉眼睛。她瞥了一眼前方,见夫子正饶有兴致的埋头讲题,含糊的问道:“有什么事快说,仔细被夫子发现了。” 尹洛菲歪着脑袋在四周扫视了一眼,见没人看她,这才小声说道:“我今日不是起晚了吗,出门的时候我在前院听两个婢子闲话。她们说外头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二叔的差事有着落了,不但是从二品的副将还掌了京畿军营里的实权,这下一大伯和父亲可算不用成日里忙碌了。” 尹洛伊垂眸听着,一边去了帕子擦拭着腕上的墨迹,适时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二叔的职位是怎么定下来的。” 尹洛菲揉了揉脑袋,想了半天后挤出几个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醉翁 泰安坊, 正大街上驶过一辆黄花梨木制的马车,马车外头左右各坠着一名仆妇,风带起马车上一角挂着的风铃,阵阵泉水激石般的声音响起, 隐约压制住车内的低语。 “母亲, 姑父的官职才定下来咱们就上门恭贺, 会不会太刻意了?”说话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颜色清淡, 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分外清新淡雅。 端坐在车厢内的夫人面容宁和, 圆润的脸庞是老一辈最喜欢的有福气的模样, 夫人视线落在女儿的面容上神色柔和,身上那股子亲和的气质更深了几分。 林氏一手握着女儿的手,一手在她的手背上请拍了一下, 温言说道:“你姑父此次升官, 在武官中算得上是大权在握了, 他上头还有个当了丞相的大哥, 这一趟咱们迟早都会走,早一点晚一点其实都是一样的。” 周薇伸手拨弄了一下头上镶珍珠的翠玉簪子,指尖的触感极好, 必是珍宝阁所出之物。她眸子里眼波流转意识到周氏的意图,垂眸娇嗔道:“母亲,你看女儿今日的装扮有没有什么不妥, 等会子见了表哥,不知他是否会欢喜。” 见得周薇脸红害羞的样子,周氏抿嘴笑了,伸手理了一下周薇被吹得有些乱的衣襟, 说:“薇姐儿长的这样好看,你表哥见了定是欢喜的,等会子见了你姑母,母亲就替你探探她的口风。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 下学的时候,戚将军的女儿约了尹洛菲去下馆子,尹洛伊没应,收拾好书案上的笔墨,打算回府用饭。 跨出学堂门口红木制的门槛,沐浴在阳光之下,尹洛伊放空了思绪,懒洋洋的往停马车的方向挪。正走到半途,忽的闻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二妹妹,好巧。” 尹洛伊一下子惊醒了,跟着抬眸看向孟元,眼里流转着不可思议之色,音调也随之增大了些许:“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话一出口,尹洛伊紧张的拽紧了手指,她怕孟元的回答是她所期许的那样,又怕孟元的回答不是。 孟元在马上,手里执着缰绳,居高临下的位置很容易就把尹洛伊的情绪看在眼里。 他眸色一闪,语调轻扬,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恰巧路过,在门口听见了敲铃的声音,想着二妹妹应该快出来了,就在门外等了会,好同二妹妹一道儿回去。” 学堂门口的大槐树足有四五丈高,百年老树根茎早已深入泥土,遒劲的枝干自然也是繁茂的。厚大的树叶细密的挂在星罗棋布的枝干上头,偶有一道精明的光线,从层层阻拦下逃脱,正巧落在尹洛伊纤长卷翘的眼睫上。 尹洛伊眨了眨眼睫,她眼中的晨光随着小扇子似的睫毛一起晃动,一双纯真的水眸没得平添了些许媚意。 周围不断有同窗出入,来往的贵女看着孟元都不可置信的多看了两眼,更有心慕孟元的连眼都挪不开了。 尹洛伊被看的不好意思,又是气恼又是欣喜,碍着人多她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道;“多谢二哥哥,只是下次二哥哥别再等我了。秋闱在即,二哥哥还是省着时间好生备考,洛伊还等着二哥哥拿下解元呢。” 孟元点了点头,紧珉的嘴角松开,扬起了一抹笑意,只是在视线扫过过往的小姑娘时,依旧是冷漠的疏离。 赵娇娇出来的时候正遇上尹洛伊转身上马车,她瞥见马车旁立着的孟元,自然地想到赵钰。她好看的眉眼随即冷了下去,显出一道阴桀的神色,狰狞的面容好比夜间索命的无常,她冷哼了一声,低声喃喃道:“尹洛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吗,我倒要看看如果你不再清白,他们是否还会对你如初。” 走在京城热闹的大街上,在临近正午的时候,道旁两边摊贩的叫卖声愈烈,食物的香气也随着白色的烟雾散向四周。鲜美的味道一路飘过来,透过帘子,传到尹洛依鼻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立马亮了。 尹洛依掀开帘子,对着孟元的方向唤了一声:“二哥哥,咱们去吃混沌吧。” 孟元回头看了尹洛依一眼,尹洛依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她眼里的水波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线,孟元心头一紧,到嘴的拒绝跟着咽了下去。他顺着尹洛依的视线看了一眼街边的混沌铺子,铺子里有对忙碌的老夫妻,店面虽然小了点看着倒是干净,他点了点头:“好。” 混沌端上来的时候,尹洛依捏着汤勺舀了一个混沌,吹了两下赶紧咬了下去,鲜美的汤汁顺着舌尖溢满整个口腔。尹洛依眯起眼,满足的笑了,活脱脱一个贪吃的小猫。 孟元吃着混沌,嘴里却是没甚滋味。 隔壁桌姿容艳丽的姑娘一直看着他,目光炙热,有种被扒光了放在人前被赏玩的不适。孟元捏着汤勺的手一顿,眉心因恼怒拧成了个“川”字。 吃饱喝足以后,尹洛依放下汤勺抬眼看向孟元,这才发现孟元的异样。 待发现隔壁偷窥孟元的视线,尹洛依握紧了拳头。她深呼吸了一下,瞥见孟元面上明显的不耐烦,取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拉起孟元径直转身离开。 靠在车壁上,尹洛依一手撑着下巴,思绪翻飞。 前世,直至她身死,都一直没听说过孟元心悦过哪家姑娘,后宅更是一直空置,身边只有小厮和上了年纪的仆妇照顾,就是李氏,孟元也一直不甚亲近。 她曾一度以为孟元不解风情,不懂得照顾人,可真正相处下来,她才知道孟元的细腻周到之处。 帘子外头,少年一袭黑衣,身姿欣长,自然流露出的气度让人忍不住侧目。一瞬间,尹洛伊眼前的人影模糊了起来,孟元的身影竟和记忆中对她无微不至的兄长重合起来。 * 两人到前厅的时候俱是一愣,不仅老夫人、尹杰、尹超、尹凡端坐在椅子上吃茶,就连尹希几个小的也都在。待尹洛伊视线落在二夫人周氏身边时,嘴角微勾,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外来是客,但林氏毕竟是晚辈,轮不到老夫人亲自介绍,是以李氏主动揽过了差事,向尹洛伊和孟元介绍两人。 李氏画着精致的妆容,临近三十的人了,脸上却不见半分岁月留下的痕迹,依旧如二八少女一般娇艳。她含着笑看了李氏母女一眼,而后视线转到尹洛伊和孟元这边,首先打趣道:“从前你这俩孩子总是看对方不顺眼,也不知怎的就突然长大了,现在相处得倒像是亲兄妹了。” 听了这话,老夫人和尹杰同时眸子一沉,递给了李氏一个警告的眼神。 李氏莞尔,当做没发现的样子,继续了刚才没说完的话:“这两位是国子监祭酒周大人的夫人林氏和女儿周姑娘,今日是来府里做客的” 二房很早就离京了,虽说有这层姻亲关系在,周家和国公府的来往却是极少的。算起来,这还是尹洛伊这世第一次见周薇。 尹洛伊和孟元一一向两人见了礼,她眉尾一挑,目光看向上首的老夫人,眼角弯弯的,柔声询问道:“祖母,府里可是有了什么喜事,怎的大伙儿今日都在,还劳动了周夫人。” 国公府规矩不重,除了逢年过节,大伙儿基本上都是在各人的院子里用饭,是以先前尹洛依才会央孟元和她一起吃混沌。像今日这般聚在一起,又有外客到访的时候是极少的,除非是府里出了什么喜事。 老夫人额上带着镶翡翠的抹额,布满皱纹的脸满是笑意,看着尹洛依的眼神分外柔和:“是你二叔的官职定下来了,升了半品到是其次,喜的是今上赐下了掌京畿巡防营和禁军的权利,算得上是极好的差事了。” 尹洛伊视线落在脚尖上,她怔愣了半晌,随即露出一抹笑意,转而看向尹超:“恭喜二叔了。” 尹超从晨起一直念着昨夜书房外偷听的人,一直阴沉着脸,直到听见尹洛依的声音,尹超紧拧在一起的眉头才松开。在尹洛伊向他道贺之后,尹超颔首一笑,那笑却只是浅浅的在眼里蒙了一层,不见丝毫的真心。 午饭厨房还在准备,在此之前,婢子上了茶水点心,以供主子们说话时用。 林氏携女儿坐在周氏旁边的位置上,周氏许久未见娘家嫂子,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尹洛伊在和尹洛珊几个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知道周氏无非问的是些家长里短的事。 又过了一会子,等到尹洛伊面前的点心碟子空了一个,林氏忽的坐直了身子。尹洛伊去抓点心的手一顿,拿帕子细细的擦拭指尖残余的糕点碎末,余光则一直注意着李氏那边的动静。 “舒合,今日我见了希哥儿,瞧着那是个极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将来谁家姑娘有这个福气,能嫁进国公府。”舒合是周氏的闺名,林氏这样唤着,平和的面上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意,仿佛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已经达成。 林氏说的委婉,周氏却是一下子明白了娘家嫂子的意图。 小姑娘虽然正是好颜色的时候,但周氏目光落在侄女周薇头上珍珠玉簪的时候,都不得不说周薇今日的装扮有些招摇了。 林氏的心事不消明说,从这些微细节,周氏就明白过来她这位嫂子第一时间赶过来为的不是道贺,而是她儿子的婚事。 虽说周家是她的娘家,但在天底下所有的母亲眼里,自家孩子都是最好的,何况尹希本就是少年英才,周氏的眼光就愈发高了。 周氏拉过周薇柔软的右手,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镯子套在周薇的 腕上,细白的肌肤被足量的金镯子一称,愈发晃眼,但看在尹洛伊眼里却有几分张冠李戴的不合适的感觉。 林氏出身不高,在贵圈里磨了十来年也有了些心计,反应了片刻也明白了周氏的意图,一张脸涨的通红。但周氏和尹超夫妻和睦,膝下又育有一子一女,旁人早就撼动不了她的地位,林氏握紧了拳头,颓唐的靠在椅背上,勉强笑笑:“姑奶奶有心了。” 尹洛伊的关注点却不在林氏身上,而是深深地注视着一旁乖顺的周薇。 只见周薇盈盈浅笑了下,目光坦荡的和对面的尹希对视了一眼 ,而后回过头看向皱着眉的周氏,柔美的面上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懵懂,她低头用素白的指尖捻着镯子在腕上转了两圈:“谢谢姑母,这镯子很漂亮,侄女很喜欢。” 看着周薇这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尹洛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忆起前世的种种,在心里嗤道:转模作样,也敢妄想孟元! ☆、帕子 中午的家宴一共分了三席, 以老夫人为首的长辈一席,几个姑娘一席,中间设了屏风,对面是孟元他们几个哥儿。 饭桌子自古就是交流感情的好地方, 尹洛雅和周薇外在都是温婉贤淑那类的, 推杯换盏之间, 聊聊几句,两人就已经有说有笑了。 尹洛依坐在周薇左侧, 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她拖着凳子刻意往左边挪了一点。谈不上厌恶, 只是周薇这人一直给尹洛依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捏着筷子看着桌上色香俱全的菜色,顿了顿,终究放下了筷子。 尹洛笙自从上次被禁足后, 愈发看尹洛伊不顺眼了, 见着尹洛伊搁了筷子, 她立马张嘴挑拨道:“这些菜色二姐姐往日不是最喜欢吗, 今日怎的不动筷,莫非是有什么人不和二姐姐眼缘,导致二姐姐没了胃口。” 尹洛笙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 在座的只有周薇和尹洛依第一次见,分明就是在暗指尹洛伊不待见周薇。 “笙姐儿!”尹洛雅坐在尹洛笙对面,隔的太远, 她来不及拉住她,只得扬声喝道。 长辈们那一席离得太远,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心思泛滥的时候, 家里难得来一个温婉又标致的表妹,说是吃饭,眼睛却不住往这边瞟。 孟元最先发现这边的异样,他下意识的看向尹洛伊的方向,瞧着尹洛伊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再一看她对面急的握拳的尹洛笙。孟元眸光一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以遮挡唇角的笑意。 尹超夫妻带着尹洛雅兄妹早早地离开了国公府,尹洛笙拢共就没见过尹洛雅几面,根本就谈不上感情。 尹洛雅虽然温柔,毕竟在边疆待了这么些年,板着脸的时候颇有威严。 被那道冷冽严肃的眼神盯了一会子,尹洛笙一怔,似有所感一般,转头看向尹超他们那一桌。 习武之人多是耳力过人之辈,何况是尹超这种高手,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尹洛笙看过去的时候父女二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了,被尹超那双凌厉寒凉的眸子一扫,多年来积压的从尸山火海中走出的气势一下子朝尹洛笙压去,尹洛笙吓得赶紧避开,不敢再说话了。 尹洛依盛了一碗甜汤,拿着勺子一下下的舀着,眼睫随着喝汤的动作上下颤动,大方的不与尹洛笙计较。 姑娘们这一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又重新恢复了先前那副热闹的样子。 隔壁孟元他们这桌气氛要融洽很多,府里这辈的哥儿共有五个,除了离家的尹凡和年纪太小的尹霖,其余的三个这回秋闱都要下场。 “三哥,我听说你在西南的时候还要跟着二叔带兵打仗,平时能有时间背书吗?秋闱已经没几日了,准备的时间可不多了,三哥这次有把握吗?”尹霖年纪最小,上面又有兄长,养成了耿直的性子,他忽然出声问道。 尹逸就坐在尹霖旁边,闻言转过身在少年头上拍了一把,睨了他一眼:“昨日我才和三哥探讨过经义...” 尹霖年纪小,好奇心旺盛,打断了尹霖,赶忙问:“那三哥答得怎么样?” “你这小子!”尹逸在尹霖背上拍了一把,抬眼看了尹希一眼,待见尹希面上无半分不悦后,这才继续说道,“和我不相上下。” 尹逸虽不是孟元那种奇才,也是进了青禾书院的,最近的几次旬考也都保持在甲等,照这个成绩参加秋闱,通过那是十拿九稳。而现在尹逸说尹希的水平和他差不多,那尹希的水平也不会差到哪去。 尹霖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这次咱家岂不是要一次考中三个了。” 年少时就随父上过沙场,多年磨砺下来,尹希身上有股子掩不住的野性。他随意加了筷子鱼肉吃了,身上另一股子贵公子的温润气势跟着占据上风,温声说道:“考试的事谁也说不清,还得靠到时的发挥。” 尹希放下筷子,浓厚的眉毛一挑,视线落在孟元身上,笑道:“回来的时间不长也听说了二哥的策论被今上褒奖的事儿,兼之二哥在青禾书院次次都是头名,这次解元的名头应是稳了。” 孟元和他对视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辩解或是谦虚的说什么,只看那股从容随意的姿态,竟是和先前的尹洛依有几分神似。 隔壁的谈论透过薄得近乎透明的屏风传过来,一字不落的落入尹洛伊耳中。说起秋闱,她突然想起从前听人说过的考号里头恶劣的环境,尹洛伊摸着下巴,想着是不是该给孟元准备个什么提神醒脑的香囊。 当然,也不能忘了尹希、尹逸和赵钰的那一份。 端起茶盏,尹洛伊揭开茶盖正好抿一口,手臂接着被撞了一下,茶杯顺着撞击的力道往下掉,茶水全数洒在丝质的绸缎上,向下的力道还未完全卸去,“碰”的一声茶盏应声而落。 温热的茶水泼到周薇裙摆上,水渍顺着布料往下渗,夏日虽然不冷,但浸湿的布料贴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周薇拧了一下眉头,抬眼看了一眼罪魁一眼,倏尔一笑,眉眼恢复了先前温柔的样子。她提着裙摆起身,柔声道:“让大家见笑了,我不小心弄湿了裙摆,尹二姑娘和我身量相仿,可否带我去换身衣服?” 现在的情况是,尹洛伊打湿了周薇的裙摆,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尹洛伊带她换身衣服。这样小的事情,怎么看尹洛伊都没理由拒绝。 大人们的那一桌此刻正相谈甚欢,就着尹超高升的由头推杯换盏,各人脸上都扬着笑意,心里却是心思各异。 年轻热情的少年郎们喝着清酒,拿出各自老师给的押题册子,七嘴八舌的说着考试的题目。 尹洛伊忽然觉着,周薇有些可悲,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依着周薇的意愿起身。她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欣然应道:“好。” * 尹洛伊疾步走在前头,余光时不时瞥向后头,一直跟周薇保持着大约十步的距离。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着到是大家闺秀温婉娴静的样子,暗地里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席间无聊的时候,尹洛依仔细的搜寻了一遍脑子里关于周薇的记忆。 她记得,自尹超夫妇回来后,林氏常带着周薇来国公府串门,周薇借着身份时不时地在尹希面前晃悠。 林氏打的什么主意国公府中人也不是眼瞎的,心里门清,碍着这层亲戚关系,面上还是得端着一副好客的模样。 周薇后来嫁了人,有一次借着孟元查案,巴巴的往孟元身上贴,直到那时尹洛伊才知晓,周薇中意的一直不是尹希,而是孟元。 如今,孟元在她眼里和亲兄长已经没什么两样,她原还想着该怎么让孟元躲开周薇的觊觎,即便她本来就觊觎不上。不想,周薇却是先把手伸到了她这里。 园子里的花开的正盛,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周薇一直坠在尹洛伊后面,承受着尹洛依明显不过的排斥。 再好的伪装面对无视和冷漠也有些招架不住,何况相较几年后而言,此时的周薇心计还不甚成熟。 周薇停了脚步,站在了一丛芍药前头,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扶着石桌的一角喘着粗气。 在旁边娇艳的芍药的映衬下,周薇清淡的颜色反而显得更加难得。 不过,此时周薇面上的浅笑淡了几分,她面目表情盯着尹洛伊的背影,尹洛伊似有所感,缓缓地转过身去。 两人面对面站在,周薇容色清丽,但她思绪太重眼里并没有和容颜相匹配的纯洁。反观尹洛伊,是明艳到极致的颜色,极盛的美丽之下,连道旁的芍药都逊色了三分,真真就是书里提到的“人比花娇”。 尹洛伊看向周薇,眉头一挑,不疾不徐的问:“周姑娘,怎么不走了,前头就到了。你是二婶娘家的侄女,久久不归的话,到时候二婶该问了。” 在周薇的印象中,尹洛伊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小姐。现下她却随意的提起了周氏。周薇猛地看向尹洛依,死死地盯着她的面容,似要从中窥探尹洛依的心思。 要么,尹洛依就是无意间提起,要么尹洛依就是看出了她母亲的意图,借着周氏威胁她。 对上尹洛依的眼睛,深深地黑色好比一眼不见底的深渊,她好似赤|条条站在尹洛依,被她轻易看穿。那双眸子里面流转的波纹,好比是对她不自量力的嘲讽。 周薇拽着帕子的手指收紧,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她兀自勾了勾嘴角,恢复了那副柔弱的样子,轻而缓的说道:“尹二姑娘说的极是,只是二姑娘走的太快我有些跟不上了,二姑娘可否慢些。” 尹洛伊淡淡的扫了周薇一眼,没说话。随后,她转身先一步往前走,脚步总算是慢了下来。 * 容儿从柜子里找了套全新的衣裳放到架子上,转身的时候飞快的打量了周薇一眼,见周薇看过来,笑着说道:“衣服已经备好了,婢子就在外头守着,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出去后,容儿顺手带上了门。等到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容儿才提速走到廊下,福身对着面前的人施了一礼,道:“姑娘。” 尹洛依斜倚在石柱上,慢慢掀开眼皮子,把目光深深地落在紧闭的木门上。她黝黑的瞳仁愈发深邃了,掌心跟着向下,尹洛依细白的指尖在漆红的石柱上轻扣,问道:“可记下了屋子里有什么东西。” 容儿颔首,跟着抬头问道:“姑娘,你为什么要让婢子把你的帕子放在衣物下头。你是怀疑周姑娘,可是,可是她怎么知道帕子被我放在了何处,她又真的会拿吗?” 尹洛依扯了下嘴角,温柔的笑意渐渐溢满面容。她直起身子,揪下枝桠上的一片叶子,笑着说:“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吗,故意打湿衣服到别人屋里去换,就是想借故拿走别人的东西呐。” 容儿问:“可周姑娘出生不差,她犯不着这样啊。” “除非。”尹洛依一顿,吊足了容儿胃口后才道,“她或是其他什么人和我有仇,她们想了什么惩治我的法子,而那件出自我这里的东西就是将来我犯事的证据。” 半晌后周薇穿了件素白的裙子出来,尹洛依领了周薇回席,转身时给容儿使了个眼色,容儿当即跑到了里面。 按照先前屋里的布置扫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异常,她又走到衣柜前头。蹲下身子打开柜门,她掀开上面的衣服一看,底下的帕子果然不见了。 尹洛依走了几步借口渴了停了下来,她继续保持着靠在柱子上的动作。容儿探出半个身子,瞪大了眼眸,周薇背对着她,她拼命的冲尹洛依摇头,示意尹洛依帕子不见了。 尹洛依会意,抬眼觑了周薇一眼:“我忽然觉得不渴了,时候也不早了,周姑娘,我先带你回前厅。” ☆、临近 更深露重, 除了几个还在待客的销金窟,白日里繁华的京城被寂静的外衣裹挟,只剩下动物微弱的低语。 外头打更的人还没睡,天将亮的前两个时辰正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老更夫停在街角打了个哈切, 解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 靠在石墙上闷头喝了一口。 酒入喉头,更夫顿觉得浑身有劲, 他提着铜锣起身,连敲了三下。 响亮的敲锣声伴着夜风送入各家院墙, 提醒还没睡着的人, 已经三更了。 孟元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准确来说,在一刻钟之前他就已经醒了。 头顶是天青色的帏幔, 这种深色在光线不强的屋子里显得不那么明显。视线落在黑黝黝的顶上, 孟元换了个姿势, 双臂枕在脑袋下面, 有一搭没一搭的愣神。 再过约莫两个时辰,今年参加秋闱的学子就会一一出门,带着自家多年苦学的成果和亲朋的希望出门, 去往指定考试的地点,开始三场九天七夜的考试。 在榻上躺了约莫几刻钟的样子,孟元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手掌撑在床榻的边缘起身。 屋檐下的灯笼还未熄灭,幽暗的灯光从未关紧的窗户口处透进来,照亮了孟元的半边侧脸。 只见少年睁着浅灰的眸子看向窗外,神色被清凉的风染得冷冽, 而他刀削般利落干净的脸部在橙红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的柔和。他一双撑在床沿上,殷红的双唇紧珉,使得周身散发出一股子喜悦与忧伤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孟元起身后不久,尹洛伊也随之起身。不同于孟元起得早,她是一夜没睡。 端坐在铜镜前,尹洛依握着木梳一下下的梳头,漆黑如瀑的发顺着向下,一股脑披散在她后背。 偏偏尹洛依的皮肤细白,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愈发显得少女姿容艳丽,一撇一笑之间自然的散发出多情的妩媚。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尹洛依思绪飘飞。 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这次秋闱孟元会是解元,明年的春闱他会接着力压群雄夺得会元,而在最后的殿试上孟元会被今上钦点为状元。 连中三元,风光乘马行于朱龙大街上,在任命的时候被今上特意留在京城,并且赐了孟元离着国公府不远的宅子。 算起来,孟元待在国公府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是她还没有足够的把握... 尹洛伊院子里的灯笼还亮着,借着幽微的光线,她推开了小厨房紧闭的木门。 找了蜡烛点上,漆黑的厨房变得明晰起来,房内一应用具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相应的位置。尹洛依目光向下,瞥见了灶台边上的篮筐里备着的食材。 在尹洛伊记忆力里,她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前世嫁人后才学了几道菜。 尹洛伊在一筐食材里挑挑拣拣,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才找到令自己满意又好操作的食材。 打开水缸的盖子舀了一瓢水倒在锅里,在灶台后边捡了足够的柴火后,尹洛伊搬了个小几坐下升火,用力扯了两下风箱,随后起身等待水开。 等待水开的间隙,尹洛伊从筐里拿了面条、番茄和小葱出来。 将番茄和小葱洗净后,她拿起菜刀,不大娴熟的把番茄切成很小的丁状。准备号这些以后,尹洛依拿帕子擦拭掉案板上的汁水,把事先洗好的小葱放在案板上切成很细的小段。 菜切好后,锅里的水差不多已经开了,倒下切好的番茄丁,下锅没一会子一股酸香味已经随着沸水的进出散了出来,透明的井水也被锅里的番茄染成鲜亮的红色。 等到番茄的味道差不多都煮出来后,尹洛伊拿了适量的面条放进锅里,把碗放在灶台边上等着面条出锅。 锅里的水汽不断往上冒,一片白雾之中尹洛伊神色专注的盯着锅里的面条。仿佛在她的眼里,煮的不是一碗面,而是烩制最美味的佳肴。 面条将要煮熟之际,尹洛伊拿了个鸡蛋打在里面,热水在四周一滚,一个造型随意的荷包蛋算是完成了。往锅里撒了盐后搅拌两下,尹洛依随即灭了火光,从锅里把面条捞起来。 从柜子里取出食盒把面条装进去,尹洛伊眸子一闪,脚步跟着一顿,她顺手把食盒放在灶台上,转身出门回了房间。 打开梳妆台底下的匣子,尹洛伊取出里头的香囊,抬脚就要出门。就在这时,被院子里动静惊醒的容儿从屋外进来,一眼撞见穿戴整齐的尹洛伊,讶然问道:“姑娘,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见尹洛依不语,容儿挑了眉毛,柔声问道:“婢子先前在屋里的时候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姑娘可是饿了,婢子这就去给姑娘准备早饭。” “不用了,我不饿。”尹洛依拿着香囊的手微微收紧,淡声道。 容儿微笑着,以一种我很明白的眼神看着尹洛伊,尹洛伊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只得解释道,“我去厨房,是去给二哥哥做早饭呢。考试的地方离国公府还有一段路程,二哥哥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就得准备着了,这时候府里的厨娘都没醒,我就想着自己给二哥哥做了送去。” 一听是要给孟元送饭,容儿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而后视线落在尹洛伊手里捏着的香囊上,打趣着说道;“趁着送饭的机会,姑娘正好可以把香囊给二公子送去,姑娘待二公子这般好,将来二公子封侯拜相了也定会对姑娘好的。” 尹洛伊拿着香囊的指尖微微收紧了,视线落在绣着花纹的天青色绸缎上,目光深不见底。 但愿如此吧。 秋闱就快要开始了,孟元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案前读书,而是挪到了院子里,坐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缓缓闭上了眼。他任凭凉风打在身上,让自己在凉意里变得清醒,脑子里经义和策论的思路也愈发清晰。 轻而缓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孟元倏地睁开眼睛,看向门口慢慢靠近的身影。 不需过多的确认,直消一眼,孟元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少女的身姿离他越来越近,孟元微一抬头,一股子浅淡的奶香味忽的飘进鼻尖。来不及细品,尹洛伊已经到了跟前。 尹洛伊把食盒放在石桌子上,掀开盖子,端出里头还冒着热气的面条,摆在孟元面前的桌子上。一宿没睡,尹洛伊的声音有些沙哑:“二哥哥,我给你煮了面条,你快些趁热吃了,等会子好去考场外候着了。” 说着,尹洛伊从袖子里取出香囊递给孟元,温声说道:“香囊里面我放了提神的药草,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好歹求个心安。” 见孟元看过来,尹洛伊忙垂下头,声音小的似蚊蝇:“我的绣工不好,二哥哥可不要嫌弃。” 还未完全褪去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加上檐下灯笼发出的光芒,尹洛依低头时红了的脸颊和微红的耳尖全数落在了孟元眼里。连带着让少年一贯的冷漠褪去,眉眼渐渐温和。 接过尹洛伊递过来的香囊,孟元用拇指在上头绣着的红色雀鸟上摩挲了几下,笑着说:“喜鹊报喜,这是极好的兆头,我该感谢二妹妹才是,又怎会嫌弃。” 话音刚落,尹洛伊眼见着孟元把香囊收进了怀里,这才舒了一口气。 视线落在那碗卖相不错的面上,孟元眸色一深,心里涌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他拿了筷子,夹起一快子面嗦了一口,眼里闪着亮光,嘴角向上扬起一抹笑意:“二妹妹手艺不错。” 尹洛伊的手艺可以说是特意为了陆羽学的,可她到底于厨艺一途没甚天赋。很多时候,她前脚给他送了汤,后脚陆羽就把东西赏给了底下人,一次次的糟践她的心意。 而孟元,他真的很好呐... 尹洛伊挨着孟元旁边的位置坐下,以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孟元吃面。 坐下来静静待着的时候,尹洛伊很容易胡思乱想,眼前就是孟元优越的侧脸,尹洛伊不禁想起了他们从前的样子。 无非是互相看不顺眼,她变着法的欺负孟元,而他总是不与她计较。 细细想来,其实孟元和她也是一样的,他们同样是孤独的,都曾遭受过亲人的“背叛”。 她欺负他,何尝不是为了彼此都好受一点。 毕竟这样的话,他们身边不是空无一人。 孟元吃完了面,起身把碗筷装回食盒里,等到他把桌子都收拾干净了,尹洛伊还在愣神。 凑近了些,尹洛伊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愈发明显,趁着尹洛伊没发现孟元极快的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思索了一下,是处理过的牛乳的奶香味。 “二妹妹。”天光渐现,孟元轻声唤了尹洛伊一声。 尹洛伊眼睫轻颤,很快恢复了神色。见孟元站在她面前,尹洛伊起身,淡淡的晨光洒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犹如镀上了一抹圣光,美丽而又高洁。 秋闱的时间渐进。 孟元眼也不眨的看向尹洛伊,眼见着她唇瓣轻启,一字一字很认真的说道:“二哥哥,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虽迟但到,小可爱们中秋快乐,评论送红包哦~ ☆、序幕 辰时初刻, 考院外已经排起了长龙,学子面上的神色或激动或焦急,更有甚者拿起水壶不停的把水往嘴里灌。 孟元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他神态自若, 长身而立之间自见从容之态。 巧的是赵钰尹希还有尹逸三人刚好排在孟元前边, 三人转头说话的时候, 随着身子晃动的弧度,自然显露出腰间挂着的香囊。 孟元深深地看了一眼三人腰间的香囊, 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笑意。 他忽的仰头看天,今日的天格外的蓝, 柔软的云懒洋洋的飘在蓝色的背景上, 可爱的紧。 摇摇头平复掉心里起伏的思绪,孟元将多余的东西放进考院门口的篮子里,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终究还是把香囊留下了。 在门口领了长衫笔墨宣纸等物, 孟元拿着长衫去到隔间换衣服。换好同意配置的长衫之后, 他拿着号牌找到了指定的考号。 进到仅容下一张矮榻和一套桌椅的方寸之地, 孟元以手掌撑着桌角坐下,抬眼看向门外。 门外不时有穿着京畿营服饰的守卫,他们从门口经过时, 孟元见手持佩剑,且不时侧眼注意着考号里的动静。 可以预想,一旦发现考号里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他们将会立刻冲进去,把违规的考生请出去。 孟元的运气还算不错,他所在的考号离臭号很远,这里的空气还算得上是新鲜。 端坐在小几上, 孟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整理起桌上的笔墨纸砚。手上不停的同时,他脑子也没闲着,印象深刻的经义也在不断的闪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巡考的京畿卫带着一摞考卷,依次从右边的考号开始分发。 拿到试卷以后,孟元没急着下笔,而是先展开五页纸厚的试卷,从第一题开始往后浏览。 经义题无非就是夫子平时讲解的那些,学子们大多认真背过,拉不开太大的差距。翻到后面的策论题时,孟元眼眸一闪,手里的动作跟着一顿。 果不其然,今年的策论题考的是月前难民的安置问题和官员管理的方法。 把试卷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好,孟元心下已经有了计较。拿起统一配备的狼毫笔,他垂手在砚台上蘸了一点墨汁,墨渍渐渐在宣纸上显现,九天七夜的考试就此拉开序幕。 * 放榜是在一月以后,此间须得挨过漫长的等待。历经了九天七夜的秋闱结束之后,随之而来盛况,要数筹备了许久的中秋夜宴。 秋闱后,国公府的几个姑娘在府里憋了几日。 不仅如此,尹逸几个哥儿还日日相约出去玩乐,几个姑娘心下更是不平,难得到了中秋夜宴,各个都显得激动无比。 从晨起时分,尹洛依就开始准备了。 先是挑选好今晚夜宴时要穿的衣裳,又是选出要带的首饰,再计较一番晚上要画的妆容,已是到了午间用膳的时候。 皇宫里的这种夜宴上的菜,虽然都是佳肴,但是各家贵女碍着矜持和仪态,不过是草草动几筷子了事。是以午间用饭的时候,尹洛依多吃了一些垫垫肚子,才不至于晚间回来吃宵夜。 毕竟,今晚的中秋夜宴,想来也不会平凡。 带簪子的时候,外头的小丫头敲了下门,进来禀告道:“姑娘,老夫人身边秦嬷嬷来了。” 小丫头在外间打帘,秦嬷嬷跟着进来。 秦嬷嬷算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了,见了尹洛依,依旧恭敬的俯身打了一礼。 尹洛依素手轻抬,在空中虚扶一把,放下手中的簪子,柔声说道:“嬷嬷快些起来,嬷嬷亲自跑这一趟儿,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尹洛依算是秦嬷嬷自小看大的,秦嬷嬷直起身子,低头间瞧见尹洛依这般明艳娇俏的模样,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跟着说道:“老夫人让老身来传句话,说是等会儿姑娘准备好后直接去前厅即可,就不用再多跑一趟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 “如此就麻烦嬷嬷了。”感受到秦嬷嬷慈祥的笑意,尹洛依勾唇回以一笑,缓声说道。 离开之前,秦嬷嬷把手里捧着的木匣子递到容儿手里。视线落在尹洛依带红宝石簪子的发髻上,目光又是一滞。她接着说道:“对了,这是老夫人特意让老身给二姑娘送来的,二姑娘在里面挑挑,可捡些好看的带上。” “多谢嬷嬷走这一趟,还有劳烦嬷嬷代洛依像祖母道谢。”尹洛依微一颔首,轻声说道。 打开雕花黄花梨木的匣子,尹洛依抬手在里面拨弄了几下,选出其间一个雕刻成狐狸形状的粉宝石簪子。拿着簪子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的发髻比划了两下,她拔出先前带着的红宝石簪子,随之把这只雕狐狸的插在了发髻上头。 容儿伸手接过尹洛依递来的簪子,想着李氏可算是又白费心思了。 * 中秋夜宴宫里管控严格,今晚邀请的不过是京城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就是尹洛依这种身份的,也不允许带丫鬟进去。 收拾妥当后,尹洛依留了容儿在府里守院子,独自前往前厅。 尹洛依进去的时候,几个哥儿已经坐在几案前等着了,尹洛菲尹洛珊两人几乎和尹洛依前后脚进门。 借着见礼的机会尹洛依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见老夫人和尹杰正坐在位置上说话,李氏张氏和周氏妯娌三个则围在一旁闲话…… 定眼一看,竟只剩下尹洛笙还没来。 尹洛菲和尹洛珊挨着尹洛依下方的位置依次坐下,很巧的是,孟元没坐在前面,反而提前选了尹洛依对面的位置。 轻轻一抬眼,尹洛依的视线立即和孟元对上了。 秋闱后的这几日,孟元几乎日日都在外头,都没和尹洛依见过几面。 虽说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尹洛依还是担心孟元秋闱的成绩。是以,她看孟元的眼神很深,含着星光的眼眸犹如阳光般耀眼,直直的看向孟元黑暗孤独的内心。 在这般含着深切情谊的眼神下,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将化作绕指柔,何况孟元对尹洛依从来就没有丝毫的定力。他指尖一抖,握着茶杯的手险些将茶杯打翻。 尹洛菲坐在尹洛依的左手边,她嘴里含着糕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一旁对视着的两人,双眸里迸发出八卦的光芒。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尹洛菲愈发放肆的打量起两人脸上的神色了。 就这么直直的被孟元看着,尹洛依被孟元看的不好意思,她揉了揉手背,但面上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片刻后,尹洛依莞尔,递给孟元一抹灿烂的笑意,像是在提前恭贺孟元得中解元。 尹洛依今日穿的是她贯穿喜爱的红衣,她梳着时新的朝云髻,头上带着套耀眼的和衣裳同色系的宝石头面,留着碎发的鬓角上还藏着一只粉色的狐狸簪子。 黑与红的强烈对比,愈发显现出尹洛依张扬的个性和明艳的姿容。 孟元余光瞥见尹逸落在尹洛依面上的神色,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躁,他一面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小气,一面收紧了放在扶手上的手掌。 面上孟元依旧保持着一贯淡漠的神色,仔细一瞧,你就会发现,这时他的余光里已经带着一股子幽深不见底的情绪。 窝在椅子上吃糕点的尹洛菲无意间发现孟元的小心思,一口糕点还没咽下去,她猛地咳了一声,险些被给糕点给噎死。 出门的时辰就要到了,老夫人停住了和尹杰正在聊的话茬,抬眼在厅里环视了一圈,果然发现了还未到场的尹洛笙,她唤来身边的秦嬷嬷,沉声问道:“笙姐儿怎的还没来,你唤个小丫头去她院子里瞧瞧。” 提到尹洛笙,周氏和尹洛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发现了那一丝不解。 先前她们出来的时候,尹洛笙还在上妆,她们本想留下来等尹洛笙一起来的。可是尹洛笙执意让她们先走,却不想,尹洛笙到现在都还没来。 尹洛依以手撑着脑袋,捻了一块糕点在嘴里慢慢嚼着,转而思索起尹洛笙的意图。 虽然现在她猜不到细节,但按照以尹洛笙和五公主往日的德行,也不难猜出,她们今日定是为她准备了一份大礼。 过去传话的小丫头很快回来了,她跪在地上,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恭敬的答道:“婢子去的时候五姑娘还在换衣裳,婢子没见到五姑娘,但五姑娘身边的丫鬟说五姑娘马上就好了。” 听了婢子的禀告,老夫人的面上原有的笑意彻底的沉了下去,她视线一转,眨眼间落到周氏身上。 周氏微晒,俯身向老夫人告罪道:“都怪媳妇教导无方,才让五姑娘养成了这等拖沓的习惯。不过五姑娘自幼不在媳妇身边,还请老夫人不要怪罪五姑娘,媳妇日后定当好生教导。” 李氏看上周氏的眼神里带有一丝嘲讽,又不得不赞赏。 周氏这话听着是在向老夫人告罪,但句句不离尹洛笙自幼不在她身边。而尹洛笙身为国公府的姑娘,又是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周氏这话摆明了是在暗讽老夫人没有好生教导尹洛笙。 二房一家早早的离开了国公府,这些年她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对于二房一家老夫人始终怀着一丝愧疚之心。即使此刻周氏当众顶撞了她,老夫人依旧没有说什么。 尹洛依刚要开口,尹洛笙从外边掀了帘子,抬脚走了进来。 尹洛笙一进来就乖觉的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低声说道:“今日去宫里参加中秋夜宴,孙女唯恐打扮的不相宜,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这才在屋里多费了一些时间,累的祖母大伯、二伯,还有各位兄弟姊妹等了这一会子,孙女实在是心下难安。” 尹洛笙一上来就认错,老夫人原本存了几分斥责的念头,现下也无处施展,只好宽慰了两句。 夜宴的时间渐渐逼近,老夫人起身后,其余人等紧接着起身。国公府一行十来人分乘五辆马车,浩浩殇殇的往宫门方向驶去。 国共府周围大多都是会去参加夜宴的人家,一路上行过来,周围到处是穿行的马车。车轱辘碾压过青石板铺着的地面,阵阵灰尘扬起,溅了路边的行人一脸。 有那起子看不惯世家大族排场的,更是直接碎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尹洛依和尹洛菲他们四个共乘一辆马车,就算是已经去了宫里不下十次,再次去的时候,尹洛菲还是如第一次去时的那般兴奋。她一路上都扒拉着尹洛依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尹洛珊时不时地在旁边附和两句,到还算有趣。 尹洛雅自觉插不上话,兀自靠在车壁上假寐。尹洛笙没和自家亲姐说话,也没休息,而是靠在尹洛依对面的车壁上,用一种恶狠狠但又即将大仇得报的眼神睨着尹洛依。 等着吧尹洛依,你和我的账我会慢慢和你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口角 马车在晨龙大街上行驶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 恢宏而又庄严的宫门渐渐浮现在眼前。 尹洛依掀开帘子一角,通过缝隙往前看去,漆红的大门前已经停了不下十辆马车。 身着各色锦袍的大人和各家公子,趁着下车的间隙, 立在宫门口前彼此寒暄。而那些打扮的无比精致的贵夫人和姑娘们则站在一角, 边拨弄着身上不凡的装饰, 边笑着说着什么。 打眼一看,已是各色风景俱全。 宫门口立着的两座石狮子冷眼看着这一切纷繁复杂, 它在风中一动不动,好似对这百年间从未变过的热闹景象没有丝毫的兴趣。 车夫掀了帘子, 尹洛依几个依次从车厢里出来, 踩着宫人递过来的脚踏,尹洛依小心的下到地面上。 自从本朝开国以来,国公府的荣宠经久未衰。到了尹杰这一代, 还隐隐有超越之前的势头。 引路的太监眼色很好, 余光一瞥, 见带有国公府族徽的马车一来, 连忙吩咐边上的小太监去接应身边的大人。而他自己则快步走到了国公府的马车这边,笑意盈盈的迎接一车的贵客。 在宫门外迎客的是总管裕安的徒弟袁辉,尹杰几乎日日出入宫门, 与袁辉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一个照面的功夫,袁辉面上立马堆满了笑意,五步并作三步来到尹杰跟前。 “大人来得可早, 今日宫里人多事忙,在下就不亲自相迎。”说罢,袁辉换了身边的小福子过来,郑重嘱咐道, “这位是尹相,你可得好生招呼着,几位大人在书房陪今上议事,正等着尹相去呢,还不快些去前面领路。” 小福子弓着身子应了,站在尹杰前面两步远的位置,说:“尹大人,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下了马车,尹洛依走到老夫人跟前,几个女眷聚在一起,由领事的太监领着,缓步进了宫门。而孟元几个哥儿,则由尹超领了进去。 宫里的规矩严,除了身份贵重之辈,只要进了宫门,都得下马下车,仅能步行进去。 因着宫宴的缘故,今日皇宫里格外热闹,来来往往都是捧着托盘的宫人,还有行色匆匆的太监。园子里不时走过三五成群赏花的少女,远处的亭子里还坐着独自赏景的宫妃…… 恢宏壮观、典雅精致、清淡独特、偌大的皇宫,只要你想,哪一种颜色都能瞧见。 尹洛依四下环视了一圈,无端想起前世新帝即位后被各方制肘的憋屈处境。面前雕梁画栋的宫宇在她眼里渐渐褪去华丽的外壳,也不过是一座巨大的牢笼。里面有极致的权力和富贵,更是孤独到极致的枷锁。 短暂的感慨过后,领路的小太监已经带她们走过了一处园子,在拐角处小太监忽然回过头来,热情的向她们说道:“离夜宴开始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诸位可先去御花园里游玩一番。奴婢听说园子里新开了些牡丹和芍药,远远看着那叫一个漂亮,正好可以消磨些时光。” 李氏素爱牡丹这类华贵的花草,听了小太监的话也有些意动。她转眼看向老夫人,以眼神询问。 * 到了花园后,尹洛依跟在老夫人身后,瞧见四下有许多结伴游玩的贵女、夫人。 那边正在赏菊的一位老夫人,摘花的时候瞥见她们一行,眼神一顿,随即忙放下了手里刚摘下的花朵。她什么也没吩咐,无声撇下身旁的几人,抬步朝尹洛依她们的方向踱了过来。 来人五十来岁的样子,身穿一袭墨绿色的长裙,头上带着湛蓝色的抹额,简约的抹额中间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 这人是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和尹洛依的祖母也算是闺中好友。只是这些年两人的交往淡了些,甫一见面,两人俱是一愣,而后安国公府的赵老夫人率先上前拉了老夫人的手,叹道:“有些日子没见,妹妹看着愈发精神了。” 从前在闺阁里的时候,赵老夫人和老夫人总是暗暗较劲,成日比谁更漂亮,琴棋书画谁更优秀。 及笄之后,两人倒是嫁了身份地位相当的国公,待到世子出生之后,更是接着比起了儿子。 尹杰自由聪慧,五岁起就能做诗习文。偏偏安国公世子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看着到时与常人无异,但在读书一图上却没甚天赋。 赵老夫人自觉在这一处上矮了老夫人一头,自从尹杰得封副相之后,两人的交往愈发少了。 世人都说人老了之后会极其念旧,而赵老夫人和老夫人恰巧就是一个例外。即使过了天命之年,他俩依旧保持着少女时代针锋相对的劲头,对视之间依然是浓浓的火|药味。 老夫人微笑着对赵老夫人颔首,赵老夫人斜眼睨了老夫人一眼,而后眉头一挑,轻飘飘的说道:“我见园子那边的湖形状独特,湖里还养着好些红鲤,左右无事,妹妹可要随姐姐一同去看看。” 对方先开口邀请老夫人,老夫人自不好拒绝,她转头看向李氏妯娌三个,像是提前估算到三人的打算,淡然吩咐道:"早就听说宫里的池子里养了不少锦鲤,难得进宫一趟,也带你们姐妹去瞧瞧。" 而后老夫人的视线又落在了尹洛依身上,冷漠褪去,她浅笑着说道:“咱们几个不在,也好叫这几个小的玩的痛快些。” * 老夫人带着李氏三人一离开,尹洛依几个沿着御花园上铺着的石子路缓缓向前,她们也不着急,边走边不时的停下来观赏石子路周围种植的各色花朵。 姿态各异的花朵,苍天的大树,绿油油的草坪,共同构成了纷繁艳丽的御花园。 尹洛依停了脚步,在一丛栀子花前头站定,伸手在上面揪了一朵,她拇指食指同时轻轻用力,洁白的花朵立刻落了下来。 纯白的花瓣躺在细白的掌心上,两道白交相辉映,到让人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肌肤更白些。 抬手把花瓣放在鼻子下边,一股子浅淡的幽香缓缓钻进鼻尖,淡雅的香味经过鼻子萦绕在尹洛依脑海中,进宫后她心下浮躁的心绪可算是平负了下来。 尹洛依摇了摇头,转手把破碎的栀子抛入泥土,洁白的花朵顺着她手的力道向下,兀自碾落成泥,等着在不久的将来化作一缕香尘。 “哟,这不是尹二姑娘吗?”忽然,一道嚣张至极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一转身,后面露出浩浩荡荡的十几人。尹洛依把视线放在前头穿黄色宫装的少女身上,她唇角微勾,眼睛跟着微微眯起。 来人居然是她的老朋友五公主! 尹洛依站在原地,静静的睨着五公主,没有开口说话。 五公主被拘在宫里许久,性子被磨平了些,到底忍下了心中的怒火,她站在尹洛依对面无声的和尹洛依对视着。 五公主身后站着的多是一些和她相熟的世家贵女,见着尹洛依对五公主不敬,有五公主的坚持捍卫者立马用那种轻蔑的神色看向尹洛依,更是直接出言讽刺道:“素来听闻国公府的规矩极严,却不想尹二姑娘见了五公主却是不行礼。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果然非虚,国公府的姑娘当真是好教养。” 出声的人尹洛依没有印象,隐隐约约记得应该是哪家官员的嫡女。 心里疑惑,尹洛依自然的出声问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尹洛依的语调平常,落在那姑娘耳中却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许是尹洛依的姿容太艳,又许是尹洛依头上戴着的红宝石头面太闪了,那姑娘被尹洛依看的犯怵。强装镇定的把脊背挺直了些,那姑娘刻意扬声说道:“我是工部侍郎杨大人家的嫡女,你问这个作甚。就算你是国公府的姑娘,你父亲又是副相,做出这种子没规矩的事,还不叫人说吗?” “原来是杨侍郎家的嫡女呀。”尹洛依喃喃道,片刻后她扑哧一笑,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跟着说道,“这我就纳闷了。你既不是我家姐妹,又不是我家远亲,有什么资格管起我国公府的姑娘,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国公府的姑娘没规矩。” “我……我,我没说国公府的姑娘教养不好。”杨姑娘跺了跺脚,手指的尹洛依怒道,“尹洛依,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现在我明明说的是你不敬公主,无视皇家礼法。” 尹洛依倏然一笑,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污迹,眉头随之一挑,她看向杨姑娘的眼神温柔而又不失凌厉,冷然说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十三年前今上就下旨封了我为县主。杨姑娘现在指责我无视皇家礼法,没有规矩,那杨姑娘怎么不先想想自家的规矩是否做好了。” 对于这种出头鸟,尹洛依向来没甚耐心,不等她开口,话语已经接着出口:“再说了,我记得五公主比我还小几个月,按着皇家的辈分也算是我妹妹了。杨姑娘现下要我向五公主行礼,不是陷五公主于不敬长辈的不义之地嘛。” 尹洛依瞪大了眼眸,捂着嘴惊讶道:“五公主刚解除禁足没多久,杨姑娘就这般急着让五公主犯错,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风头没出,反而惹了一身腥,杨姑娘呐呐的退到了后头,再不敢和尹洛依说话了。 多日不见,五公主已不像当日锋芒毕露,但是眼里依旧挂着一道藏不住狠毒。 尹洛依抬眼对上五公主的眼睛,看着她气得铁青的脸色,尹洛依的心情无端好了些。不但没有再出言讽刺,还回以五公主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人注意的角落,西南角的假山上,有位身着白衫的少年静静坐在上头。 刚才底下发生的一幕全数落在了他的眼里,想起那人之前对他的吩咐,他的视线落在了底下身着红衣的少女身上。微弱的光线之下,他眸子一沉,随即勾起了嘴角。 ☆、计谋 高空中悬挂的太阳渐渐往西边下沉, 来往的宫人依旧行色匆匆,有抱了灯笼的小太监在御花园里停了下来,借助撑杆把灯笼挂在上方事先搭好的钢丝网上头。 灯笼轻晃,鸟雀的歌声随着灯笼晃动的弧度断断续续的飘过来, 斑驳的树影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愈发衬得周围的环境静谧。 周遭其他赏玩的姑娘远远瞥见这边剑拨弩张的两队人, 还未到近前,先忙着避开了。 而这边五公主和尹洛依依旧面对面站着, 形成一种对峙的姿势。 在阳光下头,画着不同花纹的灯笼, 只能显现出微弱的光芒。 五公主冷眼睨着尹洛依, 她的眼睛很大,却连灯光和阳光混杂在一起也照不亮。过了良久,她终于开口说道:“多日不见, 竟不知尹二姑娘这般能说会道。” 不等五公主出声诘问, 尹洛依快速朝着五公主俯身打了一礼, 不似先前咄咄逼人, 柔声说道:“君臣父子,五公主是君臣女是臣,自不敢不敬公主。” 五公主的面色刚刚有所缓和, 尹洛依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杨姑娘刚才的行事作风,实在是有损五公主的威严, 传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公主苛责重臣之后。洛伊刚才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之举。” “尹洛依,你很好!”过了半天, 五公主才憋出几个字。 尹洛菲上前两步站在尹洛依身侧,反驳的话就要出口,尹洛依察觉到她的意图,提前拉住了她,冲尹洛菲摇了摇头。 宫中到处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只要不出大事,以她的身份和五公主伴几句嘴不是什么大事,大可学着她们“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了事。但为着面子上的和平,她还是得做的让旁人抓不住错处。 既教训了向自己发难之人,还下了五公主的面子,到头来还摆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传言中任性废物的尹二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噗嗤”一阵声响传来,远处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惊起一阵飞鸟。被那边巨大的响动惊醒,一众小姑娘皆是放下了话茬,转头看向那边。 趁着无人注意,五公主的视线看向西南角的假山。白衣少年已经从假山上下来,站在底下。即使穿着素白的长衫也盖不住他通身的贵气,隔着长长的小径,五公主透过层层花草向少年使了个眼色。 一对上五公主的视线,少年立刻恢复了往日在人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垂着头,隔空朝着五公主点了点头,算是告诉五公主他已经办妥了她交代给自己的差事。 收回视线,五公主抬手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尹洛依轻哼了一声,径自扭头走了。 见五公主走了,她的簇拥者们也抬步跟着,一群人如来时一般浩浩殇殇的离开了。 风拂过,五公主轻蔑的话语顺着风声传到了尹洛依耳边:“不过是个大臣之女,也敢在本公主面前耍横,你们且仔细瞧着,本公主自会让她在我面前低头。” 无言的静默当中,尹洛依的裙摆被风吹起,红色张扬的线条在空中随风晃动。温柔的光线正好从她上方照射下来,落在尹洛依明艳的面容上,这般倾城绝色之姿,愈发让人挪不开眼了。 没有人知道假山那头站着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离尹洛依他们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他一手执茶壶,一边望着尹洛依这边的动静。 待尹洛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少年握着茶壶的手才彻底松开,她沉寂了许久的眸子重新染上一抹亮光,在树叶的沙沙声底下,轻声喃喃道:“尹洛依呀……” * 被五公主这么一搅和,原本十分的兴致也只降至三分。加之夜宴不久后就要开始,几人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在路上拉了个小太监,就要往举办宴会的瑶台那边去。 一路上,尹洛雅始终低垂着头,面色显得深沉。 身为长姐,在刚才五公主欺负尹洛依的时候,其实她就该出声维护尹洛依的。可就在她要出声的档口,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侧面一脸狰狞的尹洛笙。 那一刻她知道,要是她维护了尹洛依这个妹妹,那她的亲妹妹心里一定不会痛快。 虽然尹洛雅什么也没做,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在尹洛依和尹洛笙之间,他选择了至亲,其实这也没什么。 尹洛雅偷看了一眼前头那道红色的身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宫里的宴会大多是在瑶台上举行,按照宫宴一贯的安排,最前面坐着的是以今上为首的宫妃和皇子。再往下,依次是皇室宗亲、大臣、最后才是大臣的家眷。 按照国公府的地位,尹洛依他们几个被安排在家眷这边靠前的位置。 在她们之前,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相熟的姑娘正凑在一起闲话。碍着皇宫的威严,她们不敢太大声,只能再凑进了一些,一边低语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动静。 因着是家宴的缘故,今日的宴席并没有把男女分开,左边那一列安排的是男宾,右边这一列安排的是女宾。 虽说国公府里的姑娘性格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差不多的,那就是她们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待到尹洛依他们几个落座时,左前方传来一道炽热的视线。 似有所感,尹洛依抬眼,朝着那道视线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那是离龙椅不远的位置,一位白衣少年静静端坐在几案旁。 他兀自拿起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随后举着酒杯朝天上扬了扬手,像是在给上天敬酒,而后少年一个仰头干尽了杯中的酒水。 少年见尹洛依看过来,又斟了一杯酒,朝着她的方向举了举。 别人也就罢了,对着这人尹洛依是断不敢没有好脸色的,她抿嘴一笑,朝着那少年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了。 收回视线,尹洛依端起几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强压下心中起伏的思绪。她没想到进宫后先见到的不是今上,而是这位未来的君王。 七皇子殿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借着喝酒的动作,在席上扫了一圈。看着今日席上的阵容,再一想她那位妹妹即将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少年一双好看的眉眼微眯,露出一抹肆意张扬的笑意。 其间,尹洛菲抬头观看周围布置的时候无意间对上了七皇子的视线。少女的感触灵敏,透过七皇子那双澄澈无害的眼睛,感受到了底下蕴藏着的无尽寒意。 尹洛菲身子颤抖了一下,自然的抓住了身侧的尹洛依。 尹洛依的胳膊被尹洛菲抓的死紧,透过尹洛菲不断颤抖的指尖,尹洛依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她抬眼看向尹洛菲,见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只好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问道:“怎么了,三妹妹?” “二姐姐,坐在前面那个少年刚才看了我一眼。虽然他的眼神表面上很温柔,但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猛兽给盯上了,身子也忍不住颤抖,到现在都还后怕的紧。”说着,尹洛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眸瞪得老大,看着尹洛依问道,“那少年坐在给皇子准备的位置上,该不会……他该不会是久不出门的七皇子吧” 尹洛依点了点头,算是印证了尹洛菲的猜测。 她俩说话的档口,先前去游湖的孟元几人现在也到了殿上。按着宫人的安排,孟元他们几个正好坐在尹洛依她们对面。 孟元去看尹洛依的时候,尹逸正好拉开了尹洛依对面那一席的椅子。孟元猛地回过神来,不动声色抢先挡在尹逸身前,就着拉开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末了,孟元回头看向一脸呆滞的演绎,温言说:“多谢”。 秋闱之前,孟元还曾向尹逸分享过他的习题册。不过就是一个位置,尹逸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微微笑了下,扒开了孟元下首的椅子坐下。 宫宴开始的两刻钟之前,老夫人和几人相携到了席上。进来的时候老夫人侧眼看向端坐着的尹洛雅,见尹洛雅虽然面上低沉,好歹姿容仪态都没甚错出,老夫人这才满意的舒了一口气。 尹洛依他们几个都不是第一次参加公宴,但宫宴不比其他,一旦触怒天子不仅自身难保,更会危及背后的家族。 落座之后,就着宫宴需要注意的是,老夫人再一次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尹洛依几人。 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今上的銮驾随之到了殿上,跟在今上身后的皇后和贵妃分别坐在今上左右,下首紧接着就是太子,再后就是其他几位皇子公主。 按着惯常的流程,今上说了一番每年都差不多陈词,而后举杯喝了第一杯酒,宴席就算是开始了。 尹洛依坐在后头,听着前面悠悠传来的声音,无聊的拨弄着新染就的指甲。到底记着老夫人的嘱咐,明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副世家闺女的端庄之色。 她的小动作瞒的过其他人,到底没能瞒过孟元,少年本就不喜皇宫,更不喜欢这里的气氛,进宫后许久一直冷着脸没说话。 直到现在窥见小姑娘可爱的小动作,孟元下压的唇角总算是扬了起来,染了温柔神色的面容愈发清隽了。 御膳房的厨子手艺不错,宫人刚把菜端上来,一股子菜香立刻萦绕在周围。庄严肃穆的气氛被这人家烟火气一盖,今上刚才那句“众卿随意”的话才算是勉强施行。 每桌背后都站着个伺候酒水的宫婢,时下的女子大多不胜酒力,因而宴席上给女宾准备的是那种没甚酒精的果子酒。 宫婢拿着酒壶给尹洛依斟了一杯,拿起酒壶的刹那,宫婢的指尖一抖,手里的酒壶眼见着就要砸到尹洛依身上。 孟元虽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距离太远,他根本来不及起身。电光火石之间,他捏了颗盘子里的葡萄,手指微微用力,酒壶的位置偏移,酒壶应声而落,洒下的酒水溅湿了尹洛依的裙摆。 ☆、脏水 酒壶砸在地上的动静不小, 瓷片碎裂的“咔嚓”声惊动了周围的人,数道视线同时落在尹洛伊身上。 尹洛伊坦然面对周遭的视线,不慌不忙的取出帕子,仔细擦拭裙摆上的酒渍。 万幸的是, 歌舞已经开始, 足够大的丝竹管弦的声音, 把角落里零星的响动给遮盖住了。 宫婢自知做错了事,几下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 跪下请罪:“是婢子做事不小心,弄湿了姑娘的裙摆, 还请姑娘恕罪。请姑娘容婢子带你下去更衣, 免得累得姑娘在御前失仪。” 尹洛依依旧在低头擦拭身上的酒渍,她水眸微眯,手上的动作跟着加重了些。 伺候宴会的宫人都是事先精挑细选出来的, 失手打翻酒壶这种事, 尹洛依往日只在话本子里见过。每本书里的情景不同, 无一不会有好事发生。 如今, 尹洛依却是亲身经历了一次。 老夫人的坐席离尹洛依不远,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转头瞧了一眼, 见没出什么大事,吩咐了离尹洛依最近的张氏代为询问。 为了这场戏能接着演下去,尹洛依拒绝了张氏要陪她去换衣的提议。起身之前, 尹洛依借着撑桌角的动作,靠在尹洛菲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尹洛菲正想抬头去看尹洛依,尹洛依赶在她动作之前在她肩膀上重重的压了一下。尹洛菲会意,咽下了要说的话, 接着保持着先前的动作。 对面的少年们也不只是沉迷于吃酒。除了孟元,尹逸几个都察觉到了尹洛伊离席,等到尹洛伊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尹逸才轻声说道:“宫人都训练有素,将酒洒在宾客身上这种事一般都不会发生。要么这是个刚进宫的新人,要么就是故意为之。” 是第一种情况还好,要是第二种,接下来指不定还有更大的风浪。 孟元搁了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拢,一下下在几案上轻扣。 他忽的抬首,眼睛看向贺兰卫的方向。隔着姿态窈窕的舞姬,贺兰卫感受到孟元的视线,他的目光从舞动的女子身上划过,落在了后边端坐着的孟元身上。 一贯清冷的孟元此刻眉头紧皱,古井无波的眸子溢满了焦急的神色,一双唇珉的死紧。 看着孟元的这副样子,贺兰卫顺着女眷这边的位置依次看过去,果然没看见尹洛伊。 贺兰卫收起了随意的轻佻,放了酒杯,无声的离开了宴席。 * 沿着宫道走了许久,天色渐暗,廊上的灯笼已经燃起。层层叠叠的灯笼聚在一起,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把偏僻的小径也照得透亮。 在这条不知名的宫道上,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尹洛依歪着头细细打量四周的景物,眼见着越走越偏,她素白的手指微微收紧,手心跟着溢出细密的汗珠。 前头的脚步越来越急,尹洛依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只有“哒哒”的脚步声不断的响起,路过一座八角亭子时,尹洛依忽的停了下来。 察觉到尹洛依停了脚步,宫婢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尹洛依。在不断晃动的灯光之下,宫婢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模糊,她说:“更衣的宫殿穿过前头的回廊就到了,尹二姑娘快些跟上,省得回去晚了被今上注意到了。” 尹洛依既不是第一次来皇宫,更不是第一次在宴席上换衣裳。往日去的都是离瑶台不远的宫殿,今日却是绕道走了这么远,就是不带脑子,她也能想到这其间必有什么隐秘。 “这似乎不是往日宴会上用来更衣的宫殿?” 灯火之下,尹洛依的面容美得晃眼,说话的时候却叫人心头一颤。 宫婢被这么一质问,险些慌了神,强自镇定地说道:“宫里人多,原先的宫殿被占了,皇后娘娘这才安排了这座稍远的宫殿。” 这宫婢屡次以今上压她,声音急促,现下又摆出了皇后,明摆了是急着把她带到她们事先挑好的地方。 宫婢对尹洛依说话的时候,尹洛依依然保持着笑意,面上始终没有显露出半分的犹豫。 见尹洛依神色如常,宫婢福了福身,转而继续向前。 临走之前,尹洛依往身后那棵大树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 尹洛依看过来的同时,贺兰卫扒着树干后退了两步,低声骂了句什么,再不敢大意,借着黑暗彻底遮住身形。 在这条长长的小路上约莫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到了宫婢所指的宫殿。 面前的宫殿从外面看上去极其陈旧,尹洛依在脑子里回想了一番皇宫的地形,推算出这里大概是在靠近冷宫的某处宫殿。 夏日的暑热还会完全退去,可是这里却比别处要更凉一些。 今夜的月亮很圆,清辉般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月光落在陌上枝头,单薄的树影跟着映在了地面上,风吹树叶,连带着一大团斑驳的影子在地面上不停晃动,使这片寂静之中显出几分阴森之色。 宫婢走在前头,先一步推开陈旧的木门,随即退到一旁。一只手伸着指向屋内,做一个“请”的动作。 站在屋外,尹洛伊见着屋内还燃着蜡烛。微湿的衣裙贴在身上,又被先前的凉风一吹,尹洛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进到屋子里后,尹洛伊边打量屋子的环境,边往里头走。 “咔哒”一声响起,门已经合上,待尹洛依踱到门口之时,外头的人声随着脚步声消失了。 尹洛伊把手放在门栓上,用力推了一下,她紧接着续起周身的气力又推了几下,木质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门被锁上了! 与其徒劳的挣扎,尹洛伊索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省下些力气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里的温度却是彻底冷了下来,这恐怕还这是个开始。 尹洛伊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她正准备往屋子里去,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低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听着脚步声的力道,尹洛伊预料来人应该不是先前领路的宫婢,而是一名男子。 漆黑的夜里,被不认识的宫婢带到了一座偏僻的宫殿,门外又突然出现了名陌生男子,换了胆子稍小的,现下怕是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隔着门板站了一会子,门外依旧没有动静。尹洛伊心中的警惕依旧,却是已经转身,快步到了屋内的衣架子旁。 取下衣架上的衣裳,尹洛伊退到了屏风后头,动作很快的褪下染了酒渍的衣裳,然后换上宫婢事先备好的这件。 换好衣裳以后,尹洛伊再次来到门前。她的脚步很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响动。 尹洛依走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桌上的烛火被惊动了,跟着轻微的晃动了下。 贺兰卫蹲在屋顶上,扒拉开一块灰瓦,透过微小的缝隙看清了屋里的景象。屋里的烛火还在晃动,而唯一的人影正慢慢往门边挪。 这座宫宇看着陈旧,内里的陈设也不大精致,连带着面前的这道木门也不甚结实。透过中间的缝隙,尹洛伊隐隐瞧见了外间透进来的光线。 通过狭小的缝隙往外看,尹洛伊隐约看着门外的屋檐下站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莹白的月光打在男子半边侧脸上,尹洛伊就着月光一看,一双水眸里的水波晃动,蕴成一汪汹涌的池水。 门外的人既然一开始没有出手,那接下来他也断不会出手。但他既然来了,要不是他自己的意愿,那就只能是“被逼无奈”。 尹洛依蜷紧了手指,思量道。 在知晓那人的身份后,按照他对那人的了解,想要用他做刀的人最终怕是会变成他的踏脚石,助他往上爬。 窗外不知名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了一阵,安静的环境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的湖水,一时间显现出一股子汹涌的暗潮。 门外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贺兰卫在屋顶上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尹洛依揉了揉眉心,在心里把整个计划又过了一遍。 时辰尚早,这场无声的对峙怕是还有一会儿。 尹洛伊走到屋子中间漆黑的桌子旁坐下,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晃动了一下,而后在托盘里取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握着手里。 尹洛伊没喝,只是稳稳地握在手里,借着茶水的热气温暖自己微凉的指尖。 半晌后,尹洛伊抬首望了望窗外,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想着外头的准备也该好了。 搁下茶盏,尹洛依缓步踱到窗户边上,轻轻推了一下,木质的框架轻微晃动了下。 窗户没开,只露出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尹洛依随即转开视线,看着面前燃的正旺的蜡烛。 蜡烛燃烧发出清脆的“哧啦”声,尹洛伊伸到半空的手颤抖了一下,心跳的速度也越发快了。她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将烛台挪到屋子的另一角,而后猛地将那烛台打翻。 屋子里到处都是助燃的物件,没过一会子,窗边的薄纱被溅起的火星点燃,就着周遭火势迅速燃了起来。 尹洛伊拿了帕子用茶壶里的水打湿,她一边掩住口鼻,一边挪动脚步,退到窗边的位置。 屋子里的火势刚一燃起,屋檐底下的少年扭过头静静地看了两眼,深沉的眼眸里笑意极盛,嘴角溢出一抹轻笑:“这场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少年眼里的冷芒很快消失不见,变脸一般恢复了人前那副软弱的样子,跑出宫门,一边在昏暗的路上奔跑一边大声喊道:“失火了,失火了,快去救火啊!” * 尹洛伊走后三刻钟的样子,尹洛菲就把先前她们在御花园里遇见五公主的事儿给老夫人说了,再拿出宴席上的事一联想,老夫人自然从中听出了尹洛菲的言外之意。 半个时辰过去了,尹洛伊还是没有回来,老夫人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正要起身,五公主已是先一步出列,打断了进行的正热闹的歌舞。 五公主向上首的帝王行了一礼,扬声说出那番事先准备好的话语:“父皇,我跟前的婢子先前去给我拿桂花糕,见着个黑影去了今夜安排着给女眷换衣裳的宫宇。那婢子跟了儿臣多年,也是知晓轻重的,当即拦了巡逻的守卫跟着一起去查看,却不想那道人影去了尹二姑娘换衣裳的房间。” “我那婢子知道兹事体大,又不敢贸然进去,就留了侍卫在门外守着,忙赶了回来禀告儿臣。”说着,五公主抹了一把微红的眼角,声音跟着哽咽,“我见着尹二姑娘确实没在位置上,问了宫人才知尹二姑娘离去已有半个时辰。尹二姑娘和儿臣年纪相仿,若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差池,儿臣实在心下难安,还请父皇派人去查看一番。” 眼见着五公主恶人先告状,老夫人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以手撑着桌角起身,赫然出列,一步步走到大殿前头。 “女子清白何其重要,还没有证据,殿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国公府的姑娘。就是公主,也断没有这个道理!”面对五公主这番含沙射影的话,老夫人怒骂道。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的,养就了刚强的脾性,在皇权之下依旧挺直了脊背,眉目间的怒气十分明显。 满座的焦点顿时从食物和舞姬身上挪开,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定定的看着大殿中央的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帕子 一番变故发生, 宫宴自然不能再接着进行。 瞟了一眼今上的神色,裕安意识到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立刻呵停了正在进行着的歌舞。 丝竹管弦的声音一停,宴席上觥筹交错的声音跟着停了。偌大的宫殿里, 除了远处稀稀拉拉传来的风吹树叶的声音, 一时间安静的吓人。 琉璃宫灯摆在宫殿的四角, 烛火的光亮混杂着琉璃七彩的光芒,把整个大殿照的透亮。 老夫人傲然立于殿前, 带着一种自信凌厉的气势,就是坐在末尾的小辈, 也无法忽视她挺直的脊背。 “尹老夫人稍安勿躁, 事情还未查探清楚,萃凰不过是好心提醒,要是事情不属实, 陛下自会还尹二姑娘一个公道。”五公主的生母皇后开口说了两句, 不痛不痒的安抚了老夫人一番, 而后还是用先前那种平常的语调接着说道, “皇宫重地,今日又是中秋,如若萃凰说的属实, 那等祸乱宫闱之人定不能轻饶。” 皇后无子,五公主是她唯一的亲生孩子,有事情发生, 她自然会第一时间出面维护。 皇后开口后,另一侧的贵妃也不甘示弱。 柔媚的美人眉头轻蹙,似水的眸子看了君王一眼,跟着温言说道:“陛下也不能只听五公主殿下的一面之词。国公府一门忠烈, 要是冤枉了他们家的姑娘,伤了尹二姑娘的名节是小,寒了无数忠臣的心事大。臣妾斗胆,还望陛下三思。” 贵妃从五公主的一系列举动中窥探出一二真相,她又素来与皇后不和,因此乐得卖国公府这个面子。 尹老夫人站在殿前,没对皇后和贵妃先后各异的话发表任何看法,而是静待上首的君王作出最后的定夺。 尹杰双拳紧握,却是只能端坐在侧。 今上一席黄袍,大马金刀的端坐在龙椅上,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是面容依旧凌厉威严。帝王冷冽的眼神淡淡的在殿上扫过,那股子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自然散发,有胆小的已是吓得哆嗦。 “来人,赐坐。” 没有就皇后与贵妃的言论进行评判,而是首先为尹老夫人赐坐,稍微显现出一丝不满情绪的老臣,总算是缓和了什么神色,目光依旧深深的投向大殿中央。 宫人搬了椅子上来,老夫人俯身谢了恩,坦然受了陛下恩典,撑着扶手坐了下来。 “皇后和贵妃说的都有道理。”顿了顿,事情涉及国公府,一向没甚情绪的帝王眼神微变。他看向离着跟前不远的尹杰,踢皮球似的把问题抛给了他,“涉及尹相的之女,尹相怎么看” “但凭今上做主。”尹杰出列,叩首道。 尹杰把问题又抛了回来,帝王也不能再打马虎眼,他肃目看向总管裕安,吩咐道:“你亲自派人去查,务必查出真相。” 今上话音刚落,浑身漆黑的七皇子一边喊叫一边冲进了大殿,在这个档口,世人不再像往常一样无视这位懦弱无争的皇子,而是都把视线投在了他的身上。 七皇子在大殿上奔跑,由于脚步太快,险些撞上了孟元面前的几案。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孟元抬眼的瞬间,分明看到这位七皇子看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渗人的笑意。 但很快,在旁人看过来的时候,这位七皇子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软弱,他提了提衣袍快步跑到大殿前方,“碰”的一声跪下。 “父皇,有人要害儿臣,儿臣差点就死了,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啊!”就快要及冠的人了,在人前还是这般畏畏缩缩,说起话来又是这副软绵的样子,即使是帝王,也不由得烦躁。 好歹是自己的亲儿子,今上做出副慈父的样子,尽量放缓了声音,询问道:“你贵为皇子,还有人敢欺负你,这明摆着是无视天家威严。父皇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你安稳一生,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父皇。” 近来内阁那帮老臣总是上疏说他对几位皇子关注不够,借着七皇子的由头,也好堵住那帮老顽固的嘴。 今上这番话正中七皇子下怀,少年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瞅了一眼高台上的父亲,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般,低声道:“是五妹妹,五妹妹告诉我昔时宫的地势高,站在宫里的廊下看月亮要比别处更大些,但儿臣刚看了一会儿后边屋里就起火了。” “儿臣……儿臣害怕,怕自己也被烧着,儿臣在宫道上跑了许久,但没有一个人应。”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七皇子瑟缩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血口喷人!”五公主跳起,脸颊涨的通红,“我根本就没跟你说过这话。” “你说屋子里起火了!”尹老夫人起身,厉声打断了五公主的咆哮。但她到底还存着几分理智,俯身向上首行了个礼,“陛下,我家孙女还在殿里,有什么事请陛下容后再查,派人灭火才是当务之急啊!” 尹杰原本十分的淡定,在听到尹洛依待的宫殿着火了时候,被那数里之外的大火烧去了大半。他当即出列,跪下沉声道:“微臣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望陛下开恩。” * 屋里的火势燃起后,七皇子一走,贺兰卫立刻下了房檐,找到尹洛依事先推开的那扇窗,纵身跃了进去。 距离碰倒烛台的时间没多大一会儿,屋里的火势还不是很大,整个屋子也只是燃起了烛台边的衣架子这一片。 贺兰卫进来的时候尹洛依正靠在屋子另一端的墙角,墙面的冰凉和迎面而来的热浪形成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尹洛依本以为先来的会是救火的宫人,或是等着看她出丑的位高权重者,却没想到来的是贺兰卫。 瞥见尹洛依迷惑的眼神,贺兰卫玩味一笑,一如既往的轻佻,跟着解释道:“在下可没这种英雄救美的兴致,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这位唯利是图的御前红人,能请动帮忙的整个京城不过五指之数,而与尹洛依有牵扯的,就更不做他想了。 侧身避开贺兰卫抓她的手,尹洛依随之向后退了两步。 火光映红了她的面容,通身的红色陷在满屋子的红光里面,衬的小姑娘的面容更加明媚,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眸在光芒中愈发楚楚动人。 生死存亡的时刻,面前的少女靠着墙角神色冷肃的看着他,单从表面看不出丝毫慌乱。 这一刻,贺兰卫似乎有点明白,孟元为什么会栽在这丫头手里。 见她避开,贺兰卫“噗嗤”一笑,缓慢的挪到墙边,以笛子撑着墙面,歪歪斜斜的倚着身子。 “怎么,是不想让我救,还是不想让他救。”贺兰卫转了一圈笛子后把它重新别回了腰间,他站直了身子,缓缓地靠近尹洛依。 感受到青年不断压迫过来的气势,尹洛依呼吸一滞,心跳的极快。她紧紧的咬住嘴唇,强自镇定的问道:“我不明白,贺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互相试探之间,火势已经慢慢的向屋子中间蔓延。 贺兰卫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火势,见着火势越来越大,侧身挡在尹洛依跟前,遮去了大半的热气。 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不比日日操练的汉子,再在这屋里多待上一刻,有了什么闪失,回头没法交代的还不是他自个。 “在下有个问题,还望尹二姑娘为我解惑。”贺兰卫视线一转,漆黑的眼眸里面全是铺天盖地的火光,他也不嫌那光芒晃眼,就一直直直的看着那火光,问道,“为什么,你凭什么肯定你自己能全身而退,火势一旦燃起,要是今晚不是我在场的话,你很可能会把自己活活烧死在屋里。就为了对付一个公主,至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天底下的事哪有什么绝对的原因。”尹洛依噗嗤笑了,那笑不达眼底,她仰头用那双摄人的眼睛看着贺兰卫,“贺兰大人不是一直跟着我吗,现在你也如我所料的那样进来救我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问我为什么以自己为饵,因为她是公主呀,我不过是一个大臣之女,没有足够的罪名怎么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离开冰凉的墙面,尹洛依蹲下,在地上抹了一把灰,一边把灰色的污渍往身上抹一边反问道,“况且贺兰大人你也看见了,五公主原本要做的事不正是想要我命吗” 原来这丫头早发现他在屋檐上了,就算没有他,她也大可从松开的窗户出去。何况,她早已把时间给算准了。 贺兰卫一手带着尹洛依越出火光冲天的屋子,一边暗自想到。 刚一从大火死里逃生,一队人马正好从宫门外进来。 * 两刻钟前。 裕安派去查探情况的侍卫回来禀告道:“卑职等人到的时候,昔时宫外头一个人也没有。宫殿里起了火,但门锁住了打不开,那边年久失修卑职不敢硬闯。宫里没备着水缸,卑职只好着宫人已经去临近的宫里搬了,算算时间卑职出来已经有一会儿,那火应该已经灭了。” 大臣之后被困于着火的宫殿,传出去怎么也不美。 放眼看过去的时候,今上有意无意的把视线停在了最先提起这事儿的五公主身上,他往常疼爱的女儿面上正露出一抹焦急的神色。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今上心里对今夜之事已有数了。 今上放了酒杯,沉声道:“事发蹊跷,涉及忠臣之后,朕不能坐视不理。” “裕安。”今上起身唤道,“摆驾昔时宫,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宫里兴风作浪。” * 尹洛依打眼一看,两侧的宫人约莫提着上百只灯笼,人群缓慢的往前挪动,很快到了近前。 队伍最前面站着今上、宫妃和几位皇子公主,因着事涉尹洛依的缘故,尹老夫人和尹杰也跟着站在前头。 尹洛依和贺兰卫两人站在廊下,隔着五步的距离。 贺兰卫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连发冠都戴得整整齐齐。反观尹洛依,发髻凌乱,簪子歪歪斜斜的坠在发尾,脸颊和衣裳上到处都是灰黑的污渍。 五公主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愣是没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如今这幅模样。 原本该在这里的七皇子却跑到殿上告状,好好的宫殿无端失了火,这会子还搭上了个贺兰卫,简直是完全偏离了她的计划! 五公主转身看向缩在太子身后的七皇子,眸子一缩,恶狠狠的睖了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一眼。 眼眸一转,五公主随即想起白日里她买通宫人塞到七皇子身上的东西,眼睛一亮,顿时又有了信心。 低头对着心腹耳语了两句,五公主身边的宫人趁着无人注意,靠近了畏缩的七皇子,重重地撞了一下,又借着混乱迷糊的夜色悄然回到原位。 七皇子摔倒的声音不小,宫人已经搬了水缸过来灭火,今上还未开口问话,倒先被七皇子给吸引了注意。 一条浅绿的帕子从七皇子袖口滑落,帕子右下角用金线绣着一个“依”字,明亮的光线之下,格外惹眼。 五公主抿嘴一笑,过去捡起那条帕子,在绣着金线的位置摩挲了两下,扬起帕子与尹洛依遥遥相望:“要是本公主记得不错的话,这帕子应该是尹二姑娘的。” “这就奇怪了。”像是孩童遇到难题那般,五公主摇了摇头,修长的眉毛一挑,语气带着几分细侃和暧昧,“尹二姑娘的帕子,怎么会在七皇子身上?” ☆、唱戏 月上枝头, 白的发冷的月光笼罩住了整个宫殿,微暖的灯光照在五公主的脸上。它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娇俏,但眉目间的狰狞让她的容貌大打折扣,仿若勾魂的女鬼, 叫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拍了两下身上染着的灰渍, 尹洛依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黏腻, 缓缓走过来。 尹洛依俯身,姿态从容的行了一礼, 因着刚受了惊吓,声音带着些刚哭过的喑哑:“臣女御前失仪, 还望陛下赎罪。” 帝王凌厉的眼神在尹洛依身上扫过, 过了良久,他的眼眸微沉,浅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宫里起火也不是你的错, 不用自责。” 今上身量很高, 站在尹洛依面前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在五公主身上停留了片刻,问道:“尹洛依,五公主先才所说之事可属实, 你的帕子又为何会在七皇子那里?” 七皇子从来都不是他偏爱的儿子,但事关皇室颜面,有人要是想借着他做点什么事, 他也断不会答应。 这就是帝王。 “还请五公主把帕子给臣女一观。”尹洛依神色浅淡,面色从容,看不出半点心虚的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京城里闺贵女用的帕子大多没有明显的区别,只靠远观,臣女无法断定这帕子是否就是臣女的。” 今上没有说话,五公主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把帕子递给了尹洛依。但她到底自信尹洛依是强弩之末,因此把帕子递出去的动作极其爽快。 接过帕子,尹洛依仔细地查看一番,手里拿着的这块帕子的确是从她手里出去的,连帕子上染着的浅绿的颜色也是她最为喜爱的。 尹洛依轻轻拽着胖子,眼里的光芒流转。她心里一揪,无端感觉脊背发凉。 就算是跨越了前世今生, 有些人骨子里的恶意,始终不曾消减分毫。 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面对无处不在的恶意,尹洛依的情绪也跟着低迷了几分。 恍惚之间,尹洛依对上孟元的眼睛,那双浅灰的瞳仁仿佛有极其强大的引力,将她不安的情绪全部抽离。尹洛依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的郁色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她把帕子举起,停在了一个众人都能看到,但又不至于手酸的高度。 “也不怪五公主会误会。”话说了一半,尹洛依坏心眼儿的停顿了一下,等到周遭都投来疑惑的眼神,尹洛依才接着解释道,“各位夫人应该知道,京城里近来兴起了一家名为依绣房的绣阁,店里售出的绣品,在右下角都会绣上一个‘依’字。” 从前京城里都是珍绣房一家独大,一月前京城里一家名为“依绣房”的绣阁突然兴起。短短月余的时间就已经打响了名气,分了珍绣房不少生意。 众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折,纷纷把目光投向尹洛依手里举着的帕子上头。 陆将军夫人打眼看了下那块帕子,心里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侧身出列,迈步向前头走去:“陛下,臣妇陆氏可以证明尹二姑娘所说属实,她手里拿着的这块帕子正是出自依绣房。” 五公主睖了陆氏一眼,冷哼道:“空口白牙,咱们怎么知道陆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存心要做伪证,好趁机巴结什么人。” 被个小辈给当众顶撞了,陆氏脸色瞬间黑了,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勉强笑了笑。 陆氏的眼神在四周瞟了一眼,见着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看她的眼色很是不善。 这一刻她有些后悔先前的冲动,但转而注意到老夫人欣慰的神色,她心里已经明白,只有接着做下去她才有机会。 陆氏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帕子,将其展开,把帕子上绣着“依”字的一角朝着光亮最盛的地方。 众人的视线跟着看向陆氏手里举着的那块浅紫色的帕子,莹莹灯火打在上头,那一角的字迹清晰娟秀,看得出绣娘的手艺灵巧,针脚格外细密。 在座的都是博学之辈,自然能认出帕子上的那个字。 那是个“依”字。 裕安感受到帝王变换的神色,踩着碎步分别接过二人手里的帕子,一番比对之后,俯身向帝王禀告道:“回皇上,除了颜色不同以外,这两块帕子几乎一模一样。” 五公主面上的神色彻底挂不住了,她慌乱的抓紧了裙摆,直到复杂的宫装被抓住褶皱都没放手。 她一双眉目紧紧的拧在了一起,目光阴沉的似啖人血肉的怪物,穿过人群,定定的看向站在后头的周薇身上。 周薇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她低垂着眸子,不去看五公主骇人的神色。 想到了什么,周薇眸子一闪,看过去的时候五公主正好还没收回视线,她瞥了一眼七皇子,恢复惯常的柔弱淡雅,对着五公主微微笑了一下。 * 贺兰卫一直站在屋檐底下,大伙进来后目光都放在了尹洛依身上 ,反而没人注意到贺兰卫。 国公府一直没有战队,但太子对于国公府一直存着三分忌惮,他在注意着尹洛依那边动静的同时,也一直注意着贺兰卫。 贺兰卫出现在这里看着太不寻常了,也太巧了些。 “贺兰大人,尹二姑娘被困在火里,是你救了她”太子上朝堂处理了几年政务,养成了一副威严的样子,混杂着他本身的温润,立刻把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在御前的时候,贺兰卫收敛了在外的玩世不恭。他站直了身子,从廊下下来,在今上面前站定,行礼后看向今上身后的太子殿下,坦然地说道:“是。” “宫里的美酒香醇,在下忍不住多喝了两杯,不胜酒力就躲出去吹了吹风。天色昏暗,不知怎的臣已经晃到了这边,唯恐冲撞了宫妃,臣正要回去恰好瞧见宫殿里失火了,就过来查看,这才碰巧救了被困在里面的尹二姑娘。” 贺兰卫身在刑部,又是天子近臣,说一句年少有为也不为过。这些年除了钱财还未见他对什么上过心,是他救了尹洛依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众人回想了一遍进门时贺兰卫和尹洛依的动作,不说旁的,单看两人的距离就知晓两人并未逾矩。 那现在就只剩下两个问题:宫殿为何会失火,七皇子又为何会恰巧有一块那样的帕子。 远处天空的云层被风吹了过来,月亮半隐进厚厚的云里,周围的光线被压的暗了些。 好好的中秋夜宴出了这么件事,先前的兴致俱已褪下,有厌烦者偷摸着打了个哈切,尹洛依却依旧站的笔直。 尹洛依忽的跪下,坦然道:“臣女有错,还请陛下责罚。” 帝王垂着眸子,先侧眼看了一眼尹杰,收回视线后沉声道:“尹家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女在屋里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来,发现门被锁上了。臣女透过木门的缝隙见着外头廊下站着个人影,臣女心里害怕,就去那头窗户看了看,结果见着个男子的身影,臣女被吓了一跳,这才失手打翻了烛台。”尹洛依低着头,柔声细语的叙述先前发生的惊险场面,但从她颤抖的话语中旁人不难听出小姑娘的害怕。 既害怕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尹洛依又实在长的太好,眸子里泛着水雾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悯。 “裕安。” 总管太监应声而动,拾级而上,在门外停下。 他用力的推了一把木门,木门随着他的力道往里退了一些,但门上挂着的铁锁纹丝未动。 裕安提着袍子下来,低头禀告:“回皇上,门确实从外面锁上了。” “查!” 天色越见昏沉,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宫人去搬了椅子过来。 坐着等了一会子,侍卫已经拿了今夜洒了尹洛依一身酒水的丫鬟过来,侍卫按着宫人,让她不得不低头跪在地上。 “抬起头来。”今上冷冷的开口,问,“你可知罪。” “陛下恕罪,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啊。五公主控住了奴婢的家人,奴婢要是不帮公主把尹姑娘锁在屋里的话,奴婢的家人就活不过明天了。”宫人哭的满脸是泪,哽咽道,“奴婢知错了,但奴婢的家人是无辜的,求陛下放过他们。” 躲在太子身后的七皇子探出个脑袋,挠着头说:“是我,是我站在门外,我看见了,门的确锁上了。” “都怪我。”七皇子懊恼的在脑袋上拍了一把,“记着五妹妹告诉我这里夜里看月亮很好的。小七许久未见父皇,想着今日中秋,就来这里给父皇母后祈福,不想吓着了尹姑娘。” 帝王的眼睛似蒙上了一层寒霜,里面酝酿着风暴和惊涛骇浪:“那你袖子里掉出来的帕子又是哪来的。” “帕子啊。”七皇子扯了扯袖子,重复了一遍,瞪大了眼睛,不解道,“那帕子是五妹妹给儿臣的啊,有什么不对吗。儿臣,儿臣只是第一次收到妹妹的礼物才一直带在身边,儿臣是不是不该拿五妹妹给我的礼物。” “萃凰,你怎么说?” 今晚的事看着一团乱麻,但最后一切都指向五公主。 “父皇,你相信儿臣,不是儿臣干的!”一股恶念丛脑海中闪过,五公主疯狂的喊道,“是尹洛依,是她妄图勾引皇子,这种祸乱宫闱的女子就该剃了头送出去当姑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去处 有一种坏人, 即使已经有证据说明她就是凶手,但不到最后关头,她也不会承认。 五公主恰恰就是这种人。 “口说无凭,七哥是不是记恨着妹妹从前不待见你, 就把这张不知从哪得来的帕子栽赃到妹妹身上。”五公主抹了一把眼泪, 哭着说道, “宫里的帕子比这宫外的做工好了何止百倍,既然是要送礼, 本公主何必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 “五妹妹,这帕子明明就是你给我的, 为什么要说是我在陷害你。我……我什么也没做啊。”七皇子垂着头, 不安的念叨。 过了半晌,七皇子忽的瞪大了眼睛,急声道, “对了, 五妹妹送我帕子的时候, 贵妃娘娘正好路过。五妹妹走后, 我还把帕子给贵妃娘娘看了,贵妃娘娘可以作证,儿臣没有撒谎。” 贵妃温婉一笑, 怜惜的看了一眼吓得哆嗦的七皇子,缓缓说道:“臣妾当时见五公主送了七皇子东西也觉着公主长大了,又见着七皇子这般开心, 宫里人多口杂,臣妾当时就没有声张。” “却不想,为着块小小的帕子,到生了这许多差池。”贵妃一双黛眉微皱, 叹息道。 有贵妃作证,五公主的攀咬自然不攻自破。 再说了,谁都知道七皇子胆小懦弱,随便个得宠的宫人都能欺负了他。要想让他污蔑备受宠爱的公主,不说他有没有那样的本事,连身为父亲的今上都觉得他这个儿子没那个胆子。 即使到了这个关口,五公主依旧不死心,她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哭得更大声了:“母后,儿臣只是好心,想要救尹二姑娘。不知道哪个小人设了这场局,他这是要害死儿臣呐” 皇后素来宠她,边帮她拍着背,边柔声安慰:“娇娇放心,母后定不会让你被冤枉的。” 起风了,精致的灯笼轻晃,烛火明明灭灭,月亮边笼着的云更厚了些。 “公主错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后边传来,那道声音很是特别,不是常见的娇柔,而是比起山涧的清泉还要干净声音。 众人忍不住回头去寻。 挡在尹洛依前面的人自觉往两侧退开了些,露出傲然站着的,染着灰尘的小姑娘。 姿容明艳,神色泰然,女子身上那股子随意从容的气度自然散发。 五公主退出皇后怀里,怒目瞪着尹洛依,冷哼道:“尹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洛依平淡的回视着她,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公主殿下先前说臣女有失德行、祸乱宫闱。可臣女今夜除了在宴会上见着外男,还有之前被贺兰大人所救之外,并未见过其他男子,敢问公主何出此言?” 尹洛依说的不疾不徐,端的是从容浅淡,到叫人不由得跟着她的问话思量起五公主的那番话。 “七哥不就在门外,我不信门外突然间多了个人,你们能不说话。既然你说你已经察觉到门被锁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借着让七哥救你的时候,借口勾引他!” 原有的计划被打乱,五公主往日总是仗着身份为所欲为,遇到事后没人拿主意,轻易就乱了。她想起刚才周薇的示意,只好咬住尹洛依和七皇子苟合不放。 尹洛依挑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可是我今夜并未见过七皇子殿下啊,先前我也说了,我只隐隐约约看见门外有个男子身影。敢问公主,在那样可怖的环境下,你会贸然向陌生人求救,不会担心他是不是和之前把你锁在屋里的人是一伙的?” 五公主勾了嘴角,带着盲目的自信问:“就算你的话有理,但你怎么证明你没见过七哥?” 尹洛依也不恼,她看见贺兰卫,烛火之下眼里的星光亮的晃眼:“烦请贺兰大人把外衣脱下来,给总管大人检查。” 贺兰卫颔首,爽快的把外衣脱下,把外袍递给裕安。 得了今上点头,裕安接过后,上下仔细的翻看后,又凑到鼻尖闻了一下。 裕安神色微变,向今上禀告:“陛下,袍子上沾了一股子香味,恕奴婢鼻子不灵,闻不出是什么味儿。” 尹洛依把手里染了污渍的帕子递给裕安,抱歉的笑笑,说道:“劳烦公公再闻下这块帕子。” 裕安闻了尹洛依递来的帕子,又转而闻了贺兰卫的外袍,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实话说道:“回陛下,尹姑娘的帕子上的味道和贺兰大人外袍上的味道一样。” 察觉到数道疑惑的神色落在她身上,尹洛依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裕安,解释道:“臣女爱香,会随身携带一盒子香膏,那香膏的味道经久不散,只要臣女接触过的东西都会染上这股味道。” 裕安点了点头,证明了尹洛依没有说谎。 “如此,检查一下七皇子身上有没有这股味道,自然就能证明臣女的清白。” 片刻之后,七皇子穿好外衫,退到了角落里。 “不可能,怎么可能,尹洛依她明明就做了……”五公主的面容狰狞,什么不堪的话都一股脑的往外冒。 “陛下。”皇后扯着今上的袖子,软了神色,哀求道,“萃凰年纪还小,她就是受了旁人撺掇,才口无遮拦。” 尹洛依知晓皇后定会为五公主开口求情,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强逼出几滴眼泪,颤声道:“都是臣女的错,臣女不该没有避开砸下来的酒壶,臣女也不该出言顶撞公主,请陛下责罚。” 七皇子来此是五公主教唆,他身上酷似出自尹洛依之手的帕子也是五公主给的,为尹洛依引路的丫鬟还供出了五公主,他们这些人也算是五公主引过来的,五公主又口口声声说着尹洛依和七皇子不清不楚。 真相已经明了,对错自在人心。 要不是尹洛依示意他们不要出头,老夫人和尹杰早就忍不住了,事已至此,尹杰叩首道:“国公府自太|祖皇帝起就对君王尽忠,臣膝下如今就这么个女儿陪着,还望陛下给臣一个公道。” 都察院和内阁中的老臣,多有看不惯五公主跋扈之人,其家中也不乏被五公主“照顾”过的小辈,这些人俱出列道:“望陛下秉公处理。” 引来这么大的阵仗,五公主本是想让尹洛依出丑,再也没法见人。却不想天道循环,一切自有因果。 “来人。”帝王无视皇后哀求的神色,漠然道,“五公主德行有亏,送去云月庵思过。” 五公主还在骂骂咧咧,但禁军个个孔武有力,那点挣扎的力道并不能改变什么。 即使是公主,命运还是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尹洛依握紧手指,想道。 * 月亮的光芒被云层遮挡,没过多大一会儿,天上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十五的圆月彻底看不见了。 皇宫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在一处偏僻的宫室,有名只着单薄寝衣的男子,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男子身上的锦衣破旧,藏青色的颜色,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处还有几道划痕。 忽的起风了,院子里的枯枝被撩得沙沙作响,这宫殿的位置荒凉,竟是连半只鸟雀的叫声都没有。 雨依旧下着,不顾不断下落的雨滴,男子依旧端坐在石凳上一动未动。 揭开坛口的封口,抱起酒坛,男子猛地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嘴角溢下,顺着脖颈躺到领子里头,微凉的雨丝还在不断的往身上打。他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到底是酒液更凉一些,还是雨丝更凉一些。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有什么想要的直说就是,本皇子一高兴,指不定就答应了你的要求。”酒入喉头,借着这股子酒劲,男子的胆子比平日大了些,语气显得有些轻佻。 贺兰卫纵身一跃,漆黑的衣袍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视线落在七皇子手里抱着的酒坛上时顿了顿,心里生出一种烦躁的情绪,眉头跟着紧紧的皱在一起。 “喝酒伤身,七皇子年纪尚小,怎么也好这杯中之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贺兰卫问道。 “也。”七皇子注视着手里的酒坛子,喃喃声在雨中显得不那么真切,“古人说‘举杯消愁’。喝的大醉,人事不醒的去床上躺上一回,一切烦恼自抛出脑后。” 七皇子轻轻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自个,还是在嘲讽贺兰卫:“怎么,春风得意的贺兰大人,如今也有失意之时。” 贺兰卫踩着满地的雨水,缓步走了过来,他也不嫌弃满凳子的湿濡,就这么直接坐了下来,叹息道:“众生皆苦,殿下天潢贵胄都是如此,我这种凡人又怎么免俗。” 七皇子又闷了一口酒水,随意的把酒坛子里放在桌上,他歪头看过来,对上贺兰卫黝黑的眼眸,轻笑着问道:“贺兰大人深夜造访,该不会是为了与我这没甚存在感的皇子闲话?” 雨越来越大了。 贺兰卫眼前全是氤氲的水雾,他胡乱在眼前抹了一把,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虚无而又飘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好过吧,没有人一出生就注定要比旁人过得好,殿下也是皇子,又怎甘心屈居于他人之下。” “贺兰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七皇子放下了酒坛,就着湿透的袖子在下巴上抹了一把,在这凌厉的小雨中,他笑的放肆。 酣畅的笑意连滴滴嗒嗒的雨声也盖不住,他周身被雨水浇得透凉,但他心里却无比的痛快。他指着贺兰卫,冷言质问道:“那无上的权力有谁不爱,太子、我那其他几位兄长,甚至是贺兰大人背后之人,想必都在肖想这个位置吧。” “你们也不必记住我的恩情,今夜之事,不是我不是为了旁的什么人。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褪去伪装的软弱,少年一身桀骜,随意说道。 “帮了就是帮了,抵赖不了。”贺兰卫起身,在离开之前说完最后一句话,“五公主跋扈,往日没少欺负殿下。此去庵堂,在下必定会帮殿下好生照顾公主。” ☆、旖旎 先是尹洛依久去未归闹出的风波, 后面又下了雨,大伙的兴致早就焉了下来。今上一走,这宴席跟着也就散了。 这场中秋夜宴,以一种极其潦草的形式收尾, 满目繁华的宴会被大雨淋过, 只剩下一片狼藉。 上了马车, 尹洛笙甚至不敢去看尹洛依,率先上了马车, 径直坐到了离尹洛依最远的角落。 对于这件事她事先也是知情的,刚才在宫里眼见着五公主被打发去了庵堂, 哒哒的雨声透过帘子传进来, 那凄惨的哭声仿若还在耳边。 尹洛笙忽然立即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绪,这一次她真的怕了。 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尹洛笙抓紧了尹洛雅的手臂, 感受到柔软的温热, 这才不至于彻底陷入恐惧的深渊。 接过尹洛菲递来的帕子, 尹洛依把手伸出车窗, 任帕子被雨水浸湿,而后一点点的擦拭手上的污渍。 她凭借着余光,瞥见缩在角落里的尹洛笙。尹洛依坏心眼的冲尹洛笙笑笑, 学着记忆中尹杰板着脸的样子,恶狠狠地瞪了尹洛笙一眼。 尹洛笙被吓得用力抓住了尹洛雅,尹洛雅吃痛, 眉头一皱,跟着抬首看向“罪魁祸首”。 对上尹洛依那一双蒙着雾气的眼睛,她心里的不堪好似呈现在一面镜子面前,完完全全的展现在自己跟前。 宫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尹洛雅心虚的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顿时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在她没有为尹洛依说话,站在了尹洛笙这一边后,她就没有资格再对她要求什么了。 几人都没开口说话,车厢里一片沉寂。 尹洛菲扯了下尹洛依的袖子,拧开盖子,把水壶递给尹若依,眉宇间蕴满了忧色:“二姐姐,还好你没事,当时我都要吓死了。” 尹洛依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间滚到胃里,一股子寒意从下往上冒。身体的疲惫加上心里的疲惫,让她不想说话,尹洛依靠在车壁上,用手拍拍尹洛菲的手臂以示安慰。 尹洛笙该庆幸她姓尹的。 * 五公主的事虽然已经有了定夺,但事情也没有表面上的这么简单。蒙族近些年越发势大,又远离京城,这些年已经用有了不敬君王的势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作为一国之君,今上是断不会允许外戚继续做大。 何况,太子虽不是皇后亲生,但一直教养在皇后身边,那份母子之情也是割舍不掉的。 尹洛依今日的算计未必就滴水不漏,皇上未必不知道这件事还有破绽,但他只是想要一个由头,一个能够警告皇后娘家的理由。 尹杰的书房今夜注定又要灯火通明,作为闺阁女儿,尹洛依完全不用担心这些朝堂之事。一回国公府,老夫人立即来了的命令,让尹洛依直接回房休息,连问话都免了。 一回到熟悉的院子,白日勉强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了。尹洛依只觉得浑身酸痛,她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容儿早得了吩咐,一刻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姜汤。尹洛依一踏进院门,容儿立即吩咐了底下的小丫头把灶上煨着的姜汤端上来。 尹洛依坐在绣凳上愣神,容儿放轻了脚步走进来,低声唤道:“姑娘,快些把外衫换了,衣衫上沾了雨,姑娘仔细着凉。” 说完,容儿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姜汤递到尹洛依面前。 接过莹白的玉碗,尹洛依搅着勺子,舀了一勺汤汁咽下。辛辣的滋味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那股子冲人的滋味则冲上大脑, 使得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尹洛依几口喝尽了碗中的汤汁,淡声道:“准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雨一下,暑热跟着就散了,潮湿的风吹到身上,尹洛依反倒有些凉了。 进到水池里头,尹洛依闭上眼睛,缓缓沉入底下,任由温热的池水没过肌肤。被一股温热包裹在其中,周身的疲累好似被无数温柔的指尖抚平,尹洛依眉宇间的疲累也跟着消散了。 尹洛依把脖子向后仰,头枕在水池边上的平台上,思绪渐渐放空,闭紧了眼安心享受着温暖的抚慰。 保持着这个动作,尹洛依在水里泡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的力气。 泡在热水里,尹洛依喉咙很干,她张了张嘴想要唤守在外面的容儿,但是她喉头发紧,痛的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抬手想要去够水池边缘的平台,可是她的身子实在太软,使不上一丝气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手臂从上头滑了下来。 砸在水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 夜里宫中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惊险,看着尹洛依独自处理好这件事,孟元既是骄傲又是心疼。 得了贺兰卫递来的消息,待孟元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他简直要被尹洛依的大胆给吓死。 在书桌前坐着,他脑海中始终浮现出尹洛依的身影,左右放心不下,他避开了左右的侍卫,悄悄来了尹洛依的院子。 刚来的时候,孟元透过窗户看见小姑娘,见她正要沐浴,他立刻转过身,背靠着院墙,站在屋檐下等待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见修着浴池的房间始终没有动静,孟元实在放心不下,先前才压下去的那股子不安涌了上来,孟元随即在窗户纸上穿了个小洞,眯起眼睛打量起里头的动静。 屋子里静悄悄的,打眼一看,看不见半个人影。 夹着雨的风不断打在孟元的身上,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疾风骤雨之中,身不由己的无力感紧紧地笼罩在身上,一股强烈的不安自心头蔓延开来。 孟元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了窗户,纵身越了进去。 尹洛依的呼吸越来越轻微,温热的水好似话本子里描述出的水鬼一般,带着强大的力量从水池窜上来,拽着她的身体不断往下。 她不断的下沉,先是脖颈,再是下巴,又是嘴唇…… 恍惚之间,尹洛依听见耳边不断有人唤着他,那道声音很是焦急,但又出奇的好听。 她好想睁开眼睛看看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声音这样好听,应该长的很好看吧。 尹洛依在昏昏沉沉中想道。 似乎是在梦境,又似乎是在现实,尹洛依感觉有一只有力的臂膀拦住了她的腰,那只手特比有力,她忍不住伸手在那臂上掐了一把。 光滑而又紧实,温温热热的,手感还不错。 而后,拦着她的力道松了一点,尹洛依跟着被带离了水面。 尹洛依闭着眼睛,触感却是比起平时更加明晰。燃烧的烛火、荡漾的池水,还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像是脉络清楚的树叶,连零星的细节都可以窥见。 那人披了一件衣衫在她身上,紧接着她的后背被宽大的手掌轻拍着,积郁在胸口的憋闷涌了出来,她浑身每个毛孔的不适都在叫嚣着,尹洛依猛地咳了起来。 意识在缓慢的恢复,尹洛依秀美的水眸睁开,好看的眼睛被热气熏的红了眼尾。 尹洛依的眼睛渐渐聚焦,待她看清了环着她的男子,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到处是升腾的水汽,池水的余热未散,热意和水汽融在一起,酿在周围,化成了一汪甜腻的池水,把两人都包裹其间。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外头风吹的更得劲了,树枝呼啦啦左右晃悠的厉害,呼呼的声音不断拍打在窗沿上,惊动了在屋檐下躲雨的野猫。 冷风沿着破开的缝隙进来,蜡烛熄灭了两只,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但尹洛依却是能清楚看见孟元长长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原来男子的睫毛这么长啊…… 窗外风雨依旧,尹洛依沐浴的时候不喜有人在,就是容儿,也只是在屋外守着。是以,周围很安静,并未有人不合时宜的进来打扰。 这会子外头雨越来越大了,那丫头指不定去哪了。 尹洛依歪着头想道。 炙热的感觉从下头传来,尹洛依面色一红,那抹羞色很快蔓延到耳尖,而后再是脖颈。 尹洛依紧咬着唇,如玉般细白的肌肤上也染了绯红。 灯下看美人,那种不可言说的旖旎只叫人心神荡漾。孟元想起了小时候吃的蜜糖,心里甜滋滋的,荡漾的厉害。 “二哥哥,可不可以先把我放开。” 尹洛依用微凉的指尖在孟元的衣襟上抵了一下,眼波流转之间柔情似水的情思在里头酝酿,那声音软糯温柔,叫孟元心头跟着一颤。 只要尹洛依开口,孟元甚至可以为她夺来天下,可这一刻他却并没有应。 他掰开尹洛依的手掌,重重地在她掌心打了一下,不去看尹洛依含水的眼眸,硬着心肠问:“知道错了没有。” 在学堂时尹洛依也曾被夫子打过手心,孟元的力道不是很重,但那痛感清晰,甚至在她手心留下了一片红痕。 尹洛依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是觉得很委屈,她眨巴了下眼睛,鼻尖的酸意和心里的委屈一起使力,没过多大一会子,眼泪已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因着姿势问题,她大半的眼泪全数滑进了领子,晶莹的泪珠顺着光滑滚过小姑娘细长的脖颈。 孟元就这么静静看着,面前那颗颗泪珠像是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脏,他怔愣了下,很想伸手把尹洛依面上的泪珠子擦去。 怕吓着小姑娘了,他到底没那么做。 孟元不忍心看尹洛依哭,也不想就这么让她给糊弄过去了,最终只能无奈叹息道:“我没有凶你,只想问你认识到自己错了哪没。” “知道错了就点头。”顿了顿,孟元在尹洛依发顶上揉了揉,放缓了声音问道。 “二哥哥,我……”尹洛依打着哭嗝,眼泪像是绝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二哥哥,我知错了,在宫里的时候我不该那么不留余地的。皇后娘家近些年势力越来越大了,五公主此番被送去庵堂,都是因我的缘故,国公府指不定会……” 尹洛依话还没说完,孟元已是被气得头顶冒烟,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由于孟元突然使力,两人现在贴的很近,对方的呼吸已是近在咫尺,这样小的距离,显得既亲近又暧昧。 静下心来,仿佛就能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 尹洛依当然没法静心,她的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慌得很,又不知所措。 如今满耳朵都是沉稳的心跳声,那声音打在她的心头,脑子也变成一团浆糊,只能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尹洛依,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你啊……”孟元凑近尹洛依耳边,近乎喃喃的低语道。 尹洛依的思绪被唤回了一些,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选择了乖巧待着不说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尹洛依。从前我很讨厌你,因为你很自私,只看得到自己,根本不管别人的感受和死活。”孟元微低下头,垂眸间眼前流转过昔日的记忆,那些或美好或不堪的故事把他的眸子填的很深,浅灰的眼眸里酝酿着比深渊还要沉的思绪。 尹洛依眼睫轻颤,她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仰起头专注的看着孟元,清润的声音自头顶泄下,他说:“可我现在情愿你自私,情愿你多为自己考虑。” 烛火晃悠了一下,孟元侧身对上尹洛依的眼睛,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你是该被人如珠如宝娇养着的,看着你拿自己冒险去算计,迷糊的泡个澡都能泡出意外。” 孟元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注视着尹洛依,轻声道:“我这里真的很疼。” “尹洛依,能不能不折腾自己了,你什么也不用管,万事有我在呢。” 孟元本不想说这些的,但看着尹洛依不顾及自个,他实在是忍不了了。热血上头,埋在心里的话竟一股脑全说了。 喉头被什么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尹洛依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拨开迷雾,两颗不大坦诚的心暂时褪去表面的外壳,窥探到对方浅层的心思。身体的距离虽然没变,无形之中,两颗心的距离好似已经跨越数年,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外头的珠帘轻晃,许久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容儿放心不下,在外头唤了两声没人应,掀了帘子眼看着就要进来。 ☆、解元 屋子里光线很暗, 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孟元立刻松了手,极快的做出了反应,旋身躲进了衣架子旁的屏风后头。 尹洛依拉好衣领, 慌乱之间, 视线落在了梳妆台上。 铜镜的表面被磨的发亮, 镜子里的少女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少女脸颊通红, 连带着耳廊都爬上了一抹红晕。 分明连话都没说两句,她干嘛这么慌乱, 还羞红了脸, 搞得像那什么过似的…… 尹洛依捂住脸坐到梳妆台前,感受着皮肤上的滚烫想道。 脚步声忽的一顿,容儿站在外头低声问了一句:“姑娘可是好了, 可要婢子进来帮忙?” “不用了。”尹洛依赶忙把衣领拉到最高, 直到完全把泛红的脖子遮住, 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我多泡了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你先出去。”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尹洛依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下仪容,感受到面上的热度已经渐渐退了下去, 见着没什么不妥了,才朝屏风后头走去。 屋子里很静,尹洛依赤脚走在大理石板上,水渍顺着光滑的皮肤滑倒地面上, 溅起朵朵水花,发出道道清脆的声响。 绕过屏风,一下对上孟元浅灰的眼眸,尹洛依忙躲开了。她埋着头,预料到那好不容易退下的热度又要上来,尹洛依低嗔了一声,扯了扯孟元的衣袖。 孟元思绪飘飞,轻易被尹诺伊拉扯的踉跄,身子还没站稳,先被尹洛依连珠炮似的话语袭击了一番。 “二哥哥,趁着容儿出去了,你赶快回去,别叫人看见了。就这两日秋闱就要放榜,二哥哥回去后要好生准备明年的春闱,最后的殿试,我相信二哥哥定会如愿的。”尹洛依探头看向门外,见容儿没有进来,松了口气,一面催促着孟元,一面诉说温柔的关心。 孟元看着小姑娘急的不行的样子,生怕自己被人发现了,又要嘱咐自家温书。虽然知道尹洛依的担心是多余的,孟元还是依言退到了窗边。 按理说,今夜的事本就于理不合,他也是时候该走了。但待在尹洛依身边这件事,就像是身处黑暗中的人乍见阳光,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了。 孟元愣神的档口,尹洛依歪着头看了看窗外,见雨还在下,她快步踱到了角落堆放杂物的箱子旁,翻找了起来。 窗外传来雨水的滴答声,风略过树叶的声音。反观屋子里,除了尹洛依番找东西碰出的响动,只有烛火零星的哧啦声。 尹洛依以一种跪坐的姿势蹲在箱子旁,翻找了许久,最终找出一把破旧的雨伞。 孟元已经站在窗户口,看着像是要出去了,尹洛依出声唤住了他,将伞塞到孟元怀里:“外头雨大,二哥哥记得撑伞。等会儿我让容儿熬了姜汤给二哥哥送去,二哥哥喝了再睡,省得染了风寒。” 孟元握着伞柄,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画着花枝的伞。 少年浅灰眸色被漆黑的雨夜映的深沉,透过伞上的花纹,他的思绪也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孩童。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夏天,在西市的市集上,他第一次遇到了尹洛依。 很多年过去了,那日的心情,依旧在他的脑海里,十分清晰。到了今日他依旧记得尹洛依当日穿了一身红色的襦裙,脑袋上拍扎了个圆髻,他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小姑娘面颊上的笑容亮的晃眼。 他依稀记得,尹洛依当时手里也拿了把伞,粗略一眼,和他现在手里拿着的这把并无明显分别。 但一直以来,这些记忆仿佛只存在于他一人的记忆当中。 孟元深深的看向尹洛依,眼神灼热的似要看尽她深处的灵魂,他问道:“这伞你是哪来的,怎么会放在浴房?” “这伞啊。”尹洛依念叨了一遍。 见孟元的神色焦急,尹洛依以为孟元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她跟着端正了神色,皱着眉思索。脑子里有什么模糊的片段闪过,却快的让人抓不住。 尹洛依打量着孟元手里的伞,认真说道:“不记得了,我只晓得这些应该是我幼时从外面买回来的小玩意,过的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为何会堆在这里了。许是我小时候胆子小,要心爱的玩具陪着沐浴也说不一定。” * 中秋一过,雨一下,天气渐渐转凉。 尹洛依院子里种的桂花树开了,香甜的气息溢满了整个院子,吸一口气,连呼吸都是甜蜜的滋味。 容儿拿了披风出来,尹洛依正站在桂花树下,伸手摘了一团花朵,凑在鼻尖闻着那花的味道。 她眉目慵懒,眨眼间尽是餍足。 “姑娘今日好兴致。”容儿抖开了披风披在尹洛依身上,一面为她把领子的带子系上,一面兀自低语道,“婢子听说今日贡院外挤满了人,都去看榜了,也不知道咱府上几位这次都考的怎么样了。” 微微一使力,指尖的花朵碾得粉碎,尹洛依将掌心向下,破碎的花瓣顺着力道跌落在地上。她尝了尝花汁的味道,拿出帕子细细的擦拭指尖的污渍。 因着下了雨,今日的天很蓝,纯白的云很是柔软。 尹洛依仰头看了看天,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不停扑闪着,她站在风里,发丝被吹得飞扬,尹洛依抬手把额发别至耳后:“几位哥哥平日的学问都做的不错,只是乡试罢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明年的殿试。” 果不其然,尹洛依话音刚落不久,府里已是热闹了起来。 敲锣打鼓和放鞭炮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一大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跟着响起,尹洛依拢了拢被风吹开的领子,把脖子缩进了那股温暖里。 今日的风有些大,尹洛依的脸颊被吹的有些泛红,在细白的面颊上格外惹眼。风声里,尹洛依的声线温柔,嘴角泛起了盈盈的笑意:“想是有了喜事,走吧,咱们也去前头看看。” 穿过长长的回廊,出了垂花门,刚走到园子这头,尹洛依就碰到了迎面过来的尹洛雅。 尹洛雅没和尹洛笙一起,她独自带了个丫鬟,看着面色有些苍白,应是正要往前厅去。 “大姐姐。”尹洛依停了脚步,柔声唤道。 尹洛雅正在愣神,被尹洛依吓了一跳,连忙抬起了头。对上尹洛依的眼睛,尹洛雅心中那股子心虚更甚,她避开了尹洛依的眼神,淡淡道:“二妹妹是要去前厅吧,我要先去叫五妹妹,就不和二妹妹一起了。” 尹洛依颔首,侧身让尹洛雅过去。待到尹洛雅的背影渐渐远去,尹洛依慢慢收回了视线,黑珍珠似的眼眸里酝酿着极深的情绪。 站在旁边的容儿抬首看了一眼尹洛依,从中什么也没看出来。 风更大了,她轻声唤道:“姑娘。” “走吧。” 尹洛依轻声笑了下,在满园子花团锦簇当中,也遮不住她的颜色。话音一落,尹洛依拂去落在肩头的落花,率先向前走去。 * 大厅里挤满了人,大多是一些尹洛依不认识的年轻人,尹洛依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被围在中间的孟元身上。 少年一如既往的清俊,身着墨色长袍。孟元被许多人围着,眼里的波纹没乱分毫,依旧是平素淡定从容的样子。 尹洛依避开人群,走到尹洛菲身边,边用余光注意孟元那边的动静,一边问:“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三个哥哥都考中了。”尹洛菲探头过来,抿嘴笑道,“他们是来报喜呢,二哥哥还得了解元。刚才我拉着三哥哥问了,说是二哥哥下次春闱也有很大可能是第一。” 尹洛菲绘声绘色的说着,尹洛伊觉着小姑娘的表情有趣,眉眼弯弯,伸手在尹洛菲肉嘟嘟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分析道:“春闱那可是汇聚了整个国家的精英,到时候考试的人聚在一起都乌泱泱的一大片,能从中脱颖而出,对二哥哥将来也是一种助力。” 尹洛依话锋一转,声音微沉道:“虽然二哥哥的学问确实做得好,可去了外面可不能这么说,没得平白叫人以为二哥哥自大,到坏了二哥哥清誉。” “这么严重啊,我也没想那么多。”尹洛菲敛了笑容,扯着裙摆道。 “如今天下人信奉的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个‘状元的名头没有哪个读书人会不想。而这些还未入朝的仕子看着一盘散沙,一旦触及到他们共同关注的问题,必是一股连朝廷都不可忽视的力量。”尹洛伊眉头凝起,看着面前这些仕子,想起了那场声势浩大的请愿。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尹洛依随即换了话茬,说起了改日秋游的事情,尹洛菲又恢复了那副活泼的样子。 尹逸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凑到两个小姑娘跟前,手里拿着尹洛伊之前送的香囊在手里晃悠:“二妹妹,我这次能考中可多亏了你呀。” 尹洛伊拿过尹逸手里的香囊,里面药草的清香还隐约可以闻到她把香囊递还给尹逸,浅笑着道:“三哥考中都是自己的本事,靠的是那十几年寒窗苦读的积累,妹妹不过是尽了一份心意,有与没有结果都是一样的。” “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考中还是因为一个香囊?”尹洛菲听的一头雾水,从尹逸手里夺过香囊,仰着头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说着,尹逸想起了数日前的不堪记忆,叹息道,“我这次的运气实在太差了,分到了臭号,那股子滋味,现在想起来都还吃不下饭。” “当时天又热,那股子说不出的味道就更浓了,一天都没过完我附近就有人被抬了出去。一开始我也是强撑着,看题的时候眼神都在晃悠,后来我把二妹妹给的香囊摆在桌上,闻着里头的药香这才好了些。”尹逸一笑,从怀里取出个檀香木盒子,打开盖子露出里头水头很足的红玛瑙镯子,“前些日子我就备好了这份礼物,只等着今日名次下来了就给二妹妹送去。” 这镯子就是照着尹洛伊的喜好寻的,尹洛伊也没推辞,欣然接过了镯子,向尹逸道谢。 此番孟元中了解元,尹逸和尹希分别是十六和四十四的名次,他们三个都还未及冠,按着他们的年纪来看,得了这样的名次算是极不错的了。 毕竟只是第一场考试,来恭贺的人很快退了,李氏吩咐下头人安排好来道喜的仕子,脸上的笑意从听着消息后就没下去。 老夫人也是高兴,说道:“这次秋闱咱国公府这几个小子都考得不错。” 丫头们端了茶点进来,各人坐在自家位置上,皆肃目看向首位的老人。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散发出一道精光,视线从三人身上扫过,她深深地看了孟元一眼,笑意敛下了些,告诫道:“科举考试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但它同时也困难重重,有些读书人甚至四五十岁才得中。这次过后,尔等切不可骄傲自满,要好生温书,明年的春闱和殿试才是真正检验你们的时候。” 从大厅里出来,浓厚的乌云盖在了这方天空上头,太阳的光线被遮得严严实实。刚过正午没一会子,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孟元最早出来,站在垂花门外,做着守株待兔的勾当。 半刻钟过去了,前头隐隐有脚步声传过来,孟元换了个姿势站着,眼睛里已经有了笑意。 尹洛伊在前头刚别过了尹洛菲,正扭头和容儿商量着要摘些桂花回去做桂花糕。说的正兴起,她没注意前面,忽的撞上了“一堵墙”。 揉了揉撞的发红的鼻尖,尹洛依眸子里溢满了水雾,她仰头看向那名正在笑的“祸首”,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嗔道:“二哥哥,你怎的不看路!” 孟元倚在木栏上,眉眼间俱是笑意,他看着尹洛依,轻笑道:“二妹妹,我中了解元,你还没送我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二妹妹,我的礼物呢╭(╯ε╰)╮ 尹洛依:话本子里头写的,不都应该是男子送女子礼物嘛→_→ ☆、游湖 天朗气清, 太阳自西方缓缓升起,暖烘烘的阳光洒下,将接连几天的阴沉驱散。 今日是沐修,书院里也不上学, 近些日子尹逸几个都被拘着温书, 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 国公府的一众哥儿姐儿都来了兴致,商量着要去游湖。 国公府的三位哥儿都考中了, 赵钰带了镇南王府准备的礼物过来道贺,大伙儿都是年轻人, 聊上两句已是热络, 尹逸勾着赵钰的肩和他说笑:“今儿个天气不错,我们正要去护城河那边游湖,世子可要同去?” “甚好。”赵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停在身前轻摇, 回头吩咐正在卸货的小厮, “东西放下了记得去老夫人那里一趟儿, 替本世子向老夫人问安。” * 姑娘们坐马车,哥儿们骑马,一行人浩浩汤汤, 朝护城河那头去了。 行到西市这边,尹洛伊掀开帘子,抬眼瞧街市上的热闹。 尹洛依视线飘过去的时候, 刚好有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小儿追逐着从马车后头跑过去。跑了一段路后,他们停在了路边的包子铺前头,长得最壮的那个男孩从怀里掏出一大包饴糖,笑着把手里的糖果分给小伙伴。 尹洛伊看的入迷, 直到马车开远了都没收回视线。 尹洛菲和尹洛伊坐的一辆马车,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尹洛菲打哈切的间隙见着尹洛伊盯着外头愣神,好奇心一起,跟着往外头望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挪到尹洛伊跟前,尹洛菲顺着尹洛依的视线看过去,仔细打量着外头的景象,一如既往的热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放下帘子,尹洛菲靠在车壁上,扯了下尹洛伊的袖子,懒洋洋的说道:“二姐姐,你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视线被帘子挡住,尹洛伊扭头坐直身子,眼里染了复杂的神色,她面上却是莞尔道:“刚才外头有个小儿在给伙伴分糖吃,瞧着他们这样无忧无虑玩乐的样子,我一下想起了咱们小时候的许多趣事。” “是啊,那时候的日子真是令人怀念啊。”接过话茬,尹洛菲笑了,面上露出怀念之色,“下池子摸鱼,上树掏鸟窝,揪夫子胡子,咱们那时候可什么都干过。” 尹洛菲昨晚睡得晚,上了车后一直在打哈切,提起童年趣事这个话茬,她顿时来了兴致,连带着那点瞌睡也被她当做路边尘土,抛之脑后了。 “我记得有一次去找二姐姐,结果你没在府上,当时我还以为二姐姐你又溜出去玩了,还帮着在祖母他们面前打掩护。”说起小时候的事,尹洛菲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止不住害怕,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后头天色都黑了,二姐姐你还没回来,大伯过来找我问话,当时我吓坏了。夜里拉了三哥哥他们偷溜出去找你,结果找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找到,还被大伯派出来的人逮了个正着……” “又过了几日,大伯正要把事情报给京兆尹,还没出去,门房就进来禀告说二姐姐你昏倒在了门外。见着你平安归来,府里压抑了几天的气氛才总算是缓和了过来。” 轻而缓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回荡,尹洛伊低垂着头,搭在坐垫上的手握的死紧。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小时候她不知为何曾消失过一段时间,但她脑子里却完全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印象。 尹洛依咬着嘴唇,摸着下巴想道。 * 京城里的护城河和历史上其他护城的河流并无什么不同,整条河流呈环形围住都城,起着护卫安全和给民众提供饮水的作用。 湖面上风筝高悬,或精美或简单的画舫慢悠悠的在湖面上晃悠,邻人半遮面的隐在轻纱后头,若隐若现。悠扬的琴声从画舫里头飘荡出来,掠过粼粼的水波,飘到岸边这头。 国公府在护城河这边有专门的画坊,船工得了消息,早早的就把画舫给备下了。 画坊一靠岸,他们一股脑全涌进船舱里,船舱里很宽敞,进了许多人也不显拥挤。 他们人多,只坐一张桌子的话太过拥挤,最终还是分了两席,姑娘和哥儿各坐一边。 说笑了一会儿后,也不知是谁先提议的,说是要喝酒 男孩子们都处在最肆意任性的年纪,对酒这种烈性的东西没半分抵抗力,姑娘们这边劝不住,只得由着婢女把画舫上存着的酒都搬了过来。 风雨的滋养和泥土的护卫,酿就了天然的醇香。封口一打开,深厚但又不过分浓烈的香气从坛口缓缓飘出来,溢满了整个船舱,就是从不饮酒的少女,也从中感受到了香甜的气息。 尹洛依酒量不好,一直以来就只尝过果子酒,闻着这股子香气倒把馋虫给勾了出来。她眉眼弯弯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灼灼的看向桌上摆着的这个酒坛子。 不只是尹洛依,连尹洛菲和尹洛雅几个也来了兴趣,几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微笑时已经明了了彼此的心思。 尹洛菲冲尹洛珊挤了挤眼睛,她们几个最后都看上尹洛依。 尹洛依瞧着她们默契的动作无奈一笑,随后起身踱到孟元他们这边,搬了张椅子放在赵钰和孟元中间,迎着满桌子的视线坦然坐下。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桌上的酒坛子上,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而后挑眉说道:“就这么干喝酒也是无趣,不如咱们一起来玩个游戏,输了的人可以在惩罚和喝酒中任选其一,你们看怎么样。” 孟元自然不会拒绝,其他几个也没什么意见。 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一听尹洛依这话,赵钰立刻明晰尹洛依的意图。他在尹洛依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你这丫头怕不是为了尝尝这酒是什么味道,才想出这么个游戏。我可警告你,这酒可烈的很,就你的酒量,最多一口就走不动路了。” 抬手拍开在头上作乱的爪子,尹洛依睨着赵钰,轻哼道:“表哥多想了,我只是在给大伙儿想乐子,才没有别的什么想法,要是表哥不喜的话算了就是。” “好表妹,我错了还不行么。”眼见着尹洛依耍起了脾气,赵钰双手合十,前后晃悠着给尹洛依赔礼,一面招呼尹洛菲她们,“几位妹妹可快些过来一块玩儿,人多也热闹些。” 冷眼看着这副表兄妹相爱相亲的画面,孟元拿起茶壶,给自个又斟了一杯。 座位很快重新分配好了,大伙儿都往后退了一些,这才勉强坐下了。 他们玩的是醒酒令,以“酒”为题,即兴作诗,做不出或是不应景都算输。 第一局输的是尹希,他反倒好心情的笑了,径自给自个倒了一杯酒,扬起酒杯道:“美酒醇香,在下实在是馋了,借着这由头,正好能一饱口福。” 说罢,尹希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水。 尹逸在尹希背上拍了一把,笑道:“ 不行不行,四弟这一输,既免了惩罚,又第一个尝了坛中的酒,咱们这不是吃亏了吗” 尹希反手在尹逸肩上一拍,也给尹逸满上了,陪笑道:“三哥莫恼,弟弟也给你满上。”说笑着,尹希拿起酒坛给诸位都满上了,举杯道,“咱们兄妹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先共饮一杯,也不负这等好风光了。” 举杯的时候,尹洛依眯了眼睛,已经想象了一番杯中酒的味道。却不料,味道还未尝到已经被孟元伸手拦了杯盏。 尹逸同时拦了尹洛菲,尹洛笙今日没来,尹洛雅惯是温婉懂事见着势头不对已放下了酒杯。尹洛珊瞥了一眼桌上的暗涌,也跟着放了酒杯。 尹洛伊伸手要去夺酒杯,手腕却被孟元紧紧的扣住了。 她抬眼看着孟元,两人无声的对峙着,到后来尹洛伊甚至强逼着自己挤出几滴泪水,孟元想起了当日尹洛依醉酒的模样,心肠一软面上依旧保持着冷肃的样子。 尹洛伊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败在了孟元的“铁石心肠”之下,她咬着下唇,不甘的将松手松开。 杯酒入肚,男孩子们俱都满足的吸了口气。尹洛伊垂首看着面前清亮的酒水,觉着这滋味应该会很不错。 擦干嘴角的酒渍,游戏接着进行。 因着评定标准随意,导致“解元郎”的诗句没能通过。孟元素来不喜酒水,刚才也没喝,现在自然也不会喝,他说:“我选惩罚”。 少年人聚在一起,玩心摞在一起比天还高,都想追求些刺激有趣的事。 赵钰眉头一挑,面上浅笑还带着些坏坏的意味,一手晃悠着手里象牙骨的扇子,一面说道:“二妹妹,这游戏既然是你提议的,这惩罚现下也由你来定,可好?” 尹洛伊看了赵钰一眼,后把视线落在孟元身上,秋水般的眸子看着肃然坐着的少年,脑子里忽的浮现出很多画面。她薄唇轻启,话语跟着从唇角倾泻出来:“那就让他左侧的人问他一个问题,而且输了的人必须得知无不言。” 尹洛伊话音刚落,在座诸人皆是把视线落在尹洛伊身上,那道道眼神里都带着相同的疑惑。 坐在孟元左边的不正是尹洛伊吗,她这么问,明摆着是有话要问孟元。可他俩现下兄妹友好的样子,有什么话是尹洛伊不能私下问的,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周围的眼神越是炽烈,尹洛伊就越是镇定,她缓了神色,把问题抛给了孟元,她神色端的是坦荡无畏,柔声问:“二哥哥,你觉得这个惩罚如何?” 这个世上从不缺少美人,京城更是美女如云的地方,尹洛伊可能算不上是最美的,但她那双眼里自然流露的风情却是最迷人的。从第一眼起,孟元就再不能从这道名为“尹洛伊”的枷锁里挣脱。 只见孟元勾了嘴角,脸上浮现了一抹难得见的笑意,他的神色被船舱外透进来的风吹得温柔,他说:“我认为极好,不知二妹妹想问我什么问题。” ☆、碰瓷 空气中只有远处画舫飘来的丝竹管弦的声音, 四下静悄悄的,数道视线全落在尹洛依身上,那道道炙烈好似明晃晃的阳光,一齐打在尹洛依身上, 似要透过她的皮囊看清她心底的意图。 尹洛依素手端起茶盏, 全然不在意周围的视线, 兀自吹开面上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抬首间尹洛依瞧见大伙儿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尹洛依眉头轻蹙, 问:“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将茶盏放回桌上,尹洛依这才看向孟元, 慢悠悠的开口道:“二哥哥, 你来国公府到现在都有几年了,但我一直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从前也没机会问, 趁着这个时机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呼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除尹洛依和孟元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也对这事儿很感兴趣。 赵钰虽混, 但从小就得名师教导,此次秋闱也不过第三。还有那出生太傅府的秦湘,也只得了第二。 孟元来国公府不过几年, 他幼时又师承何人,能将孟元教导的比起那些世家贵子也丝毫不差。 尹洛依话说完后,孟元久久不语。她用余光注意着孟元, 细白的指尖轻搭在茶盏上,直到杯上的热气彻底消散了,孟元依旧垂眸沉默着。 阳光穿过轻薄的纱窗进来,将船舱照的透亮, 孟元逆光坐着,面上连半丝波澜也无。 半晌后,他终于抬起了眼皮,在赵钰等人身上扫了一圈后,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尹洛依精致的眉眼上,淡声道:“现在不行。” “愿赌服输,但我输的对象是二妹妹,自然不能把事情讲与旁人。”孟元的眼眸深邃,脸部轮廓刀削过似的分明,浅淡的光线落在他的面上。他容色格外俊秀,眼眸深深的看着尹洛依,声音微哑着说道,“改日选个无人的时候,我亲自说与你听。” 尹洛依颔首,轻声道了句“好。” 对上孟元的眼睛,尹洛依从他那双一向平静的浅灰眼眸里看出深沉的情绪。她以手撑着下巴,回忆着孟元的过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 阳光洒在湖面上,水面上呈现出一种波光粼粼的光泽,一艘精美的画舫随着船夫的动作,慢慢的向前晃悠。 因着先前花生的事情,赵夫人冷落了赵娇娇好一阵子,最近赵小公子受了风寒赵娇娇不但日日照看,还去寺里为赵小公子求了香囊,赵小公子紧跟着就痊愈了。 母女哪有隔夜仇,赵夫人毕竟宠爱了赵娇娇多年,现下赵娇娇又在她跟前做出了副爱护弟弟的样子。赵夫人自然心软了,待赵娇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憋屈了好一阵子,赵娇娇寻着今日这个好天气,邀了许多贵女,来护城河游湖。 赵娇娇站在船舱外吹风,迎面驶来了一艘精致的画舫,她把视线放远,在船身上瞧见了国公府的族徽。 站在赵娇娇身旁的贵女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声叹息虽轻,但赵娇娇离得近,还是听见了。她伸手握紧了边上的围栏,死死的盯着对面的画舫,喃喃道:“我被母亲冷落了月余全都是拜尹洛依所赐,她还害的五公主去了庵堂,我和她的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静静的站在围栏前头,风划过赵娇娇的脸颊,她面上划过一丝狠厉,指尖的力道随之加重了。 船上帮忙的伙计过来,俯身禀告:“姑娘,刚才风有些大,使得咱们的船就要和对面撞上了,开船的老李着小人来问问,是不是要转道避开?” 赵娇娇轻声笑了,从那笑颜里,她身旁的女子看出了浓浓的疯狂意味。 “避开……”赵娇娇扶着边沿的木栏,玩味的念叨着这两个字,面上的表情愈发狰狞。 “你去告诉船夫,叫他不用避开,要是对面的画舫避开也就罢了。”她顿了顿,眼里的阴毒连热烈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要是对方不避开的话,不用管结果,直接撞上去就是了。” 赵娇娇旁边的贵女又看着对面的画舫,她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船身的族徽。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抛下赵娇娇独自回了仓内。 * 尹洛依他们这边,游戏还在继续进行。 这次输的是尹洛依,尹洛依不去看孟元和赵钰气恼的眼睛,自顾自的给自家斟了酒水。 凑到杯口,尹洛依深吸了一口气,觉着这酒应该是用桂花酿的,闻着还有股子香甜的气味。 端了酒杯,尹洛依正准备尝一口,船身忽的剧烈摇晃了一下,尹洛依手上不稳,酒水被晃出了大半。 随后她感觉到身体往后倒去,跟着前头又有巨力撞了上来,情急之下尹洛依胡乱在空中抓了一把,手里的酒杯脱手落到了地上。 瓷片碎裂的“咔擦”声几不可闻,桌椅晃动倒地的声音轰隆作响,尹洛依慌忙间扯住了孟元的衣袖,随着这股劲给晃的头晕,她扬声问:“出什么事了,难道咱们撞到石头上了!” 尹洛菲抱紧了椅背,喊道:“这都接连撞了两下了,画舫都要撞坏了,什么石头这么硬,还在前头挡着。” “国公府的画舫是铁杉木制的,坚硬程度堪比精铁,没那么容易坏。”赵钰收回飘远的视线,面目上常年带着的浅笑退下,一抹阴沉的神色浮现出来,沉声道,“应该是别的画舫和咱们撞上了,我瞧着今日湖面的画舫虽多,但都保持着不近的距离。况且护城河湖面宽阔,两艘画舫靠近的时候大可躲开,现下两艘画舫撞上了,事情定不会那么简单。” 话音一落,赵钰下意识的看了尹洛依一眼,见尹洛依拉着孟元,他眸色微闪,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 各自护好自家妹子,画舫又晃悠了两下后,总算是慢慢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船夫赶进来,还没喘匀气,先俯身告罪道:“姑娘郎君,都怪小的办事不力,坏了各位的兴致。” 尹洛依站起身,眉目间的怒意明显,哑声道:“先别急着揽错,先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的本来将画舫开的很慢,迎面忽的有艘画舫直直的朝咱们这边过来,小的本以为对面的人会避开,没想到那艘画舫竟直接撞了过来。”船夫将背压的很低,生怕自家被满座的贵子贵女给迁怒了。 “可看清了那画舫上是否有族徽。”孟元起身,淡声问道。 船夫垂眸思索着,片刻后点头道:“小的看清了,瞧着那上头的族徽,应当是赵侍郎家的画舫。” 听了船夫的话,尹洛依不怒反笑,嘴角微微勾起,含笑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漆黑,她道:“多半是赵娇娇干的,从前还只是耍阴刀子,这次应是瞧见了五公主去庵堂静修,她沉不住气了。怪我,连累了你们。” “哎,表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赵钰拿起洒了一半的酒坛子给自个儿满上,他干尽酒水后掀袍而起,一系列动作端的是潇洒不羁,少年郎的声音也格外清朗,“你可是我唯一的亲表妹,那赵家小丫头欺负你,那明摆着和我赵钰过不去。” “再说了,赵娇娇纵容底下人撞上咱们的画舫,换了旁人,兴许都掉进湖里了。这丫头未免太任性妄为了些,本少今日心情好,定要代赵侍郎好生教导下女儿。” 尹洛依他们从船舱内出来,刚一站在夹板上,对面就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尹洛依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赵娇娇。 赵娇娇浑身都湿透了,颤抖着被身旁的少女扶着,头发衣衫都散乱的不成样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披散着头发,面目可怖,像是从水底爬出的恶鬼,声嘶力竭的喊道:“尹洛依,你也未免太恶毒了,看着我们的画舫过来你就命令船夫撞了过来,害得我落入湖中。要不是陆姑娘会水,我指不定就淹死在湖里了。” “赵娇娇,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撞上了你们的画舫,可在我看来,却是你的画舫撞上了我们的。要说负责,也是你自己的责任。”尹洛依睨了赵娇娇一眼,反唇相讥道。 两边的人此刻都站在甲板上,看向对面,形成一种对峙之态。 平静之后,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响亮的大喊:“孟兄,你们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可要咱们过来帮忙。” 喊话的是秦湘,近来秦湘和孟元相处的不错,又见着画舫上有未来大舅子和表姑子。见着这边气氛不对,第一时间出声询问。 秦湘吩咐船夫把画舫靠过来,搭了板子过来,瞧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纵使不精事故秦湘也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看向孟元,问:“孟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娇娇抢先开口,挑衅的冲孟元挑眉,她知晓孟元这次得了解元,最忌讳在这时间出风头,因而更加肆无忌惮了:“哟,这不是今次的解元嘛。不是说尹洛依苛待继兄,屡次向继兄下黑手,孟元你倒是不计前嫌,还跟着尹洛依一块儿出来游湖,要是我的话……” 不用多想,尹洛依也知道赵娇娇未说出口的话有多么不堪。 “干你屁事!” 迎着风口站着,孟元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长身立于夹板上,单看外表像是坠落凡尘的谪仙。 孟元长于市井,幼时听惯了也见惯了不堪的事,遇着尹洛依的事他那十分的淡定总要减去七分,粗俗的字眼跟着冒了出来。 赵娇娇没料到孟元真的会还口,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子不会用的粗俗字眼,她怔愣了半晌才缓过劲,冷哼道:“你们故意撞上我的画舫,险些害我丧命,我要上告顺天府,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各执 这一届顺天府尹沈浩是个得过且过的, 沈浩将近天命之年,在位三年没什么功绩,惯会左右逢迎,只等着今次考核能运作一番得个优等, 好在自家退下去之前再往上升一升。 知事接了诉状, 敲门的时候沈浩正仰躺在椅背上, 拿着本市面上新出的图册欣赏,等到属下站在他面前重重地咳了两声, 沈浩都没任何反应。 李玟早已习惯了自家府尹大人的做派,面不改色的将手中的状纸放到桌上, 躬身行了一礼, 自顾自道:“大人,有位姑娘递了状纸过来,要告另一艘画舫上的人蓄意谋杀。这位姑娘说对面画舫的人和她有过节, 故意撞上了她的画舫, 害的她落水, 要不是画舫上恰好有人会水, 她就被淹死了。” 沈浩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李玟复行了一礼,提高了音量道:“还请大人去堂上看看, 现下告状的那位姑娘正在堂上闹呢。” “不过是个小姑娘,随意打发了就是。”沈浩看的正兴起,他珉了口茶, 翻了一页继续欣赏,视线透过缝隙瞥了一眼李玟。见他还没走,沈浩看着本子上精致的画工眼也没抬的说道,“有案子了, 就去找推丞,还在本大人这儿杵着干啥,把光都挡着了。” 李玟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一开始来顺天府也存着几分建功立业的心思,不料这位府尹大人却是这么个性子。他低叹道:“这事儿看着简单,但牵扯到了赵侍郎府、国公府和镇南王府,证据又不足,下官们确实处理不了,还请大人移驾堂前。” 屋子里沉静了有半刻钟的时间,沈浩猛地将图册倒扣在桌上,杯盏被震的“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将沈浩的面目衬得吓人,他拍桌怒斥道:“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早说,今年就要考评了,要是因着这些权贵累得本官丢了上升的机会,本官拿你是问!” * 赵娇娇站在堂上,身上的衣衫虽干了,但是皱巴巴的,发饰也一片凌乱。赵娇娇长的不错,不欺负人的时候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如今又是这副狼狈的模样,难免让人起了同情心。 见着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娇娇低头间勾起了一抹浅笑,抬首的时候她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她在自家大腿上掐了一把,泪水立马挂了满脸,她孤零零站在堂上抹着眼泪道:“民女有冤情,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那国公府的二姑娘和镇南王府的世子撞了民女的画舫,害的民女落水,要不是恰好有会水的姑娘在,民女肯定已经淹死了。” 围观的都是些普通百姓,一听事情涉及国公府和镇南王府,再看赵娇娇这副娇弱的样子,很多人都把天平偏向了赵娇娇一边。 无他,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而单凭赵娇娇的一面之词,不明真相的民众很容易把她放在弱势的受害者的位置,连带着对未蒙面的尹洛依等人生出了一股子强烈的愤慨。 沈浩急急的赶出来,一眼看见了正在抹眼泪的赵娇娇。身为顺天府尹,沈浩平素案子没有破两个,达官贵人的宴会倒是去的勤。 之前老夫人的寿宴赵娇娇闹出的动静不小,京城这块地方从来就藏不住事儿,赵娇娇当日闹出的笑话自然也传到了沈浩的耳中。 沈浩听了一耳朵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头疼的按了按眉心,温言细语的劝道:“赵姑娘,本官大概也搞清楚了事情的首尾,但赵姑娘你也要知道,那护城河河面宽阔,两艘船就算并行也不大可能撞上,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一个侍郎一个国公府还有个镇南王府,哪一个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也不怪没有哪个京官愿意来做这个顺天府尹。 沈浩边撸着胡子,边在心里诽谤道。 “大人莫不是怕了。”赵娇娇忽的发问,不客气的点出沈浩的意图,“事情涉及国公府和镇南王府,大人莫不是怕他们两家事后报复,所以不敢审了。” 小心思被个黄毛丫头大咧咧的说出,沈浩面子上挂不住,他当即垮下了脸,猛地一拍惊堂木,端的是正义端方的样子:“本官念你为官员之后,言语间颇为客气,却不料尔蔑视公堂,无视本官威严。念你初犯,本官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离去。” 沈浩说完后径自往堂后而去,从赵娇娇身边走过的时候,赵娇娇忽然开口,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年就要评定各部官员的功绩,据民女所知沈大人在位三年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功绩,要是沈大人能断了这个案子,今次考核我相信沈大人定然有机会再近一步。” 赵娇娇的父亲时任户部侍郎,是今年主管官员考核调配的人员之一,赵娇娇这番话无疑是明晃晃的暗示。 权衡了一番,沈浩心一横,打定了主意要富贵险中求。 沈浩回了位置,一拍惊堂木,堂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好歹小些了,他肃穆坐在挂有“公正严明”的牌匾下头,蓄着胡须的脸面无表情,还真有那么几分“青天老爷”的派头。 他眉目肃然,沉声吩咐站在下头的差役:“去把涉案的几人都带回来,本官为一方父母官自要为民做主,要是国公府和镇南王府不放人本官就亲自去走一趟。” “不劳烦沈大人了。” 赵娇娇一走,尹洛依他们料想赵娇娇不会轻易放弃,几人一路跟着赵娇娇,见着她进了顺天府。 贵女之间的恩怨私下解决早已是一条不成文的约定,赵娇娇不但栽赃嫁祸,还闹到了公堂,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没法善了了。 尹洛依几人混在人群里注意着里头的动静,等到赵娇娇把底牌摊开之后,尹洛依才出列说道。 周围人一边自觉的向左右退去,一边对着尹洛依几人指指点点。 尹洛依抬脚向前,那些“仗势欺人”“罔顾人命”的字眼不停涌进她的耳中。她侧身看了眼孟元,少年依旧那副淡漠的样子,尹洛依呼出一口气,跟着从容的踏进了顺天府的大门。 按律,公堂之上,无品级之人应当跪下行礼。尹洛依瞥了一眼赵娇娇,赵娇娇站在堂下,不但没有行礼还挑衅的冲尹洛依笑了笑。 尹洛依身为县主,上了公堂也不必行礼,而孟元几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自不必行礼。 站在堂下,尹洛依依旧朝着上首恭敬的打了一礼,而后她眉头轻蹙,视线从顶上那“公正严明”四个字往下看,目光落在沈浩脸上时问:“府尹大人,民女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你且说来。”沈浩打量了尹洛依一眼,瞧着这位传说中的纨绔小姐,并不像想象中的无能。 得了准许,尹洛依接着说道:“赵大姑娘身无品级,也无特殊恩典,按照律令,不跪大人就是藐视公堂,敢问大人为何不罚?” 沈浩捏着惊堂木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观尹洛依现下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到真有几分赵娇娇所言的仗势欺人。 外头群情激奋,更有甚者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这哪家的姑娘,也太狂妄了,没看见人赵姑娘落水后还受了惊吓。一上来就趾高气扬的以权势压人,哪有世家贵女温婉的样子,也不知道将来要祸害哪家的郎君。” 孟元站在尹洛依身侧,耳中不断灌进诋毁尹洛依的话语,他紧握着拳头,拼命克制自家上涌的火气。 尹洛依虽有“仗势”之嫌,行的却是在理之事。沈浩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又不想得罪国公府,斟酌了一番后看向赵娇娇,沉声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赵姑娘,本官念你刚落了水身体不适,就不计较你不行礼之事。” 说完,沈浩将桌上的状纸拿起,看向下头的尹洛依几人,问道:“赵姑娘状告你们几人故意害她落水,现下你们几人可有话说。” 几人对视一眼,尹洛依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事情毕竟因她而起,尹洛依对着几人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 尹洛依在大堂中央站定,瘦弱的身体犹如松竹,挺直而又坚定。她轻轻往堂上一站,轻易的把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赵姑娘状告我们故意害她落水,不知赵姑娘可有证据,大人又是否查验了赵姑娘所说是否属实。”尹洛依拨弄了下染了丹蔻的指甲,眉眼弯弯,“当时护城河上游湖的人不少,大人派人去问问,就能知道当时我们的画舫并非故意撞上去的,而仅仅是个意外。” 尹洛依他们一走,秦湘立马向同伴告了罪,也跟着来了。见势不妙,他几步踱到前头,向沈浩施礼道:“大人,学生当时所在的画舫正在不远处,看的分明,当时国公府的画舫前行的速度极慢,要是如赵姑娘所说的那样故意撞上去的,根本不可能在靠近的时候不加速。” 李玟将状纸递给沈浩后不久就只身去了护城河查看,回来的时候这边堂上还僵持着,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李玟叹了口气,想着这案子怕是有些难办了。 “大人,下官去护城河上询问了周围的画舫和行人,都说没注意到当时发生了什么。”李玟抱拳行礼,将手里的几分供词递了上去。 ☆、缘由 沈浩看过状纸, 梳理了一番,确定了当时周围没人看见事发经过。他拍了惊堂木,瞧着底下几人的站位,将视线移到尹洛依身上:“尹二姑娘, 你说赵姑娘落水只是意外, 且当时周围有人目睹。但按着这几份供词看, 当时却并未有人瞧见赵姑娘落水的经过。” 说道这儿,沈浩停顿了下, 他从案卷下抽出一沓纸,递与差役交由众人传看:“这些都是当时在赵姑娘所在画舫上的船夫和客人的供词, 这些供词用语不同, 但都指认是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他们,才导致赵姑娘落水。如此,尹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本朝律法严明, 对于故意杀人罪, 情节严重的判过终身流放。外间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的热闹, 在沈浩话落后都看向了尹洛依, 眼神或高兴或惋惜,但都掩不住其间的激动。 尹洛依微怔,随即恢复了神色, 她瞥了一眼孟元正在看的状纸,眼里毫无惧色。 她看向高堂上的“判官”,背脊挺得笔直, 温声道:“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两家人中间有块空地,两家都想扩建屋舍又互不相让,最后必定会使得两家院墙挨得太近甚至过道都留不出。” 尹洛依眼底的眸光流转, 她瞥了一眼气焰嚣张的赵娇娇,一如既往的从容,她说:“但他们都不会认为是自己错了,而会指责对方自私自利。反观现下这个案子也是一样,我们这一方的自然会继续坚持我们没有故意撞上赵姑娘的画舫害她落水,而赵姑娘那方的人还会继续指摘我们。” 外头吵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尹洛依停顿了下,一字一顿道:“为示公正,臣女觉着我们双方的证词大人都不应该采纳。” 沈浩点头,他的视线从底下的贵子贵女身上略过,又扫了一眼后头异常激动的民众。他有一种预感,要是这件案子处理好了,他今年往上升迁的事就有望了。 “此案证据不足,容后再审。念尔等年纪尚小又是初犯,本官法外开恩就不羁押顺天府了,只是这几日都不能出京城,须得做到随叫随到。”沈浩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拍了惊堂木道。 天空碧蓝如洗,云朵随意飘动,轻柔的风拂过脸颊,尹洛依的碎发被吹到脸上痒痒的。 这事儿也太巧了,当时护城河上游玩的人不少,却无一人看见当时画舫相撞的经过,而赵娇娇画舫上的贵女又都一口咬定尹洛依他们撞了他们的画舫。 尹洛依的思绪被风吹乱,她揉了揉眼角,抬眼间正好对上孟元幽深的眼眸,少年逆光站着,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怎么了,二妹妹,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孟元的眸子里蕴满了笑意,好似对周围打量的眼神浑然不知,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尹洛依,带着风样轻的温柔。 赵钰他们走在前头,脚步都没停一下,尹洛依没注意孟元什么时候也跟着落到了后头,她抿了抿唇,把心中的疑惑说出:“二哥哥,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是太巧了。”四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孟元的声音低沉有力,他说,“而且赵娇娇今日邀了不少贵女,她能买通那些贵女都为她作证,也是件奇怪的事。” * 下次升堂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孟元给贺兰卫去了信,央他去查探赵娇娇那里的古怪。 天已经黑了,孟元屋子里只燃了两只蜡烛,光线很暗,烛火之下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容被晃得模糊。 孟元捧了本书翻看,他捏着边角翻到下一页,窗外忽的透进来一道劲风,那风正巧往孟元面前的那根蜡烛上打过来。少年眼里闪过一道寒芒,他极快的抬起手,用手里的书将那道劲风挡住。 烛火依旧在“刺啦啦”的燃烧着,橙红的光芒映在孟元浅灰的眼眸里,少年的眼神犹如悬崖底下的岩浆,平静之下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怎的这么大火气,你家二妹妹又惹你生气了?” 孟元耳边忽的响起一道轻佻的声音,话语中还满是对他的戏侃,不过孟元反而缓了神色,他把手里的书倒扣在桌上,眼里已经有了笑意。他把贺兰卫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着他没事才问道:“来的这样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兰卫搬了椅子在孟元对面坐下,他拿起案上摆着的茶壶,对着壶口“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拿袖子擦了嘴角,说道:“这几天我这儿接了个案子,正是忙的时候,刚去给你查了事就赶过来了。” “值得你查到这个时辰,不是情节严重的大案,要么就是涉及王公贵族。”孟元看向贺兰卫,挑眉道,“你查的这案子属于哪一种。” 贺兰卫斜倚在椅背上,捏了盘子里的糕点嚼着,单从他的面上什么也窥探不出。 他既然在孟元面前提了,本就是打着要给孟元说的主意,自然不会有忌讳。 “半月前国子监的一名学生失踪了,几日前他的老师把这案子交到了刑部,我当时看了卷宗,觉着这案子有些眼熟,就要了过来。”贺兰卫吃饱了,拿了块帕子擦手,“你猜猜,这案子到底牵扯到了谁。” “太子。”孟元拧着眉,自顾自的往下分析,“读书人无故失踪,你又说这案子眼熟,现下你又刻意在我跟前提起,拿着案子也必然是我知晓的,除了茶庄那个案子也不做他想了。” 昏黄的灯光下,孟元神色严肃,周身泛着一股子认真,他说:“我们之前已经推算出茶庄主背后的人是太子,而这次学生失踪也与太子有关。那么,太子为什么会要这些读书人的命,而且还是些将来极有可能入仕的人才。” 贺兰卫的视线落在孟元扣桌的手上,青年穿了一袭黑色衣袍,平日里的轻佻褪去,很是沉稳的轻笑了下,问:“尘煜,你猜猜,太子为何这么做?” “今上正值壮年,但底下的皇子也不止太子一个,身在帝王家,从出身起就逃不开权利的角逐。以太子这些年展现出来的野心,必定是和权势相关。”说完,孟元抬首看向贺兰卫,等着他的答案。 四周光线很暗,说话声一停后,屋子里又格外的安静。贺兰卫叹气的声音很是清晰,他按了下眼角,面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他说:“除了学问好之外,这些人还有个共同的特征,他们都私下见过其他皇子阵营里的大臣。” 孟元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分明的骨节一下下的拽紧了,直到手上的皮肤被勒的泛红他才停下了力道。孟元把视线放在倒扣的书本上,转了话茬:“赵娇娇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有我贺兰卫出马,这京城地界上的事就没我查不到的。”贺兰卫又灌了一口那凉透了的茶水,将查到的事挑拣着重点说了,“还真没看出来,那几个小丫头玩的挺大的。” 孟元端了茶盏抿了一口,闻言皱了眉头,疑惑的看向贺兰卫。贺兰卫会意,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不论学生还是做官的,大伙儿聚在一起现在总流行有些红袖添香的乐趣。我查了几个那日在赵娇娇画舫上的丫头,才知道这些小丫头居然也玩这个。” “他们找小倌?”孟元提高了音量,皱眉道。 “那倒不是。”贺兰卫摇了摇头,“只是玩行酒令,输了就要跟那些‘请来’的人做一件不出格又不可描述的事儿。” * 尹洛伊他们白日里在顺天府的事已经在国公府传开了,老夫人这两日染了风寒,下人不敢惊动。尹杰回府后得了消息,第一时间着人唤了尹洛伊过来。 尹杰的书房里烛火染得很旺,尹洛伊进了垂花门,一眼瞧见了等在廊下的燕青。 “姑娘来了,老爷这几日事忙,半个时辰前才回府用饭,现下已经在书房等了一会子了。今日的事燕叔叔也听说了,错不在你,老爷不会说什么的,放心进去吧。”燕青从廊下过来,站在尹洛伊面前温言道。 尹洛伊颔首,在明亮的灯火下冲燕青甜甜一笑道:“有劳燕叔叔了。” 帮尹洛伊把门打开,燕青向着尹洛伊点了点头,尹洛伊深吸了口气,抬脚跨了进去。 屋里烛火燃的很足,屋子里亮堂堂的。尹杰坐在案前,桌上摆满了卷宗书信,尹洛伊走进后福了福身,柔声道:“父亲。” 闻言,尹杰放下了手头的卷宗,看向尹洛伊。 不知不觉间尹杰的视线渐渐迷糊了,他看着小女儿,爱妻的模样止不住的浮现脑海。外头的鸟雀鸣叫了一阵,黑夜的宁静被划破,尹杰的思绪跟着被拉了回来。 尹杰抬手示意尹洛伊坐在对面,他把面前的卷宗拢在一起,沉声道:“今日顺天府中发生的事为父都知道了,赵辰是为父的同年,只是自殿试后就处处被为父压了一头,他心有不忿,总要在些小事上和为父过不去,这些年我和他也一直闹的不愉快。” 见着尹洛依垂着头不说话,尹杰缓了神色,跟着放柔了语气:“赵娇娇那丫头平日干的那些勾当为父也略有耳闻,这事儿本来就是她理亏,三日后上堂你不用害怕,为父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自尹洛伊有记忆起她就和尹杰不亲近,平日里尹杰朝中事忙她根本就见不着两面,就是见着了尹杰也总是板着张脸,父女俩除了些平常的问候再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临走的时候,尹洛伊余光瞥见案上摞成小山似的卷宗,视线落在尹杰青灰的眼下,尹洛伊鼻子一酸,她转头低头道:“多谢父亲。天色已晚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父亲早些休息,别熬的太晚。” 尹杰伸出去拿卷宗的手一顿,漆黑的眼眸里闪出一道亮光,他看着尹洛伊背影消失的地方,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 三日后,顺天府。 赵娇娇落水一案,因着涉案几人的身份不凡而迅速发酵,短短几日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因此今日来的人极多,直把顺天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娇娇已经在堂上等着了,她端站那“公正严明”的牌匾斜下方,一脸的得意,面上漾着稳操胜券的笑意。 尹洛伊一行进来后,外头吵嚷的声音更盛,外头成群的百姓挤个不停,把木质的围栏撞的直晃悠。 沈浩面色一沉,他拍了惊堂木,两侧震天的“威武”声响起。 尹洛伊抬首,看了一眼头顶上“公正严明”四个字,眉目收敛,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伪证 三日前已经审过了一次, 这案子目前双方各执一词,缺乏的就是关键证人。 尹洛依看向站在赵娇娇后边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身量中等, 胡须剃的干净, 穿着件不合身的锦袍。 将青年上下打量了几眼, 高堂上的沈浩拍了惊堂木,尹洛依把视线转了过去。 高堂之上, 沈浩剑眉竖起,厉声道:“画舫相撞落水案三日前因着证据不足, 双方又各执一词, 这才延后到了今日。这三日里,本官已派属下去了护城河,查探了有关线索。” 沈浩将手从惊堂木上挪开, 他眼珠子一转, 眼神落在赵娇娇身上时顿了顿, 而后他把视线落在了赵娇娇身后的青年, 说道:“王二,根据你提供的证词,你说你当时也在护城河游湖, 并且看见了赵姑娘落水的经过,是国公府的画舫故意撞了上去,才害的赵姑娘落水的。” “可属实。”沈浩扬起手上的状纸, 问道。 王二从赵娇娇身后走到堂前,叩首道:“大人,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当时草民租了画舫在湖上游玩,正瞧着远处的风景, 不料转眼间瞧见了映有国公府标志的画舫撞上了旁边的一艘画舫,当时被撞的那艘画舫还有个小姑娘掉了下来。” 说道这儿,王二顿了顿,他转身指着赵娇娇,肯定地说道:“草民瞧得真切,当时落水的正是这位姑娘。” “这两日这事儿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草民听说后自觉不能沉默下去了,这才斗胆站在堂上,向大人向世人说出真相。” 说完,王二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端的是大义凌然,不畏权势的正义之态。 外头围观的人听了这一番话,都义愤填膺起来,要是眼神能伤人的话的话,他们此刻怕是恨不得在尹洛依几人身上戳出洞来。 更有“仗义直言”者,扒着半人高的栏杆大声喊道:“国公府和镇南王府的姑娘郎君蓄意杀人,大人一定要严惩不贷,万不可碍于权势不惩罚他们,还请大人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第一个声音响起,后头正义的附和声跟着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声浪阵阵,似要化作滔天巨浪,掀开房顶,把尹洛依几人卷入无边的洪流中。 在不绝的叫骂声中,尹洛依淡然转身瞥了一眼王二,略过他身上的锦袍时,尹洛依眸光微闪,面上依旧镇定。她上前朝着沈浩施礼,清泉般干净的声音在吵杂的堂上缓缓溢出:“大人,名女有话要说。” 尹洛依开口之前,孟元转身看天,太阳被云层遮住,天色昏暗,整方天地都被一股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忽的起风了,狂风将青石板上的灰尘卷起,灰尘漫天飞舞,喷了围观的人一脸。 挑着担的汉子抹了一把面上的灰尘,骂骂咧咧的碎了一口,拼命挤到前头,踮起脚尖迫不及待的等着看热闹。 “民女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大人可否容民女向这位‘证人’问几句话。”尹洛依端站在堂上,面对这样声势浩大的责问,面目间没显露半分惧色。 绯红的裙摆被风带起,尹洛依眉头轻蹙,飘扬的衣袂为她增添了几分飘逸之姿,沈浩跟着把目光从王二身上移开,看向了尹洛依。 沈浩捏着惊堂木沉默了半晌。 为显示公正,也为着稳定来自国公府的压力,片刻后他终究点了头,允了尹洛依的请求:“尹姑娘但问无妨,但案子最后的结果还是由真相决定,要是有人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高门贵胄在律法面前也不能免受责罚。” 尹洛依颔首,眉目舒展,面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她说:“大人说的极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臣女身无长物。只是,真相尚未大白,这位‘证人’的证词臣女也不敢苟同。” 第一次上顺天府这种地方,眼下又被上百人看着,王二看着镇定,心底其实早就急开了。 尹洛依侧身冷冷的睨了王二一眼,敛了神色,她不笑的时候那股子高门贵女的气势全数溢出,一股脑的砸向了王二。 随后,尹洛依又刻意将嗓音压的很低,说道:“我听大人唤你为‘王二’,不知这可是公子本名,我看公子穿着富贵,敢问公子可是做买卖的。” 王二理了下袖子上的褶皱,他回道:“‘王二’就是在下本名,也不怕告诉尹姑娘在下就在西市那头做买卖。先父在世时常教导在下‘人穷志不穷,要为人正直、行事首先得无愧于心’。既然遇到了不平之事,在下就不能不管……” 王二长了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正义凛然的说话时唬住了不少看客,有的甚至瞧着他频频点头。王二还要接着说下去,尹洛依出声打断了他:“行了,王公子说的我以知晓,我另还有几个问题要王公子解惑。” 见着王二点了头,尹洛依才开口问道:“敢问王公子的画舫当时处在什么位置,而王公子又是否真的亲眼看见了我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了赵府的画舫?” 要说的话王二早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他上前两步,很是儒雅有力的向尹洛依抱拳施礼,条理清晰的道:“我的画舫当时距离国公府和赵府的画舫不过百米,当时我看的真切,就是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了赵府的画舫。” 尹洛依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王二的说辞,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递与王二:“王公子看看,这玉牌上的图腾可是你当日看见的国公府画舫上的族徽。” 王二拿了玉佩,凑近到眼前仔细的辨认了一番,又用指头在玉牌表面摩挲了两下,将玉牌递还给尹洛依后道:“这确实是在下当时看见的族徽。” 尹洛依收了玉佩,没对王二的对答发表任何意见,她换了话茬,弯了眉眼道:“第二个问题,赵姑娘之前说是她画舫上的一位客人救了她,不知王公子可看见那位姑娘的样子?” 王二下意识的瞥了赵娇娇一眼,尹洛依一直注意着王二,自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赵娇娇生怕被人发现了,狠狠的瞪了王二一眼,王二赶忙收回视线。他揉着太阳穴思索了一番后,说:“当时隔的太远了,在下并未看见下去救人的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 尹洛依点了点头,还是没说什么,她抬手理了下乱了的额发,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请王公子抬头,看看堂上挂着的牌匾上写了哪几个字?” 王二依言看向堂上,镇定的心却一下子慌了。 他额上不断溢出汗珠,拿袖子在额上死劲抹了一把,刚擦完王二就垂下手,心疼的在袖子上拍了几下。 想起尹洛依的话,王二手指颤抖着,扯着僵硬的脖子仰起头,拼命的眨了几下眼睛,极度渴望看清牌匾上的大字。 见王二久久不语,赵娇娇睨了王二一眼,眼里满是恼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跟着上堂的是孟元和赵钰,他俩对视一眼,难得的默契了一次,都懂了尹洛依要做的事,两人看向尹洛依的目光更加灼热。 “王公子可看清了这牌匾上写的什么?”尹洛依侧眼看着王二,再次柔声问道。 王二抬眼间对上了尹洛依的视线,他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两个圆,尹洛依明艳的面容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他紧握着的手指颤抖的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 “王公子既然说不出来,那我就代劳了,那牌匾上写的正是‘公正严明’四个字。” 尹洛依按了下额角,皱着眉问:“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王公子先前可是口口声声说,你亲眼见着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了赵府的画舫。还有赵姑娘落水你也看见了,你没看见救赵姑娘的姑娘的样子可以推说是角度问题,可这堂上隔了几米的牌匾王公子都不能看清,隔着百米的距离王公子还能看清当时的场面,我实在是很难相信。” 尹洛依话音一落,外头瞬间炸开锅了。 沈浩神色一顿,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道:“肃静!” 过了半晌,周围好歹安静了,尹洛依拿出袖子里的那块玉佩,递与周围的差役道:“刚才我问了王公子这块玉佩上的图腾可是与国公府的族徽一样,这位王公子说‘是’,可这上面的图腾不过是我找了工匠随意雕的。” 沈浩接过玉佩看了,不得不点头,余光瞥着赵娇娇又是无奈又是气愤。 尹洛依停顿了下,挑眉道:“经过上面的推断,民女有理由认为这位王公子视力不好,甚至连几米内的东西都看不清,那他的证词就有很大的问题。” “还请大人明鉴。”尹洛依俯身一礼,恭敬道。 沈浩带着玉扳指的手掌在漆黑的案上轻扣,翠玉磕在木头上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沈浩眼珠子不停的滚动,思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赵府给的条件让他很心动,但前程摆在面前,也得有命享。沈浩又翻动了下案上的口供,他拍下惊堂木,呵道:“大胆王二,竟敢做伪供蒙蔽本官,来人将他重打仗打二十大板,给本官丢出去!” 沈浩命令一下,两侧的差役迅速出列,将王二架起,王二见势不妙,立刻喊叫了起来。他拼命挣扎着,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赵娇娇,迎来的却是赵娇娇冷漠的眼神,读懂那眼神里蕴含的信息,王二脱力的垂下双手,眼睛里布满了死气。 他的妻儿在赵娇娇手里,他不能说啊! “大人且慢。”尹洛依出声打断道 动手的差役转头看沈浩点了头,他们一下送了力道,任由王二趴在地上。 “我和这位王公子素未相识,他干嘛犯着被报复的风险来作伪证,民女觉着这其中定是有人指使,还请大人明察。”国公府乃武将世家,尹洛依身上留着先祖金戈铁马的血液,认真的时候那骨子里隐藏着的肃杀之气一下涌了出来,连沈浩也被震慑住了。 赵钰从进来后就倚在柱子上,一直没开口说话,他看着堂上自信张扬的女子,眼里蕴满了浓浓的笑意。 弹了下袍子上的灰尘,赵钰站直了身子,他转身看向后边还在不停向前挤的群众。阳光下少年的眼神澄澈,他取下腰间挂着的扇子,边晃悠边扬声道:“父老乡亲们也都看见了,我赵钰就一混吃混喝的纨绔,哪有那胆子‘杀人’。” 少年用扇子点了额头,摇头道:“镇南王府这一辈就我这么个不成器的,祖母每逢初一十五就在城外食粥,可怜她老人家,差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京城明面上处处繁华,外人常道“走在京城街头都能捡着金子”,却不知道京城里还有很多吃饭都困难的百姓。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不少都拿过镇南王府施的米面,现下虽没有确凿证据,但很多人都以偏向了尹洛依他们这边。 一时间,群情激奋,瞬息之间,两方的强弱已经完全对调了。 孟元抬眼看了看天,云层散开了些,阳光透过灰蒙蒙的云朵洒下,天色渐渐明朗了。 他算了算时辰,证据也该到了。 ☆、情思 夏日刚过, 这几日已经入秋,风一吹天气愈发凉爽了。 正午时分,太阳却彻底看不见了,天上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黑底缎面的靴子在小水洼中踩过, 泥点溅起粘在贺兰卫袍尾, 他敛着眉目浑然不知, 继续大踏步的向前。 走了一段路,贺兰卫停了下来, 向摆着油纸伞的小摊走去。他随意拿了一把后把银子扔下,走回原处将伞递给陆聆烟, 面上笑的温柔:“给, 下雨了,别淋着。” 接过贺兰卫递来的伞,陆聆烟握着伞柄, 抬眼看贺兰卫的背影。在原地怔怔的站了一会子, 下落的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睫, 陆聆烟眨了眨眼, 莹白的手指微微收紧。 垂眸看着手里的油纸伞,陆聆烟低低的笑了下,面容如同芙蓉般清爽, 随即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再看尹洛依这边,因着赵钰这一闹,堂上静默了一会子。当贺兰卫带着陆聆烟挤进来时, 孟元正看着外边,两人视线在热闹的空气中交汇。只一瞬,两人的视线很快错开了。 两侧守着的差役见着贺兰卫旁若无人的带着个小姑娘进来,虽摄于贺兰卫的气势, 还是不得不提剑上去阻拦:“大胆,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顺天府。” 贺兰卫握着笛子转了一圈,轻易地将差役拔出的剑抵了回去,他扯嘴笑了,不是浅笑而是放肆的嘲笑。 他拿笛子抵在差役胸口,嗤道:“怎么,沈大人这是要升官了,这般看不上在下,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沈浩闻着声音,果然看见了往里来的贺兰卫。虽不知贺兰卫所来为着何事,但沈浩还是敛了神色,紧接着换了副笑脸,热络的对着贺兰卫打招呼:“我说今日晨起的时候怎的有喜鹊在窗前闹呢,原来是贺兰大人要来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官现下还审着案,不知贺兰大人特意跑这一趟儿所为何事? 贺兰卫虽然只是五品刑部郎中,比起沈浩这顺天府府尹的官职整整低了两级。但贺兰卫办事雷厉风行惯会揣摩圣意,自入朝以来就很得盛宠,二十来岁就做到了刑部郎中的位置,满朝文武之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面对沈浩的示好,贺兰卫很给面子的收回了笛子,他把笛子别回腰间,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挑眉道:“在下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日上衙的时候,在下听了底下人碎嘴,知晓了这几日顺天府吵得沸沸扬扬的案子。”贺兰卫瞟了尹洛伊一眼,以眼神示意沈浩,而后玩味一笑,肆无忌惮的道,“这不事情涉及国公府,尹相托了尚书大人帮忙,大人又把这事儿交到了我头上。这不‘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我也不得不办,一查才知道,这案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挺多的。” “素闻贺兰大人是查案的一把好手,掩藏了多年的‘读书人失踪案’还是贺兰大人破的,本官正愁此案找不到什么关键证据,不知贺兰大人查到了什么?”沈浩将手从惊堂木上头挪开,放低了姿态道。 公堂上零零散散的挤了几十人,外间围着的百姓少说也有几百。一时间,不只是沈浩在注视着贺兰卫,连尹洛伊也把视线落在了贺兰卫身上。 趁着沉默的间隙,尹洛依偏头看了眼孟元。孟元余光感受到尹洛依的注视,对着她勾唇笑了笑,尹洛伊抿了嘴角,大概知道贺兰卫到底是得了谁的托付了。 贺兰卫侧身,将身后的陆聆烟让出来,他觑了赵娇娇一眼,而后嫌恶的揉了揉眼睛,说道:“沈大人也知道赵姑娘落水没出大事,是因着当时有会水的姑娘救了她。经过查证,本官发现当时救了赵姑娘的正是陆将军府的大姑娘陆聆烟。” 陆聆烟出身将军府,自不像寻常闺秀那样娇养,虽然从表面上看着陆聆烟长得温婉娴静。但尹洛伊知道,陆聆烟不仅会水,而且武艺还不错。 从贺兰卫身后走出来,陆聆烟福身对着沈浩恭敬的施了一礼,而后转而看向赵娇娇,笑道:“三日前赵姑娘落水我侥幸救了赵姑娘,不知赵姑娘可还记得。” 看着陆聆烟温和的笑颜,赵娇娇恨不得上来撕了她的面皮,咬牙切齿道:“陆姑娘仗义出手本姑娘自然记得,这几日为着这案子我心力交瘁,没来得及答谢陆姑娘。改日得了空,一定登门向陆姑娘道谢。” “我今日来顺天府并非为了让赵姑娘报当日的‘救命之恩’,当日不过举手之劳,赵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陆聆烟大方一笑,话锋一转道,“我今日所来是受人之托,要将那日画舫上发生的事说出来,给这事儿一个真相。” 尹洛伊冷眼看着陆聆烟,看着这位她前世的小姑子。光线充足的堂上,尹洛依定定的看向着着素衣的陆聆烟,眸子里闪着晦暗不清的光芒。 得了沈浩点头,陆聆烟不顾赵娇娇狠厉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们那日乘的画舫当时距国公府的画舫还有些距离,船夫也上来禀告了,是赵姑娘执意不肯让道,下了命令故意撞上去的。” “你撒谎。”赵娇娇伸手指着陆聆烟,呵道,“要是我故意让人撞了上去,我干嘛不推别人下水,要自己掉下去。做这种拿自己的性命去诬陷人的事,我赵娇娇还没那么蠢!” 陆聆烟摇了摇头,道:“不,因为当时适合落水的只有赵姑娘。” 赵娇娇彻底怒了:“陆聆烟,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因为画舫上和国公府有不愉快的就只有赵姑娘,而我当时正在赵姑娘身边,赵姑娘也恰好知道我会水。”陆聆烟坦然面对赵娇娇阴狠的眼神,毫不畏惧的解释道。 沈浩听了一耳朵,从案上抽出当时其他姑娘的口供,问:“三日前录口供的时候陆姑娘以染了风寒为由避开了,可其他供词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是国公府的画舫故意撞了上来,这一点你要怎么解释。” 陆聆烟淡声道:“因为赵娇娇捏住了她们的把柄。” 天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声,尹洛依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心想要下雨了。 看着四周的混乱,尹洛依思绪纷杂,却知道陆聆烟接下来说的话定会震慑到很多人。果然,下一刻,堂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贵圈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说出来也无妨。当时画舫上请了小倌,她们怕赵娇娇把这事儿说出去,不得不配合她。大人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此话一出,外头又炸开了,纷纷对陆聆烟指指点点。 陆聆烟一一坦然受了,面色不改,她转而看向贺兰卫:“贺兰大人,臣女已经把该说的说完了,可否先一步离开。” “先别走,等会儿我送你。”瞧着外头的天色愈发阴沉,贺兰卫将手放在腰间的笛子上,温言道。 陆聆烟退到右侧,福了福身:“有劳贺兰大人。” 贺兰卫摩挲着虎口上的薄茧,面色微沉,他看向沈浩:“沈大人,你看这事儿算解决了吗?” “这这这...”沈浩拧紧了眉头,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但面对贺兰卫的逼问他又不得不说,“此案有了关键人证,前因后果已经明了,算是解决案中的疑点。” 沈浩接过差役递来的供词,拍了惊堂木,做最后的总结:“赵娇娇状告国公府和镇南王府一众姑娘郎君恶意谋杀不成立。” 惊堂木敲击几案的声音落下,沈浩顿了下,斟酌着该怎么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贺兰卫似笑非笑的觑了沈浩一眼,沈浩被这眼神看的心里发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怪物给盯上了一样,浑身被束缚的无法动弹。 沈浩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渍,后背泛着一股凉意,他感受到自己后背已完全浸湿了。摄于这股子威压,他又忆起尹杰素日里的手段,不得不做出了妥协:“本官已查明本案属赵娇娇恶意诬告,特罚赵府一百两纹银并在城外施粥一月,以示惩戒,退堂!” * “轰隆!” 震天的雷声划破天际,风将尘土和落叶卷起,黑沉沉的暗色将明媚的天光遮掩。空气安静了一阵子后,铺天盖地的雨丝一下子打了下来,哗啦啦雨水溅落的声音不断响起。 尹洛伊立在檐下,看着满天的雨丝,一边侧耳听着雨水溅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吸气之间,她鼻尖充盈着水珠子滚过青草的芳香。 贺兰卫先一步送陆聆烟回府,而尹洛依和孟元出来时雨下的太大,他俩只好寻了间茶楼,暂时进来躲雨。 尹洛依将视线落在街市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嫩竹编的帘子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冷风拂过,不停地从领口处灌进来,尹洛依吸了吸鼻子,抬手将领子往上拉了些。 肩上忽然一沉,尹洛伊顺着纯白的披风往后看去,孟元正垂眸为她整理披风。隔着衣料,尹洛伊都能感受到少年冷漠外表下的火热,她没动,由着孟元帮她把披风弄好。 尹洛伊转身看着孟元,面上的疲惫已经敛下,已是眉眼弯弯的模样:“二哥哥,谢谢你。” 孟元属于那种棱角很干净利落的类型,不笑的时候那自然流露出的冷漠和威严叫人发怵。但奇怪的是,只要他一笑,冷淡的气势就会立马褪去,如沐春风的温暖跟着会涌上他的面颊。 面前是孟元温柔的笑意,看向他的眼底,尹洛伊感到自家心跳漏了半拍,她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连自己先前想说的话都忘了,只怔怔的瞪大了眼看着孟元。 收起凌厉的伪装,此时的尹洛依既软糯又呆萌。冷风的寒意似乎也被周围暧昧的气氛融作了春日的暖阳,孟元嘴角一勾,心肠跟着软的一塌糊涂。 伸手揉了揉尹洛伊毛茸茸的发顶,孟元声音低沉,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尹洛伊,我告诉过你,你我之间永远不用提‘谢’,只要你想,我都会尽全力为你实现。” 感受着少年掌心的暖意,尹洛伊无端想起了自己的亲兄长,只觉得孟元是真的在把她当亲妹妹对待。她仰头看着孟元,眼里酝着明媚的星光,因着吹了风,尹洛依声音有些哑:“是我说岔了,不过二哥哥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也要记得给我说。” 孟元弯了眼角,想起昨日夜里看的那部话本子里的情节“蔡家姑娘爱慕李家郎君,总是借故打探李家郎君的消息,其母见了摇头笑道‘想我当年看上当家的那会子时也常打探他的消息,想知道他的一切,我这闺女这是陷下去了呀’。话毕,蔡母当即请了婶母去李家试探口风...” 按照书里写的,小姑娘这是在关心他,那...她现在应该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吧。 ☆、兑现 伊绣房近日新到了一批南边运来的冰丝, 打着逛街的幌子,尹洛伊去查了账后,顺道挑了两匹料子回来。 其中一匹墨绿色的是带给老夫人的,另一匹藏青色的, 尹洛伊带回来后径自拿进了自己闺房。 屋檐上积的雨水“滴滴答答”的滚落, 桂花细嫩的枝叶再也无法支撑水珠子的重量, 细小的花瓣随风落入泥间。 容儿在外间修剪花叶,干活的间隙她往里瞧了一眼, 尹洛依垂眸坐在绣凳上,精致的眉眼皱成了一团。 窗外的风光旖旎, 尹洛伊却是全然没有心情欣赏, 她拿了把尺子,不停在布料上比划着,试图从中找出最适合的尺寸。 日升日落, 从早晨到傍晚, 尹洛伊在窗边坐了一日, 指尖不停的上下翻转, 手里的小物件总算弄出了个大概的形状。 小厨房烧了火,预备做晚间的饭食,容儿推门进来, 询问尹洛伊想吃的菜色。 尹洛伊闭眼休息了片刻,余光瞥见容儿进来,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周围的狼藉。极快的理了裙摆, 淡声道:“可是要上晚饭了,做碗鱼羹再随意上两个小菜就行了。” 容儿颔首,垂眸的时候看见了露出一角的布料。她抿嘴一笑,抬眼间已是半分不显, 福身道:“婢子晓得了,晚饭做好还有一会子,桌上放了甜汤,姑娘先喝了垫垫肚子。” 看着容儿走远了,尹洛依收好了绣凳旁放着的物件,这才挪步到桌边。碗里的液体清亮,尹洛伊捏着勺子没甚心情的一下下的搅着,抿了一口尹洛伊就皱了眉头。她放下汤勺,踱到了窗边,扒着窗沿静静的站着。 任由冷风打在面颊上,尹洛依反倒觉着脑子清醒了不少。歪头看着满院子打理的极好的花草,合欢淡粉的花瓣正缓缓飘落,尹洛伊的眼前忽的模糊了起来。 她想起她从前是极爱甜食、极爱那些精致菜色的,可因着后来国公府败落了,她被关进刑部大牢,整日里吃的就只有冷馒头和干咸菜。后来从大牢里出来了,伙食好一些后,她也不再爱吃这些了。 随着时间不停的推移,当初的痛苦到底是会重演,还是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或许,这就如同天边的云朵一样飘忽不定…… 尹洛伊眨了眨眼睫,长而翘的眼睫伴着花朵飘落的弧度扑闪着,人和景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更美的风景。她将手从窗沿上挪开,拿出帕子擦拭上头沾染上的污渍。 半晌后,尹洛依抬眼看了看窗外,枝头的树叶已经染上了黄色。放下帕子,尹洛伊放眼看向远处宽阔的天空,喃喃道:“秋天已经到了啊。” * 今年朝堂上下出的事儿不少,连好好的中秋宴都闹出了笑话,一整年皇室宴会都没举办几场,大半的那次还被搞砸了。 趁着秋意渐浓,江南一带粮食又大丰收,有臣子提议秋猎,今上当即允了。 尹洛伊骑术还行,但拉弓射箭这等事只能说是略懂皮毛,就算去了,最多也只能打个兔子什么的。 年年秋猎尹洛伊都是去走个过场,她本想去和老夫人说她今年就不去了,却不想宫里送到国公府的帖子上专门写了她的名字。这下,尹洛伊就是不愿也必须去了。 前两日尹洛伊整日在屋里忙着,对外面的事儿都没怎么关注,是以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距秋猎也只有一天了。 天光正好,鸟雀在枝头高歌。 尹洛伊手捧着自家几日的成果,看着缎面上的花纹,满意的弯了嘴角。静默了一会尹洛依在妆台上找了个小匣子,将几日来的成果仔细放好。 桌子上放着尹洛依事先准备好的食盒,尹洛依打开盖子,将上头的糕点一一拿出来,小心的把匣子放进去。 毕竟这东西尹洛依只给孟元准备了,为着不遇到人,尹洛伊特意挑了条小路。正穿过园子后面的回廊,尹洛伊没注意前头,待她发现花丛前采花瓣的尹洛菲时,她已经没机会躲开了。 那头采花的尹洛菲也看见了尹洛伊,放了篮子,挥手向她打招呼:“二姐姐。” 尹洛伊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缓了缓,这才提了食盒过去。 尹洛菲擦了手,小跑着到尹洛伊面前,她瞥见尹洛伊提着的食盒,眨眼笑道:“我刚觉得肚子饿了,二姐姐就提了食盒过来,咱们姐妹还真是书里说的‘心有灵犀’。” 说着,尹洛菲就要来抢尹洛伊手里的食盒,一边问道:“二姐姐,你带的是什么糕点啊,有我最喜欢的杏仁酥没?” 侧身避开了尹洛菲伸过来的手,尹洛伊咬了下嘴唇,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道:“今日小厨房里的杏仁用完了,没准备杏仁酥,不如二姐姐改日再给你送来。” 尹洛伊刻意把食盒往身后藏,心跳不断的加快,生怕尹洛菲发现了食盒里的“秘密”。 “不用了,二姐姐一番心意,妹妹怎能浪费。”尹洛菲冲尹洛伊挤了挤眼睛,笑的愈发肆意了,“二姐姐快说,这糕点到底是要给谁送去的。” 尹洛伊耳尖通红,对上尹洛菲眼里的戏侃,她怎么也猜出了尹洛菲先前是在逗弄她。尹洛依当即板着脸,故意沉了声道:“三妹妹。” “我的好姐姐,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见还不行嘛。”尹洛菲极有眼色的认错,自然地换了话茬,“二姐姐我今日摘的花瓣不少,晚间我让婢子给你送些去,晒干了做香囊或是做糕点都是极好的。” 闲话了几句,尹洛伊提了食盒向尹洛菲道别。尹洛菲斜倚在桂花树下头,一面揪着树叶一面摸着下巴低语:“二姐姐和二哥最近关系还真是好,再这么下去,二姐姐怕是都要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 虽然孟元秋闱得了解元,但私下里他还是一刻不曾松懈,这几日除了去书院里听夫子讲课,其余的时间都在书房里温书。 尹洛伊进来的时候,孟元的院门大开,院门外有一大摊积水,她提了裙摆从水洼上跨过去。进到院子里后,尹洛依四下扫了一圈,见着院子里没什么不妥,这才继续往里走。 从窗户外头经过的时候,尹洛伊往里头望了一眼。 孟元正捧了本书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泛黄的纸张上,异常专注,连尹洛依出现在窗外都未曾发现。 尹洛伊立在窗外等了一会子,见孟元依旧专注于手上的书本,除开翻书动都没动一下,她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得将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转身要走之时,尹洛伊看着院里的桂花开的极好,她走到桂花树下,摘了一片形状极好的叶子,回来将叶子压在了食盒下头。 “二哥哥,答应给你的礼物,我做好了。”尹洛依的身影渐渐远去,清越的嗓音随风飘散于空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对于这一切孟元却是浑然不知,明年的殿试他志在必得,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及弱冠就要去搏殿试,读书的时间比起很多人短了不少,所以他更得抓住每一刻的空闲。 天色渐渐暗了,孟元放下书本的时候,天幕已经呈现出一种极暗的深蓝色。 要不是肚子不停地提醒他该吃饭了,孟元还能接着看下去。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孟元端起桌上已经冰冷的浓茶灌了一口,把书放好后起身。 窗户开着,孟元站在窗前看着遥远的天幕,看不到月亮,却有不少闪着光芒的星辰。孟元盯着天上的星星看了一会子,视线垂下的时候,看见石桌上摆着个食盒,他拧了眉头,手撑在窗沿上思索着。 孟元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门口放着厨房送来的晚饭,弯腰提起地上的食盒,孟元借着浅淡的光线往石桌子那边走去。 走进后,孟元瞥见石桌子上摆着个食盒,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食盒,手指微微收紧,脚上的动作却是没停顿分毫。 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孟元揭开桌上那个食盒的盖子,青白的星光底下,他看清了里面摆着的熟悉的糕点。 夜间的空气微凉,看了一日的书,孟元眉宇间满是疲惫。直至见着食盒里的糕点,少年冷硬的面容才总算是舒展成柔和的弧度。 孟元捏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胃里总算是不再空落落的,盖好盖子,他提了食盒准备往回走。 压力不再,风将食盒下压着的树叶吹落,孟元这才发现食盒下还压着东西。他弯腰捡起那片树叶,转身将树叶对着廊下的光线,看着手里脉络分明的树叶,他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叶红难寄情,绿叶拖相思。虽是桂花的枝叶,也勉强可寄相思意了。” 孟元提着食盒回到书房,把糕点一盘盘端出来,微一使力便打开了食盒底下的隔层,从底下取出个小匣子。 拿了根蜡烛燃上,孟元凑在烛光底下,轻而缓的将小匣子打开。 烛光之下,孟元看的认真,匣子里装的是个招文袋。摩挲着表面的花纹,孟元嘴角微弯,烛火照亮了他手里拿的招文袋,上面绣着白色的云纹,用的料子也是他喜欢的颜色。 解下腰间挂了数十年的玉佩放到抽屉里,孟元拿起招文袋挂在腰间,烛火扑闪,映出少年温柔的笑颜。 这一夜尹洛依睡的极不安稳,梦里不断闪现她被压入刑部大牢,而后又没入奴籍背流放的场景。 冷冽的寒芒逼到眼前,尹洛依吓得睁开眼睛,她弓着腰坐在踏上,不断的喘着粗气。 容儿已经捧了衣衫进来,温声道:“姑娘,该起了,今日要去秋猎,姑娘得早点起来准备了。” 坐在梳妆台,尹洛依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容颜,眼下有着没睡好的青黑。尹洛依抬手压在了胸口的位置,感受着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她看向窗外的风光,心下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叶红难寄情”出自《菩萨蛮.闺阁秋思》,感谢观文~ ☆、暗箭 泰安坊内住的几乎都是世家, 大伙儿出门的时间都差不大,大批马车很不巧的在路上碰上了。又同是往一个方向去,是以形成了一种极为壮观的场面。 尹洛伊把帘子掀开一角,透过缝隙看外头, 今年宫外停着的马车都比往年多了不少。尹洛伊垂眸, 心下已经生了疑惑, 按理说这次秋猎的规模不该这么大的。 所有大臣及其家眷都等在午门以外,今上的銮驾出来, 众人皆俯身叩首。尹洛伊趁着周围无人注意,偷偷往銮驾那边瞥了一眼。 正中央二十四人抬着的是今上的銮驾, 左右两侧十二人抬着的分别是皇后和贵妃的銮驾。 当尹洛依看向皇后的銮驾时, 那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一片寂静之中,尹洛依依稀感受到了猛兽盯上猎物的狠厉, 那种眼神让她极不舒服。 * 京城郊外有片林子, 里头多是百年老树, 那里环境复杂很少有百姓涉足。林子里的猛兽不少, 特别是在秋日,总是要去附近的村落偷些家禽。 百姓不堪其扰,上报了顺天府, 顺天府派人剿了几次都没甚效果,事情传到先太子耳中后上疏奏明了今上 这才有了今日的皇家猎场。 皇家猎场位于京城二十里外,沿途都是平坦的管道, 大队人马一起行了两个时辰左右,终于赶在了正午之前到达目的地。 先到的宫人已将猎场布置好,只等銮驾到来,一行人就可用午饭, 待到下午就是一众儿郎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国公府人多,光是女眷就占了三个帐篷,饭食是宫人按着人口统一送的,是以尹洛依接了饭食只是在所在的帐篷里草草用了。 用过午饭后不久,外边响起了震天的敲锣声,尹洛依忙放下正在喝的清茶,和尹洛菲两人对视一眼,跟着一起掀帘出去。 外面到处是来往的女眷,尹洛依定眼往她们走的方向看去。那边挤满了人,今上的銮驾还有大批的禁军都守在那里,尹洛依拉起尹洛菲,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锣声响,兵马聚,秋猎已经开始,咱们得快些过去了。” 到这边的时候,尹洛依瞧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扫了一圈后寻到老夫人她们站的位置,拉着尹洛菲从缝隙中挤了过去。 今上穿了身黑色的旗装,按照往年的规矩,今上是不会参与秋猎,只会在开始的时候象征性的打两只猎物,剩下的自然就交给无数儿郎去发挥。 裕安站在高台上,扯着尖细的嗓子替君王念了那每年都差不多的开场话。尹洛依歪着脑袋听了,无非是些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和勉励少年人的陈词。 女眷的视线都放在高台上,注视着前方威严的宏大,尹洛依却是悄悄侧了身,在另一边搜寻起孟元他们的身影。 每年秋猎的第一名都会受到今上的褒奖和赏赐,有的是寻常金银,而有的则是往后顺利的官途。这样的奖赏,端看那边摩拳擦掌的少年,就知道这对他们有多大的诱惑了。 隔着宽阔的人潮,尹逸和赵钰他们依旧定眼看着高台上身披甲胄的禁军,毕竟威风凛凛的兵士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唤起少年郎的一腔热血。 孟元却是没再看高台,他转了视线,往女眷那边看去。 人海之中,千万人都在关心着今年的胜者和奖品,而这两位少年少女却是毫不在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看着彼此。心思或暧昧或简单,究其根本,却无一不是为“爱”。 高台上的锣鼓声再次响起,前方有急促的奔跑的马蹄,今上打马跑在最前边,禁军护卫在左右。 仅是半个时辰不到,今上就已御马归来,随行的禁军提着成堆的猎物,除了宣示今上宝刀未老的意味,还有着来年可能真的会国泰明安的安慰。 接下来,就是众人最期待的时刻。 本朝男女之见不严,在秋猎当中,只要你猎取的猎物最多,不论你是男是女,年纪大小,都是最后的胜者。 多年下来,像尹洛依这样的贵女,就是不会,也会上去走个过场。毕竟后头都有禁军跟着,就是打不到猎物去看看风景也不会有危险。 锣鼓被敲了三下,今年等我秋猎已正式开始。 少年郎们皆打马向前,等到一干少年都跑远了,这些姑娘们才拉了缰绳慢悠悠的朝里面去。更有甚者不会骑马的,干脆直接唤了禁军到前面拉着缰绳。 提溜了缰绳,尹洛依挺直了背脊,以极缓的速度前行,尹洛雅她们自成一对坠在后面,尹洛菲和尹洛珊立在她的右侧,以相同的速度前进着。 尹洛依回头看了一眼,她们身后跟着五个禁军,但越往里深入,尹洛依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就越来越浓。 往前又行了一段路,尹洛依扭头看向尹洛菲,隔着不近的距离,声音微扬但控制在了尹洛菲刚好能听清的范围:“三妹妹,再往里就是野兽活动的范围了,咱们就在这周围看有没有兔子之类的,省得到时有了危险,几位军爷顾及不了咱们几人。” 听了尹洛依这话,后头跟着的禁军深有体会的点了点头。去年他们随行来秋猎,就因着个贵女冒进往林子里头走,遇到了头老虎,害的他们有两个兄弟修养到现在都没能回来当值。 尹洛菲点了头,微微收了些缰绳,也歇了要进到里面的念头:“那好,二姐姐咱们就在这附近打两只兔子回去,也不会空手而归叫他人笑话。” 猎场所在的这座山离平地有二十来丈,此间只有细微的阳光洒在地面上,比起京城里冷了不少。山上的风带着一股子高山深涧的寒凉,加上跑马时衣袖被吹的带起,冷风不停的灌进领口。 呼啸声中,后边又好似有一道凌冽的劲风传来…… 尹洛依低头打了个喷嚏,只觉得后背凉了一片。 * 孟元和赵钰他们在一处,贺兰卫身为刑部郎中,被今上点了名随行护驾。孟元一箭又射了一只梅花鹿,他习惯性的看向身侧,却不想身侧之人已换,再不是那个同他默契无间的少年。 赵钰睨了孟元一眼 ,扬起手里的重弓冲孟元微扬下巴:“看你整日闷声读书,没想到你骑射功夫还不错嘛。” 说完,赵钰跟着挑了挑眉,带着世家贵子的张扬,不羁的笑道:“不过我也不差。想要得头名,有我在,你可得小心了,我可不会因着表妹的缘故就让着你。” 孟元回视着赵钰,他神色浅淡,面对着赵钰的挑衅,他眼眸中迸发出一道利剑般的寒芒,直直的朝赵钰身上“刺”去。微凉的山风打碎了少年的话语,但孟元还是凭借着不俗的武艺将意思传到了赵钰耳中:“很巧,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她的表哥就让你,想赢,尽管试试。” 话毕,两人分立左右,各选了一边打马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跟着孟元身后的禁军已是把猎物挂了满身,照这么打下去,天黑前回去的时候他们光是搬猎物就够呛。 孟元现在所处的已经是林子深处,周围静的不可思议,除了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声音,只有轻微的树叶晃动的声响。 环视了一圈周围,孟元忽的拉紧了缰绳,他侧耳听着风声,仔细辨别周围是否安全。 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劲风,孟元还未转头,就已听见震天的虎啸。 转头一看,果然是一只一丈多长的老虎,看它的身形和那双散发着精光的眼珠子。孟元心下一凛,知晓自己这次是否拔得头筹关键就在这面前的大家伙身上了。 跟在孟元身后的两名禁军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心里暗碎了一口,诽谤自家的“好运道。” 空气安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双方无声的对峙着,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先沉不住气的,往往会最先露出破绽。 老虎毕竟是野兽,就是常年圈养在这林子里,它的野性依旧未消。久未闻着血腥,仅这一刻钟的时间就已让它沉不住气。它迈开两只前蹄,张开血盆大口,怒吼着朝孟元扑过来,孟元横着弓箭挡在身前,老虎受挫,不得已停下了攻击。 双方隔了三丈远无声对峙着,孟元右手悄悄摸到背后,一直紧紧盯着面前这只大家伙的弱点。 风起,尘土飞扬。 孟元瞅准了时机,飞快的抽箭拉弓,瞬息之间箭矢已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冲到那只大家伙面前。 * 箭矢射过来的时候,尹洛依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她勒紧了缰绳往边上躲开了一些。但那箭的力道太大速度太快,她根本躲闪不及,尖锐的铁器划破细嫩的肌肤,血珠子跟着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片刻时间已浸湿了尹洛依的衣袖。 尹洛依低头看手臂上外翻的皮肉,只觉得伤口处火辣辣的,逼的她不得已咬紧了嘴唇。 跟着她们的禁军眼见着不对劲,有两人已经打马往箭矢过来的方向追去,另三人赶忙分散开来,呈半圆形护住尹洛依三人。 瞬息之间,后头的冷箭竟是再度来袭,护着他们的禁军先后倒地。深棕色的泥土被那浓稠的液体浸透,逐渐被染成暗红色。 短暂的时间不足以让尹洛依猜出幕后之人,但那只划伤她的箭矢却足以让她知晓,暗处的人是冲她来的。 尹洛依极快的转身,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臂,冲尹洛菲二人大喊道:“他是冲我来的,你们快跑,快回去搬救兵。” 尹洛菲拉着缰绳,看着尹洛依手臂上不停涌出的血迹,已经泪流满面,哑着声音哭喊道:“可是,可是二姐姐你……” 尹洛依抬手在尹洛菲二人的马上各抽了一鞭,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声音沉的似水,其间蕴含着无匹的决绝:“别回头,赶紧去搬救兵!” 作者有话要说:嗯,文中涉及围猎,剧情原因无法更改,拒绝野生动物从我做起噢~ ☆、死士 孟元拔出带血的箭矢, 掏出帕子擦拭指尖的血迹。 此刻林子里阴沉沉的,无阳光照射。先前的那阵虎啸又吓退了一众鸟雀,周围静得发冷,除了孟元和坠在后头的禁军再没有其他活物。 起身的刹那, 孟元忽然觉着眼前一片眩晕, 缓了许久, 他才撑着腰杆直起身。 孟元下意识的垂眸,看向了腰间挂着的招文袋, 伸手拽紧了那又滑又凉的布料。 三名禁军在后头收拾好了猎物,扛在身上捆好。转身的时候看刚才那宛若杀人的少年已经敛去了眉宇间的狠厉, 怔怔的望着灰蒙蒙的天, 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忧愁。 * 尹洛伊心颤的厉害,她跟着紧紧的拽住了缰绳。侧耳听了半晌,除却树叶“沙沙”的响动, 再不见任何动静。 极度的安静之中, 尹洛伊的感官越发清晰。她仿佛回到了被流放的那一年, 冰凉的箭矢混着冰碴子般的寒凉, 划破寂静的空气,好似从地狱里的恶鬼直直的向她伸出的凶狠爪牙,向她心口冲来。 死亡的气息已经罩在了她身上, 尹洛伊在这股子危险下全然没有招架之力,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看不见东西, 却依旧能听到箭矢破空而来“嗖嗖”声。 带着劲风的力道已吹乱了她的额发,尹洛伊想要拉紧缰绳逃跑,但她却好似被定在了原地一般。指尖冰冷一片,她根本就无法动弹。 破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尹洛伊的指节被她拽的泛白,她拼命地想要拉紧缰绳,却怎么也拉不住。箭尖已经逼到了近前,泛着死气的银白表面跟着映出了尹洛伊紧闭眼眸的身影。 生死的瞬间,前世今生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她的一生,享受了很多常人究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也失去了很多常人轻易可得的东西。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可老天爷给她的时间太短了,她还有很多事没做…… 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晶莹的液体滚过尹洛伊细白的面颊,带过一道透明的痕迹。 人的一生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时刻,危及生命的关头她却别无选择,只能静待即将到来的“重击”。 孟元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得劲,他过来的时候遇着了匆忙往回跑的尹洛菲,知晓了先前的惊险,三魂已是去了七魄。 一路上孟元将速度提到了极致,赶过来的正是时候。在距离尹洛伊还有五丈的距离,他拉紧了缰绳,胯|下的马匹打着颤使出了吃|奶的气力,扬起蹄子往前越了一大步。 横弓将箭矢挡落,孟元伸手一捞,尹洛伊已被他带到了身前。 又湿又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尹洛伊终于感受了活着的人气。迎着微弱的光线缓缓睁开眼睛,她扭头向身后看去。 赶来的救他的人是孟元,少年神色肃穆的拉着缰绳,正警惕的看着四周。 缓过劲来,尹洛依发觉此刻他们的距离实在是近的过分,红晕染透了她的耳尖和脖颈,蕴着一股子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媚意。 胸膛和脊背相贴,炙热和柔软交融,要是时机不对的话,孟元都想趁着小姑娘怔愣的档口干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现下的场面却让他不可能这么做,拽紧了缰绳,在四下扫视了一圈,孟元极快的辨别出回到营地的路。 阿大和阿二都是死士,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这次上头派下了任务,要他们在猎场里解决个小姑娘,十拿九稳的事情,却不想半路出了差错。 完成了任务可能没有奖励,没完成是一定会受到责罚的。眼见着他们已经暴露,两人把弓背在背上,分散开来,从两侧包抄尹洛依和孟元。 靠近的时候阿大提剑朝着前头的尹洛依砍来,尹洛依闭了眼睛,混乱之中拽紧了孟元的袖子。孟元神色一凛,拉着缰绳调转了方向,顺利躲开了阿大的突袭。 阿大一击不成,阿二捡着这空隙,挥剑朝孟元背部砍去。 孟元早有预料,已是先一步拿了弓横在身后,将那剑的力道卸去了大半。阿二的力气太大,打过来的时候甚至带起了“呼呼”的风声,但因着尹洛依在马背上重重拍了一下,马扬起蹄子飞奔向前,使得孟元得以躲开这道凶狠的袭击。 后方的追兵还在穷追不舍,他们刻意分散了,故意把尹洛依和孟元往林子深处赶。 孟元伸开双臂环住了尹洛依,颠簸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尹洛依的伤口,尹洛依疼的咬紧了唇,却不能发出丁点响动,唯恐打扰了孟元。 尹洛依一直没有说话,孟元以为她吓着了,正要低头安慰两句。视线落在那道刺目的绯红之上,孟元瞳孔一缩,抓缰绳的手在尹洛依看不到的地方握成拳,淡漠的面容已是被冰水浸染过的冷冽,带着锥心的冰寒。 拖的越久,或许会先等来追兵,也有可能会先消耗掉他们的体力。孟元不敢赌,他只能选择一条相对安全的路。 往外是通往营帐的路,但同时两名死士也挡在那边。孟元往前边看去,那是一片地势复杂的林子,一旦进到里边,将很难被发现。 片刻之间,孟元已经有了决断。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缰绳慢慢收紧,他和黑衣人同时停了下来。 孟元专注的看着前方,双方依旧保持着对峙的姿势,在最紧张的时刻,孟元微低下头,对尹洛依轻声道:“相信我,我会平安带你出去!” 尹洛伊点头,她面上一片平静,放在马鞍上的手已拽的死紧。 前方带刀的黑衣人犹如从地狱而来的修罗,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嗜血的杀意。 少年温热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裹,在这时间除了相信尹洛依已别无选择。但这一刻,她没有过多的思考,行动已经先一步为她道明了自己的内心:“把这条命交于二哥哥,我不后悔。” 话音刚落,孟元迅速的打马向前,两个黑衣人见着孟元不顾一切的气势,都以为孟元是想要直接冲过去。 刀尖上的血珠子顺着程亮的刀锋滚落,滴进泥土里,瞬间淹没在无边幽暗之中。只是水滴到地上这短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刀锋已经到了近前。 孟元眉头紧拧,浅灰的眼眸散发着鹰般犀利的神色,他将时机掌握的很好,距那割喉的利刃仅剩毫厘,孟元及时调转了马头,朝着截然相反的那路而去。 黑衣人反应不及,已是落后了几丈,孟元却是全然不顾后头追赶的修罗,只拉了缰绳全力往前冲。 跑出一段距离后,尹洛依余光瞥着身后,黑衣人已经渐渐追了上来。 能够事先埋伏在守卫极严的皇家猎场,又能在这里面弄到马匹,除了身份极高的掌权者之外,尹洛伊已不作他想。 而在有这般实力的人中,她唯一得罪的也只有五公主一人。而此刻五公主正因着她的缘故被打发去了庵堂,皇后素来对五公主溺爱有加,她出手的可能最少都有七成。 尹洛伊出神的间隙,他们又跑了十来丈的路程。 前方的路一点点的后退,靠近后孟元才发现五丈开外有处极陡的斜坡。坡底一眼望不到边,孟元粗略的估算了一番,他们现在所处的平地距坡底最少也有五丈高,他带着尹洛伊骑马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越过去的。 马蹄极快的掠过泥土,不仅激的尘土飞扬,发出的动静也不小。林间休憩的鸟雀被迫从睡梦中惊醒,逃也似的从一起涌向了天空。 后面的追兵已到,马跑的速度太快,孟元已来不及停下。 黑衣人夹紧马肚瞬间提力,扒住马鞍俯身向下。薄薄的刀刃划破厚厚的皮肉,马腿上顿时出现一道两掌长的口子。 马匹痛苦的嘶鸣了一声,矮身跪下,孟元和尹洛伊两人顺着力道滚下来。向前的冲力实在太大,前边一片平坦没一点遮挡,孟元迅速将尹洛伊揽进怀里,两人就这么顺着马道从坡面一直滚了下去。 要命的是,坡面上一点也不平坦,红色的泥土上长着低矮的草丛,泥土表面还覆着一层尖锐的石子。 挨着坡面的同时,孟元一手揽紧了尹洛伊的腰,一手护住尹洛伊的后脑。尹洛伊严严实实的被孟元护在了怀里,风声呼啸,耳边是尖锐碾压过血肉的压抑。 尹洛伊整个面颊都抵在孟元的胸膛上,眼前除了一片藏青色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侧耳倾听了半晌,她还是没能听见黑衣人的动静,少年如雷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反倒一丝不落的全涌进了她耳中。 坡面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尹洛伊感觉到他们在不停地往下滚,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渊,过了许久他们也未停下。 每当尹洛依垫在下面的时候孟元环着她的手臂都会先一步垫在下边,使得尹洛依预料之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不远处有一块顶部十分尖锐的石子,它隐藏在草底,尹洛伊和孟元根本就无法提前窥见。孟元带着极大的力道压在那块石子上,尖锐划破他的衣袍,接着划破他的皮肉,再刺进他的脊骨,他闷哼了一声,咬牙间将痛楚混着血水一同咽下。 耳畔的声响太大,而这痛呼实在太低,连树叶晃动的声音都能把它盖住。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到了平地,尹洛伊和孟元交叠着躺在潮湿的泥土上,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和半人高的草丛。 柔的似水的的风轻轻地拂过,四下很是安静,只有少年少女滚烫而炙热的呼吸声还清晰可闻。 尹洛依翻身下来,在厚厚的草丛上躺下,压低了声音问:“我们安全了么?” * 立在坡顶往下看,阿大阿二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俱闪过一丝犹豫。阿二松了缰绳,率先开口道:“大哥,这山坡这么高,上面又全是石子。这两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掉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救兵不来的话,咱们就是不追下去他们也活不过今晚。” 阿大下马,望着坡底复杂的地形,沉声道:“上头下的命令,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完成要么失败。可我们是死士,失败了就永远没有下一次。” 阿二想起从前没完成任务的那些同伴的下场,他这习惯了刀口舔血的人也不免倒吸冷气。阿二握紧了手中的剑,眼里的锋芒毕现:“大哥,我们要一起活下去,所以这两人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情况下滚落山崖什么的,很大可能会有山洞。这次我们玩点新鲜的,不要山洞,来点别的,希望小可爱们喜欢 (づ ̄3 ̄)づ 明天见~ ☆、察觉 孟元一直没有答话, 尹洛伊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换了个姿势,隔 着厚厚的草帘,注意四面的动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 天色愈暗, 周围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动静。孟元垂在地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紧了, 他眸色愈沉,料想这场追杀并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 侧身看过去, 尹洛伊正睁着双泛着水雾的眸子看着他。 似水的澄澈将污浊的算计扫空,她眼中的星光照亮了他不甚明亮的内心, 随着尹洛依眼睫颤动的弧度, 孟元胸中繁杂的思绪忽的一空。 他面颊很烫,偏开头,不再与尹洛依对视。 缓了一会子后, 孟元俯身把耳朵贴在地上。片刻之后, 有细微的响动传进耳里, 孟元瞬间做出了反应, 他极快的以手撑地,整个人翻身罩在了尹洛伊上方。 眼前的光线被挡去了大半,孟元身上那股子滚烫的气息随着他的身躯压了下来, 尹洛伊躲闪不及,被这股汹涌的热浪包裹着。 鼻尖充盈的味道,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还有少年身上的干净凛冽。尹洛依一抬眼就能瞥见孟元颜色浅淡的瞳仁,而他身上的味道也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钻进尹洛依鼻尖。 尹洛伊面色倏地红了,孟元抬眼看着远处,利落的下巴隔着尹洛伊的面颊只有短短两掌的距离。不是太近, 但又保持着相当的暧昧。 后方的追兵还未走远,尹洛伊不敢出声,她伸手在孟元胸膛上推了一把,示意孟元挪开一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孟元耳中填满了“咚咚”的声音,一动未动,心里则在迅速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没时间顾忌尹洛伊的害羞,孟元抓住了尹洛伊的手,凑到她耳边,呼着一道热气:“别动。” 二十丈开外的大树下,阿二将已经拔出鞘的利刃插了回去,他在四下环顾了一圈,除了草木连只活物都看不见,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烦躁:“大哥,这俩崽子不会跑了吧!” “不可能。”阿大露在空气中的那双眼睛黑的渗人,眼神比起薄刃还要锋利,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从那么高的坡道滚下来,不死也得重伤,况且他还带着个小姑娘,这两人是决计跑不远。这里草丛茂密,他们很有可能就躲在底下。” 阿大握剑的手指了东边,他以眼神示意阿二去那边搜人,而自己则提剑去了相反的方向。 草叶滚成一道绿色的波浪,阿大靠着这双受过专门训练的耳朵,于“沙沙”的响动之中,寻找其中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阿大把脚步放的很轻,挪动脚步的时候依旧握剑横在身前,半分不敢大意。 片刻之后,阿大停住了脚步,他看向了百步开外的那片草丛,细细的打量一番后他确定那块草地与别处没甚差别,但他已经升起了警惕并且把手掌放在了剑柄上。 风吹过那片草地的声音不对! 孟元和尹洛伊的身形整个被草丛给盖住了,透过草叶的间隙,孟元仰头看着缓缓而来的黑衣人,心跟着沉了下来。 碍于所处位置的缘故,尹洛伊无法看见外头的景象,只得转而根据孟元的神情辨别他们是否安全。 少年下颚的线条刀削般干净,尹洛伊沿着那带着浅淡胡茬的面颊一路往上,视线落在了孟元深邃的眼眸上。 孟元眸色专注的盯着前方,看不清具体的情绪,尹洛伊的目光接着往上,停在了少年微拧的眉峰上。 从之前的交锋,尹洛伊多少知道,那两人应该是死士。孟元武功不错,但带着她却是完全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国公府未来的平安有很大可能要仰仗孟元... 尹洛伊垂下了眸子,眼里潋滟的光芒黯淡了一会子,纤长的指甲被她嵌进泥里,直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刺痛,她的思绪才从无边的虚无中挣脱。 尹洛依扯了下孟元的袖子,孟元随着她的力道低头,未免打草惊蛇,尹洛依趁孟元不备拉过了孟元撑在她身侧的手掌。 孟元一愣,到底没有发火,他一面注意着黑衣人的动静一面低头看向尹洛伊。 对上孟元的视线,尹洛伊异常的镇定,之前的羞意已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掰开孟元的手指,极快的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孟元眉眼间终于染上了怒意,不断燃烧的火气好似要把他的灵魂湮灭,他已经无暇顾及渐渐逼近的死士,凭着最原始本能将身体压下了些。四目相对间,尹洛伊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孟元冷静皮囊下隐藏着的浓厚怒火。 他生气了! 尹洛伊的背抵在泥地上,她根本退无可退,只得偏开头不去看孟元的眼睛。 孟元使了坏,掰正了尹洛依的脸,逼着尹洛伊和他对视,并就着姿势直直的俯身而下。尹洛伊惊得拽紧了腰侧的衣衫,想着即将发生的事儿,干脆闭上了眼睛。 眼瞧着尹洛伊的小动作,孟元八分的火气已是一分不到,他本就只想吓唬吓唬尹洛伊,见着小姑娘总算还知道害怕。 孟元舒展了眉宇,嘴角甚至扯出了一抹笑意,他慢慢的凑近尹洛伊耳边,又坏又温柔的说道:“尹洛伊,你要敢死的话,信不信我要你所珍视的一切为你陪葬。待在原地别动,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有事!” 话毕,尹洛伊松开了被自己拽的一片褶皱的衣襟,她嘴角微张,秋水浸过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 很快,尹洛伊又恢复了平静,她起身半蹲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战局。 发现孟元后,阿大第一时间蓄力,飞快的拔刀往前冲。孟元双脚向后一蹬跃起,两人竟是同时到达对方跟前。 阿大挥剑刺向孟元心口的位置,剑尖所过之处,割断了大片的草叶。孟元一个旋身,避开了这道猛烈的攻势。 孟元背上的那把弓早在滚下陡坡的时候就被他丢下了,他只留了几只箭矢插在背后。落脚的刹那,孟元一手取过箭矢,握着木制的箭身直直的向阿大刚才盯住的位置刺去。 劲风袭来之前,阿大已经有了准备,他腰间一软,上半身向后一仰,轻易躲开了孟元的攻势。而后他往前一挺,手上跟着使力,提着的剑已到孟元跟前。 孟元是有机会避开的,但他反而迎上了那片泛着寒芒的刀刃,任由腹部的鲜血往下淌。皮肉上的疼痛尚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孟元弯腰捂着伤口,一声不吭,凉薄的嘴角却已涌出了笑意。 云层中漏出一道光线,正打在孟元侧脸,他的面容依旧静的如同幽深的潭底,窥不见半分波澜。少年一双浅灰眼眸隐在黑暗里,正散发着清浅的光芒。 阿大拔剑的档口,孟元抓住了这个空隙,他握紧了手中的箭矢,用力向前刺去。阿大的警惕很高,极快的俯身,孟元早有预料,他手腕一转,跟着调转了力道,手臂上蕴含的强大力道顺着阿大俯身的线条刺去。 云层飘了过来,那道浅浅的光线也彻底不见,孟元的半张脸都罩在阴影里,宛若自地狱而来的修罗。 鲜红的血迹顺着箭杆往下滑,阿大捂着心口半跪到地上,在他低头喘息的瞬间,孟元没有选择离开。他再次抽出箭矢,在阿大心口的位置又补了一箭。 远处晃动的黑影越来越近,孟元松开了染了血迹的手掌,转身往尹洛伊藏身的那片草丛跑去。 * 职责所在,秋猎开始后的这两个时辰贺兰卫一直守在今上身边,好容易得了空闲,他料想孟元应该对这个头名很感兴趣,正好他和禁军中的副总督蔡越有些交情,大咧咧提了御前赏赐的竹叶青去了。 绕了一圈后,贺兰卫在营地前的一片空地上寻着了蔡越。蔡越披着甲胄在树下啃着果子,贺兰卫抿嘴笑了下,抬脚走了过去。 蔡越见着贺兰卫,忙丢了啃了一半的果子,上前在贺兰卫的肩上拍了一把,笑着道:“贤弟不在今上身边伺候着,怎的跑到这边来了,这是想着到大哥这来躲懒了。” “蔡兄,这次猎场围猎一事全由你一人负责,实在是辛苦了。”贺兰卫回以一笑,顺手取下酒塞,仰头闷了一口。贺兰卫赞了一句“好酒”,转手将酒壶递与蔡越,“这是今上赏的竹叶青,酒不烈,喝着倒也醒神,蔡兄也来一口。” 蔡越是个爽快性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贺兰卫外在的轻佻浮华让很多人不喜,蔡越却是极欣赏贺兰卫耿直的脾性。 接过贺兰卫递来的酒葫芦,蔡越干了一大口,擦了嘴却是不再喝第二口,叹息道:“可惜了贤弟这壶好酒,等会还得在今上身边当值,我却是不能再喝了。” “这有何难。”贺兰卫收起酒壶,爽朗一笑,“改日大哥得了空闲,小弟去仙鹤楼订上一桌,到时候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交情套好之后,贺兰卫很快进入了正题,哥俩好的把住蔡越肩膀,贺兰卫低声问:“大哥也知道,我这人天生一颗好奇心。我瞧着这次参加围猎的世家子不少,也不知道哪家公子对有可能得第一。” 蔡越瞅了瞅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的道:“下头人刚拿了猎物回来,我看那些郎君都是‘半斤八两’,唯有国公府的那位继子,不但打的猎物数量不少,我去看了,里头竟还有一只成年的老虎。那样大的老虎就是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拿下,此子了不得啊!” “大哥说的那人贤弟到是略有耳闻,是个叫孟元的,今次秋闱还得了解元。”贺兰卫解了笛子握在手里转着,一边问,“大哥可知道那小子现在在何处,这样优秀的后辈,小弟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蔡越挥手招过一名禁军,问:“那位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这名禁军恰巧和先前跟着孟元的那几个相识,麻溜的回答道:“那位二公子打了老虎后,就撇下了那几个兄弟,往林子深处去了。属下刚才在营帐周围巡视了一圈,听说国公府的二姑娘不见了,正要帮忙去找呢,也未见着那位二公子。” 蔡越皱眉,转身道:“贤弟,你看...” 那名禁军呆愣愣站在原地,蔡越挥手示意他退下,左右找了一圈,身边始终不见贺兰卫的身影。 ☆、震怒 太阳西斜, 山林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等到日暮之时,天幕已是在墨水中滚过似的阴沉。 尹洛依的手腕被孟元握着,两人穿梭在林间, 每跃一步细嫩的草茎就划过一次面颊。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前路, 尹洛依嘴角漾出一道叹息, 那清浅的声音无声伴着枯埋进泥里。 为什么不往回走? 一刻钟前,尹洛依曾问过孟元这个问题。 当时孟元头也没回, 拉着尹洛依继续往前,浓密的眉头一皱拧, 淡声道:“林子里或许有毒蛇猛兽, 但我认为后面的追兵未必就比它们温和,左右都是危险,我情愿把命握在自己手上。” 听了孟元的回答, 尹洛依沉默了。偏头的档口, 尹洛依正好瞥见了蛛网上挣扎的蝴蝶, 之后的一路, 她也未说过一个字。 阿二和阿大是一起长大的,看着阿大尸体的那一刻,阿二没有痛哭或是赌咒发誓要给他报仇。 他站在阿大面前, 一颗心出奇的平静。而后,阿二垂下了握刀的手,看着阿大瞪大的眼珠子, 像是透过他的躯体看见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沉默了片刻后,阿二草草的将阿大的尸体藏到草下,提了刀,赶赴属于他的战场。 他要活! 尹洛依中午并没用多少饭, 一个下午又都在奔逃,体力渐渐已经跟不上孟元的脚步,她的速度已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手上坠着的力道越来越重,孟元侧身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后,不动声色的放缓了脚步。 身后树影晃动的声音愈盛,孟元拉紧了尹洛依,他分出了一抹余光,随时注意后边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孟元带着尹洛依停了下来。 今夜无月,林子里出奇的暗,不仔细去看,甚至无法辨别脚下到底是土地还是水潭。 踩在冰冷的溪水中,尹洛依打了个寒颤,她矮下身子,就着溪水洗了手。冰凉的触感划过肌肤,虽然身子更凉了,但她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 奔逃了一路,尹洛依的脑子都没闲着。 先前追杀他们的杀手有两个,其中一个被孟元解决了,可另一个迟迟未到。而且,谁也说不准除了这两人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在林子里待的越久,他们体力消耗的越快,营地里的援兵久久未到,他们没有其他的法子,必须得先发制人。 尹洛依拿帕子试着手上的水渍,垂着眼眸道:“二哥哥,我有个法子。” 孟元正在注视着远处林子里的动静,闻言,他低头看着尹洛依的发顶,声音微哑:“你说。” “他们的目标是我。”收好帕子,尹洛依直起身子,对上孟元冷静的眼眸,语气笃定,“在这么耗下去,说不定咱们俩都活不了了。” 孟元的眸色沉了下来,趁着孟元还未发火,尹洛依赶忙道:“二哥哥,你听我说,我也怕死,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小姑娘衣衫在林子里弄的很乱,明明该委屈的,现在为了说服他,脸上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孟元再次败了,在尹洛依这里,他永远做不到铁石心肠。孟元最终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示意尹洛依接着说下去。 斑驳的树影在沙石上轻晃,清幽的光线更加寒凉。不远处的池水泛起轻缓的波纹,水面上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眼前的光线很暗,尹洛依眼里的光芒却很亮,连眼角的弧度都带着耀眼的星光,她说:“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那就由我出去把他引出来。二哥哥你先前已经解决了一个……” 尹洛依一次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子,仰头看孟元:“所以,二哥哥你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对吗?” “如果,我是我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二哥哥你能看在今晚的情分上,在你功成名就的那天帮我护住国公府。”说完,尹洛依靠近孟元,对着他的胸口,猛的推了一把。 孟元踉跄了两步,踩在石子上,眼里的流波越发深沉。 阿二赶过来的时候,尹洛依一个人蹲在溪边,就着清凉的溪水,清洗鞋袜上的泥点。 没见着孟元,阿二心里犯怵,但尹洛依才是他此行的目标,杀了她他才有活路,是以他并没有犹豫。 他提着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尹洛依身后。 阿二是死士,出过无数次任务,上至皇宫王府下至勾栏酒肆他都去过。他杀过的女人无数,很多都能算是世人眼里的倾城之姿,而面前这一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是绝色。 这并不像话本里描绘的那样,坏人在动手之前会说一大堆废话,阿二什么也没说,剑尖直直的抵向尹洛依的后颈。 尹洛依的后颈雪白,低头的时候,脖颈显露出来的弧度好比精心打磨过的玉环,表面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我都要死了,阁下都不让我死个明白,这也未免太绝情了。”尹洛依轻笑出声,水面映出女子轻盈的身段,溪水激石的声音如黄鹂歌唱,却掩不住尹洛依声音的清越。 利刃已经刺破尹洛依的皮肉,血珠子跟着冒了出来,孟元趴在溪边的巨石后头,掩藏在阴影里的拳握的死紧。 阿二停手,并没有更深一步,眼前的血迹让他想起了阿大,他起了坏心,逗弄道:“是你父亲,是尹相派我来的。” 尹洛依转身,毫不畏惧的对上阿二的眼睛,平静的说:“你在说谎。” 阿二忽的笑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狰狞:“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是你父亲派来的,即使我是个死士,依然知道外间关于尹相为相好的杀妻的传言。” “就像你说的,那是传言,况且,流言并不能代表什么。”阿二瞪大了眼睛,显出几分对这话题的兴趣,尹洛依却是不肯再继续,换了话茬道,“是皇后派你来的吧。” 皇后办事谨慎,甚至没让这批死士知晓他们效忠的人是谁,但阿大却是在私下里和他说过,他效忠的是他们一族的公主,是这个国家的皇后。 阿二的眼神仅有片刻的微闪,而后很快恢复了那种凌厉,不辩驳也不反对,黑布后溢出浅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你注定活不过今晚。” 尹洛依抿嘴一笑,摇了摇头,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做一个只能藏在阴暗里的死士,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得到保障,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阿二原先还打算在尹洛依死之前好生折磨她一番,这时却改了心思。他的手已覆上刀柄,虎目中迸发出燃烧的烈火,对着尹洛依的心口,狠狠的刺去。 孟元一直盯着尹洛依,他提前预料到不对劲,跟着就从后边绕了过来。算好时机,孟元赶在了阿二出手之前,先一步握箭掷出。 多年来的本能让阿二很快作出反应,侧身避开了关键部位,而孟元出手太快,那箭最终落在了阿二肩头。 孟元手里握着仅剩的一根箭矢,双脚蹬地,蓄力后“腾”的跃起,阿二好似感受不到痛,依旧用受伤的右臂提剑,抬手以剑挡在身前。 尹洛依退到孟元身后,无声观望着面前的战局。 一击不重,两人同时一脚后退了一步,又同时迎了上去。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后,尹洛依沉默看着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下唇已被她咬出了血迹。 一刻钟后,血液染红了溪水,再缓慢的渗透进泥土。 风停,水静,一切似乎回归了原始的平静。 尹洛依呼出一口气,叹道:终于结束了。 * 按照孟元对尹洛依的感情,他知道尹洛依不见后,定然会不顾一切去救她。而这两人同时失踪了一两个时辰,十有八九遇到了危险。 贺兰卫进王帐之时,尹杰就已经在里面了。今上并没有让尹杰侍驾,尹杰所来也不是为了朝堂之事,而是因为尹洛依不见了。 “陛下,小女一个多时辰前陪着三弟家的姑娘去围猎,却不想遇着了猛兽。臣之前已带了几人私下去那处找了,不料小女已不再那边,还请圣上体恤,派禁军去林子里帮着寻找。” 帐中沉默了一会儿,今上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冷漠的说道:“爱卿莫要着急,猎场有禁军把守出不了大差错,朕这就宣蔡越过来让他派人去寻那丫头。” 贺兰卫掀帘进来,对着尹杰颔首,俯身道:“陛下,孟元不见了。” 不到一刻钟,正在巡查的蔡越被裕安拖了过来,还未站稳,上边大马金刀坐着的帝王已是发话道:“蔡越,这次猎场的巡防皆由你负责,而现在国公府的郎君和姑娘失踪已有两个时辰,你怎的还没过来向朕禀告!” 面对帝王的怒火,蔡越是有口难言,只得叩首告罪:“臣知错。” 今上一甩袖子,面上淡漠的伪装撕去,怒道:“还不快带人去找,要是他有什么差池,你这个禁军副总督也别当了!” * 夜色深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经睡下,禁军同样忙活了一整日,现下却是无一人敢休息。 熏天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山林,数百禁军同时出动,在偌大的林子里寻找失踪了已有近四个时辰尹洛依和孟元。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啊,还是刚了一章∩_∩ ☆、共处 尹洛依扶着孟元沿着小溪走了很久, 他们俩的背影映在地上,被光影拉得老长,叠在一起混成一副温馨的画卷。 潺潺的水声轻响,尹洛依往前望了一眼, 林间的山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有滴水珠子落在了尹洛依鼻尖, 她扬起头, 看向深黑的天幕。 雨丝不断飘落下来,在平静的溪水上面泛起点点波纹。不过片刻, 那雨丝竟越来越密,下落的水珠子不断滴在尹洛依眼睫上, 她紧了紧手指, 逐渐加重了手腕的力道。 尹洛依停了脚步,一手撑着孟元,一手伸出去触碰那雨珠。她眼里的流光微闪, 低头看着手心躺着的水珠子, 喃喃道:“下雨了。” * 百米开外的地方有座茅草屋, 因着天色的缘故, 他们一路上并未发现。走到跟前后,茅屋的形状才显现在他们眼前,尹洛依和孟元同时向前看去, 茅草屋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 这间茅草屋规模不大,墙体上还挂着散落下来的茅草,放眼望过去, 尹洛依甚至能看见屋顶破了的那个大窟窿。 凭借着水面的反光,尹洛依维持着手上的力道,侧过头去看孟元。 少年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劲瘦的身躯好似山间修竹。除了唇色苍白一些, 额头上的汗渍多了一些,不去看孟元那被血染透了的衣襟,乍看一眼他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为了解决掉先前那个黑衣人,孟元不幸以身体为代价,故意在阿二面前露出破绽,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他腹部还是中了一箭。 尹洛依没瞧见伤口,但按照孟元袍子上的血迹,她大概可以推断出,那伤口应该不浅。 孟元腹部的伤口一直没空处理,他只在刚受伤那会子取下了腕上的臂缚,草草的在腹部缠了一圈。 赶路的途中,孟元的伤口再次裂开,火辣辣的刺痛不断往上涌,前行的时候,孟元低头看了一眼,见那布条已经被浸透了。 尹洛依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喉间不自觉的哽咽,声音微哑,扯着孟元的袖子问:“二哥哥,你还好吧?” 孟元垂眸看了尹洛依一眼,腹部还在不断传来刺痛,但他并不想让小姑娘担心,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没事人似的笑了:“我没事儿。那一剑刺的不深,你别担心。” 留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 孟元越是在她面前表现的轻松,尹洛依心里越是犯堵。现在她没法为孟元做什么,只好又往孟元那边靠了一些,拉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替他承担起大部分的重量。 茅屋外面虽破,内里的摆设却是齐全。尹洛依四下扫了一圈后,缓步踱到窗台边,她拿起窗台上的打火石,将未燃尽的蜡烛点上。 微弱的火光亮起,尹洛依把视线放在孟元身上,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的一片狼藉。 孟元腰间的那一圈布料被鲜红染的彻底。 没有上药,他腹部的血迹根本止不住,在尹洛依打量他的这段时间,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淌。 尹洛依睁大了他那双秋水似的眸子,眼睛像是被一片鲜红给覆盖,透过那抹红,她仿佛也感受到了从腹部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此时此刻,尹洛依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她俯身缓缓靠近,向在榻上的孟元伸出了手,就要去解开他缠在腹上的布条。 尹洛依眼看着就要碰到孟元,孟元睨了尹洛依一眼,侧身避开了尹洛依的动作,沉声道:“二妹妹,男女有别。咱俩到底不是亲兄妹,虽然我们俩知道这没什么。但要是传出去了,始终会对你的名声有损。” “我不怕。”尹洛依手上的动作没停,已是伸手将孟元腹部的布条解开,低头查看孟元的伤口,“他们要说什么尽管说去,我不在乎。” 这世道对女子清白的要求近乎苛刻,而尹洛依此刻这种只要我觉得是正确的,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的霸道、张扬,孟元真的很喜欢,并且再一次沉迷在她肆意的面容上。 孟元反复回味着尹洛依的回答,不停摩挲着拇指,眼底掩藏的笑意愈盛。 屋内的烛火昏暗,却已经足够明亮。孟元微垂下眼睛,顺着温柔的烛火一遍遍描摹尹洛依精致的轮廓,视线最终落在尹洛依紧抿的唇线上头,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连嘴角都带上了笑意。 他真的越来越喜欢尹洛依了,可怎么办啊…… 孟元愣神的档口尹洛依已经将他伤口周围的衣料撕开,外翻的皮肉露出,显出了里面深深的伤口和骇人的血迹。 尹洛依眉头越皱越紧,在孟元以为她要骂人之时,尹洛依忽的拿了个小盆子转身走了出去。 去溪边接了水回来,尹洛依拿出帕子在水里浸湿。她认真的看着孟元腰腹的位置,忍住指尖的颤抖,一点点的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迹。 尹洛依用余光去瞥孟元的神色,虽然见他面上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但她还是刻意卸下了力道,动作轻柔,生怕碰到了孟元的伤口。 “二妹妹,你认为国公府会有危险,为什么不去找镇南王府,而要我帮你护住他们。”孟元斜倚在床榻边缘,看着燃烧的烛火,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喑哑,“要知道我身无功名,又无先祖庇护,现在不过一届白衣。就是明年金榜得中,那也是初生牛犊,还得再过至少十年才有那样的能力,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救国公府的能力。” 尹洛依沉默了一会子,她知道自己将目的表现的很明显,但她半点不畏惧,挑眉反问:“兴盛的世家没有哪一个能一直待在顶峰。国公府如今‘一门两杰’,三叔也不算辱没了门楣,算得上鼎盛了。” 孟元不语,深深的看着尹洛依,等待着她的下文。 尹洛依敛了神色,缓了一会子后才接着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国公府已经到了权势滔天之时,朝堂军权中皆占有一席之地。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做帝王的会容许臣子一味的做大,端看今日你我的处境,就可窥见国公府已经被人所不容。” 说到这里,尹洛依非但没露出担忧的神色,反倒是弯了眼角,跟着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二哥哥你少年博学,不及弱冠已是解元,而且我有预感,二哥哥你以后还会连中三元,成为立朝以来的‘第一人’。” 不知何时,外头的雨悄无声息的落大了,滴滴答答的声音透过薄薄的一层茅草透进来,屋里已积了一地的水花。 蜡烛被风打的忽明忽暗,帕子已经完全被血迹染透了,尹洛依拿着帕子在水里拧了一把后,用力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了一圈布条缠在孟元伤口上,一边继续说道:“到时候二哥哥发达了,要是国公府真的被什么人给盯上了,二哥哥会帮国公府的,对吗?” 屋子里光线很暗,窗柩被风雨打的“碰嗤”作响,头顶上还有雨丝不停的落下来,这环境实在算不上好。 比这更坏的环境孟元都待过,无尽奢华的宫殿他也住过,处于这陋室之中,他的心跳有短暂的停顿。 面前星光璀璨,最绚丽夺目的花朵就绽放在眼前,鼻尖的味道干净清晰,孟元眨了下眼睛,只觉得这就是最美好的光景了。 尹洛依已将他的伤口处理好了。孟元没急着回答尹洛依的问题,而是先垂头看向自己腹部,那里已被一块白布围住。 也不知是何缘故,那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迹,小姑娘还在面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抿嘴笑了,对上尹洛依盛水的眼眸,孟元感受着自家心跳的旋律,他已经知道什么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 那汪轻柔而又热烈的水化掉了他眼角的坚冰,少年眉眼带笑,无尽的温柔好似要将人溺毙其中,他回答道:“好。” 孟元伸手在尹洛依头上揉了一把,嘴角擎着笑,使了坏:“不过我有个要求。” 掌心传来的温度暖烘烘的,尹洛依也不觉得厌恶,任由孟元弄乱了她的发。抬眸看了孟元一眼,尹洛依随手拭去额间的汗水,撅着嘴问:“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二哥哥办好。” 尹洛依的发丝很柔软,和少女平日张扬的性子形成强烈的反差,手下的触感可爱,孟元一颗心跟着软的一塌糊涂,也就不自觉的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今后段不可再发生,我答应帮你护住国公府,但前提是你要一直平安。” 听了这话,尹洛依面上滚烫,她埋下头,羞得不敢让孟元看她泛红的面颊。 孟元没说他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尹洛依的安危,尹洛依也没问孟元缘由,两人就这么一人靠在榻上,一人半蹲在地上,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待了一会儿。 这期间,两人都没言语。 “地上凉,快些起来,省得着凉了。”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孟元怕尹洛依受了凉气,忍不住出声提醒。 尹洛依低低的应了一声,她以手试了下面颊,感受到面颊上的温度已经退下,跟着用手撑在石板上,就要起身。 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尹洛依腿上泛麻,起身的时候膝盖一软,身子自然的往下跌,眼看着就要往木榻的边角撞去。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已不像上次那么手忙脚乱。尹洛依极快的抬手护在额角上,心下想着即将到来的刺痛,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睛。 不久前的场景重现,一只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尹洛依,她斜着向下的动作被迫停止,愣愣的以半站半蹲的姿势立在原地。 孟元手腕一动,臂上随即使力。尹洛依来不及惊呼,身子已跌进一片坚硬。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孟元低头靠在她的耳边说了声:“小心。” 尹洛依的面色倏然红透了,先前的绯红还未完全掩下,现下面上的红晕更胜。不用试探,尹洛依就能感受到那烫人的温度。 “二哥哥。”嘴唇开合之间,尹洛依睫毛颤动,眼尾染上了一抹带光泽的红霞,羞恼道,“你快放开我!” “二妹妹,你还没回我话呢。”孟元没放手,垂下身子,愈发靠近了尹洛依。 孟元面色清俊,深沉的眼眸一丝波澜也无。他环着尹洛依,将她搂在怀里,眼里的神色清明,端的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好似没生出一点旖旎心思。 尹洛依用力推了孟元一把,那力道太过轻微,落在孟元身上只剩下微弱的感觉。与其说是拒绝,被这暧昧的昏光一染,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见撼动不了孟元,尹洛依复垂下头,闷声道:“我知道了。” 猎者驯服猎物最是明白不宜操之过急的道理,孟元小时候看过熬鹰,他明白这已经是尹洛依目前的极限了。于是他很快卸下了放在尹洛依身上的力道,任她退出自己怀里,抬眼间顺势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近处的景物都不怎么看得清。孟元吧视线放远,他看着远处的山林,那里正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 这雨来的不是时候,雨水冲刷过山林之后,地面的痕迹被洗去了大半。禁军一路沿着尹洛依出事的地方往前,下了那道陡坡,很快的往他们这边靠近。 有了今上点名,蔡越亲自带队,提了数百禁军下来找人。这本来不干贺兰卫的事,但贺兰卫还是以帮忙为借口跟了上去。 他们一个熟悉猎场环境,一个擅长破案,搭配的倒还算是默契。两人一路上竟是一点弯路也没走,几乎完全沿着尹洛依他们先前的路线过来。 阿大的尸体被阿二藏在草丛里,禁军此行目的为着找人,是以并未发现。而尹洛依和孟元走的匆忙,并未收拾阿二的尸体,阿二身上中了两箭,大咧咧躺在鹅卵石上,那血迹被雨水一冲,已是染了大片的溪水。 贺兰卫俯身,取下阿二面上罩着的黒巾,布条下边的面容上布满了划痕,已模糊的让人辨不清本来样貌。 蔡越正在不远处交代手下在附近寻找,余光瞥见贺兰卫愣在溪边,布置完任务后就立刻踱步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蔡越把视线落在阿二身上,侧身问贺兰卫:“这是死士,难道是有人可以想要尹姑娘和孟公子的性命?” 贺兰卫神色沉的吓人,蔡越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以为贺兰卫是怕他没办好差事惹得今上真削了他的差事,安慰道:“贤弟你也别急,如今死士已经毙命,说不定他们已经安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三十万字了,这一卷也要结束了,下一卷即将开启。 男女主的感情在下一卷会持续升温,还会有重要npc回归,给他们俩带来一些阻碍,但不妨碍发糖的。 最后,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天使呐~ ☆、获救 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了。 年久失修的茅屋在风中摇曳, 它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年,已经受不住狂风暴雨的席卷。 顶上的窟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破洞漏下来,没多大一会儿, 地上积水已没过半截床榻。 尹洛依的裙摆被雨水打湿了, 不得已挪到了榻上。 为了防止孟元再像之前那样逗她, 尹洛依扯了块布条横在榻中,两人隔着“楚河汉界”, 泾渭分明的各占了一边。 屋子里的积水越来越多,尹洛依抱膝坐着, 她瞧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问孟元:“二哥哥,你说他们还有多久能找到我们。” 阿二那一击没留余地,孟元腹部的伤势不轻。他靠在榻边, 闻言瞥了一眼尹洛依, 轻声应道:“要快了。” 周围又是风又是雨, 尹洛依心里烦躁, 将头埋进膝间,兀自沉默了一会子。 抬头后她侧身去看孟元,却见着少年闭眼靠在角落一动不动, 她掠过孟元苍白的面色,而后低头看向孟他腹部,干净的布条再次被染透了。 尹洛依按照以膝着地的姿势挪到孟元旁边, 期间那条“楚河汉界”被孟元“无意”碰到了地上,落入水洼中,眨眼间就不见了。 眼前的光线被挡住,孟元掀开眼皮子, 换了个姿势,抬眼看着尹洛依。 “好烫。”尹洛依感受着从孟元额头上传来的热度,收回手后在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皱眉道,“二哥哥,你发热了。” 尹洛依伸了手,还要去试孟元额头上的温度,孟元却一手握住了尹洛依手腕,随后扯了下苍白的嘴唇,说:“我没事。” 说完,孟元直起身子,抬手拭去尹洛依面颊上的泪珠子,沙哑的嗓音放的轻柔:“没骗你,我真的没事。” 尹洛依之前手臂上被划过一条口子,那道伤她足足将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全,刚开始那几天疼的她连饭都吃不下。 只是望着那血迹,尹洛依仿佛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她想着孟元这伤有大半都是为她受的,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没撒谎,孟元刻意抬首晃动了一圈,顺便拭去尹洛依面上的泪水。他看着尹洛依落泪,手伸出去想在安慰她,却不知该怎么做,最终讪讪的收了手。 望着尹洛依的一双泪眼,刹那间孟元心中升起一股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只得随便找了个话茬逗她:“别哭了,最哭的话妆都要花了。” 孟元的安慰很笨拙,但尹洛依听着这话后,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二哥哥,我今日只抹了香膏,没上妆。”尹洛依故意沉声反驳。 孟元不懂这些。 在他眼里,浓妆艳抹也好,清新脱俗也罢,他都不想多看一眼。他的心眼很小,从始至终都只装的下这个不明白他心思的坏丫头。 “很漂亮。” 烛火稀微,屋子里的温度不断升高,昏黄光线的被浓烈的情感染的温暖。 尹洛依的发饰有些凌乱,非但没削弱她的颜色,反而显现出她股子里的那股子媚意。 因着刚哭过的缘故,尹洛依的眼角绯红,无声的散发着勾人的诱惑。孟元瞥见尹洛依眼角的那抹红,避开了视线,喉结不自主的滚动了一下。 尹洛依被孟元这话弄的莫名,她看向孟元,微微瞪大了眼眸,琉璃般的眸子里漾着水波:“啊?” “我说。”孟元看向尹洛依的眼底,神色温柔,一字一顿道,“尹洛依,你很漂亮。” 尹洛依抿嘴笑了,她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拽紧了,耳根子也变得通红。尹洛依耳垂上的玉坠子随风晃动,那抹浅淡的绿色与绯红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却是一把被孟元推开了。 孟元的力道很大,尹洛依没有防备,一直退到墙角才停下。扶稳墙面,尹洛依抬眼往孟元这边看了过去。 劲风从顶上袭来,水珠子随着这股力道打在茅草上,本就不结实的屋顶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塌了。 尹洛依抵在墙角,冷眼看着那堆落下的草料,底下还压着从她袖口滑下来的手帕。 一道冰寒在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茅屋,孟元一扫先前的虚弱,“腾”的起身。他手上没有武器只得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今日的任务上头同时派给了阿大阿二阿三三人,阿大带着阿二全力追杀尹洛依,而阿三守在猎场外,以防他们遭遇不测。 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为了替代他们做未完成的任务。 阿三用的是刀,他力大无匹,挥刀向下的时候带起的风猎猎作响,前进的时候带着强大的冲力朝孟元右肩砍来。 孟元往左侧身,避开了那道攻势,但仅凭带起的劲风,就足以将他的手臂震得发麻。 一击不中,阿三不再恋战,他调转方向,向此行的目标而去。 尹洛依不会武功,被阿三鹰钩似的眼睛盯上后,周身都像是被定住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她抬起颤抖的双腿,使出全身的气力,拼命往一旁躲去。 阿三的刀很快,同时又带着喋血的狠厉,尹洛依是根本避不开的。 孟元站在一旁,看着尹洛依慌乱的面容,幽深的眸子冷如坚冰,手已默不作声的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他拔了剑,正待出手,屋外忽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元停下了动作,阿三的动作却是没停。 刀剑就要划破尹洛依脖颈,孟元正要扑身过去,有人的动作却是更快。 贺兰卫和蔡越一路找过来,在前边看见了烛火的光亮,很快调了人马赶过来。 精铁碰撞在一起,擦出“刺啦”的火花,阿三的力道极大,在这强有力的攻势之下贺兰卫竟半分不落下风。 蔡越紧跟着进来,提剑就上,立马加入战局。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消片刻,已是反手压着阿三后背将他按在了地上。 阿三在地上的积水里呛了一口,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他立马就要咬碎藏在牙缝中的药囊。贺兰卫审问这种死士颇有经验,不急着问话,提起阿三的后颈,先利落的卸掉了他的下巴。 在阿三身上蹭掉手上的污渍,贺兰卫提着阿三后领将他甩给一名禁军:“带回去,待会儿记得给我送到刑部大牢。” * 今日各家贵子打的猎物不少,膳房挑了些好的出来,上架烤了给今上送来。 几案上的烤肉皮焦肉嫩,鲜美的汁液从骨头里溢出,帐中满是飘散的香气,今上拿起了筷子又放下,却是半点胃口也无。 过了近两个时辰了,蔡越和贺兰卫那里竟还没有动静。 穿着明黄色黄袍的帝王四指并拢,一下下的在桌面轻扣。裕安侍立在一旁,瞥着自家主子的面色,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 哎,谁出事不行,非得是这位爷! 好在禁军办事利落,蔡越在前头领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两人带了回来。 事情已经惊动了今上,尹洛依和孟元回来后,还没收拾,先去了王帐请安。 尹洛依两人到之前,尹杰已闻讯来了一会。 守在帐外的小太监见着贺兰卫和蔡越,隔着老远,脸上就堆上了笑。贺兰卫和蔡越走进后,赶忙掀起帘子,一面凑近贺兰卫两人小声说道:“今上晚饭没用多少,奴婢瞧着今上是心情不好,两位大人进去了可小心些。” 贺兰卫朝小太监颔首,顺手塞了一定金元宝到他怀里,笑道:“有劳公公了。” 今上端坐龙椅上,尹杰跪坐于阶下,案上摆着半热的茶水,君臣二人相对无言。 贺兰卫和蔡越走在前头,两人在帐中站定,同时抱拳行了一礼。蔡越上前一步,伏在地上,叩首认错道:“臣已将国公府二姑娘和二公子平安带回,猎场闯进死士都是臣审查不力之错,望陛下责罚。” 今上漠然瞥了蔡越一眼,转而看向尹杰,拉家常似的询问道:“尹相,今次出事的皆是你国公府的孩子,依你看,朕该怎么处置蔡越。” 猎场混进死士,往小了说是监管不严,往大了说就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刺帝王。 蔡氏一族权柄不小,蔡越本人的能力也不差,今上这一问是真的暗藏玄机。 尹杰出列,俯身行礼:“蔡副总督忙着部署整个猎场的守卫,禁军那么多人,猎场规模甚大,一时失职也是有的。蔡副总督在位期间一直兢兢业业,偶有出错也在情理之中,还望陛下从轻处置。” “哈哈哈哈哈。”帝王大笑后敛了神色,沉声道,“尹相言之有理,蔡越,你以后当值万不可再如此毛躁!” 话毕,今上往后边看去,视线落在孟元身上,很快他又将视线转到一眼旁边的尹洛依身上,缓缓开口道:“这两位想必就是国公府的姑娘和郎君了。国公府一门忠烈,个个都是顶好的儿郎,佳楠和尹相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他们的孩子定不会寻常。” 今上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尹洛依身上,勾着金线的龙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衬得男人威严如斯,他说:“到前头来,让朕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 ☆、嫁妆 猎场闯入了死士, 蔡越身为禁军副总督责无旁贷。今上格外开恩,只罚了蔡越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今上久坐名堂,坐观天下大势,心里明镜似的。 案子还没查, 今上已对幕后之人有了大概的猜测, 刚好贺兰卫在场, 这案子也就顺理成章的移交到贺兰卫手里。 刑部大牢底下,这里终年不见阳光, 关押的都是些涉及重案或是穷凶极恶之徒。 平日里这边连个人影都难见,刘二身为看守的差役, 却是半分不敢大意。 一双黑色缎面的靴子忽然踩了进来, 轻轻的踢踏声打破了地下的宁静,刘二往光亮处看去,见着一身穿绛红蟒袍的男子缓缓而来。 刘二早得了吩咐, 见来人是贺兰卫, 忙上前行礼:“大人可是要提审那名刚送来的死士?” 贺兰卫颔首, 眼看着冗长的甬道, 说:“前面带路。” 牢门打开后,阿三连眼皮子都没抬,依旧端坐在有些潮湿的草堆上。 狱卒打开牢门后很快退了下去, 贺兰卫慢悠悠的踩着步子进来,黑暗掩住了他的面容,使得他俊秀的面容并不真切。 未防犯人想不开, 牢房里连蜡烛都没点。 贺兰卫走进阿三,拽下他的面巾,露出底下那张布满划痕的脸。廊外不知何时涌进来一股风,吹得门外挂着的灯笼左右晃动, 借着那道幽暗的灯光,贺兰卫看清了阿三的面容。 他摇头“啧啧”两声,轻叹道:“你们做死士的还真是苦,卖命为人家做事,到头来不但样貌保不住,落到别人手里了,还得想方设法的自杀,生怕暴露了主子。” 任贺兰卫在一旁感慨,阿三就是不说一个字。贺兰卫早有预料,他也不恼,勾唇一笑后从袖子里掏出几节蜡烛,拿到烛台前一一点上了。 漆黑的屋子瞬间被照的透亮,阿三感受到眼皮子前的光线,皱了皱眉,竟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淡淡的瞥了贺兰卫一眼,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在告诉贺兰卫他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地下无风,蜡烛烧的很旺。 贺兰卫斜倚在墙边,半抬眼睫睨着阿三。视线落在他不同于中原人的壮硕体型上,贺兰卫挑眉道:“你不是中原人。让我猜猜,西边的云族和南边的淼族身量都和中原人一般无二,唯有北边的蒙族能歌善战,身量欣长健硕。” 面巾落在地上,贺兰卫跟着慢慢凝了眼神,说:“如今朝堂之上唯一和蒙族有牵扯的就只有皇后一人,即便你什么也不说,我都有理由怀疑你们都是皇后派来的,甚至意图谋害今上。” 说完,贺兰卫用食指勾了阿三下巴,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狠厉,话音却是柔的渗人:“怎么样啊阿三,你想清楚没有,到底想不想自由,要不要和我合作!” 阿三的面色已经变了,但贺兰卫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从袖带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罪状,甩到阿三面前。 “我的耐心有限,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待看清状纸上的内容后,阿三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但他的下巴被卸掉了,硬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状纸上写的他承认自己是皇后派来刺杀今上的,只是他们被尹洛依给发现了,才不得已要先灭口。 艹他大爷,他们在整个暗卫营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怎么可能这么蠢! 见阿三还在挣扎,贺兰卫俯身笑了。 阿三瞪大虎目睖着贺兰卫,贺兰卫笑着回视,他跟着起身抓起阿三的手,捏着他的拇指在印泥上摁了一下,状纸上立马出现了一个指印。 火舌吞闪映出贺兰卫的身影,他极快的抬手,已开始动作。 阿三身上的药早被搜刮干净了,贺兰卫也不怕他咬舌自尽,右手向上一抬,轻易的将阿三的下巴接了回去。 能说话后,阿三抬眼睨着贺兰卫,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卑鄙!” 贺兰卫将状纸收到袖中,回头瞥了一眼阿三,不理会他不停的咒骂,指着袖口,笑道:“多谢了。” * 秋猎后,裕安着人轻点了猎物,孟元虽然只打了五十只,但由于他猎了一只老虎,最终压了打了五十五只猎物的赵钰一头,夺得今年猎场围猎的第一。 今上以“后继有人,国之大喜”为由,设宴宫中,特地点名要孟元参加。 休息了一上午后,孟元已经恢复了些体力。 适才李氏已经过来和他说了,还特意嘱咐了他一遍,要他在今上面前好生表现。想起李氏当时眼里的灼热,孟元放下了茶盏,抬眼看向屋外。 一到秋日,院子里的树叶黄了大半,光秃秃的,并没什么好看的。孟元看着树上的叶子,眼里慢慢的失去了焦距。 尹洛依几乎一宿没合眼,她洗涑了一番后换了干净衣衫,听说李氏走后,就提了食盒过来。 从窗户底下走过时,尹洛依抬首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孟元放在外头的视线还未收回,两人视线交汇,一时都愣住了。 尹洛依大方的任孟元打量,咧嘴笑了,隔着半掩的窗柩深深的看了孟元一眼。那一眼太快,连尹洛依自己都没发现期间蕴藏的情愫。 推门声响起之前,孟元就已经整理好衣襟,就着窗柩上镶的琉璃,理好鬓间散落下来的碎发。 尹洛依推门进来,放下食盒后,从中取出一碗鸡丝粥,一碟小菜,走进孟元将筷子递给他:“二哥哥,你受了伤,这几日不能碰辛辣和生冷的食物,我让容儿做了点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孟元端碗喝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角:“不错。” 尹洛依拉了椅子过来,不客气的坐下,闻言抿嘴笑了。她一双黛眉犹如远山,底下弯弯的眼角就是那抹山腰边上隐着的红霞,一瞥一笑之间尽是她不自知的魅惑。 “猎场的死士是冲我来的。”孟元刚把碗里的粥喝尽,尹洛依忽的开口,孟元把碗放下,边擦着嘴角边侧眸看着尹洛依。尹洛依坦然对上孟元的眼神,接着说道,“我怀疑那是皇后派来的人,她应该是想为五公主出气,此番二哥哥受伤都是受了我的拖累。” 孟元眸子微眯,浅灰眼眸里思绪翻涌,仔细权衡着该让尹洛依答应他点什么,才不枉这番辛苦。他端起茶盏,吹开面上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抬眼看尹洛依,勾了嘴角:“那二妹妹准备怎么补偿我?” 下一刻,孟元看着面前的一堆铺子地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他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尹洛依把那堆地契往孟元面前推了点儿,她看着孟元,很是真挚的解释道:“我也没什么能为二哥哥做的。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我就只有嫁妆还算丰富。 “我给你准备了十万两银票,其余二十万两我皆换成了铺子和田地。现有的掌柜我暂时留给了二哥哥,身契都在下头,我知道这些都是俗物,但二哥哥你马上就要入仕,到时候官场上有的是需要打点的地方,有了这些,你也能走的轻松些。”尹洛依眼睛很亮,闪着的光芒格外耀眼。 孟元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拽紧的拳头松开,他看向尹洛依,将这堆纸推回尹洛依面前:“不行,我不会收的。” “为什么?”尹洛依瞪大了眼睛,眼角因气恼带着道绯红,她侧身睨着孟元。 “这些是你的嫁妆钱,我知道你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不少,但这些都是为你将来能过的更好。”小姑娘睁大了眼眸,面上带着几分懵懂。孟元心下一动,抬手揉了揉尹洛依脑袋,又在尹洛依白嫩的脸颊上捏了下,喃喃道,“该是我为你添嫁妆的。” 尹洛依看向孟元,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想再问,容儿却是过来催促了她该回去准备了。 今夜宫里还有宴会,尹洛依向孟元道别,收拾了碗筷出去。 孟元端起茶盏,瓷片上传来的温度冰冷,他却浑然不觉。 清风拍打着窗柩,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孟元扭头看向尹洛依远去的身影,轻声道:“得快些了。” * 消息昨日夜里才传回宫里,仅有一日的准备,但在裕安的布置下,整个宴会还是整的像模像样。 因着宴会的由头是因为今日秋猎,裕安自小伺候在今上跟前,大概揣摩出今上是什么意思,特地吩咐了底下人,把孟元的位置安在了几位皇子之后。 尹洛依落座后,没看见本该坐在对面的孟元,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尹洛依环顾着四下,下意识搜寻孟元的身影。 还未找着孟元,御驾已是到了高台,众人皆起身叩首,山呼“万岁。” 今上落座后,皇后和贵妃跟着落座左右。 正相举杯敬今上:“今次秋猎,各家儿郎尽展风采,我朝后继有人实在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臣敬陛下!” 话毕,仰头干脆的饮尽了杯中酒水。 今上举起举杯,喝了杯中酒,宫人将酒满上后再次举杯,沉声道:“敬诸卿!” 诸人自不敢受,纷纷起身,掩面饮尽杯中酒水。 放下酒杯,今上在殿上扫了一圈,依次扫过太子和几位皇子,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孟元身上。 底下正觥筹交错,今上看着底下的群臣,神色闪烁,片刻后忽的开口道:“哪个是这次围猎的第一名。” 孟元正拣着面前的那道鱼肉,闻言放了筷子,出列挪到了殿前,叩首道:“小子孟元,拜见今上。” 今上看着孟元,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 孟元身量很高,距离上次中秋夜宴之时还长了些。那长相有一半随了李氏,俊秀逼人,另一半许是随了他的生父,温润大气。 他沉默了很久,眼里晦暗的思绪明明灭灭。 “皇上。”皇后察觉到今上的不对劲,低声轻唤。 今上回过神,飘过岁月的思绪回转,他再次深深的打量了孟元,眼里的情绪复杂,但其中有着对孟元难掩的满意。 “平身。”今上淡淡的开口,并未对孟元表现出过多的关注,进而说道,“你得了头名,可有什么想要的,朕都可以满足你。” 只这一句话,那些老于世故的大臣,就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青衣少年端站在大殿中央,脊背挺得笔直,毫无半分窘迫,他答道:“孟元出身微贱,幸得尹相垂青,为其继子。小子不敢妄想其他,只愿为国公府讨一道恩典。” 孟元知道今上在乎的是什么,更知道怎么说今上才会答应。 果然,今上放在案下的手掌慢慢握紧了又松开,他凌厉的眼神忽的打在孟元身上,似带着冰碴子的利剑。 “准了。”今上侧头看向裕安,吩咐道,“去内务府,着他们造一面免死金牌,给尹相送去。” “谢陛下。”孟元俯身行礼,因着今上没法话,只得继续站在原地。 尹杰确实不敢平白受这样大的恩典,忙出列上前道:“臣惶恐。国公府一门上自太|祖皇帝起就受圣上恩泽,得以入朝报效。臣自认兢兢业业,但自知无过人功绩,实在承受不住圣上如此恩典,还望圣上收回成命!” 今上垂手在案上轻扣,扫视着底下或震惊或面露不悦的臣子,良久后才开口:“尹相,如今你我君臣相亲,上下相辅,有着你这般的肱骨良臣,朕才能更好的治理国家。” 尹相作势要下拜,今上打定了心思要赐下这道恩典,接着道:“既然咱们君臣一心,这面金牌就无用武之地,你且留着,全当朕赐予国公府的一道殊荣。” “臣谢圣上隆恩!”尹杰叩首,恭敬道。 尹杰回位置后,孟元还站在原地,今上再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缓缓开口道:“这道恩典是你替尹相求的,那你自己就没什么要向朕求的?” “有,小子想要黄金一百两作为赏赐。”孟元抬首,与今上对视片刻后移开了视线,静站在原地等待今上开口。 今上还没开口,尹洛依在位置上已无声握紧了杯盏,她看向孟元,眉头倏然皱紧了。 孟元走的是读书入仕一途,现下他要了钱财作为赏赐,今后就算身居高位,言官们都能不停的戳他脊梁骨。 “噢。”今上显然也诧异孟元的要求,他挑了眉,问,“你为什么会想要这样的赏赐?” “小子从前长在市井,看着别家的兄长都会给小妹存嫁妆。但小子是读书人,不好财帛也不懂生财之道,就想借花献佛,为家中小妹谋一份嫁妆。”孟元俯身,朝着上首拜了拜,“还望今上成全!” ☆、尹云 尹洛依坐在案前, 端着果子酒的手指不稳,杯中的酒水顷刻被晃出了大半。她把视线投向殿前,看着孟元凊隽的背影,鼻子不知怎的就发酸了。 李氏只有孟元一个孩子, 孟元根本没有亲妹, 唯一能说得上是他妹妹的就只有尹洛依了。 御前要赏赐的机会难得, 孟元大可要些读书人的东西,留个清白名声, 在入仕之前提前在帝王面前留下好印象。 今上料想过孟元会提出的一切要求,甚至是公开他的身份, 却不想他什么也没要, 却是为了尹家小丫头要了一百两黄金做嫁妆。 帝王手握在实金做的扶手上,掌控国家多年,练就了一双凌厉的鹰目。他看着底下直至站着的孟元, 透过他那双眼睛, 看见了曾经的那个孩子。 “裕安。”帝王轻唤身边的太监总管, 菱角分明的面容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晦暗, 他说,“芸慧县主蕙质兰心,本性纯良, 朕感念齐心性,着内务府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对。” 短暂的时间, 尹洛依已经稳住了心神,她手里的酒杯还剩了一半酒水。趁周围的视线还未落在她身上之前,尹洛依掩面喝尽果子酒后,抬眸时坦然面对周围各异的神色, 跟着起身出列,径自上前谢恩。 这是孟元为她讨的赏赐,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踏上数十层玉阶,尹洛依拾级而上,地上的莹白是上好的和田白玉。尹洛依踏在上面,这道白反倒成了那道红的陪衬。 走到孟元身侧,尹洛依停了下来。 两侧放在琉璃宫灯,无数带着打量的神色落在尹洛依身上,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她那副明艳的皮囊。价值千金的玉石,都不及她露出的皮肤莹白,不如她白嫩的脸颊触感温润。 万众瞩目之下,尹洛依提起裙摆盈盈下拜,身姿在五彩的光线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面上从容,姿态不卑不亢,红唇轻启:“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平身。” 尹洛依起身后,今上握着茶盏,再度开口:“佳楠从前养在宫中,太后待佳楠犹如亲女,可惜佳楠去的早,太后这些年还一直挂念着,芸慧得了空可进宫多陪陪太后。” 今上停顿了下,跟着说道:“待过两年你及笄后就该加封郡主,过些日子应该进宫来跟着皇后学学礼仪了。”今上转而看向皇后,问,“皇后掌管后宫操劳,可有空替朕那早去的妹子教导芸慧一二。” 皇后眸色一闪,随即嘴角溢出了笑意,她起身朝着今上拜了拜,浅笑着说道:“皇儿去了外头后,臣妾夙夜思念,有了芸慧作伴,臣妾也好过独赏院中花。” 尹杰望着那位他效忠了半生的帝王,竟不知自己到底所求何物,他端起案上的烈酒喝了,看着殿上的骄奢一时生出了无尽的愤慨。 贺兰卫坐在尹杰后边不远的地方,他懒懒的靠在案上,看着尹洛依和孟元交叠在地上的影子,缓缓地弯了嘴角。 孟元想要的重来不会假手他人,会自己亲手去夺,从前是,如今也是一样。 尹洛依静静的站在底下,她感受到了孟元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能转身去看孟元。 微扬起头,尹洛依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幕,今夜的星光灿烂,她的心里却涌上了大股的寒意。 五公主被送去庵堂是因着尹洛依的缘故,皇后早就恨透了她。先前猎场死士很大可能是皇后派的人,她和皇后之间私底下已是仇敌,今上不可能不知,他借着为她封赏,把她送到皇后手里,其中的用意可见一斑。 名为封赏,实为惩处。 殿上有短暂的安静,孟元抬首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帝王,今上避开了孟元的眼神,没看他。 孟元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的拽成拳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捏的“咯吱”作响,他缓缓垂下了眼眸,眼里的寒芒已掩饰不住。 尹洛依余光瞥见孟元紧抿的唇线,少年利落的侧脸上面无表情,下颚的弧度冷冽,她垂下眼睫瞥见孟元紧握的拳头,心里的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有人陪着她啊。 “谢陛下!”尹洛依终究还是伏下了身子,对着身着黄袍的帝王拜了拜。 大殿上的光线依旧明亮,五彩的琉璃在烛火下映出耀眼的光泽。紧张的气氛退去之后,舞姬扭着柔软的腰肢翩翩起舞,琴师素指拨弄琴弦溢出清悦的声音。 酒过三巡,今上提前摆驾离去,独留几个皇子主持大局。 尹洛依拿着筷子,扒拉着案上已冷掉的食物,她看着眼前的珍馐和谈笑风生的贵族,心下翻涌的思绪万千。 * 几日前的那场雨下过之后,天气渐渐转凉。姑娘们已换下心爱的薄纱,逐渐换上了七彩的薄绸。 尹洛依倚在窗下的矮榻上头,凭栏远眺,看向院子里开的正盛的丹桂。花朵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些,绿叶挂在枝头,染出丰富的颜色,花间溢出的香味很浓,一股脑全扑到鼻尖,反倒有些闷人。 换了个姿势靠在榻沿,尹洛依拿帕子掩在鼻下,慵懒的翻看手上的话本子。 在榻上靠了一会子,尹洛依觉着身上越发懒了。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尹洛依手撑在榻上,慢慢起身了。 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喝下,干涩的唇被温热的水润过后,尹洛依放下了茶盏,朝着外头轻唤了一声。 容儿掀帘进来,帮着尹洛依捻了下有些歪的衣领,问:“姑娘可是要出去走走。” “今日天气不错,我许久未去茶楼听说书了。”尹洛依顿了顿,抬眸瞥了一眼外边满院子里的花丛,说,“收拾一下,咱们等会儿出门。” 东龙大街上热闹依旧,不断驶过的马车,叫卖的小贩,散步的行人,汇成一副热闹的画卷。 “卖糖葫芦,卖糖葫芦了……”二十来岁的小哥扛着一棒子糖葫芦,拖着老长的声音,笑着穿梭在街头。 有个四五岁的小儿从尹洛依身后跑过,尹洛依顺着他的视线移到前头,看着那小儿停在卖糖葫芦的小哥面前,伸手将手中的几个铜板递给小哥。 小哥笑着揉了揉小儿的脑袋,眯着眼挑了串最大的糖葫芦递给小儿。 尹洛依视线落在小儿编着几个小辫的发上,思绪无端的飘远了些,小哥的声音重新响起,唤回了尹洛依的思绪:“姑娘,可要来一串糖葫芦。” 容儿上前付钱,尹洛依手拿着糖葫芦,轻轻咬下一口,酸甜的滋味溢在口腔,尹洛依眯了眼睛,哈着气说:“好酸呐!” 茶馆里说书人说的热闹,听书人在底下鼓掌欢呼的热闹。这里汇聚了三教九流和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消息最是灵通,说书人在各处都有线人,有时讲的边陲新鲜故事,甚至连朝中都没得到消息。 尹洛依走进后,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大声道:“客官可是要听书,上头二楼的雅间清静,小的带姑娘上去?” 里头的说书人正拍了下桌子,尹洛依收回了视线,颔首道:“有劳了。” 容儿在前边替尹洛依掀起珠帘,尹洛依坐下后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架子上摆着兰草,墙上挂着泼写的水墨,淡雅中透着别致。 茶楼四方设桌,一楼院中中空,那处用红木搭着一丈高的台子,发须花白的老者正捻着胡须,讲的兴起。 尹洛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视线投向木台。 “话说咱西边边境一直不太平,云族地处荒芜,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多年来大小战役不断。但云族仗着得天独厚的地理,驻守西边的‘义军’一直无法侧底剿灭云族,只得与他们周旋。两月以前,云族突然半夜袭击‘义军’,放火烧了‘义军’粮草,当时云族夜晚出手,打的‘义军’措手不及,粮草一下子损失大半。” 说到这里,大半听众皆皱起眉头,尹洛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那说书的老头,眼底的光芒慢慢暗了下去。 尹云所在的军队正是“义军”。 说书人最是知道把握故事节奏,说到这里忽的停顿下来,兀自喝了一口茶水,等到底下有汉子催促才捻着胡须接着说下去:“且看那义军中一刚及冠的小将拔剑而出,独自率领了一对人马趁夜追去。那十几人的队伍在玉莲山脉爬了半宿,后又在云族营地蹲守了足足五日,最终摸进云族营帐,单刀匹马斩杀了云族首领,使得云族内乱。” “那后生小将当即传回消息,义军大队人马不久后赶来,这一盘散沙的云族士兵不足为惧,眨眼被灭了大半。” 有人大声喊道:“那小将这般厉害,也不知道是谁家少年郎,这次立下的功劳够他当个将军了。” 尹洛依搁了茶盏,起身道:“府上该来消息了,咱们回去吧。” 容儿正听的兴起,闻言视线还落在下头,一面问尹洛依:“大公子不是也在义军里头么,也不知道此战大公子有没有立功,要是大公子得了封赏,说不定大公子就能回来了。” 尹洛依敛了神色,连她都没事先得道消息,自不能给容儿解惑。她停了脚步,把视线放在高台上,等待着说书人的下文。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说书人拿折扇指着那发问的小郎君,笑道,“此人正是国公府离家多年的大公子,我那跑江湖的兄弟早早的给我送来了消息,说是义军的上疏这几日就要到兵部,再过几日那位大公子兴许就要封赏了。” 容儿转头看向尹洛依,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之色。 尹洛依先一步打帘跨出房门,想尽快回府,却不料迎面撞上了一位红衣男子。 尹洛依抬眸,睨了一眼面前的那人,揉着撞红的鼻尖,没好气的说:“钰表哥,你怎的不看路!” ☆、告白 镇南王府有专门的消息渠道, 尹云得胜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府 上,王爷和王妃看了信就往国公府去了。 赵钰先一步出门,想把消息说与尹洛伊,进了国公府才知尹洛伊出门了, 就一直追到了茶楼来。 “小表妹, 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赵钰一路上跑过来, 鼻尖还带着薄汗,说话的时候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大哥打了胜战,兴许就要回来了。” 尹洛伊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 因而面上没有露出过多震惊的神色。将帕子递给赵钰, 尹洛伊拨弄着指甲,一边歪着头问:“表哥可知朝廷对兄长的安排是怎样的,是真的要让兄长回京么?” 赵钰伏着身子, 待喘匀了气后, 这才接着说道:“得了消息后, 我立马就出来了, 想着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个消息。” 说书人正讲的兴起,四面一片欢呼雀跃。 赵钰睨了一眼高台上说的兴起的老者,拿帕子擦拭额上的汗渍, 面上的潮红逐渐退了下去,叹道,“谁成想小表妹你已经知晓了这事儿, 其余更细致的消息我却是不知道了,祖父祖母已经去了国公府,该是去和老夫人他们商量了。” 尹洛依今日出门故事也听了,还得了尹云可能回来的消息, 当即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回府的渴望。 “喏,这些就算是给表哥的报酬了。”尹洛伊跨出一步后又退了回来,夺过容儿手中捧着的糕点塞到赵钰怀里,“我现下就要回府,表哥可要随我同去?” 赵钰勾唇一笑,摇头道:“刚从国公府出来,就不去了,过几日晴姐儿要去逛庙会,届时表妹可要同去?” “不知接下来的几日府里是何安排。”尹洛伊垂眸思索了片刻,想着她已许久未见赵晴,抬眸看赵钰,“到时要是得空,我就让人递信给表哥。” * 尹云虽是年少离家,却是每月必来一封信。今次来的信有些不同寻常,不是例行问候的家书,而是一封捷报。 “平安、勿念,月余后将归——尹云。” 尹云来的信很短,区区几个字却在众人眼中炸起了惊雷,面上说着恭喜的各人实则心里各怀心思。 作为大房嫡子,尹云自然会继承尹杰的世子之位。而他离家数年,二房、三房皆有子嗣,国公府底蕴深厚,那几个哥儿到是没什么想法,不过李氏妯娌三人的心思就表露的有些明显了。 李氏看着手上的“家书”,眼里的光芒忽的暗了下去,在老夫人看过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神色,换上了一副笑脸:“云哥儿此次得了军功,定会得到封赏,说不定还会调回京城,到时就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了。” 听着这话,老夫人面上露出了笑意,但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垂眸叹道:“这都是云哥儿的气运,老身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愿他平安就好。” “老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李氏开口后,张氏也不甘示弱的插嘴道,“元哥儿小小年纪就立了这么大的军功,朝廷铁定是要重赏的。有大叔二叔在朝里运作,还愁不能把云哥儿给调回京城么,老夫人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镇南王和王妃自佳楠郡主去世后就渐渐淡了和国公府的来往,平日里只对尹洛依来往的勤快些,这次登门也是为着外孙尹云。 王妃坐在一旁吃茶,冷眼看着几位夫人明里暗里的较量,暗自啐了一口,垂手搁了茶盏,拿帕子试了嘴角后道:“云哥儿就不在国公府,这次要是回来了,老夫人可得好生待这孩子。要是我外孙回来后受了什么窝囊气,国公府到时可得给我镇南王府一个交代。” 当年的事老夫人本就愧疚,王妃说的不客气,她也没计较,反倒笑着应了:“云哥儿是老身长孙,将来回来了老身自会好生带他,王爷和王妃不必挂心。” 孟元独自坐在角落,他一手执着茶盏,一手轻扣着杯盖,视线落在花架子上摆着的芍药上头,锋利的眉头忽的皱紧了。 尹云离家是因为他疑心佳楠郡主的死和尹杰有关,这是明面上的原因。在进国公府之前,孟元就着贺兰卫查过尹云,发现尹云幼时很得尹杰宠爱,连尹杰启蒙都是尹杰亲自带的,父子俩的关系更是好的如同兄弟。 但自从佳楠郡主身死后,尹云好似一夕之间换了个人,逐渐与尹杰争锋相对,甚至到抛下幼妹离家从军的地步。 既然尹云铁了心要离开,那他就应该一辈子在边陲做个小将。 指尖接受到的触感微凉,孟元放下了茶盏,不去听前头热闹的议论,他扭头看着门外,望着尹洛依归来的身影。 尹洛伊步子飞快,一路上都没耽搁,脚步如风的跨进垂花门,婢女行礼的动作还未做完,她就已经打帘进去了。 老夫人正和李氏几人说着话,余光瞥着尹洛伊进来了,顿时弯了眼角,招手唤道:“你哥哥刚来了信,快到祖母跟前来。” 尹洛伊进来的时候,孟元第一时间看向了尹洛伊,尹洛伊和孟元对视一眼后,很快挪开了眼神。和诸人见过礼后,就朝着老夫人那里去。 “祖母。”尹洛伊屈膝打了一礼,矮下身子半跪在老夫人面前,“先前孙女在外头遇见钰表哥了,钰表哥和孙女说了哥哥来信的事,哥哥这次立的功劳不小,朝廷可是要调哥哥回来?” 老夫人历经两朝,年轻时还曾跟老国公上过战场,对于朝堂上的事也看的透彻。但现在人多口杂,涉及的过往太多,她并不能把前因后果掰碎了讲给尹洛伊。只得拉过尹洛伊的手轻拍,柔声道:“你父亲这些年嘴上不说,实际上一直念着你哥哥,此番有了机会,想必他会使全力让你哥哥回京的。” 就着老夫人的动作,尹洛伊顺势伏在老夫人膝头,结合过往的记忆,她心下已经有了决断,但她面上仍旧保持着担忧的神色。 尹洛依抬眸看着老夫人,发现老人的头上已经生了华发,多年前的风姿被岁月的痕迹掩去,但刻在骨子里的气韵犹在。 缓缓呼出一口气后,尹洛依含笑的眼尾上挑,逗趣道:“哥哥从前在家的时候就孝顺祖母。孙女记得有一年祖母生日,哥哥的月钱有限,想给祖母做一根拐杖却买不起,只好偷偷做了好些字画叫小厮拿去街上卖,才换了根上好的紫檀木回来,亲自给祖母雕了。不管哥哥何时归家,说到底哥哥心里始终都念着祖母的。” 尹洛伊和尹云有三分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完全继承了佳楠郡主美貌。对上尹洛伊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老夫人念起了不得已送出去的长孙,看过一切繁华衰败的额老人也不免红了眼眶。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情绪大起大落之后跟着就累了,不多时就挥退了旁人。 镇南王和王妃原本就只是打算给国公府一个威慑,先前瞧着老夫人对着尹云也是重视的模样,对待尹洛依也不错,这才放心离开了。 尹洛伊送了王爷和王妃后,在廊下站了两刻钟,见老夫人始终没着人来唤她,才歇了询问当年之事的心思。 * 孟元手里拿着个小盒子,立在尹洛伊院前不停地徘徊,风吹起他的袖口,他的身形在门口那棵合欢树下显得俊逸出尘,换上一席白衣后,就能称做那天上的谪仙。 容儿得了小丫头的消息,在门口看了一眼,见孟元像是等人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子还是迎了上去,福身道:“二公子可是来找姑娘的,姑娘回府后就打发了婢子,到现在还没回来。外头风大,二公子不如进屋里等。” “不麻烦了。”孟元对着容儿颔首,因着尹洛伊的缘故缓了神色,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动,随后淡然出声,“我就在这儿等。” 容儿见孟元背过身去,自知劝不动,也就不多费口舌,转身进去干活了。 尹洛伊路上遇着尹洛菲,和她说了会子话,在园子里耽误了一会儿,回来的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远远见着尹洛伊,孟元端的是淡定从容,心里早已猫抓似的荡漾。 他手指不停在光滑的木盒上头摩挲,想着等会儿要说的话,心跳的厉害,脑子里还在不停在打着腹稿。 尹洛伊步子悠闲,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事儿,待走到孟元前头没多远的地方才看着人。 秋意渐浓,风都染上了寒意,也不知孟元在院前立了多久,他的衣襟都被吹得有些乱了。 “二哥哥,你特地来一趟,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与我说。”尹洛依拨开吹乱的额发,揉了揉被风吹的发疼的眼睛,问道。 院前种着棵合欢,淡粉的花瓣被风吹落下枝头,落在尹洛伊发上,衬的尹洛伊皮肤更加白皙。 孟元抬手拭去尹洛伊发上的花瓣,视线落在尹洛伊面上,不停描摹她精致的眉眼,半晌后出声问道:“尹洛伊,在你眼里,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话孟元早就想问了,一直憋到今日,也是为了不吓着她。但越是相处下去,他发觉自己越发忍不了了。 伸手抓住了飘落的合欢,尹洛伊挑眉看向孟元:“二哥哥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有任何原因。”孟元深深地注视着尹洛伊,眼神炙热,带着岩浆都化不开的情谊,“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的答案。” 尹洛伊抬眸看了孟元一眼,回忆着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 第一次见他时的厌恶、他对国公府遭难后袖手旁观的怨恨、如今越来越多的依赖、甚至是一种她也说不出来的感情... 尹洛依脑子里的思绪很乱,满满的都是有关于孟元的回忆,她理了半天,却无从梳理。 风停了,几缕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下躺下来,落在尹洛伊鬓间,照亮了少女明艳的侧颜。 陷入深沉的思考当中,尹洛依下意识的咬紧了唇瓣,粉嫩的皮肉好比最娇嫩的花朵。上头滚着露珠,散发出浅淡的芳香,邀人采拮。 尹洛依和孟元站的很近,孟元吸一口气,甚至就能闻到少女身上香甜的气息。他视线落在尹洛依泛红的眼尾,看着那双含情眼,不肖任何动作,他心尖的位置就早已那双眼的主人占据。 静默了良久,尹洛伊终于舒展了眉宇,慢慢移开了搁在下巴上的手指。他挂着云彩的眼睫缓缓上扬,拖着上扬的尾音道:“是兄长、是朋友、也是知己。” 孟元轻笑了下,他握紧了手中的木盒,并未生气。 尹洛依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中上身高,刚好够在孟元胸口的位置,孟元走进了两步,他的身量太高,从背后看好似把尹洛依整个拢在怀里。 “二哥哥。”孟元此时的气场太过凌厉,尹洛依不自觉的退后两步,低声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孟元伸出右手,将手中的木盒子递到尹洛依身前,慢慢卸掉身上的凌厉,柔声道:“给你的,打开看看。” 尹洛依接过木盒,打开侧边精致的锁扣,盖子一掀开露出里面的精致,是一个通体纯红的手镯。 摩挲着手镯的表面,触感温润柔滑,转了一圈后,她摸到了一块凸起。 “上面还刻了字。”尹洛依低头看那手镯,眼眸瞬间瞪大了,“上头写着‘尘煜’,是二哥哥你的字。”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吓着你,但都是我的真心话,希望你能站在这儿听我说完。”孟元握紧尹洛依手腕,将镯子套在她腕上,看向尹洛依眼底,认真的说道,“这镯子是我亲自磨的,上头的字也是我亲自刻的,我早就想把这信物给你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从未把你当做妹妹。” 孟元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尹洛依的神色,见着尹洛依虽然震惊却没有逃走,接着说道:“你对我,有没有一点……一点点男女之间的喜欢?” ☆、归来 东龙大街挤满了人, 都等着看义军归来的队伍。 老妪仗着肥硕的身躯一屁股挤到了前面,娇弱的小媳妇坠在后边,踮起脚尖张望。小儿立在地上看不见前边,哭闹着拽着父亲的袖袍, 汉子跟着弯下腰, 把孩子举在肩上。 义军得胜的消息经由驿站发往兵部, 兵部把消息上报内阁后,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朝野, 为着主将的封赏朝堂上还起了争执。 以正相萧翎和户部赵侍郎为首的一派在尹云的封赏一事上,主张将尹云继续留在边疆对抗云族, 封赏个六品千总就是了。而以镇南王府为首的一派, 则力主让尹云回京。 今上端坐名堂,封赏看的不是一时的奖惩,而是对国公府未来的处置。朝堂上左右还在争论不休, 今上最终一锤定音:“尹氏子尹云, 今为国立功, 朕感念其功劳和家人对其的思念, 着封尹云为兵部员外郎,择日进京!” 此次封赏,除了尹云, 还有兵部尚书陈晗之子陈珂一同受封回京。 尹云打马行在最前,陈珂立在他右侧,两人身后坠着五百军将, 一同回京述职。 “毅之,你从前不是说过今生都不会回京城,怎的这次想通了。”陈珂不紧不慢的拉着缰绳,不好意思的避开姑娘们砸过来的花朵, 侧头问尹云。 尹云目视前方,肩背绷得笔直,周围欢呼的声音很大,他却换若未闻:“皇命不可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陈珂和尹云年纪相仿,是多年的老相识,自知尹云实在敷衍他。 “拉倒吧。”陈珂俯身笑了一会儿,他在军队里野惯了,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尹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为何总是把我推在前面,自家得了功劳却要隐在幕后。还不是怕得了军功,一不小心被召回京城。这次你主动出头,就是自己想通了,想回这花花世界了不是。” 尹云和陈珂行伍出身,每日的操练练就了壮硕的身材。因着世家出身的缘故,身上的贵气半点没少,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混杂在一起,那种奇特的男性气息反倒格外吸引那些个怀春的小娘。 “想这花花世界的人是你陈珂才对。”尹云偏头避开往他身上砸来的香囊,冷冷的睨了陈珂一眼,“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想,男儿志在四方,我想留在西边继续和云族周旋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好好好,员外郎说没有就没有吧。”陈珂打不过尹云,现下官职又没有尹云高,不敢惹恼了尹云。他瞥了一眼人群里颜色各异的姑娘,眉头一挑,用手肘碰了尹云一把,“听说毅之家里还有个妹妹,不知许了人家没有,你看小弟今年二十有一,相貌堂堂,家中田产丰富,算得上是极好的妹婿人选。” “想都别想!”提起尹洛依,尹云再不似先前那般好说话。 陈珂讪讪的闭嘴了,尹云睖了陈珂一眼后,拉紧缰绳,率先打马跑远了。 * 尹云今日回京的消息一早传到了国公府,李氏身为尹云名义上的母亲,几日前就张罗起了尹云住的屋子,今日更是早早地起来准备家宴的宴席。 尹洛伊坐在梳妆台前,还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上一世,尹云从离开国公府后,直到国公府没落都一直没回来过,她以为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却不想,重来一世后,不只是她的人生,连尹云的将来也变得不一样了。 铜镜的表面光滑,映出尹洛伊的容颜。 镜中的少女眉间轻蹙,唇线紧珉着,素白的手指在桌上轻扣。那双含情眼里的流光惑人,好在周围无人,她抬了手指在匣子里的簪子上流转,思索着待会见尹云的时候,该带哪只。 眼瞧着时候不早了,尹洛依没再犹豫,随意挑了一只戴上,上了些脂粉后就掀帘出门了。 穿过园子外的回廊时,尹洛依在廊下遇着了孟元,因着孟元先前和他告白的事儿,尹洛依这些日子一直避着孟元。 尹洛依在拐角处愣了一下,她看孟元正从前边拐进来,不知该怎么面对,心下又是慌张,转身就要逃。 “二妹妹!”孟元眼尖的瞧见了想跑的小姑娘,尹洛依不愿意提,他也当做那日的事没发生一般,只是轻笑道,“走路别总低着头,省的连人都看不见。要是撞着哪了,待会儿又得喊疼。” 尹洛依慢慢转过身,垂下的手指轻拽着衣摆,她抬眸看了孟元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睫,闷声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孟元久久不语,尹洛依以为孟元是要问她那日的事儿,她断断续续的开口:“二哥哥,我现在其实……一直把你当兄长,没想过那方面的事情。”尹洛依愈发低垂着脑袋,“对不起,二哥哥。” “你不用向我道歉。”嫩绿的枝条从廊下探进来,花香飘的满园子都是,孟元伸手摘下枝头的红花,俯下身别在尹洛依发间,“你还未及笄,也还未定亲,在这期间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我们的关系。从前你未想过,从今日起你可以好生想想,看是否对我有感觉。” 孟元前世一直未娶,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对于孟元的品行尹洛依是毫不怀疑的。 只是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孟元说喜欢她,那前世他不娶也是为着自己,可那时的她并没有什么值得孟元喜欢的啊…… 阳光洒下,落在廊下铺就一条七彩的光路,尹洛依脚踏在上边,落下斑驳的阴影。树枝伸进廊下的青石板上,挡在了尹洛依面前,尹洛依脚腕被绊了一下,顺着力道向前踉跄两步,差点就要撞上廊下的石柱。 孟元还没走远,听到后面的响动很快转身,及时拉住了尹洛依,借着孟元的力道,尹洛依才稳住了身形,呼着气说:“吓死我了!” 伸出来的树枝还躺在原地,孟元低头看了一圈,矮下身子将那节树枝折去,扔进花坛里。 被个树枝绊了,尹洛依嫌丢人,偏过头不去看孟元。 孟元擦拭着手指上的污渍,余光瞥见尹洛依面上的绯红,觉着有趣,跟着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环顾了四下,见着没人,顺手挑了尹洛依下巴:“小姑娘,这么轻易就给吓着了,要是我在角落里对你做点儿什么坏事,岂不是要把人都给招来。” 尹洛依被孟元突然的动作给弄蒙了,不大一会儿连脖颈都红了,虽然知道孟元是在开玩笑,她还是侧身避开孟元的动作:“二哥哥,兄长该回来了……” * 尹云已经到了前厅,他去宫里请了安后,第一时间卸马归府。 他已经许多年没回来了,但国公府的布置一如几年前,一点儿也没变,只是厅堂里坐的人变了,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新面孔。 “大公子总算回府了。”李氏笑颜如花,面色慈祥,“依姐儿爱吃鱼,我想着大公子应该也是喜欢的,特意吩咐厨子准备了一道烧鱼,大公子待会儿记得尝尝。” 边境的风沙已经磨掉了尹云锋利的棱角,即使和李氏面对面站着,他也没发怒。尹云搁了茶盏,随即敛了神色,对着李氏微一颔首:“有劳夫人。” “云哥儿看着瘦了不少。”老夫人看着长大成人的尹云止不住低声呢喃,浑浊的双眼被泪水浸湿。老人握紧了扶手,叹息一声,“平安回来就好啊。” 尹云顺着声音看过去,记忆中端庄的祖母已经苍老,岁月的痕迹留在了她的发上,黑色的发髻中夹杂了许多华发。 少年摩挲着腕上的疤痕,沙场上流血摔倒逼不出他的泪水,而此刻他却是不自主的红了眼眶。尹云缓缓上前,掀袍跪在老夫人面前:“孙儿不肖,当年负气离府,不但没在祖母更前尽孝,还累得祖母担忧。” 当初稚嫩的少年郎长成如今沉稳的青年,老夫人既欣慰又感慨,她抹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扶起尹云,拍着尹云手背:“从前的事儿就不提了,云哥儿既然回府了,过往丢掉的岁月皆可补上。” 尹云点头应是,老夫人稳住情绪后,尹云才退到底下。 他坐在位上,在尹洛菲等一众姑娘身上扫了一圈,却独独不见尹洛依。尹云正皱眉思索着,没多大一会儿,尹洛依就和孟元一前一后迈步进来。 尹云没见过孟元,但尹逸几个都在,他打量了孟元一眼,很快猜出这就是那位他名义上的“继弟”。 对于孟元,尹云并没多大兴趣,视线仅仅在孟元身上停留了片刻,尹云就偏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了他身侧的尹洛依。 尹洛依很久没见过尹云,脑海中只对尹云有个大概的印象。她记得小时候不管她想要什么尹云都会为她弄来,那些贵女私下欺负她后也是尹云挥着棍子把她们赶走。 几年不见,少年已经长成身量修长的青年,即使尹云刻意收敛了,身上那股子战场喋血后的气息依旧浓烈。 尹洛依进门后直奔尹云,尹云似有所感,跟着起身。尹洛依眼尾还带着先前被孟元逗弄后的红晕,她仰头看着面前这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脸,鼻子一酸,强忍着才不至于落泪。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即使经年不见,当尹云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觉着亲切。 尹云和孟元差不多高,他站在尹洛依身前高了尹洛依近两个头。这两日没休息好,尹云嘴唇上还留着连夜赶路留下的胡茬,却难掩底下英俊的面容。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如当年温润如玉的偏偏贵公子。 “哥哥回来了。”尹云伸手揉了揉尹洛依发顶,动作轻柔,“不要哭,从今往后哥哥都不会让人欺负你。” 孟元和尹云的视线在空中隔着尹洛依交汇,尹云跟着垂下了嘴角,他淡漠的睨了孟元一眼,全然对这坏小子没半点好脸色。 ☆、谈话 午间的饭食很精致, 有几道菜是按照西南那边的口味做的,看得出来,李氏对着今日这场宴很上心。 因着国公府人多,照样分了三席, 姑娘和郎君的两桌紧挨着, 摆了屏风在中间隔着。 尹云坐在郎君这桌的上首, 他指尖在杯沿上摩挲了一圈,鹰一般凌厉的眼神跟着落在孟元身上, 跟着举杯冲孟元扬了扬酒杯:“百闻不如一见,我虽远在边境也曾听京城来的游商说起过青禾书院的头名, 听说不久前秋闱还得了解元, 当真是少年英才。” “来,我敬你!” 尹云说着夸赞的话,面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他一口干了杯中酒水, 倚在靠背上睨着孟元。 尹洛依隔着屏风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见孟元没搭理尹云, 心下说不出的焦急,却什么也不能做,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孟元和尹云对视一眼, 两人的眼眸皆晕着寒芒,犹如两军对垒互不相让。孟元眸子微沉,率先垂下眼眸,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起身道:“大哥杀敌报国,乃少年英豪,该是我敬大哥才是。” 说完, 孟元揭了杯盖,仰头就要干了杯中的茶水,一只手却抢先扣在了他的腕上。 孟元抬眼,见是尹云,这才没有挣脱,耐着性子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尹云没说话,径自端起孟元身前那杯酒递给孟元,愈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元哥儿没两年就要及冠,怎的不会喝酒么?” 接过酒杯,孟元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无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身着粗布的女人姿容姣好,她站在院里打理花草,年纪尚小的孟元在屋里看书。房门忽的从外边被踹开了,进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那是孟元名义上的“父亲”。 男人喝了酒,看着女人“不务正业”,先前输钱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一把拽起墙角靠着的木棍,抬手就往女人身上招呼。 孟元跑出了屋子,抱住男人小腿,冲女人喊:“母亲,你快跑!” 女人身上见了血,腿上被男人踹了一脚,根本就走不了。 男人带着酒气的唾沫碎在他身上,他太小了,气力完全比不上男人。密集的拳头和腥臭的呼吸一起打在他身上,那日过后,他足足在榻上躺了一月。 孟元敛了神色,静静的看着杯中的液体,无端升起了一股烦躁。 稳了一会儿,孟元看了尹云一眼,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尹云瞥了一眼屏风后边,见尹洛依正看着他们这边,顺着尹洛依的视线看过去。 她果然是在看孟元!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后,尹逸几人对孟元的映象还是不错的,但论其亲疏,他们还是站在了尹云一边,没人出声劝解。 尹云在军队里练箭的时候练就了一双好眼力,孟元伸出来的手看着很稳,稍稍瞥一眼,尹云就看透了孟元的伪装。 他的手指在颤抖。 孟元的手即将碰到酒杯之时,尹云收回手兀自将杯中的酒水喝了,他抬手在孟元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少年人总是有书生意气的时候,很多事做不了,有些人要不起,就不要勉强。” 隔着屏风,那片透光的薄纱根本挡不住视线,对面发生的一切,尽收尹洛依眼底。 孟元面对尹洛依坐着,感受到熟悉的视线,他一抬首,两人跟着四目相对。 尹洛依没法过去,她看着孟元略显苍白的面色,拿筷子的那只手慢慢收紧了。隔着屏风,她对孟元做了个口型,说:“等会儿过来找我。” * 午饭用完之后,尹洛依陪着尹云去了他的院子。尹云的院子离正院这边的距离不远,两人步行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里面早已打扫干净,李氏精心挑选的婢女小厮已在里头候着。 院子里有座池塘,跨过塘上的小拱桥,尹洛依停了脚步,靠在围栏边看水里的红鲤吐泡泡。 尹云跟着停了下来,他看着尹洛依的侧脸,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心里有些不痛快。眨了下眼睛,尹云很快收敛了这股子哀伤,渐渐露出笑意,问:“小妹,这些年你一个人过的好么?” 尹洛依洒了一把鱼食下去,池子里的鱼聚成一团,争着夺食。她看着这群自在的小东西,渐渐勾了嘴角,笑颜如花,娇声道:“哥哥,我在国公府里吃穿不愁,过的还不错。”她转身面对尹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哥哥你比起我记忆中的样子黑了不少,不过长的更高了,想必在边疆吃了不少苦。” 尹洛依提的委婉,尹云却是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他上前两步,负手立在栏边。眼前的流水小桥、假山之类,无一不精美,他却忽然想起了红土和狼烟,他说:“洛依,你长大了,很多事该逐渐告诉你了。” “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尹洛依转身看向尹云,挑眉问。 “世人都以为当初我离府是怀疑母亲的死和父亲有关,还有不想让父亲的外室进门的缘故。”尹云说道这里停顿了下,他垂眸看尹洛伊,“小妹你也这么想么?” 尹洛伊摇了摇头,池子里的鱼食已经被分食干净了,小家伙们很快散去,她的视线也随之飘远了:“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但自从李氏进门后,父亲待我一如从前,他也未曾像我想象的那样偏帮李氏,反倒很少去李氏的院子。现实和我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那父亲娶李氏进门的原因就让人费解了。” “你说的对。”尹云面上扬起了一抹笑意,他眼里写满了骄傲,“我原以为祖母和父亲会把你养成骄纵的性子,却不想小妹不但漂亮,还越发有母亲当年的风姿了。” 尹洛依咧嘴笑了,她抓住尹云话里的关键,歪着脑袋问:“哥哥既然说你当初离府不是为着李氏,那到底是为着什么?” “为了活命。”尹云话音浅淡,短短四个字却蕴着来自深渊的阴沉,以及夏花凋谢的无奈。 尹洛依想过很多答案,唯独没想过这个原因。她拽紧了手中的方帕,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隐隐觉着接下来的谈话会超出她的预料。 尹云缓缓背过身去,霞光穿云而下,散落在尹云身前,给青年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外衫:“国公府自太|祖以来就是天子近臣,尹氏一族的爵位世袭罔替,到了父亲这一代不但出了二叔这样的将领,还出了父亲这样的内阁大臣,甚至父亲还娶了镇南王的女儿。今上面上依旧重用着父亲,可对于帝王而言,权势极盛的国公府已经成了皇权的威胁,在你出世之前,宫里就已经有了打压国公府的势头。” “今上想要打压国公府,哥哥你身为国公府长房长孙,一早就落在了今上眼里,祖母和父亲为防你落入毒手,所以寻了幌子将你送出京城?”尹洛伊颤声说出自家的猜测,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她动了动手指,掌心已是一片冰凉。 “是。”尹云点了头,他转身过来,看尹洛伊嘴唇泛白,解下外衫披在尹洛伊身上,这才接着说道,“只有传出我和父亲甚至和国公府不和的消息,皇宫里的那位才会减轻对我,对国公府的戒备。” 尹洛伊打了个寒颤,她往外衫里头缩了缩,咬着唇问:“母亲的死,真的和父亲有关么,还是...”想到那个可能,尹洛伊心底涌出了一股子寒意,“还是宫里暗中动了手脚?” “不知道。”斑驳的树影落下,尹云半边脸罩在阴影里,他看着天边的云彩,这样说道。 不等尹洛伊接着发问,尹云停了这个话茬,话锋一转:“但我可以肯定,李氏并不是父亲的什么外室。那时我虽未及冠,但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我都看在眼里,即使日常的恩爱是装出来的,但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尹洛伊手握着石栏边凸起的圆球上,她在脑子里把尹云前后说的话串了一遍,眉头跟着皱紧。 佳楠郡主和尹杰的恩爱是真的,尹杰并没有害死佳楠郡主,那佳楠郡主之死到底是不是人为? 而尹云以追查母亲死因而离开京城是为了躲避宫里的忌惮,那尹杰为何要娶李氏? 就算是为了“划清”和镇南王府的界限,也犯不着这样,流言和尹云出走就是最好的“理由”,李氏大可一直做一名藏在黑暗下的“外室。” 除非...除非是因为孟元。 尹洛伊看向尹云,她没有开口,眼里却是写下了自己的疑惑。对视之间,尹云顷刻读出了尹洛伊的疑问,他说:“我当年答应去西边也不全然是为了避难,京城里到处是那位的眼线,想要在京城里查出些什么且避开他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年我在边境也有了些自己的势力,隔三差五的派了些人回来查探,有一个暗卫不幸被发现了,但他临死前递了消息出来,纸条上写着‘今上曾私下见过孟元’。” 尹云深深地看了尹洛伊一眼,忽然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听说小妹近来和孟元关系不错。” 孟元和宫里有牵扯,不消尹云明说,尹洛伊已得出这个答案。 面对尹云,她不可能像在尹洛菲面前那般敷衍,实话实说道:“二哥哥他,其实人挺好的,还曾不止一次帮过我,之前秋猎有人派了死士杀我,还是他冒着危险来救我。” 尹洛依不想尹云不喜欢孟元,咬着唇,半晌才逼出一句,“哥哥,他不是坏人。” “他是不是坏人以后你自能看清楚。”任谁家妹子在兄长面前夸赞别的男子,那兄长都得发狂,尹云还要更气愤些,“孟元和宫里有说不清的牵扯,不管他来国公府为了什么,小妹你最好还是离这人远些。” ☆、筹谋 尹洛依和尹云一闲话就是一下午, 结束的时候天边的那抹红霞瑰丽,尹洛依垂手揉了揉发胀的腿,看尹云眉宇间露出疲惫之色,向尹云道别:“二哥哥的事我会注意, 哥哥你明日还得去兵部报道, 今晚记得早些歇息。” 接过外衫, 尹云伸手揉了揉尹洛依的脑袋,眼底的神色温柔:“嗯, 路上小心。” 尹云站在石桥上,一直等到尹洛依走远了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进到院子里, 这院子是他离开国公府前住的, 陈设没变,还是当年的样子。 此行回来,尹云带了不少近卫, 但他回来的急, 还未安置那些人。尹云在跪了一地的婢子小厮身上扫过, 个个都碍于他的气势埋下头, 尹云懒得搭理,径直进了里屋。 * 尹洛依回去的时候没遇着孟元,用完饭后她特意到院子外转了一圈, 还是没瞧见孟元的身影。 孟元不是不守约的人,尹洛依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没急着休息。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尹洛依站在窗边,看天穹上的皓月。 今晚的月色浅淡,银白的光芒在院子里撒了一地,树叶的阴影落在上头, 好似掠过湖面的飞鸟,在静谧的水面上留下了脚印。 这几日天气愈发凉了,夏日恼人的蝉鸣不再,夜里很静,连半只鸟雀的叫声也无。 尹洛依在窗户口又站了一会子,微凉的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就要把窗户带上。 院子里的草丛忽然晃动了下,尹洛依停下了关窗的动作,跟着退到墙边,注意着那头的动静。 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尹洛依收紧了指尖,跟着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的盯着那处,随时准备出声唤人。 黑影在原地愣了一会后转身面对着尹洛依,隔着的距离太远,尹洛依看不清那人面色,只能感受到那人像是在看她。 院子里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忽然响起,墙角的野猫惊得“喵”的一声跑开了。尹洛依往后退了一步,手碰到旁边的矮几,怔愣的片刻里,那人已是踏着月光走了过来。 那人背对着月光,修长的身影笼在黑暗里。好在廊下的灯笼还没有灭,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尹洛依慢慢看清了那人的脸。 尹洛依松了一口气,她挪开了放在矮几上的手指,上前两步,扒在窗沿上,低声唤道:“二哥哥,你怎的现在才来?” 席间尹洛依告诉孟元等会见面,孟元回院子后准备了一番就要出门,不料等来了贺兰卫,还有尹洛依在尹云那处的消息。 他料想尹洛依会在尹云那儿待一会儿,果然等到贺兰卫走后,尹洛依还没回去。 今日尹云在席上那话,隐隐就透露出他知晓孟元对尹洛依别样心思的意思,下午又和尹洛依说了一下午话。贺兰卫走后,孟元没心思看书,写了二十张大字,才勉强稳下了情绪。 放着傍晚的时候不来,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孟元嘴上不说,但他其实就是故意的。 “下午的时候听说你在大哥那处就没来,后来遇着点事就耽搁了。”尹洛依和孟元隔着窗台站着,孟元并没有进屋的意思,他立在窗外,“我想着二妹妹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忙完了就立马赶过来了。我在院外看着二妹妹屋里的烛火还亮着,想是二妹妹还在等我,这才翻墙而来,以免待会被人发现了,我就不进去了。” 尹洛依打了个哈切,整个人懒懒的靠在窗边:“那好,这么晚让二哥哥跑一趟儿,是我思虑不周。” 那股子困意愈发汹涌,尹洛依垂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勉强清醒了些。因着那股疼痛,尹洛依眼里蕴着满满的水汽,被那烛火和月光一熏,带着一股勾人欺负的娇媚。 孟元看着尹洛依,眸子里的光芒微闪,拳头不自觉的拽紧了。 呼呼的风声打的大槐树的树枝乱晃,尹洛依清悦的嗓音缓缓自唇间溢出:“二哥哥,你那日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风吹乱了孟元的思绪,他眉头拧紧了,激动的将指尖嵌进肉里,清晰的痛感传来让他感到这一切的真实,他瞪大了眼眸,声音微哑:“你的答案是……” 孟元深深的看着尹洛依,视线留在尹洛依面上,眼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话。 他想要听到梦中无数次梦到的答案,又怕尹洛依说出什么“此后不要再见”的话。 尹洛依垂下了眼睫,她面上绯红,甚至眼尾都带着红晕。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孟元耳中却像是重重的鼓点敲在他的心上,惹得他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她说:“我认真想过了,二哥哥,我愿意试试。” 火舌“噗嗤”跳跃了下,烛火燃的更旺了些,月光从枝叶的缝隙下透过来,罩在两人周围,暖色的光晕混成了一道暧昧的气息。 * 尹洛伊躺在榻上,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她以手撑在脑后,早先的睡意已经消失不见了,此刻正睁大眼睛看着顶上。 帷幔被风吹得晃动,帘子挂了个铃铛,随着帘子晃动的弧度发出清脆的响声。 寂静之中,她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伴着断断续续的铃声,越发没了睡意。 被窝里很暖和,尹洛伊把被子往下拉了一些,冷风透进来了些,她面上烫人的温度却始终没有褪下。 下午的谈话中,尹云刻意告诉他孟元和宫里有牵扯,甚至来国公府目的不纯。尹洛依不傻,从尹云的字里行间,她窥探出尹云或许知道了她和孟元近期的“不同寻常”。 尹云在告诫尹洛伊:你们俩是没有结果的。 尹洛依没喜欢过什么人,上辈子嫁给陆羽是老夫人和尹杰的安排,她对陆羽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后来陆羽背叛她,暴怒之下不是伤心,更多的是遭受背叛的愤怒。 这两个多月和孟元相处下来,她习惯了依赖孟元,习惯了凡事念着他的安危,甚至会在有人倾慕孟元的时候心里不痛快。 这应该就是喜欢了,他们或许会没有结果,可她还是想试试。 * 孟元出来的时候依旧没有走正门,府里的巡逻他已经摸清,在墙下等了一会儿后,待侍卫走远了,孟元这才从树丛后挪出来。 他弹了下袍子上沾染等我泥土,对着漆黑的夜色,上扬的嘴角怎的也压不下去。 孟元站原地站了会儿,后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元哥儿大晚上站在小妹的院墙下,别告诉我你这是来赏景的。” 尹云坐在孟元身后的那棵大槐树上,他来此已有半个时辰,亲自做了回“守株待兔”之事。 墙头还留着孟元留下的脚印,尹云垂眸睨着孟元,神色发冷:“我这做哥哥的一回来就看着了不该看的事儿,以前指不定还有更过分的,元哥儿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 爬墙被抓包了,孟元有一瞬间的窘迫,好在夜间的光线暗,他的面色掩在了夜色之下,尹云并未发现他红了的面颊。 孟元理好凌乱的衣袍,站直身子对着尹云俯身一礼,态度恭敬:“我确实是来找二妹妹的,半夜爬墙是我不对,大哥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今后再也不会了。” “去你的不会!” 尹云纵身跃下树干,落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看着孟元那张俊逸的脸尹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飞快的出拳,狠狠地往孟元脸上招呼。 呼啸的拳风打过来,凶猛的力道直直的冲向孟元,他抬眼看着尹云冷肃的眼睛,明白尹云是真的怒了,半分没对他留情。 孟元不想真的和尹云动手,擅自进入尹洛依院子他确实理亏,也就没躲,生生受了尹云这一拳。 尹云这一拳打在了孟元右脸上,一股剧痛从面上传来,孟元甚至觉着面部的骨头震荡了下,口腔里随即传来一股子血腥气,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咽下了混着血迹的唾液。 “大哥!”孟元开口唤了一声。 尹云握紧了拳,暂时没有出手,不客气的反驳道:“谁是你大哥,父亲母亲就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孩子,你这样的兄弟我可要不起,人后可别叫这么叫了!” 孟元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渍,依言改了口:“尹大公子,今夜之事确实是我的错,险些坏了二妹妹名声,我会负责的。” “负责。”尹云哼了一声,他倚在墙边俯身大笑,周围静悄悄的,有些渗人。半晌后,尹云终于敛了神色,他和孟元的身量差不多,但要比孟元更壮一些,上前两步挡在孟元面前,他问,“你拿什么负责?” “空口无凭的保证街头的小贩随口能做很多,尹大公子早就私下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孟元不是那种轻易许诺的人。” 孟元站在尹云面前,尹云身上的气势砸在他周围,他长身立在原地,面上微肿,却不露惬意。 “我承认我一开始来国公府的目的不纯,宫里对国公府的敌意想必大公子也知道。”孟元把下颚往下压了些,抬起眼眸,态度真挚,“我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对国公府出手,甚至尽可能帮国公府挡住来自宫里的威胁。” “你凭什么保证?”尹云挑眉,斜眼睨着孟元,缓声问。 孟元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上面雕着精致的龙纹,是大内才有的东西。 尹云缓了神色,打量的孟元,等待着他的下文。 “大哥此次回来,是因为收着一封匿名信吧。”孟元站在风口上,藏青的袍子随风而动。 尹云眸光一闪,随即站直了身子,他深深的看了孟元一眼:“那封信是你送的?” 约莫两月前,尹云回营后枕下突然多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尹洛依的近况,还附上了对国公府所处局势的分析。 尹云看着那封信,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他事后派人去寻送信人的踪迹,却什么也没发现。 给他送信之人出入义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还很了解尹洛依的近况,甚至对国公府和宫里的关系了如指掌。 国公府和尹洛依都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尹云不敢赌。这两个月来他一步步从幕后走到人前,如他所料的那样回了京城。 那封信背后附了一句话:立军功,今上忌惮,可归。 尹云一直在想送信的人是谁,他想过尹杰的好友,甚至镇南王府,唯独没想过那人竟然是孟元。 孟元点头,算是应了尹云的疑问,尹云更加不解:“你以小妹和国公府威胁我回来,到底所为何事。” “如今朝堂一片平静,但底下的暗涌已经快要冲破水面了。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拜托大公子在局势混乱之后帮我护好二妹妹。”孟元向尹云鞠了一躬,沉声道,“拜托了,大哥。” ☆、庙会 每月十五, 城里的清觉寺外都有庙会。这日照例来了许多人,人挨人都没多余落脚的地方,结伴而来的姑娘都拉紧了同伴,免得一个不留神给冲散了。 尹洛依答应了赵钰要来看庙会, 早两天就给赵钰递了信, 三人约好在清觉寺外的茶楼里见面。 此时刚好辰时三刻, 尹洛依到的时候茶楼里还没多少人,赵钰和赵晴却已经等着了。尹洛依进来的时候, 赵钰起身朝她挥手:“二妹妹,这边!” “表哥怎的来的这么早?”尹洛依拉开椅子坐下, 问赵钰。 尹洛依辰时就起了, 特意提早了一些出门。路过朝云寺时尹洛依特意看了一眼,庙会都还没正式开始,赵钰他们却是比她来的还早。 赵钰往嘴里塞了块杏仁酥, 看了赵晴一眼, 轻笑道:“这不晴姐儿和秦二公子的婚期定了, 在明年中秋前两天。秦湘提前给晴姐儿送了信, 邀她今日同游,我原想着这妮子该矜持一些的,却不想天还没亮就把我喊起来了。” 说道最后, 赵钰扶额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桌上摆着五个小碟子,尹洛依捡了块桂花糕小口咬着, 她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问:“那件污糟事解决后,也算是良配。秦二公子为人不错,待人相当真诚, 表姐今后应该会很幸福的。” 提起秦湘,赵晴立刻羞红了脸,垂眸嗔了句:“二妹妹,成婚的事还早呢,你怎的忽然说起这些事了。” 擦干净指尖的糕点碎屑,尹洛依眼睛一眯,随即起了坏心思,她伸手戳了戳赵晴的脸,嘴角漾出轻笑:“表姐这是热了?” “二妹妹!”赵晴侧脸避开尹洛依作乱的手,街上人群已慢慢密集了起来,赵晴敛了神色,扭头扯了扯尹洛依衣袖,“下面人渐渐多了,咱们快下去占个位置,省得到时候挤不进去。” 三人下了茶楼,东龙大街上空的空气已经热闹起来了。 舞龙舞狮的队伍从清觉寺一路过来,在距尹洛依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尹洛依他们下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尹洛依拉着赵晴挤到里面,手艺人将狮头顶在头上,狮头随着手艺人的双臂左右翻转,一行十来人不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尹洛依的视线顺着舞狮的动作飘动,透过人群看到了对面的画像摊子,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孟元的身影,转身对赵晴说:“表姐,我看对面有画像摊子,我过去看看,待会儿过来找你们。” 说完,还不待赵晴回答,尹洛依就提着裙摆跑过去了。 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一身青衣长袍,看着像是哪家书院的学生。说是摊子,其实只是一张一丈宽的木桌,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花鸟人像。 尹洛依捡了一张人像,拿起来看。纸张上的图像画工精致,连人物眉眼间的情绪都像是画活了一般。 放下画册,摊主正好看了过来。青年身上的气质儒雅,他低头看了一眼尹洛依放下的那副画卷,放下笔问:“姑娘可是要画人像,是画自己,还是画旁人?” 舞龙舞狮的动作伴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快,在空中化成一道红黄的光影,尹洛依沉默了一会子,倏尔勾唇笑了:“不画我,画我二哥哥,他今日没来,我给你描述可好?” 摊主笑着应了,表示能做到尹洛依的要求。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只要尹洛依一说,摊主马上就能照着画出来。 阳光洒下来,在尹洛依眼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眨了下眼,小扇子随之扑闪,划过沸腾的空气,带起摄人的气息。 尹洛依歪头愣了会,脑海中浮现出孟元的身影,她朱唇轻启,缓缓道:“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部线条特别干净,眼睛是深沉的浅灰色……” 按照尹洛依的描述,摊主提笔在纸上泼墨挥洒。一刻钟后,一张简单的小像就成型了。 摊主还要再动笔,尹洛依看了一眼纸上的人影,伸手抢过画纸,打断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抬高画像,让它背对太阳,尹洛依说,“浅淡素雅,只有隐约的轮廓,反倒更好些。” 赵钰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尹洛伊叠好画像收到袖中,赵钰余光瞥见了一角,他抿了抿嘴角,什么也没说。 “二妹妹。”赵钰凑到尹洛伊跟前,“咱们过去吧。” 尹洛伊付了银子,跟着赵钰从人群中穿了回来,赵晴买了两串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尹洛伊。 “妹妹,怎的没有我的份?”赵钰不知何时把扇子拿在了手上,轻扣在胸前扇着风,一面问赵晴。 取下糖衣,赵晴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使得她眯了眼睛。她白了赵钰一眼,含糊道:“哥哥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你真要吃,趁卖糖葫芦的小哥还未走,快些追去,兴许还能赶上。” 赵钰伸手在赵晴额上弹了一下,象牙扇玉质的光泽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金芒,摆动之间划出一道温润的弧度,他笑着说:“哎,平时都白疼你了,到头来要吃串糖葫芦还要打发哥哥自己去买。” 街边的混沌铺子摆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大娘解开锅盖,热气升腾到空中,香气四散。 兄妹俩斗了会嘴,舞龙舞狮的队伍渐渐走远了,短暂的安静之后,前面广场上忽然涌起了一道人潮。 清觉寺外的广场上动静很大,街上的人闻风而动,犹如蚁群的人潮一股脑朝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带着敲锣打鼓的声势,犹如决堤的江河。 赵钰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拉起身侧的赵晴,另一只手刚伸出去,随即被侧边跌过来的人给撞开了。 他暗道不妙,拉着赵晴的力道更大了些,望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尹洛伊已经不见了。 尹洛伊抬了抬腿,手臂在空中滑动,想过去赵晴他们那边。但后面冲过来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她根本没法站稳,只能顺在人潮往前边涌。 “快!”人群中出现一声大喊,那道男声说,“逸云大师今日要在寺里讲佛法,快些过去,省得待会儿占不到位置!” 尹洛伊站不稳,左右的大娘把她夹在中间,她被晃得头晕,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汉子口中的逸云大师是谁。 逸云大师身为朝云寺的主持,佛法深厚,又有平息南荒战事的功绩,在民间的呼声很高。 近几年逸云大师多是闭关修炼,出来讲经的时间很少,难得遇着这个机会,一时往来的民众就像是那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越是排在后边的人挤得越猛,生怕待会抢不到位置。汉子把小儿举在肩上,他后边的人被挤得站不稳,一头撞在了汉子背上,汉子踉跄了两步,下意识的松了手。 这一松不打紧,肩上的小儿却是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那汉子正好在尹洛伊五步远的地方,尹洛伊眼见着这一幕发生,她左右的大娘已经惊呼出声,人群中吵闹的声音实在太盛,那零星的呼喊化作小石子落在湖面上,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小儿一离开自家父亲肩头,像是预料到危险一般,立马扯着嗓子哭开了。 右侧的街边挤过来一个人影,那人脚下动作飞快,泥鳅似的穿梭在人群中,左右的人根本没法进他的身。那人伸臂一拦,旋了个身,小儿转瞬间落在了他怀里。 孟元把孩子还给汉子,他转过身,往人群里看了一眼。 尹洛伊和孟元之间隔着不少人,现下只有孟元一人背对着人群,大伙都把视线落在了孟元身上。 或赞叹、或敬佩、或冷漠…… 隔着翻涌的人海,尹洛依看了过去,含水的眸子带着三分惊讶,剩下的七分一半是高兴,一半是缠绵。 孟元正好看了过来,少女眉眼弯弯,眼角落的是山间红霞,其中跳动的是清澈的眼波。 人群好似静止了一般,两人对视了半晌,而后不由自主的笑了。 “二妹妹。”孟元挤到尹洛伊身边,说,“好巧。” 说话的档口孟元已护着尹洛伊到了街边,周围的人很少,尹洛伊惊魂未定望了一眼人群。 片刻后,尹洛依收回眼神,扶着墙角缓缓地收了口气。风打在身上,她的后背已经完全浸湿了。 孟元今日换下了常穿的深色,换上了一身白袍,皓月般的白色很衬孟元。姣姣少年郎退下了往日的清冷,腰间的玉佩晃动,就是那从小锦衣玉食的少年公子。 尹洛伊打量了孟元一眼,孟元的穿着不同以往,好看是好看,但比起他平时随意的样子未免有些刻意。尹洛伊勾唇笑了,重复道:“二哥哥,好巧。” * 两人沿着相反的方向走,游玩的人群不减反增,街边的小贩还在大声吆喝着。 尹洛伊和孟元并肩走着,逐渐高悬的日头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坠在后边,交叠成一副温柔的山间水墨画。 四周的喧嚣像是隔在另一个世界,尹洛依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孟元和他挨得很近,呼吸间都是一股干净清列的味道。 那是孟元的味道啊。 意料之外的相遇,两人都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想说的太多,一时间竟都没有说话。 将近半个时辰里,两人就这么安静的散步,不是很热烈,但很温馨,是细水长流的温柔。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到了横过东龙大街的那段护城河边。 岸边种满了柳树,这个季节绿意早就退了下去,萧条的黄染了街角的银杏,而那排柳树则光秃秃的。 护城河的河水浑浊,河上驾着一座石桥,岸边种的花草树木皆已凋谢,远远看去,是一片浓浓的灰。 不日前的热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 孟元眼里的笑意忽而退下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对岸,眸子里深色的光芒晦暗不清。 柳枝落在了水面上,浅淡的涟漪在左右晕开,尹洛依侧身看了孟元一眼,轻声问:“二哥哥,你在看什么?” “我啊。”孟元的声音轻的近乎呢喃,他的目光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越过湖面一直落在了对面成群的院落上,“在看我的‘家’呢。” ☆、相携 赵钰在东龙大街上挨个儿走过, 一寸寸的搜寻,试图找出尹洛依的身影。 赵晴坠在赵钰身后,少年寂寞的背影显得单薄,赵晴轻垂了眼睫, 试了额上的汗渍, 唤道:“大哥。” “嗯。”赵钰正要迈开的脚步顿住, 他转身看赵晴,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别担心。”赵晴上前两步, 拉住赵钰的衣袖,她使了点力气, 拽的赵钰看向她, “表妹会没事儿的。” 赵钰抬头看了一眼天,日头正盛,早晨的浓云尽数被烈日炙烤化了。浸水的天蓝色布满了望不到边的天际, 赵钰仰了仰脖颈, 心脏的位置痛的发紧。 他往边上走了两步, 靠着墙角站着。赵晴刚追过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赵钰先一拳砸在石墙上。 “彭!” 血肉砸在石头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赵钰拳头关节处顷刻间蹭掉了皮,血红色液体顺着石墙“哒哒”的滚落在地。 “哥哥!”赵晴吓得眼睛通红,忙取出帕子给赵钰包扎, 一边数落道,“秋闱刚过没多久,开春后就是春闱,手对于学子而言有多重要大哥比我更清楚。大哥就是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也得想想自己的前程,想想王府的诸人!” 赵钰颓唐的垂着脑袋,眼里的光泽微暗。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在人群被冲散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况且尹洛依不久前在猎场才出了事。 “幸亏咱们出来的晚,你是没看见啊……”街边忽然窜出一肥硕老妇,老妇昂首走在前面,将声音拖的老长,很大声的对身侧的小媳妇说,“先前东龙大街这边可挤了,有个小儿差一点就被砸到地上。” “啧啧啧。”老妇叹了口气,以手扶额像是在惋惜,"真出点什么事,今日才算真的热闹。" 小媳妇扶着老妇,慢慢走远了。 赵晴闻言,跟着皱了眉头。老妇的话让她心头一颤,她随即看向赵钰。 赵钰握在手间的象牙扇不知去了哪里,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眼神空洞的看着赵晴。 赵晴咬唇站在一边,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出声打扰。 半晌后,赵钰的眸子渐渐聚焦,他说:“表哥近些日子都要带人巡逻,咱们去找表哥,他一定有办法!” * 尹洛依望了一眼河对面的那排院子。低矮的瓦房大多墙体破烂,不大一块地方散布了约莫百来间院子,每间院子的屋檐都靠的很近。只远远看着,尹洛依就感到一阵密集的阴暗。 白鸟掠过水面,带起一圈波纹,尹洛依看着湖面上的涟漪,问孟元:“‘家’,是二哥哥来国公府以前住的地方么?” 孟元望了一眼对面熟悉而又陌生的胡同,泛黑的墙面记录着他的年少,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头问尹洛依:“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儿时生活的地方,你愿意么?” 尹洛依和孟元面对面站着,四面来往的人很少,唯有水声风声还算得上热闹。 风过面颊,温柔的像是母亲的怀抱,挠的人痒痒的。 尹洛依微抬眼眸,眼里的晶莹倒映出孟元欣长的身影,少年认真看人的时候,浅灰的眼眸立刻化作带着极致诱惑的深渊,引诱人甘心跟着沉沦。 少年的情谊太过真挚,尹洛依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无法拒绝。 隔壁晨龙大街,这里有最繁华的坊市,同时也有最阴暗的胡同小巷。 孟元带着尹洛依在弯弯绕绕又狭窄的巷子里穿梭了许久,尹洛依已记不得时辰,只感受到越往里光线越暗,温度跟着越发低了。 一边走,尹洛依一边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这片胡同的院子都建的很不规范,屋檐挨得近不说,很多屋顶还七七八八的破着洞,只洒了干草盖在上边。 京城秋日的雨急,地势稍低的地方容易涨水,只用草盖住就想挡雨,几乎很难实现。 尹洛依确信自己从未来过这边,看了一路后,她却无端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好似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一样。 “二妹妹。”孟元余光瞥见尹洛依渐渐落后了,他脚下没停,扭头对尹洛依说,“就在前面,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尹洛依提起裙摆,避开地上的积水,小跑着跟上:“二哥哥小时候是跟着夫人住在这里么?” 听着尹洛依的话,孟元脚步一顿,那一下太快,待到他再次向前的时候,尹洛依全然没发现他刚才的小动作。 这里终年潮湿,墙面不仅有黑色的污渍,还有成片的苔藓。 孟元的目光炯炯,他看了一眼那片深绿,想起了某个饿肚子的夜晚,他于檐下的阴影里缓缓点头:“是。我和母亲在进国公府之前一直住在这里,不只是我们,还有母亲的‘男人’。” “男人?”尹洛依瞬间睁大了眼眸,重复的念着。 孟元和李氏当初进国公府,她曾调查过他们母子。李氏未婚先孕怀了孟元,跟着嫁了人,丈夫却是不到白日就去世了,后面还被婆家赶了出来。 哪来的男人? “是母亲的相好的。”孟元神色平静,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尹洛依继续往前边走,“母亲绣花样子根本赚不到几个钱,那时我又要启蒙,进书院要交束脩,当时家里的银子根本不够,住在隔壁的那家是禁军里的小头目,每月都有几个银子。” 当年的事一直埋在孟元心里,李氏纵使有千般不好,就为着少时的情分,他都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孟元看了一眼狭长的甬道,继续说道:“母亲守寡,他一直未娶,两人就这么搭伙过日子。” 尹洛依看着孟元的背影,少年的双肩宽阔,挺直的脊背犹如峭壁间遒劲的松竹,黑底的靴子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映出深浅相当的脚印。 她静静的坠在孟元身后五步远的地方,没有出声打断他,只歪着脑袋,认真听着他的过往。 这个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孟元看了一眼甬道尽头的那座小院,放慢了脚步:“可那人并不是良配,他经常出去喝酒赌钱,回来一不高兴就会责骂我和母亲。” 孟元说到这停了下,没在继续。尹洛依看了一眼少年模糊的面容,问:“后来呢?” “他们就分开了。”孟元转过身,如是说道。 尹洛依在周围打量了一圈,孟元他们当初住的院子在甬道最里边,唯一挨着一间院子,应该就是孟元口中的男人的院子。 久未住人,门上的漆掉了大半,呈现一种黑白交杂的不伦不类的感觉。 门上落了锁,尹洛依刚想说他们进不去了,不想孟元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手指向下一扭,锁扣应声而开。 孟元伸手推了一把,门打开后,厚厚的灰尘一股脑扑了过来,尹洛依呛了一口,看向屋里的陈设。 院子不大,约莫和尹洛依闺房的大小差不多,院里的摆设经年没人打扫,花草木架一类的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 除开蒙尘的表面,看得出来,李氏应当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她把和孟元的小院布置的相当温馨。 自离开这里后,孟元再没回来过,他跨进门槛,结束了那个真假掺半的故事。少年的侧脸清冷,他迈进去两步后就停了下来,并没有更深入一步的想法。 过长的屋檐遮住了阳光,孟元的脸完全笼在黑暗里,暗淡的光线给他镀上了一层孤独的光影。 尹洛依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出声,她陪着孟元站了一会儿,拉了下孟元衣袖,柔声道:“二哥哥,不瞒你说以前我派人查过你和夫人的过往,当时我不想让你们进府,还曾派人来这里逛过一圈,想找点什么你和夫人的把柄。” 孟元闻言轻笑了下,问:“你找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找到。”尹洛依顿了下,“许是你们不常出门,邻里对你们并没有多少印象。” “或许吧。”孟元说。 孟元侧角靠近尹洛依,手指往右试探了下,指腹碰到尹洛依的肌肤。触感温热柔软,一如小姑娘本人。 尹洛依怔了下,目不斜视,没有拒绝,但她眼尾微动,分明就是最好的邀约。 孟元牵住尹洛依的手,一大一小交叠握着。在他曾生活过得地方,牵着她,注视着她。 孟元慢慢收紧了手指,一手扣着尹洛依的肩,两人面对面站着,他缓缓地说:“尹洛依,先别急着长大,再等我两年吧。” 尹洛依动了动手指,孟元握得很紧,她一时挣脱不了。孟元身上的温度烫人,他们挨的很近,孟元身上甘洌的青草味直往鼻子里钻,尹洛依仰头看孟元,笑的灿烂:“好啊。” 日头渐渐挂在了正中,两人走了一上午都饿了,孟元从小长在这边,辰龙大街的很多摊子都是“老字号”,好些东西都没变。 随意寻了家混沌铺子,两人在仅剩的那张桌子坐下。 阳光很盛,虽是到了秋日,在烈日下坐着还是有些晒人,尹洛依的位置正对着太阳。光线太过晃眼,尹洛依抬手挡了一下,没过一会子手就酸了,她眯了眼睛,不自觉的咬着嘴唇。 孟元本来是和尹洛依挨着坐的,他见着小姑娘的面颊被晒红来些,起身挪到了尹洛依对面。他比尹洛依高了近两个头,坐在她对面,轻易的帮尹洛依挡住了烈日。 尹洛依松开了贝齿,下唇被她咬的浸出了些血迹,四下光线很亮,孟元虽然伏案读书的时间多,但视力还不错,那点红在他眼里格外清晰。 孟元起身,俯下身子靠近尹洛依,滚烫的指尖在尹洛依唇上蹭了一下,那滴血迹移到了他的指尖。 食客在埋头朵颐,摊主忙着下混沌,没人注意他们。 孟元看尹洛依愣愣的看着自己,他心里跟着一动。不需甜言蜜语,尹洛依眼里的波澜就是最好的催|情药,孟元好想对她使坏,可他实在舍不得,也不能那样做。 背对阴影,孟元将食指伸进嘴里,血迹随之滑进唇齿,他和尹洛依对视着,笑着说:“好甜。” ☆、交手 尹云入兵部快十日了, 近几日都在带巡防营的人巡逻,他刚用过午饭,现下正佩剑在辰龙大街这边带队疏散返程的人群。 “表哥!”赵钰拨开人群,带着赵晴挤过来, 沉声道, “表妹不见了。” 尹云握剑的手一紧, 眼里凌厉的光芒迸射,他问赵钰:“小妹怎么不见的?” 人是跟着他出来的, 也是跟着他丢了的,赵钰难辞其咎, 况且那又不是旁人。 赵钰垂下头, 闷声道:“我们先前在东龙大街那边看庙会,后边忽然涌过来一股人群,我拉了晴姐儿, 伸手去拉表妹的时候表妹已经不见了。” “都是我的错, 才让表妹丢了, 现在找表妹才是当务之急, 表妹找回来后我自当亲自向表妹赔罪。”说完,赵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向尹云抱拳行了一礼,“拜托表哥了。” 赵钰行完这个礼后, 赵晴才走过来,她向尹云打了一礼,补充道:“我们是在东龙大街的广场后边那段路失散的, 我和哥哥已经找了几遍了,什么也没发现。表哥可以从那里开始找找,巡防营的人有找人的经验,兴许还能找着些踪迹。” 赵晴话音刚落, 后边忽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喊声:“赵公子赵姑娘,原来你们到这边来了,可叫在下好找。” 三人同时转身,赵晴见着来人,白皙的面颊上爬上一抹淡粉色,她轻唤了一声:“秦二公子。” 来人正是秦湘。 秦湘和赵钰尹云一一见过礼后,他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问赵晴:“赵姑娘怎的皱着眉,可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赵晴看了一眼尹云的面色,见着尹云面上还算镇定,叹了口气,这才说道:“表妹不见了。” “怎么会?”秦湘挑眉,猛然瞪大的眼里写满了不解,他迎着尹云三人探寻的目光,说,“我刚从辰龙大街那边过来,才看着尹二姑娘和孟兄在吃馄饨呢,怎么可能转眼就不见了。” * 尹云他们找过来的时候尹洛依和孟元正好吃完了混沌,孟元刚付完钱,他先前坐的位置上就围满了人。 尹洛依被尹云四人围在中间,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几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尹洛依被看的心里发麻,埋下头不去看他们。她顿了一下后随即抬眸,正对上尹云凌厉的眼神。 这般劳师动众的,尹云必定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事。 “哥哥。”尹洛依垂下的手拽着裙摆,她放软了声音,用那双似水的眼眸看着尹云,薄绸顷刻间被拽出了褶皱,她小声认错,“我下次不会了。” 尹云心下的气其实已经消了,但有一必有二,她得给尹洛依一个警告。他没理尹洛依,径自拉开椅子坐下,板着脸没搭话。 孟元付钱回来了,尹云看了过来,孟元对着尹云颔首,眼里闪过些许歉意。他瞥了一眼一旁的赵钰几人,向尹云解释:“几日前我在书院听秦兄说今日东龙大街上有庙会,就想着过来看看。那边人多,后来我遇着了落单的二妹妹,放她一个人我不放心,就一起走了。” 桌上的碗还没收,孟元想起了半晌前的温存,不自觉的软了眉眼:“东龙大街那边太挤了我们就没再回去,掉头来辰龙大街尾的护城河边走了走。二妹妹想必是望了这茬,怪我以为二妹妹是独自出门的,没想着给大哥递个消息,大哥就不要责备二妹妹了。” 孟元给尹洛依递了个眼色,尹洛依会意,她垂手扯着尹云衣袖,娇声认错:“大哥,我晓得错了,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尹洛依敛了神色,嘴角向下的时候眼里的光泽暗淡了些。尹云不忍,见尹洛依知道错了,掀袍起身:“知道错了就行,下次出门记得带两个人在身边,别总是爱一个人。” 尹洛依应了,尹云也就不在追究,他还担着职不能久留,和尹洛依他们闲话了几句后就先一步离开。 赵晴眼下的泪珠子都干了,她眼眶微红,上前拉着尹洛依的手,加重了些力道,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二妹妹,你可吓死我和哥哥了,我们以为你丢了,哥哥他还……” 赵钰及时出声打断了赵晴,免得她说出自己弄伤手的事,那也未免太丢人了! “咳咳!”赵钰掩唇轻咳两下,迅速岔开话题,“二妹妹没事就好,怪我没护好你,险些犯下大错。” 尹洛依莞尔,眉眼弯弯的看着赵钰:“我知道表哥当时正好出手拉我的,怪当时太挤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表哥就不要自责了。” 尹洛依眉眼带笑,没半分责怪他的意思,赵钰心里反倒更不好受了,他情愿尹洛依怪他的。 至少那样能证明尹洛依在乎他。 可是,她没有啊…… 赵钰今日穿着黑色的袍子,身后炙热的阳光打在背上,他的背部浸满了汗珠子。锦袍跟着贴在皮肤上,黏腻的感觉让他心里犯堵,赵钰侧眼的时候对上了孟元的视线。 平静的空气忽而汹涌起来,犹如海浪翻滚到岸上拍打着巨石,“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 尹洛依感受到身旁骤变的气氛,她抬眸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很快分开。但在最后时刻,他们同时向对方射过一道狠厉的寒芒。 浓浓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四人结伴在辰龙大街逛了一会儿,直到日头西斜之时才各自道别,孟元和秦湘互相见礼。 俯身的时候孟元对秦湘眨了下眼睛,算是谢过他的帮忙,趁着尹洛依几人不备,秦湘对孟元飞快说了句:“举手之劳,公子客气。” * 太阳下山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深蓝的颜色浸染了整片天。 国公府的侍卫提剑在各处巡逻,各处戒备森严,等闲小偷轻易进不来。 后院一处极为隐蔽的大树上,赵钰在上头蹲了有一会了,这几日夜里风凉,他打了个寒颤,眼见着鼻涕都要冻出来。 白日里人多,他根本不好和尹洛依说话。 没几日不见,尹洛依和孟元之间的气氛已是完全不一样了,黏黏腻腻的,让他感到不舒服又觉着很奇怪。 还有尹洛依嘴唇上的破口! 赵钰晃了晃脑袋,使劲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这一班侍卫慢慢走远了,正值换班之际,赵钰瞅准了时机,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孟元晚上没舍得吃饭,他坐在窗沿下看书,不时拿手指摸两下嘴唇,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一个时辰后,那一页书迟迟没有翻动,孟元索性放了书,起身往夜色里去了。 孟元到底还记着在尹云面前的保证,没想着“夜探香闺”,只是身不由己,他胡乱逛着,不知怎的就逛到了尹洛依院子附近。 这一片种着桂花,外头的好些桂花都谢了,国公府的这些是花匠专门培植的品种,到了十月末香味仍然没散。 闻着这股子甜腻的香气孟元皱了眉头,其实他不爱吃甜食。 尹洛依最初给他送糕点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只是尹洛依送的和李氏从前送的不一样,不是甜糕,大多都是杏仁酥一类的咸糕点。 不仅精美,味道还很不错。 孟元面对风口站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尹洛依,想起了她给自己松糕点的模样,害羞垂眸的模样,勾唇浅笑的模样…… 猎猎作响的寒风吹乱了孟元的衣袂,却吹不走他脑子里那人的身影,他望着前方那片灯火,冷淡的面色在光影里变得温柔。 草间忽的传来“沙沙”的响动,但又不同于寻常的风吹草动,孟元敛了神色,握拳之间已准备随时蓄势而起。 赵钰在四下扫了一圈,前边的桂花树正好挡在了孟元身前,使得他并未发现孟元。 草茎不停的左右晃动着,赵钰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动静,又缓了一会儿,这才从草丛里矮着身子出来。 就在赵钰出来的刹那,孟元蓄势而起,紧握的双拳带着劲风一往无前的扫了过来。黑暗中两人一时都没来得及看对面的脸,赵钰察觉到不对后,抬臂挡在面前,生生接住了孟元这一拳。 说时迟那时快,赵钰格挡的瞬间,孟元迅速作出反应,调转方向抬掌向赵钰背部袭来。 赵钰反应稍慢了一些,先前不查,一时落了下风。但他自小练武的底子犹在,赵钰迅速旋身,险险的避开了孟元的攻势。 夜色浓重,这边没挂灯笼,两人又侧着身站着,依旧没有发现对方是谁。 孟元腾空跃起,精准的留在赵钰肩头,夹着他两侧的颈部,双腿同时用力,呼吸之间将赵钰撂翻在地。 要是尹云在的话,定会发现今日的孟元,比起那日和他交手时强了不少。 赵钰背部着地,幸好他经验丰富,提前以手护住了脑袋,背上虽痛,其他却是没有什么大碍。 乘胜追击乃兵家常识,赵钰已经落了下方,孟元断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他迅速出掌再次向赵钰袭来,这一次,他掌心带着更为凶猛的力道。 赵钰似有所感,他一个鲤鱼打挺,双手握拳,脚跟往后蓄力,腾身迎了上去。 两人面对面交手,月光恰好破开了一些浓云,些许清辉落下,孟元和赵钰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双方攻势太猛,收手的时候双方各退了一步,赵钰碎了一口唾沫,睨了孟元一眼,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该我问赵大公子吧。”孟元弹了下袍子上的灰尘,慢慢笑开了,“夜深露重,赵大公子不在王府暖阁待着,溜到国公府来是为的哪般?” "我提醒赵大公子一句,再往里就是女眷的住所了,赵大公子睡不着大可去找个馆子消遣,何必来这干‘偷偷摸摸’之事。"孟元轻压了下颚,抬眼的时候眼角的弧度锋利,他面上在笑,说的话却是句句不留情面。 “什么人在那边!”这边打斗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巡逻的守卫,一人提剑大声呵道。 赵钰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前方,那里的烛火依旧亮着,他却不得不转身。 跑开几步后,赵钰转身撂下句话:“孟元,今日的账,我赵钰记下了。不管你对二妹妹是什么心思,我奉劝你趁早离她远点!”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孟元撩了下散乱的发,轻笑道。 赵钰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孟元打发了侍卫,径直回了小院。 尹云坐在墙头,揭开酒塞灌了一口烈酒。 辛辣的滋味滚过喉头,他又扫了一眼那片桂花树,泛红的薄唇轻启,夜风将他的话音带远了。 少年人,真是有趣呵!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提前更了,爱你们╭(╯ε╰)╮ ☆、请愿 夜更深一些后, 天际开始慢慢的飘落小雨。京城里秋日雨多,没多大一会儿,绵密的小雨已发展为疾风骤雨,吹得树枝和草茎吱呀乱晃。 子时三刻, 孟元的院子里烛火还没有熄, 风从窗户口钻进来, 打的火舌“噗嗤”下窜的老高。 屋里的烛火燃的很旺,孟元合衣端坐在书桌前, 贺兰卫则懒懒的靠在椅上,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现在椅子里头。 贺兰卫坐的没行, 他脚抬高搭在小几上, 但从他那森寒的神色,可以看出两人此刻谈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桌上有封没有署名的信,孟元展开信纸再次读了一遍, 那对紧皱的眉头从贺兰卫进来后就一直没舒展过。 “你查过了?”孟元放下信, 敛着神色问。 孟元说话的时候, 贺兰卫刚好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闻言他没有急着搭话,而是先吹开面上漂浮着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 茶已放凉, 清香的滋味完全不见,剩下的只有满满的苦涩。 贺兰卫咂巴了下嘴,捻起一块几案上的杏仁酥咬了一口, 看向孟元:“那人托了个小儿把信送到刑部大门口,指名道姓要送到我手中,看了信上的内容我察觉不对,事情又和你有那么点干系, 就先一步过来找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贺兰卫现在就知道这么个消息,至于消息真假,以及事态发展一概不知。 孟元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看那封信,拿了本经义翻了两页。 半晌后,贺兰卫抢过那书扔在一边,挑眉道:“你就没有兴趣想想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孟元抬首看了贺兰卫一眼,淡淡的说:“你不是已经派人去查了么?” 贺兰卫被孟元这副模样给弄的完全没了脾气,他斜倚在椅背上,没骨头似的躺着,倏尔转了话茬:“我来之前可听说了,今夜你和赵钰打了一架。好兄弟,和我说说呗,你们俩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了。考场和教场你皆赢了赵钰,不知这情场……” 赵钰最后一句将尾音拖得老长他冲孟元挤了挤眼睛,言语之前带着不需言说的暧昧。 尹洛依和孟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贺兰卫也在,那年深院小屋里的相伴他也曾目睹。 贺兰卫和孟元是自幼长大的情分,孟元对尹洛依的感情,纵使孟元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但他皆看在眼里。 “她答应了。”孟元说。 贺兰卫一惊,茶盏差点落在地上,他看了孟元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常,扬声道:“你准备向尹相提亲了?” “还没有。”孟元顿了顿,烛火跳出温暖的节奏,给他身上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他眉眼舒展成弯月的弧度,嘴角上扬着说,“她只是答应了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可以试着相处。” 贺兰卫捧着肚子笑了,笑意太过猛烈,惹得他弯下腰伏在案上。他埋着头,让孟元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剧烈抖动的双肩,孟元仿佛从中看出了贺兰卫对他的嘲笑。 “得意什么,有些人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喜欢的姑娘也没有,还好意思笑别人!”孟元睨了贺兰卫一眼,哼道。 抹掉笑出的眼泪,贺兰卫摆摆手,连声赔礼:“对不住啊,我以为……哎!是我想得太多了。” 说着,贺兰卫记起孟元的后半句话,他急声辩驳:“京城里倾慕我的女子海了去了,只是没一个本少能看得上眼的,可不就给耽搁了。” 雨越下越大了,“呼呼”的风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此起彼伏,逐渐在深黑的天幕下混成一道惊心的旋律。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子,外头忽的传来了敲击窗沿的声音,两人皆退去了面上的笑意,对视一眼,同时瞥了一眼半掩的纱窗。 “布谷布谷……”断断续续的类似布谷鸟的叫声从纱窗的缝隙中溢进来,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很自然又不那么自然。 孟元指尖在几案上轻扣,他抬首瞥了贺兰卫一眼,那眼神似在问贺兰卫:这是你的人? 贺兰卫给了孟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以手掩唇,回以三道类似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窗外又应了一声,贺兰卫瞬间放松了挺直的背,重新躺了回去。 来人是贺兰卫的得力下属。 纵使夜闯国公府,还进了这位传说中尹相继子的院子,黑衣人依旧保持着平静,至少他面上并未东张西望或是盯着孟元不动。 来人单膝下跪,夜行衣上的水渍顺着他腿部的长靴滚到地上,不大一会儿就汇成了一滩浅洼。 属下俯身跪在地上,将查探到的事情挑了紧要的向贺兰卫禀告。 “大人,属下去国子监查了,国子监近日却是有一名学生失踪。那名学生名叫孔邡,在国子监这届的学生离算是数一数二的。送信的是他的同窗黄欣,黄欣把信递给大人之后,转眼就召集的国子监的学生把这事儿给说了,他们不知哪来的消息,知道了前些日子太子涉及的那桩案子。现下那群学生正跪在宫门之外,生谏今上受理此案。” “是你。”烛火晃动,孟元的神色在阴暗下看不真切,他视线落在贺兰卫手间把玩的笛子上,挑眉问道。 孟元和贺兰卫说话的时候,下属识趣的退下了,笛子在贺兰卫修长的指尖上转了一圈。 随后贺兰卫勾了嘴角,轻笑着说:“你猜到底是不是我做的?” * 不管这事儿到底是不是贺兰卫做的,但学生请愿的事到底发生了。 夜深雨大,事态严重,内阁的几位阁老都给惊动了。 尹杰得到消息的时候,才刚刚歇下了,现下却是不得不起身,换了衣裳后草草的披了一件大氅,很快迈进了夜色之中。 数百名学生堵在宫门外迎着大雨跪在冰冷的石面上,马车根本开不进宫门,尹杰吩咐燕青于宫门前调转方向,往西门进宫。 进了西门后,尹杰刚一下马,就撞上了刚到的首辅萧翎。 尹杰和萧翎政见不一,两人私下的关系很一般,这关头进了面,只是草草的颔首了事,连和对方说两句话的兴致都没有。 勤政殿里的小太监又燃了几盏宫灯,宽敞的大殿被罩着琉璃的宫灯照的透亮。今上沉着脸坐在龙椅上,听着下方宫人的禀告,面上的神色愈沉,笼着化不开的寒冰。 尹杰和萧翎进来的时候宫人正向今上禀告完宫门外的消息,两人进来后小心行了礼,趁着行礼的档口飞快地瞥了一眼帝王的神色。 今上目光落在几案上成堆的奏章上,眉头同时往中间收敛,没急着问话。尹杰和萧翎只得垂首立于龙案之前,一时间君臣三人谁都没有开口。 殿门开着,漏进来的风吹得琉璃灯盏不停的旋转,烛火映在琉璃上,近乎透明的罩子上散出五彩的光晕。那绚丽的光线落在今上面上,没有照亮君王冷肃的面容,反倒使得君王的面色更加晦暗。 半晌后,今上看了一眼面前转动的灯盏。 帝王的眼眸是不同于常人的浅色,琉璃的色泽映到了他的眼中,帝王抬眼扫了一眼面前两位内阁排名一二的两位大臣,缓缓开口道:“国子监学生请愿一事,两位爱卿怎么看?” 萧翎沉吟的档口,尹杰先一步向前跨了两步,向今上施了一礼后,尹杰微俯下身说:“依微臣看,学生此次来势汹汹和以往熟读圣贤的行事背离太多,背后应是有什么人蛊惑的结果。” 今上眸色一动,他看向尹杰,尹杰却跟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事涉未来储君,一毫一厘都不容许有任何差池。臣恳请圣上彻查,以此给蒙受不白之冤之人一个交代,也好堵住天下悠悠学子之口。” 茶庄主杀人案背后有太子的影子,这都是摆在他们这些人面前的事实,但学生不知道,天下人更不知道。 彻查,该怎么彻查?是真的查“真相”,还是查“结果”,这些都是需要商量的。 “荒谬!”萧翎是坚定的“太子派”,他听着尹杰提到太子,甚至想把太子扯进这滩浑水里,萧翎福了袖子,情急之下厉声道,“太子乃未来储君,岂可被轻易调查,就是事后查出不干太子的事,天下学子也会心存疙瘩,给太子将来君临天下埋下隐患。” 萧翎叩首:“还望今上三思。” 尹杰和萧翎在殿上争得火热,随后内阁其他大臣也陆续到了,勤政殿里的宫灯换了好几次,里头的争论就没下去过。 “咳咳!”今上轻咳了一声,殿里瞬间安静了。 “诸卿的见解都有道理。”帝王在这群“肱骨之臣”身上扫了一圈,在掠过尹杰只是缓慢的停顿了下,“但国子监事关天下学子风向,如今寒门入仕成风,这事儿不解决好,朝堂上必有大的动乱。” 今上往窗外看了一眼,对着外头唤道:“裕安,你替和诸位阁老一起替朕走一趟,好生安抚这些学子,告诉他们朕会彻查此案,给天下学生一个交代。” 宫门口,风雨骤急。 秦晖立于人群前方,他和其他学子并无甚区别。 但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学子都自觉以秦晖为中心向左右和后边扩散,不难看出,这应该就是此次请愿的“领头人。” 秦晖是秦太傅家的长孙,自幼才学过人,此番出事的国子监学生是秦晖的好友孔邡。孔邡是突然失踪的,太过类似之前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茶庄杀人案,秦晖和不少人将两件案子联系在了一起。 太子是茶庄主背后之人的事很多人并不知道,但秦晖身为秦太傅府的长孙,自然听见了一些风声。 雨越下越大,地面铺的是冷硬的青石板,跪在上头,透骨的寒意从膝盖往上窜,很多羸弱的学生隐隐有了坚持不住的感觉。 “诸君!”大雨浇过秦晖头顶,他大声喊道,“孔邡为我们同窗。先生教导我们要‘友爱互助,振兴天下文士’。孔兄为人谦厚,平日对各位同窗皆有过照拂。如今孔邡无故失踪,与日前茶庄杀人案类似,难保还有漏网之鱼。他家人远在千里外,咱们身为他的同窗好友必须得为他讨个公道!也为了不让更多读书人遭遇祸首,咱们一定要坚持住!” 惊雷划破天际,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诸生一时间群情激奋。 身体上的难捱再不是阻碍,他们胸中燃气了熊熊烈火,那是一道名为“义气于正义”的信念。 学生们先后于雨中挺直了脊背,静待宫中的处置。 尹杰几人迎着夜色出门,站在城门之上。 放眼望去,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地身着学士服的少年、青年,他们立于雨下挺直的脊背就是那文人的傲骨,他们在等。 在等给孔邡的一个交代,还有给那些不知名的,长眠于地下的素未谋面的学子的交代。 ☆、觊觎 国子监的学生群情激奋, 他们满腔热血、心怀正义,他们不惧风雨,不惧掌权者的威胁。 大雨冲刷着他们的身体,视线被迷糊, 但势必要讨一个公道。 尹杰萧翎以及其他一些阁臣好说歹说都没能让这些学生散去, 守卫将宫门打开, 宫人鱼贯而入给学生们送蓑衣热汤,尽量让这些学生不要倒下。 雨越下越大, 勤政殿的宫灯还燃的通明。 国子监代表着天下士子的风向,今上抿了一口浓茶, 最终下了旨意:“着刑部贺兰卫主审, 彻查国子监学生失踪一事。另外……” 帝王停顿了下,眼眸微垂:“好生安顿这些学生,不要动手。告诉贺兰卫, 让他查清茶庄杀人一案是否和这桩案子有牵扯, 涉及之人一律收押!” 雷厉风行的几道旨意下来后, 消息送到尹杰他们这边。他们亲自下城门安抚这些学生, 将近天明之时,这些学生才陆续散去。 * 大雨将歇,尹洛依站在廊下凭栏远眺, 看细雨绵绵,洗掉了院中的灰尘。 尹洛依今日着了件淡黄色的襦裙,发髻高高挽起, 其间插着同色系的簪子。即使不笑,就这么站在廊下,那天生自带弧度的眼尾都极度勾人。 容儿穿过抄手游廊,往前望了一眼, 抬首时恰好看见立在屋檐下的尹洛依。丝丝细密的雨珠顺着斜风飘了进来,落在尹洛依眼睫上,积聚成了颗颗珍珠。 “姑娘。”容儿回屋拿了披风出来,仔细给尹洛依披上,她踮脚系着蝴蝶结,一面给尹洛依说刚打探来的消息,“昨夜宫里出了大事,国子监的学生都跑到宫门外请愿去了,他们跪了一夜,直到天明十分才散去。” 尹洛依眨了下眼睛,水珠子顺着眼睫流进了眼里,惹得她眼里痒痒的。她刚想抬手去揉,容儿跟着贴心的递上了帕子,擦了雨珠子后,尹洛依问:“父亲昨夜也去了?” “大爷昨晚一得到消息就去了,今晨又要早朝,现在都还没回来。”容儿手上理着披风上的褶皱,接着说,“听说大爷和几个阁老在宫门劝说,那些学生都不肯走,一直到天要亮时宫里下了旨意,学生们才散。” 尹洛依望着院中细密的雨帘,眼神一下子飘远了:“可打听了是谁主理此案。” 帮尹洛依理好了披风,容儿退到尹洛依身后,微垂了头答话:“那人姑娘也认识,是刑部的贺兰大人。” 又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雨还是没停下来的意思。 外间风渐起,吹在身上凉丝丝的,尹洛依没过多大会就进屋了。 院里跑腿的小丫头候在门外,轻声开口:“姑娘,二夫人的侄女周姑娘来了,二夫人派人来问,姑娘要不要过去?” 尹洛依搁下茶盏,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派人告诉二婶,我待会就过去。” “是周姑娘过来了?”容儿提了食盒进来,把糕点摆桌上。 周薇很少来国公府,来的很多时候也只是在二夫人跟前,容儿极少有能接触她的机会。 茶刚端上来,是沸水泡的。尹洛依愣了下,伸出的手指不小心碰在了杯壁上,烫的她缩了手。 尹洛依垂眸看着泛红的指头,挑眉问:“你知道周薇。” “有一次在园子里见过。”容儿搓着手,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当时周姑娘在和二公子说话,婢子总觉得周姑娘当时的态度不对劲……” 身为婢女,是不应该私下嚼舌根的。但从前出了红娘的事,容儿心有余悸,怕尹洛依在遇到什么心思不纯的人,这才大胆提醒。 容儿抬眼去看尹洛依,尹洛依端了茶盏,没动。容儿心里一凛,跟着跪下告罪:“婢子多嘴了,还望姑娘恕罪。” 尹洛依素手轻抬,杯盖磕在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一声声像是山洞里滴落的水珠,一下下砸在她心上。 容儿从前不得宠,也就是这几月才得了尹洛依亲眼,难免心里犯怵。 吹开漂浮的茶叶,尹洛依抿了一口,她端着茶盏没放,伸手虚扶一把,柔声道:“你是担心我才说的这话,何错之有。”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头滑进去,身子跟着暖了起来,尹洛依面上面上的神色慢慢的变软了。她缓缓开口,却是警告:“府里人多口杂,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私下在闺阁里放松些都没事儿。只一点,在外头必须得谨言慎行,省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容儿心里愧疚,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红了眼眶,但她到底忍住了,重重地点了头,哑声道:“婢子省得,今后再也不会了。” 尹洛依起身,她没换衣衫,只理了下有些乱的发髻,就出门了。 * 二房自回京后就一直很热闹,尹超升任禁军副总督,握了京城大半军权,每日来拜访之人就没断过。 因着昨夜的变故,尹超昨夜出门后到现在还没回府。 尹希虽是准备考科举,但武功也没落下,晨起后就去了府中建的教场打拳,练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林氏带着周薇过府拜访,尹希身为亲表哥自是要过来招呼客人。纵使尹希不大情愿,但周氏亲自派了人来请,他也不得不回去换了衣裳,跟着过来厅堂这边。 厅堂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说笑声,尹希在院子里停了下来。婢女见着他来了,正要帮他掀帘,尹希却是摆了摆手,站在院里没动。 里头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出来,尹希听力不错,听着那是周氏在夸赞周薇。屋里的人说了一会儿,随即提到了周薇的亲事。 尹希一边听着,一边拧了眉头,他眸色渐冷,跟着握紧了拳。 尹洛依进来时,见着尹希愣在院子里,她走过尹希身侧时停了下来,向尹希见了礼后,微扬头问:“三哥怎的站在外头,不进去招呼周家表姐。” 尹洛依的声音轻柔,不是有些女子甜的发嗲的声音,是那种清风拂面的轻柔和泉水激石的清脆。 很干净! “二妹妹。”尹希侧身面对尹洛依,颔首道,“看着这雨我无端想起了昨夜宫门请愿一事,一时晃了神,二妹妹莫要怪罪。” “三哥客气了。”尹洛依勾了嘴角,笑着摇头,“三哥现下可是要进去。” 尹希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极有风度的说:“二妹妹先请。” 尹洛依点头,不客气的走在前面。 婢子见着他们过来,先一步掀起帘子。尹洛依跨过门槛,里头各种胭脂水粉和香膏的味道混在一起,再加上屋里燃着的熏香,尹洛依皱了皱眉,她呼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尹洛菲和尹洛笙因着尹洛依的缘故从来就不对付,她和周氏和尹洛雅又不熟悉,现下再加上个完全陌生的周薇,简直如坐针毡。 趁着周氏和周薇说话的档口,尹洛菲敛了笑意,垂首揉了揉笑的发僵的面颊。她早饭没用多少,正想捻块糕点垫垫,抬眼间看见了尹洛依进来,立马笑弯了眼角:“二姐姐!” 屋里的人闻言看过去,果然见着尹洛依踩着绒毯进来,周氏刚还在夸赞周薇的相貌,现下见着尹洛依,确实想把刚才那话给收回来。 尹希紧随着尹洛依身后进来,他向林氏母女见了礼,挑了尹洛依后边的角落坐下。整个过程,尹希没看周薇一眼,只捧了茶盏默默吃茶。 边境表兄妹成婚的很多,光是尹希在那玩的好的几个哥儿,大半都娶了家里的表妹。 尹希心有余悸,这几日周薇又总往国公府里跑,尹希难免朝这个方向想。 却不想,这位周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呵! 尹洛笙照样看尹洛依不顺眼,许是吃的亏多了的缘故,她今日见着尹洛依并未冷嘲热讽,反而先向尹洛依见礼。 尹洛依回礼,看着尹洛笙面上的笑意,背上忽的爬上了一抹凉意。 “几日没见,依姐儿出落的越发好了。”周氏看向尹洛依,笑的温柔,“我这侄女年纪也不小了,这几日婶子在给她相看,依姐儿及笄的日子渐渐进了,也得慢慢挑了。” “婶子说笑了。”尹洛依福了福身,“侄女及笄还有一年多,谈这些事还有些早。” 尹洛依瞥了一眼周薇,她站在周氏身旁,温温柔柔的。 尹洛依顿了顿,她收回视线,接着说:“况且婚姻大事自有父亲和祖母做主,侄女不懂这些,婶子就不要笑话我了。” 话音刚落,尹洛依立马红了脸,她垂下头不再看周氏,看着倒真像是害羞了。 周氏抿嘴笑了,到底没接着说下去,她唤人进来摆了糕点,随即换了话茬。 周氏给周薇挑的那些哥儿都是些清贵人家的公子,尹洛依歪头听了一耳朵,都是些映象中风评不错的,和周薇倒也般配。 越到后头,尹洛依越是兴致缺缺,她放松了身子陷在椅子里,懒懒的打了个哈切。 尹希伸了个懒腰后,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在厅堂里,他极快的在屋里扫了一圈,见着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旁边传来一声极低的浅笑,尹希偏头看去,见尹洛依靠在椅背上掩唇轻笑,一双水眸里漾着浓浓的笑意。 尹希不好意思的抓起茶盏,对尹洛依说:“二妹妹,你什么也没看见。” “嗯,三哥说的是。”尹洛依轻咳了两声,如是说。 下一刻,尹洛依敛了笑意,和尹希同时抬眼看向周氏。 周氏拉着周薇的手,笑的慈祥,她说:“府上的元哥儿翻过年再过几月也要及冠了,这孩子我瞧着虽然话少了一些,为人却是不错的。今年秋闱还得了解元,学问也不错,薇姐儿觉得如何?” 周薇红了脸,垂下眼眸,娇声道:“但凭姑母做主。” 周氏先前提的那些人周薇都不甚在意,面上笑着应了,却是神色如常,现下这副娇羞的样子,在座的哪能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尹洛菲听了这话瞌睡都给吓醒了,她转身扯尹洛依袖子,惊道:“二姐姐,你快想想办法,周薇看上二哥了!” ☆、落花 尹洛依手上端着茶盏, 她左边袖子被尹洛菲扯着晃悠,可尹洛依右手依旧端的稳当,甚至连半点茶水都没有溅出来。 “周薇要真看上了二哥哥,我也没办法啊。”尹洛依瞥了孟元一眼, 低头的时候叹了口气, 她将话音放的很轻, “婚姻大事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二哥哥是极有主见的, 我看夫人也不是冲动之人。况且……” 尹洛菲听到一半尹洛依忽然停了下来,小丫头瞪大眼睛看尹洛依, 问:“况且什么?” 尹希闻言也来了兴致, 跟着把视线落在尹洛依身上,等着她的下文。 孟元端坐在尹洛依对面,少年身后摆着盆兰草, 翠绿丛中夹杂着几朵清淡素白的花朵。孟元眉目凊隽, 一举一动带着君子如兰的气度, 却无多少表情。 他向对面望了一眼, 恰好对上了尹洛依的视线。 仅仅对视了一瞬,尹洛依就错开了眼神,她把视线往下移, 落在孟元握紧扶手的手上。 尹洛依勾了下唇,眼角上挑成一道坏坏的弧度。 “况且三妹妹你多虑了。”尹洛依摸了摸下巴,少女如花的容颜上染上了一道红霞。碍于尹洛依今日穿的红衣倒是不大明显, 她眨了眨眼后说:“周家姐姐长的不够漂亮啊,二哥哥和我说过,他以后娶妻至少都要找我这么好看的。” 尹洛菲怔愣了下,虽不明白尹洛依的意识, 她旋即觑了一眼周薇,随后掩唇笑了。 “二妹妹,从前不知道,你还是个妙人。”尹希面上从进门时就带着的漠然褪下,此刻靠在椅背上咧嘴笑的爽朗。 他们这边的动静一时闹的不小,惊动了前边相谈甚欢的几人。周氏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她最后看向尹希,声音微沉:“希哥儿,你在笑什么?” “二妹妹刚给我们讲了个笑话,儿子一时没忍住,惊扰了母亲。”尹希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后说,“母亲,儿子现在年纪还小,对于别人的亲事和自家的亲事都不感兴趣。要是母亲嫌儿子吵,儿子就回屋温书去了。” 周氏被尹希两句话堵的说不出话,先才她已和周薇确定了心意,知晓周薇对孟元是有意的。现下为了掩饰尴尬,只得顺势看向孟元,温柔的问:“不知元哥儿是怎么看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周氏话里的“怎么看”,是替周薇问的。 周氏不了解孟元,她问的隐晦,只想着无论孟元怎么答都不会伤及她的颜面。 孟元将视线放在上边,他先看了一眼垂首羞红了芙蓉面的周薇,再看向周氏。 收回视线后,少年眼底的波澜闪动,片刻之间眸光中迸射出一道寒芒。 他没有顺着周氏给的台阶答话,而是以言语硬生生撕开了她的伪装:“周家姑娘是周祭酒家的姑娘,想来才情什么的都还不错。京城里有的是有品阶的公子,以周姑娘的条件,想是不成问题的” 周氏还未说话,周薇捏着帕子的手已经瞬间收紧。她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虽没有臊的逃跑,面色还是变得苍白。 周薇反握住周氏的手,轻柔的声音带着些微哽咽:“我受姑母之邀过府一叙,多年未见,侄女有幸得姑母记挂着婚事。姑母念旧,受累为侄女操劳,只是……罢了,还是不劳烦姑母了。” 对于周薇的婚事周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想要拿捏和试探的自始自终都是孟元。 “薇姐儿别多想。”周氏在周薇手背上拍了两下,她笑的温柔,“你二表哥确实说的不错,以你的才情在京城里怎的都能挑个好的,这是夸你了,怎的还委屈上了” 周氏看向孟元,她早年跟着尹超住在西南,条件虽然不如京城,却不用操心许多琐事,人到中年还显得和二八少女一般精神。 她虽是在笑,眼底流转的神色却是带着警告:“元哥儿是这个意思吧?” 孟元眼看着这对姑侄,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呼出一口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二夫人说的是。”孟元颔首,跟着话锋一转,“那我就先提前恭喜周姑娘了。” 周薇面色一晒,眼眸微垂,抬眼时面上已经扬起了笑意:“多谢二表哥。” 先前孟元唤周薇为周家姑娘,现下孟元当众折了周薇面子,周薇却唤孟元为二表哥。 尹洛依眯了眼睛,自带弧度的眼尾晕着勾人的魅惑,眼里的波澜闪动,其间全是猎物被觊觎的危险。 “上次出门参加茶会,侄女听赵姑娘她们讲户部尚书家拖了人向周府提亲,当日我走的匆忙,不曾听到结尾。”尹洛依咧嘴笑了,眨眼间闪着纯真无邪之色。她歪着头问,“周家姐姐可是答应了?” 安尚书在朝中权柄不小,素日为人谦和,嫁到他们家是极好的。 但安家给周薇说的不是今次科考的安二,而是那整日里沉迷脂粉堆的安三。 周薇拽紧了帕子。 同是世家贵女,她凭什么要嫁给这样的纨绔? 她不甘! 纵观整个京城,周薇从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了孟元。 尹洛依是国公府最得宠的姑娘,周薇开罪不起,况且这些事她向来做的很好。 周薇微微一笑,芙蓉面上的神色真挚,叫人无端会生出一股好感,她说:“二表妹说笑了,这不过是尚书夫人派人过来和母亲说两句话。你也知道,那些个小姑娘惯会捕风捉影。” “是吗?”尹洛依看向周薇手腕上套着的翡翠玉镯,莹润的浓绿如洗,就是不懂玉的人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尹洛依停顿了下,问了个完全不搭的问题:“周家姑娘手腕上这镯子不错,该是传了百年的老物件吧。” 闻言,周薇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莞尔道:“这是长辈赏的,二表妹要是喜欢,姐姐下次得了更好的再给你送来。” 尹洛依抿嘴笑了下,脑子里思绪翻涌。 “长辈”一词实在耐人寻味呵! 按照历史的走向,安家确实是周薇未来的婆家,周薇也确实会嫁给安三。前世里尹洛依在宫宴上看周薇带过这个镯子,周薇为了显示自家在尚书府的地位,不止一次给她们看过这镯子。 这样看来,周薇说得也没错,安尚书确实是她的“长辈。” 揭开茶盏抿了一口,尹洛依停下了话茬,她看着杯中褐色的茶叶漂浮在面上,微苦的涩水滚过喉头,她颔首道:“好啊。” * 在二房用了午饭后,尹洛依几个才得了机会离开,尹希三步并作一步,片刻的功夫已消失不见了。 孟元大步走在前头,尹洛依被尹洛菲拽着说话,一时间根本抽不开身。 走了一段路后,尹洛依抬首看了一眼,孟元和周薇都已不见了。 “三妹妹。”尹洛依打断了尹洛菲,她在四下环视了一圈,依旧没看见两人的身影,“你瞧见二哥哥了么?” “二哥不是出来后就走了么,当时周薇就跟着二哥身后……”尹洛菲说到一半忽的瞪大了眼睛,差点儿咬着自个儿舌头,“对了,周薇当时和二哥站的很近,那妮子对二哥有意,现下指不定干什么去了!” 尹洛依原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听尹洛菲这么一说她便浑身不是滋味。虽然不是春季,园子里还是开了两株红杏,尹洛依看着那抹红,声音被风吹得晃动:“你给我等着!” 孟元出门的时候就发现自个儿被周薇给盯上了,他加快了脚步,甚至甩开了尹洛依。经过回廊的时候他偏头看了一眼后边,周薇小跑的着喘气,仍旧坠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 “周姑娘。”孟元猛地停下了,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直截了当的说,“这边已经偏离了二房和前院,不是周姑娘能去的地方,周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孟公子。”周薇拿帕子擦了额上的汗渍,这才走了上去,“开春后不久就是春闱,我从前读过孟公子的文章,很喜欢你的用词和观点,相信你明年一定能考上。” 孟元无视周薇羞红的面颊,他面色越发冷肃,沉声道:“你看过我的文章?” 周薇点头:“我兄长也在青禾书院,他有一次把你的文章摘录了待回来,我无意间看见了,对公子的文辞很是欣赏。” “不必了。”孟元垂首,他淡淡的扫了周薇一眼,眼神锋利,尖端带着混着冰碴子的寒意,“天色已晚,在下不打扰周姑娘赏景,就先行回去了。” 孟元说完后立刻转身,抬脚就往前走。 周薇余光看见廊边窜出一道红影,仅仅犹豫了片刻,她立刻开口唤道:“等一下!” 孟元脚步没停,地面上还有些积水,靴子踩过水洼时激起泥污,泥点子溅在袍尾,印上一道惹人厌的脏污。 尹洛依拉了尹洛菲一把,阻止她继续向前。 尹洛菲转头看向尹洛伊,面上带着懊恼,张了张嘴就要开口。尹洛伊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尹洛菲不要出声。 那边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尹洛伊拉着尹洛菲退到柱子后面,留意着不远处的动静。 尹洛伊屏住了呼吸,她手指在空中抓住了个软软的东西,因着心头的紧张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痛痛痛痛痛!”尹洛菲脸涨得通红,她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把手从尹洛菲手里抽出来,只得低声喊道,“二姐姐,快放手,我手都要被你拽掉了。” 尹洛伊松了手,那头周薇提着裙摆追上了孟元,她的心情并未放松,心头的情绪反倒是揪紧了些。 周薇在孟元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尹洛依望着这边,孟元在尹洛伊的视线下缓缓转身。尹洛伊神色一凛,仔细瞧着孟元面上的神色。 孟元面色如常,没有过多的热络,锋利的眉目轻轻凝起,神色间显出些许不耐。 树叶的阴影晃动,落在了孟元向下的嘴角上,尹洛伊缓缓呼出一口气。 周薇埋头整理思绪,并未察觉到孟元情绪的变化,她垂在两侧的手拽着裙摆,仰头时水润的双眼泛着浓烈的情意。 园子里还有很多花在绽放,柔软的枝叶轻摇,周薇面对孟元站着,声音放的又柔又缓:“孟公子,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容易。我虽为女子,但也读过几本圣贤书,对孟公子这种‘英雄’很是佩服。” 时下对女子的限制较少,京城尤其要开放些,周薇抬头看了孟元一眼,接着说:“那个,姑母在厅堂说的事儿孟公子别先急着拒绝,可以再考虑下,我愿意等你消息。” ☆、聘礼 尹洛伊扒着漆红的石柱, 指甲的尖端在表面留下了一道划痕。 今日的阳光很浅,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大片光源,尹洛伊看着孟元陇在光线下的侧颜,兀自在脑海中思量孟元可能的回答。 两世的时间加在一起, 尹洛伊和孟元相处的时间不短, 对于孟元的了解算得上透彻。 尹洛伊突然想到了陆羽。 不是鄙夷, 仅仅是就事论事,要是他的话铁定会不会拒绝温柔乡的邀请, 左拥右抱的温柔反倒更合他的心意。 换做孟元的话,尹洛伊想起了从前也有不少官员想给孟元府上塞人, 其中不乏才情绝佳的高门贵女, 最后却是一个也没有成功。 “你觉得我过的很苦?”说完这句话后,孟元自顾自笑了,“你说你推崇我的文章, 那你想必也对我的思想有些了解的。我在文章中曾写过‘漫漫前路, 艰辛围阻, 我自无畏’一句话。” 孟元抬起下颚, 脸部的轮廓被阳光照亮,少年眼里闪耀的星光比起烈日的光线还要叫人挪不开眼。 尹洛伊静静地看着孟元,她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空了。 孟元神色认真, 放缓了语速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辛苦。贩夫走卒整日起早贪黑有的连肚子都填不抱,考了几十年的书生直至垂暮之年也未放弃科举。” 花团锦簇之间,少年眼神清明, 意气随着衣袍飘舞:“我为少年郎,当博朝堂名,又何来‘辛苦’一说。” 周薇以为孟元是怪她在同情他,因此不高兴。她咬着嘴唇, 眼里的泪光闪动,温婉中透出几分可怜:“孟公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倾慕你。” “姑娘慎言。” 那抹绯红太过惹眼,即使隔着的距离不近孟元还是看见了。 孟元原本就想早些打发了周薇,却不料这姑娘这般执着,一时间面色愈发沉了。 “孟元一介白衣,恐无福消受姑娘盛情。可况在下已经心有所属,姑娘还是早日寻觅佳偶,不要在在下身上浪费时间。”说完,孟元不看周薇一眼,逆着光走了。 尹洛菲将探出去的头收回来,她面上显出几分激动,扯着尹洛依的衣袖问:“二姐姐,二哥哥拒绝周薇了,从前还不觉得,二哥哥认真的样子还挺迷人的。” 尹洛依望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周薇,点了点头:“嗯,二哥哥很吸引人。” “二哥哥刚才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二姐姐你说那是谁家姑娘,秉性如何,咱们又是否认识?”尹洛菲背对尹洛依站着,她看着廊边的小花,以手撑着面颊问。 “谁知道呢。” 周薇没往这边看,枝头绿叶被吹落的同时,周薇转身离开了。 尹洛菲转过身,尹洛依抬手揉了揉尹洛菲软软的发顶,缓缓地说:“想来能被二哥哥看上的姑娘应该很优秀才是,咱们身处局外,能做的也只有祝福。” * 周氏送走了周薇母女后,尹洛雅和尹洛笙刚从外头回来。两人今日出去赴了茶会还未用晚饭,周氏亲自拧了帕子递给两个女儿,对着身后的婢女吩咐道:“去给厨房说今晚再添两个菜,两位姑娘要留下用饭。” “母亲。”尹洛笙心里念着事儿,坐了没多大一会子就开了口,“听说周家表姐今日来了府上,母亲这是要给她说亲,还是大房的那位继子?” 周氏夹着燕窝糕的手一顿,她把糕点放在尹洛笙面前的碟子里,端起茶壶斟了一杯水:“薇姐儿年纪不小了,哥哥当年对我不错,现下我帮着薇姐儿相看也是应该的。元哥儿各方面都还不错,门第和薇姐儿也算是般配,母亲这才起了心思。” 杯中的茶水蓄满了,周氏把它递给尹洛笙,母女俩对视了一眼后,周氏接着说道:“我听底下人说你不是不喜元哥儿么,怎的现在倒关心起他的事了?” 周氏敛着眉目,话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叫人听不出她的喜怒。 尹洛雅安静的坐在一边,她忽然想起了尹洛依,因而她没有插话,只捏着筷子夹了块糕点慢慢嚼着。 “没什么。”尹洛笙咽下嘴里的糕点,一边喝水一边说。 尹洛笙几次设计尹洛依都没能讨到好,周氏回府尹洛笙本以为自家会多个靠山,却不料周氏根本就没要给她撑腰的意思。她念着几日前在庵堂里和五公主说的话,答的很是谨慎:“女儿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关乎表姐的亲事,母亲不说也不打紧。” 见着周氏没有追问的意思,尹洛笙暗自松了口气,她不动声色的转了话茬:“出去玩了一整天女儿早就饿了,母亲可让人吩咐厨房做了我最爱的四喜丸子。” 周氏笑了:“怎么能忘了你爱吃的,还有你姐姐爱吃的韭菜盒子,我先前就唤人备上了。”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尹超正好推门进来,周氏放下筷子,起身亲自接过尹超褪下的外衫:“老爷今日怎的这么早就下衙了,饭菜都是刚备好的,老爷在外忙了一天也辛苦了,坐下一起用吧。” 尹洛雅和尹洛笙起身行礼,尹超淡淡点过头后坐到了首位,自然的接过周氏递来的小米粥。 尹超在家素来都是慈父的样子,今日不知是怎的,从进门就一直板着脸,周氏好几次和他搭话尹超也只是含糊的应了两声。 用完饭后,尹洛雅和尹洛笙识趣的先走了。周氏命令婢女带上门出去,待门关上后斟了一杯茶递给尹超:“老爷可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妾虽不能为君分忧,老爷说出来也能好受些。” “哎!”尹超叹了口气,他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后又放了回去,“太子出事了!” “怎么会?”周氏闻言一愣,手里的帕子被她拽的起了皱,“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么,皇后会眼睁睁看着太子出事?” 尹超看着莹润的茶盖,心下有些烦躁:“皇后当然不想太子出事,就像是她当初不想五公主出事一样,最后还不是没办法。” “那,那老爷的官职可会受到影响?”周氏忽然想到了这茬,急声问。 “应当不会。”尹超捋了两下胡须,剑眉凝起,一双星目里的神色复杂,“此次主理这案子的事刑部郎中贺兰卫,他把太子为着排除异己谋杀学生的事尽数查了出来,连带着太子从皇子时期贪赃枉法的事也一并查了出来。” 想起在宫里眼睁睁看着太子被押走时的惨状,尹超慢慢放低了声音,眉目深沉:“那些证据都是铁板钉钉的,贺兰卫呈上去的时候几位阁老都在。今上怒不可遏,几位阁老相劝也不管用,今上直接下旨撸了他太子的身份,把他收押进了刑部大牢。” “贺兰卫?”周氏挑眉,问尹超,“可是那日家宴时在家里用饭的那位大人。我瞧着他和元哥儿关系不错,这几日我也打听了不少京城里的事,也听说了这位年轻有为的贺兰大人。他这次没有落进下石,可是因为元哥儿的缘故。” “孟元啊。” 尹超望了一眼窗外,枝头的树叶有几片已经黄了,秋风萧瑟卷过,带下了几片枯叶。 尹超的视线顺着叶片飘远了:“谁知道呢。” * 太子被废是尹洛依意料之中的事,蒙族日益壮大,今日的忌惮之心也日渐强烈。 如果五公主之事是一个开端,那么太子被废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会再让皇后,再让蒙族壮大。 容儿捧了一束百合进来,浅淡的馨香钻进鼻尖,尹洛依深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我昨日绘制的花样子派人给绣房送去了没?”尹洛依捏着狼毫在砚台上沾了点墨,提笔开始写字,又问,“这个月的账本可送来了?”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容儿为尹洛依换了一杯热的,见尹洛依头也没抬,回答的更小心了些:“早上就送来了,婢子下午已经核对过了,账目无误,绣房的收入比起上月还多了五百两银子。” 尹洛依点了点头,她随即放下了狼毫,素手轻抬之间尽是惑人的风姿,她沉吟片刻后跟着开口:“以后每月从所有铺子里抽五成的银子存到钱庄,记住了,要以二哥哥的名义存这笔钱。” 容儿素日盼着尹洛依和孟元缓和关系,但如今尹洛依为着孟元做到了这份上,她却不如一开始那么高兴了。 要知道尹洛依说的是所有铺子,光是一家绣房一月的收入都比尹杰的月俸高了不少,更何况是尹洛依名下的所有铺子。 “姑娘!那可是夫人留给你的嫁妆!”容儿急声道。 容儿脸色因着焦急染上了些红晕,她一时没能顾着规矩,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家失了规矩,随后迅速低下头,不再说话。 尹洛依眉目如画,浅笑着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兄长从军用不着这些黄白之物,所以我没有计划他的那份。但二哥哥不同,他将来是要入仕的,在朝中没有钱财运作他会艰难很多。” 要是她将来嫁给了孟元,这些都是她提前准备的嫁妆。 尹洛依望了一眼窗外,枝头挂着稀稀落落几朵红花,她微垂下头,掩饰面上的潮红。 树枝挡在了窗户口,还有几枝伸到了桌角。 桌上摊着本写满了批注的经义,孟元一袖子扫过来,那书摇晃了两下,最终滚到了角落,险险的挂在了桌角。 贺兰卫刚来没一会儿,他和孟元说完从宫里得来的消息后,孟元就再没理会过他,一直专注于手上的账本。 “哈!”贺兰卫打了个哈切,随后在桌上敲了一下,“孟元呐,你说我这么大个人杵在你面前你是看不见还是咋地,好歹和我说两句呗。” “哦。”孟元抬头看了贺兰卫一眼,很快又把视线落在了账本上,“贺兰卫,你挡着我光了。” 贺兰卫瞥了一眼孟元整理出的账目,拿起他放在一边的稿纸看了一眼,惊呼出声:“这是你给尹洛依准备的聘礼,怎的这么多,这都够娶个公主了!” “在我心里,她就是啊。”孟元的手停顿了下,他轻笑出声,嘴角止不住上扬。 ☆、陆羽 十月底, 几场秋雨下过之后天气越发凉了 陆将军府几日前给各家夫人贵女发了帖子,邀诸人去陆府暖阁赏花品茶,国公府接下了帖子,由李氏带着几个姑娘过去。 周氏半月前就计划好了今日要带尹洛笙和尹洛雅去周府, 张氏去赴了另一处的宴会, 李氏带着尹洛依和尹洛菲尹洛珊三个, 分坐两辆马车往陆府去了。 陆府位于辰龙大街西侧的长乐坊,陆府的宅子是太|祖皇帝赐下的。即使不进到里头, 单看门口双尊威严的石狮子,约莫能看出些陆府的底蕴。 朱红木门上挂着一块坠着红绸的牌匾, 漆金的陆府两字笔走龙蛇。 尹洛依仰头看了一眼, 字迹和国公府门上的那块牌匾上的字迹相同,都出自太|祖皇帝。 李氏从前没来过陆府,尹洛依也是“第一次”来。门房却是极有眼色, 眼瞧着带有国公府族徽的马车驶过来, 立马迎了上来:“夫人和姑娘可是来参加我家夫人的茶会?” “正是。”李氏迈着翩翩莲步而下, 态度温和的颔首应了。 李氏下来后, 尹洛依几个跟着下来,陆府周围有零星的行人往来,有胆大的甚至偷偷瞄了一眼。 进门之前, 管家得了消息从里头出来,瞧见尹洛依一行后立马换了副笑脸。热情的迎上来:“大夫人和二姑娘来了,暖阁里早备下了茶水, 小的这就带几位过去。” 陆府共有东南西北四个阁楼,陆夫人几年前将东阁楼开辟成了暖阁,专供宴会使用。 尹洛依一路看着府里的建筑,眼里的景物陌生, 多年后再来,她竟是对陆府的环境没剩下多少记忆。 陆府的大小在勋贵中算是中等,亭台楼阁建筑大气,环着院子的湖面上架的石桥不少。穿过回廊时,迎面走来个着着鹅黄色绸裙的姑娘。 陆聆烟性子爽朗,她远远见着尹洛依她们在这边,丢下了正在说话的贵女,穿廊赶了过来。 “尹姑娘,又见面了。”陆聆烟眉眼飞扬,对着尹洛依笑了笑。 “陆姑娘。”尹洛依颔首,隔着回廊远远的就闻到了暖阁那边的香味,“劳你亲自过来一趟,多谢了。” 陆聆烟笑了:“你我有缘,闲着也是无事,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尹二姑娘何须言谢。” “陆姑娘说的是。”李氏不知何时踱了过来,插嘴道,“你和依姐儿年纪相仿,平日有空就都走动走动,多个玩伴怎么也是好的。” “夫人说的极是。”陆聆烟向右侧开身子,给尹洛依她们让出一条道,“暖阁里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带夫人过去。” 陆府的暖阁修的是两层,因着这阵子天还不是很冷,底下烧的地龙还不是很旺。 尹洛依踩在蜀褥上,脚底的触感软绵,隔着轻薄的绣鞋,半分没有扎脚的感觉。 一楼靠墙的两边都摆上了花盆,暖烘烘的热气往上一升,馨香混着滚烫的温度弥漫在屋子里。还好四处都开了窗透风,即使花香浓郁,也不显得沉闷。 不过这股味道落在尹洛依鼻中却是不怎么好受,这香味太浓了! 陆聆烟将她们带到了二楼,陆夫人坐在前边,笑着和一位夫人说话。陆聆烟拉了个小丫头,低声吩咐了两句后,陆夫人跟着过来了。 “大夫人,还有几位姑娘。”陆氏一一打过招呼后,先看向李氏,“夫人不如先过来和咱们坐会儿,她们小姑娘爱玩,由得烟姐儿带她们去院子里玩,省得在我们身边被拘着了。” “也好。”李氏笑吟吟的应了,而后端起了当家大夫人的气概,嘱咐尹洛依她们三个,“二姑娘记得带着两个妹妹,小心着些。” * 尹洛依她们去了花园,陆聆烟依旧跟着她们。 借着转弯的动作尹洛依往后瞥了陆聆烟一眼,陆聆烟的眼神躲闪,一直在周围搜寻着什么。 虽然她的动作不是很大,但尹洛依凭着对她的了解,还是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 陆府花园边上有片湖,湖面宽广,边沿修了个架在水里的亭子。站在廊下望着那边,亭角缓缓向外冒着青烟,尹洛依轻嗅了一口,是木炭的味道。 尹洛依停了脚步,望向亭子那边,白衫少年静静背对她们而坐。 石案上摆着一整套茶具,尹洛依看着少年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间冷了眼底的波澜。 茶香袅袅,尹洛菲和尹洛珊也闻着味停下了。她们顺着尹洛依的视线看过去,自然把视线落在了亭中的那男子身上。 陆聆烟适时开口,解了两人的困惑:“那是我兄长,原以为他今日出门去了,却不想在这边躲懒,不好意思惊扰到了三位。” 尹洛菲又看了两眼亭中的白衫少年,她揉了两下眼睛,总觉得这少年的动作有些眼熟。 尹洛依心下的波澜仅仅一瞬就被她压了下去,她转身看向尹洛菲,对陆聆烟说:“令兄在此咱们不适合再过去了,我瞧着花园那边还有假山鱼池,我们去那边吧。” 陆聆烟本想让她们过去的,不过尹洛依拒绝的干脆,尹洛菲两个又听尹洛依的,她也只得跟着离开了。 尹洛依他们离开的同时,陆羽放下了紫砂壶,他缓缓转身,看向尹洛依离去的方向。 少女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鲜亮的弧度不仅划破了空气,更是打在了少年心上。 湖面上的波纹一圈接着一圈,少年白色的宽袍随风而动,他的声音不沉,反倒有些温柔:“尹洛依啊,这是我未来的妻。” 风吹得更猛了一些,水浪拍打着亭子边沿,陆羽的声音被风浪慢慢打散了。 * 尹洛依昨日就给孟元说了她今日要出门,夜间孟元正好得了贺兰卫相邀,隔日去试试仙鹤楼新出的菜色。 临近正午,贺兰卫还没有来,孟元又倒了一杯茶,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敲贺兰卫一笔。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贺兰卫才来。他掀开竹帘几步过来,径自拉开孟元对面的椅子坐下,看孟元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水。 孟元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他瞥了一眼贺兰卫面上的坏笑,从中嗅出了不善的意味:“出什么事了?”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贺兰卫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一口,“就是你家二妹妹今日去了陆府。” “这事儿我知道。”孟元抬眼,眼里的光芒已经变得危险,他问,“她可是在陆府出了什么事。” 小二敲了下门,两人立刻停了下来,待到小二退出去后,贺兰卫才说:“有尹老夫人和尹相为后盾,有哪家不长眼的敢欺负你家那位。” 贺兰卫拿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头,一上午忙碌后的疲惫消了大半。他翘着腿懒懒的坐着,挑眉说:“尹二姑娘没有受伤,她遇着的或许还是好事,不过对你孟公子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快说!” 孟元的胃口被贺兰卫钓到了极致,他心里又忧心尹洛依,五指已不知觉的在桌上轻扣。 见贺兰卫还只顾着吃酒,孟元一手躲过他手里的酒杯,就用那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贺兰卫实在受不了,擦了嘴说:“怕了你了!我今日本该早就到了,出门的时候我无意间听赵侍郎说他夫人今日要去参加陆夫人的宴会,要邀诸人去吃酒呢。” “我站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恰好听到赵大人说今日的宴会不一般,那陆家夫人对尹家二姑娘早就十分满意,这是存了相看的意思。”贺兰卫轻笑出声,“尹二姑娘条件不错,那位陆公子听说也是青年才俊,倒算是般配了。” 孟元豁然起身,凳子腿擦着地面的声音吓了贺兰卫一大跳,他极快地反应过来,拉着孟元的袖子:“你干什么!陆夫人请的都是些夫人姑娘,你这么突然闯进去算什么事!” “松开,我不去。”孟元扯下贺兰卫的手,“茶壶里没有水了,我出去唤小二进来加水。” * 暖阁里热闹依旧,桌上摆满了精心准备的素宴,相熟的姑娘或是夫人分坐一桌,各自捡着菜。 陆夫人以“远亲”的名义把尹洛依她们和自己安排在了一张桌子上,其他人念着陆聆烟之前对国公府画舫撞人一事的帮助,自不会再多说什么。 “下月就是尹二姑娘生辰了吧。”陆夫人放了筷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布着笑意,“再过一年尹二姑娘就要及笄了,到时候也不知是哪家小子这般好运,能娶到尹二姑娘为妻。” 尹洛依目光一顿,她停了筷子,目光落在面前的那道芙蓉鱼上,低头回答:“侄女及笄还早呢,况且侄女家中还有长姐,长姐亲事还没定,按长幼顺序还轮不到侄女。” 陆夫人碰了个软钉着,掩唇笑了笑以掩饰尴尬,而后看着李氏换了话题:“翻春后就是春闱,我听老爷说元哥儿这次高中的可能很大,妹妹就提前恭喜姐姐了。” 说道孩子,各家夫人开始了连番的夸赞,暖阁里闹哄哄的,吵的人头疼。尹洛菲她们俩还在吃饭,尹洛依便寻了个由头,自个悄悄溜了出去。 一出暖阁大门,离了里头的温暖,凛冽的秋风扑面而来。尹洛依打了个寒颤,把脖子往里缩了缩。 将军府的规模不大,先前陆聆烟领着她们逛了一圈后尹洛依已经有了大概的印象。她沿着先前走过的路一路过去,脚踏在青石板上边,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了从前在这里生活过的景象。 尹洛依闭上了眼睛,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温度,睁眼后她眼底的迷茫尽数褪去,眼底独留一片清明。 过往之事,全是南柯一梦,如今的生活还有人,才是真实存在的。 尹洛依穿过回廊,踏上了池子上横着的石桥。 池子里的红鲤不停的吐泡泡,懒洋洋的追着同伴的尾巴。围栏上放着鱼食,尹洛依拿了些在手上,一点点的往池子里撒。 鱼儿爱争食,尹洛依故意使坏,把鱼食扔在靠近自己的池子这边,红鲤一股脑全涌了过来,一时间眼里尽是游动的红影。 面前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尹洛依转身过去,对上少年温柔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柔情与笑意,一点也不像是将门家的公子。 尹洛依把视线从少年不染纤尘的衣襟上挪开,抬眼看向少年的面容。 “偏偏佳人,不消言语,姑娘站在桥上就已自成一道风景。”陆羽抱拳行了一礼,声音清朗,举手投足之间动作清雅,“在下陆羽,一时情不自禁,无意叨扰姑娘的好兴致。” 尹洛依神色淡漠,向上的眼尾被情绪影响,跟着往下压了些。尹洛依屈膝向陆羽回礼,清越的嗓音中含着恶心与厌恶:“陆公子有礼。” 天光渐明,池子边的枝桠在不停的摇晃着,光线落在枝头,透过树叶落在地上时成了一地斑驳的树影。 尹洛依垂眸看着地上婆娑的树影,她退后两步,拉开了和陆羽的距离,而后缓缓开口:“小女子不打扰公子赏景的兴致,先行离开了。” 说完后,尹洛依不等陆羽接着开口,片刻间已经向前走出了十来步。 “姑娘留步。”陆羽还站在桥上,他望着尹洛依的背影喊了一句。 尹洛依下意识停了脚步,陆羽在她视线里越走越近,他把帕子递给尹洛依,俊逸的面容上依旧挂着笑意。 那抹笑意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再加上陆羽游戏花丛的手段,很难有女子能逃开陆羽的“魅力”。 尹洛依接过那帕子,低声道了句谢,她迅速转身,将脚步提到最快。 她一刻可不想看见陆羽! 风打在背上,尹洛依感到背上一片凉意,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家握着帕子的手,掌心已经一片湿濡。 尹洛依走远后陆羽还站在原地,离了人后他没型的靠在石栏边上,觑了一眼池子里的红鲤。 这一切被不远处的两人尽数看在眼里。 贺兰卫跟着孟元趴在墙头,近旁那棵树上的鸟一直在叫,贺兰卫也不怕说话声招来了侍卫。 他扭头看了一眼孟元,见孟元还在看陆羽,不厚道的笑了:“想揍他,兄弟晚上陪你来。他好歹是个世家公子,现在青天白日的,咱揍了这小子也不好交代不是。” ☆、书信 “你说什么?”孟元扭头看向贺兰卫, 眼神冰凉,泛着危险的光芒。 贺兰卫摸了摸鼻子,眨了眨眼后说:“没什么,是我小人之心了, 孟公子心善无匹, 怎么可能会干这种揍人的事。” 孟元松了墙头, 向后一仰,足尖点地, 轻易的落在地上。 贺兰卫紧跟着纵身跃下来,他在孟元肩上拍了一把, 看着不远处的闹市:“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不然呢?”孟元往后望了一眼, 眼里的光芒跳动,他接着说道,“咱们晚上再来按你说的, 把陆羽揍一顿。” 贺兰卫打了个哈切, 心道果然是这样。 * 尹洛依回来的时候, 午饭撤下去没一会儿, 尹洛菲和尹洛珊等在一楼,两人隔着老远就见着了尹洛依。 尹洛菲还想着刚在屋外偷听到的谈话,面上的怒色还未消散。 尹洛依走到她面前, 她伸手在尹洛菲面部的软肉上掐了一把:“三妹妹,谁招惹你了,怎的还不高兴了。” 尹洛菲四下看了一眼, 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她扯着尹洛依的袖子把尹洛依拉到不远处的廊下,待尹洛珊走进后才低声说道:“二姐姐,用完饭后我去了暖阁后边的茅房, 回来的时候我听着廊下最里面那个房间断断续续的有声音传出来。” 说道最后,尹洛菲气恼的握紧拳头,重重地在自己身上锤了一下:“我仔细听了一会子,发现是夫人和陆夫人在里边说话,她们在谈论二姐姐的婚事。我听夫人的口气,是要把二姐姐你许配给陆家公子。” “陆羽。”尹洛依喃喃自语了几遍他的名字,跟着安抚性的冲尹洛菲笑笑,“李氏虽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但我的婚事终究还是得由老夫人做主,她就是想草草把我许配出去也过不了父亲那一关。” 尹洛菲抬眼看向尹洛依,断断续续的说:“可是,可是我听夫人说这就是大伯的意思。” 陆羽的面尹洛菲都没见过,单凭李氏和陆夫人的做派,她就觉得陆羽不会是什么良配。 余光瞥见尹洛依眉头轻蹙,尹洛菲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在原地急的跳脚,自言自语道:"可怎么办才好,可千万不能让二姐姐嫁到他们家啊。" 尹洛珊一向存在感极弱,这时候忍不住开口问道:“陆家也是百年勋贵,如今陆将军手里还握了不少兵权,三姐姐你为何不想二姐姐嫁进陆府。” 陆家的条件确实不错,陆将军又忙于军务,府里只有陆夫人和自小跟着的两个通房,在京城的勋贵之家中算是后院极干净的那类。 以此推论下去,陆羽就是再不济,至少嫁到他们家不用应付府里的那一大堆的姨娘,算是相对而言较好的一门亲事。 “你傻啊!”尹洛菲在尹洛珊头上点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释道,“夫人和陆夫人都想促成这门亲事,可咱们连这位陆公子的面儿都没见过,谁知道这位陆公子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好。” 尹洛菲瞥了尹洛依一眼,低声道:“再说夫人一直和二姐姐的关系不大好,他当初使了手段成了我大伯母,谁知道她这次是不是在二姐姐的亲事上使了手段,怎么也该由几位哥哥对这位陆公子考察一番后再说吧。” 尹洛依按了下额角,她望了一眼看不到边的园子,纤长的眼睫上下颤动。 她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再踏进这里。 只要尹杰和陆夫人的念头不断,按照上一世的情形发展下去,她还是得嫁给陆羽。 不过,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 * 临近傍晚,在陆府用过晚饭后,尹洛依一行才离开。 玩了一天,众人都累了,各自回了各自屋子。 尹洛依进屋后容儿赶忙迎了上来,顺道把手里的信递给尹洛依,尹洛依接过信,她翻看了下信封,却见着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谁送来的?”尹洛依捏了两下信纸,手下的厚度很轻,信封内装的应当只是信纸一类的。 容儿有些懊恼自家没发现是什么闯了进来,垂下头说:“婢子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午间收拾屋子时就看见了,就等着姑娘回来定夺。” 屋里已经燃上了蜡烛,尹洛依抬脚走了进去,她在书桌前停下。案上的火苗还在不停吐着火舌,尹洛依就着光亮仔细将信封拆开。 里面果然只装了薄薄的一张纸,尹洛依拿出那张纸,看大小和材质不像是普通的宣纸。她指尖跟着在上头摩挲了两下,喃喃道:“这是稿纸。” 展开信纸,尹洛依看着纸上的熟悉的字迹,立刻弯了眼角。 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些,尹洛依抬眼见容儿还在屋里,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孟元的字迹遒劲,尹洛依轻嗅着纸上的墨香,一字一顿的念道:“烛火已燃,吾甚思念,静待卿卿归。” 尹洛依捏着稿纸的手微微收紧,她抿唇笑开了。 过了一会子,尹洛依渐渐平复了心情,稿纸叠好后,尹洛依把纸夹在了最爱看的那篇话本子里。 唇上的颜色吃饭时就已经蹭掉了,尹洛依坐到梳妆台前,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的姿容明艳,面上带着的红晕还未褪去,一双水眸里含着满满的情谊。 尹洛依从匣子里拿出口脂,给唇上染了鲜亮的红色。又理了一下发髻,这才放弃了折腾。 天色渐暗,容儿见尹洛依这时候出去,问道:“夜里光线不好,姑娘出去仔细磕着碰着了,不如婢子和姑娘同去,也好为姑娘掌灯。” 尹洛依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她接过容儿手里的披风披上,边系带子边说:“不打紧,我自己提着灯笼,夜里到处是巡逻的守卫,放心吧,你家姑娘我不会有事的。” 廊下挂着灯笼,因此并不算是很黑。 尹洛依提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上,树叶的沙沙声忽然响起,手里的灯火明灭,尹洛依心头一跳,迅速加快了脚步。 后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尹洛依侧身退到回廊边沿,后面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急促了。 尹洛依转身,镇定的看向后边的那人。 直到那人从拐角处穿过来后,尹洛依才借着昏光看清了他的脸。 尹洛依放下灯笼,她抬眼在四下扫了一圈,周围静悄悄的,除开他们俩外再无其他人了。 孟元太高了,尹洛依站在他面前刚过他的胸口,说话的时候尹洛依得微微仰起头,这样才能看清孟元面上的神色。 “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尹洛依眼皮上的两面小扇子扑闪着,她被风吹得有些冷,此刻声音有些微哑。 孟元俯身,少年的身上的阴影将尹洛依尽数拢了起来。尹洛依揉了揉眼睛,感受着眼前的黑暗,她后退了两步,激动的说不了全乎话:“二哥哥,二哥哥这是在回廊上呢,你不能,你不可以那样做!” 两人鼻息相抵,尹洛依瞪大了眼睛,她想要躲,孟元却拉住了她的手腕叫她根本逃不了。 同时,孟元也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孟元抓着尹洛依的手腕,强迫尹洛依看着他的眼睛,问:“我给你的信你看了没有?” 说话的时候孟元炙热的呼吸落在尹洛依面上,那道道温热不停划过她的面颊,尹洛依实在招架不住,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已红了面颊。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小,尹洛依鼻尖涌上一股子酸意,她不想顺着孟元的话说下去,扭头不看孟元:“什么信,我没看见。” “是么?”孟元眼里含笑,轻佻的语气带着玩味。 大晚上的在房里待着才是最舒服的,尹洛依提着灯笼一个人走到这边来,显然她是看过了他给的那封信。 “既然二妹妹没看见,那我就亲自给你念一遍好了。” “二妹妹”这个词不是孟元特有的,在人前他和很多人都这么唤她,可是到了人后,他还是这么唤她。 尹洛依垂了眼眸,想起他那句带着湿热气息的“二妹妹”,身上已经开始战栗。 孟元感受到了尹洛依的紧张,但今日他并不打算放过尹洛依,他放缓了声音,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尹洛依,你听好了,我说‘烛火已燃,吾甚思念,静待卿卿归。’” 尹洛依垂首不语,孟元低头时只能看见尹洛依黑黝黝的发顶,他在尹洛依手腕上捏了两下,挑眉看她:“怎么,二妹妹是还没听清,要我再念一遍么?” “二哥哥!”尹洛依抬首,大眼里染了一层晶莹,她动了两下手腕,却一点儿也睁不开孟元的束缚,娇声道,“你弄疼我了。” 孟元松手,他在尹洛依手腕上扫了一圈,尹洛依的手腕很白,因而那一圈红痕格外明显。 “二妹妹,对不住,我弄疼你了。”孟元拿起尹洛依手腕,这一次他把动作放的很轻。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药酒给尹洛依腕上擦了一些,轻轻揉着。 孟元手上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少年浅灰的眼眸在烛火下跳跃着灼热的光芒,此时此刻孟元冷漠的外表被烛火融化了,独留下内里难言的温柔。 “我骗你的。”尹洛依眼尾红了一片,抬眼看人的时候她漆黑的眼眸里填满了孟元的身影。她咬着唇说,“其实我看了那封信。” 孟元收好药酒,帮尹洛依把脖子上的绸带系好,他看着尹洛依的眼睛,态度认真:“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过。” 四目相对,有情的小儿女站在稀微的灯火下,暧昧的气息自然的开始升腾。 尹洛依对上孟元的眼神,其间的情谊是她不曾感受过的,她注视着孟元,看他浅灰眼眸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身影。 孟元把手探过来,小心翼翼的牵住尹洛依,他修长宽大的手掌暖烘烘的,刚好能融去尹洛依柔荑上的冰凉。 源源不断的热气透过掌心传到她手里,尹洛依的思绪有一瞬的停滞。她微垂眼眸,看了一眼两人紧紧相握的地方。 起风了,灯笼在廊下晃动,碰在石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孟元无声的交换了两人的位置,他站在风口上,为尹洛依挡去大半的寒凉。 远远看去,两人的身影好似交叠在一起,光影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狭长的回廊上拖成一道美好的剪影。 孟元每次和尹洛依相会都会派人在不远处坠着,“发乎情,止于礼”,他能做到。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难免会拿这事做文章,他不想有任何事会伤害到尹洛依。 新月如钩,渐渐高悬于高空之上,她以自身的明亮强势驱逐了周围的黑暗。 尹洛依朝院子望了一眼,月上枝头,青石板铺的地面上洒了一地的清辉,那光芒太盛,甚至压住了廊下的烟火。 孟元微微收紧手上的力道,但又不至于太过用力,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鬼使神差的,尹洛依并没有拒绝,她握紧了拳,在孟元视线下慢慢点了头。 孟元把她带到了他院子这边,尹洛依原以为孟元是要让她进屋。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索着,身子跟着腾空,尹洛依感受到腰间拦着一只有力的手臂,轻易的把她带过了国公府特意加高过的院墙。 落地后尹洛依在周围环视了一眼,巷子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浅淡的月光照下,她勉强能看清孟元的面色。 “二哥哥,你带我翻墙出来,就是要在这个小巷子里说话么?”尹洛依想到了话本子里的故事,这样黑暗的环境实在不是个相处的好地方,尹洛依心里着急,声音跟着变得又娇又哑。 孟元放眼看过去,待看到他让贺兰卫准备的东西,呼出一口气后说:“当然不是,记住了,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我会把你平安带回来的。” 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孟元扶着尹洛依上去,马夫早早的等在了一旁,见两人上去了,自觉的把车帘放下,也不要孟元指挥,径自往前驶去。 尹洛依原本不打紧张的,孟元这么一说,她越发拽紧了孟元的指节,生怕被孟元丢下了。 孟元反握住尹洛依的手,黑暗里少年勾起嘴角,深邃的眼眸蕴满了笑意。 夜晚的辰龙大街一片热闹,秦楼楚馆正是上生意的时候,隔着帘子,尹洛依都能听见底下姐儿招客的声音。 他们离闹市越来越近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孟元从垫子底下取出一件黑色的披风,他仔细给尹洛依披上。他最后把兜帽一盖,尹洛依大半容貌都掩在了黑暗里,就是亲近之人忽然见了,也不一定能马上认出来。 尹洛依顺从的任孟元折腾,等到马车停下后,尹洛依仰着脖子再次问道:“二哥哥,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孟元使坏,还是不告诉尹洛依,他在尹洛依手上捏了两下,柔软的触感惹得他心都要化了。 * 本朝的宵禁很晚,一直到子夜十分才开始。 南北和东面的海港开通以来,京城里越加繁华,各路行商者都会聚集在这里,兜售货物或是在这里寻找新的商机。 观景台周围摆摊的小贩尤盛,孟元牵着尹洛依进入观景台,两人手拉着手拾级而上,不知不觉中有了一股子庄重的气氛。 尹洛依侧身偷偷看了孟元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单从表面窥不出任何情绪,这才收回了视线。 观景台除开最高的两层,其余都是对外开放的,最高的两层须得是皇室宗亲,或是权柄极盛的大臣才有机会上来。 果然,在上倒数第二层的时候侍卫将他们拦了下来。 尹洛依扭头看孟元,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孟元从衣袖里掏出一面玉牌。 那守卫见着那块玉佩,面上露出敬畏的神色,立刻躬身给他们让路。 尹洛依虽有些莫名,还是跟着孟元上来了。 他们一只上到了观景台的最高层,幸运的是这两层今日并没有其他人在。他们周围的空气很安静,耳边唯一的声音就是对方的呼吸声。 尹洛依没来过观景台,她好奇这座整个国家最高的建筑,她慢慢挪到窗户边沿,眺望下边的光景。 灯火阑珊,零星的人群在十来丈的高台看下去,显得十分渺小。尹洛依扒着栏杆,她蓦然回首,差点撞上孟元胸膛。 “尹洛依,我已经计划好了,明年高中后就要向尹相提亲。”孟元手指着观景台下,“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聘礼。” ☆、准备 观景台很高, 尹洛依撑着围栏,放眼看下去。 七彩的灯笼汇成一片明亮的海洋,照亮了京城最为繁华的东龙大街和辰龙大街。再看的远些,是错落有致的屋舍。 尹洛依好像明白了孟元的意思, 又好像不明白 观景台耸入云层, 清白的月光仿佛就在身后, 尹洛依于清辉中转身,睁着那双似水的眼眸看着孟元, 她说:“二哥哥,我不明白。” 孟元靠近尹洛依, 他的手掌宽大, 温热的掌心罩在尹洛依发顶。他看向观景台下,透过层层屋舍看向了那座威严的宫殿,半张脸都隐在了阴影之中:“很快你就知道了。” 孟元没有细说, 尹洛依也没有多问。 他们并肩站在围栏边上, 夜风清亮, 尹洛依穿的单薄, 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尹洛依颤抖的小动作都落在孟元的余光里,孟元身上罩的宽袍很大,他没有取下来, 而是抬起右手,就这这个姿势把尹洛依揽进了怀里。 风猎猎的吹着,四面的窗柩被打的“噼啪”作响, 但尹洛依身边笼罩的全是热气,不仅温热而且还有些烫人。 被孟元整个圈在怀里,尹洛依的面颊抵着他“咚咚”跳着的胸膛,鼻尖全是孟元身上干净的味道。 尹洛依的面颊极烫, 她扭动了两下身子,碍于少年的臂力太大,她根本就挣扎不出。 “二哥哥,你勒的我要喘不过气了。”尹洛依的面颊绯红,耳朵也红,声音被这股烫人的气息染的软糯,“快松开些!” 孟元果真松开了些许力道,他微微俯身,少年的身形已经接近青年。他低头的时候尹洛依整个笼罩在阴影里:“天气骤凉,恐二妹妹受了风寒,哥哥只得以身为炉,替二妹妹取暖。” 话音刚毕,孟元跟着把手搭在了尹洛依腰间,缓慢的收紧了力道。 暖到烫人的温度席卷过周身,尹洛依只觉得自家陷在一团棉花上,使不出力,只能被迫靠着少年的胸膛。 他们俩此刻贴的很紧,尹洛依偏头轻喘着,她眼里闪着水光,根本不敢看孟元的神色。 过了一会子,尹洛依渐渐缓了过来,她微扬起头,正色看向孟元,问:“二哥哥,你说你打算向父亲提亲?可是,可是咱们现在名义上毕竟是继兄妹,父亲是朝臣,更是国公府的世子,他不可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尹洛依的眼眸渐渐暗淡,她垂着眼眸,声音带着一股子凄凉和落寞:“退一万步讲,就是父亲答应了,都察院那帮子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国公府给淹了。” 说道这儿,尹洛依停下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对。 如果现在孟元已经高中,他已经搬离国公府,杀伐果断的立于朝堂之上,是万人敬仰的摄政王,那他们没有什么可惧的。 不过,那都是几年后的事了,他们根本等不起! “你也说了,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兄长,我们俩并无丝毫的血缘关系。”孟元提到“血缘”二字,眼睛半眯,他望了一眼百米开外的九层宫阙,沉着声音说,“只要我不再是尹相继夫人的儿子,不再是你名义上的继兄,那我们俩在一起就是名正言顺。” 尹洛依眨了眨眼睛,她眼眸转动,在孟元这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 一是他断绝和李氏的关系,那么他自然不再是尹杰继夫人的儿子。二是他找到一个新的身份,那个身份远比尹相的继子更加惹人注意。 前者的话,上一世孟元到尹洛依死的时候都没有选择这条路。 * 尹洛依躺在榻上,她念起了临走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臊的把自己裹成了一团,恨不得把脸全埋进被子里。 子时分别,孟元把尹洛依送到了屋外,尹洛依屋里的烛火还亮着,尹洛依晓得是容儿还等在里面。 尹洛依看着孟元,催促着他离开,但分别时的眼里分明藏着不舍的情思:“天色已晚,我先进去了,二哥哥明日见。” “你附耳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孟元面容淡淡,很认真的说道。 尹洛依以为孟元真的有什么没说的大事,孟元又一贯君子,她卸下了疑虑,听话的附身靠近。 脸颊交错的一霎那,孟元快速扭头,偏过来在尹洛依脸上极快的啄了一口。 少女的面白,经不得吓,只一下就把尹洛依的被碰的那处弄的火烧似的。 暧昧,同时又透着蜜糖一样的滋味。 尹洛依翻了个身,容儿睡在外间的矮榻上,听着尹洛依今夜第十三次翻身。容儿“腾”的掀被起身,踱到尹洛依跟前问:“姑娘可是睡不着,可要婢子给你倒杯水?” 廊下稀微的灯火闪耀,经由明纸糊的窗户透进来,尹洛依轻哼了两句,感受到喉咙发干,哑着声音应道:“去倒杯水吧。” 容儿扶尹洛依起来,尹洛依接过茶水,喝了一杯后不够,喝了第二杯后嗓子间的干涩才好了些。 尹洛依把杯子递给容儿,拢了拢自家滑到肩头的里衫:“我这就睡了,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容儿放了茶杯,屈膝打了一礼后放下帘子出去了。 很快,红色帷幔后跟着传出了断续的呼吸声。 孟元还没有睡,他从书桌上堆着的那堆宣纸底下拿出个小匣子,打开锁扣,露出里头磨了一半的玉镯。 尹洛依皮肤白,晧腕不及他两指的长度,配上这块通体血红不掺杂一丁点儿杂色的玉镯一定很好看。 除了玉镯,他还要亲手做了玉簪、玉链、玉耳铛、玉脚链给她带上。 这是孟元的霸道,他要尹洛依整个都属于他一个人。 * 下个月就是尹洛依十四岁生辰,老夫人疼爱尹洛依,准备按照往年的样子,给尹洛依大办一场。 如今李氏嫁进来了,她是尹洛依名义上的母亲,操持尹洛依生辰宴的事儿自然落在了李氏身上。 不过老夫人没有插手,但她以李氏不熟悉各家关系为由让三夫人张氏从旁协理拟定宴请名单,最后还点了周氏帮忙。 尹洛依刚一起身,接过容儿递来的蜜水喝了一口,听容儿说及准备她生日宴的事,尹洛依喝水的动作没停。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抿嘴笑了下,这三位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撞在一起后可有的看了。 尹洛依放下水杯,容儿接过后接着说起了京城里新发生的一件趣事:“姑娘,你们昨日不是去了陆将军府么,婢子今晨听说陆将军府的公子夜里被人给揍了,今日都没去书院呢。” 陆羽是陆将军府唯一的公子,那这位传说中被揍了的公子就只有可能是陆羽了。 尹洛依理了下凌乱的袖摆,到底什么也没说。 一场秋雨一场凉,临近天明之时外头忽然风雨交加,直到现在雨都没停下。 窗外风吹树叶发出断续的“吭哧”声,尹洛依抬首望了一眼,院中的树枝乱晃的厉害。 枝头最后的那点儿桂花,滚落枝头混着在风雨中飘零,眨眼间落入泥土不见了。 “容儿,收拾下,等会儿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夹着雨的凉风从没关严的窗户口漏进来,尹洛依拨弄了下指甲上新染就的丹蔻,“近日事忙,我有好一阵没去老夫人那儿了,今日得了空闲,也该去走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容儿从柜子里找了件红底带白绒的披风,赶在尹洛依跨出门前给她披上。 尹洛依仰着脖子,任由容儿帮她把带子系上,开门的档口,外边的风雨一股脑涌了过来。 这风太凉,仿若一夜之间进入了冬日,尹洛依身子颤抖了两下,跟着把脖子往毛领里缩。 穿过回廊,拾级而下,容儿走在尹洛依左后边的位置为她撑伞。 风雨太大,为了不让尹洛依淋着雨,容儿用伞把尹洛依整个罩在里面,以至于自己大半身子暴露在雨里。等进了垂花门后,容儿左边衣袖已湿了大半。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刚被秦嬷嬷训过,即使坠在风雨里也不敢偷懒。 小丫头远远瞧见尹洛依往这边来了,立刻打起精神,在尹洛依走近后为她掀起帘子,俯身行礼:“姑娘今日来的可早,几位夫人都还没过来呢。” 尹洛依朝小丫头颔首,算是应了她的话,跟着微弯腰进到屋里。她侧身揭开披风时瞧见容儿湿了大半的衣袖,转身对守门的小丫头说:“我这婢女衣衫淋湿了,你带她到厢房去找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容儿手里还握着伞,眼角坠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花,她咬着唇角,哑着声音说:“姑娘,婢子得留在你身边伺候啊。” “放心去吧。”尹洛依伸手在容儿肩上拍了一下,“祖母这里有的是人伺候,你先去换了衣裳,等会儿再过来。” 候在里间的小丫头见着尹洛依进来,殷勤的先一步打帘,屈膝唤了句“二姑娘”。 尹洛依进到里面,李氏她们都还没来,屋子里只有老夫人和伺候的嬷嬷在。 老夫人不耐寒,屋里已经备上了炭盆,暖烘烘的,尹洛依走了几步,身上的寒气已是去了大半。 秦嬷嬷正在伺候老夫人喝药,余光瞥见尹洛依进来了,笑着俯身对老夫人说:“老夫人,你瞧瞧谁来了,晨起您老还在念叨二姑娘呢,二姑娘现在就来了。” 尹洛依微笑着对秦嬷嬷颔首,在离老夫人很近的地方站定,行了一礼:“祖母万安。” 老夫人在上首虚扶一把,在尹洛依身上打量了一圈后说道:“依姐儿可有日子没过来看我老婆子了,可是近日得了新的玩伴,就把祖母给忘了。” “祖母,冤枉啊。”天地良心,她近日可没有什么新玩伴。 “往常你可都是隔日就来的,祖母可数着呢,你小丫头这次可足有五日没过来了。”老夫人接过秦嬷嬷递过来的蜜饯吃了,故意偏过身不看尹洛依,显得自家真的生气了。 她有五日没来了么? 尹洛依想了下,前晚跟着孟元出门去了,大前天晚上和孟元在园子里赏月,大大前天晚上…… 嗯,这也不能怪她不是,还不是孟元那厮偏要叫她出去。 可在老夫人面前,尹洛依是断不能供出孟元的。 尹洛依踩着绒毯走到老夫人跟前,半跪着伏在老夫人膝头,眨巴着那双水眸仰头看老夫人:“祖母,都怪孙女近日贪玩,起的晚了些,忘了给祖母请安。孙女知错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老夫人握着尹洛依的手,轻拍了两下,布着皱纹的脸上闪着笑意:“傻丫头,祖母逗你呢。我的娇娇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年轻人本就贪睡,祖母从前就说过不用日日来请安,就你来得勤。” 院子里的风还在呼呼的吹着,树枝花叶晃动的声音不小,隔着屋檐传到了里间。 老夫人帮尹洛依拢了拢衣领,面容慈祥:“近日天凉,娇娇多在屋里待着,省得着凉,这几日就先不过来请安了。” 尹洛依垂首应了。 婢女上了热茶,尹洛依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外间就传来了一道嬉笑声。 周氏带着尹洛雅姐妹进来,打了一礼后坐在位置上:“今日看着老夫人气色不错。” 老夫人还未开口,李氏和张氏跟着穿帘进来:“老夫人。” “哟,今儿个可巧了。”老夫人手里笼着汤婆子,她浑浊的双眼在堂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氏身上,“怎的你们姐妹都赶上今日来请安了?” 闻言,李氏瞥了张氏一眼,打趣着说:“儿媳来看老夫人哪有那么多理由,不过是今日赶巧碰到了一块儿罢了。” 李氏看了一眼几案上白玉般的茶盏,抬首时觑了一眼对面兀自饮茶的尹洛依,唇边依旧挂着浅笑:“儿媳确实有一事要请教老夫人。” 老夫人精明的双眼看向李氏,眼里带着打量,老人淡声说:“老大媳妇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媳妇听说今上下旨将五公主放出了庵堂。”李氏说着一顿,暗中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往年的名单上都有五公主的名字,不知道依姐儿今年生辰宴上是否要请五公主?” ☆、装模 太子被废, 皇后的势力被削去大半。 蒙族的势力近几年越发强劲,今上为着边境安定,不得已放出了五公主,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补偿。 皇宫, 一处宫殿内。 五公主对镜簪花, 新来的宫人手上没轻重, 一下扯到了五公主的头发。 “贱人,梳个头都弄不好。”五公主一把夺过宫人手里的梳子, 用力把梳子扔到宫人脸上,怒道, “给本公主掌嘴!” 五公主是宫里出了名的不好伺候的主, 宫人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抬手对着自己重重地扇了几巴掌。 “行了,别杵在这儿了, 还不赶快下去!”嬷嬷给宫人使了个眼色, 她转身对着五公主施了一礼, “殿下别忘了娘娘刚给你说过的话, 太子殿下遭奸人陷害。” 说道这儿,嬷嬷面有哀色:“哎!殿下如今更得谨言慎行,宫里到处都是耳目, 殿下切不可再像从前一般口无遮拦。” “可是,嬷嬷。”五公主撑着梳妆台起身,急声辩驳, “我不甘心呐!” “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嬷嬷递给五公主一个信封,眼皮下压,带着不可辩驳的威严,“这是国公府来的请柬, 尹二姑娘下个月生辰,礼品娘娘已经替殿下备好了,殿下到时候记得准时去。” 五公主向后看去,两个宫人手捧着两个托盘,她觑了一眼,是今秋南边进贡的明珠,连她都没有份呢。 凭什么把这样的好东西给尹洛依那个贱人,她把自家害的这样惨! “我不!”五公主别开头,神色悲戚,像是受伤的小兽。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嬷嬷上前在五公主肩上轻拍了两下,柔声安慰道:“殿下只管放心去做就是了,您是娘娘唯一的女儿,娘娘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五公主垂了眼眸,抬眼的时候眼里晕着抹笑意,她惊喜的问:“母后可是要在尹洛依生辰那日做什么。” 殿内全是皇后的心腹,嬷嬷在宫人身上一一扫过,片刻后缓缓地说:“殿下安心罢,娘娘自有安排。” * 这次生辰是尹洛依及笄前的最后一次,也是孟元认真为她准备的第一次。 刑部今日没案子,贺兰卫早早的下衙了。闲来无事,特意到孟元这里来窜门。 一个时辰过去了,贺兰卫一直窝在椅子里,左等右等孟元都没和他说一句话,始终拿发顶对着他。 贺兰卫凑近了些,他看了一眼孟元手里正在磨的玉镯,挑着眉问:“孟公子这是磨了准备送给心上人的?” 孟元眼也没抬,继续专注于手里的镯子。 “哎,古人还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孟公子学问不差,想是听过这句话吧。”孟元不搭话贺兰卫也不恼,他双手往后仰,整个人摊在椅背上,“这玉石料子好歹是我帮你寻的,现下怎的都该给我说声谢吧。” 孟元小心的在石头上磨着,眼里擎着笑,略微低下头说:“在下孟元,多谢贺兰大人帮我寻玉石料子了。” 秋风扫过,惊落了一地的枯叶,不知名的鸟雀一直在枝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反衬的屋内一片平静。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贺兰卫收起了先前的玩笑,神色认真地看向孟元,他说,“太子被废,其他几个皇子不堪重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是还有七皇子么?”孟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拿起放在一旁的清水冲尽镯子上的碎屑,“上次在宫里算计五公主一事,他就做的很好。七皇子在深宫内忍耐了多年,一出手就砍掉了皇后的一大臂膀,让他接手这万里江山,也算是勉强能胜任了。” 孟元神色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镯子,眼神淡淡的,好似他们所谈及的那个位置不值一提,还不如面前的这只镯子值钱一样。 “七皇子。”贺兰卫将烫过的茶杯捏在手里,一边转动面上一边带着玩味的笑意,“在他登上那个位置之后,当他得知了你的身份,你真的觉得他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孟元把手边的一盆水全部泼在了镯子上,红色的碎屑一股脑被冲到了一边。 淡淡的茶香萦绕在屋子里,再加上那股子碎玉的气味,清雅中透着不大明显的压抑。 他缓缓抬起那双浅灰的眼眸,平静的注视着贺兰卫,一字一顿的说:“也得他有那个本事。” * 纤纤玉手可以接住飘飞的落叶,少女可以将凋谢的花朵晒干后保存,坚冰融化之后人们可以把它当做清水密封地窖。 但是时光匆匆,却是跑得再快的汉子,也追赶不上的。 国公府今日张灯结彩,门口的牌匾和石狮子上皆挂着红绸,就连守门的门房,也都得了上头管事的恩典,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在整个京城里的勋贵之中,国公府排的上前三。 之前国公府发出的请柬不少,但今日来祝贺的人家远比当日发出的请柬更多,有一部分是冲着国公府和镇南王府的名头,不请自来。 因着尹洛依这次生辰大办的缘故,今日的排场完全不输当日尹杰续娶李氏的场面,从大厅到园子里的凉亭,全都摆上了酒席。 李氏妯娌三个在大厅里招待客人,现下已经临近午时,女宾这边来的已经差不多了。她刚要唤人开席,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本公主大老远的赶来给尹二姑娘贺寿,怎的连尹二姑娘的面都没见上。”远远地听着这声娇呵,不消多想,李氏等人已经猜出来人是谁。 五公主身后的十来个侍卫抬着几箱珍宝一起跟着上前,就这么径直把箱子放在了大厅中央。端看这些侍卫冷脸配刀的样子,在座的夫人姑娘皆在心中默念一句“来者不善”。 管事见着五公主等人气势汹汹的进来,忙丢下了手上的活计,快步赶了进来。他笑眯眯地凑上前,俯身行礼:“娘娘体恤,派殿下前来为我家姑娘庆生,几位侍卫大哥也辛苦了,老奴这就带几位下去吃茶。” “慢着!”五公主并没有顺着管家给的台阶下,反倒睨了管家一眼,嗤笑着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撒野,这些礼物都是母后托本公主带来的,本公主要尹洛依亲自来谢恩。” 李氏三人对视了一眼,见着五公主来势汹汹的样子,怕今日的事不能善了,极快地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唤尹洛依过来。 这边剑拔弩张的僵持不下,尹洛依现在却是还在房间里梳妆,她把手边的一盒簪子推到尹云面前,娇声问:“哥哥,你看这些簪子哪个最好看?” 尹云的视线在尹洛依身上停顿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接过那个装着簪子的匣子,在里面挑挑拣拣起来。 “这两个不错。”珠玉碰撞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尹洛依抬首往尹云那边看去,见他手里拿着两个簪子。 一个是雕了只小狐狸的粉色晶石簪子,另一只是坠着珍珠的金色步摇。 尹洛依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红色镶毛领的褂子,隆重又不失这个年纪该有的俏皮可爱。 尹云的眼光不错,这两只簪子都极配尹洛依今日的装束。 他见尹洛依久久没有作出决定,垂眸在两只簪子上瞟了一眼后,把那只步摇往匣子里一扔,起身将那只雕着小狐狸的簪子带到尹洛依头上。 兀自打量了两下,尹云看着自家的杰作满意的说道:“真好看。” 尹洛依对着镜子左右挪动了两下脑袋,慢慢弯了嘴角。 容儿将她的头发挽成了的朝天髻,配上这只狐狸簪子,可说是妩媚动人中不失俏皮可爱。 再配上她这张艳若桃李的面庞,真真是叫人挪不开眼。 尹云俯身,帮尹洛依把额前的碎发整理好,嘴角漾出一声叹息:“小妹长大了。” 尹洛依也笑了,她看向尹云,眼尾上挑成一道愉悦的弧度,她轻笑着说:“哥哥也长大了。” 兄妹俩相视一笑,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仅仅是眼神的交流,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孩子,自然懂得对方想要说的那些话。 珠帘碰撞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外间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不好了,五公主来了!”容儿听到了前院的消息后,立马赶了回来,由于她跑的实在太快了,现下还在不停的喘息着。 “五公主?”尹洛依挑了张口脂出来,待弄好了后转身问尹云,“有人来找茬了,哥哥要一起去么?” 尹云起身,弹了下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 今日来的人多,孟元不喜欢吵杂的环境,他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接过婢女上的热茶端在手里。 前边五公主闹出的动静不小,孟元揭开盖子后抿了一口,眼眸微眯,里边浅淡的光芒逐渐冷凝,转化为危险的寒芒。 待五公主出言不逊,甚至指摘尹洛依之时,孟元慢慢握紧了拳。他全然不顾手上烫人的温度,自顾自的端着茶盏,漠然看着这场闹剧。 衙门里有些事,贺兰卫来的稍微晚了些,他进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赵钰和秦湘,三人寒暄了一番后一同进来了。 贺兰卫的眼神很好,远远的就在人群中寻到了孟元所在的位置。 孟元正看着五公主这边没注意到贺兰卫,贺兰卫顺着孟元的视线看过去,他瞥了一眼还在闹的五公主,不顾周围目光走了过去:“臣贺兰卫,敢问殿下在此受了什么什么委屈,本官也好替殿下讨个公道。” 五公主面上迅速扬起了笑意,她刚想说什么,贺兰卫跟着话锋一转:“今日是人家府上姑娘的生辰,要是为了旁的什么事,殿下还是改日再说。” 知晓自己被贺兰卫戏耍了,五公主目光凶恶的瞥了贺兰卫一眼,大有暴揍贺兰卫一顿的冲动。 贺兰卫也不怕,反倒挑眉冲五公主挑衅的笑了笑,大有一副这事我管定了,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这是母后让本公主送来的贺礼,尹洛依她不行礼谢恩也就罢了,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是不是太瞧不起本公主,太瞧不起母后了!”五公主长眉凝起,怒目圆瞪,头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晃悠,颇有几分吓人的意味。 不巧的是,她遇上的是贺兰卫,贺兰卫可是近乎日日和各色狠角色打交道的。 “噢,原来送礼来的是皇后娘娘。”贺兰卫状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五公主身后的那几个箱子,面上笑的灿烂,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那这就是娘娘的恩典,不知下官可有眼福,能否一观箱中之物?” “贺兰卫,你大胆!”五公主睨着贺兰卫,怒斥道。 孟元在角落里似有所感,他抬眸看了贺兰卫一眼,眼里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贺兰卫不怒反笑:“公主何故恼羞成怒,下官又不是要抢了娘娘的礼物,只是想看看罢了” 五公主这种直接将礼物抬到人家厅堂里本就不是个事儿,即使现下贺兰卫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但现场却是无一人明着帮五公主说话。 贺兰卫又靠近了两步,沉着声音问:“公主可想清楚了?” 五公主当然不敢开箱子,皇后给她准备的其实只有两壶明珠和一对玉如意,这几箱子的东西不过是她拿了自家库房里不要的东西做添头,草草的塞了几箱子罢了。 对上贺兰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五公主再不敢放肆,她怕贺兰卫真的让她当众失了颜面:“罢了,本公主念在今日是尹二姑娘生辰的份上就不与她计较。”她说完后,一面侧头瞪了一眼后边的侍卫,“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箱子抬下去!” 闹剧暂告一段落,尹洛依来的不巧,刚好错过了刚谢幕的一场好戏。 少女正值如花的年纪,面容娇俏,灿若星子的眼眸里盛着清亮的山泉,尹洛依走动之间带起的衣袂飘飘,化成一道红色的彩霞。 大厅里安排着尹杰等一众长辈,尹洛依和尹云一起见过礼后,尹洛依转身在大厅里扫了一眼。 男宾和女宾中间隔着屏风,正巧孟元他们的那张桌子和赵晴坐的那张仅隔着一道屏风。 尹洛依提了裙摆,她余光看着孟元,两人在满座的宾客之间交换着眼神,静静的述说着一两日没见的相思。 潋滟的情思隔着几丈远的地方相连,仿若是月老的红线,将茫茫人海中的有情男女给绑在了一块儿。 尹云掩唇轻咳了两声,他什么也没说,抬脚径直往孟元他们的那张桌子去了。 赵晴在席间说今夜要留下来陪尹洛依一起睡,以前她们姐妹俩经常这样,尹洛依找不到理由推辞,只得应了。 宴席结束后,尹洛依与赵晴相携到园子里散步,她们踏上台阶,刚要上去石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娇呵:“尹洛依,本公主说怎的不见你,感情是躲到这里来了。” 尹洛依低低的笑了一声,她觑了五公主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 五公主像是被尹洛依的眼神彻底激怒了,她几步踱到尹洛依跟前,睖了尹洛依一眼后说:“怎么,尹洛依你当初有胆子陷害本公主,现在还没胆子承认?” ☆、做样 尹洛依当然不会承认, 当初送五公主去庵堂要是没有七皇子的帮忙和今上的授意,仅凭她的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 按理说五公主刚从庵堂里放出来,如今太子又被废,皇后在宫里岌岌可危, 五公主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停下后, 晨起太阳就冒了出来, 暖烘烘的阳光落在眼睫上,有些刺眼。 尹洛依揉了揉眼睛, 眯着眼看五公主:“今日可是我的生辰,五公主挑着这个时间在国公府闹事, 就是有礼, 传出去后言官们恐怕也不会不管吧。” “任你今日再怎么花言巧语,本公主都不会再理会!”说完,五公主急冲冲的向前踱了两步, 抬起手就要往尹洛依脸上招呼。 多日来的怨气积聚在一起, 五公主扬起的巴掌上带起极大的力道, “呼呼”的劲风跟着她手臂摆动的弧度响起。 可想而知, 这巴掌要是真的打在了尹洛依脸上,得是什么效果。 尹洛依眼瞧着这巴掌就要落下,她一把推开了准备挡在自己身前的赵晴。她正要侧身躲开, 身后忽而伸出一只手死死的钳制住了五公主,任她使劲抬手在空中晃悠,始终挣脱不了来人的手掌。 阳光遮住了孟元半边脸, 他靠近尹洛依的这边脸被光线照的透亮。 少年长身而立,微抬着手挡在尹洛依身前,好似戏文中的天神,带有势不可挡的气势。 孟元手上的力道没减, 他低头在尹洛依身上打量了一圈,尽量将声音变得温柔:“没事儿吧,可有哪里伤着了?” 尹洛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受伤。 她瞥了一眼孟元拽着五公主的手掌,少年的皮肤在男子中较白,但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半点不显女气。 “竖子无理!”五公主不信邪的挣扎了两下,还是挣扎不开,她狠狠睨了孟元一眼,骂道,“再不放开本公主,本公主可要喊人了。” “公主确定?”听了五公主这话孟元反倒笑了。 孟元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加重了手下的力道,他俯身瞥了五公主一眼,淡淡的问:“国公府上下可都是‘我’的人,五公主哪来的自信,认为府里的下人会听从殿下的调遣。” “你卑鄙!”五公主被孟元的话气得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挺直了背,大声骂道。 孟元趁着五公主不注意松了手,手上的力道骤减,五公主立马向后退了几步。 五公主背部直直的撞上了石桥,慌乱之中她伸手摸到了石桥边的围栏,手拽着石栏上圆形的凸起,这才稳下了身子。 “五公主既然觉得你被送去庵堂是二妹妹害的,那殿下大可去今上跟前告状。”说着孟元轻笑了下,满脸认真,像是真的在为五公主考虑一样,“不过,送公主去庵堂可是今上亲自下的旨意,殿下这么说岂不是质疑今上的判断。 ” 孟元虽是在笑,五公主背靠着石栏边上,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片冷汗。风吹过后背连带着衣料贴在了背上,今日阳光明媚,她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这么个出身微贱的继子,怎的有如此可怖的眼神,就在刚才,她甚至以为今上就在身边。 * 午宴结束后还有晚宴,一些和国公府关系好的人家都留了下来,夫人和姑娘们挪到了花厅这边。 尹洛依作为东道主,离席躲了会儿懒已是不错了。赵晴还在身边,尹洛依不敢表现的太过亲密,很快就转身向孟元道别:“二哥哥,我们先进去了。” 孟元颔首应了,他侧身向赵晴颔首,趁着赵晴附身的时候,孟元转身对上了尹洛依的视线,眼里蕴着浓浓的不舍和柔情。 花厅里聚满了女宾,大概因尹洛依是今日寿星的缘故,又或者是尹洛依身上的罩着的红色外衫太过耀眼。 她一进来,众人的视线立马投了过来。更有甚者,直接在底下窃窃私语,思量着该怎么把尹洛依娶进府去。 李氏在位置上听了一耳朵后,面上的笑意愈盛,周围的贵夫人找她搭话,李氏骄矜的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加入了她们。 尹洛依向诸位夫人行过礼后,她提了裙摆往后边走。落座之前,空气中的气氛忽的一紧,精铁划过空气的破空声倏尔传到了耳中。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尹洛依仅仅怔愣了一瞬,她迅速反应过来,夺过临近绣桌上的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呵道:“有刺客,大家快逃!” 骤闻变故,花厅里一片混乱,李氏到底做了几个月的大夫人,此刻难得还保持着她大夫人的仪态。 她赶忙起身,对着中间大喊了一声:“不要慌张,大伙儿按着次序出去,府里的护卫很快就来!” 出人意料的是,府里的护卫这次来的很慢,直到剑尖要抵在尹洛依咽喉上时,外间的支援始终未到。 赵晴在混乱中被人撞到了一边,她现在距尹洛依很远,当泛着寒芒的剑尖刺过来的时候,赵晴甚至忘了惊呼。她瞪大了眼睛,除了眼睁睁看着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其他人或逃或摔倒在原地,周氏先前去前院送客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此刻在花厅里能掌事的,就只剩下李氏和张氏。 张氏一双腿软的不行,她趴在桌子后边躲着。张氏本不想多管闲事的,但她余光瞥见李氏出去了,只得跟着过去。 毕竟,尹洛依要是今日受伤了,她们俩今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两个娇生惯养的夫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人抡起一只绣凳,照着黑衣人头上奋力砸过去。 在经受的专业训练的杀手面前,这点儿力道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黑衣人微偏过头,躲过了接连的两次袭击,他迅速往前冲,银白的利刃距尹洛依已不足十步。 和尹洛依分别后刚走出两步,孟元忽而听见里边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垂花门外望了一眼。 发髻凌乱的女宾提着裙摆跌跌撞撞的从里边出来,端看这阵仗,还有女子们的吵嚷声,足以昭示里面正发生的什么大事。 孟元心头一跳,他迅速动身,跟着往花厅里冲。 花厅里桌椅被碰的东倒西歪,杯盘碗盏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一黑衣人正持剑冲向尹洛依。 孟元看了眼前的场面,他心跳的厉害,赶紧从地上拾起一节断掉的凳子腿,手持木块迎面挡了上去。 “啊!” 尹洛依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惊呼出声,下一刻变故陡然出现。 孟元赶来的时机刚好,他伸手搂过尹洛依,抬起木块迎头挡住了黑衣人的一击。 木块在剑锋底下应声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砸了一地。 黑衣人收势之后见着孟元手上并没有武器,片刻都没犹豫,挥舞着他手中仿若来自地狱的弯刀,飞快地向他们俩靠近。 孟元将尹洛依又搂的紧了些,他用力把尹洛依压在自己怀里。 周围没有能让他充当武器的东西,孟元转动了下身子,用背对着来势汹汹的黑衣人。 来人招招致命,守卫又迟迟未到,孟元背对着剑锋,牢牢的护住尹洛依。 那一击未中后,李氏被甩得跌坐在几丈外的绒毯上。 她眼睁睁看着箭矢冲向孟元,在冷风刮过去的那一刻,李氏之前的淡漠忽而随风卸下,她撑着地面拼命地挣扎着起身,却是无奈脱力的跌落在地上。 精铁碰撞之下发成“铮”的一道声响,尹云从屋顶跃下,手持长剑挑掉了黑衣人手中的配剑。 他随即往右侧退了两步,带着黑衣人远离尹洛伊这边,打斗的过程中还不忘抽空扭头朝尹洛伊和孟元喊了一句:“快走!” 尹云上场打战学的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黑衣人明显是什么人圈养的死士,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幸而尹希对敌经验丰富,僵持了片刻后依旧不落下风。 * 孟元带着尹洛伊出来后,尹洛伊猛地退出孟元怀里,她紧紧的拽着孟元的袖子,仰头看着孟元,眼里挂着泪珠子将落未落,整个眼眶都是红的:“二哥哥,咱们赶快去搬救兵,我怕闯进国公府的不止一人,兄长他...” 涉及尹云的安危,尹洛伊整个人都慌了,他抓着孟元的袖子,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花厅里的打斗声愈加激烈,尹洛伊再也止不住了,眼泪跟着“刷刷”的往下掉。 孟元低头替尹洛依擦掉了面颊上的泪珠,他俯身捧着尹洛依的双颊,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兄长武艺高强,他不会有事儿的,你别担心贺兰卫今日也在府上,他恐怕已经得了消息,现下应该是去查案子了。” 更何况,国公府里还有隐藏着的暗卫,,就算刚才孟元没有及时赶到,尹洛依也不会出事。 尹洛依吸了吸鼻子,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缓过劲后拉着孟元往前院跑,准备去那边搬救兵。 国公府每百步都会设置一对守卫,按时间轮换。 尹洛伊和孟元一路过来,路上却是一个守卫也没有,怎么看都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子后,廊下忽然传来了一道呼喊:“表妹!” 尹洛伊和孟元走的慌乱,她的发髻又在打斗中弄乱了,赵钰先前遇着了贺兰卫,一直和他在园子里瞎逛,并未听说花厅里有刺客的事儿。 乍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赵钰难免多想,他双手紧握成拳,停下了摇晃扇子的动作,看向孟元沉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孟元不动声色的挡在尹洛依身前,不客气的揭穿了赵钰心中所想,“花厅里闯进了刺客,大哥现下正在独自应付,恐怕那刺客还有帮手,我们得赶快去唤护卫过去。” * 缠斗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尹云故意露出了一处破绽,黑衣人果然上钩了,他一记急刺之后,忽然调转了方向,直刺向尹云右肩。 尹云勾唇一笑,双脚迅速腾空跃起,一个翻身之间跃至黑衣人背后。他趁着黑衣人转身的间隙,一剑刺中了黑衣人右边胸口。 一击得中之后,尹云松手放开了剑柄,他抓住黑衣人的手腕反扣在身后,厉声问:“说,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沉默了半晌后,尹希瞪大了眼睛,他刚反应过来准备卸掉黑衣人下巴之时,黑衣人就先一步咬碎了齿缝中的毒囊。 尹洛伊他们终于带着护卫赶到了,尹云望着后边配剑的护卫叹了口气,他迎上尹洛伊的眼神,低声说了句:“来晚了。” 话音刚落,尹云松开了手上的力道,黑衣人失去了支撑后“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原本打算拔剑的护卫皆停下了脚步,他们同时敛了神色,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 好好的一场宴会,中途陡然生了这样的变故,老夫人和尹杰肃目坐在前厅,不耐烦的听李氏等人的哭诉。 “老夫人,当时也不知道打哪来的黑衣人,就那么拿着剑直直的朝二姑娘刺过去。媳妇和三弟媳哪能真见着二姑娘遇险,本来是要扑过去救二姑娘,谁知道咱们都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李氏拿帕子按了下眼角,她接着说道:“幸好元哥儿及时赶到,救下了依姐儿,不然媳妇就真的罪过了。” “那依姐儿可有受伤?”老夫人正色端坐在首位,她额上的带着墨绿色的抹额,贵气的打扮依旧掩不住面上的忧虑,“派出去的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怎的还没把人带回来!” “祖母!”尹洛依远远的在门外就听见了老夫人暴怒的声音,她娇娇的唤了老夫人一声,利落的提着裙摆小跑着进来,行了一礼后道,“孙女没事,劳祖母挂念了。” 尹洛依起身后,孟元和赵钰跟着进来了,赵钰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知道贺兰卫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寒暄了一阵后,尹洛依直接进入正题:“祖母,刚才花厅里的事发生的蹊跷。国公府守卫森严,武功高强之辈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了,但花厅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护卫不可能都没注意到罢。” 尹洛依有些口干,她又说了好一会子话,趁着停顿的时间尹洛依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孟元正巧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后,孟元极快的在尹洛依唇上瞥了一眼。 老夫人和尹杰他们都在思索着这事儿,因而没人注意到两人私下的小动作。除了,兀自在一旁咬牙切齿的赵钰。 女宾在花厅里受了惊吓,周氏在外安排人送这些夫人姑娘回府,现下厅堂里的都是国公府亲近之人。 孟元也没有顾及,他接过尹洛依的话茬接着说道:“我当时赶到的时候黑衣人正要对二妹妹动手,当时黑衣人面对个小姑娘都招招致命,显然是要置二妹妹于死地。” 尹杰端起茶盏,他揭开盖子后吹开面上漂浮的茶叶,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综合尹洛依和孟元的说辞,尹杰大概可推断出今次花厅里的问题。 其一,花厅周围的护卫无端失踪,给了刺客可乘之机。其二,那刺客直奔尹洛依,要取尹洛依的性命。 除了有人和府中人里应外合,试图杀害尹洛依外,尹杰已不做他想。 尹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尹洛依平日交往过的世家贵女,整个京城里,唯一在明面上和尹洛依有仇的,大概只有五公主和尹洛笙。 “燕青。”尹杰朝外头唤了一声。 燕青应声进来,他行了一礼后问:“大爷有何吩咐。” “你可注意到五公主和笙姐儿在午宴结束后到哪儿去了?”尹杰抿了一口茶后放下茶盏,他在尹超面上掠过,见着尹超并未任何表示后问。 燕青不算是国公府的下人,他只是跟在尹杰尹杰身边,是以他并没有什么顾虑:“五姑娘用了午膳后就和相熟的贵女去院子里赏花了,至于五公主,她在午宴结束后曾和二姑娘见过一面。” 听到这儿,众人皆把视线投到了燕青身上,他说:“五公主和二姑娘发生了口角,但很快五公主就带着护卫离开国公府了。” 听到五公主在和她吵架后就离开的事,尹洛依忽而笑了下,她眨了眨眼睛,可算知道五公主为何一开始要那般高调了。 ☆、你坏 五公主先是大闹宴席, 再是追着尹洛依大吵了一架。 世人皆知她们不和,但五公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侍卫离开,明摆着告诉诸人她和尹洛依遇刺一事没有关系。 按照国公府到皇宫的距离,现下五公主怕是已经到宫门口了, 国公府为东道主和臣子, 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去宫里找五公主对峙。 尹洛依挑了个位置坐下, 她右手轻握着搭在腿上,食指在膝盖上轻扣。 既然五公主今日来国公府是皇后授意的, 那这既能恶心国公府,又差点杀掉尹洛依的法子多半也是出自皇后之口。 太子被废后, 之前跟太子走得近的官员皆都受到了牵连, 不管他们私下的交往再隐秘,但尹超近日和太子走得近都是不争的事实。 几日前的大朝会上,今上专门斥责了一些和太子交好的官员, 帝王虽然没有专门斥责尹超, 但尹超回京谋职有太子相助一事是瞒不过今上的。 国公府一门三杰皆是朝臣, 今上对国公府的忌惮不言而喻, 不管怎样五公主都是今上的女儿、是公主、是君。 皇后清楚的知道国公府现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她算准了就是五公主大闹国公府,尹杰也不会发作。 孟元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蓝天,转身时忽而看了尹洛依一眼, 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 贺兰卫追出后,五公主已经走出了很久。 他挑了条小路抄近道往前赶,最终赶在五公主进宫前从屋顶跃下,成功进了五公主的马车。 贺兰卫不客气的扯过小几上用来擦水的帕子, 手速极快的塞进了五公主嘴里,并趁着外头护卫没反应过来之前,顺利劫走了五公主的侍女。 刑部大牢,贺兰卫动用职权之便,把掳来的宫娥择了个单间单独关押。 宫娥虽然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地方,但刑部大牢不同于其他私设的牢房,这小宫娥是跟在五公主身边的,眼界见识还是有的。 一两丈长的牢房里十分昏暗,只有门外的墙上挂着灯笼,星星点点的灯火照进来,愈发显得阴森晦暗。 在贺兰卫未到之前,宫娥端坐在铺了一层稻草的垫子上,她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外,一刻也不敢松懈。 “哒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响起,贺兰卫踏着石阶一步步走下来。硬底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带起一阵坚硬又冷肃的声音。 墙角忽然窜出几只老鼠,宫娥吓了一跳,这脚步声又不停的打在她心上,贺兰卫还未审问,宫娥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差役拿着钥匙在前头把牢门打开,跟着很快就离开了,周围静悄悄的,宫娥眼前只有贺兰卫一人。 贺兰卫拖着步子,缓缓的踱步进去,宫娥摄于贺兰卫身上的威势,不停的摇着头往后退。 宫娥背抵在了墙角上,再没有退路了。 她拽着裙摆垂下头,紧紧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去看贺兰卫的脸。 “你是在五公主身边伺候的?”贺兰卫居高临下的睨了宫娥一眼,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就像是在问邻家小妹今日玩了什么游戏一样,“可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贺兰卫面上的温柔在大牢这种环境下反倒显得可怖,灯火忽明忽暗,连带着他身上那股子戾气愈发明显。 宫娥手脚不停的哆嗦,她抬眼极快的觑了贺兰卫一眼,大概猜出贺兰卫该是刑部的某位官员。 太子出事后,她们这些跟在五公主和皇后身边伺候的都整日人心惶惶的,唯恐下一个受牵连的就是自己。 现下自己当街被截到了刑部,宫娥膝盖一软,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 “大人饶命!”宫娥跪到地上,急忙俯身磕了几个头,哭喊道,“婢子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女,公主平日有什么重要的事奴婢都不知道。婢子只记得今日出门前公主说过,她今日就是大闹了尹二姑娘的寿宴,国公府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贺兰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宫娥心里“嗝嘚”一下,冷汗跟着浸湿了额发。 “大人!大人!”宫娥膝行向前,她拼命拽着贺兰卫的衣袍,眼里的泪水不停往下掉,“婢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还请大人放过婢子。” 贺兰卫虽然还在笑,稀微的灯火照亮了他的眼眸,其间蕴含的神色一片冰凉。 他取下腰间的笛子,抵在宫娥头上把她推远了些:“五公主出宫,身边可就带着你一个婢女,要是你只知道这一点消息,怕是对我没什么用处。” 说完,贺兰卫又补了一句:“而我这儿,从不留无用之人!” “我说,我说!”宫娥被贺兰卫吓得哆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出来,“今日去国公府行刺的是娘娘从蒙族带来的死士,还有之前秋猎,这两次对尹二姑娘动手的都是娘娘派的人。” “你这骗我了吧。”贺兰卫转着笛子,他斜倚着身子懒懒的站在宫娥五步远的地方,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皇后娘娘久居深宫,她和尹二姑娘无冤无仇的,何苦三番两次的派死士暗杀尹二姑娘,还是在太子被废的档口。” 宫娥几年前因着有一次惹恼了五公主,家人全被杀害了。 事到如今,宫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人有所不知,殿下和尹二姑娘素来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而且,而且婢子有一次替殿下去娘娘殿里送点心,无意间听到了娘娘对宫里的姑姑说,今上想要废掉国公府。” “殿下这次去庵堂,想必犯了什么事吧。”贺兰卫睨着宫娥,忽而转了话茬。 * 国公府的氛围有些低沉,午间的闹剧过后,老夫人吩咐管家把收礼的单子连同礼品都给尹洛依院里送去。容儿接了东西,正在后边清点库房。 生辰年年都在过,和逢年过节的宴会也没什么不同,尹洛依和老夫人说了,干脆取消了晚上的夜宴,把省下来的银子拿去施粥。 尹洛依回来后一直没换衣服,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凌乱的发髻。 镜中的少女渐渐褪下了稚气,骨子里的媚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渐浓烈。 那双含水的眼眸眨眼间眼波流转,上挑的眼尾边上带着一抹红。无论是在铁血的汉子,在这样的颜色之下,多数都抵挡不住。 梳妆的间隙,尹洛依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婢女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枝头的鸟雀依旧在叽叽喳喳,整个场景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尹洛依收回视线,她的目光落在窗边绣架上,那里搭着半块藏青色的布匹上。 片刻之后尹洛依放下梳子,她起身走到几案前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接连喝了几杯后,尹洛依终于停下了。 她朝门外看了一眼,外间婢女们依旧井然有序的忙绿着,并没有什么人突然闯入。 尹洛依叹了口气,她把手上被自己搅得发皱的帕子扔在桌上,放弃了等人的想法,起身出门后拐进了隔壁书房。 尹洛依有些烦躁,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什么。书柜上摆满了各色书籍,尹洛依从中抽出一本话本,拉开椅子在窗沿下坐下。 “李生出门进京赶考,独留未婚妻在家,李生高中后得当朝相爷青睐,将幼女下嫁给李生。” 尹洛依读到一半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了久等不来的那人,往日最爱的话本子都没了滋味,她随意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干脆撑着脸颊望着窗外发呆。 半晌后,尹洛依打了个哈切,她抬起惺忪的眼眸看向窗外。 太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在院子里洒了一地,尹洛依抬手揉了两下发胀的眼睛,起身准备唤容儿准备晚饭。 尹洛依还未出声,尹洛菲先一步推门进来,她拉起尹洛依的袖子就要把尹洛依往外带:“二姐姐,我听说仙鹤楼新请了个厨子,那位大厨尤其擅长做鱼,待在府里也是闲着,咱们不如出去吃罢。” 等了一下午,也没等来那人,尹洛依飘飞的眼神被尹洛菲拉了回来,她最终还是应了:“好,那咱们现在就得出门了,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华灯初上,夜市才刚开始,街市上来来往往摆着的摊贩不少。 正值用晚饭的时间,大街上热食的香气四溢,再加上马蹄踏过地面激起的灰尘,空气中的气味复杂,带着十足的烟火气。 京城里这个点大多数酒楼生意都不错,仙鹤楼更是从大厅到二楼包厢都是满的。 尹洛依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了,尹洛菲站在门口,又跟掌柜的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位置了么,我们就两个人。” 尹洛依和尹洛菲打扮的非富即贵,掌柜的连忙作揖赔礼:“对不住了两位姑娘,小店实在是没有位置了,这条街上还有其他的酒楼,要不两位姑娘这次先去别家将就下。两位姑娘下次再来小店,小店给两位姑娘免单赔礼。” “算了,咱们还是去辰龙大街那边吃小吃吧。”尹洛依转身,刚想出门,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尹希下楼,他径直往尹洛依她们这边来,在尹洛依出门前开口唤住尹洛依:“二妹妹,这么巧。”尹希飞快地和尹洛菲交换了个眼神,他转头看向尹洛依,接着说,“大哥他们都在,二妹妹和三妹妹要不和咱们一起?” 掌柜的认识尹希,见尹洛依尹洛菲和他认识,态度愈发殷勤:“两位姑娘既是和尹公子认识,现下小店又没有多余的位置,两位姑娘不如上楼一道用膳。” 在尹洛菲的撺掇下,尹洛依终究还是上楼了,他本以为屋里没两个人,结果进屋后才发现屋里除了尹云还有孟元和尹逸,就是尹洛珊也跟着来了。 尹洛依一一向屋里的诸位颔首,当她的视线和孟元相交时,孟元抬眸对尹洛依笑了下,尹洛依跟着回以一笑。 这两人的小动作没能瞒过尹云,尹云觑了孟元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他转而看向尹洛依:“二妹妹,三妹妹你们来了。” 今日这场宴,除了尹洛笙,国公府这一代的小辈都来了。 尹洛依坐下后,小二开门进来上菜,尹洛依看着桌上满满一桌子菜,其中有很多都是她爱吃的。 香气扑鼻而来,尹洛依看着盘中的珍馐,鼻子跟着涌上一股子酸意。 尹云拿果子酒给尹洛依到了一杯,贴心的把酒杯放到尹洛依跟前:“这场‘惊喜’是二弟下午与我说的,我想着府里的这场宴会总归是毁了,不如就在外边重新为你办一场。” 孟元也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水,他举杯说道:“敬二妹妹” 席间他们都没提今日宴席上的事儿,言笑晏晏之间,白日里的郁闷在果子酒香甜的气息下荡然无存。一顿饭几人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街边已经挂上了灯笼。 之前画舫相撞的事儿并未对护城河上的生意造成影响,华灯初上之时,宽阔的水面仍旧灯火辉煌。 尹洛依一行一直漫步到这儿,碍于前两次的教训,几人并未上去。 成排的画舫连在一起,一道构成一条五彩的玉带,尹洛依站在岸上往湖面上看,湖心突然炸开了一道声响,紧跟着“碰碰”的声音接连响起。 不明所以的人们停下了脚步,紧紧的盯着湖心,试图找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尹洛依忽而想到了什么,她刚要转身,绚丽的焰火在这一刻嗖嗖的冲向天际,而后“彭”的在天幕中炸开,化作七彩的光束散落在地面上。 亮眼的光线照亮了尹洛依明艳的面庞,孟元不知何时悄声踱到了尹洛依身边,他借着夜色的掩映牵起尹洛依的手。 尹洛依的手有些凉,他拉着尹洛依的手往自己身上靠近了些,两人的距离越发近了。 尹云他们的视线暂时被焰火吸引,并未注意到他们。 尹洛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扭头看了孟元一眼,少年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温润凊隽。尹洛依盯着孟元看了很久,她在绚丽的焰火前慢慢弯了眼角,紧接着反握住了孟元。 * 夜色逐渐深沉,尹洛依等人相携回府,尹云把尹洛依送到了院门口,嘱咐了两句后才离开。 尹洛依回房后褪下了外衫,袖子里的纸条无声滑落到地上,她俯身捡起来,拿着纸条坐到窗边的几案旁。 纸条很小,上面拢共就没写几个字,尹洛依先看了一眼孟元的字迹,而后她才仔细看着纸上的内容。 “我等会儿来见你。” 尹洛依拽着纸条放在心口的位置,倏尔弯了嘴角。 梳洗好后,尹洛依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放下来,她拿了根簪子把头发挽好。几缕额发散了下来,软软的落在少女柔媚的脸庞上。 尹洛依今晚没让容儿守夜,她拿了本话本子靠在软榻上看了一会子,窗沿下忽然响起了断续的敲打声。 窗户没有关,孟元从外边直接把窗户推开了,尹洛依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眼,瞧着他像是换了身衣裳,虽然颜色和下午的那件差不了多少。 夜深人静,府上很多人都睡下了,路上偶有巡逻的守卫走过,孟元牵着尹洛依的手,往他院子这边走。 孟元走的时候没有熄蜡烛,现下屋里还亮着光,走到门口时尹洛依犹豫了下,孟元回头看了她一眼,柔声说:“别怕。” 尹洛依松开孟元,背过身娇嗔了一句:“二哥哥,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怕了。” “真的没有在怕吗?”孟元双手按在尹洛依肩上迫使少女转过身,他捧着尹洛依的脸逼尹洛依看着他的眼睛,他带笑的眼眸微眯,其中蕴含着深深的蛊惑,“你确定么,二妹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尹洛依就有些受不了孟元再叫她“二妹妹”。 这三个字轻轻的,混着少年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尹洛依深吸了口气,强忍住了战栗的感觉。 尹洛依咬住了下唇,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书里说了:越是在在这种时候女子就越不能露怯。 微弱的灯火下,尹洛依仰起头,她坦荡的对上孟元的视线,轻而缓的说:“我没什么可怕的。” 孟元没有再以言语逗弄尹洛依,他俯身而下,高大的身影把尹洛依罩住了大半。孟元感受着手下的肌肤逐渐升高了温度,他一点点的靠近尹洛依,轻声说:“希望二妹妹等会儿不要后悔。” 短暂的触碰之后,孟元搂着尹洛依,轻启开她的牙关,他放弃了一开始的温柔,开始霸道的攻城略地。 一刻钟后,尹洛依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她睨了孟元一眼,眼里擎着满满的泪水。 少女的视线太过热烈,孟元顺着视线看过来,尹洛依微仰的脖颈修长细白,上扬的弧度在烛火下尤其优美。 尹洛依感受到孟元的视线,她抿着破了的红唇娇嗔:“二哥哥,你坏!” ☆、汤面 蜡烛“噼里啪啦”的燃得很旺, 窗户纸上映出尹洛依和孟元交叠的身影,庭院的花香从窗户纸的缝隙中钻进来,屋子里正在升腾一股名为“暧昧”的味道。 短暂的温存之后,尹洛依吸取了教训, 再不让孟元靠近。 孟元对上尹洛依含水的眼眸, 眼神一凝, 尹洛依眼里散发出的那种委委屈屈的眼神他实在不大能招架,无奈把椅子往后挪了两步。 “不是说好了不会怕么, 怎的现在还耍赖了?”孟元在尹洛依鼻梁上刮了一下,俯身往尹洛依身边凑近了些, 轻笑着打趣人小姑娘, “说说,现在是不是怕了。” 尹洛依本来想赖过去的,但如今孟元以言语激她, 她明知道这是激将, 心中的气性还是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伸手推了孟元一把, 背过身娇声娇气地说:“二哥哥, 平日里你欺负我也就罢了,今日是我生辰你得让着我!”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孟元眼角的笑意愈盛,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尹洛依的眼神里他始终做不到铁石心肠。 “好了好了。”孟元在尹洛依头上揉了两下,安慰道, “那我不逗你了。” 蜡烛一点点的融化,乳白色的蜡滴落在烛台上,溅起的声音很小。尹洛依感受着腹中的动静,俯下身一手捂住肚子, 一面偷偷的抬首看了孟元一眼。 屋子里的光线还算明亮,孟元极快的捕捉到了尹洛依的小动作,他握住尹洛依软软的柔荑捏了两下,挑眉问:“二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尹洛依把手从肚子上拿开,屋檐下的红灯笼轻晃,给少女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尹洛依断断续续地说:“二哥哥,我饿了。” 孟元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没趁机笑话尹洛依,而是垂眸回想了一下先前用饭时的场景,片刻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宴席上的菜不少,但大伙儿当时都忙着说话去了,尹洛依一开始又喝了几杯果子酒,根本没吃几口东西,过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想吃什么?”孟元没松开尹洛依的手,他一面问尹洛依,一面拉着尹洛依起身。 少年背对着蜡烛,暖色的灯火映的孟元神色温柔,他那副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庞在烛火的掩映之下,蒙上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尹洛依回眸一笑,少女的眼里透着狡黠,配上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却又无端显得可爱:“面,二哥哥亲自煮的面。” 孟元的院子虽然偏,但院子里一应俱全,除了两间常年空置的厢房,还有间打扫的很干净的厨房。 今晚的月亮很圆,月下的清辉也比平时更浓,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远远看去,像是一汪清澈的溪流。 孟元牵着尹洛依在这条“小溪”上走过,尹洛依低头看包裹着自家的一片清辉,脚底的触感坚硬,她却不自主的笑了。 “在笑什么?” 尹洛依觉着自家的幻想有些好笑,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掩唇,低头说:“没笑什么。” 孟元迎着月光转身,他在尹洛依身边打量了一圈,随即微眯了下眼睛。眨眼之间孟元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牵着尹洛依的手一紧,跟着拉着尹洛依停了下来。 头顶炙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这道视线实在是太过强烈,尹洛依没有办法忽略,她于孟元的注视之下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孟元温柔的眼神。 少年眼里的波澜轻柔,尹洛依怔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孟元就牵着她沿着这条泛着莹白光泽的“小溪”缓步向前。 “从前读杂书的时候,我在书里看过关于‘天河玉带’的描写,今日见了这满地的月光。乍一看,还以为这是一条流动的溪流。”孟元一边说一边偏头对着尹洛依笑了下。 他们脚步迈的很小,一步步的踩着月光上,倒真有一种相携越过万水千山的感觉。 孟元心里突然泛着一股满足,他眼眉一挑,跟着在尹洛依手心用力的捏了下。 要是能一辈子牵着他的小姑娘走过未来的日子,一定十分幸福,他现在就有些期待了。 尹洛依吃痛,瞪着那双泛水的眸子看孟元:“二哥哥,你轻点。” 不知是不是长了一岁的缘故,尹洛依现下瞧着比之前两天要长开了些,原本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庞逐渐变得柔媚。 她骨子里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美貌正在一点点的绽放,现在就已是超越同龄人的明艳,再过一两年,指不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时间好似过的很慢,孟元一直牵着尹洛依不放,尹洛依任由少年牵着她走。短短的一段路,好似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又好似只有一瞬那么短。 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舞动,窗外那棵树的枝干在风中摇曳了两下,轻晃的光影投在地上,映出少年少女交叠缠绵的身影。 * 厨房里东西一应俱全,尹洛依执意不肯出去,孟元说不动倔强的小姑娘,只好去屋里搬了椅子过来,让小姑娘远远的坐在窗沿下等着。 水烧开后,孟元揭开锅盖,水汽一股脑的往上窜,蒸腾的水汽掠过孟元面庞,一直升至屋顶。 尹洛依从凳子上起来,她想要过去给孟元帮忙,刚走出两步就被孟元给发现了。 “站着别动!”孟元抽出适量的面条放到锅里,余光瞥了尹洛依一眼后说,“很快就好了,你别过来,就在那边等着。” 尹洛依有些讪讪的坐下了,她往前边望了一眼,孟元在灶台前忙碌着,始终没看她一眼。 透过窗户纸的反光,尹洛依看了一眼自己的发髻,一点儿也没凌乱,还是挺好看的。 锅里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尹洛依又往孟元身上看了一眼,少年眼中似乎只有锅里的那碗面,从始至终都没分出半个眼神看看她。 尹洛依叹了口气,逐渐有些懊恼。她一手托腮,慢慢垂下了眼睫,转身看着夜空中挂着的明月。 微凉的风挠在脸上,痒痒的,尹洛依不大一会儿就来了睡意。她手肘拄在窗台上,脑袋随风晃悠着,眼见着就要磕在窗沿上。 孟元把面呈到碗里,他端起面正要唤尹洛依出去,偏头就看见小姑娘打盹的样子。 尹洛依一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大真切,她正对着孟元的这半边脸被月光染的透亮,白皙中透着莹润的光泽。 秋风凉爽,也不知道尹洛依在这儿睡了多久,孟元把面放在灶台上,拿帕子擦了手上的水渍,这才过来将尹洛依抱起。 尹洛依的睡眠浅,在孟元刚一触碰到她的时候尹洛依就醒了,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睁开惺忪的水眸看了孟元一眼,迷迷糊糊的问:“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乖,起来吃面了。”孟元笑着在尹洛依耳边轻声说。 孟元把尹洛依抱到屋里后,又折返回厨房把面端过去,尹洛依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家面前的那碗面上还铺了一个煎好的鸡蛋。 “别看了。”孟元迎着尹洛依的视线,把筷子递到她手里,“这是长寿面。希望二妹妹天天开心幸福,一世长乐无忧。” 少年眼角眉梢皆往上扬,眼底全是笑意,他在尹洛依头上揉了揉:“二妹妹,生辰快乐!” 尹洛依已经清醒了,四目相对之中,孟元的眼神认真到了迷人的程度,她迎着孟元的视线渐渐湿了眼眶。 “别哭。”孟元抬手拭去尹洛依眼角的泪水,他伸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一字一顿地说,“这里会痛。” 尹洛依眨了眨眼,她被孟元认真的眼神触动,眼里的泪水决堤似的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她抽噎着,先前的委屈一下涌了出来,娇嗔着说:“二哥哥,刚才在厨房里你为什么不要我帮忙,还不看我,眼里只有锅里的面!” 孟元轻笑了下,眼里没有不可思议,只有淡淡的宠溺,他俯身在小姑娘鼻梁上轻轻捏了下,叹道:“我家二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尹洛依眨巴着眼睛看孟元,眼里流露着浓浓的不解。 “厨房里的烟火气重,你是我要一辈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我怎么舍得让你身上沾了味儿。”孟元停顿了下,他觑了一眼燃的正旺的蜡烛,耳朵忽然有些红,“幸好当时我忍住了没看你,要不然这锅面就又要毁了。” 尹洛依捏着筷子,猛然明白了孟元的意思,她迅速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垂下头开始吃面,借以掩饰面上的羞意。 面吃完后,尹洛依拿了空碗,孟元先一步反手夺过空碗,径直走到书桌前,并且把旁边的凳子拉到身边。他做完一切后冲尹洛依招了招手:“二妹妹,过来。” 尹洛依皱了下眉,她在心中思量了下,想着孟元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但心跳还是无端加快了些,她踱步过去,停在孟元身前:“二哥哥,你要给我说什么事么?” “对了。”尹洛依瞪大了眼眸,看着孟元嘟囔道,“我的礼物,二哥哥你还没有把生辰礼物给我呢。” “你先过来,你过来就知道了。”孟元靠在椅背上,清润的话语带着蛊惑。 孟元没有一口说出解释,他看着尹洛依走到跟前,趁其不备伸手握住尹洛依的手,而后用力一拉,尹洛依没有防备,猝不及防的被孟元拉到了怀里。 乍然换了个地方,尹洛依手抵在孟元身上,她感受着少年身上的温度很烫,挣扎着就想起来。 无奈尹洛依起身时的动作太大,她的下巴一下子撞上了孟元下巴。 “没事吧。”孟元在尹洛依头上揉了揉,放轻了声音问,“撞疼了没,可有哪里受伤了?” 头顶的疼痛没多大会儿就散了,尹洛依被孟元圈在怀里,热烘烘的怀抱把她的面颊熏的绯红。 烛火就摆在跟前,她不敢抬头,就这么埋着头说:“我没事儿,二哥哥你有什么事快些说罢,我久不回去等会儿要是被容儿发现就糟了。” 孟元从抽屉里取出个小匣子,他在尹洛依面前缓缓将匣子打开,烛火照亮了匣子,孟元迎着光拿出里头磨好的玉镯,用另一只手伸手挑起尹洛依下巴。 尹洛依面上的绯红还未褪去,她对上孟元火热的视线,下意识偏开头避开了孟元的视线。 孟元松了手,把视线从尹洛依身上挪开了一点。 压力骤减,尹洛依手撑在孟元身上,坐正后看向孟元手中的玉镯。 孟元手里的玉镯,颜色和尹洛依手上正带着的这只差不了多少,上面没有多余的纹路,看着简单干净的样式却让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二哥哥,这是你亲手做的?”看到这镯子的第一眼,尹洛依就有这种想法。 孟元先褪下尹洛依手上的镯子,再把自家磨的这只套在尹洛依腕上。带好之后,尹洛依把镯子扭了两圈,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嗯。”他眯眼笑了下,捏着尹洛依手心仔细端详了下,随后抬眸看向尹洛依:“怎么样,好不好看?” 尹洛依素白的手指在镯子上抚过,镯子的表面温润顺滑,她拿着镯子对着桌上的烛火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镯子是孟元什么时候做的,表面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包浆。 “这是我的生辰礼物?”尹洛依转着镯子,斜抬起脸问。 孟元点了点头,他深深看了尹洛依一眼,顿了下后说:“不过,二妹妹得拿一件东西和我换。” 尹洛依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往后退了一点儿,孟元怕尹洛依摔着,伸手搂紧了尹洛依。 两人的身高有些差距,拉开距离后,尹洛依才能完整的对上孟元的眼睛。 孟元看了一眼桌上那只从尹洛依腕上褪下的手镯,勾了嘴角:“我瞧着这只镯子做工不好,我勉为其难替二妹妹收了,以后二妹妹可别再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镯子、耳坠、簪子、项链……以后二妹妹的这些东西都由我来做。”两人靠的很近,尹洛依感受到少年呼吸间温热的气息,眼里的波澜流转,孟元看向她眼底,“尹洛依,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很小气的。” 尹洛依瞥了一眼桌上的那只镯子,她依稀记起,那只镯子好像是尹逸送的。 直到夜半,孟元才把尹洛依送回去。 困的那个劲过去后,尹洛依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晌也没睡着。白日里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雀安静了下来,现在周围静悄悄的,尹洛依睁着眼看顶上的帷幔,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孟元。 腕上的镯子被尹洛依带了一会儿后,玉石上已经沾染了尹洛依身上的温度。 尹洛依伸手拨弄着镯子,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没多大一会儿帷幔下就传出了平缓的呼吸声。 * 孟元还没睡,贺兰卫傍晚给他递了消息,说他晚上要来说事。 这面吃完了都快消化了,贺兰卫还迟迟未来,孟元皱了皱眉,想着这和贺兰卫的一贯作风不大相符。 窗外的树影晃动,树枝垂下的弧度比平时低了许多,孟元心中起了疑,他放下手中的书,悄声推门出去。 孟元站在廊下,站在这个角度看去,灯笼的光影刚好能照亮那棵树。 贺兰卫不晓得什么时候靠坐在了树干上,他的重量压在枝干上,累的木枝在重压之下弯了腰。 “贺兰大人,府里没地儿了么,怎的跑我这来打盹了?”孟元倚在柱子上,看贺兰卫还闭着眼睛,眸子里戏侃的笑意愈盛。 “孟公子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贺兰卫睁开眼睛,他用手撑在枝干上一跃而下,落地后懒懒的打了个哈切,“我可早就到了,还以为你出去干什么大事儿了,结果是接了佳人回来夜会。可苦了我这单身汉,不好出声打扰你的好事,只好在树上蹲了一晚上。” “枉费我还给你带来了好消息。”不等孟元回答,贺兰卫隔着回廊,远远的睨了孟元一眼,挑眉笑了,“说说,该怎么补偿我。” 作者有话要说:孟元逮着单身汉贺兰卫:兄弟,二妹妹找我要礼物了~( ̄▽ ̄~)~ 贺兰卫打了个哈切:孟公子,孟大爷,都三更天了,我要睡了! 孟元:先别急着睡啊,我还没给你看我给二妹妹准备的礼物呢 孟元拿出一匣子磨好的耳坠镯子之类的:兄弟你帮我看看,这些哪个配二妹妹更好(づ ̄3 ̄)づ 贺兰卫:我一点儿也不想看→_→ ☆、预谋 孟元打开柜子, 从中取出一沓银票,他垂下视线把银票推向贺兰卫:“喏,你的报酬。” 贺兰卫觑了面前半人高的银票一眼,默默翻了个白眼:“孟公子, 虽然世人都道我贺兰卫爱财如命, 但我并不是真的爱财, 这些银票对我而言没啥吸引力。” “真的?”孟元挑眉看贺兰卫,他作势要收回银票, 一面问贺兰卫,“你真不要, 那我可收回来了?” 贺兰卫把头偏向一边, 他趁着孟元不注意偷偷看了几眼桌上的银票。 听了孟元这话,贺兰卫抢在孟元之前抢过桌上的银票,他把银票收到怀里后睨了孟元一眼:“不要白不要, 以孟公子大方的程度, 我不要这些银票的话怕是没有其他报酬了。”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孟元先前吃了面, 现下有些口干,他抿了一口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孟元手持茶盏问:“你说带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说到正事,贺兰卫敛了神色,他直起身端坐在椅子上, 看着孟元说:“今日午间五公主不是闹了你家小姑娘的生辰宴么,我瞧着咱们这位公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被送去庵堂怕是也闹出了不少事,就想抓一两个她的把柄。” “我抓了五公主身边的宫娥。”正说道关键之处, 贺兰卫停顿了下,等到孟元睖了他一眼后他才继续说道,“宫娥虽然没说什么五公主的把柄,但她吐出了些别的更有价值的事儿,你猜猜她说的什么?” “既然那宫娥是伺候五公主的,那她知道的事儿定是和五公主或是皇后有关的事儿。” 孟元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狼毫,分别写下了“皇后”、“五公主”而后又添上了“尹洛依”的名字。 他把五公主的名字划掉后说:“不是关于五公主的,那就是关于皇后的,但那事儿应该与二妹妹也有关系。” “没意思啊。”贺兰卫叹了一声,摇着头说,“孟公子这都给猜出来了,一点儿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贺兰卫眼神一凝,他的指尖在笛子上轻点,沉声说:“宫娥招了,秋猎那日是皇后派的死士,白日里出现在国公府的杀手也是皇后派来的。” 秋风萧瑟,吹乱了枝头的树叶,檐下的灯笼轻晃,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树影。 孟元垂下手腕圈起“皇后”二字,面上的笑意尽数收敛,眼底蕴出一池的凉意。 屋里的灯火忽明忽暗,孟元缓缓开口,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越发低沉:“这两年蒙族边境不大太平,早晚有一天得有一战,你把证据给他,他自会掂量。” * 天渐渐冷了,院子里的树叶被风一扫,迅速撒了一地。 燕青候在屋外,他抱臂靠在石柱上,视线落在紧闭的门栓上,眼里的神色复杂。 屋子里四面的窗户开着,风透进屋里把屋子里的浊气吹的干净,室内的摆件简单唯有一屋子的画卷堪称装饰。 尹洛依和尹杰面对面坐着,几案上摆着侍女刚上的茶水和糕点,尹洛依今日起得晚还没用早饭,趁着尹杰还未开口,她先捏了一块糕点吃了。 尹杰拿着茶盖轻扣,他抬首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水墨图,愣了一会儿神,而后把视线投向尹洛依:“昨日花厅里来了刺客,燕青私下去查了,应该是宫里派来的。” 趁着端茶盏的动作,尹杰借以觑了一眼尹洛依的面色,尹洛依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尹杰虽不知道尹洛依怎的突然懂事儿,到底还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上次秋猎追杀你的就是死士,这次的死士也是冲着你来的。父亲思量了下,多半是皇后为着你和五公主的私怨派来的人。” 尹洛依悄悄的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才说:“女儿的想法和父亲一样,这两次的幕后之人应当都是皇后。” 待尹杰点了头,尹洛依接着说:“但女儿听说蒙族这些年并不安分,想必今上心中也有忌惮,对于皇后也会有所打压,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再出手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尹杰神色微凝,沉声道,“从今日起我让燕青派两个暗卫全天跟在你身边,省得被人给钻了空子。” 尹洛依眸色微闪,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说:“多谢父亲。” 尹杰吹开茶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后,忽而转了话茬:“还有一年依姐儿就要及笄了,京城里优秀的公子哥不少,依姐儿可有中意的?” 谈及尹洛依的婚事,尹杰面上端着,板着脸做一副严肃的样子,但尹洛依还是眼尖的看见了尹杰微红的耳廊。 佳楠郡主不在了,尹洛依的婚事尹杰得更上心些,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捆画像摊在尹洛依面前,随意捡了一卷画像打开。 尹杰低头看了一眼画像上的“人”,面对尹洛依迅速解释道:“这是秦太傅家的大公子,现在国子监就读,在国子监声望不错……” “这是秦二公子的大哥?”尹洛依看了一眼画像上和秦湘有三分像的男子问。 尹杰点头:“不错,晴姐儿不是和他家二小子订婚了么,要是你俩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尹洛依坐的地方离窗户很近,窗外不知从来吹来一阵风,尹洛依把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她无端想起了孟元昨夜说的那句“其实我很小气的”,倏尔感觉身上有些凉。 尹杰拿了画像给尹洛依一一介绍,月末半个时辰过去了,尹洛依忍不住打了个哈切。她抬眼看向尹杰,见尹杰没发现这才放下心来,心一横说:“父亲,这只看画像女儿也看不出什么,况且女儿已经心有所属了。” “噢。”尹杰闻言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画像,问,“依姐儿看上的是哪家公子,可及冠了,今年是否参加了科举?” 尹杰当年追求佳楠郡主的事儿到现在还是京城里的一段佳话,国公府本就不是那等规矩严的人家,只要不出格,长辈一般都不会说些什么。 尹洛依当然不敢供出孟元,她咬了下唇,浅笑着说:“他还没及冠,今年已经参加过了秋闱,成绩还错,想来明年的春闱和殿试能有个好成绩。” 院子里的花还没谢完,枝头挂着星星点点的花朵儿,她们立在萧瑟的秋风中,给秋日平添了一份可爱。 尹洛依面上已经有了红晕,尹杰是那种开明的家长,他也没多问,自然的把这事儿给略了过去。 * 秋日一到,江南那边的阴雨不断,有好几个地方都发了大水,河水跟着涨高了。 来往京城的河道半月前就封了,南边的丝绸运不到京城,京城里的丝绸制品跟着水涨船高。 依绣房算是佳楠郡主留给尹洛依的嫁妆,尹洛依从前对这些都不大上心,她听容儿带回了外边的消息,这才知道京城里的绸缎已经被炒到了天价。 “我记得依绣房月前才囤了一批南边来的绸缎?”容儿侍立在一旁,尹洛依沾了颜料在纸上画花样子,“你把这些花样子派人送到依绣房去,让绣娘赶制一批绣品和衣裳,现下京城里不是正缺丝绸么,那些贵女和夫人定不会对此吝啬。” 容儿俯身应了,生意上的事儿她懂得不多,但她乐得见尹洛依压箱底的银子多些,因而面上的笑意更盛:“恭喜姑娘了,这一次后姑娘的私库又能多进一大笔银子了。” “不。”尹洛依放下笔,她揉了下手腕后说,“这次赚的这笔银子不收到库里,江南发了大水,此番定然多了许多流民。父亲为民办事,国公府上下食君之禄这次也不能袖手旁观,到时候你把这笔钱给父亲送去,也算是我国公府为灾民做的一点小事。” 容儿面色一顿,紧跟着笑着退下了。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罩在宽广的大地之上,散发着一股子阴暗的气氛。 尹洛依起身走到书桌前,天气渐渐冷了,冬日已悄悄临近。学堂里的课业快要结束了,尹洛依拿了书本在手上,开始温书。 一个时辰后,尹洛依掩唇打了个哈切,学堂里的书本实在是枯燥,半点没话本子好看,这些东西她前世都学过,好歹有些印象。 尹洛依刚放下书没多大一会儿,容儿就端了糕点进来,尹洛依伸手捏了块杏仁酥,轻咬了口后余光瞥见容儿手里拿着的帖子,她咽下了口中的糕点后问:“可是哪家贵女下的帖子?” “近日天凉,山上的气温又低,姑娘可以找个理由推掉的。”容儿没说是哪家姑娘递的帖子,她用力拽着手里的请柬,低着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是周家表姐下的帖子?”尹洛依取出帕子,仔细擦拭手上的碎屑,“可有说明是什么由头?” 容儿还记挂着周薇惦念孟元的事儿,原本心里不痛快的。当她听着尹洛依猜到是周薇递的帖子后,她很快把帖子放到桌上,眼睛忽然亮了:“姑娘,你怎么知道是周家表姑娘下的帖子?” 尹洛依面色平淡,显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从容,容儿突然就放心了,她把帖子的内容跟尹洛依复述了一遍:“来人没多说什么,只说去城外周家的一处庄子里赏菊,想来和平日的宴会差不多罢。” 帖子被容儿抓的有些皱,尹洛依拿过帖子拆开看了,确实和容儿说的一般无二。 * 周府 管家送走了宫里来的嬷嬷,走过回廊时管家塞了一袋金叶子到嬷嬷怀里,俯身道:“有劳嬷嬷跑这一趟儿了,娘娘的吩咐姑娘一定会尽力办好的,我家老爷的差事就有劳娘娘多关照了。” 嬷嬷接过荷包,仅凭拿在手上的一瞬,就确定了荷包里的金叶子不少,她原本冷淡的面容瞬间漾上了一抹笑意,态度跟着放缓了些:“姑娘客气了,老身伺候娘娘多年最是清楚娘娘的脾性,只要姑娘好好为娘娘办事,娘娘定不会亏待姑娘。” 看在哪袋子金叶子的份上,嬷嬷破例多说了两句:“放心吧,老身回去后一定在娘娘面前为周大人美言几句。” ☆、登徒 “兰有秀兮菊有芳”, 周府在京城外的庄子里种满了各色菊花,现下正值花期,远远站在山脚下就能闻到山上飘来的那股子香气。 放眼看去,那漫山遍野的颜色, 足以构成一道七彩的云霞。 碍于周薇和国公府的关系, 这次她邀请了国公府的所有姑娘。 尹洛依照例和尹洛菲和尹洛珊一辆马车。 上山的时候, 尹洛依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 上山的马道上,不时有往来的马车, 这条道通往的那处山腰地势平坦。除了周府以外,还有其他京城里的贵胄在那里设了庄子,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 尹洛依她们就已经遇到了几辆下山的马车。 尹洛菲靠在车壁上,她手端着茶盏,眉目却是紧皱着, 面上有些愤愤的。 尹洛依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咬牙切齿的表情实在好笑, 尹洛依淡淡的出声询问:“这是怎的了, 从出门到现在又没人惹你,怎的还没到庄子就不高兴了?” “还不是那周薇么!”尹洛菲用力揪着手中的帕子,她使的劲很大, 连帕子揪的皱了也不在意,“上次她来府上,二婶说的那些话明摆着她是对二哥哥有意思。” 尹洛依端坐在位置上, 一边听尹洛菲说话一边还拿了糕点,尹洛依神色如常的咬了口糕点,好似对她的话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尹洛菲俯身过去扯了下尹洛依的袖子,急声道:“二姐姐, 你还有心思吃东西,二哥哥就要被人抢走啦!” 尹洛笙被尹洛菲突然提高了音量吓了一跳,她偏过头看了尹洛菲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尹洛依抿了一口茶水,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而后抬头看了尹洛菲一眼,淡淡的“噢”的一声,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这些日子以来,尹洛依和孟元关系的转变尹洛菲都看在眼里,对孟元成为她姐夫,她其实并不抗拒。 不过一想起那半路杀出来的周薇,她就浑身不得劲。 帘子被山风吹的晃动,菊花的香味透过帘子钻进来,那样浅淡的香气使尹洛依放松的靠在车壁上,尹洛菲反倒更加的烦躁。 像是不相信一般,尹洛菲再次在尹洛依身上打量了一圈,待确定尹洛依是真的不在意后,她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 周家老爷时任国子监祭酒,在朝堂之中算是清贵人家。 周薇在京城里的贵女圈子里风评不错。尹洛依放眼一看,整个京城里的闺女,竟是半数都来了。 这次宴会的名头是赏菊。 今日的天气不错,桌椅都设在室外,往远看是漫山遍野种着的菊花,往近看是一盆盆修剪精美的名贵雅菊。 周薇在门口招呼客人,她正拉着一位贵女在说着什么,余光瞥见尹洛依他们进来了。连忙向身边的贵女赔礼,后抬步往尹洛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尹洛雅和尹洛笙虽是和她们一起来的但尹洛笙向来不能和她们玩到一块儿,尹洛雅又不能抛下自家亲妹子,现下正被尹洛笙拖着去她交好的贵女那边。 周薇发现了这一点,但她并未点破。 “三位表妹来了。”周薇不是那种第一眼就给人很惊艳的感觉,但却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类型,她微笑着在尹洛依她们三人身上看了一眼,柔声说,“今日客人有些多,待会儿姐姐可能不能一直在跟前,怠慢三位妹妹了。” 尹洛依还礼,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她说:“周家表姐客气了,你先去忙,就不用管我们了。” 待周薇走远后,尹洛依三人挑了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丫头眼尖的端着糕点茶水上来,轻声放下后就赶紧退下了,看得出来周府在这座庄子里的下人都训练有素。 尹洛依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贵女们平常聚在一起讨论的最多的也就是胭脂和首饰,尹洛依对这些东西不大感兴趣,也就没有跟过去凑热闹。 一名女子手上端了滚烫的茶水,她脚步匆匆,神色复杂的在四下扫了一圈,在看清前面的什么人后,径直往尹洛依这边冲了过来。 尹洛依她们三人在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逐渐靠进的脚步声。再说了,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就是听见了她们也不会在意。 附近的一张椅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外面,那名女子的脚步太快,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她被那凳子腿绊了一下后,随即直直的往里尹洛依这边扑了过来。 滚烫的茶水应声落在尹洛依身上,还好尹洛依今日穿的衣服有些厚,只是衣衫被褥湿了而已,并未烫伤的皮肤。 尹洛依“腾”的起身,杯盏顺着裙摆落在地上,眨眼间摔了四分五裂。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尹洛菲和尹洛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她们跟着骤然起身,眼里既是惊惧又是愤怒。 山上风大,站起来被风吹了两下后,身上的热度渐渐褪去。 尹洛依在四下环伺了一圈后,却并未见到刚才那个撞她的女子,她垂下了眼睫,眸子里的波澜逐渐变得复杂。 这边的动静太大,分散在各处的贵女们纷纷把视线投到尹洛依身上。 周薇现在的位置离尹洛依她们很近,她率先反应过来后立刻变了脸色,赶紧调整方向,往尹洛依她们这边来。 裙摆下方彻底湿透了,贴在身上黏糊糊的,站在这风口上,身上不断驶来阵阵寒意。 伸手接过尹洛菲递来的帕子,尹洛依拿帕子按压裙摆上的水渍。片刻后把帕子拿起来一看,帕子已经完全被水给浸湿了。 “表妹没事吧!” 周薇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焦急,尹洛依毕竟是她请来的,最终要是在她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算她是国公府的表姑娘,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眼见周薇要靠近自己,尹洛依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只是这衣裳被茶水给浸湿了。庄子里可有换衣服的地方,表姐可否派个丫鬟带我过去。” “表妹真的没事儿?”周薇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她眼眸微沉,眼睛里涌上了淡淡的水渍。仔细一听,就能发现她声音中带着哽咽,“可要我派个丫头去城里请个大夫来看看?” 尹洛依无奈的笑笑,她实在是不想穿着这身湿衣服在风口上和周薇多浪费口舌,她再次肯定地说:“我真的没事儿,只是穿着这身湿衣裳实在难受,周家表姐还是快些派人带我下去换身衣裳吧。” 尹洛菲本来是要跟着尹洛依一起去的,但尹洛依换衣服时不习惯周围有其他人。她谢绝了尹洛菲的好意,跟着领路的丫头独自去了后院换衣裳。 穿过中间种着菊花的园子,后面是一片四散的院子。 小丫头走在前面,七拐八拐的把尹洛依带进了其中的一间。 进去后尹洛依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眼,她观这屋子的摆设清新淡雅,颇有些周薇的风格。 “姑娘,后边架子上放着我家姑娘的衣裳,我看姑娘和我家姑娘身量相仿,应该是合身的。”小丫头俯身行礼,态度相当恭敬。 尹洛依往前看了一眼,架子上果然挂着一套衣裙,她转身撇了小丫头一眼,浅笑着说:“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路记下了,大概知道怎么回去,你就不用在门外等我了,等我换好衣裳后自己回去。” 闻言,那丫头抬首看了尹洛依一眼,在确认了尹洛依心意已决后就不再多言,跟着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尹洛依取下架子上挂着的衣裳,退到屏风后面,她把衣裳搭在屏风上,抬手解下衣襟前系着的蝴蝶结。 瞬息之后,尹洛依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搂着衣裳歪着头注意外头的动静,门外忽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大门不知被谁从外边打开了,尹洛依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那脚步声沉重有力,单靠声音辨别,进来的似乎是个男子。 尹洛依手上动作飞快,她迅速把衣裳整理好,抱起衣裳就朝外大喊了一声:“来人,有刺客!”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尹洛依惊呼,被刺激后,反而更加大胆。他几步踱到尹洛依跟前,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日光,尹洛依看清了男子的脸。 是平阳侯家儿子李玟。 尹洛依在记忆中搜寻关于李玟的记忆,片刻后回忆起李玟至小跟着他母亲,被他母亲给娇惯坏了,长大后就养成了这么一副纨绔的性子。 别说是她了,就是宫里的公主,凭着李玟的胆子,他都有可能去调戏人家。 李玟许是吃了酒,面上发红,还晃晃悠悠的走不稳路。他指着尹洛依,口齿不清的呢喃:“美人,快过来,跑什么跑。本公子说了,跟着本公子,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李玟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那味道实在刺鼻,尹洛依掩鼻退后了两步,跟着冷冷的睨了李玟一眼。凭着这一眼,尹洛依这才看清李玟眼神都是虚的。 她在心里叹了一句:这家伙能走到这来没摔死也是命大! 尹杰几日前就派了暗卫到尹洛依身边,尹洛依换衣服的时候他们守在外面。听着尹洛依的惊呼后,他们见屋里久久没有动静,于是很快冲了进来。 乍然见到屋里多出两个人,尹洛依并没有惊讶,她平静的在两人面上掠过后,指着面前还在不断说着醉话的李玟,吩咐道:“把他丢出去!” 待那两人快要走到门口时,尹洛依转身唤住了他们:“等等,记得找张毯子给他搭上,省得在外面给冻死了。” 两名暗卫愣了愣,对视一眼后同时向尹洛依俯身:“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兰有秀兮菊有芳”出自刘彻《秋风词》 感谢阅读! ☆、重伤 周府在山上的这座宅子建的复杂, 屋舍连的紧密,弯弯绕绕的极容易让人摸不着北。 好在尹洛依的记忆还不错,脑子里依稀还记得来时的路。 尹洛依迟迟未归,周薇到底有些不放心。再加上尹洛依又把她派去的丫头给打发回来了, 周薇心里越发焦急。 倒不是她真的担心尹洛依, 只是于公于私她都不想让尹洛依在她的宴席上不过出事罢了。 身边的几个姑娘在找她说话, 但周薇一直注意着园子通往后院的那条路。 细碎的阳光洒在黄色绿色的花瓣上,周薇借着花丛遮掩住面上的情绪。 明艳的颜色之下, 周薇眸光微闪,眼里随即划过一道阴沉沉的光芒,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片刻后, 待周薇看见尹洛依完好无缺的向她走近时,周薇当着周围的贵女松了口气,眼里却是划过一道冰寒。 “表妹, 我瞧你许久未回来, 还打发了丫头去寻, 正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周薇上前两步, 作势要拉尹洛依的手,尹洛依侧身避开了。周薇见状讪讪的笑了,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 “妹妹没事儿就好,姐姐那边还有事儿,就先不陪妹妹了。” 没了周薇在身边, 尹洛依舒了一口气。 花朵开的极盛,浅淡的香气萦绕在空中,鼻尖充盈的都是让人放松的气味儿。 尹洛依在周围扫了一圈,她确定了尹洛菲她们所在的位置后, 毫不犹豫的抬脚走了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尹洛依眉心微蹙,她无端想到了之前撞她的那位姑娘,还有突然出现在房间的李玟。 一切看似是巧合,可接二连三的发现在自己身上,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太单纯。 况且,还有周薇。 思绪不知翻飞到了什么地方,尹洛依愣神的往前走,一时没注意脚下,险些被桌角给绊着。 尹洛菲眼尖的看着了尹洛依,连忙起身拉住她,唤道:“二姐姐,小心摔着!” 尹洛依回神,她环伺了一下四周,瞬间想起了自家刚才险些就摔着了。 自然的笑了笑后,尹洛依抬手在尹洛菲发顶揉了两下,不客气的说:“多谢三妹妹了,姐姐刚才在想事情,不小心走神了。” 说话的时候,尹洛依尽量把神色放得和平常一样,她望了一眼飘在远处的那片乌云,心下却是越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尹洛菲应该看出了什么,她复杂的看了尹洛依一眼后轻垂了眼睫,终究什么也没问。 短暂的静默之后,尹洛菲随后扬起一张笑脸对尹洛依说:“二姐姐,你没回来的时候她们正商量着要去前边采菊,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块儿过去玩。” “好啊。”尹洛依顺着尹洛菲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宴会厅前面有一大片平坦的田地,上边种满了各色菊花。瞥了一眼落了满地的秋意,尹洛依清悦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咱们快过去罢,这边的人多,省得待会儿占不到好位置。” 一说到采菊,没有人不会想起陶公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秋风清凉,吹在身上不由得让人感到舒服。满地金黄的花瓣迎风展露笑颜,阳光不烈,立于这样的环境之中,自有一股子怡然之感。 但尹洛依此刻却是全然没有心情体会先人当初的闲适,她伸手揪下了一戳花瓣,不甚在意的往篮子里放。 在京城里的时候,各家贵女大多被拘着,很少有这种能和同龄人一起畅游自然的乐趣。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姑娘们拉了平日里玩得好的伙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借着宴会的由头尽情玩乐。 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尹洛依非但没有被这种欢乐的感染,她手触及枝头柔软的花瓣,心跳的反而更快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尹洛依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跳跟着一滞。 她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但她却不能预知到那是什么,只能歪着头,尽力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 尹洛依转身,她看向来人,是那个领她下去换衣裳的丫头。 小丫头脚步匆匆,隔着老远的距离尹洛依都能看着小丫头额上密布的汗渍。 那丫头在周围不停地张望着,似乎在寻求周薇,尹洛依眼眸一闪,她拇指捏紧篮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后,直起身子静静注视着那丫头。 采菊的同时,周薇不忘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很快发现了丫头身上的异常,她没有惊动旁边的贵女,将篮子放在地上后,迅速提了裙摆过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周薇的语调一如既往的轻柔,但不急不徐的,很难让人忽视了其中的威严。 丫头不敢和周薇对视,她迅速垂下了眼睫,将先前所看见的可怖的一幕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婢子被尹二姑娘打发回来向姑娘您说明情况后,就回前院干活了。可是婢子干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帕子落在了后院那边,前院这会儿还不忙,婢子本是趁着空闲过去捡帕子的,没成想见着李小侯爷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从前这庄子里也曾设过宴,当初李玟来过,世家贵胄都要求下人对京中权贵有个大概印象,是以丫头对李玟有印象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最后,丫头似乎想起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她的眼眸完全被血红的鲜血给笼罩住了,连带着她最后那拖着老长的语调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李小侯爷。”周薇捏着帕子呢喃了两句。 按理说,今日的宴会她只邀请了京城里的贵女,并没有邀请京城里的公子哥,山庄里除了底下做杂事的小斯,是不可能出现男子的。 婢女显然也不知道原因,她瞪大眼睛看着周薇,眼泪竟是一片迷茫。 不管人是怎么进山庄的,但人始终是侯爷和公主的儿子,在她这里出了事儿,周薇事后是要担责任的。 短短片刻,周薇就已经在心里把利弊都给梳理了一遍,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她却在这边耽误了约莫半刻钟。 发现周薇走开后,有几个贵女立刻把视线投了过来,远远觑了一眼周薇复杂的神色,在未明情况之前,她们以为是山庄里出了什么事儿。 仔细看了两眼后,她们见周薇的神色如常,渐渐都失了兴致,短短片刻就各自散开了。 周薇睨了那丫头一眼,冷冷的神色中暗含冰冷的警告,她问:“那小侯爷现在怎么样了,伤得可重,你把人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这丫头是山庄里打杂的,平日里不跟着周薇身边伺候,但凭借着周薇来庄子里的这几次,她心里总觉得这位面上看着温柔的大姑娘并不像表面上所展示的这样简单。 丫头不敢和周薇对视,仅看了周薇一眼就迅速垂下了头,低声回答:“婢子把小侯爷扶到就近的厢房里休息,小侯爷浑身是血,婢子并不敢乱动,是以这才来请示姑娘,是不是要派人下山去请个大夫!” 听到李玟浑身是血,周薇捏着帕子的手一紧,她面上闪过一道慌乱的神色,抿了抿唇角迅速恢复了镇定。 周薇往边上走了几步,余光往身后瞥了一眼后,跟着扬声唤过候在花圃边上的小厮:“你立刻下山去城里的济明堂,请最好的大夫过来。李小侯爷不知怎的来了庄子里,受到了歹人的袭击,你万不可耽误,要是误了治疗的时辰,本姑娘唯你试问!” 听了周薇的话后,小斯并不敢耽误,他迅速的施了个礼后,提了袍子的一脚,迅速往山下跑了。 刚才吩咐小厮下山请大夫的时候,周薇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其他人离她的距离都不是很远,大多听到了他吩咐小厮的话。 现下虽然有很多人还在专注着手中的花朵,却是不时用余光瞥向周薇这边,试图窥探这李小侯爷是怎么跑到周家庄子里来的,又是怎么在这里遇到歹人的袭击。 这话尹洛依自然也听到了,她眉头紧皱,视线一转后怔怔地盯着面前那朵淡黄的花朵。 少女此刻的眼神像是一汪潭水,流转的眼波深沉,里边全是复杂难懂的意味。 她当时只是吩咐暗卫,把李玟丢出去,还给他丢下了一条毯子,按理说李玟是不可能出事儿的。 而如今,丫头却是说李玟受到了袭击,还浑身是血。 从尹洛依见李玟到现在,不过两三刻钟的时间,从周薇的屋子到天堂这边,也不过一刻钟的距离。 因此,先前留给李玟一个人的仅仅是两三刻钟的时间。 要是伤了李玟的另有其人,那人一直跟着李玟。要么就是在尹洛依到之前,那人就已经事先埋伏在那了。 尹洛依忽而扯了扯嘴角,她侧身看向一旁的尹洛菲,浅笑着问:“这李小侯爷在周家庄子里被人打成了重伤,三妹妹你觉得是谁在这对他动的手?” 尹洛依虽与平阳侯府有些亲戚关系,但国公府与平阳侯府素日里并没有什么交往,是以尹洛菲对于李玟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只依稀听其他贵女议论过那是个纨绔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左右都是在周家出的事,要论责任的话,左右都算不到咱们头上。”尹洛菲眨了下眼睛,满不在乎的说。 尹洛珊一向不会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在尹洛依和尹洛菲身上看了两眼后收回了视线,跟着附和的点了点头。 * 女子多的地方总少不了八卦,大夫还没过来,贵女们就在暂时安置李玟的屋子里挤了一圈儿。 她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都想瞧瞧这位素日里浪荡不羁的小侯爷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儿,又到底是谁敢伤这位爷。 尹洛依来的早,挤到了前面,她往李玟身上淡淡的看了一眼。 不久前还醉醺醺的在她面前说着污言秽语的男子,现在正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衣袍整个被血给浸湿了,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匕首,看样子那就是凶|器了。 尹洛依视线不断下移,最终落在了刀柄处上,那处装饰普通,并无多余的雕饰。 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尹洛依心下大概已经有了算计,单从这把匕首上怕是找不出有关刺客的任何信息。 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了声:“大夫来了,快让开!” 李玟眼见着有救了,但是尹洛依并没有就此松了一口气,因为就在不久前,她曾到过这里。 她换衣裳的那间屋子就在隔壁。 ☆、信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 紧闭的大门总算是开了。 尹洛依顺着诸人的视线焦点看去,正好看见从里头提着药箱出来的大夫。 老大夫见惯了生老病死,他面上淡淡的,看着和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尹洛依眉心微蹙, 跟着放弃了通过老人的面色提前知晓李玟到底如何了的想法。 周薇还在屋子里没出来, 看热闹的贵女中有那么两个胆大的,她们逮了候在门口的丫头, 直接问道:“那丫头,你一直候在里面, 可听大夫说李小侯爷到底伤哪了, 可有生命危险?” 显然有人已经提前向丫头说了什么,丫头对上问话的那位姑娘,吓着了似的避开了, 垂下头说:“姑娘, 婢子只是在一旁候着, 具体的自有我家姑娘做主, 李小侯爷到底怎样了婢子确实不知情。” 问话的那位眼珠子上翻,没好气的嗔了一句:“你糊弄我呢,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周薇迈着步子出来, 顺手把门给带上了,众人也就失了继续为难丫头的兴致,纷纷把视线落在了周薇身上。 面对众人或疑惑或复杂, 甚至暧昧的神色,周薇一一坦然受了。 在看向尹洛依之时,周薇的眸色一动,随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掠开了。 尹洛依注意到了这道视线, 即使有些敏感,但她还是觉得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或许会把她给扯进去。 周薇在廊下停下了,她没有下台阶,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诸人,不疾不徐地说:“李小侯爷的事儿感谢大伙的关心,大夫走之前说了,李小侯爷并无生命危险,醒来后休息个把月就能康复。” 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没断过,周薇经常和这些贵女混在一起,自然知道她们此刻心里想的什么。 说话的声音愈盛,周围她抬眼在底下扫了一圈,红唇轻启道:“诸位不必忧心,在大夫来之前,我就已吩咐小厮回京去平阳侯府上报信,想必待会儿平阳侯府上就会派人过来,把李小侯爷接回去。” 闻言,很多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好好的赏花宴遇到了这种人命案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事儿。 闹出这样的事儿,原本八分的兴致都已化做了五分,现在那两三分的兴致也再提不起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刺客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人一直埋伏在山庄里。 枯叶滚下枝头,随风飘落在泥地里,贵女间的气氛有些低沉。 周薇发现了这一茬,她知道现下的情况已不适合在留在外面了。转身之间迅速吩咐丫头下去收拾花厅,好歹要让这场宴会继续下去。 花厅里布置得宜,屋里两边分别摆着一列几案,中央空出来的一条道上摆满了各色花朵,给花厅里增添了一抹明快的颜色。 尹洛依端起侍女刚放在桌上的茶盏,揭开盖子轻嗅了一下香气,清亮的茶汤上漂浮着新鲜的花瓣,以及大片的尹洛依甚至叫不出名字的茶叶。 还未尝试,单单轻嗅一口杯中的清香,就已让人沉醉。 尹洛菲坐在尹洛依左侧,她揭开盖子后率先惊呼了一声:“二姐姐,这杯子里的花瓣,应该是我们先前在园子里采的吧。” “应该是。”尹洛依拨弄着盖子,她目光落在杯中新鲜的茶叶上,继续说道,“这花瓣颜色鲜亮,看着很新鲜,不像是晒干过的,想来也只有我们刚采下的那一些了。” 尹洛依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尹洛菲听后暗自点了点头。她往杯中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而后大大的抿了一口茶水,餍足的笑了。 在花厅里约莫坐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平阳侯府派来的人恰好到了。 来人是平阳侯府的管事,中年人鼻下续着一戳打里得当的胡须,衣衫头发也都整理的一丝不苟,看得出来应是个精明干练的人。 看热闹这样的事儿,自是要有始有终。 况且这事儿和在座的各位贵女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一听说平阳侯府派人来了,大伙纷纷放下了茶盏,在“砰砰”的声响中,陆续拉开椅子起身,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后后院去了。 * 屋子里,李管事看着安静躺在榻上的李小侯爷,险些没一头栽到地上。 只见清晨出门还面色红润的小公子,现下正脸色煞白的躺在榻上,胸口还被布条结实的裹了一圈儿。 即使说他家侯爷不常关注这位公子,但这位小侯爷可是他家夫人的心头宝,要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这些下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李管事出门的时候特地去回春堂请了大夫,老大夫当时还在问诊,被李管事抓着还没来得及收拾就一路颠簸着上山。 进屋后见了病人,老大夫还没松口气,又颤抖着手战战兢兢地为李玟把脉。 片刻后,老大夫起身收拾药箱,边开方子一边摇了摇头。 李管事本来就心里没底,如今这老大夫又一副李玟命不久矣的样子,李管事心里突突的,生怕李玟这一命呜呼后,自个儿回去后也得被夫人给削了。 “大夫,您别急着摇头。”李管事几步踱过去拉住那老大夫,扯着他的袖子急声问,“我家公子可是真的不行了,需要什么药材大夫您尽管吩咐,只要能救活我家公子,再高的诊金我们都付!” “愚蠢!” 老大夫误以为李管事说他嫌诊金不够,老人家被这气的够呛,两撇山羊胡被气得一抖一抖的,他横眉怒对着李管事,哼道:“小老儿可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这位公子将命不久矣,只是有些压抑,这出手之人竟能将力道把控得如此之妙。” 一朝峰回路转,李管事显然被吓得不轻,他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渍,对着老大夫作了一揖后问:“在下愚钝,还请大夫明示。” 碍着李管事如今态度诚恳的样子,老大夫也不好再过多为难他,他一面扶着胡须一面细细解释:“这位公子伤在胸口,按照刀口的长度和深度来看,他刚受伤那会儿的出血量想必极大。” 说完,老大夫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周薇,隔着屏风周薇对上李管事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算是证实了老大夫所言非虚。 “但这正是奇怪的地方。”老大夫指着李玟胸口上那道长长的划痕,沉声向李管事解释,“出手之人将刀口拉得很长,我观他出手的力道应当是各中行家,但他偏偏将刀口停在了离心脏仅有寸毫的地方。” 李管事一拍脑袋,跟着想清了其中的关窍。 对了,出手之人要真是刺客的话,那他就不会对李玟手下留情。 得知李玟没有生命安全后,李管事总算说了一口气,随后他沉着脸转身问周薇:“周姑娘有礼,敢问姑娘可知我家公子为什么会到贵府的庄子,那行刺的又是何人?” 周薇眼眶通红,想必已经哭过了,但眼角却是没有一滴泪水,她坦然面对李管事凌厉的神色,柔声开口:“李小侯爷为什么会出现在庄子里,本姑娘也不大清楚。这一片多的是权贵建造的庄子,我猜想李小侯爷许是今日恰巧赴了他人的约,无意误闯入了我府上的宅子。” “至于那行刺之人。”周薇说这话时顿了顿,她垂眸瞥了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李玟,淡淡地说,“我已让管事将庄子里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刺客。事发突然,又没有人证,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李小侯爷醒来后,看他对当时的事是否还有印象。” 事到如今,即使周薇的法子变数太大,但李管事也再无其他办法,他深深看了周薇一眼,而后缓缓点了头。 * 尹洛依跟着看热闹的姑娘们过来,房门被关上了,他们并不能窥探到里面的情形。 院子里装满了各色花草,置身其中,在混上姑娘们身上各色的脂粉味道,熏得尹洛依脑子昏昏的。 阳光很烈,尹洛依抬手挡了下洒在眼睫上的强光,垂眸间尹洛依掰着指头算了下,她们在外面将近等了一两刻钟的样子了。 今日受邀而来的姑娘多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未及笄的姑娘们,现下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她们一开始本来是三三两两分散着站的,如今已经不自觉地在院子中间围成了一个圈,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家的猜想。 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就没断过,尹洛依拉着尹洛菲和尹洛珊站在稍边缘的地方,一边偷听姑娘们的猜想,一边注意着房间内的动静。 终于,房门打开了。 周薇走出来后,李管事跟着出来,小厮帮老大夫提着药箱,落后两步恭敬地送老大夫走远了。 于人群中,周薇和尹洛依对视一眼。 周薇眉目紧凝,黝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死气沉沉的潭水,她望着尹洛依,眼神中暗藏着一丝浅淡的嘲笑。 不过,那道嘲笑闪的太快,幸好尹洛依在它消散之前极快的捕捉到了。 果然,下一刻周薇迎着众人的视线,开始述说大伙都关心的那个话题:“刚才李小侯爷醒了,据他所说,他今日是受了安国公家的公子之邀来城外的庄子小聚,却不小心误闯入了咱们这边。因着先前醉酒的缘故,好多事不大记得了。” 说到关键之处,周薇刻意放轻的语调,但地方拢共就这么大点,集中注意力后却是让人听得愈发仔细,她说:“但是,李小侯爷说他在晕过去前曾见过一个姑娘。” “那人是谁?”有人大声问道。 隔着人群,周薇肆无忌惮的看了尹洛依一眼,她面上浅笑着,眼里却是含满了不怀好意的情绪。 尹洛依轻笑了声,她似乎想到了周薇接下来要说的内容,纵使心中涌上了一道不安的情绪,尹洛依依旧笑着迎上了周薇视线。 她的眼神张扬,眼尾都毫不服输的上挑着,像是在对周薇无声的挑衅。 扫了一眼底下的诸人,周薇对着尹洛依挑眉,扬声说:“那就要问尹二姑娘了。” ☆、僵局 此话一出, 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尹洛伊身上。 周围的视线炙烈,落在尹洛伊身上的道道视线犹如那滚烫的岩浆,一股脑全泼在她身上。那强烈的视线带着烫人的热度,好似要层层她的剥开血肉, 窥探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 尹洛伊在密不透风的视线之下依旧泰然自若的站着, 她抬手对着阳光, 指甲上淡粉的丹寇在光线下散发出七彩的光晕,放下手后, 尹洛伊轻轻地笑了:“我之前的确见过李小侯爷。” “噢,尹二姑娘果真见过李小侯爷。”周薇看着尹洛伊的神色更深, 她面上笑的更灿烂了, 代众人问出了那个大伙都关心的问题,“那尹二姑娘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地见过李小侯爷,当时可在周围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尹洛伊歪着脑袋, 以食指抵在太阳穴的位置上, 她停顿了片刻后方说:“当时我正好在隔壁那间屋子换了衣裳。” 退后两步, 尹洛伊指了下隔壁那间屋子, 等周薇点头后才继续说:“换好衣裳出来后,我见有个男子在门外晃悠,细看之下才知那是李小侯爷。要说可疑之人, 当时附近除了李小侯爷之外再无其他人,不知道李小侯爷可算?” 面不改色的说出她是在出门后见着李玟,尹洛伊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李玟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她并不认为李玟会把他们见面的细节说出去。 果然,周薇眉头微动,她瞥了一眼四下窃窃私语的贵女, 说道:“那这就没办法了,李小侯爷当时有些酒醉,在昏迷之前除了记得见过尹二姑娘外,再没见过其他人了,要是尹二姑娘那里没有线索的话,这事怕是只能交由顺天府来办了。” 说完,周薇摇了摇头,像是真的在为一无所获而烦恼。 周薇这话说的高明,她明着在惋惜,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李玟在昏迷之前只见过尹洛依一人,而他们当时见面的地方离李玟昏倒的这间屋子仅有不到百步的距离,李玟又素来爱好美色,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尹洛伊却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不知不觉间,贵女们的思绪已经完全走偏了,从现有的证据推论下去,再加上女孩子天然对比自己美的人的敌视,在周薇聊聊两句话下,不少人已经在心里给尹洛伊戴上了“凶手”的帽子。 周薇站在台阶上,下面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本就注意着底下的动静,瞧着不少人暗自打量着尹洛伊,她无声勾起了一抹浅笑。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骄阳似火,金色的光线落在院子里的花朵上,娇嫩的小家伙们被晒得恹恹的。 落在身上的视线让尹洛伊很不舒服,她稍微避开那些目光,垂首轻叹了口气。但她并没有干脆的抛下一切走人,而是望着周薇身后那扇朱红的门框。 大门紧闭着,挡住了里面的一切光景。 掠过周薇,尹洛伊静静地看了一会子紧闭的大门,里面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门忽的从里边打开了。 安顿好李玟后,李管事就该操心找出对李玟下黑手之人了。 周薇出门后,李管事又向李玟确定了两遍,确定李玟只记得在昏迷之前见过尹洛伊一人,仔细把前因后果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后,李管事生出了一种要和尹洛伊见一面的冲动。 待真正见到尹洛伊后,李管事短暂的愣了愣,多年的经验让他在片刻之间恢复如初。 尹洛伊的颜色近日里越发娇艳,李管事跟在平阳侯身边见惯了各色美人,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竟没一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位尚未及笄的少女。 李玟好色,这是大伙心照不宣的事儿。 李管事自然知晓自家公子是个什么德行,要说李玟借着酒劲调戏了尹洛伊,事后被国公府的人揍了,这事儿李管事是信的。 跟在平阳侯身边多年,平阳侯对佳楠郡主的执念李管事一清二楚,爱屋及乌之下,平阳侯对这位侄女也不错,逢年过节送到国公府的节礼总是格外丰富。 一边是要给他家夫人一个交代,一边碍于他家主子和尹洛伊的关系,李管事就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正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 周薇站在李管事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李管事面上的犹豫尽数落在她眼底,周薇眸色一闪,她的视线在底下停留了瞬息,待到那人点头后,周薇才抿着唇挪开了视线。 那是一位不常出现在京城贵女圈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清秀的面容在人群中毫不扎眼,要是尹洛伊此刻瞧见这位女子的话,定会觉得她很熟悉。 尹洛伊坦然迎着李管事的视线,她含笑面对着李管事的打量,清亮的眼眸坦坦荡荡,磊落的态度让李管事不由得心头一颤。 李管事摇了摇头,默默甩开心头刚升起来的不正当的想法。 “我看见了。”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在如今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细碎的议论声一瞬间不见了,大伙儿都把视线投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那人已经再次开口了:“当时李小侯爷被尹二姑娘身边的护卫从屋里子扔出来,我怕被他们发现就躲在了柱子后边,等到他们走远了才敢出去,结果就见着李小侯爷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像是想起了当时那副血腥的场面,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后,那姑娘断断续续地说:“我怕极了,不敢在原地多呆,回去的时候看见有个丫头往这边来,我想着李小侯爷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这才没有声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李小侯爷。” 尹洛伊看了一眼说话的姑娘,那是顺天府尹家的庶女,她记得这姑娘平素不大出门,私下里却和周薇交好。 虽然沈柔的指认和尹洛伊说的有所偏差,但大伙儿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尹洛伊就是重伤李玟的“凶手”,连带着在沈柔道出证词之后,大半的人都不假思索的相信了她的话。 贵女之间平日里看着一片和睦,其实私底下的攀比嫌恶不在少数。 人证有了,事情经过又大致能对上,不管素日里和尹洛伊对付的还是不对付的,现下看着尹洛伊都带着鄙夷,恨不得用眼神把尹洛伊给生吞活剥了。 尹洛菲拧着眉跺脚,拉过尹洛依的手安慰:“二姐姐,你别听她们的,她们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尹洛伊无意纠结,她笑着对尹洛菲摇了摇头,随后看了周薇一眼。 四目相对之间,周薇挑衅似的冲尹洛伊笑笑,尹洛伊淡淡的回以一笑,并未将周薇的挑衅放在心上。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尹洛伊看向沈柔,眉眼弯弯,面上一派温和。 沈柔没料到尹洛伊会突然向她问话,但她还是极快的反应过来,对着尹洛伊点了点头后回道:“小女是顺天府尹沈家庶出的五姑娘,尹二姑娘唤我一声沈五就好。” “沈五姑娘,刚才听了你的证词,我有些不明的地方,还望沈五姑娘为我解惑。”说完,不等沈柔回答,尹洛伊避开了和李玟见面的地点,先一步开口,“沈五姑娘说你看见我的护卫把李小侯爷从屋子里扔出来,不知沈五姑娘可记得我的护卫把李小侯爷扔在了何处” 隔着人群,沈柔指了下隔壁屋子台阶下的那片空地:“当时李小侯爷就被扔在那里。” 尹洛伊眨了下眼,她并未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莞尔后接着问:“沈五姑娘说你当时很害怕,等人走后才过去查看李小侯爷的情况,而你过去的时候李小侯爷已经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可是,沈五姑娘你却并没有亲眼看见我的护卫打伤李小侯爷,是也不是?” 今日沈柔来周家的庄子算是临时起意,前后的说辞她本就记得不大清楚,现下又独自面对尹洛依的逼问,沈柔手心慢慢浸出了些汗渍。 沈柔垂手时在裙摆上蹭掉手心的汗渍,她扯出一抹笑后说:“是,虽然我也不愿相信尹二姑娘会对李小侯爷动手,但我当时并未听到有其他人来的声音。” “就算沈五姑娘所言非虚。”尹洛伊垂下的食指和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她抬眼的同时那微微泛红的眼尾跟着往上翘,流转的眼波散发着摄人的光。 阳光落在尹洛依的眼睫上,淡金色的光晕在尹洛依眼皮上镀了一圈,好似把秋的气息染在了上面。 尹洛伊睨了沈柔一眼,话锋一转,发出一连串的问题:“那为什么李小侯爷最后会出现在这间屋子外而不是被我丢出的那间屋子,这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况且除了李小侯爷和沈五姑娘外,再无人知道李小侯爷先前和我见过,要是我是那个‘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毁尸灭迹,这样大咧咧的把证据暴露出来不是太傻了么?还是沈五姑娘觉得我国公府的护卫是吃干饭的,连个小丫头在一旁偷听都不能发现。” 冷汗不停地往外冒,沈柔想逃,但尹洛伊的眼神太过凌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深吸了一口气后,沈柔苍白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尹二姑娘要是执意为自己辩解我也没办法。” 在场的贵女在经历了一开始的妒忌之后,渐渐恢复了理智,她们把前后事件加上尹洛伊和李玟、沈柔三人的说辞结合在一起,很快就拼凑出大概的情况。 尹洛伊在屋子里换衣裳,然后和李玟见了面,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尹洛伊让跟在身边的护卫将李玟扔了出去,而后李玟身受重伤的躺在和尹洛伊见面的隔壁屋外。 但是没人知道为什么李玟会躺在隔壁屋外,要是不是尹洛伊动的手,那真正的凶手又是谁? * 安国公家的公子在城外的庄子里办了场宴会,他邀请了京城里大半的公子哥,其中就包括孟元。 庄子里到处是寻欢的浪子,李玟突然消失显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孟元站在院子角落的花盆前,他瞥了一眼面前打理的精致的黄色花朵,取出袖子里的纸条极快的看了一眼。 处理了字条后,孟元在厅堂里找到正在和人拼酒的赵钰,在赵钰那双不赖烦的眼睛里缓缓沉了神色,淡淡地说:“二妹妹出事了,你愿意的话,就跟我一起去。” 赵钰没有说话,但他伸手挡住了对面正举杯的少年,放了酒杯后,一边抹去嘴角的酒渍一边跟上了孟元。 孟元两人到的时候周薇正要以“查清李玟安危为由”,撺掇李管事派人回京请顺天府的人来。 尹洛伊静静地站在一边,面上没有慌乱和其他情绪,孟元的心还是狠狠地揪紧了。他握紧拳头,紧拧着眉目率先迈步走了过去:“且慢,我有证据证明不是我二妹妹伤的李玟。” ☆、落定 孟元不喜欢宴会, 更不喜欢世家子弟附庸风雅的游戏,但他今日还是来了,不过因为他几日前曾听尹洛伊提起,她会来周家庄子参加花宴。 孟元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只是想在回程途中借故和尹洛伊单独待一会儿, 遇着尹洛伊被诬陷却是一场意外。 周家庄子里平日没人住, 今日来的都是些受到周薇邀请的贵女,除了意外闯入的李玟再加上李管事并未其他男子。 孟元猛地闯进来, 在他说完话后,一时间空气有短暂的安静。 尹洛伊在接到周薇帖子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 她如约来了。果然, 周薇已经事先为她准备好了一份“大礼”。 李玟的伤不是她弄的,她有很多办法把自己从中摘出来,尹洛伊拿出了浑身的气势, 准备和周薇打完这场“战斗”。 但是, 孟元来了。 尹洛伊隔着人群看向孟元, 少年的眼眸深沉, 眼底却盛着一汪温柔的泉水。 在看着尹洛依后,孟元眼底的波澜轻晃,他在尹洛伊的目光下缓缓勾起了一道如沐春风的笑意, 以口型对尹洛伊“说”:“有我在。” 尹洛伊忽然心跳加快了些,身上的铠甲无声无息的退了回去,她整个人瞬间放松了, 又重新回到了往日明艳张扬的样子。 前因后果暗卫已经打探清楚,周薇还未开口,孟元率先开口道:“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现下的情况是李小侯爷受伤了, 而有人看见他在受伤前曾和二妹妹有过接触,是以有人认定那个动手之人就是我二妹妹。” 周薇压根没想到孟元会突然出现,她盯着孟元怔怔的愣了一会子,过了好久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听孟元的话,结果一开口孟元却是为了尹洛伊。 孟元看向周薇,周薇在孟元的视线之下逐渐回过神,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柔,拽紧的指尖之下却掩藏着疯狂的恨意。 周薇点头,她在孟元淡漠的眼神下笑了下,柔声说:“孟公子所言不错。”说着,周薇偏头觑了尹洛伊一眼,微垂着眼眸,“不过,尹二姑娘一直不肯承认这是她做的。” “对簿公堂都讲究人证物证俱全,仅仅是‘证人’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证明李小侯爷的伤是二妹妹弄的。”孟元无视周薇柔的能掐出水的嗓音,沉声道。 枝头的一片树叶落在了孟元肩头,他抬手拭去了落叶,抬眸时看了周薇一眼。 那一眼太冷,使得周薇触电般躲开了孟元的视线,她还未回头孟元已经接着说:“蓄意杀人可是大罪,杀人未遂按律是要流放的,二妹妹胆子小,周姑娘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尹洛菲揉了揉眼睛,侧身看了尹洛依一眼,她家二姐姐这副随时能上去手撕周薇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胆子小”的模样,二哥该不会是对二姐姐有什么误解罢。 尹洛依没注意到尹洛菲的小动作,为她出头的孟元坚定且从容,身上散发着一股迷人的光。 此时此刻,尹洛依眼里全是孟元,根本无法挪开眼。 借着胸中的那股妒火,周薇这次并没有挪开视线,她很自信自己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一如她过去成功过的许多次。 周薇站在廊下,她敛了神色,目光渐渐冷了下去:“孟公子私自闯入我周家私宅,现下又口口声声为尹二姑娘开脱,不知孟公子口中的‘证据’是什么,可真能证明尹二姑娘的清白?” 孟元抬首看了一眼天,蓝的像是浸了水的天幕上飘着洁白柔软的云彩,朝阳从天际落下在云彩的空隙中四散开来,金色中带着橙红的光芒正笼罩在这方天地之上。 枝头不知名的鸟雀还在轻声吟唱,孟元垂下的手指在衣料上轻点,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沉默的档口,有些已经认定尹洛伊是凶手的贵女看向孟元的眼神越发不善,有的甚至直接出言挑衅:“哟,这不是尹二姑娘的继兄么。传言果真不可信,人人都说尹二姑娘和后娘带进门的兄长不和,我看着这也不像是不和的样子。” 说话的少女看向身边的同伴,无声挑了挑眉,眼唇轻笑着说:“不过孟公子个人的信任很难服众啊,可是有人亲眼看见尹洛伊的护卫把李小侯爷丢出来的,孟公子要想为尹二姑娘开脱,至少得拿出让大伙信服的证据。” 孟元收回视线,他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这位出言挑衅的少女,眼底平静的好似一汪深潭。 波澜不惊的拍打了两下袖口沾染的灰尘,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元忽然说:“证据已经到了。” 虽然不情愿,但事情涉及尹洛伊,赵钰还是答应了。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暗卫,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孟元一句“他会带你去找证据”给打发了。 山上来往的都是到各家庄子里游玩的贵人,孟元的人一直远远跟着尹洛伊,在尹杰派到尹洛伊身边的暗卫出现后,他怕被发现,所以退远了些。 等到尹洛伊走后,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动身之前好巧不巧的目睹了底下血腥的一幕,即使那人一直用黑布蒙着脸,他还是能保证再次见到那人时能一眼认出他。 暗卫领着赵钰从周家庄子的后门往下山的那条道一路追过去,终于被他们发现了潜逃的凶手。 待从刀口下把人救下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两人一人按着黑衣人半边手臂,还没喘匀气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先是孟元,现在赵钰三人又无端出现,在场的贵女眼睛纷纷亮了,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 把人送到之后,暗卫一个闪身,很快消失不见了。 赵钰什么也没说,他单手制住黑衣人,把他推到孟元和贵女们中间的那片空地上,随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揭开了黑衣人的面巾。 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赵钰回头看了孟元一眼,而后自动退到了孟元身后。 对着赵钰点了点头后,孟元抬步走到黑衣人跟前,他在黑衣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掠过他那张平平无奇的的脸看向周薇秀美的面庞,勾了勾嘴角:“周姑娘可识得此人。” “不,我不认识。”原本应该永远回不来的人又出现在眼前,周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看着黑衣人退后了两步,下意识的呢喃,“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听着周薇的话后,黑衣人迅速抬起头,他帮周薇做了许多事,却是险些被周薇灭口,如今看着周薇的反应,心里更加怨恨。 此时此刻,黑衣人面对周薇不停的磕头,流着眼泪哭喊:“姑娘!姑娘!你可要救小的啊,小的这么多年来为你办事,除掉了不少挡你路的贵女,你可不能不管小的啊!” 要说周薇原本只有三分焦急的话,现下却是已经有了近十分,后退了几步后她抵在石柱上,冷眼睨着黑衣人,斥道:“胡说八道!本姑娘根本不认识你!” “姑娘,你不能这样,奴才为你办了这么多事,你不能丢下奴才。”黑衣人余光瞥见孟元,他四处乱飘的眼神忽的停了下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位公子,救我,我愿意为你作证!” 亲眼见证了主仆二人互相攀咬的场面,孟元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淡定的抽出黑衣人拽在手里的袍角,语气冰寒似箭:“你愿意帮我作证,这我倒是可以保你,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待到黑衣人点头后,孟元居高临下看了黑衣人一眼,一字一顿的问:“李小侯爷重伤一事,你可知情?” 黑衣人垂下头,他极快的思索着,头顶忽然传来孟元不轻不重的警告:“蓄意杀人可是要判流放的,平阳侯不是吃素的,稍稍向顺天府递上个消息,这个流放或许就能改为斩立决,但要是受人指使就不一样了,你可要想想清楚了再说。” 孟元板着脸说话的时候极有威严,黑衣人被他的面色一唬,吓着了似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一般仰起头:“是姑娘,是周薇,是他指示我做的!” 飞快地瞥了周薇一眼后,黑衣人脱口而后:“是周薇让我把李小侯爷引过来,又在尹二姑娘离开后把李小侯爷打成重伤,事后嫁祸给尹二姑娘。” 周薇还想辩解,小厮立刻褪下身上的黑衣,露出一身带血的衣袍,里面穿着的明显是周家庄子里小厮统一穿着的衣裳。 而后,小厮迎着众人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把带血的匕首递给孟元:“姑娘本来是要小的了结了李小侯爷,但小的实在害怕,最后只在李小侯爷胸口刺了一下,没伤着要害。” 李管事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双方对峙,现下见着小厮拿出匕首,他眼里的光芒紧凝,而后迅速扭头冲进屋里,把大夫拽出来,指着小厮手里的匕首问:“这把匕首,可是刺伤我家公子的那把?” 老大夫被李管事抓的喘气,山羊胡随着老大夫呼吸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他顺着李管事的眼神看过去,那是一把长约一掌的匕首。 李玟的伤口老大夫仔细检查过,接过孟元递过来的匕首仔细查看了半晌,老大夫发现李玟伤口的宽度和那把匕首的宽度一般无二。 老大夫将匕首递还给孟元,一边那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迹一边说:“老夫不是仵作,但小厮手里的这把匕首和里面那位公子胸口的伤的宽度差不多,这应该就是刺伤公子的那把。” 得到答案后,李管事彻底冷了脸,他转身看向周薇:“周姑娘,还请你给平阳侯府一个解释。” 夕阳的余晖尽散,橙红的天光将云彩都染成了绯红,这场宴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 周薇授意底下人重伤李玟并且嫁祸尹洛依一事已成定局,周薇一时拿不出解决的办法,只一味抵赖。不过那些言语太过苍白,就是那些原先怀疑尹洛依的,都不由得转而鄙夷周薇。 李玟的伤势严重不宜挪动,未防万一,李管事派人把李玟挪到了平阳侯府的庄子,并且在走之前撂下了话,“平阳侯府必须在三日之内得到周家的解释。” 尹洛依是受害者,这些自然没她什么事,她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向孟元。 孟元拉着缰绳,他转过身对上尹洛依的视线,逆光站着的少年眉目间的冷冽浅淡了许多,显露出一股温和的气度。 许是因为尹洛依盯着孟元看的太久,孟元的耳朵渐渐红了,他看着尹洛依,慢慢弯了嘴角,轻声说:“没事儿了。” ☆、恨意 残阳似血, 染透了半边天,鸟雀猛地从枝头窜起,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声响。 秋日的天气就像是小娃娃的脸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半点没个准。 下午还晴空万里, 太阳落山后, 马车在山道上没行一会儿,呼啦啦的雨点就劈头盖脸落下来, 打在车沿上溅起朵朵豆大的水花。 外头雨大,没多大一会子孟元的衣裳就被淋透了, 尹洛依打帘看向孟元, 提高了音量喊他:“二哥哥,你进来和我们一起做马车罢,雨这么大, 省得回去受寒了。” 孟元早等着尹洛依开口, 尹洛依话音刚落, 只见水珠子在面前一甩, 面前一道身影闪过,孟元已经弃马上车了。 尹洛菲看着突然出现的孟元愣了一会儿神,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已经自觉挪到了马车另一边,把位置留给了尹洛依和孟元。 孟元浑身都湿透了,他褪下藏蓝色的外袍搁在角落, 抬首时面对尹洛菲和尹洛珊好奇的眼神。 尹洛依睨了两人一眼,尹洛珊识趣的避开了孟元的视线,尹洛菲像是没看到尹洛依的警告一般,来回落在尹洛依和孟元身上的视线更加放肆。 尹洛菲盯着孟元腰间挂着的招文袋, 那块带着银色暗纹的藏蓝色布料十分眼熟,她余光无意间瞥见了尹洛依半边带笑的侧颜,眼睛瞬间亮了。 “二哥,你腰上挂着的招文袋不知是哪买的,我看着上头的花样不错,也想给三哥他们买一个。”尹洛菲笑眯眯的看着孟元,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已经出卖了她眼里戏侃的神色。 孟元用拇指和食指在招文袋上摩挲了两下,他忽而笑了,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个别处都买不到。” 尹洛菲话还没问出口,孟元轻抚了下招文袋,温柔的笑了:“大哥用不着招文袋,至于三弟四弟,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等以后娶亲了叫他们自个儿的媳妇给他们做。” 孟元的袍子很宽大,大片的衣襟散在坐垫上,借着衣襟的遮挡,孟元牵起尹洛依的手,而后紧紧的将其握住。 车外雨依旧在下,风吹起车帘涌进来大片的雨水,孟元侧身挡在尹洛依身后,挡住了外间袭来的冰寒。 尹洛依侧身时看了眼孟元还在滴水的额发,眼角一弯,反握住孟元的手,仰头给了孟元一个大大的笑脸。 “咔嚓”一道声响后,马车向后退了几步,车夫抽打马匹的声音盖住了“哗哗”的雨声,扬起的鞭声中混杂着轻微的血腥味。 道上的土地被暴雨冲刷的泥泞,车轮陷在了泥坑当中,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离开。 车夫用力拽着缰绳,以防马车打滑,跌下道路两旁的山坡。 山上的路窄,又加上下雨的缘故,一条道只能行驶一辆马车,为了尽快下山,车夫选择了一条小道。 孟元掀开帘子探出大半个身子,雨水立刻糊了他一脸,孟元没工夫理会扑到面上的水渍,拽着车夫的后领问:“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不走了!” 突如其来的吼声把车夫吓了一跳,孟元提着他的领子让车夫不得不往后仰着身子,车夫咳嗽了两声后断断续续地说:“二公子饶命,小的什么也没做啊,是车轮陷进了泥坑里,马车根本跑不动啊!” 闻言,孟元松开了手,但他眼里的戾气半分没减少。 孟元回首瞥了尹洛依一眼,手撑在车檐上往四周迅速扫了一眼,密集又急骤的雨滴笼罩了整方天幕,像是给天空铺上了一道灰蒙蒙的雨帘。 周遭布满了“滴滴答答”的雨水溅落泥土的声音,相较而言,风吹落叶的声音都显得轻微,安静的有些过分。 临近的草丛忽然闪过一道银白的光芒,孟元眸光一闪,立刻握紧了缠在腰间的软剑,他落在后边的右腿迅速蓄力,随即冲车帘后边吼了一句:“二妹妹,等会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回头,记得先回国公府!” 尹洛伊身边除了尹杰派来的暗卫外还有他派来的人,只要不是遇到大批的高手,护送三个女孩回京还是绰绰有余。 银白的光芒愈盛,孟元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右脚发力迅速腾身跃起,干脆利落的隐入雨幕当中。 雨水不停地打在地上,松软的泥土被雨水冲刷,不知何时形成了一道浅坑,而马车的后车轮有大半都陷在坑里。 孟元一手撑着后车壁上,一手抵在陷进泥坑的那只轮子上,咬牙蓄起浑身的力道,额上的汗渍伴随着雨水自孟元的面颊滚落,水珠从少年下颚滴落的同时车轮也随之落在了地面上。 银白的光芒已经到背后,孟元侧身避开这道凶猛的袭击,分心对着前方大吼:“快走,带姑娘回京城!”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尹洛伊探头往外看时,只隐约能看见孟元和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的背影。 尹洛伊慢慢拽紧了手指,她迎上尹洛菲两人担忧的神色,眉目渐渐紧拧在一起,喃喃道:“二哥哥,你一定不要出事。” 对手招招狠厉,使得都是致命的招数,两人一左一右夹击孟元,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好在孟元功夫不错,在这种密集的攻势之下还能游刃有余。 忽然,银白的剑尖划破雨帘,眨眼间已经逼近孟元的喉咙。 对方速度太快,另一人又提前堵在了孟元将要闪避的位置,电光火石之间孟元迅速矮身后仰,极险的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剑。 孟元还未站直身子,侧旁的那人抬脚已经向他袭来,行动之时带起一串混着泥浆的雨水,一脚踹在了孟元膝盖上。 下身失去平衡,孟元不甚跌进泥浆当中,黑衣人不再犹豫,瞬息之间已用冰冷的剑尖抵在孟元喉咙前面。 马车开出去还不到一里,尹洛伊前倾身子,拉开帘子后在车壁上重重的敲了两下,扬声喊道:“停车!” 车夫不敢违抗尹洛伊的命令,只好把马车停在路边,靠近车帘垂首问:“姑娘,后面的情况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小的还是赶紧送三位姑娘回府的好,省得到时候...” 不等车夫把话说完,尹洛伊对着阴沉的雨幕喊了句:“出来!” 除了尹杰派来的两人,孟元派来的那人也站在后边,三人同时俯身向尹洛伊行礼:“姑娘!” 尹洛伊神色低沉,她藏在衣摆下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传出一阵刺痛。 雨水打湿了尹洛依的额发,她心跳的很快,手上的疼痛勉强拉回她的思绪,她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在经过孟元派到她身边的那人时无声停顿了一下。 很快,尹洛依指着自家的那两个暗卫吩咐道:“二哥哥不知被什么人给缠上了,你们快回去帮他,告诉二哥哥我们在城门后的茶铺里等他。” 这两人是尹杰派来保护尹洛伊的,但尹洛伊态度坚决,甚至以掉头回去相要挟,两人最后还是妥协了,不得不回去找孟元。 孟元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泥浆,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泛着寒光的兵刃,静默了半晌后,孟元忽而笑了:“你们是周薇的人?” “否管我们是谁的人,还是等你下到阴曹地府之后,去问阎王吧!” 剑尖停在了孟元喉咙前约两寸的地方,鲜红的血迹顺着孟元紧握的指尖往下淌,孟元周身散发出一道冷冽的气质,他眼皮上翻,趁着黑衣人愣神的那一瞬间反手制住黑衣人,一脚将其踹翻。 另一人趁势拔剑刺向孟元,孟元迅速闪身避开,在黑衣人还没来得及收势之前,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手中的剑夺过,而后用力向他刚才对着的部位刺去。 两名暗卫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凌乱,只留下先前被孟元一脚踹翻在地上的那名黑衣人。两人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人”,同时看向孟元,抱拳行礼:“二公子。” 孟元不紧不慢的拿出帕子擦拭指尖的血迹,淡淡的瞥了一眼两人后问:“二姑娘让你们来的?” 雨水在空中隔成厚重的帘幕,孟元面上泛着浓浓的冷冽之气,其中一人却是清晰地瞧见孟元眼底的欢喜,赶忙垂眸回道:“是,姑娘让我们回来帮二公子,还让小的转达二公子,姑娘她们会在城门口的茶楼里等二公子。” 两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尹洛菲和尹洛珊面上皆是惊魂未定的恐惧。 尹洛依下车时,余光和孟元的视线在一片细雨中相互碰撞,视线虽然在片刻后挪开,但那股甜蜜的感觉依旧浓烈。 进府后,尹洛依径直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丫头赶在尹洛依走进前掀起帘子,热络的打招呼:“二姑娘安好,老夫人□□叨姑娘呢,姑娘快请进。” 琉璃珠子串成的珠帘随着窗外吹来的微风轻晃,刚到傍晚,屋里的烛火已经燃的很旺,珠帘“噼里啪啦”的撞在一起,幻出七彩的流光。 从这道光墙后穿过,尹洛依迈着莲步进到里屋,屋里的两人听到动静,纷纷把目光投向尹洛依这边。 “依姐儿今日不是去周家庄子里赏花,那花开的可好,玩的又是否尽兴?”老夫人招手示意尹洛依坐下,待她看清尹洛依苍白的面色后,柔声问,“依姐儿回来的早,想必还未用饭,小厨房今晚准备了翠花明虾和酒酿圆子,依姐儿可要留下陪祖母用些?” 这两道菜都是尹洛依爱吃的,他们路上走得慢,庄子里发生的事儿应该已经传到了京城,老夫人留她用饭,也是存了问话的心思。 用饭的厅堂丫头已经收拾妥当,四面的架子上还摆上了今秋府里花匠精心培植的粉菊。屋子里没燃熏香,浅淡的花香萦绕在空中,很容易让人心情舒畅。 老夫人头戴浓绿的抹额,头发虽已花白,因为保养得宜,反而更显富态。 老人早已看出尹洛依心中有事,见尹洛依迟迟不开口,就这么靠在椅背上慈爱的看着小姑娘。 尹洛依端坐在右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垂首看了一眼杯子,杯中的茶汤清亮,泡的是菊花茶。 端着茶盏,尹洛依看着对面摆着的花盆愣了一会儿,老夫人已搁下茶盏,先一步开口道:“周家庄子里发生的事儿祖母又已经听说了,周薇妄图陷害你,幸好元哥儿及时赶到,再加上钰哥儿带回了‘凶手’,这才揭穿了周家姑娘的阴谋。” 尹洛伊颔首,一想起山道上的那一场截杀,她心下还心有余悸,端着茶盏的手指还在颤抖:“祖母有所不知不只是故意嫁祸孙女,周薇还在众人走后派人在山道拦截我们,二哥哥还为了救我们受伤。” 停顿了片刻后,尹洛伊眨着泛水的眸子看向老夫人,声音已经哽咽:“孙女知道周薇是二婶娘家的侄女,但她陷害孙女在先而后又险些重伤二哥哥,周薇心肠如此歹毒,此次要是因着二婶的缘故放过了她,难保没有下次。” ☆、包扎 老夫人的双眼因年老变得浑浊。 由于几十年来看尽各色勾心斗角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即使退出了权利圈,老人眼中的那丝精明仍掩在慈祥之下,微弱却又无比的鲜明。 对于尹洛依的问题,老夫人没急着回答, 她从尹洛依的话中挑出重点, 挑眉问尹洛依:“你说你二哥哥在山上为救你们姐妹几个受伤了?” 老夫人向来不关心孟元的事儿, 也不知怎的突然提起了孟元,尹洛依瞬间瞪大了眼眸, 看着老夫人问:“祖母,你怎的突然提起二哥哥了?” “元哥儿虽不是你父亲所出, 好歹是我国公府的二公子, 断没有让外人随意打伤的道理。”老夫人对上尹洛依的视线,眼里明晃晃的露出怒意,她拉着尹洛依的手接着说, “周薇虽是你二婶的侄女, 但这丫头此次行事太过分了, 就冲李玟重伤这事儿平阳侯府就不会善罢甘休。” 老夫人点到即止, 她伸手在尹洛依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放心吧,祖母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 尹洛依自小就得老夫人宠爱,这些年府上有了什么好东西老夫人都紧着她先用, 其次想得才是府上的其他姑娘。 老夫人既然说了会给她一个交代,尹洛依不疑有他,总算落下了心中的一颗大石。 在老夫人那里用完饭, 尹洛依离开之时外头的雨还没停,丫头拿来雨伞要送尹洛依回去,尹洛依径自接过伞谢绝了丫头的好意。 整方天地被细密的雨丝塞满了,放眼看去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几丈之内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再走两步前面就是尹洛依的院子,尹洛依在合欢树底下忽然停了下来,她静静的看了会儿雨打树叶的场景,片刻后调转方向,往孟元院子去了。 院子外朱门半掩,尹洛依进门后看着空落落的院子,见院里仅有的两棵树都被雨水打的落了半数的叶子,现下正光秃秃的立在原地,整间院子看着好不荒凉。 尹洛依站在窗沿下往里望了一眼,屋里黑漆漆的没燃灯,看着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尹洛依透过雨珠看向屋里,一颗心忽然揪紧了。 孟元为了救她才独自留下,受伤了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屋子里没人照顾,先前又淋了雨,指不定已经生病了。 想到这儿,尹洛依心里更不好受。 她加快了脚步,踩着台阶而上,收伞后在门外停下,一边叩门一边唤道:“二哥哥,你在里面么?” 久久没人回话,尹洛依更加不放心了,她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后把伞放在门边,径自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仍旧黑漆漆的,尹洛依走进去后先把蜡烛燃上,屋里顿时亮堂了起来,在屋里逛了一圈,确定屋没人后尹洛依眉心拧得更紧了。 退出房门后,尹洛依顺手把门带上,拿起雨伞正准备回去,不远处的小厨房忽然发出了一道类似于瓷器落地的声音。 “二哥哥!”尹洛依想也没想,她望着小厨房的方向,惊呼了一声,随后尹洛依迅速撑开伞小跑着冲向小厨房。 茶盏摔碎在地上留下一地的碎瓷片,孟元俯身去捡,伸出的右手还被他顺手从身上扯下的布条包着,还没碰着瓷片,一片血迹先一步将瓷片给染红了。 尹洛依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原本的担忧一下子化成了浓浓的愤怒,尹洛依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将孟元拽了起来:“二哥哥,你手受伤了,怎的还不知爱护自己,要是将来不能写字了,你可怎么办!” 一边数落孟元,尹洛依一边想到了孟元受伤的原因,尹洛依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的往外冒,声音跟着软了下来:“对不起,二哥哥,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伤的。” 尹洛依越哭越凶,外头雨还在下,此刻孟元却觉得他家小姑娘的泪水比起倾盆大雨更让他苦恼。 孟元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后垂首拿指尖擦拭尹洛依脸上的泪水,柔声哄尹洛依:“快别哭了,这不关你的事,二妹妹你要是再哭的话,我才真的是要不好了。” “你骗我!”尹洛依扬着泛红的眼眶,眼里还擎着泪,她睨了孟元一眼,嗔道,“明明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追上来二哥哥你才留下的。” 擦拭完尹洛依面上的泪水后,孟元转身看了一眼灶上烧好的开水,又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茶叶,以眼神示意尹洛依帮他泡一杯茶。 尹洛依这才知晓孟元为什么会在厨房里,但她此时来不及细想,泡了一杯茶后揭开盖子放在靠窗的位置晾着,转身对孟元说:“烫,等放凉了再喝。” “好。”孟元看着尹洛依别扭的模样,笑着应了。 厨房本来就不大,加上孟元故意挪进了几步,是以两人此时站的很近。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孟元又走进了两步,停着距离尹洛依五步开外的地方,深深地注视着尹洛依。 少年目光灼灼,只是一个浅淡的眼神,足以让尹洛依心猿意马,尹洛依被看的不好意思,倏尔垂下头轻声说:“二哥哥,别那么看着我。” “别怎么看你。”孟元重复了一句,反倒又走进了两步。 少年比尹洛依高出不少,从背后看去像是把尹洛依罩在了怀里,孟元眼里逐渐泛上了笑意,温润的嗓音缓缓倾泻而出:“你就在我眼里,叫我不看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二妹妹。” 孟元的尾音拖的很长,尹洛依抬眼间视线触上了孟元长长的睫毛,尹洛依莞尔一笑,随即拿手盖住孟元眼睛,嘴角止不住上扬:“这样不就看不到了。” 少年的睫毛太长,眨眼的时候不停地扫着尹洛依的掌心,尹洛依感受着手心毛茸茸的触感慢慢愣了神 趁着尹洛依怔愣的片刻,孟元握住了尹洛依的手,他睁开眼握着尹洛依的手慢慢放到身侧,主动举起受伤的右手,皱着眉喊疼:“好疼啊,二妹妹你帮我包扎。” 孟元右手的伤口只用从袍子上扯下的湿布条简单缠了几圈,布条还是湿的,从他伤口上溢出的血迹染的布条上满是血迹。 尹洛依心中一急,下意识的挣开了孟元的手,她轻握着孟元受伤的那只手,眼里闪过水光,咬着唇问孟元:“还疼么?” 这点伤孟元本没有放在心上,但他看着尹洛依眼里浓烈的担忧,还有少女垂眸时对着他伤口轻轻呼气的动作,孟元眼底的流光愈发柔软。 孟元实在是贪念此刻的温柔,他敛了神色,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疼啊,又没有人帮我包扎,要是二妹妹不来的话,我都要自个出去找大夫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尹洛依也摸透了孟元和李氏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平日里李氏除了派丫头过来送些吃的,和孟元再没有其他接触。 孟元又不喜有人在院子里伺候,没人照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尹洛依想起这些还有大半是因为她的缘故,心中的愧疚感涌起,混杂着先前的心疼,现下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二哥哥,你屋里可有金疮药?”尹洛依在孟元屋子里扫了一圈后问。 猎物已经上钩,孟元自不会放过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他面上还带着痛苦的神色,哑着声音说:“有,不过我没法给自己换药,还得麻烦二妹妹帮忙。” 尹洛依没多想,她的视线还落在孟元缠着布条上,只低着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屋里的灯火依旧燃的很旺,尹洛依扶着孟元进屋,等孟元在椅子上坐好后,起身在屋子里找药箱。 孟元倚在靠背上,撑首看着尹洛依为他忙近忙出的样子。 尹洛依在灯火下明媚的侧颜,孟元瞥见小姑娘面上着急的神色,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眼角始终挂着暖人的笑意。 找了半天,尹洛依连半个药瓶都没找到,她把箱子的盖子盖回去,颓然的踱到孟元跟前,垂头拽着裙摆说:“二哥哥,我没找到。” “过来。”孟元淡淡的开口,等尹洛依挪到他跟前时起身在小姑娘头上揉了两下,“药和纱布那些都在书桌底下的那个小箱子里,你去拿过来。” “噢。”尹洛依任孟元在她头上作乱,走出两步才后知后觉的转身,斜睨着孟元问,“二哥哥,你该不会是之前故意不告诉我吧?” 孟元摸摸鼻子,笑着说:“怎么会。” 书桌底下果然有个小箱子,尹洛依打开盖子,取出一瓶金疮药和一卷纱布,末了又把里头的那把剪刀拿出来,抱着一大堆东西放到孟元旁边的小几上。 把东西放下后,尹洛依又转身一言不发的冲进了雨中。 孟元刚想开口唤住尹洛依,转而想到了什么,他抬手捏了两下鼻梁,嘴角上扬的越发厉害了。 灶台上还温着开水,尹洛依拿起放在窗边的茶盏换了一杯热水,又在柜台里取出个面盆道了些热水,这才转身往回走。 尹洛依手里拿着东西,没法打伞。她往门外望了一眼,雨已经慢慢下小了,现下空中只密布着细密的雨丝。 深吸了一口气后,尹洛依抬脚就要冲进雨里。 雨水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落在身上,尹洛依仰头往上看,突然出现的油纸伞罩在她头上,为她挡去了大半的雨水。 尹洛依看清执伞的那人,眼睛因惊讶瞪大了,险些把盆里的水给撒了出去:“二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接过尹洛依手里的盆子,孟元往尹洛依身边靠了一步,浅笑着说:“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一刻钟没见,就像是过了无数个春秋,我实在是忍受不住,只得出来找二妹妹了。” 尹洛伊的心跳无端快了些,她感受到自己面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头垂得更低了些,低声喃喃道:“二哥哥,你越发没个正行了。” 孟元但笑不语,握伞的左手不着痕迹的往尹洛伊那边倾斜了些。 从身上取下帕子,尹洛伊在热水里拧了一把,她半蹲在孟元跟前小心的擦拭孟元伤口周围的血迹。 孟元伤在手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横在少年手心,光是看着那片外翻的皮肉,尹洛伊大概能想象得到孟元此刻得有多痛。 污血把盆子里的水染透了,尹洛伊缓缓垂首,握着孟元右手的指尖轻轻地往孟元伤口处呼气,半晌后抬眸问孟元:“二哥哥,还痛么?” 小姑娘的眼神太过认真,含情眼里泛着盈盈水光,让人忍不住想要和她对视。 刹那间面对尹洛伊的泪眼,孟元自问在自家小姑娘的眼神下无法再说谎。 孟元想:不只是他,这天下的男子怕是没人能在她的泪眼下无愧于心。 “不痛了。”孟元反握住尹洛伊,起身的时候顺势将尹洛伊带进怀里,他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圈着尹洛伊,凑近尹洛伊耳边说,“因为有二妹妹心疼我,不管再重的伤都不痛了。” 蜡烛燃烧着灯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尹洛伊和孟元的周围镀上了一圈橙红的光晕,窗户口透进来的寒风都吹不散屋子里升腾的暖意。 这个突然的拥抱把尹洛伊吓了一跳,她怕孟元碰着受伤的右手,只得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保持同一个动作:“那要是我不在身边呢,二哥哥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不处理伤口,读书人的手金贵,二哥哥要是真伤着手了,后果不堪设想。我看二哥哥手上的伤口不浅,我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让容儿去外头请个大夫来给二哥哥看看,二哥哥...” 尹洛伊话还没说完,孟元左手搭在尹洛伊腰间的力道更重了些,少年下午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只有抱着尹洛伊的时候心里才能心安。 半晌后,孟元忽而往后退了些,少年垂眸看着尹洛伊,认真的问:“二妹妹,我可以亲你一下么?” 烛火跳动了两下,映出尹洛伊流转的眼波,她的目光凝在孟元身上好一会子,才缓缓地回过神。 片刻之后,尹洛伊面上爬上了一抹红晕,但她还是坚持和孟元对视:“这种事情,你问我干什么?” 尹洛伊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拽紧了衣摆,她心里的思绪翻飞,想到了话本子上男女主角一般是怎么亲密的。 要么是你浓我浓水到渠成,要么是因为什么意外,要么就是男主霸气靠近。 怎么到她这里,还要事先问一下她允不允许? “我怕你不答应。”孟元笑着咧开嘴,一贯克制的面上扬着明显的笑意,再次问尹洛伊,“二妹妹,你到底答不答应。” 尹洛伊睨了孟元一眼,那一眼似娇似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有情男女蜜里调油的乐趣。 孟元到底是低估尹洛伊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尹洛伊在孟元面前是没有底线的。只要是孟元的要求,她大多都不会拒绝。 可惜的是,孟元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趁着孟元笑话她的档口,尹洛伊抬头极快在少年冰凉的下唇上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逃离,尹洛伊已被孟元拉进怀里。 孟元俯身说:“既然二妹妹答应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一落,尹洛伊靠在孟元怀里,仰头直勾勾的看着孟元逐渐靠近的下颚。 孟元的下颚弧度像是上天按照最完美的模具一刀一刀刻下来一样,形成两道恰到好处的弧度。再往上看,是少年冷冽轻薄的嘴唇,尹洛伊眯眼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触感,耳朵尖忽然爬上来了一点红晕。 看着孟元的眼神,尹洛伊不自在的避开他的视线,静静等待孟元接下来的动作。 预料中的触感还没到来,尹洛伊的下巴先被一根温热的手指给挑了起来,她被迫和孟元四目相对。 微风拍打着窗柩,吹得窗边的蜡烛不停的跳动,尹洛伊咬着嘴唇看孟元,无声询问他的意图。 孟元利落的抬高尹洛伊的下巴,扫了一眼小姑娘红艳的唇瓣后,认真到近乎虔诚的覆了上去。 没过多大一会,尹洛伊渐渐觉得自己呼吸不到空气了,她感觉浑身都软的使不上力,像是陷在一汪湿热的深潭当中。 这个吻的时间不长,但尹洛依还是在这道温柔中红了双眼,她眼尾的那抹红越来越深。少女的脖颈偏又极白,两相对比之下,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又过了一会儿,孟元终于放开尹洛伊。他擦了下嘴角,余光瞥见尹洛伊略显红肿的嘴唇,抬手帮尹洛伊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襟后问:“二妹妹,还满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甜噢(づ ̄3 ̄)づ ☆、写字 凌冽的北风卷起落地的枯叶, 近来的天空绝大多数都是灰蒙蒙的,随着温度渐低,京城里的人们已经换上了厚衣。 临近年关,尹洛依她们这些姑娘在几日前完成了年末考核, 从昨日起就不用再去学堂。 难得不用早起, 尹洛依昨晚特意吩咐了容儿不要叫她, 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 用完午饭后没过多大一会,尹洛依还在院子里消食, 尹洛菲已经提前到了。 尹洛菲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绸裙,外罩的是浅绿色的夹袄, 小姑娘不知想起了什么, 面上忽而漾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丫头替尹洛依掀开帘子,露出尹洛依明艳的身姿。 尹洛依照例选了大红色的衣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花纹, 华贵的衣衫非但没有喧宾夺主, 反倒是衬托了少女无二的姿容。 学堂停课后, 学业上虽是轻松了, 但国公府上下却是忙碌了起来,府上近来的趣事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待尹洛依在身旁坐好后,尹洛菲捡了件丫头从外头听来的一桩趣事, 绘声绘色的说给尹洛依听:“二姐姐,你还记得那位周家表姐吧?我听说她昨日就被抬进了李府,说是做那李府的长媳, 结果李府却是连酒席都没摆呢。” “你说的是周薇?”尹洛伊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课业和铺子里的账目,对外头发生的事儿没多少关注,现下听了尹洛菲带来的消息,当即挑眉问, “可是因为李小侯爷在周家庄子里受伤的缘故。” 尹洛伊用的虽是问句,实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周薇意图陷害她不成反倒重伤了李玟,这是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的事实,任凭周薇口舌再利也不可能抵赖。 李玟的生母又是个不饶人的主,她眼瞧着李玟这次伤及了根本,李玟又素来名声不好,想要娶名门闺秀为妻就更难了。 思来想去,那位公主殿下把主意打到了周薇身上。 周家本就理亏,平阳侯府又是个不错的勋贵人家,权衡之下,周家到底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过,平阳侯府以“冲喜”为由,愣是把婚期定在了一个多月后,而在成亲当日平阳侯府只是派了管家去周府接人,最终连个宴会都没办。 尹洛菲托腮撑在桌角,轻轻地叹了口气后说:“周薇命人重伤李玟本就引得平阳侯府不满,平阳侯府虽然没和周家计较,但我长了这么大还没见京城哪户人家的公子成亲不摆宴席,依我看啊,周薇以后在平阳侯府怕是没好日子过咯。” 这段时间市集里来了好些蒙族过来的商人,尹洛伊逛街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买了些牛乳回来,今日特意让小厨房配着砖茶煮了,好尝尝这西北特有的饮品。 尹洛伊珉了一口奶茶,茶香混着浓郁的奶味萦绕在齿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胃里,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嗯。”尹洛伊赞同的点了点头,手捧着茶盏淡淡地说,“平阳侯府的这位夫人素来溺爱李小侯爷,周薇还没过门就把李小侯爷整成了重伤,作为李小侯爷的母亲,这位夫人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况且李小侯爷后院那堆莺莺燕燕的可不在少数。” 尹洛依往窗外看了一眼,虽已是冬日,院子里的花朵依旧看的很好。 片刻后尹洛依收回视线,莞尔一笑:“周薇不是爱算计么,这也算是老天为她寻了个好去处。” 奶茶的香味很浓,尹洛菲虽然爱吃甜的,现下喝了一口这咸味的奶茶也觉得新鲜,刚咽下一口又接着抿了一口。 尹洛菲一边品着奶茶一边感慨:“说起来二姐姐你明年就要及笄了,我看祖母这些天都在吩咐身边的秦嬷嬷打探京城里公子哥的情况,一定在为二姐姐物色如意郎君。” 说道最后,尹洛菲撇了撇嘴,皱着眉说:“等二姐姐嫁人了,以后妹妹想和姐姐喝茶聊天都困难了。” “小丫头成日里不干正事,净想些有的没的。”尹洛伊在尹洛菲脑门上点了一下,随后手往下挪,不客气的在小丫头脸上捏了两下,笑着说,“你二姐姐我就算是嫁人了,也是嫁在京城。京城拢共就这么大个地方,想要见面还不容易。” 尹洛菲垂眸想着尹洛伊的话,半晌后抬首看着尹洛伊,面上布满了笑意,语气因尹洛依的一番话变得轻快:“二姐姐说的是,那我以后要嫁的离二姐姐家近一些,平日好互相串门。” 说着,尹洛菲忽而拧紧了眉头,她偷偷看了尹洛伊一眼,而后小心翼翼的问:“要是,要是二姐姐成亲了,那二哥怎么办?” 尹洛菲是个机灵的姑娘,她平日里虽然一次也没提过,但一直把尹洛伊和孟元的感情看在眼里,自然感觉到了他们俩不同寻常的关系。 茶盏玉质的外壁触感温润,奶茶的热度顺着茶壁透到尹洛伊的指尖。 尹洛伊感受着指尖的温暖,眼前忽然浮现出少年分明的眉眼,跟着慢慢勾起了嘴角,坦然地说:“明年的殿试我相信二哥哥一定能高中,二哥哥和我本来就不是亲兄妹,届时要是我们二人坚持,我相信祖母和父亲应该不会拒绝的。” “万一。”尹洛菲抬首看尹洛伊的面色,见着尹洛伊面色如常,她才接着说道,“万一大伯和祖母不答应呢。” 尹洛伊看着杯中浅褐色的液体,精致的眉眼带上了一股子严肃,她一口喝尽剩下的奶茶,眼眸里迸发出的光芒预示着少女内心的坚定:“那我们就一起等,等到他们答应为止。” * 孟元这段时间不是在温书,就是去夫子那里交流学问,虽然他会定时去找尹洛伊,但两人亲密的时间确实少了。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心中虽是紧守着不该越过的界限,平日里就是见面的时间再多,到最后还是觉得相处的时间不够。 孟元的院子在国公府所处的地势极偏僻,除了到孟元这里送东西,很多时候这边根本连人影子都看不到。 尹洛菲走后,尹洛伊装了一罐奶茶又拿了些咸味的糕点,提着食盒去“探望”备考的兄长,还顺道吩咐容儿给尹希他们送去。 朱红的木门轻掩,尹洛伊素手轻抬,没用多大力气就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跨过门槛,尹洛伊首先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院子里的两棵树依旧光秃秃的,应该是李氏派人来打扫过,地上只有很少的两片枯叶,看着还算是整洁。 踏进院子后,尹洛伊放轻了脚步。 窗外那棵大槐树的枝丫一直延伸到了书房外,借着枝丫的遮挡,尹洛伊悄悄地近书房,停在那棵大槐树底下往屋子里望了一眼。 少年正伏案疾书,垂下的眼眸凌厉,全神贯注的样子散发着别样的魅力。尹洛伊站在外头静静地盯着孟元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就愣在了原地。 写完手上的这篇策论后,孟元放下狼毫,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窗外的那道视线实在是太过热烈,孟元低头轻笑了下,起身倚在桌角看向尹洛伊,唤道:“二妹妹,外头凉,快进来吧。” 飞远的思绪被孟元的呼唤拉回来,尹洛伊眨了眨眼,抬眼时眼里已经一片清明。 尹洛依对孟元微微一笑,回了句:“好。” 孟元现在住的这座院子地势不好,一年四季都很阴冷,如今天气凉了,一踏进屋里尹洛伊顿时感受到一股子寒意往身上涌。 随手带上房门,尹洛伊换左手提着食盒,抬起左手把领子往上拉了些。 好在屋里的烛火燃的很旺,光线还算是明亮,不至于看不清路。 尹洛伊走到书桌前停下,拿出奶茶罐先给孟元倒了一杯,她把奶茶递给孟元,弯弯的眉眼晕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二哥哥,你尝尝,这奶茶的味道还不错。” 做了半日的文章,孟元虽然用了不少午饭,现下也感到有些饿了,他捏了块杏仁酥就着奶茶吃了,眉眼温和的看向尹洛伊:“确实不错。” 两口喝完杯中的奶茶,孟元放下杯盏后伸手把尹洛伊往自己这边一拉,尹洛伊立刻顺着这股子力道往前跌,最后被孟元拉着给带到了怀里。 少年的身上的温度很烫,暖烘烘的热度隔着几层衣料传到尹洛伊后背,先前的那股子寒意顿时被驱散了大半。 没过多大一会儿,尹洛伊觉得整个身体都烫了起来。 尹洛伊微凉的指尖被孟元握在手里,少年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的顺着相交的肌肤传到尹洛伊指尖,尹洛伊指尖的凉意渐渐褪去,心下的烦躁也因着孟元的靠近而淡化了许多。 抬起头,尹洛依刚好能看到孟元利落的下巴,她看着孟元下颚的弧度,出声询问:“二哥哥,天气渐渐冷了,这座院子太过阴冷不适合居住,要不我去和父亲说,让二哥哥搬去清苑。” 清苑离尹洛依的院子很近,尹洛依提出让孟元搬到清苑不只是为了孟元能住的好一些,其中也暗藏着少女心中不可说的小心思。 孟元垂眸对上尹洛伊的视线,少女眼里的神色真挚,眉眼拧在一起,看得出来是真的在关心他。 不过,孟元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清苑环境虽好,离尹洛依的院子也近,但难免人多口杂,不如这处偏远小院来的安逸。 孟元看着尹洛伊眼里的自己,语气愈发柔和:“二妹妹,我知道你在关心我,可是我已经住惯了这边,贸然换院子指不定会对我造成影响。春闱在即,二妹妹也不愿因为区区的小事,耽误了你家二哥哥温书吧。” 果然,听了孟元的这番话,尹洛伊不再提换院子的事儿,低头时尹洛伊瞥见孟元稿纸上的字迹,抿嘴笑的灿烂。 尹洛伊扯着孟元的袖子,仰头用那双含情眼看着孟元,她自知自己身上勾人心魄的点在哪。 现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孟元,等到孟元眸子里的光芒侧底融化后才娇声说:“二哥哥,你字写得真好看,夫子老是说我字写得不好,不如二哥哥教我。” “好。”孟元眼里闪过一道流光,少年的眉眼舒展成弯月的弧度,抬手轻轻的在尹洛依鼻梁上刮了一下,笑意愈盛,“不过怎么教就得由我说了算,二妹妹可还要学?” 尹洛依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学堂里最严厉的夫子讲学的样子。就算她字写的再丑,左不过挨两下戒尺,能得未来阁老的教导,怎么算都是她赚了。 “当然要学。”尹洛依不甘示弱的回视着孟元,提高了音量回道,“二哥哥只管教就是。” 只教了半个时辰,尹洛伊就有些受不住了。 不得不说孟元确实是很好的老师,尹洛伊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横竖之间比起她之前的字更加有力,笔触也要成熟许多。 搁下狼毫,尹洛伊红着脸动了动脖子,偏头看向孟元:“二哥哥,我写不下去了。” “是我教的不好?”孟元松开握着尹洛伊的那只手,一手撑在椅背上从后边把尹洛伊半圈在怀里,凑到尹洛伊耳边轻声问,“还是,二妹妹只顾着想别的事,走神了。” 少年湿热的呼吸不停地打在耳边,挠的尹洛伊痒痒的,尹洛伊经不住孟元的撩拨,很快红了耳朵。 偏头避开洒在耳边的呼吸,尹洛伊向前挪了些,趴在桌边嘟囔:“我什么也没想,是二哥哥教的不好,我可没见过哪家先生教人写字还动手送脚的。” 孟元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几案前低头看着尹洛伊,顺道在小姑娘撅起的嘴唇上戳了两下:“我可没教过别人,二妹妹你是我第一个‘学生’,不是说好了随我怎么教的么,小姑娘怎的还耍赖了?” “好像是这个理。”尹洛伊被孟元一通撩拨整的晕乎乎的,还来不及细想,她已经被孟元给带偏了,“那我向二哥哥赔礼?” 孟元敛了神色,看着尹洛伊一字一顿道:“这次就算了,这次可不能耍赖了。” “嗯。”尹洛伊迎着孟元的视线,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过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尹洛伊对孟元向来没有防备,以至于孟元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她都没有多想。 直到孟元拉着尹洛伊坐在他腿上,尹洛伊瞬间打了个激灵,总算是回过神来。 少年的面容越来越近,尹洛伊伸手抵在孟元胸膛上,差点给吓哭了,赶紧柔声讨饶:“二哥哥。” 孟元伸手抓住尹洛伊不停乱动的手,一根根的收紧手指将尹洛依的手紧紧的握住,而后很慢的俯身向下。 触碰到那片柔软之后,孟元没有急着深入,只是浅尝辄止的温存了半晌。 秋风萧瑟,吹起地上散落的枯叶,窗外透进来的寒风打在身上,孟元都觉得是暖的。 他深深地看着尹洛伊,目光落在少女眼尾的绯红上,眉眼已化作一汪柔软甘甜的池水。 * 尹洛伊出门之时,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一片雪花从眼前飘过,尹洛伊伸手接住了,薄薄的一片冰凉触碰到掌心的温热,逐渐化作一滩冰水。 院子里光秃秃的枝干上坠了一片雪白,尹洛伊踱到台阶下,倏尔感受到头顶的光芒被遮住了。 笑着接过孟元递来的雨伞,尹洛依想起新年就快要到了。 ☆、独处 寒风卷过, 扫起了地面上的几片枯叶,蹲在墙角的黑猫毛被吹得束起,“喵呜”了一声后,“腾”地窜到朱红的门外。 容儿端了洗漱的用具进屋, 那黑猫跟在容儿身后, 张开两只前蹄, 一跃到了屋内。 一夜之间冷了许多,垂下的帘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外头的寒意, 尹洛伊屋子已经烧上了炭盆。 被窝里暖烘烘的,睁着眼睛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建设, 头顶的红纱轻晃, 尹洛伊总算是赶在水凉之前起身了。 容儿拿着帕子在温水里拧了一把,尹洛伊懒懒的打了个哈切,接过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 垂眸之间瞥见了个正在扒她裙角的小家伙。 福下身子, 尹洛伊抱起蹲在她脚边的黑猫, 伸手在黑猫头上摸了两把后, 尹洛伊低头看着它身上漆黑的毛发皱了皱眉。 窝在尹洛伊怀里的小猫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弱弱的“喵”了一声,而后扬起那颗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尹洛伊。 小猫眼里晃着七分明显的倔强, 对视之间,尹洛伊却是忽然笑了。 尹洛依蹲下身子低头看着脚边的黑猫,捏了两下黑猫的一只肉垫, 指尖的触感柔软温热,使得尹洛依眼里的光芒愈发温柔。 又捏了两下黑猫的爪子,尹洛伊低头笑了会儿。 她忽然想到了孟元,瞥了一眼黑猫深黑的眼瞳, 霎那间觉着怀里的这只黑猫和孟元在某方面倒挺像的。 捧了衣衫过来,容儿见尹洛伊怀里多了只黑乎乎的小家伙,立刻瞪大了眼睛,生怕尹洛伊被不知哪来的野猫给伤着了。 来不及放下衣裳,容儿伸手就要将黑猫抱过来:“姑娘,府上还没有哪位主子养猫,这黑猫许是哪来的野猫,姑娘仔细被伤着了,还是让婢子把它送出去吧。” “不碍事。”尹洛伊抬手在黑猫背上摸了两下,抬首看了容儿一眼后说,“去拿一条绒毯过来。” 容儿瞥了一眼窝在尹洛伊怀里的那只黑猫,依言转身去拿毯子。 丫头端了早饭进来,摆饭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这位素来不好相与的二姑娘,却见尹洛依正神色温柔的把怀里的黑猫包在绒毯里,擦拭着黑猫有些湿的毛发。 小猫的毛色漆黑,不是姑娘们喜爱的纯白,尹洛伊到不介意,手下的动作依旧轻柔。 在桌上扫了一眼后,尹洛伊掰了一小块糕点放在掌心,递到小家伙面前。 黑猫不怕生,鼻子凑近闻了两下,而后一点点的舔完了那小块糕点,末了,还在尹洛伊的掌心蹭了两下。 尹洛伊见丫头还站在边上,眼也不眨的看着她怀里的黑猫,尹洛伊偏头看着她,摸着黑猫柔软的毛发问:“你可是喜欢这只黑猫?” 丫头只是个负责杂物的二等丫头,乍然面临尹洛伊的询问,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过了片刻后才战战兢兢的回道:“姑娘的这只猫很可爱,婢子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婢子...” 尹洛伊把黑猫递到丫头面前,眼角微弯,温声说:“没关系,今后它就是我的猫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负责照顾它。” 望着黑猫深黑的眼睛,尹洛伊在小家伙头顶松软的毛发上摸了两下,示意丫头抱着它出去。 等到丫头出去后,尹洛伊一边捏着调羹喝粥,一面问容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容儿拿起空碗帮尹洛伊盛了一碗粥,往外面望了一眼后说,“姑娘昨日约了要和三姑娘他们出去,用完饭后就得准备着了。” 尹洛伊咽下嘴里的水晶包,瞥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的衣裙。 红色的衣裙边上从上至下坠着一道白边,下面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星星点点的梅花,到是和她的心意。 收回视线后,尹洛伊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透过面前的铜镜看自己,尹洛伊捏着笔在调好的颜料中蘸了一下,抬手对镜在额上描了一朵红梅。而后又抿了一点口脂,才总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尹洛伊出门的早,到前厅的时候尹洛菲她们两个还没来,尹希他们四个来的到早,尹洛伊和他们一一见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端起茶盏,尹洛伊没喝,只是接着杯盏上的热气暖手。 尹洛伊和孟元相对而坐,甫一抬头,两人自然地四目相对。 隔了半日未见,心里的相思意渐浓,沉甸甸的压在孟元心头,像是过了无数个春秋。 周围还有尹希他们,他们俩的对视不能太久,短暂的胶着之后,孟元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好在尹洛菲两个没让他们多等,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至于尹洛笙和尹洛雅,一个不愿意和尹洛依一块儿,一个得“陪着”妹妹,自然不能和尹洛依他们同去。 * 临近新年,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各家铺子外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有的甚至还在牌匾上拉上了红绸。 走街串巷的小贩大声叫卖着,各色路人来来往往,即使还没到除夕,街上已经有了年味。 辰龙大街那边今日有舞龙舞狮的表演,上午看表演后再在街上逛一会儿,差不多就到饭点了。 到时候他们再去仙鹤楼里吃一顿,下午去隔壁茶楼喝茶听曲,倒也算是不错的安排。 大概是和他们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还未到观看舞龙舞狮的那地儿,辰龙大街上已经挤得不成样子了。 孟元踱到了尹洛伊身边,趁乱牵起尹洛伊的手,轻轻地收紧了一些。 尹洛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们紧握的双手,感受着少年手心传来的暖意,身上的寒意好似被驱散了许多。尹洛伊偏过头笑了一下,扬起的笑颜落在孟元眼里,孟元看着尹洛依额上的红梅,竟是比从前见过的满林子的真花还要娇艳。 尹希他们很快挤了过来,未免尹洛伊她们三人被挤散了,只得散成一个圆站着,把尹洛伊三人护在里边。 孟元和最近的尹希对视后点了点头,随即悄然松了手,不过还是站在离尹洛伊最近的位置。 尹希往前边密密麻麻的人堆处望了一眼,眉头跟着拧紧了,在孟元他们几个身上一一扫过后说:“前面人多,只是咱们几个的话倒还无妨,只是今日还带着二妹妹她们,未免待会儿磕着碰着了,咱们还是直接去茶楼里听曲得了。” 尹逸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侧身看了一眼年纪最小的尹霖,只见尹霖不情不愿的瘪了瘪嘴,最后还是同意了尹希的提议。 “二妹妹,今日我们就不去看舞龙舞狮了。”尹希往前面拥挤的人群瞥了一眼,接着说,“等会我们先去茶楼听曲,用完午饭要是还早的话,咱们可以去‘梅苑’看看,不知二妹妹意下如何?” 尹洛伊颔首,舞龙舞狮看着虽然热闹,但她和尹洛菲三人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主,自然不会强求非要去前面。 不过,事情往往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人忽然往尹洛菲这边撞过来,尹希眼尖的看见后拉着尹洛菲避开了,不过那中年人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接着往尹洛伊这边撞过来。 孟元自然不会任由中年人伤到尹洛伊,他一把揽过尹洛伊,侧身过去用整个背部替尹洛依挡住了这道撞击。 中年人的力气很大,足足让孟元往后退了五六步的样子。 右边的街角忽然挤过来十来个人,他们像是没看路一样,不顾周围的路人,直直的往尹洛依和孟元身边挤。 只见一道人潮涌过,尹洛菲来不及唤住尹洛依两人,来往的行人不停的往前挤,尹洛依很孟元很快被挤远了。 当尹希他们发现尹洛依和孟元不见了的时候,离他们到辰龙大街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孟元的功夫不错,街上还有巡防营的人巡逻,虽然担心他们俩,但尹希他们还不至于慌乱。 在场的几人中尹希最年长,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他在军队历练过的沉稳,尹希的视线在尹洛菲和尹洛珊身上扫过,沉声道:“二妹妹和二哥在一起,有二哥照顾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再待下去的话难免有意外发生。” 尹洛菲看着尹希等待着他的下文,却见尹希停下了话茬,转身看着尹逸说:“四弟,你和五弟带着三妹妹和四妹妹先去茶楼,我去找二妹妹他们。” 说完,尹希不顾尹逸的呼喊,拨开人群,径自往尹洛依和孟元消失的方向去了。 * 被挤开后,涌入辰龙大街的人越来越多,孟元带着尹洛依很难再挤回去。 反正都出来了,孟元索性带着尹洛依在辰龙大街上逛了起来,沿着辰龙大街一路走过去,两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气氛却很温馨。 这边街上的人虽然不是很多,孟元对于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 他站在尹洛依左侧两步远的地方,刻意落后了半步,无形中将尹洛依整个护在了怀里。 尹洛依微垂着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抬手掩唇以掩饰面上的笑意,她偏头往后瞥了一眼,轻易发现了孟元的小动作。 孟元余光瞥见尹洛依嘴角来不及遮掩的那抹笑意,欢笑仿佛会感染一般,孟元舒展了眉头,清润的嗓音缓缓从口中溢出:“二妹妹,护城湖边上有棵月老树,我听说极为灵验,前面就是护城河了,要不咱们一起河边转转。” 尹洛依从不知道护城河边还有棵什么月老树,她皱眉思索了片刻,转过身看孟元,浅笑着问:“二哥哥,你从哪听说的护城河边有月老树的,可是有哪家姑娘在对二哥哥述说相思时说漏了嘴?” 孟元脚步没停,走到湖边后他停了下来,摸了摸下巴后说:“还真有姑娘曾对我表达过相思意,二妹妹可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尹洛依背过身去,跺了跺脚后低头小声嘟囔,“她们找的是二哥哥,又不是找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孟元把手搭在尹洛依肩上,浅笑着将赌气的小姑娘掰过来,两人面对面站在大槐树后头,从后面完全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孟元低头在尹洛依发上揉了一把,“尹洛依,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永远不会有别的姑娘。” 尹洛依仰头看着孟元,街上吵闹依旧,但他们周围却很安静,偌大的地方仿佛只有彼此。 尹希沿着辰龙大街一路走来,一直没看见尹洛依和孟元的影子。 他现下正沿着护城河一路寻过来,前面的两个身影有些眼熟,尹希特意多看了大树下的两个身影两眼,跟着慢慢停了脚步。 少年伸手在少女头上轻揉了两下,虽然亲密但也不算过火,但尹希看见少女垂眸间少年眼底露出了那抹温柔,眸色忽而变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再赶毕业论文,断了这么久,但这本不会坑的。 跪谢! ☆、插曲 巡防营的兵士个个身佩长剑, 一队五人隔着五步远的距离,排成一列从护城河边走过。 枯草受力贴在泥里,统一的黑底靴子带起一道凌冽的风。 天子脚下的百姓见识不浅,个别好奇的姑娘抬眸往兵士亮澄澄的铠甲上瞥了一眼, 眼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 半晌后自个儿就很快收回了视线。 尹希面对孟元站着, 赶在孟元抬头之前,尹希璇身躲在湖边的银杏树下, 侧耳注意着尹洛伊他们那边的动静。 未免被孟元发现,尹希现下和他们隔着约莫五六丈, 周围的人又多。只要不是刻意寻找, 要想发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孟元垂首笑着对尹洛伊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尹洛伊冲孟元笑了笑,没等尹希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已相携往前边那片湖去了。 尹希的视线跟着尹洛伊和孟元一直挪到石阶下的近水湖水, 他抓住银杏粗糙的树干, 而后逐渐眯起眼睛, 眼底蕴起的光芒愈渐深沉。 * 尹逸带着几个小的就近找了一间茶楼,大伙神色恹恹,都不大提得起兴致。 尹洛伊的消息久久没传回来, 即使桌上摆着精致的小食,也没人去动。 这一辈的哥儿中尹霖的年纪最小,加之这小子从前没少和尹洛伊干一些捉弄人的事儿, 情谊自然格外深厚。 现下尹洛伊安危不知,少年免不了急的在屋子里跺来跺去,活像个放在热锅上的蚂蚁。 尹霖提起茶壶,又给自个倒了一杯, 末了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左右望了一会,半晌后垂头丧脸的回到位置上,叹道:“四哥,你说二妹妹真的没事吧,当时街上那么多人,二妹妹又长得那么漂亮,要是真的遇到了坏人,会不会...” 说到最后,尹霖眼睛都红了,咬着唇不敢再往下说。 尹洛菲咬着唇死死地盯着门外,好歹忍住了眼里的泪水,她拉着尹洛珊的手,心里很急偏又不能什么。 尹洛珊回握着尹洛菲,端着茶盏的手指在不断地收紧又放松。 一刻钟后,尹希总算是赶在大伙儿爆发之前回来了。 尹霖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见尹希回来了,第一时间起身抓住尹希的袖摆,顾不上施礼,急声问:“三哥,可有二妹妹的消息,二妹妹没事吧?” “你先别急。”尹希淡定的扒开尹霖,神色如常的说,“二妹妹没事,二哥已经找到二妹妹了,只是街上人多,想必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尹洛菲站起身,皱着眉问:“三哥既然已经找到了二哥和二姐姐,何不护着他们一起回来,省得待会儿又出了什么意外。” 风吹打着窗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天边的阴云渐浓。 “因为我并未亲眼见到二妹妹和二哥,只得先一步回来给你们保平安。”尹希淡然的拍了两下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拿起桌上的空杯子斟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后继续说,“我一路寻过去并未看到二哥和二妹,在护城河边的时候,我恰好看见有巡防营的兵士路过,他们说曾看到二哥和二妹从护城河边过去。” * 各色画舫停在不远处的湖面上,岸边多得是放花灯的姑娘,笙歌从画舫中的佳人指尖溢出,顺着轻风飘到岸边。 迷乱的乐声从奢华的画舫张扬,紫醉金迷的意味传到路人身边,驻足在岸边的人微微侧耳,赶着体验一场奢靡的盛会。 李玟受伤后在屋里躺了一个多月,憋了这许久,心里早就痒的不行。 许是这冲喜还真有些效果,没过几日李小侯爷又生龙活虎了起来,这不得了他母亲的允许,兴高采烈的出府找乐子了。 画舫上的“活动”一般要到晚上才正式开始,但也不乏一些等不及的贵人,有奶就是娘,上门的生意姑娘们自是不会推拒。 “公子,小的听说夫人身边的丫头早晨来过这边,许是知道了公子今日要出门的事儿。” 周薇虽然入侯府没几日,还是这般草率,但也没少给他们底下人立规矩。 小厮眼珠子一转,磕磕绊绊地说:“小的,小的怕是等公子回去后,夫人找公子闹的话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李玟扒拉开小厮,探头往画舫上瞧,一边搜寻那几艘熟悉的画舫一边说,“也不看看周薇从前干了什么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不敢找本公子闹!” 孟元陪尹洛依在阶上放了盏花灯,正往外走了几步,迎面撞上了个熟人。 短短数月不见,周薇已经挽上了妇人的发髻,连带着往日素净的衣着也换成了扎眼的红色。 很巧的是,尹洛依今日也穿着一席红衣。 对视之间,周薇不自觉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家的衣裳,面上的五分笑意瞬间降至三分。 “孟公子、尹二姑娘,还真是巧。怎的就只见两位在此,尹三姑娘他们呢,没有与你们同来?”周薇说话时有意无意的瞥向孟元,面上端的是温柔小意的模样。 “是挺巧的。”尹洛依淡淡的看了一眼周薇这副人畜无害样子,回以一笑,轻笑着问回去,“周姑娘和李小侯爷新婚燕尔,不该一同出门吗,怎的只见着周姑娘一人?” 人前,周薇惯会装作温柔无害的样子,孟元又在跟跟前,周薇就更不可能和尹洛依吵嘴。 是以,最后周薇只是柔柔弱弱的拿帕子按了两下眼角,拉住了正要上前替自己出头的婢女,抽泣着说:“表姐命苦,当不得表妹好福气,要不是当日之事,表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当初周家庄子里的事可以说是周薇自己自作自受,她这一番话粉饰下来,竟是要把不是推到尹洛伊身上。 尹洛伊睨了周薇一眼,浅笑着应了:“周姑娘说的是,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李小侯爷素日风流,成堆的红粉知己怕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新婚燕尔的大好日子,李小侯爷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都不陪周姑娘一起逛街。”最后这句话,尹洛依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生生受了尹洛依这一通冷嘲热讽,周薇一张脸涨的青紫,隐隐有了狰狞之色。 “谁啊!竟敢撞本小爷,不长眼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咒骂声,三人瞬间停下了话语,皆转身看向身后。 “李玟,你怎么在这儿?”周薇瞪大眼睛看向李玟,妇人脸上精心伪装的温柔一点点的裂开了,逐渐变得狰狞。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成片的画舫,眼里的阴桀之色愈加浓烈,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才成婚没几日,你就出来鬼混,李玟,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还没上画舫逍遥,先被新婚妻子给逮着数落了一顿,放谁身上心里都不痛快。 李玟随性惯了,就是他那身为公主的母亲都在这方面十分纵容李玟,现下被周薇吼了这一通,李玟瞬间不干了。 “就因为你这傻婆娘害得本公子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本公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好意思向本公子兴师问罪。”李玟微扬起头睨着周薇,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周薇,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夫人了不成,信不信本小侯爷现在就收拾你!” “咳咳。”孟元掩唇轻咳了两下,他淡然回视着李玟,不慌不忙提醒他,“大庭广众的,李小侯爷就对妻子喊打喊骂的,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李玟往四周瞥了一眼,见果然有很多人围过来看热闹,暂时闭上了嘴。 尹洛伊微勾唇角,侧身看了孟元一眼。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孟元的侧脸格外的英俊,少年下颚的弧度很好看,要是时机不对的话,尹洛依甚至像亲自试试手感。 视线往上,孟元虽然在笑,她却觉着少年眼里半丝温度也无。 但尹洛伊知道孟元的怒气并不是为了周薇,而仅仅是因为两人的事儿耽误了他们... 嗯,散步。 周薇也在这时看向孟元,不过她很自然的曲解了孟元的意思,误把孟元眉宇间的怒气归咎为对自己的同情。 低头调整了下心绪,毫不顾忌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眼里的泪珠子要落不落的,她拽着帕子近乎哽咽地对孟元说:“孟公子,这不关你们的事儿,你还是带表妹先离开吧。” 周薇话音刚落,李玟跟着看向孟元和尹洛伊,试图从两人面上的神色窥视他们俩是否要管闲事。 李玟身份金贵,在京城里也算是横行一方的霸王,但他也知道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而尹洛伊和孟元恰恰在他惹不起的那一类人中。 阳光落在孟元纤长的眼睫上,光线随着少年眨眼的动作在少年眼睛周围蕴成一圈圈七彩的光晕,孟元轮廓分明的面容显得异常的柔和。 周薇盯着逆光站着的少年,这一刻,孟元仿佛成了她梦中天神的样子。 “二哥哥,咱们出来有一会儿了,免得三哥他们担心,咱们还是听李夫人的,先回去吧。”说罢,尹洛伊无视了一旁正满眼期待的看向孟元的周薇,看着孟元问,“二哥哥,你说好不好。” 尹洛伊话音一落,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孟元身上,等着少年的回答。 “好啊。” 湖上的微风吹过来,岸边的垂柳随风而动,孟元神色温柔的看着尹洛伊,声音被风漾的格外温柔:“咱们是该回去找三弟他们了。” 说罢,孟元在转身的刹那敛了笑容,微微向李玟颔首:“如此,就不打扰小侯爷和夫人了。” 周薇以为孟元一定不会看着她一个弱女子被欺负,他一定会出手救她的! 她飘忽的视线忽而落在了尹洛伊身上,温柔的神色霎时被毒蛇般的黑芒笼罩,尹洛伊察觉到她的视线随即转身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周薇什么也没说,只恶毒的一遍又一遍用眼神剜着尹洛伊。 尹洛伊坦然面对周薇不加掩饰的怒气,虽然被人记恨了,但看着周薇这副恨死她了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的模样,尹洛伊心里却格外的舒坦。 尹洛依实在是喜欢周薇这副干不掉她,被迫委曲求全,最后只能瞪人过瘾的无力。 毕竟曾经经受这一切的,是她。 “二哥哥。”尹洛伊扯住孟元的衣袖,手上稍稍使了点力,仰头用那双莹润的含情目深深地看着孟元,娇声说,“周姑娘刚才瞪了我一眼,我怕。” 尹洛伊面色红润、神色如常,看着他的那双大眼睛依旧动人,哪有半分少女言语间的害怕。 不过孟元还是把尹洛伊给护在了身后,还偷偷地在尹洛伊手臂上轻捏了两下。 “湖上的画舫已开,小侯爷可得趁早去,去的晚了,省得待会儿佳人不再。”孟元回身瞥了李玟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不过夫人也在呢,小侯爷不会不方便吧。” 迎着周薇歇斯底里的喊叫,孟元带着尹洛伊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约莫百十来步的样子时,尹洛伊回身往岸边望了一眼,见李玟已经登上了渔船,船夫用力的划着浆,渔船拖着一道涟漪不紧不慢的向湖面上的画舫靠近。 尹洛伊回过头看着依旧热闹的街市,轻轻地叹了口气。 * 街上的人依旧很多,舞龙舞狮的队伍甚至一路到了护城河边上,汹涌的人潮如同一道海浪,不停地向前席卷而过。 尹洛伊回头望了一眼,搜寻了一圈后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最后不得不收回视线。 没走两步,那道视线反而更加强烈了。 被窥视的恐惧涌上心头,尹洛伊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她好似被困在陷阱中的猎物,赤|裸裸的任猎人打量。 那道目光太烈,尹洛依受不住停下了脚步,俯身剧烈的喘息着。 孟元很快发觉了尹洛伊的异样,他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身后那双一直跟着他们的眼睛,趁着低头查看尹洛伊情况的间隙,孟元不动神色的往后望了一眼。 人群中的每个人都在走动,他们好似都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样,依旧忙着走自己的路。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孟元用余光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垂首时听见尹洛伊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二哥哥,有人跟踪我们。” “嘘,不要说话。”孟元伸出食指堵在尹洛伊唇上,及时打断了尹洛伊接下来的话,他说,“别担心,有我在。” 对上孟元那双浅灰的眼眸,孟元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一刻,看着少年深邃的眼眸,尹洛伊无端觉着自己心跳快了些。 可惜,今日并不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日子。 巡防营的兵士恰好在这时候赶到,喘着粗气说:“孟公子、尹二姑娘,卑职是尹大人派来接二位的,三公子他们已经在茶楼里等着各位了,卑职这就带两位过去。” ☆、嘲讽 “二姐姐。”尹洛伊刚一走进包厢, 尹洛菲“碰”的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站起身问,“你没事吧?” 不待尹洛依回答,尹洛菲小跑着踱到尹洛伊跟前, 拉着尹洛伊上下打量了一番, 确定尹洛伊没事后才舒了一口气说:“二姐姐, 你和二哥可算是回来了,要不是三哥回来说你们没事的话, 我和四妹他们都要回府里找人来寻你们了。” 尹洛菲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看样子是真的被尹洛伊吓得不轻。 “我没事, 你别伤心了。”尹洛伊拿帕子拭去尹洛菲眼角的泪珠子, 低声认错:“是是是,这次都是二姐姐不好,害的三妹担心了, 我保证, 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费尽心力对尹洛菲好一番哄, 小姑娘最后终于破涕为笑, 撅着眉问尹洛伊:“二姐姐,你和二哥出去了这么久,是迷路了吗, 怎的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们?” “你二姐姐我从小就长在京城,就是平日里不常出门,也不可能会迷路, 况且二哥哥也是认路的。” 好在先前遇上了周薇和李玟,这下子她和孟元离开的那半个时辰的去处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除了尹希,其余的几人同样好奇这个问题,他们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把视线瞥向了尹洛伊这边。 尹洛伊莞尔一笑,没急着回答尹洛菲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三妹妹,你说是三哥告诉你们我和二哥哥没事的?” 尹洛菲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瞪大了眼睛说:“是啊,三哥说他在街上遇上了巡防营的护卫,护卫告诉他你们俩没事的。” 见尹洛伊突然提起这事,尹希面上没半点尴尬。 他就仿佛自己真的是听人说的一样,坦然对上尹洛伊的视线,而后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才说:“二妹突然提起这事,可是那护卫骗了三哥,其实当时二妹和二哥正身处险境” “那倒不是。”尹洛伊福身向尹希施了一礼,面上挂着浅笑,“还要多谢三哥请了巡防营的人过来,不然我和二哥哥还要在人群里多困一会儿呢。” “二妹妹客气。” 尹希颔首,意味深长的在尹洛伊和孟元的身上扫过,目光落在尹洛伊那双眼睛上说:“人没事就行。” “不过。”尹希停顿了下,幽深的眼眸在窗外瞥了一眼后接着说,“这事儿恐怕惊动了大哥,回府后二妹该去大哥那里坐坐,免得大哥因此担心。” * 话说那日巡防营里的事儿不少,直到亥时尹云才回府。 尹洛伊在尹云院子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没等到人,天色渐暗,最后不得不先回院里了。 等到尹云在屋子里坐下,一杯茶刚见底,近卫就把尹洛伊留下的信放到桌上,复诉了一遍先前的事:“公子,二姑娘晚饭后过来找过公子,属下告诉姑娘公子今日回来得晚,但姑娘还是坚持在屋里等了公子半个时辰。” “她来过了。”尹云捏着瓷白的玉盏,喃喃道。 小厮偷偷地觑了尹云一眼,等到尹云拿起桌上的那封信后,接着说:“公子,这是姑娘走的时候留下的,姑娘特地吩咐了属下,要把信亲自交到公子手上。” 尹云看了那封信,随后草草的把信扔在桌上,青年的面容被烛火照的透亮,他和尹洛依有五分相似的眉眼紧皱。 “公子,小的去让厨房把饭菜给您热热?”近卫瞅着尹云面色不对劲,不动声色的退到靠门的位置。 尹云望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遮掩住了满院子的风景,他的视线瞥向府里某个偏僻的角落:“不用了。” 近卫松了口气,正要跨出门,尹云忽然出声唤住他。 “等等!” 近卫回过头,微垂着头不敢去看尹云的眼睛,他听尹云说:“饭菜既然准备好了就不能浪费,你亲自去把饭菜送到二公子那里。” * 一场冬风扫过,院子里大树的枝干瞬间变得光秃秃的。 泛黄的枯叶七零八落的散在泥里,一切都显得荒凉,颓败之气浸透了干冷的空气。 深沉的夜色遮挡了整方的天幕,不知从何时起,夜空中开始落下零零散散的雪花。 风愈急,寒霜重,一片寂静之中洁白的晶莹无声染白了陌上枝头。 国公府的下人辰时就起了,在管事嬷嬷的带领下,府上的各处屋檐下都挂上大红灯笼,垂花门外也张贴上了红底黑字的对联。 天冷了过后尹洛依有时也会赖床,但今日不肖容儿来催,尹洛依早早的就起了。 丫头们开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凉意。 容儿手快的将帘子放下,瞥见尹洛依已经起身,忙迎了上去,为尹洛依披上衣裳:“姑娘,老夫人刚派了人过来递话,说是让姑娘去那边用午饭。” “大哥他们可是都要去?”尹洛依理了下卷起的袖摆,眉眼间的疲倦顿时消散了,“父亲可是也要回来,是府上所有人一起用饭么?” 仔细替尹洛依整理好衣裳,接过丫头拧好的帕子递给尹洛依,容儿一边拿了绒领给尹洛依围上,一边说:“婢子问过秦嬷嬷了,约莫是这个意思。” 尹洛依余光瞥见窗外那白茫茫的一片,嘴角微扬,待穿戴整齐后,一刻也不耽搁的把门推开。 沿抄手游廊一路走过,青瓦搭就的屋檐挡住了风雪,尹洛依衣裙上没粘上半点风雪。 漫天的雪花隔着丈许远的距离,尹洛依边走边看,仿若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这道柔软。 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一下台阶,细密的雪花随风一股脑朝尹洛依身上涌。 尹洛依没等容儿给她撑伞,提着裙摆一脚迈进了雪地里。 红梅迎雪开,新白挂枝头。 接住飘落的雪花,冰凉触碰到少女掌心的温热,这片冬日的寒霜也在渐渐消融。 手掌被化开的清水濡湿,尹洛依踩着柔软的积雪,抬步走到树下,仰头看枝头绽放出的无数细小红梅。 院子里很多花都谢了,余下的要数这抹红最为惹眼。 随手扯下一朵红梅,红色的花朵静静的躺在掌心,尹洛依想到了前世陆羽曾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阿依,今年府上的红梅也不知怎的一直没开,它却在咱俩成婚这日开了,可见上天也在祝福咱们。” 上一世尹洛依和陆羽成婚是在明年冬天,现下老夫人那里还没透露出要她嫁进陆府的消息,看着雪中的红梅,尹洛依下意识的联想到了这事。 尹洛依看着空中的飞雪,手指用力,红色的汁液染在了指尖。 还有国公府的未来,一切都得提上日程了。 容儿拿了披风追过来,微踮起脚尖整理衣领,一面提醒尹洛依:“婢子接到消息说大姑娘她们已经到老夫人的院子了,姑娘要不现在就去,省得待会儿雪大了不好走。” 从她的院子到老夫人的院子一路上大多建有抄手游廊,很少有露天的空地,况且府里还有专门清理道路的仆役。 容儿明里是在说雪天路难走,分明是在提醒她不要让尹洛雅她们分了自家的恩宠。 “我娘亲早逝,父亲又重视李氏,你是怕大姑娘她们在前头冒头,夺了你家姑娘我的恩宠?”领子上的绒毛很软,尹洛依伸手将领口拉紧了一些,轻瞥了容儿一眼,尾音上扬,“是么?” 容儿怔怔的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她不停的拧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说:“婢子,婢子,的确是这样想的。” 飘雪越来越大了。 “婢子不该擅自替姑娘做主,还请姑娘责罚!”容儿“扑通”跪在雪地里,低头认错。 厚厚的积雪被容儿压出两道深坑,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肩上,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山堆。 四下很静,容儿话音一落,尹洛依没急着做出反应,她捡起容儿放在地上的伞撑开,随后静静的站在原地。 容儿从前领悟过尹洛依的“手段”,虽说尹洛依近来已“改邪归正”,但从前诸事留在容儿心里的畏惧仍未消散。 她不敢说话! 半晌后,尹洛依垂眸看向容儿,她身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尹洛依。 尹洛依眸色渐淡,俯身拉起容儿,轻声问:“是谁告诉你的?” “婢子是听四姑娘身边的丫头说的。”容儿仰头,对上尹洛依晶亮的眼睛一下子回过神来,面露懊悔之色,“四姑娘,四姑娘平时和大姑娘她们并无甚交集。婢子,是婢子心急了,还请姑娘责罚!” 尹洛依在容儿肩上请拍了两下,柔声说:“这不干你的事,是有些人想给本姑娘找不痛快了,这日子确实太平淡了,也该找点乐子了。” * 老夫人身体康健,但到底上了年纪,屋里不仅通了地龙还早早的烧上了炭盆。 一进屋,关门声隔绝掉了外间的寒冷,被暖烘烘的热气一熏,尹洛依顿时觉着浑身都活泛了。 拨开珠帘,里间的笑意渐渐清晰,尹洛依抬眼在屋里扫了一圈,果然如容儿说的那样,尹洛雅已经带着尹洛笙来了。 一一见礼后,老夫人朝尹洛依招手,笑着唤道:“二丫头快过来给祖母看看,我瞧着二丫头气色不好,可是天太冷的缘故?” 尹洛依半蹲着福在老夫人膝上,眼里含着儒慕,柔柔的说:“孙女见外头下雪了,贪玩在外头多看了两眼,在院子里瞧着红梅开的极好,想着许是花神娘娘在暗示咱国公府来年的气运很好,一时忙着祈愿没想着其他。” “地上凉,起来再说。”老夫人心知尹洛依是在哄她,但看着自家养大的小姑娘一脸鲜活的样子,眉眼跟着放柔了 “承二丫头吉言,祖母等着来年的好消息。” 尹洛依余光瞥向底下,尹洛雅和尹洛笙正齐齐看向她。 尹洛雅面上看不出什么,尹洛笙就不懂得收敛了,根本没遮掩眼里的恨意。 “大姐姐和五妹瞧着相处的不错,从前五妹可是贪睡的,可见大姐姐教的不错,五妹如今也这般勤勉。” 迎着两人的眼神,尹洛依回以一笑,她起身给老夫人行了一礼,回了自己的位置。 尹洛笙眼角下压,眼底的波澜是淬毒的毒舌,女孩看向老夫人甜甜的问:“祖母,孙女听说中午陆家夫人会带着陆公子和陆姑娘过府,可今日是除夕,陆家选在今日过府……” 尹洛依手捧着丫头递来的暖炉,她感受到尹洛笙的注视后看了过去。 尹洛笙勾唇一笑,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祖母商量?” ☆、意图 除夕是举家团圆的日子, 权贵之家大多把正宴设在晚上,午宴倒显得不那么重要,有时也有议了亲的人家选在这时候串门,趁机联络感情。 陆家和国公府并无亲戚关系, 平日里的来往也就罢了, 陆家挑了这么个时间到国公府来, 陆夫人还带了她的一双儿女同往,所求的怕是“姻亲”二字。 尹洛依心里细想着陆家今日过府的缘由, 瓷白的杯盏在尹洛依手中摩挲出“咯吱”的声响,少女如花的笑颜逐渐凝固。 “小孩子家知道的倒不少, 在老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 待会儿在陆夫人面前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老夫人睨了尹洛笙一眼,甚是严肃地说,“陆夫人今日携一双儿女过来是受了老婆子的邀约, 上次‘画舫撞人’的事到底是人家陆姑娘出面作证, 才免了一场风波, 陆老太爷和你们祖父当年也是过命的交情, 两家多来往一些实属平常。” 尹洛依神色如常,淡然抿了一口茶水。 老夫人挑的时间太暧昧了! 虽然只相处了个把月,尹洛雅已经了解她这个亲妹妹是个什么德行。 未免尹洛笙说出什么骇人的话, 尹洛雅赶在尹洛笙再次开口之前在尹洛笙手臂上掐了下,并冲尹洛笙摇了摇头。 尹洛雅眼里暗含警告,这些日子跟着尹洛雅学规矩尹洛笙确实收敛了不少, 甚至有些怕她这位看着好相与的亲姐。 “孙女知道了。”尹洛笙起身,不情不愿的向老夫人施礼。 落雪飘飞,尹洛依望着对面的窗户,透过窗户纸看外面的庭院。 厚厚的积雪盖住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霜雪不停的飘落,一点点染白了整个院落。 转开先前的话茬,老夫人垂眸和尹洛雅闲聊了两句,尹洛依愣了会神的功夫,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尹洛雅的亲事上。 “雅姐儿回京前就已及笄,你的婚事之前因着诸多事宜给耽搁了。这些年跟着老二待在偏远之地苦了你们母女,现下回到京城,祖母和你母亲正是该仔细为你寻一位如意郎君。”老夫人叹息道。 “西北苦寒,好在京城的风水养人,老身瞧着雅姐儿的气色比起之前好了不少。”二房一家离京多年,养在京里的就一个尹洛笙,老夫人一直对二房存着愧疚,连带着对尹洛雅多了几分怜爱,“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让秦嬷嬷送些血燕过去,也好给你补补身子。” “多谢祖母。” 尹洛雅柔柔的笑了,字如其名,尹洛雅身上透着一股子典雅的味道,温婉的笑意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京城里的好儿郎不少,祖母挑了人后可得给孙女看看那人的画像,好让孙女替大姐姐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配得上大姐姐,祖母您说是不是”尹洛伊端坐在位置上,眉眼间俱是浅浅的笑意,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对老夫人撒娇。 “你个鬼灵精!” 老夫人笑骂了尹洛伊一句后,丫头打帘进来,施礼禀告:“老夫人,陆夫人到了。” “贵客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尹洛伊歪头朝帘子外瞥了一眼,晃动的珠帘外影影绰绰的有几道人影。 窗外的雪越落越大,有的落在窗沿上,隔着一道薄薄的窗纸,屋子里的热气将其一烤,水珠子“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手中的茶水已经一片冰凉,尹洛伊放下杯盏,捏了下自家冻得有些僵硬的指尖。 陆夫人保养得宜,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裙,衬出了妇人周身的华贵,她站在厅堂中央对着老夫人微微俯身,礼貌又不失亲热的寒暄:“老夫人安好,今日是除夕佳节,媳妇特意带了两个孩子过府来给老夫人拜年。” 说着,陆夫人往旁边侧身,让出站在她身后的两人,陆羽和陆聆烟并排上前,皆道了句:“老夫人安好。” 陆将军府的男儿世代从戎,是沙场征战的好男儿,媳妇多是书香门第出身,教导出的孩子大多是顶顶优秀之辈,陆羽和陆聆烟长得都不错,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老夫人抬手虚扶一把,示意两人起身,陆家今日前来算是走亲戚,是以陆羽这位“外男”破例留下了。 陆夫人在尹洛伊对面最靠前的位置落座,她抬眼掠过对面端正坐着的三名少女,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尹洛伊身上,热络的开始闲话:“二姑娘上次来府上玩的可好,以往我家老夫人喜静,不常办宴会,上次的宴会还是府上这些年来的头一遭,也不知张罗的如何?” “夫人过谦了。”尹洛伊朝陆夫人颔首,“上次的宴会夫人办得极好,府中的景色也别有一番滋味,很难叫人挑出什么错处。” 陆夫人接过丫头递来的手炉,在外头沾染的寒意慢慢褪下,她打量着尹洛伊,眼里心里都愈发的满意。 “咱们两家是世交,烟姐儿又和二姑娘年纪相仿,我瞧着二姑娘也投缘,今后二姑娘没事可多来府上走动走动。” 尹洛依眉心微皱,她平静的回视着陆夫人,面上挂着疏离的笑意。 陆聆烟适时插嘴:“母亲说的极是,我瞧着二姑娘极和眼缘,京城拢共就这么大块地方,谈的来的贵女就那么几个,好容易遇到了样貌脾性都和我相契的,女儿自然会好生和二姑娘亲近。” 这话单听起来有些傲慢,配上陆聆烟一脸爽朗的笑意,反而让人感慨这姑娘的真性情。 尹洛笙不知哪得来的消息,认定了尹洛伊会嫁进陆家,如今见着陆家对尹洛伊又是这副重视的样子,流言也变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陆夫人说的极是,长辈语不可此辞,二姐姐最是良善,想来是不会拒绝陆夫人的一片好意。”尹洛笙偏头看向尹洛伊,问,“二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老夫人没有开口,算是默许了。 尹洛依虽不明白老夫人到底看上了陆家的哪一点,到底不能直接拂袖而去,还是得装出世家贵女的涵养。 “陆夫人和陆夫人一片盛情,小女自不能推却,只是近来诸事繁忙,改明儿有空了小女自当登门拜访夫人。”尹洛伊笑眼盈盈,姿态从容的回应了几人。 尹洛伊是打心眼里不想再见陆家人,甚至不想和他们多说一句话,这所谓的“改日”也只是明晃晃的托词罢了。 老夫人按了下眼角,眉眼间露出疲惫之色。 陆羽进屋后,除了一开始向老夫人见礼时说了句话,而后都端坐在位置上。除了不时拿余光偷偷地瞄几眼尹洛伊,其余时间都微微侧耳,做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老夫人暗自打量了陆羽许久,见陆羽面对她家这三位出挑的姑娘照样目不斜视,举止保持君子之风的样子,借着拨弄茶盏的机会暗自点了点头:“大公子去年就及冠了罢,老身瞧着大公子仪表堂堂,听说在国子监做学问是数一数二的,怎的还未说亲?” “这...这事,哎!”陆夫人叹了口气,转身无奈的睨了陆羽一眼后看向老夫人说,“还不是这孩子心气太高,从前也不是没给他说过,到头来他都给用‘不合适’打发了,妾身和老爷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能乱点鸳鸯不是,一来二去可不就给耽搁了。” 陆夫人目光落在尹洛伊精致的眉眼上,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跟着话锋一转:“好在这小子前不久想通了...” 说到这儿,陆夫人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揭开茶盏抿了一口,却是不肯再接着往下说了。 * 午宴在正午十分准时开始,尹杰几个爷几个白日里忙着衙门里的事,实在抽不出空,得等到晚间才有空回府用饭。 落座之时,尹洛伊特地透过屏风瞥了一眼对面。 待确定孟元他们那桌没什么奇怪的动静后,放下块大石头似的呼出一口气,跟着顺着尹洛菲拉着她的力道挨着落座。 孟元落座后,陆羽侧身和尹逸换了位置,不打招呼直接坐下。 尹逸没站稳,险些跌在地上,好在被孟元拽住了。 他回头睖了陆羽一眼,骂道:““你干什么!” 尹逸这一嗓子不轻,尹洛依放下筷子,赶忙看了过去对面却一时没了动静。 “小孩子玩闹,不碍事。”说罢,老夫人招呼陆夫人用饭。 “陆公子是第一次来国公府罢。”孟元拿着酒壶的手指一顿,而后先给陆羽满了一杯,“常言道‘宾主客欢’,愿陆公子今日能玩得尽兴。” 隔着屏风看两人间的交锋,尹洛伊用力拽着手里的筷子,渐渐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尹洛菲吓了一跳,在下面扯着尹洛伊的衣袖,轻声问:“二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 隔着屏风朝对面望了一眼,依旧一片平静,尹洛伊喝了一口热汤,随后拿帕子拭去掌心的冷汗。 千万别出事啊! 一顿饭用完,接着就该是少年少女期待的游戏时间,院子里风雪大,却挡不住炙热的少年心性。 姑娘们邀约一起去院子里剪红梅,尹洛伊拿了剪子站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剪着杂乱的枝叶。 细碎的雪花不停地飘落在青石板上,现如今已不大看得出它原本的颜色。 尹洛笙不经意从尹洛笙身边经过,轻轻地耳语了一句什么,尹洛珊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仔细的剪下好看的枝桠。 陆聆烟和国公府的姑娘不熟,但这姑娘性子爽利,不是怕生的性子,趁着吃饭和剪梅的一会儿工夫,已经和姑娘们打成一片。 她踱到尹洛伊跟前,抬手剪下一只含苞的花枝,柔声询问:“尹二姑娘瞧着面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姑娘说笑了,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尹洛伊笑着摇头,垫脚剪下枝头一簇开的正好的枝桠,看向陆聆烟淡淡地说,“除夕家宴,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午间可有外来人一道用膳,但多是姻亲一类。” 尹洛伊手上动作没停,接着说:“二叔一家才回府没多久,今次秋闱后朝堂一直在肃清结党营私之流,就连周家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国公府走的太近,何况陆家并未与国公府有什么姻亲关系。”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通陆家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登门,要说只是祖母邀约我是不信的。”尹洛伊放下剪子,挑眉看向陆聆烟,向前走了两步,凑近陆聆烟轻启红唇,“还请陆姑娘为我解惑。” 陆聆烟轻轻地笑开了,她捏着剪子在指尖转了个圈,而后稳稳地接住了,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树干上:“尹二姑娘是聪明人,陆家什么打算,想必尹二姑娘已经有所察觉了罢。何况我家兄长文能提笔作文,武能上马□□,放眼京城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老人家自然会满意这样的孙婿。” “是么?” 尹洛伊拽下一朵红梅,拇指食指同时用力,纤弱的花朵不大一会就碎成了滩烂泥,她俯身握了一团雪在手心里,一点点擦拭指尖的污渍。 “想法是好的,但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我答不答应。”尹洛伊站在较高的石阶上,低头以上目线睨了陆聆烟一眼,眼神泛着幽幽的寒意,半晌后沉声道。 话毕,尹洛依垂下手,淡粉的雪水顺着尹洛伊指尖滴落,脏了脚下的一片洁白。 ☆、美色 陆府晚上也有夜宴, 陆夫人不能久留,半个时辰后起身向老夫人道别,陆羽和陆聆烟自然也跟着走了。 “二姐姐,这梅花也剪得差不多了, 咱们进屋罢。”尹洛菲双手合十陇在下巴处, 时不时对着双手哈气, 裹紧披风说,“外头够冷的, 我实在受不住,二姐姐我先进去了。” 尹洛菲一溜烟跑出老远, 尹洛伊顺着少女衣摆划过的弧度看过去, 屋外的帘子半掀,少女已迈步进屋。 尹洛依抱着梅枝站在院子,抬头轻笑。 拾起脚边的枝桠, 将其和手中的这些拢在一起, 规整好之后尹洛伊低头抖了抖披风上的落雪, 抬眸之际手中的枝桠已被人接了过去。 尹洛伊不妨有人突然出现, 她往前瞥了一眼,一片漆黑挡在眼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孟元俯下身, 抬指理好尹洛伊飘散的额发,静静地看着少女娇俏的容颜。 “二哥哥。”尹洛伊向后退了两步,急声说, “你怎么过来了,被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孟元撑伞罩在两人头顶,边走边说:“看见就看见了,兄妹俩关系好也是常有的事, 何况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出来关爱‘妹妹’。” 尹洛伊回过身,瞥见尹逸几个果然也出来了,想清其中的关窍后尹洛伊垂眸笑了笑,而后抬头看向孟元,打趣道:“二哥哥你不是在和三哥他们下棋么,怎的不下了,还跑到外头来吹风。” “院中红仙子,回眸动吾心,卿卿沾风雪,君心如刀绞。” 孟元手腕一动,油纸伞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往尹洛伊这边倾斜,他换另一只手抱着枝桠,垂下手捏了捏尹洛伊的掌心:“想我没?” 少年的声音清润,孟元把这三个字咬得极轻。 又湿又热的暧昧顺着少年眼角的笑意蔓延,触碰到这股子炙烈,尹洛依像是指尖被烫着了一般,下意识往里缩了下手指。 “想...想了。”尹洛伊断断续续的回答。 少年身上的温度很高,握着尹洛伊的手掌宽大有力,暖暖的热气不断从两人相交的肌肤处溢出,尹洛伊面色一红,匆忙间挪开了视线。 雪花在青石板上铺了厚厚一层,脚底的触感柔软,走了两步后尹洛伊渐渐回过神来,她想着自家先前的怂样有些懊恼。 尹洛依停下脚步,忽然看向孟元,眉眼弯弯的嗔道:“刚才我哄你的,二哥哥,我才没有想你。我最烦二哥哥了,几日不见心里痛快多了。” 尹洛伊咯咯笑着,少女如花的笑颜镌刻在少年眼底,在寒冷的冬日一如暖阳下的夏花,明艳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小姑娘长大了,也晓得打趣你二哥哥了。”迈上台阶,孟元扶额轻叹,“能怎么办呢,谁叫我这人专心不二,只能让二妹妹一直烦下去了。” “好啊。”尹洛伊轻轻地回应着,声音低的近乎呢喃。 一辈子很长,能和相爱之人共度一生,在最后的时刻依旧保持少年模样,未尝不是件幸福事。 孟元垂首看向尹洛伊,面容依然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手上用力把尹洛伊握紧了些,不料尹洛伊却突然从她的掌心挣脱。 尹洛伊迈上台阶,跨过门槛却没进去,少女倚在门框上,向孟元招手:“二哥哥你快些进来,我的红梅还在你那儿,别冻坏了!” * 不止冬至那日要吃饺子,按照本朝的习俗,除夕这日照样要吃饺子。 大厨房早早地准备好各种馅料的饺子,老夫人每年都会送在佛前供奉过的一百个铜板过去,要是有人恰巧吃到了带有铜板的饺子,就预示那个吃到这种饺子的人来年都能得到好运。 大厨房今日准备的饺子少说都有几千只,其中只有一百只“幸运”饺子,姑娘们的饭量比起哥儿们要小一些,能吃到“福饺”的机会又要小一些。 尹洛伊专注的盯着桌上的几个大盘子,目光一寸寸的扫过盘里的饺子,仔细观察了每一只水饺后,尹洛伊始终没看出什么不同,也就一直没动筷子。 尹洛笙一口咬下,刚要骂出声,转而笑了,她取出饺子里藏着的铜板,微抬下巴颇为得意的看向尹洛伊:“看来我来年的运气不错,二姐姐怎么还不动筷,可是担心挑不中‘福饺’?” “五妹妹说笑了,我一向不在意这些。”尹洛依学着尹洛笙的样子,不咸不淡的说。 说罢,尹洛伊随手夹了只饺子,她顺利吃完整只饺子,末了接着夹了一只,仿若自家真的不在意一般。 一顿饭吃下来,姑娘们这桌只有尹洛菲和尹洛笙吃到了“福饺”。尹洛伊似乎真的运气不好,从第一只饺子开始,十几只饺子下来,一个“福饺”也没挑中。 晚饭过后,尹杰唤了尹云去书房议事,尹超似乎也有什么事要和尹希说,晚饭后就不见两人踪影。 李氏妯娌几个留在老夫人院里陪着老人家说话,尹洛伊几个小的不耐烦规矩待着,商量后挪到花厅里剪窗花玩。 尹洛雅手巧,剪出来的窗花样式又新鲜,几个姑娘看看自己手上的红纸渐渐失去了兴趣,皆放下剪子往尹洛雅身边凑。 尹洛雅拿剪子修理边沿,一边笑着说:“妹妹们要是喜欢,待会儿我一人送你们一个就是。” “大姐姐手艺极好,妹妹就不推辞了。”尹洛笙高傲的觑了尹洛伊一眼,像是自己被簇拥一样得意:“不过,外头不是都说二姐姐心灵手巧么,难道传言不实,二姐姐连窗花都不会剪。” 尹洛依低头看了一眼自家手上刚剪了一半的剪纸,竟是被尹洛笙这话给逗笑了。 小孩子间的矛盾,尹洛伊本来没放在心上,不过尹洛笙都主动挑衅上门了,她也不会任由其羞辱。 “还有这样的传言,我竟是从未听到过,谁不知尹二姑娘胸无点墨,只会仗着身份娇蛮任性。”尹洛伊拿起一张尹洛雅剪好的窗花,笑眼盈盈地说,“姐姐听说五妹妹年末考核又得了乙等罢,得了空五妹妹可得好生努力,这样一直垫底下去,不只是五妹妹连带着国公府面上也没光。” “五妹妹,你说是不是?”尹洛伊笑着问道。 前两日尹洛笙才为了这事被周氏训斥过,现下尹洛伊提起这事儿尹洛笙就一肚子的火,偏又没法子发泄,只得恶狠狠地睖了尹洛伊几眼。 “好了,二妹妹不是娇蛮之辈,五妹妹接下来得好生温书。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吵嘴。”尹洛雅适时插嘴,掐掉了两人身上刚冒出的火花。 尹洛依抿嘴笑了,她余光瞥见尹洛笙原地跺脚的气愤劲,心里舒坦了,也就不想再跟尹洛笙一般见识。 容儿站在珠帘外跺来跺去,她手里的帕子被她翻来覆去搅个不停,已经乱成了一根“麻花”。她想起那人先前同她说的话,最终一咬牙打帘进去了。 这边尹洛笙被尹洛伊呛了两句,最后好歹消停了,容儿进来的时候尹洛伊已经回去坐好,接着剪那张未完成的窗花。 姑娘们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容儿见周围没人注意到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踱到尹洛伊跟前。 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尹洛伊抬眼觑了容儿一眼,见容儿眼神飘忽,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出事。”容儿急急忙忙的摆手,尹洛伊的眼神带着一股子看透一切的凌厉,容儿咬着下唇凑到尹洛伊耳边说,“是二公子,二公子让婢子来告诉姑娘,说是他给姑娘准备了新年礼物,让姑娘去他院子里...” 容儿偷偷瞄了一眼尹洛伊的面色,瞧着尹洛伊面上悄然爬上的一抹红晕,搅着帕子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说:“姑娘可是要去,可三姑娘她们都在这边,姑娘该怎么解释?” “放心好了。”尹洛伊把剪子放在几案上,抬手在容儿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柔声宽慰道。 尹洛伊起身的时候顺手把剪好的窗花收到袖袋里,转身向尹洛雅打了个招呼:“大姐姐,妹妹不甚弄脏了衣裳,失陪片刻,还望大姐姐见谅。” 尹洛雅看过来,瞧着尹洛伊袖口处的一片污渍,什么也没问就点了头,转而柔声嘱咐容儿:“夜里路滑,好生扶着姑娘。” 等到尹洛伊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尹洛雅才收回视线,她侧身往尹洛珊身上瞥了下,尹洛珊恰巧在这时候抬首,两人自然地对视一眼。 尹洛菲一直专注于手中的剪纸,没有注意到尹洛珊面上的变化。 尹洛珊终年没什么表情的面庞正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配上她眼里如浸冰河般的寒意,像是盯住目标的魔鬼。 * “君子远庖厨”,不仅是权贵之家,就是普通百姓也都是这样。 孟元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 贺兰卫在衙门里忙了一天,一下衙门先赶着去仙鹤楼打了两壶酒,偷摸溜到孟元院墙外翻墙而入。 大红灯笼随风晃悠,灯火忽明忽暗的,贺兰卫原以为他得等到半夜三更才能见着人,谁成想运气不错,孟元这厮不在前院守岁竟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 小厨房里烟雾缭绕,贺兰卫倚在厨房外的树干上摸着下巴沉思,孟元没有晚上吃宵夜的习惯,他来找孟元也是临时起意,那孟元现在生火做饭是为哪般? 许是白日里经手的案卷太多,贺兰卫一时没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他望着酒壶笑了笑,摇头往厨房走去。 孟元正忙着擀饺子皮,他听着脚步声靠近却腾不开手,头也不抬的说:“桌上准备了姜汤先喝着,外头冷,省得着凉了。饺子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饿了的话桌上有糕点。” 贺兰卫端起桌上的那碗姜汤尝了一口,辛辣的滋味特别上头。 味蕾在一番刺激之下,反而把贺兰卫头脑弄得清醒了,贺兰卫捏着汤碗自嘲的笑笑,端着碗走到灶台前把碗放下,斜睨着孟元说:“孟公子及时这般贴心了?” “手艺不错嘛。”贺兰卫捡起个孟元包好的饺子在眼前端详,“二公子好兴致,大晚上的亲自下厨,还准备了姜汤,这么贴心,我要是佳人的话铁定已经以身相许了。” “怎么是你。”孟元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贺兰卫,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贺兰卫捂着胸口,眼神哀怨:“我当你孟公子和别人不一样,能立于美人堆中面不改色,实则也是个‘昏聩’之主。这还没过门呢就宠成这样,将来岂不是把你吃的死死的,连我这当兄弟的也得靠边站咯。” 孟元手上的动作极快,说话的档口已经包好了一盘饺子,他一边下饺子一边反驳:“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耽于美色,所以啊兄弟,以后别挑在本公子夜会佳人之时来坏人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孟元:今日是冬至,京里新开了一家饺子铺,二妹妹为兄请你吃饺子去 尹洛依:不去(傲娇jpg),昨个儿不是才嘲笑我吃得多嘛 孟元:哪能啊,媳妇,为夫知道我家小姑娘爱吃饺子还特地去办了一张年卡,可不能浪费了 事后尹洛依才知孟公子大手一挥直接预付了一百两银子。 许多个冬至过去了,孟元把这张年卡交代了他们的孩子手里,在冬至这天,他带着他的爱人来到他们曾经到的地方 ☆、好运 尹洛伊很快换了衣裳, 打发容儿下去准备甜汤。 临出门前尹洛依回到镜前整理妆容,少女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确认没什么不妥后罩上兜帽,跨步融入夜色之中。 一路过去都很顺利, 檐外挂着大红灯笼, 回廊明亮, 大伙都忙着守岁,尹洛依这会儿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大雪过后, 庭院中的树木眨眼间变得光秃秃的,枝干在朦胧的灯火下蕴出斑驳的倒影。 夜风凄凉, 尹洛伊立在孟元的庭院当中, 看着厨房内冒出的烟火气,一时顿住了脚步。 尹洛依看着窗纸后的阴影,视线胶着在那道忙碌的身影上, 热气从烟囱里冒出来, 温暖了整座小院, 尹洛依神色跟着愈发柔和。 暖意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抽丝剥茧细细的品味其滋味,不如烈酒上头,却比之经年老酒香醇, 让人回味无穷。 贺兰卫接过食盒,靠在柜台边勾唇一笑:“真这么绝情?”贺兰卫抬手指向窗外,依稀可见少女立在院中的身影, “孟公子不留我的话,我可真走了。” “走走走,吃也堵不上你的嘴。”孟元夹起个饺子塞到贺兰卫嘴里,忽而转了话茬, “宫里来了消息,要我明日一道进宫。” 贺兰卫两口咽下,眉头紧皱:“十多年了,你依旧是孟元,今上从未向你承诺过什么。好在太子等人对当年之事知道的不多,此番你从国公府进宫,你就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其余的事和你一概没有关系。” “人的一生有很多无法抉择的事,出身是其一。这是命运的安排,即使我不愿,但也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从前我只想活着,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要走另一条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注定不能为君,那我甘为权臣,掌无上权力,护所爱之人。” 屋里蔓延着氤氲的香气,热气熏得屋里暖烘烘的,孟元声音不大,却让贺兰卫心头一跳。 尹洛伊照常进来,孟元坐在窗边,屋内烛火昏暗,尹洛伊抿嘴轻笑了下,径直往孟元这边来。 “二哥哥,不是唤我来有事要说么,怎的不说话?”尹洛伊拉开孟元旁边的椅子坐下,看向桌上摆着的两碗饺子,抬眸看向孟元,“二哥哥还没吃饱,大厨房准备的饺子不少,怎的不让他们送些饺子过来,反倒是自己亲自动手了。” 孟元笑着摇头,他把蘸碟推向尹洛伊:“喏,尝尝好不好吃。” 单独相处之时,孟元在尹洛伊面前总会卸下平日里那副冰冷的面具,眼角眉梢无不漾着喜悦的神色。 昏暗的烛火之下,少年目光里的爱意亮如星辰,炙热的温度能融化任何坚硬的外壳。 饺子放了一会儿,温度刚刚好。尹洛依吃东西的时候,眼眸微眯,眼角上扬的弧度和孟元寻来的那只黑猫如出一辙。 “味道怎么样?”孟元没动筷子,在对面撑着下巴看尹洛依。 “嗯。”尹洛依含糊的应着,停顿了下,说,“二哥哥,你在饺子里放了什么?” 孟元换了一边手,浅笑着说:“香菇猪肉馅的,大概,有香菇和肉。怎么了,可是不合口味?” 擦干净铜板,尹洛依搁下筷子,抬眸看着孟元:“不是吃饺子么,里面怎的还多出了铜钱?” “二哥哥!”尹洛依提高了音量,在孟元开口之前接着说,“你看见了啊。” 火舌“扑腾”了下,跳跃时绽放出烫人的火星,尹洛依半张侧脸被灯火照亮,眼中含着的泪透着晶莹的光。 这一次对视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斗争,一个要的是炙烈,一个愿的是细水长流。 殊不知,在这细水长流的情谊之中,炙烈的爱意早就藏不住了。 孟元最终败下阵来,叹息道:“对啊。” 孟元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尹洛依,灯火把少年下颚的轮廓映的温润,孟元捂着胸口说:“看着你皱眉,这里痛。” 尹洛依握着茶杯没喝,蜜里调油的柔情飘荡在指尖,这股子温热顺着脂玉往上爬,红了少女如花的容颜。 “那你……你怎么才能不痛?”尹洛依低头绞着帕子,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勇气一字一顿的问。 霜雪夹杂着寒风拍打着窗柩,小股寒意顽皮的穿过缝隙,吹得烛火明明灭灭,碗里的饺子已经凉了大半。 孟元的视线落在尹洛依眉眼上,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可惜时候还没到。”孟元心想。 尹洛依心思百转,在心里设想了千百种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却久久不见孟元行动。 孟元一直关注着尹洛依,尹洛依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孟元起身,弯腰探过来,双手撑在桌沿上,却迟迟不肯再近一步:“二妹妹,你在想什么。” 扑面而来的气息烫人,尹洛依微垂下头,嘟囔道:“没想什么。”尹洛依抬首看孟元,怕他不相信,又补了一句,“真的,我什么也没想!” “真的什么也没想么。”孟元偏头,碰了碰尹洛依耳垂,轻声说,“耳朵都红了。” 孟元退了回去,没在继续逗弄尹洛依,似叹息似呢喃:“还不是时候啊,还得再等等。” * 屋里的琉璃灯忽闪,尹洛雅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在花厅里环伺一圈后,问:“二妹妹出去好一会子了吧,怎的还没回来?” 尹洛菲没意识到尹洛雅话中的言外之意,拨着茶盖搭话:“这么一说还真是,算算时间得有两刻钟了,不管怎样二姐姐也不会在这个时间躲懒,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一想起前些日子尹洛依在街上被冲散的事,尹洛菲还心有余悸,现下稍有风吹草动,她就止不住往那方向想。 “要不。”尹洛珊适时插话,“要不我去看看二姐姐。” 尹洛菲本想亲自去的,见是尹洛珊开口,她瞥了一眼自家手里未完工的剪纸,立刻歇了心思。 这边小厨房已经准备好了甜汤,容儿将其装进食盒,亲自提着去寻尹洛依。 解决完碗里的饺子,尹洛依拿水浸湿帕子,捏着铜板一个个擦拭干净。 孟元摞好碗,擦干手上的水渍,望着尹洛依恬淡的侧颜,一时间想了很多。 想到了他们从前针锋相对的日子,想到了尹洛依那日起的转变,想到了她的一撇一笑,想到了他们的初遇和他们的将来。 拽下香囊上坠着的红绳,尹洛依捏着红绳的一角,凑近烛火一枚枚串好桌上的铜钱。 尹洛依抬起手腕,对着桌上的烛台,歪头看串好的绳子。 红绳上坠着一共九枚铜钱,尹洛依将手抬高了些,透过铜钱中空的部分看过来,尹洛依看见了孟元正站在她面前,还冲她笑了笑。 窗柩拍打着窗沿,发出一道轻响。 尹洛依下意识看了过去,院子里光线不好,只看得见一片漆黑。 孟元手指一动,一张纸片落在未灭的火堆里,眨眼间被火舌吞噬了。 尹洛依身上的披风歪了,孟元俯身理好,站直身子拍了下尹洛依肩膀,说:“有人来寻你了,二妹妹,明日见。” “那好。”尹洛依起身,走到门口时转身,孟元还在看她,“二哥哥,明早见。” * 尹洛笙带着丫头出门,却没往尹洛依院子去。 “姑娘,咱们这是走错路了,二姑娘的院子不在这头。”丫头以为尹洛珊看错了路,小心提醒道。 “不,我没走错。” 尹洛珊抬头望了望天,黑漆漆的天幕上挂着一弯勾子状的月亮,云层遮住了皓月的光芒,微弱的莹白撒下,铺了一地的皎洁。 “尹洛依她根本没回自己院里,她瞒得了别人,我却知道她是去见孟元了。”尹洛珊望着夜空,低低的笑开了,“这还真是有趣,往日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死敌,不过短短数月,竟是好得像是亲兄妹。” 丫头自觉自家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又不能退下,她是尹洛珊的大丫头,只能强自镇定的说:“婢子不明白,这跟姑娘走错路有什么关系。” “我没走错。”尹洛珊再次强调,她看向前方,目光一路向前,最后停在孟元的小院上,“瞧瞧,大伙都不明白的事,有朝一日暴露了,不知一向疼爱二姐姐的祖母又会做何感想。” 乖顺是尹洛珊生存的伪装,褪下这一切后,尹洛珊面目狰狞。 寂静无人之时,尹洛珊柔顺外表下掩藏着的不干和恶意喷涌而出,一如凶恶的兽类露出尖锐的獠牙,眼底还蕴出一道幽深的寒凉。 穿过抄手游廊,尹洛依正遇着容儿,容儿暗自松了口气,屈膝施礼:“姑娘,院里的下人婢子已提点过,不会在外头乱嚼舌根。” 灯火阑珊,尹洛依看向前方,数丈开外之处依稀可见人影晃动。尹洛依脚步微顿,而后加快脚步,坦然迎了上去。 “二姐姐。”尹洛珊颔首,眼神略过尹洛依看向后边,眼含笑意,“姐妹们瞧着二姐姐离席有一会子,大姐姐怕出什么事,妹妹就自作主张来寻姐姐。” 尹洛珊左右环伺了一圈,状似无意的问了句:“二姐姐先前可是去了别处?” 那串铜钱被尹洛依藏在了袖中,沉甸甸的,好似尹洛依和孟元间的情谊,深重悠远。 尹洛珊出来寻尹洛依,而尹洛依的院子并不在这边,她却准确无误的找来了,并且点名了尹洛雅几人都对尹洛依突然离席生出了疑惑。 她是在威胁尹洛依! ☆、太后 四目相对, 尹洛依眉间舒展,如是说:“四妹妹聪慧,姐姐回去换了衣裳后,有些想前些日子喝过的甜汤, 就着小厨房准备了些。” 灯笼发出微弱的热气, 檐上积雪融化, “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气氛逐渐缓和。 “你也知道, 姐姐从前不懂事,暗地里给二哥哥使过很多绊子。但我如今想通了, 错不在他, 作为我的兄长,二哥哥反而是我日后的倚仗。” 尹洛依上目线下压,面色如常, 眼底甚至泛出了笑意, 她踱步靠近尹洛珊, 说:“四妹妹, 你说姐姐去给二哥哥送碗甜汤,不过分罢。” 尹洛珊堪堪承受尹洛依眼神带来的压力,她明明握着尹洛依的把柄, 这时却在尹洛依面前生了怯意,良久后点头:“不,不过分。” 夜半十分, 疯玩了一晚上,姑娘们恹恹的由丫头扶着回院子。爷们儿回屋洗漱后就歇下了,养精蓄锐一番,预备明日一早就要进宫请安。 连日来的大雪终于停了, 霜雪消融,染湿了屋顶青瓦,垂落时溅湿了檐下小草。 雪一停,宫里就忙起来了。 宫门外方圆十里都挂上了红绸,宫娥内宦忙的不可开交,内庭总管有条不紊的指挥:“都仔细着些,今日夜宴是开年来的第一件大事,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怪杂家没提醒过你们。” 太阳升起,晨光穿过云层,落下一片金色余晖,为园中枯木平添了一抹生机。 袁辉想起师傅昨夜对他的告诫,他站在高台之上,阳光笼罩在周围,他后背却生出了些微凉意。 * 夜宴的名单宫里一早就定好了,说是夜宴,各府家眷午时过后就得陆续出门,先进宫向各位主子请安。 女眷跟着老夫人,由宫人领着,先去了太后那里。 今上侍母至孝,当年佳楠郡主养在太后膝下,为博太后欢心,今上甚至有意封佳楠郡主为公主,最后因佳楠郡主推拒而搁置。 碧瓦红墙,高台耸立。 大内皇宫的威严寓于冷然的宫殿,亦寓于对至高无上权威的畏惧。 进入朱红宫门,络珠姑姑出来相迎,垂眸对着老夫人施礼:“老夫人安好,太后她老人家□□叨老夫人呢。” “外头冷,老夫人快随奴婢进屋。”络珠姑姑语气热络,目光落在尹洛依身上,眼含笑意,“这位就是佳楠郡主的女儿罢,瞧着和郡主有五分像。” 尹洛伊没见过佳楠郡主,络珠姑姑此刻虽是在看尹洛伊,但她神色飘忽,分明是透过尹洛伊在怀念故人。 走进一段精致的游廊,侧旁设有一处园子,尹洛依望了一眼,瞧着里头栽了不少花木。 在眼下这个万木枯萎的时节,端看院子里那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朵,多少可以从中窥见几分皇家贵气。 殿里燃了熏香,尹洛伊轻嗅了下,是一种礼佛之人惯用的檀香。隔着珠帘,说话声隐隐约约,尹洛伊往里望了一眼,瞧着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太后请诸位进去。”宫娥打帘出来迎,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诸位请跟婢子进殿。” 说话声越来越近,地上铺着软垫,一路过去像是踩在云间。 熏香从香炉中萦绕而出,殿里烧着地龙,尹洛伊余光瞥见两侧摆着新鲜盆栽。置身其间,抛却外间霜雪,到叫人不知是冬日。 高台上端坐着一位妇人,鬓边藏着白发,头戴金冠,耳坠东珠。岁月仿佛格外优待她,这样富丽堂皇的打扮,恰恰把她衬的贵气。 这是太后,清河崔氏的嫡女。 老夫人领着国公府一众人向太后请安,尹洛伊俯身时态度诚恳,眼底含着对太后的感激。 国公府一门落难,谁都能上门踩一脚,有言官进言改判国公府一门“斩立决”,是太后第一个站出来为国公府求情。 太后在佳楠郡主去世后身子就不大好,这些年一直闭门修养,直到年前才慢慢接触外界。 “佳楠。”太后盯着尹洛伊,眼里含泪,一时颤抖着起身,“当初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原以为你一直在怪我,你来看我可是原谅我了?” 尹洛伊愣了一瞬,老夫人在太后开口时直觉不妙,不动神色递给尹洛伊一个眼神。 好在太后很快恢复平常,一面拿帕子擦拭眼角,一面说:“哀家失态了,以为是佳楠那孩子回来了,你是伊姐儿吧,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太后招手示意尹洛伊过去,尹洛伊偏头看了老夫人一眼,待老夫人点头后尹洛伊才缓步上前,立在太后身边行礼,唤道:“太后。” “好孩子。”太后从手上褪下一只镯子套在尹洛伊腕上,“这偌大的宫苑哀家一个人待着寂寞,哀家与你有缘,今后常来宫里陪哀家说说话,可好?” 尹洛伊垂眸应了。 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一直未说话,眼看着自家讨好了多日的老太太一直对自家爱答不理,转眼却对个外人这般亲密,五公主心里气恼,睖了尹洛伊一眼。 五公主起身,“彭”的一拍桌子,嗔道:“皇祖母,刚才对孙女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能厚此薄彼!” “放肆!” 太后重视血统,从头至尾都不喜皇后,连带着对皇后所出的五公主也没多大的耐心。 “你是皇家公主,要注意涵养,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再不喜欢五公主她也是皇室血脉,太后逐渐软下话音,“你是哀家的孙女,哀家自然疼爱你,哀家想见你了,自然会派人去宣,今后万不可在外头胡言乱语。” “孙女知道了。”五公主大力抓着扶手,眼神犀利,咬牙切齿道,“孙女待会儿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打扰皇祖母待客。” * 上次被罚之后五公主有一阵子没和周薇来往,甚至连周薇成亲都没去庆贺,直到几日前五公主出门时偶遇周薇,两人才再度有了联系。 走到御花园一角,五公主停下脚步,偏头吩咐:“你留在这儿,本宫要去前边看看。” “公主,可是,可是皇后娘娘吩咐了不让奴婢离开公主半步。” “放肆!”五公主扇了宫娥一巴掌,态度蛮横,“本公主才是你的主子,你给本宫记住了,在母后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然本宫撕烂你的嘴!” 甩开宫娥后,五公主只身来到御花园后的一座假山,周薇已经等候多时了。 “公主,你可算来了。”周薇探头出去四下扫了一圈,确定没人跟上来后松了一口气,说,“尹四姑娘再三向臣妇保证,尹洛伊确实和孟元有私情,尹洛伊害得公主和臣妇落得今天这副田地,让她名声扫地都算是便宜了她!” 周薇胸口不停的起伏,面目狰狞,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有多恶毒。 “名声扫地。”五公主玩味的念着这几个字,无声笑了。 “光是名声扫地也太便宜她了,本宫要她在全京城的贵胄面前出丑,被发落去庵堂永远回不来!”五公主眉毛长而细,上挑的时候有些刻薄,“尹洛伊不是喜欢她这位继兄么,本宫就大发慈悲,今晚就让她所愿。” * 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子话,有宫妃过来请安,太后索性打发了尹洛伊几个去园子玩,留下老夫人和李氏妯娌三人闲话。 御花园日日都要打扫,昨儿个夜里雪停后,宫人连夜打扫,今日晨起又清理了一番,园子里照样花团锦簇。 临近太后寝宫这块儿红梅开的正好,“墙角数枝梅,临寒独自开。”【1】枝桠干净,泥土整洁,没了那片洁白,这抹红恹恹的挂在枝头,也没了原先的味道。 “大姐姐,你看这片梅花开的多好,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尹洛笙面含傲意,余光睨着尹洛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一语双关。 “是么?”尹洛菲瞧着红梅心里也欢喜,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摇着头说,“可我还是觉得咱们府上的红梅更好些。” 尹洛笙跳过来捂住尹洛菲的嘴,左右看了看,做贼心虚的拍了拍胸口:“尹洛菲,这里是皇宫,你懂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不会说话你就给我把嘴闭上!” “我说的是实话,再说了就算我真说错了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尹洛菲气呼呼的原地跺脚,她拉了尹洛伊就往外走,“成日摆着张臭脸给谁看,活像人人欠她千八百银子似的,二姐姐咱们走,别跟这种二傻子说话!” 尹洛依任她拉着,没有说话。 走出老远后,尹洛伊挣开尹洛菲的手,她看向尹洛菲,语气平和地说:“宫里人多口杂,随便说错一句话,传到别人耳中,就能给人落下话柄。更甚者,会威胁到整个国公府的安危。” 尹洛依语气平淡,甚至面色都没变,被尹洛依这么看着,尹洛菲就心虚。 “二姐姐。”尹洛菲上前抱着尹洛伊的胳膊,晃悠着撒娇,“我这不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嘛,我知道我不该口无遮拦,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 尹洛伊抬手轻点尹洛菲鼻尖,沉声说:“下不为例!” “二姑娘,尹二姑娘。”一身穿统一粉色宫女服的宫娥跑过来,气还没喘匀,急急忙忙地说,“太后娘娘正找姑娘呢,姑娘快随奴婢过去!” “太后娘娘找二姐姐,咱们不是刚出来么?”尹洛菲拧着眉,不解的问。 “姑娘说笑了,主子的事奴婢哪敢过问。”宫娥看向尹洛伊,一脸为难,“奴婢不敢让太后娘娘久等,尹二姑娘还是快随奴婢过去吧。” 尹洛依深深的看了宫娥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并未从宫娥身上嗅出丝毫的檀香味。 “三妹妹,你不是说要去看红鲤么,我先去太后娘娘那里,一刻钟后再过来寻你。”话毕,尹洛依伸手在尹洛菲肩上重重地拍了下。 尹云下衙后没有耽搁,立刻回了府,换了身衣裳径直去了前厅。 老夫人带着女眷先一步进宫,尹杰他们早上进宫后被今上留下议事,接孟元他们进宫的担子自然落在了尹云身上。 今日进宫参加晚宴的不少,后宫禁地不容擅闯,小太监领了他们到阁楼休息,四下都是公子哥,省去了很多麻烦。 “来来来,兄弟们快过来,我给你们说说昨夜我在兰姝坊玩的新花样……”还未进去,孟元听见里头一道男声扬声说着什么。 “啧啧啧。”另一名男子放声大笑,“小侯爷,谁不知道你家那位善妒,怎的昨夜回去晚了没挨骂。” 接着,一群人笑作一团,被嘲笑的那人也笑了:“她敢,也不怕本小侯爷休了她!” 掀帘进去,穿廊走进里屋,孟元终于看清被人围在中间的那人,果然是李玟。 尹云挑了个位置坐下,尹希几个随之落座。 孟元端起茶盏,只见一小太监跑进来,一面试汗,一面喊道:“哪位是国公府的孟公子,太后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出自宋·王安石 ☆、失策 梅林就在太后宫殿附近, 宫娥带着尹洛依七拐八拐,反而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尹洛依左右看了看,忽而踩中块石子,脚下一滑, 随即扯住宫娥衣袖, 趁其矮身之时迅速拔下她头上的金簪藏入袖中。 “不小心崴了脚, 对不住了。”尹洛依站直身子,拍了下裙摆上的褶皱, 不经意提起,“我记得梅园距太后娘娘的宫殿不远, 姐姐许是走错了, 怎的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宫娥眉心一皱,转而露出抹笑意,低声安抚道:“姑娘别急, 前面就到了。” 尹洛依踱了两步, 踉跄的往后退。 宫娥不耐的看过来, 尹洛依干脆撑着树干不走了, 娇声说:“我脚崴了,走不动路。姐姐要不去找两个人抬个担架过来,省得耽误了时辰, 你我都不好交代。” “不用了!”宫娥抬眼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干脆直接架起尹洛依走, “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再说把姑娘一个人扔在这儿,奴婢委实不放心,委屈姑娘忍耐一会儿。” 说完, 宫娥也不管尹洛依愿不愿意,架着尹洛依就往前走。 尹洛依下意识抬臂,宫娥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挣脱。 只见林子里忽的窜出一道黑影,那人瞥了宫娥一眼,冷言说:“前面带路!” “你是公主派来的?” “是。”说完,黑衣人转身拿刀抵住尹洛依脖子,用帕子堵住尹洛依的嘴:“不想受罪的话就老实点!” 尹洛依垂眸看着刀刃,细碎的阳光落下,反射出莹白光芒,尹洛依偏开头,不再看自己狼狈的倒影。 “姑娘别乱动,仔细再给摔着了。”宫娥居高临下看向尹洛依,“刀剑无眼,姑娘长得这般好看,要是缺胳膊少腿,就不好了。” * 孟元从前来过皇宫,当然不是以国公府二公子的名义,但也知道太后寝宫的大致方位。 越往前,周围的景物越发荒凉,虽说如今不是太后握着管理后宫之权,但也不至于落到这副境地。 走过一段石子路,前面临着假山。 孟元几步跃至小太监身后,绷直小臂横在小太监脖颈处,压低声音问:“这不是去太后寝宫的路,你是谁的人,要带我去哪?” 宫里不能携带兵器,孟元收紧手臂,冷冷地说:“我的耐心不好,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一……二……” “公子,咳咳...公子饶命!”小太监说话困难,喉间不断收紧的力道让他恐惧,“我说,我说!是翠环姐姐让我这么做的!” 孟元把手挪开了些,依旧保持着横臂的动作,他问:“翠环是谁,她要让你带我去何处?” “这...这这...”小太监眼珠子飞快的转动,试图想出什么逃脱之法,眼瞧着孟元再次抬臂,小太监全身哆嗦,飞快的说,“是五公主身边的婢女,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内宦,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还请公子饶过奴婢!” 孟元适时松开手,小太监跌在地上,不住磕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体验过窒息的痛楚,连空气都变得甜美,生死关头小太监再不敢隐瞒,忙不迭的吼道:“是翠环让奴婢带公子去康乐宫,翠花说其他的事不用我管,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太监哭的真切,不似作伪。 关键眼底流露出的恐惧是实打实的。孟元沉默着没有说话,小太监偷偷抬首觑了孟元一眼,见孟元沉默着,拔腿就要跑。 孟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小太监刚一起身,孟元一个手刀劈过去,上小太监立马栽倒在地。 小太监挑了条偏僻小路到便宜了孟元,孟元把小太监拖到假山后边,拍掉手上的污渍,转身往康乐宫去了。 贺兰卫现任职刑部,曾整理过刑部所有的卷宗,无意间得到了一份皇宫布防图,恰巧贺兰卫给孟元看过,而孟元还背了下来。 没想到,当初贺兰卫一句“以备不时之需”,居然真的应验了。 沿着记忆中图纸上的路线,孟元避开宫人,攀上房檐,飞身向前。 五公主和他无冤无仇,能落到在宫里对他动手这副田地,要说是任何一位皇子孟元都不会意外,唯独五公主不可能。 孟元身边和五公主有过节的就只有尹洛伊,小太监骗他过来用的是“太后有请”,尹洛伊她们进宫后去的又是太后那里,只怕是尹洛伊此刻已凶多吉少。 风猎猎地吹着,带起袍摆,孟元浑然不知,“弹指”留下消息后,继续融入风中。 * 半刻钟后,宫娥拽着尹洛伊停在一处宫门外,拍门喊道:“开门!” 门内之人应了一声,黑衣人提着尹洛依领子,勒的尹洛依不停喘气。 宫娥瞪了尹洛伊一眼,眼底含着浓浓的警惕,她从怀里掏出帕子,作势要捂住尹洛依口鼻。 尹洛依偏头“碎”了宫娥一口,抬手将帕子拍在地上,还用脚碾了几下。 帕子被踩得稀烂,已经不能用了。 “贱人!” 宫娥在尹洛伊手臂上掐了一把,斥道:“算你走运,不过别怪奴婢没提醒过你,有时候清醒着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朱红宫门打开,尹洛伊顺着打开的门缝看过去,愣了半晌,抬眸看向周薇,眼里的震惊流露出“怎么是你?”的疑惑。 黑衣人提着尹洛依扔进宫门,抱剑站在门口,示意自己守在门外。 “没想到吧,尹洛伊。”周薇抬手扇了尹洛伊一巴掌,笑了,“谁叫你不知收敛,惹了我不算还让五公主也恼了你。康乐宫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待会儿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理会。” 周薇扯出尹洛依嘴里的帕子,面容疯癫。 “咳咳……”尹洛伊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也笑:“周薇啊,你是要在这里教训我,怎么做?呵呵...杀掉我么?” “我随祖母一道来宫里参加夜宴,当时宫娥叫走我时三妹妹也在场,五公主和我不和之事众所皆知,我要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国公府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尹洛伊顿了顿,咽下一口血沫,接着说,“还有你周薇,你今日出现在这里又作何解释,到时候你说是你死还是五公主受罚?” “没用的,只要能毁了你,我都不在乎!” 周薇拽住尹洛伊的袖子,使力将尹洛伊拖进院子,宫娥跟进来关上门,睖了周薇一眼:“下手悠着点,人还没到,别先给你弄死了!” “知道了。”周薇果然放轻了力道。 黑衣人不知何时被人放倒在地,孟元趴在屋檐上,眼也不眨的盯着院中三人。 七皇子用手肘撞了下孟元,面带笑意,眼里含着戏侃:“孟公子这是看上尹二姑娘了,也对,尹二姑娘的颜色堪称一绝,想必没人会不喜欢。” “你要什么?”孟元头也没回,任由七皇子打量,淡淡地问。 七皇子抬手指着东方,孟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金銮殿的位置。七皇子咧嘴笑了,他说:“我要那个位置,你给么?” 孟元嗤笑一声,收回视线,望着天边云霞:“我又不是皇帝,就算想给,也给不了。” “我知道。”七皇子手指在空中绕了个圈,指向尹洛伊,“况且,我想要的东西我晓得自己争取,你只要不和我抢就行。” 孟元抬手,七皇子和他击掌,孟元眼尾下压,说:“成交!” 周薇制不住尹洛伊,宫娥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把尹洛伊拉进了一间屋子。 屋里陈设简单,摆着一张很大的床榻,看着很不合时宜。 周薇从袖中摸出熏香点上,斜睨了尹洛伊一眼,似乎已经看到尹洛伊一败涂地的样子,面上闪现疯狂的笑意。 尹洛伊闻着那香味眉心紧拧,低声喃喃:“是合欢香,周薇,够狠的!” 周薇没听见尹洛伊在说什么,她转身正要退出去,颈间一凉,跟着失去意识。 宫娥反应过来,转身想出手,却不及孟元手快,眨眼间落得个相同的下场。 尹洛伊被屋里浓重的香味呛得“咳嗽”,孟元拉着尹洛伊出去,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尹洛伊渐渐平复了呼吸,看见孟元也半点不意外。 尹洛依面色苍白,她拽着孟元衣袖,眉眼弯弯:“二哥哥,你来了。” 孟元拉过尹洛伊,伸手将她圈在怀里,揉着尹洛伊发顶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她们都被我打晕了,二哥哥马上带你出去。” “我知道有人要害我,但我不得不来,她敢在太后寝宫附近绑人必定有万全的把握,我……”泪珠子不停往下掉,尹洛伊退出孟元的怀抱,眨眼时逼出两颗晶莹:“二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肩上湿了一片,孟元没管,捏了捏尹洛依手背的软肉,权当安抚。 “康乐宫是七皇子住的地方,平时嫌少有人来,她们选中这个地方多半也是这个缘故。七皇子一直被皇后打压,没有出头之日,此次五公主的人在他宫里犯了事,还出动了死士,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孟元用拇指擦拭尹洛伊眼角的泪珠,一遍遍的说,“没事了。” * 今上在勤政殿议事,院中忽然响起一阵吵闹声,今上看向裕安:“何人在外吵闹。” 裕安亲自出去看了,俯身说:“是七皇子。” 七皇子一向不受宠,甚少出现在今上面前,这样自己找上门还是头一遭,众臣公深觉接下来的事涉及今上家务事,皆俯身告退。 “父皇,有人要杀儿臣。”七皇子哭着闯进来,左臂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淌着血水,七皇子跪下用没受伤的右手抹眼泪,“父皇,你要救儿臣呐!” 今上放下奏章,看着不成器的七皇子有些头疼,目光触及滴在毯子上的血红,唤道:“裕安,传太医!”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今上捏了捏眉心,眼神逐渐冷了下去,“皇宫大内,竟有人胆敢刺伤皇子,我看蔡越这个总督的位置是不想要了!” “父皇,儿臣喜静,宫里平素没什么人。儿臣出来散步,不想撞见一位夫人和宫娥进来儿臣宫里,儿臣心知不对劲又不敢跟过去,谁知一道黑影闪过刺伤了儿臣。”七皇子哆嗦着身子,仿佛真的被吓着了,“儿臣什么也没看见,她们为何要杀儿臣灭口,父皇你要保护儿臣呐!” 今上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案上,一言不发。 裕安听的冷汗直冒,今日宫里夜宴的事是他徒弟安排的,要是出了差错连他都要受牵连。 “陛下,是奴婢失职,”裕安跪下,叩首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查看。” ☆、方悦 蔡越很快收到消息, 调集一对人马前往康乐宫。 黑衣人大咧咧倒在地上,仰面朝天,额上不停往外淌着血珠。 蔡越把手伸到黑衣人鼻下,眉心慢慢拧紧, 扬声道:“还有气, 来两个人, 先把他带回去!” 黑衣人被带走后,蔡越起身, 踱步在四下查看,转身时注意到门框上的血迹。 蔡越把视线挪到紧闭的宫门上头, 手掌抬起, 用力推开宫门。 康乐宫偏僻,平素没人打扫,这会儿尘土飞扬, 蔡越也不避讳, 示意手下进去挨个查看。 蔡越扬手拍开灰尘, 在院中踱步, 视线一寸寸扫视着周围。 “大人...大人...里面有人!”侍卫匆忙跑过来,差点没从台阶上直接跌下,触及蔡越冷然的神色后, 喘息着说,“是一男两女,屋里还燃着熏香, 在行...行苟且之事。” 蔡越行伍出生,一路爬到禁军副总督的位置,头脑相当利索,他眼珠子一转, 当即嗅出几分不同寻常。 出事的屋子地处荒凉,蔡越大步走过去,还未瞧清里头的情况,先被一股子甜腻的香气呛了一口。 “这叫什么事儿!” 禁军都是群大老爷们,亲眼目睹这副活色生香的场面,刺激多于震惊,碍于男女之别,一时谁也不敢上前把人拉开。 蔡越看向榻间那一片凌乱,眉头紧拧。 榻上的三人仅靠装束大致可以推断其身份,挽着妇人发髻的应该是来参加宫宴的某位大臣家眷,而另外两人,则是不知打哪个宫来的宫女、侍卫。 “去端盆水来把人给弄醒咯,再找两个宫女来给人把衣裳换好,带到今上面前静候发落。” 安排好后,蔡越转开头,望着窗外,心下一沉,心觉这天要变了。 * 蔡越进康乐宫查看之时,七皇子正在殿里接受今上的问询。 自打上次五公主一事后,今上暗中对这位默默无名的七皇子多了些关注,新年夜宴出事,七皇子竟再次牵涉其中。 今上端起茶盏,借喝茶的动作打量着七皇子,却见七皇子还是那副小心怯弱的模样。又看着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不由得软下心肠。 “你把你当时看见的、听见的,一一说来,要真如你所言,朕自会给你个说法。”今上示意小太监过来收拾几案上的奏章,一面说道。 七皇子摸了把泪,抬眼看向今上,七皇子面容俊秀,但比起其他养尊处优的皇子要瘦弱。 小太监收拾好几案,大气不敢出,连忙躬身退下了。 “起来回话。”今上抬手,示意七皇子坐下,宽慰了两句,“照实说当时的情况,只要属实,有朕在一天,没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朕的皇子。” 七皇子跪的太久,起身时踉跄了两步,坐好后说:“儿臣出来散步,当时看着不知哪来的夫人带着宫娥来到儿臣宫里,儿臣觉得不对劲,就要避开,不想被那黑衣人给发现了,儿臣还被他刺伤了。” 七皇子手臂上的伤太医刚看过,做不得伪,今上点了头,示意七皇子继续。 “儿臣吓坏了,慌忙间起身往前跑,那黑衣人许是没看清路,撞上了门框。”七皇子避开今上的视线,垂着头说,“黑衣人倒地后儿臣不敢久留,立刻就跑来向父皇求救了。” 七皇子端着茶盏,手指哆嗦着,杯盖不停晃悠,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今上五指并拢在几案上轻扣,神色淡漠,没有说话。 * 一刻钟很快过去了,尹洛菲在尹洛伊说的池子边多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尹洛伊踪影。尹洛菲眼皮子跳的厉害,搁下鱼食,立刻往太后寝宫赶。 道上荒凉,过往的宫人很少,皆神色匆匆。 落叶坠在尹洛菲肩头,她心跳加速,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尹洛菲顾不得风吹乱鬓发,提起裙摆加快了速度。 老夫人还在和太后说话,国公府的女眷待在大殿上作陪,没人察觉到尹洛伊已然不见。 尹洛菲急急忙忙的赶进来,鬓发凌乱,簪子松松垮垮的坠在发尾。她在大殿上环伺一圈,没见着尹洛伊,匆忙向太后打了一礼,急声说:“太后娘娘,祖母,二姐姐不见了!” 老夫人面色一僵,呼吸陡然一滞,握紧扶手,一时顾不得太后在场,颤声问:“伊姐儿不是和你们一块出去的,怎的会不见了。” “老夫人别急。”太后安抚了两句,看向尹洛菲,“你说伊姐儿不见了,是怎么不见的?” “我们一块出去后,大姐姐带着五妹妹先离开了,我跟着二姐姐在园子里赏梅,一个宫娥过来带走了二姐姐,说是...”尹洛菲抬首觑了太后一眼,接着说,“说是太后娘娘有事要找二姐姐,二姐姐临走时告诉我一刻钟后回来,可是我等了两刻钟了,二姐姐还是没回来。” 尹洛菲抽泣着,眼眶通红,泪水不住往下掉,自责地说:“当时我该跟着二姐姐一起去的,皇宫这么大,二姐姐要是出了什么事...”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尹洛菲已经泣不成声。 尹洛雅绞着帕子,闻言紧拧着眉,叹息说:“早知道我们该等二妹妹一起回来的,从我们回来到现在,太后娘娘并没有派人去唤二妹妹。对方敢假借娘娘之名,怕是早有准备。” 除了尹洛笙,一时间大伙儿皆面色微沉。 老夫人撑着扶手,起身向太后娘娘行礼:“太后娘娘,宫中敢假借您的名义‘绑人’的不多。”老夫人拿帕子压眼角,声音微颤,“佳楠这孩子去得早,伊姐儿这孩子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要真出了什么事,老身百年之后见着佳楠,都没法跟她交代呐!” “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后侧身向络珠姑姑递了个眼色,络珠姑姑会意,下去扶起老夫人,太后这才接着说道,“算一算伊姐儿从出门到现在得有三刻钟了,期间除了三姑娘说的还没有其他的消息,老夫人不要忧心,或许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络珠,拿哀家的牌子,立刻调集禁军,在宫里寻找尹二姑娘的下落。” 太后久居佛堂,很多年不理外事,络珠姑姑下意识看向太后,见太后神色坚定,恭敬地道了声“是”。 * 宫里因着尹洛伊的缘故,暗地里都要翻天了。 这会儿尹洛伊却半点不着急,被孟元牵着,慢悠悠的进了康乐宫挨着的那座宫殿。 现在的太子其实在十多年前还不是太子,那时的今上还没立储,南安王德才兼备,又是正宫嫡出,在朝野呼声很高。 后来皇后病逝,蒙族公主前来和亲,今上为巩固双方关系,封其公主为后。紧接着南安王出京探查民情,却在官道上因马车打滑坠入山崖,至今没有找到尸骨。 十多年过去了,朝野上下甚少有人还记得南安王,但住在这座宫殿里的人却至死不敢忘。 方悦姑姑出生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后被先皇后领进了府,后跟着先皇后进宫。说是左膀右臂,实则情同姐妹。 先皇后和南安王接连去世,言官曾上疏彻查,调查出的结果干干净净,查不出半点人为的痕迹。 方悦姑姑为此大悲一场,疯疯癫癫的连人都认不清,今上怜惜她伺候先皇后多年,赐她在永康宫安享晚年。 有人分别以太后的名义,把尹洛伊和孟元叫出来,他们要避开这蹚浑水,最好的法子就是证明自家根本就没去见“太后娘娘”。至于策划者出了什么事,自然无法算到他们头上。 永康宫和康乐宫的情况差不多,清净的连人气都快要没了,宫里到处都是灰尘,唯有那一池荷花,开的极好。 孟元见尹洛依一直盯着池子里的荷花,清冷的眉眼渐渐转暖,面含笑意,问:“喜欢?改明儿二哥哥在你院里也挖个池塘种上荷花,可好?” “才不要!”尹洛依睨了孟元一眼,娇声娇气的说,“荷花要的就是这种‘出淤泥而不染’,要是种在院里,反而失了品格。再说二哥哥现今要认真备考,怎能被这些小事左右?” 二妹妹心疼我了! 孟元笑了笑,看着尹洛依侧颜,神色温柔,眼底蕴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院里架了张躺椅,方悦姑姑靠在上头晒太阳,听到有谈话声,依旧自顾自躺着,眼皮子都懒得抬。 尹洛依拽孟元袖子,早在踏进宫门就带着疑问,趁孟元低头,小声问:“二哥哥,她是谁,你带我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来这儿,当然是为了找人证明咱们没去见‘太后娘娘’。”孟元一面打量方悦姑姑,一面向尹洛依解释。 孟元拉着尹洛依,走到方悦姑姑面前,风吹打着大树,枯叶落在地上,孟元说:“姑姑好兴致。” 方悦姑姑很久没看见外人了,乍然听到人声,怔愣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 孟元挡住了阳光,方悦姑姑睁大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涣散的神色渐渐聚焦。她盯着孟元那张脸,开口想要说什么,却哽咽的出不了声,断断续续的抽噎:“你……你是?” “在下孟元。”孟元抱拳行了一礼,不紧不慢的说,“是姑姑故人之子,现今遇上了麻烦,还请姑姑相助。” 尹洛依垂眸,看着脚尖,思绪却飘远了。 李氏当年未婚先孕,说的是孟元的父亲就是李氏后来嫁的屠夫。尹洛依一直觉得蹊跷,现下听着孟元口中的“故人之子”,脑海中隐隐有什么不寻常闪过。 “我不过是个疯子,自身都难保,能帮的了谁?”方悦姑姑盯着孟元,仅瞥了尹洛依一眼,之后目光再不曾挪开,“老婆子观公子谈吐不像是个傻的,怎的说话不过脑子?” 方悦姑姑神色清明,要是外人在的话,指不定会惊讶,往日疯疯癫癫的人今日却不见半点疯癫模样。 孟元也不管方悦姑姑答不答应,圈过尹洛依,挡住刺目的阳光,直接说:“有人同时以‘太后娘娘’的名义将我和这位姑娘骗出来,恶人已经受到惩罚,还请姑姑做个见证,给我们一个没去的证明。” 方悦姑姑起身,退后几步,面对太阳,不顾直射的光线,笑出了声:“任凭公子说的天花乱坠,老婆子不想帮就是不帮,你我素不相识,老婆子吃饱了撑的,凭什么帮你?” 先皇后在世时,御前伺候的裕安都要给方悦姑姑三分薄面,方悦姑姑厉声说话时面容精神,仿若还带着年轻时的意气。 孟元掀开大氅一角,方悦姑姑垂眸时瞥见孟元腰间的玉佩。她双手颤抖,拉着孟元,急切地问:“这玉佩你是哪来的?” “是家父留下的。” 孟元穿着一席藏青衣袍,外罩黑色大氅,比起尹洛依高出一个半头,他平素面容淡漠,瞧人之时上母线下压,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方悦姑姑捂着嘴,想起故主,眼里隐隐闪过泪光。 禁军找到尹洛依时,她和孟元正出永康宫门。 来人目光落在尹洛依和孟元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颔首道:“太后娘娘派下官来寻尹二姑娘,还请尹二姑娘随在下走一趟。” ☆、焰火 大殿里很静, 自尹洛依失踪的消息传来后,除了尹洛笙,大伙儿皆神色冷肃,眉间带有忧色。 尹洛笙很兴奋, 听说尹洛伊出事了, 她比吃了蜜糖还高兴。她和尹洛伊不对付, 老夫人又偏心尹洛伊,尹洛笙在国公府动不了尹洛伊, 有人替她料理了尹洛依,她自然乐见其成。 殿里的气氛压抑, 尹洛笙想要大笑, 却又不敢放肆,她拿帕子轻掩嘴角,借以遮掩唇边的笑意。 到底是自家姐妹, 尹洛雅面带悲色, 抓着帕子, 长长的叹了口气。 尹洛笙高兴了没一会儿, 忽闻一阵断续的脚步声。靴子厚厚的鞋底踩在大理石阶上,“噼啪”声此起彼伏,尹洛笙探头看向殿外, 却被珠帘遮住了视线。 禁军中为首的一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尹洛伊和孟元紧随其后,宫娥眼尖的提前打帘, 按着次序依次进殿。 一进殿,尹洛伊余光瞥向老夫人,老夫人靠着椅背,视线相交, 尹洛伊清楚地看见老夫人眼底的担忧。 禁军俯身施礼,将找着尹洛伊的经过简单说了下,等到太后点头,才恭敬地退下。 尹洛伊和孟元并排站着,见尹洛伊没事,太后轻舒了一口气,看侧旁的孟元,皱眉问:“你是哪家小子,怎么无召擅闯哀家寝宫?” 孟元叩首,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说:“小子孟元,在国公府行二,小子随兄长一同到宫中,本在阁楼休息,却忽然闯进一小太监。” 孟元顿了顿,抬首看向太后,接着说:“那小太监说太后娘娘唤小子过去,小子跟着去了,却在一处宫殿门口遇着位疯疯癫癫的老者。小太监叫了声‘方悦姑姑’,跟着拔腿跑了。” 殿里采光极好,宫娥进来点上宫灯,殿里更亮堂了。 太后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现下来了兴致,上下打量着孟元,眉头跟着微微蹙起。 “那位老者将水泼在了小子身上,而后还拽着小子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话。等到小子脱身后,遇到了匆忙跑过来的二妹妹,二妹妹说‘有人假借娘娘之名骗她过来’,小子不放心就带着二妹妹一起走,刚出来就遇上了这位大人。” “方悦姑姑。”太后从孟元的话中挑出重点,低声喃喃。 太后久久不语,尹洛伊瞥见太后神色晦涩,以为太后心里存疑,施了一礼,说:“太后娘娘,二哥哥所说确实属实,当时臣女趁那宫人不备从后推了她一把,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后立刻拨腿就跑,万幸当时遇上了二哥哥...” 说着,尹洛伊立马红了眼眶,泪水湿了眼睫,滚过瓷白的面颊,溅落在地上 擦拭尽泪珠,尹洛依从袖中取出金簪,递到络珠姑姑手中,太后接过金簪看了,问络珠姑姑:“镂空镶宝石的,这是大内特制的,你瞧瞧是出自哪个宫的?” “这簪子。”络珠姑姑仔细看了,摸着簪子上的纹路,答道,“奴婢瞧着是五公主惯用的花样,瞧着有些旧了,应是从前打的。” 太后抬手,示意尹洛伊和孟元起来。 宫里烧着地龙,鸟雀停在院里枝头,“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太后没有着急问话,而是看向孟元,岔开话茬,沉声问:“那人和你说了什么?” 孟元没问太后口中的“那人”是谁,他丝毫不避讳太后的视线,在这股凌厉之下,依旧泰然自若,他说:“说什么她主子的死不是意外,她苟且偷生什么的,其余的...那人疯言疯语,小子实在是没有听清。” 触及孟元的视线,太后呼吸一滞,她死死的盯着孟元面庞,心中升起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 蔡越预备把人带到偏殿,周薇和宫娥被收拾了一番后勉强能见人,蔡越着人提来的两桶水,一股脑全招呼到那侍卫身上。一路吹着风过来,人好歹清醒了而。 “哎,这不是蔡兄么?” 蔡越转身,贺兰卫把着蔡越肩膀,瞥了一眼后头,调笑着说:“这是出了什么事?” “甭提了!”蔡越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凑近贺兰卫小声说,“祸乱宫闱。” 贺兰卫指着周薇,冲蔡越眨眨眼,说:“咱们是兄弟,弟弟这可得提醒你一句,你就准备这么带着人去面圣?” “不然能怎么办!”蔡越拍开贺兰卫,原地踱了两步,抬袖抹着额上的汗珠。 贺兰卫拍了蔡越肩膀,靠近蔡越低声说了句什么,蔡越点头,紧拧的眉头逐渐舒展。 今上询问七皇子的档口,裕安差人把五公主请了过来,五公主自认为自家做的天衣无缝,只以为是寻常召见,就没有事先和皇后通气。 五公主照常走进大殿,她扬起笑脸走向几案,作势要向今上撒娇:“父皇...” “跪下!”今上拂袖避开,冷冷的睨了五公主一眼,眉宇间酝酿着一场风暴,他说,“朕听说你最近和平阳侯世子夫人周氏走得近,她这会儿已被禁军扣下,五公主,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朕解释” 今上双眉倒竖,春日和煦退下,骨子里的冷漠布满双眼,语调上扬:“嗯?” “周薇,周薇她...” 五公主跪倒在地,哭出了声:“父皇,儿臣近来确实和周薇走得近,不过儿臣与她只是泛泛之交,她做了什么和儿臣都没关系!” “五妹,你,你说谎!”七皇子指着五公主,指尖不住地颤抖,“蔡大人都说了,来杀我的是皇后娘娘派去五公主身边的死士,李夫人从未来过我的寝宫,要不是五妹你示意,她怎么可能会知道怎么走。” “你胡说!”五公主瞪了七皇子一眼,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本公主要打杀了你何必这么麻烦...” 话一出口,待五公主察觉到来自上首的寒芒时已经晚了。 “父皇,不是的,儿臣不是这么意思。”五公主拼命摇头,还不肯认错,反而一把将七皇子拽倒在地,指着七皇子鼻子骂道,“都是你的错!” “裕安。”今上冷眼看着五公主,朝帘外轻声唤道。 进来后,裕安躬着身,尽量降低存在感。省得一个不小心,成了各方斗法的牺牲品。 扶起七皇子,裕安给今上添了热茶,自觉退到帘后,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今上端起茶盏,瓷白的茶盖在杯沿轻磕,他吹着漂浮的茶叶,半晌后把茶盏搁了回去,没吃。 茶盏重重的落在几案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五公主望向龙椅的位置,心里头一次生出胆寒之意。 蔡越办事利落,短短一刻钟内拿到了周薇和宫娥的供词,又加上伤了七皇子的黑衣人是皇后从蒙族带来的死士,一切都有据可循,抵赖不得。 “朕给过你机会,不料你还是不知悔改!”褪去慈父的伪装,帝王独自身居高处的冷漠不再遮掩,他看着五公主,眼里一片默然,“七皇子再不济,也是皇室血脉是你的兄长,你这般作践他,甚至指使死士出手伤人,简直枉为皇家公主。” “从即日起,你就在你宫里好生待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宫。太子教妹无方,罚俸一月。” * 这边太后问清楚来龙去脉,又派了络珠姑姑过去求证,照顾方悦姑姑的人证实了孟元确实见过方悦姑姑,并被其拖住了一段时间。 络珠姑姑回来时带回了七皇子一事的消息,将两件事结合着一想,太后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在这深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太后风浪没见过。按照幕后之人的打算,尹洛伊和孟元今日不死都得退一层皮,可最后受罚的的却是五公主和太子。 太后深深地觑了孟元一眼,他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孟元清隽的眉目,虽然发生在两人身上的都是巧合,但她总觉得问题或许出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身上。 一大片云从远方飘过来,遮住了刺目的光线,虽然没再下雪,外头还是冷。 夜宴开始的时辰逼近,孟元起身告辞,去阁楼找尹云他们汇合。 历经一场闹剧后,尹洛伊面色有些苍白,太后叫人上了热牛乳和点心,面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夜宴上的饭食虽精致,到时候大伙儿都忙着说话,也吃不了几口,哀家小厨房里做的点心还不错,你们都尝尝。” 尹洛伊捧着杯子,一口热腾腾的牛乳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太后宫里的点心确实精致,尹洛伊捏着吃了好几块才停。 出了这档子事后,大伙儿都没心情再说笑。 静坐了会儿,等着时间差不多了,络珠姑姑俯身,凑到太后耳边:“娘娘,时辰不早了,老夫人她们得去了。” 新年的第一次夜宴,袁辉安排的极其隆重。 夜宴设在瑶台上,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分坐两侧,从头往下看,一眼望不到边。 相熟的夫人、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议论今晚夜宴会出什么新花样。 去年袁辉安排的那场“火树银花”大伙儿还记忆犹新,今年城里的富商仿了去年宫里的样子在辰龙大街也弄了,吸引了不少人前去,一时引为奇观。 今年的夜宴准备的还要早些,众人的期待自然更高。 裕安站在高台上,扯着嗓子喊:“今上到!” 众人起身,跪下齐呼“万岁。” 孟元被安排在尹洛伊斜对面,不肖刻意去看,稍稍抬首,孟元就能看见尹洛依每一个小动作。 今上偏头看向皇后,皇后面容阴沉,今上面色如常,端着酒杯说:“皇后面色不好,可是不舒服。” “陛下。”皇后看了今上一眼又偏开视线,她软下了神色,说,“五公主口无遮拦,陛下罚她是应该的。只是五公主将要及笄,还没许人家先传出被罚的消息,谁家公子还会娶咱们皇儿?” “无论文武官员、品级,进宫一律卸甲,不得私养死士。”今上抿了一口酒,神色愈发冷了下去,说,“皇后贵为国母,不会不知道罢。” “臣妾,臣妾...”皇后垂首,一时说不出话来。 恰逢正相举杯敬酒,今上不再管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水。 裕安递了个眼色下去,梁辉会意,马上吩咐了底下人去准备。 琉璃宫灯燃的很亮,闪耀着七彩的光泽。歌舞助兴,佳肴在侧,席间觥筹交错,自是一幅热闹繁盛的画面。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尹洛伊抬眸时看向孟元。 四目相对,潋滟的情思逐渐在暧昧的光线下升腾,交织成一张遮云蔽日的情网。 “砰砰砰!” 天际突然炸开了,震天的声响此起彼伏,众人把视线挪到远处漆黑的天幕上,一片耀眼的星火正将它照得透亮。 万千灯火闪耀,众人皆放下酒杯,看向天边燃烧的烟火。 孟元看向尹洛伊,尹洛伊也看向孟元。 尹洛伊端起杯盏,焰火在尹洛伊身后绽放,她勾唇浅笑,说了句什么。 孟元读懂了尹洛伊说的话,他注视着尹洛伊,一寸寸描摹着少女面部的轮廓,想要将尹洛伊的一瞥一笑全都刻在脑海中。 她在说:“二哥哥,新年快乐!” ☆、处置 瑶台健在高处, 宫殿宽阔,从数百层的石阶往上看,和天上瑶池没有两样。 宫殿下整个烧上了地龙,殿里暖的像是五月天。 如果有勇士厌了这片暖意, 在殿外站一会, 不出一刻钟, 风霜铁定会沾满肩头。 年前瑶台下那片空地挖成了池塘,附近暖和, 南边快马加鞭运来的荷花,好歹在花匠手底下活了下来。 袁辉安排宫娥捧了花灯放进水里, 宫人拿长杆挑了, 花灯绕着池塘围成一圈。从殿里往下看,一池的荷花鲜活又漂亮。 焰火还没停,七彩的光束在天幕上炸开, 幻化成流星, 散落在四方天地。 太子起身, 喧嚣声渐弱, 他举杯对着上首:“儿臣敬父皇,愿今岁国泰民安,父皇身体康健!” “太子所言, 甚合朕意。”今上举杯,酒杯隔着数丈在空中遥遥相碰。 酒入肚腹,琉璃杯落在几案上, 今上话锋一转:“太子德行出众,养在宫里的皇子公主大多还未成年,太子身为兄长,更要以身作。” 太子生母卑贱, 生下太子后不久就逝世了,他从小养在皇后膝下,未及冠已是一国储君。 他拜在名师之下,自然读懂了今上话中的深意。 五公主犯了错,今上碍于皇后,更确切地说是碍于蒙族兵马,不能动她。但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她们犯了错,今上不可能委屈自个憋着,他就得“代母受过”。 太子俯身作揖,一副受教的样子:“儿臣遵命。” 落座之后,太子捏着酒杯,宫娥会意倒酒。身后的琉璃灯照亮了太子容颜,他暗瞥了下首的七皇子一眼,谦和的面容生出几丝裂痕。 七皇子感受到太子凌厉的目光,不再瑟缩,他朝太子扬起酒杯,笑着做了个口型。 恭喜。 太子逐渐收紧指节,酒杯受力发出“咯吱”声,美酒在杯中摇晃,溅出几滴落在几案上。 一场夜宴暗藏汹涌,尹洛伊看在眼里却不关心,她自顾自赏景品佳肴一件不落。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还能和孟元视线胶着一会儿。 尹洛依抬手,左手掌心向下,唇角带着笑意。 孟元扬起嘴角,放下酒杯,隔着一室繁华,看向对面那人的笑颜,右手轻抬。 去掉一切多余的成分,整个宫殿仿若只有他们两人,他们牵着手,含笑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整个宴席吃下来,可以说有滋有味。 今上点名让孟元来参加夜宴,其实存了私心,他想要亲眼看看,这孩子在外头十几年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几位阁老依次向今上敬酒,轮到尹杰那儿,今上忽然开口,像是忽然起了兴致:“前儿个听裕安说起宫外事,提起了年前尹相娶了续弦,朕特地准了尹相继子一道来参加夜宴,那小子坐在何处,怎的不上来请安。” 尹杰是为数几个知道孟元出生的,他顺势接下话茬:“臣代犬子谢圣上恩典。” 说完,尹杰侧身看向坐在斜下方的孟元,孟元起身出列,黑色大氅褪下,露出一身笔直的藏青衣袍,屈膝下拜:“草民孟元,拜见今上。” 今上虚虚抬手,示意孟元起身,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淡漠,眉眼间的冰霜却以化开,带上了一些人气:“朕听说你是今次解元,切不可骄傲,来年殿试,朕还等着看你的文章。” 前朝覆灭,世家大族把控朝政为一大要因。本朝开国以来,帝王任用寒士,国子监兴起,朝野一时呈现繁盛之态。 今上提起期待孟元文章,显然是极其赏识。 在座的官员都是“老油条”了,当即从中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纷纷拿酒去灌尹杰,恭喜他得了个“好儿子”。 一直闹到戌时,夜宴才结束。今夜宫门关的晚,马车不断驶出,在宫门口分散开来,开往各个坊市。 上马车时,尹洛伊往后望了一眼。 尹逸席上喝的有些多,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尹云提着他领子,尹希几个散在一边。 尹洛伊找了几次,始终没看见孟元。 * 孟元的确没有出宫,勤政殿燃了灯,裕安呵退了小太监,亲自进去奉茶。 两人一站一立,同样棱角分明的面庞单看是不同的英俊,合在一起却有三四分像。 裕安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就垂下头,将茶放在案上。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过了一会子,今上叹了口气,终是率先开口了:“一转眼将近二十年了,你也这么大了。” 屋里烛火燃的够旺,窗边还挂着琉璃灯,光线很足。 今上盯着孟元,面上难得出现几分动容,他视线掠过孟元的眉眼,心里对于那人的记忆愈加深刻。 “是。”孟元颔首,橙红的光线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小片阴影,“这些年承蒙今上照顾,我和母亲才不至于那么艰难。” “今上。”他挪开视线,看向几案上的杯盏,重复了一遍,“这么多年了,你还叫我今上?” 孟元没有退让,再次强调:“礼不可废,小子孟元,是国公府二公子,今次秋闱的解元,于情于理都该守规矩,尊称您为‘今上’。” 裕安端起几案上凉掉的茶水,躬身退到帘外,不敢多看一眼。 今上抬指在几案上轻扣,眉头皱起,紧拧成一个“川”字,他没有说话,殿里的气氛逐渐冷凝。 “罢了。”过了半晌,今上叹息道,“当年的确是朕没有事先预料到,让你父亲……你愿意来见朕就好,其他的慢慢来,还有的是时间。” “天色不早了,我留久了落人话柄,要是没什么事,草民就先退下了。” 今上没搭话,神色淡漠的瞥了孟元一眼,而后转头望着窗边烛火扑闪。 火舌跳起,少年挺直脊背站在面前,恍惚间今上揉了揉眼,仿若看见了当年那个凊隽的青年。 视线落在孟元的眉眼上,今上面色逐渐缓和,他放缓了语气:“去吧,回去好生温书,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孟元颔首,打帘就要出门,今上忽然开口,从后面唤住他。 “慢着!” 孟元转身,看上今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今上转头看下裕安,恢复平素那副淡漠:“御膳房今日做的点心不错,你叫人装一些,给他带回去。” * 月明星稀,狂风卷着地上的沙石在空中飞舞,檐下的灯笼被打得不停晃悠,烛火明明灭灭。 刑部大牢里,不时传出凄厉的喊叫声,普通人站在门外听一会儿子,回家后铁定吓得做噩梦。 地牢里阴森,狱卒买了烧酒,预备着夜里驱寒。 不料上头突然送来四名要犯,还惊动了上头的大人物。狱卒“砸吧”了下嘴,想着烧酒的味道,感叹这顿烧酒今晚是喝不上了。 贺兰卫领了皇命,带着几个手下,深夜到刑部大牢提审要犯。 换做从前,周薇也是蜜罐里娇养长大的,后来嫁去平阳侯府,也没过过苦日子。 许是穷凶恶极的人关押多了,刑部大牢里格外阴森,夜里呼呼的风声刮过,好似有人在不停啼哭。 周薇吓得瑟缩在角落,草堆上突然窜出几只老鼠,她吓了一跳,后退着往墙角又缩了缩。 狱卒在前面开锁,贺兰卫俯身进门,居高临下看着周薇,眼里一片冰寒。 听到动静,周薇转头沿着黑底缎面的靴子往上看,目光落在贺兰卫冷峻的面庞上,心底的绝望又加重了几分。 “你,你是谁,我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周薇拼命的摇头,“我不知道,都是五公主做的!” 看着周薇这副癫狂的样子,贺兰卫笑了:“事情原委今上已经知晓,五公主被罚禁足,连太子都被牵累着罚了一月俸禄。你不过一介无名之辈,还敢指责皇室公主。呵呵,未免太过大胆!” “祸乱宫闱,在后宫私会可是大罪。”贺兰卫上前几步,足尖在地面轻点。 两只老鼠窜起,跳到周薇面前,他说:“不想承认也行,对付你们这种嘴硬的,外头那些狱卒有的是办法。我敬周姑娘是女中豪杰,几百种酷刑,我倒要看周姑娘能熬过几种。” 说完,贺兰卫退了出去,后面的事自有底下人去办。 隔壁牢房,死士身上的黑衣还未退下,为防意外发生,狱卒在他身上套了锁链。 听见有脚步声,黑衣人睁眼,拖着锁链起身。 “哗啦”声碎了一地,贺兰卫逐渐逼近,对峙之时,骤然上前扼住黑衣人的喉咙。 “咳咳!”黑衣人身体强壮,布料之上满是遒劲的肌肉,贺兰卫渐渐加重手中的力道,接连发问,“你家主子是谁?她今日派你去后宫做什么,在她身后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 黑衣人满脸涨的通红,他挣脱不开,只得张大嘴不停的喘息。 眼见他快要窒息,贺兰卫及时松开手,任黑衣人伏倒在地。 阿四咳嗽两声,后退两步靠墙站着,警惕地看着贺兰卫:“我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来这么多废话!磨磨唧唧的,老子看你是怕了,不敢动手!” 上次猎场刺杀尹洛依,皇后派出三名死士全部阵亡,按照能力往下排,保护五公主的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阿四不怕死,但他们这种人,也有自己的尊严。 “我记得上次闯进猎场那三个人。”贺兰卫把尾调拉的老长,一拍脑袋,指着阿四说,“哦,应该是你兄弟吧!” 贺兰卫倚在墙边,站的懒散:“你看看你们,背井离乡跟着你主子大老远跑着这来,结果还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看看你,放在江湖上也是个顶个的汉子,何苦这样什么好处也没有,白白的为他人卖命” 阿四身上的黑衣在进来时就被扒了,身上只做一件单薄囚衣。 牢里湿冷,他身上又缠着厚重的锁链,铁打的人都要受不住,饿了一宿后又被贺兰卫这一通折腾,早该撑不下去。 贺兰卫靠近他,开口摧毁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你知道他们的尸体在哪么,在乱葬岗,被野狗苍蝇一点点分尸了,连个墓碑也没有。” “啊啊啊啊啊,你卑鄙!”阿四大叫。 贺兰卫退开些,拍了拍袍子上的泥渍,轻声说:“我的确卑鄙,是个小人。” 贺兰卫提着阿四领子,让阿四直视他:“可你呢,出来前在草原上也是一方勇士,只要你说出我想要的,我可以让你死的体面。” 阿四握紧了拳又松开,贺兰卫在牢里站了一刻钟,都准备走了,阿四颤抖着出声:“我说。” * 尹洛依一宿没睡,眼底有些青黑。孟元清晨才到国公府,她悄悄去看了,反提了一盒子糕点回来。 确定孟元没事,尹洛依心里的大石“倏”的落地了。 昨晚独自落在宫中,孟元的解释是,今上看重尹杰,留下他问了两句功课。加上孟元从前长在市野,今上又问了些市井见闻。 打开食盒,尹洛依抿了口牛乳,捏着糕点发愣,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又过了几日,那日的案子彻底查清了。 五公主指使死士杀害七皇子不成,被侧底禁足。恰逢南边的淼族递文书想要求娶□□公主,今上大笔一挥,直接允了让五公主嫁过去。 皇后理亏,加之私自豢养死士一事今上没计较,为了握住后宫权柄,皇后到底没吱声。 太子养在皇后膝下,多少受了些牵连。近来言官又逮着太子府中幕僚收受贿赂一事不放,皇后现下可说是四面楚歌。 新年一过,各大书院陆续恢复讲学,学子们纷纷回学院温书,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 ☆、春闱 开春以后, 各大书院联合在一起出了考题,几个顶尖的书院又各自押题。一时间,京城内各种押题册子满天飞,连宣纸的价格都炒到了平日的两倍。 明日就是春闱, 青禾书院几日前就已关门, 让他们自个回家温书。 孟元俯身写着墨艺, 细微的晨光打在他身上,他面部的轮廓分明, 霞光落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照亮了半边侧颜。 窗户没关严, 几丝风像是顽皮的孩子, 从缝隙中挤进来。烛台上的蜡已经干了,这会儿风过,卷起一阵白烟。 过了半晌, 孟元放下狼嚎, 直起身子, 顺手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 触感冰凉, 孟元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这才想起他在案边做了将近五个时辰,茶水早凉了。 上次用来做衣裳的布匹还没用完, 趁着这几日空闲,尹洛依用它做了香囊,她不想扰了孟元思绪, 想着等孟元考完才送给他。 翻春后,冰雪消融,枯木吐出嫩芽,院里的花坛逐渐有了颜色。 天气渐暖, 混着冰碴子的冷风退去,春风打在身上,柔软的像是母亲的轻抚。 孟元站在廊下,抬眼望着被屋檐割成四角的天空。 层云密布,一束光线落下,它选了个刁钻的角度,从云层的缝隙中直直往下,散落在枝头新吐出的嫩芽上。 对所有学子来说,寒窗十载,要的无非是金榜题名。 而金榜题名的背后,他们追求的或是为民请命,或是为了权势财富,亦或是为了有美相伴、那样娇奢淫逸的生活。 孟元斜靠在石柱上,袍子被吹得扬起,衣衫素白,在空中划成时留下一道洁白。 少年眉眼慵懒,凭栏望着天际。天外云卷云舒,孟元的思绪跟着飘远了。 活下来找出当年的真相,甚至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这是孟元原先的理由。 四季更迭,景色在变,人也在变。 如今,除了这些,他有了更加重要的原因。 * 每年科举都是国家头等大事,关乎新一批官员任用。 今上自开春以来在朝堂上多次提起,虽说往年今上也对此十分重视,但如今这样几次三番提起,却是从前未有过的。 大朝会上,众臣公为今年主考官的人选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撸起袖子干架了。 今上端坐在龙椅上,冷言看着各怀心思的臣下,咳嗽了两声,大殿立刻安静了。 “秦太傅家的公子今年也要下场,为避嫌,秦太傅自请不担任今年的主考官。”今上垂眸,视线在前排掠过,“礼部尚书,户部赵侍郎,朕命你二人为今年的主考官,有不明白的细节,可与秦太傅商议。” 最近京城出了几桩大案,贺兰卫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都没见孟元。 一下朝,趁着这点空隙,乘马车在京城溜了一圈后,绕到一处偏僻的巷子,纵身跃进国公府。 “彭!” 草丛深处传来一声轻响,惊飞了蝴蝶,尹洛菲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扑蝶用的网兜。 草丛足有半人高,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尹洛菲捏紧网兜,侧目看向草丛深处,缓慢地朝那处挪。 贺兰卫注意到前面的动静,他扒着草叶,顺着缝隙往前看。 瞧见是那位和尹洛依玩得好的四姑娘,当下也不躲了,跟着跨步走出草丛。 “怎么是你!”尹洛菲手执约莫她一半高的网兜,瞪圆了眼睛,看向贺兰卫,半是询问半是警惕,“贺兰大人,这会不是刚下朝么,你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 “四姑娘。”贺兰卫顺手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颔首打了个招呼。 看着面前少女震惊的模样,贺兰卫勾了勾嘴角,抬手将指着自己的网兜往右侧拨开。 贺兰卫睨了一眼跟在尹洛菲身后的小丫头,笑着说:“在下下朝时路过国公府,瞧见院里漫天的蝴蝶飞舞。想起了话本里说的花仙子,也不知怎的,一时好奇,就翻墙过来了。” 丫鬟不知贺兰卫身份,拼命压下心中的惧意,向前跨了一步,侧身挡在尹洛菲身前。 “公子自重,这青天白日的,要是叫旁人瞧见了,大人倒是无所谓。要是叫旁人误会大人私会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将来还怎么嫁人?” 贺兰卫摸了摸鼻子,丫鬟面上怒气不减。他抬眼看向尹洛菲,少女面容单纯,一时间贺兰卫竟真在心里痛骂自个不要脸! 尹洛菲从丫鬟身后出来,微微向贺兰卫欠身,柔声说:“婢女不懂事,还请贺兰大人不要见怪。明日就是春闱,贺兰大人一向和二哥交好,想必贺兰大人是来找二哥的吧。” “四姑娘聪慧。”贺兰卫点头,眼里闪过赞赏之色。 贺兰卫没料到尹洛菲这般敏锐,竟然察觉到了他和孟元的关系,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并不怎么出众的四姑娘,眼里逐渐闪现笑意。 园子里的花开了,淡淡地香气萦绕在空中,蝴蝶绕在周围打转。 贺兰卫迅速抬臂,拇指和食指同时用力,轻轻的抓住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家伙。 尹洛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贺兰卫一系列举动,彻底不知所措,最后干脆愣住了。 她亲眼瞧着贺兰卫拿过地上的透明小盒子,伸手把蝴蝶放进去,直到手里接过盒子,尹洛菲才渐渐回过神。 尹洛菲低头看蝴蝶飞舞,捏紧了盒子,抬眸看贺兰卫:“贺兰大人,你这是?” “惊扰了姑娘兴致,在下不甚遗憾,礼物简陋,愿博姑娘一笑。”说完,贺兰卫转身往孟元院子去了。 尹洛菲伸手摸了摸自个儿面颊,有些烫,她转身看向贺兰卫,却见贺兰卫身影渐远。 “姑娘。”丫鬟见尹洛菲提着盒子发愣,轻声唤道。 “嗯。”尹洛菲眨眨眼,面上还带着绯红,她说,“记住了,我们出来在院子里扑蝶,什么也没遇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贺兰卫进来,在院子里遇上了孟元。 孟元看过来,贺兰卫冲人挑眉,他从怀里摸出个什么,抬手往孟元那边扔。 “这是什么?”孟元从台阶下来,捏着手上不大不小的一块布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拧着眉问贺兰卫。 “这个啊。”贺兰卫咳嗽两声,抬手掩饰唇边的笑意,“我听人说昭云寺里的菩萨很灵,这可是我专门托人去寺里给你求的。到时候金榜题名,可别忘了感谢我!” 贺兰卫拍了两下孟元肩膀,神色郑重,转而戏侃道:“你家二妹妹呢,可给你送东西了?”。 尹洛依今日没来,孟元明白尹洛依是怕影响他,睨了贺兰卫一眼,不说话了。 孟元继续把玩手里的布料,东西做工粗糙,孟元眉间轻皱,带着嫌弃:“掌管刑狱的贺兰大人什么时候也信这个,到时候考生人手一个,那状元还不够分的。” “不到拉倒。”贺兰卫嗤了一声,没好气睖了孟元一眼,伸手就要来夺孟元手上的东西。 嘴上嫌弃,孟元手上却将东西收好了,仔细放进袖袋,讨好地说:“行了,我没说不要,贺兰大人一番心意不能辜负,可不得仔细收好。” 贺兰卫不能多待,说两句话就得走,临走时他问孟元:“你知道你家四妹妹可定亲了?”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伴随着鸡鸣,各家烟囱开始忙碌,滚滚青烟随风飘散,热闹的烟火气笼罩整个京都。 贡院五个正门大开,门口都排起长龙,孟元来的还算早,排在了比较靠前的位置。 约莫等了一刻钟,孟元跨上石阶,前面的那人进去后,孟元上前接过统一的衣衫和笔墨。 对面瞭望塔上站着人,是巡防营拨来的兵士。 孟元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抬眸看着贡院门口高悬“为国求贤”四个大字,深吸口气,缓步跨了进去。 进入考棚坐下,冬日余寒未消,角落里放着火盆。孟元运气依旧不错,他的考棚离臭号还有段距离。 鼓声响起,孟元垂手蘸墨,下笔时思路清晰,一张稿纸很快就填满了。 三场考试,一共九天,这三日国公府的氛围都很紧张。 春闱不出事还好,运气不好的事后,不是临着臭号,就是贡院失火。说是考学问,其实也考验学生们的身体和运气。 今年国公府三名公子都要下场,从第一日开始,老夫人就带着全府上下吃斋念佛,第二日干脆去了朝云寺,为的就是给几个哥儿祈福。 九天一过,贡院大门缓慢大开,熬了几日的学子们眼睛通红,面上皆带有疲惫之色。 国公府的马车早早等在了门外,孟元几个一出来,管家立刻迎了上去,搀扶着几位哥儿上车。 孟元还有余力,他摆手谢绝了管家好意,自个儿跨步越上马车。 “多情自古伤离别”。同在一个屋檐下还不觉得,分别不过短短几日。尹洛依愣神时总爱想到那人,已然尝到其中滋味。 “姑娘,姑娘!”容儿一面跑,一面朝里屋大喊。 尹洛依连忙扔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急急起身,丝线落了一地也顾不上,几步上前,拉着容儿问:“可是二哥哥回来了?” 容儿喘息着,笑着点头:“二公子他们都回来了,现下各自回院里了,老夫人让他们今日先休息,明日再一道去前院用饭。” “我让小厨房弄的饭食都准备好了么?”尹洛依松开容儿,整理鬓发,眨眼间恢复到名门淑女,“准备好了就送进来,等会儿我亲自给二哥哥送去。” 离开几日,院子依旧整洁,孟元推门进去,里屋也很干净。 进屋后,孟元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到榻前临时调转方向,换了身衣裳后往几案那边去了。 立在案头,孟元抽出一张宣纸,捏着狼毫下笔。片刻后皱了皱眉,将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到地上。 写了几次,待写到“二妹妹”三个字时,孟元顿了顿,默念了一遍后觉着不好,又扔了出去。 写下“吾家洛伊”后,孟元总算不再折腾宣纸,暂时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收尾了 ☆、三元 尹洛依到时, 孟元的信刚好写完,他把信放在窗口晾干,敲门声也响了。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几个月朝夕相处, 孟元大概摸清了尹洛依的习惯。听着门外的响动, 不消开门, 就已猜出门外之人是谁。 “门没关。”孟元任信纸晾在窗口,朝门外应道。 尹洛依进屋, 孟元起身走到尹洛依面前,接过食盒, 问:“晚饭待会儿就送过来了, 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大厨饭做的味道不好,二哥哥这几日辛苦了,我特地让人做了几道你爱吃的。”尹洛依眼珠子一转, 随便编了个理由。 孟元牵起尹洛依的手, 触碰到少女温热的掌心, 连日来的疲惫好似冬日晨雾, 顷刻间被暖阳驱散。 “是想我了,对么?”孟元问。 “不告诉你!”孟元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尹洛依被捏的有些疼, 她抬眼看向孟元,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娇嗔,“二哥哥, 你捏疼我了。” 孟元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牵着尹洛依走到几案边,孟元左手绕了一圈把食盒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撑在几案上, 尹洛依立刻被圈在几案和孟元之间。 “二妹妹。”孟元凑近几分,改了称呼,“阿洛,我回来了。” 尹洛依往后退了些,拉开和孟元之间的距离,垂眸说:“嗯,我知道。” “这是什么?”尹洛依余光注意到窗边的信纸,跟着弯腰去拿。 纸上余墨未干,尹洛依捏住一角,沾了些墨迹在指尖,她看着信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吾家洛伊,九日不见,相思浓稠,心苦,特书,以作留念,孟元。” 尹洛依抬眸,视线相撞,尹洛依举起信纸,挑了挑眉:“二哥哥,万千学子心中神圣的春闱,你就想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没。”孟元俯身,往尹洛依身上靠,“考试的时候我没想,吃饭、休息、睡觉,无时无刻都在想,梦里都是我的阿洛。” 身后就是几案,尹洛依退无可退,只好抬手去推孟元。岂料孟元这会儿耍起了流氓,干脆把尹洛依这只手给握住了。 信纸滑落,跌在了地上。 “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孟元俯身,一点点靠近尹洛依,轻声说。 尹洛依无处可退,她偏开头,面色绯红,小声嘟囔:“二哥哥,你别靠这么近。” “九天不见,在我心里好似过了九个轮回,好容易见着了,阿洛还不让我多看两眼。”孟元眉眼上扬,语调轻柔,含着浓厚的笑意。 尹洛依身上透出一股子好闻的茶香,孟元凑近了些,那股子茶香混着甜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呼吸相交,少年的呼吸滚烫,尹洛依想要偏头避开,孟元预料到后,将人圈紧了些。凑在尹洛依耳边说:“别动,让我抱抱。” “不给抱。”尹洛依羞红了脸,偏过头不看孟元,“君子不贪美色,二哥哥这样,有失君子之风。” “管他什么君子,在阿洛面前我就是十足的‘流氓’,更何况,我本就不是君子。” 尹洛依保持着偏头的动作,思索着孟元话里的意思。 他说,他不是君子。 怎么可能? 她当初那样对他,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巴不得落进下石,孟元虽然袖手旁观,但他并没有趁机睬她一脚。 那一点儿微风都停了,珠帘逐渐停止晃动。 外间不知名的鸟雀静静地立在枝头,斜阳余晖洒了一地。一室寂静,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被拉得老长。 尹洛依愣神思考的间隙,孟元手撑着桌角倾身向下,两人间的距离逐渐缩小,两掌、一掌、两指、一指…… 额间相抵,他们亲密无间,连最后那点儿距离也没了。 “二哥哥……” 尹洛依轻声呢喃,声音暖糯,很平常的三个字从唇间滚了一遭,旖旎而又缠绵。 一片炙热扑面,尹洛依眼角勾起的余红像是晨间朝霞,绚烂勾人,轻声催促:“你快点,别让人看见了。” 孟元低低的笑开了,他摘下尹洛依领子上的树叶,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阿洛,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嗯……还要让我快点?”孟元眉目舒展,面容上满是笑意,话语带着戏侃和轻佻,“是要我亲你么?” 尹洛依一把推开孟元,眉头微蹙,自认为狠的睨了孟元一眼,哼道:“二哥哥,你耍流氓!我分明什么也没说!” 尹洛依面上的绯色还没褪下,她原地踱了两步,面上潮红久久不散。尹洛依心头恼怒,兀自退到墙角,拉开帘子遮在面前,严严实实的将自个儿给挡住了。 “怎么了,还害羞了?” 孟元走过来,拉开帘子,露出垂头丧气的小姑娘。尹洛依埋头看着脚尖,心里委屈,撅着嘴不理人。 “阿洛,我不该逗你,不该口无遮拦,不该言语轻佻。”孟元开口认错,顿了顿后握拳朝胸口捶了下,转而拉起尹洛依的手,“你打我,骂我吧,我绝不还手。” “二哥哥,你……”尹洛依咬着下唇,抬眸看向孟元。 尹洛依动了动手,孟元握的紧,尹洛依索性放弃挣扎,她眨眨眼睛,眼里逐渐泛起水雾:“我没生气,只是。” 春闱已过,不久就是殿试,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孟元很快就会成为天子近臣,另立宅邸。 那她呢,她是他的谁,她该怎么办? 裙摆被尹洛依拽的发皱,她不断用力,恨不得把那一块布料给揪下来。孟元拉过尹洛依的手,解救出即将“阵亡”的倒霉衣衫。 “你说,我听着。”孟元拉着尹洛依的手,语调轻柔,眼里擎着笑意,温柔的让人不自主的相信他,甚至交付余生。 尹洛依出身名门,有着贵女该有的骄矜,甚至比起多数人要骄傲,她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就只是问一句,没什么大不了。 万一呢,万一孟元并没有什么表示怎么办,毕竟她从前太坏了。 尹杰从前也很爱她的母亲,最后还不是娶了李氏。 尹洛依不确定孟元对她的喜欢有多深,又能维持几时。 枝头的鸟雀忽然鸣叫了一阵,尹洛依思绪被打断,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 “二哥哥,我,我今年……” 不等尹洛依说完,孟元眸色微沉,他看向尹洛依眼眸,浅灰的眼眸幽深不见底,带着洞察一切的凌厉。 这股子凌厉在触及少女皱起的眉头,转而化作温柔,像是一汪春水,柔软温暖。 孟元牵着尹洛依,手腕一动,将人带到面前,他握着尹洛依的手放在心口,一字一顿的说:“殿试过后,我就向相爷说明,我要娶你。” 隔着衣料,少年皮肉下心脏跳动,尹洛依感受着孟元的心跳,良久后,点头道:“嗯,我等你。” * 尹洛依坐在院中石凳上,捏着茶杯,望着枝头新冒出来的桃花,眼睛却不时瞥向垂花门外。 门外铺着一条石子路,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尹洛依轻啜了一口茶水,视线依旧不离门外。 脚步声渐进,尹洛依放下茶盏,杯托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容儿面含笑意,站稳后立刻向尹洛依汇报,“姑娘,几位公子都考中了!” “二哥哥呢?”尹洛依站起,拉着容儿问。 容儿轻喘着,街上热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她笑着说:“头名!二公子中了头名,是今次的会元!” 尹洛依扶着桌角坐下,淡然端起茶盏,吹开面上漂浮的茶叶,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此刻尹洛依还是如同天底下普通恋人那般,满心欢喜,甚至是手足无措。 只因为对方是自己在乎的人。 * 殿试被安排在十日后。 孟元先后夺得解元会元,一时风头无两,世族寒门在此刻皆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大跃开国几百年到现在,人才辈出,但连中三元之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无数人都在观望,到底是天才的诞生,还是天才的陨落。 国公府今年运道不错,三位哥儿都一路考到现在。 除了锋芒毕露的孟元,尹希和尹逸同样不差,一个是十三一个是第九。 老夫人站在门槛外,看婢女往来忙碌。 屋檐上新挂上了红绸,院子打扫的干净,连枝头都被修剪整齐。 李氏站在一旁,满面红光,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眼上扬,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她瞥了这一院子的红,笑着开口:“老夫人,你老放心。咱府上三个哥儿学问都不差,头两关都过来了,媳妇今儿个晨起听枝头有喜鹊在叫,三位哥儿定然都能高中。” 孟元是李氏亲生,对于孟元的身世再清楚不过。凭借那人心中的愧疚,只要孟元前两次考的不错,殿试上问题都不大。 没想到的是,孟元居然前两次都是头名! 李氏心中原本三分喜悦,也变做了八分。 周氏和张氏从垂花门进来,两人的公子考的不错,面上皆带喜色。 张氏看向李氏,皮笑肉不笑,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挪开视线,转身向老夫人施礼,笑的殷勤:“老夫人,媳妇和二嫂把铜板和午宴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待会儿几位哥儿回来,就好庆贺。” 外头忽然传来敲锣打鼓声,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被打断后,拧着眉看向外头。 秦嬷嬷小跑着进门,发髻稍显凌乱,走进后她放慢了脚步,瞥了一眼李氏后,躬身向老夫人道贺:“恭喜老夫人,几位公子都高中了!恭喜大夫人,二公子得了状元,现下正在游街呢!” 辰龙大街,孟元头戴雕花累金乌纱帽,外罩大红官袍。两侧各站一排禁军,为首之人手拿“肃静”“回避”字样的牌子,在大街正中缓慢行进。 科举三年一度,每次都是举国关注的大事。 妇孺抱着小孩上街,挤在人堆里,踮起脚把拉开挡在身前的人头,想要一探“状元公”真颜。 孟元拉着缰绳行进缓慢,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情绪寡淡,妇人匆匆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感叹道:“这状元公看着年纪不大,气势倒挺足!” “娃啊。”夫人戳了戳襁褓中的婴儿,面上带有期许和兴奋,“长大了可得好生念书,将来也这样威风。” 看够了热闹,妇人想起当家的中午要回家用饭,忙退了出来,急急的往回赶。 尹洛依拉着尹洛菲挤进来,妇人抱着孩子挤出去,双方都急着赶路,“彭”的撞成一团。 变故发生的太快,等到孟元听见动静看过来时,街边已经挤过去一人,紧紧的将尹洛依护住了。 赵钰护着尹洛依退到街边,殿试唱名后赵钰先走一步,远远看见孟元在游街,赵钰心里堵得慌,却还是鬼使神差过来了。 结果遇上了尹洛依。 赵钰低头在尹洛依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圈,眉头紧锁,急声问:“表妹,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了。” “二姐姐。”尹洛菲从人群中挤出来,拉着尹洛依的手不放,带着哭腔喊道,“刚才吓死我了!” “我没事,放心吧。”尹洛依抬手拭去尹洛菲眼角的泪珠,侧身向赵钰道谢,“钰表哥,刚才多谢你了。” 孟元顺着动静看过来,他和尹洛依视线相交,孟元余光瞥见赵钰,眸色一沉。 念及刚才动静不小,孟元以为尹洛依出了什么事,立刻拉紧了缰绳,队伍跟着停了下来。 路边的小媳妇面目羞红,捏着绢花掩面,心下幻想着莫不是状元郎瞧上了自个儿。 尹洛依也看向孟元,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隔着人海,尹洛依勾唇一笑,摇头做了个口型:“别过来。” 孟元懂了,他依言松开缰绳,加快了脚步。 尹洛依松了口气,望着孟元离开的方向,一直到看不见那人身影,才转身收回视线。 走完辰龙大街,孟元勒紧缰绳,翻身下马,顷刻间完成一系列动作:“今上那里我自回去谢恩,这条路已经走完,劳烦各位跑着一趟。” 陪着游街的是蔡越手下的亲兵,早先得了他们家大人嘱咐,为首之人一口应下,末了还补了句:“状元公放心,兄弟们省得。” 说完,孟元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去了。 赵钰极快的捕捉到尹洛依眼里的失落,他没事人似的笑笑,语气关切:“表妹,三妹妹,路上人多,要不我带你们去对面茶楼歇会儿。” “好。”尹洛依点头,回过神见身边人是赵钰,眉头轻蹙,问:“钰表哥不是去殿试了,怎么不去琼林宴?” “嗯,我……我回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就去。”赵钰避开尹洛依的眼睛,低声解释。 平素在书院里赵钰的学问是拔尖的,原以为三甲十拿九稳,却不想最后拿的是二甲第二。 赵钰不想让尹洛依瞧见他面上的落寞,偏过头缓了缓思绪,正要说话,被尹洛依一声呼唤给打断了。 “二哥哥!”尹洛依低低的唤了一声。 殿试题目由今上和礼部尚书共同拟定,考生于金銮殿现场作答,今上和主考官共同商定名次,不参杂任何水分。 状元之尊,孟元实至名归。 赵钰自觉比孟元矮上一头,在尹洛依面前又不肯露怯,向孟元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 褪下藏青长衫,身穿一席大红官袍,孟元眉眼深邃,少年稚气被遮掩大半,映衬的整个人气势逼人。 孟元把手中的纸包递给尹洛依,揉了揉尹洛依发顶:“刚才这段路还没走完,下次出门记得让婢女跟着。” “哪有那么娇贵。”尹洛依打开纸包,拿出一块糖糕递给尹洛菲,又拿了一块给赵钰。自己捏了一块啃了一小口,含糊不清地说,“二哥哥游街结束了,也要回去换了衣服才去琼林宴么?” 孟元似笑非笑瞥了赵钰一眼,递给尹洛依一张帕子,点头笑了:“我送你们回去,顺便换身衣裳,待会儿就去琼林宴。” ☆、婚事 衙门里今日无大事, 尹杰准时下衙。 孟元连中三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尹杰回院后褪下官袍,问燕青:“二公子呢,可在府上?” “二公子去了琼林宴, 刚派人递了消息回来,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燕青接过衣袍, 低声回禀。 套上常服,尹杰踱步到窗边, 望着满院子的花团锦簇,说:“待会儿二公子回来了, 让他先到我这来, 就说我有事和他说。” 燕青没多问,点头应了。 十载寒窗一朝功成,宴席上学子们放肆玩闹。 孟元身为头名, 少不了被各方劝酒, 即使孟元喝得少, 回程时也染了酒意。 孟元回府时, 天色已晚。 燕青在梦园院中等候,孟元甫一跨进院门,瞧见燕青站在院中, 提步迎了上去:“燕护卫深夜造访,可是尹相那里有什么事儿?” “确实,老爷有事找二公子, 烦请二公子跟在下走一趟。”燕青打量着孟元,他看着这个当年他和尹杰一起找到的男孩,忽而笑了,“还未恭喜二公子金榜题名, 大跃开国以来,连中三元之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二公子尚未及冠,可说是前途无量。” 孟元颔首,眼眸光一闪,似窥破燕青的试探,淡淡的说:“燕护卫过誉,小子不过侥幸而已。我回来的已晚,不好让尹相久等,燕护卫还是在前头带路吧。” 一路上两人未在说话,廊下的灯笼忽明忽灭,微弱的烛火照亮半边游廊,另一边隐藏在黑暗中,周围的环境被映衬得阴森。 孟元的院子偏僻,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前院,尹杰书房灯火通明,孟元望过去,依稀可见窗户纸上印出的人影。 燕青走在前面将门打开,孟元跨步进屋,燕青带上门,而后自觉退到廊下,凭栏靠着,仿若融入夜色之中。 “来了。”尹杰放下手中的折子,抬眸看向孟元,指了指几案对面的椅子,说,“坐。” 孟元应声坐下,端起几案边那杯茶水,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清香甘洌,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你可知,我今日唤你来所谓何事?”并且将折子拨到一边,盯着孟元问。 孟元搁下茶盏,抬眸迎上尹杰的视线,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当年尹相为着那人的托付,将我和母亲接入府中。如今我得了功名,不日就要出府另立宅第,想是尹相还有什么事要告诫于我?” “不错,你也知道…”尹杰伸手捻了捻胡须,即使四下无人,他依旧压低了声音,“南安王当年死得蹊跷,京城外的官道平坦,许多年都未出过事,为什么偏偏南安王回京就出了事?” 尹杰叹了口气,端详着孟元,忍不住嘱咐道:“单看南安王死后,谁获利最大,多少可以窥见当初暗中动手之人是谁。今上当年对南安王是寄予厚望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有时候,即便是帝王也有他的无奈。” 灯芯被烧得焦黑,火舌跳动了两下,扑腾起来的火焰“撕拉”炸开一小朵火花,吞没掉冲来的飞蛾。 孟元冷眼看着飞蛾被火舌吞没,拨弄着指尖:“多谢尹相提点,孟元知道自己如今锋芒毕露。不过那些人想要动我,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能在南安王最得圣宠之时,对他暗下杀手,对方的势力可见一斑。 孟元面上不见惧意,嘴角反而擎着笑,眼中神色清明,好像只要那人敢动手,他就有办法让对方有来无回。 总之,就是格外的自信。 多年准备,孟元巴不得他们动手,一旦被他抓住把柄,他必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孟元是个什么性子,尹杰大概知道,孟元私底下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无害。他深深地看了孟元一眼,最终还是咽下了已到嘴边的告诫。 “ 除了这个,另一件事你心里也得有个准备。”尹杰极快地转了话茬,端着茶盏说,“几年前京城就流行榜下捉婿,今日在衙门里,就有几位大人在打听秦二公子和钰哥儿的婚事,你虽然还有一年才及冠,但婚事你自个儿也得留意着了。” 明日一早还要进宫面见今上,此刻不是个深谈的好时机。 孟元嘴角微动,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转而说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到时孟元成亲,还望尹相能居高堂。” 尹杰但笑不语,只当孟元是在说笑。 * 明日要去宫中,这几日诸事繁忙,恐怕都没有见面的时间。 出了前院,孟元左拐右拐,趁着夜色,悄然摸到尹洛依院中。 换做往日,尹洛依早歇下了。只是孟元金榜题名的消息,实在太让人欣喜。 尹洛依坐在书房里,一边为孟元高兴,一边紧皱眉头,把手边的画像推远了些。 新年一过,老夫人就预备着给尹洛伊相看夫婿。 虽然惦念着府里哥儿们是否考中,但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半点也没松懈,一大早就让秦嬷嬷送了一份名单和一大捆画像过来,说是让尹洛伊先自个看看,哪个更合眼缘。 京城说大,地方千里。说小,高门贵胄之家的公子和姑娘即使没见过,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 尹洛伊拿起手边的名单,又看了一遍。 秦太傅家的大公子秦晖、兵部尚书之子陈晗、安国公世子赵晟...尹洛伊扶额,随手将名单丢在一边,上头甚至还有年轻有为的贺兰大人。 这都什么事啊! 别人不清楚,尹洛伊心里可是门清。 就算她要选夫婿,这京城里谁都行,可贺兰卫和孟元是什么关系,要是贺兰卫真敢应了这门亲事,恐怕是别想再和孟元做朋友了。 折好名单,尹洛伊起身,胡乱将打开的画卷捆起,刚捆好放几案上,一阵敲窗声忽然响了起来。 尹洛伊被吓了一跳,画卷脱手滚到地上,线头捆的不严实,在地上滚了两圈后散了开来。 “二妹妹,我进来了。”尹洛伊久久未应,孟元在窗边轻轻唤了一声。 “嗯。”尹洛伊应了一声,随后在一瞬间回过神。 她赶忙捡起地上的画卷,趁外面那人还没进来,手忙脚乱的抱起桌上所有的画卷,一股脑全扔在了窗户底下的矮榻上。 末了,抽出架子上的绒毯,一手将其盖了个严严实实。 孟元进来之前,尹洛伊刚好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从窗户口进来,孟元见尹洛伊站在对面矮榻边,面带红晕,不由得多想了些。 这几日骤然暖和,孟元下午在街上听说不少人染了风寒,他以为尹洛伊不舒服,几步跨到尹洛伊跟前,问:“阿洛,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尹洛伊向后退了两步,赶紧否认:“没,我没事。” 孟元挡在身前,叫尹洛伊无法挪动,她又担心身后的东西被孟元给发现了,只好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憋得脸更红了。 孟元看尹洛伊脸色越来越红,额间还冒出细密的汗珠,皱着眉握住尹洛伊一只手。 少女掌心温热,手心被汗渍给濡湿了,孟元两边眉头同时往中间挤,拧成一个纹路深刻的“川”字,阴沉的眸色将手探向尹洛伊额头。 尹洛伊以为孟元发现了矮榻上的东西,抬手挡住,不让孟元往前探,可怜兮兮的看了孟元一眼,放软声音撒娇:“二哥哥,别...” “不行!” 孟元现在满心念着尹洛伊是不是生病了,尹洛伊这声撒娇来的不是时候,非但没有起到她预想中的效果,落在孟元耳中,反倒是痛苦的呻|吟。 捏住尹洛伊手腕往下带,孟元放柔了声音,轻声哄道:“乖,不怕,我就摸一下。” 只摸一下? 尹洛伊仰头看着孟元,扯住孟元衣袖,眼前一亮:“真的只摸一下?” 难道孟元只是好奇她在身后藏了什么东西,只摸一下的话,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孟元点头,三指并拢举起,保证道:“真的只摸一下。” 尹洛伊答应了,与其僵持下去,倒不如尽快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省得待会儿更说不清楚。 孟元抬头覆上尹洛伊额头,皮肤温热,但并不烫,孟元松了口气,捏了下尹洛伊鼻子,笑着说:“这不没染风寒嘛,怎的不让我看呢?” 原来孟元以为她病了。 尹洛伊莞尔,揪着孟元袖摆不放,慢慢往前面挪,想要远离那堆害人的东西。 “二哥哥,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尹洛伊拉着孟元,随便编了个理由忽悠道。 孟元含笑看着小姑娘,极度顺从的跟了过去。 绒毯太长,大半落在了地上,尹洛伊只顾着拉孟元,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留神把自个儿给绊住了。 尹洛伊脚下不稳,直接向后扬,孟元伸手揽住尹洛伊,眼见要被发现了,尹洛伊十分迅速的推了孟元一把。 孟元没料到尹洛伊会突然来这一下,前后踉跄了下后,他还牵着尹洛伊,现下被拉着往尹洛伊那边倒。 “碰”的一声,两人一道儿倒在矮榻上。 孟元手垫在尹洛伊背后,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尹洛伊除了吓着外,没受伤。 孟元撑着边沿起身,感受到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联想到尹洛伊刚才一系列举动,从中嗅出不寻常的意味。 “二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孟元身子下压,强迫尹洛伊看着他眼睛,沉声问。 尹洛依偏开头,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二哥哥,你自己看罢。” 孟元起身,他拉起尹洛依,矮榻没了遮掩,毯子被扯开大半,露出下边遮掩的画卷。 没捆好的画卷受力散开,陆羽含笑看着两人,孟元面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他语气轻描淡写,眼里却溢出丝丝缕缕寒气。少年嘴角下压,预示着他此刻心绪不妙。 老夫人这些日子在为尹洛依相看夫婿,连贺兰卫都被调查了一番,这事孟元是知道的。 贺兰卫当初嘲笑他,孟元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在尹洛依这里看到其他男子的画像,孟元心里还是不自主揪起。 “这事怪我,没及时向老夫人和相爷坦白。” 尹洛依挑眉,盯着孟元,等待他的下文。 孟元拾起画卷,仔细卷好,拿出根绳子把矮榻上的画卷捆在一起,丢在角落。 “相爷今晚唤我过去,明里暗里提到了我的亲事,我想着今夜说不清楚,便岔了过去。圣上让我明日进宫,过几日空闲下来,我就去和相爷老夫人说。” 孟元牵住尹洛依,两人紧挨着,灯火照亮两人半边侧颜,墙上落下一片阴影。 两人的身影慢慢交叠在一起,较高的身影矮身,娇小的那个踮起脚尖,柔软与柔软相碰。 那感觉如天际云彩,又像是孩子最馋的蜜糖,美好而又让人回味无穷。 尹洛依媚眼如丝,轻喘着拽着孟元衣袖,勾起的眼尾似嗔又似无声的邀约。 孟元眼神微动,他伸手揉了揉尹洛依眼尾,尹洛依眼尾反而更红,平添一抹别样风情。 尹洛依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神在说,拽紧的指尖也在说。 “妾随君意。” “放心,贺兰卫他不敢应!”孟元从尹洛依手中抽出袖摆,顺势捏了捏尹洛依手心,“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尹洛依站在窗口,看孟元的背影,直到少年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退回几案旁。 过了会儿,尹洛依拿着话本子的手一顿。 桌上的名单和墙角的画卷都不见了! * 正相萧翎进入勤政殿,今上放下手中的折子,抬眸说:“你可知朕让你来所为何事?” “科举名次已出,圣上此时唤臣进宫,多半是为了官职任命一事。”萧翎肃立在侧,不卑不亢的说。 今上捏起朱笔,垂手落下“孟元”“陆羽”“尹逸”的名字:“二甲的差事已定,只是这三甲,朕和秦太傅商议过,现下还没有确定。” 萧翎默了片刻,开口说:“国公府这一辈有两个皆在军营里历练过,尹逸出身国公府,入仕的话,臣以为外任最为合适。” “至于陆羽,陆将军府没落,可许在天子近前办差,权当皇恩浩荡。” 说道最后,萧翎偷瞄一眼今上面上,试探着开口:“状元郎孟元,他生于市井,按理说是寒士,可他又是尹相继子。此子才学不用说,就是这任命,确实不好安排。” “正六品京府通判,萧卿以为如何?”朱笔在孟元名字下画了一道,今上慢慢开口。 从前状元郎,最受看中的,一开始不过从从六品京官做起。虽说只高了半品,却是这些年未有过的。 萧翎暗中记下孟元的名字,躬身道:“但凭圣上做主。” 萧翎出来时,孟元正等在阶下。 “孟通判年少有为,听说还未及弱冠,本官真是老啰。”萧翎看孟元站在石阶下,一副垂首听训的模样,态度恭敬,心里起了一丝爱才之心。点头告诫道,“官场不比作文,凡事多看多做,切记不要好高骛远。” 萧翎寒门出身,为官清正,为许多士子推崇。 孟元俯身行礼,语气真诚:“多谢大人提点。” 殿里只有今上一人。孟元进去后,今上示意他坐下,裕安极有眼色,上了茶就退下了,独留君臣两人在殿内。 今上看着孟元,自顾自说:“你的任命朕已经定下来了,京府通判。再过一两年,等你资历熬上来了,有了政绩,朕再帮你往上升。” “不用了。”孟元打断今上,直接谢绝他的好意,“今上好意,臣心领了,往年状元最多不过从六品,高出的半品已是皇恩浩荡,还请今上不偏不倚。更何况,孟元自信凭自个儿的实力,三年后考核也能更近一步。” 今上原本沉下去的面色渐缓,“哈哈”笑了:“好,朕尊重你的决定。” 四下无外臣,今上打量着孟元,见他如今长得一表人才,心里忽而想到别的东西。 “元哥儿,你也不小了。京城里好的闺秀不少,朕听说萧翎家中的小女儿正待字闺中,是个聪慧懂事的,还有秦太傅家的孙女……”今上眉目暗淡,“朕看着你成家立业,你父亲他在地下多少能欣慰些。” “多谢圣上关心,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相互 “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姑娘?”听闻孟元有了喜欢的姑娘, 今上眉宇上扬,不住追问。 今上不待见国公府,仍让尹杰居于内阁次府,位同副相, 且尹超时任禁军副总督, 掌数万兵马。 正因如此, 今上对国公府的忌惮日深。 孟元屈膝,迎上今上的目光, 神色浅淡,不疾不徐的说:“还不知道人姑娘长辈看不看得上我, 谈这些还为时过早, 待一切谈妥之后,还要劳烦今上赐婚。” “好!”孟元从未在今上面前要过什么,甫一开口, 今上立马答应了, “只要元哥儿喜欢, 不管是谁家姑娘, 到时候朕亲自为你赐婚。” “但愿如此。”孟元垂着头,声音很轻。 今上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未听到这话。 他抬手示意孟元起身, 转了话茬,仔细叮嘱:“官场如战场,凡事多思量一二。朕知道你和贺兰卫关系亲厚, 已嘱咐他照顾你一二,至于其他,不懂的可随时进宫问朕。” 孟元垂首不语,做认真垂训之状。 约莫一刻钟后, 裕安进来添茶,今上侧目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 * 孟元这两日忙着整理京兆府的陈年案卷,每日天不亮就离府,夜深了才回府。 这日好容易空闲些,看完案卷天色还未暗,整理好案头,孟元难得踩着点下衙。 马车路过流香斋,帘子被风带起,丫头手里提着的纸包,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马蹄在原地踏了两步后停下,孟元进去流香斋,小二赶忙迎了上来,扬声问:“客官几位?外带还是上二楼包厢?” 大厅由竹帘隔成一个个小间,孟元还穿着官服,冷着脸往厅堂里一站,角落里穿紫衫的姑娘放下糕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孟元。 “萧姐姐,你知道他是谁么?”同桌的姑娘莞尔一笑,擦了擦手指说,“这就是新科状元,新进的御前红人,国公府的二公子孟元。” 隔着竹帘,紫衫姑娘深深看了孟元一眼,神色甚是复杂,挑眉道:“是他?” 小二打包好糕点递给孟元,孟元接过后道了声谢,转身出门。 直到看不见孟元背影,紫衫姑娘这才收回视线,耳边响起父亲对她说的那句话:“此子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将出相入将,为父观他平行端正,是个值得托付的。” * 流香斋距国公府不远,不过两三刻钟就到了。 孟元下马,一三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头,身后跟着位十四五岁颜色姣好的姑娘。 小厮牵过马,笑着迎上来,跟孟元打招呼:“二公子今日回来的可早,可是衙门里不忙?” 孟元颔首不语,小厮也不见怪,自顾自又说了两句,他顺着孟元的视线看过去,笑得暧昧:“二公子连中三元在京城里都传开了,这几日有不少夫人姑娘过府串门,这是蔡副总督家的姑娘,说是来拜访老夫人。” “小哥是新来的吧,要不我回头让管家给你说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孟元冷着脸,很不客气的说。 丢下这句话,孟元侧身从小厮面前跨过,禁直上了石阶。 蔡姑娘侧目,偷瞄了孟元两眼。见孟元走过来,蔡姑娘停在原地,垂首绞着帕子。 “怎么了?”蔡夫人转身,皱眉问。 姑娘拉着蔡夫人衣袖,斜睨了孟元一眼,娇声说:“娘,咱们快回去吧,爹爹该回府了。” 蔡夫人回首,看着孟元渐远的身影,视线落在孟元身上的大红官袍上,眉眼飞扬:“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府。” * 及弟之后,今上在国公府附近给孟元赐了宅子,这几日诸事繁忙,孟元还没来得及搬,现下还在原先那座小院子里住。 大厨房派人送晚饭过来,两荤一素一碗白粥,用过晚饭,待丫头过来收拾好碗筷,孟元才提了油纸袋出门。 尹洛依捏着瓷白的汤勺,舀着虾仁羹往嘴里送。 虾仁羹是小厨房慢火煨了两个时辰做好的,滋味鲜美,尹洛依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过了半晌一碗粥还没用完一半。 “姑娘,不怪桂儿多嘴。二公子如今得了状元,又入了今上的眼,眼看着现今一入朝堂就是京兆府通判,人品样貌样样没得说。”容儿看了下尹洛依面色,深吸了口气接着说,“京城里待字的闺秀不少,今日是蔡姑娘,明日兴许还有李姑娘,姑娘你还是得早作打算。” 尹洛依和孟元修好容儿乐见其成,但要是别的关系,容儿却不太看好了。 且不说尹洛依和孟元是名义上的兄妹,尹洛依不知道,她们这些下人心里可是门清,隔壁王府的赵公子可一直对他家姑娘好得过头。 横看竖看,也是出身学识都不错的赵钰更适合做国公府姑爷。 桂儿站在墙角,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双手哆嗦,咬着唇告罪:“姑娘,都怪婢子多嘴,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蔡夫人母女过府一事是桂儿来禀告的,在尹洛依院里做事,桂儿多少瞧出些名头,眼看着尹洛依因此时生气,唯恐尹洛依一个不高兴把她给发落了。 “不怪你,下去吧。” 尹洛依搁下汤勺,一碗粥还剩下大半,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示意容儿收拾碗筷。 桂儿直起身,先一步上前收拾,端起托盘迅速退下,犹如背后有洪水猛兽。 尹洛依面色微沉,容儿眼观鼻鼻观心侍立一旁,试探着开口:“姑娘……” “你说的没错,二哥哥学识样貌都没得挑,从前的那些暂且不提,只这几日就有不下十家贵女打着探望祖母的名义过府。” 尹洛依侧目看着窗外,一簇藤蔓伸到檐下,缠上漆红石柱,印出一抹亮眼的新绿。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尹洛依走到窗边,手搭在窗沿上,望着天际起伏的云团,柔声说:“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就够了。” 从容儿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尹洛依侧颜。 夕阳余晖落下,映照着尹洛依半边脸,少女眼睫上下扇动,精致的眉眼像是一副工笔画,由大师细致描摹而成。 容儿看着尹洛伊沉默的面庞,心下焦急,搅着袖子纠结了好一会子,半晌后大着胆子开口:“姑娘,你怎么确定二公子对你的心意也是如此?要知道姑娘...姑娘从前对二公子做的那些事,要是二公子并没有释怀,而是借机报复姑娘,姑娘你该怎么办?” “借机报复。”尹洛伊从中挑出重点,玩味的念叨着这两个字。 光线有些刺目,尹洛伊眨了眨眼,长而卷的睫毛像是一把羽扇,不停地上下摇摆。 容儿以为她会在尹洛伊面上看见震惊痛苦之类的神色,尹洛伊反而轻轻笑了下,她说:“他不会。” 尹洛依眼睛很亮,说话时没有半分犹豫,十分笃定。 “姑娘...”容儿上前两步,急声打断尹洛伊,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将未尽之语咽了下去。 垂花门下的小径一直延伸到院外,光束之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进。 尹洛伊收回视线,顺势转身,容儿满脸都写着不赞同,尹洛伊没有多做解释,勾起嘴角说:“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丫头在外头敲门,低声禀告:“姑娘,二公子来了。” 尹洛伊态度坚决,容儿自知劝不动,屈膝说:“婢子去请二公子进来。” 黄昏十分,屋内光线暗,大片余晖自窗户口钻进来,尹洛依懒懒的靠在案边,由着暖暖的光线落在身上。 珠帘被掀起,孟元由婢女领着进屋,隔着细碎暖阳,少女垂眸时嘴角弯起的梨涡里盛满笑意。 尹洛依纤细葱白的手指端着瓷白茶盏,两相交叠,匆匆一瞥,很难分清到底谁更胜一筹。 孟元眉眼间染着疲惫之色,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家小姑娘,眉目也不自主舒展开来。 “二哥哥。”尹洛依搁下茶盏,尾音上扬,“你来了。” “嗯。”孟元坐下,顺势将糕点刚在几案上,撕开油纸,拿出块糕点递给尹洛依,“喏,尝尝怎么样。” 尹洛依咬了一口咽下,眼睛一亮,嘴里糕点还没咽下,含糊不清的说:“是流香斋的糕点,二哥哥你特意去买的?” “知道你喜欢。”孟元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尹洛依,浅笑着说。 桂儿站在墙角,她贴着墙根慢慢挪到屋外,没人注意到她。 就着茶水咽下,尹洛依渐渐收敛笑意,别过脸说:“这几日多了很多夫人姑娘来府上串门,二哥哥听说了么?” “嗯,听说了。”孟元抿嘴笑着应了。 孟元故意装糊涂,心里知道尹洛依是什么意思,面上却没显露一星半点:“怎么了,可是她们有什么问题?” 尹洛依瞥了孟元一眼,见这人不但不哄她,反倒还笑了,心头更恼,嗔道:“那二哥哥知道她们为什么而来么?” 孟元摇摇头,不那么诚实的否认:“不知道。” 尹洛依睨了孟元一眼,这厮笑得一脸无害,尹洛依心里憋了一口气,又不好意思直说,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不知道就不知道,我累了,二哥哥你先回去吧。” “我错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我还纳闷怎的这些天经常见有夫人来府上串门,守门的小厮多了句嘴,我才猜出个大概。” 孟元饶有兴致的看向尹洛依,挑眉问:“怎么,二妹妹吃醋了?” “我没有,我没这么想!”说完后,尹洛依避开孟元视线,垂首摆弄指尖。 容儿侍立一旁,瞧着尹洛依这副模样瞪大了眼睛。 “姑娘。”容儿适时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指着大门的位置问,“院子里还有事,要不婢子先出去?” 尹洛依挥挥手示意容儿出去,容儿出去带上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蔡姑娘我见过几次,性子不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尹洛依说着,一面注意着孟元面部表情。 孟元拿起块糕点递给尹洛依,尹洛依接过,小口小口咬着糕点,孟元却一直没接话。 等了半晌,孟元还是没开口,尹洛依岔开话茬,问;“二哥哥,这几日你在顺天府待的怎么样,可还顺利?” “还成,就是案卷颇多,整理起来要费一番功夫。” 一纸包糕点很快就见底了,夕阳西沉,落日余晖彻底消失在地面上,容儿捧了烛台进来,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外头天色渐暗,孟元抬眸见容儿在窗边摆弄烛台,他起身站起,将尹洛依挡在身后,凑到尹洛依耳边,轻声说:“我没看她。二妹妹,明日见。” 珠帘慢慢停止晃动,尹洛依抬手覆上自个儿脸颊,屋子被烛火照亮,对面摆着面铜镜,镜面映出少女红红的耳尖。 * 孟元走的时候赵钰正在王府里扒拉库房里的东西,挑挑拣拣一晚上,总算凑齐了五大箱东西。 夜深人静,赵钰把手垫在脑后,望着头顶帷幔,脑海中不自主浮现和尹洛依相处的画面。 或嗔、或笑、或闹,尹洛依一颦一笑都在他眼前逐渐清晰,手臂酸麻,赵钰想着想着逐渐弯了嘴角。 忽而想到孟元那个碍眼的家伙,赵钰兀自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过脑袋,强迫自己入眠。 赵钰如今任职翰林院,白日里他已向上官告了假,虽说任职前两月新人一般不请假,但赵钰不是普通新人,上官最后到底是允了。 次日一早,孟元前脚刚一出府,赵钰就上门了。 秦嬷嬷过来通知尹洛依到前厅,尹洛依到的时候厅堂正中摆着五口漆红大木箱,避开木箱走上前,尹洛依屈膝行礼:“祖母。” 老夫人面色不大好,看着尹洛依进来勉强打起精神,瞥了赵钰一眼后说:“依姐儿,这些都是你钰表哥给你准备的。” “给我准备的?”尹洛依挑眉,看向赵钰,“可是有什么说法?” “表妹。”在尹洛依视线之下,赵钰逐渐红了脸。垂下的手掌紧握成拳,赵钰直视尹洛依,说出心中深藏已久的期待,“我,这是我……我想娶你。” 尹洛依眼中的震惊仅持续一瞬,随即恢复平静:“钰表哥,你这太荒唐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答应。” 且不说没有媒婆,两家互同庚贴,就他们两人而言,也根本够不上“两情相悦”二字。 尹洛依拒绝的果断,因为她知道赵钰对自己的情谊,也知道她不能回应他。 她把他当亲哥哥对待,明白“短痛”虽揪心,但对于赵钰、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赵钰叹了口气,眉头紧皱,面上虽愁云惨淡,心中却好似落下了一块大石。 空气凝滞了半晌,赵钰虚弱的笑笑,抬首看向尹洛依,问:“是因为他吗?” 赵钰没有明说,两人心照不宣,都明白赵钰口中的“他”是谁。 尹洛依不语,沉默等同于默认,赵钰心中早有了答案,今日这一遭不过是为了全自己年少时一段念想。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赵钰轻轻笑了,转身向老夫人抱拳行了一礼,歉声道,“老夫人,今日是赵钰唐突了,那些东西就当是给表妹赏玩,翰林院还有事儿,我就不久留了。” 旁观了一场闹剧,老夫人抬手揉了揉额角,背靠椅背缓了一会子。 尹洛依走上前,为老夫人按了按两边太阳穴,轻声说:“祖母,孙女知道钰表哥对我好,但我对他并无兄妹外的情谊。” “依姐儿,你做的对,镇南王府虽好,却不是你的好归宿。”老夫人睁开眼,拉过尹洛依的手说。 在尹洛依手背上拍了两下,老夫人接着说:“近日有许多夫人来府上打听元哥儿婚事,接着这个机会,祖母得为你好生相看相看了。” * 分年限整理好卷宗,从早晨到衙门至今,孟元总算停下歇了口气,端起茶盏正准备抿了一口,窗边忽而传来一道带着节奏的声响。 孟元神色一凛,他把摞好的卷宗放到架子上,抬眸看向门口,说:“进来。” 暗卫不着声响进屋,递上一封信。 孟元拆开封口,视线滑动,眸色愈发深沉,很快看完了纸上所书之事。 “今上有意编写江南风志,赵钰身在翰林院,又学识过人,理应挑起这个重担。”孟元将信放在烛台上点燃,一面说道。 “啊?” 暗卫没听懂孟元的言外之意,肃立在几案前,躬身问:“属下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去找贺兰卫,就说赵钰企图打他弟媳的主意,让他想办法,安排赵钰滚去编写江南风志,省得他一天没事干!” 暗卫带上门退下,想起刚才孟元嘴角那抹笑,摇了摇头,心道:这铁定不是门好差事! ☆、事发 夕阳西沉, 湛蓝柔软的天幕染上大片金色光晕。 不多时,那些金色光晕散落地面,天色逐渐昏沉,天幕逐渐在砚台中浸染, 直至漆黑一片。 街市上偶有行人经过, 除了久负盛名的几个销金窟仍旧灯火通明, 一整日的活计做完,多数人已经歇下。 尹洛伊睡不着, 翻来覆去折腾了近半个时辰,睁眼瞪着头顶帷幔, 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索性掀开被子起身,点燃了摆放在榻边的蜡烛。 披上外衫,尹洛伊赤脚踩在毯子上, 扯紧领子踱步到窗边。 云层很淡, 圆月明亮, 今晚夜色很美。 尹洛伊抬眼望天, 视线穿过大树枝桠,瞥见天际繁星和那弯皓月。 夜里天凉,风里都夹杂着寒意, 尹洛伊整个人往披风里缩了缩,思绪逐渐混乱,脑子里浮现出白日里婢子说的那些话。 “蔡夫人带着女儿过府看老夫人, 明里暗里却在打探二公子的消息。依婢子看,她们是瞧着二公子中了状元,现下又得今上青睐,巴巴的上门, 就是觊觎二公子的亲事。” 手肘撑着窗沿上,尹洛伊以手托腮,遥望远处细碎的光亮。 尹洛依想到了那位蔡姑娘,又想到了自己和孟元的婚事。 院中建有一处面积颇大的花坛,花坛一面靠墙,坛中大树枝桠有的延伸到了墙上。 尹洛伊目光落在花木上,余光顺着枝桠扫过高墙,乍然窥见墙角隐着一道黑色身影。 “谁在那儿!”尹洛伊抓紧窗沿,对着墙上厉声喝道。 国公府守备甚严,寻常人很难闯入,尹洛依思索着:来的兴许是熟人。 黑影非但不躲,反到从墙上跃下,不疾不徐朝这边来。 屋檐下挂着灯笼,檐下这一块地方被烛火照亮,借着烛火,尹洛依也看清了来人。 看清来人是孟元,尹洛依看了看周围,刻意压低声音,问:“二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我院墙上?” 尹洛依喊的那一声动静委实不小,容儿就睡在隔间,听着声音后立刻跑了出来。 左右环视一圈,没见着有何不妥,容儿凑到门口,问:“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元先一步跃至屋内,避开容儿,没被发现。 “没事,我做噩梦了,你先下去吧。”尹洛依吓了一跳,将孟元往屏风后拉,一面对着门外解释道。 容儿不疑有他,探头往屋内瞧,隔着门板只瞧见个模糊的身影,遂不再挣扎,低声说了句:“姑娘好生歇息,婢子先退下了。” 等到脚步声完全远去,尹洛依侧身往外望了一眼,见着屋外彻底没有动静了,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二哥哥,你大半夜不睡觉,怎么来我这墙头趴着?”尹洛依仰头看着孟元,眼里半是不解半是调笑,“孟公子淡漠,平素只对经义策论感兴趣,什么时候养成这爬墙的喜好。” 孟元对上尹洛依的视线,由着尹洛依嘲笑,也不解释。 尹洛依来了兴致,踮起脚尖,一点点凑近孟元,瞧着孟元面上细微的变化,再次问:“二哥哥,君子不贪美色,和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的?” 美人不断靠近,炙热的呼吸打在喉间,孟元眼眸眯起,声音微沉:“你猜?” “我想想。”尹洛依歪着脑袋,还真转着眼珠子认真想了下,看着孟元眼睛,弯了眼角,“二哥哥该不会是想我了,来找我却见屋内烛火已熄,就蹲在墙上赏月,借此聊寄相思。” “嗯,我想你了。”孟元点头应了。 “唔。”尹洛依摇头,自己反驳自己,“可是不对啊,二哥哥今日回来的早,大可直接来我院中寻我。再不济也能提前给我递封信,让我去找二哥哥。” 在感情一事上,尹洛依有时细致敏感,有时却又格外粗心。 孟元觉着尹洛依这样十分可爱,伸手揽住尹洛依,将尹洛依托起,随即微低下头。 鼻息相交,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一掌。 小姑娘长大了,他心有顾忌。 男子对女子的很多心思有时不足为外人道,甚至是他所爱之人,有些话,有些相思都不一定能说出口。 尹洛依眨了眨眼,孟元那句“想你了”仿若还在耳边。淡淡的沉沉的,像是软糯的糖糕,又像是坚硬的松石,让人浮想联翩。 “二哥哥在京兆府任职,不想案卷怎的尽想些有的没的,仔细三年后得不了‘优异’。”尹洛依抬手抵在孟元胸口,半是数落半是娇嗔。 白日泡在卷宗里,还要整理积累的成年旧案,孟元身强体健也被累的不轻,回府后一番收拾下来时候已不早了。 尹洛依日渐长大,及笄之日渐近。 孟元虽心中思念,却不敢想往日一般放肆,唯恐做出什么不该做之事。 泡一壶清茶,独自赏月品茗,却无论如何都不得滋味。 熄灭烛火,孟元遵随本心来到尹洛依的院子,却见屋内烛火已灭,来都来了,孟元索性就着墙上一片空地,观星月闪烁。 巧的是,尹洛依也没睡。 “太想你了,书也看不下去,我管不住它,就来了。”叹了口气,孟元为尹洛依将散落的额发理好,温声说,“以为你睡下了,又不想白跑一趟,就自个儿在墙上望着你屋外窗沿,已略解相思。” 孟元回想自己这一晚闹腾的事,实在是太傻了,不等尹洛依嘲笑,自个儿先笑了:“还真应了书上那句‘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尹洛依愣愣的看着孟元,遥想起从前孟元不近女色,到她死身边都没个女人,心下忽然涌起一股酸意。 默了一会子,尹洛依觉着自己不该对孟元有所隐瞒,抬眸看向孟元:“二哥哥,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 孟元退开两步,眉眼温柔,看着尹洛依,满眼都是宠溺。 “今日晨起钰表哥带了几大箱东西来府上。”尹洛依不敢看孟元脸色,垂着头摆弄指甲,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他说,他要娶我。” 没等到孟元回应,尹洛依咬着嘴唇,偷偷觑孟元面上的神色,赶紧做出保证:“二哥哥你放心,我当时就拒绝钰表哥了,我……” 赵钰上门求娶之事孟元白日里就已知晓,但尹洛依亲口告诉他,孟元心中愈发熨贴,眉目更加舒展了几分。 “嘘。”孟元食指落在尹洛依唇上,阻止尹洛依接着说下去。 尹洛依一愣,嘴唇微张,一时忘了反应,怔怔的看着孟元。 往前走了两步,孟元揽着尹洛依,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轻轻触碰了下尹洛依额头。 顺势而下,唇贴着唇,将未尽之语尽数碾碎。 一个,两个,三个……皆化作名为甜蜜的东西,萦绕在两人周围。 * 夜色深沉,各处院子都黑漆漆的。 檐下灯笼被风打的轻晃,偶有虫鸣两声,打破院中寂静。 已至深夜,国公府一处院中仍燃着烛火,院中正屋房门紧闭,里头不时传来一道道窃窃私语。 容儿平时看的紧,一直到深夜,待到周围人都睡下了,桂儿才寻着机会,轻手轻脚的跑出来。 尹洛笙斜倚在矮榻上,打了个哈切,懒懒的抬眸睨了桂儿一眼,轻描淡写的问:“可是尹洛依那里有消息了?” “五姑娘英明,二姑娘那儿果然有问题。”桂儿躬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尹洛笙,笑得谄媚,“世人都道五姑娘和二公子不睦,但依婢子看,两人之间非但没有半分不睦,反倒相处的十分愉快。” “噢,相处的十分愉快?” 尹洛笙垂眸拨弄新染就的丹寇,细长的眉毛上挑,眼里流露出笑意,话锋一转,冷然道:“孟元是尹洛伊继兄,他们可不是亲兄妹,尹洛伊平素和尹云都没说两句话,和孟元到是兄妹相亲。” 揭开茶盏抿了一口,尹洛笙换了个姿势,倚在软垫上,兀自笑开了:“哼!这也就能唬唬你们这些外人,尹洛伊什么样子德行我能不清楚,她铁定是看孟元现如今前途无量,长得又不错,是以巴巴的凑上去,就等着坐那劳什子状元夫人。” “你说,本姑娘说的可对?”尹洛笙瞥了桂儿一眼,问道。 说完,尹洛笙把茶盏放在几案上,瓷器和木料相碰,发出“乓”的一声。 桂儿本就心虚,吓得身子一颤,垂着头说:“依婢子这些日子所见,二姑娘和二公子之间确实有些不清不楚。容儿还多次明里暗里敲打我们这些下人,让我们不要在外头议论有关二公子的事。” 不许底下人谈论一个男子,而这名男子在名义上还是尹洛伊的兄长,无非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尹洛伊极其厌恶孟元。第二,尹洛伊和孟元之间有着非同寻常之事。 换做从前,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说是第一种可能,现如今知情人却不得不犹豫,甚至把视线放在第二种可能上。 毕竟,种种迹象交叠在一起,很难让人不多想。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尹洛伊给孟元绣了个香囊。你确定尹洛伊只给了孟元一人?”尹洛笙问。 桂儿福了福身,语气甚是笃定:“婢子确定,当时二姑娘只绣了一只香囊,婢子当时偷偷跟在二姑娘后边,亲眼瞧见二姑娘带着香囊去了二公子那里。” 尹洛笙从垫子下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钱袋子递给桂儿,末了,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一道递给桂儿。 桂儿双手接过赏赐,跪在地上,喜笑颜开:“谢五姑娘赏!” “这算什么。”尹洛笙眼皮轻抬,施恩般开口,“为本姑娘办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 * 晨起,尹洛伊脑子昏沉,她揉了揉额角,手指一下下搅着帕子,烦躁的将其团成一团。 院中那棵大槐树上停了几只鸟雀,一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容儿嫌他们吵人,抄着一杆竹竿到院子里赶去了。 小厨房把准备好的早膳送进来,尹洛伊接过婢子乘好的白粥,一小勺一小勺往嘴里送。 容儿走到尹洛伊跟前停下,侧身朝窗外瞟了一眼,枝头整整齐齐立着一簇翠绿新叶,院中安安静静的。 容儿笑着收回视线,接过空碗,盛满白粥后放到尹洛伊跟前,低声问:“姑娘昨晚做噩梦了,婢子瞧着姑娘眼下有些黑,可是昨晚没有睡好?” 拨弄了两下汤勺,尹洛伊含糊“嗯”了一声,咽下一口粥后问:“今日府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未曾,府上诸事一切如常。” 容儿话音刚落,桂儿急匆匆进来,直直跪下,抬首看向尹洛伊,沉声道:“姑娘,不好了!” 尹洛依眼皮一跳,跟着放下汤勺,一边拿帕子擦拭嘴角,一边仔细揣摩了一番桂儿面上的神色。 自红娘被发落后,尹洛伊院中婢女大都是新买进的。 她们不是家生子,好处是同府上的“老人”少了很多牵扯,当然也有坏处,没有家人牵绊自然更容易被人收买。 桂儿满面都是焦急之色,她双手拽着裙摆,不住偷瞄尹洛伊的反应。 尹洛伊垂眸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挪开视线看帕子上绣的兰草,不慌不忙的问:“如此慌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婢子,婢子刚去了前院,听老夫人院中的姐姐说五姑娘去了老夫人那里,告发姑娘与人私相授受。” “什么!”容儿大惊。 尹洛伊眸色微闪,手掌慢慢握紧,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面上却仍旧不见端倪。 容儿反应过来自家失态,遂垂下视线,将目光放在桂儿身上,迫不及待要听出个所以然。 桂儿接着说:“姑娘平素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婢子见势不对立马择了小路回来,先告知姑娘,好叫姑娘早想对策。” 尹洛伊和孟元的事容儿多少有些察觉,听了桂儿这一番话,一颗心像是蒸笼里的糕点,急不可耐却又无可奈何。 她看向尹洛伊,半晌才憋出两个字:“姑娘...” “二姑娘。”外间传来敲门声,秦嬷嬷对着屋内唤道,“二姑娘,老夫人有事要问二姑娘,还请二姑娘准备下,同老奴走一趟。” ☆、坦白 穿过抄手游廊, 尹洛伊放慢脚步,漫不经心的问:“洛伊正准备用完饭后去给祖母请安,秦嬷嬷可知祖母此刻唤我去所为何事,还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 “二姑娘孝顺, 老夫人心里瞧得真真的。”秦嬷嬷一向对尹洛伊态度恭敬, 现下也是端着一副笑脸, 不动声色提点道,“今日之事有些复杂, 老奴不便透露,二姑娘待会儿小心应对就是。” 身为老夫人身边的老人, 足见其能耐。 论揣摩老夫人的心思, 尹洛伊要说第一的话,那秦嬷嬷自然是第二。 老夫人一向娇惯尹洛伊,秦嬷嬷话中让尹洛伊“小心应对”, 说明事态已经严重。 尹洛伊颔首, 低声向秦嬷嬷道了声谢, 一路上未再开口。 婢女掀开珠帘, 尹洛伊随秦嬷嬷一道进去,尹洛伊抬眸在殿内扫了一眼,李氏、周氏、张氏, 还有这一辈的姑娘哥儿,竟大都在场。 “老夫人,二姑娘来了。”秦嬷嬷凑到老夫人耳边, 低声提醒。 老夫人睁开眼,按了下额角,浑浊的双眼轻轻一瞥,屋内立时安静下来, 可见其威严犹在。 尹洛伊面上挂着笑意,如往常一般屈膝行礼:“祖母。” 未等老夫人发话,尹洛笙斜眼睖了尹洛伊一下,不客气的嘲弄:“尹洛伊,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做出这样的事儿还装作没事人一样,惺惺作态给谁看!” “直呼其名,不敬姐妹,五妹妹你的教养又在何处?” 尹洛依一向知晓自家脾气不好,最容不得有人在面前瞎“叨叨”,尹洛笙出言挑衅,她也不会任人拿捏。 “更何况。”尹洛伊站直身子,轻轻勾起嘴角,反问,“五妹妹此话怎讲,女子名声何其重要,五妹妹说我‘不知廉耻’,可有凭证?” “我有!”尹洛笙立即应道。 尹洛笙一宿没睡,听说老夫人起了,连早饭都没用就赶过来“告状”。 尹洛菲她们后面才被唤来,其中经过还未听说,只隐约得知了个大概,说是尹洛伊私底下和孟元有染。 “你胡说,二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尹洛菲“腾”的站起,急声为尹洛伊辩解,“当初二姐姐不待见二哥哥时,你们说她不敬兄长,心底歹毒。现在两人和睦相处了,二姐姐待二哥哥亲厚了些,又要说二姐姐和二哥哥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说着,尹洛菲眼眶通红,眼里甚至闪过泪光:“尹洛笙,虽说你和二姐姐不和,但大家到底都是国公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为二姐姐想,好歹为大姐姐和你自己想想!” 尹洛菲话中不无道理,尹洛笙顿了顿,眼神闪动,心中有片刻纠结。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尹洛笙皱眉看向动手之人,尹洛珊对尹洛笙摇了摇头。 尹洛笙猛地惊醒,回过神来,不客气的反驳:“正是因为尹洛伊品行不端,我才要指出,任由她这样下去,才是真的让国公府蒙羞!” “够了!”老夫人手握扶手,出声呵斥,“咳咳,老身还没死呢,岂容你在这里撒野!” 李氏三人几乎同一时间起身,不料被秦嬷嬷抢先一步,三人都道了句“老夫人息怒”,坐下后等着看完这出好戏。 秦嬷嬷一下下为老夫人拍背,老夫人轻喘着,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过来。 “我国公府以武兴家,虽不如世家重视繁文缛节,但府上姑娘个个知书达礼。”老夫人看向尹洛笙,目光深沉,“笙姐儿,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伊姐儿做了有辱门楣之事,如今府上诸人皆在,老身已派人前去唤元哥儿回府,有什么证据你尽管拿出来。孰是孰非,老身自会判断。” 老夫人将最后一句说得极重,她睨着尹洛笙,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 尹洛笙看似嚣张,实则不过是纸老虎一个罢了,被老夫人一顿呵斥,当即吓懵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老夫人岂能容她胡来,为等尹洛笙作出反应,老夫人接着说:“只一点,要是有人肆意污蔑,老身定饶不了她!” 尹洛伊站在大殿中央,眼睁睁看着老夫人为她发怒,在未明真想之前毫无保留维护她,既是动容又是羞愧。 趁着众人视线焦点都在老夫人身上,尹洛伊垂下头,快速抹了下眼角,晶莹落在指腹,双指一碾后立即湮灭。 瞬息之间,尹洛依已收拾好心绪,等着接下来这一场硬战。 人心都有偏好,说是一视同仁,但很多时候,长辈往往更偏爱自己喜欢的小辈,对于其他的,反而不那么看重。 因着种种原因,老夫人一直偏爱尹洛伊,对于国公府的其他姑娘,自然不那么重视。 尹洛菲她们到是不在意,偏尹洛笙这人心气极高,对象又是她最看不惯之人,连带着对尹洛伊的恨意日渐加深。 两人积怨已久,尹洛笙瞧着尹洛依那张明艳面庞,轻“哼”了一声,半点不客气:“孙女并非空口白话,我有人证还有物证,皆能证明尹洛伊和孟元之间早已私相授受,说不定连以前的不和都是他们伪装的假象!” 李氏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端把这一场闹剧当做戏文来看,还有闲心捏了块糕点。 掩唇咬了一口,瞟了尹洛笙一眼,眼里藏着掩不住的轻蔑。 孟元什么喜好她做为母亲岂能不知,京城里闺秀成百上千,就是全死光了,孟元都不可能看上尹洛依。 说他俩有什么,简直是痴人说梦! “桂儿,你来说,你在尹洛伊身边看见过些什么?” 尹洛笙说完,侧身让出站在身后之人。 桂儿从尹洛笙身后走出,举止不卑不亢,向众人行礼后,先觑了尹洛伊一眼。 事到如今,尹洛伊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身边出现了叛徒。细细想来,其实早有征兆,不过她心里下意识不想去管罢了。 毕竟,她与孟元之间的事迟早得昭告天下。 果然,桂儿嘴唇一动,一股脑将尹洛伊和孟元之间的事全捅了出来:“婢子到二姑娘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这几个月一直勤勤恳恳,唯恐那里没有做好。起先婢子还担心二姑娘不好伺候,相处下来才知道,二姑娘为人谦和,轻易不处罚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反倒多有恩惠,只是轻易不让我们在跟前伺候。” “婢子起先并未多想,原以为二姑娘是因为从前的红娘姐姐,所以心中谨慎,后来才知全然不是婢子想的那样。”桂儿话锋一转,上下嘴皮一碰,立刻添油加醋地说,“此前临近春闱,二姑娘常独自呆在屋内一待就是一日,婢子有一日进去收拾屋子,无意间看见绣篮里摆着一枚男子用的香囊。” 香炉里传出袅袅香烟,檀木香飘散在屋内,清新淡雅自然脱俗,众人此刻却无心欣赏香料,都专注于桂儿所说之事。 “又有一日,婢子在院中洒扫,瞧着二姑娘一个人提着食盒出门,婢子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了过去,瞧着二姑娘是去了二公子那里。后来二公子出来相送,婢子见二公子腰间挂的香囊分明是二姑娘当初绣的那枚。婢子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每次二公子来探望二姑娘,二姑娘都不让我们这些下人陪在一边,原来是...” 桂儿话虽没有说完,但在座之人都不傻,都从她面上读出欲言又止之语:原来是在私自幽会。 “婢子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多日,素日承蒙二姑娘厚爱,得以留在身边伺候。”桂儿低声啜泣,擎着泪抬首,看向老夫人,“婢子今日说的虽然都是实话,难免不利主子,还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眉头紧皱,不耐的摆手:“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先下去,待会儿老身自会处置。” 尹洛菲恶狠狠瞪了桂儿一眼,桂儿心里后怕,忙偏开头不去看她,躲到尹洛笙身后了。 “国公府家风严谨,断不可因子弟作风不良而辱没门楣,姑娘们眼看着都要及笄,正是挑选夫婿的紧要关头。还请老夫人彻查此事,肃清家风。”周氏盈盈下拜,声音不轻不重,一番话说下来,实则直指要害。 张氏起身,顷刻间掩饰住唇角笑意,整肃面容,附和道:“二嫂说得对,远的不说,为着二姑娘和二公子名声,媳妇也觉得这事应该彻查。” 虽然事关孟元,李氏到是无所谓,尹洛伊从前是个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 但说尹洛伊从前对孟元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要不是她一次次劝孟元不要与尹洛伊计较,依孟元睚眦必报的个性,早教训尹洛伊了,哪等得到现在。 李氏和孟元不亲,相处多年,孟元的俾性李氏却也摸透一二。 李氏自觉孟元不可能看上尹洛伊,更不可能做出私定终身之事,心中笃定尹洛笙是借题发挥,想要报复尹洛依,是以格外有底气。 视线一一掠过周氏张氏,李氏很有闲情逸致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说:“元哥儿初入仕途,伊姐儿也是个好孩子,媳妇也认为得彻查此事,万不能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借机污蔑。” 老夫人轻咳两声,最后一锤定音,把话茬抛到尹洛伊面前,柔声问:“伊姐儿,作为当事人,你可有话要说。” 对上老夫人的视线,尹洛伊神情坦荡,她和孟元之间的事虽没有刻意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孟元是她继兄,但他们二人并无血缘关系,真算起来,在一起也并无不可。 时下民风开放,表兄妹成婚不再少数,皇家也有隔代亲属联姻,放在宫外更算不得什么。 孟元如今入朝为官,羽毛格外珍贵,阻碍也必定不少。 尹洛伊深吸一口气,想着前世那么难都过来了,跟着就释然了。 垂下的手掌紧握,尹洛依想着她和孟元间的过往,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浑身瞬间燃满斗志。 尹洛依屈膝打了一礼,说:“祖母,五妹妹说的不全是真的,但孙女的确与二哥哥两情相悦,且存有相伴一生之意。” 一语出,屋内落针可闻,诸人面色皆便。 李氏尤为突出,她浑身颤抖,双手哆嗦着捏着把手,直直盯着尹洛伊,像是要在尹洛伊身上戳出两个洞。 过了半晌,李氏终于反应过来尹洛依说了什么,站起身指着尹洛依质问道:“怎么可能,元哥儿天资卓绝,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谁都有可能,他怎么可能喜欢你!尹洛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来这一出,想要污蔑元哥儿名声?” 孟元生父尊贵,李氏一直认定孟元会娶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平日虽多忍耐尹洛依,但断不会把尹洛依纳入儿媳人选当中。 一想起自家先前信誓旦旦的说孟元和尹洛依没关系,乍然听闻真相,要是可以的话,李氏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可惜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 “肯定搞错了,元哥儿从前素日忙着温书,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相授受之事。”李氏不死心,后退两步,跌在椅子上,兀自喃喃。 尹云冷眼看着这一幕,忍住了叹息,倚在靠背上,却又无声笑了。 身为母亲,却不及他一个外人了解孟元,着实可叹。 尹云一大早出门,在街上巡逻之际,身边小厮寻出来,逮着他禀告尹洛笙“告状”一事。 他早已知晓尹洛依与孟元之间的事,派人去给孟元递信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先一步回府,生怕尹洛依受了委屈。 戏已经演完,尹云把配剑往几案上一放,正要开口,孟元已急匆匆赶进来。 上下打量了尹洛依一番,见其无事,掀袍跪在地上,诚恳告罪:“二妹妹所说确实属实,不过是我先动心,也是我先道出情谊的。此前忙于科考未先向老夫人秉明,本想过几日寻个空闲坦白,不成想闹到这个地步。” “我与阿洛虽名义上是兄妹,却并无血缘,更是两情相悦,从前发乎情止于礼,断没有越雷池半步。”孟元偏头看向尹洛伊,安抚一笑,接着对着老夫人一拜,请求道,“还请老夫人成全!” ☆、送饭 老夫人最后到底没有同意, 没过一会儿就将诸人打发了。 众人散去之前,老夫人着秦嬷嬷把桂儿给发落了,最后还命人将尹洛伊送回去,无事不得出门。 说是让侍卫守着尹洛依, 以防尹洛依做出傻事, 实则是把尹洛伊暂时禁足。 众人一一散去, 孟元没急着走,一直站在大厅中央。 秦嬷嬷会意, 明白孟元接下来有话要和老夫人说,向丫头们使了个眼色, 一道退下了。 待厅堂内只剩下他和老夫人, 孟元没急着开口,先跪下向老夫人一拜。 老夫人冷哼一声,根本不吃孟元这一套, 垂眸睨了孟元一眼, 心中恼怒, 偏对着孟元还不能发作, 嗤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殿下身份尊贵,老身可受不起殿下如此大礼。” “老夫人严重了, 孟元既然身处国公府,蒙国公府庇佑,在老夫人面前就一直是您的晚辈, 岂有不敬之理?” 一礼行完,孟元起身,抬首看向老夫人。 少年浅灰的眼眸一片深沉,泛着名为笃定和坚毅的光亮, 话锋一转,说起当年之事,“我与母亲待在市井,饥一顿饱一顿,我幼时还曾被那些人盯上,险些丧命。后来多亏尹相找到我们,为我和母亲另外置办宅邸。” 说起当年之事,孟元眉目不自觉凝起,周围气势冷凌:“当初尹相受今上所托娶了母亲为继室,母亲由此成为阿洛名义上的母亲。她看不惯我,明里暗里像我使绊子,这些事她没有遮掩,想必老夫人应该知道。” 老夫人点头:“以你的身份,想要身居高位,本就困难重重,老夫人当初不阻止,除了想试探你,也存了私心。” “伊姐儿自幼丧母,唯一的哥哥又因那种原因远走他乡,老身怜她孤苦,自幼带在身边。看她伤心,也存了让她出气之意。” 老夫人往窗外看去,鸟雀在枝头跳跃,繁花锦簇,院中一派祥和。 片刻后,老夫人收回视线,跟着叹了口气:“之后知晓伊姐儿到底做了什么后,想管之时老身已经管不住了。” “罢了,到底是老身欠了你的,这次的事老身就不追究了。” 老夫人顿了顿,按了下额角。 头上金镶翡翠抹额光华照人,深绿衣裙雍容华贵,老夫人浑身上下的装饰,无一不显示其雍容华贵之态。 历经几十个年头,当初姣姣女儿,随着岁月拭去,眼角已刻下数不清的印记。 即使年华老去,年轻时打马纵情之心仍在,老夫人眼眸一瞥,威仪犹存,转了话茬:“不过你和伊姐儿今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今上已为殿下赐下宅子,想必择日就可入住。国公府简陋,难以好生招待殿下,烦请殿下早日离府,省得老身终日惶恐。” 孟元眼眸微眯,暗道老夫人心思狡诈。 或许她真的疼爱尹洛伊,但未尝没有想远离是非,不想趟这蹚浑水之意。 不然,明知尹洛伊“欺负”他,换了他原本的院子,还视若无睹。在他坦言对尹洛伊的情谊后,坚持不肯松口,就是怕被卷入朝堂争斗之中。 殊不知,不想入局,其实已在局中。 孟元原以为老夫人是不放心他,现下知晓老夫人心中真正担忧之处,抿嘴笑了:“老夫人想岔了。” 老夫人挑眉,问:“此话怎讲?” “几日前我曾在阿洛院中见过一份名单,上面写有京城中适龄的公子哥儿的信息。”孟元两道剑眉上扬,眼角含着笑意,语气却仿若冬日飞雪,“那名单是老夫人给阿洛的,为的是给阿洛挑选夫婿。” “是又如何?”心思被小辈戳穿,老夫人面上闪现恼意,眉头往中间一拧,沉声道。 “阿洛就快要及笄,老夫人身为亲祖母,为阿洛寻觅夫婿实则无可厚非。”孟元挺直脊背,接着说,“据小子所知,老夫人没看上知根知底,家世样貌都不错的赵钰,反倒属意陆羽这些清贵之流。” 老夫人眉头皱的更紧,孟元却是不肯就此放弃,所说之事愈发凌厉:“国公府从太|祖之时一直传至今时今日,所累积的声望早已超出当日。到尹相这一辈,不但出了一位副相,二爷尹超也战功赫赫,往下数,国公府年轻一辈个个都能文能武。” 大树矗立院中,风吹树摇,落叶飘落枝头,有两片被风吹进屋内,落在孟元脚边。 孟元看着脚边落叶,脑中幻化出大厦将倾之相,言语越发不客气:“小子能看出来的事,老夫人和尹相应该早有察觉,不然当初大公子也不会‘自小离家’。今上忌惮国公府,甚至想要除之后快,所以老夫人不想让阿洛嫁入高门,就算将来国公府和镇南王府出事了,阿洛是嫁出去的女儿,夫家又不显赫,苟且偷生也能平安一世。” “小子所言,句句都是老夫人所想,不是吗?” 孟元用的虽是问句,但姿态清闲,实际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老夫人从前只知孟元聪慧,学识过人,不料他如此通透。 碍于威严,老夫人轻抬眼皮,手握着扶手,有一下没一下点在上头,反问孟元:“身为皇室子弟,上至太子下至未成年的皇子,每一个都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虎视眈眈,殿下身为皇室之人,对那个位置不可能没有过想法。” “今上当年偏爱南安王众所皆知,要是今上将来属意殿下,要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今上要是执意除去国公府和镇南王府,到时殿下该如何?又要将依姐儿置于何地?” 香料燃到尽头,袅袅烟雾从香炉中盈盈上扬,弥漫在屋内。 檀香清雅,有种身处佛前,让人心静之意。 屋内安静下来,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这个问题孟元不是第一次听到,此前贺兰卫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问贺兰卫:“要是尹洛菲真的与他定亲,国公府将要覆灭,他当如何?” 贺兰卫回他:“倾己之力,为她护好家人。” 现在,老夫人问他会如何抉择,孟元回道:“至高无上之位实非我所意,我心悦阿洛,想要和她共渡一生,此时是,将来也是。有我孟元在一天,就算大逆不道,我会拼尽全力,护国公府周全。” 老夫人一怔,被孟元的气势所慑。 盯着孟元看了半晌,老夫人没急着表态,长叹一声,挥手示意孟元出去。 孟元抬脚走到门口,老夫人突然出声。 “等等!” 孟元停在原地,转身看向老夫人,等了片刻,老夫人才缓缓开口:“老身还要再想想,在这期间你还是先搬出国公府,再等些时日,老身才能给你答复。” * 被禁足已经三日,期间老夫人和尹杰都来看望过尹洛伊,说的无非是已经在为她寻觅夫婿,叫她不要多想,早日忘记孟元之类的云云。 当着尹杰的面,尹洛伊眼睛通红,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父亲,你和李氏都能在一起,我和二哥哥两情相悦,现如今二哥哥已入朝为官,也说得上门当户对,你们为何还要阻止?” “为父当然知道元哥儿不错,是良婿之选,但你们确实不合适!” 尹洛伊睁着那双和佳楠郡主有七八分像的眼眸,噙着泪看尹杰,尹杰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不得已道出藏在心里已久的秘密:“多年以前,今上还未登上皇位之时,最宠爱的孩子其实是南安王。后来今上登机,南安王被封为太子,一次出京巡查,回京之时却连人带马滚落山崖。此后,今上才重新立了继后之子为太子。” 听尹杰说起皇家密辛,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事必然和孟元有关。 “父亲,你的意思是,二哥哥是南安王的孩子?”尹洛依一愣,试探着开口。 当日方悦姑姑出手相助,尹洛伊已经有了猜想,见着尹杰点头,果然证实了她当日的想法。 尹杰拍了拍尹洛伊肩膀,苦口婆心的劝:“他是皇子,今上有意除去国公府,你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父亲,我认命,我还是想试试。”尹洛伊抬眸,明艳的面庞上闪现坚定之色,眼眸晶亮,她说,“就像父亲和母亲当年那样。” 尹杰神色恍惚,从尹洛伊的话中想到了他和佳楠郡主当年之事。遂没再说什么,嘱咐了尹洛伊两句,离开时撤去了守在门口的侍卫。 “姑娘,婢子可算见着你了。”容儿被放进来,抹着泪踱到尹洛伊跟前。 尹洛伊抬眼,看清眼前之人,抓着容儿衣袖,急声问:“二哥哥呢,祖母和父亲可有为难他?” “老夫人和大爷未曾为难二公子,只是,只是...”容儿说的断断续续,说到一半,竟是不敢接着说下去。 尹洛伊手指更加用力,拽紧容儿衣袖:“只是什么?” “只是二公子已经搬离国公府,住进今上赐的宅子里了。” 尹洛伊松开手,接连后退几步,猛地一声跌在地上。任容儿将她扶起,尹洛依在绣凳上呆坐了一下午,连晚饭都没用。 * 换下铠甲,穿上常服,尹云向近卫打探尹洛伊的消息:“二姑娘近日如何?” “回公子,大爷午间去看了二姑娘,走的时候撤去了守卫,说是免了二姑娘的禁足。”近卫打开食盒,把饭菜摆在桌上,“属下听说,二姑娘似乎心情不好,晚间连饭都没用。” 尹云拿筷子的手一顿,将筷子搁在桌上,起身将饭菜放进食盒,提着食盒往门外走去。 “公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可要属下跟着?” 尹云头也没回,摆摆手说:“不用了,去送饭,顺道看我妹妹。” 尹洛伊坐在绣凳上,看着一桌子精致饭菜,闻着香气,却半点都没有胃口。 容儿在边上好说歹说,尹洛伊都懒得搭理。 握着茶杯,感受着手心温热的触感,尹洛依心里发堵,仍旧没有什么胃口。 门外响起敲门声,容儿过去开门,见来人是尹云,吃了一惊,打了一礼,唤道:“大公子。” 尹云颔首,提着食盒进屋,扫了一眼一桌未动的饭菜,拉开尹洛伊旁边的绣凳坐下,出声询问:“妹妹怎么不吃晚饭,可是不合胃口?” “把这些都撤了,我带了饭菜过来。”不等尹洛依回话,尹云扭头看向容儿,示意她把桌上的饭菜撤下。 尹洛伊看着尹云突然到访有些惊讶。 记忆中尹云身为兄长总是护在她身前,幼时经常把她带在身边,下学回来还不忘督促尹洛伊做功课。 自从尹云回来,兄妹俩再不像从前一般亲密无间,甚至还有些拘谨,单独相处之时更是屈指可数。 尹洛伊走神的档口,尹云已经打开食盒,把饭菜一盘盘端了出来,盛了一碗粥递给尹洛伊:“哥哥亲手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接过白粥,尹洛伊捏着勺子一口口吃完了,尹云拿过空碗又盛了一碗放到尹洛伊面前,看着尹洛伊吃完,才坦白:“其实,这粥不是我做的,哥哥只是想让你陪我吃饭,才故意这么说的。” 尹洛依莞尔,歪着脑袋看着尹云:“我知道,哥哥从前就不擅长厨艺。” “这么多年,妹妹你受委屈了。”尹云拿帕子为尹洛伊擦了嘴角,伸手揉了揉尹洛伊发顶,轻声说道。 尹洛伊眼睛瞬间红了,咬着嘴唇,却又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软软糯糯的唤了声:“哥哥。” “小妹长大了。” 尹云抬手拭去尹洛伊面上的泪水,把尹洛伊拥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尹洛伊的背,在尹洛伊受委屈时第一个为她撑腰。 “你和孟元的事哥哥其实早就知道了,他虽然比不上你哥哥我,但到底是个正人君子。”尹云又揉了揉尹洛依脑袋,接着说,“既然你喜欢孟元,哥哥会想办法说服父亲和祖母,不会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 擦干净尹洛依面上的泪珠子,尹云一面哄尹洛依:“别哭了,待会儿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退出哥哥怀抱,尹洛伊破涕为笑:“哥哥有心哄我,晚上带我上屋顶看星星,我就原谅你当初不辞而别。” “好,哥哥保证,再也不抛下你了。” ☆、松口 京城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王公贵胄平日里没事做,少不了招猫逗狗。 左不过打架斗殴,出了什么事也不大重要, 犯不着由刑部出面, 再加上一些鸡毛蒜皮之事, 平日里由京兆府承办的案子不少。 孟元时任京府通判,掌断案之责。 短短半月时间破了几个陈年大案, 因其今科状元的身份,一时备受关注。 国公府那日闹的动静不小, 老夫人及时出手把消息封了下去, 是以,对此事今上并不知情。 大朝会后,今上又特地留下孟元, 朝中诸臣看在眼里, 都道这位新科状元真入了今上的眼。 内务府不敢怠慢, 先紧着修缮今上赏赐给孟元的宅子, 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两日建好。 今上赐的宅子位于泰安坊,与国公府不过两条街距离。 这日正值沐修, 天光自层云间倾泻而下,洒在陌上枝头,照亮窗边一角。 为恭贺孟元乔迁之喜, 贺兰卫昨夜备了好酒,兄弟两个一直闹到三更天才停。 宿醉之后,脑子难免有些昏沉,厨房一早准备好醒酒汤, 孟元喝了一碗,用过早膳后稍微缓过来了些。 贺兰卫打着哈切进屋,刚一坐下,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碗里的粥,孟元一把将人拉起,一边拉着贺兰卫往里间走一边说:“等会儿再吃,先帮我看看等会儿出门该穿什么衣裳。” 被打断后,贺兰卫也不恼,任凭孟元拉着,笑着扬眉:“这你就找对人了。” “你和国公府那小丫头的事尹杰和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吧。”贺兰卫伸手在桌上拿了个包子,一边咬着一边跟着孟元踱到里间,抬起手肘“捅”了孟元一下,戏侃着说,“在下记得孟公子平日里可是不在乎这些,往日胡茬扎手了也不管,今日这是怎的了?” 一口将包子咽下,贺兰卫一脚迈到孟元前面,堵住其退路,非要在他这儿要个说法:“说说呗,是好事将近,还是要出门私会美人?” “不是私会。”孟元推开贺兰卫,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正大光明见面。” 孟元停在原地,念及尹洛依,轻轻一叹:“老夫人和尹相都还没有松口,谈好事将近还太早了。” “这有何难,哥哥教你!”贺兰卫一拍胸口,极豪爽的保证。 “你看看啊,他们不同意把尹洛伊嫁给你,追根究底,无非是怕尹洛伊跟着你没有好日子,你说是也不是?” 孟元摸了摸下巴,点头:“是这个理。” 贺兰卫受到肯定,面上笑容更盛,沿着墙根跺来跺去,继续为孟元分析:“所以说,你得让他们看见你的诚意,并且这诚意得足够大,他们才会放心把宝贝交给你啊。” “说得有道理。”孟元拉开衣柜,露出一柜子衣裳,回首问贺兰卫,“那依贺兰大人看,小生该穿成什么样上门,才能显示我的诚意。” 贺兰卫扫了一眼衣柜里的衣裳,除了黑白灰就是藏青。贺兰卫按着额角,倚在柜门边上:“算了,孟公子啊,我觉得你风姿绰约,不需要这些外物来彰显你的风采,随便选一件顺眼的就行。” “也对。”孟元从中挑出一件白底暗纹衣袍,拿在身前比划,“这件怎么样?” 贺兰卫竖起大拇指,扯了下嘴角,勉强一笑:“不错!” * 近来朝中严□□气,官员私下小聚的次数越来越少,尹杰得空在家,坐在书房中,正准备品鉴新得的前朝字画。 字画刚一展开,燕青就推门进来禀告:“大爷,二公子回来了。” 孟元回国公府,原本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却因着他和尹洛伊之间的种种,而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边容儿得了消息,小跑着进屋,喘着气问:“姑娘,二公子现下已到前厅,大姑娘她们已经过去了。姑娘,咱们现在是不是得避嫌,先不要过去?” 尹洛伊一口回绝:“不。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刻意躲避没有任何意义。况且,我也有好久没见过二哥哥了。” 容儿随尹洛伊一道前往前厅,厅堂里坐的满满当当,三房中人几乎都来了。 孟元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正低声和尹云说着什么。 尹洛伊跨进屋内,厅堂里安静了一瞬,每个人的视线像是无孔不入的雨丝,一股脑落在尹洛伊身上。 亏得尹洛伊心里足够强大,一一回以一笑,兀自坐到自个儿位置上。 尹洛菲把手中锦盒递到尹洛伊面前,笑着说:“二姐姐,你看这只钗子好不好看?” 接过锦盒,摸着锦盒上的雕花,一看就是珍宝阁出品。尹洛伊把视线放在钗子上,镶宝石累金凤钗十分华美,精致却又不显得艳俗。 尹洛伊把锦盒递还给尹洛菲,一双桃花眼泛着笑意:“钗子很漂亮,不过价钱也不便宜吧。三妹妹你又偷偷出府,这才月初,别又早早将月利给花光了,省得月底想吃糖又没银子。” “二姐姐,我没乱花钱!”尹洛菲宝贝似的把锦盒揣怀里,瞥了一眼孟元。扬着头,面上眉飞色舞,挑眉道,“是二哥哥送的,不只是我,人人都有礼物呢。” 闻言,尹洛伊心中有了猜测。 尹洛依抬眼看过去,孟元已经起身,把手里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到尹洛伊面前,说:“自立府邸后,还未回来看过二妹妹,这是我亲手磨得玉坠子,二妹妹看喜不喜欢。” 耳坠子是红玉髓所制,磨成小狐狸的样子,恰好是尹洛伊喜爱的样式,尹洛伊把锦盒递给容儿,让她收好,抬眸看向孟元:“我很喜欢,谢谢二哥哥。” 厅堂里人多,不便说话,送完礼物,孟元就回到原位,没有久留。 众人一面谈笑,一面无声注意着尹洛伊和孟元。 李氏在国公府一天,尹杰仍旧是孟元名义上的“父亲”。 孟元初入朝堂,现下又一个人住在外面,尹杰少不了要嘱咐两句:“元哥儿,你刚入朝为官,京兆府尹是个得过且过之人,京城遍地都是权贵,一旦遇着案子最是麻烦,但要是做好了也能积攒不少人脉,你要仔细把握。” “多谢相爷提点。”孟元点头,谢道。 孟元给老夫人送上的是一串佛珠,总计一百零八颗,皆是沉香木,颗颗大小几乎一样。 难得的是,这串佛珠是由朝云寺主持加持过的,老夫人信佛,这件礼物自是送到老夫人心坎上了。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段时间观察下来,老夫人其实早就默认了孟元心中所想。 待尹杰问完话,老夫人面色慈祥,跟着柔声叮嘱:“元哥儿府上没有女主人管事,你一个人住着难免有不周到之处。李氏是你母亲,有什么需要的大可让李氏过去看看。” 李氏被点名,盈盈一拜,虽说尹洛依一事她心里有气,但这几日也想明白了些,遂扬着满面笑意说:“多谢老夫人,媳妇省得。” 说了一会话,老夫人不动声色在底下扫了一眼,轻轻咳了两声,停下话茬。 张氏伺候老夫人最久,极有眼力见,知道老夫人这是要赶了,连忙起身告辞。 其他人会意,一一带着礼物起身告辞,半晌后,厅堂内只剩下尹洛伊孟元还有老夫人尹杰和尹云五人。 尹杰侧身瞥了尹云一眼,尹云一口茶水将将下肚,尹杰直勾勾盯着他,尹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让他咳个半死。 尹杰向尹云使了个眼色:“还不下去!” “父亲和祖母是要说妹妹的婚事吧。”尹云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一字一字咬的极重,“她是我亲妹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必须得在场。” 说完,尹云冲尹洛伊笑了笑,无声扬了扬眉,以此让尹洛伊安心。 尹杰不想为这等小事和尹云争执,最终妥协:“罢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 老夫人看了尹杰一眼,示意尹杰开始正题。 尹杰颔首,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视线落在孟元身上,眸色深沉,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 静默片刻之后,尹杰不疾不徐的开口:“伊姐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她的终身大事在我心里算是头等大事,我本纠结该给她选个什么夫婿,却从笙姐儿口中得知你二人之事。” “元哥儿,今日伊姐儿的祖母哥哥和我都在场,你老实说,你们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元抬指在膝盖上轻扣,垂眸思索了片刻,起身向尹杰行了一礼,认真回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阿洛的,我从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无数次辗转反侧,我终于明白大概是从第一眼就开始喜欢了,但我从前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后来我们互通心意,是从母亲正式嫁进国公府后的一两月。”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但对于女子的限制仍旧颇多,与人私相授受一事要是传了出去,伊姐儿这辈子可就毁了。”冷冷睨了孟元一眼 ,尹杰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发现你们关系的不是笙姐儿而是外人,要是国公府没有及时把消息压下去,伊姐儿的名声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孟元复行了一礼,微微俯身,把态度放得极低,解释道:“我与阿洛虽然互通心意,但此前相处一直恪守规矩,断没有做出越雷池一步之事,更谈不上私相授受。” “至于五姑娘所说的香囊,像这种物件小子早已妥善收好。更何况,当时二妹妹不仅送了我,府上的哥儿每个都有份。” 尹云从怀中摸出一枚香囊,适时出声:“还真是,当初我还以为妹妹只送了我一人,感情大伙儿都有。” “哥哥。” 尹云一番打趣,尹洛伊羞红了脸,低声嗔道。 “还有一点,今上要是为你赐婚,你当如何”尹杰仍未松口,接着质问。 闻言,孟元面色微变,仅一瞬就恢复如常。 尹洛伊一直注意着孟元,自然看见了他面色极微小的变化。 按照历史轨迹发展,还有不到一年今上就将病逝,而后新帝登基,孟元年纪轻轻成为权倾朝野的阁老。 但是孟元并不知道这些,面对尹杰的忧虑,他如是说:“今上要是执意为我赐婚,那我情愿抗旨。国公府处于风口浪尖,照样在寻脱身之法,国公府如是,孟元亦如是。” “父亲,祖母,李氏当初能嫁进国公府你们少不了要调查,孟元是什么样你们再清楚不过。人生左不过短短几十年,既然你们爱妹妹,那也请你们尊重他的决定。” 尹杰怔愣了一瞬,没想到尹云会突然开口,一时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话。 尹云看向尹洛伊,温柔一笑。 转而对上孟元的视线,尹云恶狠狠睖了这坏小子一眼,不客气的警告:“要是将来你欺负了她,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 那日一番谈话,尹杰和老夫人最终给出了让步。 他们给了孟元两年时间,这两年里对外宣称尹洛伊身体不适,不予商议婚事。 两年后,一切尘埃落定,就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尹洛伊在府里关了大半个月,整个人早就闷得不行。 正巧辰龙大街那边在举办庙会,尹洛伊唤了尹洛菲,趁着日头正好,两人相携出府。 辰龙大街半月举行一次庙会,每次都是一次盛况。 街上人潮涌动,两侧街面上密密麻麻排着一排摊位。胭脂、帕子、首饰、干货应有尽有,脚步声喧嚣声混成一片,小贩正扯着嗓子不停地吆喝。 天空一片蔚蓝,云朵都是柔软的白。金色光芒四射,从层云穿过,犹如一柄利剑,直破而下,顷刻间化作万顷细雨一般,四散开来。 走过一个糕点铺子,尹洛伊两道秀眉微微凝起,她回首扫了一眼,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心下却是更加疑惑。 尹洛菲走在前面,停在卖首饰的摊位前面,拿起根银簪子,背过手扯了扯尹洛伊袖子:“二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啊。”尹洛伊扭头,想也没想就说,“不错。” “二姐姐,你根本就没看!” 意识到尹洛伊不对,尹洛菲丢下簪子,眉心微蹙,急声道:“二姐姐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尹洛伊摇摇头,低声解释,“我刚在看后边那些铺子上摆了些什么,没听见你说什么。” 尹洛伊上前走了两步,往摊子上看去。 摊主是位年轻妇人,卖的都是雕花银簪,材质说不得好,却胜在精巧。 “都包起来。”尹洛伊指着外侧那一排簪子,很是阔气地说。 妇人难得遇到如此如此阔绰的买主,赶忙把簪子包好,双手递给尹洛伊,脸上堆着笑:“姑娘走好!” 尹洛伊把匣子递给尹洛菲,眼里含笑:“昨日恰好领了月俸,难得三妹妹喜欢的,都给你留着玩。” 许是太久没出门了,尹洛伊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着心里堵得慌。 尹洛伊四下扫了一圈,人来人来,乍然看去一派平静。尹洛依扭头看向尹洛菲,说:“三妹妹,我听说茶楼里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要不咱们先去茶楼里看看?” 一想起上次尹洛伊在人群中被冲散,尹洛菲仍心有余悸,也不闹着要去看庙会,立马应了:“好啊。” 进入茶楼,小二将两人迎上二楼包厢。 尹洛依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托着腮看向高台,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说书人讲故事。 与此同时,对面那条街闪过两道黑影。 黑衣人快速换了一套衣裳,踱步出来,两三步混入人群,紧接着像普通人一般一前一后走进茶楼。 ☆、当年 一片黑暗之后, 尹洛伊缓缓睁开眼,大片光线堆积在眼前,十分刺目。 抬手遮在眼前,透过指缝慢慢睁开眼, 逐渐适应面前的光线, 尹洛伊动了动, 不小心扯到后脑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看清所处之地, 尹洛伊揉了揉眼睛,回想起先前发生之事。 尹洛依与尹洛菲到茶楼听书, 屋内忽然闯入两名黑衣人, 不由分说把尹洛菲打晕了,尹洛伊跑到窗边想要大喊,紧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屋子很破, 角落里摞着一堆杂物, 墙根蒙了一层蛛网, 看着像是废弃已久。 四面窗户都被钉死了, 窗外烈日当空,阳光从木板空隙中透进来,照亮了尹洛伊身边这一块地方。 尹洛伊在屋内扫了一圈, 并未见到尹洛菲,由此看来,这些人很大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撑着地板站起身, 尹洛伊强忍着痛意,一步步踱到门口。 尹洛伊用尽全力把门往外推,木板有些年头了,晃悠着吱呀作响, 但凭借尹洛依一人的力道,依旧纹丝不动。 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二哥哥,父亲,哥哥,你们快来啊。”尹洛伊抹了一把眼角,退到墙角,喃喃道。 未免激怒凶手,尹洛伊不敢大声喊叫,抱膝坐在干草上,思索着等会儿该如何应对。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大片亮光涌进来,尹洛伊下意识握紧拳头,眼也不眨看向来人。 * 小二进屋送点心,看尹洛菲倒在地上,同行的另一位姑娘不见踪迹,吓得直哆嗦。 好在身在天子脚下,小二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深吸了一口气后,扔下盘子慌忙跑出去。 巡防营的兵士路过门口,小二冲上前抓住一人衣袖,大声嚷道:“这位军爷,出...出事了!二楼包厢里有位姑娘被打晕,另一位姑娘不见了!” 消息很快传到尹云那里,巡防营不管寻人,而来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伤尹洛菲,掳走尹洛伊足见其能耐。 尹云紧握着剑,指节被捏的泛白:“去京兆府,找孟元,告诉他妹妹在辰龙大街上的茶楼里被掳走了,让他想办法,尽快把妹妹找回来!” 孟元去见了京兆府尹出来,回到办事大院,刚跨进屋,一名带着甲胄的兵士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抹了把额上汗水,问:“大人可是国公府二公子?” “我是。”孟元心头一跳,脱口而出,问,“出什么事了?” “尹大人派属下过来传话,说是她妹妹在辰龙大街里的茶楼被掳走了,让大人想办法将人给就回来。” 兵士不知尹洛依和孟元之事,只当孟元是自家大人的兄弟,见孟元面色焦急,也没有多想。 好在孟元还剩下三分冷静,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更多端倪,颔首向兵士道谢:“有劳了,你回去告诉大哥,我会把阿洛平安带回去。” 三两下换下官服,孟元托同僚替自己告假,匆匆下衙,策马赶到刑部大门。 还未进门,守卫就将他拦下,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刑部!” 孟元递上一块腰牌,眉目紧拧:“在下京府通判孟元,事情紧急,我有要事要找贺兰卫!” 贺兰卫所做之事繁琐,常常需要出外勤,今日正好没出外勤,孟元运气不错,恰好遇见贺兰卫留在刑部。 刑部专司各种复杂案件,按理说找人这种事由刑部出马,实在小题大做。 碍于尹洛伊身份,再加上贺兰卫和孟元的交情,案子很快交到贺兰卫手上后。 了解了大概后,贺兰卫立刻派人着手调查,而后亲自带人去茶楼走了一遭,在茶楼后门发现了一根女子珠钗。 经辨认,确定是从尹洛伊身上落下的。 茶楼后门出去只有一条小道,孟元往前望了一眼,看向贺兰卫:“先去前面看看。” 贺兰卫点头,与孟元并排往前走。 沿着茶楼后门一路搜寻过去,孟元和贺兰卫停了下来,前面是三道岔路,再往前是成片瓦房。 周围人迹稀少,许多房屋已经废弃,少数还在住人,但住的都是三教九流之辈。 贺兰卫与孟元一道踏进这里,孟元脚步微顿。 视线落在灰扑扑的青瓦上,儿时记忆浮现在脑海,贺兰卫同样停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神色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要是我猜的没错,难道这次动手的,还是十年前的那些人?”想到当年之事,孟元眸色彻底沉了下去。 贺兰卫往远处望了一眼,视线转向东边,因孟元的话,脑海中记忆逐渐清晰:“走到这里线索已经断了,对方做事很干净,留下那枚簪子已是运气。要不要过去看看,指不定过了十年,他们的‘巢穴’依旧没变。” * 尹洛伊看清来人,两人皆穿黑衣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难以看清容貌。 “二位壮士大费周章将我掳来,我却不知为何。”尹洛伊不愿仰视他们,起身站直身子,跟着笑了,“我不过一介小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两位还怕我跑了不成,何必遮遮掩掩,恐污了壮士威名。” 两名黑衣人身量差不多,看着很高,比孟元都要高出一个头。 瘦的那位率先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很年轻,他说:“小姑娘伶牙俐齿不减当年,可惜这次碰上了我们兄弟俩,再不会有上次的好运了。” “和她费什么话,有她在,那俩小子铁定会来,到时候他们三个一个也跑不了!”这次出声的是较壮的那位,声音也略显粗狂。 尹洛伊突然被掳,本就莫名其妙,听两人没头没尾说了两句,更加疑惑。 两人身量高,站在尹洛依面前,好似两堵人形高强,直直压在人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无声后退两步,尹洛依暗自拉开与他们二人的距离。 从黑衣人的对话中,提及“当年”二字,尹洛依脑海中搜寻着有关记忆,渐渐浮现出一道猜想。 难道多年前她也曾被这两人掳走过? 可是为什么,她脑中一点印象也没有? 还有另外两个小子,那又是谁? 无端被掳,一场阴谋没有解开,她却仿佛陷入更深的陷阱。 偏偏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等,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孟元他们来救她。 尹洛依挺直脊背,坦然迎上黑衣人视线,大胆开口:“你们搞错了,他们不会来。” 瘦的那位当即嗤笑一声,尹洛伊抿了抿唇,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那人摇了摇头,反驳道:“小丫头,还想糊弄我。你们三人过往种种我们皆已查清,其中一位几日前才在你家人面前表过态,另一位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们两个不可能不来。” 尹洛伊眸色微变,听着黑衣人所说,心中思绪翻涌,顷刻间明了黑衣人口中另外两人的身份。 虽然无比震惊,但尹洛依不得不承认黑衣人所说非虚。 可是,她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曾被掳走过,还是和孟元贺兰卫一起。 按照黑衣人所说,应当是多年前她、孟元、贺兰卫三人被他们二人所掳,被关在了一起。 那么他们当初又是怎么逃脱的,而这两名黑衣人又是谁,他们为什么当初要掳走他们,现在又来把她掳走。 真相仿佛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隔着浓雾,再深刻的事实也变得晦暗不清,尹洛伊拼命想要看清,挣扎了许久,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行了,咱们也别废话了,当初咱们任务失败,回去之后被笑话了好久。”瘦的那位盯着尹洛伊,眼睛似是在笑,若是取下面巾,尹洛伊就能看见他确实在笑。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与他同伴商议:“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在这小丫头身上留下个什么印记,也算是洗雪了咱们当年的耻辱吧。” “随你。”壮的这位神色淡淡,看不出对此有多大兴趣。 尹洛伊刚想舒一口气,壮的这位补了一句:“只要不弄死就行。” 黑衣人步步逼近,他没有一刀落下,尹洛伊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像是经验丰富的猎人,把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 尹洛伊背抵在墙上,已经无路可退。 刀面程亮,倒映出尹洛伊面容,她看见自己眼眸睁大,眼里满是恐惧之色。 黑衣人扬起手臂,匕首划过空气,带起“刺啦刺啦”的破空声,刀锋拂过脸庞,削断了尹洛伊脸侧碎发。 尹洛伊闭起眼睛,咬牙等待着。 “彭”,一道巨响响起,尹洛依舒了口气,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门板被人从外面踹开,耳边响起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匕首被打偏,带着凌厉劲风钉入墙内。 脑后愈发疼痛,尹洛依想睁开眼,眼前却愈发模糊。 恍惚之间,尹洛依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跟着落入一个暖烘烘的怀里。 来人身上的气息很是好闻,带着熟悉的青草香。 尹洛伊渐渐放松下来,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听来人不停地唤她:“阿洛,阿洛你醒醒!” 尹洛伊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她坐在秋千上,晃荡着两只脚丫子,想念和哥哥一起在街上吃过的糖糕。 偏偏那日尹云不在府上,尹洛伊从小性子顽劣,骗开了守卫,从墙角狗洞爬出了府。 几个月前除夕,尹洛伊跟着老夫人进宫参加夜宴,在御花园撞见五公主欺负一官家小姐。 两人年纪相仿,尹洛伊小时候招猫逗狗惯了,趁四下无人堵住五公主,狠狠把人揍了一顿,五公主为此整个新年都在宫里修养。 当时周围没人,尹洛伊打的角度刁钻,皇后找不到证据,只能暂时咽下这个哑巴亏。 随后蒙族使者来京,皇后向其求助,小王爷念及同族之宜,随意指派两个属下去把尹洛伊抓起来教训一顿。 国公府守备森严,尹洛伊偷溜出府,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孟元当时七八岁,贺兰卫比孟元大一些,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 那日下学回家,孟元恰好看见尹洛伊被带走的一幕。 “贺兰,那两个叔叔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还把一个漂亮小妹妹给抓走了。” 少年在那个年纪正是正义感满溢之时,不消过多言辞,贺兰卫当即提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阿元,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后来孟元为救尹洛伊受伤,尹洛伊又为了给孟元摘草药发烧,两位蒙族将士本就只是奉命给尹洛伊一个教训,想着把人关几天就放了了事。 却不想被尹云带人闯了进来,国公府高手众多,两人虽是蒙族一等一的勇士,却不敌对方人多势众,最终负伤逃走。 回到蒙族,两人因此事被笑话多年,连带着把三人一直记在心上。 最近两人再次被派到京城执行任务,一直念着这桩陈年旧事,不料,没有一雪前耻反倒阴沟里翻船了。 尹洛伊惊吓过度,又烧糊涂了,当时年纪又小,在尹云他们刻意引导下,慢慢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睡梦中尹洛依又回到了前世,目睹了国公府没落,自己被刺身亡的惨状。 最后,匕首刺来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这一次她没能躲过,利刃划破肌肤鲜血喷涌而出,痛的让人无法呼吸。那痛感太过真实,尹洛伊额间不断浸出汗珠,浑身止不住颤抖,尹洛依一惊,跟着猛地翻身坐起。 “姑娘!”容儿听到动静,几步踱到床前,一边撩起床幔,一边轻声唤道。 脱离梦境,尹洛伊仍心有戚戚,双手紧紧拽住被子,“呼呼”喘着气,问:“我睡了多久了?” 容儿捻起枕头垫在尹洛依身后,递上汤药,低声回禀:“姑娘昏睡了整整一日,现下刚过午时,二公子送姑娘回来时,老夫人都吓坏了,好在姑娘没事。” “二哥哥……”尹洛依捏着汤勺,呆呆的看着碗里的褐色汤药,想起梦中画面,低声呢喃,“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 把尹洛依送回国公府后,孟元并未闲着。 南安王坠崖一事孟元追查多年,如今逮着这两个蒙族将士,遥想起当年南安王去世后最大的获利者,干脆把人给送到了刑部大牢。 贺兰卫不负所托,果然审出了些东西。 次日一早,一封弹劾皇后的奏殊无声无息送到了勤政殿。 ☆、了结 身为帝王, 后官佳丽何止三千,环肥燕瘦,如四季繁花,滋味不同, 却各有千秋。 几案上摆着一副画像, 画中女子坐在石凳上眉心微蹙, 绝美面容上布着点点愁思。 隔着画纸,叫看画之人忍不住想要抬手, 为她抚平眉宇。 今上以手拂过画中女子面颊,神色温柔。 裕安进来为今上添茶, 余光瞥见几案上的画卷, 试探着开口:“圣上这是思念先皇后了,先皇后在时最是关心圣上,圣上切莫太过伤心, 要是先皇后知道了, 怕是要忧心呐!” “是么。”今上深深看着画中女子, 眼中神色复杂。 仔细把画卷卷好, 递给裕安示意他仔细收好,今上跟着打开手边的那封奏疏。 裕安侍立一旁,今上拿起奏疏放到几岸边, 不轻不重地说:“裕安,你看看这封奏疏。” 端起茶盏,今上垂眸吹着汤面漂浮的茶叶, 接着拨弄茶盖,无声注视着裕安的反应。 裕安眼眸瞬间睁大,上头赫然写着当年南安王是如何坠崖,又是如何碍了他人的路, 引奸人设计致死。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掉脑袋的大事。 “圣上,这是...这是...”裕安不住颤抖,手指哆嗦着差点把奏疏掉在地上,眼里写满了震惊,看向今上,“这上面写的是南安王的死因。”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皇子,今上一向对膝下诸皇子一视同仁,不是没有偏爱的那个,只是他属意的那个早已不在人世。 “南安王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当年他出京巡视,朕已经写好文书,待他回来就要册立为太子。”瓷器磕在几案上,茶盏一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可是朕没有等到他平安归来,反而等来了一句噩耗,最后连他的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这么多年了,他们依旧不肯罢手,还想伤害他唯一的血脉,这一次,朕绝不会轻饶!” 茶盏“碰”的一声摔在地上,瓷片四分五裂,茶汤溅了一地,染污了外藩进宫的羊毛毯。 * 尹洛伊待在闺阁修养了几日,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那日醒来后,尹洛依去找了尹云,从她口中得知当年之事,再把自己所知的拼凑在一起,真相已经差不离了。 当初未曾细想的细节一一浮现在脑海,难怪在孟元功成名就之时孟元没有报复她,难怪她去求孟元帮忙他虽然没答应却没有为难于她。 早在她还未记事之事,他就已经就过她了。 枝头站着几只鸟雀,不停跳跃,嘴里唱着欢快的乐曲。 院中花香袅袅,风送桃香,珠帘被封卷起,香气四溢在屋内。 尹洛依打了个哈切,放下笔,往窗外看去。 近来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花团锦簇,堆叠在一起,形成一汪花海。 尹洛伊闲来无事,想着做一些桃花酒。 十个酒坛整整齐齐摆放在院中,容儿找来锄头,尹洛伊亲自在大槐树下刨出几个大坑,亲手把酒坛一一放进坑里。 “姑娘,你在纸上写的什么?” 容儿站在一边,瞧见有一个酒坛下贴着一张纸条,上面还有墨迹,明显写了字。 尹洛伊捧起一抔土盖在酒坛上,手指微顿,抿嘴笑了:“写的一句话。” “什么话?”容儿顺势问。 “你还没定亲,不能告诉你。”尹洛伊扬眉,脑中想起了什么,转而向容儿招了招手。等到容儿过来,尹洛依悄声说,“这坛酒是我给二哥哥准备的,至于干什么用的,我就不告诉你了,将来等你成亲自然就会知道。” “姑娘!” 容儿脸一下红了,轻睨了尹洛依一眼,却一点气势也没有。 “本姑娘说的是实话。”尹洛依拍了拍手,觉着容儿这幅表情着实有趣,接着逗弄道,“容儿你以后看上了谁,只管来告诉你家小姐我,到时候好为你准备嫁妆。” 容儿嗔道:“婢子不嫁人,要一直留在姑娘身边。” 说完,容儿往旁边退了两步,决定不再留在这里,省得看自家姑娘说出什么更加不得了的话。 尹洛伊和孟元之事在府上已经不是秘密,孟元这日接到宫里来的消息,早早就下衙了,谢绝了诸多邀约,回了国公府一趟。 见过老夫人和尹杰,孟元来了尹洛伊院中,进来之时,尹洛伊刚刚在埋最后一坛酒。 容儿几步上前,正要行礼,孟元挥手示意容儿不要开口,放轻脚步,无声踱到尹洛伊身后。 尹洛伊神情专注,并未发现有人已经悄然站在自己身后。 孟元站在尹洛依身后观察了一阵,看着尹洛依埋酒,嘴角慢慢上扬。 小姑娘侧颜温柔,眉眼精致。专注于眼前之事,一撇一笑像是颗颗巨石,重重砸在孟元心上,在他无波无澜的心上掀起滚滚波澜。 孟元捧了一把土盖在酒坛上,接着又捧了一把。 尹洛伊以为是容儿,任孟元动手一直没有开口,待到看清来人手上骨节,才惊觉这是一双男子的手。 “二哥哥!” 尹洛伊骤然转身,孟元蹲在尹洛依身后,从后看去,好似把尹洛依圈在怀里。 四目相对,尹洛依乍然抬首,孟元此刻微微俯身,嘴唇贴着尹洛依额角擦过。 容儿捂嘴嘴,憋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鸟儿站在枝头停止鸣叫,风也停了,四下都变得安静,这一方天地静悄悄的。 尹洛依和孟元立在树下,桃花飘散,落在尹洛依发上,孟元抬手拂去落花。 “阿洛,小心些。”孟元眼角含笑,语调轻快,分明是在嘲笑尹洛依。 尹洛依手上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土,使坏拽住孟元衣袖,眨眼间在白色衣料上留下几个指印。 孟元也不恼,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尹洛伊手上的污渍。随口问了一句:“阿洛什么时候学会酿酒了?” “本姑娘这么聪明,自然一学就会。”尹洛伊没有细说,随口岔开话茬,问,“二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衙了?” 孟元没有立刻解释,静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当年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尹洛伊点头:“嗯,都想起来了。从前我一直觉得二哥哥对我的喜欢来的太莫名了些,觉得我们之间的进展实在太快,而二哥哥你总像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尹洛伊站起身,拍了下裙摆上的褶皱,舒了一口气:“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回到国公府后,我渐渐忘了那件事。那日再次被他们所掳,才重新想起来。二哥哥,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一个人傻兮兮的,当初还那样对你。”越说尹洛伊声音越弱,眼里隐隐有泪水闪过。 年少时相遇,他出手相救,本不愿留名,自觉是一件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他受伤了。 但他们被关在柴房里,什么也没有,是尹洛依冒着风险为他寻来草药。 受惯了苦,猛然尝过一丁点甜,对孟元而言,一辈子都忘不了。 容儿早已寻了个由头把小丫头给打发出去了,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趁着无人注意,容儿踮起脚尖挪到角落里站着,远远看着两人,既不打扰又能随时听到主子吩咐。 “尹相是为了我的缘故才娶了母亲,你当时很生气,讨厌我,欺负我都是应该的。”孟元一点点拭去尹洛伊面上的泪水,神色柔的像是一汪春水,滋味比蜜糖还甜,“更何况,以当时那种情况我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省得平白污了这段回忆。” “当年救你实属巧合,后来以我们当时的身份很难再有交集。”孟元背过身,望着枝头新叶,眉目舒展,“能以那样的方式吸引阿洛的注意,我甘之如饴,你不用为此内疚。” 孟元转身,看着尹洛依,见她面色不大好,牵起尹洛依,拉着尹洛依看向他。 捏了捏尹洛依掌心,孟元说出了心中真正所想。 “我都知道。我没有反抗,故意让你欺负,这样的话,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能一辈子记住我。” 前世今生,经历的许多事情,在尹洛依心中,记忆最深的实属孟元。 听了孟元一席话,尹洛依适才惊觉自家竟一早落入他的算计之中,心里虽甜蜜,手上却忍不住使坏。 尹洛依手上泥渍并没擦干净,她抬手在孟元衣袖上擦了两下,白色衣料上立刻脏了大半。 孟元任尹洛依胡闹,待尹洛依闹够了,捏了捏小姑娘面颊,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你啊。” * 冷宫荒凉,仅仅住了一个晚上,那个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已经不再。 端坐在窗边的女子容颜憔悴,一身宫装皱巴巴的,像是命不久矣的老妪。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皇后放下梳子,慢慢转身,门正好从外面打开,她看着今上沉着脸走进殿中。 皇后笑了,面目变得癫狂,起身面对今上站着,如往常一般恭敬的施了一礼,柔声说:“陛下,你来看臣妾了。” “蒙族小王爷无召进京,朕已经派人将他拿下。其手下掳走重臣之女,还曾伤害皇子,他二人已经招供,说是当年南安王之死全系你这个皇后!”今上目光冰冷,一言一语化作利刃,一刀刀剐在皇后心上。 “是,我蒙族女子,敢做敢认。把南安王推入山崖,确实是我下的命令。”皇后站起身,渐渐敛了笑意,“不过我失算了,没想到他从那么高的山崖跌下去还是没死,还生下了一个孽种!万幸,他最后还是死了!” 皇后一脸恶毒,面目扭曲,全然没有当初刚进宫时的简单纯粹。今上失了耐心,不愿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今上,在你心中,可曾有过臣妾的位置?”皇后发了疯似的扑过来,裕安将其一把推开。 今上冷眼旁观,脚步未停,扔下一句:“未曾有过。” 昔日,在皇后还不是皇后之时,她身为蒙族小公主,自小便备受宠爱。 她爱策马驰骋在草原,抱着柔软的小羊,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一入深宫,便毁终身。 皇后用尽全力撞向殿中石柱,血水混着黄白秽物流了一地,她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划过,眼前发现出她的草原,她的故土。 来生,她愿做草原雄鹰,不愿当笼中囚鸟。 一夕之间,皇后被废的消息传遍京城,南安王之名再度成为举国焦点。 孟元身为南安王唯一血脉,当年今上为免其如其父一般惨遭毒手,并未把他接回宫中。 而后,出了蒙族兵士“掳走”孟元一事,今上再次歇了心思,为全李氏心愿,也为了保护孟元,让孟元暂时成为国公府二公子。 现今,真相大白,恢复孟元皇子身份,自然无可厚非。 七皇子坐于宫中,听属下说起京中反应,待听到孟元被封为安王,笑着饮尽杯中酒:“有趣,原来连中三元,备受父皇关注的不是旁人,竟是本皇子的亲侄子。” “本皇子听说父皇今日私下召见了太医,现下又认回了安王,真是愈发有趣了。” 浓云滚滚,飘散着聚成一团,天光一点点被盖住,明亮的天色一下子暗淡无光。 老妇站在门槛边,指着天边,对小孙子说:“这天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大概四章就要完结了O(∩_∩)O ☆、赐婚 御龙台气氛冷凝, 内殿之中太医跪了一地,裕安则焦急守在榻前。 今上躺在榻上,面无血色,一夕之间仿若苍老了十岁。 老太医一双眉毛花白, 现下正紧紧拧在一起, 垂首为今上把脉, 额上不断浸出冷汗。 过了约莫盏茶时间,老太医呼出一口气, 捏着袍子起身,一边搓着胡须一边说:“今上夙夜为国事操劳, 已然积劳成疾。” “张太医医术高明, 可有解救之法?”裕安踱步迎上来,低声问。 张太医摇了摇头,并未因为榻上之人是天子就做出保证, 眉目反而拧的更紧:“经年累月, 郁结已在心中, 加之今上近年来过分操劳, 老朽无能,实在无能为力。总管平日在今上身边可规劝一二,让今上不要过分操劳才是。” 裕安颔首, 瞥向榻上那万人之上之人,无声叹了口气。 今上身体抱恙,而后几天连上朝都免了, 一直待在御龙台养病,一干国事全权交由内阁商议。 孟元被封为安王,在京府通判任上不足半年,今上直接下令任命孟元为京府布政使, 越过几位养在宫里的皇子,直接入勤政殿同诸阁老一道议事。 休养几日之后,今上面上稍微恢复些血色,就开始询问政事。 裕安伺候在跟前,递上煎好的汤药,劝道:“今上可要再歇会儿,朝中有各位皇子和大人看着,一时出不了岔子。” “咳咳!”今上以帕掩唇咳了一通,眼角甚至逼出了眼泪。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今上把帕子给裕安,余光瞥见上头的血迹,神色如常接过汤碗,问,“安王现在何处?” 裕安把帕子收好,躬身站在榻边,恭敬回禀:“安王现在正在勤政殿与几位阁老议事,各省如今都在准备春耕,还有江南水道疏通一事,都等着朝廷决议。” 今上侧身,向着窗外望了一眼,浑浊的双眼渐渐有了光彩,片刻后收回视线,转而问道:“国公府进来可有异样?” “未曾,只是...”裕安神色微顿,斟酌了一瞬,仍旧如实道,“只是那国公府的二姑娘,近来和安王走的很近。” 今上扬眉,沉声念道:“国公府二姑娘。” 京城闺秀实在太多,在脑子里搜寻一圈,今上眼前有了个模糊的印象,说:“从前安王就在朕面前说过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但朕从未听说他和哪家姑娘多说了两句话,如今你说他同国公府二姑娘走的极近。” 说到关键之处,今上却不肯再说下去,就此止住话茬,转而说道:“扶朕起来,去勤政殿,朕要去看看安王。” 议事处就设在勤政殿里的偏殿之中,孟元穿上一身莽服,头上戴上玉冠,长身玉立于殿中,与朝中大臣侃侃而谈。 皎皎少年,威仪浑然天成。 今上站在门边,远远看着孟元背影,恍惚间好似看见了南安王,停在门边,一时没有忙着进屋。 正相萧翎恰好侧身,率先注意到今上,顷刻间停了话语,连忙起身。 其余诸人见状跟着起身,一道俯身行礼:“拜见今上。” 今上到上首坐下,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眼睛有意无意看了孟元几眼,赶人之意明显。 “有关事宜已经商议妥当,臣等先行告退。”萧翎在前面带头,大臣们都极有眼色,跟着一一退下了。 尹杰刻意走在最后,路过孟元身边脚步微顿,深深地看了一眼孟元背影。 孟元上前两步,停在几案前,再次行了一礼,唤道:“皇祖父。” 坐在龙椅上近三十年,今上面对过无数或危急或难办之事,从不像现在这样,连身子都微微颤抖。 呼出一口气,今上握紧拳头,逐渐稳住心绪。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眼,叹了口气:“南安王当年,朕没有护好他,看着你平安长大,想必他在那边也能欣慰一些。” 当年之事今上未必不知,只是当年碍于蒙族势大,一时发作不得,才忍受皇后嚣张多年。 最近蒙族和西边的云族开战,蒙族大败,今上才敢在这个节骨眼处置掉皇后,顺道把蒙族小王爷圈禁在京中。 各种道理孟元早已明晰,选在这个时间递上奏殊,不过是看准了今上的心思。 孟元垂首聆讯,并未言语。 “数月前,朕曾过问过你的婚事,当时你说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如今朕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最大的心愿莫过于看着你成家,你告诉朕你心意的到底是哪家姑娘,朕立刻为你赐婚。”今上双手撑在几案上,问孟元。 “臣记得今上当日说过,不管臣喜欢的是谁家女子,今上都会答应为臣赐婚。”孟元抬首看向今上,目光隔着几案遥遥相对,问,“不知今上当日的话是否还算数?” “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等同圣旨,自然算数。那安王心悦的到底是哪家姑娘,可曾入过宫中?”今上仍旧不肯松口,执意要从孟元口中得知那姑娘是谁。 孟元坦然对上今上视线,双方视线相对,一时间火花迸溅,谁也不会先后退一步。 外面日头正好,一簇阳光穿过窗柩落在孟元面上,另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倒显得他面目轮廓愈加明显。 光影之下,孟元身子笔挺,像是崖边雪松。 孟元心知今上今日不问到答案不会罢休,遂缓缓开口:“想必今上已经知晓,臣心悦之人正是国公府二姑娘,尹相之女尹洛伊。” 今上眸色一动,心想果然如此。 阳光照进屋内,落了些在今上周围,今上眉目却冷了些,反问:“你可知朕有意除去国公府?” “臣知道。” “你知道你还告诉朕你心悦国公府的姑娘!”今上重重的在几案上拍了一下,一摞奏章晃晃悠悠,最后散了一地。 今上没理会一地奏章,跟着沉声道:“国公府从太|祖时期一直传至今日,威势不但没有弱,比起当年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像是陆将军府这些早年封赏的勋贵,大多已经渐渐衰落。唯独国公府同镇南王府还在蒸蒸日上,等到封无可封之时,他们岂不是会生出不臣之心?” “朕属意于你,你天资聪慧,当明白朕是什么意思。”今上目光落在孟元身上,某色愈发沉了,声音微哑,带着不容置喙之意,“国公府朕是决计容不下的,若你执意要娶那个国公府的二姑娘,那有些事朕也要重新考虑。” 今上语气平淡,神色甚至有些慈祥,君臣面对面像是在拉家常,但其浑浊的双眼却迸发出精光,实则是在威胁孟元。 坚守了十多年的感情,很多东西不足为外人道。 在孟元心中,尹洛伊之于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渴望的空气,心之念之,不可或缺。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若尹洛依不喜欢他还好,但两人既然两情相悦,他必不能让尹洛依与他失之交臂。 孟元站在原地,似乎看见当年尹洛伊伸着小手试探他额上温度的画面,孟元微勾唇角,说:“今上或许不知道,当年臣和贺兰卫被掳,其实当时尹洛伊也在场。” “噢。”今上眉头一挑,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当时臣被蒙族兵士所伤,伤的很重,是尹洛伊一个小丫头不顾危险溜出去为臣找药。臣幼时和母亲生活在市井,母亲不大喜欢我,我也不爱和别的孩子玩,一直都不爱笑。”说到从前之事,孟元扯了扯嘴角,想到尹洛伊,竟咧着嘴笑开了,“直至遇到尹洛伊,那感觉就像是灰白的天空有了色彩,臣也能尝到名为甜蜜的滋味。” “臣待在国公府这些时日,尹相及国公府一干人等的行事臣都看在眼里,臣可以担保,国公府断没有不臣之心。至于尹洛伊,臣心悦她,从前是,现在也是,” 说着,孟元叩首,再次恳求道:“还望今上成全!” “碰!”今上扬起手掌,再度在几案上重重一拍,惊飞了院中鸟雀。 裕安守卫门外,闻声急忙赶了进来,跪在地上,低声道:“今上息怒!” 僵持了足有一盏茶时间,今上逐渐冷静下来,面色稍缓,对裕安说:“你先去门外候着。” 裕安依言出去,且顺手把门带上了。 “今上不要动怒,还望以龙体为重。”孟元直起身,眼神落在帝王身上,明亮又坚定,“孟元从未求过今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孟元此生只有这一个想要之人,还望今上成全!” 若是今上不允,他也当以自己的办法与她相守。 “罢了。” 忆及当年,先帝本来已经为他定好了王妃,是他执意要娶南安王之母为妃。如今孟元这般,殊不知也是随了当初的自己。 今上最终松口:“君无戏言,朕择日就为你们赐婚。” * 安王备受今上恩宠,礼部不敢怠慢,在圣旨赐下之后,凑了足足二十箱珍宝,当做赏赐送到国公府。 尹洛菲随尹洛伊一道去库房看那二十箱赏赐,直看的眼花缭乱,揉了揉眼睛,艳羡道:“二姐姐,今上这也太大方了,光是赏赐就这么多,待到之后成亲那不得是现在的好多倍。” “也许吧。”尹洛伊淡淡的应了声。 相比起这些身外之物,尹洛伊此刻反倒更想知道孟元此刻在干什么,又是怎么说服今上的。 毕竟,今上可是想要除掉国公府。 见尹洛伊兴致不高,尹洛菲没再多说,而后两人一道回了院中,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上。 容儿端了牛乳茶和糕点摆在桌上,尹洛伊捧着牛乳茶,掌心被烘的暖暖的,看着尹洛菲眯着眼睛吃糕点,面上尽是满足,终于抿了一口杯中的牛乳茶。 “姑娘,安王带着聘礼登门,现下正在前厅,老夫人和大爷也已经去了。”丫头从垂花门外进来,笑着禀告。 尹洛菲立刻站起:“二姐姐,咱们快去前厅,省得让安王久等了。” 尹洛伊心中虽仍有些担心,喜悦却是更加浓烈,在尹洛菲还未反应过来前,起身快速往前踱了两步,蓦然回首,笑道:“不是说不让二哥哥久等么,三妹妹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跟上。” 国公府外围满了人,都是闻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我的个乖乖,那个安王出手也太阔绰了嘛,一百口红木箱子,那得多少钱哦。” “这你就不懂了,这代表安王很重视未来王妃,想把天下最好的都送到王妃跟前。” “以安王现在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听说国公府的二姑娘在安王还是国公府二公子时,成日里给他使绊子。安王娶她,该不会是看是那二姑娘背后的势力。” “这你就不懂了,话本子上不都说了么,你侮辱我我侮辱你,长长久久自然就生出感情了。” 殊不知,当尹洛伊看见这一百口红木箱子是也十分震惊:“二哥哥,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尹杰却是睨了尹洛伊一眼,背过手说:“这算什么,当年我给你娘准备的聘礼,也有一百口之多。” “时间仓促,孟元先准备了这么多,待到日后成亲,再为阿洛慢慢补上。”孟元看向尹洛伊,眉目间泛着盈盈笑意。 孟元目光炙热,尹洛伊被烫到似的慌忙避开,刚想说什么,却见尹云跟着开口,扬唇附和孟元:“这还差不多!” “哥哥!”尹洛伊拉了拉尹云衣袖,尹云看自家小妹约莫是真的害羞了,遂歇了接着逗弄的心思。很快放过孟元,正色说,“孟元,虽然你现在是安王了,但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依然奏效。” 敢欺负我妹妹,我就揍你! 孟元扬起嘴角,看了尹洛伊一眼,对着尹云行了一礼,再次保证:“大舅哥放心,孟元都记得,此生绝不会负阿洛。” 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小儿女甜甜蜜蜜,心情也愈发舒畅,把秦嬷嬷唤道身边,笑着说:“你去和一和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寻一个良辰吉日,也好早日把好事给办了。”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秦嬷嬷拿着签文进来,向老夫人回禀:“今年冬月初五,是个极好的日子。” 老夫人点了点头,把签文递给尹杰,尹杰也没有意见,拍了拍孟元肩膀,细心叮嘱:“还有近八个月,时间还很充足,你也趁这段时间好生准备准备。” 七皇子隐于人群之中,旁观百姓闲话孟元与尹洛伊的婚事,扯了扯嘴角,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上了马车,隔着帘子,七皇子吩咐手下:“去蔡总督府上。” ☆、危机 蔡越今日没有当值, 左右又没有应酬,便闲在书房看兵书。正看到兴头上,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看书之时蔡越不喜有人打扰,是以进屋之前, 蔡越早早吩咐过, 没有要事不要进来打扰。 属下顶着压力敲门, 久久不见蔡越回应,忍不住探头唤道:“大人, 七皇子殿下来了,现下正等在前厅, 说是有要事要与大人商议。” 七皇子靠在椅背上, 姿态慵懒,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是普通的竹叶青, 说不得好, 但胜在新鲜。 懒懒的打了个哈切, 七皇子目光看似落在杯上, 实则不动声色打量着屋中陈设。 厅堂中没有一件奢华的器皿,但陈设雅致,看得出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 梨木花架上摆着雏菊, 墙上挂有字画,没有落款,看得出也是出自大家之手。 轻叩茶盖, 七皇子眨了眨眼,无声收回视线,在心中对蔡越有了粗略的评价。 这是个清廉的官员。 蔡越赶到厅堂,真见着七皇子还是说不出的惊讶, 面上却不显,行了一礼,态度放的很是恭敬:“下官素日与殿下无甚交集,今日是打哪吹了东风,竟劳得殿下亲自观临寒舍。属下说殿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殿下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七皇子抬眼在蔡越身上轻轻一扫,姿态慵懒,不像是来谈事,倒像是去茶楼听曲。 “本皇子听说蔡将军膝下只有一位独女,蔡将军视若珍宝,异常宠爱。”见蔡越不语,七皇子仍自顾自说,“本皇子听闻前不久蔡夫人曾带着小姐到国公府小坐,有意无意问起当时还是国公府二公子,此时的安王的亲事,却不想事后被安王一口回绝了。” 蔡越抬眸,沉吟了片刻,眉头微拧,问:“七皇子这是何意?” 自家姑娘被孟元拒绝一事蔡越略有耳闻,不过这事进行的隐秘。 蔡夫人去国公府打的也是探望老夫人的名头,七皇子乍然登门,一开口就是这等诛心之语,很难让人不提防。 “蔡大人别紧张。”七皇子搁下茶盏,眉宇舒展成一轮弯月,摆了摆手道,“蔡大人掌管宫内巡防要务,父皇如今身体抱恙,本皇子自要为君分忧。适才本皇子路过国公府,瞧着外头热闹,就下车瞧了一会子,知晓蔡姑娘之事也实属偶然。” 蔡越出身市井,虽是武夫,多年官场浸淫,早已能不动声色读懂他人言外之意。 七皇子口口声声说自己从国公府过来,知晓蔡越女儿被拒实属偶然,转弯抹角的就是要告诉蔡越:这是国公府,甚至是孟元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要诋毁蔡姑娘的名声。 而今今上抱恙,七皇子突然造访,又提及如此敏感之事,其有心可见一斑。 蔡越刚入官场那会儿吃过不少亏,心里门清,面上仍保持着一介武夫该有的憨厚,躬身询问:“七皇子的意思是?” 七皇子倚在靠背上,无声打量着蔡越面色,没急着回答。 忽然,起风了。 春风轻柔,拂面而过,好似柔软的糖糕,又好似少女温暖的怀抱。 架子上的雏菊随风摇曳,花朵黄白相间,香气浅淡,与厅堂的装饰正是合宜。 如若将其放在御花园中,也别有一番清淡傲骨。 “殿下。”七皇子久久不语,蔡越本就不耐,是以不动声色出声提醒。 七皇子好似真的出神了,因蔡越这一唤而身子一颤,回过神后对着蔡越歉意一笑:“抱歉,本王走神了。” 一语毕,终于进入正题:“本皇子正妃之位空悬,素闻蔡姑娘蕙质兰心,今愿以正妃之位许之,还望蔡大人不弃。” 两弯剑眉入鬓,蔡越虎目圆瞪,一时之间愣在原地,斟酌着说:“承蒙七皇子看重,但事关小女终身大事,下官得好生想想,过几日才能给殿下答复。” * 正是午时,仙鹤楼一包厢中,蔡越与贺兰卫相对而坐。贺兰卫举杯,遥遥与蔡越相碰,扬声说:“蔡兄,来,干了这一杯!” “好,咱们兄弟俩就趁今夜喝个痛快!” 蔡越仰头,一口干尽杯中酒水。喝完把海碗往下一扣,残存的几滴酒水顺着杯沿滑落,溅在桌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贺兰卫却只是抿了一口就搁下酒杯,蔡越心中有事,并未察觉,他深深看了蔡越一眼,问:“蔡兄可是有烦心事,虽说‘这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依我看,说这话不过是暂时借酒逃避。” 瞥了一眼面前的酒杯,贺兰卫扬起嘴角,眉眼俱带着笑意,眼眸幽深如一道不见底的深渊,他看着蔡越,眼里满是蛊惑之意。 “蔡兄如果不弃,有什么烦心事尽可以和我说。我贺兰卫虽不一定帮得上忙,但多一个出主意的人也是好的。”贺兰卫如是说。 四下没有婢女伺候,蔡越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浅尝了一口,还真开口了:“我守卫皇宫多年,对于七皇子所知甚少,只知道七皇子生母出身低微,且早早就去世了。七皇子在一众皇子中存在感也不高,今上更是从未过问过。” 听蔡越提起七皇子,贺兰卫低低地笑了,执起酒杯,让其与眼睛在同一条线上,隔着酒杯看蔡越,说:“说起这七皇子,我倒想起一事。” 蔡越挑眉,捏着海碗没动,盯着贺兰卫,等着他的下文。 “当日五公主设计国公府二姑娘,事情牵涉七皇子,按理说七皇子事后难免要被责罚,当时七皇子却反咬五公主一口,反倒让五公主受了责罚。”贺兰卫抿了一口酒,眼眸微微眯起,接着说,“这事之后,我就觉着咱们这位七皇子恐怕并不像看起来这么无害。” “可不是么,真正无害之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以女儿亲事要写自己站在他的阵营。”蔡越摸了摸下巴,在心里诽谤道。 说完,贺兰卫把视线放在蔡越身上,蔡越愣在原地,沉着脸像是思索着什么。 贺兰卫一拍脑袋,笑着说:“瞧瞧,明明是听蔡兄说话,现下反倒是我在说。蔡兄你接着说,我好生听着,这次决计不打岔。” “为兄听说贤弟与安王交好,不知贤弟认为安王这人如何”蔡越深深看着贺兰卫,试探着问。 京城拢共就这么大,各部官员平时都有交集,贺兰卫与孟元交好,只要细心留意总会发现端倪。 况且,前不久孟元才为了寻尹洛伊亲自去刑部找过贺兰卫,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瞒不过有心之人。 蔡越为人正直,掌禁军多年,并未有过以权谋私之举,加之他为人爽快,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贺兰卫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我与安王自小便相识,说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也不为过,安王虽看着冷了些,对认可之人却极好。对了,蔡兄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卫状似随口一问,蔡越却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有些飘忽:“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两人都默了片刻,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 短暂的安静之后,贺兰卫却是不再和蔡越兜圈子,直说道:“蔡兄,我听说今日七皇子特意到府上去寻你,甚至有意求娶蔡姑娘。” “你怎么知道”几个字刚到嘴边,蔡越就把话给咽了下去。贺兰卫在刑部任职,这些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直接问出口,反倒显得他不入流。 “是,你说的不错,七皇子白日确实曾到我府上,想要拉拢于我。”蔡越顿了顿,随即说道,“但我并不看好他。” “宫中几位皇子,除去被废掉的太子,人人都有可能,七皇子虽韬光养晦多年,却并不是我要追随之人。” 今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大臣个个都在赶着战队,有看好自小便养在宫中的几位皇子,也有看好刚被认回的安王。 贺兰卫从腰间取下长笛,绕着手指转了一圈,懒懒的说:“那蔡兄看好的是谁,该不会是安王?” 蔡越点了点头,算是坐实了贺兰卫的话。 “蔡兄能说说你为什么看好安王么?”贺兰卫撑着额角问。 蔡越亲自为自己和贺兰卫把酒倒满,桌上的菜已经凉了,除了一开始动了两下,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动筷。 大厅中有卖艺者在拨弄琴弦,琴音清越,好似清泉划过山涧,有些静心凝神之效。 蔡越端起酒杯与贺兰卫一碰,直勾勾盯着贺兰卫,把满满一海碗白酒一口干了,贺兰卫扬了扬杯盏,跟着喝了。 贺兰卫把玩着手中长笛,听闻蔡越说起缘由,手指一顿,险些把从不离身的额笛子给摔了。 蔡越说:“贺兰大人眼光极好,从前兄弟跟着你押赌注从未输过,此番更是事关身家性命,更是要谨慎行事。我这人没有大志向,但觉着跟着兄弟你押注准没错。”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不成想当初带着蔡越鬼混,反倒为如今省了一番功夫,贺兰卫一手捏着笛子,一手掩唇忍住笑意。 * 尹洛伊在园子里荡秋千,见尹超神色匆匆从外走过,不由得蹙了蹙眉。 现下又刚过午时没一会,按理说这个点儿尹超不该在府上,尹洛伊觉得奇怪,挥手示意容儿不要说话。 轻手轻脚从秋千上下来,尹洛伊借着周围花草遮掩,几步踱到尹超身后的那片草丛后边。 尹超脚步越来越快,尹洛伊不得已加快脚步,一直保持着约莫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坠在尹超身后。 穿过回廊,尹超没有走大路,而是寻了一处偏僻小路,远远绕了一圈才进自己院子。 尹洛伊心中更是疑惑,猜想着尹超回来绝不会是干什么好事,遂把脚步放的很轻。 得益于尹超没走大路,又许是尹超太过慌忙之故,尹超虽武功高强,一路上却并未发现尹洛伊。 尹超进了书房,尹洛伊没法跟进去,只好蹲在墙角,趁尹超还没过来,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进入书房,尹超快步走到书架前,打开暗格,从中拿出几个半指后的大本子。 尹超背对尹洛伊站着,身子把东西遮了大半,尹洛伊只隐约看着像是账册一类,其余再看不真切。 脚步声由远及近,尹洛伊一怔,而后快速缩到墙根之后,待来人走进书房,才重新探头出来。 “父亲。” 尹洛依透过缝隙往屋内看,眼眸一瞬间瞪大了。 尹希站在尹超面前,视线落在几案上的几本东西上,眼神瞬间变了,却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父亲,这难道是军中的第二份账册,我适才听说有人议论父亲在军中持有两份账册,在西南这些年一直勾结商人倒卖军粮。儿子本来不信,想跟着父亲求证一番却不想这竟是真的!” “逆子!”尹超当即甩了尹希一巴掌,厉声呵斥,“谁准你这么和我说话,我是你父亲。” 说着,尹超把账册放在烛台上点燃,火舌吞没纸张,账册顷刻间化作灰烬。 “父亲,就算你把账册烧掉,到时候今上一查起来,迟早还是会查到你头上啊!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去勤政殿认错,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尹希跪在地上,用尽心力规劝道。 太子一夕失势,尹超不愿站在孟元一方,已经选择七皇子,自是不愿意认错,更不愿此生都屈居尹杰之下,却不想唯一的儿子竟让他去今上面前自首。 尹超大怒,不客气的呵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胆小怕事,一点气概也没有,出了什么事我自会担着。更何况,为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说完,不待尹希开口,尹超夺门而出,重重的将门拍上。 窗外有极细微的响动,尹希眉心一动,扭头看向窗外,扬声道:“什么人在窗外!” 看见尹洛伊,尹希面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反倒舒了一口气,问尹洛伊:“二妹妹,你都听到了?” 尹洛伊点头:“嗯。” 敛了神色,尹洛依微微抬首,咬着唇问:“三哥,二叔真的倒卖过军粮?” 尹希不语,但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三哥你刚才说已经有人知道二叔倒卖军粮,可是真的?”尹洛伊再次开口。 事到如今,尹希点头应了,随后摇了摇头,低声说:“怕是有人已经写好奏疏,就等着趁机弹劾父亲。如今今上身体抱恙,父亲要是真被处置,怕是国公府都要受到牵连。” 尹希眼眸一动,神色复杂,直接开口道:“元哥儿如今时常在御前走动,又是一人之下的安王,二妹妹不如把这事给安王说说,就算不能救父亲,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回到院中,尹洛伊提笔写了两封信,两封信上的内容一模一样,说的都是她刚才所见之事。 用红蜡把信封上,尹洛伊唤来容儿,把信递给她:“去找燕叔叔,让他把一封信给父亲,另一封信送去宫中,交给二哥哥。记住,千万不要把信落在他人手上。” “放心吧姑娘,婢子这就去。” 看着容儿背影远去,尹洛伊把狼毫挂好,看着被染污的清水,低声说:“但愿能赶上。” 尹洛依话音刚落,一封弹劾尹超私收贿银、倒卖军粮的奏殊已经放在今上案头。 ☆、将计 这封弹劾尹超的奏殊和其他奏殊放在一起, 端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夜已经深了,今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蓦然抬首, 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寂静, 天好似丢在墨中浸染过似的, 格外黑沉,连半点星光都看不见。 滚滚浓云聚在天边, 一时狂风骤起,风不断拍打着窗柩, 像是一只急欲挣脱枷锁的怪物, 正在张开血盆大口向着人间嘶吼。 檐下挂着一排灯笼,恪尽职守的发出光亮,把殿外那一片照的透亮。 石阶下走出两道身影, 一个身穿朱红蟒袍一个身穿大红官服, 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正往勤政殿来。 今上收回视线, 把刚看完的那封奏殊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看着案上火舌跳动, 眸色无端有些阴沉。 “圣上,安王与尹相求见,现下两人正等在殿外, 不知圣上可要召见?”裕安弯腰把身子往前探了些,顺手为今上换上热茶,低声询问道。 闻言,今上侧目往门外瞥了一眼, 孟元和尹杰并排站在那儿,今上眼眸微微垂下,淡淡地说:“让他们进来。” 今上身子一向健朗,自那日御龙台昏倒之后,连着修养数日,身子却越发不中用。一代帝王大感身子不如前,而今最重要的,莫过于确定继任之人。 而孟元执意保下国公府,不知是好是坏。 孟元与尹杰一左一右站在几案前,孟元直直站在一旁,尹杰复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有罪,未能及时发现家中二弟私收贿赂、倒卖军粮。这桩桩件件皆是大过,臣治家不严,容二弟犯下如此过错,实在愧对圣上隆恩。” “想必明日弹劾臣和国公府的奏殊就会送到圣上案头,臣实在愧对先祖与圣上,甘愿自请辞官,以告慰皇恩浩荡!”说完后,尹杰取下头顶乌纱放在地上,一派情真意切。 “噢,尹相想要辞官?” 今上拾起几案上那封奏疏,一下一下点在几案边,他右手撑着几案居高临下看向尹杰,上眼皮微微向下压,眼神轻飘飘的,有种趾高气扬之态。 “朕刚看见弹劾尹副总督的奏疏,尹相跟着就赶来,还连带着安王一起。尹相莫不是觉得你们联合在一起,朕就不敢治国公府的罪了?”今上手握奏疏指着尹杰,字字清淡,却句句诛心。 尹杰跪在地上,再次叩首,把姿态放得极低,低声说:“臣也是刚刚得知此事,小女无意间听闻二弟在书房中说起此事,发觉不妙,立刻派人写明情况交予臣。” 尹杰抬首,把信递到今上案前,今日拆开信看了,证明尹杰确实所言非虚。 “臣在京为官多年,知道兹事体大,不敢也知道这事压不下去,是以立马赶到宫中,将此事秉明今上。尹超虽是臣的二弟,国公府的二爷,但他要是真犯了这等不可饶恕之罪,臣定不会轻易包庇,举全府之力,也要尽力为军中填补亏空。”尹杰言辞恳切,目光坦然,看着不像是在说假话。 勤政殿很大,光点上宫灯还不够,案上还放了一盏烛台。 风从窗户口漏进来,吹打着蜡烛,烛火明明灭灭,在案上落下一片阴影。 静默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今上一直没唤尹杰起身,尹杰也知趣,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见孟元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今上侧目看向孟元,挑了挑眉,问:“安王所来为何,又为何同尹相一同来见朕。” “恰巧遇见”“他正好要来勤政殿”...总之孟元有无数理由可以用。但他一个也没有选,坦然面对今上的审视,青年浅灰的眼眸很是清亮,如一汪清潭,清澈见底,不参任何杂质。 片刻之后,今上听到孟元如是说。 “因为臣也收到了尹二姑娘的信,小姑娘胆子小,乍然听到如此可怖的消息,顿时被吓住了。臣从前做了她几年兄长,现下又与她定亲,臣如今得蒙今上赏识被封为王,入议事堂,在小姑娘眼中已经顶顶厉害之人。”说到兴处,孟元勾了勾嘴角,眼含浓浓笑意,“臣在国公府待了几年,心知尹相为人刚正,就算为了小姑娘跑这一趟儿,也不算有违道义。” “却不想如此之巧。”孟元看向尹杰,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觑了一眼今上面色,接着说,“臣在宫门外遇上了尹相,尹相毕竟是臣未来岳父,臣自要上前询问两句,这才知晓尹相也是为这事而来。” 今上把视线落在孟元眉眼上,看着这熟悉的面容,面色逐渐缓和下来。 孟元接着说:“臣自知不该和尹相一道来拜见圣上,但‘偶然’是真的,国公府无辜也是真的,臣更加不忍心未来王妃忧心,也不愿欺瞒皇祖父,是以坚持和尹相一道进宫。事实真相为名,仅凭一纸空穴来风便给尹副总督定罪,未免太过草率,还望圣上下旨彻查!”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今上握紧的拳头已然舒展,心头猜忌在孟元三言两语之下已经所剩无几。 赐婚之前,今上已经派人调查过尹洛伊,自然知晓尹洛伊是个什么性子。 若是孟元随便说个来意今上反而会忌惮,而孟元此刻却很坦然,毫不在意道出原委,今上反而不愿再过多苛责。 深深看了孟元一眼,今上叹了口气:“罢了,地上凉,尹相还是先起来吧。” “谢圣上!”尹杰提着官袍起身,躬身行了一礼。 “咳咳!” 还未开口,今上忽然俯身重重咳了几声,胸腔中一阵翻涌,口中随之泛起一股血锈味。 孟元赶紧踱步上前,拍着今上后背,待今上缓过来后把案上热茶递到今上手中,眉心同时往中间一拧,语带关切:“圣上可是不舒服。” 看着今上指尖血迹,孟元对外面唤了一声,说:“快传太医过来!” “不用了。”今上摆了摆手,强自把口中血锈味咽下去,摆了摆手道。 孟元推到一旁,盯着帝王面容,帝王已经苍老,不过熬了一会,眉宇间已尽是倦意,眼下青灰,隐隐有不好的迹象。 今上抿了一口热茶,而后五指并拢在几案上轻扣,对着门外唤道:“裕安!” 裕安听到传唤,快步走进殿内,在孟元附近停下,瞧着殿内气氛还算缓和,跟着松了一口气,微微俯身:“今上有何吩咐?” 把手中奏疏递给裕安,今上敛了神色,沉声说:“去刑部找贺兰卫,把这封奏疏交给他,叫他查清上面写的是否属实,查清之后,亲自来宫中向朕禀告。” 等到裕安出去,冷静了片刻之后,今上突然从中觉察出了些不同寻常,下意识拽紧指节。 尹超回京已有多日,为什么御史台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弹劾。换做他刚回京,根基不稳,证据还未湮灭之时岂不是能容易成事? 尹杰听到风声,提前为此事跑一趟到是无可厚非,毕竟尹超身为国公府二爷,要是他出了事,国公府也难辞其咎。 孟元因尹洛依的缘故,铁定会跑这一趟。 此事是真的也就罢了,谁做的自是谁来承担。 如若不是,帝王震怒之下,轻则罢官流放,重则流血飘橹,背后之人的心思可见一斑。 今上抬眸,视线在孟元和尹杰身上略过,最后说:“行了,这事自有刑部去查,如何处置,等结果出来朕自有定论。” 走下石阶,尹杰刻意放缓脚步,看着前方巍峨宫门,缓缓开口:“今上不追究国公府,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上想要除去国公府,尹杰不是不知道,今上虽已下旨为孟元和尹洛依赐婚,但难保还存着除去国公府的心思。 贺兰卫和孟元交好,孟元又是国公府未来的姑爷,刑部中能办事的不止一个贺兰卫,可今上最终把这事交给贺兰卫去查,摆明了是要袒护国公府。 收到尹洛依的信,就是第一时间进宫,尹杰也并没有多少把握,孟元一番言语,竟把帝王心思猜的一字不漏。 踩在青石板铺的宫道上,两侧燃着宫灯,四下无人,光线略有些暗淡,孟元逐渐停下脚步。 因着对方是自家未来岳丈而忍住了口中讽刺之语,十分恭敬的解释说:“因为他是一个帝王。” 帝王,手握生杀大权,执掌天下至高无上的权柄。所以,理所当然的自负。 尹杰慌忙进宫请罪,怕国公府被牵连,而后孟元扯出尹洛依害怕,让他“照应”的幌子,无一不在彰显国公府的惧意。 可按照常理来说,但凡私收贿赂和倒卖军粮这等大事,没有哪个会心大的不把证据抹干尽再回京。 毕竟,山高皇帝远,多年之后就是有些残存的痕迹,也早就不可查了。 “原来如此,我入朝为官多年,现下却不如你看的透彻,真的是老咯!”尹杰呼出一口气,轻轻笑了。 孟元这一步棋走的很险,很刁钻,大部分得益于对今上心思的把控。 不过,孟元却说:“尹相还未看到我和阿洛成亲,怎么会老?” * 一夜之间,“国公府二爷京城副总督尹超,在西南任职期间私收贿银、倒卖军粮”一事传遍大街小巷。 更有甚者,把尹洛依与孟元的婚事拿来说事,一日的功夫不到,国公府由高不可攀的云间跌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尹洛依坐在家中,听闻坊间流言,再一联想昨夜孟元与尹杰一道进宫之事,回过神来,心中忧虑瞬间去了大半,跟着给自个儿斟了一杯茶,浅酌了一口。 容儿看尹洛依喝完一杯水,反而愈发泰然自若,面上愈发焦急:“姑娘,现在外头都传疯了,说二爷以权谋私,甚至还说姑娘你不堪匹配安王,真是气死我了!” 尹洛依拿起一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水,推到容儿手边,以眼神示意容儿喝水,捏着茶盏不疾不徐地说:“喝口水歇歇,有什么好气的,你看你家姑娘我都不气。” “姑娘,那也未免太淡定了些,他们说姑娘你,婢子怎能不气?”容儿捧着茶杯,一边喝一边说。 拿帕子拭了拭唇角,尹洛依眉目舒展,甚至含有笑意,望着枝头桃花,说:“有二哥哥在,他不会让国公府出事,我当然淡定了。” * 贺兰卫主理此案,又有刑部介入,一干始末很快查清,尹超收受贿银、倒卖军粮实属无中生有。 反倒因朝廷派人过去查案,引得西南百姓联名上书,由驿站直接上报,呈书天子,以此为尹超鸣不平。 刑部联合户部拿出军中账本为证,加上这封百人联名上书,几日前的流言很快压了下去,国公府也得以从危机中摘出来。 国公府前厅之中,一时气氛凝滞,尹洛伊端坐在自己位置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破了此时屋内的宁静。 老夫人坐于上首,虽精心梳洗过了,但仍能从抹额之后看见突然冒出的一戳白发。 尹超起身,几步走到厅堂中央,对着老夫人施了一礼,垂首告罪:“母亲,此次全系儿子办事不周,在外头落了话柄这才连累的国公府跟着一起被人攻讦。” 不待尹超把话说完,老妇人就出事打断。 “你还想瞒着老身,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你兄长已经如实同老身说了,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老身”老夫人死死握着扶手,身子颤抖,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 尹超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老夫人亲生,当年调任西南未尝不是为了逃避,但这么多年老夫人待他依旧,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早就想通了。 更何况,他一直养在老夫人膝下,老夫人待他如己出,他也不是那种不知恩图报之辈。 当初太子找上尹超,尹超一早便与尹杰通了气。 兄弟两个计划了一番,认为直接拒绝太子反而不妥,不如将计就计,反倒不容易让人察觉。 这一次尹超早早收到风声,说是有人去西南军中查探他在任期间的账目。 尹超心生提防,刻意做出一套“假账本”,甚至不惜诓骗尹洛依和尹希,来了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炸出了幕后之人。 尹杰端起茶盏,吹开面上漂浮的茶叶,看着杯中澄亮的茶汤,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萧翎平素看着正气凌然,没想到出手陷害二弟,企图污蔑国公府之人竟是他。” 虽然难以想象,但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却让人不得不信。 “事情这就算是过去了,难得府上诸人都在,晚上大伙儿一道用饭,好生热闹热闹。”老夫人转头吩咐秦嬷嬷,“你去厨房让他们先准备着。” 转瞬之间,厅堂里气氛逐渐缓和,换了话茬过后,不时传出几道欢笑声。 尹洛伊向窗外看去,外间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落在枝头,打湿了花瓣,娇弱的花儿不堪其重,无声被打落枝头。 雨滴落在窗沿,枝头桃花被雨水染过愈发娇嫩了些。 收回视线,尹洛伊捏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看着身边亲人安好,垂眸漾出一阵笑意。 很快,尹洛伊收敛了笑意。 燕青慌慌张张跑进厅堂,凑到尹杰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尹杰面色立马变了。 “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老夫人问。 燕青一向稳重,少有这种慌乱的时候,老夫人一时想了许多,却拿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尹洛伊也觉出了不对,跟着把未吃完的糕点放回盘中,捻去指尖糕点碎末,把视线放在尹杰身上。 尹杰面色一晒,沉声说:“宫里传出消息,说是今上病重!”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今天应该能更新,感谢! ☆、结局 有人说“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 又有人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一带帝王走到弥留之际,甚至被自己的皇子拿着匕首抵在脖子上时,让人不禁感叹:在生死面前, 帝王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今上面色苍白, 唇上毫无血色, 呼吸都好似带着血腥味,他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匕首, 眼里闪过一道狠厉之色,冷哼道:“七皇子, 你以为你杀了朕就能得到皇位了, 朕告诉你,你做梦!” 七皇子不怒反笑,手往里挪了些, 刀锋割裂皮肤, 很快在今上脖子上带出一道血痕。 内侍战战兢兢站在角落, 就算忽略掉抵在喉间的利刃, 也没人敢向外求救。 因为,御龙台整个被围了起来。 禁军总督黄奕早已站在七皇子阵营,今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安王在朝中呼声愈高,一群人狗急跳墙,趁着今上病重直接带兵封住御龙台。 裕安跪在榻边, 脖子被刀架着,眼睁睁看着今上见血,不顾抵在面前的刀刃,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声喊道:“住手!七皇子你不能这么做!这是弑君!大逆不道啊!” “大逆不道?”七皇子扬唇念着这三个字, 眼里闪过玩味。 好似真的被裕安这一番呵斥给骂醒了,七皇子跟着把匕首挪开了些,扶着今上靠在榻边,下一刻眼里露出疯狂的恨意,反手甩了今上一巴掌,起身哈哈大笑起来:“你居然说我大逆不道,那他呢!” 七皇子恶狠狠睖了裕安一眼,转身指着趴在地上的帝王,嫌恶的碎了一口:“就因为我生母是宫中婢女,我就从小不被待见,连太监宫女都能爬到本皇子头上。当我饥一顿饱一顿发着烧蜷缩在角落里的时候他在哪里,那时候怎么没人说我大逆不道!” 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中,七皇子喘息着往外呼气,垂下的手指不住颤抖。 七皇子这一巴掌半点没留情,今上趴在地上,耳朵轰鸣,脸瞬间一片青紫。 今上实在病的太重,手掌撑在地面上妄图起身,最终却重重跌在地上,跟着嘴角溢出一道血迹,他咽了一口唾沫,口中满是血锈的腥味 趴在地上接连咳了两声,今上拽着指节,不去看七皇子,用力全力骂了一句。 “逆子,朕当初怎么没有把你掐死!” “不好意思,让父皇失望了。”七皇子一把将今上从地上拽起,毫不留情的甩在榻上,声音愈发冰冷,像是正在处置猎物的猎人,眼中蕴含着疯狂的满足。他凑到今上耳边,低声说,“你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咳咳咳!” 对于弥留之际的帝王来说,死亡或许很可怕,但被一直胆小怯弱的皇子胁迫,“无能为力”,却是更加可怕之事。 用尽全力拽住七皇子的袍子,今上对着他吐出一口血沫,仰头笑了起来:“你休想!安王已经得到消息,皇位,朕决定不会让你来坐!” “是么,那你就好好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坐上皇位的!”七皇子转身看向窗外,背对着他说。 * 今上病重的消息传出来,一时之间,大臣们纷纷出门坐上马车,路上不断催促车夫快一些,以期在众人之前赶到。 孟元收到消息时正在书房内看卷宗,听到消息后,扔下卷宗,立刻打马赶往宫中。 不多时,御龙台外的空地上站满了人,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顾不得日头正烈,焦急的商量着对策。 “这可怎么办,萧相被关押尹相又还没到,文武百官这么多人站在这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圣上还在御龙台,御龙台被围住,现下只有七皇子在里头,也不知道圣上现在如何了。” “太子被废,七皇子挟持了圣上,安王最得盛宠。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圣上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哟!” 贺兰卫等在宫门外,一看见孟元赶紧打马过去,两人相视一眼,跟着打马一道往御龙台去。 经过一处宫门,贺兰卫侧目看向孟元,面上虽凝重,眼中却没有多少忧色:“七皇子狗急跳墙,靠的不过是禁军的一部分兵力,不管如何,意图伤害天子,他的名声算是彻底废了。” “蔡将军呢,可带兵去了?”孟元点头,神色淡淡的问。 到了御龙台外,贺兰卫翻身下马,回首看孟元:“蔡越领着兵候在御龙台外,还没有进去。” 孟元点了点头,四下扫了一圈,确定蔡越所在的位置,抬脚走了过去。 蔡越俯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安王。” 孟元亲自扶起蔡越,看着蔡越眼睛,深深地说:“蔡总督不必多礼,待会还要劳烦总督与本王演一出戏。” “王爷需要臣如何做?”蔡越跟着问。 周围没有旁的人,孟元仍旧刻意把声音压低了些,风把孟元的声音吹乱了些,青年声音清润,如涓涓细流缓缓在耳边拂过,蔡越心中的那点儿慌张也消磨了大半。 片刻之后,蔡越对孟元颔首,带兵退了回去。 提前赶到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先前正在宫内议事,老臣们平素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对于天子被擒这种事还是免不了慌张。 滚滚浓云从远处飘荡而来,太阳隐进层云之中,眨眼之间,天际已阴云密布。 一位身穿绛紫色官服的官员抬首,摸了摸鼻子上的水珠,喃喃道:“这是要下雨了。” 穿过宫门,孟元走到大臣们站的那块空地上,站在外围的几个官员见着孟元,面上皆漾出笑意,呼出一口气,大声喊道:“安王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吵闹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自觉向两侧退了一步,在中间为孟元让出一条路。 “诸位大人放心,尹副总督已经集结兵马,约莫半个时辰就要赶到宫中,七皇子那里由本王去说,本王会尽力救下今上。” 周围很宽阔,孟元的声音不大,显得很轻,但青年人面色平静,语气不急不缓,显得格外镇定从容,平白让人觉得很安心。 尹杰这时也已经赶到,大臣们围作一团,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尹杰隔着人群和孟元对视一眼,走到前面,率先开口:“臣,听凭殿下吩咐!” 有人在前面带头,尹杰在百官中素来威望颇高,大臣们接连俯身,表示愿追随孟元。 大殿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了。 七皇子跨过门槛,走出宫殿,停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百官。 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七皇子最终把视线落在孟元身上,扬声说:“这不是安王么?” 孟元看着七皇子,神色很是平静,仿佛眼前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安王想不想救圣上?”七皇倚在殿外石柱上,挑衅的冲孟元扬了扬眉。 沉吟了片刻,孟元抬首看向七皇子,问:“你想我怎么做?” 孟元话音刚落的同时,两侧宫殿的房檐上忽然窜出几道黑影,黑影趴在明黄琉璃瓦上,一丝不苟取下背上背着的弓箭,拉弓的“窸窣”声此起彼伏,瞬息后箭尖同时指向高台上的那人。 “我要你自刎在我面前,怎么样,安王,你敢么?”七皇子垂眸,很是猖狂地说。 孟元还未开口,身后大臣就已出声劝道:“安王万万不可,七皇子挟持了圣上,此刻我们尚不知晓圣上是否安好,安王可万不能再去冒险。” “本王自有分寸。”孟元抬手,示意大臣们不必多说。 孟元忽然出声,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七皇子,本王看起来很傻吗?”像是印证什么一样,孟元竟低低笑了,“圣上安危还未可知,就算我听你的真自刎了,到时候你还是杀了圣上,我岂不是平白为你做嫁衣,这样愚蠢之事,你以为我会做。” 七皇子点头:“安王说的有理。” 孟元眼也不眨看着高台之上,七皇子对着殿内挥了挥手,很快,今上被侍卫架着拖出来,孟元跟着神色一凛。 寝衣上沾有血迹。 垂眸看向底下群臣,今上用力喊道:“给朕杀了这个乱臣贼子!” 七皇子嗤了一声,侧身踹了今上一脚,好在侍卫扶着今上,今上只是踉跄了下,并未在众人面前出丑。 “今上平安无恙,安王你是不是也得履行诺言了。” 孟元余光往右侧宫殿瞥了一眼,一道银色光线落在眼睫上,孟元抿嘴笑了笑,问:“我答应你什么了,圣上这样算是安然无恙?更何况,本王从始至终都没说过我会自刎。” “哈哈哈,好,好,安王你很好。”七皇子从怀中摸出一物,对着灰蒙蒙的天际放出信号弹,乌泱泱的士兵破开宫门,立刻围了进来,紧接着把文武百官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贺兰卫拉着弓,眼也不眨的盯着七皇子。 下一刻,变故陡然出现。 七皇子抓过今上,从贺兰卫的角度看过去,饶是他箭法高潮,也无法在不伤到今上的前提下一箭命中七皇子。 孟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任由蔡越带兵围住他们,毫不反抗的束手就擒。 隔着百层石阶,七皇子遥遥指了下孟元,笑着说:“把他给我押上来。” 蔡越依言把孟元押了上去,孟元被带到七皇子面前,双手被绳索捆住,无声垂下眼眸,好似真的输了。 见此情状,远处贺兰卫他们更加无法动手,底下禁军围在百官身边,要是有人乱动一下,没有人会怀疑,刀刃会毫不犹豫的挥下。 七皇子自认已经得手,对于那一纸禅位诏书也不那么在乎,他从侍卫身上抽出配剑,冷冷的看着孟元,目光移到孟元心口,面目狰狞,抬手就要刺下去。 点火石之间,蔡越拔出佩剑,一招挑落七皇子手中长剑,对着他的心口,重重刺了下去。 七皇子瞪大眼睛,低头看了看胸口,视线扫过蔡越和孟元,嘴角漾出一声轻叹:“是我败了。” * 当日夜里,京城下起了暴雨,惊雷不断在天际轰响,连打更人都缩在自家瓦房里不敢出去。 一月之后,天朗气清,御龙台上,正在举行新帝继位大典。 孟元身穿皇袍,微微侧身。 天际洒下细碎的阳光,落在尹洛伊眼睫上,尹洛伊抬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台下跪着文武百官,正齐声山呼万岁。 孟元牵住尹洛伊的手,描摹着小姑娘精致的眉眼,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他第一眼见她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已经完结,应该不会写番外了,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可爱。 顺道推荐隔壁新文《退婚后我成了兄长白月光》 洒脱胆大爱憎分明女主X腹黑冷漠胜负欲爆表男主 2020光吃不胖,有钱有爱有奶茶噢! 再次感谢╭(╯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