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子的为官路》作者:戚华素 文案: 小西医谢笙穿成继夫人之子。 前有原配嫡长子风流俊秀,后有庶姐才满京城。明明是继夫人所出嫡子嫡女,生生被压得没处落脚。 谢笙务必要活出个好模样,才能叫母亲、姐姐有靠。 都说侯门公府金汤匙,谢笙偏偏要寒窗苦读,走一条完全不同的为官之路。 没什么太大的金手指,西医出身就是会背书。1V1,科举当官。无所谓极品,只是立场不同。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慡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笙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2018年古言组征文活动“慡文”优秀作品 2018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vipqiáng推奖章: 小西医谢笙穿成侯门继室之子,本可做个潇洒纨绔,却偏要自立自qiáng。原以为科举便是康庄大道,可做官之前须得先学为人为官。世家权贵、宫闱密辛,不过是人生路上一点调剂。惟愿成为家人坚实的依靠,成就更完美的自己。 本文恬淡温馨,少有极品,内容积极向上,以继室子的成长为主调,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位高权重的明天。 =============== 第1章 入蜀 天高气慡,万里无云,一行车队从万里平原,走到了崎岖山脉之中。这山脉苍葱俊秀,偶尔也会有奇险之处,最奇特的是,每一座山,都和其他的不同,或是一处花,或是一棵树总是有着自己最独特的姿态。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娘,这便是要入蜀了吗?” 谢笙睁开眼,瞧见自己姐姐今天穿着一身水碧色襦裙,头发被梳成双丫髻,上头缠着和衣裳同色的发带,虽然没有绣什么花纹,却缀着两个银铃铛,只要姐姐一动,铃铛声就会响起来,清脆悦耳。 “啊呀,弟弟醒了,”小女孩轻轻放下被她掀起的车帘一角,膝行两步,来到了谢笙面前,戳了戳谢笙肉嘟嘟的脸,对谢笙笑道,“弟弟都瘦了好多了。” 胡说,谢笙在心底反驳道,今天早上借着亲娘照镜子的时候我还看了一眼呢,分明是脸上的软肉长紧实了,这是健康! 谢笙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出口的时候,也只能变成小儿无齿的啊啊声。 “弟弟又流口水了,羞羞羞!” “大姐儿,你又这么逗你弟弟,到时候他要是恼了不理你,可别来找我说和,”谢夫人李氏是李翰林嫡女,一向斯文,谢笙还没见过亲娘李氏发脾气。 李氏把裹在大红色襁褓里的谢笙抱了起来,用手绢擦gān净了口水,才对大姐儿道:“瞧着应当是要入蜀了,听说你爹驻队附近有一个黑山谷,景色宜人,改日咱们安顿好了,再带你去玩。” 谢笙到底不是真小孩,对于流口水这件事情,还是有一定的羞耻心,就直接把脸藏在了李氏的怀里。不过很快他又转了回来,艳福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的,何况这是亲娘。 “娘,她们都说,我们身为公侯府邸,是不用亲自到蜀州来的,何况弟弟还这么小……她们说巴蜀瘴气厉害,好多人到了这边都没再回去。” “胡说,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也能信?”李氏在大姐儿面前表现得非常有自信。 “可是弟弟还这么小……”大姐儿突然说了一句,“大哥都这么大了,祖母还说他年幼离不得京城。当初娘你身子不便,可刘氏没病不也故意装病带着庶妹躲着的吗。” 大姐儿在李氏严厉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口不言。 见大姐儿低下头,李氏才道:“她们不来,自是她们的事,你爹奉了皇命镇守巴蜀,你我作为内眷,就该做他最坚实的后盾。若不是当初有了你弟弟,当初你我合该与你爹一道来的。刘氏,不过是个妾,她自己领受不了这福分,便好生在府里呆着就是。” 见李氏的话给大姐儿带去了不少信心,谢笙默默的把事情的真相给埋在了心底。 当时李氏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是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准备才下定决心等生下自己就来随军的。 谢笙上辈子就是个劳累猝死的小医生,刚到李氏肚子里的时候还紧张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被李氏天天念叨着到底要不要去蜀州给念叨疲了,已经练就了在李氏的碎碎念中安然入眠的好能力。 至于刘氏……李氏分明在离家前一秒,还投身在留下后手给刘氏添堵的第一战线,现在倒是不把人当回事儿了? 也是,毕竟相隔千里,刘氏就算是再受宠,也没用,而且这回要是侯爷爹能带着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回京,刘氏肯定就要凉了。 蜀州多山寨堡垒,谢笙这一路听见动静的都有不少,好在这些人知道是定边侯的家眷之后,都自觉地离开了,等次数多了,就算护卫已经发现有动静,也再没人下来拦路,李氏一行人安安稳稳的进了蜀州城。 看见大姐儿还想掀帘子看,李氏忙阻拦了。 “先前那是荒郊野外的,没人知道,你这会儿要是再瞧瞧看外头,就是不庄重了。” 大姐嘟了嘟嘴,收回手,一心只等着快点到了地方,就能好好的看看外头了。一连坐了好几个月的马车,可把她给憋坏了。刚进蜀道的时候还有山川河流可以欣赏,后来行到艰难处,娘就只许她掀开石壁那边的窗帘了。 相处了这么几个月,谢笙也算了解这个姐姐许多了。其实趁着大姐儿睡着的时候,李氏悄悄地看过外头,却被窗外万丈深渊的惊险吓得再也不敢看。正是因此,李氏才不许大姐儿乱掀车帘子。 其实要谢笙说,这个世界的蜀道还算好的,上辈子他曾见过的那些,哪里能过马车,要想不自己走路,只能靠人力的滑竿,有些地方甚至还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有时候一步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那样的蜀道,才真正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夫人,小姐,已经到侯爷的宅邸了,侯爷今日在外练兵,得下晌才回。” 李氏听见声音,抱着谢笙,领着大姐儿一道下了马车,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大门。 蜀州多山,即便是宅院,也是依山而建。白墙黛瓦,朱门高槛。才进了门,就瞧见一个刻着猛虎下山纹样的石照壁,若是胆小的人猝不及防进门,只怕要被吓的立即退出去的。 李氏虽是清流出身,到底嫁进侯府多年,虽然心里一颤,面上却没半点不自在。转过照壁,就瞧见一个不大的院子,房屋四合,中间的自然是正房。 “侯爷知道夫人带着小姐过来,特意置办了这宅子,还叫在正房后头修了一座小楼,是仿着蜀州特色的吊脚楼修建的。” 听了管家的话,顾不得去梳洗,李氏就先去看了小楼,小楼和后围墙中间有一片花圃,非常漂亮。 李氏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又皱起了眉头:“既然叫大姐儿在这边住,后围墙就合该修的再高一些才是。” “夫人大可放心,”那管家拱手道,“这道围墙之后,便是万丈深渊,料想也没什么贼人有如此胆量。” 得,这房子绝了。谢笙一看李氏这神色就知道,亲娘这是还没适应,心里愁着呢。 正如谢笙所料,李氏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侯爷这事情做的,为了防个贼,直接买了个悬崖边上的宅子。估计是没考虑过李氏这种平原长大的人的心情。 李氏心里被压抑许久的担心也在此刻疯狂滋生,在蜀州呆上两年,大姐儿大了还好,儿子才这么点儿大,真能好好养活了? 第2章 侯爷 夜已深,李氏靠在一个石青色半新引枕上,已经陷入了熟睡,谢笙却因为白天睡得太多,而jīng神抖擞。 谢笙年纪尚小,又是刚刚入蜀,李氏不放心谢笙单独睡,就让谢笙和自己呆在了一起。 李氏qiáng撑着不去chuáng上,是为了等定边侯谢宁回来。早晨出门前,谢宁还说下晌就回,如今已是深夜,还没有动静,大姐儿早被李氏劝着回去休息了,李氏因等得太久,又不能动针线,这才头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谢笙见四下无人,就悄悄的把自己的手从裹得紧紧实实的襁褓里慢慢往外移,等终于成功了,谢笙也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去了大半。 看着眼前跟jī爪子似的小手,再想想自己以前像白玉一样保养得jīng细的让人尖叫的手,谢笙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谢笙上辈子是父母的老来子,还没等谢笙大学毕业呢,两位老人就先后辞世。谢笙要说有什么遗憾,也就千辛万苦的进了三甲医院还没轮转完呢,就过劳猝死穿到了李氏的肚子里。 不就是多倒了几个心内的夜班,在才下夜班的情况下去搭了个开颅手术的台吗。在医院里,男医生都不叫医生,工作qiáng度堪比畜生,谢笙也没觉得这个qiáng度超出自己平时太多啊,只能说他觉得自己穿的有点冤。 谢笙裹着襁褓,头抵着软塌,艰难的学着蚕宝宝的样子翻了个身,从躺着变成了趴着。果然,这个姿势对于小孩子的身体来说可真是舒服。 谢笙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口水再次滴了下来。谢笙愣了愣,闭紧嘴巴,往旁边蠕动了一点,坚决不认那一滩不明液体是他的杰作。 谢笙把自己翻成面对着门侧卧的样子,准备注意着自己那个说好下晌就回,结果到现在还不见人的侯爷爹啥时候回来,力求能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刷一下存在感。毕竟当初李氏带着自己这个才刚刚满月不久的小孩匆匆上路,不管不顾的跑到这个她一直担心害怕着的蜀地,可不只是因为那个侯爷爹。 谢笙把自己jī爪子一样的手伸到面前,反复的重复着握拳再松开的动作,重复三遍之后,又开始做普通人再简单不过的两手jiāo握的动作。 要是有人瞧见谢笙的动作,估计也就以为谢笙在和自己玩呢,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作为一个西医,谢笙一直有意识的保持着自己双手的灵巧性,毕竟他曾经的目标是手术台。虽然现在成了含着金汤匙的侯门公子,谢笙也还是更喜欢做一做这样的小动作。 小孩子三翻六坐七滚八爬,手的动作也是从粗到细。侯府虽然照顾的人多,可有时候也抑制了小孩子成长发育的必然规律。作为学过儿科的前西医谢笙来说,他更愿意相信现代总结出来的科学理念。为什么有些动作被认为是不能跳过去的,这就是正常发展的一般规律,对于孩子的大脑、体格的发育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侯爷,您回来了!” 谢笙正觉得做得累了,突然听到门外有细碎的声音响起。 “屋里的灯怎么亮着,是谁在里面?” “回侯爷的话,是夫人。今早您才出门不久,夫人就到了,小人自作主张,先安排了夫人住下。因您早晨吩咐过下晌就会,夫人便说不必打扰您。只没想到您今日回来迟了。夫人想等您回来,就带着小公子在屋里玩,早先没了动静,想来是歇息了。” 那话音刚刚落下,正房的门就被直接推开了。听过刚才对话的谢笙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肯定就是自己那个侯爷爹了。 谢笙没事可gān,条件反she的上下扫了谢侯爷两眼,心里立刻默念道。大概一米八二左右,身材魁梧,营养中等。不错,以后我的身高肯定不会矮了。神志清楚,神色疲惫,肯定是今天做事情很辛苦。面色红润,皮肤弹性尚可,肤色偏黑。想想自己和姐姐的肤色,估计这侯爷爹是晒的。不对,一不小心又按以前写大病历的习惯看人了,这可要不得,古代可没有西医的大病历规范用语。 谢侯爷是知道自己夫人来了的,只是事先没想到这刚出生不久的次子也被夫人一起带了来。便在听了下人的禀报之后,匆匆推开了房门。让谢侯爷没想到的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那榻上包的红彤彤的小孩子。那小子自个儿躺在那里,也不哭不闹,一双葡萄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让谢侯爷的一颗心立刻软了下来。 “啊啊,”谢笙伸出右手,对着谢侯爷做了两下伸手握拳的动作,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灿烂笑容。 “笙儿?”听见谢笙的声音,先前没被外头说话声吵醒的李氏条件反she的坐了起来,明明人还迷糊着,手就已经习惯性的往旁边伸去。 因为谢笙刚刚翻了个身,李氏按照自己习惯的距离竟然没有摸到襁褓,几乎是一个激灵,李氏立刻就被吓醒了,直到看见谢笙安安稳稳的躺在离自己方才所及之处约莫一掌的地方时,李氏这才松了口气,发现了不对。 “侯爷,您回来了!”李氏眼中迸发出惊喜,她立刻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来到了谢侯爷身边。可不过多看了几眼,李氏眼中就带上了泪,“瘦了、黑了,侯爷您辛苦了。” 谢侯爷心里对李氏的关心十分受用,笑了起来:“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不过蜀中夏日确实要比京中更热些,这两日你来得巧,天气不错,过几天热了,你就去我在山谷的别院里住去,那里景色宜人、气候合宜,最是养人了。” 李氏见谢侯爷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不住的往谢笙身上看,忙侧身让开,对侯爷道:“侯爷,这就是咱们的笙儿。” “好好好,”谢侯爷笑得更是开怀,一把抓着谢笙襁褓上束带的地方就把谢笙从榻上提了起来,而后抱在了怀里。 谢笙对这个动作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有些刺激,或者说,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个稍微有些大大咧咧,飞高高一样的动作,都是比较讨小孩喜欢的。不过谢笙瞧见李氏被谢侯爷这样毛躁的动作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只是在这会儿的烛火下,看得不是太分明。为了不叫母亲担心,谢笙双手做了几下拍手的动作,笑得格外欢快。 李氏见谢笙喜欢才放下心,转而道:“侯爷还没梳洗吧。” 李氏说完,就对着外头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人捧了水上来。谢侯爷原本想要自己来的,被李氏抢了过去。 “就让我服侍侯爷一回,侯爷可不能嫌我毛手毛脚。” “怎会,”谢侯爷又颠了颠在怀里抱着的谢笙问李氏,“我方才仿佛听见你喊笙儿?是哪个笙?” 李氏背着谢笙爷俩,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如凝脂软玉一般的手轻轻的洗着帕子,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慢:“还能是哪个?正月之音,物生故谓之笙。娘说按着族谱,合该轮到这个字,也就不必再去另选旁的了。” 谢笙抬头一看,发现谢侯爷脸色立刻就变了,只是这话是他老娘说出来的,他也不好反驳,只能在洗了一把脸后,一手抱着谢笙,一手拉着李氏道:“这些年,辛苦你了,等咱们笙儿长大,我定请名师为他择一寓意上佳的字。” “孝顺婆母,抚育儿女,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怎么能说辛苦,为了侯爷,妾心甘情愿,”李氏脸上带着几分坚定和爱恋,在烛光下竟展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谢笙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认,这还是他母亲吗?或许,只是因为他自个儿孤陋寡闻? 不过谢笙也只是看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这是自己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关于谢笙名字的这场官司,虽然难以接受,到底已成定局,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可导致李氏刚刚出了月子,顾不得入蜀一路遥远而颠簸的路途,也要带着自己这个小婴儿走的关键原因,是因为谢笙那个偏心眼的祖母做的太过,要是再不跑路,谢笙就要夭折在侯府里了。 比起几乎必死的侯府,路途虽远,到底还有一线生机。 “侯爷,我想请您答应一件事儿。” “你说,”或许是李氏的气氛铺垫的太好,谢侯爷不自主的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 “咱们府里已经有麒儿在,侯府后继有人,我就想着,是不是让咱们笙儿走科举一途。倒也不为其他,读书明理,也算是为我们府里留一条退路。” 烛火明明暗暗,照在李氏脸上。这话虽然说得好听,在场之人却都知道,这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好,蜀中有名师,等笙儿满了三岁,我亲去求他收笙儿为徒。” 第3章 行难 “小满,小满,你快看,对面山崖上的桃花开了,可真美啊,”两年半的时间过去,大姐儿已经满了七岁。在这时候的人看来,七岁的大姐儿已经不能再简单的对待,甚至于在李氏的管教下,大姐儿已经很少随意的上街行走,出入之时都已经戴上了面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谢笙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对面山势较高,桃花开的迟一些也正常。” 自刚到蜀州那夜,李氏说了老夫人为谢笙定下了乐器之名后,谢侯爷就在次日传令下去,以谢笙出生的节气小满为谢笙的rǔ名。取的是“最好人生是小满,花未全开月未圆”之意。故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称呼谢笙的时候,就都改称小满,或是小满少爷。 “可惜少了寺庙,不过娘说过两日带我们去黑旗崖,听说那边的寺庙很是灵验,”大姐儿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也不知道那边的景色怎么样。” 谢笙一想到黑旗崖在一处高山顶上,就觉得有些头疼,明明这边半山腰就有一座寺庙,为什么非要跑那么远。可这话对着李氏,谢笙又说不出来。 李氏之所以想要去名寺祭拜,无非不过是看着谢笙三岁生辰快要到了,想去寺里为他祈福,祈求为他寻找名师的过程顺顺利利的,不要有半点波折。只是整个谢家都清楚,想要谢笙寻访名师的路没有波折,实在困难。 谢侯爷如今身为蜀州刺史,手握蜀州军政大权,却也改变不了他出身勋贵之家的身份。蜀州为下州,蜀州刺史从四品,而定边侯的爵位,却是从三品。自古文人与勋贵之间就有些互相看轻的意思,想要为谢笙寻一书院容易,可要为他寻到一个能从一开始就指引他走上正确道路的名师,就实在是难了。 京中勋贵众多,不得帝王重用的更不在少数。勋贵想要扭转家族败落之像,手里没有兵权,就只能从文。可文武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再加上勋贵子弟出仕也用不着经过科举,只要皇帝乐意,就能叫他先从禁卫做起,步入官场。多少勋贵làng费了数十年,也只是一场空。 现在整个谢家也只能祈求,那些名士能看在谢笙外祖李翰林的面上,能给谢笙一个机会,不要把谢笙拒之门外。 谢笙不说话,大姐儿也叹了口气,拿起一边的丝线开始打络子:“等我把手上这条打好,这一套基本上就齐了,等礼佛那日把它们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取回来,给你用上,日后必能称心如意。” 大姐儿的小蔑萝里用细棉布裹得整整齐齐的,都是她给谢笙打的如意结。谢侯爷和李氏这几日的焦躁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她。 “我日后一定好好珍惜姐姐送我的络子,也必定能够称心如意的,”谢笙心里苏苏麻麻的,一股子酸意涌上来,又被他压了下去。在古代生长了快三年,要是再叫他回现代去,他也不愿意了,要是没了他,谁能好好护着他的娘亲、姐姐呢。 谢笙对于名师原本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如今也改了想法。若走勋贵的路子,他终其一生都会在嫡兄的yīn影之下,受他辖制,母亲李氏年老之后也必须得在嫡兄手里讨生活,甚至为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对嫡兄笑脸相迎。想要不被侯府束缚,他就只能努力跻身进文人圈子。虽说文人一杆笔,比不得军士拳头硬,可太平年间,重文轻武,才是常态。 谢笙文学造诣不高,到底有多年史学基础在。自然能预见到谢侯爷如今有多受重用,日后定边侯府的势力就会被压缩的有多严重,说到底不过是水满则盈,一朝天子一朝臣。 打定了主意走文人路,谢笙慢慢的也就更加理解,为什么谢侯和李氏一直致力于为他寻找名师。不为别的,只因能借名师的名气,遮住谢笙背后太过显眼的勋贵印记。 “那是自然,”大姐儿显出几分得意,只转瞬又改了话头,对哄着谢笙道,“络子本就是拿来用的,你可不许像以前一样都藏起来。若不是偶然被娘发现,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习惯。若是有用坏了的,就叫人和我说,我再给你重新做几个更好的。” 谢笙面上赧然:“我这不是珍惜娘和姐姐你送的东西吗,都是你们亲手做的,若是坏了一件,我都会心疼的。” “你呀,”大姐儿摇了摇头,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她又看了看崖边桃花,“小满你说,黑旗崖上既然有寺庙,会不会也有桃花?” “应该有吧,”谢笙没有去过,自然也不知道。 “是啊,应该是有的,”大姐儿喃喃道,“蜀地虽然偏远,却也不乏世家名士游历,就算是寺庙,也多修建的风雅,自然是知道山寺桃花的句子的。” 大姐儿说完之后,自觉失言,立刻掩了口。但她又觉得谢笙年纪尚小,应当是没有听懂自己刚才的话的。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弟弟聪明得紧,心里有些发虚,就开口赶人:“娘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今日做了苏酪,我要把这个络子打完,你先过去陪她说话。” 谢笙明白大姐儿的意思,顺从的开口:“那我先去寻娘了,姐姐你可得快些来,不然可都要被我吃完的。” 出了门,谢笙脸上仍带着期待,心里则是沉甸甸的。 名士、名师。分明他谢笙也不是什么寒门子弟,怎么就这么难寻到一个好老师呢。 走到李氏屋外,谢笙眼尖的瞧见了平日里跟着谢侯爷的小厮正在外头候着,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了谢侯爷和李氏的说话声。 “侯爷,那李大儒……”李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急切。 “我今日带了人再去拜访,已是人去楼空,”谢侯爷叹息道。 “怎么会,”李氏的口气转瞬多了些许薄怒,“我今早才去山腰的寺里求了签,上头还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句子,怎么就……” “莫要忧心,既然佛祖已经给了提示,必然就有解决之法,不应在李大儒身上,也必定会在旁的人身上的。” 谢笙目光闪了闪,面对着那小厮有些忧心的目光,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走了进去:“爹,娘……” 谢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起了喧哗之声:“侯爷,有加急文书送到!” 第4章 名师 蜀州山势险要,很多地方马车难以行进,故而李氏在来了蜀州之后,就学会了骑马,且骑术不错。 此次出门,只是谢家人的私人行程,谢侯爷便只安排了人暗中保护,由李氏带着大姐儿,谢侯爷抱着谢笙,双骑并行。 谢笙坐在谢侯身前,眼里满是好奇,这可是他第一回骑马。 因为出门的缘故,李氏并没穿平日里的曲裾深衣,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骑马装,只是戴了面纱。大姐儿和李氏相仿,也戴了面纱,不过身上穿的是和谢笙同款的月白色衣裳。因谢笙还没进学,并不是儒衫的制式。 “平日里大姐儿和小满还从没穿过这样的颜色,如今看来,也不比那些清流之家的孩子差嘛,”谢侯爷的脸上满是得意,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谢笙的视线更加温和。 李氏心知自己平日里在教导大姐儿和谢笙之时,并没用侯府的教养方式,一直是按着李家的教法去做的。不然如今只怕大姐儿只会学些眉高眼低,经济算盘,哪里会擅长多少诗词书画呢。就连过几日就要满三岁的谢笙,如今也已会念三字经,知道拿笔在纸上涂抹了。 这样的话语,李氏自己知道就罢,在谢侯面前是从不提起的:“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做什么总穿颜色清浅的衣裳,尤其大姐儿是女孩子,合该好好打扮才是,可不能移了性情。” 谢侯爷点头应道:“夫人说得很是,咱们大姐儿就该身披绫罗绸缎,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不过若是大姐儿喜欢,夫人也不必拘束了她。” 不等李氏开口,大姐儿就道:“谢谢爹爹,不过娘平日也宠着我的。只是规矩是一定要学的,女儿不想走到人家家里去做客的时候,叫人觉得女儿不知礼仪,堕了咱们侯府的声名。” 谢笙闻言赶忙也开口道:“儿子也学了,不会出错的。” 谢笙能够感受到自己身后,谢侯大笑时胸腔震动的感觉,看来那封加急文书是一件大好事,让谢侯连续这许多时日都保持着极好的心情。 谢笙便拍手道:“爹爹笑了。” 谢侯逗谢笙道:“爹爹笑了,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自然是好的吗”谢笙学着前次上街时一个童生家的小孩摇头晃脑的模样道,“前几日爹爹愁眉不展,小满和姐姐也担心得很,这几日爹爹笑了,肯定是好的。” 谢侯一愣,和李氏对视一眼,单手夹着谢笙,俯身亲了亲谢笙的脸颊:“爹爹的好儿子,都晓得心疼爹爹了。” “前几日那是因为爹爹给你选好的老师有事情去了别处,这几日开怀,却是因着小满你的老师就快到蜀州了,”谢侯说这话时,没有多少语气的起伏,可他脸上飞扬的神采,是半点做不得假的。 当时因是加急文书,谢侯直接去了书房,所以这事儿连李氏都不知道,如今乍然听闻这么一个好消息,李氏下意识的收紧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才急急问道:“侯爷,这可是真的?” 见一家子都惊喜的看着自己,连着谢笙都别扭的转过身来看,谢侯摸了摸鼻子,直接把谢笙换成面对着他,倒坐在马上的模样。 “府里人多口杂,这件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内情,我便一直瞒了下来,”谢侯说完又对李氏道,“说来此事届时还要夫人多多费心。” 见李氏面上奇怪,谢侯看了看四周光秃秃,没什么山石树木可以藏人的环境,才小声道:“京中情况越发混乱,周尚书当年与皇上有师徒之谊,如今周尚书被太尉设计丢了官职,还判了流放,皇上便让周尚书往蜀州来了。面上说是知道我为小满寻一名师,特意送来,其实也是为了保全之意。” “什么!”李氏失声惊呼,“周伯伯他竟……这怎么可能!” 谢侯点了点头,见谢笙面上疑惑,也不把谢笙当做小孩,只揉碎了教导他:“周尚书是你外祖父的同窗,素来jiāo好,乃当世大才。太尉大人是你祖母表兄。” 说起太尉之时,谢侯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冷淡:“皇上叫周尚书不去岭南,而到蜀州,就是想要借着咱们与太尉的亲缘,护住周尚书周全。小满你要记着,等周爷爷来了,你定要好生尊重他。” “爹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对周爷爷好的!” 谢侯不过短短两句,就已经听得谢笙心惊。周尚书虽不晓得是主管哪一部的事务,总归已经是半步入阁的人物,如今就这样说倒就倒了?尤其皇帝特意叫他流放蜀州,就是为了借谢侯复杂的身份护住他。可见此事并非出于皇帝本心。再加上谢侯直言太尉设计,可见这已经是朝野上下公开的秘密,却无人敢于出头,就连皇帝也不敢。 “主弱臣qiáng,可不是什么好事……”谢侯叹息一声,就要往前行去。 谢笙拉了拉谢侯的衣裳,脸上尽是疑惑:“爹爹,皇上与蜀州相隔这许多路程,怎么就知道爹爹要为我寻老师的事情呢。” 乍然听来,这不过是谢笙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可就是这一句,让谢侯如同醍醐灌顶,不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此事休要再提,”谢侯爷打定主意等周尚书到了,一定要对他更加礼遇才行,“夫人,说不得,此番来的不止有周尚书一个。若是可以,不如叫大姐儿与咱们同住,将后院的吊脚楼单独分隔出来。” 谢侯和李氏商量着周尚书,甚至可能是周尚书一家的安置,谢笙却没半点想听的欲望。他把脸埋在谢侯怀里,大脑一刻都不停歇。 从周尚书这事儿上看,是皇帝无能为力,主弱臣qiáng。可从皇帝远在京城,就能知道谢侯为自己寻找名师,甚至还不被谢侯发现的情况来看,皇帝绝对没有表面上表现的这么无害和弱势。说不得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好在皇帝因为周尚书这事儿,愿意告诉谢侯,我就是在监视你,现在你可以为我所用了。这是蜜糖还是毒药,还有待考究。 谢笙听见似乎远处有人声传来,探出头眯着眼看了看:“爹,那边是谁,怎么这时候入了栈道?” 第5章 亲缘 两岸山壁相对而立,其凿如利剑劈成,几不能容人落脚,却从山岩夹缝之中,斜生出一树桃花。 “老爷您瞧,若是在京中,咱们如何能见到这样的桃花,往日你常嫌弃我爱桃花艳骨,焉知如今这树不比百年苍松?”说话的是一荆钗布裙的妇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背着布包,脸上带着风霜,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宁静,此时正真心为这一树偶然所见的桃花心喜。 被她称为老爷的人比她身量略高一些,面带长须,神色萎靡不振,此时他看着那树桃花口中喃喃:“绝处桃花,可见定是天不绝你我。” 听他这么一说,那妇人鼻子一酸,骂道:“只看个花,也值当你想到这么多?既然离了京中,你日后便安心只做个夫子便是。” 却原来这二人便是被流放蜀州的周尚书夫妇,因皇帝担忧太尉会对二人痛下杀手,特意安排二人早早离京,再用暗卫扮做二人模样,才叫他们一路安稳到了蜀州。也亏得如今chūn暖花开,他们可以日夜赶路,不必像谢笙、李氏当年一般,将将过了夏至便上路,每日里只有清早与傍晚时分才能上路,明明快马不过半旬,却叫李氏走了足足三月。 周夫人劝慰丈夫道:“那定边侯老夫人是太尉之妹,可茹娘却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上既然叫你我来蜀州,必然是看得定边侯与他母亲不是一路之人。” 周尚书qiáng撑着笑意点了点头,牵住老妻的手。其实还有一点他不曾告诉夫人,当初他为了救还是皇子的皇上,伤了身子,以至于终身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又是个父母皆无,没甚亲族的孤寡之人此番出京之前,皇上便特意告知他,说李氏之子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当可为他夫妻二人养老送终。 两岁多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话中深意不过是在养老送终上。周尚书心知,一切不过是因为谢侯身份特殊,可以在现在这个时间护住他与老妻,而李茹娘是老友亲女,也是他与妻子看着长大的孩子,且妻子与李家还连过亲。在这样一个时候,也只得有李茹娘在的谢家有这个胆量和魄力愿意留下他和老妻。 周尚书,现在应该叫周老爷子。他看着老妻的面容深深的叹了口气,让李氏之子奉养之事还是先莫要告诉老妻,还是得他先考教那孩子一番,明悉了那孩子的脾气秉性之后,才能再做考虑。 “夫人说得是,”周老爷子打定了主意,连jīng气神都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那桃花,调侃老妻道,“不若日后,你我居所之旁尽皆种满桃花如何?” “呸,你以为你是晋中武陵人吗,”周夫人面上显出些少女娇俏,“若是我当真种了桃林,你就敢等桃子熟了都用来下酒,不解风雅。分明赋做得有模有样,偏偏诗词一道半点不通,全然匠气,叫你去教茹娘的宝贝儿子,我还怕你教坏了他。” “那边可是周伯伯,周伯母?” 周氏夫妻正在互相打趣,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栈道悬于绝壁之上,前后无人,周氏夫妻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直到李氏又重复了第二遍,两人才注意到对面山崖顶上似乎有人在。 “可是茹娘?”周夫人原以为要到了蜀州城中才能见到李氏,没料想竟在此处栈道遇上,一时激动得手抖颤了起来。 这头李氏听得那边确认,当即落了泪,拉着谢侯的衣袖,哽咽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侯、侯爷,咱们快过去。” 谢侯见李氏突然哭了,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两个孩子就在一旁,直接把李氏搂进了怀里细声安慰。 谢笙在旁边看着,眼珠子一转,对着那边喊道:“周祖父周祖母好,我是小满,我娘看见您们太高兴了,正哭着呢,您们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过来接您们!” 周夫人听见谢笙这叫法心里又惊又喜,扭头就和周老爷子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他叫小满呢,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名字,杨氏那个老虔婆,就算是给咱们小满定了笙歌之名又能如何,还不是压不住咱们小满的福气。说什么族谱上排着的顺序,谁信呐!” 周老爷子见谢笙不过一句话,就把自家夫人的心给勾走了,心里百感jiāo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她自己也不否认,听见谢笙叫他周祖父,他心里也欢喜的很:“得了得了,你光顾着和我说话,倒把小满给晾在一边了,茹娘也是……哎,都是好孩子。” “好好好,周祖母和你周祖父都等着,小满不急,先劝劝你娘,这都马上要见着了,还哭什么,”周夫人说着说着,心头触动,也落了泪,偏偏嘴上硬撑着,全然没发现自己也泄了哭腔。 “娘,你快别哭了,咱们上马快去接周祖父周祖母他们吧,”谢笙说完又小大人似的喊道,“周祖母我已经劝了我娘啦,你也不许哭,你们再往前走一段,有个歇脚的石台,请在那里等等我们,我们就来!” 李氏见自己儿子安排的头头是道,还知道叫两位长者在合适歇息的地方等他们,不由笑了起来。 “可算是收住了,”谢侯松了口气,“还不快说上两句,咱们这边过去,可不近呢。” 大山里头就是这样,明明从这边山上能把那边的事情看得清楚,甚至连人脸上的毛发都没半点模糊,可要真的走起来,那是可能会走一天一夜才有可能会合的。故而李氏听了这话,也不含糊,当即同周氏夫妇说了,而后这边一行人上了马,走小路往那边栈道赶去。 在过去的路上,大姐儿还在同谢笙道:“周爷爷他们对我们极好,小满等你过会儿见过了他们就知道了,可惜我只有在外祖父家中才可能见到他们。” 谢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的风。谢侯见了忙制止了他:“当心回去肚子疼。” 李氏也对大姐儿道:“等今儿回去,大姐儿就住爹娘旁边的西厢房,小竹楼就给周祖父周祖母住好不好?” 大姐儿带着面纱,没那么怕风,便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方才谢笙喊周祖父周祖母这样的话,在李氏看来,是出于小孩子的童言。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氏已然起了叫自己这两个孩子改口的意思。周家和李家关系好,一部分是因为周老爷子和李翰林是同窗,更因为周老夫人曾认过李氏的祖母做gān亲,当可叫一声大李氏。不过这门亲戚自打认了下来,也从来只在李家内部提到,从不拿到外头说嘴,也就没几个人知道。 李氏看了在自己前头的谢侯一眼,心思百转千回,到底还是说了这事儿。 谢侯爷听罢虽然惊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道:“亏得我生在了勋贵人家,若叫我同住在夫人家,我是难以想到这许多的。” 谢侯爷虽是个粗人,却也粗中有细,这不过是他的自谦之词。李氏并没在意,只道:“过会儿见了姑姑姑父,侯爷当如何?” 不等谢侯回答,李氏便对大姐儿和谢笙道:“可不能再叫周祖父周祖母,得称呼姑祖父、姑祖母。” 谢笙二人听了这话,默默点头,毕竟方才李氏的解释,他们也都听明白了。只是这样复杂而又隐晦的关系,叫谢笙都不由咂舌,从他学到的各家家谱看,勋贵之家联络有亲,已经是十分杂乱。可到了文人之家,这样的关系就更加复杂。姻亲还只是普通,gān亲、同窗、同年,又是另一笔财富。 谢笙原本于人情世故上并不通达,跟在李氏身边两年,也长进了不少。可他如今却觉得,他还有的学。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谢侯主管蜀州军政大事,早对蜀州地图烂熟于心,领着李氏一路沿着小路穿行,原本要半日才能到的距离,被他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方才是隔着江水峭壁,现在才是真正面对面的说上了话。还不等周氏夫妇开口,李氏和谢侯就带着两个孩子跪倒在两人面前:“见过姑姑姑父。” 周氏夫妇一怔,周老爷子忍不住道:“茹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胡说的。” 谢侯知道,这不过是周老爷子防着自己罢了,当下便道:“姑父不必忧虑,您们是夫人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在这蜀州地界上,我奉养自己长辈,是再没人能够挑理的。而且其中内情夫人也已经都告诉我了,您们若是因为我不认茹娘这个侄女儿,她可是要伤心的。” 周夫人大李氏见周老爷子犹犹豫豫,其实心里已经应了的模样,索性也不理会他,只自己道:“好了好了,你们姑父就是喜欢多思多想,不过往往都是智者千虑,只有一得,随他去吧。大姐儿快来,咱们可好久没见了。这个就是小满?真是个俊小子。” 周老爷子见老妻已然只顾着几个孩子,只能叹了口气,认下这个侄女婿,不过他还是道:“等回去了,咱们再好生谈一谈。” 谢侯见周老爷子面上冷淡,又说着这样的话,不由想起幼时师者,即便如今贵为一方刺史,想起周尚书在朝之时的功绩,也不禁头皮发麻背生寒意,不晓得周老爷子会谈些什么,又或者说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叫他满意。 谢侯看了一旁的谢笙一眼,心道:姑母这样喜欢大姐儿和小满,想必姑父也会喜欢,不如到时候就叫小满陪着一道好了。 第6章 烦忧 因为只有两匹马,周氏夫妇共乘一骑,李氏带着大姐儿一骑。李氏本来还要带着谢笙,谢侯却直接把谢笙驮在了自己肩上骑大马。 谢笙抱着谢侯的脸,眼中满是兴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李氏看出谢侯一方面是真心疼爱谢笙,一方面也是见姑姑姑父疼爱孩子,便想挣个表现,便也没再多说。一行人慢慢走着,直到傍晚时分才堪堪看到了谢家平日所居的宅院。 “没想到蜀地的夕阳竟然也这样美,”周老爷子感叹道,“若是再有一场小雨,竟能合得上‘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的诗情了。” 谢笙听着周老爷子的感叹,突然庆幸自己年纪尚小,能读三字经,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的名句,就能算得上神童。要说夕阳,他脑子里唯一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也只有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huáng昏”。 谢笙见李氏脸上也是一片赞许,眨了眨眼睛,偏头看了看自己爹爹。不用怕,还是亲生的。亲爹脸上还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早不知道神游何方去了。 “小满坐好别动,”谢侯轻轻拍了拍谢笙,心里却恨不得谢笙动静再大些,刚刚他已经看到了周老爷子看过来的眼神了。谢侯军功起家,认得最多字的就是兵书,现在做了刺史,也能知道些仕途经济,再加上手底下也有好几个靠谱的门客,倒也平安无事。可周老爷子本来就有大才,如今又有亲戚关系,他要是问上一句,谢侯难道还能不答? 就在谢侯身体都快僵了的时候,周老爷子面无表情的从谢侯脸上移过,如变脸一样挂上了笑容:“小满觉得这夕阳好看吗?” “好看啊,”谢笙仗着自己是个小孩,毫不迟疑的答道,“不过姑祖父,这个夕阳还不算好的,等到明早,太阳才升起不久,挂在树梢上,跟翻砂的咸鸭蛋huáng一样,红彤彤的,瞧着离我们近的很。那比这个夕阳还好看呢。” “咱们小满还知道朝阳像是咸鸭蛋huáng的颜色,可真聪明,”周夫人脸上满是惊喜,“那明儿早晨可一定要早起看看了。” “他小小年纪,也就喜欢吃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李氏面上显出几分无奈,却没半点责怪的意思,而后又对周夫人道,“姑姑好好休息就是,虽说是朝阳,可要见着小满说的景致,怎么也得辰时了。” 周老爷子原本还听得点头,可见周夫人一直夸着谢笙,不由道:“小满说得好,还知道用自己平日里喜欢的东西做类比了。不过像有些话,你能对家里人这样说,长大了对着别人,却要换一种说法,到时候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时,我再细细教你。” 周老爷子这话,便是将谢侯一直不敢问的教导问题,摆到了明面上来,谢侯李氏心里都激动得很。唯有大李氏有所察觉。 一个小孩子,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算能理解,可那样的句子,翻遍诗史,也是屈指可数,真当是谁都能写得出来的? 在没人看到的隐蔽处,周夫人直接掐着周老爷子腰上的软肉,拧了一圈,才笑着放了手。末了,周夫人还拆台道:“小满你同你姑祖父学学诗词鉴赏也就罢了,若是写诗,可千万别学了他去。” 对于周夫人的话谢侯尚且迷惑,李氏面纱下的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勾了起来。周老爷子不会写诗,在文人里是出了名的,可他的书画和赋写得好,也是出了名的,倒也能补足一些他作为名士在诗词上的不足了。 周老爷子方才被恨恨拧了一下,痛的一个激灵,此刻是老妻说什么都不反驳了。不过让周氏夫妇没想到的是,周老爷子自个儿诗词不佳也就算了,还真带得谢笙于诗词一道只能勉qiáng过关,却是后话。 谢笙从谢侯肩上下来,忙拉了拉谢侯的手:“爹爹你累不累,小满给你捶捶。” “不累不累,小满你太轻了,平日里吃的倒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呢,”谢侯捏了捏谢笙的小脸,就去扶周老爷子,“姑姑姑父慢点。” “侯爷和夫人回来了,”门房听见熟悉的声音,就赶忙过来开门,等瞧见周氏夫妇,脸上难免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主家说是去庙里拜菩萨,却带回来两位老人,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谢侯扫了那门房一眼,便道:“还不快去叫管家准备一下,就说是我亲家姑姑姑父到了。” 那门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亲戚啊,脸上笑容更盛,对待周氏夫妇的态度也更加热忱:“亲家姑老爷、姑太太好,我是门房上的小六子,您二位日后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尽管吩咐我。” 小六子说完,看了一眼谢侯,就一溜烟儿跑去寻管家了,这可是夫人的娘家人,怠慢不得的。小六子这边进门去,很快就出来一个小厮接手了马匹。 谢侯亲自领着周氏夫妇进门:“这是我平日的练武场,正对着的是正房。正房连着东西两厢,下人们在墙根下另有一排屋子。今日还请姑姑姑父先在西厢房住下,明日便叫人把后进的竹楼重新收拾停当,再请姑姑姑父入住。” 李氏也道:“侯爷先前收到书信,以为姑姑姑父还要过上半旬才到,便没同我说,若不是今日凑巧遇见了,只怕他也不说的。没有提前收拾好,还请姑姑姑父不要见怪。” “这事儿连我和你姑父都没有想到,怎么还会怪你们呢,”周夫人道,“莫不是长大了,茹娘你就和我们生疏了?” 李氏自然不会承认这点,几人又行了几步,就进了正房,李氏亲自捧了茶水给周氏夫妇。 “此处宅院是当初临时置办的,算不得好,周遭没多少遮挡,夏日炎热。等过了端午,咱们搬到黑山谷中的宅子去,那里山林茂密,又有溪流潺潺,即便是夏日正午,也要穿两件单衣,实是避暑的好去处,往年我们每到那时节都过去的,”谢侯说完,又吩咐管家赶紧把屋子收拾好了,再亲自送了周氏夫妇过去梳洗。 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心里盘算了一阵,对孩子们道:“原说叫大姐儿住西厢房,如今姑姑姑父已经住下,便不好再提前收拾。大姐儿你就住到东厢房吧。小满将要三岁,却也还不大,就从东厢房移到正房的耳房中。到时候姑父白日里教导了你课业,晚上回来,我也能监督你几分。” 说到读书,李氏脸色不免更加严肃了,她婆娑着谢笙的发顶道:“不是为娘不心疼你,你爹爹已经在蜀州任了三年,便是连任,难道还能到天荒地老了去?咱们总要回京的。” 话到此处,李氏便没再说,只是又勉励了谢笙几句。谢笙不能说自己生而知之,从没出生就开始记事了,便只能做懵懂姿态。倒是大姐儿脸上显出些行迹,被李氏多看了两眼,也才收了。只是李氏心里也开始盘算,等谢笙进学之后,是不是该将侯府的事情也讲给他听了,免得他以为这世上,家里人就只得父亲母亲和姐姐,一家子和睦友爱,再无烦恼。 李氏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一时难以决定,只看着灯火出神,仿佛透过灯火,就回到了那座叫人窒息得忍不住逃离的侯门府邸,她也就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侯夫人。她微微握拳,眉目中透出少有的锐利。 第7章 野心 “都说是‘大满小满江河满’,今日这雨下来,今年的收成是不必担心了,”周老爷子捻着胡须,微微点头。他这两日不必奔波劳苦,也不必忧心前路,又有谢笙和大姐儿在侧,每日都jīng神饱满,与那日初见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正是小满节气,周老爷子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锦衣,显得格外儒雅庄重。他看了一眼身边特意带着谢笙过来的谢候,脸上显出几分无奈:“我叫你过来,你怎么把小满也给带上了?他才三岁。” 谢候可不会说他是因为怵周老爷子这样的师者,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故而特意带了小满过来,好叫周老爷子心情好一些。 “无妨,我三岁时就被我爹带着学习拳脚兵法了,小满比我聪明,叫他多听听也无妨,便是此时听不明白,记在心里就是。” 听了这样的解释,周老爷子勉qiáng觉得还说得过去,才同意了。一行人进了屋里,谢笙被周老爷子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其实在来之前,谢笙并不知道这两人要谈什么,那时正被自己母亲和周夫人拉着换衣裳。 今日是小满节气,又是他的生辰,周老爷子还预备在这一日为他开蒙,故而半点不能马虎。而周夫人和李氏还预备着想给谢笙每过一件大事就换一套衣服,吓得谢笙在看见谢侯之后,就拉着不肯放手。对于谢侯说带他去和周老爷子说话的事情,也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 “小满且乖乖听着,若是懂了便藏在心里,不懂也留着以后慢慢再明白,可记得了?”周老爷子这话,就是叫谢笙不管今天听到了什么东西,都好好的记在心底,千万别说出去叫外人知道了。 “姑祖父放心,小满一定记得,就算是娘问也不说,”谢笙用自己的两只手jiāo叠着堵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让谢侯和周老爷子都看得手痒,到底是忍住了,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太尉是你母亲的表兄弟,虽然我已经大致知道了你的意思,但你不亲口说出来,我也是不能信你的。” “姑父放心,太尉虽然是我亲眷,可我到底是谢家的家主,绝不会赔上谢家满门去跟着他的,古往今来,有几个权倾朝野的大臣能得善终的?何况当年我还是皇上身边的伴读,”谢侯面上露出些悲伤,“可到底忠孝难以两全,我娘以死相bī,叫我不得不谋了这外放的官职,是我愧对皇上,若皇上有需要,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必,”周老爷子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虚的,我知道,你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心里自然是有一杆秤的。我只问你,看如今朝局,你觉得太尉和皇上之间如何?” 谢侯惯常在家人面前展现的温柔渐渐褪去,俨然又是谢笙初到蜀州那日,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个气势非凡,英武骁勇的定边侯。 “姑父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方才我说我不看好太尉,全是出自本心,”谢侯道,“太尉把持朝政多年,羽翼丰满,我当年就是因为不满他对皇上的态度,才从边城将领成了如今的蜀州刺史。至今已经三个年头。” “那你就不担心?”周老爷子突然变得锐利无比,面上神色就像是一把刀,能够刺破人心。 谢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平日的谢侯对家人极尽温柔,遇到周老爷子总像是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而周老爷子也一向是懒洋洋的,总像是睡不够一样,在面对周夫人的时候,是个绝对的妻管严,对他和大姐儿这两个小孩子,也是再慈爱不过的长辈,从来就没有什么气势外放的事情发生。 可今日,谢笙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们,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定北侯、周尚书。他们嘴里还喊着姑父贤侄,事实上根本就是两个老政客你来我往。 感受到这几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谢笙反而觉得浑身血脉沸腾,男人心底都有一颗为官做宰的梦。如果说之前谢笙所有的学习,都是自己无所谓,只想为了以后能够照顾亲娘姐姐,那么这就是第一次,谢笙打从心底里想要好好的学一些东西,为自己所用。 一想到未来,他也能像周老爷子和谢侯这样,身居高位,言语之间布满剑影刀光,虽未身动,却比身动更加引人注意。让人只在旁边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十足的魅力,完全不能移开眼睛。那该是多让人觉得骄傲的事情。 谢笙的心里渐渐染上了一种名为野心的情绪,因为怕被那两位看见,谢笙微微偏头,看向旁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心里激dàng的情绪,和他已经不自觉想要动起来的手指。当初凭着这样的野心,他一步步从小医生走到了三甲医院,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如今,他能凭着这样的野心走多远,谢笙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一定会走的比之前预想到的更高,更远。 之后两人的话语在谢笙耳中渐渐模糊,他似乎听到了心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谢笙看着窗外慢慢眯起了眼睛,那边廊柱的影子,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谢笙猛地拉了一下身边周老爷子的衣袖。 “小满?” 周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谢侯已经警觉地站了起来看向谢笙一直看着的方向。 “谁在那边!”谢侯喊出声的同时,就快速的翻窗而出。那边廊下也果然有个影子跑了出去,那人穿着一件蓝色衣裳,正是谢家下人平日所用。 偷听主家谈话,向来是谢家大忌,到底是谁,甘愿冒着谢家最大的忌讳,也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8章 拜师 “小满,你方才是如何发现廊下有人的?”周老爷子起身,带着谢笙慢慢悠悠的从屋子里出来。 此时李氏和周夫人也已经听见外头响动,带着大姐儿站在了门口。三人面上皆是一般严肃,看见周老爷子和谢笙无事,都暗暗松了口气。 “夫人,前后院门高墙都已经叫人守住了,”说话的是谢家的管家,他往日里都是一个整日笑着,不敢谢笙说什么都会应下,稍稍有些跛脚的中年男人。而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收起了笑容,眼眸中满是坚定和锐利,他站在原地,挺拔如青松。 “有劳管家,”李氏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下人,冷声道,“除非侯爷亲自下令,否则这家里,不许飞出去一只蚊子,可听明白了?” “是!”众人应下之后,不等李氏吩咐,就自觉的再次散开。整个谢宅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这时候周老爷子才带着谢笙来到了李氏身边,周老爷子对李氏笑道:“当年的小丫头也长大咯!” “姑父,”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亲自把谢笙抱了起来。 这时候周夫人才问周老爷子,“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们正在说话,小满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周老爷子含笑看了一眼谢笙才继续说道,“我还没有明白小满的意思,谢侯就已经追了出去。” “是我们小满发现的?”周夫人脸上满是赞叹和惊讶。 “弟弟真厉害!”大姐儿也笑了起来。 谢笙被李氏摸了摸头发,把头埋进李氏肩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以前就喜欢和我玩这样的游戏,叫人躲在角落里,让我去寻,我方才见廊下的影子和平时不大一样,就……” 李氏也点头道:“小满从小就对这些比较敏锐,侯爷就特意用这样的方式和他玩闹。” 谢笙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心里苦。这哪里是比较敏锐,不过是他不是真小孩,有时候难免用大人的视角去注意问题,不会被亲爹轻易骗到。不过如今是真的被训出了成效也是真的,这躲猫猫玩到这个地步,算不算大成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才收住了。就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扑翅声。 几只灰色的信鸽冲天而起,不过才刚刚飞上天空,只比屋檐高了一点,就立刻被几支竹箭she中,掉了下来。 “呀!”大姐儿惊呼一声,“还有一只!” “不用担心,跑不了,”谢侯踏着雨大步走了过来,揉乱了大姐儿jīng心梳好的头发,才把谢笙抱到了自己怀里。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周老爷子有些不满谢侯此刻的态度。 谢侯笑笑,拿出了一个竹哨给谢笙:“小满,chuīchuī看。” 谢笙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没有半点花纹的竹哨啊。不过毕竟是亲爹给的,谢笙不敢看轻,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chuī响了竹哨。 竹哨声刚刚落下,谢宅后的深渊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鹰啼。 谢笙身体稍稍向后倾,看向天空。有雨丝打在他脸上,也不能阻挡他的兴致。 一只金雕冲天而起,毫不费力的抓走了那只漏网之鸽,而后消失在谢笙的视线中。 “爹,它叫什么,它好漂亮!” “一只金雕,”谢侯对于一些具体信息避而不谈,只是道,“它太过凶猛,以后体型太大,不适合你在家里喂养,等以后有机物会,爹给你寻些其他好的来。” “那人已经抓住了,”谢侯的下一句话让李氏立刻紧张了起来,“府里有内jian。” “那该怎么办,”李氏道,“咱们府里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 “我已经叫人传信出去,除了管家和小六子,府里的人都直接带走,明日就会再送一批新的来,”谢侯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并不算什么。而后他看向周老爷子和周夫人,“叫姑姑姑父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我的不是。” “你做的很好,”周老爷子这时候才打心眼里认可和满意了谢侯。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谢笙这样的小孩所能参与的了。不过谢笙也忙,他如今正忙着换衣服,今天是他的生辰,又是他要向周老爷子端茶拜师的日子。因为刚刚的事情已经耽搁了一阵,要是此刻再误了吉时,就不美了。 因为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被带走了,谢笙再去换衣服又已经来不及了,谢笙就穿着一身早晨换好的缩小版成人儒衫,开始了他的拜师礼。 谢笙走进门,在李氏和周夫人鼓励的目光中缓步走进了厅中。 因为家里人都太过重视,谢侯和大姐儿还在边上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而叫谢笙也渐渐紧张起来。 谢笙终于走到周老爷子面前,看着周老爷子为自己轻轻理了理衣裳的边角,心中念道,这就是正衣冠了。古人认为,应当先正衣冠,再明事理。礼记中更有“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的句子。 按照规矩,正衣冠之后当拜先师。但周老爷子却道:“世间学说,各有优劣,孔孟虽为科举大流,但你也不必非要以他为尊,去拜天地大道,谢你父母生养,依从本心,再来拜我为师。” 周老爷子的举动对这个世道的读书人来说,可谓荒诞。甚至细细想来,还有些有违他平日处事之处,谢笙却毫不迟疑。 先拜天地自然,再谢父母养育之恩,最后跪到了周老爷子面前:“老师。” 谢笙跪的太快,谢侯差点没反应过来,直接把手里摆着芹菜、莲子、红豆等六礼的束脩往周老爷子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就直接退到了李氏身边,一副我儿子拜了大儒做恩师的迷幻样呆在那里,让人看了只想发笑。 周老爷子瞪了谢侯一眼,等谢笙磕完头,才叫谢笙起来,去旁边摆着的盆边净手。最后才用朱砂笔点在谢笙额上,此为朱砂明智。 谢笙想摸摸自己头上朱砂,被周老爷子直接拉开:“小心染到手上。” 谢笙磕头磕的晕头转向,此时自然是周老爷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若是在书院,还有击鼓和开笔的程序,周老爷子如今全都省了,若不是谢侯坚持,周老爷子是准备一杯茶水就收徒的。 “好了好了,都到饭点儿了,你只留了小六子和管家,他们会做饭吗?”周老爷子怀疑的看向谢侯,“难道你要亲自下厨?” 下厨?这可难为了文能治蜀州,武能定边疆的的定边侯爷。 李氏和周夫人对视一眼,就是不接谢侯的求救视线,就连谢笙都在心里稍稍自豪了一下,好歹他当年也是秀得一手好厨艺的人才。 到底那日还是叫管家下厨,收拾了一顿饭菜出来,否则谢笙的生辰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至于谢侯让第二天送来的下人,则是在当天下午就加紧补齐了,总不能叫一家子都饿肚子不是。 谢笙从这日起,就开始了自己早起练拳,和周老爷子学习的日子。直到一个月后,一封指明送给周老爷子的信的到来,才打断了他的学习生活。 第9章 山路 崇山峻岭之中,有一幽谷,其间有溪涧瀑布、各色草木虫鱼。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腰平地上,一座书院,掩映在山林之中。这书院和蜀州常用的吊脚楼、竹楼不同,主体是用结实的砖瓦材料修建,就连外层的围墙,都没有半点掺水。 “那就是蜀州书院啊,”谢笙被周老爷子牵着,行走在去往书院的路上。他看了看西北方向只能看到一个角的青色檐子,小声和周老爷子道,“看上去和我们家也不远啊,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你年纪太小,且你爹娘志不在蜀州书院,自然也就不曾告诉你,不过你爹定然也想过,将这蜀州书院作为后手,”来到蜀州之后,周老爷子也就慢慢了解到谢家当初为谢笙求师的艰难。 细细算来,谢侯当初拜访了不下五位大儒,可却没有一个愿意点头收下谢笙。周老爷子以为,这其中固然有勋贵文人之别,或许也有谢侯用错了方法的原因。 谢侯心疼谢笙,所以事事自己亲力亲为,却偏偏给了别人一个谢侯逐名利的印象,谢笙身为其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人又不曾见过谢笙,自然就会妄加揣测。 拒绝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开了个头,别的人或真心或假意,又或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名气,几乎都不会选择第二条道路。 蜀州书院同在黑山谷中,离谢家别院不愿,想必当初谢侯也是认为,若不能给谢笙拜到一位名师,便在他再长大些后,就送到书院之中,也能有个说得过去的出身。 “爹爹为我筹谋许多,只是我却不能回报他万一,”谢笙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对于谢笙的话,周老爷子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并不开口劝解什么,因为他相信,别人所灌输的终究是别人的意志,有的事情只有自己真心想做,才有意义。 这一次,两人先于整个谢家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来到黑山谷,就是因为前几日周老爷子收到的那封信,就刚好来自于蜀州书院。 “你可知道这一次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蜀州书院?”周老爷子问道。 “因为书院山长曾是您的学生?”那封书信很尊敬的称呼周老爷子为师,不过谢笙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您在我家的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老爷子行踪隐秘,这人竟能如此准确的送信过来,难免不叫人担心,毕竟才出过一次内贼,当初伺候谢家人的下人还不知道被谢侯带去了什么地方,现在谢家从上到下,都绷着一根弦呢。 周老爷子先是摇了摇头,听到后一句,又有些满意:“他如何得知,这是你父亲的事情,不是你我的事情,你也无需理会这么多。至于学生……他考进士时,我正是主考官,只是进士数十人甚至上百人,都尊我为座师。若是人人都为我学生,你又如何能做我亲传?再想。” 谢笙抓了抓耳朵,面色茫然:“莫非是您在家里待久了,想出来走走?” “山中景致美丽至此,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周老爷子不满意道,“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笙闻言面色发苦,gān脆耍赖道:“姑祖父您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正经求学就叫老师,一撒娇就喊姑祖父,再没你这样不知道动脑筋的学生,”周老爷子见谢笙实在是想不到了,才极得意道,“我听说蜀州书院新得了一名余大儒,说是之前不愿收你,屡次搬家,还在外说你父亲势大,他自己淡泊名利的。他前些日子收了一农家子为徒,业已十岁有余。我带你去瞧瞧。” 一个十岁,一个三岁,有可比性吗? 谢笙看到周老爷子面上的轻蔑和兴味,有些迷糊,对周老爷子道:“可是爹爹拜访了五位大儒,并没有任何一人姓余啊。” “真是个傻子,这样的事情,哪里就非要确凿的证据了,左右也没人能揭穿他不是,”周老爷子敲了敲谢笙的脑袋,“你去揭穿他,叫他不能继续毁坏你爹的名誉是一回事,另一个,也是你年纪小,该多出来走走。皇子还要两三个伴读呢,你一个人在家里闭门造车是什么道理。” 话是这么说,谢笙心道,我可很难想象不是您自己想找乐子啊。 “喂,前面的人,让让,”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周老爷子和谢笙身后响起。 谢笙循声看去,是一个穿着儒衫的少年,脸上满是朝气,皮肤细腻,手上连半个茧子也无,身边跟着一个大包小包的年长书童。 那少年见谢笙扭头看他,被吓了一跳:“诶,你看我做什么。你们走的太慢了,快让让,叫我们先走。” 正是方才那个嗓音。 这人可真奇怪,谢笙心道,说他嚣张吧,人又有些胆小,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都能把他看得吓一跳。 “你突然叫住我们,我又为何不能看你?” “你说的对,是我问的太奇怪了,”那少年自己也往旁边让了让,对身边书童道,“你先快点走吧,我慢慢去。” 那少年说完,又打量了一下周老爷子和谢笙道:“我是沈平安,你们是要去书院吗?书院不收年纪这么小的小孩的。你们走那么远也挺累的,到时候被拦在外面,进不去,那不是白走了吗,还不如趁现在赶紧下山去吧。” 谢笙看了周老爷子一眼,才对沈平安道:“不管能不能进得去,也要走到山门前才知道,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诶你这小孩真是,我好心提醒你,你们不听就算了,”沈平安见自己的好意并没被人领受,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垮,“等你们走到了,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这人心思真浅,瞧着简直是一眼就透,就是嘴巴说话不好听,容易得罪人。 “诶,老人家,你是大人,gān嘛叫个小孩做主,你们一个老一个小的,走那么远不累吗!”沈平安见两人转身继续往前,也急了。 谢笙听见沈平安说老人家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周老爷子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好,心里偷笑。不过打从遇见沈平安之后,一切需要出面的事情,周老爷子都叫谢笙自己去说,自己只在一旁,全然不掺和。 “大路朝天,自然是想怎么走怎么走,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谢笙这才好奇问道,“你是蜀州书院的学子?” “那可不,”沈平安面上显出些自豪,“我今年chūn天才进的书院,年纪可是我们书院里第二小的,不过书院里再小的,是真的不会收了。” “我们知道了,你刚刚就说过很多遍了,”谢笙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就看见一个身影从后面赶了上来。那显然也是个蜀州书院的学子,身上的衣裳和沈平安是同样的款式,看上去年纪也和沈平安差不了多少,皮肤有些gān皲,手上茧子也有不少。 “沈平安,你又做什么坏事了,”那人看见沈平安面前的谢笙和周老爷子,眼中飞快的闪过几分算计,连行路累散了的仪行也端了起来,似模似样的对谢笙两人拱手道,“真对不起两位,我这同窗平日里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有时候嘴巴说话不好听,要是方才他有什么得罪你们的,我赵青云在这里代他向你们陪个不是。还请两位莫要和他计较。” “赵青云,你又在血口喷人!”沈平安咬牙切齿道,“惯会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第10章 反衬 如今已经过了芒种,再两日就是夏至,野外山道蝉鸣阵阵。 谢笙看了一眼那后来的赵青云,学着周老爷子平时说话的语气,慢悠悠道:“赵青云,青云之路,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赵青云见说话的是个小孩,脸上闪过几分不屑,但听得谢笙是在夸他的名字好,又得意起来。分明脸上神色都压不住了,还故意做出一副温文的姿态来:“多谢这位小友夸赞,我这名字饱含了我父母亲族对我的殷切期望,也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所在。” “嘁,”沈平安翻了个白眼,脸上满是讽刺,还有不少对赵青云的敌意,不过他却什么都没说。 “原来是这样,”谢笙好像没有看见沈平安的举动一样,状似天真的问道,“可是青云兄怎么知道方才沈兄是在做坏事?而不是我与祖父在向沈兄问路呢?” 赵青云猝不及防被谢笙的话问住,但很快,他就拱手向沈平安道歉:“对不住沈兄,没有通晓前因后果,就妄下定论,是我的不是,还请沈兄见谅。” 赵青云的道歉看上去非常真诚,似乎他就是真心想要给沈平安道歉。如果不是谢笙和赵老爷子自有自己看人的准则,换个一般的人,只怕都要怀疑的看向沈平安,觉得他是不是一个惯会欺负人的人了。至于赵青云,看在他们眼中,自然也就成了一个知信懂礼,知错就改的好学子。 “得了吧,”沈平安完全不理会赵青云的道歉,“冤枉人的时候你比谁都快,道歉的时候也比谁都快,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果然是什么样的老师带什么样的徒弟。” 什么样的老师带什么样的徒弟?沈平安的这句话引起了谢笙的注意。仔细想想,赵青云这样类似于qiáng行碰瓷衬托自己的方法,真的很像是之前周老爷子所说的那个什么余大儒对谢侯做的呢。不过和沈平安不同的是,谢侯根本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 “沈兄,你可以侮rǔ我,却不能侮rǔ我的老师,”赵青云义正言辞道,“沈兄,今日回了书院,你一定得当着大家的面,向我老师磕头道歉才行!而且沈兄,你这样的举止,很容易叫人怀疑山长的教导,是如何能收了你做小弟子的。” 赵青云说到最后,脸上难免露出些许嫉妒和不平。 “我呸,我还……” “沈兄!”见沈平安想要骂开,谢笙忙打断了他。从刚才赵青云话里的意思看,沈平安是蜀州书院山长的小徒弟。谢笙可没忘记他们这次前来蜀州书院,就是这个山长写的信。好歹周老爷子也是人家的座师,总要给几分颜面帮上一些。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赵青云他看着实在不喜欢,会让人想起一些不舒服的事情。 “赵兄尊重师长的态度我非常赞许,可你未免也太过曲解沈兄的话了,至少沈兄方才那句,我也并没听出什么不对啊,”见赵青云脸上不满,谢笙又忙道,“当然,我如今才刚过了三岁生日,有些许话听不懂,也是正常,如有说的不对之处,还请赵兄不要和我计较。” 沈平安被谢笙叫住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奇怪的。不过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要真按着他方才心中所想的说出了口,或许他就真的要按着赵青云的说法磕头认错了。如今按着谢笙的话,他适才所说,也只在两可之间。 沈平安灵机一动,也学着赵青云的举止对沈平安拱手道歉:“真对不住了赵兄,我方才只是说赵兄身为余大儒弟子,果然与余大儒相似,学得了余大儒处事jīng髓。若是方才我的言语有什么令人误解的地方,还请赵兄见谅。毕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如废物。我一向处事随心,是万万学不来余大儒的本事的。” 好一个青山见我如废物,谢笙眼前一亮,这个沈平安挺聪明的嘛。每一句话不管是单独看,还是连在一起,都没有任何问题。可偏偏每一个字都直接戳在赵青云的肺管子上头,即便沈平安以废物自比,说余大儒是青山,也不能改变他这是在讽刺余大儒的事实。 余大儒有什么本事,身为余大儒弟子的赵青云还能不知?若是余大儒果真是胸有沟壑之人,也不必他在这里费尽心机的想要衬托自己了。 赵青云生于贫贱之家,家人费尽心思让他拜了余大儒为师,没想到外表光鲜的余大儒,内里不过是个草包。赵青云自打跟着余大儒进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蜀州书院借读,就一直想要讨好山长,改拜山长为师,可山长完全不理会他的讨好,今年开chūn更是直接收了一个什么都不懂,只说有悟性的沈平安为关门弟子。 沈平安有什么,不就是家里有钱吗,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他在书院声名láng藉。可惜,山长直至此刻也没有反悔把他逐出师门。 “是吗,沈兄不必自谦,你的悟性,是山长最喜欢的,怎么可能会是废物呢,”赵青云心气不平,直接拱手同沈平安说了一句,他先回书院了,就径自离开,离开前,来看都没看谢笙二人一眼。 他觉得,方才若不是谢笙碰巧叫住了沈平安,这一次他一定能让沈平安离滚出蜀州书院更进一步的。至于周老爷子,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老人家,还不值得他注意。何况那两人穿的好,身上料子他甚至见都没见过,一定是和沈平安一样让人讨厌的人。 等到赵青云离开之后,沈平安立刻笑着对谢笙行了个礼,口中道:“多谢小兄弟,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千万别同我计较。不过你小孩子家家的,说话倒像是大人一样成熟,可是已经进学了?” “正是,不然也不敢唐突,叫一声沈兄啊,”谢笙说完又问,“我看你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怎么每每还被他气到?” “我是个pào仗脾气,一点就炸,平时也确实不大会说话,”沈平安并没在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商家出身,不管是说话做事,不敢说多了,至少能做到心里有数,但往往就是个事后诸葛亮,所以我爹娘才会送我上蜀州书院求学。不止是为了让我念书,也是为了让我改改这个臭脾气。” 谢笙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表现出什么,也没有对此做什么评论。反而是问起了那个余大儒的事情。 “方才那位赵学子是师承余大儒?敢问是哪位余大儒,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蜀州有这么一位呢。” 周老爷子看了谢笙一眼,脸上显出几分笑意。 沈平安没发现谢笙小小的促狭,而是当真以为谢笙并不知道这个余大儒。他看了看周围的山道,小声道:“那你可别和别人说。我听说这个余大儒之前也就是个乡村秀才,只是惯会钻营,听说是入了谢侯的耳,想求他为二公子的老师,这才有了名声。不过我看他其实就是个草包,也不晓得是怎么混进蜀州书院的。” 第11章 师生 见谢笙两人打定了主意要去书院,沈平安也就不再劝,只是放慢了自己的步子,与二人同行。路上也有一些蜀州书院学子从一旁经过,都是带着笑和沈平安打招呼的,可见赵青云故意针对沈平安,也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沈平安下意识的远离周老爷子,走在谢笙身边,看着谢笙在经过小溪的时候,没像他们一样一步一步的走,而是蹦蹦跳跳的踩着石头过,不由感叹了一句:“我方才还觉得你不说话成熟,如今看来,也还是个小孩子。” “我在外面说话的方式都是和我爹和老师学的,”谢笙都这么过了三年了,早就不会因为别人说他幼稚而不好意思,毕竟他才三岁,偶尔成熟还能说是学着大人说话,一直成熟就说不过去了。 谢笙吐了吐舌头,看了周老爷子一眼,又招手把沈平安叫到自己身边,对他耳语道,“我教你个法子,若是以后再有像那个赵青云一样的人,他学他的老师,你就不会学你爹、你老师吗,跟谁没个师傅似的。” 沈平安在心里默念一回,也发现这个办法极好,谁小时候没有学过家里大人说话做事啊。对于沈平安这样的大孩子来说,模仿大人,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因为之后有了蒙师,再进学念书,也就慢慢忘了小时候的那些乐趣。 “好兄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你给我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才行,”沈平安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谢礼,“你家缺钱吗,我挺会赚钱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入股啊。” 听了这话,倒是谢笙自己惊讶了,连着周老爷子也不自觉得将视线放到了沈平安身上:“你学了这么久,不准备考科举?” 周老爷子一开口,就像是课上的师长,而周老爷子断句的方式,和谢笙刚刚和赵青云说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平安一听就知道,谢笙刚刚给自己说办法,不是空口白牙,而是他自己用着的确好用的。 沈平安下意识的拿出了平时自己老师的姿态来,可面对着周老爷子,沈平安从气势上就弱了:“小可本就出身商家,自小jīng于此道,还尚未想过科举之事。” 看着面前几乎变了一个人的沈平安,周老爷子好笑的看了谢笙一眼,却没有对沈平安的想法做任何评价。 “你若已经有了想法,大可与你父母商议,但若要走科举一路,便莫要沾染商道,”周老爷子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沈平安既然能被蜀州书院的山长收为弟子,资质定然不差,若是làng费了实在可惜。可周老爷子更明白,这世上的路有千千万,唯有自己亲自选择的才不能后悔。只是这样的好苗子,若是以后决意走科举,却被人举报说行商与民争利而陨落,就太过可惜了。 之后的路途,并没人再说话,几人一道行至山门前,沈平安才发现,自己的老师和其他几位在书院中德高望重的大儒都静静的等在门外,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师,这两位是我方才遇上,也想到书院来的,您别看这个孩子小,他可聪明了……” 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沈平安,在场的大儒心里都浮现出一句话,傻人有傻福。 “闭嘴,”蜀州书院山长喝止了沈平安,这才领着众人行到了周老爷子面前。山长激动得直接跪到了周老爷子面前,生生磕了个头,“学生郑才见过老师。”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这个郑山长做成这样,那他身后的大儒是跪好呢还是不跪好呢。其实这几位大儒都蠢蠢欲动,可关键是人家是座师和学子的关系,你平白无故的磕个头,也没人要啊。 谢笙见状,忙故作小声道:“老师,您不是说您只给我找了一个师兄吗,怎么这里又来一个。” 谢笙一开口,相当于把全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周老爷子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扶郑才:“郑山长快快请起,老师万不敢当,三人同行,达者为师,余不过痴长了些阅历罢了。” 周老爷子手上用了几分力气,郑才无法,只得从地上起来。 后头沈平安看得目瞪口呆,自己老师竟然也会有这么不要脸面的时候?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大人过谦了,”另一名不知名字的大儒上前,“周大人主持几届科举,堪称桃李满天下,且个个都是我朝栋梁之才。郑山长曾拜周大人为座师,自然是应当称一句老师的。” 那人说的冠冕堂皇,也满心以为周老爷子会就此认下,没想到周老爷子却道:“如今只有周庶人,可万万没有什么周大人。郑山长既然拜了周大人为座师,就自去寻周大人去,余此生只收了两名弟子,一人尚在京中,一人便是这才进了师门的huáng口小儿,可再没有第三人了。” 周老爷子这话说得,把方才谢笙拉过去的视线全都又拉到了自己身上。一句huáng口小儿,自己直言谢笙年少无知,也让旁的人无话可说了。 这些个大儒平日里都是千里挑一,能言善辩的人才,如今面对着周老爷子,竟都觉得自己嘴笨舌拙,不堪造就了。 要细细说来,其实也是因为周老爷子之前乃当朝尚书,更是皇帝宁愿违背了太尉的意思,将他送往蜀州的,从身份和德行上来说,周老爷子对于这些人完全能称得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何况蜀州虽然偏僻了些,却大都是拥护皇帝的保皇党。 这些大儒商论许久,皆以为皇帝这是要借着蜀州的忠皇之势来保全周老爷子。只没想到他们正想等周老爷子到了蜀州,就悄悄把人迎回来呢,就听到消息,周老爷子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进了蜀州,而且是被谢侯一家子亲自迎去了定边侯府。 这些人担忧谢侯身为太尉子侄,会对谢侯不利,便写了那封信。因这些人一面想要给周老爷子做脸,让谢侯投鼠忌器,一面也是真心尊重周老爷子,这才有了方才郑山长那一跪。 知道真相之后的谢笙心里只想告诉自己在山那边的亲爹,您身上背了这么重的黑锅,您自己知道吗? 第12章 巧遇 谢侯真就是坏人吗? 沈平安从门外郑山长等人迎接周老爷子开始,就像个小尾巴一样坠在后头,也没人去赶他。如今众人都进了郑山长的书房落座,一屋子大儒济济一堂,沈平安自然只能站在自己老师身后,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可沈平安也是人,也会自己思考。这三年打谢侯来了蜀州,不管是否真心,朝廷各项政务军务都向蜀州倾斜了几分。虽然蜀州几乎就是谢侯的一言堂,但人家军政农务都做得有声有色,连着蜀州最难做的山寨沟通,也叫他以qiáng大的武力做成了。 沈平安不止一次的听家中长辈感叹,自打谢侯到了蜀州,不仅少了土匪,连着蜀商在外的名头都响亮了不少。蜀州自他接手时还是下州之地,三年后的现在,已经隐隐有了中州之势。沈平安觉得,只以亲属论谢侯的阵营和人品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时人如此,任人唯亲,同脉所出者,身上天然就带着相同的印记。沈平安有些出神,若是自己真的走了科举路,又会被看做哪一脉呢。 自郑山长等人解释清楚之后,场面在周老爷子毫无表示的情况下终于冷清下来。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抱在怀里的谢笙道:“小满,去给郑山长他们打个招呼,日后见了,也有几分香火情。” 谢笙点点头,依言跳了下来,对郑山长,连着那几名大儒一并行了个礼:“学生定边侯嫡次子谢笙,拜见诸位先生。” 定边侯嫡次子?在场有几位大儒看着小小的谢笙心里一动,而后又看了一眼上首的周老爷子,心中都有些悔意。 当初定边侯为他次子苦寻名师不得,这其中便有真正拒绝了的几位。如今谢笙真的寻到了老师,还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周大人,这几位心里自然是百感jiāo集。自然其中也不乏真正为谢笙的灵透聪敏而心生喜意,遗憾错失良机的。 郑山长几位,则是从谢笙自报家门开始,就明白为什么周老爷子会让谢笙给他们行礼了。有些话周老爷子不好直说,却能够借着谢笙来表达他和定边侯府,或者说定边侯之间的良好关系。 郑山长想明白了周老爷子要说的话,再看向他时也不禁赧然:“学生自以为聪明,没想到竟是自作聪明一场,还望周先生勿怪。” 郑山长仍然保持着学生的身份,对于周老爷子的称呼则偷换成了先生。 周老爷子还真没有要给自己再收徒的打算,便只道:“我如今只做小满的老师,你们叫我一声周先生倒也无妨。” 郑山长见状只得无奈应下,复又叫谢笙起身。他原本是想邀请周老爷子来蜀州书院讲学,可看如今这样的情形,想必是不能成了。 谢笙才安安静静回到周老爷子身边,就听见郑山长对沈平安道:“阿平你带谢少爷出去玩一会儿。” 定然是有事要说了,谢笙其实也想留下来,但在周老爷子毫不理会的态度之下,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毕竟这是蜀州书院,不比家里。 谢笙撇了撇嘴,乖乖的同沈平安走在一起。 等到出了门,沈平安看了看左右,才劝谢笙:“他们大人就是这样,总以为我们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明白,其实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呢。” 见谢笙仍提不起兴趣,沈平安想了想道:“要不我带你到处走走?不过如今正值夏日到处都热着……” “方才我们遇见的那个赵青云的师傅余大儒呢,他在哪里?”谢笙突然道,“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敢说出我父亲亲自上门求他的话来。” 谢笙这么一说,沈平安立刻卡壳了,这才想起方才听见的,谢笙说他自己是定边侯府二少爷的话。定边侯就是余大儒传闻里被他回绝了的人,而谢笙,便是那个被余大儒贬得一文不名的二公子。 “不是,这,我,”沈平安一时语结,“要不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别的吧,那个余大儒古怪得很,自打他来了之后,也就上过几堂课,就被我老师荣养了起来,还不许他随意出书院。要不是赵青云就是本地学子,不回家也说不过去,恐怕连赵青云也要留在书院里呢。” “你就这么随意的和我说,就不怕你老师责怪?”这样的事情,一般都属于机密才对,怎么沈平安像是对自己毫无戒心一般。 “倒也不是,”沈平安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是我老师说了,他会邀请你老师在书院里讲学,若是成了,你也算是我们书院的弟子啦,这件事情基本上在书院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另一个是……你的父亲谢刺史是个很好的父母官,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他的英明被这样的人泼脏水。” 这还是第一次,谢笙听见有人喊谢刺史,而不是谢侯爷。也是第一次,他离开家庭和自己的生活圈子,看到别人对谢侯治下的满意。 “多谢沈兄,”谢笙似模似样的给沈平安行了个礼,即便谢笙如今也还是想要去寻那余大儒的晦气,也断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了,“方才我在进门之时,发现书院里有个池塘,不如我们去那边乘凉吧。” 池塘?虽然这话没错,但沈平安还是摇摇头,抛开了刚才的事情,故作神秘的对谢笙道:“那可不是什么池塘,得叫湖的。” “池自来便有湖的意思,虽是人工开凿,到底水聚于陆上,称一声湖也没什么不好。” 谢笙没理会沈平安的狡辩,只随着他慢悠悠的走着,也拒绝了他抱着自己走的提议。 谢笙两人走到那湖边时,便可见湖面莲叶田田,只是从荷叶枝蔓间,谢笙眼尖的发现了先前那个叫沈青云的学子,以及他身边做足了姿态的中年人。 沈平安比谢笙更高一些,自然看到那两人也就更早一些,他以为谢笙还没瞧见,便忙道:“这边全是荷叶,连花儿都没一朵,也没什么景致,不如我们去看后院的榴花吧。 “如今都快要结石榴了,哪里还有多少榴花?”谢笙故意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咦,那边不是沈兄吗,那他身边的……” “正是你想见的余大儒,”沈平安面色发苦,对谢笙道,“我可真没骗你,余大儒虽然荣养起来了,可还是好吃好喝的养着的,因为已经限制了他离开书院,我们自然就不能再限制他在书院内部走动了。” “我也没说不信,何必如此着急的解释,”谢笙笑眯眯的说了一句,瞧见那个余大儒往这边看了过来,便直接转身,“也罢,我也不叫你为难,我们回去吧,我走得慢,若要回去,也得不少时候呢。” 沈平安这才松了口气,随谢笙转身,还没走两步呢,就听见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沈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莫非是方才说了那样不好的话,所以看到我老师便心里愧疚,不敢见他了吗,”许是因为跑的急,这声音里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不用看人,沈平安都能猜到,定然是赵青云追上来了。从来没有一次,沈平安像这样讨厌过赵青云的举动,恨不得赵青云能直接消失不见。 等沈平安和谢笙转过身去,赵青云面上更有些异样的兴奋:“瞧瞧这是谁,沈兄你身为院长弟子,怎么也违反了书院的规矩,带了外人进来?” “谁带了外人?”那余大儒一身青色儒衫,留着长须,不时用手抚须,含笑点头,若只看姿态面容,倒真容易被他唬过去,以为他是一位才学高深的持重之人。 “余大儒,”不管甘不甘心,沈平安到底还是向着余大儒行了礼。 余大儒笑着受了,这才看像一旁一动不动的谢笙。 赵青云见状,忙出口道:“还不快见过余大儒,你跟着沈平安私进书院也就罢了,难道看到师长都不知道行礼的吗?” “他是我哪门子的师者,也配?”谢笙轻蔑的看了两人一眼,“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蜀州还有一位余大儒,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小满:你不让我见,我亲妈给我见→_→ 沈平安:给大佬递茶~ 戏jīng小满即将上线,哈哈哈 第13章 逃奴 “还没到夏至,天就热成这样,也不晓得今年要热到什么时候去,”李氏推开背yīn那面的轩窗,因这扇是从下往上推的,便用叉竿支起,叫外头的凉风徐徐的进来,“也就这时候还能透透气,待到了正午,连这小轩窗都开不得了。” 周夫人闻言笑道:“我初来时还奇怪,为何这屋子竟要做两种品类的轩窗,平日也不曾见你开过如今这个,现在才晓得,原来是这时节透气用的。” “其实蜀州也爱用向外推的大轩窗。是我来了蜀州之后,见夏日炎热,须得紧闭门窗,才起了心思做的。那时候小满年纪尚小,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像,便特意开了这朝外的小轩窗,进来的热气有限,偶尔有风,也不至于进不来。此后又在这窗外种了几丛竹子,虽然多些蚊虫,到底竹子生的快,也能讨些凉慡。” 李氏又回到周夫人身边坐下,挨着周夫人,亲亲蜜蜜的拉着手,“我在蜀州事事顺心,竟比在侯府还自在。唯有不能见家人一条,让我心里难安,愧对父母。好在姑姑你来,才解了我的相思。姑姑你可要应我,只安心在我家住着,可别去那劳什子的书院里。” 见李氏难得撒娇,又总算是说出心里话来,周夫人一时欢喜得紧,忙搂了她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前日收到信时你姑父就同我说了,他喜欢小满和大姐儿得紧,再不会去那什么书院的。何况那些人也不过就是看重你姑父曾是尚书的身份,又是被太尉陷害。日后皇上夺回权柄,必要再度起复你姑父。一个个的都想在这时候给你姑父施恩,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全当你姑父是个傻子呢。” 李氏娘家,甚至是娘家相关的人家,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唯有婆婆定边侯老夫人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尉身边。打从嫁进侯府,李氏就担心着日后娘家和夫家不在同一立场上要怎么办,故此日日夜夜不敢和娘家姻亲故旧来往过于频繁,即便有老夫人压着,也从不将当初的手帕jiāo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头来。 之后时日长了,李氏看出谢侯不亲太尉,才渐渐明白了些。直到此次周氏夫妇前来,定边侯正式表明立场,李氏才彻底放下了心中大石。 “果真?”李氏笑了起来,一时又促狭道,“却不晓得姑父和小满他们如何了,我倒想瞧瞧那些大儒看见小满时的模样。谁叫他们当初连见也没见过小满,就一口否决,如今叫他们也后悔一回。” 谢笙和李氏不同,他对那些拒绝了自己的大儒没多少好奇,只对这个在外头给谢侯泼脏水的余大儒很有些不满。如今这人站在自己面前,还想着要在自己面前抖威风,谢笙难道还要忍他不成? 谢笙说从没听说过这话也不算错,可那余大儒和赵青云却是一副你没长见识的模样看着谢笙。 那两人同时骄傲的抬起了头,那余大儒更是恨不得能拿鼻孔看谢笙。 赵青云脸上带着得意:“你才三岁,能知道这世间的所有事情?我老师的名声,可是连我们蜀州刺史定边侯都听说过的,三个月前,他还听说我老师的名声,特特为了府上二公子进学的事情,来求我老师收徒呢。” “哦,是吗,”谢笙极为配合的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那可不,”赵青云说得越发起劲,“其实就算谢府二公子是个傻的,我老师也不是不能收下,偏偏自来勋贵与文人之间差距有如鸿沟,若是我老师收下了他,便有如文人之间攀附权贵的小人。可惜了,谢侯爷自任了蜀州刺史之后,不少百姓都爱戴他得很。” 沈平安听着赵青云说的这些话,忍不住扭头不去看他们,因为他已经注意到谢笙脸上饶有兴致的表情。沈平安虽然做事情莽撞了些,却也从小被耳提命面,不能传上位者话,不管好坏,入了耳便不能出口。 若说在见到谢笙之前,沈平安还担心,谢侯是不是真的曾被余大儒在外传的谎言所欺骗,可在知道谢笙的身份、看到郑山长等人如此尊敬谢笙的老师之后,沈平安以后都只会信那一句,谣言止于智者。 想想之前满书院都信了这个传言,以为余大儒真是什么隐士学士,沈平安就觉得丢脸得紧。如今想想,也正是他授课之时bào露出来的真实水平被察觉到,才会被勒令停课的吧。其实也不怪郑山长等人没有仔细探查,只听乡间传言就请了这个余大儒回来,实在是蜀州多名士,但真正的名士却甚少出山,他们宁愿单独带弟子,再彼此之间切磋jiāo流。 说白了就是,书院太多人,限制太大。不符合我想做什么做什么的风范,所以你别拉我入坑,我也不带你玩。 当初蜀州书院就以为,余大儒正是这样的一位名士,毕竟他的外表实在是唬人得很。 “是了,我家里也说谢刺史是一位好官呢,”谢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夸赞着自己父亲,转眼谢笙又带着疑惑和催促,“听说谢家二公子也和我一般大小,只是你们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个傻的呢。” “你这小孩,问这许多做什么,”那余大儒此时开了口,“我没见过,自然是有人见过的。” “正是,”赵青云立刻补充道,“我老师有一亲人就在侯府后头的巷子里居住,他们府里的小公子自生下来,就是个傻的。不然那侯夫人也不会才过了满月,就匆匆上了来蜀州的路,还不就是怕待到了抓周,那小公子连走路都不会,被人耻笑吗。” “我呸,你可积点口德吧,”沈平安忍不住辩驳道,“一个月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何况侯夫人根本就是因为思念侯爷,担心侯爷后院无人主持中馈,才在那样的情况下匆匆赶来。当初谢侯爷才到蜀州的时候,蜀州那样大的动dàng,莫非你都眼瞎了不成?”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余大儒没好气的呵斥道,“这就是你和师长说话的态度?商家出身就是商家出身,下等人的胚子,也养不出什么好人。” “你!”沈清平见余大儒说话间竟然带上了自己的出身,看轻自己的家人,就要忍不住。 谢笙拉着沈平安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心里现在也火气大得很,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方才那言语中所言,余大儒住在侯府后街的亲人,到底是谁?要知道,像公侯府邸,住在侯府后街的,不是侯府的下人,就是在京的族人,再没有普通百姓的道理。 “你这样大的年纪,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懂礼,”余大儒轻蔑的看了沈平安一眼,很是高高在上。 “我在蜀州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曾去过京城呢,更别提侯府了,”谢笙天真的问道,“余大儒你既然有亲人在侯府后街居住,凭你的本事,应当是被请进侯府中去过的吧。” “那是自然,”在说道进入侯府的时候,余大儒挺得笔直的脊背突然缩了缩,脸上带着几分卑微,“侯府的老夫人不愧是太尉的妹妹,端方大气,实乃京中夫人之楷模。” “是吗,”谢笙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个余大儒,身上真的有功名吗? “沈兄,我们出来这么久,老师他们也该着急了,我们便先回去吧,”谢笙向着余大儒点了点头,“多谢余大儒陪我说了这许久。” 因谢笙使劲捏了两下沈平安的手,沈平安听了谢笙这话,抱起谢笙就跑。 赵青云反应过来还想去追,却被余大儒阻止了,还骂道:“他算什么东西,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你为农家子出身,不晓得比他好了多少,做什么要和他较劲。还不去将我方才教你的书籍背上两百遍!” 沈平安抱着谢笙一口气跑出了老远,才有了喘口气的时候,等走到郑山长书房外,沈平安本想拉住谢笙,叫他等等再进去。却瞧见了谢笙冷淡的脸色,那撇过来的一眼,叫他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老子恼火的时候,便不敢去拉。 谢笙进去时,郑山长等人还在劝说主位上兀自饮茶的周老爷子,这些大儒正各出奇招,连脸面都舍下了,却撞上谢笙进来,只能暂且收了。 “谢二公子好大的规矩,”那人本是讽刺,没想到下一刻谢笙说的话让他们都坐不住了。 谢笙对周老爷子长施一礼,道:“老师,还请您将出门前父亲jiāo与您的传信烟花借我一用。这蜀州书院窝藏我定边侯府逃奴,散布谣言,毁我父亲声名,必得一并拿了,好好严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见郑山长等人都即刻站了起来,谢笙抬了抬下巴,学着那余大儒的高傲模样道:“今日出门前,我爹叫我带了五十jīng兵,郑山长你们若要留我,他们便能立刻踏平了蜀州书院!” 才刚刚进门的沈平安听见那话还觉得心里一抖,等看见谢笙的动作,想到谢笙对自己说的,学习大人举止的话语。再一眼认出谢笙这学的是谁后,他竟连那几分紧张都去了gān净。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谢笙上一句话的口气是和谁学的?谢侯爷? 第14章 现实 五十jīng兵? 全大盛的人都知道,定边侯之所以叫定边侯就是因为他领军有功。对付蜀州书院手无缚jī之力的儒生,只五十府兵就能叫他们插翅难飞,何况是定边侯带出来的jīng兵。 “二公子何至于如此,”郑山长脸上也有些难看。因觉得谢笙不过是三岁小儿,能知道什么,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上首的周老爷子,“周先生,二公子年幼不懂事,可您是知道我大盛治下书院的规矩的,怎么可能会有逃奴?” “是吗,”周老爷子脸上再没了方才的笑意,他把谢笙叫到自己身边,身上曾经属于尚书的官威尽显,“那郑山长可能告诉我,我提前到了蜀州,还住进了谢家的事情是谁告诉你们的?” 郑山长等人心里一个咯噔,这的确不是他们自己探听到的,按照他们的消息,周老爷子的判决虽然已经下来了,是即刻启程,但是因为上头有皇上压着,酷暑不许赶路,起码要秋日里才能出发。如今京城里的消息,也不过是周尚书被羁押在一处秘密所在,任何人不得探视。 “怎么,不敢说?”周老爷子面皮不动的,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发怵,“蜀州人杰地灵,是名士游历必到之所,也出过不少忠臣良将,名人典故,偏偏蜀州书院所出寥寥无几。那些名士从不理会蜀州书院,莫非就只是书院规矩多?不过是懒得和愚笨之人jiāo流。” 在场之人谁不自恃是蜀州名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闲气? “尊您一句周先生,不过是看在皇上的心意上,当真就以为自己还是当朝尚书了?”有人不客气道,“如今不过是个罪人,连端坐堂上的资格都没有,当为我辈之耻,吾羞与汝为伍。” “那您倒是走啊,看不惯我老师您可以不在这儿啊,”谢笙站在周老爷子身边,十分不满。 周老爷子不气不急,接着谢笙的话,只用平日说笑一样的语气道,“小儿无状,只是太尊重我这个老师了。阁下说的这么好听,敢问阁下以何为称道?” 周老爷子护着谢笙的姿态一览无余。而那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值得引以为豪的地方的,不过一个酸腐之人,出了蜀州都没人认识,只在蜀州百姓直接称一声大儒罢了。至多一个举人,连进士功名都没有。 周老爷子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问的,不管怎么说,周老爷子至少还是个进士,而这蜀州书院里有进士功名的都被谢侯爷给谢笙扒拉过一遍了,周老爷子来了蜀州之后也看过那些资料,里面可没有这个人。 见那人无话可说,周老爷子摸了摸谢笙的头发,神色缓和了几分:“小满,你是怎么发现逃奴的?” “方才我与沈兄出去,正好遇见一个拿鼻子当眼睛使的,叫什么余大儒。嘴里没一句真话,还说他的亲戚住在我京中侯府后街,”谢笙理直气壮道,“我爹说了,侯府后街的亲戚都在让我背过的族谱上,剩下的都是我们家的家生奴才,奴才的亲戚也是奴才,若是在外头见了,都是逃奴,理应抓回去jiāo给他处置,或者直接打死。” “周先生,这许是个误会,余大儒他身上可是有功名在的,”郑山长听说是说的余大儒,终于松了口气,满口谎话放到之后再说,可不能把逃奴的事情应下,这可是牵连整个书院的事情。 “郑山长我年纪小您可别骗我,那人自己亲口说他见过我祖母的,难道还有假?”谢笙的视线落到了沈平安面上,“不信您问问沈兄。” 沈平安早前发现谢笙一直在演余大儒的姿态,就明白谢笙可能就是想给余大儒难堪,什么五十jīng兵,估计就是他随口说说的。毕竟他和谢笙、周老爷子一起上山,可没见到还有什么别的人在。 此时见众人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沈平安赶忙从周老先生居然曾是尚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赵青云代余大儒说的他有亲戚住在侯府后街,而见过侯府老夫人的事情,是余大儒自己亲口说的。” 沈平安挠了挠头,还补充道:“余大儒和赵青云还说谢二公子天生痴傻,都是余大儒亲戚亲眼所见。” 这一回,话可不是从谢笙嘴里说出来的,郑山长等人可就无话可说了。便是还有人念着余大儒的秀才身份证明可不是假的,周老爷子便问:“那又是谁告诉了你们关于我的事情的呢?” 这下子众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告诉众人这事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余大儒。也正是因此,余大儒才获得了郑山长等人的信任,入了蜀州书院的。 周老爷子见状摇了摇头,对郑山长道:“你们的心是好的,只是一整个书院的师长,竟全都如此轻率的相信他人,又如何教导弟子?” “今日这余姓之人我是必要带走的,连着他的那个学生。若是无辜,定边侯府自会放人,若果然是背叛主家的逃奴,你们里头也不是没有世家子,当知结果的,”周老爷子起身带着谢笙走了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那支焰火。 焰火入空,发出响亮的破空鸣响。 这时候沈平安才知道,谢笙说的居然不是一时气话,登时为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后悔起来。 “周先生,这余大儒之事,是我们轻率识人,但书院学子都是无辜的……” “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不讲道理之人?”周老爷子的话让郑山长等人都松了口气。 世人总是这样,若是一开始的期待就很低的时候,你降低的限度,他们就会觉得惊喜,自然十分满足了。 那五十jīng兵来的很快,不废chuī灰之力就押走了余大儒和赵青云。在离开之前,周老爷子还特意夸了沈平安一声,说他心性好,是个可造之材。 等再次踏上山路,道路两旁景色几乎丝毫未变,只是夕阳渐沉,谢笙和周老爷子表面上看着仍是两人并行。 “姑祖父,我总觉得,这个姓余的,是我那位好祖母安排的。”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次我之所以带你出来,便是为了叫你好好瞧瞧,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并不是随便一个什么所谓大儒,你都要尊重。蜀州书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以后你还有的学呢。等今日回去之后,我允你将此事跟到底。你娘总以为你才三岁,不当拔苗助长,殊不知你若不早些长成,哪里还走得了科举的路子?” 谢笙第一次听到自己居然还时间有限的话,不由侧目。 “你兄长聪慧,必是要走勋贵的路子,要是他成了,皇上岂会允你家文武双全?” 第15章 谢麒 “大哥哥,你又去哪儿了,今儿祖母寻你,没见着人,把你屋里的姐姐都罚了一遍,如今正立规矩呢。” 只听得一声如huáng莺儿一般的娇细声音响起,一名穿着软罗轻纱的女孩子转过垂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不过七岁,就已经有了几分倾国的姿色,一双丹凤眼,似水含情,定定的看着你的时候,任谁都要为她心软。 若是谢笙在此,估计还能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大姐儿的影子,只是大姐儿随了李氏,又从小按着世家嫡长女的教养来的,自有一股子庄重懂礼的的气质。这个女孩子,分明年纪还小,举止总叫人觉得轻浮。她正是被留在京中的二姐儿,只比大姐儿小不了几日,妾刘氏所出。能被她称一句大哥哥的,除了定边侯府世子谢麒,也就没有旁人了。 谢麒如今已经九岁,是个半大小子了,穿着一件颜色略显鲜嫩的碧色衣裳,因为还没到及冠的年纪,头发就只往后梳着。有巧手的侍女给他梳了个辫子,辫子脚上缀着一个紫晶石的坠子,若是细细看来,他耳朵上还有几分耳dòng长好后的小点没能完全消弭。 二姐儿的眼睛从谢麒的辫子上略过,目光在那紫晶石坠子上停了片刻,才道:“兄长怎么又叫人梳了辫子出去,祖母说了,你已经满了九岁,已经过了当初那老道说的时候很久了。” 当初谢麒生的瘦弱,打生下来就会吃药。母亲又在产下他当晚就撒手人寰,老夫人便在谢麒满月之后请了一位老道进府。那老道说,若要好好养活了谢麒,必须要让谢麒在府里的时候都当做女孩子养活,穿女孩子的衣裳,出门倒是不必如此。这样养到七岁时,无病息灾,方可一直转回男儿打扮。 两年前谢麒满了七岁,老夫人特意挑了个好日子,给谢麒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家宴,才算是正式度过了以前那些个不好的日子。如今两年过去了,谢麒以前的习惯基本上改的七七八八,唯有梳辫子这一件,因为谢麒觉得出入方便,而留了下来。好在外头贫苦人家的男孩子也常常这样打扮,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不过是为了图个方便,倒是劳二妹妹担心了,我方才出门时买了些小东西,想必此时已经送到刘姨娘那里去了,”谢麒看着二姐儿时满面柔和,“你先回去瞧着,若有喜欢的,下回我出门时再给你买去。” 二姐儿这才欢喜起来:“大哥哥快去见祖母吧,我先回了。” 谢麒点点头,目送二姐儿离开,这才进了垂花门,往谢老夫人院子里去了。才进了院子,谢麒果然看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侍女们一个个的都在烈日底下站着,已经晒出了汗珠。他眼里闪过几分心疼,明白自己此时多说无用,赶忙进了正房。 “世子回来了,”老夫人房里一边有人通报,一边就有人赶紧打起了帘子。 “祖母,”谢麒才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热气,这屋子里却是放着冰的,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快把冰撤下去些,”谢老夫人见状,忙让人为谢麒打了水来擦脸,“可是二丫头寻你了?” 说起二姐儿时,谢老夫人脸上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你也别心疼外头那几个,作为你身边的丫头,却连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难道不该罚?” “祖母,”谢麒故意拖长了声音,把屋子里的人都支了出去,“孙儿今日去了表叔公府上,听表叔公说,皇上有意为皇子甄选伴读。表叔公的意思是,孙儿年纪和太子殿下相仿,届时便去太子殿下身边陪伴。” 谢老夫人听得此话眼前一亮:“你去了你表叔公府上,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上一声,也罢,外头那几个,就叫她们回去吧。” 见谢麒高兴了,谢老夫人又道:“太子身为储君,能陪伴在他左右,都是你表叔公想着你呢。你爹能有如今的成就,还不就是因为当初做过皇上身边的伴读?可惜……你可不能学你爹,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不想着如何回报你表叔公也就算了,还跑到了蜀州那样的地方,连着三年都不回京述职,哼。” “祖母放心,我会陪在祖母身边的,也定会记得表叔公的恩情,”谢麒眉眼温柔,毫不在意谢老夫人的话,显然是已经把这些话听了不晓得多少遍了,都已经能够记在心里。 蜀州,黑山谷谢家别院中,周老先生和谢侯也说起了这件事情。 谢笙小心的为谢侯和周老爷子的茶杯里添上了水,这才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两人说话。 周老爷子云淡风轻道,“太尉必定会将自己最jīng锐的子弟安排到太子身边,意图能够掌握下一代帝王的想法。皇上羽翼渐丰,太尉已经察觉到了。” “那皇上为何还要安排下伴读呢,”谢侯其实心里明白,却就是不想承认,不管怎么说,没有掌权之前的太尉,简简单单只是谢侯的表叔时,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如今要是太尉安排年轻子弟在太子身边,太尉家中适龄子弟不多,他谢宁的长子谢麒就首当其冲。 “欲先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皇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即便已经相信了谢侯,在这件事上,周老爷子也不愿意为谢侯说的太多,“你也不必多想,你还没死呢,谢麒即便是世子,却也代表不了谢家的意思,皇上心里有数。” 谢麒?谢笙眸光一闪。 这个名字对于谢笙来说并不陌生,甚至于他在满月之前还不止一次的见到过他。因为封建迷信,谢麒那时候是被当做女儿来养活的,谢笙还以为那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后来在身边伺候的人世子的称呼中,谢笙也愣了一会儿,才好好的消化了。 对于谢麒,谢笙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因为谢麒和谢老夫人不同,是真心喜欢他这个弟弟的。虽然谢麒就像是一个博爱的中央空调,即便是对着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都一样很好,谢麒还是对这个只见过短短几面的兄长很有好感。即便,现在谢笙都已经不能回忆起谢麒的脸,甚至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谢笙垂下眼睑,又想起那天周老爷子说的,他和谢麒,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注定只能有一个出头的话。 其实根本不需要考虑,谢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选择。比起谢麒,还是李氏和大姐儿对她来说更加重要,何况就算谢笙还记得一点谢麒,也不能保证谢麒就还是之前那个他了,人都是会长大的。 谢侯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他想了半晌,将自己的视线落到了谢笙脸上,才算是舒了口气。好在小满身为嫡次子,在麒儿已经进宫的情况下,是不会再被牵扯进这样的纷争里了。 周老爷子品了一口茶,满意的眯起了眼睛。若是他知道了谢侯心里的想法,一定会笑他一声天真,谢麒生母是勋贵那边的人,莫非谢笙的母亲李氏,就不是清流这边的人了? 谢侯既然选择要支持皇帝,就得要拿出诚意来不是? 第16章 愁诗 正天气晴好,太阳热烈,整个蜀州都在烈日蒸腾之下,外头路上连行人都不得见。 谢笙躺在别院的树荫下,还觉得有几分凉意,身上甚至还多穿了件外衫。 “唉,”谢笙百无聊赖的翻着自己手里的对韵书籍,面上露出几分愁色。 大姐儿在屋里瞧见谢笙这模样,不由一笑,赶紧叫了李氏和周夫人过来看。 “往日里总是看小满刻苦学习,辍笔不耕,可从来不曾见到他这样忧愁的时候,”大姐儿脸上满是笑意。 大姐儿随李氏,对很多事情都比较敏感,又很有几分诗情,偶然还能得些巧思,从来不觉得作诗是什么难事。如今看到自己弟弟这样愁苦,才发现,原来自己觉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情,也是会把自己弟弟也难倒的。 “可惜诗才这样的东西不能让,若是能让给弟弟多好,”大姐儿说完,发现这话似乎有些歧义,便立时止住,看向李氏,吐了吐舌头。 大姐儿在心中自责道,弟弟才这么小,怎么就能断定他不会写诗了?说不得日后他写得比自己还好呢,哪里需要自己来让什么诗才。 李氏却没在乎大姐儿这话,只是笑笑,同周夫人道:“小满这模样,倒是和他父亲、老师没什么两样。” “可不是吗,”周老夫人眼中也尽是笑意,“当初你姑父教小满时,我就担心,可别又教出第二个他来,没想到,竟然真成了。我看以后,可不能将小满完全放手给他了。” 平心而论,谢笙已经是个成年人,又一向习惯了用理性来思考问题,遇到像是作诗这样,需要用感性去认识世界的时候,就有些抓瞎了。此时的谢笙,更能明白自己老师为什么作诗不行,骈文却写得jīng彩纷呈,因为骈文就像是作文,你可以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或是去论证,之后再将这文字多润色一些,最后出来的效果,就能为人称道了。 家中女眷嘲笑自己的事情,谢笙也不是不知道,却没有理由去反驳,毕竟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现在年纪小还能搪塞过去,等年纪大了,又能怎么办呢。要知道,不管是科举,还是平日里和人相处的时候,赠送诗文,都是一件再风雅不过的事情,可不是说不学就能不学的。 周老爷子当初官至尚书,不会写诗,倒也不妨事。但在那之前,他官位低微的时候,可是被同僚当做笑柄传颂一时的。 “唉,”谢笙再次叹了口气。 长兄谢麒已经注定了要成为太子身边的伴读,如果太子能够登基,谢麒就是注定的天子近臣。要是不想一辈子出不了头,谢笙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 都说是十年寒窗苦读,可这金榜题名真正所要花费的,可不止是十年那么简单。 谢笙上辈子学医出身,大部头的书不晓得背了多少。于背诵一道上头,谢笙自信自己是练出来了的,一本几千字的书文,真正的三岁小孩或许要花一个月去背,谢笙却只需要最多半天就能完全掌握,之后甚至都不用特意复习,这些知识就在他的脑海里落地生根。 原本谢笙还觉得自己在科举一道上,注定是开了金手指,没想到才开始学韵脚,就遇到了老大难。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谢笙觉得自己需要一本新华字典。 “小满,”李氏到底是忍不住叫了谢笙到自己身边来,“我与你姑祖母商定了,日后你学诗,不必和你老师学,我和你姑祖母教你。” 谢笙眼前一亮,他是知道李氏写诗非常不错的,何况,光看大姐儿的写作水平,就知道李氏到底有多会教了。周老夫人的水平谢笙不清楚,但既然李氏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定然也是不会差的。 不过很快,谢笙又有些丧气:“是儿子领悟不得其间法门,却不是老师教的不好。” “名师出高徒,难道你还不信娘?”李氏和周夫人却是兴致勃勃。 “正是这个道理,”周夫人也忙道,“你老师只知道叫你学韵脚,通基础,可学诗哪里是这样学的。” 不从基础开始学,还能从哪里开始?谢笙一脸茫然的看向周夫人。 “你学《论语》都还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学诗怎么就不能阅览三千了?”周夫人同谢笙道,“学诗最重要的可不是韵脚,而是会品。你年纪小,就算是写,又能写出些什么?连典故都只知道折柳送别的年纪,非要写什么‘推、敲’,不是堆砌造作,还能是什么。” “从今日起,你随我和你娘学,咱们一日品一首诗,年深日久,你自然也就会了。” 李氏听了这话,忙也道:“平日里不拘平仄,只把心里的好句子写下来,反复琢磨,一句也罢,两句也好,只要是你得了的,就也品一品。贵jīng不贵多。” 谢笙被两位女性长辈说的一愣一愣的,心底里却也似乎被她们说动,或许真的是老师教错了方法? “姐姐姐姐,快借我两盏茶,我要拜师!” 李氏和周夫人听了谢笙这话,笑得云鬓轻颤,口中不住道:“好徒儿,日后且好好学吧。” 周老爷子原本还见谢笙在院子里犯愁,心里好笑,哪知道一盏茶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他循声到了正厅门外,听见两位女眷笑声,其间又有大姐儿同谢笙说话,便止住了脚步。不过才听了两句,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自己不会写诗,哪知道教的学生也是不会这个的,既然老妻想教,就让她们自去吧。 自觉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周老爷子又悄悄退了回去。他的诗才比不上老妻和侄女,倒是实话,他却不会承认,他方才不愿意进门去的原因,是不想受她们的取笑。 周老爷子刚回了书房看谢笙今日做完了的功课,就听见门被直接打开了,谢侯兴奋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姑父,南寨总算愿意和我们接触了!” 第17章 为父 “南寨?”周老爷子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也不顾歪了杯盖,大步走到了谢侯身边道,“果真?” 在得到了谢侯的确认之后,周老爷子不由大笑道:“好好好,多少年了,南寨一直不愿意和我们接触,有如自立一朝,偏偏南寨最多奇异之事,若不能解,实乃我朝心腹大患。” “其实也是赶巧了,我今日出行,救了一位被毒蛇咬伤的老人,送他回去时,才晓得他是南寨的大祭司,”谢侯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有些激动,“那大祭司正是两位寨主的父亲。” “那也是你的运气,”周老爷子想了想道,“你与南寨如今还没定下契约,必定还要再去的,等你再去的时候,把小满带上。” “姑父,小满才多大,”谢侯平日里已经是粗养谢笙,可像是周老爷子这样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周老爷子平日里好游历,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把谢笙带着一起的。因为谢笙年纪还小,便大都只去一些古刹名寺等地,不过若有什么事情,像是上次去了蜀州书院,周老爷子也是必要带着谢笙的。 这样的情况在知道谢麒将要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愈演愈烈。每每看着出去玩过之后,回来睡得昏天黑地的谢笙,谢侯心里只剩下慢慢的疼惜。 “你总以为他还小,小难道就不教了吗?”周老爷子理直气壮道,“小满聪慧,便更不该làng费。如今只是叫他跟在你我身边多走走多看看,开阔开阔眼界罢了。等到了明年,小满再大些,我还想去下头村里开一家私塾,带着小满去感受一番民间生活呢。如今去南寨这么好的机会,朝中泰半官员一辈子都求不到一次的时机,你若嫌小满年幼就不许他去,岂不是耽误了他?” 周老爷子的话很有道理,谢侯却还是心存疑虑。像是开私塾这样的事情,只要谢侯派人保护好,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南寨和这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谢侯无端感觉到周老爷子有些急迫的心情,似乎他非常着急的想要把小满培养成才。 “姑父,您在着急些什么?”谢侯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周老爷子一怔,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急到连你都发现了吗。”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你日前不是就知道了吗,太尉想要推谢麒上去,做太子伴读。” “这和小满又有什么关系,”谢侯不大明白。 “你可还记得呆在冷宫里的那位娘娘?她可也有皇子呢。” 太子并不是皇后所出,而是皇帝为了取得太尉的支持,清理前朝一权宦势力,而定下的贵妃之子。这个贵妃,正是太尉的亲女儿。而冷宫的那位娘娘,其实是皇帝之前的王妃,原本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被贵妃仗着太尉的势力bī得只能退居冷宫,每日里只能吃斋念佛。 “可世子爷不是已经夭折了吗,”谢侯看着周老爷子严肃的神色,心里隐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世子夭折了不假,难道茹娘就只有一个大姐儿了吗?” 周老爷子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让谢侯有些坐不住了。李氏当然不止有大姐儿一个孩子,她还有小满在呢,同理,那位娘娘所出的世子夭折了,她难道就不能再生了?当然不是。 当初世子夭折的事情里有多少的猫腻,谁心里没点数?只是当初正是夺嫡最关键的时候,世子之死一旦闹了出来,对皇上实在不利。但是痛失聪明的嫡子,皇上又岂会真的善罢甘休?所以此后让娘娘退居冷宫,除了是被太尉bī迫之后的无奈之举,应当也是对那位娘娘的保护。 皇上善于隐忍,鲜少去后宫,都是宿在自己宫里。如果说有那么一条密道,可以从皇上的寝宫直通那位娘娘的冷宫,又或者说那位娘娘根本就没有住在冷宫,而是一直和皇上在一起呢? 周老爷子见谢侯已经想通,便只道:“那位和小满差不多年纪,皇上应当是早早的就看顾着了,否则当初我到蜀州之前,皇上也不会和我说,小满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可叫小满为我夫妻养老送终。” “那会子我正因为太尉陷害心里烦乱,并没细想,只以为是皇上因着当初那点子师徒之情在安慰我。后来带上小满去蜀州书院,也不过是想让他多出去走走,也看看外头的人事,若按着我的原定计划,今年叫小满好生在家里呆着,明年去私塾也就是了。” 周老爷子又细细和谢侯分析道,“不管怎么说,小满和太子有血亲关系,太子那边对小满不会太下狠手,而你定然是站在皇上这边,若我所料不错,至多再等两三年,皇上和太尉之间的争斗,被皇上占了上风之时,那位殿下,就该到台前来了。“ “那时候那位也满了六岁,当可进学了,”周老爷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你三年后回京述职的时候,带上小满吧。” “可是姑父,若果真如您所说,那麒儿呢?”谢侯哑着嗓子道,“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在太子身边,一个跟着您说的那位殿下……” 对于谢侯的这个问题,周老爷子一时沉默了下来:“那就要看是你对谢麒的影响大,还是你的母亲杨氏对他的影响更大了。终究他是你的嫡长子,可他母亲小杨氏,也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 小杨氏当初之所以早产,和当初皇帝的嫡长子之死脱不了关系。里头的是非,只怕只有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与太尉两人心里最清楚。 “皇上毕竟是天下之主,”谢侯闭上眼,不愿再提。 “爹,姑祖父,”谢笙敲了敲门,才伸手推开,“娘和姑祖母问,过两日爹你休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安排?” 谢侯背对着门口,对于谢笙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 周老爷子招手让谢笙到他身边:“去抱抱你爹。” 谢笙不明就里,却看得出谢侯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大方的张开了双臂把谢侯抱住了:“爹,小满在呢。” 谢侯动了动手指,终究是深深的把谢笙抱进了怀里。 谢笙觉得谢侯的力气有点大,都把他弄疼了,可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笙觉得自己颈中滑过一抹湿意。 到底是怎么了…… “小满,你过会儿回去收拾一下,爹明日带你去南寨玩。” 第18章 南寨 这一日,天还黑着,连启明星都没出来呢,谢笙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说好了今儿要去南寨的,谢笙倒也乖乖的没闹。即便是困得不行,也还是乖乖伸手,任由下人伺候他穿衣。 谢侯进来的时候,谢笙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chuáng上直揉眼睛。 谢侯眼中闪过几分心疼,但想到昨儿和周老爷子那一场谈话,又不得不狠下了心肠。 看上去谢麒站在太尉和太子那边,谢笙站在皇帝和那位不知是谁的殿下那边,不管最后谁胜了,谢家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仍旧屹立不倒。可作为一个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谢侯哪个儿子也不想失去。 也正是因此,谢侯理解了周老爷子的急迫。 这两年正是太尉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谢麒看似站得更高,却是人在山巅,山腹已空,如有大动,便是摧枯拉朽。 小满看似前程已定,在皇帝心里却只是考量人选之一。谢侯是断不敢将所有的宝,都压在皇帝的善心上的。 谢侯想了一夜。太尉绝不可能长久,谢麒想要保住了,生机或许还在幼子身上,所以谢笙必须保证能入皇上的眼。 谢侯心里对谢笙生出了许多愧疚,分明幼子才三岁,不该承担这么多的事情的。 “爹?”谢笙有些疑惑,亲爹这是怎么了,进了门又不说话,该不会亲爹有起chuáng气吧。谢笙努力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可爱的模样,水汪汪的看着谢侯。 谢侯更揪心了,即便平日里小满表现得聪慧,也掩盖不了三岁孩子的天性。上房揭瓦,猫嫌狗憎还是轻的,爬树也算不得什么,前次给他姑祖父脸上写了大字,惹得他姑祖父罚他抄了好多页的书。 要是谢笙知道谢侯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大呼冤枉。上房揭瓦那是意外,本意其实是登高望远,猫嫌狗憎这就算了,咱们家可没这两种动物,就有个雕儿你都不愿意叫出来陪我呢。爬树其实是因为有东西被扔上去了,想悄悄的拿下来,结果错估了自己的三寸丁身材。至于给周老爷子脸上写字……这是真的一时手贱了。 谢侯直接把谢笙抱了起来,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才把他裹进了自己的披风里,包的严严实实的:“外头有些冷,小满你乖乖呆着,等到了地方爹再喊你。” “爹,您给娘说了吗,我昨儿回来给忘了,”谢笙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谢侯一僵,眉心一跳。 “你过会儿去和夫人说,我带了小公子同去,”谢侯吩咐了伺候的人,才轻咳一声,安慰谢笙道,“别担心,你姑祖父在呢。” 谢笙这才想起,昨儿周老爷子的确也在呢,定然是知道这事儿的,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爹,南寨在哪儿啊?” 谢侯抱着谢笙,利落的翻身上马,轻声给谢笙解释道:“南寨里住的多是南族族人,多年来一直自给自足,少与外人往来。你好好和他们的小孩玩,多看看。南寨以女子为尊,你若见了,莫要惊慌。” 女子为尊?谢笙听见这个词,心里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去南寨路途遥远,谢笙等人早早出发,直到天大亮了才到。 谢笙被叫醒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迷糊,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十分灵动的眼睛。 “你醒啦!”那是个看上去比大姐儿稍微小一点的女孩子,穿着色彩艳丽的民俗服饰,头上还戴着漂亮的头巾,头巾的角上还缀着银饰。看风格,和现代的苗族有些相仿,却又大不相同。 “哎呀,还没醒呢,”那女孩子自我介绍道,“我的汉名是古娜。你可以叫我娜娜姐姐,你阿爸同我阿妈他们谈事情去了,就叫我照顾你。” “娜娜姐姐好,我叫谢笙,你可以叫我小满,”谢笙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竹chuáng上,鼻尖嗅到的是满满的松香。谢笙下了chuáng,才发现这竹chuáng上铺满了晒gān的松针,只在松针上头铺了chuáng被,供人休息。 古娜见谢笙在看那chuáng,便道:“是不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用松针铺chuáng的?” 谢笙诚实的点了点头:“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就觉得很香,很舒服。娜娜姐姐,你们的松针就是晒gān的吗?我回家也想这么做了,给我娘试试。” “给你娘?”古娜眼前一亮,看向谢笙的视线比之前添了几分友好,“我阿妈说了,外头的男人要是做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的阿妈,就像是我做什么都想着我阿爸一样,是孝顺。可惜你太小了,不然我一定让你做我的丈夫!” 这是什么逻辑?谢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难道只要孝顺就是你的丈夫人选? 谢笙想了想,正色道:“我以后的妻子一定要我娘喜欢才行。” 谢笙说这样的话出来,一个是随心,另一个也是实在不清楚南寨风俗如何,倒不如直接把这事儿说断。他看得很清楚,自己不会一直留在蜀州,所以他的妻子一定要是像李氏一样,能周旋于京城贵妇人之间的女子才行。 其实要求不算高,也就是时下贵女们应有的教养。 古娜一怔,紧接着便笑了起来,她只当谢笙是小孩子,却也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古娜提醒谢笙道:“我们寨子里的小姑娘要是给你送花,你可千万别接,要是接了,你娘就得见她了。” 谢笙听罢,忙不迭的点头应下。古娜又夸了他一句,才带他出了门。 南寨隐藏在大山深处,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不过才出了门,谢笙就觉得jīng神一震。 “好漂亮!” 入目所及,是错落有致的吊脚楼,主体材料都是竹子做成,下头养着牲畜,上面住着人,顶上盖着厚厚的松针。 古娜本是领着谢笙往阿妈那里去的,见谢笙看见寨子好奇,就小声的给他介绍。不过古娜很聪明,只给谢笙说些建筑用的东西,其他往深了去的地方却半点不提。 谢笙不以为意,只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小孩子一样,看到什么稀奇东西都要问一问。 谢笙本来也是想要找小孩子玩的,只是还没等他和古娜说出口,就看见不远处山路上走来了两个孩子。 大的和大姐儿年纪相仿,背着好大一个背篓,里头满满当当,步履维艰的走着,不时还回头看一眼。小的比谢笙还小一些,流着鼻涕,浑身脏兮兮的跟在后头,却已经懂事,知道捡起姐姐不小心掉下的草藤了。 第19章 朱弦 谢笙见那两个孩子身上穿的和古娜不同,便问:“娜娜姐姐,你们寨子里也有外人吗?” “你说他们啊,”古娜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对谢笙道,“他们不是我们寨子里的小孩,只是我阿妈可怜他们,才许他们住下的。” 古娜说完停了停,又想了想:“不对,那个小的是寨子里的。” 约莫是在寨子里又成了家,才会有明明一家子,小的是寨子里的人,大的却不是的情形。 谢笙点点头,也没深究,只同古娜道:“你阿妈心地真好。” “那是自然,”古娜就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高兴的道,“我阿妈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谢笙跟着古娜往前行去,不过一会儿,就遇上了那两个孩子。 古娜拉着谢笙站在边上,让他们先走。他们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古娜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只有那个大孩子的目光在看到谢笙身上不同于寨子的衣服时,才有了些许波动。 谢笙看见那个大孩子在自己面前停下,还以为她要同自己说话,没想到她只是扭头看了看自己弟弟:“走快些,别挡了人家的路。” “他小孩子家家的,走得慢不是正常吗,哪有像你这么催的,”古娜瞪了那大孩子一眼,同那小的道,“别听你姐姐的,慢慢走就是了。” “谢谢娜娜姐姐,”那弟弟吸了吸鼻涕,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古娜笑了。他虽然生的瘦小,又有些黑,却天生嘴角有些微上翘,看上去天然就是笑模样。 那大孩子见古娜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弟弟身上,便一直看着谢笙。 古娜回过神来,看见这一幕忙道:“去去去,这是我们寨子贵客的孩子,你快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吧,小心过会儿你回去迟了,你阿兄揍你。” “谢宁的次子?”那大孩子突然一口道出了谢侯的名字。 谢笙微微皱眉,但见古娜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便没多问,只疑惑道:“这位姐姐是?” “我是朱红玉,我哥哥是朱弦。” 那孩子不懂自己姐姐为何突然说了自己的名字,便道:“我是李夷。” 朱弦已为佳人绝?谢笙不明白朱红玉为什么做完自我介绍,还要说自己哥哥的名字。 “你哥哥叫朱弦?真好听,”古娜眼前一亮。 朱红玉理都没理会她,带着李夷深一步浅一步的走了。 古娜见谢笙还在看朱红玉,拉了拉谢笙道:“别理她,她那个人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从来就没有见她笑过。不过她阿兄是真俊,可惜很少出门。” 朱红玉走过转角,把谢笙和古娜都抛在脑后。李夷追上去问道:“阿姊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和哥哥的名字?哥哥会骂的。” “叫他骂去,”朱红玉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他要是甘心一辈子呆在这南寨里,就叫他骂去。” 李夷听的懵懂,可朱红玉话里要想离开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李夷有些慌了,被石头绊了一下也顾不得,赶上前拉住朱红玉的衣袖,祈求道:“阿姊你和阿兄要是走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你阿爹阿娘都在这里,你做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走,”朱红玉脸上神色还是冷冰冰的,却反牵住了李夷的手,不叫他摔了去。 “就是要和阿兄阿姊一起,我要护着你们,不叫你们受欺负,”李夷挥挥拳头,“打跑他们!” “打跑谁?” 不知不觉间,朱红玉姐弟俩已经走到了家门前,门口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粗布深衣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苍白不见血色,像是常年不见光一样。 “哥,”李夷喊了一声。 这个少年正是朱弦。 朱弦看着背着重物的朱红玉,几步过来接过,脸上显出些许薄怒:“谁叫你去做这种事情的,都已经快十岁了,还生的和七八岁似的瘦小,做什么不爱惜自己些!” “我今儿瞧见定边侯的幼子了,定边侯谢宁就在寨子里,”朱红玉一句话止住了朱弦的怒火,“哥,你期待已久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朱弦的手一颤,背篓从手中滑落,险些砸到他自己的脚上。 “我方才对那孩子说,我是朱红玉,我哥是朱弦,”朱红玉一字一顿的看着朱弦,“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朱弦喃喃片刻,紧接着大笑出声,落下泪来。 “阿姊,阿兄他……”李夷紧张的拉住了朱红玉的手。 朱弦猛地抬头,看向朱红玉:“我与太尉有杀母之仇,必是要报的,你……不必去了。” “那也是我娘,”朱红玉叹了口气,“何况我还是正经的定边侯未来世子夫人,当初可是换了信物的。” 朱红玉停了片刻,问朱弦:“谢宁果真和太尉不是一条心?他母亲杨氏……” “小杨氏也是杨氏唯一的亲侄女,”朱弦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你说,谢宁要是知道他的发妻是被他们的亲表叔、表姐算计死的,会不会更恨太尉呢。” “你们疯了吗,”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脸上满是风霜雕刻,已有了深深的时间烙印,他将李夷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才看向一双儿女,“就算谢宁和太尉不是一条心又能怎样,当初你们姑姑还是王妃呢,如今还不是幽居冷宫。你们表兄当初是多聪慧的人,最后死时的样子,你们都忘了吗!” 整个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还是朱弦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爹你想说什么,成王败寇,可我不甘心。我娘死了,小杨氏死了,表哥死了,姑姑身为王妃,却连个封号都没有,朱家大宅空的连主人都不敢回去。小妹本是未来的定边侯夫人,如今您再看看小妹的样子,她今年十岁了,可谁看得出来她已经十岁了呢?” 见父亲羞愧的低下头,朱弦一字一顿道:“我改名朱弦,就是为了让自己时刻能够记得母亲。父亲您已经有了新的家人,我不怪您,可我生为人子,不为母亲报仇雪恨,又有何意义?” 看着自己父亲看过来的眼神,朱红玉也没有和他对视,只道:“爹,娘去时我虽然才两岁,可我是记得的。” 谢笙牵着古娜的手,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方才遇见的那个朱红玉。一个自己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却偏偏要那么执拗的告诉自己。 他可不相信自己魅力有这么大,能吸引到朱红玉那样的女生,那么就只可能是朱红玉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可是,能有什么呢? “小满?” 谢笙听到了谢侯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对了,可以告诉亲爹和姑祖父,说不准他们知道呢。 第20章 夫妻 “爹,我今天遇见一个人,”谢笙被他爹原样笼在披风里,只因为这回他醒着,便给露了双眼睛出来,叫他能看看外头的景色,不至于无聊。 “哦,见着谁了,”谢侯并没放在心上,领着人一心一意的往家里赶。 因在南寨用过了中饭,谢侯就得快些赶路,才能在日落之前到家了。 “是个有些奇怪的大姐姐,我说她叫朱红玉,她哥哥叫朱弦。她还带着她弟弟,叫李夷,”谢笙想了想继续道,“娜娜姐姐说她和她哥哥不是寨子里的人,不过李夷是。” 朱红玉?朱弦? 这名字在谢侯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在意,只是行到山脚,谢侯突然勒马。 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侯爷?”谢侯身后跟着的人也赶忙停了下来。 谢侯却没理会那些人,只问谢笙:“小满,你说她叫朱红玉?她哥哥叫朱弦?” “嗯,”谢笙见谢侯这么大的反应,小心翼翼的问道,“爹,你认识那人?” 谢侯回头看了一眼南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侯爷?”谢侯的属下面面相觑,和南寨的协议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回府,”谢侯被人一提醒,也没再过多停留,只小声对谢笙道,“小满你回去了,先莫对你娘和姑祖母说这事儿,我同你姑祖父商量过后再说。” “我记得啦,”谢笙闷闷的答道。 谢笙可以看出来,谢侯和周老爷子有很多秘密。如今就连在南寨遇上的一个不认识的人,似乎也有秘密,还是和亲爹认识的人。 谢笙扒拉了一下谢侯的披风,露出个小鼻子,任由风chuī打着自己的脸颊。也就是自己现在才三岁,实在太小了。要是现在自己在大姐姐的年纪,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谢侯心里存着事情,便催促着底下人加快脚程,总算是在太阳偏西,将将洒下金色光芒的时候,赶回了家中。 谢侯带着谢笙下马,小六子赶忙跑了出来,对着谢侯挤眉弄眼的。 “去请姑父到书房,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谢侯大步跨进门。 谢笙看见后头小六子追上来,还在做怪相,并没有按着谢侯的吩咐去寻周老爷子,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道:“小六子哥哥你gān嘛呢?” 因为谢笙这句话,谢侯总算是停了下来。 小六子松了口气,两三步上前,小声道:“侯爷,您今儿没同夫人说一声就把小少爷给带出去了,夫人正恼着呢。” 谢笙眼见着小六子说完这话,一溜烟儿的跑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儿在呢,不由和亲爹面面相觑。 “爹你不是叫了人给娘留话的吗,姑祖父也在家啊,”谢笙见谢侯脸上也有些茫然,想起方才小六子的话,突然灵光一闪,“娘定然是恼了咱们没先当面同她说。” 谢侯这才恍然大悟,在去书房之前,先去了正房。 李氏早已听见谢侯进了门,却故意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的做自己的刺绣。 谢侯轻咳一声,把谢笙放到了地上。 谢笙走了两步,觉得自己步子不虚了,就直接蹬掉了鞋,爬到了榻上:“娘,我们回来啦!” 被谢笙这么一喊,李氏再不答应,似乎也不合常理。她便放下了手里的绣品,将谢笙抱进了怀里:“可算是回来了,叫娘瞧瞧。” “脸怎么这么凉,都有些chuīgān了,过会子拿面脂搽一搽。” 平日里伺候李氏的丫鬟走了进来,按着李氏的说法,拿了她平日惯用的面脂盒子来。而后给谢笙洗了脸,让李氏净了手,才小心的打开了盒子,让李氏亲自给谢笙搽脸。李氏只围着谢笙转,把谢侯忽视了个彻底。 谢侯脸上有些不好,可也不能发作,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自己的不是,竟然因为心里存着事儿,就忘了和李氏先说一声。 因有丫鬟在此,谢侯拉不下脸面,便对那丫鬟道:“你先下去吧,这会儿用不着你伺候了。” 等丫鬟离开之后,谢侯才对李氏拱手道:“这次是我不对,还请夫人原谅。” 李氏侧过身子,不肯受谢侯的礼:“侯爷说笑了,您何错之有?” 谢笙眼见得谢侯就要愣在当场,心里轻叹一声,忙拉了李氏道:“娘,其实不怪爹,小满昨儿也忘记给您说了,今早上我们走的太早,娘还歇着呢,就没打扰您。娘别怪爹爹。” 谢侯也顺着谢笙的话道:“正是,昨儿我心里存着事情,一时给忘了,可今儿早晨实在是走得太早了,便没亲自同你说。因念着姑父也知道这事儿呢,便只吩咐了一个小子记得千万要告诉你。夫人,可否原谅为夫?” 其实方才谢笙说是因为担心她被搅扰了睡眠,才没有喊她时,李氏心里就已经不气了,更兼谢侯也同自己说了这么多软话。 李氏美目扫了谢侯一眼,才垂下眼睑:“若日后再遇着这样的事,还请侯爷不论如何要亲自同妾身说上一句。侯爷您平日里事务繁忙,妾身却也是知道您的平安的,只是这回是去了南寨,没您亲自开口,妾身心里不安得很。” 南寨怎么了?谢笙有些迷惑,这说得像是龙潭虎xué一样,可南寨和之前他去玩过的一些寨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啊,反而从管理上来说,还要更好一些。 “你放心,南寨也不是什么龙潭虎xué,”谢侯宽慰李氏道,“他们只是风俗格外不同一些,便有些排外,至于毒障更是无稽之谈。” “可这么多年,它有如自立一国,也不是假的……” “不过是因为它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又十分隐蔽罢了,”谢侯已经去过了南寨,便觉南寨没有之前完全未知时候那样神秘,“若不是快马奔袭,只怕我今日还赶不成一个来回,可见南寨的路有多难走,中间崎岖弯路甚多,若无向导,也易迷失。蜀州天气多雾,山巅更是经久不散,那些人寻不到方向,自然也就将南寨传得神乎其神。” “南寨很漂亮,”谢笙补充了一句,“古娜姐姐听说我念着娘亲,还夸我孝顺呢。” “是吗,”李氏立时便笑了起来,对于南寨的恐惧也去了七分,重孝道的地方,总归不会是什么太坏的。 谢侯见自己说了这许多,还不如谢笙一句话来的管用,不禁有些吃味。 正此时,外头小六子来请谢侯,说是周老爷子已经过去了。李氏知道谢侯和周老爷子有事情要谈,便催促谢侯快去,却留了谢笙在身边说话。 谢笙好久没像这样好好的陪过李氏了,便也不念着诗书学业,只拿自己在南寨的所见所闻说给李氏听,边说还边比划。那让谢笙得了古娜夸奖的松针垫子自然最让李氏好奇,甚至李氏已经决意要叫人去做了。 谢笙说的口gān,喝了一大口茶水,眼珠子转了转,问李氏:“娘,古娜姐姐的古姓可不常见,我们的亲戚里可有一样姓氏的吗?” “倒是有一个,”李氏想了许久,才道,“你外祖父有位同窗,便是姓古。听说是源自于姬姓,不过那人长相有些异族血统,想来和那古娜一样,都是汉化之后改的吧。” “他是不是就是在攀祖宗,”谢笙说得十分随意,一般百姓家里修家谱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的姓氏编的源远流长,也喜欢和一些名家名人牵扯到一起,以表示自己家中家学渊源,乃世家之后,其实内里实质大家都知道。 这样的事情往往几代过后,无从考究,弄假成真,想要回去寻祖问宗的也不是没有,大都只认官宦不认草芥罢了。 “那朱呢,今天我遇到一对姐弟,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听说她家姓朱,”谢笙因为答应了谢侯,到底是没有说出朱红玉的名字来,只是旁敲侧击,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一门亲戚,或是朝中有没有比较出名,还似乎能认识自己亲爹的人家。 李氏不疑有他,搜索片刻,就低声对谢笙道:“倒是有一个,正是当今圣上的原配王妃,她就是朱家出身的。” 当今圣上的原配王妃?不是皇后? 如果死了的话不是都有追封的吗,可真是奇怪。 谢笙还想知道得多些,李氏却也已经闭口不言,叫他只能抓耳挠腮,把这事儿按在心里。 这头谢笙还在想,怎么能不着痕迹的从李氏这里知道更多东西,那头已经见到了周老爷子的谢侯第一句话就是。 “姑父,您可还记得那位娘娘出身的朱家?” 第21章 来客 这一日,窗外夏蝉总是响个没完,让人心里燥得很。 谢笙不耐烦在屋子里,就叫人把小几搬到了外头院子里的树下,还在地上铺了竹席子。 因怕上头有虫子掉下来,又或是阳光直接穿过树叶照到书上刺眼,李氏特意嘱咐,用架子撑了薄纱在上头。底下还熏了香,用以防虫。 这两日谢侯都忙得很,便没空看着谢笙练武,便叫谢笙做完了基础的功课之后,直接去周老爷子那里学文。 没有其他人做比较,谢笙只能自己估摸着三岁孩子的正常发展,再来安排自己的学习进度。 好在他记忆力超群,可一手字写得却是正常水平,诗词也不jīng通,倒也不算太过妖孽。甚至还时时被周老爷子不时打击一场,说何方又出了个神童,三岁能为诗书,五岁能写文章。 谢笙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边,写完了最后一笔,便搁置了,身边伺候的小厮立刻就上来帮他揉手,做按摩。 周老爷子拿起谢笙写的大字,一张一张的翻看、圈点:“不错,今日要比之前更用心些了,学了这么久,可算是有了几分章法。” 周老爷子又将谢笙写得难以入目的后几张字单独取出,放在一旁:“这几个字须得好好观摩之后,再行下笔。” “是,”谢笙连忙应下。 周老爷子教谢笙习字,极少打骂,也严格控制他动笔的时间,更多的是要求他要领悟,每一笔该怎么下,要做到心中有数。这虽是周老爷子的个人教育理念问题,谢笙却十分赞同。 从谢笙过往的知识储备来看,三岁的小孩子,如果长时间练字,或者更过一些,练习悬腕甚至坠物。即便最后出来的效果很好,却也容易造成一些畸形。谢笙宁愿循序渐进,有一双保养得宜的手。 小厮在帮谢笙按摩完之后,取了清水让谢笙净手,再为他取来了手脂。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对他对手比对脸还jīng心的毛病不置一词。毕竟周老爷子自己,还喜欢保养美须呢。 “下午学琴,你……” “少爷、姑老太爷,”小六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走到了近前,“外头来了一对兄妹,说是少爷在南寨的旧识。” 兄妹,南寨的旧识?谢笙一时没能想起来,自己在南寨的时候见过什么兄妹吗? “来人可是姓朱?”与谢笙不同,周老爷子立时便有了一个答案。 朱?谢笙也想到了,是朱红玉,她的确说过她有个哥哥叫朱弦的。一对兄妹,她弟弟李夷没来? 不对,应该是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正是,”小六子有些疑惑,怎么少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姑老太爷却是立刻道出了来人的姓氏。不过他也没多问,确认了是认识的人后,就等着主子示下。 谢笙不知道朱家兄妹的身份,便看向周老爷子,等着他发话。 “请客人到书房说话,另外,再去请你们侯爷早些回来,就说有故人来,”周老爷子吩咐完小六子,就对谢笙道,“今儿下午你也不必学琴了,往日里你总觉着自己聪明,如今来了个最会念书的,你可算是有伴了。” 朱红玉是女孩子,周老爷子不会用最会念书这样的评价,那么就是她的哥哥了。 “朱弦?” 周老爷子点了点头:“他之前可不叫朱弦,只是现在这么称呼也无妨。日后你见了朱红玉也要礼遇一些,她同你嫡兄是定了娃娃亲的。” “诶?”谢笙瞪大了眼睛,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 周老爷子摸了摸谢笙的头:“是小杨氏提的,你爹也默许了,两家有玉佩为证。” “朱红玉,有九岁?”谢笙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实在是朱红玉生的瘦小,而谢笙记忆里的谢麒,却是个粉雕玉琢一样的孩子,两人颜值差距太大了些。至于小杨氏,谢笙倒是很快想起来了,正是谢麒的生母。 “说来她比你嫡兄还要大些,如今已十岁了。” 周老爷子领着大受打击的谢笙进书房时,朱家兄妹还不曾到,便叫人先备好了茶点,只等那二人来了,就呈上来。 谢笙对于自己退步的眼力有些羞愧,果然是许久没有用过,就自然退化了。 “姑老太爷,客人已经到了。” “请。” 周老爷子的请字还没落下,谢笙就自觉的站了起来,在周老爷子身旁站好。 朱弦兄妹俩此番都是经过了jīng心打扮的,虽然穿的都不是什么锦缎衣裳,到底都做得一丝不苟,只是两人肤色对比太过鲜明,叫人印象深刻。 朱弦鲜少出门,皮肤更白,朱红玉帮着家里做事,下了苦力气,故而已十岁了,还生的这样瘦小。相比起朱弦,谢笙更敬佩朱红玉,她身份不低,却能过得了苦日子,尤为难得。 “周先生,”朱弦领着朱红玉行礼。 “你我难得再见,不必拘礼了,”周老爷子没怎么管朱红玉,反倒是看着朱弦面色复杂。他叫了避开朱家兄妹的礼的谢笙,“来见过你朱世兄、朱姐姐。” 谢笙规规矩矩行礼:“小子谢笙,见过朱世兄,红玉姐。” 几人互相见礼过后,朱弦见周老爷子没有让谢笙离开的意思,便直接道:“学生带着舍妹突兀前来,还望周先生勿怪。” “我能怪你什么?”周老爷子道,“如何你们一家不在京中,反在偏远南寨?” 朱弦面上略过几分尴尬神色,还是诚实道:”太尉势大,父亲不敢与之相对,又苦于母亲之死,便领着我与妹妹隐在了这南寨之中。” 朱弦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贪生怕死,才远远的逃了。 “你爹打小就是个纨绔,没多少能耐,”周老爷子眼见得朱弦和朱红玉都僵了脸色,才慢悠悠说出了后一句话,“不过他到底是用自己的法子护住了你们兄妹长大,这世上之人千千万,唯有你们不能说他半点不是。” 朱氏兄妹这才明白,周老爷子是在提点他们,莫要误会了自己的生父。 朱弦眼圈一红,到底一咬牙,领着妹妹跪在了周老爷子面前。 “学生不敢欺瞒周先生,学生想要回京。” “你家在京中,想回去,自然是能回去的,”周老爷子故意装作没有明白朱弦的意思,只拿这样的话语来搪塞。 朱弦膝行两步,给周老爷子磕了个响头:“先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学生不可不报。” “太尉势大,你不如随你爹居于南寨,远离京中杂事,也免于你爹膝下无人之苦。” 谢笙乖乖呆在一旁,不置一词。他记忆力好,有些话现在看不透彻,便先记下,等回去了再慢慢琢磨。 “学生有一幼弟,名唤李夷。乃家父与南寨女所生,”朱弦心意已决,自然不会更改,“学生已经想好了,周先生……” “你呀,”周老爷子摆了摆手道,“你们暂且先在谢宅住下吧,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倘要归京,至少也要再过三年,你们先好生想想。” 周老爷子说罢,便叫了在门外候着的小六子来:“你先带着朱世子和朱小姐去安顿。” “小满,明儿叫你朱世兄陪你进学吧。” 谢笙一口应了下来。虽不晓得周老爷子和自己父亲到底有什么算计,答应下来,总不会出错。 朱家兄妹自己也明白,谢家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蜀州,周老爷子愿意留下他们,已是达成目的,旁的等日后慢慢谋算也并非不成,便都乖乖的下去了。 周老爷子等二人出了门,才满意的抿了一口茶,得意的眯起了眼,对小满道:“这两三年,好生和他多学学,当初可是和皇上的嫡长子放一块儿教养的,等回了京城,说不得你们还有好长一段往来,便是同吃同住也不是不能。” “老狐狸,”谢笙鼓着脸说了一句,“您和爹爹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别看我小,我懂的可多了!” “才断了奶,有什么稀罕的,等你再长大些吧,”周老爷子捏了捏谢笙的脸,“小孩子家家的,好好念书吧,到时候叫人比了下去,可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周老爷子说完,拍了拍谢笙的肩膀:“瞧瞧你爹什么时候回来去,想知道什么,叫他给你说,老头子我可不讲故事。” 第22章 六岁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谢笙拿着论语,嘴里不停的念着,手上的书页却没怎么翻动过。 常人四岁开始开蒙,读完《千字文》等蒙学后,就是《孝经》等四书。谢笙比旁人早了一年,三岁发蒙,所以平常人七八岁才能学完的四书,他如今已经学完。不过周老爷子还是压着他好好复习,不准备这么快就教他五经的内容。 除此之外,周老爷子还让人寻了许多山野地志和水文经注。因为小满记忆力极好,周老爷子叫他把这些杂书都通览一遍,就更不会提前教他新东西了。 “哎哟,”谢笙突然被人用书敲了一下额头,不用回头,谢笙也能准确的喊出那人的名字,“慎之哥,你gān嘛打我。” “念书的时候最忌不用心,你自己说说,你的心思都放到哪儿去了?”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弦。 朱家兄妹在谢家一留就是三年。一年前,朱弦十五岁的时候,周老爷子和谢侯终于松口,同意带两人回京,只是也是那一日,周老爷子为朱弦取了一个表字慎之,望他做事谨慎,多思多想。 打从住进谢家之后,朱家兄妹就对谢笙极好。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只是想要讨好谢笙,让谢笙在谢侯和周老爷子面前多说说他们的好话。后来慢慢的,这两人就真的把谢笙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了,毕竟谢笙嘴甜心好,不止和他们没什么竞争,反而还是一条船上的人。 相比起来,朱红玉对谢笙自是比朱弦更用了一万分的心思。若她果真嫁进了谢家,谢笙作为她的小叔子,和她是有直接利害关系的。 “我只是在想,我都已经六岁了,老师怎么还不教我五经啊,”谢笙索性也不再继续念望天书,而是直接趴到了桌子上,“这个样子我什么时候能考科举,做大官啊!” “你才六岁,就想做大官了?”朱弦有些忍俊不禁,“你要想做官,根本没必要这么辛苦,等年纪到了,让你爹上个折子,或是疏通一下关系,自然就能进近卫了。” “我才不要,”谢笙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的对朱弦道,“我想做像外公和老师一样的官,走出去别人都竖大拇指的那种!” “真是个傻的,”朱弦弹了一指头谢笙的额头,“近卫有什么不好的,不需要寒窗苦读,就能见到皇上,给皇上深刻的印象。你想要做大官,要的可不只是能力,还有皇上的想法。为什么勋贵与朝中文臣不合,却还是该升官升官?就是因为勋贵一直就是皇帝的身边人,属于自己人的行列,那些个文臣都是外人。” “可是我家有哥哥在啊。” “这又有什么关系,”朱弦第一次听说,谢笙想要从文还和谢麒有关的,“你爹娘这么宠你,必然会为你安排好以后的路的,你又何必介意谢麒?” “不是介意,而是我本来就不是嫡长子啊,”谢笙说的十分随意,“家里的爵位是哥哥的,可我也想做点什么让我娘能以我为荣,反正有老师教我,我就好好考科举好了。” 朱弦见谢笙说的这么随意,显然是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看惯了因为爵位勾心斗角的,还是难得见到主动放弃,甚至为了不引起误会,非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子的。 朱弦想说谢笙蠢,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心里满满当当的,唇边也只剩了笑意。 或许在谢笙这一代,他能够凭着父亲母亲的荫庇而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可若他不想办法改变这样的现状,等到几代之后,他的后人就会和那些依附于侯府的族人没什么两样。分出去的嫡支,也不过就是旁支罢了,出了五服之后,还有几个人认得你呢。 像是谢笙这样的选择,才是真正聪明人的做法。 “少爷,时辰差不多了。”小六子如今已经不再守着门房,而是专门在谢笙身边服侍跑腿。 周老爷子每天都会考察谢笙所学的东西,未免误了时辰,谢笙就吩咐让小六子每到差不多的时间就来提醒自己。 朱弦见状,直接起身对谢笙道:“你去先生那里吧,我去红玉那里看看。” 谢笙这才也和朱弦道别,直接去了书房。 谢笙到时,书房里却不只有周老爷子,还坐着提前回来的谢侯。 “爹,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谢笙十分主动地抱了谢侯一下,直接坐在了谢侯膝上。 “胡闹,”周老爷子板着脸道,“坐有坐相,哪有六岁了还缠着你爹抱你的道理。” “姑父,左右也就是这两年,等他长大,就懂事了,”谢侯一向喜欢谢笙和他亲近,总在这时候护着谢笙。他摸了摸谢笙的头,“方才小六子说你在和朱慎之说话,可说了什么?” “慎之哥说我不必这么执着于科举,可从近卫谋个出身,”谢笙一张嘴就把朱弦给抖了个gān净,“不过后头我瞧着,慎之哥也觉着能认同我了。” 周老爷子和谢侯对视一眼,叫小六子和管家亲自守在外头,这才对谢笙道:“你爹已经向皇上递了述职公文,若无意外,今年皇上就会叫你爹进京了。” “果真?”谢笙眼前一亮,“爹、老师,你们可答应过我的,等快要进京了,就把我之前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的,你们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你也大了,该知道些了,”谢侯道,“便是记不住忘了也不打紧,只是这话入了你耳,便不要再往外说。” 见谢笙点头,谢侯才继续道:”三年前我与你老师留了朱氏兄妹住下,也是存了私心。皇上和太尉不对付,我向着皇上,可你长兄在你祖母的影响下,和太尉更亲密些。” 事实上已经不是简单地更亲密些了,而是身上根本就打着太尉党的烙印,洗不掉的那种。 “原先我与你老师想着,若是你能入了皇上的眼,或许太尉倒台之后,你兄长不至于没了性命。但有朱家女在,就不必太过苛责于你,”谢侯轻声解释道,“朱红玉与你长兄有婚约在身,只要她成了你长兄的世子妃,便有朱王妃维护。一旦太尉倒台,朱王妃便会从冷宫出来。她本就是皇上的王妃,自然也该是皇后。皇上为她空悬后位这么多年,本就是想要物归原主的。” “朱弦是朱家嫡长子,也是朱家的继承人,当初因为一件事情,朱家从一品国公降到了四品伯。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有人记在心里呢。” 谢笙这才恍然大悟。 朱家想要借着谢家重新进入京城社jiāo圈,想法子对付太尉报仇。谢侯也想要顺水推舟,彻底站在皇帝这边,并且让长子谢麒能从漩涡之中安然脱身,又不会让自己身上担负太重的压力,一举三得。 所以这件事情其实是双方各有算计,并不存在谁吃不吃亏的说法。大家其实都有一个目的,又恰好能诡异的融合到一起,才形成了现在的平衡。 就在这一瞬,谢笙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笨了。一直有周老爷子和谢侯这样的老师,竟然还没能学到他们的皮毛。也难怪当初朱弦住进谢家的时候,周老爷子还会格外嘱咐一句,要好好和朱弦学习,他竟然就真的理解成了学业的学习。 “我可真笨,”谢笙脸上满是颓丧。 谢侯和周老爷子都一同笑了起来。 谢侯安慰谢笙道:“你才几岁?家里人事也简单,正是不懂这些才正常,若是你领悟了你老师话中深意,我倒要掂量掂量,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了。” 周老爷子也道:“你这样倒是恰到好处,我也不曾想到,你竟然真能入了那孩子的眼,如今,他对你倒真如亲弟弟一般……” “都是因为我讨喜啊,”谢笙一时又得意起来。 “得了,你去说与那兄妹俩知道,虽事情还未定下,却也差不离了,”周老爷子说话间就要赶人。 谢笙从谢侯膝上跳了下来,做了个鬼脸,“老师说话不算话,说是要和我好好说道,其实也还是没说清楚,哼,仗着自己是大人,就欺负我这个小孩子!” 第23章 杨梅 因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当初那个小小的谢宅早就有些住不开了,谢家便常在山谷的别园中居住。 别院地势大些,就叫朱家兄妹自己住了一个小院。朱弦是顶门立户的男子,就住了正房,朱红玉则是住在背后的小楼里。 白日里朱弦和谢笙一道进学,朱红玉就在李氏那里和大姐儿一起说话,学些管家理事的手段。朱红玉想着日后若果真嫁给了谢麒,必要和李氏朝夕相处,更多用了几分心思去讨好李氏。 李氏并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人,这对准婆媳也一直十分融洽。 当初才到谢家时,朱红玉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黑瘦模样,如今被李氏jīng心养了三年,身量窜了一头上去不说,一身皮肤也被养的水水润润。虽不如李氏和大姐儿白皙,却也有几分她母亲当初的光彩了。 朱弦才进门时,瞧见朱红玉穿着一身青白底绣着玉兰花的家常衣裳,长发披在脑后,并没用簪子,只在头上包了一张同色头巾。浑身气质温润而闲适,玉手如苏,只打眼瞧着,就晓得是太平人家的女儿。 朱弦原本冷淡的神色渐渐舒缓了,带了几分暖意。 谁能想到,三年前停下来固执的和谢笙说自己名字的怪人,竟能有这样的改变? “哥,你回来了,”朱红玉觉得有风chuī进来,便回头看向门口,没成想正瞧见长兄含笑看着自己,她心里也一时高兴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恍然便觉得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似乎这样的岁月静好,才是他们真正该过的日子。 朱弦这才进了门:“今儿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 “这衣裳穿着轻便软和,也不必如何打理,我前儿在大姐儿那瞧见了,就特意做了一身,”朱红玉又笑道,“选料子时大姐儿还嫌我这青白色不好看,若要淡一些的,鸭卵青也行,偏我就瞧上了这个。” 朱弦点了点头,没再发表什么评论。这些日子,朱红玉和大姐儿相处越发随意,双方都是有心好好相处的人,如今就连一些同胞姐妹都比不上她们。 “小满到了时辰,去周先生那儿回话了,我左右无事,便先回了,”朱弦随着朱红玉席地而坐,也没什么样子。 朱红玉瞧得心里欢喜,便道:“方才夫人那头叫人送了不少杨梅过来,我已洗净了,预备泡酒。” 朱弦闻言一顿,看向朱红玉,抿着嘴不说话。 朱红玉用手掩了唇边笑意:“知道阿兄你喜欢,已特意给你留了些起来,叫人用陶罐装了,湃在井水里呢。” 朱红玉话音刚落,就有朱红玉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捧了一盘子杨梅进来了。杨梅特意挑拣过,留的都是红的发乌的,冒着丝丝凉气,在这样的夏天吃,最是叫人觉着舒坦。 谢笙就是这时候进门的。 “小满少爷怎么这会儿来了,”朱红玉的丫鬟先瞧见了谢笙。 “小满快来,尝尝我才用井水湃过的杨梅,”朱红玉叫了谢笙近前。 朱弦等谢笙拿了一个在手里,才慢悠悠道:“你年纪小,吃上两个也就是了,可不许多吃,若闹肚子了,可要喝苦汁子的。” “慎之哥总爱吓我,”谢笙好歹是个学医出身的,朱弦这话虽真,也不至于两三个就能让他喝苦药。 谢笙晓得朱弦喜欢杨梅,吃了一个之后,故意还要去拿,被朱弦横了一眼,赶忙故意躲到了朱红玉身后:“红玉姐快看慎之哥。” “阿兄你和小满闹什么,”朱红玉把谢笙护得牢牢地,甚至还直接伸手要拿一个给谢笙。 朱弦连说都不想说了,往时也不见朱红玉这么宝贝李夷,只到了谢小满身上就不同了。朱弦脸上不高兴手上还是把盘子往那边推了推,好叫谢笙两个取用得方便些。 谢笙只又吃完了朱红玉拿的那个,就不再吃了:“就要到用晚饭的时候了,再吃下去,只怕我就不怎么吃饭啦。” “那你快去,过会子夫人又要叫人来寻你了,”朱弦说着就要赶人。 谢笙站起身,故意不看朱弦,只对朱红玉道:“红玉姐,我爹方才说,他已经递了折子进京,如无意外,皇上必然会召他回京述职的。京城和蜀州不近,可日子也是数得着的,他叫你们看可有什么要提前准备起来的,也是时候了。” 最后一句是谢笙自己加的,却也没什么人会怀疑他说假的,尤其是现在,朱家兄妹都愣住了的时候。 朱弦紧紧的扣住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满,还要劳你同夫人说上一句,我与红玉明儿再去给她请安。” 谢笙点了点头,知道朱家兄妹要消化一下这件事情,便先告辞离开。 “阿兄,”朱红玉一把抓住朱弦的手,脸上神色空茫,“小满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我这心里扑通扑通的,竟不知道是怎么了。” 朱弦也缓了缓神才肯定的对朱红玉道:“是真的,咱们要回去了。” 朱氏兄妹一时都沉默下来。 他们进谢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能随谢家一道回京,借着谢家的势,完成自己复仇的目的。如今临到头来,期望已久的事情摆在面前,他们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并不全是欢喜。 离了谢家,这样的康平日子是不是就再也没了? 朱弦反手握住朱红玉的手道:“等太尉倒了,咱们也把这样的日子经营起来……” 朱红玉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遗憾。便是太尉没倒,这样的日子难道就过不得了吗?也罢,母仇未报,忧患不除,哪里来的安生日子过呢。 朱红玉眼中带着晶莹,柔声道:“既是这样,便不必泡杨梅酒了,让人做成蜜饯果子,到时候带着路上吃。” 谢笙一路到了李氏所居的正院。 谢侯和周老爷子还在说话,屋子里便只有李氏、周夫人和大姐儿。谢笙先行了礼,又说了朱家兄妹不过来了的事情,才坐下安生说话。 “也不知是福是祸,”李氏叹了口气,同周夫人道,“养了那两个孩子三年,也算是用了心的。也只这一年才好些,先时我见了那两个孩子,竟不敢想是朱家的。” “谁说不是呢,”周夫人也道,“当年朱王妃在诸位王妃之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谁能想到呢。” 谢笙听着这声儿,不由问道:“娘、姑祖母,朱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王妃啊,当年也是个温柔贤良的人物,更是个四角俱全的姑娘,”周氏与朱王妃见得多些,也有几分jiāo情。 李氏想着谢侯说过的,谢笙回京之后,可能发生的那件事情,便和谢笙往深了说几分。 “你爹和你姑祖父定然说皇上对朱王妃情深义重,是也不是?” 等谢笙点头,李氏才继续道:“这些事情我本也不想和你说道,只是回京之后,会遇到什么,也没人能预料得到,如今想想,不如说些与你记在心里,日后大了再慢慢品也是无妨。” 李氏又看向大姐儿:“这些话于你弟弟不过是个知道,可到了你这儿就得往心里去了。” 大姐儿也忙应下,表明自己一定会仔细记着。 “朱王妃身份尊贵倒是尊贵,其实也再苦不过。分明有个芝兰玉树一般的长子,却被人害了。身为明媒正娶的正妃,如今竟是妾身不明的地位,日后便有再多补偿,心里焉能不苦?” 第24章 母亲 谢笙听着窗外风chuī树叶的沙沙声,有些不大睡得着。 白日里对于朱王妃的事情,他就已然听见了父亲与母亲的两种看法,几乎是截然不同的看法。 就像是医生和患者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谢侯和李氏也是从各自的角度和理解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有灯火渐渐近了,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了谢笙的chuáng帘。 “娘?”谢笙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母亲。 李氏显然也对谢笙此时的清醒觉得非常惊讶,拢了拢自己披在肩头的外衫,将灯火放在了chuáng边的小几上,制止了谢笙起身的动作,又为他掖了掖被角。 “今儿是怎么了,这会儿还没睡熟。” “白日里听了朱王妃的事情,有些睡不着,”谢笙第一次知道,这么晚了,李氏还会来看自己一回,“娘怎么过来了,夜里冷得很,快回去睡吧。” “不看看你,我也睡不踏实,”李氏索性上chuáng挨着谢笙躺下,轻轻的拍着谢笙,小声道,“朱王妃的事情,你听一耳朵也就是了,若日后果真进宫,别犯了忌讳就是。” 谢笙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李氏空出了些位置。 “娘,爹说皇上喜欢朱王妃,可您说朱王妃苦,孩儿心里总是想不明白。” 其实哪里是想不明白,不过是因为宫斗剧洗礼,谢笙想的比一般小孩子多些。谢侯和李氏说的都比较浅,谢笙晚上睡不着,想着想着,就有些细思恐极了。 “娘说的不过是些谬论,若同人说起时,你只按着你爹的说法说便是,”李氏叹了口气,到底轻轻对谢笙道,“太子生母高贵妃,是皇上当初的侧妃,打从一开始,就是宠冠后宫的人物,便是当初的朱王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你日后若是见着了,必须谨守规矩,万万不能被她拿住了把柄。你长兄的母亲小杨氏可是她的亲表妹呢,还……” 宠冠后宫高贵妃啊,似乎太尉也是姓高的?谢笙觉得自己似乎又yīn谋论了。 李氏住了口,不再说话,更不再提起这事儿:“等回京了,你好生多看多瞧。有姑父在蜀州,你爹必然是不会在京中久留的。” 李氏说起这话时有些怅然,她舍不得谢笙,可是她又要同谢侯同进退,因为这样,才是对大姐儿和谢笙最好的选择。 大姐儿今年也有十岁了,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纪,李氏原想着借这个机会回京,带着大姐儿在京城走上一圈,也叫人家知道,吾家有女。可谢侯却不大乐意她们母女今次一道进京。 一个是山高路长,免受舟车劳顿之苦。另一个是太尉有一孙儿,只比大姐儿大不了多少。若是回去了被太尉说上一句什么,那大姐儿是嫁还是不嫁?尤其老夫人是太尉表妹,最是信任他,万一老夫人应下了这事儿,岂不是把整个谢家都绑上了太尉的船?嫡女嫁进了高家,嫡子又是太子身边的伴读,便是皇帝再相信谢侯的真心,也要谨慎考虑了。 “娘别担心,有嫡兄呢,何况还有慎之哥和红玉姐在的,”谢笙安抚李氏道,“孩儿也定会好好用心,不去qiáng出头。” “好孩子,”李氏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让谢笙担心,便只能笑起来,哄着谢笙睡了,才回了自己屋子。 “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谢侯正在灯下看书,也是为了等李氏回来。 “许是我动静大了些,倒吵着小满了,”李氏去收了谢侯手上书册,“小孩子玩心大,醒了以后闹着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困了。” “倒是难得,”谢侯眼中满是慈爱,“此次回京,我预备叫小六子一直跟在小满身边伺候,不必再回蜀州了,只是小满到底年纪小,身边还是得有个镇得住场面的人,你说我是叫管家跟着回去,还是派个嬷嬷?” “侯爷,咱们真不回去?”李氏离了谢笙,才将自己心里的担忧表现出来,“小满才六岁,我一想着要他留在京城,这心里就有些过不去。” 谢侯拍了拍李氏的手,心里担忧却不如李氏那么重:“小满平日皆要进学,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住一日,只要有人管着他的内外事务,便不必担心。何况咱们小满聪明着呢,年纪小,又不qiáng出头,有朱弦在,谁也不会特意关注小满。” 果然是男人的想法,说得轻巧。李氏有些不高兴,撇开谢侯自个儿生闷气去了。六岁的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就不会害怕? 李氏一时担心谢笙离开他们之后不习惯,一时又担心谢笙回去之后老夫人又要故伎重演。不免觉得头晕脑胀,第二日早晨竟病了。 谢侯作为枕边人,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谢侯连忙叫了人去请家里供奉的大夫,一面又劝慰李氏:“家里有娘在呢,到底小满是她的亲孙儿,是谢家的孩子。何况朱氏子也要回去,那也是娘的表侄孙呢。” 李氏心里本就担忧,如今谢侯竟还想把谢笙托付给老夫人照顾,李氏心里又急又气。 李氏觉得,这六年过去,许是隔得远了,当初那些不满和隔阂都渐渐松动,谢侯就又念起当年母亲的好来。 “娘若愿意看顾着小满些,我也高兴,可娘和太尉那头走得近,小满又是要走清流路子的,要是跟着娘出门见客,只怕不太妥当。” “别担心,不是还有岳父岳母在吗。” 谢侯有心再多说些,外头管家已经在催,不得不走,只能让人去请周夫人过来。 “你这孩子,平日也没见你是个犟脾气的,怎么如今就想不明白了?”周夫人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扭头就骂了李氏一句,“那杨氏再怎么不好,面子上的功夫是做足了的,何况现在谢麒地位稳固,小满又不和他争,杨氏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小满去。到底是谢家嫡子,走出去就是谢家的脸面。” “可姑母,我心里就是担心,当年她做的那些事情,叫我恶心得不行,”李氏心里委屈,抱着周夫人啜泣起来,“姑妈,我心里苦啊,我来了蜀州的头两年还会时常做噩梦,梦见她那张冷脸,梦见我的小满没了。小杨氏死的冤枉,难道能怪到我身上?我自打嫁过来,无不时时奉承着她,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都说她待我亲如母女,哪有母亲这样算计着女儿的?” “可她是亲祖母,你们不把孩子托付给他,又能托付给谁?杨氏照看小满,若出了什么错处,自然是她的过失。只要她还在乎谢麒的名声,就必须要好好对小满。你焉知谢宁不是看破了这点,才做的决定?”周夫人认为李氏太过担忧谢笙,以至于当局者迷,“你该多信他些。” 李氏听罢这话,一时想起当初谢侯宠爱刘氏的模样,一时又想起这两年在蜀州的惬意日子,心如刀绞,也不晓得该不该信了。 “夫人,小满少爷和大姐儿来了!” “快收收,可别叫孩子见了。” 第25章 飞珠 李氏这病一连病了两三日,连端午都过了,才慢慢好了起来。谢笙为了李氏,坚持停了课,连说好端午要去南寨见古娜、李夷的约定也作废了。 空气中的粽香和艾香还没散去,大姐儿和谢笙相对着坐在小几旁,一个做刺绣,一个默默背书。 李氏倚在榻上,看着这一双儿女,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几日病得实在不该。失了往日的冷静不说,也是关心则乱了。 等翻过年,谢笙就七岁了,在这时候的人看来,七岁已经能算是小大人,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了。 虽然李氏不舍,可要是换到侯府里头,谢笙也是要自己独自掌管屋子里的事情,学会驭下的时候。如今早了一年,可正如周夫人所说的,杨氏身为祖母,就不得不好生照顾着谢笙。 府里侯爷和侯夫人不在,旁的侍妾岂能当家?老夫人就是最正经的主子。 不管是为了谢麒还是谢家,老夫人都必须照看好谢笙。如同李氏身为媳妇,必须要尊敬着她,老夫人也必须要在一些大面上的场合对谢笙好。李氏怕被人说不孝而影响自己的儿女,老夫人也因为在乎谢麒,会怕人指责不慈。 何况如今几乎是摆明了谢笙不和勋贵这边接触,不会抢夺了谢麒的资源,老夫人自然也就乐得让谢笙活得好好的,成为谢麒的助力。大家族都讲究一个独木难支,谢家只得谢麒谢笙两个儿子,旁的都是女儿,就算高太尉家再多孙辈,到底不是谢家的。 再者也如谢侯所说,还有李翰林夫妇在呢。 李氏心里拐了个弯,对自己这些日子生的气有些羞恼起来。谢侯是早看明白了的,只自己还记着过往的仇怨,心里过不去。 好在谢侯是叫了周夫人来劝,又有谢笙两个时时陪伴,不然凭着谢侯那口才,只怕谢侯越说得多,李氏对谢侯怨怼就越深,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解了这心结呢。 “娘,你怎么起来了?”暗自背书的谢笙头一个发现了李氏的动静,大姐儿也随后跟了过来,想按了李氏躺下。 “再躺下去,只怕骨头都要苏了,”李氏面上神色松快,“小满快去叫人进来服侍我梳洗打扮,我领你和大姐儿出去转转。咱们在这谷中住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出去走过。再迟些你爹也该回来了,那时我们再与他一起回转。” 谢笙认真的看了看李氏的神色,才出去叫了人,不过谢笙却没再回屋,而是直接坐在了廊下。 对于李氏的病,谢笙起初是真以为李氏是着了凉,心里十分愧疚,若不是李氏为了来看他,也不必有这一遭。不过谢笙慢慢瞧着,李氏似乎是有些心病。后来不小心听见了李氏和周夫人的谈话,谢笙才晓得李氏是担心自己。 这身体上的病症还能用药物来解决,可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可不是假的。别看谢笙这几天坐在李氏这里,只侍奉汤药,其他万事不做,很是轻松的模样。他也是想了好久,才选了这么个笨办法。好在李氏不用人提醒,自己调节了两天,就想通了,这也让谢笙松了口气。 谢笙招来了小六子:“你去同我姑祖父姑祖母说一声,我和姐姐要陪母亲出去转转,请他们不必担心。” 小六子闻言一口应下,赶忙先去了管家处说了一声,才亲自往周老爷子的院子去了。 过会子小六子回来,同谢笙学话:“周先生和周夫人都欢喜的很,说夫人愿意出去走走,必然是好了。先生还说明儿课照常上,得把这些日子耽搁的都补起来才行。” “我知道了,”谢笙半点没怵,反正都是一样的看书。李氏休息的时候,谢笙在旁边守着无事,作息其实和平时上课的时候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说是要补课,等到时候周老爷子考教过后,再按照原计划行事也就是了。 “怎么在这里坐着,”李氏叫了谢笙上前,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没有被chuī凉了才放下心,“也不晓得在耳房待一会儿,自己跑到外头来,可叫人好找。” “是孩儿的不是,娘这身可真好看。” 因是出门,李氏穿了一件海棠红的裙子,眉心贴了花钿,云鬓飞鬟,娇艳无比。谢笙一看李氏手臂上还挽着披帛,就想到李氏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出去玩这么简单的了,想想方才还说要等谢侯回来,谢笙就自觉自己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跟在李氏身后出来的丫鬟手里还抱了一张琴。 大姐儿跟在李氏身后,笑眯眯的和谢笙悄悄眨了眨眼睛:“娘说飞珠溅玉对面有个平台,咱们就上那儿去。” 飞珠溅玉是谢家人自己附庸风雅给取的名字,小股流水从山涧中激驰而下,敲打在下头伸出的石头上,溅起千万水花,才落入潭中,故名飞珠溅玉。 “可还需要带什么?”谢笙只等着李氏开口,就叫小六子去准备。 “已经叫人去取了,”李氏只自个儿领着谢笙和大姐儿走在前头。 当初谢侯选宅子的地址时,就是特意挑过的,这处宅子位于山林掩映之中,若不晓得路线,鲜少会有人经过。地势选的高,就不怕夏日雨大涨水。 宅子有一条小路往下,方便谢侯去衙门里,也离着谷中一些风景优美的地方不远,想要赏景也不必走远,只在左近。 去的地方不远,谢笙就不乐意让小六子抱着自己,只慢慢跟在李氏身边。 李氏也不管他,只道:“你爹说等回京了,就叫小六子只在你跟前伺候着,不必再回蜀州了,另外也还得寻个人掌管着你屋子里的事情。你是想叫管家跟着你去,还是我先派个人随你同回,再叫府里守着的嬷嬷帮你管着?” “怎么能叫管家同我回去?这不是大材小用吗,不可不可,”谢笙一听就赶忙拒绝了,“也用不着什么嬷嬷,我身边有小六子在呢,等回去了,也不会缺了服侍的人。” “叫管家跟着你,不过是瞧着这两年你们熟悉了,不必另外磨合,”李氏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白问一回,“管家回京,一是可以好好照顾你,二也能帮着你爹注意着京城的动向。若你爹有个什么口信,或是你要传些什么消息给你爹,不好走官驿的,大可以叫管家去办。” “如此说来,倒真要叫管家伯伯跟着小满回去才好,”原本没开口的大姐儿也道,“管家伯伯是当年爹身边退下来的亲卫,小满去了京中,于文上还能向外祖请教,于武上就只能荒废了。管家伯伯一道回去,也能多指点指点他。” “可……”谢笙还是有些犹豫。 “也是我和你爹都不在你身边,只一个小六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人,跟着你在外头跑或许是够了,到底还是要有个能压得住场面的人在才行。” 李氏的情绪一时低落下来,连着额上鲜艳的花钿都瞧着淡了些颜色。 谢笙唯恐李氏又钻起牛角尖,忙一口应下:“那就要麻烦管家伯伯了,只是这事儿还得和管家伯伯说上一声,另外也得要爹同意才行。” “你爹必是同意的,”李氏道,“这事儿还是他自个儿提出来的。” 一旁被李氏说是还不算大人的小六子也忙开口道:“林叔定然也会应下的,他一贯宝贝少爷小姐得紧,前两日还在同我说,担心少爷回京没人照看,叫我好好谨慎着,千万不能叫人钻了空子呢。” 这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的谢笙不乐意也不行,便赶忙应了。 小六子见谢笙应下,欢喜的就想立刻回去院子里,告诉管家这个好消息,若不是还惦记着伺候谢笙,只怕这会儿连人都跑不见了。 又行了两步,谢笙就听见了水流声,还有淡薄如雾的水汽扑在脸上,稍一呼吸,就只觉肺内、鼻腔都被清洗了一遍。 这里湿气太重,不适合久住,但多来玩一玩却是可以的,虽然没有什么仪器,谢笙却能肯定,这里的负氧离子一定非常丰富。 登上飞珠溅玉对面的小平台,简陋的坝子已经大变样。 地上被铺上了竹席,又加了毯子隔绝地上湿气,才在中心摆上了琴。边上的香炉里焚上了檀香,左右也摆了小几,还放了些点心、果子。若不是李氏吩咐过,只怕连帐子也要架起来了。 “可惜慎之哥和红玉姐去了南寨还不曾回来。” “过两日再来便是,”大姐儿浑不在意。 李氏领着谢笙两个在琴边坐下,先指了大姐儿去弹琴:“也叫我和你弟弟听听你长进了多少。” 等大姐儿起了阳chūn白雪的调,李氏才又看向谢笙:“等回了京城,你先好生在家里呆上一阵,你爹回蜀州之前,必要先领你去拜见你外祖父。” “回京之后,必要尊重你祖母,和你长兄好好相处,二姐儿那头,你也用不着太接近,她年纪也大了,便是亲兄妹也要避嫌,”李氏慢慢说着谢家的姻亲故旧,告诉谢笙要如何处理。 谢笙听得认真仔细,一一默在心里。 远处,蜀州书院里隐隐听见了琴声,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务专心欣赏。 有人问:“也不晓得是谁在弹琴,沈平安,你听出来了吗?” 第26章 得信 沈平安侧耳听了一阵便道:“是从谢家那个方向传过来的,估计是谢大人的家眷在抚琴吧。” 先前说话那人听罢,嫉妒道:“谢公子可真是命好,生在公侯府邸不说,连蒙师都是曾任尚书的大人,我等努力半辈子,也未必比得上人家随手一张手稿。” 沈平安看了那人一眼,没有接话。光看到了人家的好命,怎么就没看到人家的努力和聪明呢。 沈平安至今还记得三年前见到谢小公子那回,明明自己大他许多,却还不如他看得明白,枉费平日里父母总夸自己聪敏。尤其是自己好投机行商事的事情,在回去告诉父母之后,险些没被父亲给打断了腿。 那时候沈平安才知道,自己家中三代从商,兄长又实在是没有天赋,好不容易出了个他,结果还自己往歪路上走。 打那以后,沈平安才彻底绝了商贾事的心思,便是有什么新奇点子,也是告诉家里,或者挂在家中信任的下人身上,再没有自己亲自上阵的。 如今他努力钻研学业,已将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了回来不说,还得了师长准许,明年可以下场了,只要发挥正常,秀才功名必是十拿九稳的。 沈平安往谢家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就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本认真温习起来。 “真是个怪人,”沈平安的同窗像是看稀奇一样你指指我,我点点你,一面是看沈平安的异样举动,一面也是嫉妒沈平安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就已经能被准许明年下场,还没有生活所累。 这其中有不少人,如今已经有了退学返乡的念头。若有些才gān,能继续考也就罢了。不能继续考的,在村里开个私塾养家已算上乘,多是去做些柜上的算盘事。与被师长看好的沈平安,已然有了本质的差别。 “谁在弹琴,”谢侯正策马回转,很快听到了琴声,他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忽然笑了起来,准确的往飞珠溅玉的方向行去。 “侯爷,您回来了!”小六子早眼尖的瞧见谢侯,便立刻下了平台,在下头候着。 谢侯把自己的马jiāo到了底下伺候的人手里,率先走了上去。 小六子紧紧跟在谢侯身后:“这会子是夫人在弹琴。” 谢侯脚下步子更快,几乎是三两步就上了石台。 石台上,谢笙和大姐儿正坐在一旁,满眼敬佩的看着自己母亲。经过了六年时间的洗礼,谢笙学会了该如何去品鉴一首曲子的优劣,或许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李氏和大姐儿之间的差距,却是能轻易感受得到的。 当谢侯上了石台,所看到的,就是李氏一心抚琴的模样,朱唇雪肤,凤眼柳眉,没有一处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少见如此华丽的打扮。 谢侯不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又恐怕自己粗手粗脚的,破坏了这份美感。 “爹,您回来啦!” 谢侯赶忙制止谢笙继续说话,想再多听听琴声,可李氏到底是听见了,停下了手上动作。 李氏抬眸的那一瞬,便如鲜花盛放,入了谢侯的眼睛,叫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谢侯怔了怔才走到近前:“茹娘身子可大安了?” 谢侯常在两个孩子面前称她为夫人,鲜少有唤名字的时候。 李氏似羞还嗔的看了谢侯一眼,美目流转,让谢侯移不开眼。 “已是大好了,”李氏道,“这几日在chuáng上躺的越发懒散了,想着也有许久不曾带了孩子们出来,便收拾了些东西,来了这边。离家中不远,又能多走几步路。” “你愿意出来走走,这样很好,”谢侯对李氏道,“左右家中没什么大事,若不想去远了,这谷中可以一览之处不少,不必拘于飞花贱玉。” 李氏点头应了,才对谢侯道:“这两日我心里头烦乱,很做了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幸得侯爷不怪我。” “你也是关心则乱,切不可这样说,”谢侯拉着李氏的手道,“要怪也只怪小满年幼,不能叫你放心。” 谢笙见谢侯说的认真,眼角抽了抽,索性直接看向了别处。亲爹为了哄亲娘,结果拿自己做筏子,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侯爷这话说的什么,”李氏正色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本就是人之常情。便是小满日后长大成人,若要远离我身边,我也是必会担忧的。” “就像是您当初离了京城,老太太也是舍不得的,”李氏说这话时,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似乎她就真的是因为话赶话到这儿了,才这么说的。 谢侯可不敢真就这么以为了,忙讨饶道:“当初那些事情没能警醒着,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次带了小满回去,他若不住在家里,又能住在哪里呢?” “侯爷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李氏道,“先前是我的不是,如今却是已经想通了,我的小满这样惹人喜欢,等回了京城,老太太还不晓得多高兴呢。” 谢侯仔细端详这李氏脸上神色,心里也摸不准李氏心里的真实想法。他看了一眼小六子,gān脆提起了别的事情。 “先前我与你说,叫小满带个老人在身边的事情,可想好了?” 李氏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件事给吸引走了:“方才问过了小满,已经说好要请林管家陪着了。” “他是看着小满长大的,又能约束小六子。便是一整个家宅,他也能调理的妥妥当当,若是他跟着回京,咱们是再不必担心的。” “虽是如此,小满身边还是要跟着个心细的婆子才行,”谢侯想了想道,“当初我还在家中时候,也是身边女婢环绕的。其实这不只是因为女婢伺候着心细,也是因着在家里见识得多了,眼界高了,外头那些庸脂俗粉自然也就瞧不上。” “小满才六岁,”李氏有些不高兴,“清流之家极少在公子面前放女婢的,一旦进学,更是将身边伺候的全都换成了小厮,如今却也没见得多少清流世家的男子放làng形骸的。” 这话可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再说,就是讨论清流和勋贵的一些教养方式上面的不同了。 清流之中,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鲜少纳妾,便是有,也是如夫人的美谈,且数量上能有一两个就顶天了。有那起子太好美色的,名声自是轻易便败坏了。 只要夫妻相得的人家,像是周家和李氏出身的李家,都是一夫一妻,儿女俱是嫡出。李氏见得多了,心里期盼着,自然也就想把谢笙往这方面教养。 勋贵之流,以妾为攀比。若是谁家没有几个侍妾,几乎都会传出惧内的笑话。甚至有时还会当庭饮宴之时,做出转赠侍妾的事情。 侯门公子身边自小莺歌燕舞,眼界是高,却也并非是修身养性。大都是年纪渐长,早早识得个中滋味,玩得更加离谱,还以此为美。 如今的谢笙尊敬父母,友爱兄姐。每到了出门之时,总会记得要带些小物件回来给李氏和大姐儿。对于她们赠与的东西,谢笙更是宝贝的不肯拿出来用,还是被大姐儿说过几回之后,方才好了。 李氏有时候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小满要是变成一个放làng形骸的侯门公子,可要怎么是好。虽说少年当鲜衣怒马,可规矩总在人心。 谢侯见李氏拿定了主意,不免还是劝了一句:“便不放多了,总要有一两个做事的,何况小满若是在内院行走,向老太太请安,叫人传话,总不能叫小厮时时进去冲撞。” 内院还有其他女眷在呢。 李氏这才闭口不言。 “不如爹娘赐下两个年长一些的姐姐吧,”谢笙插嘴道,“若和我年纪一般大的,想必是没有年长一些的姐姐坐得住。” “也罢,”李氏到底是被说服了。 谢侯脸上露出了笑容。 “真要是想带人,只带年纪大的像什么话,总要有个小的,机灵活泼些,又知事的才好,”李氏又想了想,“不过年长的带了两个,再带小的,难免有些不好看,总显得人多,若放一个,又怕养刁了她的心思。不如再挑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跟在小满身边,可以陪他玩闹,也能在内院走动些时候。等到他年纪大了,想必小满身边的人也对院子里的事情熟悉起来,就用不着再补人了。” 李氏这是几乎杜绝了谢笙身边一切不必要进丫鬟的路子。谢侯无法,只得应了。 谢笙却觉得没什么,他本来就不喜欢被丫鬟服侍,等懂事之后,身边基本上就是一个男仆跟着处理。如今身边不相gān的女性少些,他还更自在。 “就按娘说的,”谢笙拍手道,“我不喜欢身边太多丫鬟。” “哦,为什么,”谢侯饶有兴致的问道。 “老师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不就好了,”谢笙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逗得李氏谢侯都笑了起来,整个气氛为之一松。 “胡说,书就是书,怎么会有颜如玉,”谢侯故作严肃道,“莫非以后要你娶媳妇,你还要娶一屋子书不成?” “可是我好好念书,科举得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职,难道不好?”谢笙不服气道,“我挑媳妇不要别的,就要和阿娘、姐姐一样的,娘肯定会帮我掌眼。” “歪理,都是歪理,”谢侯嘴上说着谢笙,脸上笑容却止也止不住。李氏的人品他是极信任的,大姐儿的教养也好,而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他一时也自得起来,“说的也是,旁人怎么比得上你阿娘。” 李氏听了谢笙志向,心里正欢喜,不妨谢侯说了这么一句,臊得她脸都红了:“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那日谷中对话,以谢笙的歪理宣告结束,之后谢家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家。 从那一日起,李氏和大姐儿、周夫人几个就忙碌起来。或是打络子、或是做衣裳,又或是成日里把谢笙要带走的东西重新翻出来,好生查点一遍,时不时的又往里面加些东西。等到谢笙看到的时候,自己要带走的行礼,已经从几个箱子,变成了几车的东西。 谢笙只打眼瞧着,就觉得头疼。这些都是长辈的慈心,不能推拒,何况里头大都是李氏等人亲手做的,哪一样都少不得。 这些日子谢笙自己也并不轻松,他一面不能放松了自己的功课,一面还要好好想想自己到时候有什么礼物可送长辈兄长。 一家子人都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给忙得团团转,似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望。 皇帝的信是过了夏至没几天,就得了的。皇帝果然私下告诉了谢侯,叫他带上朱家兄妹和谢笙一道进京。也说了叫谢侯仍任蜀州刺史,只是却升了半品,成了正四品的中州刺史。 这两年在谢侯治下,蜀州人口愈发多起来,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也极好,甚至还和南寨建立了联系。蜀州如今称一声中州,已是名副其实。 因夏日炎热,皇帝许谢侯过了处暑再走。那会儿已是秋日,若轻车简行,想必能在八月初进京。 蜀州有周老爷子在,皇帝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何况谢侯已经六年没在家中过中秋、过年,总要叫他好歹过上一个节气。皇帝急着给儿子选伴读,便择了中秋之前。 本以为要年前才走,不成想生生提前了几个月。李氏顾不得伤心,赶忙让底下伺候的人也加入进来,给谢笙缝制衣裳,准备礼物。 谢侯瞧着东西太多,便先把自己的东西也混着送了些回京城,免得到时候路上为车马所累。 定边侯府本就在京城,谢麒又在太子身边做伴读,得到消息只会比谢侯更早。 这一日正赶上次日旬休,谢麒要收拾了东西回府,不妨被太子叫住。 “太子殿下,”谢麒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太子眼中滑过几分满意,虚扶了谢麒一把,才道:“本宫都说过了,你只称本宫为表哥便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啊,”谢麒被叫了起,才满脸笑意道,“您虽是我表哥,可也是我朝储君。您亲近我,免了我的礼,我却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仗着您的宠爱就肆意妄为。” “你这哪儿叫守礼,分明是不识抬举,”太子身后,跟着高家的嫡次子高祺。 高祺和谢麒年纪相仿,是更亲的表兄弟关系,只是名字读音相似,一山不容二虎。又因高家势大,一向认为自己胜过谢麒。偏生不管是太子还是他祖父,都在谢麒的事情上有所偏好,让他恼得不行,平日里便总yīn阳怪气的和谢麒说话。 太子听惯了他们的官司,早学会了充耳不闻。 “今儿本宫得了消息,说是父皇已预备让谢侯回京述职,算算日子,今年应是能回京过中秋的,”太子眼中带笑,又似乎别有深意,“听说你有一嫡妹,只比你小了两岁?” 谢麒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笑容不变:“回殿下的话,正是。当初大姐儿还在京中时,也是常一起玩闹的,如今多年不见,也不晓得她今次回不回来。” “若不回来,那可真是可惜,”高祺嘴里念着可惜,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太子如今已有十四,高贵妃正忙着给他选太子妃,如今已经是把京城的闺秀都划拉遍了。而且,除了太子妃,还有太子侧妃、太子嫔和太子良娣的名额呢。 高祺可是听说了,谢家嫡女要是被高贵妃瞧上了,便是现在年纪还小,也定会给留一个太子嫔甚至是太子良娣的名额。若不回来,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高祺心里念着,又不禁想起先时见过的谢家庶女,那个是个越长大约标志勾人的。上回喊一声高二哥哥,直把自己半边身子都喊的苏了,要不是谢麒突然出现…… 太子也觉着有些遗憾,谢侯虽是亲戚,却是坚定的保皇党。谢麒身为定边侯世子,也只是未来的定边侯,若能得了谢家嫡女,更添一层纽带,这谢宁便是再不甘愿,也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必须帮着自己说好话。 何况谢宁如今的嫡妻是李氏女,在清流之中有不小的权威的李家,难道还能不帮自己的外孙女婿? 要是让太子来说,就算谢氏女是个貌丑无盐的母夜叉,他也愿意接进宫里来,给个高位供着,偏生高贵妃总说不急,还有更好的。 面对高祺的挑衅,谢麒连半个字都不回,叫高祺只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意思得很。 太子很快叫散了,谢麒好脾气的和高祺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来,谢麒脸上就出现了些古怪神色。一面知道了自己父亲要回来,心里高兴,一面又因着大姐儿被人惦记上而不慡快。至于高祺,他是一贯忽视过去的,并不放在心上。 等到了侯府里头,谢麒衣裳也没去换,径直去了老夫人处。 头一回,谢麒顾不得给打帘子的丫鬟们说声谢,就来到了老夫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谢老夫人挥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祖母,爹要回京了,”谢麒看谢老夫人一时愣住,便小心的解释道,“方才我离开之前,太子殿下特意同我说的,皇上已经许了爹回京述职,约莫在中秋之前能归家。” “那个不孝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夫人气得直接砸了杯子,一转眼又直接落了泪,“也不晓得给家里送个信,还要太子殿下同你说了,咱们才知道,只怕他是要忘了咱们祖孙俩了。” 谢麒被唬得赶忙给老夫人擦眼泪:“祖母,快别这么说。往年爹哪一年不往回送述职的折子?皇上都没许他回来,许是今次爹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未免叫咱们空欢喜一场,才没先送信的。不然您只瞧着,等爹收到准信儿了,必会给家里来信的。” “果然还是亲父子,心里就是向着他的,”老夫人面上满意,搂着谢麒心疼起来,又叫了人去谢麒屋子里拿了衣裳,让谢麒去耳房梳洗。 等谢麒走了,老夫人才叹了口气。 一贯在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上前轻声道:“侯爷都要回来了,老太太您还唉声叹气的,若叫那起子贱蹄子听见,歪曲了您的意思,在侯爷面前胡言乱语,可怎么是好。” “我可不是说他,”老夫人觉得有些不得劲,“那李氏领着孩子,一去也是六年,平日里书信礼物虽然不少,到底是离了心。” 这话一出口,那老嬷嬷心里忙怪自己多嘴。 “太太心里还是念着您的,这三五节气的孝敬,还有哥儿姐儿的礼物,哪一时没有按时送来?您且宽心。” “也罢,便是不宽心又能如何,”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不在意道,“总不过是恨上我老婆子了。叫底下人收拾屋子吧。” “老太太可不能这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世子爷平平安安过了七岁,就都大好了。太太一向孝顺,这些年也把侯爷身边打理的妥帖……”老嬷嬷眼尖的瞧见谢麒出来,忙收了话头,高声道:“世子爷换上这身,可真俊!” 老夫人立刻看了过去,直把李氏抛在脑后,不再理会。 等到大暑之前,谢侯的信才送到了谢老夫人手上。 “老太太,今年恐只侯爷和笙哥儿回来,不过同行的还有顺安伯府的哥儿姐儿哩!” 第27章 回京 皇帝体恤臣子, 叫过了处暑再走, 谢侯自然不会和皇帝拧着来。故而他是等到处暑第二日早晨才启程的。 虽说是过了处暑,天气还是热的厉害。好在这会儿只在蜀州的山林之间穿行, 倒也不必像李氏之前领着谢笙两个初上路一样, 一片空旷平原,没个遮挡。等到了地势平坦的中原地带时,只怕快到白露。那会儿天气也凉了。 民间素有“处暑十八盆,白露不露身”的说法, 也是说等到白露之后,天气转凉, 便不能随意赤身沐浴, 当心受了寒气。 因要便于出门,谢家早住回了在蜀州城中的宅子。主子多了,住的挤挤挨挨的, 倒显得更加亲近。今早上约莫才到寅时,谢宅便整个灯火通明, 再没人睡得着,个个眼里都带着不舍,却也只说等到了来信。 谢笙坐在马车上,一直神色恹恹, 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连蜀州云雾的盛景,都不能吸引了他去。 “这是怎么了,”谢侯瞧着有些心疼, 早晨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多久。谢侯摸了摸谢笙额头,见没发热,才松了口气,“可是今早晨走得太早了,觉得困乏?先睡一会儿吧。” 谢笙摇了摇头,把脸埋在谢侯怀里。虽然早晨三点左右就起了,他却并不觉得困顿,只是心里思念流淌,泪珠儿悄悄沾湿了谢侯的衣裳。 谢侯慢慢的抚着谢笙的脊背,没有说话。 好半晌,谢笙才闷闷的道:“爹,我想娘和大姐姐、姑祖父姑祖母他们了。” “这才走了半日,你就想了,等回了京城几年不见,你可怎么得了,”谢侯故意逗他,“你慎之哥和红玉姐可说了,过了这一段要来找你玩的,你这个模样,他们只怕要笑你的。” “那就让他们笑,”谢笙半点不动,“我就是舍不得嘛。” 谢笙此刻也就是仗着年纪还小,又从来没有离开过李氏身边,才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 谢笙仿佛记得自己也曾这么哭过一回,大概是上辈子父母双双去世的时候,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虽不一样,可谢笙极厌离别,尤其是离开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把他护得妥帖的李氏身边。 他只觉自己眼里的泪水像是淌不尽一样,越擦越多,很快就连鼻尖都是红的了,那一双眼睛却因为泪水的洗涤而变得更加明亮。 因为担心李氏的缘故,谢笙在家时不敢露出半点忧愁,直叫谢家人指着他说年纪还小,不懂离别之苦。 谢侯当初打仗,常年离家在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想想,头回出门时,也是个舍不得爹娘,偷偷躲起来哭过鼻子的少年郎。 “好孩子,爹已经任了六年蜀州刺史,如今再连任,怕也是最后三载,至多再等三年,爹娘就回来看你了,如此可好?” 谢笙兴致不高的点了点头道:“爹,你不要同娘说我哭了,娘会生病。” 儿子如今才六岁,就已经晓得体贴家人。再想到等一两个月后,自己再回蜀州,却要把他独自留在京城,谢侯一时也体会到李氏当初的心情,五味陈杂。 谢侯一个大老爷们儿,很不愿意体会这种儿女情长,便说起等回京之后的事情。 谢笙收住眼泪,也慢慢听谢侯说话。 “你兄长在太子身边已过了三载,这两年我时时与他通信,叮嘱他要尊敬太子,谨守君臣之礼,不得逾越,想来他是知道些的,”谢侯说着又教育谢笙道,“你也是一样,不管皇上和那位殿下是不是喜欢你,或是对你多好,你都要谨言慎行,不能失了分寸。” 见谢笙点头,谢侯才叹了一句:“也不是不叫你和那位殿下做朋友,只是帝王之友,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对于这话,谢笙倒有不同的见解。 这世上和皇帝是少年朋友的人也算不得少,只是大都来不及适应皇帝登基之后的变化,还以为皇帝是之前认识了十多年的好友。 帝王自称寡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共享权柄?往往觉着自己与皇帝相识于微末,不能好好调整过来的人,几乎都枉送了性命。 皇帝就是皇帝,臣子怎可与他称兄道弟? “你若果真进宫,也不必太过惶恐。当初皇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曾隐藏了身份,拜了姑父做老师,也算是你嫡亲的师兄,”谢侯见谢笙脸上震惊的神色,轻笑起来,“姑父同我说这事儿时,我也吓了一跳,不过这样也好,你日后在宫里,也能不必太过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了去。” 谢侯这话其实有些前后矛盾,一面叫谢笙不能仗着宠爱肆意行事,一面又叫他不要太过小心谨慎,毕竟也是有后台的。谢侯也不怕谢笙不懂他的意思,做的偏颇。 我的个乖乖,老师这是什么都不说,一直憋了个王炸啊。真正意义上的帝王炸!谢笙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许多不沾边的东西。 难怪当初高太尉陷害了周老爷子,让他从尚书之位上摔了下来,皇帝却还使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他给送到了蜀州。周老爷子没有后人,这古代的亲传弟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跟亲父子也差不离了。 周老爷子一贯不轻易说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师徒情分,以至于除了一些早早知道内情的,竟没人晓得。 前头谢家父子之间的谈话,朱家兄妹是不晓得的,他们早已经为和李氏等人的分别伤心过了,心里正踌躇满志。 朱弦掀开车帘子,看着外头山巅冉冉升起的红日,胸中沸腾的情绪让他完全静不下心。 朱红玉和兄长对视一眼,瞧着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野心,都恨不得能在下一刻就已经身在京城,搅动得风云都为他们变色。 先前谢侯送了信回定边侯府,才不过半旬,老夫人就送了信来。半点没提李氏和大姐儿怎么不回去的话,只满纸殷切的问朱弦和朱红玉两个。 “哥,咱们回京之后,真要先去侯府住着?”朱红玉心里拿不定主意。有谢侯在的谢家,远胜只有两个小家伙的顺安伯府。可她和谢麒有婚约在身,若此时住进谢家,只怕不好。 朱弦摇了摇头道:“杨氏送回来的信上倒是说的好听,咱们母亲当年和小杨氏也要好,更跟着喊杨氏一声姑姑,可到底同杨氏不是正经亲戚,杨氏和高太尉可是血亲呢。咱们时常过去请安也就是了,若要留在侯府住下,却是万万不能的,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住处。没得和那起子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了。” 朱红玉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先前我们说好,等回京之后,便要稍稍疏远小满,等以后高太尉倒了,再和他恢复往来。如今杨氏是这么个态度,咱们和小满……” “你多关心关心小满无妨,我瞧着那杨氏对小满态度有些古怪,”朱弦只说了一句,就没再提,紧接着又道,“等回京之后,我考教考教谢麒……” “面上过得去便是,”朱红玉不以为然道,“我瞧着他也不是个大面上拎不清的。” “我要的是定边侯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是他的心,”朱红玉的想法很不合当下的主流,“若谢麒能与我合得来,自然是好,可他打小就是个多情种子,我若将真心付给了他,迟早会有一日,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倒不如一早就留着自己的真心,想些别的。” “你这样,也太委屈了……”朱弦在南寨看得多了,并没觉得朱红玉的想法不好,只是又劝朱红玉,“你瞧夫人和谢侯不就相处得宜吗,焉知日后你和谢麒不能如此?若是果真不喜欢,不如换一个,反正只是母亲定下的。” “正是母亲定下的才要遵从,”朱红玉又道,“若是我不嫁给谢麒,又嫁给谁?说来说去不过是一样的。好歹在谢家,夫人对我也好,大姐儿也是个好相处的,小满又这样懂事。我只把自己当夫人的女儿,如此日子也不会难过。” 这回,朱弦也不劝了。这年头贵女嫁人,能有个好婆婆,也是件大好事。何况朱红玉已经提前把婆婆、大姑子和小叔子的关系都打理好了。 “许是被夫人教育小满的话给添了左性,”朱红玉想着谢笙认真和李氏讨论自己以后妻子脾性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哥你说是像谢麒一样身份尊贵,处处留情的好,还是像小满一样,此时看不出来,只待日后一飞冲天,独爱一人的好?” “我若真要选,定也是喜欢小满这样的。可惜这世上,哪里有这许多好男子。待以后,我也像教小满一样教我儿子便是,”朱红玉又轻抚着自己的脸叹道,“我合该是要做人上人。” 朱红玉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差错,她看重亲情,又因着母亲和姑姑的遭遇,不大信任爱情。虽有李氏在跟前,她心里埋了期待,可她看到的也多是李氏与谢侯婚姻下隐藏的不好。因而她更重亲情,也比旁人更贪慕权力。 “我自也是如此,”朱弦轻声道,“倘有机会,我自要一飞冲天!” 朱弦视高太尉为仇敌,有时候却也羡慕高太尉的权势,那让皇帝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权势。 这话他只敢在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妹妹面前表露,因为他们是一样的秉性。便是在南寨蛰伏的那几年,都没有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或许周老爷子和谢侯看出了几分,才为他取了慎之的字,可朱弦半点不以为意,人生在世,怎能没有野心。 只在谢笙面前,朱弦会稍稍收敛些。或者说,也算不上收敛,谢笙从来不会在意,也不觉得有野心是个多么离谱的事情。那是个聪明又gān净的孩子,叫人看了喜欢。 谢侯等人带着东西,在次日傍晚到了码头,休息一夜后上船,改了水路。上船之前,谢侯又叫人一道送了信回蜀州家中。 虽然答应了谢笙说不要告诉李氏,他因想念她而哭了的事情。谢侯也还是没有遵守承诺,将这事儿写进了信里。 换了水路之后,出蜀的路就顺畅多了。谢侯是进京述职,自是坐的官船,一路上也没遇着什么水匪,安安稳稳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码头。 “侯爷到了,是侯爷到了,快回去报信!” 眼尖的瞧见了林管家,底下无所事事的一个管事立刻跳了起来,赶忙招呼着人手,把车都拉了过来。这些正是侯府来等谢侯的家人。 那管事立刻上船,出示了侯府的凭证,又因认得林管家,便很快被带到了谢侯面前。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日日念叨着呢,”那管事实打实的给谢侯磕了个响头,“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老太太特意安排了三辆,请顺安伯府的哥儿姐儿也一道去咱们府里,接风洗尘。” 谢侯听这人说完了,才点了点头,叫人去告诉了还没出来的朱氏兄妹和谢笙一声,才让这个管事跟着林管家一道下去安排行李。 这人不过才离开片刻,紧跟着就有个普通打扮的人进门。 谢侯原本还想呵斥,不成想一见了那人的面容,就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钱公公怎么出来了。” 这钱公公正是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打小伺候皇帝的,和谢侯也算是有些jiāo情。 钱公公掐着兰花指,尖着嗓子和谢侯道:“听说谢侯爷今儿进京,咱家特来迎接,难道不好?” “怎么会不好,”谢侯对这钱公公倒没什么鄙夷之情,“本侯还说等回府安置了孩子们,就向宫里递折子呢。” “侯爷聪明,想必有些话不用咱家说,也知道了,”钱公公笑眯眯道,“皇上特意吩咐,叫侯爷先回府去,不必赶着进宫。过两日把小公子和朱世子、朱小姐也一并带进宫里。” 说完这句,钱公公手里亮了个玉佩,才问:“谢侯的折子可备好了?” 皇帝亲自派了人来要折子?谢侯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莫非如今皇帝和太尉之间的关系,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自然是准备好了的,”谢侯亲自从放在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了那本满是官话套话的折子。 钱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提点了谢侯一句:“谢世子恪守礼仪,皇上对他很满意,侯爷不必担心。” 谢侯眼前一亮,对钱公公拱了拱手,亲自送了他到门口。 等谢侯扭头,就瞧见谢笙正躲在廊柱后头往这边看,直到见谢侯注意到他,才跑了过来。 “什么时候出来的,”谢侯也不怪他。 “您给折子的时候,”谢笙悄悄附在谢侯耳边问,“爹,那人白面无须,是不是公公?您怎么把折子给他了?” “那是皇上身边的钱公公,打小伺候皇上的,”谢侯把谢笙抱了起来,颠了颠,“那玉佩是皇上随身的心爱之物。既然皇上想看折子,便给皇上就是。若折子按规矩进了吏部,还不晓得要打多少转才能呈上御前。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谢侯说的其实有些严重,他毕竟是深受皇帝宠信的臣子,身上带着爵位,掌权的高太尉还是他表叔。再多借吏部一个胆子,也不敢压下他的折子。 谢笙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这时候朱家兄妹也一道出来了,正巧赶上林管家来回话,说是行李已经安置好了。当下便没再说什么,一行人一道下船,上了马车。 统共来了三辆马车,自然是谢侯和谢笙一辆,朱弦和朱红玉各一辆。原本谢笙该挨着朱弦坐的,被谢侯直接抱走了。 钱公公这头回宫还要更快些,连衣裳都没换好,就去了御前。不多时候,便有一个小huáng门上了太子读书的地方,说放谢麒几天假,叫他赶紧接他老子去。 谢麒只来得及和太子道别,就赶紧出了宫。他也懒得坐马车了,直接骑马去了码头。好在半道上被府里的管事瞧见,让人拦了下来。 “侯爷,世子来迎您了!”一个声音在谢侯的马车边上有些激动的说着。 谢侯去端茶盏的手一顿,声音里带上了喜气:“快叫他进来!” 谢侯在马车里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他已经六年没见过长子了,上回见时,还是一副姑娘打扮,也不晓得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谢笙见谢侯分明期待得不行,就差自己掀开车帘子下去了,偏生还要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不由笑弯了眼睛。他顺着谢侯的眼睛看向车帘子,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小期待。 很快,一身谢麒就掀开了车帘子,跳上了马车。 车帘子刚刚落下,谢麒就向着谢侯跪下,磕了个头:“爹,不孝子谢麒给您请安。” “好好好,”谢侯亲自拉了谢麒起来,心里的高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谢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谢麒。 今天谢麒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裳,衣摆和袖口处都绣着竹节纹样。头发用一个碧玉冠挽着,簪子也是竹叶状。他耳朵眼上的耳dòng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连身上配饰也基本都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如今十二岁的谢麒正当年龄,身量开始拔高抽条。谢笙方才估量了一下,应是已经比李氏高了一些了。比着谢侯也差不太多。 谢侯和谢麒好好亲香了一番,才想起了自己在一旁的小儿子。他指着谢笙对谢麒道:“这便是你弟弟,因是小满时节生的,我便又给他起了个rǔ名唤作小满。你平日在家,只管用小满叫他便是。” 紧接着谢侯又叫谢笙对谢麒行礼:“还不快叫哥哥。” 兄弟两个多年未见,当年谢笙甚至还是个奶娃娃。两人互相见了礼,一时有些尴尬起来,毕竟是许久不曾见了。 谢侯一直和谢麒说话,问着些日常琐碎,他其实一直注意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只是一直不提。左右他这个月还会在京城,有他看着,这兄弟两个就不可能熟悉不起来。 谢笙悄悄打量谢麒的视线被抓个正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对着谢麒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谢麒见状一愣,也松了口气。这个弟弟从出生后就乖巧,他可记了好久的。 “小满想不想出去玩?”谢麒小声问自己身边的谢笙,“等过两日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看大集。可比今儿热闹多了。” 谢笙虽然没有掀开车帘子去看,可大街上的叫卖声还是不时进入耳中。卖糖葫芦的、卖包子馒头的,个人有个人的吆喝方式。每一种听起来都有它自己独特的韵律。 谢笙初时就以为,这已经是逢集了没想到,这还只是普通的集市,算不得好。 既然有人愿意带着自己领略一番京城的风土人情,谢笙自然也是乐得同意。 又行了不多时候,车子拐进了侯府,打仪门进入。又行了片刻,这才停了下来。谢麒先服侍着谢侯下了车,紧接着亲自抱了谢笙下来。等谢麒转身,恰巧看见后头朱弦正引着朱红玉下车。 朱红玉生的美艳,更有一股子高贵、宁折不弯的傲气在里头,见谢麒看她,便不由一笑。 谢麒便上前来见礼:“朱世兄、朱小姐。” 朱氏兄妹也忙回礼。 一gān人厮见过后,便不在此处多做停留,因这处离二门不远,便没叫轿子,几人直接向内行去。 才走到二门处,便已经见了一gān侍妾并二姐儿在此处候着了。侍妾俱以刘氏为首,连二姐儿也站在刘氏身侧。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刘氏生得娇媚,泫然欲泣时更如花蕊吐露,“今儿一早上妾就听见有喜鹊在枝头叫唤,如今看来,果然是件大喜事。” 如今六年过去,刘氏还和当初一样貌美,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也平添了几分风情。 刘氏当初凭着貌美,又有些娇弱的姿态,很是得了谢侯几分宠爱。如今她又做出旧时姿态,谢侯却有些不愿意再看了。许是见多了李氏的模样,谢侯对自己这些侍妾都生疏起来。 谢侯冷淡的扫了刘氏一眼,瞧见了一旁和刘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姐儿,皱了皱眉头。 二姐儿心里原本就有些紧张,瞧见谢侯皱眉,立时便红了眼圈,只还没落下泪来。 谢笙和朱氏兄妹都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都不说。唯有谢麒上前道:“二妹妹见了爹可算是欢喜得很了,还不快收收。” “大哥哥说的是,女儿瞧见父亲回来,心里太高兴了,以至于喜极而泣,”二姐儿用绢帕在眼角压了压并不存在的眼泪,才盈盈下拜,对着谢侯行了礼。 谢侯不耐烦和她们母女在这里歪缠,只道:“二姐儿跟着来吧,刘氏你们该回哪儿回哪儿去,拦着本侯见老太太,你是想做什么!” 这罪过压下来可就大了去了,刘氏也就是仰赖着老太太,才有了如今后院第一人的风光。要是这拦着侯爷这事儿被做了准,风言风语的传出去,刘氏可担待不起老太太的怒火。 刘氏在其他三名侍妾的嘲笑视线中,láng狈的让开了路,谢侯理也不理她,只带着几人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别看二姐儿弱不禁风的模样,瞧着哭唧唧的,此时也只是看了自己亲娘一眼,就赶忙追了上去坠在后头。 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她,只是养着罢了,开心时逗一逗,不高兴了就不理会。二姐儿看得分明,唯有她紧紧巴住了谢麒,老太太才会勉qiáng多给她一个笑脸。故而此时她也不往谢侯身边去,只想着自己站到谢麒身边。偏谢笙就在谢麒边上,就被挤开了。 “哟,刘姐姐,你早上可是听见喜鹊在枝头叫呢,真是叫人欢喜,”一个侍妾也不耐烦刘氏生了大姐儿,自此眼高于顶的模样,“侯爷和老太太要叙话呢,我可不会在这儿碍事。” 那侍妾扭头问其他两人:“我要回了,你们回去不?” “自然是要回去的,”另两人一个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一个把玩着手上绢帕,都应了声。三人手把手亲亲热热的走了,独留下一个刘氏。 这三人是早看开了的,打从小杨氏在时,她们身上就没了宠爱。身子坏了,更和现在的夫人李氏无关。李氏愿意花钱养着她们,给一个安稳的生活,是她们的福气,侯爷的宠爱争了再多,也架不住什么时候侯爷一个开心就把她们给送了人。 她们想留住现在的福气,还是少在侯爷面前晃悠的好,左右也不缺了银子享受,府里也没人作践,死了还能有口棺材,再好不过。 一个侍妾离开之前,意味不明的看了刘氏一眼,却没说话。 刘氏被三人气得不行,搭着自己丫鬟的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骂道:“反了反了,一个个的,眼见着侯爷回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分寸斤两了。” 一旁看门的两个婆子默不作声,只悄悄打眉眼官司看刘氏的笑话。不过是个妾,老太太看在二姐儿的面上给了点子权力,就真当自己是个金贵人了?大事儿还不是掌握在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还有李氏当年留下的奶嬷嬷手里。刘氏,顶多算个棒槌。 “姨娘快别气了,和她们生气不值当,”等刘氏气顺了,那丫鬟才问,“咱们现在可要回去?” “回吧回吧,”刘氏想起方才谢侯淡漠的目光,心里也怂得很。 当初李氏身子不便,本来是挑了她带着二姐儿先随谢侯去蜀州的。那会子她是真受宠爱,可是她自己心里畏惧,装病,才没去成。刘氏咽了咽口水,以前只要在侯爷面前哭一哭,犯下的糊涂事就能既往不咎,这一回一定也差不离。 谢笙见了刘氏之后,就一直板着个脸,心里极不慡快。二姐儿又好几次想要挤开谢笙,自己站到谢麒身边去,更让谢笙心里添了几分烦躁。 二姐儿的举动多来了几次,谢笙gān脆也不理她,直接慢下脚步,跟朱弦两个走在一处。 朱红玉比朱弦更敏感些,晓得谢笙的心思,不由得点了点谢笙的额头,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谢笙这才觉得好些了,只还是有些不得劲。 谢笙彻底不理会二姐儿了,二姐儿又给委屈上了,瞪了谢笙一眼,就习惯性的找谢麒想要告状。其实她挤开了谢笙,心里正得意着。 不想谢麒发现谢笙落在了后头,也直接主动走到了谢笙身边,倒成了二姐儿自个儿跟在谢侯身后,其他四人并排走着的格局了。 “小满,我牵着你走,”比起一起长大的二姐儿,谢麒还是选择多照顾这个最小的弟弟,毕竟谢笙长得好,又瞧着和小豆丁一样,可爱极了。 谢笙想了想,搭上了谢麒的手:“谢谢大哥哥。” 谢麒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朱家兄妹自打进府,就一直悄悄地关注着谢麒的举止。两人瞧见谢麒如此照顾谢笙,心里都添了几分满意。其实若不是在谢家,只怕朱红玉和朱弦两个都要用别的法子来哄谢笙了,才不止是方才那么一点儿小动作。 至于方才谢麒在谢侯面前为二姐儿说话的事情,两人完全就没放在心上,甚至就连谢笙都没有放在心上。谢麒愿意疼自己妹妹,谁还能压着他不许不成?何况二姐儿这模样,也就是心里心眼儿多,又自卑敏感的正常女孩子罢了。 “小满,大哥替你二姐姐向你道歉,她素日里也不是这个脾气。大抵是今儿见了爹,心里高兴,又有些纤弱敏感,才……” 谢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谢麒才算是松了口气。 二姐儿到底是从谢侯身后慢下来,跟在了谢麒后头。谢麒可是嫡长子,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二姐儿在这样的时候抢在了谢麒前头,只怕是没有她的好果子吃的。 “侯爷回来啦!侯爷回来啦!”廊下,一只鹦鹉不停地学话。 有人打起帘子让谢侯等人进去。 谢麒牵着谢笙落在后头,便有小丫鬟好奇的瞧过来。 “世子,这便是笙哥儿吗?” 朱氏兄妹闻言,都不约而同的沉下脸色,谢笙也没理会那丫鬟。 唯有二姐儿满意的微笑:“可不是吗。” 谢麒才刚刚在谢笙面前为二姐儿解释过,二姐儿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初李氏不正是因为谢笙的名字和老夫人闹过不愉快吗,赶在面见老太太这会子提起来,是打的谁的脸? “可见谢世子好心,”不等谢笙说话,朱红玉故意看了二姐儿一眼,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道,“在蜀州时,这起子没眼色的丫鬟,都是要被打发出去的,主子面前也有做打帘子的丫头说话的道理?” 二姐儿气得浑身发抖,那先前说话的丫鬟更是脸色煞白。她往日里也是时常这么和谢麒说话的,玩笑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朱红玉指责,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外客面前如此放肆,还落了自家少爷的脸面,当下便用求救的目光看了谢麒一眼。 谢麒心下不忍,可连着朱红玉这个外人都帮着谢笙说话了,身为谢笙的长兄,他也不能帮个丫鬟说话啊,这道理他可看得清楚。虽然方才朱红玉的话,也有些影she二姐儿的意思,谢麒就只当自己不晓得了。他宠着二姐儿不假,可嫡庶尊卑要分清。哪里有家里的庶女去下嫡子的脸的? “拜见母亲,”谢侯先前已经先进来了,可不代表他没听见门口的官司,一个打帘子的丫鬟也能拿谢笙的名字调笑,岂不是更代表了老夫人的态度? 谢侯激动的心情上,被直接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再多的思念也冷了。 勋贵家也的确会喊家中少爷为哥儿,可天底下难道就这么一个称呼,非要连起来喊笙哥儿,笙歌笙歌。谢麒都知道称一声世子爷,谢笙难道就当不起一声二爷? “你这是怨我了?”老夫人本准备拿乔,叫谢侯哄哄才好,如今是自己身边的人说了错话,还是自己当年起头的,她脸上也挂不住。面对着儿子的冷脸,她还有些心虚,拿不出面对李氏时的理直气壮。 “族谱里照着这么排下去,便恰好是这个字,你们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再改……” “娘,麒儿当初起名时,是怎么说的?” 谢侯一句话叫老夫人不开口了。谢麒取名字的时候,可没有照着族谱来。而且当时给谢麒取了麒字,也是盼着他能有个弟弟,再得麟字。一双麒麟儿齐全,才是喜事。 “长者赐,不敢辞,儿子只给那孩子起个rǔ名也就是了,”谢侯冷着脸慢悠悠说完,才喊了一声,“小满,来拜见你祖母。” “小满拜见祖母,”谢笙面上不愠不急,又生的可爱,瞧在老夫人眼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是顺安伯府的两个孩子,朱弦和红玉。” “好一个少年英才,”朱弦已然大了,老夫人不好说的太多,可朱红玉就无妨了。朱红玉本就是女子,又是小杨氏为谢麒定下的未婚妻,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话说得比和谢笙还多些。 朱红玉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姿态赢得了老夫人的好感,喜得老夫人连声夸奖她,直把二姐儿嫉妒得眼睛发红。 “你们且安心在府里住下,”老夫人拍了拍朱红玉的手,“等你们府里休整好了再回去不迟。” 因谢侯提前说了过几日可能要带他们进宫的事情,两人原本的打算就落了空,自然是直接答应了下来,至少也要住到进宫之后才能走。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赶了几人下去歇息,更换衣裳。只是她特意留了二姐儿下来,谢麒担心二姐儿,想要留下,老夫人也随他了。 老夫人也没先和二姐儿说话,只叫她站在一边。她一个示意,屋子里的仆从便一拥而上,把方才那个丫鬟给压到了老夫人面前。 “府里对你如何?”老夫人高坐在上首,神色yīn晴不定。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说道:“再没有比咱们府里更好的。” “对你们好,却偏偏养出来一堆不晓得天高地厚的,”老夫人直接把杯子掀翻到地上,落到了二姐儿面前 。 “呀!”二姐儿被吓得倒退一步。 这一步,突然就点燃了老夫人心里的火气。 “咱们这样的人家里,讲究一个嫡庶有别,一个主仆有别,看来是对你们太好,反而养的心大了。” 眼看着那奴婢被掌嘴,还要被赶出府出去,二姐儿就被吓得要靠着谢麒才能站稳。 “传下去,既然麒儿已经改了世子爷的称呼,小满就称二爷或是二少爷,要是叫我再听见别的,一家子连着姻亲都给发卖出去!” 眼见得老夫人下了狠心要整治,自是没人不答应的。而全程被指桑骂槐的二姐儿,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 谢笙的院子离谢麒不远,谢侯今儿却没让谢笙回去,只叫他挨着自己睡,等洗漱过后,老夫人的处理就下来了,谢侯满意的摸了摸谢笙的头,没再纠缠这事儿。 谢笙的名字是老夫人取的,可谁要用这个名字作践谢笙,也要好好想想清楚。谢侯明确表示不给改名字,那么老夫人不管是因为面子,还是真要敲打下人,也必须亲自处理了这事,还要好好给谢笙做脸才行。其实认真说起来,那丫鬟的话或许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犯了忌讳,二姐儿的话和态度出来,才真正是下脸面的。 “爹,给娘的信我已经写完了。” 谢侯瞄了一眼,发现满纸都在告二姐儿的状,不由哭笑不得。 “这事儿也值当和你娘说?过两日我请个嬷嬷回来好生扳扳她的规矩,必叫她把和她娘学的一身小家子气给改了去,好不好啊?” “给她个厉害的嬷嬷,”谢笙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要说:厉害的嬷嬷在小满心里emmm……大家懂的。 第28章 叙话 这日早晨, 天不过才蒙蒙亮, 谢笙就被叫了起来梳洗。因为家里有老夫人在的缘故,他是没有什么机会再睡懒觉的, 若是实在困了, 也只能在请安回去之后小憩片刻。 “小满,你来了,”谢麒听见身后动静,转身看了过来。这两日皇帝特许谢麒不必进宫给太子伴读, 好好和谢侯一叙父子之情,他才安心待在家里。 两人院子毗邻, 故而早晨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 谢麒都会等等谢笙,再一起过去。 谢笙动作不慢,又有林管事叫人注意着谢麒这边的动静。一般是谢麒才刚刚出了院门, 谢笙就可以出发了,并不会叫谢麒久等。 “大哥早, ”谢笙非常自觉的伸手让谢麒牵着自己,一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夜里的露水还在,青石板看着有些泛cháo。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院子里的花都耷拉着脑袋。花叶上有露水将滴未滴, 瞧着有些可怜。 谢麒领着谢笙走到老夫人门外时, 就被个大丫鬟拦了下来。 “世子、二公子,老太太昨儿夜里睡得晚了,这会儿还没起呢。” 谢麒和谢笙会意, 嘱咐说要底下人好好照顾着老夫人,而后在底下人拿上来的蒲团上头给老夫人磕了头,就算请完安了。 等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两人一时都有些无事可做,正想要说什么,不想从一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哥哥,二弟,你们怎么在这里站着,可是已经给老太太请完安了?”说话之人正是搭着丫头的手慢慢过来的二姐儿。 二姐儿看人,先看衣冠再看脸,谢笙本就打算请个安便回去,身上也只坠了一个玉佩压衣裳角。二姐儿便只扫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谢麒身上。 谢麒见是二姐儿,温柔笑道:“祖母还未起身,二妹妹去磕个头便是。” 二姐儿这才点了点头,又踌躇着不想离去:“大哥哥你这会儿无事,要去哪里?” “正是还没想到呢,”谢麒道,“二妹妹快去吧。” “那大哥你们别先走,我过会儿寻你们玩,”有了谢麒的催促,二姐儿总算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谢笙看得明白,二姐儿和她娘刘氏,觉得现在家中是老夫人当家,谢麒又稳坐世子之位,日后她们必然得仰仗谢麒的,便一直捧着谢麒。二姐儿也日日往谢麒身边凑,还常给谢麒做些衣裳鞋袜,和谢麒身边的丫鬟们关系都处的极好,活像是另一个编外的大丫鬟。 “大哥,二姐姐平日也这样喜欢寻你玩吗,”谢笙问道。 “是啊,你和大妹妹远在蜀州,二妹妹也没个去处,便常来寻我,”谢麒认真的回答道,“我院子里有不少可人的丫头,二妹妹也喜欢和她们玩。” 谢笙想起谢麒那一屋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丫鬟沉默不语。要说自己这哥哥花心吧,他又是真心喜欢并且尊重这这些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也都一心一意的对待他。 有些情商可能是天生的,谢麒总是能够自然的处理好和这些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就连让谢笙不想理会的二姐儿,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是真心喜欢谢麒这个哥哥的。 也不只是女孩子之间,谢笙心道,有这样的jiāo际手腕,估计谢麒在外面也很受欢迎,极少有人不喜欢他。 “大哥真厉害,我一向觉得院子里丫头多了头疼,”谢笙是打心眼里佩服谢麒,“以前我娘身边有两个小丫鬟,我就是吩咐哪一个多做了一件事情,两人都能因此而拌嘴,我便再不喜欢丫鬟近身伺候了。” 即便是四五岁才进来陪着谢笙玩闹的丫头都有自己的心思,偏偏因为年纪小,手段拙劣,浅显的让谢笙一眼就能看出来。打那以后谢笙便再没要过丫鬟近身服侍,便是有,也是起码大了他五六岁往上的。心思细致,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太多大戏。 谢麒见谢笙苦恼,笑了笑道:“那是她们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其实女孩子都是可爱的,即便是看上去再刚qiáng的女孩子,也有属于自己柔软的一面。就像是二妹妹。” 谢麒顿了顿,觉得背后议论自己的妹妹有些不好,却也还是悄悄给谢笙说了下去:“有时候二妹妹做的事情,叫我觉得实在难堪,不过大部分时候,二妹妹都是极贴心又讨喜的。” 谢麒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就像是谢笙自己,也有过长大之后再回头看自己青chūn期那一段,恨不得能够掐死这熊孩子的时候。 只是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谢笙就要一直忍让着二姐儿。像是才进府时,二姐儿那样的作态,谢笙若当真是没人替他说话,彻底忍气吞声,赶明儿笙哥儿这个称呼就能传遍全府上下,保管几乎每一个见到谢笙的人都会这么喊他。 谢笙若是从一开始就立不起来,还留在京城做什么,不如直接回蜀州去。只是当时朱红玉已经先开了口,后头谢侯也明确表达出了自己的不高兴,若是谢笙再说什么不好的话,就是他的不是了。更别提这之后,老太太还直接将那人赶了出去,含沙she影的说了二姐儿一顿呢。 想着这事儿谢笙心里还是憋气得很。等日后大了,事情淡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就能彻底了结。但若是老太太借坡下驴,给了谢笙这个难堪呢,造成的后果却要谢笙承担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 或许谢笙想的有些严重,道理却不变。所以谢笙在回去之后,就写了一封其实根本不会寄给李氏的信,满纸控诉。 谢笙可没忘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受了委屈,不告状,难道还憋在心里气自己吗? 身为大人的谢侯虽然也是二姐儿的爹,却也认为二姐儿需要好好教养了。都已经十岁的人了,过两年就能相看人家。当着客人的面给自己的嫡出兄弟难堪,还把她那个姨娘的作态学了个十成十。刘姨娘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站在家里的姐儿前头做统领。 “反正我现在是没看到二姐姐的好,”谢笙见二姐儿一直没来,便对谢麒道,“在二姐姐心里,大哥你是她的哥哥,我却不是她的弟弟。不过也无妨,我有大姐姐和红玉姐呢,也不缺姐姐。” 谢笙提到了朱红玉,让谢麒动了心思,也没管谢笙说的关于二姐儿的话。 谢麒问谢笙:“小满你和朱姑娘关系很好?” “对啊,红玉姐就和我亲姐姐一样,对我也很好,”谢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慎之哥对我也好。” 先前通过姓名,谢麒知道慎之是朱弦的字。 见谢麒若有所思,谢笙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做出护食的样子对谢麒道:“大哥怎么突然提起红玉姐?红玉姐可跟二姐姐还有你院子里那些丫鬟不一样,男女七岁不同席,大哥你已经十二岁啦!” “你想什么呢,”谢麒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悄悄凑在谢笙耳畔道,“我与朱姑娘是指腹为婚。” “诶?”谢笙做出惊讶姿态,“难怪娘经常打趣红玉姐,说早晚是一家子的呢。” “母亲也觉着朱姑娘好?”谢麒提起李氏时,眼眸中闪过几分濡慕之色,“小满你什么时候写信给母亲,我那儿也有信想给她呢。” 谢麒生而丧母,在谢笙出生之前,老夫人也从来不制止李氏和谢麒相处,两人也很有一段“蜜月期”。当初谢笙未出生时,李氏还想过要带谢麒一道去蜀州的,谁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些事。 “红玉姐自打来了我们家,就一直是和大姐姐一道长大的,”谢麒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提。不过李氏自身教养便好,当初在府里时,谁不竖起大拇指称道,“母亲也想大哥呢,只是今次不得回来。送信的话,大抵是要等爹走的时候了,到时候大哥把信给我,或是给爹都可以。” 谢麒正点头,便听见二姐儿的声音:“大哥和二弟这是说什么呢,可是商量好了要去哪儿了?” 谢笙看向旁边假山,默不作声。 二姐儿见谢笙只当看不见自己,心里有气,可她前日被老夫人那指桑骂槐的话给吓怕了,不敢再说谢笙。只如今她却不知,谢笙还在谢侯面前告了她一状,谢侯已经在为她寻摸合适的教养嬷嬷了。 谢麒见状忙开口道:“只是随意和小满聊了一阵,还没说定,二妹妹可有想去的地方?” 二姐儿本以为谢麒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便也没有考虑过这事儿。如今谢麒问起她来,她也茫然得很。 还是二姐儿身边的丫鬟悄悄提醒了一声:“咱们府里不是住了顺安伯府的世子和姑娘吗,姐儿昨儿回来还提起呢。” 二姐儿立刻恍然,她在外人面前落谢笙的面子是不该,可是朱红玉若是不说那些话,也不至于叫她如此难堪。她心里恼怒,便在屋子里含沙she影了一回,却很快被刘氏劝阻。 听说这个朱姑娘和谢麒是指腹为婚。只看老太太盼她盼得都忘了李氏不回来的事情,可见也是喜欢她的。 二姐儿有心描补自己和定边侯府未来女主人的关系,便道:“自打前日见过,还没和朱姐姐好好说过话,大哥、二弟你们可要一道去寻朱世子?” 第29章 亲戚 在二姐儿问出这话之后, 出乎意料的, 是谢麒先同意了,紧接着又让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回去取礼物。 “本就是平常相jiāo, 大哥这样, 倒叫我不好意思去了,”二姐儿听到礼物时,眼中闪过几分期待。谢麒出手的礼物,可不会是什么普通货色, 她也想要得紧。可谢麒没提,她也不好说什么, 再者, 谢麒若是带了礼物去,她什么也不带,会不会显得不知礼。 二姐儿眼珠子转了转, 问一旁的谢笙:“小满去不去,可也要带什么礼物?” 方才还叫着二弟呢, 现在就变成小满了。谢笙给自己做了个心里建设,才忽视了二姐儿的话。 “礼物?”谢笙偏头想了想,才看向谢麒,“大哥, 要送礼, 我也要送吗?” “这却是不必,”谢麒温和道,“小满你与朱世子他们相处了这么久, 若是像我一样送礼物给他们,反而生分。” 谢笙点了点头,又看向二姐儿。 事实上,谢笙在听见谢麒的话之后,心里差点没乐翻。 二姐儿之所以问谢笙送不送礼,其实就是想跟着谢笙选的。 若谢笙不送,她也可以不用送,便能省下一笔花费。若是谢笙送,想必凭着他和朱家兄妹的关系,也不会送什么太贵重的,二姐儿再从自己的收藏里选个差不多,或是略微次一些的便是,左右她是庶女,礼物不越过嫡子去,也不会有什么人说嘴。。 可现在谢麒这话摆在这里,就是把自己和谢笙分成了两边。谢笙和朱家兄妹一起长大,平时的拜访自然不需要如此多礼。 谢笙是不需要了,二姐儿却是需要的。要是谢麒没说那话,二姐儿跟着谢笙不送,心安理得。谢麒说了这话之后…… 二姐儿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厚着脸皮道:“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东西,等下回再给朱姐姐补上吧。” 这哪是要补上,分明是舍不得自己的东西,又怕下了脸面,找来搪塞的话呢。 谢笙兄弟两个都看得明白,只不揭穿她。 “那我叫小六子先去通报一声吧,”谢笙道,“小六子从小就在我们身边伺候,去慎之哥的住处也方便。” 朱家兄妹毕竟是外人,又有朱弦这个将要成丁的男子,住在内院有些不像,便挑了离府外长街较近的院子,有个小门和府外相通。 小六子比谢笙大不少,不能在内院穿行,去外头传话却无妨。 谢麒当下又让人去通知在外头等着的小六子,叫他快些去说。 小六子从外院抄近道,很快到了朱家兄妹的住所,叩响了门。 “是哪个,”朱家兄妹身边伺候的,还是在蜀州买的人,这个看门的小子为人实诚,就是一口蜀州口音,总也改不好,“啊呀,我还说是哪个哟,原来是小六子哥哥。是不是小满少爷喊你过来的?” 这夹杂着官话的蜀州话听得小六子心里只觉得亲切:“前头几位少爷小姐商量,要来拜访朱少爷和朱小姐,你快回去同他们说。” “哦,是小满和谢麒要来?”说话间,朱弦已经听见外头的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了。 小六子垂首道:“听说是二姐儿提议的,她也会一并过来。” “她来做什么,”朱红玉支起窗户,一身家常衣裳,随意的坐在窗下,“莫不是前两日被我那话害得老太太责骂了她,要找回场子来了?” “还不快去换了衣裳,这样见客,像个什么样子,”朱弦说着这话口气却十分温和,似乎也就是这么一说。 “有什么gān系,”朱红玉道,“与我说话的自然是那二姐儿,谢麒这么大了,难道还能来见我?” 见朱弦不语,朱红玉才对小六子道:“你回去吧,就说我们已经知道了。悄悄问问小满,他今儿中午是要回去用饭,还是就在这里吃。若他就在这边吃,我亲自下厨,给他做辣子jī。” “有您这句话,我们少爷定然是不肯走了。他吃了这两日京城的菜系,总念着蜀州的辣子呢,”小六子又给朱家兄妹行了个礼,才道,“那小的就先去回话了。” 等小六子走后,朱红玉就直接关了窗户,招呼着小丫鬟给她拿衣裙了。 朱弦很不明白朱红玉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便道:“方才不是还不愿意换见客的衣裳吗,怎么这会儿又忙起来了。” “若只有小满过来,我是不忙的。谢家二姐儿尽学了些眉高眼低的东西,此番过来又是她提出来的,我若不打扮得好些,还不耐烦应付她呢!” 朱红玉说完这句,便没了话音。其实她还有一句没说。 便是谢麒来了之后,只去寻朱弦说话,却也难保他们不会见面。朱红玉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履行这段婚约,便要先叫谢麒对自己满意了,才不会生出太多变故。谢老夫人的慈心,朱红玉是不敢,也不会去赌的。 来了谢家这几日,朱红玉也私下打听清楚,谢麒最喜美人。所以他身边的丫鬟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朱红玉自认容貌不差,稍稍打扮起来,便不晓得胜过旁人多少。那日初见时候,朱红玉就能叫谢麒注意到满身旅程疲倦的她,这时候悉心打扮过后,自然就更能给谢麒留下深刻印象。 朱红玉难得挑了一身石榴红的裙子,手上也戴了一串红珊瑚串。脖子上的璎珞是用蜀州开采的无色水晶为主,众星捧月般拱着中心的几颗大珊瑚珠子。若说水晶只是做配,却也不能,那底下用小水晶做成的流苏,颗颗打磨得jīng细,在朱红玉行止之中,能折she出不同的光彩,叫人惊艳。 因还离及笄还早着,朱红玉便没有把头发梳的太繁复,而是用了绸带和水晶花,将头发拢了起来。那水晶花上也缠着流苏,初见时并不显眼,甚至在正面还不太看得出来,最胜是侧脸。 等朱红玉一番打扮忙完,伺候的下人回话说是谢笙三人已快到了,她赶忙出了屋子,和朱弦站在一起,立在门口处,等着迎接来客。 转过转角,最先注意到朱红玉的,反而是二姐儿。 二姐儿平日在外头的表现,便是如水莲花一般娇羞柔弱,温柔出尘。要说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像朱红玉现在这样,骄傲明艳,似乎能叫世间光华都为她留住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光彩太盛,总能轻易叫她刻意营造出来的娇弱效果变得极不起眼。二姐儿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这可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人,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红玉姐今天可真好看。” 谢笙这话出口之后,谢麒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且先前以为可能会难以见到的朱红玉,竟然也在门口一道迎接他们。 谢麒向朱红玉看去,只一眼,便有些移不开目光。 朱红玉像初见时一样,礼貌的对着谢麒笑了笑,似乎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反而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了谢笙身上。 谢笙撇开谢麒,跑到朱红玉身边,围着朱红玉转了两圈,自得道:“我就说红玉姐用这个璎珞好看!” “是是是,我们小满挑的最好,”朱红玉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温柔的点了点谢笙的额头,“这么些日子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们了呢。” “哪儿能啊,”谢笙喊冤,“咱们进府也不过才第三日,红玉姐你这可冤枉我了。” 见朱红玉和谢笙如此亲密,谢麒不仅不吃醋,心里反而越发满意。 朱红玉的美,美在骨子里的高傲。偏偏她在面对谢笙这个弟弟时,又能再温柔不过。 这让谢麒觉着,自己曾见过的大半女子,都比不上朱红玉的美。就算是深宫里的高贵妃,也比不过此刻的朱红玉。 “我方才瞧见朱姐姐的首饰就觉得漂亮,京城里是再没有这样的款式的,没想到还是小满挑的,”二姐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不过我看,还是朱姐姐更美,连这样漂亮的首饰,也夺不走你的光彩。” 朱红玉对于二姐儿突然的恭维有些奇怪,不过朱红玉也并不是不会看时候说话的人,二姐儿已经表达出好姿态,她若还揪着先前的事情不放,便落了下乘:“多谢二妹妹夸奖。我瞧着二妹妹今日这打扮也好,最衬二妹妹你的气质。” 这波商业互chuī是可以的,谢笙想,如果不是知道之前这两人还有过过节,怕还以为是两个亲密的姐妹呢。 “朱世子。” “谢世子。” 谢麒和朱弦并不熟悉,便只能先简单的打个招呼。 二姐儿在一旁见了,用帕子轻轻掩了嘴笑道:“瞧大哥哥你的样子,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拙舌的时候,可见是上了心。” 二姐儿说着就看了一眼身边的朱红玉,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她的举动并不晦涩,甚至有些大胆。 谢笙往前站了一步,疑惑道:“大哥对慎之哥上什么心?” “小满,”谢麒轻轻喊了谢笙一声才道,“朱世子的母亲与我母亲是姨表姐妹,若论起来,我还要叫朱世子一声表哥的。” 谢麒一句话,完全忽视了二姐儿方才的举动,虽然他心里的确有几分那样的想法。可二姐儿的话太大胆,也太尴尬了。和才见过第二面、甚至还不算是朋友的人就开这样的玩笑,实在太过。 只是谢麒这句话里,也抛出了一个让人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谢麒和朱家兄妹竟然还有亲戚关系? 朱弦一怔,紧接着也笑了起来:“倒是我忘记和小满说了,我的外祖母和谢世子的外祖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当初你们老太太在闺中时,还和我祖母是极要好的手帕jiāo呢。” 所以小杨氏和宋氏身为姨表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才会那样要好,甚至给两个孩子指腹为婚。老太太在听说了朱氏兄妹要来之后,才会这样高兴。当初朱弦的外祖母,可就生了宋氏一个女儿。 “那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喊表哥表姐?”谢笙眼前一亮,“慎之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一直担心着呢!” 担心什么?朱弦只略一想便明白了。 此番若不是谢老夫人坚持,还有皇帝递出来的话,朱家兄妹短时间内,是不会和谢笙再有多少往来的,谢笙没什么理由,也不好去寻他们。如今借着谢麒的光,彼此有个亲戚身份,相处起来,也就不必太过忌讳。 朱弦有些哭笑不得。 勋贵之家,姻亲网络复杂,细算起来,哪一家没有个亲戚在?真这么算着,只怕算一天一夜也理不清的。 不过当着谢麒和二姐儿的面,朱弦是不会说这些的,他预备等这两人走了,再与谢笙细细分说。 “便是不告诉你,你哥哥姐姐也没少喊,我何时亏了你的东西?”朱弦说罢便邀请谢麒和二姐儿进门去,“说了这半晌,竟还站在院子口,实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谢世子、二姑娘可千万别恼了我。” “这怎么会,”二姐儿从混乱中找回了自己的神思,又道,“原来都是一家子亲戚,朱世子不如就称大哥为表弟,还显得亲近。” 谢麒的表哥多了去了,高家那几个,连着东宫太子,都要喊一声表哥呢,朱弦可不稀罕这个。 他只当是没听见二姐儿这话,对谢麒道:“谢世子,请。” 二姐儿面上讪讪,不自觉拧着自己的帕子。 朱红玉见了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自说我们的,去我屋里吧。” “小满,你要不要一道?”朱红玉看向谢笙。 谢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没做好决定,小六子就上前来:“少爷,方才林管家派人来,说是侯爷寻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小满的辣子jī吃不到了。 —— 第30章 进宫 “皇上起驾——” 太监总管钱公公今儿并没跟着皇帝去上朝, 他在送走了皇帝之后, 就立即折返,回到了身后的宫殿之中。 他进门之后, 没在殿中停留, 而是熟练地穿过了一个低小的暗门,走进了另一个寝殿。 殿中还焚着清冷的梅香,因这儿的主子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一般不留人在跟前, 唯有一个老嬷嬷坐在不远处的小几前,正在调香。 厚厚的帷幕还没有半点动静。 钱公公只看了一眼, 便低了头, 快步走到了离帷幕三尺远的地方站定。 “娘娘,皇上已经起驾了,”钱公公特意压低了嗓音, 让它听上去不至于显得太过刺耳,免得吵着了里头正在休息的人。 “是吗, ”里面那人轻轻说了一声,便只听得一串铃铛脆响,是里头的人拉响了chuáng柱边的绳子。 铃声响起之后,很快就有一列侍女端了洗漱用的东西进来。 钱公公赶忙退到门外。 这小门做的隐秘, 前头绿树成荫、花草掩映, 如不是知晓此处之人,一般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白露过后,天气便慢慢转凉。这会儿太阳才刚刚升上宫殿的对角, 呼吸之间已经带上了些许雾气。 一个小太监转过转角,瞧见钱公公之后,忙快走几步,悄悄问道:“师傅,那位主已经起了?” 钱公公睨了那小太监一眼,没有说话。 小太监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钱公公赔笑道:“瞧我这张嘴,师傅,定边侯府的亲眷听说已经出了府门了。” 钱公公似乎是被太阳的光芒给刺着,眯了眯眼睛,才慢条斯理道:“皇上吩咐过了,定边侯乃国之栋梁,等他和他的亲眷来了,便先直接请到偏殿去休息,不可怠慢了。” “是,”那小太监领了命下去。里头的宫女们也都退了出来。 钱公公这才重新走了进去回话。 摆着明huáng色靠垫的主位上,正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青年女子。她脸颊微丰,凤眼朱唇,身上气质高贵,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骄傲自矜的模样。 钱公公进去,纳头便拜:“娘娘,世子和小姐已经出了定边侯府的门了。” 只称娘娘,又是这样打扮,却能坐在用了明huáng色的靠垫上,用着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服侍,还叫他规规矩矩,不敢逾越的女人,在这宫里只有一个。 高贵妃把持着后宫,手握凤印,可这皇帝所居的晋江宫,除了皇帝之外,就只认一个主子,便是朱王妃。 “果真,”朱王妃的脸上总算是带上了几分喜色,“可吩咐好了?” “已叫了人去候着,等世子、小姐进宫,就领到偏殿去。” “一转眼,都十多年了,”朱王妃叹了一声,复又轻笑起来,“听说定边侯的小儿子最讨红玉喜欢?” “听说谢小公子对小姐十分上心,平日出门时,总要给小姐带些东西回去,不管是木钗风车,还是果子蜜饯,总能叫他找到最合时节,最新奇的东西。” “倒是个好孩子,”朱王妃夸了一句,“也不怪红玉两个愿意把他当亲弟弟看。” 钱公公又笑着恭维了两句朱家兄妹,哄得朱王妃又笑了起来。 “叫人去瞧瞧二郎醒了没有,若是起了,也叫他来见一见,毕竟是要给他挑伴读,总要他喜欢才行。” 虽说是叫人去,钱公公却是预备了要亲自跑一趟的,便又下去了。 昨儿谢笙被谢侯着急的寻了回去,也不为别的,只谢侯突然得到了皇帝的指示,要在今天带着谢笙和朱家兄妹进宫。谢侯临到头了,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教导谢笙一些觐见的礼仪,就忙着去叫人寻了谢笙回来,恶补了一回规矩。 谢笙坐在马车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朱弦见了,取笑道:“旁人进宫,都是紧张得不行,你倒是还念着瞌睡。” “因为我还小嘛,”谢笙往朱弦那边给蹭了蹭,而后才八卦道,“慎之哥,昨儿我走了之后,你们又说了什么啊?” “不过是见了一面,能说什么,”朱弦也不多提,拎起茶壶给谢笙倒了一杯浓茶,推到他面前,“昨儿你若不回去,红玉是打算亲自下厨的。仆人出去时,买着了新鲜的辣子,红玉又特意吩咐去买了现杀的jī肉。” 朱弦话不说完,只凭着这两种材料,谢笙就已经知道自己昨天到底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当下苦了脸抱怨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会留下来吃完了再走!” 朱弦摇了摇头:“只顾着吃,礼仪可都学完了?进宫可不比去别家做客,由不得你胡来的。” “就那么点东西,一会儿就记住了,”谢笙小口小口的喝完了那杯茶,脸都被茶水苦的皱了起来:“慎之哥,你这茶水就是用来提神的吧,真苦!” “红玉特意为你准备的,”朱弦用看好戏的姿态道,“谁叫你昨儿làng费了她一片心意。” 谢笙趴在马车旁边用来放东西的挡板上,拒绝和朱弦说话,分明今早上出门之前,朱红玉什么都没说,朱弦这是又来骗他了。 随着马蹄有节奏的声响,谢笙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这浓茶提神,根本就不靠谱,亏他刚才还喝了好大一口。 “小满,快醒醒,咱们已经到了。” 谢笙迷迷糊糊的下车,被引着一道进了宫门,就看见了一个巨型广场。他们要穿过这个广场,走到背后的晋江宫去,那是皇帝平日起居的宫殿,只有比较亲密的臣子,才会被皇帝选在那里接见。 不过细论起来,晋江宫中人真正想见的,可不是谢侯,而是朱家兄妹和谢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