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女配不想宫斗只想吃饭》作者:屿上一痕【完结】 文案: 21世纪干 饭达人徐安安一朝穿书到《庶女的逆袭》中恶毒女配云朝徐府不受宠的三小姐身上。为了避免自己落到原书中女配的悲惨结局,徐安安决定低调行事。 第一天醒来,面对丫鬟送来的馊饭烂菜,徐安安咬牙,我忍!在连续喝了两天的稀饭后,徐安安怒道:我忍不了了!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为了能吃到古代的琼浆玉液,而不是整天与猪食为伍,徐安安决心奋起抗争,凡是阻挡她干 饭的绊脚石统统都得消失。靠着自身强大的干 饭信念,徐安安想方设法抱住亲爹大腿,逐渐在府内如鱼得水,吃穿用度直逼徐府嫡女。 一次,在皇后举办的赏花宴上,躲在角落忙着吃宫里独有最新做出的云酥糕时,一人找到她蛊惑道:“你嫁给我怎么样?” 正忙着的徐安安头也不抬:“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比如,这样的云酥糕管够,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宫里御厨新研究出的菜式保证你第一时间就能吃到。” “成交!” 嫁进王府后,徐安安对皇家的吃食讲究很为满意,不过多久那人又找到她:“你想不想做皇后?” 正比对着食谱的徐安安头也不抬:“当皇后有什么好处?” “我把御膳房拨给你,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徐安安两眼放光:“成交!” 后来,全云朝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后自执掌凤印以来,从不管后宫大小事宜,只管御膳房。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皇后娘娘果然聪慧过人,难怪皇上多年来只专宠皇后一人,甚至不惜遣散后宫,只为不辜负皇后娘娘亲自洗手做羹汤的一番心意。一时间,众夫人纷纷效仿皇后,以执掌了家中厨房大权为荣。 晚上,吃光了御膳房送来的一桌菜,连个点心渣都没给一脸幽怨的皇上留下的徐安安,闻听传言,一脸疑惑甚至打了个饱嗝:是御膳房大厨做的菜不好吃吗?谁吃饱了撑着亲自下厨房? 内容标签: 女强 女配 美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安安,温岑 ┃ 配角:聂落风,六皇子等 ┃ 其它:完结文人人都觉得我在和对家打情骂俏[娱乐圈] 一句话简介:美食评论家的穿书实录 立意:人生要积极向上,自强不息,努力奋斗 第一章 已到了闷热的入夏时节,窗外的蝉鸣声稀稀拉拉,本该打开乘风的门窗此刻却是严闭着。轻纱幔胧的屋内,双手交叠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女子睫毛轻颤,半晌,缓缓睁开,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失望地叹了口气。 徐安安发现自己穿越了。 当你醒来,发现自己一身古代样式的轻纱长裙,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女子闺房时,很难不觉得自己要么是疯了,要么是穿越进了另一个朝代。 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睡到一半饿昏了头,产生了幻觉。等第三十八次闭眼再睁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停留在原地时,徐安安只得被迫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对于自己在边睡觉边等饭途中突如其来的穿越,徐安安并没有多大惊慌,只格外痛惜她刚下单的佛跳墙外卖。整整两百五十三块的佛跳墙,她忍了好几天今天才终于一狠心下单了外卖,没想到还没尝上一口这值好几百大洋的佛跳墙究竟是什么味道,自己就先穿越到了这里来。 既来之,则安之。 徐安安终于接受了现实从床上坐起,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她的出生点,这间女子闺阁里的装饰极为简单,连摆件都很少,陈旧的梳妆台上只摆着一面做工劣质的铜镜,几支连徐安安都能看出来是地摊货的簪子,一只颜色暗沉杂色过多的翡翠手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连女儿家该有的胭脂水粉也只剩两个已经见底的小盒子。 看来这位原主原来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啊。21世纪红旗下成长起来虽然日子过的精打细算也没有节俭到这个地步的徐安安不由得心疼了一下原主受到的待遇。 徐安安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容,铜镜凹凸不平,照起人来像照妖镜只看得出个鬼影,她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是从自身上手摸到的肌肤温润细腻的触感来看,自己现在这张脸应该不俗。 算了,指望不上这古代的劣质铜镜,徐安安放下了镜子,还是先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再说。 徐安安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木门,看着眼前一片凄凉的景象,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破败的小院里杂草丛生,要不是她自己还住在这里,这从外面路过铁定以为这是哪家荒废了好几年没人来的地方。她原以为原主的房间里的装修看上去是不怎么样,应该是不怎么得宠,但好歹也有个大家闺秀的出身,现在这荒凉的小院倒是让她又不确定了。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就算不得宠,也不至于住这么破旧的地方吧,难道是她估计有误,这次拿了个三无的开局剧本? 徐安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只可惜现在她现在得到的信息太少,一时之间也猜不透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院子看起来应该只有她一个人住,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在这里一个人待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出了这个院子去外面看看。徐安安眼神在破旧的院门和院角一棵枝繁叶茂高度已经越过围墙的大树之间游移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稳妥一点,出门看看。 她正探头准备辨认一下前方花园中的小路是通往哪个方向,只听得不远处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竟是朝她这里来的。 徐安安凝神细听了听声音,这脚步声又急又快,听着来者不善。还没等她来得及想个对策,一个身形魁梧的嬷嬷从拐角处直接走进了她的院落。 “三姑娘,今天的饭来了。” 嬷嬷提着一个食盒,一脸不屑,直接把食盒扔到了地上,揭开了盖子。 离得远,徐安安也能闻到从食盒里传来的阵阵异味,饭是馊的,菜只有那一盆少的可怜的青菜也颜色蔫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新鲜的吃食。 一向热衷干饭,认为人活着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干饭的徐安安原本还期待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朝代,会有什么她从来没见过的传统名菜,一看那嬷嬷拿出来的馊菜饭心情一下子就降到了谷底。 她皱了皱眉,看了那冲着她一脸不屑,满是嘲讽的嬷嬷一眼,开口道:“这饭是馊的。” “馊的怎么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真以为自己是徐府的三小姐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嬷嬷碎了一口,当着徐安安的面就开始冷嘲热讽,“装什么清高。老娘每天受累给你个废物送饭,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我呸。” 徐家的这位三小姐自从生母过世后,就一直不得老爷的喜爱。又在夫人吹了几次枕头风后,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被丢到别院里任其自身自灭,每天一日三餐来送顿饭确保人还活着也就是了。 府里的下人惯会看人眼色,夫人明摆着不待见三小姐,老爷也没有特别重视三小姐的意思,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讨主子欢心。原本该一日三餐的送和属于三小姐的吃穿份额是能扣则扣,最后随便拿些吃剩的馊饭糊弄过去也就是了。反正无人过问,三小姐也不是个会闹事的主。 嬷嬷本该放下饭菜就走,谁稀罕在这个破落院子里久待,平白无故沾了晦气,偏偏今天徐四小姐出门撞见了吏部尚书大人家的嫡女夏柔欣受了委屈,回来便发作在她们下人身上,她心里不痛快,这才来徐安安这里找麻烦给自己出口气。 “爱吃不吃,不吃今天也没饭了。”嬷嬷在徐安安身上找回了场子,狠狠出了口气,一踢食盒,趾高气昂地走了。 徐安安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狂翻白眼。 根据她对古代阶级地位观念浅薄的了解来看,自己现在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是位主子,这位嬷嬷倒是大胆的很,对着自己鼻孔都快要拽到天上去了。 三小姐,听称呼自己应该是个有身份地位的姑娘,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等等,不受宠的三小姐? 徐安安看了看院里的布局,突然打了个激灵。 她该不会是穿书到了昨天晚上她看的那本《庶女的逆袭》里的恶毒绿茶女配徐安安身上了吧? 书名叫《庶女的逆袭》,徐安安也是庶女,但逆袭的女主可不是她。她只是一个为了凸显女主和众多男人被女主迷的神魂颠倒的感情线的见证,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工具人。 绿茶女配徐安安原是庶女出身,靠自己的智慧,先宅斗后宫斗,步步高升,后成为皇帝宠妃,放别的文里怎么也该是个爽文女主系列,可惜为了给女主让路,后期被作者强行降智,针对女主干了一系列作死行动,最后成功把自己给作没了。 因为和她同名同姓,后期又鉴于只是女配又被安排了格外潦草的结局,徐安安追文的时候格外能够共情,痛骂作者三千字不带重复,没想到,一朝穿越自己竟成了这位恶毒绿茶女配——徐安安。 想到之后自己可能会面临书中所写的悲惨结局,徐安安不由得为自己鞠了一把心酸泪。既然已经穿进了书里,她得竭力避免自己落到书上写的那个结局,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美食待她品尝,她可不能英年早逝落得一个悬梁自尽的悲惨下场。 她穿来之前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饭还没吃着就来了这书中世界,又发现自己穿越成了反派女配受到了惊吓,现在继续补充食物来安慰自己受伤的脆弱心灵,顺便再想想自己该怎么避免走向原书的结局。 嬷嬷送来了的饭肯定是不能吃了,徐安安盖上了食盒的盖子,把它提到廊边的一角眼不见为净。 从院子里那棵魁梧的大树翻出院落外,脚踩在安静后巷的青石板路上时,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院子外是徐府偏僻常年无人来往的后门口,足可见徐家三小姐平常有多不受重视。现在正值午膳,本就偏远的后巷更是无人在意,徐安安顺利地溜出府邸,提着裙摆,一溜烟窜进了热闹的街巷上。 “卖糖葫芦!卖糖葫芦!” “新出锅的包子!还热的哩!” “捏面人!” 热闹的叫卖声传来,各色各样的食物香气一个劲的往她鼻子里钻,徐安安深吸了一口气,感动得差点落下眼泪。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因为环境管控和卫生问题,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在街边摆摊的小贩,连本来最热闹的夜市这几年也一年不如一年,对她一个嗜吃如命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没想到,一朝穿越,她倒是能重返古代一享她肖想已久的地摊美食。 徐安安像只掉进了米缸的仓鼠,在整条街上到处乱窜,恨不得把所有美食揽入自己怀中。 “老板,来四个肉包。”把整条街窜了个遍,徐安安选中了刚出锅还冒着香腾热气的肉包。 “好嘞,姑娘,四个肉包四文钱。”卖包子的大哥手脚勤快,两个包子装在油纸袋里递给徐安安。 徐安安正要去接,右手习惯性地一摸口袋想要掏出手机付钱,摸了半天没找到口袋,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糟糕! 她怎么给忘了自己现在穿越到云朝,还身无分文,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姑娘,怎么了?”卖肉包的大哥举着油纸袋,看着面前俊俏的小娘子面色突变,迟迟不掏钱也不接过包子,有些奇怪。 “大哥,我今日出门匆忙,没带钱。您看能不能先用这个抵账?”徐安安哭丧着脸,从左手取下一个手镯。 这个手镯是她穿来时原主唯一戴在身上的首饰,看着颜色做工比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个垃圾翡翠镯子要好,想来应该能值几个钱。 大哥听了徐安安前半句话脸色不愉,这小娘子衣衫打扮虽然看着普通,但也是贵族女子才穿的起的绫罗绸缎,寻常人家的普通姑娘哪里穿得起这个,怎么着也不会没钱吃两个包子,他这小本生意得罪不起大家女子,但让他白送出去四个肉包,又有些舍不得。听到徐安安想拿手镯换肉包后,大哥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他接过手镯,对着阳光一比照,翠绿色细腻通透,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这成色可比他上次路过碧玉坊,看到展出的翡翠玉镯还要好,这少说也得值几百两银子。这姑娘是什么出身?大哥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打量起了徐安安。 徐安安见大哥拿着她的手镯,半天不吭声,有些着急,摸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该不会这个手镯连四文钱都不值吧?不应该啊,这手镯她看着成色还可以,原主是庶女就算不受宠,但徐府出来的首饰在市面上应该还是值点钱的吧。 如果这手镯真的连四文钱都不值的话,她只能忍痛先放弃这几个肉包,先回去想办法弄点这个世界的通用货币。 “姑娘,这个手镯您还是收好吧。这包子今天免费送给您了。”大哥踌躇半晌,一咬牙还是把手镯还给了徐安安。 这姑娘自己看上去不谙世事,不晓得这手镯价值几何,但家里人定不是什么好惹的。这价值几百两的手镯要是被发现抵了四文钱的包子,到时候倒霉的定是自己这个小摊。为了自己日后的生意着想,这四个包子的钱不收也罢。 纵使有些不舍那几个铜板,大哥还是毅然做出决断,把那四个肉包免费送给了徐安安。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好运的徐安安,捧着装肉包的油纸袋还有些晕晕乎乎,这位大哥是个好人,等她想办法弄到钱了,一定回来把这四个铜板给补上。 徐安安咬了一大口喷香四溢的肉包,差点又被古代人民做工扎实,不偷工减料的淳朴精神给感动到。 农业社会的劳动人民大都心灵手巧,赚钱不易又格外节俭,自己在家吃饭没什么闲钱出来下馆子,有钱的达官贵人也看不上这种街边小摊。想靠摆摊挣钱,那必须得有点真本事。这大哥卖的肉包,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基本都是肉,这样实在的用料才卖一文钱一个,这里的一文钱相当于人民币一块,徐安安换算了一下价钱,被云朝过于低廉的物价给刺激的不轻。 她正捧着热气腾腾的肉包,边吃边睁大眼睛跟着人流这个摊看看,那个摊摸摸,一边盘算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赚点小钱维持自己的日常开销时,四周突然一阵骚乱,远处疾驰的马蹄声传来,一个男子厉声喝道:“不想死就都给本小爷滚开。” 第二章 中午时分,在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纵马疾驰,这不是瞎胡闹吗。 以这快马的速度要是真的撞上人,不死也得是个残废。徐安安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边护着自己还没吃完的最后半个肉包躲到了一边让开了主路,还顺带着拽回身边被吓呆住的一个姑娘。 原还在远处的马蹄声瞬间就逼近跟前,被马蹄踏起的滚滚尘土扑面而来,徐安安抬头只见马背上坐着一个锦衣玉袍,趾高气昂满脸尖酸刻薄样的世家子弟。他手里拿着根镶着宝石的马鞭,冲进闹市也没有丝毫勒住缰绳的意思。 人群尖叫着四处躲闪,徐安安皱起了眉头。 天子脚下,敢这么张狂的人物也没有几个,看着男的一脸衰神附体的鬼样,应该是书里写的宣平公家的小公子赵云鹏。赵云鹏仗着自家有个在宫里当贵妃的亲姐姐,一向是个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货。偏偏贵妃得盛宠又一向护着这个胞弟,赵云鹏在京城作恶这么多年,也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看书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自己真的穿越身临其境后,才发现古代贵族阶级和平民之间那道几乎不可能逾越的鸿沟。只盼着这次众人躲得快没人受伤,否则赵云鹏撞上谁,谁只能自认倒霉了。 徐安安身为穿越者刚来第一天看到这横冲直撞的赵云鹏就有些窝火,更别提周围那些早已深受其害的百姓。 “作孽啊!我刚收的准备卖钱的李子!就这么糟蹋了!” “阿婆,快回来,别去捡那李子,人没事就好。”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被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拦住,她前面是因为刚才的骚乱打翻滚落到路当中的李子,马蹄一踩,这批李子便卖不出去了。阿婆满是心疼,想趁着赵云鹏的马还没到,赶快抢收一些回点本,好说歹说被众人劝住。 “这赵公子仗着自家出了个贵妃,爹又是宣平公,上周强抢了宋家的女儿。那宋家女儿都和隔壁铁生定了亲了,却被他抢了去,据说三天后人从府里被扔了出来,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那宋家母一看女儿尸体,当场就疯了,宋家公去京兆尹告赵公子,那衙门连诉状都不收。” “啊!居然还有这等事,可怜的宋家女儿。”众人唏嘘不已,“这赵家公子横行霸道至此,只盼着哪天那贵妃失了宠,他也少猖狂些。” “嘘!可不敢胡说,这话要是传到赵家耳朵里,有你好看的。” 众人交头接耳,站在路边等着赵云鹏的马过去,徐安安边啃自己最后剩的半个肉包,努力回想原书剧情。 这个赵云鹏一看就是个炮灰人物,她光顾着看作者的美食描写,剧情只是匆匆一遍过,连主线都不太记得,更别说这个小炮灰了。 贵妃,贵妃。 她记得原书女主晏梓莹宅斗的快差不多了,在她的丞相府里地位稳固后,众皇子撺谋皇位便开始宫斗。贵妃应该是在一次宫斗站队错误后,被打入冷宫,连带着赵家都被抄了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赵云鹏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死了。 恶人自有报,他也猖狂不了多久了,徐安安正准备吃掉最后一口包子,一阵小孩的哭闹声响起。 一个还扎着双平髻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在刚刚和大人走丢了,跑到了路的中间哭了起来,而赵云鹏的马已在徐安安面前而过,即刻便要踩到那个小姑娘。 救人已是来不及了,众人倒吸了一口气,有的人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看接下来血肉横飞的场景。 赵云鹏的坐骑前蹄高高抬起,正要落下,一道冰冷寒光闪过,那膘肥体壮的骏马吃痛嘶吼起来,整个身形瞬间矮了下去,赵云鹏被向前巨大的惯性一冲,没坐稳,从马背上狼狈滚落。 那马的两支前蹄被人整段削去,堪堪避过了站在中间的小姑娘,马的两支前蹄一去,没了支撑点,整匹高头大马瞬间垮塌。 围观的众人全都拍手叫好,只有站在人群最外面,离现场最近被溅了一身马血的徐安安:“……” 她只想抬头无语问苍天。 原主穷的要死她的换洗衣裙本来就不多,这套算是勉强穿的出去不失大家闺秀风范的,这一出闹下来,这位英雄倒是逞了威风,她废了一整套衣服受到了惊吓不说,连最后的一口包子都被溅上了血,铁定是不能吃了。 浪费她食物者,死! 徐安安一甩衣袖,等着看是哪位有名英雄好汉敢浪费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包子,围观群众也翘首以待,狼狈滚了满身泥的赵云鹏更是阴沉着脸,怒道:“是谁敢暗算本公子,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砍赵公子马腿的人果然不负众望,一旁茶楼的二楼上飘飘落下一人,白衣胜雪,和满地鲜红狰狞的血液形成极致的颜色反差。 “赵公子,当街纵马,危害百姓安全,按律当仗三百,以儆效尤。”清冷的话语如山间淙淙流过的清泉,敲出叮当的脆响。 赵云鹏看到来人叫骂声一顿,眸子狠狠眯起,上下打量了眼前白衣飒飒,眉目冰冷,飘若仙人的人半晌,扯出个古怪的笑容:“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刚斩我的马,原来是聂公子。聂公子不是早就随什么世外高人隐居桃源了吗,怎么今日倒是有空回京城了。” “大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我回来给大长公主贺寿。”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调,冷的连刚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血渍都快凝结成冰。 “哦,是了是了。我差点忘了,算算日子,是快到大长公主的寿辰了,聂公子回来也是应当的。”赵云鹏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近日这京城可是热闹了。不仅聂公子回来了,几位在外的皇子一个个也陆续回来了,连一向神出鬼没的温世子都放出话来要回京。聂公子还是小心些的好,今日斩的是我的马便也算了,要是改天冲撞到皇子或者温世子身上,大长公主怕是也保不了你。” 赵云鹏一甩袖子,拍了拍身上滚落沾染的灰泥,冷哼了一声,对着刚赶来的府里小厮怒道:“一群废物东西,仗着背后有人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都敢给主子脸色瞧了,不教训你们一顿,改天你们是要爬到爷头上来了。没看见爷摔了吗,还不来扶小爷。” 紧赶慢赶追着赵云鹏的马跑的小厮,气都还没喘匀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也只能赶紧上前扶着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赵云鹏不敢和聂落风计较,只能指桑骂槐冲着府里的小厮发脾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聂落风面上不动声色,听着赵云鹏的暗骂眼底迅速闪过一丝阴霾,随即被一贯的清冷盖住,任由他转身回府,收起了自己沾血的长剑。 赵云鹏转身走远,周围的百姓鼓掌向聂落风表达自己的敬佩,那小姑娘的父母也接到了孩子,冲着聂落风千恩万谢。聂落风微微一点头,刚转头便看见旁边浅色的衣裙上沾满了半凝固干涸鲜血的徐安安。 “姑娘,刚才在下着急救人,才出剑斩断马蹄,不想这马血溅到了姑娘身上,是在下考虑不周,在这里给姑娘赔罪了。” 本还叉着腰等着找害她浪费包子的罪魁祸首算账的徐安安,一看到来人是聂落风,什么包子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先跑了避免自己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奈何,周围的人群太过于热情,一直向前挤,她连跑都没法跑,还被一路直接挤到了聂落风跟前。 “不要紧不要紧,公子也是见义勇为,小女能理解,能理解。” 徐安安满心都是苦涩。 这聂落风现在看着是翩翩白衣公子,丰神俊朗,实则在原著里是个彻头彻尾丧心病狂的反派人物。作者为了突出男女主之间纠葛的爱恨情仇,安排了这么一个反派来搅混水。晏梓莹倾心聂落风这翩翩公子,他却让原主嫁给后来登基为新皇的六皇子,为他提供情报。被男主六皇子发现后,两人正在走误会加强取豪夺的剧情,聂落风又发现自己实则也喜欢徐安安,要接她出宫,三人之间便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狗血故事大全。 自己作为反派女配徐安安,给女主下绊,还想着给女主和聂落风下药找皇上前来捉奸,最后反被缓过神来的聂落风收拾。可以说她的自尽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眼前这个白衣飘飘的公子造成的。要是不想梅开二度,对聂落风和六皇子她必须是是离得越远越好。 “在下还是赔姑娘这身衣服吧。”聂落风现在当着端着世家子弟温文尔雅的形象,从兜里摸出个荷包递给徐安安。 只想立刻马上原地遁走的徐安安刚想拒绝,转念一想,她要是没接这个红包,他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敢拒绝他的姑娘,对她留下坏印象,最后被女主光环迷惑干掉自己,倒不如先接了这个荷包,再说她现在还正缺钱呢。 徐安安眼睛一转,满脸感激涕零,伸手接过荷包:“那就多谢您了。” 少女细腻的指尖轻柔地擦过他的手,聂落风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轻微一动,眼前的女孩年龄尚小还未及笄,见到这满地鲜血一片狼藉,却是一丝害怕也无,眼神轻盈灵动,毫不矫揉做作。 京城这满是污秽的地方,竟也能养出这样灵动的姑娘吗? 聂落风还没来得及细细考量,嘴里的话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姑娘今日受了惊吓,不如让我送姑娘回去吧?” 刚接过荷包,还没来得及送口气的徐安安,一听到聂落风这么说,差点没给吓跪了。 不是吧? 这女主都还没出场呢,她也没使坏啊,聂落风怎么还盯着她不放。 “这……这就不用了,小女子家远,怕耽搁公子的时间。”徐安安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生怕一被她拒绝,聂落风提前点满黑化属性。 徐安安一拒绝,聂落风也清醒过来,无缘无故地他凭白送姑娘回家,怕是要惹众人非议,对姑娘的清誉也不好。 “既如此,那姑娘便注意安全,在下先走了。” 聂落风在心里轻笑了一声,自己不知道是怎么了,也不多纠缠,行了一礼后转身便消失在了重新恢复热闹的来往人群中。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徐安安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章 聂落风给钱倒是大方,徐安安掂了掂分量,那荷包里足足有好几十两白银,在寻常百姓普遍都用铜钱的时代,算的上是一笔巨款了。这笔钱也解决了徐安安现在过渡期的燃眉之急,她找了家裁缝铺新买了一身衣服,又在街头吃了碗馄饨,买了一笼桂花糕,打包带走准备当零嘴,才晃晃悠悠回到她□□出逃的后巷。 出墙容易进门难,出来的时候还有树干可以踩,这外面可没有树可以让她踩着回去了。 徐安安废了半天劲从外面搬了两摞砖,踩着砖爬上了墙头,又从那棵参天的大树安稳落到了院子里。墙外的那一摞砖块她现在是没办法处理了,不过后巷偏远应当没有人会发现,即使被发现了她只要咬死不承认是自己干的,说成有贼人意图图谋不轨也能糊弄地过去。 院子里清清冷冷,和她走之前一样,连个鸟叫都没有。 原先徐安安还担心自己第一次□□外出恐被人发现,现在也彻底放下心来,她这个小院就是个彻底的三不管地带,除了破点,对她这个只想躺平过日子偶尔钻研点美食的咸鱼人士来说,简直就是完美的栖息地点。 到了晚膳的时候也没人给她送饭,徐安安边吃自己带进来的桂花糕边琢磨,看来这府里是一天只有中午才派人给三小姐送顿饭,其余时间都没人来她的小院,她只要在中午来人的时候露个面,别的时候就能任她逍遥自在。 徐安安又拈了一块桂花糕,凉掉的桂花糕虽然没有刚出锅时候扑面而来的香味,但糕点软糯,桂花香清雅别致,倒是也不赖。这里靠纯天然桂花做出的桂花糕,口味就是和后世加了不知道多少添加剂的味道不一样。 她现在要极力避免和那些皇子世子见面,等过几天女主从乡下进京后她也要避免所有可能和女主产生的正面冲突,保住小命要紧。 要是想在不久的未来,不在女主和他的那些男人们之间的争斗中被殃及池鱼,全身而退。她得谨记穿越成恶毒女配保命三大法则:远离女主,远离男主,远离女主和男主,才能不莫名其妙丢了小命,天大地大,美食任我采撷。 开玩笑,那些原作中为了和女主斗气,到处谋划作死的行为,哪有到处吃吃喝喝挖掘街头巷尾美食快乐。 徐安安给自己列了个未来发展规划,躺在走道廊桥上,吹着凉爽的晚风正琢磨着第一步筹集本钱该从何处入手时,寂静的院门外突然传来喧闹声。 徐安安迅速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不动声色淹没在密林斜影的一片黑暗里。 “小姐!小姐你慢点,当心摔着!” “走开啊!” 听声音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婢女一个盛气凌人的主子,徐安安安静地听着努力对应他们的身份。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嫁给那个残废变态?” “小姐别生气,老爷也没说让你嫁。只是说让您那天去赏花宴罢了。赏花宴上会来那么多世家小姐,也未必就会选上小姐您。” “未必,不也还是有可能。我可是要当六皇子妃的,岂能嫁给一个废人?” 六皇子妃,徐安安抽了抽嘴角,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徐家的嫡四小姐——徐婉婉。 原书里,徐婉婉是一心想嫁给六皇子,只可惜被她这个庶出姐姐给截胡了。徐婉婉还想报复她,却被心狠手辣的原主直接给杀死,这也成为了后来聂落风替女主报仇,处理徐安安时拿出的证明她心思狠毒,残害胞妹的证据。 “那个废人要是能选上夏柔欣那个贱人就好了。不就是吏部尚书吗?有什么了不起,整天在本小姐面前耀武扬威。夏柔欣要是被那个废人选上,看她还有什么脸敢肖想六皇子。”少女娇蛮的声音里满是怨毒,全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徐安安从原来警惕的站姿重新躺回了廊桥上,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听着外面主仆二人说悄悄话。夏柔欣也是老熟人了,又是一个爱慕六皇子,被他深情俊美外表欺骗的姑娘。她记得夏柔欣后来入了宫,受她挑唆去针对女主晏梓莹,被狗皇帝发现一副药下去,一尸两命。 “就怕她到时候装病,不去赏花宴。”· “她不敢不去,父亲说了有适龄女子的每家都要出人参加。她要是敢装病,被发现了,可是欺君抄家的大罪。” 徐婉婉扯着竹叶瓣,泄愤似地一跺脚,“也不知道那个废人有什么好,皇子都还没选妃,先让他挑。一个毁了容的人,他也配。” 跟着徐婉婉的丫鬟打了个寒颤,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才敢小声和主子说起民间传闻。 “奴婢听说当年那场大火,镇平王府全家上下几百口人无一活口,只有当时还不到七岁的小世子活了下来。虽然活了下来,但面部被大火灼伤,据说是丑陋不堪,把救治的太医都给吓到。小世子毁了容,又父母俱亡,脾性变得格外古怪,以折磨下人为乐,他还在京城的时候,每个月镇平王府上都要抬出好几具尸体。” 竹林被风一吹,沙沙作响,犹如万鬼哭嚎发出的声响,徐婉婉一个激灵,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算见惯了府里后院的那些龌龊手段,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大晚上的听人说这些王府秘事,心里还是毛毛的有些害怕,她有点想回去,又忍不住追问镇平王府之后的事。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她还小,没印象,长大后众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她也只知道个大概。 “后来呢?” “镇平王世子毁了容,整日以面具示人,再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世子深居简出,只偶尔去皇宫见一面皇上,据说曾有云游的大师路过京城,正巧遇上世子便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戾气太重,伤人伤己。那句卦辞怎么说的来着,‘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还听得清楚他们交谈内容,现在徐安安不得不朝她们那个方向院门口挪了挪位置。 “又过了几年,大概在世子十五岁的时候,京城发生了好几件不吉利的事,他便离开了京城,从此行踪不定。直到最近才传出话来说要回京城。” 越说越玄乎,眼瞧着就快往悬疑灵异方面走了,徐安安只囫囵听得个大概,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原著里哪个喜欢女主的男的走的是灵异风,刚想再凑近点听个仔细,一不小心。 “哐当!” 食盒被不小心踢翻的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显得格外明显。 院外的声音顿时消失了,片刻后, “鬼啊!!!” 凄厉的喊声响起,徐婉婉连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都不敢看一眼,带着丫鬟连滚带爬就冲出了偏远的竹林小院回自己灯火通明的大宅里去了。 还想听故事的徐安安:…… 都怪她中午不该把食盒放在廊下的角落,刚刚走过来黑灯瞎火的她也没看清,一脚就踹了上去。 所幸,正在讲鬼故事的丫鬟和正在听鬼故事的徐婉婉,被吓破了胆,以为在背后说镇平王府旧事,被已经是半人半鬼的镇平王世子给听见,要找她们算账,根本没想到是有人在听墙角。 把被踢飞的食盒盖子捡起来盖好,徐安安想着刚刚从那个丫鬟嘴里得到的信息。 徐安安只是个后期出场的女配,正面描写笔墨不多,多是从别人嘴里刻画她心机深重,手段阴毒,以庶女身份勾搭上六皇子,女主进宫后与她素有仇怨。她和女主晏梓莹的宫斗戏份大多是在她入了六皇子王府之后,对这位女配前期在徐府的生活没有过多描述。 背景信息不够多,她只能自己推测时间线和剧情,她现在还待在徐府,也不受重视,那女主晏梓莹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来得及挽救。 至于她们所说的镇平王府的毁容世子,刚才徐安安没记起,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原著中镇平王家是有个戴着面具行踪不定的世子,但是和她一样,只是个工具人,甚至较她而言,更是位超级路人甲。 他只在皇上过大寿,也就是女主受聂落风指使已经和六皇子搭上脉,快要成为六皇子侧妃,徐安安整天想着怎么弄死女主那个时候,回过京城一趟给皇上祝寿,没过几天便又出城了,根本没有什么选妃的幺蛾子。 鉴于这位世子实在是太路人了,难怪她刚才听了半天,也没想起到底是谁。 毁容世子要选妃这是个不属于原著的意外事件,看来她的穿书可能导致时间线也发生了变化,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这部大女主爽文女主还是晏梓莹,她这次只要选对大腿抱就行,绝对不会干出原著中妄想和女主光环争高低的蠢事。 徐安安万万没想到,她原以为只是给自己提个醒的毁容世子选妃这把火,还没过多久,便烧到了自己身上。 刚穿越到这个异世界,刚低调地过上两天,她的小院门口突然而至的一群不速之客,差点吓掉了她手里才吃了一半的油酥饼。 第四章 正赶在她要出门觅食的前夕,几个嬷嬷还有丫鬟突然出现在了她久未有人踏足的破落小院门口,一板一眼,看着客气却是强迫道:“三小姐,夫人请您去见她一趟。” 语气强硬,来者不善。 徐安安差点没一口水把自己呛死,她可以说自己腹痛不去吗…… 显然不行。 来请她的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青柚,带着看着就孔武有力的嬷嬷,一前一后压着她往夫人那个院子里去,她都不知道一直假装不存在的自己,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排面。 她那个便宜老爹徐永新这几年深受圣上信任,地位如日中天,这徐府也修的极好,除了徐安安自己的那个小院,其余地方无一处不精美,不细巧,透露着官宦人家该有的气派和风度。 但徐安安现在无心欣赏那些雕梁画栋。 她正在脑海里三十二倍速回忆原著剧情,猜测徐夫人找她是想干什么。 穿越过来之后,她一直都很安分地待在自己院子里,一次都没在府里逛过,上街也没和人起过冲突,莫不是他们搜查到了自己埋在院外那棵竹树下的荷包?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痛失几十两白银,徐安安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绞紧了,主要是胃痛,对自己以后要过上粗茶淡饭的生活的难过。 一路走到西院徐府现当家的夫人关氏院门口,青柚转身朝她一福身:“三姑娘且在这里等一等。奴婢去给您通报一声。” 徐安安低眉顺眼,稳稳拿捏柔弱可欺的样子,捏着嗓子轻声细语道:“有劳姑姑了。” 青柚顿了顿,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下这位在府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三小姐,给她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进院向主子复命去了。 快近晌午,如火的骄阳从云层中探出头,阴凉的树荫被整片侵没,接受炽热的炙烤。 才刚过了夏至,还没至小暑时节,这天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是官宦人家中早早就用起了冰乘凉。从地窖中启出的整块冰块放进倒满水的大缸中,让丫鬟转着凉叶风扇,凉气能传到整个屋中,在闷热的夏天那叫一个舒服。 青柚撩开帘子走进屋,就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让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来。 她走到关氏面前:“夫人。” 关氏正半躺在软塌上,闭着眼,一个丫鬟捶腿,一个丫鬟捏肩,还有一个丫鬟在一旁随时准备伺候,四小姐徐婉婉在一旁靠着桌子,拿着针线仔仔细细地在绣一个荷包。 关氏摆了摆手,屏退那几个小丫鬟,接过青柚适时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这才抬眼问道:“如何?” 徐婉婉也停下了手里的话,紧张地看了过来。 青柚抿唇笑了笑:“三小姐乖巧的很,一句话都不说。” 乖巧,也就是可以任人捏圆搓扁的代名词。 纵是早知道在府里好死不活养了这几年,又不识几个大字,想拿捏这么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听到青柚亲自说的乖巧,她的心还是定了定。 一个庶女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 前些日子听丞相夫人说她们家早些年被送去乡下的庶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老爷想起她来,还派了人把人接进了京,一度让她们这些夫人圈里着实心慌了慌。这年头有手段想向上爬的可不在少数,不过好在她家这个看起来倒像是个省心的。 青柚跟了她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一向不会错。 “相貌如何?”关氏最关心这个问题。 “三姑娘像是还没长开,现在只瞧着清秀。但眉眼见倒是有几分罗姨娘的神韵。”青柚小心翼翼斟酌着语气,见关氏明显脸色不善,连忙找补,“但再怎么也是比不上咱们四小姐的。” “我儿千金之躯,岂能更那种狐媚东西生下的妖孽混为一谈。”一提到罗姨娘,关氏的怒气就止不住。罗姨娘是顶尖的妖媚长相,当年硬是把老爷迷了去,抬进了府里,给了姨娘的位分,独受恩宠,在府里一时风头无二,连她都不得不暂避锋芒,见了罗氏也要客客气气的。 那段时候,府里人人都只徐府有个罗姨娘,不知还有她关氏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妻。在罗氏有了身孕之后,更是有人说若是生下的是个男孩,老爷说不定会抬罗氏一个平妻的位分,逼得她不得不替自己和儿子筹谋。 还好只是个丫头,罗氏也因为险些难产,生育之后一直调养不好身子,没几年就去了。 这几年她到处打压着那丫头,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她也是识趣。 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些事,关氏一想到徐安安心里就膈应,但眼下她们面对的这件大事可不容她压不住心里对这三姑娘的膈应。要是徐安安这次能替徐婉婉挡上一灾,她可以勉强考虑多给她置办些嫁妆,算是全了她十几年来已经受的和未来无穷无尽的那些委屈。 看着有些焦急的女儿,关氏伸手拂过她柔顺的长发:“别急。这不是还有你庶姐在吗。哪儿有姐姐还没嫁人,妹妹就先嫁人的道理?放宽心,娘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母亲一直说到做到,连日来觉都睡不好的徐婉婉安下了心,继续去绣她的荷包去了。 关氏偏头看了看屋外的烈阳,隔着透光的纱窗隐约能瞧见院门口那个清瘦的身影,笑了:“倒是苦了这丫头了。” 青柚拿着扇子给她扇风,“不是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三姑娘要嫁进王府,哪能连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呢。” 关氏满意的点点头。 徐安安只想骂人。 她就知道青柚进去了,不过上一会儿定是出不来。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要给她这个庶女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日头渐渐大了,对于她这个在21世纪天天空调房里蹲的怕热新人来说,房间里面是凉气嗖嗖,她在外面晒大太阳也太难熬了一点。 看着她的嬷嬷早就躲到了后边的树荫下纳凉,但是视线还一直死死盯在徐安安身上。想起青柚走的时候那句“请她在原地等着”,徐安安只得咬牙切齿忍气吞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关氏牢牢掌控整个徐府后院,凭她现在还开罪不起。 在烈日下,徐安安胡思乱想着原书的剧情,原书三分之二的内容都在写原女主荡气回肠的在无数个男人之间横跳的狗血爱情故事,剩下三分之一中的一半在写各种各样的美食,再剩下的就是其他剧情和人物关系。 作为无足轻重的工具人女配,想从原著中扒拉出几句有关内容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徐安安想了半天,才勉强记起,原主庶女上位,心狠手辣,在后半部分应该是提前在收拾徐婉婉的时候,连关氏也一起收拾掉了,给徐府直接换了个女主人,在宫斗中争取到了娘家的全力支持。 太阳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徐安安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青柚这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姑娘,请跟我进来吧。” 屋子里的丝丝凉气救了她的小命,徐安安狠狠吸了两口湿润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灵台都清明了起来。 青柚撩开屋内挂着的珠帘,让徐安安进来,朝已经坐起来的徐夫人行了一礼:“夫人,三小姐到了。” 塌上坐着的女人,保养得当,看不出具体年纪,气势倒是很足,是一副当家作主的正妻样子。 徐安安眼神快速一扫,不敢怠慢,低下头,学着青柚行礼的样子,给关氏见礼。 “见过母亲。” 她哪里知道这个年代这个礼要怎么行,完全超出了她的常试范围,只学着青柚两只手叠起来屈一屈膝,也就差不多了。正好她拿了个散养野人的人设,想必她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的礼大体上样子和青柚没什么区别,但对于整天没什么事干,光在钻研这些礼数问题的世家贵女来说,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果然,她才蹲到一半,一旁坐着的徐婉婉已经笑出了声。徐安安面色不变,行礼完毕,老老实实站着。 关氏上下打量她,觉得青柚的判断没错,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人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没接受过礼仪训练,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眉眼间是有着她亲娘的那股浑然天成的勾人样,但是神色萎缩,就是继承了她娘十成的美貌,也已经消磨殆尽了,这样的软包子拿捏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亲眼确认了徐安安没有威胁,关氏的神色这才和善了起来。 “好孩子,起来吧。快过来让母亲看看。”关氏招了招手,徐安安听话地走上前。 关氏涂着艳丽豆蔻的手掐上了她的脸,来回打量,徐安安强忍着自己暴怒而起的冲动。 好在在她理智转向冲动的边缘,关氏放开了她的脸,拉住她的手,很是母女情深。 “好孩子。母亲早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娘走的早,这么些年你过得也不容易。看你这小脸瘦的,母亲看了可心疼。”关氏话头一转,随即把矛头转向了下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当差的。堂堂徐府三小姐怎么清瘦成这样。该不是有不知死活狗胆包天的奴才,偷偷克扣了主子的份额吧?” 青柚在她话音刚落就跪了下来,神色一片惶恐:“夫人息怒。三小姐院里的吃穿份额一向是照您的吩咐,说是罗姨娘早亡,体谅三小姐无人照顾,所以按照嫡女的规制来办的。账房每月拨出去的也是嫡女的份例。每年还有人来回话,说三小姐一切安好,奴婢实在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定是有奴才阳奉阴违疏漏了。” 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唱戏都没这精彩。 徐安安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演,闲的忍不住想拿点瓜子来磕磕。 第五章 关氏和她的最贴心好用的大丫鬟一唱一和,硬是按了个关心庶女的大家主母风范人设,让闻者落泪,听者叹息。 什么?关氏如此大度让姨娘生的女儿在府里享受嫡女待遇,徐安安一个生母早去,父亲不疼,无权无势的庶女就该跪下感恩戴德了。 至于关氏说的那些嫡女待遇到底落没落实到徐安安头上,那可不管,关氏一个地位稳固的主母至于克扣她的份例吗,就算明眼人都能看到出来徐安安压根没享受到那些虚假承诺,那也一定是拜高踩低的奴才们干的。 关氏拉着徐安安的手亲亲热热,还留下几滴鳄鱼的眼泪,妄图打动徐安安。在她们印象里徐安安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先声夺人找个替罪羊,把这几年的锅全部推出去,很容易就获取小姑娘全部的信任,到时候徐安安可见任他们摆布了。 想到这儿,关氏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一拍桌子:“我儿这几年怎么过成这样,主管她院里的嬷嬷竟也不来禀报,当真是以为府里没有规矩和家法了吗。” 青柚连忙道:“三小姐的院子大小事务皆是赵嬷嬷在管。听说赵嬷嬷那个儿子不成器,成日里流连在赌坊,欠了不少债。三小姐日常的份例定是被赵嬷嬷扣去给她儿子还债去了。”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嬷嬷原先也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夫人您也是看她好用才拨给了三小姐,连老爷当初想要赵嬷嬷去做事您都不肯给,说是要找个妥帖的人去看顾三小姐。谁能想到这十几年的光景,人心居然坏到如此地步。” “这么说倒是我识人不清,白让我儿受这些年的苦楚。” “夫人这是哪里话,您哪能想到赵嬷嬷居然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要奴婢说都是那赵嬷嬷忘恩负义,居然敢欺压到主子头上来了。” 一套接着一套,环环套,三眼两语就把罪责甩给了一个徐安安见都没见过的嬷嬷,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关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样,青柚忙着给她顺气。 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贱人就是矫情”宫斗的徐安安,第一次身临其境切实感受人类语言艺术的魅力,要不是她是当事人之一的话,她真的会买桶爆米花,开瓶冰可乐好好观战。 眼看着一瞬息,她们已经说到要给赵嬷嬷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的份上了,再不说话就被动了,徐安安连忙制止。 “母亲,不怪赵嬷嬷。都是我的错。”徐安安细声细气,努力维持人设,“赵嬷嬷有要用钱的地方,女儿长在徐府什么都不缺,就自作主张允了嬷嬷的请求。请母亲千万不要怪罪赵嬷嬷。” 她哪里知道赵嬷嬷是哪个,反正顺着她们胡说八道一通。 “诶,好孩子。多懂事善良的孩子。”关氏眼里的疼爱都快溢出来了,踩一捧一,一指头戳在了坐在一旁看戏的徐婉婉额头上,“你看看你姐姐,什么时候你要有你三姐姐这么懂事,能给我省多少心。” 徐婉婉在关氏羽翼下呵护起来的一朵小白花,宅斗技能明显没有她娘这么娴熟,完全没听出来这话只是说给徐安安听的,在一旁很不服气地撅起嘴,脸色都要上天了。 但在关氏如刀子般眼神的压迫下,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妹妹该向姐姐学习。” 徐安安差点没绷住人设笑出声,这个向来骄纵跋扈的大小姐没什么心眼,难怪在原著中恶毒女配徐安安轻易就把她收拾掉了。 说到学习,关氏转头就忘了自己还要罚个下人做给徐安安看的事。 “这几年有学些什么吗?琴棋书画都有在学吗?” “奴婢记得三小姐前几年应当是在府里办的学堂跟着夫子学过几个字。” 哦?她居然还上过这个年代的学。 徐安安揣摩了一下关氏问这句话的意思,琢磨着拿捏了一下尺度谨慎道:“先前是跟着夫子学过一些,勉强识得几个字,但也是学艺不精。至于别的,女儿惭愧,实在没有钻研过。” 徐安安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说自己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关氏明显很高兴,徐婉婉也流露出一种傲慢的神色来。 也对,她这种精心培养的,天天都在琴棋书画礼乐诗书轮班,比后世十五六岁初高中生补课还要鸡娃的人,和她这种咸鱼瘫自然是不一样。 “能认字就很好了,其他的不学也没事。你底子这么好,不用学那些麻烦事。”关氏高兴极了,罗姨娘当时在府里能压她一头,不就靠长的好看和会弹那些下作曲调哄老爷高兴吗。现在她女儿学的这些,都是请了最好的夫子,按那些世家贵女的标准要求的,徐安安是拍马也不可能追上了。 徐安安斟酌着:“不知道母亲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先用膳吧。大早上就叫你过来到现在想必是饿了。用完膳再说。” 确实这几天她藏起来的存货都快消耗的差不多了,今天早上只吃了一个饼,就被人带到了这里,又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早就饿得不行了。 一听关氏说要用膳,眼珠子都恨不得放光,徐安安自然不会推辞:“听母亲的。” 青柚早就让人在外间布置上了饭菜,就夫人和四小姐,附带一个徐安安用膳,家常用膳菜色准备的不多,但是对一直一个人吃饭抠搜惯了的徐安安来说,奢华程度让人忍不住当场流下三公斤口水。 鹌子水晶脍,玫瑰豆腐,拌莴笋,花香藕,火腿鲜笋汤,再加上一道甜点奶酥豆沙卷,热腾腾的香气让她狠狠咽了咽口水。 徐府居然这么有钱! 就两个人的日常一顿饭就有五菜一汤,想起自己刚穿进来第一天那个发馊的破烂食盒,徐安安咬牙。人和人的差距有的时候当真比人和猪的差距都大。 关氏和徐婉婉连吃饭都是贵女的优雅的做派,由伺候的下人夹菜布到盘子里,再自己从盘子里夹起,一小口一小口吃掉,还要掩面遮挡,不让人看到自己吃饭时的样子。 这也就算了,毕竟有的姑娘像徐安安这种吃饭的姿势比较豪放,遮一遮也正常,最关键的是她们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仅是很正常的咀嚼声,连筷子汤勺碰撞瓷碗这种不可避免的声音也没有,用个膳居然能比睡觉还要安静。 在这种压迫到极致的氛围里,谁能好好吃饭。心大如徐安安动静都忍不住小心了些,但还是比不过她们这些每个动作扣到精细的女人。几次喝汤放勺时都不小心碰到了碗壁,发出叮当的一声脆响。那一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着痕迹向她扫了过来。 “三小姐若是喜欢这汤就多喝些。府里前儿个才从水云间里请了一个厨子回来。这道火腿鲜笋汤是他最拿手的。”青柚拿着汤碗亲自给她再盛了一碗,她一等丫鬟关氏心腹的身份,就算给夫人老爷布菜盛汤这活也不用她干,更何况是对一个庶女。 这是抬举徐安安了。 徐安安都端起汤碗打算自己盛汤了,手伸了一半,被青柚半路抢碗截胡,又不能阻拦,还得感谢青柚姑姑,要不就是不懂事,容易落人话柄。 徐安安一边假笑感谢,心里却琢磨起了她刚才说的话。 水云间?听名字应该是个高级酒楼吧。能入得了关氏的青眼,还特地叫了个厨子到府里来做饭,想必这家菜色一定很好。等哪天自己有钱了,一定要去上一趟把它的招牌菜全点了。 单看从水云间出来的大厨做的这汤就知道了。 煨过的火腿浸水去咸,这个时候普通的春笋已经没有了,用的是这个季节还剩下的最后一苒吊丝丹笋,去除外衣,刀工极好的切成片,加上排骨炖上几个小时,直到汤汁都成奶白色,直接出锅,其它什么调味料也不用放。就一口,能把人的舌头都鲜掉。 关氏院里一向吃的都是淡口,厨子也很会拿捏主子的口味,汤里基本没有火腿的咸味,全是浓浓的鲜香和笋片的脆爽。关氏就是觉得这位水云间的大厨一手汤做的甚合她心意,才特地请他回徐府专程给她煲汤喝。 然而即使最好喝,她们也牢牢记着事不过三的规矩。关氏和徐婉婉就是再喜欢这汤,用了两碗后便也不再盛了,用茶水漱了口后,便放下了汤勺。桌上一时只剩下徐安安还在动筷子。 青柚脸都僵了,她代夫人给三小姐卖个好,才给她盛了一碗汤。哪知这位三小姐当真是个不识礼数,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已经给她盛了五六碗了,而且看她的样子是还没有结束。 当真不成体统,哪家的公子能看上这样的女子。 青柚眼里的鄙夷加深了,脸上不显,依然是徐安安的碗一空就给她添上,甚至还贴心道:“姑娘还要吗?若是不够的话,让下人再去给您做点。” 到底这个身体太弱,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饿着长大的,就一碗没她先前一半多两三口就能解决的米饭,再加上才喝了六碗汤,居然就已经撑了。要换作以前,这一锅她都能一个人解决掉。 饱了吃蜜也不甜,何况等会儿还要应对关氏出招,太撑难免容易掉战斗力。徐安安不舍得最后看了眼还剩下的一小半汤水,放下了汤勺。 “让母亲见笑了。”徐安安红着脸,扭捏羞涩道。 第六章 脸红是因为撑得。 穿书过来这么多天,街头巷尾便宜的小吃是吃了不少,今天总算是品尝了一下这里的高级菜色,关键还不要钱嘛。 下人们收拾桌子去了,青柚扶着关氏回到软塌上坐下,徐婉婉自然坐在另一边,有丫鬟给徐安安搬了个椅子让她坐在关氏面前。 座次顺序那都是有讲究的。论伦常姐姐自然该排在妹妹前面,但论身份论尊卑只要关氏当家,徐安安就永远也迈不过嫡女身份那道门槛。 徐婉婉刚才在席间已经把对她的不屑表现的淋漓尽致了,一个位子而已,坐哪儿都一样,她不计较这些。 她正忙着喝茶。 正夫人这里的好东西就是多,侍女上的灵溪茶清淡中带着一抹悠远的苦香,正好让她压一压吃的过多的午膳。 关氏拿杯盖撇了撇茶叶,抿了一口,把茶托放回了桌上。徐安安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没人来帮她拿杯子,只好就这么端在手里。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三姑娘今年也该有十七了?” 十七?看自己这个小胳膊小腿,瘦的跟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似的,她还以为自己最多就十三四岁。 “十七岁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来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徐安安可不会傻到认为关氏十几年里都没想起过她这个庶女,今天突然巴巴的要见她,又是母女情深,又是替她出气的,是要给她找一门好姻缘。 是西水街杀猪的二溜子?还是卖馄饨的王小三? “皇上有意在各家适龄女子中挑合适的给镇平王世子做王妃。如此难得的天赐良缘,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能遇见的。” 镇平王世子,一等的王公贵族子弟,娶正妃都是要在根基深厚的世家贵女里一轮一轮挑出色的,再不济也该是一品级别朝廷中流砥柱官员的女儿,一般的官家女子想嫁进去做个侧妃都是要挤破头的。 如此响亮的名头,担得上他们眼中的“良缘”二字,如果不是镇平王世子温岑的话。 关氏当她常年生活在内院,对外一概不甚了解,就以为她好忽悠,想拿世子这个名头唬住她,还真当温岑是个不错的对象。 就算她开的上帝视角,书里对这个世子只说了性格古怪,不见外人,来去无踪,没什么具体的细节描写。那天大晚上的她可是听徐婉婉和她的小丫鬟讲的清清楚楚的,温岑残暴嚎无人性,杀人如麻,自己因大火容颜尽毁。这一段真实性存疑还有待考证,但无风不起浪,有这些闲言碎语的流出,也能说明这个镇平王世子本身也不咋地。虽说有皇上的眷顾,怎么也算不得是一个正经的良配吧。 徐安安聪明的很,把那天晚上听到的消息,前因后果一串,就猜到关氏这是想踢她出来给徐婉婉顶包了。 关氏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自从老爷回来,透露给她圣上有意把徐府的女儿指给镇平王世子,她愁的好几天都没合眼了。 徐家大小姐早些年就出嫁了,论身份和年纪他们府里现在也只有嫡四女婉婉最合适。但那镇平王世子是什么人呐!一个毁了容的残废,婉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将来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毕竟还没有明确的圣旨,她想着能不能让老爷想想办法,可惜徐永新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如今正在官运上与不上最紧要的关头,哪里肯只为了一个女儿得罪上头。再说镇平王世子怎么了,亲贵之家,就算人性格是古怪了点,也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爷一点没放在心上,还让关氏好好教导徐婉婉,关氏正头疼,偏生不知哪个口风不紧的小丫鬟走漏了风声告诉了四小姐,徐婉婉是哭着闹着死活不肯,撒泼打滚愣是说自己一听到世子的名头就在花园南角撞了鬼,若是真的嫁了过去,没几年怕就是要被生生吓死了。 关氏没办法只得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想主意。恰好青柚听到四小姐闹腾说花园南角晚上有莫名其妙的声音,不干净,正要差人去看看南角什么人在哪儿,突然想起来,南角不是正好有一个被她们打发过去的庶三小姐吗。 圣上只说中意徐府的女儿又没说是哪个女儿,庶出那也是徐府的闺女。 徐安安十几年都没在她眼前冒过头,别说是关氏了,就是除了每天还在给她送饭的嬷嬷,怕是没有人记得府里还有个三小姐,只当徐府只剩徐婉婉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经青柚一提醒,她才突然想起府里还有这么一个姑娘,顿时喜出望外,第二天就急忙叫人带徐安安来给她看看。 这一看,关氏就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别看徐安安现在一副农家出身寒酸的样子,脸倒是继承了她娘那个狐狸精,这几天让人好好给她补补,争取在赏花宴之前把气色提起来,到时候再上妆打扮一番,只要世子只要对她上了眼,婉儿就能全身而退了。 至于徐安安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没人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庶女出身能得个世子侧妃的名分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关氏喜气洋洋:“镇平王世子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风流倜傥,小时候便跟着镇平王镇过关,击杀敌寇,人称小将军,□□一挥,那是英姿飒爽。这几年在外游历,不多回京城。如今回京便是要娶妻安定下来了。京城不知道多少闺阁姑娘巴巴的盯着世子妃的位置呢。半个月后,皇上特地在宫里办赏花宴,让各家女子都去。那可是极好的机会。若是你得了世子青眼,想必罗氏泉下有知,看到你有了个好归宿,这一生有了依托,也能安心了……” 她一个深闺妇人,哪里知道世子是什么样子,只不过可劲给徐安安画大饼说好话。 徐安安静静听着,关氏以为她也心动了,缓了口气正要喝口茶,再给她讲讲接下来要狠抓她的礼仪,最起码得有个淑女的壳子,只听面前这个一直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庶女怯生生开口。 “镇平王世子这么好的人,女儿怕自己配不上世子。婉婉妹妹姿容绝世,又精通琴棋书画,和世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合。这桩婚事合该指给妹妹才对。女儿晓得自己的身份,不敢高攀世子。” 徐婉婉一心想着六皇子,哪里能听得这番话,当下一拍桌子就要怒:“你诚心咒我的吧……” “婉儿还小,还不到出嫁的年纪。再者她脾气也太急了些,哪里能做得世子妃。世子妃就该你这样文静大气的,才能当得。”关氏一瞪徐婉婉,拍了拍她的手。 “可是我只是个庶出……”徐安安嗫喏着。 关氏咬牙,这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问题还这么多不好忽悠。都到了这一步了,可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庶出有什么要紧的,世子至情至性不是那种俗人,定然不会在意这些。”关氏牢牢抓住徐安安,“世子府里的厨子都是皇上从御膳房里亲自拨的,比我们府里要好几倍不止,若是你嫁了过去,天天都能享口福。” 徐安安大为震撼。关氏好毒的眼睛,一顿饭而已居然就死死捏住了她的软肋。 那可是御膳房! 横向对比一下,那就是和现代的国宴是一个级别的。徐安安狠狠心动了,好在最后一根穿书第一要则就是保住小命的红线死死勒在她的脖子上,否则她可能真的会头脑一热,直接扑了进去。嫁过去小命可能就保不住了,断头饭吃一顿好的,和以后天天能吃饭,这两者的区别她还是很分的清的。 带着对国宴万分的不舍,徐安安狠下心,正要拒接顶包嫁人,关氏生怕她再说些什么,直接一锤定音:“这几天我会派人来给你指导礼仪,你好好学着就是了。” “青柚,送三小姐回去吧。我也乏了。” “姑娘,夫人是为了你好。姑娘今年也十七了,寻常人家早就该嫁人了。夫人这些天没少为您的婚事操心,人都瘦了不少……”生怕徐安安有什么别的想法,青柚回去的路上给她疯狂洗脑。 关氏只操心她自己女儿的皇妃梦吧,哪有想起过她来。 不过所谓软硬兼施,关氏让人给包了不少点心让青柚帮她带回去,徐安安也就给面子的配合一下她的虚情假意。 她的破落小院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虽然外观看依旧破破烂烂的,只有那棵大榕树看着还算精神。院里已经摆满了几个大箱子,还有嬷嬷和丫鬟候着。 “三小姐好。”声音洪亮,气势十足,都是力气大的精明能干之人,关氏这是怕她跑了提前做准备啊。 “夫人嘱咐了,要你们在这儿好生伺候三小姐,万不可再有人生了赵嬷嬷那般欺上瞒下的胆子。若是被发现立即杖责,逐出府去。” 她们动作倒快,都给徐安安安排好了,一箱首饰胭脂水粉,一箱成衣,连伺候的人都排的妥妥当当的。 徐安安皱了皱眉:“青柚姑姑,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小一个人生活,怕是不习惯有这么多人。” “姑娘身份尊贵,有这么几个人伺候,不算多。若是姑娘实在不习惯,让她们就住隔壁的偏房。姑娘要是有需要喊她们一声就是了。” 第七章 徐永新今日下朝后,和同僚喝了几盅酒,想到席间他们透露出来的事,不由得有些烦闷。 虽说皇上现在正值盛年,身体康健,但皇子一个接一个的成年,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底下的小动作也是不断。尤其是这两日借着大长公主寿辰的由头,一直在外的世子皇子接连回京,京城又是暗潮涌动。 他现在还牢牢跟着皇上,但皇上百年之后,总也要为自己之后的路做点打算。 徐永新想起皇上曾私底下召见她说的话。 “听说这几日你找了女官入府?” 关氏正在沏茶,闻言心头一跳,但还是稳稳答道:“是。姑娘们都大了,总得好好指导一下礼仪,日后才好找门亲事。” 她瞧了瞧老爷的神色,不经意提道:“三姑娘和四姑娘都用心学着呢。” “哦,女儿家是该好好学着这些。三姑娘?”今日和户部侍郎他们品了好酒,徐永新这时有些醉了,想了半天没想起他还有一个女儿。 “老爷忘啦?当年罗氏走的时候,还留下一个姑娘。可怜这丫头,生母走的早,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好歹也管我叫一声母亲,我自然也要为她的将来打算着。这次请了女官,便也让她跟着一块学,总不能日后出嫁丢了咱们徐府和老爷您的脸面。”关氏叹了口气,十足为徐安安的将来担忧的样子。 罗氏十几年前他还年少的时候,惊鸿一瞥惊为天人,那时候确实喜欢她极了,为此还少不得冷落了关氏这个正妻。只可惜罗氏走的早,那些时候的情缘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消散了,自己现在甚至都不太记得罗氏长什么样子,留下的这个女儿自己也没怎么见过。倒是关氏一直陪在他身边,操持府里大小事宜,给他省心不少。甚至还愿意不计前嫌,给这个不是亲生的庶女打算前程。 徐永新握住了关氏的手,感叹道:“辛苦你了。” “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妾身该做的。妾身还想着赏花宴那天带三姑娘也去,三姑娘不像咱们婉儿自幼就和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往来,这次赏花宴带她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随你吧。”他从来不管这些,关氏大度愿意让徐安安跟着,他也不会反对。 关氏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 徐安安可不知关氏为了推动让她嫁给镇平王世子背后是做了多大的努力。她现在正对着来看着她指导她的大丫鬟苦不堪言。 关氏是特意请了一直在宫中教导贵人们礼仪的女官入府,不过可不是为了指点徐安安这个草包,是为了她家婉儿日后嫁入王府做准备。至于徐安安这里,随便派个礼行的好的丫鬟过来教教就算了。反正看她那个样子,府里随便拎个人出来,都比她行的好。 这丫鬟是大夫人让青柚看着派的,也不知是主子授意的还是一下能翻身指导小姐给她高兴坏了,这几天她可没少折腾徐安安。 天不亮就叫她起来连站姿,走姿,坐姿,一练就是一整天。什么笑不露齿,走路的时候腰间挂的禁步不能响都是小儿科,最恐怖的是一步步距要控制在五六尺之间,若是场合庄重,步子还要再小些,条条框框的,能把人逼死。 要是按那丫鬟说的要求,这些女子一天到晚没干的别的事,光在算步子距离了。 徐安安光行礼那个手势叠在哪儿,膝盖要屈多少就学了半天,接着要么就是挂了一腰的配饰,走上一天路都不能发出声音,或者顶着一头钗子步摇,晃动幅度不能超过肩膀前后。 丫鬟第一次给她梳了个发型的时候,插上晃动的流苏步摇的时候,她觉得好玩来回试了试,被一顿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样子。 没见过确实是没见过,她现在头上戴的这些个东西,要是放到现代,怎么也是能进博物馆的工艺水平,要是卖了能赚多少钱,吃多少次米其林餐厅。 就是在现在,那也是十分值钱的,徐安安一边来回走路,一边算着扣一两件首饰拿出去当掉换钱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禁食还加餐算是她这段日子唯一的安慰了。 这个原主凄凄惨惨,什么好东西都没享受过,为了短时间内迅速提高她的精气神,吃的一直是由小厨房给她足量供应着,甚至连只给徐婉婉养颜用的红枣雪蛤汤,在她要进食保持身材不吃的时候,徐安安都有幸蹭了一两碗。那个味道,她只要一想起来就馋。 因着营养水平的极速提升,徐安安这几天气色和精气头都极好,看着也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只要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徐安安始终记得自己现在是在刀尖上吃饭,每吃一顿,气色更好一点,都离那个要死人的镇平王府更近一点。每次想到自己渺茫的未来,徐安安都能含泪再干下一碗饭,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连日里,徐安安学礼仪听话也乖巧,丫鬟和嬷嬷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大丫鬟也折腾够徐安安了,自己累的不行,寻思着反正三小姐是个软包子,自己溜个号也不会被发现,反正她最后到底学成什么样,和自己也没有关系。 这样一来每天就只有一个嬷嬷还守在徐安安院门口,早上丫鬟来了一趟让她自己继续练习走路,便溜走了。午膳也是由小厨房直接送到她院子门口,等晚上来送饭的时候再拿走。耐心又等了两天,终于摸清了徐府每日一成不变的时间顺序,这天徐安安吃过午饭后,又一次越墙而出。 现在她对着云朝京城的大街小巷不说是熟悉到每个府邸在哪儿,至少哪里是地摊美食一条龙,哪里是高端星级酒楼,这种事情,还是略知一二。这几天山珍海味给她有点吃腻了,在冰糖葫芦和茯苓饼之间来回挣扎了下,最后还是摸出她趁夜色到院外重新挖出来的荷包,掏钱买下了茯苓饼,在大街上边走边吃。 她今天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出门是来打探消息的,主要是打听打听镇平王世子,和哪个什么选妃,还有京城最近的局势,好给自己现在的处境想想办法脱困。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还戴上了面纱遮掩面容,考虑到街上一个身形窈窕的美貌女子,被微风吹起的面纱下竟然在啃冰糖葫芦,碎渣还容易黏在牙齿上,这个画面怎么看都不太雅观,徐安安这才选了好拿的茯苓饼。 薄薄的一片茯苓饼颜色雪白,里面还夹着果仁,白糖和蜂蜜调味,甜味过重,清香不足。徐安安觉得这家的茯苓饼自己踩雷了,吃了一大半就齁得受不了,不得不到处找茶水铺子。 以前她老是看到的几家茶水铺今天怎么没出摊,徐安安一阵乱窜,过了道弯,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楼。紫红色的外墙显得贵气十足,来来往往的都是明显和街上普通百姓不同的罗绮者,门口过的都是拉着高头骏马的马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这酒楼门前的石板路看着都要比别的地方更敞亮些。 徐安安抬头,门匾上写着三个字,果然是水云间。 字是好字,这书法可真不赖,只可惜她欣赏不了。摸了摸荷包里剩余的银子和兜里她偷偷从关氏让人搬来她院里的那一箱首饰中扣下的最不起眼的两件,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富家小姐,总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吃不起。徐安安拿出这两天被集训出来的贵族淑□□雅范,王妃标准,昂首阔步朝水云间里走去。 “姑娘,几位啊?”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小厮满脸笑容,亲切又不越界地迎了上来,光冲这服务态度,只要东西不是难吃的太离谱,她就愿意给个好评。 毕竟服务也是美食测评里很重要的一环,会影响食客心情和食欲。 “一位。有没有靠窗的位子。” “姑娘您来的正好,这靠窗雅间的位子这才刚空下来。您跟我上二楼吧,那地儿宽敞,您坐窗边看下面,景色也舒服。” 跟着小二上了两楼,相比一楼还有账房柜台,二楼确实宽阔不少。小二带着她坐了桌靠着斜拉窗的位子,递上菜单。 “就来一壶茶,和一份粟米糕。” “好嘞,您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茶水很快就上了,是水云间特有的夏季才出的荷叶茶,据说是由夏日每天日出前采集的荷叶和花苞上的露珠烹制而成。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但喝着确实有股荷叶的清香。连喝了三杯缓解了口渴,徐安安觉得这家水云间的老板确实有商业头脑。 单说这地段,水云间开在三条枝干街道交汇口,一条远处通往皇宫,一条通往达官贵人居住区,最后一条连接的就是最热闹的普通百姓地摊街。 能在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开酒楼,这老板背后一定有点关系。只可惜原著里也没写这个楼到底是哪位皇子开的。 靠窗而坐,街巷上行人的交谈声和二楼内的谈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徐安安努力在其中捕捉自己想要的信息。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很快就出现了。 第八章 水云间底下支着小摊卖些零碎物件的摊贩在聊天,镇平王世子的字眼一晃而过,徐安安坐的靠近了点窗檐,竖着耳朵努力听。 “前儿个世子回京你可看见了?” “害那架势,那马车一驾,谁不知道是世子回来了。” “镇平王一世英豪居然落得个命丧边疆的下场,当年边关那场火来得实在古怪。” “不是说是蛮夷想祸乱京城,派了奸细入边关,在府里放火。” “镇平王守边关铁血手腕,哪有什么奸细能轻易混入王府放火,”那人神神秘秘的放轻了声音,“据说那火和女人有关。” 女人,这两个字引人遐想的可多了。 镇平王当年可是京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人物,流传的风月往事数不胜数。两人交流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会心一笑。 徐安安听的着急,大哥们别懂自懂了,你们倒是说啊女人怎么了。 这两个小贩也确实说了下去,只不过内容都不是徐安安想听的小道八卦消息。什么曾经有名怜为了镇平王守身如玉,竟然当众从二楼跳下,还有争风吃醋这事时有发生,这些女子撕扯起来可比宫里的娘娘互相扯头花还要精彩。 总之,这些远还算小打小闹的风流往事等到镇平王领兵去了边关就演变成了敌国女细作对他芳心暗许,愿意提供大量情报以换的一个能长久陪伴在王爷身边侧妃的位置,然而王爷能个时候已经心有所属断然拒绝。那女子发现王爷已经娶妃还有了小世子后,伤心欲绝,痴狂之下混入边境,直接火烧王府。 民间流传最广的十七年前的大火起因是这个版本。 徐安安觉得好扯淡。 很多人真以为王府和自家后花园似的,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只要武功高强,走墙头,飞来飞去更本不是问题,实际上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拿她现在在的徐府来说,当然她自己的那个院子是个例外。徐府自己就养了不少护卫,每天夜里按班次在府里巡逻,还有后院女眷指示嬷嬷丫鬟干活,时不时地来回走动。她上次在她那个偏远到不行的院子里埋荷包挖荷包,也是事先蹲了两天会经过她院子门口的巡逻时间,动作极其迅速才没有被人发现。 一个小小官员府尚且如此,更别说当时风头正劲的亲王府的安保级别了。 尤其是还在边关这种常有细作混入,鱼龙混杂的地方,戒备只会更加森严,闲杂人等敢靠近就是格杀勿论。况且听他们说镇平王很有将帅之才,曾带兵一夜奔袭大破敌军,铁骑铁腕之下边关稳如磐石,无人敢犯,先皇亲赐“镇平”二字做封号,以示嘉奖。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就死在一个仅仅是为爱生恨的女人手里。 且区区一个女人想要造成镇平王府那种全府上下竟无一人出逃,除了年幼的小世子,全部都葬身火海的惨案更本就是痴人说梦。 火是从哪里开始放的?为什么烧的这么快?府里的亲兵和暗卫居然都没能事先察觉? 一切不合理和诡秘的地方太多。 徐安安隐隐嗅到了那场格外不寻常的大火下,掩盖着的扭曲黑色危险的气息。 然而这么多的不合理之处,本应彻查到底还死者一个清白,抓到真凶报仇雪恨,却被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这样的桃色话题轻易就给掩盖了过去。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女细作是何等的美貌,世子妃又是怎样的人物勾的王爷魂都飞走了,竟能狠心无视那美貌女子的投诚。 镇平王桃花太旺,命里合该有此一劫。 世人从来不吝自己内心深处的恶意,在看到高处者被一瞬摧毁时,流露出快意,嘴上说着可怜,心里确是高兴。桃色花边飞了漫天,谁还记得镇平王是位以皇子之尊,却亲身领兵平乱,守护云朝安定的英雄人物。 没有人记得。 大火之后,镇平王和王妃身死的消息传回震惊朝野上下。皇上震怒,立即派人和兵马前往边关,查证纵火却和细作有关后,随即攻打敌寇,势如破竹,此后几年边关安稳,穷寇再也没能成气候,前来犯境。镇平王曾经为了边境安稳做的所有努力都成了虚名。没有他,其余的将领也能牢牢守住边关。 与此同时,唯一还活着的小世子被安安稳稳送入了京城,容貌尽毁,神志失常。皇上心疼这个小侄子,派最好的太医在宫里养了好长一顿时间,才把世子将养回来,但脸却是已经毁了。 徐安安柳眉轻皱,手指不自觉来回磨着杯璧的花纹。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说不出的奇怪,但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消息也封了不少,落到百姓耳朵里头的也只有只言片语,完全靠想象和猜测拼出了这么一个故事,中间还夹杂了大量的风月戏码,与真实情况怕是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徐安安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未来直发愁。这两人讲了半天,也只说些陈年旧事,怎么也不提一下京城现在的局势,好给她参考一下。自己一个恶毒女配要是真嫁给了世子这个工具人,虽说没影响到女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好下场。 连甜甜的栗子糕都不能安慰她此刻无比凄凉的心境了。她现在立马回府卷钱跑路还来得及吗? 徐安安正愁着,底下的人突然不说话了,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一阵车轱辘声。 谁呀? 半个街上的人都好奇地张望着,徐安安一手搭在窗边也探着头看。 马匹声听着整齐划一,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人家。徐安安还在猜这该是谁,听到底下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把马车上的标记给认了出来。 “是丞相府!” 哦,丞相府,徐安安撇撇嘴,她还以为是哪位皇子。 等等,丞相府?!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那来的可不就是女主晏梓莹!都怪她这些日子被逼着学礼仪学的太投入,都忘了女主正在来京的路上。 算算日子,也快有十三四天了,她也该从乡下走到京城了。 徐安安脑海里那根恶毒女配的神经瞬间响了,警报声刺啦刺啦。收手,收杯子,远离窗户一气呵成。 书里作为反派人物,遇上女主之后她是无时无刻不在给女主使绊子,简直是每天用生命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蹦迪。 远离女主保平安,她不能留下任何一丝会让女主记住她的机会。 刚才徐安安还一手搭着窗,探着半个身子,右手举着茶杯,吃两块点心,感受一下京城名媛风下午茶。这下老老实实的收回手,安安静静等女主过去。 想必是刚开局,女主的光环还没有完全显现,她这个作死的恶毒女配还有救,楼下女主所在的那辆马车经过,除了几个吃瓜群众小声议论猜测里面坐的是谁,居然无事发生。 从水云间经过,正好能到丞相府在的那条街上,马车的弯已经拐了过半了,徐安安刚松了口气,那厢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又响起了,还伴随着一个她异常熟悉的声音。 “不想死就都给小爷让开!” 这道声音是如此的振聋发聩,徐安安第一时间都没敢认。她总共也没溜到街上几次,怎么回回都能撞上赵云鹏当街纵马。他平时做这种事情到底是有多熟练。 倒霉孩子赵云鹏她第一次见在大街上纵马,就撞上了原著第一大反派,第二次被她看见纵马就撞上了女主。 这份作死功力,连她这个恶毒女配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赵云鹏也是在府里憋了好几天,今天才终于出来松快松快。他上次在街上遇上聂落风,被他当众废了一匹马,回府后实在气不过,找了他爹要出气,结果没想到一向护他紧的宣平公,第一次告诉他让他最近安分点,京城局势不太平,还让小厮看着他不许他乱跑。 在府里只能找家妓喝喝酒听听戏,这日子憋的都快出毛病了,好在昨天从专门给他养马的别庄送来的新的乌骓宝马到了,今天他趁着他爹不在,府上没人能管住他,就又出来策马奔腾一番。 下午这个时候街上人少,从府门口一路畅通,他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刚准备加速,就看见路口一辆马车转了过来。 丞相府的马车标识他还是认得的,赵云鹏在心里大骂一声,只得赶紧勒住缰绳。还好他今天骑的是反应急速的乌骓马,贴着丞相府的马车头堪堪刹住,这样近的距离和速度让丞相家拉车的高头骏马不安的躁动着,响鼻甩了个连天。 驾车的丞相府家的小厮,连忙控住马后就给赵公子见礼。 赵云鹏脸色抑郁。但一时不知道这马车里坐的谁,不好发作。 “丞相大人辛苦,这是要回府去?赵某的马匹刚才一时发狂,险些没控住,让大人您受惊了。” 小厮急忙道:“赵公子见谅。这马车上坐的不是我家大人。” 赵云鹏一扬眉。 “是府上的小姐。” 坐在二楼观战的徐安安只觉得要完,刚开局,一个炮灰居然就和女主当场对冲了。 第九章 “哦?梓珏妹妹?”赵云鹏坐在马上欠了欠身,“没吓着吧?” 他等着车里的人给他回话,随行的小厮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他们这次去乡下接的是老爷一生下来就养在乡下的小姐,老爷特地从乡下把人接进京,是对这位小姐上了心,奈何他们现在还没入府见着老爷,这位小姐的名分也没有定下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况且这说的难听点,女儿一生下来就扔在乡下,等人都及笄了才接进京,这属于家丑,不可外扬。 外人都还以为他们丞相府只有现在这一位素有才女之名的大小姐晏梓珏。 小厮支支吾吾的,马车里也没动静。赵云鹏坐直了身子。 这事儿可就有趣了。 马车里坐的要是云朝第一才女晏梓珏,早就撩开车帘和他说话了,这么久都没声音,丞相府哪里来了另一位小姐? 徐安安在上面看到赵云鹏拦住路,不让丞相府的马车过,心里实在着急。这剧情改的也太快了,女主前期本就是善良柔软小白花但又生命力异常顽强的人设,否则也不会在被各种狗男人虐了一次又一次之后,还能□□地活到大结局,成为皇后。现在都还没正式开始走剧情,女主还处于发育阶段,怎么突然就和恶霸杠上了。 原女主晏梓莹的技能点都在和各个狗男人周旋之上,不知道现在要是她突然撩开帘子,对赵云鹏发动一个一见钟情技能有没有用。 马车上的帘子微动,素白的指尖搭上车帘,停顿片刻,随即被掀开。 “赵公子。”女子轻轻柔柔如黄鹂般的声音传来,果然不是晏梓珏。 周边的围着看戏的群众也讶异地低声讨论。 “丞相家还有位小姐吗?未曾听说啊。” “不是只有大小姐吗?” “嘘,丞相家的事,别多说。” “丞相家什么时候又有了位二小姐,倒是未曾听说。”赵云鹏眼里的不怀好意都要溢出来了。他们家靠自己的贵妃姐姐,地位一路水涨船高,父亲才封了个宣平公,在朝里谋了个肥差,和向来自诩国之重臣的左相讲不到一起去。晏修这老不死的,居然还参他姐姐狐媚惑主,早就是结怨已久。 明明还有个女儿,现在才接进京,往小了说是丞相自己的私事,往大了说是未尽教养之责,不配为人父,私德有亏。赵云鹏觉得今天自己抓到了丞相的软肋。 “真是丞相府家的小姐吗?该不会是有人冒充的吧?” 面前这个女子捏着裙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衣裙都不是很贵重,脸倒还行,是他一向喜欢的娇柔清纯的样子。但现在赵云鹏只想挖出她的身世,好把丞相的把柄切实握在手里,对晏梓莹到底长啥样不是很关心。 晏梓莹十分惶恐,她一直在乡下和祖母生活,不知怎么有一天就突然有人找上她,说她是当今丞相的女儿,要接她回京。 这才刚到京城,连那个所谓的父亲的面都还没见着,就被眼前这位公子给拦了下来。 临走前,祖母特地嘱咐了,京城不比乡下,达官贵人多的很,说错一句话就有掉头的危险,要她谨言慎行,能不说就不说,小心行事。 面前这位公子看着也是显贵,不搭话总不太好,他只问自己是不是丞相的女儿。自己应当是的吧? 晏梓莹鼓气勇气,屈膝一福礼:“这位公子,我是丞相的女儿。” “早听说丞相家有位小姐出生后身子弱,便送到了别庄调养身子,如今可是身子好了。” 赵云鹏正要追问,突如其来的天外来音凭空打断了他。他妈的谁啊,这么不长眼,没看到他正盘问着呢吗。 赵公子怒了,抬头恶狠狠地四处搜寻声音来处。 徐安安坐在二楼听的真切,那道打断他的声音是从自己头上正上方传出的。 “前儿个才听说赵公子当街纵马,被聂公子给撞见当街就废了一匹马。这几天在家里思过,怎么今日倒是又有兴趣出门了。”含笑的声音十分温和,听着语气像是客客气气地和赵公子寒暄,实则内容可就不怎么友好了。 赵云鹏被人当众戳了痛处,面色更沉了,却难得的没有发作。 “六皇子殿下好雅兴。居然有空在这儿喝茶聊天。”憋了半天,他才尽可能用和缓的语气道。 近几日黄历上是写着不宜出门吗。前儿个他才骂了聂落风让他小心看路,当心冲撞了自己惹不起的贵人,怎么今日就报应到他头上,自己撞上了六皇子。 皇子的身份和他们可不一样,君臣有别,私底下再怎么拉帮结派你死我活也好,明面上一向嚣张跋扈的赵云鹏可不敢不给六皇子面子。 六皇子!男主他来了!那个所有狗血爱情故事的两位重要当事人,齐了! 她就说女主这个光环还是有用的,这不晏梓莹才遇上一个小炮灰,大boss就提前来给她撑腰了。 皇子?自己才刚进京就遇上这般大人物,晏梓莹站在原地绞着手更不知所措了。 徐安安把远离窗户远离女主的自我警告摆到了后面,梗着脖子像只被抓住了命脉的鹅,拼命向上看试图能窥见六皇子,这个下一任云朝统治者的真容。 不负她和越来越多的围观众人所望,万众瞩目下,身量欣长,月白蜀锦暗花绣金长袍缀着一根玉腰带,衬得人格外丰神俊朗,温文尔雅的六皇子终于从水云间的门口走了出来。 这出场虽然没有聂落风从天而降酷炫,但也是万众瞩目,皇子端的就是这么个架子。 徐安安的位置视角好,刚好能看见他走出来后的正脸。不得不说,人家能稳坐男主之位,力压聂落风一头,首先硬件条件就非常过关。眉目清朗,自带三分笑意,眼神专注而深情,难怪是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 她已经看见女主晏梓莹在那里害羞的绞衣服了。 六皇子眼神四下一扫,百姓连忙跪拜。 “参加六皇子殿下。” 赵云鹏也只得翻身下马,朝六皇子温远逸深深作揖:“见过六皇子。” 温远逸扫了他一眼,冲四周温和道:“都起来吧,不用拘礼。” 四周百姓小心应是,站了起来。温远逸的目光从低着头的晏梓莹身上略过,未作停留,转到了赵公子脸上。 “赵公子急着这是要往哪儿去?” “倒也不急。我整日里没事,闲着打发时光罢了。不比六皇子殿下,天天日理万机,倒还知道这丞相府有位病弱的小姐,实在是让人敬佩。”赵云鹏干巴巴道。 “左相大人前些年常来太医院为二小姐求药,本皇子也是略有耳闻。如今见这位妹妹气色不错,想来丞相大人见了也能安心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家小姐身子弱,舟车劳顿,还不赶紧送回府里歇息。”六皇子声色一沉。 “是是是。”六皇子都发话了,小厮忙不迭请晏梓莹坐回马车里。 晏梓莹咬了咬唇瓣,她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也未看过大夫,没喝过药,她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但知道这位神仙般好看的二皇子是在给自己解围,见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一秒,晏梓莹只得钻进了马车里。 赵云鹏咬牙,这个乡下来的小姐一看就是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他只要随便设个计套话是轻而易举,可惜怎么就遇上了六皇子,愣是给他打断了。 六皇子该不会是想拉拢左相,今日特地在此等候吧。 纵使再不情愿到手的把柄就这样轻易溜走,但是百姓间因着六皇子刚才三两句话已经认定丞相爱女心切还在太医院为女求药,且这还当着六皇子的面,他也只能含恨牵走自己的马,把路让给马车通行。 “赵公子,若是不忙,不妨上楼一起喝杯茶。今日难得世子也在。” 世子?什么世子?以为今天这场戏已经结束了,刚拈了最后一块栗子糕准备吃完跑路的徐安安差点没用糕点把自己卡死。 赵云鹏也惊恐地抬起头看向三楼。 “多谢六皇子好意。今日这茶也用够了。小王先行一步。您和赵公子慢用吧。” 镇平王世子温岑居然和六皇子一起就待在楼上! 徐安安第一反应就是向下看刚刚那两个聊镇平王家八卦的兄弟还在不在。果不其然,那两位仁兄刚才还在最佳VIP席位观赏三方交战,这下是连脑袋都恨不得缩进脖子里去,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原地遁走。 也不知道坐在三楼能不能听见他们讲话,要是能,以世子温岑残忍无情的个性,听到自己编排他们家的往事,自己今天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冰冷的黑色面具遮住了半边的面容,反射出锋利而寒冷的幽光,玄色的银线云纹锦袍更衬得那人深不可测。从三楼直接一跃而下,稳稳落地,面具下露出的唇角轻勾,声音带着丝沉哑。 这是当年在火里呛入了太多浓烟导致的。 “六皇子若是还想品茶那便由赵公子作陪吧。小王先行一步,就不奉陪了。” 这话好不客气,徐安安手都控制不住的抖,一些指尖残留的糕点碎屑不小心飘下,正落在正下方温世子的头上。 温岑是习武之人,五感异常敏锐。眼神中的凌厉一闪而过,猛然抬头,徐安安早知大事不好,抱头就缩回了窗子里瑟瑟发抖。 他还顾了一圈未见什么异常,朝六皇子略一点头算是别过,三两下便在街上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幅样子。今天能请动他可真不容易。” 温远逸无奈道,却也没说什么。毕竟那场大灾之后,镇平王世子性情就变得格外古怪,除了皇上叫他能请动这尊大佛,连他们这些皇子想见他一面也是难如登天,今天他愿意抽一个时辰陪他在这儿喝茶已经是格外难得了。 “赵公子若是不忙,那请吧。” “殿下客气了。殿下先请。”赵云鹏眼睁睁看着丞相府的马车和世子接连消失,只得挤出满脸笑容簇拥着六皇子上楼品茶去了。 第十章 徐安安抱着头,面纱下的表情十分惊恐。 镇平王世子温岑果然无愧于别人给出的阴恻恻,死沉沉,十分不好相处招惹的评价。就刚刚温岑出场的那么一瞬,她坐在二楼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压迫感极深让人窒息的压力,她刚才一直死死缩在室内躲着,生怕让世子看见她的脸,脾气一上来,直接弄死她这个胆大妄为居然敢在他头上吃糕点还掉屑的配角。剧情出了变动之后,她怎么觉得世子这个原十八线开外的工具人都比她这个恶毒女二要厉害了。 宫斗的技能点果然和搞事业的技能点有壁。 徐安安心事重重,今天半天打听下来,收获斐然。至少她确定了镇平王世子是打死也不能嫁,看着就像是那种要是她过去了会让她在王府里活不过一周的残暴王爷。 本以为忧愁它围绕着我已经够让人伤心了,结账的时候掏空荷包里剩余的所有银两才堪堪能买下单,悲伤流bgm变成了循环模式在脑海中转圈萦绕。 徐安安仰天长叹一声,直奔当铺。 “掌柜的,这几件首饰我当了。” 徐安安拿出她一直揣在兜里的烧蓝镶金花细和一对翡翠滴珠耳环,摆到了柜台上。 这两件是她从那一箱首饰中权衡了很久,才挑出的值点钱但又不是价值连城,体积还小,就算日后清点的时候发现丢失了后果也不会太严重。那毕竟都是四小姐徐婉婉用过了不要的东西。 真正当季最新流行的饰品怎么轮的上她,关氏让下人把四小姐不要的那些首饰收拾了出来,送到了徐安安院子里,和徐大人说现在还要给三姑娘添置衣服首饰,少不得要多用些银两,得到了徐永新的同意,拿了钱就去给自家姑娘再多做了几身新衣服。 “这颜色的花细还是去年流行的。”当铺掌柜的拿着眼镜仔细瞧着,“成色倒是还可以。看磨损程度,给您算个八成新。”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安安裙子的布料纹理。徐安安今天溜出门为了低调穿的还是以前庶女的时候素净的那一套。衣着简单,又来当铺卖前些年流行的首饰物品换钱,活脱脱一个家族没落的破落小姐。 掌柜不动声色把算盘上两个珠子给拨了下去。 “这副花细和耳环合在一起给您算三两银子。小二去拿钱来。” 徐安安怀疑自己听错了,徐家嫡女带过的首饰,都是从贵的要死专门瞄准官家女子客户的御坊买的,一个手镯动不动就是几百两银子的地方。这两样就算款式老旧了,几折打下来,也该有个几十两银子,这掌柜的当她不懂行,拿三两银子就想打发她。 呸!做梦! 典当的银子多少,直接关系她将来的口福和命运,在这一方面她是绝对不可能相让的。 “掌柜的搞错了吧。这两样收拾加在一起你就给我三两银子?坑谁呢?” “姑娘这是哪里话。”掌柜的没想到这姑娘一声素衣柔柔弱弱,一开口就这么冲,愣了一下,才堆上满脸笑容,“咱们这当铺做的可是诚信生意。给您估完值,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从不压价。您看您拿的这两件,这做工当然是没的说,但就这款式是三年前京城流行的,放到现在不说京城就连周边地区的那些姑娘也不兴戴了,也就是偏远地区边关那地方才有姑娘喜欢,成色再好那也是卖不出去,放在手里纯属压货。咱们也是看您可怜,急需用钱才给您开了三两银子,再多的,那对不住了,您找别家铺子去吧。” 讲了一大通,不就是看着她急需用钱,就是只给三两也得当,才有恃无恐吗。 徐安安笑了,压了压自己的面纱,免得漏出自己现在十分狰狞的神色。她的眼神落在柜台架子上小心放置的一个青白釉小簇刻花盖碗上。 “掌柜的说的是。掌柜的日常经营的可都是官窑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看不上小女子这两件不足为奇的小首饰。唉,原来才三年这耳环都卖不出去了,看来还是得有官府定字的才值钱。也罢,那我也不为难掌柜您,我这就走。” 原本还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这一单十拿九稳低价进高价出的掌柜,这一下脸色都变了,条件反射就回头看向那个流光溢彩的小白瓷碗。 眼看着这姑娘视线盯在这碗上,还重重叹了口气,十分沉痛地摇了摇头,掌柜的脸色由青变紫,等徐安安收拾好了东西,刚要迈出铺子门口时,终于忍不住了。 “姑娘!姑娘!等一等!” “是我搞错了。这首饰值钱的很!前些日子还有人来问铺里有没有这种款式的耳环。您不要的首饰在普通人家的女子那里还是很值钱的。别说三两,三十两也当得。您快回来,咱们好好商讨一下价钱。” 掌柜的急得额上直冒汗,三请四请徐安安才摆着脸坐回了铺子里,掌柜的给她亲手端上了茶。 “姑娘实在对不住。刚才我着老眼昏花的,竟然看错了。这首饰值钱。”掌柜斟酌了下,“五十两银子您看怎么样。” 五十两银子高了,她预想中能卖出个二十两左右就差不多。当铺也主要是靠差价赚钱。收货的时候价钱高了,转卖的定价也高,卖出去就难。她甚至还十分善解人意,只要给出的价钱不是太过于离谱,她都能够接受,谁成想这个掌柜人心不足压到这么低的价格,她一个没控制住,直接爆发了。 这掌柜在柜子上放的这件玲珑瓷碗,她进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论打磨还是抛光技术,是她穿书之后见到的最好的一件,甚至比她那天去吃饭看见的关氏用的碗具还要好。能有这样的技术的,基本不作他想,只可能是官窑出品。 官窑里出的器具都会打上字,只供给皇室或是由皇室赏赐给大臣嫔妃,不允许民间私人买卖流通,这被抓到就是一个死罪。 这掌柜有点本事居然能弄到这么一个青白釉瓷碗,还大喇喇的放在铺子口,是想给自己招点财气,没想到被徐安安这个其实不懂行的一诈就慌了神。 她刚才明里暗里的威胁,掌柜直接就给她开了五十两封口。 她对掌柜通过什么路子弄到的官窑瓷器不敢兴趣,也懒得生事,既然掌柜的很上道,给钱就行了。 “五十两啊。”徐安安低头沉吟了一下,“那便卖吧。” 掌柜擦了擦一头的冷汗,舒了一口气,“那您稍等片刻。我让账房取钱来。” “嗯。除了一贯要铜钱,其余的都给银子。”小摊贩中普遍用的还是铜钱结算,兑一贯铜钱好使,不至于她给了碎银人家找不开,自己又心疼钱。 徐安安把两件首饰递给他,掌柜指使小二赶紧收起来。 “姑娘,您刚才可是误会在下了。咱们这件铺子小本生意,平日里也就收点各家女眷不要的首饰零碎物件。官府的东西那可是碰都不敢碰。这柜子上的白瓷是之前有个读书人说是他祖家流传下来的镇家宝,想当了换点银子好在京城落脚,我看着颜色倒是干净,这才收的。可不是什么官窑的。” 徐安安浅笑道:“那是自然。小女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也知道官窑烧制的是不许私人买卖的,更何况是掌柜的您这样天天和各路人打交道的能人呢。刚才这日头太晃,如今想来应是我看错了。”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掌柜的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了,恰好小二取钱回来了。掌柜殷切地把钱递给徐安安,“姑娘您数数您的五十两。下次若是还有首饰可以再来咱们当铺。价格一定包您满意。” 一贯铜钱,剩下的碎银徐安安点了点确实没错,她冲掌柜潇洒一挥手。 “走了,别送了。” “姑娘慢走哈。” 等徐安安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掌柜收起了满脸的笑容,啐了一口:“真是晦气,今天倒了血霉了。关门,歇业。” 小二不敢耽搁,手脚麻利地赶紧去关门,掌柜把那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瓷碗从柜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我的宝贝哟。没办法了,只能给你换一个地方摆了。” 徐安安不知那当铺老板在背后恨不得画个圈圈诅咒她,她现在揣了满兜的钱,跟做贼心虚似的直奔自己院外的徐府后巷口。 先前拿着银子还不觉得它沉甸甸的分量,拿了铜钱这才知道,一贯铜钱居然如此之重,她都快拿不动了。生怕别人看出来她现在身上带着巨资,还得绷直背假装若无其事。 徐安安十分怀念从前便捷的电子支付,但在这个古代基本不要做梦了,能使用银票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熟悉的后巷口,徐安安直奔自己那个有着半截出墙高枝叶繁茂的榕树下熟悉的墙根处。 她突然发现一个很了不得的事情。 谁他妈把她的垫脚墙砖给搬走了啊! 第十一章 徐安安一个人在后巷前后看了看,表情十分茫然无措。打死她都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能有偷墙砖的。 不是,就这么几块破砖偷了有什么用,又卖不了钱。反到搞得她现在回不去自己院子里了。 空荡荡的后巷一片凄清,只有零星几片蔫黄的树叶随风飘过,好一副萧瑟凄凉之景。 徐安安站在墙根独自蒙蔽了一会儿,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得赶紧想办法。砖没了,不是被路过的人捡走了就是被徐府里发现她不在后四周检查了一番发现了犯罪证据给清走了。 无论什么情况,她必须得赶紧回自己的院子里。 原先那几块让她垫脚爬墙的砖头还是她从隔壁巷子里对垃圾废弃不用的地方捡的,这下她得再去那个旧巷一趟。 腰缠万贯,行动不便。徐安安正想着要不先隔空把自己那一贯铜钱给扔进院里,突然发现大榕树上出现了一抹格外显眼的白。 榕树枝繁叶茂,隐身其中很难看见,现在对方探出头来,她才发现那上面居然坐着一个人。 徐安安看的呆住了,树上这个少年样貌比她先前看见的六皇子还要好看,五官如被最好的工笔画细致描绘,演绎出格外摄人的风采。 少年白袍漫卷,玉颜似被初夏的柔光浸润,整个人透着一股由内而外君子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但君子是不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树上的。 那人半侧着身,对墙下的徐安安微微挑眉,想来他已经在树上盯了徐安安很久,对她一个女子在这里乱转表示惊奇。 徐安安觉得她抓住搬了她垫砖的罪魁祸首了。这个后巷本来就没什么人来,她的砖也一直相安无事,今日突然来了这么个少年,还很风骚地跑到她院子里的榕树上躲着,和墙砖的消失怎么看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喂,树上那个公子。这里有叠砖看到没有。” 树上公子对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眼神一挑,声音清哑:“那叠砖是姑娘你放的?” 是不是她放的,可不能说,保不齐在套她话呢。 徐安安避而不答:“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但问题是现在那叠砖不见了。” “哦,我途径此地,见有砖块放置于此。怕是有贼人想图谋不轨,靠翻墙入院行窃,于是便当了一个好人,把砖块都清理干净了。”他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还为自己的古道热肠感到由衷的自豪,“举手之劳罢了。也不用太感谢我。” 谁想感谢他了,这人怎么这么多管闲事。路边放两叠砖都要管。 徐安安咬牙:“那敢问这位公子,我现在要怎么回院子里呢?” “自然是从正门光明正大进。这有何难?” 讲什么鬼话,她能从正门进还用在这儿和他哔哔赖赖吗。 那少年盯了徐安安一会儿,似乎想辨别她面纱底下的容颜。 “姑娘放那砖在外作甚,要知道私闯官员府邸那可是重罪。” 一个莫名其妙跑到她院里树上,该治重罪的人反倒跟她这个主人说起了私闯民宅的罪过。徐安安垫着脚扒着墙试图不依靠砖块自己翻进院内,不理他。但还没等她垫着脚试图依靠自己虚无的上肢力量完成这个动作时,巷口突然出现了一阵喧哗声。 “快点追!别让他跑了!” “四周一个都别放过。所有的出入口全部派人去盯着,今天必须把人给抓到。否则没法交代。” “快点快点!你们几个去前楼大街,你们几个跟我去后巷。看到可疑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声音是从前面街道上传来的,离她这里还隔着老远,但也能听到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包含着十足的让人能捂住心肝颤抖的怒火。 徐安安一脸懵地停下了扒墙的动作,偏头朝外面打量。这是哪家进贼了,被偷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吗? 她都能听见那声音,坐在树上的白袍公子耳力更好,听那急速却不慌乱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直奔后巷而来,轻轻叱了一声。 身形一动,从树枝落在了墙头。看着还一脸茫然搞不清楚状况的徐安安皱起了眉头。 徐安安眨巴了下眼睛,不知道他要干嘛。前面那些人听着是挺凶的,但事又不是她干的,她只是一个孤身在外还回不去家的弱女子,就算扒墙行为诡异,但也干不出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大摇大摆闯进别人家里惹来一众追杀这么凶残的事。 用脚指头想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她有什么好怕的。 “上的来吗?”这人的五官实在太好看,不是原著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科学,徐安安猜着他是谁。要不是她之前在大街上已经见过了聂落风,她肯定会认为这个人就是男二聂公子。 “上不去。”徐安安老老实实的,她只是个好吃懒做的战五渣,靠现代素质教育各类宫斗电视剧的熏陶培养对宫斗宅斗勉强有一丝心得,体力活实在是难为她了。 白衣公子也不废话,缠在腰间的玉带一抽,就卷上了徐安安的腰,一个用力两人已经稳稳落在了枝叶繁茂的树杈上。 徐安安:!!! 这飞的也太突然了,怎么不提前和她说一声。她还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从地上坐到了树干上,连忙手忙脚乱死死抱住粗壮的树干,稳住自己的身形,不掉下去。 带她上树之后,少年迅速撤了玉带卷在手中,身体和她拉开最远距离,双眼微阖,听着下面的动静。 “安静。” 那人自己靠在最大的延伸出的枝干上,坐的稳稳当当,她这边怎么就全是这种细枝末叶的,能不能稳住她的体重和一整贯铜钱真的难说。 徐安安调整姿势,在树杈上动来动去,惹得大榕树的枝干一阵可疑的颤动,枝叶簌簌而落。 好在在那伙人一路走赶到他们的院墙外时,乱颤的枝叶和徐安安都终于安静了下来。 徐安安屏息凝神,她院里的这棵树简直就是偷窥翻墙配角人物必备利器。因为角度关系,站在底下很难透过繁茂的枝叶看见树上还坐着两个人,倒是他们可以通过林叶见的缝隙看见底下的情形。 刚才若不是这白袍少年自己探出身来,自己也是看不见他的。 徐安安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少年,见他神情颇为玩味地看着远处那一群打手模样的人在后巷搜查。 徐安安也朝下看去。 这一群人穿着统一制式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看身姿和步子轻重都是练家子,甚至比他们徐府的那些护卫动作还要利落。 这样一群打手或者护卫,得是比徐大人官阶还要高的大人物才养的起的。 这少年这么勇,居然敢直接招惹,还被人一路追杀了出来。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徐安安基本百分百确定,这群人就是冲着这个树上公子来的。 这一伙人动作极快,这条后巷十分破落一览无余,从头就能望到尾,他们搜查过后很快就往连接小巷徐安安一直以来进出的那个街道一路搜了过去。 徐安安刚想松口气,却见领头那个人猛然回头朝树上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那一口气愣是憋在了胸口。少年表情丝毫不动。 好在他也只是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很快就带着手下那帮兄弟离开了。 徐安安长长舒了口气。 她朝自己的院里四下张望了下,和她走的时候一样,一个人影都没有,榕树下几块砖头随意摆放着,想来是这个人逃到这里窜到树上躲着的时候,看到下面那一摞莫名其妙出现的砖,怕被追过来的人起疑,便收了起来扔进了院子里。 谁成想正好赶上兑完首饰晃晃悠悠回府发现自己砖没了的徐安安。 不是被徐府的人发现了就好,徐安安自见到砖没了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了。 “人都搜远了。你还不赶紧走。” 徐安安忙不迭赶人,她牢记对于没有光环的配角来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一铁律,对少年从哪里来拿了什么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况且算算时间,看着她的丫鬟也快回来了。她得赶紧换衣服,收拾好自己的战利品才行。 “急什么。”这个他刚刚拉上来的女人倒是聪明的很,知道什么都不问。虽然刚刚自己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在外面转悠,被那伙人看到难免遭受盘问到时候供出自己总是有些麻烦,才拽她上来,现在倒是起了些许逗她的心思。 “看。”他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徐安安往下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后巷居然又来了一支和刚才那群人一样打扮的搜查队伍。 徐安安瞪大眼睛,她差点以为是她们被发现了,刚刚那伙人回来抓他们,但仔细一看,发现这其实是两支队伍。 第一支搜查队前脚刚走,没过一会儿第二支搜查队立刻盖上重新扫荡。 要是换个经验少的,在第一波人走了之后以为没事了,下了树,现在妥妥被第二支队伍给扣住了。 老榕树再一次发挥了它的神勇庇护功能,这一支队伍也没有发现他们,很快就从后巷略过。 看着架势,声势浩大,这位公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徐安安皱起了眉头,她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借着高楼极目远眺的优势,看到花园外一人居然袅袅娉娉穿过林道,朝她这里走来。 妈呀! 这丫鬟怎么提前回来了。 第十二章 那公子还在盯着下面的动静,徐安安根本就不想关心这是哪家倒霉蛋遭了贼,双手保住树杈,蹭蹭灵活地踩着枝干下了树。 公子:??? 顶着树上公子一脸疑惑的神情,徐安安狂奔进了屋,把身上的银两铜钱全部塞进屋里唯一一个柜子中,拿铺盖压好,迅速开始换她走之前在床上提前准备好的花里胡哨的衣服。 只是一件外袍,不过片刻徐安安已经穿戴整齐,发髻上也重新插上了那些叮叮当当作响的发钗头饰。丫鬟走进院中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小姐满脸端庄羞涩的微笑,一头珠玉,虽然比不上从小熏陶的世家女子,但也终于像个出身不俗的大小姐了。 “这一天练下来,姑娘辛苦了。” “姑姑这说的是哪里话。姑姑让我练这个自是为了我好,我比不得其他姐妹从小精心教导,学的慢些。如今有幸受姑姑指点,自然是要好好练习,才不算辜负姑姑日日辛苦教导和夫人的期望。” 这个三小姐开窍倒快,这才几天这场面话说的已经是十分到位了,丫鬟被她一顿马匹拍的十分舒坦,想起之前徐安安塞给她的首饰物件,也不打算为难她了。 “姑娘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总也要记得回报今日夫人派奴婢悉心指导的恩情。” “那是自然。” 徐安安赔笑着,把丫鬟哄得高高兴兴,送她出了小院,脸才垮了下来。 和一个丫鬟逢场作戏都已经让她感到十分疲惫了,真不敢想那些在后宫后院成天斗来斗去,面前姐姐妹妹叫的亲热,背后刀子一顿乱捅的女人每天是怎么过的。 徐安安抬手扶住了满头的珠翠,这玩意儿真是重的慌。除了一开始觉得新鲜好看,她现在对这类头饰只有沉老压她脖子一个感受,这几天每戴几个时辰,拆下来之后她脖子都快扭不动了。 她刚托着头饰给自己的脖子减轻点压力,一转身就看到那个白袍公子已经从树上下来,站在她院子里满脸的兴致盎然。 “你怎么还不走?” 徐安安皱起了眉,很是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生怕那丫鬟突然回来抓个现行。 “你是这府上的小姐?就住在这里?”少年目光从她摘了面纱的脸上划过,疑问道。 满院的破败灰旧,杂草丛生,他先前还以为这里是个早就没人住的荒废院子,没想到这府里竟然把这个院落拨给了一个小姐住着。 他没经历过后院倾轧,但多少也听说过每个府里都有那么些腌臜事,这次倒是第一次让他亲眼撞见。 徐安安刚想随便编个身份,把他糊弄过去,院落门口突然传来给她送饭的嬷嬷的声音。 “姑娘,今天晚上的饭来了。” “有劳嬷嬷了。嬷嬷辛苦。谢谢嬷嬷。”徐安安一个激灵,狂奔到院子门口,死死堵住门,直接把食盒接了过来,不给她一丝一毫能看见院子里情形的机会,“嬷嬷慢走。” 嬷嬷一脸莫名其妙,但徐安安已经提过了食盒,冲她深深行了个屈膝礼,嘀咕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 吓死她了,刚刚那少年就站在院落里,从门口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险些就要被发现。 “这位公子,外面的人都已经走了。天色也不早了,男女有别,您留在这儿也实在不便。您请自便吧。” 徐安安直接开始赶人,这人留在她的地盘,她心里压力大得很。 动作迅速,早在那个嬷嬷看到他之前就翻到廊桥走道内躲着的少年,听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笑了。很正常的一个笑容,但在这寥落惨败的院落,周围没有一个丫鬟下人,只有她一个战斗力基本为零,弱不禁风的女子,就算她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情况下,映着已经淹没在远处天际线下血红的沉阳,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徐安安心上。 风起树叶沙沙作响,墙外疾驰的脚步声仍不停歇。 徐安安吓得直接闭紧了眼。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公子,您放心,我这人口风最紧了,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也不知道哪家被偷了。我从来就没见过您。我脸盲,根本记不住别人的脸。对对对,记不住。我现在连你长的什么样,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已经忘了。早就不记得!呜呜呜,您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有人拿住了她提着的食盒的握柄,徐安安绷紧了全身上下的肌肉,一缩脖子。 “天色已晚,现在在下出去又实在不方便。叨扰姑娘一顿饭,姑娘不介意吧。” 如果不是小命还攥在对方手里,徐安安真的很想说自己介意,非常介意! 但无奈对方提走了食盒,还大发慈悲容她在这个世上继续苟且,徐安安只得含泪默许了他的蹭饭行径。 她房里只有两把椅子,正好一人一把。这位出身不凡的公子怕是从没见过条件这么简陋的地方,很是不可思议地上下环顾了一圈。 徐安安倒觉得没什么,房子再大她一个人不过也睡一张床,这里偏远还清静,晚上还能开门开窗乘凉,就算睡得四仰八叉外面也不会有人看到,这可比那些在重重闺阁,打个喷嚏里外都能听到动静的地方要自在多了。 她觉得这个院子格外合她心意,这位小公子可就不这么认为了。浏览完一览无余的女子闺房,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同情。 “吃饭吧。”徐安安从食盒中端出菜饭。 拔丝蜂蜜苹果,糖醋里脊肉,板栗烧肉和紫参野鸡汤,两道浓油赤酱的主菜都是徐安安喜欢吃的。 “您先请。”徐安安眼巴巴地,还是谦虚相让。 小公子脸上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僵硬了一下,半晌他才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拿走了一碗汤:“你吃吧。” 上次她去关氏院里吃饭,一下喝了那么多碗汤,那天之后凡是送来的饭菜里有汤的,至少会给她乘上三碗。他只拿走一碗徐安安能接受。 吃饭可不能客气,他都说自己不要别的,感叹了一下这个时代不仅女子男的居然也是小鸟胃,徐安安心安理得地动起了筷子。 徐府的厨子手艺就是好,糖醋酱香火候恰到好处,拌饭她能吃上三大碗。 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还未出嫁的妙龄少女,好歹顾忌着自己形象,徐安安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但没一会儿,饭碗里的饭也被她消灭了小半碗,那公子的一碗汤只动了浅浅的一口。 他正撑着头,看着徐安安埋头苦吃。 别人看自己吃饭也太尴尬了,况且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无论从古代还是现代的角度来看,都能称得上是一个大帅哥的人,就算人人殊途,那也不影响他在夜晚也散发出光芒的绝世容颜。 徐安安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真的只有一点点。 “不合胃口?” 那公子笑了笑:“水云间做出的东西一向都是不错的。这份吃不惯罢了。” 徐安安惊了,他居然一口就能尝出来这是水云间出来的厨子做的?这舌头未免也太灵了些。 她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汤,散养土鸡肉厚肥嫩,加少许盐,醇香在唇齿间漫开。是和往常一样汤的味道。 她的味觉一向灵敏,算是天赋技能,各类美食用料好坏,厨子工艺如何,总能轻易分辨,一直致力于走在吃遍全球的美食道路上。一朝穿书到云朝,梦想就变成了致力于吃遍全天下美食。 以这几天水云间厨子出产的例汤和她今天下午吃过的栗子糕来看,水云间的整体做饭口味都是偏清淡,以最大程度保留原食材的风味,提鲜为主。连一向普通甜腻的栗子糕,他们做出来也有股淡淡清香,不会过于腻味。因此很受自诩身份吃清淡口的贵女夫人们的喜爱。 这位公子吃的也这么清淡她倒是没想到。 徐安安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肝完了她的一整碗饭和两盘浓香硬菜,两碗汤下肚后,对面公子的碗里依旧还剩下小半碗汤。 最后吃甜品拔丝蜂蜜苹果的时候,看他一晚上也没吃什么,徐安安难得良心发作给他让了一小块。 白衣公子刚想拒绝,但看徐安安吃的正香的样子,鬼使神差拿了一块苹果块。 蜂蜜的甜腻和苹果的清香一起在舌尖炸开,甜味直冲神经细胞,他僵硬了片刻才咽下甜腻的果块。 徐安安十分期待他的点评:“好吃吗?” 徐府甜品做的也不错,虽然不是顶尖没话说的那种好吃,但好歹也不赖。她觉得今天这一道蜂蜜苹果就不错,蜂蜜倒的量刚刚好,不会压住苹果的清香,虽然可能是因为太贵不舍得在一道菜里面放太多蜂蜜,但味道总算还不错。 在徐安安一脸期盼的目光下,他勉强点了点头,伸手去拿第二块:“还行。” 怎么吃了一块不够,还要再拿。徐安安心中警铃大作,迅速消灭了剩下的苹果块,没给他拿第三块的机会。 用晚饭,已是夜深。 只有远处徐府的主院中透着渺渺的几缕蜡烛灯火,徐安安这里只剩一片可以沉浸式体验的黑暗,就那么几支蜡烛没事儿她可舍不得点。 以往她都是抹黑,反正她胆子大,今天她院子里倒出现了一抹在夜里也十分显眼的白色。 也不知道这衣服到底是什么布料做的,怎么能这么白,在浓郁的黑夜里简直是明晃晃告诉别人这里有个大号人型物件在。 就算上了树,星星点点的缝隙中也能看出白衣的痕迹。 徐安安站在自己门口叉着腰。真不知道他得罪的到底是哪家,从开始到现在外面的搜查就没听过,看架势说不定会挨家挨户开门搜验。也不知道他那个便宜老爹的官阶压不压得住。 他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只能先在树上凑合一下,反正徐安安是不可能让他待在自己房间的。 “喂,我说。你要是真的不小心被抓到了,千万别把我给供出来。我打死都不会承认的。”收留这么一个在逃人员,徐安安做贼心虚,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姑娘放心。我定然不会被抓到。”不知道是不是晚膳还和他心意,现在说话明显和刚开始的态度截然不同,轻笑声稍微带着点真心实意了。 但这么立Flag的,十个有九个最后旗都倒了。徐安安哽咽了,进屋反手甩上了门。 这方小小的院落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树上假寐的人睁开了眼,眼神中浮现出狠厉。 第十三章 夜已经深了,有的地方陷入了寂静沉睡,有的地方却仍是燃着一片灯火通明。 魏义在庭前焦灼地踱着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天色。主子今天出去已经一整天,纵使知道不会出事,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京城风云诡异,自从回来每一步都是踏着钢丝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呼吸间,一个人影利落地翻进了院内。魏义手搭上自己腰间的佩剑,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主子。” “老东西贼的很。”男子语气轻飘飘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今天晚上怕是有人要难过了。” “做贼心虚,只怕是一晚上都睡不着了。”魏义愤懑道。 “主子,这么晚了,先用晚膳吧。小厨房一直热着。” “不用了,在外面吃过了。” ?吃过了? 魏义满脑袋问号,他家主子不是一直吃不惯外面的膳食的吗,这出去刺探敌情,上哪儿去吃的。 “对了。”魏义顶着疑问,猝不及防差点撞上自家主子骤停的脚步,“把京城的布局图拿来,详细标了各府位置的那份。” 这是今天晚上有了新发现要做新的部署了! 魏义热血沸腾,立刻行动了起来:“是!属下这就去拿。” 主子做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当他家主子,对着那副详详细细密密麻麻到哪家是养猪的,哪家开了首饰铺,这一张倾注了他们巨大心血,无数人日夜辛勤的努力才绘制而成的京都布局分布图,仔细看着从尚书府一路向外的通达小道上,目光久久停留在徐府二字上的时候,魏义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难道是齐兴文这老贼和这徐府互有勾结,他们可以想办法从中下手不成?这徐府的大人不是个多大的官,他们先前也从未重视过,如今看来得重新针对这家做个全面的调查了。 正等着主子布置任务的魏义,却见他家英明神武,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的主子伸手点了点图上那个徐字,半晌没说话。 这徐家居然这么棘手?连主子也无可奈何了? 魏义的表情凝重了,坐着的男人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得力属下格外苦大仇深的一张脸,奇道:“怎么了这是?” 魏义一咬牙跪下请愿:“主子您就吩咐吧。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魏义都万死不辞,绝无二话。” 这衷心表的实在是突如起来又莫名其妙。 男人收起了布防图拍到他手里:“收好了。回去休息去吧。” “对了。厨房现在有什么?” 话题跳跃地太快,魏义脑子一时没跟上,愣愣地答道:“都是您往日吃的清淡的小样。我让人给您送过来。” “罢了,下去了。” “……是。” 魏义退出书房带上房门,不解地挠了挠头,他怎么觉得今天晚上主子回来变得这么奇怪呢。 一夜无梦。 徐安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穿戴完毕,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向外张望了一下,昨日保受两人摧残的老榕树,无精打采伸展着枝条,上面已是空无一人。 走了就好。 徐安安舒了口气,昨天那公子招惹的麻烦看上去可不小,早走免得牵连到自己身上。理智和情感都告诉她那人走了对她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但作为自己穿书之后第一个能说的上几句话的人,不知怎的,她心里竟有些悄然的失落。 不对劲,徐安安使劲摇了摇头,一定是昨晚她老担心自己私藏逃犯的事被人发现,被打入大牢,一天只有一顿馊饭的噩梦给吓的,没休息好,才会胡思乱想。 得好好收收心。 用过了早膳,徐安安破天荒坐在院子里对着满院丛生的杂草发起呆来。 也不知道嫁到世子府后,还能不能过上现在这样清净的生活。综合了坊间言论和书上描写,她现在对世子的人格和该如何相处有了个大概的轮廓策略。 照理说,世子这个身份选妃,怎么都能挑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按照圣上拿他当亲儿子看待要什么给什么的份上,就算人家姑娘家里不愿意,一纸赐婚下去,也得嫁。徐婉婉一个一心只扑在六皇子身上,往日也只在贵女圈走动来往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和常年在外的世子有什么风月故事。赏花宴上那么多姿色家世都不俗的姑娘,徐婉婉能一举得世子青眼那可谓是天方夜谭,几率差不多和她突然厌食,这辈子都不吃饭了一样小。 偏偏关氏着急忙慌的推她这个庶女出来,一点也不考虑世子或许压根就瞧不上徐婉婉,要么是关氏自信到觉得徐婉婉是云朝第一美女,所有的男人只要见她一面就会陷入爱河,世子一定会被她迷的五迷三道,非她不娶,要么就是早知道徐家的姑娘会被选中。 徐安安闭了闭眼。 她那个从未见面的老爹不知官阶名头,但听徐婉婉口中和府里下人漏出的只言片语,差不多是个官位虽不太高但是在皇上面前是大红人的形象。 于情,并无私交。与理,世子更不会看上徐婉婉这样身世并不雄厚的姑娘。 如此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说法可以解释。 那就是上头早就指定了徐家的姑娘给世子做正妃。 徐安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有些头疼。圣上若是真和世子叔侄之间亲亲热热,关怀备至,念世子一个人难免寂寞,想要赐婚一个他看重的朝中大臣女儿那也是正常的,世子不接受最好皆大欢喜,若是接受看在是皇上赐婚的份上,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可若是两人之间另有心思,想到镇平王世子的身世,隐藏在重重幕后那一个巨大的推手,自己要是嫁进去那可真是炮灰必凉的命。 人的脑补总是无穷无尽的,还总爱往坏的地方一马奔腾。 一个下午,徐安安的思绪信马由缰,已经由圣上钦定的是徐婉婉发现被她一个庶女顶替后大怒让人拉她出去五马分尸,到她临危受命以间谍身份入了王府,对外传送世子情报,被发现后世子大怒开战前用她的血祭旗,再到当今其实想要除去世子,悄悄派人进府对她下毒,徐家女儿在王府惨遭虐待身亡,徐老哭诉伸冤,圣上动容表示要彻查,等种种可能性。 总之就没有一种是她可以不用死的。 前途一片晦暗,壮士投胎再来。 徐安安脸色惨白,熟悉的白袍边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 来人戴着一副纯白面具遮住了半边脸,露出另一侧精致流畅的下颌线条,唇色嫣红,素白的手指摘下系在脑后的面具系绳,露出舒展的眉目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安安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她刚才脑海里一片混沌,全在想镇平王世子,乍一看他手里的这幅面具倒是和她那天在楼上看到的世子脸上遮挡的那副黑色面具十分相像,她还以为是世子,吓得一个激灵。 “看到我很惊讶?”他曲起指节弹了弹拿在手上的面具壳,刚想说那个他在来的路上废了千辛万苦才编出来的理由,见徐安安脸色不好,无意识皱起了眉头,“不舒服?还是挨欺负了?” 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和昨天叫嚷着让他把砖还回来否则就喊人来抓贼,蛮不讲理的样子简直大相庭径。 “没有。中午吃多了撑得慌。”徐安安迅速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一打岔,他刚刚现编的理由已经忘了,对着徐安安充斥着怀疑的目光,他面不改色递给她一个油纸包好的烙饼。 “礼尚往来。” 徐安安以为他说的礼尚往来的意思,指的是这个饼还她昨天接济了他一碗汤作为晚饭的恩情,没想到,他说的是她要用今天的晚饭来还他赠饼的大恩大德。 徐安安阴沉着脸,看他心安理得的再次分走她一碗汤。今天的汤是茶树菇炖鸽子汤,照例还是那位水云间大厨做的,用的是上好的食材,拿路边几两铜钱的烙饼,换这么一碗汤,她亏死了。 但不得不说,他挑的这家烙饼还真不错,饼皮酥脆,内夹的猪肉肥瘦得当,直接洒盐巴入味。就着脆响的烙饼,喝了半碗汤,直接无视对面热烈投注的想分走一半烙饼的眼神暗示。 充满饱胀感的胃及时安抚了她一个下午以来伤心欲绝的灵魂,她动作小心的向后瘫在椅背上,缓会儿神。 今天晚上对面这公子倒是比昨天晚上用的多,但也只是喝掉了一整碗汤罢了,对于徐安安来说连垫肚子都够不上。 徐安安眼带疑惑看了他一眼。她才不信有男人能吃这么少一点东西,这人明明就是已经吃过饭了,还来她这里蹭汤喝。 明明自己也是吃的起水云间的少爷,偏偏要上她这里来白嫖,徐安安坚决杜绝此类行为。 “两个饼。”徐安安竖起两根手指,这是在发饭晕,俨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开始胡言乱语。 公子:“?什么?” “我说,一碗汤下次要换两个饼。” 第十四章 徐安安真的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公子居然已经欣然答应了她每天晚上来用晚膳的邀请。 徐安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她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吧? 虽说这个时代也讲究一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但那小公子每次翻墙进来都给她带外面的好吃的,有很多还是她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有一次他带来的藕荷拌西瓜冰碗让她惊为天人,可惜追问了好久也不肯告诉她这是哪里的师傅做的,再者他用完膳后并不多做停留很快离去,徐安安对他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戒备了。 “想出去玩吗?”公子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出去逛逛夜市?” 徐安安扇着扇子乘凉的手一顿,眼睛亮了起来。 这几天她听着院落外的动静,搜查一波波的就没停过,连徐府内下人们都小心谨慎了许多,护卫夜间巡逻次数也多了起来。 保险起见,她这几日可都没再出去过,连撒在她院子里的墙砖她都拜托这个蹭饭的帮忙处理掉了。 她早就在院里待的有些烦了,况且每日晚出早归,她还没见过古代的夜市长什么样呢。 徐安安兴奋了起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安全问题。 “不会出事吧?” “有我替你挡着,能出什么事。” 她不会出事就好,徐安安摸出半贯铜钱,兴冲冲赶到大树下,摩拳擦掌。 白衣公子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丝奇怪:“你要干吗?” “爬树翻出去啊。”徐安安回答的理智气壮。 公子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有我在,你还想着爬树?” “姑娘得罪了啊。”他今□□服上的腰带绑死了抽不出来,一手克制地揽过徐安安的腰,只略略搭上好使劲,脚尖用力,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两人轻松越过了高墙,稳稳落在院外。 他还想说什么他的轻功也就一般,天下第三之类的自吹自擂,一落地他身边之人如弹簧般射出,眨眼消失在了后巷之中。 京城的夜市格外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有耍把戏卖艺的,有推着小车卖夜宵的,白天的辛苦劳作过后,压抑的热情在夜晚彻底释放了出来,灯火在街上汇聚成一片跃动的长龙。 徐安安灵活地旋梭在人群摊贩之中,白衣公子紧随其后走出后巷时,只能看到她在人群中消失的衣角。 他眯了眯眼,在来往的人头中辨别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女子的身影。 “别跑那么快,一会儿找不到你了。” “给。”从人群中钻出,脸上红扑扑兴奋的满脸冒光的徐安安,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了他,“我请你的,就当是感谢你这几天给我带吃的。” 平时能有个人说说话的感觉也不错,虽然他们之间至今都没有提过名字背景来历,也不能聊什么有关未来前程等格外深奥的话题,但平日里能有个人讲讲话随便拉几句家常,讲讲哪家店铺哪个师傅的手艺好,也着实让徐安安的心里压力减轻了不少。 她是喜欢清静,但长久的孤独也会磨灭人的意志影响心态。要是没有他天天晚上来蹭饭,这几天自己总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也比较难熬。 这一串糖葫芦算是感谢他这几天给她带了点人气。 公子一愣,这几天顿顿吃好的还有加餐,徐安安的脸色红润,原本只巴掌大清瘦的小脸上也有了弧度,眉眼弯弯,她娘留给她的清丽的面容上,也有了顾盼生辉的风采。 他接过那串糖葫芦,徐安安已经在自己的那串上咬了一大口,点点糖渍黏连在唇瓣上。 “嘶,好酸啊。”嘴里都是碎糖渣,她含糊不清道,“只有山楂的,没有草莓。他们家根本就不做草莓。我更喜欢吃草莓的。哇哦!” 不远处一道火龙腾空而起,只扎着短袖布衫的男子,张大嘴,吐出熊熊燃烧的烈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看客一起鼓掌叫好,徐安安被吸引了目光。 人潮围的水泄不通,徐安安踮着脚想往里挤,还不忘一手护住自己的糖葫芦,白衣公子见状叹了口气只得跟上她,用巧劲替她别开围堵的人群。 徐安安顺利的挤到了前排最佳观看区,那男子口吐火龙的绝活还没结束,火龙舞动却并没有灼热的感觉,只有劲风席卷而来,让那龙舞的更加好看。 徐安安正对着风口,她随便拢了拢连发钗都没插几根的长发一下子散开,一瞬间群魔乱舞。 “我的妈呀!” 她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要挡外边挤她的人群,还要抽空去拨散乱成一团的头发,怎一个手忙脚乱了得。更要命的是还有些头发被她直接吃进了嘴里,她呸呸呸吐了好几下,都没吐出来。 就在她享受前排“是什么遮住了我的眼”VIP至尊体验卡时,吹乱了她淑女造型的风里一下子减弱了,有人站到了她前面替她挡住了劲风。 男人高大的身形像一堵墙完全挡住了她,风力骤减,她满脸的乱飞的长发被人撩到了耳后别住,露出群魔怪像下的真容。 “呼,谢谢啊。”徐安安心有余悸,甩了甩头,试图让后背打结的长发随重力自动落下,无奈有几根不听话的顽固分子,最后还是被人手动打开梳理齐整。 公子小心摘下徐安安别的已经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发钗,递给她:“喏,你重新再梳一次吧。” 徐安安眼睛盯着耍手段的男子开始表演铁砂掌,龇牙咧嘴努力把第三颗硬邦邦的山楂球从小木棍上咬下来,压根腾不出手来。 她侧过身:“你帮我梳一下,插进去就行。”她今日戴的是齿距极细的发篦,插进发间用来固定,很简单迅速的事。 公子的手一顿。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女子的头发向来都是只有丈夫才能碰的,梳发在异性间也是格外私密暧昧的事。这个姑娘居然愿意让他梳发,这几日每天晚上一起吃饭一点越界都没有,这次却突然让他帮忙梳发,她莫不是在暗示对自己有好感。公子深深地看了眼眼神还全部钉在铁砂掌身上的徐安安。 其实徐安安只是顺口这么一说,她是真的一时腾不出手来,想让他帮自己把头饰插上去完事儿,自己也没手拿。没想到这位公子却上了心,脑补了一系列你爱我我能不能爱你的大戏。 公子把发篦很快地插回远处,指尖拂过徐安安散开的青丝,抿了抿唇。 这里街头巷尾的杂耍还是挺有意思的,徐安安看的兴致正高,突然人群一阵拥挤,大家纷纷往内里挤给来巡逻视察的禁军让路。 徐安安皱起了眉头,刚才她就发现了。这大街上虽然热闹依旧,却不复之前的散漫闲适,暗处硝烟弥漫,颇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就晚上这条街她看到的巡逻士兵已经不下于三波了。 这一切想来都和他旁边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她一抬眼,就看到这位公子一手拿着面具在手里颠来倒去,表情严肃,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他还大喇喇的露着脸,徐安安大惊。 “喂,你怎么不戴面具。”眼看着巡逻士兵朝他们这边走来了,她着急地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 “嗯?”公子的神情明显还在飘,不以为意,“没关系,见过我脸的人都死了。” 徐安安:“……” 她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默默往旁移了两步。 “你刚刚说什么?”公子飘忽的大脑突然回了神。 “没……没什么,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又忘了你长什么样了。我真不记得了!” 关于都有谁见过他的真容这件事,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公子最后以还要来蹭饭为由承诺绝不会哪天晚上突然动手把她咔嚓掉,饶是如此,徐安安还是很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啃完糖葫芦,看完表演,溜溜达达回府的路上,看到河边有人放荷花灯,徐安安心念一动,斥巨资买了一盏最大最亮的荷花灯。 “这位小娘子和相公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一盏荷花灯求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对小夫妻公子直接给了碎银子,慈眉善目卖灯的婆婆乐呵呵的,一个劲儿地说着吉祥话。 徐安安刚捧了自己看中的那盏河灯,闻言一愣,条件反射看了一眼身边人的表情。公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乐意,倒是也没有见不乐意。 自己从未问过他的身世,但平日里看容貌武功气质谈吐,也知道他定然出身不凡,而自己只是个马上要被迫嫁给残暴毁容世子,无钱无势无貌,还只想混吃等死的庶女,天壤云泥之别。如果不是那天他躲到自己的院子里,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许是夜晚河边一盏盏缓缓飘远带着千家百户女子旖旎心思的河灯过于温柔,她心中居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怅然若失。 “婆婆误会了。”徐安安勉强笑了笑,收起自己心里那点小失落,“我和他不认识,只是在路上刚巧遇上,同路而已。” 卖灯的婆婆一愣,这小娘子和公子站在一块儿登对的样子可不就是新婚小夫妻的样子吗,见那白衣公子听到小娘子的话脸上浮现出明显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婆婆呵呵笑了笑,这小夫妻是闹别扭了。 徐安安低着头没敢看她旁边的人是什么表情,捧着荷花灯放到河里,轻轻推了一把,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希望,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实现能吃遍全天下美食的心愿。徐安安顿了一顿,如果可以,还希望能嫁给一位自己喜欢的人,下半生和他一起轰轰烈烈或者平平淡淡吃遍全天下的美食。 第十五章 满载她对未来期许的河灯渐渐漂远,徐安安紧张地盯着它的轨迹。 都说许完愿后灯漂的越远,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大。本来她是不信这些的,但自己今朝穿书还成为了恶毒女配,玄学的力量让徐安安不由心生敬意,觉得自己还是虔诚一点比较好,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扭转一下自己原本的悲催结局。 她不住念念叨叨的,公子凑了过来:“许了什么愿?” 徐安安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谴责地看了他一眼,愿望说破会不灵这一玄学奥义死死刻在她的心里。 “求了姻缘?”公子环顾了一圈周围放河灯的基本都是戴着面纱紧张羞涩的姑娘们,立刻便猜到了,“不会还求了想要多吃好东西吧?” 徐安安:“……” 不是她说破的愿望还会灵吗。 就在她想着要不再多捐点香火钱,压一压,那公子含笑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你是徐府的几小姐?” 徐安安心里一紧,随即意识到他能知晓是徐府不足为奇,毕竟这些官员府邸就这么几个地方,在街上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但府邸后院的琐事大概并不知晓,不然也不会有此一问。 “身份而已,怎么突然这么问?” “可曾定亲了?” 徐安安倏然抬头,眼前之人的眼里映射着一片跳跃的灯火,似能映出漫天烂漫的星辉,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底里汇聚出自己清晰的倒影。 不知怎的,徐安安突然想到刚才递给他的那串糖葫芦,她一根都吃完了,这人才堪堪吃掉了一颗山楂,满脸无措不情愿的样子,像是出生一来就没吃过街边卖的这种粗糙的零食,十分难以下咽。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拿过了那串糖葫芦,三下五除二,直接替他解决。 也许是糖渣太黏,徐安安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有些痒痒的不舒服。 只不过拿了一下糖棍,这人还拿着手帕擦手,精细地跟个瓷娃娃似的,比她一个女孩子都还要娇贵许多。 这样的人就该生在云端,永远向上看,不该低头注意到她这样低到尘埃里不起眼的杂草。 徐安安垂了垂眸,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消对方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免得到时候两人都不好看。 “已经定亲了。” 公子明显一愣,随即追问:“和哪家的公子定的?刚刚不是还在求姻缘吗?” 徐安安咬牙,这人怎么话这么多,看来不搬出一个响亮至极的名头,是敲打不动他了。 她心一横,表情严肃:“听说过镇平王世子吗?” 公子:“……?” “对,就是那个镇平王府的世子。我已经和他定亲了,我马上就是世子妃了。” 光听这话和胡扯淡没什么区别,小小一个徐府不起眼的女儿居然肖想当世子妃,偏偏徐安安抬着头底气十足,一点都不心虚,仿佛煞有其事似的,给这件事平添了几分颇为诡异的真实性。 那公子明显相信了,被她震的说不出话来,徐安安压下心里的几分失落,梗着脖子,“我刚刚就是在祈求嫁入王府后,能和世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这话放在心里她自己都不信,但这么一大声说出来就像能给人洗脑一样,逼她去相信,逼她要去接受自己未来的命运。 信息量太大,那公子缓了好久,拿着面具的手微微一动,缓缓道:“倒是未曾听说世子有定亲。” 徐安安一点都不慌:“几日后宫里要办赏花宴,那个时候便会对外公布消息的。” “你可曾见过镇平王世子?” “这……男女婚嫁前自不该见面。免得落人闲话。”徐安安一愣,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谨慎道。 “那如何知道你与世子定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儿女,自当听从。” 公子哦了一声,突兀笑了:“徐永新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徐安安心里一个咯噔,有些忐忑,他该不会认识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吧,但看他只是随口一说的样子,放下心来。 “我既已经定亲,往后也就不方便再和公子有来往了,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去,白白连累你我二人名声。”宫斗剧的熏陶还是有点用处的,徐安安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说的太有水平了,婉拒的意思十分明显,她只恨自己不能再挤几滴眼泪出来,“公子也别把心思放在小女子身上了。” “藕荷西瓜冰还吃吗?”公子觉得她突然矫情,像是换了个人,让人害怕,直接打断施法。 徐安安:“……吃。” “不再有来往?” 徐安安最后挣扎了一下:“你可以把碗直接放在我院子里。我自己出来拿。” 倒也不是说她这么自信,觉得靠好吃懒做独树一帜真诚不做作就能和小说里写的一样,打动向来高傲冷漠的富家公子。只是提前表明一下自己的想法,明确自己不会嫁给她,让他打消一些心思,免得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公子看起来倒也不是很介意,应该对她是没有那种想法。 两人默契地翻过了这一篇章。 “你叫什么名字?日后你成了世子妃,看在这几日你我还算有缘的份上,我也总该来道贺一声。” 公子带着她重新回到院里,临走前突然回头一问。 打着哈欠正要推门的徐安安转过身,说的也是,名字而已,告诉了也无妨。 “徐婉婉,寒敲白玉声偏婉的婉。” 门扇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清落,白衣公子低声念了念这三个字,半晌笑了,人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关氏已经念叨了半个时辰了,徐安安强撑着头不让打瞌睡。 明日就是宫里安排的什么赏花宴,养她千日用她一时。关氏拼命给她灌输明天是个多么好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把握,一举夺得世子青眼,嫁入王府才算是不负徐家多年的养育之恩,如此种种洗脑话术。 徐安安在她的指导下,顶着满头珠翠,走了个弱柳扶风。 昨天晚上的两串糖葫芦最后还是撑到她了,翻来覆去半个小时觉得不消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又梦到大红的绫罗绸缎铺了满屋,戴着黑色獠牙面具的镇平王世子和徐婉婉成亲的场景。 徐婉婉涂着血红色的指甲尖声质问她为什么没嫁给镇平王世子,反倒让她下了地狱,自己很是猖狂的笑着让徐婉婉这个嫡女好好享受之后生不如死的日子,像极了书里那个恶毒至极的疯婆子,还没等她仔细想想怎么剧情突然崩坏,她又黑化了,替身原书六皇子的工具人世子突然掀开了面具,露出温润如玉但神情却格外阴邪的一张脸孔。 她抬头一看。 妈呀,异常熟悉的面容,之前才刚和她吃过糖葫芦,生生把她给吓醒了。 她好不容易清醒发现自己还躺在熟悉的床上时,喘着气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明日你便主动些,给世子问好。其余的我自会安排。” 关氏对她安分守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捏着手帕,眸中闪烁不定。这么大的事,老爷事后势必要生气。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只要明天能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上头和老爷都不满意,要嫁的人也只会是徐安安,不可能是她家婉儿。 御书房里一片吓人的死寂,所有的奴才都低着头候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连陪伴皇上最久的姜公公也立于书房外,脸上神情难得严肃。 “齐兴文,查了这么久,你就告诉朕你什么都没查出来。你这个掌管全京城治安的禁军统领可是失职啊。”冰冷不带一丝语气的话,让跪倒在地上人的人浑身一颤。 冰冷的茶水泅过裤腿,但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臣有罪。刺客武功高强,当日下午他潜入臣府邸之时,臣正在京兆尹,被他钻了空子。但好在府内侍卫发现的及时,事后臣也仔细查看了书房,并无贼人闯入的痕迹,也没有丢失什么信件文书。想来他应该也没看见什么。” “至于刺客的下落,臣还在全力追查。定不会放任此等人物祸乱京城。还望陛下能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齐兴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上沁出冷汗。 云轩帝揉了揉额头,怒气丝毫不减,半晌才道:“你的书房里都有些什么好玩意儿,倒比朕的御书房还要值钱了。” “臣的书房……” 齐兴文顿了顿,大悟,“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去吧。”云轩帝冰冷道,算是饶他一命。 齐兴文松了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在书房外听着声音的姜公公,见齐大人擦着汗颇为狼狈的走了出来,拂尘一摆,识眼色的小太监立刻拿着扫帚静悄悄地去打扫御书房内的一片残骸。 姜公公重新端了一盏温度正好的的茶,小心放在了云轩帝手旁。 云轩帝闭着眼,声音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申时末了。”姜公公看了眼天色小心回道。 “上次皇后说要办什么赏花宴是什么时候?” “就明儿个下午的事。皇后娘娘请了各位大人家适龄的女子,各位皇子,世子都在邀请之中。说是各位皇子年纪也不小了,趁明日赏花宴也该指个姻缘了。” “是啊,也是该考虑起来了。”云轩帝疲惫地叹了一声,睁开眼,“去传旨让镇平王世子现在入宫一趟。再和皇后说等会儿去她宫里用晚膳。” 第十六章 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嫁不成还可以做朋友嘛,男女之间还是可以有完全纯洁的友谊的,建立在吃的基础上。 昨天晚上那个公子破天荒没来蹭饭,答应她的藕荷西瓜冰也没有送过来。虽然知道对方也不过是闲暇时间拿她解个闷,谁还吃不起水云间那点东西,也没有给她送东西吃的必要,徐安安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才刚和他表示我们做朋友吧,对方突然就断了联系,很难不让人把这两者联系起来思考问题。 且今儿个一大早,就来了一堆丫鬟婆子给她穿衣服,梳发髻,上妆,那架势简直比新娘结婚时还要大。等好不容易折腾完,上了一层又一层粉的脸终于让她们满意了,松口气以为可以开饭了的徐安安,只拿到一小碗浅的能望见底的燕窝。 徐安安眼泪都快下来了,她颤抖着声音问:“姑姑,这碗是……” “夫人说了,今天下午的赏花宴不比别的,是大场合。姑娘该少吃些,免得到时候在各位贵人面前失了分寸。” 丫鬟客客气气的,语气里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靠着赏花宴上总还有东西吃,且是御膳房高端出品的这一信念,徐安安终于挨过了中午,在马车前等了一会儿,看见关氏和徐婉婉的时候,徐安安吓了一跳。 这怎么才几天不见,徐婉婉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一改往日色彩鲜艳的穿衣风格,一身素衣,勾出纤细的腰肢,一向只有嚣张跋扈蛮横的小脸上精气神全无,惨白着脸,柔弱地一副随时都快昏过去的样子。 对比了一下自己身上全套的华服和精致艳丽的妆容,徐安安不由得沉默了下。 “才几天不见,妹妹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徐安安一脸急切关心,“妹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该上些妆添一添精气神才是。这样若是等会儿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好。” 借着关心徐婉婉,她凑近了些,果然看见徐婉婉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她为了不被世子看上也是拼了“多谢姐姐关心。”徐婉婉声音虚弱,还咳了两声,“这几日不知怎的着了风寒,大夫说了一时半会儿碰不得那些胭脂水粉,怕对病情有影响。今日妹妹是比不上姐姐姿容绝代。” 青柚适时扶住徐婉婉:“四小姐,外头风大。还是快些进马车吧。” 徐婉婉扶住青柚的手,手帕掩面柔柔弱弱得上了马车,看着她尖瘦的小脸和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就算画了一副病重的妆容,也是惹人心疼的娇柔美人。徐安安摸了摸自己日渐圆润的脸颊,有些心虚。 原主实在是瘦的快和皮包骨没什么区别了,关氏这几天加大码力给她养回了现在这样纤瘦恰当的模样,她要是再多吃几天,估计就要重新开始考虑减肥了。 马车驶向皇宫,一路上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咕噜声,马车内是一片寂静,坐在车内的关氏,徐安安,徐婉婉三人各怀心事。 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到了宫门口,青柚在车外轻声道:“夫人,小姐,我们到了。” 徐安安坐在最外边率先下了车。 楼宇交叠,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派庄重恢弘的大场面,宫门口站着一排排的守卫军,戒备森严。 早有太监在门口候着她们了。 关氏拿出宫里给出的请帖,压着一张银票递给了前来迎接她们的公公。 “大热天的,公公在这里等候实在辛苦。一点子心意,全当是请公公的茶水钱。” 徐安安悄悄抬眼瞅了一眼那银票的面额,不由得咂舌,看票面少说也得有五百两。 宫里到底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愣你在外面是多有排面的正房大夫人还是侯爵太太,进了宫还少不得要打点这些宫女太监。 这雕梁画栋的皇宫里不仅主子个个是人上人,连宫里的奴才有时可还要比宫外的主子们高上一头。 那小太监接了请帖,借着手的遮挡看了一眼银票数额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低下头:“夫人两位小姐请跟奴才往这里走。” 皇宫里半赏花宴必定在御花园举行,关氏和徐婉婉这几年因着徐大人正得势,被后宫那些整日无事的妃嫔相邀,也进过几次皇宫,倒也不是很紧张。 只有徐安安迈着淑女的小步子,实则瞪大眼睛,到处乱看,在脑子里拼命记着皇宫布局。 皇宫作为书中的重要斗争地图,多记点路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跟在她们身后的青柚,看着三小姐眼珠乱转,不知道想干什么的样子,不动声色往前了几步,贴近了她。 宫里的甬道高墙垒竖,青石砖瓦一眼看不到尽头。 关氏轻咳了一声:“不知皇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领路的公公没回头:“皇后娘娘身体康健,为了今日的赏花宴,各家的贵女们也是难得进宫一趟,皇后娘娘这几日操持大小事宜,倒是辛苦。” 关氏连忙道:“皇后娘娘凡事亲力亲为,实在是辛苦。” 见四下无人,这位夫人又出手大方,小太监小声提点道:“今日各家的贵女都在,少不得要吟诗作赋,展露才学。各位皇子世子勋爵人家的子弟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趁着赏花宴,也该相看起来了。” 徐婉婉听到要为皇子相看,不由得眼前一亮,但想到母亲说的这次赏花宴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能被镇平王世子看上,和自己今天这幅豁出去了的邋遢扮相,着急地咬了咬唇瓣。 关氏听到那小太监的话,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摸出一张大额银票:“多谢公公指点。” 那小太监受宠若惊,假意推辞了两下,最后还是把银票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徐安安看的眼红,领个路而已光收打点的钱就有几百两,要是他多领几位夫人一天下来小金库岂不是要堆成山。 收了关氏这么多钱,小太监对她们明显更热心了些,终于走到御花园的一处入口处。 “前边就是了。奴才还要去接别的夫人小姐就先告退了。” “有劳公公了。” 送走了领路太监,关氏最后上下打量了一遍徐安安的妆容打扮,嘱咐道:“昨日和你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母亲放心,女儿都记得。”徐安安十分乖巧。 记得才怪! 关氏不知道哪里看了什么话本小说,还是丫鬟给她出的主意,给她出了一堆让她在众人面前缠上世子的馊主意,还打着是为了她好的名义。什么见到世子主动问安,当众表达一下自己对他情根深种,非他不嫁。 姑娘家都主动这么说了,若是世子不肯娶她姑娘家名节都毁了,关氏再在皇后娘娘面前哭诉一番,请求赐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徐安安身份低,正妃当不得,侧妃也可以。只要她能顶替徐婉婉,什么名头进的王府并不重要,至于被强行赐婚的世子等她嫁过去后对徐安安会怎样,更不在关氏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这个女配书里好歹还是做女主的垫脚石,输给天生自带光环的女主也无话可说。怎么她一穿过来,直接连降N级,直接沦为炮灰的炮灰。 她还想多活几年呢,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招惹镇平王世子。 她装的一脸乖巧,关氏又给她洗脑了几句只要傍上了世子,将来荣华富贵不用愁,又使了使眼色,示意青柚看住她,这才带着她们往御花园内走。 皇家的御花园打理的十分精致,种的都是些颜色鲜亮,看着喜气的花,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还有许多徐安安都叫不出名字的名贵品种。 花园内多得是观花乘风的亭阁,已有早到的贵妇人和小姐三三两两的坐在亭内谈笑着。这次赏花宴的正主都还没来,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背景人物间此刻都是一派和谐。 徐婉婉去找自己的闺中密友了,关氏也看到了向来和自己相熟的夫人,她警告地看了徐安安一眼,也离开了。只剩徐安安一个人在原地无人招呼。 徐安安面色不变,神情十分自然地走到御花园内最大的御景堂前。等会儿宫里的几位贵人都会来着御景堂坐着赏景,堂前的石桌摆满了给各位提前到来的夫人小姐的果脯蜜饯糕点等零嘴,但在宫里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这些零嘴还未曾有人动过。 徐安安神态自若,从腰间抽出了块手帕,拈了块缀着牡丹样式的糕点。 她之前从未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出现过,不少人都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她。见她衣着华贵,首饰耳坠都不是凡品,在宫里这种大场合还能优雅自如,只怕是哪家大人或是侯爵的女儿,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上前来和她搭话,只敢和相熟的姐妹偷偷打听她的身份。 徐安安深谙宫斗要诀,第一眼在别人还不知道她只是个小小庶女的身份的时候,气势要足,装也要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高冷且不好说话,让人自动离她远点,省得有人看见她是一副新面孔,来找她麻烦。 只要挨到宫里那些大人物来了,大神斗法,谁还有空关注她这个小鬼,之后自然是溜之大吉,御花园这么大,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躲进去挨到宴会结束就行。 第十七章 前人总结出的实战宫斗经验,还是颇有用处。靠着这几天丫鬟给她突击训练出的大家女子风范,徐安安用手帕包了两块糕点,找了个僻静角落,连着吃完了两块都没人敢前来打扰她。 直到喧哗声传来,一位众星捧月的女子走进了御花园。 眼眸如星,波光流动,蛾眉淡扫略敷了些薄粉,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一身逶迤拖地的团花华裙,气势不凡。徐安安刚吃完糕点叠手帕的动作一顿,这女子是谁啊? 这位小姐看着在京城贵女圈里颇有些名气,身家略低些的女子一个劲儿围着她吹捧,言语间传来“大小姐”,“丞相家嫡女”的字眼。 徐安安一愣,条件反射抬头向那女子的身后张望,却没看到另一个她在等待的重要人物。 晏梓莹没来吗? 这么重要要给各皇子选妃的场合,带着巨大光环的女主居然没来。 前些日子,丞相庶女进京的事着实风言风语了在坊间传了许久,不过好在那天六皇子亲自出面解释了缘由,众人的讨论也只在于这位庶小姐会不会和她的嫡姐一样才貌双全,丞相家要出双姝才女这样的小八卦。连上朝的时候,当今也当作玩笑提了一嘴让丞相在赏花宴那天,让两个女儿都来参加,此事就算轻轻揭过。 没能用此事给左相一击着实让赵云鹏宣平公他们含恨扼腕,六皇子倒是直接卖了丞相一个好,丞相便是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暗潮汹涌,也是欠了六皇子一个人情。 男人之间的朝堂之争,管不到她们后宅之中。要想在京城的贵女圈里能说的上话,地位高些,除了要看父亲官阶,自己出身,相貌,才学,性情皆是要考量的要点。现在她们间最有脸面的便是素有云朝第一才女之称的晏梓珏。纵使对外再怎么说要拿出嫡女大度的风范,看着那些同父异母庶出的兄弟姐妹,大多数人还是心里不痛快。围着吹捧晏梓珏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惹她不痛快,全都默契地不提那个庶出妹妹,只一个劲儿吹捧她。 只有徐安安皱了皱眉头,但还没等她仔细想想,那位才女大小姐像是对一直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女子们很不耐烦了,抬眼看了一圈,见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站着,眼神一亮,就想朝她走过来。 徐安安:!!! 好在还没等云朝第一千金大小姐来和她交流探讨一下人生,花园外突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驾到!” 一瞬间,原本还在亭子里喝茶聊天,斗嘴扯屁的呼啦啦一群人全部都集中在了御景堂前,跪了下来。徐安安也扯着裙摆在后面人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跪下,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宫里的女人排场就是大。那太监吼完一嗓子,等到满院的贵妇人小姐们全部跪下,御花园里一片静悄悄的,连个声响都没有,打头的皇后才走了进来。 低着头,看不太真切,只听得几声珠玉碰撞的清响,直到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 “都起来吧,不用拘礼。” “谢皇后娘娘。”众人慢慢站起,仍是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今日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几位算是来齐全了,皇后,贵妃,德妃,淑妃,这几个女人本就明争暗斗的很,再加上在场的这么多夫人小姐,那不出点事都不正常。众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做了出头鸟,倒霉的就是自己。 “今日倒是热闹。这全京城最好的姑娘都在咱们这御花园,个个都跟朵花似的。本宫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颇有些高傲轻慢的女子声音响起,“听说前儿个左相家又有一位女儿进京了,相貌极好。不知今儿可来了没有?” 这语气和态度,定是赵云鹏仰仗的那位姐姐,宫里的贵妃娘娘。贵妃无子却硬是凭着盛宠位列四妃之首,仅屈居于皇后之下,位分上连各位皇子的生母都要低她一头,性情也是个极为泼辣我行我素得理不饶人的个性。 她刚得势的时候,人人都说无子嗣地位恩宠终究不牢固,都盼着她倒台,但贵妃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恩宠深厚,地位稳固,满宫里是无人敢与她一试锋芒,连带着自己娘家地位一路高涨,弟弟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京城恶霸。 几天前她母亲才进宫了一趟,和她说了她胞弟在水云间前遇上丞相家庶小姐,却被六皇子拦住的事。那天赵云鹏一回家越想越不对劲,好好的六皇子怎么就这么巧在水云间楼上,还拽着镇平王世子,愣是把丞相家这么不光彩的一件事给摁下了。赵云鹏虽然整天只知道和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骑马斗鸡逛勾栏院,但对最基本的他们一家是全靠着他姐姐才有的今天这番人上人的地位格外清楚。凡是和宫里有关的,可能会影响到他姐姐恩宠地位的,必须在还未成长起来之前,就死死扼杀在摇篮里。 这么一想,他也顾不得自己偷溜出府纵马会被他爹骂了,转头就去找了他爹。 宣平公在户部当着个能管银两的肥差,政治敏感性可比他的纨绔儿子强多了,当即便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急忙找了夫人,让她第二天赶紧进宫一趟,和贵妃娘娘通个气,让她看看这是什么个情况。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和直觉可比一些大老爷们在朝堂上你来我往暗箭相向要强得多。 处在女人间最大的你死我活斗争中心,依然能稳稳处于不败之地的贵妃,更是敏锐。 母亲一说她便知道了,这几年皇子年纪也大了,圣上身体也是时不时有些小病痛,中宫无嫡子,太子之位空悬,有些人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开始想方设法给自己手里增加筹码。 六皇子当众卖了丞相一个好,想和丞相拉近关系,他看中的可是丞相家的嫡女晏梓珏。丞相这么多年可谓权势通天,嫡女晏梓珏又是大家公认的才女,若是能娶她作正妃,未来夺嫡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德妃和六皇子的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响。 她素来与德妃不睦,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哦?莫不是没来?看来连皇后娘娘亲发请帖邀请的赏花宴,现在怕是也入不了堂堂丞相家的眼睛了。唉!”还不等有人出声,贵妃涂着鲜艳豆蔻的指甲拿着扇子扇了扇,叹气声格外明显。 皇后娘娘坐在正位上并不做声。德妃端着她贤良温婉的笑容倒是也不说话。 晏梓珏微微皱眉。 贵妃这明摆着就是冲他们丞相府来的,她那个庶出妹妹今日虽是一起来的,但是那软弱的性子被贵妃这一吓怕是不敢站出来。自己可不能让贵妃就这么抹黑丞相府这么胡说八道下去。 晏梓珏福了福身,刚要上前说话,只听后面一道女子怯怯的声音响起。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晚安。” 一听这颤抖的声音,贵妃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怎么站的这么后面?快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右边的站立的女子纷纷侧身让开一条小路,露出那个低着头的人影。 晏梓莹今日的打扮中规中矩,符合自己的身份又不会太过出挑,她谨慎地低着头,小步上前,给贵妃行了一个大礼。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诶呦,”贵妃薄扇掩面,“皇后娘娘可还在上头坐着呢,本宫哪里敢当晏小姐这种大礼。” 晏梓莹的脸唰就白了。是贵妃叫的她,她便一心只想着不让贵妃挑出差错,竟忘了在座的这么多贵人,还有皇后,自己只和贵妃娘娘一个人行礼,岂不是对其他贵人不敬。 看她一副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底下的各家官家女子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神。纵然是丞相家的女儿,但从小在乡下养大,到底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样子。 皇后依然笑的很温和,未见动怒,但也不说话。 一时间,满花园只听得贵妃娘娘扇扇子的微微风声。 “臣女晏梓珏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舍妹年纪尚小,前儿个刚来京城,从未见过像娘娘们这般玲珑的人物,怕是一时吓着了。让各位娘娘见笑了。” 到底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嫡女,说话做事风范一点也不差,贵妃的手一顿,刚想再说话,却被一旁的德妃截胡了。 “都起来吧。我瞧着这二小姐倒是守礼的很,丞相府还是教导有方,养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好样的。刚来京城有什么打紧的,日后多来走动走动,熟了便好了。” “真是难得,德妃姐姐鲜少这般夸人,这二小姐是入您的眼了。” “好了,在这儿的个个都是京城的贵女,女子的表率。”眼看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贵妃和德妃又要互呛起来,皇后淡淡出言打断转移话题,“今日叫大家前来为的是赏花。哪有在这里呆站着的。今日只当是风月赏花,也不必拘着那些礼,赏花赏的尽兴才是最要紧的。” 第十八章 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众人齐声应和,却仍是小心翼翼的,只说些宫里养的花就是好看的吹捧。 贵妃刚才发作了一下,见皇后面色淡淡,见好就收,也就不为难丞相家姐妹二人。倒是原先一直不做声的淑妃主动叫了几位世家官家小姐,来陪她们说说话,丞相嫡女晏梓珏也在其中,没有人注意悄悄退下的庶二小姐,晏梓莹。 除了徐安安。 女主体质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大型惹事精,看清她往那个方向去了,自己才好再挑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完美规避她。御花园这么大,要是真的撞见了,她拔腿就跑还不行吗。 徐婉婉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吏部尚书夏柔欣也在淑妃娘娘邀请陪她们说话的贵女行列之中,看着她和六皇子母妃德妃讲话亲亲热热的样子,徐婉婉咬牙暗恨。只可惜她的身份还够不到能和娘娘们说话,贸然加入只会显得失礼。 除了几位勋爵夫人陪着皇后娘娘他们,其余官家夫人们也各自重新聚在了一起,关氏被丞相夫人拉着,一时顾不上她,徐安安看准时机,直接往晏梓莹走的反方向开溜。 听这些女人刀刀致命,字字珠玑的聊天,着实让她难受不已,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御花园里布置精巧,徐安安挑了花瓣最大开成一连串的复道探头探脑。这条道上的花都种的比较高,恰好能半挡住自己的身形。徐安安还犹豫自己要不要蹲下来,这样万一有人从外面经过,不朝里看,轻易也发现不了她。 但若是有宫女走到这条小路上,看到一个花季妙龄少女丝毫不顾形象大白天的蹲在御花园走到上,很容易散播一些虚假传闻,她就有在全京城臭名远扬的危险。 在蹲与不蹲犹豫间,徐安安最后还是决定,看情况行事,若是有人经过,她就迅速矮下身,没人她就是正在赏花吟诗作对的大家闺秀。 在一串姹紫嫣红的月季花中,站了半晌,等的她都有点困了,别说见着一个人了,连蝉鸣鸟叫声都渐渐变弱了。明明才没过多久,赏花宴上拜见皇后娘娘仿佛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御景堂内里女子的谈笑声也变得几不可闻。 看不见赏花宴主会场勾心斗角纷争现状,徐安安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莫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半天连个路过的小宫女,赏花的小姐也没有?她躲着的地方也没有偏远到这一地步吧? 偏生这个时候,中午没吃饭,后来又只吃了两块糕点垫一垫肚子早就已经耐不住的徐安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现在偷偷回去看一眼是什么情况,再拿两块糕点走,应该不要紧吧? 打定了主意,徐安安整了整一群,昂首阔步正要走出这条小路。 “世子爷,您这边请。皇后娘娘特地嘱咐了奴才来接您……” 徐安安刚走出小路,正要往前走,大路拐角处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格外殷切的声音,还提到了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那个人。 徐安安瞳孔骤缩,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身暗沉玄衣,脸上的黑色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格外冷冽的光芒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一个小太监领着镇平王世子正要从这条路往御景堂去。 她这是什么见鬼的非洲人运气! 躲着的时候没人经过,一走出来,还是在大路上连重新回到小路的机会都没有兜头就撞上镇平王世子温岑。 再想躲俨然已经来不及了,那小太监和世子都已经看见了她,徐安安明显感觉世子冰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徐安安一个踉跄,差点以直接扑倒在地的姿势给世子行了个大礼。 “臣女……臣女见过世子,世子安好。”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声音直打颤,但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住的,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就和世子碰上,她已经在很努力表现的云淡风轻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恐慌,本该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的世子,竟然停下了脚步,朝她走了过来。 一旁的小太监着急的直拿袖管抹汗。 今日能来御花园参加赏花宴的女子身份可都不低,可以说是全云朝论家世容貌综合考量下来,最出挑的一批女子可都在这儿了。无论哪一个都是轻易开罪不起的。看这位姑娘的衣着打扮,在今日的女子中家世也算是上上乘,那就更得罪不起了。 虽说世子身份尊贵,区区一个大臣的女儿惹了世子不高兴,想处理便处理吧,也碍不着世子的路,但他只是一个领路的小太监,过后一定会被主子狠狠责罚的。 但相较于之后被主子责罚,他更怕得罪世子,左右为难,一时之间也不敢开口。 温岑停留在她身前的时候,徐安安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心梗了。心脏疯狂跳动,一声声心跳声响清晰可闻。这……她今日该不会要在这里凉了吧? 按理说,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赏花宴上遇见世子行了个礼而已,这一串动作没有任何会导致人物下线的要素存在,但奈何和她配对手戏的是行事毫无逻辑,性情阴狠的镇平王世子,其人行为逻辑根本无法用常识揣测。 徐安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神经紧绷着,直到听到世子温岑“嗯”了一声。 “起来吧。”声音里倒听不出些情绪,徐安安面上不敢有任何表情,站起身低着头。 世子也不开口,两人间一时无话,那小太监低着身,也不敢主动开口,他怎么觉得今天世子脾气还挺好的。 “带路吧。”这话是冲着小太监说的,那太监点头哈腰,“诶,世子爷您这边请。” 徐安安一愣,就这样?居然无事发生? 她原地踌躇了片刻,却见前面已经走了两步的世子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不去御景堂?” “诶?”徐安安呆愣了片刻,一个激灵连忙跟上他的步子,小心道,“臣女正要去御景堂呢。” “嗯,那便走吧。”斩钉截铁的语气,男人大步朝前,徐安安连忙提着裙摆小碎步跟上。 她怎么觉得这个工具人世子的画风和她听说的不太一样呢? 御景堂离她躲着的小路其实不太远,小太监在前面领路,世子背着手昂首阔步,徐安安离着他几米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走了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世子让她一起去御景堂,让她一开始着实紧张了一会儿,但等御景堂的鼎沸声传来,世子自顾自往前走,也没有要再回头叫她的意思,她悄悄松了口气。 想来在路上遇见叫她也只是凑巧,他应当完全不认识自己才对。 “臣见过皇后娘娘。”世子微微弯腰行礼。 “呀,你这孩子来的倒是早。小五小六他们都还没到呢。”皇后亲切笑着,其余几位娘娘也纷纷应和着,原本围着的小姐们也都散了一圈,乖巧的站在一旁,让出了位子。 世子尊贵的身份和面具外露出的轮廓格外分明的脸部线条,曾经惹得众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但一想到面具下是曾经被大火灼伤的丑恶疤痕和传说中他极为残暴的个性,曾经暗许的芳心也就咔嚓碎了一地。 云朝男女间风气颇为开放,但她们除了佳节宴庆也鲜少和外男这般近距离接触,更别说还是和世子这样单看能看见的样貌,是极为俊朗的男子,连一向是众多女子梦中情人光风霁月的六皇子论气势倒也比不上这位世子。就这么近距离的和世子接触,不少女子低下头羞红了脸。 世子得皇上看重,甚至连皇子有时候还比不上这位世子,除了皇后能把这位世子当小辈,连皇子生母在他面前都不敢拿长辈的乔。 “今日虽说是赏花宴,只赏花倒也是无趣。各家女子也是难得齐聚,不如请各位展示才艺,吟诗作赋弹琴跳舞皆可,风雅之事,也让我们这些整日呆在着宫墙里无事的女人解个闷。” 说的风雅之事冠冕堂皇,实际就是让各家女子在世子面前展现一下自己,好让他选妃。 连能上去表演的人选怕也是提前内定好的,不够格的想展示都没机会,徐婉婉怕是在皇后娘娘内定的那张名单上。 徐安安跟在世子身后重新回的御景堂,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世子身上,她离的也较远,也就没人注意到她。她寻了个能观察全场局势但又不会过于突兀暴露在人前的位置,环顾了一圈,果然看见徐婉婉绞着手怕很紧张的样子,亭子里坐着的关氏侧着头在和青柚嘱咐着些什么,应该是在到处找她。 徐安安连忙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了些,躲出了关氏的视线范围。 既要表演才艺,第一个上场的不用说,自然是晏梓珏。她今日倒是没有想出风头的意思,只要了笔墨写了一副对字便算过了。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练的簪花小楷,泼墨挥洒自成一体。德妃向来爱与诗书笔墨这些风雅东西作伴,看了这幅字直说喜欢,皇后便把这副字送给了德妃,惹得贵妃意义不明的哼笑了好几声。 两三位贵女展示才艺过后,镇平王世子温岑只是很配合皇后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表示,像是纯粹为了不扫皇后的兴致才坐在那里一般。 这过了好久,也不见六皇子前来,德妃悄悄打发贴身婢女去寻人。谁成想,这才刚打发出去,便见婢女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六皇子,再后面便是才在赏花宴上出了丑的丞相府二小姐晏梓莹。 第十九章 看见自家儿子和丞相家那个摆不上台面的庶小姐走在一起,德妃的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她看了一旁的晏梓珏一眼,急忙招呼自家儿子:“小六快过来。” “儿臣见过母后,各位娘娘,母妃。” “德妃姐姐刚才还说呢,世子都在这儿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这么久也没见你过来,原来是和佳人赏花谈心去了。” 那位丞相家的庶二小姐,小女儿家的羞涩尽显,怕是已经对六皇子动了心,贵妃知道德妃看上的是嫡小姐故意在这儿给她找不痛快。 “贵妃娘娘说笑了,儿臣有事来晚了,赶来御景堂的路上正巧遇上二小姐。二小姐像是迷了路,儿臣便顺道带她一起过来。” “那倒是真的巧。”贵妃似笑非笑,“六皇子可是和丞相家的姑娘有缘。这不,你母妃刚收了这大小姐一副联呢,你就护送着二小姐过来了。这缘分怎么看都是天注定。” 贵妃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这话说的是一套接着一套,普遍一句话能得罪两个人。对男主六皇子也这么不客气,难怪原著里最后宫斗失败,落了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打的圆场,贵妃才消停了一会儿。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德妃这是中意丞相府大小姐给自己儿子做正妃,一些倾慕六皇子的小姐们暗地里咬牙,恨不得连手里的帕子都给绞碎。 “府里突然有事,来晚了。倒是让你白白在这里坐着。” “无妨,殿下一向事忙。能来这赏花宴已是百忙中抽空。何况皇后娘娘宫里酿的酒好,喝酒听曲倒也不失趣味。”世子薄唇勾起,淡淡道。 “哦?是什么好酒竟能得你一句夸赞。”六皇子来了兴致,温岑一向嫌京城里的酒没味道,喝酒都喝不痛快,每每想请他赏脸,都得开府里珍藏了多年的烈酒,他若说哪里的酒好,那必然是不容错过。 “不知儿臣有没有这样的好口福,能向皇后娘娘讨上一杯酒?”六皇子又站了起来向皇后行了一礼。 “半兰,给六皇子拿酒去。”皇后吩咐身边的侍女,“这酒是按照新法子拿着梨子酿的,本宫原先还想着世子怕是喝不惯果酒。世子若是喜欢,就多喝些。” 半兰给六皇子倒了一小杯,又把世子面前已经空下的酒杯加满。 六皇子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口味清爽又带着梨子的清甜香味,唇齿间余味悠长,当真是好酒。 他们品酒闲话,底下各家小姐便也重新开始表演才艺,御花园里琴声不绝,好是热闹。 来便是走个过场当个背景板,正妃人选大家都心知肚明,世子和六皇子碰了碰杯。 “听说你前儿个在御膳房找了几个厨子回府?原来府里的厨子做饭不合胃口?” “有些腻味,想换个花样罢了。殿下有心了。”温岑懒洋洋的。 “西街最近新开了一家淮扬菜酒楼,菜色别致,改天若是有空了不如一起前去品鉴。” 六皇子说话做事剔透,想拉拢人手段也高明,温岑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今日怎么就殿下一人?其余几位皇子都不见人影?” 温远逸脸上表现出一抹无奈:“五皇兄一大早上就出门说是赏景去了,怕是觉得这赏花宴只能听些姑娘家的曲子没意思,早早就躲开了。倒是只剩你我兄弟二人在这里坐着。” 除了五皇子和他母亲都在妃位,其余还剩下的皇子要不就是生母位份不高,或是年纪尚小,自然没有前来的必要。 “怎么也不见永乐王世子?” 温岑也摇了摇头:“说是昨日喝多了酒,到下午还起不来,来不了了。” 这赏花宴女子是争破头也想要一个名额,对于他们男子来说可没多少人想来参加,除了被逼着前来的六皇子和镇平王世子,其余人都是早早寻了个理由躲开了。 两人又碰了碰杯,正巧一曲结束,琴弦争鸣声余音作响。 “真好,如今咱们京城的姑娘个个皆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精通。”皇后夸赞完了,转向另一桌上碰酒甚欢的两人,“你们觉得如何?” 温岑自顾自又倒了一杯,六皇子量拱手行了一礼:“姑娘琴艺甚佳。所谓昆山玉碎凤凰叫只怕也比不过姑娘的琴。” “殿下过奖了。”被他夸赞的姑娘红着脸福了福身。 “容家姑娘的琴弹得是不错,但若是论筝本宫记得徐家姑娘是最拿手的。” 这个徐家姑娘当然指的是徐家嫡小姐徐婉婉,徐安安缩着脖子死死躲着,徐婉婉听皇后叫她了抿了抿唇,还是站了出来。 她今日一身素雅,刚才听说六皇子也会来特地去补了妆,现在脸上憔悴倒是没有了,是温婉纯净,走的是柔弱美人路线。 “臣女献丑了。”徐婉婉眼波似水偷偷去看六皇子,只可惜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德妃看上的是丞相家小姐,六皇子对自己也并不十分热络,自己若是再不想办法,只怕是要与皇子妃之位无缘了。 纵使镇平王世子也在场,自己还是得为了六皇子拼一把,母亲说的什么暂且低调实在是顾不上了。 徐婉婉下定决心,拨弦清透空灵之声响起,艺惊四座。她的技艺可是关氏请了最好的乐坊师傅,从小便开始悉心教导的,徐婉婉为了六皇子也是一直勤加练习,从不敢松懈。 只可惜,她注定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了。 徐大人官位并不算显赫,徐婉婉一向在贵女圈里也是镶边赔笑的存在,众人从前也只听说过她学过些乐器,但琴棋书画本就是每家女子都要涉猎的,便也未放在心上,不想她学的竟如此好。 吏部尚书嫡女夏柔欣看着徐婉婉大出风头,连六皇子都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脸色阴沉,暗暗捏紧了自己的手帕。 可以,徐婉婉还真有两下子,就光她弹的这个琴来说,自己这个音乐白痴是拍马也追不上。 不知道世子会不会一曲动心呐,徐安安抱着十足凑热闹的心情把视线从徐安安身上转移到温岑那里,不想正好对上某个男人也朝她看来的眼神。 还有什么比想看别人笑话却被正主发现了,更加让人尴尬的事情。徐安安移开了视线,力图假装无事发生,自己离作死又更近了一步。可能是她多心,她总觉得这位世子对她颇为关注,好几次都能对上眼神。 徐安安忐忑不安,不过好在对上眼神也就是一瞬间,很快世子便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徐婉婉的一曲寄托着她少女情思的曲调也趋于结束。 一曲结束,徐婉婉站起身,满是希冀的看着六皇子。 皇后却把话头抛给了温岑:“世子觉得徐姑娘弹的如何?” 世子一向对此类话题是置之不理,连皇上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无论身份高低,他都可以赐婚,也被世子直接糊弄过去,皇后这句话怕是也得不到本人的回应。 六皇子放下酒杯正要开口打个圆场,却听身旁之人说道:“不错。” 短短两个字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世子一向独来独往,可从未夸赞过任何一家的小姐,即使是看着像出于情面上给出的评价。莫不是世子对该女子有意? 徐婉婉的脸瞬间就苍白了下来,眼眶里迅速沁上暗红色。 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正打量着世子不知他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的六皇子只听当事人又问了一句。 “徐姑娘?敢问徐姑娘闺名?” “徐……徐婉婉。” 徐婉婉,听到这三个字,温岑轻笑了一声:“倒是巧了,本世子也正好认识一位徐姑娘。” 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无论六皇子皇后如何好奇地追问也不再开口。 徐安安心头跳了跳,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巧吧? 不可能,坊间说的真真的,世子容貌被大火灼伤,当年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直言就算能治好也势必会留下大面积的疤痕,这放在现代还能做个激光除疤的手术,放在古代那疤痕基本上就是会跟随终生的,无法消除。 她遇见的那个白衣公子脸上可没有任何伤痕的痕迹,因为长相过于好看,她还暗中偷偷打量了好几眼,也没发现是由□□假扮。 故事可能会有狗血,但现在虽是书中可也是现实世界,怎么可能遍地洒满狗血。徐安安安慰自己一定是她想多了,白衣公子和镇平王世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人。 皇后赏了徐婉婉不少宫里的精巧物件,对她的态度也亲热起来,徐婉婉纵使不情愿也只能谢皇后大恩。 直到日头渐渐黯淡下去,世子和六皇子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告退了,皇后和三妃也乏了,先行回宫,其余的夫人小姐由太监领着各自回府。 按捺了半天的吏部尚书嫡女夏柔欣,蹭蹭跑到徐婉婉面前故意行了一礼。 “婉婉妹妹,往日你我间的不快实属是姐姐的过错。姐姐眼拙,竟没看出妹妹是得了世子青眼,将来要做世子妃的贵人。今日这么多世家小姐都有献艺,世子可就夸赞了妹妹一人。世子如此看重妹妹,想来不日就能听到你们定亲的喜讯了吧。” 夏柔欣掩嘴轻笑,狠狠踩着徐婉婉的痛点,晏梓珏她尚且奈何不得,徐婉婉什么身份也敢肖想六皇子。看着徐婉婉面色格外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夏柔欣觉得自己狠狠出了口气,被一群和她一派的小姐妹前后簇拥着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关氏牢牢制住女儿的动作:“回府。” 第二十章 马车沿着漫漫青石砖瓦一直行到尘土飞扬的泥洼路,车内的气氛比去时更要死寂。 徐婉婉已经大哭过一场,粉脂脸上露出两道被冲刷出的清晰泪痕。 “娘,这可怎么办呢?我才不要嫁!呜呜!”不仅徐婉婉嚎啕大哭,关氏也是眉头紧蹙,在马车外跟随的丫鬟家丁知道主子心情不好,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关氏阴沉的眼神扫到在一旁老老实实安静坐着的徐安安,突然怒从心头起。 有人的反应却比她更快。 “母亲,这可怎么办啊!”徐安安可没忘记她的原身是茶学满分选手,身子一倒,嚎的比徐婉婉更大声,“世子喜欢四妹妹,是不是不会娶我了。母亲您可要帮我啊!您不是说我今日一身打扮定会讨得世子欢心吗,可今日世子一眼都没看我,莫不是世子喜欢喜欢的是素雅的装扮!母亲……” 无理取闹,反将一军,连环甩锅,一整套连招下来,关氏连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都差点给忘了,只被她嚎的头疼。连徐婉婉都停止了擦眼泪,愣愣看着这位金马影后表演肝肠寸断。 她是想骂徐安安今日半天不见人影,莫不是把她在府里说过的话全给忘了,有了别的想法,但看她现在又哭又闹一副比徐婉婉还要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觉得徐安安这还以为世子是个良配的傻样,怕是没有那些心计。 还是上面不肯松口,皇后今日一指定婉婉出来表演才艺,她便知道上头的心意轻易怕是不会变得。 “别急,让为娘再想想。”关氏闭了闭眼,为今之计只有世子那边不松口或是再出一桩足以让婉婉嫁不成的大事。她低头看着拿衣袖擦眼泪的徐安安,再想想,总有办法。 关氏急着去想对策,便也没空再教训徐安安,一回府下了马车便火急火燎往后院赶。 没有应对世子的价值,她在徐府依然是个透明人的存在,徐安安晃悠晃悠便也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一套华服头饰今天一下午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一回屋,徐安安便拆了所有的头饰,往自己的床上一躺。 今日赏花宴上的情况和她总体预想的差不多,几位后宫风云人物的到来也让她对现在的云朝总体局势有了个更清晰的了解。 皇后膝下无嫡子,看着势弱却是最稳的一个,只要不头脑发热,干一些蠢事,牢牢守住后位,日后无论哪位皇子登基,都会有她的一席之地。至于其他的几位,贵妃显然和淑妃的交情要好些,和德妃的关系则是差的远了。也是,两人的母家本就是水火不容,两人在宫里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好。很难说是因为两位后妃关系恶劣家族才渐行渐远,还是家族在朝廷上的动向影响了两位后妃间的关系。反正她现在才不关心这些。 徐安安懒洋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她今日虽是衣装打扮精致但前期划水苟且的极好,后期等世子来了之后,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徐婉婉身上,压根就没看到她。徐婉婉今日宴会上大出风头,世子出言夸赞,皇后鼎力撮合,给两人赐婚的可能性极大。最危险的反而是接下来还没赐婚前的这段时间,作为最后的疯狂期限关氏很有可能病急乱投医,比如以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让徐婉婉在六皇子那儿失了清白,或是让她这个徐府庶女在世子那里失了清白。 对于这一点她倒不是很紧张,镇平王府一向大门紧闭,世子行踪不定,找人简直比登天还难,更遑论在众多精明能干的世子护卫眼皮底下把他们家主子和她强行塞在一起,倒是第一种情况还更具有操作性一点。六皇子亲和,现在也时常和官员相约风雅之事,找人倒是不困难,喝酒聊天中难免有所疏漏,再下点药进去更不是难事,只全看关氏的能耐了。 留给关氏的时间着实不多,不到半个月后便是大长公主生辰,大长公主小时候便和镇平王亲近,王爷出事后更是拿世子当亲儿子一般对待。最晚到大长公主寿辰那天,宴会上定会定下世子妃的人选,来个双喜临门。一旦等到了给两人赐婚的诏书,那便算是板上钉钉的一桩婚事,关氏就是再有本事,也不敢公然违抗圣旨。 不过也很难说,关氏一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妇人,不会真的想出什么偷龙转凤,直接一顿操作猛如何,塞她进喜轿顶替徐婉婉的昏招吧。那世子今日可是见过徐婉婉的。 徐安安细致地分析了一下局势,现在自己可谓是全身而退,烦恼只在别人家,关氏又何尝不知道现在的场面对自己是何等的不利,已经气的让丫鬟拿着薄荷精油给她按太阳穴缓解刺痛。 徐安安安心地想上床先小眯一会儿,等到小厨房来送饭了再下床,刚闭上眼睛只听到外面女子尖锐的声音直冲她的院落而来。 “徐安安!你给我出来——” 今天在御花园里忍了一天,回府后终于按捺不住的徐婉婉彻底爆发了。 “四妹妹,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徐婉婉气势极猛,带着丫鬟就来砸门,满脸都是本小姐今日心情不爽,想找人教训的样子。 发髻已经来不及梳了,徐安安随便拢了拢头发,便出了门,憔悴无神的哽咽道。 绿茶学之以柔克刚招式启动。 然而第一招面对暴怒状态下的疯婆子还是有点吃力,徐安安得知自己真的要嫁给世子后彻底发疯了:“你不是喜欢世子吗?那你去嫁给他!凭什么要我嫁!我又不……” “我也想嫁给世子啊!可世子根本就没看我一眼!我拆掉了所有的头饰,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只希望世子的心里能稍微留下一点我的痕迹,我便心满意足了。可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疯又不是只有她徐婉婉一个人会,她能吼得更大声,更专业,更富有情感,对付她这种只仗着从小被宠到大,只敢窝里横的小孩是手到擒来,况且这些话随便说说,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也传不到哪里去。 以暴制暴往往是克敌制胜压箱底的法宝,徐婉婉明显被她感情充沛,精神饱满的表演给震住了,愣了一秒,突然上手抓住她的手腕。 徐安安:!!! 语言斗争,上手那可就犯规了,徐安安拼命挣扎:“你干嘛?” “你和我去见母亲,不,我们再入宫去见皇后娘娘,你那么喜欢世子,你去和皇后娘娘说说,让她给你和世子赐婚好不好,皇后娘娘仁慈一定会应允的。你和我进宫。” !徐婉婉莫不是疯了,难道要嫁给世子对她的精神打击真的有这么大,居然胆敢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进宫去求皇后。看她们对世子如此抵触的样子,该不是知道一些她在坊间没打听出来的镇平王府秘闻。要真是如此,那她更是打死都不嫁,她才不去做那个替罪羊。 徐安安挣扎着想回院子,徐婉婉想拖她出去,两人在大门口来回拉扯,一时僵持不下。跟着徐婉婉一起来的她的贴身丫鬟,焦急地不知道该帮谁。无诏强行闯入宫中,一向是按照谋逆罪论处,株九族,但是小姐又是她从小伺候的主子,不帮主子也不行。她急得团团转,最后一跺脚出去找人。 “你冷静一点,母亲已经在想办法了。” “除了你替我嫁给那个丑八怪,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孩子真是藏不住话,关氏至今还偷偷摸摸的,打着能做世子妃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眨眼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的话来忽悠她。徐婉婉倒是全抖落干净了。 “若是正要徐府的女儿嫁进王府,你替我去。你替我进花轿,你对世子情深义重,想必他不会怪罪的。你身份低没关系,可以让母亲把你记挂在她名下,也算是咱们徐府的嫡女。你娘,你娘牌位可以入祠堂。怎么样?只要你答应,我的那些首饰,最新的,都是从御坊定做的,你随便挑。再让府里给你单独劈一个小厨房,专门做你喜欢吃的糕点。怎么样?只要你替我嫁给世子,都是你的。”徐安安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反反复复试图以名以利来劝服她。 听到最后一个条件的时候,徐安安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又心动了,只是她还更想活着。徐婉婉真是疯了,亏她想得出来让她顶替嫁人这样的馊主意,这嫁过去就是一个欺君罔上的重罪。 “反了反了,这是在干什么?”关氏一身怒火,匆匆而来,下人传话给她,说是是四小姐去三小姐的院子那里闹开了,还说什么要去进宫面圣的胡话,关氏一惊,连忙就赶了过来。 “拉开她们。”谢天谢地,徐婉婉弹琴留着长长的指甲,再没有人出手帮她,她真的就要彻底遭殃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看着女儿哭闹,关氏心里也心疼,又不舍得冲自己女儿说重话,只得把怒气撒向了徐安安。 “不友爱姐妹,礼教全无,从今日起你便在这院子里好好反省吧。” 徐安安:?明明是徐婉婉先找过来闹事的,她可是受害者,罚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二十一章 说是禁足反思,但她本来在这府里也是哪儿都不去,禁足和不禁其实没什么区别。好在关氏琢磨着大概可能还有能用到徐安安的地方,厨房依然是按着以前的标准一日三餐给她送东西吃,只是原本偶尔能蹭到的药膳却是没有了。 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这段飘摇日子里,徐大人升官了,还是连升两级调任,一举位至户部侍郎。所有人都嗅到了这次升迁背后带着的不同寻常的气息,关氏更是在徐大人的调令下来之后差点没直接晕了过去。 在所有人都认为此次徐府和镇平王府联姻是板上钉钉之事时,徐婉婉和关氏都已经绝望了,偏偏一连几天都没有等到给两人赐婚的圣旨,厨房给关氏院里每日一次送的参汤也缓了缓。 关氏托了多方面的关系,塞了海一般的银子,还让徐大人去探听圣上口风,才终于打听到是世子自己说不着急娶妃,想再等等,在大长公主生辰那日再定。 这对关氏和徐婉婉无疑是老天开恩,对徐安安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只要一日没有确定下来婚约,她的危机便不能解除。 现在看来,一切都要等到大长公主寿辰那天才能见分晓。 扯了榕树上的一片叶子,撕一小半是“我会嫁进王府”,下一半是“我不会嫁进王府”,撕了十几瓣,徐安安念到“我会嫁进王府”时,一抹夏季荷叶的清香突然传来。 徐安安动了动鼻子,下一秒,一个白色的人影异常熟捻地越过墙头,一手稳稳地提着一个小食盒,徐安安扔掉手里的叶子,站了起来,有些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白衣公子动作迅速而轻巧,几步便走到了廊下,在院落门口看不见的死角处,把食盒放在栏檐坎上打开了食盒。 一碗冒着丝丝凉气的藕荷西瓜冰出现在了徐安安眼前。 “来给你送吃的。听说你被禁足了?” 关氏给她下的禁足,徐府后院内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看见徐安安一副十足错愕的样子,他低低笑了两声:“我还听说徐婉婉对她和世子的婚事似乎很不满意。” 徐安安“腾”地站了起来,差点打翻放在她身边的那碗冰。公子啧了一声,小心把碗拿了起来,防止被无比激动的她给不小心撞倒。 “你,你怎么知道……?”第一次撒谎就被人戳穿,徐安安只恨没有个地洞让她可以直接原地遁走。 “徐大人家的千金嫡女,打听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把那碗西瓜冰递给徐安安,徐安安接过有些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 此时正是莲藕盛开的季节,莲藕切片在水里煮透,其独有的悠远清淡的香味在莲藕水中蕴涵到极致,整个的西瓜放入莲藕水中冰镇一夜,第二天切开,果肉挖成小个的球形放入碗中,再放入冰块。此时的西瓜冰既有了其本身的甘味多汁,又带着莲叶的清香,再佐以镇好的冰块,在炎热的夏季,这一碗藕荷西瓜冰能让人整个人从骨子到灵魂都舒爽起来。 她在现代从未见过这种吃法,第一次尝到后便立刻沦陷了进去,只能说古代人民对于吃这一方面还是很有钻研精神的,对各种食材的奇怪吃法层出不穷。 徐安安吃了半碗冰镇西瓜,在闷热的夏季躁动不安的心渐渐沉寂了下来,她盯着碗里剩余的小半碗西瓜陷入了沉思。 古代交通不便,各地的水果在这大热天的想运到京城,不说一路上运输碰撞压扁变形的损耗,一马车的水果等运到可能只剩两三个可以吃,就算要沿途拿冰冰镇着才能让水果保持新鲜不腐坏,那也是很大的一笔银两。在这里水果一向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吃得起的。她在徐府至今也没见过水果,徐婉婉和关氏也是偶尔才能吃到一次。 能有这么多的水果,还用如此复杂的手法给它进行进一步加工处理,冰块更是不要钱一样的用,这位公子的身世怕是比她想的还要再厉害上些许。那个曾经一直在她心头盘旋,后来又被否认的猜测又冒了出来。 徐安安把碗放下,抬头眼神格外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你别动。” 白衣公子疑问地眼神一挑。 徐安安举起右手,按照那天她在赏花宴上看到的世子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小半脸的样子,把手远远地盖住他的脸,身体后仰眯着眼仔细比划。 看着有点像,倒是又不太像。世子整个人是冰冷淡漠给人的压迫感极强,眼前的这位公子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如沐春风。 徐安安有些不太确定,但想到他在点点滴滴中表现出的对京城格外的熟捻和各家官员的态度,实在是可疑,心一横,决定来一记直球。 “你认识镇平王世子吗?” “认识。”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回答的倒是干脆。 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如此直接的一个答案,徐安安一愣。 “我和世子算是世交。”他眼神不确定地飘忽了一下,“从小到大关系也比较好,你前儿个和我说徐婉婉倾慕世子,我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得到的都是徐婉婉一心只追着六皇子的消息,我便知道你定然不是徐婉婉了。” “说来也是我当日唐突了,冒昧地问了姑娘闺名,姑娘不以实相告,也是正常的。” 公子的面上露出几抹惭愧,倒是弄得徐安安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她先谎称自己倾慕世子,他作为世子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帮他打听一下一心喜欢自己的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也是常理。也怪她自作多情,搬出世子的名字想要忽悠别人,谁成想撞上真贵族了。 等等,他和世子是世交。世子是皇族后裔,敢和皇族称上一句世交的,那岂不是也只有……? “镇平王妃和我家颇有渊源,小时候镇平王在外守关,王妃常带着世子来我家,也算比较亲切。” 徐安安来了兴趣。 书上可没写镇平王妃是哪家的女子,外间的流言也是镇平王妃如神女下凡,勾走了镇平王的魂,两人琴瑟和鸣恩爱异常,惹得那些对镇平王颇有情谊的世家姑娘异常不满。但对于这位王妃的身世从来没有过只言片语。镇平王妃相当于他们长辈,他家又和王妃关系紧密,打听王妃的事难免有想探听他身世背景的嫌疑,徐安安只得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难怪那日在赏花宴上世子曾说他也认识一位姓徐的姑娘,便是你讲给他听的?” “有位姑娘对他如此情深,让人闻之落泪,听之叹息。我怎能看着如花一般的姑娘独自忍受相思之苦?只是可惜,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公子感叹道。 徐安安瞪了她一眼,拿起碗继续吃了起来。 “说起来我今日来便是代世子想问你一事。” 她和世子素不相识,只在赏花宴上见过一面,他有什么要紧事要问她的,还让人专门来一趟。 “他问你可愿嫁进镇平王府做世子妃?” 徐安安傻了,傻乎乎地咬着半块西瓜,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这是什么神展开。 “世子自己不急着娶妃,宫里的贵人倒是颇为着急,属意徐家姑娘给他做正妃。可是你也看到了,徐四姑娘喜欢的是六皇子。世子一向心软,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日后和徐府结仇,其实主要还是不太瞧得上徐四姑娘,觉得她担当不起世子妃的大任。正巧听说姑娘对他颇有好感,又聪慧机灵,为人处世颇有大将之风,可堪重任,故有此一问。” “只是名义上的世子妃,日常应付皇上太后和后宫里那些娘娘的拉拢争斗便可。世子妃该有的待遇皆有,平日厨房三餐日常随你喜欢。哦对了,今日这碗藕荷西瓜冰便是王府里的厨子做的。你若是同意进王府,这样的冰一天吃几碗皆可。此外,水云间也是世子名下的产业,你若是喜欢水云间的菜式,到时候喜欢吃什么便让他们做什么……” 其实听到能随便用王府的小厨房的时候,徐安安已经很心动了。只需要做世子妃帮镇平王世子掩人耳目,既不需要付出感情和□□,还能享受到世子妃整个云朝女人中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等待遇,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知世子性情如何?可能遵守约定?” 徐安安颇为谨慎,女子嫁人毕竟处于弱势地位,若是她嫁进王府后,世子毁约她便白白把自己给搭进去。 “世子脾气向来不错。重视约定。你若是有顾虑不如这样,事前先给你五千两银票你自己处理,提前写好的和离书你也先收着。等避过风头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可以随时拿着和离书公开与世子和离,走时再给你一万两银票,水云间的经营权也转到你名下。如何?” 简直太可以了!如果镇平王世子能够遵守约定的话,这开出的条件,她可以立刻点头同意。 趁自己还没被突如起来的大饼砸得飘飘然,徐安安赶紧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说的什么等一切尘埃落定需要多久?若是世子的事一直处理不完,我该不会一直不能和离吧?” “以三年为期限。三年之后在镇平王府是走是留一切随你。” 第二十二章 以三年为期,自己只需要顶着世子妃的名头潇洒的过完三年,就能功成身退拿到水云间的管理权,肆意潇洒。这样的好事错过了这个村,哪儿还有这个店。 只是不知道世子究竟是否能遵守承诺。 徐安安低着头想了想,对比了一下自己担当世子妃的风险和最终收益,觉得还是值得冒这个险。 “可是我听说世子的脾性似乎不太好。”徐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到。 白衣公子一扶额很是无奈:“坊间的流言多数与实际不符,不足为信。我与世子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熟知他的秉性,并不如传言那般。至于杀人如麻,残暴无性,那更是无稽之谈。” 想来也是,想起那日在赏花宴上与世子的相遇,似乎确实并不如传言那般吓人。 没有付出哪能有所得,徐安安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若是答应了,世子如何说服圣上,我身份低,是怕上面不会应允世子取徐府庶女。” “这你便不用管了,世子他自有办法。” 商量完一切,也谈妥了细节,白衣公子撇了撇衣服上的浮尘,问道:“现在姑娘可以告知在下您的真实姓名了吧。水云间的所有权转到姑娘名下,和提前写份和离书,总得知道姑娘的真实姓名才是。” “徐安安,平安的安。”这一回徐安安老老实实道。 那厢关氏和徐婉婉还在到处托人打听,并策划着在长公主府寿辰那天的大计划,这厢徐安安已经通过白衣公子,和世子达成了协议。这几日里,世子答应先给她的的五千两银票也陆续送了过来,收到银票的当天晚上徐安安在床上控制不住地打滚,当晚直接抱着这几千两的银票入睡。 长公主寿辰的前一天,写着她名字敲着世子私印的和离书也如愿送到了她手里。白衣公子看着徐安安仔细收好合理书嘱咐道:“明日长公主寿辰,你安心等着消息即可。” 徐安安应允了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还不知道公子您的姓名呢。”若是日后,她与世子间的协议出了问题,总要找他理论一番。 “今山水。”公子轻飘飘的落下三个字,白衣一拂,眨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徐安安低声念叨了一下这个古怪的名字,眉头一皱,这显然只是个化名。 今日徐婉婉的装扮和去赏花宴那天显然是天壤之别,衣裳颜色鲜亮,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温婉动人,徐安安只是寻常打扮。如此一对比,徐安安心里便明白了,关氏这是把希望放在六皇子身上,不寄希望于她能一下得世子青眼,顶替徐婉婉。 马车上的气氛比那日去宫里参加赏花宴还要凝重,此次是背水一战,只许成功,容不得失败,关氏和徐婉婉各怀心事,只有徐安安还有心情撩开车帘看看街上的风景。 大长公主和圣上虽非嫡亲,但是从小关系亲厚,圣上极为看重自己这个姐姐。大长公主的寿辰这等喜事,宫里里里外外操持了快两个月,就为了今日一切能随大长公主的心意。 宫里都如此重视,他们这些来给长公主贺寿的官员更是不敢怠慢,都是早早就来了公主府。徐府的马车到了长公主府附近竟是被堵的水泄不通,她们只得下来步行前往。 今日来长公主府里的女眷倒是比那日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的人还好多。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为的是给各位皇子世子挑对象,事先便在京城贵女圈里筛选了一遍,够身份的才给发请帖。长公主庆祝生辰,是个喜庆的事,自然是遍发邀请,在京的官员女眷基本都被邀请了,人自然要多得多。 今日一大早,长公主府开外的一条街便搭棚施粥,接济穷苦百姓,长公主府前是进进出出衣着精致前来贺寿的夫人小姐公子们,放眼望去,方圆几里之内人来人往,好一派热闹至极的景象。 好不容易等前面的世家夫人走了,关氏向门口招呼客人的姑姑报出名号,拿着贺礼的青柚递上徐府准备的长公主生辰贺礼。 给长公主的贺礼可不好准备。 送轻了难免惹人笑话,怕是长公主心里也不喜,贵重的,且不说徐府准备不起,长公主皇室之尊,天潢贵胄,这天下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送这礼,得有巧思,得别出心裁。徐府这次准备的是一座汉白玉狮子雕像,狮子口吐绣球,专门请了能工巧匠在狮子嘴里的绣球上刻上了“福海寿山北堂萱茂”的字样,工艺精巧至极,当作寿辰贺礼也是能拿的出手的。 听到是徐府的人,姑姑眼神一闪,手一挥,身后的小厮接过盒子。 “夫人里面请。” 前厅和花园都是开放的,容各位来贺寿的人参观游览一番。皇家别院的公主府的院子,占地极大,廊腰缦回,一花一木都是细心培育,还按照公主的喜好种了许多别的在皇宫里也不常见的珍草。 此时,来公主府的人已然不少,侍女们四处穿梭给众人端茶送水。在公主府可比在皇宫更好开溜,前来贺寿的管家小姐如此之多,往人群一躲,谁能找到她。 也不知道世子说的他会想办法,究竟是找了什么办法,能让她顺理成章地嫁入王府,还不引人怀疑,徐安安想着,手指拨弄着花园内颜色亮丽的花瓣,不知不觉竟然沿着花园一路来到了公主府内院。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群的喧嚣声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徐安安急忙转过身,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望不到头的花海之中。 要死!她怎么每次到人格外多的地方,都能营造出自己是孤身一人,举目无助的场景。 她往后退了几步,试图按照原路返回,绝望地发现她刚才正走过一个圆形岔路口,均匀分布着六条一模一样的岔道,她刚刚在想心事,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是走了哪个方向,眼下是彻底回不去了。 六选一正确的可能性太低,再加上她的非酋体质,几乎对能选到来时的那条路不抱任何希望,与其选错路乱走一气,冲撞了贵人,还不如就顺着眼下这条路走下去,坦言自己迷了方向,找个人领她回去。 徐安安的选择是正确的,只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内苑府邸出现在眼前,她想要的领路人也出现了。 白衣胜雪的聂落风背剑负手而立,向她看了过来。 徐安安:她还不如刚才直接在花园里迷路…… 聂公子已经看到了她,徐安安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行了一礼:“这位公子,我是来给大长公主贺寿的。不想刚才在花园内迷了路,不知怎的就走到这里来了。实在是冒犯。不知公子能否指一条回前院的路,小女子感激不尽。” 大长公主驸马死的早,膝下也无一子半女。聂落风八岁的时候跟随师父来京城游历,正巧遇上长公主殿下。长公主觉得这孩子合她眼缘,便收聂落风为义子。聂落风每每和师父学武告一段落,都要回长公主府陪伴长公主,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如长公主亲生儿子一般。在长公主府后院遇上他并不奇怪。 徐安安在心里疯狂唾骂自己,走错路也就算了,怎么偏偏转角又遇见聂落风,惊吓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虽然现在事实的发展,早就和原著剧情差了十万八千里,她马上要嫁给镇平王世子,别说以后压根就碰不着女主晏梓莹,按照她和世子的约定,就算晏梓莹最后也进了镇平王府,她也一定会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与她进行撕心裂肺的宫斗,因此也不存在挡了女主的路被无情扼杀的情况,但是聂落风带给她的心里阴影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抹去。 聂落风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各位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他见到徐安安的时候正是她刚穿书的那一天,衣衫破旧又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瘦弱,和现在这个衣着首饰精致,脸色红润,眼神灵动的娇小姐,判若两人,认不出也是正常的。 “姑娘稍等片刻,我让侍女送你回去吧。”他略略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声,“桑桑。” “诶,公子有什么吩咐。”听到聂落风的声音,后府的石栏门很快走出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看见徐安安好奇的眨着大眼睛。 “这位姑娘走错了路,你领她回前院吧。” “好的,姑娘请跟我这里来。” 徐安安略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多谢公子,那小女子便先行一步。” 那个叫桑桑的小丫头年纪不大,脸圆圆的还透着一抹天真可爱,领着徐安安从后院里直接走近路直达前院,一路上嘴里叽叽喳喳的不停:“我们这里花园修的大,前面还有个假山池塘呢,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常迷路,但是多走几次就好啦。小姐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走的是近路,很快就能到前院。” 徐安安有些忍俊不禁,在这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主人家选丫鬟都是要挑稳妥话少的,才能得利,这么个话多的小姑娘放在别人府邸里可没人敢用,也亏的长公主还留着这个小丫头让她当差。 “桑桑,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了,过了秋末就是十三。” 果然年纪还小,这么小的年纪本该是被家里人护着快乐玩耍的时候,她却已经在别人府里干活了,徐安安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不过多久,喧闹的人声已近在咫尺,前面出现一座假山,假山前便是众女子围绕赏荷喂鱼的小池塘。 “小姐,过了这座假山便是前院了。” 第二十三章 徐安安摸出一些碎银子,想感谢桑桑给她领路。桑桑人小却很机灵,不肯收她的银子,徐安安只好拿出两个铜板,哄她去外面买糖葫芦吃。 桑桑打小就被亲生父母卖了,从来没吃过这些小零食,偶尔有机会能出府采办,也是跟着年长的姑姑帮忙提东西,也没机会买东西吃。被徐安安天花乱坠地描述了一通,外面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有多好吃,一个忽悠便收下了徐安安请她吃糖葫芦的钱,拿着铜板兴高采烈地走了。 多亏她有随身必带铜板的习惯,否则这小丫头还真不肯收她的银子。铜钱在广大朴素的人民群众中,有时候可真比银票还要好使。 徐安安小心翼翼领着裙摆往假山下走。假山地势高,徐安安一眼便认出了面积快和一个小湖一样大小的池塘对岸,众多人影间,四张熟悉的面孔。六皇子,徐婉婉,晏梓莹和晏梓珏。 六皇子站在池塘边,看着晏梓珏拿着一把鱼食撒下引得水里的鱼群争相扑食,飞溅起浪花朵朵,和她说笑着,六皇子左边跟着自己姐姐的晏梓莹低着头绞着手帕。徐婉婉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眼睛死死地盯着六皇子的一颦一笑。 徐婉婉怕是要疯魔了,徐安安摇摇头。真是何必呢,六皇子摆明了就是看不上她,一心只有丞相府嫡女,何必硬是要凑上去自讨没趣。就算能嫁成六皇子,除了皇子妃的头衔好听外,只怕是要夜夜垂泪到天明,还要和和未来数不尽的女人周旋,白白把自己的一生都给葬送在了高墙红瓦之中。 徐安安能看的通透,当事人可未必。徐婉婉直勾勾地盯着六皇子半晌,突然抬手扶了扶头上簪着的步摇,笑容温婉,迈着小步超六皇子那儿走去。 早知她今日必有大动作的徐安安,见此立刻撑着假山壁,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徐婉婉往湖边走去,湖边人多,一群群都是出来赏花闲聊透气的闺阁小姐,夫人们都在前厅坐着。在她们贵女圈里,徐婉婉即将成为世子妃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皇上皇后都中意,就等着今日在长公主寿辰上给两人赐婚来个喜上加喜。嫁给镇平王世子她的身世是低了些,但可没人对她羡慕或是嫉妒,大多都是同情怜悯或是等着看笑话,但明面上对未来在皇室谱系上能留下名字的世子妃,可没人敢不恭敬。见徐婉婉走来,不少人都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这个大池塘是个弧状,徐婉婉走到湖边石檐处停了下来,再往前一步便是碧绿清透的湖水,斜前方就是同样也十分靠近湖边的六皇子他们。为了能方便长公主逗鱼赏花,这湖边都是不设围栏的。 徐安安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了,心里顿时一紧。 从前厅处一阵喧哗声响起,引的众人都抬头朝那边张望。队列整齐,托着茶水和糕点盘子的侍女朝她们这里走来,这是长公主吩咐侍女来送点心。 众人慌忙让开道路,挤挤挨挨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和三道响亮的落水之声。 有和他们一起站在湖边的小姐错愕道:“六皇子落水了!” 不只是六皇子,同时落水的还有徐婉婉和晏梓莹。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来送糕点的侍女给吸引走了,徐安安站在假山之上,看得真切。借着她身后几位小姐转头张望无意间后退的一步,徐婉婉装作自己被绊倒,惊叫了一声,脚下一滑,直朝前方的六皇子扑去。六皇子眼角余光见有人倒下,刚想转身去拉徐婉婉,谁成想徐婉婉这一扑是下了十足的狠心,力道更本收不住,六皇子直接被连带着撞下荷花池。一片慌乱之中,人的条件反射都是抓住岸上的人借力稳住身形。晏大小姐反应迅捷,第一时间便后错一步躲开了,只有在想心事,低着头没注意身边情况,又离着荷花池极近的晏梓莹被连带着拽了下去。 这一连串多米诺骨牌效应,徐婉婉的第一个目标达成了。见三人落水,岸上的女子们纷纷惊叫着,却无一人能做出反应。 现代有“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这一威名远扬的死亡之问,而今六皇子也没想到“两个花季少女同时掉进水里,该救谁”这一疑问降落到了他的头上。然而幸运的是,他更本不用左右为难,在水里扑腾的时候还要考虑丞相府庶女和户部侍郎家嫡女哪个更精贵些的问题,因为有人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徐婉婉其实不会水。贸然掉进荷花池里自然危险,但为今之计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再说岸上有这么多人,总能及时搭救,不至于让她送了性命。掉进水里呛了第一口水之后,她就拼命扑腾着死死拽住了六皇子的锦袍。紧张慌乱不是她装的,确实是她的真实反应。 这个荷花池中种植的荷花数量众多,已经开花的还未长出的,在水底下根系盘根错节,徐婉婉身上挂着的琐碎饰品众多,在水下不知道是哪里被勾住了,像是有水鬼在把她往湖底深处拖拽,吓的她死命拽着六皇子,紧紧靠在他身上。 一旁的晏梓莹也扑腾着,六皇子有心想要搭救,因着自己被徐婉婉死死拽着抽不开手,二是晏梓莹落水时被撞开离他们太远,他有心也是无力,实在是顾不上了。 徐安安看的目瞪口呆,打心底里不由得对徐婉婉生出一丝敬佩。晏梓莹可是女主,这要是按照书里,一切的波折都是为了男女主惊天动地的爱情服务,六皇子这会儿铁定要搭救的是晏梓莹,两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含情对视再配上一段感人肺腑的bgm,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现在徐婉婉横向杀出,半路截胡,竟然能让女主在她的光芒下彻底沦为了一个无人在意的背景板,这让一度只敢躲着晏梓莹走的原恶毒女配徐安安怎能不心生佩服。 两人在水里缠缠绵绵,一人独自扑腾,岸上的人从最初的震惊过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快去通知大长公主。” “快救人。” “去准备毛巾衣服。”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六皇子拉着徐婉婉被人从水里拉了起来,也有会水的嬷嬷赶来把晏梓莹给救了起来。 徐婉婉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女青涩玲珑的曲线,在岸上泅出水渍。 非礼勿视,他们两人现在浑身湿透,姿势暧昧,岸上有这么多人看着,很难不惹人闲话。六皇子心里一沉,随即移开了视线,放开了手,便要站起。 徐婉婉却不放手,死死拉住她的锦袍,开始呛咳起来,这是刚刚落水后呛进了水。温远逸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让徐婉婉伏在他肩头,拍了拍他的后背,让她把水咳出来。 “怎么回事?”被人簇拥着,雍容华贵的女子朝一片狼藉处走来。不愧是大长公主,周身贵气逼人,为着今天庆贺生辰,她穿的一件云纹蜀纱的华服,上面还用金线绣着牡丹,在日头底下一照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在自己的生辰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任凭是谁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看到温远逸浑身湿透的样子,她脸色缓了缓。她素来最是心疼这个侄子:“还不快去给六皇子拿毛巾,准备干净衣服和参汤。” 侍女应了一声,飞快地走了,见还有一女子拉着六皇子,浑身湿透的样子,大长公主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落水了?这是哪家的姑娘?” 被六皇子挡着脸,她一时看不清徐婉婉的面容,只觉得看着姑娘抓着六皇子的样子,在场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若是不给两人赐婚,只怕是这姑娘名节都要毁了。 “回殿下,奴婢听说丞相家的女儿和徐府家的女儿各有人落水,只是不知道这一位姑娘是?”大长公主最得力的侍女扶着她轻声道。长公主锐利的目光从一旁孤零零一个人狼狈的女子脸上,穿着上划过,见她神情颇为瑟缩木讷,不似一向娇养出的千金小姐,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旁有女子小声道:“是徐婉婉。” 长公主蓦然抬头,看向了她身后,抱臂神色不辨的世子温岑,只觉得头疼。 徐家的这个孩子她早就听说了一心只在小六身上。依她的意思世子何等贵重的身份,徐婉婉做侧妃怕是也不够格,为何圣上非要把她指给世子,还不如换位世家贵女。现在倒好,闹成这般收拾不了的局面。 长公主神色阴晴不定,众人也都不敢多话,生怕触了长公主霉头。温远逸看到人群中那抹格外显眼的黑色,顿知不好,徐婉婉是父皇要指给世子的人,自己这不是当众打世子的脸吗。依然察觉到自己怕是被人算计了,这些可以等回府后缓过神来再追查,眼下必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六皇子骤然起身,便想甩开徐婉婉,却又被坐在地上的女人拽的一个踉跄。 徐婉婉像是突然从落水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一般,紧紧依附着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抽抽噎噎起来:“殿下,都怪婉儿不好,被人一撞没站稳跌倒了,还让您下水来救我,您没有受伤吧?” 今天要是处理不好这个女人的事情,他才马上就要受伤了。 第二十四章 这简直成何体统,长公主的脸色阴沉地简直能滴出水来,对一旁拿着干净毛巾匆匆而来的侍女沉声道:“还不快扶她们起来去更衣。” 侍女应声,连忙拿宽大的毛巾把徐婉婉盖住,搀扶着她站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婉婉只好不情不愿松开了自己拽着六皇子的手。另有两位侍女去扶无人在意,惨遭连累的晏梓莹。 徐婉婉被侍女搀扶着踉踉跄跄站起身,眼神似带着万般千种柔情,含羞带怯的看了六皇子一眼,欲语还休,才恋恋不舍地跟随侍女到后院更衣去了,路过温岑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下心里有数的人都暗中对了个眼神,此次徐家小姐落水,又正巧被六皇子搭救当真是古怪的很。 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给算计了,六皇子神色阴郁,不顾自己还是一身狼狈,走到镇平王世子前正要开口,被人淡声打断了:“六皇子还是快去更衣吧,虽说现在是夏日里,湖水湿寒,若是着凉了便不好了。姑姑,我记得聂公子住在府上,应当是有干净衣袍的吧。” “小六你也快去把衣服换了。免得着凉了。葚荷,带六皇子去落风院子里,去换干净衣裳。”大长公主关切道,略略提声,压住了底下的一片窃窃私语,“诸位赏花都小心点,此次两位姑娘无意间落水,幸亏有六皇子在及时下水搭救,才无大碍。若是下次再有人落水,伤着自个儿可就不好了。” 明明六皇子是被徐婉婉直接一起扑进水里的,才不是什么见有人落水后的仗义搭救,但长公主这么说了,明显是要压下事态,众人纷纷应是。 “既无事,那就都散了吧。”大长公主摆驾回前厅,不少从前厅里跟着她出来的夫人也都随着她去,原先就在场的世家小姐们也三三两两散开了。侍女重新端着盘子给众人送茶送糕点,除了少了三个人外,一切都和徐婉婉落水事件前一模一样。 然而这件事的余波才刚刚开始震荡。 关氏和徐婉婉筹谋良久,落水被搭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凭借她多年纵观宫斗剧磨练出的经验来看,应当是要牢牢掌控舆论,只怕今天回去后京城里就又要风言风语漫天飞了。 想到刚才她躲在假山后暗中偷窥,正咋舌感叹徐婉婉真是勇,长公主脸色都黑成那样了,她居然还敢给六皇子抛媚眼,还颇有大无畏的风骨,世子突然朝她看过来的一眼。 纵使已经通过中间人约定了假装世子妃的协议,乍然和温岑对上视线,她还没有心里准备。看到世子投来的视线后,她愣了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荷花池两岸距离太远,还是她眼花了的缘故,她居然看见京城一向盛传不苟言笑的世子,朝她勾了勾唇。 京城传言确实不足为信。 只草草拟定了协议,她还什么都没干呢,只是为了让她宽心便预先给了五千两银票。听说她喜欢吃的后,藕荷西瓜冰基本是日日都有,由今山水亲自送来。有次他还直接给她带来了一整个的大西瓜,就在她院子里,拿匕首切成不均匀的两半,她的那半大,今山水自己留下的那一半小,就拿勺挖着吃,特种供给皇家的西瓜皮薄汁多,一勺下去,汁水四溢,满口生香。在现在这个时代,水果是何等珍贵,尤其还是这种上上品质的,徐安安一边含泪把西瓜瓤都挖干净了,一边下定决心只要世子是个还能沟通的正常人,此生一定要牢牢抱住世子大腿。 出手如此阔绰,心思又细腻,还知道投她所好,怎么看都和坊间那些世子动辄打骂下人,脾气极其古怪,杀人如麻的传闻,有着天壤之别。 从来只相信无风不起浪的徐安安第一次对流言的真实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这流言的源头已经不可查,却如燎原之火席卷了整个京城,所有人对世子都是又惧又怕,觉得自家女儿入了镇平王府就是万劫不复,徐婉婉更是豁出去要跳出这个火坑,殊不知,传说中的火坑可能是一个有吃有喝有玩的好地方。 徐安安小心走下假山,从侍女端着的盘中拿了一块做成花朵样式的云酥糕。宫里的厨艺向来是没得说,她只吃过两次宫里做出的糕点,都是既样式精致,又味道极好的,不知道御膳房做出的菜色如何。自己若是做了世子妃应当是有资格吃御厨做出的菜的吧,徐安安心里雀跃,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这一次就算皇上和皇后依然想要给徐婉婉和世子赐婚,只怕也是不成了。有关氏的最后一搏,世子也会在暗中推波助澜,流言如沸,压是压不住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因着徐婉婉落了水,关氏急着后续在京城放出风声,等圣上的圣旨来了,送了长公主一堆精巧物件让她赏玩后,来不及等宴会结束,她们便火急火燎地回了府。晚上今山水照例来她的院子时,给她带来了京城的最新动向。 “徐夫人已经在外散布流言了。估计等明天一早,全京城都能知道徐家嫡小姐在长公主寿辰上失足落水,得六皇子搭救,两人一见钟情,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消息。” 徐婉婉被指给镇平王世子,那只是上面透露出来的意思,也只有几位当事人和够身份的人家才知道,对外可什么消息都还没有。现在关氏抢先散布了徐婉婉和六皇子是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的消息之后,世人先入为主,自然觉得徐婉婉应当是嫁给六皇子,若还是赐婚给了世子,反而成了名不正言不顺。 “六皇子在拼命拦截消息,徐夫人砸了重金孤注一掷,宫里现在还没有消息,且等着吧。” “那世子可有说什么吗?”徐安安好奇到道。 “世子说,徐四姑娘对六皇子情深义重,如此天造地设感人肺腑的一对良缘,自然应当让世人都知晓。” 看来世子也要在流言的散布中横插一手了。 今天晚上四方搅弄风云,且看明日的结果。 徐府后院的灯亮了大半个晚上,府里正经的三位主子都没怎么好睡,只有徐安安抱着银票流着口水睡了个彻底的好觉。 府里难得有这么大的事,徐安安第二天特地早起了在府中闲逛探听消息。她原先还以为徐府的修建已经算是业界顶配,直到去过了皇宫和长公主府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路过书房前,正巧书房大门打开,一个老太监率先走出,身后跟着一身官服的徐永新,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这是宫里听说了昨天在长公主府的事,派人来请徐大人立即进宫一趟。他们走的急,她爹和那太监都没看到站在后面花园里的徐安安,匆匆进宫面圣去了。 那宫里来的太监瞧着倒是高深莫测,一会儿进了宫,她爹该不会被皇上大骂吧。等徐大人回府,怕不是要把怒火撒在自作主张的关氏头上。这个时候冲在前面容易被误伤,徐安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自己的小院子里等消息。 今天一上午来御书房面圣的人一波波地就没停过。一大早大长公主便来请求面圣,两个人讲了好一会儿话,大长公主殿下才出来,又被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的皇后娘娘派来的宫女给请走了。紧接着皇上便宣了户部侍郎入宫面圣,现在是六皇子和镇平王世子在御书房。 皇上一下子召见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有大事要发生。 新调来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还没见过这贵人扎堆来,又扎堆走的场面,探头探脑地问他师傅,被师傅狠狠骂了一顿,让他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和眼睛,不要说这些会掉脑袋的话。 一直到日上正午,御书房的大门才打开,六皇子和世子走了出来。温远逸抬手制止了身后想要上前打伞的小厮,和温岑两人单独往宫外走去。 “哥,我当真没有那个意思。”四下无人,六皇子开口,很是无奈。 “殿下折煞臣了。”温岑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父王母妃还在之时,因着父王教他功夫,他在京城小辈圈里算是大哥,还曾经带着只有萝卜丁大的六皇子一起玩寻细作的游戏,那个时候六皇子还管他叫声堂哥。现在先论君臣,再论姻亲,他再这么叫显然是不合适的,被别人听见了容易生出事端来。 “你我之间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殿下慎言。臣恭喜殿下抱得佳人归,大礼当天必定来找殿下讨杯酒喝。殿下莫心疼自己府里的藏酒就好。” “那是自然。你来讨酒,必定给你开最烈的好酒。不过算算时日,你的喜事应当是办在我之前吧,大婚当日你我不醉不归。” “好。” 徐安安等消息,一等就是两天,除了徐大人回府当天和关氏大吵了一架,声响大的连她这里都能听见外,期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忐忑,该不会流言不起作用的时候,关氏的婢女突然找上了她。 “三小姐,老爷叫你赶紧去前厅一趟。” 第二十五章 看来世子应当是解决完了,向徐永新提了亲,要不然她爹怎么会突然要见她。徐安安定了定神,跟着青柚到前厅,发现不止徐永新,关氏和徐婉婉也在,会客大厅内还有一个手拿拂尘的老太监。 见她来了,那老太监拂尘一挥,声音尖细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咱家这便宣旨了。” 呼啦啦,屋内人全都跪了下来,徐安安也赶紧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户部侍郎徐永新之女徐婉婉,贤良淑德、温良敦厚……”全是些夸徐婉婉的好词,就她那个日常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哪里贤良淑德了,“朕心甚慰,望成人之美,特封徐婉婉为六皇子侧妃。另择吉日完婚。钦此。” 一听到是赐婚的圣旨徐婉婉整个人就紧张了起来,直到那太监念出是六皇子侧妃的时候,她才大喘一口气,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上。 “臣女接旨,谢陛下隆恩。”要不是还有人在这儿,她就要忍不住大哭出声了,不枉这么多日她和母亲这么多天辛苦筹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徐婉婉叩了个头,直起身小心接过圣旨。 关氏也是热泪盈眶,刚想站起身给公公塞点辛苦钱,却见他又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 “徐安安接旨。” 所有人都愣住了,刚才公公硬是要等徐安安来了之后才宣旨,他们还以为是事态重大,必须要所有人都在场才行,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一道圣旨是给徐安安的。皇上怎么知道他们徐府还有这么个庶女? 徐安安心里有数,连忙底下身:“臣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侍郎之女徐安安,才貌双全,敦厚大方,温厚纯良,堪为众女子表率,特封徐安安为镇平王世子妃。另择吉日完婚。钦此。” 徐安安也磕了一个头:“臣女接旨。谢皇上圣恩。” 姜公公把圣旨递给徐安安,满脸笑容:“姑娘可收好了。” 这位徐三姑娘可不简单,竟然能劳动世子爷亲自进宫和圣上说要娶这位徐府的庶小姐。没人知道徐府竟还有一位庶小姐,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还和世子搭上了脉,给世子灌了足足的迷魂汤。世子说徐三小姐出生低,平日里受委屈不少,若是嫁进他王府势必是要以世子正妃尊位才行。难得见世子如此喜欢一个姑娘,虽是庶出但也算是官家小姐,圣上思虑再三便也应允了。 徐安安双手接过圣旨,虽然早知道自己会嫁给镇平王世子,现在下了赐婚圣旨心里难免还是产生了些怅然若失又要面向新的未来的复杂情感。前世加今生,她这还是头一遭,还是跳过恋爱步骤,直接步入嫁人阶段。但在这里,能找到世子这么一个对她极其有利的协议婚姻,已是极为难得,想到水云间的大门在朝她招手,徐安安又高兴了起来。 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安安手里那道明黄的圣旨。 这,这怎么可能? 她原以为世子定然是瞧不上徐安安的,才放手让婉儿搏一搏自己的出路。徐安安不过就随她们参加过一次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和一次长公主的生辰宴,也并未与世子有什么交集,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一道赐婚的旨意。 关氏想破了脑袋。世子主动和圣上请求想娶徐安安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此说来,那应当是她砸了许多银两在全京城散布徐家嫡女和六皇子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的消息起了作用,上面见六皇子与婉儿的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之可能,才想到徐府有位庶女可以嫁于世子,世子虽不喜但也并无反对之意,如此才有了这么一道给徐安安赐婚的旨意。 思及此,关氏后怕地舒了口气。若不是她当机立断,筹谋了婉儿落水引六皇子搭救这一局,如今接这道给镇平王世子赐婚圣旨的,只怕是他家婉儿了。 虽说她此次谋划有半成的把握能够成功,但是君心难测,圣上震怒,强硬赐婚也不是不可,关氏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如今圣旨一下总算是能松口气。侧妃之位也好,正妃她们本就高攀不上。原先还担心这事是她们有意筹谋,拼上了婉儿女儿家的名声,终究是不光彩,怕惹得六皇子和德妃不快。就算能嫁给六皇子,只怕是要以侍妾的名分,如今能有侧妃的名位已是极好。 关氏拿了厚厚一沓银票塞给来宣旨的公公,纵使伺候过宫里的多位贵人,姜公公还是被这徐夫人的出手给吓到了:“哎呦,夫人您太客气了。真是折煞老奴了。” “公公大热天的,还劳您出宫来府上跑这么一趟,实在是辛苦。公公拿着买点茶水全当消暑。” 姜公公眉开眼笑的,假意推辞了两下,收下了这厚厚一沓红包,朝徐永新祝贺道:“恭喜徐大人了。府里两位姑娘,一位六皇子侧妃,一位世子妃,这可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到底还是徐大人教导有方。有这两位亲家,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老奴在这儿提前贺喜大人,也算沾一沾大人您的喜气。” “公公客气了。”一府上出两位嫁入皇室的女子,的确算得上是大喜事。就算镇平王世子遭到世人诟病,那也是实打实还极受圣上重视的皇室子弟。赐婚的消息,一传出去,京城里有的是人要对这位户部侍郎羡慕嫉恨了。 “哦,对了,皇家婚事流程繁琐,徐四姑娘又是第一位要纳入皇室宗牒的六皇子侧妃,礼部操办下来难免也多花些时日,钦天监还要算个良辰吉日,等大婚那日怕是要些日子。” “世子妃应当要快些。世子的意思是不喜人多嘈弄,该有的流程走了即可,其余的繁琐诸事如巡街等统统去掉,等礼部操办完琐事,想来不日便能成婚。” 简单交代了几句,姜公公以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为由婉拒了徐大人请他留下用茶的邀请。送走了公公,关氏对着圣旨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手指拂过六皇子侧妃几个字,喜极而泣。 “圣上宽厚,还给了婉儿侧妃的名分。以后行事,千万记得分寸。”过程是艰辛了些,好在结果是好的,吵也吵过了,再多说别的也无用,徐永新端着威严的国字脸,严肃道。 “是是是,妾身知道了。”关氏才不管徐永新说了什么,拉住自家闺女的手,“婉儿,做了六皇子侧妃只是第一步,以后的路每一步可千万要小心……” 关氏拉着徐婉婉去教导宅斗三十六计去了,徐永新看着自己这个多年未曾见面,如今也已经二八年华亭亭玉立将要迈入皇家的三女儿,心里一时也颇为感慨。 罗氏死后,他怕见面伤心触景生情,便把年纪尚小的徐安安丢给关氏让她看顾,一晃多年过去了,三姑娘长大了,样貌倒是继承了她娘,十分亮眼。看着眼前女孩青涩的容貌,想起当年他遇见罗氏的时候她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如今他和罗氏的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镇平王世子也是皇室,又得圣上看重,极是显赫,倒也算是门好姻缘。” 只要是显赫人家子弟都叫好姻缘是吧? 关氏还着急地把徐婉婉往外扒拉,她这个便宜老爹和自己的亲女儿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上来不先反省一下自己这么多年从没关心过她的失职,就因为她嫁给了世子才朝她说句好话。 原来的徐安安真是可怜,娘亲早死,爹又是这么个样子,怪不得会一直营养不良身体虚弱让她穿了过来。原著里她死死抓住六皇子,把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六皇子一偏心女主就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应该也有因为童年时太过缺爱的原因,才想紧紧握住自己曾经得到过的东西,导致越来越偏执,最后生生把自己给作死了。 徐安安对这个爹真是没一点好感,只客气地行了一礼:“多谢父亲。” 她态度冷淡,摆明了对他不喜,徐永新却不觉得,只当是自己多年没关心过自己这个女儿,倒是让两人生疏了,让徐安安坐下便要和她诉诉衷情,讲讲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徐安安皱暗暗皱了皱眉,很不耐烦。 这时,他们刚送出府的公公突然又折了回来,朝着徐永新尖锐的声音笑道:“徐大人,圣上传您即刻进宫一趟。” 怎么这时候突然召他入宫。 皇上传召,徐永新不敢耽搁,立刻站了起来:“公公稍后片刻。”随即转向徐安安:“你先回去吧。日后再说。” 徐永新跟着公公往宫里头的方向去了,徐安安看着她爹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往自己的小院子里走。她现在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从默默无闻的徐府庶女到镇平王世子妃,府里的下人们看见她行礼问安都热切了些许。 自己这个身份,现在应当是可以要求厨房做自己喜欢的菜式的吧? 徐安安美滋滋地琢磨着,自己今天晚上该点些什么菜,走到小院门口,却听一道少女活泼的声音传来:“世子妃!” 第二十六章 徐安安愣住了,这声音莫名的耳熟,但却是不应该出现在她这里的。果然下一秒,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活像颗炮弹一样从她的院子里冲了出来。 “桑桑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好。”桑桑看见她明显也很高兴,向她行了一礼,脸上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桑桑?你怎么过来了?” “世子说了,既然圣上已经赐婚,虽还未行大礼,但姑娘你也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世子怕您在徐府一个人无人帮衬,特地让我来给姑娘撑腰。必不会让一些小人欺负了姑娘,让您受了委屈。” 小丫头的脸气鼓鼓的,拍着胸脯跟徐安安保证。也不知道今山水和世子说了什么,世子又是怎么和桑桑说的。她是瞪着眼睛把徐安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一副要是徐安安挨了欺负,她就要开始在徐府撒泼闹事的样子。 “可你不是在长公主府里当差吗?”徐安安有些不解,桑桑可是长公主府里的小侍女,世子居然能劳动长公主府的人。 “世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当初我爹娘想把我卖进青楼里去,幸好世子当年在京正巧路过,买下了奴婢。”想起当年的悲惨往事,桑桑瘪了瘪嘴,“后来世子说他府里不需要侍女,便让我去了长公主府做事。但现在有了世子妃,世子妃总需要人伺候,世子便叫桑桑来伺候世子妃。” 要不是当年有世子相救,她现在可能早就在青楼挂牌了,世子叫她来帮衬世子妃她自然是愿意的,更何况世子妃原来就是长公主寿辰那天,遇见的给她钱买糖葫芦吃的漂亮姐姐,桑桑更开心了。 “世子妃你来看。”桑桑兴高采烈示意徐安安到院子里来,小院里站着几个生面孔的嬷嬷和丫鬟,个个眼神锐利,不似普通人,身边放着四五个红木箱,“这都是世子刚刚让人送来的给世子妃您的。” 见她进来,早已在院子里等着的众人,声音洪亮齐声道:“世子妃好。” 徐安安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在徐府虽然说是个透明人,以前过得还惨一些,现在是吃喝不愁,温岑派这么多人过来,是想要抄了徐府后院,让她执掌大权吗,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这么多人齐刷刷给她行礼,倒是给了她那种身为世子妃,掌管一切大小事宜的感觉了。 “都起来吧。诸位今日也辛苦了。”徐安安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到那几个红木箱之上,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回世子妃的话,这些都是世子交代奴婢们给您送来的。”一位看上去是领头身份的姑姑,挥手让人打开了那些箱子,徐安安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满满当当全是珍奇古玩,新巧首饰,和她上次受到的关氏拿来敷衍她的完全不一样。光是看就能感觉到千万闪耀的光芒扑面而来。 这也太客气了,给钱给名给吃的的甲方爸爸,居然还送她这么多礼物,弄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替我多谢你们家世子。”送上门来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她可喜欢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了。 桑桑指挥下人们把箱子挪到这个小院除了徐安安的闺房外,唯一一间还算可以的屋子放好,众人都忙碌了起来,院子里原先站在后面被挡住的人就显露了出来。两个有些上了年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男人,朝她行了一礼,一人递过来一小本叠好的簿子,桑桑接过,替徐安安打开。 “世子妃,这两位都是世子特地从水云间请回来的大厨,这位是丁大厨,最擅长做主菜,这位是钱大厨,最擅长糕点。世子说您身子向来不好,需要好好调养,徐府的饭菜怕是做的不够精细,特地调了这二位师傅来负责您每日的膳食。” 身子不好,一顿一个人能吃三菜一汤的徐安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世子妃,这菜谱上的菜您喜欢什么就点什么,都是我们会做的。只是不知道您吃不吃得习惯。” 丁大厨有些忐忑,他们原先在水云间当差,钱大厨做的糕点远近闻名来客都爱吃,但是他做的主菜一向都是味道偏重,点他菜的多是些公子,世家小姐倒是少,这次被叫来伺候这位世子妃,不知道能不能得个好。 这两位大厨看着倒是憨厚,徐安安看了眼菜谱,基本都是按照她口味来的,但她的饮食偏好一向也只有来她这里蹭过几次饭的今山水知道,旁人是不知晓的。这世子怎么什么都知道,今山水难道真的事事都和他说? 此事显得颇为古怪,徐安安心里不由得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但眼下的头等大事是先决定今天晚膳吃些什么。 原先徐府的厨房每日给她送饭菜的时候还好,有什么她便吃什么,现在主动权一下子交到了她手里,倒是让她有些举棋不定。 “那就来一个红油素肚丝,脆腌黄瓜,再来条鱼,再来一份翠玉豆糕就好。”徐安安挑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念着菜名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看到旁边的桑桑睁着大眼睛一副眼馋的样子,想了想,“再加一份糯米如意糕。” 大厨记下了徐安安钦点的菜色,给她准备去了,剩下的婢女在她的院落里帮她该打扫的打扫,该除草的除草,忙的热火朝天,一时间徐安安和陪着她的桑桑竟成了最闲的人。 徐安安东张西望了四处看了看,这院子里一时之间实在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心念一动,撺弄桑桑:“咱们出去逛逛,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桑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还是在原先的那家小铺子买的冰糖葫芦,徐安安原本只想给桑桑买一根,自己便不吃了,结果小丫头见她不吃,死活也不肯吃,无奈之下,只好一人一根,主仆两人在街上边逛边吃糖葫芦。 手工艺做出的糖葫芦就是像开盲盒一样,每次买的味道都不一样。纵使小贩做了千百根糖葫芦,手艺异常娴熟,每次的糖浆用料基本相同,常人吃起来每次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但对于味觉系统各位敏锐的徐安安来说,那每一根的味道都是不同的。 上次的是酸甜中只有酸没有甜,这次倒是酸甜正好,和她心意。徐安安吃的高兴,第一次吃冰糖葫芦的桑桑更是把糖渣啃得咔咔作响,恨不得连棍子也一起咬进肚子里。 趁着拿冰糖葫芦提前收买了桑桑的心,徐安安开始不动声色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世子的消息。可惜世子早就把桑桑丢给了长公主,自己也不常前往,桑桑对她的救命恩人镇平王世子的了解也是少的可怜。 但是世子妃对自己那么好,比葚荷姑姑待自己还要好,还给她买糖葫芦吃,自己说什么都要帮上世子妃。 不知道世子的事情,关于她一直跟着伺候的聂公子她还是知道一点儿,桑桑便把聂公子和世子关系似乎还不错,聂公子常出门去找世子告诉了徐安安。 徐安安微微皱了皱眉,聂落风和温岑关系还不错吗? 想起原著聂落风一个大反派搅起的腥风血雨,他怎么还和世子有关系。 长公主,镇平王和当今圣上小时候便是一块长大的,关系格外亲厚。镇平王遭难后,大长公主和圣上对温岑更是格外的好,桑桑和她说的这些都属于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她想听些有关世子个人性格的具体干货。 桑桑撅着嘴,眨巴了半天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说了几句:“世子是个好人。” 没人比她更清楚世子当然是个好人,假成亲协议之后那些银票店铺今天的首饰古玩,在接受过现代社会工作毒打之后,这种好老板简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存。 “桑桑,那你听说过今山水这个人吗?他说他是世子的朋友。” 桑桑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吗?总是穿一身白衣,有时手里还会拿个白色面具。” “总穿白衣的也就是聂公子,世子倒是戴着面具,只不过是黑色的。小姐您说的莫不是聂公子?” 大街上的总叫世子妃太显眼,徐安安便让桑桑在她和世子还没成亲前还是叫她小姐。 “那你知道镇平王妃是哪家的女子吗?” “未曾听说。据说镇平王妃是王爷当年带兵出征的时候,在边关认识的江湖女子。回京后宫里才知晓的。因为当时镇平王妃已经有了身孕,镇平王态度也异常强硬,先皇出于无奈才封了镇平王妃。别的奴婢也不清楚了。” 好家伙,这个今山水号称自己是世子的娘家人,又不告知真名,要不是现在事已经办妥,她身上也没什么被骗的价值。她定是要认为这个人居心不良,心怀鬼胎。 等自己亲自见到了镇平王世子,她一定要知道这个今山水到底是何方人士。 吃完了一根糖葫芦,还惦记着府里的事,两人便回了府。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原先的破烂小院已经大不同从前了,徐安安刚啧啧了两声,世子派来的人办事效率就是高,徐大人的小厮便又来请她去老爷的书房一趟。 第二十七章 他不是刚进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要很久才能再见到自己这个爹的徐安安,只得嘱咐了一句让桑桑看着院子,自己便跟那小厮去了书房。 书房她只曾经路过过,看着她爹被宫里来人叫走,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书房里面。 小厮请她进了书房,便带上了门。 徐永新坐在黄梨木书桌后,桌上书籍纸张收拾的整整齐齐,桌面上已经倒好了两杯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茶。 看这架势像是要和她彻底促膝长谈一番。 徐安安按规矩给她爹行完礼,只听她那个便宜老爹温和道:“过来坐吧。” 徐安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徐永新天生长了一张端正的国字脸,在官场上混迹多年,气势又足,向来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就几个时辰前和她讲话还是端着父亲的架子一板一眼,只进宫一趟,便成了现在这样诡异的温和状态。虽然他的温和也只是说话速度放缓了些,并没有什么突如而来飙升的温情存在,但对于徐永新来说已经是个格外重大的转变。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现在还不知妖在哪里。 徐安安坐到下人提前摆好的椅子上,喝了口茶,双手并拢放在膝上,做出了聆听他教诲的模样。 徐永新对这个虽到现在一直未见过几面,但是乖巧听话懂事,现在身上又有重任的女儿还是颇为满意的。 “赐婚的圣旨既已经下了,不日礼成过后,名义上你虽不再是徐府的三小姐,而是云朝的镇平王世子妃,但这么多年徐府对你的教养之恩,是千万要记在心里。” “是。娘亲去的早,这些年父亲和母亲操劳不少,女儿都记得。”上来就是一张温情牌,徐永新想干什么? “你和镇平王世子私下可有过交集?” 徐安安斟酌着字眼,小心道:“跟母亲去宫里参加赏花宴那天,女儿在御花园迷了路。正巧遇见一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便向他问了路。他带着女儿去了御景堂,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镇平王世子。” 她抿了抿唇,低着头一副女儿家羞涩的样子。 想来也是,她平日里一直待在府内,怎么可能与镇平王世子有所交集。在赏花宴那天两人见了一面,世子对她印象不错,徐婉婉和六皇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之后,世子便指了徐安安做世子妃也是可能的。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地派人到他府上,说是来伺候准世子妃,只怕也有被婉儿摆了一道,世子觉得被下了面子,给他摆脸示威的意思在。 徐永新心里有了数。 “你觉得镇平王世子如何?” “这……女儿觉得镇平王世子瞧着倒是还可以。” 不知道徐永新到底为什么突然开始打听她和镇平王世子的八卦,徐安安只得含糊道。 “镇平王世子虽是一等勋爵人家,但是自镇平王和王妃葬身火海之后,他的性情便天翻地覆,极为狠辣,冷漠无情。为父只怕你进了那虎狼之地,无法平安顺遂。” 徐安安:? “但好在刚才圣上召见为父,说世子亲自向他请旨请求娶你为王妃,向来对你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不知道这份真心能维持多久。等你入了镇平王府后,要小心行事,切不可惹恼了世子。”这前半句话倒没什么问题,是在关心她这个将要出嫁的女儿,让她嫁人之后能保得平安,但是后半句怎么就变得这么奇怪,“多看着点世子,世子平日做些什么,府里有哪些人出入,和谁来往多些,你看见便都记在心里。” 她身为王妃,管管后宅琐事,什么女人争风吃醋还行,世子平日里干些什么她似乎管不着吧。 徐安安脸皱了起来。 见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徐永新慢悠悠喝了口茶,接着道:“世子平日里的喜好你多打探着点,日后回府省亲,告诉你母亲或是我,我们能再替你筹谋。世子是天潢贵胄,一个不顺他心意,便要死无葬身之地,连圣上也管不了世子。好歹你也是我徐家的姑娘,有你爹在,你再多和我们说些世子的情况,我们心里有了数,总能给你出些主意,保得你在世子府的平安。”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徐安安琢磨着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徐永新拿过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这是二千两银票,还有一些徐府经营店铺的地契文书,就当是给你的陪嫁。这些你母亲本来想留一部分给你妹妹,但你此去镇平王府比你妹妹要更艰难些,上下打点世子身边的人,需要的银两更多,爹便做主,全部给你了。” 银票来的太突然,像做梦一样。本以为她嫁人,关氏大概只会给一些场面上还过得去,不丢徐府脸面的嫁妆,真正的好东西都要留给之后要嫁进皇子府的徐婉婉。今天徐永新私下给她这些银票地契,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但是要想拿到这些东西,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徐永新怕她这么多年没人教导,没怎么学过这些该如何拉拢下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给她讲了一遍该如何获取世子的信任,探听消息,不动声色拉拢他身边的人为自己所用。看他一副头头是道,布置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对于宅斗宫斗招式路数比关氏还要熟练的样子,徐安安算是终于知道他是怎么从八品芝麻小官获得皇上的信任,一路蹿升至现在的正二品户部侍郎的了。 徐永新打着让她在镇平王府里能过的平安顺遂的名义,如此重视,反复告诉她要死死盯住世子的一举一动,甚至说出如果她做的好,可以把她亲娘罗氏抬为平妻,牌位放进徐府祠堂接受供奉,她也可以有徐府嫡女的身份来利诱她,让徐安安的心一沉再沉。 她曾经胡思乱想过的一个可能性,似乎要成真了—— 她真的要去镇平王府,那个向来残暴,一个月府里能抬出几十具尸体的世子温岑身边做间谍了。 徐安安拿着一个带锁的小铁盒走出了书房门口,秀丽的脸上满是沉痛。 背叛世子忠于皇上会让她活得更久一点还是忠于世子背叛皇上会让她死的更快一点,这是一个完全无解的问题。 她老爹这个一向只在官场上用心思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要关心世子的一举一动,要让她在镇平王府过的好。定然是圣上的意思。 皇上和镇平王世子,怎么看,无论得罪哪一个,在另一人把对方搞死保住她的性命之前,她只会先提前丧命。选择不站队,想依靠自己的智慧周旋于云朝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没有主角光环的她,只会死的更快一点。 她好想念晏梓莹,不知道她身上的女主光环能不能借给别人,好不好使,她想借来苟一苟自己的小命。 虽然之前就有猜测圣上对世子的态度未免也太亲厚了些,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要好,就算念在镇平王母妃与太后娘娘是亲姐妹,两人从小一块长大,镇平王死后他想对这个孤苦伶仃的侄子好些,这也远远超出了该有君臣叔侄间的界限,让人忍不住起疑。 但是真知道两人间确实有猜忌后,最崩溃的就是她这一个当头炮灰。她答应镇平王世子假装三年世子妃的时候,她可是奔着享福去的。那时他还是如日中天的王爷,纵使知道世子暗中定然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只要皇上待他依旧,一切都不成问题。现在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成功活到三年后。 满怀悲壮而惨烈,徐安安视死如归走回了自己的小院。 桑桑搬了个小凳,正坐在院子里半眯着眼打瞌睡,见她回来揉了揉眼睛,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 她的院落已经打扫的十分干净齐整,放眼望去和从前那个一地荒芜的破烂院子简直就是判若两院。世子派来的那些人给她送完东西打扫干净之后,已经先回去了,只留下了贴身伺候她的桑桑和还在厨房里忙碌的两位大厨。 “小姐,您怎么去了这么久呀?刚才丁厨派人把晚膳送了来,奴婢还想着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打算把饭菜先送回去温着,怕它等会儿就凉了。” 桑桑叽叽喳喳着,接过徐安安手里拿着的盒子,见她脸色不好,住了嘴小心道:“小姐您现在用膳吗?还是等会儿再吃?” “吃饭吧。”徐安安长长吐出憋在心里的那口郁气。 饭菜在桌上已经摆好了,色泽鲜亮,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徐安安强硬拉下桑桑和她一起吃饭,在桑桑拼命摇头表示越矩后,一板脸,才唬住她,让她在饭桌旁坐了下来。 桑桑在长公主府干活,平时虽也是不愁吃穿,但是好东西还是没见过多少,又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嘴里塞着饭菜,鼓鼓囊囊地像只小松鼠。看她吃的香,本来满腹心事,没了胃口的徐安安也忍不住多动了几筷子。 “桑桑,世子有和谁关系不好吗?” 第二十八章 桑桑咽下嘴里的饭菜,歪着头仔细想了片刻,疑惑道:“倒是未曾听说世子与人不睦。世子不总在京城,回京后又不大与他人来往,明面上确实是未曾听说过。” 徐安安哦了一声,示意她再拿一块糯米如意糕。糕点用的糯米粉和红豆沙,还额外兑了牛乳进去,放在蒸笼里用高温蒸汽把糕点蒸的软烂,出锅后放凉,豆沙的甜腻和牛乳的香气充分融合在了一起,再撒上一把花生碎,是偏爱甜食姑娘们的最爱。 桑桑也格外喜欢这道精致的小糕点。 趁她吃的高兴,徐安安又不经意道:“那圣上对世子如何?” “圣上对世子自然是极好的。什么都由着世子。”桑桑不疑有他,老实回答道。 果然,圣上在明面上待世子如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背地里又给他指定王妃,监视世子的一举一动。世子表面上听着圣上的话,暗中却帮关氏推波助澜,搅黄了徐婉婉和他的婚约,和她做了协定。这对貌合神离的叔侄间指不定有什么大事。 就在徐安安思考了很久,自己应该在哪一方站队的时候,礼部和钦天监关于她和徐婉婉的两场大婚仪式的流程和日子都定下来了。 镇平王世子虽得皇上看重,但毕竟还没正式继承父亲的王位,也只是亲王,比皇子他们那些乱七八糟,还要进宫行朝见礼的流程要简略上些许。礼部本来还想浩浩荡荡,摆足牌面安排上巡城这种活动,册子一递到镇平王府上,当天下午就被世子给退了回来,零零散散十几条流程都被划掉了。就差没指着他们鼻子骂一群蠢货。 察觉到世子并不想要这些花里胡哨的内容,礼部官员这次学乖了,连夜修改流程,只留下必要的花轿迎亲,拜堂,宴宾,合卺及洞房这几项,才再一次把册子递了上去。 这次的流程世子看过后没再说什么,递到了御书房,世子自己同意的流程,圣上也不说什么大手一挥,便直接通过了。 和他们的简单粗暴相比,徐婉婉和六皇子的成亲流程就进展的很不顺利了。 虽然自有定好的皇子纳妃的规矩,但每位皇子因地位不同,所娶的对象家世背景也不尽相同,每次的流程都会有些细微的差别,都还需礼部斟酌。只是纳侧妃,规格不宜过高,要不未来的六皇子正妃心里该不痛快了。但徐家四小姐家世不低,又是六皇子第一位要入皇室宗牒的后妃,这礼也不能轻了去。还得兼顾宫里面德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意见,这段日子礼部是忙的苦不堪言。 徐婉婉和六皇子成亲的日子还没定下来,这边绣娘已经给徐安安量好了尺寸,给她绣嫁衣去了。桑桑也开始帮她张罗盘点东西,不日自己就要从这个住了几个月的自己的小天地中搬到那个不知水有多深的镇平王府去。 桑桑瞧她越是临近婚期,神情越不对劲,脸上总带着忧愁的样子,每日都给她讲笑话想办法逗她开心,还总让小厨房做甜软的糕点,虽然大部分最后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徐夫人,还烦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去告知世子妃一声。”听到院门口传来的声音,徐安安精神一振。 关氏被桑桑拦住,脸色有些不好,这府里哪里还有让她等着通传的地方,还是这么个半大点的黄毛孩子就敢拦她。奈何桑桑是长公主府上派来的人,长公主重视徐安安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徐安安伸着脖子向门口看去,果然马上,桑桑就小跑着进房间来找她:“小姐,外面徐夫人和四小姐来了,还带着好多人抬了好几个大箱子,说是要见您。” “去请他们进来吧。” 徐安安摸了摸自己的钗环,觉得还算齐整能见人,起身出门主动迎了关氏。 “母亲,四妹妹,大热天的你们怎么来了。” “你马上就要入世子府了,按照老爷的意思,给你准备的嫁妆都在这儿了。” 关氏拿出一张账目单,递给了徐安安。 徐安安接过粗略扫了一眼,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关氏都要把东西压给徐婉婉,定然会克扣她的份额,她能有些日常生活用品的陪嫁就算了。没想到,关氏居然没有刻意压她的陪嫁之物,甚至连金银珠宝压箱底的首饰也有一些。对比一下桑桑曾经跟她说的,正常女子的陪嫁物件,这绝对已经算是庶女中的顶配了。 徐安安不知道的是,她就是在绝境中给关氏无穷希望的那个人。让她替嫁徐婉婉的计划,可谓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最后又柳暗花明。这几天关氏特地去了佛寺烧香还愿,还破例给死去多年的罗氏也上了柱香,算是谢过她留下的这么一个好女儿。这回给徐安安准备嫁妆,她是一点也没克扣,还特意添了些许,巴不得让她早日嫁进镇平王府,生米糊成稀饭,她才好彻底放下心来。 徐安安多少也能猜到关氏内心的想法,但不管怎么说东西还是实打实给她了,还是得谢过关氏。 早就听说镇平王府每个月都会死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庶姐嫁过去后还能活多久,等自己以后去了六皇子府,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次徐婉婉也特意来送送这个三姐姐,算是感谢她成全了自己。 “祝姐姐嫁入王府后,与世子琴瑟和鸣,若是能早日生下贵子,那便更好了。” “这是自然。”徐安安皮笑肉不笑,“也希望妹妹与六皇子的婚期能早日商定下来。妹妹若是能拜见上德妃娘娘,讨得德妃娘娘欢心,想来与六皇子重修旧好,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徐婉婉被戳中了痛点,猛地跳了起来。 她设计拖六皇子下水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时她盯着和世子的婚约,来不及想太多,皇上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是欣喜若狂。等过了几天,从狂喜中回过神来之后,她便意识到这事得想办法找补。 德妃中意的六皇子正妃人选是丞相府的小姐,依照她的意思,六皇子必定要先取正妃,才能考虑侧妃的事。现在被她半路截胡了,虽然没占正妃之位,但保不齐就让丞相府大小姐和六皇子间有了嫌隙。再加上她是故意设计了六皇子,六皇子和德妃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赐婚到现在都好几个星期了,连镇平王世子那个向来琢磨不透的人,都早就派了人来他们徐府照看徐安安,礼部也上门确认了大婚的日期和当天的流程,绣娘都在加紧赶制嫁衣,她这边六皇子不说亲自上门,连人都没派来。 关氏着急,腆着脸派人去六皇子府邸问问六皇子何时有空,两家是否该商讨一下成亲之事。前两次派人过去,都说六皇子不在府上,被人又请了回来,第三次好歹有了消息,但也只有一句“礼部自会办理相关事宜。”便也没了下文。 六皇子这儿走不通,她便想着要是能见着德妃娘娘也是好的。谁成想,在深宫里的德妃娘娘更是不见她的面,说是身子不爽快,最近都不见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徐婉婉和关氏眼下正发愁呢。 “行了。”关氏皱起了眉头,打断了自家女儿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徐婉婉很不甘心狠狠瞪了她一眼,“都已经是六皇子侧妃了。说话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为娘怎么教你的,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和旁人都不同了,行事要妥帖谨慎,免得被人拿住了把柄。” 徐安安暗中撇了撇嘴,徐婉婉生来就和妥帖谨慎这四个字没有缘分。在原书里被她截胡,没能嫁给六皇子,这次倒是终于如她所愿,成了六皇子侧妃。但想到未来六皇子后宫里的那些厉害人物,夏柔欣,晏梓莹等人,那些为了争宠的下作手段连徐安安看了也直冒冷汗,也不知道徐婉婉这个性子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关氏是经历过后院宅斗的,还是赢到最后的通吃胜者,自然更知道入了皇家,徐婉婉这个性子要不得。把陪嫁礼单给了徐安安之后,让下人们把东西都放好,便忙带着徐婉婉回去教导她了。 徐安安把礼单塞给桑桑:“你仔细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有什么有问题,都挑出来。” 东西都是关氏给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的好。 桑桑人小倒也机灵,知道事关重大,接过礼单一项一项仔仔细细核对去了。 半个时辰后,她手里拿着两本东西来找徐安安。 “查出什么了?”徐安安心里一紧,她让桑桑查查,没指望她真的能查出什么东西来。由府里库房中拿出的,关氏亲自给她送来的,每一项都登记在册,要是明面上真的有什么问题,关氏难辞其咎,就算要做手脚,她也不会做的什么粗陋。查查只是为了心安,对她送来的陪嫁之物心里也有个事,没想到这一查还真的给查出东西来了。 桑桑脸色爆红,站在原地扭扭捏捏的,半天不说话。 “三小姐,别的东西都还好。就是这个,这个……”她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徐安安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桑桑把一本大的本子递给她,徐安安接过翻了两页,看着上面的图文并茂:“哦,菜谱啊。这几道菜倒是有点意思。回头让丁厨他们研究一下,换换菜色。” 给姑娘的陪嫁书籍文房四宝等物一般都会给些市面上常见的,有价值些的也就是些孤本,给菜谱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估计是关氏想在文房四宝这块凑点数,随便拿了两本菜谱就给她塞了进来。但她爱倒腾些吃的,这本菜谱她也喜欢。 “两本菜谱而已。多大点事,你脸红成这样做甚么。” “姑娘,这本不是菜谱。”桑桑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徐安安从她手上拿过那本更精致的小册子,未多想,打开一看,气血顿时上头。 这居然是一本活灵活现的春宫! 第二十九章 女子出嫁,压箱底的陪嫁之物里大多会有这么一本给人开蒙用的书,提前了解一些常识,等到了洞房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这些本该是由母亲或是亲近的女眷教导的,只是徐安安身边无人,桑桑也只是一个小丫头,关氏更不会想着要教她这些,只给她塞了这么一本书过来。 桑桑检查物什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这是什么东西,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大喇喇打开一看,当堂闹了个大红脸。 “那个,小姐我让厨房做了甜枣羹。我这就去给您拿过来!”桑桑蹬蹬后退了两步,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个平地摔。 她跑的飞快,徒留徐安安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本烫手的山芋,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歹两世为人了,虽然自己没亲身经历过,对这种事关人类生命大和谐的神圣运动,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 徐安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掩耳盗铃般把小册子夹在菜谱里,小心翻开了第一页。 不得不说,古人在艺术审美这一方面的技艺还是很登峰造极的。工笔细节勾勒细致,人脸上的神情刻画的也栩栩如生,徐安安看了第一页,原来还本着欣赏高雅艺术的想法自欺欺人,越看脸越红,接下来愣是没好意思再看下去。 这画的好不说,尺度更是不得了,市面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书卖。 徐安安粗略从头翻到尾,就算没敢仔细看内容,也觉得脸上躁的慌。 把册子夹在菜谱里扔回原来的箱子中,又拿了一些纸笔墨把菜谱盖住,保证一打开箱子不仔细翻绝对看不到这本东西,回房间后直接灌了两杯冷茶,脸上的热度才稍稍降下来了些许。 反正她嫁过去也只是名义上的世子妃,不会和世子发生任何实质上的关系,这本书对她而言看了也是无用,等什么时候让桑桑偷偷拿出去扔掉。 徐安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了想。 也不一定,等三年之后,她如果真的能功成身退的话,自己就是有钱有权有貌有闲的富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包养一个小白脸,潇潇洒洒快意人生。这本书到时候还能用的上,还是暂且先别扔了。 徐安安侧着头幻想未来的快乐生活,不知怎么她就又想起那天赏花宴上世子沉冷的嗓音,扶正面具时那一瞥而过的修长指节和后来在长公主寿辰上一看见他便觉得让人格外安心的气场。也不知道世子究竟秉性如何,单凭她现在的接触来看,她倒是觉得世子的性情还是不错的,若是相处下来合适,倒也算的上是良配。 害!她在想什么呢,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世子怎么会看的上她。徐安安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定是最近一天天光在好吃懒做享福了,自己的小命还没着落呢,居然也有了在这个时代想追求缥缈爱情的妄想。 之前那个白衣公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从世子派了桑桑他们过来之后,竟一次也没有来过。桑桑也不认识她,她想找人都没地方找。 喝了一口桑桑刚给她拿来的甜枣羹,徐安安觉得今日的这羹做的不好,一点儿也不甜。 “姑娘穿这嫁衣真好看。” 铜镜里的女子凤冠霞帔,未上精致妆容的脸也是明眸皓齿,被满身的红色映衬着美艳不可方物。 桑桑端着后日她出嫁要用的红盖头,看的眼睛都呆住了:“小姐真好看。其实小姐平日里也是好看的,只是就穿些寻常颜色的衣服,人就是再好看那也被压住了。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看那边的四小姐,人也就这样,全靠那贵价衣服趁着,才有几分贵气。论长相,她哪儿有我们小姐好看。” 桑桑嘀嘀咕咕的。 徐安安她亲娘当年能单靠美貌就惹得她爹神魂颠倒,徐安安作为罗氏的亲闺女,在姿色上自然是不差的。只是她平日里只是一味地吃吃喝喝,扮个乖软的形象,容貌的优势完全没发挥出来,让人总是会无意间忽略了她的容貌。这艳丽的大红色一上身,她五官自带的那种明艳便被完全彻底衬托了出来。 “这位姑娘说的是。三小姐是撑得起这些亮色衣服的。”来给她试嫁衣的嬷嬷和绣娘,眼里也带着惊艳笑着道。 这位三小姐确实好看。刚开始见到她时还不觉得,一穿上这嫁衣,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安安看着镜子里略显陌生的女人,一时之间不敢认。 这居然是她?这是她的脸?就凭这张脸,让她和女主晏梓莹站在一起,或是和那个什么才女姐姐晏梓珏放在一块儿比,说她毫无悬念地艳压也丝毫不为过。 徐安安忍不住唏嘘,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前世的结局居然这么惨。她这一辈子,定然要好好护着自己,绝不会莫名其妙给人送了命。 “姑娘你觉得哪里还要改吗?”嬷嬷替她整理衣服上的褶皱,绣娘在一旁拈丝引线。 “没有,挺好的。”她对绣娘的手艺很满意,大大超出了自己的心里预期,没什么要修改的地方。 “那最后几针便由姑娘您来绣。绣完后,您的嫁衣也算是完成了。” “啊?”徐安安接过绣娘递过来的针线,有些手足无措,这里的姑娘家从小练习女红,上次她还看见徐婉婉给六皇子绣荷包呢,但问题是她可没学过该怎么绣花,再说这衣服不是已经好了吗,还要绣什么地方。 好在有绣娘引导她在何处落针,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早听说过这位姑娘生母去的早,府里想来也没人和她讲这些细碎琐事,嬷嬷给她解释:“咱们姑娘家出嫁的时候一般要自己亲手缝制嫁衣,以示对未来成婚的期盼,希望嫁人后能夫妻和顺,举案齐眉。现在姑娘在嫁衣上添两针,也算是自己的心意。” 居然还有这样的讲究,徐安安按照绣娘的指示,捏住针上下穿梭了两针,绣娘替她绞好线头。 本以为绣花这种事前有什么好学的,她以前也玩过十字绣,不就是照着样子描边吗。就刚刚两针下去,她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和专业人士之间的差距。别人的针线密集,极富线条美,她只不过是绣了两针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拿着近看远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绣的怎么就那么奇怪。徐安安难得有些不高兴。 试完衣服,把颜色鲜艳的大红嫁衣留下,嬷嬷和绣娘便告退了。后日便是钦天监算好的让她和镇平王世子成亲的好日子。 望着椅背上铺好的逶迤艳丽,不知怎么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一天天婚期临近,她心里越是有这种感觉。 “小姐这是在难过吗?” 徐安安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做答,说难过其实也并不太难过,她到了镇平王府后在生活上只会比现在过的更好,只是精神上对自己穿书过后,睁眼就看到的安稳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院子,难免有些割舍不掉的依赖。 “小姐若是想家了的话,嫁人之后也可以时常回来看看的。世子很好说话的。”桑桑安慰她,“桑桑也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徐安安拍了拍桑桑的手:“你不回长公主府了吗?” “不回了。奴婢当时来的时候,长公主的意思是奴婢原本也不是长公主府的人,只是世子派奴婢去长公主府帮忙做事的。如今世子要娶妃了,伺候的人手难免不够,便让奴婢回镇平王府安心伺候世子妃,不用再去她长公主府了。”桑桑老老实实把那天姑姑告诉她的话讲给徐安安听,末了有些担心,“小姐你不会不要桑桑吧。” “怎么会,”听到极合她脾气也爱吃东西,做事又干净利落的桑桑会一直跟着她,徐安安一下子振作了起来,拍着胸脯豪迈道,“你和我一起去世子府,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少不了你的。” 主仆两人合计着未来的美食吃遍计划,双双热泪盈眶。 桑桑虽然年纪小,但在长公主府里跟着姑姑历练过,办事一向妥帖,现在跟了徐安安这个主子,更是只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比如大婚当天,新妇往往是不能吃东西的,要走完所有的流程之后,在洞房掀了盖头才能稍微吃上一点东西。民间嫁娶都是这样,更别提光是嫁娶流程就要走上一整天的皇家仪式。 今天天不亮,府里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徐安安虽是庶小姐,奈何高嫁世子,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徐安安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让她稍微清醒一点,等会儿马上就要给她净面梳妆。趁着这段时间,她赶紧嘱咐了桑桑去厨房给她弄点吃的。桑桑动作麻利立刻给她带了一碗厨房刚下的白菜水饺。现在桑桑替她守在门口看着动静,徐安安抓紧时间狼吞虎咽赶紧吃完了这碗水饺,先给自己垫垫肚子。 第三十章 “快快快,收走收走。”成亲这天条条框框的规矩比天大,要是被喜娘她们看见自己吃了东西,少不得要唠叨上许久,今天本来就吵得要死,为了自己的耳根着想,还是别被发现的好。 徐安安秋风卷落叶一般吃完一整碗饺子,把碗递给桑桑,桑桑左右看了看无人,立马往后厨的方向狂奔而去。 事实证明,她的预判十分及时且准确到位。桑桑带着她的犯罪证据前脚刚走不久,后脚一堆人就挤进了她的屋里,给她道喜说着吉祥话。 今天可是镇平王世子迎娶徐府小姐为世子妃的大日子,放眼望去屋内院外从昨天起就布置了满满的大红色,来给她道贺打扮的这些喜娘嬷嬷们也是穿的一个比一个喜庆,堆得满脸笑容。 关氏派来帮衬的青柚给喜婆们一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把她们乐的直眯着眼睛。 成一趟亲开销可不小,女方准备嫁妆等陪嫁之物,男方准备聘礼,还要宴宾客,给红封,再讲究一点的人家府里上上下下的布置,丫鬟小厮沾沾喜气还要再给赏银,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是一笔大数目。 但这都是徐大人和关氏他们要考虑的,府里的姑娘高嫁去了王府,自己这儿排面也不能掉。徐安安亲娘若是还在,少不得要拿钱出来贴补,但现在就徐安安一人,只能走府里的账,关氏这几天看着账簿看着如水般的银子花出去,难免有些心疼。等徐婉婉过礼的时候,这花销只会比现在更惊人。 反正又不花自己的钱,徐安安坐的四平八稳的任由她们给她穿上嫁衣,在她脸上到处折腾。去宫里参加赏花宴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是自己化过的最久的妆,今天成亲她才知道原来永远都有一山更比一山高。她们是真的恨不得能在自己脸上化出朵花来,今天起的太早,现下犯困,随着她们折腾,徐安安坐着坐着忍不住小眯了一会儿。 成亲当日的妆容繁琐,净面之后要细细描画,等她睡了一个来回突然惊醒的时候,发现她们居然还在给她描眉。她这里还在装扮,府邸前厅已经开始待客,按理说宾客都会到镇平王府上,但也有不少人是先来了徐府然后跟随花轿再一起前往王府。 嘈杂的喧嚣声隐隐约约地听不太真切,现在时辰还早,她的妆还没成。要等她成妆,世子来徐府迎人,进了门后再一起去拜别父母,才能出徐府去镇平王府。算算时辰,快的话最少也要下午才能出门,世子若是来得晚慢一点怕是要等黄昏才能走,按规矩成亲的时间流程皆是如此,而新嫁娘往往卯时就要起来沐浴梳妆打扮了。 幸亏她早上提前吃了东西,要是什么都不吃,这一天折腾下来,命都要去掉半条。想到不久后,就要去皇子府的徐婉婉,那流程只会比自己还要累,她瞧着徐婉婉也不会像自己这般聪明知道提前吃点东西垫着,也不知道到时候她能不能撑得住。 “新嫁娘可真好看。这面相一看就是有福的,将来定然是夫妻和顺,儿孙满堂。” 层层繁复的嫁衣燃烧的艳丽,灿若天边霞云,仿佛一室的光辉都汇聚于此,女子色若春晓之花,眉目含情,云鬓高挽,眉眼流转间勾魂夺魄。 徐府的这位小姐未免也太衬这大红色了。 连送过那么多闺阁小姐出嫁的喜娘也被晃了神,不由自主惊叹着。 好看是好看,但这容貌过于昳丽,不像是端正雅量的正妃,倒像是个专勾男人心神的狐狸精。喜娘心在里嘀咕了一句,镇平王世子怕也是被这张脸勾了魂才执意要娶这庶出的三小姐。长这么张脸,又有正妃的位分,若是个小肚鸡肠的脾性,若是日后世子后院再要进人,只怕是有的好闹的。 她心里怎么想不管,但好歹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八面玲珑的她自然不会惹别人不痛快,张口就是“世子妃大喜,恭喜世子妃。” 徐安安也被镜中的自己晃了晃神,听她说话倒是也讨喜,毫无心里负担的示意站在一旁的青柚给人发红封。 估摸着世子不会让她等太久,但也不会这么早就来,徐安安制止了喜娘要给自己盖上绯红色缀着南珠的喜帕,等人来了之后再盖上。 听喜娘絮絮叨叨将一会儿的流程,等讲到让她今天晚上千万别紧张的时候,到前厅去打探消息的桑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世子来了!正在大门口!” “啊!这么早!快快快!盖头!” “东西都备齐了吗?” 屋子里的人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徐安安制止了她们:“急什么,不是还要堵门吗,哪里有这么快。” “是是是,世子暂且过不来,但是新嫁娘也要准备好了才是。快把盖头盖上。” 徐安安拗不过这些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劝诫,只得让她们撑着四方的红盖头,小心给她盖上。眼前顿时落下一整片的暗红色,徐安安闭了闭眼,这片红怕是只有等到晚上才能取下了。 桑桑一直来回在前厅和她的小院子里来回跑动,通报最新情况。什么“世子被堵住了!”、“世子今天的迎亲服真好看!”到“世子进门了!” 挤在她屋子里的女人叽叽喳喳的:“怎么这么快!没堵门吗!” 徐安安心生好奇,刚想悄悄掀起红盖头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被眼疾手快看见她动作的喜娘一把按住:“别动。不能掀盖头。” 徐安安:“……” 本来她的院子离前厅就远,又盖上了红盖头,隔绝了声音,刚开始她还能在椅子上听桑桑实时转播进程,到后面她忍不住困意又小憩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把她拍醒。 “世子妃快醒醒。” “啊?哦?”徐安安睡得迷迷瞪瞪的,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子,桑桑赶紧给她揉了揉腿缓解僵麻。 “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未时一刻。” 徐安安在红盖头下打了个哈欠,从早上到下午,她今天一天等的也是够久的了。也不知道是所有人成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等,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一天是这么过来的。 前儿个到女方家迎亲堵门作催妆诗都不算啥,直到新嫁娘出门成亲之日的重头戏才算是开始了。 喜娘前前后后给她调整了一下红盖头的位置,确保盖头四角缀着的南珠都在正确方位,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遮面用的团扇,才搀着她慢慢走出了门。 在椅子上睡的太久人骨头都僵了,又盖着遮挡视线的红盖头,徐安安跌跌撞撞了两步,才在搀扶下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起来。盖头晃动只能看清眼下的一小块区域,徐安安小心翼翼走着生怕自己被略长的嫁衣绊倒。 到前厅拜别父母,她跨过栏槛后,隔着盖头也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徐安安稳稳当当走着,直到狭窄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黑缎长靴喜娘才示意她停下。 想起桑桑兴奋地跑回来说世子今天装扮的可好看了,徐安安忍不住有点好奇,身体轻轻晃了晃,想看看温岑他今天到底什么样,奈何盖头四角都用了南珠压住重量,她晃了半天也不见乱,什么也看不清楚。 徐永新坐在台上轻咳了一声,徐安安立刻不动了。 “日后你入了镇平王府,莫忘了为父的教导,有空便也回来看看你母亲。”徐永新到这会儿了还不忘提醒她去世子身边打探消息的事,徐安安在盖头后面目狰狞,咬牙暗恨,但现在也只得一福身:“是,父亲。女儿记住了。” 关氏对她没什么感情,看见世子是恨不得早早把这座瘟神送出府里,只随意嘱咐了她两句便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要上花轿去镇平王府了吧,已经是下午了,早上只吃了一碗饺子到现在早饿了,等会儿上了花轿让桑桑再给她那点东西吃。徐安安急着出门上花轿去吃东西,想也没想抬起左手就搭在了身边之人的胳膊上。喜娘在她右边一个劲儿的倒抽气。 诶?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怎么不对? 徐安安愣了半秒钟,紧接着意识到,她刚才转了身,一直在她左边扶着她的喜娘那现在应该是在她右手边,那她左边现在搭着的是……? 男子低沉的轻笑声传来,温岑伸手让她好扶的更稳当些:“小心脚下。” “多谢世子。”徐安安小声道,本来想撤回来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搭在他胳膊上。 即使明知这场婚约是两人早已商定好的协议,可眼下氛围这般浓烈,被前后簇拥着,心里难免还是生出一丝仿佛真若情投意合结亲的夫妻一般害羞的情绪来。 以后她也不会有能有如此大的排场名正言顺嫁人的机会了,她冒着巨大风险担这个世子妃的名头,就当是让她感受一下贵家成亲该有的排面。 一个主动伸手扶,一个搭手搭的心安理得。 在座的众人都瞅在眼里,也没人敢上去说一句于理不合。世子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这次成亲的流程是改了又改,全按照他自己喜好来办的,连皇上都没说什么。搭个手而已,搭了便搭了吧。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只得默默跟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温岑让徐安安搭着手,直到把她稳稳当当送上轿,才一拂衣袖转身跨上了高头大马。今日为了成亲过礼,连马上都系上了红绸,抬轿跟随的都是镇平王府上的亲卫,和一般人家府里的小厮护卫不同,训练格外有素,轿撵稳当,往前走的时候竟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如履平地,脚步声整齐划一,连路边乍响的鞭炮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大热天的,她穿着这么厚层层叠叠的嫁衣,又坐在密闭空气不流通的轿撵上,早就热出了一身汗,徐安安拿着团扇给自己扇风凉快凉快,桑桑轻轻撩开窗帘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美人握扇,红盖头被风吹的呼呼鼓起的画面。 “世子妃!快别扇了!”桑桑大惊失色,连忙小声制止徐安安。 “怎么了?这扇子不就是让我扇风的吗。”徐安安觉得这里成亲服务还挺人性化的,知道她热还专门给配了扇子,既可遮面又能扇风,就是团扇扇出来的风还是小,没有折扇来的风大爽快。桑桑撩了道缝,外面的凉风吹过,徐安安忍不住往窗边靠了靠。 “这扇子是让您拿着的,可不是用来扇风的,风起会把您和世子的姻缘都给吹散了的。” 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挺信这里封建迷信那一套,徐安安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桑桑老实道:“刚才在房里喜娘讲过这些规矩的。” “哦?是吗?”徐安安想了想,喜娘在她房间里确实讲了一大通,最后全成了她打瞌睡的助眠音,具体讲了什么她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没事。我不信这个。” 她和世子本来就不是真的姻缘,这些封建迷信影响不到他们。 桑桑急得在外面直跺脚,奈何她一时也制止不了世子妃,只得撅着嘴趁着花轿转弯经过大街人多嘈杂的地方时,把一个小篮子飞快地从窗口递给徐安安。 “世子妃,您先垫垫肚子,等晚上还要好久呢。” 反正轿内无人看见,徐安安干脆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接过篮子,掀起上面盖着的红布,篮子里放着的满满当当的蜜饯果干等零嘴。徐安安拈了块苹果蜜饯,桑桑真懂她,这准备的也太细致了,很合她心意。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了一路就没停过。镇平王府离徐府的路还是挺远的,徐安安边吃零嘴,便在鞭炮声的缝隙里见缝插针听街上路人的议论。 “嗬!这世子成亲好大的排场!这聘礼和陪嫁抬了一条街还看不到头。就是皇子成亲也比不上这排面吧!” “这镇平王世子一向在皇上面前得脸,能有这排场也不算什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嫁入这镇平王府。” “害,若是镇平王和王妃还在的话,只怕今天还要更热闹些……” “这你还不知道?户部侍郎徐大人真是养了两个好女儿。据说今天嫁给世子的是府上的三小姐,前儿个日子京城里都在传四小姐已经和六皇子殿下定了亲,现在只等钦天监算个良辰吉日下来两人便成婚。” “徐大人有这两位翁婿,以后是官途坦荡,只怕不日就又要高升了!” 一路听着些闲言碎语,等她吃掉了大半的零嘴,感觉终于有了几分饱意后,轿撵才堪堪停下。 徐安安把自己的盖头一盖。 轿撵向前斜倾,门帘被拉开,一人骨节格外分明的手又伸到了她面前,沉声道:“世子妃,下轿吧。” 一晃而过间,徐安安只觉得这么好看的手似乎自己在哪里看见过,来不及多想便搭着他下了轿撵。 见自己的活计被抢了,喜娘在后面低着头也不敢出声。 徐安安下了轿撵刚站稳,还没辨别一下前后左右的方位,就被耳边气势如虹的喊声吓了一大跳。 “恭迎世子妃!” 这种大场面怕是和山大王强娶民女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了,怎么没人和她说还有这么一个环节。徐安安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整个人被吓得差点一抖。盖着红盖头她也看不见有多少人朝她行礼,只是听声音气势浩大。她为难的小幅度左右转了转头,最后还是清了清嗓音,尽可能端出平稳大气的音调。 “都起来吧。” 话音落下,半晌无声。这怎么她说完后没有人理她,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对。徐安安有些急了,手上不由得用了点力,毫不客气地掐住了一旁的温岑,示意他赶紧给自己解围。 女子的手劲儿小,就算着急掐人在常年习武的温岑身上也留不下太深的痕迹。温岑倒是觉得她这幅难得为难的样子,很是可爱,故意沉吟了一下,直到手臂上的力道加重,明晃晃昭示主人不佳的心情,才道:“都没听见世子妃的话?” “谢世子妃。”听到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徐安安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初来乍到镇平王府,人生地不熟的,温岑今日特地在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率先帮她立威,不得不说是有心了。 成亲之日,礼数上原本还有要射箭夸火盆的规矩,但因世子觉得花里胡哨像在给别人表演杂耍遍统统给取消了,镇平王府门口气势恢宏拜见世子妃的声音过后,对徐安安来说便只剩下拜天地和入洞房两样任务,世子还得去陪宾客。今日他大婚,王公贵族来人不少,推辞不掉。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来见证他们成婚的是宫里派出来的公公,吊着嗓子喊,让人止不住头疼,好不容易三拜拜完,徐安安松口气以为可以不用再听他说话了,却又听得那尖细的公鸭嗓一声:“镇平王世子及世子妃接旨!” 她身上叮叮当当的钗环首饰不少,又被这个公公的声音折磨的够呛,勉强压着心里的火,才跪下听旨,左不过就是圣上贺世子成婚的旨意,再加上一堆的赏赐,再叮嘱他们要夫妻和顺,世子妃尽快为王府开枝散叶也就是了。 徐安安觉得这皇帝平日里批奏折大概是不忙,否则怎么会对温岑关心地这么面面俱到,连世子妃要尽快开枝散叶这种话也能写在圣旨上。 等公公念完圣旨,谢过皇上隆恩后,以为这下终于能结束后,只听得那公公又拿出了第二道旨意:“奉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的懿旨只要是赏赐东西给徐安安,很快便念完了。 穿越到现在,虽是一直得过且过,受过一些白眼嘲讽,但好歹也没遭过今天这番长跪的罪过,半个身子的力道都靠在温岑身上,徐安安龇牙咧嘴的,只怕成了世子妃后她还得习惯今天这种动不动都要跪下的日子。 拜过天地后,徐安安只需要回房间等着就可以了。喜娘和桑桑一左一右扶着她,立马有人来给她们领路。 “世子妃,这边请。”听声音像是挺年轻一个护卫,说话做事倒是沉稳的很。 徐安安动了动念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魏义,是世子的贴身护卫。世子妃若是有事尽管吩咐属下。” 魏义对这位世子妃很是热情。 世子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一直没娶亲,连个侍妾都没有,对女人更是没表现出过一丝一毫的兴趣,让他们一众光棍老爷们着实为他们世子的性取向和性功能担忧了很久。 在某次直接把声名在外的青楼名怜直接丢到世子床上,勾引世子失败后,被温岑暴揍的鼻青脸肿还被发配岭南三个月才回京的魏义是再也不敢尝试在明面上显露出对世子某方面能力的好奇,只能盼着哪天王府里能进位女主人。 纵使知道这次皇上赐婚不怀好意,但总想着人都在他们府里了,牢牢看管着还能翻出什么花样,至少先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世子的不举之症。 谁成想,这皇上定好的徐婉婉去了六皇子府,世子居然去主动求娶了另一位姑娘。千年的铁树一朝开花,魏义恨不得把这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能惹得他们家铁石心肠的世子化为一腔春情的姑娘给供起来,每天磕三个头。 这次终于把人接进府里了,不仅世子,连他和手底下的那一帮兄弟各个都是欢欣雀跃。 从来接亲给她抬轿的人她便看出来了,温岑手底下的能人不少。镇平王是在边关征战过的人,当年回京的时候带回了一部分曾和自己浴血沙场共战过的亲卫,本是准备常年留守在京城做王府护卫的,镇平王死后,这批人就全部留给世子,再加上这么多年温岑自己可能在暗中摸索联络起来的镇平王旧部,温岑手里应该有支极强的只忠于他自己的亲卫军。 云朝的开国皇帝留下的规矩,为防皇室血脉间兄弟阋墙之祸,皇室直系子弟都有权养一支亲卫军,用以自保遏制那个坐在至高无上人位置上的人。只是亲卫军的人数不能过多,只得百人上下,多了便是有谋逆反叛之心,可直接论罪。 因着这道几百年前就立下的规矩,连永乐王手底下也有个一两百人专门替他搜刮各地新奇玩意的队伍,圣上明知温岑手里握着这么一支这么精明能干的亲卫军,却愣是找不到理由来削弱分化势力。 老祖宗当年打天下征战了大半辈子,后半生回忆自己那些早死的弟兄们,几番潸然泪下,脑子一热就立下了这么条规矩。本意是好的,只是没考虑仔细,日后坐在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容许有不听从他命令的队伍存在。 若是那个传言是真的,圣上现在定是急于派耳目入世子府,甚至十几年前让镇平王身死的那场边关诡异的大火怕是也和宫里脱不了干系。 第三十二章 大红缎绣龙凤双喜被下铺着花生,桂圆,莲子,栗子,枣等寓意吉祥的干果物件,坐的人硌得慌。徐安安刚坐下便又站了起来,指挥桑桑他们把东西都扫到一边去,给她腾出来坐的地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片寂静的屋内只剩已经点燃的龙凤花烛在燃烧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徐安安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你先出去吧。” 喜娘一愣。 桑桑立刻反应了过来:“世子妃这里由我来伺候便好。你先出去候着吧。” 喜娘心存疑惑,但也只得行了个礼退出去后关上了房门。 门扇合拢的吱呀声刚响起,徐安安立刻撩起了她的红盖头。 “走了吗?”即使入目所及全是一大片的红绸缎,也可看出屋内的精致陈设。 桑桑走到门口,伸长脖子仔细听了听动静,确认无人听墙角后,点了点头:“走了。” 徐安安立刻长叹一声,向后仰躺在了床上。 “这顶了一天的头饰,沉死我了。”她伸手把她压在身下的一些硌人的果仁扫开,随手摸了个花生用力掰开,“呸呸呸,居然是生的。” “小姐,这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桑桑无奈地捞起一把桂圆花生,“图个好彩头而已,当然是生的。” “管他生的熟的,我先睡一会儿。人来了再叫我起来。”徐安安挥了挥手,示意安静,今天又是凳子又是轿子的,虽然都是坐着,骨头都要断了,现下终于能够躺下舒展一下筋骨了。 大婚当日,哪儿有新郎还没来,新嫁娘自己就先躺下了的。但桑桑跟了徐安安这么久,心早就偏了。主子往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今天这么早就起了,现下自然困乏。世子在前厅宴宾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主子睡上一小会儿应当也不打紧吧? 看着徐安安仰面躺着,手端正地放在腹部,睡得格外安详,桑桑搬了个房里的小凳子,蹲坐在门口看着,要是有人来她就立马跑回去把主子叫起来。 常理来说,大婚之日,新郎官定是被灌的最惨的。 往日里那些惧怕世子性情残暴的,今日本也想大着胆子来给他灌酒,但是世子冷脸就吓走了一大半人,再者世子一向喜欢烈酒,今日又是大婚,府上开的全是珍藏了多年的好酒。常人一口下去就得缓半天,也就他自己能面不改色整壶整壶的灌,来敬酒的自己喝了一口便倒了,也没心思想着灌世子,只有零星几个不怕死的凑上来和他拼酒。永乐王世子就是其中格外嚣张,一点儿都不怕温岑的那一个,致力于把温岑给灌趴下。 永乐王世子和他爹一样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量也好,饶是如此,这一壶下去人也有点打飘,但今日定要灌倒温岑的念头在他心中格外执着,扒在温岑身上嚷嚷着要和他再拼。温岑皱了皱眉,把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丢给一边自己小酌的聂落风。聂落风闪身躲过,永乐王世子叮铃咣当顺着桌子椅子,最后摔趴倒在地上。 “殿下,臣敬您一杯。”温岑一举杯。 六皇子看了眼躺倒了满地的人,只剩下他、温岑和聂落风三个人还能稳当地站着,苦笑着撑住了额头:“今日本来说好了要灌你的。现在倒是自己人全趴下了。” 一碰杯,烈酒入喉烧的人忍不住呛咳了出来:“你这酒也太辣了。” “殿下若是大婚的时候不想被人按着灌酒,臣这里倒是还剩几瓶未开封的,到时候给殿下您送来。” “别,我可没你这么好的酒量,到时候怕是自己先遭不住了。”温远逸摇了摇头,“让各家把人都扶回去吧,都躺在你这里也不像个样子。今日折腾了一天了,接下来洞房花烛夜本殿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殿下慢走。” 今日的酒喝的确实多了,一向自持的六皇子也难得显示出醉意来,小厮扶着他率先走出了镇平王府。 “魏义,让他们把人都领走吧。” 看见一屋子躺倒的勋爵大臣,魏义抽了抽嘴角,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去找人了。 偌大的宴厅内还清醒着地一时只剩下两人,聂落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今日世子大婚,在下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贺礼。略备薄礼一份,还望世子不要嫌弃。” 聂落风从衣袖中拿出薄薄的一张纸递给他,温岑眼中的暗芒一闪而过。 “聂公子有心了。”两人视线交错,交换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聂落风仰头喝光最后一口酒,拎起还剩下大半瓶的酒壶,白衣消失在了已趋近浓墨般暗色的天空下。 魏义叫了人把各家的大人或扶或抬,反正横竖都给弄回去,不要躺在他们镇平王府里,厅内的人渐渐少了,那一抹浓重的红色消失在了转角。 桑桑猛地惊醒。 屋内和她睡着前并无差别,花烛静静燃烧着,她家主子躺在床上早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桑桑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凉风拂面,整座镇平王府都沉寂了下来。 就在她探头探脑打算要不要出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时,远处侍女提着的星星点点亮光朝她们这里走来,中间的一抹艳红格外明显。 桑桑一个激灵,合上门缝,拎着凳子放回原处,冲到床边把徐安安摇醒:“小姐,小姐快醒醒。世子过来了,快起来。” 桑桑连拉带拽,把还迷糊的徐安安扶起,让她端正坐好,双手老实放在腿上,把红喜帕给她盖上,自己端着手在一旁老老实实站好。 徐安安猛地被人摇醒,吸溜了两下口水,使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 刚收拾完自己,很快,紧闭了多时的房门被推开,一众人鱼贯而入。 一个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徐安安知道是镇平王世子。也不知道在前面到底喝了多少酒,离得近了还是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醉人酒意,却又不太冲,又微微夹杂着水汽凉意,像是狠狠过了凉水冲去了酒味才到她这里来的。 一旁捧着玉如意的侍女上前了几步,屈膝行礼:“请世子挑盖头。” 徐安安绷紧了身体,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手,她刚刚睡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脸上有没有压出印子,要是不好看怎么办。虽然她也不靠美貌在镇平王府立足,但是毕竟是达成协议后第一次见面还是要给合作的甲方留下一个好印象比较好。 第一次吗?之前有见过吗?桑桑怎么刚才也不提醒她。 徐安安胡思乱想着,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便撩开了她盖了一整天的盖头。视野骤然清亮起来,徐安安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才看清眼前的人。 冷硬的玄铁面具覆脸,一声喜庆的吉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妖冶,延伸出的脸部线条勾人心神。徐安安被晃了神,愣住后,赶紧低下头收敛了神情。 她今日的打扮和往日为了低调尽可能从头素到脚格外不同,女子仔细描画过的眉眼如摄魂的利刃直直插进他心里,但眼神神情无一不灵动自然,又透露出几分娇憨。 温岑话语在喉间滚动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他没有用玉如意挑开盖头,侍女屈身捧着盒子便下去了。另有一人捧着托盘,上面放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递了过来。 “请世子妃用。” 一日三顿还要加夜宵,今天中午本就没吃什么后来随便拿零食垫了点,晚膳也没正经吃,虽然现在已经晚了,再加碗饺子倒也正好。徐安安抬头看了温岑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过碗便勺起了一个饺子。 王府里的御厨的水平和普通大臣家请的厨子到底有壁,一碗十几个饺子,个个做的饱满小巧,连底汤用的都是乌骨鸡炖烂后熬成的浓汤底,一口下去鲜香扑鼻汁水四溢,和她早上在徐府吃的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胃里有了暖融融的汤水垫着,人也就舒泛了些,徐安安一连吃完了七八个,一抬头便看到那侍女一副欲言又止,喜娘绞着帕子冲她挤眉弄眼很是恐怖的神情。 徐安安吓得手一抖,勺里的馄饨漏出去了一个:“怎么了?” “世子妃,生吗?”喜娘笑盈盈地问她。 饺子吗?徐安安一脸莫名其妙:“熟的啊。” 喜娘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瞬间僵住了,随即又问了她一遍:“生吗?” 怎么了这是? 徐安安看了世子一眼,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不生啊。熟的饺子。你吃一个试试?” 喜娘脸色一变,扑通跪了下来,冲着温岑人抖得跟个筛子一样:“世子,奴婢不是有意的。” 徐安安一扶额,枉费她看了这么多年宫斗剧,怎么把最重要的这一段给忘了。这不就是洞房之前,说个生,图个好彩头吗。这也真是,生的就生的,弄一碗这么好吃的烧透了的饺子给她干吗,她还以为真是让她吃饭呢,吃的太开心,她都忘了有这么一段内容了。 徐安安放下了碗,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现场尴尬的气氛,世子低沉着嗓音开口了。 “无妨,本王嘱咐小厨房做的,本来就不是生的。” 喜娘愣住了,还真是熟的,按规矩今天给世子妃吃的应当是生的才对,这样才能讨得口彩。她还以为这世子妃今儿晚上故意和世子对着来,哪里想到这原本给的就是熟的,世子妃也是个缺心眼的,就这么把“不生”给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世子就不愿世子妃生个孩子? 这种密辛不是她们可以探知的,喜娘额上冷汗频频,世子让她出去,她也一声不吭就这么退了下去,完全不敢提醒还有合卺酒没喝。 第三十三章 侍女喜娘连贯退了出去,桑桑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茫然地看看徐安安,又看看世子,最后还是跟着大部队退出,给他们留下一个二人世界。 房间里的人都出去了,气氛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徐安安霎时觉得自己手里的那碗温度正好的饺子突然烫手起来,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世子居高临下抱臂站着,眼里的神情晦涩不明:“还吃吗?” “呃……吃吧。”徐安安僵硬地回答道,脑子里一团浆糊,顶着对面的视线迅速勺起了剩下的几个饺子。碗空了之后,徐安安捧着碗有些手足无措,温岑伸手自然地接过青玉莲瓣小碗顺手搁到了一边铺着大红喜布的桌子上。 没了碗碟碰撞的轻声脆响,屋内的气氛更是如凝胶一般沉闷了下来。 “他都和你说了?”温岑率先开口。 “是,公子都已经和我说了,殿下您的要求我都清楚。还有什么额外的嘱咐您请说。”给她传达世子意思的都是今山水,有商有量的,条件极好,连带着世子在她心里分数也拉的极高。本来一个人对着世子她心里还有些打鼓,现在谈起正事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温岑曲起指节敲了敲胳膊,淡淡道:“在镇平王府,除了书房不得去,其余的地方你随意,府里一般无事。”他的话一顿,“三日后你回门,要先进宫拜见皇后,再回徐府去。知道到时候该怎么说吗?” “是,世子待妾身极好,能嫁给世子是妾身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愿日后能够郎情妾意,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便也无憾了。”徐安安一秒入戏,羞羞答答地讲完一大串情话,立刻恢复了正常表情,“世子这样如何?” 太恶心了,这些话要不是是从她嘴里讲出来,她能被酸吐。徐安安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反胃。 艳色如花般的女子一脸娇羞讲着情话,纵使已经见识过了她张口就来,连见也没见过就敢当着他的面夸口和自己定亲了,一点女儿家该有的害羞都没有,明明没动情偏偏还能讲的头头是道。只是对一下口风而已,许是门窗紧闭,屋子里闷得慌,温岑觉得眼前她一身嫁衣说着情话这个场面莫名有点撩人。 他沉了沉声:“尚可。” 这才尚可?要求还真高,她已经把自己毕生的演技功力都拿出来了。 徐安安撇了撇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觉得有点不高兴。 “算了,别的事情之后再和你交代。今日已经晚了,先休息吧。” 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讲些什么该如何表现,怎么瞒天过海的大事,结果居然就这么结束了,快的猝不及防,徐安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既然要休息,徐安安眼神转向了门口,明晃晃地表达一个意思。 “本王亲自找的皇上求娶,大婚当日居然没宿在屋内去了书房,若是传出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 理是这个理,但是她答应担他的世子妃名头的时候,可没想着还有这部分任务啊。 “你王府上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徐安安小声嘟囔了一句,见温岑站直了身子,朝她走过来,立刻迅速扯下一床被子,揉吧揉吧塞给他:“那你晚上睡地上。” 温岑:…… 本来他就没想睡床上,但看她动作这么迅速怎么心里还有点不爽。 夜已经极深,温岑本来要熄了那两盏花烛灯火,徐安安担心一片黑暗里他图谋不轨死活不肯,温岑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懒得同她计较,也就随她了。 放在床上给他们准备的鸳鸯喜被足足有三条。两条扔给了温岑,一条垫一条盖,又扔了一个枕头下去,徐安安一个人抱着一条被子在大床上翻来覆去。 床上原本放着的莲子果仁等物,在她拆头饰的时候,就让温岑帮她全部拿了下来。现在鼻尖只剩一丝大红床单上残留的挥之不去的清香。 她睡不着。 昏暗的烛灯照亮一小片天地,一室的红色在烛火下摇曳出淡淡的柔情。 一头的青丝铺散,从床铺内侧一直滚到外侧,徐安安把脸埋进床铺内,半晌认命地叹口气,睁开眼偷偷去瞧躺在地上的温岑。 大晚上的连睡觉也不摘下面具,防的这么紧做什么,她又不会嫌弃他毁了容。徐安安事先预想过很多种被大火灼烧后可能会有的样子,本以为日后在王府相处,世子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戴着面具,总有摘下的那一天,她已经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谁成想,看世子的样子,是压根就没打算和她坦诚相见了。 她也没有这么外貌主义吧。虽然说人的一副皮相确实是重要,但是人的心地更重要。世子幼时遭人残害被逼毁了容,这些年又孤身一人长大,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对着他虎视眈眈,身份尊贵处境艰险却也没有养成暴戾的性子,徐安安觉得这位世子还是不错的。她嫁过来之后,原有外患,现在又有了内忧,周身无人帮衬,怎么想怎么可怜,代入一下自己她都忍不住要潸然泪下了。 徐安安胡思乱想着,目光停滞在了温岑脸上。平心而论,就算戴着面具,也能看出世子的骨相极好,若不是毁了容又有秉性不好的传言,京城里想做世子妃的姑娘海了去了。 手撑着头时间久了脖颈疼,徐安安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把下巴垫在床单上,再抬头正巧对上世子朝她看过来的深邃目光。 徐安安:“……” 徐安安自以为翻来覆去的动静很小声,绝对不会吵醒他,但习武之人的耳力极佳,他闭着眼睛听着她一会儿打滚一会儿叹气的声音,感受到她自以为隐蔽的偷偷窥探,再不说句话怕是她能一直折腾到天亮。 温岑睁开眼,两人刚好对上视线。 “还不睡?” 徐安安意识到自己刚才悄悄折腾了半天,现下姿势怕是有些不好看,身体往后缩了缩,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只露出一个头。 “我吵醒你了?”徐安安小声道。 “没有。”他本来也没睡,温岑掀开被子坐起身,长腿一跨便走到了桌前,吹灭了那两盏花烛。没了柔黄的烛火,室内霎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不多时窗外格外皎亮的银辉倾泻下来,在室内铺上长长的一层光带。 徐安安眨着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室内突然的暗色。 她睡觉一向不习惯留灯,从她自己院子里带出来的习惯,徐府不少她吃穿,但是对于这些日用品拨给她用的到底还是不富余,她总是能省则省。大晚上只睡觉也不干别的,燃着烛火好浪费,但又是她自己提出的不吹灯,她也不好意思再出尔反尔。 温岑帮她熄了灯,黑暗里倒是让她放松了下来。 “喂,你要睡了吗?” 温岑睁开眼。 “我想跟你说个事,很重要。”月色勾勒出地上之人挺拔修长的身形轮廓,夜里极静,女子轻柔的声音回响在屋内这一小片里空间内,竟然错给人一种亲密无间的情人床头夜话的暧昧亲密感。 听她语气是要说正经事,温岑在地上调了个方向,将头挨在徐安安床边,淡声道:“说吧。” 原本本着非礼勿视,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相处,互不干扰的原则,他打的地铺离徐安安那头远,离门口近。要是有人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地上占据了大半个版面的温岑,要再走进来些才能看到床铺。现在为了听徐安安说话,他特地换了个方向,挨在她旁边。距离极近一上一下的位置,他脸上遮盖的玄色面具被月色一打冷光闪过,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深沉。 突然离得这么近,徐安安莫名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烧,欲盖弥彰地强行清了清嗓子。 “我出嫁前,我爹他特地找我谈了话。”这可是件事关她未来生死存亡的格外重要的事,生怕自己讲的不清楚,徐安安从头到尾把他爹拉她下水让她做王府间谍,她假意奉承,曲意迎合,实则一颗红心向着光明与正义,既然已经收了世子的钱,绝对不会干倒打一耙吃里扒外这种事给彻底交代了个干净,就差举手立誓自己绝无二心,求世子信她的一颗赤胆孤心。 她自己是讲的口干舌燥,世子途中还给她倒了杯水,让她缓缓再接着陈述清白。 徐安安讲完最后一个字,有些忐忑地看着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软被上的那个人。她那番话虽然是绝对完全出自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旁人听起来总像是为了获取信任而故意势弱辩白。世子找她全凭今山水一个人从中操作,打通关窍,他们相互间的信任基础格外薄弱。很难说温岑听了她刚刚那番话会有什么想法。 不信任她也是应该的,就算对她抱有怀疑,她可以接下来三年一直都本本分分,绝对听话,只要不扣她的铺子和钱,她完全可以接受。 把所有的情况好赖想了个遍,听完她的话温岑半天没反应了,徐安安有些急了,低下头,几缕长发垂落,扫在那人的脸上。 “你听见了没啊?” 温岑伸手拨开她垂下的长发:“讲完了?” “差不多了。哦哦哦,还有我爹拿来贿赂我的银票,一分都没有动。最近花的都是你给的钱。” 黑夜里,看不太清楚,但恍惚间,世子听到她的话,似乎很轻浅地勾了一下嘴角。 “说完了,就睡觉。” 第三十四章 她在这儿表了半天衷心,这人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徐安安裹着被子往前拱了拱。 “你听到了没啊。” “嗯。” “我爹对你图谋不轨。” “嗯。” “我是清白的。” “嗯。” “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温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本已经想好自己定会受到怀疑,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准备应对质问,连睡意都压下去的徐安安,听到他这么平淡的反应反而不干了。 “你就不怀疑我是故意告诉你这些,骗取你的信任,好潜伏在你府里打探消息伺机而动吗?”她一上来就把这些机密都告诉给了他听,真的很像故意投诚再来个反间计,要是换作她是世子,早就用严刑拷问出她的真实目的。 “不会。”温岑睁开眼,打量评估的目光从徐安安的脸上划过,“不早了,休息吧。” 温岑换了个方向,回到了原位,单方面直接结束了这次夜谈。 徐安安翻了个身,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小高兴,没想到世子居然这么相信她。柔和的月色催人,困意很快席卷而来,徐安安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间想起世子最后打量她的那个眼神。 这好像不是信任她,是纯粹觉得凭她的能力根本就完成不了碟中谍这么高深的任务。 可恶! 她怎么说毕竟也是穿书而来自带上帝视角的人,原本就没出场几集的工具人居然看不起她这个战斗力超群的恶毒女配。在彻底陷入梦乡之前,徐安安还想着明天定要向温岑展示一下自己的厉害之处,这个念头刚升起,下一秒,她便彻底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 徐安安伸手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没摸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揣在怀里的银票时,猛地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视线触及到格外陌生的大床房间和刺目的红色时,记忆纷至沓来。 她昨天大婚了来着。 睡前她还趴在外侧和温岑说话,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躺进了大床内侧,另一边空空荡荡。在看到床上重新摆好的枕头和三床被子时,徐安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当挪到外侧探头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时,她彻底出了一口气。 温岑果然不在。 他什么时候起的,自己居然没有听到一丁点动静。温岑收拾掉了昨天晚上打地铺的痕迹,把她抱进床的内侧,再把被子重新铺回床上,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安安睁着眼对着大红的顶账发了会儿呆,见日头渐渐东起,终于喊了外面的人进来伺候。 “参见世子妃。”桑桑领着另外几个端着洗漱用具说是世子让来伺候她的侍女进来,给她行礼问安。 徐安安问了问名字,恩威并施,赏赐了些碎银子,便让她们伺候洗漱。 “桑桑。”正在给她梳发的小丫头动作放缓,“床上那两床被子你让他们拿去洗了。” 府里每天都有下人打扫,昨天大婚室内更是早就打扫的纤尘不染,地板上都能照出人影,被子放地上一晚上其实也不脏。但鉴于多年来养成的良好卫生习惯,徐安安还是不能忍受打过地铺的被子再放回床上来。若是条件艰苦些,她自然也不会这么多事,不就是一床被子睡了也就睡了,但镇平王府有的是钱,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她想的是被子放脏了让她们拿去重新洗,桑桑理解的则和她完全不一样。 铜镜映照出小丫头无措的神情,听到她的话,桑桑脸瞬间红了,哼哼了两声:“是,世子妃。” 大白天的,世子妃就说这么羞人的话,她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桑桑透过铜镜看着徐安安格外困倦的神色,小声道:“您昨晚累坏了吧。世子定然折腾的不轻。” 徐安安打了个哈欠:“是挺累的。” 温岑最后那个打量中带着怜悯的眼神让她昨天晚上纠结了好久,再加上换了地方,前半夜一直睡得不安稳,到后面才彻底睡晕了过去,昨天又穿着那么厚重的喜服顶着凤冠又跪又拜,今天早上起来身上每块骨头都泛着酸痛。 “他人呢?”徐安安放下遮着哈欠的手,问道。 “世子一大早便起来了,现下应当是在书房。”桑桑抿唇笑了,“世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奴婢不要进去吵醒您呢。” 是吗,徐安安不置可否,第一天就要开始营造恩爱和谐的表象了吗。既然世子一大早上就开始造势了,她收了人家钱也得敬业,徐安安又打了个哈欠。 “你派人去书房问问他,要一起用早膳吗?” 桑桑打发了底下的侍女去跑腿。她虽然年纪小,原本也是镇平王府的人,但是身份上来说她是世子妃从府邸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地位反倒要高一些,打发了一个人去请世子,另外的去准备早膳,整个屋里空下来的人顿时只剩自己一个。 桑桑咬了咬牙,红着脸把徐安安说的那两床被子抱了起来。 徐安安在比她府里清晰度高了不知几何的镜子里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上了淡妆的面容,觉得虽有心事重重的憔悴,但整体还是过得去,是个眉目温柔的大家小姐,哦现在是贵胄皇妃了。她满意地转过身,就看到桑桑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 “怎么了?”徐安安奇怪道。 “没,没什么。世子妃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把被子送到浣衣房去。”桑桑抱着堆在一起快比她人还高的两床被子,脚底生风,飞快的走了。 看着她那副似乎有狼追在屁股后头,溜得飞快的样子,徐安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洗两床被子而已,这是怎么了。 徐安安隐隐觉得桑桑肯定是误会了什么,还没等她来得及细想,端送早膳的侍女鱼贯而入,香气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鸭汤粳米粥,豆乳茶,虾饺皇,再加上菱粉蒸糕,香气扑鼻,徐安安的肚子瞬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端着架子含蓄的坐到桌前,去书房请世子的侍女也回来了,徐安安看了眼她身后,空无一人。 “世子妃,世子说他已经吃过了,让您自己先用膳吧,不必等他。”侍女行了一礼,恭敬地回道。 搞什么,她都派人去请了还不来,徐安安撇了撇嘴。既然他都说了不来,那就不等了。徐安安让侍女在琉璃云纹小碟中倒上醋,一筷子夹起一个饱满剔透的水晶虾饺。 虾饺皮薄透明,隐约可见内里整个的大虾仁,一口下去,饱满的鲜虾肉和笋丁配上醋,格外鲜香爽滑。徐安安以前便最爱这种粤式早点,这里做出的味道丝毫不差,甚至因是师傅手工擀皮,更加劲道,基本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一笼四个虾饺,吃了一半,喝了口豆乳茶,徐安安端着勺往自己的小碗里舀第二碗梗米粥的时候,玄色衣袍的身影跨进了屋内。 徐安安一口鸭汤差点哽在喉咙口,不是说不来吃饭吗,这怎么出尔反尔又来了。 侍女们见到世子齐刷刷低头行礼问安,规矩一点都不差,一看便知道是指导或是惨遭磨炼过的。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又来用早膳了,徐安安也只得先放下筷子,跟着行了一礼。 “妾身见过王爷。” “都起来吧。”温岑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手虚搭上徐安安的胳膊,作势将她扶了起来。 徐安安略低下头,装出一脸娇羞的样子。 “你身子不适,以后见到本王不用行礼。”温岑一副极为体贴她的样子,关切道。 身子不适?她?昨天晚上有对过这段剧情吗?徐安安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很配合地娇娇柔柔谢过世子,借着温岑的搀扶站起身。 她刚起身,就看见已经送完被子回来站在放门口依旧红着脸的桑桑,徐安安神情骤然一僵。 别人该不会误会成了,他们那个了吧? 徐安安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大婚第二天她就让人去洗被子,确实能引发别人关于那一方面的猜想。温岑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要把这件事坐实,毕竟他们可是过了大礼名正言顺的夫妻。 从理智上来说,她担了世子妃的头衔,自然有义务做戏给别人看,但从情感上来说,她这么一个二八年华的黄花大闺女,乍然被认为成了人妇,一时还是很难接受。 徐安安这下都不敢去搭温岑的手了,温岑低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她这一副突然意识到左右为难纠结的神情格外有趣,略一提声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怎么,害羞什么?” 徐安安这下不是有些害羞了,她恨不得直接原地爆炸成为天边的一朵烟花,直接随风逝去,也不用在这里听某人故意说出来的羞耻度爆表的情话。 周围的侍女全部老老实实低着头,一声不吭,一点都不敢抬头窥探主子,连一向心大的桑桑都扭过头盯着外面院子里随风摆动的枝叶,但徐安安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话。 温岑嗓音略沉哑,是那种极富质感的磁性,徐安安本以为自己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动如山,被他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觉得自己心跳速度有点快。 “先用膳吧。”徐安安垂下眼,强行转移了话题。 第三十五章 温岑的意思是他早上已经吃过了,就不再吃了,只是来陪徐安安用早膳。他就坐在徐安安对面看着她吃,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徐安安动作都放缓了不少。 温岑就这么盯着她,让她不由得想起以往老在她院子里撑着下巴看她用膳的今山水来着。徐安安拿着汤勺无意识在鸭汤梗米粥里搅了搅。 这个自称是世子娘家人的男人,来去无踪,行为诡异。虽然不至于伪装身份故意布局谋划来害她,但是他的身份绝对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昨日大婚之前,她还叮嘱了桑桑,让她派人去看看宴席上有没有穿着白色衣袍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出现,或者可能换了衣服颜色但是一看就长的十分俊朗飘逸不凡的人物。为防止他们认错,徐安安还特意凭借自己模糊的印象,勾勒了一张人物肖像图,给他们提供些指导。 桑桑看到那张凝聚着满是徐安安现代思想的抽象意识流图画的时候沉默了一秒,问她是不是临近婚期过于紧张。 在反复确认了徐安安确定自己说的人不是聂公子之后,桑桑拿着肖像画跑开找人去了,不过半晌又回来了,一脸纠结反问她。 “小姐,你该不会是想逃婚吧?” 否则要怎么解释明日大婚,今天晚上还让她帮忙找一个俊朗少年,还是一副非要找到不可,不找到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赐婚,小姐要是在大婚仪式上真找到了人当场私奔,那可是欺君抄家的罪过。 世子对她有恩,可小姐待自己也极好,桑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徐安安对桑桑反复保证自己绝不会干出逃婚这么没品的事情,发誓自己只是想找一个朋友,桑桑才瘪着嘴帮她去找人打探消息去了。 想到桑桑今早偷偷给她汇报昨日的盯梢战况,所有来参加宴席的宾客没有一个是完全符合她的描述的,最接近她说的俊朗不凡还带面具的公子哥,一个是聂落风,另一个就是大婚的另一当事人世子温岑。 要不也就只有六皇子了,或是吊儿郎当的永乐王世子。 今山水自己说的和世子关系极好,是从小一起到大的交情,她和温岑的这番婚约还是他亲自牵的线,断没有温岑大婚,他却不来捧场的道理。 徐安安柳眉轻皱,松了勺子,瓷勺在碗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还算安静的席间格外引人注意。 “再去拿个碗。”徐安安柔声细语,接过侍女递过来和她手里配套的莲纹小碗,盛了满满一碗梗米粥,米粒多,汤水少,捧着碗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温岑,“世子操劳府内大小事务一向辛苦,不如陪妾身再用一点早膳吧。” 世子依旧戴着他那副冷硬的面具,神色瞧不太真切,但徐安安很明显感觉到,她把那一大碗梗米粥递过去的时候,世子周身的气场似乎僵硬了一下。不只世子,连递碗布菜的侍女都很诧异地抬头看了下她。 怎么了? 她说了这话之后,这席间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徐安安看了眼碗里满满当当都快和泡饭一样多分量的粳米,略略挑眉。 “有劳世子妃了。”当着这么多耳目的面,即使明知徐安安这是开始怀疑试探他了,只得接过了那个碗,侍女原先看见世子妃给世子盛梗米粥已经倍感诧异,没想到世子还真的愿意喝,愣了一下连忙侍奉上早先准备好一直备着的餐具。 侍女退回原位,和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 这位新进府的世子妃当真是得宠,府里谁不知道世子是个最挑剔不过的。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看心情吃,小厨房里的菜热了又热那是常有的事,世子还总嫌府里厨子做出的菜味道不好,宫里拨下的御厨也是隔三差五的换。 世子妃这刚入府,还不知道世子秉性,本以为世子定然会不悦,没想到世子倒是挺宠世子妃的。 世子昨日在府前帮世子妃立了威,她们也只是听说了而已,没怎么放在心上,今日这一下,倒是要重新估量这位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庶小姐的分量了。 徐安安觉得自己可以这个世子妃做的简直是太到位了,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人前人后,都是花了心思的。 给温岑盛完梗米粥,如正常夫妻一般亲热的叮嘱他要多吃些,为了试探温岑忍痛夹给了他最后一个水晶虾饺,徐安安放缓了自己用膳的速度,不动声色瞧着世子的反应。 一时之间,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的。和其余的骄矜贵公子一样,温岑慢条斯理地沾醋吃掉了她夹给他的虾饺,慢悠悠勺着梗米粥还和她拉家常:“你若是喜欢这些点心,便和小厨房说,让他们做你爱吃的。” “是,多谢世子。” 温岑喝掉了大半碗的梗米粥,又给她夹了块糕点,昨天晚上给徐安安带路的魏义匆匆而来,说是有事找世子。侍女通报过后,温岑让她在府里自便,便匆匆离去。 “你们都先下去吧,过会儿再来收拾。”徐安安低头喝着豆乳茶,吩咐道。 侍女低头全部退了下去,只留下桑桑和徐安安主仆两人。徐安安觉得自己吃的差不多了,这才停下了碗筷。 “主子,府里的饭菜不合您胃口吗?”桑桑觉得自家主子今日早上起来较往日吃的也太少了。 “桑桑,”徐安安的声音飘忽,“你说有人见过世子的脸吗?” 桑桑大惊,抬头四处望了望见周围没人,这才稍稍舒了口气,满是后怕地提醒她家主子。 “主子,在府里您可千万不能提世子脸的事,这是大忌。” “哦?” 桑桑小小声道:“世子的脸被大火灼伤之后,一直只以面具示人。任何人都不能提起这件事。” “那就是无人见过咯?” 桑桑有些急了,她都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世子妃怎么还不明白:“主子,就当是奴婢求您了,您可千万别起那不该有的心思。世子待您这么好,您可别去惹怒世子。” 徐安安沉思了片刻,桑桑以为她听进去劝告了,刚放松了一点,只听得她家的主子又问道:“桑桑,你说会不会他的脸压根就没事。” “嘘,主子您快别说了。当年宫里最好的御医亲自瞧的,说是世子脸上的伤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只怕也是救不了的。宫里的圣手说的话,哪里能有假。” “宫里的御医也未必都是医术高明之辈。说不定就有云游在外的神医出手救了世子呢。” 越说越魔怔了,桑桑看出来了,这是世子妃对那个自己曾经碰到的白衣公子念念不忘,这会儿是有了那公子该不会是温岑这样的猜测。若真的是世子,那两人可谓是天赐之缘,只可惜世子妃说过那是个长相格外好看俊朗的公子,断不可能会是世子。 桑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世子妃说的那个冒充世子娘家人的公子到底是谁,平白地插入世子和世子妃的姻缘之中,当真是可恶至极。 连还扎着个小揪揪的桑桑也开始叹气了,徐安安被她逗笑了:“好了,这么苦大仇深的皱着脸干什么。我不问了,你陪我在府里走走吧。” 桑桑这才高兴了起来,叫人收拾桌子,陪着徐安安巡视起了府里的地盘。 镇平王府还是当年镇平王封亲王的时候先皇赐予的府邸,那个时候镇平王很得圣意,府邸自然也是挑的最好的,不仅位置好,府邸还极大,后来只有世子一人,他虽然不在意府邸如何毕竟也不常在京城,圣上心疼这个侄子还是几次拨款翻修。这一上午加下午,徐安安腿都走酸了,这才勉强把整个镇平王府大概逛了一遍,还没算那些修的边边角角的小路。 “这么大个府邸,还怪冷清的。等哪天人多了,才能热闹些。”徐安安咕嘟咕嘟灌下整杯温热的茶水。 桑桑正要给她再倒上一杯茶水,闻言扑哧笑了:“等哪天有了小世子,这府里不就热闹了吗。” “要热闹有的是办法。府里多进几个侧妃侍妾,不也一样热闹吗。”徐安安很是不以为意。 桑桑嘟起了嘴很不高兴,嘟囔道:“世子可不是那种人。后院里可只有世子妃您一位主子。” 桑桑真的是被她早上的问话给弄怕了,今天逛府邸的时候,给徐安安讲了一天世子的好话。也不知道她这么多年都在长公主府里伺候着,怎么能说出世子这么多好处出来。她刚刚不过随口讲了一句,她又要开始念叨了。 徐安安忙不迭转移话题:“让她们传膳吧。” 今天她逛王府的时候特地绕路去考察了厨房,对里面的硬件条件和大厨都非常满意。自己的吃喝有了保证,她才能沉下心继续她之后的计划。 世子让人给她带了话,说是在外有事,就不回府陪她用膳了。徐安安自己用完了膳,洗漱过后,坐在床上极有耐心地等世子回府。 第三十六章 温岑推门而入,抬眼便看到他的世子妃在一室黑暗中闪着格外晶亮目光的眼仁,活像是在家眼巴巴等着主人回来,怕被抛弃的小狗一般。 温岑心念一动。 “我日后若是回来晚了,不必等我。你先休息吧。”借着月色,他看见徐安安盘腿坐在床边,身旁放着两床叠好的下人送过来的新被子,也不知道就这么坐着在一片黑暗里等了他多久,温岑放缓了语气。 “妾身身为世子正妃自然应该等夫君回来再安寝。” 她声音很柔和,和其他嫁人之后为夫君着想,温婉动人的世家小姐一样,然而温岑一听她这么说话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徐安安说的也没错,她倒也不是特地在等温岑。现下才戌时三刻,放以前那就是晚上九点还不到,她哪里能睡得着,正好坐在这里想想等会儿怎么和温岑对线。 温岑回来的倒是比她想的要早。 徐安安放下腿,起身走近,伸手去脱他身上微微沾了凉气的外袍。 温岑瞳孔骤缩。 “做什么?”他握住徐安安刚搭上他肩膀的手腕,沉声道。 男子的力道大,温岑控制着手劲,不至于弄疼她,但也把她的手从衣服上扯了下来,徐安安连外袍系带都没摸到。 “你身上有味道。”徐安安眨了眨眼,眸内迅速蹿过一抹狡黠。 温岑眼眸微眯,上下打量她故意做出的委屈的神情:“没有。” 今日他外出办事,没有饮酒哪里来的味道,温岑思付片刻:“也未曾去过勾栏院。” 徐安安:“……” 她只不过寻了个借口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查岗,怎么还给她报备上了。 温岑松了手,越过了徐安安,却听背后传来女子略带凉意的轻笑:“可是我怎么觉得有撒谎的味道。”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依旧沉稳,一丝心虚也没有。 徐安安轻叱了声,也不和他兜圈子了,开门见山:“今山水人呢。他和你关系那么好,大婚之日怎么没来。” “他出面不便,昨日便没来。” 连个停顿都不带打的。 “温世子。怎么说咱们也是接下来三年里要守望相助的,也该坦诚相见,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我,不太合适吧。” “今天下午我去了厨房问了一圈,没人见过今山水这么一位公子,倒是听说世子殿下您最近几日去小厨房去的可勤快了。藕荷西瓜冰也是您吩咐让人做的。”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女子的话语轻柔地飘散在耳边,本也就不是故意瞒着她,温岑已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今山水,把岑字拆开,再把温字拆出来。世子殿下,好歹我也是识几个字的。” 徐安安直接戳破了他编织出的一个小小的谎言,倒也没有多生气。他当时用一个这么不讲究的化名,不就默认了之后会被她发现吗。 堂堂镇平王府世子隐藏身份闯进京城重要官员府邸,翻找东西,惹得京都守备森严了好几天,怎么看都是居心不良,惹人怀疑。 自从今山水带话说世子找她做世子妃之日起,她便开始怀疑了。世子这样的身世背景,断不可能轻信一个从未见过面,只凭好友寥寥几次提及描述的女子,更不可能就这样让她做世子妃。即便再相信自己发小的眼光,事关重大,不可能不慎重。 原本她只是隐隐有些猜测,桑桑说自己镇平王妃是江湖中人,从未见过世子母族之人之后,她便更是怀疑。昨晚大婚时没看见人,今早用膳时的试探和在府里厨房获得的信息,足够确认这一点了。 这个在她面前蹭吃蹭喝了大半个月,顶着世子朋友头衔和她接洽这一系列约定协议的其实就是世子温岑本人。 想起自己曾经在不知道他就是世子本人的时候,还脸大如盘怀疑今山水会不会喜欢上她,故意在夜市的时候大放厥词,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自己和镇平王世子有婚约,不日即将成为世子妃。现在她当真成了世子妃,回想起来自己曾经放的话,恨不得能直接快进到原书结局,一根白绫吊死自己算了。 难怪当时温岑用格外奇怪的目光看了她许久,她还当是什么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当事人就在当面听她自吹自擂。 徐安安有些郁闷。她其实早就怀疑了,只不过世子已经毁容这一知之甚广的限定条件死死框柱了她的思维。每当有疑虑的种子波动时,这一限定条件就牢牢遏制住了她的猜想。曾经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断言绝无可能救治,怎么突然就和没事一样了。 温岑抽开梳妆柜前的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含了笑意:“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平日总是绷着神色,气场极为沉稳,说话速度不紧不慢,声音自然也带着天生上位者沉浸出的冷意。如今他松了语气,倒是和那个会爬墙头躲在树杈上的少年有几分相近了。 徐安安一下便听出这道熟悉的声音。 “这么多蛛丝马迹,我若是再不觉悟岂不是白费了世子的一片苦心。”确认了他就是曾经和自己为了一碗汤差点争吵起来的人,徐安安彻底放松了。 踢踢踏踏走回床边,盘腿又坐了上去。 徐安安单手托腮,看着他盖在脸上的玄铁面具格外好奇,但又不敢贸然开口。虽然她看过温岑的脸,万一他只是用了些特殊手段暂时挡住了面上的痕迹,她重新提起,岂不是戳别人的伤心事,又显得她像是以貌取人似的。 就算她不说,温岑见她一副眼珠子格外闪亮,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修长的指节托住面具下方,轻轻一顶,取下了那副看着煞气十足的面具。 熟悉的俊朗容颜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白衣时是张扬肆意清贵冷俊的世家公子,第一次见他一袭融入暗色里的黑衣,眸中沉沉,危险又深不可测。 原先还想仗势假意指责他故意误导,让毫不知情的她在他面前丢了大脸的徐安安,自己气势先弱了下来。 温岑拿着面具在手里颠来倒去,看见她泄气,一挑眉:“怎么?这是失望还是满意的意思?” 借着流淌下来的月色,徐安安仔细瞧了瞧温岑的脸,面部线条流畅,轮廓分明,眼神格外锐利逼人,整个一云朝最帅面孔前二强选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大火烧伤的后遗症。徐安安小心翼翼试探道:“我听说你那个脸上不是……?但现在看好像没事诶,应该是流言吧。” “你是说京城盛传我面容全毁的事?” 徐安安讪笑了一下:“那肯定是谣言。” “是真的。听说过镇平王和王妃因敌国细作混入边关纵火身亡的事吧?”温岑语气平淡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过往,“我当时就在府上,在那场火里毁了容。” 鲜血淋漓异常伤痛的往事,连徐安安这个外人一开始听说镇平王府惨案的时候连着几天都睡得不安稳,在心底疯狂唾弃作者,绞尽脑汁想原著中对这件事的描述,却被直面惨痛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用如此不经意的语气讲述,似乎丝毫不介意撕开伤口,亮出横亘在心底里那根随着年岁的增长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日愈明显起来的倒刺。 当年容貌全毁是真的,御医诊断无药可救也是真的,现在他坐在这里却容貌依旧。不用说也知道是经历了何等的痛楚才恢复成现在这番样子。 徐安安想安慰一下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容貌不是那么重要吧,人家现在已经恢复好了,让他节哀吧,事情已经过去十余年之久,父母双双葬身火海的伤痛又不是她一个外人说一两句话就可以安慰的。 沉默了良久,徐安安最后只得声音干涩道:“当年混入边关的细作被抓住,战前祭旗,只望能安慰镇平王与王妃的在天之灵。” 温岑哑声笑了,突然道:“徐永新是不是让你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话题转移到这里,徐安安挺直了腰腹:“是。” “要不要猜猜看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温岑饶有兴致。 冷汗窜上脊背,那个她曾经只敢私下猜测推敲的答案窜上喉间,徐安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说……” “要不要再猜猜看他为什么要下这道旨意?” 不是吧,该不会镇平王家的事当真和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有关?这么重大的事若无半点证据想来温岑也不会和她说,他这是已经怀疑他父王母妃身亡就是圣上的手笔。 等等,温岑为什么要和她说? “你……这……”徐安安脸挎了下来,“世子殿下,我是真的站在你这一边的。绝对不会去告密的。你就信我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干那种吃里扒外的事的。” 温岑该不会压根就没打算信她吧。想起之前他答应的格外痛快的银票加店铺经营权,她说怎么就那么痛快答应给她了,感情是打了主意先答应她,反正不会让她活到三年后交付的那个时间。 徐安安鬼哭狼嚎不想自己白白送命,温岑撑着额头很是无奈。他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随口提了一句徐永新和圣上都不是什么好人,想让她后日回门进宫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别稀里糊涂上了当,怎么徐安安就嚎的跟自己要要了她的命一样。 他当然知道徐安安没打着在他府里探听消息的主意。就她那个恨不得整日就蹲守在小厨房,饿了就吃,吃完立刻就饿好马上开始第二轮,见到个新菜谱眼睛都在放光的样子,哪里做得来在王府探查情况向上汇报这样有心眼的活。 要不是看重她这一点,他怎么会衡量再三,不顾手底下人的反对,最后还是娶了徐永新的女儿。 温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解释的有问题,徐安安非说他是图谋不轨,根本就没想和她站在统一战线,就是拿她当靶子作为借口,最后肯定不会管她死活,她一定会沦落为两边都不待见孤苦无依惨遭横死的可怜人。温岑揉了揉额角,站起身。 他身量欣长,习过武的关系身姿格外挺拔,气势极盛。徐安安一见他起身,背对着月色一片昏暗中朝自己走过来,那瞬间所有关于温岑的,不管是书里写的还是她自己听到的各种八卦传言齐齐涌上心头,以他盛传的杀人不眨眼的传闻为最,当场简直比看见阎罗王还要恐怖。 “时候不早了,我睡了。”徐安安以风卷残云之势把旁边侍女下午新拿来的来两床被子踢下床,纵身打滚人就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怕温岑上手掐死她,特地用被子把脖子挡死,只留下一个脑袋,直接滚进了大床内侧离温岑最远的地方,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 这是生怕自己有哪一寸地方露在外面,不慎惨遭毒手。 温岑去拿杯子想让她喝口水缓缓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三十七章 今日一大早,温岑起身的时候,徐安安听见声响也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下面挂着格外明显的两个大黑眼圈,精神颓靡,就这么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温岑。 昨天晚上她担惊受怕了一晚,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见她挣扎着爬起,温岑手一顿,徐安安既已经猜到今山水是他假扮而成,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自是不用再戴着面具。 见她神色不好,温岑轻声道:“今日无事,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去外间洗漱,不吵你。” 徐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今天晚上还回来用膳吗?” “若是回来的早便陪你一起用膳,若是晚了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 玄色冷衣掩去了他的少年公子的清隽,只余下如隐匿在剑鞘中只待时机出鞘一招见血的凌厉,衣摆消失在了视野内。徐安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这么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温岑和人的说话声,不过片刻声音消失,主屋内外恢复了一片寂静。 等到温岑走远,徐安安才重新躺倒在了大床上。她本就身份敏感,眼下处境艰难,更得在府里表明她的态度。 徐安安稍稍眯了一会儿也不睡了,起身下床猛地拉开了紧闭的房门。 站在屋外还在打哈欠的桑桑被她吓了一大跳。 “世子妃,这么早您怎么起来了。”世子妃脸上的黑眼圈实在明显,世子未免也太不心疼世子妃,连着两天都这么折腾人,桑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连忙上前想要来扶徐安安,见她眼神空洞眺望前方,顿时心领神会,“世子妃您是想寻世子是吧。世子一柱香前刚走,让您好好休息。奴婢扶您再回去睡会儿吧。” “不了。”一大早上还带着露夜微凉湿意的晨风铺在她身上,裹挟走屋内的沉闷,徐安安精神一振,“伺候洗漱吧。” 桑桑给她上妆的时候,和徐安安小声嘀咕:“奴婢怎么瞧您嫁过来之后,脸色倒还没有在徐府的时候气色好。”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吧。”屋内窗户大开透气通风,闻着晨露和一路飘过来的饭菜香味,徐安安吩咐道,“随便化一下就好。今日反正无事。” “是。”桑桑最后给她描画了一下弯眉,便放下了装饰。 世子妃脸色差是因为劳累的过了,得给世子妃好好补补,桑桑决定一会儿就去小厨房说一声,让他们有什么燕窝鲍鱼海参的都拿出来烧,给世子妃补补身子。 镇平王府每日供的早膳都不一样,今日是一碗小面和罐笼汤包。一笼六个汤包,总共两笼,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就给她送了过来。皮薄而不破,汤汁浓郁,徐安安第一口咬开一个小小的破皮,吹了半天的气,才让它凉下来,一口下去,鲜香的汁水四溢开来,能把人舌头都鲜掉。小面也是用了文火熬了一晚上的大骨头汤做汤底,面条爽滑劲道。 早膳吃完,徐安安出了薄薄一身汗,坐在楠木椅子上吹着过堂风缓神,好不惬意。 侍女在来来回回收拾碗筷,擦桌,给花换水,徐安安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未免也太舒畅了。 没有一大早就起床给长辈请安问好,也不用对着一群来给她请安的莺莺燕燕,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再是玩,当真是快活。 桑桑给她端了杯茶,放在手边,屋子已经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净敞亮还透着新鲜花香,徐安安半瞌起了眼。 “主子,等会儿要不要上街逛逛,买些新的衣衫首饰。”桑桑边给她扇风边问道。 徐安安很是心动,略一思量还是摇了摇头:“不去了。街上人这么多,他要是误以为我是去传递消息的怎么办。” 啊?世子妃在说什么?传什么消息? 桑桑十分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家主子在说些什么,且看徐安安又从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椅子不行。去把那个软椅抬上来,放在廊下。我今天便在这里坐上一整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主子都这样吩咐了,她们伺候的人哪有不听从的道理。几人把徐安安指定的软椅搬到长廊下,既不会被太阳晒到,又能吹风,还贴心地把放着茶水的小桌子也移了出去,好方便她口渴的时候拿水吃点心。 徐安安重新在软椅上半躺下。她今天一天就都待在这儿,任何可能会出格的事情都不干,杜绝一切的可能性,温岑在府里肯定留有监视她的耳目,她就要把自己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通通斩断给他看,决不会留有任何通风报信的可能。 世子妃在廊下乘风休息,来往的侍从脚步声都放低了,桑桑拿了薄被和软垫给徐安安靠上,没过多久又给她带来了厚厚的一沓账簿。 “这是什么?”徐安安瞬间睁开眼。 “世子派人送来的,说是镇平王府的账务开销以后就由世子妃您来管了。这是以往的记录请您过目。”世子的护卫刚刚派人送来的,桑桑把那一叠簿子放在了小桌子上。 “拿走拿走,我不看。”她才在这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温岑就得到消息拿账本来试探她了,账本这玩意儿牵扯甚广怎么能随便看,徐安安翻了个身,背对着桌子上垒起的那座小山,“哪里拿的送回哪里去。” “主子,这可是管理镇平王府一切开销日常的账簿。您当真不看?”不是都说女子嫁人后最重要的就是掌家之权吗。她在长公主府跟着葚荷姑姑做事的时候,姑姑核查长公主府内一切开销特地让她跟着认字识数,让她多学着些,以后若是嫁了人要记得牢牢握住掌家之权。世子都主动让人送过来了,主子居然不看,桑桑眼里浮现出一丝忧虑,“主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徐安安立刻借坡下驴:“昨晚睡得不好,头疼的紧。这账簿我暂时就不看了。” “那奴婢这就给您去请大夫。” “诶等等。”徐安安连忙叫住拔腿就要往外跑的桑桑,这小丫头什么都好,怎么就心眼这么实诚,“你别去。我没什么事,在这坐一会儿就好。” 桑桑撅起嘴,回来把薄毯又给她捏了捏,确保一丝风都漏不进去,拿过账簿中夹着的一张纸有些犹豫。 “又怎么了?” “世子妃,这是给您明日回门拟出的礼单。您要不看看,还需要再加些什么吗?” 徐安安来了兴趣,伸出手:“拿来我瞧瞧。” 其实根本不用她操心,府里都给她拟好了明日回门要带的礼品,都是贵重合宜的,不会让她这个刚出嫁的世子妃回娘家丢了面子,她只要过一遍目就可以了。 “这个金彩釉富贵瓷碟一套,贵吗?”徐安安指着礼单上的那几个字。 桑桑一愣,琢磨了一下:“应当是贵的吧。世子手里拿出来的总归都是好东西。” 礼单上林林总总列了十几条,一想到徐府对原主不闻不问的态度,还指派自己来做卧底,给他们送这么重的礼,徐安安觉得一点都不值得。 “去取笔墨来。” 侍女取来文房四宝,在桌子上摆开,徐安安提笔沾墨,在礼单上巡视了几圈,挑了几项看起来最贵重的,狠狠划掉。 “行了,拿去吧,交代他们按这个单子来办。一样多的都不许放。” 桑桑接过礼单,抽了抽嘴角,别的姑娘家回府娘家都是要挑最贵重的礼,以显示自己在夫家得宠有话语权,在娘家妯娌间挣点面子,世子妃倒好,不往上加就算了,怎么还拼了命往下减,把那些贵重的物件都给去掉了。 “世子妃,您要不再看看。” “不用,就这些。回个门而已,拿这么多干嘛,还怪沉的。去吧,告诉他们一定按照我的单子来办。”面子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她又不需要在徐府挣个面子,意思意思差不多了。干嘛白白给别人送钱。 桑桑哦了一声乖乖走了。 “听魏义说,明日的回门礼单上你划掉了好几样。怎么不加些进去。”温岑今日回来的倒是比前两天早,但也是在晚膳过后才回来,洗漱过后,徐安安还在梳她那一头长发,温岑突然问道。 “不用,徐府又不缺这么点东西。随便挑两样得了。” 温岑是见过她一直住着的那个破落小院的,自然知道她心里定然是不痛快:“那岂不是该多准备些礼物,摆足排场才能给你出气。” 徐安安扑哧笑了:“排场可以有,那些礼便算了。平白无故地就收这么多东西,他也配。” 温岑看了看她脸上的神情当真是出于内心真实对徐永新的不屑,不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而压着自己的真实想法,眉眼略松,一颔首:“那便听你的吧。” 徐安安梳完头,放下木梳看着温岑去掀床被的身影,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还是睡床上吧。” 温岑回头挑眉,眼神中带着一丝诧异。 “别多想,”徐安安立刻解释,“你每次打地铺,第二天我就要让他们洗被子。一次两次就算了,这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还老有人误会。” 徐安安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一点,但是别人会误会什么,大家也都懂,耳尖不由得泛出一抹红来。 “我睡里边,你睡外边。以中间这条被子为线。”徐安安拽过其中一条被子,堆在中间,一裹自己的小被子滚进了内侧,声音闷闷的:“不许越界。我睡了。” 看着大床上隆起的一团,和中间堆砌的长长一条泾渭分明的被线,温岑哑然,最后还是掀开被子躺下了。 他刚刚原本是想说屋内有暗室,里面放了床褥,以后晚上他便去暗室休息。 如今看来,大概是没有必要多提了。 第三十八章 “这么打扮会不会太招摇了?”徐安安顶着一头的珠光宝气,艰难地动了动脖子。 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柳青色双纹银线软绸织成的百蝶裙,柔顺的黑发高盘,戴着御赐的透玉红宝石钿花,镶丝洒珠骨步摇,宽大的衣袖下雪白的皓腕戴着青透成色极好的碧玉镯,粉面桃花香腮雪,艳色逼人。 温岑斜倚在软塌上,随意翻着一本杂记,听见徐安安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在她经过侍女巧手妆饰后更显柔媚的脸上微凝,不过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不会,正好。” “是吗?”徐安安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还是有些拿捏不准。今日回门,按照她的意思妥当得体即可,谁成想镇平王府里的侍女给她打扮完就成了现在这副惑魅君心的样子,这出去难免要有人说她恃宠而骄,过于招摇。 她觉得略微有些失了分寸,桑桑和其他人都觉得这一身颜色鲜亮,格外好看。 “诶呀世子妃,您可是咱们世子名门正娶进来的正妃,这打扮有什么不合适的。奴婢倒还觉得给您戴的钗环少了些呢。”替她梳妆的嬷嬷拿过妆匣台上放首饰的梨木盒打开,满满当当的点翠珠玉差点闪瞎她的眼。 “不用换了。就这样吧。”温岑淡淡道。 嬷嬷十分识趣地收起了妆匣,她就说世子定然也会觉得世子妃这样打扮好看。她打从镇平王妃还在的时候就开始在镇平王府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下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世子对一位女子这般的上心。这位世子妃也是个剔透人,漂亮又灵动,和世子登对的很。王爷和王妃若是能看到世子现在这般,想来也会欣慰的吧。想起王妃和王爷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英年早逝,嬷嬷悄悄叹了口气。 “走吧。”徐安安扶了扶发鬓间的步摇,抬着手腕走得很小心翼翼。她手上戴的可是大婚那日皇后钦赐的玉镯,即使依她这个根本就不懂行的人眼光来看成色做工也是顶尖的,这要是不小心砸了,怎么不也得有个罪过。 女子娉娉婷婷走来,柔绿色摇曳间,带动窗外变幻的光影,溢出一室生机盎然的春意。就像自己那日从树影中往下看,扒着墙头的女子一抬脸,眼底的倔强生气如火般燃烧,直直闯进了他的心底。 “看什么?”温岑的事情变幻莫测,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徐安安刚想凑近一点,就被拉开了距离。 “时辰不早了,走吧。” 魏义已经驾着马车在镇平王府门口等候,回门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了,徐安安踩着车凳,搭着温岑的手,小心低头进入了车厢内,温岑长腿一跨上了车,吩咐道:“进宫。” 世子的座驾那和徐府是不可同日而语,拉车的马匹都是受过精心训练圣上钦赐的大宛马。皇上的本意是给温岑当坐骑,谁能想到被他直接拿来拉马车。马车走势平稳,车内又铺着厚厚的绒垫,竟像是在平地一般,一点颠簸都感受不到。 马车内隔音极好,徐安安撩起窗帘才能听得街边的热闹嘈杂之声。温岑不常待在京城,就算在京城也不会坐着马车在街上闲逛,他的马车外观又是低调至极,没挂任何王府的标识,街上的众人只当这是寻常车辆,没一点避讳。魏义赶车也不急,就这么跟着人群慢慢往前挪动。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徐安安放下车帘最后确认道。 现在温岑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基本很少戴着他的面具,导致她每每看到他的脸都忍不住心跳快那么一下。明明在徐府的时候自己也常看他那张脸,当时也没什么感觉,怎么现在倒是会心跳加速。 徐安安认真的琢磨过原因,最后归结于作为世子的时候,温岑的气场内敛格外深不可测,和自己只想逛吃逛吃保住小命的咸鱼气场相撞,自己的小破屏障在他面前不堪一击被彻底击碎,才会产生这种心跳加速类似心动的错觉,然而其实是躺平打工人面对事业型甲方的担惊受怕情绪。 她嫁进王府这几天,温岑都格外忙碌,天天早出晚归的。虽然没问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但想到他的身世,镇平王夫妇至今为止依旧存疑的去世原因,和那天她后来打听到失窃的是禁军统领府,她大概对温岑现在在干的事有了些许猜测。 他若只是单纯为了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也就算了,若是要犯那大不敬之罪,这…… 应该不会这么背,徐安安安慰自己,她和世子的约定是三年,现在的这位圣上励精图治,云朝一片太平盛世,她也没听说过哪里起了祸乱,想颠覆政权哪里有那么容易,看现在的局面撑个三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三年一结束,她保证要多远滚多远。 温岑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女子娇俏的容颜上,无所谓道:“他们问什么你看着答就行。” 这怎么能看着答啊,她怎么知道回答的尺度在哪里! 徐安安心情复杂,直到马车停下,下了车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皇家内院。 说是回门,本应该是去拜见世子父王母妃,但毕竟人早就不在了,他们又是皇上赐婚,便改了规矩进宫拜见皇上皇后。 上次她来的时候,马车还只能停在宫门口,那么长的宫道都要自己一路走进去,温岑特权许可,可以坐马车进宫,在内院下。 早有人等着他们来,皇上派来的小太监请走了世子,皇后宫里的宫女请世子妃去皇后宫里一趟。 当着他们的面,温岑缓声交代徐安安,冰冷的面具下竟也显出几分柔情来。 “妾身知道了。多谢王爷关怀。”徐安安替温岑整了整压根没乱的衣袖,小声害羞道。做戏可一直都是她的强项。 假惺惺地做了一番新婚后的柔情蜜意,徐安安跟着侍女前往皇后所在的栖凤宫。皇后住的栖凤宫是整个后宫嫔妃里占地最大,位置最好的。明亮的红黄砖瓦,勾出正位中宫的威严和端庄,连里面来往伺候的宫女太监气势都不同一般人。 徐安安心虚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镯,自己今天的打扮格外像刚得宠就出门耀武扬威的狐狸精,估计不会讨皇后这种一向端庄自持的人的喜。不过她嫁了世子妃,算是皇后娘娘的晚辈,应当碍不着她的眼吧。徐安安琢磨了下,这几年贵妃得盛宠,无论怎么说皇后娘娘心里大抵都会有些不痛快又觉得不一定。 已经到了皇后宫前,眼下也没有退路了,宫女通报完请世子妃进去后,徐安安瞧见那坐在软椅上身着五色金丝绣成的凤尾裙,丹凤眸微微含笑面容倒是亲切的皇后娘娘,屈膝跪下老老实实行了一个大礼。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世子妃快起来吧。”她礼数周到,皇后脸上笑意真切了些,“半兰,快去扶世子妃起来。赐座。” “妾身谢皇后娘娘。” 徐安安自己使劲站了起来,在搀扶下很谨慎地坐到了皇后对面的位置上。 皇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先前从未听说过的徐家庶三小姐,如今的镇平王世子妃。 果然是生的极美,柳叶弯眉,娇媚灵动,这般艳丽的美人难怪一向冷清的世子据说只见了几面,便一见钟情,执意要娶回府做世子妃。 这般姿色的姑娘之前在京城里倒是从未有过耳闻,就连赏花宴那日自己的心神都在德妃她们几个和一些高门大户的女子身上,倒也没注意到这个姑娘。想起之前她派人打听到的徐三姑娘的事,生母早亡,徐大人不管,当家主母打压,临到要给嫡小姐赐婚了才想起来推她出来,皇后心里对徐安安有了评估。 徐夫人这事办的可实在不敞亮,想到她居然大胆到妄图左右皇上的旨意,皇后的眸色微冷。不过所幸也好,那个徐婉婉看着也是个不中用的,若真是她嫁进王府只怕是要坏事,倒是这个生的极美的庶小姐正好好拿捏,世子又对她一见钟情,极好掌控。若不是皇上还要用徐永新,强压下了德妃的不满,关氏算计六皇子这一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徐安安没想到自己今日的打扮,给皇后留下的第一眼印象就是既漂亮又蠢笨,无形中降低了皇后对她的试探和戒心。 “你新入王府,一切可还习惯?” “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一切都好。”徐安安看了眼皇后的表情,补充道,“世子待妾身也极好。” “那便好。你别看世子平日里冷清,不多话,其实是个温柔的。当初可是世子亲自向圣上求了圣旨,请求赐婚才有了你们今日这道好姻缘。你定要好好珍惜,若是能早日怀上孩子,那便更好。” 不知皇后是真把她当自家小辈媳妇还是故意拉拢她,瞧见了徐安安不经意露出的手腕上带着她赏赐的碧玉镯,对着徐安安更是亲热了些许,问她在王府的衣食住行,徐安安捡了几样不要紧的,比如世子陪着她逛王府这种事不经意的讲给皇后娘娘听。 见她回答的老老实实的,倒真不像是个有心眼的,皇后稍稍松了点神,示意立在一旁的侍女:“讲了这么会儿话,也饿了。小厨房新做的点心,你来尝一尝。” “多谢皇后娘娘。娘娘有所不知,安安倒是极喜欢您这儿的糕点,您赏赐些点心给她那是再好不过了。” 男子低沉的笑声,传进殿内,皇后抬头无奈笑道:“你倒是腿脚快,来的这样早。” 第三十九章 “妾身见过世子……”徐安安刚行了个半礼,便被温岑拉了起来,亲昵道,“不是说了你我之间不用如此的客套,还拘着那些礼做什么。” “是,世子心疼妾身,妾身知道。”徐安安格外羞涩。 两人间的浓情蜜意,皇后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取笑道:“世子来的这么快。莫不是担心本宫在这儿为难世子妃,所以巴巴地就赶了过来。” “皇后娘娘见笑,臣是担心安安第一次面见娘娘,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惹娘娘生气。特地赶来代她向娘娘赔罪。”温岑不慌不忙拘手一礼。 “瞧瞧,还说不是来给世子妃撑腰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倒是护的紧。你眼光好,自己挑的世子妃是个贤良淑德的,本宫极喜欢。” “皇后娘娘不嫌弃她粗笨罢了。” 宫女前来侍奉茶水,端上几碟子点心,皇后笑着道:“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本宫觉得倒是不错。不知道世子妃爱不爱吃。” 徐安安看了眼温岑,他戴着面具微不可查地一点头,徐安安对皇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站起身来谢礼:“多谢皇后娘娘。” 她拿起呈上的碗筷,小心夹起一块桂花水晶糕,呈到了世子面前:“世子,您尝尝。” 当着外人的面吃东西第一口当然要夹给温岑,要不怎么能显示他们夫妻情深呢。徐安安抬眼盯着世子,一脸的爱慕,一副眼睛里只能看到他容不下旁人的样子,彻底错过了对面皇后格外诧异的神情。 温岑也不犹豫,略低头,借着她的手咬掉了那块水晶糕。 “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一向都是最好的。”温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 徐安安也夹了一块桂花水晶糕。确实如此,奉给皇后娘娘的东西那可是属于业界顶配,不仅造型上做成莹白润滑的宝塔状,一口下去,桂花浓郁的清香满满溢开,却又不会过于甜腻。徐安安细细品着,里面似乎还加了些青梅或是金桔,借着它们的酸涩冲淡了桂花的腻味,吃着刚刚好。宫里的师傅就是比外面的跟心灵手巧一些,回府后她就把这个法子交代给府上的厨子,让他们试试能不能做出一摸一样的味道出来。 现在要是想吃上好东西,大厨自身的技艺是一个方面,食谱则更为重要。京城的街巷上,她倒是也有看到卖桂花糕的,但不论是造型还是味道都是远远比不上宫里的,且一般人哪里能想到用青梅调和桂花本身的腻味这种法子。 徐安安被宫里大厨的巧思彻底折服了,皇后倒是格外惊奇看着温岑:“本宫记得你原先是不爱吃甜食的。这怎么突然?”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般刚夹了一筷子,借着手绢略遮挡一下,但还是能看出脸颊鼓的跟个小仓鼠似的徐安安身上,徐安安嘴里的水晶糕还没咽下去,有些惊慌地眨了眨眼。 “世子妃是个活泼的也好,你府里是该多添点人气,你也该松泛些。看看老五老六永乐王世子他们,哪个不是一天到晚往外面跑。”皇后亲切又略有些责备,她膝下无子,别的皇子世子都各自有生母,她虽是皇后但越过生母讲这些话到底是有失分寸。镇平王夫妇去得早,她说两句也是关心后辈,倒是也说得。 徐安安一开始听皇后说她活泼还略有些惊慌,端庄自持的皇后娘娘看着可不像是会喜欢活泼姑娘的人,听到她说温岑该多出去走走,忍不住腹诽,温岑不过是做了个一直待在府里的假象罢了,要论起来,他可真没几天在府里。 “也罢。如今看你们琴瑟和鸣本宫也就放心了。想来镇平王和王妃在天有灵,瞧见你娶了妻定然也会欣慰。”提及镇平王,皇后面上略有些哀伤,温岑也沉默不语,“时候也不早了。世子妃怕是还急着去徐府,那本宫也就不留你们了。半兰,送世子和世子妃出去吧。” “谢皇后娘娘,妾身告退。” 半兰把他们送出栖凤宫后便止了步,徐安安和温岑往原先下马车的地方走。 “你不爱吃甜的吗?”宫里人多眼杂,徐安安也不转头,只是小声问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的温岑。她怎么记得温岑吃甜食不少呢,不论是在徐府还是在王府,和温岑一起的吃饭的时候,倒也没见他对甜食有所抗拒。 想起桑桑曾经和她说世子似乎平日在王府用膳不多,还有着格外挑剔,不好伺候的传闻,她先前还当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讹传,毕竟温岑和她一起用膳的时候,虽然一开始确实是用的不多,基本都是她在吃,世子看着她,偶尔才动筷子,但也未见如何挑剔,今日被皇后一说,她倒是略有了些别的想法。 “本王不好甜食。”温岑声音冷淡,“但若是陪你吃的话,也并无不可。” 徐安安:“……” 她心里头隐隐约约刚成型的想法瞬间就被冲散了,还不好甜食,怕不是忘了当时谁跟她抢过最后一块奶酥豆沙卷。 徐安安那一言难尽不可置信的复杂表情都写在脸上,温岑瞧着觉得颇为有趣。 “刚刚皇后宫里的糕点喜欢吗?” “不,”徐安安反应迅速,立刻拒绝,“本世子妃从不吃甜食。” 说罢,徐安安丢下温岑,一个人抬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噼里啪啦往前走,裙摆上的银线在阳光下反射出渺渺微光,耀眼竟胜过宫墙内的万千琉璃砖瓦。 看着她的背影,一向面具下不喜形于色的温岑眼底不自觉带上了点点笑意。 “太招摇了,真的太招摇了。”徐安安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放下帘子后又不自觉撩开再向外看一眼,评价道。 去徐府与去皇宫时只有魏义一个人驾车大不相同,黑色铠甲腰佩利剑的亲卫前后开道,他们坐的马车在最前面,后面两辆拉的都是回门给徐府的礼物。徐安安看到居然有两辆马车拉礼物,直接一辆一辆撩开了马车的门帘,清点了礼品数量,确认了真的没有多给徐府带任何一份不属于她划好的礼单上的礼品才放下心来。 这么多冷峻又煞气十足的侍卫前后开道,就是再傻也知道该避让了。这一次在百姓满是敬畏的目光中,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连周围小声的议论声也无,就算有也是离马车颇远,听不清内容。徐安安略有些失望,她还想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评价她嫁给世子的呢,好贴近百姓的日常生活八卦,谁成想居然一句都没听到。 “世子,世子妃,徐府到了。”魏义大声通报,先声夺人,摆足了架势。 “臣户部侍郎徐永新携家眷恭迎世子,世子妃。”隔着车帘听,她那个便宜老爹的声音格外恭敬。 “嗯。”温岑淡淡地回了一声,拉住了正要往外下马车的徐安安。 女子的手腕肌理格外细腻,稍一用力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温岑止住了心中想稍稍用力看看那张娇俏的脸上会流露出怎样神色的想法,顶着徐安安回头一脸疑问的神情,松开了手。 “你发髻乱了。” 哪儿乱了?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徐安安抬手从上到下摸自己挽起的发髻,她的步摇钗环都好好的,没有半点紊乱,但温岑看着也不像是在说谎,徐安安还是小心地理了理自己一头的发饰。 徐永新对着那辆黑色的马车深深行礼,见世子只回了一声马车内半天都没有动静,后背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莫不是徐安安办事不利,嫁过去才不到两天竟让世子发现了她意图不良,这是特地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徐永新咬牙,真是枉费他亲自教导了这个庶女这么多,竟如此的不中用,早知便不该让关氏擅作主张,就该让徐婉婉嫁进王府。 徐永新正在心里合计该如何给世子一个能信服的理由,马车内有了动静,女子长长精致的衣摆出现在了他眼底。 “安安见过父亲。”脆如黄鹂般的声音响起,徐永新抬起了头。本以为不中用的徐安安一身华服,眼波流转,世子缓步下车,居高临下,眼底颇有深意。 “岳父大人,让您久等了。” “不敢,不敢。世子客气了。”徐永新面上一片惶恐,镇平王世子何等的身份,他可不敢担世子的这一声岳父,“世子,世子妃不若移步,去正厅。” 温岑负手,微微一颔首:“带路吧。” “是,世子这边请。” 徐安安心里有些复杂,她身为庶女的时候,她爹对她不闻不问,现在成了世子妃,她爹对着温岑倒是点头哈腰恭敬十足,连带着对她也上了心。徐安安扫了一眼,自世子一露面就低头躲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徐婉婉和关氏,挽上了一旁正等着她挪步的世子的手。 徐永新见徐安安打扮亮丽,世子一举一动也颇为看顾她,心里顿时有了底,徐安安应当是颇得世子喜欢,还当真是不枉费她那张脸。 第四十章 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新嫁娘回门一般都要和父母讲些体己话,表明自己嫁人后在男方家过的还不错,不让父母担心。皇室则完全不同,能入皇家那便是上上的荣幸,叩首谢恩都来不及,况且被关氏的一通操作过后,世子此次还愿意陪着世子妃回门,那算是给徐府徐大人面子。 自有徐府的下人接手门口马车上的礼品礼单,徐永新一路请温岑到正厅上位就坐,借着徐安安,和世子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请世子和世子妃府留在府里用膳。 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再回王府也不方便,两人便点头留在徐府用膳。 “臣家里菜色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徐永新陪着笑脸。 徐安安看着摆了满桌的玲珑菜色,不由得暗中咬牙,她是徐府出身的女儿在府里总共也就吃了那么几顿饭而已,品尝过的菜色不过寥寥,温岑一来倒好,怕不是徐府最能拿的出手的硬菜都在这桌子上了。 “您若是吃不习惯,我让厨房再重新做几道。”一顿饭下来温岑动筷子特别少,徐安安自然知道他一向用膳都是这个样子,徐永新有些惶恐生怕哪里让尊贵的世子殿下不满意了。 不,他特别能习惯徐府的菜色,毕竟怎么说也是吃了快有小半个月了,徐安安心里腹诽,面上十分热络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糖藕放到温岑碗里。 “殿下,您不是喜欢吃甜食吗,尝尝这道糖藕,妾身昔日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这道菜。” 开玩笑的,徐府做出的桂花糖藕是她少数不喜欢吃的几道菜品之一。其实原先她对这道桂花糖藕没有意见,只是不巧的是水云间也有这么一道菜,她还恰巧点了,对比之下,便发现了问题。 在徐府做这道菜的厨子,功力不够,藕片切得太厚,蒸得不够软糯,糖浆太黏,总之就是在水云间做出的同一道菜色的对比打压之下输的体无完肤。尝过水云间做出的桂花糖藕之后,不会有人还能再喜欢上徐府的粗制滥造。 温岑既然是水云间的幕后老板,徐安安不信他没有吃过这道桂花糖藕,想来他也定然是看不上徐府出品。徐安安这才在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中挑中了这一道菜夹给他。 世子妃夹的菜,还当着徐永新的面,自然是要给面子的,更何况桂花糖藕他曾经吃过,味道尚可,是他为数不多能接受的味道稍重的东西,既然徐安安这么热情推荐想来味道也不会—— 糙! 徐府的厨子做饭是把糖罐给打翻了吗! 温岑筷子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安安更快开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殿下,妾身说的不错吧。徐府的厨子做桂花糖藕是一绝。” 自家闺女敢这么说想来是有几分把握,虽然他从未觉得这道菜有什么稀奇的,味道也一般,甜不拉几的,但保不准世子就是这样口味独特,徐永新连忙指挥下人把这道桂花糖藕换到温岑前面去。 温岑不做声眸光定定地落在徐安安脸上,徐安安端着明媚的笑脸十分期待又讨好的看着他。时间久到她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徐永新左看又看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的时候,温岑才终于屈尊纡贵赏脸嗯了一声。 徐永新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段饭他吃的是提心吊胆,徐安安却觉得不够尽兴。她原先都准备好了关氏和徐婉婉会在饭桌上如何刁难她一番,她还想痛快打脸一顿,谁成想对方居然连个声都没有,就这么平平无奇地结束了午膳。 关氏和徐婉婉哪里敢吱声,她们倒是恨不得自己能直接从饭桌上隐遁,也好过和镇平王世子坐在同一桌用膳的心惊胆战。 午膳过后,徐永新以还要叮嘱徐安安几句为由,和徐安安单独去书房谈话,便让关氏请世子在徐府略逛片刻。关氏别无他法苦着脸也只得答应了下来。临走前,徐安安给温岑抛了个暗示意味十足果然如此的眼神。 她才嫁过去三天,正常来说人生地不熟的,连世子府里有多少人都还没摸清楚,她爹就着急来打听情况了。 徐安安把世子府格外大,伺候的人也多,厨房做的东西好吃这几点老老实实汇报给她爹听,一脸真诚。 徐永新正端着溪州蒙顶,茶盖撇去浮沫,刚喝了一口,听到她讲完三句话后便没了动静,眉头一皱:“没了?” “父亲还想听什么?”徐安安乖巧道。 “世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女子刚入王府,世子这几日倒是陪着我多些。”徐安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平日无事,世子也多去书房,看些杂书怪谈。别的倒是不曾发现。” “你与世子圆房了吗?” 不就打听些政治敏感话题吗,怎么这也要问,徐安安心里一咯噔,随即低下头小声扭捏着:“圆了。” 徐永新略放下心来,拉开书桌内格从里抽出五百两银票放到徐安安面前。 “为父知道,你这几日辛苦了。记住为父教你的,在镇平王府,该花钱打点的地方千万莫要心疼银两。这些银票若是用光了,你回府来为父再拿给你便是。记着,盯着世子的言行,世子见了谁,说了些什么,你都牢牢记在心里,回府后再说与我听。” 她不过随口胡诌几句,徐永新还真的信了还这么大方给她劳务费,看着他桌上已经摊开的笔墨纸砚,想来是要把她刚刚讲的东西记录下来交到宫里面去,徐永新转手给她的劳务费想来应该也有宫里那位小金库的支持。 宫里的小金库可有的是钱,徐安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条勤劳致富的新道路。她现在靠着身份便利,就是个倒卖的消息贩子,只要随便编一点爆炸性的消息,那金子还不是源源不断地朝她的口袋里流过来。 她被自己的美好想象乐的差点没笑出声,徐永新还要写呈上宫中的密折,徐安安在书房里呆得过久也容易引起世子的不满,徐永新叮嘱完徐安安便让她出了自己的书房。 没头没脑地乱走一通,还不知道关氏领着温岑去了哪里,徐安安转角就和杏色衣裳温婉雅致的徐婉婉撞了个满怀。 “你……!” 徐婉婉对着她怒目而视,徐安安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自己宫装裙摆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呀,四妹妹,毛毛躁躁地这是要做什么去。” 她离开徐府嫁入王府才不过几天,徐婉婉看着倒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往日她多爱穿些颜色鲜亮活泼好看的衣服,今天这一身倒是衬得人有了大家闺秀的柔静,只是和她自身明快的气场不太相和,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倒是以前低调的自己,今天打扮的明艳至极,乍一看,她们两个人倒像是彻底互换了人格一般。 徐安安瞧出来了,徐婉婉这是在学丞相嫡女晏梓珏温柔沉静的风格。六皇子喜欢晏梓珏那样的,她便努力往那个方向靠拢,希望以搏恩幸。只是自己原不是那样的人,让人看着倒是不伦不类,格外别扭,这倒是还没有她原来那个跋扈嚣张的样子好看呢。 “我等你呢。” 徐安安憋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徐安安略有些惊讶,她可是从来不主动找自己说话的。 “四妹妹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外头不方便,你跟我来。” 徐婉婉闷头就朝前面走,徐安安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左右看了看又没人,温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想了想还是跟上了徐婉婉。 她是第一次到徐家嫡女的闺房,闺阁内光线透亮,微风透过纱帐轻曼,处处昭示着女儿家的细腻,屋内所有的物什用的都是最好的,梳妆柜上摆满了首饰瓶罐,刺绣帐上留着一副绣了一大半的并蒂莲图。 处处精巧和她原先的闺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她现在在镇平王府住的也不错,也不在乎徐府怎么对她,但是看到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还是忍不住稍微心梗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便说吧。”四下无人,伺候徐婉婉的侍女都早被她遣走了,现下只有她们两人。 一向眼睛朝天上看的徐婉婉头一次咬着唇瓣露出了娇羞的神情,倒是把徐安安给吓了一大跳。 “我就想问问你……那个的事情。”徐婉婉小声道。 “哪个?”徐安安没听清。 “就是你们大婚那天,晚上入洞房之后。那个的事情。”徐婉婉突然大声给自己壮胆,不过立刻声音又小了下去。 徐安安听了半天才听清楚,这是想问她关于洞房的事情。 这小丫头在礼教教导下学了这么多年,临了要嫁人了,关于男女之间的事,既不好意思问母亲,身边的丫鬟也都没经历过,实在没办法,最后居然问到她这个一向不熟刚嫁人的姐姐头上了。 这怎么今天人人都在问她圆房这些事,看着徐婉婉昂着头,一幅不给她讲清楚就不让她走了的样子,徐安安颇有些头疼。 她怎么传授知识,她自己又没亲身经历过,所知只不过是来源于那本小黄册子和前世所看所闻累积下来的一些经验罢了。但再怎么说她了解的也应该比徐婉婉这个彻底的一张白纸多吧,徐安安想了想还是挑了几个点讲给她听。 徐安安含糊道:“反正你到时候就听六皇子的吧,别怕就行了,没那么恐怖。你要是有不懂的,提前问问母亲,母亲会讲给你听的。”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去问。”徐婉婉小半张脸都红了,又忍不住问道,“听说第一次会很痛是吗。” 好问题,她也不知道哇。 “应该也就还好吧。”徐安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徐婉婉对她含含糊糊言辞不清的表达格外不满意,叉腰就要剥掉自己装出的贤静的外皮,立刻要怒。 徐安安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出来这么久了,世子若是找不到我只怕要担心。四妹妹,我们还是快些回前院里去吧。” 第四十一章 “就不问问刚才在书房里,我爹同我讲了些什么?” 马车向镇平王府驶去,徐安安觉得脸上的热度稍微降下去点了才开口道。 刚才她逃命般从徐婉婉院子里冲了出来,正巧看见从花园小道走出来的温岑和关氏两人,连忙冲上去说时候不早了,世子爷还有事,连拖带拽,在关氏热切希冀的目光下直接离开了徐府。 “我倒是更想知道徐婉婉同你讲了什么把你吓成这副模样。”温岑摘了面具,眉目舒展,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刚才徐安安眼神左躲右闪,看都不敢看他,脸上明摆着写着心里有鬼几个大字。 “我……”徐安安语塞。 这她要怎么说?我姐妹问我的第一次X体验?想知道自己姐夫到底好不好使? 这也太奇怪了,徐安安觉得自己脸上好不容易下去的热度又要烧起来了,连忙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诶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的话。” 温岑若有所思地看着徐安安,把她看到又开始抵不住心虚的时候,这才给面子地问道:“徐永新同你说什么了?” 徐安安从袖口里摸出那一沓银票,往两人中间的座椅上一拍,举起三个指头故作沧桑道:“三句话,我让徐大人为我花了五百两。” 她得意洋洋地把在书房她爹是如何盘问,她又是如何伶牙俐齿驳回了怀疑还拿到了银票支持讲给了温岑听。 温岑有些不忍直视她才拿了五百两就沾沾自喜的样子,用力摁了摁额头:“我的消息你才卖出去五百两,亏了。” “亏吗?我觉得挺赚的呀。就吃吃饭,喝喝茶,走走路。这些白送我都不要的东西,能卖出去五百两已经是天价了。”徐安安第五遍重新数了数那几张银票,还是很满意的。 她是没想到徐永新还会再给她报酬,温岑的这些事情,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才知晓,府上的婢女只怕对温岑的喜好习惯比她知道的更加一清二楚。她可不信镇平王府上的那些侍女没有皇上塞进来的耳目。既然人家自己有渠道来源,她的消息也不是那么重要,她的低付出高回报,全靠人家财大气粗不差钱。 这几张银票她也数了太多遍了,温岑略俯下身,凑近逗她:“你知道我以前的行踪在黑市上能卖上多少钱吗?” “多少?”徐安安正数钱的手一顿,见他意味深长得挑眉,起了好奇。 “一千两?” “两千两?” “五千两?”看温岑神情不以为意,徐安安掰着手指头,有些心惊胆战地继续往上加码。 “该不会有一万两吧?” 温岑定定地看着她。 “一万两都不够。你是到哪里去了,打听个消息要这么多钱。” “我的行踪,一万两黄金,有价无市。” 徐安安惊愕地长大了嘴。 一……一万两黄金?!这得是多少钱。 “你怎么知道的?”徐安安十分怀疑,上下打量他。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迹到底值多少钱的。 “我自己卖过啊。” 温岑淡淡几个字如一道天雷轰隆而下,直接把她给劈了个外焦里嫩。徐安安还以为自己想出的靠倒买倒卖消息敛财的手段格外高明,谁成想好几年前当事人早就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商机。 徐安安怒道:“一万两黄金?!为什么你能卖的这么贵?” “这就得看时机了。那个时候,我在关外行踪不定,想要找人不易,价格自然抬得高。现在不同以往,京城里左不过就这些地方,处处都有耳目盯梢。徐永新给你这些银两也不是买你的消息,想来是收买你和让你收买我身边之人用的。” 确实如此。徐永新给她这些钱为的是以后徐安安能给他继续提供温岑的一手消息,而不是仅仅着眼于眼下这一点无用的小事。徐安安咬牙,亏她之前还担心自己拿了世子五千两银票,之后还会拿走水云间的所有权会不会有点多,温岑没有官职在身,全靠着父王的积累和皇上的赏赐,难免也会捉襟见肘,现在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多情了。 温岑的家底厚的超出她的想象,不说那些家底,他要是缺钱了,随便跑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躲,再让人去卖消息,一万两黄金轻松入账。 人家是富家公子哥,自己是穷困小菜鸟,徐安安只恨当时自己没有好好抬价狠狠再敲他一笔。 徐安安使劲敲着自己的头,一脸的追悔莫及,温岑低声笑了笑,从暗格里抽出自己出门前翻到一半的书。 魏义坐在车厢外驾着马车,听到马车内隐隐传来的声响,心里有些震惊,对世子妃肃然起敬。自家主子总是一副冰冷如山的样子,脑子里就没有那根线,什么时候居然懂得和姑娘谈情说笑了。这位世子妃当真是个厉害人物,自己以后可得更加小心伺候。 “桑桑,今儿个晚上小厨房做什么菜?”一回府,徐安安立刻高声召唤自己的得力小助手。 “世子妃!呀!世子你们可回来了!”桑桑本来听到徐安安的声音高兴地往外冲,走了一半看到世子,硬生生收住了眉飞色舞的表情,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跟在两人身后。 身为世子妃的贴身侍婢,自然熟知世子妃秉性,每日的三餐菜色点心夜宵水果等,那是重中之重,这些她都是倒背如流。她就知道世子妃一回府第一件事定然是问今儿个的晚膳,早早就到厨房打听好了。 “世子妃,今儿个厨房准备的是醋腌黄瓜,桂花糖藕,油焖青蘑,佛手金卷,人参乌鸡汤和双色马碲糕。主子您看看还要再加点什么?” 桑桑菜名报的飞快,拎着裙摆跟上徐安安的健步如飞。真是奇怪了,世子妃穿着宫装,带着怎么多首饰珠玉,怎么跑的比她还要快。眼看着世子妃眨眼就要没影了,桑桑只得向一边立手慢步而行的世子又行了一礼,蹬蹬去追世子妃。 “不要桂花糖藕!”徐安安的声音从前面传回,桑桑倒是一愣,“世子妃,您不是一向喜欢这道菜的吗。” “现在起不喜欢了。”徐安安站在台阶之上转过身,金亮的阳光细腻柔和地撒在她乌亮的长发和绝艳的容颜上,卷翘的睫毛上下轻动,一腔虚幻如水的温柔下吐出冷酷无情的字眼,“以后每日的膳食都按照最高标准。告诉厨房,以后的膳食都以海参鲍鱼,龙肝凤髓为标准。镇平王府那可是云朝说一不二的勋贵人家,吃什么拍黄瓜啊。” “今天晚上的人参乌鸡汤,让他们用最好的人参。我记得前儿个大婚的时候永乐王府不是送过一根紫阳野山参,就拿它来炖。” “啊?世子妃,那根可是百年的人参,以往都是拿来续命用的,炖汤会不会太补了点。”桑桑被主子那一瞬的华彩晃了神,张大嘴猛然意识到世子妃刚才说了什么。 “没关系,世子爷平日东奔西走的忙碌辛苦,身体虚弱,正好拿来补补身子。”徐安安转身,裙摆拖出格外迤逦的弧度。 桑桑嘴巴圈成一个鸡蛋大小。 身体虚弱……身体虚弱…… 她艰难地转头看了看长身玉立身姿格外挺拔的世子爷,世子看着可不像是身体虚弱的样子。想起前几天府里连着洗了几天的被褥,桑桑猛然间明白了。 世子爷那方面虚弱可怎么行! 主子刚嫁入王府,正是要巩固恩宠,趁着时机怀上个孩子稳固地位的重要时刻。世子爷若是那方面不行,断送的可是主子的前程。 桑桑一握拳,既然主子都发话了,为了巩固世子和世子妃之间的感情,也为了日后世子妃在府里的地位着想,近日的膳食一定要好好给世子补补。 桑桑拔腿就往厨房冲,不止人参,枸杞,虫草,黄芪,王府里有的补中益气的药材统统都给安排上。 她在厨房添油加醋讲了一大通的后果就是,徐安安在晚膳的时候才喝了半碗人参乌鸡汤,就觉得心跳加快浑身麻痒,血液在体内顺着经网脉络一路乱撞。 “你不是说永乐王惯用次品糊弄你吗,怎么我觉得这人参的后劲有点足。”屋内实在热得她有点头晕,徐安安举着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她自己的心跳声大的让人耳鸣。 温岑修长,棱骨分明的手放下乌木筷,纯黑与素白的强烈对比让徐安安脑袋更为一阵眩晕,赶忙移开了视线。 一个堂堂九尺男儿,生这样一双手,实在是有点过分。 “现在看来他偶尔也有不糊弄我的时候。” 徐安安欲哭无泪:“所以那是真的百年老参?你怎么不早说?这玩意儿有多珍贵你知不知道。” 她先前晚上核对各家送来的礼品单子的时候,温岑看到了无意说了一句永乐王一向爱财如命,他府里送来的东西不必过于当真,她看到那条百年紫阳野参的时候,下意识就认为最多不过是十几年的山参而已,这才让桑桑告诉厨房稍微切上那么一点煲汤,要是早知道是过百年的老参,她才不会这么干。 百年老参的效力在这里那完全就是用来回光返照,大补元气的。要等到人快不行了的时候才含一片在嘴里或是以参汤吊命。她现在炖汤喝了,火气亢盛,过犹不及。 徐安安觉得自己鼻子里似乎涌起一股热流,吓得赶紧用凉茶倒湿手帕,抬高头捂在鼻子上。 “也不完全是人参的问题。”温岑拿汤勺撩起炖的灿黄的乌鸡汤内各式各样的佐料给她看,“枸杞,当归,全都是些进补的中草药材。” “我就说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徐安安把头抬的更高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汤里有问题,所以一口都没喝。” “你不是知道吗,我从来不用这些味道重的东西。”温岑略显无奈,把整个茶壶都给徐安安递了过去,“今天晚上只怕又有的忙了。” 第四十二章 今日晚上世子爷叫了三次水,侍女抬水进去的时候对着纱帘朦胧,床帘紧闭内里隐约透出一片男子高大的轮廓和女子倩影的大床连眼都不敢抬,送完水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俯身退了出来。 成婚都好几日了,世子妃还是得如此盛宠,世子爷当真威武。 世子妃颇得世子宠爱,这些也只是她们私下才敢小声流传的八卦,当着主子的脸可没人敢流露出任何神情。 可惜她们想象中的一室的旖旎风光并没有发生,门刚关上,围住大床的床幔就被人猛地掀开了。 温岑的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徐安安蹬掉了被子,只穿着一件内衬,脸色通红。 “还是躁的慌。这人参的功力未免太强了些。” “你喝这么多,不燥才奇怪。”温岑别开视线,八面来风不动如山。 “这本来是给你的……唔。”徐安安手忙脚乱拿着手帕去擦鼻血,直接冲去侍女刚抬进来的浴桶里,掬了一捧水狠狠摔在脸上,缓了半晌,她才终于抬起头一脸水渍,满脸超脱入定,“她们一定是对你有误会。” 这些补肾养气的中药材,一看就知道是冲着温岑准备的。桑桑这是有多怕世子肾虚,才在汤里加了这么多,却反让她现在不上不下吊着难受。 徐安安不知道的是,桑桑冲去厨房的时候原也没想加这么多进补的材料,进补是要,但她也心疼自家主子。谁成想,在厨房外正遇上栓完马,从偏门进府的魏义。魏义见世子妃的婢女着急忙慌的跑去厨房顺便就多嘴问了一句,结果一听说世子身子虚弱,那还了得,当即拍板和桑桑一起去了厨房。桑桑添了几片山参,魏义洒下一把枸杞和大枣,生怕这些还不够,在厨房转了一圈,又拿了几片当归扔了进去,这才导致徐安安现在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燃烧起来的炽热感。 从内里燃烧起的一把火想要熄灭格外困难,徐安安迷迷糊糊间只隐约听见一些声响,紧接着下巴被人略微用力捏住,一颗丹药就滑入了喉咙,清凉苦涩的气息蔓延开来,她的意识清明了些许。 “呕……这什么药也太苦了。”满嘴的涩味传开,连满腔的火热都被迫压进了最深处。 “袪热消火的药,你忍一下等火气散了就好了。” 上这么大的火无外乎就两种解决办法,一种就是对外散,就是桑桑和魏义希望他们家主子之间发生的,还有一种就是靠自己往下压。 对外散火是不可能的,徐安安对着温岑就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只能靠自己强往下压。温岑给她吃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虽然苦的让人忍不住呕吐但就效果来说还是挺管用的。 温岑拽住她的手腕拉她起来往地上铺了一层薄毯,才放手让她坐下。徐安安觉得自己被他微凉的手掌握住的手腕温度隐隐又有复燃的迹象,一个激灵吓得赶紧把手伸进了微凉的水里。 自己今天这一晚上确实是别想睡了,徐安安闭了闭眼,强压住自己心里的燥热瓮声瓮气道:“你先睡吧。我过了今天晚上就没事了。” “今日这样倒也睡不着了,陪你聊聊天吧。”温岑温声道。 “也行,转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我老觉得难受。”徐安安转了转帕子,那最后没有沾染上血迹的一面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我其实早就想问你了,世子爷您是不是有轻微的厌食症?” 温岑一愣,眼眸微眯,徐安安见他半晌无言,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充道:“就是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您平日里用膳比较挑剔,不怎么吃东西,就算是吃也只吃些清淡的。我说的厌食症便是会自心理上就排斥厌恶进食,总是不想吃东西。” 温岑的手无意识动了动,就在徐安安觉得自己这么问人家隐私还是太冒犯了些的时候,这才嗯了一声:“若是按你这个说法,那还确实有这些症状,大概就是你说的什么厌食症。” 听到正主自己承认了,徐安安朝温岑投去颇为同情的目光。厌食症的产生往往有多种原因,像以前女生为了追求身材纤细苗条节食过度可能会导致神经性厌食,亦或者是有粮食不足顿顿吃土豆而导致不愿再吃东西。温岑生来天之骄子,自是不会有这些原因,最大的可能那便是受了某种刺激后而形成的厌食症状,这一般也只能靠自己心理调节来克服。只是可惜世界上好吃的东西这么多,只怕温岑将来是无福消受了。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那还能有什么意思。 以后王府里做的那些好吃的,就都可以进她的肚子了。 见她两眼瞬间炸放出光芒,温岑好笑道:“知道当时我为什么选你做世子妃吗?” 难道不是因为圣上要安插徐府的女儿到他府上做内应,与其让徐氏嫡女徐婉婉进府,还不如要她这个在徐府当了多年透明人的庶女,还更好掌控些 。 “见你心思单纯直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温岑故意顿了顿,徐安安果然满脸你突然这么夸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一脸期待,继续道,“头一次见女子用膳如此自然不拘小节,就算摆在府里看着也能让人胃口好些。” 徐安安满怀期待的脸微微僵了僵,欲哭无泪。为什么别的女子受到夸奖都是温柔美丽大方,她就是看着她吃饭连带着自己也有了胃口,她是不配那些夸赞的好词吗。 徐安安有些悻悻收回了自己满腔炸崩而出的热情。也行吧,夸她看了有胃口,总比见了就让人倒胃口强。 从浴桶里拿出自己湿淋淋的手,在给她当坐垫下的床铺上蹭干。这床被子反正已经脏了,明天再让人拿去洗吧,随便底下的人之间想什么了。 “火气散了没?起来睡吧。”温岑瞧着徐安安神色平缓了许多,伸手揉了揉额头。 徐安安摇了摇头,她体内的火势如潜藏折服的恶龙,现在是平静如水,但是只要和温岑一走进只怕立刻就要又要汹涌起来了。 “那怎么办?”温岑瞧徐安安蜷缩在床铺上,满脸水渍,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心里不自觉软了一下,“那要不我再和你讲讲我当年治伤的事?” “好啊。”徐安安一下便来了兴趣,她一直好奇温岑是怎么从烧伤的状态恢复成原貌的,这等拥有惊天逆转之效的鬼斧神工整容之术,不拿出来贡献给大家岂不是可惜了。然而考虑到人家当时所遭受的痛苦,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如今温岑自己愿意说,那她自然乐得倾听。 “当年的边关大火之后,在边关没几日,就有人接我回京城,回京经一路风霜舟车之苦,大面积的烧伤已全然溃烂,太医院圣手诊断绝无康复之可能……” “停停停,等一下,”徐安安原只想听些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下全给治好了这种话,没想到温岑还能给她讲的这么详细,连火烧后能溃烂成什么样子都给她讲了出来,让人心里嗖嗖泛着凉意听着害怕,“你别讲这个,就说说怎么治好的就行了。” “你想听怎么治好的?”温岑的神情略有些微妙,“先把溃烂的皮肤全部挖掉,让脓血全部流出,直到流出的全部只是鲜红色的血液,再把……” “停!别说了!谢谢您!”徐安安一脸我已超脱的无欲无求,“我现在感觉这个药力已经下去了,可以不用再听了,睡觉吧。” “别,你这个憋着对身体不好,还是再等等,听我讲完。剜去溃烂的皮肉的时候,动刀之时动作要快,千万不能拖泥带水,否则无法把溃烂之处一次全部剜清,还得……” “我不听,我真的不听。求你别说了。你明儿个不是还有事要办吗,已经很晚了,睡觉吧。” 徐安安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让她有这该死的好奇心,让她多余去问,现在好了,全成了自己噩梦的来源。 因着温岑讲的鬼故事,她现在已经全然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燥热,这一盆兜头凉水彻底把她火热的内心给熄灭了。 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又明显起来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徐安安还是叫了侍女进屋来收拾一地的狼藉。 侍女低着头动作格外麻利地收拾掉了浴桶床褥,桑桑见主子一脸的憔悴和虚脱,和床边那张沾染了不少血迹的手帕,眼眶一红,扑通跪了下来。 “世子妃,都是奴婢的错。” “没事,你起来吧。”是她让桑桑去加参片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加这么多补药进去而已,倒也不是她的错。再者因桑桑的这一份用心,因祸得福,更是能坐实她和世子感情和睦,她颇得世子宠爱,上边和她爹对世子和她都更能放心些。 想了想,徐安安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桑桑,世子他看起来就这么那个吗?你怎么让小厨房加了这么多补药?” “啊?主子,那些补药都不是我加的。”桑桑把自己遇见魏义,世子的贴身侍卫往汤里洒了一大把中药材的事告诉了主子。 徐安安沉默片刻:“昨日剩下的汤还有吗?” “厨房里还留着呢。” “让人给魏义送过去吧,就说是本世子妃念在他跟着世子这么多年一向衷心耿耿,赏他喝的。” 第四十三章 “主上,这些地方属下已经全部兜底仔细查过了,只是毫无所获,王爷该不会压根就没放在府邸里吧。” 书房的门窗紧闭,魏义抱拳低声对世子汇报这些日子探查下来的情况,桌上铺开的京城及周边地图上圈出的几个府邸,大部分都被打上了一个浅浅的记号,温岑正提笔往最后一个圈上做标记。 温岑背靠在梨木椅上,皱眉沉思:“所有在京城名下的府宅确实早就已经被搜查过了。或许不在京城。” 镇平王的死讯刚传回京城不久,圣上立刻就派了禁卫军暗中查抄了镇平王或是王妃名下所有无论是明面还是暗中置办的府邸,连镇平王府都悄悄派人连夜翻了个遍。被暗中抄走的镇平王多年积累和先皇赏赐下来的金银钱财先不论,那些最要紧的军中机密文件,王爷私下经营起来的势力暗桩,全部被一举摧毁殆尽,多年来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 世子那年尚且年幼,又身受重伤自顾不暇,幸而得太妃从中周旋才堪堪保住了性命,只是那些曾经的布局已然全部支离破碎。 现在龙椅上坐着的这位是个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主,曾经和王爷一起镇守过边关的那些副将将领们在王爷死后的一两年间,大部分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被军法处置。几年来牢牢在王爷掌控下的边关守备迅速换上了一批彻底的新面孔。 蛰伏,隐忍,含血而滔天的仇恨是那几年最浓重的色彩。 好不容易近十年过去,上面不再死死盯着世子,他们才能悄悄有所动作。 “世子,不仅王爷在京城的府邸,连王妃曾经住过的宅子,兄弟们也都仔细翻查过,也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会不会当年已经被查抄走了。” “若是真的早就被那人找到了。我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温岑冷冷笑了。 府邸里找不到任何东西早在他意料之中,皇上第一次没搜到那东西之后,前前后后又派了不少人在各个宅院里掘地三尺的搜查,连王妃曾经埋在院子树下的几壶棠梨酒都被挖了出来,却依然一无所获。依圣上派下的人查抄的力度都没能查到什么东西,那府邸里确实是不会再剩任何东西。他这次回京仍然去各个院子里再反查一遍,不过只是想再最后做一遍确认,且看看他父王有留下什么细枝末节的信息罢了。 依照现在的情势来看,找不到反而是好的,若是真找出了,只怕又是一场彻底的腥风血雨。现在倒是还不宜和他这位皇叔直接硬碰硬。 “父王若是没有别的府邸,那便肯定不在府院里了。该换个思路,”温岑把那份京城详细地图换了个方向,正想说什么突然眉峰微动。 桑桑端着碗站在世子爷的书房外左看又看颇有些为难,往日世子书房外都有小厮守候通报,今日怎么倒是不见人。正当她犹豫是该自己通传一声,可是世子在书房的时候一向不喜人打扰,自己要不过会儿再来的时候,书房的门从内打开了,魏义左手跨在腰间的配剑上,眼神颇为凌厉,见到桑桑倒是一愣。 “桑桑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看见魏义桑桑舒了口气,端着那个碗正要和他说,却听里面世子淡淡的一声:“进来吧。” 书房里燃着香,味道倒很是清雅,世子爷前面的桌上摊着一副画到一半的美人图,桑桑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嗯。”温岑抬头看了桑桑一眼,“什么事?” “奴婢是奉世子妃之命,”桑桑的话讲到一半,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给魏护卫送汤的。” 世子妃是处于好意才赏汤给魏护卫,这汤世子爷昨晚也喝过,应当不会误会世子妃吧。 温岑听到徐安安的话,描画的手一顿。魏义更是一脸茫然无措,随即是反应过来后的惊慌,他撮合世子和世子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世子妃私下有往来。桑桑今日突然来替世子妃送汤也着实让他不明所以。再说就算是世子妃真的要赏赐给他,那也不能当真世子的面给他啊,桑桑到底还只是个小丫头,不懂这里面人心叵测的弯弯曲折。 温岑眯了眯眼,饱含深意的目光落在桑桑身上半晌,才嗯了一声,一转笔杆敲了敲实木桌:“放在这儿吧。” “是。”桑桑连忙把汤碗奉上。 “魏义,还不谢世子妃赏赐。” “是,属下多谢世子妃。”魏义摸不准世子这个语气是什么个意思,只得弯腰躬身行礼。 桑桑一福身,退出了书房。 在书房内一片沉落下来的安静中,温岑咔嚓一声撂下了笔:“拿过来。” 桑桑直把碗放在了书桌的边角,是靠近一旁站立着的魏义的方向,温岑这么一开口,魏义连忙上前把那一小碗还热乎着的汤端到了自家世子爷面前。 温岑看着魏义老老实实端上汤又退了回去,一点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有,这才屈尊纡贵的拿起碗里的云头瓷青勺舀了一勺,满满当当格外眼熟的中药材,连飘出的味道也和昨天晚上那一锅让他整个晚上都没得个安宁,血气燥火的人参乌鸡汤一摸一样。温岑不动声色放下了勺子。 “既然是世子妃赏你的,那你就喝了吧。”温岑指腹摁着碗壁,又把汤碗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主子,属下当真和世子妃私下没有来往。”魏义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百口莫辩的样子。 “那是当然。否则本王还能留你在这儿喝汤。”温岑看他一眼,重新提起笔,拿起手边放着的素白宣纸,写下几个地址,“赶紧喝,喝完了就再去这几个地方看看。” 世子爷的话不能不听。魏义端过碗三两口就全部喝了下去,从温岑手里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几眼,一颔首:“属下记住了。” “嗯,去吧。”温岑把那张写了字的宣纸对折了几番,摸出火折点燃,待燃烧过半后摁进了燃着香的四方小熏炉中。 魏义沉下心神,匆匆离去,世子写的这几个地址必然是猜测镇平王最有可能藏那物什的地方,趁着上面还没有察觉,自己定然要提前去探查一番。他朝府外走着,思绪忍不住一晃,这世子妃派人送来的汤,也不知道是让厨房拿什么煮的,味道倒是还可以,但他喝完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算了,不想了,还是先完成世子给的任务要紧。 “世子妃,您慢着点吃,小心噎着。”桑桑拿着扇子给徐安安呼啦啦扇风,徐安安盘腿蜷坐在软椅上,捧着个放着众多不同种蜜饯的果匣吃的不亦乐乎。 自从上次她为了给温岑表明自己的真心,搬了椅子坐在房外廊下后,她算是彻底意识到了大热天坐在室外吹穿堂风的舒爽。这大夏天的,就算把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再在室内放上冰她也觉得闷热不舒服,倒不如坐在这廊下,把冰也挪到门口来,即晒不到太阳,还能乘风,没有比坐在这里更舒服的地方了。她原本还想去府里花园修建的一个凉亭内,那里还引水建了一个小的假山瀑布,肯定更凉快。只可惜她昨天晚上出了太多鼻血,肝火过旺导致今天气血两亏,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阳光充足地气暖的地方算了。 “诶呀,您少吃点。世子刚才不是派人过来说,晚上带您一起出去用膳吗。您现在吃这么多,到时候怎么吃的下。” “这不是还早吗。再说了,温岑他每天这么忙,现在派人说了晚上带我出去吃,到时候到底怎么样,还不一定呢。你等会儿去一趟厨房,让他们先把八宝珍鸭给做起来吧。”徐安安抬手就给桑桑塞了一颗蜜饯,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别说话了,吃东西。” 厨房这些蜜饯做的不错,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也很开胃,桑桑有些好奇地顺着徐安安的目光看着院子里那几只从外面飞进来的鸟雀蹦来蹦去,看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世子妃每日都捧着果盒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主子,您每日在这里看一样的景,不倦吗?” 徐安安笑了:“怎么你已经看烦了?” “倒也不是。”桑桑嘟着嘴,“奴婢往日在长公主府,见那些来长公主府的夫人小姐们都爱赏景,大多也都喜欢喂鱼赏荷品茶,就没见人能盯着这空荡荡的院子看一整天的。世子妃您若是觉得没趣,让花匠们给您移些荷花到这院子里让您观赏也行呀,总好过一天就光看着这些青砖白瓦的。或者您也该出去走走,世家夫人们都递过请帖的。” “算了吧。她们递的帖子无非都是些什么赏茶,赏花,赏琴,太高雅了,我可欣赏不来。再说那些活动不也就是换个地方坐一整天,和我坐在自家院子里有什么区别,待在府里我还能松快些。”徐安安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这种能安安稳稳坐着笑看风云的日子来之不易,一定要懂得珍惜。日后你若是再想有这种能在院子里躺上一整天的清静日子,只怕是难了。” 现在的安稳那都是有一日算一日,趁着镇平王世子还没倒台,能舒坦一天是一天,至于和其他那些什么侯爵夫人攀攀交情,去做客,这种吃力又不一定讨好的事情打死她都不去。 桑桑扇着扇子撅着嘴,世子妃说的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只是她还是头一回见只乐意待在府里每日盯着小厨房问吃什么的,从不乐意出去和人同辈的世家小姐们来往的人。世子妃现在自己是舒坦了,只怕日子久了,外边就该有镇平王世子妃孤高自傲,眼高于顶的传言了。 这些侯爵夫人们,别的不说,嚼舌根的速度那都可是极为迅速的。 第四十四章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最重要。 温岑踏入院落的时候,徐安安最后一盒蜜饯刚刚见底,见到他还颇为诧异。 “呀,你忙完了?” 现在时辰尚早,她原以为温岑不会这么快就来的。 “近日也不算太忙,带你出去逛逛,你整日呆在府里只怕是也腻了。”温岑话语里透露着三分亲近和宠溺。桑桑低下头忍不住抿唇笑了,还是世子爷心疼世子妃,是该带着主子多出去走走,一天到晚就坐在府里人都要坐傻了。 “听说西街新开了家淮扬菜酒楼,我带你去试试。” 一听说有好吃的,徐安安的热情瞬间高涨了起来:“好啊,走走走。” 徐安安下了软椅,摸出张全新的手帕擦了擦手:“桑桑,我头发乱了没有。” “没有,都挺好的。” 徐安安扔掉了帕子,走到温岑身边,眼仁晶亮:“走吧。” 暖阳映衬在她柔软随风飘起的发梢上,彰显格外的温柔,温岑略略一挑眉:“你还吃的下?” “这怎么能吃不下,”徐安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不知道,女生那可都是有两个胃的。一个用来吃零嘴,另一个用来吃饭,完全不冲突。咱们快走,要是去晚了,人就该多了。” 徐安安嘱咐桑桑去告诉小厨房一声八宝珍鸭留着明天再做,也不用桑桑跟着出门伺候了,给她放了半天假,让她自己随意溜达去,便和温岑两个人从镇平王府偏门出了门。 就他们两个人一路步行前往,徐安安没看见一直跟着温岑的魏义还颇有些奇怪。 “你送的那一碗十全大补汤下去,够让他折腾的了。我放了些活给他,让他去散散火气。” 徐安安没想到温岑居然知道自己把那大补汤赏给魏义的事情,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桑桑回来的时候只和她说已经把汤给魏义了,也没告诉她温岑也在。不过那汤虽然效力猛了一点,也是用来补身子的好东西。魏义平日里跟着温岑做贴身护卫,全年无休东奔西走的,也是该好好补补。 再者说要不是他过来洒了那么一大把补药进去,现在也不至于自讨苦吃。男人吗,一晚上散火可比她要快多了。 还在路上,被世子打发去京郊守备军营探查情况,单程就快有近百里路的魏义心里流淌着一汪不能言说的痛。他现在算是知道刚刚在书房世子妃派人送过来的那一碗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定然是昨晚世子喝了这汤,晚上折腾的狠了,世子妃气不过,今天来找他这个可怜的属下撒气。他是世子的贴身护卫,跟着世子这么多年了,自然事事都要为世子考虑,他也是以大局为重,希望世子和世子妃两人能感情和睦。 世子现在要讨世子妃开心,故意打发他来着劳什子的军营,不让他在府里晃悠碍着世子妃的眼,他这个做属下的也只能谨遵世子的意思了。 魏义深深提了口气,一夹马,在荒芜的林荫小道上一骑绝尘而去。 他们两人都穿的便服,作寻常打扮,再戴着个面具未免也太显眼了,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对外嚷嚷——我,现在皇室子弟中最得圣上信任的人,镇平王世子。 别看平民百姓平日里确实见不到王公贵族,对于一些格外有特色的人,比如总是冰冷冷一席白衣说的好听点那是仙人之姿纤尘不染,难听点就是没一日吉利过的聂落风,总戴着面具沉沉冷冷的镇平王世子,和一出门就在招猫逗狗总能在最热闹的东西两市见到人影的永乐王世子,还有嚣张跋扈的赵家公子这几位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不略作乔装,定会被人给认出来。 温岑索性摘掉了面具,整个京城也没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容,他压根不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来,徐安安也鲜少在外露面,被发现的可能性也极小。 就京城这方圆千八百里的地方来看,云轩帝治理国家倒是有一手,街道繁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虽然和她前世人山人海万人空巷那种大场面相比是略有逊色,但在这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盛世之景了。 现在天还没黑,倒是没有上回晚上夜市热闹,徐安安走走停停,拖拖沓沓的一路慢慢逛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那家淮扬一品的酒楼下。 “掌柜的,还有包间没有?” 这家淮扬一品的老板是厨子出身,原先依靠自己的手艺在江南一带自己开酒楼,江南地域富庶,攒了一笔不小的本钱后,思量再三,一狠心带着手艺和一起闯天下的兄弟们北上来京城开淮扬菜馆。原先只是抱着闯荡天下的想法来京城试试深浅,谁知,因着手艺过关,做菜用料也讲究,味道更是追求本味,细致精美,在京城才刚开张不久,就生意红火,不少的达官贵人都慕名前来这家淮扬一品。 这些日子,连一向稳稳屹立于京城酒楼之巅,贵圈应酬首选,背后还是温岑掌控的水云间,都被淮扬一品给抢走了不少客源,更别说在暗中盯着淮扬一品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生意惨谈的其他酒楼。 淮扬一品菜做的是好,但也有不足的地方。 老板是靠自己的手艺打拼的,心思都在饭菜味道上,对于酒楼的布置规划的便没有那么精细。在民众朴素的感情中一向认为,吃饭嘛,不就是要人多热热闹闹才好。于是老板在规划这酒楼的时候,非常豪迈,大半的地都是视野开阔用于给人们交流感情的大堂,只有二三层才设了寥寥几个包间,二楼的还是只拿屏风遮挡的半开式包间。 那些讲究一点的官老爷或是世家公子来用膳,没有遮挡的包间那可怎么行,更别说往往在外用膳时还要带女眷,坐大堂未免也太不方便了。这淮扬一品自开张之后,包间每日都是满人,有时想要用顿饭,提前十日都订不到包间。 那些想要借个清静地方谈事的老爷们,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选了包厢充足,环境极佳,服务格外优质的水云间。水云间在掉了一大波人流后,才算是又勉勉强强稳定住了客源。 水云间每日客流的多少,那可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小金库。她这次倒要看看这家淮扬一品究竟是有多好吃,能引得一向挑剔的官老爷们纷纷排队,都要来这里尝个鲜。 徐安安随口问了一句还有没有包间,眼神已经在大堂里搜寻起哪个位置隐蔽,淮扬一品的包间每日都是满的,他们没有提前订,基本上是没有希望。 一进这家酒楼和水云间大气沉静的风格完全不同,已经坐下等菜的,上菜的人来来回回,热络又井然有序,一看便知道是正经吃饭的地。 她刚挑中了边角的一个位置,掌柜的堆着笑容就凑了过来:“姑娘,咱们这晚上倒是还剩一个包间。只不过稍微大了点,是十人位的。不知道您要不要。” 十人位的包间是大了点,但来淮扬一品的人多,为防有人认出她和温岑来,还是坐包间安全点。 徐安安点头:“要。就那个十人位的。带路吧。” 淮扬一品是人多热闹,上了三楼雅间推开包房内的窗,底下在门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小姐,现在时辰还早,来的人还不算多。等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怕连门口都要堵起来。您这是赶趟了,咱们正好还剩这一个包间,若是再晚上片刻,这个包间怕是也没了。” 小二倒是个健谈的,上了茶很是自来熟的和他们介绍着。 “你们家最招牌的菜有什么?”徐安安热情高涨,翻看着菜单。 “咱们这是淮扬菜酒楼,最招牌的就是淮扬软兜、醉八仙和水煮干丝。狮子头也是来客都喜欢点的。” “行,就上你说的那几个招牌。”徐安安偏头征询温岑的意见,“还要加什么吗?” “不用,你拿主意就是。” 小二格外会看人,这一对男女,男俊女靓,不是兄妹就是夫妻,只怕是哪家官家大人,这气质可能还是世家的子弟,可得好好伺候。 “行。二位稍等,咱家的这几个招牌那可是公认的好吃,保证错不了。”小二接过菜单,拍着胸脯保证。 徐安安一下被他逗笑了:“若是真的好吃,我们下次还来。” “行啊。那小的这就下去给您传菜,两位稍坐片刻。” 包间的门被带上,徐安安格外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去看底下来往的人群。小二说的没错,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底下的人猛然就多了起来,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口,隐约可见带着帷帽小心下车身形窈窕的女子。 徐安安略有些庆幸:“还好刚才没买那个糖人,要不然就要赶上饭点,定然是没有位置了。” “你站在那个摊位前,看他画糖人也快有一盏茶的功夫。一开始就要个糖人也是来的及的。”温岑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你喜欢那个糖人,刚刚便该买下来的。” “不不不,”徐安安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这你就不懂了。我是喜欢,可未必要买。那个糖人也不好吃,主要是看他作画的过程有意思。我看他画了那个糖人,便是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就不必再拿走一个糖人了。我也不吃那个,拿在手里还累赘,你也不吃,最后还得扔掉,岂不是浪费。” 温岑被她一阵绕口令说的倒茶的手顿了顿:“其实你若是想买便买吧。府里还不差这点钱。” “这叫什么话!”徐安安痛心疾首,“你知道现在想赚点银子有多难吗。钱要花在刀刃上,怎么能把钱花在买根本不吃的糖人上!” 想当初,她在街头买小吃,花几个铜板那都要精打细算,实在是看不惯他们这种出手就是银票,也不看具体有多少数额,就这么花出去了的冤大头行为,着实让她心痛不已。 “那要照你这么说。你一个糖人没拿,光给出去的赏银就够把他的整个摊子给买下来了。这属于把钱花在钝刀刀刃上了吧。” 徐安安语塞了一下,她也是看人家手艺人在外面摆一整天的摊养家糊口还怪不容易的,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自己。也是因为这两天都在府里,吃喝玩乐都是府里直供,没从自己手里花过银子,现在又是家产丰厚,忘了把握分寸了。 “下次,”徐安安一握拳,“下次我绝对不会多花出去一分钱。” 第四十五章 淮扬一品除了菜色好,讲究的也是个热闹。即使设了包间,但一门之隔门外来往的动静仔细一听倒还是颇为清晰。不过片刻,这三楼的几个包间几乎都坐进了人,还真是场场无缺。 徐安安这儿刚喝完那盏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敲门声响起。 “进。” 来的是掌柜的,不是端茶上菜的店小二。 掌柜满脸堆笑,搓着手:“两位贵客,是这样的。咱们这淮扬一品包间现在都满了,底下大堂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别的清静一点的位置。这刚刚来又了两位贵客想要个雅致一点的地方用膳,小的斗胆上来问问您二位能不能拼个桌。” 掌柜递上几张银票:“这是底下那位公子说是给打扰您二位的赔礼。他还说您二位今日的开销都记在他头上。” 呦呵,又是个四处撒银子的冤大头,但还挺懂规矩。若是她自己一个人来吃饭,拼桌也就拼了,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今日她和温岑一块儿,能少搭理人还是少搭理吧。出手能这般阔绰的,大多也是官家子弟,说不定还是见过的,若是被人认出来可就不好了。 依她的意思这拼桌还是算了,徐安安看了一眼掌柜敲门时就背过手居高临下去看街景的温岑。 掌柜的脸上堆着笑容,心里却在打鼓。淮扬一品自开业以来,接过的各种达官显贵可也不少,就以他识人的眼力来看,这二位的身份绝对非同寻常。男子虽然他一直都只是瞧见背影,没能看见正脸,但是那隐隐的上位者气场绝对是不可小觑,女子长相不俗,衣衫样式简单了些但是布料做工皆是上乘,手镯头饰更是精巧。若是在平日,这必然是单独一个包间好好派人伺候的,只是今日底下等着的那位爷来头也实在不小,其余的包间也都坐满了,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上来问问这二位贵客。 见徐安安犹豫了,掌柜的心有些发沉,这二位若是不肯,底下那位爷不高兴发起疯了,他这小店只怕是要糟。 “底下来的是谁?” 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一直背对着掌柜的温岑也不回头,淡淡出声。 掌柜的见事情还有转机,忙不迭走上前几步,放低了声音:“实话跟您二位说,这底下来的可是永乐王世子。” 永乐王世子?徐安安努力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听封号大概是知晓风花雪月,保永世安乐的意思? 听见这几个字,温岑微不可见地略勾了下唇,慵懒道:“既然是永乐王世子,那就请他们上来吧。”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掌柜大喜过望,放下那几张银票,赶忙下楼招呼人去了。 徐安安撇了撇嘴,拿过他放在桌上的那几张银票,点了点数,揣进了兜里。 “永乐王世子?你与他很熟吗?” “不熟。”温岑摇头,重新戴上面具盖住脸,恢复成以往的打扮,“你随意即可,不用过于紧张。” 她堂堂正正的,行得正坐得直为什么要紧张,倒是温岑这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才要紧张吧。徐安安不着痕迹暗中瞪了他一眼。 “公子,您这边请。”掌柜的跑着下去又亲自领永乐王世子上楼,殷切地推开包间门,徐安安端出了她世子妃端庄得体的微笑。永乐王世子按照辈分来看算是温岑的表弟,按理还得叫她一声嫂嫂呢。 永乐王世子温溯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这家新开的淮扬一品味道确实不错,但来的人也是真的多。他曾经想给老板砸钱在这里长期包一个自己的包间,省得以后偶尔兴起想来用膳都没有位子,可惜这个老板也是个脑袋不开窍的,他开的价格都能够得上淮扬一品半个月的纯流水了,只是包一个包间而已,老板居然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死活就是不肯同意。说什么他若是包了位子他们家包间就更少了,以后的食客前来便要等更久,他们这酒楼开着便是给人用膳的,不能空留着位子,生生把他给堵了回来。 他一气之下,连着几天都去的水云间,一次也没来这淮扬一品。这过了好几天,他勉强自己消了气,又觉得这酒楼菜色味道实在是不错,但一个曾经不假辞色拒绝了自己的酒楼,自己再巴巴地赶过去未免太下面子,他正在岔路口,左边淮阳一品,右边水云间犹豫之间,正巧遇上人,被人说动了,最后还是来了淮扬一品。 谁成想,自己才勉强同意来这酒楼,正赶上晚膳,还是没有位子。坐在楼上包间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他都报出了自己永乐王世子的头衔,居然一点都不识相,让他在底下站了这么久才同意拼桌。难道他客气一声说拼桌就是拼桌吗?难道不该自动给他让出位置,自行卷铺盖滚蛋? 温溯忍不住骂骂咧咧的。 他有的时候倒还真羡慕赵家的那个傻缺公子。没什么本事,也不会看三四,更没甚么家底,左不过靠着一个还得些宠的贵妃姐姐,就靠着这摇摇晃晃哪天说没了就没了的家底,偏偏还有那个胆量敢把京城当自家的后院纵情肆意地玩,打架斗殴,青楼酒馆就没有他不熟悉的。想他堂堂一个世子,身份比之那个赵傻缺是何等的尊贵,真是白白空担了一个纨绔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外边吃个饭还要排队,拿东西也要付银子,和人打架自己更是连手都不敢伸一下,秦楼楚馆就没敢留过宿,每日宵禁之前必回府。 就这样,朝里还有些不开眼的老东西,天天就知道盯着自己,时不时就要上奏参他个一本现在的皇室子弟品行不端,顽劣成性,皆是永乐王自身上梁不正,以致下梁歪斜。皇伯父还要召他父亲进宫装模作样训斥一顿给那些胡子都能有自己活得长的老东西看一眼,他父王回府再训他。若是他真的肆意纨绔是事实也就罢了,偏偏他还什么都没干,这一箩筐的帽子就已经扔到他头上来了。 温溯刚到三楼推开包间门,正想看看天子脚下,谁这么大胆听到永乐王世子的名号还不退让,就见一容貌姣好的女子坐在包间内笑意盈盈地朝他看过来。 他能确信这女子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但为什么她看着倒像是认识自己一般。温溯进门刚想打个招呼,抬眼就看到那女子身边坐着一个他格外熟悉的身影。就算有面具覆脸也挡不住他卓尔不凡英姿的镇平王世子。 搞什么,温岑不是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才大婚不久,不在府里陪着世子妃来外面……等等?世子妃? 温溯又把目光移回他表兄身边坐着的这个女子身上。 徐安安冲他微微一笑,提了提声,清脆道:“掌柜的,再加几个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再上一壶茶水。” “好嘞。”掌柜的在包间外替贵客开门,自己不进来,但也瞧出这几位多半是认识,应了一声替他们带上门。 “哥,你来这吃饭怎么也不说一声。”温溯一看见温岑,原本还憋在心里的火气瞬间就没了,有些讪讪道给他们见了一个礼,“嫂子。” 同为王爷的儿子,和那些卷在权利漩涡中心,一句话能品出三个意思的皇子不同,他和温岑还算是能说的上几句话,能叫声兄长。 徐安安连忙站起来给永乐王世子见礼。同样是世子,这个世子和温岑的板正利落就格外不同,散散漫漫潇洒随意。 原以为来的只有永乐王世子一人,徐安安还想着这掌柜的莫不是说错了人数,温溯走开几步,露出身后带着帷帽女子格外纤细的身形。素手掀开帷帽,露出明月秋花,端和秀丽的一张脸。 “臣女晏梓珏见过世子,世子妃。”居然是丞相嫡女晏梓珏。 看到那张在赏花宴上曾经给她留下过深刻印象俏丽的脸,徐安安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晏梓珏那不是六皇子看上的正妃吗?怎么这才几天就和永乐王世子走在了一起。 纵使心中疑惑,可她现在是世子妃不是以前那个徐府的庶女,沾上了皇字,哪怕只是半个,身份也要比大臣的女儿高得多,徐安安浅浅回了个半礼。 晏梓珏行完礼站起身,看见徐安安眼里闪过一丝惊叹。镇平王世子娶了徐家的庶三小姐做世子妃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以前众人都以为嫁入镇平王府的会是嫡小姐徐婉婉,倒是没多少人在意过这位庶小姐,听说了圣上赐婚的消息后,居然没一人知道镇平王世子妃是什么模样。她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世子妃,谁成想竟然就是那日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见到了格外大气沉静,她还颇有好感的女子。那日赏花宴上匆忙,没来及交谈一番,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是徐家小姐,现在的镇平王世子妃。 这位世子妃瞧着倒是比她那个蠢货妹妹要强上许多。 第四十六章 徐安安和晏梓珏互相打量之时,温岑对永乐王世子略挑起眉头。 “诶诶诶,我这是在西街上刚巧碰到梓珏妹妹,见她孤身一人在外,也没有婢女相伴,这才邀她来淮扬一品一起用膳的。”温溯摆了摆手,生怕被他们误会。 徐安安有些好奇:“晏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出门?也不让侍女和手下的护卫跟着。” 晏梓珏抿了抿唇,脸上流露出些许窘迫:“让世子妃见笑了,臣女其实是悄悄溜出府的。府里这么多人,实在是闷得慌。臣女一时待不住,便想出府透透气,谁成想正巧遇上永乐王世子。” 府邸里伺候的人确实是多,像镇平王世子这种不常在京城的,留在府里伺候的还有不少人。她嫌人多燥得慌,只许她们每日两次进院子里来打扫,其余的时候只留桑桑在院子里陪着她,这才感觉自在一点。她这儿都如此,更不用说常年在京城,规矩甚严的百官之首丞相的府邸了。 先前徐安安还觉得晏梓珏丞相嫡女这种身份,人又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一举一动莫不是其他女子的表率,是闻名遐迩高不可攀,今天瞧见她也有小女儿家性情的一面,再看她顿觉得亲切了许多。 “晏姑娘,快过来坐吧。”永乐王世子早就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长长舒了口气。晏梓珏因为是姑娘家,素日又和镇平王世子世子妃没有往来,正有些犹豫,徐安安连忙招呼她。 “是,多谢世子妃。” 晏梓珏行了一礼,坐到了她旁边。 徐安安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不愧是精心教导出的丞相家的女儿。不仅人长的漂亮,一举一动也格外舒缓自然,这才真真是大家的名门闺秀。想到六皇子现在有意娶她为正妃,徐安安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姑娘,最后若是真进了六皇子府,只怕以后少不得要给她妹妹女主光环强大的晏梓莹铺路。 可惜了。 她若是不进六皇子府,换个人家嫁,不和晏梓莹有冲突,凭她的家世和才貌,过得一定不会差,何苦掺和到宫斗里面去,步步为营,精心算计。 只可惜丞相只怕也是有意要和那几位皇子亲近的,她的身份注定了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不能遂自己的愿择婿。 她现在算是勉强逃离恶毒女配这个坑位了,只是女主成长的路上总是需要炮灰的献祭。徐安安对这个天命所选定的女主没什么好感,倒是觉得晏梓珏还挺招人喜欢,对她也颇有几分同情,很快便与丞相家嫡女亲近了起来。 “嫂子,你们成婚这些日子,我哥对你可好。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对一位姑娘这么上心,还陪着出来用膳。要知道平日里连我们要找他,那也是时常看不见人的。”温溯对着徐安安挤眉弄眼,他到是个格外自来熟的个性。 他哥娶得这位世子妃,之前谁也没听说过,也没人见过,只晓得是庶女出生,生母的身份似乎还不太上得了台面。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镇平王世子,皇伯父这乱点鸳鸯谱,定然是糊涂了。 只是圣旨已下,温岑自己也接了旨,还挺热心立刻就派了人去了徐府,这可不像是这个一向铁血无情的人会干出来的事。温溯琢磨着,莫不是温岑对自己这个没什么名声的正妃还挺满意,要不就是故意表现的热情些好宽皇伯父的心。但不管是什么理由,当事人自己都同意了,他难道还能掺和进去说这门婚约门不当户不对吗,安心准备贺礼也就是了。 他是为了他哥着想,可有不少人等着看热闹的。世子妃是庶女出身,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且看丞相家的那个就知道了。况且以徐府的教养,嫡女是个娇纵的,主母是个心机深沉连皇子都敢算计的,难不成还能养出个尊贵得体的世子妃? 先前没人见过徐家庶女,镇平王世子成婚后,就有人递了请帖去王府,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拒了。 原是世子他们找不见人,现在连世子妃的面也见不到。想来是镇平王世子也觉得世子妃礼教欠缺了些许,这才不准她出门丢人。 温溯听到京城中有这样的传言后大怒,奈何他自己也没见过世子妃,辩驳都没法说。他立刻让人去镇平王府递了帖子,去请世子。世子虽然不怎么与外来往,但一般他请人见面,还是会给他个面子赴约的,毕竟他和世子的关系那可与一般人不同。 他连着递了三次帖子,连淮扬一品的位置都提前订好了,就等着世子赴约自己和他说说近日来京城的传闻,结果三份帖子无一例外全部被拒了。 温溯彻底傻眼。他可不信这个表面孤寂淡然,实则在背后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的人会不知道最近京城里的流言。这拒了他的帖子的意思是是说不管这事? 真当他稀罕跟个长舌妇一样,到处打听京城夫人圈里流传出的各类八卦小道消息吗。温溯怒而拍桌决定,自己再也不管这些个别人府里家长里短的破事了。在痛快吃喝玩乐了几天之后,今儿个晚上正巧遇上就一个人在外的晏梓珏,丞相家嫡女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可就遭了,他便再当一回好人,陪着吃个饭再给她送回丞相府去。谁成想,淮扬一品的包间门一开,自成婚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的镇平王世子就坐在包间里面,身边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 镇平王世子不耽于美色,身边也从来没出现过其他女子,能正大光明坐在他旁边的,想来也只有刚成婚的世子妃。 温溯差点惊掉自己的下巴。 流言如沸,听得多了他自然也先入为主,认为世子妃貌丑而无能,刚刚第一眼他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感情温岑不接他的帖,这些日子见不到人,不是心里烦闷憋屈,而是沉溺温柔乡去了。这位徐家庶女容貌不凡,举止也格外有礼,先前却在京城毫无名声,真是奇怪。 当着外人,自己的一举一动自然不能和只有她和温岑两个人时随意,徐安安微微一笑:“多谢世子关心。” “几位贵客,上菜了。”敲了敲门,店小二在外朗声道。 “进。” “几位,咱们淮扬一品的招牌。煮干丝,醉八仙,素鸳鸯,您请慢用。” 菜上好,小二端着盘子出去,温岑抬手挡住了永乐王世子探究的目光:“用膳吧。” 淮扬一品能在京城迅速立足果然是有原因的,别的不说,这菜色是真不错。鲜香咸淡适宜,温溯一开始还好奇地打量徐安安,上菜之后立刻被吸引走了全部的心神,只顾着动筷子。徐安安更是在勉强护住了自己淑女形象的基础上,一个劲儿埋头苦吃。 江南一派的菜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刀功。这家酒楼的厨子刀功极好,做菜心思也细巧。三丝片薄均匀,放入开水中迅速烫熟后立刻捞出过冷水,配着用老母鸡和猪肉大火熬制成的高汤,三丝在盘里倒扣成宝塔形,淋上汤汁,招牌江南菜,没人能不喜欢。 徐安安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狮子头。别家做出来的狮子头瘦肉和肥肉搭配不当,总有股子腻味,这家在肉圆中别出心裁加上了荸荠和笋丁,压住了肉圆自有的油腻,再加上大火烹烧过油,淋上特调的酱料,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这家的淮扬菜有点本事,吃到撑,徐安安才不舍地放下了筷子。不知道能不能挖这家的厨子回府上,以后专给她做狮子头。徐安安对这家的菜格外满意,也算是知道为什么才几个月,连水云间的生意都能被抢走不少。她略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一边是自家的生意,一边是格外和她心意的名菜,无论舍了哪边她都心疼。 晏梓珏拿手帕掩住面,喝了口茶水。这淮扬一品的菜确实不错,难怪她爹在府里也老是提起。她抬眼看向吃饱喝足神态放松超脱的镇平王世子妃,在心里忍不住笑了下。 这位世子妃胃口当真是不错,实在是不像平常女儿家吃东西都小口小口,几筷子就饱了停住的样子。自上了菜之后,她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世子妃容貌五官美,又更胜在灵动,瞧着她神情自然毫不扭捏地吃东西,连带着她都觉得这里的饭菜似乎比往日的更好吃了些,多用了几筷子。 女子要讲究礼节,无论做何事连吃饭也要矜持。大口吃饭,吃得多,嘴上沾了酱汁,这些统统都会被视作不雅。她往日里用膳,周围这么多侍女嬷嬷,也是极为克制,生怕哪里动作不小心了,传出去坏了她这个云朝第一才女,比她个人喜怒性情还要珍贵的名头。 晏梓珏瞧着徐安安瘫坐在椅子上,镇平王世子拿过她的空杯子,格外自然的给她添上茶水,心里不自觉有点羡慕。 她刚刚就瞧出来了,世子明明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为防场面桌上最后只有世子妃一个人在动筷子让世子妃不自在,特地放缓了速度,陪着世子妃动筷子。镇平王世子虽说传言名声不好听,可是流言也只是流言,日子终究还是自己过的。世子妃也不是什么多么高贵的出身,在世子面前却能保持着自己的真性情,世子还纵容着她给她端茶倒水,这样的生活可比一天到晚规规矩矩行礼跪下要舒心的多。 晏梓珏悄悄移开视线,去看坐在她对面的那人。 第四十七章 徐安安捕捉到了她游移的视线,坐直了身子,关心道:“晏姑娘,你吃饱了吗?不用这么客气的,若是不够让小二再来添几个菜。若是菜不合胃口,让他们做点别的。” “多谢世子妃。”晏梓珏连忙拒绝,世子妃是好意,但她确实已经有点撑了,“淮扬一品做的菜好,今天用的已经够多了。就不用再添了。” “你吃的也太少了。你看你瘦的,这样可对身体不好。”徐安安确实是有被京城女子的饭量吓到,刚才晏梓珏没吃几口就停了,她还以为她一以往吃的都是府里格外精细的吃食,怕是吃不惯外面做的,哪里想到这是真的吃饱了。 许是因为嫁了人,从心态上发生了变化,她自己现在是放开了吃,也不考虑体型什么的这一类的问题了,看着这些瘦的快跟个麻杆差不多的黄花大姑娘,总不自觉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怜爱。 徐安安执意要给晏梓珏再加份糕点,晏梓珏连连推辞,两人你来我往的拉锯之间,把永乐王世子给看傻眼了。 “嫂子,真不用。梓珏妹妹一向吃的就少,再让她吃那便是为难她了。嫂子心疼她不如心疼心疼我,我还没吃饱。”温溯半开玩笑道。 温岑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子:“吃这么多,还没吃饱?” 温溯眨了两下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哥这话里杀气有点重。他吃的哪里多了,他刚才动筷子速度慢了,大半个狮子头直接就进了世子妃的肚子,他只撩到一些边角料。纵使心里嘀咕着,他对危险的气息还是很敏感的,瞅了一眼温岑的脸色,立马从善如流改口道:“吃饱了。” 温岑指节轻点,略抬下巴示意包间门出去的地方:“天色不早了。你若是吃完了,就送丞相家大小姐回府吧。” 徐安安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确实已经暗淡了下来,底下开始隐隐燃起跳跃的火龙。晏梓珏是自己从府里偷偷溜出来的,身边没跟着护卫和侍女,回去的若是晚了,府里的人必然会发现,她自己一个弱女子回去的路上也不安全。正好有永乐王世子在,他送晏梓珏回去再好不过了。 镇平王世子亲点的温溯送人,晏梓珏略一抿唇:“臣女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不劳烦世子。” “诶那怎么行。”温溯还没来得及讲话,徐安安直接就接上了,“别看这里是京城,治安严谨。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子也实在是不安全。就让他给你送到门口,看你安全回了府就行。你若是担心你和他走在一起被别人瞧见,传出些流言,就让他走远些别让人看见他跟着你就行。” 这样确实不错,晏梓珏看了眼温溯还是有些犹豫。这回算是终于轮到他这个当事人发表意见了,他们布置的头头是道怎么就没有人来问问他的意见,温溯清了清嗓子,顶着三方投过来的视线,倍感压力山大:“这,左右我也无事。那就送送晏大小姐呗。” “左相的女儿,要是出事了,第一个就找你。” “哥,你别忽悠我。在京城,还是我亲自护送,能出什么事。”温溯搓了搓自己被恐吓出的鸡皮疙瘩,朝晏梓珏一点头,“梓珏妹妹走吧。” “既如此,梓珏便多谢世子护送。”晏梓珏也不推辞了站起身,带上帷帽福身别过温岑和徐安安。 温溯摆了摆手,他们两个有的是日子能见面。 “下去之后,把账结了。”温溯都出门了,闻言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眼温岑,“你上来的时候自己说的。” 他当时不是还不知道楼上坐的是他的好哥哥,为了拼桌才这么说的吗。一顿饭而已,有必要和他这么计较吗,就算请他一顿又能怎样,镇平王府还差这几两银子吗。温溯郁闷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下楼的时候突然想起,他当时托掌柜的去空一间包间出来还给了几张银牌呢,那些银票哪里去了? 徐安安看着永乐王世子和左相家大小姐一前一后下楼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千尊万贵的丞相嫡女一个人溜出府还正巧遇见永乐王世子,两人一起用了顿膳,随即双双把家还共度良宵这件事情确实有很多的不合理之处。 想了想席间晏梓珏坐在她旁边时不时朝对面投去的眼神,徐安安玩味一笑:“晏大小姐居然能看上永乐王世子。真叫人不可思议。” 她转向温岑:“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这才让温溯送她回去。” 温岑不置可否。 徐安安越想这件事越觉得有意思。晏梓珏是六皇子看上做正妃的人选,左相对这件事现在是装聋作哑不表态,但也没见有多排斥,大部分人也就认为晏梓珏基本板上钉钉是未来的六皇子妃,谁成想她本人居然喜欢的是浪荡风流的永乐王世子。 只是这亲事要是想成只怕是难了,徐安安摇了摇头。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谁娶了晏梓珏未来登基夺位便会更有话语权,左不过是在几位皇子里面挑人选。一向只研究吃喝,极为看得清楚形式安分守己的永乐王也不会同意自家儿子带个这么不省心的大麻烦回来,永乐王世子娶妃要么是挑有名无实权世家的女儿,要么就选小官员家的女儿,不管怎样都是绝对不会碰手掌大权的丞相府嫡女。 可惜了。 徐安安夹完最后两筷子的小青菜,放下了在手里握到现在的筷子:“我们走吗?” “再加份点心吧。我看你刚刚都没怎么动筷子。”温岑声音很是和缓。 徐安安想到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吃饭都只吃那么一小点儿,有点脸红,摆了摆手:“不用。我今天是真吃不下了。” “你今天晚上吃的太少了,等会儿会饿。你自己点还是我帮你加。” “那就再来碗饭吧。配着狮子头的酱汁正好下饭。”徐安安犹豫了一小下下,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开口了。反正人都走了,只剩下温岑,他们都这么熟了,自己多吃点应当不要紧。 温岑果然如此地笑了:“那就让他们再上一碗饭。” “梓珏妹妹,前面就是左相府邸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仅隔一条街的不远处,亮红的灯笼高悬,府前有护卫看守,就这点距离晏梓珏自己过去也不会出什么事,他要是再送的话自己容易被别人看到。 晏梓珏轻轻撩开自己的帷帽,看了一眼周围:“世子,这大门口我可进不去。” 温溯:? “我是偷偷溜出府的,旁人都不知晓。若是从大门回府,岂不是不打自招。” 也对,她确实说过自己是偷偷出来的,自己怎么给忘了。 “劳烦世子再多走几步,送我到旁边的街巷吧。那里有晏府开的一个偏门,今日下午我便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离我的小院也近些,回去更方便,不会引人注意。” 送到送到这儿了,还能差这几步路不成?温溯摆摆手:“梓珏妹妹,那你便带路吧。” 穿过丞相府正门所在的那条大街,左走果然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小路,穿过逼仄的小巷中零散的几户门栋……就到了晏梓珏说的那个偏门了。 晏梓珏转过身,小巷昏暗却掩不住她脸上酝出的那一抹笑意:“今日倒是多谢永乐王世子,既请客吃饭又专门送臣女回府。臣女在这里谢过世子。” 姑娘家就是要比温岑那个专坑他的王八蛋要好,他是知道温岑自他踏入包间的那一个起,全身上下都是你怎么还不快滚蛋的暴戾气场,让他来送人也是想让他赶紧麻利的滚别耽搁了他和世子妃你侬我侬的甜蜜相处。今天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谢,他心里居然还有些感动,温溯害了一声摆了摆手。 “不用那么客气。说起来,小时候你还叫我溯哥哥来着,如今到底是有些生分了。” 晏梓珏眼眸一亮,有些惊喜:“您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这当然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几岁,连路都走不稳,下着大雪我还带着你去外面堆雪人,你一个没站稳就跌到那个雪人里面去了,我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你从里面捞出来。”温溯笑了,小时候他们些世家子弟基本都在一块玩,“那个时候你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抹的到处都是,可丑了,吓得我后来好久都没敢和女孩子一块玩。”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是一路哭着回家说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玩了,结果第二天还是来你府上继续找你堆雪人。”晏梓珏眼底亮晶晶的。 在很小的时候,他们的世界里还没有染上那些黑暗的政治色彩,温岑的父王母妃也都还在,整个人也不是现在这副惜字如金和谁都不来往的样子。不,不只是温岑,谁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晏梓珏也只是个跌倒了会大哭大闹的小丫头,而不是现在一举一动都格外克己的样子。 温溯眼底染上一抹怀念,终是叹了口气:“好了,你也到了,在下的任务变便算完成了。晏大小姐请回府吧。” 晏梓珏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出口,推开了那扇留给她未曾上锁的偏门。 见她回了府,温溯也转身离开。现在终究不比小的时候,几位皇兄都盯着上面那个位子虎视眈眈,姑娘家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多事之秋,日后自己还是该注意着点。 第四十八章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晏梓珏从偏门入府,一路上小心避开府里来回巡视的护卫,悄悄溜回了自己的院子。打扮成她的模样,穿着小姐的衣服和头饰,已经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的婢女终于松了口气,“您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用膳晚了些许罢了。我出去的这段时候,没有人发现吧?” 不过小半个下午罢了,对外说大小姐要静心念书,想来没有不开眼的人敢往她的院子里闯。听到自家小姐这么问话,丫鬟哭丧着脸跪了下来:“大小姐,刚才夫人来过了。” 晏梓珏刚坐下,一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母亲怎么来了?她可有说什么?” “夫……夫人说她想进来看看您,给小姐您送点心,这奴婢们可实在是拦不住,夫人就进来了。夫人见小姐不在倒是没发脾气,只是看着脸色不太好看,说马上就要给小姐您许定人家了,您该好好收收心,学点规矩才是,别一天到晚往外跑。”丫鬟小心翼翼地把下午夫人说的话转达给了小姐。 晏梓珏两道弯眉蹙起,心里是极不耐烦。 定亲,哪里还用商讨许配给什么人家,父亲不是早就定好了让她嫁去六皇子府做正妃。父亲心意已决,是断断不会改变的,母亲在父亲那里也说不上话,要是想脱离那个让人窒息的皇家囚笼,不把自己的后半生给白白埋葬了,为今之计只有她自己想办法自救才是。 晏梓珏眼底浮出一抹狠厉。 今天晚上吃的实在是太撑了。 小二给她上的米饭太实在,满满一大碗,徐安安当场傻眼,把饭给温岑分了一半后,她才勉强吃完。饶是如此,下楼的时候她也险些走不动道,温岑陪着她两个人慢慢走出了淮扬一品的大门。掌柜的亲自送他们出去,欢迎他们下次再来。永乐王世子结账的时候直接甩的银票,也不用找零,扣掉饭钱还多出许多来,楼上包间再要了一碗饭,也就没再收钱。 徐安安对今天晚上的膳食还是格外满意的,但想到淮扬一品越做越好,她未来的私人小金库水云间肯定会受影响,就忍不住发愁。 温岑看出了她的想法:“喜欢淮扬菜?” “喜欢,”徐安安忍不住点了点头,“只可惜不是自家的。” 温岑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若是喜欢,也可以是自家的。” “真的?!”徐安安惊呼,满眼都在冒泡,“淮扬一品?!真的吗?!你要买下来?” 见徐安安满眼都是期待大惊小怪的样子,温岑眼底蕴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等魏义回来了,就让他去办。” 什么叫财大气粗和皇室血脉与生具有的傲气和自信,温岑两三句话就敲定了淮扬一品的未来定然会在徐安安手里,完全不考虑老板愿不愿意卖,评估一下盈利状况等,纯粹就是砸钱哄人开心。合作关系而已,温岑对她这么好,弄得她现在非常不好意思。 徐安安搓了搓手:“那个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和我说啊。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义不容辞。只是千万别太贵,太贵的我买不起,到最后花的还是你的钱。” 所谓礼尚往来,温岑送她了淮扬一品这个会源源不断生钱的金母鸡,她也总得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才对。实际到底能不能做到那得再说,态度首先得拿出来。 徐安安原以为只是表个自己的态度,毕竟镇平王世子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稀罕她这个级别能送出手的东西,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温岑还真的开口了:“既如此,那你绣个荷包给我吧。” 徐安安满头问号,大哥你要个荷包做什么。 “我们现对外宣称的可是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你亲手做个荷包给我,我带在身上偶尔给他们看一眼,他人才会真的相信。”温岑细致地给她解释。 说的有道理,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之下,要把假的尽可能做成真的才不会让人怀疑。不只平日里温岑的留宿,两个人当着侍女的面做出的熟捻亲近,细节也要到位才是,她也确实该绣个荷包给温岑。只是她对自己的女红实在是没有信心,再加上温岑平日里都是一身玄衣气势逼人,配个女儿家的荷包光是想想也实在是太违和了点。 但既然他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徐安安一咬牙:“绣就绣。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了,绣完之后若是丑,你不许嫌弃。” “不会,不嫌弃,只要是你绣的。” 夜色下徐安安的脸腾就红了,她现在是有点越来越招架不住温岑偶尔蹦出的一两句话。他到底是就顺口这么一说还是在似有若无地和她表明心意啊,这么暧昧又模棱两可的话,再加上他们之间现在有名无分的关系,她是不是也可以自行理解发挥一下? 华灯初上,街上又渐渐热闹起来,今天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居然有人在河岸边放烟火。挤挤挨挨来看烟火的人多,温岑揽住徐安安的肩膀,把她护在怀里免得被推来搡去的人群给挤到。徐安安抬头看着在夜空下格外绚烂的烟火,身后之人炙热的心跳声贴着薄薄的衣裳传来,格外沉稳有力。 徐安安有些怔愣地看着不远处天边一簇一簇绽放开的烟火,半晌垂眸不经意间瞧见了水里波纹荡漾下隐约模糊的倒影。两个人影紧紧相靠,在波光粼粼中显得格外亲密无间。现在她不止能听到温岑的心跳声了,还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硬是把身后之人的心跳给生生盖了过去。 她略略抬头,眼里倒映出身边之人深邃锐利的黑眸,挺直的鼻梁到下颌棱角分明的线条在河岸变幻的光影下打出格外的傲然与冷冽。察觉到徐安安的目光,温岑偏了下头。 徐安安压下心底的悸动,尽可能让声音正常:“明天我要去徐府一趟。” 烟花正放到最高潮处,哔哩啪啦和人群的惊呼声交杂在一起,盖过了她的声音,温岑示意让她靠的近一点说话。 周围实在是太吵了,吵得压根什么也听不见,徐安安迫不得已只得垫脚凑到了温岑耳边,大声道:“我说,明天我去一趟徐府。我该回去给徐永新通报一下你最近的情况,好让他们能放一下心。你有什么消息要我去通传的吗?” 最后一声烟火结束,为了讨喜气,有人在河里撑着小舟,往岸上扔铜钱。见到钱的那一瞬间,人群立刻就乱了,所有人一拥而上去抢岸边的那些铜钱。徐安安正垫着脚毫无心里准备,被人推挤着,一个没站稳猝不及防往前倒在了温岑身上,温岑立刻左手揽住她的腰,用右手臂替她挡住四处乱挤的人群,徐安安手忙脚乱撑着温岑赶紧站起来。 所有人都被人群裹挟着往河边的那个方向去,用内力隔开朝他们倒过来的人流,温岑立刻带着徐安安安稳撤到外围,没有了疯狂的人潮,徐安安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演,惊魂未定得出了口气。这人流量也太可怕了,所有人一窝蜂地全往前挤,这要是有人不慎跌倒了,那就会是一场极其惨烈的踩踏事件。这可惜所有人往前抢钱都抢疯了,根本不会有人考虑到这种疯狂会有多大的危险性。 “有没有被撞到?”温岑皱眉上下打量徐安安。 “没事没事。”徐安安抬着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全部完好无损,摆摆手示意自己刚刚没被伤到,“我刚刚说的你听见了吗?” “可以。要我派人护送你过去吗?” “不用。我带着桑桑我们两个人去就行了。你派人跟着不好。”徐安安觉得刚才自己的话他大概只听到了一半,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消息要我去悄悄透露给他们的吗?” 所谓碟中谍,计中计。徐永新和皇上妄图从她这里拿到关于温岑的最新消息,她也可以反过来将计就计,通过透露虚假消息给徐永新来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就看温岑想让她去透露些什么。 “你明日去的时候,和徐永新说这几日总看不见我在府上,从我身边的人打听到,我在找一样东西。”温岑指尖轻拂过她刚刚因跌倒而微乱散开的长发,把它们全部拢到身后,一字一句交代道。 “就说你在找东西,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谁都不让看。对吧?” 徐安安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虽然不知道温岑在找什么,但这样东西既然他们自己找不到,不如把消息透露出去,让别人慌上一阵,加派人手来替他们寻,只要有了蛛丝马迹,有的是办法去抢。 不愧是他看中的世子妃,一点就通,温岑眼里的笑意加深:“不错,就这么说。” “放心,明天就看我的吧。” 在外面逛了许久,烟花也看了,也消完食了。她略有些困倦,徐安安懒懒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第四十九章 “桑桑,等会儿从徐府出来后,你陪我去买些布料吧。” 既然答应了温岑给他绣个荷包,自己自然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是,世子妃,那等会儿我们去绸庄瞧瞧。” 为了符合自己从镇平王府偷偷溜出,冒死来传递消息这一人设,她今天特地还换了一身府里最普通的布料衣裳,钗环首饰也都统统没带,带着桑桑两个人便出门了。 她原本还想早点出门也好早点回来,温岑愣是要她用完早膳再走,喝了两碗小米粥吃了四个煎饺,再定下中午的菜谱,徐安安拿着帕子一抹嘴,拍着胸脯,让温岑在府里等她的好消息。 用完早膳出门,天际已经泛起大片的鱼肚白,街上卖早膳的早已经支起了摊子,连油都热了两回了,嗅了嗅空气里四处弥漫着的香气,徐安安有些馋了:“等会儿买完丝线布料,我们再去买个煎饼吧,这味道也太香了。” “好呀。”桑桑咽了口口水,用力点了点头,她瞧了一眼天色,“不过小姐,要是等会儿想买煎饼的话,咱们可得快着点。再过一会儿,午时前他们就该收摊了。” 早点摊子开张的时间本就要早,她是吃完早膳再出门的,到徐府和她爹商量完事,再赶回来,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他们收摊之前。 为了能赶上最后一锅煎饼,徐安安立刻健步如飞:“桑桑,咱们快些走。” “小姐,咱们为什么不坐府里的马车。王府离徐府可不近,咱们自己走过去又费时又费力的。坐马车去,也好显示小姐您在府里得世子宠爱,徐府那些人才不会看轻了小姐您去。”桑桑有些费解,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时候是自己走回去的,还两手空空只带着一个侍女,连装扮也格外素净。这可不像是回娘家串亲,倒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来娘家避难来了。徐府本就不甚重视小姐,就这么回去,岂不是更遭人轻视。 “咱们这次可是偷偷溜出王府,特地跑来徐府的。当然不能坐马车,不仅如此,脸上还要有那种慌张无措的神情。” 桑桑:“?” 您早上不是还在和世子爷说这就出发去徐府了吗,怎么突然这就变成她们两个是趁人不备,偷跑出来的了。 “再说了,镇平王府离徐府也不远,只要走对路。桑桑,你跟我来。” 从大路走,王府和徐府分别在京城完全相错的两个方位,坐马车也要不少的时间,就如她成亲那日,撵轿颠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但若是知道些走街串巷的小路,那距离可就大大缩短了。 别的不说,她对京城里的小路格外熟稔,都是还在徐府的那些时候,为了能快速地溜出府去吃东西再溜回来所磨练出来的。 带着桑桑一路从街巷中穿梭而过,顶过横七竖八穿出的晾衣杆,堆积如山的杂货垃圾,躲过偶尔开门泼出的那一盆脏水,一柱香的时辰过后,徐府的大门已近在眼前。 徐安安抹了一把自己微微汗湿的鬓角,颇为得意:“看,这不就到了。” 桑桑已经快累趴下了,哭丧着脸喘着气:“小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近路的。” 小姐长在官宦之家,就算徐府不甚看重小姐,但毕竟也是徐大人的女儿,若是出门定然也是会安排好跟随的人,坐着马车安安稳稳的。 她在长公主府的时候,跟着姑姑出来采买也会抄一些近路,却也远没有小姐这般熟稔。哪里的街巷能走,哪里已经被封堵住了,哪里的人家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特地开了一条小道,这些消息小姐讲的是头头是道,仿佛京城里所有的暗巷小路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其实也没有。只是徐府和镇平王府在位置上,正好连着东西两街,这两条街道上吃的最多。我以前偷偷溜出府的时候,就在这两条街道上买吃的,自然要熟悉。往外别的路,那我也不清楚了。”徐安安格外诚恳。 稍微歇了一会儿,喘匀了气,徐安安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带着桑桑昂首阔步就朝徐府门口走去,理所当然地被人拦了下来。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这可是当朝户部侍郎徐大人的府邸。官员府邸,不得擅入。” 很好,她在徐府的存在感果然低,没有穿上华服梳妆打扮一番,回自己娘家连看门的守卫都不认得她。也是,在徐府的时候,她平日里也不走正门,上次回门也是镇平王府的架子比她的人要大,别人都去拜镇平王去了,不认得她也是自然的。 徐安安拦住了愤怒的上前就想要和这两个看门的守卫理论一番的桑桑,很和气地笑了笑:“那麻烦你们去里面通传一声,就说徐府的三小姐回来探望徐大人。” 徐三小姐? 徐府的三小姐前些日子可刚嫁去了镇平王府,守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徐安安。三小姐未曾出阁之时,不常出门走动,他也没见过三小姐,但是世子妃回门的那天他远远可瞧见了,世子妃那可是珠玉点翠,华盖倾城,怎么都不能和眼前这个打扮略显寒酸的女人联系在一起,但瞧着她虽未多做打扮,可是容貌不俗,跟着的那个婢女更是颇为眼熟,他们一时之间倒也不敢确认了。 其中一位守卫沉吟了片刻问道:“姑娘既说自己是徐三小姐,不知道可有徐府的印鉴或是镇平王府的印鉴好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们也好方便为姑娘通传。” 徐安安被噎得一愣,徐府的印鉴她自然是没有的,至于镇平王府的,她和温岑谁也没想到她到了徐府门口会有进不去的情况,自然也没准备。今日出门她还特地换了一套衣裳,现下身上除了几张银票几个铜板,空无一物,甚至连一件宫里赏赐的能证明自己的身份的首饰也没有。 徐安安咬了咬牙,忍痛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一时半会儿,我确实也没带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还烦请两位进去通传一声。徐大人自然知晓,必不会为难二位。” 守卫接过那张银票一看面额瞬间瞪大了眼睛,随手就是一张银票,这等出手,他是有些相信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人松了口:“好吧。我们便进去为姑娘您通传一声,只是老爷若是不见,我等可没办法。” “嗯,两位只管通传一声便好。” 徐安安实在有些心痛自己给出去的那张银票,那银票还是昨晚永乐王世子想要拼桌时让人送上来的,被她直接收入囊中,作为自己的小金库。永乐王世子出手那必然是面额最大的银票,她现在拿来只打发下人跑个腿,想想就亏的让人心疼。 等会儿无论怎样,都要让徐永新给她报销了,徐永新报销不了回去之后也要让温岑填补给她,她可是为了他来送消息才亏的钱。可不能让她这个老实人吃亏。 徐安安正琢磨着等会儿怎么才能再敲她爹一笔,进去通传的守卫匆匆而出,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步履匆匆的小厮。徐安安认出来了,是一直跟着她爹的那个。 那小厮瞧见徐安安和桑桑两人,左右张望了下没看见镇平王府的其他人心中便有了数,几步上前朝徐安安深行了一礼,低声道:“三小姐,老爷已经在书房等你了。” “嗯,带路吧。”徐安安沉声,气势十足地拂过衣摆,跨过了徐府的大门,桑桑跟在她身后左右狠狠瞪了那两个护卫一眼,独留两个护卫彼此面面相觑。 这是三小姐?镇平王世子妃?怎么和他想象中见了世子妃要行跪拜大礼完全不同呢? 完了,他们居然把世子妃拦在门外还言语带刺。他们要不要去给世子妃请罪。 可世子妃居然就这么回了徐府,是不是说明她在世子那儿已然失宠了。 失宠了还能随手给这么大一张银票?这面额怕是徐夫人也给不出吧? 那要不要把银票还回去? 算了,世子妃的赏赐自然是要拿着的,否则岂不是看不起世子妃。 两人对了个眼神,虽然还有些惧怕传闻中狠厉无常的镇平王世子,但拿到这张银票的兴奋足可以压倒一切忐忑和恐惧。他们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几两碎银,这一张银票都够他们两年随意潇洒了。今儿个晚上等换了班,就喝酒去。 桑桑被留下,徐安安独自一人去了她爹的书房。一回生二回熟,她现在对徐永新的书房已经格外熟悉了。 “这么早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看见徐安安的一副明显不符合世子妃身份的打扮,显然是悄悄溜出的模样,徐永新心里已然有了猜想。 自踏进书房大门的那一刻,徐安安已经全身心投入,三分慌张四分茫然五分不知所措在她脸上发挥到极致,最后变成十分动然的决心朝徐永新行了一礼:“父亲,女儿最近在王府有重大发现。” 第五十章 “你是说世子最近在偷偷找一样东西?”徐永新一听就察觉到了里面暗藏的玄机,虽然不知道世子在找些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是。”徐安安肯定地点了点头,“女儿几次瞧见他和手底下的人悄悄商讨要事,还曾经听见他嘱咐了一句‘千万要找仔细了,这东西很重要’。” 徐永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沉思着,半晌又问道:“可知道他在找什么?” “这……女儿不知。世子爷防范得紧,从不让他人知晓。女儿几次想要打听,都被他糊弄了过去。” “不不不。”徐永新抬手制止了她,“你千万不能主动向世子打听,千万不能让他怀疑你是另有所图。” 徐安安这枚安插进镇平王府的棋子很重要,在没有确认一切之前,断然不能轻易暴露于人前。 徐永新重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你再把你在世子身边听到的一切,包括他说话的语气神情,他手下护卫的反应重新仔仔细细地再讲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点细节。” 把自己刚才将过的内容又给徐永新复述了一遍,还刻意主观添加了许多人物的神态描写,比如我看见世子偷偷摸摸,贼眉鼠眼,做贼心虚地往下交代任务,等重新讲完她胡编乱造出的故事,又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她这回讲的详细,虽然增加了许多自己的主观臆测,徐永新心里也有数了。 “为父知道了,你这次做的不错。若是发现世子有什么新的动向,尤其是若是知道了他在找些什么,定要立刻来回报。” “是,女儿知道。” 徐永新看着这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心里很是满意,正事交代完,也不由得涌起了一些为父的柔情:“你急着回来传递消息是好,但下次也要注意。大早上的怎么就从镇平王府出来了,还是从徐府的正门进入,一会儿回去你该如何向世子交代。” “父亲不用替我担心。”徐安安微微一笑,“世子去了书房后女儿这才换了衣服出府的。对外交代的是想出门买些绸缎,因为不喜跟着的人多,这才只带了一个丫鬟跟随。等会儿女儿便回去,世子在书房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女儿只要回去的早把衣服换了便神不知鬼不觉。” 很好,果然剔透。这个女儿若是能好好培养一下,将来说不定会有大用。 徐永新交代徐安安:“你在镇平王府可以选些自己信得过的丫鬟,下次直接来徐府传信。若是你觉得丫鬟信不过,或是消息重要,你要亲自前来,便从徐府的侧门走,正门未免太过显眼。为父会交代侧门的人,若是瞧见你便直接让你进来。” “是,多谢父亲。” 时辰不早了,她还要再去绸庄挑料子,再要赶回镇平王府去,晚了怕是要来不及。徐安安在书房告别父亲,就要离开,走前突然想起一事:“父亲,四妹妹和六皇子的婚期定下来了吗?” “就定在这个月二十七,礼部说是个好日子。” 徐永新正要写密信,在给自己磨墨,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徐安安,“到底是姐妹一场。那天你若是想来送送也可。若是不想,派人送个礼略表心意便也算了。” “女儿知道了。” 小厮领着她往徐府的偏门走去,徐安安内心略有些惆怅。虽然她和徐婉婉关系极为一般,和关氏关系也不好,但是眼看着徐婉婉也要嫁人,还是极为热情地投入那个她自己尚不知晓未来会给她无尽苦处的深渊牢笼,她的心里一时之间还是颇为唏嘘。 桑桑已经在偏门等着她了,见徐安安出来脸色不太好,连忙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出了徐府,外面的天依然是晴空万里,碧蓝瓦亮,连喧闹的人声都变得真实了起来。 徐安安抬头看了眼碧空如洗的天,懒懒道:“走吧,去买烧饼。”她放下伸了长长一个懒腰的手,刚满血复活,突然想起来。 她好像忘记让徐永新给她填那张银票的钱了! 徐永新问的细节方面的问题实在是耽误了她太多的时间,徐安安和桑桑在绸庄挑完布料和丝线之后,已经巳时了,这个时候摆早点摊子的人家大多已经收工回去用午饭,满大街一下便清冷了许多。 “今日怕是买不到烧饼了,只能等明天。” 徐安安和桑桑走在东西大街的交错口慢慢往镇平王府的方向走去。又不赶时间,自是没有必要走街串巷的抄小路,在街上逛回去到王府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午膳。 “小姐,那儿还有一家人在卖烙饼。”桑桑突然抬手指给徐安安看,她也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香味。 街道转口的一条街巷前,还有个围着深蓝色苎麻布围裙,头发全部挽起,看着清爽,手脚又麻利的妇人支着一个小摊子在卖烧饼。既然赶上趟了,徐安安摸了摸自己袖口里的零钱,朝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老板娘,来两个烙饼。” “好嘞,姑娘。一个烙饼三文钱,两个六文,您要是下次……”那妇人正低头收拾案桌上的那些残留的面粉,只听着声音利索地应道,抬起头一看见徐安安的脸,声音骤然停住。 徐安安正伸着脖子去看那烙饼的火炉里还贴着几张饼,闻言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这老板娘瞧着倒是不错,虽然身穿麻布衣,但是十分整洁干净,脸上素净,但也看的出年轻的时候必定貌美动人,现在也是风韵犹存。这老板娘十分震惊地死死盯着徐安安的脸,把她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妇人,确认自己对她确实是毫无印象。 “哦,没什么,姑娘两个烧饼六文钱。”察觉到自己失态了,那妇人猛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掩饰般低下了头躲开了徐安安探究的目光,戴上厚厚的棉布手套,取来一根细长的夹棍,伸进了那个火热的铁炉中。 这里卖烧饼用的还是传统的烙制法,面团擀成圆型饼丕后,刷上油,贴入底下放着柴火烧的火热的锅炉内壁,待一面鼓起后,再将其翻面均匀受热。 锅炉内壁温度极高,每次给烙饼翻面或是烙制完成取出时,都要带上厚厚的手套再以夹棍辅助,防止自己烫伤,极为考验摊主的手艺。 徐安安今日来的晚,早些时候锅还没热还要等烙饼制成,现在有已经现成制好,还没卖出去的,一直贴在锅里热着,那妇人取出两张烙饼分别放入了油纸袋中。 “姑娘,您拿好。”桑桑接过那两个油纸袋,徐安安拿了六个铜板放到了她的案桌上,那妇人刚想去收钱,却被她状似无意地盖住了。 “诶,老板娘。这都快大中午了,我看其余的早点铺子早收摊了,怎么您还在这儿摆摊呀。” “害,也是为了生活想着摆久一点,能多赚一点便是一点,好歹贴补些家用。眼下时间是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二位姑娘自便吧。” 徐安安松了手,看着这老板娘几分钟内就收拾完了东西,推着小车摊消失在街巷里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姐?”桑桑凑了上来。 “桑桑,你觉得这女人眼熟吗?”刚才这女人看着她的眼神着实令人起疑,可她又确认自己对其并无印象。 “没有啊,小姐。在这条街上摆摊的一向不少,有哪里不对吗?是不是小姐你以前的旧相识?”桑桑吸了吸鼻子,“她家的烙饼好香哦。” 也是,说不定是在她穿书前原主徐安安认识的哪个旧人,可她刚刚也没有相认,自己自是不必多次一举。 徐安安压下心底浮起的疑惑,伸手接过了桑桑递过来的烙饼。 刚出锅的烙饼香气四溢,热火烘干了所有的水分,格外酥脆有嚼劲,从品相上是毫无疑问的一绝。 因惦记着一会儿的午膳,徐安安只撕了一小半,把剩下的烙饼重新再油纸袋中裹好。 “徐永新现在肯定急着去汇报你的最新动向。”徐安安很是幸灾乐祸。 午后阳光匀洒的房间内,男子倚着桌子翻着半卷起的一本书,侧颜的轮廓格外分明,女子理着桌面上摊开的布匹丝线,发鬓间的步摇偶尔一晃,在光线下熠熠生辉,一派岁月静好,你我安然的模样。 刚刚魏义来报,徐大人坐马车出了府,此刻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上午她才从徐府回来,下午她爹就已经迫不及待去邀功了。 “定然是你把事实交代的清楚,他才这么快就相信了。”温岑见徐安安乐的眉飞色舞,便顺着夸了一句。 徐安安理着那些绸庄直接送到王府来的丝线,喜滋滋地感觉整个人都有点飘。她早上挑了许久,才终于确定用墨色的布料来做荷包,好配得上温岑惯穿的玄衣。 她拿着布料对着温岑身上的那件衣服比了比:“这个颜色怎么样?” “可以,你挑着就行。” 徐安安探头看了一眼温岑手里的书,她是倒着的视线,一时也瞧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你在看什么?” “兵书,论战篇。” 论战那可就是实打实要真刀真枪地干了,徐安安小心看了温岑一眼:“要打仗了吗?” “不会。”温岑知道她一直在担心些什么,安慰道,“没有这么快。” 这算是和她直接挑明,不再藏着掖着了吗。 徐安安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起来,早上我还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徐安安强打起精神,转移了话题。把那个卖烙饼的女人瞧见她,神情颇为诡异的事说给了温岑听。她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但在京城这个风云之地还是提前和温岑说一声她才比较安心。 温岑目光落在徐安安带回来还分了他一半的烙饼上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多留点神也是好的,若是有必要,我让人去查查她的底细。” 第五十一章 自那日她和徐永新表达了世子在找一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很重要的东西之后,府里的气氛悄悄便变了,由原来的安逸渗透进了点点肉眼不可查的紧张。 温岑较之原来更神出鬼没了。他一边要伪造出自己仍在毫无所获探查的假象,一边派人暗中盯着宫中的动静,夜不归宿也是常态。 他的夜不归宿是指,晚上回府陪徐安安用完膳后,让所有人都瞧见他在房内熄了灯后,再趁着夜色直接走墙翻出府邸。 徐安安每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得帮他尽力遮掩不在府里的痕迹,深觉自己就是新婚不久被天天早出晚归忙于事务的丈夫抛弃,独守空房独自垂泪到天明的小活寡妇。 徐小活寡妇在又一日早上目送温岑离去的背影后,拍桌道:“桑桑,准备一下,我们出门。” “世子妃,我们去哪儿?” “去西街。” 难为温岑整日忙的都快抽不开身,还记得说过的要送她淮扬一品的承诺。昨日晚上地契和经营权到她手里之后,徐安安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想到自己才绣了两针就觉得太麻烦至今未曾继续动手的那个荷包。 这种原来自己无意提及说过的话会被人记着放在心上的感觉,让一直以来都是独自营生的徐安安心里格外感动。 “你真的把淮扬一品要下来就这么送我了?” “自然,不是答应过你的吗。”连日来的奔波,温岑脸上略有几分疲惫,但瞧着徐安安拿到地契后左看右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眉目舒缓。 要想把现在劲头正足的办的红红火火的酒楼经营权拿到手哪里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暗中盯着这家酒楼的人不知道有几何,老板是自己北上来做生意的,开自家的酒楼,也未必愿意卖,要谈拢打通内部的方方面面,其中要花的心思可不少。 温岑倒不觉得,淮扬一品的老板从外地来京,短短时日内营业流水就超过了许多京城老牌酒楼,这本就引起了其他酒楼的强烈不满。别看淮扬一品现在风光,暗中的针对和打压就没停过,有哪一日被其他酒楼联合起来逼退京城也未可知,现在正是需要一个强硬的背后助力撑腰的时候。老板正整日里焦头烂额地到处想办法呢,温岑此时去收购淮扬一品,还正是给解决了老板的燃眉之急。 他派人去找了淮扬一品的老板,暗示了自己背景强硬,能保住这家酒楼,还同意之后老板能继续做他的淮扬菜不会多干预日常经营,小几千两银票下去这事也就成了。 这事也没多麻烦,比之和宫里连日来的周旋,简直可算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值放在心上。但看到徐安安一副感动至深,眼眶都要红了的样子,温岑突然觉得魏义这事办的比他这几日探查摸出的圣上的势力网还要漂亮。回头也是该赏了。 徐安安想说些什么,瞧见温岑脸上难得流露出的疲惫的深情,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 温岑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自然不能辜负他的心意。去瞧瞧淮扬一品,看看账簿,多给府里增加点进项也是好的。 温岑昨日晚上还在府里留宿,今早她一睁眼人早就不见了,连早膳也没陪她用。徐安安麻利地自己用完膳,便带着桑桑出门了。 时辰尚早,她带着桑桑走的也是大路,看到街口/交叉处那个眼熟的身影时,徐安安眯了眯眼。 那个瞧见她神色格外慌张的妇人,依旧在原来的路口卖烙饼。在她家前排队等着的人络绎不绝。 徐安安想到这个女人那尤其不对劲的神情,想想还是抬步走上前去。 突然一下变了方向,桑桑差点没跟上:“小姐,怎么又去买烙饼,咱们可刚用过早膳。” 恰好这个时候来排队的人少了些许,徐安安站进队伍中,很快便轮到了她。这妇人明显对她还有印象,这回见了她倒没有先前那般慌张,很是温和地一笑:“姑娘又来买烙饼,这回还是两个?” “是。”徐安安摸出六个铜板放了上去,她排的时候是最后一人,前面的人买了烙饼便离开了,后面一时无人接上,她含笑问道:“我瞧着老板娘倒是面熟,很像是曾经的一位故人。” “姑娘容貌气质不俗,又有侍女跟随左右,想来是贵家的小姐。不敢高攀说是姑娘的故人。”妇人神色不变,装好了烙饼递给她,“姑娘拿好了,小心烫。” 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徐安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拿出一锭银两,放到了她的桌板上:“对不住了,今日你怕是做不成之后的生意了,这些银两就权当是给你的补偿。老板娘你可千万别见怪,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这心里有了疑问,整日是吃不下睡不着的难受。为了我之后的身心健康,我就只能在老板您这儿赖着不走了。” 徐安安招来桑桑,两人并排把这妇人的摊位挡了个严严实实,摆明了今日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离开的架势。妇人知是她上回失了态,看着这架势有些头疼。 “搞什么,莺娘你今日还做不做生意了。”有后面等着的人,见前面两个女人堵在摊前不走了的架势,忍不住出声问道。 “对不住了各位,莺娘今日的摊子被我包了。你们上别家买去吧。”徐安安回头扫了一眼。 莺娘的手艺好,做出的烙饼香,这街上都爱吃她烙出的饼,每日就算是排队也来买。见一个女人家大言不惭说包了莺娘今日的摊,众人都有些不忿。但瞧着女人容貌俏丽,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样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更是叉腰瞪着眼睛一副谁敢有意见格外的张扬跋扈,便知怕是哪家的大小姐来找麻烦,莺娘也低着头不做声,想来是默认了。 他们皆是些平民百姓,可不敢惹大家小姐,一个烙饼而已,那男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还是悻悻走开了。第一个一走,后面还排队等着的人一瞧前面这僵持不下的架势,也纷纷离去,没多久,莺娘摊子前的队伍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莺娘是吧?”徐安安想到那男人刚刚的称呼,“我可有的是时间。今日你若是不说也没关系,我明日再来。你明日不说,我后日还来。只是我来了,你怕就是做不了生意了。咱们就看谁耗的过谁。” 她现在百分百确定,这个莺娘身上一定有秘密,还是关于自己的,不问清楚,她是彻底不会安心的。 徐安安摆足了架势,桑桑虽然不知道世子妃为什么要堵在这个人的摊子前,但既然世子妃都发话了,她也得帮着世子妃才对。桑桑鼓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凶神恶煞,好镇住对手。 莺娘瞧着这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叹了口气,在围兜上擦了擦手沾上的面粉,解下了围兜。 “敢问姑娘可是徐府的小姐?” 徐安安心里一惊。 “不知生母名讳可是罗伽?” 徐府一共就没几个小姐,生母姓罗的也只有她一个,徐安安点了点。 见她点头,莺娘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姑娘若是不嫌弃,不若跟我回去一趟。家里有些东西想拿给姑娘您。” 莺娘看了眼她一边的桑桑补充道:“不过只能您一人来。” 桑桑急了,这女人不怀好意,世子妃怎么能独自一人去那种地方,这要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她可怎么和世子交代。 徐安安安抚下了桑桑:“你先回府去吧。若是到了午时我还不回来,你再派人来寻我。没事,去吧。” 桑桑有些不情愿,但这回徐安安的态度格外坚决,她只能小心嘱咐道:“那小姐您可千万要小心。午时若您还不回来,那奴婢就来找您。” 莺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也不介意桑桑话里话外对她的不信任:“姑娘,咱们走吧。” 徐安安挥别了桑桑,跟着莺娘走进了后面那条狭窄的小巷街道,桑桑没办法,只得一跺脚跑回了镇平王府。 街巷里铺着的是青石砖瓦,高高低低起伏不平,平日里自己走倒还不觉得,推着小摊车就显出吃力来了。 徐安安搭了把手,帮莺娘把车拉过一个凸起的砖瓦块,莺娘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下面便要下坡了,小心些。”着街巷里住的全是人家,各家门前堆着的杂货不少,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走道更是狭窄,想过车格外不易,徐安安帮着她一起推车。 莺娘瞧着那张脸,心里不由得浮上一抹怀念:“小姐和夫人长的还真是像。” “是吗,”徐安安笑了笑,“只可惜我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我也记不太得娘亲的模样,府里也没有画像,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和娘亲有多像。” “小姐的眉眼简直和夫人一模一样。只是夫人那些年经事不少,更多的是艳丽和成熟。小姐您还年轻,眉目间更多的则是女儿家的娇俏。” 和她猜测的分毫不差,莺娘便是很久之前徐安安亲生母亲罗氏的贴身侍女。 第五十二章 莺娘家住在小巷的尽头,推着小车走到底,便看见两扇轻掩起来的木门。推开门扉,把车拉进小院,徐安安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院子不算大,堆满了各种零散物件,但收拾的还算整洁。 “男人去铁匠炉了,他儿子也非要跟着他爹去,打铁铺那么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提起丈夫和儿子,莺娘眼里一片温柔,“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姑娘不必拘谨。” 莺娘身上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 徐安安在徐府基本上没听说过有关于她娘的只言片语,府内的统一口径都是罗姨娘自生下她后,因为难产伤了身子,不久便去了,只留下徐安安这么一个三小姐。罗姨娘死后,关氏彻底掌控了徐府后院,徐大人怕触景生情不想听到有关罗氏的任何事情,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她悄悄把当年罗氏遗留下来的物件统统处理干净,伺候过罗氏的人也都该发卖的发卖,总之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把曾经能和她平起平坐的罗姨娘在府中的痕迹给彻底抹去了。 她在徐府压根没找到有关她亲娘罗氏的任何信息,更别提有什么留给她念想的物件了。莺娘若当年真的是伺候过她娘的侍女,是什么时候离府的?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这儿卖早点?可还有她娘当年的物件? 莺娘擦了擦桌上的浮灰,翻正茶杯,给徐安安倒了一杯水。 徐安安接过直接一饮而尽。 “我当年和夫人从山峪关一路颠沛到京城,如今想来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徐安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从边关?” “看来小姐不知道,夫人和我都不是京城人士,我们从小长在边关,若要正论起来应该还要几分羌族血统。”莺娘很是伤感,勉强笑了一下,“我便知道夫人走后,府里定然不会有关于夫人的任何言语。小姐不清楚也是当然的。” 徐安安听傻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的生母罗氏不过是位容貌不俗的名怜,被她爹看中才入了徐府做姨娘,哪里知道她娘还有从边关来的这么一段经历。 “这……我爹他知道吗?”徐安安咽了口唾沫。 “到京城的时候,我和夫人皆隐瞒了来历,只说自己家道中落一路辗转,最后走投无路才来京城谋生。不过夫人的容貌出色,若是有有心人仔细推敲,便也能猜出夫人来自关外。” 徐安安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京城女子一般都偏向温婉柔和,她的容貌与其余女子相比确实是过于精致锐利了些,平日里一直靠上些浅淡的妆来压一压。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她生的好看罢了,现在想来只怕也有几分外族血统的缘由。她的容貌尚且如此,不知道她娘那个时候是何等的貌美倾城,惹的徐永新一眼沦陷,执意要娶进府做姨娘。想想关氏每次见到她的那副复杂和潜藏着的深深的厌恶之情,她已经能够想到她母亲应该是那种美的极有攻击性,男人见了沉沦,女人见了又会不喜的漂亮。 “那娘亲既然来自关外为何后来又来了这京城?为何又会嫁给我父亲?这……” 徐安安着实不解,莺娘给她添上了茶水:“小姐别急。听我和你慢慢说。” “我和夫人确实从小相依为命在边关长大,靠弹曲卖酒,日子过的也算不错。边关的风气比京城开放多了,又是商人来往多族齐聚的地方,想要讨生活不难。可是有一日,夫人那个时候还年轻,从外面回来,神色惊恐,和我说出事了。” 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罗伽从外面回来,满脸惊恐,全身抖得像个筛子的模样,莺娘叹了口气。 “出了什么事?” “我也这般问她。可她一直反反复复只和我说出大事了,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自己看到了什么。随后,她便和我说要去京城。” 徐安安皱起眉头。 这中间的过渡也太快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娘这个从小在边关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过的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前后周全的人露出如此慌张的神情,还不管不顾,连京城的形势都没打探清楚,明知京师重地外邦女子只怕是会过的无比艰难,却依然不管不顾,执意要到这个压抑重重的地方去。 “那是什么时候?母亲在边关说要来京城?” 莺娘算了算日子:“大概是十七年前,夏日里的时候。” 十七年前的夏日?山峪关? 徐安安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十七年前的山峪关,不正是镇平王和王妃在那场来的莫名其妙的大火中丧生的时候吗?她母亲看见的该不会就是镇平王府的那场大火? 那也不对。 母亲有着羌族血统,虽然在边关异族人做些生意买卖那也是允许的,但镇平王是天皇贵胄,以母亲的谨慎平日里定然是能躲就躲,不会主动去扯上联系。就算那日夜出路过镇平王府瞧见了火势,也不至于惊慌成那个样子。 徐安安勉强压下心里的渐渐涌起的疑惑,示意莺娘:“您继续说。” “她像入了魔一般,执意要去京城。我实在是拦不住她,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便也只得收拾了东西,陪她一起去。我们这些年自己也攒了不少银钱,一路上勉强够用,路上倒也还算顺利。只是到了京城之后,京城的物价实在太高,住了几天的客栈,我们实在是消耗不起了,罗伽的意思是要在京城常住,我们便商量着去找些活也好维持生计。” “于是娘亲就去了乐坊,后来便遇见了我爹?” “是。罗伽说有个当官的愿意娶她做姨娘。那个当官的看着很有前途,她便答应了。去官家宅院里做姨娘自然要比待在乐坊好,她让我以她侍女的名义,连带着我们二人便一起顺利进了徐府。”莺娘说着蹙起了眉头,“现在想来,罗伽那个时候很奇怪。也不说徐大人对他有多好,他们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只是一直在说她仔细瞧过了,徐大人是个有本事能做事的人,将来是有机会高升的,跟着他便多一丝希望。” 徐永新娶罗伽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一个京城政界边缘五品以下的芝麻小官,想到现在他爹已经是深得圣上信任的心腹,官拜户部侍郎,还有机会能更上一个台阶。徐安安不得不感叹她母亲那个时候眼光是何其毒辣。 只是母亲一直强调要以后能有机会在朝上说的上话的,到底是想借着徐永新干什么。要不是母亲生她的时候不幸伤了身子,以母亲的筹谋只怕她要做的早已经达成了。 瞧见徐安安眼里的伤感和失落,莺娘连忙安慰她:“小姐千万莫多想。罗伽那个时候其实是思虑过重,夜夜梦魇,伤了身子,之后才会调养不好的。” “我知道罗伽执意要来京城,定是在边关的那日晚上撞见了什么。可是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说是知道的多了,有被杀头的风险。她便算了,这是天意让她看见的,但是她断断不能拖我下水。” 到底是什么事后果居然有这么严重?徐安安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我记得夫人怀小姐快有八个月的时候,她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很差了,府里的那个大夫人趁着罗伽有孕分/身无力,又开始重新兴风作浪。她担心自己怕是撑不到日后,便把那日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写了下来交给了我。让我一定要好生保管着。之后,夫人寻了个由头,以偷拿主子首饰为由,让我直接出了徐府。” 她在徐府向来是罗姨娘的帮手,关氏早就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罗伽没有提前给她安顿好,日后在关氏手里只怕是护不住她。干脆趁她还有孕的时候,让莺娘出府。关氏乐得见她身边无人,很痛快就放了莺娘走。 “罗伽说,若是她死了,让我看机会把她留下的这些转交给姑娘您。”莺娘站了起来,取下发间的一根素簪,手指一动,便拆出了一把小巧至极的钥匙,“姑娘稍等片刻。我去把夫人留下的那些东西拿来。” 今日听莺娘说的这些内容是在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徐安安万万没想到自己能遇上母亲曾经的挚友,而早已经离开多年的母亲居然还给她留下了一些东西,还是一些事关重大殃及面广泛的尘封了多年的秘密。 徐安安忐忑地看着莺娘从床底拉出一个红木箱,打开木箱,把箱子里摆放齐整的衣裳全部拿出放到床上,拿着那把小巧的银钥匙打开了箱底,露出里面的暗格,拿出几张信件和一件略有些褪色但质地极好的披风外袍。 莺娘把箱底暗格锁好,剩余的衣服全部放进木箱中,再把木箱重新推回床底,这才捧着那件衣裳和那几封封好的信回到了座位上:“罗伽说这里面的东西一旦看了恐有被追杀的危险。我把东西交给姑娘您,是否要看,看了之后如何选择全凭姑娘自己拿主意。” “那这件衣裳呢?” “这件衣服罗伽说是故人所赠,让我到时候一并给您,您看了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莺娘仔细给徐安安交代十几年前罗伽曾经说过的话,她想了想,看了眼徐安安身上精致的打扮,略有些欣慰,“看姑娘您现在过得还不错,那我也算放心了。罗伽曾经还说过,若是姑娘您过得不好,可以不用看这些信件,拿着这些东西和这件披风去镇平王府,想办法见到镇平王世子,他自然会帮您。” 镇平王世子?温岑? 徐安安打了个哆嗦,几乎是直接用抢的拿过了那些信件,抖着手抽出了信纸。 第五十三章 总共三封信,一封信封上没写标题,一份写的“吾儿亲启”,另一封是给莺娘的,徐安安把写了给莺娘的那份还给她,先拆了那份什么都没写的信件。 信封里抖出好几页纸,前几页用的大概是羌族的文字,写的密密麻麻,徐安安看不懂,直接翻到后面几张用中原文字写着的内容。 她第一遍看的极快,看完后生怕是自己理解有误,立马又回头逐字逐句地看了第二遍,半晌后她脸色铁青地抬起头。 莺娘也看完了已经过世多年的挚友给她留下的信件,正拿着帕子抹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见徐安安看了那些信后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了?信上写什么了?” 徐安安动了动唇,嗫喏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你且等等,我再看一遍。” 莺娘知道这信里的多半是一些传出去能震惊世人的内容,和十七年前罗伽执意要前来京城的理由,她所撞见的让她之后夜夜噩梦缠身的缘由,应该都在这上面。罗伽生前曾反复叮嘱她千万不要看,在京城的这些年她也知道不看不听不闻不管是最大保住平安的法则,纵使心里有惑,也想给自己挚友的身亡寻个原因,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打开过那些信件,连罗伽其实也给了留了一封信,也是刚才才知晓的。 徐安安看完了第三遍,神情有些放空,闷闷道:“莺娘,这些信你从来没看过吧?” “没有,夫人说了是留给小姐您的。我也不敢看。” “那可还有别人知道你手里有这些东西?” “没了,事关重大从来不敢和别人提起。就连我相公和儿子也不曾知晓。这个红木箱我向来是不让他们碰的。”她刚看完罗伽给她留下的信,哭得声音有些沙哑。 “那就好。莺娘你记着,从今天开始把你和我娘亲来自边关,她给你留下过东西的事情全部统统忘掉,和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若是有曾经徐府的人认出你来,你就说你十几年前因为做错了事被赶出了徐府,之后为了谋生就一直在街上卖早膳,也再没有和徐府的人来往过。知道了吗?” 徐姑娘和她娘亲一样,是个有主见的,莺娘擦掉了眼泪,点了点头:“是,我心里有数,以往我也一直就是这么说的。” 徐安安把那些信全部装了起来封好,连着那份她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的她娘写给她的信全部塞进了衣袖,抚平了痕迹:“还有,为了安全,日后我们若是再遇见当着别人的面也就当不认识吧。” “那这封信要烧掉吗?”莺娘明白此事事关生死极为重要,但还是有些不舍自己旧友留下的不多的念想之物。 “这信……这信要不就不烧了,但你可得藏好了,没事千万别拿出来看。”徐安安还是软了心肠,若是现在在这里的换作是温岑,此刻定然要烧掉这封信以确保无虞,甚至连莺娘一家也要派人送出京城南下去避风头才能以防万一。但徐安安的想法和温岑不同,以不变应万变,按兵不动方才是最好的策略。送三个人出京城,这不难办到,但凡事只要做了终归会留下痕迹,镇平王府现在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若是有所动作,被上面注意到了反而不妙。所幸现在宫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温岑身上,她还是颇得他爹的信任暂时处于被关注的盲点。 莺娘极为珍惜地收好了那几张纸,徐安安还想再嘱咐几句,听到外面的声响,止住了。 “孩儿她娘,我们回来了。” “是我家那口子回来了。”莺娘用帕子摸了把脸,起身去开门,见了门外一手抱着孩子憨厚的男人小声责备道,“今日家里有贵客在,说话注意着点,别冲撞了贵人。” “谁啊?”男人把孩子交到莺娘怀里,进了院子带上门,抬眼去看屋里。 人比较精壮,眼神也淳朴,是个正派的人,徐安安对上这男人的视线,冲他笑了笑。 男子跨进屋,瞧见是一个格外漂亮的姑娘,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原以为莺娘已经是世上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与他的莺娘相比也不逊色,看着姑娘的打扮应是大家的小姐,怎么到他这个破旧的小院里了。男子迟疑道:“姑娘您是……?” “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女儿。今日在街上恰好遇见,想起往事,便请她来家里坐坐。” “是,既然是旧友的女儿,那确实难得。”莺娘原先孤身一人在京城,无亲无故的,遇到他才总算安定下来,现下遇到旧人,是该好好叙叙旧。 “你带着孩子去院子里用膳吧。还有早上剩下的烙饼,我和姑娘再说会儿话。” “行。那你们慢慢叙,我带着墩子随便吃上一点,等会儿便回铺子里去了。”男人冲徐安安别过,牵着孩子便出了门。几岁大的孩子养的极好,眼神灵动,虽然一直好奇地看着徐安安,但知道娘亲和这个漂亮姐姐有事要说,跟着他爹出了院子,不哭也不闹。 “莺娘你的眼光真好。”看得出莺娘和她相公平日里感情极好,虽然不是那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男人在外有自己的铺子做工挣钱撑起家里的顶梁,女人收拾家里摆摊贴补些家用,一家人和和睦睦,日子过的绝对比她娘那个时候要舒心得多。 莺娘害了一声,脸上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就是会打铁,卖一声力气挣钱罢了。我还嫌他没本事让我们娘俩换个好一点的院子住呢。” “莺娘你这话可不对。我瞧着他倒是个靠谱的,儿子日后必定也和他爹一样有出息。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莺娘被打趣,红了脸,突然想起自己面前的姑娘似乎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对了,姑娘您今年也快有十七了吧,徐府给您议亲了没有?” 徐安安一愣,原来莺娘还不知道她已经嫁人了。也是,这里消息流通不便,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徐家庶小姐徐安安嫁了镇平王世子做正妃的,尤其莺娘在罗伽死后这些年还刻意避开了去打听徐府的事。 “我已经嫁人了。” 莺娘一愣,她瞧着这还是姑娘家的样子,眉眼间都还没长开,怎么就已经嫁人了。虽然今日是第一次相认,但徐姑娘和她娘亲长的极像,人又机灵和善,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姑娘的,不自觉就作为长辈替她考虑了起来:“许给了哪家人家?” “镇平王世子,做正妃。” 徐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告知了。 镇平王世子的名声,她在京里也是听说过的,但罗伽曾经还特地嘱咐她说若是将来遇上麻烦,实在走投无路可以去找镇平王世子,她虽愿意相信好友的眼光,可也不敢全信,听到徐安安说嫁给了镇平王世子,莺娘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叹道:“天意,只能说都是天意。” “世子待我其实不错,您可以放心。” 旁的也不能多说,眼看着时间已经快过正午,桑桑在府里见她还不回来,必然要着急,徐安安再一次嘱咐了莺娘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对外说有过信件这回事,谢过莺娘郑重别过后,抱着那件外衣便离开了院子。 莺娘瞧着徐安安那踩着烈阳几乎融入光里离去的背影一时颇有些伤感。 “反正都在京城,今日碰见了,日后常来常往也就是了。”男人安慰莺娘。 “都是早些年的旧事了。现在她有她的路要走,我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为了彼此都好,日后还是不见面方为上策。” 莺娘总是能把一些事情看的很清楚,男人搂住了她:“不管以后还见不见,现在你总要吃饭的。来吧娘子,你不吃,我和你儿子都吃不下去。” 徐安安回到镇平王府的时候,桑桑已经急得不行了:“世子妃您可算是会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就要去寻世子派人来找您了。这一大早上,可给我担心坏了。” 确实已经过了午时了,桑桑本就不放心世子妃独自一人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眼下见徐安安平安无事回来,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想替徐安安拿她抱在怀里的那件衣服,徐安安抬手制止了她:“不用了,我自己拿着就好。” “世子妃,那奴婢这就叫人传膳。” “不用了,”徐安安摇了摇头,“我没胃口今天中午就不吃了。我头有些疼,你帮我把门带上,看着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屋,我想一个人睡一会儿。” “您没事吧?”桑桑有些担心地打量徐安安的神色,这可是世子妃第一次说自己吃不下饭,连世子妃都吃不下饭,那必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桑桑小心翼翼道:“小厨房今日炖了银耳百合羹,您要不要用一点?” “不用了。让他们温着吧,等我有胃口了再吃。”徐安安进了屋,关上门,又嘱咐了一遍,“你就在外面看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那世子呢?世子要是想进来奴婢是拦还是不拦啊?”隔着门,桑桑追问道。 “拦着他。” 透过门扇传来世子妃的指示,桑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世子妃还真是老给她出她解决不了的难题,世子若是执意要进屋,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拦住世子啊。 第五十四章 “世子,世子妃自外面回来之后,说自己不舒服,连午膳也没用就回房了。还说不许人打扰。”见到温岑从外过来,桑桑连忙迎了上去,压低了嗓子。 温岑听到徐安安连午膳也没用,眉头一皱:“她现在还在房里?” “是,”看世子大步往屋子走去,桑桑跟上他的步伐,“世子爷,世子妃说不让人打扰。” “没事,我进去瞧瞧她。你去厨房让他们晚上的饭菜做的清淡一点。” 温岑吩咐了一句,进了屋关上了门。桑桑担心世子妃提了一个下午的心,总算是能放回肚子里了。世子妃说任何人都不许进,包括世子,她可是尽力拦过的,但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世子愣是要进屋她也无可奈何。 有世子在,想必世子妃出不了什么事,自己得赶紧去厨房让他们做些好吃又清淡的菜,世子妃中午就没用膳,得早点用晚膳。 桑桑拔腿往厨房去,本就空落落的院子彻底沉寂了下来。 屋子里关着门窗有些闷,温岑进屋便瞧见卷缩在床上已经睡着的人影。徐安安一向心宽,他还没见过有什么事能把人打击成这样,温岑伸手放在她额上,试了试温度,见一切正常,没有发烧,稍稍松了口气。 被子被踢到一边,徐安安就这么侧着和衣躺在床上,这样睡下去起来定要着凉,温岑拉过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在室内隐约的光线下瞧见徐安安手里似乎攥着一件衣服。 一件衣服而已,有必要连睡着了还握在手里吗,温岑摇了摇头,开始思考自己平日里拨给徐安安的零用钱是不是还是太少了些,让她一件衣服都能当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徐安安突然惊醒。 她翻看那些信件和她娘留下的那件极为重要的衣裳,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伸手去摸衣服和信件还在不在,见衣服和信都好好地躺在她手里和袖口中,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 外面天色都黑了,徐安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过了一整个下午,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醒了?”屋内已经点起了灯,幽幽的烛火苗在夜里给予人极大的心理安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徐安安有些怔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几天温岑可从来没回来怎么早过。 “出什么事了吗?”徐安安的心提了起来。 “我没出事,是你出了什么事 。”温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回了一半的密信,坐到她身边,重新摸了摸她的额头,“听桑桑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请个大夫瞧瞧?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有些……”徐安安顿了下,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才能以较为委婉的方式告诉温岑。 温岑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的神色,睡了一下午稍微有些恍惚,但也还好,他站了起来不动声色道:“既无事那便起来用膳吧。” 温岑出门嘱咐人传膳,徐安安这才从一直以来恍惚的状态中回过了神。她看着手里的衣袍,犹豫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叠好,把它放进床铺内侧,拿被子盖住,又用一床被子压在上面,仔细抚平了痕迹,确定从外瞧绝对不会有人能看出里面还放了件衣服,起身下了床。 今日晚膳一厨房做的是肉末粥,软滑的蒸蛋,红薯糯米饼,和加了许多温补食材进去的山药排骨汤。 徐安安头一次吃饭吃的心不在焉的,不停的抬眼去瞧温岑,温岑敲了敲桌子:“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后再说。” 徐安安咬牙喝完了一整碗汤,又在温岑的注视下喝掉了桑桑给她端上来的红枣银耳羹,温岑这才同意让人把碗筷收拾了下去。 羹汤极暖,能从一个人的胃开始,顺着经络蔓延一直暖到心里去。肚子里有了汤汤水水,徐安安这才真切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定在了躯壳之中,不再是飘飘然的状态了。 “出了什么事说吧。” 侍女都退了下去,屋内就剩了他们两人,徐安安想了想先小心问道:“我想先问你个问题,可能有点冒犯,镇平王妃就是你母妃的名讳是什么啊?” 这一问题所说有点奇怪,但也不算冒犯。 “乔青。”温岑没怎么犹豫便告诉了徐安安,“母妃是江湖人士。遇见父王之前,也是走过江湖的。” “乔青,青。”徐安安喃喃了几遍这个名字,“这就对了,就是这个字。” 徐安安狠了狠心,抬头定定地看着温岑:“我接下来要和你说一件格外重要的事。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她回床铺,把那件衣服抱了出来,重新坐回了位子上:“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卖烙饼,看见我神情很不对劲的那个女人。” 温岑沉思了片刻,想起来徐安安确实和他说过这件事:“你是说那个女人有问题?” “不,我今天早上出门又遇到了她。她是我母亲以前的朋友。” 他知道徐安安的母亲很早之间便去世了,如今能遇到母亲的旧人对她大抵也是个安慰。 “她给了我一些东西,你看看这个。” 徐安安从袖口里掏出那一份信,递给了温岑。温岑翻了两页,眸色一凝。 “这是……” “我娘当年在边关生活,王府起火的那日晚上恰好瞧见有两个番邦人从镇平王府翻墙而出。” 这封信里是罗伽的自述,详细的写了当年她看见那两个浑身血腥气番邦人从王府而出,折刀上沾满了血迹。她知晓大事不好,王府怕是遭了灾,壮胆偷偷跟在那两个番邦人之后,跟着他们进了酒馆,听到他们事成后得意忘形聊天所说到的一切。 镇平王镇守边关,番邦不得入侵云朝,只能靠拿肥美的牛羊和纯种马匹到中原才能换回他们肖想已久的米面烈酒和女人,异族人一直以来对镇平王都是恨之入骨。现在镇平王身死,解决了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当开酒载歌载舞庆贺。那两个番邦人买的都是烈酒,喝着喝着高兴地过了头,嘴里漏出了不少消息,正巧让在暗中窥视的罗伽听了个正着。 云朝皇帝为保自己的皇位无虞,竟联合番邦,以大量的银两和中原物资做交换,借番邦之手,残杀多年来一直镇守边关,劳苦功高的血亲胞弟。 这封信上记载的罗伽当年所听到的内容大概如此。 徐安安第一遍看到的时候,迟迟不敢相信。即使早有猜测,当年的大火宫里怕是也动了手的,但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突然拿到了这么一封当年的亲历者所留下的书信,还怕自己写的不够详尽,拿自己熟悉的羌族语言和中原文字各写了一份,徐安安第一反应便是迟疑,哪怕知道留下这些信件的人是原主的亲生母亲,但在京城,随意轻信他人绝对是一件能要命的事。 这保不齐是一封宫里的人放出来,想借她之手传到世子手上后,用以定下镇平王世子企图捏造当年镇平王逝世的真相,以煽动军中情绪好借机谋反的罪证。 事关重大,这份信就算是真的也要谨慎处理。但涉及世子爷的父王母妃,一向沉稳的世子难免会冲动些,徐安安就要再世子爷冲动之前拦住他。 “这信上说,我娘亲曾经受过镇平王妃的恩惠。王妃曾经赠予她一件衣袍,她修补好后,那日晚上想送回王府,这才撞见的。”徐安安的声音有些干涩,翻开那件布料极好的外袍的一角给温岑看,“刚刚我问你母妃的名讳便是想确认一下,这件衣服到底是不是你母妃的。你看这里,绣了一个青字。” 徐安安把衣服递给温岑,这衣袍上拿暗线绣的这个青字,她下午摸了好久才摸出来,听到温岑说他母妃名字里确有这个字,她心里才稍微确定了些许。 温岑接过那件衣服,仔细看了看那个绣上的字的纹路走势,确认了一下:“是,这字确实是我母妃绣的,以前的衣服上也有。” 这件衣服证明罗伽曾经确实和镇平王妃有过交集,在一定程度上能说明她信里的内容有几分真实性,但就算如此,她那日晚上跟着的那两个番邦人,所听到的内容也未必是真实的。那毕竟是十七年前的事,罗伽写这封信的时候事情也快过去有一年之久了,记忆有误也说不准。 温岑的脸色实在是沉的有点吓人,徐安安有些担心,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温岑将水一饮而尽,杯盏在他手里瞬间化为无数的粉末。徐安安脸色顿时一白。 温岑勉强往下压了压自己心里涌起的滔天的恨意,声音沙哑道:“如若这件事是真的……”他闭了闭眼说不下去了。 当年的死里逃生,王府里肆意横流的鲜血,痛苦的挣扎和呐喊,他父王临死前撑着和他交代完后事后死不瞑目的样子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宫里手脚快一切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对镇平王心怀怨恨的异族,这么些年,他也只靠皇上对他的态度和那些事件里层层的疑点进行推断。当年的知情人士依然全部被处理,至今为止他手里还拿不出足够过硬的证据作为为父王母妃,镇平王府上下几百口冤命平反,起战事的正当理由。 一旦查明这些信里的内容为真,大动干戈指日可待。 徐安安心念一动,握住了温岑微微发着颤的手:“若是要起兵,我愿意陪着你。” 第五十五章 疯了疯了,徐安安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到底是抽了什么疯,才会说出你要是要造反的话,可以算上我一个这种话。 若光是说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自己说着说着感情到位了,一想到日后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天天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自己倒先哭了起来。明明温岑是得知自己父王母妃去世的真相,应该最是难过的人,结果徐安安自己哭着哭着居然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到最后连温岑都顾不上去考虑这份信是宫里的手笔故意耍诈的可能性有多少,只得开始哄徐安安。他从小跟着父王在军营里长大,吓人很有一套,哄人倒还真是没经验,哄了半天徐安安还是哭,最后只得让小厨房送了一碗安神汤给徐安安喝了这才算完。 她很惜命的。造反一旦失败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当事人镇平王世子肯定是跑不了,她如果能做个内应,潜伏于府中传递消息,应当算作是有功之臣,还要为维护了云朝的稳定统治受到嘉奖才对。可是镇平王天纵之才,却被人暗害致死,现在的当权者心狠到不惜勾结外族来残害血亲,还牵连了这么多为国征战战功赫赫的将士,冷血无情简直是令人发指。这一笔血债总要有人替他们讨回来。 就连她娘亲,只因曾经受过王妃的恩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从边关一路辗转至京城,只为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世人,让镇平王和王妃的灵魂得以安息,甚至于自己最后身死京城。她作为娘亲的女儿是不是也该遵循娘亲的遗志。 世子这般举世罕见的人物,有能力又有魄略,深得手底下人的信任与爱戴,她不是没有见过魏义看着世子那格外崇敬的眼神。若是他真的能做上那个位置,为众多因皇权争斗而白白牺牲的将士平反,以后成一代明君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若是做了皇上,自己现在是世子妃,以后就是皇后,皇后应该是可以掌管御膳房…… “世子妃?世子妃!小心手!”, 桑桑的惊叫声伴随着手指上格外尖锐的疼痛同时传来,徐安安连忙松开手,左手食指尖已经冒出了一滴血珠。 “嘶。”徐安安倒抽了一口冷气,赶忙移开手,生怕指尖上的血低落到本来就已经被她戳的乱七八糟都是洞眼四不像的荷包上。 桑桑给她拿帕子摁住了伤口,就要去找药膏。 “不用找了,被针扎了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徐安安拿帕子随便擦了擦手,针眼很小,冒出了一两滴血后便也没事了,徐安安随手扔掉了帕子。 “世子妃,若是没有心思做荷包,不如歇一会儿吧。又不急在这一时。” 她心里乱的很,满脑子想的都是温岑要谋反的事情,心里是一刻都定不下来,但什么都不干只会让她越想越乱,干脆拿出上次买的那些布料,好歹先把荷包大概的样子给做出来。她本来就不擅长女红,心里又装着事,乱戳一气,这下好,直接把自己给扎了。 反正自己一时片刻也绣不下去了,瞧着这些破布更是觉得烦闷,徐安安干脆把料子一摊,摆了摆手:“拿走拿走。” 桑桑麻利地帮她收起了一桌的狼藉:“世子妃,小厨房上的牛乳茶要不要喝一点,定一定神。” “算了吧,没胃口。”徐安安懒懒把下巴托在桌子上,提不起一点兴致。 真是奇了怪了,这才几日世子妃没胃口的时间都快比她在徐府待的日子还要久了,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从世子妃嘴里听到没胃口这几个字的。难道嫁了人之后真的会有如此不同吗?可她瞧着世子妃和世子爷琴瑟和鸣,还挺好的呀。 “对了,桑桑,是不是快到二十七了?” “是呀,就快到月底了。” “徐婉婉她是不是二十七号入六皇子府。”徐安安突然想起来自家妹妹马上就要嫁人了。 “是,世子妃那日可是要回徐府观礼?去散散心也好。成亲那日总是热闹的。” 成亲那日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多事之秋,自己还是少添乱,徐安安摇了摇头:“我那日就不去了。你让府里准备好贺礼,到时候以镇平王府的名义送去就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四小姐入了六皇子府之后,再过小半个月,就该是祭月节了,到时候宫里会有宫宴,小姐在那天也是能和四小姐碰上的。” 宫宴,皇子世子和一些地位较高的大臣都会出席。镇平王自然会带她,六皇子没有别的妻妾,带的自然是才刚娶进门做侧妃的徐婉婉,桑桑说他们会在宫里遇见倒也是不差。 说到徐府徐安安突然又想起来一事:“桑桑,你去替我办件事。动作隐蔽些,别让人发现。” 自从把压了有十余年之久的故友之信交了出去,莺娘赶紧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徐家姑娘到底会怎么做她不知晓,她只要安安稳稳继续摆摊赚点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今日来买她烙饼的人多,直到日头过了午时,莺娘看着应当是没有生意了,正准备收摊回家,一个小丫头直直朝着她这里跑了过来。 莺娘仔细一瞧,还是见过两面的,跟着徐姑娘的那个小丫头。 “老板娘,还有剩余的饼吗?我们姑娘觉着您家的饼好吃,还想再要两个。” “两个没有了,今日只剩最后一个,不知道姑娘还要不要。” “要要要,你帮我包起来吧。”桑桑摸出世子妃给她的一个小荷包,塞到了莺娘怀里,“这是买烙饼的钱,您数数。” 说罢桑桑拿着那个烙饼头也不回就从来时的方向跑走了。 莺娘掂了掂那个荷包的重量,不像是只有几个铜板的样子,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整整齐齐卷好的一沓银票,看厚度少说也有二十几张,银票里夹着一张浅白色的纸条。莺娘抽出了些许,看了一眼,上面就写了六个字“各自安好,勿念。” 莺娘低下头掩住了眼眶中的泪意,趁四周无人在意,连忙把荷包收回袖中,推着车往自己每日都要走的那条青石小巷去了。 “荷包给她了?” “给了,奴婢亲自交到她手上的错不了。”徐安安掰着烙饼就着牛乳茶向徐安安投了一个很是赞许的眼神。 她拍了拍手上的饼屑:“你再去把那些账簿拿过来。我现在要好好对一对这些账本。” 徐安安在寝卧里清了一个小桌子,堆上水云间和淮扬一品两家送来的她先前一直没来及看的厚厚一沓账簿,仔细核对起了经营状况。温岑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徐安安面前仍亮着灯,格外的专心致志,面色还颇为严肃。 从来没见过她在除了吃东西以外的其他方面还能如此专注,温岑一时没敢出声打扰她,随手拿起桌边倒着摊开的本子翻了翻。 “你回来啦?”徐安安放下笔揉了揉眼睛。 “好端端的,看这些做什么。”温岑归拢了那些已经本子,给自己清出个能坐的地方。 徐安安略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有了……那个啥的想法,就要提前开始做准备啊。人力物力消耗可大了。我瞧着就这两家酒楼这些年的流水虽然不少,但要是打起来只怕是丝毫不够开销的,得再从别的地方想些办法凑些银子上来才对。” 没想到她居然在算计这个,温岑哑然,徐安安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意:“你笑什么?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和你冒这个险的,事关日后生死存亡的大事,当然要谨慎了。” 徐安安颇为痛苦地搓了一把脸,她算过了若是日后要起兵军饷、粮草、马匹、兵器各个都要花钱,愁的她连今天晚膳的黄焖鱼翅每吃一口都仿佛能瞧见那些哗哗作响的银子流水般从小金库里往外蹦,把她心疼的连鱼翅到底是什么滋味,都和猪八戒吞人参果一样,没尝个明白。 “你若是在愁这个,那大可不必。”温岑摩挲了一下指骨,这些天通过对那些父王幸存下来的旧部当日情况的再一次问询,和上次特意在禁军统领那里打草惊蛇后瞧着他转移了密函封存的地点从而拿到的书信,再加上徐安安的母亲当年的亲历者的那份遗书,足够拔出自己的名声,平天下悠悠众口,将自己从谋逆的乱臣贼子到为父昭雪正天地大义的正义人士了。 手里所有的证据一筹集完毕,温岑当即下发几十道密令给自己暗中布置操练多年的亲卫和各地安插了多年的暗桩。十七年的隐忍,一朝剑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世子这是马上就要有大动作了,摩拳擦掌各自领命做起兵前的部署。 “此事谋划已久,银两兵器自在十多年就开始逐渐准备了,父王留下的家底也还有不少,一时倒也不缺。你无需担心这些。”温岑顿了顿,“再者水云间也不是我手里最赚钱的一项,开着不过是玩玩,在京城里好有个地方打听消息罢了,无需那么当真。” 想要起兵,一般人哪里担得起那么大的花销。若是真的起了战事,水云间一年的净额怕是都抵不上战场上一天下来的损耗,指望这家小酒楼供给资金,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他自然是早就开始准备了。 徐安安还在算那些数,甚至已经在心痛地思考要不要节省府里一日三顿有时还加夜宵的伙食费,闻言大脑当场空白了一下。 她这儿还在扣着牙缝拼命挤细碎银子,结果温岑那厢突然说省那玩意儿干嘛,几千两银子很多吗? 巨大的贫富差距观感让徐安安当场哽咽出声:“你当时许给我的五千两太少了。得加钱。” 第五十六章 徐安安原本还想着怎么开源节流的热情一下子如天边缥缈的幻云般瞬间破灭了。既然马上就要造反的当事人本人都说了现在还没有经济上的压力,那她就安安心心抓紧时间享受暴风雨即将到来前最后的宁静。 徐安安又过上了刚嫁入镇平王府后足不出户的生活,连徐婉婉嫁六皇子的当天,也待在府里没有动弹,只派了人去送了贺礼,第二天边啃着苹果边听桑桑打听到的转播复述。 “听说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气得当晚就砸了自己的院子呢。”桑桑十分幸灾乐祸,这几个人是狗咬狗一嘴毛,倒是让她们好好看了场热闹。 “只会砸自己院子有什么用。她要是有本事现在就冲去六皇子府,砸了名副其实的六皇子侧妃的院子那才解气呢。” 徐婉婉和夏柔欣是从小到大的冤家,先前在赏花宴温岑故意夸了徐婉婉一句,夏柔欣便幸灾乐祸过来瞧徐婉婉的热闹。现下徐婉婉已然成了六皇子侧妃,地位便和往日再无相同,夏柔欣见了她那是要行礼的。昨日徐婉婉嫁人还特地给夏柔欣发了单独的请帖请她来六皇子府观礼,这么大的巴掌直接打到她脸上,夏柔欣不气的砸东西才怪呢。 徐安安拿着苹果核啃得咔咔作响,徐婉婉现在是风光得意,但谁也不知道她能风光多久。要是能趁着嫁入六皇子府的时间早,赶紧和六皇子再培养一下感情,弥补之前的间隙,趁势怀上个孩子以后的地位或许还能保得住。若是徐婉婉没那么聪明,等之后入六皇子府的女人逐渐多了起来,凭她略显拙劣的宫斗技能不一定能混到什么地步。 徐安安有预感,今年的祭月节一定不会太平。 宫里赐宴的排场一向很大,徐安安和温岑到昭和殿的时候从最靠殿门口到内里那把显眼的座上位,殿里布置好的位置上,越是靠里已经到的人便越少,外侧的普通臣子早就恭恭敬敬提前一个多时辰就来了。 他们来的相较那些大臣当然是不算早,但在亲贵里还是比较靠前的那一批人。已经到了的也只有徐安安曾经见过的永乐王世子和他的父王母妃。 永乐王是个彻底的富贵闲人,儿子也是游手好闲的性子,王妃更是美美的一天到晚都在研究保养美容之道,乍一看和二十多岁出头点的姑娘相较毫不逊色,甚至因为阅历更为丰富,沉淀下的淡然更添了几分青涩少女没有的从容。 这一家子见到温岑和徐安安每个人都很高兴。王妃是惊讶于世子妃居然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每一处五官在瓜子脸上都那么恰到好处,前些日子日子还有些可笑的传闻说世子妃相貌丑出不得门呢,这样的容貌都瞧不上,这天下怕是也没几个能出门的女子了。 “贤侄啊,你说你好不容易回京城呆那么些天,这又娶了妃,倒是把我这个叔父给忘的一干二净啊,这么多天了也不想着来瞧瞧叔父我。唉。”皇家的男儿样貌都不会太差,永乐王曾经也丰神俊朗过,但这么些年的心宽体胖下来,养的那叫个慈眉善目,活脱脱的一个弥勒佛。 永乐王心很大,他的位置正好挨在温岑旁边,王爷世子的位置安排他们基本都坐一起。他也不管温岑一向摄人的冷气,薅过他两只手就开始上下晃,“这一晃连你都娶了妻,你父王要母妃瞧见不定有多高兴呢。还记得你才五六岁的时候,你父王曾经来找我喝酒,还说等你以后长大成家了,要和我喝个痛快,醉上个三天三夜。我连这杜康酒都准备好了,你父王是喝不到了,贤侄你怎么也不来找我这个叔父。”永乐王一个人在那儿就能唱起单口相声,徐安安探着头瞧着温岑一副明明已经很不耐烦但是被永乐王紧紧拽住手的样子觉得颇为好笑,忍不住眉眼一弯。 永乐王看见她,一拍大腿。 “你这眼光简直和你父王一模一样,当年你父王第一次带你母妃回家的时候,你母妃那可漂亮。当时若不是他们两人……诶呦!” “别介意,他这几日有些老糊涂了,什么话也敢往外说,你们别往心里去。”王妃端和地笑着,一点儿也瞧不出她细长的指甲正死死掐着永乐王腰间软肉的样子。温溯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决定一如既往不参与他父王母妃之间的争斗。 “六皇子与六皇子侧妃到!” 徐安安忙抬头往门口看去,六皇子整个人还是温润如玉走在前面,落后他半步的徐婉婉面如粉墨,害羞带怯。这一看就是婚后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徐婉婉年纪小本就又活泼可爱,加上她爹又高升,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徐永新现在是皇上的得力干将,就算六皇子和德妃原本对她算计自己心中有气,但是在徐婉婉的刻意讨好下,这事儿便也是高高提起,轻轻揭过。 徐安安特地转眼去瞧了一眼后边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吏部尚书嫡女夏柔欣,见她脸色格外阴沉,盯着徐婉婉神情颇为可怖。 徐婉婉在经过夏柔欣身边时还特地抬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夏柔欣坐在位子上,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祭月节,听着高级,其实就是类似后世的中秋节,宫里设宴赏月,以祈求月神降福人间。宫里的宴会也就那几样东西,云轩帝和后妃来后,众人行过礼,皇上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开始上歌舞佳肴。 云轩帝格外关心温岑,如温岑是他亲生儿子一般,十分细致关切地问了问温岑最近的状况,温岑也很叔侄情深地一一做了答。外人看来这是温岑格外得圣意的表现,只有两位当事人分别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在撕开面皮前最后的伪善罢了。 云轩帝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心里对温岑杀机必显。要不是现在那样最重要的东西迟迟未能找到,他怎么会容忍他又活了十余年之久。不过好在,现在的属下得力,女儿做了镇平王世子妃,还颇得温岑宠信,时不时能递出些消息出来,好让他牢牢掌控着温岑的一举一动。现在留着温岑还有用。毕竟是镇平王的儿子,镇平王临死前和他说过些什么也未可知,留着他找那样东西,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等他把东西拿到手,温岑的死期便也到了。 云轩帝喝了杯酒,面上不变,心里坠满了沉重而冰冷的杀意。 温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安安坐的端正,其实心里恨不得缩着脖子当个鹌鹑。神仙打架气势格外唬人,作为世子妃,皇上关心世子的时候难免也提到了她,吓的她到现在一直都不敢动筷子。圣上看着是希望他们感情和顺,但徐安安明白这话外之意是在敲打她,让她和世子感情和顺的同时别忘了把世子的一举一动都要原原本本递了消息出去。 直到云轩帝止住了话头,宴会的重心从温岑身上转移了之后,徐安安才敢重新动筷夹了块独酥黄。宫宴的饭菜都是御膳房准备的,代表的是云朝现在做饭手艺的最高标准。徐安安尽量在自己动筷子的速度不是那么突兀的情况下,吃了个尽兴,刚才冰冷又凝重的试探被她统统抛之脑后。 御膳房的手艺就是和府里的不一样,温岑是说府里的有几个厨子也是从御膳房要来的,虽然做的东西是不错,也精致和她胃口,但是和这次宴会上呈上来的一小碟一小碟吃食相比,总觉得还有哪里欠缺了些许。 在云轩帝和温岑各怀鬼胎的家常过后,这场宴会的焦点便转移了。徐安安重新安心当起了背景板。歌舞声激越,透过在大殿内身姿变幻的舞者身形,徐安安大概看清楚了这次宴会上来的有哪些人。 前排的都是皇子亲贵,成婚的带着正妃或是府里比较得宠的侧妃侍妾,还没成婚的就是孤身一人。徐安安的目光略过正殷切地给六皇子夹菜的徐婉婉。亲贵坐满了之后,跟着的便是当朝重臣。左相首当其冲,云朝第一才女晏梓珏脊背笔挺,举止优雅端庄,她后面是……嘶…… 晏梓莹也来了。 徐安安都快把原书女主晏梓莹给忘了。自从她嫁了温岑后,基本确定自己不会和晏梓莹起冲突,主线任务都从宫斗变成了权谋,自然也就不关心晏梓莹每天都在干什么了。 这次在宴会上见到她,徐安安还愣了一下。 皇上设宴,大臣出席一般都是带自己的正妻嫡子和嫡女,带庶女一起来的可不多见。不愧是女主光环,这种大场合谁不来都行,女主那是必定要出席的。 看着晏梓莹在丞相府的日子应该还行,向来心高气傲的才女晏梓珏都能给自己这个庶出妹妹倒水,徐安安不动声色瞧了一眼她对面温润如玉的六皇子和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危机马上就要开始依旧笑靥如花的徐婉婉,摇了摇头。 晏梓莹和六皇子出现在同一场合,想都不用想必定要出事。 第五十七章 宴会总体上来说气氛还算融洽,徐安安略扫了几眼场上坐着的人后,整幅心神就都投入到了宴会的菜肴之上。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吃到御膳房的菜,得趁此一举吃够本了才行。 今日是祭月,又无其他大事发生,坐在上面的的几位娘娘表面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实则话里藏针句句带刺,云轩帝谁也不偏帮任她们你来我往掐的痛快。场下推杯换盏,也是热闹,温岑家架不过永乐王,只能和他碰了一杯,永乐王还想再和温岑拿着酒壶直接对干,被王妃又掐着大腿给摁住了。 徐安安好奇地探头看放在温岑面前的酒,好酒飘香十里,连她闻着都有些心痒痒,只是她先前从来不喝酒。 “想试试?”温岑瞧见徐安安那副眼馋的样子,压低了嗓音。 徐安安两眼放光,猛地点头。 场上的歌舞正热闹,一时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小互动,温岑拿起还剩小半罐的酒壶给她浅浅倒了一小层:“慢点喝,这酒烈,后劲大。” 闻味道就知道这酒必然是上等的烈酒,徐安安对自己的酒量大概如何心里也没有底,只敢小小地咪了一口。 还成,倒也不是这么烈吗,没有入口的刺激,倒是能品出酒的醇厚,也有可能自己就是天生的酒量巨人徐安安心里嘀咕着,没管温岑的提醒,直接闷了一大口。 酒入喉,徐安安猛然察觉到不对了。一开始确实没有反应,满嘴都是米粮经充分发酵过后又沉淀许久而留下的芳香四溢,但喝完没多久,一种灼烧感就从心里冲破心脏蔓延至了五脏六骸,喉管瞬间变得炽热,周围鼎沸的人声如隔着一层水雾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脑袋也沉重了许多。等她从发蒙状态里稍微清醒了一点之后,发现桌上所有的茶水都被她喝了个干净。 “稍微清醒点了没?”温岑衣袖手上都沾上了水渍,从徐安安的宫装袖口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手,再拂去自己腕口的水渍,“不是说了这酒烈的很,慢着点喝吗。” 温岑的声音带着无奈,徐安安晕晕乎乎的觉得他的声音如电流滑过心间激起一片颤栗,连被手帕擦过之处也泛着酥麻。 徐安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有点发愣,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迟缓地运行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温岑还帮她擦手。主动帮她擦手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可没有必要再作秀给别人看,温岑见到她手上沾上了水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拿着手帕便给她擦。这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是能够说明…… 茶杯里再一次满起来的水荡开层层圈起的波纹,徐安安浆糊一般的脑子终于反应了过来。 “喝点水,压一压。”有伺候的宫人重新倒了一壶茶给她,徐安安这才意识到,乖乖听了温岑的话喝了杯水。 她酒品还可以,喝多了不哭也不闹,就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多喝几壶水就又慢慢恢复了过来。 “你这酒后劲儿还真有点大。”徐安安在脑里组织了好久的语言,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小声道。 “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酒虽烈,但却不伤身,喝不惯的人最多就是觉得困倦,反应迟缓些,不会觉得不适,不然他也不会就这样倒给徐安安喝,但看她的反应当是还在接受范围之内,眼神依旧清明。 多用了些糕点和解酒的茶水,徐安安终于能够重新集中注意力到宫宴上了,她的目光来回看了看满殿坐着的人,碰杯的依旧碰杯,似乎没有人发现她这个小角落中发生的插曲。 徐安安放下心来,刚拿起筷子倏然觉得哪里不对,复又抬头看了一眼。 大殿之上的人依旧满满当当,但是比起之前的坐无虚席似乎有哪几个显眼的位置空了出来,瞧着空落落的。 上头皇上皇后和三妃都在,往下就是长公主,皇子,官家小…… 徐安安猛然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坐在她对面斜前方,六皇子的位置上,主位空着,只剩下端坐着的徐婉婉。她的目光猛然扫向了丞相府的位置。丞相大人和夫人都还在,晏梓珏也在,丞相庶女晏梓莹居然也不知所踪! 底下官员的位置坐满了人,少了一两个人乍一看倒是也瞧不太出来,更何况有晏梓珏这颗明珠镇场,丞相庶女本来存在感就薄弱,骤然消失就更是没人发现了。 倒是六皇子的位置比较惹眼,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以何种理由,在座的人神色都如常,也没人反应一下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六皇子居然不在。 她喝酒的时候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啊!要是没有贪那一杯的酒,以她对六皇子和晏梓莹的关注度,她是不可能错过两个人都离开了众人视线这件事的。 徐安安迟疑了一下,拉了拉温岑的衣袖,温岑凑近她。 “你有没有瞧见六皇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六皇子?温岑眼眸微眯。 “快有一柱香多了。”六皇子说自己不胜酒力出去透透气,片刻就回,皇上也是准了的。 打听他做什么? 徐安安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你瞧见没有女主……不,丞相庶女也不在。” 丞相家的那个庶女不在有何稀奇的,大臣参加宴会带的家眷本就不像宗亲每个人都是有定数的,哪年又多了个嫡子嫡女,哪年换了位夫人也未可知,甚至因皇上的心意,每年能够格参加坐在靠里位置的人都不一样。 每年的宫宴前不过给各府定个人数便罢了。越是坐在靠前位置的人,目光便越不会往后看,温岑注意的也都是些在朝里各个重要的位置的人,至于女眷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温岑唔了一声,徐安安有此一问便是担心可能要出事吧:“你和丞相家的那个女儿很熟?那我派人去寻她。” “不用不用不用,”徐安安连忙制止他,一男一女两个重要人物不在,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多半是干吗去了,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说不定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个巧合,两个人各自出去透气只不过时间恰好撞在了一起而已。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装作没看到,静观其变。 徐安安生怕温岑在其中伸一手,万一干扰了男女主的感情线,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孽力回馈,再一次强调道:“我和她根本不熟,压根就不认识,你千万别去掺和。” 醉酒刚清醒后人瞧着还有些愣头愣脑的,用这样认真严肃的语气和他讲话,神情中还透露着钝感的紧张,更显得可爱,温岑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角,“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徐安安呆了呆,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从温岑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宠溺,但这又不是温岑一贯的风格。看来这酒还有让人产生癔症的副作用,酒果然不能多喝,她这还只是喝了浅浅的一个底,要是喝了一整壶,岂不是就要当场发疯了。但是温岑每次喝完酒都没事,可见这能喝酒也是项天赋技能。 她转了目光,正瞧见云轩帝放下手里的杯子,眼神落在六皇子那个空着的位置上手一顿,徐安安知道今晚的重头戏要来了,在桌子底下的手连忙捅了捅身边的温岑,集中了精神。 “老六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云轩帝淡淡道。 “害,这孩子也真是的,说出去透透气这么久了倒也不知道回来。等会儿等他回来了,臣妾可要好好说说他。”德妃温声回道,六皇子是她儿子,她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自家儿子出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早就打发了贴身侍女出去找了,生怕皇上到时候想起六皇子来要怪罪。谁想到侍女还没回来,皇上先想起了这个儿子。 “德妃姐姐,本宫记得六皇子的酒量一向是不错的,和世子都能对上几酌呢。今日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就先醉了,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特地寻了个借口出去吧。”贵妃锐利张扬的脸庞今日格外动人,言语之间依旧犀利。 德妃最烦的就是贵妃这个贱人,到底是没什么底蕴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讲话如此粗鄙。到了她们这个位分上凡事都要讲究体面,说三分留七分,和婉体面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言语间句句都是给对方挖坑埋陷阱,那也不能直接挑明让旁人看了笑话。 偏偏贵妃嘴皮子最是利索,次次开口都让人不好接话,她往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和贵妃在一个场合里,这个贱人每次都能让她下不来台。偏偏皇上还就是喜欢贵妃快人快语什么都摆在面上的这副性格,每每都纵着贵妃。贵妃还高她半个位分,纵使她还有个皇子,几次都在贵妃手下含恨吃了亏。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小六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如此,只怕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马上就回来了。”德妃面上不变,已经笑吟吟的,丝毫不动怒。她自己的儿子心里还是有数的,再加上她很早就打发人去找了,算算时间,现在也应该要回来了。 三言两语间,德妃的侍女低着头穿过殿后匆匆而来。 “六皇子人呢?”云轩帝神色有些冰冷。 侍女表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正要给德妃汇报,猛然被皇上问到,神色一滞。 “说。”云轩帝重重一拍桌子,天子一怒,满殿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德妃看着自己侍女那副惶恐的样子,心里一沉,身子向前靠了靠,刚想说些什么平息一下事态,却见她的贴身侍女猛然跪了下来。 “皇上……”侍女神色一片恐慌,支支吾吾,连话都讲不清楚。 “给朕带路,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到现在都不回来。” 镇平王世子不安分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连世子这个早就和皇位没有关系的人都如此的不安分,更不用说以后会继承大统的他的亲生儿子。他对权力一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凡是能威胁到他的人,就算是亲生儿子在他允许之前,也绝无情面可讲。 云轩帝神色可怖,就往外走,侍女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带来。皇上走了,皇后自然跟上,德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忐忑不安,徐婉婉脸上也是一片茫然加惶恐。贵妃见德妃此次怕是要倒大霉,倒是颇为得意的抚了抚自己艳丽的裙摆。 一行人,宫里的大小主子再加勋贵和大臣浩浩荡荡往外走。 第五十八章 宫里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大事,德妃的贴身侍女在前面匆匆带路,云轩帝浑身上下都是阴沉的气息,原本在宫里来往当差的宫人见这么多贵人一起,连忙避让,生怕冲撞了,自己先倒霉。 宫里的道路宫殿架设的极好,四通八达的,不是长期生活在宫内的人压根就走不明白。侍女现在领着他们走的就是徐安安之前从未经过的道路,瞧着四周闹中取静的环境,既离宴会的昭和殿不远,又在这般幽静的地方,徐安安对等会儿能看到什么已经心中有数。 “这里是什么地方?”徐安安小声问道。 显然有此疑惑的不止她一人,前面的亲贵也小声讨论了起来。 “这不是昭和的偏殿吗?以前谁要是喝多了酒来这里更衣醒酒也是常事。”离得远的小臣可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皇上和一群人突然间就都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此刻还坐在昭和殿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要不要派人去打听消息。能跟着来的人都坐在上排,亲贵是把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知道此刻是去寻不知道为何还不回来的六皇子殿下,其他大臣就只见一个宫女跪下说了几句话,皇上就大怒,此刻跟的是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今日这件事不知道就要落到谁头上。 “许是六皇子酒喝多了,在偏殿多休息会儿也未可知。皇上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小心伤了您的身子。”有亲贵还想着打个圆场,旁边连忙有人拉住了他,示意他赶紧闭上嘴巴。 徐安安跟着温岑不紧不慢走着,见前面的徐婉婉鬓边全是汗珠,脸上格外紧张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德妃毕竟在宫中浸淫了多年,各类诡计阴谋见得多了,大事当前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瞧不出丝毫无措慌张和恐惧,她心里已经想到了等一会儿会发生的所有的可能性,连要怎么当着众多勋贵和皇上的面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事情变得体面都做好了准备,甚至已经在开始暗自推算今日这一手会是出自谁的布局。 只要一会儿发现她儿的时候,六皇子不在干一些特别离谱的事,她就都有办法给圆回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她还是信得过的,若是发现六皇子行事荒唐,定然会先让六皇子先行离开,简单收拾过了现场后,再回昭和殿来告知她,这一来一回的时间算下来,等他们到的时候想来该处理的东西早就处理掉了。 德妃心里有底,倒也不是特别慌张,贵妃瞧见德妃神情平稳,意味不明地暗自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德妃的宫女带着他们走的地方确实就是昭和殿的偏殿,人在偏殿还能出什么事,就算喝多了耍酒疯那也是解释的过去的,德妃心里稍定,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宫女,见她脸色格外紧绷,一点都不像是知道六皇子在干些什么,一会儿问起话来心里有数的样子,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偏殿一共东西两间。东边的门敞着,西边的倒是门户紧闭,里面隐隐传来一些声响。 “皇上,小六这孩子也正是,怕是酒喝的太多此刻不宜面圣,不如臣妾……”云轩帝冰冷的目光扫过,德妃笑意顿时就僵在了脸上,住了口。 离得近了,偏殿里面的声响也清晰了起来,听着有男子粗沉的喘气声和低吼声,还有女子隐隐娇媚的呻/吟之声。在场的哪里能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纷纷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好家伙,这是六皇子喝多了,在宫里就直接胡来了。前些日子才刚娶了侧妃,还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今日是每年一次祭月的大日子,怎么就连宫宴的几个时辰都等不了,当场就和人搞上了。搞上也就算了,要是能做的天衣无缝,不被人发现那就什么都好说,这还偏偏被自己的父皇带着这么一大帮宗亲臣子当场给撞上了。 这是在给皇上脸色看,还是在给户部侍郎脸色看。 领路的侍女扑通就在门口跪下了,声音抖成一片:“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 也用不着她回话了,云轩帝抬脚就踹开了紧闭的房门,一室的闷热带着满屋的麝香腥味瞬间就传了开来。 屋内没有屏风遮挡,凌乱的床上交缠的两个人影和散落一地的衣物瞬间就暴露在了众人眼前。缠在六皇子脖颈上的女子裸露的藕臂白得直晃人眼。 云轩帝当即冷笑一声,转身出了门。 贵妃倒是探头往里瞧了一眼,捂着嘴发出了诶呀一声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诧异的惊呼。 徐安安垫着脚还想瞧瞧案发现场的第一场景,被温岑捂着眼睛给拽开了。 云轩帝踹开门的声响极大,还滚在床上的六皇子,抬头刚要怒斥,一见是怒火鼎盛的父王门外似乎还有着许多人,冷汗瞬间就附上了背脊,眼神瞬间就从情/欲中的浑沌脱身变成了清醒。 “父皇……” “穿上你的衣服立马给朕滚起来。”云轩帝背对着房门,声音里满满的都是风雨将来的骇人冷意。真是个不肖子孙,居然胆敢在宫宴这日给他弄出如此皇家丑闻,云轩帝冷冷看了一边脸色苍白的德妃一眼,“都是你养的好儿子。” “皇上息怒。臣妾觉得此事古怪。”德妃当即就跪了下来,哭的梨花带雨泪水涟涟惹人怜,“小六这孩子的心性,您是知道的,一向稳重,不是那种冒冒失失,胆大妄为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定然是另有隐情,小六只怕是无辜受了牵连。” 贵妃掩面一笑:“德妃姐姐这话可就差了。六皇子毕竟年轻气盛,这酒劲儿上来了,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事也未可知。” “小六的心性臣妾自然是要比贵妃更了解。他是断然不会做出此等浪荡之事。” 事关皇室颜面和六皇子未来的声誉,若是以后还想夺位有望,今日定要死咬到底,决不能授了他人把柄。更何况,因上次的意外,先娶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已然不对,即使这个侧妃现在看勉强还过得去眼,但德妃心里终究更属意的还是晏梓珏。今日丞相也在此,断然不能任由背后之人给六皇子就此扣上一个浪荡轻浮,不堪重用的名声,否则之前所有的布局小心筹谋便全部白白作废了。 德妃咬牙争辩,现在和六皇子滚到一处去的这个轻贱女子,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到时候只要把过错全部都推到那个不要脸胆敢在宫里勾引皇子行此等龌龊之事的女人身上去,皇上为了皇家的颜面不会不保小六。此局就还有能够希望逆转乾坤。 “行了,吵什么。让这个不孝子自己滚出来给朕解释。”云轩帝此刻的想法和德妃不谋而合。他不满皇子越权在朝中拉帮结派,培养自己的势力是一回事。但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皇室的尊严是最紧要的,等会儿六皇子出来只要放聪明点,自然有办法解决此事。云轩帝此刻到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知怎的还是冒失了,居然让这么多人都跟了过来,现在怕是难堵悠悠众口。 徐安安瞧着前面的风云变化莫测,又看了一眼夹杂在斗法众人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徐婉婉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当初拼了命也要嫁给六皇子,只怕徐婉婉自己也没想到这才成婚几日,六皇子就在宫里和人滚上了床。看眼下这幅情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六皇子清醒地倒快,瞧见自己父皇的那一刻依然知道大事不妙,穿戴完毕之后一出门,当场就跪了下来,叩首请罪:“儿臣罪该万死。” 他身上还带着男女欢好之后糜烂的气息,眉目间神情倦怠又慵懒被冲成了紧张与压迫,倒是比平日的温润公子形象还要撩人。贵妃拿着帕子掩面蹬蹬后退了几步,连忙避开。一些跟来的未嫁小姐们脸一红,低着头偷偷看六皇子。徐安安拿眼睛正大光明在六皇子身上来回扫射,被站在一旁的温岑不着痕迹地往左半步,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云轩帝负手一言不发,半晌直到一些和六皇子的德妃家族素有交情的亲眷,琢磨着要不要开口递个台阶才终于开口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么久不回昭和殿,待在这里做什么、” “回父皇,在席上儿臣多喝了几杯酒后觉得略有些烦闷,便想出来吹吹风,在偏殿略坐片刻后便回去。走之前儿臣还告知了侧妃。”温岑语气一顿。 徐婉婉不管心里是如何恨那个胆敢勾引皇子的小贱人,此刻也只得先跪了下来,哽咽道:“回皇上的话,六皇子走之前确实交代过妾身要出去醒醒酒,说左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马上便回。” “结果儿臣进了这间东偏殿,殿里还点着熏香,原以为是宫女准备的,现在想来这香怕是有古怪。儿臣刚进偏殿休息不过片刻后,就有一女子进来。儿臣恪守礼节,正想问问这女子是谁,只是后来就……” 徐安安咂舌,听六皇子讲这来龙去脉还真是简单至极,就是个想上位的宫女趁着六皇子来偏殿休息,周围又一时无人,在殿里的熏香上做了手脚,引得六皇子动情然后与之欢好,妄图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哪里想到事才进行到一半,就被皇上来撞了个正着。 这熏香里掺的药效也太猛了些,六皇子怕是真的没看清和他上床的人是谁,这才会这么说。 若他要是知道这个他以为微不足道想上位的小宫女是丞相家庶女的话,只怕是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这套说词。 第五十九章 若真是宫女如此胆大妄为,那此事便可了结了。德妃暗中悄悄松了口气,在地上跪了太久,膝盖上的刺痛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传来,德妃咬牙。等此次风波过去,她定然要好好收拾幕后布局之人。 六皇子说的倒是有理,云轩帝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场的各位神情各异,温岑想起刚才在宴席上徐安安问她的那个女子。虽然不知道徐安安为何第一眼就瞧见那个女子不在场上,但依他现在看来,此事不会就如此轻易结束。 果然,那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穿好了衣服,看到门前围着的一群人,当场就是一哆嗦,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臣女见过皇上。” 徐安安咂了咂舌,不出她所料,里面的人还真是早就在昭和殿里消失的人,晏梓莹。 她衣服穿的匆忙,发髻已经全部散了,一头长发全部凌乱地披散着,露出的脖颈间隐约可见暧昧的红痕。 一瞧见晏梓莹,德妃脸上的血色尽失,贵妃仔细瞧了瞧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狼狈又带着春意的脸,认出了她来。 这不是上次在赏花宴上见到的那个从乡下来的姑娘吗!德妃这一回可是要栽跟头了。 还没等贵妃兴致冲冲地告诉皇上这女子是谁,只听后面的人群中传来女子轻轻的一声疑惑。 徐安安抬眼看去,丞相家嫡女显然听到刚才那女子熟悉的声音有些疑惑,此刻正柳眉轻皱,抬头往前了两步。 “二妹妹,你……?你怎么在这里?”晏梓珏瞧见跪在地上的晏梓莹格外震惊。一直避嫌眼睛朝外看的丞相听到自家女儿此话,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瞧见还真的是自己女儿后,一张老脸瞬间变得刷白,当场便也跪下了。 “皇上,老臣教女无方,此事……” “怎么回事?”云轩帝压抑的目光落在丞相府众人身上。 “回皇上的话,”晏梓珏神色丝毫不见慌乱,稳稳一屈膝,“小妹原先和臣女一直坐在殿内,大概一柱香前的时候,小妹说殿内太过闷热,只是出去在前面的院子里吹吹风,过后马上便回来。因小妹不熟悉宫里的路,臣女还特地叮嘱了她千万莫要乱走,免得到时候找不到路。小妹迟迟不回,臣女正担心,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人和六皇子在一起。 “你来说。” “臣女,臣女在外迷了路,正遇上一宫女便向她问了路。她便带着臣女到了偏殿,谁知六皇子也正在偏殿休息。后来后来就……”其实她瞧见是六皇子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欣喜的。她爱慕六皇子许久,只是在自己如皎皎明月般耀眼的嫡姐光环下,自己的情感终究只能被埋送。连父亲大人都可是在准备姐姐和六皇子的亲事了,自己定然是毫无希望了。 可发生了这样一档子事,不管姐姐的婚事如何,自己被六皇子占了身子,应当也是能入六皇子府的吧? “你说的那个带路的宫女,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贵妃柔柔开口到。 “这……臣女也不知晓。她只说今日自己在昭和殿当差,未曾告诉臣女姓名。但臣女见过她的脸,若是再看见她,臣女必然能认出她来!”晏梓莹生怕被人误认为此事是自己设计布局,急忙解释道。 “哎呦,在宫里当差的宫女这得有多少人呐,没有上万也得有千八百人吧。只凭样貌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难不成要把各个宫室里所有的宫女都叫来,让你一一辨认吗?”贵妃语气依旧凌厉。她和丞相这老贼不对付已久,原本以为这一局能打压一下德妃的气焰便不错了,谁成想天助她也,丞相家居然也干涉其中。一举能彻底击溃两个敌人,这次必须得把他们狠狠踩在脚下,非要让他们大出血一回不可。 贵妃转向了云轩帝,轻缓问道:“皇上您觉得呢?” 今日这事可处处都透露着蹊跷。两个人皆说自己何其无辜只是出来透透气,不知怎么的就睡到了一起去。在场的各位听着这番说词,心里的想法不尽相同。 究竟是六皇子为和丞相结姻亲设计丞相家的嫡女,但中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最后来的却是晏梓莹,还是丞相家的庶女拿自己的名声一搏想给自己换个好前程,亦或者幕后另有其人,这一切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真正知晓了。 此事还真是难处理的紧。若勾引皇子的只是个宫女,直接赐死,六皇子禁足思过根本不用犹豫。偏偏这人就是丞相好不容易才寻回京城的女儿,要是真这么处理铁定会寒了老臣的心。若是将晏梓莹许给小六,庶女的身份若是做了正妃,德妃必然会有意见,先前户部侍郎家的那档子事德妃才刚刚闹过。若是以侧妃之位…… 这些不省心的东西一天到晚就会给他找事! 云轩帝一拂衣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抹眼泪的抹眼泪,擦汗的擦汗,正欲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适时打断了他。 “皇上!”姜公公在远处极速小跑扯着公鸭嗓,连一向伺候皇上格外稳重的姜公公能露出如此急迫的神情,不知是发生了何等大事,站着的人连忙给姜公公让出一条直达皇上面前的路。 周遭的气氛不太好,一向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六皇子连贵妃娘娘都跪在地上,显然刚刚发生了大事。不过姜公公现在可没有时间去管这宫里的明争暗斗,他手上才拿到前方刚刚传来的消息。 “皇上,”姜公公跑的满头是汗也顾不上擦,手里拿着一封密函递给了云轩帝,“边关刚刚传回的最新消息。” 云轩帝暂时也顾不得别的了,接过那道从边关由驿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加急送来的急报,只瞧了第一眼,神色一凛。 “皇上,此刻人已经在御书房等候了。”姜公公压低了嗓子。 “走。去御书房。”云轩帝的脸色较之前来找六皇子之时还要再冷上百倍千倍,密函在他手里被捏变了形,手背上的青筋突起。 这就走?那这一地的人该怎么办·? 姜公公原不在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瞧着架势倒也能猜出几分。这跪满了一地的人应当是还没有处理完宫里的这件大事吧。 “今日之事,由皇后全权处理。无需再过问朕。众爱卿都散了吧。”云轩帝扔下这一句话便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就匆匆往御书房走去,冷酷地一眼都没再回望过。 “臣妾遵旨。” “恭送皇上。” 云轩帝走的如此匆忙,还把这一堆烂摊子直接扔给了皇后,徐安安还等着看他的雷霆之威呢,现在倒觉得今日这场闹剧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这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能让皇上直接撂下一句话就走。温岑看着云轩帝匆忙离去的背影,略扯了扯嘴角。 “好了,德妃妹妹先起来吧。仔细跪久了伤了身子。”皇上既然交代了这件是全部由她处理,她自然也得拿出中宫的架势来,给今日之事一个合理的说法,既不能大伤众人的心,还得维护住皇家的颜面。 “你觉得今日之事皇后娘娘会如何处置?”徐安安坐在马车上心里和猫抓似的好奇。 今日祭月节闹出这样大的事,皇上又先行离开,后面的宴会自然是办不下去了。皇后娘娘便让各家出宫回府,跟去偏殿的人在场看到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 说是这样说,但这种艳色消息还涉及皇子和官家小姐哪里能瞒得住,不能对外传自己偷偷私下说一说总是可以的吧。至于若是不小心被家眷和下人听到了,消息再往外流出,那可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我觉得应当会赐婚吧。若是给两人赐了婚今日之事倒还能说的过去。只是不知晏梓莹到六皇子府上会是什么位分?”徐安安使劲回忆早几百年前自己看的原著里到底是怎么写的。 正妃肯定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得着侧妃的位分。但是不管她以什么位分入了六皇子府,她踏进府里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六皇子后院的厮杀正式开始了。 徐婉婉今日只怕是心都要碎成了玻璃渣。 温岑略坐直了身子,挑眉问道:“你怎知那丞相家的女儿会和六皇子在一起?” 今日之事,还尚不知晓幕后布局之人究竟是谁。着了道的德妃和丞相缓过神来之后定然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幕后毒手给找出。但在他们撞破两人之事前,徐安安便注意到了两人同时消失了许久,像是早就知道这两人会出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在座位上抬头一看,就正好瞧见他们两个不在。”徐安安磕巴了一下解释道,难不成她还要说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就看过了原著,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现在剧情离原著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个样子,“我去参加赏花宴的时候,六皇子和晏梓莹是一起过来的,贵妃娘娘之前就说过他们俩。所以一看到六皇子不在,我就下意识去看了一眼丞相坐的位置,结果谁知道晏梓莹果然也不在。” 温岑回忆了一下,赏花宴那天似乎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只是大家当时只当作插曲随后便忘了,自己的世子妃倒是心细如发。 “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能在宴会上找借口同时引出六皇子和晏梓莹,再买通宫女把他们带到同一个房间里,在房间里点上有问题的熏香,还让德妃自己的宫女看见跑回来被圣上瞧见,从而引人来捉奸。这一串的概率也太低了吧,感觉成功的概率不太大。能布下此局的人一定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可得小心点。指不定哪天此人就算计到我们头上了。诶,你猜幕后之人会是谁?” “有很多种可能,目前看来谁都有可能。德妃或是丞相自导自演,皇上布局,或者……”温岑摸了摸自己脸上面具锐利冰冷的线条,“也有可能是一个我们根本就想不到的人。” “还有再说一句,这件事不能叫捉奸,最多也只能称之为苟且。” 第六十章 边关传来急报,西狄蛮夷部落突然集结了大量人马,冲入边关城池大肆烧杀抢掠,带走了难以计量的粮草银两。现在边关五城城门紧闭被团团围困,山峪关总兵急发密函请求朝廷出兵平乱。 云朝国富力强,西狄虽民风彪悍,但也不过是尚未开化的游牧部落,与中原文明相比差距甚大。云朝的山峪关自十几年前镇平王重创西狄,使得他们元气大伤之后便稳如磐石,无人再敢来犯境。这几年更是开放通商,和西狄的各个大小部落做起了生意,两方友好往来互通有无,十几年来都没再打过大仗。如今骤然听到西狄率众多人马来犯,还不是小规模冲突,是直接冲入城中抢掠,云朝上下无不震惊。 镇平王活着的时候镇守边关,手握重兵使他成日不得安寝,镇平王死后云轩帝自然不会允许手下再出现一个有可能大权在握随时反叛的人物。随着边关安稳,裁撤守军,重新编制,监军督查,总兵年年回京述职,想尽一切办法将军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上级繁冗的监督程序也直接导致了边防的薄弱,西狄杀入城中时,守卫军散乱成一团,等到蛮夷打开粮仓拖走了大量的存粮,都撤出城门往远处茫茫荒野散开时,城内的守军才刚刚集结完毕准备与之对抗,甚至连及时关上城门,将蛮夷堵在城中来个瓮中捉鳖都没能做到。 现在更是被彪悍的蛮夷团团围困,只敢关上城门做个缩头乌龟派兵求援。 孤城坚守,弹存粮绝,若是敢往外冲一把说不定还能有救,只是领兵的人哪里敢就这样孤注一掷带着人往外冲。西狄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打杀起来格外吓人,他们这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不到最后一刻实在没办法了,谁都不愿意从还能稳稳坚守的城中往外冲。反正朝廷定然会派兵马来救他们的,他们只要想办法守城坚守几月就行了。 云朝兵力素来强盛,在边关被尚未开化的蛮夷摁着头打成这个样子,山峪关总兵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此刻还不是追责的时候,总兵连发三道求援信,前方城池粮库被抢,现在遭遇困守,若没有援兵,城里还剩的粮草只怕不能坚守超过两个月,请朝廷务必速速派人前来支援,拨乱反正。 云轩帝收到边关急报后,第二日上朝便和群臣商讨该由谁带兵前往山峪关平乱。 昨日才是祭月节,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今日艳情该满大街飞了,现在被突如而来的边关急讯给抢走了众人的视线,再加上皇后娘娘的严格把控舆情,街头之上竟没流传出半句只言片语。 边关的消息看起来紧急,需要重视但也不必过于恐慌。蛮族不成气候,最多也就在边关作乱,抢些物资,再如何也是霍乱不到京城的。朝廷只要派了兵马前去,不多时定然可以平定边关。京城里仍然是一片太平安定之景。 “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开始抢掠了呢?”徐安安磕着瓜子,声响清脆,瓜子皮在透亮的小白瓷缸里堆成一座小山,“前些年没来抢东西不照样也是好好过冬了吗?怎么偏生今年不行。” “西狄是生活在草原部落,春夏牧草繁盛,牛羊膘肥体壮,过活自然不成问题。可一旦过了秋季,尤其是到了冬天。草原之上寒风凛冽,没有新鲜的草料喂食牛羊,大部分的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羊马都活不过一个冬天,甚至连人也是,往年在草原上冻死的比比皆是。所以每到秋天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来边关抢物资或是直接攻打城池,占下一两座城好让部落众人度过严冬。这十几年,靠开放商贸,他们拿养大的牛羊或是精壮的马匹来换我们的过冬的粮草或是衣服。有了存粮能撑过整个严冬活到回暖之时,自然也就不兴战火了。” 既然能活着,一向在辽阔无垠广袤的草原上奔跑的大自然的儿女们,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和供给了他们救命之物的云朝交恶。 徐安安眉头皱起:“那今年这是怎么了?” “关外民族只知晓放牧策马,算不来那些银钱。和他们做生意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 “以物换物?”徐安安一听就明白了,“莫不是一开始他们能换到的东西多,现在同样的牛羊换不了同等的物件了。他们筹不到足够的物资过冬。这才干脆直接冲进城里抢东西来的更快一些?” 温岑微微颔首:“不错。原先他们豢养的牛羊卖进关后能换到足够的过冬物资甚至还能有富余。可惜商贾奸诈,发现有利可图后纷纷抬价,同样数量甚至更多的牛羊都换不到能撑过整个严冬的东西。叛乱是意料中事。” 徐安安微微叹息了一声,一方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被奸诈的商人压榨殆尽了,此番部落之间联合大规模集结人马恐怕不只是想抢一些今年的过冬之物,只怕是想要彻底解决日后一切的困境。 “若是现在朝廷给这些部门发放物资,供他们能撑过这个冬天。这场仗还要打吗?”战争不可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那是由无数尸骸堆积起来的累累血海,每一滴血那可都是来自一条鲜活的生命。十几年前镇平王击碎野心勃勃的西狄联盟首领,是因为其妄图将狼烟染上云朝所有的疆土,为了护身后千万的百姓安全。若是此次对方只是想讨要物资,云朝给些物资避免边境的土地上泼上滔天血色,也未尝不可。 “恐怕此战是无可避免了。”温岑摇了摇头,“听说他们此次各部落推选出的新任首领行事果断,是个狠辣之徒。他们受中原商贾欺压已久,云朝现在表面看着有精兵良将,其实内里早已经是腐朽不堪。若是能趁此机会瓦碎边关的防线,有了城池未来便有了立足之地,各部族再也不用逐水草而居。且不说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云朝也不会在尚未定夺胜负之际便向蛮族讲和。” “你且看着。” 云轩帝点派人马出兵的速度倒是快,不过一天商讨下来,钦定了在京副将缪和为扬威将军,从守备营调拨三万人马,带上足够的粮草武器,两天后开拔出发前往山峪关平乱。 山峪关在京城一路往西,若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四五天也就到了。此次边关告急的急报三天就到了云轩帝手里。大部队行军速度还带着东西速度难免要慢些,若是走的快二十多天,再慢些不出一个月也就到了,时间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缪和此次带兵出征,云轩帝特地给了旨意要扬云朝国威,要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前来挑衅的西狄蛮族一点教训,要缪和放心大胆地打。 朝廷既已派了兵,班师回朝那日也是指日可待,无需再关心那些跳梁的蛮族。在京城依旧的歌舞升平之中,皇后娘娘颁了一道懿旨,指丞相府庶女晏梓莹以侍妾的位分入六皇子府。 祭月节当天所有人都瞧得真真的,两人衣裳散乱,身上的痕迹明显,即使皇后刻意控制了消息的外泄,也架不住这里是个风一吹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就能遍布整个京城的地。 丞相府的庶小姐和六皇子搞到一块的传言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最后统统都知道了。 未嫁女勾引皇子,婚前失贞,这传出去名声可真够难听的。现下不仅是晏梓莹的名声已经是一片狼藉,连带着丞相府所有的姑娘,主要就是一直以来云端高阳的大小姐名声都遭了连累。 丞相虽然也对这个庶女心有愧疚,但牵连到了他废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的大女儿,这可断然不行。 在查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布局的幕后之人,连丞相这个老狐狸都难免开始怀疑莫非还真是六皇子与德妃自导自演,想促成与他家的姻亲,只不过不慎弄错了对象,把晏梓莹错当成了梓珏下了手。那边德妃也把怀疑的重点放在了丞相这个老贼身上,再这么互相怀疑内耗下去实在是对彼此无益。 别无他法,两人只得私下达成了合议。德妃便再去求了皇后娘娘,最后以六皇子与丞相家庶女两情相悦,已互相约定终生,应成人之美为由给两人赐了婚,算是全了二者的名声,不至于让外人说道起来太过难听。 成全名声是一回事,但谁还不知道当天发生的那回事,这样丢人的事,皇后娘娘拟懿旨的时候直接给了侍妾的位分,也无需大礼,过几日一顶轿子抬到六皇子府上就行。 若是放在平时,丞相家出来的女儿受如此轻慢也是掉丞相的面子,他第一个就不能答应。但现在这种情势下,他只求不要连累到自己大女儿的声名,至于晏梓莹只要能进了六皇子府也算是能对外交代,对皇后做出的安排丞相也表示了同意。 在这件事中,从头哭到尾的只有刚嫁给六皇子不久的徐婉婉。徐安安去徐府探望父亲,谈完正事正往外走,正巧撞上回府的徐婉婉。徐婉婉的脸色看着可比之前在宴会上瞧见的要差多了,虽然靠厚厚的粉装饰着,依然看得出她这几天憔悴的厉害。 出于姐妹之间的友好情谊,徐安安觉得自己妹妹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自己理当留下开导劝慰自己这个小妹。徐安安特地在徐府多留了片刻,只看见一阵风一样刮过她冲进关氏的院子,之后又如一阵风一样冲了出来,眼里重新燃烧起熊熊火焰的徐婉婉,来去无踪,在徐府滞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回到了马车上,往六皇子府的方向去了。 这是拿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其他能制住即将入府的丞相女儿的方子了?跑的这么快。 徐安安摸了摸下巴,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第六十一章 连着好几天了,六皇子府里静悄悄的什么消息都没有,像是暴风雨前极度的宁静。这让还等着看热闹的徐安安一度有些失望。 徐婉婉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娇纵肆意的徐家小姐了,竟也学会了忍耐。赐婚的圣旨下来到今天,居然一直隐忍不发,一次都没开闹过。 如此的心性,将来能和晏梓莹一斗也未尝不可。 六皇子府里没消息,缪和又领兵出了城。京城里难得又恢复了无事的一切太平。 徐安安百无聊赖地扎着针,一脸无趣。绣了好几天,她拖拉了许久的荷包才逐渐勉强有了个样子。但这荷包面上的花纹也太难绣了,徐安安绣了两笔便要歇息一会儿。这绣了都快有一个礼拜多了,布料上才堪堪有了一根七外八斜光秃秃的小木棍。 “这是竹子!”徐安安抢过荷包,对温岑的质疑表达强烈不满,“看不出来吗?” “这还真……”温岑诚实地开口,看见徐安安瞪着眼睛一脸威胁加恐吓的神情,立刻从善如流改了口,“看得出,看得出。一看就知道是你绣的,颇具个人风格。” 徐安安撇了撇嘴,放下了手里捏着的针线:“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可最近明明无事,连皇上前些日子针对温岑的派人盯梢控制,也因为前线战火的燃起,暂缓了片刻。徐安安的心悸来得毫无道理。 “是不是最近休息的不好,才感觉不舒服。”温岑搭了搭她左手腕的脉象,“还好。或许是在换季气短胸闷导致的。让小厨房多做些安神静心的药膳。近日一切都好,不用过于忧心。” “我没忧心。”徐安安嘟哝了一句。她还是很相信温岑的,温岑最近待在府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说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是,自己还是该放宽心才好。 “世子妃,厨房新做的安神汤,您要不用一点?” “拿来我瞧瞧。”徐安安伸出了手。王府的小厨房做药膳很有一套,从来不会给她送来些奇苦无比,难以入口下咽的汤药。安神汤一直都是拿红枣和素来能养血解郁的甘草蜂蜜同煮。味道甚至比一些汤水还要清甜好喝,凝神安定的效果也好。她喝这些一向都是来者不拒。 桑桑端着托盘端了两碗安神汤在世子和世子妃面前一人摆了一碗。 温岑看了一眼没有动。 徐安安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碗,个头饱满的红枣去了核,清香四溢。 “你也试试看。我觉得这个味道清淡,还可以。”先前小厨房也送过几次安神汤,温岑不喝,每次那两碗茶汤都直接一起由徐安安代劳。 徐安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她要是再这么吃下去,她真怕自己哪一日就成了身形臃肿,膀大腰圆的样子。对自己的身材略微担心了一秒钟,徐安安本着吃吃喝喝,开心才最重要的处事原则,瞬间毫无心理负担的端起了那一碗汤。 往日的红枣安神汤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红枣的甜香,今日的不知道是选的枣不好,她怎么觉得没有枣味,也蜂蜜的味道也不重,倒是有一股轻微的涩味。这涩味很淡,许是这次小厨房用了新选的红枣就是这个味道。徐安安拿勺搅了搅汤水,勺起碗里的第二个红枣,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手一顿,猛地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在了碗里。 “怎么了?”温岑才刚拿起那一碗安神汤,差点被她的动静吓到,见状放下了碗,拍了拍徐安安的后背。 “咳……咳咳。”徐安安接过温岑递过来的手帕,咳的惊天动地,眼泪都快呛咳了出来,连连摆手,“别……别喝。咳咳。这汤有问题。” 来不及多解释,徐安安拿过温岑面前的那一碗,直接低头尝了一口。不过片刻,徐安安立刻吐掉了那一口汤,拿手帕擦了擦嘴。 “这汤里似乎被人掺了点东西。”徐安安神情凝重了起来。 温岑把茶杯推给徐安安:“漱口。”随即拿过那两碗仔细看了看那偏暗色的红枣安神茶汤。 “往日厨房端上来的汤都是甜的。今日倒是有股偏苦的味道。”徐安安对吃食的味道很敏感,这种最简单的安神汤味道都是不变的,稍微有一点点不同便很容易被尝出来,若是换成别的吃食她或许还未必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也不知道是被掺了点别的东西,还是用料出了问题。”那股子涩味弥漫在舌根挥之不去,苦麻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向下,难受的紧。 拿茶杯直漱了三次口,使劲甩了甩头,徐安安才感觉自己终于缓过了神。 温岑拿起那小盅汤碗,抿了一小口那茶汤,没有吐,直接咽了下去。 “诶!”徐安安有些急了,上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你喝进去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无妨。若真是被人下了毒,一般的毒药对我无用。”温岑安慰道,“这汤里似乎被加了些苍耳粉。” 苍耳粉?那是什么东西?徐安安心里骤然一寒。 “确定只有今天送来的味道有问题,前几日都是正常的?” “是。前几日都是正常的安神茶汤,若是被掺了东西我喝的出来。”徐安安左右瞧了瞧四周并无人,小声道。 镇平王府邸里居然也有人下毒? 不用想也知道,这毒定然是下给世子的,只是恰巧连带了她而已。徐安安算了算时间,下厨房开始给她送这碗汤也不过是前几天才开始的事。每次送来的两碗汤都是她喝,喝完后叫人把两个空碗给送回厨房里去。幕后之人想来是以为温岑会喝这汤,这才选择把毒下到日常的汤水里。这可比把毒下到每日都有侍从严格试毒,确认无误后才端上桌,温岑也不一定会吃上几口的成功率要高的多。 看温岑从袖口里摸出一根尖细的泛着冷冷暗色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细针探进了碗里,那验毒的专业架势让徐安安心慌了慌。 这到底是什么毒?她刚刚第一口还没尝出来,不小心咽了一点下去。该不会几个时辰后就要暴毙而亡了吧? “怎么样?这到底是什么?有毒吗?”徐安安紧张道。 “是苍耳粉。”温岑甩了甩那根细针,徐安安注意到那针上似乎带上了一层暗黄色,不过她看不太真切。 “苍耳本身有毒,一般只外用镇痛,磨成粉后内服少量无碍,但若是每日都吃上那么一点,时日久了会导致身体不可逆转的损伤。且苍耳本身并没有味道,加在汤水里也不宜被人发觉。”温岑顿了顿,若不是徐安安对吃食这一方面额东西格外敏感,此计倒是容易别人得逞,“看来上面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西狄的突然来犯,燃起了上头那位对镇平王曾经巅峰岁月时气势极盛的恐惧。直接派人在府里动手先把药给他下着。这药要日积月累的用才能其效果。按照他看来的这用量,想要起效最起码要有半年多的时间。半年之后,就算是还没有找到那样东西,只要他死了,皇上依然能够高枕无忧。 “啊?那怎么办?上面这是要彻底斩草除根。要不趁着现在边关局势不稳,军营还调出去了几万人,我们直接在京城起兵?”徐安安心里突突直跳。这些日子她老爹没有给她新的指示,只让她在镇平王府里老实待着,继续保持原来的状态即可。她还以为两边继上一次暗中激烈的交锋之后,再一次又陷入了漫长沉默的拉锯战。哪里想到对面是直接不打算和他们进行无用的周旋了。 “你上次说在找的那个东西难不成被他找到了?”先前温岑透出消息说自己在找他父王留给他的一些东西,惹得上面非常紧张,徐永新几次暗中递了书信给她,让她密切注意世子到底在找些什么,有了多少进展。这次上面直接下杀手,莫不是对方已经有了别的线索。 “没有落在他手里。我现在对那件东西的所在有了些别的想法。他是明知自己是没有可能找到了,干脆断绝所有的可能性。” 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 “我父王当年带兵镇守山峪关之时,先皇曾经给了他半块虎符,用以调动边关所有的人马。” 虎符?徐安安瞳孔骤缩。 虎符在这里便是将领可以用来自主调配军队的信物,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般虎符分两块,若需要调兵遣将,需左右符相和,背后铭文相契,校验为真才可。但镇平王是皇室中人,先皇特赋予以半块左符就能调兵的权力。镇平王多年在边关镇守带兵,边关众将士兵,皆是只认镇平王和左符,反到不认代表正统中央皇权的右符,镇平王权势之大,直招人忌惮。后来镇平王府几乎灭门的惨案,宫里出手,也有想要重新收回那半块虎符的意思。 “只是虎符当时并不在我父王手里。宫里派来的暗卫不仅在边关没找到,连在京城的全部府邸都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出任何线索。” “所以当时听说你在翻查东西,似乎有线索的消息一传出去,宫里先是急着在你之前拿了你故意透出的消息想抢先找虎符,眼下看实在是找不到便决定动手了。” “此次边关的动乱虽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提醒了宫里那位。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日虎符会重新于天下,那个时候他的江山未必还能稳当。可一旦我死了,就算还没有那块左符的下落,就算有朝一日左符落在了他人的手里。他们想靠半块虎符就调兵的难度可比我想要调兵的难度要高的多。” “虎符马上就有下落。现在还是按兵不动,谋完全之策。” 第六十二章 按兵不动的意思是,温岑直接找了个小花盆把那两碗确认被下了毒的安神茶汤给倒了进去,徐安安有些心疼这株她专门让桑桑找了花匠给她移到盆里,特地算了算风水运势最后选择摆在桌子上的金钱树。 这可是她养来祈求水云间和淮扬一品两大酒楼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发财树,平日里浇水都是格外精细。但谁让屋里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别的花盆能装下这么两大碗的茶汤,徐安安只得含泪舍了自己的发财树。 “看看这上面的人。”温岑在房间书架上的暗格处,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徐安安,“这上面是各方塞进我府里的暗探名字。” 徐安安一翻,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位心怀不轨之人入镇平王府是受何人指派,叫什么名字,在王府干什么差事,期间对外传过什么消息,密密麻麻简直就是一本王府人心险恶现实手册。她粗略一看,还看到好几个伺候她的侍女的名字。 温岑早就留意到了这些人,一直派自己人暗中监视。 “你府里……”徐安安沉吟了一下,“好不安全。” “这些都已经是我在府里筛选过后留下来的人,有些消息还需要让他们去通报给背后的主子。另外混进王府里想图谋不轨的,早就已经被处理掉了。” 徐安安想起之前听说的世子爷心性暴戾不定的传言,感情从镇平王府抬出去的那些人都是被塞进来的探子。 “那就让我来查查,这一回在府里动手的究竟是谁。”徐安安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标着宫里的名字上。 “桑桑,今日厨房做菜的师傅换了吗?”徐安安把那两个空碗递给桑桑,让她收拾掉。 “没有呀。世子妃,是今日的安神汤味道不对吗?”桑桑有些奇怪。 “我随口一问罢了。今日的汤不错,连世子都说好。你让小厨房以后每日这个时辰都送两碗安神汤过来吧。”徐安安着重强调了世子两个字。 “是,世子妃。”以后世子妃每日的膳食里再固定加一份安神汤,桑桑默默记在了心里。 “林师傅,今日的安神汤不错,世子和世子妃有赏。以后每日都做两碗,这个时辰我来拿。” 世子妃说汤不错可不稀奇,毕竟府里这位世子妃就没有挑嘴的时候。关键是世子居然也认可了这碗汤,谁不知道世子的口味一向是古怪的很。在镇平王府战战兢兢做了快半辈子的菜,直到近日世子妃嫁进王府后才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过每日担心干了今天没明天的那种日子,突然间得到了世子的认可,其激动之心怎能用一个老泪纵横来言表。 “好好好。以后每日的这个时辰,我都会准备好。其实也不必劳烦姑娘您亲自过来拿。厨房里跑腿的人有的是,让那个小丫头给送到院子里也是一样的,也省的姑娘您来走一趟。”林大厨一指,案板后有个正在剥毛豆子的小姑娘露出小半张脸来。桑桑记得她,今日的红枣汤也是她送到前面院子里来的。 府里的丫鬟侍从各司其职,有的在前院打扫,自然有人在厨房里负责打下手。这小丫头被点到名,跌跌撞撞站起来给桑桑见礼,剥毛豆的手指甲沿都翘了边,看着还有几分可怜。 左不过也是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和自己也差不多大,就来厨房干杂活了,若是能有机会来前院露个脸,以后也能方便换个更轻松点的活计。桑桑犹豫了一下心软了。 “那好吧,以后你就把东西送到世子妃院子里,给我就行。”桑桑瞧了瞧那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霜。” “行,小霜,你记得以后每日这个点来送汤就行了。” “是。奴婢知道。”小霜也知道这份活计对她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机遇,连忙答应了下来。 “世子妃,今日的安神汤来了。”小厨房送来汤,桑桑给端进房内。 徐安安靠着软垫斜斜地透过半开的珠窗看着院子里低头走出的那个前来送汤的侍女的背影,问道:“那是新来的婢女?怎么看着眼生?” “那是在厨房做活的丫鬟,叫小霜的。一直在厨房给几位师傅打下手,没到世子妃您面前来伺候过,所以世子妃您看着眼生。”桑桑理了理桌子,把刚送来还带着暖意的安神汤放到没有被五彩斑斓的丝线侵占的桌面,“昨日的安神汤就是她端过来的。世子妃您说那安神汤每日都要喝,奴婢便让她每日这个时辰都来送汤。” 徐安安唔了一声,看着那个自称小霜的丫鬟走出院落,这才坐起身,拿银勺舀了汤水,低头仔细嗅了嗅。 小霜……徐安安想起温岑昨天给她的那本小本子里,她圈出的几个重点怀疑的对象。 “这个叫小霜的丫头看着还挺老实机灵的。以后每次的汤都让她来送吧,换了别人都不行。知道不?” 世子妃若觉得小霜不错,可以让她到院子里来伺候,干嘛非要让她每日送汤水。纵使心里疑惑,但是对世子妃有着打心眼里的信任,桑桑还是乖乖应了一声。 “行啦,你自己去玩吧。世子不在府里,这一碗我给他留着等他回来喝。你家世子妃我睡一会儿。” 桑桑给世子妃抱来薄毛毯,还贴心的关小了窗,生怕秋日里已经渐渐开始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坏自家世子妃。 门关上的那一刻,徐安安端着那两碗还带着温度的汤水,倒进了她让侍从们从院子里给她移到房间内的大铁树盆里。 总要有地方让她倒那两碗汤,比起发财树,她还是选择对不起较为易活的苏铁。 徐安安放下两个空碗,安心地窝回了软塌上。 “诶呦喂,世子爷总算是倒是有兴致到王叔这里来了。”永乐王乐呵呵的挺着自己略微发福的肚子,朝温岑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人?不带着世子妃一起来串个门?” “王爷那日宴会上王叔不是说有我父王当年留下的酒。父王留下的东西不多,若是父王留下的,我想还是该拿走比较好。”温岑淡淡道。 “是是是,你看我都老糊涂了。知道你喜欢酒,酒席上还说要把你父王当年留在我这儿的那几壶好酒给你送过去,这一转头就给忘了。今日你来倒是正好,把那几壶酒都拿回去。也省的我每次看着都忍不住想喝。走走走,贤侄咱们一起去。” 永乐王的府邸比起镇平王府偏向幽暗清冷的风格,更显皇家的富贵风范。处处的亭台阁楼都是由工匠精巧设计而成,雕栏玉砌,尽显王府的气派。 来往侍女捧的都是市面上压根就见不到的奇珍异石,路过王爷和世子的时候,永乐王还叫她们停下,挑了几件他的得意藏品展示给温岑看。 “前面那个新扩出来的小花园还在修。准备围个湖再建个湖心亭。等亭子建好了,到时候再在八角攒尖顶上挂上沉沙幔。到时候的风景才叫一个漂亮。”永乐王无愧于他的封号。原先镇平王府和永乐王府划拨开府的时候面积都是差不多的。这些年镇平王府邸没什么动静,只是翻了三四次新,基本没有大的改变。永乐王府却是年年翻新扩建,府里要能供这位王爷骑马、看戏,赏花,宴宾,府邸的面积是越来越大,现在看来得有快两个镇平王府的面积了。 永乐王对自己这些年的杰作很满意,背着手,指点前面那块修了一半的地方:“那里本来还想再搭个二层的阁楼,造成空中楼阁的样式。正准备这几日向皇上申请一批经费呢。嘿!边关居然打起来了!不开眼的蛮夷。”永乐王抱怨着。他扩这院子的钱可全靠皇上拨款,毕竟是手足兄弟,修个院子的钱只要他死皮赖脸在宫里哭一哭总是会拨给他的。就为这这几日前面打起来了,虽说也不是一些大打特打使国库吃紧,但他这个时候再跑到宫里去要银子终归还是不合适。 不是皇兄不批给他,主要那几个整天能闲出屁来的言官少不得还要再有本上奏,为了自己耳根子的清静,他还是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前方有捷报传来,再趁势问皇上讨上一笔银子。 “酒窖从这儿进。”永乐王推开门,露出通往底下的长长的阶梯,“贤侄可看着点路。当心别磕着头了。” 要存各类不同的酒,这对酒窖的要求可高。虽然修建在地下,但也有婢女常来打扫查看情况或是取酒,地窖里倒是无多少灰,只有窗边透出的一丝微弱的光线中透出被脚步溅起的浮尘。 “你父王当年的酒,我记得放在这架子后面了。贤侄,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拿。” 适应了黑暗后,借着黯淡的光线可以看出,这酒窖虽占地不小,但是摆满了大酒缸,看着空间也就逼仄了起来。温岑曲起手,指间带了点暗劲,一弹那大酒缸壁,沉闷地声响透过酒缸传来,听声音能想象里面从中心荡出的层层波纹。还剩大半缸的酒。 “贤侄,来。瞧瞧这是不是你父王当年留下的。”永乐王从一片暗黑的阴影中走出,熟悉的声音面容却突然变得有些看不清,不似往日,左手拿着两壶封好酒,看着是有年头了,右手拿了一个通体漆黑的木盒。 是极深的纯黑,木盒上没有任何一丝刻纹,却莫名让人觉得心里猛然沉抑了下来。 温岑大概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了,这也是他此次来永乐王的目的。 接过那个木盒,小心摸了摸一圈四周的封口,没有锁扣,“咔哒”一声轻响,温岑打开了那个盒子。 黑色绒布底上,挺直半身昂着头做出狩猎姿态通体漆黑的大虎像出现在他面前,虎脑下刻出的獠牙在暗室里泛出冰冷幽暗的寒光。 第六十三章 陈年老酒弥漫出浓郁的芳香,永乐王和温岑碰了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温岑仔细摸索着虎符上的铭文,进行确认。 “甭看了,肯定是真的。当年你父王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永乐王语气里带着些惆怅,“就这么个东西,最后要了他的命呐。” 他和皇上这些年不知花了多少的精力,各自掘地三尺地找自他父王死后就彻底不知所踪的虎符,谁能想到这如此重要的一块左符一直就在京城里看上去最好玩乐,胸无大志的永乐王手上。 能在怀疑之心极重的圣上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富贵王爷的永乐王也并不如别人口中的那样只顾吃喝玩乐一无是处。只有表现的越纨绔,越是烂泥扶不上墙,圣上才会放下对他的怀疑,这也是永乐王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外的保护色。 “父王当年为什么会把虎符留给皇叔你?”温岑声音有些干涩。 永乐王长叹了一口气:“是啊。谁能想到他会把虎符留在我这里。” 二十年前,先皇还在世之时,太子佐政,镇平王出兵山峪关给自己挣下了这个响彻天下的封号。两位兄长龙争虎斗,只有他只顾安安心心风花雪月,今朝有酒今朝醉。父皇驾崩之后,太子登基,镇平王一人从边关赶回京城。那个时候,还沉浸在父皇刚刚西去,正是新旧朝臣交替朝纲动荡的时候,兄弟手足之间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稳定了局势才行,刚刚登基的皇兄和以往一样还是那副兄长可靠的样子,保留先皇赐予的镇平王的封号,封他为永乐王。 这个封号到底是兄长对他的期愿还是警告,他那个时候并不作多想,也无意去深究,反正他一向对朝堂之上无甚兴趣,倒是好酒好花更得他的胃口。直到镇平王那一日上门,给了他这样东西。 “你父王说这个虎符将来可能会至他于万劫不复之地。他怕自己若是遭遇不测,此符丢失再难寻。便交到我的手里让我代他存着。” 永乐王喝了一大口酒,眼眶微红:“皇上对你父王自是忌惮。先皇还在的时候,还曾有大臣提议改立你父王为太子,能开疆扩土,守护云朝,虽然这一提议被先皇很快给批驳了,但想来在皇上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再者你父王手里又有能调兵的虎符,他自然……” 永乐王摇了摇头。 “他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山峪关平乱,更不该拿这块左符的。若他在军中并无如此盛名,又不曾获得调兵遣将之大权,就和你皇叔我一样,安安心心当个富贵王爷,皇上或许还能容他。” 镇平王一开始从父皇手中接过虎符,操练三军,万里奔赴边关的时候是为了护云朝百姓安宁太平,守江山浩荡无恙。他怕是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用了自己半生的青春和热血,守护获得的声名手里拿到的镇关之权最后却成为了置他于死地的催命符。 可后来就算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军中权势太深,又是皇子之尊,功高盖主又更有拥兵造反的嫌疑,就算他本人并无此意,但是他打出的声名如一张铺开的大网早已经将他推向了一条只能向前,不能后退的单行道。 “父王当年是说让您拿着这虎符,到了合适的时间交给我吗?” 永乐王害了一声:“当年你父王也没想到他王府里后来会出这么大的事。他一直做的就是赔进去他自己,保住你们镇平王府其余几百号人口的准备。他说,这虎符让我替他存着,日后若是你开了窍来找我,便把这虎符交到你手上。若是最坏的情况,他镇平王府没有后人了,便让我自行处理。就算我想拿着这块左符造反,那个时候他也管不了我了。” 左符代表着兵权,镇平王常年在边关,这块符能调动的都是曾浴血沙场,最精锐的将士。他父王死后,虽说罪魁祸首直指西狄,但是各将士之间群情愤慨。永乐王手里握着这么大的军权,若是派人去军中稍加散布流言,煽动情绪,直接拥兵自立也未尝不可。没有人能抵挡住自己之上再无掣肘的这种唯吾独尊的权利快感。 “你皇叔我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可比你要清楚。天生就是做个富贵闲人的料,和皇上和你父王那是不能比。平心而论,你父王倒是有能力去争那个位子的。诶哟!慎言!慎言!”永乐王抽了自己一巴掌。这酒不愧是陈年的酒酿,自己才喝了这么几口,就开始乱说话了。 “行了,我说皇侄啊。这东西本来我都做好了把它埋在这个酒窖里,永远不见天日的打算的。现在既然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还是回到了你手里,这是天意。你父王留下的东西最后还是要传到你手上。从这里出去之后,无论你要干什么,我都是不知道不关心也不清楚。万一要是有人发现这虎符是我给你的,打死我都不会承认的。毕竟你皇叔我也老大不小了,家里有妻有子的,也不容易。你就当体谅体谅我这个老年人。” 永乐王可精明,表面上只是做个不管实事的王爷,让皇上放松对他的防备,暗地里却藏着镇平王给他的虎符。这虎符给了世子之后,温岑必然要承他的人情,无论他最后到底要不要拥兵自反结果究竟如何,永乐王永远都能保住自己这个天下第一富贵王爷的位置。 “皇叔放心。皇叔替父王藏了虎符瞒着皇上这么多年,小侄自然是不会让皇叔您为难的。” 温岑把虎符放进盒中,仔细收回怀里,拎过永乐王给自己的那两壶酒,言语间难得带着小辈的尊敬。 永乐王被他这么一说,安了心,倒还颇为得意,自己不愧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至自己于万劫不复之…… “你给我站住!谁帮你瞒着了!你家的事关和本王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出了地窖,温岑抬手向永乐王告辞,他府里也有皇上派来的人,一到了上面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永乐王警告地看了温岑一眼,让他仔细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最关键的是一定不能连累他,这才堆着笑容把镇平王世子给送走了。 温岑出府门的时候,正巧碰上温溯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个蛐蛐罐,一脸兴奋。 “哟,稀客啊。这怎么今日有空到我府上来了。嫂子呢?”温溯看见温岑还愣了愣。这家伙几百年都瞧不见人。 “诶,怎么我刚回来你就要走了。这么着急的吗。” “你要是闲着没事,陪你父王去喝一杯吧。他今日喝的有点多了。” 他父王居然敢跟温岑拼酒,要了命了。看温岑这幅衣着丝毫不乱,手里还能拿着两壶剩下的酒,眼神格外清明一丝醉意也无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家那个老头到底喝了多少。 温溯扯着嗓子,一边进门一边高声嚷嚷:“老头,你喝了多少。不怕我母妃回来揍你。人呢!” “嘶,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符?”徐安安拿手帕做垫布,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那个颇有些分量的沉甸甸的神色威严又狰狞的左符,神情都带上了一抹尊敬。 传说中那个能一符调集几十万兵马,历来为人所挣得头破血流,温岑找了十几年的东西都不知所踪的东西,突然间出现了,怎么能不让人震惊。 徐安安也没想到,温岑昨日才和她说对虎符的下落有了些想法,今天就把虎符拿到手了,这效率高的实在吓人。 已是深夜里,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他们早就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小声交换今天彼此拿到的情报。 徐安安才和温岑说完今日自己排查了在府里动手下药的人是谁,再观察一段时日就能确定,满心以为今天就属自己的收获最多,温岑直接就甩出了这么一个惊天重磅,把她的成果直接给炸的粉粉碎。 即使在一片漆黑之下,也能看出虎符自带的暗光勾勒出的凌厉的老虎身形。 “你在哪里找到的?” “永乐王府。” “啊?”徐安安有些不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原以为必然是从镇平王哪个暗中修建的府宅中找到的,怎么会在永乐王府,“你今天白天进去偷的?” “不是,”温岑顿了一下,心想自己怎么就给徐安安留下了一个总是在偷鸡摸狗的形象,难道第一印象真的影响至深于此,“永乐王拿给我的。” “我父王出事之前,早把虎符留给了他,以防不测。”温岑三言两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给徐安安讲了。 徐安安哦了一声,表示对镇平王深谋远虑,看人精准的佩服。他是料定了永乐王的性子,既不敢去和皇上说,怕自己也遭到怀疑,也不敢自己起兵,这虎符在镇平王手里是利器,在他手里就是一块废铁还格外的烫手,永乐王只能藏着这块符。眼看着温岑找上门来了,这才把虎符拿了出来。 “你是怎么猜到可能在他手里的?”徐安安有些好奇,之前他们的搜寻方向一直都是镇平王及其身边的人,压根就没想到过会落在一个可以说是不属于一个阵营中的人。 “因为在祭月节的宫宴上永乐王说的那几句话。” “嗯?” 永乐王说父王曾经和他约定一起喝酒,若是以前自然并无不妥,可他记得母妃那几年对父王管酒管的格外严格,基本不许他喝,再加上父王管着三军将士,严格实行禁酒令,父王身为主帅自然是不会随意破戒。 再者,那年火势凶猛,父王把他丢到水池缸子里合上盖前的最后一句话,以后回了京城,去找酒酿的最好的地方。 他原以为这是指父王名下的酿酒坊,他也确实在几家父王暗中经营的酒窖的酒缸里找到了他提前筹备藏起的大量黄金。直到在祭月节永乐王说了那两句话后才想起来,永乐王也好酒,他名下光是明面上的酿酒厂也有不少,遇上重要宴会之时,他也会带上几壶自己家的好酒前来赴宴。 永乐王不会无缘无故说那几句话,细细推敲,便知这此话另有深意。 第六十四章 有了兵符,还需要兵马,才能将这块铁疙瘩转化为一往直前的利器。京郊守备军营的兵就算有虎符也动不了,那是属于皇帝的守卫军,必须要有圣谕或是左右相合的完整虎符,才能行军令。他们手里的半块左符是动不了在京城的人马的,唯一认这半块左符,能为他们所用的如今也只有在边关的那一批将士。 还没等徐安安琢磨出他们得用个什么理由才能名正言顺地到边关去一趟,还不容易惹人怀疑的时候,机会便自动送上了门来。 缪和带着三万人马前往山峪关平乱,西狄联合部落趁着他们赶路还没到边关的时间差,攻下了他们围困的其中两座城池,将城内彻底洗劫一空,随即在京城来的队伍到达之前,放弃了攻下的城池和围困,全部撤回了关外。援军赶到时,连个敌人的马尾巴都没看到一根,只有三座坚守了一个月粮食耗尽,和两座已空的小城。 这问题倒也不是很大,边关贫瘠,说是建起的城池,不过原先是个在防线上的瞭望塔或是防御塔,后来才慢慢扩建,变成有个几百人居住的小镇叫城罢了。被洗劫的两座都是最近关外也是最小最没什么价值的小城,也就丢了些粮草罢了,不值得惊慌。 缪和带着人马和大量补给进了边关的第一要塞也是总兵府所在位置天门城,山峪关的总兵总算是能略略放下心来。 到了地方修整了半天,缪和立刻派了先锋人马前往遭遇西狄洗劫的前方两座城池。西狄蛮夷跑的飞快,看起来压根就没有和云朝的将领硬碰硬的意思,先锋官不费一兵一卒就又接手了那两座城。为防蛮夷暗算,还特地一队人马先进城,另一队在外埋伏,防的就是被人瓮中捉鳖。 结果一切都出奇的平静,压根就没有遭到任何埋伏。 连城内的一切设施都是好好的,没被打砸,知县衙门都没被砸,他们进去的时候,县令还抱着自己的乌纱帽躲在壁橱里活的好好的,只是被饿晕了过去。只有存粮的米仓和一些兵器库空了,这点损失在战斗中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 在确认了蛮夷是真的跑了之后,先锋官便和停留在天门城的扬威将军传了信,言语间还颇为得意,蛮夷畏我朝之精兵强锐,不战自屈。 缪和和山峪关原本的总兵居康一合计,蛮夷自己跑了也挺好,虽然是人家自己跑的,但换句话说也是一场损失极小又获得了胜利的战斗,云朝又一次扬威于天下。等他们去前面那两座小城巡视过后,就可以写情况报告送往中央邀功了。 总兵这次没守住山峪关,还被敌人围困至粮草殆尽,这要是上报了朝廷少说也要往下撸个几级,居康急着去巡视一圈边关城池,再夸大描述一下自己是如何率领将士在蛮夷疯狂的围攻下坚定守住了天门城,看皇上能不能念在他在边关镇守了这么多年,从轻处理。 此事事关自己身家性命和未来前程,在两边的先锋官都传回的是并无敌人,一切安定的捷报后,居庸便和缪和两人兵分两路,各自前往巡视其中一座城池。 本以为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巡查,哪知西狄此战背后定有兵法行家指点,等他们各自进了城,原先早已经在茫茫沙尘中跑没影了的西狄部族,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又一次打围城战。 这次的情况比上一回还要糟糕。相比上次西狄各部族散开围了五座城,这一回他们集中了人马一南一北专围了缪和和居庸去的那两座城。等震天的喊杀声传来时,缪和这才突然意识到,蛮夷今年突如其来的动手,自围困五城强攻下这两座城池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 攻下城却不驻守仍旧退回关外,等他们的先锋官到了也不急着动手,都是以退为进,为的就是要等他进城,好来个彻底的瓮中捉鳖,将他彻底灭杀在此处。缪和思来想去,心底涌起一阵阵的寒意,这些尚未开化的蛮夷部落是如何想到如此绝计的,可怜他们全军上下都还以为,蛮夷今年也不过是只想要上一批能过冬的货物,压根就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人家这次可是有备而来,所图不小。 这城里的粮草早就被彻底掏空了,云朝的先锋部队进城的时候,轻装简行,也不过只带了一小部分粮草,他是来这里巡察的,按原计划不过在这待个三五天,等城里一切恢复正常了,就回天门城写那封要传到京城去的战情表,带的兵马和粮草也不多,更要命的是,大军主力都还留守在天门城,现在这座小城里,随他前来的算上先锋部队,统共不过也就几千余名将士。 城外围守的蛮夷一波波的看不到头,各个神色狰狞。和之前战报上说他们只围城不主动进攻不同,这一回是发了疯一样的冲城门。这座城还是他们不过几天前才冲过一遍的,这一回冲起来更是轻车熟路,不过须臾,已经连着发起了三波攻势。 缪和带着人苦苦支撑,只盼在天门城的大军发现情况不对,前来支援。而等在天门城的人过了几天发现自家将军迟迟不归,这才意识到是出了大事。军中无主将,能下调令的的将军和总兵都被人围了,只得由副手顶替接上去救主帅大人。然而蛮夷攻势凶猛,一时之间他们也无法跨过伏线前去支援,更何况连主帅都被人困了,军中气势低迷,人心四散,眼看着大部队都要被凶狠的蛮夷给冲的七零八落,他们只得先退回天门城,紧急再向京城求援,请求朝廷再派主帅和兵马前来支援。 朝上这一回是彻底沸腾,所有人都看清了西狄此次恐怕不能善了,文官武将主战主和彻底吵作了一团。 “我云朝国富兵强,就该直接教训教训这群未开化的狼子野心之辈!” “西狄此次来势凶猛,不仅各个部族统一联合,行军之间背后似有行家指点,不可小觑!” “再怎样,也不过是一群蛮夷,我们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朝堂之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不顾颜面激烈的争吵了,云轩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头疼,心里渐渐积起了郁气。 姜公公见皇上脸色不好,连忙扯着嗓子,高声道:“静——” 满殿的吵嚷之声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云轩帝强忍着自己心里滔天而起的怒火,尽量声色平缓:“左相,你对此事怎么看?” 左相朝前一步,恭敬低身:“臣以为,现在商讨主战或是主和皆为次要,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在朝中挑一位熟悉兵务,能主事之人,再率人马前往边关,先救出扬威将军和山峪关总兵才是。至于究竟该如何对待此次的西狄联军,等到救出将军和总兵,有了前方更详细的汇报,知晓蛮夷此次行事之目的所在,才好进一步商讨。否则终究如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此话乃是此次朝堂之上争吵了快有两个时辰之久以来,听到的最有建设性的意见了。云轩帝眉目之间的郁气略散:“那爱卿以为眼下还有谁能再带兵前往山峪关?” “听说了吗?皇上亲封的扬威大将军,在山峪关居然一个照面就被西狄的人给困了。现在还生死未卜,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朝廷派去了三万人连救将军出来都做不到。”徐安安把手里的两碗汤,一左一右倒进了铁树大盆中,这次天来她一直在干这事,如今早已是轻车熟路。一开始她还担心这被掺了药的汤水不会把这树给弄死,看了几日,见移过来的这棵铁树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也瞧不出好赖,便也放了心。 在山峪关打的这一场仗实在是古怪,本以为会是一场彻底压倒性的胜利。现在也确实是压倒性的,只不过看上去胜的是对方,被压的却是他们。 徐安安这个不懂军事的人,瞅着这个战况,难免也觉得奇怪,西狄游牧民族,就算男女老少各个骁勇善战,能以一敌百,就算各部族全部联合,那又如何?云朝派去的兵将多,武器装备精良,就算没有主将,副手顶上,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攻攻不上去,退退不下来,节奏完全被对方牵着走的情况。 “云朝的将士都快有十多年没打过仗了,再加上皇上这些年对兵权看得紧,一直打压武将,朝中无良将,也不时时操练兵马。外表看着气甚,其实内里不堪一击。遇上西狄这样日日在马背上过活的游牧民族,瞬间被撕裂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久坐庙堂之高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西狄这些年气势极盛,其实不容小觑。” “诶,你说朝中无人,他们会不会派你去山峪关平乱?”徐安安问道。若是皇上派温岑前去山峪关,他们就能正大光面有自己的人马了。 不过只有想象很美好,她都能想到的,皇上不可能考虑不到。本来就提防着温岑带兵造反,现在是极力把他从带有实权的位置上隔开了,连个朝里的闲职都没让他挂,永乐王世子好歹还领了份闲差。事关兵权大任,更是不会让他插手了。 徐安安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这么急着叹气做什么?”温岑看着徐安安一脸苦恼的样子,眉眼间揉出了细碎的笑意,“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就是再不想让我碰兵权,也不得不放权给我了。” 第六十五章 这几年朝中无将确实是最大的问题。十几年前镇平王还在的时候,是能人辈出,群英荟集,无论是主将还是副将,各个都是能拿主意定大事的。镇平王死后这些年,皇上不着痕迹地打压武将,老一辈纷纷辞官或是以各种方式被拿走了兵权,小将无人能顶上,参差迭代,青黄不接,朝内竟然选不出一位再能服众带兵之人。 其实人选总是有的,虽说这几年武将不受重视,但人总是不缺的。只是众人纷纷推诿,称自己难当大任,怕是带不了兵前往边关去救缪和大人。 开玩笑,他们自当上了京城的官之后,就没再打过仗,每日不过领些俸禄也就是了。蛮夷凶狠,此次行事叵测难料,不好对付,他们都多年没有亲身上阵打过仗了,指不定就有去无回了。家里都是有妻小的人,去接这个烫手山芋,何苦来哉。且就算能胜,有军功傍身对他们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武将们各自谦虚推让,谁都不肯接这个话茬,也不敢举荐同僚。这可是要命的差事,皇上正愁不能直接抓一个武将顶上,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推举还不得直接封三军大元帅,得罪人的活只要脑子没坏,谁都不肯干。 云轩帝也颇为苦恼,武将中没人肯担这个担子,他早就知道。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群人也都只是一些饭桶,有人愿意带兵他还怕他们又直接给西狄送人头。只是现在的情况下,不派人也不行,本以为有缪和前去,镇压骚乱平复边关那是手到擒来的事,现在一个照面还没正式开打,我方主帅直接被困,没有领头者,就是有十成的战力那也是一分都发挥不出来。 眼下还在京城的对阵西狄有经验的,也只有禁卫统领齐兴文,派齐兴文去边关掌军权他倒也放心。只是齐兴文若是走了,禁卫军没了统领,京城就又没了保障,难保不会乱。齐兴文倒是不能往外派。 万万没想到此事居然会如此棘手,云轩帝咳了两声,视线从在这朝堂之上从脸上就能看出各怀心思,连和他对视都不敢的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身上一一打量过去。 被皇上格外深沉的目光打量着的武将额上沁出颗颗汗珠,仍旧低着头不敢对视。 正处于一片冷凝的僵持之际,武将不自觉地联合成一片对抗着上面那骇人的掂量时,一人站了出来打破了局面。 “启禀皇上,臣有本上奏。” “哦?爱卿有何事要说?”半晌,云轩帝才把视线转到出声的那人身上,淡淡开口。 被放过的武将猛地松了口气,神色才刚缓下,抬头一见开口的是兵部尚书,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纪安远这老东西不会要点人吧? 兵部尚书纪安远掌管所有军政,平日里负责发放军饷,处理驻军相关事务,算是负责带领这些粗人的头头,好歹算个文官。文官嘴皮子就是厉害,他们这些只懂舞刀弄棒的人本来在文官面前也只有吃亏的份,现下这个节骨眼上他站出来,可不是要给皇上推荐个能带兵的人选。他是兵部尚书,熟悉军务,他推了人,没有别的更好的人选,皇上自然不会反对。 几位官衔较高的武将私下交换了个眼神,开始拼命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个老东西,被他记在了账上。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要推谁出去担这个苦差事,几人心里都有些惶恐不安,暗自咬牙。他们是统一战线,谁都不做这个出头鸟也不推别人出去当这个炮灰,免得得罪同僚。这个从一品的尚书大人是谁都不怕。他们格外心惊胆战地听纪安远开了口。 “眼下朝上需要选出良将带兵马迅速奔赴山峪关,速度要快,否则怕赶不及救下缪和大人和山峪关总兵。此等重任需要这带兵之将不仅自身武艺高强,有勇有谋,熟悉军务,更是要对这西狄蛮族部落有一定的了解,最好是交过手知晓其一贯的用兵之法,才能破开万难,救出扬威将军,不至于再白白送去人马。” 这说的都是一些废话,谁不知道此次前去边关是要实打实干的,不是躺在功劳簿上捞军功的。要不然这差事也不至于一直都派不出去。就是因为难办,大家都办不了,才没有人愿意接手。 要说能满足刚刚纪安远说的这些条件,难得的将帅之才能破开蛮夷的凶悍,朝里先前挑出的也就一个缪和,人现在还被困在边塞,生死不明。现在在京城剩下的那都是不如缪和的歪瓜裂枣,丢出去也只是再多一个人去陪陪扬威将军,不至于他路上太过寂寞罢了。 “所以臣以为,此人的人选必然要慎之又慎。” 底下的武将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纪安远敢给自己戴高帽的话,今天晚上他走夜路回府的时候保证会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流民给打的个半身不遂。 “臣经过慎重考虑,认为眼下京城只有一人可堪如此重任。” 来了!纪安远这老家伙还在不紧不慢放屁。 “嗯,那依爱卿之见,何人可堪如此重任?” 众人屏气凝神,只听纪安远开口讲了五个字:“镇平王世子。” 也不知道温岑说的皇上极有可能会给他兵权到底是有多大的可能。徐安安每天提心吊胆又是担心又是兴奋的等着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朝上议事一连几天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在这一段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等着听消息的日子里,晏梓莹一顶小轿就抬到了六皇子府上。 皇后给赐了婚压下了这桩丑闻后,让六皇子在府里静心思过,到定下的迎亲日子之前别再出门了。皇后下的懿旨,皇上那边关心朝政,不想管这个糟心儿子,德妃也无可奈何,只得先让六皇子在府里待着,等丞相府庶女进了六皇子府的后院,再想办法。 这六皇子和晏梓莹这回事,德妃算是耗尽了心血查到头也没理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连那日给神色惶恐引了皇上怀疑,给圣上带路才叫撞破了此事,自己贴身的宫女都用了刑非要掏出幕后主使之人。那宫女直说自己并无受人指使,那日她当真是想先回来禀报德妃娘娘赶紧给拿个主意,怎么都没想到会引起皇上的怀疑。宫女受了刑,又被自己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伺候的主子如此怀疑,心灰意冷之下直接咬舌自尽,最后的线索就此断绝。 德妃如此对待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难免惹人心寒,见底下众人似有异心,德妃不得已只得停止了追查。就算查不到幕后之人,自己的损失还得降到最小,宫里传出信来,六皇子正妃之位非丞相家大小姐莫属。 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落到晏梓珏那里,一听说了此事晏梓珏当即去书房见了自己的父亲,跪下发誓赌咒绝不与胞妹共侍一夫,莫叫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声名毁于一旦,让天下人给看了笑话。 丞相劝解她,古往今来姐妹同嫁于一人的也不算少见,亲姐妹尚且不少,更何况她与晏梓莹还并非同胞姐妹,她做六皇子正妃,晏梓莹不过是个侍妾,碍不着她的脸面,更何况姐妹都在六皇子府上,日后联手也好有个照应。 丞相讲了一大堆,说到底看中的还是六皇子背后德妃的母族,眼下看来六皇子是未来最有可能的登上帝王之位的人,他和六皇子的盟约想要彼此安心,牢不可破,还得这个大女儿嫁到六皇子府,他当了六皇子的岳丈才是。 晏梓珏一向是天之娇女,从小受的都是最好的诗书礼教,哪里能受得了这些气,当即在丞相的书房外跪了一整夜,直到丞相夫人实在心疼女人,把她强制带了回去歇息,丞相才勉强说再考虑考虑。 六皇子刚因在宫里浪荡行事,惹皇上生气,后院里才进了一侧妃一侍妾,想要娶正妃还得再过上不小的一段时日,起码也要等皇上气消,祭月节的流言彻底平息了才行。这少说也得有个半年多的时间。现在晏梓珏闹着不高兴,立誓不嫁六皇子那便也先随她去吧,等过了这段日子自己想通了便好了。 丞相府这次嫁庶女格外低调,丞相夫人随便拨了一笔财项便算是嫁妆了,让人提前送去了六皇子府。至于人,一顶轿子抬过去也就是了,敲锣打鼓,热闹喜庆的那还是统统算了,也不嫌让人知道了有多丢人。 这相当于无的排场可比徐婉婉那个时候差远了。徐婉婉是以侧妃之礼,礼部督办,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位,连她这个没有前去观礼的人也知道那日的排场可大,办的是热闹非凡。同样是算计才成的亲,横向对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知道晏梓莹自己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自家妹妹嫁了六皇子,你倒是也不难过?”清雅包间的楞窗被支起,载着晏梓莹的那顶低调又平平无奇的软轿从水云间门前丝毫不引入注意地路过。女子嫁人就算再没有排面,与人为妾,嫁人那天好歹坐的也是大红的喜轿,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生中一次的重要时刻,这连顶喜轿也没有,这门亲事是属于彻底不被双方所认可。 徐安安看着颇为唏嘘。 排面这种东西,你有时看着是攀比,觉得似乎无足轻重,不用刻意讲究那些刻板规矩教条,殊不知这往往才是最要紧的。 就专拿成亲之事来说,女子嫁人时男方家迎亲来的仪仗规制,进新嫁娘娘家去接人时发了多少红包这都是有讲究的,这排场规模的大小代表的就是男方娶亲的诚意,未来是否会珍视妻子。对这场亲事的诚心虽然不敢说从规制上就能完全看出,但是没有规制排场却一定能说是不用心。反之,女方亦然。女方的的嫁妆都是要在成亲那天请了人抬去男方家,为的就是一路上展现给他人,显示出女方家是郑重嫁女的态度。 民间嫁娶对这些排场上的细枝末节尚且讲究的厉害,更不用说礼仪多的那是能累死人的皇家了。 晏梓莹这么去六皇子府,可以说实属是非常丢人的,日后就算能得宠地位高升,在其他的夫人或是未来进六皇子府的侧妃面前,还是抬不起头的。要不人怎么总喜欢说自己那是明媒正娶,三茶六礼,有名分的。 晏梓莹这样的,其实倒还真不如不嫁。 “二妹妹能嫁给六皇子,一朝梦成。她还是挺高兴的。”晏梓珏微微一笑,笑颜如和丽的春花霎时绽开。 没有排面和嫁妆算什么,只要能跟爱的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第六十六章 晏梓莹是抱着自己对六皇子是真爱,宁愿无名无分也愿意入六皇子府的心态去的。到底只是小女儿家心思单纯,若换作是晏梓珏或是徐安安,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如此草率地就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看着晏梓莹那顶轿子走过了水云间的街口,朝王府那个方向去了,徐安安瞧了一眼晏梓珏眼底略带着一丝满意,试探笑道:“你说姐妹之间是不是就该嫁的近些,日后也好方便有个照应?” “若是指望姐妹之间彼此照应,其实倒还不如指望自己能嫁的个如意郎君,夫妻举案齐眉,伉俪情深。若是挑对了人,自己的夫君其实可比同父异母的姐妹甚至必父母都要靠的住的多。世子妃想来对此一定深有感触吧。”晏梓珏知道徐安安这是在试探自己,倒也毫不避讳,直接言明了自己的想法,六皇子府或许对很多女子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可对她只是一个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炼狱。 晏梓莹和六皇子的事,正好给了她不入六皇子府的正当借口。就算她爹还不肯放弃,现在一时半会儿的也办不得她的婚事,且先往后拖着,静待时机。 晏梓珏倒也不介意,言语中表明了自己就是不想入六皇子府,已经心有所属,徐安安自然知道她看上的是永乐王世子,只是此事不易办成,大小姐仍需努力。 “晏姑娘,聪明剔透,将来定能心想事成。在这儿我先提前恭喜晏小姐了。” “借世子妃吉言。” 两位如花一般的姑娘,一人艳美动人,一人温和秀丽,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兵部尚书纪安远吐出的这五个字,让朝堂之上霎时陷入了安静之中,云轩帝脸色猛然沉了下去。 镇平王世子温岑? 确实符合武艺高超,心思缜密的条件。世子爷从小一直跟着镇平王在边关,那个时候年纪虽小,但对于边防之事也是耳濡目染,颇为熟悉的,最关键的是镇平王虽然已经故去多年了,但是威名犹在,世子爷若是此次能带兵去边关,重树镇平王的大旗,既能重振我方将士们的士气,还能使敌人闻风丧胆,边关之危就此可解。 这么看来,让镇平王世子前去确实可以算的上是上天注定好的人选。 再者只要温岑去了,他们就都不用再担这个责任了。其中的利益关联瞬间就被理清了,不过片刻,立马有人急不可耐跳出来附议。 “禀皇上,臣以为尚书大人所言极是,世子爷确实能堪当此任。” “皇上,微臣附议。想当年镇平王曾率兵痛击敌寇。这虎父无犬子,若是有世子爷出手,想来这边关的动乱不日就能平息。” “皇上,臣也附议。” 皇上忌惮温岑掌握兵权,那是属于皇家私底下的事,是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显示的,也只有皇上的心腹才略知一二。几位武将都出来表示赞成兵部尚书大人的话。文官不懂带兵打仗,但见着几位武将都表示世子爷是当仁不让带兵的人选,琢磨了一下,世子爷去带兵似乎也合乎情理,指不定一下子就能打退蛮夷,于是也纷纷出声应和,朝堂之上难得出现了一面倒的统一声音。 大部分朝臣居然在短短片刻就迅速达成了一致,觉得眼下让温岑去带兵乃是上上之择,竟然无一人提出反对意见,云轩帝阴沉着脸色实在忍无可忍一挥袖。 “退朝————” 前方战事吃紧,应当尽快商量出对策来,既然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也该下旨才是。议事议到一半,怎么皇上就退朝了,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意思,只有略微知晓皇家秘闻的几位大臣,躬身送走了皇帝后,退了朝。 徐安安拿着装着龙须酥的纸包回镇平王府的时候,正巧遇上正从府里出来的姜公公。 “哟,老奴给世子妃请安。” “公公快请起。”虽然没见过几面,徐安安一眼认出这是宫里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连忙迎道,“公公今日来府里,莫不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宫里来人?莫不是皇上实在没有别的法子,终于要派兵权给温岑了? 徐安安心里瞬间雀跃了起来,但脸上还是带着恭敬的微笑。 镇平王世子妃的容貌实在是不俗,姜公公跟着皇上对一些事情也略知一二,知晓世子妃是个明白实事的,对着徐安安客气道:“没什么大事,老奴只是奉皇上的旨意,来告知世子一声,明日还请世子来上早朝。” “一句话的事,倒劳烦公公还亲自来跑一趟。以后让小太监来传个话也就是了。”徐安安十分客气。 “不打紧。”姜公公脸笑的跟朵花似的,“刚刚已经和世子说过了。老奴还赶着回宫伺候皇上,就先走一步了。” “诶,公公慢走。” 目送着宫里来的马车又朝来时的方向一骑绝尘而去,徐安安拔腿就往府里跑。 “刚刚宫里来人了?” “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早。”晏梓莹约徐安安在水云间小聚,女孩子家相聚,他本以为至少要在外用完膳她才能回来,没想到徐安安回来的倒是早。 “让你明日去上朝。是不是说明有希望能拿到兵权。”徐安安压低了嗓音,难掩兴奋。 “你倒是很高兴。”温岑瞧着徐安安那副眼仁晶亮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往上泼了盆冷水,“他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就把兵权放给我的。” “不会轻易,但也是还有希望呀。”徐安安搓着手一点都没被打击到,“只要明天早上你去上朝,表现自己对兵权一点不感兴趣,也不想去边关,他说不定会放下心来。再考察考察你,派几个监兵,只要你表现得十分不耐烦,最后只是迫于压力,无奈之下才同意领兵。他应该会放心的吧。” 帝王生性多疑,不会轻易就被一些小伎俩给骗到,想要从皇上手里掏到兵权,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希望。不过目前的形式对他们有利,指不定能成。 “明日,徐永新说不定要找你。你提前做好准备到徐府去一趟。” “好。” 一大早,温岑就上朝去了。他没官职在身,平日里都是不去上朝的,难得去一趟,大早上还把徐安安给吵醒了。 这个上朝的时间也太不人性化了,每天早上天才刚蒙蒙亮,就要把人拉起上早朝。王府离皇宫的距离比较近,尚且如此,要是那些府邸更远一点的大人,每日起的时间更早,朝臣不乏年长者,一把老骨头了,这每天都是在受罪。 徐安安昨天晚上还想着温岑这头回去上朝,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也得起来随时等着宫里传回消息,结果实在太早,没起来,温岑一出门就又闭上眼睡着了。 再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桑桑,温岑回来了没有。 “还早着呢世子妃,现在不过才巳时一刻。早朝都还没散呢。”桑桑贴心地扶徐安安起来,替她梳头。 梳妆台上,挂着一个墨色打底几缕绿色纹路还没收线荷包的铜镜中映出一张俏丽的脸庞。 “主子,自您开始喝安神汤之后,瞧着神色都好了许多。” 徐安安打了个哈欠:“那汤还是上次那个侍女,叫什么小霜的在送是吧?” “是,主子您钦点的,一直让她送着。” “行,就让她继续送着吧。” 有这么个人在王府里自以为成功地持续不断给温岑下药,这个消息传到她主子那里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稍微降低一点对方对他们的防备。 一整个上午,徐安安都心不在焉的,快到午膳的点了,宫里传回来消息说是皇上留世子在宫里用膳了,让世子妃自便,徐安安咬着筷子对着满满一桌子菜难受,连闻着醉蟹配橙齑的味道都不是很高兴地起来。 “算了,既然他被留在宫里用膳了,那就不等了,先吃了。” 徐安安刚拿了一个酒香四溢看着就肥壮地很的螃蟹,又有人到她的院子里来通报。 “世子妃!” “又怎么了!”徐安安一拍桌子,声音不自觉大了,什么事不能一次性来通报完,没看到她正在吃饭吗。 “世子妃,徐府夫人派人前来,说是六皇子侧妃今日回了徐府,许久不见您了,想请您中午回府一起用顿膳。”前来通报的人,不进门,站着院子里远远地跟她重复徐家来的那个婢女说的话。 徐婉婉才不会想见她,关氏更不会主动派人来请她,不过是他爹要跟她交代事情,借用一下她们的名义来给个合理的借口罢了。真想让她回府吃饭,怎么不提前和她说,非要挑在这个时候,真是不开眼。 徐安安懒得现在去徐府,现在是饭点,她都开始吃螃蟹了,现在放下手再巴巴地赶过去,她脑子又没问题。 然而不去又不行,这个时候她爹找她,一定是有格外重要的事,和温岑现在在宫里的情况一定息息相关。况且,他昨日也交代过今日徐永新说不定会来找她一趟。 徐安安放下手里的蟹,恨恨道:“桑桑,备车马去徐府。” 本以为徐永新以用膳为借口找她去议事,等到了徐府一定直奔她老爹的书房。没想到,小厮领着她去了膳厅,徐永新坐在主位,关氏和徐婉婉居然也在,坐在另一侧。 所有人整整齐齐,就等着她一个。 第六十七章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徐安安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臣携夫人见过世子妃。”徐永新站了起来,给徐安安见礼。 徐安安吓了一跳,要知道她这个世子妃的身份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有用,每次她来见徐永新的时候,都是她给她爹行礼,徐永新才不会以世子妃的身份来对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在徐永新这一礼完毕,马上恢复了慈父形象:“自你和婉儿出嫁后,也许久没有回府来看看了。今天难得婉儿从六皇子府回来,我便派人来请你。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是,父亲。” “过来坐吧。” 徐安安在徐永新左手边,关氏母女对面坐了下来。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菜色鲜香,这次还当真是喊她来吃饭的。徐永新一个大臣,饭桌上居然能有香辣炒蟹,蟹在这里可不多见,寻常人家是吃不起的。要么是他身为皇上的心腹,陛下特赏的,要么就是徐婉婉从六皇子府里拿回来的。 徐婉婉坐在她斜对面,神情看着颇有几分倨傲,和上次在府里见到她时的那副憔悴不安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这精气神简直像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是六皇子侧妃,自己是世子妃,六皇子的后院从严格的等级制度说自然要比世子府里的人地位要高,但要真论起来她是正妻,侧妃说的好听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妾,从朴素的情感伦理上,妾自是比不过正位的,她俩的地位究竟谁高还真不好说。 徐婉婉高抬着下巴,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瞧着最近日子过得不错,颇得六皇子的宠信,连刚入府颇有背景的侍妾都没能影响她的心情。 她没主动搭理徐安安,徐安安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徐永新坐在主位威严道:“开饭吧。” 徐府的厨子做的菜她一向都是吃的惯的,今日也不知道是真饿了还是他们改了菜色的缘故。徐安安总觉得这菜的味道更注重提味,让人胃口打开。她一动筷子,压根就停不下来。 香辣炒蟹先用的花椒和辣椒炒香,洗净后的蟹块裹上淀粉在油锅里炸,摆上各色调味的香料,热气腾腾出锅,色泽红亮,光闻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徐府用的香料很讲究,用的都是在最大程度上能够激发味蕾,却又不会很辣的辣椒,和镇平王府里拿烈酒呛的醉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各有风味。 徐安安面前的骨碟里很快就堆起了蟹壳。她其实还是比较喜欢吃蟹膏蟹黄,最好是传统的做法直接把蟹大火蒸熟,去了蟹壳两边摘开,沾着香醋,壮一点的螃蟹里那塞满的蟹膏能让人吃的满嘴流油。现在这种做法虽然也好吃,但是只有蟹肉,没有蟹之精华蟹膏,她终究还是觉得不够圆满。 在徐府吃饭,徐安安向来都是不客气的。能吃多少吃多少,每多吃一点进了肚子,那都是让她赚到了。她埋着头苦吃,啃完第三块蟹肉,刚想去夹一边的茼蒿墨鱼丸,就瞧见徐婉婉盘子碗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关氏正给她布菜,好言好语劝她多少要吃一点。 身为姐姐自己自然是要关心一下这个妹妹的,徐安安一边以闪电般精准的手法,夹住了盘里最大的那个墨鱼丸,捞回了自己的碗里,一边十分关切道:“四妹妹这是胃口不好?怎的吃的这么少?我瞧着妹妹人都瘦了不少,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徐婉婉比在徐府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是要清瘦,但可比前些日子瞧着要好多了,可见嫁了人后的日子过得到底是不如还在家的时候让人舒坦安心。也只有自己是自打离了王府,生活水平就呈直线上升,直接达到了人生中的巅峰水准。徐安安仔细想了想,自己自从嫁给了温岑后倒还真没遇上过什么烦心事,有吃有喝有玩,就算有什么事温岑也都替她解决掉了,怎一个安心了得。 日子就是得有对比,才能意识到自己过得好来。她还觉得自己过的也就一般寻常日子,现在才意识到就她眼里这种混吃混吃,夫妻和睦每日都走在长胖路上的日子,是很多人压根就不可想象的。 看来回去还是得把那个已经被她放弃的荷包绣完,用以感谢温岑从茫茫人海中挑出她来享受这种生活。 徐安安庆幸自己嫁对了人,徐婉婉倒也没觉得自己嫁错,听了徐安安的关切,拿着帕子一挥,表面一副无奈实则得意之际的样子:“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大夫嘱咐了这几日饮食上要格外当心,一些菜都要忌口,可不能乱吃。蟹这种性寒的东西更是连碰都不能碰,自然比不上姐姐能够大快朵颐。” 大夫?好端端的忌口做什么?听到徐婉婉不能吃螃蟹,徐安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又夹了一个香辣蟹。既然她不能吃,她就不用替她留着了。 “你……”徐婉婉一手放在小腹上,见徐安安一副压根就没听懂她在讲什么的样子,有些气急。 “四小姐现在有了身孕,自然是不比以前,饮食上要小心着。今日这桌的菜都是有了身孕后能吃的。厨子做的时候可仔细着呢。” 她就说今天的菜怎么味道更以前不太一样了。刚有了身孕食欲会变差,这次准备的都是开胃的菜,用以引起食欲,去掉了油腻生冷。难怪这桌上虽然摆了螃蟹但是却没有蟹黄,只剩下一堆蟹肉,连汤都是能补血安胎的山药乌鸡汤。 徐婉婉这才嫁进六皇子府多久就有身孕了? 徐安安停了筷子,皱眉想了想。该不会是在宫里出了那档子事后,她来找关氏的时候拿到的法子吧。 和徐安安料想的一样,祭月节那天之后,徐婉婉回府大哭了一场,心中的委屈无处可诉。刚嫁过去还在浓情蜜意,这一盆凉水算是给她和六皇子之间刚升起来的小火苗给断了个干干净净。 六皇子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被德妃训斥,回了府后见到又哭又闹的徐婉婉,本就已经不耐烦了,又想起自己当时娶了这位侧妃也是遭人算计,顿时怒从心头起,直接让徐婉婉思过,没事不要到他面前晃悠。徐婉婉自觉自己委屈,六皇子又不搭理她,她虽说是有名分的侧妃,但六皇子后院没有名分的莺莺燕燕各个也不是好对付的,眼看着在府中的地位就要不保,只得连忙回了徐府一趟,求母亲给自己想想办法。关氏的指点也很简单,在新人入府之前,赶紧和六皇子和好,抓紧怀上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地位稳固,将来便什么都不用怕。 徐婉婉得了指点,立刻回府去把理论付诸实践。虽然六皇子不待见她,但徐婉婉好歹也是千尊万贵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放低了身段,前去伺候六皇子,经过她不懈的努力,总算是又恢复了原来的恩宠。关氏偷偷给了自己女儿一个有助女子有孕的偏方,喝了一个月的药下来,徐婉婉还真的在丞相家的那个不要脸的妖精入府之前,成功怀上了。 “前些天找大夫来瞧过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徐婉婉小心翼翼捂着自己还不显怀的肚子,很是得意。 这个孩子来的时机正好,她是六皇子府里第一个怀了身孕的人,只要能生下,那她就是六皇子长子之母,她爹现在也正得圣眷,有了孩子,将来被扶成正妃也未可知。丞相家的那个庶女便永远也越不过她去。昨日那个庶女入府,六皇子却还是宿在了她的院子里,连瞧都没有去瞧一眼,想来对那个女人确实是不喜。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她这一边,也不怪徐婉婉现在春风得意。 不管对方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有了身孕总归是喜事,徐安安笑了笑:“那要恭喜四妹妹了,终于得偿所愿。” 关氏也很得意,也不枉她日夜去给菩萨敬香,总算是保佑婉儿成功怀上了孩子。她是过来人,孩子对一个女人在府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不会有人比她跟更清楚。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如果六皇子能成功登基,她的孙儿是下下任的九五之尊也未可知。 关氏实属是想的有点多,六皇子都还不一定能登上那个位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未来可能坐上那个天下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最尊贵的凤位上,她就激动地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现在看着以前敢跟她争高低的罗氏的女儿,更是觉得扬眉吐气。 “婉儿有了身孕是喜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姑娘嫁人可比婉儿要早。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个动静?”关氏表现得像是一个关心小辈的母亲,实则是想狠狠再插徐安安一刀。婉儿都怀上身孕了,徐安安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果然和她母亲一样,是个不中用的。 “三姑娘,你可也要留点神。还是得尽快有个孩子才能稳固恩宠。别看现在王府里只有你一人,等日后多进了几位侧妃,你若是膝下无子,只怕日子也要难过起来。” 徐安安扯了扯嘴角,关氏的话一点都打击不到她。徐婉婉他们一个个急着怀孩子不就是怕自己恩宠不再,她和温岑可是极为纯粹的一级战略伙伴关系,联合本就牢不可破。哪里需要靠孩子留住一个男人的心。 不过若是能有个孩子,呸,自己在想什么。 她和温岑虽然从一开始的纯利益结合到现在多少都添了些两人之间多少都有点意识到但是却从未挑明的复杂情感,但谁都没有真正明确挑破中间的那层窗户纸,就这么一直含糊着。她总是拿最开始定下的三年之约自欺欺人地拖着,想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好好考虑未来到底要往哪条路走下去。到时候,若是温岑想让她继续留下,她考虑考虑,也不是不能接受。 今日被关氏这么一说,她不由得正式审慎起了自己的心。若是真的作为温岑的世子妃,她是不是该…… 关氏把徐安安一时的怔愣理解成了伤心难过,打击到了徐安安,她不由得颇为得意。 徐永新放下了筷子:“若是吃完了,便回去休息吧。”他转向徐安安:“你到书房来一趟。” 第六十八章 “父亲有何事要交代?”徐安安垂手站着,恭敬又顺和。 徐永新坐在一直以来那个梨木椅上,仔细打量这个给他助力良多的女儿。 “世子今日是不是不在府里?” “是。”徐安安点了点头,“昨日宫里的姜公公来府里传了消息说让世子今日去上朝,世子一大早便走了。午时的时候,又说皇上留了世子用午膳,女儿出来之前,他也还没回来。” 她答的周到,徐永新微微颔首:“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今日叫了世子去上朝?” “这……女儿倒是不知。世子以前都是不去早朝的。” “山峪关蛮族祸乱边关的事,可曾听说?” “这件事女儿略有耳闻。听说蛮夷彪悍,前方战况似乎不容乐观。” “皇上头回派出的将军已经败了。现在需要新的人带兵前往边关。朝中有人提议,由镇平王世子带兵前往。” 徐安安眨了两下眼睛,适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讶,毕竟她可是一直待在府里,对朝政一盖不了解的后院夫人的人设。 好在徐永新也没指望徐安安能意识到朝中这个提议背后所蕴涵的各种政治含义,他只要告诉徐安安他希望她怎么做就可以了。 “镇平王世子本就是皇室血脉,若是掌了兵权,恐会有不臣之心。”徐永新语气沉沉,带着十足的冷意。 徐安安瞳孔骤缩。温岑当然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亲辈间上下几百口的血海人命相隔,这还臣的下去就有鬼了。 “但现在不给他兵权也不行。前方战事正焦灼,朝中一时之间也派不出其余的人手。” 所以他们最后商量的结果到底是给兵权还是不给兵权?徐安安听得心里着急,但又不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静静听着。 “你觉得若是世子有不臣之心,该当如何?”徐永新突然把话头抛给了徐安安。 徐安安一字一句小心斟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女儿虽然身为世子妃,但也是云朝的臣民。若是世子有不轨之心,自当维护正统。” 很好,他就知道这个女儿是不会让他失望的,徐永新眼里浮现出满意来:“不错,现在需要世子带兵前往边关平乱,但是一旦蛮夷退去,边关安定,他就必须死。” 徐永新拿出早就备好的用纸包包好的粉末,示意徐安安上前来:“这是苍耳粉。一开始服用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感觉,要等时间长了,能让人气血逆流,直接暴毙而死,看不出一点痕迹。里面已经封好了每日的剂量,你拿回去,想办法每日给世子下一小包,放到汤药里或是下到菜里都可以。只要让他吃下去即可。” 徐安安接过那个大纸包,里面是一小个一小个装好了每日剂量的小纸包,小纸包数量不少,粗略的数了数,大概能够有三个月的分量。 “这世子若是在府里,女儿总有办法给他下药,但世子若是日后领兵去了边关,女儿岂非鞭长莫及。”徐安安咬着唇瓣,为难道。 “你此次和他一起去边关。想办法让他带上你。到边关之后,每日给他下一包。” 战事吃紧,眼下能领兵打退西狄蛮夷的也只有镇平王世子了,圣上纵使再不愿,也不得不暂时拨给他人马,还得以国家大义好言劝他为了云朝所有的百姓,为了镇平王边关安定的遗愿,前往山峪关。在山峪关的记忆对温岑来说过于惨痛,他是摆明了再也不会回到那片土地上,皇上和群臣整个上午都在试图说服他,镇平王世子就是死活不肯松口,没办法,皇上只好留他在宫里用膳,进行进一步的劝说。 明明不想给兵权,现在却还得用上十八般武艺劝别人领兵出战,皇上心里别提有多火大了。但现在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还得忍耐着,好言好语规劝自己的皇侄。 要不是已经留了后手,最多只用再忍温岑半年,就能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否则他宁愿和蛮夷商定新的通商协定,给予大量的钱财粮草,也断然不会同意给温岑兵权。 “你放心,此事你若是办好了。等你从边关再回京城,你就是云朝的有功之臣,届时可以向圣上求一个恩典。想来到时候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圣上都会应允的。” 等世子去了边关,人不在京城,以世子的警惕性,想要再给他下药可就难了。到了边关还能时时接触到世子,不引起怀疑的把药下给他的,也只有世子妃才可以做到。故圣上筹谋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此事交给徐家的女儿来办。只要此事办成,徐安安立了大功,他会更得圣上信任,官途一片坦荡。 “为父交代的,你都听清楚了。”徐永新的国字脸,格外威严。 徐安安一扯嘴角,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定然不会辜负圣上和父亲的重望。” 怀揣着满满的一大包毒药,徐安安从侧门离开了徐府,直奔王府里自己的院落。关上门,徐安安立刻打开徐永新给她的那一大包毒药,拆了一小包,仔细闻了闻。 是很熟悉的味道,和每日厨房送来的安神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徐安安拿手指略微沾了一点粉末放进嘴里,端起桌上的凉茶闷了一大口,晃了晃脑袋,使劲摇匀。嘴里不易察觉的苦涩气息让她确定,安神汤里日常被下的就是这个药。 “回来了。”等温岑终于从皇宫脱身回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世子妃盘腿坐在塌上,一手一个被一拆为二的螃蟹,吃的满手都是油。为这徐婉婉不能吃寒性的东西,中午只吃了一点点蟹肉到底不过瘾,徐安安回府躺了片刻,终究没忍住,让桑桑把中午那盘醉蟹给她端了上来。 为了避免丢失自己身为世子妃那格外尊贵的面子,徐安安没好意思让人瞧着她吃,连桑桑都没让留下,一个人在屋里大块朵颐。既然只一个吃螃蟹,当然是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那些精巧的蟹八件统统都没用,直接开了蟹壳,去掉蟹鳃,顺着中间的凹缝用力一掰,拿着蟹脚沾着姜蒜汁就开始啃饱满甜香油滑的蟹黄。 和宫里的老狐狸斗了快一天的法,温岑推门进来,满屋子都是螃蟹的酒香味,中间隐隐还带着醋味,眼皮一跳,一时不由得呛了两声。厨房做醉蟹,他特地拿了一瓶从永乐王府里拿出来的陈年老酒让他们用来呛蟹,现在满屋都是那种绵柔醇厚的馨香。 “下了圣旨了吗?”徐安安含含糊糊道,她手里一左一右都拿着螃蟹不方便,只得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温岑去看她压在榻子底下的东西,“药。” “圣旨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该送到府里来了。”温岑见她吃的满螃蟹弄得满手都是,连一般的头发都快要进嘴里了,伸手替她把凌乱的碎发拨到脑后,才从坐塌下翻出那一大包包好的粉末。 温岑看了一眼便猜到:“徐永新给你的苍耳粉?” “是,让我陪你去边关然后下给你。” 徐安安有些愣愣的,做醉蟹用了大量的好酒,连蟹肉里都浸透了酒的陈香,她吃螃蟹和直接喝酒也不遑多让,现在几口下来倒是有点上头。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温岑刚刚给她拨开碎发时指尖碰到她脸颊时格外轻柔的触感,徐安安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喝多了?”见徐安安一副魂不守舍,脸上还带着几抹薄红的样子,温岑略有些担心一皱眉,“少吃一点。小心等会儿醉了难受。” 温岑也不介意徐安安手上沾了油,替她拿下那两个她还拿在手里的螃蟹腿,放到盘子里,掏出一张手帕替她擦干净手。醉蟹里大量的酒精麻痹大脑的后遗症终于开始显现了,徐安安反应有些迟缓的愣愣伸着手,任由温岑替她擦手。 “徐婉婉有身孕了。” “不是我的。哦,徐婉婉。嫁到六皇子府里去的那个?”温岑一开始没听清,顺口就来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要备贺礼吗?” 听到温岑的第一句话,徐安安有点想笑,但她的大脑和神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脱节划分成了两个频道,只是很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 她喃喃道,不知道要说给自己还是别人听:“嫁过去才两个月不到就怀了,但是怀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温岑知道她这是喝多了,很耐心地边听她絮叨,边替她擦手。他的世子妃酒量不怎样,上次他就知道了,但是酒量不行酒品似乎还不错,上次喝多了也只是反应慢些,今天他算是知道了,世子妃喝多了还喜欢独自小声念叨。 温岑很有兴致地听徐安安讲着些家长里短唠唠叨叨,还时不时“嗯”、“然后呢?”、“所以?”出声捧场。 徐安安念叨了一会儿,温岑替她擦干净手后,收回自己的两只手,像好学生一样端正趴在桌上不讲话了。温岑倒觉得难得看到她这幅样子很是可爱,不由得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后日就要出发去边关了,此去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京城。边关苦寒之地,不似京城富饶,有那么多好吃的。你若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赶紧和小厨房说,在走之前吃够。等到了边关只怕是吃不到了。” 说到吃,徐安安从一脸颓靡中勉强打起了精神:“我记得我出嫁的时候,还从府里带了一本菜谱过来呢。你去找找看,就在那边那个红木箱子里,我明天要吃那上面的菜。” 对喝醉的人要顺着来,温岑起身走到那个徐安安从娘家带过来的箱子面前,开了箱,瞅了一眼,抽出被一堆首饰压在下面的一本册子。 “这个吗?”递到徐安安眼前,让她分辨。 徐安安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想吃哪几道?”温岑翻开了册子。 迟缓的大脑神经跳动着告诉她这本册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徐安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温岑的动作如慢动作在她眼前一帧一帧回放,被麻痹过度的大脑叫嚣着提醒着她。 电光火石之间,徐安安一个激灵,猛然间想了起来。 “等等,你别动!” 第六十九章 然而已经晚了。 等徐安安意识到那本菜谱里曾经被她塞进过什么东西之后,想要阻止温岑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 温岑打开菜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本画工精湛,两个交叠的人物脸上欢愉的表情都刻画的栩栩如生的,让人脸红心跳的那本小册子。 “别看!”徐安安伸手去抢,没够着,温岑一抬手,略微后仰就避开了她的争抢。 温岑挑眉,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的把整本书从头到尾慢慢翻了一遍,看着徐安安脸上浮起的红晕若有所思。 “这是个误会。”徐安安捂住脸,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过。” “是我之前忙着准备将来的大事,忽视了你的感受。”温岑叹了口气,放下那本书,五指顺着指缝与徐安安的右手紧紧相扣,是一个紧紧攥住她的手不容挣脱的姿势,男人的手温热滚烫,灼地她的手上的温度似乎也高了起来。徐安安呆呆地想往后扯出自己的手,没挣开,看着温岑有点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发展。 利益相连,他们这些天也算得上的是平和相处,互不侵犯,最多能加上一个词举案齐眉。这种直接的肢体接触是少之又少,偶尔一两次也是她喝多了或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那根划分开情感与理智的线牢牢横贯在他们二人中间,谁都不敢去揭开。 “我走的这条路上有太多不可测的危险,此次一旦出发前往边关。若是还能再回来,不外乎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乱臣贼子伏诛;另一种,黄袍加身权倾天下。 “你现在深得你父亲的信任,将来若是出了事,这是一条再好不过的退路。听着,别闹。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徐安安有些不高兴听这话,往回直扯自己的手,温岑耐心安抚她,“地契,房契和宅子都已经找人办妥了。未来的生活你至少不用担心。” “谁要你做这个了!你不许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温岑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不会有事的。即使我死了,也不会牵连到你。” “但,我若是能够活着回来。”男人目光灼灼,如一簇跳动燃烧着的火焰,“我以皇后之位迎娶你。你愿不愿意……” “嘘,别说了。我愿意。”徐安安有些着急手忙脚乱地堵住他的话头,这种像交代遗言的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凭她阅览多年电视连续剧的经验来看,凡是走之前说过这个话的,最后差不多都挂了,杀伤力可堪称死亡的召唤书。 “我本来就是你名正言顺娶回来的世子妃。你若是一朝功成,这个位子不给我你还想给谁。”徐安安有些别扭地继续道,“你也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我就跟你一起去。” 这个决心真的不容易做,但既然她咬牙说了出来,就一定能说道做到。 “你不是还要吃光天下所有的美食吗?就这么跟我去,那多亏。” “我是喜欢美食。但若是没有你陪着我,我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徐安安直视着温岑,眼里满是坚定,“所以,在我吃够东西之前。你绝对不允许出事。” 徐安安脸皮薄,就算有酒壮胆,对温岑道明自己的心意实在是有点受不住,趁着温岑定定看着她的功夫,一把抢过那本册子,手忙脚乱塞回菜谱里:“好了好了。不说了。我饿了。让厨房赶紧把晚膳做起来。桑桑!” 手心还恍惚残留着女子细腻柔和的触感,温岑看着徐安安慌不择路冲出院子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一声。 醉蟹里的酒精含量真的不容小觑,用来呛醉蟹的这酒还和她在宫宴上喝过的不太一样。宫宴上喝的那点酒只是让她反应迟缓了一些,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她还是记得的。这两只醉蟹下肚,徐安安一开始还有印象她在和温岑说话,后来却也记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只记得温岑让她喝醒酒汤,自己死活不肯,还似乎打翻了什么东西。 等神智再一次彻底清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温岑那张俊郎的脸,徐安安仔细想了想昨天自己到底有没有一时激动,酒后乱性。以前她醒的时候,温岑早就起来了,今日倒是第一次看见他还熟睡时的样子。 男人呼吸平稳,一向带着凛然锐气的眼眸闭着,没有那锐利如鹰般的眼神,垂下的凤眸添了分柔和。徐安安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小心翼翼伸出指尖,点了点温岑的脸颊。 世子爷脸上肌理柔和细腻,宛如流光浸染,比寻常女子的肤质还要好上百倍,用细皮嫩肉来形容毫不为过。但这在温岑脸上其实是很不正常的,世子爷从小跟着王爷养在边关,风吹日晒的,之后又常年在外奔波,压根就没有好好将养过,如果是天生遗传来的肤质,能让大半儿女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徐安安指尖滑过温岑的脸颊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世子爷脸上的触感是柔和,但是浅层的肌理走向却是不对,并不是筋脉顺和的流畅走势,像是曾经被截断又生生缝合住的古怪。想起温岑曾经说的面容全毁后又治好了的事,徐安安忍不住凑地更近了点,想仔细看看那道微不可查的白印。 然后她就和温岑的视线撞了个对眼。 他们两人本就离得极近,徐安安背着当事人偷偷摸摸瞧,这种做了坏事之后被人当场抓住的惊慌,吓得她原本只是点在世子爷脸上的指尖一个手滑,整个手都按了上去。 温岑:“……” 徐安安:“……” “你醒了。”徐安安火速收回自己的手,讪讪笑道,“咳,我刚醒过来看见你还有点意外。这是个小误会。” “我昨天晚上后来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温岑不说话,徐安安硬着头皮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是说你后来吵着说想要圆房的事吗?” 徐安安:“?!” “我有说过这话?”徐安安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肝。她喝多了之后居然会这么没脸没皮的吗。虽然她确实觊觎温岑的美色已久,心意也相互表达了清楚,他们两个人名正又言顺的,但是但是…… 她一直想的都是温岑肯定会是主动的那一个啊!她怎么可以没忍住先下手了。这样岂不是会显得她像个女色魔一样…… 瞧着徐安安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温岑见逗的差不多,再惹下去就要出事了,正准备解释一下,却听到了一句让他后来终生难忘,一直铭刻在心底的一句话。 “那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安安眨巴这眼睛,眼底带着真切的不解和疑惑。 不是说那个完了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舒服的吗,她醒过来之后确实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仅疼痛连酸软都没有感觉。温岑该不会不行吧?难道那年的火不仅伤到了脸还伤到了……? 徐安安仰着下巴,怀疑的目光有些克制不住的往锦被盖住的地方扫,但又生怕自己的动作伤到了对方的心。只得稍微转了转目光,就强忍着收回视线。 温岑线条锐利的眼尾挑起:“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其实这个吧真没事。你也不要太有那个压力……唔。”徐安安含含糊糊正说着,被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遭到了严重的挑战,已经不耐烦的某人直接封住了话头。 “别别别,我错了。唔。”喘息的空隙间,徐安安泪眼汪汪的试图阻止温岑扯开她的白色丝质里衣。她真的不该明知温岑昨天明明什么都没干,还故意皮一下去惹他。 眼看着男人被她的一句话激怒,宽松的领口在挣扎间被扯开,春光乍泄,徐安安呜咽了一声,脑子里跑马一般浮现出各种乱七八遭的念头。 现在是大白天,白日宣淫,这要是传出去她都没脸见人了。 有点突然,她都没做好心里建设。 真的要做?她昨天喝多了,耍酒疯,到底是温岑还是桑桑帮她洗漱换的衣服。 嘶……温岑手臂的肌肉线条好好摸。男人的手臂力量居然能有这么紧实。 算了,既然是迟早的事,做……就做吧。 温岑的吻看着动作蛮横,其实落到她唇上的时候很轻柔,生怕她疼一样,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 徐安安颤抖着手,环上他温热劲瘦的腰肢。她还是没胆子直接去扯温岑衣服。 “你来吧。”她一扬脖子,不介意一派的风情落入对方眼中,还煞有介事,“第一次,稍微轻点。” 温岑放在她腰际的手猛然间扣紧,上身却是拉开了和徐安安之间的距离,右手直接捂住了徐安安泛着水光柔软的唇。 “别说话。”温岑的声音已经彻底暗哑了,他喘着粗气,闭了闭眼睛,试图用内力直接暴力平息经脉中沸腾而起的欲望,“我怕我真的会忍不住。” 又没让他忍。 她又不是不愿意,连自己的心里准备都已经建设好了。 徐安安试图发声,却发现温岑的手捂得死紧,这是打定主意拒不让她说话了。 这种关头,徐安安差点被气笑。从来都只有女生说等一下的,哪里有男人死活不进下一步的。温岑今天要是没有下一步动作,要么就是她徐安安的魅力出了大问题,要么就是温岑阳/痿。 徐安安心一横,既然不能说话,上手就去拽温岑翻扯间松开的外袍。 温岑低低地骂了一句,动作比她更快,拽过整条的被子把徐安安压了个严严实实,自己一个翻身狼狈滚下了床。 第七十章 “世子妃,您这是怎么了?”桑桑进来的时候被徐安安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气息给吓了一跳。 徐安安抱着被子气得直锤床。 温岑居然敢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直到过了半柱香他早就跑远了她身上的穴道才自然化解开。 她好不容易下定一次决心,容易吗。 “世子他人呢?”徐安安咬牙切齿问桑桑,满满的要抓人兴师问罪,大卸八块的语调中让桑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世子爷今天早上到底是怎么惹到世子妃了,世子妃这幅样子看着好吓人。想到世子爷早上破例起晚了,神色慌张匆匆就走了,桑桑觉得其中肯定有情况。 “魏义把世子爷叫走了,看方向应该是进宫去了。” 桑桑忙不迭给自家主子打小报告。世子爷原先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进宫一趟,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连着好几天了每天都往宫里走。 进宫了……徐安安揉了揉眉头,昨天温岑和她说今日一定会有圣旨下来,应该是去宫里领让他出征带兵的圣谕。 “桑桑,扶我起来。” “……边关告急。特命镇平王世子先率五千精兵前往山峪关增援扬威将军和山峪关总兵。宋祥率一万兵马押送粮草,随后增援。事关重大,刻不容缓。接圣旨后,二人即刻前往守备军营点兵。明日卯时出城,奔赴边关。不得有误。”姜公公尖细高亢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落下,听旨的两人随即叩首。 “臣接旨。” “臣领旨。” 温岑叩了一首,随即直起身,接过姜公公手里的圣旨。 给他五千人马只是让他去救人的,救完人之后,边关的指挥权仍然归还给缪和,一点都不让他沾染。且跟着的一万人马说是押送粮草,支援前线,实则是用来看住温岑,防止他借兵起事。宋祥想必也得了密旨,一旦温岑想反,立刻拿下,格杀勿论。 圣上还真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是一只要给了他兵马,之后的事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温岑心里泛起一丝冷笑。 见温岑面具下冰冷的眼神扫了自己一眼,宋祥整个人就是一抖。他原以为有世子爷带兵,自己不过是打个副手而已,担责自己也不是头一位,本来他是不愿意到边关那个地方去的,心里还颇为安定。哪知自己回头就被圣上秘密召见,还给他派了绝密任务。要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崇敬镇平王的,想到自己受到的拿到密旨,宋祥觉得自己有点牙疼。撞上温岑的眼神,宋祥勉强扯起一个笑容。 “世子爷亲自带兵,一听到世子爷的名号,那些蛮夷定然会望风而逃。” “是啊,虎父无犬子,有世子爷出手,边关必然无恙。” 武将们都笑呵呵的上前来恭维温岑和宋祥。他们可不得感谢温岑,温岑带兵算是帮他们挡过一劫。早些年镇平王威名在外,说蛮夷是闻风丧胆,夹着尾巴做人那是一点都不夸张。有镇平王世子出手,那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要是连温岑都没办法抵挡,他们也不用再上了,直接就谈判讲和算了。 温岑带着面具一向冷脸,他们也不介意,有什么好话都一箩筐的往上套。连宋祥直接就被人扯住,半晌都脱不了身。 “感谢各位同僚,感谢各位。今日时间紧迫,在下还要去守备营点兵。等回来再叙。先走一步。手!手!真别扯了。”宋祥四处扒拉掉拽住自己的手,艰难地把自己拔出人堆,正想找世子爷商量一下前往边关的具体事宜,四处瞧了瞧,温岑在他被人缠住的时候,早就没影了。 “完了。”宋祥低低说了一声,连忙往出城的方向去追世子爷。 “世子妃,现下这院子里乱哄哄的,不如去外面小花园里走一走。秋日里了,您坐在这风口容易冷。”桑桑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夏日已过,这几日京城也渐渐凉了下来,连午后的日光照在身上带着的也不再是暖洋洋的温服,而是一阵薄寒。 魏义下午的时候就来了消息,说是圣上有旨,派世子爷去边关平乱,世子爷现下去军营点兵准备了,请世子妃快些收拾东西,随去山峪关。 意料之中,徐安安听到消息的时候倒没有多少诧异,桑桑倒是有些奇怪。 “世子妃,您说世子去边关便也罢了,怎么让您也跟着去。边关那地方那么乱,现下又是秋季,马上就要入冬了,那地方可冷得厉害。去了指不定要受罪呢。” 男人行军打仗带着女子确实是奇怪,若没有皇上想要她一直牢牢跟着温岑的默许,但凡领兵出征的将领,家眷都是要留在京城的。这也是暗中控制群臣的一种方式。 得亏了皇上想的好办法,需要她给温岑下药,让她有了理由,名正言顺地一起跟着去边关。否则她若是留在了京城,温岑在前方一旦反了,镇平王府第一时间就会被困住,他还得额外派人想办法把她从京城互送到安全的地方,中途还容易出意外。现下她跟着去了边关,天高皇帝远,那个时候跟在温岑的势力范围内,宫里便没有能威胁到温岑的筹码了。 这一回跟着温岑前去边关反而是好事。 院子里现在乱糟糟的,侍女们忙着替徐安安收拾要带走的物件,冬季的袄子披风冬装,厚实的棉被褥子都得拿。边关那种地方,什么都缺,什么都得准备齐全,总不至于到了那里受罪。且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平定了蛮夷回京,开春之后轻薄的春装也得准备两身。 她还得定下谁跟着她一起去边关。 徐安安目光落在桑桑身上:“桑桑,等我去了边关,你回长公主府里去吧。” 桑桑一愣,眼睛一耷,委屈就浮了上来:“世子妃你不要桑桑跟着伺候了吗?” “不是,这次去边关不定要多久,说不定还会有危险。你还小,跟这我去那地方受罪干什么,不如留在京城……” “不要,世子妃去哪里,桑桑就去哪里。桑桑要跟着世子妃,别的地方哪里都不去。”桑桑执拗地说什么也不肯回长公主府,一定要跟着徐安安。 她年纪本来就小,徐安安也是担心这一路艰险,想让她回长公主府好歹安全些,桑桑死活不愿意,那便也就由她了。 “稍微收拾一点行了。带这么多到时候路上怎么拿。”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侍女就给她整出了三个大箱子,装的全是厚厚的棉被和大氅。这才拿了没几件,看着还要再继续往里面装。 “不用拿这么多,轻装简行。厚的多那个两件,这宫装拿着干什么,穿给谁看。”徐安安翻了翻箱子,把那几件看着花里胡哨,实则压根就不保暖的宫装裙丢了出去,“这些都不要。” “世子妃那这些钗环首饰要带着吗?”一个侍女捧着一个镶着宝石的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妆匣盒跑来问她。 “带这个干什么,那种地方还打扮什么呀,全放回去……等等等等,”徐安安猛地打了个弯,“我看看。” 她翻了翻绣着腊月梅花的妆匣盒,里面一水儿都是京城最好最新款的珠玉,皇后赐给她的,温岑隔三差五让人给她送的,她一开始带的从徐婉婉那里拿过来不要的首饰,早就压在了不知道哪里的箱底。 徐安安挑出了几支最漂亮颜色鲜亮成色最好的,到外头一眼就能识珠能卖出价钱的,这才扣上了盖子:“行了,剩下的都放到原位上吧。” 女人收拾起东西来就是麻烦,忙了一整个下午,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划到最简,再加上替温岑收拾的衣服,一共加起来也有四个大箱子,她的东西占三个半,温岑的半个,在屋里摆成一派,那架势看着就像是要把整个王府都搬走一样。 徐安安还额外收拾了一个包袱,带上了所有的银票,几件首饰和轻便的衣服,随时以防不时之序。 等温岑风尘仆仆从京郊的军营赶回府邸的时候,天色已晚,匆匆推门而入,一个没看清,差点被就堆在门口一字排开的箱子绊了个躺倒。 “全部都收拾好了。随时准备出发。”徐安安正襟危坐,连衣服都提前换好了,一身窄袖的骑装,头发挽起,目光灼灼的看着温岑,整个人端的是英姿飒爽。 “都做好准备了?” “收拾了一下午,就等着走了。”徐安安摩拳擦掌,潜意识里她十分清楚现在在京城内才是最危险的,只要等出了京,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都有机会能够盘活。 “好,你听仔细了。明天卯时我带着铁骑部队先行,加急赶路奔赴边关。你跟着第二批队伍,由都统宋祥带队,后到边关。我把魏义留给你,让他一路护着你的安全。”温岑从袖中拿出一柄带着鞘的匕首,猛然抽开,就算在没有点烛火满室的昏暗下,匕首上依然流动着森森寒气和仿佛如有实质的血腥气。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玩过这种开了刃的危险管制刀具,匕首上反射的银光亮的直晃人眼。徐安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伸手哆哆嗦嗦接过这把通体暗沉漆黑,嗜过血的防身用具。 这玩意儿好是好,一拿出来从气势上就能先行唬住对方,但她就是怕自己要是一个手滑,先划到自己该怎么办。这刃窄而尖利,这要是划伤了,还来不来得及救。 “给你防身用的,要是遇到危险,先叫魏义顶着。然后你赶紧跑。”温岑温热的手掌覆上徐安安的手,纠正她握匕首的姿势,随后又塞给她一小块令牌。 “这是什么?”令牌很小,上面刻着线条简单的图案,有点四不像,但是隐约好像能和莲花靠上边。 “你若是走丢了。拿着这个令牌,去当地找刻有这个标识的店铺。把这个拿给他们看,会有人来接应你。” 这就是温岑暗中经营的势力网了,现在告知于她,可谓是莫大的信任。都说患难见真情,徐安安心里不自觉得有点感动,往怀里仔细收好了那块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是她出事了,这块牌子也一定不能出事。 第七十一章 温岑仔细给她交代清楚到边关路上的要注意的每一件事,徐安安心里突兀地浮现出这是真的要打仗有大事要发生的紧迫和无措来。这一晚上她都没睡着。温岑给她交代具体事宜,时间本就晚了,他卯时就要出城回军营带兵直接快马加鞭奔赴边关,寅时就要从府里出发赶往军营。若是为了方便,他今日本不应该回府,直接留在军营做准备,但是温岑还是不放心徐安安,不回来交代完始终不能够安心。 时间短暂,温岑阖眼小歇了一会儿,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随即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灰沉沉的,还没亮,王府和四下街道里一片寂静无声,光线和声音都被广袤而黑沉的夜幕给吞噬殆尽,没有漏下一点儿余亮的缝隙。 魏义提着一个灯笼牵着匹快马在王府等着世子。 温岑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马蹄在街道上敲出颤人的脆响。 夜深露重,徐安安披着厚实的披风,单薄的袖口处已经被秋露浸染了成一片湿润。 “外面凉,快回屋休息吧。”温岑高坐在马上,低头温和道,随即很浅淡的勾起了笑容,“宋祥虽说是送粮草,但是行军的速度不会慢。最多一个月必然会到边关。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开了这话匣,徐安安没来由得鼻子一酸,她使劲压住心里不断涌现的酸涩和不舍,高仰起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许出事,每天都要按时吃饭休息。记住了没有。” 温岑忙起来是压根就不记得要吃饭和休息的,本来吃饭就挑的很,饮食上也不规律,有一顿没一顿的,在王府里的时候都靠徐安安每日/逼问,等他回来压着他填东西,现在去了边关,肯定更加不记得了。 徐安安环视了一圈,四处找魏义,想让魏义替她看着点温岑,随即想起来温岑把魏义留下照看她的安全了,不由的咬牙。 早就预料到分别时刻,王府门口必然会有一场难舍难别,痴缠恨离的感人画面的魏义,世子爷一上马,开口第一句之前就提着灯笼退回到了王府门口。圆亮的灯笼斑驳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魏义把自己整个人都挡在灯笼后,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个晚上灯笼究竟能吸引几只飞虫,用行动表示自己对外界的一切统统都听不着,看不见。两位主子完全不用在意他。 战场上的刀剑无眼,和京城里波云诡异的局势不同,一个累身,一个累心,很难说哪个更危险,但清楚的是两个都足够危险。徐安安一想到那些泛着凛凛寒光的冷兵器就心慌得厉害。温岑这次去还不是坐镇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指挥角色,是要实打实要冲上场撕裂西狄包围圈进去捞人的。战场上那可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其中的危险性不能往细里想,每次一想她就更坐不住。 “别愁眉苦脸的了,都不好看了。行了,我保证没事。”温岑指尖掐了掐女子柔滑的脸蛋,觉得他的世子妃最近瞧着怎么瘦了点,等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得带她好好补补身体。 “边关好吃的不少。当地的马奶,炙肉和鹿肉,这些都是京城吃不到的。六个月的小羊羔清洗干净后,夹在铁架上大火烘烤,别的什么料都不用放,光是撒上胡椒粉,那味道用十里飘香形容都不为过。” 温岑是在边关生活过的,对于有什么好吃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穷山恶水的边防地区,被他一说愣是像能领略异族风情的圣地。 京城讲究严谨精细,蛮夷混居地是更为粗犷豪迈大气的另一种风情。徐安安被温岑一带着思绪不由得就从战场上跑偏了。她确实还没试过这里的烤全羊,连温岑这么挑剔的人都能说不错,不知道到底该是何种人间美味。 魏义看着原本黑沉的天色都开始变得浅淡了,早该出发往军营去的世子爷还在和世子妃脉脉含情,依依不舍,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现在提醒世子爷他快要误了时辰。 “在边关大的酒楼其实用料不一定好,往往街边的摊位由外族自己经营的味道才好。我那个时候在边关还有不少人开着小铺子,一晃多年了,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是吗,有这么好吃。”徐安安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不由得开始有些期待等到边关后的生活了。浅灰色的天际线外开始浮现出一抹鱼白,徐安安眨了眨眼,“你是不是该去军营了?” 温岑看了眼天色,嘶了一声,一勒马头高声喝道:“魏义。” 魏义:“?属下在。” “护好世子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自己提头来见。” “是,世子。” 马蹄声踏过青瓦巷路,温岑打马扬鞭瞬间卷过了王府的正门街口,挺直的背影瞬间消失在了开始层层亮起的天幕之下。 “世子妃,不用担心。世子爷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魏义见徐安安垫脚眺望温岑远去的方向,不由得出声安慰。 “嗯。不过一个月,三十天,九十顿饭。一眨眼也就过去了。”徐安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魏义自己倒还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数数是按照吃的饭数来的,世子妃当真不是凡人。 “走吧,回去歇息一会儿。下午就要出发去边关了。”温岑都走了,她也得赶紧再去看看收拾好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忘拿的。 镇平王府里的侍女小厮还和以前一样,就留在府里该干嘛干嘛。和原先世子爷不常在京城的时候一样,反正大多数背后都各有主子,也轮不着她来操心他们的去路。徐安安原本还想着此去西天,呸,山峪关回来不定何种风情,该把镇平王府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有些有用的资料都处理干净才对。结果一问魏义,整个王府本来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壳,要紧的东西早就做了安排,都不在王府里,也只有她院子里的东西最多。 魏义还挺高兴的,本来王府就空荡荡的冷清,世子爷也不常住。但是自从世子爷娶了亲后,世子妃是个懂生活爱热闹的,这王府里才终于有了点人气。 徐安安在屋子里转了转,只得承认自己的东西确实是不少,多杂但是却没用,放在府里也就算了。 确认了要紧的东西,银票,匕首,令牌和其实根本就没有用的那一大包毒药都带在身上,徐安安豪气万千一甩袖子:“出发。” 这次她就带着唯一一个信得过的桑桑去边关,连作为世子妃出趟远门,鞭策下人好好看着府里的宣言都不用了,徐安安带着桑桑上了那辆镇平王府特有的乌木马车。 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也就晏梓珏和永乐王世子得了消息前来送了送她,别的连徐府的阿猫阿狗都没来送的了。秋风萧瑟,徐安安内心不由得涌起一股悲怆之感,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怀疑自己一直不对外交往是不是真的对人缘有重大的影响。 温溯本来想来送送温岑,怎么说也是重回战场,想必他哥心里肯定颇为感慨,结果温岑出城领兵的时辰实在是太早了,卯时这谁起得来。温溯睡过头后,合计了一下,来送送嫂子心意到了也是一样的。 “怎的突然就要去边关了?你也跟着一起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世子对阵西狄有经验,带兵出战合情合理,但是世子妃到底是女儿家,就该待在京城等消息,怎么连世子妃也要跟着去边关那种地方,现在两方交战,还不知道得有多危险。 “一路上千万小心。等到了边关更是马虎不得,西狄行事诡异颇为彪悍,若是要出门千万记得要带上护卫,别叫人钻了空子。”晏梓珏拉住徐安安的手仔细嘱咐。到边关去实在是不由得她害怕,镇平王和王妃的血案还在眼前呢,怎么能不担心悲剧再一次重演。她和世子妃颇为投缘,难道有一个能交心的朋友,她自然是舍不得。 “放心,我都知道。”徐安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用那么紧张。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踏青去。” “那还得有小半年的时间呢。”晏梓珏扯出一个笑来,大家都是聪明人,她也知道世子妃此次前去山峪关,只怕是没那么快能回来。 “小半年一眨眼就过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还希望能听到你的喜讯呢。”徐安安一眨眼,瞟了一眼旁边的温溯,挑眉暗示。 晏梓珏悄悄瞪了她一眼,脸不自觉的有点红。 “行了,这就走了。不用送了。”徐安安挥别温溯和晏梓珏踩上马车,干脆地进到车厢里,撩起侧边车帘冲他们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前后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徐安安和桑桑两人,一辆用来放她整理好的行装。魏义架着马车,车轮碾过街道,回声荡响在王府外的瓦片云层之上。 第七十二章 马车驶出京城,和宋祥带领的一万人大军队伍顺利汇合后,顺着官道出发前往山峪关。 前面是几千人的开路队伍,徐安安的马车和押送的粮草在队伍的中间,是最安全的位置,紧随其后的便是压阵的剩余人马。 徐安安一开始看见这个队伍安排的时候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宋都统倒是热心,为了保障她的安全,还特地把她的马车放在中间保护。徐安安感谢了宋祥一路上的照顾,等回到了马车上之后,一琢磨觉得自己现在待的这个位子有点不太对劲。中间这么显眼的一列车队,还着士兵团团守护,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里的东西最重要吗,她的马车还是头一辆,这要是在路途中真的出了什么事,遇到什么武功高强的人,第一个铁定就上她这里来。外面还围着这么多人,到时候她想跑都跑不出去。 徐安安望着前后都是一片的人海,话梗在喉咙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只得无可奈何地放下车帘。皇家直属的人马,有一万人之多,应该不会遇上一些不开眼的山匪来劫道的……吧? 那胆大包天敢来劫皇粮的劫匪还没个影,徐安安先倒霉催地晕车了。出发前,她是千算万算,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晕车。 她原先无论是坐大巴坐公交还是坐火车,无论坐什么,坐多久那都是连晃都不带晃的,她还以为自己天生就是绝对的平衡力强者,现在才发现,她只是没有遇到足够的挑战而已。这才几天,云朝的基础设施建设之破烂,生生就把她给坐吐了,还是彻底的一蹶不振。 她坐的马车是温岑当时特意打造的,不论是车辕还是车厢,所用的木料极好,内里还垫了极厚的绒毯,她先前坐着马车去皇宫的时候是一点颠簸也感受不到,平稳如在平地。但是再好的马车显然也架不住这里崎岖山路的摧残。才走了没几天,日夜颠簸,徐安安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晃散架了。这还是有绒毯和顶级马车减震少晃的后果。要是没有这些缓冲,徐安安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会暴毙在路上。 交通不便,是各地之间交流最大的阻碍,也不怪她要走的时候,晏梓珏拉着她哭的十分伤心。以这样的强度颠簸整整一个月,等到了边关,不歇够半年,她都觉得自己缓不过神来,短期是肯定是不会再奔波回京城了。 “世子妃,再来一颗酸枣压一压。”幸好她出发前,想到舟车劳顿,买够了一路上的零嘴,这几天嘴里的梅片蜜饯就没停过,堪堪堵住了她每时每刻都想吐的欲望,否则情况怕是还要糟糕。 “桑桑,你居然一点都不晕车?”紧紧含了今天的第四颗酸枣半晌,压下胃里随着吱呀摇晃的马车翻滚着的苦水,徐安安面若土色,气若游丝。 “奴婢可能从小和爹娘在外头摔打,倒是耐得住。”桑桑挠了挠头,自己也有些疑惑。世子妃晕的这么厉害,自己确实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真奇怪。可能和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有关系。小姐身子娇贵倒是受不得这么颠簸。 徐安安看着桑桑羡慕的眼睛都有点发红。她自以为自己的小身板在一众弱不禁风的世家女子里面,算是好的,没想到这才几天就被彻底打回了原型,还是比不过桑桑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她这几天吐的,现在只要能让她不晕车,她真的什么都愿意干。 “世子妃,您怕是一时间受不了这舟车劳顿。得赶紧歇着,好好休息。还有一个月的路要走呢。”桑桑给她在腰下垫了一个软枕,徐安安连忙拒绝。 “不要软的,我躺在硬板上才舒服一点。枕着软的东西,我一会儿又该想吐了。” 桑桑连忙挪开枕头,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试图让她稍微好少一点。现在这天都凉下来了,在京城扇子早就不用了,也就还有一些热爱凹造型为凸显自己气质的大小姐和只要风流倜傥之度的才子成天拿着扇子到处起范儿。要不是收东西的时候比较匆忙,正好划拉了一把扇子进来,能给她通通风,她可能会真的顶着这张面目狰狞一脸紫黑之气的脸,把头撂在车窗上,给大家伙表演一个自挂东南枝。 “世子妃您还好吗?宋都统说再走五公里的路,前面有一家候馆,今晚在候馆修整。”魏义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颇带着几分紧张。世子临走的时候可是交代了,要他好好照顾世子妃,世子妃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都要和他算账。世子妃再这样下去到边关,肯定得憔悴不少,若是世子看到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我知道了。”徐安安揉着额头,应了一声。五公里,再忍一忍,应该很快就到了。 等傍晚时分到了宋祥说的那个候馆,徐安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就冲下了马车,连客套的话也不和宋都统说了,直接冲进了二楼的房间。 这才走了不过几天,虽然离了京城,但周边的城镇倒还是颇为热闹。沿着官道还有候馆能供人歇脚留宿,等再往前走,没了正儿八经的官道,只有来往商客众人走出的商路,到时候估计想找个能歇脚的候馆都难了,只能夜宿扎营了。 本来候馆里的人就不多,一瞧见前后这么多的官兵不少人生怕起了冲突给自己惹了麻烦,更是提前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整个候馆顿时空落了下来,只剩下了徐安安他们一行人。 叫了热水彻底洗了个澡,徐安安揉着自己快散架的肩胛骨,把自己重重摔到了床上。候馆的木制床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错位脆响,徐安安伸展自己的四肢毫不在意。出门在外,有床,有热水,等会儿桑桑还上来给她送吃的,吃住睡都有了,还能有什么不满意。今天就算是床板塌了,她都绝不可能从床垫上起了。 趴了一会儿,徐安安觉得这声音听着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好像不只是她身下的床在吱吱作响,连整个房间都有些难以言喻的轻微的抖动,像是要四分五裂前预告般的颤栗。 徐安安腾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很紧张地感受着房间内不易察觉地颤动,随时准备夺门撤出。房间内的设施看着倒也不破旧,也就是这几年的样子,这候馆的建设应该不会差到要塌楼了。 这古代的木质建筑瞧着就是不太稳当,等了一会儿,那颤动又突然消失了,徐安安在心里嘀咕着,有些拿不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走到窗边,支起雕花斜格窗,想瞧瞧外面是什么情况。 她这一低头,猝不及防和就趴在她窗下睁着两个圆溜大眼睛高度疑似人性生物的人正好对了一眼。 徐安安:“……” 没有当场尖叫出声,已经是她这么多年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最后的素养了。趴在木杆上正要往上爬的小姑娘,手停在半空,呆呆地和她对视了半晌,眨了眨眼。 原来刚才房间里莫名的晃动是这姑娘踩着外面的支撑柱往上爬的时候导致的。候馆建了有几年,又都是木质结构,被她一踩,难免会带给屋内的人晃动感,尤其是徐安安还是最靠外面的这一间。 “姑娘这是要到哪一间去?”徐安安笑的无比端庄还带着抹慈祥,把那个趴在柱子上的姑娘给看的一愣一愣的。 “我到上面……” “好的。那姑娘您慢慢爬。小心着点别摔了。”徐安安温柔地叮嘱了一句,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咔嗒从房间内关上了窗。 这候馆总共也就三楼,她的房间在二层,这姑娘要往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别来搅合她就成。虽然从上到下看不全这姑娘的打扮,但是从她直接爬楼翻窗进屋的彪悍行为来看,肯定是江湖儿女,她自认不认识这位姑娘,应当不是来找她了。 徐安安正想着这人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的窗户就被人从外拍响了。那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诶,你快来帮我开个窗,我要进来。” 徐安安丝毫不为之所动,甚至还拽住窗棂往里拉了拉,确保从外不使用暴力绝对拉不开窗。 外面爬窗的那姑娘见里面没动静,又拍了拍窗,外面都是驻守的官兵,她也不敢放声,只好压着嗓子:“我是来找你的。你开窗让我进来。” “你要是想进来,下去之后走门。会有人带你上来的,我是不会开窗的。” “我是偷偷跑来的,怎么能让别人看见。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你快让我进去。我要撑不住了。”那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丝体力渐消的痛苦。 徐安安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这女子来的莫名其妙,她今日要是信了她的鬼话给她开了窗,她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念。 “啊啊啊,我真的要不行了。温岑,温岑叫我来找你的,你要是再不开我就要掉……” 话音未来,窗扇已然被打开,露出屋内女子虽有些倦怠但依旧艳丽中带着审视的脸庞,她打量着可怜兮兮伏在窗外扒拉着木杆的人半晌,终于肯吐出两个字:“进来。” 第七十三章 这个爬她窗的姑娘,气咻咻地翻窗而入,拍了拍自己身上脸上蹭上的灰。等她进了屋,徐安安才终于能好好打量她。 鹅蛋圆脸,大眼睛左瞧右看显得格外古灵精怪,两个酒窝笑起来像是碎了一汪清泉。 她一进屋子,徐安安就颇为警惕地倒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但这姑娘倒是个自来熟。 “你就是温岑娶的夫人?”她好奇地看着徐安安,感慨道,“温岑这回是撞了大运了。居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我还以为他少说也要单着半辈子呢。” 徐安安“……姑娘你谁?” “诶呀,嫂子。温岑没和你说吗。我是秋昕,算是他半个小师妹吧。这次是特地赶过来照顾嫂子您的。” 徐安安生的漂亮,第一眼就像是可人的知心大姐姐,嫁了温岑算是低配了,她的心瞬间就偏了。真当她摩拳擦掌准备再解释解释自己的来历时,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吓得她一个哆嗦,瞬间矮了身,四处找能躲闪的地方。 “你不用躲,来的是我的侍女。” “这怎么行,我可是偷偷来的。温岑传信给我让我一定不能被别人发现。绝对不能被别人看见”秋昕一边说,一边拉开柜门椅子,最后选中了床底,艰难地爬了进去,人瞬间就消失在了房间里。她缩进去的片刻后,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 来的人是桑桑,她端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是温热的一碗白粥和一碟好几个包子。 “世子妃,您吃点东西。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这样下去身体可撑不住。”桑桑小心叮嘱着,把盘里的东西一一摆到了桌上,嘟着嘴还有些不太高兴,“这家候馆也真是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粥和包子,这还开店做什么生意。” “这里不比京城。还能有热的吃已经很好了,不用那么讲究。桑桑你出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又要起来赶路。” “世子妃那您赶紧吃点东西早些休息。”这几天确实折腾的不轻,世子妃都这样说了,桑桑放下托盘,退出房间带上了门。候馆前后都有士兵看守,他们这一层还有魏义守着,很安全,想来她不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门被关上,徐安安扭头正瞧见秋昕从床底倒着爬出来格外笨拙的身影,她一抬头,原本只是稍微蹭了点灰的脸和衣服,现在已经彻底变得乌漆嘛黑,乱成一团了。 徐安安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让人再送热水。你洗漱一番吧。” “不用。”秋昕拍了拍自己身上厚重的灰尘,一拍胸脯,格外豪迈,“这算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只是这么一小点脏乱就受不了,将来我怎么仗剑做云游四海的女侠。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小事我还是忍得了的。” “那个稍微纠正一下,不拘小节应该指的是让你在生活中不要斤斤计较于琐事,而不是说你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这么糟蹋自己。还有,”徐安安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我看见你裙子上似乎沾上了蜘蛛网。你确定你真的不换衣服?” 秋昕:“蜘蛛网算什么,我……蜘蛛网???啊——” 两炷香之后,已经换了一身徐安安的衣服的秋昕缩在椅子里,双手捧着热水小心翼翼地喝着,刚洗完的头发还微微带着湿润的水汽,半干不湿地散批着。 一大口热水下去,浑身从内到外都是温热的暖意,秋昕不由得露出一种恍惚又幸福的飘然神情,原本的豪情已经彻底荡然无存。还仗剑走什么江湖,她今天是死也要穿着干净漂亮的新衣服,淹死在惶惶的热水之中。 徐安安看着这姑娘一副十足缺心眼的样子有点不解,温岑叫这么一个姑娘过来干什么。若是说是想派人来保护她的安全,但看着姑娘上个二楼还要靠爬窗,武功瞧着也不怎么样,人还有点自理不能的样子,自己还得反过来照顾她。这姑娘的来由实在是太可疑了。 塞了一整个肉包子给她,趁着对方迷糊秉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不好意思之中,徐安安趁势而入:“你说你是温岑的小师妹?你们是哪个门派?” 秋昕咬着半个肉包,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等好不容易咽下去了才开口:“不,他才不是我师兄。他和我们门派没有一点关系。最多是我师父当年救了他一命,能算半个熟人。” 徐安安想起温岑脸上被治好的伤痕,对这个“救了一命”的说法点了点头。 “那你来找我干吗?” “嫂子您不是要去边关吗,我是来护送您的呀。前些日子我收到他的传信,让我来这儿和您汇合,然后一起去边关。我赶了几天的路,这才追上的。”秋昕边吃含含糊糊地说道。 徐安安一挑眉:“那封信呢。你拿出来我看看。”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这突然跑出来的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姑娘,总得核实一下身份,免得中了别人的圈套。 “我看完就烧了。” “烧了?” “这传信可是密信。看完之后当然要烧掉,若是留着,万一以后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到,这可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别有用心之人会拿这信做什么文章,但现在徐安安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就挺别有用心的。 “行了,你赶紧吃,吃完就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不需要你保护。” 秋昕一听就急了:“不行,你不能赶我走。温岑都说了让我一路看着你安全到天门城的。我要是不跟着你,你路上出事怎么办。” “……谢谢。我觉得让你跟着我,我才会出事。我从来没听温岑说过他派了人来,你若是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你也不用在这里白费心机了。” 两厢各不退让,秋昕坚持自己真的和温岑认识,是个好人,别无所图,非要跟着徐安安不肯走,但又拿不出什么令牌证据,徐安安不信她,坚持让她马上滚蛋。等盘子里的肉包都空了,徐安安终于忍不下去了。 “姑娘,你要是还不走。我要喊人了啊。我给你三个数。一,二……” “唉别别别。好吧,我承认我承认,”秋昕见徐安安来真的,顿时急了,“我答应来也不是专门为了护送你的。我是来找我大师兄的。” 又出现了一个新人物,徐安安痛苦地皱起脸:“你大师兄又是谁?” “我大师兄就是我大师兄。他出山好久了,我四处找了半天也没有找见。温岑说只要能把你护送到边关,就告诉我大师兄的下落,于是我就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徐安安张口就准备喊魏义,请走这尊吃光了她所有东西,严重怀疑就是来蹭吃蹭喝的骗子,秋昕眼疾手快扑上来就想捂她的嘴,两人挣扎翻滚进打翻了桌上的碗碟。 “世子妃,您没事吧?”正在二楼巡视的魏义,敏锐捕捉到了一门之隔屋内的动静,迅速来到了门口出声问询。 “有事,你快点进来!把这个……!” 这姑娘看着像是个江湖人士,就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甚至连力气都没有徐安安大。她捂嘴想制止徐安安,结果愣是被她生生掰开了手。这么弱的功夫,别说温岑不要她了,就是连图谋不轨之人应该也不会选她来行刺。甚至,在刚刚挣扎间,她身上似乎连锐利一点的兵器都没有,她身上还有一把温岑给的匕首呢。这姑娘看着倒不像是坏人,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徐安安气喘吁吁地挣扎。 魏义听到里面的动向,当即开门而入,剑柄上的寒光闪过,还没到秋昕面前呢,秋昕眼尖瞧见一柄冷冷利剑朝自己来的,当即吓得先松了手,放开了徐安安,手忙脚乱往后退,生怕这剑划到自己。 “何方逆贼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来此行刺!你!”魏义手上剑芒暴涨,剑刃立刻紧随其上,当看清那刺客的脸时不由得一愣,“你?” “喂,你小声一点。吼这么大声干嘛,想把别人都引过来呢。”秋昕怒目而视,看了魏义半晌,随即认出来了这人是谁,“诶你不是那个一直跟着温岑的侍卫吗,你叫什么来着。你快点和她解释解释,是温岑派我来的。” 徐安安趁着他们打斗的间隙,已经站起身,抚平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闻言动作一顿:“怎么?魏义?你认识?” “世子妃,这似乎是世子爷曾经的故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突然来了这里。” “我不是都说了吗,温岑传信给我,让我过来护送她去边关。”秋昕一脸生无可恋,“我都说了好几遍了,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信我。” “不可能,”魏义当场反驳,“世子爷从未有过如此安排,他是断然不会传此类信件给你的。姑娘你究竟为何而来。” 秋昕现在是真的后悔当时收到那张纸条的时候脑子一热就把条给烧了,现在是百口莫辩,竟然拿不出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来胡闹的。可她明明收到的就是以温岑的语气飞鸽传给她的信。 第七十四章 在候馆修整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时候,跟着伺候世子妃的人中突然就多出了一人。宋祥本想来问问情况,被魏义一句世子妃觉得伺候的人手不够,在候馆新找的侍女给打发了回去。 世子是他这次带兵的顶头上司,世子妃都这么说了,若是真的出了事,他们后果自负,宋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发现队伍里多出了一人。 徐安安正坐在马车上,琢磨着到底是谁冒充温岑发了封信,把秋昕这个傻姑娘给骗到她这里来。有了魏义认证这姑娘还真的是熟人之后,倒是不用担心她的身份问题,只是她的来由依旧不明。 经过一晚上的拷问,徐安安终于知道能让这姑娘收到一封信连真假都不问就不远万里快马加鞭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能见她那个传说中出山以后,就一直下落不明的大师兄一面。 “我大师兄叫聂落风。之前说去京城办事,结果等我到了京城,找了许久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正巧收到这封信,说有我大师兄的下落,我就来啦。”秋昕一口一个酸梅饼,吃的高兴。不出一个月,等到了天门城,自己就找大师兄去。 聂落风也是老熟人了,她说呢,难怪聂落风和温岑这两个看着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居然互相认识。听秋昕的意思是她师父和温岑的母妃是至交,自镇平王妃出事之后,他师父为了帮温岑治伤还带着他到师门来小住过一阵。几个人便是自那个时候认识的。不过温岑暂住了几个月,等伤势稳定了之后,便立刻下山了,之后逢年过节才偶尔有个一两次联系。 这一回温岑来找上她,她一开始也格外诧异,但看到信里说有聂落风的下落,稍微一琢磨,她觉得凭自己的身手想来也吃不了什么亏,于是拍马便来了这里。 徐安安对此表示极大的怀疑。幸好这写信的人把秋昕指来了他们这里,要是搁着她一个人在外面乱转,凭着这约等于零的三脚猫功夫,还不定要吃什么亏。 同一个师门,怎么聂落风武功就厉害,这秋昕的武艺,连光比力气都比不过她,最多也只有能糊弄糊弄江湖骗子的份。 不过既然遇上了,她就干脆做个好人,把她一起捎到边关,到时候再问问温岑怎么办吧。 昨日休息的不好,今天一大早就又出发行军了。一个上午的马车坐下来,徐安安不自觉又有点想吐,再又吃了一片梅饼后,看着几乎所剩无几的蜜饯盒,颇有些生无可恋。 “姑娘,你稍微省着点吃,我这一盒还要撑到边关。现在就吃没了,接下来几天怎么办。” 秋昕脸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她今天一个上午吃掉的零嘴差不多能顶两天的量,像是几百年都没见过零嘴一样。倒不是徐安安舍不得,主要是特殊时期,现在离京城越来越远,之后几个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这些能救她命的蜜饯,现在当然是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秋昕听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边的糖渍,师父平日里都不许她吃这些甜的,好不容易下次山,没了人管,她一时激动没忍住多用了些。 “你晕马车吗?” “是。”徐安安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新加的晕车这毛病估计短期内是好不了了。 “我这儿有药。你要不要试试。”秋昕拍了拍手,打开自己带着的那个包裹,里面是一堆的瓶瓶罐罐,还真难为她带着这么多易碎品爬窗,最后竟然一样都没碎。 “你试试看这个,清心凝神的。我每次骑马前都会吃一颗这个,骑马就再也没有吐过。”秋昕拔了一个瓶口,给她倒出一颗圆滚滚浅色的药丸。 她的师父是连温岑那种都到毁容的程度的伤都能治好的圣手,秋昕给出来的丹药一定不会错。徐安安也没多犹豫,直接吃了那一颗药丸。 这药的味道似乎还有点熟悉,好像和她内火郁结,六神不通的那天晚上,温岑给她塞得那个味道有点类似。徐安安仔细感受着药力,没过多久,也不知是心里因素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居然真的感觉神台渐渐清明了起来。 “有用,有用。”徐安安恨不得痛哭流涕以表达自己内心涌起的狂喜之情,“好像真的不晕了。” “那是,我师父给的药,百试百灵。这一颗要少说也能包你两三天。你之后若是还晕车,就和我说,再来上一颗就好了。” 救人一命当真甚造七级浮屠,有了这药做保证,徐安安终于有心思缓缓神,切身认识到自己正在前往前方最激烈的边关交战区。之前她差点吐得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快不记得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事。秋昕的药换她的零嘴,双方互相揣着自己交换到手的宝贝,心满意足。 去往山峪关的路上,一路出奇地太平,徐安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一万人马压阵的大军队伍蔚为壮观,普通的劫道者压根就没有那个敢上来和他们硬碰硬的胆量。偶尔有小部分不死心的,想抢粮的,也都冲不到中心,就被开路军给清扫干净。 有了秋昕给的药,后来的路程一路顺当,头也不疼了,腿也不痛了,连精神都变好了。等到接受盘查入城之时,看着士兵林立把守森严的天门城三个大字,徐安安神情还略有些恍惚,不过随即精神就是一振。 终于到山峪关了。 温岑带着五千精兵先行出发,日夜兼程赶路,比他们早小半个月就到了边关。据温岑传回的信件来看,他和西狄部族在场上也是硬碰硬地已经交过手了。虽然字里行间的语气都说着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不必担忧,徐安安还是担心地直接塞了一把酸梅片给自己压压惊。 一个月没见不觉得,等到了天门城,知道温岑就在这里,马上就可以碰面,徐安安倒开始疯狂想念起温岑来,恨不得撩开帘一下马车就能看到温岑。 然而,现在想见温岑可没那么容易了。不管军中事务是否繁忙,光是今天宋祥从京城送来的粮草兵器等物品,温岑就得亲自对接。一时半会儿压根就抽不出空从军营回来。 守卫盘查完毕,确认了领队之人的身份,抽了几辆马车检查无误,连徐安安也得露个面接受盘查,确认身份,守卫这才放队伍入城。现在两方战况焦灼,少将军有令,凡是出入城者,无论身份,都必须接受盘查,这是军令。 世子殿下一带着精兵赶到接手军中事务,天门城守军原本被蛮夷打的七零八落,主帅生死不明,萎靡不振的气氛瞬间就变了。温岑自小就是由他那个素有云朝用兵之神的老爹带着教导,这些年又靠自己摸爬滚打,一上手,几乎连片刻的生疏都没有,立马提了几个有才的副将,该抓的军务瞬间紧紧严控起来,重整了队伍,第二日就以迅雷之速出兵撕裂了敌人的包围圈。 温岑出兵之迅速完全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率兵马一到天门城,消息立刻就传到了地方耳朵里。这么大的动静,城里关外到处都是暗探,不可能不知道。西狄得了消息,紧急召会研究怎么对付这个老对手的儿子,刚统一意见要趁这个黄毛小子在边关立足未稳,还没重整队伍之际,立刻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好杀一杀对方的气焰。他们这边连会都还没散,对方趁夜便直接率精兵虎将毫无畏惧地冲进了他们的阵营。 这夜袭的打法他妈的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镇平王当年打西狄就用过这一招,本来他们夜晚都是加倍警惕生怕着了道的,但想着人才刚到天门城,千里奔赴,总要休息一下,不可能立刻出兵,他们打个时间差先行出兵挑衅。没成想,他们的计划还没实施,自己的队伍就被一马当先的世子给挑翻了,最后逼得他们没法,只得直接撤兵到五十里之外。 先逼退了在外围困的敌军,等暂缓平稳了些天,天门城里的探子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换岗放哨队序全部重新排布,继承了他父王的将帅之才在短短几天内体现的淋漓尽致,没过上一周,天门城内就率先恢复了紧张中又稳定的生活秩序。 边关的这些消息要是传到京城宫内,只怕皇帝又要吃不下睡不着,急着对温岑下手了。只是现在山高路远,边境平稳也全仰仗着温岑劳心劳力,他就是再想动手,一时也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进了城,徐安安的马车便和宋都统的粮草队往两个方向分道扬镳,徐安安拉开车帘,仔细感受着边关漫卷西风狂散,连空气中都带着砂砾的粗糙质感。 关外降温比关内要降得快多了。狂风卷过,徐安安牙齿不由得上下磕碰打了个哆嗦,连秋昕这个号称是习过武的,也冷的直抖。桑桑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厚大氅,一人一条盖的严严实实。 马车很快就行使到了一处宅院,早有守卫在门口等候迎着他们。 “世子妃,这是当地知县的一处别院,僻静又安全。世子拿了来,让您在这里暂且先住着。世子今日事务多,怕是要晚点才能回来。” 第七十五章 别院里格外幽静却又极为安全。当地的知县狡兔三窟地在天门城建了这间别院以防万一不测自己还能有个逃生之地。被温岑全面掌管边关大小事宜之后,给知县赶回了他的府署维持城内秩序办公去了,所有的别院以战时情况特殊需要统一调度为由统统强制征收。现在正好拿来做徐安安来边关暂住的府邸。 这里和在京城阔气的镇平王府邸自然没办法相提并论,但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温岑提前派了人里里外外打扫收拾过整座院子,干净齐整。魏义帮着把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桑桑和她一起归置,半个时辰后,屋内已经收拾地有模有样了。 从京城带过来的东西不多,稍微分分类放好,也便差不多了。 “桑桑,你去瞧瞧这儿有没有小厨房,晚膳用点什么?”徐安安搓了搓手,说话间都冒出了白气。 “好嘞。”桑桑穿着带毛的厚衣服跟个兔子似的蹦走了。 秋昕捣鼓着炭盆,在屋内生上了火。 边关的气候比她们想象的要冷的多。这还没正式入冬呢,屋里就要开始上暖盆了,等到了冬天,这里还指不定要冷成什么样子,难怪别人都说边境是想象不到的苦寒。关内尚且如此,关外的游牧民族每到冬季更是活不下去,每年都需要大量的中原物资来过冬,烧杀抢掠之事比比皆是。 现在双方对峙的局面对云朝有利。大军送来了大量的补给,物资暂且都充裕。就算不主动出击,只要能守住城,等严寒到来之际,西狄的战力就会锐减,此次的危机就能顺利解决。天门城内的生活勉强维护住了稳定,她们现在生火还用的上上好的银炭,只希望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生了火,屋里渐渐变得暖和了起来,不再像是个冰窖一样冻人。徐安安烤了烤火,正想出门去寻桑桑,桑桑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上面放着一个巨大倒扣着的炭火锅。 “世子妃,小厨房说吃火铜锅。”桑桑把盘子放下,上面除了一个放好的碳,已经点了正在慢慢煮沸铜锅内的水,还有几盘薄切的羊肉片,牛肉片,最难得是还有几颗择好洗净的小白菜。这个时候连京城里的蔬菜都开始变少了。在边关还能有这么几颗小白菜已经是最高水准了。 这火铜锅就是熟悉的火锅,热水咕嘟冒开,清香之气渐渐弥漫在屋内。 路上折腾了快一个月,刚出发的时候还能顿顿有着落,到最后为了赶路也是因为地区贫穷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休整的时候吃点干粮,片刻之后就又出发也是常有的事。她跟着宋祥的队伍走,也不好搞特殊,少吃点也就只能忍着,现在终于到了地方,能热乎乎的吃上一顿饭是最好不过了。 闻着诱人的味道,徐安安觉得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压下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 秋昕和桑桑也眼巴巴的看着。桑桑还好,秋昕漫天的银丝都快要化成实质流出了,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她那个师父在山上清心寡欲修炼久了,一出山没了管制,秋昕简直就是彻底放飞自我,逮着什么吃什么。 徐安安也有些受不住这个味道,但是想到还没回来的温岑犹豫了一下。 “世子妃,奴婢刚刚去厨房拿东西,听他们说世子现在应当还回不来。”桑桑有些眼巴巴的。 “好!那我们不等他了,开吃。”温岑既然没可能回来,徐安安当即一拍手决定马上开始吃饭。 袅袅腾起的热气在窗上氤出一圈白雾,窗外是黯淡的夜色和呼啸着的狂风,屋内却是蒸汽朦胧,余火温热。 暖着碳炉吃锅子,屋内温度腾升,三人都脱下了厚厚的披风。吃的额间冒汗。别的不说,边关羊肉牛肉的风味实在是一绝。这都是上午现宰的,晚上便直接送上了餐盘,肥瘦得宜,质嫩爽口,在滚烫的清水中涮过之后,沾上孜然辛椒等调味的蘸料后,入口即化,绝对是味觉的极致享受。 三人都是在路上被饿得狠了,不过片刻,这几盘肉和小白菜都被消灭的一干二净。秋昕还有些恋恋不舍,把铜锅里最后一片菜叶子和肉沫都捞干净才彻底停了筷子。 窗外的夜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这里不比京城,晚上的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一片。宵禁森严,入了夜街上不许有行人走动,家家户户早就熄了灯融入了彻底的黑夜中。 徐安安几人动作麻利地收拾完了吃好的碗碟,唤了人送到小厨房,徐安安立马赶人去睡觉。 桑桑伺候完徐安安洗漱,这府里僻静无声的本想陪着世子妃,但被徐安安拒绝反倒催着她赶紧去休息。这一个月折腾下来确实也确实是累了,桑桑知道世子妃还想等着世子回来,便识趣地先回了隔壁的偏房休息。若是世子妃还有什么需要,走几步路来叫她也方便。 “你还不走?”身体疲惫,再加吃饱喝足确实容易犯困,徐安安打了个哈欠,问明明已经困得连眼皮都在打架但还要硬撑着待在她房间里的秋昕。 “我不走,我要等温岑回来,让他告诉我大师兄的下落。”秋昕抱着柱子,以行动坚决表明自己的想法。 徐安安哑然。明明已经很多次和她说,这份信绝对不可能是温岑的手笔,但这姑娘就是死活都不肯相信,就等着到边关拿到大师兄的下落,好去找人。这误会的来由,恐怕也只能等温岑回来才能解释个究竟了。 “你去找你大师兄干吗?”徐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秋昕聊着天。 “我要跟着他啊。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我都跟着他,下了山也一样。”秋昕回答的格外自然,丝毫不扭捏。 这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想跟着心上人,聂落风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居然会有一个这么活泼的小师妹,想来在师门的时候,他也定是被秋昕给折腾地不轻。 徐安安有些怀疑,秋昕说自己收到的那份信,说不定就是聂落风自己寄出去的。他是怕了秋昕下了山就要来找他,耽误自己的事,特地想了这个办法来把人给支开。瞧了一眼秋昕那个没心没肺还没开窍的样子,徐安安叹了口气,但愿这个傻姑娘不要被情爱给伤到心才好。 “蛮夷虽退居五十里以外,但是气势不减,颇有想攻克拿下天门城的趋势,以属下之见……” “将军?” 正在汇报之人的声音一顿,温岑回神,不动声色地沉了沉声,“嗯,继续。” 把世子妃安全送到别院,交代了留下的侍卫小心看护,这才飞奔赶回军营的魏义,默默看了自从看到他进来后,就开始从一开始全副心神都扑在军务上的状态到现在的心不在焉的世子一眼。 一直把掌控兵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世子,居然会在手下之人在汇报前方最新动向的时候走神。换做以前,有人和他这么说,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想到别院里的世子妃,魏义觉得这世上还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属下瞧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将军,继续把自己侦查到的情况全部都汇报了上去,心里有些忐忑。少将军的领兵之才,这几天之内已经全盘显示,在座的没有一个人不信服少将军,甚至还有曾经的老人坦言,少将军的才能对比镇平王只怕是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将军自身才能出众,对下手的表现也几位严格。接管边关事务才小半个月,军中的将领已经经历过一次彻底地大换血,侥幸还留在位置上的人和后来新被提拔上来的将官,对少将军是又敬又畏,还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又被连着撸了官。将官之中风气被肃清,连带着底下部队的战斗力都成了一个阶级上的提升。 “保险之见,最好还是夜袭,以彻底绞碎对方的强势部队。” “夜袭不妥。自上次夜袭救出了扬威将军和总兵之后,敌方在夜间对我们早已多有防备,且他们现在已退居五十里之外,再想出门夜袭等到了敌营,只怕也早就被发现了。” “那依你的意思就僵持着不打?” “打自然是要打,……” 带兵打仗的到底都是粗人,好好说话没说上两句,就又忍不住嗓音大了起来。温岑本来就没耐心听他们没结果地吵个不停,忍不住一皱眉,一掌拍在了沙盘桌上。 场上一瞬间就静了下来。 “行了,今日就议到这里。派人照顾着缪和将军的伤势,若是有什么急事就去找总兵,他受的那些擦伤早就该好了。若无事,就都散了吧。”温岑简单布置完,压根没管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的神情,大步流星走出了议事厅。魏义连忙紧随其后,跟着温岑眨眼就消失在了恍惚的月色中。 留在厅内的将领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将军居然走的如此迅速,都有些傻眼。有人探头去瞧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喃喃道:“这还不到子时,怎么就散了?” 第七十六章 “有人来了。”已经快困成一根蚊香螺旋升天的秋昕猛然挣扎着坐了起来。虽然她的武功水平实在是不高,但是感觉敏锐还是远超常人的。远远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她立刻就意识到了。 徐安安手撑着头,正睁着眼睛发呆,发着愣的脑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欣喜道:“是温岑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等死我了。”秋昕撸起了袖子,气势高涨,“这一回我绝对能要到大师兄的下落了。” 秋昕是个认死理的姑娘,一开始等了半个时辰后见温岑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徐安安都劝秋昕先回去休息等明天早上起来再和她一起去找温岑,都这么晚了想找人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结果秋昕就是死活不肯,说信件上说的是只要一到城内就告诉她下落,她自然要等到见温岑的第一面。 徐安安劝了两句,见实在是劝不动她,也就只好随她了。 为了拿到聂落风的下落,秋昕对温岑的归来是翘首以盼,比徐安安还要等的焦急。 门一开,秋昕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直接就冲向来人:“终于等到你了,啊!诶呦喂!” 徐安安见势不好,连忙叫停:“诶快住手。那是秋昕。” 然而已经晚了,秋昕已经像触了电般猛地弹开,抱着胳膊一脸痛苦。温岑大步迈了进来,看到徐安安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用一种很嫌弃的表情上下看了那个正在干嚎的人一眼。 “这谁?” “说是你的小师妹,从刚出京城开始就跟着我们了。”徐安安解释试图化解误会,帮着温岑脱下他身上厚重的披风,屋里一直暖着炭盆,温度不低。披风一路上兜满了寒气,被温热的气息一烤,入手一片湿润。 温岑锐利的目光打量了对面那个跳脚的人型物一眼,终于认出了好像是个熟人:“你怎么在这儿?” “呜呜呜,不是你说让我送嫂子到边关来,然后就告诉我师兄的下落吗。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呜呜呜。”秋昕嚎的大声,徐安安生怕温岑出手没个轻重,伤到人家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上前想看看秋昕的胳膊。 “没事,我都没用劲。”温岑有些不满,拽回了徐安安。 “她说你给她发了封信,要她把我安全护送到边关,就给她聂落风的下落。有这回事?”徐安安小声问道。 温岑略一思量,立刻摇头:“没有,我没写过。凭她的武功……”他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如果和你们走在一起,要是真遇上了什么事,也应当是你们保护她,不可能会是她来护你。” 信虽然不是温岑写的,但是现在不管怎么着人都到了边关来了,总不可能不管她。聂落风早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温岑也没有他的行踪,但是今晚不给秋昕一个说法,看样子她是要赖到底,不肯走了。 温岑揉了揉额头:“聂落风说他过几日会来边关,你在这里等着他就是。” 秋昕泪眼婆娑:“真的?” “自然是。”温岑不耐烦道,“还不滚?” 切,正当她稀罕待在这里,她千里迢迢送人到京城,连句谢都没有,秋昕真的不懂温岑脾气这么差,徐安安到底是为什么能看上他。但看温岑一脸隐忍的怒意,她要是再不麻利的离开就真的要动手把她打包出去的样子,秋昕一缩脖子,也不敢再磨蹭了,捂着自己惨遭痛击的胳膊麻利地离开了房间,甩上了门。 等秋昕一出门,温岑立刻抱住了徐安安,脸埋上了她的肩窝。 嗅着温岑一个月不见身上多出的风霜刀剑的铁锈气和漫漫寒夜中浸润的寒意,徐安安眼眶微微有点发红,轻拍了拍他的背:“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儿。” 温岑嗯了一声,抱住她没松手。 “你这里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温岑又嗯了一声。 这一个月没见,是不会说话了吗。徐安安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 “都挺好的,不用担心。都在掌控范围之内。”温岑声音有些闷闷的,略微带着丝倦意。 “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徐安安柔声道。 到边关的第一夜徐安安睡得格外沉,有温岑陪在身边她心里安定是一回事,另外就是温岑身上的热度太高,躺在她身边像一个不间断的发热的大型暖宝宝,连夜晚侵人的寒意也都无法涉及到她半分。 徐安安一开始还怀疑温岑是不是发烧了,要不然体温怎么会这么高,以前在京城府邸同床共枕的时候也没见他身上有这么热,后来被温岑抱着被子裹了起来后,才发现男人身上的温度还真的有可能就是那么高,完全不是因为发烧影响到了热度。 西北地区风大,隔着牢牢紧闭的窗户和门扇,也能听出外边平地四起的妖风。燃了半宿的碳盆已经灭了,屋内只剩下一点余温,但床上几层棉被盖着也十分暖和,一时察觉不到冷。温岑把徐安安往怀里带了带,免得受了凉。 “不去军营?”徐安安已经醒了,但听外面滚滚的妖风声实在是不想起,连骨子里都泛着懒怠的拒绝,她又不太舍得温岑这个自动散发热量的暖炉,嘴上这么问督促他要勤于军务,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他去。 “可以不去,近日没什么大事,有山峪关总兵看着,不会出事。”温岑声音里带着暗哑。 有佳人在侧还上什么早朝,温岑觉得倘若未来真的起事顺利,日后史官工笔那些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怠于政务的君王盘点说不定还会有他一笔。但连一向跟得紧的魏义今日都十分有眼色的没敢在五更天的时候过来找他汇报事宜,温岑觉得自己更没什么理由现在起床去吹冷风了。 “视察军营,操练兵马,城防检查都不去?”徐安安翻了个身趴着,小声道,手上不安分的摸上了某个人坚实的肌肉。日头高挂起,将军不早朝,此情此景她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前人留下的那些诗篇。徐安安突然觉得自己还挺有做妖妃的潜质。 温岑深深吸了口气,按住了她到处作乱的手,忍耐道:“别乱动。” “我动了又怎么样?”徐安安低头凑近了温岑,垂落的乌黑长发扫过他的面颊,眼波流转,语气中带着故意的挑衅,“你想怎么样?” 温岑眼中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攥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徐安安都还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发力的,就被压到了身下。温岑撩开她的碎发,沉下声:“你……” “温岑!!!嫂子!你们起了没有啊!我大师兄说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秋姑娘,你快别嚷嚷。世子妃和世子还没起。你别扰了他们。” 两个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就朝他们这里来了,秋昕脚步极快,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就到了门口,桑桑想拦住她都没追上。她刚想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面沙哑又充满怒气的咆哮声。 “滚!!!” 秋昕跟被烫了手一样,刚搭到门板上立刻就又缩了回来。她站在门口直跳脚,但又不敢真的推门进入。 温岑说一不二她是深有体会,她今天要是敢进门,温岑是真的能扒了她的皮的,一点同窗友谊都不讲,不像大师兄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 秋昕撅着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悻悻道:“滚就滚。我就在门口等你们!” “还是得赶紧修书给聂落风,让他把人给领走。”温岑咬牙切齿,“他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把人丢给我来管。” 昨日看到秋昕听她说了有人冒名送了一封信的事,温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秋昕下了山到处找聂落风,聂落风还有事要办暂时抽不开身,又不能任由他这个武力值甚低的小师妹到处在外溜达。秋昕自己不觉得,快意江湖惩奸除恶自己还挺高兴,聂落风倒是担心她的安全直发愁,干脆编了封信,把秋昕骗到去边关的大军队伍里,有世子妃照看等到了边关还有温岑替他看着,总比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乱跑要安全的多。好吃好喝,还吃不了亏,稳赚不赔。 秋昕在屋门外坐了半晌,这猎猎的寒风天吹的她骨头都快要僵了,终于等到了屋内的动静。 温岑出了门仔细拉上挡风帘,不让寒气漏进屋,见秋昕还在门外,轻微地一挑眉。 秋昕梗着脖子,丝毫不怂地回瞪了回去,但由于在外面冻了太久,行动迟缓而僵硬,这个动作看上去很像意志被冻僵了还要伸脖子的呆头鹅。 温岑抬着下巴轻微点了点:“去厨房把早点端过来。” “干嘛又使唤我!”秋昕怒了,她看着像很好使唤的样子吗。 温岑一勾唇:“不想要聂落风的下落了?” 秋昕翻了个分量十足的白眼,随即立刻拔腿狂奔去了厨房,只剩余音飘荡在冰寒的空气中:“厨房在哪儿?” 第七十七章 早膳是边关特有的马奶茶和稞子团,热乎乎的奶茶毫不添水分,奶香味十足飘香四溢,稞子团扭成麻花状,切成小个,经过热油大锅煎炸,醇厚酥香,都是关外流传进来的做法。 徐安安一开始还好好地拿着筷子夹稞子团吃,到最后干脆直接上手一口一个,吃的手指头都是油汪汪的。 温岑侧着脸等她吃完给她擦手,一直很没有眼力劲的秋昕早在温岑威逼的目光下偷偷溜走了。 “等会儿出门带你在城里逛逛?” “好呀。”徐安安眼睛一亮,昨日时间匆忙,她还没来得及在城里好好逛逛呢。趁着温岑有时间陪她,可以好好在城里看看。 天门城的建筑风格和京城比起来明显就要粗糙许多,线条都是直来直去的,看着简单又宽阔。虽然出了太阳,但是寒意依旧覆满了全身,在街上走着的人都裹的严严实实,还有的带着能把整个头和脸都紧紧裹住的绒帽,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漏进去一嘴的风。 温岑紧紧牵着徐安安的手,在边关磨砺略带着茧子粗粝而干燥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热量源源不断地流过来,倒是让她一点儿也觉不着冷,就是这风实在是太大了。 出门前,徐安安看今日外头的日头好,艳阳高照的,就想穿着一件薄披风就出门,得亏在边关待的时间长久的温岑及时制止来她,给她带上了厚实的织锦镶毛斗篷。冬天的衣服都是自知道他们大概率会来边关之后,早在京城里找人做好的,料子用的都是最好的皮毛用来御寒,生怕扛不住边关的严冬。 平和的时候,天门城对外开放,各个部落在此聚居,导致这里多族文化融合,异域的色彩格外明显。徐安安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着,瞧见好几家明显是异族开的酒肆白天都挂着歇业的牌子,店门紧闭,想起她娘亲十几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酒肆营生,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那几家店。 “怎么大白天的他们也不营业呀?” “现在是战时,格外敏感。继续营业难免容易起冲突,还不如歇了这阵子,等风头过去再说。”温岑为帮徐安安挡掉大半的风,和她靠的极近,几乎把她圈在了怀中,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他们和汉人做生意久了,精明的很,各个都有储蓄和囤积的物资。就算一年不开张,也过的下去。” 温岑讲话间温热的气流拂过徐安安的耳朵,她不由的缩了缩,心神一晃,压根没注意到温岑后半句话讲了什么,傻乎乎的就跟着温岑走了。走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城墙头瞭望敌情。”温岑替她紧了紧斗篷的系带,补充道,“你和我一起去。” 不是说去逛街的吗,怎么走着走着又去视察敌情了,徐安安在心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倒是也没有多少不高兴。 这种时候温岑作为唯一能主事的人本来就忙,对外要盯着西狄作乱,对内还要严控宫内的一举一动,做好准备起事,分身乏术,今日上午能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闲时间来陪她一会儿,都已经是不知道前几个星期议事厅内亮了多少夜晚的烛火,加班加点处理事务换来的了。 去城墙上视察那就去吧,她正好也没登城眺望过茫茫塞外风光,不知道会是何种的壮景。 天门城作为抵御外敌的一道重要关口,城墙修的极高,一眼望去都是数不到尽头的瞭望塔,严密监视着蛮族部落的一举一动。 城墙之上,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来形容真的毫不夸张,拿着长/枪的站岗守军身姿笔挺,目光炯炯,在冷风中精神抖擞。 战时状态,还没靠近城墙设立了禁行区,远远地瞧见有一男一女闲庭信步地朝这里走过来,有人立马向上级长官报告,一队人马朝温岑他们快速小跑了过来。 “两位,这里是禁行区,若是没有令牌指示不得入内!”跑的近了,那个小队长看清了温岑的脸,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立正站好:“将军!” 自少将军来了这里,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皮鞭把所有人松散的皮和精神都给抽紧实了。少将军是个说一不二的狠人,连头上干了十好几年的将官们也都说换就给换了,所有人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犯了错被严厉的少将军逮到,拉出来敬告全军,以儆效尤。将军虽然才来不久,但是亲自巡视的次数也不少了,守城的士兵基本都认得他。 一看到是温岑来了,整支队伍的姿态比之前更挺直了,立志要在将军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小队长打心眼里都在哆嗦,他刚还说将军前天才刚巡过城,这西狄部落这两日都没有动静,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来亲自巡视了,没成想这才过了一天,将军就又来了。希望上面的那些兔崽子都机灵着点,千万别有哪个懈怠的今日撞上了将军的剑口。 小队长不敢和温岑格外锐利又极具杀伤力的眼眸对视,稍稍偏垂下了视线,就听见自家将军竟然用一种堪称为温和的语气淡淡道:“嗯,我来简单看看。你们各就其职,忙自己的去吧。” 将军的简单看看一定不简单。 小队长心里的弦瞬间就绷紧了:“将军,您这边走。” 徐安安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几人对着温岑又是畏惧又是尊崇的眼神,悄悄抿嘴笑了。温岑的军事才能过人,短短时日内就收服了大部分将士的心。 温岑带着徐安安踏着蜿蜒的石阶梯登上城墙,温岑还仔细叮嘱徐安安小心脚下,阶梯陡高,不好走,跟在两人身后的小队都已经看傻眼了。 将军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这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几人疯狂对视了几个眼神,赶紧跟了上去。 一登上城墙,登高而远望,猎卷的西风带来的不再是酷寒,而是睥睨天下万丈山川河流的豪情。无论是谁只要登上这里,万般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天地广阔,腾飞的雄鹰又怎会被漫漫琐事给束缚住手脚。 温岑打了个手势让众人退下,只一人陪着徐安安走在铁塔城墙之上。 “那是世子妃吧,是吧是吧是吧。” “将军娶妻了?” “早就娶了,你连这都不知道。” “世子妃好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怎么漂亮的女人。” “你小子!”先前出声的那个士兵猛地被自家队长狠狠一拍脑袋,“咱们将军的人你也敢觊觎,不要命了。眼睛都在看哪儿呢。” 士兵十分委屈,他只是觉得世子妃好看,说一句罢了,他哪里敢和将军抢女人,又不是嫌命长。 军队之中纪律森严,将将军迎上城之后,该站岗的还是站岗,放哨的放哨,谁都不敢在少将军在的时候,露出懈怠来。这是少将军带着一貌美女子上了城楼的消息还是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过了城楼。 天门城城墙的修建已经有年头了,近些年不怎么打仗,京城拨来的款项也少,有好多破损之处没有来的即修补,破损细碎的砖瓦裂缝隐约可见。徐安安伏在城墙之上,极目远眺,漫漫荒漠之外,可见人团攒动,那是退居关外五十里的西狄部落的人。以肉眼观望,可见他们人数不少,装备精良,马蹄紧踏,只是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只敢停留在原地不敢上前。 四周无人,众人都十分会看眼色的退居在外,不用担心和温岑的讲话被别人听了去,徐安安问出了她一直以来还比较担心的那个问题:“对西狄,若是想以最小的伤亡全胜,咱们可有多少把握?” 温岑听到此话,略勾唇角笑的格外狂妄:“把握?不敢说十成,最起码也有九成。” 到了边关之后,皇帝的手暂时还伸不了这么长,温岑早就摘下了在京里一直带着的面具,俊朗的面容在薄日的灿阳下熠熠生辉。若是换了别人对格外凶狠让云朝的将士接连吃了几次大亏的西狄如此轻视,徐安安多半会对其不屑地嗤之以鼻。但是这话由温岑说出来,她就是莫名地相信他说到就是能做到,他真的有能兵不血刃的方法瓦解对方联军的方法。 他的狂妄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 温岑轻揽住徐安安的腰,抬手让她看远处的山峦叠嶂,层起的波涛翻涌。 天下的壮丽河山皆现于此,徐安安内心澎湃之余,就等着温岑和她说那句格外经典的台词了。 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温岑如果真的这么和她说,有这么一个男人愿意把自己倾尽了毕生心血建成的宏图霸业,以江山许她作聘,她作为当事人接到这么一份贵重的聘礼,肯定会当场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看到没,那边辽阔的荒野地。”春天的时候这里会长满茂盛的牧草,是真正的风吹草低现牛羊之景,现在都快入冬了,草虽然都枯了,但茫茫一大片开阔的平原还是蔚为壮观。 徐安安猛点头:“看到了。” “时间拖的越久,等西狄收割的储备草都喂完,没有新的牧草,他们的牛羊就会大批量的饿死。到时候别说牲畜,连战马都会无法给养,到时候不打自退。他们此次联合推选出的首领是个聪明人也颇具野心,想把边关众城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但是现在他拿不下城池,粮草又即将耗尽,若是不想族人死的太难看,现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徐安安连眼泪都准备好了,却听温岑给她细致分析了一通战况。 徐安安面色变了变:“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温岑正要指给她看对方部落漏洞百出的排阵方式,闻言一个停顿:“要不然?” 徐安安随即变得面无表情:“好吧,你继续说。” 第七十八章 徐安安的变脸和一瞬间就冷淡下来的表情让温岑失笑。 “天地江山浩大,我想邀你与我共赴此生。”温岑语气格外的深沉,“你是想听这个吗?” 自己想听是一回事,但是被温岑突然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徐安安脸上不易察觉的红了一下,掩饰性的咳了两声:“咳,这山还挺好看的哈。” 山到底有多好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从瞭望塔上下来的时候,徐安安出门前只是略微梳理好的长发被大风吹的狂散而开,脸颊也有些微微的僵硬,但确是十足的兴奋。 站岗放哨的士兵全部绷着脸,一点都不敢抬眼看将军和将军夫人,也不敢评判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接下来去哪里?”温岑提出来带她登城墙的提议确实不错,景色壮阔,震撼难以言表。她算是懂得为何这些帝王为了那一个位子愿意付出无数的代价,这天下尽归一人所有的豪情,确实很难有人能够抵挡的住。连她心里都有些难耐的蠢蠢欲动。 “去看人。” “看谁?” “扬威将军在与我们里应外合,冲出城的时候不幸被流矢所伤,至今昏迷不幸。我作为主将自然该前去探望。你和我一起去,算是对底下的将士聊表关心。” “就这样去?” 温岑:“?” “我是说就这样空手去?不带点什么东西?”徐安安无奈的一扶额,她又忘了,温岑是什么身份,他哪里是真的去关心将士的,做个样子罢了,当然不用带上东西,而且现在在天门城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送人。 缪和是皇上的人,和温岑自然不对付。 皇上下的旨意,等温岑到了边关救出扬威将军和山峪关总兵之后,所有事务皆归还这二位继续管辖,世子殿下千里奔波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温岑表面上是接了旨的,也没有不高兴,只可惜在破城营救被困守时日长久的扬威将军的时候,将军不幸中箭,差点伤及心肺,大夫们抢救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给拉了回来。缪和中的那一箭力道极大,前后贯穿,伤口愈合的缓慢,得好好将养着才行,万万不能劳心劳力,以后怕是没有精力管边关的众多零碎琐事了。况且现在人还昏迷不醒呢。 缪和将军没有办法接管军务,温岑自然去找了山峪关总兵。总兵也遭到蛮夷困守,但他运气可比缪和要好的多。自从发现自己是冲不破蛮夷的封锁了之后,就直接在城里龟缩了起来,任凭对方如何挑衅就是不出城迎战。不就是困守吗,他前儿个几天才刚经历过,一回生二回熟,对如何利用最少的粮食活最久的命早就是颇具经验,安安心心待着就等援兵了。 西狄也知道这个总兵其实就是个没胆子又怕死的废物,派了一部分人继续围着他,其余的人马掉头就去堵缪和了。总兵这边的压力实属比扬威将军那里要小得多。温岑救了缪和之后,派人顺道便把总兵也带回来,回来报告的参将说,他入城的时候,总兵那里还有不少的余粮,压根就没把自己饿着。 要知道缪和那边的人可都是饿疯了,蛮夷退出城外的时候可是把所有能吃的东西统统都搜刮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余粮都没留下。他们连战马都杀了好几匹了,眼瞧着实在没办法,再这么下去就真的只能等死了,这才从城里往外杀的,刚巧遇上了他们前来救援。但凡他们到的晚上那么一两天,等来的时候这群人早连尸骨都凉了。 山峪关总兵居康看着胆小怕事,实则他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参将一破城来应接他,他当即和见到了失散十八年的亲生父亲一样,拉住参将的手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太过激动,以至于人直接晕了过去。一路被抬回天门城,直接卧床不起,大夫说是情绪一时的激动导致的,修养几天就没事了,总兵愣是哼哼了两周都还没起来。 一个昏迷,一个躺倒,时局焦灼,军中不可无主事之人,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众望所归又名正言顺地落到了温岑的肩膀上。连跟着前来的宋祥都没敢有什么意见。 温岑在边关掌权的过程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连徐安安都忍不住怀疑缪和中箭可能并非一个意外,而是早就算计好的安排,环环相扣,一直把温岑毫无疑问地推上这个位子。但是无论是老天帮忙,还是有人暗中的筹谋,现在的结果对他们有利,那就是最好的了。也就委屈扬威将军只得在床上再修养一阵子了。 为了让缪和能够早日恢复清醒,重新起来处理决定军中的大小事宜,他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扬威将军的营房前专有士兵把守,防止闲杂人等闯入扰了将军的休息。 徐安安挑了挑眉,这哪里是为了能让他好好休息,防止有人与其传递消息,扰乱军中秩序这才是真的。 说白了,就是变相的软禁。 但是缪和现在还昏迷不醒着呢,派了大夫守着给他治伤也就是了,温岑也没把精力多放在他身上。 温岑带着徐安安去探望一下扬威将军,也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还是很关心皇帝那一派的人。并非是自己不愿意交权,只是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接手,他也得对全体坚守在这苦寒之地的边关将士负责。 刚到营帐门口,从远处跑来一人正巧和他们在门口遇上。 “山峪关总兵居康见过将军。”那人的眼神从徐安安身上扫过,随即深深抱拳,“夫人。” 山峪关总兵看着就不像是个战斗力彪悍的人,身材比之其他魁梧挺拔的将军未免也太过圆润,眼珠一转,十足的精明相。 温岑见他能下床了,还活蹦乱跳的,眉梢轻挑:“你的伤怎么样了?” “回少将军,属下惭愧。”居康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愧疚自责又无奈劫后余生的复杂表情来,捂着胸口就咳上了,“都是属下太过大意。竟然没有想到这蛮夷还能使出瓮中捉鳖之法,一时不慎中了他们的奸计。若非将军来的及时,属下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属下失职死不足惜,只是这山峪关乃我朝抵御外寇的天线,若是蛮夷当真入侵了我朝疆土,那属下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小胖子还挺会说,这总兵的位置不会是靠游说得来的吧。 “属下本该以死谢罪。只是现在边关未平,蛮夷虎视眈眈。属下只想待蛮夷暂退,就立刻赴京请罪。”居康讲着讲着又开始咳了起来,好一个心系天下,忧国忧民的忠臣形象。这幅自己身受重伤,但还是强撑着病弱残躯希望继续为国尽忠的样子,就算是真的到了皇帝面前,皇上看着他守了边关多年,就算恼怒他身在其位却又不尽忠职守,碍于情面和天下间自己体恤将士的名声,大概也不怎么能为难他。还要赐下许多的补品让总兵大人好好将养着身子。 但温岑偏不。 他是知道居康压根就没事,连手上的口子都是在自己被救出来之后,下马的时候没站稳腿一软自己磕的。 “既然没事,这几天想来修养的也差不多了。等会儿就去议事厅去处理军务吧。扬威将军受了伤,现在也只剩你对山峪关的情况最了解,这些天累积的事务不少,你都抓紧去处理掉。”温岑淡淡道。 居康的脸一僵。 他去处理什么军务?这军务现在不都是温岑一手抓的吗?哪里还有他做决定的自由裁量空间?他自认可没那个能耐和胆量敢从世子手里拿权。 哦,他知道了。想来是世子爷觉得自己大权在握,怕别有用心之人借此事做文章,特地在这儿给他递了个话头。 居康自认很上道地当场咳了个惊天动地。他咳的太过惨烈,连徐安安都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生怕这位总兵大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厥了过去。不是说人没事吗,怎么能咳成这幅马上就要当场去世的样子。 “将军,属下出城的时候怕是伤到了哪里。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身体不适。怕是暂且还没有精力处理边关各项事宜。”他受了伤没精力处理事务,世子爷不就有了理由能正大光面掌权了吗。 居康觉得自己给世子爷递的这个台阶简直绝妙。世子爷想要权,他不敢去夺权,又想要对外的名声好听,给出这个理由一切就都顺利成章了。至于世子爷为什么想要牢牢掌住边关的兵权,这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 本以为世子就算是略微推辞一番,也不会拒绝自己的这番说辞,哪里想他话都还没说完,温岑冷冷的眉眼就横了过来,眸中带着凌厉的杀气。 居康吓的一缩脖,自动接了下半句话:“现在边关之事乃重中之重,将军事务繁忙,属下也自然应当尽力。” 本来他来是听到有人说将军要前去看完缪和大人,他作为总兵自然也得对遭了难的扬威将军表达一下同僚的友谊和关切之情,现在被温岑吓得连人都没见着一面,他就先告退了。 世子居然还让他处理事务,难不成是觉得他坐这个总兵的位置碍眼,想要找机会除掉他了? 自己都主动上交这个管理权了还不行吗!用的着赶尽杀绝这么绝吗。 居康内心悲愤而苍凉,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若是在战时擅离职守这到底是要诛几族的罪过。 第七十九章 给缪和大人安排的营房,较为偏远安静,温岑和徐安安撩开帐帘,走进营房。里面只有一个留守照看的大夫,见到他们两人到来连忙起身行礼。 “他的伤怎么样了?”温岑颇为关切地问道。 “回将军,总体应当是没有大碍了,只是仍需静静养着。若是情况转好大人这两天应该就能清醒。”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惨白如纸,身体虚弱,的确是一副重伤不知是否能够再次清醒的样子。想来也是,被围困了快两星期,本就没多少力气,拼了命杀出重围,紧接着在胸口上就中了一箭,随即昏迷。这种情况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怕是早就去了,也就缪和运气还比较好,到现在还能吊着一条命。 整个营房里都弥漫着一股中药的苦涩气息。大夫手中拿了一把小蒲扇,面前放着的小瓦罐就是整个营房里中药味道的来源之处。他们来之前,他正看着火,温着一会儿要给扬威将军的药。 徐安安不着痕迹的略微皱了皱鼻子。这药味未免也太难闻了,光是闻了几下,她就觉得快一佛升天,二魂出窍了,也不知道这里的大夫都开了些什么药材,混在一起杀伤力居然如此巨大。若是换做是她,她铁定是喝不下去的。 温存也觉得这药的味道味道未免也太奇怪了,但他心理一贯强大,脸上倒没什么表示。只是让那大夫揭开了盖子让他看了一眼正温着的药,药罐盖子一揭开,一股中药特有的混着这酸苦辛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具体用了什么药材一时半会儿到也看不清楚。 温岑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既然缪和大人的伤还没好,你们小心照看着,还需要什么药材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是。”那大夫连忙拱手。 温岑倒不怕给缪和的药里被人动了什么手脚。一来缪和的死活其实对他而言并无多大关系,二来,每日的抓药取药用了多少克数,都由专人负责,且都有存档记录。一般人动不了什么人手脚,就算动了也能把人抓出来,他倒不太担心这个。 营帐里的药味实在是不好闻,简略表示过自己来探望过扬威将军之后,温岑便带着徐安安出了帐篷。 “你说他还能醒过来吗?”徐安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是希望他能醒还是不能醒。” 徐安安撇了撇嘴,小声道:“要我说,他现在这样躺着就挺好。” 缪和要是伤势好转,难保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但若是现在趁其不备直接一了百了,徐安安觉得自己似乎也下不了这个狠心,他倒不如就这样躺着,留着他一条命,也碍不到他们什么事儿。 温岑笑了:“他无论是醒了还是躺着,其实都对我们无碍。” 缪和就算是现在能立刻马上回光返照,他全面掌控边关局面已然成定局,他就是再有心这次也是无能为力了。 温岑本来还想带徐安安去整个军帐那里走一圈,突然赶来的魏义打断了世子爷原本的计划。 西狄又有异动了。这些天西狄的异动常有,本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只要一开始折腾,城里的队伍就跟着开始集结。左不过是你耗我,我耗你。但此次西狄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分出了一小部分队伍,开始有了大动作。 军情为重,就算对方是虚晃一枪,温岑也得在后面看着。徐安安催着温岑赶紧去给众人定个心,温岑长叹一口气。 “我让魏义送你回府。” “不用,让他跟着你一起去吧。放心,我自己在城里随便逛逛,出不了什么事的,也不用派别人来送我。”徐安安有些不舍但还是放开了温岑的手,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再说了,人都在天门城里了,也不差着一时半会儿的,前一个月她一个人颠沛奔波在异地的时候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徐安安简直要被自己的知大体,识大义给感动的落下几滴眼泪。 她刚放手,温岑反手拉过她的手腕,徐安安一下撞进一个火热的胸膛。男人身上的热度就是要比一般人高,在冰冷的旷地里这一点还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早上被窝里暖,她还以为是两个人的体温加上盖着被子保暖的共同作用结果,现在才意识到温岑一个人就贡献了大部分热度。 宽广的胸膛替她挡掉了寒风,仿佛所有的凛冽都无法越过男人筑起的高大城墙侵袭伤害到她。徐安安放松的任由他抱着,听着他透过衣衫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随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小小的挣扎了一下。 “有人看着呢!” “没人敢看。” 就算没人敢正大光明盯着他们看,但是大家总会拿余光来偷偷瞧他们一眼的,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了。久违的羞耻心泛起,徐安安推了推温岑,示意他快放手。 温岑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一点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徐安安稍稍侧了侧头,知道自己赶来打扰了世子爷和世子妃的二人世界,等会儿肯定会被世子秋后算账的魏义,早就特别老实地转过了身,低着头突然对地下的蚂蚁窝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仿佛世间除了数蚂蚁个数,没有任何能再引起他关注的事了。 欲盖弥彰的态度如此显眼。 “你快去吧。忙完赶紧回来,我给你留门。” “晚上我若是回不来,你自己早点休息,不必等我。”温岑嘱咐道,随即顿了顿,“还有,为什么给我留门这句话我听着觉得这么奇怪,像是我偷摸着来的。” 温岑对徐安安的用词很不满意。她这话说的自己像是个奸夫,还要别人留门进。 男人有的时候对词汇的敏感程度简直是超出她的想象,留门这件事和奸情压根就没有任何关联,徐安安气急,伸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结实的手臂。只可惜男人的上臂肌肉组织过于坚实有力,徐安安的力气对他压根没什么影响,反倒是把自己的手给疼的不轻。 温岑很配合地假装自己被掐疼,倒抽了一口气,从善如流放开了抱着徐安安的手。 徐安安瞪他一眼。 “你要是不回来,晚上睡前我要锁门的。”边关这地方不比在京城安全,连京城都还有人翻墙进院到别人家偷东西最后还全身而退的,她就不特指是谁了,边关的治安那更不用说。虽然温岑的雷霆手段稳住了天门城,连知县都开始正常处理公务了,但她作为明里暗里的众多目标之首,还是得小心着点,免得在阴沟里翻了船。 别院从外面看似乎戒备并不森严,但其实外松内紧,府里前后都有侍卫把守,可谓是一只蚊子刚飞进府就能被人给毙了。就算如此,心理作用作祟,徐安安觉得还是秉持着最传统的做法,门窗锁死,在门处抵上重物,窗户口都放上易碎的瓷瓶,要是有人想走窗会先打碎瓷瓶给她提个醒,这些经久流传的土方法才是她最牢靠的精神慰藉。 “小心点也是好的。”在边关就算是布置了再多的安全措施,他都不敢说能保证绝对的平稳,不会有任何意外的产生。父王和母妃遭人暗算的前车之鉴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他不敢再承担再一次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风险了。温岑沉眉开始仔细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再重新安排一下别院的安全布置,或者干脆送徐安安到偏远山庄的安全地方,等战事平息了再来接她。 “我先走了,你也快去吧。”眼看着魏义蚂蚁窝数着数着从站着到蹲下就快暴力摧残柔弱小生命了,徐安安连忙催他。 “注意安全。”温岑还是有些不放心,甚至还想着自己亲自送了徐安安安全回府后再回来,被徐安安直接拒绝,只得无奈的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 “什么事。”没能送徐安安回府,温岑的心情瞬间从晴到雨,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起来。 魏义一个激灵,立马蹿起来跟上自家主子健步如飞的步伐:“将军,前方探知得来的最新消息,西狄分了一小队人马出了大本营,似乎另有所图……”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只剩她一个,她回去也没有什么事要干,徐安安走的很慢,刚到原先的城防禁区,就听到争执声传来。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城里的人敢和官兵呛起声来,胆子可真够大的。徐安安刚想着看看是何方勇者,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格外熟悉的脸和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耳熟能详的声音。 “我进去找人!我找温岑!你让我进去!” “没有令牌,任何人不得擅闯。再不离开,皆以通敌罪从重论处。” “通什么呀,我和他认识。你叫他出来见我。” 好家伙,秋昕居然和守兵当场争了起来。秋昕想要进去找温岑,守卫愣是拦住不让她进,以她那三脚猫的武功,没法凭武力强行越卡,但是她躲闪的功夫还是挺灵活到家的,这些手持长/枪全副武装的守卫一时半会儿竟也抓不住她。 双方已经僵持了半晌,眼看着守卫兵就要发狠,拿下这个来路不明,行为诡异的女子。 徐安安连忙出声制止:“等一下!” 第八十章 “安安,这里这里。”秋昕远远瞧见徐安安,很是激动的朝她挥了挥手。 先前来的时候,是温岑陪着徐安安一起来的,守城的士兵还认得她,见她走来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让出了一条路。 “不好意思啊,各位。这位确实是熟人,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各位别见怪。我这就带她回去。”徐安安拉过秋昕歉意地冲他们笑了笑。 虽然将军陪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来的时候没有明说她的身份,但是,能让一向铁面无私的将军亲自陪着前来还准许出入军营的女子,能是什么身份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且据前方知情人士最新传来的八卦消息明说了这位女子是他们将军在京城里名门正娶的夫人,还是母家十分显赫的大家闺秀。看世子对她慎之又慎的态度,这女子是得罪不起的。 看着徐安安拉过那个在他们这里撒泼的疯女人,还朝他们嫣然一笑,士兵哪里见到过长的这么好看的姑娘,就和话本里说的一笑能勾走人魂魄的妖精也差不离了,顿时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五迷三道了起来。 “姑娘,呃,夫人,”士兵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徐安安,略微卡了一下壳,对着她脸有点红,“这里是不许人随意通过的。两位若是下次要来,也还请出示令牌。” “明白,明白。特殊时期,自当如此。我们不进去,这就走了。”徐安安拽了一把秋昕,把她硬是从别人设好的禁区大门口给拉走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问问我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到。”秋昕抬眼十分理直气壮。昨天温岑给她打了个太极,压根就没有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今天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你大师兄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过几天就到。走吧,你陪我在街上逛逛。”温岑今天早上可是咬牙切齿说要让聂落风赶紧滚回来把秋昕给领走,想来发了消息给他,很快就能有回复了。 虽然刚才温岑带她走了大半个天门城,毕竟还有一部分没有逛到,徐安安拖着秋昕想逛完剩下的一小半路,看看这里有什么能买的好东西。毕竟刚到新地方,虽然东西都不太缺,总还要添置点东西才是。被徐安安一个忽悠就信了她的话的秋昕,屁颠屁颠就跟着她走了。 边关到底偏远,物质不富饶。徐安安和秋昕在街上逛了许久,看来看去最后还是一样东西也没买。徐安安看的都是些衣服料子,但是这里的衣服款式都是京城的风尚已经淘汰过后了的,不仅花色不好看,做工针脚线也粗糙,就算她对服饰用品没那么讲究,但人的生活水准从天上一下子摔到地下,变化太快还是有些受不住的。徐安安摸了摸那些布料的质地,即使有心想添些新衣服,最后还是没买下来。 秋昕对药材铺更感兴趣。她带的那一堆瓶瓶罐罐药丸啥的,一路上给徐安安晕马车用掉了不少,虽然她还剩许多,但也得先买点药材,补充点存货。秋昕兴致勃勃地冲进药材铺,最后一脸失望的出来。她想要的药材这铺里别说卖了,有些老板连听都没听说过,在山上随处可见的那些药材,在这里居然一样都没有。早知道她在下山之前,就多拔一点药材走了。现下也只能等大师兄到了之后,问他要了,他身上肯定有存货。 “我们逛完这里就原路回去吧。”天门城内里不大,走了多半天便也差不多逛完整座城了。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明明按位置来看,在城里头不算偏僻,偏偏周围既没有商贾也没有人家,安安静静的。 “那咱们过了前面那个岔路口就往回走。”秋昕应了一声,一直走到转角却没发现身边之人,抬头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就看见徐安安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宅子发呆。 秋昕顺着她的目光抬头。这宅院看着有些年头了,外观气势恢宏,但是大门紧闭黯淡无光,门前的镇宅石狮远远看上去都是灰扑扑的,外墙上杂草一串串地冒出了头,一股十足的萧瑟荒凉之象。 这是座废宅。 “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宅子一看就是荒废很久了,秋昕心里有些发毛,伸手去扯徐安安的袖子没想到却落了空。看着直直往那个宅子去的背影,不由得跺了跺脚,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确实是很久都没有人驻足的废弃宅院,大门上的铜环都有了锈迹,徐安安迟疑了一下,伸手尝试性地推了一下广亮大门。 门扉的吱呀声响起,紧闭的大门开了缝,门没锁。 徐安安借着自己身形窈窕,略微侧过身,就从狭窄的门缝中钻进了府里,秋昕连忙跟上她。 和她料想的一样,这座宅院里也是一片杂草荒芜,十几年的刀戈剑柄散落在地上乱七八遭的一片,石块之上还残留着的斑斑淤黑血块沟壑,处处都在诉说当年那个无比惨烈和混乱的夜晚。 秋昕跟着徐安安从大门挤进来,吸了一口气随即蹙起了眉头:“这地方好似有一股焦味。” “当年那火可是轰轰烈烈烧了一整个晚上,血色铺满了整个阶槛,你现在还能闻到也不奇怪。”徐安安哂了一声。 秋昕一惊:“这是……?” “镇平王当年在边关出事时的地方。” 秋昕虽然对温岑的身世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多少了解,但是对镇平王身死大火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的一片断壁残垣。 找到这个地方当真是意外,她到天门城的时候,温岑直接带她住的知县私藏的别院,也没提过这座宅子,她原还以为早就拆掉了,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座府邸居然还保留着。大火过后,这宅子就彻底荒废不用了,但是这么多年也没人收拾打理,想来是上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重新翻修或是推平都不对,只好任由它在这里放着了。 当年镇平王府被灭门的事情实在是惨烈,纵使十余年已过,来到旧址,徐安安还是觉得气氛闷闷的让人不自觉有些难过。只是大门刚进来便看到如此景象,徐安安不由得叹了口气:“走吧。” 目光转过一地残余的狼藉,砖墙瓦缝中一抹绿色摇曳出现在了她的眼底。纵使在缝隙之中,依然有生命在奋力拼搏生长。此前的种种千帆万难已过,顽强的根系已蔓延至铺开,接下来变只需静待它的恣意疯狂生长。 冷风吹散了她胸口突然凝结而起的悲凉之感,徐安安这回是真的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走了,回去吃饭。” “这是凝血散。你要是受伤见了血,就洒这个。” “这是清心丸。就是在马车上给你吃的那种。” “这是……” “有没有毒药?最厉害的那种?吃了当场毙命的?” 秋昕老师的百草灵丹妙药小讲堂开课,徐安安扒拉着那些瓶瓶罐罐,但凡是看的上眼的全都划拉进了自己这一边。秋昕心疼地直跳脚,但是碍不住她现在吃徐安安的,用徐安安的,连住都是靠徐安安给了她一间院子,被徐安安划走了大部分的珍贵私藏,也只能忍气吞声。 “有,鹤顶红,你要不要。” 徐安安猛摇头,这种药虽然凶残药效也猛,一口就死,但是对防身来说,并没有太大作用。难不成人家行刺她,她还得说少侠你先等等,要不要喝口水先? “你要是要防身的,暗器岂不是比药好使。”秋昕眨了眨眼睛,“哦,我忘了。你没学过武功来着。” “那最好用的,我推荐这个。我师父亲自出马制作的一级迷魂散,只需要这么一点点,药效能放倒一头野猪。这个绝对是你的不二选择。”秋昕摸出一个细小的碧玉瓶,塞给徐安安。 徐安安拔开塞子,眯着眼睛朝瓶口里面看:“这玩意儿怎么用?” “遇到歹人,直接洒出去,他只要吸入迷魂散,我保准立马见效。”秋昕拍着胸脯,别的她不敢说,但是在迷药这一块,那可是她的特长。 “行吧,我就信你一回。”这些天她已经看清了,秋昕武功虽然一般,但是这医术勉强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她身上带的这些,个个都是宝贝。她师父是能治好温岑的神医,想来从她师父手里流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徐安安毫不客气地拿过那一整个小碧玉瓶,正要收起来随即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那我要是把药洒出去的时候,把我自己迷晕了该怎么办。” 这是她作为一个武功菜鸟一直以来都在担心的事。这药是好用,但是等到近战,对方都扑上来了,她再出手扔药,距离太近,难保不会杀敌八百自损一万。 秋昕愣了一下,她倒还真没考虑过这么高端复杂的问题。但是徐安安这么一说,她觉得这药用在近战还确实有点危险。 “那你要不到时候再来颗清心丸?看看能不能抵过药效啊?” “为什么你的语气这么犹豫?这到底有没有效?”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算了,要不我还是给你换点暗器吧……” 第八十一章 晚风骤急,徐安安突然惊醒。 屋内仍是一片炭火烘着的温暖,但是她却莫名觉得身上有股寒意。徐安安缩在被子里翻了个滚,有些后悔没让桑桑留下来陪她。温岑不在,连被子里都少了些暖意,徐安安紧了紧被子,刚想重新入睡,觉得今晚似乎有些不对。 屋内极静,但是隔着窗户和门,外头隐隐传来呐喊火热之声。徐安安摸出自己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和怀里的迷魂药,躺在床上静静听了半晌的动静,最终还是决定起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就看一眼,若是见势不好,自己也可以有个心里准备。 把匕首和迷魂散都揣好,换上厚厚的披风大氅,徐安安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自己堵在大门口的笨重木椅。这是昨天晚上桑桑走之前,和她一起搬到门口的,虽然对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可能没有多少用,破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但对自己好歹也是个心理安慰。让桑桑侧着身子从双扇门的空隙中挤出去后,徐安安用椅子把门结结实实堵上,这下连她自己想出门都得费点劲。 木椅极大又笨重,徐安安用力搬开一个角度,打开了门,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四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倒是远处城墙灯火通明的一片,把黑沉的天都渲染成了火光中的血色。 听动静,徐安安心里一紧。这是开始攻城了。 如果双方势力相差并不悬殊,攻城往往都是拉锯战。现在城里兵强马壮,粮草武器都充足,一时半会儿蛮夷是不可能破城而入的。但是听着声势浩大,好像已经杀进城内的动静,当真是吓人。 知县被征收的这间别院当真是僻静的很,周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能听见从远处遥遥传来的喊打喊杀声,这里周围要是有人,让她听听别人的动静也好啊。 “世子妃!”桑桑提着一个照亮用的灯笼,匆匆赶来,“前面是不是打起来了?” “没事。蛮夷在攻城,但是他们进不来的。别担心。”徐安安握住桑桑的手,安慰她。桑桑比她年纪还要小些,眼下远远听见这些动静,难免害怕。 一点星灯在万般黑夜中飘摇,听着远处能震天的声响,徐安安和桑桑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 “世子妃,咱们要不还是先回屋里吧。这声音听着还怪渗人的。”就她们两人,连平日在府里的侍卫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是到哪里去了,桑桑搓了搓自己胳膊上浮起的鸡皮疙瘩,小声道。 “你若是冷的话,要不先进屋吧。我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小姑娘的手冰凉,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她心里不安定想在这里再吹吹风,桑桑倒没必要在这里陪着她一起。 “奴婢不冷,奴婢陪世子妃一起。”桑桑提着灯笼,坚持不肯,徐安安刚想再说什么,瞧见朦胧光晕中晃过的一个人影。 “魏义!” “世子妃!”魏义一身厚重的铠甲匆匆而来。 “外面这是怎么了?” “西狄想攻城。世子妃放心,他们进不来的。”魏义的头一句话让徐安安心里稍定,但紧随而来的第二句话又让她提起了心,“刚刚有人侦测到有一小队蛮夷试图趁乱入城,大部分人已经被当场射杀,但当时情况太乱,跑掉了两三个人,现在正在全城缉捕,世子担心您这里出事,特地让属下过来。” 他们云朝有武功高手,西狄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但是潜藏的武功高强者也不在少数。下午的时候他们特地分了一支队伍出来,就是为了在夜间前方热火朝天攻城时,趁乱进入城内,好从内里里应外合攻破天门城。 只可惜,温岑对蛮夷的手段早有了防备,城墙之上弓箭手林立,一看到有可疑分子试图跃入不用问缘由,一律射杀。蛮夷想要京城偷袭的队伍被剿灭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运气好的,拼着命趁着夜色杀了出去。不过就算杀了出去,他们也跑不远,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全城搜捕,想来很快就能抓住。 前方的攻城战焦灼,对面现在还没拼命,是还在等着偷袭的人成功进入城内能来给他们应和。前方战线的压力不大,魏义负责来扫清后方的障碍和保护世子妃的安全。 前院似乎有动静传来,蛮夷选择越墙而入的地方离这间别院不远,魏义眼神一凛:“世子妃,属下去看看,立刻就回。” “你快去吧。”若真的是西狄的人跑到了这里来,早点把人抓住也好安心。徐安安看着魏义匆匆而去的步伐,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 “桑桑,你把灯灭了吧。”徐安安突然道。 桑桑一愣:“若是灭了灯,那岂不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们在夜色里待了一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即使没有灯也看的清周围的景象。亮着这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外面的人这里有人,万一有没被抓住的蛮夷瞧见,岂不是要坏事。” 周围全都黑漆漆的一片,她们隐身在黑暗中还安全些,要不然这种敌人在暗她们在明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亮灯带来的坏处就是总觉得除了能照亮的地方,周围全是危险,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心惊肉跳半天。 桑桑连忙吹了灯笼里的烛火,生怕这光让世子妃和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这魏护卫出去擒人了,她们这里也没有个可靠的,万一要是魏义回来前来了人她们可怎么办。 世子妃说的那个什么在黑暗里待一会儿眼睛也能看清是真的,蜡烛已灭,才过了不到一会儿,桑桑能看清院落里深浅的布景后,心里不由得稍定。 “世子妃,咱们要不……要不还是进屋吧?或者把秋姑娘喊起来?这院子我怎么觉得瘆得慌。” “别怕,没事。”徐安安安慰桑桑,带着她往墙根挪了几步,藏身在了浓重的泼墨阴影中,这个位置背着光,无论是谁来,第一眼绝对看不到她们。徐安安手里紧紧握着匕首,心里也有些忐忑。这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呸,这天象看着就是大凶带煞。这种时候在魏义回来之前,她们还是能不动就不动,小心被人听见动静。 再者说,人往往容易受惯性思维影响,觉得四方有墙的房间就是要比蹲在露天来的安全,其实这是大错特错。屋子里这么小,真要是有歹徒闯了进来,把门一堵,连跑都不好跑,还不如就待在这空旷的院子里,大门就在那里,到时候可以喊人玩命的跑,这里视野还好,保不齐运气好再来个先发制人,不伤一根毫毛全身而退。 见世子妃一副心中有数,跟着姐混别慌的样子,桑桑心里不由得稍定。 周遭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想来是刚才她们神经过于紧张,自己吓自己。徐安安稍稍放松了些许:“秋昕人呢?怎么这么大动静她都没起来?” “秋姑娘应该还在睡着呢吧。”桑桑小声道。她和秋昕是两间屋,不在一起,刚刚来的急,也没来得及去叫她,只是看她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猜测。 秋昕这丫头睡眠质量好心也大,平常一觉睡到天亮也就算了,今天晚上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她还能雷打不动睡着,徐安安倒是也挺佩服她的。 秋昕身上毒啊蛊啊的一大堆,就算睡着了应该也不会出事,徐安安倒不是很担心她。 不过魏义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她和桑桑两个人快要撑不住了,等天亮了一定要和温岑说说在府里多给她配些侍卫,这一到关键时候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徐安安嘀咕着,小心探出头却无端闻到空气里突然蔓延开的一股浓郁的铁锈腥气。 她身后的桑桑猛然间倒抽了一大口冷气。 到关键时候,徐安安的反应可谓是神级迅速。她一把推开身后已经呆滞住的桑桑,侧身就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充斥着浓厚杀意的夺人剑锋。冷冽的剑气划开了徐安安身上的斗篷系带,她本来就是松松披着衣服系得不怎么紧,这被人一划,整个斗篷就掉了下来。徐安安手忙脚乱去捞自己的外袍,直接推手一扔,正好从正面把那个刺客连带着他手里的利刃整个都给盖住了。 刺客:“?” 冬天的衣服都格外厚重,徐安安怕冷,她今天晚上穿出来的这件斗篷为了保暖更是厚实无比,原先还挺轻巧的,只是她在院子里站的久了,沾了夜间晚露,整件斗篷直往下坠,重量更是比先前还要重上些许。 那刺客本就受了伤,剑拿的不稳,原先还想着抓着这个女人换一条生路,被劈头盖脸的仍了一件绒毛厚实的衣服,眼前一黑,伸手拨开挡住自己视线的那件斗篷。 就趁着这耽误的一会儿的间隙,徐安安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碧玉小瓶,拔开了盖子,百忙之中,还不忘提醒桑桑。 “屏住呼吸!” 冷剑照霜寒,快到极致的白影一闪而过,那个煞气十足的刺客的身影突然间不动了。轰然一声,胸口被利剑直接贯穿的那个暗影倒了下来,鲜血飞溅,染上徐安安的裙摆。 于此同时,徐安安咬牙一挥手,满瓶的迷魂散泼天洒出,正好全部洒在了挡在她前面的白衣公子冷峻的面容上。 徐安安:“……” 聂落风:“……” 第八十二章 徐安安望着倒在地上一黑一白两个人,一脸苦大仇深。 谁能告诉她聂落风又是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她一时之间毫无心里防备,看到他的时候已然来不及收手了,所有的迷魂散全部都倒到了聂落风脸上。 秋昕给她的不愧是神医认证过的好东西。她原本还想着聂落风也是老神医的弟子,这药对他应该没什么作用,结果片刻之后这人就栽倒了下去,还真是让她猝不及防。 桑桑两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嗅着空气里的血腥气抖得和个筛子一样。 “都死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一个死一个晕了。”徐安安看着自己沾上血的衣摆和彻底废掉的那件厚实斗篷,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她每次遇见聂落风,都能废掉一件衣服。 前儿个她还在徐府的时候,废掉不怎么贵重的那条裙子也就算了。现在倒好,直接斗篷和衣裙齐上阵,她的损失很大的。 在边关本来衣服就不好买,她自己都没有几件从京城带过来的衣服,这一笔巨大的损失她可不可以问聂落风要。 徐安安都想为自己逝去的衣服落上几滴眼泪。 魏义解决完了府前试图混进来的西狄刺客,往回匆匆赶的时候,远远瞧见地上倒着的人,心里一紧。 “属下有罪。世子妃您没事吧。” “不用紧张,我没伤到。”徐安安见他面色惊恐地在她身上打量来打量去,补充道,“这都是那刺客血迹。我真的没事。” 见世子妃确实是好好的,一点儿事都没有的样子,魏义这才把内心的担忧放下。世子妃要是伤到哪儿了,他是万死也难对世子爷交代。万幸,世子妃没伤到就好。 魏义瞧着地上还有余温的尸体,看了两眼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白色衣服的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蹲下身,仔细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这不是聂公子吗?这次混入天门城的蛮夷居然能有如此武功高强者,连聂公子都折在了他们手里,看来对方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他得告诉世子爷多加注意才是。 魏义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聂公子,年纪轻轻还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居然就折在了边关这种不毛之地。等一会儿给世子爷回消息,世子爷指不定还要为自己这个多年好友伤心呢。 徐安安看着魏义蹲在那里长吁短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晕过去了吗,这药效应该能解吧。用的着和死了人一样,在这里悲伤吗。难不成他是在感叹某人表面看着霁月无暇高岭之花,实则是个连普通的迷魂散都受不住的,一身的武功绝学竟然一朝全部被毁。 作为罪魁祸首的徐安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放倒了聂落风她也是没想到。不过谁让他突然之间就从她身前冒了出来,原本冲着刺客去的迷魂散这就全部冲他去了。这也不能怪她。 一碗滚烫的姜汤下肚,冰寒的身子也彻底泛起了暖意。汤水的辛辣味刺的徐安安直皱起眉头,赶紧又摸了一路上吃的还剩没几颗的蜜饯压住味道。 天边已经泛了大片的纯白,黑夜已然过去。 徐安安已经从头到尾重新换了一套新的衣服,裹着桑桑给她翻出来的另一件厚斗篷,捧着第二碗姜汤水暖手。 这一晚上折腾的她都累了,现下困乏的很。 “聂落风那儿没事吧?” “有秋姑娘看着,想来出不了事。” “那就好。”徐安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聂落风中了药,自然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徐安安冲进秋昕的院子把她摇了起来。不得不说,秋昕的睡眠质量是真的不错。她踹门的时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等到了徐安安拼命摇了她半天,她才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魏义把白袍带血的聂落风背到房间里的时候,秋昕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怎么才几天时间,她大师兄不仅来边关了,还是躺着来的。自己这梦里大师兄怎么死了。等秋昕意识到这似乎不是梦,是真的,满腔的泪水还没来得及喷涌而出,就被徐安安一句晕过去了给堵了回来。 迷魂散的解药她有,喂了药过一会儿就能醒了。交代魏义把聂落风扔给秋昕看着,徐安安忙着赶回来换掉她那身衣服。 晚上弄得前院里一片狼藉,这会儿已经有人来打扫过了,把闯进院子的西狄尸体搬走和其他人一块处理。刺目的血色已经被洗刷,只是那股味道暂时还挥之不去,徐安安也没心情到院子里去。 她这里昨天晚上都能有人闯入,也不知道温岑那里现在情况怎么样。徐安安有些担心,但她又不能做什么,现在出去就是添乱。魏义在确认所有入城的蛮夷全部歼灭之后,别院里安全之后就又匆匆赶回军营去了。前方的战事还没结束,大意不得。 徐安安掰着烙饼和桑桑一人分了半块。望着格外萧索的天,心里浮上如霾般的阴影,也不知道这场战事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咦,世子爷。您怎么回来了!世子妃在里面。”桑桑惊讶的声音传来,徐安安精神一振,连忙抬头。 温岑一身冷硬的玄甲,面色被浸染的格外冷冽摄人,步履匆匆而来。见到安然无恙的徐安安,冰寒的脸色微微一松。 “你吓死我了。”温岑抱住徐安安,满是后怕。 徐安安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全副武装,剑指天下的少将军和往日的世子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边关凄厉的风打磨出的杀伐果断铁血无情的将军,面上露出格外柔软又珍惜的神情。 “没事就好。” 魏义回来复命的时候说别院里有西狄的人混入,他差点没吓死,所幸徐安安没事,否则他都不确定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变得彻底疯狂。 前面的攻城战还没结束,蛮夷贼心不死,即使偷袭里应外合的策略没成功,也依然蠢蠢欲动。他实在担心徐安安,让宋祥替他顶上一阵,骑马飞奔回来确认自己的世子妃安然无恙。 战事焦灼走不开人,温岑确认了徐安安真的没事,既没受伤也没受到惊吓后,立刻就要返回。徐安安连忙端了一碗凉到一半的姜汤让着急赶时间的温岑喝掉。 姜汤温热,从里到外氤氲妥帖到人心底,温岑很是不舍地亲了徐安安一下:“我要走了,你自己多加当心。” “快去吧。前方的将士还等着你呢。”徐安安催促道。 温岑本来急着要走,但是徐安安催他让他略微有些不满意:“但其实想来,只是攻城战而已,我不去似乎也不要紧。” 将军当然不必事事亲力亲为,阻止敌方攻城他大半的时间其实也是坐在议事厅内调度全局,在一线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是他只要在前方坐镇,对于云朝的将士而言那就是一个精神的鼓舞,一个安定的象征,精神激励比他实际上场更重要。尤其是这都打了一整个晚上了,战士都交了三次班,正是士气疲软的时候,他是不能不去的。 温岑一向冷静,这么说不过是想和她拿乔而已。徐安安挑眉不动声色,温岑比她还沉得住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徐安安,一副你要是不说,自己今天就不走了的样子。 “好吧,好吧。注意安全。我在在这里等你回来。”最后还是徐安安率先败下阵来,小声道。 温热的呼吸交缠,温岑放开徐安安的时候,语气里带了点暗哑:“我走了。” 徐安安破罐破摔有些羞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发出声音:“快滚……” 温岑朗声一笑,踏出了房门。 徐安安平复了半晌的心情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半夜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斗争都恍若隔世。但怎么说她都是害的别人中药了,自己也该去探望一下聂落风,聊表心意。 去探望别人总不好什么都不带,徐安安环顾了一圈觉得也实在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最后还是背着手溜溜达达去了秋昕的屋子。 聂落风已经醒了,秋昕手里有迷魂散的解药当场给他喂下就没事了,看见徐安安,他一贯冰冷不动声色的脸上出现一抹微不可查的崩裂。 男人嘛,一向高高在上的人被她用迷药给直接放到了,阴沟里翻船想来对他的自尊心也是一个极大的伤害。徐安安和善的一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当时可是正当防卫,聂落风中招可不关她的事。 “聂公子这是没事了?”温岑似乎和聂落风有些什么交易,但是她和聂落风本质不熟,这关心的话问出来难免有些客套加假惺惺。 “多谢世子妃关心,已经无碍了。” 聂落风看着倒是真的不像有什么事,那个时候轰隆倒下在他脸上也没有磕出伤痕来,现在还拿着剑准备往外走,秋昕在一边很不高兴自己大师兄才刚醒就又要出发,还死死活都不肯告诉自己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世子妃,在下有一事相求。” “嗯?” “舍妹一向顽劣,在下这几日怕是没有空来照顾她。还望世子妃能够替我多照看一二。实在是感激不尽。” 第八十三章 聂落风还是挺关心自己这个小师妹的,对秋昕他是真心以待,难怪无论徐安安怎么阐述事实,秋昕都始终坚信她大师兄是一个俊雅温和的贵公子这一在徐安安看来压根就不可能的形象,感情原来人前人后压根就是两副面孔。虽然聂落风死不肯承认,但是综合观察下来,徐安安觉得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给秋昕的那一封信肯定就是他写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秋昕这个到处乱跑的积极分子给摁住,让温岑派来保护徐安安的队伍,顺带着看着秋昕。 聂落风没受什么外伤,醒了过后没待一会儿就走,秋昕想跟着他却反被叮嘱要她好好跟着世子妃,别整天到处在外面乱跑。 聂落风走后,秋昕还是很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奈何她武功实在是不过关,就算想追也追不上。 徐安安理解地拍了拍她:“别介意。我就是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备用药的。”昨天晚上一番争斗她可是真的把所有的迷魂散都撒了出去,现在手里一点能用的药都没有了,当然得问秋昕这个大户要一点存货了。 “没了。”秋昕一脸憋屈,“上次给你的是我手里最后一份存货。” 秋昕从山上带出来的好东西是不少,但是架不住那消耗量是按照整瓶来计算的。这几天的用量肉眼可见的急速下降。现在是连地主家都没余粮了。 实在是迫不得已,秋昕只得从药铺买了一些寻常的药材,开始重头做药。徐安安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帮她打下手,后来就被屋子里日渐浓郁起来的中药味道给呛跑了。她总觉得秋昕这不是在制药,更像是在炼毒。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普通无毒又无害的几样药材混合在一起,变成一锅谁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但秋昕坚持说她师父也是这么做药的,徐安安对此持保留态度。 西狄气势很猛地连着攻了三天的城,什么都没打下来。天门城里的人也由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变成了现在随便他们折腾,日子照样过的很潇洒的样子。 温岑还在出兵剿灭小部队西狄残兵的时候顺带给她打了一只鹿回来改善了一下伙食。鹿皮顺着肌肉走势剥开露出里面细嫩的肉,以姜片花椒等各种佐料去除腥味,洗净后直接用大火炭烤,等油滋冒出,蘸佐料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徐安安一连吃了好多鹿肉,直觉得身上的血液奔流,和那晚她喝了十全大补汤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鹿肉不愧是所谓的补肾阳的终极灵药,只几片肉而已,居然就能有如此大的功效。徐安安脱掉了厚实的外袍,只穿了一件薄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给自己降燥,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用猛火煮沸,文火煨炖,直到煮到皮肉熟烂为止。徐安安把熬了几个小时的鹿肉杜仲汤格外慎重地交到魏义手上。 “你家世子爷这几天辛苦了。你把这个给他端过去给他补补身子。” 魏义欲言又止,有心想说这会不会太补了点,最后还是听了世子妃的话,端着还温热着的陶瓷小瓦罐走了。 至于温岑一口不落的把所有汤水都喝完,最后火气上来在议事厅当场拍桌决定直接强攻那就是后话了。 西狄的攻势由猛转弱,由盛转衰,最后逐渐变得销声匿迹,外面的消息也终于能够传了进来。 徐安安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收到一封家书。 桑桑把信递给她的时候,徐安安看着那个还有些分量的封包满是怀疑,但是等拆开包裹一看内容,她就毫不怀疑这封信的出处了。 是她的便宜老爹徐永新写来的,催她事到底成了没有。徐永新还生怕她一路上颠簸,把药损耗掉了,特地在信里又给她塞了几个小包,里面全部都是苍耳粉。 “这些不是苍耳粉?”秋昕抬起头,徐安安把那个纸包递了过去,让她仔细瞧瞧。 粉末的颜色质地似乎都差不多,甚至连闻起来的味道似乎都一样,她又不认识这些药,乍一看自然会以为是苍耳粉。 既然有专家在此,那就请秋昕好好辨别一下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秋昕桌面上一字排开铺满了各种传说中神医必备的专业用具,九针、银匜一个不落,满满当当的。 看着秋昕这架势摆开,不知道为什么徐安安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话,俗称的差生文具多。但愿秋昕这么多年还是学到了点她师父的本身,好歹能辨别认出一些药物。 秋昕的师父敢放自己这个徒弟出来危害江湖,对她最起码保命的知识还是教了一些的。秋昕拿着银针捣鼓来捣鼓去,最后十分肯定得给出了一个结论:“是雷公藤。” “什么是雷公藤?”徐安安虚心求教,听名字似乎不如见血封喉,鹤顶红什么的来的霸气。 “剧毒。看服用的量的多少和个人体质,短则几个时辰,长则几天立刻暴毙而亡。”秋昕小心翼翼地把纸包重新包好,免得有人误服,“你爹送这个东西给你干吗?用来防身?” 徐永新哪里是送来让她防身的,这是让她给温岑下药的。 徐安安看着那几包传说中的雷公藤的花粉,拖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想从京城传信到边关,就算是快马加鞭那也要个几天的功夫,她这到边关连一个月都不到,她爹就急不可待从京城里传信给她催她动手,还生怕原来的苍耳粉效力不够,直接换成了雷公藤这样马上就能见效的剧毒之物。 这宫里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心急,不符合一贯的徐徐图之,为将对手斩草除根一网打尽而耐心铺网的风格。 莫不是温岑在边关战功赫赫,短短的时日内威名尽显,宫里终于坐不住了?也不对,这仗还没打多久了,就算皇帝的探子发了密报回去,等信到了宫里,宫里下定决心要直接除掉镇平王世子,哪怕手法粗糙惹人怀疑也不管了,再到徐永新送药给她,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赶不上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宫里的动作突然急迫了起来,徐安安想了半天有了一个猜测。难不成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这雷公藤你还要吗?”秋昕眨着眼睛一脸期待。 雷公藤需要生长在面对阴凉山坡的砂质土地上,出没的地方比较有限,寻找起来难度大十分不易,连她师父手里都没有多少。她师父曾经千娇万贵小心翼翼移了一株雷公藤试图让它在自己那座山上长起来,最后可能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还是给养死了。边关什么药材都缺,现在有这么多珍惜的雷公藤花粉摆在她面前,秋昕狠狠动心了。 “你都拿去吧。”徐安安豪迈地大手一挥。她拿着这些也没有用,扔给秋昕让她折腾也好,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天门城离京城的距离到底还是太远了,徐永新给她发来的这封信是她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次收到京城的消息,徐安安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京城的动向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清楚京城的动向这怎么行。要不是今天秋昕在场,她还真的有可能会稀里糊涂就把徐永新送来的这玩意儿当成普通的慢性毒药,随便就对付过去了。今日的重大消息一定要和温岑通一下气,徐安安打定了主意,也顾不得还在兴致勃勃研究那堆粉末的秋昕了,直奔军营而去。 她上次来的时候明明只上了城墙,也没逛过整个军营,怎么全营的将士都像是认识她一样,个个盯着她瞅。 “夫人是来找将军的吧?将军在议事厅,属下带您去。”一个参将对着徐安安十分热情。 “有劳你了。”徐安安眉眼弯弯。 “夫人这是哪里话,这都是属下该做的。夫人这边请。”温岑上次带她来参观之后,到底和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对她这么热情,她都要不好意思了。 议事厅外,早已得了消息的魏义早早就到门口等候了,替她撩开防风的厚重门帘:“世子妃,世子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徐安安略侧了侧身子走进去后,魏义放下了门帘,拉着参将直接退出一公里的距离之外。 “夫人当真是好看。”参将有些愣愣的,在边关哪里见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世子妃美的就和画上走出来的人一样,前些日子小兔崽子们盛传将军娶妻了,夫人还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他当时还不信,现在见到真人才真的相信了。 “那是,咱们夫人那可是在京城里都数一数二的姑娘。”魏义有些得意,“不过你也别老盯着夫人看,到时候将军该不高兴了。” “看到少将军现在娶了妻一切都好,想来将军也会欣慰的。”那参将长长叹了口气。 魏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等蛮夷的事情解决,少将军决定马上起事,现在该多做些准备。到时候拿狗贼的鲜血祭奠将军在天之灵。” 第八十四章 议事厅里只有温岑一人,徐安安一进门就瞧见男人挺直的身影,看见她脸上泛出柔软的笑意。 徐安安张开手主动被温岑揽在怀里,有些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怎么来了?”温岑箍住女子即使穿着厚厚的袄裙,却依旧纤细的腰身,将她拉进自己。 “想你了呗。”徐安安轻声细语,指尖滑过温岑的脖颈。 温岑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沉哑的笑声:“所以特地给我送那碗汤,再主动跑到这里来见我,都是因为想我了?嗯?” 拖长的尾音砸进了徐安安的心里,撩起一片涟漪,徐安安这下不敢再作乱了,红着脸手忙脚乱拨下某人放在她腰间一点一点极有压迫感的手,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格外正经的样子:“别闹,说正事。” “嗯,说吧。”温岑心情很好地看着徐安安红着脸,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说的都是正事。” 徐安安颇有些娇羞地瞪了他一眼,把雷公藤和徐永新给她的信上的内容,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温岑,虽然温岑大概率可能也知道,但不确认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总是不安心。 “五皇子谋逆,进宫妄图行刺圣上,现在被关押在大理寺受审。” 徐安安都愣了一下,半晌才不确定地疑惑道:“五皇子?” “是啊,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倒是挺有胆量的。”他在的时候,京城里是一腔被弹压到极致绷紧的死水,他一走带离了人马如一个给予宣泄的缺口,京城里的局势瞬间就开始波云诡异了起来。 五皇子第一个率先出手,在淑妃和贵妃的联合维护下,直指帝王宝座。 他胆子确实大,抱着不成功变成仁的信念,下了狠手,只可惜在那个座位上稳稳坐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拉了下来。五皇子到底是草率了。 不过这也是能料想的到的,五皇子手里的势力本就不雄厚,连帮他的贵妃背后也没有根基,夺位本就是悬之又悬,不彻底拼一把只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只不过现在他赌输了而已。 “哦,”徐安安恍然大悟,“难怪宫里急了。这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其实倒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温岑笑了一声。 “皇上近两年身体一向不好。这次事件过后已经在动用护心丹了。” 人到中年有个什么病痛那也正常,但是这事发生全天下第一人身上那关系可就大了。皇上这两年一直让太医院开着温补的药,好好养着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但这一次被五皇子妄图篡位这事给气的怒急攻心,贵妃为了帮五皇子一把直接在送给皇上的汤药里下了毒,虽然被人及时发现最后没能得逞,但是被后宫两位位高权重的后妃和自己儿子联手想把自己搞死,这样的打击难免让他气绝。 五皇子入大理寺严加看管,贵妃淑妃废位入冷宫,母家全部被禁军包围等候旨意,当天晚上皇上就急招太医,寝殿内的烛火亮了一整晚。 第二天虽说是正常早朝,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但所有人都明白圣上这身体怕是内里亏空,为国本还是得早早立下个太子以防不测才对。只是刚出了皇子谋逆的事,清算才刚刚开始,无论是朝廷后宫都是一片惴惴不安,往日和五皇子走的近了些的大臣更是连避嫌都来不急,生怕自己也被带上个诛九族的罪名,这一时之间立太子的事更是没人敢提。 没人敢提,不代表问题不存在,皇上这身体情况,还是要早做打算。 京城里的形势一夕之间就变得风雨飘摇了起来,但是对在边关的徐安安和温岑来说是极为有利的。皇上现在对他们是鞭长莫及,自己都顾不得了,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弄死温岑以永绝后患。 宫里的表态都如此明显了,他们不回应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皇上千里送来的心意,徐安安和温岑相视一笑。 “既然如此,最近你自己还是当心一点吧。”她没得手,保不齐宫里还准备了别的手段,从多个方面力图至温岑于死地,但温岑对宫里的动向知道的这么一清二楚,想来也是早有防备,上不了当,“你忙吧。那我走了。” “这就走了?”温岑不松手,戏谑地挑眉,“才一柱香的时间。” “一炷香怎……?”徐安安猛地住了嘴跳了起来,“你不是最近忙得很吗!我就不打扰你了!” “没事,人都被我遣走了。再过一个时辰都不会有人来的。” 男人攥着的她的手力气极大,徐安安挣扎了半天也没有挣脱开。许是这几天太久没见,再加上那碗大补汤给憋出火气来了,温岑任由她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松手。 “别闹,真别闹了。”徐安安声音中都带了点细微的喘意,“我等会儿还要回去。” “不用回去,这里有床。”温岑温热的气息蛊惑道,徐安安有些晕晕乎乎瞬间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仅仅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挽救了她已处在崩塌边缘的底线。 “有人来了。” “没人。”温岑的动作顿了顿,他好像真的听到有人居然敢无视他的话走近的声音。 “看,有人来找你了。”徐安安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缓了下来,眼里带着挑衅的得意。 只可惜温岑丝毫不为之所动:“他们进不来。” 魏义拦下了那个远远跑来传信的士兵:“怎么回事?” “扬威将军醒了。”那士兵立正站好,一板一眼汇报道。 “知道了,我会告诉将军的。你回去吧。”消息已送到,来传信的士兵跑回归位。魏义刚才还平和的神情瞬间沉了下来,大夫不是说缪和的箭伤极险,至少要修养很久才能恢复清醒吗,怎么这么快人就醒了。缪和醒了他们要防的人又多了一个,这事可就不好办了。魏义望了一眼后面门户紧闭空荡安静的议事厅,只希望他家世子还是先冷静一下,先想想该怎么处理缪和。 “他们说什么了?”徐安安没听见外面的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有人来了后又走了。 温岑脸埋进了她的肩窝中:“缪和醒了。” 缪和?那个皇帝派出来的将军。缪和可是坚定的皇党,要不然一开始皇上也不会先派他来处理西狄的叛乱,他没醒还好,要是醒了少不得要插手军中的事务,干涉温岑。徐安安心里一紧:“这怎么办?要不我们派人直接再把他弄死吧?我手里有药。” 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人当然不能心慈手软。 温岑掐了一下徐安安鼓起的圆脸,看着她一副很不满意的神情笑了:“这些事情都是我该操心的。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就你操心。你心眼都快跟个筛子一样多了。”徐安安嘀咕道。 “你要是想帮忙的话,”温岑话锋一转,“那个很聒噪的,最近在干什么?” 很聒噪?他是指秋昕? 扬威将军醒了在队伍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有欣喜的,也有发愁的。缪和是皇上指派的大将军,但是作为将士这么多天战场上的出生入死下来他们当然更认可温岑带兵打仗的能力,更别提还有当年和镇平王一起征战留下的情怀在。现在少将军尽心尽力击退了蛮夷,边关的形式才刚刚平缓了一点,缪和一醒就要夺权,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暗地里什么猜测都有,但是现在冲突还没有那么明显,也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缪和虽然醒了,但是伤势还是不容乐观,连起身都很费劲,更别提再重新处理军务了。少将军一听说扬威将军醒了的消息,立刻就前往探望,希望扬威将军能早日恢复。当事人之间和乐融融,丝毫不见隔阂,底下的将士也就嘀咕两句,静观其变。 倒是温岑身边的不少人提出要先下手为强的提议,被世子爷给统统否决了。 理由很简单也很大义凛然,外敌当前,队伍里必须保持人心稳定,不能内讧。 几位自以为听懂了世子爷意思的将领摩拳擦掌,世子爷不愧是识大义的人,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打压西狄,让他们再不敢来犯境,反正缪和暂时也动不了,先不管他。但是等到西狄各部落的联军溃散,那就是缪和的死期了。 世子爷,心思缜密,心怀天下,主次分明,实乃有勇有谋,高人也。他们是跟对人了。 军中的人心浮动暂且被压制了下来,那厢徐安安受温岑所托,捏着鼻子走到了方圆五里寸草不生的秋昕的院子外,隔着门远远喊了一声。 片刻,顶着一身花花绿绿衣服,不知道到底都沾上了些什么东西才能变成这样的秋昕,推开了门,探出了脑袋。 徐安安当场蹬蹬后退了两步,别的不说,秋昕这种敢于为了炼药牺牲自我的大无畏精神她还是十分赞许的。 “什么事儿?”这么重的味道秋昕还敢坐在万恶之源的屋内,心里素质果然十分强大。 “你手里头还有药吗?”徐安安瓮声瓮气地问道。 第八十五章 除了秋昕一开始给她的她师父出品的丹药,之后秋昕自己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徐安安是一颗都不敢尝试。从秋昕那里拿到手药后,徐安安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她只是想要能让人身体不适的药物,秋昕给她的这东西,该不会药效过猛,到时候直接把人弄死吧。 看着手里那一小袋泛着绿光的药粉,徐安安觉得自己的担心还是很有必要的。这要是没控制好用量,这人万一要是挂在温岑的地盘上了,岂不是添麻烦。现在重心还是在对付西狄身上,要是西狄的部落能够退兵,他们就能腾出手来杀回京城了。 徐安安能想到的,温岑更早就想到了。云朝和西狄之间这场战并非非打不可,西狄想要钱粮,他们想要边关稳定,这完完全全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化解矛盾。让西狄退兵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聂落风先前随着师父云游的时候,曾到过西狄部族的地盘,与那时候还不是现在被推选出的部族首领的羌族族人姜尧有过一面之缘。他师父曾经出手救过羌族中人,有着交情,凭着这一段救命之恩,聂落风顺利和现在的部族联合首领姜尧搭上了线。 聂落风向姜尧表明来意,愿意以和谈化解双方兵戈相见,还给出了温岑提前准备好的信件,以示诚意。传言中心思叵测,手段狠毒的姜尧对着聂落风倒是脾气不错,对和谈的意见表现的很感兴趣,表明自己会认真考虑,毕竟损失这么多西狄的勇士,底下各个小部落内部之间难免都有意见,若是能干戈化玉帛那就是再好不过了。送走了他之后,这位新任的部落首领,很是可惜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下令当天夜里立即攻城。 讲和这种事情随便听听可以,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他不会动手,但是想劝他安分守己,那还是算了。 姜尧信心满满,他集结了各族人马动作之前,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这次带队来的人是那个传说中的敌人镇平王的儿子。他爹厉害,难道儿子还能一样厉害吗,领兵带队靠的又不是遗传的天赋,而是无数场生生死死之中的磨砺。若是镇平王还在世,他可能还会忌惮几分,只是他死的早,他儿子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过人的战绩,姜尧对自己能拿下天门城抱有十足的信心。先前被人撕开包围圈,把云朝那两个将领救走,不过是意外罢了。这次他们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在严冬到来粮草耗尽之前,一定能把子民迁进云朝的疆土之上。 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很骨感。攻城的当晚,西狄的人马惨败。 不仅没攻上去,连根据首领的策略留在外准备策应和翻墙进城准备里应外合的队伍都被人给剿灭了个干干净净。连个跑回来通风报信的人都没留下。 温岑知道这个新任的首领气焰高,不把他彻底打服双方是不可能好好坐下来谈的,故此布置任务的时候,下了死命令。遇见西狄的人都往死里打。 本来云朝的将士都有种自己幅员辽阔,渺渺万里国土的自豪感,被一群蛮夷欺在头上已经是很不爽了。只可惜缪和连个照面都没打人就被困了现在还昏迷不醒,总兵被西狄彪悍的气势吓怕了,反击什么的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等到温岑这个用兵如神的将军放开了手脚,云朝的将士跟疯了一样,第一次从正面气场上就把西狄给完全压制住了。 姜尧一开始还不肯认清现实,打算和云朝的守城军耗到底,非要把城墙拿下,再经历了几天毫无所获的拉锯战后,自信心大受打击,连他首领的威信都快压不住底下各族因为消耗死伤太大,收获太小,而闹起的意见了。 眼见着攻城实在是没有希望,再白白耗下去等今年过冬他们部族得死更多人,姜尧怒的把帐篷里所有东西都砸了,最后还是被逼无奈,被迫联系了聂落风,想通过他和城里的镇平王世子取得联系,希望能重新聊一聊和平合作的事。 但这一回可不是西狄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聂落风传回来了两个字“好的”,紧接着三天都没再联系过姜尧。迫不得已,姜尧只得再派人前去联系,热切又诚恳地表达了自己意愿,还希望将军能够拨冗会见一下他们临时凑出来的使团。 结果这次温岑的回复来的快也干脆,要谈可以,得西狄的首领姜尧亲自前来。 姜尧一身繁复的西狄特有服饰,身前的挂珠身侧的腰刀齐备,带着护送他的人马赶到,一勒缰绳。看着前面隐匿在黑暗中,整齐有序排列的精壮人马,低低地骂了一句土语。 温岑防着姜尧耍诈,不会让他进城,姜尧也怕自己万一进了城里生命安全没有保障,为了能够促进双方的友好会谈。一致决定就在城外十里的树林就温岑和姜尧两个人,聂落风做中间人摸黑谈判。 那些挑出来守在外面的护卫就是用来下马威的而已,和姜尧也带着部落里精壮的大小伙子来是一个意思。 黑黝的夜色中,无数凌乱的枯树杈冲天而立,一板石桌前早已有人等候,那个害的他们西狄此次大败而归,不得不向中原低头的罪魁祸首,转过了头。眉廓深邃,面容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半隐着。 “西狄首领。”他看见姜尧一字一句笑了。 今天晚上加餐,小厨房做羊骨萝卜汤。在边关肉好找,基本一日三顿顿顿都有,但是蔬菜少见,也只有大白萝卜还略微常见一些,市场上有的卖。买了几根白胖萝卜回来炖汤,也算是给自己加顿素的。 徐安安突发奇想想加顿夜宵,别院里专门忙活厨房的人都睡了,她就干脆拉着桑桑和秋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秋昕这几天忙活自己那些药,身上都快被中药味道给腌透了,徐安安生怕药味融进了自己的汤里,指挥秋昕专门负责生火。 别的菜她不会做,但是煲个汤还是挺容易的吧。徐安安信心十足的从桌案上挑了一把看上去刃口最锋利的菜刀,双手握住刀柄,瞄准案板上摆着的一整块羊骨,用力一刀就剁了下去。 菜刀和案板发生亲密接触,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羊骨受力微微弹起又嘭地一声砸回案板上。跟着羊肉跳动的还有秋昕和桑桑那两颗脆弱的心脏。 “你到底会不会做菜?”秋昕对徐安安的手艺充满了怀疑,徐安安握刀的姿势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两个字——业余。 “我不会,你会?”徐安安反问,咚咚切骨的巨响响彻在厨房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秋昕看着她那和分尸拆骨都快差不多的力道,眼皮子直跳,最后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拒绝:“不了,还是你来吧。” 连桑桑都不由得后退,站远了一点。 正所谓大力出奇迹,虽然徐安安先前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拿过刀,也没做过菜,但是吃多了猪肉多少也能想象一下猪跑,凭借自己的毅力剁开了那些羊骨后,取了肉厚肥嫩的三块羊骨洗净后,下滚水先煮。 “秋昕你把火架的再大一点,桑桑你把这个萝卜削皮再切成薄片。”徐安安拿汤勺一边搅着锅里的水捞起漂起的浮沫,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羊肉一般膻味重,还不太好去腥味,但是这里的羊肉不知道是不是方养跟着牧民天天几十公里的路辗转,肉质紧实,闻着似乎倒没有什么腥味,徐安安闻着汤勺里撩出的点点油腥,和桑桑秋昕一确认,最终确定是真的没有膻味。这倒是给她省了不杀麻烦事,毕竟她也不知道要过几波水放些什么料才能去掉羊膻味。 第一锅焯水了几分钟后,瞧着羊骨的颜色变了,徐安安连忙把那三块羊骨那大勺捞了出来,仔细清洗掉上面的点点浮沫。桑桑把原先的第一波水给倒了,简略冲了冲锅,倒入新的干净的水重新开火煮肉。来来回回三遍,确认基本表面的浮沫都已经冲洗赶紧,羊骨也成了半熟状态,徐安安这才把羊骨扔进了最新一锅的水里,任由大火猛煮。 但光是这么煮也没有味道,徐安安顺手在佐料台上抓了一把八角花椒桂皮,又切了两片姜一起丢了进去。 接下来一切就该交给时间了,三个人并排坐在火灶前,木材燃烧带来的大量热量暖洋洋地烤着脸和手,不断跳跃着的火光映衬在三人的眼底。 女孩子坐在一起,哪里能缺的了话题,从徐安安在京城里见到聂落风由于被他毁了衣服先入为主极差的第一印象讲起,到秋昕和她交换温岑小时候到他们师门里一副绝对冰冷无情的样子,再聊到天下的美食美景,到几人兴致勃勃约着到时候一起去京城去吃入主、佛跳墙、扣肉,徐安安用力咽了咽口水,往香气渐浓的汤里洒了一把切好的白萝卜片。 昔日京城酒楼一霸,如今竟在寒风中啃白萝卜。这世风日下的情景怎么能让人不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秋昕说着说着,也有点忍不住了,刚吃过晚饭不久的肚子又开始作响:“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去?” “很快了,马上就回。”一想到京城那些层出不穷的美食,徐安安整个人都开始向上泛着幸福的泡泡。边关的羊肉牛肉各类美食风味是好,但是只有这几样,吃久了她还是想念从前在京城躺在美食堆里的日子。温岑要是再不杀回去,她自己就快忍不住了。 第八十六章 大火煮透之后,改为小火慢炖,不多时小小的厨房里飘满了肉骨和萝卜混合起的清香。揭开盖子,里面的汤汁也开始逐渐变成了奶白色。 “可以喝了吗?”秋昕有些眼巴巴地看着。 “先喝点汤吧。”羊骨还不够烂,徐安安拿汤勺按了按那三块羊骨,得出了结论。 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萝卜羊骨汤,萝卜熬制半透明的状态,拿筷子一戳就化,洒上提前切好的葱花香菜,浓郁的香气整个扑面而来。这一整碗羊骨汤下去,连筋骨都纾泛了起来。 徐安安心满意足地长长喟叹了一声:“行了,就放小火让它慢慢熬着吧。明天早上起来就吃羊骨萝卜汤面。” 秋昕又塞了两块耐烧的火炭进去,添了点柴,确保火灶能热到明天早上他们起来。 “我们要不要给大师兄他们送一碗去?”秋昕还惦记着聂落风。 徐安安想了想,有些动摇,随即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他们最近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个信都没有。魏义今天晚上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唉,看来他们注定是和这汤无缘了。” 不知道到哪里去的聂落风和温岑两人,正在一片荒野地,很有耐心地看着西狄部落首领研究完那份条约协定后勃然大怒。 虽说是双方和平协定,他现在是打不过云朝,求着对方救济过冬的物资,但这条件压的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温岑是不可能主动向西狄降低条件的,这份协议上的条条款款都是根据探子传回的情报,死死压住西狄的底线定的。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等姜尧拍了桌,聂落风才出来缓和矛盾。 “又要牛羊,又要马。这不可能。”姜尧恨不得当场抬腿走人,但是鉴于部落内现在的形式只得暂且忍了下来。 “你们现在没有粮草,有这么多牛羊也会白白饿死。倒不如做个交换,你把多余的牛羊给我们,我们给你足够过冬还能有富余的粮草。” 中原人,野心倒是不小。 自己拿走了他们大部分的牛羊,又能减少粮草的支出。对中原自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但是对西狄来说怎么算都亏的很。 这个协议是万万不能答应。 “等过了这个冬天,明年再开始做生意,关内外统一定下价格。不再受商队控制。这个条件如何?” 姜尧猛地抬起头,眼里蹦出火花,在脑海里反反复复仔细琢磨着云朝这个守镇的将军说出的话,一手不断转动着腕环上佩戴的珠玉,半晌才谨慎问道:“当真?这件事情你能做主?” 商贸之事除了由朝廷明文发布的行商法令外,剩下的便是由商行会自行制定。朝廷虽说开放了两边的商贸通道,但是对具体细则并无多少明文规定,而专做边关买卖的商家一个个都精明的很,集体压价西狄往往也毫无还手招架之力,这也是他成功说服各部族联合起事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若是能定下统一的价格,日后对整个西狄的发展那也是极为有利的。 姜尧是好战,但也并非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蛮族人。权衡相较,择利而往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能集合一向散乱的部族联合一起还险些就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他这个首领不是白被推举的。云朝的将军的提议是好,但是这种事可不是由一个将军就能说了算的。若是他只是随口忽悠他,自己不就上了当了。 “我既然和你这么说了,那就一定能说了算。”温岑傲然一笑,“你若是有疑虑,不若以此物为证。” 温岑拿出一枚羊角花纹铜币,放到了姜尧面前。 姜尧接过,面色一沉:“你怎么会有我羌族的信物?” 这枚羊角花纹铜币是徐安安从她母亲罗氏的遗物里翻到的。徐府里没有她母亲留下的东西,但是莺娘那里留了不少,收拾了一下整理了一个小盒子就悄悄送到了镇平王府世子妃的手里,里面就有这一枚造型奇特的铜币。羌族素来有羊角花为信的说法,这一枚铜币可以视为一个人虔诚的信用,意义重大。徐安安收拾东西来边关的东西的时候,因为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干脆把装罗氏东西的那个小铁盒一起带上了,翻出的这枚铜币正好派上了用场。 羊角花纹的铜币对羌族来说非同小可,这个中原人怎么会有他们羌族的东西。 “这是我夫人的,她说见到此物,首领定能明白相信我的诚意。”提到徐安安,温岑眼里含了点笑意。事实上徐安安压根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是长期潜伏在关外的暗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这个消息。这本是一个地区的风俗不值得多加注意,只是赶巧温岑想起自己曾经看徐安安整理东西的时候,似乎翻到过这样一枚样式极为相似的铜币,这才回去问徐安安借这枚铜币一用。眼下倒是派上了极大的用场。 部落都是靠氏族与血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总共就这么多人,往上数几辈没准都是同一个祖宗,现在同一部族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奇怪的姻亲关系。这位将军的夫人若是他们羌族部落的人,正要算起来,说不定和他也是亲缘。 姜尧面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试探的问道:“您的夫人是我们部落族人?” “不是,她是我们云朝的女子。”徐安安的母亲是羌族人,但是徐安安一直生活在京城,从没来过边关,就算有一半的羌族血统,也不能算是异邦人。 姜尧接过那枚铜币沉吟了片刻,最后下定了决心:“姑且就信你一回。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暂且不能答复你。得回去和各族商量了才能给你回复。” “这是自然,此事自当谨慎。你回去拿定了主意,我们再接着商讨。”温岑微微颔首,是打还是不打得先统一了意见,才能接着确定之后关于商贸之间的问题。 “听说,西狄各族现在紧缺粮草。这里略有一些,首领这次来了,不若顺便带回去,也好一解燃眉之急。” 云朝的那些将士守在这里也不仅仅只是来起威慑作用的,还压了一队给西狄首领带回去的粮草。无论协议上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纸上的东西终究是空的,只有切实拿到手的粮草才能让蛮夷意识到听云朝话的好处。算算时日,西狄自身存着的过冬的粮草和从他们这里打劫拿到的,到现在支撑着所有的牛羊还有战马,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这时候送过去一堆精饲料,能让他们喂牲畜,比任何话都要有效。 姜尧知道这是云朝给出的明晃晃的毒药引子,但他还就是没有办法拒绝。各部族都缺料草,已经有效瘦弱的病羊因为吃不到料草而饿死了,再没有喂牲畜的东西,他也控制不住局面。 面对这批精饲料,姜尧只扯了扯嘴角,很痛快的就接受了。 “你是个可敬的对手,又很聪明。”飞跨上马,姜尧居高临下看着背手长身玉立面容俊朗却冷淡的男人。他承认自己因为镇平王的名声,曾经小看过这位云朝的世子,现在看来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并且野心相比自己只大不小。明明有能够长驱直下,攻打他们的势力,偏偏选择了和谈,且有想未来和西狄和平共处的意思。联想到这位世子现在边关大权在握,和部落里之前流传的云朝那位镇平王的死因,姜尧已然猜到他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只是聪明的人往往活得不长。希望你能是个例外。”姜尧甩下这一句话,也不管这位马上就要谋逆的将军是什么想法,夹马远去。他手下的两个羌族小伙,带着温岑给的粮草忙跟上他们的首领。 温岑想要边关稳定好回京夺权,他想要供给西狄各个大小部落的粮草运输渠道都握在自己手里,好做大羌族,在各个部落间建立自己的威望。在自己没能成为西狄真正的首领前,这么聪明又顺心的合作伙伴,还是活得更久一点才好。免得他又要去说服各个大小部落联合起来打仗。 和中原里说的那句话一样,糖总是要比棍棒好用。 聂落风看着姜尧骑马远去的背影,冷冷道:“等腾出手来,就灭了他们。”他对西狄其实没什么好感。 “暂时还是要留着他们,这位首领是个能合作的聪明人。”温岑看了一眼聂落风,想起之前徐安安和他八卦说聂落风看着是个精致冷漠少年,实则内里其实是个暴躁人物。毁了她两套的裙子的账,徐安安是颠来倒去说了又说。 聂落风:“?你笑什么?” 温岑摇了摇头,拍了拍聂落风的肩膀。 “去哪儿?” “回府。”尾音飘散在沉默的荒野林地里,温岑的马术极好,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聂落风不明就里,不知道怎么突然间他就变了心意:“不是说好谈完去议事厅的吗?人都已经等着了,不去了?” 空寂的林间只有夜鸟的嘶哑,前方的人连头也没回,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故意假装没听见。 第八十七章 徐安安睡得迷迷糊糊,在宽大的床上翻了一个身,手触碰到一具温热的躯体后,略一顿,随即整个人窝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温岑抬手揽过女子娇小的身躯。 “怎么回来了?”徐安安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昨天晚上炖汤弄的太晚,她切那三块羊骨也使了不少劲,现在感觉右手臂酸痛的厉害,一点也不想动。 “忙完了,回来陪你。”温岑掖了掖被角,确保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外面的风漏不进来。 “这就忙完了?”徐安安大脑迟缓的反映着,随即意识到这是和西狄谈妥了的意思,“他们同意了?” “肯定会同意的。” 温岑点了点徐安安,压住了她的进一步疑问:“再睡一会儿。” “世子,世子妃,面来了。”桑桑端着两碗面,放在了案桌上,能看见世子爷在府里用早膳,还真是难得。 温岑正给徐安安舒缓酸痛的筋骨,习武之人找穴位极准,力气也大手法劲道,温岑替她捏了几下右臂后她感觉活血通透,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今天的早膳是她昨天熬好的羊骨白萝卜汤配上手工拉长的宽厚面条。徐安安格外期待地看着温岑,特地递上筷子:“试试看。我昨天熬了好久。” 世子妃第一次下厨,这面子得给,温岑吃了一口面,对着徐安安充满期待晶亮的眼神,面不改色咽了下去:“不错。” 徐安安仔细盯着他细微变动的面部表情:“不好吃?” “好吃的。”为了证实自己的赞美出自真心,温岑卷起了第二筷面,却被徐安安摁住了。 “不好吃就不好吃,哄我干什么。”徐安安对温岑很不满意。温岑吃东西口味挑剔,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就是直说不好吃,自己又不会被打击到。 温岑吃东西一向都是淡口,调味佐料放的极少,有的甚至连盐都不加,恨不得熟了之后那味道和生的没有一点区别。徐安安则明显偏好味道重的,要调鲜,要香,味道要浓郁,五味俱全。在府里温岑就一直迁就她的口味,浓油赤酱的也吃了不少,她还以为看自己吃播下饭把他的厌食症给治好了。 现在看来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不一样,你做的东西都好吃。”温岑温声道。虽然他一向不习惯羊肉的膻味,但是世子妃亲自下厨的这份心意,他怎么也得支持一下。 徐安安没好气地掰开他的手,拿过那碗面放到了自己面前,温岑不吃她吃,大早上的她一个人吃两碗面也没有问题。 经过一夜小火温炖的羊骨已经熟烂,汤汁的鲜味浸透了面条,徐安安本想风卷残云干到两大碗面条以表示对自己昨晚折腾了一晚上的尊重。可惜面条的饱胀感实在太强,一碗下肚自己就吃不下了。再加上温岑看着她吃,时不时还从她碗里撩一筷子,徐安安干脆又把剩下的一碗推回给他了。 温岑只吃面条,不喝汤,整块的羊骨全进了徐安安的肚子。等到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徐安安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来问正事。 “那枚铜币这么好用?他看见了就同意你的要求了?” “你母亲和他正巧是一个部族的,见了这枚铜币自然好说话。” 徐安安点了点头,只可惜自己从小到大都在京城生活,没和她母亲去过关外,也不知道什么所谓的族人,要不然多少都沾亲带故的,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姜尧说的是要拿回去和其他部族的人商量过后才能最后做决定,但是同意是迟早的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等西狄的事告一段落,也是时候该腾出手来处理正事了。不过得先把军营里一些碍事的人给解决了才行。 “今年过年怕是只能待在边关过了。” “但是明年我们就能回去了。”徐安安充满了信心。 温岑笑了:“不错,若是顺利的话,明年咱们就换地方过年。” 缪和的伤好的很慢,光是从昏迷到清醒就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人醒了之后也没有迅速康复起来的迹象。边关缺少药物,大夫的医术也不甚高明,和京城的太医院自然是没法相比,再加上他身上受的箭伤本就极重。西狄首领亲自搭弓射出的这一箭,正中胸口,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现下能活着喘气已经是靠镇平王世子来的及时,救下他一条命,伤好的慢些也正常。 胸口的箭伤一直拖着不好,缪和自然也没有精力去插手细碎繁杂的军务。倒是少将军一直派人来关心他的情况,还时时把和蛮夷对战的情况讲与他听。世子爷的一切行为都很合常理,只是缪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原来会给自己传递圣上消息的暗探在自己受伤清醒后,居然再也没有出现过。自己似乎被隔绝在了一座巨大的牢笼里,他所听到的看到的见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知道的。 缪和最开始精神不济,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点点滴滴渗透进的古怪之处,等到了他想起身走走时,胸口处受伤的地方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将军这是内里淤血有伤,现在是大大的不妙。” 扬威将军又倒了,这次还挺严重的,军营里是一阵兵荒马乱,副将参将来了一群人,连不在军营里的少将军都被着人请了来,营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将领,活像是缪和命不久矣大家集体来送他最后一程似的。 缪和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喘不上气的感觉让他每一次呼吸间都发出骇人的咯咯声响,全拼着自己多年刀山火海锻炼下来的顽强的意志才屏住了疼痛,不痛呼出声。 “这是怎么了?”士兵撩开营房的门帘,温岑走进,淡声道。 “将军!” 一众将领连忙让开一条路。 发丝应白,胡髯留的极长的大夫连忙站了起来:“将军,这扬威将军现在这情况怕是不妙。” 温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这将军胸口上的这一箭伤,位置不好,当时拔出箭时就颇废了一番功夫。又伤到了内脏和肋骨,如今更是不好办。” “不好办也要办。你且说现下该怎么治。” 那大夫脸上露出了颇为为难的神色,瞧了瞧躺在床上神色发白的缪和一眼,又看了看温岑和一阵神色各异的将军,最后低低一拱手:“老朽才疏学浅,怕是无能为力。” 还不等他人说话,他连忙又接着道:“将军现在这样只怕整个天门城里都无人能医。若是能让京城的那些国手瞧瞧,说不定还有办法能根治。” 边关的赤脚大夫水平当然不能和在京城专门给宫里的贵人看病的国手相比,回到京城能够治伤的各类药材还多些。自然比白白待在边关受苦要强。扬威将军是为了云朝才受的伤,回到京里,就算要问责,也要先治伤。 一听这大夫说缪和的情况最好是回京治,在场的众人脸上出现了完全不同的两种表情。坚定跟随少将军一派的脸上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了些许雀跃,他们这是巴不得缪和赶紧走。 为数不多由宫里安排的,温岑暂且还留着他们在位置的神色就要复杂的多。给缪和将军治伤是重要,但是他要是走了,上层的主将无人,这边关岂不是都是这位少将军的天下了。但若是让将军硬撑着身体留在边关似乎也不是一个好选择,这肋骨都断了两根,再一折腾指不定人就没了。 皇党这一派左选也不是,右选也不是,兀自为难。宫里也好多天都没传指令过来了,若是有了皇上的进一步指使他们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也不至于现在没了主心骨团团转。 就在皇党这还在交流暗中对眼神的时候,温岑和大夫三言两语就商定了缪和的去向。 “既然京城里有办法医治,那还是尽快回京,免得耽误治疗。” 温岑看了一眼缪和忍痛额上暴起的青筋:“大夫,你还是先给开一些镇痛的,现在总得让人缓一缓。” “哦,是是是,老朽差点忘了。”他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加上一堆的镇痛用途的草药名,递给已经在候着的药童手里,“速速按照这方子上写的药,煎两副后立刻给将军用。” 现在再生火抓药再煎药,等能喂给缪和喝下,怕是人都要早早疼晕过去了。但是军营里的大夫看病向来如此,且缪和现在疼的是内伤又不是外敷,金疮药也用不上。 温岑出了帐篷,看着跟着他鱼贯而出的诸多将领:“依扬威将军现在的情况还是得尽早回京。宋祥,你找人安排上吧。备上东西,再挑几个得力能干的将士一路好好护送他回去。” 宋祥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应了声是。 都是皇上派下的人,缪和倒了,剩下这些人中就属他的职位最高,他都应下这送将军回去的差事了,底下的人也没什么别的意见好提。站少将军的更是欢天喜地恨不得马上推着板车立刻就把缪和送走。 近日蛮夷都安分的很,少将军这是从府里赶过来的,指定完了送缪和回去后,自己便又赶着回府里。众人稀稀拉拉三五成群地各自散开。 宋祥咬了咬牙。这样可不行,自己还是得提前找一条后路,要不然今日送走的是扬威将军,明日就该轮到他了。 第八十八章 在一片暗中涌动的欢欣气氛中,一辆马车驶出了天门城直奔京城而去。宋祥的动作倒快,点了两个人,备上到京城该要的粮食衣物药物等,开城门就送走了扬威将军。缪和身上的伤还不太好,正是要修养的关键时刻,这一路上颠簸劳碌,到京城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都撑不到回京。然而,天门城的将领没有一人提出该好好照顾着将军身上的伤,全都沉默着悄悄送走了缪和。 缪和将军回京的消息被封锁了,只有几位上级将领才知晓,底下的普通将士一概不知。等宫里派出的奸细千辛万苦终于突破了重重阻碍摸到传说中缪和将军养伤的帐篷时,只能对着早已经人去楼空的帐篷一脸茫然,早就盯着他的魏义趁势把人统统一网打尽。 西狄很快就派人传回了消息,关于温岑提出的要求,他们一概同意,希望镇平王世子莫要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以及尽快把他们开出的所需过冬物品立刻送到关外。 温岑接到回信挑挑眉表示同意。 徐安安很感兴趣地前后翻着西狄部落首领传回来的信:“要草料、衣服、炭火……胃口倒是大,还真是什么都要。” “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好问我们要。” 徐安安唔了一声:“那我们就这么给他们,岂不是亏了。” “不会。”温岑正提笔写要呈报给皇上的奏折,“他们拿最好的战马来换,其实是赚了。” 在战时,一匹战马的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西狄游牧民族,他们的战马身经百炼,素来都是最好的,云朝养出的那种弱马根本就无法与之比肩。往日西狄卖些牛羊换中原的物资但是基本不卖战马,今年温岑在商定时特意加了要拿战马来换粮草。 西狄首领一开始不肯,但是缺粮少食的,那些战马握在自己手里也只能等死,双方拉锯了大半天最后迫于无奈只得同意。不过既然换战马,对精饲料和炭火的要求量就更高了,温岑倒也不计较这些,大手一挥,直接批准。 “这个首领还特地标注了要交到他手里,怎么,他们内部也搞小团体?” 西狄内部还有好几个小部落,也不是所有人都服姜尧这个首领的。姜尧答应跟温岑讲和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所有云朝发给西狄的物资都必须先交到他的手里,然后再由他在部落间进行分配。这也是为了防止那些不满意他的人上下跳蹿,不服他的控制。 只要物资都在他的手里,那些别有想法的小部族就算再怎么有意见,也断然不敢轻易和他闹翻脸。 温岑自然知道西狄内部也不太平,但现在他需要边关的稳定,姜尧能帮他压制那些有异心的小部族也是帮了他的忙。等到以后,姜尧带领羌族若是有做大重新威胁边境的迹象,断了物质的供给,重新扶持一个小的部落,与之分庭抗礼也是件容易的事。横竖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 温岑手腕动的飞快,宛若游龙般的字迹在纸上飞速浮现,徐安安凑近了一看。虽然是以臣子的语气无比谦卑写的边关诸多大小要事汇报,但是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就这张扬的字就够云轩帝不爽的了,偏偏温岑还毫无所觉的越写越快,一点也不顾上书天庭奏章的卷面成绩。 不过若是顺利的话,写完这次汇报,往后都不用再汇报了。反正都要撕破脸了,爱怎么写怎么写。 温岑咔嚓撂了笔,徐安安心有些痒痒,问他讨了一张新的纸。 “你写什么?” “家书。该给徐永新寄一份信回去了。”她老爹现在在京城还指不定怎么翘首以盼等着她从边关传回消息来呢,她这么孝顺怎么好让她爹失望。 徐安安接过温岑的那支笔,蘸了蘸墨,对着温岑饶有兴致的目光有了主意。 “药已喂他吃下。近日世子殿下总提及自己身体不适,常召大夫来府上问询。相信不日药效就能发作。”徐安安端着字一笔一划写着,也不知道这封信发回去他老爹还能不能信她,不过信不信都无所谓了。 徐安安写了几个字,那温岑那张放着晾干墨迹的奏报和自己的那封家书对比了一下,横向对比,真相往往格外残忍。徐安安顿时觉得自己的字在温岑的降维碾压之下,实在是拿不出手,撇了撇嘴,突然间就不高兴再写下去了。 “行了,就这样吧。” “再加两句吧。” 徐安安:“?加什么?” 温岑示意她:“扬威将军伤势好转,现已重新接手边关军务,局势稳定。只是现边关大军缺乏粮食军饷,望京城能尽快补充物资。” 徐安安动笔前犹豫了一下:“这样写会不会太明显了?缪和人都不在边关。况且我是你的世子妃,多提军务岂不是只会惹人怀疑。” 温岑说出来的这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明摆着就是一个挖好的大坑,就等着人往里面跳了。不派新的军队来,只专门来送补给,云轩帝就是有点脑子也该知道边关的形势变了。 “不会。”温岑笑了,一向冰冷的眉眼都化成了柔和的弧度,“谁说缪和不在边关?皇帝派过来的探子陆续都断了。他现在得到的消息都是我们的人发的,再加上你的这一份书信,他会相信的。” 又或者说,他的自负不会让他选择面对边关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全部落到温岑手里这个事实。就算他已经隐隐猜测边关的形势有古怪,但有这么多的密折和书信,他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就是缪和已经全盘掌控了边关的局面,温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徐安安眼睛一亮,在脑内稍稍润色了一下温岑刚刚说的那番话,用自己作为一个世子妃的视角转化描述了一下,立刻誊写到了刚才的家书后。 徐安安:“搞定,你拿去发吧。” 温岑喊来了魏义,让他把这两份信一份走军营里的驿站快马加鞭发去宫里,一份先连带着用驿站发,等到了京城外改为普通家书信件,晚上个两三天送到徐府。 温岑的想法是过完年趁京城不备立刻准备起事,算算还能有一个多月修养生息的时间。徐安安扔了笔,歪躺在垫了薄被,又放了软枕的软塌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饿了。” 少将军和西狄讲和了,天门城内的存储的物资一车一车拉往关外,温岑的亲信一匹匹战马清点过来。双方都对自己的接手的东西很满意。边关经过几轮的大清洗,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温岑的一言堂,开战还是讲和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当然为了不寒手底下将士们的心,对于大事当然也会象征性地询问一下众人的意见,不过现在能进入议会厅议事的都是温岑一手提拔上来的有才的将领或是早些年曾跟着镇平王作过战的,后来察觉到意外及时交权退出这些年来一直在边关底层打转这才逃过一劫,温岑回来重新掌管军权时,又把这些叔叔伯伯这辈的人重新提了出来。 这些人自然都和温岑的意见一致。再者现在也快年关了,停了战事修养准备过年也挺好,剩下的一些将领,就算是某些偏激好战分子也没有意见。与蛮夷的战事就此算是彻底平息了。 零零总总打了这几个月,现在仔细开始清算发现损失倒也不大,且主要来源就是少将军还没来时,山峪关总兵和扬威将军遭遇围困,处理不当丢的那两座城。现在扬威将军受伤走了,只留下山峪关总兵一人,饶是他脸皮极厚,明晃晃的战绩摆在明面上,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山峪关总兵在众人明里暗里的眼神下,硬着头皮站出来自告奋勇前去重新接手那两座困住他和扬威将军的小城,布置防哨。温岑颇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他半晌,直看到他头皮发麻炸起,这才同意他带人前往。 要过去重新修整房屋,安排人手瞭望放哨,琐碎的事情不少,居康自己算了算时间,一汪眼泪溢出,他怕是到年关都回不来了。居康甚至怀疑,少将军今天特地在议事厅里清算战况,该不会是故意的,就是等着他主动请缨干活吧。 看着同僚们都是一副这下不用轮派到自己,可以好好过年了的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山峪关总兵深刻感受到了世界的险恶。 快到年关了,原本就冰寒的天气骤然变得更加寒冷,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给颜色本就单调的边关又刷上了一层萧瑟的纯白之色。 现在的雪还不算大,等再过几天,鹅毛大雪铺天盖下,对外的路被彻底断绝开来,那天门城这里就算是彻底变成了隔绝的孤岛。对外出不去,对内进不来。 温岑赶着在大雪到来之前让人去送信,想打的就是这样一个时间差。 上报给皇帝的奏折能按时到他手里,等到皇上回了旨意,要调任温岑或是做出了别的什么安排,等传信的官员赶回来时,正好就赶上大雪封山。 封山之后还能不能及时收到旨意那可就不好说了。温岑就是明摆着自己抗旨了,有天时做幌子,皇上也说不得他什么。 第八十九章 果然和温岑预计的一样,驿使不紧不慢从边关一路赶到京城,再从京城得了信赶回到边关,统共用了二十天不到的时间。彼时边关是铺天盖地的万里雪,若是再晚上个三五天,驿使自己都要被困在路上回不来。 这回派去送信的是自己人,驿使回到天门城后便直接来了别院,圣旨交给少将军后,为着保险起见,便隐匿在了天门城内,连军营都没回。 他带回来的那份明黄的圣旨,温岑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徐安安接手一看,宫里对自己从各个方面打探到的消息深信不疑,里面果然是一些交代让温岑尽快与缪和大人交接事务,回京过年的话。 这宫里的老皇帝还挺着急。 圣旨上明里暗里都在夸温岑辛苦,为云朝的安定立下了汗马功劳,该回来歇息。实际上则是让他即刻动身,无论如何今年过年也要回到京城,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且按照时间来算,他们若是信了徐安安的家书,温岑真的用了那份毒药,压根儿就撑不到回到京城,在路上就该暴毙了。 “今年的大雪怎么来的这么早,这皇上的旨意,怕是只有等过完年才能收到了。”格外扎人眼的圣旨就摊开摆在桌上,温岑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徐安安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卷起了圣旨,就为了让他这话说得能更有几分真实性。 饶是如此,她一向小心谨慎,摩挲了一下圣旨光滑微糙的布面,有些担心。 “大雪封路,你说这理由他们能信吗?” “他们就是不信也得信。”温岑对着徐安安很是温和,但是眼底却有寒意点点碎开。 年关很快就到了,温岑嘴上说大雪封路,任何消息都传不进来,也传不出去,但别院却是每日信鸽来回繁忙不断,为他详细地传回京城内外的各种消息。 他不回去过年是意料中事,今年连京城都下了大雪。皇上虽然对他不回京也没回消息很不满意,但是上朝时经人分析,到边关的路崎岖难走,圣旨怕是还没来得及到世子爷手里,便只得暂且按下了心里的烦躁。 被五皇子谋逆的事弄得他现在也算是警醒过来了,京城里也不太平,别有用心的人只多不少。温岑这个隐患暂且呆在边关也好,让他有空先腾出手来处理京城的这一堆乌烟瘴气的破事和各种心怀不轨的反骨之人。 今年京城落下的大雪注定会是艳艳红色。 边关风大一下雪就更冷了。刚开始落雪的时候徐安安还饶有兴致地拖着秋昕和桑桑三个人在外面打雪仗,沒过一会儿就感觉冻的连指尖都只剩下僵麻之感了。 连蹦带跳地蹿到门口,掸去滚进雪地时衣服上落上的雪尘,徐安安捂着冻僵的手迫不及待钻进了炭炉正旺温暖的室内。 “啧。都说了戴上手套。”温岑拉过她的已经泛起青白之色的手,轻柔地按压着,缓缓温热的细流裹住她僵硬的指节,没一会儿徐安安就感觉经络又顺畅了起来。 见温岑蹙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她冻到自己的样子,徐安安眼珠一转,另一只还冰冷的手猛地就贴上了男人修长的脖颈。 她悄悄抬眼目光从温岑下巴处一路打量过去的时候,温岑就知道她定是没安好心,徐安安抬手之时极快的本能反应让他往后仰起了躲闪的弧度,但随即稳在了原地。 徐安安还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冻到温岑,恶作剧得逞,笑的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人的脖颈这块要是受冷当场就是一个哆嗦。刚才打雪仗的时候,秋昕还抓了一大把雪朝她丢过来,有些穿过厚实的披风落到了脖颈中,她当即就缩着脖子跳着脚拍衣服狂抖,后半场直追着秋昕打。 她这么冰的手贴在他脖子上,温岑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恶作剧就是要对方有反应那才能算是成功。徐安安把冰凉的手更加紧密地往上贴了贴,边抬头仔细打量温岑的反应。 没有反应,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温岑的反应和徐安安想象中应该被冻得一哆嗦完全不一样。温岑甚至还略低了身,让徐安安的手完全的贴在自己温热的脖颈之上。 “你不冷吗?”徐安安充满期盼地问道。 “冷啊。” 冷怎么没有反应,徐安安丝毫没感觉他这表现是有冷的意思。 男人的喉结上下轻动了一下,徐安安觉得自己的手心微微有些痒意,手下的温度越来越高,徐安安有些耐不住地想收回手,却发现温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来,逼得她只好抬手往上撑了撑。 “你……”对着温岑缓缓凑近清亮的眉眼,徐安安呐呐的,最后抿了抿唇,小声道:“你干嘛?” 温岑指骨分明的手掐住徐安安的下巴,微微板正她的脸,在她不知所措到处乱瞟的眼神中,倾身吻了上去。 徐安安右手被紧紧相扣着,左手还贴着男人的脖颈,这下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她的手早就不凉了,对面之人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来,染得她手心里也是一片炽热的滚烫。 今天屋子里的炭盆似乎更旺了些。 徐安安眼睫轻颤了几下,被温岑略微用了些力咬住了唇瓣,刺激这她一片混沌的大脑。 “徐安安!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厚重的门帘猛地被人撞开,秋昕兴高采烈地直往里闯了进来,话说到一半等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猛然间戛然而止。 徐安安手忙脚乱地去推温岑,温岑攥着她手腕的手丝毫不放松,等她好不容易挣扎开捂着嘴眼睛通红地瞪了温岑一眼,再抬头时,秋昕早就跑的连影子都看不着了。 “都怪你。”徐安安声音里中气明显不足,喘音明显,这话听着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倒是让温岑本就深沉的眸光更加染上了一层欲色。 徐安安生怕等会儿擦枪走火真出事,瞬间就拉远了和温岑的距离,把红透的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饶是如此,她还是听见了对面传来的沙哑的笑声。 秋昕最后还是没敢再进来,生怕又撞见什么自己不该看到的。最后还是桑桑端了晚膳送过来。 一壶温好的酒,烫熟薄切的牛肉,加上烙好的薄饼,酱猪蹄,小厨房还特地拿为数不多的小青菜做了盘炒菜送了过来。 过年,好酒好肉都得备上,得好好犒劳一下边关的将士。送到将军别院里的已经是伙食的最高表准了。难得关内关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温岑连着好几日都待在别院里,连军营的门都没踏进过,但今天这日子不同,他等会儿还得赶去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聊表慰问,提升士气。 为此过年都不能陪着徐安安,他倒还有些愧疚。 徐安安混不在意这些细节,她日子过的几号都快算不清楚了,温岑前些天陪了她这么久,今天出去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近他在府里待的时间太长,她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温岑赶时间,陪徐安安用了会儿膳,魏义就来隔着院子请示自家将军什么时候准备出发了。 “今晚不用等我了,军营里怕是要闹到很晚才能回来。” 日常都被条令给框的板死,一年里就难得今日能松快一回,又不禁酒,将士们不喝疯了才怪。他作为主帅,平日里逮着将士往死里操练,可想而知,今日所有的人都会逮着他灌酒,要么他把三军将士全部拼倒,要么他被人拼倒,否则根本脱不了身。 “少喝一点儿。”徐安安忍不住叮嘱道,但是她也知道这种场合哪里能少喝的了。将士们平日是不能喝酒的,但是一旦拼起酒来,谁要是喝的少了还会被人所看不起,温岑海量的名声在外,压根就跑不掉,况且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没打算少喝。 “好听你的。”温岑轻笑了声,大步跨出了院子,对早已经等候他多时了的魏义,言简意赅,“走。” 小厨房做肉菜的味道极好,就拿今天这个猪蹄来说炖的酥烂,又香又入味。徐安安连啃了两个,伴着酱汁吃完了一整碗饭。 吃到胃里的饱胀感传来,徐安安才放下了筷子。都说晚膳不宜吃的过饱,容易积食影响消化对身体不好,徐安安每天晚上动筷子前都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少吃,但是每次又都控制不住自己,小厨房做的饭菜太香,这真的不能怪她。 但惦记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养生学专家说的话,徐安安还是决定去厨房走走,做一碗消食汤,助自己消化消化,顺便温岑若是回来还能醒个酒。 大锅里放了水,丢了些陈皮、桂皮、厚朴她认识的药进去,正等着水烧开,厨房门从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秋昕伸着脖子进来,左看又看,对上徐安安投来的目光有些脸红。 “干什么呢你。”徐安安拿着大锅勺瞧了瞧台子。刚被秋昕撞破了她和温岑亲热,徐安安比秋昕还要心虚。她和温岑来往过密,怎么回回都能被这个小丫头给撞见。为了不显现出来自己的心虚,她只能强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九十章 “没干什么。”秋昕小声嘟囔了两句,迅速溜进了小厨房,对着徐安安欲言又止,“你……” “一个字都不许说,要不然我打你。”徐安安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干巴巴地威胁。 秋昕果然闭了嘴,但是不多时又耐不住磨磨蹭蹭开了口:“看不出温岑他还挺……” 挺什么? 想起自己以前每次在山上看到的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可从来没见过他还能有这么柔情的一面。他现在能有这样鲜活重新和个人一样倒也挺好。 秋昕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温岑,知晓他以往的悲惨经历,也合该助他一臂之力。秋昕拉开自己随手的布袋,对着徐安安一本正经:“需要药吗?” 徐安安:“……???” 她眼睁睁看着秋昕从自己的小袋子里掏出好几瓶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去问这些都是什么药会来的好一些。 徐安安喝了半碗自己煮的消食良汤,看了看天色,觉得今晚温岑铁定是回不来了,打了个哈欠自动滚上了床。床上有桑桑提前给她塞上的暖水袋,热的被子里暖洋洋的,徐安安一秒掀开被子飞身上床,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伸手捞过尚有余温的暖水袋,感受到周边的温度有了不明显的下降,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企图让热量能更集中一点。 没了温岑,这被子里还挺冷的。 月色暗沉,本是夜深人寂静的时候,今晚的军营里却是难得一见的喧嚣鼎沸,人头攒动。 温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喝空别人递过来的满满海碗,饶是他酒量一向不错,又有内力逼出了大部分酒意,三巡过后,人也忍不住带上了点醉意。 他这还算是好的。 被他拎过来挡酒的魏义,早就被群起而攻之,淹没在人海中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刚面不改色又被灌下一整碗的温岑,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有人过来敬他了。 “将军,敬您!”都是在军营的大老爷们,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那几个将士抓了抓头发,憨厚一笑。少将军这一来,他们算是彻底有了盼头了,不仅西狄被打跑了,连日后都感觉更有过头了。将军不仅自己厉害,对待他们这些普通将士也挺和气的,他们都是真心佩服少将军,打定了主意未来要和少将军混的。 海碗一碰,酒液晃荡,泼洒出一些,温岑也很豪气,直接一个字:“干。” 这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连温岑自己都记不清了,有人敬就喝,但好歹记着出门前徐安安的嘱咐,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撑着没彻底断片,中间还眼神格外敏锐的抓住试图趁乱混入人群中给自己灌酒的宋祥。 宋祥苦着一张脸,他看世子爷都被人围着灌了有五六轮了,再怎么铁打的人这些酒下去人意识不飘才有鬼了,他才壮着胆子,想来浑水摸鱼来敬一敬世子爷。没想到他这才刚摸过去,连碗都还没有碰上,就被世子爷抓了个正着。 这是比鹰的眼神还要敏锐上百倍。 宋祥干巴巴地笑了笑,直接一口先自己把碗里的酒给闷光了:“将军我全干,您随意。” 温岑陪他喝了半碗,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宋祥今天喝的也不少,他们将领都是被底下的将士逮着往死里灌的,将军那里围不下的,就到处乱窜抓他们这些副将。被温岑一勾,宋祥跌跌撞撞踉跄了一下,将军比他喝的还多,站的却比他还要稳当。 “这一碗,该是我敬都统大人才对。” 宋祥猛地一惊,身上的汗细细密密浮出,连酒意都清醒了不少,被风一吹,乍然冷进心底,他扯了扯嘴角,努力维持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将军您这是……” 温岑却没回他,仰头倒完那剩下的半碗酒,放开了搭在他肩膀的手,似笑非笑:“宋将军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能活的更久些,但是太过聪明想两头都站队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温岑撂下这一句话便又被人招呼走了,徒留宋祥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像端上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直直地下沉,沉的他喘不过气来。事关重大,他确实是想两边都不得罪,给自己留下点退路,可眼下的情形是不容他在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了,他是该决定到底拿着投名状奔赴哪一方了。 “都统大人,您站着那儿干什么。来,替您满上。”周围的将士见宋祥落单又趁势围了上来,宋祥勉强压下自己心里如死海溺弊般一点点浮起的窒息感,试图把自己淹死在能麻痹人一切跳动着的神经的酒液中。 都说瑞雪兆丰年,看着雪的架势明年的收成一定不会太差。边关的雪下得越发的大了,整日整夜的就没停过,门前的积雪也从一开始的脚踝深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上涨,短短几日内就淹没到了小腿中部。徐安安还想着这么大的雪能痛快地打个雪仗,结果一出门,被急速飘扬的雪花糊了一脸,脸眼睛都睁不开,脚一踩到雪地里陷进去差点没拔/出/来。 下这么大的雪,清扫的速度还没有雪落下的速度快,走动不便,城里的大部分活动都停了。连军营的日常操练也不得不暂停了几天,现在也只剩下每日早上和晚上,一天两次的巡城还在顽强地进行着。 姜尧那边飞鸽紧急来了信,今年的大雪实在是与往年不同,来的也太猛了些,温岑事先拨给他们的那些御冬的物资现下来看压根就撑不到春日里。姜尧几乎是求着温岑再给他们拨一些物资,要是过冬的物资不够,这一个冬天下去,他们各个部落间又要死不少人。温岑也无意在这一方面为难他们,随便翻了翻姜尧主动提出的一些堪称是丧权辱部落的条约,就派人调配了急需的物资送到关外。 下雪本来是好事,但是这种雪可就过了“瑞雪”这个“瑞”字的度了,简直堪称是自然界那些不可言说的诡异力量。徐安安坐在屋内,看着窗外这北风夹雪呼啦啦的狂吹,没个完的样子,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发怵,更不用说思想古板,又极为看重风水玄学的普通百姓了。连桑桑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和她说今年这雪来的奇怪,怕是这天下要有大变。 徐安安还是坐的很稳当:“京城不是死了好多人吗,这雪下的也算是适时了。” 老皇帝像是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佳,又被皇子谋逆的事给刺激到了,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凡是和五皇子牵扯上关系的,不管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谋逆反叛之中,统统诛杀,九门尽灭,据传回来的消息上说,现在京城沿街铺满了血色,连落下的大雪也遮盖不了分毫。 满京城的人都惴惴不安,生怕现在还喘着气,下一刻刀就驾到了自己脖子上。民间甚至已经有流言传出,说当今不仁,上天这才会有如此警告。 当然散播这些流言的人,也被抓起来干脆利落地砍了脑袋。 这年头人的消息传不出去,连信鸽都被抓起来做苦力。徐安安往小碟子里倒了点水,伸手摸了一把信鸽身上沾了风雪却依旧顺滑的软毛。连信鸽在这种天气里都坚持不了多远,丢信件的频率也多了起来。然而温岑这边还需要到处传递信件,这些天就没让信鸽休息过。 趁着信使稍微歇息的时候,温岑已经看完了传回的密信,提笔回复。京城里现在动荡不安,除了当今确实和疯了一样在到处抓人砍人,他派人到处散播流言也起了很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京城神降天罚之说盛行,也正是他安排事宜的最佳时机。 年后七日,天地间兜了许久的风雪终于暂缓了片刻,给人以喘息的时间。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也渐渐在云朝流传了开来。 镇平王和王妃是被当今圣上暗害而死。 起因是大雪压垮了长久失修的镇平王宅院的大门,有清扫的人推门而入,发现了一张用艳红的血色书写的自白书。本就因连绵的大雪致使人心慌慌,这份自白书一出可算是彻底炸了锅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消息迅速流窜,不仅整个天门城人尽皆知,甚至一路的城池直到京城,都知晓了这一份镇平王冤魂投下的檄罪文。 事出在边关,天门城得知消息最快,军营里的各位副将参将一波波地来别院里,想见少将军,都被魏义给挡了回去。稳坐宫中的圣上听说了此事,当即呕出一口血,怒派人去镇压如沸的流言,又连夜召集心腹拟完旨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一定要亲自交到镇平王世子手上,安抚他的情绪,免得世子心里真的起了疑虑闹事。 现在正是清理京城党羽的关键时刻,边关一定不能乱。 温岑倒是接见了宫里派来的人,只是听完了那封诉说兄弟情谊,叔侄情谊发自肺腑感人泪下,又把矛头直指西狄蛮夷乱我朝之心不死的圣旨什么话都没说,只让人把宫里派来的使臣给带了下去。 出入边关的审查缩紧,温岑断了和京城的所有消息往来。 第九十一章 温岑的沉默让宫里直觉大事不好,连着发了两道圣旨再加调令,要求温岑立刻回京城,不得延误。派来名为护送实则提皇上铲除后患的死侍,连温岑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早有准备的边关众人给抹了脖子。 看着架势,是铁定要造反了。 皇上动用了埋在天门城的暗线,费劲千辛万苦给徐安安下达了别管那药效了,立即动手的圣谕。徐安安接过暗探好不容易躲过重重埋伏与包围,才送到她手里的信,下一秒就挥了挥手,躲在暗处的魏义上来直接拿人,顺藤摸瓜干脆利落的一网打尽。那暗探被拉下去的时候,还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安安,试图分辨她是早已叛变还是不慎暴露了身份,被人拿来当诱饵继续钓鱼。 徐安安拆了信看了一眼,用词狠绝,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温岑。要是成功,想要什么给什么,如若失败,他爹关氏和她妹妹都还在京城,让她自己掂量掂量后果。徐永新他们能活还是能死,管她屁事,要是死了还正合她心意,徐安安撇了撇嘴,把信直接扔进炭盆里点了。 一开始的那份天赐的檄罪书,毕竟只是利用鬼神之说,并无实际依据,若是处理的好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问题,偏偏圣上刚大肆诛杀叛贼手段狠厉,惹得不少人都议论纷纷,再加上京城里是直接暴力平息流言并没有给出什么说法,一时之间各种暗中的揣测又多了起来。 温岑动作更快,先前搜集到的确切的证据如雪花般飞往各地,人证物证口供齐全,不少地方敏锐地接收到大战在即的信号,纷纷沉默了下来,左右观望。 雪已经停了,升起的薄阳映衬在尚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上,亮的直晃人眼。徐安安把窗开了点小缝,呼吸着干裂的泠泠寒气,温岑扣上了装着左符的黑色木盒。 整个军营里的火气都被点燃了,万事俱备,只差他这个主将出面,一统人心了。 今日温岑去军营就是要去宣布带兵直逼京城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纵使前期已经准备良久,能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温岑干还不一定。 按照徐安安的设想最好的打算能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跟着温岑,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保皇党必然会在军营里先爆发一场流血冲突,先得按下军营里的不同意见才是。要是同意跟着温岑干的人过少,还没出师就不利了,最后的胜率怎么算都有点玄。 温岑这一去隔了老半天也没回来。秋昕明明自己也担心的不行,两眼发直却还是要努力安慰徐安安。 “大师兄都跟着去了,不会出事的。”聂落风在武学上颇有造诣,跟着去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人帮衬着也好控制住局面。但军营里的都是些猛人,万一真打起来,走巧技的聂落风能不能打过那帮汉子还真不好说,故此秋昕拨着桌子上的一堆药粉,也是一脸不安。 自从宋祥满脸恭敬严肃的接进少将军,议事厅内的气氛就一直焦灼到现在,有豪气的将领已经表了态,也有人仍在踌躇着。跟着少将军不算坏事,但是就算镇平王是由当今害死,师出有名了,领兵奔赴京城到底是于理无据,说不过去的。若是能有什么强有力的调兵由头,他们也才能安心。 见气氛到位了,温岑和聂落风暗中对了个眼神,微微点头。 温岑指尖滑过:“诸位,都认得这个吧?” 修长的手指间夹杂着的冷厉暗光映在了所有人的眼底,在座的众人神色顿时一变。 虎符在手,众将莫敢不从。 “如何如何?”徐安安接过温岑身上沾着寒气的外袍,“咱们能有多少人?” “边关的将士除去要留在这里镇住西狄的,其余的都能调派。” 徐安安有些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能有这么多?” 亏她先前还以为能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跟着他们就已经很不错了,温岑这转化率是百分之百啊。 “有虎符在,所有人都得听令。”大事小事忙了一整天,向来是一个人拆两个人用的温岑难免也有些倦怠地揉了揉额头。 徐安安十分贴心地端着早就准备好的薄荷蜂蜜水凑了上来。温岑勾了勾唇拿乔,徐安安翻了个白眼,还是捧着碗喂他。 “明日我就带着人马一路回京。” “这么快?”徐安安一个晃神,手一抖,碗里还剩的小半碗液体不小心洒出了点,温岑啧了一声,拽过她的衣袖去擦。 “现在趁京城里的势力还没有平定下来,动作是越快越好。晚了等宫里缓过神来,就要打消耗战了。” “你好好地待在这里,我派了人保护你。”温岑想了想,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又补充道,“接下来前方的战事可能会比较混乱。你不在我身边我容易担心。” “那我跟着你一起去?” “那我会更加担心。” 他都不敢说此战能有多大的把握,自己尚且都未必保得住,更不用说世子妃这么娇贵的人要是跟着他一起奔波若是磕着碰着哪儿了该怎么办。更何况行军打仗伙食肯定好不了,徐安安哪里受得了。 所以世子妃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边关还比较安全。 他和西狄的部落首领已经讲好了,若是真出了事,他留下的人会带着徐安安撤到关外,由姜尧接应。徐安安有羌族血统,和姜尧是一个部落的,虽然先前从未见过面但总归也算是亲戚,姜尧不会为难她。 徐安安有些不高兴,但是也知道自己待在边关是对双方都好的最佳选择了。事已至此,她只想最后问一个问题。 “若是你在前方打最后一场很重要的仗。只要能拿下你就赢了,但于此同时,你收到了我在边关出事的消息。你是选择继续打赢还是立马掉头回来救我?” 温岑:“?” “快选快选。”徐安安催促道,到底哪个比较重要的升级版问题,套上层家国大义情怀的壳子,她今天一定要知道答案。 温岑偏头仔细想了想天门城内还有哪些不安定的因素,半晌肯定道:“边关已经全面清理过了,不会出事。” “诶呀,我说假如如果。你假设一下。” “你若是真的在边关出了事,开城门让姜尧的人来就你会比我赶回来要快得多。” 宁愿给西狄的人开城门,也不说一句自己会来回就她吗,徐安安撅起了嘴继续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温岑知道她到底想问些什么了,无奈道:“回来回来。” “太敷衍了!”温岑就说了这么四个字徐安安就笑的眉眼弯弯,随即又假意抱怨着,“谁要你回来。你要是回来了,前方的战事怎么办。少将军,凡是都要冷静知不知道。” 明明盼着他回来的是她,回来了又说他不务正业的也是她,温岑失笑。 徐安安情感上当然是希望温岑万事以她为先,万一她出了事当第一时间回来救她,但是理智上也知道现在压在温岑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好不容易一路打到前方了,突然调转枪头回边关,别说鸭子都还没煮熟,就是煮透了到手,被这样一闹也该飞了,士气断然溃散。要是温岑真的不管不顾回来救她,她当然感动,但是也是第一个就不答应。 温岑毫不犹豫就答应先来救她她听听过个瘾也就算了,为了到时候不让某人陷入两难的境地,徐安安暗下决心,她接下来就在别院里闭关彻底不出去了,要是真的不幸被抓了用来威胁陆徽,她自己就一头碰死算了。都到现在这地步了,他爹和皇上也该意识到自己不是他们一派的,被欺骗的愤怒要是涌上心头,徐安安觉得自己当真还挺危险的。 徐安安搓着手想自己该如何不拖温岑后腿,温岑却被她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提了醒,觉得徐安安的考虑十分有道理。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走之前还得把天门城里的人再筛查一遍,留给徐安安的护卫也得重新再筛一遍,再补充点人,人少了万一出事怕是护不住徐安安。 被徐安安的提问弄得,温岑连夜派人重新又拟了一份名单,等到天亮整个留下的守卫队伍又增添了许多新面孔。 为防一些隐藏的余党,温岑带着人声势浩大的打着为冤去的镇平王讨个公道的旗号,直奔京城而去的时候,徐安安都没能去前去最后送一送他。 她看着两手捧着一个猪蹄,啃得正高兴的秋昕,不由得上脚踢了踢她:“不是说让你跟着去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嗨呀,我得留下来看着你。”秋昕一边啃猪蹄,眼珠子却盯在徐安安脸上,名副其实地“看着。” 徐安安本想让秋昕跟着温岑,秋昕虽然武功十分不靠谱,但是至少在医术方面多少还是有点用的,总比随军的那些饭桶要强些。她跟着温岑,万一受了什么伤还能够搭把手,她也好安心。再说聂落风都跟着温岑去了,想忽悠秋昕一起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徐安安抢过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块猪蹄,秋昕见没有她的份了,只得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大师兄说了,让我待在这里,好好跟着你。” 第九十二章 秋昕听她大师兄的话留下来陪着徐安安,不随军一起出发,实则也是聂落风怕她跟着出事,愣是把她按在了边关。 不过她也怕自己不在,前方要是受了伤会措手不及,特地把自己这几天倒腾出来的药粉全都塞给了聂落风让他带着。聂落风接了,敢不敢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徐安安一开始还担心自己收不到前方的消息,容易胡思乱想,温岑离开的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实则是多虑了。 哪有人在前面忙着打仗还一天三份家书往她这里寄。 连送信的信鸽对着过于频繁的任务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徐安安写完回信想送回去的时候,直接一扇翅膀埋着脑袋打起了瞌睡。徐安安只得先放了信,给它添了点水粮,等它睡醒了气消再说。 秋昕格外羡慕徐安安每天能收到这么多消息,她大师兄就从来一封信都不递回来。以前他下山了就是和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现在更是不会有消息。 “他不递消息,你可以写信给他呀。”徐安安帮着出主意。 秋昕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正好有信鸽在,直接送两封信也不是什么问题。秋昕兴致勃勃地也码了一份家书送到军营里,结果就和石沉大海一样,连个后续回信的影子都没看见。见她等的实在可怜,徐安安在自己那封信上又加了几句话,让温岑跟聂落风说一声,好歹也该回句话。 温岑带着队伍第一战就直接拿下了还在路上来送补给的队伍。这一队伍还是在年前宫里以为缪和稳坐边关,派人来运送物资的。大雪封了路,又正赶上过年,行军的速度格外慢,磨磨蹭蹭走了好久这才刚摸到边关的地界上。 行军在外,收消息本来就不容易。宫里发了密函给带队之人告诉他情况有变,从单纯运送物质到随时准备拦截从边关直冲京城的队伍,可惜这些密函都被温岑早早布置好的人手给统统拦了下来。将领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行军拖拖拉拉走到一半,乍一看到自家人还挺高兴,以为是来接他们来了,结果直接被宋祥包围给抄了底。 直到边关的队伍全面接手了物资,把他们押了下去,这些人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都是云朝的人,这些将领还都是以前的同僚老熟人,这怎么突然间就和失心疯了一样,开始自残了…… 直到被人带走,他这才迟缓而又清晰地意识到这他娘的这帮人是造反了啊! 成功拿下补给物资对于全营的士气都是一个极大的提升,在边关待了一个多月,虽说宋祥一路押送过来的粮草还有剩余,但是送去了西狄,在边关还要留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能支持他们一路碾上的确实是不多,劫了这么一大批新补充的物资军饷无疑是天赐的恩典。 所有人都欢天喜地觉得此次出战是占了大义,连老天爷都帮着他们送来了众多急缺的必需品。聂落风扯了扯嘴角,这还不是有些人提早一手都安排好了,提前算好了时间,以缪和的名义打着边关已经稳定的幌子,骗京城里继续派人来送物资,最后直接拿来补充自己的队伍。 心思缜密,环环相扣,谋划了多年,这场战想赢其实不难。 既然已经开战了,那就要战得再彻底一点,温岑这边抓紧时间摧枯拉朽一般往京城推进,一边让手下的势力网加大力度到处宣扬当今是如何害死了自己的胞弟以血腥手段谋得皇位。皇室恩怨,其他地方都在暗中观望,故而有守兵的地方轻易也不敢出来阻挡温岑带领的队伍,镇平王世子一路推进到京城速度快的超乎人的想象。 等到宫里勉强把京城里的扯皮给摁下,温岑带军已经畅通无阻地直逼京城而来。圣上派出的将领到京城守备营点兵终于成功拖住了温岑势如霹雳般的队伍。 “世子妃,今儿个中午吃什么?”桑桑看了眼搬着小板凳端坐在厨房口,揣着手的徐安安一阵恍惚。入乡随俗这句话在世子妃身上贯彻的无比到位,从早先还挑着披风颜色要好看鲜亮的,配着内里的袄裙,到现在哪个暖和就裹哪个,大大咧咧坐在小矮凳上翘着腿,妆也不化了,丁零当啷的首饰也都懒得戴,整个人朴实无华,这个巨大反差简直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这边关还有什么能吃的,炒个蔬菜,弄点肉算了。”边关来来回回就这几样东西,天天吃肉她都要吃腻了。 自从上次她下厨成功弄出了一锅萝卜羊骨汤后,徐安安莫名对自己的厨艺产生了格外膨胀的信心,非要尝试锻炼一下自己的厨艺,再又一次炒菜放水放油炸了锅之后,终于被桑桑劝离了厨房这一战场。她现在就负责坐在这里等着吃,要是乐意的话顺便帮忙洗洗菜。 平静和谐的边关乡土田园生活,让她差点一度忘记前方焦灼的战况。温岑给她回信的次数明显变少了,这说明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现在逼近京城局势更紧张了。温岑不来消息,徐安安也不敢贸然给他写信,生怕影响了他在前方的状态,让他分心。没有温岑的时时消息,她对前方的情况可就是彻底的两眼抹黑了,现在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传来其实就是好消息。 徐安安往上拽了拽因为坐在矮凳上一路垂扫到地面上的斗篷,把它拎到腿弯上堆好,现在日子过的粗糙,在场的又都是自己人,没人会觉得这动作有碍观瞻。水盆里的水还是冷冰冰地冻人的手,徐安安也懒得伸手进去一根一根仔细清洗,那一盆菠菜浸到水里,等它自然沉淀下来,晃了晃盆,让它在水中受力均匀摆动去除辅佐的泥土,觉得差不多了,把那盆污水倒掉,再重新倒上新的水重复清洗。 “洗干净了?”秋昕用十分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那一盆菠菜。 “当然了,自己看。”徐安安理直气壮地一推盆。 秋昕挑剔的目光来回打量着那盆菜,最后到底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还是接过了那个小盆。 相比徐安安,秋昕和桑桑对做菜明显更有常识一点,故此她们正大光明的剥夺了徐安安动锅铲的权利,塞给她一个烤好的喷香的红薯让她先垫垫肚子。 “不跟他们打消耗战了。派四支小队拖住他们的人,其余的人直接跟我进城。”大战前夕的气氛格外紧张,今天商讨进城的策略整整磨了一天,到现在接近丑时才堪堪定下一个粗略的方案。 夜色已深,却无人脸上流露出困意,成败在此一举,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先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温岑敲了敲桌子宣布今晚的商讨暂时告一段落。 诸位将领神情严肃,稀稀拉拉地往外走,魏义越过人群低声问道:“主子,要吃点东西垫一垫吗?” “算了,没胃口。”温岑略有些疲惫地闭眼靠在了椅背上,脑子里纷乱地闪过对明日攻城有着重大作用的曾花大力气埋下的众多暗线,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徐安安来,也不知道她今天晚上吃了点什么,他记得前几天她还来信和他抱怨说边关除了羊肉就是牛肉,把她人都吃胖了。 想到徐安安,温岑不可查地轻轻笑了笑。随即改了主意,“还有什么吃的随便拿一点过来吧。” 魏义见自家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突然转晴,低声应了一声,立刻去准备。提到吃能让主子笑出来的,应该也只有世子妃,魏义默默地猜到。世子妃能凭一己之力带动世子开始正常饮食,连他都含泪想给世子妃磕个头。虽然一般人也不在丑时用膳,但能多吃一点多少也是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一开始的日夜不安心神不宁到现在已经麻木无所谓,连看到温岑给她留下的护卫队神色紧张也毫无感觉,知道侍卫长给她递上一封信,她颤抖的接过。 好吧,这种时候她还是有点紧张的。 徐安安拿着信抖了一会儿,最后转向秋昕:“要不还是你帮我开吧?” “那我来看。”秋昕伸手刚要接过,徐安安最后还是缩回了自己的手:“算了,还是我自己看吧。”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接过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里面的薄薄一份信纸撕成了两半。 徐安安:“……” 徐安安叹了口气把那张被她撕成两份的纸拼起来一目十行地迅速扫过。虽然被撕开了,但是好歹该写的内容都在上面还能看的懂。 见徐安安看完那短短的几行字脸上流露出一种放空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秋昕心里不由地一紧:“我看看。”看徐安安这幅表情,该不是前面输了吧,那她的大师兄怎么办。 徐安安松了手,任由秋昕拽过那两张碎纸,转过身对也十分焦急地桑桑轻飘飘道:“准备收拾东西吧,我们要回京了。” 第九十三章 回京的路上,徐安安可谓是归心似箭,温岑好几日没来消息,一来就是已经打赢了准备接她回京城的大消息。徐安安着急忙慌地让桑桑稍微收拾了点东西,抓着秋昕就登上了回京的马车。 当然走之前,还不忘准备一些路上要吃的零嘴。蜜饯梅子这些在京城常见的零嘴不好买,徐安安便买了三大袋炸麻花带上了车。 温岑在信里说,现在京城的局势还没有完全掌控下来,让她可以收拾着东西慢慢来,但徐安安哪里等得及,大包小包地装好车,立刻就准备出发。临近出发前,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又准备了便于携带的烙饼和卤牛肉给她带上。 徐安安本来还想学学骑马而行,还能快一点,但在尝试了一炷香颠的快要吐出来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回到了马车上。对于没有运动细胞的人来说,骑马这项运动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从边关一路赶到京城,没有宋祥那支浩浩荡荡的补给队伍,他们轻装简行,竟然还比当初要快上几天。等徐安安带的三大包麻花彻底吃完,他们的马车也终于到了京城的城门之下。 出示了令牌,早就受到了消息的城门吏无比恭敬地让徐安安的马车先行。看现在镇平王世子全面掌权的情形,马车里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谁不敢先紧着皇后娘娘的好。 连大着胆子想瞧瞧未来他们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有,马车碾过阔别已久的京城地界,发出熟悉的转动之声。 秋昕是第一次来京城,看着京城的繁华觉得热闹。但徐安安看着路上来回巡视的队伍,和重要街口都有人驻守,明白这场风暴还未真正彻底平息。在街上盘查可疑分子的人衣着看着都很眼熟,像是禁卫军。但是禁卫军是直属皇上的守卫军,难道温岑已经把守卫军都拿下了? 街上的人还不算少,但是比起先前可是少多了。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不受影响,少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前儿个五皇子谋逆的时候,皇上就清洗掉了一批涉事官员,温岑掌控局面后又处理了一批愚忠之人,剩下的官员都勒令待在府中不得外出一步。这街上的人瞬间就空了下来。 马车路过水云间门口的时候,徐安安还特地叫停了,坐在马车内往里看了一眼。水云间的生意比起往日的爆满果然要冷清不少。达官显贵一向是水云间的主力消费对象,现在少了这么多人,水云间自然也会受影响。 “走吧。”徐安安叹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这家酒楼好吃吗?”连徐安安都特意停了下来,想来一定有不俗的地方。 “好吃,等日后有空了带你来。不过现在我们得先回府去。” 秋昕点了点头,记住了那家酒楼上的招牌名字。 镇平王府倒是难得的一切如常,只是气氛肃穆了不少。想来在发现镇平王府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壳之后,皇上就放弃了对剩下物件无意义的摧残。 “见过世子妃。” 往日伺候徐安安的侍女明显少了不少,徐安安略扫了一眼,好多曾经的熟面孔都没了,剩下的人也都神色紧绷。想来是曾经混进镇平王府的别有有心之人都被温岑清理掉了,所以人才瞬间就少了一大半。 “都起来吧。”徐安安很温和地一笑,剩下的人也是伺候过她的老熟人了,熟知她的秉性。见世子妃还是和原来一样和和气气的,这才稍稍宽了心。世子爷雷厉风行,但是世子妃是个好说话的,她们只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安安心心伺候世子妃,想来也不会出错。 王府里依旧是皇家气派的雕梁画栋,徐安安在边关灰头土脸久了,乍一回来对着这皇家气场,还有点觉得格格不入。 “去准备热水吧。”徐安安皱着眉头嘱咐道。 考虑到世子妃舟车劳顿回来定然是要先沐浴更衣,热水王府里早就准备好了。添了几次热水,等觉得彻底洗净了身上边关的砂砾后,徐安安才彻底舒了口气。边关那地方折磨人还真不是瞎说的,原先在边关日子也照样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回到京城,对着清晰的铜镜一看,这才发现这几个月下来脸也糙了不少,身上还胖了些许。虽然她这张脸依旧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但是和先前比到底是要差上不少。 都说要水土养人,原先她还当自己底子不错,耐得住随便折腾,这回吃了苦头她才开始后悔起来。 徐安安拧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听见桑桑在屏风外问她:“世子妃,新的衣服给您拿来了。需要奴婢进来吗?” 洗的也差不多了,徐安安嗯了一声。 桑桑给她拿来的衣服是新的,虽然款式和先前京城里流行的没有多大区别,只有细微处有些变动,但是徐安安一眼就看出来这裙子在她离开京城之前没做过。 “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徐安安一边拧开梳妆柜台上全新的一些瓶瓶罐罐,一个个仔细研究都是些什么东西,边问桑桑。 “是世子特地差人比照您原来留在府里的衣裙做的。”桑桑帮徐安安擦着头发笑了,世子爷果然惦记着世子妃,怕世子妃回来只有旧衣服可穿,百忙之中还想着让人替世子妃去做新的衣服,连妆台上的药膏新饰品都是连带着一起添置了。 徐安安抹了点珍珠粉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希望这些东西能养一养自己被边塞之风摧残的皮肤吧。 她的屋子里侍女早就收拾好了,打扫干净到位,一尘不染,沐浴更衣完毕,小厨房立刻送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薏米百合炖鱼胶 。 徐安安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果然还是京城里能吃到的好东西多,在边关虽然各种羊肉牛肉吃的过瘾,但是这种东西,别说做了,就连食材边关连有都没有。 “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有金钱鳘鱼胶了?以前不都是只有白花胶的吗?”察觉到这碗炖鱼胶的味道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徐安安顿了顿。 鱼胶这类的滋补品在现代就可贵了,好一点的鱼胶往往要上万元,在古代捕鱼技术不发达,好一点的鱼胶是特供皇室所有,市场上根本就没得卖的。她也是在嫁入镇平王府后,才有幸在等到进贡后,王府上分到一点儿才能来上一碗。往日镇平王府上的都是从大白花鱼切开鱼背脊骨取出的那么一点鱼鳔,这也是十分珍贵的。 今日小厨房居然直接送的就是金钱鳘鱼胶。 一条鱼背脊骨往往就只能取出一点薄片的鱼鳔,想凑一整碗鱼胶这得捕了多少黄唇鱼。要知道这种鱼数量本就稀少,又极难捕捉,一回捕鱼期都抓不了两三条。这一碗薏米百合炖鱼胶怕是把宫里的库存都用干净了,堪称是奢靡之极。 徐安安一边嘀咕,一边吃了个干干净净,这一碗要好多银子呢,可不能浪费。 “世子妃,现在不仅咱们王府里的小厨房,连御膳房也都是紧着您供的。您想吃什么一句话的事,还怕有弄不到的东西吗。”桑桑见徐安安一脸震惊,忍不住笑了。 她刚刚都在和府里的侍女打听过了,现在京城里不少人都是支持世子爷继承大统的。毕竟是皇室血脉,曾经支持过镇平王的人一度被当今圣上打压,现在可算是逮着机会挑出来支持世子爷了。若是顺利的话,未来世子爷成了皇上,世子妃就是华盖天下的皇后,皇后娘娘就是想顿顿都吃金钱鳘鱼胶,那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徐安安放下碗顿了顿。 是哦,一夕风云骤变,世子爷掌权了,那她现在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这种全天下珍馐美味都归她一人所有的感觉,让徐安安忍不住有点膨胀,这么说她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冲进御膳房让他们把所有的库存拿出来给她亲自过目? 梦想已久的画面现在终于要实现了,徐安安忍不住想拍桌子仰天狂笑,但她随即想起来一个自她进了京城之后不小心遗忘在脑后的重要人物。 “所以世子爷他人呢?”她在路上的时候还惦念着温岑呢,结果一回京忙着沐浴更衣吃东西,竟然一不小心把他给忘了。 “世子爷在宫里,据说忙着呢。”桑桑作为世子妃最得利的助手,早就打探好了消息。 在宫里啊…… 徐安安沉吟了片刻,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势,她去宫里会不会不安全。 “世子妃是想进宫找世子爷吗?”桑桑替徐安安出主意,“要不咱们多带些人一起去。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这主意还挺靠谱,看着街上都这么多禁军巡逻,宫里有温岑坐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徐安安心动了,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提议。 “那先梳妆吧,再去问问小厨房今晚做什么。我进宫前把食谱定下来,等回来就直接用膳。”柔软的发丝已经半干,桑桑拿牛角梳替她慢慢梳开,世子妃进宫定然要好好梳妆打扮,直接艳惊四座,摆出未来皇后娘娘的架势来。 第九十四章 这宫里的气氛可比外面更要沉闷上些许,死气沉沉的连个人声都听不见。徐安安突然间觉得自己带着两排整整齐齐的侍卫进宫未免也太明显了,很有一朝得志耀武扬威之嫌,但是宫里都迎她进去了,现在再调转马头回府似乎也不是很妥当,徐安安只得硬着头皮在宫里下了马车。 她一到宫门口早有人往里递了消息,赶着前来接她的人是魏义。看到熟人,徐安安心里稍定。 “属下见过世子妃。”魏义无比恭敬的冲着徐安安行礼。 徐安安略微一点头,以一个极为优雅的姿势下了马车。桑桑和她倒腾了好久,这才挑了一件比较和婉的杏色袄裙,云鬓簪上几支珠钗,整个人走了大家闺秀大气端庄的路子,才赶着进宫。她现在和早上刚从边关回来进城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彻底不同了,端着镇平王世子妃的头衔还是有模有样的。 “魏义,你家世子爷呢?” “回世子妃,世子现在正在金华台议事,您请随我来。” 虽说宫里徐安安也进过几次,但是这么大的地方她也不可能哪里都记得。金华台先前是皇上私下召会群臣的所在,徐安安只听说过但自己也一次都没进过。现在温岑是直接把人家处理政务的地方都给占了。 从下马车的地方到金华台有一段距离不短的宫道。往日都有太监宫婢往来,现如今只剩下五步一岗腰佩利剑的守卫。金华台厚重的殿门紧闭,和他人说的站在门外能听见里面在讨论些什么不同,徐安安等了片刻,一丝声响也无。 温岑要是忙的话,自己还是先回去好了。徐安安正琢磨着自己大概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还是先回去算了,金华台的殿门从里被推开了。不少身着盔甲的武将还有些全套官服的文官先后走了出来,看到在殿门外等着的徐安安时,众人皆是一愣。 整个后宫都被世子爷给封了,任何人都不许外出走动,连现在还在位的皇后都不例外,这位看着娇怯的姑娘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守卫都干什么吃了,居然也没拦她。 有在边关一路随着温岑打到京城来的将领,曾经见过徐安安一面,把她认了出来,连忙道:“臣见过世子妃。” 世子妃?众人一惊看了徐安安一眼跟着行礼。世子爷娶妻了他们都知道,只是世子妃不常在外走动,他们这也是第一见到世子妃。 这放眼望去这些人,徐安安也都不太认得谁是谁,但能上这里来开会的总归都是温岑的心腹,徐安安微微一笑:“诸位快请起,奔波劳碌许久,诸位大人都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世子爷是个手段凌厉的,世子妃倒是温和。有人刚感叹了一句,听到身后传来的世子爷的脚步声,连忙一缩脖子,对徐安安拱手:“臣先告退了。” 世子妃从边关回来了进宫来见世子爷,难怪世子爷今日赶着把朝事论完就放他们走,想来也是在等着世子妃,他们要是再不识相地待在这里难保不会被世子爷给盯上。 诸位大臣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徐安安抬眼就看见隔着一道殿门,负手而立的温岑。快两个月不见,温岑人似乎又瘦了些许,墨黑色的宽袖袍一袭腰带勾出极为挺拔的身姿,只站着便气度逼人,已是颇有帝王之尊的样子。 他现在身份是大不相同了,这金华台的瓦砾反射的道道金光威仪万千,徐安安在原地磨磨蹭蹭了一下没动静。 倒是温岑主动冲她敞开了手,声音飘扬:“徐安安,还不过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徐安安嘀咕了一下,发现底下的侍卫连神情都不动一下,像是一尊极为刻板的雕塑,压根就没听见上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徐安安这才放下心提着裙子冲进了温岑的怀抱里。 感受到温岑身上格外熟悉令人安心的气息,徐安安不由得眼眶一红:“我好想你啊。” “这不就又见到了吗?”温岑动作温柔,“这次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可以一直待在京城里。” “嗯。”徐安安闷闷应了一声,随即有点忍不住,“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先前从来不问战况如何。战况好问了容易得意忘形,战况不好她白白担心,现在看着情势颇有尘埃落定的意思,还是忍不住想打听。 “还好,皇上身体不适闭关修养,我暂代朝政。”这就是马上就要盖改朝换代了,皇上身为天子,温岑自然不能贸然动手,但若说是皇上是有愧于自己的胞弟,以至心病卧床不起,纵使知道这是圈禁的意思,但是名正言顺,就算有人有意见但还就是说不出什么。 徐安安的心当然更是偏向温岑的。 “让你暂代朝政,每天要忙这么久,人都瘦了。”徐安安很是心疼地抱了抱温岑,“走吧,回府吃好东西。” 温岑失笑:“好。” 徐安安果然和以前一样,比起关心朝政,更关心今天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再多一个问题的话大概就是明天吃什么,关心一下京城的动态也是为了能提前了解以后食谱上可供她选择的菜的规格。 小厨房的菜徐安安在出门前就嘱咐了,按照的是徐安安的口味,温岑的口味作为参考。冬笋玉兰片、姜丝蜜、虾仁豆腐、大鱼头汤,摆了一桌。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除了鱼头汤的原料金贵些,别的都是很常见的菜。 “你若是想吃什么就和小厨房说,不用省着。王府里没有的,就让他们直接进宫去御膳房拿了做。”温岑怕徐安安顾忌着最近的局势想着谨慎妥帖些,不由的提醒她。虽然暂时局势还未完全平稳,但是大局已定,就想吃点东西,难到他还供不起吗。就算是想吃些龙肝凤髓熊掌的,他也是寻得到的。 “那当然。”还用的着温岑提醒她,怕影响温岑的声誉,在别的方面她可能就稍微将就些了,但在吃这一方面她可不会将就,只会十分的讲究,“本来我还让他们做了佛跳墙的。只可惜吩咐的时间太晚了。现在还赶不及,恐怕要留着做宵夜了。” 好吧,他就知道世子妃果然是不会让自己操心的。 徐安安晚上点的家常菜就是为了留出肚子来等着重磅硬菜佛跳墙。大火熬制到酱汁浓稠金黄,里面用的鲍鱼鱼翅干贝等都是顶级的,和寻常以次充好的用料完全不同。掀开封边的荷叶,一股浓而不腻的荤香飘散而出,难得连温岑都抬眼看了过来。 佛跳墙不愧是人挡杀人,佛挡灭佛的美食界天花板。徐安安用过了晚膳,没过一个时辰又用了两小蛊佛跳墙,明明撑得已经吃不下了,还是坚持非要再来一口,要不是温岑坚定地拦着她,她今天晚上一定会吃的撑到反胃才肯罢休。 然而就算温岑拦了她,徐安安也是已经吃撑了,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天都没有睡着,最后还是温岑出门问秋昕拿了药这才消停。 第二天刚到辰时,温岑正要小心翼翼挪开徐安安搭在他身上的手时,徐安安敏锐地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去?” “去金华台处理一些事情,你睡吧。” 虽然各个地方目前而言都还挺平稳的,但是京城的不少重要职位经过两轮清洗过后现在都还缺着人,各位能处理事务的大臣都是身兼多职,忙的焦头烂额。温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从早到晚都忙不完。这还是没有登基的状态,要是以后登基了,天天上早朝,难不成都要这个时候起? “现在是特殊情况,要忙一些。等以后稳定下来就好了。不会天天都这么早的。”徐安安和他抱怨过好几次早朝定的时间太早,以后有机会,是该往后挪一个时辰才是。为了自己每天起床不影响到世子妃的睡眠,温岑简单粗暴地直接下了这个决定。 “你可以让他们来府上。这样也省的你出门赶时间了。”反正温岑做主,直接把议事的地方从宫里搬到镇平王府上算了,自己也好省些力气。 “会影响你休息的,你要是想在府里玩都不方便。还是算了。”徐安安不由得老脸一红,王府向来都是她的后花园,在府里一向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什么都不用顾忌。温岑要是真的把议事的地方搬到府里来,这么多大臣在,就算她不用出去见面,但也少不得要有个端庄的样子,定然是会觉得不自在的。 温岑倒还挺体贴她,徐安安美滋滋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滚,随后意识到温岑不愿意把议事的地方换到王府里的另一层意思,也有可能是在嫌她丢人。 早膳是熬得软透了的香菇鸡丝粥,和极为精致的一小碟一小碟摆成菱形状的九层糕和蜂糕。徐安安在边关大鱼大肉吃多了,回来之后特地嘱咐了,以后的膳食都要精致细腻,不能再给她端大锅灶一大碗这样的东西上来。 为了世子妃说的精细的感觉,小厨房还特地配套地换了一整套碗碟,霁青釉纹理碟陪着颜色透亮的糕点,格外相称,颇有种水墨画般的诗意,终于不是那种一盆一盆的粗糙产物,徐安安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世子妃,又有好多官家夫人给您递请帖,想来摆访您。”桑桑捧着一叠装裱大气郑重,用词又格外虔诚狂拍徐安安马屁的请帖递给她看。 这些夫人的动作倒快,她昨日才刚回京,今天就迫不及待来给她递请帖了。现在形势摆明了这云朝以后是温岑的天下,但是温岑公事格外明了,有些原不是温岑一派看清形势想投诚的人难免会担忧自己未来的出路。见不到世子爷的面,让夫人来她这里探探门路和口风也是好的。 此一时彼一次了,原先这些夫人还不稀罕徐安安这个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嫁到王府的庶女,背后不知道编排了多少难听的话,把徐安安这个世子妃当作自己茶余饭后的笑料,现在倒是反而要陪着笑脸希望徐安安能见她们一面。请帖上是好话说尽,谦卑的很。 还不光请帖,有些懂事的更是夹带了一些孝心随着请帖一块送了过来。 桑桑让人抱着那一堆珠宝玉器请示徐安安该怎么处理。 “既然他们都送过来了,那就收下呗。先放到小仓库里,把哪家送来了什么列一张单子出来。”主动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第九十五章 这些大臣表面上看着个个清廉,两袖清风翩翩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结果名单上下一扫送出的都是名贵至极价值万金的礼物。狠狠充足了一下府中的进账,徐安安乐的连午膳都多用了两碗。礼物收下,至于接见还是要先晾上她们片刻才好。 徐安安这厢收了礼物但不见人,各家正琢磨着世子妃是个什么意思,下午就有人上门来拜见徐安安。 “谁?丞相府嫡女晏梓珏?” “是呀,这是她递上来的名帖。世子妃,您看要不要见?”名帖上一手漂亮的字迹,一看便知道出自京城第一才女晏梓珏之手。徐安安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是在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上,当时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她来了当然要见。桑桑你快去前面把她请进来,再让小厨房准备点心和茶水送来。”晏梓珏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也怪想她的。 “好的世子妃。但是小厨房现在只有小零嘴了,世子特意嘱咐了不让您多吃,让小厨房每日按着量供给您,怕您吃多了不消化。” 她不就昨日没忍住多吃了两碗吗,有必要看的这么严吗,徐安安一拍桌子:“那就有什么上什么,统统上来。” 和她离开京城前往边关前的样子并无多少区别,晏梓珏依然是各名门闺秀的典范,每一步都端庄文秀,她穿了一身薄柿的斜襟立领袄裙,一路走来堪称步步生莲。有的人是人靠衣装,徐安安昨日就是纯靠能显得人温和一些的杏色衣服来衬显自己,但晏梓珏就生生把衣服样式给压了下去,什么颜色的衣裳到她身上都是合宜的,总之都是温柔大气的款。徐安安琢磨着要是同穿大红色,她估计就是妖媚类型,晏梓珏也能穿出端庄的样子出来。 她算是能理解京城多少名门大家的闺秀,盯着晏梓珏背后恨得牙痒痒的感觉了。幸好她一向喜欢跳色活泼的衣服,不追求这种淑女风范,否则有晏梓珏这么一个无法跨越的标杆在前,任谁都会郁闷的。 桑桑带着晏梓珏跨过门帘走进室内,徐安安还是很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你来了。” 晏梓珏微微一笑:“臣女见过世子妃。” 她这一行礼,徐安安都愣了一下:“咱们都这么熟了,还行这些虚礼干什么。你快起来。” 还好晏梓珏也只是行了一礼,随即赶着徐安安站了起来,眼底流露出笑意:“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见了世子妃只是行小礼,马上就该改行跪拜大礼。” 徐安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连你也打趣我。” “哪里敢。”晏梓珏坐下正瞧见摊在桌上还没收拾的各府送来的请帖,“你这才刚回京,就又要开始忙了。” 徐安安害了一声:“都是各府夫人送来想找我品茶赏花的,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现在哪儿有花可赏。” “你若是同意去,就算没有花,他们也能生生造一朵出来博你一笑。” “世子妃,晏小姐,请用茶。”桑桑端了茶上来,收拾了那些占地方的请帖,摆上瓜果零嘴。上的是徐安安一向喜欢的蜂蜜柠檬花茶,用料简单,但是边关却硬生生买不到原料,让她馋了好久。蜂蜜的甜香浸润心脾,徐安安端着茶盏就喝了一大口。 “你这回在边关待了几个月可是受苦了。”晏梓珏上下打量着徐安安,“但是瞧你面色红润,气色尚佳。想来所谓边关苦寒到底还是分人的,你这是过的还算不错。” “哪里不错了,你看我这脸都糙了。昨天回来一照镜子吓我一跳。” “怎么就糙了,你拿珍珠粉养一养,不过一个月就又回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闲话了几句家常,表达了一下分别的想念,晏梓珏率先话锋一转:“你可曾了解现在京城的局势。” 徐安安磕着瓜子,嘴里根本停不下来:“你不会也是来打探消息的吧。那我可真什么都不知道,我昨天才回来,都还没来得及问。” “当然不是。我出门的时候我爹倒是让我多探听探听情况来着。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们镇平王府吗。” 丞相?徐安安手和嘴都没停下,摆出了洗耳恭听的表情。 “世子爷现在是掌控了局面,但是群臣中还有不少人不服他的。毕竟是皇上的臣子,一朝换了人坐江山,他们也要为自己考虑。”就她们两个自己人,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比如我爹,我爹手下的那些门生就都还在观望之中。这几天就天天在府里待着,准备谋划。” “我这次来是想和你做个交易。如果我能说服我爹转而支持世子爷的话,”晏梓珏抬起了头,“我想求一道圣旨,给我和永乐王世子赐婚。如何?” 瓜子仁噎的她嗓子疼,徐安安喝光了杯盏里的茶,晏梓珏又抬手给她添满。 温岑现在手下是缺人,那些忠于圣上的旧臣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丞相在朝中位置显赫了多年颇有影响力,若是能拉到丞相投诚的话,不说他手下的人会纷纷跟着丞相转变立场,另一些还在左右摇摆的人,看见连先前地位举足轻重的左相都改变了主意,想来心里也会动摇,这样在京城的局面一下子就能打开了。 况且晏梓珏只是要一份给她和永乐王世子赐婚的圣旨,并不是什么别的要求。 徐安安心思千回百转,但随即想到:“丞相大人不是一向支持的六皇子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六皇子?你还不知道六皇子那儿出事了吗?” 徐安安听得一脸奇怪:“出什么事了?之前不是只说五皇子谋逆吗?怎么,六皇子也?” “不是谋逆的事。”世子妃昨日才刚回京想来还无从知晓这件事,晏梓珏犹豫了片刻斟酌道,“六皇子侧妃,就是你家妹妹先前有孕了。” “这我知道,我走之前就听说了。”徐安安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现在是快有六个月了?” “嗯……”晏梓珏小心道,“若是没有出事的话,是快有六个月多了。” “只是,在你回京前,差不多一个多月前,据说六皇子侧妃在府里小池塘散步的时候和晏梓莹撞在了一起。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落了水。” 晏梓珏说的很小心翼翼,虽然世子妃和六皇子侧妃明摆着关系不好,但是毕竟都是一家人,听了这个消息,世子妃心里肯定会难过,而且另一位当事人还是她的庶妹,她在世子妃面前多少也觉得理亏。 “两人都落了水?” 晏梓珏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侧妃落了水,那个时候正是冬日里最冷的那几天。侧妃被人救上来之后就喊了太医,只是可惜孩子还是没了。这件事情当真是古怪的很,我打听下来有两种说法,侧妃那儿的人说的是侍妾心狠手辣,见她身怀有孕,心生记恨故意推她掉进小池塘。但侍妾那儿一直哭着说当时侧妃指责她勾引六皇子,派人教训她掌她的嘴,最后还想自己动手打人,却不想脚下一滑,自己跌进了荷花池里。” 两边各执一词,只可惜最后这个徐婉婉看的极为重要的孩子还是没了。 “然后呢?” 晏梓珏犹豫了一下:“六皇子安慰了侧妃,然后罚晏梓莹闭门思过,接着隔天又宿在了晏梓莹的院子里。” “一个孩子没了,结果只是思过?”徐安安皱起了眉头。六皇子到现在当真是宠爱晏梓莹,就算真的是徐婉婉自己的过失,那表面上总要做个样子,哪怕先冷落晏梓莹几天。怎么能徐婉婉还伤心着,刚罚完思过,自己又跑去晏梓莹那儿了。这不是诚心让后院起火,徐婉婉更是要视晏梓莹为死敌了。 “是呀。这位侧妃还是个烈性子,这寒冬腊月落了水还见了红,不好好将养着身子,居然……” 徐安安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来:“她不会自己跑去找晏梓莹算账了吧?” “她推了晏梓莹进了荷花池,结果两人拉扯间自己不慎重也掉了下去。侧妃本就身体虚弱,又两次受凉,结果最后没能熬过去。”晏梓珏垂下了眼睫。 徐安安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但这怎么可能,昨天她还没听到消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大概五六天前。” “那晏梓莹有没有事?” “受惊又受凉,需要好好将养,但人还好好的。” 徐安安有些不敢置信,她走之前徐婉婉还洋洋得意自己怀上了六皇子的第一个孩子,做着母凭子更贵的美梦。怎么她去边关一趟,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徐婉婉不仅梦碎,连自己都给赔进去了。 虽说她和徐婉婉这个妹妹从来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是看着世事无常,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葬身于不见天日的王府之中,徐安安内心还是颇为怔然。 晏梓珏陪着她一起沉默着,任凭谁也想不到后院里的争斗居然能就这样闹出人命出来。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好歹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死在了六皇子府。徐永新虽说原先是皇上的心腹,现在变天成了镇平王世子的天下,但人家好歹还有一个女儿是镇平王世子妃,世子爷还留着徐大人的官职的,对徐府的态度也不算坏。人家的嫡女在六皇子府吃了亏人没了,六皇子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还到处请太医来照看受了寒的晏梓莹。 现在坊间都在说丞相府的这个庶女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狐狸精转世,连当初在祭月节两人勾搭上被当场捉奸的事都给翻了出来。 六皇子对外的名声急剧下滑,丞相本来还指望着六皇子是正统妄图煽动底下的人拥护六皇子,现在正主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丞相是彻底坐不住了。正好温岑特别贴心的说丞相女儿在六皇子府染了风寒,想来父女情深,就准丞相出门去探望女儿一回。丞相借着由头直接冲进六皇子府,还没说上两句,就被六皇子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态度给气的半死,六皇子甚至不知道到底被什么鬼给迷了心窍,坚决表示不会娶晏大小姐,想把晏梓莹扶正。丞相见这榆木脑袋不可雕,甩袖就回了府。 徐家的女儿没了要找六皇子要个说法,徐大人无奈只得拼命扒住徐安安至少目前还是镇平王世子妃这一点,给六皇子泼脏水。丞相观望片刻,觉得六皇子终究还是不堪大用,选择了袖手旁观,最后一个有希望能和温岑竞争的对手就此败下阵来。 第九十六章 徐安安略有些疲惫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清楚了。但我现在只能保证,若是你能劝服丞相主动归顺的话,我可以让你婚事自理。至于给你和永乐王世子赐婚的事,毕竟还涉及到永乐王世子,至少也得得了他的同意才行。” 晏梓珏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只要能婚事自理,世子那边我自会再想办法。” 她顿了顿觉得很有趣一般:“若是我说我爹还想让我进镇平王府来着,你会不会急着直接就颁赐婚圣旨?” “什么?”徐安安大惊。 “不要那么紧张。”晏梓珏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爹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后来被我打消了。” 左相自然是希望自己千辛万苦培养出的这个女儿一定要嫁到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以前是六皇子,现在当然是看上了温岑。只是温岑已经有了世子妃,丞相还琢磨着世子妃出生不高,若是世子爷愿意换自己的女儿做正妃,取得自己的投诚有多大的可能性,却被晏梓珏自己严正拒绝了。 “那你不嫁进来,你爹他还能愿意投诚吗?”徐安安十分警惕道,“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爹的想法的。世子爷他不可能废了我的。他要是敢的话,我会和他拼命的。” “目前至少有十成的把握能说服他。也不怕告诉你,你还记得当年祭月节的时候,晏梓莹和六皇子被当场抓奸的事吗?” 徐安安:“嗯?” 晏梓珏微微一笑:“我干的。” “我爹太想让我嫁去六皇子府里。正好我不想去,二妹妹可想去了,干脆我就帮她一把。成全了她,也算是成全我自己。” 六皇子因为和丞相家庶女的事惹得圣上不快,流言纷纷,本人更是无心朝政,现在只爱和美人潇潇洒洒,温岑对付他起来更是轻而易举。但最重要的一点,丞相不得已只能把晏梓珏嫁去六皇子府的时间延后,这一拖就成功拖到了变天。她现在是再也不用担心要嫁进六皇子府的事了。 能在宫里皇上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算计的是前炙手可热的皇子,这万一被追查到了那可是死罪。晏梓珏的胆量,心性布局谋划的能力,可见一斑。 有这么一样典型的成功案例在,徐安安对晏梓珏说的能说服丞相的事心里也有了些底。 “若是你真的能成功说服你爹,我保证你的婚事只能你自己做主,你爹都干涉不了你。”徐安安拍着胸脯,这点事她还是可以做主的。 “那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有了确定的这么一句准话,晏梓珏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定了。确定了下来,她自己在镇平王府里也坐不下去了,她还赶着回去说服她爹,“安安,那我先走了。” “快去吧。等你真的成功了,我保证立刻就颁旨意给你。” “那你可得快着点。我爹虽然说能被劝服,但是只要我一天还没有嫁出去,他就永远都想着让我到镇平王府去。” 徐安安恨恨地一拍桌子:“我明天就给你颁赐婚圣旨。” 晏梓珏心里高兴,出去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终于有了年少的姑娘的那种灵动,不再是死死锢住那些礼仪。 桑桑瞧见晏梓珏匆匆就走了,还颇为稀奇:“晏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往日可没见她走地这么快过。” “她今天心里高兴。”徐安安又给自己添了些茶,桑桑连忙接过,“桑桑,徐府是不是出事了。” 桑桑神情淡了下来:“世子妃您已经知道了?奴婢正想和你说呢,刚刚听说徐府今日办白事。死的还是嫁到六皇子府里的姑娘。” 世子妃的妹妹故去了,世子妃定然难过,桑桑连忙安慰道:“世子妃,您别太伤心。” 徐安安摇了摇头:“她自己选的路,现在自担恶果。我只是有些唏嘘,没想到她才嫁过去连一年都没到,就败得这么彻底。” 和晏梓莹斗她哪里有赢的可能。若是她好好待着安心养胎,等孩子成功生下来,以后或许还有能翻盘的可能性,可她偏偏就选择了和晏梓莹硬碰硬,最后只落得个玉殒香消的下场。 “罢了,怎么说也是自家姐妹。她的最后一程我还是要去送一送的。桑桑,叫人备车吧。” 今日是徐婉婉的头七,徐府上下都挂了白色的挽花,一片萧瑟肃穆。皇室子弟的侧妃故去,本来按照规矩该是以皇室之礼安葬,但是六皇子不想管这事,居然还是徐府替自己已经出阁的姑娘安排后事。 温岑刚掌控京城,按理不许京城里办这些不吉利的事,但毕竟是世子妃的娘家人,特地开恩允许他们操办。但徐永新原是帮着皇上和世子爷不对付的,现在失势,就算有温岑的特许也不敢大操大办,况且这已经出阁的姑娘家还是娘家人办葬礼,说出去也不好听。徐府关了门,只大门上挽起的白布显示这这家近日的命运多舛。 桑桑上前敲了半天的门,里面才传来人员走动,开门的声音。 “谁呀?” “镇平王世子妃回府。” 里面的人听到镇平王府世子妃的名号,圆溜溜的眼睛看到徐安安,立刻开了门,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草民见过世子妃。” 桑桑替徐安安推开大门,徐安安抬步迈过门槛。徐府里入目就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府里弥漫着纸钱燃烧过后的那种烟火味道。 来开门的人一骨碌爬了起来,殷切道:“世子妃,老爷现在正在大厅里。小的替您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我自己去。”徐府正厅的位置她还是记得的,凭着记忆前往,徐安安叹息了一声。比起之前徐大人官途蒸蒸日上,徐府也是鼎盛显赫人家,现在的徐府明显就破败没落了不少。许多丫鬟小厮都不见了,只留下几个人拿着成堆的丧葬之物在院子里步履匆匆。 变天之后,别的大臣或许没事,但是皇上的心腹那是跑不了的,要不是徐安安还坐着世子妃的位置,徐府早就该被抄家了。 都是命。徐永新替自己可怜的女儿上完最后一柱香,看到门外女子华贵的衣裙下摆,一愣,连忙转过身。 “老臣见过世子妃。不知世子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正在正厅的侍从连忙跟着自家老爷给徐安安行礼,只有跪在蒲垫上的关氏,干涩的眼睛微微一动。 一夕之间,徐永新明显苍老不少。仕途没有指望了,女儿又横死在六皇子府,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曾经他也怒过,愤然过,但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也就释然了。 “父亲近日一切可好?”徐安安垂下了眼睑。她对徐永新并无多少父女之情,徐永新对原主不管不问,导致原身愣是在小破院里故去。光是这一点,自己就很难再升起所谓的父女之情。 “托世子妃的福,一切都好。”徐永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 温岑一路从边关杀到京城,根本就不是徐安安传回来的家书上写的缪和将军已经全面掌控边关,世子退居幕后,手中并无实权那样。甚至连他已经身中剧毒,马上就将不久于人世,也是假的。徐永新原先还认为是徐安安办事不利,早就被世子爷握住了把柄,反过来将计就计。现下瞧见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打扮妥当合身份的样子才明白,不是世子爷发现了她的暗探身份,而是她主动和世子爷投了诚。 他承认自己是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甚至同意她嫁到王府去就是为了让她配合皇上的安排,半点都没有为她自身考虑过。但是自己这个女儿却是个有主意的,不知不觉竟然倒戈了。 但是事已至此,成王败寇,他也无话可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开始转向世子,往回送假消息了?” “嫁进王府之前。”徐永新一愣,徐安安补充道,“父亲,是我先和世子联了手,他才会挑我做世子妃的。” 这么早? 他还是自世子和皇上说愿意娶徐府的三小姐,他才把徐安安这个庶女放进了眼里,原来那个时候一直不声不响不引人瞩目的徐三小姐居然已经和世子达成了协议。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为他办事。答应他从王府传回各类详细信息,那些从一开始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故意做出的。 “罢了,罢了。”徐永新苦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有自己主意的。你倒是比你妹妹眼光好,运气也好。” 提起徐婉婉,徐安安也叹息了一声,从一边守着的婢女手里拿过一碟纸钱,放进了正燃着的阴阳盆中,这好歹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关氏跪在蒲团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徐婉婉的灵柩,徐安安知道她难受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这么去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母亲,您也节哀。” 关氏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徐安安。 第九十七章 关氏大概为了徐婉婉的事,也是熬了许久没有休息了。脸颊凹陷,神情憔悴,现在脸上哪里还有一点当初那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的样子。她眼神骇人的死死盯住徐安安的脸,徐安安平静地与之对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关氏喃喃地自言自语,跌坐在冰凉的地上,状似癫狂,“当初我害死了她。她现在来找我女儿索命来了。” “夫人,您怎么了?地上凉,您快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搀扶关氏,关氏扒开他们的手,跪爬了几部就想拽徐安安的长披风。 为了徐府办白事,以示尊重,徐安安出门前还特地换了一条颜色素净一点的袄裙和披风,关氏见了她不知道发什么疯,徐安安后退了两步,免得被她抓到,桑桑也上前来挡住关氏一脸紧张。 “干什么这是?还不起来?莫要吓到世子妃。”徐永新皱了皱眉,厉声道。 徐安安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他们能碰的了。再谈什么虚假的父女情谊是不用指望了,现在也就看在那还剩的一丝好歹把她养大的情分在,让世子爷网开一面,让他们全家告老还乡算了。世子妃若是在徐府里伤到一丝半点,那可就连最后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了。 “老爷,”关氏泪水铺满了面庞,看着怪可怜但又挺吓人的,桑桑护住徐安安,又往后退了几步,“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听说罗氏怀的可能是个男孩之后,给她每日的汤药里下了毒,导致她最后生产的时候胎位不正,最后身亡。也是我,在世子妃小的时候克扣了份例,想让她自生自灭。” 徐永新的脸色难看下来。 “三小姐,都是我的错。你若是气不顺,只管打我骂我都行,你让婉儿她回来好吗。就当是母亲求你了,你让婉儿她回来,她还是个孩子,我从小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护的孩子啊……”关氏泣不成声。 寒风吹拂过正厅,卷起一屋子漫漫的白联,呼啸间裹挟着关氏痛苦的抽泣声,恍然间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熟悉的低吟。在场的众人都静悄悄地,不敢抬头看三位主子的神情。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徐永新。他脸色阴沉,几大步上前,扬手就给了关氏一个耳光:“你这个毒妇。” 关氏被打的趴倒在地,一直跟着她的大丫鬟青柚惊呼一声,连忙去搀扶关氏。 “你这佛口蛇心的妇人,当初你是怎么和我说的,说罗伽命苦,一定要好好待她拼了命才留下来的三小姐。你坐的当家主母的位子,自该有这个气度和雅量,我这才放心把安安交给你来带。这就是你的态度。”徐永新怒不可遏指责关氏,一副对她的表现很失望,对自己这么多年错信贱人的悔恨。 徐安安看着这一幕,很轻的笑了一声。 若非徐永新对她不管不问,关氏又怎么会大胆到敢把她一个人丢在偏院里让她自生自灭。她在徐府住了有十七年,但凡中间有哪一天徐永新想起她这个女儿来,也不至于到现在才一副得知她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做的一副后悔的神情出来。现在对关氏的话反应这么大,不过是做给她看的样子罢了。 在这个女儿进入她视野之后,徐永新确实有想过徐安安前些年在府里的日子过的可能不太如意。毕竟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记得有过这个女儿,更何况府里的下人们。但是他瞧过这个女儿,遗传了她母亲,长的漂亮,口齿也伶俐,更是有些聪慧在身上,很适合送去镇平王府,当时他还赞许过关氏,就算不是亲生的,也给他养了一个好女儿出来。至于徐安安在徐府以前过得到底怎么样,他下意识地就忽略了。 就算她以前在徐府的日子难过,但是去了王府,要什么有什么,兴许日后还能求圣上一个恩典,这对她这个身份的庶女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徐永新被关氏刚刚那几句话说的头皮有些发麻。罗伽要是真的被她害死的,依徐安安的个性肯定不会放过关氏,说不定也不会放过他这个爹。能完全不管他的意思,和世子爷达成合作的,还深受世子爷信任的人,断然不是好惹的。 徐永新抬眼看了一眼徐安安,见她低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做法有些不满意,毕竟是亲生母亲的血仇,怎么可能会释然。他咬了咬牙,刚准备狠下心,只听世子妃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徐大人。” “世子妃,您说。您想怎么处理这个毒妇。”徐永新一头都是汗。 徐安安似笑非笑,把皮球踢了回去:“徐大人以为,这种罪大恶极的恶毒之人。该当如何?” 世子妃都这么问了,自己是该表个态度出来,徐永新琢磨了一下徐安安的想法,刚想试探一句。徐安安已经不耐烦等他的回答了:“罢了。四妹妹骤然离世,母亲也是一时悲伤过度,以至神思混乱。还不赶紧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徐安安的话现在可比徐大人有用多了,世子妃都这么说了,众人连忙把已经晕厥过去的关氏抬走了。刚才徐永新为了防止关氏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用的手劲真的不小。 莺娘和她说过,她母亲当年本就忧思过重,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关氏下药也只是把命运的齿轮往前更推进了一步。徐婉婉死了,关氏的精神状态也彻底崩溃了,世事风云变幻无常,她现在也懒得再同关氏去追究什么。 见徐安安没什么表示,徐永新倒是还有些担忧,以为她是隐而不发。 “世子妃,臣这就废了这个毒妇。追认你母亲正夫人的名位。是我一直以来亏欠她太多。现在只能尽力弥补。” “不用了,徐大人。”徐安安转过身,定定看着这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男人一眼,“不用再花心思了。娘亲不稀罕这些,都过了这么多年,娘亲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的所作所为,想来她也不会希望你再去打扰她的。” 罗伽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也是希望镇平王府的真相终有一天能够大白于众,她的女儿能够平平安安快乐地长大。至于徐永新,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吧。 “徐大人,我今天来就是送四妹妹最后一程。现在心意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对于徐永新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讲,“世子爷或许会准您回老家颐养天年。您若是有时间,不妨早点开始准备收拾东西吧。” 徐安安最后看了一眼正厅中格外厚重沉甸的黑色棺木,压下心里的酸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徐府的正厅。徐永新看着她冰冷的神情,毫不留恋的背影,微微有点恍惚。他和罗氏那年的相遇似乎还近在眼前,一眨眼故人已去十七余载,连唯一留下的女儿对他也是这么一副冰冷冷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亲父女之间会落到现在这副样子,徐永新怔然。 徐安安快步出了徐府的门,正在马车前发着愣,桑桑小跑上几步,她还有些气鼓鼓的。徐家夫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世子妃原来从小过的这么辛苦,连母亲也早早离开了。见世子妃正在马车前一副悲伤的样子,桑桑安慰徐安安:“世子妃您别难过。现在咱们要什么有什么,不会再吃苦了。” “我没事。”徐安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她倒是真的没有很难过,只是看着昔日的鼎盛人家现在也只落得一地鸡毛,还赔进去了一个女儿,颇有些感慨罢了。徐安安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徐府门口高悬的阔气牌匾,这块牌匾据说还是后来重新换过的,是圣上的亲笔,以表示对自己得力下属的褒奖。 今天这一走,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来徐府了。 徐安安沉沉地吐了口气,抬腿上了马车:“走吧。” “听桑桑说你今天在徐府难过了?”温岑今天回的早,听桑桑说了自家世子妃在徐府发生的小插曲。他早亲眼见过徐安安在徐府过的不好,如今再一次听闻,还是有些担心徐安安。但看她面上没什么难过的表情,晚膳胃口也还不错,应当是还好。 “没难过。本来就对徐永新没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难过。只是看徐婉婉这一下突然走了,有点感慨世事无常罢了。”徐安安不以为意,“哪天你让他们回老家颐养天年吧。还待在京城也怪闹心的。” 徐永新毕竟是跟过皇上的,温岑不会放心他。若是徐安安愿意和温岑求求情,说不定还能仕途有望,但是徐安安是断然不会干这种事的。干脆就让他们回老家算了,眼不见为净。 “行,听你的。”他原还想着给徐永新拨一个闲散的职位,让他待在京城,好歹也算徐安安的娘家人。徐安安都这么说了,自然以她的意见为准。 “以后在京城没有娘家人做帮手,不害怕?”温岑故意道。 徐安安眼一挑:“我不是还有你吗。我要是有什么事,都有你帮我。还要徐永新这样的娘家人做什么。” 第九十八章 温岑确实比徐永新要靠谱多了,没有徐永新别人也不会担心她这个父亲是皇上心腹的人做了世子妃的位置,迷惑世子,最后再次意图祸乱江山的可能性。 虽然曾经确实有人妄图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被世子爷给踢了回去。温岑回来当作笑话和她提了一嘴,徐安安还是很记仇地拿出了小本子把他说的那些大臣的名字统统记了下来。 有些人以为自己在改朝换代之中出力不少,居然开始妄图管主子的事了。 徐安安觉得现在的朝堂之上是该加上一波新人来平衡一下中间的势力了。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 也不知道晏梓珏到底是怎么说服丞相的,那天她来镇平王府拜访过后,没过几天,就传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左相居然到金华台跟着温岑议事了。 左相先前态度不甚明朗,不少人跟着他也是左右观望,现在看到他对外摆出的明白态度,这是要和世子爷一条路走到底的意思,关键世子爷居然也敢继续重用左相,不少人的态度也就都软和了下来。反正都是皇家子弟,到底是镇平王世子坐的这个位置,还是他们挤破了头转而去支持六皇子其实也并无多大区别不是。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表达自己的殷切忠诚,朝堂之上渐渐恢复了活力,被众多繁杂事务压身的人也终于能送了一口气,温岑也趁机把手上的不少杂事甩给了左相。 左相这么多年下来,只要他私下没有别的想法,处理这些事情上来他自然是得心应手。温岑也不怕他敢有别的想法,在中间搞小动作,一些零碎的交接事宜逮着左相来个物尽其用。 温岑这边的情势一片大好,徐永新也彻底认清了现实,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老家,过去的时代终于要过去了,宫里传出来了消息,皇上的身体似乎撑不住了。 皇上的身体几年前就不大好了,这几年一直反反复复的拿汤药吊着,最近接连出了那么多大事,风云不再,早就不行了,能拖到现在已是不易。 消息传到镇平王府的时候,温岑正在陪徐安安研究新的食谱,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我进宫一趟。” 徐安安抬起头来:“要多久?” “很快。回来陪你用晚膳。” 侍候的宫人已经全部退了下去,大殿内药汁苦涩的味道弥漫,明黄的帐帘轻晃,露出一张已经消瘦,但是眼神依旧如鹰般锐利的面庞。皇上看着取代了他新一任年轻的掌权者从殿外步步而入,眼里流出一抹怨毒愤恨又有些悲凉的神情。温岑丝毫不为他所动,稳稳地走到他的床头,看着这张虽老但却不负前时的帝王,神色淡漠:“皇上。” 那人猛咳出声。 “你倒是比朕想的要聪明的多。”压抑住自己肺腔的嘶吼,他声音暗哑道,“也比你父亲要聪明的多,也够狠心。” “你父亲……就是因为太懦弱。明明有想造反的意思,带着兵的时候为了你母亲却一直迟迟不敢动手。死在边关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父王当年野心也不小,那些藏着的兵器黄金,哪一样不是为了反叛做的准备。只可惜谋划了多年所花费的所有心血全都白白付诸东流,还送上了自己的命。因为他母妃那个时候又有了身孕,若是起了战事,局势不稳,他母妃少不得要担惊受怕,父王便把此事往后一再拖延,甚至有就此留在边关,不再去争这个位子的想法,没想到最后却被皇上先动了手。 “你倒是够狠。烧了自己的脸,带了这么多年的面具,就是为了降低朕的戒心。”皇上敏锐的眼神打量过温岑现在已经了无痕迹,和他父王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这张脸先前是什么样子,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就是因为这张脸实在是骇人,温岑当年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才会放心让他继续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为了不让他放松警惕接着动手,才七八岁大那个时候倒也真的狠得下心来毁了自己的脸。这份胆量和心性,比之他父亲倒是强出不少。他当时就不该心软那一回。 云轩帝咳了两声,推开手边的汤药碗:“你的虎符是哪里找到的?” 镇平王可能会藏虎符的地方能找的他都派人掘地三尺挖过了,依然不见踪迹,他很确信温岑手里原也是没有虎符的,怎么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温岑就把左符给弄到手了。 “在边关?”思来想去也只有在他去了边关之后,自己这里才断了联系,那想来应当还是在边关拿到手的。可是所有曾经跟过镇平王的将领他都着重派了人调查留意,也并未发现任何的迹象。 “不。”温岑略一摇头,“虎符一直就在京城里。” 云轩帝瞳孔骤缩。 “永乐王藏了这么多年的虎符。您居然一点儿也不知晓?” 永乐王?云轩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个整日里只晓得吃喝玩乐,天天来和他哭穷,要拨经费修别院的废物?难怪……平日里一个个都一声不响的,原来各个心里都有主意。 “皇上您不用太难过。若非您一点手足亲情都不念。永乐王又怎么会不敢把虎符交给您,最后还是落到了我手上。您暗联西狄谋划除掉我父王的时候,不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吗?” “手足亲情?”云轩帝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话一般,“你以为是朕不想念手足之情?若非你父王拿了虎符迟迟不愿意交出。朕也不至于赶尽杀绝,至少还会留他一命。没有那个真龙的命,就不该妄图染指他不该碰的东西。”云轩帝突然激动了起来,“是他自掘的坟墓,合该去死。” 先皇居然分了一半的兵权给镇平王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道刺,更别提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屡屡有朝臣谏言废太子另立。先皇死后,他虽然也是顺利的坐上了这个位子,但是只要虎符没有完整地归在他手里,只要镇平王还活着一天,随时就有可能被夺位的恐慌就一直不断地萦绕在他的心头。只要镇平王身死,这天下就彻底太平了,他的噩梦也就结束了。 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镇平王平白无故受先皇宠幸,连虎符都能封得半块。君王卧榻怎容他人酣睡,他活该身死。先皇给他父王那半块虎符的时候是为了方便他在边关调遣将领,他父王留下那半块虎符是知道坐在上位的皇兄不安好心,借虎符意图牵制,用以自保,最后却还是葬送了自己。 人死不能复生,父辈之间跨越了漫长岁月过往恩怨如今再要追究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温岑别开了眼:“如今朝上的事也用不着您操心了。您若是还有心不如再好好养养自己的病吧。” 话已至此,温岑也无意再多逗留,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行至将木的帝王,转身离去。 “你站住!”云轩帝怒而半支起身,手肘一动,碰翻了窗边的汤药碗。瓷碗碎裂的脆响格外清晰,温岑头也不回。 “世子爷。”魏义已经在门外等候了,“世子妃让我来叫您赶紧回王府用晚膳。” 出了压抑的殿门,温岑眼底的冰寒褪去,徐安安就是怕他见了害死父母的罪魁祸首心情不好,特地打发了魏义来看着他。 “皇上打翻了药碗,你们进去收拾干净。再让太医院送一服药过来。” “是。”在一旁守着的宫女应声,三人进去准备收拾残骸,一人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魏义伸着脖子看了眼殿内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还以为世子爷今日进宫便是要了结一切了,现在看来原是没动手吗? 世子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性子。 “这么早就回来了?”徐安安在小厨房里正拿着汤勺试咸淡,就被人从背后轻轻拥住。 “在做什么?”温岑下巴垫在她的肩膀,贴近了她。 “学着做两个菜。你看看。”徐安安很是得意的掀开小瓦罐。曾经专门用来煲汤做佛跳墙用的瓦罐里,满满一锅番茄鸡蛋汤。自从在边关验证过自己几乎为零的炒菜天赋,能烧个汤就成为了她最后的倔强。 煲个汤总不会比炒菜更难了吧。 徐安安拿着汤勺撩给他看匀称如丝的鸡蛋花,准备迎接夸奖。 温岑难得又沉默了一下:“你打了几个蛋?” “一个番茄一个蛋。”徐安安看着锅里,“就是水好像有点放多了。” 这一锅番茄鸡蛋汤其实也可以称之为一个番茄加一个鸡蛋的泡澡水。 “下次让他们来做就是了,自己折腾的多辛苦。” “这不是趁机躲一躲那些夫人吗。”徐安安小声抱怨着。左相的叛变给了众人格外明确的信息,未来的大局已定,今天来请她赏脸的人翻着倍数往上叠加。大抵是觉得之前丞相嫡女亲自上门才请动了世子妃,得以进府寒暄,随后丞相就得了信选择了站队。她们只递请帖终究还是不够诚意,今天是拖儿带女的带着东西亲自登门来拜见世子妃。带着来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见世子妃也不重要,只要进了镇平王府要是自家的女儿能碰上世子爷,那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未来皇后的位置是不用想了,至于六宫中其他的位置,听说世子爷现在只娶了一位正妃,其余之位空悬,她们若是能得个妃位也是好的。 今天的镇平王府门口,从早到刚刚,到处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不说她,连秋昕都听的烦了,要不是徐安安拦着,她真的会出现洒一把药,让她们整天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这么大的阵仗她称病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徐安安灵机一动,让桑桑出去状似无意地告知世子爷和世子妃去水云间用膳了,这才把门口的一群人给轰走。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当是给水云间冲业绩了。 想起今天下午温岑走后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徐安安有些气鼓鼓地丢了汤勺。 “别生气。我保证以后后宫里只会有你一人。”温岑承诺的很明明白白。 “万一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虽说肯定不会有这种情况,但温岑还是偏着头想了想:“那你拿我给你的拿把匕首砍了我。” “切。”徐安安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拿起盐罐往汤里洒了一大把,温岑看着她格外潇洒的动作欲言又止,“万一你要是做不到,水云间和淮扬一品都归我。以后的经营分成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本来就都归你的。我哪里拿过一分流水。”温岑有些无奈,本来这两家酒楼都归给了徐安安,就算之前有段时间财政吃紧,他也没有挪过一分钱。 也是,本来这两家酒楼都归她了,这样好像有点吃亏。徐安安想了想:“那你名下还有什么做餐饮的,以后都归给我。” “餐饮的没有了,只有家客栈,还是在京郊的官道上。你若是喜欢酒楼,明儿个把京城其他的酒楼也包给你。” 这个主意不错,徐安安眼前一亮:“好!” 第九十九章 把全京城所有酒楼都收入囊中的这个宏伟的计划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不是因为资金不够,是因为徐安安去实地考察的时候,对其他几家的菜色实在是不满意,挑来挑去也没有挑中一家合心意的,看到最后还是觉得水云间和淮扬一品的菜色最好。别的酒楼,没有拿得出手的招牌菜,徐安安对它们的兴趣自然就不高,也不稀罕要这几家酒楼了。她现在只对御膳房感兴趣。 借着她到处考察酒楼的机会,她顺便带着秋昕和桑桑满京城的吃好东西。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度过,整日不在府里,让又上门来堵她的夫人们回回扑空。 “这个好吃,吃这个。”徐安安夹了一筷子青菜沾了满满的狮子头酱汁,青菜的嫩香夹杂着肉香配饭,在边关几个月都没怎么好好吃过绿叶菜的徐安安,好吃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连秋昕和桑桑也只顾着扒饭。 “掌柜的,再来一……再来两份狮子头。” “好嘞!”这三位姑娘可是大客户,一人一份狮子头,他们家的独家配方就是做着狮子头的酱料。以前也有客人要上两份的,但是姑娘家有这么好的胃口还真是头一回见,掌柜的乐呵呵的去厨房催单了。 “安安,以后你要是进宫了,还能出来吃饭吗。”秋昕眼含热泪,她以前看过话本小说,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徐安安要是进宫去做皇后了,那岂不是没人再带她出来吃好吃的了。徐安安挑吃的功力真是一绝,凡是她推荐的吃的只有好吃和很好吃两种评价。 “以后你可以进宫来。御膳房做吃的比这里还要好吃。”提起御膳房,徐安安一脸期待。 “好好好。”秋昕猛点头,她现在是跟定徐安安了,御膳房的菜她也不会错过的,“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御膳房的菜呀?” 很快,甚至没过上几天,宫里传来消息,云轩帝驾崩了。 意料之中的事,甚至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再晚了些。云轩帝驾崩,京城里暗中松了一口气的人还是居多。都改跟着世子爷了,前朝的老大依然健在,世子爷没什么意见,他们自己都觉得心慌。 帝王驾崩后事一切按照仪制来办,长公主亲自出面替温岑处理后宫里的那一群女人。无论是云轩帝还是镇平王,毕竟都是手足同胞,不论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长公主总是有情分在的。 后宫一些品级低的后妃及宫女都给了一笔银子让她们出宫回娘家,若是不愿意出宫或是也没地方去的就留在宫里搬到新的宫室去住。比较麻烦的还是品级高的那两位,淑妃和贵妃因为谋逆之事早已身死,现在也就还有皇后和德妃。云轩帝驾崩,皇后按理应当成为太后,只要她没有别的心思,温岑给她个名分,保她一世安稳也是可以的。长公主和皇后一番交谈下来,皇后表示自己自愿去佛寺修行,宫墙柳她看了太久,现在想看看佛寺的五树六花。 皇后一走,剩下的只有德妃,德妃自然是要跟着她儿子。本以为皇位合该稳操胜券归给她儿子,哪里想到原本还八字已经有一撇的事情,被镇平王世子突然冒出来半路给截胡了。这些天她是焦头烂额忙着联系母族和丞相。只是她身处后宫被温岑派守卫封锁,消息出去了进不来。她到现在才知道连左相都已经转向了镇平王世子,连她的母族都表示无可奈何,最可气的是她这个辛辛苦苦培养了多年的儿子不知道中了什么招数一夕之间居然表现出了对皇位完全的不敢兴趣,天天只知晓围着一个女人转。 丞相家那个毁了一切的贱人,若不是她横插一杠,她们早就和左相联手逼宫,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番田地。德妃现在看柔柔弱弱的晏梓莹是哪里都不顺眼,非得要亲手教训教训她不可。 温岑划了一块封地给温远逸。明明是皇子现在却被他人划拨封地受赏,这是何等的屈辱,温岑手下的人就等着六皇子勃然大怒,从而好彻底斩草除根。然而,诡异的是,六皇子那边一片的风平浪静,很坦然地接受了温岑安排的立刻离京前往封地的安排,连急着想要找茬都在六皇子府外埋伏好的将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隐忍不发,六皇子绝对是狼子野心。我们必须先除之而后快。”后认清现实转而投靠温岑的人急着做出点成绩来好邀功,愤慨进言,被世子爷和丞相双双驳回。 有人另辟蹊径,在镇平王府外试图蹲守温岑以显示自己的衷心,结果世子爷没蹲到,蹲到了每日固定时辰带着人出门的世子妃。世子妃他们不敢直接去冒犯,于是又偶然一次机会蹲到了一直跟着世子妃的熟面孔——独自外出买烧鸡的秋昕。通过秋昕到桑桑,再到徐安安,终于把意见直接上传到了天听。 徐安安听说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就找了温岑,不过不是为了他们说的什么狗屁理由。 “放心,那地方穷得很,根本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我还特地拍了人去探查。”温岑递给她一本详详细细密密麻麻记载着他拨给六皇子的这个地方是多么的一毛不拔,穷乡僻壤,顿顿只能吃糠咽菜的小册子。徐安安看完终于放了心。 “后宫都腾空了,有些事是不是也该准备起来了?”温岑合上册子,眼里带笑。 “谁稀罕。”徐安安扭捏了半天有些脸红的嘀咕了一句跑走了。 办完云轩帝驾崩后的种种仪式,时间都过了开春了,虽然温岑走的是大军直逼京城的路子,途中路遇几个不配合的城市难免也动了武,百姓忙于农耕,休养生息是头等大事。再者礼部也要重新算吉日,给世子爷和世子妃裁定大典时的龙袍凤冠,时间一拖就拖到了五月里。 册封那日,长公主赶来镇平王府亲自为徐安安戴上凤冠。长公主身份尊贵,由她来为徐安安上凤冠,对外也表明了长公主的态度,以后整个后宫里就都是以徐安安的话是从了。凤冠霞帔太长太重,坠在徐安安身上沉得很,比她成亲那日的装束要穿戴起来可麻烦太多了。光是宫里派来的嬷嬷人手都不够使的,桑桑和秋昕都帮着整理她的裙摆,徐安安顶着缀着东珠的凤冠伸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长公主替徐安安戴好凤冠,推到一边看着她们忙前忙后,眼神不经意间从秋昕身上划过。 “多谢姑姑肯前来帮这个忙。”明黄的龙袍温岑不喜,即使是今日这种时候也只是换了一身看着正式一点的滚金边绣了金龙的玄色锦袍,比起徐安安可是简洁多了。 满屋的人都忙着给新皇后打理服饰妆容,忙的团团转,他也没敢进屋去添乱,只斜倚着门框看着。 “小事而已。”长公主看着这个自己一向心疼的侄儿,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身处皇家,很多事是自己做不了选择的,她那两个弟弟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自己这个侄子苦了这么多年,如今也一切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他娶的这个世子妃是个没有心眼儿的,两个人倒是也登对。 新皇登基再加上皇后的册封典礼,零零散散的流程加起来原本得要上一天,而且中午肯定是没时间停下来用膳的。温岑大刀阔斧,直接删繁就简,上午只留下了去宗祠一项,这样赶一赶时间还来得及回宫里用膳。 温岑陪着徐安安出门,镇平王府门外早有带着彩舆的仪仗队等候,看见两人众人齐齐跪下。 “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势浩大,徐安安嘴角一抽,搭着温岑的手不由得一紧。 “都起来吧。”温岑淡淡道。 温岑上准备好的精壮的马匹,徐安安坐由亲卫队抬的彩舆。本来温岑想陪着徐安安坐彩舆的,徐安安怕轿撵上空间不够大,她的衣裙施展不开,温岑还给她压坏了,愣是不让他上轿撵。无奈之下,温岑只好上马。 温岑骑马,她坐轿,看着到还有几分成亲的时候游街示众的感觉。温岑脊背笔挺,胯/下骏马英姿飒爽,极为惹眼,只是一路上没有人敢抬眼看这位器宇轩昂新晋的帝王真容,全都老老实实一路跪拜,倒是徐安安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温岑的背影看,还时不时撞上他侧头投回的目光。 祭告天地宗庙,又是一群官员早就等候在外,为首头一个站着的就是左相。左相倒是聪明,一看风声不对,又经过自己女儿的分析,下定决心转而就投靠了温岑,这些天也是勤勤恳恳,尽心尽力。温岑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也就装作对他的前科视而不见,还保留着他原来的官职。左相是感激又畏惧,做事越发小心翼翼。徐安安看着他一张脸连眼珠都在泛光的样子,就知道这老家伙铁定还是贼心不死,只是可惜了,自己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进宗庙祭拜免不了又要跪拜,徐安安一身隆重的装备走出庙门的时候还差点把自己给绊倒,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是进到宫里了。 她的永宁宫离温岑的乾清宫中间就隔着一座小殿。温岑本来的意思是就都搬到乾清宫算了,反正也不会分两个地方住。徐安安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乾清宫里居然没有小厨房,于是果断拒绝,转而挑了一旁自带一个小厨房的永宁宫。御膳房统配整个宫里的饮食,是直供圣上的,有御膳房,皇上哪里需要另开小厨房。小厨房都是给那些比较得宠的嫔妃的恩赏,让她们能做些自己喜欢的吃食。温岑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拒绝居然会是因为这个理由。 不过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徐安安挑了永宁宫,他就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了搬去永宁宫。 温岑把徐安安送到永宁宫,就又要赶着上朝会去了。一些新的官员任职,人事调动和政令颁布,都得由他坐镇处理。 “世……皇后娘娘,御膳房准备了午膳,您现在要用吗。”桑桑卡了个壳,叫世子妃叫习惯了,一时之间还缓不过来。 徐安安猛点头:“让他们快上。桑桑,你来帮我把衣服换了。”这一身据说绣娘赶制了好几个月的凤冠霞帔好看是好看,只是太重了。刚才一路上都坐着轿撵只顾着好看不觉得,现在才觉出沉来。今天之后都没有她的事来,在自己宫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几位小宫女连忙小心翼翼地帮她脱掉沉重的冠冕,伴随着饭菜的香味,徐安安彻底放松下来。 “好香。”还没看到今天御膳房准备的是什么菜,光是闻到味道,徐安安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看了一眼铜镜里眉目精致秀丽的女人,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是夜,同躺一张床一向很和谐的徐安安有些不安分的贴着温岑小幅度地动手动脚。 “睡不着?”温岑嗓音低沉,大手贴着徐安安的寝衣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徐安安借着自己压住温岑的位置,撑起身,朝他勾引意味十足地轻轻一挑眉。 温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徐安安为了今天晚上的计划还特地擦了粉,重新勾画了眉眼。原来压住的端秀面容,在莹亮的月色下如魅妖般勾魂夺魄,释放出无人能挡的艳色风情来。 今天折腾了一天,温岑本不想再累着徐安安,但是美人既然如此主动,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一瞬间,两人的位置瞬间就对调了,温岑的手顺着腰肢线一路下滑。 “等等,”徐安安趁着自己在失去理智前挣扎了一下。 这种时候,无论换了柳下惠来也等不了,温岑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 “我想跟你要样东西。” “要,你要什么我没给?”温岑沉着声音,难怪今天晚上这么主动,原来是想起问他要东西来着,她就是说想拿玉玺盖个章玩自己也会答应的,“连凤印都给你拿来敲核桃用了,还想要什么?” 她今天下午一时心血来潮想剥个核桃吃,手边一时没有趁手的工具,顺手就抄起了凤印,这他也知道。 “御膳房以后归我管行不行?”趁热打铁,徐安安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现在就想和我说这个?”温岑犬齿咬过徐安安的耳垂,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徐安安见势不好,一狠心主动抬手环上了温岑的脖颈。 要御膳房就御膳房吧,在一片沉溺中温岑模糊不清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已经料想到自己之后日子大概就是要和一些厨子争宠了。或许他得空了也该去学两手? 春光摇曳间,一室呢喃低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文到此就完结啦~ 真的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下一本打算先开大学校园言情,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点一下预收呀 啾咪,爱大家! 我们马上再见(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