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凰 作者:池鱼遇屿 文案: 苏家有嫡小姐,面容清冷昳丽,偏生看上了穆家的嫡小姐,原以为待两人及笄后便可定亲成婚,奈何皇命难违。 一朝入宫,青梅相离。 五载堪过,深宫重聚。 一心求死的苏清婉,在穆落落不记一切代价入宫后,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宫中尔虞我诈,纵使苏清婉想与穆落落一道过安生日子,但终归高处不胜寒。 苏清婉始终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的信条,在宫里过的如鱼得水。 阴谋,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铺展。 权力地位,家族荣耀,个人恩宠,恩怨情仇,就像是一个漩涡,将后宫众人悉数囊括,无人独善其身。 且看商贾之女和世家嫡女如何用最深沉的心计,共同守护这一段深宫禁忌之恋。 写在前面:1.本文已完结,隔壁《寻卉》求预收 2.1v1,行文过程有刀有糖,保证HE 3.雷区注意:宫斗文,受不洁,洁党慎入 4.故事背景的风俗习惯等大致以唐朝为准,人物朝代皆为架空,请勿过分考据 5.剧情流,细节控 6.新人发文,请多指教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落落,苏清婉 ┃ 配角:后宫诸妃 ┃ 其它:剧情流 一句话简介:深宫中的百合,娇艳而绚烂。 第1章 圣旨 “小姐,老爷唤您过去。”一个小丫鬟走进来,朝着站在廊下喂鹦哥的穆落落福身屈膝。 “可知道是什么事?”穆落落头也不回,声音慵散,右手从左手端的白瓷盒里拈出一点食饵,逗的那鹦哥不住的点头。 “只知道今上午宫里来了人。”小丫鬟回道“其余的奴婢也不清楚。” “下去罢。”穆落落终于将食饵喂给鹦哥,随后摆了摆手。 “吩咐厨房给我炖一盅冰糖雪梨,炖的香甜些。”穆落落将手里的白瓷盒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接过贴身丫鬟珠儿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手“走罢,希望是我想要的消息。” 一进穆老爷的书房,那一卷明晃晃的圣旨让穆落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皇帝下旨,九月选秀,穆府有适龄女子,须得参加此次选秀。”穆老爷指了指圣旨对穆落落说“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合适的年纪,你刘姨娘的意思,是让你拿个主意。” “两个孩子?”穆落落走到书桌旁,身后的珠儿很是及时的倒了一杯温茶奉上“不是只有孙姨娘屋里的萍萍吗?” “尹氏屋里的潇潇前些日子刚行了及笄之礼,也算是一个了。”穆老爷接过珠儿倒的第二杯茶,慢吞吞的说。 尹氏,穆落落恍然,倒是把她忘了。 姨娘尹氏,在穆府完全没有地位。十五年前穆老爷喝多了,强要了当时还是夫人房里丫鬟的尹氏。本想过些时日贴着钱财配了小厮便罢了,没成想,尹氏暗结珠胎,十月怀胎一朝得女,只是穆老爷不愿纳尹氏入门,还是最后夫人苦劝,才堪堪一顶粉轿抬进了门。 原夫人在世时,还时常叫尹氏到屋里聊聊天解解闷,时不时的贴补些,尹氏母女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夫人过世之后,一没娘家二没宠爱的尹氏,就成了穆府里一个尴尬的存在,只怕这家里,能记得这娘俩的,只有负责发月钱的管家了。 早些时日母亲在世时,穆落落和尹氏母女还有些往来,后来母亲过世,穆落落又大多在庄子上待着,偶尔回几次穆府,也不到处走动,于是和尹氏母女便也没了联系,如今想来,确实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刘姨娘为何让我拿主意?”穆落落放下杯子,走到一旁藤椅上坐下。 “你是嫡出的小姐,又打理着庄子,刘氏觉得你做的决定更能服众些。”穆老爷说着,他向来懒怠于搭理这些后院的鸡毛蒜皮,先前夫人管理的井井有条,他也能安心当个甩手掌柜,夫人辞世刘姨娘管家,事事来问着实令人烦躁,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个人管着总比没有的好“也亏得你刘姨娘记得,要不我都忘了潇潇了。” 穆落落闻言,心下了然,哪里是什么更能服众,只是刘氏不想得罪人罢了,想来那孙氏是舍不得自己女儿入宫,想让尹氏屋里的潇潇去,却又做不得主。 “也罢,我去瞧瞧吧。”穆落落起身,朝着穆老爷福了福身子“只是此番,我也是要随着入宫的。” “你…”穆老爷神色复杂的看着穆落落,终是叹了一口气“那庄子谁打理?” “父亲放心,母亲早已在庄子上安排好了人,就算我立即离开,庄子也会井然有序,更何况九月选秀八月启程,如今才五月,还有时间交代。” “也罢,随了你了。”穆老爷无奈的摆摆手,自顾自的进了内屋。 穆落落临走又看了一眼圣旨,上一次见到圣旨,是满心的绝望,希望这次看得到,会是得偿所愿。 从穆老爷书房里出来,穆落落直接去了尹氏母女的院落,这次也算给了刘氏个面子,因为穆落落有自己的目的。 “大小姐?妾身尹氏见过大小姐。”穆落落进门的时候,居然看到尹氏自己坐在院落里洗衣服。 “尹姨娘怎的自己洗衣服?这院里的丫鬟婆子呢?”穆落落皱眉,她印象中的尹氏虽不算绝色但也清秀,可如今这个面色偏黄,衣着全然不似大家妾室的女子,若不是眉目间依稀有往年的样子,穆落落压根认不出这是尹氏。 “这…”尹氏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娘…大姐姐?潇潇见过大姐姐。”在屋里听见声响的穆潇潇出门,见到穆落落也是一脸吃惊。 穆落落转头看向穆潇潇,老天爷还是垂青这对母女的,十五岁的穆潇潇出落的亭亭玉立,面容姣好,只是衣衫老旧,衬不出应有的气质。 “潇潇来,姐姐问你,这院里的丫鬟婆子呢?”穆落落招招手,等穆潇潇怯生生的近前来,穆落落才看到她手里还拿着一份未完的刺绣。 “这个…”穆潇潇目光飘向尹氏,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不必有顾虑。”穆落落开口“这后院,还没人盖的过我去。” “这院里的丫鬟婆子,见着母亲不得宠爱,父亲也不来,便都自行散了,管家那里也不理会,刘姨娘更是不管。”穆潇潇小声的说道“月钱也越来越少,我们自己也请不起婆子,只得自己动手了。” “传我话,把原先尹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一人赏二十棍,打死了的拉到乱葬岗,活着的一人一吊钱赶了出去。”穆落落平静的说,边说边拉起穆潇潇的右手,小小年纪手上却布满老茧,想来是平日里绣了刺绣出去买,补贴日常花销“如有人不服,直接打死。” “是。”珠儿应着,刚准备走,又被穆落落叫住。 “打之前,跟他们解释清楚,让她们死也死个明白。”穆落落一手牵着穆潇潇,一手扶起尹氏,往屋内走“先挑两个人过来伺候,赶明儿得了空,再挑顺心的。” 进了屋,环顾四周,素净如洗。穆落落在榻上落了坐,穆潇潇犹豫再三,还是提壶倒了杯清水奉上。 “不知道大小姐前来,有什么吩咐?”尹氏立在一旁,卑顺的问道。 “既是姨娘,就应该有姨娘的样子,又是母亲亲抬的姨娘,自然不能让别人踩到头上去。”穆落落接过穆潇潇奉过来的清水,略略的抿了一口。 “是,以后记得了。”尹氏陪着笑,口上应着,目光却是躲闪的。 穆落落明白,她没这个胆量,性子又温顺,不敢争抢,甚至去老爷屋里说句话都不敢,自然只有任人欺负的份。 “皇帝下旨选秀,穆家要出一位秀女。”穆落落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说。 “老爷吩咐,自然是听从的,只是怕潇潇丢了穆家的脸面。”尹氏也是个明白人,闻言已知言下之意,纵使百般不愿,也无从反驳。 “我知你不舍。”穆落落叹了口气,尹氏是夫人本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也算是故人,母亲也颇为善待尹氏,如今尹氏过得如此,穆落落也觉得有些怜惜,只是当年离开穆府去庄子上的时候,把这母女两个忘了“我已然过了选秀的年纪,否则何苦把妹妹往火坑里推。不过此番入宫,我也随着一同前往。” “不知一同前往何意?”尹氏看了一眼穆潇潇,对穆落落这句话十分不理解。 “我会以潇潇贴身奴婢的身份,陪她一同入宫。”穆落落气定神闲的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那可折煞潇潇了!”尹氏母女闻言双双跪地,诚惶诚恐,着实想不通穆落落在想什么。 “起来。”穆落落懒得去扶,冷淡的说“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目的,不过是顺道帮扶潇潇罢了,想来,你也不愿潇潇在宫里过得不好吧?” “不知姐姐想做什么?”潇潇抬起头,怯怯的看着面色清冷的穆落落。 “我想做什么,你不必知晓,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保你恩宠不断,荣华富贵傍身。”穆落落看进穆潇潇的眼中“尹姨娘,我也会将她送到庄子上,日子必定比在府上过得好,颐养天年。如何?” 穆潇潇和尹姨娘对视一眼,不得不说,穆落落给出的条件很是诱人。 “听凭姐姐吩咐。”穆潇潇再次叩首,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有人照顾母亲,断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何不放手一搏呢?更何况有穆落落陪着帮扶着自己。 “好。”穆落落满意的点点头,恰好珠儿带着两个小丫鬟进门来“收拾收拾东西,将尹姨娘和潇潇妹妹接到我院子里,选秀之前,由我亲自照顾。” 尹氏母女对视一眼,皆是受宠若惊的表情。 出了尹氏的院子,穆落落慢悠悠的走在小路上,珠儿落后半步跟着。 “你说,潇潇能分走清婉多少宠爱?”穆落落转着手上的镯子,漫不经心的问。 “五小姐底子自是不错,但终归难以和苏小姐比较,且不论容貌,单说才情便是矮了一截,宠爱一说,难以定夺。”珠儿也不遮掩,慢条斯理的说。 “也是。”穆落落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必须让她分走清婉全部的宠爱。” “如今皇后之位空缺…”珠儿刚开口就被打断。 “难如登天,且不说潇潇庶女出身,更何况我穆家世代为商,哪指望草窝里飞凤凰。”穆落落瞥了珠儿一眼“好了,速速回去吧,我渴了。” 珠儿跟在穆落落身后,看着穆落落清瘦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心疼。穆落落十五岁那年,夫人因病与世长辞,隔年皇帝选秀,苏家小姐入选,宫门一入深似海。 短短一年之内,穆落落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珠儿就这样看着穆落落迅速的成长起来,接手了母亲留下来的庄园并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接手了穆家的许多产业,在穆落落雷厉风行的管理下,穆家许多商铺赚的盆满钵满。很快,穆家大小姐的名号就传的沸沸扬扬。 “发什么呆?走了。”穆落落回头,逆光中勾勒出的身影引人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赏光 第2章 准备 “礼仪姿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吟哦乐舞,刺绣烹饪,医术骑射。”穆落落将一排竹签摊开,摆在穆潇潇眼前“你会哪个?” “刺绣。”穆潇潇声音很小,双手不安的搅着手里的帕子。 “那这些,全都是你要学的。”穆落落叹了口气,穆潇潇的改造过程比她想象的要漫长“读过什么书?” “家里书阁的书,大多看过了。”穆潇潇抬眸看了穆落落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 “好。”穆落落点点头,这点上,尹姨娘还是很有远见的“那么第一位的,就是礼仪姿态。” 穆落落说着起身,在穆潇潇面前慢慢踱步“皇宫是个等级森严规矩繁杂的地方,行走,起坐,进食,行礼,甚至面部表情,都有明确的要求。” “潇潇愿意学习,希望姐姐不吝赐教!”穆潇潇立即跪下叩首,言语虔诚。 “起来吧,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好好帮你。”穆落落也不扶,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方才你的一举一动,都是不可以的,你首先要铭记的一点,就是自信,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也不能随意就跪。当人们发现你怯了懦了,只会欺负你欺负的更厉害,明白了吗?” “是。”穆潇潇听着穆落落的话,心下感慨,若是姐姐当年入宫,如今怕是已登上皇后之位了吧?此次姐姐帮自己,莫非就是为了那皇后之位?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这院子的主人,拿出你应有的气势。”穆落落说着回眸,眼中的霸气让穆潇潇心肝一颤,穆落落居住的院子是原本夫人的院子,这个院子的主人,就意味着是整个穆府后院的女主人! “我们从最基本的礼仪学起,来人,拿了衣服和禁步来。”穆落落招了招手,珠儿应声端着托盘过来,托盘里放着一件素净的白裙和一串翠玉禁步“去里屋换上。” 穆潇潇看着衣服十分不解,却又不敢多问,默默的接过托盘进屋。 不一会穆潇潇换了衣服出来,才知道这衣裙玄机在哪里,裙子下摆看看贴地,镶了一圈黄铜铃铛,胳膊侧边也镶了一排黄铜铃铛,随着穆潇潇的行走响的杂乱无章。禁步上的翠玉也叮当作响,声音听来着实令人烦躁。 穆落落蹙眉,很是不满。穆潇潇自己听来也很不入耳,尽力去控制,可惜收效甚微,穆潇潇脸上甚是难堪。 “禁步者,腰饰也,行有声,不乱则为上礼也。”穆落落绕着穆潇潇走了一圈“你还差很多。” “是。”穆潇潇咬咬唇,心下黯然。 “看着我,模仿。”穆落落说着站在穆落落身侧“每一步跨出的距离要一致且适中,过大则显急,过小则显徐,均是失仪的表现。脚步落地要稳,不可过于跳跃,亦不可过于沉重。摆胯的幅度要适中,过大则轻浮,过小则死板。端臂要稳,上身挺直微微后仰,不可塌肩弓腰,尽显老态。行走起来,铜铃不可响,禁步不可乱,裙摆不可翻飞。目光平视前方,不可乱瞟,嘴角略微上扬,下巴微颔。” 穆潇潇随着穆落落的话调整自己的姿态,慌乱中,额头密布了一层汗珠。穆落落就这样带着穆潇潇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后,穆潇潇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学习的过程是漫长而难熬的,更何况,穆潇潇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每天鸡鸣起,狗息休,踏晨曦,踩月辉。不出五天,穆潇潇就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尹氏耐心开导,让她咬牙忍耐。尹氏母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穆落落均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对穆潇潇的坚强很是满意。 · 半月之后,穆潇潇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看着一袭粉裙的穆潇潇在院子里转悠着练习走路,穆落落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苏清婉,穆落落一向冷清的脸上,慢慢的浮出一抹微笑。 下一秒,穆落落脸上的微笑就被门口传来的吵嚷声打散了。穆潇潇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看向穆落落。 “怎么回事?”穆落落看向珠儿,口气里压抑着怒火。 “回大小姐,是三小姐听闻五小姐入宫选秀,心中不忿。”珠儿低头答道。 穆潇潇闻言,无措的看着穆落落。 “从什么时候起,还有人敢在我的院子里闹事了?”穆落落冷笑一声“让她进来。” “凭什么她就可以入宫!我就不行!她算个什么东西!”穆萍萍一进门便大声嚷嚷着,看着衣着华美的穆潇潇站在院子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娘狐媚,你也狐媚,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入宫的人选,本该是我,却让你这贱人抢走了,看我今儿个,不撕了你这张脸!” 穆落落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娘费尽心思不让她入宫,她却想要入宫,这对母女可真是有意思。 眼看着穆萍萍张牙舞爪的来到面前,穆潇潇手足无措,投向穆落落的求助目光也被回避了。“啪”的一声脆响,穆潇潇白皙的脸上登时多了五道红印。 穆潇潇脸上火辣辣的疼,霎时眼泪满了眼眶,十五年来的顺从和忍受让她既不敢躲开也不敢还手。 穆落落在一旁看着,在心底叹了口气,穆潇潇的性子跟她母亲一般温顺,或许强把她扭成狠厉的性子会适得其反,只是这温顺的性子又是和清婉一般,也不知皇帝会不会因此厌倦。 穆落落想着自己的事情,同时瞥了珠儿一眼,珠儿会意,走过去,在穆萍萍第二巴掌落在穆潇潇脸上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三小姐,请注意您的身份,也注意您的言辞。”珠儿挡在穆潇潇身前,好生说道。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婢也敢拦我?我是穆府三小姐,主子说话,还轮不到你个奴婢开口!”穆萍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再加上穆落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穆府了,且珠儿向来是低着头跟在穆落落身后,所以穆萍萍早已把珠儿忘记了“再不滚开,连你一起打!” “那你倒是说说,你算个什么东西?”穆落落冷淡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了穆萍萍一身,本来还气势汹汹的穆萍萍顿时有种坠入十八层寒冰地狱的感觉。 “姐…”穆萍萍刚张口,就被穆落落一巴掌打翻在地,跪在地上捂着脸不知所措。 “真真是长了胆子,在我的院子里大喊大叫,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院子允许你们随意出入了?”穆落落接过珠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让潇潇选秀,是我的决定,我竟是不知,在这穆府后院里,现在有了能反驳我的决定的人了?” “我…”穆萍萍跪在地上,看着蹲在穆落落身后的穆潇潇,满心嫉妒满心怨恨。 “看来是有人忘了这穆府的规矩了,那便长长记性。”穆落落说着,将擦了手的手帕随手一扔,恰恰盖在穆萍萍身上“来人,庶女穆萍萍以下犯上,家法伺候。姨娘孙氏管教不周,罚跪祠堂一天,任何人不得送饭。若有不服,直接来找我。”① “长姐!长姐我错了!不要啊!长姐!”穆萍萍闻言慌乱,跪行想要来抱穆落落的大腿。一旁的婆子反应比穆萍萍快,在穆萍萍碰到穆落落衣角之前就把她摁住,还用穆落落扔下的手帕堵住了她的嘴,悄无声息的拖走了。 “长姐对不起。”穆潇潇低下头,小声的说。 “罢了。”穆落落摆摆手“今儿上午便到这吧,回去让尹姨娘拿热鸡蛋给你滚滚。” “是。”穆潇潇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乖乖的退下了。 “大小姐,苏家夫人遣人来传话,说是五小姐入宫,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珠儿上前,在穆落落身边说道。 “别的也就罢了,请周老先生走一遭却是免不了的。”穆落落看着穆潇潇的背影,稳声道“去茶园里提最上等的新茶,给苏家夫人送去,谢她好意。” ·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就进了八月,三个月下来,穆潇潇觉得自己似乎学了十五年应该学习的东西。又在周老先生的调养和药浴下,穆潇潇手上的老茧都褪了,皮肤也水灵了许多,本就是十五岁的花样岁月,现在才堪堪有些大家小姐的模样。 许是药浴时间久了,穆潇潇身多了一份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药香味,穆落落得知之后,索性在周老先生的调养之后给穆潇潇换了药方,继续保持她身上的药香。 经过三个月的朝夕相处,穆落落也大概摸清了穆潇潇的性子,也在心底为她规划了未来在宫里立住脚的计划,不过这个计划的实施,可是少不了清婉的。 “今日一去,不知何日再与母亲相见,望母亲万万照顾好自己。”穆潇潇站在马车前,两眼泪汪汪的拉着尹氏的手,满心不舍。 穆落落坐在马车里,一手撑着头,一手掀着帘子,静静的看着尹氏母女,心里五味杂陈。 “大小姐,苏家夫人遣人送了些首饰衣裳来,说是为五小姐践行。”珠儿轻轻扣了扣车厢,对穆落落说。 “你挑几件素净的衣裳简单的首饰留下,其余的遣人送回去吧,递我话,就说谢过夫人好意,但我穆家位卑人贱,不宜带过多包裹进宫,夫人好意来日富贵必报。”穆落落说罢,便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穆潇潇便老老实实的上了那车,坐在穆落落身边,虽说三个月朝夕相处,穆潇潇对穆落落还是有些惧怕。 “入京之后,我便是你的贴身丫鬟,唤我落落便是,切莫在人前乱了称呼。”穆落落侧靠在车厢上,闭着眼,慢悠悠的说。 “是。”穆潇潇见穆落落闭上眼睛了,略略松了口气,穆落落的目光太尖锐了,每次对视都让她惧怕。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古代嫡庶尊卑甚为分明,基本不存在庶女压过嫡女的现象,此事将贯穿全文始终 谢谢赏光! 第3章 重逢 “最近是内廷司送了新的熏香来吗?这几日的味道倒是暖人的很。”苏清婉斜躺在贵妃榻上,慵懒的问道。 “回淑妃娘娘,近几日,院里的金桂都开了,娘娘闻着的,许是金桂的香气。”小丫鬟站在阶下,恭恭敬敬的说。 “竟是已经进了九月,中秋宫宴仿佛还是昨儿开的呢,也难怪这几日身上懒得很。”苏清婉抬手,自有贴身丫鬟珍儿过来搀扶“选秀的秀女,也好入宫了吧?” “今日便是选秀的日子,皇上怕秀女往来扰着娘娘,特地改了离上清宫远的道。”丫鬟回道。 “也罢了,本宫在这里干坐着也无趣,不如去看看。”苏清婉抬手扶了扶云鬓,挥退上来准备服侍的丫鬟“也不必梳妆,终归也是没人瞧见的,本宫悄悄的去了,悄悄的回来便是。” “可知此次选秀,都有谁家的秀女?那日身子懒怠,倒是没看那册子。”苏清婉扶了珍儿的手,缓缓地走,一步三摇,似弱柳扶风见者无不垂怜。 “别的不曾记住,但是有穆家的秀女。”珍儿一句话,让苏清婉扶在她胳膊上的手瞬间加力。 “穆家的秀女?可是落落?”苏清婉停下脚步,自入宫一来一直沉静如秋水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感情变化。 “不是穆家大小姐,秀女名唤穆潇潇。”珍儿眼看着自家主子眼中的明亮黯淡下去。 “也是了。”苏清婉松开手,叹了口气“想来如今落落已经二十一岁了,早已过了选秀的年纪。这个穆潇潇,是哪里人?” “倒是同乡,是穆家大小姐是本家也说不定。” “也罢,去瞧瞧。”苏清婉点点头,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期待了。 “今年的秀女可真是不少。”苏清婉站在廊下,远远眺望那边的莺莺燕燕,鹅黄柳绿,别是一番风景。 “许久没见淑妃妹妹出来走动了,看来这选秀,还真真是宫里最热闹的事了。”苏清婉站定没多久,德妃张氏也扶着丫鬟一摇一摆的过来了。 “德妃姐姐。”苏清婉和德妃相互见了平礼“入了秋身子懒怠,也不愿走动,见着今日天气也不错,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妹妹身子一向弱,是得好好养着。”张德妃拉起苏清婉的手,怜惜的拍了拍。 淑妃苏氏,苏将军长女,五年前入宫,备受宠爱,入宫才一年便封了修仪,去年又抬了淑妃,五年恩宠不曾断过,后宫议论纷纷,都觉得空悬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可反观苏清婉,却对这些不太上心,宠而不骄贤良淑德,和诸位姐妹都处的不错。苏清婉体弱,性子又温顺,再加上母家得势,宫里倒是一般没人对她不利。 苏清婉和张德妃站在廊下闲闲的聊了两句家常,便觉得有些乏累。 “姐姐见谅,妹妹身子有些不爽快,先行告退了。”苏清婉朝着张德妃福了福身子,扶着珍儿又慢悠悠的离开了。 张德妃看着苏清婉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体弱的毛病,怕是早就封做皇后了。 另一边,穆落落扶着穆潇潇刚从大殿出来,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不出所料,穆潇潇被留下了。 “现在要做些什么?”穆潇潇半边身子靠在穆落落身上,方才的问话真是让她精疲力尽。 “回客栈休息,五日后入宫。”穆落落扶着穆潇潇,口气温柔了许多。 “可是…我害怕…”穆潇潇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人人都说,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华丽的牢笼,我怕我连累了穆家,连累了姐姐你…” “有我在,就算不得宠,也不会让你有生命之忧。”穆落落抬手将穆潇潇脸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然后贴到她耳边“清婉也会帮你的。” 穆潇潇抿了抿嘴,虽不知清婉是谁,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 十五日后,新选秀女共六人一道入宫,封正六品宝林一人,正七品御女一人,正八品采女四人,各自安品阶分配了宫室和下人,因为当朝没有皇后,太后早薨,便一同拜见了皇太后,便算是全了礼数。 穆潇潇被封作正七品御女,居清澜院东厢房,按位分自带两个一等丫鬟进宫,另配两个二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两个小太监。 清澜院还有西厢房和正厢房,西厢房是空着的,正厢房住着这次选秀中位分最高的一位秀女——正六品宝林张氏。 诸位秀女在自家院落收拾妥当后,一个院子里的便简单的见礼相熟。宝林张氏,乃当朝兵马将军嫡女,她父亲的官职在武将中只低于天下兵马大将军苏氏,如今封作六品宝林,不过是遵循祖制罢了,过些时日,哪怕张氏不得圣心,也至少能抬到正二品。 “姐姐虚长妹妹两岁,日后,便以姐妹相称。”□□拉着穆潇潇的手笑吟吟的说“咱们姐妹初来乍到,礼数是万万缺不得的,今儿天气也好,不如妹妹随我一道前去参拜苏淑妃如何?” “愿听姐姐安排。”穆潇潇福了福身子,随后招了穆落落和□□一同前往上清宫。 谁曾想,四位新进采女都聚在上清宫门口,犹豫着不敢入内。 “见过宝林,御女。”四人见□□和穆潇潇前后同行而来,急忙见礼。 “诸位妹妹为何止步不入?”□□抬头看了一眼气势恢宏的上清宫宫门,心下暗想,日后必要入主一间正宫。 “本是想来拜见淑妃娘娘,可是,德妃娘娘说,淑妃娘娘身子弱,一般这个时候都在调养,故此不敢入内。”一个稍年长些的采女开口“陛下也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淑妃娘娘调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皱了皱眉。 穆落落低头站在穆潇潇身后,此时抬眼瞥了□□一眼,后者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如此沉不住气,又能在后宫走多久? “不知道。”一开始回话的那个采女继续回道“德妃娘娘说,调养的时间或长或短,都是根据当天淑妃娘娘的身体状况决定的。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光景。” “诸位小主,淑妃娘娘命我来接诸位小主进去。”一个年长的宫女出了宫门,朝着六人简单的行了半礼。 □□瞥了四个采女一眼,有些得意。 穆落落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了勾嘴角,清婉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从这般光景不难看出,这上清宫里里外外,发生的一丝一毫的事情,都在苏清婉的注视下。 穆潇潇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四个采女,心情有些复杂,她依稀记得,这些采女都是各家的嫡女,且均是官宦世家,因此,穆潇潇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商人家的庶女,为何品阶比她们高? 待六人站定,苏清婉才扶了珍儿的手款款的出来,落座前便把六人打量了一番。 “拜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六人齐声道。 “起来吧,赐坐。”苏清婉虚虚的抬了抬手,示意六人起身。苏清婉如水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在穆潇潇身上停留了许久,终是聚焦在穆潇潇身后的丫鬟身上。 “既已入了宫,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苏清婉缓声说道,声线是江南人惯有的软糯,让人听了便酥了骨头“本宫身子孱弱,想来你们也已经知道了,贤妃姐姐协理六宫,规矩道理想必她也说过了,本宫便也不再啰嗦,日后若无大事,上清宫的安你们是不必来请的,日常里姐妹间的聚会,本宫也是鲜少去,也不必觉得没面子。” 坐下六人面面相觑,这是摆明了表示对她们的蔑视吗? “有事相求的,本宫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寻常琐事懒怠于管理罢了。”苏清婉也不管下面人怎么想,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们也不必担忧本宫会加害于谁,本宫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宫里都清楚。” □□抬手扶了扶云鬓,心下了然,这是个不屑于争宠的主,同时也是个难以笼络的主。 “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若是没事,便散了吧。”苏清婉虽是这么问,却又有几人敢问? “妾等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妾等告退。”□□带头,六人起身再次行礼。 “穆御女留一下,本宫有话跟你说。”苏清婉看着穆潇潇身后跟着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心里泛起阵阵波澜,面上的喜悦就快要压不住了。 穆潇潇心肝一颤,默默的停下脚步。□□狐疑的回眸瞥了穆潇潇一眼,压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 “你们都下去吧。”苏清婉朝着自己宫里的宫女丫鬟摆摆手,一时间,诺大的宫殿只剩下四人——苏清婉,珍儿,穆潇潇和穆落落。 “落落!”宫门关上的一刹那,苏清婉就忍不住了。 穆落落也不顾什么淑女礼节,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将那朝思暮想的人搂进怀里。苏清婉搂住穆落落的脖子,毫不犹豫的吻上去。 穆潇潇一脸震惊的站在阶下,看着自己的姐姐和苏清婉热烈接吻,耳朵里听的是宫殿里回荡着的两人的闷哼呢喃。好一会,两个人才松开彼此。 “我好想你…”穆落落比苏清婉略高一点,说这话时低着头,额头轻轻抵在苏清婉额头上。 “我亦然。”苏清婉紧紧的贴在穆落落身上,伸出舌头灵巧的舔去穆落落嘴边的水迹。 “现在还不是缠绵的时候,以后的日子还很长。”穆落落说着又在苏清婉嘴角轻轻一啄,随后放开她,退回到穆潇潇身后。 苏清婉整理了整理仪容,很快就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穆家庶女穆潇潇,见过清婉姐姐。”穆潇潇很快就明白了两人的关系,磨镜在江南是寻常见的,方才的震惊,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是一对罢了。 “我二人的关系,你也明了,你既是落落的亲妹妹,日后,便也是我苏清婉的亲妹妹。”苏清婉坐回榻上,朝着穆潇潇招了招手“来,过来我瞧瞧。” 穆潇潇乖巧上前,跪在苏清婉榻下,伸手由她牵着。 “你二人先下去吧,本宫有话和穆御女说。”苏清婉朝着珍儿和穆落落摆摆手,两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来,坐上来,不必拘泥。”苏清婉温柔的笑着,恢复了光彩的眼中似是汪着一泓春水。 穆潇潇乖乖的坐在苏清婉榻沿上,任由苏清婉细细的打量。 第4章 罚跪 “是个美人。”苏清婉轻声笑着,然后看着穆潇潇的眼睛“我的好妹妹,你告诉我,你恨落落吗?恨她为了自己为了我,把你推入这皇宫深渊吗?” “恨?”穆潇潇轻轻一笑,迎着苏清婉温柔的目光,轻声说“我又有什么可恨的呢?我谢谢姐姐都还来不及。我是庶女,这一辈子,不入这深宫,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今年及笄,明后年便有可能随便找户人家嫁了,又不似嫡女,嫁的风光。姐姐送我入深宫,又许诺我一世繁华,还将我母亲送到庄子上好生赡养,没有后顾之忧,就算我死在这深宫中,又能怎样呢?所以清婉姐姐不必担忧,我是断然不会恨姐姐的。” “好孩子。”苏清婉笑着轻轻在穆潇潇额头吻了一下,穆潇潇感受的出来,这一吻只是长者对小辈的关怀,无关风月“你很聪明,有我和你姐姐在,不会让你在宫里举步维艰。” 苏清婉说完,伸手从榻旁的盒子里取了一串佛珠,慢慢的带在穆潇潇手腕上。 “我会保你助你,前提是,你对落落不得有异心,否则,我可以让你悄无声息的尸骨无存。”苏清婉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穆潇潇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穆潇潇此时幡然醒悟,能在宫里立足五年稳坐一品淑妃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纯善的。 “我与姐姐休戚与共,怎可能有异心。”穆潇潇说着便想往地上跪,却被苏清婉拦住了。 “不必,我信你,我也信落落的眼光。”苏清婉说着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落落自小便是嫡小姐,不会伺候人,心气又傲,你多担待,有事情吩咐别的丫鬟去做便是,你是庶出又是商人家的女儿,入宫能封作御女我已是尽了全力,想来也是带了两个自家人入宫。现在时候还早,等你得宠,地位稳固,我再把落落要到我宫里。” “是。”穆潇潇点点头,她本也没想指使穆落落,她不敢。 “时候也不早了,我身上也乏了,你回去吧,告诉落落,多多留心那个□□。”苏清婉说着理了理穆潇潇的袖口,巧妙的将那串佛珠隐匿。 “是。”穆潇潇应着,下榻行礼离去。 苏清婉和穆潇潇说话时,穆落落和珍儿守在门口。 “大小姐…”珍儿犹豫了一会开口。 “我知你想说什么,珠儿同我一道入了宫,此刻在清澜院候着。”穆落落看着珍儿,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得空,便去瞧瞧她,你们姊妹也是五年未见了。” “谢大小姐恩赐。”珍儿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喜不自胜。 恰逢穆潇潇出了门,穆落落便随着她一道离开了,珍儿进了屋,却见苏清婉正若有所思的站在大殿正中。 “娘娘在想什么?”珍儿上前,轻声问道。 “本宫在想,她们之中,谁会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苏清婉轻轻一笑,抬手扶了珍儿的胳膊,晃晃悠悠的回了内殿。 · 清澜院后院有一个活水池塘,池塘上有六角亭台一座,如今入了秋,蚊虫少了许多,但依旧挂着青纱帐,随风微摆,又缀以池面荷叶池中红鲤,恰似人间仙境。 □□不屑于绕过东厢房去后院,于是后院便成了穆潇潇独有之地。从上清宫回来后,穆落落便在亭台里教穆潇潇抚琴。 “今日陛下必来清澜院,一切听我吩咐,切莫妄动。”穆落落一边纠正穆潇潇的指法,一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好。”穆潇潇点头,现在她明白了穆落落进宫的目的,反倒更安心,她确信,穆落落必定会不遗余力的助她。 日头偏西,一切安稳。穆潇潇回屋用了晚膳,复又抱了琵琶来到亭台,是穆落落说让她带最擅长的乐器,犹豫再三,终是抱了琵琶来。 “江山如画,是我最早教给你的曲子,想来现在弹得也该是得心应手,现在便开始弹吧,弹到陛下来为止。”穆落落说完,便垂手退到一边。 “若是陛下来了,我该说些什么?”穆潇潇抬手撩了一下弦,一串欢快的滑音泻出。 “到时候,你只需要拒绝陛下的邀请下跪即可,我先开口,你附和便是。”穆落落整个人隐在青纱帐中,一张脸在微微鼓动的青纱的遮挡下,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穆潇潇定了定神,静音抚琴。 月上梢头,今夜是十六,满月将银辉洒下,沐浴在月光中的亭台,更像是仙人居所。 穆潇潇在心里默数,在弹到第六遍的时候,有人来了。 皇帝站在浮廊上,背手看着亭子里的窈窕倩影,抬手挥退了身后一众随从。□□内心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好一曲江山如画。”皇帝入了亭台,在穆潇潇一曲结束后,互鼓掌称赞。 “参加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万望陛下恕罪。”穆潇潇惊慌起身,将琵琶放在桌上,下跪行礼,穆落落跪在其身后,额头贴地。 “不知者无罪,起来吧。”皇帝摆摆手,饶有兴趣的看着穆潇潇,一袭乳白长裙,立于青纱中,沐在银辉里,不知比方才鲜衣盛妆的□□悦目几倍“今夜,便由你来侍寝,走吧。” 穆潇潇看着皇帝伸过来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躲开,再次下跪。 “依照祖制,陛下今夜,应宿在□□处。”穆落落往前跪行半步,说道。 “哦?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皇帝目光玩味的看向穆潇潇。 “是,承蒙陛下赏识,但祖制不可乱。”穆潇潇俯身叩首,语气坚定。 “好。”皇帝闻言,一甩袖子便离开了,头也不回。 皇帝的身影在后院消失的一瞬间,穆潇潇便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摔坐在地,大口喘息。 “你做的很好。”穆落落上前抱住穆潇潇,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陛下是不是生气了?”穆潇潇抬起头,看着穆落落的眼睛“他离开的时候,是那样的决绝。” “他是生气了,而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断然不会再来找你了。”穆落落说道,看着穆潇潇恐惧的目光,穆落落继续安慰道“你现在在他心中,就是那一抹没抓住的月光,他生气,是因为他习惯于天下一切皆服从于他,所以你放心,你现在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对于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的越珍贵。” 穆潇潇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回去吧,今天的目的到达了,明天将会是极其难熬的一天。”穆落落将穆潇潇扶了起来“□□明日必定会找你麻烦。” 穆潇潇不解的看了穆落落一眼,后者却安静的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 第二天,便有宦官前来宣口谕,分明是抬□□位分,皇帝却点明让穆潇潇从旁跪听。说来也奇,侍寝第二日便抬位分的,□□怕是第一个,更别说是从正六品宝林抬至正四品美人。 张美人接了口谕,第一件事便是命穆潇潇带着穆落落在院子里罚跪,没有吩咐不得起身或是移动,原因是昨夜勾引皇上,虽未遂,但依旧语言惩戒以警示旁人。穆潇潇本想反驳,却被穆落落拉住,两人就这样安静的跪在院子一旁。 虽是入了秋,正午阳光却依旧毒辣,清澜院以自然之美夺目,园中所铺大多为棱石子,一是为了防滑二是为了美观,但人跪在上面却是苦不堪言。 穆落落是穆家嫡长女,从小娇生惯养,再加上江南水土养人,皮细肉嫩,跪了不到一个时辰,膝下便见了血。绕是自小粗养惯了的穆潇潇,也已经跪不住了。 “落落…”穆潇潇回头泪汪汪的看着穆落落,她实在跪不住了。 “再等等。”穆落落定了定神,阳光太毒,她现在已经眩晕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穆潇潇膝下也见了红。 “淑妃娘娘到!”宦官尖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午后,落入穆潇潇耳朵里,如同天赐福音一般。 张美人急忙出屋迎接。 “这是怎么回事?”苏清婉一进门便瞧见跪在院子里的穆潇潇穆落落二人。 “回娘娘,昨夜穆御女企图勾引皇上,留皇上在她屋里过夜,嫔妾正在教她规矩呢。”张美人瞧着两人膝下的血,顿时有些慌张,晌午用过午膳,竟是将这两人忘了。 “本宫竟是不知,如今这宫里,竟要劳烦妹妹教宫嫔规矩了。”苏清婉自然也看到了两人膝下的血,再看着穆落落惨白的脸,心里痛的不能自抑,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半分。 “嫔妾知错…”张美人被苏清婉这一句话压的直冒冷汗,急忙跪地叩首。 “罢了,都起来吧。”苏清婉摆了摆手“既然张妹妹看着穆御女不顺眼,那索性换了院子吧。来人,去禀明陛下,就说本宫看着张妹妹甚是亲切,又恰好本宫的上清宫侧宫空着,还望陛下恩准。” “是。”珍儿应声而下。 张美人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笑意盈盈的苏清婉。 “怎么?张妹妹不愿意和本宫住在一间宫殿里?”苏清婉轻轻一笑,慢慢的走到张美人面前“陛下可是常去本宫宫里呢。” “嫔妾愿意!只是…只是有些突然…”张美人急忙说道。 “无妨,下午便收拾东西吧。”苏清婉摆了摆手,身后立即有小丫鬟上前扶起穆潇潇穆落落二人“穆御女即日便搬入清澜院正厢房吧,自今日起禁足一月,好好反思。” 穆潇潇看了一眼几近昏迷的穆落落,纵是有满心疑问,也不敢开口,只得道一声谢娘娘后,便回了屋。 “别担心…婉儿在帮你…日后便…显出来了…”穆落落强撑着在穆潇潇耳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晕了过去。 “姐姐!”穆潇潇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所幸众人的注意力皆是在苏清婉和张美人身上,无人顾及。 苏清婉自是听到了这是疾呼,回眸却见穆落落血色尽褪的脸,心里一揪,却又不得不冷眼旁观,张美人?很好。 第5章 宫心计 “妹妹怎的突然来姐姐这里?”在院子里转悠着浇花的德妃看着苏清婉代步的轿子在自己宫门前落下,满腹疑虑“外头这太阳毒辣,下人们也不知给妹妹撑伞,该罚。” “倒是不怪她们,怪妹妹太心急,来不及准备。”苏清婉下轿,和德妃见了平礼“妹妹此来仓促,姐姐上次问我要的糕点怕是要等下次,或者等我回宫命人给姐姐送来。” “等下我遣人随妹妹去拿便是了,何苦累妹妹的宫人再跑一次。”德妃听着这话,便知苏清婉此来是临时起意,也不知是为何,苏清婉向来淡泊,能有事登门,必定不简单“妹妹进屋说话吧,来人,备茶。” “不必了,我就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便走。”苏清婉抬手制止了德妃,随后挽了德妃的胳膊往屋里走。 “你们都下去吧。”德妃朝着殿里的下人们摆摆手,苏清婉不怎么和宫里的人来往,最多参加宫宴时和别人简单交流,像这种摒除下人私聊的情况,着实少见。 “新进宫的张美人,想来姐姐应该不会不认识吧?”苏清婉突然回头,眼中不再是春江水,而是德妃不曾见过的寒山雪“张欣兰,张老将军嫡长子的嫡长女,而你,张欣菊,却是庶子家的嫡长女,地位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吧?” “你什么意思?”德妃看着眼前的苏清婉,竟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五年前的选秀,张欣兰十岁,而放眼整个张家,只有张欣菊你一个适龄女子,所以,张老将军别无选择,只能将你送进宫中,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得了圣心,摇身一变成了正一品德妃,但是,张家依旧希望能在宫里为母家争光的是张欣兰,所以这五年,一直将张欣兰照着你的样子或者说照着德妃的样子培养,我说的,没错吧?”苏清婉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回眸看着德妃,笑的温顺。 德妃神色复杂的看着苏清婉,无从反驳。 “如今张欣兰进宫,只一夜便成了美人,料想在家里时,便已经对陛下的喜恶了然于心了吧。”苏清婉缓步走到德妃身边“姐姐今年二十有二,而张欣兰如今正是如花的年岁,论身段脸蛋,姐姐都比不过她吧?姐姐往长远了想,张欣兰有朝一日得宠,必定跻身妃位,而如今四妃齐全,到时候又该如何?我想姐姐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当朝正一品皇妃四人:贵妃宋氏,当朝尚书令嫡亲孙女;淑妃苏氏,天下兵马大将军嫡长女;贤妃安氏,嫡亲兄长官至太子少师,且安家是江南四大家之一,在江南文人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四妃中,最得宠的便是淑妃,膝下有皇子的是贵妃,协理六宫的是贤妃,而自己膝下只有一个不甚受关注的公主。如此比较下来,只有自己,是四妃中最弱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苏清婉说的没错,一旦张欣兰得宠,必定要抬至妃位,然而依照祖制,正一品皇妃只有四人,到那时,必定是降自己抬张欣兰,而自己也就成了张家的弃子。一个被妹妹抢走妃位又被母家抛弃的女人,在后宫那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你想做什么?”德妃看着苏清婉,心里五味杂陈。 “我只是想让姐姐留在正一品皇妃的位置上罢了。”苏清婉伸手拉起德妃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姐姐与我同一年入宫,又比我年长,这些年颇受姐姐照拂,我当然不希望姐姐在这宫里举步维艰。” “你我姐妹情比金坚,弯弯绕绕自是不必多说。”德妃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些年,她看错苏清婉了,能在宫里平步青云的,又有几个简单的?只是不屑罢了,只是,德妃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刚进宫的妹妹,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尊清净佛。 “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姐姐安心,我做事向来干净,只要姐姐配合一些小事就可以了。”苏清婉轻轻一笑,随后福了福身子“妹妹身子有些乏了,先行告退,和华公主我命人去接了,想来很快就能来姐姐宫里了。” 德妃闻言,内心震撼,这就是大家户的嫡女吗?招招攻心。公主们自出生便统一的养在公主苑里,轻易不接出来,而苏清婉却得了皇帝特许,可以随时随地的进出公主苑随心所愿的接公主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想要打杀在萌芽中?”眼看苏清婉就要出门了,德妃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以前明明不在乎的。” “不上心所以不在乎,而现在,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她,触了我的禁。”苏清婉立在门口回眸,阳光从她推开的门缝里一股脑的挤进来,将苏清婉完全笼罩。 德妃看到的,是金光里的黑暗,一如苏清婉其人。 · “水…水…”穆落落轻声昵喃着,嗓子里火烧一般。 突然一双柔软的唇覆过来,随后便是清凉的汁水。穆落落贪婪的吮吸,不由自主的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搂进怀里。随着汁水的浸润,穆落落的脑子也渐渐清明。 “眼睛都不睁就敢搂,也不怕搂错了人。”苏清婉不轻不重的在穆落落额头上弹了一下,娇嗔的责怪。 “不睁眼也知道是你。”穆落落睁开眼,笑着看着苏清婉,微微抬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苏清婉松了口气,趴在穆落落胸口“落了日头,我才敢换了衣服过来,今晚上陛下去新进宫的采女那里了。” “也谢你这一个月的禁足,正好有些事情还没交待完。”穆落落轻轻的抚摸着苏清婉的青丝,轻声说道。 “帮她也是帮我自己,不过你又是何苦,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苏清婉边说边又抬手拍了穆落落一下“你可知我听你一下午未醒,有多担忧!” “我错了,原谅我罢。”穆落落捧起苏清婉的脸,轻轻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潇潇妹妹以后的路,我来给她铺,挡了她的路的人,我来给她除。”苏清婉一边说一边起身跨坐在穆落落身上,抬手点在她心口“你呢,就保护好自己,把潇潇培养成母仪天下的样子,这件事对外祖家是百年凤家的穆大小姐来说,不是难事吧?” “凤家是江南一等一的大户,四大家之首,江南文人商人皆是以凤家马首是瞻,但是凤家却秉持女不入宫男不入仕的祖训,从古至今倒是未听闻有凤姓后妃。”穆落落扶着苏清婉的腰,慢慢悠悠的说“况且以穆家的家世,再加上潇潇的身份,想要母仪天下怕是很难。” “穆家商人世家的家世很难改变,但是潇潇的庶女身份,难道不是穆大小姐说改就能改的吗?这件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想过了吧?一旦潇潇飞黄腾达母仪天下,哪怕仅仅是宠妃,穆家也可借此入仕,我记得子绪对为官大有兴致,对经商却是兴趣恹恹,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苏清婉边说,边慢慢的解穆落落的领子上的盘扣。 “你对我倒是摸的清楚。”穆落落笑着挠了挠苏清婉的腰,苏清婉素来怕痒,被穆落落这一挠,直接酥了身子,重新趴在穆落落身上。 “深宫长夜漫漫,闲来无事,思念深重,也就只能多方打听和你有关的消息来解闷了。”苏清婉玩着穆落落的青丝,声线略有些委屈。 “以后我陪你。”穆落落说着翻身,将苏清婉压在身下,一夜旖旎。 · 转眼进了十月,新进宫的秀女除了穆潇潇全部接过驾,一时间,穆潇潇成了一个笑话,宫里的宫人大多势利,眼见穆潇潇不得圣心,又得罪淑妃,眼见是不能发达了,便一气走了个干净,只剩穆落落和珠儿二人,穆潇潇到乐得自在,穆落落也不必再担忧被人监视,有苏清婉暗中补贴,日子过的清闲,穆潇潇有大把时间去学习。 再说美人张欣兰,搬进上清殿侧殿后果然如鱼得水,圣眷不休。德妃张欣菊冷眼旁观,大概明白了苏清婉的意思,好一出捧杀,好一出借刀杀人。 这段时间,虽说穆潇潇被禁足,穆落落却是没闲着,很快就把后宫情况摸了个大概。 如今这宫里,中宫之位空缺,皇太后持凤印,贤妃安氏协理后宫。正一品四妃具全,下有正二品嫔两人,正三品婕妤一人,正四品美人六人,正五品才女八人,正六品宝林一人,正七品御女四人。 和穆潇潇同期入宫的四位采女,一人升了宝林,三人升了御女,一时间,不曾侍寝的穆潇潇成了地位最低的,甚至连正妃宫里的大宫女都不如。 皇帝子嗣不算多,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是贵妃宋氏所出,三皇子是婕妤沈氏所出,四皇子母亲因外戚贪污而受了牵连,如今已是没了音信,四皇子因长的太像母亲,因此被移至行宫抚养。公主倒是不少,长公主已然是到了出嫁的年纪。 第6章 得宠 一个月的禁足期过得很快,期间皇帝倒是来过几次,却是被穆潇潇用各种理由婉拒。穆落落看的分明,此时皇帝的胃口已经被吊足,想来禁足解除后,侍寝一次便可盛宠,只是,穆落落要的可不是一时的兴趣。 “禁足期限已过,望穆御女能够记住教训,辨明尊卑,莫再错了礼数。”苏清婉宫里的大公公过来传了口讯,官腔打完便急忙把穆潇潇从地上扶起来,压低声音说“娘娘让咱家转告小主,今日未时皇上会陪娘娘去御花园的碧水亭,还请小主把握机会。” “好,辛苦您了。”穆潇潇福了福身子,转头朝珠儿微微颔首,后者会意,上前递了个荷包“这点钱,公公拿着打酒喝。” “哎呦喂,这可就折煞咱家了。”大公公嘴上说着,却依旧是收了起来“小主速速准备吧,日后承宠,可不要忘了娘娘的提携之恩。” “没齿难忘。”穆潇潇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忘了呢。 “如今才方过了午时,不如出去走走?”穆落落来到穆潇潇身边,手里拿了件披风给穆潇潇披上。 穆潇潇回头看着穆落落,一袭粗布衣裳,已然没了往昔大家小姐的风范,心中颇为愧疚。 “姐姐…”穆潇潇刚开口就被穆落落抬手噤声。 “我知你想说什么,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过了今晚,你将会是宫中新贵。”穆落落目光坚定,无意中平静了穆潇潇的心。 “我信姐姐。”穆潇潇深吸一口气,姐姐的知遇之恩未报,现在还不是退缩的时候。 · “这里是哪里?为何要来这里?”穆潇潇看着四周渐渐萧条的景色,不禁有些好奇。 “这里是幽巷,关押罪臣的女眷的地方。”穆落落解释道“如今院里没有人侍奉,来日得宠必会拨了新人过来,与其受制于人,得了些势利的奴婢,不如自己挑些顺心。” “那何苦来这种地方?教坊司的人不是更好吗?”穆潇潇还是不理解。 “从光亮跌进黑暗中的人,更能明白光亮的可贵,拉他们回光亮的人,将会是他们一生追随的光明。”穆落落说完轻轻一笑,留给穆潇潇自行体会。 “殿下!殿下慢点!”一声声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两人不由得停下脚步观望。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娘娘?”一个小皇子跑到二人面前,正欲行礼,却又突然问道。 “见过三皇子。”穆落落先行行礼,也算是给一脸迷茫的穆潇潇点提。 “穆御女见过三皇子。” “请穆娘娘安。”三皇子虽是年幼,礼数却是全的,看他行礼的样子,两人具是觉得可爱至极。 “你跑什么呢?跑的这一头汗。”穆潇潇抽出帕子,蹲下身子,轻轻的擦拭三皇子脑门上的汗。 “我想去那里,母亲不让我去。”三皇子抬手指了指幽巷的方向,声音稚嫩。 “戎儿,你又乱跑。”沈婕妤姗姗来迟,扶着丫鬟喘的厉害,身边的奶妈见穆潇潇此状,也不敢贸然上前“没有冲撞妹妹吧?” “参见沈婕妤。”穆潇潇急忙起身见礼“何来冲撞一说,妹妹见着小皇子跑的满头是汗,禁不住拿了帕子擦拭。” “无妨。”沈婕妤笑着摆摆手“孩子可爱,见了欢喜人之常情罢了,日后妹妹有了自己的孩子,想来会疼到骨子里去吧。” “娘娘玩笑了。” “好了,我们先回去了,我看妹妹似乎是想去幽巷,奉劝妹妹一句,那里还是少去的好。”沈婕妤想了想,终究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似是有不能说的隐情。 “谢娘娘提点,妹妹记下了。”穆潇潇屈膝,直到沈婕妤带着三皇子走远才起身。 沈婕妤身子更弱,苏清婉体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气血不足之症,而沈婕妤却是多病的,据说是月子里落下的病根,亏了底子,才会三常五时的缠绵病榻。 “罢了,今日也不去了,改日再说吧。”穆潇潇看着幽巷的方向,明明正午阳光正好,那个地方却依旧笼罩在阴暗中,似乎,再也不会有光明。 · “今日陛下如何得空?能陪妾身来这御花园了?”苏清婉扶着珍儿的手,莲步款款,目光中尽是疏离。 “前些日子听闻爱妃抱怨这御花园入了十月便没有了正值花期的花,朕特命人移了数株芙蓉,想着这几日应该来的正盛。”皇帝略微低头,看着苏清婉,目光里尽是温柔。 “芙蓉出清水,自清亦不染。”苏清婉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仿佛是寒雪对上了暖阳“妾身更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如若不是与穆落落相爱在先,或许皇帝是个可以托付真心的人,苏清婉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是伴君如伴虎,得圣心者,才能托付真心,只是皇帝这颗心,放在自己身上算是放错了。 看到皇帝眼中得没落,苏清婉有一瞬间的心疼。苏清婉没有子嗣无意争宠,之所以五年下来圣眷不休,是因为苏清婉对皇帝心无风月,与其说是后妃,其实更像是解语花一朵,在苏清婉看来,皇帝很孤独。 “既然陛下有心,那便一起去看看吧妾身犹记昔日在家中时,姨娘院里的一院芙蓉,盛花期也别有一番风味。”苏清婉轻轻勾了勾嘴角,笑意仅仅停留在嘴边。 “好。”皇帝笑了起来,伸手牵住苏清婉的手。苏清婉心中一动,却不敢贸然抽出来。 “去碧水亭吧,那里观景极佳,妾身也乏了,想坐下歇歇。”苏清婉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她由衷的希望穆潇潇可以一举赢得皇帝的心,也让他把错付的感情寄托到对的人身上去,就算穆潇潇心里没有皇帝,至少也没有别人。 碧水亭外,水面波光粼粼,数尾锦鲤游弋,遥可见远处怒放的木芙蓉,碧水亭内,穆潇潇外着浅蓝大袖外罩衫,内穿白色暗云纹宽摆长裙,翩跹起舞。 苏清婉如约将皇帝带到了碧水亭,如愿的让皇帝看到了起舞的穆潇潇。穆潇潇背对着皇帝所在的方向,皇帝又吩咐不许出声,因而穆潇潇压根就不知道皇帝来了。 穆潇潇不知道,但是穆落落看得到,穆落落立在一旁,和看过来的苏清婉目光相接,两下微微颔首。 皇帝踏上浮桥,缓缓地靠近碧水亭,苏清婉跟在皇帝身后,目光始终流连在穆落落身上。 恰皇帝走近,穆潇潇舒展双臂旋转,外衫飘起,裙摆上用银丝勾勒的祥云纹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苏清婉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流苏步摇,轻轻的一笑。下一秒,穆潇潇一声惊呼,脚下一歪,身体不受控制的朝一旁栽去。 “小心!”皇帝急忙出手,将穆潇潇揽入怀中,穆潇潇猝不及防,双目圆瞪,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皇帝。 “不知陛下、淑妃驾临,妾身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缓过神来的穆潇潇急忙跪地行礼,穆落落随着跪下,不动声色的将地上的金珠收到袖子里。 “无妨,朕看你舞姿翩跹,如天宫仙子下凡,故不忍打扰。”皇帝伸手将穆潇潇拉起来“上次抚琴,这次起舞,你还会些什么?” “妾身不才,却多方面泛泛涉猎,一时间难以罗列。”穆潇潇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底的慌张。 穆落落在一旁看的分明,穆潇潇怕是对皇帝一见钟情了,想来也是,皇帝虽三十出头,但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动情也不为过,只是不知道,在这后宫里,这是利还是弊。 “口气不小。”皇帝笑了起来“也罢,日后慢慢展示,现在再跳一支舞给朕看。” “是。”穆潇潇福了福身子,转身退回亭子中央,面对皇帝再度起舞。 一曲传统江南舞,尽展江淮女子的柔美和温顺,苏清婉看着皇帝专注的目光,微微一笑,抬手将自己方才拆了一颗金珠的步摇拿下来,准备一会赏给穆潇潇。 当晚,皇帝留在清澜院用晚膳,之后便也理所应当的留宿,穆潇潇第一夜侍寝,竟是在自己的院落里,这也算莫大的殊荣。 · 深宫这种地方,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传播的速度永远要比你想象的快,第二天,皇帝还没离开清澜院的时候,阖宫上下便开始猜测穆潇潇会被提到什么位分。 “姐姐是宫里的老人了,觉得这次穆御女能提到什么位分?”周昭仪抚弄着怀里的狸花猫,漫不经心的问。 “这种事情,我们又怎能妄加猜测,全凭陛下做主。”沈婕妤轻轻的笑着,缓缓地倒掉茶壶里头一茬的洗茶水,再换新茶盏倒下头道茶推到周昭仪面前“妹妹尝尝这茶如何?” “姐姐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是个婕妤吗?”周昭仪倾身向前,目光灼灼的看着沈婕妤。 沈婕妤自皇帝还是皇子时便是侍妾,如今也是奔三十的人,皇帝一登基便封了美人,自那之后数年不曾抬过位分,直到诞下皇子,才抬了婕妤,如今也已经过去了五年了。宫里许多位次比沈婕妤高的后妃,也得遵着年纪喊她一声姐姐。 “何苦执着于位次呢,如今我膝下有戎儿,日子也过得富贵清闲,何必争夺呢。”沈婕妤淡淡的笑着,端起茶来轻轻吹了吹“更何况我年纪大了,人老珠黄,又如何能跟刚进宫的碧玉闺秀争呢?” 周昭仪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沈婕妤有什么好争的呢?虽不是妃位,却能自己抚养皇子,比起自己这个公主养在公主苑的昭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奈何沈婕妤还比自己低一品。 “不过既然妹妹问了,也不妨猜他一猜。”沈婕妤抿了一口茶,迎着周昭仪期待的目光轻轻一笑“我猜,她能破格提到美人。” 第7章 幽巷 “什么?!”周昭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一夜侍寝便直接抬高三品的?莫不是沈婕妤老糊涂了罢“姐姐是在跟妹妹玩笑吧?” “没有玩笑。”沈婕妤抬起袖子咳了两声,随后再度抿了口茶顺了顺气“还记得张美人侍寝那一夜穆御女的经历吗?如今张美人位至美人,皇帝自然不会让穆御女位居其下。” 更何况,她的身边有个了不得的丫鬟。沈婕妤垂下眼帘,回想起那日在幽巷附近和穆潇潇相遇的场景,不禁细思,如果入宫的是那个丫鬟,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说起那个张美人,也不是个善茬。”周昭仪提起来就不忿“仅还是个美人,便如此不知收敛,日后抬了位分,还不知要怎般。” “这张美人,是怎么惹到妹妹了?”沈婕妤提壶再度给周昭仪斟茶。 “姐姐居然不知道吗?那日皇帝驾临上清殿,本是去找淑妃的,可你知怎般?竟是让张美人半道拦了去,说是什么新学了一支曲子,想让陛下提点提点,姐姐也知道,陛下对乐律情有独钟,听他这么说,自然就去了侧殿。姐姐也知道淑妃那性子,自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去了侧殿。”周昭仪说起这事,心中就替苏清婉不平“想当时淑妃说看着张美人亲切,如今看来,真真是引狼入室了。苏氏位居淑妃,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们这些人了。” “清婉性子温顺,由她欺负了也是可能,恶人终有恶人磨,毕竟在这宫里,又有几个敢惹清婉的呢。”沈婕妤看的通透,她似乎也明白了苏清婉执意将张美人收到自己偏殿的原因,想来在最初她便想着这一步了吧。 “宋贵妃素来与淑妃交好,得罪了淑妃,怕是连着贵妃也得罪上了,想这两人的阿爹,一个尚书令一个兵马大将军,朝堂上怕是…”周昭仪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婕妤打断了。 “妹妹,如今已是入了秋,晨起风凉,姐姐的身子实在是受不住。妹妹也早些回去罢,方才那番话,姐姐就当你从未说过,烂在肚子里。”沈婕妤说着起身,朝着周昭仪福了福身子,先行离开。周昭仪自知失言,呆呆的坐了一会,也回去了。 · 皇帝离开清澜院后,圣旨便颁了下来,封穆氏女正五品才人。众人本以为这便足够了,出乎意料,隔日又是一道口谕,抬穆氏为正四品美人,而后众人才明白,这只是为了遵循每次抬位分不可超过三品而已。 周昭仪听闻此事,心中对沈婕妤的敬佩更是升了一阶,毕竟是混迹深宫十数年的老人,目光到底毒辣些。 · 转瞬间,穆潇潇从无人理会的不得宠御女摇身成了人人想要巴结的穆美人,一时间,拜会的人踏破了门槛,内廷司更是腆着脸巴结,主动提出想要为穆潇潇翻新清澜院。 “如今我已分了苏姐姐的宠爱,姐姐是不是可以放心的去苏姐姐宫里了?”穆潇潇从镜子里看着为自己梳头的穆落落,心里竟有些不舍。 “还不是时候。”穆落落双手搭在穆潇潇肩上,身子前倾,看着镜子里的穆潇潇“你现在刚刚得宠,虽说已过了刚进宫的风头,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等帮你应付过去,让你彻底站稳脚跟,我才放心。” “我…”穆潇潇虽说的确不想让穆落落离开,但是想到她每夜在屋里时不时看向上清殿方向发呆时的样子,穆潇潇又希望穆落落能早日到苏清婉身旁。 “不急于这一时,我答应过尹姨娘,保你一世富贵平安。”穆落落手上微微用力,捏了捏穆潇潇的肩膀,让她安心。 “如今升了美人,院落里断然不能如此这般的冷清了,近些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去幽巷一次,挑些可心的人回来。”穆落落将穆潇潇的发髻盘好,斜斜的插上一根金步摇,正是那日苏清婉所赏,虽不知何意,但总有道理,戴上也没有坏处。 “昨夜陛下说,今日张大将军从东北回来,入宫述职,自然要德妃娘娘作陪,左右我也无事,不如今日就去。”穆潇潇微微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一年前判如两人,不觉有些恍神。 “也好。”穆落落点头,伸手将穆潇潇从座位上扶起来,一同出屋。 · “娘娘,穆美人往幽巷的方向去了。”小丫鬟上前,在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的苏清婉说道。 “从哪走的?”苏清婉放下书卷,抬眸问道。 “从御花园那边。” “去请贵妃姐姐,就说本宫母家前几日送了新采的乌龙,请姐姐过来品赏一番。”苏清婉直起身子“速速去请,莫要耽误了功夫。” “是。”小丫鬟应声而下。 “这几日不曾出门,也不知这宫里是何光景,你来跟本宫说说。”苏清婉招招手,珍儿上前跪在苏清婉榻下,抬手给她轻轻的捶腿。 “这几日宫里倒是平静的很,新进宫的都很安分。”珍儿缓缓地说“只是那张美人…” “什么?”苏清婉自己动手整了整靠枕,懒懒的倚上去。 “前几日张美人将陛下半道拦了去的事情,如今已是满宫皆知,多宫娘娘都为您鸣不平,想来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珍儿改锤为捏,语气轻缓。 “她要是日子好过了,本宫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苏清婉朝着一旁的果盘抬了抬下巴,立马就有小丫鬟捧着果盘跪到苏清婉手边“本宫这五年不争不抢苦心经营,可不是白费功夫,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偏偏去招惹一个不能招惹的人。” 珍儿听着,一句话也没说。说来也是,苏清婉五年都在遮蔽自己的锋芒,一方面是对皇帝无意,另一方面则是向各宫娘娘表示自己没有僭越之心,再加上容貌楚楚身子羸弱,竟是博得后宫中诸位娘娘的怜爱,没有利益冲突的人,又何尝成不了姐妹? 更何况有皇帝宠皇太后疼,对她来说封后易如反掌,却能一直不骄不躁不恃宠而骄,自然能让旁人敬服。只是人人都道苏清婉谦和,没人知道一切的原因只是苏清婉心系旁人罢了。 珍儿偶尔会想,如果苏清婉的心在皇帝身上,如今这后宫又会是何光景? · 另一边,御花园里,正如苏清婉计划的那样,穆家姐妹和宋贵妃碰了面。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穆潇潇实在是没想到会遇上宫里脾气最火爆的宋贵妃,急忙退到一旁行礼。 “起来吧。”遇着人了,宋贵妃少不得驻足停留“穆美人,还真真是个美人,比那张氏俊俏了许多。” “娘娘谬赞了。”穆潇潇低头,心下惶恐,不知其所以然。 “夸你便受着,脸蛋在这摆着,有什么谬赞的。”宋贵妃看着穆潇潇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许久没见过这么胆怯的新人了,新进宫的那些个个顶个的大小姐脾气,着实没规矩得很“本宫瞧你似是有事,只是这是去往幽巷的路,你去那里做什么?” “不瞒娘娘,妹妹院里原本的丫鬟在妹妹禁足时散了个干净,如今手下缺人,想着去幽巷挑些可心的人。”穆潇潇见穆落落没甚反应,就直接实话实说了。 “是个聪明人。”宋贵妃点点头,抬手从脑后取下一根金簪“只是那幽巷不是一般人都能去提人的,本宫看你顺眼,赏你个恩赐,拿着这簪子去,能顺些,这簪子也赏你了,不必送回来了。” “谢娘娘赏。”穆潇潇急忙跪下谢恩。 “好了,本宫不与你多话了。”宋贵妃说完便扶了小丫鬟的手继续朝前走“也不知耽误这一会,苏妹妹会不会等不及把那第一盅茶给喝了…” 穆落落闻言,便明白此次相遇并不是偶然,只是,为什么呢? “长姐?”穆潇潇见穆落落出神,便出声唤道。 “无事,走罢。”穆落落摇了摇头,苏清婉做事必有她的道理,断然不会有无后步之棋。 “这位小主请留步,这幽巷不是小主该来的地方。”一位年长的嬷嬷挡住了穆潇潇的脚步,语气恭敬却满怀警告。 “我想挑几个人回去伺候,还请嬷嬷通融一下。”穆潇潇温顺的笑着,身后的穆落落从袖子里取出银锞子,不料想却被拒绝了。 “小主想要人伺候,大可去教坊司,这幽巷着实不是小主该进的地方。”嬷嬷还是挡在那里纹丝不动,穆落落抬头,恍惚间仿佛看到嬷嬷目光中的无奈。 “嬷嬷可识得此物?”穆落落心中灵光一闪,上前一步将宋贵妃赏赐的金簪亮出。 嬷嬷一愣,而后无奈让开“别怪老奴没有提醒过小主,这幽巷真的不是小主该去的地方。” “谢嬷嬷好心,若是出了事,我自己担着便是。”穆潇潇福了福身子,从穆落落手中接过银锞子递给嬷嬷。 “不知嬷嬷可愿离开幽巷,来服侍穆美人?”穆落落看着嬷嬷,突然问道。 “老奴谢过小主赏识。”嬷嬷说完这一句,便退到了一边,拒绝之意十分显然。 “这幽巷里有什么?为何那个嬷嬷对我们再三阻拦?”穆潇潇想不明白,穆落落自然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那个嬷嬷敢阻拦一般的小主,就说明她的位分并不低。 “快看啊,有人来了。” “看什么看,低头干你的活吧。” “看啊,是新来的小主。” “新来的小主来这里做什么?”“十有八九是挑人伺候。” 穆潇潇一进院门,四下就响起窃窃的私语。让穆潇潇感到意外的是,所谓幽巷居然是一条巷子通往的一个偏僻的院落,院落里关着衣衫褴褛的罪臣女眷,洗着各宫送来的衣裳。 “哎呦呦,这是哪位主子?怎么到这来了?”一个管事嬷嬷笑的谄媚。 “这是穆美人,想来挑几个可心的人回去伺候。”穆落落代为发话,面对下人,大丫鬟便是主子的嘴。 “都听见没有!都跪下给穆美人请安,愣着干什么!”穆潇潇的名号可谓是一夜传遍了整个皇宫,毕竟侍寝一次抬阶三品的实属罕见。 “让开让开!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的父亲是冤枉的!”突然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旧的女子冲出来,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住了穆潇潇的腿“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见皇上,求求你!求求你了!” 穆潇潇脑子发蒙,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所措。 第8章 贤妃 “愣着干嘛!还不把这个疯女人拖走!冲撞了穆美人你们谁担得起!”管事嬷嬷有些慌张,厉声吩咐。 “慢着。”穆落落突然出声阻拦,声音不大却让人无法忽视,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女人哭求的声音。 “你先别哭了,慢慢说。”穆潇潇扶着女人的胳膊,慢慢蹲下,轻声安抚“你是谁?为何要见皇上?” “本宫要见皇上…本宫母家是冤枉的…本宫母家是冤枉的…”女人的确是不哭了,说出来的话却无非就是颠来倒去的这两句,问不出个所以然。 穆潇潇叹了口气,站起来,看向管事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这…”管事嬷嬷面露难色,身后跪着的人一脸迷茫有的脸色微妙。 “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四皇子的母亲吧?”穆落落打量了女人一会,抬眸直视管事嬷嬷躲闪的眼神。 “穆美人恕罪,这女人的确是四皇子的母亲,曾经的楚昭媛。”管事嬷嬷跪地叩首,边磕边说“如今被关在这幽巷,受刺激太大,失了心智,奴婢们日夜看守,今日竟是不慎让她跑出来了,冲撞了美人,还请美人恕罪!” 穆潇潇闻言心神俱震,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哪有半分主子的样子。寻常后妃犯事或是失宠,大多被关进冷宫,条件再差也好歹还有个主子的身份,而在这幽巷,都是被没入奴籍的奴仆。 从知道这女人就是楚昭媛开始,穆落落就沉默了,看着楚昭媛现在的样子,穆落落突然有些心酸。 “落落,你挑几个人,然后走吧。”穆潇潇看着时哭时笑的楚昭媛,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从幽巷出来的时候,穆潇潇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楚昭媛那疯癫的样子,可那一双眼睛却是那么美。 “姐…”走着走着,穆潇潇突然伸手拉住了穆落落的袖子。 “怎么了?”穆落落抬了抬手,身后新挑的四个丫鬟自觉的退后。 “我也会有这样一天吗?”穆潇潇抬起头,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泪水。 “不会。”穆落落叹了口气,抬手把穆潇潇搂紧怀里“我们穆家世代为商,不入仕途,家底清白,断然不会让你像楚昭媛那样被外戚拖累。” “可是…我怕…”穆潇潇把脸埋在穆落落怀里,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桂花香,让人心安。 “有我和清婉在,不会让你有事。”穆落落拍了拍穆潇潇的后背“你只要抓住皇帝的心,不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那么皇帝就是你在这深宫中最大的保障。” 穆落落现在现在明白为何那个嬷嬷一开始百般阻拦,大概是因为,新进宫的小主,大多年少,见到此番情形难免会受刺激,如此想来,那嬷嬷也是好心。 · 穆落落见穆潇潇心情实在低落,又担心皇帝晚上会驾临清澜院,因此便带着她去了御花园,想着借美景舒缓穆潇潇心中的后怕。 “那边来人,可是新抬的美人?”贤妃安氏坐在一处不起眼的亭子里,四周青竹环绕,不细看着实不知此处有人。安氏倒是对这亭子喜欢的紧,起名幽篁亭,亲手写了匾额挂上,时常来坐坐,此番到恰好看到穆潇潇来。 “回娘娘的话,正是。”一旁的丫鬟文绘答道。 “本宫记得是姓穆?”安贤妃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 “是,穆小主母家是江南富户穆家,穆小主的嫡母是凤家人。” “嫡母?她是庶出?”安贤妃微微蹙眉“穆家怎会让一个庶女参加选秀?” “穆家主母凤氏五年前逝世,选秀时,嫡女还在孝期,如今倒是出了孝,年纪却偏大了。穆家无法,只能让庶女来了。”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身边总有一个消息灵通的丫鬟,她们是主子看得更远的眼睛听的更多的耳朵打听的更多的嘴。 “如此,本宫倒是对她的嫡姐更有兴趣。”安贤妃轻轻的笑了笑,却无意间被穆潇潇头上的饰品晃了眼“你细瞧瞧,她头上的,可是苏淑妃的金步摇?” 文绘瞧了一会,才慎重地回道“回娘娘,是。” “那可真真是有趣了。”安贤妃收回目光,端起桌子上的茶,用茶杯盖轻轻抿了抿茶面上的茶末,慢慢抿了一口。 “奴婢愚钝,还请娘娘给奴婢指点一二。” “苏清婉此人,心有七窍八面玲珑,入宫五年,不曾与人交恶,也不曾听闻与谁过分亲昵,无论是送礼还是打赏,均是些不能带在身上的东西。这金步摇,是当年封妃时皇帝特地命人打造的,仅此一对。而如今,淑妃将其中一只赏给了她,就是无声的向整个后宫宣布,这个人与她苏清婉一党,若有人对她不利便是对苏清婉不利。”安贤妃顿了顿,再度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而苏清婉本身,位分高,得圣心,也颇得皇太后欢心,又与宋张二人交好,得罪了她,就是自寻死路。有此番光景,后宫诸嫔妃免不了对穆美人多加照拂,如此算来,这穆美人面前摆着的可是一条平步青云的好路。” 文绘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也罢,那本宫也买苏淑妃个薄面,反正一个商人家的庶女,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闹不起多大风浪。”安贤妃放下杯子,抬手扶了扶云鬓“苏淑妃此举会不会是引狼入室还两说着,本宫还是安安静静的看着罢。” · 入夜,皇帝驾临清澜院,穆落落吩咐珠儿近前伺候,自己选了小路前去上清殿。 “你怎么来了?”苏清婉看着被珍儿从侧门引进来的穆落落,不由得惊诧“皇帝就在清澜苑,你这番动作,可真是够大胆的。” “为了你,什么样的事都不算冒险了。”穆落落脱去外衣,递给珍儿,后者接过,静静的退了出去。 “疯子。”苏清婉笑骂。 “我若不是疯子,又怎么能让你死心踏地?”穆落落上前,一条腿跪在床上,把苏清婉罩在自己两臂之间。 “也是。”苏清婉抬起胳膊搂住穆落落的脖子“可是你啊,就是太疯了,我真真是怕你疯起来不要命。” 穆落落笑了笑,低头在苏清婉脸上落下一吻。 苏清婉的担忧不无道理,十年前,九岁的苏清婉失足落水,是十岁的穆落落不顾一切跳进水里把她救了出来,后来听大人说,穆落落搂着因呛水而昏迷不醒的苏清婉,一路冲向医馆,想来那日是穆家大小姐一生中最失态的一天。等苏清婉醒来,便更喜欢黏在穆落落身边。 “有你在,我定不会不要命。”穆落落抬手理顺了理顺苏清婉的青丝“我听闻,过几日宫里有大喜事?” “是了,你不提,我险些要忘了。”苏清婉推了推穆落落,示意她起身“过几日,是皇太后大寿,今年是个整年,想必要大庆一番。” 穆落落直起身子,苏清婉坐起来,理了理床铺,往里挪了挪,穆落落也一并上了床,两人并排躺好,脸对脸的说话。 “说起皇太后,我头前儿得了个有趣的消息。”苏清婉看着穆落落,嘴角挂着敛不住的笑意。 “怎么?”穆落落看着苏清婉更是满心欢喜。 “皇太后尊姓一个风字,我私下里命人去查过,却从未查到皇太后的母家,虽说风姓不常见,但也不至于查不到皇太后的母家,更何况如此尊贵的位子,寻常人家也没有不相认的道理。”苏清婉话说了一半,朝着穆落落俏皮的眨眨眼“你且猜他一猜,这其中,缘由几何?” “这如何猜得?”穆落落口上说着,脑子里却依旧是依苏清婉所说暗自思量。 想这寻常人家,若是族中出一位宫妃,那必定是家族荣光,定然不会悄悄隐瞒,而且听闻皇太后入宫近六十载,竟是不曾有过一次省亲。 皇太后原为宫妃时,便是中宫皇后,先帝又是皇太后所出,按理,如此盛宠,省亲少说也会有至少一次,不曾省亲,原因无外乎有二,一是家中无亲可省,二是家中不许归宁。无亲可省一事概率极小,那边只剩家中不许归宁了。 “可有想通?”苏清婉见穆落落眉头紧锁,半天不语,便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莫非,皇太后母家,是江南凤家?”穆落落握住苏清婉的手腕,说出了心中所想的,却也是基本最不可能的答案。 “正是呢。”苏清婉往穆落落身边凑了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皇太后本是凤家嫡女,依着凤家族制,本不该为妃,奈何情深至此,凤家只得是将皇太后从家族里除了名,从此与凤家再无瓜葛。算起来,你还应该喊皇太后一声姑姥姥。” “哪敢与皇太后攀那亲戚。”穆落落笑着抬手刮了刮苏清婉的鼻梁。 “话虽是这么说,但终归是自家亲戚,往年不知也就罢了,今年既是知道了,这寿礼少不得要多加一倍。”苏清婉拉下穆落落的手亲了亲“太后早逝,皇帝幼年多受皇太后庇佑,皇帝又生性孝顺,所以每年皇太后过寿,各宫嫔妃都会想尽法子讨皇太后欢心,这可是得皇帝青眼最好的法子。” “主要是皇太后年事已高,若要投其所好,也有些困难。”穆落落微微皱眉,苏清婉话中有话她听出来了,只是有些难办。 “用了心的,终归能出类拔萃。”苏清婉抬手,慢慢抚平穆落落皱起的眉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穆落落闻言,深深的看了苏清婉一眼,后者还是温顺的笑着,只是眼睛里多了几分狡黠。 “明日初一,按例要给皇太后和各宫娘娘请安,潇潇要拜的人多,你也不清闲,早些歇息吧。”苏清婉钻进穆落落怀里,脑袋靠在她肩上,轻声说道。 “好。”穆落落抬手环抱住苏清婉的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合眼沉沉睡去。 第9章 例拜 第二天,穆落落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然去上早朝,穆潇潇坐在梳妆台前,珠儿为其梳头。 穆落落上前接过梳子,珠儿知趣退下。 “姐姐。”穆潇潇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有些虚浮。 “昨夜没睡好?”穆落落将穆潇潇的头发挽起来,绾在头顶,用苏清婉赏的金步摇固定。 “还好,有些担心姐姐你。”穆潇潇轻轻笑了笑,自己动手从梳妆盒里填了一副耳坠子递给珠儿“还有一事,陛下说,十月二十八,皇太后大寿,须得摆宴席大庆,如此一来,寿礼必不可少,因而,也有些担忧。” “安心。”穆落落将手搭在穆潇潇肩上,微微用力,让她面向镜子,二人在镜子中对视“昨夜清婉已经提醒我了,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只要听我安排便好。” “那便好。”穆潇潇面上的忧虑明显少了些“还有一事,陛下说,想赐我封号,并抬位分,姐姐怎么看?” “今日叩拜各宫娘娘,去拜贵妃时,求她拟一个封号,然后呈递给陛下,至于位分,如今抬了,着实不合祖制,推掉便是。”穆落落思考了一瞬之后说。 “也好,不过,为何要贵妃娘娘拟一个封号?”穆潇潇不解。 “宋氏和清婉交好,你既得了清婉的金步摇,便是受了清婉庇护,若是宋氏能拟封号给你,便也算是护你一程,虽说不确定日后会不会反目成仇,总归现在立足是好的。”穆落落招招手,唤了一个小丫头上来“拿水粉遮一遮,去叩见太后,不精神些不好。” “都听姐姐的。”穆潇潇乖巧的闭上眼。 “上些淡妆就罢了,去拜各宫娘娘,妖艳了反而不好。” · 中宫空缺,太后早逝,每月初一的例拜便由协理后宫的贤妃安氏带领后宫诸位嫔妃叩拜皇太后。 “妾等参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 “都起来吧。”皇太后虽已近古稀,但精神很好“赐座。” “谢皇太后。” “哀家年纪大了,身体到底不济些,上月例拜便也省了,刚进宫的新人,哀家也没看仔细,来,近前些,哀家看看。”皇太后看着跪了一地六个人,笑的和蔼“抬起头来。” 穆潇潇抬头,面前的老人已然是头发花白,但面容可窥见年少时的俊美,眉眼间尽是温柔,依稀竟有些熟悉之感。 “都是标致的好孩子。”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招了招手“过来哀家仔细瞧瞧。” 新进宫的嫔妃中,穆潇潇和张美人位分最高,因此跪在前面,皇太后如此一说,两人对视一眼,便一起上了前。 穆落落在远处站着,抬头看向皇太后,只一眼,便可确认,确如苏清婉所言,皇太后是凤家人。第一次来参拜时不曾留心,如今细看,皇太后腕上所带的玉镯,着实是凤家内造。 苏清婉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悄眼朝穆落落看去,后者表情略有些悲伤。 “都是大家户的孩子,细皮嫩肉的。”皇太后一手拉着穆潇潇,一手拉着张美人“你是哪家的孩子?” “回皇太后,妾身是幽州张家。”张美人回道。 “可是与德妃一家?”皇太后眯了眯眼,仔细打量。 “正是。”张美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逃过了皇太后的眼睛,却落入坐的离皇太后最近的安贤妃眼中。 大张氏沉稳,小张氏骄横,本以为二者一心,会是难缠的主,安贤妃垂下眼帘,轻轻摆弄手里的帕子,如今二者不和,大张氏与苏淑妃互敬互尊,小张氏又居于苏淑妃偏殿,想来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既是一家人,就要相亲相爱。”皇太后边说边把张美人得手和穆潇潇的手叠放在一起“你们都要相亲相爱。”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哀家年纪大了,以后的例拜,若是哀家精神好些,就出来与你们说笑说笑,若是精神差些,你们就在外面简单的行行礼也就罢了。”皇太后在穆潇潇手背上拍了拍,朝两人微微一笑“在哀家这康寿宫,也不必太拘着。” 张美人在从皇太后身边退下时,暗暗踩了穆潇潇的裙摆。所幸穆潇潇入宫前,没少受穆落落训练,才不至于御前失仪。想来,她是在为位分一事恼火,穆潇潇迎着张美人狠狠瞪过来的一眼,温顺的笑了笑。 “陛下登基,守孝一年,选秀一次,近五年又勤于朝政,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也该到了开枝散叶的时候了。”宋贵妃笑着说“想来近些年,还会有别的妹妹入宫。” “可不是呢。”张德妃放下茶杯“陛下子嗣少,还希望诸位妹妹能够和和气气,为陛下多多繁育子嗣。” “牢记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教诲。” “好了。”皇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乏了,你们也别再哀家宫里拘着了,都各自散了吧。” “是,妾等告退。” · 离了寿康宫,参拜各宫娘娘均是看个人安排,将个人路程远近和关系亲疏考虑在内,也就鲜少有一道同行的了。 “落落。”穆潇潇瞧着四下无人,侧头轻轻说道“你有没有觉得皇太后有些面熟?上次参拜没敢看,如今细看,竟觉得皇太后尊容颇似一故人。” “像谁?”穆落落明知故问。 “有些像…”穆潇潇怯怯的看了穆落落一眼“逝去的嫡母。” “这个念头这句话,烂在肚子里,于你而言,知道的越少越好。”穆落落抬手轻轻点了点穆潇潇的额头“你只要负责明面上的风光无限,并抓牢皇帝的心,剩下的,交给我。我对尹姨娘许下的承诺,必定兑现。” “妹妹给姐姐请安。”没等穆潇潇再说些什么,便有一人凑了过来。 “奴婢参见郑宝林。”穆落落先行见礼,以便告知穆潇潇来者身份。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见外。”穆潇潇笑着虚扶一把“妹妹这是要去哪位娘娘宫里?” “妹妹的院落与姐姐临近,想来也是顺路的,不如一道如何?”郑宝林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近。 郑宝林是荆州刺史之女,比穆潇潇还年长一岁,却不得不依着位分唤一声姐姐。这郑宝林倒是个机灵的,穆潇潇禁足时,躲得远远的,如今见着穆潇潇得势,又见穆潇潇似乎颇得四妃青睐,想着与她一道,能轻松些。 “也好。”穆潇潇毕竟涉世未深,也不知道郑宝林在想些什么。 “那我们先去哪里?”郑宝林看向穆潇潇,后者目光却瞟向穆落落。 “贤妃娘娘协理六宫,想来有些规矩还是要说的。”穆落落回道,穆潇潇进宫以来,除了两次例拜,便不曾没见过安贤妃,如今禁足已解,少不得去听训。 穆潇潇想了一瞬,心下明了,自然也无异议,便看向郑宝林。 “走罢。”郑宝林瞥了穆落落一眼,精明如她,不难猜出穆落落便是穆潇潇的主心骨。 · “妾身给贤妃娘娘请安,贤妃娘娘万福。” “起来罢。”安贤妃瞥了一眼阶下二人,心下纳罕,自己这紫华宫虽说也有些僻远,但从寿康宫过来,终归是要路过德妃的福临宫,所以通常情况下,住在自己宫殿这个方向上的妃嫔都是先拜了德妃再来拜自己,如今这二人的时间,算来是直接到了自己宫里,何故如此“赐座。” “谢贤妃娘娘。”郑宝林坐下了,穆潇潇却是跪下了。 安贤妃抬眸看着穆潇潇,没有说话。 “妾身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做错了事,承蒙淑妃娘娘管教,禁足一月反省,因此不曾来听贤妃娘娘教诲,如今还希望贤妃娘娘不吝赐教。”穆潇潇说完,行大礼。 安贤妃恍然,果然是个机灵的。 “宫中规矩森严,初来不习惯也是有的,难免要有个适应的时间。”安贤妃抬手稳了稳发髻上的金簪玉钗“也罢,一会本宫从宫里拨一个嬷嬷给你便是。” 穆潇潇瞥了一眼跪在自己右后方的穆落落,后者并无反对之意“妾身谢过贤妃娘娘。” 安贤妃瞥了穆落落一眼,侧身跟身边的掌事宫女低语几句,后者领命而下。 而后一盏茶的工夫,左不过是在闲聊,相互试探罢了。 “聆听贤妃娘娘教诲,如醍醐灌顶。”穆潇潇温顺的笑着,发自内心,没有半分虚假“如此,便也不多叨扰娘娘了,嫔妾先行告退。” “穆美人的大丫鬟留一下,本宫有几句话想问你。”安贤妃朝着穆落落,微微扬了扬下巴。 穆潇潇不安的看了穆落落一眼,后者安抚性的略微点头。穆潇潇只得压下心中担忧和郑宝林退出去等候。 “近前来。”安贤妃整了整身后的靠背,略微放松了身段。 穆潇潇上前,跪在安贤妃阶下“奴婢落落,叩见贤妃娘娘。” “风标自落落,文质且彬彬。①”安贤妃看着穆落落“是个好名字。” “娘娘谬赞。”穆落落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名字,是母亲给取得,用得恰恰正是这句是,用其仪态端庄得体心气孤高之意。 “本宫看你聪明伶俐,倒不似寻常丫鬟,可有什么来路?”安贤妃也不多绕,直截了当的问。 “奴婢是凤家家奴。”穆落落无他,只得将凤家搬出救急。 “难怪。”安贤妃轻轻一笑,江南四大家之首,随便一个大丫鬟,都胜过寻常人家的嫡妻“好好侍奉你家小主,深宫不易,主仆二人多少也得有些照应。” “谨遵娘娘吩咐。” “退下罢。”安贤妃摆了摆手,后面还有其他嫔妃会来,不能和穆美人显得过分亲昵,自己本也是不屑的。 穆落落松了一口气,缓缓退出。安贤妃其人,果然是出自书香世家。 第10章 获得封号 宫门外,穆潇潇与郑宝林说着闲话解闷。 “这匾额,似是与别处不同。”穆潇潇抬头瞧着,紫华宫三字虬劲有力“似乎要新些。” “我听人说,下四宫的名字,都是陛下新改的。”郑宝林抬手遮住阳光,也抬着头瞧。 “下四宫?”穆潇潇歪了歪头,对这个词十分陌生。 “下四宫是指四妃居住的宫殿。”穆落落恰好出来,接道“安贤妃的紫华宫,宋贵妃的衍庆宫,苏淑妃的上清宫,张德妃的福临宫。” “我听人说,这下四宫不仅是陛下新改的名字,连匾额都是陛下亲笔御书,可当真是莫大的殊荣。”郑宝林满心羡慕,只恨自己难入下四宫。 “那可有上四宫?”左右走在路上也无事,穆潇潇索性多问几句。 “有,分别是陛下所居盘龙宫,太后所居寿康宫,皇后所居凤仪宫,太子所居东宫。”穆潇潇禁足期间,穆落落早已摸清了皇宫的布局。 “那你可知为何下四宫改了名字?”郑宝林问道。 “奴婢愚昧,不知。”穆落落摇了摇头,这个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打听。 “这件事,倒不如本宫来解释。” “参见周昭仪,见过沈婕妤,两位娘娘万安。”穆潇潇和郑宝林急忙行礼。 “免了。”周昭仪抬抬手“本宫瞧着你们也是往福临宫的方向走,倒不如一起?” “承蒙娘娘不嫌弃。”穆潇潇低头屈膝。 穆落落随着穆潇潇行礼。若说这宫里关系最好的两人,莫过于周昭仪和沈婕妤,周昭仪比沈婕妤晚两年入府,从王府开始便一直住在同一间屋檐下,如今,周昭仪入主荟菊殿正殿,沈婕妤居于荟菊殿侧殿,两人相互扶持相互陪伴,竟不曾有过任何冲突。 “这下四宫,原本是怜春,惜夏,怡秋和悦冬四宫,取春夏秋冬四季调和之意,陛下登基后,一直觉得名字不够好听,便封一次妃,改一次宫名,皆是依着宫妃的品性所改。”周昭仪扶着丫鬟的手,慢慢道“德妃张氏刚入宫的时候,司天台曾言,张氏一生多舛,福薄命轻,故陛下赐宫名福临宫。贤妃的紫华宫,取腹有诗书气自华之意,赞安氏饱读诗书,又有赞赏安家书香门第之意。淑妃的上清宫,取自上清仙境,赞苏氏的仙人之姿,冰清玉洁。至于贵妃的衍庆宫,则是有螽斯衍庆,多子多福之意。” 穆落落听着,少不得一一记到心里去。 “司天台,何出德妃娘娘福薄命轻之言?”郑宝林不解。 “这…”周昭仪有些为难的看了沈婕妤一眼。 “这件事,宫里鲜有人知道。”沈婕妤轻轻一笑,并不作答。 在场的也都是明眼人,见此情形,那还有再多问的道理。 德妃那里,左不过是聊几句家常。自周昭仪说了福临宫名字的来历,穆落落就很好奇,张德妃如此宽厚近人,行的都是积福之举,为何会有福薄命轻之批? 离了福临宫,周沈二人先行回了荟菊殿,穆潇潇和郑宝林则继续前去衍庆宫。 “这衍庆宫,与我们的院落相隔甚远,反倒是紫华宫离着更近,我们为何不是先来衍庆宫,再去紫华宫?”郑宝林心中一直压着的疑问,终于问出口。 穆潇潇轻轻一笑,并不想解释,她可没忘穆落落的叮嘱,这深宫,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朋友。郑宝林见着穆潇潇不解释,便知是自讨没趣,索性也住了嘴。 · 贵妃这边,也并没有什么的吩咐,也不过是聊了几句家常,叮嘱几句姐妹和睦。 宋贵妃是个明白人,看着穆潇潇气定神闲,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知她定有他事。 “若无他事,郑妹妹就先回去吧,本宫有几句话,要跟穆美人说。”宋贵妃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是,妾身告退。”郑宝林狐疑的看了穆潇潇一眼,又瞥了一眼始终低着头的穆落落。这对主仆,不简单。 “说罢,你有何事?”宋贵妃歪在靠垫上,语气慵散而独尊。 “妾身承蒙娘娘照拂,近些时日竟能入了陛下的眼,陛下想要赐嫔妾一封号,嫔妾惶恐,想着自身不才,又愚昧懵懂,所以想来求娘娘拟一个封号,赐予妾。”穆潇潇跪在地上,温声说道“妾想着,娘娘贵为贵妃,又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年,想来要比嫔妾更了解陛下的喜好,所以,斗胆来求。” 穆潇潇话音落后,整个大殿陷入了沉默。 宋贵妃依旧是歪在靠垫上,一手拨弄着自己的流苏耳坠,一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穆潇潇。 伏在地上的穆潇潇不知所措,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声,放在裙摆上的手不由得暗暗攥紧。 跪在穆潇潇身后的穆落落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来之前还担心过宋贵妃不会同意,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本宫记得,那日本宫赏了你一根金簪?”宋贵妃缓缓开口。 “是。”穆潇潇松了一口气,方才的氛围真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金簪和封号,你选一个吧。”宋贵妃说完,朝旁边的小丫鬟看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上来为贵妃捶腿。 “这…”穆潇潇有些犯了难,现在的发展,越来越偏离穆潇潇的设想了,自己现在连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都不清楚了。冷汗顺着穆潇潇脖子后面缓缓淌下,隐去衣领不见踪迹。 “哈哈哈哈!”宋贵妃清脆爽朗的笑声突然响起,穆潇潇有些懵的抬起头,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贵妃。 “想来,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纯真干净的后妃了。”宋贵妃坐正身子,率真的笑容全然不似后宫之人,穆落落略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似乎明白了这几位正一品妃得宠的原因了。 “也罢,终归每次进宫的新人,总会有个位分极高的,本宫看你亲切,身上也颇有故人的影子,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看你平步青云。”宋贵妃起身来到穆潇潇面前,虚扶一把“有诗‘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晔而流光’①以赞女子美丽俊俏,本宫一见你,便觉得是个美人,你性子又恬静温婉,此一娴字,再合适不过。” “妾身谢贵妃娘娘!”穆潇潇大喜过望,险些刹不住眼泪。 “本宫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宋贵妃顿了一下,缓缓靠近穆潇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任你如何闹腾,莫要把手伸到我衍庆宫来,否则,就算是苏清婉也护不得你。” 穆潇潇的笑容还没来及收敛,就被这句话镀上一层惧意。后面的穆落落虽不知宋贵妃说了什么,但从穆潇潇突然僵硬的身子便可猜知一二。 “妾身,定不负娘娘厚望。”穆潇潇强压着恐惧,尽量让自己笑的得体大方。 “好了,退下吧,汶儿一会该来了。”宋贵妃长眉一扬,利落转身,举手投足间均是唯我独尊的霸气。穆落落不明白,为何她没能成为中宫? · 隔日,陛下留宿清澜院,穆潇潇将宋贵妃拟的称号奉上。 “娴?”陛下微微皱眉,而后叹了一口气“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晔而流光。” 在旁伺候的穆落落一愣,这句诗不正是宋贵妃所言“娴”字来历吗? “此意甚好。”皇帝点点头,扬声唤道“赵德胜!” “奴婢在。”② “命人将光禄堂收拾出来,赐穆美人称号娴,择吉日,搬入光禄堂。” “奴婢遵旨。” “谢陛下。”穆潇潇靠在皇帝身上,笑的温顺。 穆落落在光和暗的交界处站着,看着穆潇潇的笑容,竟无端生出几分担忧,把一颗心完全挂在皇帝身上,在这深宫之中,真的是可以的吗? 但无论如何,穆落落垂下眼帘,既然自己已经答应尹姨娘,也是为了自己和清婉,自己必定护潇潇周全。穆落落想着,慢慢后退,彻底隐入黑暗。 · “内廷司最近可有送新的干果来?”苏清婉难得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一头长发随意的挽在身后,倒有几分爽飒之姿。 “一早便送来了,知娘娘爱吃,均是挑的上好的。”秋天已然过了大半,天气日渐冷清,一面有苏家夫人的叮嘱,一面有穆落落的嘱托,珍儿边答边抱了件大氅,准备给苏清婉披上。 “不必了,我又不出门。”苏清婉略一闪身躲开,朝着珍儿俏皮的眨眨眼“通知小厨房,把炉子烧热些,我一会去做些点心。” “是。”珍儿看着明媚了许多的苏清婉,心下感慨,穆大小姐果然是娘娘心尖尖上的人。 苏清婉体弱之症虽是打母胎里带出来的,但终归是钟鸣鼎食之家,从小调养添补,倒也不算太差。只是那年落水,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竟是一年多才好些,又是受了惊,晚上睡觉也不安稳了,精神远比之前差了些,便用益气养血安神的药贴补着。 太医曾说,淑妃娘娘的病,最忌讳心情郁结,定要时时宽心,又不得吵闹须得静养。进宫后的药材竟是比家里还要好数倍,再加上如今穆落落近在眼前虽不得日日亲近,但心情总归明朗了许多,身子也跟着好了许多,皇帝都赞苏清婉近几日气色红润了许多。 “娘娘今日怎么有心情做点心了?”珍儿在旁打着下手,恍惚间,有种还在苏府的感觉。 “想试试以前的手艺还在不在。”苏清婉温柔的笑着。 “要做什么?米饼吗?”珍儿示意其余闲杂人等可以退下了,自己略微挽了挽衣袖。先前在苏府时,主仆二人都是这样。 “不,今日做糍团。”苏清婉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食材“你去,命人再拿些蔗浆和苏酪。”③ 珍儿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应声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曹植《静思赋》 ②:唐朝官宦自称奴婢,奴才一词清朝才出现 ③:苏酪,现代多称奶酪 第11章 肃清 “离着皇太后大寿,还有近一个月,如今你仅是个美人,虽说我穆家从商,银钱虽有,但终归地位低下,送太贵重的东西,反倒是不合礼制。”穆落落摒退了除珠儿之外所有丫鬟,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所以,今年皇太后寿辰,我们的寿礼还是以心意为主吧,或许,还能出众。” “好。”穆潇潇乖巧点头,她已经习惯了服从。 “感觉你最近困倦了许多,夜里太辛苦了?”穆落落调侃道。 “姐姐!”穆潇潇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好了,不逗你。”穆落落笑着点了点穆潇潇的鼻尖“既然是心意,便做些点心罢,愣着作甚么,过来。” 穆潇潇急忙从刚才的愣神中恢复,跟上穆落落。从与穆落落朝夕相处至今,已是四月有余,穆潇潇见过很多样子的穆落落,狠厉的,果断的,耐心的,严格的,可是现在这样的柔情,穆潇潇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她把相思编织成铠甲,将期待化为盾矛,只为守护与心爱之人相见时的百转柔肠。 “如今这屋里没有外人,有些事,也不妨告你知道。”穆落落觉得,入了这深宫,自己不可能顾到穆潇潇的方方面面,也得让她有自己的决断,在自己还能帮她预判处理的时候,让她先适应适应“例拜那天你曾说,皇太后像一位故人。” 穆潇潇不明所以,但是听着穆落落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不由得凑了过去。 “皇太后的确实像我的母亲,但是,真正的论起来,应该是我的母亲像皇太后。”穆潇潇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瞥了珠儿一眼,后者会意退下,穆落落在穆潇潇耳边继续说“皇太后尊姓风,其实是去了一横的凤,她是江南凤家人,我母亲爷爷的妹妹,我的祖姑姥姥。” 穆潇潇大吃一惊,凤家家训她也是略有耳闻。穆落落明白她在吃惊些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怀疑不要声张。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穆落落将苏清婉说过的诗再度念给穆潇潇,后者聪颖,一点即通。 “放开我!放开我!”穆落落话音刚落,珠儿便带着一个侍卫,扭着一个丫鬟上前来。 “主子,方才就是她在屋外偷听,仿佛要给什么人送消息一样。”珠儿浅施一礼,身后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冤枉啊!主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奴婢只是路过而已!绝对没有偷听啊!”丫鬟跪在地上叩首,不一会便见了血光。 “你偷听到了什么?”穆落落完全不理会丫鬟所言,语气平淡。 “奴婢没有偷听啊!奴婢只是路过!真真只是路过啊!”丫鬟跪伏在地上,浑身发抖。 穆潇潇看着地上的血,有些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却被穆落落拦住。 “受命于何人?”穆落落依旧是按着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的问。 “真的没有啊!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做!小主!小主信我!”丫鬟瞧着一直是穆落落紧咬不放,反倒是穆潇潇心软易攻。 “很好,既如此,那也不必多说。”穆落落点点头“左右也留不得了,珠儿,你看着处理罢。” “是。”珠儿领命而下。 “姐姐…”穆潇潇轻轻的扯了扯穆落落的袖子。 “你觉得我做的太残忍了是吗?”穆落落温声问道。 穆潇潇点点头,说真的,在她看来,语调平缓的穆落落比厉声的穆落落更加让人畏惧。 “你心善固然是好事,但也要分清处境。”穆落落耐着性子,穆潇潇的品性太过于像尹姨娘,放在寻常人家,倒不失为贤妻良母恭谦淑德之典范,可惜这里是皇家“你才刚刚得宠,便有人开始往你身边安插眼线,此乃大忌,自己宫里的人,一定要跟自己是一条心,荣辱与共,否则在这宫里将是寸步难行。如今的清澜院,和即将迁居的光禄堂都是如此,无论丫鬟下人多少,一定要是自己人。” “可如今,除了我们去幽巷挑的五人之外,其余人皆是内廷司所派,一个不留吗?”穆潇潇看着穆落落的目光,再想到那日所见的楚昭媛,心性便硬了大半。 “内廷司所派之人,大多是无主之仆,稍加调养亦可为己所用,但不能保证不会有别宫安插进来的眼线。”穆落落说着,若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门外“此举杀鸡儆猴,亦可投石问路。” “不必追查她身后指使之人?”穆潇潇追问。 “暂时不必,总会有一天,她自露马脚。”穆落落轻轻勾了勾嘴角,是谁,她心里大概有了算计。 穆潇潇点点头,不再理会门外的惨叫声,和穆落落一同进小厨房准备制作点心。 “母亲在世时,膳食点心尤为重视时令,食材须得精心挑选,如此一来,成品不多,但均是精品,倒也符合你现如今的处境。”穆落落挽了挽衣袖,动作与苏清婉如出一辙“只是母亲在世时,鲜少教我下厨,因此少不得自己尝试,从今起十数日,慢慢改善,总归会好的。” “也罢,左右平时闲来无事,多琢磨琢磨也是好的。姐姐,深宫空寂,养个宠物你看如何?” “你想养什么?” “养狗如何?” “不行!” “为何?” “我怕狗…” · “娘娘,陛下来了。”小丫鬟犹豫再三,还是上前打断了正在嬉闹的苏清婉主仆二人。 “陛下怎会这个时辰过来。”苏清婉一惊,立即简单整理仪容,出门接驾。 “妾身参见陛下。” “起来罢。”皇帝伸手将苏清婉扶起“做什么呢?弄的跟个花猫儿似的。” “这几日身子爽快,便想着自己做些吃食,看看从前的手艺还在不在。”苏清婉垂下眼帘,不去看皇帝眼中的似水柔情,任凭皇帝温柔的抹去自己脸上的面粉,想躲却又不敢,或者说不能。 “朕也很久没有尝过清婉的手艺了,今儿个也是朕的福气,否则,你偷偷的做了自己偷偷的吃了,朕都浑然不知。”皇帝牵着苏清婉的手,拉她在榻上坐了,而后看向珍儿“你去,把你家娘娘新做的点心拿来,朕尝尝。” “是。”珍儿福了福身子,应声而下。 “这几日精神果然好了许多。”皇帝细细端详着苏清婉的脸,由衷的说。 “贵妃姐姐前几日遣人送了些补品来,太医也说这些补品药性温和,正适合妾身,再加上这几日懒怠出门,药浴也勤些。”苏清婉轻轻笑着,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个银杏果慢慢的剥“只是夜里睡得差些。” “何事扰烦?”皇帝不悦,特地将苏清婉安置在上清宫,就是因为此地僻静,正适宜苏清婉静养。 “也不算扰烦。”苏清婉抽出自己的帕子平铺在皇帝面前,将剥好的银杏仁放在皇帝面前“想来张妹妹也是为了讨陛下欢心,夜夜练琴,也是不易。” “朕下旨让她搬出去。”皇帝皱眉,若是夜里睡得好,想来苏清婉的精神会更好些。 “何苦来呢。”苏清婉轻笑一声,抬眼温柔的瞥了皇帝一眼“张妹妹也是好心,万一弹曲的时候弹错了,惹恼了陛下,倒是得不偿失了,还不如多练练。” “你呀,就是心太善。”皇帝抬手,轻轻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子。 苏清婉笑笑不置可否,一直在旁候着的珍儿恰到好处的将做好的米饼端过来。 “陛下尝尝,若是不好吃,可千万别埋怨妾身。”苏清婉边把盘子朝着皇帝推了推,边给了珍儿一个赞许的目光,毕竟是从小跟着的丫鬟。 “朕怎么舍得。”皇帝见着苏清婉精神好,自然也跟着心情好“你平素最不喜甜食,今日这点心怎做的如此甜?” “长时间不做,没有感觉了嘛。”苏清婉嗔了一句“不过,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了?” “临近入冬,西北胡人频频扰我边疆,前朝为打为安抚吵个不停,朕心烦躁,上你这来,讨个清静。”皇帝叹了一口气,那群老东西,就只知道吵吵吵,真正让拿主意,便又没了主心骨。 “那陛下是怎么想的呢?”苏清婉随口问道,后宫不问政事,她清楚。 “要战,本朝有强兵,要安抚,本朝亦有银钱,只是…”皇帝皱眉。 “只是,陛下担忧,若战,则边疆百姓颠沛流离,若安抚,则有胡人贪心不足之嫌,对吗?”苏清婉下地,从旁边的橱子里取出一盒香料,点在香炉里。 “是,爱妃解的不错。”皇帝看着袅袅而起的青烟,朝着苏清婉伸出手“爱妃觉得此事,应当如何?” “妾身愚昧,哪敢妄论朝政。”苏清婉任皇帝牵着,在皇帝身边坐下“陛下觉得,此香如何?” “淡雅清平,让人心旷神怡,想来有凝神静气之效。”皇帝评道。 “此香是清幽阁阮妹妹所调,前日妹妹来请安时,见妾身精神欠佳,特意为妾身所调,说夜里使用,有安神助眠之用。”苏清婉将香料拉倒自己和皇帝面前,没点燃的香别有一番味道“阮妹妹说,此香难调,但不是材料难得,而是巧劲难凑。” “何如?”皇帝来了兴致。 “阮妹妹说,此香中有一味药材,性子极烈,须得另一味药材压制。”苏清婉用小匙轻轻拨弄着香料“只是,两位药材的量极难把握,若是放的太多,则压制太过,没有香气,若是放的太少,则压制不住,恐对身体有害。所以阮妹妹许久才得了这么一小盒,也是心意难得。” 皇帝看着苏清婉若有所思,许久,赞许的拍了拍苏清婉的手背“爱妃果然聪慧。” 安神香作用果真显著,皇帝在上清宫小憩一个时辰后,才起驾离宫,继续料理国事。 第12章 赏赐 入夜,苏清婉沐浴毕,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娘娘,赵公公来了。”珍儿上前道。 “请进来吧。”苏清婉合上书,从旁扯了大氅披上,从内殿转到正殿。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安。”赵德胜跪在头前儿,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赵公公请起,不知何事,劳烦公公这么晚过来一趟?”苏清婉微微笑着,略一摆手,自有小丫鬟上前奉茶。 “娘娘哪里话,陛下给娘娘的赏赐,咱家自然得抓紧的送来。”赵德胜笑着,接过茶象征性的抿一口“这东海进贡的珍珠,本就已走在路上,陛下今下午突然下旨,让人速速送进宫里,这紧赶慢赶啊,才在这个时辰送来,一送来,陛下呀,就让咱家快快的给娘娘送来,娘娘您可瞧瞧。” 赵德胜说完摆摆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低着头上前,将手里的托盘交给珍儿,珍儿转身奉至苏清婉面前。托盘上一掐金盒子,内盛珍珠十颗,苏清婉抬手拨弄了一下,确实上乘。 “替本宫谢陛下赏赐,明日移宫拜谢。”苏清婉略略低头,以示谢恩。 “娘娘客气,那咱家就不打扰了,还得去别地行赏,奴婢先行告退。”张德胜弯了下腰,小太监也急忙退回张德胜身后。 “赵公公慢走,堇青,送赵公公。”苏清婉从盒子里随便拿了颗珍珠把玩,东海的珠子向来上乘,只是每年进贡的都不多,赵公公说的别地,估计是清幽阁了。 “娘娘,这次赏赐的珠子,足足有一斛之数,想来,东海上贡的,陛下分了一半给您。”堇青将其余珍珠记档入库后,前来回禀。 “前些年的珠子还在库里积着,赶明儿若是有空了,拨些出来,磨了粉用。”苏清婉从小丫鬟手里拿过盒子,挨个摸,触感温润。 “娘娘。”珍儿从后殿转出来,唤了一声后,便站在那里。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明日去库房,一人领一颗珠子罢。”苏清婉合上盒子,由珍儿扶了,回了内室。 “奴婢见过淑妃娘娘。”穆落落半蹲在地上,看着苏清婉笑。 “平身吧,本宫看你面相可喜,赏你点东西。”苏清婉站在穆落落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穆落落。 “倒是不知,娘娘有何物赏给奴婢?”穆落落边说,边暗暗伸出手。 “东海上贡的珍珠,一年只两斛,今个儿,陛下赏了…啊!”苏清婉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半蹲在地的穆落落一把抱住双腿,不留神间一个天翻地覆,回过神来已是和穆落落一起摔在了地上。 “你也不怕摔着你自己!”苏清婉回神,不满的嗔了穆落落一句。 “你寝殿里的地毯如此厚实柔软,你人又轻,怎会摔着自己。”穆落落抱着苏清婉,笑的温柔。 “好了好了,快起来。”苏清婉抬手轻轻在穆落落额头上弹了一下,随后就有珍儿迅速上前将两人扶起。 “你瞧瞧这珠子,我瞧着是极好,若是潇潇用得到,赶明儿我让人偷偷的送些过去。”苏清婉将手里的掐金盒子递给穆落落。 “东海上品的珠子,一年仅产三斛,如今正是产珠子的时候,这时候宫里能拿到,想来,就算走管道也得快马加鞭。”穆落落拈着珠子细细的瞧着,圆润饱满,无论入药还是做饰品,真真都是极好的“皇帝果然是心疼你。” 苏清婉闻言回头,静静的看着穆落落。 “怎么?”穆落落合上盒子,随手放在梳妆台上。 “你会生气吗?会怨我吗?”苏清婉有些紧张,当年一卷圣旨,不仅让她被迫入了这深宫,还让她不能再穆落落最悲伤的时刻陪在她身边。 “傻瓜。”穆落落走到苏清婉面前,牵起她的双手“我若怨你气你,又何必来这深宫寻你。” “可是…”苏清婉反握住穆落落的手。 “没有什么可是,被选为宫妃,背负家族使命,你和苏家的无奈,我都能理解。”穆落落轻笑着摇头,打断苏清婉的话“我想,有件事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什么?”苏清婉略略蹙眉。 “当年你入宫之后,你母亲曾多次来穆家看我,堂堂一品将军夫人,每天往我家跑,那是何等的关切,你父亲也曾说,若是我愿意,可以将我纳入你苏家,以少夫人之礼照顾。”穆落落慢慢将苏清婉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你们苏家的情,我都记得呢。我的心,就在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无论你是何种身份,苏家大小姐也好,正一品淑妃也罢,你都是我穆落落放在心尖尖上的苏清婉。” “我的心在你身上。”苏清婉说完直接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吻上去。 端着糍团的珍儿见此情形,又默默的退下。 · 隔日,穆落落回清澜院后,苏清婉命人将前年赏的珠子拿出来,上清宫里每个丫鬟奴才赏了一颗,剩下的全都磨了粉,做吃食做胭脂水粉。又把今年新赏的珠子匀出半斛,亲自往太后宫里送去。 从寿康宫回来,有恰巧遇着阮美人准备去上清宫拜谢,苏清婉与其在路上小叙几句,便让她带着珠子回去了。 · 十月十八,宜迁新居,穆潇潇获封号“娴”,迁居光禄堂,正三品及以下嫔妃亲至光禄堂,贺乔迁之喜,正三品以上嫔妃若是愿意,便亲临光禄堂,不愿则遣人送了贺礼。 苏清婉为了表示自己一碗水端平,特意没去光禄堂,只是命人将新赏的东海珍珠拨了一斗赏了下来。 周昭仪和沈婕妤驾临光禄堂小坐片刻便离开了,四妃之中只有德妃前来吃了一盏新茶。 “不过是赐个封号迁个宫罢了,姐姐何必非要拖着本宫来一趟?”回去的路上,周昭仪略有微词,今日难得陛下开恩,准许各宫娘娘将自家公主接回宫中小聚,沈婕妤偏偏要来光禄堂贺上一贺。 “劳烦就劳烦在这封号上。”沈婕妤略略笑了笑,她自然是知道周昭仪不愿与和伦公主分开,但终归这件事是为她好。周昭仪自然也晓得,否则以两人的位分她何苦听沈婕妤的。 “封号有何异?”周昭仪皱眉,终归是经历少些。 “你入府晚,也难怪不知。”沈婕妤掩面咳了两声“这娴字,是先皇后仁孝圣皇后的闺名,头年王妃逝世,第二年太后重病,才有了你和楚清韵作冲喜之用。你可知清韵原名娴韵?” “这个倒是听她提起过,仅一次罢了,也没往心上去。”周昭仪点点头,她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当年因为清韵的娴字犯了忌讳改了名,而如今,陛下却封潇潇为娴美人,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沈婕妤又抬起袖子咳了一会,大半身子都倚在丫鬟身上“而且我听闻,这封号是宋贵妃拟的,宋家与伍家交好,她断然不会不知此事,想来,她也是在试探吧。此外,自古封妃皆是从‘贤良淑德,宸贵仪娴’八字中出封号,也不知如今四妃齐全此娴字有无封妃之隐喻。” “这姑娘倒也好命。”周昭仪有些呷醋。 “是她和仁孝圣皇后太像了。”沈婕妤缓了一口气“同样不显赫的世家,同样温顺谦恭的性子,不过,潇潇倒是比仁孝圣皇后多了几分伶俐,倒也不至于完全被当成影子。再者,仁孝圣皇后逝世多年,陛下完全因为她的原因宠爱潇潇也是断然不可能的。寻芳,我有一种预感,这孩子已经撞到了陛下心坎里,切不可与她交恶。” “姐姐的意思,妹妹明白了。”周昭仪看着说完这一大段话咳喘不止的沈婕妤,颇有些担忧“姐姐这几日应该多休息的。” “自入秋以来,身子就愈发不好了,陈年旧疾也不太上心了。”沈婕妤脚步虚浮,基本靠丫鬟搀扶才能行走“皇太后大寿之后便入了年关,不得清闲,年关之后或能清闲几日,调养调养就是了。” · “陛下今日来总是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晨起,穆潇潇服侍皇帝更衣,随口问道。 “西北胡人作乱,朕已派兵镇压,可如今临近年关,今年又不是丰年,断然没有大动干戈的道。”皇帝抬手,穆潇潇小心的整理着皇帝的里衣。 “若是议和呢?”后宫不得干政,所以穆潇潇问的小心翼翼。 “若是胡人诚心,与之议和也无妨,只是历朝历代议和皆有公主出关,此事颇为头疼。”皇帝弹了弹袖子,示意穆潇潇把发冠拿过来。 “宫中适龄的公主,竟只有何姐姐膝下,可是公主是何姐姐的心头宝,断然没有把公主远嫁出关的道理。”穆潇潇动作轻柔的整理好皇帝的发冠。 “谁的孩子不是父母的掌中宝。”皇帝笑了一声,抬手在穆潇潇鼻梁上刮了一下。 “是,妾身愚昧了。”穆潇潇也跟着笑了一声,转身接过穆落落捧着的外罩衫服侍皇帝穿上。 “若是真走到那一步,倒不如从宗族里挑一个适龄的女子,封做公主,和亲远嫁。”皇帝叹了口气,随后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你休息吧,朕下午再来看你。” “是,恭送陛下。”穆潇潇福下身子,直到皇帝的身影目光不可及才直起来。 “呼,吓死我了。”穆潇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早知就不该多嘴。” “倒是无妨,陛下随口一说罢了。”穆落落笑了笑,话虽这么说,可有些人耳朵里听的可能就是另一个滋味了。 “今日做什么?”皇帝的离开,让穆潇潇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榛子糕吧,日常也常吃些。”穆落落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窗外,秋虫鸣已至末尾,或许哪天就突然结束。 第13章 献礼 转眼便是十月二十八,皇太后生辰,寿康宫大摆筵席,各府王妃各家诰命夫人,携三品以上女眷进宫参拜。 “这是今年上清宫的礼品单子,还请娘娘过目。”珍儿立于贵妃榻旁,将手中清单奉上。 “你跟了本宫这些年,本宫信你。”苏清婉粗略的瞥了一眼,不曾接过来,随后闭上眼睛“一会到了时候再叫本宫罢。” “少夫人和二小姐来了。”一个小丫鬟上前,毕恭毕敬地说道。 “快快请进来。”苏清婉惊喜的睁开眼,入宫至今,已有五年不曾与家人会面。 早有丫鬟掀开门帘,引二人入内。 “参见淑妃娘娘。”苏杨氏杨青柳与苏清姝依例行大礼。 “快起来吧。”苏清婉由珍儿扶了,走下榻来“一别数年,嫂嫂的容貌竟是不曾大改。” “淑妃娘娘气色红润,想来近些日子,身子调养的好些了。”苏杨青柳任任由苏清婉拉着手,到底是一家人,见了自然是亲切。 “家里可好?”苏清婉有些急切,离家入宫,只有书信能略解思乡之苦。 “家里一切尚好,淑妃娘娘不必过分挂怀。爹爹和夫君前几日奉旨出征,向西边去了,母亲前几日偶感风寒,如今已是好了大半,但终归不宜舟车劳顿,因而皇太后寿宴,便只有我与小妹了。”杨青柳说道“母亲染了风寒,也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伺候不周,还请淑妃娘娘恕罪。” “母亲年事已高,这些小病原是常有的事,嫂嫂操持家务,打点苏家上下,何来怪罪一说。”苏清婉拍拍杨青柳的手,随后看向苏清姝“几年不见,小妹已是出落成大姑娘了,可有心上人?若有,告诉长姐,长姐去求了皇上为你赐婚。” “婉姐姐最爱玩笑了,也不知是从谁那学来的。”苏清姝说着,却红了脸,低下头去绞玩手中的帕子“我如今才十二岁,何来心上人一说。” “你瞧瞧她的样子。”苏清婉抿嘴一笑,随后看向杨青柳“小妹还得烦请嫂嫂多多上心。” “那是自然。”杨青柳福了福身子,随后轻声说道“李姨娘屋里的清娟已然及笄,爹爹的意思是,若是娘娘需要,随时知会。” “何苦来呢。”苏清婉轻轻摇了摇头,想到那时穆潇潇所说的话“让爹爹给她寻个好点的人家嫁了吧,本宫在这宫里如鱼得水,何必要她也不得安生。” “谨遵娘娘吩咐。”杨青柳点点头。 “走罢,早些去寿康宫。”苏清婉抬手挽住杨青柳的胳膊“一会寿宴,让小妹避开些,各家女眷,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是。”杨青柳应着。 · “今日宫里,可真真是热闹非凡。”穆潇潇坐在窗前,听着院落外鼎沸人声。 “各家女眷,都携了寿礼入宫拜见,此等绝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穆落落一边清查着光禄堂的寿礼,一边回应。 “绝好机会?”穆潇潇有些不接,毕竟一直是庶女,又不得宠,与上流便显得格格不入。 “太后寿宴,皇帝必定驾临,若是有心的,将自家女儿打扮打扮,来日入宫也不无可能。就算无意皇宫,也可以为家里适龄的孩子掌掌眼。”穆落落说道,虽不曾参与过后宫筵席,但总归跟着母亲参与过大家户的宴请。 “那可真是,十殿阎罗同时报喜,各家有各家的鬼胎心思了。”穆潇潇抿嘴一笑。 “皇帝可将你宠坏了,如今说话竟是这般无遮无拦。”穆落落走过去,在穆潇潇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都收拾妥当了,走罢。” “姐姐惯会打趣儿人。”穆潇潇起身,难得的红衣。 · 寿康宫难得热闹起来,筵席开始之前,各家女眷三五成群。 “淑妃娘娘安。”穆潇潇走到苏清婉身边,福了福身子“少将军夫人吉祥。” “妹妹多礼。”苏清婉虚抬了抬手。 “娴贵人吉祥。”杨青柳福身回礼,随后朝着穆落落点了点头“落落许久未见,近日可好?母亲一直挂念,娴贵人入宫之时,没能帮扶。” “劳苏夫人挂心了,一切都好。”穆落落边行礼边回话。 杨青柳见此,心下明了,也不再多言。 “寿礼可都备好了?”苏清婉闲问。 “已是备好,只是穆家卑微,所备寿礼自然是不能和淑妃娘娘相提并论。”穆潇潇怯怯的一笑。 “妹妹哪里话,只要有心,哪有什么贵重不贵重。”苏清婉轻轻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目光与穆落落相接,已是心思通明。 · 寿星尚未落座,各宫嫔妃各家女眷依着位分地位落座,邻座间略有絮絮低语。 穆落落立于穆潇潇身后,借着嘈杂观察,今日嫔妃是齐的,身子不好免了例拜的也都出了席。 穆落落第一次见长公主生母何美人,已是徐娘半老,算起来,该是皇帝的通房丫鬟,能抬到美人的位份,也算皇帝有情有义。似乎是注意到了穆落落的目光,何美人微微颔首,穆落落福了福身子,算是见礼。 “嫡公主到!”随着公公的一声高唱,穆落落和穆潇潇都愣住了。 “嫡公主?”穆落落低声念了一句,中宫不是空缺吗? 嫡公主约莫十三四的年纪,容貌依稀可以窥见其母容颜,亦是温文尔雅,仪态端庄。 “这中宫空缺,何来嫡公主?而且,竟从未见过。”旁边与穆潇潇同时进宫的吴美人问出了穆家姐妹的心声。 “中宫虽说空缺,但在陛下登基之前,有位嫡福晋,陛下登基后,追封为仁孝圣皇后,这和硕公主自然也就是嫡公主了。”阮美人耐心解释“陛下爱屋及乌,对和硕公主也是百般宠爱,公主幼时养在皇太后宫里,后来觉得皇宫束缚,便去了行宫,鲜少回来。” “说起来,和硕公主也是可怜,从小没了娘亲。”坐在穆潇潇身边的江美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虽年幼但礼仪得体的和硕公主,满眼怜惜“想和安虽养在公主苑,但逢年过节也能回到我身边。” “想来一会公主们就到了。”阮美人轻轻一笑,颇有些羡慕,在这深宫之中,就算不为争名,有个一儿半女终归是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落落将两位美人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对这仁孝圣皇后产生了兴趣与怀疑。 穆落落无意中的一个抬头,正对上苏清婉含笑的目光,穆落落也轻轻一笑,两人眼中都只剩下了彼此,似乎天地万物都不过是一道柔风。 · “皇上,皇太后驾到!” “参见皇上,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嫔妃及女眷起身见礼。 一路注视,等皇上皇太后落座,方才有公公喊了平身。众嫔妃及女眷谢恩入座,各家大丫鬟跪后伺候。 “今日皇太后大寿,是大喜的日子,诸位也不必太过拘束。”皇帝金口玉言,却没有几人能够真正无拘无束。 皇太后笑着,看着满座公主皇子,亦有子孙满堂之喜。穆落落远远的看着,遥忆母亲在世时,曾有一次去外祖家为凤家太奶奶过寿,也是如此筵席大摆,只是更有人情味,想来,这便是天骄皇家和寻常人家的区别。 筵席最开始,便是献礼,依着位分一一清点。 “紫华宫献红珊瑚一双,汉白玉纸镇一对,狼毫笔五对,檀香佛珠一串。” “安姐姐果然是书香门第,送的礼都是如此文雅。”张德妃笑道。 “妹妹玩笑了,妾身不过想着皇太后礼佛,平日里也时常抄写佛经,故此献上良笔罢了。”安贤妃微微颔首。 “都是有心的好孩子。”皇太后点点头,看起来颇为满意。 得了皇太后赞赏,便是得了皇帝青眼,各宫嫔妃对圣意的揣测,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穆落落低头,光禄堂不会有问题的。 “衍庆宫献和田玉镯一对,龙凤呈祥金臂钏一副,掐金红玛瑙盘一对,掐金白玛瑙碟子一对。” “跟安姐姐比起来,妾身这些金阿银啊的,就显得俗不可耐了。”宋贵妃笑语。 “贵妃家底殷厚,非常人所能媲美。”皇太后笑着回道“这玛瑙碟子倒是好看,来年来了荔枝,哀家就拿这碟子赏贵妃一碟子荔枝。” “谢皇太后!”宋贵妃大喜过望,起身谢恩。 宋贵妃向来喜食荔枝,只是这东西不易存储,每年皇宫也没有富裕的荔枝,一人能得一颗便是极大的恩赐,如今皇太后开口,来年衍庆宫的荔枝,想来是少不了了。 “上清宫献大金丝珐琅立地花瓶一对,点翠金步摇一对,红珊瑚珠耳坠一副,活麋鹿一对。” 太监话音刚落,便有宫女引着两只麋鹿从旁入席,两只母麋鹿,性子温顺粘人,在皇帝的默许下,宫女将麋鹿引至皇太后身侧。麋鹿倒像是通了人性,轻轻舔舐皇太后的手。 “淑妃这礼,献的颇为别致。”皇上朝着苏清婉投去了赞扬的目光。 “谢皇上夸赞。”苏清婉由珍儿扶着站起,福了福身子“这麋鹿是哥哥开春时从西北带回来的,原是两只幼崽,经这一年的喂养,倒是颇通人性,皇太后喜欢,也是她们的福气。” “清婉人如其名,性子清静温婉,善解人意。”皇太后摸了摸身边的麋鹿,喜形于色。 “谢皇太后厚爱。”苏清婉再度福了福身子,而后落座。 皇太后颇喜动物,这一点在例拜时宫女抱走那只猫的时候,穆落落就看出来了,苏清婉这份礼,真真是送进了皇太后的心窝子里。 “福临宫及上清宫侧宫献青花瓷灯盏六对,八角琉璃宫灯六盏,南海夜明珠一颗,珍珠禁步、压襟各两副,翡翠玉镯一对。” 第14章 寿宴 穆落落闻言微微皱眉,虽说德妃和张美人出自同姓同家,但献礼怎么会放在一起说?穆落落微微抬眸看向苏清婉,后者正悠然的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绕是如此,穆落落依旧看到了她略略勾起的嘴角。 穆落落存疑,其余人更是疑惑。张德妃讶异,侧目看向张美人,后者一张秀气的脸已然气的变了颜色,再看向张夫人,脸色更是精彩。 宋贵妃不似苏清婉那般收敛,朱色的唇直接飞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张美人这是被苏清婉摆了一道,还真是喜闻乐见。 “德妃送的礼,向来家用,但也贴心得很。”皇太后在后宫多年,这点小伎俩已然是尽收眼底“恰好昨儿猫儿淘气,打了一盏琉璃灯。” “皇太后不嫌弃,就是妾身的福气了。”张德妃起身,略略福身。 张美人在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该不该随着谢恩,毕竟,皇太后夸赞的,不是自己献的礼。 而后各院小主按位次献礼,多是日常把玩的小玩意,不比四宫娘娘上得起台面,左不过是自己拿手的本事罢了,不一一赘述。 而后穆潇潇献礼,除去张美人,自是新进宫的宫妃中头一个献礼,到颇得关注。 “光禄堂献新茶西湖龙井、碧螺春各一斗,自制吃食一盒。” 宦官声罢,四座皆窃窃私语。 “娴贵人未免太小气些,皇太后大寿,竟是将自制吃食拿上台面。”赵昭容素来尖酸刻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妹妹出自小家小户。自知比不过姐姐们钟鸣鼎食,却也想尽表孝心,以讨皇太后欢心。”穆潇潇起身,福身而语“妾身惶恐得知,皇太后家自江南,窃以为江南点心可讨皇太后欢心,以解思乡之苦,纵使不才,也斗胆下厨,尽绵薄之力。” “呈上来,哀家尝尝。”皇太后招手,穆潇潇亲捧食盒奉上。 “时令瓜果,辅以面食,果然有家乡之味。”皇太后精明,一尝便知是凤家手艺,虽占少数,但足以证明身份“潇潇有心了。” “承蒙皇太后不嫌,妾身愿日日下厨,侍奉皇太后。”穆潇潇跪地,将食盒高举过头顶。 “有这份孝心,哀家心领,不如多多伺候皇帝。”皇太后伸手将穆潇潇拉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苏清婉看的分明,垂眸一笑。宋贵妃不置一词,与安贤妃相互打趣。赵昭容心生怨怼,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倒是与张美人遥相辉映。周昭仪端茶隔席向沈婕妤略微示意,以谢点醒之恩。 此时宫中泾渭几何,竟也大致分的清明。 一时念毕,得了偏爱的竟是只有苏清婉的麋鹿和穆潇潇的点心,让人羡慕不得。 · “真是难得,淑妃娘娘居然也有舒展羽翼的一天。”何美人屈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嘴角似笑非笑。 “算起来,和平公主今年也及笄了吧?”张美人看着坐在何美人身边的和平公主,话里有话的接话。 “你什么意思?”何美人蓦然回头,警惕的看着张美人。 “没什么,只是方才听母亲说,近日来西北胡人频扰我边境,陛下虽遣了苏家前去平定,却也有议和的意愿。”张美人从盘子里拈了一块榛子糕,笑着递给和平公主。 话不必说全,何美人已经明白了张美人的意思,下意识的抬手将和平公主揽进怀里。 “妾身听闻,有人说,若想议和显得诚心,须得公主和亲,历朝历代也确实如此。”张美人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穆潇潇所在的方向。 “你想做什么?”何美人心里蓦然一紧,该做什么,似乎已经清晰了。 “妾身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又无依无靠的,能做什么?”张美人眉眼弯弯,眸中却并无笑意“小时候哥哥给过妾身一只金丝雀,妾身也喜欢得紧,只是不留意让它飞走了,后来哥哥看妾身哭的伤心,便有补给了妾身一只,并叮嘱妾身要时时剪去它的翅膀,这样才不容易飞走。” 何美人深深的看了张美人一眼,没再说话。张美人气定神闲的抿了一口茶,既然能从宫女爬到如今的位置,想来也不是个善茬。 · “皇太后大寿,妾身不才,承蒙皇天照顾,倒是有一副好嗓子,若是皇太后不弃,妾身愿献歌一曲,以讨皇太后一笑。”司乐廷歌舞略歇之时,吴美人起身自荐。 “准。”皇帝摆摆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① 唱声婉转,嗓音空灵,舞步轻缓,身段袅娜,跹若游蝶,翩如谪仙。 “果然是一副好嗓子。”皇太后笑吟吟,指了指面前的水果“把这些赏给吴美人。” “谢皇太后!”吴美人喜出望外,连连谢恩。 吴美人乃常州刺史之女,嗓音自带江南人的软糯,所能唱江南小调,怕是更能讨皇太后欢心,穆落落垂眸暗想。 “落落。”穆潇潇轻轻唤了一声。 “小主。”穆落落靠到穆潇潇身边,借倒茶之机低声道“不必再作为,可作壁上观。” “嗯。”听完吴美人之曲,穆潇潇与穆落落想到一起去了。 “吴姐姐的好嗓子无人能及,妾身斗胆,也想讨皇太后欢心,愿献箜篌之音。”张美人起身,张德妃侧目。 “准。”皇帝点点头,继而将自己面前的一盘点心赏给苏清婉。 箜篌,宋贵妃一扬眉,此前宫中也有一人最善箜篌,尤喜凤鸣九天一曲,其音起,群鸟落,大有朝凤之势,可惜… 张美人坐定,素手一扬,音如流水,清越绵长,时而婉转,时而清脆,转瞬如人窃窃私语,继而又似水抚船舷,引人沉浸其中。 “好一曲春江花月夜。”一曲毕,皇帝拊掌称赞,皇太后也频频点头。 “能得陛下称赞,妾身练习的日夜也就值得了。”张美人喜上眉梢。 斑竹殿内的凤首箜篌,怕是已经落了灰,沈婕妤低头看着自己盏中清茶,自楚氏被废为庶人,宫中再不曾响起箜篌声,如今有了小张氏,想来日后会再度出现箜篌绕梁之景吧。 “既然日夜勤勉练习,住在上清宫怕是不妥,清婉之病须得静养。”皇帝想起那日苏清婉所言,顿时有些不悦“明日起,你便搬去长青阁罢。” 张美人的喜还在眉梢,却又得了这样的吩咐,一时间喜不是洗悲不是悲。 苏清婉瞥了张美人一眼,不曾出言挽留,而后看向穆落落,微微一笑。 寿宴之上,几家欢喜几家愁,寿宴之后得失几何,怕是只有各自说得清楚。 · 入了腊月,变冷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原还带有几片枯叶的树,也彻底光秃,一时间,御花园里只剩梅园还有勃勃生机。 “入了冬,越发疲懒了。”苏清婉抱着手炉斜倚在榻上,被子一直盖到腰际。 “这几日一直阴沉着,想来过几日便会下雪了吧。”珍儿拨弄地龙里的碳,让屋里的温度更高些。临近年关,苏清婉大多窝在暖阁里不愿动弹,珍儿便放了上清宫里小丫鬟们的假,只两三人轮值,避免突发事情罢了。 “过些时日就过年了,这一年碌碌匆匆,竟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苏清婉懒懒的说“赶明儿,跟内廷司要些新鲜花样来,左右闲着无事,绣点东西打发时光也好。” “是。”珍儿应道。 “若是无趣,大可让丫鬟念书听,针线活做多了,仔细眼疼。”穆落落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提着个不大的食盒。 “那你过来,给我念书听。”苏清婉笑了起来,几天来的烦闷一扫而光。 “这些吃食,先放到小厨房去罢,午膳能吃完最好,吃不完便赏给下面的人吃去。”穆落落先将食盒递给珍儿,随口吩咐“若无他事,你也去玩闹玩闹,潇潇在屋里和珠儿手谈,你也大可去玩一会,今日这里,我替你伺候。” 珍儿回头看向苏清婉,然而后者的目光全部都在穆落落身上,有她在的地方,其余万物皆是陪衬。 “奴婢谢过大小姐。”见苏清婉没有反对意见,珍儿欢快的应了一声,动作迅速的退下。 “你把我的奴婢都支走了,谁来给我念书听?”苏清婉歪着头,含笑看着穆落落。 “不是还有我吗?”穆落落走到榻边,双手撑在苏清婉两侧,径直看入苏清婉眼中。 “我可不敢指使你,穆家大小姐,哪能纡尊降贵的给我读书呀。”苏清婉抬手点在穆落落胸口,随后迅速抬头,在穆落落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一瞬就分开。 “能给淑妃娘娘读书,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穆落落强势的压下去,将苏清婉挑逗的浅吻转为深吻,苏清婉从善如流的抬手环住穆落落的脖子。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短,才恋恋不舍的分开,额头相抵,气息相缠。 “年后若是潇潇根基稳固,你便来我宫里吧。”苏清婉用鼻尖轻轻蹭着穆落落的脸颊“把珍儿给潇潇,珍儿珠儿姊妹两个也好相守。” “再等等吧,等我肃清光禄堂,等潇潇的位分在上一上,我便过来。”穆落落虽说百般不情愿,但毕竟是许下了承诺“我有预感,潇潇年后大概能提到嫔位。” “也罢。”苏清婉理解,毕竟这宫里人多眼杂,若是穆潇潇能居高位得盛宠,对她们二人来说有益无害。 “生气了?”穆落落抬手轻轻在苏清婉侧腹挠了挠。 “没有,我怎会那般小气。”苏清婉素来怕痒,被穆落落这一挠,便不由自主地往榻里头躲“我只是在想,我已入宫五年,一切安好,也该回家省亲了。” “年后回?”穆落落顺势坐到榻上,将苏清婉搂在怀里。 “大概在元宵前后,前年安贤妃便是那个时候回去的。”苏清婉把头靠在穆落落颈窝里,手与穆落落十指相扣“若是能回去,我带你一起回去吧,你也劝劝穆老爷,哪怕潇潇娘不能扶正,抬作平妻也好,好歹抹了潇潇庶女的身份。抬作平妻,也不影响你嫡女的身份,也能方便陛下提潇潇的位分,于你于我于潇潇于穆家皆是没有坏处。” “我晓得。”穆落落轻轻笑了笑“为我考虑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 “还不是因为……”苏清婉闭上眼,贪婪的闻着穆落落身上那熟悉的桂花香。 “因为什么?”穆落落明知故问。 “因为我心悦你。” 窗外,初雪方至,片片雪花安静的落下,仿佛是怕惊动了屋里的静谧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诗经·郑风·子衿》 大概五六章之后,穆落落就能到苏清婉宫里,开启同居模式了。 第15章 除旧岁 转眼便是除夕,宫里除了不可缺的人,其余闲杂人等皆是放了假,冷清不见,倒是一派祥乐融融。 “梅园的花开了,又覆了雪,娘娘不去瞧瞧?”珍儿对窝在榻上做刺绣的苏清婉说。 “也罢,坐的久了也难受,出去走走也好。”苏清婉放下绣棚,一双鸳鸯已是现了雏形。 难得苏清婉有兴致,珍儿忙不迭的伺候更衣,又拿了新赏的大氅给苏清婉披上,确认暖和之后,才扶着苏清婉出了门。 “裹得这么严实,怕是亲娘都认不出来了。”苏清婉一张小脸被大氅的毛领遮去大半,帽檐又被珍儿拉的极低,只剩了一双眼睛。 “穆大小姐吩咐了,若是娘娘出门,务必裹得严实些,若是受了风,奴婢们也担待不起。”珍儿笑回。 “她的吩咐你听的比圣旨还重。”苏清婉手里抱着手炉,又拢在大氅里,实在是不方便伸出来,只得口头打趣。 纷纷扬扬了三天的雪,此时也停了,难得晴天,确实是个出门的好日子。苏清婉没带别的丫鬟,只珍儿一个,主仆二人慢慢悠悠的朝梅园走去。 御花园里,早已被糟蹋的一塌糊涂,穆潇潇和珠儿并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在一处空地上打雪仗,玩的不亦乐乎。 从转角出来,珍儿没有任何防备,就被一个雪球砸了个满脸花。 “你们到玩的得趣。”苏清婉看着一脸狼狈的珍儿,不由得笑出声来。她这一出声,穆潇潇等人才知来者是谁。 “参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安。”穆潇潇急忙福身行礼“下人不知娘娘前来,笨手笨脚的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哪来那么多冲撞不冲撞的,你们玩你们的,别因为本宫坏了兴致。”苏清婉看着跪了一地小丫鬟,倒是想起了小时候院里丫鬟打雪仗时的光景,难得的放松下来“珍儿你也玩去罢,上清宫的人可不能白白受了欺负。” “谢娘娘。”珍儿谢了一声恩,迫不及待的和潇潇等玩到一起。 “你怎不和她们一起?”苏清婉慢吞吞的走向独自在一旁亭子里坐着的穆落落。 “许是年纪大了,反倒是没那份心思了。”穆落落扶着苏清婉,让她稳稳当当的坐下“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这病,须得静养,还要心情舒畅,有穆大小姐日日关怀,心情自然是好的,心情好了,气色看着也像个活人了。”苏清婉俏皮的眨眨眼,努力的伸头在穆落落额头上亲了一下。 “净胡说,你何曾不像个活人。”穆落落不轻不重的在苏清婉脑门上弹了一下,故意拉下脸来训斥。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与死人又有何异?左不过是会吃些东西罢了。”苏清婉浑然不在意,伸手将穆落落冰凉的手扣进手心。 “你呀。”穆落落无奈,一腔柔情皆化了水,汪在眼睛里,温柔的看着苏清婉。 “今夜除夕,按例陛下会歇在中宫,奈何中宫空缺,这些年,陛下都是在寿康宫中守岁,既如此,今夜你来陪我守岁吧,带着潇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苏清婉眼中失落已久的星光再度点亮,让人不经意间便迷失了方向。 “好。”穆落落温声应着,将苏清婉的手拉到嘴边,轻轻一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守岁。” 苏清婉歪着头笑着,她的爱人近在咫尺,手里握着的,眼里看着的,就是她的全部。 · “今夜是除夕,众爱妃爱卿一同举杯,共贺来年歌舞升平。”皇帝端起酒杯,朝席下众人虚敬示意。 “谢陛下,惟愿我朝太平永驻,百姓安康。” 穆潇潇抿了一口之后递给身后的穆落落,她是喝不惯酒的。穆落落接过来一饮而尽,上好的清酿,余韵绵长。 “爱妃怎么不喝?”皇帝看向张德妃“爱妃酒量不是一向很好吗?” “还请陛下饶恕妾身不告之罪,妾身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太医说,忌酒忌生冷。”张德妃起身,朝着皇帝福了福身子。 “恭喜德妃娘娘,贺喜德妃娘娘。” “哈哈哈,好啊,此乃喜上加喜啊!”皇帝大喜“来人,将朕面前这几道菜给德妃,撤了德妃桌上的清酿,换上青梅子汁。” 青梅子汁味酸,皇帝真是抱了好大期望,穆落落垂眸,这孩子来的也真喜庆。 “妹妹既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为何现如今才说?这猝不及防的,这做姐姐的都没准备礼物,着实失礼。”宋贵妃笑道。 “谁说不是呢,若是妹妹早些说,姐姐准备年货的时候,让人多打一副金钏子送给妹妹。”宋贵妃都开了口,安贤妃少不得跟着接话。 苏清婉年纪小些,此时倒也不必开口,只是默默的听着,这金钏子,可是女孩家的饰品,断然没有送给皇子的道理,安贤妃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妾身也是刚刚得知,一直以来只是身子乏些,只当是入了冬,懒怠些罢了,昨儿太医来请脉,才知是有了身子。”所幸张德妃向来性子宽厚,无论是皇帝赏的青梅子汁,还是安贤妃所说的金钏子,也都全然接受,不喜不恼“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明,还请陛下恕罪。” “不碍事不碍事,爱妃既已有了身子,不必要的虚礼便一遭免了罢。”皇帝挥挥手,示意德妃坐好。 算起来,宫里已是三四年没有新生命了,也难怪陛下如此高兴,只是,有人喜便有人愁,苏清婉想着,向张美人瞥去,果不其然,这或许是个机会,苏清婉垂眸,将心事掩下。 “你们也都该和德妃一样,多多为皇帝开枝散叶。”太后将自己面前的几道爽口小菜,一并赏给张德妃。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既是喜上加喜,那妾身也想沾沾德妃姐姐的福气,斗胆向陛下讨个赏赐。”苏清婉起身,笑语。 “爱妃想讨何赏赐?”皇帝大喜,更何况是苏清婉开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妾身已然入宫五年,伴陛下左右,仍不免有些思家,还请陛下准许妾身返乡省亲。”苏清婉屈膝见礼。 “已然封妃,却不曾归宁,实在没有这个理。”皇太后开口“也罢,哀家替皇帝做主,许你回家省亲。” “既然皇祖母开口,自然是金口玉言,过了年,元月十五淑妃便回乡,以示皇恩浩荡,来去官道,早去早回。”皇帝摆摆手,金口一开,便算是颁了口谕。 “谢陛下,谢皇太后。”苏清婉再度行礼,而后坐下。 “怎么不见沈婕妤那孩子?”皇太后眯了眯眼,出声问道。 “回皇太后,沈姐姐身子不适,难以起身,恕不能来出席宫宴,还请陛下皇太后恕罪。”周昭仪起身,代为作答。 “沈家这孩子,自生了戎儿,便亏了底子,如今竟是起身也不能了,也是可怜见的。”皇太后皱眉“太医可去瞧过了?” “瞧过了,太医说这病也无法,只得养着。”周昭仪与沈婕妤亲近,关心是真,焦急也是真,可偏偏是医治无法。 “也罢了,哀家宫里还有些药材,若是用的到,尽管来拿便是了。”皇太后对沈婕妤印象不错,对三皇子更是上心“来,戎儿,来哀家这里。” 三皇子代戎依言上前,在皇太后席旁安了席。 一夜歌舞,推杯换盏,直到子时初才歇了宴。中宫空缺,皇帝便去皇太后宫中一道守岁,其余妃嫔,表示关系要好的一道守岁。 “苏姐姐宫里好生暖和。”穆潇潇站在地龙旁烘手,自有丫鬟除去身上沾了雪的披风。 “你若是喜欢,倒是把这地龙拿去。”苏清婉笑道,转身吩咐珍儿去把一早备好的点心小食拿出来。 “苏姐姐如我姐姐一般爱打趣人,这地龙我如何能拿去。”穆潇潇在桌子旁坐了,主动伸手帮珍儿摆桌子。 “小主如何能动手,奴婢来就好了。”珍儿受宠若惊。 “这宫门关上,屋里只咱一家人,两位姐姐跟随姐姐多年,也要就是一家人了,何须见外。”穆潇潇笑着,执意伸手,珍儿拗不过,只得顺从。 “瞧瞧她这张嘴,摸了蜜似的。”苏清婉走到穆潇潇身边,抬手轻轻在她腮上拧了一下“果然是被陛下宠着,如今这举止谈吐,与刚进宫时大为不同了。” “她也就在你我面前如此。”换了衣裳的穆落落从屏风后转出来,走到桌边,很自然的从珠儿端着的托盘里往外端点心。 看着穆落落的动作,苏清婉心下莫名一疼,曾经傲骨铮铮雷厉风行的穆家大小姐,终归是在皇宫的束缚下,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苏清婉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穆落落。 “怎么?”穆落落回头,轻轻一笑。 “没事,就是想抱着你罢了。”苏清婉摇了摇头,随后把脑袋埋进穆落落颈窝里。 穆潇潇等三人在旁边瞧着,自是只有笑的份。 · “如此干坐着也无趣儿,奴婢回几首江南小调,不如唱给主子们听听,权当解闷了。”珠儿道。 “我竟是不知,你还会唱江南小调。”穆落落拈了块梅花酥喂给苏清婉,后者起先不愿,接过后才发现,不是十分甜腻,反倒有几分清爽。 “大小姐又没问过奴婢,自然是不知。”珠儿笑回。 “没大没小的奴婢。”穆落落笑着伸手,在珠儿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 “珍儿去把我的琵琶抱出来,给你妹妹伴奏。”苏清婉推了推只顾在一旁吃点心的珍儿“如此贪食,就像是平日里我不给你吃一样。” “平日里的吃食,哪有穆大小姐的手艺好,如今有了机会,自然应该多吃些。”珍儿匆忙的将点心咽下,去屋里将苏清婉的紫檀木琵琶抱出来。 “那不如你继续吃,我替你为珠儿伴奏。”穆潇潇笑着伸手。 “那如何使得。”珍儿侧身躲开。 “你瞧瞧,方才才说了是一家人,现在就见外了,难不成,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了?”穆潇潇有意揶揄,珍儿也无从反驳。 “上元佳节,清婉返乡归宁,我同她一道回去,珍儿就跟着潇潇罢。”穆落落端起一杯清酿,没等入口,就先被苏清婉抢去喝了大半。 “任凭姐姐吩咐。”穆潇潇接过琵琶,与珠儿商议过后调好琴弦。 窗外的雪下的纷纷扬扬,却无半点声息,落在早就挂好的灯笼上,红白相映成趣。屋内欢笑连连,远比宫宴上来的逍遥自在。 过了子时半,便有奴才拿了爆竹来,一时间,爆裂声尖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更有别宫小主放飞的孔明灯,红的黄的蓝的,各色不同,意相通。 穆潇潇到底孩子气,也不顾天寒地冻,随意披了大氅便跑出去亲手去点爆竹。珍儿珠儿虽是怕极,缺少不得一道陪着,捂着耳朵在旁伺候的。 苏清婉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闹声一片,脸上的笑已然是压不住。穆落落从背后环住苏清婉的腰,后者回头,迎上穆落落含笑的目光。 “今年与你一道守岁,竟不知是多少年的夙愿了。”穆落落笑语,却被窗外爆竹声掩盖。 “什么?”苏清婉歪头,她实在是没有听清。 “我说我心悦你,一辈子。”穆落落在苏清婉耳后落下一吻,无需多言。 除旧岁,迎新年,爆竹声中,相守到白头。 第16章 归宁 元月初十,苏清婉鸾驾南下,一路官道,畅行无阻。 “坐上一天,真真是乏的很。”苏清婉轻声抱怨。 “一会到了客栈,大可泡泡热水解解乏。”穆落落坐到苏清婉身边,轻轻的给她捏着肩膀。 “叫个丫鬟上来给我捶捶腿,我可不舍得你来做这些。”苏清婉推了推穆落落,示意她坐好。 “此时若是叫别的丫鬟上来,须得停车,颇为费时,不若忍一忍,很快便到客栈了。”穆落落伸手将苏清婉搂进怀里,安慰性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苏清婉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只得作罢。 苏清婉此次归宁,一切戒奢从简,所带丫鬟连着穆落落一共五人,穆落落在苏清婉的车辇上贴身伺候,其余四人在后面一辆车驾上,停车时伺候,除此之外宦官两人,负责驾车,大内侍卫六人,随时护卫苏清婉安危。 · “明日下午进城,我便不随你一道了,我自骑马先行,后日一早去苏府寻你。”穆落落舀起一瓢水,轻轻的从苏清婉发顶缓缓倒下。 “也好。”苏清婉略微仰头看着穆落落“去年骤然离家,怕是还有很多事没有交代清楚吧。” “大事早已打点妥当,只是些细节还需叮嘱一二,再者,毕竟是父亲主持穆家大局,我不过是为母亲留下的庄子善后罢了。”穆落落微微一笑,用木梳细心的梳理苏清婉的一头青丝。 “若是有事,随时遣人来苏家寻我,纵使苏家管不了,本宫也是皇帝亲封的一品妃,想来也没人压的过我去。”苏清婉在浴桶里转了个身,双手扒着桶沿,目光灼灼的看着穆落落。 “穆家不过小小茶商,那会有那么大的事情。”穆落落被苏清婉过分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在她唇上沾了一下“好了,洗好了便起身罢,仔细水冷了着凉。” “你的事,与我而言皆是大事。”苏清婉起身“可要唤人换了热水来,你也洗一洗?” “那到不必了,不和规矩。”穆落落迅速用浴巾围住苏清婉,然后小心的把她的头发顺出来,用丝绸包住,皇妃的青丝珍贵,须得好好打理。 苏清婉定定的看了穆落落一会,竟也无言反驳,毕竟这里不是人皆心腹的上清宫,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少不得要比在上清宫里更仔细些。 · 元月十五上午,穆落落一骑绝尘,率先回城。 下午,苏清婉鸾驾入城,依礼,苏家上下须得出门夹道,跪迎淑妃回府归宁。 “臣领苏家上下,恭迎淑妃娘娘!”苏家二公子苏怀瑜于人前首迎,长子苏怀瑾之妻苏杨氏扶苏夫人紧随其后。 “免礼平身。”苏清婉见了母亲自然欢喜,奈何礼数不可废,少不得一一按了礼道行事。 一时进了厅内,再度行礼,归宁大礼算是全了,闲杂人等退去,苏清婉也终得以和家人说些家长里短。 “母亲!”苏清婉扑进苏夫人怀里,热泪盈眶“女儿不孝,难以侍奉母亲左右。” “淑妃娘娘这是哪里话,娘娘在宫里安好,老妇这里便安好。”苏夫人见了女儿,亦是喜不自胜,奈何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淌。 “归宁是喜事,母亲和阿姊哭什么呢。”苏怀瑜在旁笑道,却冷不防的被也在抹眼泪的苏清姝轻拍了一下。 “待你成亲,便知这其中的滋味了。”苏清婉被一脸莫名的苏怀瑜逗笑,抬手拭去泪水“父亲和兄长还没回来吗?” “初一那日有飞鸽传信,说是即将班师回朝,想来现在已经快到皇城了,过些时日就回来了。”苏怀瑜答道。 “我苏家儿郎,不曾失意于陛下。”苏清婉轻轻笑了笑,看着面前的苏怀瑜“想我初入宫时,怀瑜尚未束发,如今也快行冠礼了,眉宇间,亦是如兄长一般的英气。” “大哥十六岁便跟随爹爹上阵杀敌,而我已十八,却不曾跟随爹爹出征,实在是不能与大哥相提并论。”苏怀瑜有些失落,听闻苏家儿郎,十五六岁出征的大有人在。 “此次出征过于突兀,交战亦是速战速决,于你而言没有什么锻炼的意义,所以父亲不带你去也是正常。”苏清婉婉言安慰道“兄长那时,天下不太平,年少出征也是迫不得已,谁又不想日日笙歌岁岁安康呢。” “正是呢,出征前怀瑾还与我商议,想让怀瑜早日成亲,定一定这躁动的性子。”杨青柳抿嘴笑道。 “长嫂!”苏怀瑜低低地叫了一声,耳根一片通红。 “可有谁家有适龄的姑娘?”苏清婉顿时来了兴致,回头看向母亲。 “云家幼女如今也有十六岁了,我瞧着样貌才情品性都极好。”苏夫人缓缓道。 “云家幼女,儿时我倒也曾见过,只是如此妙人,怎得没去选秀?”苏清婉纳罕。 “淑妃娘娘有所不知,云家老太爷前年殁了,去年选秀之时,还在孝期。”苏夫人边说,边瞥了苏怀瑜一眼。 苏清婉心领神会,不由得眉眼弯弯“想他云家,书香门第,与我将门之后实是不登对,我听闻凤家四公子尚未婚配,凤云二氏联姻,或许更配得上是才子佳人四字。” 苏清姝正欲开口,却被杨青柳拉住,后者轻轻摇头,苏清婉虽是不解,但仍旧老老实实的按兵不动。 没人拦着的苏怀瑜自然是着了苏清婉的道“怎会不登对,大嫂亦是出自文人世家,难道与大哥不登对吗?” 苏清婉不言语,只一味的看着苏怀瑜笑,苏夫人也忍不住了,借着喝茶的机会压制嘴角的笑意,一旁的杨青柳和苏清姝早已是笑弯了腰。 此时苏怀瑜才反应过来,一时面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既然是郎情妾意,门当户对,我自是不能说什么,等父亲回来,托媒人上门求亲便是了。”苏清婉说完转向苏清姝“妹妹也该学学如何相夫教子,做个好妻子了。” “淑妃娘娘提点的是。”苏夫人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清姝一眼。 苏清姝被苏夫人这一看,看的有些慌乱,忙不迭的躲到杨青柳身后去。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淑妃娘娘说。”苏夫人摆摆手,被苏清婉打趣的面红耳赤的兄妹二人加上杨青柳,忙不迭的告退。 “不知母亲有何吩咐?”苏清婉见苏夫人收敛了笑容,便也跟着端正了态度。 “清婉,穆家淑女选秀入宫,穆家大小姐亦是随着入了宫,我知你二人心意相通,我苏家亦是与穆家有过口头婚约,也是我苏家负了他穆家。”苏夫人放下茶盏,神色有些复杂“可我希望你能记住,你首先是苏家走出去的淑妃,其次才是她穆落落的苏清婉,苏家儿郎在外为国征战,你的肩上亦是承担着苏家的荣辱。” “女儿明白。”苏清婉微微一笑,握住苏夫人的手“母亲放心,我与落落都不是莽撞无脑之人,我们面临的是什么,该怎么做,我们自有分寸,更何况如今潇潇在宫里也是备受宠爱,他穆家与我苏家一样,我们都肩负着家族的荣辱。” “你打小便是个有主意的,那穆落落也是随了她的母亲,你二人我也是放心的,只是还想要叮嘱几句罢了。”苏夫人拍了拍苏清婉的手背“落落没同你一道回来?” “她先回穆府了,明日过来。”苏清婉答道“她家里想来还有事情要交代罢。” “也是个好孩子。”苏夫人叹了口气“一路颠簸,想来也是乏了,先去歇息罢,晚上再为娘娘接风洗尘。” “是。”苏夫人以淑妃之礼待苏清婉,苏清婉以母女之礼敬苏夫人,两下里不逾礼不越规。 · 且说穆落落,自上午与苏清婉分别,一路快马扬鞭,自北门入城,又从西门出城。城外西郊有一座矮山,山顶有穆家祖坟。 穆落落于山脚下马,牵着马徒步上山,江南多雨少雪,林间道湿滑,穆落落走得很慢,隆冬时节,草虫或死或蛰,周遭一片寂静,唯有马蹄踏出的沉闷声响。 山有顶,路有尽,就算穆落落走的再慢,也有到达的时候。先人们的墓碑静静地矗立,诉说着穆家百年来的光辉与低潮。 穆落落将马拴在树上,只身进入墓地,在一座旧坟面前跪下。这是一座合葬墓,但是墓碑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娘,女儿来看您了。”穆落落抬手,用袖子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女儿不孝,去年忌日没有回来看您,日后怕是也不能来陪您了。” 风吹过树冠,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是有人絮絮低语。 “去年选秀,潇潇得了皇帝青眼,一朝入宫,颇受宠爱,我也跟着一道入了宫,是为了清婉。”穆落落低声说道,似是怕惊了先人之灵“宫门一入深似海,这一去,日后想是回不来了,还请母亲不要怪罪,您与父亲伉俪情深,想必可以谅解我。您曾经说过,遇上心悦之人,哪怕相隔刀山火海,亦要千里追随,我做到了。” 穆落落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母亲,不孝女此来,还有一事相求,那就是,我想求爹爹将尹姨娘抬作平妻。母亲与父亲情比金坚,将尹姨娘抬作平妻不过是名分的事情,并不能减轻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分量。潇潇如今在宫里颇得皇帝青眼,面前是一天平步青云的坦途,断然没有因为出身而断送的道理。子绪对经商兴致恹恹,反倒对入仕为官颇为上心,若是潇潇能为我穆家挣得一席颜面,对子绪的未来,也是利大于弊,我想其中利害,母亲分辨比我清晰。” 穆落落把最难说的话说完之后,松了一口气,看着墓碑上略有些陈旧的红字,不由得鼻子一酸。 当年母亲辞世,父亲一蹶不振,幼弟不足以持家,自己被迫接管母亲遗留的庄子和穆家商铺,还要提防叔伯的架空,一面还要挂心已然入宫的苏清婉,一颗心摔成了八瓣,一时间左右支绌,但最终,也磕磕绊绊的走过来了,而后父亲恢复,子绪子纹也长大成人,但穆大小姐的名声已然是传到无人敢上门提亲,所幸穆落落也不并不想出嫁。 “如今穆家上下已是一派祥和,母亲大可安心。”穆落落仰起头,将泪水憋回去“今日女儿说的话,可能大多都会惹母亲不快,是女儿的过错,可是,这也是不得不说的话,若母亲泉下有知,还请母亲原谅,来日黄泉下相会,女儿再想母亲请罪。” 语毕,穆落落叩首再三,又坐了大概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第17章 噩耗 回到穆府,却见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忙忙碌碌,一身丫鬟打扮的穆落落竟被无视了。 “家中这是有何喜事?”穆落落随手拉住一个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的家仆。 “哎呦!大小姐!奴才眼拙竟是没认出大小姐来,您怎么这幅打扮?”家仆不设防,突然被一拽,差点摔倒“您不记得啦?明日是三小姐大喜的日子啊!” 三小姐,穆落落微微皱眉,明日竟是穆萍萍出嫁的日子。 “嫁的何许人家?”穆落落问道。 “也就是寻常人家,务农的老实人家。”背后一个声音答道。 穆落落回头,身后站着的是早在三年前就出嫁了的二小姐,赵穆氏。 “见过大姐姐,妹妹带着身子,不便行全礼了。”赵穆氏一手抚着突起的的肚子,一手扶着丫鬟,艰难的屈了屈膝。 “免了罢。”穆落落朝着赵穆氏摆摆手,随后示意被自己拦下的家仆可以离开了“你怎么回来了?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也不怕动了胎气。” “出嫁三年,鲜少回家,如今有了身孕,也该回门报报喜,劳顿些也无妨。”赵穆氏轻轻一笑,温顺一如当年。 赵穆氏乃姨娘刘氏所出,夫人在世时就有意培养识得几个字的刘姨娘,让她帮自己理账,因此来往也密切些,赵穆氏与穆落落的关系也比其他姊妹更亲近些,只是与穆家其他子女一样,赵穆氏也有些惧怕穆落落。 “日子过得可还好?”穆落落走到赵穆氏身边,扶着她往屋里走。 “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相敬如宾,过的也算幸福美满。”赵穆氏脸上洋溢着幸福,低头见却见穆落落衣裳不同寻常“姐姐这是?” “潇潇入宫,我也随她去了。”穆落落回道。 赵穆氏愣了一下,随后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姐姐此遭回来,想是十分不易,不如早些换了衣服去见见父亲,也能早些歇息,以解舟车劳顿之乏。” “也好。”穆落落点点头,拍了拍赵穆氏的手背,而后先行一步。 · “进。”穆老爷听闻敲门声,扬声说道。 “父亲。”穆落落推门进屋,福了福身子。 穆老爷看到穆落落先是一愣,随后是一脸震惊。 “潇潇没有回来,清婉归宁,我随她回来的。”穆落落注意到穆老爷若有若无的朝着自己身后瞥了一眼,不等他开口便主动答道。 “坐吧。”穆老爷点点头,亲自动手倒了杯茶递给穆落落“宫里日子如何?” “现如今,潇潇已是美人,封号娴,一堂正主,颇得圣心,比我预估要好很多。”穆落落也不谦,端起杯来轻轻抿了一口“我此番回来,就是想劝父亲将尹姨娘抬作平妻。” “绝无可能。”穆老爷一口回绝“我娶你母亲之时,曾指天立誓,此生只娶她一人为妻。” “那又如何,如今穆府不一样有三位姨娘?”穆落落冷笑一声“母亲对此事不曾言语,亦不曾有怨念,因为她从来不在乎名分,她只在乎你。生前都不在乎,更何况身后?” 穆老爷无言,低头把玩手中的杯子。 “父亲不愿违誓,我亦是不愿让别人成为穆家主母,可如今我提出来,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穆落落叹了口气“潇潇如今在宫里事事顺心,有再抬位分之势,可庶女身份,位分过高,必是难以服众。” “潇潇在宫里过的安分便罢了,何苦追求位分,你在淑妃娘娘身边收敛度日,不也是极好?”穆老爷还是不愿抬尹姨娘抬作平妻。 “一个嫡出的宫妃,总比庶出的要好。”穆落落又抿了一口茶,这一路颠簸,倒是渴的很“子绪子纹已然加冠,他们将来如何,父亲看的分明,必是不用我多说,其中利弊,还请父亲自行衡量,女儿话已至此。” 穆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穆落落,背影似乎霎时苍老了许多。 穆落落容貌与夫人有七八分相似,性子除了比夫人更刚烈些之外,也是大差不差,她如今说出这番话,想必已经去过她母亲的墓前了。 · 第二日一早,穆萍萍出嫁,曾经那个为入宫一事来穆落落面前大闹一场的姑娘,也终归是嫁入寻常人家,从此一生平平淡淡。 穆落落站在门口,看着大红喜轿晃晃悠悠的离了穆家门,姨娘孙氏由丫鬟扶着,哭的不能自已。 “父亲,女儿该走了。”穆落落回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穆老爷“昨日之事,还请父亲思量再三。” “我自有安排,你大可放心。”穆老爷的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许多,他曾一度自欺欺人,如今却被女儿拉回现实。 穆落落闻言一愣,而后轻轻一笑。 · 元月十六,淑妃苏氏鸾驾回宫,元月二十抵达,却惊闻噩耗——荟菊殿侧殿沈氏殁了。 · 沈婕妤于元月十九逝世,如今在荟菊殿侧殿停灵三日,元月二十二下葬,停灵期间,正三品一下嫔妃须得吊唁三日,正三品及以上嫔妃须得吊唁一日。 穆落落在上清宫草草整顿之后,便与珍儿换回身份,回到光禄堂,时值中午,穆潇潇从荟菊殿侧殿回来用午膳。 “姐姐回来了。”珠儿扶着的穆潇潇,走路明显有些跛,显然是跪的久了的缘故,眼睛红肿的如同核桃一般。 “好端端的,沈婕妤怎得突然殁了?”穆落落急忙伸手扶住穆潇潇,在一旁坐下,让同样有些步履蹒跚的珠儿休息一会,招了个小丫鬟上来为穆潇潇褪去外衣。 “沈姐姐自年前就病的厉害,一直没能好生休养,前几日姐姐和苏姐姐离开之后,突然就降了大温,沈姐姐受不住,便撒手人寰。”穆潇潇说着,泪珠子又忍不住的往下掉。 穆落落也是鼻子一酸,乍闻噩耗时,她与苏清婉皆是一惊,着实有些无法接受。 沈婕妤性子温顺不争不抢,鲜少与人争执,年纪又偏大些,颇有长姐的意味。穆潇潇与她虽交往甚少,倒也是实打实的心痛哀戚。 与沈婕妤情同姐妹又颇受其照顾和提点的周昭仪更是悲伤不已,听闻已哭晕过去两次。 元月二十二,停灵的最后一天,皇帝下旨,追封沈氏为正二品修容,以正一品妃之礼下葬。 出殡当日,周昭仪扶了灵柩一路送出宫门外,最后在宫门口仪态尽失。 漫天纷飞的大雪,为出殡平添了几分肃杀和凄凉。 沈修仪死后,皇太后将三皇子代戎接到身边,亲自抚养。从此后,沈如卉便只是存在在思念她的人的记忆里的一个名字,她仅仅是皇城中的一个过客。 · “娘娘,梅园的梅花已经是极盛之势,您也多日未曾出门了,何不出去走走?”文绘立于安贤妃身侧,出身问询。 “也罢,出去走走,舒活舒活筋骨。”安贤妃放下手中的书卷,瞥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心情也略显明朗。 梅园的梅花怒放,一朵一朵傲立枝头,覆着薄薄的一层新雪,美不胜收。 “近来了有什么有趣儿的消息?”安贤妃走到树下,抬手将一朵梅花拢至鼻下,闭眼轻嗅。 “倒是有一个。”文绘跟在安贤妃身后。 “讲。” “前些时日,穆家不知为何,将娴美人过继到已逝的穆夫人名下,穆老爷还将娴美人的生母抬作平妻。”文绘不疾不徐的说完。 “哦?如此一来,她可就是实打实的嫡女了。”安贤妃睁开眼,看着眼前娇而不魅的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巧是淑妃娘娘归宁之后。” “这苏家和穆家什么关系?”安贤妃慢慢收拢五指,将梅花攥在手心,一点点雪将凉意也传了过来。 “这个奴婢不知,只知在穆夫人尚在世时,与苏夫人私交不错。”文绘低头。 “去查,着重去查穆家嫡女,那个真正的嫡女。”安贤妃摊开手,手心里只剩残破的花瓣,她还真是小瞧这个娴美人了。 · “听说西北胡人向我朝请求议和,陛下也愿与之交好,便要派遣公主出塞和亲呢。” “是吗?是哪个公主啊?” “如今宫里及笄的公主,不是只有和平公主吗?我还听说啊,陛下下旨,让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准备嫁妆呢。” “怎得是两位娘娘?历朝公主出嫁,不是都只有一位娘娘准备嫁妆吗?” “那我哪知道啊,可能陛下觉得淑妃娘娘身子孱弱,一个人应付不来吧。” “在这里闲的嚼舌根子,不如去看看还有什么活计没做。”穆落落掀开帘子,对着站在廊下的两个小丫鬟说。 两个小丫鬟见了穆落落,急忙低下头,迅速离开了,说实话,她们觉得这位长宫女比她们的主子还可怕。 “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是两位娘娘在准备嫁妆。”穆潇潇走到窗前,今日是冬里少有的大晴天,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真真是极好“那日陛下说,等到开春,胡人便会派使者前来,待到良辰吉日便带公主出塞,难不成,是因为时间仓促?” 第18章 痴癫 “历朝公主出嫁,嫁妆多少皆有惯例,就算再仓促,也不至于两位后妃同时准备。”穆落落摇摇头,近些日子,皇帝去上清宫比较频繁,所以未能与苏清婉接触。 “那可真就奇了,而且到如今,都还不知道是哪位公主出嫁。”穆潇潇伸了个懒腰,冬天,可真是个让人犯乏的季节。 “君心难测。”穆落落摇了摇头,倚在窗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昨儿夜里刚下了雪,味道清新的很。 “找人将躺椅搬到廊下,如此好的阳光,倒是不能浪费了。”穆潇潇回头吩咐小丫鬟。 “最近怎得如此乏懒,不是睡着,便是躺着,胃口倒是出奇的好,开春做衣裳,怕是身量都要变。”穆落落打趣道。 “冬日里左右也是无事做,我安生些,丫鬟们也能闲着。”穆潇潇在躺椅上躺好,抱着手炉“这到提醒了我,昨晚上那点心味道不错,吩咐小厨房多做些。” “昨夜姑姑见您吃的多,便已经吩咐人多做了。”珠儿拿了件披风盖在穆潇潇腿上。 穆潇潇回头看向穆落落,还没等说话,便有一个小丫鬟走上前来。 “小主,雪梅殿遣人来传话起,说想请小主前去品茗。”小丫鬟先福了福身子,而后说道。 “雪梅殿?何美人?”穆落落蹙眉看向穆潇潇,后者也是一脸迷惑“好端端的,何美人召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但总归要走一趟。”穆潇潇摇了摇头,恋恋不舍的从摇椅上起身,转身进屋。 “何美人美意,我家小主没有拒绝之礼,让那人去回了她主子,就说我家小主更衣后便去。”珠儿朝着廊下的小丫鬟摆摆手,后者应声而下。 何美人是唯一一个正四品却能独居雪梅殿的嫔妃,只因为她在皇帝没有子嗣的时候诞下长公主,自此母凭女贵,平了奴籍,位至美人。 从踏进雪梅殿外院之初,穆潇潇就感受得到,虽然已经摆脱了奴籍,但是何美人依旧不敢过分张扬,雪梅殿外院内摆设更像是寻常人家,平白添了几分烟火气。 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穆潇潇突然心里一软,何美人与自己何等相似。 进了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虽不能算的上是金碧辉煌,但也不算寻常,穆落落皱眉,如此矛盾。 “妹妹来了,随便坐吧。”何美人热切的朝着穆潇潇招招手“在宫里一切可都还习惯?妹妹初入宫便人前显贵,姐姐也不敢贸然打扰,只得在这刚出了年关之际,想着妹妹得了闲,才得以约妹妹闲谈,妹妹可别怪姐姐。” “姐姐折煞妹妹了,没能来拜见姐姐,是妹妹的过失,还请姐姐恕罪。”穆潇潇犹豫再三,还是在榻上坐下了。 榻上小桌上摆着些许吃食,油腻味甚重,穆潇潇不由得蹙眉,抬起袖子微微遮挡,胃里一阵翻腾。穆落落口味向来清淡,闻此亦是难以忍受,便在袖间悄悄将香囊打开,借此压制。 “妹妹也别紧张,姐姐只是想和妹妹聊聊家常罢了,姐姐听闻妹妹亦是庶女,想着我们能更亲近些。”何美人亲自提壶,为穆潇潇斟茶“令慈可还好?” “家中一切都好。”穆潇潇不知道何美人意欲何为,只能是千般提防。 “妹妹入宫时,令慈很不舍罢。”何美人看出了穆潇潇的警觉,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斟茶“定是千叮咛万嘱咐,又说不定随着马车走了一阵子。” 穆潇潇低头,回想那日,母亲话不多,千言万语都凝练在源源不断的泪水里,自己和母亲都不怎么受待见,在穆府虽是在家,却处处透着陌生感,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比寻常母女或许更深些。穆落落站在穆潇潇身后,碍于何美人又不好直接出言安慰,只能默默的瞧着。 何美人素来擅长察言观色,从穆潇潇的颦蹙间,已是猜了个大概“想来天下父母皆是一般的心思,只想着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身边,过得平淡一点也罢了。” 穆落落闻言微微皱眉,她似乎明白了何美人找穆潇潇来的原因了。 “二十岁,我为陛下诞下皇长女,如今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一眨眼雯儿都及笄了。”何美人缓缓地说着“我出身卑贱,雯儿也就是占了长女的便宜,我们母女两个在这深宫里,相依为命。雯儿两岁的时候,嫡公主便出生了,后一年有了如今的太子,雯儿这个皇长女就显得不重要了。陛下登基,我便主动将雯儿送进了公主苑,雯儿恨我怨我,我都认了,因为她不能招摇,她的母亲护不住啊!” 穆潇潇呆呆的看着情绪渐渐失控的何美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跟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陛下明明说过,若是我愿意,大可把雯儿留在身边,可我还是把她送进了公主苑,为什么?我也想和雯儿日日相见啊!因为我卑贱!我只能通过公主苑来保护她!”何美人有些歇斯底里,紧紧的盯着穆潇潇“我想让她显得普通一点,我想让陛下忘记她的存在!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长大!然后等她及笄,再寻一门寻常的亲事,哪怕是下嫁,只要过的舒心就够了,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所能想到的全部!” 穆潇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无助的看向穆落落,奈何后者也已经被何美人的一番言语说的不知所措。 “一直都好好的,就在雯儿及笄了,什么事都出来了。”何美人突然笑了“要和亲了,用得着公主了,你们就想起了和平公主!你们就想让和平公主出塞和亲!凭什么!凭什么啊!” 穆潇潇终于被她这一嗓子吼清醒了,乍然想起那日自己与陛下所说的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是,我没有…” “我求求你!娴美人!”何美人突然起身,在两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突然跪在穆潇潇面前“你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我求求你劝劝陛下,不要让雯儿和亲啊!求求你了!” 何美人一跪,整个雪梅殿的下人都得跪,霎时间,雪梅殿内跪满了乌压压的人。 “何姐姐!”穆潇潇一声惊呼,忙不迭的去扶何美人,奈何后者铁了心的想听穆潇潇一个回答,坚决不起身。 “何美人。”穆落落跪下,冷冷的看着何美人,她算是明白何美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了“和平公主身为公主,为国和亲是她应尽的使命,陛下也从未忘记长公主的存在,这些年来,除去养在行宫的嫡公主,和平公主吃穿用度皆是公主中最好的,此时何美人反咬一口,怕是不妥。” 何美人愣住了,满面的泪痕还没干,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丫鬟。 “和亲乃国之大事,后宫不可干政,难道何美人忘记了吗?”穆落落声线本就沉稳,再放冷,竟隐隐有了威压之势“美人拳拳爱子之心,奴婢钦佩,但也请美人分清轻重缓急。” 何美人一言不发,抬头紧紧的盯着穆潇潇,隐隐有爆发之势。 “还不来将你们小主扶起来。”穆落落回头朝着何美人的贴身丫鬟一声呵斥,毕竟是穆家大小姐“何美人,我家小主下午还要侍奉陛下,恕不能久陪,奴婢告退。” 穆落落说完,不等何美人有反应,便拉着穆落落离开了。 何美人被丫鬟扶回榻上,空洞的目光渐渐变的狠厉“她说的没错,求她是没有用的,这是你们逼我的。” ·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说过让和安公主和亲之事,我也从未这么想过。”穆潇潇经此一吓,眼泪都出来了,抓着穆落落的袖子不知所措。 “光禄堂内的眼线尚未除净,那日你与陛下的对话便是让有心人听去并做了曲解。”穆落落撑着穆潇潇大半的重量,回头看了一眼雪梅殿禁闭的殿门,特意留下的眼线,终于要迁出她的幕后主使了。 “姐姐,我胃难受,想吐。”穆潇潇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行动起来,推开穆落落扑到一旁树上。 “怎得吓成这样。”穆落落轻拍着穆潇潇的后背,看着泪眼汪汪的穆潇潇,突然有些愧疚,她明明答应过尹姨娘,会让潇潇一切安好。 “姐姐。”穆潇潇顺了顺气之后,抬手拽了拽穆落落的袖子,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妹妹见识浅薄,不曾见过有人如此歇斯底里,头一遭害怕也是有的,日后见了,便也不会再怕了。” 穆落落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扶着穆潇潇回了光禄堂。 · “公主出嫁的嫁妆单子都已经写好了,姐姐再看一眼,若是无差,妹妹便遣人送到尚工局准备了。”苏清婉将笔放回笔架,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 “这次也真是罕见,陛下竟是在此时为宋家赐婚。”张德妃接过苏清婉递过来的宣纸,细细的审阅“这样便好了,左右不是国礼,如此已是十分丰厚了。” “宋家公子如今也已二十岁了,赐婚倒也不算意外,只是时间太赶巧了些。”苏清婉将嫁妆单子拿回递给珍儿,让她送去尚工局“只是辛苦姐姐,怀着身孕还要操心这些。”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翻翻旧例,写写字罢了。”张德妃笑了笑“刚过完年,宫里大小事务就够贤妃忙活的,贵妃在此事上避嫌,只剩你我。何况月份还小,倒也不碍事。就是妹妹身子弱些,这天寒地冻的,日日来我福临宫,可是遭了罪了。” “这几日倒暖和,出门也裹得严实。”苏清婉瞥了珍儿一眼,自穆落落嘱咐过之后,珍儿对自己出门的衣着愈发上心,每次出门,都恨不得把自己裹得一丝不漏才好。 “妹妹的气色真真是好多了,脸上也红润了,眉目间也暖了。”张德妃瞧着苏清婉脸上收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想到去年她所说过的话,她想守护的东西,会是什么呢?圣心吗?“年年开春,陛下都会去猎场春猎,宫中姊妹也多在那时击鞠,今年妹妹可要同去?” “若是身子争气,能再好些,便去看看。”穆潇潇定是要去,穆落落少不得跟着,就自己一个人在宫里也是无趣“姐姐带着身子,还去吗?” “太医说,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上马打球是不能得了,去看她们玩闹,散散心也好的。”张德妃接过丫鬟端过来的银耳羹吃了几口,而后对着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苏清婉解释“有了身子之后,既不想吃辣的,也不想吃酸的,就想吃两口甜的,陛下都说,这孩子孝顺,知道他娘不喜辣也不喜酸。” “也是极好,姐姐想吃甜的,妹妹这就遣人回上清宫,前几日无聊做的点心还有许多,我嫌太甜了,也没吃完。”苏清婉微微一笑。 “哪用得着麻烦,你明日过来时一并捎过来就罢了。”张德妃拍了拍苏清婉的手背,轻笑着摇了摇头。 第19章 小产 “今日是二月朔,还请小主早早起身,不要懒床的好。”珠儿把帷帘挂好,在穆潇潇身边轻声说道。 “唔。”穆潇潇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闭着眼起身,由丫鬟们服侍更衣。 “小主最近嗜睡的很,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珠儿将穆潇潇的青丝挽作寻常发髻,只斜斜缀了一只玉簪。 “不必了,只是冬日里犯懒罢了,何苦为难太医走一遭。”穆潇潇睁开眼,环顾四周“落落呢?” “方才张美人那边遣人来,指名道姓的要大小姐过去,她便去了,要我叮嘱小主今日事事留心。”珠儿在伏身在穆潇潇耳边轻声说。 穆潇潇想到那日何美人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光禄堂小厨房做的富贵果子已经备好,内廷司的赏赐还没下来,小主要不要先吃一点?”珠儿问道。 “也好,正也有些饿了。”穆潇潇微微一笑,随后看向院子里,前些时日下的雪自然是融了,屋檐正淅淅沥沥的滴水,显然是不适合在廊下坐着“前几日陛下不是赏了个鹦哥吗?提进来,我教他几句话,也解解乏。” “是。”珠儿应声而下,不一会,小厨房做的富贵果子和鹦哥一并进了屋。 “周姐姐最近可好?”穆潇潇伸手去逗弄鹦哥,谁知那鹦哥认生,在笼子里扑棱个不停。 “自沈修仪殁,周昭仪便没再出过荟菊殿,听人说周昭仪悲伤过度,如今卧病在床。”珠儿缓缓地说“那日听小丫鬟嚼舌根,倒是听了个传言。” “什么?” “有传言道,陛下本来三年前就想将沈修仪抬至嫔位,作一殿之主,奈何沈修仪不愿,只好作罢。” “沈姐姐不愿的原因可是想与周姐姐留在一间殿内?”穆潇潇用手托了吃食,伸到鹦哥面前,鹦哥方才安分下来,不再扑棱。 “是。”珠儿点头“两位娘娘的感情颇深,沈修仪如今撒手人寰,周昭仪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改日去探望一下周姐姐罢。”穆潇潇叹了口气,沈修仪是真心待自己好,虽不明显,但至少不曾想过要害自己,周昭仪虽没什么表示,但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对立面。 “小主,内廷司的赏赐下来了。”一个小丫鬟掀开门帘,身后跟着几个宦官。 “道路湿滑,辛苦公公们了。”穆潇潇微微颔首“珠儿。” “天气寒冷,权当酒钱。”珠儿会意,上前每人塞了一个荷包。 “谢娴美人!” “不光有富贵果子,还有还有一些干果,想来是陛下觉得近日来光禄堂做的点心还算可口,特意吩咐的。”珠儿在穆潇潇的示意下,留了部分,其余的命小丫鬟端下去了。 “这梅子干倒是少见,最近也有些馋酸,先把这个拿过来罢。”穆潇潇朝着端着梅子干的小丫鬟招招手“你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罢,然后各自玩去,干站在这里也无趣儿。” “是,谢小主!”小丫鬟们依次将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穆潇潇面前的小桌上,而后退出去。 “这梅子干真好,你尝尝。”穆潇潇招呼珠儿“只有你我时,倒也不必拘束。” “小主还是少吃些罢,要不一会午膳又该没胃口了。”珠儿说着,还是依言拿了一块“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如今又不是下梅子的时日,想必是去年留下的,许是陈了些。”穆潇潇抿嘴一笑,想曾经在穆府被克扣月银时,再陈的米粮都吃过,如今,却也是物是人非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穆潇潇便觉腹内绞痛不止,一时间冷汗淋漓。 “珠儿…扶我回去…躺一下…好疼…”穆潇潇疼的难受,下意识摁桌子,堪堪留起的长甲瞬间崩断,穆潇潇却因腹内剧痛而不觉。 “小主!”珠儿来扶,却惊见穆潇潇坐下见了红“来人!传太医!快去!” 穆潇潇脸色煞白,出手抓住珠儿的手腕,声若蚊呐“去…把…落落…找回来…快去…再去…找陛下…” “是。”转瞬的惊慌过去之后,珠儿很快恢复了理智“来人!速速去请陛下,还有,方才送进来的所有吃食,全部端上来,谁都不许再碰!” 穆落落从长青阁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光禄堂已经是人满为患,却噤若寒蝉。 穆落落从偏门入了正厅,却见皇帝面色铁青的坐在主位上,一旁安贤妃安静的坐着,桌上摆着各色吃食,颇有些凌乱。 “情况如何?”年迈太医甫一出来,皇帝便问道。 “还请陛下恕罪,娴美人的孩子已然是保不住了。”太医跪地叩首。 潇潇有了身孕?!穆落落心下一惊,回想起来,今日来潇潇的嗜睡多食不喜油腻味,可不是有了身子的迹象。 “没有的废物!”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屋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怎么会保不住!” “回陛下,娴美人有孕不过一月有余,胎象本就不稳,美人自身也不曾注意安胎,此次又食用了大量的罂粟壳,此胎就算华佗在世,也难保住。”太医再度叩首。 “罂粟壳?”皇帝皱眉,随后一挥手“你上来瞧瞧,这些吃食,哪个有罂粟壳!” 太医跪行上前,仔细品尝,最后将梅子干单独拿出来“回陛下,此份梅子干中,含有大量罂粟壳粉末,分明是蓄意为之!” “梅子干何来?” “回陛下,梅子干是与富贵果子及各色干果由内廷司赏赐下来的。”珠儿回道“小主贪食梅子之酸,因而吃了大半。” “内廷司赏赐向来顺应时令,并不会在此时赏赐梅子干,各宫赏赐均有记录在册,还请陛下明鉴。”安贤妃回道。 “赵德胜!” “奴才在。” “去给朕查,查查这梅子干,是何人给娴美人送来的!” “遵旨。” · 不出半日,穆潇潇中毒一事,便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在穆潇潇尚未苏醒之时,皇帝坐镇,安贤妃将光禄堂上下审了一遍,又将内廷司今日所派之人审问一轮,不及卯时便查了个水落石出。 随后数道口谕连下:雪梅殿何氏蓄意投毒,戕害嫔妃皇嗣,念其生养长公主,贬作正八品采女,迁居怜草台,无诏不得出宫门半步;长青阁张氏与之密谋,罚禁足一月;光禄堂掌事宫女伺候不周,罚奉两月,光禄堂上下伺候不周,罚奉一月,以示警醒;投毒宫女当场杖毙;光禄堂穆氏平白遭此劫,封为正三品婕妤,以示安抚。 · “何氏这次,真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了。”苏清婉斜在榻上,抬手按了按眉心“可知全貌?” “大小姐如今脱不开身,今儿早遣人来道,原是那何氏,不舍长公主出塞和亲,想着求穆小主劝劝陛下,穆小主不愿,便成了如今的光景。”珍儿拿了条毯子盖在苏清婉腿上,随后跪坐在地为苏清婉捶腿“那何氏,幼时也曾学过药理,又是打小伺候人惯了,竟是比旁人更早看出穆小主有身孕,才酿成此祸。” “落落擅药理,曾在周老先生门下受教多年,凤家那边也没少培养,按理,那梅子干中的罂粟,她该闻出来的。”苏清婉微微皱眉“出事时,落落何在?” “大小姐被小张氏召去了,竟是只说了闲话,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小姐受罚才比旁人重。”珍儿回道。 “不过是月奉银子罢了。”苏清婉摇摇头“命人去查,查查近日来还有谁与小张氏私交密切。” “这是何故?”珍儿不解。 “小张氏性子高傲,目中无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区区一个丫鬟,此番却点名将落落支开,显然是受人提点,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盯上了本宫的人。”苏清婉眯了眯眼,这个小张氏怕是也留不得了“珍儿,遣人去幽巷,给本宫接一个人出来,记得要避人耳目,行事干净。” “娘娘吩咐。” “楚清韵。” “是。” 苏清婉抬了抬手,示意珍儿退下,后者会意,安静的退了出去。 张欣兰,苏清婉一手撑头,一手轻轻的在榻上点动,既然你如此不安分,那本宫就送你一份大礼。 “来人!” “淑妃娘娘。” “前些日子,哥哥得了一本箜篌曲谱,遣人给张美人送去,就说本宫赏识她的箜篌之音,让她好生学习,莫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好心。”苏清婉吩咐道。 “是。” · 穆潇潇身子泼辣,虽遭此劫,养了十数日,便恢复如常,只是这孩子,倒无人再敢提及,穆潇潇自己却没过多悲伤,天命无常,得之幸失之命。 转眼入了三月,过了春分,北方才算开了春,胡人使者已经进京,公主和亲事宜也均已准备妥当。 “姐姐,我想去看看何姐姐。”穆潇潇站在院子里,逗弄着还不会说话的鹦哥。 “去看她作甚?还嫌她害你害的不够吗?”穆落落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披风,给穆潇潇披上。 “遭此失子之痛,我也能够体会何姐姐不愿长公主出塞的心情了,如今情况无法转变,去劝劝她也是好的。”穆潇潇回头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温顺。 “你这性子,未免太柔了些。”穆落落叹了口气“罢了,你想去,那便去罢。” 第20章 巧布大局 “娴婕妤驾临怜草台,可是要看看我这贱婢死了没有不成?”何采女坐在树下,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一朝跌落云端,泥沼之中再无翻身可能。 “何姐姐…”穆潇潇一时语塞,竟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似乎自己的到来就是一个错误。 “婕妤这声姐姐,可真真是受不起了。”何采女冷笑一声,起身准备进屋“若无其他事,婕妤请回罢,别让我这台子,脏了婕妤的鞋。” “过些时日,公主出嫁,若是姐姐愿意,我可以求陛下,让姐姐前去观礼,得以与公主一见!”穆潇潇急忙说道。 何采女脚下一顿,但是并没有回头“何苦来呢,长公主和亲出嫁,我等卑贱,就不去参合了,免得人家知道,长公主生母有多么不堪。” 语毕,何采女没有任何走得迟疑,愈发瘦削的背影在尚且萧条的院落中,显得无比凄凉。 穆潇潇站在原地,心里百感交集,最苦怜子心,可在这深宫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 · 三月初六,宜嫁娶,天家喜事,举城皆欢。 长公主远嫁塞外,为国和亲,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落泪,终是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从此故乡潇潇故土遥遥,此生再难归来。 与此同时,有皇室宗族之女下嫁宋家嫡次子为妻,宋家举家叩迎,更有贵妃宋氏亲自送出宫门,无上荣耀。 三日后,宋代氏回宫归宁,举宫皆惊,回来的竟是长公主代雯。 何采女得知此事,于怜草台叩谢陛下隆恩,以死谢戕害娴婕妤之子之罪,自缢于怜草台。皇帝念其多年伴驾有功,仍以美人之礼下葬。 · “皇帝可真是与后宫诸位嫔妃,下了好大一盘棋,与天下人布了一个局。”皇太后听闻此事,轻轻一声笑“远比他父皇心机深沉。” “妾身愚钝,还请皇太后明示。”苏清婉坐在皇太后身边,为其捏肩。 “从一开始,皇帝便没想让雯儿出塞和亲。”皇太后伸手将苏清婉的手拉下来,轻握在手里“为宋家赐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挑选宗族之女,原本就是作和亲之用,又不许后宫嫔妃知晓,为的就是何氏爱女心切大闹一场罢了,只是可怜潇潇的那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罢了。” “难怪此次赐婚如此仓促,宋家那边甚至改了公子的年岁。”苏清婉恍然,她原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如此一来,世人皆知长公主代雯为国和亲,宗族之女代莲下嫁宋家,总归无人知晓公主样貌,一旦出塞,便也无从查证了。”皇太后轻笑着摇了摇头“皇帝为了这个孩子,也真是费心思了。” “若是代莲中途反悔,又该如何?”苏清婉还是不敢相信,皇帝居然就这样和胡人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代莲那孩子,父母双亡,倒也赤条条的无牵无挂,不会出什么岔子,出塞和亲,作个阏氏远比在宫里碌碌一生要好得多。”皇太后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那孩子我见过几面,不争不闹,就是随她母亲,性子有些刚烈。” “有皇太后挂心,宁雀阏氏定会一生美满幸福。”苏清婉反手握住皇太后的手,温顺的一笑。 “你这张嘴,愈发会哄人了。”皇太后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苏清婉拉着皇太后的手,撒娇的摇了摇。 “妾身前几日路过长青阁,听得箜篌声阵阵,想来是张妹妹又习得新曲,听着倒也宛转悠扬,许是古谱也不得知。”苏清婉说道。 “哀家还记得除夕宫宴,小张氏的一曲春江花月夜,那孩子也是个有灵性的。”皇太后点了点头“左右闲着无趣儿,去找她过来弹上一曲,也算解解闷儿。” 苏清婉朝着阶下摆摆手,珍儿应声退下。 ·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美人便来到了寿康宫,此等讨好皇太后的机会,她自是求之不得。 “不知皇太后想听些什么?”张美人扶了箜篌坐在阶下,扬手便是一串滑音。 “将你近日所学弹来听听也就罢了。”皇太后斜倚在榻上,苏清婉坐在一旁为其揉腿。 “新学的曲子尚未熟练,妾身便斗胆弹了。”张美人瞥了苏清婉一眼,便知这一切都是苏清婉有意为之,她要作甚么? 苏清婉迎着张美人的目光微微一笑,尽展和善。 一曲毕,皇太后大悦。 “妹妹的箜篌,可算得上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妾身也是跟着皇太后饱了耳福。”苏清婉笑道。 “淑妃娘娘谬赞。”张美人嘴上谦逊,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可要赏些什么才好。”皇太后招招手,张美人急忙走上前去,跪在皇太后榻前。 “妾身记得斑竹殿有一凤首箜篌,用料皆为上等,如今却无人问津。”苏清婉接道“都说宝物有灵,想那箜篌定然也不愿在斑竹殿孤零零的,如今张妹妹弹得一手好箜篌,何不将那凤首箜篌赐予她?也算的上是物得其所了。” “还是你有心,这凤首箜篌远比那些金银俗物更好些。”皇太后点点头“也罢,传哀家旨意,将那凤首箜篌赏予张美人。” “谢皇太后!”张美人喜不自胜自然是没功夫留意苏清婉嘴角噙着的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可查到是谁留意到了落落?”回上清宫的路上,苏清婉撑着头问道。 “查到了,是郑宝林。”珍儿往轿子边靠了靠,方便苏清婉听的清楚。 “郑宝林?”苏清婉睁开眼,微微蹙眉,想了一阵子才隐隐有了印象“荆州刺史之女。可知其中缘由?” “是穆小主刚入宫,拜会安贤妃时,大小姐曾被单独留下问话,郑宝林便留了心,之后也多次遣人去清澜院光禄堂探问,所幸大小姐御下有方,倒也没泄露过多。”珍儿回道。 “是个聪明的,可惜留不得了。”苏清婉点点头,再度闭上眼“楚姐姐情况怎么样了?” “楚姑娘已经平静下来了,左右不过是心有郁结,说通透了,自然而然也就没什么了。”珍儿道。 苏清婉不再言语,回味着方才小张氏弹奏的箜篌,平心而论,小张氏在箜篌的造诣确实是不可多得之才,可惜,和不该结梁子的人结了梁子。 只希望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番美意罢,苏清婉缓缓地睁开眼,看着沿途的红色宫墙,不要让本宫布的局,变成死局。 · “过几日将去行宫春猎,爱妃可要同行?”晨起,皇帝问尚未起床的穆潇潇。 “但凭陛下吩咐。”穆潇潇预备起身服侍皇帝更衣,却被皇帝拦住。 “朕欲爱妃同行,却又担心爱妃的身体吃不消。”皇帝摆手示意穆潇潇不必起身伺候,穆落落见此,急忙唤了小丫鬟上来服侍皇帝更衣。 “妾身哪有那么娇弱,养了这月余,早就好了。”穆潇潇笑着,依旧起身服侍“只是妾身有一事相求。” “说。”皇帝不假思索。 “虽说已是恢复,但总有些心悸,夜间偶尔梦魇,妾身听闻阮姐姐制香技艺高超,想着若是春猎能与阮姐姐一道,或许能通过香料安睡。”穆潇潇道。 “准了。”皇帝摆摆手,不过区区小事。 “谢陛下。”穆潇潇福了福身子,仔细的整理着皇帝的发冠。 目送皇帝离开后,穆潇潇坐到梳妆台前,吩咐小丫鬟道“随意挽起来罢了,今日不想出门,想来也没人会来。” “是。” “苏姐姐为何让我求陛下带着阮姐姐一道去春猎?”穆潇潇微微抬头,不解的看着穆落落,方才她说的,都是苏清婉提前交代好的,说来也奇,苏清婉竟是把陛下要说的话,猜的大差不差。 “清婉做事,必有她的道理,信她便是。”穆落落抬手搭在穆潇潇肩上,从镜子里看着这个和半年前大为不同的姑娘。 “姐姐竟也不知缘由,我还以为苏姐姐会告诉姐姐呢。”穆潇潇抿嘴一笑,伸手从一旁小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块点心。 “有些事见不得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穆落落说着,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穆潇潇拿了一块新的点心,本想喂给穆落落,却一抬头,看到了穆落落眼中的阴冷,穆潇潇一愣,不由得想起当年嫡母逝世,众人称赞穆家大小姐雷厉风行的日子,那段时间里,穆落落也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如今你位居婕妤,又颇受宠爱,我也算完成了对尹姨娘的承诺,春猎后,我便去上清宫,珍儿过来,她们姊妹两个齐心,或比我伺候的更好。”穆落落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重新打理穆潇潇的长发。 “也好。”穆潇潇虽有些失落,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穆落落入宫的目的,本就是苏清婉。 “也别在屋里闷着了,去马场,我教你骑马。”穆落落迅速的将穆潇潇的长发挽了个利索的发髻,回头召小丫鬟上来服侍更衣。 第21章 春猎 三月二十四,皇帝移驾行宫,例行春猎,多位后妃伴驾。 行宫宫室不多,便按了位分,多人同居一宫。苏清婉喜静,破例独居一宫。张德妃入住春华宫正宫,东侧宫穆潇潇,西侧宫阮美人。周昭仪入住秋实宫正宫,东侧宫张美人,西侧宫郑宝林。 “此番春猎,随行之人可真真是出乎意料。”穆落落站在衣橱前整理着衣物,外间小丫鬟们进进出出忙活不停。 “贤妃好文,不喜围猎,她不来也是常事。贵妃倒想随行,却因换季染了风寒,不得已留在宫里。昭仪大病初愈,不能伴驾随行也是情理之中。再往下,便是正四品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苏清婉斜躺在榻上,撑着头看着穆落落忙活“何必亲自动手,招个丫鬟过来不就好。” “淑妃娘娘是嫌奴婢办事不力吗?”穆落落笑着回头。 “是呢,你光忙着收拾衣物,都不理会我,我竟是连件衣服都比不上了吗?”苏清婉撒娇道。 “先收拾完了,再陪着你,要不然乱糟糟的,你也看的下去?”穆落落说着,手下也没闲着。 “我看的是你,又不是旁的。”苏清婉知道穆落落脾性,没收拾完之前是断然不会停下的“不过德妃伴驾,是许多人没想到的吧。” “难道淑妃娘娘伴驾,许多人都想到了?”穆落落笑道。 “淑妃身子日渐英朗,养了五年,也算是用药堆回来了。”苏清婉看穆落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坐直身子,目光却依旧在穆落落身上“身子好了,伴驾那定是少不了的。” “你把这消息放出去,是有心还是无意?”穆落落将最后一件衣裳放好,关门回身,走到苏清婉面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自然是我有心的,否则谁有那个能耐。”苏清婉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腰“消息放出去,用不用的上还得两说。” “郑宝林伴驾,也跟你有关系罢?”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反手搂住苏清婉。 “还不是因为你刚入宫时锋芒太过,给自己和潇潇惹了些注意。”苏清婉抬起头,下巴靠在穆落落腹部“我做什么,你不许干扰。” “是,我的淑妃娘娘。”穆落落轻轻一笑,低头吻上苏清婉。 · 屋里丫鬟们洒扫的洒扫,归置的归置,到处人声鼎沸,虽说穆潇潇不算喜静,但也不喜欢如此乱哄哄的环境,索性带了珠儿出去讨个清闲,留珍儿在屋里上下打点。 行宫为春猎而修,没走多远,便可远观猎场,早已有按捺不住的王子皇孙在猎场中比试骑射,可闻马嘶人吼,热闹非凡。 “小主可学会骑马了?”珠儿走在穆潇潇身侧偏后的位置,问道。 “没有,只能是堪堪不落马罢了。”穆潇潇一声苦笑,可能是和马脾气不和,总归是一上去,那马便想将自己甩下来。 “宫里的马大多是雄马,猎场中许是有性子温和的母马,或能好骑些。”珠儿看着一脸苦闷的穆潇潇,不禁莞尔。 “若是能避开,我还是避开罢。”穆潇潇看了珠儿一眼,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嘲笑主子,该罚。” “奴婢哪有。”珠儿依旧是笑着,回头却见阮美人款款而来“奴婢见过阮美人。” “给穆婕妤请安。”阮美人朝着穆潇潇福了福身子。 “妹妹见过阮姐姐。”穆潇潇急忙还礼,她对阮美人还算有些好印象“姐姐也出来走走解闷儿吗?” “是啊,屋里太吵了。”阮美人笑了笑,与穆潇潇并肩而行“婕妤最近睡眠不好?我调了安神香,今晚给婕妤送去。” 穆潇潇先是一愣,而后想起阮美人能出现在这里也是跟自己有关“哪能劳烦姐姐走一趟,我遣人去拿便是了。” 阮美人闻言转头,定定的看了穆潇潇一会,穆潇潇被看的莫名,却也不敢贸然说话,生怕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点我来的,是淑妃娘娘罢?”阮美人朝着身后摆了摆手,珠儿和阮美人的贴身丫鬟会意后退。 穆潇潇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不必紧张,淑妃娘娘既然没有过多提醒你,想必已经猜到我能知晓。”阮美人笑了笑“我是楚家医女出身,又受了小姐母家牵连,如今在宫中无依无靠,淑妃娘娘知遇之恩,不报则已,又怎能恩将仇报?” “楚家医女?”穆潇潇侧目,不是很能理解。 “你被护的很好。”阮美人往珠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轻轻一笑“去前面走走罢,我也是第一次来春猎行宫,也不甚熟悉。” “也好。”穆潇潇也跟着笑了笑,她不是被护的好,她是被瞒的漂亮,有些事,长姐不与她说,她自然也无从得知,不过又何必呢,知道的多了也累得慌。 “参见淑妃娘娘。”到了跑马场,恰好遇见换了一身狭身衣裙的苏清婉。 “起来罢。”苏清婉抬了抬手,随后接过穆落落递过来的缰绳,在穆潇潇低声的惊呼声中,翻身上马,裙裾翻飞,利落飒爽。 “淑妃娘娘不愧为是将门之后。”阮美人赞叹道。 “年少时父亲也曾交过骑射之艺,只是本宫身子弱,不曾多练罢了。”苏清婉坐在马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年不曾策马扬鞭,都快忘记马背上是何等风景。 “穆婕妤不一起吗?”阮美人也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缰绳,回头却见穆潇潇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接过珠儿手中的缰绳。 “我…”穆潇潇看着眼前温顺的母马,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上罢,小主,奴婢给您牵着呢。”珠儿微微一笑,随后抬手示意穆潇潇自己绝对不会放手。 “也罢。”穆潇潇认命,踩着奴才搬过来的垫脚,爬上马背。 “穆婕妤寻常不曾击鞠吗?”阮美人侧头问道。 “不曾。”穆潇潇摇了摇头,穆家庶女,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那些小姐们玩的玩意,她又何曾参与过。 阮美人也是个明事理的,见此情形,便也猜了大半“昔年在家时,也曾陪小姐击鞠,虽不甚精湛,但也勉强入得了眼,若是沈婕妤不嫌弃,妾身教你可好?” “也好。”穆潇潇点头,来之前便听说,春猎之时,男子狩猎女子击鞠,奈何自己连马都骑不好,更妄论让长姐教自己击鞠了。 穆落落回头看了一眼,复又抬头看向苏清婉。 “不必担心,进退几何,阮氏心中自有定夺。”苏清婉轻笑道“楚氏八字偏弱,当年刚入府时,许是冲撞了什么,夜里多心神不宁,多梦难安,楚家便送了医女入府,没想却也得了恩宠。后来楚家事发,楚氏被贬,她倒是没受太大牵连,本就不是盛宠,如今只是更冷清些罢了。” “楚家事发,理应与楚氏没有太大干系,怎会贬至庶人?”穆落落跟在苏清婉身旁慢慢的走着,不时拉一拉马笼头。 “楚氏性子刚烈,坚信母家无罪,又心直口快,言语间冲撞了陛下也是有的,原本楚家一事陛下就烦心不已,楚氏如此闹腾,便落得如此下场。”苏清婉叹了口气“楚家也算的上是书香门第,当年父亲还想着与楚家说亲。”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终归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罢了。”穆落落的精力大多放在经商上,有不曾想过会涉足皇宫,对于此等朝堂之事,自是不比苏清婉那般熟悉“听你语气,倒像是为楚家惋惜?” “曾经的兵部尚书,与父亲倒是也有往来,也曾听父亲提起过,为人也算刚正不阿,楚家出事,父亲也是始料不及。”苏清婉朝着穆落落伸出手,穆落落见四下无人,握住苏清婉的手,以此借力,翻身上马。 苏清婉将缰绳交予穆落落,向后依靠在穆落落怀里。 “有传闻道,楚家之事,与张家密不可分。” · 春猎之时,皇帝率宗族子弟狩猎于林中,随行妃嫔各家女眷,就在行宫内击鞠。 阮美人虽尽心教穆潇潇击鞠,奈何穆潇潇马都骑不稳,更遑论击鞠,因而折腾数日,依旧无法上场比赛。 “你此前并未接触,如今能够不坠马已属不易,不必心急,徐徐图之。”怀有身孕的张德妃同样无法上场,坐在场外观看。 “谨遵娘娘教诲。”穆潇潇笑着点点头,看向场内,此时比赛并未开始,场内只有郑宝林和历王妃在练习。 正说着闲话,换好衣裳的苏清婉款款而出,难得的收腰窄袖,别有一番干练的味道。 “淑妃妹妹。”张德妃微微点头。 “德妃姐姐安。”苏清婉福了福身子,随后摆了摆手,示意穆潇潇不必起身见礼。 “一会陛下狩猎归来,将会看诸位妹妹们击鞠,妹妹可准备好了?”德妃抬了抬手,即刻有小丫鬟端了托盘奉茶。 “左右不过图个热闹罢了,本宫身子弱,如今堪堪补起来,怎能比得过诸位姐妹们。”苏清婉轻笑着摇摇头,端茶抿了一口之后剩下半杯递给身后的穆落落。 德妃顺着苏清婉的动作看了穆落落一眼,而后微微蹙眉,终是没说什么。 各家女眷陆陆续续到场,穆潇潇大多不识,免不得拘束,还好有张德妃低声介绍,所幸不曾失仪。 第22章 坠马 不多时,皇帝率宗族子弟归来,马蹄阵阵,尘土飞扬,少年明媚张扬,满载而归。 “参见陛下,见过诸位爷。” “免礼平身。”皇帝摆摆手,将头盔取下,扔给身后的赵德胜,转身入了大帐。 阶下准备击鞠的妃嫔女眷已然准备妥当,各自宫女牵了马来,备下脚凳,扶自家主子上马。 “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理会,我自有分寸。”苏清婉上马时,扶着穆落落的手,在她耳边低语。 穆落落闻言,立刻反手拉住苏清婉。 苏清婉看着穆落落眼中的担忧,借一旁义王妃的遮挡,迅速在穆落落额头上吻了一下,示意她不必担忧。 “爱妃猜猜,今年谁能夺得头彩?”皇帝兴致勃勃的瞧着,侧头问张德妃。 “妾身不知,妾身只知妹妹们都是有备而来。”张德妃话说的圆润,皇帝一笑,无话可接。 苏清婉瞥了一眼难掩兴奋的郑宝林,而后转头朝着皇帝微微一笑,荆州刺史养了个好女儿,只是太过聪慧。 场上气氛渐热,娇呼声此起彼伏。 “淑妃妹妹不愧为将门之后,举手投足间果然大气。”张德妃攒道。 “淑妃身子好了许多,朕听闻,她年幼时在家中也是个顽皮的。”皇帝看着笑的明媚的苏清婉,不由得跟着龙颜大悦。 “有陛下天佑福泽,淑妃姐姐的身子定会一日好过一日。”穆潇潇笑语,同时松了一口气,险些是把苏姐姐的嘱托给忘了。 “属你嘴甜。”皇帝转头看向穆潇潇,伸手在其鼻子上刮了一下。 皇帝的目光尚且还停留在穆潇潇身上,就听闻场内尖叫声乍起,而后便是重物坠地之声。 张德妃蓦然站起,谁成想动作幅度太大,竟是直接撞在了桌沿上“太医!传太医!” 皇帝瞳孔骤缩,急忙朝场内看去,只见苏清婉坠落外地,已然昏迷过去,一旁郑宝林还滞留在发了狂的马背上,其余女眷妃嫔早已下马,围在一旁不知所措。 “太医!速速传太医!”皇帝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入场内,看着穆落落怀里昏迷不醒的苏清婉,大怒。 阮美人趁着混乱,悄无声息的捡起地上的金珠,而后摸摸退至一旁。 “这是怎么回事?”帝王之怒,无人可承。 发狂的马已经被制伏,郑宝林脸色煞白的跪在地上,双目无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德妃娘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潇潇的一声惊呼,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张德妃身上,只见张德妃跌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冷汗密布,身下已然见了红。 “太医!太医!”穆潇潇对此情此景再熟悉不过,惊惧间已然失了仪态。 太医院一时乱作一团,恨不能有□□之术。 阮美人看向张德妃,一时间有些迷惑。 “来人,传朕旨意,宝林郑氏,即刻禁足,在事情查明之前,不得任何人靠近!”皇帝大怒,愤而甩袖,不再理会堪堪回神叩首哭诉的郑宝林。 穆落落脑中一片空白,看着面无血色被嬷嬷抱走的苏清婉,心里揪成一团,周遭很乱,但在穆落落耳中却是一片死寂。 · “启禀陛下,老臣无能,德妃娘娘的胎,保不住了。”太医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怎么会保不住!”皇帝狠狠的一拍桌子,将一旁的穆潇潇吓得一哆嗦。 “德妃娘娘诞下和华公主之后,不曾好生休养,落下了病根,此胎原就不稳,又经此磕碰惊吓,恕臣无能。”太医叹气,如实回禀。 张氏福薄命轻,沈氏说过的话蓦然在穆潇潇脑子中回放,此番可是应验? 皇帝忆起张德妃生和华公主之时的事情,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无力的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穆潇潇静静的看着皇帝,不知该如何劝解,不出三月,连失两子,凭谁也不可能泰然处之。 “朕累了,爱妃替朕去瞧瞧淑妃罢,待她醒来,即刻来报。”皇帝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是。”穆潇潇起身,目送皇帝离开,而后看向刚从内室出来的珠儿“张姐姐如何?” “德妃娘娘已然睡着了,太医说要好生调养,切不可再动悲动怒。”珠儿轻声道。 “也罢,想来这里也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去看看苏姐姐罢。”穆潇潇叹了口气,带着珠儿离开。 · 苏清婉自落马,便一直昏迷,就连接骨也不曾醒来。穆潇潇陪至亥时初,实在熬不住,便先行离开。 穆落落遣散了下人,独自守在苏清婉床前,屋里熏香已然失了作用,相替的是挥之不去的药味。 苏清婉醒来时,已是丑时末。沉寂许久的意识缓慢回流,苏清婉感受到了右手的十指相扣,苏清婉小心翼翼的转头,只见穆落落趴在自己床沿上。 “醒了?”纵使苏清婉动作很轻,依旧是惊醒了并未沉睡的穆落落“你可真真是吓死我了。” “这次是我疏忽,让你担心了。”苏清婉将穆落落的手拉至唇边,轻轻一吻“不会有下次了。” “我扶你起来喝点水罢。”穆落落见苏清婉苏醒,心里的巨石也算落了地。 “情况如何?”苏清婉在穆落落的搀扶下慢慢坐起,却因牵动伤口而倒抽了一口冷气。 “郑宝林禁足等候发落,德妃…”穆落落端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苏清婉之后欲言又止。 “德妃?”苏清婉蹙眉“怎么牵扯到德妃?” “你坠马后,德妃受惊忧虑,小产了。”穆落落叹了口气“是个男孩。” “什么?!”苏清婉大惊“怎会如此!我不曾想过要害德妃姐姐!” “德妃诚心待你,见你坠马,情难自抑,骤然起身,磕碰在桌沿上。德妃此胎本就不稳,与你干系倒也不大。”穆落落坐到苏清婉身边,将她喝完的空杯子放至一旁。 “若早知此事,我定不会如此行事。”苏清婉靠进穆落落怀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张欣菊此人,敦厚温和,初入宫时,对我颇为照拂,我一向以长姐之礼相待,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害她至如此地步。” “天命无常,世事难料。”穆落落轻轻吻了吻苏清婉发顶,抬手环住苏清婉“旁人如何,我不关心,我只要你好好的。” “你是我的底线,不容触碰。”苏清婉把脸埋进穆落落颈窝,声音有些发闷“郑氏心思细腻,若不能一举斩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 “也罢,早些休息罢,陛下下旨,明日启程,送你回宫。”穆落落心下一软,轻轻拍了拍苏清婉的后背“伤筋动骨一百天,接下来的三个月,会清闲了。” “清闲才好,我乐得自在。”苏清婉抬头在穆落落侧脸亲了一下。 · 四月初六,春猎结束,皇帝回朝,第一件事便是驾临上清宫。 “参见陛下,恕妾身腿脚不便,不能全礼。”苏清婉相迎,眉目间满是倦色。 “爱妃平身。”皇帝将苏清婉扶起“面色又苍白了许多,发生了何事?” “娘娘近些时日,夜夜梦魇,不得安睡,面色如何能好看。”恰堇青端了温茶上来,接话道。 “堇青!”苏清婉低低呵斥一声,随后转向皇帝“劳陛下挂心,妾身无事。” “上次你说阮美人调的安神香极好,何不让她再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瞥了退至一旁的堇青“你来说。” “那安神香,夜夜都点着,娘娘依旧是夜班惊醒。”堇青看了苏清婉一眼,随后跪地回道“宫里年老的嬷嬷说,这怕是犯了冲。” 皇帝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堇青,随后吩咐赵德胜“召司天台。” 苏清婉抬眸,和隐在帘后的穆落落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 “淑妃近日夜间难安,德妃婕妤又接连失子,朕且问你,天象可有异动?”皇帝低头看着阶下的司天台使。 “臣观天象,可见大势欣欣,国运亨通,唯有…”司天台使顿了一下。 “唯有什么?” “唯有东方心月狐隐隐发黑,有不祥之兆。”司天台使回道“后宫之中,可有小主双亲命中缺木,位至高官?” “命中缺木?”皇帝看向赵德胜。 “奴才不知,还请陛下恕罪。”赵德胜急忙跪地叩首。 “后宫诸嫔妃,多出自官宦人家,只此一条,难以查证,可还有其他判别之法?”皇帝复又看向司天台使。 “心月狐位指东方,除此之外,恕臣无能。”司天台使叩首。 “罢了,赵德胜,召尚宫局司簿,命其携后宫诸嫔妃级双亲生辰八字速速前来。”皇帝吩咐道。 苏清婉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当真天助。 · 一时翻阅毕,双亲却木的惟有穆潇潇和郑宝林二人,双亲位至高官者,惟郑宝林一人。 皇帝皱眉,苏清婉受伤,张穆二人小产,似乎均与此有关。 “赵德胜,传朕旨意,宝林郑氏,命主不详,骑射不佳,连累淑妃受伤,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皇帝摆摆手,颇有些心烦。 “陛下…”苏清婉开口。 “朕意已决,不必求情。”皇帝打断苏清婉的话“爱妃好生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苏清婉心知皇帝心烦,欲寻清静“妾身恭送陛下。” 待皇帝离开后,穆落落从帘后转出“司天台使所言,孰真孰假?” “司天台使自然是效忠于陛下,我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断然不可能将手伸到司天台去。”苏清婉笑了笑“但是尚宫局,我倒是可以动动手脚。” “那这天象?”穆落落蹙眉。 “天象在天,又非独属司天台,人人皆可观之。”苏清婉伸出手,穆落落自然而然的接住“堇青祖上,有寻龙点穴的高人,一代代传下来,寻龙穴的本事没留下,观天象倒是日益精湛。” “娘娘玩笑了。”堇青朝着穆落落福了福身子“奴婢幼时觉得有趣儿,便跟着父亲学过一些,此番也是误打误撞了。” “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苏清婉抬手,抹平穆落落紧蹙的眉头“可要夸我?” “心思缜密,御下有方。”穆落落轻轻一笑,在苏清婉鼻尖上轻轻一吻。 苏清婉笑着看着穆落落,像是个得了甜食的孩子。 第23章 清闲 隔日,新圣旨下,封张美人为正三品婕妤,移居宏寿堂,娴婕妤位分不动,享正二品俸禄,加封张德妃父亲为从三品归德将军,阮美人位分不动,享从三品俸禄。 既有补偿,又有封赏,亦作冲喜之用。 · “过些时日,宋贵妃将要举行茶会,你可要去?”穆落落推开窗户,窗外一片春意荣荣。 “不去。”苏清婉不假思索,低头逗弄着皇太后赏下来的猫“既是茶会,挑些好茶送过去便是。” “也是在宫里闷了大半个月了,你也不嫌屈得慌。”穆落落瞧着苏清婉怀里慵散的猫,颇有些无奈。 皇太后念苏清婉腿脚不便,怕她在宫里烦闷,特地赐了宠物解闷儿,本是只叭儿狗,却因穆落落实在怕的很,苏清婉辞了赏赐,皇太后便又改赐了猫。 “你未入宫时,我平日里连正殿的门也不出,不也好好的。”苏清婉抬起头,朝着穆落落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烦闷,大可去御花园走走。” “你若是不去,我一个人也无趣儿。”穆落落走到苏清婉身边“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几日补药吃的嘴里发苦,又不想吃甜的。”苏清婉把猫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摆手示意她退下“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想吃什么。” 穆落落依言倾身,却被苏清婉搂住脖子,卒不及防的被往下一拉,整个人踉跄不稳,扑压在苏清婉身上。 穆落落扑下来的一瞬间,苏清婉顺势后仰,灵巧的吻上穆落落,像是一条讨欢的蛇。 “腿伤未愈,你也不怕我压着你的伤。”缠绵了一阵,两人呼吸均是有些急促,穆落落与苏清婉额头相抵,轻声说道。 “我知你自有分寸。”苏清婉迎着穆落落的目光吃吃的笑,一只手点在穆落落胸口,一路下滑“穆大小姐一向胸有城府,这点小事,难道还不能处理好吗?” “胸中城府,荒芜已久,有你之后,花向阳开,草依水生。”穆落落说完,在苏清婉鼻尖上轻轻一吻,随后起身,伸手将苏清婉扶起“堇青,进来罢。” “是奴婢来的不巧了,一会奴婢自去领罚。”堇青掀帘子进来,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 “这丫头倒是一副伶牙俐齿。”穆落落抬手在堇青额头上弹了一下“你从哪得了这么个妙人?” “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苏清婉理了理衣衫,平静的说。 “死人堆?”穆落落蹙眉,看向堇青。 “回姑姑的话,奴婢本是楚家旧仆,楚家灭门流放时,奴婢家也惨遭屠户,是一位恩公将奴婢救出来,送进宫里来的。”堇青回道。 “想来是楚大人的老部下,看着这小东西可怜,想着能送进宫里,受楚清韵庇护,可谁知道楚清韵竟是连自己都护不住。可巧我平素里与她交情不错,便替她养着。”苏清婉起身,慢慢悠悠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这根金步摇,拿去补补,这珠子都被我拆净了。” “败家。”穆落落轻轻一笑,接过步摇。 “有穆大小姐在,又何愁没有银子花。”苏清婉朝着穆落落俏皮的眨眨眼,而后看向堇青“闲话说的,倒是耽搁了正事,你来所为事?” “林姑娘已经恢复了清明,表示愿意听从娘娘差遣。”堇青道。 “林姑娘?”穆落落看着苏清婉“哪里来的林姑娘?” “是啊,宫里哪来的林姑娘呢。”苏清婉轻笑一声“我接出来的是林青音,而你要知道,昭媛楚氏清韵,二月初六死于痨病。” 穆落落何等聪慧,有此一句便明了了,回想一下,那是潇潇刚刚小产没多久的时候“陛下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晓,任谁不知,他都不能不知。”苏清婉转回身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然是过了二八年华“只是那时潇潇出事,陛下忧心,不曾过多追究,更何况,庶人之死,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你将她接出来作甚?”穆落落略略皱眉,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张苏清婉布下的网。 “我许诺送她出宫,并想办法让陛下重查楚家旧案,至于能不能翻案,与我无关。作为报答,她在出宫之前将听我差遣,助我扳倒张婕妤。”苏清婉略略仰头,抬手抚平穆落落紧蹙的眉头。 穆落落默然,只是抬手握住了苏清婉的手,修长而冰凉。 “还有一事。”堇青开口。 “说。” “老夫人那边说,近些时日,有人在打听穆家嫡出大小姐的事情,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老夫人觉得此事与后宫之人脱不了干系,还请娘娘小心行事。” “你还真是,走到哪都是焦点。”苏清婉抬头看着穆落落,话语里有些酸味。 “潇潇在宫中平步青云,又是庶女出身,嫡女去向一会有人挂念。”穆落落无奈的摇摇头,倾身在苏清婉额头上吻了一下“帮我给老夫人带句话。” 苏清婉朝着堇青招招手,后者乖顺上前,穆落落附耳轻语。 “是,奴婢知道了。”堇青先是一愣,而后领命退下。 · “今儿个可真是好天气,贵妃娘娘果然好福气,老天爷都眷着呢。”阮美人道。 “可不是,本宫特地选个好日子,姐妹们都聚一聚,整日里闷在宫里也无趣儿。”宋贵妃笑语“本宫哥哥前些日子见着一家好的戏班子,巴巴的送进宫来,本宫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叫了姐妹们一起来,也不必拘着,各自点戏便罢了,左右是玩闹。” “这衍庆宫格局就是大些,搭个戏台子也不嫌挤得慌。”周昭仪已然恢复了姿态,只有眉目间隐约有些憔悴。 “周姐姐可要搬来和本宫同住?”宋贵妃打趣儿道“留在荟菊殿免不了要睹物思人。” “也罢了,睹物思人有什么不好,还有个念想,看着也是心里有个伴。”周昭仪摇了摇头“死了的留在过去,活着的还得继续往前不是。” “周妹妹看开些罢,沈妹妹也算是善始善终了。”赵昭容开口“淑妃娘娘果然是个孤僻的,贵妃娘娘的茶会,竟是也不露脸。” “谁不说呢,清婉妹妹那脾气,冷的跟腊月雪似的。”宋贵妃摆摆手,身后的丫鬟将戏折子奉给各位娘娘“这茶倒是好茶,赵姐姐不妨多喝两口,解解气。” 赵昭容瞥了宋贵妃一眼,自知失言,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宋苏二人一向交好,自己此番可是胡言乱语了。 “怎么不见娴婕妤?”安贤妃放下戏折子,问道。 “方才遣人来告罪,说是陛下驾临,难以脱身。”宋贵妃随意的点了两出戏,随后示意戏班子可以开始了“有她陪着陛下也好,正好我们姐妹乐得自在。” “这是谁家的醋罐子翻了?好大一股酸味呢。”周昭仪假意抬手掩鼻,笑着推了推宋贵妃。 “她可不止酸娴婕妤一个,还有张婕妤呢。”安贤妃接道。 “可不是说呢,皇太后金口玉言将那凤首箜篌赏了她,如今可好,日日可闻箜篌声。”江美人道“公主每每回来,都嚷着要学,妾身愚笨,哪能教的了公主箜篌呢。” “不学也好,弹箜篌的,也没见善终。”赵昭容冷哼一声。 一言既出,四座皆静。在座的,年长的自是知道赵昭容何意,年幼的不知却也不好多问。一时静默,好在戏台上咿咿呀呀戏声起。 安贤妃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一手撑头,一手在扶手上缓慢敲击。 文绘靠过来,借着丝竹声的掩盖,在安贤妃耳边低语,安贤妃静静的听着,眉头却满满蹙起。 宋贵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安贤妃与文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 “淑妃妹妹果真好雅兴。” 苏清婉应声回头,却见张德妃带着幂笠,扶着丫鬟站在浮桥上。 “在屋里闷的久了,也想着出来解解乏。”苏清婉轻轻一笑“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左右不过那个样子了,雪上加霜,不是一样的冷吗。”张德妃走到苏清婉身边坐下“妹妹的腿如今也恢复如常了。如今宫中,去的去,罚的罚,又显清冷了,想来不多时,又得选秀了罢,可惜郑家不再有可以参选的姑娘了。” 苏清婉偏头看了张德妃一眼,笑了笑,没有接话。 “御花园里日日有人喂鱼,妹妹如此垂钓,可有收获?”张德妃继续说道。 “左右不过闲来无事罢了,收获不收获的,倒也不重要了。”苏清婉低头看着水面,浮子所在之处,有细小的波纹漾开“总会有那么几个傻的,放着安稳的鱼食儿不吃,偏偏要去咬那口饵,可不是自寻死路么。” “若是无人垂钓,岂不是一世安稳?”张德妃伸手从苏清婉手边的白瓷盒中拈了一点食饵投入水中,引得无数金鲤竞相浮水。 “若无我,自会有他人,有竿有饵有活水,怎会无人垂钓。”浮子猛地下沉,苏清婉眼疾手快的抬杆,一尾鲤鱼在空中画出一道耀眼的金弧“姐姐瞧,就算姐姐撒出了饵料,也有另辟蹊径的鱼呢。” 张德妃看着奴才迅速上前,将金鲤从鱼钩上摘下来,随后苏清婉摆摆手,示意他将鱼放回水里。 苏清婉等奴才重新挂好食饵之后,又将钩子甩回水中,身边的张德妃不说话了,苏清婉也乐得安静。 “太医说,本宫如今不宜受风,先走一步。” “德妃姐姐。”张德妃脚步一顿,苏清婉亦是没有回头“这湖里的鱼,随着流水一拨又一拨,终归没有一条鱼钓上来两次的道理,更何况本宫也仅仅是一时兴起,断然没有将湖里的鱼赶尽杀绝的意思。” 张德妃回头,苏清婉的背影瘦削依旧,只是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不可侵犯。 第24章 伏暑 转眼入了六月,蝉鸣不断,燥热不止。 穆落落一早便吩咐小丫鬟将所有的窗子都支起来,又命人在于深井打了两瓮凉水置于殿中,这才堪堪压了暑气。 用过午膳,苏清婉命人抬了躺椅放在桂树下,左有活水池塘,蝉鸣蛙叫,相映成趣儿。 “如今才刚刚进了六月门,便如此酷暑难耐,过几日入了伏,还不知要怎样。”纵使身边有丫鬟打扇,穆落落手中的折扇还是摇的飞快。 “上清宫有活水池塘,四周又有水渠,远避人群,绿树成荫,远比其他宫苑好出无数。”苏清婉躺在摇椅上,手中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过些时日,请出冰鉴,又或者去后院自雨亭,也算逍遥自在。” “淑妃娘娘天女下凡,气场冷得很,哪像我们寻常凡人,入了夏便失了精气神。”穆落落打趣道。 苏清婉体弱,畏寒喜暖,夏天倒还真是如鱼得水,入了冬便不行了。 “我倒没瞧出来你失了精气神。”苏清婉撑起身子,轻笑着用团扇沿碰了碰穆落落的鼻尖,随后转头看向堇青“头年做的竹夫人呢?都拿出来,趁着日头毒晒一晒,丫鬟婆子的都分一分,若是不够了,去劈了新竹子来做。” “早都备好了,只是娘娘还没吩咐,便没有拿出来罢了。”堇青接道。 “也不必事事等我吩咐,她也是你们半个主子,她的意思便是我的吩咐了。”苏清婉用团扇指了指穆落落,抿嘴一笑“落落。” “嗯?”穆落落应声低头。 “我想吃酥山了。”苏清婉眉眼含笑。 “小厨房一早便备下了,娘娘可要吃?”堇青道。 “不必,小厨房做的,太甜了些。”穆落落伸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脸,满眼宠溺“我去做。” 苏清婉笑着看着穆落落点了两个小丫鬟去了厨房,满足的重新躺下“你们也不必扇了,各自去领个竹夫人罢,略歇歇,有事了再召你们。” “是,谢娘娘。”小丫鬟们鱼贯而出,只留堇青一人伺候。 “娘娘果真是菩萨心肠。”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不多时便有一人着白裙戴幂笠而来。 “哪里是什么菩萨,不过是披了人皮的大鬼照顾着自己手下的小鬼罢了。”苏清婉坐起来,上下打量着来人“姐姐身段一如当年,看来朱太医确实是尽了心思。” “娘娘吩咐,何敢不尽心。”林青音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掀开幂笠。 “姐姐怎得对自己下如此狠手!”苏清婉看着林青音的脸,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女为悦己者容,既无悦己者,美丑又有何异。”林青音淡然的微微一笑“准备何时开始?” “本来预备着春猎回来,便开始布置,左右她那边也需要时间。”苏清婉叹了口气“谁知道竟连累德妃姐姐没了孩子,倒是不想逼得太紧,你觉得呢?” “任凭娘娘吩咐。”林青音摇了摇头,谢绝了堇青奉过来的绿豆汤。 “楚家一事,与归德将军并无干系,所以…”苏清婉试探的说。 “我一向爱憎分明,也不愿累及无辜。”林青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蘅可好?” “虽不得宠,但也过的闲适安逸。”苏清婉放下心来,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团扇。 “我听闻她虽未提位分,但也享了三品俸禄,她的性子和沈姐姐一般,也算是有福的。”林青音瞧着苏清婉手里的团扇,蝶恋花的图案。 “她是为你,蹚了这蹚浑水。”苏清婉顺着林青音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团扇,而后默默的递了过去“待你出宫,她便也能安心度日。” 林青音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安静的看着团扇上的花纹,蝶恋花,蝶恋花,待到花枯,蝶又将如何? “姐姐也不必整日里拘在屋子里,常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苏清婉从堇青手里接了一碗绿豆汤,小口小口的抿着。 林青音抬起头,顿了一下,而后说道“先行告退,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苏清婉点点头,目送林青音离去。 “你在后面站了多久?”苏清婉歪着头看着端着托盘的穆落落“酥山都化了一半。” “那是,楚昭媛?”穆落落在苏清婉身旁坐下,那人脸上从右侧鬓角至左腮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嗯。”苏清婉点点头,接过酥山慢慢的吃,许久没有吃到过穆落落做的酥山了,清而不腻,甚是爽口。 穆落落静静的看着苏清婉,却不由自主的在想林青音,入宫前曾听闻宫中有妙人善箜篌,一曲凤鸣万鸟应,谁曾想却受母家牵连,朝夕之间了无音讯,初见此人是在幽巷,衣衫破烂神智失常,谁料想,再见已是性情大改。 “在想林青音?”苏清婉歪头看了穆落落一眼,随后倾身靠在穆落落肩头。 “嗯。”穆落落低头在苏清婉唇上点了一下,还有酥山的清香与冰凉。 “人尚在,心已死。”苏清婉在穆落落肩头蹭了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楚清韵的一颗心付错了人,可自己没有。 穆落落轻轻一笑,略略歪头靠在苏清婉头顶,闭上眼,有微风拂过,岁月静好。 · 入了伏,皇帝携部分嫔妃至行宫避暑,苏清婉以身子不爽快,不易舟车劳顿为由婉拒伴驾,留在宫中打点大小事宜。 到底是酷暑,饶是坐着不动,也能有汗珠凝结。苏清婉瞧着上清宫上下皆是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索性在上清宫旁另开南暖小筑,引活水做池塘,放给丫鬟们浸伏。 皇帝离宫时便吩咐,上清宫后院的自雨亭十二时辰不得停歇,确保苏清婉随时可以避暑。 一时间,宫里走的七七八八,顿时闲的冷清了不少。 每日午后,苏清婉便抱了琴在自雨亭抚琴,穆落落鼓瑟,端的是一副琴瑟和鸣的祥乐之景。 · “这几日的熏香,可是换了?”穆潇潇放下书卷,打眼瞧着珠儿添香。 “回小主,正是呢。”珠儿回头一笑“来行宫前,淑妃娘娘特意吩咐的,说是行宫邻水,蚊虫偏多,说是此香既不冲克,又有驱虫之效,奴婢点上之后,飞虫果真少了许多。” 穆潇潇若有所思的看着香炉“自这香点上之后,陛下可曾来过?” “不曾。”珍儿的声音响起,小丫鬟急忙打起帘子,珍儿入内,身后跟着两个奴才抬着青铜冰鉴“这香奴婢是前日才点上的,之前点的一直都是小主最喜欢的水息。” “你们都是从什么时候起跟着两位姐姐的?”穆潇潇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珍儿珠儿姊妹。 “大小姐刚出生时,奴婢便已经拨给大小姐了,奴婢虚长大小姐三岁。”珍儿看着奴才将冰鉴放好,又添了冰,方才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你们姊妹俩最初都是侍奉姐姐的吗?”穆潇潇有些吃惊。 “是。”珍儿笑着回道。 “奴婢与姐姐本是凤家家奴,大小姐出生后,老太太将我们送入穆府的。”珠儿解释道。 穆潇潇颔首,心中对此姊妹二人更添亲近,因为她母亲原也是凤家家奴“那你又是为何去了苏姐姐身边?” “淑妃娘娘九岁那年失足落水,险些去了半条命,大小姐怒斥淑妃娘娘原本的丫鬟看护不周,想着奴婢是个贴心周全的,便将奴婢送了过去。”珍儿站到穆潇潇榻旁,执扇轻摇。 “苏姐姐,可会调香?”穆潇潇瞧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漫不经心的问道。 “淑妃娘娘不会调香,但是对香料颇有研究,若真论起来,娘娘大概只会调眠桂一种香。”珍儿思索了一会之后答道。 “罢了,吩咐小厨房,做些陛下爱吃的膳食,中午请陛下过来用午膳罢。”穆潇潇摆摆手,复又低头继续看书。 · “陛下这几日,似是有心事?”午膳,阮美人为皇帝夹菜,皇帝今日来的突兀,也不曾备下好菜。 “蘅儿,这些年,你可曾去看过清韵?”皇帝的心思,大概也不在用午膳上。 阮美人心下一颤,面上却无甚表现“陛下将楚氏幽禁于幽巷,无诏不得探视,妾身,不曾触禁。” “可曾梦见过她?”皇帝的声音有些疲惫。 阮美人抬眸看向皇帝,那一双精明的鹰眸中,竟泛出缕缕相思,阮美人斟字酌句,终是轻轻地说“旧人不曾改,新人尚未闻。” “你说,她是不是恨着朕?生前不肯入梦,死后也不愿与朕相见。”皇帝叹了口气。 “楚姐姐对陛下的心,日月可鉴,只是当年…”阮美人顿了一下“养育之恩,侍奉之情,终归是两难全。” “你觉得,当年之事,朕可有错?”皇帝放下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阮美人沉默不语,楚家一事,涉及朝政,妄然开口,后果不可预计。 “朕恕你无罪。” “妾身不过一介医女,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阮美人也放下筷子,低头看着自己袖口的刺绣“妾身只知道,楚大人为人刚正,对陛下忠心不二,却不知会不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罢了。”皇帝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阮美人的手背“吃饭罢。” 用过午膳,阮美人立在门口目送皇帝离去,心中五味杂陈,楚家一事全貌她不得知,她只知楚家满门抄斩的缘由是意欲谋逆。此事无论真假与否,重查不易,翻案更是难如登天。 这件事,苏清婉要怎么做,阮蘅不知道,苏清婉能做到什么程度,阮蘅也不知道,她只记得苏清婉说过的一句话:明哲保身。 第25章 白芷料 午后,湿热烦闷,穆潇潇带着珍儿珠儿到花园,瞧着左右无人,索性褪去鞋袜,挽起裙摆,在池塘中戏水。 一阵箜篌声响起,配上空灵婉转的吟唱声,让主仆三人不由得安静下来,静静聆听。 “张姐姐的箜篌,真是越来越熟练了。”穆潇潇感慨道。 “张小主自入宫起,虽不说是盛宠,但也不曾受了冷落,也算的上是顺风顺水。”珠儿直起身子,远远的眺望了一下张婕妤的宫室“张家驻守边关,也不知陛下对她的宠爱是真心,还是…” 珠儿话还没说完,就被珍儿兜头兜脸的泼了一身的水。 “姐!”珠儿气急,左右也全都湿透了,也不必刻意拉着裙摆,索性放开手去还击“我这可是新衣裳,昨儿才上的身!” “小主您可管管她。”珍儿一边笑一边往穆潇潇身边躲“她那是新衣裳。奴婢这也是新衣裳!” “嘴上没个把门的,该泼!”穆潇潇笑道,干脆也放开手,跟着珍儿一起掬水。 珠儿自知失言,也不再开口,被穆潇潇和珍儿左右夹击,也没有机会回话。 原本珍儿珠儿顾及穆潇潇主子的身份,不敢贸然回击,只敢低低的略略裙边,可后来发现穆潇潇完全没有作为主子应有的架子,索性放开了玩,嬉笑声随着水花四处飞溅。 “妹妹真是童心未泯,本宫看着好生羡慕。”一个清冷的声音蓦然在岸上响起,穆潇潇大惊回头,却见赵昭容立在岸边。 主仆三人急忙上岸行礼“妾身见过赵昭容,娘娘万安。” “起来罢,如今虽是入了伏,妹妹这个样子,也是会染风寒的。”赵昭容摆摆手,身后自有丫鬟捧了衣裳过来。珍儿接过,给穆潇潇披上。 “妾身谢过昭容娘娘。”穆潇潇心下疑虑,酷暑时节,怎么会有人在外出时特意多带衣裳,这必定是有备而来。 “本宫前些日子得了个消息,倒是与妹妹有关,不知妹妹可有兴趣?”赵昭容似笑非笑的看着穆潇潇。 “娘娘请讲。” “本宫听闻,穆家大小姐,去年年底殁了。”赵昭容不疾不徐的说。 “什么?”穆潇潇大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安贤妃。 “妹妹不知吗?”穆潇潇的反应有些出乎赵昭容的意料“本宫听闻,寒冬时节,山间道路湿滑,穆大小姐不慎跌落山崖,至今为寻得尸骨,只得是立了衣冠冢。” 穆潇潇的眼泪蓦然满面,站立不稳,幸有珠儿及时扶住。 “与父亲通信时,父亲未曾提及此事。”穆潇潇哽咽道“娘娘所言,可属实?” “千真万确。”赵昭容点点头,叹了口气“妹妹也不要太过伤心,别伤了身子。” “谢…谢娘娘关怀…”穆潇潇身子瘫软,在珠儿的搀扶下泣不成声。 “罢了,此事原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该提及妹妹的伤心事。”赵昭容伸手用帕子擦拭穆潇潇的泪水。 “是妾身失仪了,妾身先行告退。”穆潇潇福了福身子,落荒而逃。 “看来,穆家嫡女身死一事,是真的。”赵昭容看着穆潇潇慌慌离去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 “奴婢不明白,娘娘何必特意来问?”丫鬟接过赵昭容手中沾了眼泪的帕子。 “她的风头太过,总需要些事情煞煞她的威风。”赵昭容看着趋于平静的池塘“左右也对本宫无害,不过是多费几句口舌罢了。” · “我方才,可有漏出破绽?”穆潇潇泡在浴桶里,脸上哪还有半分悲恸。 “没有,奴婢都信以为真了。”换了衣裳的珠儿从屏风后绕出来,舀了一瓢热水轻轻的从穆潇潇发顶浇下去。 “那就好。”穆潇潇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往水底沉了沉。 珠儿慢慢梳理着穆潇潇的长发,静静的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穆潇潇,一年不到,五小姐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了。皇宫就像是一个大染缸,无论是多么纯洁的匹缎放进来,终归是会染上颜色。 · 虽已日落,余热未散,用过晚膳,阮美人不愿闷在屋里,便想着出去走走,也算消食。 “紫苏,方才经过的院落,是哪位妹妹的?”阮美人略略回头,看了一眼刚倒完香渣的小丫鬟。 “回小主,应该是江美人的院落。”紫苏回道。 “江美人?”阮美人微微蹙眉,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陛下这几日,可曾召见过她?” “这个奴婢不知,奴婢只知,和安公主被接过来了。”紫苏扶着阮美人,慢悠悠的走着“听说是嫡公主觉得孤寂,便求了陛下,陛下便将和安公主接过来陪她。” 阮美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主可是察觉到了什么?”紫苏微微歪头,她家小主寻常不会打听院落,如今开口,许是有别的事情。 “方才那丫鬟倒出来的香渣,你可闻出了什么?”阮美人饶有兴致的看着紫苏,这丫鬟自小便养在自己身边,对香料药材也颇有灵性。 “檀香料为主,有驱蚊功效,又有些许百合,想来是为了和安公主夜间得以安眠罢。”紫苏回忆了一下,回道。 “不错,还有一味香料,香气虽不重,但不可忽视。”阮美人略略一闭眼,回忆了一下。 “是…”紫苏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奈何心思不在香渣上,也没刻意留心,一瞬间惊鸿而过,实在是没记住多少。 “白芷。”阮美人也不为难,主动说了出来。 “白芷?”紫苏不解,此药味虽芳,但鲜少做香料用。 阮美人见她不解,索性也不解释,只是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方才我什么都没说。” “是,奴婢明白。”紫苏欢快的应了一句,很快的把不能理解的一切抛置脑后。 阮美人瞧着她,轻轻的一笑,而轻轻叹了口气,难怪那日陛下突然提及楚氏,原来是触了旧物。 白芷性温、味辛、气芳香、微苦,可用于医治头痛之症,又有护肤美白之效。楚清韵有偏头疼的毛病,对于白芷的偏爱可谓是狂热,因此身上常年带着白芷的香气,为此,陛下还曾下令,特意为其调制了白芷香囊。 不过,江美人的香料里,为何会莫名的加上白芷? 思绪远了,注意力自然而然的就不集中了,阮美人突然觉得左肩肩头一痛,蓦然回神。 “糊涂东西,慌张什么!”紫苏急忙扶住阮美人,训斥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美人恕罪!”小丫鬟忙不迭的叩首,声音都染了哭腔。 “起来罢。”阮美人摆了摆手“你拿的什么,为何如此慌张?” “回小主,奴婢尊娴婕妤的吩咐去给江美人送香料,本该一个时辰前去的,奴婢一时睡过了头…”小丫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索性都听不清楚。 “江姐姐性子温和,娴婕妤也是宽厚之人,必定不会怪罪与你。”一句话,阮美人便明了了“去罢。” “谢美人!奴婢告退。”小丫鬟大喜过望,急忙爬起来,后退离开。 阮美人抬起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天边云漫卷漫舒,蝉鸣蛙噪,衬得渺远的箜篌声愈发悦耳。 · “当真是没料到,去找潇潇的,是赵昭容。”穆落落坐在苏清婉对面,中间有棋局。 “我也正纳罕,赵氏性子孤僻,嘴上不饶人,倒是快把宫里的姐妹们得罪干净了,一时倒也想不出能与谁交好。”苏清婉执白子。 “听你这意思,打听我穆家的,不是赵昭容?”穆落落拈子,几乎没怎么考虑便落下了。 “赵氏祖籍代州,父亲不过是代州刺史,任他手再长,也伸不到苏州去。”苏清婉拈着白子发了愁,许久不落“更何况赵氏入宫多年,自大皇子夭折,便一直无儿无女,又不得宠爱,早有些自暴自弃,有哪里会去关心潇潇母家的事情,或许潇潇不是嫡女的事情,也是在有人刻意把穆家大小姐殁了的事情透露给她之后,她才知晓。她去问询潇潇,大概只是图个乐子,看着潇潇悲恸,找补平衡罢了。” “那会是谁?”穆落落见苏清婉手里的白子迟迟落不下来,便端了茶过来抿了一口。 “这我还没有猜出来。”苏清婉摇了摇头,终于是把手里的子落了下去,没等反应过来,穆落落的黑子便也跟着落了“你,你早就料到我会下在这里吗?” “并不是,我只是猜了几个你会落子的地方罢了。”穆落落笑了笑,看着苏清婉再度陷入深思“我更好奇,是谁如此在意穆家大小姐,如此在意潇潇庶女的身份。” “我也不明白。”苏清婉此时大半心神没有在棋局上,自然落子极慢“按说潇潇初入宫时,只与小张氏交恶,又被我禁足一月,理应是避开了风头,倒是不知能惹了谁的注意。” “会是宋贵妃吗?”白子刚落,黑子便紧紧的随了上去。 “我觉得不会,宋怡其人,性子张扬,爱憎分明,行事光明磊落,这种暗中打听的行为,倒不像是其所作所为。”苏清婉摇头“也罢了,管她是谁,左右如今也做出什么伤害潇潇和你的事情,权且不去管他,日后露了端倪,再去处理也不迟。” 穆落落点头,打量了一眼棋局,一子定胜负。 “你的棋艺可是精进了不少。”苏清婉放下手里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子,端起茶抿了一口。 “棋艺精进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局胜在可对你的了解。”穆落落笑着伸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你心事太多,落子草率,我只许稍稍引诱,便可让你随了我的心意落子,胜你岂不是易如反掌?” “好啊你,居然趁人之危!”苏清婉笑着嚷嚷“这局不算,再来一局,我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第26章 设局 暑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立秋之后已是末伏,虽热,但已经干爽了许多。 穆潇潇自从行宫回来,便嗜睡懒怠,本以为是舟车劳顿,直到某天早膳,穆潇潇当着皇帝的面吐的天昏地暗。 皇帝大惊,急忙招了太医前来把脉,未出辰时,后宫便都知晓了:娴婕妤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皇帝大喜,欲封潇潇为妃,却遭到了群臣劝阻,以祖制不可废为由,制止皇帝封妃。 皇帝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封穆潇潇为娴妃,享正二品食俸,名为妃实为嫔。 群臣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圣意已决,又不违背祖制,只得作罢。 前朝平息,后宫却久久不能平静,入宫不足一年,便已抬至嫔位,上一个这样的人,是苏清婉。若说苏清婉有显赫的世家,封妃与母家有关,那毫无背景的穆潇潇又该如何解释?这又是何等盛宠。 穆潇潇既有娴妃头衔,断然没有再居于光禄堂的道理,皇帝下令将雪梅殿收拾出来,穆潇潇迁居雪梅殿,为一宫之主。 有上次青梅子之鉴,此番珍儿珠儿对穆潇潇的饮食格外上心,又有皇帝不时关怀,也算是相安无事。 · “听说了吗?有人在斑竹殿见鬼了!” “啊,真的假的?” “是真的,说是看见了废昭媛楚氏,一袭白衣,在斑竹殿里找她的箜篌呢。” “天哪…会不会是有人假扮的啊?” “据宫里的老人说,身段跟废昭媛一模一样,不会是假扮的。” “太可怕了,你说她是不是不甘心啊,要不然为什么要回斑竹殿。” 穆潇潇立在窗边静静的听着,抬手阻止了准备去呵斥小丫鬟的珠儿。 “这件事近几日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想来也不是编撰。”穆潇潇安静的看着在廊下打闹的小丫鬟,雪梅殿的丫鬟都不大,是穆潇潇自己挑的,放在宫里别有一番活力。 穆落落在时,想要把这群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全都换了,穆潇潇不让,大丫鬟是主子的耳目,这些小家伙何尝不是打探消息的好手,就算被发现,也可以说是少年心性无心之举。 “我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使得楚家满门抄斩。”穆潇潇转身,由珠儿扶着回到榻上“又是何事让楚氏被削了位分,废为庶人。” “楚家一事涉及朝政,后宫不可妄议。”珍儿端了酸梅汤来“废昭媛楚氏却是因为母家一事冲撞了陛下,陛下盛怒之下将其废为庶人,幽于幽巷。” “楚家之事,你当真不知?”穆潇潇笑吟吟的看着珍儿。 “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当真不知。”珍儿无奈的笑了笑,福了福身子。 “也罢了,我呀,就安安心心养胎罢了。”穆潇潇瞧着珍儿的样子,也不像是为避人耳目而左右言他,便也不再深究。 “淑妃娘娘当年也曾打听过,却也是毫无结果。”珍儿想了想,补上了一句。 “想来如今,也不会不知了。”穆潇潇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珍儿感受到了无端的压迫,珍儿抬眼瞥了穆潇潇一眼,她成长的很快,快到有些脱离预想。 · “起风了,娘娘回罢。”文绘立在安贤妃身后,抖开披风为其披上。 “再坐一会,本宫清静清静。”安贤妃微微抬头,方便文绘将披风整理妥当“那箜篌声虽妙,日夜听闻难免聒噪。” “娘娘既心烦,何不明说?”文绘有些不解,宏寿堂与紫华宫相隔极近,张婕妤既勤苦练习,安贤妃少不得听着。 “左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陛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等陛下兴致过了,自然而然的就安分了,本宫何苦多此一举,去触那霉头。”安贤妃抬手理了理竹简,又拿纸镇压着宣纸,免得乱飞,一首诗誊了大半,现下却无心再誊。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何人在此吟唱?”安贤妃放下笔,向来精明的眸中显露出震惊。 文绘上前几步,从青竹的缝隙间向外看“回娘娘,是个小丫鬟。” 安贤妃蹙眉,抬手,文绘急忙退回来,扶着安贤妃走到自己方才眺望的地方。如文绘所言,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在水边不知所为。 “召她过来。”安贤妃紧紧的盯着那小丫鬟的背影,声音有些自己不曾察觉的发紧。 文绘应了一声,朝着在亭子外候着的小丫鬟摆摆手,后者应声而去。 “娘娘在想什么?”文绘垂手立在安贤妃身后,将安贤妃细微的焦躁尽收眼底。 “若是文书在此,就会明白本宫心中所忧。”安贤妃走回桌边坐下“这个丫鬟,与一人过分相似。” 文绘低下头,不敢言语。文书是紫华宫原本的掌事宫女,奈何四年前死于痨病,这才有文绘掌事,因而有些事情,文绘并不知晓。 “奴婢参见贤妃娘娘,奴婢不知娘娘在此,惊扰娘娘,奴婢该死,还请娘娘恕罪!”小丫鬟不知自己为何被召见,却是先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抬起头来。”安贤妃道。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与安贤妃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立即垂下眼眸。 “你是谁宫里的?在水边做什么?”安贤妃抬手按了按眉心,在心底轻笑一声,自己居然还幻想着与那人长相相似。 “回娘娘,奴婢是雪梅殿的,我家娘娘有了身孕,嘴馋想吃菱角,奴婢便想着御花园里会不会有,便来瞧瞧。”小丫鬟唯唯诺诺的答道。 “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安贤妃笑了笑,随后摆摆手“下去罢。” “谢娘娘!谢娘娘!”小丫鬟一时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离开。 “如今入了秋,想来蝗虫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安贤妃低头看着自己誊了一半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誊写,心境变了,大概写出来的字也不会一样了。 “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明示。”文绘大概知晓这蝗虫说的是谁。 “方才那小丫头,无论是身段还是嗓音,都像极清韵。山鬼一辞,乃是清韵最爱,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本宫看到听到。”安贤妃将宣纸拿起来,放到一边,重新提笔“有人借清韵一事设了个大局。” “可要去查?”文绘问道。 “不必,放任不管即可。”安贤妃落墨,笔锋遒劲,写出来的字棱角分明“本宫还要助她一臂之力。” · 入了八月门,便已经是秋天了。穆潇潇已经显了怀,身子愈发懒怠,面上宁静祥和,苏清婉调侃她确实有了母亲的样子。 这深宫向来是几多欢喜几多愁,皇帝近些时日鲜少来后宫,就算来了也是去雪梅殿看看穆潇潇,或者找苏清婉手谈,亦或许与宋贵妃描一幅丹青,无论宏寿堂的箜篌声多么婉转,都不曾踏进过半步,张婕妤气结,又不敢声张,只得独自生闷气。 “姐姐宫里的金桂开的可真好。”穆潇潇扶了珍儿,慢慢悠悠的走进来,恰巧看到苏清婉执壶浇花,穆落落站在一旁笑看。 “你若是喜欢,大可去禀明陛下,来年啊,你就满屋子都是金桂了。”苏清婉转过身,将壶递给身后的小丫鬟,和穆潇潇两下见了礼。 “可妹妹相中了姐姐的这棵。”穆潇潇歪了歪头“来人,把这棵金桂给本宫移到雪梅殿去。” “真真的胆子大了,居然敢在本宫宫里撒野。”苏清婉笑了,回头看着穆落落“还愣着做什么?人家都要移咱家的金桂了还不去拦着。” “还不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打出去。”穆落落应道。 院子里的一干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穆潇潇名义上是正一品妃,又怀有皇嗣,哪个敢动手,何况如今的场面,也不知是两个主子玩闹,还是笑里藏刀。 “好啊,她们不敢动你,那本宫亲自动手。”苏清婉走过去,在手上呵了口气,准备搔穆潇潇的痒。 “好姐姐!妹妹知错了。”穆潇潇急忙讨扰,朝身后的珠儿递了个眼色,后者随即将手中食盒奉上“今日上午闲来无事,做了些点心,姐姐尝尝可还顺口?”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本宫勉强接受了。”苏清婉抬手在穆潇潇鼻尖上点了一下,随后挽了穆潇潇的胳膊进屋。 “过几日仲秋,我打算多做些点心奉给陛下和皇太后。”穆潇潇亲自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摆好“这些都是我新学的点心,姐姐可尝尝,陛下都没尝过,姐姐是头一个。” “什么东西朕没有尝过?”皇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穆二人急忙下榻接驾。 “妾身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起来罢。”皇帝先是虚扶了苏清婉一把,随后伸手将穆潇潇扶起来“你怀着身孕,不必行如此大礼,清婉也是,身子弱便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谢陛下。” “让朕瞧瞧,你们姊妹两个,又在偷吃什么好东西。”皇帝牵着穆潇潇在榻上坐下,苏清婉在对面落座,朝着身后的小丫鬟摆摆手,自有人去将香炉里的香换成龙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妾身哪敢背着陛下偷吃,许是妹妹觉得自己厨艺不精,想着妾身这个做姐姐的能指点一二,而后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苏清婉笑道。 “才不是。”穆潇潇反驳道。 第27章 仲秋 “才不是。”穆潇潇反驳道“陛下这几日鲜少来后宫,这点心做出来都送不到盘龙宫去,与其浪费食材,还不如做给姐姐吃。” 苏清婉面上一僵,却又不知该如何把这话圆回来。 “你呀,你就仗着肚子里的皇嗣胆大妄为。”皇帝不仅没恼,反而伸手刮了刮穆潇潇的鼻梁“朕这几日政务繁忙,倒是忽略了你的感受。” 穆落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苏清婉方才的担忧,是多虑了,皇帝对穆潇潇的宠爱,已经高出了每一个人的预料,正如珍儿所言,穆潇潇成长的很快,方方面面的成长。 “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朝政,只懂如何做些点心讨陛下欢心。”穆潇潇把点心往苏清婉面前推了推,摆明了不给皇帝吃的态度。 “朝政归朝政,陛下既已下朝,不妨不再去想。”苏清婉看了穆潇潇一眼,微微一笑,拈起一块点心,细细的品味“妹妹手艺见长,只是太甜了些。” “是,妹妹记下了。”逞过一时口舌之快,穆潇潇还是拿了一块点心奉给陛下“陛下再忙于朝政,也该多来后宫走动走动,张姐姐思念陛下思念的紧,这几日的箜篌声都变了味道。” “近几日,有许多折子都在参东北,朕看着她心烦。”皇帝皱眉,明显的不悦。 穆潇潇已然是不懂什么东北西北的,不过见着苏清婉一脸恍然,便知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嘴。 “过几日,新罗使臣进京,可能还要忙一阵子,过些时日,朕再陪你。”皇帝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 “是,妾身再精进一下手艺。”穆潇潇颔首。 “新罗使臣这个时候进京,可是要参加仲秋宫宴?”苏清婉微微蹙眉,这个时间未免太凑巧些。 皇帝点点头,看起来颇为疲倦。 “妾身看陛下也乏了,不如小憩一会?”穆潇潇问道。 “也好。”皇帝起身,往内室走去“爱妃怀着身子,也早些回宫休息罢。” 苏清婉摆摆手,自有小丫鬟服侍皇帝就寝。堇青瞧了苏清婉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堇青会意,悄悄的在香炉中加入些许白芷。 “清婉,你可曾去过斑竹殿?”皇帝的声音传出来,带着浓重的叹息。 “妾身不曾。”苏清婉垂下眼眸,斑竹殿,楚昭媛被废黜后,便一直荒废着。 “朕去过。”一句话,没了下文。 苏清婉静静的站了一会之后,转身出了大殿,和穆落落并肩而立“一会让小丫鬟打些金桂下来,我给你做眠桂。” “好。”穆落落侧头看着苏清婉“如果我没记错,张家驻军在东北?” “嗯。”苏清婉抬起头,秋天的天很清,云很淡“过了仲秋,秋天就快要结束了,雪一落,一切就都清静了。” · “娘娘,苏州的家书到了。”堇青掀开帘子进来,对卧在榻上昏昏欲睡的苏清婉道。 “拿过来。”苏清婉顿时有了精神,坐起身子,接过书信。 “信上写了些什么,高兴成这个样子。”穆落落进来的时候,苏清婉正喜不自胜。 “大喜事。”苏清婉将信叠起来,往身后一藏“不告诉你。” “娘娘在落落姑姑面前,就像个孩子一样。”堇青抿嘴一笑。 “就你话多。”苏清婉嗔了堇青一句。 “先把药喝了。”穆落落笑着摇摇头,走到苏清婉身边,堇青急忙上前一步端住穆落落手中的托盘。 “怀瑜成亲了,娶的是云家幼女。”苏清婉还是忍不住先说了“还有一事,是关于穆家的,猜猜看?” “和子绪有关?”穆落落看着苏清婉蹙着眉头把药喝完,然后伸手喂了一颗糖给她。 苏清婉含了一下,立马朝着穆落落招招手,穆落落不明所以,倾身过去,却突然被搂住脖子,苏清婉的唇迅速贴过来,猝不及防间那颗糖就到了穆落落口中。 “太甜了,还是落落的味道更好些。”苏清婉松开穆落落的脖子,满意的舔了舔唇,眉眼弯弯,像一只狐。 嘴里糖带着丝丝苦味,穆落落有些哭笑不得,苏清婉不喜甜又怕苦,吃药可真是太难为她了。 “子绪在秋闱中中了亚元,已经在预备明年的春闱了。”苏清婉接过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潇潇有孕,子绪中举,可谓是双喜临门。” “穆家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穆落落将嘴里的糖咬碎咽下去。 “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去穆家说媒的人就要踏破穆家的门槛了。”苏清婉笑道。 “惯会打趣儿人。”穆落落笑着抬手刮了一下苏清婉的鼻梁。 “哪里是打趣儿了,分明是实话,堇青,你说是不是?”苏清婉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向堇青。 “娘娘说的是,若是穆公子中了状元,还能做驸马爷呢。”堇青接道。 “真真儿是学了清婉的一张利嘴。”穆落落笑着指了指堇青“赶明儿就把你拉出去配了小子。” “奴婢知错了,姑姑饶了我罢。”堇青假意讨扰,笑的欢快。 “说起驸马爷,这嫡公主也将及笄,也不知陛下将作何打算。”苏清婉伸了个懒腰,玩闹了这一阵,倒也不困了。 “陛下既珍视嫡公主,必然也不会远嫁。”穆落落道“想来也就是京城里的哪位公子哥了。” “也不知谁家有那般福气,总归我苏家消受不起。”苏清婉撇撇嘴,倒不像是认为是件好事的模样。 穆落落笑了笑,没有接话。 · 仲秋日,本应有皇后带领后宫嫔妃祭月,奈何中宫空缺皇太后年迈,无奈,值得由安贤妃代理。辰时各宫妃嫔沐浴更衣,而后前往紫华宫。 巳时初一同前往拜月坛,安贤妃上三香,祭酒读祝,而后焚祝文。各宫妃嫔行拜月之礼,叩首再三,执香从献,祷祝心中所愿。 苏清婉瞧着天上的月,似是比去年更明亮些,略略向后看去,得以见穆落落于宫女群中诚心祭月。 信女心愿无他,只求与落落相偕白头,苏清婉想着,再度叩首。 礼成,安贤妃执刀分了月饼,而后众人前往鹿鸣宫。 仲秋宫宴,新罗使臣出席,还有一妙龄女子,以纱遮面。 “你可瞧见那姑娘了?”宋贵妃微微侧身,对着苏清婉低声说道“八成是要与我朝结亲。” “陛下不曾提起过,也没让人准备,许是要给哪位爷赐婚罢。”苏清婉朝着堇青招招手,悄默声的把桌上的茶换了“姐姐尝尝这茶。” “好啊,你又偷偷藏了好茶。”宋贵妃笑道,接过苏清婉奉过来的茶盅“看在你主动奉茶的份上,本宫饶你一次。” “姐姐这样,以后有了好茶妹妹都不敢说了。”苏清婉故作委屈,轻轻推了宋贵妃一把。 “值此仲秋佳节,既是家宴,诸位也不必拘礼。”皇帝道“皇太后凤体欠安,在寿康宫休养,诸位随朕共同举杯,以求皇太后安康。” “愿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清婉举杯略抿一口,剩余的全部借着袖子的遮挡倒在了地下,穆落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臣代王上敬皇帝一杯,祝愿□□盛世太平,惟愿两国长久结好!”新罗使臣起身,举杯敬皇帝。 “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皇帝略略举杯示意,饮下半杯以示恩赐。 “初来□□,我朝公主为陛下雄姿倾倒,一见倾心,不知可否与□□结秦晋之好?”使臣道。 “这哪里是什么一见倾心,分明就是有意和亲。”宋贵妃忍不住低声说道“且不说新罗使臣进京这几日都是与陛下商讨国事,就单单说现在这宴会,他们离陛下那么远,如此情况也能窥见陛下雄姿?” “说不定人家就是能看清楚呢。”苏清婉抿嘴一笑“姐姐人老眼花,人家可还年轻呢。” “我撕了你这张嘴。”宋贵妃笑着伸手,在苏清婉腮上拧了一下。 “也不知这位公主是何等姿色,偏偏要拿那纱遮了脸。”赵昭容道。 “把面纱摘了朕瞧瞧。”皇帝摆摆手,也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新罗使臣朝着身边的年龄女子低语几句,后者微微点头,然后任由身后的丫鬟摘取面纱,脸盘圆润,杏眼细眉,端的是一副乖巧模样。 “小女金秣珠拜见皇帝陛下。”新罗公主起身行礼。 “既入我□□,就该行我朝大礼,公主不会不知罢?”宋贵妃凤目一挑,出言咄咄。 “爱妃说的有理。”皇帝点点头。 新罗公主咬咬唇,跪地行大礼。 “新罗既有意和亲,朕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也罢,那就封作美人,入住无忧阁。”皇帝轻轻笑了笑,随后指了指桌子上的两盘点心“赐给贵妃和美人。” “谢陛下。”宋贵妃起身,福了福身子,转头却对上新罗公主的目光,宋贵妃勾了勾嘴角。 “这公主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穆潇潇轻笑着对身边的周昭仪说道。 “谁不是说呢,咱身上是家族的荣耀,她身上可是一个王朝,可不能去触了她的霉头。”周昭仪看着桌子上的胡饼,不禁有些感慨世事无常,去年今日坐在自己身边的还是如卉,如今却是潇潇了。 “左右不过是个外族女子,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赵昭容轻轻嘁了一声,不屑一顾。 穆潇潇和周昭仪对视一眼,两下轻轻一笑,举杯互敬。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今天是四年一度的2·29,那就加个更吧~ 第28章 依靠 “如今风已经是凉了,再过些时日,过了寒露,就一日寒似一日了。”苏清婉仰面躺在浴桶中药浴,一头青丝随意的散在水里。 穆落落坐在一旁,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随意的应了一声。 苏清婉微微蹙眉,翻身趴在桶沿上,看向穆落落“你在看什么,难不成,比我还好看吗?” 穆落落从这句话中品到了丝丝酸味,不由得有些想笑,放下书卷凑过去,在苏清婉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世上哪还有比你好看的事物。” 苏清婉满意的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软垫的形状,重新躺好。 “我在看账本,每年上清宫的火炭都比别的宫苑进得早些,日常开销也大。”穆落落抬手,轻轻的摁着苏清婉的太阳穴。 “主要是各类补药的花销。”苏清婉舒服的闭上眼,带着鼻音撒娇“难不成,大小姐觉得我养不起了?” “小女不才,家中堪为江南富贾,想来养一个你绰绰有余。”穆落落笑道,探手试了试水温“水有些凉了,堇青!” “奴婢在。”堇青应声而进,身后引着两个小丫鬟抬着木桶。 “娘娘,金美人又来给您请安了,奴婢说您在药浴,她就非要在宫门外候着,您看?”堇青小心翼翼的问。 “她已经连着吃了几日的闭门羹,怎得又来了。”苏清婉蹙眉,却被穆落落轻柔的抚平“去告诉她,陛下口谕,本宫药浴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她是想抗旨么?” “奴婢说过了,可是金美人说愿意等您药浴结束。”堇青有些犯难。 “罢了,请她去正殿候着罢,总把她关在宫门外,也不想样子。”穆落落轻叹一声之后说道“你也好歹见她一见,打不了几句话打发了就是。” 苏清婉轻哼一声,闭上眼不理人了。 堇青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穆落落,穆落落微微颔首,堇青会意,乖乖退下。 “上清宫掌事宫女逾权,该罚。”苏清婉睁开眼,看着穆落落。 “罚什么?”穆落落扶苏清婉坐起来,从一旁桌上拿过梳子,慢慢的梳理苏清婉的一头青丝。 “罚你一辈子伺候我,到了年纪也不放你出宫。”苏清婉说了一半便笑了起来。 “奴婢领罚。”穆落落拿过毛巾将苏清婉的长发包起来。 “娘娘沐浴毕。”自有小丫鬟进来服侍苏清婉更衣。 · “本宫身子弱,倒是难为妹妹多次来拜,妹妹有心了。”苏清婉晃晃悠悠来到大殿,在主位上坐了“来人,给金美人赐座。” “妾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安。”金美人先是行了全礼,而后才敢坐下“妾初来乍到,对□□礼仪有失仪的地方,还请淑妃娘娘提点。” “新罗与我朝饮食略有差异,妹妹此来,可还适应?”苏清婉瞧着阶下这孩子双目微红,想来这几日过得也不算顺心。 “谢淑妃娘娘关心,妾…还适应。”金美人顿了一下,似是压抑着哭腔。 前些时日宫宴便吃了宋贵妃的下马威,这几日陛下又不多来后宫,入宫至今只侍过一次寝,这几天她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苏清婉轻轻叹了口气,能送出来和亲,恐怕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公主,也是可怜见的。 “也罢了,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对本宫讲。”苏清婉看着欲哭不哭的金美人,心下一软“本宫不喜热闹,上清宫的安你也不必来请,平日里多和后宫姊妹走动走动,既已来了我朝,便是一辈子留在这里,要努力为陛下开枝散叶。” “谨记淑妃娘娘教诲。”金美人又要跪,却被得了苏清婉吩咐的堇青一把扶住。 “罢了,下去罢,本宫乏了。”苏清婉抬手,撑在头侧,饶有兴趣的看着茫然无措的金美人。 “是,妾告退。”金美人深吸一口气,起身欲走。 “慢着。”苏清婉突然出声。 “娘娘还有何吩咐?”金美人回头。 “宏寿堂张婕妤,你可去见过了?”苏清婉微微扬眉,冲淡了狐眸带来的娇媚。 “回娘娘,见过了。”金美人暗蹙眉,有些不解苏清婉突然提及张婕妤的原因。 “也罢了。”苏清婉摆摆手“张婕妤和德妃姐姐是本家,曾在上清宫侧宫住过一段时间,随口一问罢了,去罢,从新罗而来,舟车劳顿,好生休息,以侍奉陛下。” “是。”金美人再度福身,缓缓退了出去。 “倒是险些被她骗了。”等门关上,苏清婉笑着回头对穆落落说“你觉得此人如何?” “瞧她的样子,已然是拜会了正四品以上所有的小主娘娘,她在找一个依靠。”穆落落抬眸,对上苏清婉的弯弯眉眼“促使她一定要来见你的原因,不是知礼数,而是她认为你才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穆大小姐不愧是混迹商圈数载,看人果然比我毒辣些。”苏清婉欣然点头“也罢,就看她有没有这个灵性了。” “你跟她提及张婕妤,所谓何?”穆落落走到苏清婉身前,将这只孱弱的狐搂进怀里。 “大厦将倾,总归是需要个推手。”苏清婉反手搂住穆落落的腰,在穆落落腹部蹭了蹭“左右不抱太大希望。” · “这几日闲来无事,做了点吃食,也不知妹妹想吃些什么,索性全都拿了过来。”周昭仪摆摆手,身后的丫鬟便将食盒提上来。 “妹妹谢过姐姐好意,姐姐请上座。”穆潇潇起身微微福身见礼,而后在榻上与周昭仪相对而坐。 “妹妹的气色不错,想来这孩子也是个贴心的,没让当娘的难受。”周昭仪看着穆潇潇微隆的小腹,颇为羡慕。 “说不定就是个贴心窝的公主呢。”穆潇潇轻轻抚摸着肚子,一脸慈祥。 珍儿拿着银针上前,将所有吃食都试了一试。周昭仪在旁默默的看着,一言不发。 “还请姐姐莫恼,妹妹实在是上次吃了亏。”穆潇潇略有些尴尬,急忙解释道。 “我理解。”周昭仪笑了笑“当年沈姐姐有孕时,也是这般谨慎。” “左右无事,我闷在宫里也是无趣儿,姐姐陪我手谈一局可好?”穆潇潇微微歪头,眨了眨眼。 “也好,许久没下过棋,怕是都生疏了。”周昭仪来了兴致,自沈修仪殁了,便再没有人和自己下棋了。 穆潇潇看着桌上几盘一模一样的点心,不禁有些好笑,果真是闲来无事,竟是连模子都懒得换一换,探手随意的拈了一块。 “想来妹妹这些时日一直窝在宫里,对宫里发生的事,想必是不太清楚。”周昭仪随着也拿了一块,刚咬了一口,便被酸的一蹙眉,竟不曾想这酸枣如此之酸,抬眸看向穆潇潇,却是无甚太大的反应。 “前些时日,金妹妹也曾来找过我,闲聊了几句家常,略略的知道了些新罗风貌,其余事,倒还真是一无所知。”穆潇潇将盛有黑子的瓷盒递给周昭仪。 “小张氏被降位分一事,妹妹可知晓?”周昭仪落下一子。 “降了位份?”穆潇潇一愣,此事她还真不知晓。 “是呢,降为美人,仍旧在宏寿堂住着。”周昭仪也不催,等着穆潇潇落子之后,才悠悠跟上。 “这好端端的,怎得突然降了位份?”穆潇潇左右思索了一番,实在是没想到能有什么缘由。 “据说是前几日,金美人无意间冲撞了小张氏的轿撵,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奈何小张氏近段日子受了冷落,心中不忿,便训斥了金美人几句,小张氏那脾气你也知道,哪里能有什么好听的呢。”周昭仪顿了一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若是那金美人性子软些,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那金氏也不是个安分的,忍不住顶了几句,小张氏恼怒,命人掌了金氏的嘴,如此一来,这事便闹到了陛下那去。” “小张姐姐也真是的,金氏再不济,也是个公主,虽是和亲来的,到底是比咱们尊贵些。”穆潇潇摇了摇头,小张氏若是有大张氏一半的心胸,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我还听说,前朝太子少师领头参了兵马将军一折子,陛下正为这事烦心呢,后宫又出此事,想来陛下也是烦的不行。”周昭仪压低声音道。 “兵马将军?此事怎得又跟淑妃娘娘扯上了关系?”穆潇潇明知故问,装傻充愣。 “我的傻妹妹,兵马将军乃是张家,淑妃娘娘母家可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可不能混说。”周昭仪被逗笑了,伸手在穆潇潇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妹妹是妇道人家,对前朝政事一无所知,姐姐方才说了什么,妹妹也没听的真切。”穆潇潇拈起一子,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而后落下。 周昭仪顿悟,感激的瞥了穆潇潇一眼,专心棋局。 太子少师,乃安贤妃嫡亲兄长,穆潇潇边落子边想,楚家一事,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牵连颇深,如此看来,还真是墙倒众人推了。 第29章 生辰 九月初六,苏清婉生辰,无巧不成书,穆潇潇的生辰竟也是今日。 “该起了,已经是辰时一刻了。”穆落落掀起床帘,伸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 “唔,再睡一会,就一盏茶的功夫…”苏清婉闭着眼握住穆落落的手腕,拉至唇边吻了一下“昨晚太累了…” 穆落落闻言哑然,无法,只得由她去。 “姑姑,内廷司已经将寿礼赏赐送来了,您可要瞧瞧?”堇青见着穆落落独自一人出来,就知道她家娘娘尚未起身。 “若是有什么稀罕玩意,便拿出来摆着,若是没有,便存档入库就是了。”穆落落思索之后道。 “稀罕的摆件没有,倒是有稀罕的食材,已经送到小厨房去了。”堇青回忆了一下,想来是上清宫的稀罕物件太多了,内廷司便想着换个花样了。 “也罢,你进去守着点,我去小厨房做点吃食。”穆落落点点头“催着娘娘早点起,免得一会面都坨了。” “是。”堇青福了福身子,转身进屋。 一盏茶的功夫,苏清婉果真起身,睡眼朦胧的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由小丫鬟挽发。 “娘娘,方才盘龙宫那边遣人来道,陛下今日陪您用午膳,晚膳就不陪您一起了。”堇青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今儿个,也是娴妃娘娘的生辰。” “知道了。”苏清婉睁开眼,撑了没一会复又闭上“看看库房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娴妃妹妹送去。” “是。”堇青应声退下。 “小懒猫,终于起来了。”穆落落方才把长寿面端上桌,苏清婉就晃晃悠悠的从内屋出来。 “闻着香味出来的。”苏清婉走过去搂住穆落落的腰,脑袋在穆落落颈窝里蹭,活脱脱一只撒娇的幼狐。 “好了,一会发髻乱了还得重新梳。”穆落落侧头在苏清婉脸上亲了一口,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站好。 苏清婉又磨蹭了一会,才乖乖的坐好。 “内廷司送了雪蛤和燕窝来,你想如何?”穆落落在苏清婉对面坐下。 “那雪蛤掺上牛乳炖了便是,至于燕窝,炖了鸡汤辅一辅就是了。”苏清婉用筷子细细的将长寿面上飘着的葱花拨开,抬眼看到穆落落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几个生辰,没有吃到你做的长寿面了。” “以后你每一个生辰,都会有。”穆落落微微一笑,将手边的空碗拿到两人中间,将一双筷子横旦在碗上,然后用筷子从自己碗里挑了一根最长的搭在筷子上。 “祝我的爱人长命百岁。”穆落落含笑看着苏清婉。 “我才不稀罕什么长命百岁。”苏清婉眼眶一酸,急忙低下头,若不是她,穆落落大可以逍遥于江湖间,也不必困在这深宫,步步为营“你若是不在了,我独活还有什么意思。” “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浑话。”穆落落伸手在苏清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好了,快吃罢,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 “姐姐怎得突然来妹妹这里,也不支会一声,妹妹提前准备。”入夜,张德妃突然造访上清宫。 “今日妹妹生辰,往年都有陛下陪着,今年陛下去了雪梅殿,姐姐可算是有机会能给妹妹过生辰了。”张德妃话虽如此说,目光却是担忧的。 苏清婉心下明了,可越是明了,便是越有些愧疚“可不是呢,今年可算是能跟姐妹们坐一坐了。” “姐姐做了几道小菜,也不知合不合妹妹的口味。”张德妃摆摆手,身后的小丫鬟将食盒放到桌子上。 “堇青,去瞧瞧鸡汤可炖好了。”苏清婉转头吩咐道,随后挽着张德妃上座“内廷司说是养了多年的老母鸡,最是滋补,姐姐也尝尝看。” 张德妃仔细端详着苏清婉,却不曾从后者脸上瞧见半分失落“妹妹…” “花无百日红,更何况,此花凋敝别花开,这后宫之中啊,最不缺的就是宠妃。”苏清婉笑了笑,自顾自的去将小菜从食盒中取出“淑妃身子孱弱,甚少侍寝,左不过是更会揣摩圣心些,如今娴妃温婉贤淑,善解人意,淑妃失宠,也是情理之中了。” 张德妃愣了一下,这宫中的流言蜚语,她只当苏清婉还不晓得,却不曾想她竟已了如指掌。张德妃看着安之若素的苏清婉,这个人,她是愈发看不懂了。 “令尊近日可好?”苏清婉抿了一口鸡汤,温度刚好。 “前几日家书道,不知何故陛下将父亲调回京城,连着大哥二哥一起。”张德妃叹了口气“听闻太子少师递了参奏折子,父亲不说,母亲也不知是何事。” “归德将军向来忠心耿耿,想必是陛下有要事相托。”苏清婉垂下眼眸,目光晦暗不明。 “妹妹,你老实告诉姐姐,你在做什么?”张德妃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清婉,她宅心仁厚,不善争抢,可不意味着她是个傻子“欣兰擅箜篌,随便赏赐一把箜篌也就罢了,怎得偏偏就是那把凤首箜篌,偏生她得了赏赐之后,幽巷那位又出了事,而后斑竹殿的种种,未免也太巧合了。” “姐姐。”苏清婉放下碗,抬眸看着张德妃“有些事情不知晓远比知晓来的舒坦,姐姐若是想的通透也就罢了,想不通透又何苦为难自己。” “我不是为难自己,我是在担心你。”张德妃有些焦急,正如一个天下只有一位陛下,一家只有一支嫡系,从私心而言,张美人失宠,张德妃求之不得,可如今事情的走向,似乎已经远远不止打张美人入冷宫这么简单。 “妹妹有什么值得担心的,难不成是怕药材不够名贵,吊不住妹妹这条命么?”苏清婉用汤匙慢慢的搅着鸡汤“今日是我的生辰,姐姐说这些,怕不是来为我庆生的。” “妹妹哪里的话,本宫这是…”张德妃急忙解释。 “好了,姐姐的心意,妹妹明白。”苏清婉轻轻一笑,打断张德妃的话“这鸡汤慢火煨了一下午,凉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张德妃叹了口气,跟苏清婉一般安静的喝汤。 晚膳毕,两人手谈一局,其间聊些闲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直到戊时四刻,张德妃方才离开。 · “今日怎得这么早就歇下了?”穆落落掀开帷帘,坐到苏清婉身边“看书也不让人把烛火挑亮些,仔细伤了眼睛。” “左右也无事,盖着被子还暖和些。”苏清婉任由穆落落将书卷抽走“你今下午去哪了,晚上也不见人影。” “我一直都在南暖小筑。”穆落落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生辰贺礼。” 苏清婉眼眸一亮,急忙接过来“这盒子,放的仿佛是去年皇太后赏的镯子。” “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便借花献佛了。”穆落落点点头,这盒子里原本放的的确是一只祖母绿镯子,如今被她放进了苏清婉的首饰盒里。 苏清婉轻笑着瞥了穆落落一眼,缓缓地打开,一声惊呼:深红的锦缎上放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羊脂玉白狐。 “这是你雕的吗?”苏清婉急忙将玉狐拿出来,爱不释手。 “今日下午和晚上我都在做,完成以后我便急忙回来了。”穆落落看着苏清婉的笑容,心满意足。 “为什么是一只狐?”苏清婉全部的目光都落在玉狐上,竟没有分半分给穆落落。 “因为像你。”穆落落下床宽衣,复又回来,轻车熟路的入了苏清婉的被窝“我竟还不如一件玉器入娘娘的眼。” 苏清婉闻言一笑,随后探身在穆落落身边嗅了嗅“好重的酸味。” 穆落落笑着在苏清婉腰上捏了一下,后者吃不住痒,不由得瘫在穆落落怀里。 “我要把它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只给我一个人看。”苏清婉靠在穆落落肩头,搂着穆落落的腰,心满意足的舒了一口气。 “你喜欢,便也值了。”穆落落说完,微微探身吹灭了蜡烛“我心悦你。” · 转眼已经过了霜降,日子一日冷似一日,安生的日子过得久了,终归是要起一些波澜。 尚书令并中书令、兵部尚书联名上书,参奏兵马将军克扣军饷,买卖官职,私屯府兵,甚至插手盐铁,其心险恶。又有太子少师、太子少傅作保,一时群臣激愤。又有兵部侍郎携兵部郎中、员外郎联名请愿书,上书请求重查当年楚家谋逆一案。 张家一时处于风口浪尖,归德将军一家在京拘禁,兵马将军与东北驻地就地待命,任何人不得离开。皇帝遣辅国将军即刻前往东北,暂扣兵符。 · “这叶子长起来不容易,落起来倒是迅速。”穆潇潇沿着御花园的小径慢悠悠的走着,难得的晴天,出来舒活舒活筋骨,太医说时常走动走动,对孩子也是好的。 “可不是说呢,仿佛昨儿还是蓊蓊郁郁,今儿个便光溜溜的了。”珍儿接了一句。 “还是苏州老家好,四季常青,就算隆冬,也不觉得冷清。”珠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霜降过后,空气都冷飒了。 “南橘北枳,陛下也曾想着在御花园里种些江南树种,却是鲜少成活,就算是活了也是蔫蔫耷耷,没得意思。”珍儿道。 穆潇潇笑了笑,苏州老家,想来一时半会也是回不去了,低头抚了抚肚子,等这孩子出世,或有机会归宁。 一阵渺远的喧闹传来,穆潇潇好奇的抬起头“是何人在宫中喧哗?” “那边大概是紫华宫的方向。”珍儿细细听了一会之后道。 “过去瞧瞧去。”穆潇潇玩性大发,扶着珠儿的手快步向前。珍儿珠儿无奈,只得小心地扶着,快步跟上。 第30章 尘埃落定 “让开!我要见皇上!我张家必定是受了奸佞迫害!我要见皇上!”宏寿堂门前,几个小太监低着头,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挡在张美人面前,不让其出去。 “怎么回事?”穆潇潇靠过去,一头雾水。 “参见娴妃娘娘,回娘娘的话,奴婢奉旨来封宏寿堂,堂内一应人等皆禁足,无诏不得出。”一个小太监小跑两步过来,先是给穆潇潇请了安,而后答道。 “可知缘由?”穆潇潇瞥了张美人一眼,明知故问。 “前朝的事情,奴婢哪里晓得,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小太监道。 “我张家世代忠诚于陛下,怎可能有谋逆之心,一定是有人陷害于我张家!我要见皇上!你们这群狗东西都给我让开!”张美人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哪还有半分体面。 瞧着这幅场面,穆潇潇平白有了一种熟悉感。 “张姐姐稍安勿躁,如今陛下正在为前朝之事烦心,若是姐姐这个时候贸然去打扰,恐怕也是徒劳。”穆潇潇上前,问声道。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我如今的场面,怕是与你也脱不了干系。”张美人冷笑一声,倒也清静了下来“张欣菊呢?既然我见不着陛下,那我见她总可以罢?” “放肆!德妃娘娘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珍儿出声呵斥。 “放肆的是你!小小奴婢,主子说话也敢插嘴。”张美人瞪了珍儿一眼,继续看着穆潇潇。 “奉皇帝口谕,德妃张氏于福临宫禁足,无诏不得踏出福临宫半步。是本宫亲自去封的福临宫,张美人可有什么异议?”安贤妃扶了文绘的手走了过来,清冷的声音不怒自威。 “贤妃娘娘安。”穆潇潇和安贤妃两下里见了平礼,而后默默后退半步。 “呵,她竟也被禁足。”张美人面上冷笑一声,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一软,压在一旁的丫鬟身上“只求陛下不要听信奸佞的谗言,能够还我张家一个清白。” “娴妃妹妹既带着身子,便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免得污了孩子的耳朵。”安贤妃转向穆潇潇,脸上已是带了笑“早些回去罢,虽说今日阳光晴好,终归是快要立冬,妹妹小心莫要染了风寒。” “谢贤妃娘娘关心,妹妹这便回去了。”穆潇潇略略屈膝,转身便走,转身的刹那,穆潇潇似乎看到朱红色的宫墙拐角处,一抹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珍儿,你觉得,以牙还牙真的值得么?”穆潇潇收回目光,慢悠悠的往回走。 “奴婢觉得,是要看为了什么。”珍儿聪慧,一点即通。 “今日封宫一事,你应该是知道的罢?”穆潇潇微微侧头,看着珍儿。 “是,上清宫今早遣人来传话,告知奴婢此事全貌,并且叮嘱奴婢,若是娘娘问起便答,若是娘娘不曾提及,也不必平白招惹娘娘烦心。”珍儿如实答道。 “也罢了,旁人之事,与我何干。”穆潇潇轻笑着摇摇头,抬手轻轻的抚了抚小腹,她现在只想安心的等着孩儿降生。 · “姐姐回来了,可是去了宏寿堂?”苏清婉坐在廊下,看着小丫鬟在庭院里逗猫,恰抬眼瞧见一袭白裙进来。 “是。”林青音微微颔首,幂笠垂纱微晃,人面更朦胧。 “心中可痛快?”苏清婉朝着林青音招招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坐。 “因果轮回罢了,哪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林青音只是近前来,并未在苏清婉身边落座。 “陛下已遣刑部员外郎前去查证,若属实,张家将即刻正法。”苏清婉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衫“有的没的,总归是有证据。” “陛下说,当年之事,必给我楚家一个交代。”林青音看着窜上窜下的猫儿,心下凄凄然。 “姐姐还是喜欢去斑竹殿。”苏清婉叹了一声,倒也不觉得意外,昭媛楚氏自入宫起便是在斑竹殿住着,除了哪里,她也无旁处可去“姐姐出宫后,可有什么打算?” “离开京城,回泉州老家,盘一处宅子,了此残生罢了。”林青音微微仰头,风轻云淡。 苏清婉默然,静静的看着恼了的猫儿坐在地上不理人,楚清韵这一生可谓简单至极,生于泉州,嫁入京城,心死皇宫,终老泉州。 “那箜篌…”苏清婉出声。 “一把火烧了便是,免得徒留挂念。”林青音毫无留念,倒是有些出乎苏清婉意料。 穆落落远远的站在廊下,看着两人相对无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 · 十月初二,刑部员外郎归来,携如山铁证,启奏张家意欲谋逆一事,朝廷上下顿时一片讨伐之声,再无一人为张家发声。 十月初三,皇帝下旨:削张家世袭爵位,十五岁以上男丁均流放南疆,生死不论,十五岁以下男丁充入军营,此生不得晋升,女眷皆没入奴籍;归德将军一家乃旁系庶出,并不曾参与谋逆一事,因而无罪,承袭张家嫡系爵位。 再有当年楚家谋逆一案,乃张家陷害所致,抹去楚家一应罪名,恢复楚家世袭爵位,若有后人,则可官复原职。 后宫之中,恢复昭媛楚氏身份,以正二品嫔身份重新下葬妃陵;美人张氏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德妃张氏降为婕妤,特赦不必迁宫,禁足一月,罚奉三个月。 十月初四,归德将军主动交还兵权,上书请求解甲归田,皇帝挽留再三,最终同意。自此,归德将军一家搬迁回幽州老家,远离朝政,闲云野鹤。 · 楚昭媛出殡那日是个晴天,林青音也是同一日出宫。 “淑妃娘娘体弱,便不来送您了。”阮美人站在林青音面前。 “有你送我,便是最好不过了。”林青音轻笑一声“阿蘅,深宫不易,照顾好自己。” “谨记大小姐教诲。”阮美人福了福身子,然后四下瞧了瞧之后上前,低声在林青音耳边道“淑妃娘娘让我转告您,二公子已经先您一步回了泉州。” “什么?”林青音闻言大诧,如水的平静瞬间波澜四起。 “二公子没有死,当年将堇青送进宫来的恩人就是二公子,只是楚家一直未能平凡,堇青也一直不敢言明。”阮美人轻轻点头。 “真好。”林青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隔着面纱,阮美人也看到了林青音脸上发自肺腑的笑容,明媚一如当年纯真“我欠给苏清婉的,恐怕再尝不清,便靠你和堇青来偿还。” “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您在淑妃娘娘的局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阮美人忍不住问道,凤首箜篌,白芷香,斑竹殿的鬼影,采菱角的丫鬟,这个局里看似没有楚清韵,却处处都有楚清韵。 “我是一个饵,一个引诱陛下上钩的饵。”林青音轻轻笑了笑“你可知今日出宫的那副棺材里,放的是什么?” “因为尸首已在您还是庶人的时候丢入乱葬岗无从寻回,因而是您的衣冠。”阮美人道。 “那副衣冠,是我初入王府的嫁衣。”林青音遥望灵柩出宫的方向,隐隐可闻哀乐“罢了,往事随风,须故事重提。” “大小姐一路平安,愿大小姐余生安康。”阮美人福了福身子,目送林青音离开,从此,她与解甲归田的归德将军一般,与这皇城再无瓜葛。 · “今儿个的太阳,是打东边起来的吗?”小张氏端坐在椅子上,冷不丁的被阳光一刺,竟有些睁不开眼“淑妃娘娘也不怕这冷宫的风,冻着您金贵的身子。” “这冷宫的风,可远比幽巷暖和的多。”苏清婉看着小张氏,还是一身华服,想来是入宫时的陪嫁。 “幽巷与我何干。”小张氏冷哼一声,却也明白了苏清婉话外之意“难不成,淑妃娘娘还想给我讲讲楚张两家的渊源?何苦来呢,楚家早在四年前就被满门抄斩,唯一一个活口也在两日前出殡了,风光大葬。我张家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只剩我一个,死了还不是一张草席裹到乱葬岗去,谁又比谁好过些。” “本宫是希望你在冷宫里过得明白些,也能清楚到底是谁,让你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苏清婉缓缓走到小张氏对面,在还算整洁的榻上坐下。 “是谁让我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小张氏冷笑一声“这一切还不是拜淑妃娘娘所赐,从一开始的看着亲切让我搬入上清宫侧宫,到借皇太后之手又是赏箜篌又是赏谱子,哪一件事不是在娘娘的精心算计当中。如今你却来问我是谁让我沦落至此,娘娘莫不是失了心疯?” “你当真觉得,是本宫害你至这般田地?”苏清婉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小张氏初入宫时有如今一半的慧敏,现在又怎会是这般光景。 小张氏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第31章 隐情 “百年前,家国动荡,张家为平定战火,举家上阵,获封兵马将军,掌十万大军,自此历朝历代以功臣自居,隐隐有藐视天子之势。”苏清婉接过穆落落递过来的茶略略抿了一口,缓缓开口“先帝在时,便对张家颇有微词,奈何张家驻守东北,不宜妄动,便索性置之不理。 张老将军因病卸职之后,先帝便有了削弱张家兵权之意,一步步削弱,奈何张家扎根已久,附庸众多,一时难以根除,直到驾崩,才使得张家到了孤立的地步。 皇帝即位之初,根基不稳,暂且放任张家不理,却不想张家却在此时起了谋逆之心,险些被查,为保全自身,你父亲便设计栽赃此事于楚家,当年的一应人证物证皆是出自你张家之手!楚大人百口莫辩,含冤伏诛,楚家灭门,条条人命皆是背在你张家身上!” 苏清婉声调骤升,一时气结,咳嗽不止,穆落落急忙上前轻轻拍打苏清婉后背。 小张氏低垂着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六年前选秀,你年龄尚小,张家不得已让张欣菊入宫,却不想她能平步青云,便一直想着能让她诞下一名皇子,奈何张欣菊无福。”苏清婉顺了顺气,继续说道“而后张家又将你送进宫来,想得亦是能够诞下一名皇子,哪怕不是嫡子长子,日后也能在夺嫡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他们错了,张家的嫡出大小姐被宠坏了,嚣张跋扈,无视尊卑礼数强出风头,条条状状都是为你的今日埋下祸根。将你送进这冷宫的不是本宫,而是你自己,而是你心心念念的张家,本宫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你胡说!”小张氏突然发狠,朝着苏清婉扑了过来,所幸穆落落反应及时,一脚踢在小张氏小腹,即刻有婆子上前,将小张氏摁跪在地。 “你胡说!我与张欣菊同为张家子女,凭什么我被打入冷宫,我爹爹被流放,她却能逍遥快活!还不是因为你!是,我是跋扈,可我也只是瞧不起张欣菊一人,她不过是庶支的大小姐,凭什么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可是你呢?我初入宫时何曾对你不敬?也不知我是哪里碍了淑妃娘娘的眼,自入宫便得你处处针对!”小张氏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本还算齐整的发髻凌乱不堪。 “正是因为他父亲是庶出,才有了今天这般分别。”苏清婉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张氏“你可知为何此番张家倒的如此迅速,正是因为你们张家的内部冲突!你将你父亲的蛮横跋扈学了十足十,却没有半分张老将军得城府!” 苏清婉略略俯身,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张氏耳边轻声说道“楚家当年,不仅活下来楚昭媛一人,还有楚家二公子,是他在这四年间忍辱负重的搜集了张家谋逆的证据。而你,不过是一个替身,一个勾起陛下心中对楚昭媛的思念对楚家谋逆一事的怀疑的替身。” “不!不!”小张氏再度开始奋力挣扎,奈何婆子抓得紧,一切皆是徒劳。 “如此说来,”苏清婉直起身子,轻轻笑了一声“张家倒台,你张欣兰功不可没。” “你胡说!”苏清婉的话,就像是一柄小锤,一点一点的敲碎了小张氏的理智。 “我是不是胡说,你的心里明镜儿似的。”苏清婉看着面前的几近崩溃的小张氏,转身离开。 “不可能!入宫前母亲明明说过,张家是我最大的依靠!我的肩上有张家的荣耀!不可能是我害了张家!也不可能是张家让我陷入如今的境地!不!”小张氏嘶喊的被门关在了屋内,犹如困兽。 · 苏清婉朝着停在冷宫外的轿子摆摆手“本宫自己走回去,你们下去罢。” “你当才说的,几分真,几分假?”穆落落扶着苏清婉,承接着她大半的重量。 “半真半假。”苏清婉侧头看向穆落落“我自觉说辞天衣无缝,小张氏都没有质疑,你是怎么听出有假来的?” “张家并没有内部冲突,就算有也不会闹到明面上来,他们毕竟同源同根,伴君如伴虎,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穆落落叹了口气“如果张家的矛盾已经被人察觉,那么在归德将军被召回朝到刑部员外郎抵达东北的间隙,足够张家毁灭所有证据,所以这一点是假的。” “不愧是我看上的大小姐,果真聪慧异常。”苏清婉笑了笑,探身在穆落落腮上亲了一下“除此之外,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了,爹爹的家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何苦来呢,为何要巴巴跑来告诉她。”穆落落紧了紧苏清婉的披风,将她微凉的双手拢在手心。 “你当林青音当年是怎么疯的,还不是被楚家上下十几条人命逼疯的。”苏清婉叹了口气“楚家灭门后,有心怀不轨之人就像我今日这般去幽巷诓骗林青音,只不过我说的半真半假,那人说的全是谎话罢了。林青音虽走了,但也留了两个帮手给我,我替她把这一切还给张家的人,也不为过。” “你倒是不怕把她逼死。”穆落落笑着摇摇头,恩仇分明,是苏清婉的作风。 “死?”苏清婉冷哼一声“她若是真的能死,倒也算解脱,可她现在虽说是入了冷宫,但也还算是妃嫔,只要陛下没有赐死,她若是死了那便是自戕,这可是重罪,张家流放的人就全部都要为她陪葬,她不敢。” “当真是好算计。”穆落落打趣儿道。 “那还不是大小姐带得好。”苏清婉在穆落落肩头撒娇的蹭了蹭“我这点小心思,还不是被大小姐猜的一清二白。” “只是连累了德妃姐姐,此番虽是没有降位分,日后怕是再也不会得宠。”苏清婉抬起头,入了冬的天格外的清朗。 “我听人说,楚昭媛出殡那日,安贤妃在皇宫里最高的揽月阁上,整整站了一日,看着楚昭媛的灵柩出宫出城,直到看不见也依旧是瞧着那个方向。”穆落落随口说道。 “人生难得一知己,安逸然也是弹得一手好箜篌,出事之前,两人倒是经常凑在一起。”苏清婉慢悠悠的说道“自林青音进了幽巷,安逸然便再也没碰过箜篌,想来是伯牙断琴,知音难觅了罢。” “竟也难得。”穆落落一声喟叹。 “回去罢,回去熬碗姜汤喝,这日子,当真是一日冷过一日了。”苏清婉往穆落落身边凑了凑,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又过了一年了。” · “今日怎得起得如此早?”穆落落进来换香料的功夫,一个转身,竟看到苏清婉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索性走过去将帘子收起。 “今日要去给皇太后过生辰,早些起来做些吃食,年年如此,也是习惯了。”苏清婉挪了挪,躺在穆落落腿上。 穆落落不知道,每日清晨她起来的时候,苏清婉都会惊醒,然后静静的看着自己更衣,在自己轻手轻脚的出去之后,苏清婉再睡一会。 “皇太后生辰不是十月二十八么?今日才是二十六,莫不是你过糊涂了罢?”穆落落轻笑着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 “怎会。”苏清婉抬手握住穆落落的手,放在自己脸边“若不是大寿,皇太后的生辰皆是陛下陪着过,各宫嫔妃或提前或滞后一日前去寿康宫为皇太后过生辰,我又不喜热闹,索性提前两天。” 穆落落点点头:“可要准备些什么?” “倒也不必,做些寻常的点心便罢了,更能讨皇太后欢心,跟何况,今儿个,我可是备了一份厚礼,我想皇太后必定欢喜。”苏清婉俏皮的眨眨眼,故弄玄虚。 “那我便招人服侍你起床了。”穆落落福身在苏清婉唇上轻轻点了一下,随后扬声道“娘娘起床。” “你将那镯子戴上。”苏清婉坐起来,对穆落落道。 穆落落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微微颔首,她大概知道苏清婉为皇太后备下的厚礼是什么了。 · “皇祖母,婉儿来给您过寿来了。”苏清婉也不用旁人引路,轻车熟路的便带着穆落落直奔皇太后寝殿。 “你这孩子,也就肯在哀家生辰的时候,唤哀家一声皇祖母。”皇太后对于苏清婉的到来,显然是喜悦的“来,来哀家身边坐。” “称您皇太后是为尊敬,称您皇祖母是为亲昵,您的生辰婉儿自然是要亲昵些。”苏清婉坐在皇太后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穆落落在一旁看着,碍于皇太后脚边的叭儿狗不敢靠近。 “婉儿做了些点心,皇祖母可尝尝,喜不喜欢。”苏清婉亲自动手将点心都摆出来。 “你这孩子身子弱,也难为你有这份心了。”皇太后慈祥的拍了拍苏清婉的手背,而后拈起一块点心细细品味“竟是有哀家儿时的味道,这也是你做的?” “回皇太后,那份点心是奴婢做的。”穆落落早在苏清婉摆放的时候,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机。 “来,近前来。”皇太后朝着穆落落招招手。 穆落落犹豫再三,终是慢慢走了过去。苏清婉见状,俯身探手将那叭儿狗抱进怀里,方便穆落落跪在皇太后脚边。 “是个整齐的好孩子。”皇太后笑着点点头,朝着穆落落伸出手“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第32章 薄福 穆落落将手放到皇太后手上,抬手间,露出了腕上的镯子,她母亲留给她的镯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皇太后虽年迈,但双目清明,一眼便瞧了出来。 苏清婉低着头在一旁逗弄怀中的叭儿狗,嘴角微微上扬。 “回皇太后,奴婢来自苏州穆家。”穆落落也不知苏清婉打的什么算盘,只得如实说。 “你不是奴婢,你是穆家的小姐。”皇太后轻轻转着穆落落腕上的镯子,一语毕,再无下文。 穆落落也不知该说什么,苏清婉也在一旁沉默不语,过了一阵子,皇太后才再度出声“起来罢,手艺不错,日后若是得空,多做些点心给哀家送来。” “是。”穆落落应声,缓缓起身退到一旁。 “你可真是给了哀家好厚的一份寿礼。”皇太后抬手指了指苏清婉,意有所指。 没等苏清婉回话,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苏清婉一边提壶为皇太后斟茶,一边扬声道。 穆落落打起帘子,进来的竟是堇青。 “参见皇太后。”堇青跪地行礼。 “起来罢,何事如此慌张?”皇太后倚在软垫上,略有些困倦了,人老了便是如此不中用了。 “回皇太后,陛下召娘娘去一趟福临宫,奴婢无奈,只得冒昧打扰。”堇青回道。 “这皇帝好好的召你作甚,平白扫了哀家的兴,该罚。”皇太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去罢,张家一事之后,张婕妤那边许是出了什么急事。” “妾先行告退,得空再来陪皇祖母。”苏清婉瞧着堇青的神情,就知她知道陛下急招自己所为何事,只是,这后宫之中还有什么事需要瞒着皇太后? ·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福临宫却是迎头噩耗,婕妤张氏殁了。 苏清婉闻讯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所幸穆落落和堇青一左一右扶住,才堪堪进了福临宫正殿。 皇帝坐在主位上沉默不语,安贤妃早到一步,宋贵妃因陪伴皇子耽搁了些,所以尚未露面。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姐姐好端端的就…殁了呢?”苏清婉一碗温茶灌下去,才堪堪寻回了理智。 “太医说是中了毒,本宫来的时候便已经不中用了。”安贤妃面色有些不好。 安贤妃话音刚落,皇帝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方才进门的周昭仪吓了一跳。 “给朕查!查查是谁,胆大包天!”皇帝的语气中隐忍着怒火。 “张婕妤近些时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吃药,会不会有人借此给妹妹下毒?”周昭仪看着殿内几人的神色,便将此事猜了个大概。 “命太医速速去小厨房查证,今日进出小厨房的人全部押过来。”安贤妃见皇帝不语,便替皇帝说道。 穆落落轻轻将手覆在苏清婉因死死攥着扶手而泛白的手上,迎着苏清婉悲怆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张婕妤待苏清婉的好,穆落落看在眼里,此番张欣兰一事牵连张包括张欣菊父亲在内的整个张家,苏清婉心中本就对张婕妤有愧,突发此事,于苏清婉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陛下,小厨房一应人等全部在此。”此时赵德胜已是乌压压的跪了一群人。 “太医何在?”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着不快。 “禀陛下,药方药材皆是出自太医院,绝无异常,臣方才查验厨房一应器具,也无异样,臣斗胆,请陛下准许臣查验婕妤娘娘方才所用器具。”太医上前道。 “准。”皇帝摆摆手。 太医前脚入了内殿,宋贵妃后脚便提了人进来。 “参见陛下,妾因路上耽搁,误了时辰,还请陛下恕罪。”宋贵妃行礼,身后婆子手里押着的人奋力挣扎。 “起来罢,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皱眉。 “方才妾身进门时,瞧着这人面色惊慌,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想来与张婕妤一事脱不开干系,索性命人将她提了进来。”宋贵妃起身回道。 “说,你在做什么?”皇帝不悦,临近皇太后寿辰,却出了这样糟心的事。 “奴婢冤枉,奴婢只是手上有伤,自己吹吹罢了。”丫鬟跪地叩首,声色凄惨。 “堇青,请银针,试她的手。”苏清婉蹙眉,当机立断的吩咐。 “是。”堇青先是向皇帝行礼,而后上前请了银针,一针扎下去,霎时乌黑。 丫鬟尚且来不及辩解,太医已从内殿出来“禀陛下,有人将剧毒抹在婕妤娘娘的杯沿上!” “今日婕妤娘娘所用器具,皆是由她所清洗。”一直沉默的跪在阶下的福临宫掌事宫女突然开口,直指被宋贵妃押进来的丫鬟“今日她将器具送进来时,便是神色慌张,奴婢只当她是不曾入过内殿紧张所致,谁知竟是心怀歹意。奴婢思路不周,愿以死谢罪!” “慢着。”安贤妃突然开口,拦住了正欲触柱的掌事宫女“这丫鬟本宫瞧着倒是眼熟,却不觉得是福临宫之人,你且告诉本宫,她从何而来。” 掌事宫女沉思后答道“回陛下,贤妃娘娘,她是张美人被废黜后,从宏寿堂分过来做粗使用的。” “宏寿堂。”皇帝重复了一遍,而后猛地一拍桌子“好一个张欣兰!” “奴婢所做的一切,都跟张美人无关!”丫鬟骤然出声,高亢尖锐“奴婢就是看不过,明明同为张家小姐,凭什么张家出事,她张欣菊就可以置身事外!奴婢所做的一切,张美人并不知情!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陛下不要牵连张美人!” 下一刻,丫鬟猛然挣脱了婆子的束缚,猛地一口咬在自己手上,堇青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她七窍流血而亡。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皇帝冷哼一声“拖下去。” 穆落落缓慢而坚定的将自己的手挤进苏清婉紧攥的手中,阻止她用尖而锐的指甲戳伤自己。 苏清婉抬起头,看着穆落落,目光悲怆而苍凉。穆落落叹了口气,皇帝在上,她无法将苏清婉搂进怀里。苏清婉虽工于算计,但最终的目的都没有要取人性命的意思,而如今,却搭进去不止一条人命。 “传朕旨意,赏小张氏三尺白绫,死后不得入皇陵。大张氏以正二品之礼厚葬,厚赏其家人。”皇帝瞥了一眼跪在阶下的福临宫掌事宫女,补上一句“特赦免你一死,去为你家主子守陵罢。” “奴婢遵旨。”掌事宫女叩首,迟到的泪水在脸上纵横。 皇帝走后,众人也都散了。苏清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腿脚发软几乎不能行走,全靠穆落落半搂半抱才能堪堪走出福临宫,上了小轿。 穆落落临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福临宫,虬劲有力的三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熠熠生辉,福临福临,这福终究是没有临到张欣菊身上,福薄命轻的批命终归是跟了她一辈子。 · “这宫里,终归是又寂静下来了。”穆潇潇站在窗前,窗外阴沉沉的。 “娘娘怎的站在风口,连个衣裳都不披。”珍儿抱着几匹锦缎进来,瞧着穆潇潇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急忙将锦缎放下,从旁扯过一件大氅过去给穆潇潇披上“珠儿这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竟让娘娘一个人呆着。” “我只当你在里屋。”正说着,珠儿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端着几盆花“这是花房新送来的花,说是陛下赏的,想着娘娘有身子不能去御花园走动,索性将花送至娘娘眼前,也算是解解闷儿。” “你当我在里屋,我却只当你在里屋,我唤你你应声了我才出去的。”珍儿奇道。 “今早上我命人将鹦哥提进来了。”穆潇潇走到桌边,轻嗅那花“许是那鹦哥应的声。” “那可真真是有趣儿了。”珍儿笑道,随后将那锦缎也搬到桌子上“这是内廷司新供的缎子,说是挑了花色新鲜的先给娘娘您送来了,上清宫那边也送了两匹过来,说是颜色太鲜嫩,给娘娘做新衣裳穿最合适。” “苏姐姐也是,明明自己也娇嫩的很。”穆潇潇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那锦缎,光滑柔软“倒是上好的料子,左右冬月腊月的闲来无事,做些衣裳给孩儿穿。” “是呢,小孩子长得快,这衣服可得多做些。”珍儿接道“也不知小皇子会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许是小公主呢。”穆潇潇笑着低头,轻轻抚了抚肚子“我更希望是个公主,到及笄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也不用忧虑那么许多。” 珍儿和珠儿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些什么。 “来年又该选秀了罢,去年新进的秀女到如今,只剩四人了。”穆潇潇身孕已是七月有余,自是不能长久站立,便由珠儿扶回榻上半卧。 “我朝原是三年一选秀,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的两次选秀却是隔了五年,竟也不知来年是否选秀。”珍儿将穆潇潇点出来的几匹锦缎留下,其余的招了个小丫鬟进来抱了出去。 “陛下子嗣少,后妃也少,许是能充盈后宫,绵延子嗣罢。”穆潇潇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后宫里的女人,就像是那活水池塘里的鱼,游走了一拨,就会有新的游来“最近倒是没听着金美人的信儿,也不知她过的适应不适应。” “那金美人却是个精明的,瞧着那段时日楚家张家的事情,便告病窝在无忧阁,倒还真是无忧,陛下也多次遣人去慰贴,想来年后也能升一升位分。”珍儿一边说一边往窗边走。 “这宫里,能避开风头的,都是有后福的,咱家娘娘可不就是。”珠儿笑道。 “下雪了,娘娘,这是今年的初雪呢。”珍儿回头,惊喜道。 “真好。”穆潇潇轻轻一笑,撑头看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屋内有哔哔啵啵炭火爆裂的声音,岁月静好。 第33章 腊八 “今儿是腊八,内廷司一大早就把赏赐送了来,娘娘可要瞧瞧?”堇青打了帘子进来,苏清婉尚未起身,缩在被窝里不愿动弹。 “左右不过是些面脂口脂,年年都是老样子,不必瞧了。”苏清婉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那奴婢就直接送去库房了。”堇青应声道“今年红雪的分量倒是比往年少些。” “红雪有静气宁神之效,皇太后因德妃一事伤了心神,今年宫中的红雪,大多都送到寿康宫去了。”穆落落进来,随口接了一句,而后走到苏清婉床边笑道“该起了,各宫上下都在等着娘娘封赏钱呢。” “可是呢,奴婢们一年到头盼星星盼月亮,可就盼着这一天呢。”堇青忙不迭的应声。 “也不知你这小蹄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难不成是在给自己攒嫁妆。”穆落落伸手来扶,苏清婉顺势钻进穆落落怀里,身子软的如蛇一般。 “那是自然,奴婢还想着娘娘能赏赐一门好亲事给奴婢。”堇青也不羞,只是瞧着两人呷腻,反手将门合上“左不过还有七年,奴婢就到放出宫去的年纪了,多些银钱,还能嫁的好些。” “要是你愿意多伺候本宫几年,本宫倒也愿意给你说一门亲事。”苏清婉满意的舔了舔唇,终于是从穆落落怀里坐起来,掀了被子晃晃悠悠的走到梳妆台前,所幸暖阁内碳烧的足,也不觉得凉。 “说起此事,那日我闲来无事,翻了翻上清宫的花名册子,竟是有大半丫鬟都到了该出宫的年纪。”穆落落一手执梳,一手挽起苏清婉的长发,轻缓地梳着。 “赶明儿让教坊司送些小的来挑挑。”苏清婉伸手调了调铜镜,恰能看见穆落落的脸“今年按着册子,年纪略大些的,多赏一点罢。” “是。”堇青应着。 “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可要多赏一些?”穆落落将苏清婉的头发随意的挽了个发髻,随后微微俯身,贴在苏清婉耳边说道。 “我将我自己整个人都赏给你了,难道还不够?”苏清婉轻轻用肩头顶了穆落落一下,嗔了一句。 “那倒是够了。”穆落落满意的直起腰,捡了几个轻便的饰品给苏清婉缀上“左右今日也没什么大朝大拜,便轻便些罢。” “去嘱咐小厨房,那八宝糕少些糖,年年都怪腻得慌。”苏清婉的目光随着穆落落转,嘴上依旧不耽误的吩咐堇青。 “今日给您的八宝糕是落落姑姑亲手做的,姑姑不让旁人插手,想来必是合娘娘口味了。”堇青一边接着穆落落拿出来的衣服,一边答道“八宝粥的料也是姑姑亲手备下的。” “那还不速速端上来,我都饿了。”苏清婉转头,假意怒目。 “先更衣,虽说炭火烧的足,你穿的如此单薄,小心染了风寒。”穆落落朝着堇青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服侍苏清婉更衣“我去招人端些进来。” “算了,一会也是要赐粥的,索性出去罢,免得多折腾一遭。”苏清婉想了想之后制止了穆落落“难得入了冬,她们也过过清静日子。” “也好,堇青,去吩咐小厨房,准备赐粥,再去将合宫上下的丫鬟婆子奴才们招过来领赏。”穆落落吩咐道。 “是。”堇青应声而下。 “我瞧着外头也算是明媚,想来梅园的腊梅许是都开了,一会不妨去走走。”苏清婉起身,理了理裙带,朝着穆落落微微一笑“头前儿新做的衣裳,好看吗?” “只要是你,怎样都好。”穆落落点点头,苏清婉肤白,这套浅蓝色的衣裙真的很适合她。 苏清婉眨眨眼,走到穆落落身边,微微倾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是穿着好看,还是不穿好看?” 穆落落一愣,带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清婉已经笑着掀了帘子出去,脚步翩跹,像一只轻盈的蝶。 · 腊八节,依了礼数,分赏了面脂口脂,又按上清宫惯例,将这一年的赏钱也一并发了下去。 按着人数,一人一碗粥,分了一圈下来,小厨房的粥竟是告了罄,宫里又有猫儿雀儿的尚未喂粥,新做又是来不及,穆落落无奈,只得将自己的粥匀出半碗,命堇青将这些畜儿一并带来,一一喂了过去。 过了晌午,风小了些,苏清婉披了披风,抱了手炉,和穆落落两人朝着御花园悠悠走去。 大雪初停,落在地上还甚是酥软,踩在上面倒也不滑。 “今年的冬,似乎比不去年冷。”苏清婉微微仰头,披风的帽檐过低,挡住了她看向穆落落的视线。 “如今尚且才在腊月,转年入了正月,才是冷的时候。”穆落落抬手理了理苏清婉的帽子,确定不会再遮住她的视线。 “你可听见什么声音?”苏清婉侧耳,而后看向穆落落。 “笛声,似乎是从梅园那边传来的。”穆落落凝神听了一会道。 “过去瞧瞧。”苏清婉来了兴致,快步朝着梅园的方向走去。 方才入了梅园,便瞧见亭中两人对坐,笛声悠扬,正是亭中人吹奏。 “房妹妹的笛声果然了得,竟是将淑妃娘娘都引过来了。”阮美人远远的瞧着苏清婉来了,便起身预备见礼。 “妾等见过淑妃娘娘。” “起来罢,房美人倒是好雅兴,这白雪红梅,暖茶幽笛,端的是一副冬日胜景。”苏清婉走到石桌旁,早有丫鬟放好软垫。 “左右闲来无事,趁着太阳晴好,索性出来坐坐,惊扰了淑妃娘娘也是妾的罪过。”房美人笑道。 “哪里是惊扰,妹妹喟叹姐姐笛声悠扬还来不及。”苏清婉接过阮美人奉过来的茶。 “今儿个可真真是热闹,也难得见着清婉妹妹,老人说的话都是对的,这物以类聚,清婉妹妹冰雪性子果然是只有在这冰天雪地才快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一会宋贵妃便披着玫红的大氅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周昭仪。 “今儿也是赶巧,都凑到一起来了。”周昭仪等宋苏二人见过平礼后,向苏清婉行礼。 “姐姐这风尘仆仆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苏清婉瞧着端起茶盅牛饮的宋贵妃,也不知迂腐刻板的尚书令是如何生养出这张扬不羁的孙女的。 “哪里有什么要紧事,左不过是去法华殿祈福罢了。”宋贵妃扬眉一笑“陛下觉得今年前朝后宫的都不太平,便请了天宝寺的大师来诵经祈福,我这做娘的,少不得也去为我儿祈福。” “我是没有贵妃那般好福气,只是随了贵妃去为和伦公主祈福罢了。”周昭仪在苏清婉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听闻年关时,陛下要将四皇子从行宫接回,也不知是哪位姐姐抚养?”苏清婉将自己吃剩的半盏茶递给身后的穆落落,让她也暖暖身子。 “还能有谁,自然是交给贤妃抚养。”宋贵妃瞥了苏清婉一眼“寿康宫有三皇子,衍庆宫有二皇子,中宫空缺,妹妹的身子又不适合养育皇子,那这宫里不就只剩紫华宫了。” “是妹妹愚钝了。”苏清婉边说边看了阮美人一眼,后者静静的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论如何,皇子回宫便是好事,穆落落在苏清婉背后不动声色的碰了碰苏清婉的后背,后者会意,收回目光,更何况安贤妃与楚昭媛有知音之缘,总会是能爱屋及乌。 说来也奇,安贤妃入宫多年,竟是不曾有一儿半女,这宫里但凡有些宠爱的膝下至少有个公主,而安贤妃位居正一品,恩宠也不差,却是膝下空空,也不知何故。 “说起来,近些时日陛下去无忧阁的次数倒是不少。”宋贵妃放下茶盅,终于是落了座。 “金氏方才一入宫,便和小张氏起了冲突,而后没多久又染了风寒,陛下前些日子为张家一事忧心,冷落了她,如今补上也并无不妥。”周昭仪漫不经心道。 苏清婉低头,自顾自的玩着披风的毛绒边沿,放任她去招惹小张氏,果真是最佳人选,毕竟是个公主。 穆落落瞧见苏清婉闻言低头,总算是明白了金氏来拜那日苏清婉提及小张氏所为何事,放出去的饵总归是没有辜负垂钓者的期待。 “原是被笛声吸引来的,哪知宋姐姐来了之后,房姐姐都不吹了。”苏清婉抬起头,嗔了宋贵妃一路“这天寒地冻的,妹妹我可受不住了,先行告退。” “妾在此坐了许久,也先行告退。”阮美人跟着起身。 “倒像是我搅了你们的局一般。”宋贵妃笑道“快走罢,少些人这茶我也好多喝几口。” “四皇子回宫后,姐姐大可多去紫华宫走动走动,贤妃念在你是楚家旧人的份上,必定不会过多拦你。”苏清婉边走边慢悠悠的说道。 “大小姐一走了之,对这孩子也是绝口不提,想来也无需我多加照料。”阮美人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左右楚家冤案已平,我便安安稳稳的在这宫里终老,也是极好。” “你从私心里,是不希望四皇子回来的罢?”苏清婉侧头看着阮美人“宫里大多都是这么想的。” “皇宫不比行宫逍遥自在。”阮美人也看向苏清婉“我私心里倒是希望自己去行宫,一辈子不回来。” 阮美人这话说完便笑了,苏清婉也跟着笑了起来。 “娘娘快些回宫罢,免得着了凉。”笑够了,阮美人拿帕子略略点了点眼角“妾先走一步了。” “有人脱离了苦海,有人还在阿鼻中挣扎。”苏清婉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夹杂着雪的清香,让人肺腑一净。 “有你做陪,身在阿鼻又如何。”穆落落伸手与苏清婉十指相扣,一点点热量从苏清婉一直抱着手炉的手心传过来,足以让人心安。 苏清婉笑着回头,倾身靠进穆落落,一吻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腊八粥,又叫人口粥,全家上下只要是会喘气的都要喝。 第34章 双喜 “我道何故今年上清宫的炭火不暖,原来是你这雪梅殿炭火烧的足。”苏清婉边说边自顾自的解披风,递给一旁的珍儿。 “那可真真是罪过了,赶明儿我便遣人去内廷司问明白,这上清宫和雪梅殿的炭火,可是送错了。”穆潇潇由珠儿扶了,在榻上斜躺下“这月份大了,坐都坐不住了,方才在殿前险些失了仪。” “殿前失仪的是金美人。”穆落落褪去外衣,在一旁净了手,折回来和珍儿一道布菜。 “怎么?”苏清婉抬起头,方才她的注意力都在穆潇潇身上,倒是没注意金美人。 “许是害了喜,吃进去的全都吐了出来。”穆落落道“她的位置偏远,你们不曾注意也是常事。” “倒是不曾听闻金美人有身孕,又怎会害喜?许是吃的不好罢。”苏清婉纳罕。 “许是不曾招过太医,亦或许是月份还小瞒而不报。”穆潇潇摸了摸小腹,胎动已经很频繁了“毕竟这宫里的孩子,生下来才作数的。” “你放心,转过年去,定让你夜里睡不安稳。”苏清婉抿嘴笑道“算算日子,许是还有一个多月,这孩子也是个不疼娘的,选了个冷日子让娘遭罪。” “待他降生,苏娘娘可要好好训训他。”穆潇潇也跟着笑,许是感应到了什么,穆潇潇肚里的胎儿踢了穆潇潇一脚,疼的穆潇潇哎呦一声。 见此情形,苏清婉和穆落落皆是笑得前仰后合。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眨眼就是一年了。”穆潇潇轻轻叹了口气。 “可不是,去年除夕还只有咱五个,如今却是多了个小的,明年除夕,估计就更热闹了。”苏清婉就近拿了一枚果子,轻轻咬了一口,随后便眉头紧蹙“怎么这么酸?” “这是给娴妃娘娘备下的,这糊涂丫头,竟是把这个摆在了娘娘面前。”珍儿急忙给苏清婉换了一盘果子,将这盘酸的端到穆潇潇面前。 “酸儿辣女,等这孩子生下来,想来你就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苏清婉笑着,把穆落落递到自己嘴边的点心咬去一半。 “那我也算是圆了对尹姨娘的承诺了。”穆落落见着剩下这半口苏清婉不吃了,便拿回来自己吃掉。 穆潇潇只一味的笑,眼底却是有一丝哀伤,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生的是个公主。 临近亥时,穆潇潇实在是撑不住,去歇下了,苏清婉和穆落落便离了雪梅殿,沿着宫道慢悠悠的往回走。 零星的爆竹声响起,而后连成片,一片喜气洋洋。天公作美,鹅毛般的大雪静静飘落。 “瑞雪兆丰年呐。”苏清婉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化成一汪水“来年定是祥瑞安乐的一年。” 穆落落没有接话,只是抬手准备拂去落在苏清婉发顶的雪。 苏清婉抬手,和穆落落抬起的手十指相扣“不必拂,这样也挺好的,与卿雪中走,携手到白头。” 穆落落笑着靠过去,在苏清婉唇上轻轻点了一下,牵着苏清婉慢慢的走着。 朱红的宫墙绵延不绝,青灰的砖瓦落了薄雪,皑皑银辉一直铺入远处的黑暗,红灯笼随着脚步摇晃着,周遭爆竹声很吵,心中宁静。 · “前些时日春闱放榜,也不知结果如何。”穆落落剪去灯花,将蜡烛挑的亮了些。 “就知道你挂念,我前几日就遣人去探问了,这几日应该就回来了。”苏清婉放下手中的秀棚,朝着穆落落招招手“你来瞧瞧,这兰花绣的好不好?” “这是肚兜?”穆落落在苏清婉身边坐下“这花瓣未免也太肥大了些。” “许久没有绣过兰花了,确是有些肥大。”苏清婉抬手摸了摸花瓣“还是绣桂花顺手些。” “为何绣兰花?”穆落落推了推苏清婉,示意她坐到一边去,她要收拾床铺准备就寝。 “谦谦君子,幽幽如兰,这是绣给潇潇的孩子的。”苏清婉听话的站起来,端详着自己绣的兰花“可惜,被我绣丑了。” “无妨,孩子看不出来。”穆落落头也不回的接了一句。 苏清婉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已是笑的直不起腰。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苏清婉的笑声。 “进来。”穆落落直起身子。 “娘娘,姑姑,雪梅殿那边传来消息,娴妃娘娘宫口已是开了两指,许是今晚便生了。”堇青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跑着进来的“稳婆一早便候着了,太医院那边也已遣了太医。” “这孩子,果真不是个疼娘的。”苏清婉嘴上打趣儿,心中却是有些担忧,自古女人生孩子便是一道鬼门关“将咱宫里的千年参给雪梅殿送去,切了片给潇潇含着。” 堇青应声而下。 穆落落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裙带越攥越紧。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娴妃娘娘的宫口开的极慢,原是灯火通明的皇宫,在申时初便只剩雪梅殿依旧是人声鼎沸。 “歇息罢,潇潇这个孩子许是明早才能生出来。”苏清婉窝在被窝里,含糊不清的说。 “也罢。”穆落落叹了口气,对这个庶妹,她原是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只是在这深宫不易,到底是个亲人。 雪梅殿一夜无眠,穆潇潇的宫口从二指开到十指,足足用了四个时辰,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青瓦上,一声嘹亮的啼哭在雪梅殿爆发。 · 原是睡得晚的缘故,穆落落难得一次比苏清婉起身晚,堇青掀了帘子进来的时候,苏清婉正坐在梳妆台前,自顾自的顺着青丝,穆落落尚在床榻上睡眼朦胧。 “如何?”苏清婉瞧着堇青一脸喜气,便知雪梅殿那边一切顺利。 “娴妃娘娘母子平安,内廷司已将红鸡蛋依数送了过来,陛下大喜,已是给小皇子赐了名,单一个颢字,取‘裴回顾戎旃,颢气生东方’①之意。”堇青道。 “果真是个皇子。”苏清婉回头与穆落落对视“如此一来,潇潇也算是母凭子贵了。” “如今潇潇宠爱稳固,淑妃盛宠的神话也算是过去了。”穆落落坐起来,靠在床头“你二人也算是得偿所愿。” “还不是穆大小姐一手教出来的。”苏清婉笑了,穆潇潇得宠,于公于私,于她于落落皆是大喜事。 “娘娘。”上清宫大公公打了帘子进来“给娘娘请安。” “起来罢,何事?”苏清婉摆摆手。 “春闱的榜已是放了出来,娘娘让留心的穆公子,中了探花,皇上亲封侍御史。”大公公道。 “这可真真是双喜临门。”苏清婉抚掌,脸上与穆落落一般是收不住地笑“来人,赏!” “谢娘娘!”堇青上前塞了银钱给大公公,后者喜笑颜开,再三谢恩而后退下。 “虽说只是七品官职,但好歹也是入了仕,如此一来,穆家也算的上是官宦人家,潇潇也可名正言顺的封作正一品妃。”苏清婉回到床边,扎进穆落落怀里“穆家的福气来了。” “封妃和入仕是我穆家的福气,你苏清婉是我穆落落最大的福气。”穆落落笑着低头,在苏清婉额头上吻了一下“再睡一会罢,左右现在也已瓜熟蒂落,无可担忧之事。” 苏清婉点点头,灵巧的往被子里一钻,搂着穆落落的腰,睡个回笼。 · “原以为妹妹午后能小憩一会,想着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了便是了。”苏清婉和穆落落在外间祛了寒气,才入了内暖阁。 “晌午皇太后驾临,将一应姐妹拦在外暖阁,我倒是得了清闲,小憩片刻,用过午膳反而不困了。”穆潇潇倚在床头,戴着鹅毛抹额,脸色略有些苍白,小皇子睡在襁褓里,放在穆潇潇身边“方才哄睡了,这才安生些。” “粉雕玉琢,煞是可爱。”苏清婉凑过去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锁“长命百岁。” “这倒是今日第一枚长命锁。”穆潇潇轻轻笑了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这锁是落落备下的,我本是绣了肚兜,奈何兰花花瓣绣的过于肥大,竟是不好意思拿来了。”苏清婉伸手轻轻碰了碰小皇子的脸,柔软而温暖“颢儿,你姨母嫌我手艺不好,过些时日我再重新绣给你,好不好?” 许是苏清婉用力大了些,小皇子居然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四目相对。 “他竟是没有哭。”穆落落感慨道。 “老人不是常说,孩子敏锐,能察觉些不一样的东西。”穆潇潇笑着,道不清的慈祥“许是他能感觉得到,咱是一家人。” 刚落地的孩子还不知喜怒哀乐,总归是不哭,就一味的看着苏清婉,苏清婉也不言语,用指腹轻轻的抚摸小皇子的脸,静静回望。 穆落落察觉到苏清婉有些异样,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只得暗暗蹙眉。穆潇潇在一旁看着,笑的慈祥。 宁静了没有片刻,小皇子还是咧开嘴放声大哭。 苏清婉方才如大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将小皇子抱起来,却又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去哄。 “许是饿了。”穆落落瞧着苏清婉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莞尔,将一直候在外头的奶娘叫进来。 “你好好休息罢,我们先走了。”苏清婉将孩子交给奶娘,最后又恋恋不舍的捏了捏小皇子的脸,许是穆潇潇营养跟得足,小家伙一生下来便肉嘟嘟的。 “月子里切莫见了风,也莫要碰了凉,若是闷了,在暖阁里走动走动便是,外头天寒地冻,万万不要出门。”穆落落再三叮嘱,穆潇潇含笑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奉酬乐天立秋夕有怀见寄》 第35章 双嫁衣 “你方才在想什么?”回去的道上,穆落落问道。 “没什么。”苏清婉轻笑着摇摇头“只是那孩子的目光太干净了,让我有些心慌。” “他是天家的孩子,终究是会染了颜色。”穆落落叹了口气,踏进这皇城的每一个人皆是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苏清婉伸手牵住穆落落,两人的指尖都是冰凉的,好在,掌心是热的。 二月初六,五皇子代颢出生,母子平安。 二月初八皇帝下旨,封五皇子之母穆氏为后,立二皇子为东宫太子。 此诏一出,前朝后宫俱震。 · “姐姐料事如神,这孩子,果真平步青云。”周昭仪独自一人坐在荟菊殿侧殿,桌上一壶浊酒,两盏酒盅。 “只是姐姐猜错了,她现在不仅仅是封了妃,母凭子贵,她已经是中宫皇后了。”周昭仪端起酒盅,朝着对面的空位虚虚一敬。 “拟定封号圣孝雅皇后,她已是全然摆脱了娴字的束缚,现在她的恩宠,已经与圣孝仁皇后半分关系也无。”周昭仪将盅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执壶重斟。 “前些日子姐姐生辰,她来拜过姐姐,姐姐可瞧见了?”周昭仪自顾自的说着,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 “多亏姐姐点拨,如今我与她交好,想来日后也不会难过。”周昭仪环顾四周,一切陈列皆如旧,不曾有半分改动。 “三月初八,帝后大婚,大赦天下。陛下是真的宠她,许给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周昭仪的目光,最终都凝聚在大殿西侧的角落的帷帘上,帷帘后遮着的是一副等身画像。 佳人如卉,愿者寻芳;花已凋零,寻者独怆。 · “你来给我描个花样罢。”苏清婉歪在榻上,朝着在一旁忙着修剪花枝的穆落落道。 “描什么?”穆落落抬头,看着苏清婉。 “兰花。”苏清婉眨眨眼“我可是许了诺的,总归不能言而无信。” “可别了。”穆落落笑了起来“你可放过那兰花罢,与其绣兰花,不如绣个倒福来的痛快。” “好啊,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苏清婉瞪了穆落落一眼,随后扬声道“堇青!” “奴婢在。”不知何故的堇青急忙打了帘子进来,瞧着气鼓鼓的苏清婉和笑弯了腰的穆落落不知所措“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去请个绣娘来,要找兰花绣的最高的,来给本宫描个花样。”苏清婉吩咐道。 “是。”堇青不明所以,应声而去。 “不让我绣,我偏生要绣。”苏清婉一扬眉,有那么一股子嚣张跋扈之感。 “依你依你,都依你。”穆落落走到苏清婉跟前,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如今合宫都在议论封后立储之事,你倒是毫不在意。” “陛下步步算的精明,何须别人置喙,前朝后宫的,不过是嚷嚷两句,过几日前朝平息了,后宫自然没得话说。”苏清婉张嘴在穆落落指尖轻轻咬了一口“皇帝想立储由来已久,只是没有圣孝仁皇后只留了嫡女,皇长子又早夭,立嫡立长,竟是轮到了贵妃膝下的二皇子,可惜贵妃性子张扬,皇帝又有顾虑,所以需要一个并不强势的皇后,放眼后宫,除了穆潇潇,怕是没有合适的。” “所以封后立储相互牵制,贵妃虽是皇子生母,但有中宫皇后,皇帝百年之后,她也不会是太后,因而避免了垂帘听政之忧,是么?”穆落落被苏清婉咬的心头一颤,伸手去搔苏清婉痒处。 “谁说不是呢,等前朝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吵嚷。”苏清婉素来怕痒,边笑边往榻里头躲“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罢。” “此番饶了你,下次还不是一样讨饶。”穆落落笑着,手下动作不停。一时间,两人在榻上滚成一团。 “娘娘。”丫鬟琥珀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何事?”苏清婉摁住穆落落作祟的爪子,娇嗔的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分些。 “二少夫人给您请安来了。”琥珀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说道。 “快请进来罢。”苏清婉推了推穆落落,示意她起身“母亲在家书中并未提及怀瑜之妻会来请安,此番怎得这般突兀。” “许是临时起意也不得而知。”穆落落起身,同时伸手将苏清婉扶起。 “幼仪给娘娘请安,娘娘万安。”苏云氏云幼仪由琥珀引着进了暖阁,娉婷袅娜。 “在家时便听闻云家有女生的貌美,一颦一蹙颇有洛神之姿,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苏清婉朝着云幼仪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长姐说笑了。”云幼仪含羞带怯的一笑,果真是初为人妇的娇羞。 “此番怎得突然进京,也不曾有书信。”苏清婉牵着云幼仪的手,心下满足。 “怀瑜获封云麾将军,进京谢恩来了,如今也是入了苏家,却素未与长姐谋面,便跟着进京来给长姐请安。”云幼仪答道“顺路也来给姑母云太妃请安。” “怀瑜封官一事,我竟是不知。”苏清婉惊诧,抬头和穆落落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亦是不知“这是何时的事?” “诏书下来许是有十日了。”云幼仪想了想之后答道“同时获封的还有安家嫡次子,获封从四品太中大夫。” 苏清婉闻言心下恍然,原是为了封后立储安慰苏安两家罢了。 “母亲让我给长姐捎样东西。”云幼仪朝着身后的小丫鬟摆摆手,后者将一个厚重的雕花木盒端了上来。 “这是何物?”苏清婉奇道。 “母亲说,如今中宫落定,恩宠已固,长姐定是已做好万全准备,亦可高枕无忧。”云幼仪边说,便抬眸朝着穆落落微微一笑“为母虽不能亲至,只愿长姐能够万事顺心,但莫要忘怀苏家荣辱。” 苏清婉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打开雕花木盒,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嫁衣。 “母亲…”苏清婉瞧着盒子里的黛青,眼泪溢满眼眶。 “这大喜事,长姐怎能落泪呢。”云幼仪笑吟吟道。 穆落落自知不必再掩蔽,走上前去朝云幼仪福了福身子“代我谢过苏夫人。” “一家人又何须多礼。”云幼仪急忙起身还礼“母亲还说,昔年与令慈相约,如今也算还愿。” “只是长姐行事莫要张扬,毕竟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合族灭顶之灾。”云幼仪嫁入苏家之前,便对两人的深情略有耳闻,如今一见,当真令人羡慕。 “你放心,让母亲也放心。”苏清婉拍了拍云幼仪的手背“你只管和怀瑜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其余的事情,自有旁人处理,各司其职,才能保我苏家长盛不衰。” “长姐快将嫁衣拿出来瞧瞧。”云幼仪笑着催道。 苏清婉脸上飞了红云,一时竟是害了羞露了怯。 穆落落轻声一笑,越过苏清婉将嫁衣请出来,谁知这嫁衣底下还有一件,穆落落迷惑的看向云幼仪。 “成亲一事,又怎会是一人之事。”云幼仪抿嘴笑道“母亲说这衣裳是令慈亲手制的,已经在母亲手里存放了六年。” 穆落落的手和心一样,有些颤抖,拿起衣裳,有纸悠然飘落,泛黄的纸张上的字体异常熟悉。 “与文娟同制嫁衣,唯愿吾女与令媛一同出嫁,永世交好。” 苏清婉抬起头,看着穆落落,后者亦是回视。两人的母亲在制作嫁衣的时候,都不曾想过,这两人会成婚。 黛青嫁衣,银丝雪凰,是为苏清婉;玄色嫁衣,金线丝萝,是为穆落落。 妾本丝萝,甘托鸾凰;相依而生,相偎而眠。 “祝长姐与穆姐姐同心永结,百年好合。” · “尹姨娘不能来,那便由我来为你梳头罢。”穆落落站在穆潇潇身后,挽着她的一头青丝,从镜子里看着她,昏黄跳动的烛火让穆潇潇展现出道不尽的娇羞。 “长姐如母。”穆潇潇笑着低头,摆弄着衣角,这墨色的皇后嫁衣在皇帝下旨那日便送了过来,竟是合乎身量,不必大修“能走到今日,多亏了长姐照拂。日后有我在中宫一日,定会护两位姐姐一日安宁。” 穆落落笑了笑,没有接话。用梳子蘸了桂花油,轻轻的顺着穆潇潇的青丝。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头齐眉,四梳子孙满堂,五梳……” 穆落落低沉轻缓地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穆潇潇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了几分陌生之感,一年前的今天,可曾有人想到如今的境况? “长姐今日也要与苏姐姐完婚罢。”穆潇潇低声道“可要将珍儿珠儿带回去?” “若是可以,自然是最好,毕竟这两个丫头自小随我们一同长大,胜似家人。”穆落落回道。 “有何不可呢。”穆潇潇轻笑起来“今日大婚,陛下安排的皆是子孙绕膝,福气深厚的老嬷嬷来伺候,我还担心小丫鬟们不得善待,让姐姐领了去也好。” “也好,那便谢过皇后娘娘。”穆落落的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穆潇潇也跟着笑,一笑满头的珠翠便叮当作响。 香炉里青烟袅袅,窗外天色黯淡,方才是三更末,时间尚早。 第36章 成亲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① 皇帝许诺的十里红妆,当真染红了整个皇城,万人空巷,百姓偕老扶幼,瞧着大红色的轻纱薄幔缓缓地飘过青石板街。 迎亲的队伍很长,头前有百人开路,舆后上百辆马车拉着各色聘礼,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舆车所过之处,百姓跪地贺喜,有稚子不谙世事,随车而行,欢闹不止,更添喜庆。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穆潇潇执扇遮面坐在舆车里,悄悄的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人声鼎沸,万人狂欢。 过了主街,朱红的宫门矗立在金光中,岁月的洗礼平添几分巍峨。随着迎亲队伍缓缓走近,常年紧闭的宫门缓缓开启。 穆潇潇安静的瞧着,自己头一遭入宫时,是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去的。想历朝历代,又能有几人,是从皇宫正门抬进去的。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入了宫,先去叩拜列祖列宗,而后登问天台,祭告天帝神灵。 穆潇潇一路敛眉垂眸,安安静静的随在皇帝身后,每一步都有虚无缥缈之感,仿佛这是一场梦。 直到随君临天下,群臣朝拜,山呼万岁之时,穆潇潇才有了些许真实感,不禁潸然泪下。 寿康宫内,皇太后将凤印传给穆潇潇,安贤妃交回协理六宫之权,自此,空悬的后位终于尘埃落定,从此龙凤呈祥,国泰民安。 · 上清宫宫门紧闭,宫内亦是红罗赤纱,只是比凤仪宫淡了许多。 宫里的丫鬟大多被安排去伺候帝后大婚,剩下的均是心腹。 “大小姐今日可真美。”珠儿边整理穆落落的裙摆,边赞道。 “女子这一生,怕是也就只有大婚这日最是秀丽。”穆落落轻轻笑道,柔肠百转“待你有了心上人,我定去求了皇后娘娘,多贴些嫁妆,将你好好的嫁出去。” “大小姐又打趣儿奴婢。”珠儿将放置在一旁的羽扇递给穆落落“若是不能与大小姐这般得一心意相通的妙人,倒还不如守在皇后娘娘身边一辈子。” 穆落落瞥了珠儿一眼,笑而不语。倒是珠儿被穆落落笑的红了脸。 “吉时已到,请新人出院门!”苏家陪嫁的老嬷嬷一声高呼,两扇房门打开。 苏清婉执白羽扇,穆落落执黑羽扇,皆是遮去大半面庞,目光在空中相接,笑意盈盈。 院里的桃花都开了,微风袭来,引落阵阵花瓣雨,撒在红毯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② 穆落落伸出手,苏清婉与之十指相扣,两人的体温在掌心间传递,温暖了料峭的初春。 “一拜天地!” 天很清,云很淡,夕阳灼烧了半边天,穆落落拜下去的时候,想到的是两人初遇那日,深秋时节,苏清婉站在飘落的木芙蓉里,回眸一笑。 “二拜高堂!” 正殿上没能坐有高堂,只有一对玉镯,一只是穆落落母亲留下来的,一只是苏清婉祖母传下来的。 “新人对拜!” 两人转身,相对而立,目光触碰的一瞬间,便已是万年的光景。两下里福身,头上的锦玉流苏碰撞,叮叮作响,自有百转柔肠,万般风情。 苏家陪嫁的老嬷嬷,是看着苏清婉长大的,看着此等场面,满面欣慰,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角。珍儿珠儿更不必说,早已是泪盈满眶,喜不自已。 “请新人饮合卺酒!” 苏清婉端右卺,穆落落端左卺,中有红线相牵,清酒味醇,如同日后的生活,绵软悠长,余韵无穷。 “结发为新人,恩爱两不疑。” 苏穆两人从怀里取出锦囊,递给嬷嬷,里面装着早已备好的一缕青丝。 “这是第二次结发了。”苏清婉朝向穆落落的方向微微侧身。 穆落落牵着苏清婉的手微微用力,忍住了拉至嘴边亲一口的冲动。 这确实是两人第二次结发,第一次是在穆府,穆落落十三岁那年,两个私定终身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用剪子铰了青丝,系在一起。 “以后我们就像这头发一样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穆落落稚嫩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苏清婉微微向上移了移羽扇,遮住自己笑弯了的眉眼。 如今,才是真正的结发。穆落落瞧见苏清婉低眉颔首,略微一想便知她在想什么,不由得随着莞尔。 “这以后的日子,两位新人便如同这玉卺一般,合二为一所谓匏,无论如何清苦,也再不能分离。”老嬷嬷将结好的发放进玉卺中,而后用红线将左右二卺绑在一起。 “礼成!” 红色的罗幔随着人的走动而轻晃,苏清婉随在穆落落身后,每走一步,脸便多红一分。 “害羞了?”穆落落声音染了笑意。 “你都没有回头,怎得知道我害羞了?”也不只是羽扇的缘故,还是穆落落声线的缘故,苏清婉只觉心里痒痒的,似是被猫儿挠了一下。 穆落落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牵着苏清婉向前走。 “落落…”苏清婉只当穆落落没有听见,正待再问一遍,却不料穆落落突然发力。苏清婉只觉天旋地转,转瞬便被穆落落压在了床上。 “疼!”苏清婉一声娇嗔。 “我与你相识多年,你的情绪,哪怕再细微,我也感觉的到。”穆落落轻笑着,同时抬手拆去苏清婉满头的珠玉。 苏清婉的一头青丝失了束缚,肆意的在床铺上铺散开来,大红的喜被,浓墨的长发,将苏清婉的脸映衬的愈发白皙。 “礼成,这话真好听。”苏清婉轻叹一声,看着穆落落的眸子,那里头有跳动的烛火和重新亮起的星光。 “我倒觉得合二为一更为动听。”穆落落笑着俯身,在苏清婉大开的领口处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苏清婉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将自己递了上去,封住了穆落落的双唇。 一夜云雨,巫山共赴。 · “如今后宫凋零,子嗣稀少,又已入了五月,陛下可要下旨选秀?”穆潇潇坐在皇帝对面,边研磨边轻声问道。 “初立新后,不宜选秀。”皇帝抬头,看了穆潇潇一眼“潇潇这么迫不及待的让朕纳后宫,意欲何为?” “臣妾不过想着能让陛下开枝散叶,陛下却以为臣妾心怀不轨。”穆潇潇轻哼一声,赌气的扔下手中的墨石。 “好了好了,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般小性。”皇帝笑了起来,伸手握住穆潇潇的手捏了捏“朕不过是逗逗你罢了,颢儿睡下了?” “陛下可是忙糊涂了,方才奶娘不是刚刚来禀过。”穆潇潇抿嘴笑道“颢儿嗜睡,每日都睡得早。” “日后便是个闹腾的。”皇帝瞥了穆潇潇一眼“你可得好好管束。”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将颢儿培养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穆潇潇点头道。 “陛下,时辰到了,该翻牌子了。”赵德胜在阶下道。 穆潇潇瞧着皇帝没甚反应,便朝着赵德胜摆摆手,示意让宫闱局的人将牌子端上来。皇帝放下笔,看着一溜的牌子,迟迟不语。 “臣妾听闻最近淑妃姐姐身子又不爽快,怕是有段时间不能侍寝。”穆潇潇替皇帝整理着折子,漫不经心的说。 “淑妃体弱,生病是常有的事。”皇帝随口接道“太医可去瞧过了?” “瞧过了,依旧是老样子,细细养着罢了。”穆潇潇道“臣妾瞧着淑妃姐姐的牌子也有些旧了,索性撤下去,做了新的再说罢。” 皇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安贤妃的牌子翻了过来。 穆潇潇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小奴才将苏清婉的牌子撤下去,这一撤,何时能做好,那便不得而知了。 皇帝在凤仪宫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驾回了盘龙宫,穆潇潇直到皇帝出了宫门才起身。 “夜里凉,娘娘早些进屋罢。”珍儿在穆潇潇身后道。 “你瞧这天,许是要变了。”穆潇潇抬头看着浓云渐重的天,轻轻地说。 “是了,明儿个,怕是有雨呢。”珍儿不明所以,只是顺着接下去。 “这宫里的天,怕也要变一变了。”穆潇潇声音细微,似一声轻叹,融到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诗经·国风·鹊巢》 ②:出自《诗经·国风·桃夭》 上卷结束,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中卷,谢谢大家! 第37章 闲散 “颢儿!你跑慢些,小心别摔了!”穆潇潇瞧着不远处颠颠儿的跑的正欢的五皇子,不放心的扬声道。 “潇潇真是越发有个当娘的模样了。”苏清婉笑着打趣儿道。 “如今正是个好动的年纪,身子骨倒也皮实,憋了一个冬天,玩闹玩闹也好。”穆落落跟在苏清婉身边,温声安慰道“又有三皇子顾着,不会有事的。” “戎儿是个好哥哥,颢儿也黏他,他俩一块玩儿去,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苏清婉附和道。 “话虽这么说,我这当娘的,怎么也得多担些心思。”穆潇潇笑道“倒是许久没见着姐姐出来走动了,今儿也是赶巧,竟在御花园遇上了。” “她一向懒得很,冬日里若无他事,何曾见过她踏出暖阁半步。”穆落落笑道“也就今儿个天晴好,才好说歹说的劝她出来走走。” “怕不是苏姐姐懒怠,想来是长姐让苏姐姐酥了身子罢。”穆潇潇抬起帕子捂着嘴笑道。 “你听听这丫头,一张嘴越发伶俐。”苏清婉红了脸,伸手戳了戳穆潇潇的脑门“哪有半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能不能母仪天下不打紧,能够在宫里给姐姐一片净世,我这皇后当的便是对得起长姐的栽培了。”穆潇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确实要好好谢谢穆落落,若不是穆落落一心为了苏清婉而入宫,便没有如今的自己。 “淑妃失宠,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苏清婉语调轻快,没有半分旁人猜测的因失宠而闷闷不乐以致缠绵病榻的样子“苏氏女一年封嫔的神话,终归是被穆氏女两年封后盖过去了。” “若是旁人知晓姐姐封嫔靠的是才智,想这神话也不会过去。”穆潇潇笑道。 “我听闻,过些日子陛下要南巡,此事当真?”苏清婉浑然不在意,左右而言他。 “原是定在三月初六南下微服私访,却又顾虑到我归宁,便推到三月二十八,也算让穆家有个准备。”穆潇潇道。 “果真是帝后情深。”苏清婉笑道。 “也是我朝福气。”穆落落应和道,苏清婉笑着回头,在穆落落脸上吻了一下。 穆潇潇先是一惊,环顾四周,所幸周遭皆是心腹,而后说道“比不过两位姐姐浓情蜜意,一唱一和。” “那是自然。”苏清婉一扬眉,张扬明媚。 “长姐你可瞧瞧苏姐姐,竟是被长姐宠的愈发骄纵。”穆潇潇轻轻推了推苏清婉,戏谑道。 “这两年相安无事,便忘了分寸。”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耳廓,示意她安分些。 “是了,陛下已拟旨,今年九月选秀。”穆潇潇瞧着苏清婉果真收敛了许多,心中喟叹“待新人入宫,怕是又将不消停一阵子。” “居高位者思悠远。”苏清婉恢复了一贯的常态,轻轻吁了一口气。 “参见父皇!”五皇子稚嫩的声音在前方不远的拐角处响起。 “一时竟忘了时辰,此时也该到了陛下下朝的时候。”穆潇潇突然顿住脚步“姐姐快些走罢。” “若是得空,改日再请皇后娘娘喝茶。”苏清婉福了福身子,带着穆落落迅速从一旁的小路离去。 · “也不知今年入宫的,会是哪家的姑娘。”苏清婉坐在秋千上,穆落落在她身后轻轻的推。 “管他谁家的姑娘,只要不把手伸到我上清宫来,自然是最好,若是动了什么歪心思,那自然是一个都留不得。”苏清婉平静的说,耳边的碎发随着风自由摇摆。 “疯子。”穆落落轻声笑道。 “只许你为我疯,不许我为你疯,又是什么道理。”苏清婉回头看着穆落落,这个人是自己疯病的起源,唯一的起源“说起来,潇潇归宁,你可要同去?” “不了,穆家大小姐都已经辞世三年了。”穆落落笑着说到“我再回去,岂不是会吓到邻里左右。” “这倒也是。”苏清婉跟着笑了起来“往后,你也就留在我身边不会吓人,旁的,哪里都别想去了。” “你在哪,我便在哪,无论何地。” 苏清婉微微仰头,闭上眼,阳光洒在脸上甚是温暖,背后爱人,耳旁清风,心中安逸。 · 三月二十八,皇帝南下微服出巡,携皇后穆氏、贵妃宋氏伴驾,嫡公主和硕随从。五皇子年幼,托付与安贤妃照顾。 · “落落,你来瞧瞧,画的如何?”苏清婉放下笔,歪着头欣赏着自己的丹青妙笔,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回应。 “落落?落落!”苏清婉扬声唤了两声,亦不见有人回应,苏清婉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快。 “堇青!”苏清婉再度唤道。 打了帘子进来的,竟是琥珀“娘娘有何吩咐?” “落落去哪里了?”苏清婉挑眉,居然连堇青都不在。 “回娘娘,落落姑姑在后院修剪花枝。”琥珀顿了一下“堇青也在,可要将她们唤回来?” “不必了,我去瞧瞧。”苏清婉从一旁小丫鬟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琥珀打起帘子,方便苏清婉出入。 后院里,穆落落绕着扶桑边走边剪,堇青立在一旁,怀里抱着青花瓷瓶,已经零零落落的插了几枝扶桑花。 “娘娘。”堇青率先看到苏清婉,福了福身子。 “画完了?”穆落落目光依旧是停留在扶桑上。随口问了一句。 “嗯。”苏清婉应到,走到堇青身边,看着她瓶中的花“你怎得剪了些尚未全开的?” “开得太盛的,在屋里放不了几日。”穆落落接道“尚未全开的,加了水,在屋里尚且可以多观赏几日。” “也不说一声就出来了,让我好找。”苏清婉撇撇嘴。 “瞧你画的投入,不敢贸然打扰,便悄悄的带着堇青出来了。”穆落落将剪子递给一旁的小丫鬟,走到苏清婉身边,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今年可要去行宫避暑?”苏清婉探身在穆落落腮上亲了一下,随后牵了穆落落的手往回走。 “不去。”穆落落虽是怕热,但也不想苏清婉舟车劳顿。 “也好。”苏清婉眨眨眼,把穆落落拒绝的如此干脆的原因想了个通透“昨儿做的点心可还有?” “没了,昨晚上赏给丫头们吃了,隔夜便不好了。”穆落落道“若是想吃,再做新的便是。” “我和你一起。”苏清婉一口答应,回头吩咐道“堇青,吩咐小厨房,准备食材。” “是。”堇青应道。 “去请阮美人一起来坐坐罢,倒是许久未见了。”苏清婉想了想之后又补上一句“托她带些香料来。” “又要调什么?”穆落落微微蹙眉,苏清婉调香的水平,大概全部偏颇到了眠桂上,除此之外,全都是在浪费香料。 “眠桂!”苏清婉从穆落落的表情上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于是气鼓鼓道。 穆落落失笑,就连堇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被苏清婉瞪了一眼。 · “姐姐这幅稚子图倒是画的生动有趣。”阮美人站在桌前,细细打量着苏清婉刚绘的丹青。 “前几日去寿康宫,瞧着五皇子玩闹,倒也可爱有趣儿,今儿个便画了下来。”苏清婉才从小厨房回来,方才闹的有些过火,不得已将全身的衣裳都换了。 “也不知道娘娘想调些什么香,香料便各样都带了些。”阮美人摆摆手,身后的小丫鬟将手中的锦盒奉上。 “不过是调眠桂罢了。”苏清婉打开瞧了两眼,伸手挑了几样递给堇青“旁的你可拿回去罢,免得我浪费。” 苏清婉说这话的时候,穆落落恰好打了帘子进来,凭白的被苏清婉瞪了一眼。 穆落落一脸莫名,看向一旁的阮美人,后者悄悄指了指小丫鬟手中的锦盒,穆落落这才反应过来。 “娘娘若是缺了什么,知会一声,我便遣人给娘娘送来。”阮美人抿嘴一笑,落了座。 “最近可好?”苏清婉在阮美人对面坐下“我听闻,自和忻公主出生以来,金美人就时常往清幽阁去。” “是了,陛下恩赐,准许她亲自抚育和忻公主,哪知那孩子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夜里大多睡不安稳,便巴巴的来向我讨问如何调制安神香。”阮美人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好茶。” “这也是个机警的。”苏清婉轻笑一声,讨问调制之法,而不是讨要安神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毕竟是宫里,哪个不得防着些呢。”阮美人笑着摇摇头,丝毫不在意。 “那我可明着告诉你,今儿的菜,我可是都放了□□的。”苏清婉玩笑道。 “能为淑妃娘娘陪葬,不失为一件幸事。”阮美人也笑,率先拿了筷子夹菜。 “有一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姐姐能否解答一二。”苏清婉边给穆落落夹菜,边随口问道。 “娘娘问便是了。”阮美人打眼瞧着两人的亲昵劲,其中脉络也猜了个大概,回想这两年,不由得恍然。 “姐姐入宫多年,虽不是盛宠,但好歹也有年岁在,怎得没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苏清婉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与上一章末尾的时间间隔为一年半 第38章 选秀 “我只当娘娘要问什么大事,竟是这等不打紧的小事。”阮美人笑了笑“原是我幼时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冬日里不曾好生保养,落下了宫寒的病根,太医说我不易生养,也没那福分,比不上金妹妹肚子争气。” 穆落落闻言挑眉,这句话颇有深意。 “贤妃姐姐也是这个原因么?”苏清婉只装作不曾听闻,继续随意问道。 “贤妃娘娘身子什么情况,哪是我们能够知道的。”阮美人摇摇头,示意小丫鬟给自己盛了碗汤,小口的抿着。 用了午膳,阮美人又留在上清宫与苏清婉手谈几局,期间闲谈几句林青音的现状,穆落落在一旁缝制新衣裳,对两人的谈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寅时二刻,到了苏清婉药浴的时辰,阮美人方才离去。 “金美人也是好命,才生了公主,便又有了身孕。”苏清婉边宽衣边道。 “她哪里是好命,她是不要命。”穆落落伸手试了试水温,备下的时间久了,略有些凉了“和忻公主出生时,胎位并不正,太医说须得好生休养,也劝她一年内最好不要再度生养。” “又不是为自己而活,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的背后可是整一个新罗。”苏清婉从穆落落身后倏忽而过。 “作甚!”穆落落一声惊呼,抬手去挡已然是来不及,失去发钗束缚的青丝一泻而下。 “一起嘛。”苏清婉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发钗“每次药浴,你都在一旁看书,没得意思,左右这桶也大,不如你我一起。” “胡闹。”穆落落笑着叱了一句,伸手去夺苏清婉手中的发钗“这药浴,原是为你补养身子,若我同你一起,扑腾起来。再着凉染了风寒,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清婉岂会轻易让她将发钗拿回去,灵巧的一个侧身,躲开穆落落的同时顺势一拉,穆落落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这倒正合了苏清婉的意,搂了穆落落的腰,顺势向后躺去,两人一同栽进了浴桶里。发钗坠地,水花四溅。 “你也不怕磕着自己!”穆落落在倒下的一瞬间与苏清婉换了位置,如今正好巧不巧的被苏清婉压在身下,所幸水足够,桶沿也垫有软垫,不曾磕碰。 “痛!”苏清婉扶着鬓角,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好姐姐,你就陪陪我罢。” “下次,不许胡闹了。”穆落落向来拿苏清婉没有法子,只得抬手戳了戳苏清婉的脑门。 苏清婉笑着点点头,乖巧的趴下去,搂着穆落落的腰,头贴在穆落落心口,听着她逐渐平复的心跳。 · 皇帝此次南巡,足有一月半之久,等到南巡归来,便命后宫着手准备嫡公主出嫁事宜。 穆潇潇忙于准备九月选秀之事,一时竟无暇分身,只得将此事交于贤妃与贵妃料理。 一时间,公众嫔妃的茶余饭后,便开始揣测嫡公主所嫁何家。毕竟由于圣孝仁皇后的缘故,皇帝对嫡公主可谓不一般的宠爱,以至于十八岁才得以出嫁。 一时间,皇城中不论是新贵还是世家,皆是被猜了个遍,却依旧猜不出个所以然,后宫诸妃皆是满心好奇,却不得解答,只能等来年六月,公主出嫁那日,才得以安心。 五月螽斯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 苏清婉拿着钓竿坐在亭中,慵散的倚在石柱上,瞧着水面的涟漪出神。穆落落立侍一旁,时不时拈饵扔入水中,换来苏清婉娇嗔一瞪。 不远处渐渐传来喧哗声,穆落落凝神去听,而后算了算时日“是秀女入宫了。” “闲散惯了,一时不曾留意时光飞逝。”苏清婉伸了个懒腰,瞧着金鲤都被穆落落投的饵引到旁边去了,索性收了杆“选秀结束,也该有一阵忙的。” “是了,上清宫许是有一半的宫女到了年纪。”穆落落每次,都能精确的将饵扔到鱼群中心,引得众金鲤争相跃出水面争抢。 “选些年纪小的丫鬟,多贴一个月的俸禄,让那些到了年纪的多留一个月,好好教教规矩。”苏清婉道。 “也好。”穆落落点头,拍掉手上沾着的饵渣“可要去瞧瞧秀女?” “不去。”苏清婉摇摇头“留下哪些,又不是我说了算,再说,最美的风景已然在我身边,何苦去看那些莺莺燕燕。” “前几日内廷司送了名册来,我瞧着有端木家的姑娘。”穆落落坐到苏清婉身边,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 “哦?”苏清婉扬眉,而后笑了起来“江南四大家,竟是要齐全了,若不是凤家祖训不为妃,怕是这宫里都能开一场四大家嫡女的茶会。” “我瞧着她的名字是圈了红圈的。”穆落落若有所思的看着苏清婉。 “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入宫的了。”苏清婉闻言敛了笑,静静的回望着穆落落,当年的她,亦是如此。 穆落落微微一笑,抬手将苏清婉揽进怀里,苏清婉乖巧的靠在穆落落肩头。 “往事如何,已是不打紧,终归现在在一起,未来亦是如此,便足够了。”穆落落在苏清婉额头轻轻一吻。 “娘娘,贵妃娘娘来了。”堇青突然出现,两人即刻分开。 “妹妹倒是好雅兴,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垂钓。”堇青话音刚落,宋贵妃后脚便进了亭子。 “陛下选秀,充盈后宫,原是为了天家开枝散叶,想着日后能热闹些,自然是心情好。”苏清婉起身和宋贵妃见了平礼,笑道“再者,选秀有皇后娘娘和两位姐姐把关,妹妹只等新人入宫就是了,不过姐姐怎得出来了?” “皇太后进来心情好,便亲自去瞧瞧秀女,我在里头也是无趣儿,索性出来走走。”宋贵妃从桌上拈了块点心“你可知今年第一位被陛下留下的是哪家姑娘?” “那日名册送来,我倒是没细细的瞧,如今也没得猜去。”苏清婉摇摇头,每年选秀,第一位被留下的姑娘将会是此次选秀中位分最高的一个。 “是班家的嫡长女。”宋贵妃在桌边坐下,堇青上前执壶斟茶。 “班家?”苏清婉蹙眉,和穆落落对视一眼“可是尚书右仆射?” “正是。”宋贵妃点点头“今年已是二九年华。” “奴婢听闻,三年前选秀时,班家嫡长女尚未及笄,而后也未曾定亲,原是这个缘故。”穆落落瞧着苏清婉一脸迷惑,便主动解答。 “你这奴婢消息倒是通透,不枉淑妃妹妹费尽心思和皇后娘娘讨要你。”宋贵妃笑道。 “即使如此,又何妨,左右现如今帝后和睦,太子勤勉,她又能怎般。”苏清婉很快领悟了宋贵妃的话中话“姐姐放心,姐姐的地位,倒是无人能出右。” “瞧妹妹想哪去了,本宫只是想说,张家倒台,班家也有功劳在,如今四妃缺一,班氏入宫,想来很快就能补上这个空缺。”宋贵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再纠缠“妹妹的气色瞧着依旧是不大好,本宫听闻前些日子太医院来了位新太医,倒是有些调气血的法子,若是有空,召来瞧瞧也是好的。” “劳烦姐姐挂心,妹妹的身子一向是韩老太医在调理,竟是不知太医院来了新的太医。”苏清婉顺着宋贵妃转了话题。 “妹妹整日里窝在宫里,也不出来走走,也不知上清宫内是藏了什么宝贝,把妹妹迷的神魂颠倒。”宋贵妃笑道“若不是这丫鬟耳朵灵便些,你怕是就瞎了聋了。” “姐姐教训的是。”苏清婉瞥了一眼自己藏在宫里的宝贝,抿嘴一笑,后者低着头,但也看不出神情。 “也该到了我儿下学的时候,本宫先回去了。”宋贵妃起身“如今也是入了深秋,风也凉些了,闲来无事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倒是比坐在这风口吹了风来的好些。” “多谢姐姐关心。”苏清婉福了福身子“妹妹瞧着娘娘对这点心颇为上心,一会便遣丫鬟送些去衍庆宫。” “妹妹果真体贴入微。”宋贵妃福身回礼,而后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的离去。 “我上清宫的宝贝,不仅将我迷的神魂颠倒,还迷的我寸步难行,须得时时带在身边才好。”苏清婉等宋贵妃走远,便出言调戏穆落落。 “神魂颠倒哪里足够。”穆落落上前一步将苏清婉逼在石柱上,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还得颠倒鸾凤。” 苏清婉瞬间红了脸,不等出声,便被穆落落封住了唇舌。 九月十五,新选秀女共八人,一同入宫。班氏之女封作正六品宝林,端木氏之女及舒氏之女封作正七品御女,其余五人皆为正八品采女。 入宫当日,本该拜见皇后以全礼数,奈何穆潇潇因为选秀操劳而染了风寒,一时竟难以起身,皇帝索性免了参拜,只拜了皇太后,这倒是与三年前的选秀无异。 秀女入宫当日,班氏侍寝,隔日便抬作正五品才女,其中缘由,后宫诸妃心知肚明。 深秋风大,甘霖门两侧的彩旗猎猎作响,它们在风雨中,冷眼旁观数不尽的裙钗款款而过。 第39章 固威 “这还不曾入冬,便已经寒风刺骨,若是入了冬,有该如何。”苏清婉素不喜寒,紧了紧衣领抱怨道。 “今年是凉夏,想来冬日里必定也是苦寒。”穆落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出来时走得急,竟也没能多拿一件大氅“原是招了轿子,你不坐,偏生要走。” “我坐轿子,你却依旧是走,不能同你一道。”苏清婉伸手和穆落落十指相扣“就算冷些,我也想与你走在一起。” 穆落落将苏清婉的手攥紧,看着她,微微一笑,有妻如此,何其有幸。 “我听闻,当今皇后娘娘原是庶出?” “是,皇后娘娘的生母原是凤家家仆,皇后娘娘得宠之后,方才抬了平妻。” 穆落落正欲拐出去呵斥,却被苏清婉拦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宫里难得有人如此,听她几句倒也无妨。”苏清婉俏皮的眨眨眼,压低声音道。 “皇后娘娘也是好命,一举得男。” “谁说不是呢,小主您瞧瞧上清宫那位,至今膝下无子,听人说如今牌子都被撤了,若不是她母家掌权,恐怕是连上清宫都住不得。” “贤妃娘娘亦是膝下无子,缘何比淑妃娘娘受宠的多?” “这奴婢倒是不知。” “也罢,只盼着我这肚子能争气些,早日诞下皇嗣,也能做一宫之主,光宗耀祖。” “正是呢,如今福临宫空缺,小主也是有希望的。” 苏清婉听到这里,便知下面再无新鲜事,便从树后绕了出来,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参见淑妃娘娘!”舒御女大惊,急忙行大礼。 “起来罢。”苏清婉摆摆手,脸上似笑非笑“妹妹果真是年轻,如此这般的有活力。” “娘娘谬赞,妾身惶恐。”舒御女自知失言,福身认错,虽是深秋风寒,却也冒了冷汗。 “这宫里不比外头,可不是什么随意乱嚼舌根的地方,念在妹妹初来,不懂规矩,暂且饶你这一回,明儿让尚仪局遣个司赞嬷嬷好好教教妹妹礼仪,免得给母家丢了脸面。”苏清婉不紧不慢的说,虽说无心争斗,但是地位不可动摇,毕竟在这宫里,全是没有半分话语权,又如何护得了穆落落一世安康。 “是,谨遵娘娘教诲。”舒御女战战兢兢道。 “还有这小丫鬟,未免太活泼了些。”苏清婉饶有趣味的瞧着跪在地上,抖得像是落了水的鹌鹑一般的小丫鬟“妄议主子,例拜后,自己去领罚。” “是,奴婢知罪。”小丫鬟急忙叩首。 苏清婉瞧着舒御女一脸担忧,便知这丫鬟是她从母家带来的心腹,也不好过多难为“好了,都起来罢,还得赶去皇后娘娘宫里,迟了可不好。” 舒御女并丫鬟这才惶恐起身,跟在苏清婉身后,也不敢靠近。 “我是不是吓着她了?”苏清婉歪向穆落落,低声笑道。 “再不济,她也是御史台主簿之女。”穆落落略略向后瞥了一眼“自小耳濡目染,断然不会区区小事而受到惊吓,不过是示弱罢了。” 苏清婉耸耸肩,穆落落眼光毒辣,看人一向很准。 · “江南的风水当真是养人的很,此番入宫的妹妹们,竟是有大半是江南人士。”穆潇潇端坐在主位上,瞧着阶下妃嫔,心下感慨。 “江淮多水,养出来的人儿也水灵,难怪陛下欢喜。”宋贵妃笑着接道“便是本宫,瞧着班妹妹的小脸儿,也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承蒙娘娘夸赞,妾不胜惶恐。”班才女回应“妾头前儿得了一偏方,在诸位姐姐面前献丑,说是将那新鲜蛋清,混上滑石粉和益母草,就寝前在脸上敷一敷,可保肤如凝脂。” “诸位妹妹倒是可以试一试,左右也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儿。”穆潇潇笑着点点头,在这宫里,她的年纪分明是小的,却不得不就了位分喊一声妹妹。 “端木妹妹可是有心事?怎得暗自垂泪。”安贤妃眼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也朝那边看去,果真是两眼肿的如核桃一般,惹人怜惜。 “妾殿前失仪,自知有罪。”端木御女急忙起身,福身半跪“妾远嫁入京,虽有姐妹们陪伴,但仍不免思念家中老祖弱弟,夜难安寝孤自垂泪,一时竟忘记收拾仪容,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论如何,既已入了夫家,便应事事以夫家为主,家中自有兄妻弟媳照顾。皇家又不比寻常人家,姐妹们日常所想应是如何为陛下分忧,更应为陛下开枝散叶。”穆潇潇叹了口气,温声劝导“妹妹自当注意分寸。”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端木御女应是,而后落座。 苏清婉垂下眼眸,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盅,看那涟漪一圈圈泛开,一点点茶星像是孤苦无依的浮萍,随波逐流。 穆落落在后面,瞧着苏清婉这幅神态,便知她心中另有计算。 “新入宫的妹妹,多少都有些思乡之情,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宋贵妃笑着对穆潇潇道“咱们姐妹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要不改日,都来衍庆宫听戏品茶如何?” “贵妃姐姐所想极好,一切开支便记在凤仪宫账上罢,也算本宫尽了一份心思。”穆潇潇颔首。 “是,妾遵旨。”宋贵妃起身见礼。 “若无他事,姐妹们便散了罢,如今天寒,还要多添衣物才是。”穆潇潇有些乏了,近些时日五皇子染了风寒,夜里哭闹不止,不得安寝“金妹妹既是把和忻公主养在膝下,自当多多尽心,也要多多留心腹中的胎儿才是。” “多谢皇后娘娘挂心,妾记得了。”金美人已是八个月的身孕,行动不甚方便,穆落落摆摆手,示意她免了礼数。 · “你方才在想什么?”穆落落见四下无人,便上前半步,与苏清婉比肩。 “你觉得,那端木氏,说的可是真话?”苏清婉伸手与穆落落十指相扣,轻轻摇了摇。 “半真半假。”穆落落略一思索后答道。 “孰真孰假?”苏清婉来了兴致,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觉得她说了谎,哪知穆落落竟也有同感。 “夜难安寝暗自垂泪为真,理由为假。”穆落落笑道。 “这算什么。”苏清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分明是你听我说完后,临时绉的。” “我确是不知,她何处说了谎。”穆落落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苏清婉。 “你听不出,倒也是意料之中。”苏清婉略略仰头,瞧着漫天飞舞的枯叶“但凡有入仕之意的名门世族,家中女儿大多为入宫做准备,身为嫡女,亦是义不容辞,试想,从小便知晓自己可能会入宫,又怎会在入宫后有如此这般的思乡之情。更何况,端木家乃书香门第,原是将凤家所作所为奉为圭臬,近些年才开始积极入仕,家中女儿又怎会不预备入宫。” “此话有理。”穆落落颔首,随后看向苏清婉“苏家也是如此?” “自然不是。”苏清婉转头瞧着穆落落“母亲名下记着一位庶出的妹妹,以嫡出养着,原是预备着选秀,奈何那年圣旨下,点名道姓的要了我,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我倒是不知你还有个嫡养的庶妹。”穆落落瞧着苏清婉有些紧张,便将她的手拉至嘴边轻轻一吻。 “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苏清婉瞧着穆落落的神态,便知方才她只是调侃罢了“穆大小姐见了我,便是移不开目光,又哪有心思在乎旁人,我还记得幼时清姝与我抱怨,说穆姐姐手中的点心从来不分与她吃。” “倒是怠慢了清姝。”穆落落忍俊不禁,自己当年确实每次都将食盒完完整整的带到苏清婉面前。 “说起来,清娟倒是与我有八分相像,略施粉黛,倒也能以假乱真。”苏清婉忍不住凑到穆落落身边,在她嘴角轻轻咬了一口“如此说来,我倒有些好奇,若是落落先遇见的是清姝,还会对我不离不弃吗?” “自然不会,我看上你,又不是皮相。”穆落落斩钉截铁道“不过,让你这么一说,如今我倒对清姝有几分好奇。” “可惜了了,清娟去年便出嫁了,寻常人家罢了,做了嫡妻,倒是比伏低做小来的好,只是怕是没有机会进京。”苏清婉叼了一嘴清香,心满意足。 “也罢了。”穆落落瞧着苏清婉一脸餍足,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好了,回去罢,临走我便吩咐小厨房备了姜汤,回去喝几口暖暖身子。” 苏清婉乖巧点头,松开手挽住穆落落的胳膊,倚在穆落落肩上。 · “娘娘,内廷司送了新的锦缎来,您瞧瞧留哪些。”堇青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奴才端着数匹锦缎,皆是时下最新鲜的花样。 “你瞧瞧你喜欢哪个,把琥珀也叫进来,也选一匹,到了年下了,做身新衣裳,过年也喜庆。”苏清婉放下手中的绣棚,朝着奴才招招手,伸手摸了摸锦缎“此番的缎子倒是厚实,可比上次送来的好得多。” “上次的缎子,中看不中用。”穆落落抬起头,也抬手摸了摸端到自己面前的锦缎“临近年关,索性将糊窗子的纱娟都换了罢。” “也好。”苏清婉点点头,随后吩咐琥珀“去库房瞧瞧上次的缎子还剩几匹,都拿出来糊窗子罢,个人若有想要的,不必秉明,拿去就是。” “是。”琥珀应声而下。 第40章 金氏早产 “去内廷司多要些今年新下的棉花,做些夹袄穿,让小丫鬟们这几日也不用勤快伺候,各自多做些冬衣御寒。”穆落落扯了几匹鲜亮的缎子放在桌子上,而后又挑了几匹素净的,便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落落果真是体恤下人,只是,不叫她们伺候了,谁来伺候我?”苏清婉瞧着穆落落选的缎子,倒也合心意,便也不再多挑,给旁人留些。 “娘娘有奴婢们伺候还嫌不够么,那索性给这暖阁多添几位大丫鬟,正也涨涨月例银子。”堇青笑道。 “你这丫头,嘴巴越发刁钻,也不知是学了谁去。”苏清婉抬手在堇青腮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 “上清宫上下皆是以落落姑姑为楷模,奴婢自然是跟姑姑学的。”堇青将穆落落拿出来当挡箭牌。 “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上了我。”穆落落索性将手中的账本丢开,如此一闹,自然是看不进去了“我是想着,如今也落了雪,外头天寒地冻的,左右你也不出暖阁半步,又何苦让丫鬟们在外头伺候,就留暖阁里的伺候便是,若你出门再召也不迟。” “我不过是想逗逗你,瞧你认真的,倒让我过意不去。”苏清婉撇撇嘴,愈发看着自己与穆落落之间的矮桌不悦。 “小孩子脾气。”穆落落笑了笑,示意堇青将矮桌上的缎子都抱了下去。 “新秀女入宫已是近两个月,倒是一直风平浪静,果然中宫有无还是有差别的。”苏清婉趴在矮桌上,双手托腮,认真的盯着穆落落。 “班氏自有名门贵媛的娇淑,性子温顺倒和你颇为相似,又最年长,自然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穆落落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将砚台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给自己研墨“端木氏一直抱恙,这一个多月来竟是不曾侍寝,更无作妖之势。其余新秀皆是小门小户,自是以安身立命为本。” “蓬山阁舒氏也是小门小户?”苏清婉有些诧异“上月例拜时听她那番言论,倒不像是小户人家。” “舒氏父亲不过是滁州九品官,若说见过世面,那也仅仅是九牛一毛。”穆落落重新拿起账本,执笔做注“我到还听问,舒氏名义上是嫡女,其实是爱妾所出,且一直养在生母膝下。” “难怪她会在意潇潇的出身。”苏清婉嗤笑一声“这将来,怕是个不消停的。” “她不消停,又能如何。”穆落落抬眼瞥了苏清婉一眼“上头有中宫压着,又有太子生母,一同入宫的还有班氏端木氏,又能轮到她些什么。” “说来也奇,若是为了避风头,抱恙藏锋,一月绰绰有余,再过几日,这端木氏便已卧床两月了,她倒也真能沉住气。”苏清婉将研好的墨推至穆落落面前,接过堇青递来的帕子擦手,复又拿起绣棚。 “只怕是另有心思。”穆落落随口道。 苏清婉听着,已是没往心里去,旁人心思如何,只要不牵连到落落,那就与她无关。 · “姐姐怎得突然来了,外头正下雪,也不见丫鬟们打伞,着实该罚。”苏清婉正窝在榻上犯迷糊,却不想阮美人打了帘子进来。 “小雪罢了。”阮美人褪去沾了雪的大氅,立在地龙旁暖手“金美人突然临盆,无忧阁乱糟糟的,连带着清幽阁也不得安生,索性来娘娘这里讨个清静。” “金美人临盆?”苏清婉蹙眉“算着月份,金美人该是在腊月临盆,如今才冬月底,怎么…” “说来也是巧,金美人近几日嗜睡的很,偏生今日来了精神,在院落里来回走动,一个不留神滑了一跤,这便早产了。”阮美人暖了身子,便也来榻上坐着,堇青适时的端了姜汤上来“事发仓促,所幸稳婆太医一早便在无忧阁待命,倒也不显慌乱,只是我走时,听着隐约有大出血之势。” “也是可怜见的。”苏清婉叹了口气,孤身一人在异国,却又不得不为了母族荣耀拼上性命“堇青,去吩咐小厨房,将上清宫最好的红枣熬了汤,给无忧阁送去,千年的参若是有余,也送些过去。” “是。”堇青领命而下。 “女人生孩子,向来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也不知金氏走不走的出来。”阮美人伸手拿了个胡桃,慢慢的剥着。 “左右也无事,姐姐与我手谈一局可好?”苏清婉笑道,穆落落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也好。”阮美人也来了兴致,冬日里向来无趣,找些事消磨时光也是好的。 琥珀上来布棋,苏清婉略一思索后吩咐“遣人去无忧阁看着点,若有意外,即刻召韩老太医去看。” “是。”琥珀应声而下。 阮美人在一旁听着,将盛有白子的木盒递给苏清婉。① 韩老太医乃太医院元老,本应以年迈告老还乡,却不想苏清婉入宫,便又自愿留下,只照顾苏清婉一人,只为报答苏老将军的知遇之恩。 “今年入宫的新人,都颇为安分,姐姐怎么看?”苏清婉落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打穆落落入宫,苏清婉便愈发少的在意后宫嫔妃,左右是扰不到上清宫。穆落落倒是秉持一贯的作风,条条款款向来是事无巨细,只是苏清婉不问起,穆落落便也不主动提起。 “旁的倒也罢了,倒是这江雪院着实有趣儿。”阮美人随着落了子,伸手端了茶来微抿半口。 “江雪院?”苏清婉微微蹙眉,手中的白子一时竟没有落下去。 “正厢房的班氏和东厢房的端木氏。”阮美人夹着一枚黑子,轻轻的碰了碰苏清婉悬在棋盘上的手。 “班氏我不知,我只知端木氏前几日方才侍了寝,却也不见升位分,按理,就算是为了拉拢端木家,也该将她抬至宝林才是。”苏清婉将手中白子落下,复又拈起一枚,紧随阮美人之后落下。 “许是要等过年一遭封赏罢,也是沾沾喜气。”阮美人不曾想过苏清婉落子如此迅速,一时竟被打断了思路,不得不细细重想“我要说的,倒不是此事。” “嗯?”苏清婉趁着阮美人思索的空隙,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而后在阮美人落子后,不假思索的落子。 “娘娘步步紧逼,可真是不给人留任何回寰的余地。”阮美人禁不住笑道。 苏清婉只微微一笑,原是穆落落素来高瞻,无论做事还是下棋,皆是一步看百步,以至于有时苏清婉尚未落子,穆落落便已想好如何应对,落子速度出奇。 和穆落落一起下棋久了,苏清婉的落子速度自然而然的也快了,虽比穆落落逊色,较之旁人总归是好些。 只是不知落落去哪里了,竟是半天不见人影,苏清婉向门口瞥了一眼,心下不悦。 “端木氏缠绵病榻至今,一只是两人在悉心照料,一是班氏,二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阮美人落子,倒是出乎苏清婉预料,一时竟难以落子,阮美人也算得了缓口气的缝隙。 “班氏与端木氏为同乡,又在一个院子里,相互扶持好似并无不妥。”苏清婉犹豫片刻,才堪堪将白子落下“嫔妃大病,指定太医照料,也是合乎礼数。” “难得就难得在,这刘太医祖籍亦是汀州。”阮美人抬眸,意有所指的瞥了苏清婉一眼。 “这种事但是不能混说,许是真的赶巧儿。”苏清婉会意,微微颔首“旁人的事,又怎是我们插的上手的。” “谁说不是呢。”阮美人见苏清婉兴致恹恹,便知此事尚不足以牵动苏清婉心绪,这倒也是,毕竟尚未牵连穆落落。 一时无言,两人皆是心思扑在棋局上。 一局酣畅淋漓,终是苏清婉以一目险胜阮美人,待到两人抬眸,窗外已然放晴。 “娘娘,无忧阁那边已经生了,是个公主。”琥珀上来说道“母女平安,只是金美人略有血亏,伤了底子,韩老太医说,日后怕是不敢再生育。” “阿弥陀佛,此番也算是熬过来了。”阮美人低低的念了声佛号,金美人赌上性命生的孩子,依旧是个公主,这宫里不知有几家喜几家悲“时辰也不早了,妾身先行告退。” “和华公主尚年幼,正是黏人的年纪。”苏清婉起身,送阮美人到暖阁门口“姐姐日常闲了,不妨多去公主苑走动走动,逢年过节,清幽阁也不至于凄清。” 阮美人回眸,朝着苏清婉微微一笑,淑妃娘娘金口既开,便是赋予了她进出公主苑的权力“妾身谢过淑妃娘娘。” 苏清婉福身回了半礼,目送阮美人离开之后转身回到榻上,瞧着残局出神。 “想什么呢?”穆落落打帘子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苏清婉盯着残局,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慢慢的敲着桌面。 “想你这一天跑去了哪里。”苏清婉回神,含娇带怒的嗔了穆落落一句。 “我一直都在南暖小筑,只是淑妃娘娘事务繁忙,也不曾去寻我。”穆落落笑着,站在地龙边暖手,十指通红。 “也不知那南暖小筑有什么牵住了你的心神,竟是引得你三天两头的往那边跑。”苏清婉轻哼一声,一时忽略了穆落落同样泛红的脸颊。 “我在南暖小筑,给婉儿备了份冬礼。”穆落落走到苏清婉身边,伸手在她脸上贴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现代围棋是黑子先走,但是先秦汉唐皆是以黑为尊,认为黑代表上官宦,白代表平民,下棋的时候官宦让平民,故而白子先下。 第41章 年关 “唔!怎得这般冰冷?”苏清婉被冰的一个激灵,伸手将穆落落的手拉至嘴边呵气“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不知抱个手炉。” “风雪已停,我带你去瞧瞧。”穆落落借力将苏清婉拉起,转身去橱里拿了大氅,又命堇青备了手炉,而后才带着苏清婉出了门。 转出角门,南暖小筑院正中,大红色的绢布在皑皑白雪中分外显眼。 “这是何物?”苏清婉有些惊讶,自行上前围着这一人高的红绢布转了一圈。 穆落落朝着两旁候着的丫鬟点点头,后者上前,仔细的将红绢布掀开。 苏清婉一声惊呼,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嘴:红绢布下,是一尊晶莹剔透的雪美人,与苏清婉有几分神似,执书而立,回眸莞尔,万物失色。大到裙摆,小至发丝,无一处不逼真,整体而观,就仿佛仙子下凡。 苏清婉回头,穆落落正站在阳光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落落!”苏清婉朝着穆落落扑过去,一把搂穆落落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穆落落颈窝。 “喜欢么?”穆落落搂着苏清婉的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苏清婉闷闷的应了一声,将穆落落搂的更紧,原来她这一日都在为此而忙碌。 “好了,喘不过气了。”穆落落伸手在苏清婉腰上轻轻捏了一下,苏清婉即刻松开手。 “我一人立在此处,孤伶伶的。”苏清婉边说,边挽了袖子准备去捧雪,却被穆落落拉住。 “我可没说这是你。”穆落落将苏清婉的手拢在手心。 “嗯?”苏清婉扬眉,贴近穆落落,低声说道“难不成,落落心里有旁人了?” “胡闹。”穆落落用额头轻轻撞了苏清婉一下“这是雪仙子,来年开了春,是要回天上去的。” 苏清婉眨了眨眼,瞬间恍悟穆落落的意思“是了,我可是要与你长相厮守的。” 穆落落微微一笑,在苏清婉额头上轻轻一吻。 风停了,夕阳西挂,将橘红色的暖光洒在雪仙子的身上,就仿佛是穿上了大红的霓裳。 · 入夜,穆落落忙活了一日,准备早些就寝,便提早开始收拾床铺,苏清婉窝在榻上,给穆落落缝制过年的新衣裳。 “娘娘,无忧阁来人了。”堇青敲敲门道。 “无忧阁?”穆落落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回头。 “让她进来罢。”苏清婉放下手中的针线,扬声道,随后穆落落说“今日金氏早产,我请了韩老太医前去照顾一二。” 穆落落点点头,放好手中的枕头,退至苏清婉身旁站着。 堇青引进来的是金氏身边的大丫鬟英珍,从新罗带来的陪嫁,甫一进门,便扑跪在苏清婉面前,倒是把苏清婉唬了一跳。 “小主今日生产,险些丢了性命,多亏娘娘大恩大德,遣了韩老太医前去照料,小主才得以从鬼门关回来。”英珍一开口,便是声泪俱下“娘娘的救命之恩,我家小主没齿难忘,日后只要娘娘开口,就是搭上性命,我家小主也绝无异议!” “起来回话。”苏清婉摆摆手,示意堇青将英珍扶起来“传话的人只说金妹妹母女平安,倒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家小主胎位不正,其他太医皆说,若不能舍大保小,便只能一尸两命。”英珍抹了一把泪,哽咽道“所幸有韩老太医为我家小主施针,正了胎位,又熬药止血,这才保住了性命。” “如此说来,金妹妹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你作为掌事宫女,为何不陪在妹妹身边?”苏清婉在英珍的描述中,仿佛看到了阿鼻,不由得揪心。 “陛下正在无忧阁,是小主遣奴婢悄悄的来谢恩。”英珍答道。 “早些回去罢,你家小主的意,本宫领了。”苏清婉瞧着英珍的神情,心下恍然。 英珍再度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随着堇青退下。 “有人不想让金氏活。”苏清婉抬手揉了揉眉心“或者,有人不想让这个孩子活。” “这又是何必。”穆落落摇了摇头“且不说储君已立,中宫安宁,单说这金氏乃是番邦公主,就算是诞下皇子,也断没有立为储君的可能。” “人有寿数,物有变数,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未尝有定论。”苏清婉朝着穆落落招招手,后者近前儿,苏清婉搂着穆落落的腰,额头抵在穆落落腹部“更何况,这宫里的女人争得是恩宠,少一个人,自己的恩宠便能重一分。” “这金氏也是个机灵的,知晓你不喜明里拉帮结派,便也不与你亲近,只遣了丫鬟悄悄地前来谢恩。”穆落落轻轻的抚摸着苏清婉的长发,顺便也将发钗摘去“说来也奇,你怎会好心插手此事?” “哪里是我好心,不过是阮氏特意前来,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苏清婉抬起头,仰望着穆落落。 “难怪。”穆落落笑了笑,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睡罢,左右此事也已成定局。” 苏清婉乖巧点头,起身自顾自的更衣,穆落落将烛火灭的只留一盏,待到苏清婉钻进被窝,方才吹熄。 隔日,圣旨下,赐公主封号和暻,抬金氏为正三品婕妤,迁居元福堂;抬端木氏为正六品宝林。 消息传进上清宫时,苏清婉正用钓竿栓了鹅羽逗猫,闻言只是略略颔首,心中喟叹。 · “这凤仪宫可当真是热闹非凡。”周昭仪进来时,正好瞧见穆潇潇坐在廊下,和五皇子打钱儿,廊上挂着的鹦哥也不知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今日除夕,闹一闹,也有年的味道。”穆潇潇抬起头,朝着周昭仪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 “请周娘娘安。”五皇子起身向苏清婉行礼,声音稚嫩清澈。 周昭仪在五皇子回头的时候便哑然失笑,只见五皇子左右两腮各有三道红痕,额头上还有一个缺了一笔的王字,靠近了才发现穆潇潇手边的那一盒胭脂。 “娘娘竟是这般童心未泯,还与一个孩子计较输赢。”周昭仪走到穆潇潇身边,眼瞧着她趁五皇子数点铜钱的时候,将自己的铜钱翻了个面。 五皇子数点完自己的,便来数点穆潇潇的,显而易见的是输了,小嘴一撅,不情不愿的让穆潇潇抹了胭脂。 此番,可是完完好好的凑了个王字。 “好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周昭仪笑着,伸手在五皇子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母后每次都能赢。”五皇子边说,边将地上的铜钱全都收起来,捧着递给周昭仪“周娘娘陪我玩好不好?” “自然是好。”周昭仪蹲下身子,从五皇子手中接过铜钱,在手里簸了簸之后,与五皇子一起撒在地上。 “姐姐怎得有空来凤仪宫了?”穆潇潇接过珍儿递过来的帕子,擦净手上的胭脂。 “原是路过,要去公主苑接和伦回荟菊殿。”周昭仪瞧着五皇子数点的全神贯注,便也悄悄的将自己的铜板翻至反面朝上“听着娘娘宫里热闹,便进来瞧瞧。” 穆潇潇颔首,朝着珠儿招招手,后者会意,端了一碗姜汤奉给周昭仪“天寒,姐姐好歹喝两口暖暖身子,只是不要嫌是本宫喝过的便好。” “这也算沾一沾娘娘的福气。”周昭仪接过来抿了一口,五皇子也恰好数点完两人的铜板。 “我赢了!周娘娘输了!我赢了!”五皇子挥舞着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兴奋的喊。偏生廊上的鹦哥也跟着凑热闹,一叠声的叫着赢了。 “殿下赢了,要做什么呢?”周昭仪刮了一下五皇子的鼻尖,笑着说。 “要在脸上画胭脂!”五皇子兴奋道。 “好。”周昭仪应声。 “颢儿。”穆潇潇唤了一声,制止了五皇子“周娘娘一会要去接你和伦姐姐回宫过年,若是被你画花了脸,另行整理仪容岂不是耽误时间,不如母后代你周娘娘受罚可好?” “好!”五皇子欣然答应,胖乎乎的小手上沾了胭脂,便往穆潇潇脸上抹。 周昭仪站在一旁,笑着瞧着五皇子在穆潇潇眉心点了个大红点。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高唱,明黄色的已然出现在院子里。 “臣妾(妾、儿臣)参见陛下!”三人急忙走下连廊行礼。 “都起来罢。”皇帝摆摆手,走到三人面前,一把将五皇子抱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小老虎啊?让朕好好瞧瞧。” “颢儿和母后打钱儿输了,但是赢了周娘娘!”五皇子搂着皇帝的脖子,急急的说。 “等颢儿长大了,便能赢过你母后了。”皇帝大笑道,随后一手抱着五皇子,一手牵着穆潇潇,向屋里走去。 周昭仪在后面跟着,满心羡慕,和伦何曾有过如此厚待,甚至太子也不曾有过,这大概就是储君爱子的区别罢,原来皇帝从一开始便想立二皇子为太子。 “朝政可都处理完了?”穆潇潇执壶斟茶。 “还有些许虾须小事,年后另行处置。”皇帝逗着五皇子,引得他咯咯直笑“朕想着早些休朝,与皇后多多团聚。” 穆潇潇只一味的笑,也不接话。 “启禀陛下,”赵德胜打了帘子进来“紫华宫遣人来报喜,说贵妃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好啊!果真是大喜事!”皇帝抚掌大笑。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周昭仪看着窗外,朗晴的天,白皑的雪覆在沧桑青瓦上,又是一年了。 第42章 上元 “娘娘,该起了。”堇青隔了帘子,轻声唤道。 “唔,什么时辰了…”苏清婉翻了个身,睁开眼,满是惺忪的睡意。 “已是辰时一刻。”堇青回道“膏糜已在炉上温着,落落姑姑说还请娘娘速速起身罢,免得膏糜失了味道。”① “落落呢?”苏清婉慢慢坐起来,示意堇青掀开帘子。 “姑姑在小厨房为娘娘做吃食呢。”堇青笑着回道,而后扬声唤侯在门外的小丫鬟“娘娘起身!” 苏清婉出来的时候,热腾腾的膏糜已经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碟丝笼,一瞧便知是御膳房的手艺。② 苏清婉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用指尖敲打着桌面,突然听闻院子里一阵克制的吵嚷。 “外头发生了何事?”苏清婉抬手撑着头,问刚打帘子进来的琥珀。 “是内廷司送来了上元节的赏赐,有个小丫鬟笨手笨脚的打了一盏琉璃灯,奴婢斥责了几句,不成想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琥珀回道。 “也罢了,一盏琉璃灯而已,库房里不知有多少。”苏清婉摆摆手“可有什么稀罕玩意?” “旁的也就罢了,倒是有一对立地青花瓷瓶还算别致。”琥珀回道。 “让人去库房里翻一翻,将这屋里的玛瑙盘子缠丝碟子的都换一换。”苏清婉指了指博物架“瞧着年岁久了的,也不必再留了。” “是。”琥珀应声。 “淑妃娘娘果真是财大气粗。”穆落落提着食盒进来,笑道。 “等你这许久,膏糜都该凉了。”苏清婉嗔道。 “你先行用膳便是,何苦等我。”穆落落在苏清婉对面坐下,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做了些玉梁糕和焦饣追,火蛾儿想来太油腻些,便不曾准备,若你想吃,再另行吩咐人去做。”③ “蚕神那边可准备了?”苏清婉起身给穆落落盛好膏糜,而后坐下夹了一块玉梁糕,咬了一口之后,递到穆落落嘴边。 “清早起来,最先做了面茧祭了蚕花娘娘。”穆落落就着苏清婉手里咬了一口,而后微微蹙眉“蔗浆放的多了些。”④ “尚能忍受。”苏清婉故作委屈的眨眨眼,一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姿态。 穆落落笑着摇摇头,宠溺的抬手在苏清婉额头上弹了一下。 · “外头可真是冷死人了。”堇青打了帘子进来,将手中的竹篮放下,急忙跑到地龙旁驱寒,不住的朝手上呵气。 “也不知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穿的如此单薄便出了门。”苏清婉放下书卷,看向堇青“这是何物?” “这是落落姑姑吩咐奴婢去内廷司要的竹篾和各色素绢。”堇青话音刚落,穆落落便端着一个瓷碗进来。 “你要扎花灯?”苏清婉伸手接过穆落落手中的瓷碗,原是一碗浆糊。 “嗯。”穆落落解开堇青带回来的包袱,将物料都拿了出来“你想要什么样的花灯?” “我倒是不知落落竟会扎花灯。”苏清婉笑道,伸手拿了一根竹篾把玩。 “娘娘仔细伤了手,这竹篾锋锐的很。”堇青出声提醒。 “前两年,你嫌宫里赏赐的花灯样式单调,年前我便去内廷司,寻了师傅学如何扎,想着今年能有些新花样。”穆落落转身去柜子里拿出几张花样,摊开在苏清婉面前。 “这白鹤瞧着倒是有趣儿的紧。”苏清婉细细的一张张看去,终是挑了几张出来“这几个就极好,倒也不必扎的多了,扎五六个挂在屋里便是了。” “你也不能闲着。”穆落落瞧着苏清婉选出来的,大多是动物“去研了墨来,一会题字。” “落落姑姑当真是把娘娘宠进骨子里去了。”堇青帮着穆落落丈量剪裁,忍不住笑道。 “那是自然。”苏清婉起身去书桌旁拿了砚台和墨锭,而后想了想,又去梳妆台拿了胭脂和黛青。 “我看这丫头是留不住了,早些找个好人家,打发出去罢。”穆落落笑着用手中的竹篾在堇青腰际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 “那可不成,奴婢平日里懒怠惯了,可不想出去伺候人了。”堇青把裁好的素绢放置一旁,又在穆落落的指挥下,照葫芦画瓢的编织。 “自你来了,这暖阁里的丫鬟都愈发的懒。”苏清婉再度起身,将砚滴拿了过来,而后扬声道“琥珀,取些金粉来。” “落落姑姑恨不能用帘子将娘娘围起来,奴婢们就算是想尽心伺候都近不了娘娘的身。”琥珀拿了金粉进来,笑道。 “可不是,琥珀原也是在暖阁伺候,如今都分到外间去了。”堇青附和道。 “愈发伶牙俐齿,着实该罚。”苏清婉笑着,手上蘸了胭脂,便往两个丫鬟脸上抹。 此时哪能由着苏清婉糟蹋,堇青琥珀二人自然是要躲避,却不成想撞在了一起,胭脂没抹上,反倒是红了额头。 嬉闹间,穆落落手下已是扎出一盏花灯的灯骨,蘸了浆糊,将稻黄素绢细细糊上,一只叭儿狗便有了七八分相像。 苏清婉自琥珀手里将花灯接过,端详片刻,用黛青点眼,胭脂画舌,霎时栩栩如生。 “虽不比内造的精致,但更合我心意,内造的太过中规中矩,总是没有意思。”苏清婉上下端详,爱不释手。 “扎几个花样拿着玩,再扎几个宫灯挂出去。”穆落落将裁好的月白素绢递给苏清婉“这些一会用来糊八角灯,题诗也好,作画也罢,随你心意便是。” “写些什么呢…”苏清婉取了狼毫,抵在下巴上沉思。 穆落落抬头瞥了苏清婉一眼,低低一笑,复又低头,专注手中的活计。 · “往右些,偏了偏了,再往右些。”堇青站在廊下,仰着头指挥小丫鬟往廊上挂花灯。 “过了,往左回些。”琥珀站在院子里,遥遥的指挥道。 “哪里就过了,分明还要靠右些。”堇青回头瞪了琥珀一眼,复又抬头对小丫鬟道“听我的,往右挪挪。” 举着花灯的小丫鬟不知所措,束手束脚的站在那里。 苏清婉站在一旁,提着一盏八角宫灯,用花灯底下的流苏逗猫,全然没有注意到小丫鬟的窘境。 “你自己过来瞧瞧,是不是过了,我早说要往回挪挪的。”等到小丫鬟好不容易挂好,琥珀便朝着堇青招招手,示意她到院子里来瞧瞧。 “的确是有些偏。”堇青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 刚从高椅上下来的小丫鬟闻言,泫然欲泣。 “好了,偏些便偏些罢,待到左边的也挂上,对称便是了。”穆落落从里屋转出来,拿着最后一盏花灯,是一尾红色的锦鲤。 “这灯会还未开始,娘娘宫里,便耍起了杂耍,当真是热闹。”阮美人进来的时候,恰是堇青琥珀二人一左一右指挥着一脸茫然的小丫鬟挂第二个花灯的时候,正所谓一人吩咐两人争吵三人打的不可开交,当下可正是这种情况。 和华公主跟在阮美人身后,右手紧紧的攥着阮美人的衣角,怯生生的伸出脑袋。 “尚在年里,热闹些也是应该的。”苏清婉抬起头,笑着回道,手底下一个不留神,竟让猫儿咬住了流苏,猛地下坠,险些脱手。 “这小畜生也想讨点彩头呢。”阮美人蹲下身子,将猫儿一把抱起,在怀里掐了掐它的耳朵“娘娘宫里的花灯倒是别致,不知是从何而来?” “这花灯皆是出自落落之手。”苏清婉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股子自满自得之意,远比是出自她手来的开心。 和华公主先是朝着苏清婉行了礼,而后伸手去摸阮美人怀里的猫儿,阮美人见状,索性将猫儿放进和华公主怀里。 “和华若是喜欢,苏娘娘将这猫儿送你可好?”苏清婉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给和华公主的脸颊,其眉目间与张德妃有七八分相似。 “这如何使得。”阮美人道“若是我没记错,这猫乃是太后赏的,断然没有随意送给和华的道理。” “无妨,左右太后也不常来上清宫。”苏清婉起身,低头瞧着和华公主眼中的雀跃,嘴角微微上扬“你不说,我不说,又能有谁将这件事传到太后耳朵里。” 穆落落立在一旁,将苏清婉的神情尽收眼底,苏清婉本就喜欢小孩,又怀着对张德妃的愧疚,对和华公主自然要比其他公主更加上心。 “如此,那便谢过淑妃娘娘。”阮美人略略福福身子。 和华公主抱着猫儿爱不释手,抬起头脆生生道“和华谢过苏娘娘。” “外头丫鬟挂花灯,糟乱的很,美人进屋略坐坐,恰有今早新备下的点心,公主也尝尝。”穆落落笑道。 “正是呢,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请姐姐进屋。”苏清婉将手中的兔子灯递给堇青,吩咐她一会去做一根挑棍,制成手提花灯。 “年下忙乱,一时竟不曾关心和华公主是什么时候到姐姐膝下的。”苏清婉将玉梁糕推到和华公主面前。 “面前时,陛下曾去清幽阁,恰好那日我给公主做了些点心,陛下问起,我便如实答了。”阮美人见着一旁摆着各色干果,便伸手拿了些,细细剥着“陛下心里有愧于德妃姐姐,又念在我膝下凄清,便便恩准我抚育公主,初一十五亦可领回屋里去团聚。” “这倒也是好事,在这宫里总归要有些盼头。”苏清婉点点头,不经意间却看到和华公主一直盯着自己瞧“公主看什么呢?” “母妃常说,苏娘娘是世间绝色,是不可多的下凡仙子,笑起来更是倾国倾城,只是苏娘娘不爱笑。”和华公主略略歪头,脆声道“可我觉得母妃说错了,苏娘娘爱笑,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苏清婉一愣,而后转头看向穆落落,恰逢后者抬头,目光对接的转瞬,便有笑意盈满眉目。 “你母妃说得对。”苏清婉没有回头,看着穆落落,轻声对和华公主说“她讲此话与你听时,我心已死,而如今,为我心中所爱复生。” 和华公主似懂非懂的看着苏清婉,苏娘娘的笑,比宫里其他娘娘都要好看。 阮美人将剥好的干果,用帕子垫了,放到和华公主面前,苏清婉的笑不浮于表面,直侵眼底,当真有万丈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①膏糜:《唐六典》记载:“又有节日食料……正月十五日、晦日膏糜”。“膏糜”就是肉粥。 ②丝笼:《文昌杂录》记载:“唐代岁时节物……上元则有丝笼”。“丝笼”是一种麦面做的饼状食物。 ③玉梁糕、火蛾儿和焦饣追:《云仙杂记》记载:“洛阳岁节正月十五日,造火蛾儿,食玉梁糕。”据考证,火蛾儿应该是一种油炸食品,玉梁糕可能是由米粉或麦粉制成的糕点。 《膳夫录》记载:“汴中节食,上元焦饣追。”,从《太平广记》中的记载来看,这种东西类似于现代的炸元宵。 ④玉茧:《开元天宝遗事》记载:“都中每至正月十五日造面茧”,面茧是一种用糯米做成的蚕茧型食品,也可以用于祭祀蚕神。 第43章 灯会 “娘娘,盘龙宫赵公公求见。”堇青轻轻叩门道。 “请进来罢。”苏清婉收回目光,恢复如常。 “给淑妃娘娘请安,给阮美人请安,两位主子万安。”赵德胜入门,跪地见礼“请和华公主安。” “起来罢。”苏清婉伸手虚扶一把,摆手示意堇青奉茶“不知何事,劳烦公公这冰天雪地的走一遭?何不遣个小的来传话?”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陛下那边有皇后娘娘照顾,奴婢也无事做,索性出来溜达溜达。”赵德胜自堇青手里接茶,略抿半口“传陛下口谕,今日诸位主子大可从角门离宫,去长安街灯会走走逛逛,亦算是与民同乐,亥时前归来便是。” 苏清婉眼中一亮,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颔首端茶,借茶盅遮掩笑意。 “倒是不知,陛下何出此谕?”阮美人纳罕,每逢上元,宫中皆有宫市,自有丫鬟太监拟作商贩,供宫中娘娘消遣取乐,此番准许出宫,着实罕见。 “原是皇后娘娘厌了宫市,忆起家乡灯会热闹繁华,一时向往长安街万灯齐亮之景。”赵德胜回道“帝后举案齐眉,皇后娘娘之求,陛下必是应允,又觉此喜应阖宫同庆,便遣奴婢往各宫传了口谕。” “如此,真是劳烦公公了。”阮美人朝着紫苏微微颔首。 紫苏会意,快步上前将荷包塞进赵德胜袖口“外头天寒,公公打口酒吃,也好暖暖身子。” “谢阮美人赏。”赵德胜喜笑颜开“那奴婢先行告退。” “公公慢走,堇青,送送赵公公。”苏清婉吩咐道。 “我也先回去了,妹妹好好休息休息,晚上灯会,可是热闹的紧。”阮美人瞧着苏穆二人眼中不见他人的样子,不禁心生羡慕,亦是不好多做停留。 “那妹妹也不挽留了,姐姐路上小心些,切莫摔了。”苏清婉起身,送二人出暖阁“我瞧着那玉梁糕公主喜欢的紧,姐姐捎着回去罢,做的太甜些,左右我也吃不了多少。” “如此,我便代公主谢过娘娘。”阮美人福了福身子,牵起和华公主欲走。 “公主留步。”穆落落突然出声,和华公主回眸,却见穆落落将已制成手提花灯的兔子灯递了过来“此物赠与公主,愿公主吉祥如意。” 苏清婉在一旁看着,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离了上清宫,转过街角,阮美人见四下无人,便蹲下身子,扶了和华公主双肩嘱咐道“今日苏娘娘所说的话,切不可说与旁人听,就连嬷嬷都不许,记住了么?” “为何?”和华公主微微歪头,甚是不解。 “你还小,此事一时也难以与你解释。”阮美人微微一笑“你苏娘娘是真心待你好,你也不可负了她的好心,你只管记住,此事于她有利而无害便是了。” “和华记住了。”和华公主乖巧的点点头。 阮美人倾身在和华公主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起身牵着她的小手慢慢的往回走,苏清婉说的没错,在这宫里过活,总得有点盼头,以前是大小姐,如今是和华。 · 华灯初上,长安街已是人声鼎沸,各色花灯流光溢彩,喧亮一如白昼。 苏清婉孤身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下张望,她方才不过是多瞧了几眼的花灯,再回首,便不见穆落落的踪影。 “落落!”苏清婉扬声呼喊,却被周遭的喧哗掩盖,仿佛滴水入海。 苏清婉正焦急间,突然感觉到有人牵住自己的手,苏清婉目光一凛,顺势一拉,劈手往那人面门砸去。 “婉儿饶命。”穆落落抬手挡住苏清婉的手刃,笑道。 “你让我好找!”苏清婉收回手,嗔了穆落落一句,而后才注意到穆落落手里提着的面具“你方才是去买这个了?” “是。”穆落落边说,便示意苏清婉低头,动作轻柔的给她戴上“我可不想旁人窥见你的容貌。” 银制面具华光璀璨,遮去苏清婉大半面庞,更衬得她下巴小巧玲珑,红唇娇艳,一双美目隐在面具的阴影下,愈发波光婉转。 穆落落呆了一瞬,而后倾身在苏清婉唇上轻轻一压“走罢。” 苏清婉毫无顾忌的与穆落落十指相扣,就像是街上任何一对眷侣一般。 人潮缓缓,走向四面八方,苏穆二人也不拘去哪里,只是随着人群慢慢的走,有垂髫稚童举着拨浪鼓追逐而过,欢笑声不绝于耳。 “宫市再热闹,也是虚假的,比不过百姓的真心实意。”苏清婉看着周遭姿态各异的花灯,看着身边的穆落落,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那边人多,去那边瞧瞧?”穆落落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 “好啊。”苏清婉欣然应允。 穿过人群,中心被围的是一个摆着花灯摊铺的老者,老者正在低头专心作画,旁边的牌子上写着题诗赠花灯。 苏清婉瞧了一眼,老者的花灯皆是八角琉璃灯,琉璃内壁是绢画,在烛火的映衬下,美奂绝伦。 “题什么样的诗可以赠一盏花灯?”苏清婉问道。 “案上的画,题的诗配得上,就赠,配不上,若是姑娘喜欢的紧,则可出钱买了去。”老者抬头瞥了苏清婉一眼,指了指手边的一叠绢画。 苏清婉走出人群,在案上翻看起来,穆落落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 “这幅可好?”苏清婉扯出一幅,回头问穆落落。 这是一幅雨中白梨,娇嫩的白梨花带着晶莹的雨滴,花下一抹艾青身影,执伞独立;远处青山掩在朦胧烟雨中,一只燕衔着一枝柳,穿梭在细密雨帘中。 “好。”穆落落颔首。 苏清婉轻轻一笑,低头沉思片刻,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到。 “丝丝江南雨,滴滴梨花泪。 试问分飞燕,何日送君归?” “如何?”苏清婉放下笔,看向老者。 老者抬头,接过苏清婉手中的宣纸,连连点头“姑娘可以从这些花灯中选一个,老老儿将这绢画放进去,送给姑娘。” “落落想要哪个?”苏清婉满意的回头,却瞧见穆落落正低着头写些什么“你在写什么?” “题诗一首,赠与我的心上人。”穆落落笑着抬头,看向苏清婉,然后将手中的宣纸递给苏清婉。 “除夕白雪尚覆檐,上元红灯已映符。 紫姑笑问何所求,不为富贵为相守。” “此事何须劳烦紫姑,我就在这里,一辈子在你身边。”苏清婉贴到穆落落耳边轻声道,周遭人太多,她羞于当众亲吻,只得看着穆落落侧颜,轻轻舔了舔唇。 “姑娘的花灯。”老者将灯棍递了过来。 苏清婉欣然接手,福了福身子“谢老伯割爱,这些银财不是为了这盏灯,而是为了老伯能够打口酒吃。” “谢谢姑娘好心。”老者只是点头,却并没有接苏清婉递过来的碎银“老老儿说了是赠,就断然没有收钱的道理,姑娘还是留着扯了新布做衣裳罢。” 穆落落笑着,再度谢过老者,拉着苏清婉离开“经商讲求的就是一个信字,老伯的招牌立在那里,远比你这碎银来的贵重。” 苏清婉回眸,隔着人群,果真看到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自知肚里没几两墨水,掏钱买了老者的花灯。 “我只是觉得,凭白拿了他的花灯,心里过意不去罢了。”苏清婉将花灯提起,在烛火的映衬下,那一只衔柳燕愈发栩栩如生,细雨朦胧,果真有几分烟雨江南的滋味。 “淑妃娘娘的墨宝挂在那里,便是给他了一个招牌,何愁没银两赚。”穆落落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宠溺笑道。 “穆大小姐的诗才应景。”苏清婉瞧着四下无人注意,蜻蜓点水般的在穆落落唇上讨了一下。 看着苏清婉蝶儿一样翩然远去,穆落落轻笑着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远处隐有歌声传来,漫无方向的人潮似乎在一瞬达成了共识,冲着同一目的地缓缓而行,苏穆二人本也没什么规划,少不得依了人潮,凑个热闹罢了。 人来人往中,有人迎面相逢,有人擦肩而过,苏清婉无意间的转头,遥见远处有熟人身影:只见穆潇潇一手拿着糖人,一手牵着皇帝,眼眸中流光溢彩,一如满天繁星。换了常服的皇帝一身月白,一手托抱着五皇子,笑的开怀。 天家居高位,鲜少享天伦。 穆落落瞧着苏清婉看着一个方向出神,不由得也随了她的目光看去,那惊鸿一瞥却已被人潮覆去,不得再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① 人群的目的地,乃是河边皇家画舫,舫上有妙龄女子踏歌起舞,身姿曼妙,歌声婉转,一曲毕,得获满堂彩。 “她那身衣裳可是内造,价值不菲。”苏清婉贴在穆落落耳边道,倒不是为了撒娇,而是周遭太吵,不附耳听不清楚。 “灯会结束,那衣裳又该何去何从?”不消苏清婉说,穆落落也看得出那衣裳价值连城,蝉翼纱流云锦,随便一样便是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 “自有京中名门花了高价买回家去。”苏清婉笑道“于此还有一风流韵事,听人说,曾有公子在灯会上一掷千金,买那衣裳只为求得美人一笑,奈何美人心有所属,又将那衣裳退还公子,公子恼羞成怒,一把火燎了,从此天涯作别再不相见。” 说话间,穆落落却被旁物吸引了目光,被忽略的苏清婉自然是不悦,抬手去捧穆落落的脸颊“瞧什么呢,那般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诗经·陈风·月出》 文中未注明出处的诗句皆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44章 天灯 “你瞧那人,可是端木氏?”穆落落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示意苏清婉去看。 苏清婉一扬眉,顺着穆落落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是河边的一处发簪摊子,摊前立着一对璧人,男子眉目间满是温柔,女子拿着一根玉兰发簪笑的正欢,不是端木葭还能是哪个。 “那男子,是太医院新来的刘太医。”穆落落回眸看着苏清婉。 “你如何识得?”苏清婉惊讶道。 “前些日子韩老太医不慎染了风寒,便是遣他来给你请的平安脉,方才过了一月,你便不记得了。”穆落落笑着抬手戳了戳苏清婉的脑门。 “有你在,我何苦再费心思。”苏清婉笑着,再度回头看向他二人“难怪端木氏入宫落泪,几度告病,原是有了心上人,不愿入宫为妃。” “端木世家此辈她为长,竟也逃不过去。”穆落落叹了口气,这刘太医也是有几分胆识。 “只是她这样,未免太任性些。”苏清婉垂眸,世家大族养的女儿,哪个是有自由的“年前阮美人便起了疑心,如今时间长了,宫里又那多么多双眼睛顶着,她这是给端木家寻死路。” “倒不妨提醒她两句。”穆落落道。 苏清婉抬眸认真的看着穆落落,倏尔展颜一笑“也罢,权当是积了福报。” 苏清婉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路边有个小乞儿,便随手买了些吃食走过去,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随后穆落落便瞧见那小乞儿点点头,欢快的朝着那二人跑去。 “走罢,去前面瞧瞧。”瞧见苏清婉回来,穆落落也不多问,伸手与苏清婉十指相扣。 “你就不好奇,我说了什么?” “以苏大小姐才智,定然是万全之语。” · 茗香阁已是宾客爆满,穆落落却牵着苏清婉,一路畅通无阻的上了雅间,临窗而坐,可俯瞰整个长安街,灯火通明。 “竟是不知,落落还有这般本事?”苏清婉托腮,笑吟吟的看着穆落落。 “不过是祖上延续下来的罢了。”穆落落笑了笑,转身轻车熟路的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茶饼“茗香阁的茶,一向是出自穆家茶园,这雅间也是为我穆家伙计留的,因此但凡拿的出穆家信物的,皆可进此雅间。” “我已嫁入穆家两年,却也不见穆家信物。”苏清婉黯然道。 穆落落先是一愣,而后无奈轻笑,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苏清婉“如此,这玉佩就请穆家夫人收好才是。” 苏清婉笑着,复又将穆落落的手推了回去“你我二人不拘泥于外物,说笑罢了。” 穆落落含笑垂眸,用玉碾碾了茶饼,洗壶冲泡奉茶,行云流水间,自有一种风流韵味。 茶香袅袅,苏清婉端盅细抿,透过氤氲水汽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穆家大小姐,血脉中的嫡女气质与生俱来,无论经历何事都无法抹去。 一阵锣鼓声震碎了雅间的宁静,苏清婉不由好奇看去,原是楼下影子戏开场,喧喧嚷嚷招徕看客。 “下去瞧瞧?”穆落落见苏清婉看得出神,便出声问道。 “那是自然。”苏清婉翩然起身,戏文她听过不少,影子戏却是在少见,无论是苏家还是宫中,大多是中规中矩的戏本,民间的艺术,苏清婉着实不曾体会。 刚开场唱的是高祖斩白蛇,苏清婉素来不喜这种话本,便刻意走得慢了些,等挤进人群,已然是换了下一折。 这一折唱的乃是庄姜送归妾,其声凄哀婉转,将那送别之情唱的深婉沉痛,听的人柔肠寸断。① “值此大喜之日,却唱如此哀伤之曲,着实该罚。”苏清婉边拿帕子拭泪,边断断续续道。 “人家引你落泪,便说明人家唱得妙,却还要罚,这是什么道理。”穆落落笑着将苏清婉搂进怀里。 苏清婉在穆落落怀里轻哼一声,仍不免为庄姜戴妫二人之情落泪。 下一折唱的是代面,激扬的乐曲终是洗去苏清婉的哀伤,一曲毕,苏清婉心满意足。 “走罢,时间不多,再去别处走走。”穆落落轻轻拽了拽苏清婉的衣袖“若是喜欢的紧,请进宫里去便是了。” 苏清婉转身,挽住穆落落的胳膊,背离人潮,缓缓而行。 人潮大多被影子戏所吸引,外围倒是清静了许多,间或有一两顽童点了爆竹,以惊吓路人为乐。 “若是时辰再长些,该有多好。”苏清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未出正月,空气尚且凛冽,夹杂着爆竹的气息,仍能品出几分年味。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总会有能再出宫的机会。”穆落落轻轻笑着,略略抬头,天幕如墨,仅悬一轮银盘“待到你我二人黄发,也不知你可还有兴致看影子戏。” “自然是有。”苏清婉轻笑起来,一时竟无从去想穆落落黄发是何模样“若他再惹我落泪,我便仗老,闹他的摊子。” “那我怕是护不住你,一准同你一道挨打。”穆落落说完便笑了,二人看着对方,想着十数年后二人老去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在路边傻子般的笑闹。 “你瞧那是什么?”苏清婉笑弯了腰,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相对冷清的小摊铺。 “什么?”穆落落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顺着苏清婉的目光看去,原是一家天灯铺子“过去瞧瞧。” 穆落落扶着笑酥了身子的苏清婉来到摊子前,摊主是一个年迈的婆婆,正低头编着手中的竹篾,脚边放着几只成型的天灯。 “婆婆,您这天灯怎么买?”苏清婉礼貌的笑着,闻声问道。 “五两银子一只,给你带到郊外去放。”老婆婆头也不抬道“可以自己在宣纸上作画,我给你糊上去。” 难怪这摊铺如此冷清,穆落落恍然,和苏清婉对视一眼,还是决定买一只祈福。 穆落落从荷包里拿了碎银递给老婆婆,苏清婉取纸执笔“写些什么?” “随你。”穆落落笑道。 苏清婉娇嗔的瞪了穆落落一眼,随后垂眸沉思了一会,提笔写道“穆苏长情,一世安康”。 “可好?”苏清婉拿起宣纸,歪着头看着穆落落,穆落落点头,示意她可以把宣纸给婆婆了。 老婆婆接过来,抬头瞥了两人一眼,咧开嘴笑了笑,而后动作轻柔的将宣纸糊在最大的一只天灯上。 郊外遥遥传来悠扬的钟声,苏穆二人转头望去,半山腰间,升起点点红星,一只只天灯承载着人们最朴素的愿望慢慢飘向远方。 · 许是苏清婉的提醒起了作用,亦或许是端木氏自己想得通透,入了二月门,江雪院便热闹了起来。 端木氏本就有几分姿色,再有班氏恩宠加持,一时间过得如鱼得水,宫中风声四起,几家欢喜几家愁。 转眼过了上巳节,万物复苏,草色返青。凤仪宫再传喜讯,皇后娘娘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皇帝大喜,赏赐阖宫。 · “分明已经立春,那院里的迎春都开了,这风吹来却依旧凉的很。”班才人掀开帘进屋,正瞧见端木才人与一条小花蛇玩得不亦乐乎。 “姐姐来的正好,我这小花蛇方才学会一个新把戏,来耍给姐姐瞧瞧。”端木宝林朝着班婕妤招招手,同时吩咐丫鬟备茶。 “这是陛下新赏的?”班才人在端木宝林对面坐下,依旧是不敢靠的太近。 端木宝林喜蛇,自承宠之后,陛下倒是赏赐了不少各色小蛇,还特意招了个善训蛇的宫女。班才人初次来时,倒是被吓得不轻,时间久了方才敢共处一室。 “是。”端木宝林用手中细棍轻敲小花蛇的脑袋,后者乖巧的团成一盘,卧在桌子上。 “前些时日那条,去哪里了?”班才人试探的伸手,轻轻在小花蛇额头上点了一下,小花蛇倏忽抬头,吓得班才人急忙将手缩回。 “那条不听话,让人剥了皮。”端木宝林语气云淡风轻,说的话却让人彻骨的寒“那蛇皮倒是极佳,姐姐若是想要,大可拿了去。” “不必了,谢过妹妹好意。”班才人急忙摇了摇头,脸上血色略有消退,却依旧勉强挂着笑意。 “姐姐我逗你呢。”端木宝林笑了起来,那小花蛇竟也跟着抬起头,咧开嘴左摇右晃,似是乐的手舞足蹈的人儿“那条小蛇呆呆傻傻,无趣儿的很,便让阿依娜领去训了。” “也是,妹妹这般心善的人,又怎会那般残忍。”班才人松了一口气,轻轻的笑了笑。 端木宝林闻言挑眉,低头,伸手弹了一下小花蛇的尾巴尖儿,小花蛇受惊弹起,飞速的缠在了端木宝林手腕上。 端木宝林轻轻点了点小花蛇的脑袋,小花蛇立即从端木宝林手腕上滑下来,游到班才人面前去讨好。 方才说的第一句才是实话,那蛇偷溜出去咬死了舒御女的画眉,又惊着了和安公主,江美人不饶,无奈之下只得处死,端木宝林不忍,命人剥了皮,骨肉找了个好地方埋了,那蛇皮里头填了絮,好生收了起来。 端木宝林一手撑着头,看着抛开恐惧逗弄小蛇的班才人,一手端过茶盅抿了一口,这人,真好哄。 “这小蛇叫什么?”班才人抬头,正对上端木宝林含笑的目光,竟是不由自主的面上一红,急忙再度低下头,看着不停扭动的小花蛇。 作者有话要说: ①庄姜送归妾:典故出自《诗经·邶风·燕燕》,一说是诗经中少有的同性之爱题材。 第45章 家常事 “养着玩得畜生罢了,何苦来得,偏要取个名字。”端木宝林轻轻敲了敲桌面,小花蛇顺从的游了回来,张大嘴从端木宝林手里接过生肉,囫囵吞下“起了名,有了情,来日若是厌了,却也不好舍弃了。” 班才人眨眨眼,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偏生自己正是来问询此事,于是试探着开口“妹妹上元节时,可是遇着了什么人?” “姐姐为什么这么问?”端木宝林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班才人,挥手示意小丫鬟们退下。 “妹妹本意不愿承宠,其中缘由我也能明白一二。妹妹自入宫起便称病卧床,陛下也不曾起了疑心,我也可得为妹妹遮掩。”班才人本就不想瞒着端木宝林,便索性直截了当的说“可是,妹妹自上元节灯会归来,便一反常态,这好端端的,我也不知妹妹是怎么了,思前想后,许是遇着了什么人罢。” “许是遇着了宫里的哪位姐姐,只是,她不曾露面。”端木宝林扬声唤了一个小丫鬟进来,吩咐她将小花蛇带下去“她托一个乞儿给我捎了一句话。” 班才人眨眨眼,看着小丫鬟惶恐的将小花蛇带下去“什么话?” “姐姐,你此番入宫,可是自愿?”端木宝林开口,左右而言他。 “并无抵触。”班才人也端起茶,端木宝林屋里的茶,比别人屋里的都要红些,倒是不知何故。 “我十三岁便与彬哥约定,待我及笄他便来我家提亲,奈何选秀圣旨却点了端木家。端木家此辈,唯有我与胞妹方才及笄。”端木宝林叹了口气“原定胞妹入宫,等到圣旨真正传到端木家,才知我的名字是圈了红的。” 班才人安静的听着,这是端木宝林第一次谈及往事,她不需要自己开口,她只需要自己倾听。 “那位姐姐与我说,入了甘霖门,我这命便不是我自个儿的了,就算任性,也该有个限度。”端木宝林苦笑一声,端起茶盅猛地灌了一口,下一刻,咳嗽不止。 班才人急忙起身走到端木宝林身后,轻拍她的后背。端木宝林回身抱住班才人,将脸埋在班才人怀里。 “没事,我会帮你,往后的日子里,我定然不会害你。”班才人轻轻抚摸着端木宝林的发顶,后者轻颤的肩头,清清楚楚的告诉班才人,怀里这人在哭。 “小主,刘太医给您请平安脉来了。”大丫鬟叩门,轻声道。 “请他略等等,片刻便好。”端木宝林急忙抬起头,接过班才人递过来的帕子拭泪。 “那我先回去,妹妹可要稳住心性,那位姐姐说的没错,入了宫,我们便不再是一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班才人温声道。 “妹妹记住了。”端木宝林轻轻一笑“姐姐的好,妹妹皆念在心里。” 班才人拍了拍端木宝林的手背,而后打了帘子出去,在院里和刘太医两下见了礼,目送刘太医进屋。 上元节那夜灯会,宫中只有鲜少几人外出,班才人立在院落里,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皇后娘娘与陛下一道,若是发觉,定也逃不过陛下的眼;周昭仪领了公主倒是出了宫,但是听闻是去郊外寺里祈福;再者还有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也不知是哪一位。 “小主,这方才初春,风还是凉的,莫要在院里久站才是。”大丫鬟弄墨道。 “好。”班才人微微一笑,往自己厢房走去。 虽说这宫中,人人皆为权利而活,终归,还能有几分难能可贵的人情,只是不知此人此举是不是另有所图,班才人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重诺。 ·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珍儿掀帘子进来,对穆潇潇道。 “快请进来罢。”穆潇潇急忙把手中的狼毫和账本放下。 “皇后娘娘万福。”苏清婉入门行礼。 “既没外人,又何必如此多礼。”穆潇潇急忙下榻,伸手扶住苏清婉“姐姐今日怎得有空过来?” “听闻今日陛下有要事商讨,才敢插空过来,否则打搅了帝后深情,我可担不起。”苏清婉笑道。 “长姐,你瞧瞧苏姐姐这张嘴!”穆潇潇红了脸,向着穆落落撒娇。 “我哪里管得了她。”穆落落笑着看了苏清婉一眼,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听人说,皇后娘娘依旧是想吃酸的,便酿了些酸梅子,你尝尝如何?” “说来此事颇为惆怅,我倒是想要个女儿。”穆潇潇叹了口气,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要个儿子,偏你与人不同。”苏清婉在榻上坐了,这才发现发现满桌上都是账本“有了身子还如此操忙,皇后娘娘可当真是辛苦。” “一儿一女凑个好字,那是最妙不过的事情。”穆潇潇道,随后将账本随意的理了理,递给珠儿拿去一旁,腾出案桌来“这就这几日忙些,下月嫡公主出嫁,嫁妆的事已是准备了两月有余,陛下又打算在近些日子进一进姐妹们的位分,那班氏再进,便是正六品,断然没有继续住在江雪院的道理,又要收拾院落,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繁杂。” “也是难为你了。”苏清婉抬手摸了摸穆潇潇的脸“小脸都消瘦了。” “有一事,倒是想请教苏姐姐。”穆潇潇向后依靠在软垫上,拈了一枚酸梅子“前几日班氏来求我,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和端木氏住在一个院落里。院落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位分,陛下让我自己抉择,这可如何是好?” “倒也不是没有先例。”苏清婉知那梅子倒牙,从旁拿了凤仪宫的点心,据说是新来的御厨“周姐姐和沈姐姐便是例子,江雪院是万万住不得了,左右那三堂四殿的也有空缺,补上便是了。” “如此,那便遣人将那雪梅殿打扫出来,想来日后那班氏也是要抬至正二品的。”穆潇潇点头,咬了一口酸梅子,不由得眼睛一亮“姐姐的手艺愈发好了,这梅子虽酸,却也有隐隐的甜味。” “这梅子却不是出自我之手,是堇青酿的。”穆落落回道“近些日子,忙于他事,倒是没机会做些点心。” “那也好。”穆潇潇笑道,随后转头吩咐珠儿“上清宫奴婢堇青,手艺精湛,深得本宫喜爱,赏金步摇一对。” “是。”珠儿应声而下。 “倒是不知长姐在忙什么?”穆潇潇再度伸手向酸梅,却被珍儿端走,穆潇潇撇撇嘴,讪讪的缩回手。 “过些时日,苏老将军大寿,想着绣个屏风作为寿礼,也算是尽了苏家新妇的孝心。”穆落落道,苏清婉在一旁看着穆落落,一味的笑。 “这着实是件大事。”穆潇潇也跟着笑了,而后又想起一事,再度看向苏清婉“还有一事,前些时日,安贤妃将舒御女要到紫华宫侧宫,该给她升何位分?” “说起这舒御女,我倒是想起件事。”苏清婉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听闻,前些日子,舒氏夜半哭喊,生生是将陛下从房美人阁里引了过去,不知可有此事?” “不过是些争宠的手段罢了。”穆潇潇笑着摇摇头“竟能传到姐姐耳朵里去。” “这宅院里侍妾争宠的手段,居然拿到宫里头来,也是少见。”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一时纳罕,便多听了几句。” “我知她乱了规矩,已经罚了她半个月的俸禄,又手抄佛经十份,也算是惩戒。”穆潇潇道“饶是如此,位分还是要升一升,皇祖母近几日染了风寒,陛下的意思是借嫡公主出嫁,为皇祖母冲冲喜。” “既如此,抬作宝林便是了。”苏清婉放下茶盅“懂了规矩便也就好了。” 穆潇潇看了一眼一旁的穆落落,不由得低头抿嘴一笑,细想起来,两人的脾性还真真是一模一样。 穆落落在苏清婉身后安静的立着,垂着眼帘不知在想着什么,密而长睫毛打下一片阴影,掩盖住锐利的目光。而苏清婉却恰恰相反,眼波婉转柔情似水,却是另一种笑里藏刀。 “妹妹在想什么?”苏清婉突然凑到穆潇潇面前,认真的瞧着穆潇潇。 猝不及防间,穆潇潇便感受到苏清婉温暖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一时竟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向后仰去。 “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苏清婉收回身子,抿嘴一笑。 “我在想苏姐姐和长姐越来越像了。”穆潇潇抬手抚了抚胸口,脸上有些发烫。 “不是越来越像,而是因为相似在走到了一起。”苏清婉笑着回头,正对上穆落落抬起的目光“对么?” “帝后情深,亦会越来越相似,陛下英明,潇潇也必定是一代贤后。”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以作回应,话却是说给穆潇潇听。 “长姐!”穆潇潇的脸涨的通红。 窗外阳光正好,杨絮纷飞,有燕衔了枝从窗口一闪而过,也不知因何重新塑窝。 隔了不多日,凤仪宫便下了懿旨,封班氏为正三品婕妤,端木氏为正五品才人,迁居雪梅殿;抬舒氏喂正六品宝林,入住紫华宫侧宫。 班氏乔迁之喜,后宫嫔妃大半都去庆贺,苏清婉虽不曾去,却特意为端木氏备了一份礼,乃是玉圭臬一副,其中深意,端木氏自能体会。 第46章 争执 扶桑花盛开的时候,皇宫再一次十里红妆。正宫门开,嫡公主的花轿缓缓走出,红纱下,一身玄色嫁衣的和硕面容朦胧,眉目间的笑却异常清晰。 至此,后宫诸妃才得知,帝婿乃是江南凤家嫡次子,早在皇帝命人为嫡公主准备嫁妆的时候,便已入京。 追溯渊源,原是皇帝南巡之时,两人偶遇一见倾心,嫡公主亲自求了皇帝赐婚,自此结秦晋之好。 “自和硕踏出宫门那一刻开始,便不再是公主,而是庶民。”周昭仪立在揽月阁上,遥遥的望着那红色长龙走出皇宫,心有戚戚然。 穆落落默然,凤家祖训男不入仕,若是和硕依旧保留公主身份,那帝婿便也算是入了仕。 “是不是的,左右也没差别。”苏清婉微微仰头,有微风拂面“逢年过节,陛下依旧是会为凤家赐菜赏物。” “是啊,从此也离了皇宫,不知有多自由。”周昭仪长叹一声,不再去看那送亲队伍,转身欲走。 “周姐姐。”苏清婉唤了一声。 周昭仪停下脚步,回眸“什么?” “和伦公主也快要及笄,姐姐心中可有人选?”苏清婉也转过身,看着周昭仪。 “和伦非嫡非长,又不得宠爱,左不过是到了年纪,随便赐婚给谁家便罢了。”周昭仪苦笑一声,自嘲道。 “我听闻,沈家有子,如今也已束发,想来与和伦公主年龄相仿,何不求了陛下,将公主嫁入沈家?”苏清婉转回身子,眺望远方“沈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终归也是官宦世家,陛下赐婚,也无不妥。” 周昭仪没有接话,而是静默了一会之后,缓步离开。 苏清婉没有回头,从揽月阁往下,俯瞰整个皇城,街巷纵横,像是尚未布子的棋盘。 · “这幽篁亭,当真是比自雨亭要好得多。”苏清婉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清逸的竹香令人神清气爽。 “今日贵妃娘娘请了戏班子来演影子戏,你竟也不去看。”穆落落摇着团扇,面前的琉璃壶里泡着朵朵金菊。 “衍庆宫的戏,从立太子那日起,便没有停过,又有什么好看的。”苏清婉睁开眼,意味深长的瞥了穆落落一眼“还不如在这里讨个清静。” 穆落落笑着摇摇头,低头看着尚且一片空白的宣纸“第三扇屏风,是竹,什么样的竹?” “白雪红梅,空谷幽兰,疾风劲竹,寒霜傲菊。”苏清婉用手中团扇轻轻敲了敲鼻梁“疾风劲竹,最能体现绣娘的技艺,屏风无风而观者感其凉意,远比谷空花独立难得多。” “你倒是会偷懒,将那寒霜傲菊留给自己。”穆落落笑着将团扇放下,提狼毫蘸墨,却不知如何下笔。 “寒霜不见白,亦是不易。”苏清婉扬眉,撒娇道。 穆落落笑着摇摇头,终于是在狼毫落墨前落笔。 “过些时日,我瞧着依往年惯例,理应去汤泉行宫秋猎,此番可要同去?”穆落落头也不抬的问道。 “自然是要去。”苏清婉提壶斟茶,端起微抿“据说行宫外深山中,有一处汤泉妙不可言,自然要带你去瞧瞧。” “深山之中,你又是如何得知的?”穆落落停笔抬眸,一瞥之后复又低头。 “上次秋猎,兄长有幸伴驾,此处汤泉便是他寻得的。”苏清婉瞧着砚中墨所剩无几,便伸手拿了墨锭研墨“一说对养气补血极好。” “那到还真该去瞧瞧。”穆落落应道。 “你说我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争宠,那你倒是说说,我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你!那些个下三滥的手段,我可说不出口!哪像你,不知羞耻!” “哪里就下三滥,我夜半梦魇是真,腹痛难忍也是真,此乃人之常情,怎得到你嘴里便是下三滥了,难不成,吴姐姐是仙女下凡,不曾生病染疾?” “你!当真是伶牙俐齿,这般会颠倒是非黑白,宫中何人不曾梦魇,何人不曾腹痛,怎得偏偏你不见陛下不见好?” “两位妹妹少说两句罢!” “那也是赶巧儿,若是明儿,吴姐姐梦魇腹痛,陛下探望,吴姐姐便也是下三滥手段争宠了?” “我定然是不会如同你一般,嚷嚷的阖宫皆知!” 由远及近的喧哗声,让穆落落不由得蹙眉,原是画的好好的墨竹,也顿时没了心思。 “潇潇心善,偏生这宫里愈发没了规矩。”苏清婉放下墨锭,起身走到翠竹旁,拦住正欲去呵斥的堇青“莫急,左右闲来无事,听听瞧瞧,也算是解乏。” 幽篁亭四面环竹,从外往里瞧不见人,从里向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苏清婉如此一站,便瞧见吴美人、房美人与舒宝林三人。 “只怕是,就算吴姐姐嚷嚷的阖宫皆知,陛下也不会去看姐姐一眼,出糗的还不是吴姐姐你自个儿。”舒宝林嘴角轻勾,抬手扶了扶发髻,上头插着皇帝新赏的白玉簪子。 “放肆!小小宝林,竟敢口出狂言!”吴美人自然是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抬手欲打,却被房美人拦住。 “吴妹妹莫要冲动!”房美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生是生了一张笨嘴“舒妹妹也少说两句罢,现如今是在宫里,可不是什么肆意言语的地方。” “哼!”吴美人愤愤不平的放下手“房姐姐,你就是性子太软些,才让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东西凭白的欺负了去。” “这吴美人,虽是常州人士,性子却是十足十的刚烈。”苏清婉目不转睛的瞧着,低声同身旁的穆落落道。 “还说人家,难道你与她不同?”穆落落笑道。 “我与她自然是不同,我出自将门,性子刚烈原是祖辈武将义气的缘故,吴氏之父乃常州刺史,文官家室,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罕见。”苏清婉回道。 “我倒是听闻,吴氏嫡母原是江湖人士,遇了吴大人方才敛了性子。”穆落落道。 “哦?”苏清婉笑着扬眉“那倒也是奇女子了。” “你说谁小家子气!”舒宝林最恨别人提及她的身世,吴美人此话也算是触了她的霉头。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吴美人怒视回敬“到底是妾室生养,想来定是你嫡母无能,生母妖媚,才养出你这般不知礼模样。” “你是嫡出嫡养,也不见你何等的有教养。”舒宝林嗤笑一声“还不是在这里大呼小嚷,难不成,这便是你说的大家户的仪态?” “你!”吴美人一时气结,指着舒宝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陛下能到我屋里去,说明陛下疼惜我,若是房姐姐深得圣心,我便是喊破了天,陛下也断然不会去我屋里。”舒宝林见着吴美人语塞,一时洋洋得意起来“一朝入宫,嫡庶出身又有何区别,入不入陛下的眼才是要紧事。当今皇后娘娘亦是妾室生养,宫里眼明的人皆可见帝后情深,上清宫的那位,身世倒是显赫,还不是被撤了牌子,徒有妃位虚名罢了。” “皇后与本宫如何,尚且轮不到你置喙。”苏清婉扶了堇青的手,自竹林间转出,面若冰霜。 三人闻声大惊,急忙半跪见礼“妾等参见淑妃娘娘。” 苏清婉也不令她们起身,只居高临下的瞧着“皇后贵为中宫,本宫是陛下亲封的正一品皇妃,岂由尔等随口议论!” “妾一时逞口舌之快,忘了规矩,还请淑妃娘娘恕罪。”舒宝林闻言,急忙双膝跪地叩首。 “本宫记得,舒宝林已经不是第一次逞口舌之快,怎么,上次的责罚还不够重么?”苏清婉缓缓地走到舒宝林面前,同时摆摆手,示意吴房二人起身。 “妾…”舒宝林额头上转瞬冷汗密布。 “既然舒宝林记性如此之差,那本宫便帮你好好长长记性。”苏清婉低头转着手上的翡翠镯子“来人,舒宝林的司赞嬷嬷管教不周,革去官职贬为庶人,即刻赶出宫去;紫华宫侧宫掌事宫女不能及时劝诫,赏二十杖,生死不论。” “不要!淑妃娘娘饶命!”舒宝林的掌事宫女乃是陪嫁大丫鬟,闻言自然是乱了心神,不论生死的二十杖乃必死无疑“小主!小主救我!救救奴婢!” “淑妃娘娘恕罪,妾只是一时口快,并无冒犯之意!”舒宝林自然是不想失了心腹,急忙连连叩首,不一会便见了红。 “一次,本宫可视你为无心之举,但断然是没有两次的道理。”苏清婉缓缓道“莫非,舒宝林将本宫的话当做耳旁风,已然忘记上次的告诫?” 舒宝林伏在地上,难以再开口。 “淑妃娘娘。”房美人突然开口,苏清婉斜眼看去“二十杖打下去,寻常侍卫也受不住,更何况一个丫鬟,还请娘娘开恩,饶她一命。” 苏清婉静静的看着房美人,半晌不说话。 苏清婉不出声,剩余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穆落落在旁看着,也摸不准苏清婉在想什么。 “房姐姐当真是心善。”苏清婉突然的就笑了“也罢,既然房姐姐开口,那便饶她一命,打发出宫罢了。” “谢淑妃娘娘开恩!谢淑妃娘娘开恩!”丫鬟兀自叩首,喜不自胜。 舒宝林心有不甘,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低垂着头,双拳暗暗攥紧。 穆落落将舒宝林晦明变幻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三人,妄议中宫,公然喧哗,罚俸三个月,闭门思过七日。”苏清婉再道。 “妾领罚,谢淑妃娘娘。”三人再度行礼。 第47章 秋猎 苏清婉转身欲走,而后又想起什么,回眸道:“既然舒宝林对皇后娘娘的身世耿耿于怀,本宫倒不妨与你明说,皇后娘娘记在穆氏先夫人名下,生母又是穆氏平妻,是毋庸置疑的嫡出嫡养。舒宝林要注意言行,莫要给舒大人丢了颜面,传出宠妾灭妻教养无仪的丑名。” “妾,谨记淑妃娘娘教诲。”舒宝林再度叩首,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 “走罢。”苏清婉对穆落落道“没了心思,不如回宫来的安生。” 穆落落朝着身后的小丫鬟摆摆手,示意她们去将幽篁亭里头的东西收回来。 “此举会不会罚的重了些?”转过拐角后,穆落落上前一步与苏清婉比肩而行。 “此番选秀,乃是潇潇入主中宫后第一次,贤妃全然不曾插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自是潇潇一力承担。潇潇心善,定然不会重罚,那便由我来为她树树威风,免得日后惹出大的乱子,反而是压不住。”苏清婉道“舒氏乃妾室所养,心气过高,又不知何故得了贤妃青眼,若不能提前煞煞她的威风,日后还不知要怎般。” “只怕是物极必反。”穆落落提醒道。 “如今她在贤妃宫里,若是出了什么大事,贤妃自然逃不过管教不周之责,必然多加束缚。另有贵妃最见不得阴险手段,若是有了把柄,贵妃最是不能饶恕,这倒不必担心。”苏清婉笑着拍拍穆落落的手背,宽慰道“只是这等争风呷醋的小事,那二人定然不会理会,又牵涉到我与潇潇,这才引得我插手,否则我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是我多虑了。”穆落落笑了笑,不再去想舒氏。 苏清婉凑过去,在穆落落嘴角啄了一下:“我为潇潇如此忧心,你可得好好谢我。” “这是自然。”穆落落趁着苏清婉尚未远离,迅速的在她唇上沾了一下“回去我亲手做了酥山,报答淑妃娘娘。” 苏清婉餍足的点点头,挽住穆落落的胳膊。 穆落落回眸,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幽篁亭所在的方向,一言不发。 · 柿子染黄,金菊飘香,皇家出行的马车浩浩汤汤,旌旗猎猎,遮蔽大半天空。 经过十数日的颠簸,终于抵达汤泉行宫,依照位分分了宫室,也是赶巧儿,阮美人和吴美人分在苏清婉所在宫殿的侧殿。 苏清婉体弱,故此车架走的比旁人慢些,及至行宫,一切皆已收拾妥当。苏清婉下车时,阮吴二人正在院子里陪和华公主玩耍。 “给淑妃娘娘请安。”前些时日方才被苏清婉训斥,吴美人此时见了苏清婉,多少有些畏惧。 “免了。”苏清婉摆摆手,一身仆仆风尘尚未消散“行宫不比宫里,不必太过拘束。” “是。” “和华,来。”苏清婉蹲下身子,朝着和华公主招招手,温柔的抚摸着和华公主的发顶“现如今在苏娘娘宫里,和华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苏娘娘提。” “是,谢苏娘娘。”和华公主亲近苏清婉,也不知是阮美人的缘故,还是张德妃的缘由。 “娘娘一路颠簸,想必是乏了,不如先行歇息。”阮美人笑道“今日晚膳原是要做松鼠鳜鱼的,不知娘娘可愿赏脸?” “自然是好。”苏清婉起身,轻轻拍了拍和华公主的肩膀,示意她回到阮美人身边去“吴妹妹此番是首次来汤泉行宫,大了出去走走,饱览千里林园万亩草场也是好的。” “是。”吴美人福了福身子,应道。 “一路颠簸,竟是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进了屋,自有小丫鬟上前为苏穆二人褪去外衣。 “已是命人备下了热水,简单的用些点心,泡一泡,也好解解乏。”穆落落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眉心,宽慰道。 “你这样一说,就让我想到了深山里的那处汤泉。”苏清婉晃晃悠悠的走到榻边,矮桌上早已备好各色点心,并两碗素粥,尚还冒着热气。 “现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倒不好此时进山,明日再做打算罢。”穆落落在苏清婉对面坐下,一路紧赶慢赶,她也有些吃不消。 “明日怕是去不成。”苏清婉拈起一块点心,咬了半口却发现甜的出奇,索性递到穆落落嘴边“明日秋猎首日,是要比试骑射的。” “那就何日有空,何日打算。”穆落落笑着瞪了苏清婉一眼,还是低头将苏清婉咬过的点心吃下。 穆落落衔的时候,无意中舔到苏清婉指尖,苏清婉略扬眉,缩回手时刻意也在指尖舔了一下,眼瞧着穆落落红了脸颊。 秋猎围场地处东北,立了秋便干爽异常,又地域辽阔,秋风飒飒,让人不免多添衣物。 苏清婉难得换了一身胡服,又将长发利落挽起,更添巾帼之感。 “寻常看你穿华服看惯了,不曾想你穿胡服也别有一番韵味。”穆落落将苏清婉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一处不妥当方才罢休。 “幼时你也是瞧过的,只是你忘了罢了。”苏清婉笑着戳了戳穆落落的脑门“看来日后,我应是多换换衣裳,免得你仅仅记了我一种模样。” “此事与衣裳无关。”穆落落笑着,瞧着四下无人留意,迅速的在苏清婉颊上轻吻一下“我只记得你的容貌便够了。” “轻薄。”苏清婉嗔了一句,抬手在穆落落肩头拍了一下,而后入席落座“行宫之中,人多眼杂,小心为上。” 穆落落噙着笑点头,退至苏清婉身后。 围场内各色彩旗于劲风中招摇,骏马已在外围等候,哒哒的马蹄声似催人奋起的鼓点,间或有一两声嘶鸣。 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皆已入席,三五成堆,两下攀谈,好不热闹。 “皇帝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爱卿平身。”皇帝扶穆潇潇落座,而后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穆潇潇现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原就有些浮肿,又加上穿的厚实,更显雍容华贵之感。群臣见此情景心下感慨,谁曾想有朝一日登上后位的,竟是一籍籍无名之辈。 “我朝如今国力强盛,边疆平定,百姓一派繁荣安定,这必是少不了将士们的忠心为国,朕在此敬将士们一杯!”皇帝举杯,众人皆起身。 “卫我□□!戍我边关!保我百姓!忠于陛下!”将士们的吼声震彻天空,让人热血沸腾。 “虽安定,但也要居安思危,不忘祖辈开疆固土之辛劳,故此,值秋高气爽,朕与众爱卿比试骑射,一展我朝男儿雄姿!”皇帝手一挥,鼓声起,人吼马鸣。 “相较而言,还是秋猎更有热血。”苏清婉端杯,抿了一口茶,室外风大,这茶凉的也快。 秋猎相对春猎而言,更多的是三军将士,自然是比皇室宗族子弟的花拳绣腿来的真实的多。穆落落放眼望去,那一排排头盔下的眼眸中,间或还有见过血光的锐性。 “你瞧那边,怀化大将军身后,可是个女子?”苏清婉突然倾身过来,对穆落落道。 穆落落朝着苏清婉所指方向寻去,许久才寻得此人,细看之下,果真是一女子。 “女子为士,实属罕见。”穆落落一声喟叹,此女隐在众将士中,若不细看,着实看不出是女子。 “此事倒不如直接问周姐姐。”苏清婉边笑边歪向周昭仪那边“不知道姐姐可否为妹妹解答一二?” “你说我父亲手下的裨将?”周昭仪放下茶盅,侧头看向苏清婉所指的方向“那也是个可怜孩子,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悲痛之下小产也没能救过来。父亲瞧着她可怜,便抱回家养着,谁知她不爱红装爱武装,便也随了他的性子,陛下得知后,便将他父亲的官职授予她,父亲怜惜她,便将她提到身边为裨将。” “也是个奇女子。”苏清婉轻叹一声。 “瞧着娘娘今日一身戎装,想来也是要参与围猎了?身子可吃的消?”周昭仪收回目光,看着苏清婉。 “不过是玩闹罢了,自然是不能与姐姐们争那头彩。”苏清婉笑回“听说今年头彩,可是足金打的一套璎珞,辅以玛瑙翡翠,虽说这料子不足惜,却是那手艺难得,姐姐可得博他一博。” “随缘罢了。”周昭仪笑了笑,却也真的动了心,拿来给和伦作嫁妆,也是脸上有光。 说话间,已是过了一轮轻歌曼舞,而后比试射箭,各家女眷优先。 “臣妾不才,却自认不辱武将家门。”厉王妃率先起身,向皇帝福身后自荐“臣妾愿率先开弓,抛砖引玉。” “准。”皇帝摆摆手。 厉王妃一副男儿打扮,走起路来亦是足下生风。穆落落细细打量一会,才堪堪将此人与春猎之时那温婉之人重叠。 厉王妃之父乃原兵马将军手下一员猛将,此番是穆落落与其第二次碰面,着实惊艳,也难怪闲云野鹤般的厉王爷为其倾心,据说,张家倒台,也是厉王爷力保,厉王妃一家才不受牵连。 “她有我好看吗?瞧你眼珠子都黏到人家身上去了。”苏清婉暗暗的拽了拽穆落落的袖子,不满的嗔道。 “清婉天姿国色,旁人自是比不了。”穆落落轻声笑道“只是,此番能引得你呷醋,不失为一件趣事。” 苏清婉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穆落落,穆落落轻笑着摇摇头,继续去看厉王妃。 第48章 置气 苏清婉悄悄抬眼去看穆落落,却见后者压根儿没有看自己,心中更是不满,只得拿手里的帕子发泄。 只见厉王妃将一张劲弓拉满,骤然松手,羽箭离弦,势如破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狠狠的正中红心,箭头完全没入靶中,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厉王妃果真不失武将颜面,重赏。”皇帝大悦“不知有谁可与厉王妃一较高下啊?” “妾身斗胆,愿意一试。”苏清婉突然起身,倒是出乎穆落落的意料。 “听太医说,近两年爱妃的身子好了许多,想来也已是习惯了北方的水土。”皇帝道“既然爱妃开口,不妨一试。” “陛下小瞧妾身了,妾身再不济也是出自将门,骑射之艺幼时也多有涉猎。”苏清婉绕过面前小桌,径直往场地内走去“只是妾身不比厉王妃腕力足,怕是拉不得那劲弓,还请陛下赐妾身一张软弓,姑且一试。” 皇帝兴趣盎然,摆摆手,示意下人为苏清婉更换弓箭。 穆落落一路跟随在苏清婉身后,却发现此人不曾分给她分毫目光,心知她是恼了,不由得好笑,又不得不思索该如何去哄。 苏清婉端起弓,自堇青手中接过羽箭,搭弓正欲拉弦,无意中瞥到自家兄长正含笑注视,不由得勾唇,心中安定。 “手要端平,弓要拉满,松手的时候不要犹豫,不要为了中红心而射,要记得你与弓为一体,心之所向,箭之所处。” 兄长的叮嘱依稀回荡在耳边,苏清婉将弦拉满后略顿,乍然松手,不及厉王妃脱弓狠厉,羽箭悄无声息的飞出,稳稳的扎在厉王妃羽箭旁边,亦是红心之内。 “爱妃之箭可比厉王妃温柔许多。”皇帝抚掌大笑“准头却也是一等一的好,也赏!” 苏清婉将弓递还给下人,朝着穆落落略微杨梅,又是一声轻哼,满脸傲娇神色。 穆落落低头,抿嘴轻笑。堇青一脸莫名,不明所以。 而后各家女眷挽弓,大多中靶,命中红心者亦是不在少数,足以见骑射之艺并未陨殁。而后男儿比试,马上射击,一时间尘土纷飞,马蹄声伴着欢呼飞扬。 苏清婉全程与堇青低语,也不理会穆落落,誓要将气堵到底。穆落落也只一味的笑,并不着急。 “不愧为我天·朝子民,无论男女皆是一等一的勇士!”皇帝龙心大悦,喜形于色“而后狩猎,所获猎物最多者为胜,这女眷,赏黄金璎珞一套,男儿嘛,就赏轩辕弓一张!”① 此言一出,众人欢呼。 皇帝离席上马,挽弓搭箭,羽箭离弦,呼啸着没入林中。而后皇帝振臂一呼,按捺已久的众将士打马随着皇帝冲入林中,秋猎正式开始。 “大小姐。”珠儿不知何时出现在穆落落身后,倒是把全心思索如何安抚苏清婉的穆落落骇了一惊。 “何事?”穆落落问询,苏清婉应声回头。 “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提醒苏娘娘一句,切莫过分张扬,毕竟把陛下的兴趣勾起来再压下去有些困难。”珠儿道。 穆落落和苏清婉对视一眼,后者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扭过头去。 “方才陛下和潇潇说了什么?”穆落落转回头,看着珠儿。 “陛下问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的绿头牌可有复原,皇后娘娘借腹中孩儿避开了这个问题。”珠儿回道。 穆落落抬眸,正对上不远处正欲离席回帐的穆潇潇的目光,两下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清婉垂眸,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方才只想着与落落置气,却忘了陛下这一茬,当真是张扬了,如此一想,原是自己的不是,不知不觉间气便消了大半。 “回去谢潇潇好意,我等自当多加注意。”穆落落收回目光,朝着珠儿微微颔首,后者福身退下。 “如何?”穆落落走过来,从背后捉住苏清婉的一绺青丝。 苏清婉骤然转身,穆落落来不及松手,苏清婉不由得轻声呼痛。 “我错了,旁人再好,也不及你半分。”穆落落瞧着四下无人,索性将苏清婉搂进怀里,轻轻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 “不许有下次了。”至此,苏清婉的气算是全消了,乖乖的窝在穆落落颈窝里“你方才若是问绿头牌一事如何,倒也不必担忧,秋猎这几日,按例,陛下均需歇在皇后宫里,至于回宫后,陛下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如若不行,再行寻个理由将牌子撤下也不迟。” “你倒是思虑周全。”穆落落轻笑一声,在苏清婉后腰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起身“既然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去猎几只兔子,今晚烤了来吃。” · “何时能好阿?”苏清婉披着貂裘,抱着手炉,坐在穆落落身旁,看着她与堇青二人忙活。 “娘娘耐心些,再过一会便好了。”堇青加着各色香料,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狩猎,苏清婉不到晌午便回了寝殿,下午又是药浴一下午,还是堇青与穆落落两人跨马挽弓,才不至于让苏清婉名下所获猎物为零。 日暮时分,穆落落果真提了两只野兔回来,着人剥皮洗净,在后院点了篝火,只主仆三人悄悄地烤来吃。 “娘娘院里的香味,尚未进前院便闻到了。”一个爽朗的声音蓦然在背后响起,苏清婉惊喜的回头,就见苏怀瑾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后跟着苏怀瑜和一个副将。 “奴婢见过冠军大将军、云麾将军。”穆落落与堇青起身见礼。 “臣等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安。”三人半跪,行抱拳礼。 “苏将军请起。”苏清婉虚扶一把,而后福身回礼。 “若不是兄长想着长姐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护着,特意前来探望,这顿兔肉我兄弟二人可是无缘消受。”苏怀瑜笑道。 “数你嘴馋。”苏清婉笑道,扬声唤了几个小丫鬟进来,添了蒲团。 “娘娘宫外虽有侍卫和禁军守护,可毕竟是山外野林,臣终归是放心不下,特选心腹之将,前来守护娘娘平安。”苏怀瑾说完,身后的副将便上前半步行礼。 “末将王弼参见淑妃娘娘。”抱拳低头间,剑眉星目,尽显英俊。 “兄长何必如此费心。”苏清婉虚扶一把,示意他起身“我身边有落落,自是一切平安。” “穆大小姐胸有丘壑,可终归也是女流之辈,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矣。”苏怀瑾朝着穆落落微微颔首,也算是见礼。 “兄长有心,也是爹爹格外嘱咐,娘娘也不必思虑太多,左右王弼也是个机灵的,秋猎期间护卫娘娘左右而已。”苏怀瑜见着两边都不松口,急忙出来打圆场“倒是这烤兔子,再不翻面,怕是要糊了。” 经此提醒,堇青方才默然回神,急忙去料理手中的兔子,手忙脚乱间险些打散了篝火,所幸有王弼迅速上前,稳住局面。 穆落落瞧着堇青瞬间泛红的脸颊,不由得低头微抿唇,而后抬手轻轻扯了扯苏清婉的袖子。 苏清婉回眸,恰巧穆落落抬头,眉目含笑,朝着堇青的方向努了努嘴,苏清婉玲珑心思,一点即通。 “也罢,既是兄长好意,清婉也没有再三拒绝的道理,那便是麻烦王副将了。”苏清婉边说,边忍俊不禁,与身后的穆落落倒是笑到一起去了。 苏家两兄弟一脸不明所以,却也不好细问。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左右也没有外人,苏清婉便吩咐堇青王弼二人一同落座,六人围坐篝火旁,火光跳动,平添几分温馨。 “此次秋猎,怎不见爹爹?”苏清婉接过穆落落递过来的银签子,轻轻的插了一块兔肉,送回到穆落落嘴边。 “西南帐中,有些许军务尚未料理,父亲一时脱不开身。”苏怀瑾道。 “军务要紧。”苏清婉颔首,而后继续问道“家中可好?” “家中一切安好,娘娘不必挂心。”苏怀瑾直接上手,将烤熟的兔子一撕两半,一半递予堇青,示意她片成小片供苏清婉取食,另一半撕下兔腿分予苏怀瑜。 “大嫂如今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嗜辣的很,想来,恒翊很快便会添一个妹妹了。”苏怀瑜接过兔腿大咬一口,满口溢香,神色餍足。 “那你何时给歆芸添个弟弟妹妹?”苏清婉笑问。 “此事急不得。”苏怀瑜面上不显,耳垂却泛红“幼仪头胎伤了元气,大夫说,先调养为宜。” “幼仪生的娇贵,你可要克制些。”苏清婉戏谑道,嘴边却冷不丁多了一块兔肉,苏清婉侧头瞧去,穆落落正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己,眼波婉转中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内心。 穆落落唇上油汪汪的,看的苏清婉心里发痒,正欲倾身过去,却被苏怀瑾一声轻咳打断。苏清婉不情愿的撇撇嘴,只是将蒲团往穆落落身边挪挪。 两只兔六个人,自然是经不起朵颐,待兔肉将尽,苏怀瑜吩咐王弼去将自己所猎得的鸡与鹿取来,另起旺火。又觉干坐无趣,苏清婉便也吩咐堇青去寻些好酒,又名小厨房备了些许小菜。 及露水渐起,地面返凉,六人又挪至后院亭台,把酒言欢。席间所聊,多为家常闲话,其乐融融,恍惚间,苏清婉似是透过火光,回到了入宫前年少轻狂的岁月。 醉意朦胧,穆落落却依旧清晰的看到,堇青的目光时不时的瞥向王弼,脉脉却又自卑。 作者有话要说: ①轩辕弓:相传轩辕皇帝选用泰山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弭,河鱼之胶精心制作了一张弓,名为轩辕弓。此处借此名表示弓之精贵。 第49章 汤泉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堇青打了帘子进来,对正在榻上犯瞌睡的苏清婉道。 “潇潇?”苏清婉顿时清醒,立马坐直身子“请皇后娘娘去阮美人那里,切莫让皇后踏进正宫。” “是。”堇青应声而下。 等苏清婉整理好仪容,与穆落落一道开到阮美人屋里时,却见两人已经泡好了花茶。 “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在淑妃娘娘这里吃了闭门羹。”穆潇潇笑道。 “前些时日,在后院杀了几只兔子烤着吃,虽说如今已经没了血腥气,可终归是不吉利,怕冲撞了娘娘肚子里的孩儿。”苏清婉笑着,也在榻上落座,阮美人适时的捧了一杯茶过来“娘娘今日怎得有兴致来我这里?” “倒也没什么,只是前几日陛下猎得几只狐狸,想着做几件狐领大氅,本宫一人也用不了那么多,便想着分给姐姐一条。”穆潇潇道“火红的颜色,倒是喜庆。” “我倒是不缺这个,前些年陛下赏赐的狐裘还有好几件在库房里落了灰。”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之后回道。 “入了冬,清婉也懒怠出门。倒不如赏给阮美人,如今阮小主膝下养着和华公主,冬日里免不了陪着公主出门玩耍。”穆落落接道。 “有理。”穆潇潇点头“也算谢阮姐姐今日收留。” 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书的阮美人突然被提及,抬头的瞬间还有些疑惑,而后才反应过来“娘娘厚爱,妾喜不自胜,只是妾位分低下,怕是用不得火红的狐领。” “哪有什么用得用不得,皇后娘娘亲赏的,又有谁敢置喙。”苏清婉放下茶盅,笑着嗔了一句。 “阮姐姐伺候陛下多年,如今又享着正三品的俸禄,红色狐领倒也不出规矩。”穆潇潇眨眨眼,瞧着阮美人桌上的果子,有些发馋“如此,明天本宫便遣人将狐皮送来,阮姐姐自行处理罢。” “却之不恭,妾身谢皇后娘娘赏赐。”阮美人起身行礼。 穆潇潇摆摆手,示意阮美人不必多礼,目光却没有离开桌子上的那盘果子。 阮美人是个机灵的,见此情形,便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了银针,递给穆潇潇“这果子是和华公主打那林里摘的,太医瞧过了,说是无毒可食用,娘娘若是不信,大可用银针一试,倒也酸甜可口,只是不能多吃。” 穆潇潇巴巴的瞧着珍儿,苏清婉忍俊不禁,主动伸出手接过阮美人手中的银针“珍儿对娘娘的饮食,可真真是把控严格,把堂堂一朝皇后竟能馋成这个样子。” “娘娘您可少给皇后娘娘吃些罢,今早皇后娘娘胃口大开,吃了好些东西,奴婢怕她胀气,千催万催才请皇后娘娘出来走动走动。”珍儿笑着说道。 “就吃一个解解馋罢。”穆落落也笑,难怪穆潇潇脸上看着圆润了不少。 此情此景,饶是定力好如阮美人,也忍不住拿帕子遮了嘴。 穆潇潇接过苏清婉试过无毒的果子,而后瞥了屋内众人一眼“当真是长了本事了,竟敢在此嘲笑本宫,本宫要罚你们!” “不知娘娘要如何罚我们?”苏清婉将银针递给紫苏,示意她收好。 “罚你们日后都要如此和睦,如有不从,杖责二十。”穆潇潇终于也绷不住了,扶着小腹笑了起来。 “既然担心娘娘胀气,不如一同出去走走,正好这几日我也在宫里闷的有些腻了。”苏清婉道,而后转头看向阮美人“阮姐姐可要同去?” “妾身就不去了,一会约好了和房美人她们击鞠。”阮美人摇了摇头,笑着拒绝。 “那我们先行一步,打扰了姐姐这许久。”苏清婉起身,随后伸手点住阮美人的手背“姐姐不必送了。” “妾身恭送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阮美人依言未曾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目送二人离开。 “这山中有一处汤泉甚是养人,走过去也算舒活筋骨。”苏清婉瞧着四下无人,便伸手挽住了穆落落的胳膊。 “本宫也是没有主意,苏姐姐说什么,便听什么罢。”穆潇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时的舟车劳顿,至今已过去七八日,竟是还不曾缓和,依旧是腰酸背痛,去泡泡汤泉想来也是好的。 苏清婉点头,想来午膳时分是回不来了,于是转身吩咐堇青回宫里准备些吃食。 “前几日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于九月初二诞下皇子,母子平安。”穆潇潇扶着珍儿的手,走的缓慢“陛下此名佐,取其辅助辅佐之意。” “贵妃膝下有太子,如今又添辅助,当真是地位稳固。”苏清婉轻笑“还是颢儿的名字好,颢气生东方,日后去东方做个闲散王爷,如厉王一般闲云野鹤也是极好。” “我也正有此意。”穆潇潇颔首,她没有野心,亦没有宏图,只求孩子们能够平平安安。 · 苏清婉所言汤泉位于深山之中,虽说一路进山地势平坦,但终归是半个时辰的路程,穆潇潇歇了好几次方才抵达。 汤泉隐在嶙峋怪石中,四年石壁上皆有水流淌出,水面下有暗泉,水面上水汽氤氲端的是一副人间仙境的模样,从石缝间穿过来,扑面而来的水汽颇有盛夏之感。 “苏姐姐是如何发现此处的,简直是物宝天华。”穆潇潇眼前一亮,小跑着去到水边,珍儿拉都拉不住。 “你可慢些罢,水边湿滑,若是你肚子里的皇嗣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苏清婉笑道。 一时宽衣解带,三人皆入水,水温不冷不热,正让人全身放松,几日来的疲惫皆化入水中,烟消云散。 “得亏今日珍儿催着我出门,否则岂不是错失此番人间至享。”穆潇潇自有孕以来便腰酸腿疼,任由丫鬟如何捶揉皆是不管事,如今泡在水里,着实舒缓了不少。 “本来今日也没打算来,只是赶巧儿罢了。”穆落落捧水将苏清婉的青丝打湿,而后用木梳轻轻地顺。 “这一路,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穆潇潇由珍儿扶着,慢慢的往水下沉了沉。 “这倒不必担忧,是兄长遣来护卫的副将。”苏清婉手上沾了水,扭头往穆落落脸上弹去。 穆落落不设防,被甩了一脸水,反应过来之后自是不甘示弱,手中木梳往水面斜着一敲,水花飞溅,实打实的还了苏清婉一脸的水。 “好了,别闹,等我梳完。”穆落落见着苏清婉意欲还击,急忙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苏清婉轻哼一声,暂时安静下来。 穆潇潇在一旁笑看,吃着堇青带来的点心,却时不时的被珍儿阻拦,穆潇潇默默的在心里记着,等腹中胎儿落地,定要一一补回来。 “怎不见堇青?”珍儿坐在岸边,慢慢的梳理着。 “兄长只遣了一个副将来,我总不能也让人只影孤形罢。”苏清婉俏皮的眨眨眼,此话的深意也不必解释,在场的人皆是会心一笑。 “当真是女大不中留。”穆潇潇笑道,随后指了指身后的珍儿珠儿“不知冠军大将军手下可有其他副将,倒是给这两个丫鬟配配姻缘。” “娘娘!”珠儿急的喊了一句,面红耳赤。 “奴婢两个还想多伺候娘娘几年。”相比之下,还是珍儿更有定力“娘娘荣登后位,奴婢两个为凤仪宫掌事宫女,这身份远比嫁给任何一个人来的尊贵,奴婢可不想早早的嫁出去伺候他人。” “我当能有什么主仆情深,原来是懒怠罢了。”苏清婉笑了起来。 穆落落笑着摇头,看着那边主仆三个嬉闹,珍儿珠儿姊妹二人年长,倒也不必担忧手下没有轻重。 苏清婉瞧着穆落落转身走向岸边拿果子,眼珠子滴溜一转,计上心来,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恰好那边珍儿遵从太医叮嘱,不让穆潇潇泡的太久便催促穆潇潇上岸,正也没看到苏清婉藏进了水中,如此一来,穆落落回头时,便四下寻不到苏清婉。 “清婉?”穆落落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 穆潇潇正欲起身帮着一同寻找,却被珠儿按住,珠儿抿嘴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穆落落有些慌张,想起十岁那年的旧事,急忙往方才二人分开的地方靠近。 等穆落落靠近,苏清婉突然破水而出,穆落落不曾防备,整个人被苏清婉扑入水中,顿时水花四溅。 苏清婉早有准备,在冲出水面的时候吸气,搂住穆落落的一瞬间便封住了她的唇舌,在水下将气缓缓地渡过去,顺势攻城略地。 穆落落的脑子空了一瞬间,回神后搂住苏清婉的腰,反被动为主动,二人的长发在水下四散开来,纠缠不清。 穆落落拿的果子早就脱手,如今落寞的飘在水面上,随着二人的动作起起伏伏。 泉水清澈见底,水面水汽又因二人折腾而散去,穆潇潇只瞥了一眼便红了脸,急忙转过身去。 待二人出水,皆是气喘吁吁,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眉目含笑。 “你可吓死我了。”穆落落抬手,在苏清婉额头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下次不许如此。” “晓得了。”苏清婉乖巧的眨眨眼,目光瞥见那果子还在水中沉浮,走过去拿起来,转头看见穆落落脸上红意未消,顿时又来了兴致。 穆落落方才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抬头便看到苏清婉叼着自己方才拿的青皮果子朝自己走过来,红的唇青的果,剔透的水珠。 “我们出去走走罢。”见此情形,眼明的人自然是不会继续就在这里,主仆三人轻笑着,蹑手蹑脚的离开。 穆落落比苏清婉略高一点,再加上苏清婉刻意下蹲,两人之间出现了些许的落差,苏清婉仰着头,将口中的果子朝穆落落送去,一副任君品尝的乖巧模样。 下一秒,苏清婉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脱水而出,不由得一声惊呼,可怜的果子再度扑通入水。 “任那果子再甜美,想来也不及清婉半分。” 第50章 突遭意外 时值日暮,三人才徐徐而归。早有小丫鬟备好新的衣物,又取锦缎将三人未干的青丝包起。 穆潇潇也不知是去哪里采了些许野花,五颜六色的一捧,拿在手里煞是好看。 “前几日陛下提及苏老将军六十大寿,不知备下何等寿礼才好,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因而想问问姐姐。”穆潇潇边走边道。 “祖父戎马一生,着实是不知他格外喜欢些什么。”苏清婉脚步有些虚浮,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穆落落身上“祖母好苏绣,因而我与落落手绣了屏风一架,正好借此秋猎,托兄长捎回去,也算尽了孝心。” “苏老夫人可还喜欢旁的什么物件?若陛下也备一份苏绣,未免显得小气。”穆潇潇道。 “旁的,也记不清楚了。”苏清婉摇了摇头,祖父解甲归田后,大多带着祖母游山玩水,鲜少回家,也就这几年祖母腿脚不利落了,方才回苏州安定下来。 “我记得老夫人曾对我穆家的半人高红珊瑚赞不绝口,奈何那珊瑚原是定好给凤家老祖宗过八十大寿的,因而抱憾。”穆落落突然开口。 “你记得到清楚。”苏清婉细细想去,确有此事,那是二人大概十二三岁的光景。 “我对你苏家之事一向上心。”穆落落轻轻笑了笑。 “此主意甚妙,再配上些金银玉器,倒也不失皇家颜面。”穆潇潇点头,又是一桩心事落地。 “怀着身子还如此操劳,看来这孩子日后,也是个劳碌的。”苏清婉打趣儿道。 “也就这一阵赶巧儿,过些时日便好了。”穆潇潇抚了抚小腹“陛下的意思,今年过年的一应事宜皆交于贤妃贵妃打理,让我安心养胎。” “自四皇子从…”苏清婉话说了一半,便突然目光一凛“什么声音?” 一行人驻足倾听,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青色的影子乍然从草丛间飞出,张开的血口足有一拳之大。 “蛇!”穆潇潇一声尖叫,下意识的后退,慌乱间踩中卵石,重心不稳向后栽去。 穆落落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将苏清婉拦到身后,抬手去挡那蛇的袭击。 苏清婉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瞧着那蛇狠狠的一口咬在穆落落小臂上,只觉穆落落闷哼一声之后倒在自己怀里,耳边乍然而起的是珍儿焦急的呼唤。 “娘娘!娘娘!来人啊!快来人啊!”珍儿扶着跌坐在地的穆潇潇,看着她脸色渐渐转白,只觉得魂惊魄颤。 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的王弼急忙赶过来,一剑将那蛇劈做两截“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快…将皇后…带回宫中…宣太医…”穆落落只觉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周遭景物也愈发模糊,心知这蛇有毒。 穆落落微弱的声音和渐渐下滑的身子,堪堪拉回了苏清婉的理智。 “王弼,你速速皇后娘娘回宫,宣太医,不得片刻有误,而后找军医来为落落解毒,速去!”苏清婉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穆落落逐渐失去聚焦的双眸,心急如焚。 所幸此处离行宫不远,堇青早在穆落落被咬的瞬间便跑去喊人,王弼也不顾君臣礼节,抱起穆潇潇大步流星的赶回行宫。 “落落,落落你要撑住,落落你可千万要撑住!”穆落落终是支撑不住,苏清婉随着她一起滑坐在地,搂着她焦急的呼唤,泪水凝聚成豆,顺脸颊而下。 “淑妃娘娘!!” · 皇后寝宫外一片死寂,皇帝面色铁青的坐在主位上,而后阶下众嫔妃竟是以周昭仪赵昭容为首,皆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禀陛下,”太医从偏殿出来,一路小跑来到皇帝面前“淑妃娘娘已经醒了。” “如何?”皇帝开口,不怒自威。 “淑妃娘娘泡过汤泉,血脉开张,经此一吓,气血上涌,淑妃娘娘本就体弱,因而晕倒,如今已无大碍。”太医回道。 皇帝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不出片刻,苏清婉从偏殿而出,另一太医从正寝殿而出。 “禀陛下,皇后娘娘的胎保住了,只是还需静心调养。”太医满头大汗,显然是出了大力。 “好,朕命你全权照料皇后此胎,如有变故,你提头来见!”皇帝脸上的阴郁稍散,阶下众嫔妃稍稍松了一口气。 “遵旨。”太医战战兢兢的叩首,而后又回了正寝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目光睥睨,扫过阶下众人。 “回陛下,”苏清婉起身欲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得赦坐着回话“今日妾与皇后娘娘前去汤泉,归来时突遭此蛇,皇后娘娘受惊摔倒,妾有奴婢舍身相护得以无碍。” “这好端端的,行宫之内怎会有蛇突然袭人,定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周昭仪道“谋害皇嗣,戕害嫔妃,其心之歹毒,不可饶恕。” “若说这蛇,还得请端木才人好好解释一番。”江美人开口,矛头直指端木才人。 “妾身冤枉。”端木才人急忙跪地“此番秋猎,妾不曾带任何一条蛇前来,又怎会放蛇去谋害皇后!” “谁人不知端木才人房里的阿依娜训得一手好蛇,就算不曾带自己的蛇来,那林子里毒蛇无数,就算临时训蛇也来得及。”赵昭容冷笑开口。 皇帝冷冷的看着端木才人,一言不发。 “此事与妾身绝无关系!妾身,妾身没有理由去害皇后!”端木才人有些慌乱,自小娇生惯养,顺风顺水,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依昭容所言,山中野蛇颇多,又怎能说一定是妾身所为,淑妃娘娘一路与皇后娘娘一道,又如何不能包藏祸心!” “本宫若是想谋害皇后,又如何需要将自家宫女拉下水!”苏清婉双目赤红,紧紧地攥着桌角,现下穆落落生死不明,还有人在此妄加揣测“端木才人如此空口白牙的污蔑,莫不是心虚想要胡乱攀扯,扰乱圣听?” “淑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乃是同乡,苏穆两家又颇为交好,皇后娘娘初入宫时,淑妃娘娘对其颇为照拂,如今又何来缘由谋害。”周昭仪不疾不徐道“端木妹妹此番说辞,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淑妃娘娘息怒。”班婕妤起身,在端木才人身旁跪下“端木才人方才只是一时遭人陷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未经考量,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苏清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陛下,妾身能为端木妹妹洗脱嫌疑,还请陛下准妾身细细道来。”班婕妤看向皇帝。 “说。”皇帝一手撑头,一手在桌面上不疾不徐的敲打,无形的压力。 “敢问淑妃娘娘,今日您与皇后娘娘前去汤泉,可是提前约好?”班婕妤目光清明,不见有半分慌乱,与身旁不住颤抖的端木才人形成鲜明对比。 “并不,是临时起意。”苏清婉微微蹙眉,也察觉到有些不对。 “既是临时起意,包藏祸心之人定要在两位娘娘动身后,方可开始准备,而今一日,端木才人均与妾身在一处,阿依娜更是不曾离开半步,如此,如何能说是端木才人所为?”班婕妤目光灼灼的看向皇帝,皇帝不语,敲桌子的速度明显减缓,显然是在思索和怀疑。 “端木才人大可提前准备,将蛇安置在路边,只待皇后娘娘经过。”赵昭容冷笑道“又刻意与你呆在一处,借你之口洗脱罪名,可谓是用心险恶。” “娘娘所言不无道理。”班婕妤暗中扯住正欲还口的端木才人,朝着赵昭容微微一笑,而后看向苏清婉“恕妾身多嘴,敢问淑妃娘娘如何得知这山中有一处汤泉?” “乃家兄告知,此番本宫也是第一次去,由家兄所遣副将引路。”苏清婉回。 “娘娘可知此山中有一处汤泉?”班婕妤虽是笑着,目光咄咄,赵昭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娘娘无言以表,便说明娘娘并不知晓。”班婕妤不再看赵昭容,转头继续看着皇上“昭容娘娘乃是宫中老人,此番秋猎必定不是头一遭伴驾,尚且不知此处有汤泉,更何况端木才人此番乃是第一次前来,又如何能知晓?若如昭容娘娘所言,端木才人心思险恶,将蛇安置在皇后娘娘所经过的草丛中,那岂不是每一处草丛都要有蛇?否则,端木才人又如何知道皇后娘娘将走哪条路呢?如今,行宫内的蛇只此一条,足以说明此事并非端木才人所为,还请陛下明鉴。” “端木才人喜蛇一事,宫中人尽皆知,若是以蛇害人,一切矛头皆会直至端木才人。端木才人出自名门望族,行事断然不会如此鲁莽,亦是不会自寻麻烦。”阮美人开口,言语中肯“此事看来,是有人刻意栽赃于端木才人,还请陛下明断是非,将此心肠歹毒之人找出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皇帝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端木才人。 “蛇生性胆小,若非意外,并不会主动袭人。”端木才人抬起头,看向苏清婉“不知淑妃娘娘是如何遇到的这蛇,这蛇又是如何袭击的二位娘娘?可有什么声响?气味?” 苏清婉蹙眉,细细回想,而后摇头。 “妾听闻蛇对血腥气极为敏感,淑妃娘娘前几日在宫里烤野兔,血腥气甚重,借此谋害皇后,也不无道理。”赵昭容再度开口。 “本宫烤野兔,乃是七八日前的事情,若说有血腥气,至今也早已消散。”苏清婉眯眼睨向赵昭容“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赵昭容,才使得今日赵昭容咬着本宫不放?” “今日皇后娘娘前来找淑妃娘娘闲聊时,淑妃娘娘都怕宫中的血腥气冲撞了皇嗣,特意来了妾身偏殿里。如此心善,淑妃娘娘又怎会借此谋害皇后。”阮美人温声道。 “妾身只是为皇后娘娘担忧,想要为陛下分忧罢了,妹妹何须如此。罢了罢了,妾身嘴拙,还是喝茶罢了。”赵昭容端起茶盅,愤愤的灌了一口。 “血腥气!”端木才人回应两步“如今已经入秋,是蛇为冬眠捕食的大好时机,若有血腥气,蛇必定兴奋!” “堇青,将今日本宫与皇后所穿所配的一应物件全部拿来,还有今日伺候的小丫鬟全部带来。”苏清婉被点醒,眉头深蹙,好啊,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来了! 第51章 生死 一时所有的衣裳荷包全都抱了出来,伺候过的小丫鬟也跪了一地,一个个皆如受惊的鹌鹑,跪在地上颤抖不已。 “查!”皇帝摆摆手,几个小太监上前,拆的拆剪的剪。 “陛下,在淑妃娘娘的荷包里,发现此物。”一个小太监跪着,将荷包举过头顶。 赵德胜接过来奉给皇上,只见荷包的夹层里,有一块暗黑色的血块。 苏清婉蹙眉,抬起帕子掩住口鼻。 “看来是有人想要谋害淑妃娘娘,却不慎伤了皇后。”阮美人抢在赵昭容说话前开口,而后向着狠瞪自己一眼的赵昭容微微一笑。 “这个荷包,哪里来的?”苏清婉目光如炬,缓缓扫过跪在一起的小丫鬟。 没有人应答。 “也罢,既然不说,那就全部杖毙。”皇帝摆摆手,示意赵德胜将荷包拿去烧了。 “陛下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知!” 一时哭喊声盈满正殿,皇帝颇为烦躁的皱眉,赵德胜心领神会的一声怒斥,即刻便有小太监上前来将丫鬟们拖走。 苏清婉见此情形,便知皇帝此时无心深究,正巧她也心不在此处,满心只想着去瞧瞧穆落落,便也迫不及待想要回偏殿。 “陛下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正欲起身的皇帝剑眉紧拧。 “带进来!”皇帝再度落座,苏清婉少不得也按住性子。 “不是奴婢做的,是她!奴婢看到她今日拿着娘娘的荷包鬼鬼祟祟,只当她是偷着香料出去卖钱,便也不曾理会,如今想来,定是她偷偷将那脏东西放进了娘娘的荷包里!”这丫鬟边叩首边道,不一会便见了红。 “你血口喷人!”被指控的丫鬟发了狂,竟是挣脱了小太监的束缚,扑过来便是一巴掌。 “大胆!陛下面前如此放肆,成何体统!”周昭仪怒斥一声,发了疯的丫鬟立即被按趴在地。 “奴婢不曾做过此事,定是她栽赃陷害!”丫鬟奋力挣扎,发髻散乱,不见半分体面。 “罢了,这两人带下去,关入慎行司,严加拷问。朕去看看皇后,其余人等都散了罢。”皇帝被二人吵的头大,摆摆手,起身入了寝殿。 待众人散去,苏清婉三步并作两步的扑进偏殿,穆落落依旧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呼吸微弱。 “如何?”苏清婉扭头的看着一旁忙碌着的军医,急切的问道。 “已将毒血放出,也喂了解药,剩下的,就看姑娘的造化了。”军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不会有事的,落落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苏清婉坐在床头,紧紧地攥着穆落落的手,细长冰冷,如同那蛇一般。 · “娘娘吃些东西罢,您这样枯守着,姑姑若是知道了,是会心疼的。”今夜无眠,堇青此遭已是第二次来换烛台,子时的梆子早已打过,而苏清婉自打汤泉回来,便是汤水未进。 “落落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军医不是说毒已经祛了么…”苏清婉双目无神,将穆落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道。 “姑姑只是有些累了,歇一晚,明早便醒过来了。”堇青温声宽慰“娘娘也该吃些东西歇息一番,否则明日姑姑醒来,看到娘娘如此憔悴,又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落落…你睁开眼睛瞧瞧我…”苏清婉也不理会堇青,只一味的盯着穆落落。 堇青见状,叹了口气,朝着身后端着热粥的小丫鬟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而后自己也静静的退出去,立在门后。 菩萨保佑,落落姑姑可一定要醒过来,否则娘娘可怎么活,堇青在心底叹了口气。 · 穆落落只觉身子飘飘然,周遭全然是陌生的环境,一片寂静,面前是光亮,身后是黑漆。 穆落落一派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脑中一片混沌,依稀可记自己被蛇所咬,然后尖叫声呼唤声脚步声不绝于耳,而后便越来越模糊,最后趋于平静。再睁眼,便是此不知处, 穆落落试着向后退,却感觉到浑身如割裂一般的剧痛,向前走则是治愈之感。 “落落。”一声呼唤响起,穆落落蓦然瞪大双眼。 “娘!”穆落落朝着远处光亮中的身影大喊,一瞬间泪如雨下。 “我的落落,出落成大姑娘了。”穆凤氏微笑着,音容一如往昔。 “娘!”穆落落扑过去,一头扎进穆凤氏怀里“女儿好想您。” 穆凤氏慈祥的笑着,轻轻的抚摸着穆落落的发顶:“娘也很想你。” 穆落落埋首于穆凤氏怀里,哭的不能自已,如果这是梦,她情愿长眠不醒。 “好了,我的心肝儿。”穆凤氏轻轻拍打着穆落落的后背“你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 “回去?回到哪里去?”穆落落抬起头,泪痕未干,交错纵横。 “回到清婉身边去,她在等你。”穆凤氏温柔的用指腹抹去穆落落眼角的泪水,然后微微低头,轻吻穆落落的额头“她是个好孩子,落落断然不能让她等久了。” 穆落落茫然回头,身后的黑暗中,仿佛有微弱的曦光,曦光中立着一抹窈窕倩影,似在焦急等待。 “回去罢,你们日后的生活还很长,你不该如此早的来到这里。”穆凤氏轻柔而决然的从穆落落怀里挣脱,一步步的后退。 “娘!”穆落落向前追了一步,却被穆凤氏制止。 “落落不可任性而为。”穆凤氏退出十步开外,故作恼怒“如今有人锥心泣血的唤你回去,你切不可在此多做停留。” 穆落落自小便害怕母亲动怒,见此情形只得后退,撕裂的痛蔓延遍布四肢百骸,穆落落不由自主的再度驻足。 “回去罢,快些回去罢。”穆凤氏收敛微愠神情,笑的温柔,她的身后走出一人,慈眉善目,立在穆凤氏身侧,朝着穆落落摆手。 此人乃穆凤氏自小的贴身侍婢,也是穆落落的乳母,在穆凤氏逝世后,触柱殉主。 穆落落幡然醒悟,跪地朝着穆凤氏三叩首,起身后转身朝向黑暗。 身后是光,是轻松的死亡;面前是黑暗,是沉重的重生。 “娘给你的镯子,你要戴着,你戴着便是娘一直陪在你身边。” · 穆落落缓缓睁眼,支离破碎的意识逐渐回笼,微微透过窗帘的晨光昭示着重生,方才不是梦,是自己的生死关隘。 穆落落微微侧头,苏清婉正趴在自己枕边睡眼朦胧,穆落落不由得唇角上扬,回来了,真好。 “唔…”苏清婉抬手揉了揉眼睛,对上穆落落含笑的眼眸,先是一愣而后大喜“落落醒了!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快!快来人!落落醒了!” 穆落落听着苏清婉激动的有些变调的嗓音,看着她一夜不得安眠的憔悴面容,不由得心疼。 “怎么哭了,是哪里还疼吗?”苏清婉低头间瞧见穆落落眼角的晶莹,不自主的有些慌乱急忙凑到穆落落身边。 “抱歉。”穆落落反手握住苏清婉的手“让你久等了。” 苏清婉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便红了眼眶“我真的好怕,怕你醒不过来,看你躺在那里,我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她们在那里吵在那里相互陷害,可我一点都不想听,我只想你快点醒过来,我守了你一夜,求遍了满天神佛,我都不知道如果你醒不过来我该如何,若…” 穆落落撑起身子,封住苏清婉喋喋不休的小嘴。苏清婉闭上眼,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顺着眼角得以释放。 “不会有下次了。”穆落落与苏清婉额头相抵,抬手轻轻抹去苏清婉脸颊上的泪滴。 苏清婉将脸埋进穆落落的颈窝,低声啜泣。穆落落轻轻抚摸着苏清婉的后背,在她耳边落下细碎的吻。 你自阿鼻将我唤回,我又怎忍再度舍你而去。 · 幽篁亭内,安贤妃一手执账本,一手提狼毫,皇后有孕贵妃产子,年例账务一事自然而然的落在安贤妃身上,所幸安贤妃协理六宫多年,但也不觉操劳。 只是,安贤妃微微蹙眉,上半年的账乃皇后所算,条目的分类方法和支出计算手段,皆有一种模仿之感,且与内廷司大为不同,就仿佛皇后身边有一常年经商的账房先生,而后皇后拙劣的模仿他的行事方法一般。 “娘娘。”文绘从亭外进来,直等到安贤妃驻笔方才开口“行宫那边传回消息,说是皇后和淑妃遇蛇,皇后险些小产。” “险些小产便是没有小产,此等小事也值得一提?”安贤妃瞥了文绘一眼。 “此事确实不值一提,只是还有一事,娘娘可能会感兴趣。”文绘走到安贤妃身后,抬手为其捏肩“淑妃遇袭,乃是身边名为落落的大丫鬟挡了下来,但当听闻此蛇有毒时,淑妃却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安贤妃微微蹙眉,她自然是明白了文绘的言下之意。 “本宫倒是小瞧了这个丫鬟。”安贤妃轻笑一声“着人去查查这个丫鬟,本宫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何来历。” “是。” 第52章 冬至 穆落落身体底子好,又有皇帝因其护驾有功,赏赐了上好的药材与补品,过了没几日便全然康复。 反倒是苏清婉急火攻心,亏了气血,再度卧床不出,反倒是解了那日强出风头的困境。 穆潇潇也无大碍,提前回宫之事便搁浅了下来,依旧是按例十月底启程。 “听闻那日带走的那两个小丫鬟,一个受不住拷打,咬舌自尽,一个神智尽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堇青立在穆落落身旁,为其整理绣线“听抬尸体的小太监说,那丫鬟的十指全都断了,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 “怎么会这样?”苏清婉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蹙眉“是谁负责拷问?竟动如此重的刑罚。” “是赵昭容。”穆落落头也不抬,手下动作不停,这屏风还差一点便可收尾。 “赵昭容。”苏清婉低声重复一遍“那日她们争执,你尚且生死不明,我亦心不在焉。如今细想来,赵昭容可谓是疑点百出。” “何处有疑?”穆落落瞥了苏清婉一眼,而后专注于手下针线。 “起初江美人因蛇而将矛头指向端木氏,大可理解为前些时日和安公主为端木氏之蛇所吓,心有怨怼,赵昭容随之怀疑情有可原。而后班氏为端木氏辩解,所言有理有据,不谓是不为人所信服,而赵昭容依旧不依不饶,大有让其不可翻身之意。”苏清婉顿了一下,细细回想当日情形。 “被班氏驳回后,赵昭容又将矛头指向了我,甚至那日我在宫中烤野兔都一清二楚,心思不可谓不细腻,只是,这太过细腻心思,又不像是赵昭容所能为。”苏清婉接过堇青奉过来的清茶抿了一口, “你是觉得,有人布了一个局,而赵昭容仅仅是那人的棋子?”穆落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苏清婉。 “可如果是这样,反倒又有些说不通。”苏清婉微微歪头,眸中尽是疑惑“如果赵昭容仅仅是棋子,那她从头到尾应该只咬着一人不放,而不是先诬陷端木氏,而后质疑我。” “那得看布这个局的人,目的是什么。”那日的来龙去脉,穆落落已从堇青那里听了个大概,虽不知全貌,但与苏清婉探讨已是绰绰有余“血块是在你的荷包里发现的,说明布局的人想要对付的是你,至少这条蛇是为你准备的,至于潇潇,纯粹是误伤。”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想通过蛇来对付我,并栽赃于端木氏,可是没有料到我会与潇潇一道,于是被班氏驳回后,赵昭容才改口诬陷我?”苏清婉蹙眉“在你想来,这个人如今可在行宫?” “我并不觉得她此时在行宫。”穆落落起身,慢慢走向苏清婉,苏清婉随着她的靠近而缓缓仰头“她若是在行宫,大可为赵昭容准备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不必如此左支右绌,而且此人必定没有料到会伤及皇后。”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些怀疑舒宝林。”苏清婉抬手环住穆落落的腰,任由她抚平自己紧皱的眉头。 “日后少些蹙眉,都快皱成小老太太了。”穆落落笑道“舒宝林确有害你之心,可是她又如何能指使赵昭容?” “也是。”苏清婉点点头,在穆落落腹部蹭了蹭。 “好了,左右如今也无从查证,何苦来的自寻烦恼。”穆落落俯身在苏清婉额头轻轻一吻“就让此事过去罢。” 苏清婉仰头在穆落落尚未离去的唇上啄了一下,而后眉眼弯弯。 · 十月二十起程回宫。 十月二十九,宋贵妃于衍庆宫为六皇子举办满月宴,阖宫欢庆。 ·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儿便是冬至了。”苏清婉抱着手炉,立在廊下看着目光所及之处的皑白,院里的桂树落了金黄,染了银霜,肃穆一如耄耋老者。 “出来也不多披一件衣裳,也不怕染了风寒。”穆落落手里提着一件大氅,不由分说的给苏清婉系上。 “已经穿的够厚的了。”苏清婉笑道,而后在穆落落面前转了一圈“你瞧,我站在这里,竟是比那柱子还粗。” “左右没人看你。”穆落落边说,便将手里刚装好的手炉换给苏清婉。 “你不看我么?”苏清婉故作委屈的眨眨眼。 “我不介意你比那柱子粗,那样抱起来还不硌手。”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鼓起来的腮帮子,笑道。 “好啊,你这是嫌弃我了。”苏清婉小嘴一瘪,立马有泪水盈满眼眶“成亲不满四年,你便开始嫌弃我,若是日后我人老珠黄,你还不得将我扫地出门。婆母早逝,我又没得人说理去,可真真是屈死了。” “瞧你说的,就好似我青春永驻一般。”穆落落被苏清婉这副模样逗笑了,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一下“等我两鬓花白,你不嫌弃我便是阿弥陀佛了,我又哪里敢嫌弃你。” “娘娘和姑姑莫要斗嘴打牙祭了。”堇青笑吟吟的从偏房转过来,在苏穆二人面前行礼“小厨房遣人来问,说是薯药羊肉已经炖好,是放在火上煨着还是端来给娘娘尝尝鲜。” “煨着罢,这方才用了早膳不足一个时辰,还不曾消食。”苏清婉转瞬便恢复了笑颜“将羊肉炖的烂些。” “是。”堇青应了一声,朝着穆落落眨眨眼,随即退了下去。 “这小东西倒是有眼力劲。”苏清婉戏谑的瞧着穆落落“你平时倒也没白疼她。” “养在你身边的丫鬟,自然是要多上心。”穆落落轻轻一笑,立在苏清婉身侧微微侧头,靠在苏清婉肩头,看着天上云舒云卷“断然不可再发生汤泉行宫那样的事。” “这是自然。”苏清婉微微勾唇,自己安静的久了,她们都忘记淑妃是怎样的狠角儿了。 南暖小筑那边隐隐传来欢闹声,是今日不当值的小丫鬟们再玩雪,如今上清宫里养着的小丫鬟,大多是十三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 “你们也去顽罢,左右本宫这里也不需要你们伺候。”苏清婉朝着立在廊下心不在焉的小丫鬟们摆摆手。 得了恩赐的小丫头们喜不自胜,急急的行了礼,撒欢的跑回南暖小筑,各自寻了小姐妹,玩闹取乐。 “雪仙子回天上去了,今年,还会再来么?”苏清婉突然转头,一脸认真的看着穆落落。 穆落落愣住了,看着苏清婉的眸子思索了好半天,方才明白苏清婉是什么意思。 “雪仙子所费时辰太久,你身子弱,受不了那么久的冰寒。”穆落落抬手在苏清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而后拉着她下了连廊“砌个兔子可好?” “也好。”苏清婉欣然应允。 · “娘娘可真是好雅兴。”阮美人进院时,苏清婉正从屋里拿了胭脂出来,和华公主从阮美人背后探出头,看到院子里半人高的雪兔子,顿时有些雀跃。 “天寒地滑,阮姐姐怎想到来我上清宫?”苏清婉笑道“也不怕冻坏了和华公主。” “原是她惦念娘娘宫里的吃食,嚷嚷着要来找苏娘娘,妾身无法,只得依了她来扰娘娘清静。”阮美人低头,笑着揉了揉和华公主的发髻。 “来,和华来苏娘娘这里。”苏清婉朝着和华公主招招手,和华抬头,得了阮美人应允后欢快的跑过来。 “你瞧这小兔子,还没来得及画眼睛,我这里有胭脂,和华给小兔子画上眼睛可好?”苏清婉温柔的笑着。 “好。”和华接过苏清婉手中的胭脂,欢快的跑到穆落落身边“姑姑安好。” “和华公主安。”穆落落福身见礼,后退一步,方便苏清婉动作。 和华生的娇美,又懂事乖觉,着实招人喜欢。 “娘娘如此喜欢小孩,何不去公主苑领一个放在膝下养着?”阮美人问道。 苏清婉瞥了她一眼,而后笑吟吟的看着和华认真的模样“公主苑,只有一个和华公主。” “是,妾多嘴了。”阮美人自知失言,不再多说。 “好看么?”和华公主抬头看向穆落落,笑靥如花“苏娘娘会喜欢么?” “好看。”穆落落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和华公主的脸颊“为何会问奴婢苏娘娘喜不喜欢?” “因为我觉得苏娘娘对姑姑的态度不一样,想来姑姑很了解苏娘娘。”和华笑着,童言虽稚,一针见血。 穆落落哑然,抬头看向苏清婉,两人距离不远,方才这句话,苏清婉定然听见了。只见苏清婉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两位主儿,是时辰用午膳了。”堇青从内屋转出来,对院子里的几人说道。 “走罢,吃饺子去。”苏清婉牵起和华公主的小手,往屋内走去“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① “堇青头上这朵珠花,当真是别致得紧。”穆落落打趣儿道。 “谁说不是呢,王弼如今在御前当差,所得物件自然是上好的。”苏清婉回头,笑着接了一句。 “娘娘!”堇青羞得面红耳赤。 阮美人起初不解,瞧着她们主仆三人的神情,再想上近几日御前那位面生的侍卫,转瞬恍然。 窗外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更添几分冬节气息。 · 转年正月初六,穆潇潇生产,母女平安,皇帝大喜,赐封号和颐,赏赐阖宫。 作者有话要说: ①:唐朝饺子称为牢丸,因为并不是很好听,所以依旧使用饺子的称呼。 第53章 谋划 “这舒宝林,真是愈发放肆了。”堇青打了帘子进来,站在地龙前暖手时,随口说道。 “怎么?”苏清婉本就无聊,穆落落又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听闻此话,顿时来了兴致。 “方才奴婢去内廷司领下个月的份例,听别宫的丫鬟说,昨夜陛下本是去一位御女小主那里过夜,原是人家祖母辞世,陛下前去安抚一二,谁知半路让舒宝林截了去,那小主便眼巴巴的候了一夜。”堇青回道。 “该不会是又梦魇了罢?”苏清婉撇撇嘴,重新卧回被窝里,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 “这倒不是,竟也不是腹痛。”堇青说完,自己也笑了“说是晚膳不曾动筷,干呕不止,疑似害喜,陛下子嗣绵薄,闻此自然是上心,谁知招了太医把脉,却说是午膳吃坏了东西。一番折腾,时辰也不早了,便歇下了。” “这样也好,等她惹恼了后宫诸人,倒也不必劳我动手。”苏清婉漫不经心道“赶明儿,也助她一臂之力。” “是。”堇青会意,而后突然扶额“这一番混说,竟是把正事给忘了。” “嗯?” “方才贵妃娘娘遣人来递了话,说是上巳节想请后宫小主们在衍庆宫一聚,曲水流觞拾兰采芷,来问一声,娘娘可去?”堇青道。 “她自然是不去。”穆落落从外头进来,笑吟吟的接了一句。 “确实。”苏清婉笑应“宋姐姐定是知道我不去,故而连请帖都不递,直接遣人递话了。” “奴婢知晓,那奴婢先行告退。”堇青福了福身子,将地龙旁的位置让给穆落落。 “慢着。”苏清婉扬声唤住堇青“将今日舒宝林之事,悄悄的传了出去,也去请阮姐姐顾着点。” “是。”堇青应了一声,而后退下。 “你去哪了?一大清早便不见了人。”苏清婉将手中的绣棚放置一旁,朝着穆落落伸出手。 “今日是沈修仪忌日。”穆落落牵住苏清婉的手,拉到嘴边轻轻一吻,而后在她身边坐下。 “是了,今儿个是正月十九了。”苏清婉叹了口气“周姐姐可好?” “修仪已逝世三年,还有什么走不出来的呢。”穆落落靠在苏清婉怀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过的格外快。”苏清婉探手从一旁小桌上拈了块点心喂给穆落落。 “确实是快,都不足以好好瞧瞧你,须得日日夜夜看着才好。”穆落落点头。 “嘴贫。”苏清婉笑着在穆落落额头上弹了一下。 “方才在帘外听着你和堇青在聊舒氏?”穆落落瞧了一眼小桌上的吃食,起身走到外间,将那果盘端了进来。 “树大招风。”苏清婉理了理被子,懒洋洋道“她将小门小宅的习气带了进来,自取灭亡,我不帮她一把,岂不无聊?” “竟是不知你平日里如此无聊。”穆落落剥了个橘子,递到苏清婉嘴边“看来是夜里睡的太早。” 苏清婉低头垂眸,从穆落落指尖叼走橘子瓣,趁机在穆落落指腹轻轻舔了一下,而后抬眸瞥了穆落落一眼,柔情似水。 穆落落顿了一下,而后没有任何迟疑的反手捏住苏清婉的下巴,倾身吻了过去。 · 二月初,皇太后偶染风寒,皇帝为冲喜,抬了后宫诸人的位分:美人阮氏食三品俸禄已久,且入宫侍奉多年,故封作婕妤;才人端木氏,宝林舒氏颇得圣心,且德才兼备,故晋为美人。 此诏一出,后宫颇具微词。 “也不知那舒氏有何好,竟能得陛下青睐,庶出的东西,如今竟也和我们平起平坐了。”吴美人越想越气“每次她伴驾,恨不能嚷嚷的满宫皆知,也不知贤妃娘娘是如何忍受的了她。” “妹妹消消气,喝口茶罢。”房美人碾茶洗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吴美人端杯恨恨的吞了一口,仿佛要将心火扑灭一般。房美人哑然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她有何好,能得了陛下青眼。”吴美人转着手里的茶盅,邢窑白瓷,温润如玉。 “宫中佳丽,大多同这白瓷一般,偶尔有一两瓦盏,却能格外惹人注目。”房美人轻轻一笑,飘然道。 吴美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房美人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来也奇,安贤妃出身名门,按理应当是恪守尊卑有别,自有一股文人风骨,此番怎得会对舒氏另眼相待?”吴美人放下茶盅,托腮瞧着房美人。 房美人摇了摇头,轻轻勾了勾嘴角:“谁知道呢,各宫娘娘的心思,又不是我们能够知晓的。” “也是,贤妃本就倨傲,此番更是不知所谓何求。”吴美人叹了口气,托腮看着房美人撤了茶具换了七弦琴。 “在这宫里,最怕贸然出挑。”房美人抬手,一个激人奋起的破音——兰陵王入阵曲。 恰阮婕妤与金婕妤从皇太后处请安归来,路过御花园,听到了房吴二人后几句交谈,瞥见金婕妤迷惑的瞧着自己,阮婕妤微微勾唇。 “舒氏出身小门,选秀时原是占了姿容的便宜,自小看着宅门里生母与嫡母争宠,便也只知如何争宠,不知如何活命。”阮婕妤低头理了理袖口,平静道“想来金婕妤出身王族,应该会明白。” “这是自然。”金婕妤眨眨眼,她不仅是明白,她亦曾亲身经历,好在来到天·朝,自己赌对了人“前些日子母族送了些奇珍异宝来,不知姐姐可愿赏脸去妹妹屋里赏玩一番?” “左右闲来无事,去瞧瞧也算解闷儿。”阮婕妤欣然应允,却深知此去必不简单。 · “旁的不说,这红玛瑙手串着实精致。”阮婕妤拿着手串把玩,手串上的玛瑙珠子共二九之数,上面雕刻的佛像各有不同。 “姐姐若是喜欢,大可拿去。”金婕妤摆摆手“我原是不信这些,奈何天·朝信奉佛法,父王便遣人做了这些送来,让我献给各位姐姐们。” “前几日陛下方才赏了一串骊珠,还未曾佩戴。”阮婕妤笑了笑,又放了回去。 “主儿,太医来给您请脉了。”一个小丫鬟从门外进来,垂首道。 “请进来罢。”金婕妤摆摆手。 阮婕妤颔首垂眸,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给金婕妤、阮婕妤请安,两位娘娘金安。” “免礼。”金婕妤虚抬了抬手“近些日子总有些心神不宁,劳烦太医走这一遭。” “娘娘言重了。”太医隔了帕子给金婕妤把脉,没一会便后撤一步跪下“娘娘这是喜脉,只是…” 阮婕妤闻言抬眸看向金婕妤,却见后者面上不见半分喜色,心下疑惑。 “但说无妨。”金婕妤微微笑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内一般。 “娘娘前两胎已然是亏了底子,如今这胎脉象不稳,怕是不易成活,就算侥幸熬过十个月,及生产时也将是一场修罗,就怕是华佗在世,也难保娘娘母子平安。”太医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这孩子,几个月了?”阮婕妤开口。 “回娘娘,已是两月有余。”太医道。 “我知晓了,还劳烦太医开了安胎药来,让我尽尽与这孩子的缘分。”金婕妤依旧是笑着,看不出悲喜“英珍,送太医。” “是。”英珍应声,太医叩首,两人一前一后的退下。 “姐姐可听到了?这孩子,我是保不住的。”金婕妤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可是这天家的孩子,哪有碌碌无为的?” “妹妹的意思…”阮婕妤微微蹙眉,她大概猜到了,但有些讶异,毕竟这个冒险太大了。 “我保不住他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而陛下那里,却在盼着这孩子,那我就不能让陛下知晓是我保不住他。”金婕妤微微扬眉,把玩着手中的茶盅“既然她那般张狂,那便让这个孩子煞煞她的锐气罢。” “可你的身子…”阮婕妤有些迟疑。 “左右我膝下有和忻和暻,也不至于寂寞。”金婕妤说得平静,阮婕妤却听的惊魂“况且我这条命,也是淑妃赏的,就算此番还回去也无所谓。” “好。”阮婕妤颔首,这一应声,她两人便算是捆绑在了一起“这手串,我先带回去了,过几日再给你送回来。” 金婕妤看着阮婕妤拿起来的红玛瑙手串,轻笑着微微歪头,不置可否。 · “怎得还不起身?小丫鬟都进来催了好几次了。”穆落落掀开床帷,笑吟吟的看着把自己缩在被窝里的苏清婉“该起身了,给你炖了燕窝粥,再不起就该凉了。” “让我再睡一会…”苏清婉含混不清的嘟囔,本想把被沿再往上拽一拽,奈何穆落落也出手拉住了被角。 穆落落无奈的要摇头,走到窗边将窗帘微微拉开,等待已久的晨曦透过缝隙挤进来,驱散了沉积了一夜的黑暗。 “春困夏乏,前些日子方才过了春分,犯困也是情有可原。”苏清婉抬起一条胳膊,横旦在眼睛上,借以遮挡略微有些刺目的曦光。 “今儿个上巳,外头又晴好,何不出去走动走动。”穆落落走回床边,伸手将苏清婉的皓腕抬起,俯身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快些起身,我先出去两人准备早膳,若是一盏茶的功夫你还不起,那我可要进来掀你的被子了。” “放肆…”苏清婉微微睁开眼,声音软糯的呵斥,毫无威力。 第54章 上巳 “上巳乃踏春好时节,听闻一早皇帝便带着皇后去郊外寺里祈福,说是那里山花正盛,前去饱饱眼福。”穆落落盛了碗粥放在苏清婉面前,后者正坐在那里哈欠连天。 “衍庆宫内曲水流觞,亦是热闹非凡。”苏清婉黏黏糊糊的凑到穆落落身边,歪头靠在穆落落肩头“推杯换盏,皆是短兵相接。” “坐好,用过早膳,我们也去御花园踏青去。”穆落落宠溺的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示意她乖乖做好。 “你们也去顽罢,今日不必当值。”苏清婉端正坐好,细长眼眸中的倦意刹那一扫而光“堇青去哪了?” “皇帝出行,御前自然也不必当值,想来堇青是借你早膳的空隙,去给王侍卫送吃食去了。”穆落落夹了点心递到苏清婉嘴边,苏清婉低头咬了一口。 “太甜了。”苏清婉微微摇头,示意穆落落自己拿回去吃,而后抬头吩咐琥珀“去堇青那知会一声,今儿个她也不必回来了,就留你一个伺候罢。” “是。”琥珀应了一声,随手捉了一个正准备离开的小丫鬟,吩咐她去传话。 “果真是不中留。”苏清婉轻哼一声,端起粥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穆落落笑着,也不接话,换了一种点心夹给苏清婉。 · “帮本宫把钗环卸了罢,再去拿一套你的衣裙来,帮本宫换上。”苏清婉坐在梳妆台前吩咐琥珀。 “奴婢的衣裙?这…怕是不合规矩。”琥珀一脸为难,实在是不知苏清婉何出此言。 “上清宫内,本宫说的话,便是规矩。”苏清婉扬眉,从铜镜中看着琥珀。 “是。”琥珀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 等穆落落准备好点心,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苏清婉一身丫鬟打扮。 “这是做什么?”穆落落忍不住笑了,琥珀身形与苏清婉大致相仿,她的衣裳在苏清婉身上倒也算合身。 “小丫鬟们难得不当值,定会四处约了小姐妹们耍顽,御花园内定当热闹非凡。”苏清婉低头瞧了瞧这套衣裙,还颇为满意“往年去御花园,总是坏了她们的兴致,如今新进宫的小丫鬟们大多不认识我,穿了这身去,倒也能和她们顽到一处去。” 穆落落笑着摇了摇头,宠溺的无奈,等苏清婉快步扑过来的时候,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如今应是桃花开的正盛,桃园里又有清流淌过,实是上巳踏青最佳去处。”苏清婉正大光明的挽着穆落落的胳膊,穆落落手中提着食盒,乍一看只觉是关系要好的两个丫鬟。 “都依你。”穆落落笑道“许久不曾出来走动,御花园竟已如此蓊蓊郁郁。” “这话听着,倒像是埋怨我似的。”苏清婉挑眉瞧着穆落落。 “天大的冤枉。”穆落落眨眨眼,甚是不解的回望苏清婉“你是如何听出我在埋怨你?” “若不是因为我冬日里懒怠出门,以你的性子,怕是一日出门三趟都不为过。”苏清婉抿嘴笑道。 “你这心思,竟是比那内造的丝绸还细腻。”穆落落抬手在苏清婉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如今竟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苏清婉娇媚的一笑,而后凑过去,在穆落落嘴角讨好的啄了一下“逗你顽呢。” “不过你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穆落落道。 “嗯?”苏清婉微微侧头,语调尾声上扬,自有一种媚态。 “就是为了守在你身边,才不曾出门。”穆落落笑道“御花园的凡花俗草,就算是披雪挂霜,也不比你悦目。” 苏清婉蓦然红了脸,娇嗔的瞪了穆落落一眼,同时抬手在穆落落肩头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穆落落只一味的笑,也不躲。 · “我赢了!快,给她抹胭脂!” “好姐姐!下手轻一点啊!” “好了好了,给我省点胭脂膏子罢,这抹的跟要去唱戏似的。” “你等着!我定是要寻一个比你这个厉害的!” 刚到桃园门口,便听闻里头喧喧嚷嚷的嬉闹声,没了主子拘束的小丫鬟们,还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 苏清婉和穆落落进来的时候,倒也没引起多大的注意,现下的桃园,当真是桃源:满院子的桃花怒放,微风拂过落英缤纷,有清溪横贯桃园,流水波光粼粼,有小丫鬟褪去外衣仅着里衣,在水中沐浴,也有顽皮的脱了鞋袜在岸边撩水。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喧闹,是七八个小丫鬟坐在树下斗草,每个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抹了胭脂。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啊?”有个小丫鬟注意到苏穆二人的无所适从,主动跑过来问道。 “我们是上清宫的。”苏清婉答道,随后笑吟吟的反问“你呢?” “我就是桃园里照顾桃树的。”小丫鬟歪头一笑,两个小虎牙甚是白皙“一起来斗草么?” “好啊。”苏清婉欣然答应。 “你有没有觉得,这小丫鬟眉目间依稀有些熟悉?”穆落落跟在苏清婉身后,轻声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她眉目间颇有林青音的神韵。”苏清婉细细想了一瞬后答道“想来再过些时日,王弼便要向我求娶堇青,把这小家伙要回上清宫,也不是不妥。” 穆落落颔首,并无异议。 “你要和我试试么?”脸上胭脂最少的小丫鬟得意的看着苏清婉“现在没有人斗得过我。” 苏清婉扬眉颔首,随后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草茎,随意的一撩裙摆在小丫鬟们中间坐下“来罢。” 两根草茎纠缠,两下各自用力,在周遭一群小丫鬟们期待的目光中,苏清婉的草茎终是不堪重负的断了。 “哦!你输啦!”小丫鬟们欢呼起来。 苏清婉转头看向穆落落,后者也正在含笑看着自己“你还笑!我都输了!” “那是你挑的草茎不好,与我何干?”穆落落无辜的眨眨眼。 苏清婉愤愤的哼了一声,愿赌服输的闭上眼,等着那个迫不及待的小丫鬟往自己脸上抹胭脂。 穆落落在一旁笑着看着,这大概是苏清婉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丫鬟敢这么对待她罢。 小丫鬟拿着胭脂,瞧着苏清婉的脸,一时竟无从下手,苏清婉容貌的美感,竟让她有些不舍得下手。在周遭人的催促中,小丫鬟终于是将胭脂抹在了苏清婉鼻尖上。 “再来再来。”苏清婉笑着嚷嚷道。 “你怎么不玩?”穆落落转头看向那个将自己和苏清婉引过来的小丫鬟“你叫什么?” “我不会挑草茎啊,总是输,就不敢玩了。”小丫鬟笑回“我叫嘉灵。” “嘉灵,好名字。”穆落落起身走到树下,再度坐下,靠在树干上,看着苏清婉在一群小丫鬟中玩的如鱼得水,笑意直侵眼底。 很久都没有这么自在了,穆落落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幼时还能与苏家姐妹一起玩闹,自母亲过世清婉入宫,便不曾如此,穆落落静静的想着,一手轻轻摩挲着腕上的镯子。 “听闻前些日子,舒美人将金婕妤赏给她的玛瑙手串送给端木美人了,明面上说那手串与端木美人极为相配,私下却说那颜色艳俗,自己不喜欢的紧。” “舒美人如今恩宠正盛,陛下赏的东西便不少,看不上金婕妤赏的东西也是有的。” 树后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全然不知自己所说已然一字不落的落入穆落落耳中。穆落落颔首垂眸,静静聆听。 “宁儿如今在紫华宫伺候,说是舒美人日日都喝坐胎药,却也不见有孕。” “瞧着舒美人那身子,便是个不好生养的。” “你看着倒是好生养,若是能给陛下生下一儿半女,这下半辈子不说飞黄腾达也是锦衣玉食了。” “别混说!我母亲叮嘱我,就安安稳稳的伺候主子,不要有二心,等到二十五放出宫去便是最好不过了。” “谁说不是呢。哎,我听人说,冷宫里那位,前几日贴身丫鬟耐不住苦,投奔她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吧。” 冷宫里那位,穆落落看着翠色的镯子,是谁? “想什么呢?”苏清婉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胭脂,边在穆落落身边坐下,那边那群小丫鬟正忙着分穆落落带来的点心。 “没事。”穆落落抬起头,朝着苏清婉微微一笑,树后的小丫鬟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即没了声响。 “好久没这么放纵了。”苏清婉倚在穆落落身上,脑袋靠在穆落落肩头,抬起一只手遮住骄阳,从指缝间瞧着天上的云“儿时与清姝清娟一起顽的时候也是我输,过去这么多年,我依旧是输。” “玩意罢了,何必上心。”穆落落忍俊不禁,苏清婉心思玲珑,却拿这些小把戏没得法子。 “起风了。”苏清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微微眯眼,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桃花香虽淡,却也架不住数量如此之多,竟是都盖住了穆落落身上的桂花香。 斗草闹够了的小丫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溪边,原本规规矩矩的洗漱,不成想不消片刻便成了相互泼水。 “人人那个都道长安好,俺却偏说郓州妙…”嘉灵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两条腿一前一后的晃着,口里唱着家乡小调。 她一开口,其他的小丫鬟也得了乐子,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间,桃园里欢笑连连。 · 直到午时三刻,苏穆二人方才回宫。 隔日,苏清婉赏了桃园所有的丫鬟一人一盒胭脂,她们这方才晓得昨日自己到底有多么放肆,一时间惶惶然。 嘉灵奉旨来上清宫伺候,更名为黑曜,跟在堇青身边听训。 第55章 风云起 “娘娘,阮婕妤来给您请安了。”堇青轻轻叩门,在门外说道。 “让她进来罢。”苏清婉放下手中狼毫,扬声道,而后低声向穆落落道“怎么好端端的这个时候来请安。” “许是有什么旁的事情。”穆落落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苏清婉身后。 “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福。”阮婕妤福身见礼,穆落落少不得随着一道行礼。 “姐姐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里?”苏清婉请阮婕妤在榻上坐了,堇青奉了茶上来。 “闲来无事,想着这宫里,大概也就能和娘娘说说话了,便贸然前来打扰。”阮婕妤轻轻一笑,而后摆摆手,示意紫苏上前“这是前些时日调的安神香,也不知娘娘近些日子夜间是否得以安寝。” “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夜间倒也睡的安稳。”苏清婉边说边瞥了穆落落一眼,有她在便能心安,还有什么夜不能寐的缘由呢。 本是低着头的穆落落感受到苏清婉的目光,不由得抬头,迎着那人的视线微微一笑。 阮婕妤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微笑着瞧着两人目光缱绻,可当真是让人羡慕。 “前几日,班婕妤来寻我。”阮婕妤放下茶盅,缓缓开口。 “为的是端木美人的事罢。”苏清婉收回目光,一脸平静。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阮婕妤轻轻一笑。 “班婕妤此人如碧潭,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苏清婉微微低头,看着茶盏中的清茶“唯一能起波澜的便是为着端木美人,倒是不难猜。” “也是。”阮婕妤细想确实是此理,索性也不再卖关子“她来寻我,原是为着汤泉行宫一事,说是前些时日去紫华宫例拜,恰逢侧宫小丫鬟出来倒香灰,里头有未燃尽的信纸。班婕妤对此事一直存疑,此番便多留了心思,也是老天眷顾,那残信上写的隐约有汤泉字眼,便想着此事是否与舒美人有关。” “事发之后,我倒是与落落探讨过此事,舒氏嫌疑不可谓没有,只是不知赵昭容缘何听舒氏吩咐。”苏清婉道“只是,这残信发现的时间,未免有些巧妙,而班婕妤又缘何找上了你?” “这倒是不难解释,只因当日我为端木美人说了句理,班婕妤便认定我是个明是非的。”阮婕妤轻轻一笑,话说的模棱两可“至于那信,这后宫,谁人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苏清婉瞥了阮美人一眼,没有接话。穆落落垂下眼眸,瞧着自己的裙摆,估计年前班婕妤便瞧着那信了,只是缘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苏清婉挥手示意堇青带着外间的小丫鬟退下,一时关了门,便只剩四人“上清宫里头干净的很,你我之间也用不着那么多弯弯绕绕。” “班婕妤与我商量着,为舒美人布了个连环局,可这连环,终究是需要一人开启。”阮美人正色道“设局者难免以身犯险,未免惹疑,不得已要请娘娘出手相助。” “需要我做什么?”苏清婉修长的玉指屈起,轻叩桌面。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日凤仪宫请安,劳请娘娘出面,戴上此物。”阮美人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这里面的草药对娘娘有益无害,可对旁人来说,却不一定了。” 苏清婉接过香囊,做工精细,是阮婕妤的手笔:“好。” “那妾身便不打扰娘娘休息,先行告退。”阮婕妤起身行礼,苏清婉随着起身回礼,而后送至门口。 “她为何会帮班婕妤?”穆落落陪苏清婉站在门口,目送阮婕妤出了上清宫宫门。 “她哪里是在帮班婕妤,不过是与她相互利用罢了。”苏清婉轻轻的叹了口气“班婕妤为着端木才人,阮姐姐为着楚姐姐的嘱托。” “嘱托?”穆落落蹙眉,她不曾与楚清韵接触,对此三人之间的过往不甚了解。 “我虽不知楚昭媛出殡那日,楚姐姐到底和阮氏说了什么,但大概的意思,可能是让她替自己报我之恩。”苏清婉挽着穆落落的胳膊转身,往屋里走去“可我又哪里值得她报恩呢,不过是借她之事除掉张氏罢了,至于张家与楚家的恩怨情仇,来龙去脉都在那里摆着,只是陛下少一个去查的借口罢了,细说起来,出力的但还真不是我。” “可是林青音将此事归功于你。”穆落落轻轻一笑“既如此,你便也受着,她帮了你,你亦护着她,倒也算扯平。” “如今她不将此事全貌与我和盘托出,便说明她不想我牵扯太深,亦不需我护着。”苏清婉在穆落落肩头蹭了蹭“阮蘅此人,心有七窍玲珑,大智若愚,避世则已,出世则不可估量。” “如你一般。”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随后倾身过去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吻。 苏清婉眨眨眼,反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凑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 “难得寻常请安瞧见淑妃妹妹,怕是今儿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托皇后娘娘鸿福,这几日身子利落了许多,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苏姐姐今日竟也来请安了,着实是难得。”穆潇潇在内屋便听着前厅宋贵妃苏清婉二人说笑,心下存疑,思索一会,转头看向珍儿“今日陛下可在宫里?” “今日早朝下的早,陛下此时正在暖阁与周将军议事。”珍儿回道。 穆潇潇微微颔首,抬起臂膀方便小丫鬟为自己整理衣衫。苏清婉身子弱,向来是免除平日里的请安,唯有朔望二日可见,如今突然出席,必定有事。 “也不知是谁为谁在这凤仪宫摆了鸿门宴,本宫少不得也也随着唱两句戏词。”穆潇潇轻轻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起来罢。” 穆落落在主位上坐定,大概的瞥了一眼阶下众人,今日来的也算是齐全。 “舒美人怎得没来?可是有什么事?”穆潇潇问道。 “回娘娘,方才舒美人遣人来报,说是身上不爽快,不能来给您请安,还请娘娘恕罪。”珠儿回道。 苏清婉抿了一口茶,抬眼瞥向阮婕妤,后者不为所动,报以微微一笑。穆落落纳罕,莫非今日之鸿门,不是为舒氏所摆? “也罢了,命她好生养着罢。”穆潇潇摆摆手“近些日子陛下疼她,常去她屋里,别让她的病气沾染了陛下。” “谁说不是呢,这二月里,陛下竟有七八日都歇在她屋里。”宋贵妃笑道“就问安姐姐呷醋不呷醋了。” “呷醋又有何用。”安贤妃笑回“本宫人老珠黄,自然是比不上舒妹妹得陛下欢心。再者,本宫膝下有四皇子要教导,日后也好让他辅佐太子。” “安姐姐这话可真是伤人的很。”宋贵妃草草撂下一句,便低头喝茶去了。 “贤妃哪里人老珠黄,本宫瞧着分明是更有韵味了。”穆潇潇急忙出来打圆场“贤妃如今是四皇子养母,理应尽心教导,但嫔妃的本分是侍奉陛下,还望贤妃不要顾此失彼才好。”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苏清婉借端茶之势,瞥了一眼宋贵妃,只见后者气定神闲中,多了几分戒备,太子尚未登基,一切尽是不可控。 “端木美人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可是身子不适?”穆潇潇瞥见端木美人只手撑头,豆大的汗珠自鬓角滚落。 “妾…无大碍。”端木美人开口“只是不知怎的,突然头疼难忍。” “妾身有句话要讲,还请皇后娘娘恕妾身无罪。”班婕妤开口,端木美人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急切的摇了摇头,班婕妤抬手轻轻拍了拍端木美人的手背,依旧看向穆潇潇。 “无妨,说罢。”穆潇潇饶有兴趣的瞧着两人,鸿门宴开始了。 “自端木妹妹进门起,便对妾说是凤仪宫内有一种香气让她头疼异常,冒昧问皇后娘娘,凤仪宫内点的是何香料?”班婕妤声音虽温,却不卑不亢,颇有大家之风。 “是娘娘喜欢的水息,这段时日凤仪宫内一只是此香,不曾更换。”珍儿答道。 “那可就奇了,前几日请安端木美人都好好的,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头疼?”宋贵妃笑道,然后看向苏清婉“若说今日凤仪宫有什么不同,怕就只有淑妃妹妹了罢。” “本宫今日确实换了香囊,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苏清婉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昨日阮婕妤所给香囊。 穆潇潇摆摆手,珠儿过去从去苏清婉手中请过香囊,往端木美人身边走去。没走几步,端木美人亮色愈加苍白,忙不迭的向后躲去。珠儿见状,即刻带着香囊退回穆潇潇身后。 “看来便是这香囊里的香,让端木妹妹头疼了。”穆潇潇伸手拿过香囊,放在鼻下轻嗅,而后看向一脸惊奇的苏清婉“本宫嗅来倒并无不妥,不过还是要请淑妃解答一二。” “原是本宫近几日夜间多梦,想着阮婕妤精通香料,便想她讨要此香囊,中有何物,本宫确实不知。”苏清婉如实答道,阮婕妤既不曾相告,便是另有安排,自己顺水推舟才是正理。 “回皇后娘娘,此香囊内装的乃是覆麝子,有安神清梦之效。”阮婕妤不等穆潇潇开口,便主动说道“此物无害,遇着麝香则另当别论,妾身不觉宫中会有麝香,便将此物放入香囊中,如今端木妹妹头疼难忍,确是覆麝子与麝香相遇的症状,难不成,妹妹身上有麝香?”① 此言一出,在坐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①覆麝子: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作者找不到与麝香相克的东西,随便编的,请勿深究。 第56章 转折 “麝香一物,妨碍有孕,我又怎会带在身上!”端木美人矢口否认。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妹妹将此物带在身上也未可知。”宋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本就脸色难看的众人更加不安,谋害嫔妃是罪,以麝香谋害皇嗣更是死罪难逃。 “还是先查清楚这麝香从何而来的好。”穆潇潇道“妹妹尚年轻,可不能绝了子孙缘。” “既然阮婕妤精通香料,那就让阮婕妤来查罢。”安贤妃抬眸,目光清冷锐利。 穆落落立在苏清婉背后,静静的看着阮婕妤一脸平静的起身,在安贤妃审视的目光中走到端木美人身边,请她取下身上的首饰香囊。安贤妃已然起疑,穆落落垂眸,且看阮婕妤如何应对。 阮婕妤如此气定神闲,足以说明此事不仅仅是她与班氏两人谋划,苏清婉搅着手中的帕子,另一个人会是谁? “这手串,是用大量麝香浸泡过得。”阮婕妤将一串玛瑙手串拿起,递给紫苏,示意她呈给穆潇潇过目“这玛瑙珠子内部有天然裂纹,原是为美观,而如今被麝香所浸泡,长时间佩戴,将难以受孕。” “何人用心如此歹毒。”穆潇潇蹙眉。 “这手串,乃是前些时日舒美人所赠,说是妾身肤色白,佩戴红玛瑙甚是好看。”端木美人道,目含晶莹,令人禁不住心疼。 “去将舒美人请来。”穆潇潇吩咐道。门口有小丫鬟应声而去。 苏清婉转着手里的茶盅,饶有兴致的看着泫然欲泣的端木美人,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学学这个说哭就哭的本事,岂不是又多了向落落撒娇的利器。 穆落落瞧着苏清婉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暗中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肩膀,示意她收收心思。 苏清婉略略侧头,与穆落落目光对视,两下里满是温柔,苏清婉微微一笑,是了,何苦非要用眼泪向落落撒娇呢,左右自己做什么,落落都不会反对。 一时请了舒美人来,厅内气氛略有些压抑。 “这手串,可是你赠予端木美人的?”穆潇潇抬了抬下巴,示意珠儿将手串呈给舒美人一观。 “是,是妾身得了此物后,以为这红去配端木美人的肤色更为合适,便赠予她。”舒美人满心疑虑,却少不得如实作答。 “你可知这上头有麝香?”安贤妃突兀开口。 “麝香?!”舒美人大惊,再瞧着端木美人怨恨的眼神,顿时猜了七八分,急忙跪下“妾不知,此事与妾身无关!” 穆潇潇瞥了安贤妃一眼,如今舒氏在紫华宫侧宫,一旦出了问题,便是紫华宫正主管教不周,难怪安贤妃急了。 苏清婉朝着堇青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低语几句后,堇青悄无声息的不曾惊动任何人的退下。 舒美人瞧着穆潇潇不说话,顿时有些慌乱,四下看了一圈,目光定在刚端起茶盅的金婕妤身上:“是她!皇后娘娘!这手串,原是金婕妤赏我的,定是金婕妤在上面做了手脚!” “妾身冤枉。”金婕妤急忙放下茶盅,福身行礼“这物件原是妾身母族一遭送进宫来的,内廷司早就查验过了,再说,其余的都不曾出问题,怎得单单就赏给你的手串出了问题?” “说起来,金婕妤还奉给我一个冰料玉镯,倒也不曾有麝香。”周昭仪轻飘飘的补了一句。 “我…”舒美人一时语塞,回头瞧见穆潇潇撑着头一言不发,心中愈发没底。 “皇上驾到!”赵德胜一声唱,众妃嫔急忙起身行礼。 “参见陛下!” “都起来罢。”皇帝摆摆手,在主位上坐了,示意穆潇潇在自己旁边坐下“朕听闻凤仪宫出了岔子,特来瞧瞧。” “陛下!陛下明鉴!妾身是冤枉的!”舒美人顿时见了救星,急忙跪行至皇帝面前“定是有人陷害妾身啊,陛下!” “在来的路上,朕也听了个大概,秣珠,这手串既是你赏的,你倒是来说说,为何这麝香与你无关?”皇帝摆摆手,示意舒美人起身。 “妾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金婕妤回道“又怎敢去动麝香?” 苏清婉闻言,自然是惊诧,她自是不曾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回头看向皇帝,皇帝目光中满是惊喜,此时明眼人不难看出,皇帝已然是信了金婕妤的说辞。 “金婕妤将手串赏给舒美人那日,是二月二十一,那日我去找吴妹妹品茶,正巧遇上。而舒美人将手串赠予端木妹妹的日子,却是三月初二,中间的日子,不正好用来以麝香浸手串么?”班婕妤突然开口,一番说辞有理有据。 “麝香味重,若想入味,三五日即可。”阮婕妤适时的补了一句。 “我…”舒美人此时头脑发蒙,今日之事事发突然,竟是给她当头棒喝,又有这么多人同时指责,一时竟不知从何辩起。 皇帝的目光愈发深沉,舒美人心中顿时没了底:“陛下!陛下信我!我,我没有缘由去害端木美人!我与她无冤无仇,何苦来得巴巴赠她浸了麝香的手串!陛下!妾身真的不知今日之事!” 苏清婉瞧着舒美人话都没说,便已经哭的梨花带雨,心中羡慕更甚。 “是她们,是她们嫉妒我啊,陛下!”舒美人突然直起身子,指着金班端木三人“昨夜我突然腹痛,今早便难以起身给皇后娘娘请安,而凤仪宫内却突发此事,矛头竟全都直指妾身!陛下!陛下此事定有蹊跷啊陛下!定是她们串通好了一起来陷害妾身啊陛下!您要为妾身做主啊陛下!” 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舒美人,皇帝一时有些心软。 这舒美人也是个机灵的,能这么快的反应过来也是不容易,苏清婉轻轻点着自己的膝头,静观其变。 凤仪宫内一时陷入了僵局,两边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如何决断自然是看皇帝。 “陛下,方才妾身遣人去了紫华宫,带了一人回来,许是能说点什么。”宋贵妃突然开口,打破僵局。 “带上来。”皇帝颇为头疼的摆摆手。 舒美人转头,看着一个面生丫鬟沉默不语的被压上来,心中疑惑,却又不得不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为什么带了她来?”皇帝看向押着丫鬟的婆子。 “回陛下,奴婢前去紫华宫的时候,是这丫鬟主动上前,说是能为今日之事佐证。”婆子回道。 苏清婉微微蹙眉,看向阮婕妤,却发现后者也是一脸迷惑。显然此事至此,已经全然脱离了掌控。 “你能佐证什么?”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隐隐有不悦之意。 “麝香之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丫鬟叩首,所说之语出乎众人意料“是奴婢用麝香浸了玛瑙手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舒美人咬着下唇,怒目而视。 “为什么?”丫鬟抬起头,一脸讥讽的看着舒美人“奴婢为什么这么做,您心中还不清楚么!” 舒美人被吼的一片茫然,而后迟疑的摇了摇头。 “奴婢原是在前屋伺候,舒美人却瞧着奴婢有几分姿色,怀疑奴婢勾引皇上,便将奴婢调去看守库房,还放纵其他丫鬟挤兑奴婢,这些事,您都不记得了吗!”丫鬟冷笑着说道“您如今恩宠正盛,宫里有多少主儿看您不顺眼您自己都晓得,奴婢做的此事,就是想让您看看自己有多讨人嫌!” 她在发抖,苏清婉静静的瞧着这个丫鬟,她在害怕什么? “你可知谋害嫔妃是死罪?”穆潇潇开口问道,言下之意在座众人都一清二楚。 “奴婢知道。”丫鬟回道“这手串,奴婢原以为是舒美人自己佩戴,却不曾想舒美人转赠他人,奴婢想害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舒美人一人,如今却害了端木美人,奴婢心中有愧,愿以死谢罪!” “拦住她!”周昭仪骤然开口,却依旧慢了一步,只见那丫鬟突然挣脱了婆子的束缚,一头撞在了离舒美人最近的桌角上,登时没了气息。 舒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吓得没了魂,一时呆愣愣的和面前死不瞑目的丫鬟对视,下一秒便昏了过去。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血腥气弥漫开来,众人不得不以帕掩住口鼻。 “拖下去。”皇帝烦躁的摆摆手“今日之事,便到这里罢,此婢已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事发之因原是舒氏苛待下人,罚舒氏禁足十日闭门思过,安贤妃身为紫华宫之主,管教不周,一同受罚。” “妾遵旨。”安贤妃起身行礼。 端木美人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班婕妤一把拉住,无奈只得作罢。 · “今日这出戏,唱的可当真是令人不解。”回去的路上,苏清婉瞧着四下无人,便伸手挽住了穆落落的胳膊“落落有何见解?” “有人相助,破了舒美人的困局。”穆落落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丫鬟死前的目光,可当真是令人通体生寒“那丫鬟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陷害的毫无来由,承认的亦是没有缘由,显然是被人拉来顶罪。打她入凤仪宫起,便没想能活着回去。” “我也正有此意。”苏清婉颔首,那时她发抖,便是在害怕此事罢“不过,就算是没有这个丫鬟,今日也不见得能治舒氏的罪。” “何出此言?”穆落落侧头看着苏清婉。 第57章 赐名 “玛瑙手串此局,布的实在过于稚嫩。”苏清婉道“除去手串,再无人证物证,仅凭几人之言,实在难以咬定此事是舒氏所为,舒氏平白遭人陷害,定是百般为自己辩解,班氏唯一的胜算,就只有最初的出其不意,奈何舒氏反应极快,就算没有这个丫鬟的出现,再拖一会,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听你这话,这局倒是班氏布的了?”穆落落问道。 “原本我也以为是阮氏所布,可是当金婕妤说自己有了身孕,我便觉得此事应是班婕妤主导。”苏清婉思索了一下之后答道“我想,这手串原应是为金婕妤所备。” “说来听听。”穆落落饶有兴致的瞧着苏清婉。 “金婕妤有孕,却因前两次生产颇为磨难,估计太医会劝说不保此胎,金婕妤便找上阮婕妤,共同商议如何用这个不可能出世的孩子煞煞舒氏的威风。麝香手串赏给舒美人,原是指望着舒美人自己佩戴,这样一来,金婕妤大可找借口与舒美人共处一室,突如其来的小产,就算舒美人舌灿莲花能说服陛下相信麝香不是自己所为,以陛下的脾性,因她之过没了孩子,就算不治罪,也会冷落,后头再行他事,也是易如反掌。”苏清婉正说的口干,也恰好二人已经回到了上清宫。 堇青斟了茶来的功夫,穆落落也将此事想了个前因后果。 “可是阮金二人不曾想到,舒美人竟转手将手串赠予端木美人。”穆落落接着苏清婉的话说下去,苏清婉托腮认真的瞧着穆落落“若阮婕妤真如你所言心机深沉,此时或许会放弃这个计划,随意找个时间解了手串的麝香或是不解皆可,但班婕妤却突然找上门,商定此局,左右阮婕妤所布已成死局,倒不如放手一搏,就算不成,也自有班氏挡在前头。” “你先别动。”苏清婉开口,穆落落一脸迷惑“你这幅样子,甚是迷人,待我去寻了笔墨来,描一幅丹青。” 穆落落霎时被逗笑,原本还算连贯的思绪被打断,只得撑着头笑看苏清婉真的寻了笔墨纸砚,摊开在自己面前。 “班婕妤心气孤傲,自命高洁,以为这宫里仅凭口舌便能争得一席之地,未免过于天真。”苏清婉唤堇青过来研墨,抬了抬下巴示意穆落落坐好“今日之事,也算给了她一个教训。” “不过端木美人也当真胆子大,明知有麝香还敢继续带在身上。”穆落落调整了一下坐姿,以苏清婉的性子,这幅丹青要描多久,还未可知。 “她有何可畏惧。”苏清婉意味深长的一笑,而低头落墨“不过,若是行宫遇蛇一事,当真是舒美人所为,那我也留她不得。” “暗中助她那人,不可小觑。”穆落落提醒道。 “这个我自然知晓。”苏清婉抬头粲然一笑“好了,旁人之事我们何苦如此费心,你乖乖坐着别动。” 穆落落宠溺的一笑,当真一动不动,唯有一双眸子随着苏清婉的动作而动作。 · “娘娘,雪梅殿遣人来报喜,说班婕妤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珠儿上前来道。 “遣人送些补品过去,若是有缺的玩意儿,补过去便是。”穆潇潇随意的应声,将指尖犹豫了很久的黑子落下。 “今年行的可是子孙运?方才开年三个月,宫里便有这么多妹妹有了身孕,来年这后宫,又将热闹一番。”周昭仪笑道。 “陛下子嗣稀薄,如今这样也算是喜上加喜,得用心守着才是。”穆潇潇趁着周昭仪思索的空隙,端茶盅抿了一口。 “谁说不是呢,这孩子不落地,谁都不知是什么情况。”周昭仪边落子边漫不经心道。 “姐姐当着本宫的面说这话,可当真是不拿本宫当外人了。”穆潇潇笑了起来,半真半假的瞪了周昭仪一眼。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谋害皇嗣乃是重罪,我哪有那胆子。”周昭仪自知失言,急忙解释一番。 “周姐姐是没这个心思,可保不齐旁人没有。”穆潇潇轻轻一笑,毫不停顿的落子。 周昭仪借喝茶的动作,抬眸瞥了穆潇潇一眼,穆潇潇入宫至今尚不足五载,却已如此老练稳重,这皇宫当真是个磨人的地界。 穆潇潇垂下眼帘,避开周昭仪的视线,目光晦暗不明。 “过些时日,历王回京请安,历王妃想着与宫中姐妹相聚一场,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周昭仪说话分神,一不留心便被穆潇潇围堵,急忙蹙眉凝神。 “历王妃性子欢脱,单说宫廷宴饮定是无趣儿,前些时日贵妃也曾曲水流觞,循环往复终归会兴致恹恹。”穆潇潇拈起一子,见着周昭仪迟迟不落,索性再拈一子在手中把玩“今年没有春猎,不若宫中姐妹一起击鞠,权当舒活筋骨。” “是个好主意。”周昭仪应道,这一应声,反倒是将适才想好的落子处忘记了,一时又犯了难。 “姐姐还是收收心思,好生与本宫下完这盘棋,再思量他事罢。”穆潇潇抿嘴一笑,示意珍儿上前换了一壶新茶。 “是了,年纪大了,也不能一心二用了。”周昭仪笑道。 穆潇潇指尖夹着一子,不轻不重的缓慢的敲击桌面,鸿门宴,尚未结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娘娘,外头起风了,东风,暖人的很。”堇青推开窗子,和煦的春风进来,席卷整个屋子,带来春花芳草的气息。 “你个顽皮的东西。”苏清婉猝不及防,着急忙慌的伸手压住宣纸,笑着骂了一句。 “让你不用镇尺,也怨不得别人。”穆落落放下绣棚,随手递了白玉镇尺过去。 “你竟向着旁人!真真是伤我的心。”苏清婉抬眼嗔了穆落落一句“这是为皇太后抄的祈福佛经,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奴婢何时成了旁人了,姑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堇青抿嘴笑道。 “还说不是旁人呢,前几日王弼还来寻我,向我求娶堇青姑娘。”苏清婉笑道“说若是本宫准了,他便去求陛下赐婚了。” “只待清婉一开口,你便是王家的人了,那可真真是外人了。”穆落落边说边将手中的绣棚拿起来给堇青看“这鸳鸯原是绣给子绪的,如今从时间上来看,还是给你比较合适。” 堇青站在那里,一张脸涨的通红,微微咬唇,不停的轻扯手中的帕子,一副伶牙俐齿此时也失了作用。 “前几日给家里递了封家书,想着让父亲收堇青作义女,风风光光的嫁作嫡妻,日后在婆家也能有些地位,不知你可愿意?”苏清婉笑吟吟的瞧着堇青,穆落落只手撑着头,同样笑着看着堇青。 堇青一愣,而后霎时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谢娘娘隆恩!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好了,起来罢。”苏清婉伸手虚扶一把“只是这名字,可要随了我苏家的辈分?” “任凭娘娘做主。”堇青声音有些颤抖,是极喜之态。 “苏家此辈女儿,嫡支从清庶支从青,女字压底。”穆落落边说边从苏清婉手下抽出一张宣纸,苏清婉将狼毫蘸了墨递过去,穆落落低头落笔“此名如何?” “苏青嫤,甚好。”苏清婉点头,而后看向堇青笑道“你瞧瞧,落落巴不得你速速出嫁呢,这闺名都给你起好了。” “娘娘…”堇青声若蚊呐。 “好了,不要逗她了。”穆落落轻轻推了苏清婉的胳膊一下“你先下去罢。” 堇青如蒙大赦,急忙福了福身子,忙不迭的夺门而出。 “我还没玩够呢。”苏清婉遗憾的看着堇青匆匆离去的背影“这小丫头脸皮一向厚的很,难得如此窘迫,何不多逗逗她。” 不等穆落落接话,琥珀便轻叩门框进来:“娘娘,皇后娘娘遣人来传话,说是三月二十八,厉王妃入宫,借此机会后宫姐妹一道击鞠,若是娘娘无事便一起去热闹热闹。” “本宫知道了,托那人给娘娘回话,说本宫定不负娘娘邀约。”苏清婉颔首,琥珀应声退下。 “你竟是要去?”穆落落侧目,有些出乎意料。 “那是自然,我先提起的,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潇潇的一片好心?”苏清婉边说边起身,走到书橱旁。 “前几日你遣黑曜去凤仪宫,便是为着此事?”穆落落思索后问道。 “嗯。”苏清婉略踮脚,在书架上翻找,随口问道“你觉得黑曜如何?” “少年心性,可塑之才。”穆落落道。 “能得穆大小姐如此盛誉,看来我也是捡到宝了。”苏清婉笑了起来“这孩子与堇青有几分相似,待堇青出嫁,我便想着让她替了堇青的位子。” “堪当此任。”穆落落颔首,看着苏清婉拿了另一本佛经回来,放在自己面前。 “你若无事,帮我抄几份罢。”苏清婉朝着穆落落眨眨眼,撒娇道。 苏清婉此副神态,穆落落自然是无从拒绝,将绣棚放置一旁,抬手轻轻捏了捏苏清婉鼻尖,低头看那佛经,是妙法莲华经①。 穆落落心下疑虑,抬眸看向苏清婉,后者眸色微暗,轻轻颔首,穆落落恍然,细细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①妙法莲华经:超度多用此经。 第58章 击鞠 “数月不见,淑妃娘娘的气色好了许多。”厉王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清婉回眸,便见厉王妃一袭胡服大踏步而来。 “给厉王妃请安。”苏清婉微微福了福身子。 厉王妃原欲抱拳,却幡然醒悟,福身回礼。 看来,厉王妃前段时期又男装随厉王出行了,苏清婉抿嘴一笑,并不说破,回头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笑意盈盈。 “可去见过皇太后了?”苏清婉边走边随口问道。 “去过了,皇祖母身子不爽快,请了安罢了。”厉王妃答道“待到过了端午,便要随着王爷去西域,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归。” “西域民风开放,或能更自在些。”苏清婉抬起头,遥遥的望着天边的云,厉王爷封地在西北边陲,却常年不在封地,此番想来是陛下下旨,强令驻守。 厉王妃侧目瞧了苏清婉一眼,而后笑了起来:“是啊,远比宫里自在。” 穆落落静静的瞧了厉王妃一眼,她与现下的苏清婉颇为相似,皆是笼中金丝雀,厉王爷虽给了她几年的逍遥,可终归是嫁入了皇家,更多的依旧是礼教束缚。 一路闲聊不再赘述,一时入了席,纵使今日乃私聚,厉王妃也不好与苏清婉同席而坐。 “淑妃娘娘。”苏清婉落座后,金婕妤便在苏清婉身旁坐下。 “这几日可安好?”苏清婉侧过头,微笑的瞧着金婕妤。 “还是老样子。”金婕妤抬手摸了摸小腹,月份尚小,还不曾有胎动。 “韩老太医今日入宫,等散了席,请他老人家给你瞧瞧。”苏清婉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瞥了金婕妤一眼。 “是。”金婕妤垂下眼眸,身子不自主的有些发颤。苏清婉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今日乃是后宫姐妹小聚,大家倒也不必拘束。”穆潇潇亦是换了窄袖狭衣,除却身形略显丰腴,仍是满满少年之感。 “既是击鞠,又何苦来的干坐着。”厉王妃起身“不如来一场比赛可好?” “厉王妃此意甚妙。”宋贵妃应和道“既是比赛,自然是不能没有头彩,前几日陛下方才赏了本宫一支金镶珠石点翠的簪子,拿来做头彩,不算寒碜罢?” “既是阖宫欢宴,又怎能让贵妃姐姐出此头彩。”穆潇潇笑道“珍儿,去将前几日陛下赏的那套越窑青瓷茶器拿出来,就当是今日的头彩了。” “是。”珍儿应声而下。 “这又是越窑的青瓷,又是点翠的簪子,这头彩当真是诱人的很。”苏清婉笑吟吟的开口。 “你那身子板。可不敢邀你一道击鞠了。”宋贵妃揶揄道“磕了碰了的,本宫可担待不起。” 苏清婉正欲还口,却被穆落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打断。苏清婉抬头,正对上穆落落担忧的目光。 “你又要以身犯险么?”穆落落俯身,轻声问道。 “安心。”苏清婉抬手覆上穆落落的手,轻声说道“定然不会让你再度忧心。” 正逢金婕妤起身,苏清婉仰头在穆落落耳垂上轻轻一吻,而后微微一笑。 “妾初来□□,便为诸位姐姐击鞠技艺折服,潜心学习至今,今日也想与诸位姐姐们切磋切磋,也想请诸位姐姐不吝赐教。”金婕妤福身道。 “婕妤娘娘怀着身孕,还是不要上场的好,免得动了胎气,那可担待不起。”舒美人方才解了禁足,对此事尚且耿耿于怀。 “如今已过了三个月,太医说若非剧烈颠簸,尚且可以。”金婕妤微笑回应,而后看向穆潇潇“妾自知技不如人,愿在后方观礼,还望皇后娘娘成全。” 穆潇潇假意沉吟,瞥向苏清婉,后者微微颔首,穆潇潇心下叹息,而后应道:“既然如此,那便要多加小心,其余姐妹也要多加照拂才是。” “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金婕妤转头朝着舒美人得意扬眉,舒美人心中愤懑不敢发作,只得恨恨跺脚扭头便走。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恰舒美人挑完马匹出来,金婕妤来到马厩选马,两人错身之间,金婕妤脚下不稳,踉跄半步。舒美人本意去扶,却又想起前几日的冤屈,愤而甩手离去。此一幕恰恰落入吴房二位美人眼中。 一时人员界定,各自提球杖上马,马鸣人欢笑,热闹非凡。 “你说今日谁能赢了那头彩去?”苏清婉缓慢踱步,来到围栏旁,看着场上妃嫔神采飞扬。 “少不得是厉王妃罢。”穆落落随口接道,目光也随苏清婉一道飘向场中,如今的穆潇潇不再是那个连马都骑不稳的小丫头了。 “厉王妃厉王妃,自打见着她,你那眼珠子便步步不离她。”苏清婉侧目便瞧着穆落落一脸微笑的瞧着厉王妃的方向,抬手恨恨的戳了戳穆落落的脑门。 苏清婉这飞醋吃的莫名,穆落落甚是不解的又向围栏中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厉王妃所处正在穆潇潇之后。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穆落落忍俊不禁“方才我是在看潇潇,着实不曾注意厉王妃。” 苏清婉心有不信,再度瞧去,霎时红了脸,扭过头去不再看穆落落。 “清婉这醋坛子放的着实不稳当,许是我的不是。”穆落落趁着四下无人注意,轻轻的在苏清婉耳垂上咬了一口“日后我便只盯着你一人瞧,可好?” 苏清婉羞得满脸绯红,扭头娇嗔的瞪了穆落落一眼。 嬉闹间,场内爆发出一阵吵嚷,两人转头看去,原是穆潇潇欲击球入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接连两人竟是都不曾拦下,只得瞧着那球进了框门。欢呼声骤起,亦夹杂懊恼抱怨。 “潇潇这些年成长甚快,与我初见她时判若两人。”苏清婉眯了眯眼,轻声叹道。 “心有所求,所向披靡。”穆落落接了一句“从庶女走到皇后之位,其中荆棘几何,旁人不知,你我总归是心知肚明,命好也罢得宠也好,总得需要本钱。” “是啊,潇潇心里有底线,她知何处不可逾越雷池。”苏清婉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可总有些人,巴巴的瞧着不属于她的东西。” 穆落落没有出声,她知这句话不需要她接。 厉王妃打马从苏清婉面前呼啸而过,激起一地尘土。苏清婉掩面侧身,透过扬起的黄沙,遥遥与金婕妤对视一眼。 “你说,若是皇后与美人同时身负嫌疑,陛下会偏袒谁?”苏清婉边说边抬手扶了扶发髻。 “自然是皇后。”穆落落答道。 “是啊,自然是皇后。”苏清婉伸手捏了捏穆落落的耳垂“可惜了厉王妃离京前最后一次与宫中女眷击鞠。” 穆落落看着苏清婉指尖的琥珀珠子,微微一愣,而后抬手摸上自己的耳垂,这是方才从自己耳坠上拆了去的。 “回去再赔你一对。”苏清婉抿嘴一笑“今日没戴那金步摇。” 穆落落无奈轻笑,摇了摇头,抬手将耳坠全部摘下,收到袖子里。 场上穆潇潇一个失误,不慎将球击至舒美人脚下,正兀自懊恼时,舒美人瞅准时机,挥杆一击。 那球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径直朝着金婕妤而去,金婕妤惊慌失措,急忙拉扯缰绳,意欲躲避,却不成想,穆潇潇为了阻拦舒美人此球,竟打马来到金婕妤身后,一时慌乱,也急忙反向拉扯缰绳。 经此一耽搁,那球正好打在金婕妤所骑马的马腹,马儿吃痛,抬起前腿嘶鸣,金婕妤一时不慎溜了缰绳,直直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顿时尖叫声四起。 “太医!传太医!太医!”穆潇潇急忙下马,看着金婕妤身下出红,瞬间慌了心神。 “我的孩子!”金婕妤捂着肚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在场的人无不心碎。 舒美人被挤到了外围,直到人群散去,仍旧直愣愣的看着看着地上的暗红,大脑一片空白。 · 离着马场最近的便是苏清婉的上清宫,如今正殿内众人噤若寒蝉,只听闻内屋金婕妤压抑的哭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愤而拍桌,将众人唬了一跳。 “臣妾有罪,臣妾不该让金妹妹一道打马球,还请陛下降罪。”穆潇潇跪在阶下,伏在地上说道。 “分明是舒美人的过错,皇后娘娘再心善,也不该一力全揽罪责。”周昭仪冷冷道。 “不是妾身…”舒美人正欲辩解,却对上皇帝冰冷的目光。 “你闭嘴。”皇帝斜了舒美人一眼,而后看向周昭仪“你来跟朕,说说全貌。” “是。”周昭仪起身,原欲站着回话,却因穆潇潇跪在地上而不得不一道跪下“原本妾等击鞠正欢,也只金妹妹带着身子,便有心让她,也算相安无事,谁知舒美人却突然一球打向金妹妹的马,皇后娘娘此时正在金妹妹身后,这才致使金妹妹躲闪不及,被受惊的马儿颠落在地。若说皇后有罪,那也是无心之举,可舒美人此球是否有意为之,谁也说不准。” “我…”舒美人刚张嘴,韩老太医便从内室转了出来。 “禀陛下,老臣无能,婕妤娘娘的孩子,保不住了。” 第59章 群攻 “韩老起来回话。”皇帝强忍着怒火,挥挥手示意韩老太医起身“婕妤可好?” “婕妤娘娘隐有血崩之势,如今已然稳住,老臣方才得空出来回话。”韩老太医一顿,踌躇片刻后继续道“娘娘此遭过后,怕是在不能生育。” “什么?”皇帝惊怒。 “婕妤娘娘头两胎遭罪,身子尚且未养好,此胎坐稳已实属艰难,可平白遭此劫难,保命尚且不易,更遑论再生育。”韩老太医叹了口气,停顿后补上一句“此胎,是个皇子。” 苏清婉抬头和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皆是震惊与惋惜,事发乃意料之中,可发展成这样,可当真是情理之外。 “你看你干的好事!”皇帝抓起茶盅,狠狠的摔在了舒美人面前,舒美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如鹌鹑“前几日,新罗王还上书,问朕家妹是否安好,你倒好,转眼便给朕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苏清婉瞧着被打碎的景德镇陶瓷盅,多少的有些心疼。 “妾身…不曾想要害…金婕妤的孩子…”舒美人泫然欲泣,话也说的磕磕绊绊“妾身也不知…也不知…” 也不知那球缘何打中了金婕妤的马,苏清婉在心里默默的补全舒美人不敢说的话,若是被你知道,那本宫便不成了。 “陛下…陛下…”舒美人跪行几步,来到皇帝脚边,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已然是哭的梨花带雨“陛下信妾身,妾身,妾身与金婕妤无冤无仇,没有缘由去害金婕妤啊陛下!” “怎得就没有缘由?难不成舒美人如此健忘,不过几日的光景就忘了禁足的事情?”端木美人冷笑一声“我尚记得前几日,舒美人在禁足时还在院落里大骂金婕妤冤枉于你,怎得今日便无冤无仇了?” “我…”舒美人回头,瞪了端木美人一眼,而后迅速回过头看着皇帝“妾身那时一时猪油蒙了心,气不过多嘴几句,可真的不曾想害金婕妤的孩儿啊陛下!金婕妤肚子里的孩子是陛下的骨血,妾身如此爱您,怎可能害您的孩儿啊陛下!陛下明鉴啊!” “那孩子无辜,可你害婕妤之心是真。”吴美人突然开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房美人默默收回意欲阻拦的手,她的动作总是快不过吴美人的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舒美人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吴美人。 苏清婉微微扬眉,低头瞧着自己手中的茶盅,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陛下,今日击鞠比赛开始前,妾等均去马厩牵马,在马厩门口,舒美人便气不过的推了金婕妤一把,妾身亲眼所见,房姐姐亦可佐证!” “妾确实与吴妹妹瞧见此事,只是相隔颇远,也不知舒美人是有意还是无心。”房美人温声道。 “没有!陛下,妾身没有推金婕妤!分明是她自己站立不稳,与妾身并无半分干系啊陛下!陛下信我啊陛下!”舒美人一人难敌百家之言,只得将希望全副托付于皇帝。 这两人倒是有意思的很,穆落落静静瞧着房吴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脸,当真是配合的天造地设。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舒美人,一言不发。 “此事是臣妾管教不周,也是臣妾照顾不全,还请陛下降罪,不要怪罪舒妹妹。”一直在旁沉默的穆潇潇开口,叩首间可见眼角晶莹泪花。 “此事与你何干。”皇帝叹了口气,起身亲手将穆潇潇扶起,转头间便是冷若冰霜“美人舒氏,存心不轨,降为才人,迁去惜缘台,禁足思过!” 舒才人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两眼一翻白,当场昏了过去。皇帝只瞧了一眼,眼中怜惜一闪而过,随后拂袖而去。 “端了冷水来将她泼醒,这种妾室卖惨的手段,我可见的多了。”端木美人冷眼道。 “嘶…”舒才人闻言果真睁开了眼,幽怨的瞪了端木美人一眼。 那一瞬间,在端木美人身边坐着的班婕妤通体生寒,那感觉就仿佛是端木美人养的蛇突然发了野性一般。 “你这个…”舒才人咬牙切齿,正欲扑过去,却被苏清婉的话束缚住了手脚。 “且不说如今是在本宫的上清宫内,单说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容不得你放肆。”苏清婉放下把玩了许久的茶盅,冷冷道。 “妾身不敢。”舒才人深吸一口气,俯身叩首,而后扶了丫鬟的手艰难起身,一步一趔趄的离开。 “大伙也都散了罢,淑妃辛劳,多顾着金婕妤些,方才遭了难,也不好移动,免不得在你宫里多耽误些时辰。”穆潇潇平静道。 “是,妾身遵旨。”苏清婉起身抚了抚身子,抬头与穆潇潇对视一眼,两下里微微颔首。 “恭送皇后娘娘。” “今日之事,可当真是精彩万分。”等众人都散了,苏清婉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而后转头吩咐堇青“将前几日我与落落抄的妙法莲华经送去法华殿,请大师用以超度这个孩子罢,愿他来世莫要在投生皇家。” “是。”堇青应声而下。 “今日所发生一切,皆是你意料之内?”穆落落抬手轻轻的给苏清婉捏着肩膀。 “自然不是,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说服所有人助我,更何况,淑妃娘娘冷的很,闲来无事还是不要招惹上清宫的好,这可是宫里经久不息的传言。”苏清婉抿嘴笑道,而后转身,笑吟吟的看着穆落落“难不成,在落落眼里,我竟是这般神通广大?” “你在我眼里不是神通广大,而是神女下凡。”穆落落笑着,俯身在苏清婉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所以今日之事,大多都是巧合?” “谁说不是呢,可当真是天助我也。”苏清婉眯了眯眼,丁香小舌在红唇上扫了一圈,目光恋恋不舍的黏在穆落落唇上“不过细想来,也是事在人为,若不是她自个儿将后宫众人都得罪透了,也不至于今时今日群起而攻之。” “只是今日之事,可见皇帝对她有情,仅是将她降了位分禁了足,想来早晚有一天放出来复宠的那一日。”穆落落看着苏清婉略带贪婪的目光,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何止是陛下的宠爱,单说她背后暗中相助那人,定然也不会让她此番便沉寂下去。”苏清婉说了这许久,有些口干,端盅抿了两口,剩余的递给穆落落“虽不知那人是谁,为何助她,但到今日这地步定然是不曾达到她的期许,舒氏还不是废子,尚不可弃。” “那淑妃娘娘又打算如何应对?”穆落落笑吟吟的看着苏清婉缓缓起身。 “我本意布的局尚未开启,麝香手串也好,金氏小产也罢,均不在我计划之内,只是意外收获罢了。”苏清婉抬手圈住穆落落的脖子“我定会让每一个伤你的人,付出代价。” 穆落落看着苏清婉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多少有些无奈,苏清婉是个认死理的,平日里性子有多温顺,出了事的性子便有多狠厉。 “那可真是劳烦淑妃娘娘了。”穆落落边说,边捧起苏清婉的脸颊,深深的吻过去。 ·本文于晋江文学城首发,请支持原版,本段文字给原版读者带来不便,敬请谅解,日后修文会删,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与厚爱。 “这个瓷瓶是我家小主最喜欢的!你们不能拿走!哎!你放下!那个也不行!”舒才人的贴身大丫鬟追在忙里忙外的搬东西的小太监身后,急的面红耳赤。 “姑姑,您可饶了奴婢们罢,如今这屋里不住人了,可是要清扫出来的,更何况这些东西,也不是才人位分该有的东西,您还是快些服侍您主子收拾东西搬去惜缘台罢。”小太监说着,手下的动作丝毫不见慢。 “翠烟!过来!让他们搬!”舒才人恨恨的一拍桌子,声音尖锐“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过是看我没落,一个个的便是如此翻脸不认人!” “小主…”翠烟委屈的回到舒才人身边。 “她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都嫉妒我比她们受宠!”舒才人越想心中越气,声音都变了调子“她端木葭算个什么东西,居然看不起我!她不过也是个美人!除了皇后,谁还不是个妾室?谁又比谁高贵!” “小主!”翠烟急急的打断舒才人的话,回头瞟了一眼那群正在搬东西的小太监,所幸无人听闻“小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您这一句话,可是将阖宫都括进去了。” “括进去了又怎样!她们本也就容不下我!”舒才人瞪了翠烟一眼“她们就是嫉妒陛下更爱我!自己没本事得陛下宠爱,便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呸!” “小主!小主您可小声些罢。”翠烟恨不能去捂舒才人的嘴“您便是这般口无遮拦,才让红羽被赶出宫去的,难不成您现在还想让奴婢也死么!” 舒才人看了翠烟一眼,再想起自己被赶出宫去的陪嫁丫鬟红羽,少不得憋下一口气来。 “如今您也仅仅是降了一品罢了,只要您耐得住性子,定是有翻盘的那一日。”翠烟看着逐渐恢复理智的舒才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院里吵吵嚷嚷的小太监,附身在舒才人耳边轻声说“只是奴婢想提醒您一句,今日之事,定是与淑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什么意思?”舒才人蹙眉,不解的看着翠烟。 “今日击鞠一事,是在太过巧合。”翠烟轻声说道“当年我家小主也是因击鞠一事而被陛下降罪,打入冷宫,当时坠马的便是淑妃。” “你家小主与淑妃有过节?”舒才人问道。 “我家小主与淑妃不曾有过节,可后来我家小主回想,许是由于皇后的缘故。淑妃自皇后初入宫时便与她关系极好,两人自然是相辅相成。”翠烟道。 舒才人蹙眉回想,今日击鞠之时,苏清婉确实一直在围栏边观望,而皇后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皇后,陛下又怎会不偏袒于自己。 “好个苏清婉。”舒才人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攥着桌角的手也骨节泛白“一个端木葭一个苏清婉,我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第60章 事在人为 方才入了四月门,便是一场毛毛细雨,淅淅沥沥三两日,方才停歇。 “瞧这外头的天,似是还有雨没下完呢。”穆落落在苏清婉凝眉苦思的缝隙里,从窗子里望了一眼外头暗青色的天。 “外头空气好闻得紧,娘娘和姑姑可要出去走走?”堇青将窗子都支开,又吩咐廊下的小丫鬟将屋檐上的滴水擦去。 “去,现在就去。”冥思苦想了许久的苏清婉索性将手中的黑子扔回瓷盒中“左右这一盘,与我而言也是困局,一时片刻也想不出破解之法,出去走走,豁然开窍也未可知。” “我看你是瞧着这局又要输,便放赖了罢。”穆落落笑道。 “怎会!”苏清婉急忙反驳“若是让我再思索一阵,定能破了你这局。” “也不知娘娘说的这一阵,又是多少时日呢。”堇青抿嘴笑道。 “好你个小东西,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苏清婉笑骂,随后转头看向在一旁笑的端不住茶盅的穆落落“你竟也跟着她笑我,也不知你这胳膊肘子到底是往哪出拐。” “自然是往你这里拐。”穆落落急忙道“你也不必恼火,左右她的嫁妆单子已经拟好,再过些时日,拿扇子遮了脸,轿子抬了出去,你俩都清静。” “此话有理。”苏清婉眨眨眼,随后佯装厌烦的瞪了堇青一眼“快些将她打发出去罢,左右心也不在这里了。” “娘娘和姑姑惯会打趣儿人!奴婢哪里就伺候的不尽心了,罢了罢了,既然娘娘看着奴婢心烦,奴婢索性出去换了琥珀来罢。”堇青羞红了脸,跺跺脚跑了出去。 “你瞧你,把我宫里的丫鬟都惯坏了。”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瞥了穆落落一眼,瞒不住的笑意。 “此话怎讲?”穆落落一脸迷茫。 “若不是你事事上心,面面俱到,这群小东西又哪来的功夫插科打诨,竟然都调侃到主子头上来了。”苏清婉边说边起身,走到橱子前,语毕回眸,朝着穆落落粲然一笑。 “这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了。”穆落落忍俊不禁“也罢也罢,日后不伺候你了便是。” “那可不成,和你一起待惯了,换了旁人伺候我可不适应。”苏清婉抱了披风回来,放在榻边,随后立到穆落落面前,抬手点在穆落落胸口,居高临下道“莫非,其实是穆大小姐嫌我伺候的不好,想要换旁人伺候?” “怎会,旁人怎及你半分。”穆落落出其不意的在苏清婉侧腰捏了一把,苏清婉吃不住痒,身子骨瞬间酥倒在穆落落怀里“好了,在这屋里闷了数日,也该出去走走了。” 苏清婉仰头在穆落落下巴上吻了一下,而后起身,招了琥珀进来,将此盘残局描下,待日后细细琢磨。 · “这青石板路,灰瓦砖墙,配上氤氲水汽,小桥流水,当真有烟雨江南的味道,恍神间,只觉是回了家里的园林一般。”穆落落边走边感慨万分。 “此处盛景,乃是先帝特为云太妃所布,一应物件花木,皆是从江南移来,能成活已是不易。”苏清婉长长的舒了口气“当真是只有下过雨才好看,放在寻常晴天,没有这番韵味。” “谁说不是呢,江北天干气燥,这些藤萝蔓树的,唯有足足的浸了水,才水灵好看。”穆落落边说边伸手从一旁藤蔓上掐了一朵小黄花,戴在苏清婉鬓边,一瞧之下,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忙不迭的摘了“这小黄花太俗了些,实在配不上清婉的天姿国色。” “偏你会说话。”苏清婉拿过穆落落手中的小黄花,娇嗔的瞪了穆落落一眼“都说四月雨,梅子熟,烟水朦胧黄枝头,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馋了。” “再过些时日,苏州的春供便上来了,到时定能让你吃个够,去年赏赐的那些,最后还不是剩了大半。”穆落落笑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将军府后院那棵梅子树,年年都让你糟蹋的不成样子。” “哪里是我糟蹋的,分明是…”苏清婉鼓着腮帮子与穆落落对视半晌,硬是没找出开脱之词,那梅子树,确实是自己为了吃梅子指挥着小厮年年折腾一番,若不是那树命硬,早就死了罢。 “原是年少不懂事,后来便也不去折腾了嘛。”苏清婉低头小声道,指尖不安分的搓动。 “是了,后来便去折腾我家庄子上的梅子树林了。”穆落落笑了起来,猝不及防的感到鼻尖一凉,一股花香萦绕不散,穆落落抬手一抹,方才发现,原是那朵小黄花被苏清婉揉的稀碎。 偷袭得逞的苏清婉笑的开怀,在穆落落伸手握自己手腕的一瞬间闪身躲开,像一只翩跹的蝶。 “捉不到我,你又能奈我何?”苏清婉躲在树后,漏出小半张脸,俏皮的眨了眨眼。 “待我捉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穆落落假意微愠,快步扑了过去。 苏清婉轻声一笑,在穆落落的手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又想抽身躲开,不成想一回头,原应在自己身后的穆落落已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苏清婉一声惊呼,避无可避的被穆落落用双臂锁在了树干上。 “怎么会这样?”苏清婉还是没反应过来,难不成,穆落落何时学了功夫? “我从一开始,便想着往这个地方扑,我就知晓你定会往这边跑。”穆落落笑道。 “你耍赖!”苏清婉抬手推了推穆落落的肩膀“重来!” “我可没耍赖,只是对你太过了解罢了,就如博弈一般,你尚未拈子,我便能推出你要落在哪里。”穆落落轻轻在苏清婉唇上吻了一下,满面笑意。 “那你可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苏清婉眨眨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我…”穆落落朱唇微启,方才发声。苏清婉便突然向下一蹲,从穆落落腋下钻了出去。 “你…”穆落落看着一脸得意的苏清婉,哭笑不得。 “娘娘。”琥珀的突然出现,让正欲抬步的苏清婉不由得一顿,再度被穆落落握住了手腕。 “何事?”苏清婉心知这下彻底躲不开了,便也不再挣扎。 “惜缘台报喜,说是舒才人有了一个多月身孕,皇帝龙心大悦,解了她的禁足。”琥珀回道。 “她这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当真是好命。”穆落落好笑道。 “哪里是好命,分明是事在人为。”苏清婉眨眨眼,随后朝着琥珀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前段日子,她频繁侍寝的时候,日日一碗坐胎药喝着,又有阮氏的奇香珍草养着,不想有孕都难。” “阮氏?”穆落落看着苏清婉,微微挑眉“你这局,布的未免太久了些。” “谁说不是呢,可这也不能怪我,要怪也得怪到舒氏头上去。”苏清婉说着,乖巧的眨眨眼,抬起手腕连带着穆落落的手,而后低头在穆落落手背上轻吻一下“好姐姐,饶了我罢,手腕都快要被捏断了。” “现在知道讨扰了,方才嚣张的不知是哪个。”穆落落松开苏清婉的手腕,在她腮上轻轻的拧了一把。 “我就知道姐姐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为难我。”苏清婉讨好的笑了笑,凑过去在穆落落嘴角亲了一下。 “我虽不知此局全貌,但看你这幅样子,是要暂留这个孩子?”穆落落在苏清婉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之后,与之十指相扣,继续漫步。 “是啊,我还得防着,别让人坏了我的局,也希望舒氏那边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苏清婉安分下来,与穆落落并肩而行。 “清婉…”穆落落握着苏清婉的手微微紧了紧,话刚起头便被苏清婉堵了回来。 “嘘…”苏清婉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穆落落唇上,而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遭过了,我还是那个窝在上清宫里,不争不抢的苏清婉。”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穆落落伸出舌尖,轻轻在苏清婉指腹上舔了一下,苏清婉迅速缩回手,红了脸颊“我是想说,你应该速战速决。” “嗯?”苏清婉闻言颇为意外“此话怎讲?我只当你嫌我心机太重了呢。” “我怎么会嫌你,我自是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穆落落笑着摇摇头“不知为何,此番我总觉心里不安,或许此次你不该布局布的这么久,就该干脆利落永除后患。舒氏与小张氏不同,她的身上没有你们钟鸣鼎食之家的风骨,我们谁都猜不出,她心里如何想又会如何做,因为我们的教养与之大相径庭,无法站在她的立场揣测她的内心。” “也是。”苏清婉颔首,故作委屈巴巴的瞧着穆落落“可是,如今局已布饵已下,覆水难收。” “走一步看一步罢,左右也无他法。”穆落落微微一笑,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 苏清婉含笑应声,侧头靠在穆落落肩头,相牵缓行。 作者有话要说: 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的深切哀悼,□□发布公告,4月4日举行全国性哀悼活动。 因此,明日停更一天,向烈士与逝世同胞献上最诚挚的哀思。 第61章 端午 “娘娘,内廷司送了端午节的例赏来,您可要瞧瞧?”堇青打了帘子进来,对尚在用早膳的苏清婉道。 “今年怎得这么早?”苏清婉惊奇道。 “哪里是他送的早,分明是你又起晚了。”穆落落也掀了帘子进来,身后小丫鬟的托盘里盛着粳米和粽叶“我瞧着小厨房备下的粳米和粽叶甚好,便拿了些过来,自己动手缠几个,也算是讨个喜庆。” “既是佳节,自当散漫些。”苏清婉眉眼弯弯,夹了块糕点喂给在自己对面坐下的穆落落,而后放著吩咐道“把早膳撤了罢,内廷司送的例赏,左右不过那几样东西,也没甚好看的,香囊各自拿去顽罢,五色丝线拿一些进来,其余的丫鬟婆子们的分一分,自个儿编个五彩绦戴着罢。” “是。”堇青应声而下。 “说起五彩绦,我给你编了一个。”穆落落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布包,展开,是一根精致的五彩绦。 “难怪前几日,你总在南暖小筑躲我,原是为了这个。”苏清婉将手腕伸过去,示意穆落落为自己系上,系好后,苏清婉转了转手腕笑道“可真真是正正好好。” “毕竟也是日日与你肌肤相亲,若是不知你皓腕几何,岂非为妻不当?”穆落落笑吟吟道。 “轻佻。”苏清婉娇嗔的瞪了穆落落一眼,红了脸颊,而后起身回了内室,不一会便拿了个梨花木盒子回来“可是赶巧儿,我趁你不在的功夫,也替你编了一根。” 待苏清婉给穆落落系好,穆落落打眼仔细一瞧,忍不住笑了“这可真真是心有灵犀了。” “什么?”苏清婉一愣,穆落落抬手指了指苏清婉腕子上五彩绦,苏清婉细看,这才发现,原来二人皆是用自己的青丝替代黑线缠的绦子。 “我原是想着,无论各种情况,我都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将我的青丝编进五彩绦里,你戴着,便也算我一直在你身边了。”苏清婉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五彩绦,轻声笑道。 “我也是。”穆落落倾身过去,在苏清婉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起身“我去把堇青唤进来,将为人妇,也该学学如何包粽子了。” “把黑曜也一道唤进来罢,那孩子讨喜,我瞧着她心里头舒坦。”苏清婉将袖口向下拉了拉,盖住了手腕上的五彩绦。 穆落落颔首,掀起帘子将两人唤进来,四人围在桌边,或站或立,其乐融融。 “黑曜这一双手,可当真是极巧。”苏清婉提着黑曜缠的百索粽子,赞不绝口。 “娘娘谬赞了,原是奴婢小时候讨生活的手艺罢了。”黑曜一笑,两个酒窝甚是醉人。 “黑曜可不仅是手巧,嗓子也极好,听琥珀说,黑曜在南暖小筑给小姊妹们唱曲儿,都说极妙。”堇青笑道。 “这倒也是真的。”穆落落将手中的粽子缠好,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御花园里听你唱曲,仿佛是郓州人士?” “是,奴婢祖籍郓州,家里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实在养不起了,便托人将奴婢送进宫里,好歹也有口热乎饭吃。”黑曜说着,云淡风轻。 苏清婉抬眼瞥了黑曜一眼,穆落落看人眼光毒辣,这孩子确是可塑之才,方才来两月,便已和上清宫上下混的火热,想来是极早便看人脸色谋生的缘故。只是这幅玲珑心思太过机巧,若能一心便是利器,若不能一心…苏清婉垂下眼眸。 “闲来无事,不如唱两句来听。”穆落落道。 “奴婢唱的曲儿低俗,怕是污了娘娘的耳朵。”黑曜颇为羞涩的一笑。 “无妨。”苏清婉摆摆手,趁着穆落落停顿的功夫,倾身过去叼走了她指尖的红枣。 “放在你手边的金丝蜜枣你不吃,偏偏要来夺我手里的,这又是什么说法。”穆落落无奈的一笑,只得重新取一个放入粽子中。 “旁的哪有落落手里的好吃,再说,落落的玉指才真是让人回味。”苏清婉边说,边伸出舌尖在唇上灵巧的扫了一圈。 穆落落先是一愣,而后顿悟,方才苏清婉叼走枣子的时候,舔了自己的指腹一下,原以为是无意,现在看来是有意为之了。 苏清婉颇有些自得的瞧着穆落落,总被她轻薄,今日总算扳回一盘。 谁曾料想,穆落落迎着苏清婉的目光,缓缓抬手,伸出舌尖也在指腹上轻轻舔了一下,而后补上一枚轻吻。 穆落落在做这一连串的动作时,一直含笑瞧着苏清婉,眼瞧着苏清婉脸上的洋洋自得之色褪去,而后迅速脸红直到耳根。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黑曜也不由自主的羞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去,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堇青倒是见怪不怪,仍不免红了脸。 “好了,也不需要包太多,小厨房还备下了许多。”穆落落面色如常,只是耳垂微微泛红。 “那奴婢将这些送去小厨房了。”黑曜急忙起身,端起托盘,逃也似的出了门,堇青紧随其后。 “你瞧你!”苏清婉抬手在穆落落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嗔道。 “分明是你有意轻薄在前,怎得还成了我的不是了。”穆落落笑道。 “我…”苏清婉正欲还口,却瞧见琥珀掀了门帘,阮婕妤走了进来。 “方才我进门时,瞧着那俩丫鬟急匆匆的出去,脸涨的通红,我也不知是怎么了,难不成被淑妃娘娘调侃了一番?”阮婕妤道,而后福身“淑妃娘娘端午日安康。” “阮姐姐安康。”苏清婉起身回礼,穆落落随着起身见礼“不过是说笑罢了,谁知那丫鬟脸皮薄的很。” “苏娘娘今日的衣裳真好看。”和华公主从阮婕妤背后探出头来,甜甜的一笑。 “和华的嘴,真是越来越讨喜了。”苏清婉笑着朝和华招招手“来,苏娘娘这里有新做的金丝蜜枣给你吃。” “婕妤娘娘也别在外头坐着了,挪去暖阁吃茶罢。”穆落落边说,便从屋外招了个小丫鬟进来伺候。 “是了,自打我用了早膳,便一直坐在这里。”苏清婉笑道,而后边牵着和华往暖阁走,边回头问阮婕妤“姐姐怎得来了我这里,中午的家宴,姐姐也不去了么?” “左右今日陛下宴请群臣,也不出席家宴,便向皇后娘娘告了病,辞了宴饮。”阮婕妤回道“今日家宴,也算为厉王妃践行,我与王妃素无往来,去了也无趣儿。” “舒才人近来如何?”苏清婉吩咐小丫鬟,将和华爱吃的糕点多拿了些来,而后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然是急了,解了禁足之后张扬了没几日便消停了许多,而后便频繁的与其他妹妹往来。”阮婕妤笑道,从穆落落手中接过茶,颔首示谢。 “想来宫中姐妹,没有几个愿意与舒氏来往,她这算盘怕是打不响了。”苏清婉一手撑着头,含笑看着和华在一旁自顾自的玩耍。 “谁说不是呢,宫里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避着她,若她那身子有半分闪失,谁都担待不起。”阮婕妤放下茶盅,微微向苏清婉倾身,低声道“近几日,后宫里的鸽子,未免飞的太勤了些。” “勤了才好,越是如此,才越是能让她一蹶不振。”苏清婉轻笑一声“如今便是缺一个契机,若她能自己送上门来,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穆落落立在一旁,听着两人打哑谜,一时也猜不出苏清婉到底是做了些什么。 “娘娘,御膳房送粉团来了。”堇青在帘外轻轻叩了叩门框。 “拿进来罢。”苏清婉扬声道,而后笑吟吟的对和华道“让苏娘娘瞧瞧和华的准头如何。” “手.弩虽小,但终究是锋利,公主可要仔细手。”堇青将手.弩递给和华公主时,穆落落叮嘱道。 和华公主点头,搭簇上弩,扣动机括,只见那短簇擦着粉团的边飞过,落在了地上,和华公主一脸失落。 恰逢和华公主搭簇同时,苏清婉也从穆落落手中接过另一张手.弩,搭簇,稍加考量。短簇破空,正中粉团。 “苏娘娘好生厉害。”和华满眼羡慕。 “无妨,和华尚小,亲加练习便是了。”苏清婉抬手摸了摸和华公主的发髻,安慰道。 “你苏娘娘出自将门,自幼便开始练习,自然是比和华好上许多。”阮婕妤端茶抿了一口“所以和华也不能松懈,平日里要多听师傅吩咐才是。” “和华才不要听师傅吩咐,师傅偏心的很,只喜欢四哥哥。”和华撅起小嘴,看着手里的手.弩“只有三哥哥肯教我。” “三皇子和四皇子如今跟着同一位练武师傅?”苏清婉从堇青手中拿过射中了粉团的短簇,随口问了一句。 “原本不是,是贤妃娘娘瞧着四皇子的练武师傅极好,便特意去求了皇上。”阮婕妤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清婉一眼“师傅也不是偏心,而是实在得罪不起。” “如此说来,练武师傅倒是好心。”苏清婉轻轻咬了一口粉团,甜的很,不由得蹙眉“明年索性吩咐御膳房不必送粉团了,只送了糯米粉来上清宫自己做罢了。” “明明是你嘴刁,却要说御膳房的不是。”穆落落笑道,随后习惯性伸手,想将即将被苏清婉舍弃的粉团拿过来吃。 “这是我自己射中的,若你想吃,自己用手.弩射去。”苏清婉侧身一躲,俏皮的眨眨眼,随后将整个粉团叼了起来。 穆落落顿了一下,而后慢慢放下抓空了的手,缓步向苏清婉靠近。 阮婕妤见状,上前一步立在和华公主身侧,用自己的身子遮住她二人:“和华若是想射的中粉团,首先手.弩要端稳…” “你想作甚?”苏清婉叼着粉团,颇为警惕的瞧着含笑靠近自己的穆落落,不自主的后退。 “我想…”穆落落不紧不慢的开口,脚下却是突然加速,直接将苏清婉扑倒在榻上,不给苏清婉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去抢粉团。 “唔…”苏清婉被穆落落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也来不及将粉团含进嘴里,只得任由穆落落抢走。 “强盗!”苏清婉等穆落落松开自己以后,半嗔半怒的瞪了穆落落一眼。 穆落落看着苏清婉泛红的脸颊,不由得轻轻一笑,低头又在苏清婉嘴角轻轻印了一下。 窗外门楣上的艾虎随风轻晃,淡淡的艾香与粳米香交织混合,喜鹊在枝头蹦蹦跳跳,端的是一副暮春盛景。 第62章 撞破 “自你入宫,我这张脸真是愈发圆润。”苏清婉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颊,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日后发了福,你可会嫌我?” “自然不会,只要是你,无论是何模样,我都不会嫌弃。”穆落落将手底下叠好的衣裳放进橱里,又吩咐小小丫鬟将穿不到的衣裳拿出去晒了收起来,而后走到苏清婉面前“既然如此说,何妨出去活动活动?击鞠可好?” “也好,许久不曾舒活筋骨,也是乏的很。”苏清婉欣然应允,起身在穆落落侧脸轻轻一吻,而后更衣。 “陛下已经准了王弼与堇青的婚事,父亲家书中也允了认堇青作一女一事,如此,嫁妆一事上清宫定是义不容辞。”苏清婉换了狭身胡服,挽着穆落落的胳膊,缓缓而行“内廷司会贴补一部分,余下的,不知落落意下如何?” “既是上清宫的一等宫女,又是兵马大将军义母,嫁妆自然是不能少了。”穆落落沉吟了一会,而后说道“我记得苏家在京城有一胭脂铺子,常年无人打理,还是我穆家伙计照看着,索性给了堇青,也算有个持家的营生,另地契良田,锦缎米粟丫鬟小厮,皆依庶支惯例便是。” “你出手倒是阔绰,把我苏家的胭脂铺子给出去,眼睛都不眨。”苏清婉笑着在穆落落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嫁入我苏家,也不见嫁妆几何。” “苏州的庄子,京城的铺子,随你挑去。”穆落落笑道“我堂堂穆家大小姐,还拿不出嫁妆不成?” “穆大小姐逝世三年有余,想来如今衣冠冢上的响铃草都有半人高了。”苏清婉半是打趣儿半是提醒道。 “是啊,我入宫,也接近四年了。”穆落落长长的舒了口气“似乎在你身边,日子过得便是格外快。” “谁说不是呢,日日夜夜瞧着都瞧不够。”苏清婉边说边将头靠在穆落落肩上,本想去看天边的云,却看到了不知何人升起的纸鸢“我记得,上清宫库房里,还有一个美人纸鸢,也不知还能不能飞得起来。” “前几日我去库房寻布匹时还瞧见了,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要想放,怕是要细细的上一层腊才好。”穆落落道“不过许久不曾见人放纸鸢了。” “过去瞧瞧,兴许还能顽两下。”苏清婉来了兴致,挽着穆落落兴冲冲的往那边走去。 “给淑妃娘娘请安。”舒才人突然从岔路上走出来,倒是把苏清婉唬了一跳。 “起来罢。”苏清婉定了定神,摆手示意她起身“怎得这般巧,舒妹妹不待在宫里好生养胎,也来着御花园闲逛。” “太医说时常走动着,对孩子也好。”舒才人微微笑着,脸上倒是多了几分柔和,若不是刻意与苏清婉保持着距离,穆落落只当她是真的转了性子“妹妹此番乃是头一遭有孕,自然是事事听从太医吩咐。” “如此最好,陛下子嗣绵薄,妹妹若是能诞下皇子,恢复美人之分自是不在话下。”苏清婉也笑着,只是这笑仅仅是停留在脸上罢了。 “妹妹瞧着娘娘走的方向,似是要去瞧瞧何人在放纸鸢,妹妹也是好奇的紧,不如一道前去瞧瞧?”舒才人道。 “也好。”苏清婉颔首,不动声色的躲开舒才人意欲挽自己胳膊的手。舒才人也浑然不在意,轻笑一声收回手,与苏清婉并肩而行。 “妹妹禁足时,将许多事想了个通透。”舒才人悠悠开口“这宫中规矩颇多,不似家中任妹妹放肆,初来时多有逾越,亏有娘娘再三点拨,而妹妹却妄负娘娘一片苦心,还请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妹妹计较。” “无妨,妹妹既已知错,本宫也断然没有紧抓不放的道理。”苏清婉瞥了舒才人一眼,一时竟参不透她打的是何算盘。 前方不远处的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一行人靠近时,一声突兀的呻.吟飘了出来,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苏清婉脸色尤其难看。 “淑妃娘娘在此,何人在林中放肆!”舒才人一声怒斥,让苏清婉更加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想。 舒才人身后的婆子十分生猛的冲进林中,顿时尖叫声四起,不多时,便押了衣冠不整的两人出来。 “我只当是哪个宫里的丫鬟耐不住寂寞,在这春光大好的日子里与情夫鬼混,不曾想是端木姐姐!”舒才人惊奇道。 端木美人衣衫凌乱,青丝披散,被婆子抓住双臂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舒才人,似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个窟窿来一般。 “仪容不整,成何体统,还不速速整理衣衫!”苏清婉斥道。 “娘娘,奴婢们过去的时候,此奸夫淫.妇正在褪去衣衫,似是要行苟且之事,那…” “放肆,此等淫词艳语,岂能说出来平白污了娘娘的耳朵。”穆落落急忙打断婆子后面的话,也算是为端木美人留了微薄颜面。 “端木姐姐身为嫔妃,却与外男私会,这,这成何体统。”舒才人手足无措的瞧着苏清婉,眼中的讥讽却是掩都掩不住。 “你…”端木美人正欲开口,跪在一旁的太医刘彬却突然开始叩首。 “是臣仰慕端木美人已久,动了歪心思今日瞧见端木美人在御花园散步,一时邪念,下了迷药!此事乃臣一人所为,与端木美人无关!”刘彬叩首极重,不一会便见了红“端木美人醒来后奋力反抗,臣意欲用强,却被娘娘撞破,未及行苟且之事!” 刘彬舍命相护,但也算有情有义。穆落落在心底叹息,可怜这一对苦命鸳鸯。 “不…”端木美人情急,意欲回护,却被苏清婉打断。 “皇宫之内,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苏清婉怒斥“太医院留不得你这等太医,立即收拾了东西,赶出宫去。端木美人此番也受了惊吓,速速送回雪梅殿!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声张!” “如此便放过去了?”舒才人急了,一把拦住正欲将端木美人送走的婆子,回头看着苏清婉“淑妃娘娘莫不是想包庇此二人?” “包庇?”苏清婉沉下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舒才人“那舒才人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将此二人带到皇后娘娘面前去?带到陛下面前去?还是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宫皆知满天下皆知?你将陛下的颜面至于何处!将皇家的颜面至于何处!” “我…”舒才人被苏清婉一番话吼的无法开口,却又心有不甘。 “端木美人平白遭此侮辱,本就失了颜面,你却还要将她公之于众,莫不是将私人恩怨发泄其中,非要将她逼死心里才好受吗?”苏清婉声音低沉,是少见的动了怒,一时将舒才人唬住了。 端木美人见苏清婉有心相护,自然是不多声张,急急的拢了衣裳离开,舒才人想拦,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刘彬还跪在地上叩首,殷红的血丝在石子路上蜿蜒而出。 “太医刘氏,品行不端,重打二十杖赶出宫去,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偷了太医院的药材。今日之事,不得声张。”苏清婉边说,边冷冷的瞥了周遭人一眼“如有半字泄露,日后也不必在宫里留着了。” “是。”婆子丫鬟应声,舒才人虽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福身应是。 “都散了罢,光天化日之下瞧见此等龌鹾,败坏本宫的好兴致,回宫!”苏清婉扶了穆落落的手愤而转身。 穆落落感受得到,苏清婉的手,在抖。 “这人的心,果然都是偏着长的。”舒才人看着苏清婉的背影,话说的云淡风轻,手里却用力的扯着帕子“她分明就是包庇,却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那我们就这样结束了?”翠烟有些发急。 “急什么,自然是不能就这样放过去。”舒才人瞥了翠烟一眼“我们惹不起她,自然也就有她惹不起的人。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早晚会东窗事发。” “小主英明。”翠烟安下心来,夸赞道。 “我吩咐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舒才人扶了翠烟的手转身,缓步往回走,心情颇为愉悦。 “回小主,您姨母已经准备妥当了,如今七八个人在宫外候着,只待到时买通了角门的侍卫,这事便算是成了。”翠烟沾沾自喜道。 “好。”舒才人微微颔首,而后补上一句“让他们把屁股擦干净些,免得到时节外生枝。” “是。”翠烟应声。 “走罢,回去瞧瞧我的糯米鸡炖的如何了。”舒才人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 “清婉,清婉,清婉!”穆落落一叠声的呼喊苏清婉,终于是把苏清婉的神喊了回来。 苏清婉骤然松手,这才瞧见穆落落的手腕已然被自己攥的泛了红“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穆落落摇摇头,将袖口往下拉了拉“你方才在想什么?” “打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却不想被家雀儿啄了眼。”苏清婉双目微红,显然是动了怒“我今日可算是实打实的被舒才人算计了一次。” “就为了让你瞧见端木氏偷情?”穆落落有些不解今日舒才人之举。 “一石二鸟,她原是想借我之手除掉端木氏,而班氏与端木氏交好,如此一来定会记恨于我。”苏清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所幸我们撞破的早,他们二人不曾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否则,今日这事必将闹到殿前,到时便是半个都保不住。” “已经过去了。”穆落落将苏清婉的手拢在手心,安慰道。 “不,这才刚刚开始,是我小瞧舒才人了,你说的不错,此人不是善茬。”苏清婉眯了眯眼“是我轻敌了。” “不过,经此一事,想来舒才人背后之人很快就要浮出水面。”穆落落突兀道。 “嗯?”苏清婉看向穆落落“此话怎讲?” “你觉得,舒才人真的会对此事善罢甘休,如你吩咐的一般不言不语?”穆落落反问“换言之,如果今日你与舒才人的立场交换,你又将如何去做?” “厚纸包不住烈火,就看是谁让火烈起来了。”苏清婉恍然,恰好此时二人回到上清宫,苏清婉福至心灵的转头,恰能遥遥瞧见御花园里飞着的纸鸢。 苏清婉快走两步,进了内阁,从窗子里依旧能瞧见那胡蝶纸鸢。 “当真是一副好算计。”穆落落比苏清婉晚了半步进内阁,瞧见此情形不由得感慨,看来今日苏清婉这宫门是必定要出。 “这人是留不得了。”苏清婉目光阴郁,瞧着那在缓缓下沉的纸鸢,如同唱罢退台戏子“这局,该收了。” 第63章 赌局 “娘娘!”琥珀突然掀了帘子进来,把穆落落唬了一跳,手一哆嗦,针便扎在了指尖上,登时便有血珠冒了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莫不是天塌下来了。”苏清婉抬眸瞪了琥珀一眼,而后颇为担忧的瞧着穆落落。 “我这不碍事。”穆落落将指尖放进嘴里吮了一下,而后看向琥珀“说罢,何事?” “方才奴婢去内廷司领这个月的月奉,掌事公公却告知奴婢,陛下停了您三个月的月奉。”琥珀道。 “果然不出所料。”苏清婉混不在意“可有问问是何日下的旨?” “问过了,是昨日。”琥珀回道。 “昨儿陛下去过谁宫里?”苏清婉看向在一旁为穆落落整理绣线的堇青。 “昨儿中午,陛下是在紫华宫用的午膳,而后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夜里翻了吴美人的牌子。”堇青答道。 “安逸然。”苏清婉眯了眯眼,屈指不紧不慢的叩击桌面。 “如此一来,倒是许多事情都能解释清楚了。”穆落落停手,看着苏清婉。 “是了,麝香手串那次,安贤妃只问过一句便不再言语,竟也不曾有人留心于她。”苏清婉轻笑一声“紫华宫的丫鬟,真是好生忠心。” “还有行宫遇蛇一事。”穆落落道“彼时我们无法确认此事是舒才人所为的缘由,是赵昭容没有助她的缘由,而今看来,此二人皆是棋子,所作所为不过是相互扶持罢了。” “可我与安逸然无冤无仇,何苦来得害我?”苏清婉蹙眉,甚是迷惑。 “安贤妃自是不曾想害你,我是说,赵昭容与舒才人在同一人手下谋事,自然能够和谐互助,所以遇蛇一事,与安贤妃并无干系,若强说有关,只能是她手下的棋子自顾自的设了个局。”穆落落从堇青理好的绣线中抽出自己所需,而后示意堇青将其余的收起来。 “自打舒才人入宫,安贤妃便对他青眼有加,早在她将舒才人纳入侧宫时,我便该猜出此二人私交甚深,此番可真是太过大意。”苏清婉懊恼道。 “想来不是你大意了,而是想错了。”穆落落瞧着苏清婉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起身走到苏清婉面前,抬手轻轻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我猜,一开始,你是觉得安贤妃将舒才人纳入侧宫的原因,与你当年将小张氏收入侧宫的原因一般罢?” “你可真真是把我看透了。”苏清婉抬手环抱住穆落落的腰,将脸埋在其腹部蹭了蹭“我只当她是捧杀,却不想是真的捧。” “这一点,我却是想不明白了。”穆落落抬手轻轻抚摸着苏清婉的脑袋,目光越过窗棱看着后院的海棠“安贤妃本就恩宠稳固,如今膝下养着四皇子,又自持文人傲骨,按理不该拉帮结派,此番怎得会笼络舒才人?” “我也不知,而且,我竟都不知赵昭容何时与安贤妃那般交好。”苏清婉仰起头,下巴支在穆落落腹部,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 “别闹,这样好痒。”穆落落笑道,腹部的轻颤颤的她心都痒了。 “落落,我总觉得我似乎漏掉了点什么致命的东西。”苏清婉松开穆落落的腰,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有这种感觉么?” “我比不上清婉聪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觉得,有舒才人这般一闹,方才知晓了不少事情。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穆落落抬手将苏清婉揽进怀里,在她发顶轻轻吻了吻“倒也不必忧虑过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嗯。”苏清婉软软的应了一声,抬手在穆落落鬓边捉了一绺青丝,在指尖把玩“对了,倒是忘了问,雪梅殿那边如何?” “奴婢方才去打听了,雪梅殿那边倒是一切安好,陛下还赏赐了端木小主好些益气安神的补品。”不知何时进来的黑曜答道。 “看来陛下也是想将此事悄无声息的压下去,并不想声张,我也算是逃过一劫。”苏清婉赞许的瞥了黑曜一眼。 “毕竟是端木家的女儿,陛下多少还要顾及端木氏的颜面。”穆落落叹了口气,对于出嫁的女儿来说,有什么比强势的母家更让人踏实的呢“逃过一劫是何意?” “这是一场豪赌,赌陛下是否想声张此事,我下的注便是我的身家性命。”苏清婉坐直身子,认真的瞧着穆落落,不见半分玩笑的样子“如果陛下因此事而暴怒,不说此二人保不保得住性命,单说我的瞒而不报也是重罪,再加上身为一品皇妃却视嫔妃秽乱而不见,打我入冷宫也不为过,可不是赌上了我的身家性命?” “你竟如此…”穆落落经她一说,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幸,我赌对了。”苏清婉轻轻笑了笑,倾身在穆落落腮上亲了亲,在她开口之前迅速说道“不会有下次了。” “你啊…”苏清婉已然将穆落落预备说的话提前讲了出来,穆落落只得无奈的抬手戳了戳苏清婉的脑门,宠溺的叹息“不过我想知道,你缘何赌这一遭?”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时心软罢。”苏清婉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与穆落落的十指相扣“我也想让班婕妤记我个好,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只要能落地,她定能抬作正二品,日后封妃也并不是不可能,若能记挂个人情,自然是好行事些。” “罢了,左右事你也已经做了,就算我再有不满,也没得法子。”穆落落攥了攥苏清婉的手“以后可不许这么疯了。” “我尽量。”苏清婉说着,倾身在穆落落嘴角讨了一下,而后可怜巴巴的瞧着穆落落“不过,此番虽说无性命之虞,但终归因陛下不满我瞒而不报,是罚了我三个月的俸禄,这三个月落落可能养得起我?” “前几日婆母递来的家书中夹的银票,还不够抵你三个月的俸禄?”穆落落笑吟吟道“那银票不用细瞧便知是我穆家钱庄的,此番可是凑巧,也算我养了你罢。” “此话有理。”苏清婉也随着笑了起来,而后转向堇青“前些日子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王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待娘娘吩咐,随时都可以带入宫廷,又说若娘娘能再宽限两日,许是能够锦上添花。”堇青答道。 “自然是可以,不急在这一日两日,待他何时准备妥当,你再与我说。”苏清婉抬手理了理鬓角“临出嫁还要劳烦你做这些,可真是我这个当主子的苛待下人了。”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哪里就是苛待了,若不是娘娘,奴婢也没有与王弼相识的缘分。”堇青笑道。 “也罢,左右嫁妆落落都已为你备好,你也不需准备些什么,只等日子到了,拿羽扇遮了抬出去便是。”苏清婉忍不住打趣儿道“你们两个,待她出嫁那日,莫要忘了讨赏钱,如今她可是阔绰的很。” “是了,头前儿堇青还与奴婢说,王侍卫得了陛下好大赏赐呢。”琥珀笑着应道。 “琥珀!你又卖我!”堇青羞得直跺脚,抬手欲打,琥珀却眼疾手快的将黑曜拉至身前挡着,堇青瞧着黑曜一脸无辜,只得愤愤作罢。 “好了,堇青出嫁那日再闹罢。”穆落落开口道“那时候由着你们顽去。” “是。”三个丫鬟敛了嬉闹。 “这几日黑曜也机灵着点,瞧好了惜缘台那边的动静。”苏清婉一手支这头,一手把玩着桌子上的景德镇陶瓷盅,本是一对的,前些时日被陛下打了一个,如今也孤苦伶仃的了。 “是。”黑曜应道。 “舒氏嚣张有一段日子了,也该结束了。”苏清婉边说边将手中的茶盅倒扣在桌面上“琥珀,你将这盅子给舒才人送去,就说是本宫赏的。” “是。”琥珀应声,上前拿了茶盅,退了出去。 刚回到绣棚前坐下的穆落落抬眸看了苏清婉一眼,正巧后者正眉目含笑的瞧着自己,四目相对,温柔缱绻。 · “娘娘,杭州老家那边的书信。”文绘执信笺立于安贤妃案前。 “放下罢,左右也是家长里短,这会子不急着看。”安贤妃随口应道,手下狼毫不停“前几日又听闻舒才人吵闹,可知是为了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淑妃娘娘赏了个茶盅子,舒小主心里不爽快。”文绘答道,不等安贤妃发问就继续回道“是与金婕妤小产那日,陛下摔在舒小主面前的那个,是一对的。” 安贤妃闻言一顿,而后提笔伸向砚台,重新蘸了墨抿了尖“苏清婉这是与舒酒酒撕破脸了,着人提醒她这几日收敛些。” “是。”文绘应道“也不知舒小主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去招惹淑妃娘娘。” “小家子气罢了,淑妃不过是初入宫时呵斥她几句,便记仇至如今。”安贤妃漫不经心道,写完最后一句话,将狼毫挂回笔架,而后将宣纸细细叠好“前几日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回娘娘,照您的吩咐,遣人去寻刘彬,可等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文绘道。 第64章 刺激 “什么?”安贤妃蹙眉,手下骤然动作一顿,险些将宣纸撕破“已经死了?” “是,而且派去的人回报,说是像百骑司的手段。”文绘补上一句。 “百骑司。”安贤妃展眉,轻笑一声“陛下依旧是这般好面子。” 文绘没有接话,看着安贤妃将叠好的宣纸放入信笺后,从旁重新取了一张宣纸,撕成小条,提笔落墨,笔锋遒劲有力,似是男儿字体,不出片刻便停笔。 安贤妃端详片刻,满意的微微颔首,而后从一旁抽屉里取了小竹筒,将纸条细细卷好放入,又拿火漆封了,与方才的信笺一起递给文绘。 “将信交给兄长,至于这密信,想法子让班婕妤截了去。”安贤妃吩咐道。 “是。”文绘应声退下,虽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安贤妃舒活了一下筋骨,瞧着外面大好的阳光,心情稍霁。 “回娘娘,已经是午时一刻了。”阶下小丫鬟答道。 “已经到了午时,珩儿怎么还没回来?”安贤妃不由得蹙眉。 “母妃。”安贤妃话音刚落,四皇子就从门外进来“儿臣给母妃请安。” “学堂巳时四刻便散学了,你怎得这个时辰才回来?”安贤妃不满道。 “太子前些时日方才得了一只画眉,好玩的紧,方才儿臣随太子去东宫把玩了一番,这才回来晚了。”四皇子瞧着安贤妃微愠,不敢有所欺瞒,只得如实答道。 “玩物丧志!”安贤妃能得拔高了音量,把四皇子吓了一跳“散了学,应当速速回宫,温习功课,怎可逗鸟玩乐,虚度光阴!” “分明是太子哥带我去的…”四皇子忍不住还了一句,谁知更是惹怒了安贤妃。 “你还知他是太子!既然知道,便应该知晓你与他的不同!你若是不能努力,如何能被陛下发现,如何能被重用!”安贤妃看着四皇子,颇有一种孺子不可教也之感。 “努力又能怎样,不努力又能怎样,不过都是皇子,永远不是太子!”四皇子也来了脾气,顶撞起来“既是皇子,我又何苦将自己累死累活,像厉王爷一样当个闲散王爷难道不成吗?” “放肆!”安贤妃难得动怒,霍然起身,抄起案上的纸镇,作势欲砸。 四皇子也不躲避,只是闭上眼,梗着脖子杵在那里。 安贤妃高举纸镇,胸膛剧烈起伏,可是瞧着四皇子那张脸,眉目间尽是楚清韵的模样,又难以下手。 “退下!”终归安贤妃还是将纸镇重重地拍在案上,指着门一声怒斥。 四皇子睁开眼瞥了安贤妃一眼,草草的行了礼,忙不迭的跑出去,险些将正欲进门的文绘撞倒。 “娘娘消消气。”文绘瞧着安贤妃气的不轻,急忙上前扶安贤妃坐下,提壶斟茶“皇子还小,尚不懂事,不能理解娘娘苦心,娘娘可不能因此事而动怒。” “还小?他已然束发,再过几年,便是要分封封地的。”安贤妃瞪了文绘一眼,接过她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看看定了定心神“罢了,他在行宫无人管教,懒散惯了,只得多费些时日。” 文绘喏喏,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瞧着安贤妃自行平复心情,恢复往日里的沉静端庄。许久不见她家娘娘如此失态了,上次是什么时日为了什么事,皆是记不得了。 · “再过些时日,这些荷花便都开了。”班婕妤由丫鬟扶了,在院里踱步“再遣人捉几尾锦鲤放进去,也算是相映成趣。” “姐姐雅兴所至,自是不会错的。”端木美人微微一笑,眉目间却尽是愁苦。 “妹妹眉间的川字,真是我见犹怜。”班婕妤抬手,轻轻抚平端木美人紧蹙的眉。 “姐姐,你说彬哥现在如何了,他挨了二十杖,又被赶出宫去,家人亦是不在身旁,这可如何受得了。”端木美人叹了一口气,泪水霎时盈满眼眶“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如何是好。” 班婕妤面色一滞,默默的垂下眼帘:“应该…会没事的,你如此挂念他,他定能感受得到,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姐姐…”端木美人抬手拉住班婕妤的袖子“班家入仕已久,根基深厚,早在开国之时便有班家女入宫,定有与宫外联系的线人,求姐姐帮妹妹打听几句,妹妹就想知道刘彬是否安好。” “好。”班婕妤应着,心底却默默的叹了口气,不敢去看端木美人的眼睛,只能是低头摆弄些缸子里的荷花。 “呦?班姐姐好雅兴,这绿荷可是稀罕之物,陛下一气赏了姐姐六缸,可见是对姐姐恩宠有加了。”舒才人扶了丫鬟的手,一摇一摇的进来“给班婕妤,端木美人请安,两位姐姐万福。” “免了,舒妹妹也安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瞧她笑容满面举止有礼的模样,班婕妤倒也不好意思直接逐客。 “你来作甚?”端木美人一瞧着舒才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有班婕妤暗中拦着,怕是早就冲上前去。 “姐姐这话说的可就奇了,无事便不能来给班婕妤请安了么?”舒才人一反常态,笑意盈盈,全然不在乎端木美人眸中怒火“妹妹方才从寿康宫请安回来,听着姐姐院里热闹,便想着也来凑一凑。” “哼。”端木美人愤愤的一甩袖子,转身欲回屋。 “端木姐姐留步。”舒才人扬声道,端木美人不由得驻足回眸。 “妹妹头前儿得了个好消息,想来对端木姐姐来说定是喜事一桩,姐姐难道不想听听么?”舒才人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丫鬟,慢慢悠悠的走到两人跟前儿。 “倒是不知,这喜从何来?”班婕妤上前一步,挡在舒才人和端木美人中间,脸上如同舒才人一般带着虚伪的笑容。 “这喜,可是从前些时日冒犯端木姐姐那人而来。”舒才人故意停顿下来,笑吟吟的瞧着两人。 端木美人闻言瞳孔骤缩,紧紧的盯着舒才人,不由得攥住了班婕妤的手腕,浑然不觉自己的长甲已然扣进班婕妤肌肤。 “端木妹妹遭此冒犯,受了惊吓,你此时提及此人,是何居心!”班婕妤微微蹙眉,忍着手腕的痛楚,怒斥一声。 “姐姐怀着身子,莫要为此事恼火,既然姐姐不在意,那妹妹不说了便是。”舒才人抿嘴一笑,接连摆手。 “不…”端木美人突然开口,班婕妤心下一颤,端木美人咬着牙尽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要知道,你说。” “既然端木姐姐想听,那班姐姐便不能再拦我了。”舒才人顺水推舟,又往二人面前走了半步,微微倾身朱唇微启“刘彬死了。” 端木美人闻言如同五雷轰顶,霎时愣在了原地,班婕妤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是好。 “冒犯姐姐的人罪有应得,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么?”舒才人微笑着看着端木美人呆滞的余光“端木姐姐?端木姐姐你还好罢?” “是…果真是…大喜事…”端木美人艰难开口,张嘴的瞬间泪如雨下。 “妹妹!”班婕妤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端木美人的手臂,担忧的看着她。 “据说是百骑司下的手,百骑司姐姐应当知晓罢?可我猜姐姐许是不知百骑司的手段。”舒才人洋洋自得,继续火上浇油“我听人说,是拿桑皮纸覆在脸上,洒了水,再覆一层,循环往复,直到活活憋…啊!”1 舒才人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给了自己一耳光的班婕妤。 “放肆!”班婕妤大怒,指着舒才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如此不堪之事,岂是你可以直言不讳的!身为嫔妃,自当明白什么是谨言慎行!今日看在你有孕的份上,便免了你的刑罚,即刻离开雪梅殿!” “婕妤真是好不讲道理,分明是你们命我说的,如今我说了,却又说我所言之事不堪入耳!”舒才人冷笑道“你倒是问问端木美人,我所言之事何处不堪?” “滚…”端木美人浑身发抖,堪堪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 “什么?”不仅舒才人愣住了,就连班婕妤也觉不可思议。 “我让你滚!”端木美人突然抬头,一声怒吼。 “这又是什么道理,我是来报喜的,却被所谓名门淑媛指着鼻子骂,你们大家户嫡女也不过如此。”舒才人讥讽道“罢了罢了,我只当好心做了驴肝肺罢了,妹妹告退。” “姐姐…你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她就是在故意激我!她恨我!她恨我,所以她在骗我对不对?”端木美人拉着班婕妤的袖子,近乎声嘶力竭的问。 “我…”班婕妤瞧着端木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这对字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班婕妤的样子已然告诉了端木美人一切,霎那间,端木美人就仿佛被抽走了魂灵一般,不再哭喊,就这样直直的盯着班婕妤,盯了一会,便突兀的开始疯笑。 “葭儿!”端木美人这幅样子,着实将班婕妤吓坏了“来人!宣太医!宣太医!” 弄墨应了一声便忙不迭的往外走,却又被班婕妤叫住。 “就说是我腹痛难忍,莫要惊动他人,也莫要让人知晓葭儿此事!速去!”班婕妤叮嘱道。 “是。”弄墨应着,跑出去的时候,并未瞧见尚在门口站着的舒才人。 “小主,我们快些回去罢,班婕妤这一巴掌可不轻,回去让奴婢用鸡蛋给您滚滚,莫言让陛下瞧见了心烦。”翠烟道。 “此番端木美人算是废了,我这心里头也算舒坦。”舒才人笑着,浑然不在意脸上的伤“回去,今儿我心情好,全院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刑名为贴加官,是朱元璋发明的一种刑罚,放在这个地方其实并不符合时代背景,但是我查的唐朝的相关刑罚,都没有这个有震撼力,就挪了过来 第65章 失心疯 “娘娘,雪梅殿端木美人疯了。”珍儿掀了帘子进来,对正在博弈的苏穆二人说道。 “什么?”穆潇潇惊诧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珍儿“疯了?” “怎么回事?”苏清婉问道。 “说是端木美人如今见着人便做出些出格的举动,说些不堪入耳的话。”珍儿回道“已经有好几日了,班婕妤一直压着,将她关在雪梅殿内,今日不知怎的,端木美人跑出宫来,这才有人报了上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疯了?”穆落落放下手中的书卷,同样也是一脸莫名。 “奴婢无能,未曾打探清楚。”珍儿福了福身子道。 “我猜,许是与前几日御花园一事脱不了干系。”苏清婉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了穆落落一眼,后者恍然,不再言语。 “走罢,去瞧瞧,陛下这几日为边境烦心,若是将此事再闹到陛下面前去,怕是不太好收场。”穆潇潇自是不知二人打的何方哑谜,可瞧两人神情,便知此事定有隐情。 · “放开!放开我!”端木美人被婆子拦腰抱了回来,拼命的挣扎。 “葭儿!葭儿!你清醒一点!”班婕妤满面疼惜,却又顾着肚子里的孩儿不敢贸然上前。 “啊!”抱着端木美人的婆子突然一声惨叫,松开了手。 “呸!让你勒我!”端木美人啐了一口,抬手摸了一把嘴角的血。被咬的婆子捂着手腕,说什么也不敢再上前。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驾到!”院里正乱着,穆潇潇一行人便进了雪梅殿。 “给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万安!” “起来罢,班妹妹有身子,不必行此大礼。”穆潇潇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刚转向端木美人,便惊觉此人不知何时已然到了跟前儿。 “你长得可真好看,就像天仙下凡一样。”端木美人外头瞧着苏清婉,笑语“只可惜是个女子,不能与我交欢。”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青,穆落落更是面色难看,不由得上前半步,挡在两人中间。 “葭儿!你说的什么浑话!”班婕妤急忙呵斥。 “如此瞧来,端木美人真真是魔疯了。”穆潇潇叹了口气,难怪方才珍儿说的那般难以启齿。 “你长得也很好看。”端木美人突然凑到穆落落面前,突然伸手搂住了穆落落的脖子。 猝不及防间,穆落落眼睁睁的瞧着端木美人突兀的吻了过来,压根来不及反应。若不是堇青眼疾手快的抬手挡在二人中间,这一吻,怕是真的要落在穆落落唇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清婉不满的将穆落落拽回自己身后,挥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将端木美人拉走。 “这…”班婕妤不曾想到会将此二人引来,一时竟也不曾备好说辞。 “还有什么事,你们在瞒着本宫么?”穆潇潇慢慢走向班婕妤,竟有了一种无形的威压。 “妾身不敢。”班婕妤急忙福身,吃力的半跪在地“是前些时日,舒才人来过,告知端木美人刘彬已死,还将如何用刑描述了一番,端木美人受了惊吓,这才失了心智,妾本以为调养几日便好,不曾想惊动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果不其然,苏清婉和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皆是心知肚明,只是还有疑虑,一时也不好明言辨析。 “既是如此…”穆潇潇刚开口,便被打断了。 “既是如此,那端木美人便迁出雪梅殿,待何时疯病好了,再迁回来!” “臣妾(妾身)参见皇上,皇上万安。”众人急忙福身见礼,唯有端木美人一人独立,不管阿依娜如何拉扯,也拒不行礼。 “都起来罢。” 穆落落悄然抬眸,皇帝身边跟着的是赵昭容,难不成报信之人是麝兰殿所出? “陛下…”班婕妤方才开口,便被端木美人突兀打断。 “你是皇帝?”端木美人歪着头,看着皇帝,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猝然啐了一口“我呸,皇帝才不是你这幅模样!” 班婕妤只觉气血上涌,登时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苏清婉眯了眯眼,静静的打量着端木美人,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你倒是说说看,朕应该是什么模样?”皇帝怒极反笑,问道。 “皇帝应当是明月入怀,兼济天下,而不是为自己的猜忌妄动杀念,草菅人命!”端木美人说着,骤然泪如雨下。 在场的人闻言皆震惊,班婕妤更是腿软,大半身子的重量全都压给了弄墨,弄墨一是同处惊诧中,二是猝不及防间,主仆二人皆是一个踉跄。 “她这是在寻死…”赵昭容也忍不住感慨。 皇帝眯了眯眼,尚在思量,一言不发。 “你对自己的恩人都能痛下杀手,更遑论他人!”端木美人不顾阿依娜的拉扯,声嘶力竭道“如此之人,何德何能安居龙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苏清婉略略倾身,低声问穆潇潇。 “元月里头,陛下起了脓疮,太医院太医束手无策,偏生又赶巧儿,韩老太医休沐尚未回京,好在有刘彬记了乡下偏方,解了陛下一时痛楚。”穆潇潇低声回道。 “端木美人当真是失心疯了。”经此一句,皇帝是彻底明了端木美人心中所想“班婕妤如今怀有身孕,端木美人疯癫,为了皇嗣的安危,端木美人自是不宜留在班婕妤身边,既如此,便迁去怜草台休养,无召不得外出!” “是。”赵德胜应声,随后摆摆手,立即有婆子上前将端木美人连拖带拽的拉走。 皇帝此话,便是将端木美人禁足,尚且是看在端木家的面子上,饶她一命。 苏清婉的目光一直落在端木美人身上,只见那人又哭又笑,虽挣扎却又不那么强烈,反倒有几分顺从的滋味,直到到了宫门口,端木美人骤然回头,目光与苏清婉径直相对,红唇嗫嚅。 苏清婉蓦然双目圆瞪,不可思议的看着端木美人,后者也不再哭闹,只一味的看着苏清婉,直到快要瞧不见时,凄清的粲然一笑。 穆落落借衣袖的遮挡,轻轻碰了碰苏清婉的指尖,苏清婉乍然回神,迎着穆落落担忧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避人耳目再说。 “主儿!”弄墨的一声惊呼,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班婕妤身上。 经过一番大起大落,班婕妤自是受不住,如今端木美人无有性命之忧,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反倒是一口气松了,人也撑不住了,竟直接昏了过去。 “速去传太医!”穆潇潇呵斥一旁发愣的小丫鬟。 “你们都退下罢。”皇帝心烦意乱的朝着其余众人摆摆手,上前将班婕妤打横抱起,大踏步进了屋内,穆潇潇少不得跟着。 苏清婉和赵昭容见此情形,便福了福身子,自觉告退。 麝兰殿与上清宫天南地北,苏清婉便与赵昭容在雪梅殿门口寒暄几句后分道扬镳。 果真与二人猜测一般,原是今日陛下心血来潮,去麝兰殿小坐片刻,恰赶上小丫鬟进来报信,陛下椅子尚未坐热,便匆匆赶来,原是麝兰殿离得远的缘故,才让苏清婉一行人赶在了前头。 听赵昭容的口气,报信之人倒不像是麝兰殿之人,且此事事发突然,赵昭容竟也有些措手不及。 “你有没有觉得,端木美人这心疯失的有些怪异?”待四下无人,穆落落上前与苏清婉并肩而行。 “初来时不觉,可等陛下驾临,便觉有些怪异,却也说不上来。”苏清婉微微蹙眉,抬手挽住穆落落的胳膊“不知落落觉得何处有异?” “我瞧着端木美人目光清明,倒不像是失心疯的模样。”穆落落缓声道“她那番言辞,似是在故意激怒皇帝,且阿依娜明面上在阻拦端木氏,实际上却是在阻拦让人打搅端木氏,此举若不是端木美人有意吩咐,便是阿依娜反水,意欲置端木美人于死地。” “阿依娜来自苗疆,一旦效忠,断然没有反水一说,因而她的举动只能是端木美人吩咐所为。”苏清婉道“如此说来,端木美人是在装疯!她何苦来呢?” “她方才出门时,对你说了什么?”穆落落问道,彼时那角度,端木美人选的刁钻,竟只有苏清婉一人看得见,让人只能见端木美人嘴唇翕动,却不知所谓。 “是了,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苏清婉如梦初醒般轻呼一声,而后满面不解“她说,帮我。” “帮她?”穆落落蹙眉,颇感意外“我原以为,她是因刘彬之死而绝望,不想继续苟活于世,因而激怒皇帝只为求死,可她这帮我,又是何意?” “你这样一说,我反倒是想通透了。”苏清婉叹了口气“她让我帮她,或是帮她赴死呢,嫔妃自戕乃重罪,她许是并不想因此连累端木氏一族,所以才求助于我呢?” “此话有理。”穆落落跟着叹了口气,此二人,终是不得善终。 苏清婉突然扭头,认真的盯着穆落落。 “怎么?”穆落落被盯得一脸莫名。 第66章 揭露 “你怎会对她心中怎想如此清晰?”苏清婉瞧着穆落落的眸子,似乎想要直接看入她心底。 “又呷醋了?”穆落落忍俊不禁,抬手轻轻的在苏清婉腮上拧了一下。 “才不是。”苏清婉笑着将穆落落的手拍掉“我只是在想,你知晓的如此清晰,难不成是感同身受?” 恰逢此时入了上清宫院落,穆落落敛了笑意驻足,静静的回望苏清婉,苏清婉也不催,默然与穆落落四目相对。 “并不。”穆落落微微一笑,伸手牵住苏清婉的手“当年母亲辞世,你又入宫,我虽万念俱灰,却不曾想过了却此生,自那时起,便筹划入宫服侍你一事,哪怕结果未知,也算是有个盼头。” “落落…”苏清婉轻声唤了一声。 “那你呢?”穆落落笑着反问。 “我…”苏清婉刚开口,便被打断。 “莫要骗我,我可瞧得出来。”穆落落将苏清婉手抬起,在她手背上轻轻印了一下。 “是。”苏清婉无奈的一笑,彼时她当真觉得活着无望,若不是身后有整个苏家,若不是母亲时常在书信中提及穆家现状,怕是早就一了百了。 话已至此,已无需多言,穆落落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苍凉,当年之事,也怪自己,苏清婉北上那日自己赌气闭门不出,此时想来,若是苏清婉当真不顾后果自行了结,自己怕是也要跟端木美人如今一般了。 这样想着,穆落落倾身靠近苏清婉欲吻,却被苏清婉抬手点住了嘴唇,穆落落不解的眨眨眼。 “说起呷醋,这方是我最呷醋之事。”苏清婉故作恼怒的瞧着穆落落“方才端木美人扑过来的时候,你都不躲,若不是堇青反应及时,你当真要与她亲吻?” “自然不会。”穆落落哑然失笑,她倒险些忘了这茬“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反应也是情有可原,且不说我与端木美人并无半分交集,单说我的性情,又怎会是那般放纵之人。” “好像有几分道理。”苏清婉展颜一笑,趁着穆落落不曾反应过来,迅速在穆落落唇上贴了一下,而后莲步轻挪,轻盈旋身,笑着进了屋。 “黑曜,去请阮姐姐来,就说本宫煮了新茶,请她来尝尝。”穆落落方才掀了帘子进来,黑曜便应声退了出去,二人在门口错身,再加上琥珀正端了茶盘预备进门,竟显得有几分拥挤。 “你要帮她?”穆落落在苏清婉对面坐下,伸手提壶,自行斟了一杯清水润润嗓子。 “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我既已帮过她一次,便也不差这一次了。”苏清婉叹了口气“再者,她已开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不是?这宫里,除了我,再能有谁助她这一遭?” “你倒是心善。”穆落落忍不住的埋怨“嫔妃自戕乃是重罪,你助她此遭,又打算如何自保?” “自然是不能让人瞧出是自戕了,穆大小姐放心,纵使我再不擅经商,也不至于做亏本的买卖。”苏清婉笑道“堇青去哪了?” “方才在宫门口,被王弼唤了去了。”琥珀答道。 “也好,正合我意。”苏清婉点点头,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也该是时候了。” “怎得突然想起这茬?”穆落落不解。 “端木美人落得如今的田地,舒才人可谓功不可没。”苏清婉歪着头,朝着穆落落俏皮的眨眨眼“我这也是,让她走的舒心些。” “你啊。”穆落落抬手,轻轻戳了戳苏清婉的脑门,宠溺的叹了口气。 “琥珀,这几日遣人去惜缘阁盯着些。”苏清婉理了理裙摆,云淡风轻,舒才人这嚣张日子,也该结束了。 · “娘娘,陛下移驾惜缘阁了。”琥珀打了帘子进来,对正在誊诗的苏清婉道。 “本宫知道了。”苏清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而后停笔,看向穆落落“如何?” “写的甚好。”穆落落点点头“有了几分凌厉之感。” “可比穆大小姐差远了。”苏清婉抿嘴一笑,将狼毫挂回笔架“走罢,想来陛下批了一上午折子,此时也是累了,我们去演出戏给他瞧。” · “陛下,您尝尝这个,这是妾身新做的点心,您尝尝合不合口味?”舒才人堆着满面的笑意,拈着点心送到皇帝嘴边。 “你怀着身孕,不宜操劳,若想吃什么,吩咐给御膳房便是。”皇帝就着舒才人手里咬了半口,剩下的示意舒才人自己吃。 “旁的倒也罢了,妾身自打有孕,嘴里便没了滋味,只想吃酸的。”舒才人低头笑着,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淑妃娘娘驾到!” “清婉怎么来了?”皇帝正纳罕间,苏清婉已然扶了穆落落的手进来。 “妾不知陛下在此,冲撞陛下,还请陛下恕罪。”苏清婉瞧见皇帝,故作惊慌的福身行礼。 “恕你无罪,起来回话。”皇帝摆摆手“你身子弱,怎得突然出来?” “妾身身子虽弱,但终归身为一品皇妃,自当克己律人,辅佐皇后娘娘约束六宫。”苏清婉回道“不想今日却恰巧碰上有人欺瞒圣上,意欲狸猫换太子!” “什么?”皇帝皱眉“此话怎讲?” “舒才人压根不曾有身孕,却欺瞒陛下,假装有孕,同时暗中遣其心腹于宫外寻找适龄孕妇,意图瞒天过海!”苏清婉也不绕弯,直截了当。 “你胡说!”舒才人骤然起身,死死的盯着苏清婉“你这是嫉妒我有孕,故意编排我!” “今日陛下在此,正好也断个公正,瞧瞧本宫是不是在编排你。”苏清婉冷笑一声,而后吩咐道“将人给本宫带进来!”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个婆子押着一个妇人进来,那人甫一进门,舒才人就变了脸色,不自主的攥紧了桌角。 “陛下,前些时日,丫鬟说榴花开的正盛,妾身又想着太医嘱托要多走动走动,便动身前去御花园赏花,不曾想在惜缘阁外瞧见此人鬼鬼祟祟,便自作主张拿下,却不想此乃舒才人姨母。”苏清婉稍作停顿,瞥了舒才人一眼,只见后者已是面色煞白“本宫好生疑惑,不知舒才人姨母缘何入了宫闱,又是为何不敢走正门,偏偏要在惜缘阁外四处走动?” “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此人!”舒才人稳住心神,开口反驳“也不知淑妃娘娘从何处寻得此老妪冒充我姨母,仅凭此人在我惜缘阁外转悠便可栽赃陷害于我,淑妃娘娘未免也太血口喷人了!难不成,我在上清宫外拿下一名男子,就可以说娘娘私通外男了吗!” “休要混说!”穆落落一声怒斥。 “舒才人说的是。”苏清婉抬手制止了穆落落,朝着舒才人微微一笑“若本宫今日不是万事俱备,又怎会贸然来这惜缘阁?来人,呈上来!” 舒才人慌乱的瞥了皇帝一眼,却见后者面上不见半分怒意,反倒是安下心来,且看苏清婉预备做什么。 “妾身在拿住此人后,也不敢相信此乃舒才人姨母,故此特意遣人去她在京城的宅子,果真搜的如下信笺。”苏清婉摆摆手,堇青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跪行至皇帝面前“还请陛下过目。” 皇帝拿起信纸,草草的瞥了几眼,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竟直接将纸摔在了舒才人脸上:“你待如何解释!” 舒才人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待纸纷纷扬扬落地后,方才颤颤巍巍的扶着肚子蹲下捡起来,几眼过后,也不敢起身,顺势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这不是妾身所写!妾身不曾与人有暗中书信往来啊陛下!妾,妾身寄回家的书信,都是走的官道,一来一往陛下皆是清楚的,这信,这信定然不是妾身所写!定是这老妪遭淑妃迫害,与她合起伙来诬陷我啊,陛下,请陛下明鉴啊!” “舒才人这话说的可就奇了,本宫好端端的,何苦来的诬陷你?”苏清婉轻笑一声“再说,这白纸黑字的,分明就是舒才人的笔迹,何来诬陷一说?” “陛下偏爱柳体,我自打入宫,便为了迎合陛下,苦练柳体,无论何时何地,但凡提笔必是柳体,这个陛下是清楚的!”舒才人攥着信纸,微微发抖“陛下您瞧瞧,写此信之人用的分明是楷体!又怎么会是我写的!” “舒才人平时,确实跟朕学习柳体,如今也略有小成。”皇帝沉着脸,看不出喜怒,说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偏向舒才人。 这舒才人,到底是何处得了皇帝青睐,能让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庇护,穆落落忍不住抬眸,瞥了舒才人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眸,满腹疑虑。 “舒才人向来勤学肯练,这一点,本宫着实佩服,只是舒才人说自己但凡提笔必是柳体,这一点怕是欺君了。”苏清婉倒是不在乎皇帝的态度,再度摆摆手,堇青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信纸“这封信,是舒才人寄回家的家书,这上面的字体,如果本宫没有看错,用的大概是小篆罢?舒才人不是说,自己提笔必柳体吗?” “我…”舒才人一时语塞,无从反驳。 “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这宫里,贤妃姐姐可是写得一手好楷体,好巧不巧的,舒才人又在紫华宫住了许多时日,难不成,就不曾向贤妃求教?如果不成,不若将贤妃请来对峙?”苏清婉似笑非笑地看着舒才人。 “你!”舒才人正欲反驳,没想到苏清婉却突然转了口风。 “罢了,若单说字体,确实是立不稳脚跟,就算不是舒才人亲笔,也可以是丫鬟代笔,不足为证。”苏清婉往前走了半步,进门至今,一直站着,竟有些吃不消了“还请陛下详细瞧瞧您手里那封信,那可是舒才人向娘家求助的书信,也正是这位姨母进京的缘由所在。” 皇帝将书信从头到尾的看下来,目光晦暗不明,狠狠的将信纸排在桌面上,桌面上一应器具皆是一震。舒才人也被骇的一哆嗦,险些掉了魂。 第67章 了结 “妾,妾身…”舒才人在脑中迅速回忆自己在信中所写的内容,不出片刻便找回了心神“那段时日,分明是太医说妾身此胎不稳,隐隐有滑胎之兆,妾身心下惶惶,生怕保不住陛下子嗣,这才写信求助娘家,以求有什么民间偏方能保住腹中胎儿,半分未提及要娘家人进京!也不知娘娘从何处得出,这老妪是我姨母的!当真的空口白牙,泼的一手好浊水!” “那好,既如此,此人私闯宫闱,按律当斩!来人,拖下去!杖杀!”苏清婉柳眉一扬,突然发狠。 苏清婉此举,令屋里众人皆是措手不及,穆落落更是惊诧,不可思议地瞧着苏清婉的背影,此人分明还有旁的用途,怎得如此突兀的便要杖杀? “贵人!贵人救我!我不想死啊!”原本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妇人听闻此言,顿时惊慌起来“酒酒!酒酒你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不能死啊!酒酒!” “闭嘴!”舒才人回头怒斥,眼神却飘忽闪躲“我,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何来没良心一说!分明是淑妃找你来构陷于我,就算求饶,你也应当找淑妃!” 苏清婉只一味的笑着,好整以暇地瞧着,穆落落垂眸看着地面,大概知晓了苏清婉心中所想。 “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那妇人突然发力,骤然挣脱了婆子的束缚,猛地扑上前去“皇帝!贱妇有话要说!” 皇帝略略抬手,制止了预备再度上前将妇人拖下来的婆子:“让她说!” “陛下!不能听信她!她定会胡言乱语,扰乱圣听啊陛下!”舒才人此时才有些慌乱,急忙赶在妇人开口前出声,随后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妇人“陛下面前,休要胡言乱语!” “贱妇不敢胡言乱语!贱妇确实是才人娘娘的姨母!原是好心助她!谁知她今日却翻脸不认人!”妇人朝着舒才人啐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和你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当真是瞎了眼,才来助你!” “你血口喷人!”舒才人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欲打,却又顾忌陛下在此,不敢造次“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污蔑我!我分明就不认识你!我祖籍在滁州,在这京城无依无靠,又何来一个有宅子的姨母!你与其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污蔑,不若将事情和盘托出,将淑妃如何逼你诬陷我如实告诉陛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舒才人这话说的可就有意思了,本宫与你亦是无冤无仇,何苦来的费如此功夫诬陷你?”苏清婉轻笑一声“难不成,舒才人从前做过什么对不住本宫的事,才会臆想本宫也会害你?” “我…”舒才人哑口无言,只得转头继续求助于陛下“陛下信我!妾身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妇人!我嫡母乃是家中独女,生母出身卑贱,早已不知生父生母在何处,又何来姨母一说,还请陛下明鉴啊!” “是,你娘是卑贱,可老话说得好,就算是老鼠她也有三个朋友!我和你娘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你小时候,我给过你压祟!”不用苏清婉开口,那妇人便和舒才人咬上了“谁知道你个没良心的,和你娘一样,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放肆!”翠烟忍不住斥了一声“天子面前,注意言行!” “皇帝!皇帝!贱妇说,贱妇什么都说!但求皇帝饶了草民一条贱命!”妇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今年三月的时候,才人娘娘的母亲找到贱妇,说是才人娘娘有难,求我助她一二,正巧儿我儿给人赶车进京,我也就跟着来了,那宅子还是才人娘娘给贱妇安置的!才人娘娘说让我在周遭寻了怀了三四个月的妇人,好生养着,待她生了,便…” “你胡说!你胡说!”舒才人几近癫狂,急忙打断妇人的话“陛下!她所说完全是在诬陷妾身啊!陛下!妾身每月所得例银,供自己开销尚且不足,又何来余钱在京城购置宅子!她分明是在胡说!陛下,陛下!” “你口口声声说我欺君,又让着不知从何出来的疯婆子诬陷我!”舒才人骤然回头,对苏清婉怒目而视“这套说辞,定然也是你给她写好的,娘娘方才说,你没有理由构陷于我,可你错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儿,就是你害我的缘由!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比你得圣心,嫉妒我有子嗣,而你却没有孩子承欢膝下!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苏清婉眨眨眼,静静的看着舒才人跪在地上,孤独的唱着这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悲。 舒才人见着苏清婉不接话,又立即转头看着皇帝,泪水夺眶而出:“陛下!妾身好苦啊!妾身,妾身难得得了陛下青眼,又得上苍庇佑,能为陛下生儿育女,这是妾身的福气,可是,可是总有人嫉妒妾身啊陛下!先有端木美人,后有淑妃娘娘!陛下,她们就是瞧着妾身地位低下,故来欺负妾身啊陛下!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皇帝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得舒才人,在抬眸瞧见苏清婉一脸似笑非笑,近乎冷漠的疏离,心中高低立显。 苏清婉冷眼瞧着皇帝欲开口,便抢在皇帝前头发声:“看来舒才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将人都给本宫带进来!舒才人口口声声说本宫诬陷与你,那本宫便让你瞧瞧,本宫今日是何等的有备而来!” 随着苏清婉话音落地,琥珀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怀有身孕的妇人,一个个低眉颔首,微微发抖。跟在最后头的黑曜端着托盘,上前几步后,跪行至皇帝面前,呈给皇帝。 “这托盘里,是舒才人姨母所住宅子的地契,是以舒才人姨母之子名义买下的,还有舒才人姨母与这几位孕妇签下的契约,待到她们生产时,若是男孩,便直接抱进宫中充当皇子!那银票和银两,便是舒才人需给他们的好处,银两妾身查过了,上头还有宫中奉银的记号,而那银票,妾身遣人去出具银票的当铺查过,典当之屋,皆是出自宫廷。”苏清婉一口气说完,而后看向舒才人“铁证如山!舒才人还有何话可说!” 惜缘阁暖阁本就不大,如今地上又跪上七八个孕妇,更是显得拥挤不堪,再有胆小的,见此情形竟呜咽起来。皇帝心中烦躁,抬手打翻了黑曜手中的托盘。 “陛下…陛下…”舒才人彻底瘫倒在地,虽濒临绝望,却仍想垂死挣扎“陛下,淑妃,淑妃为了陷害妾身,不惜自导自演这么大一出戏,陛下,你瞧瞧她是何等用心险恶啊陛下,妾,妾身不曾做过如此龌龊得事情,陛下信我啊陛下!” “舒才人一口咬定自己腹中怀有龙嗣,今日事已至此,何不搜身以自证清白?”黑曜讥讽道。 “放肆!”舒才人猛地一巴掌扇过去,将黑曜打翻在地“主子说话,你个奴婢也敢插话!” “虽是奴婢,说的话却也在理。”苏清婉冷笑一声“来人,给本宫搜她的身!” “我看谁敢!”舒才人双手抱着肚子,连连后退,分离嘶吼“我是主子!你们一群奴婢胆敢搜我的身!” “赵德胜!”皇帝骤然开口“给朕搜!” 苏清婉回头与穆落落对视一眼,全然不管那边鬼哭狼嚎,两下里微微一笑,准备了大半月的好戏,终于要落幕了。 “来人!传朕旨意!”皇帝抓起从舒才人衣裳里扯出来的枕头,狠狠的砸在舒才人脸上“舒氏欺君惘上,意欲假冒皇嗣,即刻打入冷宫!此贱妇,助纣为虐,就地杖杀,以儆效尤!” 被扯掉最后一块遮羞布的舒才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求饶的能力,两眼一翻白,径直昏了过去。 “皇帝饶命啊皇帝!贱妇知罪,还请陛下饶贱妇一命啊!唔!唔唔!”妇人闻言急忙扑过去,却被小太监一把摁住,捂着嘴拖了出去。 皇帝瞧着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舒才人,狠狠的一甩袖子,大踏步离开,经过苏清婉身边的时候,瞥了苏清婉一眼,目光中满是无奈。 “恭送陛下。”苏清婉福身行礼,目送皇帝离开。 “来人,用水将舒氏浇醒。”苏清婉在榻上落座,穆落落取了新的茶盅,提壶斟茶。 “苏清婉!你个贱…啊!”舒氏被黑曜一杯冷茶泼醒,开口欲骂,却被穆落落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淑妃名讳,岂是你可直呼的!”穆落落本就对舒氏意欲纵蛇伤苏清婉一事耿耿于怀,再加上前些日子舒氏的算计,更是怒火中烧,这一巴掌下去,是实打实的狠厉。 舒氏半边脸都红肿起来,嘴角有血丝溢出,也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怎的,竟莫名的安分下来。 “你们先下去罢,本宫有几句话,要和舒氏说。”苏清婉朝着预备上前将舒氏带至冷宫的小太监摆摆手,而后看向舒氏。 “是啊,您是淑妃,而我什么都不是了。”舒氏轻轻的笑了起来,不张扬不疯癫的她,竟有几分恬静的美“这宫里,当真是卧虎藏龙,没有半个是纯良心善的。” “你很聪明,但你太贪心了。”苏清婉微微探身,伸手舒氏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你在告诉陛下你怀有身孕后没几日,便发现自己并没有身孕,对吗?如果那时候你能及时止损,纵使本宫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使你落到今天的田地。” “是啊,是我太贪了。”舒氏抬手拍掉苏清婉的手,挣扎着站起来“若那时,我能随意的寻个借口,让这孩子悄无声息的没了,非但不会落入娘娘您的圈套,反而还会得到陛下的怜悯。” “这是一场赌博,可惜,你赌错了。”苏清婉坐直身子,微微一笑。 第68章 内情 “我愿赌服输。”舒氏直直的看着苏清婉的眼睛,那里面写着不可侵犯的淡然“可你要记住,我不是输给了你苏清婉,而是输给了人性的贪婪。我身边的人,都是各怀心思,我与她们相互利用,以至于两败俱伤。你很幸运,你身边的这个人,与你是一条心,可你身边难道就没有怀有二心的人吗?” “或许有,但本宫不会与你一般冒进。”苏清婉抬头看着立在自己身侧的穆落落,眉目含笑“不给人以可乘之机,就算心怀鬼胎又何妨?不过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口罢了。” 苏清婉这话说完,穆落落便忍不住笑了,这大概是苏清婉学会的,唯一一句有失大小姐端庄的俗话了罢。 “来人,送舒氏去冷宫罢,本宫乏了。”苏清婉摆摆手,舒氏很聪明,有些事她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苏清婉!”舒氏被小太监拉扯着不情愿的往外走,尖利的声音似要穿透屋顶“我虽败了!可我不服!在冷宫里的日日夜夜,我定会时时刻刻诅咒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在一日,我便祈祷一日!直至你死,或是我亡!” 苏清婉一把拽住意欲去赌舒氏的嘴的穆落落,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罢了,随她去罢,左右我想要的东西,如今也已紧紧攥在手里了。” “竟敢说我是东西,真是宠坏了你了。”穆落落回眸,抬手在苏清婉鼻梁上刮了一下。 “若说你不是东西,倒也不是个理。”苏清婉笑了起来,而后看着满目狼藉,不由得叹息“如今看来,舒酒酒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若非当初大路朝天,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般田地。” “你当真觉得,她会如此这般的就善罢甘休?”穆落落微微蹙眉“我总觉得,有些隐忧。” “倒不是信了她的品性,只是,她纵使心有不甘,在冷宫里也无计可施。”苏清婉抿嘴一笑“好了,我们走罢,小厨房炖的蔗糖雪梨想来已经甜糯可口,回去吃些,也好静气凝神。” 穆落落压下心中担忧,退一步讲,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好当下,以后的事,从长计议便是了。 · “娘娘,陛下来了。”小丫鬟着急忙慌的掀了帘子进来,对阮婕妤道。 “陛下怎得这个时辰过来了。”阮婕妤闻言也是一惊,急忙抽出手来,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帕子。 “奴婢瞧着陛下似是不悦。”小丫鬟话音刚落,便有小太监掀了帘子,皇帝进来。 “妾身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还望陛下恕罪。”阮婕妤顾不上擦了一半的手,急忙福身行礼,想着小丫鬟方才所言,心下存疑。 “起来罢。”皇帝摆摆手,径直在榻上坐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昨日和华去御花园耍顽,采了好些榴花回来,妾身瞧着艳红可人,想着任其枯萎也是可惜,洇些汁子出来,配香也好,调胭脂也罢,都是极好的。”阮婕妤笑了笑,回身吩咐小丫鬟将桌子上的东西撤了,换上茶具。 “还是你这里清静,不惹人烦。”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朝着阮婕妤伸出手“前些日子,泉州刺史上贡了几盆凌霄,一会便让人给你送来。” “谢陛下。”阮婕妤将手放在皇帝手心,任由其握着,在皇帝身边落座“妾身瞧着陛下眉头紧锁,不知何人如此放肆,敢惹陛下烦心?” “舒氏假孕,意欲偷梁换柱,被清婉抓了个正着,当着朕的面正法。”皇帝捏着阮婕妤的手,许是平日里保养得好缘故,阮婕妤的十指分外柔软“近些年,清婉对朕愈发冷漠,朕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此番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淑妃娘娘前些日子方因瞒而不报受了罚,此番不过是向陛下示忠罢了。”阮婕妤轻笑着,心下也算明了皇帝缘何过来,同时也不免为苏清婉一事扯谎“淑妃娘娘身子弱,近些年又多了偏头疼的毛病,待人接物上难免有偏颇,哪里就是对陛下冷漠了。” “她这身子,贴补了多少药材进去,竟是不见好,来日若得空,朕定要好好审问太医院那群庸医!”皇帝道。 “气血虚一事,本就难以调养,倒也不能怪罪太医,兴许再过上三五年便好了。”阮婕妤轻轻一笑,而后故作漫不经心的讲话题引开“说起舒氏,倒让妾身想起了端木妹妹,听闻端木妹妹失心疯一事,也与舒氏有关?” “嗯。”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皇帝更是闹心,也不想与阮婕妤多言,拈轻避重道“事舒氏将刘彬之死描绘太过残忍,端木氏惊惧,故失了心神。” “妾身有所不解。”阮婕妤虽明知皇帝不悦,却不得不完成苏清婉的嘱托“刘彬之死,宫里无人知晓,恕妾身揣测,陛下对此事不曾明旨下令,定是遣百骑司所为,那舒氏又是如何知晓的?” 皇帝再度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瞧着阮婕妤,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皇帝才开口“朕乏了。” “妾服侍您小憩片刻。”阮婕妤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既已达到目的,倒也不必过分纠缠,即刻将皇帝引至内室,又吩咐小丫鬟点上安神香,而后静静的退了出来。 “宫里又能清静一段时间了。”阮婕妤立在廊下,遥遥望着惜缘阁的方向,想来如今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 “奴婢愚钝,不知主儿和淑妃娘娘是如何知道舒氏有孕一事是假的呢?”紫苏立在阮婕妤身侧,轻声问道。 “因为自她有孕起,便已经在局里了。”阮婕妤长长的呼了口气,侧头看着紫苏“还记得我送给舒氏的香料么?就是我告诉她,是利于受孕的那一份?” “奴婢记得,那段时期,舒氏盛宠,日日一碗坐胎药,还有主儿送的香料,那之后没多久便传出有孕了。”紫苏点点头,仍旧是一头雾水。 “若我告诉你,那香料里有什么,你兴许就明白了。”阮婕妤笑着,抬手点了点紫苏的鼻尖“你随我习药理多年,也算我考考你。” “主儿您说。”紫苏对此颇为自信满满。 “那里头除了当归和赤芍,还有有五倍子,诃子和乌梅。”阮婕妤说完,紫苏便恍然大悟。 “虽说当归与赤芍有滋阴补气之效,可五倍子诃子和乌梅,却是过于寒凉收涩的药物,如此一来,定会导致舒氏葵水不至,时日也不必多了,一个月便足以。”紫苏兴奋道。 阮婕妤竖起食指挡在紫苏唇上,轻笑着摇摇头:“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的如此详细。” 紫苏后知后觉的抬手捂住嘴,无辜的眨了眨眼。 “自她遣人与陛下报喜起,便注定了她的败局。”阮婕妤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后宫里的女人,大多为权力而活,一念生一念死。 紫苏静静的听着,她知阮婕妤此时不需要自己接话。 “也不知,下一场风雨,何日起。”阮婕妤轻声道,似是与紫苏低语,又似是自言自语。 · “主儿,淑妃娘娘看您来了。”阿依娜边说,边掀了帘子,请苏清婉进来。 “妹妹这屋里,怎得如此冷清?除了阿依娜,竟再无伺候的人了。”苏清婉进了屋,入眼的便是满地蜿蜒的蛇群,不由得驻足,不敢上前。穆落落更是下意识的挡在了苏清婉面前。 “那些人,不过是别宫派来的眼线,我装疯。便将她们吓走了。左右也是要死的人了,也不需那么多人伺候。”端木美人放下手中的绣棚,挥手示意阿依娜将蛇群带下去“娘娘请坐罢,茶也没有了,只有清水一壶,也请娘娘莫要嫌弃。” 苏清婉神色一言难尽的瞧着阿依娜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满地的蛇归到一起,一把抱走。向来只听闻,端木美人房中蛇满地,除了班婕妤,未尝有人敢踏足,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你也坐罢。”端木美人朝着穆落落微微一笑,目光清明,哪还有半分疯癫的模样。 穆落落犹豫再三,终是在苏清婉身边落座,瞧着端木美人的神情,大概已将二人的关系猜透了。 “这是你求我办的事。”苏清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矮案上,缓缓推至端木美人面前“此虽为药草所调,服下后却能有蛇毒之症。现下陛下正在内阁与尚书令议事,也不曾有人知晓我今日来看你。” “如此,便多谢娘娘了。”端木美人将小瓷瓶拿起,拔开塞子轻嗅,竟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娘娘放心,我行此事,定不会拖累娘娘。” “你是个明白人。”苏清婉微微颔首,欲起身离开。 “娘娘。”端木美人出声唤住苏清婉,后者回眸“我时日无多,一人独处也是寂寞,既然今日娘娘驾临,可否陪我多聊一会?” 第69章 破茧 “好。”苏清婉在心底默默的叹息“舒氏假孕败露,如今已被打入冷宫,也算能解你心头之恨。” “恨?”端木美人轻笑一声“我对她可没有很,她不值得。再者,大家都是可怜人,只是所求殊途,各为其利罢了。” “你能如此想,倒也是极好。”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说来此事,奴婢倒有一疑,不知端木小主可否解答一二?”穆落落开口道。 “只管说便是,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值得带到棺材里去的。”端木美人看向穆落落,微微一笑“你也不必以奴婢自称,是不是奴婢,在座谁还不是心知肚明?” “是。”穆落落心下一颤,端木美人察人观色的能力不容小觑,若有心算计,当真是个难缠的主儿“小主向来心思细腻,处事机警,怎得那日就在御花园中…被舒氏碰了个正着?” 苏清婉闻言不由得垂下眼帘,能讲如此羞于启齿的话问的如此直白,怕也只有穆落落干得出来,不过此事确实有疑,两人也曾就此事做过猜忌,只是皆立不住脚。 “此事…”端木美人目光黯淡,显然是忆起刘彬。 穆落落心知戳了她的痛楚,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与苏清婉皆是认为,御花园一事,定是有人刻意安排。 “那日我本欲去法华寺为母亲祈福,谁知半路赵昭容突召我相见,说是有要事相告,我便去了,谁知在御花园中遇着彬哥,只见他双目赤红,一问便知是被人…”端木美人咬了咬下唇,停顿了一会,又补上一句“那时,他是给赵昭容请脉归来。” 话已至此,一切也都明了。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只是不曾料想,麝兰殿中,竟有如此不干不净之物。 “如今刘彬已然安葬,是班婕妤着人料理的,其家中孀母弱弟也已安置妥当,你大可放心。”穆落落道。 “班姐姐做事,一向面面俱到,只是她心太软,自小娇生惯养,正如那春日里的娇花,不曾历过风雨。”端木美人笑着,从旁拿起绣棚。 “你年纪虽轻,看事却是毒辣。”苏清婉奇道。 “钟鸣鼎食之家,其中多少弯弯绕绕,想来娘娘也是一清二楚,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罢了。”端木美人抬眸,意味深长的瞥了苏清婉一眼“端木氏入仕,女眷为妃乃第一步,自当从小培养,只是,父亲不曾料想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此乃天命。”苏清婉叹了口气,御笔红圈,她与端木葭是一样的命运。 “罢了,不说那些。”端木美人一边说,一边将绣棚拿至桌面上“这桃花枝子,我绣了许久,竟是怎般也不好看,娘娘帮我瞧瞧,如何绣才好。” 随着端木美人的动作,绣棚歪的布料也一一展现,苏穆二人这才瞧见,她手里绣着的,竟是一件大红嫁衣。苏穆二人对视一眼,两下里皆是震惊。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为他十里红妆。”端木美人低头,轻轻抚摸着未完的嫁衣“忘川河畔,奈何桥头,总该让我为他凤冠霞帔。” “你这如何能上身?”苏清婉百思不得其解。 “我死后,陛下定会碍于端木家的颜面,为我停灵,入夜后,让阿依娜为我更衣便是。”端木美人说的轻盈,眉目间具是幸福“难不成还有人能在落棺后,瞧瞧我?” “主儿若是不嫌弃,这枝子,我来为您绣罢。”穆落落伸手接过绣棚,同时示意苏清婉为自己配色理线。 “你觉得这个颜色可好?” “不好,这个颜色太俗,换一个,对,就这个就好。” 苏清婉故作不满的瞪了穆落落一眼,将穆落落选中的绣线取出来,抽出两股递给穆落落。 “将那片衣袖扯起来,挡着我走针。”穆落落指尖绣线翻飞,随口吩咐道。苏清婉乖乖的听从吩咐,像个温顺的小媳妇。 “你二人可真是佳偶天成。”端木美人抿了一口水,酸溜溜道。 穆落落抬眸与苏清婉对视一眼,两下里轻轻一笑,满目温柔。 一条小花蛇在三人不经意间从窗棱溜了进来,苏清婉抬眸间,正与那蛇对视,不由得惊骇。 “这小家伙向来粘人,惊着娘娘了,还望娘娘海涵。”端木美人抬手,任由那蛇缠上自己的小臂,而后一路向上,最后亲昵的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你怎得会喜欢这类东西,怪渗人的。”苏清婉下意识的远离端木美人,往穆落落身边挪了挪。 “我本极不喜蛇,厌它冷血,厌它性淫。”端木美人抬手点了点小花蛇的脑袋,后者讨好般的吐信子舔了舔端木美人的指尖“可入宫后,在御花园里初见阿依娜耍蛇,便突觉此物也颇有灵性。后来愈发觉得,我与蛇其实并无两样,一边同此人托付真心,一边又与他人交欢,竟与倡肆女无二,又有何…”颜面厌弃蛇呢。 “不可混说!”苏清婉低斥一声,打断端木美人的话“你是端木家嫡出的小姐,是当今圣上的正四品美人,怎可与倡肆女相提并论。” 端木美人歪着头瞧着苏清婉,眨了眨眼,而后粲然一笑:“娘娘教训的是。总归是惺惺相惜,便也喜欢上了,许是冷的人抱团取暖罢。” “主儿瞧瞧,这枝子如何?”两人说话的功夫,穆落落已然将桃枝绣完,拿起来给端木美人过目。 “如此甚好,多谢姑姑了。”端木美人含笑道。 “时辰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苏清婉边说边起身。 “我尚在家时,便听闻宫中有淑妃苏氏,性子怪癖,虽得盛宠,却不喜与人来往。入宫后,我也觉得娘娘待人极冷,不易与人亲近。不曾想,能助我的竟是娘娘,我执迷不悟时,是娘娘为我指点迷津,我日暮黄昏时,也是娘娘来陪我最后一程。”端木美人开口道,苏清婉不由得驻足,回眸相视“最后,还想托娘娘给怜茗姐姐捎个话。” “你说。”苏清婉道。 “蛇生而阴冷,依日而活,禁足的这些时日,我才想明白,怜茗才是我的太阳。”端木美人笑着,眼眶中却有晶莹“奈何此生真心已付与他人,她的情着实无法回应,今生无缘,愿来生相报。” 苏清婉闻言一愣,而后微微颔首,转身与穆落落离开。 离开怜草台一段距离以后,穆落落不由得驻足回眸,时近晌午,热烈的阳光撒进怜草台的院落,执意要驱散那里沉寂的阴霾。 “我记得初见那日,她双目赤红,以思家为由,念着自己的心上人,虽憔悴但终归是生气勃勃。”穆落落叹息道“今日再见,却已是一身死气。” “对她而言,如今赴死也是一种解脱。”苏清婉环抱住穆落落的腰,将下巴旦在她肩上。 “那我应该庆幸,你我都不曾做出傻事。”穆落落轻笑道,抬手握住苏清婉的手。 “谁说不是呢。”苏清婉也笑,将脸埋在穆落落颈窝里蹭了蹭“回去罢,出门时我吩咐堇青敦促小厨房炖了乳鸽,如今回去喝汤正好。” “好。”穆落落将苏清婉的手拉起来吻了吻,而后两人十指相扣,缓缓而归。 · 班婕妤立在廊下,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表面上是瞧着笼中金丝雀,实则目光飘忽。自今早起身,便觉心悸,也不知会有何事。 “主儿。”弄墨从外院拐进来,快步来到班婕妤面前,不及说什么便跪下了,双目含泪“主儿,端木美人,殁了。” 弄墨话音刚落,满院的丫鬟婆子便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果然,前些时日,淑妃遣人来传话时,便已注定今日的局面。”班婕妤喃喃道,而后看向弄墨“将此事,细细说与我听罢。” “是。”弄墨深吸一口气,压在呜咽之腔回道“今早阿依娜唤端木美人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美人早已断气,传了太医来瞧,说是夜里遭蛇咬了,毒发而亡。陛下下旨,在怜草台停灵一日,明日以正三品之礼下葬,晋其兄长为婺州别驾。” “也罢,葭儿这枚问路石,于端木家而言,并未投错。”班婕妤抬手轻轻叩击鸟笼,将那金丝雀儿吓得在笼中不住的扑腾“可有人质疑葭儿之死?” “有,贤妃道陛下赏给美人的蛇,皆是去了毒牙的,怎得就会被蛇咬毒发而亡。”弄墨回道“可是,太医院上下所有的太医都道是蛇毒,且不曾有人出入怜草台,一时死无对证,陛下亦是无意深究,贤妃这才悻悻作罢。” 班婕妤没有接话,默默的开了笼销,却不曾想,这雀儿原是自小被人养大,竟是连飞也不会。 “遣人悄悄的去西苑,找云太妃,就说晚辈冒犯,请她云家线人一用。”班婕妤将手伸进笼子,捉住金丝雀,缓慢而决绝的捏住了它的脖子。 “是。”弄墨应道。 “莫要再哭了。”班婕妤缓缓地松开手,只见那雀儿,已然咽了气“葭儿自由了,挣脱了这皇城的束缚,这是一桩喜事,莫让泪水脏了她的嫁衣。” 弄墨有些呆愣的瞧着自家小姐,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似乎自己侍奉了十多年的大小姐,在这一刻,脱胎换骨。 第70章 堇青出嫁 “今日才五月二十八,竟是连六月门都不曾入,我却恍然觉得,端午佳节已过去数月之久。”苏清婉倚在亭柱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长长的舒了口气“都道是多事之秋,到了我身上,反而成了多事之春了。” “贫嘴。”穆落落笑着将盛有鱼饵的白瓷盒递给苏清婉,而后在她身边坐下“每每有新人入宫,总归会有那么一段时日不安生。” “我入宫时可不是如此。”苏清婉倚在穆落落肩头,捻起一点鱼饵扔进水中“风平浪静的很。” “彼时陛下刚登基不久,后宫前朝也还都压着。”穆落落笑着看着苏清婉东一捏西一捏的扔鱼饵,引得水中锦鲤来回巡游“再说,你也不瞧瞧与你一同入宫的,都是何方神圣,彼此都是惹不起的,自然是没有这些事情。” “说的也是。”苏清婉歪头思索一瞬,而后颔首应道“一段时日不来,这池中锦鲤也少了许多。” “正是荷花开的日子,各宫各院都来请了锦鲤回去点缀,自然是少了。”穆落落笑道。 “说起荷花,前几日班婕妤还遣人来问,说要送两缸绿荷过来,我倒是不喜绿色,便也没要。”苏清婉悠悠道。 “怕睹物思人罢。”穆落落轻轻叹息。 苏清婉抬头看了穆落落一眼,心知她所言是谁,沉默了一会开口:“御花园一事,我着实不曾想到,竟会是赵昭容。” “说来也奇,自我入宫至今,已有五个年头,前几年赵昭容虽说嘴上不讨喜,但也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得这两年就…”穆落落满心疑虑。 “我想这问题,应是出在贤妃身上。”苏清婉将白瓷盒盖上,放置一旁“自打四皇子过继到安逸然膝下,她便有些不对劲,新人入宫时,又是主动向舒酒酒示好。不过说起来,若她是为太子之位,也应当是对付贵妃才是,也捉摸不透她想做什么。” “我反倒是好奇,入宫新人如此之多,她怎得就挑中了舒氏?”穆落落抬手轻轻揉着苏清婉的耳垂,抬眸间却瞧见黑曜匆匆过来,穆落落急忙推了推苏清婉,示意她速速起身。 “妹妹真是好雅兴,此处邻水环花,端的是纳凉好去处。”苏清婉刚做好喂鱼的样子,安贤妃便扶了丫鬟的手款款而来“本宫听闻陛下给妹妹身边的丫鬟赐了婚,妹妹此时应正是忙时候罢?” “谁说不是呢,忙里偷闲出来清静清静。”苏清婉疏离的笑着“出来也有一阵子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妹妹告退。” “妹妹。”安贤妃出身唤住苏清婉“妹妹前几日,可有去过怜草台?” “不曾。”苏清婉垂下眼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凛冽“本宫与端木氏交情浅浅,前不久还因她被罚奉,又怎会在她禁足时巴巴的去瞧她?” “也是。”安贤妃微微颔首,静静的看着苏清婉扶了穆落落的手离去。 “这个落落,来历查的怎么样了?”安贤妃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一直追逐穆落落的背影。 “回娘娘,还是老样子。”文绘答道“若她真的不是凤家家生子,那这身世掩饰的未免太过滴水不漏了些。” “可本宫总觉得有些异样。”安贤妃喃喃道“继续查。” “是。”文绘应道。 · 六月初六,宜嫁娶。 向来平静的南暖小筑难得热闹起来,院门并连廊上挂着桃红纱幔,六箱嫁妆系了红绸段停在院子里,小丫鬟来往匆匆,端的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堇青姐姐今日可真好看。”黑曜立在堇青身后,从铜镜中瞧着她笑。 “女子这一生,最美不过出嫁这日。”堇青仰起头,笑吟吟的瞧着黑曜“赶明儿你也去求了娘娘,给你许一门好亲事。” “奴婢年纪尚轻,倒也不急着出嫁。”黑曜抿嘴笑道,从桌上拿起华冠,轻轻的放在堇青发顶,细细固定好“再者说了,奴婢没有姐姐的好福气,能遇着王侍卫这般良人。” “好你个小丫头,变着法子说我老呢。”堇青忍不住抬手,在黑曜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我出嫁后,自是不能时时回来伺候,你定要尽心伺候娘娘。” “是,奴婢定会替姐姐好生伺候娘娘。”黑曜福了福身子,回身去拿眉笔的功夫,却见苏穆二人打了帘子进来,急忙福身见礼“娘娘,姑姑。” “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拘礼。”苏清婉朝着正欲起身的堇青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起身。 “来的也算赶巧,这黛青予你,也算是出嫁的闺中陪衬之物。”穆落落笑着,将手中的螺子黛递给黑曜,示意她为堇青上妆。 “奴婢怎配用螺子黛啊,这也太…”堇青立即摆手,同时示意黑曜还给穆落落。黑曜换也不是,描也不是,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苏家认下的义女,怎得就用不起螺子黛?”苏清婉柳眉一扬,微微倾身瞧着堇青“如今你可不是什么堇青,而是本宫的义妹苏青嫤。” 苏青嫤闻言,霎时泪满眼框:“奴婢…奴婢能有今日,全是娘娘的恩赐,哪怕是肝脑涂地,也是还不清的,哪敢与娘娘以姊妹相称,更用不得这般的好东西。” “大喜的日子,瞧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既已入了族谱,便也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说你用得,你便用得。”苏清婉笑着抬手用帕子沾去苏青嫤眼角泪水“你早就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却因我私心,多留了两年。如今安定,许你余生安康,算是平了我的愧疚。”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苏青嫤将眼泪憋回去“望日后,娘娘还能准许奴婢入宫伺候。” “我这边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只怕是你婆家不乐意了,出嫁之后,自当是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怎可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苏清婉笑道。 “任凭是谁,也没有娘娘重要。”苏青嫤红了脸,低头小声嘟囔。 “好了,你莫要在这里耽误时辰了,让新嫁娘快快上妆罢,否则一会王弼的催妆诗,怕是要念到日落了。”穆落落笑着推了推苏清婉,示意她去榻上坐好,自己在她身边落座。 “瞧你这话说的。”苏清婉依言落座,仍旧不忘嗔了穆落落一句“不过说起来,我到也真是好奇,也不知王弼能作出什么样的催妆诗来,若他作不出来,又该如何?” “就算作不出来,你也不能不放人不是?”穆落落笑道。 “谁说不能,大不了,多留青嫤一夜就是了。”苏清婉边说边瞄着苏青嫤的反应,瞧着她又急又羞的模样,不由得和穆落落笑成一团。 “说起来,我嫁于你时,你也不曾催我容妆。”苏清婉靠在穆落落怀里,抬手轻轻揉捏着穆落落的耳垂,轻声道。 “说的就好似你催过我一般。”穆落落忍不住笑了“难不成,你我二人还要你催我来我催你?中间不过是隔了个院子,如此一来,竟如同山歌对唱一般,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倒也是。”苏清婉也是一笑,抬头在穆落落下巴上吻了一下“就算不催,我也会速速理好容妆,早早的见到你。” “没想到,我的清婉竟是如此心急。”穆落落抬手捏住苏清婉的下巴,让她面朝自己,趁着不曾有人留意,深深一吻。 “娘娘,阮婕妤到了,在外头廊下等着青嫤出去呢。”琥珀轻轻叩了叩门框,在帘外说道。 “请姐姐进来罢,在外头等着可不合礼数。”苏清婉被穆落落吻酥了身子,一时窝在她怀里不愿起身。 穆落落不愿让人看了热闹,作势要挠苏清婉的痒,苏清婉这才不情不愿的坐直身子,阮婕妤恰好此时进门。 “今日青嫤出嫁,同为楚府旧人,理应来相送。”阮婕妤抬手摁住意欲起身的苏青嫤,而后示意紫苏将荷包塞给她“绵薄之财,略表心意。” “奴婢不过是丫鬟,怎敢与婕妤相提并论,奴婢惶恐。”苏青嫤心头一热,再度红了眼眶。 “我原不过楚府医女,如今你也是苏家义女,倒也没有谁比谁尊贵。”阮婕妤轻轻笑着,认真端详着苏青嫤“犹记我初见你时,还是个半大丫头,如今都要嫁人了,果真是岁月如梭。” “听姐姐的口气,就仿佛是自家女儿出嫁一般。”苏清婉笑着打趣儿。 “若能得女如此,倒也算是福气。”阮婕妤也不恼,笑着接话。 苏清婉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外头的喧哗声打断,紧接着便听闻琥珀在门外道:“娘娘,王侍卫到了。” “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黑曜欢呼一声,眼瞧着苏青嫤脸红到了耳根。 苏清婉起身走到窗边,略略掀起帘子,看着外头,琥珀领了一群小丫鬟将迎亲的人堵在了门口,笑着嚷嚷着讨要赏钱。 一时散了赏钱入了院,王弼被同僚推搡至最前方,面上虽看不出,耳根却是通红。 “我倒好奇,王弼回作出何等催妆诗来。”穆落落凑在苏清婉身边,一道向外看,穆落落话音刚落,王弼便开了口。 “苏家有贵女,嫁入武夫家。 山黛描柳眉,枫红点樱唇。 屋悬百子帐,榻有龙凤祥。 西方时已暮,试问妆成否?” “成否?”阮婕妤含笑看着苏青嫤,后者含羞带怯,轻轻颔首。 第71章 云起 阮婕妤颔首,从黑曜端着的托盘中拿过扇子,递给苏青嫤。 “妆成!”黑曜一声高唱,苏青嫤缓缓起身,由小丫鬟扶了,跟在苏清婉身后出了屋。 “王弼,本宫的义妹,便交给你了,你若不能好生待她,本宫定不饶你。”苏清婉立在阶上,看着与王弼并肩而立的苏青嫤,一时间感慨万分。 “末将定当好好对待青嫤,不让她受半分委屈。”王弼抱拳行礼,语句铿锵。 王弼与苏青嫤跪下,给苏清婉磕了头,便也是全了礼数。 “去罢。”苏清婉摆摆手,不知怎的便红了眼眶,这丫鬟跟在自己身边也有□□年之数,如今离去,心中也颇为不舍。 穆落落出手牵住苏清婉,微微用力攥了攥。苏清婉略略侧头,朝着穆落落粲然一笑。 “这孩子也是命好,能有一日走出这红墙青瓦。”阮婕妤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目送王弼牵着苏青嫤,一步一步走离南暖小筑,轿子入不得皇宫,只得徒步出去再上轿。 “是啊。”苏清婉抬起手,微微仰头,从指缝间瞧着天上的太阳“这皇城,有多少人想进来,便有多少人想着出去。” “终归是所求所念不同,在这深宫之内,稍有挂念,不争不抢,倒也是一生喜乐安康。”阮婕妤看着苏清婉和穆落落“只是像娘娘这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陛下百年之后,未曾生育的嫔妃便会送去郊外尼姑庵,彼时便也算自由。”苏清婉放下手,笑吟吟的瞧着穆落落“左右不过十数年的光景,有落落陪着,一晃便过去了。” “娘娘这话,也就和妾身说说便罢了,明面上还得盼着陛下千秋万代呢。”阮婕妤朝着苏清婉微微一笑“时候也不早了,妾身先行告退。” “上清宫内已布下晚膳,婕妤娘娘不赏个脸么?”穆落落笑问。 “娘娘盛情,却之不恭。”阮婕妤福了福身子“奈何今日和华回宫,且清幽阁内也已备下晚膳,实在不好继续叨扰娘娘。” “也罢了,改日得空,再请和华公主来尝尝新做的点心。”苏清婉与阮婕妤相携出了南暖小筑,在门口互相见礼后分别。 走出几步后,阮婕妤蓦然回首,瞧着甬道上走着的丫鬟,眉头渐蹙。 “娘娘怎么了?”紫苏追随着阮婕妤的目光看过去,不巧的是,那丫鬟恰好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许是我看错了,总觉得那丫鬟有些眼熟。”阮婕妤轻轻摇了摇头“罢了,回去罢,今日青嫤大喜,这几日也莫要坏了娘娘好兴致,遣个人来多留心些罢,也不必禀给娘娘了。” “是。”紫苏应道。 · “上清宫上个月的开支,竟翻了一番。”穆落落提着笔,从账本中抬头瞥了苏清婉一眼“多出来的,都是你的补药钱。” “我若不让韩老将我的药量翻一番,又何来借口,将我的绿头牌从内廷司撤下来呢?”苏清婉歪在榻上,纤纤玉指拈着一枚葡萄,送到穆落落嘴边“尝尝看,略有些酸,可我喜欢的紧。” “我记得陛下只赏了上清宫一串,这怎得还多出一串来?”穆落落低头从苏清婉指尖将葡萄叼走,酸中带甜,果真是苏清婉喜欢的味道。 “班婕妤遣人悄悄的将她那一串送来了,说是最不喜这些东西。”苏清婉将玛瑙盘子往穆落落面前推了推,而后趴在矮案上歪着头瞧着穆落落“六月二十六,皇帝诞辰,苏府的贺礼已然在路上,大概十六便能送到。那我上清宫,准备何等贺礼?” “苏府备了何物?”穆落落放下笔,她今日算开销,正是为了此事。 “不过是,上等的苏绣屏风四扇,二十两黄金打造的蟠桃一对,还有些西洋来的玩意儿,我也没有细瞧,只吩咐黑曜去接来便是了。”苏清婉抬手捉了穆落落鬓边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玩。 “苏府出手果真阔绰,这要上清宫如何媲美。”穆落落无奈的笑了笑“左右如今时间也充裕,不如传信给子纹,让他去南洋购置些东西,加急送来便是。” “去年贤妃送过一块太湖寿山石,今年我与她重了,怕是不妥罢?”苏清婉道。 “自然不是寿山石,且不说去年贤妃送过,单说库存中数不清的摆件,就足以让我不讲其考虑在内了。”穆落落笑着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我原是想着让子纹去南洋,买一株珊瑚回来。” “这倒可以。”苏清婉颔首,心中默默开始盘算需要多少银钱。 “不必算了。”穆落落瞧着苏清婉的目光,便知她在想什么,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既然让子纹去操办,自然是子纹出钱,你大可不必担忧。” 苏清婉眨眨眼,盯着穆落落,而后长长的一声叹息。 “怎么?”穆落落瞧着苏清婉幽怨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在想,我到底跟了你们穆家多少债,远的且不说,单说近几个月,又是贺礼又是青嫤的嫁妆,还有被罚奉的那一个月,真真是算不清了。”苏清婉松开穆落落的青丝,可怜巴巴的瞧着穆落落“穆家不会因我开销过大而将我逐出家门罢?” “这可不一定。”穆落落有心调笑,故作严肃地瞧着苏清婉“你嫁入我家门,既不曾陪送嫁妆,也不曾为公婆奉茶,仅是与我结发,我父亲若是不认你,我也是没有法子的。” “那要如何是好啊,我这辈子可就认定你了,若是被穆家逐出家门,可要我怎么活?”苏清婉已然发觉穆落落眼中隐忍的笑意,便索性陪她唱完这出戏。 “你过来,我告诉你。”穆落落朝着苏清婉伸出手,笑吟吟的看着她。 苏清婉歪了歪头,而后款款起身,将手搭载穆落落手心,缓缓走近。 穆落落出其不意的一拽,苏清婉猝不及防,整个人向穆落落怀里扑去,穆落落顺势向后躺,正正好好的将苏清婉搂在怀里。 “既然是我的妻,和离自然是要经过我的同意,你若能讨得我的欢心,让我再也离不了你,就算父亲执意赶你出门,我也定会陪你浪迹天涯。”穆落落翻身将苏清婉擒在身底,低头笑道。 “浪迹天涯就罢了,被逐出穆家,还有苏家可回。”苏清婉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将她拉近自己,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天生愚昧,一时竟不能理解落落欢心所谓何物,不知是否是这个样子…” 苏清婉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带上几分魅惑,待最后一个字落地,苏清婉的丁香小舌在穆落落耳廓上游走了一圈,而后倏忽返回。 穆落落略有些讶异的看着歪着头的苏清婉,那一双灵动的狐眸中噙着笑意,真真像是话本子里魅惑君主的狐妖。 穆落落盯了苏清婉一会,倒是把苏清婉盯得红了脸颊,正欲说些什么的功夫,却被穆落落封住了唇舌。 左右二人心有灵犀知根知底,索性不多费口舌功夫。苏清婉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穆落落的温柔中。 · “娘娘,紫华宫的丫鬟求见。”丫鬟上前来禀。 “紫华宫?”赵昭容蹙眉,放下手中的女红“让她进来。” “奴婢翠烟,见过昭容娘娘。”翠烟跪地行礼。 “你不是紫华宫的丫鬟。”赵昭容盯着跪在地上的翠烟,一脸审视“是谁给你的胆,竟敢装作紫华宫的丫鬟?” “娘娘恕罪,奴婢也是没有法子。”翠烟急忙叩首“请娘娘开恩,帮帮我们家主子。” “你们家主子?舒氏?”赵昭容轻蔑的一笑“呦,都进了冷宫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的?我可没那本事,能求着陛下把她放出来。” “我们主儿,完全是遭了淑妃的陷害,否则何至于此。”翠烟满眼愤恨,银牙咬的咯咯作响“如今我们主儿沦落至今,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想着帮主儿出一口恶气,思来想去,唯有娘娘可以施以援手。” “舒氏也是个憨的,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苏清婉那个不省油的灯。”赵昭容冷笑一声,而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翠烟“你这丫鬟倒是个衷心的,却是不知你找我又有何用?” “奴婢来,是想跟娘娘借一样东西。”翠烟跪行上前。 赵昭容疑惑俯身,待听清翠烟所言之物之后,脸色大变,刚要拒绝,却被翠烟开口打断。 “娘娘莫要忙着拒绝奴婢,奴婢向娘娘保证,此事定然不会拖累娘娘,一切皆由奴婢自己承担!”翠烟道“再说,娘娘不一向瞧着淑妃不顺眼吗?此番也算我家主儿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 “也罢了,这烫手的山芋,我正愁没得处置。”赵昭容思索了一瞬,勉强答应,摆手示意自己的大丫鬟领着翠烟去了内室。 赵昭容抬起头,瞧着窗子外头不甚明亮的天,苏清婉啊苏清婉,皇帝寿辰,我也给你这宠妃备了份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小高潮预警,日常了这么久,也该宫斗了。 第72章 中计 “这是上清宫的贺礼单子,我将苏府的贺礼单独列了出来,你可要瞧瞧?”穆落落放下笔,对正在漫不经心的挑衣裳的苏清婉道“除了那一株珊瑚,还贴补了些其他的小玩意。” “不必瞧了,你做事想来和我心意。”苏清婉边说边扯了一件衣裳出来“你觉得这件衣裳如何?” “你不是最不喜红色吗?怎得今日挑的衣裳都是红的?”穆落落将贺礼单子递给琥珀,吩咐她将贺礼提前送去,而后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清婉,苏清婉衣着向来素淡,鲜少见她穿艳色的衣裳,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虽不喜,可陛下却是欢喜得紧。”苏清婉叹了口气,扭头颇为幽怨的瞧着穆落落“今日毕竟是陛下七七寿数,少不得迎合奉承。”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穆落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手头那件倒也不适合你,你肤如凝脂,下头那件玫红的反倒更合适些。” “那我偏不穿这件玫红色的。”苏清婉轻哼一声,将穆落落所说的那件衣裳拿出来递给黑曜“给本宫好生收起来。” “这又是何意?”穆落落只手撑头,笑吟吟的瞧着苏清婉,她闹别扭的模样煞是可爱。 “你说那件衣裳适合我,定然是觉得我穿那衣裳好看,既如此,自然是不能给旁人看了去。”苏清婉朝着穆落落眨眨眼,略一歪头“日后我再穿,仅给你一人看。” 穆落落缄默无言,只一味的瞧着苏清婉笑,这一笑反而把苏清婉笑的害了羞,红着脸转过身去,随意的点了件衣裳,命黑曜为自己更衣。 · 等苏清婉梳妆完毕,赶至鹿鸣宫时,宫内早已是一派热闹氛围,嫔妃三五聚集,喁喁私语。 “今日果真是争奇斗艳。”穆落落望着满眼的红,着实有些吃不消,间或有几个素净的,反倒显眼起来。 “陛下近些日子因前朝烦心,鲜少来后宫,今日机会难得,自然是谁都不想放过。”苏清婉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扮,也算是泯然众人,苏清婉对此甚为满意。 一时入了席,苏清婉伸手从桌上盘中拈了块点心,咬了半口,剩下的递于穆落落:“太甜了。” “是我把你喂刁了。”穆落落尝了一口之后,无奈道。 “谁说不是呢,我可真是万万离不了你了。”苏清婉笑着眨眨眼,甚是俏皮。 “请淑妃娘娘安。”周昭仪款款而来,朝着苏清婉福了福身子。 “周姐姐安好。”苏清婉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周姐姐近日可好?” “不过是老样子罢了,也没甚好与不好。”周昭仪在苏清婉身旁落座,与苏清婉同席“下个月,便是和伦及笄之日,我也求过陛下,将和伦许配给沈家的公子,陛下准了。与我而言,旁的便也没什么可以挂心的了。” “如此平安顺遂便是最好不过了。”苏清婉端起茶杯,朝着周昭仪虚敬了一下,后者回礼。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妾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万福万安!” “都起来罢。”皇帝牵着穆潇潇,于主位落座,而后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今日家宴,众爱妃不必拘束,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乐罢了。” 此话落,便算是开了席,一时笙箫起。 苏清婉无心歌舞,又不得提前离席,目光少不得在席间徘徊,一时竟凝聚在四皇子身上:“四皇子竟已是这般年纪了么?” “算起来,三皇子与四皇子相差不过两月,如今也都是二八之数了。”周昭仪接道“当真是岁月如梭,我尚且还记得,三皇子在荟菊殿内背书的模样,一晃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 苏清婉回眸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今日诸位皇子齐聚才得以发现,原来这几位殿下的年岁竟如此相近,太子今年也不过二九之数。 “若沈姐姐尚在,见着戎儿今日模样,该是欣慰的罢。”周昭仪笑着说,眼角却隐隐有水光“皇后娘娘心善,视戎儿如己出,远比我照养的好。” “周姐姐吃酒吃醉了。”苏清婉抬手轻轻拍了拍周昭仪的后背“皇后母仪天下,宫里的孩子皆是皇后的子嗣,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周昭仪笑着看着苏清婉,目光清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一时睹人思人罢了。 “今日陛下寿辰,妾身人拙嘴笨,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来讨陛下欢心,惟请陛下饮尽此杯,再准许妾身拙献一曲。”金婕妤起身道。 “好,既如此,不如众爱妃一同举杯!”皇帝大悦。 “恭祝陛下洪福齐天,寿与天齐。” “这酒是青酿,味道好得很,你可要尝尝?”苏清婉身子略微向后仰,对穆落落说道。 “人多眼杂,便也罢了。”穆落落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苏清婉酡红的脸颊,忍不住说道“你也少喝些罢,味道再好,也不可贪嘴。” 苏清婉转过头,认真的看着穆落落,后者被盯得一脸莫名,刚要开口,苏清婉便眉头一蹙。 “不对。”苏清婉甩了甩头,借着伽倻琴声的掩盖,低声对穆落落道“这酒不对劲!” “什么?”穆落落瞳孔猛地一缩,正欲起身却被苏清婉一把摁住“莫急,不是毒,是…” 穆落落与苏清婉对视一眼,瞬间明了苏清婉咽下去的半句话是什么。 “不曾料想,竟有人在陛下寿宴上害我,真是好胆识。”苏清婉抬手揉了揉眉心,同时示意黑曜将自己的酒杯撤下。 “金妹妹伽倻琴奏的甚妙,只是唯有琴声,没有舞姿未免太枯燥了些。”安贤妃起身,朝着皇帝福了福身子“妾身不才,愿献舞一曲。” “准。”皇帝摆摆手。 “妾身曾听闻,淑妃曾一舞动倾城,如今借陛下寿宴,妾身也想开开眼。”赵昭容开口道。 苏清婉隔席看向赵昭容,今日筵席,四妃缺一,论资历理应是赵昭容与自己同席,她却让周昭仪与自己同席,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我瞧着妹妹似是醉了,要不我替你去?”周昭仪颇为忧心的看着苏清婉。 “爱妃?”皇帝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如何?” “既然姐姐开口,妹妹自然也没有推脱的道理,那便不才,为安姐姐抛砖引玉了。”苏清婉先起身回了皇帝的话,而后回头对周昭仪微微一笑“姐姐放心,无妨。” “清婉。”穆落落担忧的握了一下苏清婉的手腕。 “她们想让我往局里走,那我便随了她们的愿,我倒要看看,她们想要做什么。”苏清婉眸中划过一道厉光“你着人回去,上清宫内外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有面生的,不论是谁,一律扣进柴房,如有不从,杖刑伺候,别死了就行,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再去劳烦韩老受累,夜半走这一遭。” “好。”穆落落应了一声,送来了苏清婉的手腕。 苏清婉路过金婕妤时,状似无意的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后者会意,压下心中隐忧,准备起弦。 “弄墨,去罢。”班婕妤略略侧头,吩咐道,弄墨应声而下。 与班婕妤同席而坐的阮婕妤不由得侧目,瞧着班婕妤那张美艳却少了几分生气的侧脸,一时琢磨不透她想做生么,只是略略抬手,紫苏亦悄无声息的退下。 班婕妤把玩着手中的酒盅,看着安贤妃婷婷袅娜的舞姿,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自己分的清楚。 “班妹妹觉得,两位娘娘舞姿如何?”阮婕妤只手撑头,微笑着看着班婕妤。 “贤妃娘娘舞姿妩媚,奉承意味多于风骨,我尚在闺阁中时,便听闻杭州安家之女,舞姿多清秀,不想今日一见却是这般光景。”班婕妤转头看向阮婕妤,微微笑着“淑妃娘娘则不同,舞姿清丽脱俗,举手投足间确对得起上清一词。” 阮婕妤闻言,便已知班婕妤言下之意,安下心来,微微颔首。 班婕妤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至今已有五个月,却比寻常人都大些,有经验的老嬷嬷都说,许是双生子。 一曲毕,苏安二人相视微微一笑,而后各自行礼而退。 “淑妃娘娘舞姿果然不凡,妾身今日也算开了眼了。”赵昭容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清婉。 “姐姐谬赞。”苏清婉此时已有轻微眩晕之状,无心在言语上维护虚妄的和平。 “妹妹还好吧?”周昭仪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无妨,劳姐姐挂心。”苏清婉极力微笑着,穆落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落落,筵席还有多久结束?” “就快了,还有半个时辰。”穆落落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苏清婉,殊不知自己如今的体温对苏清婉来说更是入髓的毒。 “娘娘。”紫苏恰在此时端着托盘来到苏清婉席前“我家主儿想着,娘娘方才舞过一曲定是乏了,命奴婢给娘娘送些酸梅汁来,也好解解酒。” 紫苏放下托盘后,又压低声音轻声说:“我家主儿说,这酸梅汁里的东西,虽不能解了娘娘的困境,倒也能纾解一二。” 苏清婉闻言抬眸,与阮婕妤遥遥对视,后者微微颔首,苏清婉举起茶杯虚敬一下以示感谢。 方才一舞,使的全身血脉开张,媚药的药力更是得到了扩张,苏清婉暗暗掐着自己的掌心,竭尽全力保证自己头脑的清醒,却无法抑制从小腹蔓延而上的热意,渐渐的烧到心里,穆落落身上那近在咫尺的桂花香,更是给这把火添柴加薪。 作者有话要说: 祈祷下一章能顺利通过审核 第73章 将计 熬到戊时末,苏清婉的神智早已乱成一锅粥,仅剩的几丝清明尚在埋怨自己此番太过放肆,以至于险落落与自己于不利之地。 “今日之宴便到此处,众爱妃也都散了罢。”皇帝有些微醺,微微眯起的眼睛流露出满足。 今夜皇帝没有翻牌子,便是要宿在皇后宫里了。穆落落想着,抬头向主位上看去,恰此时穆潇潇也投来担忧的目光,目光交汇间,两下里微微颔首。 苏清婉在强撑着意识远离人群后,便彻底管控不了自己,整个人压在穆落落身上,口中呢喃不清。 穆落落搂着苏清婉的腰,半拖半抱的快步往回赶。皇帝那边有潇潇牵制,暂且无虞;下药之人虽不知是谁,但终究不会过早出现,又外有阮婕妤内有黑曜,倒也能拖延一阵。现下当务之急,便是解了苏清婉的药效。 今夜,怕是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姑姑,奴婢…”入了上清宫的宫门,琥珀便急急的迎了上来,刚开口,却被穆落落粗暴的打断。 “有什么事容后再议,自此刻起,封闭上清宫,非娘娘号令,不得任何人进出!”穆落落按住苏清婉不安分的手,急急的吩咐。 如今苏清婉已然失了神智,浑身发热普通炭火一般,口中呢喃着穆落落的名字,也如媚药一般蛊惑着穆落落的心。 刚靠近床榻,苏清婉便猛然发力,穆落落猝不及防,竟被苏清婉钳制在她下方,穆落落哭笑不得,寻常时日苏清婉因体弱劲小,不曾想如今却被激了潜力。 “乖,乖…唔!”穆落落正欲安抚一二,苏清婉却急不可耐的封住了穆落落的唇舌,攻城略地,双手向下游走,四处点火。 穆落落见此情形,也懒得多费口舌,只得任由苏清婉动作,见缝插针的褪去两人的衣物。 待两人唇瓣分离,苏清婉双眸迷蒙,似是浮了一层水汽,更添几分妖媚之感。 “落落,我好难受。”苏清婉跨在穆落落身上,委屈的瞧着穆落落,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分外惹人怜。穆落落趁机抽掉苏清婉的发簪,一头青丝瀑布般散落。 “乖,一会便没事了。”穆落落轻声安抚,乘其不备,一个用力反制苏清婉,夺回主动权。 两厢缱绻,颠鸾倒凤,共赴巫山。 · “娘娘…”珍儿欲言又止的靠过来。 “下去,没瞧着本宫正欲陛下博弈,有什么事,容后再禀。”穆潇潇轻斥一声,珍儿无奈,福身欲退。 “慢着。”皇帝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出声叫住珍儿“你已经进来过三四次了,到底所为何事?” 珍儿抬眸瞥了穆潇潇一眼,穆潇潇借饮茶之机,微微颔首。 “外面有个丫鬟,声称是上清宫的,求见皇后娘娘,说是有要事上禀。”珍儿如实答道。 “让她进来。”皇帝摆摆手,而后继续低头去看棋盘。 “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翠烟跪地叩首。 “你三番五次打搅朕与皇后博弈,到底有何事要禀?”皇帝睨了翠烟一眼,满是威压。 皇帝只一眼,便让翠烟冒了冷汗,一时言语间也有磕绊:“是,是淑妃娘娘与人私通,如今正在宫中…” “放肆!”穆潇潇一声怒斥,眼中的担忧是真真切切“你可知污蔑主子清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奴婢自然知晓,可奴婢是亲眼瞧见那奸夫进了上清宫,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禀告皇上。”翠烟急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大可亲去上清宫一探究竟,如今那二人正…” “住口!此等污言秽语,怎可污了皇后娘娘的耳朵!”珍儿急忙打断翠烟的话。 “卖主求荣,就算证实了,你又有什么好处?”穆潇潇瞧着翠烟,越瞧越眼生,不由得开始揣测苏清婉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普天之下皆是皇帝的奴婢,奴婢此举是效忠陛下,并无卖主求荣。”翠烟抬眸直视穆潇潇“难不成,皇后娘娘是想说,淑妃大于皇帝吗?” “够了!”皇帝骤然一拍桌子,将穆潇潇和翠烟皆是骇了一惊“赵德胜!摆驾上清宫!” “是。” 皇帝移驾,又是后宫出事,穆潇潇少不得跟随,只是穆潇潇心有疑虑,筵席散时,长姐分明是让自己拖住陛下晚些安寝,怎得此时却来了这么一出,到底是何用意?还有这丫鬟… “将这丫鬟捆了,一并带往上清宫!”穆潇潇瞥了一眼地上的丫鬟,眼生之中却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 上清宫内灯火通明,苏清婉双目无神的坐在池塘边瑟瑟发抖,任凭穆落落如何拉扯也不起身,一头青丝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爱妃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看着苏清婉这幅尊容,顾不上发火,先是心底一软。 苏清婉靠在穆落落怀里,目光僵直,缓缓地自下而上的移动,在与皇帝对视的一瞬间泪如雨下“妾身,妾身无颜面圣,唯有以死谢罪!” 语罢突然起身,朝着一旁的巨石撞去,幸有周遭的婆子丫鬟七手八脚的拦住,仅仅是擦破了鬓角的一点皮肤,一抹殷红刺痛了皇帝的眼。 “还不速速将淑妃扶进寝殿!”穆潇潇斥道。 穆落落将苏清婉扶起来,两人对视一眼,苏清婉背对人群,朝着穆落落微微一笑,下一秒便昏了过去。 “太医!快去请太医!”穆落落抱着不省人事的苏清婉,急切的喊道。 眼前乱糟糟的景象,不仅穆潇潇有些混乱,就连翠烟也傻了眼,她走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个样子! “贤妃娘娘、昭容娘娘到!”前脚穆落落将苏清婉扶回寝殿,后脚便有太监高唱。 “她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皇帝皱眉低声道。 “妾身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起来罢。” 皇帝心中疑虑,安贤妃心中更是大惑不解,筵席散后,赵昭容硬拉自己去下棋,说是有一场好戏等着自己,不成想却是这样一般景象。安贤妃看向赵昭容,后者也无法作答,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一时韩老赶来,一同前来的还有阮婕妤和班婕妤。 “爱妃怀着身孕,怎得也深夜走这一遭?”皇帝皱眉。 “回陛下,妾身原本在阮姐姐屋里学习如何调制香料,正欲离开时瞧见韩老行色匆匆,听闻是淑妃娘娘宫里出了事,便想着一同过来瞧瞧,能否帮助一二。”班婕妤微笑道,瞥向赵昭容的目光却是冰冷如刃。 穆潇潇抿了一口茶,瞧着这一屋子的人,显而易见的各怀心思,今日自己,也就老老实实做个局外人,喝茶听戏罢。 相顾无言间,韩老从暖阁转出。 “如何?”皇帝问道。 “娘娘乃是欲求不满,血脉开张,又突遭惊吓与冰寒,一时气血逆涌所致,如今已无大碍,片刻便能醒来。”韩老话音道。 “欲求不满,难怪要夜半私会奸夫。”赵昭容冷笑一声。 皇帝尚未来及开口,便瞧见苏清婉扶了穆落落的手,颤颤巍巍的从暖阁出来,面上无半分血色。 行至皇帝面前,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苏清婉便突然跪地,梨花带雨:“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 “爱妃起来回话。”皇帝摆摆手,示意穆落落将苏清婉扶至一旁坐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爱妃慢慢道来。” 苏清婉也不起身,跪伏在地上,只一味的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用下三滥的手段,想要毁娘娘清誉。”穆落落无奈,代为作答“娘娘为保清白,无奈之下只得投身清池,以消药力。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鉴!” “你胡说!分明是淑妃夜半夜半私会奸夫,奴婢亲眼瞧见那奸夫从后门入了上清宫,真真切切!”被压在一旁的翠烟突然发声,声嘶力竭道。 “奸夫?”穆落落回眸,似笑非笑的看着翠烟“不知你说的可是此人?带上来!” 随着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的押进来,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 “陛下,今晚从鹿鸣宫回来时,便见此人在上清宫外鬼鬼祟祟欲行不轨,奴婢便擅作主张将此人拿下。”穆落落转回头对皇帝道“娘娘先是遭人下药,随后便有此人在上清宫外转悠,其用意人尽皆知。” “我瞧着这倒不像是奸夫,反而像是有人刻意寻了此人来毁娘娘清白。”班婕妤开口将穆落落没有说的话说出来“此举环环相扣,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其用心之毒,不可估量,还请陛下明察,换淑妃娘娘清白。” “方才韩老出来,说娘娘是欲求不满血脉开张时,赵姐姐便接了一句难怪夜半私会奸夫。”阮婕妤悠悠开口“妹妹不知,赵姐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又是缘何比我和班妹妹更早来到上清宫的呢?难不成此事是赵姐姐一力促成?” “我…”阮婕妤三言两语,便将赵昭容的冷汗问了下来,上清宫一事自翠烟从自己那里带走媚药起,她便时刻关注着,今日本来是想带着安贤妃过来捉奸,不成想却被反将一军。 “说道媚药,妾身倒想起一事。”班婕妤突兀开口,赵昭容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一口气尚未送开便又被吊了起来“端木美人御花园一事,事后端木美人曾与妾身攀谈,言语间曾透露刘彬那狂徒似也是遭人下药,妾身随后遣人去太医院查了出入册子,发现那日刘彬正是为赵昭容请平安脉而归,不知此事,赵昭容又将作何解释?” “我…”赵昭容阵脚大乱,一时冷汗密布“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有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有没有的一查便知!”安贤妃突然开口,冷眼看着赵昭容“与其在这里争辩,不如自查以正清白!” 苏清婉伏在地上,略略偏头与穆落落对视,眸中虽有泪水,却满是戏谑之意。 第74章 就计 “对!”赵昭容似是在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口气也硬气了不少“如果妾身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定会留下痕迹,如今既然两位妹妹都怀疑妾身,妾身愿清查以证清白!” “去查!”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赵德胜领命而下。 穆落落抬眸,看向一直在暖阁门后的黑曜,对世间微微颔首,黑曜会意,悄无声息的消失。 “上清宫那个揭发淑妃私会奸夫的奴婢在哪里,本宫倒想听听她缘何一口咬定淑妃通奸的。”穆潇潇放下茶盅,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再度让殿内气氛冷凝。 一直在角落里旁观的翠烟冷不丁被推至正中央,抬头间正对上穆落落的眼眸,一时间通体发寒。 “奴婢…奴婢…”事情发展至此,已是全然超出翠烟的预料,一时间竟言语凝涩“是,是奴婢亲眼瞧见娘娘从后门出去,迎了那奸夫进来,落落姑姑还将奴婢们都遣了出去,分明是避人耳目。” “娘娘从后门出去?”穆落落轻笑一声“不知你看到此事时,是何时辰?” “是,是戊时一刻。”翠烟道。 “彼时淑妃可清醒?”阮婕妤突兀开口,倒是把翠烟问的有些发懵。 “自然是清醒的。”翠烟不知阮婕妤何意,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她与那奸夫甚是亲密,奴婢看的清清楚楚。” “此婢在说谎。”阮婕妤道“戊时时宴席方散,今夜淑妃吃了不少酒,眼瞧着是醉了,妾身离席时,还瞧见淑妃与昭仪说了会话方才离开,淑妃向来体弱,一刻钟的时间,怎么可能从鹿鸣宫回来并神智清醒?” “奴婢…奴婢亲眼所见,又怎会有假?况…况且如今人证在此,又作何解释?”翠烟说着,趁人不察,狠狠的瞪了那男人一眼。 一直蜷缩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经此一瞪,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弹起:“是…是!昨日娘娘给小人传话,说,说是今夜戊时相见,小人,小人如时赴约!小…” “你可知欺君罔上是诛九族的大罪!”穆落落一声怒斥“又是何人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污蔑娘娘!” “自然是,是色胆包天!”自赵德胜领人去麝兰殿查证,赵昭容的心似是落回原处,说话也硬气了许多“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此人定是舍不得淑妃,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竟不知何时得罪了昭容,竟惹得昭容如此抹黑于我!”苏清婉乍然回眸,带着哭腔道“我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他缘何在我宫外徘徊,若他真是我奸夫,我又怎会将他五花大绑与此,任凭你们指责!” “谁知娘娘是不是做贼心虚贼喊捉贼,眼瞧着事情败露,便想着用别人的命为自己开脱!”翠烟冷笑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穆落落怒斥,随后回眸看向皇帝“陛下恕罪,方才此婢所言,您已然听的分明,如今奴婢再说几句,陛下定能分辨此婢所言之虚实。” 皇帝阴沉着脸摆摆手,示意穆落落随意。 穆落落叩首后看向那男子:“我且问你,是否知晓娘娘名讳?又是如何认识娘娘?昨日娘娘又是如何约你今日相见?今日又是几时被我等扣住?” “小人…小人…”那男子额头冒汗,不断的看向翠烟,奈何皇帝坐镇,就算翠烟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请陛下设想,若他真是娘娘奸夫,此等问题缘何答不上来?”穆落落不在乎那男子神情,再度看向皇帝“关于此婢所说戊时一刻瞧见后门有人一事,奴婢可以做出解释,从上清宫后门出去的是上清宫内的小丫鬟,与她相见的是在御前伺候的太监,原是她远房表哥来着,颠沛在外相互相扶实属不易,娘娘便也对她二人私下相见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今日却凭白遭人污蔑!陛下若是怀疑,大可将那小丫鬟叫来,当面对质。” “这…这…”翠烟看着一脸笃定地穆落落,彻底慌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面色阴郁,盯着翠烟的眼神寒似三九。 “奴…奴婢…”翠烟不停的瞥向那男子,指望他为自己开脱,却不想那人已被骇破了胆,跪在地上鹌鹑似的颤抖。 “来人!”皇帝沉声吩咐“将此二人拖下去,杖杀!” “是!” “慢着!” “蘅儿还有何事?”皇帝看向阮婕妤,面色略有缓和。 “皇后娘娘方才说此婢出自上清宫,妾身自认为与淑妃来往也算密切,却不曾在上清宫见过此婢。”阮婕妤睨向翠烟“上清宫掌事姑姑过来认认,瞧瞧此人是不是上清宫的人。” 穆落落应声回眸,虽然双方皆是心知肚明,仍不免将戏做全套,细看之后,穆落落方才回道:“回禀陛下,此婢并非上清宫之人!” “既然如此,那此婢原先侍奉的人,便是故意陷害娘娘的人了。”班婕妤起身,朝着皇帝行礼“陛下,此人陷害淑妃的手段阴险,妾身恳请陛下将此事彻查!” “来人,去传尚宫局司薄。此二人先压在一旁,过后对质!”皇帝挥手,阴声吩咐,随后看向苏清婉“爱妃先起来罢。” 苏清婉应声,任由穆落落将自己扶起,又托以受惊无力,正大光明的倚在穆落落怀里。 恰此时,赵德胜领人归来,赵昭容的心不免再度提起。 “禀陛下,奴婢在昭容娘娘宫里,寻得此物,请陛下过目。”赵德胜上前,将手中纸包奉上。 赵昭容霎时双目圆瞪,不由得攥紧座椅扶手。安贤妃借放置茶盅的动作,指尖状似无意的划过赵昭容手背,略做安抚。 “请韩老瞧瞧,这是何物。”皇帝挥手,示意赵德胜将此物呈给韩老。 韩老查验过后,回道:“此物有催情之用。” “这不可能!”赵昭容骤然起身,极力反驳“我宫里怎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定是有人栽赃于我!” “是从何处搜的此物?”阮婕妤开口问道。 “回阮主儿,是从昭容娘娘的梳妆台最下曾的抽屉中找到的。”赵德胜回道。 “胡说,分明是…”赵昭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后乍然惊觉失言,慌乱的住口。 “分明是什么?难道娘娘将此物放在别处了?”班婕妤自然不会放过,步步紧逼“娘娘不是说自己宫中没有此物吗?怎得如今又要反驳此物是从何处找到?娘娘这是不打自招了罢?” “我…”赵昭容慌乱的看向安贤妃,后者无奈扶额,避开其目光。 苏清婉用帕子轻拭眼角泪痕,借以遮掩上扬的嘴角。 “如此,倒是能解释昭容娘娘缘何比我与班妹妹早到一步了,原就是娘娘布的局,上清宫内发生何事,娘娘自然是一清二楚。”阮婕妤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彻底击垮赵昭容的一切防线。 “陛下!我没有想要陷害淑妃!”赵昭容扑通一声跪下,连滚带爬的跪行至皇帝面前“陛下信我啊陛下,我与淑妃无冤无仇,没有缘由陷害她啊陛下!” “敢问娘娘与端木美人有何过节!”班婕妤声音尖锐,显然是真的动怒。 “我,我…”赵昭容不曾料想班婕妤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时间无从作答。 苏清婉微微挑眉,看着双目赤红的班婕妤,不由得感慨,自端木葭死后,这班怜茗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此番更是将自己当做引子,为端木葭复仇了。 “昭容赵氏,品行不端,心肠蛇蝎,愧为昭容。”皇帝不耐烦的将赵昭容一脚踢开“念在其伺候多年,废为采女,移居忆花台,无召不得外出!” “不要啊,陛下!不要啊!”赵采女闻言放声哭喊,企图去抱皇帝的腿,却被赵德胜眼疾手快的扯了下来,随后便有小太监将其拖出去。 “奴婢尚宫局司薄,参见陛下,参见各位娘娘。”司薄入门,与赵采女擦身而过。 今夜,还真是半分不得消停,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这时间咬的也是够紧凑的。 “给朕瞧瞧,此婢是哪个宫里出来的。”皇帝现下甚是烦躁,本就吃了酒,又折腾这许久,当真是一丝耐性也不剩下。 司薄领命,捏起翠烟的下巴细细打量。 苏清婉醉酒是真,落水也是真,如今正是风寒入体,头疼的很,趁着皇帝饮茶的空隙,在穆落落怀里撒娇的蹭了蹭。 穆落落心知她现下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低声吩咐黑曜去煎老姜水来,以祛风寒。回眸间却瞥到,弄墨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回陛下,此婢原是郑氏陪嫁,郑氏被废后自请去浣衣局当差,后又投至舒氏手下,如今应是在冷宫伺候舒氏。”司薄回道。 郑氏,穆落落略略蹙眉,眸中阴冷一闪而过。 “难怪此番卖主求荣,原是惯犯。”穆潇潇冷笑一声。 “陛下可还记得,妾身揭发舒氏假孕一事,此番定是那人报复妾身,还望陛下为妾身做主啊。”苏清婉语出,火上浇油。 “这舒氏已然入了冷宫,却还是这般不安分。”阮婕妤轻飘飘道。 “不!不是!此事与舒小主无关!”翠烟突然爆发出一声凌厉的嘶吼,倒是把在场众人骇了一惊“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舒小主无关!” “这个时候倒是忠心起来了。”阮婕妤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喝茶去了。 “说起舒氏,妾身倒想起一事。”班婕妤赶在皇帝前头开口,眼瞧着皇帝眉头又紧了几分“来人,带上来。” “怜茗这又是何意?”皇帝拒绝了穆潇潇奉过来的茶,颇为头疼的抬手捏了捏眉心,看着被带进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淑妃娘娘行宫遇蛇一事,那件事因废昭容手段过于狠毒而不了了之,妾身却在无意间发现事情真相。”班婕妤朝着弄墨微微颔首,后者会意,上前将一片残纸呈给皇帝。 第75章 风云静 “此信残片乃是自行宫回来后,妾身经过舒氏处所时无意中所得,因其上头有汤泉二字留心,后来妾身又遣人去行宫将那日涉事的小丫鬟带回,细问之下,才知此事竟是舒氏费心安排。”班婕妤说完,缓了一口气,接过阮婕妤递过来的清茶,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这丫鬟早在行宫时便失了心智,又如何能判断她所言是真是假?”安贤妃突兀开口。 “我记得,秋猎时安姐姐并未前去行宫,怎得对此事如此熟知?”苏清婉似笑非笑的看向安贤妃。 “我今日既然敢让她出现在陛下面前,自然是能保证她所言句句属实。”班婕妤没有给安贤妃留下回答的时间“秋猎之时,此婢确实因惊吓失了心智,可经过调养,如今已然恢复。” “班婕妤今日可真是有备而来。”安贤妃冷笑一声“也不知是怀的什么心思。” “我与端木美人乃是同乡,实在不忍看她死后仍有冤情未平,自然是事事留心时时准备。”班婕妤毫不客气,反唇相讥“我倒是想问问安贤妃怀的什么心思,能够在方才清查麝兰殿前,悄悄遣了自家丫鬟一路跟随。” “你!”安贤妃闻言惊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好了。”皇帝忍不住发声“如今已然夜深,速速将行宫一事了结,也好早些休息!” 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皆是感到不可思议,安贤妃遣丫鬟出去一事,她二人竟皆未察觉,这个班怜茗可真是不容小觑。 “你来,将你说过的话,再说一次。”班婕妤定了定心绪,看向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是…是,奴婢,奴婢是随着赵娘娘一起去的行宫,去行宫之前,舒主儿吩咐奴婢,要在淑妃娘娘的荷包里放上血块,到了行宫之后,奴婢便给掌事太监塞了银子,调去淑妃娘娘宫里伺候,所以,所以才…”丫鬟话音刚落便结结实实的挨了苏清婉一巴掌,趴在地上低声呜咽。 穆落落急忙拉住苏清婉,苏清婉骤然回头,眼中尚未收起的怒火灼伤了穆落落的双眸。目光交汇间,穆落落明了苏清婉缘何愤怒,而后微微莞尔,示意苏清婉往事如烟,不必过分挂心。 “那蛇是怎么来的?”阮婕妤问道。 “那,那蛇,是,是奴婢找小太监去林子里捉的。”丫鬟说完,便开始接连叩首“陛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您饶了奴婢吧,求您了!陛下!饶了奴婢吧!” “闭嘴!”皇帝猛地一拍桌子,骇的那丫鬟只剩叩头的份,不敢再出一声。 “陛下!”班婕妤再度起身,提高嗓音,直视皇帝“如今人证物证皆在,足以证明淑妃所遭遇蛇下药二事皆是舒氏一力指使,难道陛下,还要袒护不成?”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戚戚然,唯有班婕妤与皇帝对视,寸步不让。 “好啊。”皇帝笑了,眉目间满是无奈“冷宫舒氏,德行有失,多次谋害嫔妃,传旨。” “奴婢听旨。” “杖杀!” 皇帝说完此话便起身欲走,回首看向穆潇潇:“皇后今夜受累,回宫安寝罢,朕回盘龙宫就寝。” “是。”穆潇潇起身行礼。 “恭送陛下。” 苏清婉抬头看着皇帝,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背影似有无限苍凉。 临出门,皇帝回头,扫视一群屋内众人,而后目光定格在班婕妤脸上:“诸爱妃今夜,可当真是给了朕,好重一份寿礼!” 皇帝走后,安贤妃第一个起身,朝着穆潇潇草草行礼后离开,经过班婕妤身旁时,那一瞥似有千斤重。而后,班阮二人也告了退。 “苏姐姐今夜染了风寒,须得好生休养,内廷司的牌子,还是撤了罢。”穆潇潇微笑道“善后的事,姐姐也不必忧心,万事有我。” “谢皇后娘娘。”苏清婉微微福身,既全了礼数,也不显生疏。 穆潇潇走后,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沐浴更衣,一番折腾,安定下来时,已是亥时一刻。 “班氏不愧为尚书右仆射之女,方才直言犯上的模样,倒颇有她父亲的风姿。”苏清婉窝在穆落落怀里,直勾勾的看着穆落落,眸中的一汪春水,引人不禁沉迷其中。 “你见过班大人?”穆落落轻轻的给苏清婉揉按太阳穴,有些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 “不曾,只是听父亲提起过,说班大人直言不讳,是个刚正不阿的言官,也是个硬骨头。”苏清婉笑道“你脸怎么红了?” “被你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不仅脸红,我还怕我会忍不住。”穆落落笑着,轻轻在苏清婉额头上弹了一下“说起来,班氏最后的话,仿佛是在逼迫皇帝处死舒氏一般。” “是啊,我们不是一直好奇,为何舒氏能得了陛下青眼么,我想我大概猜到答案了。”苏清婉眨眨眼,侧头在穆落落嘴角啄了一下“今日班氏说完陛下不能再继续袒护时,贤妃目光有变,显然陛下袒护舒氏的原因,她能得知一二,如此联系起来,怕是与先皇后脱不开关系。” “传闻先皇后性子温顺,待人谦和。舒氏张扬跋扈,与先皇后大相径庭。”穆落落拍了拍苏清婉的肩膀,示意她调整身形,两人面对面躺下“那便只有容貌了。” “我猜,舒氏与先皇后,就算不是十分相像,也有个七八分相似,否则断然不会让陛下再三袒护。”苏清婉搂住穆落落的腰,将脑袋埋在穆落落胸前“不管怎么说,班氏此举也是铲草除根永绝后患了。今夜,班怜茗可是以我为引,给端木葭结结实实的复了仇。” “我还好奇呢,今夜所有的事情咬的如此紧,几乎是赶着皇帝做决定,是你们商议好的?”穆落落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着苏清婉的后背。 “自然不是,我还觉得我被班怜茗算计了呢。”苏清婉抬起头,与穆落落对视“阮姐姐前些日子确实是告诉我,最近有人在上清宫外徘徊,我只知道有人想要加害于我,万万不曾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在陛下寿宴上下手。班怜茗手中掌握的人证物证,我更是一概不知。” “如此说来,今夜之事,倒像是班婕妤一力促成的了,仿佛她下了一盘大棋,而我们皆是她的棋子。”穆落落边说,边在苏清婉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此人可真是不容忽视。” “她最可怕之处在于,她耐得住性子。”苏清婉有些困了,本就吃了酒,那一阵又闹得很了,如今浑身上下都疲乏的很,说话也有带了几分鼻音呢喃“就仿佛是猎食的狼,一直伏着,等时机成熟了,才给出致命一击。” “左右事情也已过去,安心睡罢。”穆落落将苏清婉往怀里带了带,轻声说道。 苏清婉轻哼了一声,似是回应,又似乎仅是无意识的发声。 黑暗中,穆落落的一双眸子仍然亮着,下药一事,其实还有许多疑点尚未分明,或许在舒氏背后,还有旁人指点,亦是隐患。 · 正午本是阳光最好的时辰,冷宫内却依旧是阴风阵阵,间或有哭喊声一二,让人不寒而栗。 穆落落推开门的时候,郑氏正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突如其来的阳光,一股脑的撒在郑氏脸上,让她不得不抬手遮住。 “终于来了。”郑氏一声长叹“随便坐罢,若是要喝水,便自己倒,茶没有的。” “你在等我?”穆落落站在郑氏面前,看着她在自己的阴影中缓缓睁开眼。 “是你啊。”郑氏微微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我以为会是苏清婉。” “娘娘金尊玉驾,又怎会来冷宫。”穆落落转身将门关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这是自己第二次来到冷宫,可郑氏所居屋室,远不比小张氏所居。 “当年小张氏入冷宫,苏清婉不也是来瞧过,怎得到我便没有这般待遇了?”郑氏轻笑一声,不知是嘲讽小张氏还是自嘲。 “既然你在等,我的来意,就不用我再说了罢?”穆落落没有闲心与郑氏纠缠,她只是来证实心中疑问的。 “你问罢,在这冷宫里寂寞的久了,难得有人陪我说说话。”郑氏直起身子,只手托腮笑着看着穆落落。 “都说翠烟卖主求荣,其实不然,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你安排的罢?”穆落落开门见山。 “是。”郑氏毫不犹豫的应道“当年被你们陷害,我心有不甘,便想尽一切办法让翠烟离了冷宫,伺机报复。这一等,就是两年,等到舒酒酒入宫,我才等到了希望。舒酒酒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没有脑子的,真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入宫没多久便丢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我自然是让翠烟去伺候,再往后的事情,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但凡与翠烟有关的,都与我有关,行宫纵蛇也好,夜会奸夫也罢,都是我策划安排的。” 穆落落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我想你现在肯定更想问下药的这件事罢?也是,行宫那件事毕竟没伤到苏清婉,你肯定也不在乎。”郑氏伸出一指,转玩桌面上唯一一个有豁口的茶盅“媚药是跟赵叶芝要的,至于下在哪,你可以猜猜看?” “我没有这么多工夫与你在此闲扯,你要说便说,我还要赶回去伺候娘娘。”穆落落冷言道。 第76章 揭密 “你今日既来了,不就是来闲聊么?”郑氏笑吟吟的看着穆落落“罢了,陈年旧事,想来你也不记得了。那药,抹在你家娘娘的杯沿上啊!怎样,是不是很熟悉?当年要了德妃命的砒.霜,也是抹在杯沿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依然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当年那件事,也是你做的?”穆落落有些震惊的看着笑的近乎猖狂的郑氏,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都是我做的!可怜张欣兰这个短命鬼,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做了我的替罪羊!”郑氏一双眼眸亮的可怕,近乎疯狂的样子,让穆落落不由得暗暗蓄力,以备不测“还有,还有舒酒酒,她也是我的替死鬼!下药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做的!因为那奸夫都是她的人啊!那是她姨娘的儿子!就几句话,就能让他命都不顾,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你就是个疯子!”穆落落豁然站起来,忍不住骂了一句。 “疯子?”郑氏语调古怪的重复了一遍,用看傻子的神情看着穆落落“我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还不都是拜苏清婉所赐!在冷宫里这上千个日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苏清婉,可是我想不到!我想不到!我能想到的,只有要苏清婉偿还!” 穆落落神色复杂的看着郑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要她愧疚,我要她死,我要她身败名裂!”郑氏也站起来,朝着穆落落声嘶力竭的吼道,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穆落落而是苏清婉“我谋划,我安排,我尽心尽力!可是,到头来却是功亏一篑!凭什么?凭什么她就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她就能把我们按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我不服!” “走水啦!走水啦!”门外突然响起呼喊声,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 “你!”郑氏看了一眼外面冲天的火光,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穆落落。 “我方才进门之前,已命人点了火。”穆落落微微勾着嘴角,眸中尽是阴冷“来之前,我便已料到遇蛇下药二事是你在背后指使,走这一遭不过是求证罢了。”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让我活过今日!”郑氏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手上的人命,都是你手上沾的血,既然你想要我死,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郑氏猛地扑过来,穆落落想都不想,飞起一脚踹在郑氏胸口。 长年累月的残羹冷炙早已将郑氏淘成了一具空壳,挨了这一下,郑氏就像是一个破布袋一般狠狠砸在了墙上,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血债血偿,苏清婉逃不掉的,你们终会不得善终!”这句话蘸了血,从郑氏牙缝间挤出来,阴冷的仿佛是从阿鼻地狱回来的厉鬼。 火势蔓延,穆落落夺门而出,身后哔哔啵啵的木材炸裂声中,夹杂着郑氏凄凉而张狂的笑声。 · “落落去哪里了,怎得还不回来?”苏清婉倚在床头,阳光透过窗棱撒进来,竟有几分晃眼。 “姑姑用过午膳便出门了,还吩咐人不许跟着,奴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黑曜答道。 黑曜话音刚落,穆落落便在外头响起来:“去打盆水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黑曜抿嘴笑着,急忙过去打起帘子,请穆落落进来。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脸上抹的花猫儿似的。”苏清婉放下书,歪着头看着穆落落笑。 “娘娘,冷宫里走水了。”不等穆落落开口,琥珀便立在门口说道。 “走水?”苏清婉蹙眉,再转头看向就着小丫鬟端着的水盆洗脸的穆落落,心中有了几分猜疑“可有伤着什么人?” “郑氏殁了。”琥珀答道。 苏清婉愣了一会,而后看向穆落落,后者微微颔首,苏清婉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都承认了?” “不仅如此,她还说了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穆落落擦干净脸,在苏清婉身边坐下“她罪有应得。” “也罢了。”苏清婉一声叹息,轻轻靠在穆落落怀里“对她来说,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穆落落没有接话,轻轻把玩着苏清婉散开的青丝。 方才离开的时候,穆落落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烈火中,郑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上的笑不再是恶毒,反而有几分年少的天真,大红的火焰攀着衣裙蜿蜒而上,将郑氏病态苍白的脸映出了几分红润。 郑氏这些年荒废的青春,见不得光的阴狠都在冲天的火光中付之一炬,化作缕缕青烟,风飘云散。 穆落落低头,将额头抵在苏清婉的颈窝里,慢慢地闭上眼。 渐渐感受到穆落落身上传过来的丝丝苍凉,苏清婉愣了一下,而后抬手将穆落落的手拉过来,拢在手心里。 · 苏清婉立在揽月阁上,遥遥望着苏州方向,皇城内一派祥和,城外是连绵青山,起伏不绝,再远了便只剩下思念。 “虽说如今正是伏天,可娘娘风寒未愈,又穿着如此单薄的立在风口,怕是有伤底里。”班婕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后慢慢的来到苏清婉身旁“淑妃娘娘安好。” “班妹妹多礼了。”苏清婉回神,微微一笑“今日是家慈生辰,不孝女无能,不能陪伴左右,便在此处遥望家乡,托云以寄相思罢了。” “夫人有娘娘这般挂怀,定能顺遂喜乐,一切平安。”班婕妤上前半步与苏清婉并肩,一同遥望江南。 “妹妹带着身孕,一路跟我到这揽月阁,怕不是来与我一道思乡的罢?”苏清婉略略侧身,微笑着看着班婕妤“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揽月阁内都是自己人。” “娘娘既知我一路相随,想来也是心中有疑,想要向妹妹一探究竟罢?”班婕妤的目光在穆落落脸上划过,后者微微福了福身子“我也有些事想请娘娘解惑,不如你我二人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也好。”苏清婉微微颔首。 “既如此,两位主儿便进内阁坐着聊罢,在这风口染了风,终归是不好的。”穆落落道。 班婕妤侧身,示意苏清婉先行。 内阁中,早已布下点心吃食,是穆落落初上来时便吩咐黑曜预备的,如今阁中只留穆落落弄墨二人伺候。 “我也不与娘娘多绕弯子了。”班婕妤执壶为苏清婉斟茶“翠烟被处死后,我派人去查过她的住处,寻出了剩余的媚药,也着人证实,此药药性可不是降温便能解了的,至于娘娘是怎么解的,能否解答一二?” 苏清婉抬头与穆落落对视一眼,抬手牵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一切尽在不言中。 班婕妤见此情形心知肚明,只得摇头笑笑:“原来如此,我道缘何娘娘素来不争不抢。” “自寿宴上我发现中计后,便决定将计就计,从我回到上清宫开始,关于我的一切就都在掌控之中了。”苏清婉看着班婕妤眼底深处的一抹好奇,抿了口茶后悠悠开口。 · 时光回溯,皇帝寿辰当夜 一番云雨过后,苏清婉趴在穆落落胸前,意识逐渐回笼。 “好受些了?”穆落落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苏清婉的后背。 “嗯。”苏清婉软软的醒了一声,又在穆落落颈窝里蹭了蹭“待我缓缓劲,也该反击了。” “方才已经命琥珀与小太监在后门碰面了,那个丫鬟如今也已经去凤仪宫报信。那个男子押在柴房,韩老也已经在路上了。”穆落落起身,将苏清婉扶到一旁枕头上休息片刻,伸手将二人在缠绵过程中扔到地上的衣裳拾起来。 “好。”苏清婉眨眨眼,看着穆落落背上的划伤,不由得红了脸,抬手轻轻碰了碰“疼么?” “嗯?”穆落落回眸,看着把小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的苏清婉,不由得笑出声来“疼,可疼了,你可要如何偿还我?” “随你怎样都行。”苏清婉一张小脸彻底红透“不过不是现在,今夜过去,你要做什么都依你。” 穆落落笑着摇摇头,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在苏清婉额头上轻轻一吻。 一时穿戴整齐,两人来到后院,平静的池塘在月光下波光粼粼,虽说如今正是夏日,却因是流水的缘故,池水依旧凉意十足。 “算算时辰,陛下应该快要到了。”苏清婉攥了攥穆落落的手“这水不深,我下去了,莫要着急捞我,听到陛下驾临,再捞我上来。” “好。”穆落落颔首,却仍不舍得松开手。 苏清婉无奈的一笑,抬手将穆落落的手拉起来,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而后毅然决然,纵身入水。 惊叫声,水泡声。苏清婉闭上眼,任自己缓缓下沉,四面八方涌来的水的凉意,让苏清婉回忆起幼时的失足落水,那时自己在想什么?大概是天要亡我,我命休矣。 而今不同,苏清婉睁开眼,晃动的水面外是穆落落焦急的脸,苏清婉微微一笑,而今她知道定会有人来救她。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唱,伴随着第二声入水声响起,苏清婉抬起胳膊,将自己的手安心的放进穆落落掌心,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搂着自己的腰,二人破水而出。 · “娘娘还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班婕妤笑着摇摇头“何苦来得真的投湖,取了温水从头浇到脚不也是一样的么?” “做给旁人看的戏,总该要真实些。”苏清婉抬眸瞥了班婕妤一眼“陛下心思细腻,断不可随意糊弄。” 苏清婉话里有话,班婕妤微微颔首:“还有一疑,搜查翠烟住处时,所搜媚药不在少数,想来赵采女应是把手头所有一气给了翠烟,我瞧着娘娘的丫鬟随着赵公公一道离开,不知娘娘手中又是如何有这种东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此段回忆,是苏清婉全部的回忆,跟班婕妤说的话,肯定只是挑一部分说,不会全说 第77章 中元 “韩老所验不过是寻常的药材,掺了些韭菜籽,仙灵脾罢了。”苏清婉低头看着茶盅,茶汤颜色清亮,正是味道极佳的时候“韩老只是说,此物有催情之用,可没说我中的媚药就是此物。” “娘娘果真是玲珑心思。”班婕妤笑了起来,苏清婉当真是狡猾至极,猜到赵采女有毁灭证据之举,便安排了自家心腹一道随行,又借陛下怠于细查,来了一出瞒天过海。 “你要问的,我想已经问完了,如今也该轮到妹妹为我解惑一二了罢?”苏清婉歪着头,朝着班婕妤眨眨眼。 “娘娘请便。”班婕妤调整坐姿,好整以暇的看着苏清婉。 “那日你以我为引,牵出来的一系列事情,你都是如何得知的?”苏清婉眯了眯眼,狭长的狐眸中透出几分审视。 “娘娘对云家了解多少?”班婕妤笑着反问。 “云家?”苏清婉有点懵,此事怎得还扯上云家了,苏清婉想着,回头去看穆落落。 “云家最初与凤家一致,千百年前皆是为皇室效力,明面上以书香门第遮掩,实际上为皇帝搜集天下情报,暗桩线人无处不在。”穆落落开口道“千百年前,司空氏王朝衰败后,凤云二家逐渐远离政权,凤家更是立下了女不入宫男不入仕的家训。可是这两家培养暗卫的方式却是完完整整的传承下来,至今不灭。如今凤家从商,云家再度入仕,不效忠皇帝,暗卫只效忠自家人。” “没错。”班婕妤点点头,不由得多看了穆落落两眼,是自己小瞧她了“云太妃入宫时,所带暗卫一十八人,如今散落在各宫室中,虽说随着云太妃一道离开云家,后续再培养的人远不比刚带出来的人,但做眼线绰绰有余,我不过是向云太妃,借了几个人用用罢了。” “你都知道多少?”苏清婉骤然抬眸,瞧着班婕妤。 “娘娘莫急,上清宫固若金汤,更何况前朝上清宫内所住娘娘也不是善茬,云太妃性子向来谦让,便没有在上清宫内安插进任何眼线。”班婕妤如实说道。 “如此最好。”苏清婉敛了一身戾气,垂眸端杯饮茶。 “话说至此,娘娘应该不再有旁的疑虑了。”班婕妤停杯,起身朝着苏清婉福身行礼“妹妹带着身孕,着实是不太方便,便先行告退了。揽月阁位高风大,娘娘虽思念远方亲友,也莫要久留才是。” “妹妹好意,本宫心领。”苏清婉微微一笑,瞧着班婕妤缓缓往外走。 “对了。”班婕妤行至门口回首“娘娘当年提点葭儿也好,几次三番帮助葭儿也罢,这份恩情,我替葭儿记着,来日必还。” 苏清婉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颔首,目送班婕妤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 “凤云两家之事,我今日还是头一遭知晓。”苏清婉把玩着茶盅,颇为戏谑的看着穆落落。 “这都是母亲生前告诉我的。”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母亲嫁入我穆家时,也带了暗卫三十六人,母亲离世后,这些人尊母亲遗命照顾我,我入宫他们便不再跟随,如今都在母亲留下的庄子里打点着。” “也是可惜了。”苏清婉一声叹息“如此暗卫囿于庄园之务,着实屈才。” “庄子上可不仅仅是田园之务,你未免也太小瞧经商之道了。”穆落落看着苏清婉的表情,忍俊不禁“商道上也有些见不得光事。” 苏清婉闻言抬头,看着穆落落眨了眨眼,而后莞尔展颜:“走罢,我们也回去罢,风大,吹的我后背有些疼。” “回去给你揉揉。”穆落落伸出手,苏清婉乖巧的将自己的手递到穆落落掌心。 二人十指相扣,并肩而行,揽月阁出来的甬道两侧,种着合欢花,此时正值花期,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 “穆夫人的香可上上了?”苏清婉抬起双臂,方便黑曜为自己整理衣衫。 “上了,今早辛卯是好时辰,便祭过了。”黑曜答道“堇青姐姐早就吩咐过了,往后每年中元,定要及时给夫人上香。” “什么堇青姐姐,分明是王夫人。”苏清婉打趣儿道。 “是,奴婢失言了。”黑曜笑着福了福身子。 “落落去哪里了?”苏清婉问道“怎得一大清早便不见了人影。” “姑姑一早用过早膳便去库房了,说是去寻些东西,还说娘娘用过早膳在屋里等着便是,不必寻她。”黑曜道。 “也罢,我去给婆母上柱香再用早膳罢。”苏清婉微微颔首,望着外头的天,今日天气甚好。 · “这些东西,可当真是难寻,库房里的东西,未免堆积太多了,赶明儿若是有空清理一番罢。”穆落落抱着一箩筐东西进来的时候,苏清婉刚从书架上挑了本佛经预备誊写。 “这些又是什么?”苏清婉放下佛经,好奇的看着穆落落箩筐里的东西。 “做荷灯的。”穆落落笑了笑,在苏清婉对面坐下。 “回想你入宫的这些年,真真是添了不少乐趣。”苏清婉抚摸着粉色的纱幔,颇为感慨“你入宫前,每个节日不过是内廷司遣人送些吃食来,浑浑噩噩的坐一天就过去。” “有我在,定让你每个节日都难以忘记。”穆落落伸手刮了刮苏清婉的鼻梁,宠溺道。 “不单单是节日,有你陪着的每一天我都不舍得忘。”苏清婉笑道“不过这荷灯做出来,也漂不出宫去,怪可惜的。” “奴婢知道一个地方,河道直通宫外,还没有人把守。”黑曜接道“是奴婢初入宫时,旁的姐妹告诉奴婢的。” “我想那个地方,应该是你们偷偷往宫外送钱的地方罢?哪里是没人把守,分明是被买通了。”苏清婉瞥了一眼黑曜,漫不经心道“你也是头一个敢把此事告诉主子的,也不怕受罚。” “奴婢相信娘娘定然不会责罚奴婢,而且今晚娘娘定会让奴婢带路。”黑曜吐了吐舌头,眼瞧着苏清婉伸手来打,也不敢躲。 “你个丫头,古灵精怪的。”苏清婉笑着在黑曜腰上轻轻打了一巴掌,随后嗔穆落落道“都是你带的。” “这又兜兜转转的怪到我身上来了。”穆落落无辜的眨了眨眼“这丫头最初来的时候,可是跟在青嫤身边听训,与我何干。” “那便是青嫤这丫头把她带坏了。”苏清婉抿嘴一笑,伸手捏了捏穆落落的脸颊以示安抚“听闻青嫤有了身孕,有空时赏些补品过去。” “是。”黑曜应道。 · 入夜,苏清婉与穆落落换了衣裳,依着黑曜所说,一路走到了这个时节鲜少有人光顾的杏园,花期已过,一树郁郁葱葱。 御河穿杏园而过,却不似桃园那般曲折,从御花园流至此处,已然是河道宽阔,河水平缓,正是放荷灯的绝佳之处。 苏穆二人到杏园的时候,御河两旁已经聚集了许多丫鬟,河面上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荷灯也已漂了不少,曳曳火光映在水面上,恰似星河铺地。 “相比之下,还是落落所制荷灯最为精致。”苏清婉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席地而坐,将制好的荷灯从篮子中取出。 “这些小丫鬟哪里比的上我空闲,又何来充裕的时间精心制作呢。”穆落落轻声笑道“也要写些什么么?” “不能明说的话已经刻在了灯骨上,那就写些寻常的祝福罢。”苏清婉从怀里摸出眉笔,而后看着穆落落“写什么好呢?” “祝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喜乐。”穆落落回望着苏清婉,她的眼眸中似有星辰,熠熠闪烁。 “愿我所爱,一生无忧,平安顺遂,安康喜乐。”苏清婉边说,边在河灯上落笔,谁知写了一半便写不开了“这荷灯未免太小了些。” “分明是你要写的字太多。”穆落落笑着抬手在苏清婉额头上弹了一下,而后接过眉笔,将后八个字写在另一只河灯上。 两人一人一只,将荷灯缓缓放入水中。 “婆母在天上,定能保佑你我。”苏清婉与穆落落十指相扣,看着两只荷灯缠缠绵绵的漂远。 “保佑你我,一世不离。”穆落落将苏清婉迎面揽进怀里,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相传,中元时节,河水与冥河相通,每一只承载了美好愿景的荷灯,都会漂至冥府,被等候已久的亲人拾去,护佑放灯之人,万事无虞,情人白首。 同年十一月初六,班婕妤平安诞下龙凤双生子,皇帝大喜,擢班婕妤为正一品宸妃,迁居福临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卷结束,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下卷啦~ 下卷不会再有新人物出现了,将会是上卷中卷里大浪淘沙留下的高智商女人们之间的高手过招,所以下卷可能更偏向宫斗一些(明明是作者把能过的节日都过完了喂!) 最近好多人都提到了安逸然,这说明池鱼埋下的伏笔大家还都是看进去了的,在这里不剧透的说两句,在赵叶芝的那件事情上,安逸然是想保住她的,奈何赵叶芝自身段位太低,经不住一群人的群殴就被刷下去了,至于安逸然到底还做了什么,在别的是事情上扮演了什么角色,还请大家耐心看下去啦~ 第78章 起承 “那对花瓶撤出去罢,摆了两三年了,倒是没兴致了。那边博物架上的东西也换一换。那边的小心些,这架屏风是娘娘最喜欢的,莫要磕了碰了。”黑曜在屋里忙的热火朝天,恨不能有三头六臂才好。 “这小东西不愧是青嫤带出来的人,一般的操心。”苏清婉抬眼瞥了一眼黑曜飘忽腾挪的身影,不由得笑道。 “她若不忙,便有得我忙了。”穆落落摇着蒲扇,关照着小火炉里头的火苗,免得将水煎的过头。 “此话有理。”苏清婉歪了歪头,伸手去抚摸伏在榻旁的小鹿的头“毕竟还是要向着自家人,你说对罢?” 穆落落看着苏清婉,笑着摇了摇头。这鹿是皇太后宫里苏清婉所赠鹿产的崽,前年苏清婉生辰,皇太后又赏了下来。 “皇后娘娘驾到!” “潇潇怎得这个时辰过来了。”苏清婉急忙从榻上站起,匆忙间脚下一滑,失了重心。 “小心!”穆落落急忙出手扶了一把,而后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冒冒失失。” “落落这是嫌我年纪大了?”苏清婉眨眨眼,颇为委屈“你可莫要忘了,你比我还大一岁呢。” “真真是不饶人!”穆落落失笑,抬手欲拧苏清婉的嘴。 “本以为能在苏姐姐这里讨个清闲,却不想姐姐宫里竟是这般热闹。”说话间,穆潇潇已然进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苏穆二人行礼。 “苏姐姐不必多礼。”穆潇潇挥手示意身后的丫鬟太监都退下,只留珍儿珠儿伺候,随后在一旁竹椅上坐下“姐姐宫里这是在做什么?” “屋里的摆设长时间不曾换过,瞧久了也是无趣儿,开春时懒怠未换,今儿个闲来无事,索性折腾一番,实在不曾想娘娘前来。”苏清婉笑道“娘娘今日怎的有空来上清宫了?” “哪里是有空,分明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穆潇潇面色颇为惆怅,接过穆落落所递之茶一饮而尽“近来事务颇多,忙得不可开交,六局天天遣人来请旨,今日我算是烦了,趁着陛下在前朝议事,关了凤仪宫的大门,从后门溜了出来。” “多少人对你这个位子求之不得,你却在这里唉声连连。”穆落落忍俊不禁,随手将散落的茶末喂给小鹿。 “她们只见表面风光,何曾知晓底里艰辛。”穆潇潇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珠儿拿个靠垫过来。 “我听闻,过些时日,宁雀阏氏归宁,不知可有此事?”苏清婉伸手那个了胡桃,慢慢剥着。 “正为此事烦心。”穆潇潇叹了口气“去年阿布鲁可汗暴毙,宁雀阏氏之子兀异木上位,又有兀异木年幼,因而宁雀阏氏掌权。宁雀阏氏得了空闲便思乡,才有兀异木可汗上书,请求陛下准许。宁雀阏氏名义上是长公主,陛下亲生女儿,自然是没有不让她回来的道理。这几日,内廷司、尚仪尚寝还有礼部,接连请示,凤仪宫一时间竟比集市还要热闹几分。” “这有何愁?归燕殿本就是为公主归宁所备,其中一应物件皆是依礼按例,着人前去打扫一番便罢了。”苏清婉折腾了许久,手中的胡桃也才剥出小半,也不知何时才能将整个胡桃全部剥出来“纵使她是可汗之母,可突厥终归是我朝之臣,国夫人之礼待之也不为过。” “我猜,问题不是出在以何礼待之罢?”穆落落实在看不过,也伸手取了个胡桃,又拿起玉锤,三下五除二的剥出个完整的胡桃仁,喂到苏清婉嘴边。 苏清婉微微一笑,微微低头从穆落落指尖叼走胡桃仁,手底下却是继续剥着自己尚未剥完的胡桃。 “长姐果然聪慧。”穆潇潇看着那一盘胡桃,抿了抿嘴唇,忍不住也伸手拿了一个“宁雀阏氏的意思是,她自小在行宫长大,母亲又已逝世,实在不想回到皇宫这伤心地来,因而想着在行宫归宁。可行宫那边正为夏日避暑做准备,不曾准备阏氏归宁之事,一时间慌乱,东西竟七零八落的少了许多,尚寝局日日来人请示。礼部那边又说宁雀阏氏为可汗之母,归宁却去行宫,不合礼数。陛下近几日为南蛮骚扰一事烦心,将此事全权交于我,真是被闹得寝食难安。” 苏清婉看着穆潇潇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的吐出这一箩筐的抱怨,不由得莞尔:“瞧瞧这群奴婢把皇后都逼成什么样子了,可真是该罚。” “对了,行宫那边还在准备陛下南下之事,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前几日,班宸妃已启程前去行宫,在那边主张大局,等她抵达,我这边或能轻松些。”穆潇潇手头的胡桃被剥的七零八落,只得一气全部填入口中。 “南下?”苏清婉蹙眉,最近自己是有多懒,这些事自己竟一概不知。 “七月初二,陛下南下巡视,安贤妃班宸妃随行。”穆落落随口接道。 “对,说到安贤妃,此次陛下南下,安贤妃还要借此归宁。”穆落落这一提醒,穆潇潇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按例,安贤妃此番是以四皇子生母身份归宁,礼数更是不同。” “既是要南下,那六月陛下可还要去行宫避暑?”穆落落再度伸手,拿了几个胡桃回来继续剥。 “自然要去,在行宫停留半月,直接水路下杭州。”穆潇潇道。 “如此听来,想来礼部和尚仪局如今也是忙不不可开交罢?”苏清婉手中的胡桃终于剥了出来,苏清婉将其托至唇边吹了吹,而后喂给穆落落“这胡桃不比上次进贡的好剥,可真是费时费力。” “上次那些可不是西域都护府统一供上来的,上清宫的那份,是厉王妃私下递过来的。”穆落落吃着苏清婉剥的胡桃,甚是心满意足,难怪苏清婉如此执着,原是为自己所剥。 “厉王妃。”穆潇潇看着苏穆二人恩爱,又听闻穆落落提及厉王妃,不免又是一声哀叹“厉王也递了折子,说是思念皇太后,也预备六月回京。” “厉王妃倒是不必拘礼,她向来不在乎这些,若能行宫一聚,对她来说,或许更自在些。”苏清婉安慰道。 “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竟是都赶在了一起,难怪礼部和尚仪局这般急切讨旨。”苏清婉恍然,虽说看起来皆不是什么大事去,却又每一件都马虎不得。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今年行的是何方时运。”穆潇潇颇为烦躁的掰着手中的胡桃壳,一张小脸满是疲倦。 “好了,这眉头蹙的如同小老太太一般。”穆落落忍不住伸手,抚平穆潇潇眉间“居高位者思悠远,既身披凤袍,与陛下共立无人之巅,为之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你长姐说得有理,正如她一般,自打嫁入我苏家,不仅打理上清宫大小事宜,还恨不能接手苏家在京一应铺面,着实辛苦的很。”苏清婉俏皮的眨眨眼,朝着穆落落吐了吐舌头。 “苏姐姐这些年果真将养的极好,不仅气色红润许多,就连这口舌也伶俐了许多,可见是被长姐捧在手心中宠着。”穆潇潇揶揄道。 “你二人说话,何苦偏要带上我。”穆落落抬手,一人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既然这几日不曾好生休息,不如进屋小憩片刻,阮婕妤前些日子送了新的安神香来,我闻着与水息极其相似,想来你定会喜欢。” “谢长姐。”穆潇潇微微颔首,许是与苏穆二人闲聊时,心神具松,此刻竟真微微有困倦之感。 “果真是还长姐心疼自家妹妹。”苏清婉笑着看着穆潇潇掩面哈欠,随即吩咐黑曜陪皇后一道进屋,服侍其休息。 穆潇潇进屋后,穆落落起身来到苏清婉身旁坐下,将方才说话间剥好的胡桃喂给苏清婉:“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巧合?”苏清婉眨眨眼,凝神细思“巧合是真巧合,可这几者之间并无干系,瞧不出有何刻意为之。” “可疑就可疑在毫无关联。”穆落落摇了摇头“总感觉,似乎疏漏了些什么。” “好了,莫要太过敏感。”苏清婉伸手拉过穆落落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皇后贤妃膝下皆有成年皇子,太子根基尚未稳固,党争不可避免,这是历朝历代不可逾越的鸿沟。我膝下清静,又向来徒有虚名,纵使外头腥风血雨,也丝毫扰不着上清宫半分,落落且将心放回肚子里,你我二人安心过日子便是。” “如此最好。”穆落落舒颜一笑,倾身与苏清婉碰了碰鼻子“午膳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准备。” “旁的也就罢了,前几日那鲈鱼深得我意。”苏清婉微微眯眼,丁香小舌不由得舔唇,活似一只小狐狸。 “好。”穆落落刮了刮苏清婉的鼻梁,笑的宠溺。 微风拂过树梢,绿叶沙沙作响,远处间或有一两声蝉鸣,如今已入夏,似乎一切都变得忙碌起来。 第79章 幻术 “今年这夏,可真是够热的,尚未入伏便已让人坐不住,入伏后还不知要怎办。”穆落落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手中的团扇一刻不停。 “左右陛下南下,九月才回,我们大可在行宫多留些时日。”苏清婉躺在榻上,脸上覆着丝绢遮阳。 “苏娘娘!”和华公主欢快的声音自院门外响起,苏清婉应声起身,一只荷花从腹部滑落。 “你何时放过来的?”苏清婉拿起荷花,凑到鼻间嗅了嗅,清香怡人。 “在你发呆的时候。”穆落落话音刚落,和华公主就已经跑了进来,手里抓着数枝扶桑。 “苏娘娘安好,姑姑安好。”和华公主行过礼,在苏清婉身旁坐下“方才路过御花园,母嫔见着院子里扶桑正盛,便说苏娘娘定会喜欢,和华采了这些,送给苏娘娘!” “谢谢和华,苏娘娘喜欢的紧呢。”苏清婉接过扶桑花,低头和和华蹭了蹭鼻子,随后从怀里抽出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你瞧瞧你,跑了这一头的汗,也不嫌热得慌。” 穆落落在一旁看着,满面笑意,随着年岁日渐增长,苏清婉对小孩子的喜爱有增无减。 “她这个年纪,正是个顽皮的时候,如今正是天热,日日出去疯玩,衣裳不出半日便透湿,她身边的丫鬟太监也恨不能半个时辰换一次班,随她出去一趟,命都没了大半。”被一路甩在后头的阮婕妤姗姗来迟。 “还不是姐姐宠着,和华才能这般肆意。”苏清婉边说边掐了一朵扶桑,插在和华的发髻上“不过姐姐若不多加束缚,日后怕是更加顽皮。” 穆落落看着和华,日渐长开的公主眉目间张德妃的影子越来越重,可这性子却是截然相反,也不知是养在阮婕妤膝下的缘故,还是张德妃幼时也是这脾气。 “何苦来呢,她若开心,什么样子都是好的。”阮婕妤在一旁竹椅上坐下,接过黑曜奉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待她及笄,寻个寻常人家嫁了便是,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也就罢了,顽皮些也无妨。” “像周姐姐膝下和伦公主那般?”苏清婉说着,见和华朝自己招手,便微微俯身。 “能有和伦公主那般福气,便是最好了。”阮婕妤微笑着看着和华将另一只扶桑插在苏清婉发髻上“沈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家,也未尝有人身居高位,可终究是清白家底,那也驸马爷也是性子温和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贵婿,能为和华寻得如此佳婿,想来不甚容易。” “能得娘娘这般尽心谋划,想来德妃娘娘九泉之下,也算明目。”穆落落边说,边示意琥珀将刚端来的酥山奉给和华公主。 “怎得没有我的?”苏清婉瞧着和华吃的开怀,颇有些不满的看着穆落落。 “你早起便吃过了,你身子弱,吃多了不好。”穆落落毫不犹豫的拒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苏清婉颇为哀怨的看了穆落落一眼,无奈的撇了撇嘴,而后眼巴巴的瞧着和华手中的酥山。 “没想到娘娘竟还是这般孩子心性。”阮婕妤不禁掩面笑道。 穆落落瞧着苏清婉这可怜的模样,终是心下不忍,转身吩咐琥珀少盛些过来。苏清婉用余光看着,多少有些得意。 “什么声音?”阮婕妤正要开口叮嘱和华莫要贪嘴时,突然眉头紧蹙。 穆落落侧耳,凝神细听,转瞬瞳孔剧缩。 “虎!来人!护驾!”穆落落一声疾呼,说话的瞬间将苏清婉拉至身后,阮婕妤也在同一时间抱起了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和华。 只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墙头一跃而下,足足有九尺长,目带凶光,低声咆哮着,朝着四人缓缓靠近。 “皇宫之内,怎得会有猛虎出没!”一瞬的慌乱过后,苏清婉开始疑虑,细看之下那虎竟没有影子。 “莫非是鬼魂?”阮婕妤见不是真虎,也略略松了口气。 “青天白日之下,野鬼怎敢造次。”穆落落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虎慢慢靠近。 “嗷!”白虎一声咆哮,纵身跃起,直扑穆落落面门。 穆落落下意识抬手抵挡,却不曾想那虎在扑过来的一瞬间,竟变成了一只白猫,直径扑进穆落落怀里。 “这…”苏清婉懵了,看着穆落落怀抱着那猫,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小猫咪!”小孩子到底是胆子大,和华瞅见是猫,反倒忘记方才恐惧,伸手来抱。 没等穆落落反应,白猫纵身越出她的怀抱,朝着和华公主扑去。 阮婕妤生怕这猫爪子锋利,伤了和华公主的脸,急忙出手去抓,却不想在碰到的一瞬间,白猫忽的一下变成了一群蝴蝶,翩跹飞舞,更有胆大的停在了阮婕妤指尖。 这下三人彻底懵了,看着周身飞舞的蝴蝶,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远处巴掌声响起,这群小东西又在转瞬间化作片片花瓣,随风飘落,美不胜收。 几人朝着院门口看去,只见厉王妃站在那里,身旁还跟着一位西域打扮的女子。 “这份见面礼,淑妃娘娘可还欢喜?”厉王妃笑着,走近后行礼,仍旧是抱拳礼。 “见到你自然是欢喜,可见到那虎,唯有心悸,何来欢喜一说。”苏清婉也微微福身,而后示意小丫鬟多添一把竹椅“可见过太后了?” “正是从寿康宫回来。”厉王妃怜爱的摸了摸和华的脑袋“方才的戏耍,喜欢吗?” “喜欢!”和华甜甜一笑,抬手抱住了厉王妃的腰。 “王妃很讨小孩子喜欢呢。”阮婕妤坐下,执壶斟茶,递给厉王妃。 “奴婢冒昧问一句,方才这是何方神术?”穆落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哪里是神术,不过是西域的一种幻术罢了。”厉王妃一边说,一边回头瞥了那西域女子一眼,后者会意,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叶,十指翻飞间,变作一只画眉,递到和华手上。 “真是叹为观止。”苏清婉忍不住感慨,随后目光一转,朝着厉王妃眨眨眼,后者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略略颔首。 穆落落自去吩咐黑曜备吃食,不曾看到苏清婉与厉王妃眉目往来。 “娘娘若是喜欢,大可留她在身边,深宫空寂,平日里解闷儿也是好的。”厉王妃抬了抬手,西域女子会意,低头走到苏清婉身后。 “王妃割爱了。”苏清婉端茶抿了一口“王妃此行,何时归?” “陛下南下时,当与王爷启程。”厉王妃答道。 “厉王爷此番也回来了?”苏清婉闻言蹙眉,抬眸看向穆落落,后者表现疑惑,显然也在意料外。 “最近西域不甚太平,王爷借机,入京复职。”厉王妃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苏清婉一眼。 “也罢了,前朝之事,我等后宫妇人,又何能多做评价。”苏清婉瞥了阮婕妤一眼,后者正哄着和华,不曾留心二人对话“上次击鞠,有人居心叵测,不曾尽兴,待到行宫之时,你我姐妹定要玩上一番。” “这是自然。”厉王妃笑着,端茶虚敬一下。 · “这一路的颠簸,当真是累人的很。”苏清婉自马车上下来,舒活舒活筋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颠簸次要,闷热才叫人难以忍受。”穆落落也落了地,手中团扇自始至终不曾停过。 “只怕天气如此异常,会有大事发生。”苏清婉回头,正看见穆落落不顾礼仪的挽袖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何至于此?行宫所处檀州,已然比京城凉爽了许多。” “清婉谪仙下凡,自带凉意,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穆落落笑道。 “好了,宫内已命人被好冰鉴,竹夫人也为你选了上好的,不会让你热着。”苏清婉挽住穆落落的胳膊,携她一道前行。 “听闻今日,宁雀阏氏一行已抵达行宫,明晚家宴为之接风洗尘。”穆落落将团扇略偏了偏,也给苏清婉扇着些。 “突厥使团昨日便抵达行宫,太子出城迎接,想来此时此刻正与陛下一同议事。”苏清婉随口说道。 “说起太子,我有一事想不明白。”穆落落用小臂碰了碰苏清婉,示意她拐弯从一旁的林荫小道走“此行来行宫,太子随行,可谓之辅佐国事,那三皇子四皇子,乃至是年仅三岁的七皇子,怎么都来了?” “你方才所说,除了七皇子殿下,都是陛下膝下的成年皇子,如今陛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此种场面实属正常。”苏清婉对此事十分淡然“东宫之位,向来不稳,唯有登基才是硬道理。” “那七皇子?”穆落落蹙眉,穆家世代经商,这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关心,对后宫夺嫡一事自然更是一头雾水。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纳闷,若说是宸妃爱子心切,不肯将年幼的殿下交付他人照顾的话,和雅公主便说不过去了。”苏清婉理了理鬓边被穆落落扇的飞起的碎发,从她手中接过团扇,改由自己为她扇扇子“而且我总觉得,厉王妃此次入京,并不仅仅是思念皇太后王爷复职这么简单。” 穆落落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目光一凛,送开苏清婉的胳膊,迅速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来。 第80章 遭受诓骗 “一个奴婢也敢跟主子并肩而行,淑妃果然是体恤下人。”宁雀阏氏扶了丫鬟的手,缓缓走开,上有华盖后有数十仆从跟随。 “妾身正有事吩咐,她方才上来,便被阏氏瞧见了。”苏清婉将手中团扇递还给穆落落,后者自然而然的退后“妾身见过宁雀阏氏。” “起来罢,哀家不过是一时经过此处,偶然撞见奴婢失仪,若是淑妃舍不得,哀家大可替淑妃责罚。”宁雀阏氏的目光在穆落落身上转了几圈,满是审视的意味。 “妾身谢过阏氏好意,只是妾身自己宫里的人,自己约束就好,不劳阏氏费心。”苏清婉微微一笑,上前半步“容妾身提醒一句,这里是我朝境内,不是你突厥国土,此时皇太后亦在行宫,长公主须得注意言辞自称才是。” 宁雀阏氏怒目看着苏清婉,后者虽笑着,目光却满是威严,寸步不让。 “淑妃果真是将门之后,这份胆识,常人所不能及。”宁雀阏氏冷哼一声,错开与苏清婉对视的目光,看向穆落落“这个奴婢,我没记错的话,原本是在皇后手下当值罢?” “回阏氏,正是。”穆落落答道。 “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宁雀阏氏抬手扶了扶发髻,轻蔑的看着穆落落。 穆落落略一迟疑,终还是移步上前,与苏清婉错身时,目光交汇。 “靠近些。”宁雀阏氏微微一笑,等穆落落靠近,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都做过些什么,我希望你都能一一记得,还有,多行不义必自毙!” “奴婢定牢记阏氏吩咐。”穆落落心下疑虑,却也少不得应答。 “一路舟车劳顿,我也是乏了。”宁雀阏氏在穆落落退下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妾身送宁雀阏氏。”苏清婉微微福了福身子,而后向旁边退了几步,看着宁雀阏氏一行缓缓而过。 “她与你说了什么?方才我瞧她看你的那一眼,如狼似虎,恨不能撕了你一般。”等宁雀阏氏远去,苏清婉重新挽上穆落落的胳膊,好奇的问。 “她告诉我多行不义必自毙。”穆落落如实道,若有所思的回眸看了一眼宁雀阏氏离去的方向“我也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宗族之女,她这句话倒让我不由得怀疑,当年她父母双亡是否是我的手笔。” “净胡说!”苏清婉娇嗔的瞪了穆落落一眼“代莲父王是战死沙场,母妃是难产血崩而亡,与你何干。” “玩笑罢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她让我一一记得的,是什么事情?”穆落落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继续摇着团扇“方才见她神情,再回想当时皇太后所言,想来是错了。” “皇太后?”苏清婉一愣,而后回忆,当年和亲一出狸猫换太子,皇太后对此感慨万分,对代莲所作评价是“不争不闹?” “这不是个安分的主儿。”穆落落眯了眯眼,手中团扇也摇的慢了些“皇太后见她时,她乖顺是因无依无靠,总要示弱才活得下去,而如今不同,大权在握,本性难掩。” “只是,她有狼子野心,可你也不曾招她惹她,她为何会对你虎视眈眈?”苏清婉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不明白,这些年陪你身边,目光都只落在后宫诸妃身上,压根不曾将手伸到突厥去,我穆家的生意也不曾做到突厥那边,着实没有理由与她交恶。”穆落落说完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了,如此热天,思虑这些烦心事,愈发燥热。” “也罢,管他缘何敌视你,左右过些时日她便回突厥去了,陛下也不会放纵突厥探子留在此处。”苏清婉心中存疑,但也随着穆落落的话将此事按压心底,抬眸看了一眼前方,琥珀带路,离暂居宫室不远了。 · “今晚夜宴,可有什么要准备的?”穆落落立在冰鉴旁边,不曾著外衫,两条雪白的臂膀露着。 “没什么好准备的,夜宴是为突厥使团和长公主接风洗尘用的,后宫诸妃不过是陪坐罢了。”苏清婉只手撑头,目光在穆落落身上流连忘返“你这般贪凉,小心染了风寒。” “我心中自有分寸。”穆落落笑了笑,但还是离了冰鉴,在苏清婉身边坐下。 “尝尝这果子,方才放在井里拔过了。”苏清婉将翡翠碟子端起来,捧到穆落落面前。 “说罢,又有何事?”穆落落瞥了苏清婉一眼,而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每次有事求我的时候,都是这般殷勤。” “哪里就殷勤了,这分明是做妻子的本分。”被揭露了心思的苏清婉急忙抱住穆落落的胳膊,靠在她肩头撒娇似的蹭了蹭。 “好了,古灵精怪的,有时还真不知你心中想了些什么。”穆落落低头,宠溺的与苏清婉碰了碰额头“说罢,做什么?” “这几日夜里,我瞧你睡得并不安分,与阮姐姐约好了,请她调了些冷香,还有些驱虫的香,你去一并带回来。”苏清婉眨眨眼。 “黑曜和琥珀呢?”穆落落纳罕,什么时候起,这种跑腿的事,也轮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们…”苏清婉目光飘忽,在屋子里上上下下的转了一圈之后才回道“方才班宸妃将她二人叫走了,说是夜宴忙不过来,须得得力之人相助。” 门帘外,黑曜眼疾手快的握住了琥珀正打算掀帘子的手,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穆落落盯了苏清婉一会,终是点点头,起身从榻上拿起外衫,而后俯身在苏清婉额上吻了一下,转身出门。 苏清婉等穆落落脚步渐远,急忙起身来到窗边,亲眼瞧着她出了宫门,方才扬声招呼“宁娜,进来。” 西域女子应声而来。 “本宫问你,你的那个幻术,几日可以学成?”苏清婉急切问道。 “回娘娘,若仅是寻常把戏,三五日便可小成。”宁娜恭敬答道。 “好,那你将寻常把戏顽给本宫瞧瞧,本宫学了后重重有赏。”苏清婉颇为开心,如同孩子一般。 且说穆落落一路前往阮婕妤住处时,正逢阮婕妤与金婕妤博弈,和华公主在一旁哄和忻、和暻公主玩耍。 “给两位娘娘,诸位公主请安。”穆落落等到金婕妤迟疑不决,无法落子时,方才开口。 “你怎么来了?随意坐罢,可是淑妃娘娘有何吩咐?”阮婕妤目光不曾从棋局离开,只是吩咐紫苏为穆落落赐茶。 “娘娘说,请您调了些香,让奴婢来拿。”穆落落道。 阮婕妤一愣,终于将目光从棋局移到穆落落身上,瞧她神情,倒不似说谎:“倒是不知,娘娘所要是各种香料?” 阮婕妤此话说完,愣住的便成了穆落落,转瞬之后,穆落落意识到自己被苏清婉诓了。 “看来娘娘是特意把你支出来的。”金婕妤抬眸瞥了一眼二人的神情,不由得笑道。 “是奴婢打扰了,奴婢先行告退。”穆落落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被苏清婉诓骗的一天。 “等等,既然娘娘诓你出来了,定然是不希望你这么早便回去。”阮婕妤心下几分算计,急忙出声叫住穆落落“姑姑不妨留下来,喝会茶罢。所讨香料我猜大概也就是,白日驱虫夜间助寝罢了,一会吩咐紫苏取些来便是。” “是啊,娘娘与姑姑相敬相亲,今日行为,定是有惊喜等着姑姑呢。”金婕妤也开口劝道“何必回去,枉费娘娘心思。” “也好。”穆落落无奈的笑了笑,她二人博弈,自己也不好打扰,只得去与几位公主玩耍,心思却飘回苏清婉哪里。 “听闻自厉王妃行抵行宫,便与宸妃往来密切,恨不能直接宿在她宫里。”阮婕妤随口说道。 “据说是因为七殿下。”金婕妤接道“宸妃娘娘也是,殿下尚且年幼,宸妃对他未免也太过严厉些,我听伺候的嬷嬷说,殿下都有些畏惧宸妃。厉王妃则不同,对待小孩子想来是亲善有加,两人对比高低立下,七殿下自然喜欢王妃,日日嚷着要见,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宸妃大概是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吧,毕竟是尚书右仆射之女,自小家教严些。”阮婕妤叹了口气“而且,毕竟是个皇子。” “是啊。”金婕妤瞥了一眼一旁被穆落落逗得咯咯直笑的公主们,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穆落落虽说与公主们玩得开心,却也将阮金二人的话听在心里,厉王妃与厉王成亲多年,膝下至今空寂,此番所行所为,只怕是另有所图。 穆落落在阮婕妤院里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方才携香料而归,临走时,和华公主拉着穆落落的衣角,追问那日所吃酥山是否还有,穆落落便答应她隔日多做些送来。 虽说是被支了出来,穆落落仍旧觉得,苏清婉其实并不希望自己在外面逗留这许久,便抄了小道,匆匆往回赶。 却不想,半路再度碰上宁雀阏氏的阵仗。 第81章 夜宴 穆落落瞥了一眼,本无意停留,却因看到安贤妃而驻足。 穆落落立在林荫处,远远的瞧着她二人见了礼,而后携手而行,言谈甚欢。 此二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穆落落纳罕,相距太远,也听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莫要再看了。”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险些将穆落落的魂骇掉。 “给宸妃娘娘请安。”穆落落急忙行礼。 “起来罢,走罢。”班宸妃瞥了一眼那边二人,面上并未有任何波澜“她二人应是早就有所联系,至于有多早,本宫也不清楚。” “后宫嫔妃与他国太后交往过密,可不是什么好事。”穆落落心有猜疑,却又不好直接言明。 “有些话,不必与本宫遮遮掩掩。”班宸妃回头看了穆落落一眼,轻轻一笑“安贤妃膝下,育有皇子成年,如今正是与贵妃暗中较量的时候,自然是越多力量傍身越好。” “可…”穆落落刚开口,就被班宸妃打断了。 “嘘。”班宸妃竖起一指立于唇前“本宫知你想说什么,这话便烂在肚子里罢,还有今日之事不必告诉淑妃娘娘。” “为何?”穆落落不解。 “淑妃娘娘膝下无子,身旁又有你陪伴,难不成也要为那高位争一争?”班宸妃略显讶异的问道。 “自然不会。”穆落落回道。 “那便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娘娘对比又不关心,何苦多说一句。”班宸妃转回头,继续向前走“无事恼心,一身轻松。” “娘娘说的是。”穆落落暗中思量,的确也是此理。 “好了,快些回去罢,莫要让娘娘等你等久了。”班宸妃远远的瞥了一眼苏清婉住处,恰看见黑曜正立在院门口,四下眺望。 “奴婢告退。”穆落落也瞧见了黑曜,不由得忍俊不禁,这小狐狸把自己诓出来,此时却又等急了。 · 入夜,皇帝在瓠叶殿大摆筵席,旨在为宁雀阏氏归宁接风洗尘。 “今日,也算是家宴,匈奴使者也不必拘束,大家尽情吃喝!”许是近几日与突厥使者商贸甚是愉快,皇帝面上喜悦之色难以掩饰。 “陛下为了面子,可真是摆足了阵仗。”苏清婉拿起一枚果子,慢悠悠的吃着。 “毕竟是当朝皇长女的名头,总不能让人抓了把柄去。”周昭仪瞥了一眼宁雀阏氏那边,却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可她此番,未免太张扬了些,听说她给皇太后平安时,还带着十二人的阵仗。” “陛下没说什么?”苏清婉侧目,穆落落说的没错,她这真是大权在握,本性难掩了。 “怎会。”周昭仪轻笑一声“陛下听闻此事,立即遣御前侍卫去将人给拦下了,下了突厥使团好大面子。” “自讨没趣儿。”苏清婉抿嘴一笑,提壶斟酒“周姐姐尝尝这酒,是厉王妃遣人送来的,说是西域上好的葡萄酒,我是不懂这些,姐姐尝尝如何。” “这酒,下午刚送来,晚上就被你命人拿来了。”穆落落在苏清婉背后低声抱怨。 “放心。”苏清婉略略侧头,安抚道“这酒厉王妃送了好几坛子,行宫里留了两坛,今夜就带了一坛,剩下的命人送回上清宫去了,够你慢慢品的。” 周昭仪眼角余光瞥到二人嬉闹,不由得垂下眼帘,安安静静的喝自己的酒去,酒是好酒,不过,好像有点微微发酸? “朕瞧着这几日,陵儿与厉王妃甚是亲近啊,宸妃。”皇帝眯了眯眼,看着班宸妃道。 “回陛下,厉王妃为人亲和,又待陵儿极好,陵儿与她亲近也是人之常情。”班宸妃起身答道。 “说起来,厉王与王妃成亲多年,至今膝下无子,也是可惜。”穆潇潇轻声叹道。 “谢皇后娘娘挂怀,妾身早些年伤了身子,太医说不易受孕,如今误了王爷衣钵传承,实在是妾身之过。”厉王妃急忙起身告罪。 “厉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实乃佳话,可子嗣乃是大事,不可轻视。”皇帝慢慢敲打着龙椅扶手“既如此,厉王。” “臣在!” “你常年在西北封地,想来西域风土人情已深入心底,今日殿上有这么多西域舞女,厉王不妨瞧瞧哪个顺眼,领回家去当个妾室,也好绵延子嗣传承衣钵。”皇帝金口玉言,话音刚落,众舞女便在厉王面前跪了一排。 苏清婉和穆落落对视一眼,这场面不仅吓懵了厉王妃,也让在座众嫔妃一头雾水。 “臣与王妃虽膝下无子,却能相敬如宾,实在是容不下妾室偏房。”厉王咬咬牙,抱拳跪地“恕臣不能挑选。” “可是,厉王镇守西北,总不能没有子嗣继承。”穆潇潇又道“不如陛下从宗族机挑选一个伶俐可爱的,过继给厉王如何?” 穆落落闻言,抬头向穆潇潇看去,却见后者额头微微有汗珠,显然是有些畏惧,不知她这是陪谁,演了一出戏。 “也好,还是皇后仁善。”皇帝点点头,亲昵的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而后看向正在班宸妃身边的七皇子“陵儿,若让你做厉王妃的儿子,你可愿意?” 苏清婉本对此事漫不经心,可皇帝此话一出,苏清婉立即与身旁坐着的周昭仪一般,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停著。 “陛下!这,这如何使得?”厉王妃大惊,急忙跪地。 “听他怎么说。”皇帝眯了眯眼,一瞬不错的看着七皇子。 “回父皇,儿臣愿意。”七皇子起身,笨拙的行礼,稚嫩的声音虽不大,却也足够清晰。 安贤妃端起茶盅,微微抿了一口,同时目光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班宸妃瞥去,一眼过后,一切皆明。 “好。”皇帝点点头,却没在继续往下说“众爱卿继续喝酒罢。” “此事成了。”穆落落轻轻叹了一口气。 “成了?”周昭仪侧目“陛下这算是同意了?” “陛下一言九鼎,又是当着突厥使团的面,七殿下自己也同意,自然是成了。”苏清婉看了穆落落一眼,瞬间明白“明日陛下便会下旨,将七皇子过继给厉王,从此不再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可惜班宸妃,凭此子荣华,却没能留住。”周昭仪一声叹息。 “我反倒觉得,这是班宸妃的主意。”穆落落边说边示意两位娘娘看去,只见班宸妃面上并无半分不喜神色,甚至命弄墨亲自将七皇子领到了厉王妃身边。 “厉王妃此番入京,果真是别有所求,原来是求这个孩子。”苏清婉微微一扬眉,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罢了,管她是求什么呢,我只管喝酒就好。” 穆落落无奈的一笑,在苏清婉后腰上轻轻掐了一把,示意她莫要贪杯,后者吃痛,忍不住轻轻嗳吆一声,回眸嗔瞪。 · 夜宴散后,皇帝去皇后寝宫安歇,各宫嫔妃各自散去。 班宸妃出来的略晚些,一出瓠叶殿,就瞧见厉王妃立在阴影处,显然是在等自己。 “厉王妃。”班宸妃走过去,见了平礼。 “娘娘真的就这样将陵儿交给我了?”厉王妃抚摸着七皇子的脑袋,颇有些惋惜的问道。 “我无意于夺嫡之争,陵儿也不必留在京城受人猜忌陷害。”班宸妃蹲下身子,轻轻摸扶着七皇子的脸“陵儿,好生跟着王妃,日后她便是你的母妃,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京城了。” “娘娘放心,我定待陵儿如己出,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厉王妃坚定道。 “我信你,陵儿跟着你定会一生无忧,这是我这个母妃唯一能为他做的了。”班宸妃深深的看了一眼七皇子之后,起身,背对厉王妃“带着陵儿回去罢,夜深了。” “妾身告退。”厉王妃明白班宸妃此乃何意,微微福身后牵着七皇子离开。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班宸妃缓缓闭上眼,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 六月二十,宁雀阏氏随突厥使团回国,临走与后宫诸嫔妃执手,泪眼涟涟,欲语还休。 七月初二,皇帝顺水南下,皇后贤妃宸妃金婕妤伴驾,贵妃启程回宫,打理宫中事宜,贤妃暂留行宫,一应事宜大可先行后奏。 · “落落。”苏清婉放下书卷,唤了一声。 “怎么?”穆落落停下手中针线,抬头看向苏清婉。 “今日午膳的荷花酥还有吗?”苏清婉问道。 “怎得突然想起它来,如今已是夜深,吃了怕是不好消化。”穆落落笑了起来“若是饿了,我去端着莲子羹过来。” “也好。”苏清婉颔首,微微一笑。 穆落落前脚刚出去,苏清婉就立即从榻上下来,将门口的黑曜招了进来:“准备的如何了?” “回娘娘,旁的都准备好了,只是这萤火虫,怕是还要费些时辰。”黑曜回道。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戊时末了,一个时辰足够了。” “好。”苏清婉颔首“去罢。” 黑曜福身而下,在门口与穆落落错身。 “少吃些,早些歇息罢。”穆落落将莲子羹放在苏清婉面前,而后在她身边坐下。 “给我说会话,这羹过会再说。”苏清婉眨眨眼,抱住穆落落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上。 “你今日怎得这般反常?”穆落落抬手轻轻碰了碰苏清婉的额头,忍不住笑道。 第82章 生辰 “哪里就反常了。”苏清婉明知故问“落落,你最近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 “嗯?”穆落落低头看着苏清婉,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盯着她的眸子。 苏清婉被盯得脸颊有些发烫,却又不能率先移开目光,只能耐着性子与她对视。 “明日是我生辰。”穆落落略略低头与苏清婉碰了碰鼻子“不知清婉此时问我这个,可是为我准备了什么?” “你想起来了,我只当你忘了呢。”苏清婉抬起头看着穆落落,既然她都想起来了,索性不再隐瞒“我是给你准备了礼物,只是如今尚未备好,还需略等等。” “本来是忘记了,可是瞧你如此反常,不由得起疑,再想想这几日你做了什么,也就想起来了。”穆落落倾身在苏清婉唇上讨了一下“去年那株翡翠青松深得我心,不知今年,你又要给我何等的惊喜?” “耐心些,定比去年好百倍。”苏清婉将那碗莲子羹拿过来,喝了一口,比晚膳时更甜了些,但不腻“你重新做的?” “没有,哪里来得及。”穆落落笑着,握着苏清婉的手,就着她汤匙里喝了一口“果真是更甜了些,莲子微苦,晚膳时你嫌,方才重热的时候,我多加了些许蜜糖,想看看能否缓和一下。这样一来,就知道下次该加多少了。” “娘娘。”黑曜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 “走罢,去瞧瞧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苏清婉将碗放下,起身,朝着穆落落伸出手。 穆落落歪头笑了笑,扬了扬眉,将手放到苏清婉手心。 苏清婉牵着穆落落一路向西,愈来愈远离宫室,人声渐远,虫鸣声阵阵,让人不由得放松了心神。上弦月洒下的银辉,让周遭景致时隐时现,平添几分悠远意境。 “这个方向是朝着御花园?”穆落落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头一遭这么晚了还未安寝。 “嘘,跟着我走便是了。”苏清婉轻笑一声,故作神秘的轻声说道。 穆落落捏了捏苏清婉的手,宠溺地笑了笑,听话的不再追问。 “娘娘,可以了。”黑曜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苏清婉闻声顿足,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一根黑色布条,笑吟吟地看着穆落落:“配合一下?” “自然是无从拒绝。”穆落落看着苏清婉,她的眸子亮闪闪,仿佛能照亮一切阴霾,这是自己追随守护一生的星耀。 苏清婉倾身在穆落落唇上吻了一下,动作轻柔的将布条蒙在她眼睛上,而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一会就好。” 穆落落颔首,黑暗中,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但不是苏清婉。 失了视觉的穆落落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这样一来,反倒注意到了方才忽略的东西,扑面而来的夜风微微湿润,又有轻微的水击石声,穆落落大概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不知走了多久,扶着自己的那人停下脚步,失去指引的穆落落不得不驻足,茫然不知所措。 “黑曜。”苏清婉的声音遥遥传来。 黑曜应了一声,回身帮穆落落将蒙眼的黑布条取下来,而后知趣儿的隐入黑暗中。 蒙的时间略长了些,乍摘下来还有些不适应,穆落落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入眼的是一条曲折浮桥,通向湖中小厅,四周湖面上漂着数不清的短烛,火光摇曳跳动,映照在水面上,更添几分粼粼,恍似星河铺地。 穆落落深吸一口气,沿着浮桥缓缓而行,方才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不远处林中有鹤唳声响起,穆落落驻足而观,只见数只白鹤从林中飞出,绕着水面徘徊,更有甚者,停落在了穆落落面前。 那鹤似是通人气一般,修长的脖颈上下颠动,仿佛是在学人作揖,引得穆落落忍俊不禁。 穆落落伸出手,想要抚摸白鹤的翅膀,却不想在触碰的一瞬间,那鹤竟变成了一只纯白的鹿,一双褐色的眼眸水汪汪的。 其余不曾落地的白鹤引吭高歌,而后在转瞬间化作花瓣,四散飘落在湖面上,与烛火相映成趣。 穆落落的眼眶有些湿润,原来苏清婉这段时日时不时的将自己支出去,就是为了学习幻术。 白鹿低头叼住穆落落的衣角,轻轻的扯了扯,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再向前行,水中时不时又锦鲤跳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金光,落水却无水花,也不见水面有波动。 行至小亭,那白鹿忽的化作一群蓝蝶,扑向立在亭中的苏清婉,而后亦是化作片片花瓣洒落在地。 穆落落慢慢停下脚步,含笑看着不知何时换了衣裳的苏清婉:向来素净的她难得换了一袭玫红衣裙,裙摆长及地,外罩银红大罩衫,静静地立在银月清辉中,恍如天人下凡。 “清婉。”穆落落轻轻换了一声,声线是溺人的温柔。 苏清婉微微一笑,抬手掀去身上的大罩衫,瞬间,无数萤火虫得了自由,莹莹舞舞,以亭子为中心往四周飞去,与水面烛火交相辉映。 穆落落略有震惊,缓缓抬手,有数只萤火虫落于手心,再一动便又飞走,似是惊了漫天星,在一瞬间破碎成辰。 不知何处乐声起,苏清婉应声起舞,夜风拂动亭子周边的素色帷幔,更添几分飘渺意境。 苏清婉裙摆纷飞,裙下一双玉足竟是赤.裸着,脚踝上有红绳系着的一对金铃,随着苏清婉的辗转腾挪而叮铃作响,所踏之处,莲绽朵朵。 面前此人,是自己一生挚爱,穆落落的目光随着苏清婉翩跹,未有片刻舍得离开。 一曲毕,苏清婉在穆落落面前缓缓停了下来,玫红裙摆铺散开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罂粟。 “如何?”苏清婉歪着头,笑意吟吟的看着穆落落。 “景美,舞美。”穆落落伸手牵住苏清婉的手,顿了一下之后补上一句“人更美。” “还有一样东西。”苏清婉在穆落落唇上讨了一下,而后牵着她进了亭子,亭柱旁放着一个檀木盒子。苏清婉将其拿起,递给穆落落:“打开看看?” 穆落落依言打开,盒中红绸上静静的躺着一枚紫玉手镯,莹润温润,间或有乳白轻絮,仿若日暮紫天之云,一看便是上上品。 “这是我托兄长寻得的上品紫玉,冬暖夏凉,带在身上甚是养人。”苏清婉将镯子拿出来,动作轻缓地给穆落落带上,再牵起她另一只手,皓腕上的祖母绿镯子是凤夫人遗物“这样一来,我便能在你心中,和婆母有着一样的席位了。” “母亲已过世,心中唯有思念。”穆落落反握住苏清婉的手,笑吟吟地看着她“而你如今正在我面前,是我可触碰可守护的挚爱,自然要比母亲重要几分。” “婆母听了此话,怕是要不高兴了。”苏清婉笑着扑进穆落落怀里,撒娇的蹭了蹭。 “清婉,今夜是我出生至今,最好的生辰礼物。”穆落落抱着苏清婉,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我心悦你。” 苏清婉抬起头,深深的望进穆落落的眸子里,温柔而缱绻,深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苏清婉歪头,缓缓地靠近穆落落的双唇。 一吻情深。 · “消息可靠吗?”安贤妃听完文绘的话,不由得蹙眉。 “是可靠的,虽说时辰已晚,但也是有人上夜的”文绘答道“许多丫鬟都瞧到淑妃领了那丫鬟往御花园去了,线人也报,两人确是在亭中拥吻。” “苏清婉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却是比本宫勇敢了许多。”安贤妃叹了口气,可惜,这皇宫并不是随心而为的地方。 “可要呈报给陛下?”文绘请示道。 “不。”安贤妃摇摇头“将那丫鬟看管好,这件事不许声张。” “是。” “落落这个丫鬟查的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消息吗?”安贤妃屈指,轻轻叩击桌面,这个丫鬟果然是不简单,自己最初也是看走了眼,竟会认为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 “无论派出去多少人探查,结果都是一样的,那落落真的是凤家嫁生子,皇后生母也是凤家家奴,因穆老爷酒后失性而抬了姨娘,皇后入宫时,她去求了主家要了这个落落来伺候。”文绘如实答道。 “苏清婉怎会委身于一个奴婢。”安贤妃嗤笑一声“去查穆家死了的那个嫡女,查查她生前和苏清婉是什么关系。” “是。” “家里准备的如何了?”安贤妃抬手揉了揉眉心。 “老夫人遣人来说,娘娘何时回去都可。”文绘道“陛下那边这几日一直在画舫上,有皇后娘娘伴驾,娘娘也传了懿旨说是娘娘您可以在家里多留几日。” “好,去吩咐家里准备,本宫明日归宁。”安贤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青丝中隐隐有了几根银发。 · “今日也是难得,竟下起雨来了。”苏清婉推开窗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青瓦的气息混着丝丝湿润,给闻惯了熏香的苏清婉带来了别样的感觉“仿若归家了一般,梅雨时节,去城郊走走,也是这种味道。” “莫言让雨水滴进来了。”穆落落抬头看着苏清婉笑了一下,随口嘱咐道。 “你手里那幅白鹤,绣了快有七八日了,也不知是为谁这般费心。”苏清婉走到穆落落身边,歪着头看,这白鹤用的银丝线,如今已成型大半,振翅欲飞的模样,栩栩如生。 第83章 请求 “前些时日,潇潇传话回来,说是家中来信报子绪弄璋之喜,这是绣给我侄儿的。”穆落落笑道。 “莫不是个肚兜罢?”苏清婉奇道,这白鹤的个头,着实有些大。 “你可瞧见过谁家孩子,能带这么大的肚兜?”穆落落被苏清婉逗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原是扇屏风,我只绣一部分罢了,我与潇潇合绣一扇。” “其余三扇呢?难不成你穆家的屏风,只一扇罢?”苏清婉打趣儿道。 “净胡说。”穆落落抬手在苏清婉后腰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其余几扇自然是有我穆家其他女儿和儿媳绣了。” “我也是穆家的媳妇儿,是不是也该绣几针?”苏清婉眨眨眼,俯身贴在穆落落耳边道。 “这孩子命格轻,怕是用不起你这贵人绣的屏风。”穆落落笑着,趁苏清婉不注意,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也就我命格硬,才压得住你。” “我看你分明就是趁机占我便宜。”苏清婉被穆落落这一下咬红了脸,抬手去搔她的痒“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不知比我金贵多少!” “是潇潇的名义赏下去,又不是潇潇亲自动手。”穆落落抓住苏清婉的手腕,半推半抱的把她带到榻上,远离自己的绣架,俯身将她困在身下,让自己的呼吸轻轻打在她修长的脖颈上“还有我何时占你便宜了?” “你,你轻薄…”分明已成亲多年,可苏清婉还是受不住穆落落的刻意撩拨,虽说也时有反击,可最终结果总是丢盔弃甲。 “我冤枉。”穆落落略略抬头,拉开自己与苏清婉之间的距离,一瞬不错的瞧着她“何时与自家妻子亲昵,也是轻薄了?” “能言善辩。”苏清婉嗔了一声,仰头在穆落落唇上啄了一下。 “娘娘,周昭仪来了。”黑曜轻轻叩了叩门框,打断了穆落落正要亲下去的动作。 “来的可真是时候。”穆落落轻笑一声,站起来,将苏清婉也扶了起来。 “如今外头正飘着细雨,姐姐这个时候过来,许是有什么要事。”苏清婉理了理衣衫,示意黑曜可以请周昭仪进来了。穆落落转身去备茶。 “周姐姐怎得这个时候过来了?”苏清婉笑吟吟起身,与周昭仪见了礼。 “原是去皇太后处请了安,出来时见细雨迷蒙,一时竟懒怠回去,索性来娘娘这里讨一杯茶喝。”周昭仪笑道“可有扰了娘娘清静?” “自然是不会。”苏清婉抬眸瞥了穆落落一眼,而后微微一笑道。 苏清婉住处与周昭仪住处并不顺路,若细说起来,周昭仪从皇太后住处出来,经由苏清婉住处回宫,反倒是绕了远路,穆落落立在苏清婉身后,垂下眼眸。 “娘娘最近可听说了?岷州大旱,持续三月有余,竟不曾有人上报,直到前些日子,送宁雀阏氏回突厥的使臣归来时途径岷州,这才将此事报了上来,如今已有灾民流窜,搅得周围州郡也不得安生。”周昭仪抿了口茶,继续说道“陛下听闻此事震怒,一批官员革职停办,又命太子前去赈灾。” “我倒是不关心政事,不曾听闻此事。”苏清婉眨眨眼,叹了一口气“难怪今年热得如此反常,果真是有大灾大难。” “昨儿,岷州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此行,艰险重重,竟险些折在路上。”周昭仪放下茶杯,抬眸去看苏清婉的神情“好不容易抵达岷州,又遇难民暴动,那群暴徒口中污蔑说是太子不堪重任,才惹得上天降此灾祸,惩罚世人。” “不知周姐姐这些话,都是从哪听来的?”苏清婉颇为好奇,周昭仪并不是关心朝政之人,此番怎得如此上心。 “不瞒娘娘,我这是在担心戎儿。”周昭仪叹了口气“太子此行,戎儿随驾,这些话原是戎儿传给皇后娘娘的,娘娘念我与沈姐姐交好,便遣人将这件事传给了我。” “那姐姐今日来找我?”苏清婉歪了歪头,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周昭仪冒雨前来,断然不是仅仅为了讨一杯茶。 “我…”周昭仪颇为为难地咬咬唇,手中的帕子被拧的不成样子,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昨儿,贵妃那边也来了人,与我说道此事,怀疑这都是安贤妃手笔,如此一来,便是…便是…” “便是夺嫡之争正式开始了。”苏清婉抬头与穆落落对视一眼,而后将周昭仪没敢说完的话补全“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将三殿下摘出党争?” “是。”周昭仪坚定道“戎儿的名字自然是奠定了他这一生戎装,我听闻苏家素来不参与党争,一心效忠陛下,我此来是想托娘娘求求大将军,将戎儿收归麾下,哪怕只是马前卒也好,只要保他性命,无论怎样都可。” “这事倒是不难办,只要三殿下自己上折子,自请入营就是了,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苏清婉轻笑一下“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皇子献身沙场,一辈子不回京就是了。” “是否回京并不重要,只要他一生平安就好。沈姐姐一生淡泊谦顺,她若在世,定也会如此选择。”周昭仪得了承诺,一时放下心来,不禁有泪盈满眼眶。 “姐姐这是何必。”苏清婉急忙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去,给周昭仪擦泪“沈姐姐在天有灵,定会感激周姐姐舐犊深情。” “如此,我这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便不再打扰娘娘了。”周昭仪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隐隐有放晴的迹象“妾身告退。” “送周姐姐。”苏清婉起身,送至暖阁门口,目送黑曜送其离开。 “若这真是安贤妃手笔,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穆落落在榻上坐下,重新换了茶盅斟茶。 “那又如何,只要太子性命无虞,陛下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党争是历朝历代所无法避免的。”苏清婉在穆落落对面落座,也不去端自己的茶盅,偏要去夺穆落落吃过的茶“更何况,这也只是宋贵妃猜测,又没有真凭实据说是安贤妃所为,陛下也没有法子。” “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喽。”穆落落任由苏清婉夺去自己的茶盅,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看着窗外,隐隐有金光刺破昏暗的天。 · 八月十六,南边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决定提前回宫,让行宫的主儿们速速收拾,启程回宫。 “怎得这般突兀。”苏清婉看着屋里头丫鬟们来来往往,不免有些烦躁,刚泡好的茶也没了兴致。 “谁知晓呢。”穆落落将要带走的衣裳递给黑曜,示意她叠好“这套玫红色的衣裙,我都不晓得你何时带来的,还有生辰的事,你是何时开始准备的?” “虽说我的衣裳都是你收拾的,但我这屋里头又不光你一个人,我吩咐黑曜悄悄带上,不告诉你就是了。”苏清婉笑道“本我就琢磨着,今年给你准备什么样的生辰礼物比较好,总觉得只一个镯子太轻些,恰好历王妃带了宁娜来,我便有了这个主意,果然惊艳。” “是啊。”穆落落走过去,在苏清婉额上轻吻一下,如今每每想起那夜情形,穆落落都不免再心动一番“只是,你今年这般惊艳,明年又该如何?” “明年的事,明年再去想就是了,要我说,你应该想想我今年生辰,你该如何才是。”苏清婉搂住穆落落的腰,笑吟吟道。 “是得好好想想。”穆落落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好了,你若是嫌烦,就去院里走走,你在这里,丫鬟们也束手束脚的不敢弄出声响。” “不要,我就要在你身边。”苏清婉摇摇头,而后吩咐琥珀“将我琵琶抱来。” “作甚?”穆落落不明所以。 “让她们收拾,我弹曲子给你听。”苏清婉道。 “今日怎得这般好兴致。”穆落落依言在苏清婉对面坐下,示意黑曜将桌子上叠好的衣裳抱走。 “不晓得,莫名的心情好。”苏清婉调了调弦,扬手拨了一串滑音。 穆落落只手撑头,静静的看着苏清婉十指纷飞,她没有告诉苏清婉的是,她现在心里很没有底,总觉得回皇宫之后,等待她们的是别样的风雨,是自己不曾见识过的风霜。 · 九月初一,皇帝回京,后宫诸人这才晓得陛下提前回来的原因,竟是皇后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走的时候已是两月有余,只是穆潇潇不曾提及,在路上吐得厉害,这才不得已说了出来。皇帝心疼,故而减免了许多事宜,提前赶了回来。 也勉强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还有一事,让人不知该喜该忧。 第84章 瘦马 “近几日是怎么回事,怎么总隐隐听到外头有人唱曲儿?”苏清婉第三次被外头断断续续的声响打断了心绪,无奈下放下狼毫,问在一旁伺候的黑曜。 “回娘娘,是新入宫的惠御女在唱曲儿。”黑曜答道。 “惠御女?”苏清婉蹙眉“今年不曾选秀,何来新人入宫?” “是陛下南巡带回来的扬州瘦马,还有一位封做了敏御女。”恰穆落落打了帘子进来,端着新做好的吃食。 “扬州瘦马?”苏清婉大吃一惊“难怪那日班宸妃回来时面色那般难看,我只当她是舟车劳顿,原来是如此缘故。” “何止班宸妃不悦,这满宫上下怕是只有淑妃娘娘还能泰然处之了。”穆落落笑着在苏清婉身边坐下“这是金婕妤遣人送来的点心,说是打扬州带回来的新厨子做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我今日方才得知陛下带了两位新人回来,自然是泰然处之了。”苏清婉看着碟子里的点心,颇有家乡小食的模样,一时间有了食欲“再说了,阖宫上下不悦,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竟与风尘女子共侍一夫,我又与她们不同,何必自寻烦恼。” “伶牙俐齿。”穆落落抬手刮了一下苏清婉的鼻梁,接过她递过来的半块糕点“说起来,前几日我去给潇潇送补品的时候,在御花园里还瞧见一位,也算是风姿绰约,有几分姿色。” “让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两个瘦马颇感兴趣。”苏清婉看着手底下誊了一半的佛经,如今心不静,继续抄下去也是一种亵渎,索性放置一旁“你方才说她会唱曲儿?唱的是何曲儿?” “回娘娘,是黄梅调,这几日惠御女日日在院里练习,扰得周围娘娘们颇为不满,偏生陛下也在她院里,也就没有法子了。”黑曜回道。 “陛下这几日天天在她院子里?”苏清婉感觉,自己不过是几日不曾出门,今日听闻这些消息,反倒像是被禁足月余一般。 “自然不会,只是陛下夸赞她一句,别宫娘娘也就不好再开口了,左右也没太扰着你和皇太后,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穆落落笑道“若是日日宿在她屋里,不说后宫,就算是前朝怕是也要上折子了。” “此话有理。”苏清婉起身将佛经送回书架,提起狼毫在纸上随意涂抹“历朝历代皇帝南下,也有召瘦马伴驾的例子,只是从未有皇帝将其带回,都是依着伺候过皇帝便不能伺候旁人为由,送去尼姑庵,一辈子青灯古佛。陛下此番行为,未免太荒唐了些。” “我的小祖宗,可要慎言啊。”穆落落忍不住出手在苏清婉小臂上轻轻打了一下啊“愈发口无遮拦起来。” 苏清婉抬眸瞥了穆落落一眼,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说了这阵子,我还不知道这两位妹妹名讳呢?” “扬州瘦马,身若浮萍,无根无依,何来名讳。”穆落落叹了口气,她是见过大家户养的瘦马的,看上去锦衣玉食,实则无比凄凉。 “那也该有个称呼才是。”苏清婉眨眨眼,她只听人说过,有些人家会去买了穷人家的女儿回来调养,琴棋书画无一不教,长到一定年岁便卖给有钱人家做妾,或是卖入青楼做头牌。 “惠御女唤暮霜,敏御女唤朝露。”黑曜回道。 “朝露暮霜。”苏清婉低低的念了一遍,低头看着自己手底下的涂鸦“朝露虽美,转瞬即逝;暮霜存长,冰冷难触。这两人的名字,未免有些凄清。” “做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何必上心。”穆落落往苏清婉身边靠了靠,抬手搂住她的腰,下巴旦在她颈窝里,去看她的乱涂胡抹“你这是在作甚?糟蹋纸墨么?” “怎会!”苏清婉歪头,轻轻碰了碰穆落落的脑袋,嗔了一句“待我画完,你就晓得我在作甚了。” 穆落落扬了扬眉,她现在实在是看不出苏清婉在作画,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对了,岷州大旱一事,怎么样了?”苏清婉随口问道。 “太子抵达岷州后,开仓放粮,虽有难民暴动,辛亏有历王派兵鼎力相助,也算是平息了。最初几个造谣的人也抓起来了,这几个人倒也算有骨气,不管如何拷打,硬是不说出背后之人,也就不了了之。”穆落落闲来无事,撩起苏清婉一缕发丝把玩。 “不了了之?”苏清婉顿了一下笔,侧头瞥了穆落落一眼,轻笑一声“你太小看宋怡了,依她的性格定然不会不了了之,只是陛下的态度明确表明不想将此事闹大,她也是没有法子,只能是明面放下,暗中再查。” “你对她了解到是颇多?”穆落落意味深长的盯着苏清婉。 “我冤枉。”苏清婉急忙叫屈“她什么样的性格,那就是司马昭之心,我想此事安逸然都不会认为她会放下,如今定在暗中较量呢。” “你怎的就认定此事是安逸然所为?”穆落落安抚的吻了吻苏清婉的耳廓,示意她自己是在说笑。 “如果遇刺的不是太子,那这件事就有待商榷,可是遇刺的是太子,被污蔑的也是太子,与他同行的三皇子不说毫发无损,也算全身而退,这还不够明显吗?明显的都让人有些不敢怀疑安逸然。”苏清婉继续自己手下的画作,漫不经心地说“其实,在陛下将四皇子从行宫接回,放在安逸然膝下养的那日开始,她就动了夺嫡的心思了,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四皇子羽翼渐渐丰满,也就不足为奇了。” 穆落落闻言只有点头的份,商贾之女,算账尚可,夺权实在是一窍不通。 “好了,瞧瞧,这是什么?”苏清婉放下笔,笑吟吟地将宣纸拿起来给穆落落看。 穆落落歪着头看了半晌,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就卡在嘴边,生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苏清婉故意往穆落落面前凑了凑,看着她渐渐泛红的耳根,颇为得意。 “你啊。”穆落落无奈地摇摇头,直接上手搂住苏清婉的脖子,将她扑倒在踏上。 黑曜见此情形,急忙转身,背对着浓情蜜意的二人退下,立在廊下,瞧着天上云舒云卷,又是天凉好个秋啊。 · “虽说今夏酷暑难耐,这个秋天却也算清凉,自打立秋,这身上干爽了许多。”苏清婉坐在秋千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再过几日,就又要冷了。”穆落落忍不住笑道“到时候,你又该窝在暖阁里不出来了。” “所以这几日才要出来走走。”苏清婉笑了笑,浑然不在意穆落落的打趣儿“这几日院里金桂开的正盛,下午回去做些桂花酥吃如何?” “好。”穆落落趴在苏清婉肩头,闭上眼,轻嗅着她发间清香。 “听闻近潇潇此番有孕,害喜的厉害,都已过了四个月了,却仍见不得荤腥油腻,御膳房可是犯了难。”苏清婉略略向后靠,轻声呢喃,只她二人时,任谁也不忍打破这份静谧。 “嗯,太医院那边在想法子了。”穆落落随口应道。 苏清婉也闭上眼睛,笑着在穆落落颈窝里蹭了蹭,就这么靠在一起,秋风清爽,岁月静好。 “她凭什么就看不起我们?瘦马又怎样,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从小也是琴棋书画的教,哪里比她们大家户的差了,自视清高。” “妹妹你可少说两句罢,她是妃,我们招惹不起。” “妃又怎样,御女又怎样,不过是家室比我们好,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总觉得,我似乎不适合在御花园里讨清闲。”苏清婉悠悠的睁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若以后走的再远些罢。”穆落落忍不住笑道。 “黑曜,莫要声张,她们瞧不见我们。”苏清婉眼瞧着黑曜从林荫中转出来,意欲去呵斥,急忙出声制止“难得宫里有新人,让她们聊去,我且听听。” “是。”黑曜应声,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生是如此,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可那又如何,如今都是侍奉皇上,皇后娘娘在上,大家不过都是妾室,谁又比谁高贵。” “这话可不能混说啊妹妹,若让人听了去,可是砍头的大罪!” “那个略年长些的,便是朝霜。”穆落落微微拨开树叶,从缝隙里打量,对苏清婉轻声道。 “暮霜这性子,怎得有几分熟悉?”苏清婉凑在穆落落身边,两人挤在一起窥视。 “舒氏?”穆落落随口道。 “有理。”苏清婉颔首“暮霜却是个美人,只是性子太张扬些,她们这身份本就为宫中所不容,再这般不知收敛,怕是不妥当。” “那个朝露是个明事理的,若她能劝得住她,大概也不妨事。”穆落落无意间转头,瞧见苏清婉发上一片枯叶,不由得笑出声来。 “谁在那!”暮霜骤然回头,一声娇斥。 “都怪你。”苏清婉推了推穆落落,颇为不难的瞪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再过几章再说,不过已经有小天使问了,那还是提前说吧: 还有大概十多章正文就要结束啦,所以接下来虐点可能会比较密集,但池鱼保证是HE!HE!!!(求生欲很强的作者发出求生欲很强的呐喊) 希望各位小天使不要弃我而去啊_(:з」∠)_ 第85章 心有悸 “淑妃娘娘在此,还不速速行礼。”穆落落理了理衣裙,扶着苏清婉从丛后转了出来。 “妾身参见淑妃娘娘。”两人惊诧的对视一眼,急忙跪地行礼。 “起来罢。”苏清婉摆摆手,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这深宫,可不是乱嚼舌根的地方。” “是,是妹妹失言了,还请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妹妹吧。”苏清婉此话一出,朝露便明白方才两人所言已全部落入她耳中,若苏清婉此时治罪,两人逃无可逃。 “本宫无意纷争,大可权当今日无此事发生,可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瞧着,本宫也说不清。”苏清婉在二人面前缓缓踱步,不轻不重道“入了宫,便是身不由己,纵使心中有气,也该收敛些。” “谨遵娘娘教诲。”二人再度叩首。 苏清婉瞥了二人一眼,扶着穆落落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徒留二人在原地,捡了一条命回来一般惊魂未定。 “暮霜此人,颇有风骨,想来是以怨抱怨以直报德的主。”穆落落便走便道。 “朝露如何?”苏清婉挽住穆落落的胳膊,饶有兴趣的瞧着她。 “朝露,性子温顺,是个听惯了吩咐的,成不了大事。”穆落落倾身过去,和苏清婉碰了碰额头。 “那我呢?”苏清婉突然口风一转,笑吟吟的瞧着穆落落。 “你…”穆落落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迎着苏清婉期许的目光,轻声说道“年岁久了,自已然是忘了初见你时是何印象了。” “初见时忘了也就罢了,如今呢?” “如今?自然是一切都好。” “不成,你这分明是在糊弄我。” “哪里就糊弄你了,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 “你再好生想想嘛…” “……” · “把昨儿做的点心都带上,还有兄长新送来的鹿毛笔,旁的按例就是。”苏清婉坐在梳妆台前,由小丫鬟梳着青丝。 “今儿去,许是能碰上旁人。”穆落落将一会要换的衣裳拿出来递给小丫鬟,走到苏清婉身后,接过木梳,亲自为其挽发。 “没法子,鹿毛笔昨儿才送来,晚上去又不合礼数。”苏清婉拿了根簪子递给穆落落“所幸今日去的人,该也不会太多。” 穆落落颔首,拍拍苏清婉肩膀,示意她起身更衣,自己去布置早膳。 · “皇太后,淑妃娘娘到了。”珍儿打了帘子进来,对皇太后和穆潇潇道。 “这孩子一向早来,今年竟是晚了一天,哀家定要好好问问她是为何。”皇太后笑吟吟的对穆潇潇说,而后看向珍儿“让她进来罢,可别在外头冻坏了。” “苏姐姐向来敬爱皇祖母,此番来晚,定是为皇祖母准备贺礼去了。”穆潇潇笑道。 “妾身参见皇太后,皇后娘娘。”苏清婉见着引路的是珍儿,心下颇为吃惊,按例穆潇潇不该在皇太后生辰当日与皇帝一起来么? “你这孩子,每年都与哀家如此生分,来年若再是如此,哀家可要罚了。”皇太后笑道。 “皇祖母最疼苏姐姐了,每每说着要罚,最后还不都是不舍得。”穆潇潇一手抚摸着肚子,一边忍不住笑道。 “今年晚来了一日,本以为皇祖母会不高兴,不曾想,皇祖母还是因为称呼的事埋怨婉儿。”苏清婉落座,从穆落落手中接过檀香木盒,打开亲自将笔奉至皇太后面前“这是兄长昨儿才遣人送来的鹿毛笔,若不是因此,婉儿昨儿就过来了。” “好好好,婉儿有心了。”皇太后拿着鹿毛笔,喜笑颜开“你这孩子送的东西,向来贴哀家的心窝,不枉哀家疼你这么多年。” “皇后娘娘今年怎得提前来了?”苏清婉状似无意的问出心中疑惑。 “是哀家让她来的。”皇太后抬手理了理靠枕,拍了拍床沿,示意穆潇潇坐过来“潇潇有身孕,哀家生辰那日太过吵闹,哀家不想她们吵着潇潇肚子里的孩子。” “有皇祖母挂念,这孩子定会平平安安。”穆潇潇牵着皇太后的手,软声细语。 “哀家听闻,皇帝新带回来的,叫什么暮霜的,也有了身孕?”皇太后轻轻捏着穆潇潇的手,不知为何,此话说出来,在坐众人都心生凉意。 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上月御花园一见,倒是没瞧出来有身孕的模样,近日里又不曾关怀,一时竟不知有此事。 “回皇祖母,惠御女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穆潇潇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也算她命好,可惜没有这福分。”皇太后叹了口气,将穆潇潇的手放回她隆起的小腹上“她来路不明,能入宫伺候皇上,已是天赐,皇后明白么?” “是,臣妾明白。”穆潇潇咬了咬下唇,一滴冷汗由鬓角滑落。 苏清婉在一旁屏住呼吸,听着皇太后的话,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通体生寒。虽说这宫里的孩子落地不易,可是,这是头一回由皇太后发话,任凭是谁,也保不住这孩子了。 穆落落抬起眼眸,暗中打量着皇太后,凤家格外重视身世,不求富贵,唯求一个清清白白,更何况这是天家,又怎会允许一个瘦马乱了血脉,此举虽无情,却也在意料之中。 “颢儿如今也有七岁了罢?”皇太后见着两人脸色都有微变,也知自己是吓着她二人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柔声将那事揭过去。 “是,正是顽皮的年纪,凤仪宫内皇祖母赏的那只叭儿狗都被他撵得不得安生。”穆潇潇勉强地一笑,显然还在想方才那件事。 “你打算如何?”皇太后眯了眯眼睛,看着穆潇潇。 “皇祖母这是何意…”穆潇潇心下二惊,明知故问。 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今日自己来得可真不是日子,早知今日是这般光景,自己还不如明儿再来,和贵妃昭仪一起,都不至于如此如坐针毡。 “你是皇后,日后无论是谁登基,你都是太后。”皇太后伸手轻轻抚摸着穆潇潇的小腹“哀家年岁虽大,但还不至于痴傻,近些时日逸然和怡儿在做些什么,哀家不是不知道,哀家是真心喜欢颢儿这个孩子,不想看他往火坑里跳。” “臣妾没想过让颢儿登基,臣妾只想颢儿平平安安一辈子。”穆潇潇深吸一口气,一句话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勇气。 穆落落垂眸看着地上的波斯地毯,卍字花纹,据说是波斯王特意命人为皇太后赶制的生辰贺礼。 苏清婉悄悄地伸出手,借着袖子的遮挡捉住了穆落落的指尖,后者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苏清婉微微摇了摇头,随看不见她的表情,穆落落仍旧读懂了她的意思,虽不知皇太后想做什么,但至少此朝夺嫡之争,不会波及皇后与五皇子了。 “好了,哀家乏了,你们都回去罢,让她们明日也不必来了,生辰后再说罢。”皇太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示意她二人退下。 “臣妾(妾身)告退。”二人起身行礼,缓缓退下。 “皇后。”方才行至门口,皇太后突然出声,穆潇潇不由得驻足回首“天家子嗣,不容有错。” “臣妾明白。” “呕…”穆潇潇方才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在甬道上就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娘娘!”珍儿急忙上前为其拍后背。 “已是皇后这么多年,仍是这般菩萨心肠,也真是难得。”苏清婉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穆潇潇。 “菩萨心肠不曾有,修罗手段不敢无。”穆潇潇顺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可让我亲手去结果一个孩子的命,苏姐姐,我是真的害怕,那孩子是无辜的啊。” “暮霜与这孩子,只能留一个。”苏清婉叹了口气,抽出帕子来轻轻擦拭穆潇潇的眼角“若是她能悄无声息的保这个孩子十月落地,那生产当日,暮霜就会难产而亡,那孩子就能过继给宗族里任意一个王爷,平安一生。可如今,这个孩子只能是替她母亲挡这一劫了,这就是命。” “这宫里向来是残酷的,这些年来的太平,已算是难得了。”穆落落在旁边补上一句。 “太平?”穆潇潇一把握住苏清婉的手腕,双眼含泪的盯着穆落落,语调古怪的反问“这些年,布了多少局,唱了多少出戏,死了多少人,谁死有余辜,谁死不瞑目,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也叫太平?” “你想要的太平是什么样的?嗯?”穆落落走上前来,抓住穆潇潇的小臂,强迫她松开苏清婉已然被攥红了的手腕“你想要的太平难不成是阖宫和睦,众妃嫔相亲相爱?别天真了!别说这里是天家,就算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没有妾室和睦一说!穆家之所以相对风平浪静,是因为姨娘膝下都没有儿子,但凡有一个有儿子的,你怕是在我从庄子上回来之前,就被她们卖了,哪还有今日在此妄想太平的份!” “大小姐…”珍儿在一旁颇为犯难,也不知是该劝谁帮谁。 第86章 博弈 “长姐说的是…”穆潇潇被这一番话吼清醒了,但穆落落有句话说得不对,家里的姨娘确实动过卖她的念头,只是被母亲拦住了,用全部积蓄换了自己的平安,这才是穆落落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瞧见母女二人那般落魄的缘故。 “是我太天真了。”穆潇潇挣开穆落落的手,一手扶着珍儿,一手捂着微微绞痛的小腹“我是不比长姐通透,也不比长姐心狠手辣,或许长姐最初就不该选我,或许长姐最初劝父亲让萍萍姐来选秀,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也不用白白挨了那一巴掌!” 说完,穆潇潇转头就走,步子虽有些踉跄,却也足够决绝。 “你怎的突然就和她吵起来?”苏清婉目送穆潇潇倔强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而后转头,颇有些不解的看着穆落落。 “潇潇没过一个孩子,这会是什么滋味,她心里最清楚。”穆落落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她自入宫至今,走的都太顺了,是为了旁人搭过几出戏,可真正从她手上过的人命,这是第一条,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与我吵着一次,也算发泄,她心里能好受些。” “有你这个长姐,潇潇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苏清婉挽住穆落落的胳膊,与她缓缓往回走。 “遇上我,还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穆落落苦笑一声“她说的对,或许我当年就不该带她来,如今她也不至于面对这些勾心斗角,若能平平淡淡的嫁了人,生几个孩子,守着两亩三分地过日子,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她当年自己说过,一个商贾家的庶女,也不见得能嫁的好人家。”苏清婉柔声安慰道“旁人我管不着,我只知,此生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穆落落转头看着苏清婉,后者眸中笑意盈盈,宛若夜空中的星映在一汪秋水中。念在如今还在外头,穆落落也不敢放肆,只能是紧了紧手心里的苏清婉的手,一丝温暖度过来,驱散一身凄寒。 · “惠主儿何在?”宦官走进来的时候,朝露暮霜二人正在博弈。 “不知公公找我何事?”暮霜急忙放下棋子,福身行礼。 “奉皇后娘娘旨意,给惠主儿送汤来了。”宦官摆摆手,身后的小太监躬身上前,将托盘里的瓷碗捧到暮霜眼前。 “这是何意?”朝露一闻,神色大变,暮霜虽辩不出,可瞧着朝露表情,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我家娘娘也没有法子,这是皇太后的意思,还请小主不要为难奴婢才是。”宦官叹了口气“请小主速速喝了罢,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那我要是不喝呢?”暮霜将满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攥着衣角的手骨节渐渐泛白。 “那奴婢就冒犯了。”宦官虽是低着头,可语调并无半分卑亢。 暮霜恨恨的松开衣角,一把端起瓷碗,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用力将碗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滚!” “奴婢告退。”宦官再度行礼,躬身退下,全程不见有半分不悦。 “妹妹!”朝露瞧着暮霜摇摇欲坠,急忙上前扶住。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得如此待遇。”暮霜紧紧的捂着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让她直冒冷汗,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宦官离开的方向,目光仿若是淬了毒一般。 “妹妹,这都是我们的命啊,妹妹。”朝露满眼热泪,扶着暮霜一个劲的摇头。 “去他娘的命!”暮霜一把甩开朝露的手,自己一个踉跄不稳,磕在榻上“凭什么我就命该下贱,她们就生而不凡!被人养做瘦马岂非我愿!” “妹妹…”朝露既不敢上前扶,也不敢放任她自己折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子,我的孩子…”腹中绞痛更甚,暮霜甚至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挥手间打翻了棋盘,黑子白子霎时滚落一地。 “皇后…皇后…”暮霜吃力地抬起头,从门口望出去,正有云飘过,抹去了洒进院子的一缕阳光“皇、后。” · “这好端端的,竟突兀下起雨来,当真是反常。”苏清婉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脸,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当真是让他淋了个措手不及。”穆落落褪去外衫,急忙吩咐小丫鬟烧热水,准备新的换洗衣物,回头与苏清婉对视,两人皆是狼狈不堪,不由得相视而笑。 原本二人趁着暮光尚好,在后院剪裁些花回来插瓶摆台以供赏玩,谁曾想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让毫无防备的二人落荒而逃。 “娘娘和姑姑,先去沐浴罢,免得着凉了,姜汤已经命小厨房煎上了,沐浴完了就好了。”黑曜进来说道。 “宸妃娘娘?快,快来人!”外院突然嘁嘁嚓嚓的乱了起来,很快琥珀便打起了帘子,班宸妃同样湿漉漉的进来。 “妹妹这是做什么去了,怎得比我二人还要狼狈?”苏清婉瞧着班宸妃,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娘娘莫要取笑妾身了。”班宸妃缓了一口气,任由丫鬟用巾子擦拭身上雨水“本以为今儿下午天气好,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谁知天降大雨,一时间唯有上清宫最近,只能先来娘娘这里避一避。” “也罢了,别擦了,与我二人一道沐浴去罢,我们方才在后院赏花,这不也被淋了个彻底。”苏清婉道。 “娘娘盛情,却之不恭。”班宸妃颔首,三人一同转去内屋,沐浴更衣不提。 “时候也不早了,妹妹留下用过晚膳再走罢。”苏清婉坐在榻上,用梳子缓缓地给穆落落梳着尚未全干的长发,左右也已和班宸妃透了底,倒也不再避讳。 “一时沐浴完毕,还真是懒怠动弹,既然娘娘开口,妾身便也厚脸皮留下了。”班宸妃端着姜汤,小口小口的抿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餍足的神情。 穆落落静静的看着,自端木美人殁了之后,鲜少见班宸妃这幅小女儿神情,算起来,她今年不过才二十有二的年纪,却过分老成了。 “布膳还有一段时间,两位娘娘不妨先手谈一局,奴婢先去准备一番。”等苏清婉将自己的青丝简单束好,穆落落便起身说道。 “也好。”班宸妃舒了口气,将杯子放下“重布一句未免时间太长,不知娘娘这里可有残局,你我二人续上一续?”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局。”苏清婉起身,去架子上翻找一番,抽出一纸残局,递给班宸妃“这是多年前,与落落博弈时所余,一直忘记了,前些时日收拾屋子时翻出来的。” 班宸妃接过来,看了几眼,黑白儿子咬的颇紧,竟也看不出谁将获胜。 “彼时我执黑子,落落执白子,虽不曾下完,落落却说此局她必赢我,我倒是不服,如今你执白子,看看能否赢我。”苏清婉边说,边照着宣纸所画步棋。 班宸妃本以为此局中黑子能胜,可听闻苏清婉之言,不由得蹙眉,推翻自己方才所想,重新想过。 穆落落端了些许点心再度进来时,苏班二人皆是一脸愁云,一人拈着一子无从落子,这场面竟有几分喜感。 “这是怎么了?”穆落落将点心放到一旁,而后在苏清婉身边坐下。 “时日久了,我忘了当时每步棋是为何而下了。”苏清婉回眸瞥了穆落落一眼,颇为委屈道。 “这白子原是姑姑所执,如今棋盘上所布在我看来十分被动,娘娘却说姑姑原本有必胜之决心,一时参不透姑姑心中所想,不知如何落子才不至于败北。”班宸妃抬手揉了揉眉心,如实道。 “娘娘谬赞。”穆落落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班宸妃身后。 班宸妃也是个眼明心快之人,立即起身,将位置让给穆落落,自己坐在苏清婉身旁观棋。 穆落落落子向来极快,只是班宸妃却是越看越迷糊,在她看来,穆落落之子无异于自投罗网。 苏清婉却不觉有异,只觉得如平时一般,虽有说不上来的怪异,但落子却是顺畅的。 十几个来回下来,棋局渐渐清明,穆落落一子定输赢,苏清婉自是懊恼不已,一如往昔,而班宸妃却多少有些震撼,原本在她看来必死之局,却被穆落落点活了。 “姑姑棋艺出神入化,怜茗佩服。”班宸妃看着最后的局面,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也没什么,不过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罢了。”穆落落轻笑一声“去用膳罢,耽误了这会子功夫,怕是菜都要凉了。” “你有几处落错了子,我便以为胜券在握,谁知最后竟还是让你翻了盘。”苏清婉嗔道。 “那几处,是我故意的。”穆落落边说,便瞥了班宸妃一眼,知她对此局颇感兴趣,此话便也说与她听“我一错,你的心思便落去了我的错处,一心只想着如何用我的错处扳倒我,自然是忽视了我在旁处给你布的局,你以为是在布局困我,却不知在无意中已成我的网中物,最后全盘收网,你自然是避无可避。” “果然还是你心思更深沉些。”苏清婉听完,再去回想,果真是如此,不由得喟叹。 班宸妃跟在她二人身后,听完此番高谈阔论,也不由得刮目相看,原她以为穆落落不过是有几分聪慧,如今看来,她是心有大局之人,好一句置于死地而后生,这是何等气魄。 “弄墨,去将方才的棋局描下来,本宫带回去再细细琢磨一番。”班宸妃吩咐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配角也想干大事_(:з」∠)_ 第87章 质疑 “娘娘,派去南边的线人回来了。”文绘上前,对安贤妃低声说道。 “让她进来罢。”安贤妃抬手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信纸暂且放置一旁。 “娘娘。”文绘出去没多时,便领了个面色冷峻的丫鬟进来。 “说罢,查到什么了。”安贤妃微微眯眼,示意文绘过来给自己捏肩。 “娘娘让属下去查的穆家嫡女,虽对方已有所察觉,对自家消息多加隐瞒,可还是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丫鬟道“据说,穆家嫡女曾与苏家有过婚约,却一直没有动静,等到淑妃入宫,更是不了了之,有坊间传闻道,这婚约是与淑妃定的。” “还有什么说下去。”安贤妃有些不耐烦,这次培养的线人,总是好大喜功。 “还有已出嫁的穆家三小姐醉酒说漏了嘴,说是穆家嫡女,并未身死。”丫鬟继续道“属下暗中瞧过,她的坟前虽时常有人祭拜,却并未有见悲伤,仿佛只是走过场一般。” “果然如此。”安贤妃睁开眼,冷笑一声“本宫就道一个丫鬟能有什么魅力,将淑妃迷的神魂颠倒,原来是早有婚约的大小姐,能一路追到宫里来,也真是情深义重。” 没有人敢接安贤妃的话,安贤妃自然也不需旁人接话。 安贤妃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屈指缓缓敲打着扶手,如此想来,这些年来的不合理也都合理了,苏清婉将穆潇潇纳入翼下,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穆潇潇做账的条理性也是拜她长姐所赐。 “最近怎得不曾听闻惠御女唱曲儿的声响?”安贤妃突兀开口。 “回娘娘,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赏了她一碗红花之后,她便消停了,陛下召幸也称病婉拒,也有是多日的光景了。”所幸文绘反应及时“这几日倒是活跃起来,日日带了补品,做了点心往凤仪宫去,想来是想讨好皇后求得立身之地吧。” “讨好?”安贤妃冷笑一声,暮霜的性子不是一碗红花就能压下来的“去告诉她,她需要什么,尽管来紫华宫取。” “是。”文绘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穆落落是苏清婉的软肋,安贤妃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扶手,想要动穆落落,就要先除了皇后。 ·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珍儿打了帘子,引了苏清婉进来。 苏清婉入门却是一愣,她不曾料想暮霜竟也在此处。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暮霜急忙起身行礼,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倒让苏穆二人有几分陌生。 “姐姐随便坐就是。”穆潇潇月份大了,也懒怠动弹,窝在榻上。 “两位娘娘聊,妾身先行告退。”暮霜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瞧着苏清婉一味的盯着自己,便知这里已然没了自己存在的必要。 “她怎会在此?”待她出去,苏清婉便好奇问道。 “自打她没了孩子,便时常来我这里,想来是瞧着我有身孕,想亲近亲近罢,亦或许是想求我放她一条生路,毕竟她并不知我缘何赏了她一碗红花。”穆潇潇摸了摸小腹,叹了口气。 “只怕是别有所图。”穆落落在穆潇潇身边坐下,轻轻的帮她揉手,不知为何,穆潇潇怀这一胎浮肿的厉害。 “我也想过,也查过了,她送来的吃食补品都验过,都没有问题,她身上的香囊我也查过了,也没问题。”穆潇潇反握住穆落落的手,颇为诚挚的瞧着她“那日我话说的重了,还请长姐不要放在心上,一时的气话,不过是呛着来罢了,并不是心中所想。” “你我姐妹之间,到不必在意这些。”穆落落抬手摸了摸穆潇潇发髻,安慰道。 “落落也不是那般小气量的人。”苏清婉笑道“潇潇尽管放心就是了,那日落落也与我说,让你把心中愤懑发泄出来也是好的。” “这几日外头落了雪,闲暇时少出去走动,免得磕了碰了的。”穆落落叮嘱道。 “我原想着,等这孩子降生,便送去苏姐姐膝下养着,不知苏姐姐意下如何?”穆潇潇看向苏清婉“姐姐膝下空寂,有个孩子多少也能解解闷儿。” “若是这孩子知晓自己不过是个解闷儿的,不知该有多伤心呢。”苏清婉笑着打趣儿道,随手从桌上盘中拿了个橘子,慢悠悠的剥着。 “若是个公主,放在上清宫养着倒也无妨,若是位皇子,还是潇潇自己养着罢。”穆落落道。 “也好。”穆潇潇点头,端详着穆落落的神情,确实是不像恼自己的模样,终于是放下心来“这几日陛下烦心的很,说是四殿下府上马夫当街与人争执,失手杀了人,被人上了折子,怒斥四殿下御下不严,请求陛下严惩,四殿下那边又矢口否认,说自己府上压根不曾有这号人,是有人故意诬陷,吵的不可开交。” “接下来的时日,这样的纷争怕是少不了了。”苏清婉悠悠的叹了口气“我等自是无虞,皇后娘娘却要多提防些。” “说起来,皇太后那日所说,如今可有兑现?”穆落落朝着珠儿招招手,后者上前给穆潇潇捏脸捶腿,穆落落自己起身,在苏清婉身旁坐下。 “这几日,皇祖母倒是经常遣人将颢儿带至寿康宫,也不过是读读书,也不知是何意。”穆潇潇伸手拿了块糕点,慢悠悠的吃着。 “也好,在寿康宫内没人动的了他。”苏清婉将剥好的橘子,劈了一瓣儿喂给穆落落“对了,最近可有三殿下的消息?” “三殿下自随太子前去岷州后,便再也没有回来,陛下说他志在疆场,便准他随着苏大将军一同磨练。”穆潇潇思索片刻后答道。 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安心,如此便也算是达成了周昭仪的请求。 “娘娘,皇帝那边遣人来道,陛下下了朝便过来陪您,让凤仪宫准备接驾。”珍儿轻轻叩了叩门框,立在门口说道。 “如此,我们便先回去了。”苏清婉将手中最后一瓣儿橘子喂给穆落落,而后起身“你安心养胎就是,有陛下在,无论是贤妃还是贵妃,都不敢动你。” “我身子重,便不送姐姐们了,珠儿替我全了礼数罢。”穆潇潇坐直身子,微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最近可觉得有什么异常?尤其是自打惠御女来之后。”凤仪宫门口,穆落落仍是忍不住问道。 “异常倒是没有,只是相较之前两胎,娘娘这次食欲出奇的好,每日里糕点酥饼能吃不少。”珠儿答道。 “也罢了,能吃的下东西,远比吐了好得多。”苏清婉拍拍穆落落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 “也罢,虽说如此,还是要多多留心,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穆落落叹了口气,捏了捏苏清婉的玉指,仿佛是汲取了莫大的安慰。 “是。”珠儿应声。 “你觉得这个暮霜有问题?”苏清婉抬手抚平穆落落蹙起的眉头“莫要皱眉了,小老太太一般,都不好看了。” “可是嫌我了?”穆落落被逗笑了,不禁倾身,在苏清婉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就算是小老太太,你这辈子也就只能跟我过了。” “哪有嫌你,不过是规劝你,你却这般没有正形。”苏清婉笑着推了穆落落一把,四下瞧了一眼,所幸方才的失仪并未有人瞧见。 “我就是心里不太是,总觉得这个暮霜没有看上去的这般温顺,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穆落落叹了口气,略略抬头,昨儿下的新雪覆在青灰瓦上,古老而悠静。 “或许是你多虑了呢。”苏清婉挽住穆落落的胳膊,听着脚下踏雪的声音,一颗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或许就是穆落落的神奇所在。 “希望如此。”穆落落侧头,温柔的看着苏清婉“走罢,小厨房的砂锅上还煨着参汤,回去喝些,给你补补气血。” “我总觉得这几日我又圆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怕是来年开春,去年的旧衣裳便不能上身了。” “那便做新衣裳就是了,圆润些也是好的,抱着也软和些。” “……” · “唔…”苏清婉被屋外嬉笑声吵醒,睁眼间却不曾防备当下已是日上中天,不由得抬手遮住阳光。 “什么时辰了?”等双眸适应了,苏清婉才敢缓缓睁开眼,穆落落不在房内,只有黑曜侯在一旁。 “回娘娘,已经是辰时四刻了。”黑曜急忙上前,将苏清婉扶坐起来,瞧见她目光流转,便笑道“落落姑姑在外头看着小丫鬟们贴对子呢,姑姑特意为您准备的燕窝粥已经煨在火上了,奴婢服侍您起身用膳吧。” “今日怎么这么晚都没人叫我起身?”苏清婉掩面打了个哈欠,掀了被子起身,屋里地龙烧的正热,赤足下地也不觉凉。 “是姑姑吩咐的,说是娘娘昨夜累了,要好生休息才是。”黑曜如实回道,而后走到门边招呼小丫鬟进来伺候苏清婉更衣。 苏清婉闻言,顿时脸红到了耳根,抬眼瞥了黑曜一眼,所幸后者年纪尚小,不曾通晓男女之情,自然也不明白穆落落所说是为何物。 穆落落抱着手炉,立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小丫鬟小太监们忙里忙外,凭添了几分过年的热闹。 穆落落突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过来,而后一双冰凉的小手从后面绕过来,环住自己的腰,最终覆在自己手上。 “在看什么呢?”苏清婉把下巴搁在穆落落颈窝,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嗓音带着几分初醒未醒的喑哑。 “不过是发愣罢了,你不在身边,看什么都无味。”穆落落微微侧头,看着双眸半眯的苏清婉,不由得微微一笑,活脱脱一只勾魂的小狐狸。 “又是一年除夕,昨日雪今日晴,当真是极好的天气。”苏清婉在穆落落颈窝里蹭了蹭,她身上的桂花香有些淡了,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忙年,忘记熏香的缘故。 第88章 年末 “方才珠儿来,说是家中来信,一切安好,子纹也已娶妻,如今方才是万事皆宁。”穆落落转头用鼻尖蹭了蹭苏清婉的脸颊“在往后的日子,何事都不必上心了,唯剩你一人而已。” “我只当这些年,你心中都只有我一人呢,不成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苏清婉柳眉一扬,转至穆落落身前,抬手点在她心口“你老实说,这些年,我到底是和多少人一起挤在你心里?” “你一直都在心尖尖儿上,没人比得了你的位置。”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脸颊,而后示意小太监进屋搬了躺椅出来“但毕竟是家中长姐,担忧弱弟前程,也是情有可原不是?” “这是自然,我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苏清婉笑了起来,倾身过去在穆落落脸上吻了一下,而后吩咐刚打算把躺椅放下的小太监“不必放在此处了,放去那边亭子里罢,再端了火炉来。” 穆落落听着,便知晓她这是来了兴致,要在亭中品茗赏雪。 “前些时日,泉州那边来信了。”苏清婉落座,从黑曜手中接过玉碾子,缓缓地碾着茶饼“这茶是随着信一起送来的,说是藏了十多年的安溪毛蟹,大小姐品鉴一下,是否是好茶。” 泉州,穆落落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苏清婉在泉州认识谁:“林姑娘近来可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头一遭收到泉州的来信罢?” “是啊,自她出宫至今,也有六七年了。”苏清婉将碾好的茶放入盏中,点水,氤氲水汽升腾而起“信中说,楚家二公子如今也已成亲,她不曾再嫁,只是随了弟弟一家过活,盘了一家茶园,日子过得也算宽裕。” “她在这个时候来信,不单单是为了说这个罢?”穆落落凝眉,盯着苏清婉,苏清婉也不是这般好管闲事之人。 “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苏清婉笑了笑,将泡好的茶斟了一盅,奉给穆落落“这段时日太子与四皇子的交锋,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她虽远在泉州,却也有所耳闻,想着如今宫中唯与我和阮姐姐尚有交情,便写了信给我,昨儿我已吩咐黑曜将信誊了一份给阮姐姐送去了。” “所以,她传信给你,是为了四皇子?”穆落落抿了一口茶,有淡淡的茉莉清香,回味无穷,果真是十几年的好茶“阮婕妤曾说她当年出宫时,对这孩子只字未提,我只当她不在乎呢。” “为人之母,纵使两地分别,也断然没有不在乎之说,她只是没想到,安贤妃会助他夺嫡,这才迫不得已,提笔传信来扰。” 苏清婉看着穆落落连连点头,便知这确实是好茶,落落那些年经商,旁的本事不知,这品茶鉴茶的本事着实是一流,她认为好的,必定是差不了了。 “那让我来猜猜,她来信,是想你也能助他一臂之力?让苏家投靠四皇子门下?”穆落落试探地问,虽说在宫中生活多年,但她对政事仍旧是一窍不通。 “堂堂穆大小姐,也有料事不如神的时候。”苏清婉抿嘴一笑“她信中所说与你所猜恰恰相反,她知我与宋贵妃颇有交情,便知我若真要选择立场,定会选择宋贵妃,所以她求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尽量保他儿体面。再者我苏家儿郎,历来效忠于陛下,从不参与党政。” “体面?”穆落落蹙眉,这个词细品起来,颇有分量。 “是啊,体面。”苏清婉重复一遍,而后笑着摇摇头“朝堂涡流之中,何为体面?不过是生得以安身,死得以安葬罢了。” “今日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倒有些让人发怵。”穆落落抬手揉了揉后颈,苏清婉这句话乍听无妨,再回味却让人背后发凉。 “是我的不是了。”苏清婉俏皮地眨眨眼“不说这些政事,心里还有一件陈年旧事,可要一听?” “闲来无事,听听也无妨。”穆落落边说,边示意在不远处候着的黑曜,给苏清婉的手炉添新碳,再将火炉烧的热些,煎水不必了,但求取暖就是。 “林姐姐说,安氏受宠多年,却膝下无子,此事与阮姐姐有关。”苏清婉故意顿了一下,吊足了穆落落的好奇,方才继续开口“当年,阮姐姐亲手调了绝育香料,带在身上后日日去安贤妃面前问安侍奉,终得两伤,因此如今安贤妃和阮姐姐膝下皆空。至于其中缘由,林姐姐却不曾提及,向来是秘辛不便外泄罢。” “难怪贤妃如今与阮婕妤形同陌路,我曾还纳罕,贤妃与昭媛交好,按理应与阮婕妤关系也不错才是,原来是还有这样一件旧事。”穆落落恍然点头,她曾猜测过贤妃无子的隐情,如今知晓了也算满足,何必再去深究那二人何愁何怨。 “阮姐姐也真是个…”苏清婉正欲感慨,却被突如其来的爆竹声骇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扑进穆落落怀里。 穆落落捂住苏清婉的耳朵后,方才往爆竹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同样吓懵了的和华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穆落落扶着苏清婉起身,冷眸看向飞奔过来跪下的小太监。 “奴婢该死,是奴婢们准备爆竹时,不小心见了火星,惊扰了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太监被穆落落的模样吓得飞了魂儿,一个劲的磕头,不一会雪地上便见了红。 “除夕将至,尔等却如此毛手毛脚,果真是平日里纵容惯了,今日也不好罚你们,先记下,年后一并处罚。”苏清婉理了理仪容,不悦道“退下罢,年关见血,着实不吉利。”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太监一叠声的应着,忙不迭地退下。 “苏娘娘。”缓过神来的和华公主被滞后赶到的阮婕妤搂在怀里,怯怯地叫了一声,这是她有印象以来,苏娘娘和落落姑姑第一次动怒。 “别吓着孩子。”苏清婉轻轻扯了扯穆落落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穆落落的目光,一直落在雪地上的血迹上,眉头紧蹙。 苏清婉叹了口气,朝着阮婕妤微微颔首,示意她先领着和华进屋,而后示意小丫鬟铲了新雪覆在那血迹上。 “好了。”苏清婉抬手轻轻抚平穆落落紧锁的眉头,倾身过去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不过是奴婢磕头磕的重了些,无需挂怀。” “嗯。”穆落落闭了闭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展颜一笑“走罢,方才真的是吓着公主殿下了。” “谁说不是呢。”苏清婉打量穆落落两眼,确定她真的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穆家世代经商历来重视这些。 “看到阮婕妤,我倒是好奇。”穆落落挽住苏清婉的胳膊,慢悠悠的往回走“既然林姑娘在信中写了关于阮婕妤的往事,你又怎能将此信又给了她?” “落落如此精明,我又嫁乞随乞嫁叟随叟的,怎会那般憨傻。”苏清婉俏皮的眨眨眼“既是让黑曜誊写,自然是只誊了无关紧要的。” “果真是思量周全。”穆落落抬手,宠溺的刮了一下苏清婉的鼻尖。 苏清婉笑了笑,靠在穆落落肩头。穆落落走着,眼前仍是挥之不去的一抹暗红,心下总有些不安。 · “今年的天气,可真是反常。”黑曜打了帘子跑进来,不住的往手上呵气“娘娘,姑姑,外头落雪了,可是冷得很。” “今年也真是奇了,如今分明已经立了春出了元月,却又落了雪,可真是稀罕。”苏清婉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往外瞧了一眼,果真是纷纷扬扬,看样子能下一天。 “所幸今年懒怠,厚衣物尚未收起,如此看来,还能多穿些时日。”穆落落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不曾抬头,只觉得风从窗缝灌进来,恍惚间有尚在寒冬腊月的错觉。 “今年可真是灾难频发,前些时日黄河中段发生凌汛,周围多个州郡受灾,陛下遣太子前去治理,不成想当地粮商恶意抬价,导致饿孚遍地,太子无奈之下未曾请旨便开仓放粮,又遭人参奏,参他藐视陛下。”苏清婉合上窗子,打了个寒颤,将被风翻了页的经书翻回来,继续提笔“这些时日,衍庆宫内可谓是愁云密布。” “粮商哄抬粮价,大可治罪问斩,国难当头,强行征收也并无不妥,怎得太子就被逼的开了粮仓?”穆落落大惑不解,父亲曾与自己说过,说是祖上曾遇连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家强征穆家所屯粮食,事后虽有补贴银两,却也是亏了大半家底进去,因而后世穆家大多屯茶贩茶。 “这自然是官府与粮商勾结,沆瀣一气的缘故。”苏清婉抬眸瞥了穆落落一眼,不禁笑道“从商的又不是家家与穆家一般,不与官邸打交道。” “那太子就不能参奏当地官员与粮商勾结一事么?”穆落落给手中的衣裳收了针,放置一旁。 “自然是参了,可惜又被反咬一口,官员哭爹喊娘的说自己冤枉,又说要告老还乡以示清白。粮商那边却又叫嚣着说,哄抬粮价乃是太子暗中指示,又有书信为证。如此一来,太子也是百口莫辩。”苏清婉端详了一下自己抄写的佛经,而后将狼毫挂回笔架,只手托腮瞧着穆落落“贵妃也正在为此事头疼,暗中勾结摆明了是无中生有,可那书信确实是太子笔迹,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安贤妃,也真是颇有手段。”穆落落将缝补好的衣物递给小丫鬟,让她带下去收置。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大概十多章正文就要结束啦,所以接下来虐点可能会比较密集,但池鱼保证是HE!HE!!!(求生欲很强的作者发出求生欲很强的呐喊) 第89章 薨逝 “的确是好手段,想你我都能猜到此事是安贤妃所为,可偏偏就是抓不住证据,空口白牙的指证,却又怕被扣上污蔑的罪名。”苏清婉起身走到穆落落身旁,乖巧的窝在她身边“就因为这件事,太子一时失意于陛下,所以此番齐州上报黄河有溃坝隐患时,陛下遣了四皇子前去。” “贵妃此番也是棋逢对手了。”穆落落将苏清婉的青丝顺到一旁去,轻轻的给她揉着肩膀,这几天成天嚷着膀子疼,也不知是怎么了“再这样下去,太子失势将成必然。” “且看贵妃如何应对罢,岷州一事,如今尚未摸清,此番更是雪上加霜。”苏清婉微微眯眼,像是一只魇足的小狐狸。 穆落落刚想说些什么,琥珀便神色匆匆的打了帘子进来,请安都不及,仓皇开口。 “娘娘,不好了,凤仪宫那边出事了!” “什么?”苏清婉豁然睁开眼,坐直身子,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担忧“慢慢说,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方才有个小丫鬟匆匆跑来,说皇后娘娘出事了,请您速速走一遭,奴婢瞧她神色焦急,不似有假,才贸然打扰娘娘。”琥珀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被呼吸打的七零八落。 “此时出事,怕是与孩子有关。”穆落落起身,动作利落的从橱子里拿了大氅出来,神色微有焦虑。 “陛下何在?”苏清婉接过穆落落递过来的大氅,自顾自地系上,慌乱间竟几次错乱。 “回娘娘,陛下此时尚在早朝!”黑曜答道。 “黑曜去请韩老,求他寒天受累,速速走这一遭。琥珀去前朝候着陛下,一旦下朝,请他速速来凤仪宫。”苏清婉吩咐完,便与穆落落一道急匆匆赶赴凤仪宫。 凤仪宫内已是一团乱麻,穆潇潇隐忍的呼痛声断断续续额,让人揪心。愈往里走,血腥味愈浓,两人不由得皱眉。 “潇潇!”穆落落脚下生风,几步便绕开神色匆匆的小丫鬟来到穆潇潇床头。 “慌什么!都安定下来,听嬷嬷吩咐!”苏清婉一声怒斥,屋内却是安静了不少。 “长…姐…”穆潇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很快又被一声难掩痛楚的惨叫遮盖。 “这到底怎么回事?”穆落落转头看向一旁的珍儿。 “奴婢该死,方才娘娘说屋里闷得慌,定要去院子里走动走动,说是在廊中赏雪也好,谁知,谁知廊下竟有些许花籽,娘娘不慎,脚下不稳,磕在了阶上,动了胎气,接生的嬷嬷说,娘娘这孩子太大且胎位不正,怕是,怕是…”珍儿哽咽,双手垂在身侧,紧紧的攥着衣角。 “哪来的…”穆落落正欲问个明白,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穆落落低头,看着面上血色尽褪的穆潇潇。 “孩子,我生,定要,定要…”穆潇潇咬咬牙,好不容易才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定要保他!” “韩老太医来了!”黑曜急急的打了帘子,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韩老太医进来“韩太医,奴婢一路多有冒犯,还请韩老容后治罪。” “人,人命关天,还请,请皇后娘娘恕老臣来迟。”韩老太医一口气尚未喘匀,便一撩衣袍在穆潇潇床头跪下,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径直上手把脉。 手被穆潇潇紧紧的攥着,竟有些泛了红,穆落落颇为疼惜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眸,自己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毕竟是一父血脉,到底是血浓于水。 “速去切了人参片来给娘娘含着。”韩老太医把完脉,回头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而后起身,绕到床尾只一眼,便脸色大变。 “不知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韩老太医抬头看向苏清婉。 “有什么话,”穆潇潇的声音是尽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狰狞“但说无妨。” “娘娘此胎过大,此时已隐隐有血崩之势,老臣无能,不能保皇后娘娘母子平安,只能强剖宫口,否则只能是一尸两命。”韩老太医抬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穆落落与苏清婉对视一眼,韩老这句话已然十分清楚,无论如何,穆潇潇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孩子,保孩子。”穆潇潇一声凌厉的惨叫划破凤仪宫上空,原本纷纷扬扬的雪一时间竟有了鹅毛之势。 “保孩子,务必保证这个孩子健健康康!”苏清婉双目赤红,一句话说完,泪水决堤,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穆潇潇冷汗直流的模样。 穆潇潇一手攥着床褥,长甲绷断也浑然不觉,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所幸右手还有长姐相陪,一点点温暖从穆落落掌心传递过来,似有莫大的鼓励与支持。 穆潇潇的指甲已然嵌进穆落落手背,锥心的痛传来,穆落落咬牙低头,手背上的几抹殷红,隐隐与腊月三十那日雪地上的重合。 “啊!”随着穆潇潇一声刻骨铭心的惨叫,屋内终于响起了新生命的哭声。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公主!”珍儿满面泪痕,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跪在地上不知该喜该悲。 “莫要,声张。”一瞬间,穆潇潇似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下面空落落的,已然感觉不到疼痛“先不要报喜。” “血,血崩了,快!快给娘娘止血!”接生嬷嬷一声惊呼,屋里顿时又乱成一团。 韩老太医只看了一眼,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韩老辛苦了,珠儿,带韩老下去休息罢。”穆潇潇此时已全然放松,说话虽虚弱,却也能连续“长姐,我,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你说。”穆落落一张口,忍了半晌的泪水终于决堤。 “这孩子,送出宫去,就说,就说我胎死腹中,母女俱不保。”穆潇潇挣扎着起身,看着珍儿怀里粉雕玉琢的孩子,虚弱地笑了笑。 “为何?”苏清婉诧异转身,大惑不解地看着穆潇潇。 “这孩子,就算留在宫里,无论是谁养着,都不会得到嫡公主应有的待遇。”穆潇潇缓了一口气,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的变凉,大限将至“陛下这些年,性情有变,我死后,他定会厌恶这个孩子,与其在宫中受罪,不如出宫活得潇洒。” “好。”穆落落一口应下“你放心,这个孩子定会一生平安。” “长姐所应之事,我一向安心。”穆潇潇笑了一下,而后慢慢闭上眼,轻声说道“我好累,这些年,外人只见我风光无限,却没有人在意我哭了累了,这深宫里,步步为营,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待我,唯有长姐与苏姐姐,却又无法时常叨扰,不过这一辈子,庶女为后,皇帝盛宠,不枉此生了,只愿来生,平淡就好…” 穆潇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一直紧攥着穆落落的手也慢慢松开,滑落在床榻边。 “皇后,”穆落落闭上眼,泪流满面“薨了。” 霎时间,屋内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不知是谁先开始,压抑的哭声弥漫开来,最后演化成满屋嚎啕。 苏清婉凝眉,泪眼迷蒙的看着穆潇潇,她脸上是释然地微笑。 皇帝匆匆赶来时,只听闻惊天噩耗,堂堂一国之君霎时泪洒当场。 “黑曜,抱着这孩子偷偷出宫去,先送去青嫤家中,旁的容后再议。”穆落落将穆潇潇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吩咐道。 “是。”黑曜应声,从珍儿怀中接过孩子,在珍儿的指引下从凤仪宫后门出走。 “落落。”苏清婉走过去,轻轻碰了碰穆落落的指尖,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穆落落勉强的扯起一抹苍白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进袖子里“皇帝来了,先去前厅接驾罢,潇潇此事,蹊跷百出,需得好好查。”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皇帝在前厅暴怒,却又因满屋摆件皆是穆潇潇心爱,不忍砸,一腔怒火只能发泄在小太监身上。 “妾身参见陛下。”苏清婉简单的整理仪容,而后从内室转出。 “你告诉朕,这是你们在骗朕!是潇潇与朕开的玩笑!是不是!”皇帝双目赤红,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苏清婉的双臂,高声质问。 “皇后已乘白鹤西去,还请陛下节哀。”苏清婉被皇帝吼的有些发晕,却仍坚持着把话说完。 皇帝两眼发直的盯着苏清婉,一声凄凉的轻笑,松开了苏清婉的胳膊,步履蹒跚地后退,沉重地摔坐在藤椅上。 苏清婉突然失了束缚,脚下踉跄不稳,向后仰去,穆落落及时上前,一把扶住。 “潇潇,有没有说什么。”皇帝沉默了一会开口,声音已然沙哑。 “娘娘说,此生能得陛下恩宠,已是一生殊荣,此番未能保住陛下皇嗣,是她福薄,请陛下莫要累及凤仪宫下人。”苏清婉深吸一口气,看着皇帝落寞的样子,于心不忍,又补上一句“娘娘说,若有来生,愿与陛下生于寻常百姓家,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皇帝低下头,将脸埋在手掌中,沉默了一会,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泄出。 “走罢。”苏清婉叹了口气,扶着穆落落的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给皇帝留下一个清净的寂静的孤零零的大殿。 “珍儿,那花籽到底是怎么回事?”穆落落站在后院,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再睁眼,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奴婢也不知,但是奴婢将它们拾起来了。”珍儿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手帕上是些许干黑发硬的种子“方才奴婢去质问过今日洒扫庭院的丫鬟,她说今早起来是清扫过的,不曾见到这些花籽。” “今日上午都有谁来过?”穆落落拈起一粒花籽细细打量,心下已然有了猜测。 “只有惠御女来过。”珍儿答道。 “这是紫茉莉花种!”苏清婉在一旁开口。 “那就没错了,在这皇宫里,我只在一处见过紫茉莉。”穆落落一声冷笑,穆潇潇两个孩子都折在这院子的主人手上,前有何美人,后有惠御女。 “怜草台。” 第90章 斯人已逝 “皇后薨了!”朝露慌张的从院子里进来,对正在涂指甲的暮霜说道。 “我知道。”暮霜满不在乎的应道“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生死轮回天命无常,难不成当了皇后就真的能千岁千岁千千岁了?” “你…”朝露被她这一句话噎得不知该如何接话,立在原地,看着她面上半是讥讽半是释然的表情,眉头渐渐蹙起,试探地问“皇后之死,与你有没有干系?” “既然姐姐这么问我了,想来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对,是我做的,是我日日送了补品喂大了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导致她今日胎儿过大难产而亡,姐姐满意了?”朝露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蔻丹,艳红的颜色颇为扎眼“怎么样,好看么?” “你疯了吗。”朝露拍开暮霜伸到自己面前的双手,她是在无法接受暮霜不曾沾过春阳水的十指上,缠上了一条人命。 “是!我是疯了!从我的孩子没有了开始,我就已经疯了!”暮霜一声怒吼,反而把朝露吼懵“我的孩子,都还不曾成形,这世间他都不曾来走一遭,就这样灰飞烟灭,姐姐是瞧见了的,那颜色就比我这蔻丹还要红!凭什么我的孩子就不能活,她的孩子就能金尊玉贵!我偏就不服,我就要拿她和她孩子的命,来祭奠我的孩子!”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朝露拼命的摇头,泪水从眼角被甩飞,纵使暮霜亲口承认,她仍旧是无法相信自己这个温顺的妹妹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诛九族?”暮霜一声冷笑,满眼讥讽地看着朝露“他若是真能诛我九族,那我定会去求他让我观礼!我倒想看看,我的九族,我的父母,到底在哪里!” 朝露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是啊,暮霜哪里还有九族呢?那年冬天,若不是自己将快要冻死的她拖回家去,想来现在压根就不会有人与自己这般剑拔弩张了罢。 “我想问问他们,既然生了我,为何又不养我,为何要将我扔在雪地里,落得今天任人蹂/躏的地步!”吼着吼着,泪水就盈满了眼眶,暮霜仰起头,强迫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再开口已是哽咽“我只是想好好过日子,受宠也好不受宠也罢,我只是想留住我这个孩子,在这宫里,如果我能有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全部,是我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可是没有了,在我还在憧憬的时候,她们就打破了我的美梦!我只能复仇!” “那我呢!”朝露终于忍不住吼了回去“你行事这般冲动,你不怕死,你让皇后给你的孩子陪葬,你是死罪一了百了,那我呢!我在这宫里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你就没想过我吗!” 暮霜愣住了,她只觉得,自己做这些事,不将朝露牵扯进来就好,却压根不曾想过以后会怎样。 “你就不能想想我!”朝露本想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身后骤然响起的怒吼吓得她一哆嗦,没能实现。 “她想想你,又有谁想想皇后!” 穆落落大步流星地进来,脚下带起的风掀动裙裾,堪比三九的寒风从骤然被推开的门口呼啸着灌进来,满天飞舞的雪花迷了屋内人的眼。 暮霜尚未看清来者是谁,脸上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十足十的力道,不增设防的暮霜压根就受不住,径直被打趴在地。 “皇后这一生,谨小慎微,对谁都不曾起过高声,与谁都不曾红过脸,也不曾主动的害过谁,最后却落得个血崩而亡,谁又曾想想她!”穆落落一把揪住暮霜的领口,将她拖拽起来,双目赤红,面色狰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落落。”苏清婉走上前,握住穆落落青筋暴起的手,她知道,穆落落这是将穆潇潇逝世的悲伤化作了一腔足以燎原的怒火。 “不曾主动害过人?”暮霜被一巴掌打蒙了的脑子迅速清醒过来,挣扎的站起来,挣脱穆落落的手,与之针锋相对“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难道就不算一条人命吗!” “你的孩子,是皇太后的旨意,真正应该给你孩子陪葬的是皇太后!” “落落!”苏清婉急急出声,穆落落有些失了理智了,这种大不敬的话都能脱口而出。 “你可知她心中有多不愿,你可知她心中有多愧疚!”穆落落深吸一口气,堪堪寻回理智,朝着苏清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会收敛。 “那一碗红花给你送来之后,皇后去祠堂给这个孩子诵经祈福三日,祠堂里的丫鬟皆可作证,你若不信,尽管去问询。”苏清婉握住穆落落紧攥的拳,将她挡在身后,自己尽量放缓语气与暮霜说话“后来你日日去凤仪宫伺候,皇后也不曾提防你,反而觉得你与她皆是出身贫苦,颇为惺惺相惜,想尽力补偿你,可是没想到,她补偿的竟是一头杀机四伏的白眼狼!” “不用你们在这里给她当说客!反正皇后已经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给我的孩子陪葬了!”暮霜猛地抬手推了苏清婉一把,笑的癫狂“都死了!都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哈!儿啊,我将害你的人都送下去陪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暮霜猛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剪刀,横在自己脖子上:“我知我死罪难逃,与其受你们凌/辱,不如我自行了断。” “暮霜!”朝露一声疾呼,想要扑过去却被苏清婉命人拦住了。 “你当年,不该救我的。”暮霜看着朝露,凄惨地一笑,随后毅然决然地将剪刀插进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与她手指间的蔻丹一般无二。 “暮霜!”朝露一声凄凉的尖叫,挣脱婆子束缚,扑到暮霜身上,抱着她痛哭流涕。 “将此事,如实报给陛下。”苏清婉微微蹙眉,不忍去看“惠御女既然已伏诛,便也不再深究。” 穆落落已经受不住血腥味的二度刺激,急急的退了出去,在院子里扶着树干,干呕不止。 “是我们大意了。”苏清婉神色复杂的立在穆落落身旁,等她直起身子,便用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嘴角。 穆落落苦笑一声,抬手握住苏清婉的手,低头将额头抵在她手上,自己许给潇潇的性命无虞终是食言了。 苏清婉看着穆落落手背上穆潇潇临终前掐出来的指甲印,如今血已干,狰狞的结痂盘踞在穆落落羊脂玉一般的手背上,让人无法想象是何等疼痛。日后若是留了疤,又将会是一辈子的痛。 二月雪纷纷扬扬,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呼啸的风将雪花卷起,又重重抛下,一如皇宫内人的心情,压抑沉重。 · 二月二十三,中宫皇后穆潇潇薨逝,于凤仪宫停灵七日,皇帝下令,命阖宫妃嫔拜祭,天下服丧一月,不得见丝竹乐舞,违者斩。 穆潇潇生前温顺,不曾与人交恶,又颇为善待位分低的嫔妃,因而灵堂之上,众人哭得倒也算真心实意。 穆落落自那日从怜草台回来后,便不再见一滴眼泪,苏清婉对此颇为担忧,与其看她隐忍,苏清婉倒希望穆落落能放肆地哭一遭,远比这样憋在心里好受得多。 七日后,灵柩出宫,浩浩汤汤的送葬队缓缓地前行,漫天纷飞的纸钱,一如穆潇潇薨逝当日的雪。 苏清婉陪穆落落立在揽月阁凭栏处,看着白色的灵幡随风翻飞,恍惚间,仿佛看到帝后大婚那日,红色的帷幔随风轻舞,转瞬间,红颜已逝。 “我本以为,她可以和皇太后一样安享一生。”穆落落开口,嗓音低沉,有些沙哑。 “天命无常。”苏清婉伸出手,牵住穆落落,用指腹轻轻的摩挲她手背上的伤口,如今结痂已褪去,只剩三个月牙般的白斑。 “也罢了,她这一生,风光无限的嫁进来,又能万民恸哭的发丧,也算值了。”穆落落反握住苏清婉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望着远方的云淡风轻。 这几日,穆落落不单是因为穆潇潇之死悲恸,还为这宫中红颜叹息,以前远离皇宫之时,只听人道宫门一入深似海,如今身处皇宫,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宫中女子这一生的挣扎与沉浮。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穆落落转头看向苏清婉,这几日她陷在光怪陆离的往事中,不曾抽身,这些事情都是苏清婉在善后。 “已经养在青嫤家里了,恰好前些日子青嫤也刚生了个孩子,如今一并喂养,一切安好。”苏清婉瞧着穆落落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心中一块巨石终于是落了地,这几日穆落落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她好个揪心“只是这名字还不曾定下来。” “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①这孩子既然是雪日降生,就唤她素尘罢。”穆落落将苏清婉的手拉至唇边,轻轻一吻,表示这几日让她担忧的歉意“既然潇潇不让这孩子留在宫里,自然也不能姓代,不若就随了她母亲,姓穆,入我穆家族谱。” “穆素尘,好。”苏清婉轻轻一笑,挽住穆落落的胳膊,靠在她肩上。 “我想把她送回苏州,放在庄子上交由尹姨娘抚养。”穆落落将头轻轻靠在苏清婉头顶,闻着她身上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桂花香,心渐渐宁静下来。 “都依你。”苏清婉抬头,在穆落落脸颊上吻了一下。 “起风了,回去罢,免得着凉。”穆落落笑了笑,轻轻捏了捏苏清婉的手,送葬队已然出了城门,隐约可听闻随风传回的哀乐,却不见纷飞白幡。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李商隐《残雪》 第91章 清明 “娘娘,珍儿珠儿两位姐姐来了。”黑曜打了帘子,请二人进屋。 “坐罢,不必拘礼。”苏清婉停笔,看着双眸微肿的二人“我听闻,陛下恩准凤仪宫的下人们自选去留,你二人打算如何?” “奴婢此来,正是为此事。”珍儿勉强地笑了一下“奴婢想着,上清宫内已有黑曜伺候,我姐妹二人再来也是不合适,其他娘娘那里也没有我等容身之处,所以来向两位小姐辞行,准备出宫了。” “回苏州老家去罢,你们的卖身契还在穆府,去伺候潇潇留下来的孩子。”穆落落将面前的佛经翻了一页方才停笔。 “奴婢正有此意。”珠儿答道,毕竟是伺候穆落落多年,跟着她走南闯北,穆落落计划几何,她大概也都有猜测。 “也好,回老家去,若是有如意郎君,大可将卖身契要回去,各自成亲便是。”苏清婉一边说一边吩咐黑曜去拿了些碎银子来“这些权当是你们路上的盘缠,我知你们各有家底,留着做嫁妆罢。” “谢过小姐。”珍儿起身行礼。 “出宫后,先去青嫤家里住几日,然后和孩子分开走,莫要让人盯上。”穆落落说着,目光与珠儿对上,微微颔首,后者会意,眸中划过一抹坚毅。 “回去罢,收拾收拾东西。”苏清婉轻轻一声叹息,颇为怜惜地看着这两个姑娘,自小便是长在一起的,如今一别,却不知此生能否再相见。 “奴婢告退。”珠儿起身,与珍儿一道恋恋不舍地退下。 “小姐。”珍儿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驻足回眸“琥珀,要多多留意,奴婢瞧她…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我知道了。”苏清婉微微颔首,目送她二人离开,而后转头看向穆落落“你可觉得琥珀有何异常?” “这几日,没招她近前伺候,倒是没觉出来。”穆落落摇摇头,换了一张新的宣纸,用镇纸抚平,而后拿起墨石研磨“不过珍儿看人一向很准,她既然说要多多留意,那就防着些便是了。” 苏清婉点头,将自己手下的佛经也翻了一页,与穆落落一道蘸墨再提笔。窗外万物返青,已然是一幅入春的好光景。 · “苏娘娘!”和华公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清婉驻足转身,恰好和华扑过来。 “淑妃娘娘。”后面不远处阮婕妤与班宸妃走在一起。 “阮姐姐,宸妃妹妹。”等她二人走近,三人相互见了礼。 “瞧着淑妃娘娘也是朝着法华殿的方向去,想来也是借清明之际,来祭奠圣孝雅皇后罢?”班宸妃道“我二人这些时日也抄了些佛经,不若和娘娘一道?” “是啊,这几日为圣孝雅皇后静心守孝,抄了些佛经,终归是姐妹一场,需得来送送心里才好受些。”苏清婉爱怜的摸了摸和华的脑袋,牵着她一道往前走去。 “圣孝雅皇后仙逝这月余,陛下一直闷闷不乐,鲜少招人侍寝,时不时的便去凤仪宫坐着。”阮婕妤随口说道“贤妃倒是时常去劝诫两句,请陛下保重龙体,衍庆宫那边倒是不见有动静。” “贤妃此番心急了。”班宸妃嗤笑一声“若是出了孝期,她去劝劝是为国着想,劝的早了,便是置陛下于不顾夫妻情分的不义之地,就从今日陛下赏赐的柳叶环便能瞧得出来。” “清明时节,陛下赏赐亲信的柳叶环,应该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罢?”阮婕妤意味深长的瞧了班宸妃一眼“而且最近宸妃娘娘对贤妃,似乎很是上心。” 前半句话,苏清婉心知肚明,只要有云家暗探在,那柳叶环出宫的时候,班宸妃就已了然于心,至于后半句,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迷惑,细算起来,班怜茗在意安逸然好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党争已起,总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班宸妃压根就没有掩饰的打算,一脸坦荡的微笑看着阮婕妤。 “妹妹这是选了宋贵妃?”阮婕妤纳罕,班宸妃都把自己的皇子过继给历王了,怎么又突然参与党争了? “自然不是。”班宸妃摇摇头。 “几位娘娘,法华殿就在前头了。”穆落落突然出声,赶在阮婕妤开口前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三人抬头,恰见安贤妃从法华殿内出来,面色微愠,足以说明班宸妃所言柳叶环一事非虚。 “见过贤妃娘娘。”三人将方才的话头压下去,向安贤妃行礼。 安贤妃没有说话,只是回了平礼。错身时,穆落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安贤妃瞥向自己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安娘娘是不是心情不好?和华瞧她都不说话。”和华公主仰起头,怯怯地问苏清婉。 “你安娘娘近来为你四哥的事情烦心,我们也帮不上忙,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苏清婉微微一笑,温声安抚“我们去拜祭皇后娘娘。” · 踏入法华殿,恰好瞧见朝露红着一双眼睛出来,见着三人急忙福身退至一旁。 身边的穆落落一声冷哼,苏清婉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这孩子如今也是可怜,苏清婉神色复杂的瞥了朝露一眼,暮霜一事波及到她,本就不受宠爱的她更是一落千丈,与打入冷宫一致无二,宫中妃嫔大多厌恶她瘦马的身份不愿与之交好,日子过得孤苦伶仃,何其凄凉。 殿内火盆中已有了厚厚的纸灰,看来今日来祭拜的人着实不少,也不知有几个是出于真心,又有几个是做给皇帝看。 班宸妃与阮婕妤烧完抄好的佛经,又跪了一阵子便离开了,毕竟她们在此,多少有些不方便。二人离开后,穆落落方才在蒲团上跪下。 “那个孩子,起名叫穆素尘,如今已经送回苏州老家了,交付尹姨娘抚养,你大可放心。”穆落落抽了一叠纸钱放入火盆中,轻声说道。 “我也已写了书信给母亲,请她也多留心些,这孩子就算是穆苏两家的孩子了,定能如你所愿平安长大。”苏清婉双手于胸前合十,轻声念道。 满殿烛火微微跳动,一旁僧人低沉的念佛声在殿内回荡,将一墙之外的算计与争斗阻拦。 二人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已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处处欣欣向荣。 “去御花园里走走罢。”苏清婉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微笑着看着穆落落。 “好。”穆落落也轻轻一笑,这一笑,仿佛数日连绵阴雨后的放晴,苏清婉知晓,潇潇之死,落落至此终于全然放下,毕竟斯人已逝,生者还要继续向前。 · “许久不来,也不知这秋千是否还结实。”苏清婉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在秋千上坐下,确认安好后,才放下心来。 “我看你呀,不是怕秋千不结实,而是怕自己冬日了养了膘罢。”穆落落在后头缓缓而来,笑着打趣。 “讨厌!”苏清婉故作恼怒地嗔了穆落落一句“分明前些时日,还说我丰腴些好看,今日却又嫌我,果然都是哄我的谎话。” “哪有,我所说的,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穆落落正欲走过去,却不想苏清婉脚下一蹬,秋千呼地飞了起来。 穆落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只手遮阳,仰头去看苏清婉于日光中裙裾翻飞,如花的笑颜鲜活,一如年少。 “你可仔细些。”穆落落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瞧着苏清婉愈飞愈高,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黑曜瞧着那边倒也不需要自己伺候,索性去一旁劈了好些柳枝回来,席地而坐,选了嫩绿的条子出来,拧下皮筒做柳笛耍玩。 “今日,御花园可真是热闹啊。”穆落落也在黑曜身边坐下,伸手拿了她弃在一旁的老枝条,缓缓地编着,目光时刻留意着在枝桠间翻飞的苏清婉。 “这一个月,小丫鬟们都憋坏了。”黑曜笑着接话“走的时候,奴婢瞧着上清宫的那些小家伙在南暖小筑里拔河呢。” “这话说的就像你多年长一般。”穆落落忍俊不禁,抬手在黑曜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 “穆大小姐青天白日的调戏小姑娘,看来是不把为妻放在眼里了。”不知何时从秋千上下来的苏清婉从背后抱住穆落落,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和她脸贴脸,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冤枉。”穆落落笑着侧头,与苏清婉四目相对“我分明是在为淑妃娘娘调·教下人,怎得就成了调戏小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黑曜?” “娘娘和姑姑两位仙人斗法,就不要把奴婢一介凡人牵扯进去了。”黑曜连连摆手,表示招惹不起。 “这小东西不比青嫤好玩。”苏清婉笑了笑,而后低头看着穆落落手中编了一半的柳叶环“单编柳条有什么意思,不若添些花儿有趣儿。” “奴婢去采。”黑曜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将刚做好的柳笛含进嘴里,吹着欢快的调子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这孩子多大了。”苏清婉松开穆落落,而后在她身边坐下,看着黑曜欢快的背影,心情也跟着更雀跃起来。 “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岁了。”穆落落抬眸瞥了黑曜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再过个七八年,也就到了放出宫去的年纪。” “琥珀年纪不小了。”苏清婉拿了一片柳叶,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兄长教过自己如何用柳叶吹曲。 “这几日遣人瞧着她点,若是真有什么,随便寻个由头打发出去就是了。”穆落落随口说道,珍儿的一句话,终归是让二人不得不防。 “你说,班怜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安逸然的?”苏清婉苦思冥想了半晌,硬是没想起兄长教的如何以柳叶为哨,只得放弃。 第92章 明争 恰好此时黑曜抱了满怀的花儿回来,听闻苏清婉此话,便默默地将花放在二人面前,知趣儿的退开,去不远处守着。 “从端木美人死后。”穆落落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而后将手中的柳叶环在苏清婉发顶比划了一下,略有些小了“还记得皇帝七七寿辰那日晚上吗?最初丝丝缕缕的皆是针对赵氏,后来却也两贤妃一并括在其中。”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比这个时间早。”苏清婉在黑曜带来的花儿里挑挑拣拣,将自己喜欢的挑出来放在穆落落面前“早到行宫遇蛇,赵氏污蔑端木美人的时候。” “不会。”穆落落笑着摇摇头“那个时候,宸妃仅仅是盯上了赵氏和舒氏,并不知此二人是贤妃麾下,直至生辰那日,宸妃方才发觉,否则那夜,就算不能扳倒贤妃,宸妃也定会咬上一口。” “你竟把正一品皇妃描绘的如同叭儿狗一般。”苏清婉忍不住笑出声来,细想来穆落落说的也在理“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帮贵妃扳倒贤妃?所求为何?” “还不是一个情字,为端木美人复仇罢了。”穆落落将苏清婉挑出来的花儿灵巧的编进柳叶换里,转瞬间一个精致的柳叶环便成型了,穆落落端详再三之后轻轻给苏清婉戴在头上“她原以为,只舒氏赵氏二人便足够了,却不想意外发现了贤妃,然而贤妃盛宠又是四皇子养母,想要扳倒她,只能与太子生母贵妃联手。” “穆大小姐果真思虑周全。”苏清婉抬手捧住穆落落的脸颊,倾身过去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心下却有些惋惜,穆落落一副玲珑心思本应用于经商,赚的盆钵满盈,如今却因为自己不得不将这才智用于勾心斗角,也不知值得不值得。 “想什么呢,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在你身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穆落落用额头轻轻碰了碰苏清婉的额头,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每日里就知道胡思乱想。” “你怎…”苏清婉这话问了一半便笑了,何须问呢,自己一个眼神,穆落落便能将自己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这辈子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难不成,清婉之前还想过要逃?”穆落落微微扬眉,向前倾身,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一瞬不转的盯着苏清婉的眸子。 “是啊。”苏清婉故作苦恼地眨眨眼,抬手点在穆落落胸口,微微用力阻止她再往前靠,自己身子微微后仰确保自己仍旧可以与她四目相对“穆大小姐魅力难挡,引得无数风流才子竞折腰,若是哪天厌弃我了,我总该要抽身苦海罢?如今看来,只能是深闺怨妇,独守暗垂泪了。” 穆落落也不多费口舌,出其不意的往前一扑,将苏清婉钳制在身下,腾出一只手来搔她的痒。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苏清婉想要躲,却无处可躲,只能是鱼肉在俎任人宰割“我说笑的,不作数的,饶了我这一遭罢!” “口无遮拦的是你,到头来讨饶的也是你。”穆落落笑着在苏清婉眉间落下一吻,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与她并肩躺下。 苏清婉抽出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胡闹过了。 “我突然忆起一句话,或许将我方才所说全部推翻了。”穆落落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看着树梢飞鸟扑棱而过“方才阮婕妤问班宸妃,是否选择了宋贵妃,她一口回绝了。” “不,你方才说的句句在理。”苏清婉屈肘支起上半身,趴在穆落落肩头,捉起她一缕青丝在指尖把玩“阮姐姐问的那句话的意思是,她是否在党争中选择了宋贵妃,她否认了,因为她与宋贵妃乃是相互利用,而且如你所言,怜茗帮她是为了给端木氏复仇,自然要否认,况且宋贵妃是否知晓班宸妃在帮她都存疑呢。” “此话有理。”穆落落笑着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也不算笨。” “苏家大小姐的才情可是远近闻名的。”苏清婉颇为得意的一扬眉,重新在穆落落身边躺下,将头靠在她肩上,闭上眼,低低的呢喃一句“只是遇上你了,觉得就算天塌了也有人扛着了,便懒怠了。” 穆落落闻言,转头看着苏清婉一眼,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苏清婉如是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的存在既是盾也是矛,进能所向披靡,退能共品茶香。 · “琥珀今年也不小了罢,可有心仪的人了?”苏清婉抬眸瞥了一眼正在为穆落落整理绣线的琥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琥珀闻言,手下的动作一顿,抬头慌乱的看着苏清婉一眼,见着后者面色如常,才定了定神回道:“奴婢现在还不想嫁人,还想着多伺候娘娘几年。” “你伺候了清婉十多年,也该是为你思谋幸福的时候了,否则外人该说清婉偏心了。”坐在绣架前的穆落落随口接道,手下针飞线走。 “是啊,你瞧瞧人家青嫤,如今也是夫唱妇随,儿女绕膝,时不时的进宫伺候一日两日,何等的幸福美满。”苏清婉放下书卷,笑吟吟地看着琥珀。 “奴婢…奴婢真的还不想嫁人,就想伺候在娘娘身旁。”琥珀咬咬牙,噗通一声在苏清婉面前跪下,泪水夺眶而出。 “你这是做什么,不想嫁也就罢了,快起来。”苏清婉倒是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示意刚准备进门就懵了的黑曜速速进来将她扶起来“我不过是问问罢了,若是你想出嫁上清宫随时都能贴了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若是不愿也不强求,何苦来的哭呢。” “是啊,琥珀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黑曜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将琥珀扶起,也跟着劝了一嘴。 “下去罢,下去平静平静。”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无奈地摇摇头。 琥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福身告了声罪退了下去。在琥珀转身间,黑曜与她对视了一眼,即刻就怔住了,看着她的背影,黑曜有些自我怀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琥珀看自己的目光,是那般的冰冷,虽说只有一瞬,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黑曜?黑曜!”苏清婉唤了两声不见有回应,不由得提高了嗓音“瞧什么呢,那般出神。” “没什么。”黑曜乍然回神,窘迫地笑了笑,而后猛然想起什么一般“瞧奴婢这记性,奴婢来是想说,方才前门有人递了话来,说是宋贵妃请了一个戏班子,明日请诸位娘娘去衍庆宫看影子戏品茶,奴婢来问问娘娘去不去,也好去前门回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时日安贤妃也送了帖子说明日在紫华宫办诗会?”穆落落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道。 “姑姑记得没错,三月二十,确实是明日。”黑曜应道。 “不过,安贤妃那帖子,主要是给京中权贵下的,邀京城中适龄的女子,想来主要是为了给四殿下选妃选妾罢。”穆落落低头看了一眼手底下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终是放下针,这会子说着话走了心神,不宜动针。 “选妃选妾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看看这宫里的人,都会去哪里。”苏清婉笑了笑,宋贵妃这是有意的,明日之后,这后宫便会泾渭分明。 “那你打算去哪?”穆落落起身,示意黑曜将绣架收起,而后在苏清婉对面坐下。 “不急,还有人要来。”苏清婉微笑着,斟了一杯清茶奉到穆落落面前,而后吩咐黑曜将衍庆宫内来传话的人请到偏殿去休息片刻。 穆落落心下存疑,看着苏清婉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值得耐着性子抿了一口茶,等着便是了。 “娘娘,福临宫的弄墨姑姑来了。”不出片刻,就有一个小丫鬟轻轻叩门,在暖阁外说道。 “让她进来罢。”苏清婉颇为得意的朝着穆落落眨眨眼,抿了一口茶。 “给淑妃娘娘请安。” “起来罢。” “我家娘娘遣奴婢来问娘娘明日是否得闲,我家娘娘与阮婕妤约好明日一道击鞠,娘娘可要来一起?”弄墨道。 “去回你家娘娘,明日马场见。”苏清婉点点头,而后吩咐刚进门的黑曜“去回了衍庆宫的人,就说本宫明日与班妹妹约好一道击鞠,宋姐姐那里便不去了。” 黑曜应声,与弄墨一道退下。 “果真是料事如神。”穆落落感慨的摇摇头,由衷的喟叹。 “班怜茗此人,心思玲珑,若非友,将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对手。”苏清婉把玩着手中的茶盅,看着里面的茶汤东摇西晃“所幸当年顺手帮了端木氏几把,彼时看起来的顺手之劳,倒成了如今的结盟琼琚。” 穆落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宫里就是这般的无常,你永远不知自己会因何得了眷顾,也不知自己会因何惹了灾祸。 · “这件衣裳如何?”苏清婉在穆落落面前转了一圈,而后颇为期待的看着她。 “你穿什么都好看。”穆落落抬手揽住苏清婉的腰,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一下,而后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吻“只是,这是今年开春才做的新衣裳,穿着去击鞠,怕是不太合适。” 第93章 惊魂 “左右不过是去瞧瞧,我又不必上马。”苏清婉把手搭在穆落落肩上,笑吟吟地瞧着穆落落“自然是落落怎么瞧着好看,怎么穿了。” 穆落落扬眉,一瞬不转的盯着苏清婉,一切皆在不言中。 苏清婉登时红了脸,急忙拍开穆落落的手,转身去榻上寻找着些什么:“我,我昨儿摘下来的步摇呢…” “那步摇你摘下来便交给黑曜,吩咐她去紧一紧上头的珠子了。”穆落落笑着看着苏清婉,心知她这是害羞慌张了“好了,不逗你了,早些动身罢,免得一会要和去紫华宫诗会的主儿碰面了。” 苏清婉回眸娇嗔地瞪了穆落落一眼,而后还是红着脸,将自己的手放在穆落落伸出的掌心上。 “淑妃娘娘。” 苏清婉驻足回眸,等着阮婕妤走上前来,一道并肩而行。 “看来今日,还是去衍庆宫的人更多一些。”苏清婉隔着花丛树荫往那边瞥了一眼,轻笑道。 “贵妃娘娘毕竟是太子生母,如今又受命协理后宫,自然更稳固些。”阮婕妤接道。 “协理后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苏清婉讶异回眸,这事她还不曾听闻。 “就是昨儿的事,陛下前天夜里宿在衍庆宫,昨儿早上起来便开了金口,走后又命人补了口谕。这不贵妃娘娘即刻便请了戏班子来,与贤妃抗衡。”阮婕妤耐心道“听闻有此转折,是因着太子在前朝立了功。” 苏清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不必问也能知晓,这个听闻,定是听闻宸妃所言,不得不说班怜茗的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伸的很远。 “还有一事,我想娘娘许是有兴趣。”阮婕妤也不过多吊苏清婉的胃口,直截了当的开口“前些日子去给皇太后请安时,恰好遇上陛下去寿康宫尽孝,皇太后说自己年事已高,想去行宫颐养天年,念及五殿下年幼,便想带在膝下亲自照养,陛下同意了,明日就启程。” “这样也好。”苏清婉一声轻叹,皇太后许下的承诺终是兑现了“如今能远离这泥沼,怎样都是好的。” 阮婕妤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话。 “两位姐姐可算来了,本宫只当两位姐姐要爽约呢。”班宸妃一身胡服短打,英姿飒爽的模样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怎会。”苏清婉只手遮阳,细看之下才发现,马场上居然还有义王妃“王妃娘娘何日回京的?” “前些时日便回来了,主要是小女陪着她闺中密友来参加贤妃娘娘诗会,我又不懂诗词歌赋,便索性来与宸妃娘娘击鞠。”义王妃回道。 “你去罢,我就在边上看看就是了。”苏清婉朝着义王妃点点头,而后侧头对阮婕妤道“千万提防。” 阮婕妤点点头,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缰绳,牵着马入了马场。 “淑妃娘娘自己不来,让丫鬟来也好,四人两队,岂不热闹?”义王妃笑道。 “既然王妃娘娘不嫌弃,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清婉扬声应道,而后转头“黑曜,去罢。” “这,这不合规矩。”黑曜连连摆手,这场上诸位都是主子,若是杆下失了分寸,自己可就性命难保。 “没事,这马场上不必拘束,来罢,输了赢了的,都由淑妃娘娘给你作保。”班宸妃也笑道。 黑曜手足无措地看着苏清婉,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去,黑曜这才无奈的福了福身子,牵马入场。 “看来义王是选择了四皇子。”苏清婉扶着栏杆,看着马场内马蹄飞踏,尘沙飞扬。 “义王镇守西南,手握五万大军,四皇子如今在六部皆有亲信,唯独军政方面薄弱于太子。”穆落落伸了个懒腰,而后靠在栏杆上看着苏清婉“历王镇守西北,兵权虽强于义王,却是个性子桀骜不羁、不易拉拢的主,其余各位爷手中并未有兵权,因而四皇子拉拢义王不足为奇。” “你摸的倒是清楚。”苏清婉笑了起来“历王不受四皇子拉拢,并不是性子的缘故,而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班宸妃,毕竟膝下养着的是她的孩子,无论是立场还是情感,自然都偏向班宸妃。” “既然如此,安贤妃何不拉拢班宸妃?”穆落落抬手将苏清婉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毕竟班宸妃也没在明面上表现出对贤妃的不满。” “谁说没有?”苏清婉朝着义王妃努努嘴“这便是今日的说客。” 穆落落遥遥地朝着场内瞥了一眼,义王妃果真与班宸妃走得更近些。 “走罢,今儿个日头太毒了,去旁边吃些茶水消消热。”苏清婉扯了扯穆落落的袖子,示意她不必多看。 “这一趟浑水,真是不知要卷进多少人来。”穆落落摇头叹息,跟在苏清婉身后一道往一旁亭子走去。 “娘娘!”琥珀突兀地一声凌厉的长嚎,把苏清婉骇了一跳,不由得与穆落落一道驻足回眸。 穆落落转身转到一半,便听闻身后响起了尖叫声和杂乱的马蹄声,还没等回过神来,就看到琥珀飞奔着扑过来,径直扑向苏清婉。 苏清婉不设防,就这样在一派混乱中被琥珀扑倒在地。穆落落被琥珀撞得一个踉跄,没等站稳就突觉背后劲风袭来,骤然回头,穆落落放大的瞳孔中只剩一个喘着粗气不断放大的马头。 “落落!”苏清婉眼睁睁地看着穆落落被发了狂的马瞬间撞飞,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像一个破布袋一样飞了出去。 穆落落先是后背撞在栏杆上,而后重重的砸在地上,所幸十七八岁时为随商队远行,也有一二拳脚功夫傍身,才能咬牙忍住痛在落地后就地一滚,躲开了乱踏的马蹄,可仍旧是难免被踢中。 马场的太监慌乱的追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那马制住,场内击鞠的几人也匆匆赶来。 “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苏清婉一把推开仍旧箍着自己腰的琥珀,急切地往穆落落身边扑过去,却不想起身间太过慌乱,踩中自己的裙摆。 穆落落双目紧闭的躺在地上,额上冷汗密布,面上血色全无,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落!落落你看着我!”苏清婉扑到穆落落身边,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喊。 “我,没事。”穆落落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先将她抱到屋里去罢!”义王妃一边说一边指挥着马场的侍卫,企图将穆落落抱起来。 “别动!”阮婕妤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将众人都唬住了“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动她!黑曜,你去请韩老来,你们速速去找了春凳来将她抬回去!” 苏清婉在匆忙中抬头看了阮婕妤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而后退出人群,朝着一旁已经被打死的骏马走去。 穆落落死死的咬着牙,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腿上传来的痛楚钻心,却又不足以让她昏厥,这种欲昏不昏的状态,最是磨人。 一时回了上清宫,早有阮婕妤吩咐太医院的人拿了麻沸散来,堪堪止了疼。 “娘娘,这位姑姑伤势颇为严重,尤其是左腿髌骨已然脱臼,若不及时正骨,怕是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太医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方才看诊,苏清婉步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压力着实是不小“左小腿骨有轻微裂痕,后腰遭受剧烈撞击,五脏六腑皆有损伤,需得静卧好生调养。” “旁的不说,速速为她先正骨。”苏清婉催促太医道。 “这个,恕臣无能,姑姑伤势太重,臣不敢妄动。”太医颇为羞愧,这句话说出来,就是承认了自己无能。 “废物,滚下去!”一向好脾气的苏清婉终是忍不住怒骂,若不是有穆落落拉着,怕是上去就是一巴掌。 “韩老太医来了!”黑曜气喘吁吁的掀开帘子,后面韩老一路小跑着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后生。 “老臣…”韩老正欲行礼,却被苏清婉一把扶住。 “韩老无须多礼,请韩老仓忙走这一早乃是晚辈的不是,先请韩老为落落正骨,过后晚辈为韩老赔罪。”苏清婉急切道。 韩老喘匀了一口气,先行探查了穆落落的伤势,而后对她道:“姑娘这伤势颇为严重,纵使是用过麻沸散,一会也会剧痛钻心,还请姑娘多多忍耐。” 穆落落微微颔首,咬住苏清婉递过来的手帕,紧紧地闭上双眼。 韩老告了一声得罪,而后上手。纵使已有准备,可在剧痛席卷而来的时候,穆落落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双手紧紧的攥紧了身子底下的床褥,就连长甲阙断也丝毫不觉。 “这几日千万莫要落地,多炖些骨头汤贴补,老臣为姑娘开一张贴补气血的方子,这几日要连着喝才是。”韩老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跑出来的热汗,在后生的搀扶下坐下,黑曜及时奉上笔墨。 “多谢太医。”苏清婉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穆落落,满心疼惜的用帕子轻轻擦拭她满头的冷汗。 “还有一事。”韩老将写好的药方交给黑曜之后,起身对苏清婉行礼“老臣年事已高,至今已为娘娘多留了十多年,如今身体愈发吃不消了,不得已,向娘娘请罪,请恕老臣即将启程返乡。不过娘娘放心,此乃我门下得力之徒,虽不曾在太医院任职,老臣却可以说,太医院众人皆不如他,有他替代老臣照料娘娘身子,老臣也不愧于苏老将军的知遇之恩。” “韩老言重了,是晚辈耽误了您颐养天年,您何日启程定要知会晚辈一声,晚辈虽不能亲自送您一程,但也能略表心意。”苏清婉起身换了韩老的礼,而后看向那个后生“方才情急,多有慢待,不知如何称呼?” “鄙人姓姜名仲轩,娘娘唤我姜郎中便是。”姜仲轩作揖。 “姜郎中,日后便要麻烦您了。”苏清婉微微颔首,而后吩咐黑曜送送韩老太医。 一时众人散去,屋内只剩苏清婉与穆落落二人。 第94章 流星 “还疼么?”苏清婉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蓄满眼眶。 “好多了。”穆落落如今还动弹不得,只能是满目温柔地看着苏清婉“乖,不哭了,你一哭我心里疼。” 苏清婉闻言急忙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疼惜的牵起穆落落的手,贴到脸边:“你都不知我瞧见你那副模样有多着急。” “那你可知当年你设计坠马昏迷时,我又有多着急?”穆落落看着苏清婉哑口无言的模样,轻轻一笑“我不是埋怨你,我只是想说,既然知道我疼,就不要用自己冒险,明白么?” “以后不会有了。”苏清婉哭着笑出来,摇头间泪水被从眼角甩飞。 “不过,今日之事着实是蹊跷。”穆落落叹了口气,开始回忆方才的惊心动魄。 “娘娘,阮婕妤到了。”恰此时黑曜打了帘子,请阮婕妤进来。 “如何?”苏清婉颇有些期待的看着阮婕妤。 “察验过了,那马口鼻间有药物残留的痕迹,显然是有人用药催的马儿发了狂,有意袭击。”阮婕妤在踏上坐下,接过黑曜斟的茶抿了一口。 “回想今日之事,可谓是疑点重重。”苏清婉凝眉,手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穆落落的手背“若不是琥珀喊得那一嗓子,我二人也不会驻足,或许恰能够错开。” “我倒是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扑向你的时候,正好将我撞向了马冲来的方向。”穆落落回忆起来,总觉得琥珀那一扑一撞乃是有意为之。 “我二人就是觉得你二人能走开,才忍住没有出声,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琥珀。”阮婕妤接道。 “对,等婕妤娘娘和奴婢发觉不对的时候,欲拍马上前,纵使不能止住那马,至少拦一下也是好的,却不想宸妃娘娘和义王妃纵马将婕妤娘娘和奴婢挡住了。”黑曜连忙补充。 “班怜茗?”苏清婉的眉头蹙的更紧了“若没有她掺和,我大可认为此时乃是义王妃所为,可是怎么她也参与其中?” 此话落地,屋内静寂无声,众人皆迷惑,无人可应答。 “罢了,落落姑姑如今重伤,实在不宜思虑过度,这件事日后再议罢,妾身先行告退。”阮婕妤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行礼退下,行至门口,阮婕妤回眸“对了,义王如今,乃四皇子麾下。” 苏清婉微微颔首,与阮婕妤四目相对,目光交汇间,彼此明了。 “为什么不直接猜是安贤妃所为?”穆落落微微侧头,看着苏清婉。 “和明白人共事,有些话说出来并不是交换信息,而是套取信息。”苏清婉俯身拉近自己与穆落落之间的距离,穆落落的鼻息轻轻呼在自己的脸上,是一种安定的感觉“她猜到贤妃,我却提及义王妃,她便会知晓我既怀疑贤妃又怀疑义王妃与贤妃暗有往来,所以在出门的时候提及,便是告诉我,无论班怜茗如何,她都是与我在一起。” “两只狐狸。”穆落落轻笑起来,看着苏清婉近在咫尺的鼻尖,却又抬不起手来。 “无论此事是何人所为,日后查明我都会一笔笔讨回来,只是眼下,琥珀是断然不能留了。” · “这几日,琥珀愈发战战兢兢,倒是寻不出由头将她撵出去了。”苏清婉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立在外间失神的琥珀,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几日我反倒觉得,将她撵出去已经是远远不够了。”穆落落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与苏清婉对视一眼,后者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毕竟是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有些于心不忍。”苏清婉颇有些为难。 “你若是下不去手,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你寻了由头将她撵出去,剩下的事便不用你过问了。”穆落落边说边撑起身子,打算下地。 “你做什么?姜郎中说了现在你不能下地。”苏清婉急忙起身,双手撑在穆落落身侧,将她困在床榻之间。 “躺的久了,感觉全身都没了力气,下去走走活动活动也是好的,否则我这右腿怕是也要废了。”穆落落说着,抬手搂住苏清婉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时太过心善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二心之人绝对不能留,况且她知道的太多了,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敌人,将不可估量。杀伐果断之人才能成大事。” 苏清婉愣了愣,神色复杂的看了穆落落一眼,终是一声轻叹,扶着她下了床。 穆落落一手扶着苏清婉的肩膀,试探的踩地,轻踏之下剧痛袭来,穆落落倒抽了一口冷气,无奈的苦笑道:“这真是我长这么大,头一遭受这么重的伤。” “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苏清婉吩咐小丫鬟去拿了一副拐来,让穆落落拄着“她们既然敢把手伸到上清宫里来,我就让他们知道我苏清婉不是好惹的。” “你打算做什么?”穆落落扬眉,一脸宠溺微笑的看着苏清婉,忍不住打趣“你连一个丫鬟都舍不得动手,又能做什么?” “这不一样,我身边的人,时间久了都是有情份在,旁人不同,更何况她们还算计着伤了你。”苏清婉反驳道,而后故作神秘的朝着穆落落眨眨眼“至于我要做什么,你等看看结果便是。” “好。”穆落落正欲抬手捏苏清婉的鼻尖,却忘了自己手中尚拄着拐,一时重心不稳,险些栽倒,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形。 苏清婉也不设防,瞧见穆落落要摔,急忙出手去扶,混乱见两人的额头不慎撞在了一起。两下里哎呦着捂着额头,对视一眼,禁不住笑出声来。 “娘娘!流星!外头有流星!”黑曜欢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而后便是小丫鬟们低声的惊叹。 “出去看看?”穆落落外头看着苏清婉。 “你慢些。”苏清婉不拒绝,跟在穆落落身旁,时不时地伸手扶一把,缓缓地出去。 今夜流星数量颇多,虽说二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结束,但也足够惊艳。明亮的星拖着细长的尾,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一道令人喟叹的弧线。 “西方洋人那边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是向流星许愿,会梦想成真。”穆落落长长的输了一口气,五月夜里的微风,混杂着淡淡的花香,令人心神愉悦。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怎么和我说的么?”苏清婉笑吟吟地看着穆落落。 穆落落愣了一下,盯着苏清婉笑意盈盈的眸子,在脑中迅速回忆,最终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果真你信里的话都是唬我的,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苏清婉故作恼怒地瞪了穆落落一眼,赌气的背过身去。 “我曾给你写过多少封信,你又能数的清么?”穆落落伸手握住苏清婉的胳膊,强行把她拽到怀里,看着她的眸子,远比天上的星还要明亮“那不如清婉先说说你曾经给我写过什么,我就好好想想幼时又是如何给你描述的传说?” 苏清婉看着穆落落戏谑地笑,霎时没了脾气,自己可真是被她吃准了短处,都是只记得对方说过的话,忘记了自己所说。 “饶过你这一回。”苏清婉挽住穆落落的胳膊,靠在她肩上看着满天星子“你说,天上有天河,仙女将自己的篮子放进天河顺水漂荡,地上的人们便能瞧见流星划过,对着流星许愿,就好比将心愿放进了仙女的篮子里,这样仙女再拾起自己的篮子的时候,就能实现我们的愿望了。” 穆落落没有接话,只是仰望着天空一味地笑着,她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十三岁那年随着商队前去西域时给苏清婉的一封信,那是自己第一次听闻这个传说,也是第一次相信神佛。 “许个愿罢。”苏清婉说着缓缓闭上眼睛,一脸幸福的模样,在穆落落眼中就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你怎的光看着我?再不许流星就没了。”苏清婉一睁眼,就看着穆落落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想着自己方才许愿的模样,不由地红了脸。 “我许过了,早就许过了。”穆落落开口,声音有一点低沉的沙哑,在这黑幕银星下听来格外勾人。 “你许的…唔!”苏清婉刚想开口问,就被穆落落封住了唇舌,苏清婉眨眨眼,而后眉眼弯如新月,抬手环抱住穆落落,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夜深了,流星也过了,夫人怎得还还站在院子里?”王弼拿了件披风给苏青嫤披上,而后从背后环抱住她。 “流星是过了,可是我却发现些别的,你看那边。”苏青嫤向后靠进王弼怀里,抬手指着北天中垣“紫微帝星隐隐发暗,寓意不详。” “中宫薨逝,这些时日陛下心中思虑忧伤,身体欠佳也是有的。”王弼安慰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由神人护佑,无需夫人挂怀。” “你早些回去休息罢,明日还要再御前当值。”苏青嫤微微踮脚在王弼脸上吻了一下“我一会就进屋。” 王弼微微颔首,低头在苏青嫤发顶吻了一下,而后转身进屋。 苏青嫤目送王弼离开后,又是满面愁容,若只是今日紫微星发暗,自己或许并不会上心,皇帝如何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是,前些日子还瞧见荧惑守心,更是大不祥之兆,这段时日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她担心的是苏清婉。 第95章 风云变 “穆大小姐可真是耐不住性子,我在屋里遍寻你寻不得,问了黑曜才知晓你在后院。”苏清婉款款而来,立在穆落落的躺椅边上,用身子为她遮住阳光。 “在屋里闷得久了,就想出来晒晒太阳。”穆落落拿开扣在脸上的书卷,笑吟吟地看着苏清婉“怎么?片刻瞧不见我,便要四下寻我了?清婉何时变得这么黏人了。” “胡说,分明是你腿上有伤,我放心不下才寻你。”苏清婉嘴上说着,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眼睛也出卖了内心。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着伤乱跑,让你担忧。”穆落落坐起身子,让出一半躺椅,示意苏清婉坐下“我方才在想,这后院太荒凉了些,改日让人多移些花来,开的热热闹闹才好呢。” “可别了,你移了花来,只能是便宜了那只鹿,不出三日,便都给你啃干净了,到时候你又该嚷嚷着要把它烤了。”苏清婉忍不住笑道,许是这鹿和穆落落犯克,总归是怎么相处都处不好。 “你还说,你竟是事事向着它,我在你心里都比不上个畜生了。”穆落落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子。 “我…”苏清婉刚要反驳,就被慌慌张张跑进来的黑曜打断了。 “娘娘,贤妃娘娘急召您前去紫华宫。”黑曜道。 “急召?陛下也在紫华宫?”苏清婉迷惑。 “是。” 苏清婉蹙眉,与穆落落对视一眼,两下里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怎得突然召见。 “那我去一趟,你腿脚不方便,便在宫里休息罢。”苏清婉正欲起身,却突然被穆落落拉住了手“嗯?” “没事。”穆落落摇了摇头,迟疑地松开苏清婉的手,不知为何,方才那一瞬,穆落落心里猛地一痛,仿佛是被人扎了一刀一般。 “放心,不会有事的。”苏清婉安抚地拍了拍穆落落的手背,走出去几步,又突然折回来,俯身在穆落落额头上落下一吻。 · 苏清婉行抵紫华宫,发现不仅皇帝在此,就连贵妃宸妃皆在坐,苏清婉蹙眉,看向宋贵妃,后者摇了摇头,也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召见。 “淑妃,你可知罪!”苏清婉行至跟前,尚未来及行礼,安贤妃先声制人。 “什么?”苏清婉大惊,看向皇帝,主位上的天子面如沉水,一言不发,苏清婉急忙跪下“贤妃姐姐问罪来的突兀,妾身实在不知何罪之有,还请陛下明示。” “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难道还要本宫一一给你列出来吗?”安贤妃冷冷的看着苏清婉。 “还请贤妃明示。”苏清婉心下略有些慌乱,看陛下神情已然猜出一二分,可此时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动摇。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安贤妃冷笑一声,摆摆手“带上来!” 苏清婉回眸,只见跟在文绘身后进来的,赫然是琥珀。 “这不是上清宫里的丫鬟么,贤妃这是什么意思?”宋贵妃扬眉,看着正在给殿上诸位主子行礼的琥珀。 “正是淑妃手下的二等丫鬟,此番就是看不下去她家主子的所作所为,特意来紫华宫检举。”安贤妃轻蔑地瞥了苏清婉一眼,自顾自地端起茶中,微微抿了一口。 苏清婉不可思议的看着琥珀,后者目光躲闪,完全不敢与苏清婉对视。 “且不说这奴婢想要检举些什么,但是背主求荣这一点,就留不得了。”宋贵妃说完这句话,便不再作声,因为班宸妃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看面色阴沉的皇帝。 “把你方才与本宫说的话,当着陛下和诸位娘娘的面,再说一次。”安贤妃道。 苏清婉仍旧沉浸在琥珀的反水中无法自拔,她实在没有想到,背叛能够来得这么快。 “是,奴婢,奴婢…”琥珀瞥了一眼苏清婉的难以置信的神情,多少的有些愧疚,索性往地上一磕,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眼不见为净“奴婢想说,淑妃与身边的丫鬟落落有逾矩之举,恐是对陛下的不忠,特此来禀告贤妃,以求保陛下颜面!” 苏清婉闻言如同五雷轰顶,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淑妃娘娘。”班宸妃一句呼唤拉回了苏清婉的心神“娘娘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妾身,妾身…”苏清婉瞥了班宸妃一眼,后者眸中分明写着弃车保帅,苏清婉脑中一片混沌,唯有一个念头屹立不倒——保穆落落性命。 “想来淑妃是想反驳,本宫既然能在今日请陛下和诸位正一品妃列坐,自然是有备而来,来人,带上来。”安贤妃不等苏清婉说话,便摆手示意文绘再带一个人上来“这个丫鬟是在行宫伺候的,曾亲眼所见淑妃与身边的丫鬟举止亲昵,大有逾矩之势!” “若是敢有半句谎话,朕即刻诛你九族!”皇帝开口说了自苏清婉进门的第一句话,声音冰凉,让人如坠寒冰地狱。 “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话,奴婢曾亲眼所见淑妃在水榭中与另一人举止亲昵,只是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她二人在做什么。”小丫鬟被吓得一哆嗦,头磕得咚咚作响。 “淑妃,你有什么想说的?”皇帝看向苏清婉,眼中杀机四伏。 “妾身,不认罪。”很快冷静下来的苏清婉,叩首后开口“妾身身子弱,不能常伴陛下身旁,这些年承蒙陛下不弃,一直在上清宫内养。既然不能时时伴驾,自然要与宫中丫鬟来往更多些,人心都是肉长的,敢问贤妃娘娘,难道您对身边日日此后的丫鬟就没有半点情分吗?” “本宫与她们只是主仆情份。”安贤妃回道。 “那贤妃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本宫与落落便不是主仆情份了?”苏清婉反问,而后看向皇帝“妾身承认,与落落感情深厚,但是,绝不曾有逾矩之举,至于为何被妾身宫里人检举,此乃妾身御下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淑妃还真是伶牙俐齿!”安贤妃看着皇帝眼中杀机褪去,恨恨的一拍扶手“就算如此,那本宫还要告落落欺君之罪!” “陛下,淑妃宫里的的落落,根本不是什么丫鬟,而是穆家大小姐穆落落!”安贤妃看向皇帝,言语掷地有声。 苏清婉再度愣住,她不曾想到安贤妃竟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当年穆落落不是已经让人放出消息去说,穆家大小姐已经死了吗?! “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穆落落尚在服丧,情有可原。第二次选秀时,穆家却送了庶女来,给出的缘由是穆落落早已婚配,可彼时穆落落尚且待字闺中,此乃欺君之一!多年前,穆家曾有消息传出,穆大小姐坠崖身亡,此乃欺君之二!”安贤妃得意地瞥了苏清婉一眼,目光中满是轻蔑“欺君乃是大罪,望陛下严惩不贷!” “你想让陛下如何严惩?诛九族吗?”宋贵妃冷眼看向安贤妃。 “此等大罪不可姑息,否则陛下要天下人如何臣服!”安贤妃除穆落落心切,压根不曾注意到宋贵妃话中有话。 “如果你所言属实,那苏州穆家,既是穆落落母家,也是圣孝雅皇后母家。圣孝雅皇后仙逝尚不满一年,帝后鹣鲽情深乃是天下佳话,而如今你却请陛下诛圣孝雅皇后的母家,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宋贵妃斥道。 “这,”安贤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慌乱间瞥了皇帝一眼,皇帝的目光让她通体一寒,急忙跪下叩首“是妾身一时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淑妃。”皇帝没有理会安贤妃,而是看向苏清婉“方才逾矩一事,朕不与你计较,但是此等欺君之事,朕必须查明。你且告诉朕,此事你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妾身…”苏清婉启唇,嗫嚅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她知道皇帝这是在给自己机会,若是回答不知晓,自己将会继续安安稳稳地做淑妃,若是回答知晓,则将是欺君瞒上,知情不报的大罪。 “奴婢们被选进宫伺候娘娘的时候,底细都被查的一清二楚,那落落是贴身伺候娘娘的,娘娘自然会知晓她的来历。”琥珀突然开口,直接是一记重锤锤在苏清婉心头。 “你污蔑!”跪在后头的黑曜忍无可忍,一声怒斥,而后磕头大声道“陛下,奴婢有话要说!落落姑姑在转来上清宫之前,是在圣孝雅皇后手下伺候,一应家底应是在圣孝雅皇后手中,我家娘娘自然是不知情。恕奴婢大不敬之罪,既然贤妃要告欺君,此事本应是圣孝雅皇后欺君!” “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开口的分!”安贤妃不曾想到苏清婉带来的丫鬟敢在这个时候冒着砍头的风险直言护主,一时恼羞成怒。 “今日贤妃将我等叫来,不就是为了为你二人的对峙做个见证吗?”班宸妃开口说了自苏清婉进来的第一句话“既然是对峙,为何贤妃娘娘的丫鬟说得,淑妃娘娘的丫鬟就说不得了呢?” “你!”安贤妃被班宸妃堵得一时无言。 “够了!”皇帝一拍桌子,制止了殿中几人的剑拔弩张“淑妃,朕再问你一次,你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妾身…”苏清婉只觉自己此生都不曾有这般恐惧过,生死一念间。 “既然淑妃并不知晓此事,那便与此事无关。”皇帝也不等苏清婉的回答,直接开口“宸妃!” “妾身在。”班宸妃起身。 “传朕旨意,上清宫宫女落落犯欺君之罪,赐鸠酒,念在其伺候淑妃多年有功,恩赐她留全尸。”皇帝手一摆,而后颇为头疼的扶额。 “是。”班宸妃福了福身子,转身往外走。 与苏清婉错身的瞬间,班宸妃看到了她眼中的祈求。 苏清婉目送班宸妃离开,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她能够看在自己曾经帮过端木葭的份上,保住穆落落的性命。 “陛下!这滔天的罪过,就这么算了吗?”安贤妃豁然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淑妃就没有任何处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开虐预警 前方宫斗高潮预警 虽然有点虐,但接下来的几章是我写的最爽的几章,还是希望小天使们不要跳过去的啦_(:з」∠)_ 虐虐更健康嘛,HE!本文HE!!!我保证!!! 第96章 崩溃 “那你想要朕怎样?!”皇帝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对安贤妃怒目而视“苏清婉,正一品皇妃,苏大将军的嫡女!你还想让朕怎样!明旨昭告天下,淑妃欺君吗?还是就地处斩?啊!你说啊!” “妾身…”安贤妃一时语塞,慌乱不知所措,她不知苏清婉在皇帝心中竟是这种地位。 “你是想让天下人说朕无情无义,不顾多年夫妻情分,还是想让朕寒了忠臣的心!”皇帝伸手指着安贤妃,横眉立目“你在朕背后搞得小动作,别以为朕都不知道,朕希望你能够好自为之!” 皇帝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人,经过苏清婉身边的时候,忍不住驻足,看着一脸呆滞的苏清婉,还是狠不下心来,放软了口气:“朕,算了,这个丫鬟是你宫里的,要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妾身,谢陛下隆恩。”苏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陈无味,叩首谢恩。 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苏清婉的肩膀,回头瞪了安贤妃一眼,而后大踏步离开。 “安逸然,你最好能够注意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宋贵妃起身,先将苏清婉扶了起来,而后看向安贤妃“党争历朝历代都有,可是有些东西,是皇子万万不能伸手的,本宫好心提醒你一句,趁如今为时尚早,及时收手,否则来日万劫不复,谁都救不了你。” “呵,贵妃娘娘先顾好自己罢。”安贤妃扶着文绘的手站起来,回身看着宋贵妃“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文绘,送客!” 苏清婉缓缓地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安贤妃,而后慢慢地吐出一句:“是啊,谁笑道最后还不一定呢,安、逸、然。” 苏清婉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黑曜急忙爬起来追出去。 安贤妃看着苏清婉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方才苏清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仿佛是被惊醒的野兽,她相信,苏清婉话语里的寒意,宋贵妃也感受到了。 苏清婉一路匆匆的跑回上清宫,甚至在路上摔了也浑然不觉,进了上清宫的正殿,只见班宸妃一人端坐在主位上品茶。 “落落呢?”苏清婉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嗓音。 “奉陛下旨意,赐鸠酒,留全尸。”班宸妃起身,缓步走到苏清婉面前“我担心淑妃娘娘受不了,便命人用席子裹了抬出去了,娘娘放心,我命弄墨送姑姑一程,定会在城郊为她寻一处……” 班宸妃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苏清婉一巴掌,班宸妃吃不住劲,被打的摔坐在地,殷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为什么不救她!”苏清婉朝着班宸妃一声怒吼,忍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决堤,汹涌而出“为什么不救她!” 班宸妃挣扎着爬起来,轻轻沾了沾嘴角的血迹,忍不住一声轻笑,穆落落果然是一点都没猜错。 “你不是说过,会记得我帮助端木葭的恩情,会报答我的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苏清婉如今理智全无,疯了一般地朝着班宸妃怒吼。 “那你想我怎样,抗旨救她,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受罚吗?”班宸妃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净嘴角的血迹,苏清婉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大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你考虑过苏家吗?考虑过我背后的班家吗!你二人伉俪情深,怜茗佩服,可是我们活在这深宫,不是为你我二人自己活着的!” 苏清婉满眼是泪地看着班宸妃,那一张脸是那么的认真,曾今认真的告诉自己她会知恩图报,可是今日她却如此认真的亲手了结了落落的性命!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你救了落落,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在骗我,我求求你。”苏清婉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班宸妃的胳膊,摇着头哀求“我求求你,你告诉我你是在骗我。” “抱歉,淑妃娘娘。”班宸妃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决地将苏清婉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下来“姑姑给你留了东西,就放在桌子上,妾身告退。” 说完,班宸妃头也不回的逃离上清宫,在宫外的甬道上大口喘气,被恰好赶来的弄墨一把扶住,才不至于脱力摔坐在地上。 “娘娘,您的脸!”弄墨看着班宸妃已然红肿起来的脸,心疼不已。 “我没事,都办妥了吧?”班宸妃摇摇头,苏清婉身上那种哀伤,让她禁不住的共情,心里就像是千刀万剐一般。 “都办妥了,娘娘放心。”弄墨应道“奴婢扶您回去吧,回去用热鸡蛋敷一敷。” 班宸妃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后回眸,肃穆的上清宫笼罩在正午的阳光中,从明日开始,这宫里的天,怕是就要变了。 · 苏清婉已全然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地靠近桌子,看到桌子上的祖母绿玉镯的时候,苏清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一股淡淡血腥味在唇舌间弥漫开来。 苏清婉颤抖的指尖迟疑地碰上那镯子,仿佛是触了千年寒冰一般猛地收回手,下一秒,苏清婉一口鲜血喷出来,整个人不醒人事的向后栽去。 “娘娘!”黑曜急忙上前一把抱住苏清婉绵软的身子“来人!宣太医!娘娘,娘娘您醒醒啊!宣太医!” “娘娘!”姗姗赶来的苏青嫤一进门便是看见黑曜跪在地上抱着昏迷不醒的苏清婉,哭的撕心裂肺,身后的桌面上满是鲜血,祖母绿的镯子在扎眼的红中显得愈发青翠。 “青嫤姐姐,怎么办啊!”手足无措的黑曜见了苏青嫤,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别哭了!”苏青嫤被一屋子的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声音吵得头大,一声怒斥吓懵了一殿的下人“你们两个过来,扶娘娘进去,点上安神香,你去将姜郎中请来,动作麻利些,就知道哭,快去!” 本来乱成一锅粥的上清宫,在苏青嫤的指挥下变得井然有序。 “夫人,琥珀怎么办?”一个小丫鬟靠过来,怯怯地问。 “琥珀?”苏青嫤有点懵,她只知道上清宫出事了,便火急火燎的进宫,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 小丫鬟三言两语的解释了前因后果,苏青嫤怒火中烧,念及此事需得苏清婉处置,便强压了怒火吩咐道:“先将她押到柴房,听候发落!” 一时姜仲轩匆匆赶来,细细把脉后断言,苏清婉仅是因为一时急火攻心,悲伤过度导致气血逆流,心脉不稳,开了几副安神益气的方子,亲自去小厨房煎好,又放在小火上温着,只待苏清婉醒来。 苏青嫤坐在床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苏清婉,不由得心疼,自己伺候苏清婉这么多年,亲眼瞧着她在穆落落入宫前是如何得过且过,在穆落落入宫后又是如何心满意足,穆落落的存在,就好似是苏清婉生命中的一道光,指引着她前行,而如今这道光熄灭了,苏清婉又将何去何从? “娘娘还没醒吗?”黑曜轻手轻脚的进来,立在苏青嫤身侧。 “还没有。”苏青嫤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将苏清婉紧蹙的眉头抹平“你去吩咐人切一些参片来,娘娘初醒时,定然不会吃东西,含着参片吊着精神罢。你在这守着,我去会会琥珀。” “是。”黑曜应声,目送苏青嫤窝着火离开。 柴房里,琥珀蜷缩在墙角,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的模样,房门被骤然推开时,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住阳光。 “为什么背叛娘娘?”苏青嫤站在琥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背叛?”琥珀轻笑一声,然后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苏青嫤四目相对“我没有背叛娘娘,我是在帮娘娘!我在帮她摆脱那个穆落落!” “你在胡说些什么!”苏青嫤惊诧的看着琥珀,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我没有胡说!”琥珀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要和苏青嫤脸贴脸“娘娘应该有更高的地位!她有强大的母家,至高的才情,倾城的容颜,陛下对她的宠爱,这么多年都不曾减弱,就算皇后在世时,也没有忘记过她! 这样的娘娘,怎能只是一个安于在上清宫内清闲的皇妃!娘娘好比一只凰,一只高高在上值得万人敬仰的凰,可是那个穆落落就像是一颗低贱的藤蔓,是她缠住了娘娘的翅膀,让她无法振翅高飞!现在我把她除掉了,皇后也死了,娘娘终会有一天,成为凤仪宫的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疯了!”苏青嫤被琥珀这一段话气的怒火攻心,忍无可忍的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琥珀被打愣了,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立,柴房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我还有私心。”琥珀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看着苏青嫤“我嫉妒,我也不服气,我伺候娘娘至今已经有十三年,是娘娘入宫的陪嫁丫鬟,按理,这上清宫里,除了珍儿无人能在我之上!她珍儿是掌事宫女,我就该是一等大丫鬟!可是没多久,你就来了,我真就想不明白,你何德何能?一来就夺走了我一等大丫鬟的地位! 我忍了,这一忍就是四年,穆落落来了,是,娘娘和她是有过婚约,可现在娘娘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她就应该放弃,可她居然就这么不知死的跟到了皇宫里!珍儿走了她是掌事宫女,我也忍了。再后来,你出嫁了,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也该还给我了,可是,娘娘居然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丫头黑曜替代了我。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我到底那里不如你们,要这样一忍再忍!我不想再忍了,我必须除掉穆落落,除掉黑曜,除掉一切挡了我的路的人!这样我才能走到娘娘身边去!我才能是这上清宫里,最尊贵的丫鬟!”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丫鬟,就不该有僭越之心,就应该本本分分的听从主子的吩咐!可你现在呢?可你现在看看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苏青嫤看着面前几近疯癫的琥珀,心情颇为复杂“今日之事,若不是娘娘母家雄厚,怕是便要在贤妃的步步紧逼下命丧黄泉,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娘娘好?落落姑姑被处死,娘娘崩溃吐血昏迷,这就是你说的好?你这份好,一般人可真是承受不起!” “不,不是,我没有要害娘娘,我是在帮她,我是在帮她!”琥珀抬手捂住耳朵,疯狂地摇头。 “我告诉你你到底里做错了,琥珀,你错就错在,你不该替主子做决定。”苏青嫤平静了一下心情“我们做奴婢,就只有听吩咐的份,不可有妒恨之心,你这是犯了大忌。至于怎么处置你,还要等娘娘醒了再行定夺,你已然是疯了,我也没什么好与你说的。” “不!不会!我是娘娘的陪嫁!娘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琥珀像是疯了一般地扑向走到门口的苏青嫤,而后被守在门口的婆子制住“娘娘不会的,她会明白我是为了她好!她会明白的!” 苏青嫤奋力甩开琥珀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厌恶的大踏步离开,她应该意识到的,琥珀平日里虽默不作声,却时时与人比较,这份心高气傲,她早该察觉的。 苏青嫤立在院子里,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上飘忽不定的云,接下来的日子,娘娘该怎么熬呢。 · 城外车马行,正忙着打算盘的老板迎来了一位带着幕笠的姑娘。 “老板,给我套一辆车,两匹上等马。” “好嘞,姑娘去哪?” “苏州。” “得嘞,您这边请,慢些走,小心您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细节,注意细节,苏州,苏州啊! 顶着锅盖的池鱼发出求生欲超强的呐喊 关于琥珀,还想解释一句,琥珀是清婉的陪嫁,有十几年的感情在,那个年代丫鬟被主子扫地出门是很难生存的,所以清婉有恻隐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奈何琥珀的嫉妒心造就了她扭曲的内心,最终导致这个场面,也是清婉始料未及的。 所以说,最熟悉的人,如果成为敌人,将是最危险的敌人。 第97章 觉醒 “唔…”苏清婉醒来,只觉头疼难忍,习惯性的朝身旁摸去“落落,我头疼,你…” 所触之处,一片冰凉。 苏清婉睁开眼,清晨的曦光透光窗棱,又被放下来的窗帘遮了一道,最终落在锦被上的,温和一如月光,照在苏清婉身边,昨夜不曾有人就寝的地方。 “娘娘,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可要吓死奴婢了。”黑曜瞧见床帘微动,打开帘子一看,苏清婉已经坐了起来,看着自己身边的空位发呆。 “落落…”苏清婉轻声呢喃,两眼无神地轻轻抚摸着身边的枕头,上头的鸳鸯是穆落落亲手绣的“落落不在了…” “娘娘…”黑曜看着苏清婉落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娘,您饿了一天了,奴婢去给您端碗粥来吧?” “不想喝。”苏清婉摇了摇头,慢慢闭上眼,略微仰头,任凭泪珠滚落,顺着脖颈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黑曜颇为犯难地看着苏清婉,苏青嫤在此刻进门,朝着黑曜微微摇头,示意她先下去。 “这镯子,娘娘是戴上还是收起来呢?”苏青嫤将窗帘打起挂好,而后在床榻边坐下。 苏清婉缓缓睁开眼,从苏青嫤手中接过镯子,轻轻的摩挲,离了主人的手腕,此时它已经没有了半分温度,穆落落带走了自己送给她的紫玉镯子,留下了她母亲留给她的祖母绿镯子,意思是:斯人已逝,生者长留。 “这些年,是她把我护的太好了,让我忘了这皇宫是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地狱。”苏清婉动作轻缓地将镯子套在自己手腕上,对着阳光照了照“是我大意了,是我亲手害了她,昨儿班怜茗挨的那一巴掌,应该扇在我脸上才是。” “娘娘…”苏青嫤看着苏清婉这副样子,一是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似乎所有的言语都在这一刻变得苍白起来。 “我没事。”苏清婉深吸一口气,将散落一地的悲伤拾起,埋在心底“琥珀呢?” “还在柴房里关着呢。”苏青嫤道。 “好。”苏清婉叹了口气,理了理袖口,将镯子掩盖住“传我旨意,琥珀卖主求荣,就地杖杀,上清宫所有下人观礼。” “是。”苏青嫤看着面如沉水的苏清婉,心中突然一颤,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青嫤,帮我做件事吧。”苏清婉抬眸看着苏青嫤,一双狐眸漆黑如墨,不见半分亮光。 天幕沉,星子落,暗无光。 “娘娘吩咐。” “写信给家里,告知云幼仪,就说是我的意思,借她云家暗卫一用,不惜一切代价盯紧安家在江南所有的动向。”苏清婉吩咐道。 “是。”苏青嫤应声。 “你如今已不是宫里的人,以后还是少进宫来罢。”苏清婉说着起身,抬手制止苏青嫤过来扶,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到梳妆镜前,铜镜里的女子弱柳之姿,如今又添几分病态,更令人心怜。 苏青嫤神色复杂的看了苏清婉一眼,而后慢慢的退了出去,嘱咐黑曜在门口听候吩咐。 “黑曜,去把姜郎中请来。”苏清婉扬声吩咐。 “娘娘,姜郎中昨夜见您一夜未醒,便不曾离去。”黑曜边说边打开帘子,一直在外间候着的姜仲轩进屋。 “娘娘有何吩咐?”姜仲轩行礼。 “本宫问你,若是本宫现在吩咐你,不惜一切代价,只求让本宫现在身子不再孱弱,可有法子?”苏清婉也不回头,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胭脂“你尽管说,本宫恕你无罪。” “法子是有,只是过于凶险,怕是这一帖帖的药下去,娘娘便时日无多了。”姜仲轩回道。 “时日无多,是多少时日?”苏清婉侧眸瞥向姜仲轩。 “就怕,不足一年。” “够了。” 苏清婉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胭脂放下,吩咐道:“来人,为本宫梳妆。姜郎中,一会烦请你随本宫走一遭,过后再将这方子配出来。黑曜,你去太医院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让他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就说太医院寻得世外良方,医好了淑妃娘娘的气血不足之症,但是本宫时日不多一事不可外泄。” “是。”黑曜应声而下,临走颇为担忧的看了苏清婉一眼。 琥珀的杖刑就在上清宫院子里施行,上清宫上至二等丫鬟下至洒扫婆子,无一不在廊下观礼,苏青嫤走时担心琥珀的叫声惊扰苏清婉,还特意吩咐人将她的嘴堵上。 苏清婉经过的时候,琥珀挣扎的更厉害了,口中呜咽声不断,可惜,苏清婉全程不曾分给她半分怜悯的目光。 ·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说是,宋贵妃只当自己听错了,当真的看到苏清婉从丫鬟打起的帘子下进来的时候,宋贵妃恍然有一种太阳打西边升起的错觉。 “妹妹怎么过来了?”宋贵妃急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吩咐小丫鬟看茶。 “娘娘待我一向亲厚,今儿过来,是有个好消息想跟娘娘分享。”苏清婉在榻上坐了,朝着姜仲轩摆摆手,示意他上前。 “什么好消息?”宋贵妃先是看了一眼一副郎中打扮的姜仲轩,再看苏清婉神情,怕是今日是来者不善。 “草民姜仲轩,参见贵妃娘娘。”姜仲轩跪地行大礼,而后道“草民不才,今日寻得良方,可医治淑妃娘娘气血不足之症。” “此真乃喜事。”宋贵妃正欲恭喜苏清婉,却被苏清婉开口打断。 “但是此方过于凶险,我将只剩一年的寿数。”苏清婉平静道。 “什么?”宋贵妃尚未扬起的眉梢瞬间垮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淡然地告诉自己她命不久矣的苏清婉。 “所以带着这样一个喜讯,我想和娘娘谈一笔交易。”苏清婉垂眸,端起茶盅,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小口。 “什么交易?”宋贵妃蹙眉,苏清婉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我要安逸然一无所有,我要扶太子一年内登基。”苏清婉放下茶盅,抬眸直视宋贵妃的眼睛。 “你疯了?”宋贵妃闻言大惊,她所说的这两句话细思极恐,言下之意不就是要让安家分崩离析,也是要让皇帝一年内逝世吗?! “我没有疯。”苏清婉轻笑着摇摇头“甚至,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你都考虑清楚了,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你可能承受的住?”宋贵妃看着苏清婉眼中的决绝,一时竟有些心疼“我现在还不知你打算做什么,但我觉得,一旦你开始,无论是你还是苏家,都将被置于险境,值得吗?” “值得。”苏清婉的声音,铿锵有力。 “好。”宋贵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颇为无奈地一点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娘娘受命协理六宫,我只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我做什么,娘娘都不要干涉,还有,在我需要的时候,请宋老尚书替我写一份奏折。”苏清婉缓缓道。 “这倒不难,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笔交易,无论怎么看,你都是要吃亏的。”宋贵妃迷惑。 “谁害了穆落落的命,我就要从谁身上把帐一笔一笔的讨回来,不惜一切代价。”苏清婉说完起身,朝着宋贵妃福了福身子“妾身告退。” 宋贵妃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苏清婉,一时心下感慨万分,能在这深宫中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是何等的勇气。 · “去将敏御女请过来说话。”苏清婉回到上清宫的时候,正巧赶上小太监正在将断了气的琥珀抬出去,苏清婉瞥了一眼死不暝目的琥珀,内心毫无波澜“姜郎中这两日也辛苦了,早些出宫歇息罢。” “是。”黑曜和姜仲轩同时应声退下。 “姜郎中!”姜仲轩比黑曜走的快一些,却在甬道上被叫住。 “不知黑曜姑娘还有何事?”姜仲轩回眸。 “姜郎中,您说的那个方子,万万不能给娘娘用啊。”黑曜急切道“娘娘那番话,是一时情急,断然不能用此猛药啊。” “你倒是一心为主。”姜仲轩颇为意外地看着黑曜“我还以为,这上清宫里,那个丫鬟被打死之后,就没有人敢说话了呢。” “此事关乎娘娘寿数,就算娘娘知晓之后要打死奴婢,奴婢也认了。”黑曜咬牙道。 “姑娘放心,我会注意用药的度量的。”姜仲轩朝着黑曜作揖后,翩翩离去。 黑曜看着姜仲轩离去的背影,焦急的跺跺脚,今早她回自己的卧房的时候,发现自己枕边压着一张纸条,展开赫然是穆落落的笔迹,只有一句话:务必阻止清婉做傻事。 黑曜不知道这个傻事的范围包括什么,但是,自毁身体的这件事,一定包括在内。 · “给淑妃娘娘请安。”朝露跪在地上,也不敢抬眼看苏清婉,自穆潇潇死后,她就一直不曾与苏清婉有过来往,今日突然被叫来,着实慌张的很。 “本宫问你,你养家家里,还有多少瘦马?”苏清婉懒得多说,连基本的礼道都略过,直接开门见山。 “什么?”朝露被问懵了,不自觉抬头看向苏清婉,却不想对上一双冰冷如刃的眸子,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你知道本宫在问什么,如实回答本宫。”苏清婉将手中的茶盅重重的往下一放,清脆地敲击声吓得朝露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请欣赏,苏清婉宫斗高光时刻_(:з」∠)_ 第98章 反击 “家里,家里上等瘦马,只我与暮霜二人。”朝露说着,却有一种陈年伤疤被人血淋淋地撕开了一样。 “不要上等,下等有多少。”苏清婉不耐烦道。 “下等…”朝露心中的震惊压过了恐惧,下等瘦马与倡肆无二,只是略识得些字句,平日里修习的还是房中之术。 朝露看着苏清婉的神情不似玩笑,心中实在捉摸不透她要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回道:“下等瘦马,家中,不知几何,少说也有三四人之数。” “扬州养瘦马的人家,还有多少?”苏清婉低头,轻轻整理着自己的衣角。 “扬州瘦马闻名天下,以此为生之人不在少数。”朝露咬着下唇,自暮霜死后,这是她第二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出身有多么不堪,更不曾想过会有一日因此事与苏清婉攀谈。 “好,你将你养家的地址写给本宫。”苏清婉抬起头,挥手示意黑曜给朝露递纸笔。 朝露全程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嘴,只得是老老实实地写,而后双手奉给苏清婉。 苏清婉看了一眼之后,便递给黑曜,吩咐道:“命人给青嫤送去,让她速速采办,水路入京,十日后,本宫要在上清宫内见到十二个女子。” “是。”黑曜也不敢多言,应声退下。 朝露瞧着黑曜退下后,苏清婉便只手撑头,闭上眼进入了小憩的状态,一是也不知自己该去还是该留,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退下。 “朝露。”朝露跪行向后没退两步,苏清婉便开口了“你会唱曲儿吗?” “妾身会,可是皇太后曾下懿旨,不许后宫在再有此等靡靡之音,便放下了。”朝露回道。 “现在皇太后不在宫中。”苏清婉睁开眼,向前倾身贴近朝露侧脸,朱唇微启“你想给暮霜报仇吗?逼死她的,其实应该是皇帝啊。” “娘娘…”朝露的眼睛惊恐的瞪大了,苏清婉温润的鼻息扑在脸上,朝露却有一种三九寒风之感。 “本宫玩笑的。”苏清婉突然笑了,直起身子“退下罢,今日本宫与你说过的话,让你做过的事,都烂在肚子里,若是敢吐露半个字,本宫有很多办法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 “是。”朝露如蒙大赦一般,迅速的退了出来,在门口险些与黑曜撞了个满怀。 立在甬道上,朝露长长的舒了一口,而后若有所思地回望上清宫宫门,手中的帕子不由自主地攥紧。 · “这几日,上清宫如何?”班宸妃斜躺在榻上,只手撑头,闭着眼问为自己捶腿的弄墨。 “自穆落落出事后,淑妃娘娘只有在醒过来的那一日,去过紫华宫,在之后一直到昨天的十多天里,都不见有什么举动。”弄墨边说,边示意一旁打扇子的小丫鬟动作轻些“昨儿,淑妃娘娘卸去钗环,身著素衣端着皇妃华服去盘龙宫请罪,说是御下不严,屡遭下人背叛,是在不堪皇妃之位,请求陛下责罚。陛下瞧见淑妃娘娘楚楚可怜的样子,自然是不忍责罚,还恩准她将上清宫里里外外的下人都换了一遭。” “嗯。”班宸妃随意的应了一声“这些时日,都有谁出入过上清宫?” “出事当日,苏青嫤来了,在之后,也就只有阮婕妤去瞧过淑妃娘娘,哦对了,娘娘从紫华宫回来后还招了敏御女说话。”弄墨回道。 “敏御女?”班宸妃疑惑的重复一声,险些没想起来敏御女是哪位,而后轻轻一笑“也罢,西北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一切顺利。”弄墨回道。 班宸妃点点头,闭上眼不再说话,过了许久,就在弄墨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班宸妃一声轻叹:“这殿上的香,太久没换过了,明日换了罢。” ·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就七月了,不知不觉的这夏日便过完了。”金婕妤接过阮婕妤递来的茶,放在鼻前轻嗅“唔,果真是好茶。” “这一个多月与我们而言转瞬即逝,想来很多人都过得十分煎熬罢。”阮婕妤轻笑一声,而后看向金婕妤“手谈一局?” “好。”金婕妤欣然应允,随后漫不经心道“听说朝露如今已经抬做宝林了。” “是啊,皇太后在时,不许她唱曲儿,如今皇太后远在行宫,倒是让她钻了空子,这一个月里竟有七八日都宿在她房里,剩下的日子除了初一十五基本都在上清宫。”阮婕妤随口接道。 “说到淑妃,也是奇了,果真如她们所说,淑妃娘娘一旦争宠,这宫里少有人能分走她的宠爱。”金婕妤感慨道“不过,我怎么听闻,淑妃娘娘放任宫中侍女爬上龙床,一同侍奉陛下?” “你这是听谁说的?”阮婕妤抬眸看向金婕妤,语气虽是吃惊,眸中却是见怪不怪的平静。 “听宫里的小丫鬟嚼舌根子的。”金婕妤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我回去就掌那丫头的嘴!” “不必,让她继续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阮婕妤摇了摇头,淡然落子。 金婕妤疑惑地眨眨眼,而后不爽的撇了撇嘴,她就知道阮婕妤和娘娘是一伙的,有什么事娘娘只与她说,分明自己也是娘娘麾下的,此时自己却什么也不知。 “娘娘不告诉你,于你而言也是一件幸事。”阮婕妤仿佛是看穿了金婕妤的心事,轻笑着开口“你身后是整个新罗,而我无牵无挂。你要做的,就是将你能听到的传闻,无论是什么样的,传播的越广越好。” 金婕妤无奈的点点头,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失落,苏清婉救过自己一命,这份恩情却总也还不上。 · “陛下,来奴家这边嘛~” “陛下看看奴家呀,不能偏心的嘛~” “陛下,奴家在这里呀~” “哎呦~陛下,您轻着些~” 苏清婉立在帘后,冷眼看着皇帝与那十二个瘦马嬉闹,缦飞纱轻,衣物凌乱在地,真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糜烂之景。 苏清婉看了一会,终是悄无声息的退出来,孤身一人立在院子里,月圆如盘,银辉清冷的洒下来,给院中影影绰绰的景物平添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娘娘,如今虽是初秋,入了夜的风也已凉的很,娘娘披件衣裳罢。”黑曜抖开手中的大氅,披在苏清婉身上。 “香点上了吗?”苏清婉问道。 “点上了,陛下一来便换了。”黑曜回道。 “明早陛下走后,记得换掉。”苏清婉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一切皆如娘娘料想的一样,陛下做的这些事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听闻安贤妃已经拦轿辇劝诫数次,陛下却充耳不闻。”黑曜顿了一下,补充道“奴婢还听闻前朝也有人准备参娘娘的折子了。” “好。”苏清婉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惫“你先下去罢,本宫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黑曜福了福身子,轻手轻脚的退下。 苏清婉抬起头,天上的月也是孤零零的,身边半颗星子也没有,偶尔有云飘过,不多时便离开了。 皇帝近来性情反复无常,荒淫无道,更有甚者说皇帝夜御数女,丝毫未有收敛,淑妃更是放纵下人与皇帝交欢,一时间前朝后宫怨声载道。 苏清婉低下头,看着从袖子里滑到掌心里来的白玉狐,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摩挲着小狐尾巴,低声絮语:“落落,我会让每一个害了你的人身败名裂,不得好死,我保证。” · “最近是怎么回事!”安贤妃看着刚送来的信笺,不由自主地攥紧手边的砚台,骨节渐渐泛白。 “娘娘恕罪,实在是南边被人盯上了,我们也不敢有大动作。”线人看着安贤妃如今正在气头上,恨不得立刻从她眼前消失,奈何事情还没交代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盯我们的人,显然是上等的暗卫,恕属下猜测,许是云家或是凤家的人。” “我安家哪里碍着这两家的眼了,要如此和我安家过不去!”安贤妃只觉一团怒火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那贩茶卖丝呢?这总与凤云两家无关,怎得一夜之间亏损如此之多?” “江南富户穆家和我们对上了。”线人战战兢兢道“他们先是哄抬茶价,而后降价降得猝不及防,直接将我们架空,再有他们放出流言,说是安家茶与丝皆是劣等品,穆家言商说一不二,因此便有了如今的景象。” “好个穆家,本宫只当穆家大小姐死后,穆家便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曾想却小看了他们。”安贤妃狠狠地一拍桌子,旋而想起它事“西北呢?西北又是怎么回事?” 线人对此一头雾水,只得看向文绘,后者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近些时日,不知怎得,义王天天带兵巡防,宁雀阏氏也的确遣兵来骚扰边防,却次次铩羽而归,使得兵力大损,引得突厥朝内众臣不满,兀异木可汗虽年幼却也有了自己的决断,虽敬重母亲却也不得不顺遂民意,收回宁雀阏氏手中兵权,如今她也是爱莫能助。”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安贤妃终是忍不住了,抓起砚台狠狠地砸在地上,殿内众人慌忙跪下“如今太子势头正盛,如日中天,而本宫这边却是屡屡受挫!要你们何用!” “娘娘息怒。” 安贤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过了半晌方才压制住心中怒火,随后吩咐道:“写信给四殿下,最近收敛些,也告知家里,穆家此番来势汹汹,暂且避其锋芒。再请兄长上奏折,参奏苏清婉魅惑陛下,祸乱朝纲!” 第99章 中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穆落落离开后,火力全开的苏清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穆落落:“我的存在,是妨碍你发挥了吗,我的爱人。”“娘娘,这是今日参奏您的折子。”黑曜进屋,将宣纸奉给苏清婉“是太子少师联合多位大臣联名上书,据回报,那些人皆是四皇子麾下。” 苏清婉接过来,粗略的看了几眼,不过就是参奏自己祸乱朝纲,祸国殃民,只是这次牵扯上了苏将军家教不严罢了。 “父亲对此有何反应?”苏清婉将宣纸拿到烛火上点燃,看它烧至大半,方才松手任由它在飘落中消失殆尽。 “苏将军对此事极力否认,认为娘娘不会做出此等举动,定是太子少师蓄意诬陷。”黑曜回道“陛下对此不置一词,因而苏将军恳求陛下允许二少夫人入宫,一探究竟,若是属实,则将甘愿受罚。” “好,幼仪何日入宫?”苏清婉微微颔首。 “仲秋后便启程,许是能在九月中旬前抵达。”黑曜道。 苏清婉应了一声后,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黑曜退下。 再过几日便是仲秋佳节,苏清婉闭上眼,往年这个时候,穆落落已经张罗着为过节做准备,而如今,却是冷冷清清。 “这两个月,我过得好累啊…”苏清婉只手撑头,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屋子里低声呢喃,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渗出,顺着脸庞滑落“落落,我真的好想你…” 一句话,摔碎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各处,闪烁着寂寞的悲光。 · 苏清婉立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屋内的靡靡之音与秋虫鸣叫交织在耳旁,苏清婉充耳不闻。 “娘娘,安贤妃跪在门口,求见陛下。”黑曜道。 苏清婉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到门外传来安贤妃的呼喊:“陛下!妾身安逸然求见陛下!” “她来干什么?”苏清婉蹙眉,这院里本来就够吵了,如今再加上一个安贤妃,可真的乱如闹市。 “奴婢问过了,安贤妃无视了奴婢,还坚决跪在宫门口,绝不踏进来半步。”黑曜回道。 “哼。”苏清婉冷笑一声,将手中水壶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本宫去会会她,先不要惊动陛下。” “贤妃娘娘这是何意?”苏清婉立在安贤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面上略有倦色,看来江南那边一切顺利。 “淑妃祸乱宫闱,贵妃称病不理,本宫身为正一品皇妃,又是四皇子之母,理应劝诫陛下。”安贤妃正眼都不瞧苏清婉一眼,只一味的跪着,腰板挺得笔直。 “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贤妃娘娘此举,岂不是坏了陛下雅兴?”苏清婉也不看安贤妃,就在她面前慢慢踱步,玩着手中的帕子“本宫奉劝娘娘一句,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苏清婉,你到底想做什么?”安贤妃骤然转头,双眸含怒地看着苏清婉。 “娘娘这话问的稀奇,身为嫔妃,想做的自然是侍奉皇上。”苏清婉驻足,笑着看着安贤妃“怎么?难不成娘娘心中还有旁的事,因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本宫也怀有二心了?” “你!”安贤妃被苏清婉一句话噎得不知如何作答。 “四殿下最近不好过罢?”苏清婉蹲下身子,与安贤妃四目相对“本宫听闻,前段时日参奏本宫的那些大臣们,都被革职了,果然啊,心思龌龊的人才会怀疑别人也是一样的龌龊,让本宫想想,他们被革职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啊,本宫想起来了,有的是贪污,有的是私养府兵,还有人更过分,居然敢插手盐铁贸易,可真是贼胆包天。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这些人,都是四殿下麾下罢?” 安贤妃瞪着苏清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人的胆子肥,为了钱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赚这卖命钱,是谁给他们牵的头,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说对么,贤妃娘娘?”苏清婉微笑着看着安贤妃。 安贤妃一口银牙咬的死紧,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苏清婉,你不要欺人太甚!” “娘娘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苏清婉无辜地眨眨眼睛,微微倾身靠近安贤妃耳边“再者说了,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苏清婉,你应该清楚,本宫既然能要了穆落落的命,自然也能要了你的命!”安贤妃仿佛是被掀了逆鳞,双眸死死的盯在苏清婉脸上,恨意清晰。 “那本宫拭目以待。”苏清婉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缓缓的站直身子“本宫倒是想看看,安贤妃现在还有什么多余的心力来对付本宫。” “黑曜,送客,若是娘娘不走,也不必劝了。”苏清婉说完,将手中的帕子扔下,转身就走“关宫门。” 苏清婉扔下的帕子险些盖在安贤妃脸上,安贤妃看着缓缓闭上的宫门,心中怒火滔天,不由得暗暗攥紧双拳。 “速速传信告诉家里,最近什么都不要做了。”安贤妃扶着文绘的手起身,身子气的微微发抖“让所有暗卫去给本宫好好查查苏家,穆家和云家,本宫倒要看看,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无缝的蛋!” · “贤妃怎么不与娘娘同席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二人同席,今日却突然将妹妹安置在娘娘身边,一时还真是不适应。”仲秋宫宴,苏清婉在宋贵妃身旁落座,随口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宋贵妃惊奇的侧目,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清婉“前几日,太子与四皇子在朝堂上,关于西南赋税严苛一事论战,四皇子半分好处没有讨到不说,还亏损了麾下两员大将,如今四皇子麾下人心惶惶,这人心一散,想要成事何其困难。因此,贤妃近几日看我是愈发不顺眼,这才不与我同席。还听闻,近些时日安家老太爷也不太好,据说是生意上亏了个底掉,伤了心神大病卧床。我只当这些都是你做的呢。” 苏清婉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赋税论战一事,自己确有参与,可后者,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若说这朝政上,由父亲和兄长在,自己尚可搅弄风云,这生意上还真是一窍不通。 看来,当真是这人日子过不顺了,老天爷都帮一把。苏清婉想着,微笑举杯,隔席朝着安贤妃遥遥一敬,毫不意外的被安贤妃无视。 席至一半,酒力微酣,苏清婉尝着新端来的点心不错,要了半块之后回眸,却见身边伺候的是黑曜。 黑曜一脸莫名地看着苏清婉兴致勃勃的回眸,一愣过后,又满心失落的转回去,过了一会,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娘娘是将自己当成了落落姑姑。 “妹妹少喝罢,这清酒虽好,喝多了,终归是要伤身体的。”宋贵妃看着苏清婉一盅酒接着一盅酒的往下灌,看着着实让人心疼,便忍不住出手去夺她手中的酒盅。 苏清婉醉眼朦胧地看着宋贵妃,眨了眨眼,神志不清地点了点头,放任她夺走自己的酒盅,而后执酒壶向茶盅中斟酒。 宋贵妃见这架势心知自己是拦不住的,回想当日苏清婉与自己做交易时所言,便彻底明了了她与穆落落关系,瞧着苏清婉这副模样,宋贵妃也着实心疼得很。 “每日夜里,只一个人入睡的时候,都很难罢。”宋贵妃叹了口气,亲自将苏清婉的酒盅斟满递过去“这盅酒,姐姐敬你。” 苏清婉接过酒盅,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滴落到酒盅里,随着酒水被一饮而尽。 宴席散失,苏清婉已然是醉的不省人事,仿若无骨一般由黑曜架着,也不乘轿,就这样慢慢的往回走。 “仲秋佳节,”苏清婉醉醺醺地开口,口齿呢喃不清“有人才是仲秋佳节,少一人,便只是中秋而已。” “这条路,我与落落一同走了好几年,每年宴席散了,我就与她十指相扣地往回走,看着天上的满月,多美好啊。”苏清婉甩了甩头,极力想保持一丝清明,可惜只是徒劳。 黑曜尽全力地扶着苏清婉,听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哭腔,心里难受的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回到上清宫,苏清婉一把抱住院子里的金桂树,说什么也不撒手,黑曜无法,只得找了大氅来披在苏清婉身上,任由她抱着树哭诉,自己默默的站在远处。 看着苏清婉吃酒吃的烂醉,放心不下的阮婕妤一路跟到上清宫,此时站在上清宫宫门口,看着苏清婉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抱着金桂树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尚未全盛的金桂花,在清冷的银辉中,散发出柔和的金光,两人合抱粗的金桂树肃穆无言的听着苏清婉断断续续的哭声,像一位年迈的长者,给无依无靠的孩子最大的安慰。 阮婕妤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笼罩在月光中的上清宫,这两个多月以来被苏清婉掩饰的很好的悲伤,在这样一个团圆的夜晚全部冒了出来,在每一个或起眼或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的散发着令人心碎的光芒。 · 九月初二,云幼仪奉苏将军之命入宫看望苏清婉,求证苏清婉是否有魅惑君主,祸乱朝纲之为。 “娘娘,二少夫人来了。”黑曜边说边打起帘子,请云幼仪进屋。 “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云幼仪福身行礼。 “起来罢。”苏清婉微微一笑,朝着云幼仪伸出手,后者起身将手放到苏清婉掌心,任由她拉着自己在榻上坐了“想着我头一次见你时,是你与怀瑜刚成亲时,如今一晃数年过去,你容貌未改,更添少妇风韵。” “娘娘谬赞,幼仪受之有愧。”云幼仪蓦然红了脸,一如当年“此番入宫,一来是为父亲传话,父亲说娘娘在宫中无论想做什么,苏家都全力支持,有苏家在,便不会让娘娘受了委屈。二来是带了娘娘想要的消息和一位故人的信。” “一位故人的信?”苏清婉纳罕,是什么样的故人,不能将信直接寄给自己而要拜托云幼仪相携? “娘娘看过,便知晓了。”云幼仪微微一笑,从怀中将信取出,奉给苏清婉。 只一眼,苏清婉便红了眼眶,那信封上熟悉的字体,赫然写着: “吾妻清婉亲启” 第100章 致命一击 苏清婉抬眸,泪眼婆娑地看着云幼仪,后者含笑微微颔首。 苏清婉急忙拆开,细细去读: “阔别三月至今,无一日不思念刻骨,恨不能化作一缕青烟,时时缠绕吾妻身畔。奈何今时为人所迫,不得已两地分离,请妻切记,今日之所分,是为明日之所聚也。 如今家中花繁叶茂,卿心之所想,皆可放手而为之,卿手之所指,吾箭之所向也;卿身之所处,吾心之所往也。” 寥寥数句,苏清婉却反来复去的读了好几遍,很不能揉进骨血当中去。 “穆落落,你就是个混蛋,这世间最大的混蛋。”苏清婉将信纸双手捂在心口,哭的不能自已“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太好了。” 云幼仪端起茶盅微微抿了一口,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苏清婉又哭又笑的,也不打搅。 过了许久,苏清婉才堪堪平静下来,接过云幼仪递过来的帕子拭去满脸泪痕,朝着云幼仪颇为羞惭地一笑:“一时失仪,让幼仪见笑了。” “长姐与穆姐姐伉俪情深,如今失而复得,喜极而泣也是人之常情。”云幼仪将茶盅放下,微微一笑“穆姐姐还说,有些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等再见时,细细说与长姐知晓。” 苏清婉平静下来后,再去细思信中所言,回想这段时日以来的点滴,心中似有了怀疑,如一层迷雾,虚虚实实着遮掩着近在咫尺的真相。 “在我启程入京的那一日,穆姐姐也启程去了西北,说是长姐要做的事情,她大概已猜到七八分,此时所行所为皆是为长姐最后蓄力一击做准备。”云幼仪顿了一下,“长姐吩咐的事,大多也是穆姐姐待我为之,如今万事俱备,待到穆姐姐启程归来时,便是长姐的东风吹入京城的那一日。” 苏清婉握住云幼仪的手,微微用力:“连累你们了。” “长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嫁入苏家,自当是荣辱与共,生死共存了。”云幼仪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苏清婉手背上,“对了,穆姐姐还说,长姐这段时日来受的委屈,日后再相见,定会加倍偿还。” 苏清婉低下头,腮上飞起两抹绯红,只看着手中的信纸,一言不发。 云幼仪瞧着苏清婉这副神情,不由得忍俊不禁:“怀瑜前些时日升了官职,此番来还要与那人交接,所以要多留些时日,长姐若有事,遣人去找我就是了。” “好。”苏清婉再度抬头,眸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一会陛下便下朝了,你也不宜多留,去西苑给云太妃请过安便出宫罢。” “是。”云幼仪含笑行礼,缓缓退下。 苏清婉又将穆落落的信读了一遍,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花期已过的金桂在秋风中流连飘落,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坚定,如今箭已在弦上,待到号角起,便足以给安逸然致命一击。 · “本宫不是说,最近什么事都先不要做了吗?为何又被人抓了把柄去!”安贤妃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安眠,现下双眸中尽是血丝。 “娘娘恕罪,是安大人说,这一支与安家牵连甚远,一般无人察觉,便没有停下,谁知…”文绘话还没说完,暖阁的门就突然被人打开,两个婆子冲过来,径直将文绘押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安贤妃霍然起身,一脸愤怒地看着自阳光中缓步走来的黑曜“大胆奴婢,你是疯了吗!连本宫的暖阁都敢闯!” “娘娘恕罪,奴婢奉皇上之命,前来请娘娘去前厅小叙。”黑曜福了福身子,而后瞥了文绘一眼“至于文绘姑姑,我家娘娘特别交代,姑姑的轻功实在了的,若是不能出其不意,怕是要出岔子。” “贤妃娘娘,请吧,莫要让陛下等急了。”黑曜背光而立,脸上虽是笑着,却不见半分暖意。 安逸然心中没底,却也不能露了怯,愤愤的一甩袖子,快步走向前厅,却见殿上不仅皇帝与苏清婉二人,竟还有宋贵妃和班宸妃二人。安贤妃一声轻笑,恍然可见数月前的光景,只不过自己与苏清婉位置换了罢了。 “贤妃娘娘此笑,是想笑此番场景甚是眼熟罢?”苏清婉放下茶盅,微笑着将安贤妃的心事挑明。 “妾身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安贤妃径直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无视了苏清婉的讥讽。 “贤妃,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皇帝向前微微倾身,看着安贤妃的眸子,那里头竟没有半分慌乱。 “妾身想劝陛下,莫要让淑妃蛊惑,自古以来红颜祸水,陛下万万不要荒淫忘政,寒了朝中大臣和天下人的心。”安贤妃要背挺得笔直,字句落地有声。 苏清婉闻言微微挑眉,安贤妃身上的文人风骨,确实傲傲不可欺,只是过刚易折,还有就是为母家所连累。 “你在这个时候,还有脸面与朕说这些!”皇帝怒而拍桌,将正欲喝茶的班宸妃吓得险些失手砸了茶盅。 “妾身不知做了什么,让陛下这般震怒,妾身只知贵妃协理六宫,却对淑妃作所所为不闻不问,有失陛下信任!”安贤妃对皇帝所谓之事心中猜了五六分,可这般田地除了左右而言它,她又能做什么呢。 “赵德胜!” 赵德胜急忙端着手中的托盘上前,正欲弯腰奉给陛下,却不想皇帝突然抬手劈下来,径直将托盘打翻。数十本奏折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安贤妃不得不抬起胳膊抵挡。 “这些,都是今日参奏你,参奏安家的折子!你却还有脸在这里跟朕说后宫的事情!”皇帝指着安贤妃怒吼道“你自己看看,你到底都做了那些好事!” “贤妃一个人怕是看不过来罢,不如妹妹帮您。”苏清婉弯腰,从自己脚边拾起一本奏折“这本参的是安家圈养私兵,已达两万之数,有一万五都安置在西北边陲,这些年一直在买马买兵器,武装出来的队伍,足以与我朝军队抗衡。” “这本参的是,安家在西北私自占有盐场,晒盐卖盐,严重触犯我朝盐铁官营的例律。” “这本参的是,太子少师公然卖官,手下非但不予劝阻,反而助纣为虐,这些年卖官所得,已高达三十万两白银之数。” “这本是参四皇子结党营私,放纵王府上的人蔑视王法,当街强抢民女,肆无忌惮,甚至口出狂言道,这天下终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随着苏清婉一本又一本的念过去,安贤妃的脸越来越白,原本的坚定出现了名为恐惧的裂缝:“不,不可能,陛下,这是污蔑!这绝对是污蔑!我安家世代清白,间或从商不过是贴补家用,怎可能私自卖盐,哥哥更不可能卖官!” “今日既然将诸位姐姐都叫来,便是为了做个见证。”苏清婉将走着整理好重新放回赵德胜的托盘里,而后面朝皇帝跪下“陛下,妾身这里有证据。” 安贤妃骤然回眸,死死的盯着苏清婉。 “这是安家在西北所占盐场的地契,上头有安家二公子的亲笔,请陛下过目。”苏清婉说着将手中的地契呈给皇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本名册“这上面是从太子少师手中买官的人员,上至六部下至各州刺史别驾,无一不全,陛下大可遣人去求证,而且这些人现在皆是四皇子麾下,为四皇子马首是瞻。” 皇帝接过名册瞥了两眼,而后用力掷在安贤妃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不,这不可能!”安贤妃急忙抓过名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接连摇头“不可能,哥哥一心效忠陛下,定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我安家书香门第,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娘娘这时候还标榜自己是书香门第,未免是给天下文人抹黑了!”苏清婉冷笑一声“陛下,妾身还要参奏安家在西南的庄园里,压榨良民,导致庄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才有前些时日朝堂之上关于西南赋税严苛一事的辩论,实是安家一手所为,妾身这里有被压迫的庄户的联名手书,都是签字画押了的,请陛下过目。” “不!不可能!”安贤妃已经彻底慌了,不知该从何处反驳,她不曾想到苏清婉居然查到了这么多。 “这些庄户既然敢签字画押,便是在拿自己的命作保,我想除了被逼急了的人,不会有人用自己的性命去冤枉污蔑他人罢?”班宸妃放下茶盅,不轻不重的补上了一句。 “陛下,妾身还有事要禀。”皇帝正欲开口怒斥,宋贵妃却突兀开口,皇帝眉头紧皱看向宋贵妃。 “去年岷州大旱,太子前去赈灾,路上所遇刺客与岷州□□的灾民,皆是安贤 妃手笔。今年开春黄河凌汛,周遭哄抬粮价的粮商,也是受了安家的意!”宋贵妃冷眼瞥了安贤妃一眼“刺客也好,暴民也罢,皆是安家所养私兵假扮的,所求不过是让太子有去无回!哄抬粮价导致饿殍满地,也不过是为了抹黑太子的名声。贤妃为了党争,置天下人性命于不顾,实在是妄为皇子之母!” “这些事,皆为妾身一人所为,与我安家,与四皇子毫无干系。”安贤妃默默松开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心情平静下来,事至此,已然是无法挽回“妾身愿一力担下所有罪责,唯求陛下宽恕妾身家人,妾身愿以死谢罪。” “贤妃娘娘好像忘了一件事,养私兵这件事,并不是娘娘一力所能完成的。”苏清婉似笑非笑的看着安贤妃“奏折中所说的两万兵马,已然可以用精兵来形容,娘娘身居深宫,又何来的心神与财力,去养活、培养这么多人?若说安家对此事一无所知,妾身不信。” “苏清婉,你不要逼人太甚。”安贤妃回眸,杀机四伏。 “陛下,妾身这里有书信为证,参奏安家勾结突厥,意欲谋反。”这次开口的是班宸妃,安贤妃绝望地闭上眼,听着班宸妃的话像一柄重斧,狠狠的辟向安家“自长公主远嫁突厥开始,贤妃便一直与之有书信往来,这些信本该是烧了了事,奈何长公主思乡心切,觉得书信来自京城多少有些安慰,便一封一封的都留了下来,却不想被自己的儿子一举揭发。这些年,安家与突厥来往密切,甚至阿布鲁可汗暴毙,安家都脱不了干系,贤妃许给长公主的承诺是,四皇子登基后便迎长公主回朝。这两万精兵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若有朝一日不得不与太子兵戈相向时,与突厥大军里应外合之用。” “好啊,好啊!”皇帝悲怆的感慨两声“安逸然,朕真是错信了你了!” “事已至此,妾身无话可说,唯求陛下看在我伴驾多年的份上,饶恕我家人性命。”安贤妃长叹一声,重重叩首。 “赵德胜!” “奴婢在。” “传朕旨意,安家私贩官盐,圈养私兵,太子少师为例卖官,此等种种皆是犯我朝律法,看在安家是世代大族的份上,抄没其全部家产,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宫奴。贤妃安氏,德仪有失,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奴婢遵旨。” “谢陛下。” “还有四皇子。”皇帝刚开口,就被安逸然开口打断。 “陛下!四皇子是楚清韵的孩子啊陛下!您就算不看在奴婢的份上,看在楚清韵的份上,也该放过他啊,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奴婢指使的,与他无关啊陛下!”原本已经认命了的安逸然,仿佛是在一瞬间被戳中了软肋,跪行上前,不住的磕头,纵使有地毯,不一会便也见了红。 “你还有脸和朕提清韵!”皇帝抬手指着安逸然,指尖却因极度愤怒而微微发抖“朕,就是看在你与清韵交好的份上,才将四皇子放在你膝下抚养,而你确如此报答朕!” “奴婢知罪。”安逸然额头贴在地上,两行泪从眼角流下,没入地毯中不见了踪影。 “四皇子,即刻前往封地,此生无召不得入宫!”皇帝说完这句话,只觉得气血逆涌,噗的喷出一口血。 “陛下!”宋贵妃霍然起身,面上的急切确是真情实意“宣太医!宣太医!” 安逸然跪在地上,闭上双眼,只听身边人来人往,这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了,四皇子废了,安家百年的世家大族也在自己手里溃之一瞬,此生再无翻身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爆字数,明天大结局~ 第101章 初雪 初冬来临,风已有凛冽之意,苏清婉披着大氅坐在亭中垂钓,再过些时日,湖水上冻了,便没得钓了。 “陛下的身子,如今已经不行了罢?” 身后响起班宸妃的声音,苏清婉没有回头,只是随口应道:“是啊,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淑妃娘娘果真好手段。”班宸妃走到苏清婉身后,看着微微颤抖的浮标,这是将有鱼上钩的前兆。 “本宫可什么都没有做。”苏清婉轻轻一笑“陛下服用丹药已久,皇后逝世的打击又颇大,这几个月不加收敛,夜御数女,自己将身子糟蹋坏了,与本宫何干。” “娘娘还真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啊。”班宸妃笑了起来,苏清婉说的都没错,只是皇帝突然变得荒淫无道的原因,苏清婉没说。 “论谁,也没有宸妃撇得干净。”苏清婉抬头朝着班宸妃意味深长地一笑,恰此事浮标突然消失,苏清婉奋力一甩杆,一尾红鲤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亭中地上扑腾。 班宸妃深吸一口气,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本宫要回去了,宸妃也早些回去罢,莫要染了风寒。”苏清婉示意小太监将红鲤重新扔回水中,自己起身,转身就走。 “我曾私下召见过姜仲轩,”班宸妃开口,苏清婉驻足,两人都没有转身,就这样背对着背,班宸妃继续说“他给你的方子,只是比你以前的多加了些许补药,并不会亏你寿数。” 苏清婉轻笑了一下,鼻子一酸,声音却仍是笑着的:“我早就知道了。” 班宸妃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嘴角慢慢上扬,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水中锦鲤曳曳。 · 十一月初二,皇帝驾崩,临终前一道圣旨,赐淑妃苏氏鸠酒一杯,以平朝中大臣心中不忿。 新帝登基,宣布天下为皇帝守孝三月,尊母妃宋氏为太后,而后大赦天下,以示君恩。 十一月初九,皇帝出殡,于皇陵与圣孝仁皇后合葬,淑妃苏氏葬入妃陵,厚赏其家人。 · 班怜茗轻轻推开冷宫的门,屋内的箜篌声绕梁,袅袅悦耳。 班怜茗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都退下,而后双手拢在袖子里抱着手炉,静静的立在门口看着安逸然抚琴。 “宫里许久不曾听闻箜篌声了。”班怜茗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曲凤鸣九天,也是十几年不曾响过了罢。” 安逸然没有接话,只一味的沉浸在乐曲中。 班怜茗看着一脸淡然的安逸然,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大概是在冷宫里,最体面的一位了。 一曲毕,安逸然抬手止住琴弦,抬头看着班怜茗:“不知太妃今日来,所为何事?” “本宫下午就要启程,去法华寺带发修行,现在来与故人说说话,明日之后,便是一辈子的青灯古佛了。”班怜茗说着,在一旁一尘不染的榻上坐下,安逸然入冷宫的时候,皇帝恩准她带着文绘一起,所住宫室也是冷宫中最好的一间。 “青灯古佛,未免不是一种解脱。”安逸然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箜篌的凤首,若是宫中其它旧人在此,便能识得这是楚清韵的那架凤首箜篌“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义王,这分明是不参与党争的举动,为何又要去帮宋怡,你这份才智谋算,扶持自己的儿子不好吗?” “本宫可没有帮当今太后,本宫帮的是苏清婉。”班怜茗环顾屋里,只有桌上有一石壶,便忍了喝茶的欲望。 “苏清婉…”安逸然连连摇头,长叹一声“是我小看她了。” “你在党争中走的每一步,都堪称完美,一点一点的蚕食太子的实力,一步一步的让太子失去民心,就算当今太后处处提防,可也架不住长流细水,你唯一走错的一步,便是杀了穆落落。”班怜茗理了理裙摆,好整以暇地看着安逸然“本宫很好奇,你为何非要杀穆落落不可?” “苏清婉与宋仪向来交好,又膝下无子,党争风云既起,她定会偏向宋仪。我以为,我杀了穆落落,便能一举击垮苏清婉,让她从此一蹶不振。”安逸然自嘲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破釜沉舟,成为我整盘棋中最不可控的一人,自此,所有心血付之一炬。” “本宫曾在上清宫与穆落落手谈过一局,她落子看似鲁莽,毫无章法,实际上却步步暗伏杀机,甚至有的落子在外人看来就好似自投罗网一般,可最终棋局结束的时候,再统观全局,便能看出蹊跷。”班怜茗微微向前倾身,直视着安逸然“她所行每一步,皆是向死而生。” “是我低估她了。”安逸然释然一笑,苏清婉这段时间以来的举动,何尝不是向死而生呢。 “你恨吗?因为这一个人,毁了一生的心血,还将整个安家折了进去。”班怜茗直起身子,看着慢慢闭上眼的安逸然,外头的光亮从窗棱里洒进来,被自己遮去大半,最后落在安逸然面上的,半明半暗。 “我安逸然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至于我安家,却是毁于一个贪字,贩盐养私兵卖官,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我只知家里似有大动作,但我不知他们竟这般贪婪,着实有损文人清誉。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的无可挽回。”安逸然摇摇头,一声叹息“其实穆落落没有死,对吧?是你放了她。” “对,不过,你怎么知道的?”班怜茗颇为意外。 “一开始是不知道,可是后来,我安家商贸屡屡受挫,我便开始怀疑,知道苏清婉拿出盐场地契揭发安家贩卖私盐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安逸然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班怜茗“你以为穆家的家底就干净么?为什么她能查出这份地契,就是因为穆家也在西北有私盐场,这件事我查到了,可是我没说,因为大厦将倾,我已无力回天,便也放手了,给她穆家一条生路吧。” 安逸然说完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便流了下来,她放了穆家一条生路,可又有谁能放安家一条生路。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班怜茗说着起身,路过安逸然面前的小桌时,衣袖似无意的划过。 门咔嗒一声合上,将外头的风雪连着世俗都挡住了,安逸然看着面前班怜茗留下的小瓷瓶,笑的愈发苍凉。 · 宋仪站在揽月阁上,遥遥看着甘霖门下,新帝妃嫔缓缓而来。 “太后在看什么?”周寻芳自后面缓缓而来,立在宋仪身侧。 “哀家在看,我们这一带的风云停歇了,下一代又会搅弄起何样的一番争斗。”宋仪转头,朝着周昭仪微微一笑“苏清婉走了?” “阮太嫔去送她了,今日穆落落方才从西北回来。”周昭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消融“她是何其有幸,能得此心人相守一生。” “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旁人羡慕不来。”宋仪笑了笑,挑眉看着周寻芳“你何日启程?” “班太妃今下午便启程了,我想着与她一道便罢了。”周寻芳回道。 “你们都走了,只留哀家一个人。”宋仪一声轻叹“罢了,各有所求罢了。” “恭祝太后,荣登无人之巅,自此大权在握,万寿无疆。” · “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你沿着这条道向前直走,出了角门,她在那等你。”阮蘅驻足,朝着苏清婉福了福身子。 “多亏有你,这份恩情,怕是只能来世再还。”苏清婉牵起阮蘅的双手,恋恋不舍道。 “帮你,既是情趣相投,亦是小姐嘱托,我的私心也在里头,算不上什么偿还补偿还。”阮蘅笑着摇摇头,而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头从紫苏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你这段时间,进补的太过了些,此回苏州路途遥远颠簸,你怕是吃不消,这盒香带上,夜里住店时点上,能舒缓些。” “多谢姐姐。”苏清婉鼻子一酸,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阮蘅。 阮蘅轻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苏清婉的后背:“好了,快走罢,莫要让她等急了。” “嗯。”苏清婉抬起头,虽是极力忍着,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大家心里都清楚,此一别,今生再无望相见。 “走罢。”阮蘅往后退了一步,含笑看着苏清婉颔首。 苏清婉泪眼婆娑,三步一回头,走出去数十步,阮蘅依旧立在原地,草青色的长裙在漫天飘舞的白雪中,显得分外令人心安,这些年她一直如此,像一颗梧桐,静静地立在苏清婉身后,一直都在。 出了角门,便算是彻底离了皇宫,苏清婉忍不住驻足回眸,这座红墙青瓦的华丽牢笼埋葬了自己十三年的光阴,又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遥望宫墙风雨中,红颜易老人不知。 “清婉。” 一声轻唤自背后响起,熟悉的日思夜想的声音,苏清婉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骤然转身,只见: 一袭桃色长裙的穆落落,举着一把丹青水墨的油纸伞,微笑着立在马车边,愈下愈大的雪静静地飘落在伞上。 苏清婉提起裙摆飞奔过去,扑入穆落落怀里,双手揽住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被熟悉的桂花香包围的一瞬间,苏清婉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我来,接你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从开文到现在一百多天,感谢诸位小天使的收藏追更评论和营养液,虽然没能顺利签约,但是能有缘和小天使们分享这样一个故事,池鱼还是很开心的~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大概会有三到四篇,会把之前的伏笔全部起一遍,尤其是穆落落最后经历了什么,池鱼会解释清楚的~ 有计划从副cp的角度写一篇现代背景的文,至于是放在这篇文的番外里,还是再开一篇新文,让池鱼再考虑考虑_(:з」∠)_ ps.不晓得小天使们注意到一个细节木有,这一章里,皇帝驾崩之后,所有娘娘们都用了本名,可能大家对娘娘们的名字不熟悉,但是看姓应该还是可以分辨谁是谁的,至于为啥有这样一个细节,下一章有答案的啦~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鞠躬 第102章 番外(一) 苏清婉走后,穆落落心中愈发不安起来,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穆落落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旁的拐杖,慢慢的挪到前厅,招来一个小丫鬟:“我问你,琥珀何在?” “琥珀姐姐今日一大早便出门去了,也不知是去了何处。”小丫鬟如实答道。 穆落落闻言,心头如遭重击,她似乎隐隐猜到苏清婉此去将会面对何样的疾风骤雨。 穆落落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而后吩咐小丫鬟:“拿了纸墨来,再在正厅看了新茶来。” “有人要来么?”小丫鬟好奇的多问一句。 “我倒希望没有人来。”穆落落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天,苏清婉那边不好受,自己这边定然也没好果子吃。 班宸妃来的时候,穆落落已然端坐在,桌上的热茶冒着氤氲的水汽,显然是刚泡上不久。 “宸妃娘娘驾临,奴婢恭候多时了。”穆落落起身见礼。 “本宫是来宣旨的。”班宸妃看着穆落落一副心有成算的模样,不由得对此人再度刮目相看“上清宫奴婢落落听旨。” “奴婢在。”穆落落腿伤未愈,不方便下跪,便半跪在地。 “奉陛下口谕,上清宫掌事宫女德行有失,行为逾矩,理当就地杖杀,念在其伺候淑妃多年,恩准其留全尸,赐鸠酒,钦此。” “奴婢接旨。” “看来你都猜到了。”班宸妃挥手,示意小丫鬟将穆落落扶起来。 “是琥珀告的密罢,清婉被召走后,我知晓琥珀不在宫里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穆落落朝着班宸妃示意,请她在主座上坐了,亲自为她斟茶“看娘娘的样子,似乎还有话想说。” “果然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你们都退下罢。”班宸妃微微一笑,朝着殿中众人挥挥手,同时示意穆落落也坐下“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兜圈子了,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我救你这一命,但你要听我吩咐,如何?” “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穆落落一声轻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说的也是。”班宸妃也笑了“先来现在时间充裕的很,不妨你我聊聊如何?” “既然娘娘这么说,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想来娘娘也不介意我先开口罢?”穆落落放下茶盅,抬眸看着班宸妃“我只一问,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复仇。”班宸妃毫不遮掩,直言不讳“除去安逸然,而后,弑君。” “娘娘还真是坦诚。”穆落落笑着摇摇头“让我猜猜看,你与我这笔交易的筹码,应该不止我这一条命,还有太子登基后,想法子让清婉出宫罢?” “若能成事,这是必然。”班宸妃颔首,端起茶盅轻嗅,此乃上品。 “说罢,需我要做什么?”穆落落问道。 “你母亲是凤家人,定有家族暗卫守护,虽然如今已然逝世,但她一定吩咐他们听候你的差遣。苏家二公子之妻云幼仪,是云家嫡女,在出生时,云家老太爷就将身边亲信拨给她十二人之数。”班宸妃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我需要你调动这些人,搜集安家卖官养私兵结党营私的证据。” “这些很容易。”穆落落点头,然后把玩着手中的茶盅,思索了一会开口“你这些举动最终,也只会是安逸然失宠被打入冷宫,太子少师被革职,这对你来说就足够了?” “贤妃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四皇子能够继承大统,她一旦被打入冷宫,这个愿望就再也实现不了了,让她在冷宫里看着皇帝暴毙,太子登基,还有什么比这些对一个追求权力的女人来说更残酷的么?”班宸妃眨眨眼,一时不能理解穆落落口气中的遗憾是为什么。 “一旦知道我死了,清婉定然也会向安逸然寻仇,到时候,她要的可就不止这些了。”穆落落放下茶盅,朝着班宸妃微微一笑“罢了,左右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 “提及淑妃,我还有个要求。”班宸妃向前微微倾身,直视着穆落落的眸子“我要求你,在三个月之内,不许与淑妃有书信往来,这三个月,必须让淑妃实心实意地认为你真的死了,作为交换,我向你保证,这三个月不会让淑妃有任何损伤。” “可以。”穆落落略微思索后颔首,目光无意中落到自己腿上,想起什么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班宸妃“娘娘,还有一件事,奴婢想求娘娘解惑,马场惊马一事,是安逸然的手笔,这个无可争议,但你应该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顺水推舟,是么?” “你真的很聪明,比淑妃还要聪明。”班宸妃一声喟叹,然后笑了笑“既然已经达成了交易,我也不妨告诉你,今日的场面皆在我的算计当中。 贤妃想杀你由来已久,因为你的真实身份她已经知晓,而且淑妃身边的琥珀已然反水。但是你和淑妃事事谨慎,贤妃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我为今日的交易,便决定帮她一把。 当贤妃决计要办诗会的时候,我便遣人暗中示意贤妃前朝略微松口,给了太子出头的机会,于是贵妃母凭子贵,受命协理六宫,为了与贤妃制衡,请戏班子来庆贺,淑妃两头为难,我在此时邀请淑妃打马球,淑妃定会欣然应约,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后,再在无意中让贤妃知晓此事,义王妃当天就会好巧不巧的出现在马场,再带上让马儿癫狂的药,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如我所愿,你伤了腿,行动不便,这样也就给了贤妃将你二人分开的机会。 贤妃想要杀掉你并让淑妃一蹶不振,定然会将此事公之于众,请陛下与四妃作证是唯一的法子。有琥珀在,无论是行为逾矩也好,假死欺瞒圣上也罢,总归今日赐死的诏书是一定会下的,在场的,皇帝不会亲自来宣旨,贤妃也不会来否则将有私人恩怨之嫌,贵妃因为与淑妃交好,就算陛下想让她来,贤妃也不会同意,最终就只剩下我这个看似与淑妃疏离的人了。如此下来,我便能正大光明的与你来谈这一场交易。” “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当中。”穆落落听完,不由得打心底佩服“你就不怕其中的某一步出现偏差么?” “怕,自然是怕的。”班宸妃笑了笑“所以每一步我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能确保万无一失,哪怕是巡回曲折,最终也能是你我对坐的场面。” “宸妃好心机。”穆落落一声感慨。 “时间不多了。”班宸妃看了一眼外头,然后扬声招了弄墨进来“戏还是要做全套的,这汤药我是做过手脚的,你喝下去两个时辰之内呼吸心跳全无,与死人无二,我会让弄墨送你到宫外客栈中,那里会有我留给你的盘缠,我知穆大小姐腰缠万贯,小小盘缠聊表结盟心意。” “等我一下。”穆落落说道,然后用力将手上母亲留的镯子撸下来,放在桌子上,又将桌上折的纸递给弄墨“麻烦你将这纸条放到黑曜屋里去。” “你信不过我?”班宸妃看着弄墨出去,而后笑看端起药碗的穆落落“你连这药都敢喝,为何在这件事上却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是陪你把戏做全套。”穆落落微微一笑“这镯子放下,纸条留下,这上清宫里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是假死了。” 班宸妃微微挑眉,不想再去深究这是何意。 “对了,”穆落落刚把碗贴到唇边,又拿开“我想你一会会留在这里等清婉回来,我想提醒你一句,当清婉发现你真的奉行了圣旨,她定然会给你一巴掌,清婉身子虽虚,可毕竟是将门之后,带着怒火与悲愤的一巴掌,你可要有准备。” 班宸妃看着穆落落戏谑的目光,一时摸不清她是在玩笑还是说的真话。 穆落落也不过多解释,将碗中药一饮而尽。 · “所以,就是这样。”穆落落一手搂着苏清婉,另一手捉了她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 “我们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都被班怜茗算计了,这份心机若是用在争宠上,怕是早就登上后位了。”苏清婉感慨一声,在穆落落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穆落落找的这辆马车很宽敞,可苏清婉就想和穆落落挤在一起。 “最可怕之处在于,她让每一个人或心甘情愿,或一无所知的成为她的棋子,明面上是你在与安逸然博弈,暗地里你二人却都是别人棋盘上的子。”穆落落轻轻扣了扣车厢,车外的马夫会意,放慢了速度。 “既然那日的事情说完了,不如再说说你这五个月都做了什么。”苏清婉一瞬不错的盯着穆落落,仿佛自己一闭眼,面前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那你躺下,听我慢慢给你说。”穆落落说着,示意苏清婉起身。 两人调整了姿势,苏清婉躺在穆落落大腿上,穆落落给苏清婉轻轻按揉太阳穴。 “我回到苏州之后,先是回了庄子,确认穆素尘安好,然后就去了你苏家,一是为了借二夫人手中的暗卫,而是为了与大将军商议。”穆落落语调舒缓,温柔得不像话“大将军一生刚正不阿,为了说服他,可让我费了一番口舌,所幸有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与我站在一起,否则还真是难以成事。” “你与父亲商定了什么?”苏清婉很是好奇。 “也没什么,只是请他万万要相信你,无论朝堂上传出什么流言蜚语,都不要相信,还有就是,再合适的时候,让二少夫人进宫。”穆落落笑了笑,回想当日自己与苏大将军提及此事时,苏大将军满脸的难以置信,到现在还是有些后怕“在那之后,我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庄子,一直只是关注着各路送回来的消息,推算你在宫中走到了哪一步,我在宫外又该如何配合。在之后,便是在二少夫人启程进京的时候,动身去了西北,回来的路上听闻皇帝驾崩,便加快了行程。” 苏清婉看着将这五个月说的云淡风轻的穆落落,不由得鼻子一酸,看似寥寥几语,其中几多煎熬困苦,怕是只有穆落落自己知道。跟她比起来,自己只是黯然神伤,而后顺水推舟罢了。 “说起来,清婉不如给我解释解释,淑妃逝世又是怎么回事?”穆落落看着苏清婉侧过头去,就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想哭了,便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示意她这一切都过去了。 “皇帝崩逝前,是我在他身边伺候。”苏清婉翻了个身,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腹间,声音略有些发闷“是他洞悉了一切,然后放了我。” 穆落落看着苏清婉一动也不动了,就知道她对于这件事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苏清婉听着穆落落的心跳,却不由自主的想起皇帝临终前的那一段话: 朕这一生,真正爱着朕的女人,寥寥无几,可惜,都不曾长寿。清婉,朕虽然将你困在身边十三年,但是朕知道,你的心,没有任何一天是在朕的身上,如今朕大限将至,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就最后成全你,朕死后,命人传旨,就说朕舍不得你要你陪葬,赐死淑妃,苏清婉就可以逃离这个困了她十三年的牢笼了。 皇帝一生建树无数,可心中所愿不过是与心上人相爱相守,奈何两任皇后皆是红颜命短,某种程度而言,皇帝也是一个可怜人。 “对了,黑曜那丫头呢?”穆落落有意无意地转移话题,引导着苏清婉不再去想皇帝的事情,也是自己多嘴,何苦来的一问。 “我本是要带她走的,奈何那丫头说,江南潮湿,自己住不惯,便跟着姜仲轩走了,说要是云游四方,医治天下苦难人。”苏清婉转回身来看着穆落落“我看她分明就是看上人家姜郎中了,还偏说什么医者仁心四海为家。” “她能有个归宿,远比留在你我身边要好得多。”穆落落笑了笑,抬手将苏清婉鬓边碎发理到耳后“闭上眼睛睡一会罢,路还很长。” “我不。”苏清婉摇头,偏执而又倔强的盯着穆落落“我好怕,我怕我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的梦。” 穆落落闻言呼吸一滞,而后轻轻叹息,俯下身子,封住苏清婉的唇舌,苏清婉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极力迎合,两人都按奈了很久了。 “睡吧,我守着你,我保证你再睁眼,我还会在你身边。”穆落落等到苏清婉气息不稳的时候才放开她,看着她两颊绯红,忍不住又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苏清婉终于闭上眼,忍了许久的泪水在眼角得到释放。穆落落疼惜的抬手,意欲拂去苏清婉眼角的泪水。 苏清婉仿佛早有预感一样,眼睛也不曾增睁开,精确的捉住穆落落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心口,像是流浪归来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心爱的玩偶一般紧紧的攥着。 穆落落无奈的一笑,任由她牵着沉沉地睡去。穆落落微微掀开帘子,看着外头鹅毛般的大雪静静的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宁静的像是一幅水墨画。 见到苏清婉之前,穆落落与宫里的线人最后见了一次面,知晓了不少事情:周寻芳自请去皇陵守陵,说是为皇帝而守,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去守着沈如卉;班怜茗带着端木葭曾戴过麝香手串前去法华寺带发修行,从此青灯古佛,心中只留端木葭一人;金秣珠和阮蘅带着膝下共三位公主一道去了西苑,从此后姐妹之间相互也有个照应。 深宫里的女子,这一生碌碌,不曾拥有自己的名姓,唯有最后的时光,才能寻回自己的本心,为自己而活。 几多心酸几多泪,问君知否君不言; 从此天涯故人疏,不至奈何不相见。 第103章 番外(二) “母亲!”穆素尘蹦跳着从门口跑进来,挥舞着手中的一捧小野花,兴奋地呼喊。 “小声些,你阿娘在屋里休息呢。”穆落落放下手中的水壶,张开双臂迎接穆素尘一头扎进自己怀里“你这是又去哪疯跑了,跑这一头汗出来。” “才不是,是昱哥哥带我出去玩的,才没有疯跑。”穆素尘在穆落落怀里撒娇的蹭了蹭,而后举起手中的小野花“母亲看,好看么?” “好看,是昱哥哥送你的吗?”穆落落蹲下身子,抽出帕子擦去穆素尘脑门上的汗水。 “嗯!”穆素尘兴奋的应了一声,而后眼睛一亮,从穆落落怀里挣脱出来,朝着二人后方扑去“阿娘!” 穆落落含笑回头,看着苏清婉被穆素尘扑地一个趔趄,开口问道:“休息好了?” “本是在闭目养神的,这小黄鹂来了,整个院子都仿佛进了春天一样吵闹,便出来看看。”苏清婉摸了摸穆素尘的小脑袋,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澄清干净就像当年自己最初见到的穆潇潇一般“我的尘儿整日里昱哥哥长昱哥哥短,我把你许给他做媳妇可好?” “媳妇是什么?”穆素尘歪着脑袋,不解的看着苏清婉。 “就是你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就像我和你母亲一眼。”苏清婉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 “咳。”刚进门的苏恒昱尴尬的干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真是想谁来谁。”苏清婉笑着摇摇头,看着穆素尘一把挣脱自己的手,欢呼着朝苏恒昱跑过去。 十岁的苏恒昱虽是少年身量,毕竟是跟着父辈日日习武,抱一个粉团子不在话下,在穆素尘飞身扑过来的时候将她举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看她咯咯直笑才放下。 “你可比你父亲会哄姑娘多了。”苏清婉笑着打趣一句,提起裙摆款款走到院落里“把我家尘儿迷得,整日里追在你屁股后面跑。” 穆落落早已准备好了点心,如今水也煎好,正是泡茶的好时节。 苏清婉走到穆落落身边,先是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而后才落座。 “姑母说笑了。”苏恒昱被苏清婉一句话逗得耳朵都红了,急忙牵着穆素尘走到桌子边坐好。 “这脸红的毛病倒是个你爹一模一样。”苏清婉只手托腮,挑眉看着两个孩子十指相扣的手“唉,看来过几日,得把幼仪请过来,定个婚约了。” 穆落落忍俊不禁,宠溺地瞥了苏清婉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今儿怎么有空带着尘儿出去乱跑?你父亲不带你去武场练武么?”苏清婉将点心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却不想被穆落落又推回了孩子们面前,苏清婉很是不满地瞪了穆落落一眼,又十分倔强的将盘子拖了回来。 “父亲陪着母亲逛庙会去了。”苏恒昱就这样看着苏清婉像个孩子一样和穆素尘抢点心吃,脸上无奈的宠溺和穆落落如出一辙。 “那你怎没带着尘儿一起去逛庙会?”穆落落朝着不远处的小丫鬟微微颔首,示意她再多拿些点心来。 “白日里人太多了,而且我听闻夜里还有花灯与烟火,所以来向姑姑姑母请示,准许恒昱今晚带着尘儿出门。”苏恒昱道。 “你带尘儿出去,我向来是放心的,记得在亥时前回来就是了。”穆落落点头应允。 “花灯和烟火?那我也要去。”苏清婉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穆落落,手下一不留神,整一盘子点心都被穆素尘抢了去。 “好。”穆落落抬手轻轻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而后看向穆素尘,忍不住笑出声来“尘儿你慢些吃,没有人跟你抢的。” “阿酿会!”穆素尘塞了满嘴的点心,吐字含混不清,苏恒昱急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防止她噎着自己。 “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抢东西。”穆落落笑着埋怨了苏清婉一句。 “这是我妻子给我做的点心,她若是想吃,让她夫君自己做去。”苏清婉撇撇嘴,而后颇为幽怨的盯着穆落落“你怎么向着别人家的妻子,莫不是心里没我了?” “那个,姑姑、姑母,我先带尘儿去郊外踏青了,晚膳也不回来了,在我家吃完就直接上街去了。”苏恒昱见势不妙,草草的作揖之后,急忙拉着一脸恋恋不舍地盯着点心的穆素尘,拔腿就溜。 穆落落无奈的叹了口气,等两个孩子跑出院子之后,一把将苏清婉拉进怀里,一个深吻下去,直到她彻底软了身子才放开。 “还有疑问么?”穆落落抱着苏清婉,防止她从自己腿上滑下去。 苏清婉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头靠在她肩头,平复了一阵才软软地回了一句:“没有了。” “素尘这孩子,眉目间愈发像潇潇了。”穆落落一手托着苏清婉的腰,另一手轻轻给她揉着“方才她举着花跑过来的时候,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年在汤泉行宫,潇潇拿着花回来的样子。” “这孩子就是因为太像潇潇了,都被尹姨娘惯坏了。”苏清婉不满地嘟囔道“居然敢和长辈抢东西吃。” “分明是你没有半分长辈的样子,居然还有脸说孩子。”穆落落忍俊不禁。 “我就是看不惯她整日里粘着我夫人的样子。”苏清婉在穆落落颈窝里蹭了蹭,撒娇道。 “孩子的醋你也吃,真的拿你没办法。”穆落落笑着低头,在苏清婉鼻尖上轻轻一吻“好了,放我起来,我去准备晚膳。” 苏清婉磨蹭了一会,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放穆落落走之前,还在她唇上讨了一下。 “落落。”穆落落刚走出去两步,又被苏清婉叫住。 “怎么?”穆落落含笑回眸。 “没事。”苏清婉笑着摇摇头,看着穆落落宠溺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苏清婉没有告诉穆落落,方才在小憩的时候,自己又梦到了过往,那曾经的一幕幕走马灯般的在眼前浮现,还有那一日的心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这个人自己曾经失去过。 只有亲手抚摸着穆落落的脸,听着她的心跳,感受着她的呼吸,才能让自己心安,才能让自己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还在,苏清婉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有些杯弓蛇影了,就算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有些害怕,她害怕这些温存都是有朝一日会醒来的梦。 · 入夜,华灯初上,月悬树梢,穆落落与苏清婉十指相扣,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真热闹啊。”苏清婉笑颜如花,不由自主地松开穆落落,自己东看看西瞧瞧。 穆落落笑着跟在苏清婉身后,看她像个孩子一样,以往在皇宫里的压抑,似乎在这些年得到了释放,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找回了孩提时的童真。 “落落!落落!看这个!”苏清婉在一处小摊前停下来,兴奋的朝着穆落落招招手。 穆落落挤过人群来到苏清婉身边,这是个卖糖人的摊子。 “伯伯,画一个狐狸吧。”苏清婉说完,看了穆落落一眼,又补上一句“蹲在荆棘花旁边的狐狸。” “好嘞,您稍等。”摊主老伯应了一声,随后开始动作。 就在这个时候,苏清婉又被旁的吸引了注意力,身子一侧,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穆落落无奈地摇了摇头,留意了一眼她跑开的方向,耐着性子等老伯画完,留了银子才顺着找过去。 可没成想,走出好远都没见着苏清婉在哪里,穆落落有些纳罕,这么短的功夫,她能跑去哪里。 “落落!” 穆落落应声回头,却不想一张放大的鬼脸出现在面前,饶是穆落落胆子够大,也被骇了一跳。 苏清婉摘了面具,笑得前仰后合。 “你啊。”穆落落宠溺的刮了刮苏清婉的鼻梁,而后把手中的糖人递给她,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坚决不让她乱跑了。 “你看那边,人好多。”苏清婉踮起脚尖,好奇的伸长了脖子。 “过去看看。”穆落落牵着苏清婉,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原来是不知何处的大师在分发红绳,周遭的小姑娘们都心满意足的拿着据说是开了光的红绳,窃窃说着要系到自家情郎手腕上去。 苏清婉也向大师讨了一根,奈何人群拥挤,废了小半天功夫也没能给穆落落系到手腕上去,反倒是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径直扑到穆落落怀里去了。 “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穆落落双手搂在苏清婉腰上,在她耳边低语,顺道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 纵使成亲多年,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苏清婉还是有些害羞,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 到了清净的地方,穆落落拿过红绳,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而后捧起苏清婉的手,凑到嘴边轻轻一吻。 “我知道这些年,经常做梦,梦到以往皇宫中的种种,对现在你我的生活有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穆落落温柔地开口,苏清婉反倒是愣住了,她一直以为穆落落是不知道的。 “我就想说,曾经的一切,和日后的种种,都是真实的。”穆落落继续说道“以往的光怪陆离,只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还能一起走很久,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旁。” 远远的有人放了烟火,五彩斑斓的色彩在空中炸开,变成点点星光落在穆落落眼中。苏清婉就这样看着,那里面的温柔,是自己这一生的沉沦。 是自己太过于患得患失了,苏清婉这样想着,抬手搂住穆落落的脖子,主动地迎了上去,以后都不会了。 穆落落搂住苏清婉的腰,与她一起放纵在这一场缱绻中。 你眼中的星光,是我一生守护的心火,一直照耀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第104章 番外(三) 1.楚清韵的凤首箜篌,在阮蘅准备烧的时候被安逸然发现并制止了,在那之后,这架箜篌就被安逸然藏了起来。 2.安逸然将赵叶芝视为同党,是因为她曾经帮楚清韵挡过一劫,才有大皇子早夭四皇子顺利出生,说实话,安逸然并不喜欢赵叶芝,因为太蠢。 3.阮蘅设计,与安逸然两败俱伤,双双失去生育能力是因为,阮蘅以为在楚清韵怀孕时陷害她的人是安逸然,其实不是,但是两人都不知道。 4.陷害楚清韵的人是宋怡,因为嫉妒安逸然和楚清韵关系太好,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却不曾想到最后能够一石多鸟。 5.安逸然爱楚清韵,所以想让四皇子,也就是楚清韵的儿子登基当皇帝,但是失败了。 6.周寻芳爱沈如卉,所以想让三皇子,也就是沈如卉的儿子活的平平安安,最后如愿以偿。 7.伍虞娴是难产死的,最后孩子活下来了,就是嫡公主。 8.阮蘅喜欢苏清婉,可是没有机会了,只能默默守护,默默祝福。 9.楚清韵偷偷回雪梅殿的时候,被皇帝发现了,但是皇帝以为她是鬼,所以没有追究。 10.赵叶芝之所以能把穆落落的死讯告诉穆潇潇,是因为这件事是安逸然告诉她的。 11.珍儿和珠儿是骨科。 12.安逸然并不是安家的亲生女儿,所以安家很多事都不告诉她,都是她自己查到的。 13.班怜茗是为了端木葭才一直待字闺中,也是为了端木葭才入宫的。 14.阮蘅一直活到80多岁,成为所有人中活的最长的一个,见证了每一段爱恨情仇。 15.安逸然并没有服用班怜茗留给她的毒药,而是在宋怡薨了之后,一把火将自己和楚清韵的凤首箜篌化成了灰。 16.宋怡当上太后之后很寂寞,同辈的走的走死的死,小一辈的又都很怕她。 17.楚清韵很爱皇帝,但是楚家出事之后就不爱了,或者说,之前有多爱,之后就有多恨。 18.宁雀阏氏,也就是代替长公主出嫁的代莲,最初她是不想嫁到突厥去的,奈何父母早逝,孤苦无依,只能乖乖听从吩咐,之所以想杀穆落落,其实是想杀穆潇潇,杀不了穆潇潇只能杀穆落落以代之,因为在她看来,如果没有穆潇潇劝皇帝,就不会是自己嫁到突厥去。事实证明,这和穆氏姐妹没有任何关系。 19.沈如卉死后,周寻芳再也没吃过荤,守了一辈子斋。 20.厉王夫妇最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孩子,所以六皇子成亲的之后,带着自己的王妃去给亲娘班怜茗磕了头。 21.在皇太后的暗中操作下,代颢(穆潇潇之子)最终和穆素尘相认了,但是穆素尘拒绝回归皇家族谱。 22.周寻芳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沈如卉心知肚明,只是从小的灌输的思想让她不敢回应,等有勇气回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23.刘彬知道班怜茗爱端木葭。 24.苏清婉和穆落落给丫鬟起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贵重宝石,比如堇青石,黑曜石,珍珠琥珀等等。 25.苏清婉画的那幅画(第八十四章 ),是抽象派的小黄图。 26.庄户的联名手书(第一百章 )是穆家二小姐赵穆氏帮忙提供的,没错,就是那个只在第十七章出现过一次的穆落落的二妹,因为她的丈夫是负责管理庄户的佃头,所以才顺利搜集到了这份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还觉得有哪些坑,池鱼没有填上,可以在评论区留言,这一章随时可以扩充~ 第105章 番外(四) 最终还是决定把副cp的番外单独开成一篇文,因为背景设定到了现代,和《缠凰》算是前世今生的关系,基本可以当作一篇新文了,所以就不放在这里啦~ 下面接楔子,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专栏点个收藏,会有《缠凰》中其他人物的串场,也当是番外了。 —— “她终归还是来了。”沈如卉立在桥头,笑看那熟悉的身影自远方款款而来。 “婆婆,我该走了。”沈如卉转身,对着身后一老妪说道。 “痴儿,”老妪自氤氲水汽中抬眸,“你在老身桥头前,苦苦守了三十年,为的不就是今日相见,缘何不见便要离开?” “这些年便是奢求瞧一眼,才得以留住,如今既瞧见,也算是心愿得了,自然是没有多留的道理。”沈如卉微微一笑,再回眸,周寻芳的面庞已依稀可辨。 “更何况,她怕是不愿我在这奈何桥头,苦等数十载罢。”沈如卉轻轻念了一声。 “罢了罢了,皆是痴心儿罢了。”老妪一声长叹,万千年来,痴心人从未数尽。 “行至如今,唯有一事求婆婆成全。”沈如卉接过老妪手中茶盏,“惟求来世,姻缘相绊,哪怕只是守护,也能得以偿还今生所欠。” “如你所愿。”老妪颔首。 沈如卉微微一笑,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若我今生,未能回应,问你来生,可愿再唤? 若我今生,亏欠颇多,问你来生,可愿再爱? 若与我相爱,注定是一场劫难,你是否愿意,再次来到我的身旁? 周寻芳x沈如卉,《寻卉》篇,再续前缘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说池鱼短小,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第106章 番外(五) 池鱼:大家好!欢迎收看“官方吐槽最致命”特别节目,我是主持人池鱼,今天将带大家走近缠凰剧组,一起来看看不为人知的故事,今天的主题是“关于领盒饭的感受”。 苏清婉:我感觉你这个节目不应该是走近剧组,应该是走近冥府,毕竟大家都领了盒饭了,名义上都是死人了。 池鱼: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那什么,落落赶紧把你媳妇领走,别妨碍我工作。好了,我们接下来将按照领盒饭的顺序一一进行采访,首先我们来问一下伍虞娴,伍姑娘。 伍虞娴:大家好,我是一直生活在大家台词里的先皇后,圣孝仁皇后,哎呀真是没想到今天的采访居然还有我的份,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没有戏份,但是我有一句话想说,在座的各位,有很多都是沾了我的光。 池鱼:伍姑娘这波仇恨拉的很稳,啊,好了姑娘们淡定一点,来,我们采访下一位,沈如卉沈姑娘。 沈如卉:啊,我么?我是病死的,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觉得,我比后面这几位都幸运多了,我死后有人想我想得刻骨铭心,甚至在皇帝死后为我守陵,简直不要太幸福好吗。 周寻芳:沈姐姐!来一个爱的么么哒! 池鱼:好了!没有领盒饭的不要在这里捣乱,当众撒狗粮! 苏清婉:就是,撒狗粮也不先看看谁是主cp!来,落落,我们来给她们表演一个法式热吻! 池鱼:简直是太过分了!你们上一边去亲去,不要妨碍我采访,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穆落落:是我还是你啊,楚清韵? 楚清韵:其实咱俩时间差不多,都不明不白的,你先说吧,毕竟你是死了两次的。 穆落落:对没错,我就是死了两次都没死的穆落落,作为主角,就算配角们一直算计着想杀我,但我就是死不了,所以我对于领盒饭的感受就是,盒饭天天有,就是不进口~ 池鱼:好了你不要拉仇恨了,去跟你媳妇法式热吻去吧,来,楚姑娘我们来说。 楚清韵(林青音):其实吧,我的盒饭我也没吃啊,我改了个名就回家了,没啥好说的,下一个下一个。 池鱼:嚯,还能帮我cue流程,那好吧,下一个,何瑞何大姑娘。 何瑞:凭什么到我这还比她们多个大字,我不就是年长几岁吗!哼,关于盒饭,我只想说,作为配角,不能太蠢,太蠢就起自己给自己热盒饭! 池鱼:其实还有比你还蠢的,只不过她没领盒饭,她可能还想领盒饭呢,哎哎哎!赵叶芝!把刀放下!淡定!好了好了,我们进行下一位,张欣菊张姑娘。 张欣菊:其实我觉得我挺可怜的,从一开始,给我的评价就是福薄命轻,我容易吗我,在宫里当个老好人,都能被自家妹妹毒死,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张欣兰:喂喂喂!你有没有好好看后面的剧情啊,给你下毒的不是我好吗?我也很冤枉啊,本来就在冷宫里了,是不是,还被苏清婉来刺激了一顿,然后莫名其妙的盒饭就送过来了,还有比我还冤的吗? 池鱼:这个肯定有,你看她在那边已经坐不住了,好了,先别急,按顺序来好叭,既然张欣兰也已经说完了,那下一个就是端木葭,端木姑娘。 端木葭:其实我这份盒饭,还挺好吃的,毕竟也是一种解脱嘛,班姐姐!班姐姐息怒!咱俩的事等我说完了再私下解决!内啥!这个盒饭吧,别的都挺好,美中不足的就是,为什么要让我在领盒饭之前,看着主cp撒一次狗粮?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能不能不刺激我?这样很不友好的。 苏清婉:这是怕你的盒饭没有滋味,给你加个菜。 池鱼:请苏姑娘不要到处得罪人好吗,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来,我们有请下一位,舒酒酒,舒姑娘。 舒酒酒:哈喽大家好,我是在反派安逸然暴露之前最大的反派,但是!我是主cp激烈床戏的推动者!我功不可没。至于领盒饭的问题,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样谢谢。 池鱼:这个床戏的问题,不要提起来,毕竟作者不会开车,提起来的次数太多,容易被读者讨伐。好了,下一位,郑雨婷郑姑娘。 郑雨婷:前面的人都在嫌弃盒饭领的太早,你们知足吧,至少你们都是在戏份结束的时候就领盒饭了,我呢!我的戏份不多也就罢了,还都在上卷,关键是我是在中卷结尾的时候领的盒饭,领盒饭的时候,读者都已经忘了我是谁了!还有,刚才那谁说你是最大反派?我才是好不好,你明明就是个被我利用了的无脑儿童,你们很多人的盒饭都是我给热的好吧,我才是最大反派! 安逸然:你们怕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池鱼:场务!场务呢!快点把情绪过于激动的郑姑娘领下去!再冷宫里关得太久了,见到这么多人容易激动。 郑雨婷:等会!我话还没说完呢,关于领盒饭,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作为一个给别人发盒饭的,最后居然是主角给我热的盒饭,其实我一直想说,我死的拿一把火,还是由我来放更合适吧?为啥是穆落落放的?作者出来挨打! 穆落落:因为我放比较大快人心。 池鱼:好了郑姑娘你赶紧坐下吧!就不应该放你出来,下一位下一位,下一个到谁了? 穆潇潇:好像到我了?哈喽大家好,我是皇后穆潇潇,作为一个庶女我能成了皇后,放在言情小说里就是庶女的逆袭,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我长姐的大力支持。 伍虞娴:还得感谢我,我是皇帝心中的白月光,你顶多算是朱砂痣。 穆潇潇:但是我戏份比你多呀,我死后皇帝也很快领盒饭啦,不服打我呀~ 池鱼:两位皇后的私人恩怨请一会下台之后再解决。 穆潇潇:其实领盒饭吧,我可以说是在场的各位中,排场最大的,虽然死法比较惨烈还很疼,但是我占的篇幅长,你们羡慕不来。 池鱼:看来两位皇后,都很能拉仇恨啊,好了,最后一位暮霜姑娘。 暮霜:看我多可怜,出身卑微,连个姓都没有,还有人比我惨吗? 苏清婉:有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是皇帝,没有名字,我哥哥家没有戏份的小孩子都有名字。 叮!作者拒绝回答这个话题,并向你扔了一份盒饭。 池鱼:其实最后苏清婉也领盒饭了,但是大家都清楚,她这份盒饭只是走走过场,没什么好说的。 苏清婉:那也不行啊,得让我上台说两句啊。 池鱼:你的存在感还不够大吗!我采访的全程你都在和穆落落干什么!你看看摄像大哥的鼻血都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安逸然:咳咳,其实最后领了盒饭的还有我,只是比较隐晦。 池鱼:隐晦就不要说了。 宋怡:作为本书最后最大的赢家,我最后带代表广大没有领盒饭的姑娘们说两句,首先感谢诸位读者一百多天的深情陪伴,其次,衷心祝愿各位读者小天使,生活顺心,事事如意,在现实中谱写属于你们的生命华章,谢谢大家。 池鱼:你什么时候抢走我的结尾词的!太过分了!!! 周寻芳&沈如卉:最后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属于我们的新故事哟~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番外也全部结束啦,十里相送终须一别,池鱼在《寻卉》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