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证 作者:未见山海 文案: 【刑侦文】 1983年。 在没有天网,没有指纹比对系统,没有人脸识别系统,没有完善的身份验证统计系统,甚至连做个血型DNA鉴定都要坐六个小时的火车去省城,排队拿号找专家出报告再等上七八天才能出结果的年代,遇到刑侦大案又该如何解决呢? 陆清河看着自己办公桌上满满一摞的垒起来的资料说。 “能怎么办,人工比呗。” 听说局里新来了位刑侦专家,还在国外留过学。 陆清河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张嘴闭嘴hello,OK的人,结果某天早上清晨推开门正好看见这位国外回来的专家从对门走出来,他张嘴就是一句。 “good morning!” 专家没理他,翻了个白眼就取走了墙壁边上靠着的凤凰牌自行车。 陆清河啃了一口手里的白馒头,他追上前去喊,“沈长言,等等我,我车胎昨天爆了,你捎我一程。” 有着留学光环,专业刑侦知识,沈长言入职就挂着刑侦队长的头衔,本是高级人才,知识分子,但这刑侦支队偏有那么一个人看不上他的学识和资历,总是背地里偷摸喊他‘小洋鬼子’也就算了,最近竟然还听到了有风言风语说。 “你说刑侦队长?就沈长言啊,那丫和我青梅竹马。” 某天夜里,陆清河下班回家,在路过没有路灯的对门门口时,突然听见有人问他。 “听说有人在找竹马,是你吗?陆青梅。” 陆清河满头问号,“谁特么是陆青梅,老子叫陆清河。”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职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长言,陆清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点滴记录法制进程 立意:在过程中寻找真理与真相,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第1章 【消失的豆蔻1】 水泥墙面贴的寻人启事被风吹落。 走失幼童可爱的笑脸在泥地的积水里泡的有些发白,发烂。 一位步履蹒跚的阿婆拄着拐杖走在雨中,她弯腰,用自己干燥粗糙也布满经络的手指,将遗落在水潭里的孩童照片捡起。 指腹颤抖着擦干印在孩子脸面上的污泥,仔细将照片折起后放入怀中,才又慢步离开。 周遭是还未开门的早餐铺子和自行车补胎点,许多五层高的水泥小楼,呈不规则状伫立在这座城市之中。 凌乱、压抑、不安和恐惧笼罩人心。 —— 宛城七月,令人窒息的三伏天。 纵是落着雨也夹杂许多气闷的炎热,床头的窗户大敞开着,不少青丝细线如棉针一般的雨滴,都飘进来落到了陆清河蓬乱的头发上。 他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背心,一条灰色亚麻短裤,双手抱着枕头,双腿夹着棉被。 鼻息之间发出一些轻微的呼噜声。 单人木床旁紧挨的就是摞起许多资料的书桌,还有一瓶用过后没来得及拧上瓶盖的墨水。 一只破烂的传呼机,在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之后,刚发出「哔哔」刺耳声响,就被陆清河一个巴掌给拍在了地上。 “草!” 早起嘶哑的嗓音里憋出一句脏话。 陆清河翻身想捡,干净的手指在地上摸来摸去,却又始终探不到呼机的所在之地。 他刚抬了抬脑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自己就「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房间很脏,很乱,睡人的木床上还堆着不少脏衣裳。 原是迷糊着,这一下子倒是彻底清醒过来,陆清河骂骂咧咧的伸手将呼机捡回,他按开一看,便是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又朝楼下跑去。 天还没亮,加上下雨所以房屋里面更显几分潮湿闷热。 陆清河住的是局里分配的安置房,单人单间,洗浴共用,一楼是传达室,有供他们联系外界的话机。 “你说什么?” 雨天信号不好,电话另一头总有些干扰的无线电音发出。 陆清河一只耳朵听着门外的雨声,另一只耳朵则是恨不得塞进这电话听筒里。 话机对面的人也同样面临信号差的问题,所以一样卖力的和他喊着。 “长街六号胡同,有命案,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被人扔进了垃圾桶里,光着身子,已经没命了,昨晚在局里加班的,已经去封锁了现场,沈队让我通知你、张安、陈浩、马跃,立即出警。” 接个电话又废耳朵又废嗓子,让人觉得比跑五千米还费劲。 陆清河骂骂咧咧,转身又往楼上,拖鞋都跑掉了一只也没功夫回头去捡。 传达室的老大爷戴着老花镜,对这般境况早已是见怪不怪,他只将脑袋从窗户口里伸出来喊,“小陆,你先走,这拖鞋,我给你收着。” 隐隐约约夹杂着雨声传来了一个「好」字,老大爷嘴里哼着曲儿,又重新躺回自己的藤椅里。 人还没来得及上楼梯就已经脱下了背心,一边拽着裤子一边进了房门。 陆清河忙着换衣裳,也忙着骂沈长言。 “个狗日的东西,就住老子隔壁喊老子一声怎么了?” 从接到传呼的那一秒到把自己整理干净跑出门外,桌面上摆放的闹钟还转不过五分钟。 陆清河踉踉跄跄,叮叮当当,闹的满层楼没一个人能睡的安宁。 他的伞没拿,雨衣在仓皇中还落进了水坑里,陆清河又骂了一句,干脆一脚把这碍事的东西给踹开。 自行车一路「叮铃叮铃」被按的直响,早起的第一道沉闷的气氛,便是由他亲手划破。 —— 长街六号胡同,现场警戒线已经拉开。 周遭密密麻麻围了不少撑着伞来看热闹的民众,大家议论纷纷。 警员拿着纸笔,认真为第二现场第一发现人做下笔录,“您认识受害者吗?” 环卫工人站在雨中,她局促的交握双手,有些慌张的回答说。 “我只知道这女孩子是穆老头家的孙女,这一片平时有很多小孩都在玩,昨天下午六点我最后一次配合垃圾车做完清理后就回了家。” 垃圾桶周围还有不少警察穿着的人戴着蓝色的塑料手套和鞋套在翻找什么。 蒸腾的臭气在被雨水浸泡过后又有些发酸的味道。 胡同很长,道路偏窄,整片地形盘织交错,一直往更深处蔓延。 陆清河将自行车脚踏踩的飞快。 “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父母离婚,跟着外公外婆一起居住,昨天和往常一样出门来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老人等到吃晚饭还不见人,就求助了亲友和邻居一起出门寻找,最后在今天凌晨两点十六分去了附近辖区的派出所报案。” “这个垃圾集中收放点离死者外婆家不到五百米,整条胡同晚上也没有路灯,垃圾车是下午六点来收一次,早上七点来收一次。” “现场第一发现人是负责这条胡同的环卫工,今天刚刚扫完大街,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所以偶尔会来翻翻垃圾桶,本来遇着下雨这样的坏天气她都是不翻的,但是偏偏昨天孙子问她要小卡车,她路过又刚好看见有人扔掉了一个坏的,在去捡的过程中就发现了死者。” 陆清河自人群中挤入。 他刚出示自己的警员证,伸手拉起警戒线弯腰进来,就看见沈长言穿着一件蓝色雨衣,长身立于长巷的最中央。 身旁是穿着警服的同事在向他汇报已经掌握到的基本案情。 沈长言单手插兜,一只手垂在身侧,他凝眉抿嘴,目光死死的盯住刚从垃圾桶里挖出来,现下躺在流着污水的垃圾桶附近,身上还盖着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白布,所以显露出大半轮廓来的死者。 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女孩。 “太他妈的残忍了。” 马跃摊开自己满是秽物的双手,他站在垃圾堆里说。 “听陈浩讲是奸杀,小姑娘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都没穿衣裳,光溜溜的,还全是伤,也不知道是哪个断子绝孙的混蛋,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张安过来的时候拿了一双干净的手套,他递给陆清河后又叮嘱一句,“沈队今天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差,你千万收敛些,别在这个节骨眼去招他。” 陆清河无语,他低头戴着手套,“你当我这一天天是闲得?” “我不是担心吗,再说你俩昨天还吵架呢。”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再说私人恩怨扯不着公事,我犯得着跟他置气?”手套戴好之后还拍了两个巴掌,陆清河问,“说吧,咱现在要干嘛?” 马跃伸手指了指自己脚底下的垃圾。 “沈队吩咐,先把面前这堆给清理一遍,看看能不能找着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陆清河点头,他说,“那大家都仔细些。” 做刑警的,挖垃圾,跳粪坑,爬下水道都是常事,陆清河正要弯腰从垃圾堆的西南角开始搜索,又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陆清河。”沈长言提高音量,“带好纸笔,跟我走。” “……”这不说好的翻垃圾吗? 陆清河这时候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和他沈长言凑在一块儿,听闻声音传来,他便回头去看马跃,结果马跃也只是朝他耸耸肩,表示上级的安排自己也无能为力。 再说做笔录不比翻垃圾强,有这好差事就赶紧去吧。 陈浩和张安忙着能在这垃圾堆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倒是沈长言这人收拾的体面,在一众灰头土脸,短袖大裤衩的包围之中,他还是坚持白衬衣加黑西裤,站在人群之中闪闪发光。 弄的是个人模狗样。 —— 从案发现场过来之后,沈长言第一时间就叫了死者家属问话。 只是碍于周遭没有合适落脚的地方,再加上天气恶劣,所以沈长言与陆清河二人便十分抱歉的进了受害者家门。 从房屋的外部环境和内部装修来看,这家人的经济条件确实很一般。 屋子里布局简洁,但东西都有些凌乱的散落在了地上,看起来该是人为造成。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我们家小娃上个星期才刚过了三岁的生日,到底是谁心思这么歹毒做的这么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外公躺在里屋,暗沉的房间内传出阵阵悲恸的质问声。 留下照顾他的人是死者小姨。 听说听闻出事的当下,死者外婆就因为无法接受所以一口气背过去,已经紧急被送往医院,而外公也在确认死者的身份后情绪失控,至今无法相信。 沈长言说的是要走访,但陆清河明白他的第一目标就是访查受害者的家庭环境。 就比如现在,把安抚的工作交给了自己,他则是在窗台、在卧室、在厕所、在厨房、在受害者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孩子是我姐姐的独生女,两年前她父母离婚,孩子爸爸嫌弃她是个女孩儿,就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生了儿子,把人带回来逼着我姐姐和他离的婚。” 说话的人是死者舅舅,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应该还在读书。 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情绪都很低落,但因为家中两个老人已经经不住刺激倒下,所以现在也只能由他站出来与警方沟通。 “我们家条件也不好,父母都有些病痛在身,姐姐独自抚养女儿,经济压力太大就外出打工,两年多没回来过,朵朵平时很听话,也很乖,特别懂事,周围的邻居都很喜欢她。” 兀自说着话,没忍住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陆清河心里与人一般难受,他见状忙扯出张卫生纸来递给对方。 “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警方一定很快破案,一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原本在前往途中,陆清河就已经在笔记本上记录好了自己一会儿需要询问的问题,可哪晓得往这沙发上一坐下,他连个开口的机会没有,就切身体会了一次人间疾苦。 虽然没结婚,也没孩子,但这家伙的共情能力却是极强。 他能想象自己以后拥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结果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遭遇这种事情的心情。 所以将问话的本子合上,陆清河还是循循善诱,保证加安抚的照顾着死者家属悲伤的心情。 直到沈长言巡视完毕回到客厅,伸手跟拎小鸡崽儿一样把陆清河提溜至旁侧时。 陆清河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个活阎王在。 沈长言抬腿踢了脚他的鞋边,示意人闪开之后,端正坐下拿出自己的小笔记本,从衬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声线平稳,无情绪起伏,几乎是头也不抬的就问。 “死者姓名。”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大家希望请点入专栏收藏一下嗷! 《缅因花少年》 文案:“HE,攻受都是好人,都是正派。” 1、 姜砚作为缉毒警卧底组织六年,期间接洽上线,回传消息,立功无数。 适逢边境缉毒力度加大,团伙头目为暂避风头,临时宣布撤退缅北地区。 当此千钧一发,还差半寸便能捏人死穴之际,姜砚不顾上线紧急召回命令,擅自跟随组织头目一同回退。 原以为混进中心层,多少能掌握到更多犯罪线索,跟着一招制敌,直捣巢穴,全军歼灭。 却不料在那贼头称王的三不管地区,他接收到的最重要任务,竟然是去盯梢头目那位照养了十六年至今仍旧不肯听话的心上人。 2、 据寨子里的阿妈讲,温书眠是两岁那年被拐卖来的缅北。 原本依照前人命运,他或被人砍掉手脚送去乞讨,或与寨子里其余青年一样被迫走上这条刀尖饮血的生活。 但由着生的漂亮周正,又遭那头目小爷一眼看中。 于是幼时做他跟班,长大了做他心上人,再到后来起了反骨,被人盯的比命还紧。 3、 姜砚第一次和温书眠见面,美人倚于花丛中。 瞧见他时,一双杏眼微微眯起,瞳仁清亮,姿容艳丽,堪称绝色。 手指轻轻一点,摘下一朵毒花,薄唇勾起,张嘴便与他一句。 “这缅北,可不是好人该来的地方。” 第2章 【消失的豆蔻2】 甚至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死者外公都还靠在死者小姨的肩膀上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陆清河无奈扶额,他拿肩膀撞了撞沈长言的手臂后,用掌心遮住自己的嘴,侧过头来小声凑在那祖宗耳边说。 “死者叫穆朵,今年三岁,宛城本地户口,人家遭遇这种事情已经很难过了,你能不能……” “问你了吗?” 沈长言一眼瞪去,陆清河立刻乖乖闭嘴。 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笔身,钢笔的笔头「刷刷」在白纸上记下了姓名、性别、年龄等基本信息。 沈长言抬头,死者舅舅刚刚擦干的眼泪,不知何时又滴落下来。 沈长言问他,“通知孩子的父母了吗?” 死者舅舅回答说,“已经给姐姐打过电话了,不过她在外省的工厂里打工,就算是立刻买票坐班车回家,那也是三天以后的事儿。” 沈长言又问,“那死者的父亲呢?” 家属对这个问题表示沉默,沈长言察觉不对劲,便抬头问,“你们没有通知死者的父亲?” 死者舅舅回答说,“他们当年离婚闹的难看,街坊邻居都把这事儿当笑话的,而且那个男的他,他说了不少孩子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的话来,让我们家别再去找他,他不会管,也一毛钱都不会给。” “死者父母是什么原因离的婚。” 现场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沈长言拿笔记录的手指一停,他再次抬头,“请配合警方工作。” 死者舅舅抬手抹了眼泪,他小心翼翼来问,“警官,我们家朵朵被害的原因,和她爸妈离婚有关吗?” “不一定有关。”沈长言说,“但也不能排除有关的可能性。” 这话术说的太官方,太书面,总结来讲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 陆清河无奈,只好找准空隙插一句来解释。 “哥们儿,这件事情是这样的,目前案情暂无进展,也没有目击证人或者直接证据能够指向某人,我们警方除了受害者还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暂不能排除一切可能性以及任何人作案的嫌疑。” 这话说的还是太过官方。 陆清河又补上一句,“换句话讲也就是,也许昨天为了一只臭袜子和你们家吵过架的邻居,他都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啊!?这」。 陆清河怕人误会,又连忙解释,“当然我不是说楼下的邻居就一定是凶手,我就是,我就是打个比方,举个例子,也许,可能,大概,还不是一定。” 在这屋里坐了至少半个小时,陆清河什么也没问到,沈长言一页笔记纸也就写了两三行。 这效率可谓是极其低下。 沈长言叹了一口气,他又瞪了陆清河一眼。 陆清河接收信号,他明白,这是沈长言在嫌他多嘴。 “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拖延警方办案时间。” 毫无同理心,秉公办案,又或者是见多了所以过于麻木,可以,这很沈长言。 前半个小时观察家庭环境,后半个小时问话死者家属,前后总共一个小时,这栋小楼第三层的铁门一开,沈长言就和陆清河走了出来。 “不用送了,有需要配合的地方警方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沈长言说完就朝楼下走,陆清河追上他,还不忘回头朝着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被害家属说。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替无辜受害的孩子讨回公道,过几天抓着人,我第一个代表受害者家属赏他两百个大嘴巴子。” 盛夏的雨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 沈长言腿长,比陆清河早两步下了楼来,他站在这单元楼门前愣了三秒钟,陆清河正要问他走不走,这人又突然调头朝反方向走去。 “欸?”陆清河喊他,“不是,咱不回局里?” 沈长言头也不回,“去环卫工人说的那个小广场去看看。” “哪个小广场呀?” 陆清河追上去。 他来的迟,错过了不少案情汇报的过程。 沈长言只好和他说,“根据死者家属以及第二现场第一发现人的口供,死者每天下午都会和朋友在附近的小广场玩耍。” “哦!!”陆清河明了的点头,他跟上沈长言,“你这人啊,办案态度不错,就是这人情味能不能再多那么一丁丁点儿?” “你这人,人情味倒是只多不少,但是这智商和情商能不能稍微提高一点。” “我这智商……”陆清河闻言反驳,可反驳到一半,又觉得人家说的有理,于是他说,“行,我智商是不如你,但是我情商怎么也不能比你低吧。” 沈长言说,“有情商的人是不会在直属上司面前说上司人情味不够的。” “直属上司?我当人面儿叫你一声沈队你还真把自己当领导啊,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回去就告诉大家你小时候非要入赘给我家做童养夫的事儿?” 长街胡同口,两个人并行的身影逐渐远去。 由于附近出了命案,周围居民的心里多少起了几分恐慌,往常踢着皮球跑来跑去的孩子们,现下全部被家长关回了家中。 小广场一个人也没有,西南角唯一一家售卖零食和饮料的小卖部也正准备关门。 “警察。” 沈长言上前,二话不说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 那正在收拾报亭台的大哥一顿,跟着懂事的问,“是要问穆老头家那外孙女的事儿吧。” “对。”沈长言点头,他问,“昨天小姑娘来这里玩了吗?” “来了。”报亭大哥点头,“以前每天都来玩呢,一帮孩子,嘻嘻哈哈跑来跑去,听话的很。” “昨天有确切的看到过她吗?” “看到过。” “几点来几点走的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吗?” “这帮孩子一般都是下午两点来,然后六点回家,不过昨天他们回家的稍微早一些,具体几点我不太记得请,反正那会儿太阳还正火辣着,估计是四五点的时候,人都跑没了。” 沈长言又问,“这附近的孩子你都认识吗?” “认识。”报亭大哥点头,“都街坊邻居的,哪能不认识。” 沈长言掏出自己的本子,他翻开一页空白的纸来,又拿出自己衬衣口袋里的钢笔递出去。 “麻烦写一下这些孩子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谢谢。” 报亭大哥拿了本子,他低下头,有些生硬的落了一些歪歪斜斜的字体在纸张之上。 “有些小娃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咋写的,什么宽宽、云云、朵朵这些,读音肯定都是这么读,咱们粗人没有文化,可能有些错别字儿,警察同志您多担待些。” 沈长言伸手接过纸笔,他说,“没关系,谢谢您。” 报亭大哥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配合警方工作,咱们老百姓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嘛。” “有见过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那没有,这附近都是熟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估计肯定是哪个外头来的家伙干的,咱街坊邻居看着这帮孩子长大的,哪个能干出这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沈长言点头,他说,“嗯,那您明天还开门吗?” 报亭大哥叹了一口气,他说,“害,出了这种事儿,大家心里都挺难受的,我媳妇儿让我先关几天门,把咱家闺女给瞧好了,上学下学在家都得寸步不离,其他事儿等警察把案子破了再说吧。” 于是沈长言又把纸笔递了出去,他说,“那麻烦留一下您的姓名电话和地址,后续我可能还会再来找您。” “这没问题。” 报亭大哥爽快的又写下了一串字符。 沈长言收拾东西走开后,陆清河突然开口问他。 “你觉得是外来人员干的?” “没有。” “那你刚才嗯什么嗯。” “我什么时候嗯了?” 陆清河学着样子说,“就刚才啊,你问有没有可疑的,他说没有,这附近都是街坊邻居的,肯定不是认识的人,然后你说嗯。” 沈长言说,“我嗯的是他说这是猪狗不如的人干出来的事儿。” 陆清河无语,“……” 他又问,“那你觉得是不是熟人作案。” 沈长言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陆清河信誓旦旦的说,“我觉得肯定是熟人作案。” “为什么?”沈长言问,“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陆清河认真和他分析,“首先死者的尸体是在离她外婆家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发现的,这垃圾站肯定不可能是第一现场,凶手把死者掳走,作恶,杀害后选择抛尸地点,如果是远处的人,他可能千里迢迢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又跑来死者住家附近遗弃尸体吗?” “说的有道理。”沈长言说,“继续。” 陆清河愣住,他说,“我说完了呀。” “就这?” “就这?这,这还不足以证明凶手百分八十是熟人作案且住在这附近的可能性吗?” 沈长言笑,他点头,“说的有道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清河不服气,他说,“你这摆明就是不认可我的推理逻辑。” 沈长言说,“我没有。” 陆清河说,“别以为你会放两个洋屁,名字后面挂上专家两个字你就了不起,论起跑基层,你跑得过我吗?” “跑不过。” 两人出来也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局里还有事情等着沈长言安排要做。 他们很快回了市局,沈长言大步往里走,突然听见陆清河在自己身后惊乍乍的喊了一句。 “阿婆,您怎么又来了?” 沈长言听闻,步子已经踏上了楼梯,但还是回过头来。 他看见一位眼熟的老人,好像每天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老人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小孩的照片,孩子的脸在雨水的浸泡之下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早上下了雨,没有看见雨伞的痕迹,却是在脚边淌了一小滩的水。 陆清河快步上前,他伸手将老人家扶起,“哎哟,瞧这湿的,这天儿再怎么热也不能这么往雨里头淋不是,来来来快来,咱先去找个女同志换身干净的衣裳先。” 第3章 【消失的豆蔻3】 陆清河这人热心肠,什么事儿他都爱管,沈长言想,这家伙要是不做刑警,估计现在就在社区街道办调节邻里关系了。 “这婆婆每天都要来局里一趟,坚持快三年了,案子始终破不了,老人家也苦呀。” 听见身后有人讲话,沈长言回过头来,看见抱了一摞资料的马跃就站在自己背后。 他原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既然案子没报给刑侦队,那就说明不是刑事案件,不过这时还是多嘴问上一句。 “什么案子。” 问完,便是迈腿往楼上办公室走。 “失踪。”马跃跟上沈长言说,“特可爱一小女孩儿,也是三年前出去玩就再也没回来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尸体就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三年了,这婆婆刮风下雨节假日不分的每天坚持来局里问案情进展情况,大年三十儿也不例外,可是现在警力告急,而且一年到头那么多失踪的,谁又能一个个去查呢?” “这案子现在是谁在负责?” “老马还是老张来着,我也忘了,失踪的都压在他们那边儿呢。” 三楼刑侦办公室人来人往,刚出的大案子,众人都忙着收集和整理已知文件。 沈长言一脚踏进办公室里,迎面而来的同事纷纷和他打着招呼。 “沈队好。” “沈队好。” 沈长言一一点过头去,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马跃将手中的资料交出来,他说,“早上我和张安走访了第二现场附近,大家都说死者家属为人和善,平日里与周遭关系处理的都还不错,受害人性格乖巧,长相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所以应该不存在仇杀。” 沈长言伸手接过资料,他问,“尸身已经查验过了?” “没呢。”马跃说,“贺法医昨天上省城培训去了,谁晓得刚走就出这事儿。” “通知她立刻回来。” 马跃点头,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去拿话机拨打贺法医的呼机。 沈长言伸手刚翻开两页马跃送过来的文件,陆清河的脑袋就从办公室大门口探了进来。 他的座位正好背对沈长言,一天二十四小时被领导监视。 这人回到座位上坐好,沈长言抬头看见那家伙如坐针毡的背影,刚刚将目光收回,陆清河就「蹭」的一声从座位上起了身来。 “沈队。” “不帮。” 沈长言太了解陆清河,所以这个时候拒绝的果断。 陆清河一脸被香蕉给噎死的模样,他这话儿咽到一半咽不下去,只好趴在沈长言的办公桌上耍赖说,“那婆婆真的特别可怜。” 沈长言问,“她可怜还是你可怜?” “我……”陆清河听的莫名其妙,他问,“我有什么可怜的?” 沈长言说,“昨天董局还在和我们商量,说是隔壁派出所的片警和交警都缺的很,让我们每个部门都匀出一个人去。” 陆清河闭上嘴,身子像条虫一样在沈长言的面前拧来拧去,这话不说完,他实在是难受的不行。 “可是……” “入职前考过的刑事案件定义,你又忘了?” “我没忘,这不就是故意杀人,故意伤人,贩毒,放火,投放危险物,抢劫,□□,爆炸吗。” “楼下那位婆婆是什么案子?” “失,失踪。” “知道「各扫门前雪」这五个字儿怎么写的吗?我们刑侦队还有一堆案子没破,你要这么闲的话我现在就给你调部门。” “别别别。”陆清河听完连连摆手,他说,“我,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沈长言理好手里的文件后站起身来,他冲办公大厅喊了一句,“拿上手里的东西全部过来开会。” 陆清河无奈,沈长言这人嘴毒心更毒,他怕自己真被踢出了刑侦队。 于是回身和一众同事一起,拉了自己办公桌前的坐椅,和大家一起一圈一圈的围坐在沈长言的办公桌前。 陆清河拿了小黑板来,他字儿写的漂亮,虽然比不上沈长言,但是在队里却也是数一数二。 众人神色凝重,纸笔备齐,做好了开会的准备。 沈长言对着陆清河点过头,那人才清了嗓子开始说话。 “死者穆朵,女性,三岁,1983年7月23日早5点03分在宛城长街六号胡同被人发现,根据现场工作人员初步鉴定,死于奸杀,身上有被性虐待痕迹。” 拿了小粉笔,陆清河一边陈述现有案情,一边在黑板上画着关系图。 “根据周边走访得知,死者家庭条件一般,与周围邻居相处和善,最近三个月内没有与人起过冲突,但,死者父母离异,且离婚原因较为复杂。” 沈长言说,“死者父亲家的社会关系脉络由我和陆清河来办。” 这俩人时常凑在一堆,陆清河对沈长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再加上整个刑侦队除了陆清河,大概也没人能愿意形影不离的跟着他沈长言跑上一天。 所以在座各位并没有反对意见。 而陆清河纵是有,他也不太敢说。 沈长言又讲,“我手里还有一份案发前24小时和死者接触过的小朋友名单,这部分信息也由我和陆清河去办,另外以尸体发现点为中心,周围一公里起所有住户,逐个查访,陈浩马跃。” “到!!” “这件事情你们去办。” “是,沈队。” 手指头漫不经心的翻着手里的文件,沈长言又问。 “今天早上的垃圾桶里没翻出东西来?” 张安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说,“沈队,垃圾是我们逐一清理过的,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陆清河插话,“死者发现的时候是裸/体,她的衣服也没有找到吗?” 张安摇头说,“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离家时所穿的衣服。” 沈长言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一点确实是很奇怪,他喊道。 “马跃,去受害者家附近走访,另外受害者的母亲一旦回宛城,立刻带她来局里问话。” “是。” “通知贺法医归队没有?” “通知了,贺法医是今天下午三点的车票,大概七点就能回警局。” 沈长言点头,他又说,“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说,另外我今天早上看了一下受害者身上的伤,确实有过性虐待的痕迹,不过看手法以及抛尸选择的地点,做法十分粗暴,我又总感觉不是新手作案。” 陆清河回头来问,“你怀疑是连环杀手啊?” 沈长言摇头,又点头,“说不好,但也不能排除,何月。” “到!!” “你去打听一下其他市局,或者前几年的案卷,看看有没有过类似的杀人案出现,” “是。” “秦路。” “到!!” “今天早上发现人报警之后,案发现场出现过的民众有没有逐一做过记录?” 秦路迟疑,“……” 沈长言说,“根据心理学分析,连环杀手或重复作案并且不怕发现,还故意把受害人抛尸容易被人发现的地点的凶手,都存在严重的反社会人格,为了内心的虚荣和满足感,他们一般都会重新回到案发现场,享受就站在警察身边却不会被发现的快感。” 陆清河小声吐槽,“还他妈有这么变态的人呢。” 沈长言说,“秦路,你负责去查今天到达过现场的民众名单,查到之后再问他们还有看见哪些人在现场,一个也不要遗漏。” 秦路应声,“是。” “第一现场还没找到。”沈长言靠在椅子上,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各位在调查过程中千万不要放过任何疑点,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要认真做好记录,然后给我带回来。” 众人应声,“是。” “现场的警戒线拉好,垃圾也暂时不要让人收走,今天下午我还要过去看看。”沈长言起身,他把手里的文件扔在了桌子上,“散会,陆清河,跟我去四楼法医室看一下尸体。” 众人拖着椅子回到自己的工位,陆清河追上沈长言问。 “贺法医下午七点才回来,咱们现在这么着急去看尸体做什么。” 沈长言说,“上午环境太乱,有些细节没仔细看。” 陆清河说,“你又不会验尸,你看那么仔细做什么,现在时间这么紧迫,我们还是快些去调查一下死者父亲的社会关系才是当务之急。” 沈长言理也不理,他只在上楼梯的时候回头瞥了陆清河一眼说。 “你害怕?” “我怕你大爷。”陆清河骂他,“我我我,我那是怕耽误了办案的进展,再说做刑警的还能没见过尸体,你忘了上个星期东野村粪坑里的那个,那就是我跳下去给捞起来的。” 沈长言点头,他拿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说,“是,臭了我快一个星期。” 陆清河追上他,“你放屁,咱俩隔着一堵墙呢,我能臭的到你?” “三楼的厕所离我们办公室还六七米远呢,有时候堵起来不也照样臭到你?” “我……我这……成,下回我不跳了,下回你们谁爱跳谁跳。” “本来也就是一根绳子,两条扁担的事儿,我人还没走近呢,你自个儿就下去了。” “合着还是我不对,合着我就不该这么积极,不该这么热心对吧。” “积极是正确的。”沈长言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但是偶尔动动脑子也没关系。” “去你丫的沈长言,你再这样人身攻击我可下楼去抖你小时候的黑料了。” “你去呗。”沈长言双手插兜,他头也不回的往楼梯上走,“咱俩对着抖,看谁料多。” 陆清河服气。 他俩原就是一个机关大院长大的,父母还都是至亲好友。 互相之间连对方几岁尿裤子,几岁遗-精,几岁背不下来九九乘法表哭的饭都吃不下这些事儿,那都是个顶个的门儿清。 陆清河承认,要谈起黑料,自己确实没有沈长言的多。 但是比起核心内容来讲,那沈长言一个顶他一百个还够有爆炸的。 “得,我现在不说,我等你以后结婚娶媳妇办酒席的时候,老子拿着喇叭站台子说。” 第4章 【消失的豆蔻4】 四楼法医室,冷库房间里温度调的很低。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人戴上手套推门进入后,贺法医的助手,局里新来的实习生已经把尸体给推出来放在了解剖台上。 实习生小心翼翼同他们讲,“两位老师,我们贺姐本来是不允许她未在场的情况下,让你们私下查看受害人尸体的,但是今天她不在,麻烦二位要看的话,稍微快点儿,不然受害人出了什么岔子,我这里也没有办法交代。” 沈长言点头,他伸手撩开盖在尸身上的白布说。 “我知道了,就五分钟,多谢。” 陆清河听完撇嘴。 这实习生表面上说的是挺卖他沈长言的面儿。 但陆清河知道,实际就在两天前,因为尸检报告出的太慢和部分细节原因的遗漏,所以导致沈长言和贺月云贺法医直接在公安局办事大厅发生了非常激烈的冲突。 然后沈长言以一己之力骂哭了市局唯一一个女法医的事迹,在各个部门都被传颂开来。 至此,法医室的实习法医远远听到沈长言这个名字,都经不住冻的打了一个寒战。 陆清河原是不忍心看的,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完全发硬发僵,嘴角边有血痕,唇周发紫,裸/露的周身大大小小都是被虐待过的痕迹。 沈长言伸出两根手指将孩子的下巴轻微抬起一些,他隐约从尸身的鼻腔内瞧到一丝细微的绒絮。 “初步尸检做完了吗?”沈长言问,“死因有没有找出来?” 实习生抱着文件夹站在一侧摇头,他略显生疏的说,“我们只记录了尸体的外伤,下身有被性侵过的痕迹,发现的当下就已经紧急提取了疑似凶手的□□,目前还不敢肯定的告诉您致命伤是由什么原因造成。” 沈长言指了指小孩的鼻腔说,“会不会是窒息死,你看,可能是拿枕头或者被褥捂过口鼻。” 实习生听完,忙拿了镊子和透明放置盒来小心的取出那一抹绒絮。 “不能排除这种死法,不过具体还是要等我们贺姐回来再出详细报告,至于死者鼻腔里的纤维物质,也许要送到省城去化验,我现在不能盲目揣测,我们做法医说话做事都要严谨,抱歉沈队,我暂时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陆清河站在旁侧。 他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这时候实在没忍住,紧闭的双唇间还是挤出了一声「噗嗤」。 上回沈长言与贺月云两个人吵架的时候,沈长言就说过那句“你们法医说话做事连严谨这样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吗?” 得,这回倒好,人家直接原封不动的再拿这句话来堵他的嘴。 沈长言是心急的,他恨不得从发现尸体到回市局的这个过程中就能把案子给破了,然后还受害者一个清白。 但现实不允许,条件也不允许。 如今他们面对的就是法医室人手不足,专业能力欠佳,所以出个报告都得要等上七八个小时,他还要反复再来确认有没有遗漏,够不够严谨。 这样的工作态度和政治觉悟非常正确,但也直接导致现在,一旦有人听见是三楼刑侦队送来的尸体,除了贺云月之外,该是没有其他任何前缀挂着「实习」两个字的人敢接他沈长言丢过来的活儿。 陆清河笑完,沈长言回头来看他,问。 “笑什么?” “没什么。” 宛城市局建造时间偏早,整栋楼每层办事厅的构造和格局基本都保持一致,但唯独是这四楼法医室格外要显得阴森寒冷几分。 陆清河跟着沈长言从检验室里出来,他问,“你真觉得是重复作案?” 沈长言点了烟,他点头说,“嗯,你不觉得?” 陆清河说,“讲实话,如果是重复作案,我觉得凶手的手法不至于这么粗糙,说难听点孩子小,他要把尸体处理掉可能没有那么麻烦,那村里的傻子都知道把尸体往粪坑里丢呢,这家伙能不知道扔垃圾桶会被发现?” 沈长言说,“你的思路是对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认定这个家伙是老手。” 陆清河反问,“这话怎么说?” 刚才开会就拿在手里的烟,这时候才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沈长言点了火,他嘴里吐出一口白烟来说。 “我们现在做个假设,假如你是杀人凶手,你在有预谋的前提下拐走了一个小女孩儿,又将她杀死后,你会怎么处理尸体?” 陆清河无语,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就不能假设我点儿好。” 沈长言笑,他说,“行,不用你来假设,用我假设总可以。” “别,就用我。”陆清河忙将他喊回来,然后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假如我是凶手,我抓了一个小女孩回来,如果预谋杀人,那么我会冷静有条理的将整个凶案完成,其中包括抛尸这一项,但如果我是冲动杀人,那我肯定会很慌乱,很害怕,抛尸的时候我会想怎么才能隐藏自己的罪行不被警方发现。” “非常正确。”沈长言说,“而且这次的案子,两种可能都不符合,因为他既没有很娴熟处理尸体的手法,也没有慌乱到尽可能的去掩藏自己杀人的罪行。” 陆清河认同这一点,“他绝不是冲动杀人,这是有预谋的犯罪,且凶手并不怕被警方发现。” 沈长言说,“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方式挑衅警方,而给予他这种自信的理由一定是前几次的成功,他在用这种方式和警方对话,他在说,你看,就算我把尸体扔到你们公安局门口,你们也照样抓不住我。” 陆清河无语。 沈长言又说,“作为老手,他能很麻利的把尸体处理干净,作为新手,他至少会在自己认知范围内将尸体尽可能的藏匿,而作为这种变态,他可以处理,但偏偏不处理,为的就是享受这种与警方捉迷藏的快感。” 人下了一楼传达室,沈长言抬手敲了敲玻璃窗。 里边坐着的人把电话推出来,他麻利的按下一连串的号码,很快电话的另一头就被人接起。 “您好,宛城市公安局,请问是恒和五金厂吗?” “对,这里是恒和五金厂。” “您好,我要找一位叫王维吉的人。” 王维吉是死者穆朵的爸爸,虽然夫妻俩几年前就离了婚,但沈长言还是把他设置为重点搜查对象。 局里警车数量紧张,但沈长言还是想办法借了一辆。 七月的盛夏,宛城像是被放进蒸笼里的包子一样蒸腾着热气。 汽车里没有空调,陆清河在前往五金厂的路上把窗户大大打开,热风滚进来,燥的他在汽车内坐立难安。 “警察。” 进入厂房之前还是按照惯例出示了工作证件。 陆清河埋头在记录册子上填写自己和沈长言的基本信息和进出时间。 沈长言与守门的同志说。 “我来之前提前半个小时和你们厂房姓李的负责人联系过,麻烦你叫他出来接一下。” 负责人很快从厂房内跑出来。 男,四十岁左右,满脸堆着人精的笑意。 “警察同志,这边请,这边请。” 厂房很大,下一层都是「叮叮当当」的机械声响,办公区域在二楼,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刚刚坐下来,就听见门外有人骂骂咧咧的进来说。 “他妈的烦死了,一天活干不完屁事还多的很,什么警察警察的,老子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能他妈招着警察。” 沈长言还没坐下,听见这声儿便又站了起来。 进门的男人应该还不满二十五岁,瞧着很是年轻的模样,眉眼之上还和死者穆朵有几分相似。 男人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沈长言又掏出了衣兜里的证件,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警察。” 王维吉没仔细看,只翻了个白眼就自顾的在这沙发上坐下。 “有什么事,说吧。” 他倒是像个大爷。 陆清河有些无语的和沈长言对视一眼后,便主动站出来表明来意。 “您好,我们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在职刑警,今天来找您主要是通知您一件事。” 话毕,他从衣兜里掏出死者的穆朵生前的照片,小女孩头上是红色的绒花扎了两条漂亮的小辫子,原是璀璨的笑脸却让陆清河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您看这个人您认识吗?” “认识呀。”王维吉大剌剌的应上一句,“这不就我家那赔钱货吗?” 陆清河将眉头皱起,他问,“这是您女儿对吧。” “哎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自从她妈把这丫头从我们老王家的户口上划走的那一天,这赔钱货就不是我们王家的种。” 沈长言站在一侧,他的手还停留在自己的裤兜里。 和陆清河脸面上的神色转变不同,这人原先就是这样一张宠辱不惊的模样,常年不爽的嗓音一开口,便满是冷冷的寒意。 沈长言说,“请正面回答警方的问题。” 王维吉被人一噎,抬头就看见脸上写了「我不好惹」这四个大字的沈长言,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应上一句。 “对,这是我女儿,她又怎么了,是被偷了还是被抢了,先说来我这要医药费什么的我可没有呀。” “她死了。”沈长言说,“今天早上五点,在长街六号胡同的垃圾桶里。” 王维吉听完,虽不曾悲切几分,但还是不敢相信的结巴了一句,“死?死了?” 沈长言说,“对,谋杀,不排除熟人作案,警察正在排查其父母亲人以及周边社会关系网,请配合调查。” “死了?死了。”王维吉低头呢喃几句,便是突然从沙发上奋起,他喊道,“是哪个天杀的弄我女儿?” 说完上前一把抓住陆清河的双手,王维吉说。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们家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啊,想当初她妈离婚要带她走我原本就不同意,这些年我对女儿是日思夜想,您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政府是不是多多少少也要补贴我们点儿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第5章 【消失的豆蔻5】 陆清河手还被人抓着,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张嘴回应对方一句脏话。 却是沈长言告诉王维吉,“政府没有这方面的补贴。” 不说亲生父亲,但凡是个有点儿良心的人碰着这种事儿,那也不够自己伤心难过的。 哪能张嘴闭嘴就惦记钱。 陆清河心头难免有气,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沈长言就已经率先把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哪晓得王维吉一听,变脸的速度倒是比他们两个还要更快,那双握住陆清河的手一甩开,便是一副无赖的模样喊道。 “又没有补贴你们来找我干什么?怀疑是我杀的我女儿?你们警察讲话可是要负责任的,胡说八道我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陆清河说,“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您和死者穆朵母亲离婚的原因。” “这有什么可了解的,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儿,想知道原因你们找穆朵她妈去,找我做什么?这一天天给你们闲的。” “……” 陆清河忍了一口气,他不是脾气好的人,但本着做刑警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所以这时候还是继续说。 “在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与死者的舅舅进行过沟通,他告诉了我们您和您前妻的离婚原因,但基于事实陈述的中立性,我们不能排除他在陈述的过程中有丑化对方的可能,所以需要您再配合与我们进行一次离婚原因的陈述。” 王维吉想了想这事儿,就觉得这帮文质彬彬的人说话怎么就那么磨叽呢。 他大声嚷道,“那小子说我什么了?你讲来给我听听,他要是敢跟警察面前胡说八道,你们看我打不打断他的腿。” 陆清河说,“抱歉,这部分信息涉及案件机密,我暂时不能告诉您。” 王维吉不乐意了,他恶狠狠的冲着陆清河喊道。 “那我搁这站半天跟你说个几把,玩呢?你爱说不说我还不乐意听了,离婚原因是吧,那女的在外头给老子戴绿帽子,还给我生了个赔钱货,老子不要她了行不行?”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陆清河将眉头皱起,他说,“故意散布虚假信息误导警方办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王维吉喊,“谁散布虚假信息了,你要不相信你自个儿出去打听,白瞎这功夫还来问我,您两位是不累吗?” “你……” 陆清河明显是有些恼了,这拳头放在身侧被捏的「咔吧」一声响,就差没举起来挥在那家伙的脸上。 他顿了一句,刚刚忍不住往前踏上一步,沈长言的手就从身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陆清河被人给拽回来。 沈长言拍拍他的肩膀,又给了个眼色后,陆清河这才愤愤的同那厂房负责人说。 “麻烦您跟我出来一下。” 负责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陆清河退出了办公室门外。 房间门刚刚「咔哒」一声被人锁上,陆清河这烟都还没从衣兜里掏出来,就听见屋内的王维吉哀嚎了一声。 “警察同志,这……” 厂房负责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好有些畏缩的问了一句。 陆清河把手里的烟递给他一支,然后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例行公事。” 关门的时间没有持续太长,大概就保持在两三分钟左右,陆清河一支烟刚好抽完,再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沈长言就已经站在窗户□□动手指关节了。 王维吉颇怂的抱着头蹲在墙角边。 陆清河问他,“请问您现在能配合警方工作了吗?” 对方连连点头,他说,“能,能能能。” 于是一行人才又在沙发上面对面的坐好。 “离婚过程确实是闹的不太愉快,正常人谁想二婚啊,可她生的是个赔钱货。” 沈长言冷眼望来,王维吉连忙结巴着改口。 “不不不,是她生了个女孩儿,警察同志你们知道的呀,这养女儿有个什么用,正常人谁家不生个儿子,我就和穆朵她妈商量,咱把孩子卖……不是,咱把孩子给送出去,再生个儿子多好。” “可那个死脑筋她就非是不同意,孩子不送人也就算了,她妈的她连老二都不给我生,这期间还不许老子碰她,你说这婚结着还有什么意思,那我可不就是要把她给一脚踹咯。” 沈长言问,“听说你在婚姻存续关系中有过出轨的行为。” “我这,我,我就是想找个女人给我生儿子,这家家户户的,要没个儿子,咱们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陆清河说,“您的现任妻子和前任妻子曾经是在金华纺织厂做同事的对吧。” “对。” “您出轨之后,现任妻子曾反复骚扰过前任妻子的生活,并且召集社会闲散人员殴打过对方对吗?” “我这,这可不是我做的啊,这事儿要追责你们也追不到我的头上。” 沈长言靠在沙发旁侧,他悠悠说来一句,“请正面回答警方的问题。” 王维吉将头低下,他承认,“有过。” 陆清河一边往本子上记录,一边问,“原因。” 王维吉说,“要离婚呢,那会儿扯钱的事儿。” “是你挑唆的吗?还是对方瞒着你私下发生的这种违法行为?” “我……”王维吉怯怯的盯了沈长言一眼,他说,“我确实有说过几句坏话,但我绝对没有想让她们两个打架的意思。” 陆清河又问,“后来女方在金华纺织厂待不下去,被迫前往外省打工,也是您和您现任妻子的所做所为对吗?” “我们也没有要逼她走的意思,就是我现在那个婆娘,她的脾气有些暴躁。” “您不用解释。”陆清河说,“您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有需要详细陈述的地方,我会特别做要求。” 王维吉低下头,他说,“是。” 被收拾过一顿的人显然要老实很多,接下来的问话进行的非常顺利。 陆清河的笔记本上满满当当记了五页纸,和沈长言从厂房里出来的时候,他还在认真的埋头翻看着。 两人上了车,沈长言发动车子,倒转方向盘,掉了个头向后方行驶。 陆清河突然把笔记本「啪」的一声合上,他喊了一句。 “我想起来了。” 沈长言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正在从裤兜里往外摸烟,他嫌弃一句。 “一惊一乍的。” 陆清河伸手抓住沈长言的胳膊,他喊,“我想起来了,沈长言,我想起来了。” 沈长言问他,“想到什么了?” 陆清河说,“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没有穿衣服,而且马跃陈浩张安他们翻遍了垃圾桶,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其中就包括了死者的衣服。” “嗯。”沈长言点头,他说,“你是想说,凶手抛尸之前故意将衣服给收起来,可能是有什么变态的收集癖?” 陆清河说,“是啊,我前几天在市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还看到呢,说是有些连环杀手就爱收集死者身上的部件,有些人可能会砍掉死者的手指做收藏,有些人可能会切掉死者的胸部等等。” “是有这个可能。”沈长言回答,“不过照这个思路的话,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小了。” “不一定。”陆清河说,“熟人作案不单是指亲友,也许就是附近不常见面的邻居,死者家属可能不知道的存在,但是那个人一定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将死者划入了自己的猎物范围内。” 沈长言听完提议,“那我们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陆清河爽快答应说,“好。” 长街胡同道路偏窄,人力三轮车也只能供单向行驶。 沈长言把警车停在了胡同口外,便和陆清河二人步行进入。 六号胡同还在巷子的最深处,他们走的很快,到了转角处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砖瓦破裂声。 跟着便是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叫骂声传来。 “你个断子绝孙的老鳖汤,你要死啦你,我家小孩是有招你啦还是惹你啦。” 陆清河听见这动静,他立马快步上前。 转过胡同口便瞧见一个小孩子站在地上失声痛哭,眼角处有一点点被利器划破的痕迹,身旁站的是一位提着菜篮子仰头骂人的四十岁妇女。 “出什么事了。” “我的个天啦,还不是楼上那个狗杂种,我们家的小孩好端端在下头走路呢,那老鳖汤就故意把自己窗台上的花盆给推了下来,幸好我家崽崽命大哩,这要是砸着了脑袋那还得了?” 沈长言听闻,便仰头往上看去。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水泥小楼,唯独养了花的那一家人住在第四层。 很明显这地上被砸碎的那一片狼藉,就是他们家窗台子上少掉的那一盆茉莉。 沈长言抬头往上的那一瞬间,冥冥之中又似乎和某一股十分尖锐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但很快他又发现,楼上的窗户分明关闭严实。 陆清河检查了一下小孩子脸上的伤,他安抚妇人说。 “还好只是轻微的划破伤,不算严重,您还是快些找个诊所去给孩子包扎一下,免得留下疤了。” “可不是,这老不死的东西,要不是看他无儿无女过的可怜,我今天非得要叫他出来讨个说法不可。” 沈长言愣在原处,他还没从刚刚那道奇怪的视线中回过神来,便是听见陆清河在远处给他打了个响指。 待人回头,陆清河已经钻进了单元楼里的楼梯上。 沈长言问,“你去哪?” 陆清河手指拉着栏杆说,“高空抛物是违法的,我得上去跟那老爷子说一声。” 以往沈长言多是会说他多管闲事,或者不理会就自己直接走掉。 但是今天难得跟着陆清河一起。 陆清河一边往上走,还不忘一边和他解释说。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万一东西要是落下来要真把人给砸死了,那才是麻烦。” 沈长言慢吞吞的跟在陆清河的身后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陆清河说,“这哪能有这么坏的人,就算是真的有,我也不相信他会蹲在窗户口就等着有人路过,然后等算准了距离把花盆推下来就为了在小孩儿的脸上划一道口子。” 沈长言不接话,陆清河又说。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第6章 【消失的豆蔻6】 话儿说来有理,但这世上吃饱了撑的人又何其多。 在暗黑沉闷的狭小空间中,一道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口照进屋内。 人躺在床上,睁开眼,还能瞧见飘荡在空气中的细小微粒。 老头子咳嗽的厉害,像是有很严重的肺病,一阵儿接过一阵儿,就快要喘不过气。 陆清河快步跑到四楼,他抬手敲了很久的房门,但是没有人开。 “就是这家人没错。” 说着话,他还从楼梯口间的阳台向外望去,这个位置正好看到面对胡同还摆着好几盆花草的窗台。 沈长言靠在一旁不说话。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们已经听见了屋内的有人咳嗽的声音,但就是没人愿意给他们开门。 陆清河觉得奇怪,便又多敲了两回,然后喊道。 “有人在家吗?您好,我们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关于您高空抛物一事,我们需要和您做一下情况说明,麻烦开一下门好吗?” 陆清河嗓门大,这般动静,屋内之人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但对方就是死活不肯开门。 沈长言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陆清河觉得不服气,举起拳头又打算再敲一回的时候,却是对门那家人率先将房门给打开。 “请问是市公安局的警察同志吗?” 陆清河举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已经将头拧了过来。 他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婆拉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口。 “对,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陆清河说,“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阿奶说,“倒是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想问问六号胡同那边的那个命案破了没有呀。” 陆清河愣了愣,他看了沈长言一眼,这才说,“还没呢,不过您放心,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阿奶说,“哎哟,真是辛苦你们了,这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弄的大家伙儿都人心惶惶的,我们家娃娃现在连幼儿园都不敢去,这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宝贝。” “这……”陆清河哭笑不得,他说,“阿奶您放心,案发之后这附近一直都会有警察巡逻,幼儿园也是安全的。” 阿婆有些犹豫的说,“这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这要真出了什么麻烦,那时候再去提防可就晚了,我们老百姓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话毕,将头偏过去瞧了瞧对家那扇门,阿婆拿手指了指对面,并且放轻了声音说。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儿啊?” 陆清河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才说。 “啊,是这样的,这家户主涉嫌高空抛物砸伤孩童,所幸没有大问题,对方家长也没有要求负责,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需要上门提醒一句。” “哦哦。”阿奶点了点头,又悄悄同陆清河讲,“你们别找他了,这个人呀,脑子是有问题的哩。” 全程对此事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沈长言,听见这话,便突然站直了自己的身子。 他问,“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阿奶的表情有些畏惧,像是害怕对门屋里的人听见。 “你们是警察,我跟你们讲哦,那个家伙经常从楼上往下扔东西的,而且他常年不洗澡,屋子里都臭的要死的哦。” 陆清河吃惊,他紧张的说,“他经常这样,就没有砸伤过人吗?” 阿奶说,“这倒是没有过,有时运气不好砸到人,也是一下轻微的刮擦伤,遇到脾气不好的找上门来,看见他是个神经病也就走了。” 沈长言问她,“您认识这家的户主吗?” 阿奶摇头说,“以前是他的儿子和儿媳住在这里哩,不过后来年轻人出了事,孙女子又失踪了,然后这个老头子就疯疯癫癫的。” 沈长言皱眉,他问,“又是失踪?” 阿奶点头说,“也不怕和你们讲哦,咱们这一片的治安是差的很,人贩子更是要多猖獗有多猖獗,前段时间就在胡同口,连抢孩子的都有。” 陆清河看了沈长言一眼,他说,“这事儿不归咱刑侦队管。” 沈长言当然知道失踪案不归刑侦队管,但就今天一天不到五个小时左右,他就听见了两次「失踪」这个词儿。 这似乎像是某种暗示。 陆清河问阿奶,“他们家的孩子失踪后报案了吗?如果子女去世之后,失孤老人无人抚养,是可以申请政府补助的。” 阿奶摇头说,“这些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失踪这么大的事儿,应该也是报案了的。” “这可不行。”陆清河听来还有些担心,他立刻回头,又打算伸手去敲开那门,“失孤老人独居最容易出事了,他是不是在用这种行为发送求救信号啊?也许是中风?瘫痪?被人劫持?现在需要别人去救他。” 沈长言无语。 他一把将陆清河拦下,用胳膊夹着那家伙的脑袋就往楼下走。 回头时不忘招呼那阿奶一句,“最近不太平,您好生照顾自己和家中的小孩,没有特殊情况,尤其在晚上尽量减少出门的频率是正确的。” 陆清河被人按着头往楼下走,脚下的步子略有慌乱,他不满喊道。 “沈长言你干什么?” “你撒开我。” “不管那老人有没有事,我们作为警察把门敲开确认一下也没有问题的吧。” “没有问题。”一直到下了楼来,沈长言才放开了按住陆清河脑袋的手,他说,“作为警察,防患于未然,你做的非常正确。” 陆清河抖了抖自己的衣襟,他说,“那你把我弄下来干什么?” 沈长言又抬头看了一眼那缺少一盆花的窗台,他说,“这门是该要敲开,不过不该是我们来敲。” 陆清河听的云里雾里,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长言往前走,陆清河追上他。 “局里三番五次都在重申,不许暴力出警,你今天打人原本就是违反规定了,怎么现在听这意思好像还打算暴力破门呢?” “我打人了吗?”沈长言装傻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人了?” “对对对,你没打人,不过这事儿到底怎么个说法呀?” “这有什么难说的,你要担心失孤老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在对方不给你开门的情况下,你又不能暴力出警强行开门。” 陆清河点头说,“对啊,那我该怎么办,毕竟他爱往楼下扔东西这就是个安全隐患,这要是不砸着人还没事儿,这要是哪天砸着了,那岂不又是一桩潜在的刑事案件?” 沈长言说,“我教你一个法子。” 陆清河凑过耳朵去问,“什么?” 沈长言说,“咱们晚上回局里,你直接上六楼找禁毒支队,就说怀疑那老爷子精神恍惚不排除有吸毒的可能性,不出半个钟头,他们家那门不想开也得给强行给他开了。” “你这也……”陆清河拧起脸来,随即立刻坏笑着肩膀去撞沈长言道,“你这也太鸡贼了。” 陆清河说完,他又追上沈长言去,“不过报假警是严重浪费警力的行为,你虽然小聪明有,但这种行为可是坚决不提倡的啊。” 沈长言说,“我这是合理怀疑,有效消除后期可能会引发刑事案件的安全隐患。” 总之俩人谁都有理。 等忙完手里的活计,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早饭中饭都没吃,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原本商量的是找个面馆吃二两面条,结果还没等走到面馆就接了个传呼,沈长言找了小卖部给局里拨回电话去。 人董局亲自接的电话说。 “撤掉六号胡同的警戒线,让环卫工人清理垃圾,恢复周围居民正常生活及出行。” 陆清河就站在沈长言的身边,一字不落全听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沈长言就默默的再往刑侦队打了一个电话,让马跃通知所有人立刻到达第二案发现场。 毕竟一会儿天黑了,案发现场勘查起来有麻烦,而且夏天又是下过雨的时节,这堆垃圾垒在这处再不收拾,那臭气怕是真得熏了天了。 所幸二人一整天都在案发现场附近逗留,现在也没花费太多时间就赶到目的地。 沈长言弯腰进入警戒线内,他和已经到达的其余警员发布施令说。 “我已经通知环卫工晚上十二点过来收垃圾,现在是下午六点,留给我们最后勘查第二案发现场的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东西都按要求准备齐全了吗?” 你别说这垃圾放久了还真是有点臭。 原本做现场还原是没有这么着急的,但是市局接了无数的投诉,附近居民抱怨不堪,反复要求警察尽快解除封禁让环卫工将垃圾给收走。 沈长言站在垃圾桶附近和众人说话的时候,陆清河还抓着空隙的时间忍着臭气蹲在一旁啃了个大馒头。 马跃告诉他,“食堂的最后一个馒头,我自己捱着肚子饿都给你拿来了。” “放狗屁吧你。”陆清河无语,他说“这不分明是你刚才给沈长言,他不吃,你才扔给我的吗?” 马跃摸着脑袋嘿嘿笑着说,“我这不是知道他肯定不吃,所以虚晃一枪,这不到头来还是在你手上吗?” 陆清河气愤愤的啃着馒头,中途还不忘白了马跃一眼。 大家伙儿都是被紧急叫出来的,把市局上至50岁下至19岁的所有男性,以及这部分男性家中上至80岁下至3岁的男性都全部带来了现场。 有人拿了个布包交给沈长言说。 “沈队,根据测量,死者的尸身重量为13.3kg,我们一共准备了在体重范围内上下浮动不到0.5kg的三个模型,以及不同年龄段的男性共62人,请问现在开始做抛尸测试吗?” 沈长言双手叉腰,直挺挺的站在那处。 他个子高挑,身形也较为挺拔,胡同巷口内没有路灯,刑侦支队自己从局里抬出来的两盏大夜灯亮在此处。 明亮的白光将人的影子拉的远远,长长。 沈长言点头,他说,“开始吧,排好队一个个过来扔。” 说完又转回头去叫陈浩说,“陈浩,拿本子做好记录,每个人的身高姓名年龄和体重。” 陈浩站在一旁喊着,“沈队,准备完毕。” 沈长言正要说话,张安突然又从人群中钻出来同他讲。 “沈队,贺法医回来了,尸检报告做出来已经送来了咱们组。” 沈长言目视远方,他头也不回,只冷冷扔下一句。 “让她先等着。” 第7章 【消失的豆蔻7】 陆清河实在是太累了。 从早到晚,滴水未进,还得像只陀螺一样跟着沈长言不停的转。 他蹲在角落里啃完沈长言不吃的那个白馒头之后,就立刻排进了需要进行抛尸实验的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得按照年纪顺利进行模拟,借此来尽量还原凶手抛尸时的动作,高度以及力道。 这其中包括不停的改变位置和方向,甚至要单手抛,双手抛,从下往上抛,从右往左抛,等等,等等。 等到大家完成好所有工作,倒是正好把时间卡在了凌晨零零点的位置。 警方撤下警戒线时,所有人都还在不停的同环卫工人道歉。 “辛苦了。” “麻烦了。” 能载人的警车不多,唯独两辆也装上了大灯设备和送家中有老人和小孩的警员同志先回家。 像陆清河这样年轻力壮的小光棍就只能自己徒步和一众同事朝市局的方向走去。 他和马跃、陈浩、张安三个人一起。 沈长言已经提前离开,说是要先回去看一下尸检结果。 陆清河头疼腰疼脖子疼的,他走一路练一路,可这酸痛赶却怎么也摆脱不开。 马跃突然说,“咱沈队,到底是有对象没有。” 陆清河正甩头呢,听见这话,便停下了自己那只捏脖子的手,他说,“干嘛,问我?” 马跃说,“可不是问你,我就是想问陈浩和张安,那他俩能知道吗?” 陆清河反驳说,“那人家谈不谈对象,我也不能知道啊。” 马跃说,“这不你说的,人沈队和你从小一个大院儿里长大的青梅竹马吗,这你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唬人。” “我……”陆清河想了想,他说,“我俩确实是从小一块儿到大的,不过后来念大学就分开了,之后他们搬了家,再又回来宛城工作,好像没听见谁说过他有对象的事儿。” 陈浩问马跃,“咋了,你要给沈队介绍对象?” “害,我哪敢啊。”马跃说,“像沈队这种高知分子,家境优渥,一般人家的姑娘他哪能瞧得上。” 陆清河撇嘴,虽然没说话,但心里也在嘀咕。 “哪家姑娘瞎了眼的能看上他。” 严苛又刻薄,吃个饭都要挑你碗摆没摆正的毛病。 陈浩说,“介什么绍啊,现在都崇尚自由恋爱,咱沈队什么条件,有功夫担心他有没有对象,咱各位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张安说,“老陆,前两天楼下化验科的姑娘还在问你叫啥名儿呢。” 陆清河知道这事儿,但没理,也没去约会,就双手抱头骂了一句。 “管好你自己。” 马跃笑着伸手架在陆清河的肩膀上说,“咱老陆家条件也不差,不过沈队他真没对象。” 陆清河抬眼,他问马跃,“你老关心沈长言有没有对象干什么?你喜欢他呐?” “说什么呢,我是帮人贺法医问的。” “贺法医?”陆清河语气里带着疑惑,“四楼法医室那贺月云姐姐?” 马跃点头,他说,“嗯呐,咱局里除了她姓贺,除了她是法医,那还能有别人?” 陆清河说,“得了吧你,我看她恨不得掐死沈长言呢,还能关心他有没有对象。” 陈浩说,“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一般引起一个男人的注意,最常使用的途径就是,和他吵架。” “胡说八道。”陆清河嗤之以鼻,“那我回回看见你还想打你呢,我这也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害,我这说了你还不信。”陈浩说,“你来刑侦队比我们晚两年,你知不知道贺法医的师傅和咱沈队上一任直属领导是什么关系?” “父女啊!” “夫妻。” 陆清河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浩又说,“上一任法医室的主医和上一任刑侦支队的老队长,人俩夫妻关系。” “所以呢?” “所以沈队和贺法医,极有可能也会凑成一对儿。” 马跃点头,他说,“而且你们记不记得,上一次隔壁警务督察大队还在说呢,说那俩以前也是这么见面就喷了火的吵啊闹啊的,结果后来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 张安点头,他说,“我也觉得沈队和贺法医,极有可能。” “放屁。”陆清河说,“他俩绝不可能。” 马跃说,“你怎么这么笃定。” “以我从出生就看着他沈长言长这么大,我就知道,他……他绝不可能。” “这女人的心你都摸不透,你还想看透男人的心?” 马跃笑他。 陆清河不服,便嗷嗷喊道。 “我怎么看不透,难道我和沈长言二十几年的兄弟感情,还比不过你们几个认识了他几年来了解的深?” 陈浩说,“那要不咱打个赌吧。” 陆清河问他,“赌什么?” 陈浩说,“等咱这个案子破了,咱们四个凑钱买两张电影票,挨座儿的那种,一张送给沈队,一张送给贺法医,咱就瞧他俩怎么处。” 马跃说,“你小子这是不怕挨揍啊。” 陈浩说,“这有什么,咱又不是故意的,就一口咬定说是碰了巧了。” 说完还故意伸手来拍拍他陆清河的背脊说,“怎么样,老陆,敢不敢玩,这要是成了,咱四个那都是媒人,他俩结婚得给咱一人包个大红包的。” 陆清河说,“那要是不成呢。” 陈浩说,“不成,咱仨一人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这应该是一桩好买卖的,按照陆清河的性格都是要立马拍桌子定下来。 但是今天,他倒是突然有些忐忑。 以他对沈长言的了解,沈长言不像是会喜欢贺法医那样女孩子的人。 不对,不应该这么说,以他对沈长言的了解,沈长言这人就不会喜欢别人。 但是在那个当口又突然意识到,大家都长大了,而且他们中途还分开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陆清河不敢再说自己有多了解沈长言,何况男女感情的这种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法医室内。 “颜面和嘴唇上都有一定程度的出现青紫色,鼻腔内有不明绒絮,可以确认是窒息死亡没错,身上有虐待伤,多是殴打以及性侵所致,□□留有□□,省城现在是可以做DNA鉴定的,但前提是你们得找到凶手的DNA样本。” 陆清河一回市局就被人喊说,沈队让他立刻上四楼。 以前很少走神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心不在焉,站在沈长言的身后,思绪也就不知道飘去了哪个天边。 贺法医说完话,抬头去看沈长言。 沈长言却是盯着陆清河,突然问上一句,“你在干嘛?” 陆清河一个激灵,他抬起头来,“啊?走吧。” “……” 沈长言点头说,“走吧。” 陆清河原地愣住,他结巴两句,又试探着去问,“去,去哪儿?” 沈长言问,“你说去哪儿?” 陆清河像是个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他有些无助的将视线投到贺法医的身上。 对方朝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的报告说,“尸检结果,窒息死,唯一有价值且足够锁定凶手的线索就是死者体内留下的□□,但前提是你们得找到嫌疑人的DNA样本,我们才能把东西送到省城去鉴定。” “哦。” 陆清河傻愣愣的点了个头。 沈长言说,“没睡醒就去厕所洗把脸。” 陆清河这时候是巴不得能跑出去安静一会儿。 只是他刚出了法医室的门,便听见贺月云笑着在轻声和沈长言说。 “人家也许就是跑一天累了,你这么凶他做什么?” 陆清河跑的太快,导致他也只听见了这前半句话,之后沈长言说了什么,他就一个字儿也都不知道了。 洗完脸再从厕所里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凌晨3点。 陆清河折返回法医室,结果整个四楼的灯都已经全部熄掉。 他又回了三楼刑侦办公室,结果马跃又告诉他说。 “刚刚沈队下来说今天先到此为止,叫大家都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再来继续找线索。” “哦。” 陆清河点点头,他连工位都没来得及回去,就直接下了楼。 局里有提供在职警员停放车辆的车棚,陆清河出了警局大厅,深夜倒是吹走了不少白日里的闷热和燥郁。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小时候的关系是好的。 走哪去哪,形影不离的那种好,但是后来突然又坏了,走哪去哪,都恨不得掐死对方的那种坏。 陆清河记得,这种奇怪的情绪大概是从十三岁上初中的时候开始。 要说起是怎么坏的,陆清河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突然,突然就坏了。 他们会下意识的比赛,不论是比身高还是比成绩,抑或是体重也能拿出来比一比。 但是让人很为难的是,这些东西,陆清河全部都比不过沈长言。 然后他们逐渐变得有些陌生,是那种放学面对面碰上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同行的陌生。 再后来,沈长言大学期间,他们一家子就全都搬走了。 说的是沈叔叔工作调动要去首都,沈长言也许也会留在那里,再也不回来。 不过好在沈家的老房子没有卖,只是家具都已经搬空了,门上偶尔还会贴一些小广告和社区的公告。 陆清河大学寒暑假偶尔回家来,走到这门前,还会好心的替他们清理干净。 原本是做好了痛失竹马的准备,结果前一任的刑侦队长光荣退休之后,局里通知说会从外省招进专业的高知人才回宛城。 陆清河讲不清楚某天早上开门,然后扯着裤子准备去上厕所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从厕所里出来,收拾的体面又英俊的沈长言时是什么心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现在在停车棚里看见那个人一样。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个人的影子,还是被拉的斜斜的,长长的。 “让你洗把脸你怎么洗那么久?” 沈长言从陆清河的自行车后座站起身来。 第8章 【消失的豆蔻8】 “你,在等我?” 陆清河没想过沈长言会在这里。 还记得那个人刚刚回宛城工作的时候,陆清河也有想过大家都是旧相识,应该要比旁人再多亲近几分的。 但沈长言还是同十三岁那年之后一样,与他十分陌生。 唯独与别人不相同的只是,两个人凑在一起时,大概率会多说上几句话而已。 沈长言看见陆清河之后站起身来,他的自行车就在陆清河自行车的旁边,这时候抬手拍拍自己的座椅,毫不在意的说。 “看你刚才精神不太好,别是一会儿路上出了意外,我载你回去吧。” 陆清河看着沈长言,随即回绝,“谁要你载。” 话毕长腿一迈,便是跨上了自己的「坐骑」。 局里提供的宿舍倒是不远,骑车大概也就十来分钟而已。 陆清河脚下蹬着脚踏,慢吞吞的,很快也就被沈长言追了上来。 大路上的路灯昏暗,暖黄,沈长言就在他身边,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一定的速度慢行。 陆清河不说话,沈长言也安安静静。 这样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他们回了宿舍,陆清河在传达室大爷那里拿回了自己早上跑丢的那只拖鞋,然后两人再各自关上房门以后。 窗户还是大打开着,早上自己出门时雨还下的正大。 陆清河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忙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枕头。 果然,湿的透透的。 “喂,沈长言,开门开门。” 诡异的沉默只持续到从市局到回家的这段路中,陆清河便是绷不住了。 他偶尔也会去想,明明曾经也是很好的伙伴,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甚至有时候还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揪住沈长言的衣领子问,“我是不是欠你钱忘还了?你说,我现在双倍还你,咱俩还是好朋友成不成?” 说是记不得,但多少还是有一点点思绪在,陆清河至少是知道,在这段关系里,是沈长言先退步的。 被人连砸了四五下房门,沈长言才慢吞吞的来将房门打开。 屋里子亮着一盏台灯,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子上的本子是摊开的,还有一只拔了盖的钢笔。 陆清河看见沈长言,张嘴便是一句。 “给我一只干净的枕头。” “没有。” “别瞎说了,你能只有一只枕头?” 沈长言沉默了两三秒,又问,“怎么了?” “害。”陆清河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说,“昨晚上太热,我睡觉就没关窗户,后来下了雨,早上我又跑的太着急,现在床单被罩全被雨给淋湿了。” 沈长言冷眼看了陆清河一小会儿,随即果断的说,“活该。” 说完想关门,陆清河不服气,便一把将门板给推住。 他喊道,“你有没有人性呐!” 沈长言说,“出门带伞,下雨关窗,这都是常识。” 陆清河说,“我知道是常识,可我那不是,我是早上出门走的太急才没关的。” “关个窗户用的了你多少时间?打湿了正好,打湿了给你长点儿记性。” “我……” 陆清河气急,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沈长言对面的那扇门却是突然被人打开。 一位交警队的男同事伸手揉着自己困倦的右眼,他问,“老陆,大晚上的不睡觉搁这嚷嚷什么呢。” 陆清河回头,他说,“我找沈长言借枕头呢。” 交警队男同事问,“借枕头?你枕头咋了?” 陆清河说,“害,早上出门跑的急,没关窗户,这不是枕头被雨给淋湿了吗?” “哎哟,你看你这马大哈的,枕头都湿了估计床单被罩什么的也全湿了吧。”男同事说完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床,他说,“要不来我这凑合一晚上?” 陆清河嫌弃说,“谁要睡你那狗窝。” 男同事说,“哎哟祖宗,我还没嫌你那狗窝呢,你爱睡不睡,反正睡了湿被子湿枕头感冒的人也不是我,到时候别叫我给你买药啊。” 说完,男同事便准备把房门关上。 陆清河见状不好,忙喊道,“别别别,你等我,我先去把我床上的东西晾起来再过来睡。” 说着话,陆清河便是松开了推住沈长言房门的手掌。 这一整栋楼上上下下,少说也住了一百来号人,大抵是除了沈长言也都不是什么讲究的。 大家都是一帮臭汉子,平时光个膀子,穿条内裤跑上跑下的也大有人在。 陆清河是不在乎,和谁睡不是睡呢,这不总比晚上睡硬床板要来的舒服。 于是正在他转身打算往回走的时候,身后却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再用力把他给揪了回去。 “诶诶诶?” 陆清河手脚乱挥,险些没坐个大屁股墩儿。 他只听见沈长言说,“东西用完了洗干净再给我还回来。” 然后陆清河的手上就堆了厚厚高高的两床棉絮和干净的被单被罩,以及一只全新的枕芯。 脑子里的思绪从「你怎么不早些给我」到“你给我拿这么多干嘛?”为止。 陆清河说,“这是夏天啊大哥,你给我这么厚的棉被我怎么盖。” 沈长言却没理他,只「嘭」的一声将门给拍上。 陆清河回过头,交警队的男同事也跟他一样脸上带着几分莫名其妙,二人相视一眼,陆清河结巴着说。 “那,那我,那要不我自个儿睡?” 对方回答,“那,那你,那你还是自个儿睡吧。” 跟着便也把这房间门给关上了。 后半夜临近天亮的时候,气温又开始逐渐升高起来。 沈长言给陆清河的是一套冬天用的棉被,非常的厚实,哪怕只是让人拿来当床垫用,也热的人浑身冒汗。 陆清河一晚上翻来覆去的都睡不好,还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第二天早上还没睁眼,耳朵就先听到了「叩叩」的礼貌敲门声。 这让人还有些在睡梦中的感觉,毕竟整栋宿舍大楼,除了沈长言,其他人都是和他陆清河一样「哐哐」砸门。 “干嘛呀?” 陆清河有些烦躁,短袖大裤衩,还伸手扯着乱糟糟的头发才将门打开。 沈长言已经打理妥当,照常的白衬衣和黑西裤,帅的发光。 陆清河愣住,他看着沈长言,气势显然没有之前那般嚣张,只随即又问了一句。 “干嘛?” 沈长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说,“上班。” “大哥这才六点啊。”陆清河崩溃了,他回头指了指自己床头那只传呼机说,“早上六点,局里规定不八点半才上班吗?” 沈长言说,“今天不回局里,我们去走访一下死者生前共同玩耍过的朋友。” 陆清河还是没从起床的劲儿里缓过来,他喊道,“可是,可是才六点呀,你这么大早往人家屋里跑,人家不骂你呢?” “走过去,时间差不多的。” “就算路上走一个小时,到地儿也才七点呀。” “我……” 沈长言一时之间接不上话,陆清河就这么愤懑的将他盯着。 二人僵持许久,僵持到陆清河连门都不想关就打算回去睡觉的时候,沈长言才憋出一句。 “我们一起吃早饭,然后再去走访。” 陆清河将人盯着,好半天才说,“谁请客?” 沈长言应声,“我。” 陆清河原本也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他是情愿再多睡十分钟的,但是今天难得沈长言开口,他当是给对方一个面子。 宛城的早上六点,其实也没有算是很早,至少街边不少铺子稀稀拉拉都开了门。 陆清河耷拉着脑袋坐在街边,他听着自己身后「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响,和早餐铺子隔壁那家修车铺子养的狗叫。 沈长言从早餐店内走出来说,“只有豆浆油条和小笼包,我都点了一遍。” 陆清河忙同他讲,“我那碗豆浆别给我放糖啊。” 沈长言原是打算在小凳子上坐下的,结果一听这话就愣住了,他又站起来说,“那我再去给你点一碗新的。” “诶诶诶,别别。”陆清河把他叫回来,“加了就加了吧,加了也没事儿。” 沈长言又坐下,他说,“我记得你以前喝豆浆都是要加糖的。” 陆清河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沈长言没接话,只点了点头,嘴角边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来。 他的笔记本上总共记了六个孩子的姓名性别和地址,陆清河从小在宛城长大,对这片儿比沈长言熟悉多了。 于是拿了纸拿了笔,按照由近到远的顺序给这些孩子们依次排了个号。 再按照顺序挨家挨户的敲了门。 这其中有配合的,也有不配合的,有希望警方尽快破案的,也有害怕警方吓着孩子的。 “这我们不知道,我们真不知道。” “我们家孩子和那穆家的外孙女儿也不熟。” “这些小孩子记得什么啊,每天出去玩玩就回来了,他们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陆清河站在单元楼下喝冰水,他和沈长言讲,“老子过来的时候就想过不顺利,但是他妈的没想到这么不顺利。” 人已经快累死了,陆清河又是个多汗的体质,他双手撑在这石台子上,一瓶水灌下肚子,人都快要虚脱。 倒是沈长言显得冷静不少,这人周身自带阴冷气场,额头上一滴汗没有不说,就连喝瓶矿泉水的模样都显得比陆清河优雅不少。 沈长言说,“休息一会儿,还剩两个。” 陆清河说,“还去啊,万一人还是不给咱开门怎么办?” 沈长言说,“没开门的我都记下来了,一会儿再折返过来回访一遍。” 陆清河崩溃,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绝望的抬头看了看这炎炎烈日。 “行,走吧。” 第9章 【消失的豆蔻9】 案发地点周边人员密集,地形复杂,单是沈长言划出来归属搜查范围内的区域就有二十多条胡同,少说也居住了几千来人,素质参差不齐。 “什么滚犊子警察,那穆家人平日里不做好,在外头得罪了人,惹得仇家上门,害死自家孙女,这破烂子事跟别人家有什么关系?” “目前案件没有进展,受害人也是无辜被害,何况周围邻居都说穆家为人不错,在警方还没有调查出前因后果之前,任何无端揣测和议论都是对受害者家属的二次伤害。” “伤害不伤害的,我还管得着他们?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赶天儿的正事不干,就会来骚扰平民百姓,滚滚滚,赶紧滚,一会儿再吓着我家孩子,我可跟你们没完。” 名单上最后一户,也是众人一致告知警方说,这是死者穆朵生前最为交好伙伴的家庭住址。 本以为碍着人情多少也能问出些什么,可哪知道上门就遭人这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阿奶带着情绪「嘭」的一声将房门给拍上。 陆清河险些被误伤,他无奈,吃了闭门羹,只好回头来问,“这怎么办?” 沈长言双唇紧抿,他原地站了几秒,又走上前去伸手敲门。 陆清河靠在一旁说风凉话,“你这是几个意思,难道我敲门人家不开,你敲门人家就要开了吗?” 沈长言也不与他争论,眸色微沉,手下力道逐渐加重,这样持续敲了大概十来分钟后,那阿奶才受不了又打开门来骂他们。 “叫你们快点走你们听不懂吗,一直敲一直敲,敲个鬼呐你敲,这都快一点了我们家小宝该睡午觉了,你们赶紧走听见没有,再敲门我可往外头泼水了啊。” 沈长言瞧准时机,伸出手去用手肘卡住门边,用力往外一撑,这门就被抵开半寸。 他镇定自若说上一句,“第一次警告。” 阿奶愣了一下,然后问,“你警告什么警告,我可是先警告你了,再不走我明天就去公安局门口拉横幅,欺负人还欺负到我小平民百姓的身上。” 沈长言阴沉着脸,对阿奶的话充耳不闻,他又说上一句,“第二次警告。” 许是这家伙长的就有几分「秉公执法」的模样,脸上又刻着「正义」这两个大字儿,在气势上始终是有几分吓人。 阿奶结结巴巴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索性使了力气与他掰扯起这门框来。 只一年长妇人,又哪里是他沈长言的对手。 于是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陆清河突然反应过来,他忙上前一步说。 “沈队,要我下去叫兄弟们上来帮忙吗?” 这话说来有歧义,阿奶一惊,便问他,“叫什么人,帮什么忙,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啊。” 陆清河说,“我们当然是警察了,依法办案,很抱歉,您三番两次阻碍执法,按规定,是要收容拘留三至十五天的。” “我什么时候阻碍你们执法了?” “在明确你家孙子与死者在案发前一天一同在小广场玩耍过的情况下,您拒不配合警方例行询问,并且言语恐吓,这就是阻碍执法,如果情节极其恶劣者,也可定性为包庇凶手罪。” “你们可别乱说啊,这大嘴巴一张就来给人定了罪,胡说八道我可是要投诉你们的。” 陆清河嬉皮笑脸的像个小流氓,只由沈长言冷脸吩咐一句,“去把人都叫上来。” “好的沈队,我这就下去叫人,要实在不行,我看这门咱直接给她拆了,省得折折腾腾一下午,敲的人手疼。” 沈长言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阿奶喊道。 “拆什么门,你们要拆什么门,我们家这门可是今年刚给换的新门,防盗的,贵的要死,拆坏了你们可得给赔。” 沈长言说,“办案过程中物品损坏,局里有统一的赔付标准,到时候会有专人来与您接洽。” “你们真要拆我家门呐,你们凭什么?” “在反复告知办案需要的情况下,您依旧拒不开门,并且言语辱骂刑警,我现在合理怀疑您家中或许有一些重要的案情突破点。” 说到这里时,沈长言顿了一下,然后又加重了语气。 “比如警方至今还未找到死者受害时所身着的衣物。” 阿奶急了,“你不要胡说八道的哦。” 沈长言索性松开扣住对方家门的手指,他后退一步,吩咐陆清河说。 “去找人上来拆门。” “是。” 陆清河应着声儿就往楼下跑。 只是步子还没能跨出太远,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喊。 “这大白天的遇见你们真是倒霉,问话就问话吧,可不许和我们家小宝胡说八道什么,要是吓着我家孩子,明天一早我也带上人去把你们公安局的门全给拆了。” 这话说出来就算是松了口,陆清河乐呵呵的回头,却瞧见沈长言已经毫不客气的进了人家家门。 小朋友坐在沙发上,看见有陌生人进来立马站直了身子,跟着躲到了自家奶奶身后。 陆清河朝那孩子招手说,“小朋友别怕,警察叔叔是来保护你的。” 小孩从阿奶背后探出一只眼睛来,踌躇许久才喊上一句,“穆朵不是我杀的,警察叔叔你们别把我抓去坐牢。” 沈长言听完这话便回过头来,他问,“谁说穆朵是你杀的?” 小孩只听见这话,嘴巴向下一撇,便是不由分说的「哇哇」大哭起来。 陆清河忙上前去蹲在那小孩儿的面前,又是给人擦眼泪,又是将孩子抱起来拍着背脊轻声去哄。 “别怕别怕,没人会抓你去坐牢的,警察叔叔只问你两句话好不好。” 小孩子还是在哭。 沈长言却像是听不见,他只朝着孩子的方向再走上两步,然后又问,“是谁说警察叔叔要抓你坐牢,又是谁说穆朵是你杀的?” 这家伙总是不能正确认识到,由于自己周身气场所引发的连带压迫性,别说是个小孩儿了,就是刑侦队私下里聚餐,都会有人会偶尔说上一句。 “沈队实在是太吓人了。” 陆清河还没来得及叫沈长言收敛些,这家奶奶便是又气愤愤的要赶着他们走。 “你们这帮死人真是讨厌,叫你们别吓咱家孩子,别吓咱家孩子……” 老人家上前来赶,沈长言却是不依不饶。 他一把将人小臂抓住,再追问一句。 “是谁和孩子说的这些话?” 阿奶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道,“这谁知道他在哪里听来的,你们快走吧,快走吧,这事儿真跟咱们家没关系。” “这家只有您和孩子两个人住吗?” “还有孩子的爷爷。” “他爷爷人呢?” “老头子每天都要出门打牌,今天早上八点多出去就没回来了,一般是要下午六点才到家的。” “那孩子父母呢?” 阿奶看了看被陆清河抱在怀里哄的小孩,然后说,“他父母在外地打工。” 沈长言说,“你撒谎。” 见阿奶不停的躲避自己的视线,沈长言便又讲。 “这是一间两居室,我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两个房间的床都铺的很整齐,而且都是垫的凉席,现在天热,如果不是两张床都有人睡的话,您应该不会特地给另一张床也放上凉席吧。” “我,我们家三个人,睡两张床有什么奇怪的?” “那么请问是您和孩子睡一张床,孩子爷爷自己睡一张床吗?” “对,对啊。” “您又撒谎。”沈长言沉下脸来,像是失了耐心的模样。 他说,“这里有两个卧室,一个卧室的床上放着两只枕头,另一个卧室的床上放着一只枕头,而那架有两个枕头的床上,两个枕套的颜色是有明显沾染汗渍所以发黄的痕迹,这一点可以证明两只枕头的那张床上是常年有人使用,而单独只有一只枕头的床上,枕套却十分干净,您知道这个代表什么吗?” 陆清河抱着孩子在一旁接话,“说明单只枕头的那张床虽然也有人睡,但是居住的人却不常回家来使用。” 沈长言点头,他说,“说的没错,而且正常来讲,就算是小孩子,头汗也不可能那么大吧,所以两只枕头的那间卧室,是您和您家老头子一起住的对吗?” 阿奶说不出话来,沈长言却只喊着陆清河说。 “陆清河,去隔壁问一下邻居,这家人的儿子在案发当晚回过家没有。” 陆清河抱着孩子出了门,但是很快又回来,他贴在沈长言的耳朵边上说。 “人家也说不清楚,只说是这家确实有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儿子,偶尔回家又偶尔不回家,案发当晚回没回来过人家也没注意。” 沈长言点头,他说,“您儿子回家后让他来一趟公安局吧,带上您孙子一起。” 阿奶喊道,“警察同志,您可千万别冤枉我们啊,穆家那外孙女被害真的跟我们家没有关系,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沈长言也不多做逗留,他只管往外走。 “明察秋毫的前提是,您得先给我说句真话。” 从楼上又下来,刺目的阳光还是没有半分消散的苗头。 陆清河靠在这水泥墙面上躲着太阳,等这阵子大汗散去之后他才说。 “沈长言,这不是你问话的风格呀,今天怎么就说这么两句就走人了?” 沈长言也靠在一旁,他说,“张口第一句就是谎话的人,你就是再多问她们一百句,也大概率有九十九句都是假的,再说这天儿这么热,我在屋子里和她费那劲做什么?” 陆清河说,“害,你也别太疑心,人家就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阿姨,能做什么丧心病狂的狠心事儿,再说真能犯这么残忍杀人案的人,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抓住把柄?” 也不是陆清河看不起人,就那老阿姨说话做事错漏百出的模样,说难听点就是说谎话都不打草稿,就这,她要是真杀个人,那看见警察还不得尿裤子? 沈长言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办案过程中,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的疑点。” 陆清河撇嘴,但还是点头认可说,“对,现在还剩最后一家人,咱走吧。” 沈长言纹丝不动,他说,“再等几分钟吧。” 陆清河笑他,“怎么,你还热呀?” 沈长言摇头,他说,“再等个十分钟,咱们上楼去找一下他们家隔壁的邻居。” 陆清河说,“我都问过了,不过看邻居的态度,好像也不太喜欢他们家的模样。” 沈长言说,“你抱着人孩子过去问,邻居多多少少会碍着面子有几分保留,再说大家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难听,还是等等吧,再等等咱俩一块儿上去问。” 第10章 【消失的豆蔻10】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这楼下站足十分钟再折返。 沈长言低头盯着自己腕上的手表,他一分一秒数过去,精准计时。 却是陆清河歪歪斜斜的靠在身后的水泥墙上,被这热浪一烘,困意上头,险些睡了过去。 但很不巧,就在沈长言数到第6分28秒的时候,楼上突然响起一道沉闷的关门声,再伴随着忙碌又急切的脚步,下了楼来。 沈长言侧目,随即一把捂住在身边快要打呼的陆清河的嘴,然后拽着他躲向墙面转角的另一侧。 虽是热天,但冷不防的突然被人这么袭击,许是职业病,陆清河下意识就要自我防卫。 挣扎之中两个人抱的更紧了些,沈长言生怕陆清河出声,于是便把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干燥闷热的空气夹杂着一些男人咸湿的汗味,抵抗的双臂交接处贴着对方的温度。 陆清河一怔,在意识到「袭击」自己的人是沈长言之后,他忙一把将那人给推开。 沈长言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清河没说话,带着几分疑惑悄悄将脑袋从那墙角边探了几分出来。 七月,盛夏,中午1点左右,正是阳光最强烈刺眼的时分。 刚刚还和陆清河他们在楼上激烈辩论的阿奶,这时候便急匆匆的抱着自家孩子冲进烈日之下,跑出了胡同口去。 陆清河问,“她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沈长言摇头,他只说,“先跟上去。” 长街胡同十二号,半拉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茶铺和麻将馆。 远远便能听见洗牌扔牌和输牌之后的叫骂声。 男人女人们全部围坐在这一张张的方桌之上,大多数人嘴里都咬着香烟。 整条长街,似乎都弥漫着浓厚的烟草气息。 抱着孩子的阿奶一路跑来,顺着一条已知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自家老头子。 小孩已经趴在她的身上睡着了,阿奶也急色匆匆的埋头伏在那老头的耳边说了一阵儿话。 “那俩在说什么呢?” 陆清河远远躲着,他视力好,老远也能将人面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回头问沈长言说。 “这家人也太奇怪了,警察例行问话而已,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她们又是说谎,又是隐瞒自己儿子在家的事实,然后大中午也不怕中暑都要往外跑来给老头子通信,这到底是在隐瞒什么?” 沈长言站在陆清河的身后,他说,“还能隐瞒什么,不就是隐瞒自家干那点儿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被警察发现吗。” 陆清河又认真把那两人给看了一遍说,“可这俩,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得出这种案子的人。” 沈长言定定朝那个方向看去,他说,“人不可貌相。” 待到这句话毕,老爷子才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麻将。 他大概是与同桌牌友解释了两句,随即便与那抱着孩子的阿奶一起跑去前方小卖部拨打了一个电话。 陆清河回头来问,“要不要去找他牌友问几句话?” 沈长言摇头说,“别去,等他打完电话再说。” 倒是所幸听了沈长言的话,那老爷子电话打不过两分钟就又欢欢喜喜的折返回了牌桌。 这要是方才按着陆清河的意思往前去问了,估计这会儿两边碰了面,那还不得尴尬死。 “那咱们现在做什么?”陆清河问沈长言,“继续蹲守?还是回去找邻居问话?” 沈长言摇头说,“我们先回局里,等明天换马跃和陈浩再过来问。” 沈长言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了,陆清河追上他。 “那我又去做什么?” 两个人走出两条胡同口,陆清河又突然停住了脚,他喊了一句,“沈长言。” 沈长言回过头来。 这个时间点,除了摆摊的小贩外,菜市场几乎是没有人的。 但陆清河目光所至的地方,就在菜市场路口进门处的一片烂菜叶子堆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一个断了手的孩子,就跪在这入口的大门边。 女人膝盖前摆了一张大大的白布,白布上是用红笔写了洋洋洒洒一篇小作文,但沈长言只看见了一句。 “请救救我的女儿!” 沈长言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清河就已经走上了前去。 这家伙素来不会袖手旁观,最爱路见不平,沈长言无奈,也只好跟上。 “大姐,您家孩子是什么病呀?” 陆清河走到那女人跟前蹲下身子来,他粗略的扫了一边这白布上写的东西。 大概内容就是孩子父亲意外去世,孩子又身患重病,自己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但还差一笔巨款才能给孩子治病,现下负债累累,无奈之下只能走上乞讨这条路,祈求各位好心人帮帮自己。 陆清河是好心的,这些年他挣的也不多,不过瞧见这些可怜人也还是会施舍一些。 那跪在地上的女人怯生生的抬头瞧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手里用包被裹住的孩子露出了一点给陆清河看。 “这?” 陆清河瞧见一惊,便回头去看沈长言。 沈长言就在他身后,看见那只断了左臂,身上也密密麻麻长着湿疹和脓疮的孩子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陆清河有些急切的问,“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 女人说,“好心人,求求你施舍我一点钱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死了也没有关系,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求您给我一点钱,就一点,让我给孩子买些奶粉吃,再买些药膏擦。” 陆清河听完,便忙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些纸币来。 他说,“我也没有多少钱,这些你先拿着,不过你们这种情况这么困难的话,可以去找政府救助啊,跪在这里要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来来来快起来,我带你们去公安局备案。” “不用了小兄弟,不用了。” 女人一听陆清河的话,便抱着孩子往后瑟缩半分。 陆清河伸出去拉人的手僵在半空,嘴里还不停在安慰对方说。 “您别怕,您这事儿是有更好解决的法子的,就算到时候看病真要大数额的钱,我们公安局的在职警员也会带头给您捐款。” 女人像是听出了什么,她抬头去看陆清河。 陆清河还客客气气的同她说,“我们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这家伙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您起来收拾收拾吧,我们带您回公安局。” 沈长言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女人手里那个乖巧安睡的孩子身上。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们就不麻烦你们公安局了,今天我也讨到不少钱,我该带孩子去医院了。” “诶诶诶。”陆清河将人拉住,他说,“您这反复一天天的出来讨钱也不是个法子,现在天还热着,过几天天冷了又要怎么办,您跟我去局里解决一劳永逸呀。” “我,我。”女人支支吾吾,眼神躲避,她说,“明天我自己来好了,今天时间有些晚,我该带孩子去医院了。” “这要实在不行我们送您去吧,给孩子看完病要是钱不够,咱们沈队也能帮你们补贴点儿。” 陆清河猜,他没钱,但是沈长言身上肯定是有钱的。 说完,还不忘用胳膊肘去撞了沈长言一回。 陆清河说,“你说对不对,沈长言。” 沈长言不爱管这些闲事儿,但是从刚才踏入这个菜市场的第一步开始,他就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这时候听见陆清河的话,他便是站在身后冷冷一句。 “对。” 陆清河说,“您看,咱沈队都发话了,您别担心麻烦我们,我们是警察嘛,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来来,孩子给我来,咱们先去医院,再回局里备案怎么样?” 女人迟疑,她半推半就的被陆清河从自己手中把孩子抱走。 嘴里支支吾吾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沈长言突然从身后伸手抓住陆清河的肩膀,然后将他拉至自己的身后。 几乎是没有迟疑的伸手拉过了女人的手来,沈长言手里拿的那只明晃晃的银镯子就扣上了那女人的手腕。 “我建议您还是跟我们先回公安局去备案吧。” 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难过,像沈长言和陆清河这样家庭条件还算过得去的,那都不知道是祖祖辈辈努力了多少年才积攒下来的一点儿成果。 路上讨饭的,偷抢盗窃,日子过不下去走投无路的大有人在。 陆清河原也是没有怀疑,见到沈长言将人铐住的时候,他正要开口,便听见对方和自己说。 “你先带孩子去医院。” 陆清河低头看了看还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小家伙,他抬头问沈长言,“你铐人家干嘛?” 沈长言说,“拐卖幼童,你说我该不该铐她?” “拐卖?拐卖幼童?”陆清河差点儿没咬着自己的舌头,他说,“沈长言,你这么确定?这要带回局里去人家不是拐卖幼童的,那你要被董局处分的。” 话音刚落之际,那被沈长言铐住的女人就突然卖力挣扎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拐卖幼童,我就是孩子的母亲,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大不了刚刚给我的钱还给你们好了,我要带孩子去医院的,你们快放开我,不要耽误孩子的治疗。” 女人像发了疯似的要挣脱开,但奈何沈长言抓她抓的紧。 陆清河怀里的孩子原是睡着,但这时被人惊醒,只将自己眉头拧住,便是「哇哇」放声大哭起来。 女人还在喊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说我是拐卖孩子的,你们才是拐卖孩子的吧,光天化日之下从我手里把孩子抢走,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抢孩子啦。” 这喊声惊扰了不少趴在摊位上睡觉的小贩,很快这菜市场入口就挤挤攘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来。 “你们是谁啊。” “怎么光天化日抢人孩子。” “这女人也搁这跪好几天了,把孩子还给人家。” 陆清河着了急,便忙从自己衣兜里掏出警员证件来。 他说,“我们是宛城市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我们不是来抢孩子,是来帮她的。” 第11章 【消失的豆蔻11】 这话讲出来,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肯信。 有摊主反驳陆清河说,“前两天也是来了个男的说他是警察,结果就把徐老太的外孙子给拐走了。” 周遭一众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陆清河急的满头大汗,他说,“我们真是警察,市公安局的在职刑警,这本儿上都写着的,这哪还能有假。” 围观摊主又说,“现在伪造证件有什么难的,就这玩意儿,我一分钟能做八个。” “再说上回抢孩子那个,人家比你俩看着像真的多了。” “就是,人那还穿着警服戴着警徽呢,你俩就一个证件是要拿来糊弄谁?” “而且我看这俩长的就不像什么好人,人家是当众拐孩子,他俩是又抢孩子又抢女人,光天化日当我们不存在,来啊兄弟们,咱大家伙儿直接把这俩给扭送派出所去。” 话毕,众人便是一拥而上。 沈长言倒是也没有反抗,他唯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这孩子和女人一起带到派出所去解决问题。 要说来如今这个年头治安的确不好,人贩子猖獗无比,家家户户有小孩的都对这帮蛇虫鼠蚁痛恨无比,沈长言和陆清河算运气好的,没被人毒打一顿才送到派出所来。 两人被人民群众抓着一进派出所的门,就有热心同志开始嚷道。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们今天逮到人贩子了。” 这话一说出口,差点儿没把陆清河给憋晕过去。 他这一路来费尽了口舌的都在解释,自己真是警察,真不是人贩子,可是压根儿就没人肯信。 何况自己平时的工作地点在市局,片区的派出所他们也很少接触,而且就算有接触,那也是有特定部门,特定的接口人在做对接。 这门口接待的民警是一个比一个脸生,陆清河想找个人求救他都找不着。 于是没了办法,他们只好在当地民警的热情邀请之下,一起被送进了审问厅内暂时关押。 “我真不是人贩子,我真不是,我有证件,我真是宛城市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我叫陆清河,他叫沈长言,你们要实在不信就给咱董局打个电话,让我们公安局的领导来领人行不行?” 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千百遍,沈长言都听的耳朵长茧,陆清河也还没闭嘴。 来做笔录的同事满脸冷漠,充耳不闻,只例行公事的拿着纸笔来问。 “姓名,性别,年龄。” 陆清河一头又砸在了这桌子上。 “陆清河,男,25岁。”话毕还不死心,于是又重复一遍,“我真是警察,我真是市局的刑警,你能不能叫一个你们片区和市局来往比较多的人过来,我们见个面,碰个头你就清楚了,你现在做这些记录没有用啊。” “得了吧。”那做笔录的小哥头也不抬,“看你俩人模人样的,装警察装的还挺像,人市局的领导能在胡同口的菜市场去抢孩子抢女人?” “我们不是在抢孩子抢女人。”陆清河快被无语到死,“是那个孩子病的严重,女方又没有抚养的经济实力,我们是在建议他们来公安局备个案,然后申请政府援助。” 小哥冷笑一声,压根儿也就没有信。 他提笔把陆清河的信息登记完毕后,又转头来看沈长言。 “你,姓名,性别,年龄。” 沈长言坐在那处没有答话。 小哥有些不耐烦了,又问,“问你话呢,姓名,性别,年龄。” 沈长言拿手敲敲桌面,周身气场带着几分阴冷,这时候只开口说,“叫张岩过来。” 小哥一愣,心里琢磨着,“哟,这小子还认得张岩呢。” 而后装没听见,只嚷嚷道,“叫什么张岩,问你话你就给我好生回答,搁这儿装什么犊子你给我装。” 陆清河见状忙一把按住那小哥的手,友情提示说,“要不您还是,先把张岩给叫过来再骂咱沈队?” “沈队?”小哥迟疑,而后往椅子上一仰就笑着说,“你俩这戏演的是真挺像啊。” 陆清河说,“我真的劝你先去叫人。”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见审问厅外有人过路的脚步声。 “这人贩子必须逮一个给我收拾一个,他妈的实在是太猖狂了,最近群众报案的孩童失踪案就有十几起,一个没找回来不说,丢的还越来越多,这事儿必须尽快想办法给我解决,这要是闹大了我们没法跟上头和人民群众交代。” 脚步声走到审问厅前便停了下来,跟着「吱呀」一下扣动把手的声音响起,陆清河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听见有人喊他说。 “哟,这不是咱陆哥吗?”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张岩一进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陆清河,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和对方握住,下一眼便是又瞧见了沈长言。 “哎呦,哎呦,沈队,哎呦,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下来的?您,这是下来视察工作来了?” 沈长言双手抱臂,胳膊还被人强行给拉出来再将手指给握住。 张岩挤着笑脸说,“还是为了六号胡同那个垃圾桶女童的案子?” 沈长言不接话。 他只是慢悠悠的将自己的视线从被张岩握住的那只手,又慢慢挪到了面部表情已经由十分悠闲演变成了扒门口做惊恐状的小哥身上。 要不说这人小气又爱记仇呢。 陆清河都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被解救了,就听见沈长言阴森森的声音自耳旁响起。 “沈长言,男,26岁,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任一级警督。” 那问话小哥险些一头栽倒在这地上。 不出一分钟,严肃安静的审问厅内立刻变得欢声笑语,众人齐聚一堂。 飘着热气摆放在桌面上的茶水,热情女同志送来的瓜子和糖果,各部门平常和市刑侦队有交集的人全部过来和他沈长言打了一遍招呼。 只有刚才那问话的小哥扒在审问厅的门边,还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给他沈长言点一支烟。 “咱们沈队是高知分子,专业人才,董局特意从首都请回来的刑侦专家,专门给大家伙儿指导工作来的,我们所里的同事,平时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回难得您亲自来,大家难免都有些小激动。” 张岩坐在沈长言的对面,搓手说着些客套话。 “这次认错人实在是很抱歉,但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们所里来的新人对工作的严谨和认真程度,为了以后尽量避免这些误会,所以我们诚挚的邀请沈队,以后有事没事都可以来咱们片区都走动走动,指导一下工作,也促进一回上下的情感交流。” 陆清河陪着假笑,却也不好驳人情面。 只是沈长言好半天不说话,直到刚刚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还没来得及开口。 张岩又立马说,“您在市场口抓住的那个女人和小孩我们已经做了正规流程的扣留,不过那孩子好像有些发烧,所以现在已经给送去医院了。” 陆清河在一旁听着,心里只琢磨。 这家伙估计快升职了。 沈长言点头,明显对这样安排感到非常满意,他说,“我能问那个女人几句话吗?” “可以可以。”张岩连忙点头,然后起身示意自己身旁的警员说,“快去把人带过来。” “不用。”沈长言站起身来,他说“我过去问。” —— 审问室空间狭小。 木制的桌椅使用年限长久,看起来也显得有些破烂。 陆清河口渴的不行,他站在外间一口气又灌下了两杯凉白开,这才跟着沈长言进门。 落座的时候还因为是旧椅子有些摇晃,所以险些给摔了。 沈长言想伸手,但侧过头去的时候陆清河已经一把抓住桌沿边又坐稳了身子。 于是他将手指握拳按在了桌面上。 陆清河松下一口气,余光瞥见沈长言,总觉得那人刚刚在瞪自己。 张岩陪坐在沈长言的身旁问,“沈队,可以开始了吗?” 沈长言点头。 张岩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低着头不回答。 张岩又问,“问你话呢,听不见吗?” 女人还是低着头不回答。 张岩有些恼了,他站起身来,嘴里大声喊着,“嘿,我这问你话呢,听不见吗?” 那女人似乎打算全程对警方的问题保持沉默,所以情绪一直平稳着,不为所动。 反倒是张岩受不了这种气氛,沈长言和陆清河却是习以为常,大场面见得多了,这时候自然不当回事。 于是见人有暴起的行为,沈长言便伸手将张岩给按回了座位。 他用眼神给了陆清河一个示意,陆清河立即领会,跟着便连忙张嘴补问了几个问题。 “姓名性别和年龄都是不能说的?” “你是宛城本地人吗?” “小孩不是你亲生的对吗?” “孩子的手臂是怎么断掉的?” 话毕,还是不肯回答,甚至这期间连头也没有抬起来过。 陆清河看了沈长言一眼,沈长言突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张岩见状不明所以,便伸手喊了句,“欸,沈队……” 陆清河冲他笑笑,便说,“淡定淡定,正常操作,麻烦借用一下你们所里的电话,我们沈队的意思,他需你们要把这个女人移交到市局刑侦队。” 张岩迟疑,他试探着来问,“刑侦队也管人口拐卖的案子?” 陆清河摇头,他说,“这应该不是单纯的人口拐卖,刚才我抱过这个女人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的伤似乎有些人为的痕迹,特别是那条断掉的手臂,如果沈队的判断没有错,这估计是一起性质恶劣,故意伤人的刑事案件。” 张岩听的云里雾里,还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啊?” 陆清河往外走,张岩又连忙追上去说,“陆哥,该说不说,咱们这片儿像这种抱孩子乞讨的还多着呢。” 陆清河说,“沈队没有明确表示之前,你们最好都先别去管。” 张岩又问,“那市局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您可千万别客气,要是人手不够,只管通知咱们一声,我这边立马调派支援。” 陆清河点头。 张岩跟上他小声询问,“陆哥,最近局里有没有下放的名额?要是咱刑侦队要从片区派出所招人,您看我这……” 陆清河听毕,也小声凑到张岩耳朵旁边去说,“放心吧,有名额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陆哥,够意思。” 两人一路行至前厅,陆清河借了个电话就给马跃打了回去。 “借辆车,叫上陈浩一块儿来胡同口派出所接人。” 第12章 【消失的豆蔻12】 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室外阳光依旧耀眼刺目。 一推门,一股热浪迎面而来,险些要将人给扑倒。 原本马跃开着警车过来接人,陆清河高高兴兴想着终于能回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 哪晓得自己一条腿都还没来得及放进车里,就听见沈长言说。 “陆清河,跟我去医院。” “啊?”陆清河吃惊,他问,“去医院干什么?” “看看那个小孩的情况。”沈长言站在阴凉地,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问,“怎么,你不想去?” “……”陆清河默默的将车门给合上,他挤着笑说,“我,特别想去。” 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可沈长言只装听不见。 医院里消毒水味道还是特别浓厚,凌冽,闻的陆清河整个呼吸道都有些不适。 他刚刚背过身去咳嗽两声,面前诊室的门便被人给推开。 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女医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你们是孩子的家属吗?” “我是警察。”沈长言出示证件后说,“这孩子是我们送过来的。” 女医生有些迟疑,她抱着孩子侧身往后躲去一步,避开了沈长言伸过来的那只手。 出于人民群众对婴幼儿的热心以及对人贩子的警惕,于是很不幸,陆清河与沈长言两个人在同一天出示了警察证件之后,这是第二回又招来了片区民警。 所幸在不幸之中又有万幸,这回来的人是张岩,所以他们避免了第二次被人强行带回派出所的命运。 “这还真是巧啊,沈队,又见着您了。” 陆清河心累,他连句搭话的心思也没了,这时候只在心头暗自腹诽两句。 “是啊是啊,真的是好巧啊。” 女医生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在确认了他们两个警察的身份之后,只用单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便说。 “抱歉,这孩子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做医生的也要负责任,既然是警察那就跟我进来吧。” 沈长言跟个哑巴似的站在那里。 陆清河没有办法,只好笑着应上一句,“理解理解,负责任的医生才是好医生。” 话毕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来。 女医生没理陆清河,只白他一眼,然后转身推开了自己诊室的门。 办公室里摆了不少桌子,女医生的办公桌在最里间靠窗的位置。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跟着人走进去,女医生拿着病历报告坐下说。 “孩子病的很严重。” 手指翻动两页纸张,又说,“已经确定是肺炎了,目前建议你们安排小孩尽快入院,然后身上大片的红疹都是因为天气太热捂出来的湿疹,平时要注意小孩子的清洁卫生和衣物的舒适度以及适合季节的薄厚度。” “我比较关心她那条手是怎么断的。” 沈长言出声打断。 女医生有些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正要转回来说话时,陆清河就连忙出声缓和道。 “您说的我们都记下了,不过我们不是孩子的父母,我们是刑警,我们办案更在意的是伤情程度,至于衣服的厚薄以及小孩子的自身的清洁问题,我们会尽量转达给后续接手负责照顾孩子的人。” 女医生这才堪堪忍下怒气,没有发作。 “孩子的手是我重点要和你们说的。” 陆清河洗耳恭听。 尽管沈长言已经在心里大致认定了那孩子的手臂是人为造成的损伤,不过他们也还是需要专业人士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 所幸判断正确,女医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 “根据断口以及切面确定,孩子的这条手臂是被人为砍断,且受伤之后没有及时做处理,所以有一定程度的感染。” 一个才一岁多还抱在襁褓里的小婴儿。 陆清河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脏话,沈长言便是「蹭」的一声从座椅上起了身来。 “立刻给小孩办理入院手续,暂时留院观察病情,陆清河,你回市局安排人手轮番对今天下午扣押的女人进行盘问,必须问出她是哪里人,孩子是怎么到的她手上,张岩,通知你们辖区的民警对胡同口周边进行盘查,看看还有没有抱着残疾孩子乞讨的人,一旦发现,立即启动跟踪调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一个奸杀女童案都还没查出半点眉目来,这又出了个拐卖儿童案来。 沈长言说要再回头找一下女童案的线索,暂时和陆清河兵分了两路。 陆清河累啊,累啊,他累的发际线都快扛不住了。 “陆哥,那女人还没招呢?” 下午从医院徒步走回市局,陆清河就一直在审问室里和菜市场口抓回来的那个女人斗智斗勇。 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他连口水都没喝。 这时候听见有人在问,他便靠在自己的椅背里摇摇头说,“要不是下午听过她说话,我都要怀疑这女的是不是个哑巴了。” “马哥又进去了?” “嗯。”陆清河闭上眼睛,他绝望的点了点头,“你们怎么还没下班?” “害,这最近案子这么多,沈队都恨不得把交警队都给一起出动了,我们又哪里偷的了闲。” 说要起这个,陆清河又坐直了身子来问。 “沈队人呢?” “不知道,可能办完事儿直接回去休息了吧,这都快十一点了。” 陆清河想想也是,于是又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他下楼去车棚拿自行车的时候,看见沈长言的自行车还摆在隔壁,伸手摸了摸坐垫,带着些夏日里特有的燥热温度。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折返,自行车链条安静且孤独的「吱呀呀」响着。 沈长言还没有回来,陆清河站在楼上望着那扇紧闭且黑暗的窗户口愣神了好一会儿。 “案子有进展吗?” 还趴在传达室桌前,亮着白炽灯戴着眼镜看报纸的大爷,每天对他们刑侦支队人员最热情的问候都是这样相同的一句话。 陆清河疲累的招招手,他往楼上走着,“没呢。” 半点音调语气也没有,恨不得就地躺下。 老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只在身后卖力喊着,“加油啊。” “加什么油啊加油。” 陆清河一进房间,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他有些没由来的烦闷,想来大概是被累的。 脑袋放空了好几秒钟,才又慢吞吞的恢复思绪,以及后知后觉的闻到从床单和被罩里传出来的淡淡洗衣粉味。 是栀子花的味道。 现在应该去顶楼把自己昨天晒的那套床上用品给收回来,然后再把沈长言的东西洗干净给他还回去。 陆清河脑子里这么想着,但是身体却像是被床给绑住,他根本动不了。 迷迷瞪瞪便是做着噩梦睡了过去,而且这噩梦属实是有些过分恐怖。 在梦里他是个父亲,怀抱一个两岁的幼儿,后来孩子被人从自己手中给抢走,他不管怎么哭怎么喊都找不回来,然后他辞了职,背上行囊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却发现孩子已经被人砍断了手脚,趴在天桥底下做了个讨饭的乞丐。 陆清河很难过,他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身影,便是轻声喊了一句。 “儿子。” 沈长言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陆清河,“!?” 下一秒陆清河便抱着被子「蹭」的一下从这床上跳起来,他指着坐在自己书桌前的沈长言喊道,“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天已经亮了,晨起难得褪去几分燥热,吹了些清凉的风来。 沈长言翻了翻眼前的笔记本说,“昨天晚上回来你这门就没关。” “哦。”陆清河正要坐下,琢磨着又不对劲,“不是,我是问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沈长言说,“昨天回来的太晚,房门钥匙落在办公室了,本来想回去拿,结果路过瞧见你没关房门,就干脆进来凑合一晚。” 但其实,单位宿舍都是单人床,而且陆清河这人睡相极差,他琢磨沈长言也不能上床来。 于是试探着去问,“那你,昨天一宿没睡?” 沈长言说,“在桌子上趴了会儿。” “哦。”陆清河点头,然后他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六点,你要不来我床上再补两个小时的觉?” “不用了。”沈长言说,“就你那狗窝是人能睡的吗?” “我这狗窝怎么不是……呸,我这床怎么不是人能睡的。” “没事儿你也扫扫地。”沈长言没接话,他只说,“我都不知道你这房间是怎么落的脚。” 陆清河确实不是太爱干净的性格,但也不至于像沈长言说的这么埋汰。 他辩驳说,“我这房间不挺好的吗,错落有致的,这不……这不你还给我打扫房间了?” 陆清河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有些不可思议。 沈长言头也不抬,他说,“别误会,我只是把地扫了,把你桌子上的杂物和椅子上扔的衣服给收起来了而已。” 陆清河寻思自己也没误会。 何况他就这么巴掌大的个地儿,除了床上睡着人不能动之外,这也就桌子和椅子俩地儿了。 陆清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说话,他就是想着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起来了,可是起来干嘛呢? 要说上班时间也还有些早。 难不成要和他沈长言大眼瞪小眼? “要是觉得累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只是没等自己纠结完,沈长言倒是率先开了口。 这家伙难得这么有人性,陆清河没忍住偷偷笑了一回,他客气一句说,“也不是很累。” 说完都准备躺下去的,哪晓得沈长言接着话就是一句。 “不累就起来吧,我正好把这两个案件目前掌握的情况都梳理了一遍,你来帮我分析分析,提点儿意见。” 陆清河愣住,沈长言回头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陆清河从床上爬起来,心里默默骂着自己这张贱嘴,“我去洗个脸就来。” 说完话起身穿鞋,又去墙角边拿了自己的脸盆和毛巾,想来衣服都被汗湿了所以又准备去拿件干净的短袖。 结果一开衣柜门,就被这满柜子整整齐齐的衣物给惊的闭不上嘴。 陆清河没觉得自己不爱卫生,他就是稍微过的糙了点儿,屋子里乱是乱的很,但是绝对谈不上一句脏。 尽管和沈长言的洁癖属性比起来,他这地方确实也称的上一句狗窝。 不过那家伙昨天晚上那么晚回来还帮自己把衣柜也给整理了? 陆清河有些吃惊,他回过头来,看到沈长言还埋在自己的书桌前认真写着什么。 白衬衣,黑西裤,头发干干净净的还被窗外抚过的风稍稍吹动几分,梧桐树枝就在窗边摇晃,沈长言的背脊精壮挺拔。 陆清河又想起,又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和自己在同一个房间里比赛做数学题的沈长言。 过去的回忆有一瞬间被定格,那个时候的沈长言,安静美好的像一副泼了油彩的画。 第13章 【消失的豆蔻13】 而油画一开口,美好的感觉可能就会瞬间支离破碎。 陆清河洗漱完毕,一回来就被沈长言揪着坐在这书桌前分析案情。 “他们背后一定是有犯罪团伙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女人抱孩子的姿势,孩子在她怀里一直睡的很安稳,但是你一接过来就哇哇大哭。” 陆清河无语的解释,“那孩子哭是被你们吓得,关我什么事?” “这个不重要。”沈长言说,“但是至少从侧面印证了这个女人是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她对孩子还算是有耐心,没有不耐烦,而且我们把孩子抱走她也很紧张,特别是你注意到没有,她全程都不敢抬头看我。” 陆清河说,“她不敢看你不是很正常吗,你是兵,她是贼,她要是看见你还敢这么豪横,那她就不能叫人贩子。” 这多多少少都算得上半个悍匪了。 这回换了沈长言无语,他说,“你能不能听我讲完。” 陆清河说,“我这不是在听你讲吗。” 沈长言,“……” 沈长言结巴一句,“我,算了,白在这跟你废半天口水。” 没了兴致,干脆一拍桌子起了身来。 火气儿来的莫名其妙,陆清河看着沈长言的背影,他也忙起身追在人身后喊。 “欸,不是,你这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早上七点,距离市局规定的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沈长言昨晚是步行回来的,他没回市局,也没拿自己的自行车,所以今天早上必须得蹭陆清河的车后座。 陆清河也明白,所以他也没等对方开口,就主动拍拍自己的车后座说。 “上来吧。” 沈长言没有动,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沈长言才说,“我来载你。” 说着,就要上前来抢陆清河的座位。 陆清河慌了,他忙把自行车头倒向另一边说,“诶诶诶,我又不是载不动你,你干嘛,这我的车。” 沈长言说,“我知道是你的车,我怕你把我给摔了。” “你开什么玩笑。”陆清河说,“我13岁就能骑车载着我们大院儿的孩子满街跑,前头一个后头两个,加我总共四个人都从来没出过事儿,我能摔了你?” 沈长言却是不听,他还是动手去抢陆清河的车把手。 “我载你,我骑的好骑的快。” “我骑的也不差。” “得了吧你,是谁初中骑自行车翻阴沟里去了,还连请了小半个月假没来上课,就蹲家里养伤,脑袋上现在都还有个大疤。” “我那是个意外。” “我没出过意外。” 然后陆清河的自行车头就被沈长言理直气壮的给抢了去。 沈长言长腿一迈,跨上了自行车的座凳,他学着刚刚陆清河的模样拍了拍车后座说,“上来吧。” 陆清河无语,但也只好坐上去了。 他虽然没有沈长言的腿长,但是个子还是高于宛城市男性的平均身高,这时候屈着两条腿比走路还累,所以一直在背后催促。 “你骑快点。” “你能不能骑快点。” “你要腿脚没劲儿就换我来。” 沈长言骑的够快了,但这是上班高峰期,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三轮和自行车都不少。 注意道路交通安全是必须的,在这个前提下再提升速度,沈长言至少保证在二十分钟以内到达市局。 陆清河嘟嘟囔囔在背后抱怨了不少,沈长言也不说话,也没被人看见他嘴角边偷摸扬起的一抹笑容。 这家伙还是这么嘴碎啊。 真有人是从小到大都不会变的吗? 自行车一路骑到市局车棚内,沈长言像是故意的,拉着陆清河的自行车铃就是「铛铛铛」好一阵儿响。 众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沈队早。” “沈队早。” “哟,陆哥牛啊,今儿个还蹭了沈队的车?” 陆清河脚都麻了,听见这话也是心头愤然,他骂道,“蹭个屁的车啊,是他蹭我的车好不好。” —— 审讯室内。 女人手上铐着银镯子,沈长言坐在她对面,她将头埋的很低。 听马跃说,昨天一整晚都没让她睡觉,也没喝水,这会儿身体应该是已经是极度困倦和缺水的状态了。 沈长言沉默着在桌子前坐了好一会儿,他手里翻动着审讯报告。 纸张内几乎是一片空白。 陆清河进来的时候,手里还端了两杯热水,照着沈长言的意思,他给那女人面前放了一杯。 女人还是埋着头,陆清河注意到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甚至还被掐出了好几道红印子。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至少告诉我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沈长言的目光缓慢扫过手底下按着的那一张张白纸,他轻声说。 “孩子已经没了,就在今天上午。” 和那女人同时一震的是陆清河,他刚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于是连忙将目光收回,又灌了一口热水。 “啊呸,烫。” 热水混着茶叶一块儿从嘴里吐了出来,陆清河险些从座位上跳起,他吐着舌头看了沈长言一眼,又乖乖坐回了座位里。 沈长言拿手敲了敲桌面说。 “我知道你们背后是有团伙的,拐卖,乞讨,致人伤残,不过你还算是有点儿人性,至少尽其所能的在照顾孩子。” “不过很不幸,她还是死了,肺炎和腹部积水,高烧了好几天,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伤口也有严重的感染,你们是怎么忍心这样砍掉一个才一岁婴儿的手呢?” 说的这番话全都是早上的猜测,听沈长言讲出口的时候,陆清河都是不相信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敢煞有其事的全部说出来。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那个女人竟然还有反应。 “孩子死的很痛苦,撕心裂肺,哭的嗓子都哑了。”沈长言还在继续说,“我在病房外听的也不太忍心,她应该还不会说话吧,不然我想她那么害怕,应该要叫一声妈妈的。” “不过她愿意叫你妈妈,你敢答应吗?” 沈长言的声线难得温柔,他好声好气,却又像在步步威逼。 这声音听的陆清河都想当场跪下给他认个罪。 “孩子是无辜的,你可以不认罪,我们警方最多扣押48小时就会把你放走,不过至少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孩子生来苦命,死后至少让她体面一点。” “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嗓音嘶哑的可怕,她双手紧紧握拳,止不住的好一阵发抖。 “龙哥把她给我的时候,我只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月儿。” 沈长言听完,侧目就给陆清河使了个眼色。 陆清河瞬间接受信息,他忙说,“谁是龙哥?小月儿的父亲?” 女人瞬间又闭了嘴。 陆清河与沈长言对视一眼,他又说,“你们手里还有很多其他孩子对吧,小月儿只是其中一个?” 女人开始发抖,甚至比刚刚还抖的更要严重。 陆清河接着问,“你跟龙哥是什么关系?同伙?还是和小月儿一样的被害人?” 女人抬眼抬了好几次,她像是害怕,又不敢说,这时候被问到,支支吾吾的只回答一句。 “我是被害人。” “你是被害人你怕什么,你是被害人你看见警察这么害怕?” “我。”女人小心将头抬起来,跟着又立刻放下,然后将嘴紧紧闭上。 沈长言长出了一口气,他说,“你别怕,这里没有龙哥的人,现在这间屋子里,除了你全都是警察。” 女人眼神闪避,但还是反驳了一句,“警察,也分好警察和坏警察。” “……”沈长言想了想这句话里的意思,于是又说,“你们龙哥是警察?” 陆清河一惊,他正想说「不可能吧」,但是看着沈长言那一派正经的模样,他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沈长言说,“你不敢说话的原因是因为,你怕龙哥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就比如现在,我们这些人里可能会有他的眼线?比如他?” 说完,还拿下巴指了指身旁的陆清河。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的点下头来。 沈长言说,“那更好,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你们龙哥的人就行,不过他既然是个警察,能做这样一手遮天的事情,那想必还是个大人物。” 女人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他们会打你吧。”陆清河突然问,“我刚刚注意到你搓完手就一直在按自己的大腿,你们那里犯错误会被打腿吗?” 沈长言回头吩咐马跃说,“叫个女同志进来给她检查一下身体。” 马跃点头,出了门去。 在这谈话的间隙,陈浩又推开门来在沈长言的耳边说了什么。 陆清河正要回头,沈长言便已经站起身来。 他拍了一下陆清河的肩膀,轻声一句,“我出去一下。” 陆清河还没回过神来,审讯室的门一开,他就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陆清河想起身,又被陈浩按着坐了下来,陈浩坐到沈长言刚刚的位置,陆清河小声问他。 “什么事儿?” 陈浩说,“前两天那个女童案,人妈妈回来了,从进局里的大门开始到现在就哭晕了三回,我们实在是搞不定,所以只能叫沈队出去看看。” 陆清河心下一沉,便说,“是个人都受不了这刺激,才三岁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不知道哪个畜生下得了这个手。” “这不还有个连一岁婴儿的手都能砍的吗?”陈浩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女人,语气里尽是不屑,“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这个手,真他妈的丧尽天良。” “啧。”陆清河合上自己面前的笔录报告,他说,“真是烦死了。” 陈浩说,“没办法,刑侦队就是这样,见着的全是变态,猪狗不如的一群人,你瞧着吧,女童案那个凶手但凡被我们抓着,老子就是丢了这个饭碗也得赏他两百个嘴巴子。” 陆清河认可点头说,“让我先打一百个。” 第14章 【消失的豆蔻14】 沈长言刚刚走出审问室,就听见女人悲恸刺耳的哭声从四楼法医室传来。 他脚下步子稍快,两步并作三步的跨上楼梯。 法医室门外围了许多人,有警察,也有死者家属。 贺月云法医稍显惊慌的从人群之中传出。 “您冷静一点,按市局规定案情还未侦破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接触死者的尸体。” “她不是尸体,她怎么能是尸体呢,她是我的孩子啊,她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受尽折磨才生出来的宝贝,她是我的宝贝。” “姐姐,姐姐你冷静一点,朵朵已经没了,你那么爱朵朵,你一定要配合警方的调查,我们一起努力,我们争取尽快把杀害她的凶手捉拿归案好吗?” 陪同死者穆朵母亲一起来的是死者舅舅。 是案发后沈长言第一个提审的有关人员。 现下男孩正用力抱住自己瘫软在地,痛哭流涕,但依旧卖力抓着摆放死者尸体解剖台的姐姐。 她哭的快要喘不过气。 “我怎么活啊,你告诉我我怎么活啊,我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要让老天爷这样惩罚我,为什么会有人能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下这样的毒手,他们为什么不来杀我,他们为什么不来杀我。” 沈长言站在人群外,他停住了脚。 办理刑事案件大多都是这样,见过最残忍的现场,见过最绝望的情绪,也见过最无底线的恶意。 他坐在这个位置,好像能做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做不到。 张安在楼下办公室找了一圈人没找着,听了马跃说沈队在四楼,于是又拿着报告跑上楼来。 “沈队。” 所幸沈长言还站在人群外,张安转过拐角就看见他挺拔的身姿伫立在此。 “上次我们做的抛尸实验出结果了。” 沈长言回过身来,张安注意到他伸往衣兜里掏烟的手指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结果是什么?” “根据分析,在抛尸地点前后误差5cm以内的结果,凶手的身高应该在158到163的区间内,男性,年纪各个阶段都有,暂不具备参考价值,不过相对而言,50岁以上的男性样本稍多一些。” 沈长言点点头,他重复一遍,“158到163的50岁以上的男性。” 张安点头,他踮着脚往人群里看了一眼,然后说,“沈队,这死者家属情绪不太稳定,您看现在要怎么办?” “找两个女同志上来安慰一下。”沈长言回头看了一眼说,“遇到这种情况,你们叫我来也没什么办法。” 他也不会安慰人,何况受害者家属又是个女性。 这抬手对人家拍拍抱抱的不合适,要张嘴说些什么的话,那他的嘴就更笨了。 沈长言说完往楼下走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回头和张安说。 “去把陆清河叫上来。” 张安眼底一亮,他双手拍了个巴掌,忙跟着沈长言下楼来。 “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小子在咱们市局号称妇女之友,连食堂打饭的阿姨都喜欢他到要多给他舀两勺肉的程度,对对对,找他来一定没问题。” 彼时,陆清河还在审讯室内和陈浩商量着破案之后要怎么花式扇那凶手的耳光。 张安进门的后二话不说揪着人就往外走。 陆清河迷迷瞪瞪,脚底下险些被绊了个踉跄,他嚷道。 “干什么干什么?” 张安说,“组织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 沈长言特地空了一间会客厅来,就是留给陆清河与受害者家属独处的。 屋内坐着一位干警和两位受害者家属,屋外则是贴着一大群刑侦队的同事在听墙角。 沈长言长身而立,站在门口最近的位置。 其他人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贴在这门边。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陆清河伸手拉开这房门,他险些和沈长言面对面撞了个额头。 人脚步一顿,眼睛睁大,被吓一跳后堪堪才喊出一句。 “我草,你们干什么?” 张安一把就把陆清河给揪了出来,“你小子牛逼啊,人从进警局门口到刚刚总共哭晕了三四回,怎么跟你一进门就一声不吭的,这么快就把情绪给稳定了下来?” 陆清河得意道,“那是自然,你陆哥永远是你陆哥。” 张安给了陆清河胸口一拳,“说真的,最近我媳妇儿老跟我闹别扭,你要不晚上去我家吃顿晚饭,顺便调解一下?” “去你的。” 陆清河骂他,然后扔开这家伙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头去对沈长言说。 “搞定,你进去问话吧。” 沈长言看了陆清河一会儿,这才点点头走进会客厅内坐下。 女人情绪稳定下来不少,但还是在哭着,眼眶里满是血丝,眼睑部位也肿出好大两个泡。 死者的舅舅与沈长言见过,这时候礼貌的和他点头招呼了一声。 他转头轻声和自己的姐姐说,“是刑侦支队的沈队长,这次办理朵朵案件的总负责人。” 沈长言找了个凳子坐下,这时候才看清楚受害者家属的模样。 头发是扎了一个马尾辫,但这时候也有些散乱了,皮肤不算白,中等身材,但面容之上却是染满了憔悴。 他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受害者家属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抓着沈长言的裤腿喊着。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拜托你一定要抓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她好可怜,她才三岁啊,我都还没有给她买漂亮的新裙子,还没有带她去吃过楼下爷爷卖的大冰糖葫芦,她怎么能死呢?” 沈长言一时有些无措,他想伸手去扶人起来,但将这掌心摊开,却又不知道要握住哪里比较合适。 “姐姐,姐姐你先起来,你这样会影响警察办案的。” 仓皇之中,沈长言只抬了一把女人的胳膊,人便是已经被她的弟弟扶了起来。 女人拿袖口抹着眼泪说,“实在是对不起,我失态了,可是我真的好难过,我没用,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我不是个好母亲。” “您是一位好母亲。” 陆清河端着茶水从门外进来,倒是适时又将沈长言从这复杂又难处理的情绪之中给解救出来。 沈长言刚刚发来一个求助的眼神,对方便自然无比的伸手握住了受害者家属的双手。 陆清河关切又真诚的同那女人说,“相信我,您绝对是一位负责合格的好母亲。” 女人悲戚道,“可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 陆清河安抚她,“朵朵遇害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如果非要纠其错,那也是凶手的过错,这怎么能怪在你身上呢?” “如果我有钱,如果我有能力,我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我可以照顾她,保护她,可是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离婚,我只能丢下孩子,我只能远离家门外出打工赚钱,是我对不起父母,是我对不起女儿。” “不是这样的,作为女性,您勇敢独立,作为母亲,您认真负责。” 陆清河握住女人的手,又牵引着她在木椅凳上坐下。 “面对丈夫的无能,您选择离婚,没有抛下女儿,这是负责任的第一步,就算备受欺凌骚扰,也没有向恶势力低头,安顿好家中父母子女,一人独自外出赚钱养家,这是负责任的第二步,而且据我所知,这些年您省吃俭用,一直在贴补家中,供养弟弟妹妹,父母和女儿,让她们吃穿不愁,这是负责任的第三步。” 陆清河说,“您勇敢,坚强,是独立自主的女性,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受害者舅舅闻言,他哽咽,但同时也应和一句。 “是这样的姐姐,你没错,你真的没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朵朵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你,她一直很爱你,她知道你是个好妈妈。” 沈长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听见受害者母亲喉间难以抑制的呜咽声。 纠结半晌不知道该配合这样的氛围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只好憋出一句。 “他说的对。” 陆清河将人给哄好,递纸巾将眼泪擦干净,连哄带骗的又给人喝了半杯热水之后,对方的情绪才又见稍微的缓和。 沈长言即便心里是十分同情和不忍,但面上却也看不出来什么。 直到陆清河示意他可以继续问话的时候,他才张嘴直白的问上一句。 “面对这次的案件,您有直接的第一怀疑人吗?” 死者母亲愣住,像是听不明白这句话。 于是沈长言又补充一句,“虽然根据前期推断,极大可能的排除了仇杀,但我们还是想听一听家属的想法,您在听到孩子死亡信息的那一瞬间,自己心里有怀疑的人吗?” 女人落了两滴眼泪,然后重重的点下头来。 她说,“有。” 沈长言埋头记录,“是谁?” “我前夫的现任妻子,我一直怀疑她。” “为什么?” “我和前夫离婚是因为他花心烂赌,还在我孕期出轨,重男轻女,毫无责任感,他从来没有管过朵朵,甚至在我月子期间还把那个女人带回家里过夜。” 女人说起此事,悲伤被掩去一半,此时更多的是一些愤恨。 “我可以忍受他们欺负我,羞辱我,但是我没有办法忍受他们欺负朵朵,于是我在朵朵一岁的那年提出了离婚。” 沈长言点头,手里拿着的记录用的钢笔就没有停下来过,他说,“继续讲。” “离婚后我什么都没有拿到,就抱着孩子和行李回了娘家,我们家里的亲戚告诉我不能这样平白让前夫捡了便宜,至少孩子的抚养费是要给的,于是我又回头去找他们商议抚养费的事情。” 女人抬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结果那天被他们两个揪着头发给打了一顿,我不服,报了警,但是警察说他们不管这件事情,让我自己法院起诉。” 陆清河小声问,“起诉成功了吗?” 女人摇摇头说。 “我没来得及,前夫的现任妻子听说这件事,天天来厂里和我闹,他们家兄弟姐妹多,一个比一个不讲理,那个时候那女人就威胁我说过,只要我敢从他们家拿走半分钱,她就要我女儿有命拿,没命花。” 第15章 【消失的豆蔻15】 从会客厅内出来,沈长言顺手拉上房门,他听见陆清河站在自己身边问。 “你现在怀疑死者父亲的现任妻子?” 沈长言摇头,他说,“不怀疑。” 陆清河又说,“就算确定了犯案者为男性,但是也不排除有女人授意的可能。” 沈长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是有可能,但不是那个女人。” 陆清河跟上他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沈长言说,“这种冲突一般当下犯案的可能性会比较高,现在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而且受害者实质也并未得到自己生父在经济上的任何支援,所以从理论上来讲,她的继母没有理由再实施这样性质恶劣的犯罪行为来伤害她。” 理儿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陆清河认可的点了点头。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天色暗沉下来。 陆清河抱着脑袋跟在沈长言的后边说,“这加班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沈长言笑笑,他问,“上午在那个女人嘴里还有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陆清河摇头,他说,“你走之后我就没问她话了。” 沈长言走到角落停下脚,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来,自己咬在嘴里一支,又递给了身旁的陆清河一支。 “为什么不问?” 陆清河耸肩,他叼着烟在沈长言手里的打火机上借了个火,深吸一口后才说。 “问什么啊,问什么人家也不说,而且要按她的话讲,咱们这地方,还有黑-警呢。” 话是这样讲,但陆清河却对这一点线索保持怀疑。 沈长言问他,“你不相信我们局里有?” 陆清河摇头,他说,“不信。” 沈长言问他,“为什么不信?” 陆清河说,“不知道,就直觉,我感觉我们局里上到董局,下到门口传达室的大爷,全都是好人。” 沈长言笑他。 只是一根烟还没抽完,马跃又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看样子,像是在找他们。 “沈队,沈队,不好了,出事了,你昨天吩咐我们盯着的那家人,有消息传回来说他们连夜逃走,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 “什么?” 沈长言一惊,原是放松的背脊突然直挺起来。 他扔掉手里拿着的香烟,抬腿就往楼梯下跑。 “欸,沈长言等等我。” 陆清河也吓了一跳,他赶忙追上去。 两个人都是到了车棚取走自己的自行车后,就奋力朝长街胡同的方向骑去。 马跃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很快也被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人给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们是昨天半夜搬的家,什么东西都没拿走,只是人连夜跑了,胡同口巷子黑,又没有路灯,交接班盯梢的同事打了个幌子,就没注意到,还是今天晚上看见他们家没亮灯,又没见白天有人出来,这才发现不对劲。” 这家人的房门已经被暴力拆卸了下来。 沈长言站在这门口,眉毛都快拧成了两条麻花。 刚开始只是觉得这家人奇怪,所以安排人过来盯两天看看能不能掌握些什么意外的线索。 结果这头自己都还满脑袋雾水,好家伙,那头人都直接给他跑没了。 陆清河啐了一口说,“我去,这他妈不会又是一个隐藏的大案子吧。” 门外来来去去的警察有些过于多,所以难免有几分嘈杂。 再加上时间也有些晚了,多多少少是有打扰附近居民休息的成分在。 沈长言刚想说封锁现场,明天再来搜查这样的话时,那原本要说碰面询问两句,却又因事耽搁的隔壁邻居就适时打开了房门。 陆清河回头,和那对门的女主人视线碰了个正着。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休息了,我们这就收队。” 隔壁家的阿奶看起来也快有五六十岁的模样,她头发花白,但整个人的气质很典雅,穿着素色的短袖衬衫,还戴着一架银丝边的眼镜架子在鼻梁上。 沈长言抬眼望过去,就听见对方说。 “几位警察同志,是来办什么案子的?” 一听这口气就是要配合调查,于是陆清河赶忙依照规矩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警员证件来。 “您好,我们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有关前两天垃圾桶女童抛尸案一些细节,想请您配合调查。” 阿奶看了看陆清河,又抬眼看了看沈长言,她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进来吧。” 陆清河喜不自胜,他忙推了身边的沈长言一把说。 “谢谢您,谢谢您。” 屋子里的装潢很素雅,主人家的生活该也是多有清贫,但是又不难看出对生活的细致感。 阿奶端着茶杯,给他们两人一人上了一杯热茶。 家里只有一个人,沈长言客客气气询问一句。 “请问您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是退休教师。”阿奶在他们对面坐下,“从潞州来的,以前教小学数学,退休后就来宛城给儿子和媳妇带孩子。” 沈长言问,“这房子只有您一个人住?” 阿奶说,“最近宛城不太平,孩子就被送到他外婆家里暂住了,儿子和媳妇都在外地出差,暂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陆清河听完,拿胳膊撞了撞沈长言,他小声说,“是这样的,上次我过来问的时候,是奶奶和孙子还有她媳妇三个人都在。” 沈长言本来也没有怀疑,只是按例多问了一句,却是让陆清河误会。 他问,“隔壁那家怎么回事,您能和我们细说一下吗?” 阿奶想了想,便说,“大概率是畏罪潜逃了。” “垃圾桶女童抛尸案?” 阿奶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不过我看他们家的儿子,十有八九是个犯罪分子。” 沈长言眉头一皱,便问,“您为什么这么说?” 阿奶说,“这周边的住户都知道,他们家儿子是个小混混,听说以前把媳妇儿杀掉就随地给埋了,人娘家的人过来找人没找着,报案没有尸体又不立案,就只当是失踪处理。” “阿奶。”陆清河一惊,他连忙出声阻止,“这个,道听途说没有依据的事儿,您可以不说。” “有依据,只是没有证据。”阿奶说,“他们家媳妇失踪的前一天,我有听见隔壁发生了非常巨大、而且激烈的冲突。” 沈长言追问,“麻烦您详细说一下。” 阿奶斯文又有条理,说话不紧不慢。 “那个姑娘长得很漂亮,听说也是在幼儿园做老师的,她以前还在的时候,我偶尔出门遇见她还会和我打招呼,但是自从那天晚上和她的丈夫争吵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段记忆还很清晰,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 也是夏天,天气闷热,家里买了西瓜拿来解暑,小孩子不能吃太多,但就是吵着还要再多吃几块儿。 阿奶好声好气的哄着,只把西瓜切的一块儿比一块儿小。 小孙儿吼叫着,“我还要再吃一块,奶奶,我还要再吃一块。” “好,我们小宝再吃最后一大块。” 话音刚落,手里的西瓜都没来得及递出去,就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尖叫,并且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孙儿手里正拿着一块已经吃完的西瓜皮,他被这动静吓的愣住,怯怯的躲到奶奶身后说。 “奶奶,隔壁又在打架了。” 阿奶放下水果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隔壁家的媳妇和她关系不错,进进出出都会招呼,因为知道她曾经也做过老师,所以偶尔做了好吃的或是水果还会给送过来。 那姑娘总是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她。 二人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尤其在阿奶知道她家男人不是正经人后,甚至还劝过她离婚。 “女孩子不一定要靠男人才能活的,何况他又对你不好,趁着孩子还小,早些划清关系对你没有坏处,省得他天天打你,把这日子过的比那坐牢的犯人还要委屈。” 离婚对女人伤害很大,阿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她也知道,不离婚的伤害更大。 女孩子听完苦笑一声,她没有接话,然后当天晚上又和自己的丈夫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这样殴打已经是常事了,楼上楼下的邻居甚至不敢下来劝架。 那家人的儿子太可怕,时常将自己的两只眼睛瞪大圆圆大大,就像是要吃人。 他的胳膊也纹着黑色的,长长的纹路,是个非常狰狞的动物。 叫骂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女孩子的尖叫逐渐微弱下来。 他们有个儿子,孩子的哭声也很大,但是又似乎被他们家的奶奶给捂住了嘴,所以听来有些闷闷的。 阿奶往常会去劝架,不过后来听说自己儿子出差途中险些被人抢劫杀害,千钧一发之际,遇着夜间巡逻的民警救了命。 隔壁有邻居说那家儿子是个混子,野的很,他们家的家事最好别招惹,不然容易有杀身之祸。 然后阿奶就再也不敢插手他们家的闲事。 心下多少也是有些心疼,毕竟是个好姑娘,平白无故的就这么没了。 或许也是有自己劝她离婚的缘故。 沈长言听完,心情和对方一样十分沉重,他又问,“那家儿子,您了解多少,比如姓名,年龄,兴趣,喜好,他在何处谋生?” 阿奶轻声回答,“我只知道他叫阿龙。” “阿龙?”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陆清河结巴一句,他忙问,“那什么,等一下,阿奶,您记得那个阿龙的样子吗?或者是,有照片吗?” 阿奶摇头说,“我哪里会有人家的照片。” 陆清河这句话说出来就恨不得甩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 胡说八道说什么照片不照片的事,这年头街上连个照相馆都难找,还要什么照片。 别说人家不沾亲不带故的邻居了,那就是陆清河自己,他唯独一张两寸的证件照,还是贴在自己的警员证上的。 沈长言倒是没那么异想天开,他只是淡定一句。 “请问您方便配合我们大致临摹一张阿龙的画像吗?三分神似即可。” 阿奶想了想,便说,“可以,不过我不会画,只能大致形容和最终确认,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沈长言点头,他说,“这是当然,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早上九点我们会再登门拜访。” 阿奶摆摆手,她说,“不用你来,明天早上我自己到公安局来找各位。” “那就麻烦您了。” 沈长言撕下本子里的一页纸,他写下一串号码再递给对方。 “这是我们刑侦队办公室的座机电话,我们的办公地点在市局三楼,八点之后,公安局就会有人接待,您也可以提前拨打这个号码,我们会安排人下来接您。” 第16章 【消失的豆蔻16】 在阿龙家中,警方没能搜索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沈长言也没进去,他就站在这门前愣了半晌,才又悠悠开口道。 “明天找人过来做一下血迹反应。” 如果有杀人那肯定是要处理的尸体的,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 陆清河跟着沈长言下楼的时候,还能明确感受到从对方周身散发出来的沉重气息。 一个案子还没查出眉目,好家伙这又顺藤摸瓜给摸出来了另外两个。 楼下待命的人还很多,现场也已经做了封锁,周边稀稀拉拉围着一些瞧热闹的人,嘴里都在嘟囔着什么。 “先撤吧。”沈长言拉开警戒线说,“把下边儿的撤掉,上边儿守住就行。” 话毕,众人便是就地解散。 回家的路上还是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 不过这一回,陆清河没有和沈长言并行,他只是慢吞吞的跟在这个家伙背后,望着他的身影出了神。 小街小巷几乎都是没有路灯的,借着周围居民窗户里透出来一点微弱的灯光和月色,慢慢在这道路中穿行。 轮胎压过水泥地面,发出「咕咕」的声响。 陆清河正走神之际,突然惊呼一声,急急拉住刹车还不忘将脚踏出来踩住地面。 “要命啊你。” 他骂了一句突然停下车来的沈长言,双方的前后轮胎相隔不到一指的距离,险些就出了「车祸」。 陆清河心有余悸,这路边就是一条脏臭的水沟,翻下去才是不得了。 沈长言回过头来看他,问,“现在几点了。” 陆清河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你有病啊,我哪有手表。” 沈长言低头看看自己的,他说,“快十点了。” 说完,也没打算继续往前骑。 陆清河陪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大概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神神叨叨的,于是好声好气开口劝说。 “那什么,你也别太有压力,这案子破不了,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沈长言低垂下头,眼睫遮住些视线,他的手指纤长,从兜里夹出一支香烟来的时候还和陆清河说。 “抱歉,最后一支了。” 陆清河撇了撇嘴,他说,“我不抽。” 说完顿了一会儿,又说,“抽烟有害健康,你最好也少抽点儿。” 打火机都点燃了,结果听了陆清河这句话,沈长言又把烟给收了起来。 陆清河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这也不能怪你,现在查案有很多条件限制,各方面的技术都还不全面,就咱们局里经验年限最多最久的老刑警,那也不敢说自己的破案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 沈长言无奈的笑了笑,他推着自行车在这路上走。 “谢谢。” 陆清河也忙推着车子追上他,“谢什么谢。” “谢谢你安慰我。” “谁安慰你了。”陆清河说,“这事儿确实不能怪你,我们大家都努力了,没有人消极怠工,都是在竭尽全力,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去改变,去努力,就可以完成的。” 两个人在微弱的光线之下,身影一会儿被拉的长长,一会儿被压的短短,一会儿交错,一会儿融合。 见沈长言不答话,陆清河便又说。 “你说以后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统计库,把全国人民的指纹和DNA都做个存档,这样我们在拿到尸体提取尸体体内残存的□□后,再放到统计库里一对比,系统就能自动帮我们查找出这个犯案人。” 提起这些还未存在的知识和技术,陆清河倒是感兴趣的很。 “身份信息一应俱全,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和家庭住址全都明明白白,咱们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到处去走访,去调查,去跳粪坑爬房梁,样本直接提交技术人员,咱刑警就只负责抓人。” 他越说越爽快,仿佛如今就已经达成了这样的技术成就一般。 沈长言难得给了陆清河些反应。 “你说的这些东西,以后一定会有的。” 陆清河低头笑着,“你来之前,咱们刑侦队的老队长就说我天马行空,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我说我想想也不成?” “确实不成。”沈长言浇了他一盆凉水说,“这是人家科研人员,计算机软件技术职业工该考虑的事儿。” “要不说你这人死板呢,知不知道有需求才有市场,人哪个技术工闲的没事来考虑你们警察需不需要这些玩意儿,你得先提,要把想法和需求给说出来,要有对接人来思考这玩意儿现实不现实,能不能做的出来。” 沈长言想了想陆清河的话,他突然点了个头。 “你说的有道理,回头我问问董局这事儿。” “这就对了嘛。”陆清河突然抬手搭在沈长言的肩膀上,他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勾,就说,“就算以后咱俩等不到这玩意儿普及上市,但是造福后代也还是不错的,至少是有个思路,你也不希望以后的人查案子,也跟我俩似的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吧。” 身子突然贴在一起时,沈长言还愣了一下。 因为是夏季,天气最热的时候,所以衣服的料子都较为轻薄。 又是两个正值青壮年的男性,身体难免会有些自发的燥热感。 沈长言和陆清河早前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以前也有过一段时间撒泼打滚没有距离意识的年岁。 但自从在知道男生和女生的性别区分,在意识到「性」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自觉的在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身体安全距离。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莫名其妙就和陆清河疏远了起来。 陆清河这家伙打小就不爱干净,滚一身泥,抱一只皮球,见谁就往谁身上蹭。 沈长言后来是挺烦他的,毕竟这家伙手一伸过来,自己的衣裳上就会留下一只黢黑的爪子印。 不过长大后要好得多了,虽然住的那房间还跟狗窝似的。 两人在楼下锁了车,进门的时候传达室的老大爷又例行喊了一句。 “今天案子破了没?” 陆清河摆手说,“没破,哪那么容易破。” 老大爷戴着老花镜,他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说,“那可得抓点紧,明天继续加油。” 陆清河无语,“这老爷子。” 上了楼,打了招呼,各自掏出钥匙来开房门。 沈长言刚刚拧动锁扣,只在「咔哒」一声后,又突然听见陆清河说。 “哎呀,我那被子还没收下来呢,沈长言你等等我,被罩我一会儿给你送下来,棉絮就在我床上已经叠好了,你自个儿去拿。” 跟着一道黑影朝自己面前扑来,沈长言伸手一接,带着体温的硌手小铁片,竟是陆清河的房间门钥匙。 等再抬起头来时,人已经跑的没了影。 陆清河火急火燎的上了楼,又抱着洗过晒干后的被罩下了楼。 原是以为沈长言会在自己房间内等,结果没想到两扇房门都关的紧闭。 陆清河脚下一顿,放缓了步子,他慢慢走来,却见自己房间门口下垫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放着一只铁片钥匙,和一句话。 写的是“送你,留着用。” 然后又轻轻两笔,把「送你」那两个字给划去。 这一系列幼稚的操作,确实很沈长言,陆清河收了东西,也没再去打扰人家,只于第二日一早在公共的洗浴室里遇见,便抓紧时间问他。 “东西送我就送我,你不好意思还划了干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沈长言正在刷牙。 他侧目瞥了陆清河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腕间的手表。 早6:15。 合着是特地起了个大早跑来厕所里「偶遇」,然后要问问那句话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确实是那日替人收拾衣柜的时候,实在觉得过分埋汰的让人有些看不下去。 沈长言吐了口里的泡沫,他说,“你见过有人拿旧东西送人的吗?” 陆清河答,“所以因为床单和被罩是旧的,你给我,就不算送?” 沈长言点头,他说,“嗯。” 陆清河有些无语,“你这对送的标准也有些过分严谨了。” 沈长言面无表情,刷完牙又将白衬衣的袖口挽起,洗了把脸。 “你很想让我送你东西?” 本是想来寻人打趣,哪知道听了这句话的陆清河却突然紧张起来,他反驳,“谁想要你送东西,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 沈长言说,“那你老追着昨天那个纸条纠结什么劲儿?” “谁纠结了?” “市局八点半上班,从来都是八点二十九分才到办公室的人,会赶在今天这个时间点起床,就为了在厕所里堵我问问我为什么把「送你」那两个字儿给划掉?” 陆清河愣住,他像是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沈长言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转变,只洗漱完毕后,便转头要走。 陆清河心里突然「咚咚」两下,他不该,但还是在冲动之下从自己的喉间发出了一个音调。 陆清河问,“沈长言,你记得刚上初中那年,我生日请同学们来家里吃饭的事吗?” 沈长言停了脚,他回头,“记得。” “那你记得你没来吗?” “记得。” 陆清河吞了一口口水,“可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时候,你答应要来的。” 生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自己能吃一碗卧了荷包蛋的长寿面,然后妈妈蒸的白面馒头和加了猪油的炒白菜,以及一大碟各种样式从坛子里捞出来,拼凑在一起咸菜。 那个时候大家都挺穷,也没有送礼物的习惯,但是…… 但是陆清河记得,当年邀请沈长言的时候,对方是有亲口说过,“你生日,我爸爸从省城带回来了一只钢笔,他说今年我考第一就送给我,我一定能考第一,到时候他送给我,我送给你。” 沈长言一直是年纪第一,那年自然也不例外,他应该收到了来自父亲的礼物,但陆清河却没有收到他给的。 他不仅没有收到礼物,也没有等到沈长言。 只在又一个13年后,在这个地方,听到对方那一句。 “抱歉,忘记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陆清河站在原地直挺的背脊,像是被人突然抽了力。 不过毕竟25岁的大男人,也不至于矫情一份年少时未能收到的生日礼物。 陆清河笑着上前,他一把抓着沈长言的肩膀往外走说。 “得了吧,你能忘?我早知道你肯定是因为拿到钢笔又舍不得给我,所以没来对不对,瞧你小气的。” 陆清河说。 “你说你也是,我能记恨你一支钢笔?就算礼物不到,人也该来的。” 何况我还给你留了个最大的白面馒头,后来晚上爸爸回家我都不给,还白挨了妈妈一顿打,馒头也被抢走了,没让你吃上。 陆清河说着,笑着,满心满眼的不在意,晨起的光辉落在脸面上,便将最后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也掩入心中。 13年前,13年后,他终究也还是没能等到。 第17章 【消失的豆蔻17】 宛城市公安局,三楼刑侦办公室。 连熬好几个通宵,绕着案子连轴转的警员们,没有空余休息的时间,都还纷纷忙碌在各自的办公桌前,手指不停翻阅摞起来比鼻梁还要高的文件资料。 头顶挂的风扇「吱吱呀呀」懒散的转动扇叶,空气中蔓延着夏日特有的干燥和闷热。 原本以为案情会因为阿龙这个嫌疑人的出现而往前跃进一大步,却不料约好来做刑侦画像的阿奶会又突然临时变卦。 陆清河站在一楼传达室,手里抓着电话听筒大声在喊。 “出什么事情了?阿奶您别怕,事情是这样的,您要是担心有危险我们这边可以立即调派警力去保护……喂,喂,阿奶……” 挽留的话音戛然而止,这人僵硬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站在自己身旁的沈长言。 “挂,挂了。” 沈长言问,“什么情况?” 陆清河将话机放回原位,他说,“我也没听明白,就说有急事要立马离开宛城,人确实是在车站没错,但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大清楚,只是听讲话的口气,事发很突然,倒像是被谁给威胁了。” 沈长言面色微沉,这话也才刚说完,马跃就上楼来通知说。 “沈队,咱们从省城请的肖像绘画老师已经到了。” 沈长言,“……” 原本直挺的背脊突然松软下来,人往办公桌后的藤椅上一靠,算是彻底卸了力,沈长言微阖起双目,模样看起来有些不适。 陈浩还在汇报,“涉嫌伤害幼童的妇女被市公安局带回之后,我们立即联系了胡同口辖区派出所,并要求他们协助核查菜市场附近乞讨人员的真实身份,但根据片区民警的回执,自昨日案发后,嫌疑人们就再也没在胡同口周边露过面。” 陆清河端着水杯走上前来,他说“看来那个叫龙哥的人快沉不住气了。” 马跃说,“所以咱们这算是打草惊蛇?” 陆清河说,“这算什么打草惊蛇,本来也没人想那么多,他们突然整这一出,不正好做实了咱们心里的猜测吗?” 张安熬了一个大通宵,这会儿正迷糊着,听了这话便云里雾里来问,“什么猜测?” 陆清河无语,“不昨天才刚怀疑过这是一整个犯罪团伙有预谋的在犯案吗?” 陆清河说,“抓一个,跑一窝,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些臭鱼烂虾原本也就是一窝儿的。” 陈浩点头,他说,“没错,而且近些年来人贩子猖獗,拐卖妇女儿童案件频发的事儿,肯定也和这帮人脱不了干系。” 众人一致认可。 沈长言靠在藤椅上缓了好一阵,情绪还没有从到手的人证飞了这事儿中抽身出来,他疲累的将眼睛睁开,抬手一扬,止了众人纷纷议论。 “从省城来的老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人刚刚还在咱刑侦队,后来见大家气氛不太好,就说先下楼去走走,透口气儿。” “去把人叫上来。” 马跃有些迟疑,“可是答应配合画像的人证没到,咱把人老师叫上来……” “根据人证前期口供,她来宛城替儿子媳妇带孩子之前,嫌疑人一家就已经带着父母妻儿在长街胡同居住了很长时间,而且如果是团伙作案,本地刺头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我想周边邻居见过嫌疑人的应该不会少,趁着这个机会走访一圈也许会有新收获。” 沈长言站起身来,他收了手里的资料放进抽屉里。 “陆清河,收拾东西跟我走” 宛城市公安局地盘不大,一栋五层高的水泥小楼后挂一片自行车棚,从头到尾绕上一周大概还花不到五分钟就能回到原地。 从省城来的姑娘背着画夹在这楼下溜达一圈后又坐回了办事大厅的门口。 陆清河跟着沈长言下楼,俩人一前一后,刚刚在大厅前露了个面,人姑娘便立马紧张的站起身来。 姑娘瞧着是个挺安静的性子,背上还背着一本画夹,军绿色布面。 一件短袖白衬衣干净又斯文,配上一条浅绿色的布制长裙,一双塑料白凉鞋,扎着两条麻花辫,大大的眼睛在阳光下闪耀,漂亮的像是在发光。 陆清河几乎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老师您好,我们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这位是我们沈队,沈长言,我姓陆,叫陆清河,你喊我陆哥就成。” 姑娘冲着人轻轻点个头,然后小声说,“你们好。” 陆清河仔细瞧人两眼,又笑着说,“老师你看着挺年轻啊,这么年轻就能在省城省厅做犯罪肖像绘画那可是真厉害。” 话毕,还毫不吝啬的给对方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姑娘有些害羞,听了话也只好将头低下,她轻声解释说。 “我也没有很厉害,只是我父亲是美院的老师,退休后去省厅做犯罪肖像绘画,我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而已,今天本来应该父亲过来的,结果他肠胃炎发,早上吐的厉害,所以我才有机会顶替。” 沈长言原本没有在意这边,但听到这里,突然回头质问一句。 “这是你第一次来画犯罪肖像?” 姑娘愣住,毕竟这口气里夹杂着太多的不信任,她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陆清河最擅照顾人的情绪,感知不对劲,便连忙打着圆场说,“没事儿没事儿,咱这案子和别的也不一样,到时候画完可以让街坊邻居看一眼像不像嘛。” 沈长言没说话,不过瞧样子像是不大愿意白跑这一趟。 陆清河抬眼,上午十一点的阳光确实毒辣刺目,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想在这大热天的顶着太阳到处乱跑。 不过人姑娘的面儿不能不给,好心来帮忙的不是,再说这画像画出来总也比没有强,哪还能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这时候是真心为着沈长言着想,陆清河琢磨这事儿自己一个人挑梁也成,他去了,沈长言既能留下休息,也能腾出手来多做些别的。 “沈长言,天气这么热,要不你别去了吧,这几天挺累也没休息好,我看你刚刚还想给大家开个会不是,干脆你回去,我带人老师去走访就成。” 姑娘小声在陆清河背后说,“陆哥,我姓林,叫林娟,你叫我小娟就行。” “成,小娟老师。” 话毕也不等沈长言开口,陆清河就引着人往外走,等到了自行车棚,他抬腿跨上,伸手拍拍车后座示意对方。 “来坐,对了,你带帽子没有,今天太阳大,姑娘家晒黑了可不好看。” 林娟摇摇头说,“来之前不知道还要陪你们出去走访,所以就没带。” 陆清河说,“我有帽子,就在办公室,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下来。” 说完话拧头就朝楼上跑,全然忽略了还站在自己身旁黑着脸的沈长言。 缘由也是不好伤了人家姑娘的面子,不然沈长言这时候该是要指着鼻子骂人了。 只待陆清河拿了遮阳的用具出来,「黏黏糊糊」的和人小姑娘穿戴整齐后,俩人一个坐前排一个坐后排正打算往长街胡同的方向走,陆清河才突然反应过来看向沈长言。 他问,“你怎么还在这?” 沈长言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气闷,“我有说过我不去吗?” 说完,抬手从自行车棚内将车给提出来,闷闷的像是同人发了一通脾气,跟着长腿一伸,他倒是骑着车率先走了。 这感觉十分不爽,像是被人给抛弃,尤其还是在有漂亮姑娘的情况下,他成为陆清河毫不犹豫就给扔下的那一个。 只是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神经,陆清河原地愣了两秒,但想到沈长言这人脑子本来也就有点儿毛病后,他才安抚身后人一句。 “小娟老师别见怪,最近局里案子多,性质也比较恶劣,咱们沈队压力实在太大,他平时也不这样的。” 只是偶尔犯个病发个神经什么的,也很正常。 林娟轻轻点了个头,她小声说,“没事的,咱们也出发吧。” “好勒。” 陆清河应声,随即蹬上脚踏奋力去追沈长言。 市局附近的路况还行,但越到长街胡同附近这车身之上就越发有些颠簸。 陆清河还算体贴,知道人姑娘坐在后边,也不好骑的太快太猛,尤其瞧见路不好,还会特意将脚下的速度放慢。 沈长言骑了半天不见人,停了车回头看见那两人有说有笑的,就是窝了满肚子的气。 他刚开始还走走停停的等一等,到了后边索性发了脾气,陆清河骑的越慢,他就骑的越快。 像阵风似的,嗖一下就没了。 林娟也是性格内敛的姑娘,不像贺月云那样爽朗,能拍着桌子和沈长言干起来的女人,除了沈长言他亲妈之外,这绝对是陆清河出生以来至今瞧见的唯一一个。 虽然陆清河待人热情,不至于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和林娟也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直到路况颠簸起来,林娟好几回都差点摔下去的时候,这才无奈,犹豫两下,还是伸手抓住了陆清河衬衣的边角。 她小声说上一句,“抱歉。” 陆清河笑,他说,“没事儿,这地儿就这样,你当心自己别摔着就成。” 林娟点点头,反应过来陆清河看不到,又轻轻应上一声,“嗯。” 原本这双手也没在陆清河的腰身上停留太久,但偏是落地时松开的那一刹,又正好让沈长言看了个满眼。 于是那瓶原本要递给陆清河的矿泉水突然一转,就递到了林娟的手上。 沈长言突如其来的一下,却是让人受宠若惊,林娟眼底微微亮起,伸手接过后才说,“谢谢。” 陆清河将自行车停好,他问,“怎么就买了两瓶水,我的呢?” 沈长言拧开剩下那一瓶,灌了一口后才说,“没给你买。” 其实是钱没带够,只够买两瓶的,沈长言原本是计划陆清河一瓶,林娟一瓶,但是想起那两人黏黏腻腻好一阵子,他又实在气不过,于是干脆把给陆清河的那一瓶给克扣了下来。 果然陆清河一听便是不满,他抗议,“凭什么不给我买?” 林娟愣住,她刚刚拧开瓶盖,还没来得及喝,听见陆清河这样喊,便说,“陆哥,我不是很渴,要不你喝我这瓶吧。” 陆清河也没带钱。 这年头谁身上能有多少钱。 再说他上个月的工资存了一半,剩下一半救济这个,帮助那个,早也就给用没了。 没钱买新的,又和沈长言赌着气,干脆伸手一把将对方手里的那瓶水给抢了过来。 沈长言没喝太多,陆清河抢走的时候还洒了不少在他身上。 陆清河闷着气,他将沈长言瞪着喊道,“我就喝他的。” 说完仰头,便是将那几乎是一整瓶的矿泉水的喝了个干净,完事儿还打了个嗝。 气氛又开始变的奇怪,林娟夹在这二人之间始终觉得别扭,她小心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两人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赌气,可是不好开口,便只好提醒说。 “我们还是快些去走访吧,这天儿挺热的,我要是今天画不出来画像,明天就又得在这里多待一天。” 多待一天,意味着出差经费和局里需要支付的生活补贴都要再高出一层。 宛城市局原本也就没有多少钱,去年年底的奖金都是拖到了今年六月份才发。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算是各怀鬼胎,一个为了尽早将碍眼的漂亮姑娘给送走,另一个则是单纯为了给局里省些补助报销的费用。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大喊了一句,“走!!” 第18章 【消失的豆蔻18】 林娟站在他们之间,被这没由来的针对给吓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如此针锋相对像小学生一样吵了架的两个人,却把人家姑娘扔在原地各自掉转方向分道扬镳。 林娟有些手足无措,但踌躇两秒后还是决定跟上陆清河去。 盛夏正午的蝉鸣响彻耳畔,闹的人脑瓜子嗡嗡一阵儿,烦躁之意更甚。 街边行人少的可怜,仅存几家开着门的小卖部老板见到警察出现也表现的并不欢迎,尽管四下无人,可他们仍像是被人挡了做生意的财路那般苦大仇深。 林娟手里的水没喝完,临了离开还掏钱给陆清河又买了一瓶。 她说,“陆哥,天气热,你多喝点水,降降火气。” 倒也确实是藏了满肚子被沈长言惹起来的不满无处发泄,陆清河执行任务的时候让私人恩怨强行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思想。 恨只恨刚刚没发挥好,怎么没把他沈长言给骂个狗血淋头。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是不是今天早上出门没吃药,大清早的见面就给人甩脸子,我招他惹他了?真要这么不待见我就别带我出来。” 任务执行的让人窝火,陆清河把手里的笔记本一合,干脆带着人姑娘躲到了巷子口的梧桐树下避暑。 林娟有些局促的抱着画夹坐在陆清河的身边,听完这哥哥又气又急一通抱怨之后,这头才又轻声安抚说。 “沈队长可能是因为我不专业的原因,想到会耽误你们办案的进度,所以心情才不大好吧。” 陆清河还想再骂,一句“放他娘的狗屁……”都从牙齿缝里挤了个声调出来,结果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儿怎么还赖人姑娘身上了。 于是话锋急转,他连忙解释说。 “那不能,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沈长言这家伙虽然脑子有点毛病,但公私分明绝对是个好人,他要真不信任你,话都不会和你多说一句,更别提顶这么大的太阳跟着一块儿出来做任务了。” 这段话解释的有理有据,但又似乎在实际意义上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 林娟低头苦笑,眉眼之上染了些难过的神色,她虽未开口反驳,但模样已然是默认了所有的过错都该归纳于自己。 陆清河小心翼翼的瞧人眼色,这时候顾不得自己委屈,他解释说。 “这事儿真不怪你,沈长言这人一贯如此,虽然招人烦但绝对没有恶意,而且我俩从小到大都是一见面就掐架,中途闹掰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这不现在又和好了吗?” 林娟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她问,“陆哥和沈队认识很长时间了?” 陆清河说,“不多不少,快有二十五六年的交情了吧。” 林娟听完这个数字感叹一句,“真厉害,我身边到现在最好的朋友也才认识八年而已。” 提起这个,陆清河语气里倒是带了些骄傲,他说,“那是当然,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感情的份儿上,我早跟他绝交了,还能忍到今天?” “其实沈队人也挺好的,就是说话可能稍微率性了些。” “哎哟你可别替他说话了,这人没礼貌就是没礼貌,你放心,今晚回去我一定好好批评他,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家伙要敢跟我尥蹶子不听,回头我就告诉他妈去,我让他妈拿扫帚条子抽死他。” 林娟偷偷笑了一声,“沈队这样的人,也会挨妈妈的打吗?” 陆清河说,“瞧你这话说的,谁小时候没被妈妈打过,那小到黄金条大到擀面杖,不打折几根棍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家里养了个小兔崽子,何况沈长言他妈又特厉害,那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泼辣能干,沈长言小时候欺负女孩儿,被他妈知道了,上来就是一顿暴揍然后拎上门去给人道歉了还。” 这回是真没忍住,林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说,“真看不出来,沈队还会欺负女孩儿呢。” 陆清河说,“其实也不能算是欺负,人姑娘问他数学题呢,你说他那脑子有毛病的,不给讲就不讲呗,非得要张嘴问人一句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人姑娘当时一听就被他给气哭了,回头找到他家去告了状,让那沈长言愣是被打的三天下不来床。” “沈队的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 “他那家伙嘛,成绩是真好,但嘴也是真贱。” 陆清河这边盘了三条胡同,收集的尽是些没什么大用的线索,不过等着这阵儿热气一下去,两个人还是没忘了正事。 林娟打开画夹抽了纸笔,动手描出一个嫌疑人的大致轮廓,陆清河坐在她身边偶尔会伸手指点两句。 —— 沈长言在三号胡同口单独行动,没了闲事烦扰,倒也更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心投入对嫌疑人的追查当中。 他秉持着这样的认真直到天色见晚,从无趣的蝉鸣声到人群来往的走动声响中意识到是时候应该结束这样一整天的忙碌。 自北面盘查过来的三条胡同口,从棋牌室到小卖部,整整耗费四个多小时,就听了一下午可有可无的废话。 小卖店的老板随口敷衍他说,“这人能长什么模样,那不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一嘴吗?他个子没您高,身版型比您壮那么一点,眼睛嘛您的眼睛偏长,他的偏圆,这鼻子还是您的鼻子更好看,长得又高又挺的,至于这嘴……” 折腾一下午脾气也快被人给磨了个精光。 沈长言拿着钢笔站在原地,手写记录一半,索性停了笔。 店家老板与他打了好一会儿太极,这时候见人打算要走,便忙迎上来问,“警察同志,您看我给您提供的这些线索有价值吗?” 沈长言抬头将人一瞪,没好气的反问一句,“你说呢?” 说完就「啪」一声将手里的笔记本给合上,只留下身后人还在嘟囔抱怨着。 “什么态度这是?” 夏季入了夜后蚊虫偏多,三号胡同没挂路灯,漆黑的一条小道只能靠着楼上住户窗口里透出来的光亮照明。 沈长言手里拿着笔记本,钢笔被随意的塞进了上衣口袋。 他有些累,尤其在案情愈发复杂,线索混乱还毫无头绪的当下。 这时候越往外走,越能看清来自巷子口外打来的一束清明光亮,沈长言加快了行进的脚步,谁知道却又在靠近出口的位置突然稳步站住。 他听见陆清河的声音。 “人不都说了是个圆眼睛,你怎么给画成这样了。” 那家伙手里拿着一只白色橡皮擦,说着话就想伸手去改动姑娘手中的画纸。 林娟笑着,抱住画板的双手往外侧一躲。 “圆眼睛只是个形容词,这世上哪里有人真长着个圆溜溜像皮球一样的眼睛?” “那你这画的也不像,瞧这眼睛细长细长的,眼尾都快咧巴到太阳穴去了。” “这哪里咧到太阳穴了,而且这眼睛一点儿也不细长,这就是普通人里的圆眼睛。”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听哥哥的快赶紧改了吧,省得一会儿沈长言来……欸?沈长言,你做什么去了磨蹭这么久,快来看快来看,我跟小娟老师忙了一下午终于把嫌疑人画了个大概轮廓出来。” 完成任务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全然是忘记了中午分开时与人所闹的不愉快。 分明刚刚还在嫌弃这画里的不足之处,结果这时候瞧见沈长言倒像是献宝一样的又给递上来。 沈长言听着陆清河毫不避讳的夸赞。 “这都是多亏了小娟老师,人家一边画一边把找街坊领居都过来看,所有值得辨认的特征咱全都给画了出来,你看,包括右额额角缝针的疤痕,眉尾的黑痣,左侧的虎牙……” 沈长言没有兴致听这些,他伸手压下陆清河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画纸,有气无力的往外走去。 “今天太累了,明天再看吧。” 说完走到街边,掏出钥匙来开了自己自行车上的锁链。 陆清河察觉不对劲便追上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沈长言又重复一遍,“今天太晚了,都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东西明天来看。” 这样的话绝对不符合沈长言的一贯作风,陆清河还想多说什么,沈长言又及时补上一句。 “我很累。” 短短三个字,倒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辞全部堵在了喉间,陆清河几乎是瞬间就闭上了嘴。 沈长言动作很麻利,全程也没和他陆清河多说半句废话,直到人骑车走远后,林娟才站到身后来催促。 “怎么了陆哥?我们不和沈队一起走吗?” 陆清河回过神来,他说,“走,走。” 大概是任务完成的还算顺利,所以林娟的心情也还不错。 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后难得松懈下来,她坐在车后座,嘴里哼着小调儿,女孩子清亮悠扬的嗓音盘旋在深夜的长巷。 陆清河难得没有捧场,闷着声儿,沈长言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那家伙后背的衬衣被风吹的鼓起。 “沈长言。” 手指捏住刹车,橡胶轮胎压过路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风突然吹的大了起来,沈长言回头,险些被风沙迷了眼。 这是一条三岔口,陆清河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男人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姑娘娇小轻软的身影,只剩下一双纤细白皙的小腿自身后露出。 “小娟老师晚上要住旅店,我去帮她办理入住。” 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这是后半句,陆清河没能说出口,但沈长言似乎也已经听见。 他愣了两秒,随即毫无情绪表露的点了点头,跟着漫不经心关切一句,“路上小心。” —— 强忍了一路没回头,到了宛城市公安局职工宿舍楼下,还遇到不少交警队和片区民警的值班同事都陆续骑着自行车返回。 有人主动和沈长言打招呼。 “哟沈队,今天怎么一个人?” “瞧你们刑侦队这班加的,老陆没跟你一起回来?” 沈长言沉默不语,就埋头锁个车的功夫,来回和他打招呼的人全都在问陆清河。 说实话心里挺烦,但也不能平白和无关外人发一通火,于是只好在心里憋着气儿,垮下脸来往宿舍楼里走,谁的问题都不回答。 纵是惯常如此,众人倒也不觉奇怪,嬉笑打闹着跟他一块儿离开。 “哟,今儿个下班挺早呀,小陆没跟你一起回来?” 宿舍楼下的守门大爷还趴在桌子前翻看报纸,眼睛上挂着的老花眼镜都快落到了鼻梁尖儿。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不过据说以前年轻的时候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警惕性并非常人能比。 沈长言才从这门口路过,老爷子头也不抬都能把他给认出来。 沈长言随口敷衍一句, “没。” 老爷子又问他,“平时形影不离的,小陆人呢?” “死了。” 因为回来的晚,所以公共大浴室几乎没有人在,沈长言拿着干净衣裳快速洗了个冷水澡,脖子上挂着一条干毛巾正从洗浴室里出来。 他头发还在滴着水,塑料拖鞋短裤衩配上一件宽松的藏青色大短袖。 瞧着不修边幅的模样里又带着几分难训的野性和帅气。 沈长言从陆清河的房门前路过,目光不自觉被那把上了锁的房门而吸引,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又听见有人着急忙慌,一路喘着粗气从楼下往上跑来。 “沈队,沈队,不好了,出大事了,刚刚临南片区派出所打电话来说,说老陆和林娟老师在前往旅店的途中被人袭击。” 第19章 【消失的豆蔻19】 靠近临南片区巷弄里的案发现场落了好大一摊血。 听闻附近居民楼上住户的目击证词,事发起因是有八个本地刺头正在殴打一名捡垃圾的妇女,被路过的陆清河撞见才引发冲突。 现场狼藉一片,围观人群众多,陆清河的自行车也还倒在一边。 血迹四周遗落有已经被砸断的木头棍子,对方是八个年轻小伙儿,陆清河一个人还得护着两名女性,要不是运气好遇上巡逻的民警,这回恐怕是连小命都得丢在这儿。 今晚市局刑侦队正好排到张安轮值,他是第一个接到陆清河遇袭消息的人。 “老陆已经被紧急送往医院,我赶来的时候那家伙浑身是血身后还护着个姑娘,八个刺头跑了三个,我们逮了五个,这些人已经被就近派出所给全部带回。” 沈长言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件衣裳,拖鞋也还在脚上,自行车被他扔在人群外,此时此刻拧眉站在案发现场,心里都还在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陪陆清河一起送林娟去旅店办理入住的事情。 “沈队,你看这事儿……” 如果只是单纯的寻衅斗殴事件,倒也确实不至于要出动市公安局的刑侦队来伸手经办。 但偏偏带上袭警的性质后,案情的意义就又变得不一样了。 沈长言二话没说,来了案发现场站不到半分钟转身就走。 张安还在背后喊他 ,“沈队去哪儿?临南派出所那边有辆公车……” 如果是要去提审嫌疑人的话和片区派出所的同事们挤一挤,蹭个车也挺方便。 结果沈长言头也不回,他只酷酷的扔下一句。 “我去医院。” 刚刚洗过的头发随意落在额间,掩了不少平日里的凌厉下去,瞧着年轻了好几岁的沈长言,走路的姿势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刚刚到达现场的时候,他就被警戒线附近的警员给拦了一把,谁知一句「闲人勿进」被沈长言的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毕竟个人形象和平常差别太大,加上天色又暗,人群来往,这人凑过来的突然,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辨认。 沈长言着急来,又着急走。 一次是因为做警察的职责,一次……只是因为担心陆清河。 他知道那家伙不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能进刑侦队多少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这回一挑八,还是在对方手持武器的情况下,能够战斗到巡逻民警赶来并且救下一名女性,就沈长言对陆清河的了解,这事儿能够他吹八年。 —— “别哭了别哭了,你瞧我真没事儿,今天也就是赤手空拳的没带武器,你要给我一根擀面杖,不,哪怕就是一根柳枝条,爷爷我也能毫发无损的把那八个小混蛋给干趴下。” 送陆清河来医院的人是陈浩。 忙着缴费、拿药、办理住院的人正忙往三楼住院部跑的时候,倒是正好遇见在护士站问路的沈长言。 据悉遇袭妇女伤的比陆清河还要严重,现在都还在急诊室里外科手术室内抢救,至今也没个消息。 倒是陆清河那家伙瞧着状态不错,人换上一身病号服,右手打着石膏条,额角的伤划到右眼贴了块儿厚纱布,都还能眉飞色舞、精力充沛的变着法儿去哄姑娘。 沈长言站在这病房门前,停留了快有十来分钟也没往里再走上一步。 陈浩和他说,“林娟老师估计第一回遇着这种事儿,人都快给吓坏了,老陆从来医院的路上哄人哄到现在也没给哄好,这怕是以后走夜路多少得有点心理阴影。” 沈长言撇开眼,他侧身站到墙后,“不说满身都是血,我怎么瞧着人精神还挺好。” 陈浩跟上来,“嗨,是满身都是血,可那也没说是谁的血不是,咱一来就把手啊,腿啊,全身都给检查了个遍,人医生说除了右手轻微骨折,其他都没大碍。” 战斗力还挺强,没给他们刑侦队丢脸。 “另一位受害者的情况怎么样。” “另一位就有些严重了,老陆他们路过的时候人已经被打的不行,后来往医院走的路上直接失去了意识,刚我还听见好像是脑震荡还是颅内出血来着,总之这会儿还在急救。” 沈长言掉头,他说,“我过去看看。” 陈浩追上去,“欸,沈队,你不先瞧瞧老陆吗?” 沈长言闷声,“我看他好的很。” 这也就是右手打着石膏不方便,否则那小子怕是都得把人姑娘给往怀里搂。 沈长言越想越气,索性远离这是否之地,也懒得听他陆清河说的那些腻腻歪歪的好听话。 “快别哭了,你瞧你那眼睛肿的,我真没事,不就打了个石膏条吗,这又能怎么了,你要愿意看,我现在就能给你打一套完整的太极拳。” 沈长言远远呸他一口,“打独臂拳去吧你。” —— 临南片区派出所临时审讯室。 早7点整。 房间里七倒八歪的睡了一大片值夜班的民警。 有人踩着慌乱的步伐急匆匆的朝走廊跑来,伸手「咔哒」一声将房门推开。 “受害人手术结束,已经从危急病房转移至普通病房,但至今仍未清醒,由于头部受伤严重,现在医生也不敢保证病人恢复清醒的时间。” 众人被这动静惊醒,纷纷抬起手背揉搓干涩发酸的眼睛。 靠在最角落的沈长言闻言起身,他说,“寻衅斗殴故意伤人致重伤,转刑事案件,立即将嫌疑人移交至市局刑侦队。” 齐刷刷的桌椅推动声,众人纷纷起立,大喊一声,“是。” 在人群向外移动的过程中,藏了部分反对埋怨的声音。 “这他妈怎么每天什么活儿都能归到我们刑侦队来。” “我就说现在这年轻人当领导不是什么好事儿,都着急。” “可不是,想做点成绩往上爬,这是不把手底下的人当人啊。” 出警队员全部归队,楼下还借了一辆临南派出所的公车,这才勉勉强强坐了两车人往市公安局的方向驶去。 沈长言自己骑了自行车走小路反而还比这些开车的家伙们先到。 上楼的时候想摸根烟出来抽,结果手指头才碰到自己大裤衩的口袋反复蹭了两回,沈长言才反应过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宿舍换件衣裳。 早上七点左右的宛城市公安局还没什么人。 陆清河昨天晚上在医院要求出院遭到拒绝,结果今天一早六点就自己驻着拐杖溜了出来。 原本单腿蹦着绕了空无一人的刑侦办公室溜达一圈儿,谁知这头还没坐下,那头就听见有人往楼上走来的脚步声。 沈长言这家伙怎么来这么早? 陆清河有些好奇,便拄着拐杖往外蹦了两步。 沈长言没料到办公室里有人,迎面差点儿和陆清河撞上,幸好余光扫的快,发现人影迎面而来的当下就及时刹了车。 “我靠。” 陆清河也被吓得不轻。 沈长言面色奇怪的盯着陆清河看了好一阵儿才问,“你怎么在这?” 陆清河拄着拐杖跟上他说,“我来上班啊。” 沈长言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工伤,有医院的住院证明可以请假。” 话毕打开抽屉抽出一张白纸来,主动给这家伙写了张假条。 陆清河瞧见也来没伸手接,“你这人怎么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住院补贴和营养费一会儿我会去局里帮你申请。” “我不是说的这个。” 沈长言抬起头来,他认真问,“不是这个?那请问你是怎么得出我没良心这三个字的结论来的。” 陆清河拄着拐杖,他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昨天被八个人围殴,你怎么也不来医院看看我。” 沈长言说,“你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来看你。” “……” “再说你伤的又不严重。” “我伤的怎么不严重,我……”陆清河气急,他伸手正要指自己打了石膏的手和那条翘起来不能挨地的腿,结果突然又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于是连忙抬起头来问,“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伤的不严重?” 沈长言没理,他从抽屉里拿了一叠文件出来,起身绕过陆清河打算往外走。 陆清河拄着拐杖追上来,“你说呀,你怎么知道我伤的不严重,你是不是昨天偷偷来医院看过我了,我就说昨天好像听见你走路的声儿来着,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也不进来打个招呼。” 沈长言没走两步,又回了头,他伸手按住陆清河的肩膀,然后指指对方咯吱窝下抵着的那根拐杖说。 “没毛病就别装,我这边谎报工伤会受处分。” 陆清河这才乐了,他扔了手里的拐杖。 “害,工不工伤的事儿我根本就没记在心上,我今天是专门来问你罪的。” “问我什么罪?” “你还好意思问什么罪,咱们这好歹二十五六年的交情,发小受这么严重的伤,你丫也不说拎点儿保养品来慰问慰问。” 陆清河先埋怨,而后话锋一转又说。 “不过既然你来过,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长言没空理他,“你要没事儿就赶紧滚回医院去躺着。” “我怎么没事儿呀,我当然有事了,昨天那八个刺头儿你们都逮住没有?” “只逮了五个。” “啧啧,瞧你们这办事效率,人呢,带回刑侦队了没。” “一会儿就到。” “我可告诉你,这几个人我必须全程参与审讯,他妈的老子还是头一回看见撞上警察还这么横的。” 沈长言没接话,虽然言不由衷,但这时候还是酸溜溜的问上一句。 “你就自己来了?” 陆清河没听明白,“局里案子这么多,手上的事儿一件没搞定,我这不是也没大碍所以想着及时归队吗?” 沈长言走在最先,他偷偷撇了回嘴,“我又不是问这个。” 这句话陆清河没听的太清楚,只是人往外走两步,还没靠近门边就迎面又撞了个人上来。 沈长言又是一个猛刹。 陆清河迎头撞上沈长言的背脊骨,他拿手捂着鼻梁开骂,“我靠,谁他妈走路不长眼。” “老陆?” 张安瞧见这人也是吃惊,不过这时候没功夫和他寒暄废话,甚至连一句「你伤怎么样」、「你怎么在这」都没功夫去说,就视线直逼沈长言开始汇报。 “不好了沈队,又出事了,长街五号胡同又出了一桩命案。” 他用的是这个「又」字。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别问我是怎么听得出沈长言的脚步声的。 第20章 【消失的豆蔻20】 短不足十日,从三岁女童被奸杀抛尸,到菜市场来路不明的女婴被人砍断右手后沿街乞讨,再到陆清河夜里偶遇妇女被不务正业的年轻混混围殴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桩桩件件的恶性犯罪案例接踵而至,个个都来势汹汹,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沈长言听毕,他拿资料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收紧了些,原本打算就最近发生的案子做一些总结梳理,然后再重新分配一下各自手中负责的内容。 哪知道突如其来这一遭,又把他的计划给全部打乱。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平常话最多的陆清河这时候也闭上了嘴。 沈长言放下自己手里的资料在就近的办公桌上,他带头朝外走去。 “具体什么情况?” 张安快步跟上,“长街五号胡同六号楼四楼,死者为男性,年龄应该在55岁以上,现场凌乱有打斗的痕迹且死者腹部插了一把至少六厘米长的水果刀,浑身多处受创,案发现场十分血腥。” “我靠,下手这么狠?”陆清河瘸着一条腿跟在最后,“那这玩意儿不是抢劫就是仇杀了。” “应该不是抢劫。”张安否认。 “根据周边邻居第一轮的走访确认,死者姓周,老伴早逝,儿子媳妇和孙女都在十年前遭遇意外,他老早有些古怪发疯的迹象,胡同口周边的人都不大愿意与他来往,案发时间应该是在三天前,因为隔壁家听见了剧烈斗殴的动静和喊叫声,但是由于太过害怕所以不敢出门来查看。” 沈长言问,“是邻居家报的警吗?” 张安回答,“因为天气炎热会加剧尸身腐烂,所以恶臭的气味早就扩散开来,不过报警的人不是邻居,是楼下一家卖豆花儿的商铺,因为臭味影响到了他们做生意。” “那这邻居很有问题呀。”陆清河说,“就算听见打斗声不敢出门是人之常情,但是第二天第三天闻到奇怪的腐臭味道不可能还无动于衷吧,再说楼底下做生意的人都被臭成这样,他们住对门的还能忍这么几天?” 张安听完同意点头,他说,“说实话我也觉得那家邻居有问题,但是根据楼上楼下的反馈,那天夜里的打斗声确实持续了很久,不止他们一家人听见。” 沈长言走在最前,下楼的脚步逐渐加快,他赞同陆清河的说法。 “没错,隔壁家就算不是直接凶手,也肯定和凶手碰过面,接触过。” 张安一听,连忙领会到这话里的意思,他忙问,“沈队你的意思是,隔壁家很可能是和凶手碰过面,或者是害怕对方报复所以才不敢报警?” 沈长言没接话,不过以他素来做事的风格,不否认就算默认。 三个人排成一个纵队往楼下走,他们刚到一楼办事大厅,沈长言就招呼张安说。 “你先去案发现场。” 张安愣住,“沈队你不去?” “我先把他送去医院。” 沈长言回头看了陆清河一眼,“完事儿就来。” 张安这才回过神,他跟着朝陆清河的方向瞧去,这时才记着问,“不是,你一个伤员不好好待在医院跑这儿来干什么?”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即便这质问来的理所当然。 陆清河支吾着回答,“害,那什么,我不是也没出什么大事儿吗?这都小伤,再说队里事情这么多我哪能在医院待的住,就算我这石膏手限制了和大家一起跑现场的实力,但是留在办公室里翻翻资料什么的,我也还成吧。” 沈长言冷不防接上一句,“我们队里不缺翻资料的。” 陆清河辩解,“那贴照片,画关系图,理人际脉络,还有还有,还有那个前期案情进展分析的表格,这些事儿不都得要人来做吗?” 事儿确实压的很多,缺人手也是事实,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也不至于非得要压榨一个病号。 沈长言懒得和陆清河辩驳,他是打算把人直接往自行车上一绑,然后扔进医院里就算完事儿。 可哪知道脑子里这样想着,实际三个人连办事大厅的门都没来得及走出去,就迎头撞上了满头大汗还气喘吁吁从医院徒步跑来的林娟。 “我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清河小小的一句脏话正好落进了沈长言的耳内。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昨晚是在一起的,陆清河如果偷偷跑出来没让林娟知道的话…… “陆哥。” 姑娘通红的一张脸,气儿也快喘不匀。 她就站在沈长言的面前,伸手捂住自己因为岔气儿而轻微有些酸痛的小腹,双腿发软累的快要直不起腰。 办事大厅主门不算窄,但沈长言一个人站在这里就像是挡住了所有的去路。 林娟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抬头往后张望了两眼,这才后退一步,客气的和他沈长言打了个招呼。 “沈队好。” 沈长言点头,没接话。 林娟又往后张望一眼,她看见陆清河闪躲的身影,便问,“陆哥,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己跑出来了?” 这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倒像是小女朋友在和谁撒娇。 张安顾着现场,他从沈长言背后挤出来说,“沈队,你们聊,我先去现场。” 沈长言说,“一起去吧。” 既然已经有人来接,那又何必要他多跑这一趟。 心里这么想着,人正打算要走,结果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来把自己的腰身卡住。 沈长言几乎是被陆清河硬生生给拖回去的。 “你别走啊沈长言,我真没什么大问题,你要不相信就跟我一块儿回医院去问问主治医生都成,我真在那病床上躺不下去了,你知道的,让我在医院住三天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 背脊突然贴中对方滚烫的胸膛,沈长言的脑子里几乎是有长达了十秒的空白。 陆清河依赖他,甚至在这种下选择了向他求助。 在当下这种情况,沈长言比任何人都更有权利决定他陆清河要不要继续住院这一点,是由陆清河本人亲自决定下来的。 林娟还当这哥哥在耍小孩子脾气,便拧了眉严肃下来。 “陆哥,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不是玩笑话,你快别任性了,和我一块儿回去。” 姑娘语气里坚持偏多,还带着些不容商量的坚决。 说来也是为了陆清河好,毕竟挨了棍子伤,腿脚没打石膏不代表一点疼痛都没有,沈长言知道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回医院躺着。 但偏偏也是这种时候,陆清河在身后把他抱的紧紧,陆清河在向他求助,陆清河本人都认为,沈长言比林娟更能决定他的去留。 “沈长言,我真没事儿,你就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陆清河惯会耍赖,脸皮也厚,不管沈长言理不理他,他素来都是要在人前闹腾一回。 今天和以往一样,本也是不抱希望的,哪怕沈长言扒开他的手半句废话不说扭头就走,陆清河也不会觉得哪里奇怪。 但偏偏是那个人接了他的话茬儿。 “他跟我走。” 一言音落,掷地有声,沈长言看着林娟说。 “今天工作结束后我会送他回医院,就不劳你操心了,检查和医生那边我会去接洽,昨天辛苦你照顾。” 正巧这时候张安骑着自行车从办事大厅路过,沈长言又喊他。 “张安过来,我带陆清河去案发现场,你送林娟老师回旅店办理入住。” 张安一个急刹,“啥?” —— 长街五号胡同,车子还没开进巷口,陆清河就已经闻到了一股类似「死老鼠」的恶臭气味。 他一只手去解开系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另一只手摇晃着举到口鼻前挡住。 “我去,这什么味儿啊。” “昨天来这边画犯罪肖像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到这边巷子口的异味吗?” 沈长言随口问他。 因为昨天闹别扭的缘故,所以双方采取了分头行动的方式。 沈长言主要从一二三号胡同口开始盘查,陆清河和林娟则是负责了四五六号胡同。 按理五号胡同这边的异味,陆清河昨天路过就该有所察觉,尤其像他这样爱管闲事的,不可能在这么明显的尸身腐烂气味下还能无动于衷。 沈长言想到这里,有些疑惑的瞥了陆清河一眼。 就这一眼,倒是看的那家伙心头发虚,汗毛直立。 陆清河坐立不安,他嘴硬两句,“我,我昨天就顾着画肖像了,别的,别的东西都没太注意。” 沈长言反驳,“胡说八道,我看你是忙着骂我,所以一条巷子都没走完就找地儿休息了吧。” “欸,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四号胡同我分明是从头走到尾才回头来休息的。”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了,我昨天那不是被你给气的吗,要不是你昨天闹那出,这事儿咱们昨天就能发现了,说不定我还不能白挨这顿打呢。” 陆清河举了举自己的石膏手,积着满脸怨气。 沈长言说,“你这顿打可不是白挨的。” “那倒也是,我好歹救了一条人命呢。”说起这个,陆清河倒是又得意起来,“否则今天刑侦队估计得连报两桩命案。” 腐烂的酸臭盘旋在整条长巷,由于凶杀现场在发现之前就招惹了不少人的非议,所以在单元楼下拉起的警戒线外,密密麻麻围满了群众。 有穿着制服的人忙里慌张的从楼梯口跑出来,双腿往垃圾桶旁边的地面一跪就开始翻江倒海的呕吐。 陆清河拿自己的石膏手挡在口鼻前,他紧紧贴着沈长言跟人一块儿往里挤。 有眼睛厉害的瞧见这边便喊。 “让一让,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都让一让,不要挡了我们查案同事往里走的路。” 这话儿喊出来,人群倒是松开了些,不过陆清河往里头走的还是费劲。 “这他妈臭成这样还这么多人挤着看呢。” 该说不说,这味儿是真熏的人想吐,楼上楼下的邻居能憋这么几天才报警也是真牛逼。 要换了陆清河遇这事儿,那估计第一天察觉不对劲,那就得楼上楼下的门全给敲一遍,非得要替谁家把这「死耗子」给逮出来不可。 “沈队,贺法医在五分钟之前已赶到现场,人现在正在楼上做第一轮的尸检,由于现场凌乱,血迹遗留较多,所以我们初步断定此处为第一案发现场,为了能尽量确保案发全貌,麻烦你们上去的人都佩戴一下手套和脚套,以免对现场和证物造成破坏。” 沈长言点头接过对方递来手套和脚套。 陆清河还没发应过来,这家伙就单膝下跪弯腰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 这也就是背后人多,不然陆清河觉得自己这一下能蹿出八米远去。 “你干嘛?”他被吓得不轻。 沈长言微微抬头,从发丝间露出来的眼睛里装满了莫名其妙,这时候拿手碰碰他的脚,有些不耐烦说。 “抬脚呀。” 陆清河心脏突然「咚咚」两下,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忙支吾着,“我自己能穿。” 沈长言说,“你一只手怎么穿?抬脚。” 陆清河别别扭扭,但还是由着沈长言给自己穿上了两只鞋套和一只手套。 只是站在这里环顾四周的时候,陆清河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欸,沈长言,这栋楼咱们是不是上去过呀。” 沈长言头也不抬,这时候顾着埋头给自己套鞋套。 “这长街胡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号,哪条你没来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这条胡同特别眼熟,你看看这栋楼,你看那缺了一盆花的阳台,是之前我们追上去让他别高空抛物的老爷子家吧。” 听到这里,忙着穿戴鞋套的手才突然停了下来。 沈长言抬头往上,他站起身来。 第21章 【消失的豆蔻21】 和上一次抬头看到紧闭的蓝色玻璃窗户不同,现在案发四楼门窗大开,花台前来来去去的都是身着警队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往返穿行。 恶臭的尸身腐烂气味肆无忌惮的往空气中流通蔓延。 陆清河紧跟着沈长言的步伐,在越靠近第四层的楼梯间,就越能清楚明白的听见众人连续不断反胃呕吐的声音传来。 “沈队好。” “沈队好。” 楼上留下的人手不多,除了法医室负责初检和记录的两个人外,剩余三个都是专业的刑侦勘查人员。 门口守着的是马跃和陈浩,他们两个负责维持纪律和阻拦闲杂人等进入。 沈长言与人碰面后客气点头算是招呼,随后立即询问。 “情况怎么样?” 陈浩说,“已经第一时间传唤了整栋楼的住户到巷子口去接受盘问,并且同时对楼梯上下所有的烟头、纸巾、毛发等有价值的线索做了收集,完整的脚印也找到了接近十六组,后期试试能不能和案发现场内出现过的脚印比对一致。” 沈长言听完点头,他说,“我先进去看看。” 人刚弯腰打算进门,马跃又及时从裤兜里掏了只纱布口罩递出去说。 “沈队,里头味儿大,这玩意儿虽然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多少能挡点儿。” 沈长言伸手接过,他轻声道了句,“谢谢。” 陆清河跟在这背后,他寻思这给完了沈长言也就该给自己了吧,哪晓得沈长言人都进了门,自己站这儿跟着俩大兄弟大眼瞪小眼愣了好一阵儿。 双方都没能领会到对方的意图。 陆清河无语,他喊道,“我的口罩呢?” 马跃这才反应过来,“总共就仨口罩,里边女同志分了俩,我这最后一个给沈队了。” “给他不给我,哪有你这么办事儿的,讨好上司也太明显了吧你,我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人这么心机呢。” 马跃无措,他解释,“我哪心机了,这不正好最后一个瞧见人沈队上来就顺手给他了吗?” 陆清河质问,“那你怎么不顺手给我呢?” “这不,这不是,这不是沈队走在你前头,我刚好先看见他。” “得了吧你们这一个个的。” 陆清河一副「小样儿,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表情伸手抱住了自己的石膏手,他轻蔑的视线从陈浩扫到马跃,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特别是你马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沈长言存的什么心思,刑侦支队副队长的的职位你你是觊觎已久了吧,上次唯独一个白馒头给了沈长言,这次唯独一个白口罩你又给了沈长言,哼哼,我告诉你哎哟……” 陆清河话没说完,就被听不下去的沈长言给一把揪进了门。 这家伙素来嘴碎,絮絮叨叨的让人想拿502把嘴巴直接给他粘在一起。 虽然这种材质的白纱布口罩确实挡不住多少恶臭的气味,但是至少能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让刺激性的气味以一个相对缓和的方式进入鼻腔之内。 陆清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人揪着衣领往前蹿去。 他脚下慌张两步险些撞在沈长言的身上。 对方像是嫌他吵吵闹闹招人烦,所以把这唯独一只口罩以「施舍」的方式重新扔了回来。 “闭嘴。” 沈长言压低嗓音,他轻微将头低下,朝陆清河的左右脸侧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时,那家伙还警觉性极强的下意识的有了一个闪避动作。 “别动。” 于是又特地多加了这一句。 因为语调温柔的缘故,这让一惯闹腾且讨厌「腻歪」的陆清河瞬间呆愣当场,这样的效果反倒是让沈长言伸出的双手能顺利捧住他微红发烫的脸颊。 口罩在他手上,系带勾在食指指尖,大拇指轻轻按上耳廓后,指尖轻轻向上一拨,那口罩便在脸上戴的端正。 “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能帮上忙的。” 没有用过于强硬的口气给他安排任务或者去要求他做些什么,反而说完话后还拿手轻轻拍了拍陆清河清瘦的背脊。 所以……这是什么哄小孩儿的语气。 陆清河大脑一秒宕机,思绪从「他摸我脸干什么」到「他捏我耳朵干什么」再到「他怎么还这么和我说话」为止。 诚实的身体反应,从耳尖一路烧上眉头的粉红色,就快要占据掉原本面积就不算太大的整副脸庞。 “我,我去看看小赵那边儿看看。” 惊讶只有一瞬,下一秒的陆清河只记得捂着耳朵落荒而逃。 —— 案发现场是一间三居室,面积大概在80-90平米左右。 屋内装潢简单,墙体发黄,大部分家具积了厚厚的灰尘,厨房里的洗碗池还剩了单独的碗筷和瓷盘没有清洗,密密麻麻落了一层霉菌。 屋内打斗的痕迹很明显,桌椅花瓶等不少物件都有明显人为移动过的痕迹。 地板和沙发有拖拽后遗留的血痕,死者的尸身在靠近主卧室房间门的附近。 细节部位有专业人士处理,沈长言只简单的巡视现场一周,将大体布局和物品摆设记进心里后,就蹲到了死者尸身的跟前。 贺月云抬头将这人一瞥,“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嗯?” “咱俩应该是前后脚接的警吧,我都到了快有20分钟了,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慢半拍反应过来刚才因为陆清河的事情所以耽误了一阵,沈长言随口应下一句。 “哦,有点儿事。” “听说……省城昨天来了位肖像绘画的老师,昨晚在回家途中遇到了意外,你来的迟,是和她有关吗?” 这话听来奇怪,沈长言莫名其妙的抬头去看贺月云。 大抵这眼神里审视情绪过多,所以导致对方心头紧张,一时结巴起来。 “你,你可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问。” “误会什么?” “就,就,就那个……反正我就随口一问。” 第一轮初验基本结束,贺月云带来的实习生助手也停下了忙碌记录的笔尖。 沈长言一门心思扑在尸检结果上,根本也没对贺月云没头没脑的问话产生兴趣。 他朝人实习生伸出手去要文件,“给我看看。” 实习生抱着本子迟疑一下。 犹记上回贺月云从刑侦队和人吵完架回来,还是哭着和大家说,以后未经她手的任何资料,都不允许直接递交给任何外部人员。 上回偷摸放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进解剖室查看尸体的事情就已经让自己很心虚了,结果这回还是当着直属上司的面儿。 实习生犹豫不决,这本子拿在手上跟烫手山芋似得。 沈长言大概是明白了问题起因,他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但是目光却从实习生的脸落到了贺月云的脸。 “哎呀,给他。” 贺月云烦了,从实习生手里抢过本子丢给沈长言。 说来也是赌气,纵是天大的仇怨,她们法医室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耽误或者影响刑侦队侦办案件的进程和开展。 只是沈长言这个人过于公事公办,过于不解风情,有时候就特别招人烦。 厚重的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用工整的字体记下了大半本的专业解剖学知识。 沈长言麻利的翻到后半本尸检记录结果,目光还来不及扫过第一行字数,就被身后陆清河的一声尖叫给吸引了全部注意。 “怎么了?” 他起身,手里还抓着实习生递给他的笔记本匆匆赶来陆清河所在的主卧室。 即便为了能快速散发尸体腐烂的臭气,所以窗户全部被推开通风,但是这间屋子里满是呛人的灰尘以及潮湿的霉臭味。 陆清河戴上手套,他原本仔细在玻璃窗户上寻找是否有遗留的指纹痕迹。 结果从窗边到床边再到床底,伸手摸摸索索掏了半天垃圾,竟然最后是用小手指头勾出来了一件浅黄色的女童连衣裙。 初始拿到这件被塞在床底一众杂物的衣裙时,想到这老爷子的孙女十年前就遭遇意外的事情,陆清河还只单纯的琢磨着,这老东西居然十年都不打扫一下床底。 直到目光如何辨别也无法承认这衣服是放过十年的程度,陆清河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大叫了一声。 “卧槽!” 沈长言随后赶来。 两人目光对视之余,只一眼,沈长言就十成十的接受到了陆清河想要传达的信息。 于是快速上前伸手拉开了主卧室的衣柜门,确认内里乱七八糟堆放着的只有老头儿自己的衣物时,沈长言又转进了剩余两个的两个房间内查看衣柜。 直到最后一间卧室门的打开,陆清河跟上前来凑了个脑袋说。 “就是这间了。” 物品摆放齐整,床头灯上还挂着一床婴儿风铃。 两个人麻利的环视一周物品摆放的大致便默契的凑到了衣柜门前。 他们都还不知道那个十年前遭遇意外的死者孙女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遭遇意外的时候是多大的年纪,为什么会一家三口全都丢了性命。 “沈长言,全是七八个月大的小女孩儿衣物,和这些相比,这条裙子的尺码是不是过于大了一些。” 沈长言嘴唇紧抿并不说话。 陆清河不敢相信凑巧能凑巧成这样,不过前期核录口供的时候,确实听到女童抛尸案的受害者家属说过,小妹妹当天离开家时穿的是裙子和凉鞋。 “不过也不能这么早下决断,毕竟这老东西现在也是受害人,说不定是谁犯了案子再故意把这裙子扔这儿陷害他呢吧。” 陆清河话没说完,沈长言便从他手中接过衣裙。 他手指握拳轻微收紧了些,而后才说。 “是不是他犯的案子,把第一个受害人的家属找来辨认一下遗物就知道了。” 陆清河眼睛亮了亮,他说,“对,还有第一个受害人体内不是提取到了残存□□吗?让贺法医辛苦一趟提取DNA样本去省城做个鉴定,只要拿到结果一致,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沈长言刚刚点头,陆清河又说。 “不过这案子怎么感觉怪怪的,压了这么久一点儿线索查不出来不说,中间还紧接着冒了不少其他案子出来,而且今天突然来这么大一个收获,我怎么总感觉,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感觉确实很不真实。 倒像是谁在刻意布局,像是在招着手打发叫花子说。 “案子已经帮你们破了,快别折腾了。” “而且先不说就能这么巧合的对比一致,如果、假设、万一,这要是对比出来不一致,那这老头儿家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件藏这么深的女童连衣裙,那不又是一桩隐藏的刑事大案?” 陆清河说的有些崩溃。 沈长言这个时候没办法去想一环扣一环案子里究竟藏了多少花样。 他必须保持冷静,他必须清楚,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陈浩马跃。” “到。” “立刻通知女童抛尸案的家属来市局辨认受害死者遗物,再把本案与死者生前交好,或者对死者十年前儿子一家失踪案件较为清楚的亲属、朋友和邻居带来市局接受调查。” “是。” “贺法医,上次你和我说过可以根据第一位受害人体内□□锁定凶手,但是前提是我必须得给你可供嫌疑人的DNA样本对吧,就你面前的这个男人,等陈浩那边的家属辨认完遗物后,如果得到为「是」的结果,麻烦你一刻钟都不要耽误立刻带上样本去省城做鉴定。” 贺月云看了看沈长言手里的衣裙,多少接受了些信息,于是顺从点头回答。 “没问题。” “陆清河。” “到。” “你跟我回市局。”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跳过粪坑的我,这点儿臭气just so so啦。 第22章 【消失的豆蔻22】 梳理案情内容的时间紧迫,案发现场也必须尽快清理干净。 这是正好赶上大暑的时节,夏日炎炎热到人快要窒息,尸身腐烂的速度比以往更加迅速,臭气熏天影响到周遭居民正常生活的话,怕是又得遭一回投诉。 沈长言仔细叮嘱众人要在三小时内完成所有初检以及遗体收敛、并放开楼下警戒线后,临出门前还不忘问陈浩要了支烟。 他原本烟瘾就大,有时候遇着案件瓶颈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都能抽掉半包。 今天空着手往自己裤兜里来回摸了好几遍,好几回都差点忘记昨天因为担心陆清河所以穿着短袖大裤衩子,急的连钥匙都没拿就跑到了案发现场的事儿。 能憋上这么久不抽一口也是无奈,现下有机会,自然是要解解这馋。 人手指头夹着香烟往楼底下走,刚好是遇上两位同样准备离开现场的女同事。 沈长言随口与人打着招呼,“要回市局?” 贺月云应下一声,“嗯。” “一块儿。”沈长言说,“我开了车。” 贺月云眼底有些惊讶,毕竟以往除了尸检结果的报告外,她都很难再和沈长言有些其他什么接触。 这回这个人能主动开口拉近关系也是难得,贺月云心底雀跃一回,随即快步跟上。 “你买车了?” “局里借的。” 沈长言回答随意。 沈家虽然条件不错,但购买一辆私家车的行为对于公职人员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奢侈,贺月云察觉自己方才话中唐突,于是又慌忙闭嘴。 沈长言挂着个高知分子的名号,从首都调来宛城这么个小地方也是为了历练,局里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家伙以后是要高升的,要是能和他攀上关系怎么算都没有坏处。 当然贺月云喜欢这个人并不是因为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而且也正是因为怕他,或是怕别人误会这一点,所以一直以来,在和沈长言的交际过程中,她都格外显得小心翼翼了几分。 陆清河人走在最后,由于要和负责现场勘查的同事交接需要由他先行带回市局进行比对的物证信息,所以人晚下来几步。 沈长言开了车门,刚刚坐下主驾驶位,副驾的车门就被贺月云伸手拉开。 实习生带着尸检用具和装满资料的皮包坐到后排。 这车窗透明,陆清河来了看见副驾有人也就自觉坐到后排和人实习生小姑娘打着招呼说。 “这箱子瞧着挺重,拿来我帮你放。” 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右手还打着石膏。 学习雷锋精神被刻进了骨子里,人姑娘自是不好意思想要拒绝说。 “没关系的,也不重,我自己抱着就成。” “你看你手都蹭红了还不重呢,给我吧,我帮你拿。” 陆清河素来热心,乐于助人也不是只有今天。 往常其他科室有女同事需要帮忙,也惯会跑来刑侦队,送些稀奇的糕饼点心,然后请求他去帮忙抬抬箱子,理理资料之类。 对于这些闲杂的琐碎事,沈长言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想去管,但偏是今天手草伸到一半,还没来得及碰上人家姑娘,陆清河就听见沈长言言辞冷淡的指挥他说。 “陆清河,把后排让给女生。” 这话说的贺月云也是一愣,要说「让」这个词儿,陆清河最后一个上的车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谦让。 但沈长言话儿说的体面,让人找不着可挑刺的点。 他说,“后排安全,副驾驶危险,你们女生坐后排。” 陆清河心领神会,不觉有疑,毕竟在交通事故中死亡率最高的就是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员。 由他来坐这个副驾倒是也无可厚非,陆清河本人并不在意,于是大大方方的下了车来绕路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行为让贺月云心里不太舒服,但是她又不好多说,只脸上笑意盈盈的和陆清河换了座位,嘴里却是咬牙切齿的夸奖沈长言。 “你考虑的还真是很周到啊。” 从案发现场到市局开车大抵也就20分钟左右,要不是为了照顾受伤的陆清河,沈长言也不至于费这功夫还得去借辆车。 一到市局就把钥匙放到传达室的窗台,沈长言招呼那守门的大爷说。 “钥匙先别收,一会儿我们还得用。” 大爷戴着老花镜,一边往登记册上填着还车时间,一边又问。 “又要借去干嘛使呀?” 沈长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本子,在「借车人」的栏目下填上自己的名字。 “帮法医室的女同事抬尸体。” “哟,这不是人小陆的活儿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了?” 老爷子与人打趣,“年轻人开窍了?” 沈长言签完字就把本子给扔了回去,这些老家伙们心里盘算着什么他也是门儿清,厌烦被强行配对的行为所以语气不善的回怼一句,“管好你自己。” 老爷子嘿嘿笑着,“我怎么没管好我自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会上街打酱油啦。” 诸如陆清河与沈长言这类25、6岁还不结婚也没女朋友的适婚男青年,自然平时是这些大爷大妈们的重点关照对象。 加之珠玉在前,有了上一任刑侦队和法医室喜结连理的故事,沈长言与贺月云二人在宛城市局众人眼中,似乎也就理所应当该在一块儿。 只是众人这么觉得,沈长言却不以为意。 至少截止目前为止,他和贺月云的所有接触,争吵,正常交流都是基于工作范围之内,绝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手伤了这几天就别瞎折腾。” “啊?” 在上楼梯的途中,听见沈长言这么说话,陆清河也是一怔。 但左右张望后意识到周遭也没有别人,才反应过来对方确实是在叮嘱自己。 “虽然目前医生没说什么大问题,但是既然打了石膏就表示还是得要小心照料,从今天起你禁止出外勤,重量超过1kg的东西禁止搬运。” “1kg?” “那就0.5kg。” “不,不。”陆清河追上前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今天起,箱子不许抬,柜子不许搬,要是再敢让我看见一次你在工作期间去给其他科室的女同事做苦力,我就立马签条子让你离开刑侦队。” “诶?诶?不是……”陆清河头脑混乱,“那助人为乐的事儿怎么能叫做苦力呢?” “助人为乐?我看你回回收礼收的挺高兴啊,那助人为乐的事儿你还得找人要报酬?” “嘿你这人,我吃点儿隔壁办公室送的面包饼干也叫收礼?怎么我拿着东西没给你分是吧,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再说动不动拿开除刑侦队这事儿威胁我,我这胳膊是怎么断的,粪坑是谁跳的,尸体是谁抬的这些事儿你都忘了吧。” 陆清河抱怨说,“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那我天天来办公室里待着干嘛?” 沈长言耸肩,他双手插兜,头也不回的往楼梯上走,“文件资料,人际脉络,指纹脚印,有的是事儿等着你做。” “我靠,又要让我人工去比指纹,上回那个旱厕女尸案,公共厕所里收集出来的一百八十多组指纹,全他妈是我一个人一张一张给比出来的。” “是吗?” “你这是什么语气,难道那一百八十组指纹不是我比出来的?” “是你啊。”沈长言语气轻巧,“可是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一百八十多组,排列组合我他妈得比个上千次了吧,指腹的纹路,一根根一条条,老子比了三天三夜你说那又怎么样?” 往上走的脚步一顿,沈长言回过头来,用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陆清河。 “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什么问题?” 陆清河不明所以,“啊?” “我是说你上次比了指纹这次又比,那又怎么样?上次比完这次就不能比了吗?再说上次也不全是你一个人在比吧,我没陪你吗?一百八十组我至少也比了八十组吧,怎么这话说的全成你一人的功劳了。” “……” 陆清河呆住,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沈长言单手插兜瞧着他笑。 “尴尬吗?尴尬就赶紧上来。” “我有什么可尴尬的,那是你刚刚那话说的有歧义。”陆清河厚着脸皮,“再说你也比过指纹,你知道比那玩意儿有多痛苦了,上次就是我俩弄的,这回你换个人呗。” “这次我也会陪你弄的。” “啊?” “不过白天没时间,晚上可以来陪你。” “我去,谁要你陪,你到底有搞没搞清楚我的诉求?” 陆清河反抗,打了石膏的小伤,轻微骨折而已,又不是残废了一条胳膊。 他急需沈长言认可这一点,好还自己一个能够随便出外勤的自由之身。 毕竟在刑侦队,那家伙说的话就是命令,是圣旨,但凡有了这个重于1kg的物品禁止搬运令的出现,恐怕日后还会发展到他喝杯水都得提前打个报告问一下能不能拿杯子。 陆清河坚决抗议。 —— “沈队,刚刚临南派出所给来消息,说是昨晚袭击陆哥的剩余三个刺头也已经全部落网。” 人才刚进了办公室里坐下,手指头都还没来得及碰到抽屉里的文件就听见过来传话的人这么说着。 沈长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背对自己座位坐下的陆清河。 “这么快?” “没错,听临南派出所的同事说,八个人总共是五男三女,跑掉的那三个正好都是女孩儿。” “还有女孩儿?” “嗯。”前来汇报案情的女同事这么说着,“沈队,人应该马上送到咱们刑侦队了,您看这边审讯的时间安排到几点合适?” “就现在吧。”沈长言说,“让陆清河去。” 陈璐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陆清河,“听说陆哥昨天单挑八个匪徒,伤的挺严重吧,要不换个其他人,让他休息休息?” “放心,也就是伤了手,你们注意别让他拿重东西就成。” “可是审讯交给他确定没问题吗?” 沈长言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眼陈璐,他大喊一声,“陆清河。” 陆清河不耐烦的理他,“干什么干什么?” “瞧,嘴皮子利索着。” 话毕收拾了东西,出门之前还持续叮嘱众人。 “垃圾桶女童抛尸的案子,家属指认遗物有结果之后立刻通知我,菜市场涉嫌拐卖伤害幼童的妇女,今天下午三点之前还问不出话来就以身体原因为由,暂时将她送去医院扣押,剩余这八个刺头,分批审讯,重点询问他们殴打妇女的起因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斗殴现场。” 沈长言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着急。 资料匆匆分给陈璐和陆清河之后就朝办公室外跑去。 陈璐好奇的将资料抱在手里,她问,“沈队这么着急去哪?” 陆清河没个好气的回答,“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欸?”陈璐吃惊,“可是我们刑侦队案子压了这么多,沈队不像是有闲心会去管别人家事的人呢。” “那得,看什么人吧。” “他去给谁家帮忙呀?” 陆清河愣了愣,“我手伤了,陈浩张安他们又不会开车,沈长言大概是要把车开过去再帮他们把尸体给运回来吧。” “原来是这样啊。”陈璐点了点头说,“那怪不得了。” “什么怪不得。” “给贺月云姐姐帮忙,自然是要勤快点的。” 仿佛刚刚因为自己伤了手没办法去,所以沈长言才不得不去这一大段铺垫都是废话。 人姑娘耳朵里只听见了「沈长言去帮贺月云抬尸体」这么一句重点。 刑侦队的队长和法医室的主医天生就该凑成一对儿,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扎根进了宛城市局每一个人的内心。 陆清河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这时候倒是懒得反驳。 他问,“审讯室的门开了没?” “我这就去开。” 陈璐匆匆忙忙迈腿跑远。 沈长言桌案后的那片窗帘,也被吹过的微风轻轻扬起。 窗台边透进一束璀璨的金色阳光,落在陆清河白T恤的背上,带着焦灼的暖意,始终让人有几分坐立不安。 第23章 倒v开始 涉嫌故意伤人及袭警罪名的八个嫌疑人已经被押送至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临南片区派出所民警在移交嫌疑人时, 还顺便提交了这八个人的个人信息等基本资料。 陆清河准备下楼审讯之前,先在办公室里翻阅了一下这部分数据信息,他眉头拧的紧紧, 昨晚与人对峙之时没太注意,这时候拿到资料才发现对方竟然全是16、7岁的年轻小孩。 陈璐上楼来催促。 “陆哥,还不开始审讯吗?那几个小混混等得烦,已经开始在楼下骂人了。” “骂人?”陆清河头也不抬, “那就等他们骂完了再去。” 陈璐笑着进屋, 她站到陆清河的办公桌前,“陆哥, 你有时候认真起来, 真和沈队挺像的。” “有时候认真起来?怎么,我平时不太认真吗?” “也不能说不认真吧,就沈队在的时候, 总觉得你好像不太稳重。” “不稳重?” “你俩在一块儿就老斗嘴呢。”陈璐偷偷笑着,“不过也挺好玩,平常看沈队和别人起冲突都是单方面虐杀,就你俩斗嘴特别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 “说不上来呢, 反正作为旁观者就特别好笑, 沈队每回和陆哥争执的时候, 对比起贺月云姐姐来, 感觉完全是两个状态。” 陆清河自己当局者迷,却是分不清楚, 反正回回他都被沈长言给气个半死,这时候还想追问别人到底是有哪里不一样, 但又觉得有些多余。 管他呢。 陆清河艰难的用左手收起桌案上的资料, 他说, “行了,楼下骂完没,骂完就去瞧瞧。” 陈璐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她说,“谁知道呢,应该没了吧,骂了半个多小时嗓子都该冒烟了,不过年轻人火气旺,我刚刚下去看过一眼,估计今天这案子难审了。” “有你陆哥在,他就是个蚌,我今天也能把嘴巴给他撬开。” 八个刺头,一起提审的可能性不大,一一提审又有些浪费时间,于是干脆两两一组做了组合,按闹腾的凶狠度分组,闹的越凶,排的越后。 “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在进入审讯室之前,陈璐还和陆清河这么抱怨着。 —— 昨天晚上和沈长言分开之后,一条巷子倒个弯还没来得及骑到底就遇着这帮小混蛋。 陆清河也没考虑自己车后座还有个姑娘,他嘴巴反应比脑子快,甚至没能看清楚那些人殴打的到底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就大喊了一声。 “干什么呢?” 林娟在他背后被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 陆清河扔了车上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那姑娘还努力扯着他的衣摆想把人往后拽。 带头对人施暴的男子,满脸狂傲不羁,一根染了血的木头棍子扛在肩上,鼻孔都快朝上了天。 瞧见这深更半夜,灯火幽暗的小巷道里,竟然还有人单枪匹马的言语挑衅,打算替人出头。 小混蛋们也觉得可笑,于是拎着棍子上前,面带不屑及嘲讽的用棍尖儿戳了戳陆清河的肩头。 “年轻人,不该管的事儿少管。” 说来也是好笑,虽然辨不清面前这帮小混蛋究竟多大岁数,但比自己年纪小这是肯定的。 平白无故遭人小朋友叫一声年轻人,陆清河无奈又想笑。 他往日里话多爱闹,但遇着正经事也是相当可靠的一个人,于是废话不多说,反手一个巧劲儿就把那小混蛋手里的棍子给抢到了自己手中。 一个人单挑八个,说起来挺玄乎,但真正遇上路见不平之事,就算对方有八十个人,陆清河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拔刀相助。 刺头小混蛋们打架没有章法,但是胜在有武器,这一棍子一棍子接连不断的往身上敲来,那是恨不得一招制敌,当场就把他陆清河给打死。 所幸自己全程极有先见的护着脑袋等重要部位,在打斗过程中还是以防守为主,再以偷袭为辅的进攻方式,才能在被不断围殴的环境之下一直占据上风,一直坚持到了巡逻民警前来支援。 鉴于事发当时已是深夜,又过于突然,所以陆清河大部分的记忆都停留在了打斗的过程之中,反而关于寻衅滋事人员的长相,他倒是没有刻意去记,所以现在也觉得几分模糊。 人在审讯室的桌案后坐下,习惯性拿手指「咚咚」敲下桌面。 陆清河隐约有个记忆,但这时候头疼也懒得去想。 “何强,男,16岁,临南中学初三在读生,父自营自行车修车铺,母无业暂居家务农,该生在校期间霸凌同学,打架斗殴,曾被老师多次劝退,但因其母苦苦向教务处哀求保留学籍,故目前处于留校察看阶段。” 一段少年叛逆、父母伤心的家庭教育失败案例,被陆清河这么漫不经心的用短短几句话读出来,似乎也多了那么几分讽刺的意味。 “张建,男,16岁,父因工地事故瘫痪在床,母亲在外省工厂打工,现暂由爷爷奶奶代为监护,1982年4月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目前无业,曾在临南派出所多次留下打架斗殴及盗窃的案底,但因年纪尚小且失主并未追究,故暂未进入司法审理程序。” 抬头看着对面仍旧不知悔改的两位少年,陆清河也是无奈。 “你们两位,没什么话要说吗?以前在片区派出所小打小闹,没人和你们动真格的,这刑侦支队的审讯室,进来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出去。” 何强冲陆清河翻了个白眼,“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陆清河笑出声来,“说吧,为什么打人。” “老子他妈的想打就打。” “你想打就打?那你爸今天做生意,别人修完车不但不给钱,还把他暴揍一顿,你认为这样的做法有问题吗?” “自古成王败寇,强者生存,那自然是谁拳头硬谁说话就好使。” “所以你妈妈今天开摊儿卖菜,结果来了一帮人砸了菜铺,打了你妈,抢了你们家这个月的生活费,这也是你们全家活该倒霉?” 何强咬牙,他似乎不太能适应陆清河这样阴阳怪气的审问方式。 “你他妈到底要问什么?” 陆清河拿手指掏掏耳朵,“他妈的他妈的,你怎么张嘴闭嘴都在说脏话?” “老子说脏话怎么了,老子就骂你怎么了,你他妈的敢打我吗?你他妈的有本事直接给老子判刑啊,有本事就让老子去牢里玩几天再出来,搁这东拉西扯的吓唬谁呢,你他妈当老子吓大的……还修车不给钱,买菜打我妈,但凡你去临南打听打听你强哥的名字,你都说不出这傻逼话。” “……”陆清河没忍住嗤笑出声,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说,“看来咱们强哥挺牛逼啊。” 16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在父母的羽翼下得以庇护和成长,说出这番话在成年人眼里确实有些可笑。 坐在一旁记录的陈璐,也有些憋不住,不过她不比陆清河笑干脆。 姑娘悄悄低下头,将脸埋进胳膊里,只由肩膀不断轻微抽动。 何强见此自是怒了,少年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于是抬腿「哐」的一声踹了一脚椅凳,又像只狂怒的狮子般想要从座椅中奔袭起来。 “你他妈的在笑什么?” 陈璐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 陆清河皱眉,他这人很少生气,往常多是与沈长言二人一组前往审讯室工作。 这期间见过不少比这少年还难缠还可恶的嫌疑犯,但他与沈长言一起,大多时候都是由对方扮黑脸,自己扮红脸,生气一般轮不到陆清河,沈长言平时审到这里,估计已经开始拍桌子骂人了。 “不愧是真男人。”陆清河把自己的石膏手放在桌面,他说,“凶女孩子倒是很有一套嘛。” 何强骂他,“你他妈的少给老子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来这里坐着,也只是让你们走个过场,然后等不到两个小时,你们的父母就会和以前去临南派出所一样把你们领回家?” 何强没说话,但仍是恶狠狠盯住陆清河。 “张建同学,你觉得呢?你旁边的朋友还在上学,是个学生,他可能可以不懂事吧,但是你呢?你已经出入社会一年多了,你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呢?赚到钱了吗?尽到照养父母的责任了吗?还是只会吃父母用父母,和惹父母生气呢?” 这个家伙没那么多话,大概进出局子的经验多了,知道多说多错的这个道理。 “公安局刑警可不会像派出所民警一样亲切,还会耐心劝导你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看到我背后这四个大字了吗?坦白从宽,再看看你们背后的四个大字,秉公执法,如果提前坦白可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否则等医院里的大姐醒过来,你们就只能作为被告,被检方送上法庭。” 话音落下,审讯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奇怪怪的嘈杂声响。 像是有谁在哭闹。 陈璐好奇的往外张望一眼,陆清河不耐烦的拿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道。 “说,为什么要打人?” 跟着嘈杂的吵闹声一块儿,还有「噔噔噔」急切往上的脚步声传来。 沈长言满头大汗,他伸手将这审讯室的门一推,看见陆清河便问。 “还没审完?” 那家伙开着车,就算去案发现场抬了尸体再折返,前后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罢了,这话说的倒像是别人办事儿特没效率似得。 陈璐见状,忙起身给沈长言让了位置来。 她解释说,“沈队,我们也是刚拿到临南派出所送过来的资料,这才下来呢。” 沈长言倒是不客气,走来人姑娘的座位上坐下。 他伸手拿了资料来粗略翻看过后又问,“问出什么了?” 陈璐紧张的搓了搓手,她看见沈长言的目光落到自己空白的笔记本上,那一页纸上,除了嫌疑人的姓名之外,其余全是一片空白。 沈长言抬头看了眼陈璐,陈璐为难,只好别别扭扭的冲他摇了个头,意思是很难审,这几个人坐半天除了骂人根本什么也不说。 陆清河把自己手边的资料推到沈长言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两个家伙年纪不大,但进出派出所的经验却很丰富的记录,意在告诉对方,这是老油条了,恐怕没那么容易进来就乖乖开口配合。 沈长言不是好脾气的人,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个好惹的人物,陆清河原本以为来了,看到这般场面也许会踹桌子,会骂人,甚至上前去揪着嫌疑人的衣领子问他到底要不要老老实实说话。 但难得这家伙连屁都没放一个。 见人不说话也就不说话了,只把手里的资料一放就说。 “不说算了,24小时不说就先扣24小时,48小时不说就扣48小时,扣到医院的受害人什么时候醒了,到时候录受害者的口供就行。” 陆清河听完忙问,“人醒了吗?” 沈长言说,“还没。” “那要一直不醒怎么办?” 毕竟听说是伤了脑袋,严重变成植物人永远醒不过来也有可能。 “一直不醒就直接以故意伤人罪提起公诉,不管是坐牢还是赔钱,法院总得给人留一样儿吧。”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陆清河认可点头。 就这么突然之间,他对这个案子也就没了几分上心。 沈长言临出门之前还在和陆清河说,“这又不是你儿子,你瞎操什么心,他们以后要偷要抢要挨枪子都和咱们没关系,再说教育子女的责任是父母的,不是社会的,有些人生来就要做败类,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给公安局贡献业绩。” 陆清河觉得可悲,这才十六七岁的孩子们。 原本是有似锦前程,却因为年少无知步入歧途,而被自己亲手毁掉的一生。 沈长言素来相信人各有命,他站的是最公正的位置,说的是最公正的话,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一双厉眼冷漠的审判着每一个累累罪行的犯人。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陆清河,只有他傻乎乎的站在人间,试图伸手抓住每一个从自己身旁路过的,却还没来得及坠入地狱的普通人类。 第24章 【消失的豆蔻24】 跟着沈长言出了审讯室的门, 陆清河才知道自己刚才听见那一阵嘈杂声响的起因。 原来是女童抛尸案的家属前来确认了,他在新出现的死者家中掏出来的那条连衣裙,确实就是死者失踪当天所穿着的衣物。 与人从审讯室内一同出来, 这时候跟着往楼梯下走去。 陆清河问,“那我们还有必要让贺法医带着死者的DNA数据去省城找专家比对女童尸体内遗留的□□是否一致吗?” “当然有必要了。”沈长言说,“死者是他杀又不是自杀,而且在我们追查案情的过程中, 也压根儿没有查到这两人之间有任何的关联, 如今这家伙突然就死了,证物还出现的这么明显。” “你是怀疑有人栽赃陷害?” “不好说, 总之没那么简单就是了。” 陆清河想了想说, “啧,照你这么说也确实奇怪,草草结案说不定中人下怀。” “没错,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女童抛尸案的嫌疑人作案手法是非常娴熟且不怕被人发现的,他肯定不是第一次作案,但是陈浩他们在案发现场搜过了, 除了这条小裙子外, 没找到其他任何奇怪的东西。” “嫌疑人莫名其妙以死亡的状态出现在警方面前, 沈长言, 咱们这是不是踩着谁的尾巴了?” 沈长言点了点头,但没说话。 从二楼下到一楼, 能听到那些嘈杂悲痛的哭声在耳边显现的更加清晰了些。 被害女童的母亲以及外公外婆都守在办事大厅门口,浅黄色的连衣裙被马跃装在塑料袋里背在身后。 这条裙子作为本案的重要证物, 所以即便是家人, 在辨认结束之后也必须将遗物交还警方。 “不可能, 这不可能,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和那个杀人犯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更别说得罪他了,怎么会是他对朵朵下的毒手呢?” “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幕后凶手一定还逍遥法外,警察先生拜托你们一定要彻查到底,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结案了啊。” 在女童垃圾桶抛尸案的事发当日,由于死者外婆无法接受死者遇害的消息,旧疾突发所以被紧急送往医院,事发距今大抵快有半个月的时间,今日老人家却是坚持要和女儿一同前往公安局来辨认小姑娘的遗物。 陆清河站在远处不敢上前。 “确实无法接受吧,杀人凶手甚至都没有受到正义的审判,没有接受到他该有的惩罚,就这样平白无故,不知卷入什么纷争之中而丧失了性命。” 陆清河还在叹气,沈长言却不痛不痒的提点一句。 “注意你的措辞,在DNA对比结果没出来之前,任何结论推断都只是我们单方面的臆想,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能指向他就是杀人凶手。” 确实没有,一条裙子而已,也许是别人放到他床底下的都说不定。 陆清河长长呼出一口气。 瞧样子,沈长言也没有打算往死者家属周围靠近。 陆清河有两秒犹豫的时间,他忙跟上沈长言去问。 “那我们现在下来做什么?” 案子破的莫名其妙又很突然,大家一时之间都有些慌张无措。 沈长言说,“你刚刚说到踩人尾巴的事儿,在我们目前追查最紧迫的案件中,你觉得是哪一件事触发了本次凶杀案的发生?” 陆清河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如果是三天前发生的凶杀案,除了那个朱龙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一楼大厅有间会议室,看样子沈长言是打算在这里召集众人开个小会。 陆清河跟着进屋,就见那人拿了一只黑色的笔在被擦拭过无数次,都已经留下点点黑斑的白色面板上画了一个简略的人物关系图。 第一个案子是以被强/奸/杀害的穆朵为中心,由于社会关系简单所以只随意的关联了一个目前出现过的已经被人杀害的杀人凶手,和一个父亲名叫朱龙的交好伙伴。 第二个案子是以菜市场被人恶意斩断右手的女婴小月儿为中心,这个案子社会关系稍微复杂一些,至少从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而能与前一个案子关联起来的,是那个同样出现在怀抱女婴乞讨的女人嘴里的那个龙哥。 沈长言的笔在那个叫「朱龙」的嫌疑人上打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人员都是提前通知过的,现在已经有警员陆续拿着自己的纸笔走进会议室里来坐下。 陆清河看着沈长言,看着他继续在小黑板上画下与自己关联在一起的第三个案件。 “这个案子也能和前两个扯上关系?” 沈长言拿笔画线的手并未停下,他说,“目前没有直接能关联在一起的信息,但有一个点非常奇怪。” “什么点?” “通过临南派出所的调查,以及周边群众走访反馈过来的信息,告诉我们这八个混混其实和昨天晚上被殴打的妇女早有渊源。” 陆清河听不懂,他问,“什么意思?” 沈长言说,“根据走访信息得知,受伤妇女原本有一个15岁的女儿,在两年前曾经和你刚刚审讯过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何强?” “不是。” “张建。” “对,就是他,这俩人曾经谈过恋爱,并且女方不顾母亲阻拦多次与人私奔逃跑,但很不幸,每次都被她妈妈给抓回来了。” “这叫什么不幸。”陆清河吐槽,“被她妈抓回来那叫幸运,真跟人私奔了那才叫不幸呢。” “我说不幸是因为,纵使母亲如何阻拦,她毕竟是一个15岁大的姑娘,她妈也不能把她给绑起来,所以在一年前,也就是这个姑娘16岁的时候,她还是从家里跑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她就失踪了。” “失踪?” 沈长言放下手里的笔,他问,“怎么,这两个词是不是格外耳熟。” 陆清河不说话,沈长言便继续讲。 “穆朵、小月儿、朱龙的老婆,那位每天坚持来市局询问案情进展的阿奶,以及昨天被人殴打致伤的妇女,她们都有相同的特点。” “女性?失踪?被人伤害?”陆清河有些激动,他一把抱住沈长言的胳膊,高兴大喊,“所以还有那个阿奶孙女失踪的案子,你也终于打算要一块儿管了吗?” “嗯。” 沈长言轻轻应下一声。 陆清河听完差点激动到尖叫出声,“啊,沈长言。” 要不是自己这打着石膏的手不方便,陆清河是真想把他沈长言高高举起再反复抛几个来回。 他挥着手想要抱抱,又撅着嘴想要亲亲,激动兴奋到了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 沈长言满脸嫌弃的将这人推开,斥了一声,“你干什么?” “沈长言,我太感动了,你不知道那个阿奶有多可怜,小孩意外走失,也不是她的本意,可是这么多年来的痛苦自责,还要承受与儿子媳妇反目成仇的伤痛,老人家真的很不容易,虽然我知道不该管的闲事不要多管,但是你今天愿意接受这个案子,我真的……我真的很感动,沈长言,要不是怕你揍我,我这会儿是真想亲你一口。” “……” 沈长言拧眉,表情像是惊恐,又像是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只是没来得及用手去推,那陆清河就蹬鼻子上脸的直往人颈窝里蹭,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清河的整张脸都已经埋进了自己胸膛。 啊……那个…… “咳,有人呢。” 该说不说,只要在市局刑侦队,但凡是他沈长言安排的事情,没有人敢迟到哪怕0.01秒。 所以在得到对方「善意」的提醒后,陆清河试探着轻轻将头偏来,看到会议室下早已满满当当坐足了刑侦队的全部警员。 要不,他还是把头埋回去会比较好? —— “大致的人物关系脉络图就是这样,大家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请及时提问。”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沈长言逻辑通顺,条理清晰,任务分派合理,鲜少有错漏,大家对他也都较为信服。 于是这时见无人质疑,自然理所应当的就该进行到下一步。 “由于垃圾桶女童抛尸案和菜市场女婴被虐的案件,在走访过程中出现了同一个嫌疑人的名字。” 黑色的笔尖落在白色面板上,那个「朱龙」的名字第N次被沈长言重点圈起。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个人在前两桩案件里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但在案情刚有眉目起色之时,此人立即举家搬迁,逃出我们警方的视线,其中必定是有内情,所以我建议以他为突破点,将两案并案侦查。” “以今天这桩入室杀人案为起点,所有的证据、线索全部重新梳理。”说完话后将眼眸微微抬起,视线环绕座位下方一周,沈长言的目光落到陆清河身上,“这部分事务由我牵头,张安、陆清河以及A小组的全体人员负责配合。” “另外几个由失踪引发的案件,虽然与本案也有一定的相似性,但目前不能断言二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所以暂不并案,这部分案情梳理由张安和马跃牵头B小组全体人员来处理……” 由沈长言主持的会议向来效率都是极高。 每次绝不超过半个小时,就能把刑侦队掌握到的线索证据以及案情的大致脉络都全部梳理清楚,再雷厉风行的将需要执行的任务具体落实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在办事大厅处,死者穆朵的家属还在与警方据理力争,她们不能接受奸杀自家女儿的杀人凶手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她们不能接受警方就这样草草结案。 “一定有内情,一定还有内情,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啊!” 陆清河一出会议室,就被穆朵的母亲冲过来抓住了双手。 沈长言没在这边停留太长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且散会的时候他也特意叮嘱过,不允许把案情进展以及并案重新调查的事情告诉任何无关办案人员。 陆清河无奈回头瞧了一眼那家伙无情的背影,面对受害家属的祈求和质问,他竟也是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口。 刑侦队众人陆续从一楼折返办公室,马跃正在组织分配人员去收集失踪案件的有关信息。 贺月云从四楼法医室下来的时候,刑侦队这边还在混乱中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各自手中所忙碌的工作。 “沈长言?”贺月云轻轻叫了声对方的名字。 沈长言已经回到办公桌前,他正忙着整理手边的资料,这时听见耳边有声儿便将头抬起。 “我这边马上要收拾东西去省城找专家做DNA信息的比对了,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如果有别的需要一起比对的证物,现在就要一起交给我哦。” “……” 沈长言拿资料的手指一顿,他觉得贺月云今天说话口气有些奇怪。 但奇怪归奇怪,至于还有没有别的需要一起提交去省城的证物。 “哦,对了,从省城来的那位林娟老师,你要走的话带上她一块儿吧,正好这边事情结束,再多留人几天局里的经费也扛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沈队:陆清河要亲我?还有这种好事? 第25章 【消失的豆蔻25】 陆清河不明所以, 只回了刑侦队又听人说,那沈队和贺法医好像又闹了什么别扭。 “陆哥,这是胡同口辖区派出所提交过来的, 有关嫌疑人朱龙的相关身份信息和基本资料。” “就这两页纸?” 东西接到手里来的时候还有些吃惊,陆清河拿手抖了抖这玩意儿。 来送文件的姑娘笑着说,“有这两页纸就不错了,就这还是人家派出所的民警同志, 走街串巷、摸排调查, 辛辛苦苦给咱整理出来的。” 陆清河随手翻了两页。 “婚姻状况……已婚,所以呢, 所以他老婆的个人资料呢?这怎么也没有他老婆的身份信息?” “这个我问了, 派出所那边说他老婆是外地人,俩人领了个本儿,女方的身份信息咱们这边是没有的, 不过民政局那边也许有做登记,他们的人已经过去问了,大概半小时之后就能把结果给送过来。” “不错,有效率。” 话毕, 陆清河毫不吝啬的朝人竖起自己左手大拇指。 以往跑外勤感觉时间过的快, 没想到原来安安静静坐在办公室里整理点儿资料, 时间也能过的这么快。 从朱龙、到朱龙失踪的老婆、再到今天横死在家的那个老爷子, 从主到辅的关系脉络图,陆清河艰难的用自己的左手拿着圆珠笔, 一笔一笔把这些关联信息全部画的清晰。 案发现场收集来需要比对的指纹和脚印,也分别用塑料袋子标记好了, 哪一组从什么地方采集而来。 人在办公桌前僵了一整天, 浑身腰酸背痛难受的厉害。 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时间滴滴答答毫不留情的转到了夜里22点。 周遭稀稀拉拉还留着几位和陆清河一样负责整理物证资料的警员同事。 这时候长长松了一口疲倦的怨气,他刚刚放松身体往椅凳后靠去,就忽然听见有人凑在自己耳边说。 “整理干净了?” “我草!” 也不是什么大声的、骇人的响动,但偏是吓得陆清河一个激灵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回头,高高举起自己受伤的石膏手,结果看见是沈长言正站在自己背后埋头点烟。 忙了一下午,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来来去去的,陆清河都没有在意,他根本也没有想到沈长言还会留在这里。 那家伙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跟着嘴里吐槽一句,“一惊一乍的。” 陆清河无语,“搞什么啊,你一声不响的站人背后还不许别人害怕?” “我站你背后有什么可怕的?” “啊?不是,我不是说你站我背后我害怕,我的意思是,你站在我背后,不是,在这个句子里,你不是主语,站我背后这件事情才是……我去,我在说什么。” 绕来绕去,反倒是把自己给绕的一头雾水。 沈长言被人逗笑,“事情做完没?” “没有。” “我问你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没,现在是不是要打算回去休息了。” “今天的事情差不多了吧。”陆清河随手翻了翻自己摆在桌案上的文件资料,“证物都按类别整理过一遍,指纹脚印烟头这些东西,还有收集到的血迹也都全部做好了标签。” “那行,走吧。” “走?走……去哪儿?” 沈长言垂着眼,他漫不经心的说,“送你回宿舍,还有,你这手多久换一次药?” “我这手……” 问题来的突然,陆清河确实也说不清楚。 毕竟换药这事儿他从来也没问过没管过,打从进医院的那一刻开始就躺到了病床上,压根儿也没和人医生正经碰过面,其余全程都是人林娟老师在帮忙拿药、和医生沟通。 他就负责睡觉来着。 沈长言瞪他一眼,“我就知道。” 完事儿迈腿朝门外走去,陆清河随手拿笔筒把自己桌面上的资料一压,跟着追上他。 “不是,你又知道什么了?” “今天下午我让贺法医把林娟老师带着一块儿回省城了。” “啊?” “怎么?舍不得?” “什么舍得舍不得,你这人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陆清河说,“人林娟老师来也是给咱帮忙,就算出于礼貌,她要走,我们怎么也该去送送人家吧。” 两人出了刑侦队的办公室大门,顺着走廊到头,右拐后朝楼梯口往下走。 沈长言嘴里叼着烟,没说话。 陆清河觉得气氛奇怪,就加快步伐往前小跑两步站到楼梯下,他侧身一转将沈长言拦住。 宛城市局总共三栋办公大楼外加一个自行车棚和警车停放处。 他们今天下班走的是最靠右的那条楼梯道,顺着下去正好出门就能进入自行车取车棚内。 二楼楼梯间内的楼道灯今天早上刚坏,说是要找人来换个灯泡,但又不知怎的,现在这灯竟然也还灭着。 沈长言脚下一顿,陆清河面对着他,却又偏偏逆着光。 嘴里咬着的香烟在黑暗中明灭,可能过于碍眼,所以被陆清河伸手夺过,扔到地上,再用脚踩灭。 “你有事儿说事儿,今儿个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我做什么又招着你了。” “没有。” “那你给我甩什么脸色。” “我……没有。” “你还没有?你自个儿找镜子照照你自个儿,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扭扭捏捏叽叽歪歪的,我今天要是惹你不高兴,你就直接讲出来,你就说陆清河这件事情你就不许做,就不能做,我沈长言不高兴,不喜欢,不乐意,说出这种话会很难吗?我做了什么至于让你生这么久的闷气吗?你就算要我改你也得先说出来呀。” 陆清河性子急,憋不住气儿。 他不比沈长言一件事情压在心里五六年都能记你这仇。 这家伙素来讨厌,也就陆清河心思浅、度量大,不爱和他计较。 否则就沈长言这厮,就他这脾气他这性格,他长这么大活了二十五六年,他还能有个朋友? “真是懒得和你玩这幼儿园小朋友赌气的游戏,这些话我也就今天最后一次和你说,要以后你还这样我也不理你了,互相这么看不顺眼的话你不如直接把我从刑侦队开除,要去交警队去后勤或者去片区派出所都好,我自个儿还落个清净。” “你下午说想亲我的话,是不是真心的。” “从小到大一直这样,要不是把你当朋友你以为我愿意回回用自己的热脸来贴你冷屁股?莫名其妙就不理我和我绝交,人走就走了,莫名其妙又跑回宛城来,回来第一天还往我抽屉里塞水果糖……” 虽然塞糖的人也没留个姓名,但陆清河知道肯定就是沈长言给的。 只不过,“你刚说什么?” 沈长言轻轻出了一口气,他往下走来一步,“捉迷藏的游戏我玩着也觉得很累,所以我问你,今天下午你在会议室里说想亲我的那句话,是不是真心的。” “啊?” “我问你说想亲我……” “等等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陆清河慌忙叫了停,“我不是问你说什么,那句话我听到了,我是……不是,你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你说你想亲我……” “等一下,那什么,不是,这事儿你能不能别老提,怎么说着说着还怪臊人的。” “不行,我必须现在确认,下午你说你想亲我,这话是不是真心的。” “这话。”陆清河为难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我下午说的时候当然是真心的。” 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一高兴就容易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你也知道那位阿奶坚持3年,每天都要来公安局问一遍孙女儿失踪案件的情况,人家过的也很困难。 局里办案有难处,失踪的案子不好查,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不说,还不一定能有结果,这些陆清河都是知道的。 他同样处于希望渺茫的境地,但是又没办法残忍的说出事实真相,只日复一日用同样的话术去安抚,企图能把溺在水里的弱势群体往外拉出一把。 天知道,在得知沈长言愿意伸手来管这桩「闲事」的时候,陆清河是有多高兴。 他也是真的,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亲上沈长言一口。 但是…… 夜里的寂静沉浸在这片黑暗之中,有微弱的光芒从窗边打进来。 陆清河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还在解释什么。 站在高一阶楼道的脚尖不受控制的往下踏来一步,沈长言双耳空空,除了心跳声外,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伸手揽了一把对方的脑袋,再将头低下,唇面便覆上一片柔软。 这是第一次与人亲吻,想象中的陆清河应该是嘴硬的类型,但没想到,原来男人的嘴唇,也会这么软。 —— “啊!” 石膏手被举起来摆在枕头上,左手再次烦躁的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凉被。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强行入睡失败,陆清河周身疲惫但头脑却是异常清醒。 有一瞬间陷入回忆之中,不自觉的拿左手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唇角边,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是「啪」的一个大嘴巴子扇在了自己脸上。 从肌肤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内心的郁结一起,让陆清河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和入睡。 他偏头看看床侧紧贴着的墙面,想到一墙之隔外就是沈长言休息的房间,他就恨不得现在立马冲过去,伸手揪起那个人的衣领子,然后恶狠狠的问他一句。 “你刚才为什么要亲我?” 亲的还不是额头,不是脸,而是男女处对象的时候会用来接吻的嘴巴。 陆清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 甚至在接吻事件发生之后,沈长言还能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再用自行车把他从市局给载回了宿舍。 他等沈长言锁了车,沈长言又陪他一块儿上了楼。 并且在分别之时,各自手指搭上了各自的门把手之后,对方还偏头与他说了一句。 “你考虑一下。” 我考虑个鬼啊我考虑。 我草你大爷的沈长言,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清楚。 搁这儿跟我猜什么哑谜呢你猜。 我草我草我草,我明天还要上班我现在觉都睡不着,你说那没头没脑的话故意跟我这恶作剧呢。 这事儿是让人越想越复杂,也越想越生气。 陆清河「腾」的一下从床板上翻身起来,他左手揪起自己身上盖的凉被就给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脑子里想着。 “不行,我必须把这事儿问清楚,今天我睡不着,他沈长言也别想睡。” 许是动静太大,早也就惊扰到了隔壁那位。 陆清河雄赳赳气昂昂往外没走上几步,自己的房间门反倒率先被人敲响。 他被吓的一个哆嗦,跳回床上之前还不忘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裹在身上把自己给包的严实。 沈长言就在门外,他拿手敲着门,怕打扰其他休息的同事所以还贴心的压低了自己的声线。 “陆清河,出来说话。” 第26章 【消失的豆蔻26】 我-说-你-妈-啊—— 但凡刚刚那个吻没有注入那么多的深情, 陆清河的世界观可能也不会颠覆的这么彻底。 他本来可以当做没事发生,即便在这之前并未和其他任何的男性、或者女性有过亲密到这种程度的接触,那他也可以努力说服自己。 只是和沈长言亲一下而已, 没关系的,小时候我俩还光屁股抱一块儿睡过呢。 再说初吻这玩意儿都是被那些酸不拉几的文学家给过度渲染到了一个过于神圣的高度,谁从娘胎里生出来又没被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给啃过两嘴呢? 要真追溯这玩意儿的起源, 陆清河想自己可能从出生后的第二秒就被那爱抽叶子烟的爷爷给夺走了。 所以, 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沈长言可能单纯只是因为,自己下午说了想亲他, 所以他出于兄弟情义, 好心帮自己实现生日愿望而已。 不过自己的生日不在年底吗,这他妈的才七月份,他提前半年就在着手准备给我庆生了吗? 他大爷的这还真是让人感动啊。 陆清河用力咬住自己的后槽牙, 他生怕一个忍不住就要冲出去和沈长言单挑。 沈长言大他八个月左右,打小也就比陆清河高出了一根食指长的高度。 关于身高问题一直都是陆清河的心头痛,小时候据妈妈讲,沈家在基因和食补方面都比自己家要强出半截, 所以陆清河高不过沈长言这一点, 也是情有可原。 但偏是陆清河不信邪, 他坚持早睡早起, 努力锻炼,他琢磨着自己岁数小也算优势, 等以后沈长言发育停止他也还能再长一年。 不说超过那厮,但至少追平身高总没问题的吧。 于是陆清河抱着这样的念头, 他努力长啊长啊, 长啊长啊, 从和沈长言关系好的时候一直长到绝交,从沈长言离开宛城后再长到他回来,结果从沈长言六岁那年到二十六岁这年。 他始终还是矮那家伙一根手指头的高度。 常也会有人说,身高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虽然你矮沈长言一截,但在宛城市男性平均身高中,你也还是算高的。 这类安慰人的话,陆清河听过不少,但让人始终耿耿于怀的是,比如在今晚这种情况下,身高所占据的优势就表露的非常明显。 不是自愿的去反复回想那个场面,但陆清河实在是惊吓过度所以无法从那样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当时他在楼梯下,沈长言站在高两阶的楼梯上方。 自行车棚里的亮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打进来。 陆清河背对着,他站在逆光处,沈长言可能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模样。 但恰恰相反的是对方正好整个人都落在了光里,皎洁清亮的白炽灯光线衬的沈长言周身气质更加清冷。 他原本就是帅的有些人神共愤的长相,骄矜疏离感严重,与普通人站在一起格格不入,生来自带壁垒,毫无亲和力又让人会下意识退避三舍的存在。 陆清河自认自己是因为可怜沈长言没朋友才这么主动与他黏糊在一块儿,所以即便看到光晕下的沈长言有那么短浅一瞬的失神,他的思维、他的情绪,也从未跳脱过友情之外。 即便与他而言,沈长言与别人相比也代表了不一样的意义,但超出友情的那一部分,陆清河至今还不敢随意判定这部分情感应该归属到什么地方。 从楼梯上方毫不犹豫踩下来的那一步,从对方周身投射过来的坚定感,也有一瞬间动摇到陆清河的思绪。 对方身姿挺拔,前进一步倒是遮住了自己眼前全部的光。 陆清河的心脏「咚咚」狂跳两声,视线刚刚昏暗下来,就被人伸手按住脑后,沈长言微微将头低下,奇异又柔软的触感,落到了自己的唇瓣之上。 这个吻到底持续了多久,陆清河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从沈长言踩下楼梯石阶的那一步开始,他就已经大脑缺氧,思绪空空。 唯独记得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沈长言自行车后座的座椅,他们一起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而后残余的记忆碎片,最深刻的是沈长言靠近自己的身影,然后是唇瓣的触感,唇齿间依偎的柔软,和他离开时用牙齿轻轻咬住了陆清河下唇唇角的轻微痛意。 短不到一分钟左右的回忆,不受控制又燥的人脸红气喘。 陆清河还是有些迟疑,但以他对沈长言的了解,这个门如果他不开沈长言也决不会走。 于是朝门把处伸出去的手来来回回好几遍,最终还是狠下心来伸手将房门拉开。 —— 门外走廊空空荡荡,半夜3点的感应灯因为无人来往而早已熄灭。 沈长言就站在门口,确实没走,他嘴里咬着烟,一明一灭晃着陆清河的眼。 “我以为你不敢开呢。” “谁……” 第一个音节刚喊出来,陆清河就意识到这是在宿舍,隔壁房间一排排数过去,全是往常在市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于是连忙将嗓音压低,他说。 “谁不敢开。” “那你磨蹭这么久?” “谁磨蹭,你这一支烟不都还没抽完呢吗?” 烟夹在手指间确实还没抽完,沈长言低头瞧了瞧,他说,“我这是第三支烟了。” “我管你第几支烟,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门口来做什么?” “睡不着的人不是你吗?” “……” 陆清河被噎了一句,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适合用来反驳的借口。 沈长言第三支烟正好抽完,他抬手往墙面上按灭了烟头,再顺手把这垃圾丢进陆清河门口放的那只纸箱内。 “我能进去吗?” 陆清河下意识拿身体挡住了门口的缝隙,他问,“你进来干嘛?” “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说什么?” “就,其实在门口说也行,我就怕一会儿值夜班的同事回来或者有什么响动又把这走廊灯给弄亮了……” “你先进来。” 陆清河抓的是沈长言的衣领子。 把人丢进自己房间里后,还不忘探头出去左右张望,确认是不是有哪个没眼色的家伙又碰巧撞见了这一幕。 陆清河夏天睡觉素来不爱关窗,哪怕遇着大暴雨的天气,他也一定会给窗户口留一条用来透气的小小缝隙。 床脚边点了一盘蚊香,有苦涩刺鼻的奇怪香味至此发散而出。 沈长言走到桌案前坐下,他伸手拉开了台灯开关,暖黄色的微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熟练自然毫不别扭,倒跟这房间是他的一样。 “过来坐。” 说实话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是不好受,但等陆清河想要反抗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乖乖听话的坐到了这床头边来。 沈长言在他伸脚就能踹到的地方。 他也能听见来自对方匀速、轻缓、方寸不乱的、轻盈的呼吸声。 “抱歉,我本来不想说的。” 手指轻轻点过桌面,沈长言抬头朝陆清河看去,“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给个交代。” 最是轻飘飘的语气却突然说出了非常沉重的话来。 陆清河心被揪紧,似乎有什么不理智的东西从脚趾尖一路蹿上头发根,然后又被他用理智给按回去说。 “那个,你要实在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也不是非得知道。” 刚刚骂人骂的那么欢实,现在真遇着面对面沟通的时候,陆清河又怂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是这种恐慌的情绪正以相当快的速度在他的身体内疯狂蔓延。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沈长言问。 陆清河嘴巴动了动,但没能说得出话来。 沈长言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起身拉开了自己身下的椅凳,往前一步靠近陆清河,然后突然俯下身来。 “看着我的眼睛,陆清河,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 “陆清河,你看着我。” 在强力的压迫之下慌张害怕到无所遁形,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他分明心知肚明什么都清楚,却偏偏被自己逼的无路可逃。 沈长言有一瞬间享受这样捕获猎物的快感,他持续着,频繁的说着同样的话。 “看我一眼,就一眼。” 这男人很少会有这样温和的时候,他语气轻软,循循善诱。 由于单方面的进攻和逼近,两人身体贴的极紧但又偏偏差了那么丝毫才能紧密相拥在一起。 沈长言欺身而上,他气势压人一头,即便双方并未有实质上的身体接触,但陆清河偏就僵在那处动弹不得。 “陆清河,你看看我。” 低哑磁性的声线,沉沉喊着对方的名字,却像是施了什么魔咒般的,牵引着人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个瞬间,陆清河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但比起害怕来说,具有更深吸引力的反而是沈长言的那双眼。 很难得能在那双凌厉冷漠的眼眸之中看到一丝渴求的湿意。 像是刚刚淋过一场大雨,又是像刚刚燃过一场大火。 “你问过我们为什么长大之后就不可以做朋友,你问过我为什么要突然决定在高考之前离开宛城,你问过我答应要送你的那支钢笔最后为什么没有送你……你问了那么多问题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你,但是今天,现在,只要你问,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从沈长言嘴里提出来的,恰巧都是陆清河这些年最耿耿于怀的问题。 那家伙倒是知道的清楚,也把他的心思拿捏到位,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放任不理,由着陆清河自己胡思乱想也一言不发。 这时候脑子里想的或许他该问问那支钢笔的去处,毕竟怀揣多大期待就要接受多大的失望。 但偏是将那嘴张开,陆清河问的却是那句,“你离开宛城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追问,“77年的高考,我到你家楼下,原本是打算先低头跟你和好,就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会突然陌生起来但是就算要我先道歉也好,至少答应过以后要去同一座城市念大学的承诺要兑现吧。” 陆清河看着沈长言,他此时无法辨别内心复杂悲伤的情绪,但眼尾处不受控制的湿润和泛红却是骗不了人。 “你可以比我高,可以比我帅,可以成绩比我好,甚至班上的女生,大院儿里的女生,叔叔伯伯阿姨婶婶都喜欢你也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也绝对不会嫉妒……” “你为什么不嫉妒,别人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嫉妒。” “我们是朋友我怎么可以嫉妒你。” “那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就没有那一刻真正去想过,我并不想和你做朋友的事实吗?” “……”陆清河愣住,他结巴着,“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做朋友。” “你不知道?” 沈长言伸手抚过陆清河的脸侧,他再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 “沈长言。”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回答我。” 大拇指的指腹不知什么时候抹去了眼尾渗出来的一丝水雾。 明知陆清河不知所措到了极致,但沈长言步步紧逼丝毫不肯退让。 决心保持距离的是他,决心打破壁垒的人也是他,他自私,他独断,他愿意承受天塌下来的一切恶果。 所以手指顺着眼尾划至唇角。 沈长言问,“我能不能再吻你一次?” 他说,“就像刚刚那样。” 作者有话说: 沈队:做了这么多年忍者神龟,是时候支愣起来了。 第27章 【消失的豆蔻27】 现在是北京时间1983年7月28日, 凌晨3点,寅时。 宜睡觉,不宜表白, 忌做一切重大决定。 窗外的风透过缝隙,小心的将半掩的木质护栏吹开一些,树干轻微晃动着枝叶。 目光对视之间似乎有什么感情在不受控制的向外迸发,连带着沈长言的眼都一并波涛汹涌起来。 捧住人脸的右手大拇指指腹, 轻轻的从对方左唇角开始、再摩挲至右唇角停止, 沈长言最后一次抬眼确认陆清河的情绪。 他确定对方眼里没有抗拒、没有厌恶,即便有一丝小小的惊讶和恐慌也都掩藏在了流转的眼波之下后, 这才轻轻、慢慢的俯下身去。 周遭寂静、无人惊扰, 深夜里的人最易冲动,但陆清河认为,或许这样完全无条件遵从自身内心去感情才最是真实。 至少在那一刻, 他可以不计后果的记住和沈长言接吻的感觉。 轻软、绵糯、溺到骨子里的温柔,几度令人窒息。 —— 拿手按了按自己受伤的唇角边。 破了皮的伤口早已愈合到快要消失不见的程度,但清晰深刻的触感却还在反复不断的提醒着昨晚真实发生的一切。 “咱们这个月的工资估计是又没戏了。” “不会像去年那样压到年底才给大家发吧,我们家小宝今年九月份就该送去幼儿园了, 头三个月的补助和奖金就一毛钱不给, 这再拖几天, 家里就真快揭不开锅。”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局里的公账上穷的比你今天早上刚洗过的脸还干净,瞧我们这是连着吃了多少天的大白菜和黄窝头了。” 马跃用手指点了点餐盘的盘沿, 他说,“就这听说还是那守门的黄大爷自己家里种的大白菜, 低价卖给咱们局里做伙食, 食堂后院里垒的全是这玩意儿。” “怪不得这一周都在吃白菜呢, 每天清炒白菜,辣炒白菜,腌白菜,炖白菜、白菜汤,我还寻思咱们食堂大妈捅人白菜窝了。” “要我说像刑侦队这种地方,也就适合沈队这种高知分子来镀金,咱们混的是个什么日子呀,挣点儿钱养家糊口,过日子都还不带够的,真还不如进厂打工来的舒服,至少工资什么的能按月发人手上。” “我说,那些讲沈队过两年要高升到首都去做大领导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啊。” “对啊,这消息究竟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我都听见好几回了。” “我也不清楚,但是咱们严队原本就是因为伤病,没办法才提前退休的,那会儿局里多乱呀,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盯着咱们刑侦队这块饼呢,结果沈队直接空降,他大学毕业刚来也没经验,就念书期间提供思路协助国内破获了几桩大案子,顶着光环一来就是一级警督,就这,你说这人没背景,说出去谁信呐。” 宛城市公安局二楼食堂内,众人有滋有味的议论着关于沈长言的八卦。 陆清河走神的厉害,谁的话也没听见,他的手指还停留着嘴角边,思绪却早已回到了昨夜被沈长言步步紧逼的当下。 ----我能不能再吻你一次。 ----就像刚刚那样。 跳脱出慌乱无措、受人所裹挟的情绪内,陆清河也依旧说不清楚,他没有拒绝,他的默认,究竟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和期待,还是因为惊讶过度所以反应不及。 但总而言之,昨天夜里捧住他脸的沈长言,只当他是默许。 “你说是吧,老陆。” 手肘突然由身旁的人拿肩膀一撞,陆清河被吓得猛一个激灵。 “啊?啊——啊,是。” “瞧人老陆都说是了,那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没得跑,我就说沈队他……” “那个,不是,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马跃拿筷子的手一愣,玉米面窝头都咬进嘴里又给拿了出来,“你怎么了老陆,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感冒了?哟你这右手还没好呢吧,拿左手吃饭是不是不太利索,要不要我这吃完了就来喂你?” “啊,不用。”陆清河拿手挡下马跃朝自己面前伸过来的筷子,他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你刚想什么去了,走神走到外太空了都。” “没有,我在想案子的事情,你们刚刚说沈长言怎么了?” 陆清河热心,嘴碎,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尤其有关沈长言的一切,他从来都是最不屑知道的一个。 何况上司下属自古有壁,刑侦队众人往常虽然也相处不错,但是众人与作为队长的沈长言也都心照不宣的保持着一定的疏离感,常常在私下里埋怨或者说说坏话什么的都是常事。 倒也不用担心陆清河这厮听见了会跑去告密,毕竟他曾经当着面骂过沈长言的话,都比这些人背地里加起来要说得多。 今天是很反常的过分追问起了有关沈长言的消息来。 马跃放了手里的筷子,他一脸审视的将陆清河给盯着,这时候抱住双臂,倒像是在盘问人犯。 陆清河被人盯的有些别扭,他问。 “你干嘛?” “我说老陆同志,你今天很奇怪呀。” “我,我有什么奇怪的。” “以我做刑警三年的经验来看,你今天非常反常。” 陆清河心虚反驳,“我反常个屁,我看你们几个才反常吧,” “嘿,瞧这厮,还学会恼羞成怒、反咬一口了。” 马跃带头乐了起来,他们几个和陆清河都是在警校就交好的伙伴,毕业后又一起被分配到了宛城市公安局,是最难最苦时候一起走一起爬过来的兄弟,要不是沈长言那厮占了几分儿时的情谊排在前头,哪里还轮得到他在陆清河眼跟前使情绪,闹性子。 “你不承认自己反常是吧,那我一条条来给你数,都是警校毕业的谁不会点儿逻辑辩证了还。” 餐盘里的午餐吃的干净,不能浪费粮食是每一个人默认遵循和守护的规则。 马跃抬手一把抱住陆清河的胳膊,他拿手指头点点桌面说,“首先第一点,以前打饭吃饭最积极的一位,今天搁这坐半个小时,盘子里的东西还一口没动。” “我那是因为……” “别说是手的原因,你小子这右手又不是第一回受伤了,以前中弹都不影响你拿左手干饭,更别说现在就是一个轻微骨折。” 轻微骨折对干刑侦的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伤,要这就叽叽歪歪的吃不了饭,那也属实是太过矫情了。 陆清河闭了嘴没再说话,马跃继续点着桌子说。 “然后第二点,刚才别人没注意我可是看的清楚的很,时间刚到饭点儿,沈队都没来得及起身,你就跟见鬼似得「蹭」一下蹿出办公室去了,以前分明回回都是你催他去吃饭,结果今天自己跑的飞快,说,你在躲什么?” “躲,我躲什么,我就是肚子饿了想早点儿下来吃饭。” “既然你是因为肚子饿,那这饭菜为什么一口不动?” “我,我,我不爱吃大白菜。” “那昨天食堂炒的大白菜你为什么全吃光了?” 马跃为数不多的敏锐,倒是在盘查陆清河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分。 他原本也没有多想,就看陆清河今天闷闷不乐、情绪低落的模样,还以为遇着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正在这儿想着法子逗人开心。 倒是陆清河自己心虚,他越是想捂着自己和沈长言之间发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儿,越是觉得自己身边谁谁都已经发现。 这时候看着马跃的目光不对劲,瞧人眼里的笑意倒像是带着几分讥笑的讽刺般。 陆清河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他猛地甩开马跃架在自己肩头的手臂,跟着「蹭」一下蹿起身来。 “你们误会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和沈长言干干净净兄弟感情,勾不上那些儿女私怨,卿卿我我更是不能,昨晚的事纯属意外罢了。 就算沈长言说要吻他,但他清醒过来也有拼了命的反抗,两个人在床上武术格斗、纠结挣扎、比试了好一阵子,最后所有的感情和冲动也都结束于一句「抱歉」之中。 沈长言说抱歉,他说是他冲动了。 想到这里,也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陆清河又突然丧气的将头埋了下来。 要不是刚刚打饭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手腕关节处还有被沈长言用手指掐过而遗留下来的红色痕迹,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失常,怎么会做这样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噩梦。 “我草,你们刑侦队的怎么还在这里吃饭?” 往常没有要案压身,大家过的比较闲散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近几天来刑侦队连卡了好几桩性质恶劣的杀人案,在这种重压之下还如此随意松懈,就确实是有几分不应该。 马跃连忙收起自己的玩笑,也收起自己对陆清河情绪反常的惊异,他从座位前站起身来问那位前来报信的交警队同志说。 “出什么事了。” “还问出什么事,你们前两天送到医院的那位妇女,两分钟之前就在病房里被人强行掳走,报警电话说对方至少十个人还带枪,横冲直撞,伤亡未知,都快乱翻天了你们几个还躲在这儿吃饭呢。” “我草。”马跃骂了句,他忙起身往外跑,“我们沈队呢?” “你们沈队刚还在三楼骂人呢,找不到你们几个就带上其余人先走了,不想挨骂的赶紧去楼下集合。” 局里警车不多,会开车的人也少,沈长言就算先下了楼那也得凑齐两个司机和两车人才能出发。 刑侦队就三个人会开车,沈长言、陆清河和马跃,当然这种情况下伤了手的陆清河自然可以忽略不计。 马跃摸着自己腰间别着的一把枪冲出二楼食堂内。 果然车已备好,沈长言率先带着一车人朝医院出发,马跃二话不说上了主驾驶位,他催促着陈浩和张安。 “情况紧急,快上车,赶紧再来两个人。” 话毕看了一眼同样着急往车上蹿的陆清河,马跃忙喊他,“嘿,嘿,老陆你就别上来了,给人新员工一个在沈队跟前露脸的机会,再说你右手打着石膏,去了还不够添乱的。” 身后蹿了两位年纪较小的新人上车,陆清河倒是自然而然的被挤到了车身之外去。 他后退两步,失落感还来不及涌来,就被呛了一口汽车尾气。 楼上缉毒大队接到通知前往协助,也特地下了两个组的人,个个腰间别着枪前往支援。 陆清河不知所措的在市局门口徘徊一阵,最后下定了决心跑出门外去拦了一辆三轮儿。 他大声喊着,“大爷,快,生死时速,人命关天,市人民医院需要我们。” 第28章 【消失的豆蔻28】 原先定好的出院手续将会在今天中午14点之前办理完成。 怀抱残疾女婴在菜市场附近乞讨的妇女, 在被沈长言安排到医院住院之前,就已经被市局的民警女同志检查出了浑身多处负伤。 决定把人送到医院来治疗也是出于多方考虑之后得出的结果,其中保护人证是一方面, 引蛇出洞是另一方面,但在这段期间内又因为需要由宛城市局来负担这部分医药费和生活费的原因,所以本次治疗无奈被迫中止。 大约就在枪响的两分钟之前,负责治疗小月儿和妇女的医生还在给沈长言打电话劝说。 “她现在的情况真的不适合出院, 伤情严重而且报告我也拿给你看过了, 如果是你们市局申请住院费有困难,我也可以和院里沟通给你们特别延后缴纳……” “不用了, 给她办出院吧。” 人在医院卡了快有3天的时间, 半句话撬不出来,沈长言确实也失去了一些软磨硬泡的耐心。 刑侦队原本人手就不足,这还得分两个人出来轮班看守人犯以保障她的安全, 为此董局上边儿给的压力也不小。 局里本来就缺钱,再这么跟人打持久战似得耗下去,就算是抗压能力极强的沈长言,也同样是有几分扛不住。 “沈队长, 我知道你的难处, 我也知道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保护受害人,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啊!” 小月儿入院就发了高烧, 直接烧成肺炎,因为认人的缘故也不愿意让医生护士哄抱, 嗓子哭哑了好几回。 沈长言在此期间还抽空去看过她,看着孩子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失声痛哭, 震的周身皮肤通红的模样, 难得生了几分怜惜之心。 他确实没有多余的办法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给放回去,虽然危险系数增大,但至少不至于如此被动到必须由对面来扔下这块儿敲门砖。 这时候电话听筒突然响起来异动和一声清晰的枪响,倒是触及了沈长言脑子里最敏感的一条神经。 现在是中午饭点,办公室里的同事几乎都去了食堂。 原本昨天夜里感情方面的问题就进展的不太顺利,沈长言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但目光却时不时被坐在自己右前方陆清河所吸引。 在市局楼道里的那个吻,绝不是冲动之下的产物,沈长言也是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正视自己的感情,即便是在这个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一般的年代。 他也觉得至少要告诉对方,否则抱着这份感情到死也不能瞑目。 陆清河不接受,反感,甚至言语辱骂的这些情况沈长言都有想过,相比起这样极端的反应来讲,目前为止只是有躲避的情况在发生,反而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对方或许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来感受、来正视自己的内心罢了。 脑袋里这样想着,内心的惆怅和纠结也减少了许多。 陆清河既然有意在躲,那沈长言索性放他独处一段时间,午休时间宁愿饿着肚子也没跟着众人一同前往食堂用餐,倒是也正好,让他碰巧接到了这个电话。 在听见枪响的那一刻,出于刑警的警觉,沈长言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握住电话听筒的手指收紧,连忙压低声音去问。 “出什么事了?” 女医生紧张的尖叫了好几声,她应该是下意识的扔掉了电话,随后反应过来又忙将电话捡起。 “枪,有人开枪,我听见枪声了。” “你别怕,别乱跑,找地方躲起来,我马上过来。” 话毕起身不足三秒,楼下接警台的女生就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通知。 “沈队,不好了,刚刚市人民医院打来报警电话,说有人持枪入院、强行冲卡,对方头套丝袜开了两辆汽车至少有10个人,现在情况紧急请求立即出警。” 沈长言扯开了一颗衬衣的扣子。 他弯腰从抽屉里换了一把枪别在腰间,同时低声应上一句。 “知道了。” —— “砰!” “砰砰——” 轰鸣的枪声在医院挂号大厅内连响了三下。 由于市人民医院位于市区中部,又是宛城市唯一一间国家公立的甲级卫生医院,所以这里几乎是囊括收纳了全市百分之八十的重症病患。 犯罪分子选择在这里引发□□,会造成怎样的骚动和恶劣后果也是可想而知。 这帮人敢当着公安干警的面做到这种地步也属实是嚣张至极。 沈长言一脚油门踩到最底,他神色凝重,握住方向盘把手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所以泛起轻微的白。 当第一声枪响出现在医院内,那些抱着生病小孩坐在一楼大厅输液的家长们就已经不受控制失声尖叫、四处乱窜起来。 他们伸手护着孩子的头,又企图用双臂将孩子庇护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一时之间现场局面混乱到比年底春运的火车站还要可怕。 在此慌乱之间又听见有人大声指挥众人道,“都趴下,全都趴下,不要乱跑。” 所幸歹徒目标明确,并没有伤害无辜群众的意思。 他们上来选择制造慌乱,目地只是为了趁机引走沈长言安排在病房前蹲守的两位警员,然后分批行动,以最快的速度潜入住院部破门而入,干净利索的将还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女人直接掳走。 楼下的枪响声还在持续。 五名头套丝袜的男人端着枪在这大厅内来回巡视,但凡有一个人起身走动或者乱跑乱窜,他们就会立即向上开枪警告。 很快接到来自同伴的信息表示任务完成后,这五个人才又大摇大摆的慢慢退出挂号大厅内。 原本以为事态就此结束,众人逐渐放缓呼吸之际,却不料临了离开之前,在刻意放松了在场群众紧张的思绪时,歹徒们却突然跟恶作剧似得疯狂开起了枪来。 “砰砰砰——” 枪林弹雨的射击声再次向外传出,夹杂着病患的尖叫、孩童的痛哭以及歹徒的狂笑。 子弹打穿了药房、收费站和挂号窗口,玻璃渣子碎了满地。 沈长言一来就遇上这样的场面,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车门,面前两辆黑色小轿车就强行冲破医院停车场的围栏,又在恶意撞伤两名行人之后,按着喇叭扬长而去。 “沈队,要尝试开枪打爆他们行驶车辆的后排轮胎吗?” 坐在副驾驶的警员同事申请开枪作业。 沈长言侧头看了那孩子一眼,对方已经将腰间别着的枪拿到了手上。 如果现在陆清河在,他一定会在自己认为应该开枪的当下不管不顾的直接开枪,根本不会过问沈长言的意思。 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是拦截的最好时机,但是很遗憾错过了机遇,就只能再等下一次。 这时候想到那个人是有几分不应该,沈长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专注力放回自己控制方向盘的手指上。 他回绝新警员的提议,“闹市区开枪容易引发恐慌且容易伤害无辜路人,跟到人少的地方在行动。” “是。” 沈长言这一路跟人都跟的非常紧。 歹徒大概是早就发现了他的车尾随其后,也断定了他们不敢在闹市区直接实行抓捕行动,所以故意在这街边巷道内和人绕起了圈子。 对方有两辆车,期间还不断试图用另一辆未挟持人质的车辆吸引沈长言的注意,打算用调虎离山的办法将人成功转运。 但是这样的意图才刚刚出现就被沈长言瞬间识破,他几乎是一眼就确定了目标车辆,从始至终都只跟着这一辆,其余再来捣乱招惹的,他也权当自己瞎了眼看不见。 直到前后双方车辆来回在这条路上绕到第六道圈子的时候,有脾气急的耐不住性子警员开始提议。 “沈队,要不我们直接下车围堵吧,这样绕来绕去太浪费时间了。” “没错,现在对方被我们追的这么紧,叫他们主动停车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我们就会立刻将他们强行逼停,对方心里也是明白,所以现在打定了主意在闹市区和我们兜圈子,这样做的目地为的就是来消耗我们吧。” “可是采用这样的方式,受到消耗的不止是我们同样还有他们啊。” 听到这里的沈长言几乎是瞬间拧起了自己的眉头。 由于事发出警之际,马跃、陈浩还有陆清河这一帮子平常合作交流比较多的家伙们都不在身边,所以导致沈长言仓促之下无奈带了另一批组员先行离开。 大家虽然平时同处一片屋檐下,但交流沟通都比较少,所以这方面磨合起来多多少少还有了些生涩感。 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下的沈长言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可能也会犹豫,他安排这个事情对方究竟能不能做到。 “小陈,开窗瞄准射击,车后轮胎,两只。” 可是留给他们与歹徒周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长言说,“你们刚才分析的没错,对方这样带着我们反复在闹市区内来回兜转,就是认定了我们不敢在人群中开枪行动引起骚乱,采用这样消耗的方式就算伤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其实并非明智之举。”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是在等待支援?” “极有可能。”沈长言点头,“我记得上个月在荆州市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在警方围剿歹徒之际,对方同样选择了这样兜圈子消耗的方式来牵制,最后同伴开车前来支援,直接将警车向外侧撞击,在拦截追击之后如果跑掉则矣,跑不掉被抓住了没有证据表明他们是同伙,对方也只是会一口咬定意外发生的交通事故而已。” “这也太卑鄙了。” “三分钟之后右转进第二条巷子就准备开枪。” “是,沈队。” 行动指令下达结束,众人整装待发,副驾驶位的新同事据说是这届警校毕业生里枪法最准的一位,所以由他来负责作业理所当然。 沈长言专注开车,在到达指令位置之后他强行将车身加速逼近对方。 开车这门技术活同样有讲究在里边儿,由于对方人数占优且个个持枪,所以贸然近攻反而会加深自身的危险性。 在瞄准轮胎的第一枪还未发出之时,对方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有男人探出身来直接朝沈长言所在的车身右侧车窗开出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突然在耳边响起,震的一众人连着耳蜗都开始隐隐作痛。 新警员还在瞄准的当下突然双眼一黑,车身突然偏离原先行驶的轨道颠簸开来,右侧后视镜被打飞出去。 所幸沈长言躲避及时并且伸手将人往回拉了一把,这才保住一条性命,新警员额头瞬间密起一层冷汗。 “沈队。” “现在没有时间留给你慢慢瞄准。” 话毕从腰间掏出枪来,果断伸出左手往外盲开两枪。 因为开枪前后相隔时间极短,所以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第一枪还是第二枪中的歹徒车后轮胎。 总之在看到对方车辆也有短暂一瞬间迷失方向的情况,就有人兴奋的大喊了一声。 “打中了。” “过来帮我把住方向盘。” 沈长言解开了系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看样子他是打算探身出去再开一枪。 新警员虽然迟疑,但还是伸手照做,“沈队,我们现在毫无防护,你这样出去太危险了。” 危险的事情谁不知道,但是沈长言没有其他选择,他权当自己耳朵聋了听不见。 现在虽然自己注视着对方的动向,但对方也同样会死死盯住自己的行动,所以贸然探身很有可能会遭到子弹的回击。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子弹上膛,下一秒必须结束这场战斗。 “沈队小心。” 汽车突然急速右转,沈长言手指扒住窗沿,他险些被甩出窗外。 由于刚刚已经一枪击中了对方的左后轮胎,所以敌方的行动力被大大拉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被警方追上是迟早的事,再继续采用兜圈子的方式周旋等同于坐以待毙。 双方都抱着最后一搏的决心,在车身急转之际,只见前方车辆后车门一开,跟着没看清什么东西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似得突然朝后方迎面而来,再落到挡风玻璃上被撞飞出去。 众人只听见「嘭咚」一声闷响结束之后,车身被迫停止前行。 沈长言手臂划在车沿边被拉出一道血口子。 “什么情况?”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看清楚刚刚那个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长言连忙拉开车门,他往外跑出两步。 有先下车的警员同志在不远处冲着他喊,“沈队,被掳人质头部中弹,现已停止呼吸。” 第29章 【消失的豆蔻29】 陆清河赶来医院的时候, 刚刚从一场浩劫之中逃出生天的病患和医护人员都还心有余悸的抱头躲在原地。 现场狼藉一片,碎掉的玻璃渣、缴费单、药瓶药盒之类的东西全部混在一起,乱七八糟撒了满地。 看样子歹徒已经挟持人质逃离, 可是这一路过来也没撞见什么,陆清河想到沈长言时,兀自心头一紧。 他慌乱无措的四下张望寻人,无意瞧见还在二楼徘徊的警员同事, 而那个人又正好是沈长言安排过来蹲守嫌犯的眼线。 于是连忙抬手示意后扯着嗓子招呼一声, “嘿,哥们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 楼上的人随即也往下瞧来一眼, “陆哥?” “沈长言人呢?” “沈队没进来,不过我看见刚刚有辆警车跟着追出去了。” 沈长言离开了案发地,陆清河原本下意识想要跑出去追他。 但理智恢复过来, 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没掌握任何相关信息,就算贸然追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脚步急急回调,陆清河转身往楼上住院部跑去。 负责治疗小月儿和妇女的医生正从病房内将还在熟睡中的孩子抱了出来,哪晓得迎面撞上陆清河。 “陆警官?”她急急喊了一声。 住院部刚刚被掳走一名病患,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冲进来二话不说, 把人抢走了还把病房和护士站的医药车全都砸了个干净。 亲眼目睹了动乱以及亲耳听见过枪响的众人至今仍旧有些毛骨悚然的感受, 也由于并不清楚外边是情况究竟是好是坏, 所以也不敢断定歹徒现在究竟有没有离开。 原本听了沈长言的话躲在办公室的铁皮资料柜后,可心里又始终放不下自己的病患, 所以大着胆子跑到外边来找到了还在病房里睡觉的小月儿。 这时候见到陆清河才多少有了些可靠的安定感,女医生抱着孩子忙上前来。 “陆警官, 刚才407病房的女病患遇险后失踪, 应该是被歹徒给掳走了, 所幸小孩子还在我们这边,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的病患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陆清河又上哪儿知道去,但女医生迎头上来噼里啪啦连问了一大串,他也只好认真回答一句。 “有沈长言在,没问题的。” “沈队长已经跟去了吗?可是对方人数很多且个个持枪,他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陆清河很确定,“他是有分寸的人,什么时候该动手什么时候不该动手,他心里都明白,你不用太担心他。” 女医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抱着还在睡觉的孩子说,“那就好。” 陆清河说,“小月儿劳你多费心了,这边没出什么大问题就好,我再出去看看外边是什么情况。” “陆警官要出去吗?可是你右手还受着伤,如果和歹徒有正面冲突会吃亏的吧。” “不会的,就这小伤。” 陆清河晃了晃自己的石膏手,他身子还贴着楼梯边的护栏,这时候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退去两步,与女医生交代完自己的情况后,正准备回头往后跑,哪晓得迎头撞上一个人。 沈长言抬手拦了一把陆清河。 他那边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原本不想来医院的,但是自己右臂被破碎的玻璃片划拉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现在正是一年四季最炎热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也许就会遭受细菌感染然后发炎溃烂,如果伤口愈合速度拉慢,那么也会严重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工作进度,所以权衡之下沈长言还是觉得他必须花两个小时来一趟医院。 陆清河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的和沈长言撞见,他原本藏了一肚子话想问,结果大脑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最后一句话没问出口不说,自己倒还变得结结巴巴、别别扭扭。 伤口还未愈合,垂下的手臂顺着指尖落了好几滴鲜红的血水在地面。 职业医生嗅觉灵敏,即使隔着一道人墙也注意到了沈长言手臂上的伤。 “沈队长?你受伤了,情况还好吗?” 陆清河被身后的姑娘挤到楼梯口一侧,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刚刚那个「受伤」的词汇是被贴到了哪个人的身上,自己怀里就突然多了个小孩子来。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女医生上前小心拉起沈长言受伤的手臂,她眉头轻轻蹙起,出于卫生考虑没有用手指触碰伤口以及伤口周边的血肉痕迹。 这时候将手臂微微向上抬起,倒是控住了一些鲜血不断滴落的流速,医生扶着沈长言往上走,看样子该是要带他到问诊的诊室内上药包扎。 陆清河抱着孩子傻在原地,他甚至连一句「你怎么受的伤」都没能来得及问出口。 只在沈长言与人并肩离开之际,陆清河总觉得那个人回头看过他一眼。 —— 小月儿哭的很厉害。 在陆清河怀里来回不安的扭动身躯,然后扯着嗓子放声痛哭。 和刑侦队这帮臭男人相比,陆清河带孩子还算是细腻有经验的,从小到大他都是院儿里的孩子王,走哪儿去哪儿屁股后边都要跟上一大串尾巴,人人都喜欢他。 谁知道今天这种哄孩子的特殊技能突然消失,许是因为孩子认生,也许是因为他一只手打着石膏不方便所以抱得孩子有些难受,所以小月儿一直在拼命挣扎。 沈长言进了诊室还没出来,陆清河手忙脚乱的在走廊外来回走动,试图哄人开心,但哭红了脸的小朋友双眼紧闭,压根儿不愿意睁开看他一眼。 来回快有2-30分钟左右的时间,陆清河哄不住,又怕孩子哭出什么毛病来,只急的是满头大汗。 沈长言坐在儿科诊室的办公桌前,女医生正拿着棉签和碘伏替他的伤口做消毒处理。 “一会儿还得找个外科的老师过来给你缝合,这伤口实在是拉的太深了,你刚刚说是玻璃碎片给划的,我还担心会有细碎的残渣碎片遗留落在里边,如果没有清理干净的话以后还会更加麻烦。” 女医生瞧着这伤就是愁容满面的模样,虽然在说话,但目光却是认真仔细的全程没有从沈长言手臂的伤口上挪开过。 倒是沈长言全程闭嘴没太说话,连声「疼」也没喊,只是听着门外传来的小婴儿哭声,他就不受控制的想转头往外看上一眼。 女医生注意到这人心不在焉,便笑他说,“你这么喜欢小月儿,以后结婚有了孩子,怕也是个女儿奴吧。” “我不是……”沈长言张嘴想解释,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没必要,于是换了话题,“麻烦你再快一点,局里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安排。” 女医生口气严肃,她说,“你们公安局就算下一秒立刻就要爆炸了,你现在也得在这里把伤口给我清理好,缝合好,包扎好。” 处理伤口步骤繁杂,缝合之前还专门做了一下局部麻醉。 等到所有程序全部处理完毕,沈长言从诊疗室里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 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听见小月儿还在继续哭闹的声音,总之哭声逐渐消失直至停止之后,沈长言的心跳还突然空下一拍。 他以为陆清河把孩子交给别人之后已经自行离开,却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时候走出门外来,还能看到怀抱婴儿,张着嘴瘫在走廊休息椅上睡过头去的那家伙。 烈日的余晖是浓烈的橙红色,落在人脸面之上像是一副泼了油彩的画。 “陆警官,该下班了。” “啊——啊?” 当下听见有人在喊,陆清河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他迷迷糊糊的,睁眼时只觉得阳光有些过于刺眼,随后还下意识的擦了一把自己嘴角处并不存在的口水。 女医生笑着走上前来伸手从他怀里抱过孩子,“今天下午要多谢你照顾她哦。” “没,没这回事,都是应该的。” “你们可以回去了,还有要特别关照的是,沈队这只手受伤严重,这几天你注意让他不要碰水,不要提重物,天气热所以隔一天还要来医院换一次药,再检查一下伤口愈合的情况。” “哦,好,谢谢您。” 事情来的很突然,又有些莫名其妙,陆清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顺理成章的把沈长言给托付到了自己手上,但是因为他刚睡醒脑子也不太清醒,所以迷迷糊糊就应下声来。 女医生没和人寒暄太久,只把沈长言送出来后就抱着孩子返回了病房内。 陆清河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在没敢正眼和沈长言对视的空档还趁机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他想说,“那个……” 倒是沈长言坦坦荡荡,像这感□□并非由他而起,他也不参与其中似得,迈腿往外走的步子毫不拘泥,也丝毫没有要等人的意思。 陆清河连忙跟上他喊,“那个。” 顺手从裤兜里掏了支烟出来,沈长言埋头点火,只听了个开头就想也没想的把这话怼回去。 “没想好说什么你可以不说。” 陆清河愣住。 所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口气又是什么态度? 现在到底是谁喜欢谁,是谁在给谁表白? 难道昨天晚上做错梦了,其实是他抱着沈长言说是自己一定要喜欢他的吗? “……”啊?? 肚子里憋了一口气,这时候赌着气跟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外,经历了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医院大部分的破碎都已经恢复了原状。 陆清河从楼下路过的时候,还看见暂时用来代替被打破了玻璃的窗户上面,已经被仔细的糊上两层报纸。 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七月份好不容易见了个底,八月份的伏天又蓄势待发做好了替班的准备。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人各自的手臂上都有一层厚重的白纱布,看着对方留个背影走在自己身前,陆清河有些不服气的在身后嘟嘟囔囔闹了小半天的别扭。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于是刻意放缓脚步来等,沈长言看他这副怨妇模样没忍住,便吐了嘴里的烟轻笑一声。 陆清河瞪他,“笑个屁。” “你在嘟囔什么?” “关你屁事。” “我只是觉得应该多给你些时间让你慎重考虑。”沈长言不是多话的人,但陆清河好像误会了什么,所以他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句,“没有不想听你说话的意思。” “谁以为你是因为不想听我说话才……才……算了,懒得和你说。” 陆清河别过脸去。 自从沈长言捅破那层窗户纸后,他就和人正常沟通的情况下,也总觉得挺尴尬的。 俩人一前一后隔了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互相沉默了好一阵儿没说话。 陆清河总感觉浑身不得劲儿,沈长言却是自在的很,算是缓和气氛,他主动张嘴问了一句。 “不问问我的手是怎么回事?” “不问。” “那不问问歹徒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问。” “被挟持的人质……” “不问不问不问。” 这家伙还闹着别扭呢。 沈长言停下脚来,他回头拦了陆清河的去路。 “她死了,很遗憾,就算我伤了一条手臂,也没能把她从阎王爷的手上给抢回来。” “她死就死……什么,她,她怎么会。”反应慢了半拍,陆清河这才吃惊起来,“你不是……” “我是追上去了,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和死神赛跑也有输的可能。” “那她……” “沈队长——陆警官!!” 陆清河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匆匆切断,与沈长言一起回头往后转身,却是瞧见刚刚和他们告别了的女医生这时候又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跑来。 “紧急发现,有紧急发现,刚刚,刚刚医院的护工阿姨去打理小月儿母亲之前居住的病房,结果,结果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 第30章 【消失的豆蔻30】 女医生个子不高, 体型也偏瘦偏小,不像是体力好的人。 陆清河跟着沈长言从医院里出来,怎么算走了都快有七八百米远的距离, 竟然也能被她追上。 姑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只是朝人递出纸条的那只手还在努力向外伸着。 陆清河看了沈长言一眼,他伸手从女医生的手里接过那张纸条。 “六安镇恒河钢厂地下二层……这是什么东西?” 脑袋里的雷达似乎在瞬间就精准的捕捉到了什么, 沈长言也把纸条再接过来看了一遍, 虽然只是猜测,但是这个消息也如同惊雷一般震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纸条藏的很隐蔽。”女医生说, “是负责打理床位的阿姨发现的, 原本儿科的床位就很紧张,但是因为那位妇女情况特殊所以我们是特别申请让她入住过来,虽然我还在向你争取继续住院疗养的需求, 但是出院的单据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填写完成,而我们的阿姨在上一位病人治愈出院后,她就会立刻来把床位打扫干净等待下一位病人的入住。” 沈长言问,“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这张纸条?” 女医生回答说, “在枕套的夹层里面。” 陆清河有些不太敢信, “可是确定这东西是她留下来的吗?难道不会是上一位患者, 或者上上位患者?” “不可能的。”女医生否认的果断, “在宛城,绝对没有任何地方会比我们市人民医院的卫生标准还高, 为了预防有病毒或者细菌的感染,在每一位病患出院之后, 我们医院的阿姨都会立刻把病床上的用品拆除清洗, 晒干消毒, 然后再换上一套全新的来。” “所以说。”沈长言再把纸条反复翻看一遍,“这就是今天下午受害死者给我们留下的唯一信息。” “你说什么?受害?她,死了?”女医生吃惊的瞪大双眼。 这个消息原本刚才在看到沈长言的时候她就该问,但是因为对方手臂受伤的缘故,这人的思绪被打了个岔子,她竟也一时给忘了个干净。 现在没有人去解释女嫌犯被劫持之后又被同伴灭口的详细信息,只是陆清河追问一句。 “所以她知道她会死?” “其实这件事情不难想清楚。”沈长言说,“另外我们也许误会了这位女同志的身份。” 陆清河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那帮人的同伙?” “比起同伙,我更倾向于她是和小月儿一样的受害人。” “所以歹徒今天来劫持也并不是出于营救同伴的目的,而是他们害怕女嫌犯……不是,是他们害怕女受害人会向警方供述他们的窝点以及犯罪事实?” 沈长言点头,他说,“目前我是这样考虑的。” 女医生忙插话一句,“那现在有了这个地址,就是她留给警方的犯罪地点?所以现在警方只需要前往抓获嫌犯就可以破案?” “没有这么简单。”沈长言转过头来说,“苏医生,这件事情麻烦你一定要替我们保密,一会儿回去如果有人问起,你就随便找个借口,不,你就说误会了,这个纸条原本就是警方留下来的东西,实际没有任何作用,尤其是那位发现纸条的阿姨,如果她来问,拜托请务必向她解释清楚。” “我知道了。” —— 宛城市公安局三楼刑侦支队办公室内。 在和同组的同事们分享了那张纸条信息之后,沈长言又立刻开始安排起了后续相关的工作事宜。 “蹲守的事情还是交给隔壁交警队的同事去做,如果敌方歹徒警惕性提高,那我们刑侦队的大部分人对他们来说就都是熟脸,如果贸然前去被人发现,那么反倒会是打草惊蛇。” 从第一桩案件发生至今,受害群众已经平白从一个增加到了三个,沈长言心里难免有了些焦急的情绪。 “另外医院那边暂时不要去,所有案情进度都先暂停,女童抛尸案和入室杀人案由于做了并案侦查,所以现在所有的结论都先等贺法医送去省城的那份DNA样本结果出来之后再说。” “那我们这段时间做什么呢?”有人提出质疑。 沈长言回答他,“明面上让大家休息不是真的让你们天天来市局坐着发呆,我们从被入室杀害的老人家中搜寻出了许多的脚印和指纹,以及大量的血迹和物证信息,这些数据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来核对整理,所以一刻也不能松懈。” 陆清河抓紧时间补充,“还有前两天发生的那起未成年人持械殴打中年妇女的案子,我们目前也没有掌握到具体发生冲突的起因,详细案情掌握不足,到时候如果要结案的话,可能写调查资料都下不了笔。” “没错。”沈长言说,“还有那位每天坚持来市局,询问自己失踪孙女案件的后续调查结果的八旬老太,这部分信息我们也还没有掌握到。” 根本不可能会有偷闲的时间,就算暂时压下两桩案件来,刑侦队内也只会有做不完的事情。 沈长言问,“走访的事情还是由我这边来牵头,你们谁和我一起。” 原本刚刚还在积极讨论,踊跃发言的各位这时候倒是突然鸦雀无声了。 沈长言正想说「我自己去也行」的时候,马跃突然举手提议。 “要不还是让老陆去吧,反正他那只右手打着石膏,就算留在办公室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对对。” “陆哥没问题的。”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众人的一致同意。 再加上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的关系原本就不错,平常也经常会一起出入执行任务,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只是陆清河想不明白这火怎么莫名其妙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欸,不是,我在办公室里怎么就帮不上忙了,昨天的24组指纹难道不是我对比出来的吗?” “得了吧。”马跃吐槽说,“24组指纹比一天还好意思说呢。” 陆清河反驳,“我怎么不好意思……” 马跃说,“就你那右手打着石膏也写不了字儿,等同于办公室里比对证物和总结资料的事儿你全做不了,就这还不如动动嘴皮子和迈迈脚丫子出去走访呢,到时候沈队记录,你来提问,这多完美。” 马跃拍了个巴掌,他说的有理有据,陆清河确实找不到能比他这番言论更完美的说辞来拒绝这个提议。 自己刚刚被人告白,按道理,他这种时候应该尽量避免和沈长言单独相处才对。 但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偷偷往右前方瞧上一眼,在看到对方那副「公事公办」、「谁来他都无所谓」的表情时,陆清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自作多情了。 从马跃那里拿到了案件相关人员的地址信息,根据离市局的远近程度,沈长言决定先行前往那位阿奶家中了解情况。 只是从三楼刑侦队到自行车取车棚,两个人望着那辆自行车却犯了难。 陆清河举起自己的石膏手说,“要不咱,坐个三轮儿去吧。” 沈长言右手手臂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因为刚刚上了药也做过针线缝合的原因,所以如果骑车使力很有可能会挣裂伤口。 陆清河出于关照大家所以提出这么个建议来,结果沈长言想也不想的就怼他一句。 “你出钱吗?” “……”陆清河险些背过气去。 他是比不过沈长言有钱,但是也不至于穷到连三轮车都坐不起。 只是因为自己平常爱做公益慈善的缘故,路边遇见要饭的乞丐借钱也一定要施舍对方的陆清河,在宛城市公安局内上至董局下至守门黄大爷,人人玩笑起来都要说上一句。 “以后吃不上饭了大家就集合上人刑侦队的小陆家去要饭吃。” 这话说来搞笑的,但也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行,行。”陆清河一时之间火气上头,只觉得沈长言在挖苦自己,他连连点了两遍头,“坐不起三轮车是吧,那咱就走路去呗,天气热也没关系,大不了在路上耗两三个小时,谁怕谁啊。” 沈长言一头雾水,“我说错话了吗?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怎么又生气了,你说我怎么又生气了,因为我心眼子小呗。”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我——又说错话了?” “不,你没说错话,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我刚才就不该多嘴说什么要去坐三轮你知道吧。” “不是。”沈长言哭笑不得,“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爱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用坐三轮,我这手是小伤,骑个车也没问题的。” “那你自己骑呗。” —— 等到一路步行至当事人居住所在地的附近200米时,陆清河已经累到渴到白蹭了沈长言递过来的第二瓶水。 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头顶正上方,算起来从宛城市公安局步行到这边竟然要花一个半小时,就这,还是沈长言和陆清河这两位腿脚麻利的青壮年男子前行的速度。 实在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两三年过去了,一位八旬老太竟然能因为挂念走失的孙女,而风雨无阻坚持每天都要前往市公安局去询问案情进展情况的决心。 沈长言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起了些敬佩之心。 “靠。”一瓶矿泉水灌下肚子里,陆清河靠在砖墙石壁上喘了好一阵子粗气。 他的衬衣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黏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之上让人十分难受。 沈长言嘴里叼着眼,这家伙像是天生对热气有着自我的一套免疫系统一般,丝毫没有半分流汗的迹象不说,口齿之间吞吐的白色烟雾竟还平白添出了几分优雅自在来。 沈长言原本低着头,但在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之后,他便侧目来问,“还要喝?” 陆清河别过脸去说,“不用了。” 沈长言伸手指了指这矿泉水瓶子,“这一路过来喝的水都够坐辆三轮儿车了。” 陆清河皱眉,“合着我不坐车,但是水给你喝多了呗。” 拿烟的手指一顿,沈长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就我无理取闹不肯坐三轮然后这一路跟过来平白遭了这场罪还喝这么多水,到头来不如直接坐个三轮儿呗。” 沈长言以前也一直这么说话,只是他不明白陆清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的这么敏感起来。 这时候的烟灰抖落到了地上,沈长言抬头看陆清河,“你是不是,理解能力……” “是,我理解能力就是有问题,我脑子就有病你知道吧。” 扬手将矿泉水瓶扔进了胡同口边摆放的一排垃圾桶里,陆清河白眼一翻就自顾的顺着门牌号往里走去。 沈长言忙追上他,伸手将这人的胳膊抓住往后扯了一把,他问,“陆清河,你怎么了?” “撒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沈长言礼貌的松开自己贴在对方臂弯中的手指,“但是刚刚那句话,你要不要试着换个角度去理解一下?” “我换什么角度?” “路上两瓶水的钱确实足够我们坐一辆人力三轮,但我的意思不是责备你喝了这两瓶水,我只是不希望你平白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徒步走了一个半小时,这个苦,原本可以不吃的,而且就算我们坐了三轮过来你也口渴要喝两瓶水,这些都没关系。” “所以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哦?”陆清河挑眉,说起这个他倒是来了兴致。 于是抱着手侧身过来,他问沈长言,“你错哪了?” “错在刚刚在市局,你提议坐人力三轮车的时候,我不该冷嘲热讽的让你来给钱。” 沈长言认真解释,“但我本意也不是挖苦你没钱,我只是想说我手臂这是小伤,骑车没问题的。” “缝十几针还小伤呢。”陆清河撇嘴,他拧过头去,别扭了一下又转回来说,“手拿给我看一下。” 沈长言乖乖将手抬起,他怕人担心,于是再重复一遍。 “只是小伤。”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以前对朋友不能随便无理取闹,但是现在对男朋友可以。 第31章 【消失的豆蔻31】 陆清河自然不会矫情到对着个伤口叽歪什么。 何况真要比较起来, 自己这条石膏手还能比不过沈长言手臂上的那条划伤更严重吗? 不论是从伤口愈合的时效性还是从伤情的严重程度来说,一个缝合后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就可以拆线的伤口,那还能比得过打上竹板石膏一吊就是半个月起步的骨折患者? 因为怎么算都是自己的伤势更加严重, 所以陆清河绝对不会干出这种心疼哥哥的傻事来。 再说他天生就和沈长言八字不合,两个人原本赌气斗嘴都是平常,今天能自己能扛到让沈长言先道歉,先服软, 那都算是天大的胜利。 “所以你说的是顾老太她们家啊, 她们那事儿我也知道,前几年这一片儿乱的很呢, 别说偷孩子骗孩子, 那就是光天化日光明正大进屋抢孩子的都有。” “我们就算是报了警也没有用啊,那警察来来回回走访调查十几天,问了外貌问了特征, 哪怕就是有人亲眼看见过人贩子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家要看好自家的孩子,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条件,有些人忙着赚钱难免会对家庭有疏忽, 父母要是能过来帮忙带一下孩子那是最好, 可是没有人帮忙带, 运气好的小孩敷敷衍衍就这么长大了, 运气不好的,伤了病了死了被拐卖了, 这种情况也多的是。” “而且自从顾老太她们家那事儿出来之后,不少老一辈做父母也有些排斥来城里给儿子媳妇带孩子了, 知道人好心来帮忙, 结果出了这桩子倒霉事, 闹的和家里老死不相往来不说,自己平白受了这罪也变得有些神经兮兮。” 沈长言办案素来喜欢从当事人周边的朋友、亲戚和邻居开始入手。 他一直认为旁观者口述的证词要比当事人带有主观意识的叙述会更有说服力和准确性,也更具备后期案情分析的直接价值。 从巷子口往里深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确认了顾老太家居住的具体位置地点,第二件事情就是挨个儿将三年前发生过那桩女童失踪案的胡同口全部给盘问了一遍。 现在这里走到的是第六家,正好也是顾老太居住地七号房所在的前一间。 陆清河胳膊不方便,所以纸笔都由沈长言拿在手上做这部分供述的记录工作。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 原本第一家第二家都还需要敲门,再说明来访本意后,出示了警员的工作证才能开始就有关案件的详情内容进行询问工作。 结果不知怎么的,在连走了两家人之后,这条胡同巷子口里就突然传出去了「有警察来查案」这样的风声,很快大家伙儿都纷纷打开房门前来迎接。 周遭居民都跟诉苦似的,不停和两位警察先生讲着这些犯罪事件给大家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以前那顾家多安生呐,一到晚上谁家都能听见他们院子里传出来的笑声,小朋友乖巧又听话,儿子能干赚得到钱,媳妇贤惠又温柔,一家人幸福甜蜜,别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就是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原本顾老太那几天就有点感冒不舒服,身子难受所以回房间睡了个午觉。” “她说自己叮嘱了小孩儿只能在院子里玩,可是孩子玩性大,调皮起来哪还能记得住这个,等她一觉睡到晚上媳妇都回家来了,这时候才记起孙女子还在外头。” “那天晚上别说顾家了,这周遭四条胡同的邻居全部出去帮忙找人,天上下的是瓢泼大雨,顾老太发着烧,急的哭晕了好几回,后来送了医院,报了警,折折腾腾十来天到现在,也没听见那小姑娘还有什么后续的消息。” 陆清河不敢置信的提问一句,“你们就没有一个人在女孩失踪的当天看到过她吗?” “看到过呀,看到过呀。”周围异口同声响起的回答都带着不少懊悔的意味,“但因为都是附近的人平常会在这边出现,大家看到也都没有多想,等到晚上听说出事之后,也早已经来不及了。” 陆清河又问,“就没有任何一丁点的线索吗?比如陌生面孔,比如奇怪的举动?” “没有没有,根本没有,那会儿是正午1点多,街上几乎没有人的。” “而且都是附近的小孩子,你就算在院子里看到她,在巷子口看到她,在街边看到她,又哪里能联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也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人贩子或者是奇怪的人出现过,又或有人无意撞见,可是没上心也就不记得了。” 对于人贩子大家自然都是痛恨的,只是很奇怪的是—— “如果是拐卖,按理男童的拐卖率会比女童要高出许多才对。” 沈长言全程埋头记录,听完邻居们的发言后,他躲在陆清河的背后中途插嘴一句,“可是这几桩案子里,失踪的、死亡的都是女童。” “不止是女童。”陆清河回过头来,“还有未成年女性。” 沈长言慢半拍的记起前两天发生的事情,那位被小混混持械殴打住院的妇女,她失踪的女儿就是未成年。 “那难道是什么逼迫女性犯罪的maiyin组织?” “不会吧。”陆清河吃惊,他跟着压低了声音反驳,“才2岁3岁的小姑娘不至于被送到那种地方去吧。” 沈长言说,“你这么快忘了穆朵是怎么死的?” 小妹妹死于奸杀——从被发现尸体再到被送入冷冻库的这个过程,所有惨状陆清河都是亲眼目睹过的,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忘。 沈长言这时候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也是变相在提醒陆清河办案不要太过感性,他不应该以善良的本性去揣测任何一个犯罪分子。 即便比起不认同这个观点来讲,更多的还是内心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即便这双眼,这些年已经快要看尽这世间所有深不见底的恶意。 但陆清河依旧迟疑着也要坚持,“应该不会吧。” 沈长言没有和他做争辩,只在记录口供的时候微不可察的轻轻摇了个头,他随后补问一句,“你们这附近丢过小男孩儿吗?” “也丢过。” “能不能大概估算一下,男孩儿丢的多还是女孩儿丢的多?” “这……”围观群众显得有些为难,“就听见这个丢那个丢的,还真没人统计过这个数儿,不过凭我个人感觉的话,应该是男孩儿丢的多。” “男孩儿丢的多?”陆清河吃惊的喊出声来,“那怎么,我们这边拿到的案子,几乎全是丢的女孩儿呢?” “失踪案不归刑侦队管。”沈长言在背后轻声提醒陆清河,“只是我们这边接到的刑事案件有关信息正好是牵扯上了几位失踪的女性,案件发生不会是意外,但是丢男丢女的事儿可能真是巧合。” 沈长言这么说着,他又抬头去问,“麻烦能问一下这边胡同口丢孩子的具体是哪几户人家,方便提供一下受害者的家人姓名和家庭住址吗?” “向警察同志提供这些是没问题,不过我说的也不一定准确,如果有记错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些。” “哪里的话。”沈长言客气一句,随后伸手把自己手中的纸笔递出去说,“那就麻烦您了。” 一本笔记记到底,内页都卷了层。 沈长言字迹清秀又带着些傲然的风骨,大叔写了两笔,看着自己鸡爪般的笔迹和别人做起对比,还红了脸觉得不太好意思。 陆清河站在一群阿姨中间,大家纷纷同他诉说因为孩子被偷被拐,给大家的生活和心理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和阻碍。 这时候抓住警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仿佛只要把自己知情的所有内容全部透露出来,他们面前的警察就能立刻解决这些事情,并且能够立刻把这些坏人抓捕起来,然后让他们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陆清河听完这些话心里也难受的很,他说,“顾家孩子丢了,顾奶奶也不是成心,就算在这件事情中她需要承担一部分监护照看的责任,可是儿子媳妇赌气走了这么多年也不回来,他们家的这些亲戚朋友怎么也不劝说两句?” 阿姨们听到这里纷纷开始叹气。 “怎么没有劝说,可是肉没割到我们身上,人家哪能像咱们这么轻松的说放下就放下。” “都是怀胎十月的心头肉,在身边长了两年,早上出门还乖乖的,晚上回来人就没了。” “你说要真是被卖了被拐了,找个别的好人家继续活着都还有个念头,可思路但凡往歪处想一点点,都还不知道孩子现在受什么苦受什么罪呢。” “要说平常磕了碰了都心疼的不得了,真出些别的什么境况,当妈的哪能受得了这个。” 暂时不去顾奶奶家是沈长言的意思,他说他已经基本掌握到了这家案件的详细情形。 再加上现在时间也已经有些晚了,再去打扰不太合适,而且也怕有莽撞的地方会无意揭掉他人伤疤。 “今天晚上回去整理一下思路,有问题的话……反正明天阿奶自己也会来市局问一遍案情进展的情况,到时候有什么疑惑的再补充追问一遍就好。” 沈长言这么说,陆清河也只好挥手同热心的邻居阿姨们说着再见。 “谁家丢了孩子都难受的要命,拜托你们一定要早点破案,把那帮断子绝孙的人贩子全部抓到然后枪毙。” 深夜里的风吹去了些黏糊的燥热感。 返程路没有来的时候那么难走,至少现在大摇大摆往回移动的还算惬意。 沈长言拧着眉毛认真翻阅了一遍刚刚大叔记录下来的其余失踪案件的家属姓名和地址,虽然目前不能确认这些丢失的孩子和他手里的案件有直接联系。 但还是打算在最近的时间里去把这些家庭全部走访一遍。 胡同口光线很暗,路与路之间的交汇处远远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路灯光洒在地面。 沈长言视力不错,昏暗的光线和亮度以及走路的频率都并没有影响到他思考问题和阅读笔记的进度。 他没有忘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却做到了完全忽视对方的程度,全身心沉溺到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直到陆清河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声,“啊——” 沈长言这才被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合了本子抬头来看,“怎么了?” “提醒你下楼梯。” 巷子里铺的是青石板路面,有些石砖因为年代久远所以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缝隙里泥土下方蹿起来不少青草和野花,匹配着面前这道三十多阶的长楼梯,倒是平白多了一番文艺爱情片的味道。 陆清河伸手指了指脚下,沈长言低头确认,随后道了句。 “多谢。” 陆清河没答话,但却哼笑了一声。 沈长言问他,“你笑什么?” 陆清河说,“没什么,就只是单纯的惊讶你居然还会说谢谢。” 沈长言迟疑,“我以前没和你说过谢谢吗?” “你说过吗?” “大概吧,我也忘记了。” “那你不用回忆了。”陆清河往前快走了两步,在沈长言看不到的地方撇下了自己的嘴,“我直接告诉你吧,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谢谢,今天是第一次。” 沈长言拿着笔记本,他突然站在了原地。 陆清河还在继续往下走,“你以前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差啊,你都忘了吗?什么谢谢啊,你好啊,吃饭了吗?今天天气不错,昨天食堂的青菜汤很好喝,前天你穿的那件衣服特别帅……诸如这样的话,你从来也没和我说过。” “我——” “你都只会和我说,你害怕了,你笨死了,你又忘吃药了吧,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陆清河你这么爱多管闲事,不如直接去社区街道办吧,留你在刑侦队实在是屈才了。” “抱歉。” “没——关——系。”故作轻松的口气,陆清河笑着,“反正你这家伙啊,也一直都是这样,招人讨厌的很,我早就习惯了。” 人已经下了十几阶的楼梯,沈长言却还停留在楼梯口的最上方。 他瞧着陆清河的背影,看着对方圆溜溜像栗子一样的后脑勺,爬了些柔顺干净的黑色头发又被风轻轻吹起来了些。 开口开的突然,甚至沈长言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我说喜欢你的话,会让你觉得讨厌吗?” 沈长言说,“因为我这个人太讨厌,所以连带我的喜欢一起,也让你讨厌了吗?”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你猜我讨不讨厌你。 第32章 【消失的豆蔻32】 “你这个人确实很讨厌。”陆清河说。 “但是呢!”轻快下楼的步伐突然停住, 他回过头来,“喜欢这两个字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沈长言动了动嘴,“……” 他是想说话的, 但是这个时候嗓子里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陆清河站的离他不算远,人在暗处,远远照过来的路灯光带着些朦胧的气息和美感落在对方身上。 即便头顶没有路灯光的加持但是他似乎也能清晰的看到来自对方面容之上的轻松和笑意 ,似乎受到了这种氛围的感染, 沈长言的心情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欢呼雀跃起来。 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答案。 做梦也想不到从陆清河的嘴里居然还能说出这么甜蜜的话来。 当初决定要开口的同时,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未来许多年,都再也无法和对方像正常朋友那样相处的准备。 却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陆清河虽然没答应, 但也算没排斥…… 告白虽然不成功,但这样的回应对于沈长言来说,也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两个人对立对视互相面朝对方站了许久。 沈长言大脑宕机, 思绪乱飞,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想一边,然后再整理收纳耗时许久之后才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正常,他反应慢下一拍的往楼梯下走来一步后追问。 “还不错的意思是不讨厌, 所以不讨厌的意思, 是喜欢吗?” 这脑回路倒是挺清奇的。 陆清河有些无语的笑出声来, 他没有等沈长言, 自顾的又转身往楼梯下走了几步。 “离喜欢的话,还有一点点距离吧。” “有多少距离?” “你想知道?” 能做出这个决定, 那么自然是希望能有个好结果的。 即便从来不怀抱期待,甚至做好了所有一切最坏的打算, 但在这时候收获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沈长言自然多是惊喜。 他着急想往下追过去, 结果陆清河又回过头来提醒。 “现在不许跟过来。” 沈长言听话的停住脚,但嘴巴却不受控制的跟上去问,“为什么。” 确认了对方不会又像昨天晚上那样,进攻性极强的抱住自己,吻住自己时,陆清河这才悠闲自在的转身往回走去。 “你可以慢慢跟上我,但是不许一下子就追上来。” “为什么。”沈长言重复这个问题。 虽然从嘴巴里问出来的语气表示的是迟疑和惊异,但是腿脚不自觉慢下来的动作,却是乖巧的听了人家陆清河的话。 “不为什么,只是哪有你这样的,亲完就说喜欢,说完就把人按在床上非得要问个结果,你是流氓吗?是变态吗?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但凡我打个110报警电话,你这辈子的前程就全都完蛋了。” “你不会打的。”沈长言说的肯定。 “我会打的。” “你不会。” “所以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报警,不会打你,不会对你的前程产生任何影响,所以才……”陆清河刻意放缓了问话的语速,“所以才对我说那些话的吗?”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是蓄谋已久、是早有打算,还是一时兴起、是冲动为之?” “是蓄谋已久。”沈长言承认的果断,“但也是冲动为之,原本也没打算说的,但是那天……我实在没忍住就说出了口。” “实在是因为没忍住所以就做了这样的话也太糟糕了。” “是我用词粗鲁,抱歉。” 趁着陆清河还没说话的当口,沈长言又赶紧接上一句,“但是我们现在还能这样走在一起像正常的朋友一样谈话,是能表示你并不排斥这样的感情对吗?” “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感情什么感情,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吗?” 他们像是心里有了什么默契,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陆清河回头来看沈长言,他问,“男人和男人之间,应该有什么样的感情?” 这个问题倒是把沈长言给问住了。 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这部分同性与异性之间的关系似乎生来就被某种力量给强行定义过。 沈长言开不了口,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这个问题,倒是陆清河又及时追问一句。 “那这样的感情,你认为是错的吗?”他问,“又或者其实你自己,打从心底里也认为男人和男人不该产生这些不应该产生的感情?”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因为怕你……” “怕我不接受?或者是怕我不理解同性和同性之间的感情?” “接不接受,理不理解,那都是你自己的私事,我无权干涉,那天冲动只是因为我想把话说出来,但是又怕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才这样。” “那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我嘛!” “嗯?” “比起给我带来困扰的考虑,还是优先解决了自己忍不住的问题,即便要别人苦恼也绝不让自己苦恼,你的感受排在我之前,所以和你相比,我也不是那么重要吧。” 这话听来颇有几分醋意,沈长言笑了笑,他伸手朝陆清河靠近两步,“你误会了。” “欸,别和我套近乎。”陆清河执意与人保持距离,他看见沈长言往前走,就下意识的往后退,“这些话你可以解释,但是我现在不想听。” “那你……” “从今天起,我们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你表了白那也总得追追我吧,至少得让人看见点儿诚意不是,哪有一告白就逼着别人必须给个结果的道理,难道我拒绝一次你就不努力了?我拒绝一次你就要立刻和我划清界限?一点儿诚意都不拿出来就想处对象,天底下哪儿那么多好事和便宜都全让你给占了。” 陆清河说完就要走,沈长言又忙跟上他问。 “追?我要怎么追?” “不知道怎么追人就自个儿出门打听去,咱们上一任严队背地里偷摸追人法医室的老师都追了小半年才追上呢,你倒是会打算盘,一点儿心思不花就想白处个对象。” “我没想白处对象……” “那就从明天开始看你表现,表现不好我就和别人处对象去。” 沈长言笑着跟上他,“那可不行。” 这几日一到夜里就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空气中夹杂着被夏雨浸透过的草木芳香,也难得带了几分入夜后的清新和凉爽。 陆清河刚回宿舍就去淋浴房里洗了个凉水澡,他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时手上还干毛巾在不断擦拭后脑被打湿的碎发。 石膏打在手上难免会觉得碍事,再加上胳膊也好几天没感觉有继续再传来痛意,所以准备明天早上叫上沈长言一起陪自己去医院检查之后,如果可以最好能把这个碍事的玩意儿给动手拆掉。 想到沈长言,陆清河的嘴角倒是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来。 他用手指头蹭了蹭自己手臂上包裹起来的石膏,这时候像是想到什么,又突然低头下去打开了书桌旁边的抽屉。 屋子里的摆设乱到惊人,但是难得抽屉里的书籍资料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都摆放的十分整齐。 要拿的东西在最下层的柜子的最里间,上边还压着不少东西,陆清河艰难的用左手掏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小心把自己要找的宝物完整的从一众物品当中抽身出来。 那是一张轻薄的数学试卷,因为用过的墨水有轻微脱墨的问题,所以根据字迹模糊程度来看,这片纸张即便保存完好,但也置放了有些年头。 陆清河拿手掌小心的将试卷页面抚平,然后指尖落在参考人姓名的那一栏。 桌案旁边暖黄色的灯光落在手上,也落在了「沈长言」的名字上。 —— 原本连续三日都是夜里落雨,结果今天却是见了鬼,一觉睡醒这雨竟然下到了早上。 愁心昨晚脱下的一堆脏衣服今天就算洗了也没处挂时,还得考虑一下自己这条石膏手要怎么才能说服沈长言答应自己拆封的请求。 那家伙素来固执,如果听说医生要求至少佩戴半个月而自己就戴了五六天就打算拆下来,那他肯定不会同意。 可是自己的手确实也不怎么疼了,而且这玩意儿戴着属实碍事。 愁这该怎么开口的事儿自己都愁了一上午,却没想到早上在隔壁街道的早餐铺子吃油条时,沈长言只是听了陆清河试探的一句话,便随和的应上一句。 “我先陪你医院看看情况,听听医生怎么说。” 说不吃惊是假的,至少能从沈长言的嘴巴里听到这句话就已经有了一半的希望。 毕竟在陆清河的印象之中,以往的沈长言听到这样的要求,他都只会冷冰冰的说上一句——医生让戴多久就戴多久。 尽管左右都是需要医生来做这个决定,但语境的不同以及口气里包含的让步和宽容,也足够让陆清河感受到来自对方对待自己态度上的转变。 于是两人在吃了早饭后又一起去了医院,挂完骨科大夫的号后又和医生说明来意,陆清河把自己的石膏手放到了诊台的桌面上。 沈长言在这时候接了个传呼的信息,他说,“我下楼找公共电话亭回个电话。” 大概率是局里来的消息,不然沈长言不会这么着急离开。 陆清河点头,医生刚刚拆了他手臂上的石膏还在检查伤势。 “我看你的病历,上次住院照片是有显示轻微骨折是吧,现在手虽然不疼可是没有养好的话也许会留下后遗症,出于专业的建议还是希望你能多戴几天,或者重新照个片再确认一下骨头上的伤有没有长好。” 陆清河顺从的点头,追求轻松便利的同时他自然也十分在意自己右手的正常使用。 只是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沈长言又匆匆从楼下赶回来。 “是马跃,他刚刚来电话说上次和你一起被殴打的那名妇女已经清醒过来,而且情绪非常不稳定,正好我们也在这边,你自己在这里留一下,我先过去住院部看看情况。” “欸?” 陆清河完全可以和沈长言一起,但是对方好像完全没有这样考虑过,所以只匆匆扔下一句话后就立马离开。 “抱歉医生,我有点急事,这只手我等一下再回来找你看。” 拆了石膏的手臂甚至没有做任何处理,陆清河只匆匆和医生道过一句抱歉后就立马跟着沈长言一起离开。 他们几乎是前后脚进的住院部。 “所以说那几个混蛋小子到底人在哪里?你们警察究竟有没有把他们抓住?这几年报警不管用,我女儿丢了你们也找不回来,我这日子究竟要怎么过呀,说了那么多遍就是那几个混小子骗走了我女儿,我的女儿可能已经被杀了,已经被卖了,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做的,他们是变态,是罪犯,我女儿失踪的那年才十几岁,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小……” 女人尖叫崩溃的厉害。 沈长言刚刚在这病房门口露了个面,就险些被一只随手扔出来的铁盅水杯给砸中了额头。 他侧身躲开,马跃连忙跟上前来。 “沈队,人是半小时之前醒的,刚刚清醒过来医院就立马通知了我们刑侦队,说是情绪非常激动而且一直在追问殴打自己的那几个小子的下落,这样自说自话、又打又闹的情绪已经持续了很久,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自己女儿失踪的事情和我们局里扣押的那几个孩子有关。”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想追我?那就慢慢追吧。 第33章 【消失的豆蔻33】 医院的墙面上贴着一个大大的「静」字。 沈长言嘴里叼着烟趴在消防通道楼梯口的窗台从上往下望去。 大街上来往人群仓促忙碌, 都是社会最底层那一群最容易受到伤害也最不被正义所眷顾的弱势群体,他们眼里满是疲惫,脸上却还露着知足的笑意, 他们受尽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公正的待遇,却还依旧在无私无畏的为了社会发展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贡献。 叹息声是无意识的从嘴里发出来的,难得能找个这样可以安静独处的机会,但沈长言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得到片刻的休憩。 在他的耳朵里、眼睛里、脑海里所有能听到、看到、想到的一切, 通通都是在无数个案件中受到致命伤害的普通人的悲惨遭遇。 那些失踪的、死去的孩子们, 和独自承受丧事血亲苦痛的家人…… 尤其是刚才在病房里亲眼目睹的那一幕,从手背上扯掉的输液针头, 连带着透明药管一起被拉翻在地的玻璃药瓶, 伴随着刺耳的落地声一起混着液体砸了满地的狼藉。 情绪激动的女受害人被马跃带过来的两位女警同志阻拦并且按压在病床上,为了防止对方持续做出什么自我伤害行为的同时,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密密麻麻全数遍布着暗红色的淤血和青紫色的伤痕。 马跃从病房里出来, 在寻找沈长言的时候还被迫绕了好几趟远路。 他原本以为人在厕所,结果厕所没人,后来又以为人在挂号大厅,结果大厅也没人, 上上下下来回好几趟找不着人, 最后无奈求助陆清河, 然后听了人陆哥的话往这楼道最里侧的消防通道一伸头。 果不其然他沈长言就在这里。 仔细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但是因为设备老旧的缘故所以拉门时也发出了一声「吱呀」的闷响。 沈长言听见这响动便微微侧过些头来,马跃唤他一声, “沈队。” “嗯。”灭了手里的烟,顺手将废弃的烟头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 沈长言问, “病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有老陆在安抚呢, 受害人情绪非常激动,听我们说人已经被抓了,她恨不得现在立马就能跟咱们回警局去和那几个小东西对质,虽然说没有直接指向性的证据,但她言之凿凿的讲说自己女儿失踪的案子一定和那几个家伙脱不了干系。” 马跃见现场气氛不佳,便绕着弯儿的和他沈长言多说了两句话。 “要不说人老陆有几把刷子呢,咱们好劝歹劝人一句话听不进去,人陆哥一来,嘿,最多三句话,不,两句半,立马把人安抚的那叫一个服帖,沈队你说,要是咱们刑侦队那些孩子们能有老陆一半讨人阿姨和姐姐们的喜欢,那也不至于挨到现在个个都还打着光棍不是?” “这个不重要,刚刚受害人说……” 沈长言满面愁容,他拧着眉打断马跃喋喋不休的发言,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又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赶忙倒回来再问一句。 “等等,你刚说什么?” “啊?我说什么?”马跃一愣,他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值得让沈长言特地倒回来多问一句的内容,于是便讲,“我没说什么呀?” “你刚说其他人要有陆清河一半讨人喜欢,那也不至于个个都挨到现在还着打光棍是不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确实也,没什么特别意思。” “根据上下文语境来分析,你说其他人要有陆清河的一半讨人喜欢,现在也不至于各自都还各自打着光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跃彻底愣住,“不是沈队,我真没什么意思啊。” “要是他们有陆清河一半讨人喜欢,也不至于各自现在都还打着光棍,你这话的意思陆清河现在不是光棍?” 马跃张着嘴,沈长言连着几句话重复的追问下来,倒叫他有了些浑身张嘴也说不清楚的窘迫感。 “啊!不是这样的,沈队你真的误会了,我就随口瞎胡说呢,您别费那份拿审犯人的心来分析我说过的话了,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常年牛头不对马嘴,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高兴一上头,哪还顾得上什么语境不语境的事儿。” 何况刚刚我是看您表情不对劲,所以特意多说了几句没用的废话来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早知道多说多错的话,我刚刚还不如不说那么几句呢。 被人咬住不放的马跃懊恼不已,他正琢磨着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沈长言不钻这个牛角尖,却又不料到对方也压根儿就没听他半句解释,直到现在还顾着自己的想法在那处自言自语。 “怪不得呢,怪不得昨天跟我说话那么有底气,原来我也只是待选择的选择题里一个还没有贴上正确和错误标签的答案而已。” “什么案?什么答案?” “怪不得回回他去食堂打饭那食堂里的黄阿姨都要多给他舀几勺肉汤。” “哈?沈队?” “怪不得后勤的朱阿姨每次来打扫卫生都要把他的桌子多擦两遍。” “不是,沈队你到底在说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突然之间左手拍右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沈长言大喊了一声,“怪不得呢。” 马跃彻底被这一系列的反应给整懵了,虽然不该问,但他又实在忍不住试探一句,“沈队,什么怪不得?” “马跃。” “我在呢。” “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不是沈队,到底是什么怪不得呀?” “什么什么怪不得?”在自我亢奋结束之后,好不容易听着旁边人说话的声音,沈长言垂眼瞥了马跃一眼后,随即鄙夷一句,“怪得怪不得都和你没关系,刚你是不是说受害人十分确定的讲自己女儿失踪一定和那几个小家伙有关?现在立马通知片区派出所协助张安和陈浩还有你去调查那八个孩子所有的身份信息,重点问题是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家里在做什么,平时靠什么为生计,往常和哪些人走的近,尤其一定要注意的是,看看他们这八个人能不能和那六安镇恒河钢厂扯上关系。” 话说完就走,半句不留的潇洒背影搞得马跃一愣一愣的。 “欸?” 他伸了手,抓了团空气,跟见鬼了似的摸不着头脑。 不是,沈队你平常嘴上说的话和脑子里运转的思维也是这样可以无缝衔接和随意跳脱的吗? —— 沈长言没有和马跃废话,他着急离开医院还有一部分原因。 就是在案情调查过程中发现了意外惊喜,原本交警队调派的一名陌生面孔在伪装身份后前往六安镇的恒河钢厂,假借找工作之名,却无意和一名省城的新闻社爆料记者搭上了线。 据悉该记者早在两年前就听说了恒河钢厂拖欠民工工资,且有涉黑背景和暴力禁锢人身自由以及殴打工人、雇佣童工和智商残障等人士的违法行为。 为了获取第一手的情报并且揭露社会黑暗,该名记者冒着生命危险不惜深入贼窝就为了还原事实真相,以及解救大量被诱骗以及被禁锢人生自由的无辜人民群众。 “我去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事情败露实在是在意料之外。” 探访并带回消息的那名交警如是说道,“他们那个厂一看就很有问题,周遭气氛十分古怪,门口一共守了四个人,每一个经过哪怕上前问路的都会被他们用非常警惕的目光审视一遍。” “我去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装作农民工的身份找工作,怕引起怀疑还特意用的是家乡的方言,但是他们非常排斥我的靠近,我就上前讲不到三句话就立马被驱逐离开。” 医院那边的事情在临走之前,沈长言还特意把所有重点需要盘问的问题全部留给了陆清河。 虽然两个人现在有了那么一丝不明不白的感情在,但是作为搭档,陆清河无疑是最值得沈长言信任的一个人。 由于目前案件正在侦破过程中最关键也最紧迫的时期,所以自然没有多余的空闲留给沈长言去思考应该怎么追人的问题。 虽然答应了陪人来医院看手,但是在工作逼近之际,沈长言还是理所当然且毫无愧疚的选择了办理案件。 这时候听见交警队同事的反馈,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断追问。 “麻烦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一点,就从你到钢厂的门口之后,你具体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并且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有记忆点的事情,包括旁边来过什么人,他又是怎么赶你走的,这些都详细和我说一下。” “这个没问题。”交警同事认真想了一下,他说,“当时为了力求自然逼真,所以我是早上起床就从家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的恒河钢厂,人是极度疲倦和劳累的状态,一去我就问了那个守门的男人,我说你们这个厂还招不招工人?那个男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对面一个男人一眼,很快对面的那个男人就上来查看这边是什么情况。” “他过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说大哥你好,我想来找个工作,那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后过来的那个男人就开始赶我走,并且边赶边说,不招人不招人,我们这边是工厂禁地,闲杂无关人等请立即离开,” “正巧这个时候,门外又开过来了三辆面包车,然后车上下来了很多人。” 沈长言及时开口打断,“什么人?男人还女人?” “我记得应该都是男人,好像没有看到女性出现。” 沈长言点头,他伸手示意对方,“抱歉,请继续。” 交警同事点点头,然后讲道,“面包车没有直接开进厂房,我就觉得很奇怪,按理这些车子应该是工厂自有的,但是他们就只是在门口停下然后让车上的人下来之后,面包车又掉头开往了来时的那个方向。” 沈长言又问,“所以那个记者呢?你们是怎么接上头的?” “那个记者的事情完全是一个意外。”陈浩说,“沈队,原本这边记者暗访或者是有指派的卧底任务,依照安全考虑,都会提前在附近辖区的派出所或者公安局内备案,为了避免无辜群众进入危险地带后被控制了人身安全然后无法与外界联系,所以这算是保护他们的一种方式。” 沈长言听完点头,然后又问,“所以你们是怎么互相发现的呢?” 交警队的同事说,“当时我站在他们大门口旁边一个门岗的地方,那里正好是开着一扇小门供人员进出,刚刚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人进厂基本都是要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会儿刚好有路过一个人,突然左脚绊右脚的摔了一跤,然后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他。” “我们两个人的手抓在一起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那个人用非常快的速度在我的掌心里轻轻的画了一条曲线,然后周围看门的四个男人发现这般的情况,就立马全部围了上来,非常粗鲁但是十分迅速的把我们两个分给开了。” “我被人一脚踹开了至少两三米远的地方,那个男人也很快被他们给抓进了工厂门内,应该是他们很警惕内部人员和外部人员的接触,所以在我被踹开之后,看门的男人还气势汹汹的上前来赶着我立刻离开。” “跟着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也就骂骂咧咧的拍了拍屁股然后从地上起来走了,又是原路返回市区之后在南巷胡同口里绕了七八十个圈子,才敢找地儿换了衣服再潜伏到晚上偷偷赶回市局里来。” 沈长言继续点头,“那个在你手上画波浪线的男人的记者身份,你是和谁核实出来的?” “是我回来之后,先把所有情报全部上报给了我们队长,然后他再带我来的刑侦队,之后就是你们这位小同志说的求救信号,以及记者卧底的事情。” 对方伸手指向陈浩,沈长言也跟着一并看过去。 “陈浩,你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的?” “是这样的沈队,他们刚开始说画波浪线,原本我们也没人在意,但是后来我突然想起国际海难求助的一个sos信号,所以我就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画了一个求救的s符号,这一点交警队的同事不敢确定对方画的到底是波浪还是s,但是至少能表明,对方一定是在给我们传递信号,否则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你手上画一个东西。” 陈浩说,“然后我们谨慎的查找了宛城市区所有片区派出所是否有这方面与六安镇恒河钢厂有关的信息,不偏不倚就是这么巧合,让我们翻出来了一份两年前一位名为赵东的记者,以及他前往恒河钢厂卧底调查的资料报告。” “这个案子之前没报过刑侦队?”沈长言问,“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就让一个记者去了?” 陈浩说,“沈队,因为这部分案件不属于刑侦范围内,所以我们刑侦队这边没有备案。” 沈长言听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行,我知道了,那位记者所在的新闻社是哪间,看看能不能通知他们的主编来一趟公安局。” 陈浩起身,他说,“没问题沈队,我这就去安排。” 信息交互完毕,沈长言也跟着站起身来,他朝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交警同事伸出手去交握在一起,并客气一句,“今天辛苦你了,感谢你的帮忙。” 对方也客气回应,“哪里的话,能帮到你们破案才是我的荣幸。” 双方寒暄结束后,陈浩自觉将人送出刑侦队的办公室大门,才又折返回来问。 “沈队,马哥还在楼下审那几个小孩儿,你要不要一起下去看看?” “你们去吧。”沈长言看了自己手腕上的表针,他有些着急的说,“我就先不去了。” 资料拿在手上随手整理后用笔盒压在上方,沈长言一边朝门外跑一边不忘叮嘱。 “今天下午六点的时候开个会,你们吃完饭早点回来等着,我先去趟医院然后马上回来。” “沈队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沈长言说,“我得去接一下陆清河。”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沈长言你要不和你的工作谈恋爱吧,你把你那个宝贝笔记本当老婆,晚上抱着睡觉可能会更舒服。 被扔在医院还伤着手的某人正气鼓鼓的埋怨道。 第34章 【消失的豆蔻34】 他着急离开, 走的很匆忙,桌子上乱七八糟摞起来的文件资料都来不及收拢归置。 陈浩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将人给牢牢盯住, 办公室里有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但奇怪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就在沈长言出门之后,原本四下散开的众人就立刻聚集到了一起。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他要去接陆清河。” “他要去接陆清河?他为什么要去接陆清河?。” “可能是因为陆哥受伤的原因吧。”说话的人随口寻了个解释, 但话到一半察觉不对劲, 舌头又打了个结巴, “但是陆哥他伤的是手啊。” 要说也不是什么腿脚不利索还需要专人接送的毛病, 如果单纯是因为关系好的缘故所以多上心几分也不奇怪, 毕竟关照同事原本就不该是什么稀奇事,但偏是这名头无端落到了沈长言的脑袋上就变的极其反常。 行事作风与以往完全相反的行为和言语,无端招惹众人一致揣测, 却只在陆清河的眼里,那个人丢下自己跑回局里的行为,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罢了。 早上安抚下伤势严重的被害妇女后,沈长言就突然着急忙慌的跑来和自己说局里有急事他必须尽快回去一趟, 然后交代了几句这边需要完成的任务以及需要获取的口供后, 就迅速离开了医院。 做警察的一切以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及财产为先, 这些道理陆清河都懂, 但控制不住的是这边询问结束后,他在漫长等待的过程中, 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涌现出了一丝寂寞和不甘的情绪。 他还是算不得是多重要的人,至少从目前得出的结论来看, 最多也只能在对方心里排到第二的位置罢了。 所以要不要继续等沈长言呢?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落魄的想法在脑海里反复萦绕, 纠缠许久, 陆清河决定做的艰难,但最后还是坚定的得出结果说等到自己检查完这只手后,沈长言要是再不来,他就自己回去。 “看起来恢复的还不错,下次可不要再这样鲁莽到直接拿胳膊去接棍子了。” 鲁莽这个词用的不太友好,陆清河心里原本就不太舒服,现在又因为人家医生平淡无奇的一句叮嘱,倒叫他回应的话里还带了几分尖刺道。 “不拿手臂接拿什么接?我拿脑袋去接?” 医生听完一愣,他随即解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适当的考虑一下紧急避险。” “人民警察没有主动躲避危险的道理。”陆清河垂着眼,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在为沈长言开脱,“人民警察在危险来临的当下必须抛弃一切、挺身而出。” “哦,原来您是警察啊。”医生好脾气的看着他,得知身份后言语之中还多出了一丝尊敬的意味,“如果是警察的话就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虽然职责和使命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但是也要考虑一下身边亲近的人呢,要是父母、亲友、或者爱人看到你们伤了、病了,他们心里也一定会很难受吧。” 难受?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陆清河就更是气的不行,他寻思沈长言压根儿也就没把自己这点小伤给放在心上。 从头到尾一句贴心话没说过就算了,言语之间还不断阴阳怪气的讽刺自己和小娟老师之间纯洁的合作关系。 沈长言这家伙心狠,又没有同理心,陆清河觉得恐怕哪天自己就算是当着他的面儿挨刀子,挨枪子儿,只要人没死还能活着喘口气儿,沈长言都不会多余的皱一下自己的眉头。 石膏板最终还是拆了下来,脱下束缚的陆清河感觉自己手臂轻巧了不少。 在被叮嘱要小心照养不要拎提重物的话都被敷衍了过来,随便拿了些需要缴费的药单子,人刚刚从问诊室的房间里出来,心里还在骂骂咧咧问候沈长言的时候,陆清河就险些被这墙壁边上靠着的家伙给吓到尖叫。 “我草%¥#&?”他骂了一句脏话。 沈长言会出现在这里,说不清楚是惊是喜,总之陆清河看见他的第一眼是注意到了这个人状态上的不对劲。 没空思考太多所以第一眼就看到对方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姿这时候竟然弓着背脊像只虾米一样倚靠在墙壁边,他低垂着头,一口粗气生生被切成了三段儿才能从口中艰难的呼出。 光洁干净的额头被迫密起不少细汗,原本天生偏白的皮肤也难得浮出一抹轻微的粉红。 “你怎么在这?”陆清河将人盯了小半天,后来察觉奇怪才又开口来问,“喘成这样……你不会是从市局跑来医院的吧。” “赫!”艰难的吞下口水,又重重喘出一口长气来,沈长言抬手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他站直了身子, “嗯,刚到,本来去的住院部结果人家说你刚刚过来检查,检查胳膊了。” 陆清河看着这个喘气喘的险些快要一口气背过去的家伙,他有些不受控制的将眉头轻微皱起一些来,“我是问你跑过来干嘛,你自行车呢?” “不知道被谁给骑走了,局里的两辆警车也让人家给借了,我没办法又怕时间来不及。”说着话还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沈长言松下气来,“还好赶上了。” 陆清河将人盯了好一阵,思绪从「这人有病吧」转变到「他居然还知道回来接我」也不过只花了短短的五秒钟而已,在意识到对方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时候,他才撇过嘴去别扭了一句,“我也没说非得要你回来。” 沈长言没做理会,等安静的缓过这阵气息之后,才自然的伸手从陆清河手中把那药单子给拿了过来。 他问,“这是什么?药单?要去楼下的药房缴费拿药吗?” “嗯。”陆清河应声。 沈长言又问,“你的手医生怎么说?” 陆清河回答,“就说了句别提重物。” “伤的不严重就好,之后如果有重的东西要拿记得叫我。” 去缴费窗口给了钱,拿了盖过章的药票之后又去药房拿塑料袋儿装了好几瓶杂七杂八的消炎药。 沈长言全程主导,走在最前,可靠的像是陆清河他爸。 原本以前欠人这么三瓜两枣儿的陆清河也就假装不知道给他赖了,但是今天这事儿吧,就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别扭,好像自己仗着人家喜欢就故意占他便宜似得。 左想右想心里都不太得劲儿,于是陆清河凑过脑袋去问,“这些药花了多少钱?” “不用你付。” 沈长言想也不想,直接把这□□给撕了个粉碎。 陆清河急了,他说,“诶,你撕他干嘛呀?拿回去说不定还能找董局给咱报销了呢。” “你这又不是工伤,报什么销?” “我怎么不是工伤?我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那么晚才回家,我能遇到歹徒吗?” “你是工作完回家遇见的歹徒吗?你明明是工作完送人姑娘去旅店遇见的歹徒。” “我……沈长言你这人怎么这样?”陆清河不服,“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先走了,我能被人打成这样吗?人姑娘跟着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出来,怎么的我还该让她自个儿走回旅店去?那天晚上要是你不在,我也不在,你敢想小娟老师会发生什么事吗?你敢断言我们现在看到的受害人不会被人给活活打死吗?你一定要等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之后,你才能学会反思吗?” 人已经走出了医院门外,陆清河追着沈长言。 那家伙突然停了脚,倒是险些让人一头顶上了他的背脊。 陆清河步伐急停,还拿手臂挡了一把,这才勉强没让两个人撞在一起。 “你干什么?” 沈长言回头,“你说的对。” “啊?” “我说你说的对,那天晚上确实是我的原因,我应该和你一块儿去送人林老师回旅店的。” 陆清河瞳孔微微张大了些。 不怪他吃惊,主要沈长言这人以往惯常都是固执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 对方是绝对不肯认错的类型,即便他确实很少犯错,但在陆清河有限的记忆中,自己与人争论的过程就从来没赢过,沈长言永远都是有道理的,哪怕决策过程中有错 ,那也一定是执行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发生的纰漏。 但是今天的沈长言却主动在道歉,他甚至半句都没提那天和陆清河发生过的摩擦、以及闹过的别扭,或者是自己不愿意同去的原因。 “所以就当补偿也好,赎罪也好,这份医药费应该由我来付。” “沈长言。”陆清河站在原地,他表情狰狞,又抬手去摸了摸沈长言的额头,“不是,你发烧了吗?你今天是不是有病啊。” “我没病。” 沈长言拉下陆清河的手指攥在手心,原本就因为天气热所以积了一手的汗,所以双手叠握在一起有了些黏腻的难受感。 手指突然被一个说喜欢自己的人给抓住,陆清河自然满是惊恐的想要拽开。 只是他使力扯了两下没能扯开,又怕周遭的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不对劲,于是又连忙往前凑一步把这两只交握在一处的手给牢牢藏起。 “你干什么?” “咱俩处对象,我牵你个手怎么了?” “谁他妈在和你处对象?”陆清河逐渐暴躁起来,“你快撒手。” “不撒。” “你撒不撒?” “我,不,撒。” 陆清河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我靠,沈长言你不会真的疯了吧。” 沈长言低头,他故意再将自己的脸凑近陆清河一些,“我应该怎么向你证明我没疯。” 陆清河平白被这人给臊出一身鸡皮疙瘩,他继续用力拽着自己被人给拉住的手指,“第一步,先松开你的手。” “这手能不能不松?” “不能。”陆清河咬牙切齿,他气急败坏的喊着,“你再不松开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牵。” “这辈子……”沈长言笑着挑了挑眉,随即慢腾腾的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松开,他说,“手可以以后再牵,但对象必须现在就处。” “我处你大爷。” 来趟医院手没治好,陆清河倒是险些被人给活活气死。 —— 案情进展到现在不敢说有什么大的突破,但在大家不分昼夜的努力工作之下,也算是抽丝剥茧拉扯出些许眉目来。 市局食堂还是坚持每天给大家展示「关于大白菜的一百种烹饪方式」,陈浩和马跃众人原本食不知味,但今天难得在沈长言留下的八卦话题中,众人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沈队甚至都忘了自己把自行车借给了张安,他下楼的时候还摸着脑袋在车棚找了一整圈儿,一边找一边看手表,结果最后没办法才自己撒丫子从大门口给跑出去的。” “不过陆哥一向和沈队关系很好,沈队多关心他一下也很正常吧,人俩不青梅竹马从小穿一条裤子在一个机关大院儿长大的吗?” “胡扯了就是,他们关系好的话完全是老陆单方面胡说八道的,沈队以前明明看见他就不耐烦恨不得上去挥拳头揍他一顿。” “你们说揍也太夸张了,再说人家沈队哪里有那么凶,而且他对陆哥和对其他人确实不一样啊。” “不一样?”马跃问,“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陈璐说,“上回陈浩找沈队借车沈队二话不说就借给他了。” “对啊,可是老陆借车沈队没借给他。” “沈队确实没借给他,而且那天两个人吵了好大一架,但是吵完之后沈队直接把陆哥给载回宿舍了呀。” 不知道是高知分子的教育原因还是家庭原因,沈长言向来在人际交往的过程中都是非常注重社交距离的一个人。 从不特殊对待也是大家较为信服沈长言的一点,但是这时候竟然平白冒出了个意外来。 众人吃完晚饭后都趴在了这三楼的楼道口等着六点钟的会议也顺便晒晒夕阳的余晖。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沈队和陆哥回来了。” 大家伙儿齐刷刷的探头往外看去。 他们坐的是人力三轮车,下车后沈长言主动掏了钱并且还回头伸手打算去接陆清河一把。 陆清河手臂上吊着的厚重石膏板已经拆卸下来,他微垂着头,虽然看不清面部的表情,但重重拍开沈长言手心的那只手似乎还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了一丝烦躁。 沈长言被人挥了一巴掌,却不怒反笑,他无奈的收回自己的手指,看着陆清河走开又快步跟上他去。 两个人从市局大门到主厅办公楼的这一段距离都在不断的说些什么,虽然听不到,但能肯定的是所有话题都是由沈长言在主动。 陆清河难得露出这样被人追着跑的不耐表情。 楼上有人惊呼,“我天,咱沈队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陆哥手上了?” “我觉得欠钱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押沈队谈恋爱了。” “贺法医人都不在宛城,他和谁谈恋爱去。” “前两天不还从省城来了个漂亮姑娘吗?” “你是说画犯罪肖像的那位林老师?” “没错,我押沈队谈恋爱了,和省城来的那位林老师。” “别瞎胡说了,人林老师才来宛城几天咱沈队就能和人家谈恋爱,再说贺法医明天就回市局了,我还是站沈贺一票。” “你站沈贺吧,反正我是站沈林的。”陈浩趴在窗台上点着头说,“沈队明显跟那贺法医就不来电,你们非得给人凑一对搭子,上回贺法医来刑侦队办公室大家都在吧,人好心好意的主动来告个别,结果沈队说什么,他让人顺路把林老师一块儿给送回去,你们是没看见贺法医那表情,就差没当场哭出来。” “那我也押林老师一票,”有人跟风说,“从省城来的姑娘脾气好,长得也漂亮,和沈队站一块儿就是显得般配。” 楼上议论的风生水起,像是今天定了这场买卖,明天沈长言就能立马牵着别人姑娘的手进发喜糖,办喜酒一般。 只在谈论之间不知道是谁突然尖叫了一声。 随即目光锁定,众人这才注意到楼下的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都没有继续往大楼主厅内走。 他们停了脚,插了兜,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和大家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对视。 “妈呀。” 第一个逃跑的人是陈浩,在与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难得有了小时候念书开小差结果被班主任当场抓包的感受。 人是一个接一个的跑走,陆清河原本心情就不好这下子更被闹的是满头雾水。 他莫名其妙的开口来问,“他们干什么呢?” 沈长言摇头,“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狗日的沈长言,我怎么平时没看出来你丫这么骚呢? 第35章 【消失的豆蔻35】 下午六点的案情梳理会议准时启动。 沈长言一边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 一边带着陆清河往楼上走,他几乎是掐着点儿进来的办公室。 会议内容的重心从三岁女童穆朵被害,到追查过程中的嫌疑人朱龙举家失踪, 再到菜市场附近怀抱残疾女婴乞讨,结果被人劫持杀害的妇女在医院给警方留下了写着地址的线索外。 其余部分零碎的资料信息在收纳分析之后,也都陆续可以拼凑出一条完整的证物链来。 贺月云的电话是在会议正式开始的十分钟后打来。 省城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原本留在这边等候检测结果, 顺便还能跟随专家一起学习一些新的法医学鉴定知识的人, 却临时接到通知说地市公安局上报的检测资料已经得出了结果。 惊喜万分之下想要快速和对方分享这份喜悦,所以等不到第二天乘车折返就赶紧找到一间公用电话亭拨出了那个号码。 贺月云先呼叫了沈长言的传呼机, 但是那边没有回应, 她随后又才拨打了对方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 虽然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不过直觉告诉自己沈长言一定还在市局,所以即便确认了无数遍, 但在对方接起电话的那一刹那,贺月云的心头仍是忐忑。 “喂?”沈长言低沉沙哑的声线里又带着几分沉静。 贺月云抓着听筒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几分,她轻轻唤了一声,“喂, 沈长言。” “是我。” 电话亭外的雨势又大了一些, 落下来的雨滴砸进水坑里, 荡起层层涟漪。 “啊, 是这样的,省厅这边已经把检测结果交给我了。”薄薄的一页纸, 就装在自己手里的羊皮纸袋里,贺月云拿手摸了摸红印上去的「档案袋」三个字, 她说, “原本想早些回来的, 结果今天下了大雨,我没拿伞,也改签不了别的班车,所以只好先打电话回来先和你交代一下结果。” “嗯。”沈长言问,“结果是什么?” 电话听筒压在桌面上,他按了免提键,对面信号不大好,但比起声音更能听得清楚的是大雨滂沱的「唰唰」声响。 贺月云在特意告知了沈长言省城在下雨,和自己没带伞这样的关键词后,对方却依旧能自动屏蔽掉那些想要被传递的重要信息,然后只获取他需要知道的那一部分内容。 说不失望是假,毕竟特意打了这个电话,但是一切工作事宜都必须以紧急为先的道理贺月云心里也是明白,所以现下听了沈长言这么讲,她无奈但也只好回答一句。 “根据检测结果来看,胡同口第二位受害人的DNA数据与遗留在第一位受害人体内□□的DNA序列一致。” 沈长言沉默两秒,他精简了一下这番话说,“意思是同一个人对吧。” “对。” “我明白了。”沈长言说完这段话,又随意加了一句,“辛苦你跑这一趟。” 贺月云抿着嘴,她没有接话。 按理说这种情况,对方就是在打算结束对话的过程之中,但是自己拿着话机听筒始终没舍得压下这段通话。 沈长言忙着拿笔写些什么,察觉到话机另一头许久没有动静,于是拿笔的手指一顿,他侧头过来问。 “还有事吗?” “啊!”贺月云正在走神,突然被人唤了一声又连忙应下,“没,没事了。” “没事就挂电话吧。” 他提醒,但自己又不主动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 贺月云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把电话听筒压在胸口,这个地方闷了一口浊气,憋的人难受,但是又吐不出来。 犹豫许久之后快速同人道了一句「再见」,然后匆忙将电话听筒压回话机之上。 知道自己不该期待,但掩不住的还是眉眼处疯狂涌上来的失落感。 电话亭外飘进来的雨滴打湿了一些自己的衣衫,塑料白凉鞋在台阶上的水坑迟疑两秒,她终究还是咬着牙朝外迈出腿去。 朦脓的雨势之中多了一道仓皇逃离的瘦弱身影。 刑侦队这边几乎是同时传来了「嘟嘟」的断线声,沈长言目不斜视,他直接抬手将听筒扔回了话机之上,简明扼要的结束了这一段嘈杂。 “刚刚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快速两笔记录好笔记本上的内容,沈长言起身拉过自己背后的那一块儿小黑板来。 “根据法医室提供的检测结果,我们现在可以直接把第一件女童被害案和第二件入室杀人案的两位受害人用箭头连在一起。” 马跃举手回答,“沈队,在老陆从第二位受害人家中摸出那条裙子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对这两位受害人之间的联系进行了相关排查。” 沈长言点头,他在小黑板上画了两个代表不同受害人的圆圈出来,“查出什么结果了。” “在调查过程中,两位受害人之间并没有相关联系,但是根据沈队您的要求,我们在排查第二位受害人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疑点。” “说来听听。” 马跃从人群中挤出来,沈长言给人让出位置并且坐回自己的藤椅里时,还不忘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资料。 小黑板换了主人,粉笔也被拿到了马跃的手里。 “根据调查,第二位受人暴力伤害致死的受害人名字叫做陈爱国,今年57岁,独居,十年前发生过孙女和儿媳无故失踪的案件,并且在案发后一个月内儿子又遭遇意外身亡。” “是什么意外?” “酗酒后和父亲发生争执然后出门遭遇了车祸。” “发生争执?发生什么争执?还有这个意外车祸当时有没有进行过相关排查?” “因为是十年前的事情,且当事人均已逝世,所以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发生的争执没人知道,只是根据之前调查的口供记录里说,附近邻居有听见剧烈的争吵声从屋内传来,至于车祸的话,交警队那边是按照意外事故处理的,有关这部分的调查资料十分有限,我们目前并没有掌握到太多有效信息。” 沈长言抓住重点来问,“你说的这部分有效信息是根本没有?还是暂时没有调查到?” 马跃迟疑了半秒,他不敢说谎,于是只好低下头来小声回答,“暂时还没有调查到。” “再给你一天的时间。”沈长言果断处理了这个问题,然后轻微屈起手指关节又敲了敲自己面前这份调查报告说, “那既然是死者儿子的死亡原因暂时存疑,你这份报告里为什么关于这部分的相关信息却只字未提?” “那个是因为。”马跃知道沈长言误会了自己,于是连忙解释,“之前走访调查,搜集资料,着急写下来的狗爬字我怕您看不懂,今天又是临时召开案情梳理的会议,所以这边还没来得及把内容整理汇总到资料夹里。” “临时召开?”沈长言说话时尾音明显提高了一个声调,“从我通知会议到现在应该快有一个半小时了吧。”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做报告资料的整理应该是绰绰有余。 但马跃最近手里头压着的基础数据实在太多,一大堆乱七八糟堪比摩斯密码的手稿资料,除却他本人以外其余人都是看不懂的,有时候甚至潦草过了头,一段话自己也得看个20来分钟才能被破解出来。 沈长言对待工作一贯十分认真,面对他的质疑,有时候过多的解释也许反而会在对方眼里变成没有按时按量完成工作的无端狡辩。 论口才和逻辑辩证,整个宛城市局都很难找到沈长言的对手,所以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正确答案是直接承认外加道歉保证散会后立马完成工作的口头交代。 马跃正准备低头认错,人群中却突然在这种时候炸出一声铁盅水杯落地的声音。 “@#¥哐%&?)哐哐哐!” 热水洒了一地,水杯也一路带着声响的往外滚去。 水杯落地发出刺耳声响的所在地几乎吸引了全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其中包括正在追问为什么工作任务没有及时完成的沈长言。 他抬头,目光向前落去。 喝水的人是陆清河,撞他胳膊的人是张安。 右手还疼着再加上是热水,所以颠簸溅出来的水渍落在手背上,陆清河一个没抓稳杯子就从自己手里掉了出去,然后并非本意也十分尴尬的哐当砸了满地。 在接受众人吃惊的注目洗礼时,他的嘴巴甚至都还保持着准备张开喝水的状态。 “……” 这样诡异的沉默大概持续了10秒左右。 陆清河头脑空白,等到反应过来时才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现在尴尬的时候,又突然听见沈长言习惯性的拿手指头敲着桌面。 那个人收回目光,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低头继续翻阅自己手中的文件夹,没有再追问马跃工作上的失误,这时候只随口说了句。 “继续。” 短短两个字,便结束了刚刚发生过的所有一切。 —— “陈爱国的儿子叫陈建军,事发当年刚满三十岁,他原本是一家印刷厂的印刷工人,但在妻女失踪后他就辞去了这份工作,终日酗酒且在宛城市各个片区的派出所都做了妻女失踪的备案。” 沈长言问,“他女儿失踪的那一年多少岁。” “孩子是十岁。”马跃说,“孩子的妈妈是二十九岁。” “你整理的报告上记录关于十年前的那起失踪案件,当地派出所的调查记录里就写了「失踪拐卖」这四个字?” “因为是十年前的案子,所以派出所也没有找到详细的调查记录,这个案子从立案到最后一次口供记录的时间就隔了三天,几乎是没有什么实质性可供参考的证据或者线索。” 马跃在沈长言的办公桌前站的笔直,他说。 “而且我们在前往调查资料的时候还特意找到了一位当年参与侦办过这起案件的老警员,对方告诉我们说,孩子是在自己家里失踪的,因为父母都是工厂工人,每天工作很忙所以到晚上才会回家。” “女孩失踪的时候,他们家老爷子呢?” 沈长言问,“这个陈爱国,他是做什么的?” “要说起这个陈爱国,他身上的疑点倒是还挺多。” “他身上疑点多你这份报告上还一个字不写?”沈长言把这文件夹从头翻到尾,最后不耐烦的双手一合就把东西给扔回了马跃手上,他说,“拿回去重新写。” 马跃伸手接住从沈长言手里飞过来的那份报告书,他吐了吐舌头,没敢顶嘴,但却说了一句。 “沈队,这部分口供和线索整理是我跟老陆一块儿弄的,那会儿说好了我做前半部分,他做后半部分,妻女失踪这部分信息是我在整理,但跟那老爷子的相关信息是他在汇总。” 枪口突然被人转移,陆清河愣了两秒,然后尴尬的发出一声,“啊?” 沈长言抬眼去看,“陆清河,你的报告呢?” 事儿倒也确实是有这么个事儿,但是整理资料和手写报告向来都是陆清河最讨厌做的事情。 由于沈长言对资料的准确性以及文字流畅、用词精准的高要求,导致刑侦队众人出个报告比上刑还要难受。 对方要求必须以时间为基准,再以各项证物线索为分支散开梳理然后再囊括总结出整桩案件的主旨内容,并且同时要求要达到精简、通俗等各项标准,还常常因为沈长言个人的不满而被打回重写,所以现在人人都不愿意揽这个麻烦活儿。 平时为了公平公正,一般遇着这种事儿大家都是轮番来做了这份活计,或者是分了任务来让你写一部分,我再写一部分的方式。 皮球突然踢到陆清河的身上,和沈长言移过来的目光一起,陆清河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陆清河,你的报告呢?” “我的报告。” 虽然资料数据都在自己手上,但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话堵却在喉咙口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如果说马跃一着急起来,字儿写的就跟狗爬的似得话,那陆清河的字就和鸡爪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静下心来安安静静做份记录,也许写出来的东西还能看,但着急起来只顾完成任务的当下,别说沈长言了,那几页纸的「鸡爪子」就连陆清河自己都不一定能看得懂。 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听别人说过的话差不多都是有过耳不忘的本领。 沈长言几乎是一眼扫过陆清河那副窘迫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做过多的为难只简短说了句。 “陆清河留下汇报,其他人就地解散。” 作者有话说: 马跃工作没做好。 沈长言:给我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合理解释。 陆清河工作没做好。 沈长言(假装无事发生):好了,下一个问题。 第36章 【消失的豆蔻36】 生怕领导又想起来什么事情要把自己留下加班, 所以在得到可以离开的指令的当下,众人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沈长言所在的办公室里。 只剩下陆清河四周空空,他有些发懵的坐在原地。 工作没有按时完成这一点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何况这么好几天的时间他也差不多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一大堆资料需要自己来整理的事情。 这时候看着沈长言从办公桌前起身,然后慢吞吞的走到水杯掉落的地方,弯腰再将杯子给捡起来。 陆清河抓紧所有时间在脑海里飞速运转自己应该找什么借口来敷衍这个事事较真的顶头上司。 他结巴着,见人靠近就下意识举起自己受伤的右手, “啊, 那个,其实你安排的事情我都记着呢, 但是因为手疼的原因所以……”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沈长言好像并没有打算要追究这部分工作失职的责任,他伸手拍了拍陆清河水杯周身裹上的灰尘,然后悠闲自在的走到对方的办公桌前站定。 陆清河手上的石膏打了小三天, 而且正好打在右手上头,说手疼或者不方便写的理由应该也挺有说服力的。 他这么想着,却没料到沈长言从头到尾也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情。 那家伙微垂着眼,结实的小臂往上一抬就把他的水杯摆正搁置在了办公桌面上, 然后又拉了把椅子来坐下。 陆清河桌面上乱七八糟堆起来的资料堪比废品站, 他从来都这样乱堆乱放, 和安排一切事情都井然有序、有条有理的沈长言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但是令人吃惊的是, 在如此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沈长言竟然能比陆清河还顺利的能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 “是这些吗?”他抽了几页笔记出来, 然后指着纸张里的一连串「鸡爪子」问,“这里写的是陈爱国吧。” 陆清河的字是从小丑到了大, 但是说不清楚为什么这种时候拿给沈长言看到, 他就觉得无比羞耻。 于是仓皇伸手夺过那些资料, 陆清河侧身把东西往怀里一藏,便说,“那个那个,我现在手也不疼了,要不你先回吧,明天早上上班之前我一定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出来。” 沈长言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来,他没点火,但是用自己整齐干净的牙齿轻轻咬住了烟蒂部分。 人往椅背上一趟,眼尾轻轻勾起一抹笑意,沈长言盯着陆清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来问。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以前留你熬夜加个班都抱怨的跟什么似的,倒恨不得把我们沈家上下八百辈的祖宗全部问候一遍,今天是怎么了?拒绝我的好意能拒绝的这么果断,怎么?难道是因为不想承我的情?” “我能承你什么情?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也有问题?”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没问题……”沈长言话音迟疑,随后目光落到了陆清河的右手上,“但是那里不是两个小时前才刚拆的石膏吗?你没问题,他也没问题?” “我这手原本也就没有大碍,刚挨了两棍子的时候是有点皮痛肉痛的,但是今天检查已经没问题了,医生只是叫我不要提重物和不要剧烈运动而已,现在就拿笔写个字能有什么麻烦?”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今天刚拆的石膏。”沈长言是打定了主意,所以后半段和陆清河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放缓了声调,像是在和他商量,“所以今天你休息,这些事情由我来做。” 以往双方遇上多是争锋相对,或者互不理睬,这时候态度突然软和下来,互相之间还都挺不适应的。 陆清河愣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纸被人抽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慌忙上前一把按住了沈长言还不停自己桌面上翻找其他资料的手指。 他说,“那什么,真不用你帮忙,这些事儿我自己来做就好,主要是我写的字你可能也看不太懂。” “我看得懂。”沈长言斩钉截铁。 “不是,你真看不懂,我写的时候着急你知道吧。” 资料又被人夺走,沈长言把烟叼在嘴里,他没点,但是却稍微挪过身子来面对着陆清河,这时候微眯起眼,上下打量又像是在审视。 陆清河被他看的浑身别扭,便凶人一句,“看什么?” “看你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可爱你妈%¥?妈。”舌头想要紧急刹车但是也来不及了,陆清河松了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你他妈要做就做。” 他索性把手里的资料全部扔进沈长言的怀里。 “这样就对了,看你这几天别扭的我都觉着累。” “谁别扭了?你要觉得累就别看我。” 沈长言把资料拢起,挑了几张重点的抽出来摆好,然后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白纸,他对陆清河说,“去把我桌子上的钢笔拿过来。” 陆清河翻了个白眼,“我桌子上的笔不够你用?” “用我自己的笔习惯了。”沈长言用手指拨了拨陆清河桌子上随手扔的两支笔,然后挑了一支出来,“今天试试你的也行。” “矫情。”陆清河嘟囔一句,然后说,“你自己做吧,我先回去了。” “不等等我?” “等你干嘛?” “我可是在帮你做工作,你不留下陪陪我?” “是我非得求你帮忙的?” “那倒不是。” 沈长言点了烟,“是我非得要帮你忙。” “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想让你留下陪陪我。” “你是今年刚上幼儿园还是今年刚满三周岁?” 沈长言埋头,比起整理资料的能力他不知道要比陆清河擅长多少倍,就斗了短短这么几句嘴的功夫,那页压在手臂下的白纸上就已经留下了苍劲潇洒的四五行字来。 整理记录期间还借用圆形、方形和线条勾画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人物关系图在最下方。 抛去以往的交情不说,沈长言这家伙年纪轻轻能做到刑侦队长的位置,自己也还是服气的,陆清河这么想着。 “今年大学毕业已经快四年了吧,年龄呢是刚满27周岁,未婚但是有一个青梅竹马认识二十多年的对象,最近正在努力想要试着和他处一处。” “处什么?” “处对象。” 陆清河眉头微皱,他轻声骂了句,“神经。” 沈长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没抬头,落笔写字的手也没停下来。 “去我工位上坐一会儿吧,要是觉得累就趴桌子上睡一会儿,我桌子右下角最底层的抽屉里有一条薄毯子,虽然是七月份但是你觉得冷可以拿出来盖一下。”沈长言说完话,又突然想起一句,“啊,对了,右手是今天刚拆的石膏记得睡觉的时候不要压着了。” 陆清河站在桌子旁,他看着沈长言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埋头认真工作的样子,感觉又很熟悉,又很陌生。 这样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感觉两个人好像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实际理智下来思考,分明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双方就再没有这样自然、亲密、理所当然的呆在一起过。 —— 沈长言打小就爱干净,又不喜欢和别人多说话,只是和陆清河凑在一起的时候能多聊几句,多笑几声。 陆清河打小生的圆滑,又最会察言观色、讨人喜欢,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变扭或者不舒服,哪怕气氛在无意的状况下被人变的尴尬起来,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缓解众人的情绪,不惜以自己出丑为代价也要考虑到身边的每一个人。 沈长言有时候觉得陆清河活的挺累,但见人乐在其中又招人喜欢心里难免又会开始羡慕他这样的活法。 小时候乡下孩子玩乐多,泥巴坑、水潭边到处都是一群一群小萝卜头跳上跳下的身影。 稻田边整齐摆放着一排排打着奇怪补丁的书包和草鞋,一群孩子像灵活的鱼儿一样钻进泥巴里捉着黄鳝和泥鳅,个个都滚的跟泥猴子似的。 唯独只有沈长言,他穿得干干净净,踩着自己的新鞋蹲在这稻田边,身上挂着两个书包,自己的一个,陆清河的一个,然后等着那个滚的像泥巴猴子一样的小孩抓了泥鳅再来分给自己一半。 陆清河向来大方,平常抓着双数的就两人平分,抓着单数的就多给沈长言一条。 大家伙儿十来个孩子挤在一块儿,尽管都在一个村儿也都是朋友,但陆清河承认沈长言就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就算是以「朋友」来统称,沈长言也一定是他最要好的那一个。 窗子外的风把伸进来的梧桐树枝吹的「哗哗」作响,陆清河窝在沈长言办公桌后的藤椅里,失神许久。 “陆清河、陆清河……” 招呼人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陆清河茫然无措的察觉到耳边远处有声响传来,余光微微回侧却看到沈长言的脸已经凑到了自己跟前。 他虽然没喊出声,但这人却仍是抖了一个哆嗦。 沈长言盯着他问,“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啊,没。”陆清河有些慌张的收回视线,他伸手把沈长言轻轻往后推到安全的距离,然后站起身来,“你已经做完了?” “没呢。”沈长言说,“这有几个字我实在没认出来,你过来看一下。” “哦,好。” 拉着椅子往回坐去的时候,陆清河还特意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时间到了夜里的21:48。 “你看看这里写的什么?”沈长言在这桌前坐下,他伸手抽出一张纸来,拿指尖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问,“你看这个陈爱国,这是什么?这里写的21岁还是27岁?还有这一句话,他是19岁结婚的还是干什么的,是有家暴殴打妻子的行为然后妻子外出打工又意外失踪了?” 这字儿大概也是自己神游的时候写出来的,弯弯曲曲像条别扭的蚯蚓爬在白纸上,一笔连到尾也难为沈长言还看了这么久。 陆清河觉着丢人,就一把夺过他压在手指下的那页手稿资料来,跟着往背后一藏,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别别别,别看了,这些事儿我都记着呢,你有什么不清楚的直接问我就行。” “你都记得。”沈长言抬头,然后又低下,“行吧,我这里正好有几个部分没搞清楚,你来补充一下。” 手指尖顺着人物图空出来的几个地方挪下去,沈长言问,“第一个部分是我看到21岁还是27岁这边,陈爱国是因为犯事坐过牢吧。” “是有这么个事儿,在陈爱国21岁的时候,据说是猥亵领居家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人给发现了,这事儿当时闹的还挺大,村子里的人对这种流氓行为深恶痛绝,个个都拿着锄头棍子险些把他给打死,后来还好是警方来人把他救了下来,不过这家伙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拒不承认,一口咬定是误会和意外,小姑娘年纪小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听见呼救的村民赶来也是看见他衣着整齐站在那里,所以最后证据不足没法判,人也就给放了回来。” “那你这个牢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牢字是第二个事儿了,陈爱国他19岁结的婚,和自己同村的一个姑娘婚后三年都没怀上孩子,后来领居家有个2岁的小孩儿突然丢了,虽然没人看见也没有证据但所有人都言之凿凿的告诉警方一定是陈爱国把人孩子给偷走了的,但是这事儿吧,你说他把孩子偷走了,也从来没人在他家里看见过这个孩子,突然有天晚上,陈爱国家突然发出了很大的响动,村民们聚集过去看,发现是这老小子在打自己媳妇儿。” 陆清河说累了,沈长言递给他一杯水后示意继续。 “她媳妇儿那天骂骂咧咧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好像就是证实了那个小孩儿确实是陈爱国偷走的没错,不过具体下落没说清楚,是卖了还是杀了还是怎么的,这部分信息没有后续。” “然后警察把他们带到派出所,陈爱国那媳妇儿又突然改口说自己胡说八道的,其实领居家的孩子失踪和他们根本就没有关系,这案子没有证据立不了案,所以最后因为他殴打和家暴的原因关了他16天就把人给放回去了。” 沈长言埋头记了一部分重要的信息下来,他突然插嘴一句,“陈爱国是后来移居到宛城的是吧,他原本不是宛城人?” “是宛城的,不过户口不在市区,他是那个闽江镇河口村的村民,因为村子里人人都讨厌他,他们一家子实在混不下去所以后来才举家搬到了市中区。” “他们家经济条件怎么样。” “要说起来这里疑点就大了。”讨论起工作的时候倒是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陆清河再把椅子拖的离沈长言近了些,“陈爱国家和户口都在农村,按理是不会有多富裕的,但是后来因为在村子里实在无法立足,他还真的说搬家就搬家了,带着老婆直接来宛城市胡同口的巷子里买了套房。” “这房子是他买的?” “可不是,人直接掏钱买了套房,然后不知道吃了什么偏方又怀了个儿子,原本全家其乐融融的过着日子,但是后来听说老婆外出打工还是怎么回事,这一走了无音讯,又只剩下了他和儿子两个人在这边。” 沈长言记录的手指一顿,他问,“确定老婆是外出打工。” 陆清河回答,“说实话我不确定,而且直觉是有些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但是时间太久确实找不到人证,周围邻居都是这么反馈的信息,然后关于十年前他们家的那桩案子,记录下来可供参考的资料也是少之又少。” 纸页上空白的地方大部分都被填补了一部分数据进去。 沈长言有些疲惫的往后靠去,然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突然开口问。 “这个陈爱国,既然这么有钱,那关于他的工作和经济来源,周围邻居有没有透露过有关这方面的信息。” 陆清河一愣,像是抓住了什么案情重点,他突然大喊一句,“我靠,我他妈在问话的时候只顾怀疑了,怎么也没记着多嘴问上一句。” “没问就没问吧。”沈长言理了理自己手里的东西,他站起身来招呼陆清河,“今天就做到这里,去把我桌子后边那扇窗户关一下,我去锁门。” 作者有话说: 马跃:我忘了问。 沈长言:你怎么没忘了吃饭? 陆清河:我忘了问。 沈长言:忘就忘了,明天我再陪你走一趟就是。 第37章 【消失的豆蔻37】 回家的路上落了几颗假惺惺的雨, 但是很快又停了下来。 陆清河坐在沈长言自行车的后座,以往两人这样互相蹭车也是平常,毕竟是目前唯一用来代步的交通工具, 所以难免会有些无法避免的刮擦和故障。 但是今天偏偏别扭起来,尤其在看见沈长言挺拔的背脊就在离自己不到一指距离远的地方,陆清河更是尴尬到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会比较合适。 “我穿了衣服的。” “啊?” “我说我穿了衣服的。” 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是又怕自己胡乱猜测会闹出笑话, 所以干脆闷着头没再出声。 感受到背后的人落了座, 沈长言这才慢慢把脚踏往外踩去,深夜的风刮在脸上带着几分细微的凉意, 倒叫人觉得舒服。 “我穿了衣服, 也穿了裤子,所以你要是害怕坐不稳就用你的手指头把我的衣服抓住,不管是抓腰也好, 抓背也好,你手指碰到的都是一堆没有生命的布料,我不会流氓到单方面认为你是对我有意思所以伸手在摸我。” 沈长言说的坦坦荡荡,陆清河为什么会别扭不安的原因他也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心思突然被人猜中, 陆清河却有些不服输的一把掐住沈长言的腰身大喊。 “你想什么呢。” 平白被人挠了个痒, 沈长言身子一拧险些连人带车一块儿摔飞出去, 不过慌张之后他又很快又把车身前进的方向把正过来。 “你不是这样想的?” 陆清河红着脸,“当然不是, 我怎么可能害怕摸你?小时候你光屁股我又不是没瞧见过,以前跟人打架裤子扯出一个大洞还是来我家找我妈给你补的呢。” “原来不是这个原因啊。”沈长言故意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声调来, 他问, “那既然不是因为害怕和我身体接触, 你刚才在车后座扭扭捏捏是干什么呢?” “谁扭捏了,我那是,我那是害怕痒着你。” “那你别怕了,我不怕痒。” “谁管你怕痒不怕痒。”陆清河小声嘟囔,他赌气似的抓着沈长言的腰身用力摇晃两下,“看路看路,别老跟我说话分神。” 心思乱了,所以说过的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自己却也半句都意识不到,只是觉得互相之间相处的感情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陆清河垂头盯着自己握在手心里的衬衣角,他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收紧,而后又缓缓松开,反复几次停止之后,才拿大拇指的指腹再小心将衣角的褶皱处全数抚平。 “今天刑侦队的案子破了吗?” “没破。” 回宿舍的途中,门卫老大爷惯例戴着老花镜坐在传达室里,他头也不抬的就冲着陆清河喊话。 陆清河也照旧,扯着嗓子大大方方的回他一句。 没破案又不丢人,刑侦技术往前踏进的每一步,在这个过程中只要坚持不放弃对案件的侦查,那就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久胜利。 陆清河上楼后摸出裤兜里的钥匙拧开门锁,伴随「咔哒」声响过之后的沉静,沈长言在对方还没来得及进门之前突然说了一句。 “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陆清河转过头来看他。 沈长言说,“我今天已经开始追你了,怕你反应慢察觉不到,所以特地告诉一声。” “……”陆清河无意识的撇了撇嘴,他说,“你这算哪门子的追我?” “这不算吗?今天一整天我都在。” “不算……”陆清河否认的果断,“虽然今天送我去医院了,但是正常同事让你送一下医院也没关系吧,虽然后来有记得回来接我,但是原本就是因为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了那里,所以回来接一下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帮我做资料整理,那也是因为我右手工伤没办法做事,作为领导爱护下属这些都是你的职责和本分。” 陆清河义正言辞,对着沈长言絮絮叨叨、没头没尾的数落了一大堆。 沈长言不是会强制打断别人发言的性格,有些话他要么一句都不听,要么他就得一个字一个字给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也是第一次追人,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也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满意。”沈长言说,“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你不好意思讲,我想办法问问别人也行。” 这话说的陆清河心下一惊,怕沈长言捅出什么篓子,于是他忙问,“问别人?你要问谁?” “问问其他有经验的人。” “咱们办公室里谁有这方面的经验呀?” “陈璐她不是结婚了吗?刘林也是刚处了一个对象,实在不行我问问董局也成,或者问问缉毒组的赵队和苏队,还有……” 沈长言认认真真的举着手指头数人。 陆清河害怕这家伙真去别人跟前瞎说什么说漏了嘴,到时候还把自己给卖出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连忙拦着人,陆清河着急补救,“那个那个,你也不用特地去问他们,其实你今天也不是全部都做的一无是处,至少,至少今天你愿意把你的毛毯借给我盖呀。” 沈长言盯着人,“可你不是没盖吗?” 陆清河说,“虽然我没盖,但是至少你愿意和我分享你个人的私有物品,处对象的特别之处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你不愿意给张安陈浩和马跃的东西愿意给我,这就是特别。” “啊!”沈长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说,“我明白了。” 陆清河怕他又想错,于是问他,“你明白什么了?” “但是你好像不小心抓错了重点。” “我抓错了重点?”陆清河吃惊的指向自己,“我抓错什么重点了?” “你在意的点,不大对劲。”沈长言解释说,“毛毯那个东西,确实是我的私有物,但是如果马跃需要,如果陈浩需要,我也会借给他们,反而是医院这种地方,如果迫于无奈的情况下我把人送过去了,也不会特意去接他回来,还有工作没按时完成,就算因为受伤做不了也应该及时汇报,而不是向你那样拖着不做也不说,我会帮你做你没完成的那部分,是因为你特别,如果换了陈浩这样,我一定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然后再把他这个月的绩效全部扣光。” “……”陆清河愣了愣,然后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哈?” 沈长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早上我们一块儿去吃早饭。” “去哪里吃?” “市局食堂,听说明天有白菜包子。” “欸?” “最近案子压的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在局里吃完正好上楼就可以讨论一下工作,我知道你最喜欢吃临安西街那家包子铺的烧饼和油茶,这顿饭算我欠你的,等这次的案子破了我再带你去吃好不好。”沈长言说,“我们两个单独出去走一走,就算是约会。” “约会?” “嗯,约会。”沈长言边说边推开自己的房门,他回头,然后笑着瞧了陆清河一眼,“晚上好好休息,祝你好梦。” 这家伙自顾自的说了话,定了时间,安排了约会,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房门给合上。 只留下陆清河瞪着眼,发着呆,听着一堆来不及消化的奇怪言论,独自在风中凌乱。 —— “那俩最近老凑在一块儿做什么呀?” “谁知道呢,我早上一来就看见他俩搁这吃早饭了。” “就这吃走两拨人了都,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干嘛。” 陈璐偷摸瞧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她猜测说,“大概是在等时间吧。” 马跃回头来问,“等什么时间?” “这不是快到早上8:30的上班时间了吗。”陈璐拿手指了指食堂墙面上挂着的时钟,她说,“沈队以前就是这样在食堂里忙工作,然后上班时间一到他就进办公室,比他还晚进来的人全部算是迟到。” 现在的时间是1983年8月1日,早8点29分,距离市局正式规定的上班时间还差1分钟。 陈璐刚刚说完这句话,果然就看见沈长言收拾了餐桌上留下的狼藉,然后带着陆清河准备离开食堂。 沈长言不是喜欢踩点的人,他平常早到几分钟、几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都是平常。 虽然没有严格要求刑侦队的其他人也一定要和自己一样早到,但是迟到哪怕1分钟,30秒这样的行为都是坚决不能容忍。 所以就是现在,这一秒钟,刑侦队其他人绝对不能比沈长言还要更晚的进入办公室内。 陆清河早上被人塞了两颗鸡蛋,两只大菜包和一碗白稀饭,原本就吃的够饱,但是沈长言偏要肉麻兮兮替他剥蛋壳的这一行为,却是搞的自己十分难受。 好不容易结束用餐后,见那家伙起身打算离开,结果自己刚站起来,就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跟踩着死老鼠了一样的惊叫声。 陆清河吃惊的看过去,瞧见却是陈浩、马跃、张安、陈璐等一众人慌慌张张的从食堂往外逃走的背影。 “他们几个干什么呢?”陆清河觉得奇怪,“这几天我怎么走哪去哪都能看见这帮子人一惊一乍的模样?” “应该是来监视我们的。”沈长言淡定回声,他把手里的鸡蛋壳扔进垃圾桶,再把吃过的碗筷放回收理台上。 “监视?” “如果要求用词更精准一些的话,应该说是八卦。” “八卦我们?我俩有什么可……”陆清河吃惊的同时还有心虚,他话锋一转又满脸诧异的问,“我靠,我俩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发现什么?” “发现我们……发现我们……就是发现我俩在老一块儿……” 怕这家伙想太多,以后还刻意和自己保持起距离来,沈长言便笑着应了声,“不会的。” 陆清河皱眉,他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可先警告你,这事儿但凡传了半点风声出去,我都要……我……我就立马向董局申请转队。” 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什么能威胁到对方的,于是不痛不痒说了这么段话。 沈长言笑着,却没应声,只是昂首阔步的走在最前。 陆清河快步跟上这个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要把对方怎么怎么样,但实际从出生至今以来,在同代人当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沈长言一样让他觉得无比可靠。 “沈队,有关六安镇恒河钢厂的消息,由于厂房管理十分封闭的缘故,所以我们目前暂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案件的案情突破口。” 陈浩早上一来就上交了自己手里负责的这部分报告资料,他向沈长言汇报说, “现场管理十分严格,昨天去打探消息的人连他们工厂周围五百米都难以靠近,目前除却我们怀疑钢厂内部有犯罪交易的事实外,另外还有一位新闻社的卧底记者人身安全可能受到威胁。” 沈长言刚坐回自己办公桌的座位上,就伸手接过了陈浩递过来的案件资料,他问,“当地辖区派出所,市场监管和厂房周边居民都查不到任何信息吗?” “能查到信息,但是查到的东西表面都看不出来任何异常,从建厂至今小20年,半点纰漏都没出过这一点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他们厂里的正经生意都没问题吗?” “没问题,半点毛病都没有,甚至连个意外事故都没出过,账目和税款拿出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虽然面子上盈利不多,但是支撑起一个厂房和近千名员工应该是绰绰有余。” 沈长言抿着嘴没说话,陈浩盯着他大半天后又才问上一句。 “沈队,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剩下的地方我来安排。”手指摸摸下巴,指尖又落到报告资料的纸张之上,沈长言说,“等会儿我去找董局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协调消防人的进厂里去进行例行检查。” 人就在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说着话,陆清河桌面上还摆着沈长言昨晚帮自己完成的工作报告。 他有些走神,尤其在不断听见沈长言声音的当下。 马跃突然拖着椅子凑到他身边来,陆清河吃了一惊,便随手拿了一堆没用的资料来把沈长言写的那份报告给按到了最底。 “嘿,哥们儿,昨天谢谢了。” 陆清河没头没脑,他问,“啊?谢我?谢我做什么?” 马跃乐着给他肩膀挥了一拳头,“还装,昨天要不是你把杯子砸地上分散了沈队的注意力,我那关于受害人的一部分信息没有填进报告里的事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哦!哦!嗨,没事儿。” 陆清河无意识的松下一口气来,原本以为这事儿算翻篇了,哪晓得马跃又凑到他跟前来问。 “不过也是奇怪,你跟沈队这几天怎么回事儿?你俩怎么形影不离的?早上一块儿来,晚上一块儿走,任务一块儿出,而且我个人感觉沈队最近脾气好了很多呀,他怎么回事?” “啊!那个!他可能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你俩是不是处对象了?” 作者有话说: 沈长言:我在追你,怕你不知道,所以得提前告诉你。 陆清河:…… 第38章 【消失的豆蔻38】 “你说什么?你疯了吧, 处处处,处什么对象,我和沈长言怎么可能会处对象。” 听到这句话的陆清河几乎是从座位上弹射而起。 他瞳孔放大, 面色慌张,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后,虽是并非本意但也实实在在的吸引到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全部注意。 马跃僵在原地,手脚还保持着和人说悄悄话的姿势。 他是死也没有想到陆清河反应会这么大, 竟然直接当着沈长言的面就这么把这句话给喊了出来。 彼时八卦言论中心的另一位主人公还在和陈浩商议有关恒河钢厂的调查事宜。 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不已, 却也都因为陆清河的突然反应而被迫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马跃背后密起一层冷汗,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 脑子里刚「嗡嗡」两声就听见沈长言又习惯性的拿起手指在敲桌子。 当着领导的面直接非议领导个人感情私事, 马跃脑海里冒出来了三个大字。 “完、犊、子!” “马跃。” 果不其然,沈长言的目光直接越过跳起来离了马跃三尺远的陆清河。 被领导当众点名,马跃恨只恨自己怎么没等这活阎王出了办公室的门再来找陆清河这个大嘴巴八卦。 于是连忙从座位上起身, 马跃着急解释,“不是沈队,你误会了,我没说你……是老陆他, 是他早上来了还没睡醒, 话才听到一半也没琢磨明白就开始胡咧咧。” 沈长言的目光这才又落到陆清河的身上, 他问, “陆清河。” 陆清河说,“关我什么事?是马跃, 他突然凑过来问我,他说, 说我俩是不是处对象来着。” “马跃。”沈长言放低了声线, 虽是问责, 但语气里倒也没有像陆清河那样的气急败坏。 “哎哟我的妈呀,不是,真不是。”这时候才明白对方误会了什么,马跃着急起来, “这真是老陆他搞错了,我的老天爷,我说你这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能想成这样。” 马跃说,“沈队,我确实问了老陆你俩是不是谈恋爱来着,但是我不是问的不是说你俩一块儿在谈,我问的是你俩,我是在问你俩是不是背着咱刑侦队,偷偷分别和其他人在谈。” 陆清河慢了半拍才接收到信息,他诧异出声,“啊?” 马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伸手再将陆清河给拽回自己的身边来,他胳膊肘子往这人咽喉处一锁,大着嗓门儿就开始质问。 “你丫想什么呢,胆大包天还敢对沈队有非分之想,就算你小子有意思,人家沈队能看上你?” “就是,咱压的都是贺法医和林老师,有你什么事儿。” “咱老陆这是孔雀开屏都没他自作多情了。” 办公室里突然哄笑出声。 陈浩小声和沈长言解释说,“前两天大家打赌呢,说是沈队您究竟是喜欢楼上的贺法医,还是省城来的林老师,估计马跃想作弊所以偷摸跑去陆哥那里打听,结果叫陆哥给误会了。” 误会了,确实误会了,这误会可真是误会大了还。 刑侦队难得有这么其乐融融的时候,见大家气氛都还不错,沈长言也没生气的时候,有人大着嗓子喊了一句。 “反正大家都打了赌,要不趁着沈队今天也在,干脆直接帮咱把奖给开了吧。” “就是就是,还省得让马跃东打听西打听,万一这家伙作弊给假消息,那咱们和他押相反答案的人岂不是亏大了。” 沈长言听完,便柔声问了一句,“马跃押的谁?” 原本众人也就是开着玩笑,没指望沈长言能参与进来,平常最不爱与大家扎堆玩闹的人这回能主动开口来问,大伙儿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兴奋。 “马跃押的贺法医。” “陈浩押的省城林老师。” “陈璐押的也是贺法医。” 众人纷纷喊叫出声,互相出卖起了身边人押下的赌注。 贺月云刚从省城回来就赶回了市局,她拿着DNA的报告资料打算来交给沈长言,结果还没进刑侦队的门就听见里头说笑热闹的厉害。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贺月云拿着档案袋进了门。 平常难得看到这样的光景,刑侦队往常都是市局最严肃最压抑的一个部门,今天一进门瞧见所有人一窝蜂的全部涌在沈长言的办公桌前,倒是把那男人给遮了个严实。 贺月云觉得好奇,便问他们,“你们刑侦队的案子全都破了?” 难得来了个当事人,起哄八卦的气氛也空前高涨起来。 马跃满肚子坏水儿的上前把贺月云拉进人群中,他说,“咱们刑侦队平日里太压抑了,大家耐不住性子就聚众打了个赌。” 贺月云把周围的人全都看了一圈儿,她好奇来问,“打什么赌?” 马跃偷偷凑到人耳边说了一连串,讲到重点时,贺月云的脸色才开始风云变幻起来。 “说什么呢!” 姑娘瞪着人娇嗔一句,抬头瞧见沈长言,却看那男人坐在人群中,微垂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倒是也没阻止这番闹剧。 “我看你们刑侦队的人,一个一个还是工作太少给闲的,寻不着事情做倒是拿人家其他科室的人寻开心。” 贺月云倒是琢磨起了沈长言为什么不说话的门路来,照理他不是会由着别人瞎起哄的类型,这般不言不语的做派,或许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这资料你们自己拿着,下回我可不会主动给人送下来,你们也不许再拿我玩闹说笑,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这样,我就……就要你们沈队好好整治整治你们。” 话说完了,脸红通了,提到沈长言的名字,现场的起哄声倒是更大了起来。 贺月云扔下资料逃走的时候,面色上的红晕都一路染到了耳朵根上去。 只等这帮子人笑够了,闹够了,沈长言这才惯例拿手指头敲着桌面来收拾残局。 “差不多得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马跃见沈长言站出来喊了这个「停」,他自然也不是不懂「点到为止」的道理,于是不再带领大家起哄胡闹,只缩了缩脖子打算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就又听见沈长言说。 “马跃,上楼去跟人贺法医道歉。” “道歉?”马跃吃惊,他不明白,“咱们大家伙儿开玩笑而已,贺法医也不是小气的人,她不会当真的。” 沈长言嘴里叼着烟,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当真?” 马跃说,“贺法医刚刚,不也和大家一块儿笑的挺开心吗?” “那不然呢,她不笑要怎么办?和你们翻脸?把我们刑侦队的办公室给砸了。” “……”马跃迟疑,他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沈长言坚持,“上去道歉。” 态度摆的这么明,大家自然也不敢反复提起这个玩笑出来捉弄他人。 只是闹了这么一出,刚刚陆清河情绪过激的反应现在倒是没人记得了。 众人寻了没趣都各自慢吞吞的回了自己的座位,沈长言抬头叫了陆清河一声。 “陆清河,拿上你的椅子坐过来。” “我?”陆清河抬手指着自己的时候略有几分迟疑,他问,“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是你?” 以为又要说什么腻腻歪歪的肉麻话,所以陆清河小心凑近沈长言一些,他压低了声音偷摸着,“有什么事儿晚上再说吧,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合适。” 沈长言被人给逗乐,于是也学着陆清河鬼鬼祟祟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说,“说工作呢,处对象的事情晚上再和你谈。” 听见「对象」这两个字,陆清河险些没跳出来伸手捂住沈长言的嘴。 他快速的收拾了自己桌上的东西然后拖着座椅跑来。 沈长言盯着人看了一阵儿,瞧见陆清河整理好手里的资料乖巧落座后,这才偏头凑在他耳边说,“脸怎么这么红?” “闭嘴。”陆清河气急,却再不敢像刚刚那样不管不顾的跳脚起来,“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就先坐回去。” “倒也没什么事儿。”沈长言转着自己手里的钢笔,他说,“就是想叫你过来说说话而已。” 陆清河快被气死,他问,“沈长言你是不是有病?” “我刚还帮你解围呢,你就这么骂我?” “你解什么围了你又?” “你不是在那儿说,沈长言和陆清河在处对象。” “这话是老子说的?”胸口闷着的一口气真的快要把人给背过去,陆清河拿笔的手都开始颤抖,“那他妈是马跃说的,是马跃说的。” “可你表现的也太明显了,正常玩笑哪能有你那样大的反应。” “那我怎么反应,我还跟他嬉皮笑脸?” “我刚刚的反应不就很好吗?”沈长言自卖自夸,“你听句话耳朵就红,这叫不打自招。” “你……你还有脸说,刚刚大家开玩笑,你那反应不就等于默认吗?” “我那是默认?”对于陆清河的解读,沈长言也感到十分诧异,“我就差没把胡说八道四个大字印在脸上了。” “你还,你,我真是懒得和你说。” “干嘛?吃醋?” “吃你个头。” “别醋了,我不是让马跃上楼给人贺法医道歉了吗?”沈长言说,“道了歉她就不会误会的。” 陆清河听完撇嘴,“怕就怕他上楼去胡说八道,说是沈长言非让他来的,那人家可不是误会的更大发。”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沈长言认可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和陆清河保证说,“那一会儿中午吃饭如果遇见,我再当面和她道个歉。” —— 马跃还是坚定的沈贺党,尤其沈长言刚刚没有否认也没有制止众人的起哄,然后还特地要求他上楼道歉的行为。 虽然不情不愿,觉得开个玩笑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但是出于礼貌找到法医室的时候还是「十分热心」的和别人说明了来意。 其中特别着重表达了「沈长言要求自己必须立刻上来道歉」这一点,也是相当顾及到了女生的心情。 道完歉,下了楼,人家贺法医说过「没关系」后还高高兴兴送了自己一盒从省城带回来的糕饼。 贺月云说,“这个特别好吃,我排了快两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你拿去和你们办公室里的人都分一下,还有沈长言他不喜欢吃甜,我记得有一份苏打饼干,那个不甜,你叫他吃那个就成。” 马跃欣喜的伸手接下这份好意,他说,“谢谢贺法医,不是,应该谢谢月云姐,您可真是个好人。” “哪儿的话,原本出差就是要给大家带好吃的回来,何况这还得是托了你们刑侦队的福,不然我哪能这么隔三差五的往外头去跑。” “哈哈,您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是在夸咱还是损咱。” “嗯……夸损各半吧。” 道歉还算顺利,大家交谈的气氛也十分融洽和睦,马跃欢欢喜喜拿了「战利品」下楼来,结果还没进门,就瞧见正对着办公室大门的沈长言的办公桌上又趴了两个人。 “沈队,你俩干嘛呢?” 马跃冷不防的凑过来,陆清河险些又从座椅上弹起,好在沈长言一只手按着他的腿,这才没让这颗人形肉弹发射成功。 陆清河有一瞬慌乱,但是很快又镇静下来,唯独这颗心脏「砰砰」乱跳的厉害。 落在膝盖上的手指被人抓进手心里,再用力捏了捏后,才听见沈长言镇定自若的说了句。 “我们在说恒河钢厂的事情?要一起来听?” 话毕还大方的给他马跃也挪了个位置出来。 “不不不,我自己手里的活儿都没做完呢,就不叨扰您两位讨论别的事儿了。”马跃先是摆手拒绝,跟着才记起自己手里还拿着一盒糕饼,于是又忙献宝似得迎上去说,“对了沈队,这是咱月云姐特意在省城带回来的好东西,知道你不吃甜,人家还特意拿了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苏打饼干,要我交给你呢。” 饼干是单独包装起来的,说是特意给他准备的也绝不为过。 马跃把东西给沈长言搁在办公桌面上,然后又给陆清河分了两块儿牛皮糖。 “就给我这个?”陆清河拿着东西有些不大服气,他喊道,“沈长言那么大一包呢。” “人沈队那是月云姐特别交代的,再说盒子里总共就这么点儿东西,其他女同事都没吃你倒在这儿争了起来,怎么着要不我干脆把这一盒全都给你。” “……”陆清河斗嘴不过,干脆气愤愤的把这糖纸撕开。 沈长言伸手拿起自己桌上的苏打饼干,他抬手重新扔回马跃手中的盒子里说,“我不吃这些,拿去一块儿给大家分了。” “诶,好叻。” 等人走了,陆清河才仰头往自己的椅背后头一躺,刚刚跟马跃斗嘴没赢,这时候阴阳怪气起沈长言倒是很有一套,“哎哟真成,现在贺法医直接变成月云姐了。” 沈长言见惯了陆清河这副别扭的样子,也没多解释,只是整理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就起了身来。 陆清河喊他一句,“你干嘛去?” 沈长言头也不回的说,“上楼道歉。” 第39章 【消失的豆蔻39】 沈长言走的很快, 快到陆清河都来不及伸手拦他一把。 原本也就不是真要计较些什么,偏是嘴硬多说了几句,如何也料不到对方反应的会这样果断,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要前往解决。 能被人认真对待,陆清河心里自然难免多了几分得意,他自小就对沈长言的占有欲就强过其他,哪怕只是做朋友, 他也必须得是沈长言最好的朋友。 那天在市局楼道里突如其来的吻, 除了震惊之外好像混乱的感受更多,不过可以明确的一点是, 陆清河并不讨厌。 会产生这样微妙的情绪他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搞不清楚所以反倒是认真审视起了两个人之间的这份感情。 沈长言上楼之后又很快下来,还没进门就被张安给拦在了门口。 “沈队,关于恒河钢厂卧底记者的事情, 我们这边查到了一些新的进展。” “是吗?拿来给我看看。” 他伸手接过对方朝自己递过来的文件资料,面色里的波澜不惊之下又夹杂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惊喜。 “对了,还有您刚刚让我交给董局的申请报告,董局那边也批复了, 说是可以联系消防协助我们一同办案。” “嗯, 好。” 沈长言带着张安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 窗户外温暖的阳光逐渐向上转移, 透过那颗硕大的梧桐树枝丫,落下满满一片星点斑驳在沈长言的身上。 陆清河已经回了座位, 他趴在自己桌面上拿手划拉两笔,心神不宁的又回头偷偷瞧上沈长言一眼。 “这部分信息是从卧底记者所在的新闻社主编口中得知, 就连公安局都没有备案的消息, 听说是恒河钢厂早几年发生过命案, 死者是一名有智力缺陷的残障人士,当时对外宣称的消息是因为疲劳工作出了意外,给那孩子的爷爷赔偿了一笔抚恤金后,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沈长言问,“报过案吗?” 张安回答,“报过案,但是没有后续,应该是双方私下解决了。” 沈长言听完点头,他说,“继续。” 张安抿了抿嘴,“事儿是私了,当天就赶着把人给火化下葬了,老爷子那边赔偿了八百块,本来我们是打算再去打听一下当年事发的具体缘由,没料到一路找过去,才发现在孙子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人老爷子也就跟着去了。” “他/杀?” “调查出来是意外,说是在家烧炭取暖的时候没开窗,一氧化碳中毒死的。” “宛城一入冬,家家户户都要烧炭,这老爷子年年不出事,偏是那年就忘了开窗?” “这个案子当年存疑的点还是蛮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被草草结案,包括老爷子那位智力残障后来无故死亡的孙子,当初也是先报的失踪,后来才被发现在恒河钢厂内意外身亡。” 沈长言的目光无疑落在了这一页纸张之上,白底黑字的文字不停的在向他传递着一部分重要信息,其中包括了「死亡」、「失踪」和「意外」等不断与前几桩案件重合的内容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之前是不是有提过,这位卧底记者之所以决定涉险前往恒河钢厂的原因,就是因为打算要去调查他们是否有这样雇佣黑工的行为?” “没错。”张安回答,“而且根据该记者所在的新闻社主编回复,这桩案子就是他最终决定前往恒河钢厂的最主要原因。” 相比前些年,现今宛城市的治安明显好转许多,但是失踪案件依旧频发的事态却到至今也没能解决。 其中失踪的受害者数量以儿童和妇女最为显著突出,而关于残障人士的这一部分,沈长言倒是没有太多接触过。 脑子里正思考着这件事情,也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小月儿那条被人恶意砍断的胳膊来。 沈长言一个激灵,他忙抬头来问,“既然孩子是自己跑丢了,这恒河钢厂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那老爷子是怎么发现自己孙子死在了工厂里边的?” 张安被这反应吓了一跳,但是很快镇静下来又回答说,“孩子失踪之后老爷子到处找他,后来在恒河钢厂周边发现了行踪,根据周围商铺和住户的回忆,说是那孩子在这钢厂附近逗留了快有半个月的时间,期间靠着捡垃圾和吃别人丢掉的剩饭馊饭过活,突然某天看到一个装着得体的男人和他搭了两句话,跟着这孩子就彻底从大家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张安有些迟疑,他四周张望一下又压低声音和沈长言说,“沈队,其实这件事儿,说起来有些奇怪。” 沈长言大概是明白了他这样反应的意思,于是也放缓了声音来讲,“不奇怪我问你干什么?” 张安回答,“说实在的,咱们警方这边保存的结案资料没有任何可参考性,反倒是回头重走这条路的时候,根据钢厂附近商铺和住户的回忆,我们才得到了一些和前期记录完全不一样的信息。” 沈长言神色凝重,他手指点在桌面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喊人,“马跃、陈浩、陆清河,你们三个都过来。” 单听这语气,就知道又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陆清河不敢拿工作开玩笑,于是连忙抱着椅子跑到了沈长言的身边去。 马跃和陈浩也很快跟了上来,众人埋头在沈长言身边围了个圆圈。 张安见人齐了,简述一遍事情的起因后着重开始表达起本案的重要疑点来。 “这件事情根据警方之前记录的结案材料来看,文件上关于本案的叙述是死者自行离家出走后,前往恒河钢厂入职,因为工作安排失误外加极度疲劳的原因,所以发生了意外,然后工厂对其家人进行经济赔偿,但因其家人无法接受丧亲之痛所以在烧炭时发生意外,中毒身亡。” 沈长言出声提醒,“在这段短不足百字的记录里有三个案情疑点,其一,一名智力缺陷且常年需要在爷爷照料之下才能生活的孩子,是怎么能在离家出走之后正常进入恒河钢厂入职,其二,因为工作安排失误加上极度疲劳的原因所以发生意外,这里的失误是什么失误?意外又是什么意外?其三,宛城每年冬天的气温都会达到零下,家家户户几乎都是靠烧炭进行日常取暖,刚刚张安说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了一下两起案件发生的间隔时间,一起在八月,另一起在次年一月,如果是无法接受丧亲之痛为什么会在半年之后才做出这种等同于自尽的举动?” 张安听完后补充,“而且根据周围邻居的反馈,两位死者之间其实并没有血亲关系,残障孩子是老爷子年轻时候捡垃圾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尽管一直当做亲生孩子照养,但是我个人认为不堪丧亲之痛所以自尽的说法,不大成立。” 沈长言想了想又问,“当时警方是用什么理由进的恒河钢厂?” 张安说,“我们这边拿到的资料里倒是没做这个记录,不过我想就算只是说一句找人,恒河钢厂也没理由挡着门不让我们进去吧,毕竟警方都拿着证件站你门口了,你这不让进不明摆着告诉人家我这里边有猫腻,你们赶紧过来查我。” 同样的一句话,进到不同人的耳朵里有不同的理解和反应。 沈长言问完,张安中规中矩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倒是陆清河脸面上浮现出了一抹短浅的不可思议来。 他突然抬头来问,“你该不会是打算用同样的方式,利用找人的借口进一次钢厂?” 沈长言没说话,他的不否认基本等于默认。 于是马跃见状也连忙开口,“可是沈队,董局不是已经答应我们让消防的先进厂去给探探路吗?” 沈长言说,“消防进厂探路主要是替我们查一下之前在医院被劫持人质留下来的字条,上边特别写明了工厂内是有地下二层的这个事情,我们单独过去是为了那位卧底记者的个人人身安全。” 马跃说,“可是警方这样频繁上门,确定不会打草惊蛇吗?” 沈长言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清河倒是又先人一步的理解了这样的行为。 他说,“现在案子一直卡在这个地方没有进展,恒河钢厂管理又十分森严没有错漏,说不定我们打草惊蛇一下也有好处,如果对方察觉到了警方的视线,说不定慌张之下反而会露出破绽。” 沈长言提出的方案,陆清河投了赞成票,不需要再等其他三个人的意见就能立刻当机立断做出决策。 “那暂时这样分配,由我和陆清河负责前往恒河钢厂调查卧底记者的事情,马跃假扮消防混进检查队伍进入钢厂,重点查看地下二层是什么情况,陈浩和张安留守市局继续整理目前手中的所有的证据和线索,前期定好的调查不能中断,全部按原计划进行。” 众人异口同声应下一句,“是,沈队。” —— 在食堂吃过午饭后就准备出发,这算是警方将目光聚集在案发嫌疑地点后的第一次正式来访。 沈长言特地借了辆警车,他们难得能这样毫不遮掩的大摇大摆出发前往六安镇恒河钢厂。 太阳火辣辣的晒在头顶,为了驱散热气所以不得不把车窗全部开到最大,滚起来的热风把陆清河的头发全部吹立起来。 他手里压着几页资料,原本是想趁着这个空隙把文件从头到尾通通整理一遍,哪晓得这天气热的人心烦气躁,耀眼刺目的阳光落在裸露的肌肤之上,烫的人跟抓着了那火星子似得难受。 陆清河厌烦的把资料全部合到一起。 沈长言察觉右手边的动静,侧目瞧他一眼后问,“怎么了?” “没。”陆清河敷衍一句,“就是这纸老被风给吹着走。” “纸,被风吹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除非你手里握着的是一块儿石头,当然就算你手里握着的是一块石头,如果遇上的是龙卷风,它也一样会被风给吹走。” “……”陆清河愣了愣,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是他没想到的,脑子里思考着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之后,又吃惊的拉回思绪来确认一遍,“所以你这是在教我,纸会被风吹走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 沈长言理所当然的回答,“这难道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就算是心情不好,你也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才对。” 他甚至还教导起了对方应不应该生气的道理。 陆清河原本眉头拧起,双唇微开,一脸的不理解不明白,结果在视线盯着沈长言好一阵子之后又恍然大悟,然后无可奈何,他像是认了命,干笑一声之后又无语的摇了摇头。 “对,你说的对,纸被风吹走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嘛,我何必因为这种事情感到不耐烦呢?”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情绪僵化,敏感如沈长言不可能察觉不到。 相比以往嘴比脑子快的情况,在问出对方又抽什么风之前,因为有过接吻这样的亲密接触之后,沈长言的身体里倒像是有什么原本就不存在的细腻又被人激活起来。 宛城市区前往六安镇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现在他们才刚刚走到一半,不着急解决问题,但是中途也不受控制的侧目瞧了陆清河好几眼。 这家伙打小脾气暴躁又爱钻牛角尖,对别人还好但是对沈长言就是格外苛刻。 尽管双方幼时关系交好但相互之间也难免闹了许多别扭,沈长言不是会主动道歉的人,而陆清河虽然气性大,但也同样不是揪着不放必须与人计较到底的脾气。 他大抵过一会儿也就忘了。 沈长言这么想着,原本不说话也就算了,但是偏偏在车子开过第四十分钟的时候,他又突然对着陆清河开口。 “那个,刚刚你说的话,也许是我理解错误了,这里跟你道个歉,我不是故意说你的不是,对不起。” 陆清河确实没反应过来,而且也不出沈长言所料,他确实快忘了这件事情,现在突然听见对方这么和自己说话,脑子一打结,没转过弯来就吃惊的出了一声,“啊?” “刚刚,那个,纸被风吹走的事儿。” 陆清河没出声儿,沈长言又接着说。 “因为天气热,所以我们必须开着窗,因为开着窗,所以你在整理资料的时候会被风干扰,今天的气温大概在37摄氏度左右,太阳直射所以体感温度会再升高一些,人在极度炎热的状况下难免性情暴躁,但你刚刚仍旧耐着性子和我说话,所以我应该再多理解你一些的。” 相处方式突然被人改变,别扭的那个人反而是陆清河。 沈长言这样的改变倒是还不如以前让两个人比着性儿的吵两句,骂两句,还要叫人来的舒坦些。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陆清河无奈的伸手挠了挠头,他说,“特地道个歉也太夸张了,热是真热,再说我也没生气。” “我是第一次和人谈恋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也许要在交往的过程中才能慢慢参悟,慢慢改善,这期间如果我说的做的,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就还请你,多担待些。” “多,多担待些?” “嗯,多担待些。” “等一下,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谈恋爱了吗?” “虽然你还没点头同意,但是我单方面在以恋人的身份和你相处了。” “单方面?” “对,单方面,如果你觉得不自在,也可以完全忽视我单方面的行为,如果一直心理暗示自己只是追求者的身份,我也许拿捏不好和你相处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尺度。” “尺,尺度?这怎么还有尺度的事儿?不是,你打算要什么尺度?” “就是普通朋友,青梅竹马,追求者和恋人这几种身份关系之间的尺度。” 陆清河无言以对,沈长言这人平常看着也挺机灵的,好歹是个高知分子怎么现在瞧着跟个大傻子似的? 在木鱼脑袋和行走的钢板之间反复横跳之后,陆清河干脆放弃挣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当我没说,你爱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只是那句多担待些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你这是在和我谈生意吗?” “不是谈生意。”沈长言说的一本正常,再说这哪有什么利益纠葛的事儿,这不分明全是感情吗。 陆清河吞了吞口水,他还是不大理解的问,“所以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长言解释,“你说风大会把纸吹走,其实是想表达天气热,事情多,想休息又必须工作,所以心里有些烦闷,这种时候我应该安抚你几句的,然后说下班之后我们去吃凉糕,喝甜水,事情就可以得到圆满解决,但是我不仅错过了这些信息点,还和你抬杠说纸原本就会被风吹走,说的这些话让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陆清河欲言又止,双唇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这么做呢?” 解析一大堆,剖析了生气的原因和心理有什么用呢? 说那么多的对不起和解释自己会这么做的原因为什么不直接说一句“我们下班后一起去吃凉糕?” 陆清河不理解,甚至已经快要被人气死。 作者有话说: 沈长言:我这个人就是,又直又弯。 陆清河: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第40章 【消失的豆蔻40】 本身指望沈长言能做出什么让自己舒心的事情就是异想天开。 尤其不明白的还有对方口中那些靠近和迁就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更加生气和上火。 自认不是矫情爱别扭的脾性, 有什么说什么也从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人,这时候竟然也产生了「懒得说他」这样的想法; 头一回被人折腾的这样心思乏累,陆清河闭上嘴, 干脆无视掉身旁坐着的那个人。 警车很快到达恒河钢厂大门口。 原先这间厂区的管理就对陌生人车的靠近十分敏感,这回贴着「警车」两个大字儿直逼家门口来,站在门岗前看守的四个年轻男人,凶神恶煞的面相之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手足无措来。 沈长言将车子停在大门口, 跟着摇开左手边的车窗, 他抬手出示工作证件后说了句,“警察。” 前来查看情况的男人与身旁的同伴对视一眼。 沈长言礼貌示意对方, “请开一下门。” 那男人紧闭着双唇, 只将人牢牢盯住,却始终没有答话,现场的气氛有几分诡异的紧张感。 “怎么了?”见人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沈长言不仅不觉得奇怪,脸上反而还挂了几分「和善」的笑意来,他一只手垫在车窗沿边,然后视线牢牢锁定在眼前那个人目光之中, “出什么状况了吗?还是说这个门你们今天开不了了?” 在对视的过程中目光毫不闪躲, 甚至还有了些压人一头的气势, 个子高大且身形魁梧的男子在这场无声的较量当中败下阵来, 他回头对着自己的同伴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另一位就立刻转身进了厂区大门房内。 看样子应该是要去通风报信的。 沈长言的目光很明显的落在了那位进入厂区的男人的背影身上, 而面前那位男人则是声音低沉的与他沟通说。 “很抱歉先生,我们这就联系厂区负责人出来接待您。” 沈长言挑眉, 他欣然接受了对方这样拖延时间的说辞。 人重新坐回主驾驶位里, 陆清河偏头朝这边望来一眼, 他同样没有说话。 厂区门房内很快就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快步朝外走来,靠前的那位个子稍显矮小,目测大概只有一米六出头一点,发量稍微有些稀疏,带着一副细丝边的金属眼镜。 这男人的模样瞧着多是斯文,短袖白衬衣和黑西裤的衣着也是十分整洁妥帖。 顶着大太阳与人小跑一路,额头密起一层轻薄的细汗,人一走到沈长言所在的车身旁边,便立刻陪着笑脸探头进来询问。 “警察同志你好,我是恒河钢厂六安厂区的管理负责人,我叫刘文述。” “你好。”沈长言伸出手,照样子做了一个简短自我介绍,“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沈长言。” “刑侦支队?” 回应的口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像是不明白自己所在厂区怎么会和「刑侦」这两个字儿扯上关系。 表演型人格的作秀成分过多,沈长言表情平静,也不拆穿,只顺手从车身内拿出一张陈旧到快有些模糊不清的老照片来。 “不耽搁时间了,过来看一下,这个照片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这是一张双人合照,年份搁置的有些久远,所以材质表面蒙上了一层显得破旧的暗黄色。 这几年的照相馆在宛城市里都算是稀罕玩意儿,拍摄和打印的价格相对平常人家来说也是较为昂贵。 “这个……”负责人拿着照片的模样显得有些迟疑。 “眼熟吗?”沈长言笑着问对方,“还是说完全不认识。” “说实话没有什么印象了。” “照片上的这个孩子有智力缺陷,这是他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爷爷带他去照相馆里拍的一张照片,大概是在三四年前吧,孩子突然走失,他爷爷找了他很久,后来发现人在恒河钢厂因为工作过劳而意外身亡了,这件事情在当年应该闹的也挺大,您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语气中所指的言外之意要素过多,再加上沈长言原先就压人一头的气势,竟生生逼的那负责人露出的圆滑笑容被僵硬刻在脸上。 密在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不排除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但也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因为过度紧张了。 沈长言没有过多的逼问对方这件事情,他接过照片放回原位后,又拿了另一张照片递给了厂房负责人。 “那您再看看这个人您认识吗?” 这一次伸手接过照片的时候,对方的指尖有些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 沈长言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来点上,“照片上的男人名字叫赵智勇,今年大概快有26岁了,同样是位智力残障人士,三年前在上一张照片的当事人意外身亡之后,差不多接近一年左右的时间,他也一样意外从家中走失,根据调查,最后一次露面也是在你们恒河钢厂附近。” “警察同志该不会是怀疑我们把人给拐走了吧。” 沈长言听完挑眉,他直接反问一句,“我难道不应该怀疑你们吗?” “那您可能真的误会了。” 照片再次被交还到了沈长言的手上,厂区负责人抬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不瞒您说,鄙人负责管理恒河钢厂也差不多已经快有十年左右的时间了,前期厂房内部管理不善,致使员工死亡的案例也让我们感到十分抱歉和遗憾,同时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也加强了员工入职的标准,提高了相应的待遇和福利,借此来保证相同的惨案绝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第二次。” 按在照片表面的大拇指指腹顺着人脸轻轻摩挲过去,沈长言似信非信的对着负责人点了个头,他说,“我自然是相信您的,但是既然今天来都来了,就当做例行公事,您应该也不会拦着不让我进去才对吧。” “如果您坚持要进去,那我们自然是敞开大门。” 面前的铁门被人缓缓拉开,沈长言把抽干净的烟头弹到窗外,他抬手把住方向盘,冲人笑过之后才缓缓将车子开进厂区大坝。 “我们现在进去还能查到东西吗?”陆清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传呼机上的时间说,“从到达门口到现在进去总共耽搁了28分39秒的时间,接近半小时,如果赵智勇记者和其他受害者真的都在生产线上,那这段时间也足够他们把人员全部进行转移了。” “我们是去确认的。” “确认什么。” “确认恒河钢厂究竟有没有这个地下二层。” 钢厂建厂的时间久远,沈长言也看过马跃之前从建设局拿回来的恒河钢厂初建备案图纸。 他虽然不是建筑专业的毕业生,但哪怕只是个门外小白,也能一眼就确认到钢厂原本的构造根本就没有底下二层这么一回事。 下车的时候扯开了自己身上系着的安全带,沈长言去问陆清河,“马跃带的消防什么时候过来检查。” 陆清河又低头确认了一眼时间,“走的时候他说要两点出发,比我们晚了半小时,刚刚又在门口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们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那正好。”沈长言这么说着。 没有太多两个人独处交流的时间,厂房负责人刘文述很快追了上来。 “两位警察同志,我们厂房的大门在这边。” 沈长言对着陆清河点了点头,算是眼神示意他可以自然一些,再轻松一些。 “自从前些年发生意外之后,我们钢厂的管理层就针对员工安全问题制定了一系列的补充保护措施,现在厂区内部工人的年龄限制都在18岁到55岁之间,男女比例大概是在7:3,工作时间两班倒,各自不会超过八个小时。” 出人意料的是厂房内部十分干净,阳光从窗户内透进来也格外的清晰明亮。 沈长言单手插兜和厂区负责人并肩而行,陆清河跟在他背后半步的距离,视线不断在四周环境内反复观察。 “保证员工的正常作息时间,提高伙食荤素搭配,灵活休假,配备应对紧急情况的医疗保健室。” 这待遇,都快把宛城市公安局甩去身后的第十八条街了。 陆清河一边听着,一边无语的「啧」了一声。 厂房大门是铁质的,开关起来会发出巨大的拉合声响。 刚刚有了沈长言被拦的情况,在厂区内部进行过一段长达半个小时的整理时间后,反倒是让随后而来的马跃等人任务进行的格外顺利。 众人闻声吃惊的转过头去。 刚刚还在门口和自己周旋过的男人立即跟上前来和负责人汇报说。 “刘主任,说是市局来检查消防的。” 刘文述有些怀疑的将视线反复落在这前后脚两拨进入自己厂房之中的人员身上。 却是马跃演技好,一点也没不自在的就上来一把抱住了陆清河的肩膀说,“哟,老陆,你们怎么也来了?” 陆清河愣了愣,他接了戏说,“片区有报失踪的案子,我们过来查一查。”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哟,沈队长劳您大驾也亲自出来查案了?我可是真的好久都没见到您了。” 松开陆清河后,马跃又扬着手去和沈长言对握了一把。 他演技太真,半分不自在都没有,就连说话的嗓音里连带着的惊喜和吃惊的比例都是恰到好处。 “两位,认识?”刘文述特意确认一次。 “当然认识啦。”马跃承认的果断,他说,“瞧你这话问的,都是市局里出来的人,大家平时上班下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还能不认识?” “那倒是凑了巧了,短短五分钟之内,我们这桩小庙就容了这么多尊大佛进来。” 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陆清河没打算理,那马跃却是直接张口打断说。 “小什么庙,大什么佛,今年刚定的任务每个厂都要进行一遍消防大检查,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呢,这大热天的做好防火措施知不知道,要真出了什么事情烧厂子是大,人命关天更是大,赶紧的这边检查了我们还得跑下一家。” 马跃骂骂咧咧的把自己身上那张消防检查告知书抽出来,特意亮在厂房负责人面前让他查看,然后又拿出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出来问,“最近的消防知识有没有学习,安全通道有没有预留,没有什么违搭违建的违法行为吧。” 这几个问题倒是问到了点子上,尤其提到「违搭违建」这几个字的时候,刘文述竟然还有些不受控制的抬头看了沈长言一眼。 沈长言微垂着眼,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捻了一支香烟出来。 烟没点着,他人瞧着也似乎对消防方面的工作没有什么兴趣。 “那自然是不敢违搭违建的。”刘文述立刻回答了马跃的问题。 消防这个东西,平时不查则已,如果一旦查出问题那是罚款,检讨,外加最短都得闭厂整改半个月的时间。 惩治力度如果严重,追加刑事责任都有可能,所以即便是厂区负责人,在面对警方上门检查的同时,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刘文述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他说,“消防的同志,我们厂区总共有3个,这个就是最大的1厂,另外还有2厂和3厂在背后两间,您看您们想要先从哪里先开始检查,我这边还有刑警同志的查案需要配合,您……” “先忙消防的事儿吧。”沈长言不客气的出声打断了刘文述的话,他说,“一共3个厂区,正好我也走一走,看一看。” “这……”刘文述显得有些迟疑,他左右为难的看看沈长言,又看看马跃,然后说,“这对您太怠慢了,要是警察同志您有时间,不如先到我们办公室的接待中心去坐一会儿,等我这边陪同消防的同志检查完毕后,再来配合您这边的调查如何。” “不用。”沈长言说,“您忙您的,我就四处走走,看看就好。” 站在眼前的人面色凝重,迟迟没有点头同意这样各自调查行动方式。 众人僵持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马跃便不耐烦的来搭了一句。 “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这么纠结吗?我看你要不还是陪他们刑侦队的过去调查吧,我们消防的也不需要你们全程陪同,总共是3间厂房对吧,检查起来很快的啦,分三队人马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就能结束。” 话毕,马跃自顾的回头分队做出了安排。 “老王老李你俩去1厂区,老张老杨你俩去2厂区,我和老赵老马去3厂区,重点检查违搭违建和消防逃生通道是否完善的事儿。” 消防的检查起来细致,边边角角平常别人不在意的地方他们都要去敲一敲,看一看。 如果这3间厂房真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这地下空间一旦被人发现,整座厂区都很有可能被人当场拿下。 刘文述还在背脊冒汗,但是他无法表现的太过明显。 毕竟今天公安局消防和刑侦的两拨人马同时来访,是特意还是巧合无人能够得知,但唯独可以明确一点的是。 恒河钢厂这个犯罪窝点,已经完全进入了警方调查的视线范围之内。 第41章 【消失的豆蔻41】 “没关系, 您陪他们去就好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按在自己的背心,刘文述险些被吓得尖叫出声。 说话的人是沈长言,他微微弯下腰来, 凑到刘文述耳边的嗓音像是在恶魔低语。 这人瞬间被骇出一声冷汗来,尤其是回头对上沈长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时。 他落在对方背脊上的手掌还在轻拍,这动作由外人瞧来倒像是在安抚,但刘文述本人却觉着十分惊悚。 “消防半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 我们刑侦这边问话, 大抵最少也是两个半小时起。” 马跃已经带人走了,没给任何犹豫反应的时间, 也不会特意等人。 刘文述左右为难之际, 不好多做逗留,于是匆匆应付沈长言一句,便回头率先追上了前往3厂区的消防。 他临行前客气一句, “那就劳您在这处稍等我几分钟。” 想来不过半小时而已,半个小时也不够他们把这恒河钢厂给翻个底朝天的,速战速决把消防的事儿解决干净之后,再回来跟着这两个搞刑侦的周旋。 刘文述跑的很快, 等确认这个人走远之后, 陆清河才终于能够说上一句。 “这个负责人有问题的也太明显了。” 沈长言笑着转过身来, 这时候才把手里的香烟点着。 陆清河说他一句, “消防的还在呢。” “不怕。”沈长言伸手指了指这片儿说,“这边是防火区。” “到防火区就能抽烟了?那进了屠宰场你是不是还必须得杀头猪才能走?” 这番话里话外的语气中都蕴含了自己的许多不满。 聊起烟这个事儿, 陆清河平常闲来无事也会跟着马跃他们抽上两根儿,不过他的烟瘾不大, 就是别人哄着骗着跟了个风而已, 但是沈长言依赖这个物品依赖的未免太过夸张。 他上班抽、下班抽、聊天抽、发呆抽, 这是准备要把烟当饭吃的节奏。 陆清河往常不满还会动手扔他两根儿,但今天偏是不给这个台阶,他就这么抱着手将人死死盯住。 沈长言瞥眼瞧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跟着低头掐了手里的烟说,“不抽就是了。” 陆清河得意的轻哼一声,像是宣告胜利一般的应他,“嗯。” 恒河钢厂规模不算大,3个厂房稳定生产多年,也不见管理层有扩建的打算,这是今天过来需要在明面上调查的第一个疑点。 现场工人神色麻木的站在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忙碌,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也顺着左手边的过道一路往下走来。 “如果今天马跃他们没有发现地下二层的存在,我们又要怎么办?” 沈长言想了想这个问题,“你相信那个女人留给我们的纸条上的内容吗?” “我相信。”陆清河回答的果断,“她没有理由欺骗我们。” “那就是了。” “什么是了?” “今天这个地下二层被发现,说明恒河钢厂有问题,今天这个地下二层没被发现,说明恒河钢厂更有问题。” 总之沈长言今天愿意过来走这一趟,那就几乎已经是在心里咬死了恒河钢厂有问题的这一点事实。 “只是如果今天什么都没发现的话,之后的调查就会更难了呢。” 陆清河感慨一句,又说,“要不咱俩分头行动吧,你在这里,我去2厂区看一下。” “去吧。”沈长言点头,他跟着又补充一句,“注意安全。” “……”陆清河没有答话,但却在心中暗自腹诽一句。 真肉麻! 出了1厂之后到2厂的距离,步行大概3分钟左右,期间还晒了一小段儿正午时间最毒辣的阳光。 进入厂房内部时,门口并没有人看管。 周遭环境陌生,但耳边却整齐划一的响起作业时发出的「叮当」声响。 陆清河环视厂房一周,决定先从边角处开始调查。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位年纪大概不超过20岁左右的青年,陆清河先是试探着靠近,看着对方埋头认真工作一段时间,并且还未对站在身侧的自己产生好奇之后,这才小心的开口来问。 “你在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 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眸色灰暗无光,双唇紧闭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回答陆清河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平常工作太累了吗?根据厂区要求你们每天需要上班多少个小时啊?” 就算是面对不认识的人,这样无动于衷的反应也实在是太过奇怪。 陆清河不屈不挠,他又倔强的上前一步问道,“你是宛城本地人吗?” 这边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有调查价值的线索,背后不远处突然响起来的喊声和拍巴掌的声音,倒是打断了陆清河与人交谈的思路。 “收工了收工了,换班时间到了,该休息的该吃饭的都动起来啊,别站在这儿一僵僵一天,等会儿又来跟我嚷嚷什么胳膊疼腿疼要休病假的啊。” 陆清河回头的时候看见一位没有穿工服的矮胖男人站在厂房门口,他提高了声音在提醒众人现在可以下工回宿舍休息。 视线在与陆清河相撞的那一瞬,男人眉头一皱,没有半分迟疑的就指着他喊,“那个谁,就是你,哪儿来的新人,上班怎么不穿工服,一个工位站一个人的规矩要给你们说几遍,为什么又是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偷懒是不是,聊天是不是?” 刚刚和自己搭话的青年已经脱下手套放置在工位,然后挪让出位置来给替换班的同事。 众人井然有序的进场和退场倒像是受过了什么严格的训练。 陆清河决定赌上一把,于是在黑衣服的矮胖男人还在那处骂骂咧咧的时候,他便突然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件来。 “警察。” 掷地有声的两个大字像是钢弹一样砸在地面,偌大的厂房之间瞬间就安静下来。 所有往里走的,往外走的工人们几乎是默契的通通都止住了自己脚底下的步子,然后诧异的回头朝陆清河所在的地方看来。 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候求助,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依旧双唇紧闭,都不愿意带头开口。 尤其是那位刚刚和陆清河近距离接触过的青年,更是直接回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快说,快说! 陆清河死死盯住那个人,却不料先开口的竟然是青年背后那位穿黑衣裳的矮黑胖子。 “哟,原来是市里头下来的大领导啊,失敬了失敬了。” 青年被人往后撇了一把,踉跄两步后收回了与陆清河对视的目光。 黑衣男子两眼冒光,露着讨好圆滑的笑容上前来伸手握住了陆清河的右手,“是我眼拙了,竟然没认出大领导来。” 「大领导」这三个字儿让陆清河听着不大舒服,他扯了一把自己的手却没能扯开,“例行公事而已,您也不用这么客气。” “哎哟,客气什么客气,您大驾光临那就只能是我们照顾不周。” 这份「热情」叫人招架不住,尤其是被那掌心满是汗渍的双手给抓住时,陆清河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完蛋,被人给缠住了。 不知道沈长言那边怎么样,是不是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给绊住了脚。 陆清河有些懊恼,“您先把手松开。” “欸好好好。”黑胖子听话的松开抓住他的手,又连忙上前来问,“大领导们日理万机,个个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忙人,今天突然来我们恒河钢厂,是不是要调查什么大案子呀?” “不是什么大案子,找个人而已。” “找人?哎哟,这外头是出什么事儿了又?” 照片都在沈长言的手上,陆清河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原本听人把话柄都送到了自己的嘴里,他也想说些什么,但手指头一按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神色也瞬间尴尬起来。 小黑胖子说,“您这脸色我瞧着是有点子不太好看,是不是这天儿太热把人给弄中暑了?咱办公室里有风扇有纯净水,要不您屈尊移驾往隔壁的办公楼上坐一坐?也留个空隙儿让自己休息休息?” 这是要赶人从厂房里出去了。 将才虽然遭人使了几个绊子,但陆清河在刑侦队这么多年也不是应付不来这些把戏。 他犹豫不足两秒,也确认了有这家伙从旁周旋,就算自己坚持留在厂房内也很难问出什么,或是查出什么。 于是将计就计,干脆顺了他的意。 “休息休息也行,这几天查案子搞的人累的要命,你说说这三伏的天儿,天天使唤人这么往外头跑,这警察也是人不是,谁扛得住这么个折腾法。” 黑胖子闻声便笑,然后引着陆清河往厂房外走去。 “那可不是,这大领导上头的大大领导,我估计人都不知道「人间疾苦」这四个大字儿是怎么写的,要他们能理解咱小老百姓的难处,那不是和尚打架扯辫子,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嘛。” 厂房靠右的这栋办公楼总共有三层,外部结构工整,墙面上还贴着白色的小瓷砖。 陆清河上楼的时候仔细数过一遍,从左到右依次是六间办公室一字排开,最后一间是供人方便的洗手间。 小黑胖子带自己去的地方就是第三层,这人倒是擅长与人交流,反应也挺快,不像那个刘文述还时不时的打个磕巴、冒两滴冷汗。 办公室的门一打开,顺着对面的窗户就灌进来了一阵清凉的微风。 陆清河缓了缓这周身的热气儿,又被小黑胖子招呼着说。 “领导您先坐,您看您是要喝白开水还是要喝点什么茶叶,咱这儿的话有那个绿茶、金银花、菊花、普洱,还有前段时间从国外弄回来的英国红茶。” “哟,就这还有国外的好东西?”陆清河刻意惊叹一声,跟着好奇的凑到小黑胖子所在的立柜前问,“你们还整得挺洋气啊,这英国红茶我是真没喝过,必须弄一杯这个。” “要不说市里头来的大领导就是识货。”小黑胖子给陆清河竖了个大拇指,“这玩意儿可不便宜,而且喝法也是稀奇古怪的。” “有多古怪?” “反正我第一次喝是没喝下去,那家伙又是搁糖又是搁奶的,甜不拉几不比咱国内的茶叶口感清爽。” 陆清河站在离人较近的位置,他亲眼瞧着小黑胖子用自己笨拙粗胖的手指撕开红茶的包装,然后再把里头的茶包拿出来搁进纸杯里。 “不过今天咱这没有牛奶,糖块儿是买红茶人家特意给配的,您先凑合着喝,等下回我再淘到这些好东西,一定亲自给您送进家门里来。” 陆清河笑着,“那我今天这趟来的还挺值啊。” 小黑胖子说,“嗨,您又说笑了,只要您喜欢,别说英国的,那就是什么美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只要我有,必定是眉头不皱,眼睛不眨的直接亲自送到您的手上。” 简短交流几句后,红茶已经泡好递到自己的手里。 陆清河伸手接过,因为是滚开水的缘故所以杯沿边缘还有些烫手的热气儿。 他指腹不移,等到逐渐适应了这份高热的温度之后,才缓缓低下头来吹了吹茶面边缘处浮起的气泡,然后轻抿了一口这英国红茶的滋味。 不是自己平常爱喝的口味。 甜、甜的发腻,比起红茶本身的茶香而言,抢占身体感官的反倒是那几颗人工糖精的腻味。 不比他前些日子喝过的安徽红茶,清香扑鼻、鲜甜清快、入口清冽、舌尖尚有回甘。 “好茶。”可陆清河还是这么说了。 他微眯起双眼,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样来。 “您喜欢就好。”小黑胖子搓搓手,“刚刚倒是没来得及问,这回能惊动市里头的大领导下来我们一个小小的厂区,一定是又出什么大麻烦事儿了吧。” 陆清河又抿了一口这茶,“嗨,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城里头丢了一个孩子,家属天天闹夜夜闹,非得让我们全部都出来找,说是再不给个结果说法的,就要把咱们全部举报到省公安厅去。” “哎哟,那这事儿听着还挺大的哈。” “那当然大了。”陆清河愤愤不平,“这要遇上好说好商量的人倒还好,就怕这些不依不饶的刺头儿,非得要个说法。” “那这案子……公安局那边好办吗?” “办倒是好办。”陆清河放下手里的杯子,趁那小黑胖子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又说,“但是就是麻烦。” “哟,你这话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陆清河故作几分神秘道,“欸,我是听说那家子人,在省城那边有些什么关系,你说要是碰上些无权无势的,咱还能拦着不让他上访,可碰着这些有点子门路的家伙,那也只能自认倒霉,咱们刑侦队一天天的多忙啊,前几天,上半个月,连出好几桩案子都还没查出什么眉目来,这下倒好,屁事不干连大队长都得跑出来给他们家找儿子。” “哟,这事儿听得……那家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总之不好得罪的。”陆清河站起身来,“要说这回也是你们倒霉,那家人不知道怎么听见了前几年你们厂区死了个孩子,正好是谁家报了失踪的,于是坚决要求我们刑侦队过来查一查,看看他们家儿子是不是在这边。” “嗨哟,那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总之误会不误会的呢,今天我也是来都来了。”陆清河双手撑着这办公桌的桌面,他身躯前倾,以一种压迫感极强的方式靠近小黑胖子说,“总也不能空手而归,所以麻烦您把你们厂区员工入职表,和上工签到表都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全程谈笑风生,轻松应对陆清河的人,难得会在那双眼瞧过来的时候,产生一种被人扒皮抽骨看个精光的恐慌感受。 第42章 【消失的豆蔻42】 “今天实在是怠慢了您, 还好消防那边儿办事快,要不然也真不知道得耽误到什么时候。” 刚刚送走消防的人,刘文述就立刻赶到1厂区内找到了沈长言的所在。 他用了和小黑胖子忽悠陆清河差不多的说辞, 「连蒙带骗」的只管先把人给带出了厂房内部。 刘文述走在沈长言身前几步,他狗腿的给人往前带着路。 马跃那边什么也没查到,随意的来潇洒巡视一圈后,又带着人走了的这件事儿也是沈长言提前吩咐过的。 在市局还没出发之前他就特意与人交代, 过来检查消防只是名义上走的一个过场, 遇着事儿能查就查,查不到的就赶紧走, 千万不要让人看出来有任何一丝有拖延时间的举动。 所以马跃潇洒的来了, 又潇洒的走了,倒也确实是让刘文述按下了一些心理上的疑虑,确认了今天这两帮人马在厂区内撞上, 大抵也真的不过就是个巧合和意外而已。 陆清河还在与那小黑胖子僵持。 刘文述带着沈长言一进门,看见这场面不由愣了两秒,“刚刚我们还在下头可劲儿找人,原来陆警官都已经上来了。” 沈长言抬腿进屋, 目光与陆清河在空中交汇。 陆清河向他解释说, “哦, 是因为刚刚在下头问话问的太热了, 我也正好遇着这位兄弟,他邀请我上楼来喝一杯茶, 我也就正好讨个清闲。” 沈长言走到这沙发上坐下,他沉声应了一句, “偷懒可要不得。” 张口就要名单这事儿确实过于突然了, 但是警方开了口这边又不好不提供配合, 而且这事儿说起来是真不好办。 东西你给了他是自找麻烦,你不给他更是自找麻烦。 小黑胖子面朝众人,背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早已经是密起了一层冷汗。 他刻意岔开话题,“您可千万别误会,是我非得邀请陆警官上来坐的,瞧那厂房里头热的叫人喘不过气儿,屈尊两位调查案情还得呆在那里头受罪,咱们出来问也是一样的。” 话毕,照着刚刚泡给陆清河的那杯红茶,小黑胖子原样儿也再给沈长言递了一杯。 沈长言伸手来接的时候,还冲着那小黑胖子客气点了个头。 按理说,巡视这么久他也该口渴了,不过碍着茶水滚烫所以也不能直接大口喝下,沈长言只是和陆清河一样轻轻抿上一口,跟着眉头一皱就不太客气的说。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陆清河偷摸笑着,“英国红茶,喝不习惯吧,一看你这人就没见过这种好东西。” 小黑胖子也跟着圆场道,“是国外的口味,和咱们国内不大一样,喝不习惯的人也挺多,不过我们陆警官倒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你喜欢这个?”沈长言有些吃惊,他迟疑两秒,但还是把手里的杯子给人递出去道,“那都给你喝。” 陆清河,“……” 沈长言你对我这么好我可真是谢谢你全家。 —— 从恒河钢厂出来的时候,是刘文述亲自把他们给送出来的。 他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还在解释关于陆清河索要名单无果的问题。 “这实在是太不凑巧了,我们也是没想到前段时间总厂会突然把员工名单给全部拿走,据说是要重新清算一下工人的年纪和工作年限,及时清退和补充员工,也好计算提高福利和工资待遇的事情。” 沈长言上了车,他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和刘文述说。 “没关系,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就是你们总厂那边什么时候能清算结束,我这边一直拿不到名单的话,也没办法给人家失踪家属一个交代。” 刘文述连连点头道,“我回头就去催催,大抵是这两三日的事儿,等名册一拿回来,我一定亲自给您送到刑侦队去。” 沈长言点点头,没多为难他。 陆清河那边同样没讨着清闲,小黑胖子后两步急匆匆的从办公楼上跑下来,跟着连扔了好几盒英国红茶进来到他手上。 “陆警官,我这边的存货您都先拿着,这个您喜欢喝,下回有机会我也再多搜罗些稀奇玩意儿再给您送过来。” 陆清河没法拒绝,为了避免被人怀疑,现在也只好把贪/腐和不作为的警队形象从头到尾表演到底。 他僵硬着笑脸把这些「礼物」全部接下,胃里还不受控制的反上来了一个甜腻的红茶嗝。 原本在楼上说过几句话就该走的,结果沈长言临了还来摆他一道,有的没的非要多点这么一句。 “你不是爱喝这红茶吗?怎么也没多喝两口?” 陆清河的笑容僵在脸上,还由着那小黑胖子体贴的把温度已经降下来的英国红茶给亲手端到了自己面前。 就是那一天,陆清河不仅知道了有一个词语叫做「甜腻」,他还发现了有一种新的口味叫做「冷掉的甜茶喝起来居然会更腻」。 两个人做作的和刘文述跟小黑胖子打过招呼之后,车子才缓缓的向厂房门外开去。 沈长言十分谨慎,哪怕是在车里,他也一定要等车身驶离厂区门外五百米后,才敢和陆清河开口说。 “你怎么也不和我招呼一声,就自己先到他们的办公楼上去了?” “我也想和你招呼的,可是遇上那小黑胖子是个意外。” “是意外?”沈长言有些吃惊,他问,“你们怎么遇上的?” “在厂房里,我正找了个人问话呢,结果屁话没问着他先冲出来了,硬是要拉着我的手把我叫大领导,我寻思已经被这个人给盯上了再留在楼下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办公室里。” 沈长言略有迟疑,像是在回忆,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他应该是故意下来拦你的。” 陆清河抬头去看,“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也被拦了?” “我没有。”沈长言回答,“不过我不是因为没有人拦,而是那个人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厂区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我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没有直接开口问,但是言语之外都像是在暗示如果有外人进来的话,就要其他员工就给他指个位置。” “那他们给他指了吗?” “没有”沈长言摇头说,“这种感觉很奇怪,工人们都很沉默,而且我觉得他们像是有意在掩护我的位置,后来还是刘文述回来找我,我才跟他一块来的办公楼。” “这事儿确实太奇怪了。”陆清河斩钉截铁的说,“这恒河钢厂一定是有问题的。” “问题确实是有,但是今天这一趟走的不太顺利,马跃他们那边时间有限所以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调查线索,我们两个这边要名单名单拿不到,要找人人也没找着,还在那两个家伙面前混了个熟脸。” “咱们俩不老早就是人家的熟脸了吗?”陆清河这么说着,“再说这一趟过来也不是毫无收获。” 沈长言瞥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几盒英国红茶,“确实。” “你想哪去了?”陆清河无语,他随手拿了一盒往沈长言身上砸去,“这什么破玩意儿红茶,你要喝你自个儿拿走。” 沈长言的冷静的避开对方的攻击,又单手拿过那盒落在自己怀里的红茶随手放置一旁,他好奇,“你不是自己说的喜欢喝这个?” “那是我说的吗?那是那小黑胖子说的。” “我看你没反驳。”沈长言说,“以为你真喜欢呢。” “以为个屁,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陆清河骂他,“你自己喝喝那是什么狗屁味道,我能喜欢喝那个玩意儿吗?” “那这个世界上,总也有那么几个人,口味猎奇。” “所以那个人是我?” 沈长言笑了,他说,“是我想错了。” “错了就完了?那破茶,甜的发腻,恶心的我现在都想吐。” 沈长言回忆了一下那奇怪的味道,确实难喝,于是安慰一句,“前边小卖部我给你买瓶矿泉水,你漱漱口。” 他是真好心,考虑到这天气实在太热,俩人又是正午阳光和紫外线都最强的时候出了门来,所以他有些担心陆清河水分补充不足,身体会觉得难受。 宛城市局不宽裕,大家借车出任务的时候也都会心照不宣的关掉冷气,就为了节省一些细微的油钱开支。 车子停在路边,沈长言很快下车买了一瓶水进来。 将水递出去的时候他甚至还贴心的把瓶盖给一并拧开了,尽管这个动作对陆清河有些多余,毕竟一个一米八的大汉不至于连瓶矿泉水都打不开,但他还是轻声说上一句。 “谢了。” 沈长言也轻声回应,“不用。” 纯净水的清爽扫去了许多英国红茶的怪味,陆清河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 他知道沈长言曾经出过国,也好奇去问他几句,“国外好吗,吃的东西应该都不习惯吧,就一杯红茶的口味也能差这么多,你以前在外头是怎么活下来的?” “嗯……其实还好。” “还好?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敷衍?” “不是敷衍,就真的……也还行吧,东西不是特别合胃口但是能吃,国外也有大米饭和清炒蔬菜,肉食的话是炸和烤比较多,我以前在外边念书的时候经常会吃炸猪排和烤鸡翅,英国红茶其实我也喝过,是轻微有一些甜味,但是不至于像今天在这边喝的那么甜,那么腻,糖的味道也不太对,口感太劣质了。” “口感劣质?”这个词儿倒是新奇,陆清河说,“这是一吃就是一股便宜味道的意思?” 沈长言点头,他说,“差不多。” 陆清河又举起自己手里的茶盒问,“那你认不认得这个货?这究竟是正宗的英国红茶还是那家伙弄的假东西来糊弄我?” 沈长言撇他一眼,“怎么?让你装个样子你还真贪/污上瘾了?这些东西回头都是要上交市局的,你以为当真能给你拿回去喝?” “得了吧。”陆清河吐槽,“就这玩意儿白给我也不会喝的。” “其实你要是真喜欢的话,我可以托我在国外的朋友,帮忙买一些正宗的给咱寄过来。” 陆清河对茶文化其实并没有什么研究,红茶绿茶毛尖普洱他也喝不出来什么区别。 真正懂茶的人在品鉴茶香之前都会有一道繁琐的程序来泡、来煮,而像陆清河这样吃个饭都没什么时间的人,又哪里能有那个闲情逸致。 不过既然沈长言今天开了这个口。 “是吗?拜托别人会很麻烦吧。” 沈长言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是你的事,就不麻烦。” 陆清河抿着嘴,手指头抠着英国红茶的纸盒子。 刚才上车没注意,这时候倒是才看到,他妈的这包装盒子上除了标题是一句英文的之外,其余配料表和使用说明全是用中文给写上的。 「English black tea」和「Made in China」! 原本刚刚因为沈长言那句话还有了些羞涩和感动的陆清河,这时候也是顺理成章的就从嘴巴里就憋出了一句,“草!” 人回了宛城市局,上楼的时候顺手把车钥匙给扔回了一楼后勤办公室的窗口内。 因为手重的缘故,那钥匙险些砸在那趴在桌子上的老大爷那颗锃光瓦亮的头颅之上。 “刑侦队83年8月5日下午15点48分归还市局一号警车钥匙。” 他边说边往楼上走,甚至连停下来签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守门大爷在刑侦队工作多年,倒是练得一身眼疾手快的真本事。 余光瞥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的时候,抬手一把就将那钥匙给牢牢握进了自己掌心里。 这抬手接钥匙的动作潇洒自在,还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意思。 黄大爷扶着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张口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沈长言,下回再敢拿车钥匙来袭击我,你们刑侦队就别想再把警车借走。” 陆清河慢半拍跑进了办公楼内,他喘着气儿,趴在那窗台口子上连连同人道歉说,“黄,黄大爷,抱歉了我们还有急事儿要立马上楼开会。” “急什么事儿,急事儿他沈长言就能拿钥匙来丢我脑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回回仗着自己头发多就故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看他就是存心气我,存心来臊我没他头发多。” “哎哟真不是……” “什么真不是,我看你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头发多的就可以欺负人了是吧。”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啪」一声把登记的册子扔到陆清河的面前来说,“赶紧给我签了然后滚,懒得看你们这些人,一天天的惹我生气。” 陆清河没法子多说什么,也不好戳人家痛处,无奈只能双手合十连连道歉,然后火速签了还钥匙的字后就也跟着跑上了楼去。 第43章 【消失的豆蔻43】 马跃去上厕所的时候正好看见沈长言从楼梯口转来。 他硬是把尿意往回憋了一把, 跟着连忙喊出声,“哎哟沈队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长言大步向前,“怎么?” 马跃急的连上厕所的功夫也没, 就跟上他问,“我这不是着急问问您那恒河钢厂的情况吗?” “恒河钢厂能有什么情况?” “照您说话这意思,您和陆哥那边儿也是没什么收获?”马跃跟着沈长言进了办公室的门,他有些焦急的问, “那这事儿不难办了吗?” 沈长言点了根烟躺回自己的藤椅里, 他还没来得及放松,陈浩就跟了上来。 对方给他递了份资料说, “沈队, 我们在陈爱国的身上又查了点东西出来。” “是什么?”他坐直了身子,将烟换到另一只手上才动手来翻这文件。 陈浩说,“上回沈队您不是怀疑, 陈爱国从村镇上搬到市区,是哪里来的余钱能够直接在这边买房落户的吗?” “嗯。”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资料,胡同口十八条巷弄里的居民楼,全都是由市政府第一批外包建筑单位修建的民用住房, 而陈爱国入住是在建房后的第三年, 由于原房东工作调动的原因所以出售的二手房。” “当年出售和买卖二手房需要什么资料?” “出售和买卖二手房屋的资料要求不多, 有钱和户口这些东西就行, 只是陈爱国当年把自己的户口从村镇迁往市区的时候,曾在工作单位一栏填上了恒河钢厂的名字。” 听到这里时, 沈长言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干脆把手里的资料给合上, 然后认真听陈浩说。 “而且我们还查到这个陈爱国, 当初留在公安局的备案资料上也明确填写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就是恒河钢厂, 并且我们还找到了陈爱国当年手动提交的,一张由厂区内部管理出示的加盖了公章的工作证明。” “这个证明是什么时候开出来的?” “28年前。”陈浩说,“当然我们现在拿着28年前的东西去找恒河钢厂问话,他们也多半不会承认这个事情,要不就是借口说管理层清换过一次,之前的事情他们之后的人并不知情。” “但是至少在这一层,我们可以把陈爱国的案子,菜市场口妇女被害的案子,以及三岁女童朵朵被奸杀的案子,都和恒河钢厂划上联系。” 马跃话到一半,又被刚进办公室门的陈璐给出声打断。 “那可不一定哦。” 众人抬眼看去,陈璐手里也拿着一份刚刚写好的口供记录,她才从市人民医院里回来。 陈浩问,“什么不一定。” 陈璐走来的时候,同样把手里的东西也放到了沈长言的办公桌上,她说,“你们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们刚刚总结的不对,只是可能又有多一桩的案子会一并和恒河钢厂划在一起了。” 沈长言没说话,他默默的伸手拿过桌面上的笔记本来摊到手心翻开。 陈璐还在说,“我今天原本是去替被殴妇女办理出院手续,顺便例行公事将本案做最后一次陈词记录,根据沈队前期提供的资料和素材,所以我今天特意问了该名妇女与打人少年之间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一口咬定自己失踪的女儿一定是与这位少年有关。” “张建。”沈长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张建。”陈璐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在两眼放光,“沈队,你一定也不敢相信吧,如果今天在医院录口供的人是你,你一定也不能立马就相信那个涉嫌故意伤人,涉嫌诱骗拐卖少女的男生也会和恒河钢厂有关吧。” 马跃满头雾水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讲了这么半天,那个张建跟恒河钢厂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是恒河钢厂在职员工。”沈长言正好读完口供记录的最后一句,他用手指将这本子给合上,笑的有些无奈,“这案子,可真有意思。” “恒河钢厂在职员工?那不对啊。”马跃说,“那小子不无业游民吗?” 当初张建跟何强两个人都是陆清河亲自审的,审完口供也是他自个儿一笔一划给整理出来,然后空闲饭点的时间也都和大家一块儿讨论过。 由于与案情有关,所以大家都有认真记下,却没想到这时候竟然与另一位的人证口供有了出入。 陈璐说,“虽然口供有了偏差,但是我个人更偏向于我手中的这份供词可靠性更高。” 陈浩笑着,“陆哥听了你这话不得跟你急呢。” 马跃四下张望一圈儿问,“对了,老陆人呢?沈队,他不跟你一块儿出去的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没回来? 沈长言也下意识的抬头往外瞧了一眼。 人确实没回来,但是不应该,他最多晚自己十步就能跟上才对。 陈璐抬手拍了拍桌子说,“陆哥要是不服气,大可以来和我辩论,而且我刚刚上楼的时候看见陆哥他去二楼的指挥中心了。” “去指挥中心?”沈长言沉声,“他去指挥中心干什么?” “谁知道呢?” 陈璐话没说完,就被马跃打断,“那还能干嘛,人指挥中心接警台的于晓梅最喜欢他了,估计又被叫去给什么稀奇古怪的好吃东西。” 陈浩傻乎乎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好吃东西?” “人于晓梅家里开小商店的你不知道?什么进口的烟啊酒啊水果糖啊的,人屋里堆的都放不下了。” 陈璐听完恍然大悟,“我去,那上次陆哥给我们分的那个水果糖,不会就是人家给他送的吧。” “那可不。”马跃说,“不然就老陆那抠搜的,你还能指望他自个儿掏腰包买点什么拿给你吃?” “你们在说我什么?” 自古最忌背后说人坏话的事儿,陆清河什么时候进的办公室没人知道,只是这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马跃差点没被吓得直接从沈长言背后的窗子上给跳出去。 “我的妈呀。”他尖叫一声弹出老远。 陈璐也被吓到,不过惊吓之后是止不住的捧腹大笑。 陆清河手里抱着一个花里胡哨的铁皮盒子,他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一众人的反应。 陈浩偷笑,陈璐大笑,马跃脸色铁青,而至于沈长言……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看上去也似乎有些不太痛快。 马跃镇静下来,捂着狂跳的心脏又靠近他一步,然后抬手一把架住这人的胳膊连声恐吓道,“我说你下次能不能别突然出现在人背后。” 陆清河拐了他一肘子,“没事儿吧你,老子光明正大走进来的,是你们谈事情谈的太认真没注意到我,不过你们说什么呢,喊我名字喊那么大声。” “我们啊,倒是没说什么。”陈璐绕上前来,她抬手敲了敲陆清河怀里的铁皮盒子说,“就是陆哥你的这盒礼物,是怎么来的啊?” “哦,这个说是什么首都新出的一款糕点礼盒,人于晓梅家刚拿的货,特地分给咱们队里人吃的。” “哎哟,确定是分给咱刑侦队吃的?” 马跃接着陈璐的话,“快说吧,咱局里乱七八糟这么多部门呢,我就不信她单给咱刑侦队拿。” 陆清河手里拿着盒子,他认真想了想,“确实只有咱有,不过大概是因为上回我去帮她们家修理灯泡,所以她妈妈让她给我拿的回礼吧。” “什么,你还去过她家?” 这一声儿是大家异口同声给喊出来的,同时惊讶抬头的人还有沈长言。 陆清河抬手掏了掏自己差点被人喊叫声给震聋了的耳朵,他说,“嚷什么?人家母女两个独居,东西坏了叫你你不去帮忙?” 马跃抬手挠了挠头问,“那你们这是见过父母了?” 陆清河差点儿没把自己手里这铁皮盒子敲在马跃的头上,“吃多了吧你,见你大爷的父母啊,人家于晓梅父亲早逝,家里就她妈妈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人孤儿寡母两个人在家里,难免遇着一些麻烦东西处理不了,我就去帮忙换了个灯泡疏了个下水道,你他妈的别在这儿瞎说,尽会败坏人家姑娘名声。” “诶诶诶。”马跃见情况不对,忙抬手拍了拍陆清河的肚子给他压火儿说,“开玩笑,开玩笑呢,当什么真啊这是。” 陆清河严肃起来,“这种玩笑不能再开,我脸皮厚无所谓,人家姑娘以后还得处对象呢。” “是是是。”马跃抬手,作势要打自己说,“瞧我这张贱嘴。” 陆清河抬头瞪了他一眼,跟着把手里的盒子给马跃扔去,“知道嘴贱就少说,这个拿去给大家分了。” 马跃抬手稳稳接住这盒东西,刚刚才与人道了歉,却又是个不长记性的,所以这会儿又来一遍,“要说咱们刑侦队的待遇是真的好,前几天刚吃了贺法医拿下来小零食,今天又能吃指挥中心送过来的稀奇。” 陆清河抬手正要打这家伙,沈长言就开口说,“吃这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马跃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他用手势说,“你们聊,我给大家分吃的去。” 陈璐见人走了,这才迎上来说起正事儿,“是这样的陆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个殴打妇女的案子,八个年轻人,单独由你提审的事儿?” “记得。”陆清河问,“怎么了?” 陈璐说,“今天早上我去医院给那名受害妇女办理出院手续,但是她告诉我和她女儿谈恋爱的那个张建,就是恒河钢厂的在职员工。” “什么?”陆清河吃惊的喊出声来,“不可能吧,那小子不是无业吗?这事儿还是片区派出所收集过来的信息。” 陈璐点头说,“没错,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关于片区派出所给的信息,和受害人给的口供,你觉得哪个更可信些?” 陆清河毫不犹豫,“那我当然是相信片区派出所的信息了。” “……”陈璐愣了愣,她辩驳,“不是,你怎么能相信片区派出所的信息呢,分明受害人给的信息才是最客观公正,毕竟她没有理由欺骗我们的呀。” “她确实是没有理由欺骗我们,但是受害人给的所有信息都是带有主观倾向的,而且照你刚刚的理由,受害人没理由欺骗我们,片区派出所就更没有理由欺骗我们了,他们是旁观者,他们提供的所有信息才是最客观,最公正的。” 陈璐张了张嘴,“可,可是……可是片区派出所查到的信息很表面,有些东西他们不知道,受害人反而才应该是那个最清楚的人啊。” “我也没说受害人的话不可信,只是你刚刚那个问题,非得让我在派出所和受害者之间二选一的话,那我肯定选派出所。” 陈璐辩解不过,只好像沈长言求救,“沈队你帮我说两句呀。” 陆清河笑了,“你问他他也是选派……” 这话甚至还没说完,沈长言就出声打断说,“我选受害人。” 陈璐如释重负,这时候恨不得上前去握着沈长言的手表示感谢。 陆清河愣了愣,他重复一遍这句话,“你选受害人?你为什么选受害人?” 沈长言这个人办案最讲究证据,他几乎是凌驾于人情之外的一朵奇葩,前期陆清河与他一起调查穆朵被奸杀的那个案子时,期间他们走访过很多与受害人有关的社会关系和人际交往。 可是哪怕就是从受害人母亲嘴里亲口说出来的,曾经放话要伤害她女儿的存在,沈长言也只是稍微分析了一下,就放弃了提审那个嫌疑人的打算。 理由无非是短短的六个字,“没必要、不至于。” 他从来不会被感情所左右,理智的是让人觉得有些冷酷的人,然而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会在刚刚宁愿选择受害人的证词也不相信自己下属部门机构所提供的直接调查结果。 陆清河不信,“你怎么会选受害人呢?” 沈长言抬头看他,“我为什么不能选受害人,我就要选受害人。” 陆清河,“……” 这家伙早上出门是不是又没吃药。 陈璐一听沈长言站在自己这边,像是立马有了底气般,“沈队,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立刻提审张建?” “先不着急提审他。”沈长言做了个拦人的手势,“这些年轻孩子心性浮躁,话虽然好问,但是也容易翻供,先不着急。” 陈璐好奇,“那咱们怎么弄,把这条线索先搁置着?” “也不是这个意思。”沈长言说,“不能直接从当事人下手,就从旁敲打一下。” 陈璐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是陆清河在旁边有些无语的发起了笑来。 他盯了沈长言一眼,又慢悠悠的转回身朝自己的办公桌前走去。 陆清河学着沈长言的阴阳怪气说,“他那意思就是,他要相信受害人,但是他还是得去找人派出所给他调查呗。” 陈璐听完后回头,她问,“沈队,你是这个意思吗?” 沈长言被人拆穿,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清了清嗓子轻声应下,“嗯。” 陈璐也学着他的模样,埋头放低了声音来问,“可是我去找人家调查什么啊,就让他们去调查这个张建是不是真的跟恒河钢厂有关系吗?” 沈长言说,“这个是一方面,之前临南派出所提供调查信息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个张建和受害人的女儿之间有些渊源,这一点说明对方是在知晓这个前提之下给我们提供的背景调查报告,而报告信息里没有出现恒河钢厂,如果受害人说的话是可信的,那要么是张建这个人刻意隐瞒了,要么就是周围的人知道但是不敢说。” “那我们能直接去恒河钢厂问吗?” “最好不要。” “为什么。” “今天消防的和刑侦的都上过一次门,已经算是打草惊蛇了,如今再有什么案子找上去,他们心里头肯定会紧张,而且咬死了也不会承认,再说像是张建这种年纪的小孩儿,在恒河钢厂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就算派出所去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那要不……咱再往张建家里走一趟?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就算再不关心自己家的孩子,总也能知道些细微吧。” 沈长言想了想这事儿,“等等,倒是不用麻烦派出所的同事跑这一趟了。” 陈璐没明白,沈长言还在接着说,“那八个孩子还扣在这边没有?” “早放回去了,张安亲自一个个给送回家的,到地儿还特地告知了他们的监护人说这孩子犯了事儿,这几天哪也不能去,公安局随时有可能会对他们进行传唤。” “立刻去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回来。”沈长言说,“我要提审。” “欸?现在吗?”陈璐吃惊的看了看表说,“沈队,现在已经快到下午17点了。” 沈长言抬头,他反问一句,“17点怎么了?” 陈璐立正,“我这就和张安一块儿去把人全都给带回来。” 这是有关恒河钢厂的信息,目前已经完全能够将所有案件全部串联到一起。 陈璐叫了人刚走,马跃的糕点就分到了沈长言的跟前。 他不爱吃甜食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大家照顾口味都会把看起来最不甜腻的东西拿出来分给他。 马跃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就听见沈长言说了句,“我不吃。” 然后又说,“把我的那份给陆清河,让他全吃了。” 第44章 【消失的豆蔻44】 陈璐提交了自己的调查资料, 陈浩也汇报了一部分陈爱国与恒河钢厂的有关信息。 马跃混进消防的队伍里跟着去案发嫌疑地走了一趟,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发现任何异常,但越是这样, 沈长言就越觉得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他们是在下午18点的时候接到了刘文述打来的电话,沈长言站在一楼传达室的窗台前举着这电话听筒,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敷衍着应声。 “嗯, 嗯,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话机一压上, 陆清河立马迎上来问, “恒河钢厂打来的?” “嗯。”沈长言点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就是特地再告诉我们一声, 工厂内部的员工名单他们会尽快送过来的事儿。” “就这?”陆清河不可置信,“这事儿咱走的时候他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就这还至于特地再打电话来重复?” 沈长言笑,“大概是慌了吧, 怕我们有什么动作, 所以过来探探口风。” “我们能有什么动作?”陆清河无语一句, 跟着又突然反问, “我去,你不会真有什么打算吧。” “我当然有打算了。” “你要干嘛?” “十分钟的时间吃晚饭, 吃完就去恒河钢厂守着蹲点儿。” 这话说完,人就往食堂的方向走了, 陆清河连忙追上他问。 “今天去蹲, 咱们今天刚从恒河钢厂回来, 对方现在是警惕性最高的时候,你确定要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去蹲守?” 沈长言说,“这个时候不蹲要什么时候去蹲,再说你刚刚分析的也没错,现在是对方警惕性最高的时候,也是他们最慌张的时候,请问如果你偷了邻居家的东西,而邻居因为怀疑所以上门来找,但是第一回她没找着,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走的时候脸上还是流露着些质疑的表情,请问如果你是当事人,你会第一时间采取什么行动?” “我当然是第一时间想办法把赃物给运出去。” “那不就是了。”沈长言说,“所以今天不蹲什么时候蹲,等人家把一切罪证全部送走之后,你才去蹲?”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陆清河说,“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又是咱俩去?” “咱俩不去谁去,让人陈璐去,还是让人张安去?” “大爷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咱俩是熟脸儿呀,这要是万一撞上了那刘文述,或者是那小黑胖子,咱这又怎么该怎么跟人解释?” 沈长言说的轻松,“你不被他发现不就行了?” 陆清河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切齿的说,“可是你不是让人家陈璐和张安去请那八个孩子回来问话的吗?你一走,我一走,这办公室里还有谁能留下来审他们?” “谁说把人请回来就要立刻开始审?”沈长言反问,“我这边儿的规矩,不管是谁来,都得先压他三个小时才能开始问话。” 说起工作上的事情,沈长言是有条有理,有理有据,陆清河嘴上斗不过这厮,于是也只好不再言语,只管快步跟上他去。 —— 夜里时间接近20点整,即便是夏季的天儿,那也是完全暗了下来。 之前就有研究过恒河钢厂内外部结构布局的建筑图纸,所以这回过来,类似于这样找位置爬墙的事儿都还办的算是顺利。 陆清河趴在这墙边,沈长言抬手撑了一把他的脚跟就把人给送了上去。 恒河钢厂背部是条小水泥路,大概可供四辆自行车并排行驶的宽度,再往后就是一大片水田,倒是方便一会儿被人发现之后再往外逃跑的事儿。 钢厂附近是没有路灯的,全凭一些微弱的月光照明,但陆清河爬上墙边后,却是注意到了恒河钢厂内部灯火通明,而且还有行人来往走动的身影。 “喂,你能不能上来?” 陆清河回头冲着沈长言喊了一句,却见那家伙竟然趁空又摸了一支烟出来。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把烟掐掉。” 他眉头微拧,口气也不容情,说完话就拿手指头出来开始计数,只不过刚刚才举了个一字出来,沈长言就乖乖听话的把烟重新装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我也没想抽。”那家伙还在狡辩,“就是习惯,这是肌肉记忆。” 陆清河白他一眼,“肌肉记忆个屁,你赶紧给我上来,咱们早收工早休息,谁他妈有时间大晚上在这儿跟他们耗。” 沈长言拍了拍手上的灰,陆清河又问他,“不过你要怎么上来,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毕竟这墙头还是挺高,看起来应该是加固过的,为了防止外人攀爬,墙顶上还奇奇怪怪的扎着些铁丝网和玻璃碎片。 刚俩人来的时候,还想办法搁这儿清理了小半天,这才好不容易才打理出来了两块儿干净地方能够让人伸手扒着。 “不用。”沈长言回绝,他只问,“你再看看我那块儿地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别一会儿上来给我扎着。” “……”陆清河刚伸过脑袋去认真张望,突然察觉不对劲,又回头去瞪沈长言说,“不是,我刚上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有东西扎着我呢?” 沈长言头也不抬,他埋头挽着裤腿,“你那块儿的玻璃茬儿我给你砸干净了才让你上去的。” 陆清河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他的这段说辞,于是伸手去摸了摸身边那一块儿,“好像还有些尖尖的东西,不过肯定扎不着你。” “扎不着就好。” 沈长言自顾自的念上一句,跟着不等陆清河帮他,自个儿起身后退两步借着助跑的力在那墙面上一蹬,双手一挂一撑就稳稳当当的和陆清河并排挂在了一处 。 面前突然落了个人来,陆清河一时还有些无措,尤其沈长言还挨的他那么近。 因为是夏天,所以双方穿的都是短袖白衬衣,裸露在外的小臂因为能够容纳空间太小的缘故,也被迫贴在了一起。 沈长言的肌肤并不滚烫,在燥热的夏夜里,反而给人一种难得的沉静。 倒是陆清河自己,浑身上下突然「腾」的一下,像燃起了一场大火。 这人爬到墙边上呆不到两秒就打算往下跳,陆清河心里这阵子别扭劲儿还没过,就赶紧一把抓住沈长言问。 “你干嘛?” “下去呀。” “下去干嘛?” “你不会以为我叫你上来就是为了让你挂在这墙上趴一晚吧。” 陆清河顿了顿,“不是,你这是打算直接潜进去?” 沈长言低下头,他说,“我至少要到能看见厂房内部的地方。” “那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被人发现的。” 陆清河再用力拽了他一把,“我是说万一。” “被发现了就跑呗,不然还能怎么办,再说我们出门之前给马跃他们留过条子了,说要来恒河钢厂,要是我俩真出什么事儿,他们会过来找人的,你放心。” 这人说着话就扒开了陆清河的手,跟着抬腿一翻,轻轻松松的就踩在了厂房内的地面上。 沈长言起身,他抬头去看陆清河,然后又伸开双臂来说,“下来,我接着你。” 陆清河白他一眼,“我劝你最好闪开,否则一会儿我这43码的脚就专门瞄准你那52码的大脸。” 沈长言听完也不生气,他反倒是乐了,“行,那你自个儿下来。” 他们走的是厂房西南角,办公楼在斜对面最远的距离,中间还隔开两间大厂房所以不用担心有人从高处或者远处发现他们的存在。 陆清河落地和沈长言一样稳当,两个人在墙角下碰头后几乎是瞬间就默契的背部贴了墙。 厂房内部的供工人使用的厕所都是两层,一层是男士使用,二层是女士使用,大概因为人多平时而且打扫也不及时的缘故,所以陆清河落地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臭味。 他拿手扇了扇鼻息前的空气说,“你可真会选地方。” 正是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两个男性的身影径直朝那洗手间走去,他们沉默以对,甚至连句下工后闲聊的抱怨也没有。 沈长言拍了拍陆清河的肩膀,他催促,“往前走。” “你真要去厂房?” “不进去,就扒窗户边上看看也成。” “可是厂房内部的光线太亮了,我们出去就相当于暴露在了别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沈长言迟疑半秒,他突然掏出了腰间别着的那把枪塞到陆清河的手里,“那这个你拿着,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你去你妈个头。”陆清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让走,“你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儿我一个人怎么回去?” “这案子总不能这么拖着不办。” “我知道这案子不能拖着不办,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一会儿我们被人给发现了,就算咱俩腿脚麻利能够徒步甩人三条街,那万一他们也有枪呢。” 陆清河不该说万一,毕竟那天恒河钢厂的人敢冲到市人民医院抢人,还敢当街开枪的举动,就已经是在向警方明示他们并非是什么好处理的善茬儿。 沈长言沉默了一阵子,他低头看了看陆清河还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指。 “你以前不会拦我的。” “这和以前无关,和现在也无关,我只是就事论事,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对方有枪的情况,所以只要你人不死,缺胳膊少腿儿什么的我都不在乎,但是沈长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必须活着。” 夜里突然起了一阵风,把公共厕所的臭气吹的更浓烈了些。 这样恶劣的环境实在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沈长言心里也这样觉得,所以他从陆清河的手中又把那把枪给收了回来。 没有辩驳,视为默认,他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 但是…… “陆清河,你也记住这句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必须活着。” 上个月听说省厅牺牲了三名高级警督,理由是为了阻止一帮四处流窜又以抢劫和杀人为营生的悍匪作案。 尽管上头是明令禁止私人持枪的行为,但是近几年社会上不够太平,治安极差,常常听到有干警为了执行任务而死在工作岗位上的事情也是数不胜数。 沈长言难得会怕。 恰巧这时候一起去上厕所的两个男人又从洗手间的门内出来,陆清河掐着沈长言的胳膊再往暗处躲了躲。 “严格制定作战计划,你枪法准你拿枪,我在前边开路。” “陆清河。”沈长言想抓着他,谁知道陆清河手脚灵活,跟只兔子一样猛的就蹿了出去。 而刘文述此时还靠在办公室内的藤椅里,靠抽烟治着自己的头疼。 “肯定是出事儿了,这肯定是出事儿了。”小黑胖子焦躁的背着手在这房间里走来走去,“那两个公安局的,一来就巡厂,要名单,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疏漏,总之不可能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来找个失踪的智障。” 刘文述不说话,头顶的白炽灯照着他的眼镜镜片有些反光。 “你说这怎么办,咱们那地下室里可还藏着一批不听话的,这要是真被公安局给盯上了,三天两头派人来走一走,看一看,咱们这生意还要不要做。” “我说你急什么?”刘文述沉默了一整晚,这个时候终于肯开口说话。 小黑胖子一把撑到他的办公桌上,“我说你还真稳得住?” “不是我能稳得住。”刘文述把烟头直接在桌面上按灭,“可是你着急又有什么用,咱们这又不是第一次被公安给找上门来。” “你有办法解决?” “我有个屁的办法。”刘文述嗤笑出声,“妈的老子现在想起来那小子的眼神都还在两腿发抖。” 小黑胖子着急追问,“那你赶紧想办法啊,现在什么动作都不做,这不等着人上门来瓮中捉鳖吗?” “你他妈的急什么,你没看到我正在想办法吗?” 两个人互相冲着对方吼叫一阵儿,各自气的自个儿的手指头都在发抖。 刘文述又掏了一支香烟出来,他脑海里始终不自觉的就会浮现出沈长言问他话时的表现,那个人分明像是什么都知道,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在引导,而那道眼神则更是恐怖,他像是在看着一只即将被自己关进笼子里的猎物,嘴角带着笑意的牵住你往他挖好的坑里跳。 尽管开着窗户,但办公室的空间内也弥漫了香烟造成的满满白色烟雾。 一名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恭恭敬敬抬手将门敲开。 “刘主任,赵哥,我们运钢的卡车已经开到楼下了。” “卡车?”小黑胖子疑惑出声,他看向刘文述,“你要卡车来干什么?” “要卡车来干什么,当然是赶紧把那些有问题的人全部转移出去。”刘文述说话的时候像是心里有气儿,他骂道,“那不然怎么办,把人搁在这儿,就等人公安的天天来查,等他们什么时候真注意到我们这盘子底下还真藏着人,那咱们就都等着进局子吧。” 姓赵的小黑胖子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听刘文述带着气的和自己吼叫,这性情也就一下子上了头来。 “你他妈冲我嚷什么,早上公安的人刚来,你晚上就忙着送人,好家伙这要万一人家怀疑咱一早就来这附近蹲守呢?你他妈现在把人往外送你是不是找死?” “我他妈的找死?”刘文述气的青筋暴起,他抬手一把就将自己的茶杯给砸到地上,“公安的今天来是摸底,你丫的要是真等他们把地盘给跑熟了,那时候要能再把人从这地底下给我运出去,老子就认你当亲爹。” 卡车有两辆,都停在恒河钢厂正对着大门的坝子里。 车身背后的车斗上边蒙了一层红色和蓝色条纹的塑料布。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沉默又牵扯着些许嘈杂的从内往外移动。 几乎都是女人,有抱着残疾孩子的,也有独身往外走的,她们全部从今天沈长言所在的1厂房内部大门慢吞吞的往外走来。 陆清河这时候已经偷偷潜到了2厂房的外部,距离大门口还有300米左右的路程。 卡车都停留在有光线的地方,但是其中一辆的右侧背部,又恰恰好背了光。 陆清河回头,他压低了声音冲着自己的背后喊上一句,“沈长言,快过来。” 第45章 【消失的豆蔻45】 他们被人运到了庆东观天门, 这里是宛城市最大的流动人口集散中心,容纳了三个规模不大的市内运输产业,以及遍地都是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黑旅馆和一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犯罪交易地。 这里是土生土长的宛城本地人, 小霸王陆清河也没来过的三不管地区。 尤其在从他人口中听到「庆东」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出的都是从各个地方听来的、看来的无数负面信息。 也有据说在这个地方从街头走到巷尾,只是呼吸空气都能立刻感染艾滋和沾染毒瘾的所在。 陆清河甚至还隐约记得前几年的来公安局报过案,一位瞧着二十刚出头的女性, 抱着自己患有罕见病还尚在襁褓的婴孩, 只是从农村到市区求医,不过在观天门附近逗留了五分钟左右, 身上的钱财就被人全部给偷了个干净的悲惨事件。 卡车停下的时间是在夜里23点, 车斗内的红白蓝三色塑料布轻微蠕动两回,就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麻利的从车身暗处闪进墙角另一边的垃圾桶摆放处。 陆清河在跳下车的时候,慌忙中还被磕了回腿, 他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沈长言粗鲁的捂住口鼻,然后快速的拽进了巷子口的垃圾桶背后。 手指头不知道摸着了什么黏糊玩意儿,冲天的臭气熏的他差点儿没干呕出声。 “哟,今天拉来了这么两车货呢?” “我们刘主任说这回得麻烦您, 要找个大点儿的地方, 把这些人先给藏一藏。” “藏?这个字我这里倒是很少听见, 你们刘主任那边是又遇着什么麻烦了?” “还能有什么麻烦, 这不就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有条子找上门来了, 我们主任怕这些人盯上了厂房,中途查出什么岔子来, 就只好先把这些定时炸/弹给转移出来, 再问问你们这边安不安全?” “你这话问的可就不给我老吴面子, 纵观整个宛城市,他除了公安局,那就是咱这最稳当,百八十年警察都不来一趟的地儿,再说就算我敢让他来,他们自个儿都还怕惹着一身腥呢。” “你们这儿能藏就好。” 卡车门栓被人拉开,陆陆续续有一些埋着头的妇女和小孩童从车上下来,再由人领着像是一群无声的傀儡,乖乖跟着往巷子内的光明处走去。 交谈双方背着光,让人看不清楚模样,但是清晰可见的在趁着说话的当口,他们互相之间低头点上了一支缭绕着烟雾的香烟。 这期间对话的语气都是轻松自在,丝毫没有对生命和人权的尊重和敬畏,反而用的那些「货」字,「藏」字,都像是在谈论着什么没有价值的猪肉和狗肉一般。 “对了,这段时间你们这边儿的生意怎么样?” 顺带「送」了沈长言和陆清河过来的司机嘴里咬着烟,他背靠着车身,扬手与人随意说道。 “生意只能说是过得去,你们最近供的货都不太行啊,回去给你们刘主任也说一声,咱是要质不要量,你整个漂亮的听话的,那比什么都强,至于这些孩子呢,尽量要男孩儿不要女孩儿,年龄超过三岁就卖不出高价了,小女孩儿搁我这儿也没用啊,卖不出去,又经不起折腾,上回来俩变态弄死俩小姑娘,这赔的钱都还不够我搞丧葬费的。” “这是你们的需求,话儿我也一定原样给咱刘主任带回去。” “那今天就辛苦你们了。”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抬手敲敲这车身边说,“这两车货我就厚着脸皮先挑一遍,其余不合格的,一个月期限,让你们刘主任自个儿再来把退货给接回去。” 司机说话的嗓子里带着笑,“这怎么还开始退货了,以前你们能卖的卖,卖不掉的不是都就地留下,要么在这儿做那些伺候男人的服务,要么就砍条胳膊砍条腿的抱个孩子出门讨饭,这不都是个赚钱的门生?” “说什么赚钱的门生?”男人嗤笑出声,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背面灯火通明的好几条小胡同巷子说,“来这里的男人个个都图新鲜,你们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货色,没有新人,谁肯来睡?要不我让你现在进去挑一个,你要吗?哥哥今天高兴给你免费。” “我就不了。”男人呲牙笑着,又靠过去轻声说,“我嫌脏啊。” “这不,你都嫌脏,那些有钱有品位的男人不更嫌脏了?来这地儿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你说我哪能赚着什么钱啊,这就是笔赔本儿的买卖。” 之后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继续交谈了好一阵子,但是具体的陆清河也没太能听得清楚,只是男人交代完毕上车之前,那叼着烟的胖子还冲他喊了一句。 “你们可别忘了啊,多弄点儿小孩好卖钱,尤其是三岁以下的小男孩儿。” “记着了记着了,我这就回去给咱主任带话,今天先走了。” 两辆卡车与人招呼过后,带着「隆隆」的轰鸣声远去。 少了高大的车身遮住从巷弄里露出来的亮光,那个刚刚与人交谈完毕,把女性和儿童视为货物买卖的男子,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吴成周。” 陆清河刚刚吃惊的发出一个声音,就被身后的沈长言伸手捂紧了嘴巴,同时拽着再往身后躲了至少十米远的距离。 而吴姓男子仍然抽着烟,他微眯起一双笑眼目送两辆卡车离开之后,似乎隐约察觉到了身侧那条垃圾巷子里的异动。 人才刚刚回身往里瞧了一眼,身旁立刻有人接上一句说,“这几天野猫野狗多。” 天气热,食物腐烂的速度就会加快,垃圾场周遭臭气熏天,惹了满身的苍蝇和蚊虫不说,招些闻着味儿就过来的野猫野狗也是正常。 相比起上次跳粪坑,这回爬垃圾场的感受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在夏天,人的衣着单薄,肌肤之上黏腻着臭气,以前和干干净净的沈长言挨在一块儿都会嫌弃的陆清河,这回难得被这家伙捞在怀里按了半天也还没发现出哪里不对劲来。 时间从深夜23点一直持续到凌晨4点,他们两个不敢休息也不敢合眼,脑子里的那根弦被拉的紧紧,眼睛看着耳朵听着,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着熙攘和嘈杂的庆东观天门附近,再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又逐渐安宁下来。 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些鱼肚白,又或许是在暗处躲的时间太久,所以目光所及之地似乎也都已经全部适应了这样的黑暗。 垃圾桶巷子这里是一条死胡同,除了进来的那条路之外也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供逃跑。 沈长言不敢贸然带着陆清河出去,其中一方面是考虑到自己对这周边地形不够熟悉的缘故,另一方面是他虽然躲在堆放垃圾杂物的小巷子里,但同时也注意到了巷子口每隔半小时会有相同服装穿着的高大男子,在这周边来回巡逻。 陆清河被沈长言按在这里蹲了至少5至6个小时的时间,这时候被人再揪着胳膊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腿脚都已经麻木到快要失去知觉。 “沈长言,你慢点走,我脚全麻了。” 不止是脚麻了,人也臭了,身上脏乎乎的是不知道是呕吐物还是什么别的更加恶心的东西。 在藏身期间,还时不时的有人进来自我方便。 陆清河都没力气在心里骂这些随地大小便的,他唯独感谢的就是,这些人是背对着他在解决身体里的三急之一。 “你先在这里站一会儿,缓一下,我出去看看外边还有人没有。” 沈长言扶着陆清河,拉着他的手小心贴在巷子里的墙面上。 夏天穿的鞋子薄,鞋底也有些开裂了,黑色的水渍以及腐烂后化开来的臭水,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钻进了脚心里。 陆清河浑身难受的要命。 沈长言在出巷子之前做好了一切准备,陆清河甚至还看到他从腰间拿出了那把抢,也拉开了枪栓。 这附近几乎已经没有来往活动的人类身影。 亮着红灯做皮/肉生意的房间窗户内也都已经全部暗了下来。 沈长言前前后后观察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在确认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回身来接陆清河。 “我没来过庆东,对这边的路不熟,刚刚往前看的时候确定了这片城中村附近交通便利,视野开阔,朝外走的那条路也直通运输主道,但是其中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我们往外逃跑的途中一旦被人发现,那就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陆清河咬着牙,“你能不能给我说点能活的话。” “能活的路也有一条,但是很冒险。” “有多冒险。” “我不想往外走。”沈长言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外,他问,“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往里去。” “你要往巷子里边去,为什么?” “从昨天晚上躲进这条巷子里,我就一直在观察,我们落地的时间是昨天夜里23点到今天的凌晨4点,在喧闹声消失之前,这片地区一直都有人以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频率在周遭巡逻视察。” “你是怀疑还有我们看不见的暗线在观察这附近的动向?” “对,而且我心里一直很不安。” 陆清河抿着嘴没说话,沈长言还在继续分析。 “根据昨天晚上那些人的对话,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认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巨大的犯罪交易场所,他们可能是从全国各地拐卖来的妇女儿童,卖得掉的就找买主卖掉,卖不掉的就地解决,这其中就涉嫌强迫妇女从事违法犯罪行为,还有买卖伤害儿童,砍掉手脚,逼迫他们乞讨,依靠同情换取钱财等。” 说到这里的沈长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重复一遍,“陆清河,这样的地方,你觉得他们平常对周围环境的守卫和观察,会松懈到哪种地步?” 陆清河听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了一下,“你先进来。” 他拉着沈长言的胳膊,两个人往垃圾桶巷子的内部更深处再躲进来了些。 “所以据你分析,你是觉得这个地方很有可能藏有武装力量对吗?” “百分之八十。” 说到这里,沈长言几乎是不自觉的想到,昨天晚上在观察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交谈双方细数下来有近十个人左右的腰间,都是明晃晃的鼓起了一团异物。 如果不出意外,那部分鼓鼓囊囊的位置,大概会是一把手/枪的形状。 “你说的这些点,我都赞同。”陆清河回应,“虽然现在是凌晨四点,就算犯罪场所的交易停止,但这里既然是犯罪交易的地点,设置在这个地方的防御和观察就绝不可能停止,所以我们现在去走那条直通外界的大路肯定不可取。” “那你跟我进去吗?” 沈长言将手伸出来的时候有些迟疑,他不敢保证这一趟出去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是他又有足够的信心一定能够保护好陆清河这个人。 “我当然要跟你一块儿进去了。” 陆清河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啪」一下就把自己的手交到了沈长言的手上。 凌晨4点的空间还很安静,但这突然炸起的一声却是把刚刚那两个豪情壮志的人胆儿都快给吓破了。 陆清河自己打了个哆嗦,他和沈长言几乎是同时被这声自己创造出来的响动给吓到缩起了脑袋。 随后两个人又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傻事有些过于好笑了,所以捂着嘴「咯咯」偷笑了好一阵儿之后,这才敢试探着往外探身而去。 “陆清河。” “我在。” “我突然想起你昨天叫了一个吴成周的名字。” “是啊,就是和恒河钢厂的司机交谈的那个戴大金链子的胖子。” “你认识他?” “不能说是认识,但是我们之前在公安局见过。” “因为什么事?” “我忘了是扫黄组还是缉毒组的案子了,上半年总局不是下了命令,坚决禁止各地公安及派出所出现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案例,所以董局为了响应上级号召,特地要求所有办案部门在结案陈词之前,都必须要联系一名未参与过本案调查及提审的外部门干警,协同核对案情调查结果及签字之后,才能做结案处理。” “所以是你参与过他的案件审理?” “嗯。”陆清河点头,“但是好奇怪,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和他是因为什么事儿见的面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也没有出过人命,否则不可能跳过刑侦直接从扫黄组和缉毒组就能把案子给结了,陆清河,你知道我们刑侦队每年每月每天,要做的工作和要提审的人都是不计其数,可是你能把这个叫吴成周的人记的清楚,那他一定是做了什么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 人已经从垃圾场的巷口里走了出来。 沈长言抓着陆清河的手,月光印在往外延伸的那条水泥大路上,像是散发着一道引诱猎物跳下去的诡异光芒。 只是一眼,陆清河就明白了沈长言刚刚为什么坚持绝对不要从这条来时路再原样返回的决定。 因为那完完全全就是一条死路,是一条直直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必死之路。 “沈长言,如果我们现在安安静静的,什么事情都没有遇到,那我或许能够想起来,但是我现在脑子很乱,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回忆。” “你别怕。” 两个人弯腰默进巷子里,有了房屋作为遮挡,反倒是能更好隐藏自己行动的踪迹。 沈长言在进入这片犯罪交易所之前,右手还紧紧抓着那把拉开了枪栓的手/枪。 他停了半步。 “陆清河,你还害怕吗?” “我不怕。” “可是我摸到你的手心里出了很多汗。” “沈长言,人遇到这种情况会紧张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别忘了,我也是一名警察。” “对,你也是警察。”沈长言轻轻笑了一声,他说,“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再往里走一步,就绝对不能再说任何话了,我也要暂时放开你的手。” “你放开吧,拉着我反而累赘,用你的两只手握着枪,我才会更安全。” 陆清河说完,又及时补充一句,“剩下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再慢慢说。” 沈长言笑了一声,他缓慢松开陆清河湿漉漉的手指。 “我们回去要继续的,可不止今天没有说完的话。” 第46章 【消失的豆蔻46】 俯瞰庆东观天门这片地区的地形, 大概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字。 而在这个「口」字之外,东南西北四个朝向,都是向外延伸、毫无遮蔽躲藏之地的大路。 沈长言做出要朝里走的决定非常冒险, 但这是唯独一条能够逃生的通道,夏天的凌晨4点,距离天亮最多也不过只有1个半小时的时间。 观天门地区的房屋修建都较为矮小,再加上年月的流逝也显得十分破旧。 沈长言猫着腰, 举着枪, 谨慎的在这些密集的房屋边角侧穿行。 陆清河腿脚麻利的跟在他的背后。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们几乎是在第一眼确认地形之后, 就能及时的在心里判别出来一个大致的前进路线。 尤其是这样四通八达的路况, 对于一个犯罪交易场所来说更是利弊参半。 其中利的一面,是方便犯罪份子能够24小时无间断的观测周遭情形变化,能够第一时间掌握到外界资讯, 同时也向外表露了他们内部拥有十分完善的,应对突发情况的处理机制。 而弊的一面就是一旦被警方盯上,如果发起了围剿强攻,那么就等于是给了敌方瓮中捉鳖的机会, 而会选址在这个地方, 也几乎就是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活路的独断行为。 正是因为对方无惧无畏的这一点, 倒也让沈长言心生了几分忐忑。 可是面对这样凶残狡猾的犯罪份子, 他们会待在这样一个完全不利于逃跑的地形,坚持驻扎这么多年的时间吗? 沈长言个人觉得这样的几率是几乎为零的。 所以再往里走两步, 再靠近罪犯更近一些,说不定他们也能找到逃生的机会。 也许这几条四通八达的大路就是一个最低级的障眼法, 只是给人心理层面的压制, 也只是引诱绝处逢生之人一条赴死之路的陷阱而已。 所以越是到了这种地方, 就越是应该要提起十足的精神。 他们小心翼翼往前行进了大概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陆清河突然脚底一软,大概是踢到了什么石阶所以往前摔了一跤。 没发出大的响动,但是闷闷的吭了一声,应该是手掌和膝盖都被蹭破了皮,肌肤之上也慢慢传来了些热辣刺痛的疼意。 沈长言刚刚回头,陆清河就连忙示意对方自己没事,让他别分心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靠着手语和眼神交流,突然陆清河听见自己左手侧那间民房内响起了一阵男人低沉的咳嗽声,和起身时「吱呀」晃动的床铺声响。 陆清河还来不及头皮发麻,突然有人一把勒住他的肩膀,拖着人就躲进了一辆自行车棚后,又磨蹭着转进了另一条小巷子里。 “他妈的,”一个光着膀子,只穿内裤的男人推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陆清河被沈长言牢牢的抱在怀里,只留了鼻息出来换气,但是嘴巴却因为怕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而被沈长言捂的紧紧。 吹了一整晚的凉风,再加上紧张的思绪,所有两个人的手脚都是冰冷,但偏偏自己的背脊紧靠着沈长言胸膛地方,却是滚烫无比。 因为在意这个地方,所以陆清河的锁骨也染了些不自觉的颜色,一路红上了耳根。 “垃圾越堆越多也不赶紧找人来丢走,真他妈的臭死我了,咳忒!” 话毕,一口浓痰被吐在地上。 跟着白花花的大肚皮抖了两抖,那个家伙就自己伸手从内裤里掏出东西来解决方便。 陆清河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他是做了什么孽要在凌晨四点,刚从垃圾桶里爬出来,就躲在这条巷子口里,睁着眼要看见一个肥头大耳朵的恶心男人,偏偏是冲着自己躲藏的方向,做一些描述出来就有些倒胃口的事情。 被一团恶心的东西闪瞎了眼,陆清河绝望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只乞求上苍,今天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并不是出于他的本心,所以希望老天爷不要惩罚他长针眼。 男人很快方便结束,拉上裤子之后又返回房间。 他「啪」的一下反手将门给拍上。 陆清河松了口气,身体上紧绷的力气往下卸了卸,但是背后抱住他的沈长言却依旧将人锢的紧紧。 他轻微的在那个家伙的怀里挣了挣。 沈长言垂眼来看,难得瞧见陆清河会有这么温顺任由他拿捏的时候。 两个手长腿长的大老爷们儿跟只虾米一样蜷在狭窄处,身体层面自然多是有些不自在的。 捂住陆清河嘴唇的五根指头用了力,也是因为这家伙平时有些过于咋呼的缘故,所以沈长言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敢拿两个人的命来打赌,就只好下了狠手。 但不管是这样按住、还是捂住陆清河的时候,他都是在确保对方绝对无法发声和反抗的前提之下。 这时候危险解除,直到陆清河在自己怀里挣扎起来,沈长言才回过了神。 他慢半拍的看见自己用力的手指,按得陆清河脸颊边都发了白,于是原本应该赶紧松开的手,却因为刚刚走了个小神的缘故,而突然被一点温暖湿滑的舌尖给轻轻顶开。 意识到陆清河应该挣扎不过,所以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掌心之后,沈长言几乎是「腾」的一下就从对方身边给瞬间弹开。 他像是触了电。 陆清河从这样的禁锢中逃开,赶紧伸手揉了揉自己发酸发痛的肩膀。 “你干嘛?”他抬头,冲着沈长言做这样的口型,“还不快进来。” 听人这样提醒,沈长言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跳出了躲避的屏障之外。 他赶紧往里走上几步,陆清河又伸手一把将这人更往深处拽了些来。 “我草,那傻逼,出来冲着门口就脱裤子撒尿,照他这玩法,那家门口能不臭吗?还好意思骂垃圾呢。” 陆清河背身再往里钻了一些,他一边探路,一边压低了声音这么和沈长言说着话。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他甚至还站在原处,连个往前走的动作都没有。 陆清河回过头来,“赶紧跟上啊,愣着干嘛呢?” 沈长言没说话,但是却不自觉的摊开了自己的右手掌心。 刚才绵软的触感似乎还在,酥酥麻麻的像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心上。 陆清河扬着胳膊卖力招呼,“赶紧走呀,等会儿天亮了就跑不了啦。” 留给他们周旋的时间并不多,现在趁着天黑跑到暗处还能找个遮掩,这要是一旦等到天亮之后,那瓮中捉鳖的对象就会变成他们自己。 沈长言按了按自己凌乱的思绪,他跟上前两步,陆清河见他来了这才松下一口气。 两个人又寻着路偷偷摸摸往里更加深入了大概有500米的距离。 靠里间的巷子口多是安静的,此起彼伏的传出来一些男人们沉重的呼噜声响。 由着刚刚走了神,这会子思绪也有些混乱,所以带头探路的那个人自然而然的从沈长言被换成了陆清河。 进巷子口朝右手边倒半个道,有一条由两栋房子夹杂着的,还支撑了许多用来晾晒衣服的竹竿棒,最多可供两个人并排往里走的小道。 陆清河一路摸索进来,他拿着手指头在地面左敲敲,右敲敲,模样认真的很。 沈长言大概猜到了他这样做是因为什么。 宛城市最大的排污中心就在庆东,如果今天运气好能在这个地方找到一条分支的水路,那也算是大难不死了。 沈长言跟在陆清河的背后,他盯着那个家伙的身影,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这时候还是不受控制的问了一句。 “你刚刚为什么要舔我手心?”话毕停了两秒,又及时补上一句,“也不嫌脏。” “啊?”陆清河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来,他反问,“谁舔你手心了?” 沈长言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坚持要个答案,“就刚刚,我捂着你嘴的时候。” 陆清河想了想,“刚刚的事儿你还好意思问呢,捂着我嘴半天不松手,差点儿没憋死我。” “我明明只捂了嘴,你用鼻子也能呼吸,为什么要舔我手心。” 原本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偏偏被人这么追着问,陆清河心里反倒升腾起一丝奇怪来。 “我为什么要舔你手心?”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连忙解释说,“你可别误会啊,我就是因为你按我按的太用力,我挣扎半天你又没什么反应,原先是打算咬你的,结果没咬着就,就,就不小心碰着了。” 其实舔手心这个动作,陆清河是故意的,但是要说他别有用心这绝对是天大的冤枉。 比起力气他干不过沈长言的这一点,陆清河也对自己有着十分清晰和明确的认知,但是那个时候那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将自己盯着,只把人给看得头皮发麻。 陆清河挣扎不开,那家伙又走神的厉害,于是无奈之下做了这个动作,轻轻拿舌尖顶开了他的掌心。 沈长言一贯对这样的身体接触十分敏感,陆清河是知道的,也不出所料的把那个人飞到九霄云外去的思绪给他强行拉了回来。 但是这个时候,这种行为自己却是万万不能承认。 所以陆清河只好这么编着瞎话。 但沈长言听完却似乎有些不信,“只是这样而已吗?” “那不然呢。”陆清河遭人逼问,恼羞成怒,立刻出声反驳,结果反驳之后又觉得不可理喻的人分明就是他沈长言,于是一时气上心头,干脆躲在这条小巷子里单方面与人争辩起来,“我就不小心碰你一下怎么了?” 沈长言没来得及说话。 陆清河虽然生气,但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压低了声音在和沈长言发着脾气。 用只能让两个人听到的嗓音在这里“大吼大叫。” “就许你在单位楼道里强吻我,回宿舍还能把我按在床上,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这么咄咄逼人的非得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了吗?” “我没想逼你承认。” “你放屁,我看你巴不得我现在就承认我喜欢你。”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自己心里有答案,我刚刚只是很吃惊,没想到你会这样主动来亲近我。” “我说了我只是因为不小心,再说舔一下手心算什么亲近?” “别人的感受我不清楚,但是对我来说,这是很亲密的行为。” 但凡换个人做这样的动作,如果是马跃来,哪怕只是不小心,沈长言都觉得自己能把他的舌头从嘴里给直接□□。 这样不出声儿的说话方式还挺累人,陆清河「吼」完还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儿,他觉得没意思,也不想把时间全部浪费在这个问题上,于是转回头去嘟囔一句。 “懒得理你。” 他打算继续往里爬两步,再多敲两块砖看看能不能找着往外走的路。 结果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去,突然头顶上不知道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哐当哐当」的砸断了好几根从各个窗户口里伸出来架住两堵墙面之间,用来晾晒衣服的细长竹竿。 沈长言几乎是一把就将陆清河给捞了回来。 小巷子里乱七八糟堆放的全是垃圾杂物,什么水瓶子、纸箱子,和那垃圾场相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不讲究什么干净卫生,陆清河刚才进来的时候,脏兮兮的自己也不小心蹭到了一些污渍在人家刚刚洗过的衣服上。 “谁他妈的不睡觉又从楼上往下扔东西呢?” “三楼是不是又在打架了?” “管他呢,睡吧睡吧,先睡醒了再说。” “草你妈的老子昨天刚买的四件套又给掉到地上弄脏了。” 不可避免的是有人会因为一些外界的响动而探头朝外来张望,沈长言护着陆清河的脑袋躲在了一根水泥桩子后。 叫骂声大概只持续了短短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想必大家都是习以为常了,所以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唯独只剩下冲突的起因地,在这一栋小民房的三楼,没有亮灯,但却时不时的传来男人的叫骂声以及女人的求饶声。 陆清河被沈长言按在怀里,他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被别人发现了自己躲藏在这里的事情。 一直到来自外部的动静逐渐削弱之后,陆清河才小心将头仰起一些。 “是什么声音啊?” “应该是家暴。” “家暴?” “男人打女人的声音,你没听见?” “我听见啦。” 这么说话可真累,陆清河垂下头,他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 这时候伸手扯了扯沈长言的袖口,陆清河指着外边说,“出去再找找路,我刚刚好像听见有水声了。” “我们也许不用走水路了。” “什么意思?” “你看。”沈长言伸手指了指身侧这挂了一片儿的衣服说,“换身衣裳,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了小三轮,一回想办法搬两块儿砖,乔装一下然后跟着人群混出去。” “穿这些人的衣裳?” “嗯。”沈长言点头,他说,“走水路虽然安全,但也危险,毕竟水下的情况更加未知。”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脑子里但凡想到那条至少长达一千米的直道,陆清河就有点头皮发麻。 “可是要穿别人的衣服。” 他有些别扭的想起来刚刚那个坦坦荡荡的暴露了自己身体的胖子,只从心理层面,陆清河就十分抗拒这样的接触。 他显得很为难,沈长言大概也明白,于是凑到这家伙面前问,“不愿意穿?” “不愿意。”陆清河十分老实。 “连粪坑都敢跳,这会儿还嫌别的男人脏?” “看你这话说的,那我能让你亲一回,我还能让别的男人也亲一回?” 沈长言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笑着接了一句,“那可不行。” 陆清河白他一眼,跟着往外走了两步,“那不就得了。” 他是打算妥协,然后听沈长言的计划,但是伸出去的手指都还来不及碰着竹竿上挂着的衣裳,就突然被人揽住腰身给一把抓了回来。 人被压在墙面上的时候收了力,但背脊还是重重的砸在了水泥上。 陆清河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但是很快又被一道欺凌而来的黑影给按回了喉咙里,好在沈长言这个人有良心,至少拿手来垫着了他的脑袋,这才没能把人直接给撞成脑震荡。 沈长言从小就要高陆清河半寸,这时候居高临下压,迫感极强的入侵了对方的安全领域。 陆清河像只无路可逃的兔子,被人圈禁在这片连呼吸都会喷在沈长言下颌的距离之内,他瞪大了眼,但对方却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楚模样。 沈长言的一只手就撑在陆清河的脸侧,他们互相的身体也贴的十分亲近。 这时候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声洒在陆清河的耳边,又落了些在脖颈处。 沈长言压低了嗓音哑声和他说。 “再亲一下。” 第47章 倒v结束 撑在脸侧的那条手臂顺着背脊缓缓滑至腰侧, 对方臂弯稍稍用力揽起,陆清河就被迫抬头去接下了沈长言垂眸落下来的那个深吻。 像棉花一样停在了在唇面,轻轻软软、酥酥麻麻。 如果说上一次在市局的楼道里, 只是沈长言单方面的触碰,陆清河怔忪之下没能及时反应,所以任由他胡来一回。 那么这一次,他应该有完全清明的思绪来应对才是。 但…… 那个人吻他吻的实在太过真诚, 也太过用心, 虽然不应该,但陆清河必须承认, 他喜欢和沈长言这样缱绻的温存。 周围空间狭隘, 水泥墙面硌在自己的肩背处也有一些微微的难受。 不过沈长言的掌心和臂弯都很温柔,他轻轻的将人托着,让陆清河整个人都坠在自己的怀里, 连抓着人衣裳的手指,指尾尖端处都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呼吸。” 他很紧张,不论是僵硬的表情还是笨拙的肢体,甚至在那个人的怀里, 他只是连最简单的呼吸和换气都没有办法做到。 出声之后见人依旧没什么反应, 沈长言只好微微侧过些脸来, 他拿手拍了拍陆清河的颊边, 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叫你呼吸。” 耳畔传来的声音,像是突然伸来的一只手, 把溺在深海里的自己给猛的拉了起来。 陆清河反应慢了两拍才慌张的深深吸入一口空气,结果大清早的凉意呛进肺里, 他没忍住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这样的咳嗽声在幽静的窄巷里并没有显得十分突兀, 但是陆清河自己心里害怕。 这应该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尤其在躲藏起来的时候,还控制不住发出这样响动的心情,就更是让人害怕。 他憋着气儿,压着嗓子想要尽量放低这样的动静。 却不料到越是这样不痛快的咳嗽着,喉咙间那股子难受的感觉就来的越是凶猛。 “别怕。” 沈长言难得温柔起来,每回和陆清河亲亲抱抱之后,他眼睛里就总是带着那么点儿母性的光辉。 陆清河想了老半天,才突然记起那个词来。 哦,这是慈爱。 像是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崽儿那样的慈爱。 低垂埋下的脑袋被人伸手捞起来,沈长言用自己的大手捧着陆清河的脸。 下巴颌叫人拿手指微微抬起些来,嗓子里的咳意忍不住,又听见沈长言说絮絮叨叨的在自己耳朵旁边说。 “想咳就咳一会儿,刚刚还有人打呼噜呢,隔着两道墙都能听见,没关系的。” 这算是被人喂下一颗定心丸,陆清河憋红了脸,没了法子只好借着沈长言的手,就这么冲着人家脸上「哐哐」一阵咳嗽。 他咳了小半天,大概有2-3的分钟的时间之后,才好不容易把呛进嗓子眼里的那段口水给咳了出来。 “我草。” 这样才好受了点,陆清河无语的骂了一句。 好在出了个小插曲,能缓解一下刚刚和沈长言亲密接触过的尴尬。 陆清河转身想装作没事发生往外走,可是刚拧了拧身子,这才发现沈长言还伸着小臂架住他的腰。 “你干嘛?” 陆清河斥他一句,跟着又嘴贱,“还没亲够?” “没亲够。” 沈长言拦着人不让走,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把陆清河给按回了墙壁上。 他没有继续亲吻的动作,但却是欺身上前用双臂将人牢牢环住,拿脑袋埋在对方的颈侧,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的、轻缓的呼吸着。 陆清河一时不知所措,“那个,我身上很臭。” “你不臭。” “放屁呢,我自己都闻见了,一股子下水道的味儿。” 沈长言又笑一声,“是香的。” “欸,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不给你抱,非得在这里,要不咱回去再继续?” “再缓一会儿就好。” “缓什么……” 陆清河话没说完,就突然被沈长言故意挪过来的硬处给骇到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身子几乎是瞬间在对方的臂弯之下崩的僵直起来。 他再不敢乱说也不敢乱动了。 同为男性,陆清河反应迟钝,在沈长言这么直白的表述完毕之后,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要生气吧,也气不起来,但是要同情的话,那也不至于。 陆清河闷着性子不敢发声,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倒是沈长言这个白痴非得多嘴问他一句。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清河无语凝噎。 他能说什么? 偏偏沈长言又嘴贱一句,“你那方面,是不是不太行?” “你他妈的才不行呢!” 巷子口里突然炸起来的一声怒吼,吓得垃圾桶旁边找食物的小老鼠都翻了个肚皮朝天的跟头。 夏天的风路过庆东观天门附近时也没有停下。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头顶上挂起来的被单,也随风轻轻荡起了一个边角。 —— 陈璐是昨天晚上21点才回的市局。 为了集齐八个孩子她和陈浩两个人也是废了好大一通功夫。 结果人一上楼,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沈长言倒是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不过也不是写给她的。 对方抬头落的是马跃的名字,内容是写恒河钢厂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自己要带着陆清河再过去看看,如果第二天早上九点之前没有返回,就让马跃尽快带着人前来营救。 而现在的时间已经转到了次日的8点48分。 马跃听着有人进来的动静,他慢悠悠的打着哈欠从自己就着办公桌下打得地铺里爬起来。 这时候顺手抄起放在椅子上的传呼机看了一眼,只说,“哟,快9点了,沈队和老陆还没回来呢?” 陈璐愣在原地,“你还能睡得着觉?” “嘿,我怎么睡不着觉,倒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一整晚都没睡?” “我当然没睡了,那八个孩子还在楼下边押着,沈队和陆哥又只身犯险这么久还不回来,我担心都不带够的,哪能还能跟你似的安安心心睡上一觉。” “瞧你这不就是没经验了。”马跃慢条斯理的起身收起床铺,又把被套塞进了自己的柜子里,“沈队和老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人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那都比你门清儿,所以在这儿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可是马上快到9点了,他们人还没有回来。” “没回来就没回来呗,你看我这不是正准备去接人了?”马跃说,“陈浩人呢?” “还在楼下守着那几个小孩儿呢。” “守个屁守,你去叫他赶紧上来,我这立马下去借车准备去恒河钢厂接人了,他妈的三楼的厕所是不是又给堵了?这味儿怎么这么冲呢。” 马跃刚拿手扇了扇涌到自己鼻息附近的臭气,就看见陆清河蹭了一身於脏,怒气冲冲的从刑侦队的办公室大门外直冲进来。 沈长言跟在他的背后,晚了两步进的门。 马跃举起来的手都还来不及放下,看见陆清河进门正眼也不给他一个,衣裳不换手也不洗的「哐当」一下就砸进了自己的座椅里。 “不是,你们这是去,掏粪了?” 陈璐被臭的赶紧去把沈长言办公桌后的窗户再推开一些。 沈长言没说话,只是路过马跃身旁的时候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方雪白的衬衫之上瞬间落了两个黑巴掌印子。 “这什么情况啊?沈队,你们这是刚从恒河钢厂回来?还是掐着点儿9点就到了?这要是再晚十分钟回来,我和陈浩就把车都开出去了。” “路上遇着些麻烦耽搁了,所以才晚的。” 沈长言绕过马跃,他伸手拉开柜子从最底层拿了一只铁盆和肥皂盒出来。 马跃看到这些东西立马懂事的让开一条路来,“对,对,有事一会儿说,你先把你这一身脏给处理一下。” 沈长言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马跃,又示意他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出来放进盆子里。 这时候拿手指了指陆清河,马跃很快用口型问了一句。 “给他?” 沈长言点头。 马跃又小声来问,“他怎么了?” 沈长言指着自己的嘴说,“生气。” “他生气?他……” 马跃话没问完,沈长言就把手指头竖到嘴边示意他不要多嘴。 于是这时候赶紧将嘴巴给闭上,马跃视死如归的冲着沈长言点了个头,然后小心靠近陆清河去。 “欸,老陆,辛苦一晚上弄得浑身都脏兮兮的,要不先去淋浴房洗个澡先?” 刑侦队工作性质特殊,往常遇着大案子十天半月不回家都是常事。 人人都具备了拉开椅子就能睡觉的特质,办公桌柜里也置放了满满当当的各类生活用品。 陆清河心里确实有气,但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生气什么。 气沈长言说他不行? 那应该不是,毕竟他很行,虽然这一点也暂时不好向对方证明。 可如果不是原因的话,他为什么还会这么恼怒呢? 难道是因为沈长言亲完他之后又说的他不行? 走这个切入点的话,陆清河似乎能想明白一些自己生气的理由,原本在这样的温存之下就带着几分暧昧和纠缠的情绪在,结果那家伙当头一棒,迎面就给人浇了一盆冷水过来。 而且这盆冷水还不是事实,还他妈的是诽谤。 像是新婚夫妻搁床上胡闹了好一阵子,结果女的突然抬头问男的说,你脚怎么这么臭。 “老陆?”见人不动,马跃放轻了声音,又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陆清河侧过脸,先不说脚臭不脚臭的事儿了,他现在身上这味儿倒是真跟那臭脚也没什么区别。 赌气归赌气,澡还是要洗的。 于是「蹭」一下从座位上又起了身来,他伸手夺过马跃手里递过来用以洗漱的用具,气冲冲的就往办公室外边去。 马跃是习惯了陆清河这火急火燎的性子,没觉着什么奇怪,但唯独是今天的沈长言稍稍有那么几分反常。 “我说沈队,你俩……这什么情况?” 沈长言头也不抬,他低头解了自己腕上的手表说,“事态复杂,等会儿细说。” “那老陆他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呢?” “弄了一身脏,心情不好。” “就为这?”马跃不相信,“上回我看他跳粪坑都开心的很呢,今天就这点动静,也不至于闹这么大情绪吧。” “你别管了。”沈长言堵了他的话,“陆清河没拿替换的衣裳,你去我柜子里挑两件干净的给他送过去。” “拿你的?” “嗯。” 陆清河这人不讲究,沈长言是知道的。 上回开他柜子就发现里头扔了一堆脏衣服,也没一件是拿回去洗过的,从来就是在所有脏的里边挑出几件不那么脏的,然后再接着穿。 这不是什么好的生活习惯,得督促他改了才是。 沈长言这么想着,马跃已经从他柜子里随手拿了两件干净衣裳朝门外走去。 陈璐见状插了一句话问,“沈队,楼下那几个小孩儿您什么时候审?” 沈长言说, “等陆清河洗完。” 而且他自己也得去打理一下这满身狼藉才是。 虽然盆子和肥皂都给了陆清河,但是也没关系,拿水把臭味儿什么的冲一下就行。 陈璐似乎看出了沈长言的心思,于是连忙说,“沈队,我那儿还有一盒香皂,您用吗?” 沈长言欲言又止。 陈璐想到什么,又慌张解释,“您别误会,我那是刚买的一盒,是新的,还没拆封呢,也没用过,您需要的话,我掰一块儿给您?” 沈长言听完才点点头,“全给我吧。” 说完怕人误会,又及时补上一句,“下班的时候我还你一块儿新的。” 陈璐自然不会和沈长言计较这一块儿香皂的事情,这时只听对方这么说着,她就立刻去自己的抽屉里取了一块干净的来。 —— 所有人都知道女孩子的东西最是好用,细腻精致还带着些香味儿,不比那些肥皂搓在身上,洗完澡之后身上也是干巴巴的。 陆清河站在市局洗浴室里,愤愤的拿手搓着自己因为被肥皂洗过而十分坚硬的头发。 嘴里也还在振振有词的跟着骂。 马跃在浴室门口等了他一会儿,这时候听见动静,才探了个脑袋瞧进来,“哟,平时非得说自己和沈队一般高,怎么这时候衣裳往身上一套就大了这么多呢?” 陆清河没个好气,“滚你大爷。” “嘿,这是什么事儿能给你气成这样儿?” 马跃自然是不会走,论起市局八卦第一人是陆清河,那么第二人就必然得是他老马哥。 见陆清河没理人,马跃又凑进了些来,他拿肩膀将这人的身子撞了撞说,“怎么回事儿啊,平时见你俩水火不相容的也就算了,可是今天沈队跟在你背后怎么跟个孙子似的。” 陆清河「哼哼」两声,“他沈长言什么时候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过?” 马跃听完没吭声,但是拿手探了探陆清河的额头,只在心里琢磨这家伙是喝了几两酒能醉成这样。 “你和沈队真没什么事儿?” “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 “也是,再说沈队一直对你就挺有耐心的,”马跃嘴上念叨两句,又拿手开始比划,“只是以前这么大的耐心,现在又变得这么大大大了。” “你没发烧吧。”这话倒是陆清河先问出来。 “我发什么烧。” “你说沈长言对我有耐心?” “他对你还没耐心?” “他对我有什么耐心?” “我去,老陆你这人也忒没良心了。”马跃吐槽,“人肥皂给你用,衣裳给你穿,工作没做完的帮你做,走哪去哪带上你一块儿,犯了同样的错误,别人挨十句骂你只挨一个白眼,就这样的特殊对待还嫌不够?” 提到「特殊」这两个字儿的时候,陆清河还无意识的心惊了一下。 好在马跃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自顾自的宽心着说,“不过也是,谁叫你俩早20多年前就有点私交呢。” 这要搁以前,陆清河听见肯定会立马骄傲的接话说,“我跟沈长言铁打的兄弟情,不掺半分假的青梅竹马,就这交情别的不说,就算他以后结婚找了媳妇儿,那也不比上我。” 那时说来不过炫耀,现在又提起倒是有几分心虚了。 陆清河抿着嘴没接话,马跃又抬手抱着他的肩膀问。 “欸,你这嘴怎么肿了?” 作者有话说: 马跃:老陆,你嘴怎么肿了? 陆清河:我说是沈长言给亲的,你信吗? 第48章 【消失的豆蔻48】 这话不提还好, 一说陆清河又是火气上头。 “我这嘴怎么肿的,我这嘴你去问他沈长言是怎么肿的。” 马跃自然是不敢去问沈长言,于是第二天宛城市局就传遍了, 沈长言给了他陆清河一个大嘴巴子,把嘴都给人扇肿了的谣言。 两个人洗完澡后几乎是同时回的办公室。 沈长言速战速决,陆清河稍微磨叽了一会儿。 但叫人不服气的是分明都洗了个大通透,可他沈长言凭什么闻着就要比自己香一些。 陆清河不乐意, 只盯着沈长言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放进置物柜时, 这才瞧见了。 —— 决定提审那八个孩子之前,沈长言依旧是采取了两两分组的方式, 他一如既往、毫不避讳的把陆清河跟自己划在了一块儿。 也不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陆清河默默接了任务跟人往楼下走, 临进审讯室的门前才压低了声音说。 “好你个沈长言,有好肥皂不给我,留着自己用是吧。” 搭在门把上的指头一僵, 沈长言还没反应过来,陆清河就已经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大概是为了能把自己洗的干净些,所以从短袖衬衫里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臂都被搓的通红。 沈长言盯着那处,意识不自觉的飘远了些。 今天他们选择的被提审人依旧是张建跟何强, 沈长言没打算换人, 尽管上一回的审讯过程他并不在场, 但是这一次也同样选择了这两个人作为突破口。 陆清河率先进了审讯室里坐下。 沈长言的审讯风格他是早已习惯了的, 这家伙惯常喜欢在气势上压人一头,走的心理战术, 口气不好,态度也十分恶劣。 这要是人类社会文明再进步个十几年, 像沈长言这样的人, 肯定是要被一天投诉八百遍的类型。 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是毫不客气的, 「啪」一下就重重拍在了询问桌前。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陆清河都被吓了好大一跳,就更别说那俩还没做心理准备的。 和陆清河循循善诱的审讯方式完全不同,沈长言进屋就给了被提审人一个颜色,他慢吞吞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 低头点烟的动作像个流氓,陆清河都忍不住蹙眉嫌弃起来,这时候恨不得打个110让人把他抓走。 “说吧。” 沈长言这样冲着那两个小孩说话。 原本提审这样16、7岁的青春期叛逆少年就最是讨厌,这正是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谎话、不顾后果的年纪,连父母都拿他们没有办法,更别说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警察。 陆清河没说话,一般有沈长言在的地方他都是自个儿默默记录口供。 沈长言话少,好记,不像他一说就能跟人唠上几大页。 上回陈璐跟他一块儿进的审讯室,出来差点儿没直接跪地上哭了。 “陆哥,你话这么密我实在记不过来,下回能少说两句不?” 陆清河也想像沈长言那样沉住性子,帅气的和人进行心理搏斗,但是他见的世面少,社会阅历也不足,实在很难达到沈长言那样的高度。 啧!这还是比不过啊,人家毕竟是高知分子来的呢! “说,说什么?” 那两个小子似乎也被这样的架势给震慑住了,不比那日理直气壮的和陆清河争辩。 说实话遇见沈长言这样的活「雷锋」算他们好运,虽然手段「凶残」但至少能够简单粗暴的把一个迷途小孩直接拽回正道。 陆清河百无聊赖的把他们对话的这六个字给记录下来,然后又伸手托着下巴朝前看去。 张建跟何强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纪大的那个结巴着来反问了一句。 沈长言抱着手,他懒洋洋的往背后的藤椅里一躺。 “说什么?你来公安局你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吗?” 张建咬了咬牙,“你少吓唬我,有话问话没话立刻放我离开,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们扣押在这个地方。” “邦!” 这回扔的不是文件夹,而是突然用自己的双手撑在这询问台的桌案前。 沈长言手劲儿大,审讯室里空间又窄小封闭,突然在耳边炸起的一声闷响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撞击而来的声浪。 像是寺庙里的敲钟声,把人罩在壳子底下,除却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响外,大脑已经全然是一片空白的状态。 陆清河险些没被这动静给吓到钻桌子底下去。 张建跟何强两个人同样是周身一抖。 沈长言站起了身来,“吓唬?” 陆清河又连忙捡起自己的笔把这两个字也给记了下来。 张建没敢再开口说话,他似乎意识到这次来提审自己的人并不像上次那样的好对付。 沈长言从桌子后绕到桌子前,他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的朝那两个小子靠近。 “你们几个,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当街就敢与人寻衅斗殴,目无遵纪,胆大妄为,这是在干什么?觉得这天底下就没人治的了你们?” “我们犯什么罪了?” “故意伤人。” “什么叫故意伤人,人又没被打死,大不了让我们家赔些钱就是,再说我们也都还没成年,根本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你别拿出这副姿态来吓唬人。” 张建磕磕巴巴的喊着话,他像是心虚,眼神四处乱飘却唯独不敢和沈长言对在一处。 “哦?” 但对面的人似乎根本不打算放过自己,他越是躲避,对方反倒是要凑的他越近。 沈长言突然从暗处靠过来的面容险些把张建给吓得尖叫出声。 他弓着背,垂着头,双手撑在禁锢住嫌疑人的桌案前,只不过一指的距离,就这么偏头吹着人的耳朵尖儿问。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没人教我。” “你觉得我定不了你的罪?” “我,我是未成年,我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 “未,成,年。” 沈长言将这三个字在嘴里重复一遍,他像是听着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突然就埋头笑出了声来。 这时弯腰还趴在嫌疑人身前的小桌板上,光亮处露出来的肩膀一上一下极有规律的轻微抖动着。 陆清河远远靠在墙边,从进屋到现在折腾的快有十多分钟的时间,他字儿没写几个,倒是被沈长言给膈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笑什么,法律规定未满18岁的都是未成年,我今年才16,难道我不应该是未成年吗?” “你当然是未成年。” 沈长言瞬间收了笑意,他突然抬头,一双黝黑锐利的眼眸直直对上张建的目光。 这是第一次,用这样近距离也是这样直白的视线去探视对方的内心。 张建被这双眼吓得快要从座椅上跳起来,只是他双腿发软,头皮发麻,这时候根本连简单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沈长言伸出一只手,将身体的力量重重的压到他的肩膀上去。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她同样也是未成年。”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未成年伤害了另外一个未成年,你觉得法律会保护你们之中的哪一个?” “原本昨天晚上我就该在这里提审你们,但是因为有点事儿就给耽搁了,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你知道我今天早上是从哪里回来的吗?” “庆东观天门,那边你熟不熟悉啊?” 办公室里突然发出了「哐当」的一声脆响。 沈长言手上没用力,但那张建还是经不住吓,只是提到庆东这两个字儿的时候他身上就已经抖的有些停不住。 而整个「庆东观天门」被人完整的从嘴里说出来之后,他更是不受控制的一个跟头栽倒在了地上。 沈长言说话声音低沉,暗哑,尤其在故意吓人的时候,自带恐怖片特效的嗓音只听得人脚趾尖都开始发麻。 他压着那只凳子的手一松,张建就一个跟头滚到了地上去。 “沈队,恒河钢厂的人来找您,他说他叫刘文述,昨天和您打过招呼的。” 倒是陈璐来的及时,在气氛这样紧张的当下,她轻微伸手将审讯室的门推开了一个细缝。 沈长言回过头来,门外打进来的阳光在气氛灰暗又阴沉的审讯室内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斜线。 他笑着,然后伸手拍了拍张建的脸,又轻声对着人说。 “你看,恒河钢厂的人也来了。” —— 刘文述拿了厂房的人员名册等在楼下。 他心神不宁,整夜未眠,立在传达室门前的模样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要说以前恒河钢厂也没少和公安的人打过交道,自己在江湖上也算是老手了,不至于碰着这么点儿小事儿就自乱阵脚。 但唯独是这一次,他像是提前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征兆,总觉得自己夹紧了的那条尾巴已经被人给拽到了手上,生死只在这一瞬间。 原本不至于这么着急的往公安局跑上一趟,大概率就这样晾人几天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刘文述就是坐不下来,他心急火燎,度日如年,恨不得原地闭厂逃出宛城市,想必只有这样才能从等候审判的煎熬和折磨中解脱出来。 陆清河在三楼跟着沈长言出了审讯室的门。 他出来,马跃进去,临擦肩时双方还不忘交接了一下工作。 “沈队又把人给吓尿了?” “没呢。”陆清河把口供记录拍在马跃的胸口说,“不过也差不离。” 马跃低头看了一眼纸页,“还是不错,至少说了这快有三百多个字儿了吧,人沈队上回提审就用了三句话,直接把人给吓哭了。” “那是那家伙胆子小。” 陆清河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等反应过来又惊讶自己竟然会无意识的维护起了沈长言的形象。 好在马跃没在意到他的思绪,只抬手拍了拍肩膀之后就进去处理起了审讯室内的情况。 沈长言还没下楼,张安站在他身旁认真听人安排。 “上次从陈爱国的家中,我看到你们在收集脚印和指纹,这些样本分别提取多少组?” “楼上楼下包括案发现场出现过的完整脚印一共有十六组,指纹就更多了。” “一会儿把恒河钢厂的负责人叫到楼上来,你做好准备,看看能不能把他的指纹和脚印也收集起来。” 张安略微瞪大了些眼,“沈队,你怀疑这个人有作案嫌疑?” “那倒不是,说实话这个人亲自作案的可能性极小,但是万一呢。” “我知道了沈队,我这就去准备。” 沈长言笑了,和刚刚在审讯室里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亲和的伸手拍了拍张安的肩膀,然后转身往办公室里走。 陆清河快步跟上他,本来想主动说话来着,但是又慢半拍记起来自己还在跟他置气。 于是又生生把嗓子眼里的话给硬憋了回去。 刘文述很快跟人上了楼来。 “哎哟沈队长,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昨天让你们白跑一趟,你看这不,你们要的员工名单,我连夜开车跑回总厂去要回来的,就怕耽误了你们公安办案的进度。” “刘主任真是劳心。” 沈长言起身与人握手之后,又示意陈璐给对方搬了一张椅子来坐。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英国红茶能招待您的,白开水将就喝一杯?” “沈队长这话可就说的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白开水是陈浩端来的,纸杯里盛了大概三分之二的温水,指尖拎着杯沿轻轻将杯底落在了沈长言的办公桌面上。 “也不是必须要今天就拿到的东西,刘主任亲自跑这一趟我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您说您打个电话我也就过来了。” 刘文述低头笑着没说话,沈长言又拿手指头敲敲桌面。 “劳您亲自跑这一趟拿过来的东西,那我可得抓紧时间快点看了。” 他伸手,刘文述立刻将手里的人员名册递了过来,沈长言随意翻上两页又问,“这个,我今天必须得还给您?” “您多看几天也行。” “噢……”原来是这样,沈长言笑着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他又翻了两页纸,然后抬头看刘文述说,“拿刘主任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刘文述自然懂得,于是他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也是没有别的要紧事,我就是想问问这个案子的进度,毕竟我们恒河钢厂声名在外,日后也还要继续运营,要真是不清不楚的被人抹上了些颜色,给钢厂带来了负面影响,那也是我管理不到位的缘故。” “刘主任不用多想。”沈长言说,“我们这案子才刚开始查,道现在还没个眉目呢。” “如果有什么需要恒河钢厂的地方,请沈队长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嗯。” 沈长言笑着冲人点点头,又看陈浩引着那个一步三回头的刘文述出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去。 陆清河目睹全程,这时候把自己还在怄气的事儿忘的是干干净净。 刘文述一走,他就抱着工作为先的态度立刻凑到了沈长言的身边来问。 “这名册里有什么线索?” “一堆没用的废纸而已。” 说完看也不看,这册子就跟什么烫手山芋似得被沈长言给丢到了一旁。 “欸?”陆清河不解,“好歹能核个人名儿呢,你不看拿来给我。” 说着就探过身子去作势要拿。 稍微宽大的衣裳穿在身上,陆清河也懒得把这衣角往裤腰里扎。 他人在沈长言的右侧,这时候要越过那个家伙面前的桌子,然后拿到对方扔在了自己左手侧的员工名单。 结实有力,也没有赘肉的腰身轻微在沈长言的面前晃过。 虽然无意,但也清楚明白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肤色来。 “你拿这个干什么?” 沈长言突然开口,然后身子前倾,他眼里含着笑,伸手一把就将陆清河的手背给按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下。 陆清河保持探身的姿势没动,“干嘛,我除了分析案情我还能干嘛。” 话毕眼神下移,视线落到沈长言的手上,他神色变了变,跟着又咬牙切齿的说,“我数三声,放开你的手。” “不放。” “这可是办公室。” “是啊,这是办公室,你能拿我怎么样?” “……” 这是认准了他不能大喊大叫,不敢暴露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了。 陆清河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只是心里头琢磨着这沈长言怎么越活越鸡贼了还。 他沉默一会儿,一只手已经抓到了恒河钢厂的员工名册,而另一只手,还任由沈长言滚烫的掌心将他按压在桌面之上。 办公室来去往返的人步伐匆忙,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响动。 陆清河突然出手偷袭也是吓了沈长言好大一跳。 很少有人离他这样近还会对他出手,沈长言的反击是迅速的,他迅速到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朝他出手的人是陆清河,就已经「邦」的一拳,丝毫不留情面的将对方压制在了桌面上。 “我草!”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也支持一下我的预收文。 《缅因花少年》哦。 爱你们! 第49章 【消失的豆蔻49】 这句脏话是从沈长言嘴里跳出来的。 刚刚那一拳是下意识的肌肉记忆, 出手动作之快是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程度。 跟着听见陆清河「嗷」的嚎了一嗓子,然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鼻梁,人晃晃悠悠往后仰去的时候, 沈长言才惊慌失措的从自己的椅子上弹了起来。 “陆清河。” 他慌张喊了一声,又伸手一把揪着那家伙的衣领子将他给拉了回来。 陆清河没吭声,连半秒钟骂人的功夫也没有,只是垂头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有些稀薄的血迹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 “陆哥你没事儿吧。” 陈璐听见动静, 过来瞧见这人手上染了一大片血时,也是吓了一跳。 周遭闻声过来查看情况的人逐渐增多。 “流鼻血了这是。” “手松开让我看看鼻梁骨断了没。” 大伙儿你一言, 我一语, 纷纷关心起了陆清河的状况。 反倒是沈长言还被从人群中给挤了出去,他有些不知所措,尤其在看到自己的白衬衣上也沾染了些许血迹的时候。 “我叫个救护车。” 慌张之下伸手拿起了搁置在自己办公桌前的那台话机, 沈长言还没来得及播出通话,及时回来的马跃就一把按下了挂断键。 “流个鼻血叫啥救护车呀。” 他这样说着,跟着推开围在陆清河身边的那一群人,马跃伸手就把这家伙给拉到了自己身边来, 他动手掰开了陆清河捂住自己鼻子的手。 “鼻梁骨没断, 没断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沈队, 我带他下去拍点冷水就成。” 沈长言自知理亏,也不会照顾人, 干脆依了马跃的提议,点点头就让他把陆清河给带了下去。 临出门前马跃还在嘲笑说, “再不快点叫救护车来, 这鼻血可就自己停了。” 沈长言尴尬的站在原地, 直到瞧人走了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跟着在心里默念一句。 “完蛋。” 陆清河捂住口鼻,他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往常最能和马跃斗嘴的人这时候一言不发,默默就让人揪着衣领子到了自行车棚外的洗手池去。 马跃拎着人,将他的脑袋往下按了些,然后捧了些凉水直接往陆清河的后颈及两侧拍去。 他问,“怎么样,还在流没有?” 陆清河拿手搓了搓鼻尖说,“好像没流了。” “那你自个儿再缓一会儿。” 鼻息间还有些轻微的痛意,陆清河不过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鼻梁骨,跟着就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靠,我这鼻梁真没断?” 马跃笑着,“你那鼻梁骨好好的在脸上趴着呢,可能就是惊到骨头了,所以摸着还会有些痛。” “靠。” “我说你可真成,办公室里那么多人,你招谁不成,干嘛非得要挑那个最惹不起的?” “你没事儿吧,这是我的问题吗?这是他沈长言先动手打的我。” “那你不招他,他能对你动手?” “这是什么你大爷的强盗逻辑,你自个儿听听,这是一个做警察的人嘴巴里能说出来的话?” “嘿嘿。”马跃笑着,跟着把手搭在了陆清河的肩膀上,“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别人我不知道,那沈队我还能不了解吗,他也不是那主动招惹别人的性子啊。” 无意回想起沈长言主动的那好几次来,陆清河的手指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微微肿起的唇边。 “你了解他个屁。” 马跃没接话,但是突然把自己架在陆清河肩膀上的手给拿了下来。 沈长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也不知道刚刚看见了多少,又听见了多少。 只是手里拿着两瓶水,看样子还抽空出去买了个赔礼道歉的礼物。 马跃站直了身体,见人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军礼。 沈长言顺手递了一瓶饮料给他,“先上去吧,这边儿我来照顾。” “是。”马跃应了一声儿,跟着又打趣说,“那小的先退下了。” 大热天白赚一瓶饮料,马跃收了东西之后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 陆清河双手还撑在水池前,他垂着脑袋,模样看起来是没打算理人。 沈长言手里还剩下一瓶水,他拿起放下好几回,这才试探着靠近一步问,“那个,还疼不疼。” “我平白给你一拳,你说疼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把我打这样,那你要是故意的,我今天是不是得被你打死。” 陆清河委委屈屈的拿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再说刚刚要不是我自己躲得快,你这会儿就真得给我叫个救护车了。” 沈长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因为怕陆清河反应过激所以一直立在外侧的阳光处。 太阳火辣辣的晒在身上,陆清河没说话,他也没敢再往里多挪半步。 到底还是苦肉计闹的人有些心疼了,所以缓了一阵见这人也没什么动静,陆清河这才没好气的冲着他说,“站进来。” 沈长言捏了捏手里的水瓶子,他往里走了一步,人到阴凉地儿后才明白了陆清河的意思。 于是嘴角弯起一个好看弧度,跟着伸手把人轻轻拉进了自己怀里。 陆清河冷不防的叫人抱住,只甜蜜不足一秒,他跳起来的脑袋就差点儿没顶着沈长言的下巴颌。 “我草,你疯了?” “刚刚吓坏我了。” “吓你妈个头,还不赶快松开我。” “还好你没事,我都怕你生气了会再也不理我。” “我没生气。” “那是你大度,可我也不是有意,刚刚那个,应该叫做条件反射。” 力气比不过,陆清河索性松了手不再挣扎,沈长言难得落了些情绪在身上,像个小孩一样把自己按在怀里发泄。 陆清河头一回见着这样,做错了事情还能这么腻腻乎乎拜托别人原谅的人。 “哥哥,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家,这要是一会儿让人看见我俩抱在一块儿,我才真的会杀了你。” 他不耐烦的伸手拍了拍沈长言的背脊,沈长言就松开了一些捆住陆清河肩侧的臂力。 那双黝黑深邃的眼,只将对方牢牢盯住说,“能原谅我吗?” “就这干巴巴的两个字?” 于是他又递来一瓶水。 陆清河指着这东西说,“刚刚给马跃的是这个,现在给我的也是这个,四舍五入,马跃刚刚也收到你的礼物了?” “那……”沈长言将拿着水的手背到了身后,“我重新送你一个。” “送什么?” 沈长言笑着,他突然低头「啄」了一口陆清河的唇面,跟着又飞速弹开,还不等对方跳脚就赶忙解释说。 “是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 被人偷亲,陆清河是瞬间就涨红了脸,尤其偷亲地点还是市公安局,每天上班下班,往返无数次的地方,也会有无数的熟人和同事可能会随时出现在这里。 这时候脑子里不够空余去处理「礼物」和「秘密」的事情,陆清河一把揪住沈长言的胳膊,他用力掐着对方说。 “我不关心你的秘密,但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大白天的就在这个地方亲我。” “这里没有外人。” “那,也,不,行。”陆清河咬牙切齿,跟着又下达命令,“以后离开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之外,不能对我做任何出格的肢体接触。” 沈长言认真想了想这个要求,跟着他突然偏过脸去,然后眨巴眨巴自己眼睛来问。 “我今晚能不能去你房间睡?” 陆清河的右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跳,他问,“你想死吗?” —— 市局的午餐结束后,还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沈长言说要去小卖部买点东西,非得让陆清河陪着一块儿。 原本昨天晚上就是一夜没睡,陆清河这会儿人正困着,于是想也没想的就把沈长言给拒绝了。 以为那家伙能懂事,立刻自主自觉的从他身边离开,却没料到自从双方有点什么亲亲抱抱的亲密关系之后,沈长言这厮的脑子就已经不大正常。 陆清河白人一眼后还没来得及往桌子上趴,就差点儿没被沈长言直接动手从办公室里给扛了出来。 “原本单独相处的时间就不够,你还不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我珍惜你个头。” 虽然百般无奈,但最后还是「被迫」陪着沈长言来了市局附近五百米内,一家铺面稍广的小卖店内。 陆清河打着哈欠,他慢吞吞的跟着沈长言在一排又一排的货架之间兜转。 对方手上拿着的购物篮,现在已经摆放进了不少物件,看起来这一趟是采购日常生活用品来的。 沈长言纤细的指尖停留在这一排洗浴用品之间。 陆清河以前没有特地跟他出来买过东西,自己从小进入商店到出门之间的时长都绝不会超过五分钟。 再说挑挑东西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细致,随手拿一样包装符合自己眼缘的不就好了? 陆清河这样想着,然后又看沈长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拿着手指头,一排一排从货架上挑选过去。 他正准备出声吐槽时,又见那家伙的手指突然点中一只紫色的小盒,这才终于停了脚。 沈长言把那盒子拿到手上。 还没来得及仔细端倪这香皂的外包装是不是和早上陈璐给自己的那块儿一样,谁知突然听见有人在身边喊着他的名字。 “沈长言?” 他抬头,看到了贺月云。 “贺法医。” “你们怎么在这里?” 贺月云往前走上两步,看见陆清河又冲他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啊。”沈长言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拿着的香皂盒说,“买些东西。” 贺月云笑着同他说话,“买这么多呢,怎么,这是特地把陆警官叫出来给你做苦力扛东西的?” “没有。”沈长言回头瞧了一眼,“怕他无聊,所以特意带出来的。” 陆清河无语凝噎。 贺月云背着手往前再走两步,她探头往沈长言手上瞧了一眼,“买什么呢?” “香皂。” “你还挺会挑,这一款好像是最新的产品,我看我们楼下办公室好几个女孩儿都买了,说是洗完澡之后身上会变的很香。” “是吗?”沈长言随意敷衍,跟着又抬头问了一句,“你要吗?送你一块儿。” 贺月云有些吃惊,随即两眼亮起光来,“你,要送我吗?” “嗯。”沈长言应声,他问,“要吗?” “你送,那我自然是要。”贺月云伸手把那香皂接过来,“不过这回收了你的礼,下回我要再还你一样稀奇的。” “不用了。” “欸?” “你不是已经送过了吗?”沈长言说,“上次去省城的时候,给我们刑侦队带了小零食来吃,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声谢谢,这次就当是我回礼了。” “……”是这样吗?贺月云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一些,她显得有些失望,“哦,是这样啊。” “还要别的吗?”沈长言指着这台货架问,“香皂不值几个钱,你从省城带回来的东西,应该也不便宜吧。” “不要别的了。”贺月云手里拿着香皂后退一步,她有些尴尬的说,“那些糕点也不值什么钱的。” 沈长言点点头,又回头去看陆清河,“你有什么要拿的吗?” 陆清河弯着腰身,他双手趴在冰柜上,用指尖戳了戳柜门说,“想吃根雪糕。” “自个儿拿。” “贺法医要吗?” “不用了。”贺月云笑着回绝了陆清河,她又转身对沈长言说,“那这块香皂我先收下,还有些别的事情,就不等你们一起了。” “嗯。”沈长言说,“你先走吧,一会儿我会结账的。” —— 等人走了,沈长言又仔细挑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的收拾着东西准备到收银台去结账。 陆清河拿了一支雪糕跟在这人背后。 原本刚刚沈长言说要送贺月云香皂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不大舒服的。 倒不是因为舍不得沈长言花钱,而是因为考虑到类似香皂这样贴身使用的物品,由沈长言来给人家女孩子送似乎有那么些不太合适。 虽然他们两个人还没有在名义上确认双方是那方面的关系,但沈长言这样做事不清不楚的,万一叫人家贺法医给误会了怎么办? 陆清河这样琢磨着,倒是幸好又及时听到了沈长言的解释。 原来因为上次刑侦队收了人家贺法医特地从省城带回来的礼物,按照正常部门之间的同事来往,所以这种时候沈长言回她一个礼物也是理所当然。 突然释怀了这件事情,陆清河也就不跟沈长言计较了,尤其还看到对方送人离开之后,他又顺手从货架上多拿了一块儿香皂下来的动作。 这块香皂应该是买给自己的吧。 陆清河在心里这样想着,自己早上才刚刚说过,他偷偷用好闻的香皂不给自己用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沈长言这个家伙也还算是有心,记着了自己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而且刚刚在办公室里闹的那个意外,对方也答应过要给自己送礼物的事。 说不定礼物就是这块香皂。 而且按照他们目前的亲密关系来看,自己收到对方这样的礼物倒是也很贴切。 陆清河嘴里咬着雪糕,跟在沈长言的背后偷偷笑了一声。 沈长言听着声儿,便回过头来问他,“笑什么?” 陆清河将头仰起来,“没什么。” 沈长言没追问他,但是没走两步,陆清河又追上他来问。 “早上在办公室,恒河钢厂给的员工名单,你为什么看也不看。” “昨天下午要的东西,昨天下午给不出来,然后今天一早赶着上班时间立马就给你送到眼跟前,这种东西,你觉得看了有意义吗?” 陆清河想了想问,“你怀疑名单是造假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 “如果造假的那不是更好,找着纰漏的话直接就能拿人问罪了。” “他敢亲自给你送过来,就算名单里真有什么纰漏,那也不是我们三眼两眼就能看出来的。” 陆清河停顿两秒,“那这份名单,现在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吗?” “作用也有。”沈长言说,“看看今天下午吧,或者是明天早上,挑个有空的时间,咱们当面儿点点他们职工宿舍的床位,和工厂里的工人。” 陆清河想了想这个法子,跟着眉头一挑,悟了里头的意思, “然后再把人全部叫到一块儿,挨个儿按名字全给点一遍。” 沈长言笑他,“名册我刚刚粗略翻看了一遍,厂房内部在职员工人数,少说也有三千人。” “三千人怎么了,我,你,陈浩,张安,马跃,陈璐,六个人一人点五百,大不了半小时的事儿,还怕给他点不清楚?” 这是个好法子,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当面点一遍大家就都能清楚。 陆清河跟着沈长言进了市局,又一路转上了三楼刑侦队的办公室大门。 他们刚进来就撞见往门边来接开水的陈璐。 沈长言二话不说,从塑料袋里拿了那盒香皂就给人姑娘扔了去。 陈璐顺势伸手接住,跟着低头一看,发现虽然包装和香味都跟自己早上给出去的那块极度相似,但是论起品牌来讲,沈长言给的这块香皂竟是直接贵出好几倍去。 小姑娘喜出望外,于是连忙喊了一声。 “谢谢沈队。” 剩了陆清河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突然没了的那块香皂,他有些不明所以的前后反复张望两回,跟着发出一声不解的惊叹。 “欸?”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我的香皂呢,我那么大的一块儿香皂呢? 第50章 【消失的豆蔻50】 距离早上的意外已经过了8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快到下午18点整。 陆清河又突然与人闹了别扭,沈长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而忙碌工作了一个下午,发现对方生气的起因, 竟然还是刚刚出门去上厕所的时候,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陆清河突然鼻孔朝天,白眼乱飞的冲着沈长言冷哼了一声。 平白出现这样的挑衅行为, 让沈长言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不高兴了?为什么?今天早上的意外不是已经圆满解决了吗? 陆清河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 也原谅了他无意之中的莽撞,并且双方互相保证了, 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之后, 两人还「手挽手」的一块儿「高高兴兴」出了门。 在商店里挑选物件时,陆清河甚至还「特意」问沈长言要了一支牛奶味的奶油雪糕。 所以他怎么又突然改变了心意? 这不应该啊。 难道是因为鼻子又开始发疼,所以临时决定的继续不理自己? 沈长言搞不明白。 直到时钟上的分针指向下班时间, 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 沈长言拿着纸笔,还坐在桌案前仔细记录。 脑子里回忆着昨晚有关「庆东观天门」附近发生的事件以及周边地形,结果字儿都没来得及写完,坐在自己斜前方的陆清河就突然起身收拾了东西。 “欸?” 对方头也不回的这么早就下班, 这是沈长言没有预料到的, 他伸了伸手, 但是隔着这样一段距离, 自然也拦不下陆清河来。 只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然后连忙将笔搁置在桌面上起了身, 但见陆清河早已迈腿跨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沈长言仓皇跟上两步,又连忙折回来把办公桌上的文件资料全部收集起来拿在手上, 这才又追了出去。 陆清河听见他的脚步声。 现在的时间是下班高峰期, 楼上楼下有不少人都在顺着楼梯往下走。 有熟人和沈长言打着招呼, “哟,沈队,这么晚还要出任务呢?” 沈长言侧身避开来人,“我下班。” “下班?”对方说完话,还不忘回头确认一眼楼梯间的窗户外,看到天色还亮着,“你们刑侦队什么时候这么早就能下班了?” “人家刑侦队怎么不能早下班呀。” “人家刑侦队那也不能是生产队的驴啊。” 周围稀稀拉拉冒出一些玩笑声来,沈长言顾不着与人寒暄,只是看陆清河往外走去的步伐逐渐加快,短短时间内便与自己拉出一段不远的距离来时,他也无奈伸手拦开了几道迎上前来的身影。 “抱歉,我还有事。” 几页用来写报告的纸都没来得及放进资料夹子里。 沈长言赶到自行车棚的时候陆清河已经没了人影儿。 刚才急着走,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拿,中午买的那两大袋东西还在办公室里放着。 沈长言只把文件纸叠成长条,跟着往腰间的皮带里一塞,就骑上车子去追陆清河。 跟刚刚在市局里的反应一样,往返与宿舍楼梯间的同事看到他也同样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沈队,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沈队早啊。” 在这样下午18点多的时间里,竟然还有人和自己打着「早」的招呼。 沈长言冲人点点头,步子刚踏进宿舍楼的大门,就听见传达室的那老头儿探着脑袋出来问。 “今天下班这么早,你们刑侦队的案子已经破啦?” “没破!” “没破你回来干什么?” 老爷子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跟着鼻孔里「冷哼」一声后也懒得再问,身子往后一仰就躺进了椅背里,伸手拉开报纸继续翻阅起了今日新闻来。 沈长言说不出话,他手里拿着文件纸上了楼。 “陆清河,开门。” —— 陆清河回来之后是打算要去洗个澡的,听见沈长言敲门也就顺手给他开了; 自己表情不太好,沉着一张脸,手里拿着打算洗浴用的盆子和换洗衣物,还有一块儿断成了两截儿的肥皂被扔在了塑料盒子里。 只斜眼瞥了对方一回,就没做理会,陆清河还在收理自己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了?” 沈长言见着人,心里的郁结瞬间消了大半,他伸手拉着陆清河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我又惹你生气了?” 陆清河挣回自己的手,“没有。” “那你下班怎么也不叫我一起?” “这不是怕耽误你工作吗?”陆清河说,“麻烦让一让,我还得去洗澡。” “洗澡?你不早上才刚洗过?” “早上洗的是昨天的,这会儿洗的是今天的,我憋了一身的汗现在连洗个澡也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长言往屋子里走了一步,又硬生生的被陆清河给逼退出来。 “怎么我现在洗澡你也要管?还是说我洗澡得给你打报告,还得要你同意要你批准?” 说话的语气里夹枪带棒,这明显是心里压着事儿,并且还在生气的意思。 沈长言一头雾水,他心里不明白,但嘴巴还在跟着解释。 “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所以顺口多问了一句。” “那你问完了吗?”陆清河抬眼看他,“问完了就回吧,昨天折腾了一个通宵,今天中午也让你拎着我白溜了一圈,我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八点,都别来烦我好吗?” “我……” 这时候大概才想明白了一些,陆清河生气也许是因为自己没体谅到他的缘故,今天中午的空余时间,应该要留给他拿来休息才对。 意识到错误的沈长言立马侧身给陆清河让出一条路来,看着对方抱着洗浴用的盆子往外走了两步,跟着又回过头来。 “早上借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 “没关系,你留着穿也可以。” 陆清河低头扯了扯这衣摆,“这衣裳又不合身,我留着干嘛?” “那你……如果明天有空的话,我再送你一件合身的。” 好不容易从那家伙嘴里听着句人话,陆清河心情好了些来,但还是坚持绷着嘴角朝人冷哼了一声之后,这才转身进了洗浴室内。 夏天天气热,洗澡的次数增多也是常事。 尤其陆清河是个多汗的体质,这早上刚换过的衣服,到了下午下班时间,就从市局骑了个车到宿舍的功夫,他都能把这衣裳打湿一片。 拿了水管头子后直接用凉水往身上冲了一回,陆清河拿了小块儿的肥皂往身上胡乱涂抹。 心里还是愤愤不平的琢磨着沈长言买香皂不给他买的事儿。 自个儿偷摸用,送人贺法医,就连陈璐都有一块儿的好东西也没想着他。 就这还好意思说喜欢呢。 今天早上真是白给他亲了一回。 用肥皂洗完澡后倒是把人洗的干净,就是浑身上下干燥的不行,陆清河拿手搓着又十分用劲儿,所以就算没洗足十分钟再从浴室里出来。 他的臂膀、脖颈和小腿也同样被搓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红色痕迹来。 沈长言还站在他房间门口。 那个男人双腿笔直修长,穿着黑色西裤和白色的短袖衬衫,身姿挺拔站在墙边,一只手压着张白纸,另一只手则是还在忙着写调查报告。 迎着夕阳的周身气质尽显,丝毫没有半分追着人来道歉的狼狈感。 陆清河头发湿哒哒的垂在额前将他瞧着,“你怎么还站这儿?” “忘拿钥匙了。” “……” 看陆清河不太相信这个理由,沈长言又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是真忘拿了,刚刚出来的时候追你追的急,除了这张纸和这支笔,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说完又觉得委屈,沈长言还特地补充一句,“就连中午买的那些东西,我也一样都没带得回来。” 其实要是不说买东西那事儿还好,一说陆清河又想起那块儿被送了人的香皂来。 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会儿要是让沈长言跟自己进房间,那才是上了大当。 于是抬眼将人一瞪,跟着头也不回的就往里走去。 “忘拿就自己回去拿,从这骑车到市局最多也就十来分钟,不过打个岔子的功夫,至于让你这么为难吗?” 总也不能借口晚上没处休息还得在他这里睡觉吧。 陆清河将沈长言拒之门外,进屋之后也毫不留情的把房门给「咔哒」一声给拧上了锁扣。 看那家伙的模样至今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陆清河只觉在对牛弹琴,心里气的不行,干脆伸手捞起沈长言的那件衣裳扔在地上,再抬腿狠踩了两脚。 干净的衣面上很快落下了几个脏脏的脚印。 —— 到了夜里20:30,天色才完全暗沉下来。 陆清河的书桌前亮着一盏暖黄色灯光的台灯,窗户也大打开着。 他的头发被风吹干,手里忙着记录的内容也已经全部完成,陆清河放下钢笔,拧紧了墨水瓶盖后,这才往椅背后一躺,跟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舒服的「啊」了一声出来。 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清净,这么舒服过了。 难得享受着这样的惬意,陆清河出神还没出够,忽然又听见自己门外传来了一些对话的声响。 “欸?沈队?你在这儿蹲着干嘛?” “写点儿东西。” “写什么东西得趴在这走廊口写啊,你回房间弄呗,再说这过路灯亮度不够,一会儿再给你眼睛伤着了。” “忘带钥匙,进不去门。” “忘带钥匙?嗐,我当什么事儿呢,是忘办公室里了?” “嗯。” “那找个人给你带回来呗,我这就下楼去给我们组里还在加班的同事打个电话,就是顺手的事儿,何至于让你蹲在这外头等。” “不用了。”沈长言伸手将人拦下,“一会儿我去和陆清河凑合凑合就行。” “凑合?”对方的语气里带着些迟疑,但是又很快认可道,“那也行,董局前两天开会还说呢,咱们组内办案得信息保密,大家互相之间蹿来蹿去的也不大合适,不过老陆人呢,他这是还没回来?” 沈长言垂眸看了一样那门板房底下透出来的光,“大概,还得再要一会儿。” “那要不您去我房间里坐坐?” “不用了,我等他就好。” 门外传来的交谈声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沈长言不是话多的人,这动静倒像是特地故意弄出来给自己听的。 陆清河耳朵贴在这门边上偷听了好一阵子,确认再没了其他别的声音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伸手将门拉开。 “我去,你在干嘛?” 沈长言就在这门前,从贴着墙面写字的姿势变成了单膝跪地。 白色纸页上密密麻麻已经填满了文字,陆清河开门的瞬间,对方也将头抬了起来。 “你蹲这干嘛?” 陆清河问完,但他很快又发觉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 “没钥匙。” “……” “站累了,刚蹲了会儿,后来又蹲累了,所以再换个姿势。” “我不是让你回去拿钥匙了吗?” “不想回去。” 沈长言起身,因为蹲的太久所以腿脚有些发麻,他脚跟发软打了个趔趄。 陆清河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再找个亮堂的地方把资料写完,明天早上你上班的时候你路过传达室叫我一声就……” “闭嘴吧你。”陆清河脸色沉下来,他看着沈长言,压低了声音骂他一句,又侧身让开一条道说,“还不进来。” 沈长言笑着,他步子一迈,就踏进了这间屋内。 “你休息,我借个地方写写资料就好。” 这时候倒是显得老实。 陆清河上前,把自己遗留在桌面上的物件收拾干净,给沈长言打理出一块儿安静办公的位置来。 刚刚那件被自己拿来撒气的白衬衣,已经捡起来放到了洗衣篮里,陆清河让沈长言落座之后,自己就走到门边去,心虚似得把门锁的锁扣给偷偷搭上。 沈长言这人做事一向认真,他说要写资料,从进门到落座之间都真的半句废话都没有,安安静静的认真埋头作业。 只留下一阵笔尖落在纸页上移动的「沙沙」声响。 陆清河早早的就躺上床去休息了。 他这会儿是跟沈长言没什么话说,而且房间里空空荡荡,也没有其他空余的座椅能够让他坐下来歇着。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稍微有些转变,当人面就这样拉着被子睡觉似乎有些不太合适,陆清河别扭的背过身去,但却始终拦不住这样席卷而来的困倦。 他实在太累了,足足有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休息过。 只管用脑袋沾着枕头,双眼眨巴了五六回,就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陆清河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个梦,梦里的内容记的不大清楚,唯一清晰的是一直停留在耳边的 「沙沙」声响。 后来「沙沙」声也停了下来,身后安静了好一阵子。 大概有5分钟,不,也许是10分钟。 感觉很短暂,又感觉很漫长,但唯一能确认的是,那道视线一定是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他的目光或许落在了肩骨,或许是落在了背脊,又或许是落在了腰背,总之将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给看了个遍。 然后是轻轻拉开座椅起身的声音。 书桌台前的灯被人拉掉,光线瞬间暗淡下来,只剩下一片皎洁的月色落在窗边。 陆清河呼吸一窒,还来不及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就突然感受到有一袭暖意顺着身后朝自己拥来。 沈长言胳膊一伸,从背后揽住了陆清河的腰身。 他再轻微收了些力,这人就被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长言。” 陆清河还未大醒过来,他眼睛都没能完全睁得开,只用手脚轻微挣扎一下,沈长言便低头在他额间轻轻落了个吻。 “别怕,我就睡一下。”他这样小声说着。 原本呼吸的清快,但却因为那个人的靠近,让自己有了些被对方周身的浓烈气息所包围的感受。 陆清河像是中了什么毒,脑袋一歪,便又砸进人家怀里继续睡去。 沈长言的嗓音也沙哑了些,他同样疲倦,说话的声调带着几分无力。 “这张床太窄了,两个人一排躺不下,我抱着你好睡一些。” 他没等到陆清河的回答,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沈长言坚持又问了一句。 “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不乱动你,让我留下好不好?” 陆清河迷糊着,混沌的大脑此刻并不受自己所控制,他嘴里嘟囔两句,跟着应了一声。 “那你留下来,一定要乖乖的。” “嗯,我一定,乖乖的。” 作者有话说: 沈长言: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丢的钥匙。 第51章 【消失的豆蔻51】 早起第一抹晨光刚在天边露了个头, 从梧桐树上飞下来的小麻雀就停在了陆清河的窗台。 左右熬了快有37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所以他们这一觉自然是睡的十分安稳。 即便到了8点也不见丝毫有要醒来的迹象,直到放置在床头的BB机开始发出刺耳的声响。 “哔-哔哔-哔哔哔——” 沈长言无故被扰清梦, 心底下自然有了几分烦闷,他跟着眉头一皱,扬手便开始在身侧的桌案上摸索起来。 陆清河昨晚睡觉前没将呼机拿过来,现在那正在扰人的小东西离着沈长言伸出去的手也还有些距离。 这响声着实是吵的人耳朵难受, 沈长言皱了皱眉头, 刚刚把眼睛轻微睁开了一条细缝,怀里抱着的那个家伙就同样难受的拱了拱自己的身子。 大概也是被这响声给闹醒的。 陆清河听着声儿, 比沈长言更觉几分烦躁, 他起床气原本就有些大,但唯独是今天,刚刚起了些不高兴的心思, 手指头一抬居然还摸到了什么不该摸到的东西。 “我去!” 嘴巴里是不受控制的骂了一句,跟着下意识的抬头。 结果只听着「哐」的一声闷响,先是自个儿咬着了自个儿的舌头,而后又立刻听见沈长言捂着下巴坐在床边哀嚎了一声。 “嗷!” 陆清河是想指着鼻子质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 但是很快又想起来昨天是自己亲手开门放他进来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床上?自己睡觉的时候他不是还趴在桌子上办公吗? 等等, 昨天好像是自己答应让他上来睡觉的。 陆清河头脑混乱, 还来不及把这前因后果回想清楚, 就先被捂着下巴痛苦万分的沈长言给吸引了注意力。 “沈长言?” 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然后扯开还滚在身上的被子爬上前去。 “怎么了?我撞到你哪里了?手松开给我看一下。” 陆清河昨天才被人这样攻击过,不过沈长言动手的时候他躲开了些, 所以没有完全接中对方打来的那只拳头。 但是刚刚他们两个人相隔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沈长言都没有富余的空间足够拿来让自己闪躲。 陆清河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挨过这疼。 “喂, 你捂那么紧干什么?把手松开给我看一眼。” 沈长言不吭声, 陆清河只好动手去扒开他的指头, 结果自己越用力,对方反而用力捂的越紧。 也不知道撞成了什么样儿,但就是死活不肯拿给他看。 陆清河掰指头也掰出了些气来,他拧不过沈长言,干脆松开手叉着腰再指着那家伙的鼻子问。 “你撒开不撒开?” 沈长言可怜兮兮的将他盯着,像是怕人生气,虽然迟疑但最终还是慢吞吞的将手指给挪了下来。 陆清河凑上前去查看伤情。 自己的目光都还来不及聚焦,突然从腰间冒出来的一双手便将他牢牢锢住。 沈长言胳膊往里一带,跟着膝盖用力往外一滚,那个刚刚还叫嚣着架在自己腿上,一定要检查伤口的人,瞬间就被他死死的给按在了身下。 陆清河还没回过神,就看沈长言探着脑袋满眼发光的模样凑了过来。 “我没事儿。”他开口,嘴角处抑制不住的都满是笑意。 陆清河视线逐渐往下,意识到沈长言现在这样把全身的重量都给到自己的姿势,是有些过于亲密了的时候,便是不自觉的红了耳根。 他伸手推人一把,“你神经病,还不起来?” “还没到8点。” “闹钟已经响过一回了。” “我知道,你的闹钟都是比正常时间要快10分钟。” 说着话,沈长言干脆把脑袋也俯了下来。 他埋头落进陆清河的颈窝之中,下颌硌着对方的锁骨,又轻轻偏头吻了一下那个人颈侧滚烫的肌肤。 唇面贴近的那个瞬间,陆清河像是触了电,他突然绷直身子,然后别扭的推了沈长言一把。 “别这样,快起来。” “我就抱一抱你,或者亲一亲也行。” “你亲你……”大爷! 一句脏话挂在嘴边,陆清河还没来得及说完,下巴就已经被人用前额轻轻顶起,然后那带着些凉意的唇面,就这么轻轻的贴在了自己的喉间。 陆清河一个激灵,口水是「咕咚」一声吞下去的,他不知所措的涨红了脸。 沈长言还在吻。 从颈侧,到喉结,到下巴,再到他的唇舌之间。 那个男人一改方才温柔试探的过程,开始猛烈的进攻起了陆清河的城池之间。 他们像是连理枝一样缠绕在一起,胳膊环着胳膊,大腿抵着大腿。 陆清河被人闹的周身使不上劲儿,他伸手推住沈长言胸口的手指又无力滑落,泛红的颊边和耳垂出卖了自己被人所左右的情绪。 不过理智还在,趁着沈长言嘴角微微外移的那个当下,陆清河轻微喘着,他连忙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沈长言。” “嗯。” “该起床了。” “不急。” “市局规定,我们8:30要上班的。” 眼尾原本就带着些刚刚睡醒的湿意,现在由着沈长言呼吸的热气扫过,瞧着倒是更湿润了一些。 沈长言喜欢的早起温存,并没有打算真的要做些什么。 他听完陆清河的话,伸手将身子撑起来一些,“明明是8:29分才踩着点进办公室的人,今天怎么这样催我上班?” 陆清河将脸侧到另一边,“我又没迟到,你管我什么时候去。” 沈长言笑着,他伸手,用大拇指把陆清河的唇面拭擦干净。 “我也不会迟到,能不能让我再亲一下。” “不能。” “还在生气?” 陆清河不说话。 沈长言偏头凑近对方一些说,“我错了,和你道歉好不好?” “你错哪儿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休息时间,我一定不带你一块儿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陆清河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有些疑惑,于是表情奇怪的张嘴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下次再有休息时间。” “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我说我错了。” “不,你没错。” 这时候才缓过劲儿来,陆清河伸手推了沈长言一把。 他用了力气,把那家伙从自己身上推开之后,这才翻身起来,然后迈腿从他腰间跨了出去。 两个人刚刚温存的气息和温度还有残留,但是氛围却早已被毁于一旦。 沈长言呆呆的怔在这处。 陆清河有些烦躁的在衣柜里翻找着自己今天要穿戴的衣物。 而BB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跳到了「8:25」。 —— “欸,老陆,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这是被蚊子给咬了?” “被狗给啃的。” 马跃早上是打着哈欠进的办公室。 一进门路过陆清河的身边儿,他就注意到了这家伙从颈后一路蔓延到胸前的红痕。 以前这些玩笑话是开惯了的,所以今天马跃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就把这话给说了出来,原本以为大家能嘻嘻哈哈闹上两句,却没想到陆清河今天这么不给面子。 那家伙脸色差,口气更差,回怼的一句结束之后,他几乎是头也不抬的就拍桌子走人了。 留下马跃一个人满头雾水的站在原地。 “他这,他……” 大清早的这是吃枪药了? 马跃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回头,正好和朝这边张望的沈长言目光撞在一起。 对方还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赶快过去。 原本以为又要说些工作上的问题,提点两句目前所掌握到的案情线索。 于是马跃拖上凳子赶紧坐到沈长言的身边去,只是没料到这头刚刚将脑袋埋下来些,那头就听着人家张嘴问了一句。 “假如你现在把人给惹生气了,要怎么才能把他给再哄回来?” “欸?”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沈长言说话的马跃,下意识就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负气出走的陆清河的座位。 但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自己这样的念头。 “沈队,你问这个干嘛?你,谈恋爱了?” “没谈。” 沈长言否认的果断,马跃心里头跃跃欲试的八卦火苗刚刚燃起一个小点,正要熄灭之时又忽然听人说。 “不过也快了。” “什么意思?” “表白了,但是他没接受。” “我靠,谁啊。” “你不认识。” “那她……她……她为什么不接受你。” 在马跃有限的人生经历之中,他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人能拒绝得了沈长言。 这,这长相,这身材,这工作,这家世,这……简直完美无缺的一个男人好吧。 连这都会被拒绝? 沈长言托着下巴想了想这个问题,“他没说接受,但是也没拒绝,就说处对象没那么容易,叫我追他来着。” “我去,那她这不明摆着对你有意思吗?” 沈长言眼睛亮了亮,他问,“真的?” “废话吗这不是,她要真不喜欢,你说的时候不给你一个大嘴巴子就算给你面儿了,哪里还能开口叫你去追她,人姑娘这就是挂不下脸,找台阶儿给自己下呢。” “原来是这个原因。”沈长言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每回亲他,他都没动手扇我呢。” “我靠,你都亲她了?” “嗯,亲了,嘴巴软软的,甜甜的。” “我去……这种甜蜜就不要和我分享了。”马跃无语,但很快又开始继续好奇,“是她生你气了?” “嗯。” “为什么?” 沈长言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另一个原因,但是看他的反应又好像不是。” “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就是在他休息的时候,我非得叫他出来陪我一块儿买东西。” “那你这行为是挺讨厌的,不过她说了不是这个原因吗?” “也没明说,但看反应不是。” “那你们那天出去,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 “买完东西回来之后吧,就不和我说话了。” 马跃听完一拍巴掌,跟着满脸顿悟的模样,他连忙和沈长言分析说,“那就证明生气的原因是在买东西的过程中发生的,在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记忆点?” “没有。” “那就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比如买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遇见了什么人?” 沈长言仔细回想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他那会儿看着很累,没和我说什么话,进商店之后就找了个冰柜附近靠着,然后我自己在货架上挑东西,之后贺法医来了。” “贺法医?” “嗯,贺法医。” “我靠,沈队,你对象不是贺法医。” 沈长言瞪人一眼,“再胡说八道我可送你去交警队了。” “不胡说不胡说。”马跃连忙摆手,“您继续,继续。” “贺法医来,看见我在买东西,就问我买什么,我说我买香皂,她就说我拿的那块儿香皂效果不错,我问她要不要,要的话我就送她一个。” “我知道了。” “嗯?” “你当着人面儿给贺法医送香皂。” “为这?” “还为这呢,就在刚刚那一段简单描述里,你就犯了三个大错,第一,人家贺法医送礼归送礼,就算你得还这个人情,那也不应该当着自己对象的面儿给异性送礼,第二,香皂这玩意儿是贴身用品,你就算要还礼,也应该挑选类似于食用油啊,米啊,牛奶啊这些生活用品,你还送香皂,你咋不直接送内衣呢?第三,你给贺法医买了香皂,给你对象买没?” “没买。” “这不就是了?”马跃一激动就拍了个巴掌,意识到这边在讨论私事儿的时候又连忙收了声儿来说,“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不是生气,人家那是吃醋呢。” “吃醋?” “对,这不百分百还是因为太在乎你了吗?”马跃说,“你放心,就这事儿,你今晚回去找她,买块儿你送贺法医的那香皂,不,直接买十块儿,就说是特地送她的。” “那如果他还要生气呢?” “这绝不可能,她要是还生气,那十块儿香皂钱我给你报销。” 这个主意听起来很不错,毕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长言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和他马跃喊了声,“成。” 于是和陆清河闹别扭的事儿,这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解决完私人问题,沈长言又把专注力放到了公事上。 有关昨天在「庆东观天门」附近,听见陆清河叫的那一声「吴成周」,他也一直没有忘记。 这边很快联系了档案管理室,扫黄组以及缉毒组的人调查了这个名字,最后得出结论是扫黄组那边在半年前出现过的案件嫌疑人。 经过半小时的文件查阅,沈长言也基本掌握到了当年的案件情况。 这吴成周不是宛城本地人,据他自己讲,他原是川南崇州的户口,后来因为外出谋生所以一路辗转多地,最终才决定在宛城落脚。 80年代的身份信息对比核查还有难度,花点钱托关系找人办户口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 沈长言知道办案的难度在哪里,所以面对吴成周此前在公安局留下的口供,他觉得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如果吴成周给公安局提供的川南户籍地信息也同样为假,那么这家伙就指不定还是什么大案要案的在逃犯。 “沈队,刚刚楼下扫黄组来人来说他们何队回来了,您看您这会儿能抽点儿时间下去吗?” 陈浩抱着资料进了门。 沈长言听见这动静,便也连忙收理了桌面上的档案资料。 他站起身来,“我现在去。” “对了沈队,上次您让我采了刘文述的脚印,我们这边已经做过对比,现在可以完全排除这个人,曾经出现在胡同口居民楼内,参与过暴力杀害陈爱国一案的任何可能性。” “没对比上?” “十六组脚印,一组都没比上。” “那也正常,就他那小身板儿,参与杀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沈队,现在陈爱国的案子卡在这里,我们还能从什么地方继续进行盘查?” “先不查他。” “不查他?”陈浩吃惊,紧接着又跟上几步来问,“那我们现在?” 陈浩话没说完,沈长言就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就不要在讨论我们刑侦队的任何案子。” 这要求也是董局前两天儿下达的文件,严令禁止市局各个部门之间流窜、讨论重要案件相关。 并且严厉打击、以及惩戒打听案情进度和细节相关的行为。 陈浩这算是出门就踩着个红线,于是连忙闭上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沈长言下了楼去,伸出修长的手指搭在了扫黄组会议室的大门之上。 第52章 【消失的豆蔻52】 “这是董局新设立的监督组, 说是各部门之间在交互案情的时候,必须要有第三公证人在场。” 会议室里亮起了灯,监督组的同事也早已落座。 沈长言进门之后礼貌的与双方都打过招呼。 前两天局里刚发下来的红头文件他不可能不知情, 但是扫黄组的何队还是亲切的与人解释着,这间会议室里为什么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的原因。 两个重要部门的管理一把手,年纪差了大概快有小两轮儿,平时上班下班遇着了也只是点个头的交情, 私下来往并不密切。 “严厉打击和禁止一切私下互通情报的行为, 咱们这也算是撞在了枪口上,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才不至于落人口舌, 只是流程麻烦了些, 还请沈队也多担待。” 沈长言自然表示理解,“担待说不上,只是我们刑侦队的案子, 要麻烦两位抽时间来配合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家各自伸手拉出面前的座椅来坐下,扫黄组的人正要说话,又看沈长言只有一个人在, 便问他。 “刑侦队的记录员还没到吗?” 沈长言后知后觉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刚刚是陈浩跟着他到的门口, 结果自己开门之后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监督组的身上, 完全忘记了背后还有个人在等着。 所以这么重要的时候, 那小子又跑去哪里了? “没关系,我们开始, 重要的线索我自己会做记录。” 话毕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隔壁警员见状也立马抽了一张白纸朝他递来。 “关于前期案件嫌疑人吴成周的……” 沈长言话音未落,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吱呀」声响。 他回过头, 看见是陆清河拿了纸笔推门进来。 “陈浩被马跃叫走了, 说是有急事儿。” 陆清河原本没打算说话,但是又碍于沈长言将人牢牢盯住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热,尤其从进入这间会议室的那一瞬间开始,那家伙的视线就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半寸。 做到这样,也实在不能装没看见,于是拉开凳子坐下之时,只好压低了声音和沈长言解释一句。 他可不是特意来的。 要不是刚刚碰见陈浩抱着大腿来苦苦哀求和拜托自己的话,他才不会来呢。 沈长言听完解释后点头,他表示明白,于是也不纠结,毕竟当下公事为先。 于是拧了头回去继续进行这段案情交互的过程。 “目前刑侦队在办案件牵涉繁复,我们在调查过程中查到了一名有关嫌疑人叫吴成周,根据队内人员反应,大概在半年前他曾经参与过一次扫黄组的结案审讯,而当时接触到的一名犯罪嫌疑人正好就是这个吴成周。” 话毕,沈长言抽出自己手里的两页纸来交给了监督组的同事。 “根据现在的案情需要,我们刑侦队申请调取以及收集一部分有关这位嫌疑人的基本信息,以及之前在公安局备案过的案卷资料。” 监督组的同事伸手接过沈长言递出来的一份案情调查资料和手写申请报告之后,快速的阅读完毕,再按流程询问扫黄组的何队说。 “请问半年前你们有调查过这位叫「吴成周」的当事人吗?” “确实有过关于这一位的调查记录,而且当时配合我们做结案公证方的正好是刑侦队的这位小兄弟。” 何队伸手指了指陆清河。 监督组的同事点头,然后伸手将沈长言递出来的资料又送回对方手上。 “申请核实完毕,两位可以交互各自手上的资料信息给到对方,但是档案袋内的数据不能带走,麻烦沈队就在这间会议室里查阅完毕,然后再离开。” “没问题。”沈长言伸手接过了扫黄组递过来的档案文件袋。 他们的时间不多,外人在场也不好当面讨论什么。 再说别家部门都把各自手里的案件和资料给捂的那么紧实,而他们刑侦这边又全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自然更加不能松懈。 沈长言很快翻阅完毕了这一袋儿文件,又抓住重点连问了扫黄组好几个问题之后,这才起身与人道谢。 “辛苦两位了。” 他伸手,客气的与何队跟监督组的同事握手道别。 陆清河手里拿的本子里没记录下几句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又碍于局里的规定,这些乱七八糟的步骤也一样都不能少。 董局这人虽然有些严谨、古板,但却绝对是一位好警察,好局长。 他今年快有五十二岁,一生都致力于在公安部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所有审讯和招供的程序,都必须公正、公开、透明,坚决反对一切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以及为了下达的任务指标好看而敷衍办案的行为发生。 只是上头管理的目标越明确,下头执行起来的难度就越大。 之前还说什么要从各个部门匀人出去,就现在这情况,陆清河看沈长言是恨不得把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了。 —— 大家从会议室里出来,陆清河还热心的锁好门,收了钥匙,再下到一楼传达室内签字归还。 只是回头的时候看到沈长言还捧着个文件袋站那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便没好气的问他。 “你跟我下来干什么?” “嗯?” 沈长言后知后觉的收了手,再有些疑惑的四下张望一圈,这才回过神来。 “啊,啊,那个,顺路就跟着你来了。” “顺路……” 陆清河「哼」他一声,转身又往楼上走去。 沈长言连忙合上手里的东西跟着他问,“还在生气?” “生气?生什么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没生气怎么也不和我说话?” “请问我现在是在和鬼说话吗?” “……”沈长言笑了笑,他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一些,“我这回真知道错在哪里了,一会儿下班你等等我,我再重新和你道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 话是这样说,但到了下班时间,陆清河挂不下脸真坐在这儿等他沈长言下班,所以即便自己的工作早八百年前就做完了,他也一直留在这里,装作忙碌的样子没有离开。 沈长言那边儿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一会儿进来一个人和他汇报情况,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和他沟通案情。 陈浩走了张安来,张安走了马跃来,马跃走了陈璐来。 还有何月、秦路、赵志平这些平常八百年不会在沈长言面前冒个泡儿的,今儿居然全部都来这家伙的眼跟前给晃了一遍。 “对了沈队,昨天你说要去恒河钢厂的那件事儿,我们按照吩咐提前通知了刘文述,他说他今天不在厂区,如果您方便的话,看看明天可不可以。” “可以。”沈长言几乎是头也不抬的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马跃心里有疑,便问,“沈队,照理说这种案子,咱不是应该突然出现,然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吗?您这又是提前通知,又是配合对方时间的,这不明摆着给他时间作假糊弄咱吗?” “他要作假就让他做。” “沈队,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自个儿回去慢慢想。” 沈长言快速提笔在马跃递过来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事儿没有?” “沈队,这里还有一份。” 陈浩又递来一份,沈长言认真翻阅一遍后,确认没有问题才又落了自己的姓名在签字栏里。 “还有没有?”他又确认一遍。 这回看到没有人再张口说话了,才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 沈长言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带陆清河还有马跃陈浩去恒河钢厂,剩下的人把女童案和陈爱国的案子好生梳理清楚,陈璐你负责赵智勇记者那件案子的调查进度,还有我们之前整理过的有关失踪案的案卷全部调出来,有条件的都去重新走访调查一遍,没有条件的就创造条件再重新走访调查一遍。” 他收理了桌面上的所有杂乱,整理干净之后全部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锁上。 陆清河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有些坐立难安,他确定沈长言是要打算离开了,而且刚刚下班之前两个人也约好了要一起回去。 可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一块儿离开,是不是有些奇怪? 陆清河这样想着,他正琢磨着要不等沈长言先下楼呆一会儿,然后自己再下去。 结果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停留还不足两秒,沈长言路过身边的时候,就顺手抓着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把直接将人给揪了出去。 “走了。” 沈长言的语气轻松自在,倒是半点奇怪与别扭都没有。 陆清河被人拧着,脚下踉跄几步,他仓皇喊了两声儿,“欸?欸欸欸?” 要不是沈长言拽他拽的紧,他险些没直接一屁股坐在这地上。 —— “所以下次当着人面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跟我拉拉扯扯的?” “拉拉扯扯?” 直到沈长言把自己的自行车从车棚里给推出来,他都还没明白陆清河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拉拉扯扯?” “就是,你叫我下班就叫我下班,能不能别动手来拉我拽我。” “你以前不也是这么叫我下班的吗,那会儿还不止拉拽我,就连胳膊也经常往我肩膀上搭呢。” “那,那不是以前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怎么,你怕被他们发现?”沈长言话风一转,他突然凑近些来,“怕他们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怕你妈……”陆清河原本顺嘴想骂一句脏话,但是听见沈长言这么问,他又换了个方式来回答,“你不怕?” “我不怕。”沈长言回答的果断。 “瞎说呢你。” “我真的不怕。” 陆清河不信,但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和沈长言多做周旋。 即便嘴硬还不肯承认自己与沈长言之间的关系,但陆清河又在心里默认了这一段,有悖世俗常理的感情。 男人和男人怎么能相爱呢? 截止到目前,陆清河都还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个问题。 “你等等,我进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 两人骑车到半路,经过上次购买物品的小商店时,沈长言特意叫了停。 陆清河刚刚捏下刹车,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完,沈长言就进了商店内部。 但是很快他又出来,手里还拎了满满当当一整个小塑料袋儿的东西。 陆清河原本想问问他买了什么,但又怕自己过于多话所以闭上了嘴,只是在回宿舍的途中有些好奇刚刚马跃说过的那句话,他便来问。 “刚刚马跃问你的问题,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沈长言偏头看了看他,“刚刚他们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恒河钢厂的那个。” “……”沈长言想了想,“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故意给恒河钢厂预留应对警方的时间?” “嗯。”陆清河点头。 下班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倒是完美错过了人流来往的返程高峰期。 长长的一条水泥小道,周遭是红砖码起来的矮矮围墙,院子里有主人家种植的翠绿枇杷,和伸出一点点翠绿的枝丫来。 陆清河跟沈长言并肩骑行在这样一条小道之中,心照不宣的同时放慢了速度,他们难得享受这样安静、单独相处的惬意。 有泥土、花枝、和阳光的味道环绕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细胞。 “那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呢?”沈长言突然这样问陆清河。 “我?”陆清河愣了愣,但是他很快回答,“大概在知道他们撒谎,同时制造假证据的那一瞬间,我就会立刻带人冲进恒河钢厂拿人。” “那拿住人之后呢?” “审讯、起诉,再把他们给送上法庭。” “你觉得仅凭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证据,能把他们起诉成功吗?” 陆清河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转了一圈儿,他没有说话。 “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手里掌握到的证据都非常少。”沈长言说,“朵朵被人奸杀的案子,如果不是恒河钢厂的人自乱了阵脚跑出来杀人灭口,我想我们要查到陈爱国的身上,再把这两个案子给关联起来,那么至少还得花上大半年的时间。” 陆清河很快接受到了对方的意图,他忙问,“所以你现在,还在等恒河钢厂的人露出下一个马脚?” “对。”沈长言点头,“就散我们现在把恒河钢厂给逼上绝路,那也没有任何作用用,手里没有证据,陈爱国的案子,就算我们一口咬定是恒河钢厂犯得事儿,可是有什么线索能佐证呢?到时候按照董局的要求,第三方公证人一到,这案子你说怎么审?说不定到时候请人家来了市公安局一日游,到时候还得赔礼道歉再把人给送回去。” “我明白了。” “这就明白了?”沈长言看着陆清河。 “那当然。”陆清河得意的说,“我们对外给些压力,告诉他们这个案子一直在查,那么对方自然就会十分被动的来打听公安这边的调查进度,只要这件事儿一直翻不了篇儿,恒河钢厂就会一直被我们牵制,而这个牵制的时间越久,他们露出来的马脚自然就越多。” 沈长言笑了笑,他慢吞吞的道上一句,“孺子,可教。” 陆清河笑着,“你也不必夸我,这些事儿之前我确实没考虑到,看来学习之路漫漫,我还是得继续努力才行。” “那我再考你一个题?” “你说。” “刚刚我和你讨论的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恒河钢厂的案子会得到哪些结果,那假如我们这么做了呢?除却证据不足无法定罪这一种可能性之外,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 陆清河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恒河钢厂敢来医院抢人,并且当街击毙人质再把尸体丢到警方的脑袋上,这就说明了对方不是一帮善茬儿,说实在的,如果真的把他们逼到无路可走,说不定直接和我们鱼死网破也有可能。” “回答正确。” “这么容易?” “容易吗?”沈长言笑着,“这个问题我感觉好难,我也是想了好久,最后好不容易才做出的这个决定来。” 陆清河听完这句话,便回头看了看沈长言。 对方目光坚定,平视前方,但语气之中却又盛满了万千的无可奈何。 他很疲倦。 能确认这一点,但是又很难真的从某个角度去出手帮到对方。 于是视线从眉,从眼、从高挺的鼻梁再到柔和的下颌线为止,陆清河收回了自己看人的目光。 “你很棒。” “嗯?” “我说,你真棒。” “突然夸我?” “不是突然,我从小就这样认为的,你看沈长言这个人,长得帅,家世好,头脑又聪明,别人想得到的他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他真的好优秀。” 沈长言眼底聚了温柔,他看着陆清河,“那我这么优秀,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陆清河也笑着,有风撩起了他前额的碎发和白衬衣的衣角。 这家伙腿下用力再将车轮蹬快了一些,他卖力与人拉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又突然横过车身回头来看。 陆清河在暖橙色夕阳之下对着沈长言挥手,他大声喊上一句。 “今天晚上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哦!” 第53章 【消失的豆蔻53】 房间门被人推开, 除却窗外的路灯光外,整个屋子内都落下了一片安静、暗沉的黑色。 有微微细喘的呼吸声传来,从房间门口的角落, 到桌边,再到床榻。 这样暧昧、炙热的氛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是刚刚在夕阳下并肩骑行的时候,陆清河的心里就被人撩拨起了几分悸动。 有些温度自体内向外散发, 然后不断在空气中反复流动。 而他们竟然也找不到, 会造成这样结果的罪魁祸首。 不过只是正正经经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回了宿舍楼下锁车的时候, 双方就都各自默契的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上楼梯的过程中, 沈长言用小指轻轻勾了勾陆清河的指尖。 在确认对方没有拒绝之后,他才大着胆子跟人走到了这间房门前。 然后等着陆清河拧开门锁,再掐着对方腰身, 两个人一路推行着进了屋内。 他们有些着急的拥抱在一起,亲吻在一起,双方都在用心的感受着来自对方体内的温度。 沈长言甚至找不到说话的间隙,他只用双臂将陆清河抱得很紧, 直到对方小腿挡住床沿边被推到在榻之时, 他才留出一句说话的时间来。 “真好看。”只短短三个字, 便能形容到他此时此刻全部的心情。 就着月光首先看到的是陆清河的眉眼, 沈长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对方的眼尾。 他像是不由自主的说出了一句夸赞,心动到了极致。 “别说这种话。”陆清河听完, 轻微侧过些脸去,他避开沈长言的视线, “真是肉麻。” “那我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要说, 最好闭嘴。” “不能讲话, 那能亲你吗?” “……”无意又遭人调戏一回,陆清河涨红了脸,“不许说,也不许亲。” “那你让我进房间来做什么?” “我刚刚还想问呢,你怎么又来我房间了?” 沈长言埋头伏在陆清河的颈窝里,他闷着声儿,“忘带钥匙了。” “胡说八道。” “我真没带,不信你摸。” 说是要摸钥匙,结果抓着人的手去又落在了自己的腰上,沈长言轻声问他,“摸到没有?” 陆清河老实回答,“没有。” “那再往下摸摸。” 手指还被人擒住,探在对方滚烫的肌肤之上。 陆清河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长言。 在黑暗之中被蒙蔽的视觉,反倒会两倍三倍甚至更大的去放大人的听觉、和触觉的细节。 陆清河感受着、又反复倾听着沈长言在自己耳边发出的轻微喘息声。 “沈长言。” 他有些害怕的抱着对方的肩背,嗓音轻微颤抖着喊了一遍这个名字后,才说,“别这样。” 沈长言好长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任由屋子里沉默一会儿之后,才又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来。 “我想要。” 他的声音,很沙,很哑,也很性感。 陆清河心下一颤,跟着瞳孔不自觉的放大几分。 他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虽然口头否认,但是心里从来都是默认喜欢沈长言的这一点,也同样无法这样平静的接受来自另一个男人,就这样直白的对自己产生了某种身体上的渴/望。 陆清河有些发抖。 “你听见了吗?”沈长言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变化,然后他又重复一遍,“我说,我想要你。” “我……听见了。” “可以吗?” 事态进展的这样突然,陆清河现在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想,他们之间是怎么从关系都还没有明确确认下来的情况,就直接跳到了上/床这一步的。 “我,不知道。”陆清河垂下些眼。 “不知道的话,就先暂停一下。” 落在对方衣衫内的手指被小心抽回,沈长言扯着陆清河背脊处的衣物将他盖好,他说,“我不强迫你。” 陆清河被人抱进怀里。 沈长言的身上还是滚烫的,大概还要很久,他才能把这温度给降下去。 “沈长言。” “嗯。” “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会很扫兴,可是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没有挑明,但是沈长言也无需多问,他直接回答对方,“考虑好了。” “是关于之后所有的东西,你都考虑好了吗?” “嗯。” “你骗人的吧。”陆清河小心将自己的下巴抬起来一些,他看着沈长言,“我们今年26,就算你能活到80岁,那也还有54年,这之间会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怎么可能都考虑到了。” “其他事情没考虑,这件事情考虑好了。” “你想好了吗?” “嗯。” “沈长言,你不是会骗人的人对吧。” “我不是。” “……”陆清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好久他才又开口说,“那你最好不要是。” 如果从前,遇到这样的事情,陆清河一定能大言不愧的告诉所有人。 “不就是沈长言吗,那家伙我还能不知道?从小一个机关大院儿,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青梅竹马,不说夸张了,我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自己。” 但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退缩。 倒不是出于对沈长言这个人的不信任,而是因为他害怕这个世界。 都是读过几年书,正正经经通过高考出来的大学生,诸如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些真实出现在历史痕迹之中的事情,陆清河又哪里能半分也不知情。 他明白,但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守好这么一段感情。 如果到最后还是一个坏的结局,倒不如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至少他没有那么大度,能够陪沈长言轰轰烈烈爱过一场之后,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回到朋友的位置,然后看着那个人娶妻生子,过完平淡又幸福的一生。 陆清河不想,也不愿意,他不希望自己只是对方普通人生中一段最辉煌灿烂的影子。 或者是一簇一瞬即逝的火花。 “我去洗澡。” 睡到后半夜,沈长言不知道是怎么醒了,他起身的时候胳膊被陆清河压着,怎么也抽不出来。 没办法用力,所以只好放低了声音轻声在对方耳边小心提点一句。 陆清河迷糊着醒来,见人起身又问他。 “一会儿还来吗?” “来。”沈长言小声说着,他穿好鞋,拿了衣服又回头说,“我是真忘了拿钥匙,没有骗你。” 陆清河摸索着趴在这床沿边,“可是怎么可能会有人连续两天都忘记拿钥匙?” “那你今天见到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连续两天都忘记拿钥匙。” 陆清河笑出声来,“就算你真的不拿,那也一定是故意的,不是真的忘了。” 沈长言放了手里的东西,他走到床沿边来蹲下,然后用手轻轻捧起陆清河的脸。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陆清河掰着手指头说,“我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 “认识二十年就一定会了解吗?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他们都应该比你更了解我才对。” “那他们不了解你吗?” “不了解。”沈长言贴着自己的额头到陆清河的额前,他说,“不过你大概也是自己蒙的,要真这么了解我的话,不如再猜猜我现在心里想做什么?” 陆清河偏过脸去,他的脸蛋落进沈长言的手心里,“你现在,是不是又想亲我。” “猜对了。” 他说「猜对有奖」,奖品就是月光下的一个亲吻。 —— 早上马跃掐着上班的时间点把车开到了宿舍楼下。 他带着张安和陈浩一起,靠在这车身边掐着手表的时间,一到8:30上班时间之后就立马扯着嗓子开喊。 “老陆,老陆,陆清河……” 原本应该连着沈长言一块儿喊的,但是左右思衬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呼领导大名属实是有几分不太礼貌。 于是马跃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直接当众开始攻击起了陆清河的大名。 他想着反正两个人的房间离得近,不过是一堵墙的距离,自己这么嚷嚷着,沈长言也不可能听不见。 结果这段话儿才刚刚喊到第三遍,那陆清河房间的窗台上就探出一个脑袋来。 “沈队?” “我靠,你有毛病?” 马跃在楼下喊人的时候,陆清河还忙着在往身上套衣服。 他刚起床,但是沈长言已经打理妥当,现在正在做着往腕上带手表的动作,听见楼底下马跃的喊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转过了头去。 身后站着的陆清河忙里慌张的把裤子一系,跟着伸手锁住这个人的脖颈,立刻把他给拉了回来。 “我是想告诉他,我们已经听到了,不用再继续站楼下喊。” “你管人家呢,他爱喊就喊。”陆清河愤愤,发觉自己给裤带给打了个死结,又烦躁的伸手去解,“我这名字又不值钱随便他嚷嚷,再说大清早的叫人起床,你从我房间里伸个脑袋出去算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我忘带钥匙了呗。” “忘带钥匙,你昨天就忘带钥匙,昨天忘了今天又能忘。” “那又怎么样?”沈长言说,“谁规定的昨天能忘,今天就不能忘,再说你敢不敢信,就算我现在下去告诉他们咱俩昨晚睡一块儿的,那他们也不能往处对象那边儿去想。” “我劝你最好闭嘴。”陆清河骂骂咧咧,现在也没工夫去管他沈长言。 只是忙里慌张的洗漱完毕,又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收理了自己桌案上的所有有用资料后,这才拧着锁扣走到门边去招呼沈长言说。 “你还愣着干什么,这都8:30了。” 沈长言慢吞吞的从书桌前起身,“来了。” 陆清河提醒他,“桌子上,你昨天刚买的东西你不拿走?” “拿他干嘛?”沈长言说,“这是特地给你买的。” “给我买的?买的什么?那你昨天怎么不给我?” “昨天不是,在忙么?” 俩人忙着亲亲抱抱、忙着滚床…… 忙得沈长言连个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也忙得陆清河澡都没洗,迷迷糊糊的倒头就睡了过去。 无端想起这件事儿来,心下又觉得几分羞愧,于是陆清河嘴上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既然是沈长言说要给他的,人家大方,他自然也不能小气,于是理所当然的接下了这份礼物。 房门被动手锁上,两个人又快速的下了楼。 “马跃先回局里,今天恒河钢厂的名册核对,我只带陆清河、张安和陈浩去。” “欸,不是,沈队,这怎么的我还被除名了?” “这事儿我之前给忘了,昨天晚上睡觉到半夜才突然想起来的,你前几天打着消防的名义去过一趟恒河钢厂,万一这刘文述再把你给认了出来,那咱们伪装调查的计划就会被人识破。” 伸手接了马跃手里的车钥匙,沈长言自觉的坐上了主驾驶位去。 陆清河上了副驾,陈浩和张安坐进后排。 马跃脑子还懵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汽车尾气给喷了一脸。 嘿,不是,这都不带他去的话,那他大清早的「千里迢迢」从市局把车子给开过来,为的就是恭送这几位爷出发? 这沈队不会是故意的吧。 自己懒得往市局里多跑一趟,队里会开车的人又不多,所以故意利用他有驾照的事儿,先把人骗过来然后又卸磨杀驴? 马跃愤愤不平。 “你真是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来的?”同样对这件事儿存疑的人还有陆清河,他坐在车上问沈长言说,“还让人来回折腾两趟,真成。” “我也不是故意的。”沈长言说。 “你早上起那么早,去一楼传达室给人打个电话说一声,那也闹不出来这事儿。” “我不是等着让他把车给开过来吗?” 刑侦队二十多号人,唯独拥有正规驾照的就沈长言、陆清河跟马跃这三个。 留在宿舍里睡懒觉的是他俩,而且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能行了这个方便的人倒也确实只有马跃一个。 但陆清河还是觉得没必要,“就从宿舍到市局能走掉你几分钟的路?” “我这不是怕你起不来?”沈长言说,“说好的早上8:30出发,结果你8:20还在床上,要不是昨天晚上你压着我胳膊……” 照沈长言往常的脾性,当下记起来的事儿当下都会直接打电话提前通知马跃。 何至于还等到第二天让人把车都给开到了楼下。 沈长言致力于与陆清河辩驳自己这样的行为究竟有没有错,倒是一时忘了别的,却是陆清河突然记起车后排还坐着人,是连忙扑着身子上前,伸手一把捂住了沈长言的嘴。 “欸欸欸!” 扯着嗓子瞎叫了两声儿,强迫终止了对方可能会继续下去的危险发言,但是这样的行为实在过于奇怪,所以现在必须说些什么话来缓和。 陆清河想了想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说的对。” 沈长言被人捂住口鼻,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把住方向盘往前开去。 陆清河的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人家身上。 虽然面对的是张安和陈浩这样不爱八卦的乖孩子,但难保这些家伙回去之后不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于是这自圆其说的解释,主要是讲给另外两个人在听。 “麻烦一下马跃而已,造福的是大家嘛,你看他一个人开车,咱们四个人都不用挪窝儿。” 车子准时在9:30的时候开到了恒河钢厂大门口。 刘文述早早的等在了这里,看到沈长言一行人刚刚靠近,他就指挥着门岗的安保开了大门,然后迎着警车进入。 “辛苦沈队长今天亲自跑这一趟。” 一开车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句客气的寒暄。 沈长言扯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他与人握了手后,这才简单说明来意,“我们的时间不多,四个厂房今天只挑两个白班的查。” “您安排就好,我们这边自然配合。” “对了,今天厂房管理层的人员在上班吗?” “管理层?”刘文述一愣,“沈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怎么,突然记起来,想起出于礼貌,应该和大家打个照面才对。” 见人没有反应,沈长言又问一句,“怎么,管理层的领导不方便?” “那倒不是。”刘文述说,“现在正好是上班时间,您要见人,我自然没有理由拦着。” 沈长言只是笑着,他没有接话,但是双方往前行走的路径,却是默契从厂房移到了办公楼的方向。 不过往外走去的步子没踏出七八米,这刘文述就忍不住来开口打听。 “沈队,您手里这件案子,现在调查的是个什么情况了?” “还能是什么情况?”沈长言叹了一句,又偏过头去小声与人说,“就卡在中间,上也不去,下也不来。” “这案子还有麻烦?” “是大麻烦。” “那最后要是到底也没查出个什么结果,你们能结案吗?” “这件事儿上头有人盯着,一时半会应该也结不了。” 他们先去了钢厂内部的办公室大楼。 提出要见管理层的人是沈长言,他来之前没有点过这件事情,所以刘文述也同样没有时间拿来准备。 做出这个决定稍微有些冒险,但是沈长言打算赌一把,毕竟平时作为犯罪地点,所有直接案犯未必都会在等在这里。 但是,今天警方要来,有了这样的前提的话,就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大着胆子前来张望。 “这是我们党群办公室,这是会计、跟单、采购、主管……” 人是从左至右一字排开,沈长言这架势还真像是什么上头的大领导下来送温暖送关怀似得。 他挨个儿扫过每一个人的面貌特征,又一一与人握手之后,往前踏去的步子却又突然一停。 只像是记起了什么,于是步子往里一折又立刻退了回来。 沈长言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问,“这位是?” “这是我们的车间组长。” “叫什么名字?” 这头还不等人回答,紧随其后跟上来的陆清河也轻呼了一声,“欸,这不是那个……” 作者有话说: 沈长言:你以为我是来点员工的?不,其实我是来点管理层的。 第54章 【消失的豆蔻54】 直到这人被送进了审讯室的大门, 陆清河手里拿着那一页画纸还在感叹。 “我的天呐,原本以为这玩意儿都没用了,结果居然能画的这么像。” 马跃端着水杯, 人晃过来问,“什么情况啊这是,陈浩跟张安那俩小子一直在楼下说沈队真是神了,问他们什么他们也说不出个具体来, 我看就是故意气我没跟你们一块去呢。” 陆清河笑着, 然后招呼马跃过来看。 “你看这张画,再看看里头那个人, 怎么样, 像不像。” 马跃低头、抬头、低头、抬头,重复这样的动作五六回之后才说,“像啊, 你不说我以为是找的素描模特呢,怎么了,这是沈队画的?” “他画个屁,他还能有这个画画的手艺?” “那你们老说他神了神了的, 到底神什么啊?” “神了?”陆清河收起自己手里的东西, 他从回来就一直守在审讯室的门口, 并没有参与过陈浩和张安的讨论大会里, 所以现在也并不知道马跃口里的那个「神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啊,咱们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的沈队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决策?” “……”陆清河想了想这个问题, 然后认真回答,“大概是今天没带你去吧。” “喂, 我说你欠揍是不是?” “我说真的, 你看, 一辆车坐五个人,原本昨天咱们定的就是五个对吧,结果今天早上沈长言突然临时改变主意不带上你,这位置是不是就空了一个出来?然后去一趟恒河钢厂,再接一个人回来,是不是正好?”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掰扯。 但马跃不服,“说什么呢你,合着不带我的这个决定才是神了呗。” 陆清河说,“这要是带上你,那咱们今天不还得有一个人要从恒河钢厂给徒步走回来?” “放屁吧你,我就知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下回再有这种假扮消防的事儿你们别指望再能叫我去做,丫的早上骗我把车给你们开来宿舍我都还没计较呢,现在倒好,直接人身攻击了还。” 陆清河笑着拿肩膀撞了撞他说,“开玩笑呢,怎么真生气了还。” “你不生气,你度量大,这事儿搁你身上你心里能痛快?” “我痛快啊。”陆清河说,“我现在巴不得沈长言能把我留在办公室里休息呢。” 马跃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你们扔下我,还是为了把我留在办公室里休息?合着这还是为了我好?” “嗐,这不是。”见人真急了眼,陆清河这才连忙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跟你开玩笑呢,沈长言早上是真考虑到了消防那事儿,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做事一向有计划,你要是跟去暴露了身份,那咱们的计划不就全线崩盘了吗?” “哼。” “别气了,我替他向你道歉成不成?” “道个屁,换你你不气?” “我不气啊。” “胡说八道吧你,我看咱们队里回回脾气最大的人就是你,那沈队说一句你能骂他十句的,就这还好意思说我心眼小呢。” “我什么时候……” “欸不是。”马跃突然想起来,“你不说这个我还差点给忘了,早上在楼下叫你起床的时候,怎么沈队的脑袋从你的房间的窗户口给伸出来了?” “啊?”陆清河心下一怔,心里寻思他怎么又把这事儿给记起来了。 没打算正面回应,其实当下随便编个理由也就能糊弄过去。 比如沈长言怕耽误了公事,所以顺便来他房间督促他起床上班。 又或者是两人原本早就起来了,然后在等人的过程中顺便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下相关案情。 就是这些随口瞎编的胡话里,随便挑上一两条,也能名正言顺的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但是陆清河当下做贼心虚,脑子是乱的,压根儿什么都想不起来。 等事后清醒了,但是也错过了最佳解释的时机。 只是当时面对身边亲近同事的质询,陆清河唯一能做出来的反应就是逃避。 先装没听见,然后借口有事再走开。 他手里拿着画纸,目光盯着楼下张望两回,然后扯开嗓子就喊了一句,“什么?欸,好,我这就下来。” 留下马跃一个人站在审讯室的附近,他疑惑的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说。 “什么啊,这哪儿有人在叫你。”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马跃都还在追问陆清河这个问题。 因为沈长言还在审讯室里没有出来的缘故,所以自己也难得端着餐盘和刑侦队的同事们又重新坐到了一起。 张安故意渲染着气氛在那里说,“昨天马跃还在质疑沈队呢,说为什么现场调查之前还要提前通知对方,结果沈队理都不理他,直接今天带着我跟陈浩还有老陆杀了过去,真是笑死我了,那个车间主任说,沈队长,您要求要检查的东西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沈队大手一挥直接说,检查的事情先搁一边,我先拜会一下你们钢厂的管理层。” 马跃听着,眉头无意识的皱在一起,他抱怨,“这里头怎么又有我的事儿?” 陆清河战战兢兢,这种时候绝对不敢再随随便便出声答话。 却是陈璐满脸崇拜的说,“我早就讲了沈队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说是要查你这个,先分散注意力,然后到地儿直接查其他没准备过的,打你个措手不及,不愧是我们沈队,高还是他高。” “就是说这么优秀的帅哥以后到底是谁家的啊。” “反正不是你家的。” “我知道,不过上回那赌注,关于贺法医跟林老师……” “我压贺法医。” “我也压贺法医。” “省城那林老师早就没下文了,我同压贺法医。” 大家伙儿挨个发言,一个看一个的一路把人给看下来,皮球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被踢到了陆清河的手上。 众人纷纷拧过头来将他看着。 “陆哥,你压谁?” “等等,我先撤回,我跟着陆哥压,陆哥跟沈队关系好,他肯定知道。” “他知道什么啊,他跟沈队就是平时见一回掐一回的关系,我就不信沈队谈个恋爱还能跟他说。” “不跟他说还能跟你说?” “那当然是跟我说啦。”马跃得意的拿大拇指冲着自己,今天一整天都被人压着,这会儿难得起了个头来,让他做了这场八卦舆论中心的主角。 只不过这话说出去没几个人信,大家脸上的情绪也都还没调动起来。 马跃不服了,他决定讲个劲爆的。 “人家沈队早就有对象了。” 还是没人有大的反应,甚至稀稀拉拉还听到了几声儿鼻孔朝天的冷笑。 “嘿,说出来你们还不信,沈队真有对象,他亲口跟我说的,不是贺法医也不是林老师。” “那你说是谁。” “这我不能告诉你们。” “切,他就是不知道呢。” “我去,他真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已经表白了,而且也亲过了。” 有人俯下身子来轻声问了一句,“亲过什么?” “亲过嘴儿啊……啊啊啊”马跃从凳子上弹起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手里的餐盘给直接拍在沈长言的脸上。 这人被吓的不轻,往外退的时候还险些把陆清河也给一并带翻了。 “我去。”他刚骂了一句,往外悬去一半的身子又被沈长言给扶了回来。 “你们在聊什么?” 沈长言平常很少会和大家凑在一处,今天倒是难得,趁着马跃空出一个座位来,他也就顺势在陆清河身边落了座。 下属在背后编排上司的个人感情私事是非常错误的,大家深谙此理,所以没有一个人敢正面回答沈长言的问题。 却是他自己老实。 “我确实有个对象。” “什么——” 只一石激起千层浪,同桌吃饭的好几个同事听到这样的消息,都备受刺激的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陈璐的餐盘都差点儿被打翻在了地上。 “沈队你有对象?” “嗯。” “沈队你有对象?” “嗯。” 同样的话被人重复两遍,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却仍是不敢置信。 众人面面相觑。 只剩下马跃独自一人得意洋洋的把自己的餐盘往外挪了一格,他就着沈长言的身边坐下来说。 “说了你们还不信,这回好了,沈队亲自来此为我正名。” “不是,沈队你对象是谁啊?”陈浩实在是好奇这个问题。 他们很难想象,像沈长言这样平时连话都不和女孩子们多说一句的人,究竟会喜欢什么模样的。 “是从小就认识的人。” “从小就认识,那不是,那陆哥也应该知道这个人?” 恨只恨自己没有地盾之术,不能悄无声息的直接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陆清河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把火被烧到了自己身上。 沈长言也曾经和他说过好几次,不用太过心虚害怕被人发现,他俩关系好,相处亲密,这种事情大大方方的就好,毕竟很难有人会真真实实的往那方面去想。 但陆清河还是畏缩…… “我不知道。” “扯呢你,就你和沈队那二十多年的交情,穿开裆裤就躺在一张床上睡过的关系,他从小就知道的人,你还能不认识?” 面对陆清河的否认,马跃是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人。 也是,往常双方关系密切的这些话儿全是陆清河自己说出去的,他说他连沈长言几岁断奶他都知道。 “陆哥,人家沈队自己都承认了,你就告诉我们呗。” “之前替人保密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藏着掖着的。” “就是,沈队,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出来给我们见见?” 沈长言埋头吞了一口白米饭,他说,“有机会的话,会带出来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 —— 母胎单身,钢铁直男,不解风情,从来被打上这几个标签,令市局众多单身女同志以及各路媒人都闻风丧胆的沈长言,居然也谈恋爱了。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从食堂里的一张小桌子上,被迅速发酵到了市局里的每一个角落。 彼时沈长言用过午餐,掐着下午14点的上班时间,到了6楼董局的办公室里,正在提笔埋头认真的填写案情研究调查的申请报告。 董局抬头看了这个年轻人好几眼,当初压下他做刑侦队长,自己也是顶着了不小的压力。 “长言,你来宛城工作,这是第几年了。” “第三年。” “都三年了。” 沈长言忙着填写资料,也没抬头,但是语气里轻微带着些笑,“来了也没替您分忧解难,没做成几件大事,倒是叫人失望了。” “这是哪里的话。”董局说,“当初你大学毕业,要下分到地方公安来历练,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抢着要。” 来宛城是沈长言自己的选择,也和董局没有太大的关系,许是祖籍在这个地方的缘故,所以沈父也并未阻拦过他。 “现在调查技术有限,案情排查难度大,你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也已经很满意了。” “董局不必说这些话来宽我的心。”最后一笔落下,沈长言把手里填好资料交到对方手上,“从接手刑侦队开始,我带领的队伍,破案率连百分之六十都很难达到,当初风风光光的下来,您也力排众议的把我安插在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位置,可是我这样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 “你们刑侦的难度,你办案的态度,这些我都是清楚,在上头要求的破案率重压之下,你能扛住压力认真对待每一件重案,这一点也十分不容易,说实在的,这话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所以每次只能点到为止,但是我个人的想法和你一样,我们局里分配的指标,破案率固然重要,但是我们做警察的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要拿一个无辜之人一生的清白,当做往前的勋章来贴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董局是长辈,也是沈长言出入社会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引路人。 无疑,对方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和自己处事办案的方式和思路简直不谋而合。 破案率的重压,和当前每一个人的岗位、职务都息息相关,按理像沈长言这样来了三年都没做出什么大成绩来的人,应该早就要被替换下去。 但是他为什么还坐在这个地方,这其中的道理和门路,沈长言自己心里也明白。 注重证据,但又无法掌握证据,总不能全靠自己的臆测和想象就指挥抓人定罪。 平白猜测将人请来公安局,恐吓诱骗甚至屈打成招逼出来的一份口供,如果按照前人的方式拉高自己的成绩,再保住自己的位置,靠着这样的方式做出来的口碑和勋章,沈长言只是用脑子想想,就会厌恶自己到半夜都睡不着觉的程度。 听完董局的话,沈长言闭上嘴,默了声,半天都没再答话。 董局拿着这份申请报告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在纸页最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信你的。”对方这样说着,“你不是胡闹的孩子。” “目前这个案子比较复杂,我大概能推断出一个具体的脉络,但是证据实在太难找了,目前只能靠口供,但是口供这个东西又很容易造假。” “别着急,慢慢来。” 沈长言把获批的申请书收好拿在手里,“我会尽快破案的。” “嗯。” “今天打扰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 “倒是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再说说。” 沈长言已经起了身,听见董局这样说话,他疑惑的看着对方,但也还是重新坐了回来。 “你来宛城三年,你父亲也有托人带话让我多关照你些,前天我这边还收到了他的来信,在问你最近的情况。” “……” “怎么平时和家里也不多联系?” “之前太忙,是我疏忽了,今晚回去我就给家里写封信。” “你独自在外,父母自然挂念,不过我听说你原也就是宛城人,后来跟你父亲工作调动,才外出念书的?” “嗯。” “听说交了个小时候就认识的女朋友?” “……”沈长言愣住,“啊?” 董局笑着,“你也不小了,早就该成家了,处对象不是什么坏事儿,有机会把人带出来给大家瞧瞧。” 也是没想到,消息能传的这么快,沈长言寻思自己也没拿大喇叭站在公安大厅嚷嚷这事儿。 他是坦然,大大方方回应一句,“有机会会给大家正式介绍的。” “晚上写信,把这件好事儿也给你父母提一嘴。” 他回答,“我会的。” 第55章 【消失的豆蔻55】 回了刑侦队, 众人依旧沉浸在沈长言的八卦之中。 这是完全出于民意,已经自发的开启了第八轮非常激烈的恋情讨论会。 陆清河不愿意参与,但是大家又不打算放过, 所以干脆直接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把人给围了起来。 沈长言刚从6楼下来,一进办公室的大门就看到一群不在自己工作岗位的员工。 有一半的私心出于替谁解围,于是冷着嗓子「热心」提醒众人一句。 “上班时间。” 沈队还是以前那个不近人情的沈队, 并没有因为谈恋爱的事情而改变半分。 众人意识到这一点, 瞬间从陆清河的身边一哄而散。 沈长言路过陆清河工位的时候拿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跟着小声点了一句, “拿上纸笔和椅子坐过来。” 这一回是未存私心, 只单纯办公而已,陆清河心下犹豫但也不好磨蹭,快速的收理了自己桌案上的东西就跟着沈长言去。 “穆朵的案子是陈爱国做的, 陈爱国的案子和恒河钢厂脱不了干系,而恒河钢厂的信息是菜市场口发现被迫携带残疾女婴乞讨的妇女放给我们的消息,然后在调查恒河钢厂的过程中,我们又无意发现了他们和庆东观天门之间的联系。” 拿了一张干净的白纸, 沈长言一边说着话, 一边给陆清河画了个简单的人物关系图来。 他说, “刘文述那边还有的查, 但是我暂时不想安排人去跟踪调查。” “你怕有危险?”陆清河问,“这件事情出了, 刘文述心里害怕肯定也会有所防备,这个时候去跟踪他确实不太明智。” “嗯, 说实话今天能在恒河钢厂遇见朱龙单纯是个意外。” “是意外?”陆清河吃惊, “这不是你安排好的吗?” 沈长言愣住, “我安排什么?” “去恒河钢厂,提前告诉他们你要去点员工,结果到地方之后又故意去点管理层,然后再把朱龙给抓了回来,这不是你提前安排好的计划?” 沈长言愣了一会儿,然后拿手去探了探陆清河的额头,“你是不是没睡醒?” “什么啊。” “我确实去恒河钢厂就是打算点员工的,到地方要见管理层是临时起意,因为考虑到如果是一个犯罪集团的话,员工是被害人,那么管理层一定属于加害人,想到提前和这些潜在的犯罪分子打个照面,后期查案也许对我们会有些帮助。” “所以抓到朱龙就是个意外?” “对。”沈长言点头,“而且我也是没想到林老师的画像能那么传神。”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程度。 陆清河无语,亏得今天中午还让他听了那么多夸张沈长言有先见之明的话。 都他妈胡扯。 “这个朱龙问题很大,前期我们调查穆朵案的时候,警方只是进家门问个话,都能吓得他们立马举家搬迁,逃出警方的视线,现在能抓到这个人回来肯定是一个大的案情突破口。” “你早上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 “能问出什么,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就是搬了个家而已。” “靠。” 这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情,而且案子审到这一步,这些人的嘴要能随便被人撬开,那才是真的奇怪。 陆清河没忍住骂了一句,他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我们现在手里的案子压了这么多,哪有这么慢慢跟他们周旋下去的时间?” “确实没时间,所以我有一个冒险的计划。” “你要怎么做?” “我打算从庆东观天门入手。” “什么意思。” “庆东观天门,我们亲眼看见的犯罪交易现场,就算暂时找不到他们和前两个案子之间的直接关联,但是我们可以借助其他名义先把这个窝点拿下,人只要被抓住,再让他们供出和恒河钢厂的关系,然后拿下恒河钢厂,之后再来反推恒河钢厂和陈爱国,陈爱国和穆朵之间的关系。” “你拿什么名义去打掉庆东观天门。” “非法持枪,买卖人口,聚众淫/乱。”沈长言说,“这些都是我们亲眼看见的。” “等一下,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刚刚是在说,你是要打算直接去庆东观天门拿人?在没有掌握到任何确切证据的前提下,就先把我们一定能缴获到对方枪支、买卖人口、以及聚众淫/乱的可能性给单独拎了出来,先以这样的名义逮捕嫌疑人,清场之后再深入窝点搜查犯罪证据?” “没错。” “沈长言你是不是疯了。”陆清河不敢相信,“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冒险?”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万一我们缴获出来的证据不足,不足以佐证这些人的犯罪事实,你赔上的可是你自己的全部前程。” “这些后果,我已经在董局的办公室里签过承担所有责任的保证书了。” 从6楼拿下来的单子,这个时候才被自己用掌心给压到了桌面上。 陆清河赶紧拿过这张申请书、保证书,到自己的手上来细细查看。 “我不同意。”他还是反对,“这太冒险了,就为了这么一件事情,你毁的是自己这辈子。” “我有把握一定能搜出东西来。” “那万一没搜出来呢?” “脱警服呗。”沈长言说的随意,跟着慢吞吞的往自己身后的藤椅里一躺,“脱警服,摘警徽,然后扛着锄头回老家种田。” “你户口早迁出宛城了,老家哪里还有你的田?” “那就让你养我。” “我养你,妹啊。”陆清河咬牙切齿,跟着再把那几张从董局办公室里带出来的单子给拍在了沈长言的桌子上,他说,“反正你要拿自己的前程去赌,这事儿问我我肯定是不同意的,案子慢慢查总能破,绕他个三年两年,十年八年的我也能慢慢陪你磨,证据今年可以收集,明年也可以收集,但是这么一局定生死的玩法,恕我不能奉陪。” 嘴上撂下几句狠话,陆清河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说了不理解不支持,但心里多的还是担心沈长言的情况。 整个下午一件事情都没做好,就是反反复复的回头去张望,去确认对方的情绪。 沈长言手里夹着支烟,他就坐在窗户边,突然中止了所有手边的工作就呆在那个地方看了一整个下午的太阳。 烟盒被扔在桌面上,脚边落的也全是烟灰和烟头。 —— “你要是已经决定这么做,我虽然不赞成,但还是支持。” 从中午到晚上,陆清河同样一件正事也没做过。 沈长言的身体极度疲倦到了只是走神也算休息的程度,放松之后反而肌肉和筋骨都有了些肿胀和酸痛的感觉。 时间转到了夜里21:07分,办公室里的人稀稀拉拉走了个干净。 陆清河还在,而且还端着水杯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时候伸着手,把冒着热气的温热水给送了过来。 沈长言坐直了身子接过水杯来问,“什么叫虽然不赞成,但是支持。” “就是我不同意,但是如果你一定要做的话,那我也只好陪你一起去做。” “这不是我临时起意,做出来的一个莽撞决定。” “是深思熟虑过的对吧,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你必须相信我。” 话毕,侧开身子后伸出一条腿来,沈长言拿手拍了拍。 陆清河皱眉问他,“干嘛?” “过来让我抱一下。” “你抱你……”陆清河突然想改掉自己这总是骂人的习惯。 要搁以前他绝对不会惯着沈长言这一身臭毛病的,但是今天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格外需要他。 所以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咬牙往前走了一步,跟着一屁股重重的砸进沈长言的怀里。 和想象中不大一样,原本是打算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的,但是沈长言的大腿却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坚硬、有力。 几乎是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坐上来的陆清河,然后手臂微微用力,便也环住了对方的腰身。 沈长言将自己的脑袋抵在陆清河的背脊。 被迫让身子往前倾去一些,陆清河干脆伸手撑在沈长言的办公桌上。 “你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说,“而且我不是答应要陪你了吗?” “那你会一直陪我吗?” “考虑考虑吧,前提是如果你能一直这样喜欢我的话。” 沈长言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当然会。” 陆清河没吭声。 沈长言又说,“如果这次任务能圆满,我们回来就把关系确认下来。” 陆清河明知故问,“什么关系?” “亲亲抱抱的关系。” “亲亲抱抱的关系还用等你回来再确认?”陆清河指着沈长言盘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说,“那你现在在干嘛?” 沈长言笑着,他再动手把陆清河的身子给拧了过来,两个人面对着。 “那我们就把睡觉的关系确认下来。” “昨天晚上明明也是一起睡的。”陆清河小声嘟囔两句,“说是关系没确认下来,倒是什么都让你做了个遍。” “我做什么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天地良心,好多事儿我可都等着确认关系了之后再来做,你怎么现在就开始污蔑我了。” 陆清河踢了踢脚,他问,“你要做什么?” 沈长言坏笑着凑到人耳边,他小声说了句,“等你睡觉。” “昨天你不是跟我睡的?” “我说的这个睡觉,重音在睡字。” 陆清河别过脸去,他嘴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陆清河催促得赶紧下班回宿舍了,不然他是真怕一会儿沈长言叽叽歪歪的,又非得按着他在这办公室里做点儿什么。 临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叮嘱那家伙。 “把你房门钥匙拿上。” 沈长言不是丢三落四的人,但这钥匙他像是存了几分私心,就是故意不带在身上一样。 陆清河今天特意提醒,也是没了别的法子,他又不是流氓,只好伸手再从抽屉里把钥匙拿出来再放到身上。 下楼的时候陆清河跑的飞快,生怕被沈长言在这黑洞洞的楼梯间里给逮住了。 但是千防万防,却依旧防不住对方想尽各种法子要来和他创造一点谈恋爱的氛围。 “别骑车了,坐我后座吧。” “我有车为什么不能骑?” “我就想载你。” 早觉得沈长言这厮小脑发育不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何况现在提出来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离谱。 今天要是应了他这个,明天他又一定会要求那个,所以自己决不能惯着他这臭毛病。 于是抬腿往自己的车架上一坐,陆清河白眼一翻,头也不回的就往外骑去。 “载空气吧你。” 沈长言无奈,面色疲倦,眼里却满是笑意。 他也快速骑上车身然后追着陆清河去。 回宿舍的时候,传达室的大爷还是惯例冲着他们喊了一句。 “刑侦队的案子破了没?” 陆清河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没呢。” 老大爷将手里的报纸一抖,“可得加快进度了啊,这都多少天了。” “这老爷子。”不知道的还当他才是市局刑侦队的队长呢。 陆清河转着钥匙上了楼,沈长言跟在他的背后。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进屋拿点儿东西。” “拿什么?”陆清河警惕的挡着房门。 “早上,不还有一个塑料袋的东西放在你房间没拿走吗。” “你不是说了送我?” “有几样是送你的,还有几样是我自己的。” 总之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就是了。 陆清河半信半疑的侧开些身子来,跟着又立刻堵住来路,“你在这里等着,东西我给你拿出来。” 话音刚落,人转身往屋里走了还不足三步,耳边就立刻响起房门被合上的声音。 沈长言伸手从背后抱住陆清河。 他偏头,唇面贴在陆清河的颈侧,呼吸的热气也滚满对方的颈窝之中。 “我就知道。”陆清河语气里有些无奈。 “知道什么?” “知道你会这样。” 拿指尖轻轻戳了戳沈长言的小臂,陆清河还来不及反应,沈长言便又抓着他的肩膀,将人身子给板正过来。 他这时低头想吻,陆清河连忙将脸侧去一边。 沈长言愣住,便问他,“怎么?” 陆清河说,“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 “那我应该如何?以后接吻之前先提前问问你?” “提前问倒是也不必,但我们最近亲密的太频繁,今天还是不要了。” “亲密的太频繁?我也不过只能做了这些,其他逾越的事情半件没成,你现在就说我做的频繁,那要是以后关系更亲近些,我上床睡个觉,岂非还得提前俩月跟你打个报告?” 平时少见沈长言这样说话,没想到与人争辩起来还能有这么强词夺理的天分在。 陆清河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一时接不上话。 而沈长言却还在继续,“我又不是你养的什么宠物,什么时候能亲你,什么时候能抱你,这些事情你还得订出套规矩来管着我?” 他倒是还委屈起来。 陆清河觉得冤枉,“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刚刚的话不就是在说,以后得要你招招手我才能过来。” “我……”这真是浑身上下长了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陆清河要早知道这道理能讲成这样,那刚刚还不如让他亲一下了事,“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克制一下,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你昨天晚上就闹的自己浑身难受,自己解决了那么久,我……” “知道我难受也不让我多碰一下。”沈长言往前逼近一步,他低头盯着陆清河问,“你这个人,心怎么这么狠?” 怪来怪去,最后倒是怪到了自己身上。 陆清河被人压着往后退了一步,他腰身撞着桌沿边,被拦住了继续往后的路。 手指往里一按,原本是要撑着自己的身子,哪知道一巴掌按翻了沈长言昨天留下来的那一袋东西。 十盒带香味的香皂,哗啦啦的落了满地,还有几块砸到了陆清河的脚。 房间里没开灯,但是到了窗边就着月光也能看到。 陆清河脑子还懵着,沈长言却笑着同他说,“这是送你的礼物。” “香皂?” “嗯,虽然看你已经没生气了,但我还是应该道歉,上次不应该给贺法医送这种东西,人家是女孩儿,我是男人,贸然给她这种贴身使用的东西是我考虑不周。” 陆清河抿了抿嘴,“我才没生这个气。” 沈长言笑,“今天真不给亲?” “你要是特别想亲的话,那亲一下也可以。” 沈长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伸手掐着腰用力把陆清河往上一提,就让这人坐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今天换你亲我。” 他这样说着,然后抬头将眼睛闭上。 毛茸茸的脑袋凑到自己眼跟前,陆清河伸出手指头来按了按那家伙的唇面,他说,“你怎么跟条狗一样?” “像狗怎么了?” “做人不好吗?” “人的本质也不过是高级动物而已,大概身体里还没有进化到的那一部分,就是遇见你时会产生的一切不可控。” 沈长言说着话,又突然将眼睛睁开,他说,“陆清河,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我的竹马早早就对我动了心》的小故事。 第56章 【消失的豆蔻56】 对方到底有多喜欢自己, 这个问题倒是让陆清河很感兴趣。 他想问,但没来得及,说好要等自己主动去吻, 结果还是让沈长言先下手为强了。 今天特意拿上的房门钥匙,但人还是睡在自己房间,甚至在睡觉之前,沈长言还悠闲的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 他拿了换洗衣物, 再去洗浴室里洗过澡之后才上了他的床。 局里分配的是单人单间,床不好睡, 沈长言跟陆清河又是两个大高个儿, 如果不是胳膊缠胳膊,腿绕腿的姿势,这单人床上根本容不下这么两个大男人来。 陆清河原本睡觉就是喜欢乱动的, 结果沈长言一来还得占着他大半的位置,天气又热晚上也睡不好,推推搡搡到后半夜,沈长言恼了干脆一把将这人的手脚都给扣进自己怀里。 “要不把我房间的床搬过来吧, 拼一块儿就当双人床使。” 到了第二天早上, 陆清河迷迷瞪瞪的也没睡醒, 他看着呼机上显示着8点整,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眯缝着一双泪眼还坐在床边打哈欠。 没理会沈长言的话, 只是缓过一阵儿神之后,就起身拿着脸盆儿出门准备洗漱。 知道那人也是跟他闹呢, 这床要是能从那间房给搬到这间房来, 那不就等于直接把我俩正在处对象的事儿给贴到了脑门上? 陆清河懒得理沈长言这样非得占点嘴上便宜的毛病。 他拿着牙刷站在这洗漱台边刷牙, 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忙着赶早班的同事。 有些不怀好意的身影凑来他的身边。 “老陆,这沈队是不是连着三天都在你房间里睡啊?” 陆清河侧目睨人一眼。 该慌乱的情绪昨天就已经全部慌乱过了,而且深夜里沈长言从他房间出去拿衣服,又去洗澡,然后又回来的时候,陆清河就已经做好了会被人看到的准备。 提前有了心里预设,所以现在再被人的问起的时候也多了几分从容和淡定。 他忙着牙刷的手还没停下来,这时候只敷衍的应了一声儿,“嗯。” “那你俩,为什么要睡在一起?”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睡一起了?” “你们不是在一个房间里……” “在一个房间里就要睡一起吗?”陆清河拿清水净了口,又洗干净了脸上的泡沫说,“那你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八个人睡一个房间,你们八个人也都睡在一张床上的?” “欸,你这,你这也不是一回事儿啊。” 身后的人还在絮叨,但陆清河已经没有心情和他继续周旋。 只从洗浴台上收拾走了自己的东西,便「啪嗒啪嗒」的踩着拖鞋回了房间里去。 沈长言还坐在他的书桌前忙着写什么东西。 陆清河看着那个背影,把盆子杯子之类的东西就近放置在了手边,还是怕人误会,风言风语传的多了,对两个人的工作和生活怎么都是有影响的。 于是他伸手把房间门再给开圆了些。 沈长言听着声儿,头也不回就出声来问,“可以出发了?” 他倒是起的早,比陆清河的正常作息还提前了一个小时。 起了床也不做别的,就拿了本子和笔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 人到了市局,沈长言进门就被董局的副手给叫走了,陆清河才刚往楼上走两步,就听见马跃在自己的背后大声喊着。 “老陆,老陆,等等我老陆。” 陆清河站住脚,刚回过些头,马跃就扑上来一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九月份咱们局里要评个先进。”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先进员工是局里每年都会评选的一项荣誉,名义上说的是会颁给在工作中有重大贡献和突破的优秀员工。 而候选人一旦被评选成功,那就是顺风顺水、一路高升、事事优先的绝对好事。 只不过这项荣誉的评选机制十分严格,能进入候选的人也不多,而且按照规定,一年之内在整个公安局都只能评出两人,早几年刚设立这个奖项的时候,为了能让众人服气,所以上头挑的几乎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 这两年差不多能选的人都选过了,年纪大的也退休下去,要了这个奖也没什么用的。 大家这才虎视眈眈的又重新燃起了竞争意识来。 “跟我没关系呀。”马跃说,“这不是跟咱沈队能有点关系吗?” “沈长言?” “没错,今天早上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着的,督查那边儿的人说从他们领导嘴巴里听到风声,说是这个先进名单里,今年有咱们沈队。” “督查?”陆清河皱起眉头,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早上来八卦自己和沈长言之间关系的那个家伙,就是督查办公室里的员工。 “别听他们瞎胡说。” “你不信?”马跃跟上陆清河说,“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楠`枫十有八九了,感觉沈队这几天和上头的人来往突然密切了起来,之前大半年都不会往6楼上走的,结果我昨儿看见他一天上去了两趟。” 陆清河自然是知道沈长言为什么会反复那上边走的理由。 而且虽然昨天晚上松了口,但他真心实意的还是不愿意认可,沈长言这样拿自己的前程去赌,去博的做法。 想来评先进的备选名单里有沈长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如果董局已经知道了这一次要围剿庆东观天门的计划的话。 但凡这事儿成了,那么沈长言回来必然就有一个先进。 可假如这事儿不成…… 陆清河带着马跃回了三楼刑侦办公室。 “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儿,你们听说了吗,反恐、禁毒、还有武警那边的人今天都在楼下集结过一回。” “还是董局亲自点的人,这肯定是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现在保着密还不让往外说。” “会不会是之前那个连杀十余人的白山悍匪流窜到我们宛城来了?” “那悍匪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这么重大的刑事案件,如果是要围剿他,不可能不叫上我们刑侦队的人吧。” “这怎么没叫刑侦队,咱们沈队今天早上刚来,不是还没上楼就被赵副局给叫走了吗?” “我去,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了。” 众人随意讨论着一件即将会发生的大事,不比旁观者言语之中的轻松,陆清河因为太过紧张,心脏都已经快被提到了嗓子眼的位置。 沈长言回来的突然。 围观众人原本没注意到,但不知是谁偷偷喊了声「沈队」。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沈长言目不斜视,一路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翻找了几分重要资料拿在手上。 “陆清河、马跃、陈浩、张安、林子跃……”陆陆续续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沈长言面色凝重,语气冷漠的说,“刚刚被我点到的人,现在全部去六楼董局办公室” “……” 短不足五分钟的时间,刑侦队也要参与其中的消息就被坐实下来。 众人心里还震惊着,想来当真是那悍匪来了,竟然需要出动这么多人前去围剿? 马跃嘴巴张大的能塞下一颗圆鸡蛋,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陆清河默默收了自己手里的东西,然后伸手合上抽屉,果断起身往外走去。 陈浩第二个跟上。 马跃、陈浩等人紧随其后。 大家没了再议论此事的心情,待沈长言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之后,众人也都纷纷闭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去忙碌起公事来。 —— 这次任务点的人并不多,沈长言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只从各个部门里挑出了几个精锐,凑了一支30人的队伍就说足矣。 当着众人的面铺开那一张自己耗时三日辛辛苦苦画出来的,有关「庆东观天门」的大致略图,由董局来开口通知众人。 “此处任务由刑侦队长沈长言全权负责,大家务必听从指挥,坚决禁止擅自行动,无条件服从指令,按时完成任务,所有人都必须平安归来。” “是!” 众人落座的声音整齐划一在耳边响起。 陆清河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沈长言。 一改昨日单独相处的疲倦和脆弱,他似乎又变回了以往那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 “本次行动的具体原因,要等任务结束之后回来再和大家细说,现在我先和你们详细讲一遍围剿犯罪窝点时,需要注意的周边地形,人员分配,以及进攻窝点之后,每一个人身上安排的任务要求。” “首先庆东观天门,俯瞰视角是一片四四方方的口字形,这里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方便围剿,同样也方便逃跑。” 图纸是用黑色水笔勾勒出来的,为了方便观看,沈长言用来给大家做标记的笔色还特地被换成了红色。 “宛城市临东最大的一片人口流动中心,也是无照驾驶、无证经营、黑车、黑旅馆等众多违法行为聚集的大本营,经过前期调查,这里容纳记录在册的外来人口有接近300人左右,其中还不包括未按要求去就近派出所进行过居住登记的人员。” “为了配合这次任务,今天早上会有居委和社区的同事提前到达庆东观天门,以普查登记的名义先撤离一部分无关民众。” “我们的目标捕获人员姓名为吴成周,这是他的照片。” 沈长言从衣兜里摸出那张两寸证件照来拍在桌子上。 “这伙人手上有枪,目前对方的枪支数量不明,人数不明,我们这一趟前往围剿有一定的危险性,进入窝点内部进行任务的总共30人,加上我是31个。” “我们分成4支队伍,东西南北四个入口各围一支,每队组8个人,我带的这支只要6个人,武警的陆警官带人走南,禁毒的苏警官带人走北,反恐的裴警官带人走西,我带我们队的人走东。” 分配安排合情合理,至少均衡了其他部门各出一人带队前往,不至于让个别心眼小的家伙们,还会与人在任务过程中闹出什么隔阂来。 “进入窝点之后,董局会安排一部分民警在外围蹲守,遇到无辜群众需要疏散的时候,就告诉他们往安全的地方走。” 会议开了很久,从早到晚,两顿饭都是有人送到6楼的办公室里来给大家吃。 作战计划互相之间不断的进行商议,在经过提出、否决、再提出、再否决这样反复的讨论之后,最终终于到了要准备出发的时间。 局里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外界难免会生出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来。 尽管大家都把消息捂的很严密,但那些没有参与其中,抑或是半分内情不知的,心下大多也会来猜测。 董局是早上五点就通知了后勤部门,8:30的上班时间一过,市局大门就要立刻封锁,不允许任何人员进出,且切断一楼传达室和各个办公室内的连接电话线,坚决防止从市局内部向外走漏半点消息的事情发生。 “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开枪,一旦动了手,必定要和敌方开火,庆东观天门还居住了许多无辜群众和被害人,千万,千万不要伤及任何无辜,但凡有一个人枉死,你们这次任务,就算全面失败。” “是,董局。” 陆清河毕业之后也是好久都没再碰过枪。 这时候发下来的东西再拿到手上,沉甸甸的还颇有几分重量在。 “手/枪一人一把,弹匣一人两盒。” 东西收好放在身上,枪身别在腰间,动用市局所有警车将人运往「庆东观天门」附近地区时,即便车内的都是熟人,但是也没有一个愿意在这种时候吭声说话。 就连马跃这样活泼的性子,这时候也满脸严肃的闭嘴坐到了后排。 沈长言把车子停在一片荒田之后,尽量找了个隐蔽背光的地点,只是熄了火的瞬间,众人就心知肚明的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陆清河也伸手推开了车门。 只是脚尖还没来得及踩中地面,就突然被身后的人伸手给拽了一把。 沈长言坐的主驾驶,他坐的副驾驶,两人挨着近,但是这一路过来大家都是大气没敢出,陆清河连再多看沈长言一眼的动作都没办法做到。 他们的时间不多,陈浩马跃等人从后排下去之后,沈长言却突然伸手把坐在副驾驶的自己拉住。 陆清河心里一个咯噔,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头,手里就突然被人塞了一个东西过来。 那是长方形的盒体,握在手里有些凉,也有些沉。 沈长言举着枪,走在最前,陆清河没有多话,虽然知道对方也是好意,但是进了贼窝之后,这子弹就是生命,沈长言想护着他的心情他能理解,但是这样的方式陆清河也没办法接受。 这次绕的是远路偏门,特意避开了上次他们跟着大卡车进入的那条长达千米的水泥长道。 从侧面荒田一路滚过来的几个人,接了沈长言的手势之后,马跃和陈浩就已经侧身钻进了往前的两条小巷子里。 陆清河跟在沈长言的背后。 “东西你拿回去。” “我不需要。” “你……你屁才不需要。”这时候不由分说,陆清河伸手拉开沈长言的弹匣包就把东西给他硬塞进去,“总之一人两盒,谁也不能多,谁也不能少。” “这回进去之后生死难料,意外多的很,这东西你拿着防身,我也安心些。” “你安个屁的心,沈长言,要是今天任务结束,你因为少了这一盒弹匣而出了什么毛病,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心安理得的活?” “我……” “别说什么你是金刚转世,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屁话,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一枪就没命的普通人,我也不用你这么护着,而且你也不能出事,任务结束之后回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回来再说。” 陆清河拉了枪栓,举枪正要进入,沈长言又伸手拉他一把。 “你小心些。” “我知道。” 大概刚刚是想要问陆清河有什么话要说的,但是沈长言把人拉住之后,他迟疑半秒,还是换了个问题。 想到如何也要抱着必须回来的心情才可以吧。 而且…… “我也应该知道你想要问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宝贝们。 第57章 【消失的豆蔻57】 借着夜色不断往里深入, 和陈浩、马跃、张安等人陆续分开之后,终于也到了陆清河要单独前往执行任务的时候。 他和沈长言各自背靠一条长巷,陆清河给对方做了个「我从这里进去」的手势。 根据上一次无意闯入「庆东观天门」的经验, 他们这次来,已经基本可以推测出对方平时正常活动的周期以及作息频率。 凌晨4点之后是最安全的时间,在窝点区域之内被包围起来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几乎都是进入了熟睡期。 和沈长言告别之后, 陆清河猫着腰蹿进了一条民用住房的巷弄内。 这里刚刚结束了底层人民忙碌的一天, 街边巷尾的垃圾都还来不及由人清理,楼下停着几辆破败不堪, 也不卫生的街用小推车, 甚至还有老鼠在车底和车身内跑来跑去。 为了方便行走,陆清河暂时把枪身别在了腰间。 根据沈长言前期从扫黄组那里拿到的消息,这位名叫吴成周的男性, 在「庆东观天门」周边至少扎根已有20余年。 扫黄的、禁毒的、治安管理大队年年到了冲任务的时候,那都是要往「观天门」附近来走一遭。 时常抓几个人开刀,拘留、整改、罚款这些花样都玩的对面快要习惯了。 大家心知肚明这里有违法犯罪行为,各项不正当交易, 但为难的是窝点总是打不掉, 今天要求停业整改, 明天他们又能换家店名从头再来。 据悉至今, 「庆东观天门」周边至少百分之六十的产业链活动都与吴成周此人有关。 这家伙现下已经是实打实的地头蛇,杀不死、拔不掉, 外来人口迫害本地居民的第一大典型毒瘤。 排除一部门居民自住房、外来流动人口租住房外,还有无数歌舞厅、黑旅馆、按摩店等地, 都有可能藏匿了很大一部分的被害人在。 陆清河从第一条民用住房里出去, 跟着又绕过了三条长巷, 这才勉强进入了隶属吴成周管辖的中心商业街内。 这里有饭店、茶楼、服装批发中心、洗发店和歌舞厅。 他照着这样从近极远的顺序一路望过去,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那栋拔高的小楼上。 会是这个歌舞厅吗?陆清河稍微有些迟疑,但是看到这里挂着的一个牌子抵旁边三个商铺的门面都还要大时,他又决定赌下这一把。 来都来了,总也得去看看。 只管抱着这样的想法,背靠墙面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陆清河身子一侧,这才快速的闪进对面的黑暗之中。 歌舞厅靠外的卷帘门自然拉的紧紧。 他特意绕远去了后方,抬头往上数了五层高的小窗户后,又试探着靠近墙角边打算伸手看看能不能把这扇窗户给推开。 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就连呼吸都是提着气儿的,生怕在这静谧的夜里闹出什么不该出现的响动,而毁掉沈长言全盘计划的事情发生。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一路摸索着过来,门窗几乎是纹丝不动的歌舞厅外,最角落里的那一间窗户,竟是拿手轻轻一推,就听话的往里退去了半寸。 陆清河吃惊的张大了嘴。 他没敢第一时间给出什么动作,大概靠在这墙角边又猫了有近五、六分钟左右的时间后,这才敢再试探着把脑袋探进来一点点查看。 小房间里头很黑,即便是适应了这么久黑暗的人,也是到了一时之间难以辨物的程度。 但是用来让人犹豫的时间不多,陆清河咬了咬牙,心里默念着这肯定是自己的好运气,遇到了哪个忘记关窗的笨蛋,才让他碰着了这个机会。 于是伸手在这窗沿边一撑,腰腿踩了力,陆清河一个咕噜就滚进这房间里来。 他一口大气也不敢多出。 待到逐渐适应周遭的环境之后,陆清河这才从腰间拔出枪来,然后再慢吞吞的向门口处移动。 他现在已经能确认这里是歌舞厅的后台厨房,用来准备果盘以及各种吃食的地方。 手指轻轻把住门边,然后再小心翼翼的将门锁拧动。 厨房外部是一条长廊,因为看不清楚,所以只好摸索着前进,陆清河甚至连口水都不敢用力往咽喉里咽。 这一路走来没有发现他人来往的动静,很快又到了转角处一至二楼的楼梯间。 陆清河发觉了,这栋小楼内部的密闭性很强,因为越是靠近这间歌舞厅的中间部位,那股子烟酒味和奇怪的香气就愈发浓厚起来。 差不多已经到了挥散不开的程度。 决定跨过中间的大厅再顺着楼梯往上走之前,陆清河还靠在墙面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佛祖保佑他这一趟出去可千万要顺顺利利,平安归来。 —— 沈长言先陆清河一步进的这间歌舞厅。 陆清河伸手一推便开了的那扇窗户,也是他提前撬了快有十来分钟,费了满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给弄开的。 陆清河大概还在厨房里摸索的时候,沈长言人就已经就上了三楼。 因为无法确定吴成周当前是否藏身于此,所以也不敢贸然前往攻破,只是从头到尾一间又一间的将房间探查过去。 在行动严重受限的当下,调查也无半分进展,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逐渐流失,要不了一会儿天就得亮了。 沈长言无奈临时改变了调查的方向,又开始向楼下摸索而去。 因为此前有了恒河钢厂地下二层的消息,所以这时候琢磨着「庆东观天门」用来藏匿受害人的地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个「地下二层」的存在。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长言顺着楼边又快速的回到了一楼。 按道理,一楼肯定是最安全的,尤其刚刚来回走的这一趟,沈长言发现了三楼以上就全部都是一排一排相隔而开,像是旅店构造的小房间。 而一楼是舞池、酒台、厨房、卫生间、还有卡座等供以娱乐休闲的场所。 现在是休息时间,人自然都在房间里睡觉,所以一楼反而是没有人在的地方。 沈长言胆子大了些,他把枪身别在腰后,人蹲了下来,拿手掌心贴中地砖,一路又摸又听的缓慢往外退去,等到好不容易摸索到些奇怪的来时,却料不到突然又遭遇了意外。 头顶螺旋楼梯之上挂着的那盏大水晶灯亮起的让人猝不及防。 沈长言呼吸一窒。 他很明确的听到了,来自自己头顶上动静不小的打斗声。 是陆清河那边遇到的麻烦,就是这么倒霉,往上走的自己正好遇到了往下走的对方。 好巧不巧那家伙伸手摸开了这屋子里的照明灯,双方就这么完全的暴露在了耀眼灯光下方。 碰面的那一瞬间对方眼神稍有迷离,像是没看清,又像是还在思考对面这个衣着齐整,干干净净的男人是从哪里来的。 倒是陆清河反应迅速,拿在手里的枪往腰间一别,跟着箭步上前一把擒住对方的胳膊跟着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口鼻,率先阻断了有可能出现出声求救,或者做出什么其他提醒同伴的行为。 压制住人不让出声,但是要弄晕这么一个个子跟自己差不多,但是体型却要壮出两个自己的家伙也有相当大的难度。 纹身男子反应慢了半拍,但是到底也要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家窝点被外人入侵之后,他自然也是要十分顽强的抵抗和反击。 于是陆清河在从背后将人锁住之时,纹身男子被人拖拽着往后退去几步,他神智一旦清醒,即便呼吸困难但还是铆足了力气用手肘回击陆清河的腹部。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陆清河吃了这一肘子也不好喊痛,他拧起眉头闷哼一声,咬牙受着这疼,再伸出脚去绊住对方的腿。 男子的口鼻还是被他捂的紧,对方窒息感加重,在攻击两次无果后,本能的就要伸手来扒开陆清河的手指。 趁着这人抬手的空隙,陆清河反手一把将对方的胳膊拧至身后,再用自己的体重压住。 手骨轻微错位,痛意直袭大脑而来,纹身男子闷哼一声,又因大脑缺氧,出于求生本能所以反抗的力气更大了些。 两个人在楼梯边扭打起来,纹身男子因为出手慢了一步,所以现在处处受限于陆清河,他被人按着脑袋,无法清晰视物,现下只好胡乱抵抗起来。 两个人的脚绕在一处,你踩着我,我踩着你。 仓皇几脚之后,纹身男子一脚便踩到了楼梯下来。 他借着自己的体重优势,还顺势将陆清河也拉倒下来,倒是好在整栋小楼内部建造以及装修的都是十分的新颖、豪华,地面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软毛毛毯。 两个大活人从楼梯上砸下来的声音不算太响,只是闷闷的几声儿就滚到了平处来。 原本这样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麻烦,但偏是陆清河手腕在落地的时候被拧了一下,指节因为痛意微颤,就被人抓住机会一口咬住。 他原是忍着疼没出声,用手撬开对方那牙,但那纹身男子却是抓住机会大喊了一声。 “老刘。” 沈长言从酒柜下钻出来的时候,他听见的正好是这一声,看见的也正好是这一幕。 从听到声音在自己耳边炸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陆清河忍着疼按住那个男人滚在楼梯下,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在听到楼上异动的瞬间,沈长言抬手一枪就打碎了悬挂在双方头顶之上的那盏水晶灯。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之后。 头顶的大水晶灯剧烈摇晃好几下,跟着是脱线的声音,「哗啦啦」一连串从五楼顶上砸下来的碎片,伴随着「刺啦」的走火声响,「嘭」的一下,黑暗与危险几乎是同时来临。 “什么人?” “谁在开枪?” “赵三儿?赵三儿是不是你?” 赵三儿现在早就被沈长言一枪敲破了头,人晕在楼梯底下,陆清河被人救走,沈长言进屋的时候就提前找好了什么水闸、电闸和气阀的地儿,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是派上了用场。 楼上听到动静出来了好几个人,但是摸索着把开关按合好几次,都得不到任何反应。 整栋小楼内部都是黑洞洞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真他大爷的倒霉。”陆清河被沈长言一路抓到角落厨房的时候,他都还在不断愧疚,“是我害的你开枪,部署了这么久的计划现在完全暴露了。” “我开枪是迟早的事,怪不到你。” “如果不是我莽撞,我们至少能把时间再拖后一点。” 沈长言没多和他说话,只是检查了一遍手骨腕骨都没有骨折之后,就连忙伸手把窗户拉开,然后把人向外推去。 “你先出去,我来和他们周旋。” “喂。”陆清河抵了一把沈长言来推自己的手,“这种情况你要我一个人逃走?” “我不是叫你逃,你出去之后先躲起来,我会想办法把这些人从楼里给引出去,你等我出去之后再进来,然后一楼靠楼梯间的那面酒墙背后应该有东西。” 沈长言总是能找到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保护自己,陆清河咬着牙,他知道对方的心意,但是任务紧急也不得儿戏。 虽然心里同样担心沈长言,但是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接了顶头上司的任务,于是顺着对方的意思攀上了窗沿,只是还没来得及往外跳的时候,突然厨房的门就被人给撞开来。 一、二、三、四、粗略数下来是有四个人影从门外冒出来。 “快走。” 沈长言右手持枪,左手用力一把便将陆清河从窗户里给推了出去。 他踩在窗户边的后脚跟刚刚消失,便是“砰砰!”两颗子弹击中窗沿,玻璃碎片落了满地。 这遭是被人围堵,出于无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沈长言又恰巧背了光,他抬手两枪,一枪一个直接将人击倒在地。 人顺势往里一滚,躲到了铁质的橱柜门后。 这般手段刚使出来,就吓的另外两个男人立即退出门外,他们听到枪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寻找遮蔽。 这家伙枪法这么准,看样子应该不是普普通通就能对付下来的人,对方正琢磨着要不要等待支援的时候,突然头顶一黑,一只用来装冰泡酒的大铁桶就「哐当」一下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沈长言双手举着桶,不管不顾将人砸的满眼金星之后,又抬腿一脚踢中对方的胸口,只将那人直接踹出了三五米远去。 他回身一扬手,又连着再砸翻了一个。 身后紧接着扑过来一个家伙,沈长言侧身想避开,但是对方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两个人都被带倒在了地上。 胳膊肘抵在地面,还来不及察觉到疼,另一个男人又爬了起来。 刚刚那只被自己当做武器的铁桶又被别人捡起来,然后高高举在了手上。 沈长言见势不妙,借了个腿上的巧劲儿侧身一翻,背着那家伙就滚到一侧,铁桶砸偏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来。 他背上背着的那个家伙,重重向后撞到墙上去,又反手一肘击中对方的腹部,趁对方吃痛松力的那个当下,又连忙抽出被锢住的另一只手来。 抬手一拳击中对方的面部,又抓着那家伙的头发,将人脑袋重重往墙上撞去。 楼下稀稀拉拉围上来了几个援兵,不过沈长言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他倒是好,总之抓着谁揍谁就是,不用害怕误伤自己人。 却是其他人倒了大霉,挨了沈长言的打不说,还得挨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抓着人就揍的自家人的打。 总之人是被惊动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平静了几十年的「庆东观天门」被外人闯了进来。 歌舞厅内铁质的大卷帘门被人拉开。 “只有这里没电。” 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的手电筒,摇摇晃晃的一束白光就朝沈长言的身上照过来。 “砰!”又是果断的一枪。 光线来源被人击碎,手持电筒的男子也捂着掌心哀嚎了一声。 沈长言背脊靠墙后退了两步,他抬腿一脚又将那铁桶踹飞起来,桶身往外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刚刚那位举着手电筒来照明的家伙。 “里边有人。”有人在大厅慌张喊道。 但因光线不明,又碍于对方手上有枪,所以暂时无人敢贸然进去。 沈长言小心翼翼的退回刚才藏身的厨房内。 他回头看了一眼碎掉的玻璃窗,现下只剩个窗户架子倒是更方便人往外逃走,只是唯独顾虑的是不排除屋子外有人蹲守,他现在出去说不定还会更危险。 脑子里刚刚这样想着,躲在暗处的人就突然看见那只剩下个空架子的窗户边,突然冒出来了一颗陌生的头颅。 应该是不敢贸然从内突破,所以只好走外围包抄。 很好,倒不是一帮只有蛮力,不动脑子的莽夫。 沈长言举起自己手中的枪,他正瞄准了那只攀在窗台的手指,突然从人背部射来的一颗子弹击中右肩,男子闷哼一声后「轰」然倒地。 伴随着团团围进的脚步声,又有人大喊一句,“后巷子里有人。” 第58章 【消失的豆蔻58】 原本按照沈长言的计划, 陆清河就是不该开这一枪的。 他就应该安安静静的蹲在垃圾桶里,等到那边儿把人引开之后,他再借机潜入歌舞厅内部, 然后找到沈长言告诉自己的那面酒柜。 他只需要进入、找人、营救,再将受害者带出「庆东观天门」这个罪恶滋生的地方后,自己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很简单,而且是毫无危险性的活动, 应该很容易就能完成。 但是自从被沈长言推出那栋小楼之后, 陆清河的心里就一直很忐忑。 他不是爱出头,爱抢功, 爱自我表现的性格。 原本沈长言告诉他应该做什么, 应该怎样做之后,陆清河就打算按照对方的要求,妥善完成这样的任务就好。 但意外总是出现的这么突然。 就在他跳窗后藏进小巷子背部的垃圾桶内时, 从耳边响起来的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朝沈长言的所在地靠近。 这是一支不会低于10人的队伍,且对方也都是人人有枪。 在决定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前,陆清河紧张到连往弹匣内填装子弹的手指都在发抖。 如果沈长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要怎么办? 他只是这样想着, 对准攀在窗沿上的身影开出的那一枪, 就是毫不犹豫的。 “后巷子里还有人。” 伴随着这样的响动, 瞬间给自己吸引来了不少火力, 比起躲在黑暗处的沈长言,似乎就这样暴露在月色之下的陆清河, 会显得要更好攻击一些。 于是只见一个矫捷的身影跳上围墙,再翻身落到另外一条巷子的对面去时, 其中前来围剿沈长言的大部分人, 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追上陆清河去。 —— 沈长言这时候还弯腰躲在小厨房的橱柜里, 待到外边稍微安静一些后,他才打算出去。 原本想着陆清河将人引开,这些家伙们也不应该一窝蜂的全追上去,多多少少也要留几个笨蛋,让他们进来看看这栋小楼里头的情况才对。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长言没有贸然外出,他掐着时间躲在这处多蹲了一会儿。 所幸有了这一段缓冲期的空闲,又恰巧听到不知什么人往里走来的脚步声。 对方无意踢到那只被自己扔来扔去的铁皮桶,「哐当」一声脆响发出之后,沈长言默默的把脚又收回橱柜里来。 “我去,差点儿给老子摔个跟头。” 一束亮光打进厨房,四下照了一遍这落了满地的狼藉。 “人肯定早跑了,哪还能在这里猫这么久呢?” “这才几分钟,指不定还在哪藏着。” “喂,你们检查完了没?” 原本是两个男人打着手电并肩而行,但是厨房门外很快又来了另外一个,对方开始催促。 “检查完了就赶紧走。” “老大那边接到消息说这次来的是公安,让我们不要与人周旋,收拾了东西就赶紧跑路。” “公安?” 男人们吃惊,在听到这两个字的同时,回身向外的脚步,不自觉又加快一些。 从黑暗中往外的长廊,三个男人快速前行,但隐隐夹杂在互相之间,相互规律的脚步声中,又似乎多出了一些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迫切和急促。 沈长言出现的突然。 高大的黑影自背后伸手,他勒住走在最后那名落了单的男子,只在对方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动时,人就已经被自己撂倒,然后轻轻的安放在了墙角边。 有人察觉奇怪便回头来看,但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这栋小楼内部的隔光和隔音效果做的实在太好,倒是在某种程度上方便了沈长言的行动。 走在最先的那个家伙,总觉得这地方七拐八绕的有些诡异,心里发毛便催促自己的伙伴说。 “刚刚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人影闪过去了?” “哪有什么人影,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可我总感觉刚刚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 同伴回头看了一眼,长廊最末端,除了那间开了门的小厨房内往外透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外,其余地方皆是一片漆黑。 由于是翻新过的小楼,歌舞厅内部的设计也和普通地方有所不同。 从进门的舞池到酒柜,再到喝酒聊天用的卡座,到左右两条九曲回廊的用来唱歌的KTV。包厢; 弯弯绕绕的门道多的不得了。 男人们心里头有些发毛,总觉得这地方还有多余出来的第四个人,但是因为掌握不到对方的位置,所以心里头自然多了几分忐忑。 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同伴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于是连忙喊了一声。 “老赵呢?” “老赵在这呢!” 沈长言突然在人耳边响起的声音,险些把这两个家伙给吓得魂飞魄散。 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反击,对方就已经一拳击中了自己的脸面。 那男人被打的两眼都冒了金星,晃晃悠悠后退两步之时,又被人抬腿绊倒在地,沈长言一拳下来,直接用膝盖抵住那人的胸口。 扬手一拳又敲晕了一个。 “什么人?是什么人?”现场唯独剩下的最后一个倒霉蛋,现在已经快要被吓破了胆。 男人哆哆嗦嗦后退两步,全凭意识在往安全的地方躲去,他喊了几声无人回应,空荡荡的声线在长廊里来回流转。 “啊啊啊。”后退的过程中,脚后跟不知道绊着了什么东西,自己一个屁股坐在地上。 抬手放出的那几枪是不受控制的,“砰砰砰!”胡乱着冲天、冲地、冲着空气射出好几发子弹。 沈长言是不明白这些人,一惊一乍跟见鬼了的心情,直到这之后再与吴成周本人碰面之后,他才寻到了些许眉目。 原来坏人比好人更加相信这世间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们才是站到黑暗里,心里会更恐惧的那一个。 自己的动作果断麻利,不拖泥带水带水,也绝不与人纠缠,本着甩掉一个是一个的道理,遇见一个就往死里弄晕一个。 只要对面少一个战力,自己身上就多一分胜算。 所以沈长言在抓着人的脑袋往墙壁上、往地板上撞的时候,那可是半分不留后手。 就这也亏得是「观天门」内藏有人质,否则以他心狠手辣的程度,那估计是恨不得直接往里扔颗炸弹,把犯罪份子直接就地全歼才是最好。 男子胡乱开出几枪,见到周遭没有任何响动,他满头大汗靠在墙面深吸几口凉气。 还没等到自己缓过神来,就突然有一支冰凉又坚硬的圆孔抵住了自己的头颅。 “吴成周在哪里?” “老大,老大在五楼。” “五楼?” 事情闹了这么久,来回打斗折腾至少也有半个小时。 如果假设一开始吴成周就在这间歌舞厅的五楼休息,那么事发至今,他怎么可能还停留在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动作? 沈长言几乎是瞬间就把对方的回答打成了假话。 抵住太阳穴的枪口往里更用力了些。 “你在骗我?”他压低了声线,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儿,几乎是俯身在对方耳边说的这句话。 “我没有骗你,老大他真的在五楼,他还没走。” 男子哆哆嗦嗦的说着话,右手握着的□□却是小心翼翼在往上移。 如今人在自己的右面,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只要瞄准方向,这一枪放出去不死也是个半残。 男子正在试探,忽然一只冰凉的手伸来,轻轻的将他这枪身按下。 沈长言说,“是在瞄我?” 这话刚刚说完,对方拿枪的手指便是一抖,枪身「噹」的一声落在地上。 沈长言顺势抬脚,一脚将这手/枪踢的远远。 被枪口指住的男子正欲解释,沈长言却突然失去了与他对话的耐心,抬手一枪敲晕了对方的头后,就把人给扔到了地上。 由于无法确认外部敌对势力的人员分布,所以往外走的时候还是谨慎。 “这次公安是有备而来,尽快通知所有兄弟立即撤离。” “恒河钢厂那边要通知吗?” “通知个屁,我现在怀疑消息就是从恒河钢厂给走漏的。” “我们一直没做什么招惹警方的事情,他们哪回来,不是被咱们高高兴兴给送走了的?倒是最近听说恒河钢厂那边被查的严,不会是他们为了自保所以把我们给供出来了吧。” “不管怎么样,现在双方已经开火了,要是被公安逮住就只有死路一条,趁现在大部队还没到,我们赶紧跑路,换地方从头开始才是正道。” “那从恒河钢厂送过来的女人和孩子要怎么办?” “我们自身都难保了还能管得到他们?” “警察找得到就算他们命大,找不到就是命薄福浅咯。” “东西拿完没有?” “拿完了,六箱金条一箱不少。”男子说话时,还得意伸手拍了拍车身后备箱内,装着金条的皮质盒面。 “刚叫老赵老张他们几个去检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要说这事儿讲起来也是奇怪。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转向那条留有厨房的KTV长廊内。 —— 沈长言就半蹲在这条长廊的入口处。 他手中枪身内的弹匣已经全部被重新填满过一次。 在这次出发执行任务之前,董局就已经叮嘱过众人,不到万不得已,危害自身生命安全的前提下,都尽量不要开枪。 但是他刚刚无奈之下已经开枪连伤了好几人,尽管都有努力避开要害部位,那也不能在任务结束之后,百分百的保证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 粗略数过一遍外头至少还有五人,而且还是个个有枪的情形之下,沈长言这时候再潜回长廊尾部,翻窗从后巷子溜走,应该怎么也会比这样正面突破要安全的多。 他正这样想着,又突然看见停在歌舞厅外的那辆车前,刚刚还伸手拍过金条的男人,这时候抬着下巴示意另外三人绕远从背部包抄过去。 看来后路是要被人给堵死了。 不过碰着这样主动把人员分散,然后让自己的对手从五个直接变成两个的情况,沈长言还是惊喜的。 五个人、五把枪,打不过他就只能跑。 但是两个人、两把枪,那就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和借口。 于是等着五人小队分解成三人一队和两人一队的队伍,然后分散开来之后,剩余下来的那两个家伙,就面色稍显凝重的举着枪朝这走廊前靠近。 就是现在。 沈长言猛地站直了身子,抬手两枪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朝那两个人的肩侧打去。 但凡中一人也好,只要损失一个战力,他最多两分钟就能解决问题。 “人在这里。”其中一个家伙大喊了一声。 沈长言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抬手冲着那个家伙又是一枪。 对方也不甘示弱,两个人连退好几步后,便打算往车身后躲去。 沈长言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走,抓住时机抬手一枪爆掉对面车身的车窗玻璃后,又抬手一枪爆掉了前车的轮胎。 对面仓皇逃离之际,还不忘抬手冲着他也胡乱放了两枪。 男子右肩受伤,他躲到车尾,手里拿着枪正打算再装填两颗子弹上膛,却不料又听着刺耳的一声脆响,车身后排的另一面玻璃窗又被人一枪打了个粉碎。 破碎的玻璃片落了他满身,被划破的皮肉渗出血迹,糊住视线。 沈长言与车前的另一名男子搏斗在一起。 连着两拳猛击面部之后,他又掐着对方的脖颈,将人按在车前盖上,“吴成周在哪里?” 脑袋被人抓着连击了好几次车身,这时候张嘴说话时露出的上下两排牙齿,全部被鲜血染的通红。 “老大,快跑。”对方倔强的发出这样一段虚弱的声音来。 隐约听见后巷不远处又有枪声响起,虽然不知道是谁开的枪,但是能确认的是任务已经开始全面进展开来。 沈长言掐人的手指用力到,小臂的青筋都连着爆起好几条来。 男子被人殴打,伤势严重,拳拳到肉还专挑人脸揍,脖子被人拧到只留了个细口能换取些细微的氧气,脸色通红涨成了猪肝的颜色。 他还在挣扎,双眼布满血丝扒着沈长言的手指往外撬。 这时候艰难发出的声音倒是让沈长言心里琢磨起来,难道这吴成周到现在也还在五楼? 他竟然还没逃走? 当这样的想法出现时,沈长言几乎是立刻抬头往上望去。 吴成周探头往下看,他探头往上看,不偏不倚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砰!”在对方缩回脑袋的那个当下,一颗子弹爆掉了他身侧的那一扇窗户。 玻璃碎片又哗啦啦的往下掉了一地。 沈长言抬手一枪敲晕了被自己按在身下的那个男人。 身后的枪声还在不断往中心处围绕,此前帮忙从东南西北西面包抄而来的同伴,应该很快就能聚集至此。 沈长言往楼上跑的很快,他借着自己之前上下摸索过一遍的记忆,在黑暗中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吴成周的所在逼近。 吴成周人还在五楼,沈长言追上来的时候,那家伙拿着一只皮箱扔到了另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楼顶,然后自己攀在窗户上,也正准备往下跳。 “吴成周。” 沈长言大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原是想将这人当场震住,却不料到吴成周听见这一声喊,原本还有些哆嗦的腿脚,瞬间果断的就朝对面楼上跳去。 “妈的。” 沈长言嘴里骂了一句,跟着把枪身往腰间一塞,他伸手拉开一扇走廊边的窗户,追着对方跳了出去。 吴成周扔出去的箱子先落了地,紧接着人才摔在了水泥台面上。 他个子矮,体型胖,手脚不能算灵活,但是逃跑的经验却是十分充足。 皮箱子落地时砸出一声闷响,这人连声疼也不喊,麻利的跑上前去捡起自己的箱子就想往楼梯下跑。 沈长言落地时借了个力,膝盖抵着水泥台面就滚了个圈儿,他刚站住脚,就看见吴成周人已经快要跑到楼梯口。 “吴成周,立刻站住,再跑我要开枪了。” 这么喊了一句,对方却似乎认定了他不敢开枪,所以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外。 沈长言无奈,于是在吴成周伸手推开顶楼木门的那一瞬间,自身后而来的一颗子弹,「啪」的一声从他的手边穿透了门板。 这人被吓得一抖。 “你跑不掉的。” “老子今年五十多,你还没出生我就在江湖上混,从十二岁到今天,单是亡命天涯就有四十多年,你说我跑不掉?” 沈长言举着枪,“楼下全是我的人,我劝你现在立刻乖乖投降,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省略掉无用的抵抗过程,自己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你现在敢开枪打死我吗?” “我不敢吗?”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警察是个什么德行我最清楚,老子知道你们要活捉老子。” 说话也不忘逃跑,认准了沈长言不敢直接一枪毙了自己,不过眨眼的功夫,吴成周就已经从三楼跑到了二楼的楼梯间内。 沈长言追的他紧。 紧促狭窄的楼梯转角处,压迫感极强脚步声愈发靠的自己近了些。 沈长言下楼的速度极快,吴成周捣腾四五步的路程,他长腿一迈只并作两步便能跳得下去。 对方眼见立马要被人抓住,仓皇之际抬手一把将手中的箱子扔了出来。 箱子挺重的,大概有七八斤的程度,突然砸到沈长言的身上,他拿手一挡,胳膊还是被砸出了一道淤青来。 飞来的箱子阻挡了他的步伐,随后又滚落在地,散开的锁扣内「哗啦」涌出大片璀璨的黄金。 “钱都不要了?” “老子的命比钱重。” 沈长言笑,跟着撑手跃过栏杆直接连跳两层台阶。 他扑到吴成周的身上,对方承不住这样的冲击和重量,脚底打滑,两个人团成一团,就这样以一种极不规则的姿势,粗鲁的滚到了楼下。 在落地的过程中吴成周垫了底,也不知道那沈长言用了什么法子,背脊撞墙的时候正好叫自己背靠墙面给他做了肉垫。 手腕在从楼梯跌落的过程中被扭伤,吴成周这一下子被摔的头晕眼花。 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找机会跑路,但是已经来不及。 沈长言一只膝盖抵在他的腹部,几乎是瞬间,那只黑洞洞的枪口就抵住了对方的眉心。 “我说了,你跑不掉的。” 第59章 【消失的豆蔻59】 腰间别着的手/枪被人抽走, 胳膊被拧着,人像是咸鱼一样让沈长言给翻了个面儿。 冰凉的银手镯才刚刚挨着自己的皮肤,吴成周就连忙挣扎说。 “年轻人, 或许我们还可以做个交易。” “做什么交易?”沈长言对此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听人这么说,他准备拷人的手指还是堪堪在对方的腕间停住。 “刚刚那一箱金条。” “你的命才只值这么一箱金条?” “楼底下还有六箱,我在恒河钢厂, 潞州、崇州, 大半个西南片区都有产业,今天只要你肯放我走, 我保你下半辈子吃香喝辣。” 沈长言听完, 默了一阵了,随即又嫌弃说,“就这么点儿东西?” 吴成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结巴一句,“你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今天我把你抓回去,立的可是头等大功, 你这几箱金条是小, 可我现在坐着的位置一旦再往上头挪个几层, 日后这些东西, 还需要问你要吗?” “哈哈哈。” 突然从对方的话语里反应过来,吴成周哈哈大笑几声, “年轻人,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嘛, 你说的没错, 拿我这点儿钱算什么好处, 但凡等你坐到更高的位置,都不需要自己开口,自然有人主动抬着钱来给你上供。” “你也知道。” 挣扎无效,银手镯还是被扣在了自己的手上。 吴成周这人还算坦荡,他说,“老子从干这些事儿的那一天开始,每天晚上做梦都是被你们抓住。”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今天晚上回公安局可以睡个好觉。” “你再等等。” 双手负后被人拷住,吴成周被沈长言从地上拎起来。 他的胳膊和手肘都在落地的时候,被水泥地面给蹭出了好几道伤口来,这时候被人推着往楼下走,也还在抓紧时间与人谈判说。 “我还有个交易没跟你说。” “回了公安局再说。” “不行。”吴成周拧着劲儿,他个子虽然矮,但人却长得很胖,这时候侧身往楼梯口前一堵,几乎是把沈长言的整个去路给堵了个严实。 “我知道的,出了这栋小楼,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生意可谈,现在你还有个机会可以放了我。” 沈长言盯了这人看了一会儿,他笑了,“你给我的机会?” “老子知道你们这一趟是干什么来的,恒河钢厂那边走漏了风声对不对,他一卡车给老子拉了六七十号人来藏着,老子当初就不该发这个慈悲,平白给自己惹了这一身骚。” “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错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我在这种环境下我就必须得要这么做,你问我后悔吗,我当然后悔,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事情,我后悔的是怎么就露出破绽让你们给抓住了。” “你在跟我拖延时间?” “小警察,你知道我把那六七十多个人质藏在什么地方的吗?” “一楼酒柜的地下室里。” “不错不错,是个好警察,脑子聪明,身手也好,就是可惜……” 话儿听到这里,沈长言大概也明白了什么,他抬手一把掐着吴成周的衣领子将人往外推去。 “我劝你一句,你现在犯的错误越多,将来在法庭上接受的审判也就会越重,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最好老老实实接受调查,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就算到时候判个有期,十年二十年,表现良好也还能出来,但是现在,你只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多伤一条人命,那我也能向你保证,死刑和无期,你怎么也要中上一个。” 吴成周被迫后退几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踉跄着,这时候人的背脊砸在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警察,对于我们这些臭鱼烂虾来说,这死刑可是要比无期要体面的多了。” 吴成周笑的狰狞。 他话音刚刚落下,外部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伴随着楼道内部的剧烈晃动,和附近居民被惊醒的尖叫声,都在陆陆续续往此处传来。 沈长言站立不稳,他跟着往后倒了一步。 晃动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就在3-4秒左右的时间内,自己还在震惊中时,又听闻马跃的声音出现在楼道之外。 “沈队,你在这边吗?沈队?” “我在这里。”沈长言应了一声。 马跃倒回步子,跌跌撞撞跑上楼来,“哎哟我去,可算找着您了。” 吴成周被人往下一推,马跃伸手接着这胖子,又看见沈长言不紧不慢往上走了两步。 “沈队,你干嘛?” “去把金条捡回来。” “哦!”马跃点点头,又问,“不是,沈队,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刚才那是什么声儿?” “歌舞厅爆炸了吧。” “欸?这你也知道?” “你手里那老小子,刚刚就已经拿这事儿吓唬过我了。” 人往上走了几步,伸手把皮箱子给重新捡了回来。 金条稀稀拉拉落的到处都是,他伸手捡上几根,往箱子里码好一层后,又往楼上走了两步。 马跃说,“不愧是沈队,神机妙算,您前脚追着人一走,咱们大部队后脚就跟着围进来了,我到地儿的时候老陆正搁那撬酒柜呢。” 说起陆清河,沈长言捡金条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伴随着右肩有些轻微刺痛的感觉传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跃。 “陆清河还安全吗。” “他当然安全了,他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就是胳膊上受了点小伤。” “枪伤?” “嗐,不是不是。”马跃连摆了两次手后才说,“就是被玻璃给划的。” 最后两根金条捡完装好,皮箱子被人合起来,沈长言抬手把箱子扔给马跃。 “先出去。” 天色已经见亮了些,沈长言跟着马跃踏出楼道的时候,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 时间转到了5:49的位置。 两辆警车开进「庆东观天门」内,那栋倒塌的五层小楼和已经被营救出来的受害妇女都在自己眼前。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看见陆清河,但很奇怪的是环视一周也没找着这人。 “陆哥说还有几个孩子没找着,他找孩子去了。” “找孩子?” 说话的人是陈浩,胳膊在与人对峙的过程中受了枪伤,但不严重,只是手臂上沾染的血迹,还是把那条白衬衣的袖口给染的通红。 这时候几乎被警方控制住的家伙,已经全部被缴纳了所有枪支,且个个都戴上了一副漂亮的银手镯。 远处还有警服穿着的同事在来往忙碌的盘查着周遭。 民住楼上密密麻麻探出不少脑袋来张望查看,应该都是被枪声给惊醒的人。 沈长言心里还是有些慌张,都这种时候了,陆清河不赶紧来和大部队会和,还到处乱跑去找什么小孩。 “是这样的沈队,刚刚我们从歌舞厅的酒柜下救出了十二名妇女,根据这些妇女的供诉,和他们一起被抓过来的还有十多个孩子,其中小的有三四个月,最大的也不超过7岁,有关这部分孩子在什么地方,这些妇女也不是特别清楚,陆哥他是担心,所以自己先出去找了。” “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好像是那边儿。” 陈浩刚顺手指了一个位置,几乎是瞬间,与刚刚同样的「轰隆」一声闷响,伴随着扬起来的水泥灰,又是一栋小楼,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就这样爆炸倒塌。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怎么又有房子倒了,快来两个人过去看看。” “有没有人受伤,这里埋的有炸弹,立刻疏散住户,立刻疏散群众。” 沈长言拧着眉,他还望着那高高扬起的层层白灰,也听着有人忙碌慌张的在他耳边进行后续指挥工作。 吴成周的声音出现的不算突兀,他沉着嗓子,又像是在笑,“这是送给你的第二件礼物。” 沈长言回身过来将他看着。 吴成周继续说,“刚刚就和你谈过交易了,但是你拒绝,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拿出来的筹码不够资格吗?” 第一次爆炸的是歌舞厅主楼,这偏废墟之下原本是埋着十二名受害妇女的地方。 那么第二次…… 沈长言心下一紧,“马跃,立刻带领所有人从庆东观天门内撤离。” “那你呢,沈队。” “我去找孩子。” —— 警队很快开始组织群众疏散,受害妇女和人质也开始进行向外转移的工作。 吴成周及其部分犯罪同伙被押上警车直接带走。 沈长言刚往爆炸处跑了两步后,又回过头来对着张安和马跃说。 “通知蹲守恒河钢厂的人立即行动。” 这一趟来的不亏,犯罪证据全数掌握,其中包括持枪、拐卖、恶意引发爆炸案、涉嫌故意伤人等行为。 在敌方受损严重的情况下,他只需要把陆清河再找回来,就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所有人,带上你们家的存折本立即下楼。” “庆东观天门随时可能发生三次爆炸,请大家立即撤离,请大家立即撤离。” 有警员拉开喇叭,穿梭在各条巷子里通知众人。 很快就有不少得到消息的住户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下跑来。 “这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我哪里晓得,警察让跑就赶紧跑吧。” “听说是那伙子混混被公安给抓走了,刚刚又是枪响又是爆炸的,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不少父母抱着还趴在自己怀里睡觉的小孩从沈长言的身边跑过。 和一行又一行往外奔走的人员相比,沈长言这样深入危险的步伐更加显得格外另类。 耳边尽是嘈杂,他还大声喊着。 “陆清河,陆清河。” 坍塌的房屋距离歌舞厅有一小段的距离,步行大概要穿过三条窄巷,沈长言跑了一路,终于到达事发地点。 所幸坍塌房屋的并非高楼,粗略一眼看去,应该也就是一间普通平房而已。 “陆清河。”他又喊了一句。 虽然不相信,但还是需要亲自确认,所以再往前走了两步去掀开几片砖瓦。 有路过的大姐冲着他喊,“年轻人,快别翻了,警察都在通知有危险要立即撤离,现在可是保命要紧啊。” “姐姐。”沈长言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他连忙起身迈了一步出来,“姐姐,这间房子里最近有没有搬进一些小孩子来住?”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大姐这时被人拦住,像是被人挡了路,又快速的将他这手给甩开,跟着随口应付一句后,便继续仓皇向外跑去。 沈长言有些心急,他又拦下一个人,“这位大哥,请问您知道这间房子里最近有搬来一些小孩子住吗?” “不知道不知道。” “阿姨您知道……” “快跑吧。” “小妹妹。” “这里是有小孩子住的。”奶声奶气的一句,小姑娘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将沈长言盯着,“哥哥,这里前几天搬了很多小孩子来住的。” “那……” 沈长言往前一步,他还来不及多问,小姑娘的妈妈就快速的拉着孩子往外跑,“抱歉,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 步子甚至都没能迈的出去,抬起来的手指也僵在半空中。 直到这一刻,确认这一点之后的人,心里还起了些恐惧的感觉来。 沈长言正要回头继续找人,那被妈妈拉着的小姑娘就回头冲着他喊。 “哥哥,这间房子里边有很多很多的小孩子,我亲眼看到过的,还有抱在怀里需要喝奶的宝宝,哥哥,这间房子现在塌了,那些弟弟妹妹们不知道有没有跑得出来,哥哥,你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叫你赶快走了。” 人群疏散到了最后阶段,巷子口附近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四周空空荡荡的,安静的可怕。 沈长言就站在这里,按照刚刚小姑娘所言,这个地方确实就是之前吴成周用来藏匿婴儿的场地。 如果陆清河往这边走找到了人,不出意外他也会在这里边。 现在房屋爆炸坍塌,如果运气好,他逃出来了,没有任何意外,那么现在人在哪里? 会发生这种找人找了一路,大部队都撤离好几拨之后,他也依旧藏着不出来的情况吗? 如果,就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这么倒霉,正好在爆炸发生的时候站在这间屋子里面。 沈长言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陆清河,陆清河。”他喃喃两遍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无措的往更中心踏去几步。 刚刚倒塌的房屋,扬起来的水泥灰还很大。 第一次爆炸结束,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的危险,按理,沈长言本不该来。 可是…… “陆清河。”人是跑到废墟最中/央去的,他用膝盖抵着砖瓦碎片,手指胡乱掏了些碎掉的砖块出来,但这几乎是没有任何作用,沈长言只是平白在自己的手指和掌心上,弄了几道伤口出来而已。 他不可能出事的。 那么多人砸在房子底下,就算咽了气,没了声儿,那留下来痕迹、血肉、和尸身,自己总也能找到一样才对。 可是人留在这里翻找了这么久,手指沾满水泥灰,大大小小的伤口,深的浅的都布满了,也什么都还没找到。 沈长言说不清楚在自己心里这样疯狂蔓延的情绪。 只是他没在此处停留多久,不远处又「轰」然传来一声房屋倒塌的声音,伴随着刚刚扬起的白色灰尘和烟雾,像是不断的在打压着他心里燃起来的那一阵希望。 吴成周是丧心病狂到了极致。 大概早也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被抓的一天,所以即便牺牲自己一个人,也要尽其一切可能的保护好自己的下线和其他地区产业。 他炸毁所有进行过犯罪交易的窝点,就防止警方查出任何有用信息,即便要以死刑作为代价,也要保住这些罪恶的持续发生。 实在是太过可恶。 沈长言用来挖开这片废墟的手指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马跃原本已经离开危险区,但是大部队开始携带居民和受害人撤离的过程中,人数点了两遍,除了刑侦队的沈长言和陆清河外,其余人员都已经全部归位。 说不担心是假,于是招呼了张安先带上受伤的陈浩回警局,自己安排好刑侦队的事宜之后,又折返回来找人。 “沈队。” “沈队。” 等张安寻到他的时候,沈长言只有那道渺小的身影留在白茫茫的烟雾里。 房子连炸了好几栋,烟雾和灰尘越扬越高,从外围看来,快要漫上了天。 当他赶进这片废墟里时,看到沈长言的双手只能用「血肉模糊」四个字来形容。 张安见此,一下慌了神,他抱住沈长言的肩膀将他往后拉拽,“沈队,沈队你在干什么?” “快来帮忙,陆清河,陆清河他可能在里面。” “沈队,你疯了吧,不说老陆现在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你一个人一双手怎么可能挖的开这一大片废墟。” “我能挖开。” “沈队,反恐那边的裴队已经在联系工程队了,会有专业的救援队过来找人的。” “专业的救援队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现在人在里边,我们挖一挖他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是……” 他们还没争执结束,突然原处飞来的一颗小石头砸中了自己的肩膀。 沈长言身子一僵,他抬头看去,眼泪忽然一下漫了满脸。 第60章 【消失的豆蔻60】 “他们说沈队哭了。” “沈队哭了?为什么呀?” “不知道, 张安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说是沈队蹭的。” 3楼刑侦办公室,被封锁了一天一夜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楼下陆陆续续有警车押送嫌疑人返回, 各部门的办公室窗台上,都稀稀拉拉的伸出来不少好奇的脑袋在四下张望。 恒河钢厂的消息晚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等刘文述听到风声的时候,他收理了包袱正要逃走, 结果一开家门发现楼道处大大小小立了十余个警察。 行李箱一下砸在地上, 单是听这厚重的声儿,大概也能猜出来里头装的同样也是结结实实的好几包金条。 “我方人员清点结束, 16人轻伤, 3人重伤,无人伤亡,除却送医伤患外, 其他人均已全部归队。” “敌方人员也已全部清点结束,共10人受伤,3人死亡,吴成周归案, 余下马仔共抓获36人, 在围剿期间, 有四辆小轿车强行冲卡逃亡, 目前抓捕仍在进行当中。” “枪支共收缴23支,以及大量的现金钞票和金条, 受害人共清点出四十余位,其中有三名婴儿, 在救援队赶到之前, 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现场混乱了一阵子, 但是很快又恢复秩序。 沈长言的身体原本没有大碍,但是因为陆清河的事儿被折腾了一番,情绪突然崩溃失控,抱着张安痛哭一场后竟然还晕了过去。 这件事儿陆清河自个儿也没能想的明白。 分明被人从窗户口推出去的时候,被子弹打碎的玻璃片划破的是自己的胳膊,后来给沈长言引开包围时,身后飞来的两枪打中的也是自己的小臂。 后来好不容易甩开尾随,和大部队汇合后又赶来歌舞厅的酒柜后营救人质。 然后眼睁睁的目睹爆炸发生之后,又立即出发去寻找剩余受害婴孩的人都是自己。 怎么结果反而还让他沈长言晕过去了。 急急忙忙跟着张安一块儿把人送来了医院,结果人家医生出来就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疲劳过度,睡一觉就好。” 陆清河红着眼,手里还捏着药单子,他站在这门口说不出话。 还是张安从背后叫了声,“老陆,先管管你自己吧,看这血都滴一路了。” 护士姐姐拿着药盘子在这走廊边的过道处等他。 陆清河走回座椅前坐下,他伸出胳膊去,护士一言不发的拿着消毒水开始给他清洗伤口。 “子弹把你小子的胳膊都打穿了?” “没。”陆清河耐心解释,“就是蹭了点皮。” 张安说,“那些家伙半路出家,枪法一般啊这是。” 陆清河没说话,张安又拿胳膊撞了撞他,“别担心,睡一觉就能好,咱们沈队什么人,坏人都还没死呢,他能死得了?” 这大概是一句安慰的话吧。 但陆清河无语到了极致,“你要实在不会说话你就闭上嘴。” “嘿嘿。”张安笑着,他说,“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特地说这些给你宽心呢。” “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张安「啪啪」的左右拍了自己两下,然后竖起一个大拇指说,“瞧瞧,生龙活虎。” “大家都没事就好。”陆清河松了口气。 “不过真要说起来,咱们刑侦队这回受伤最严重的就是你了吧,看看这胳膊,这么长一条划伤,再看看这臂膀,再看看这膝盖,这脚踝,这……不是,你怎么弄的这一身?” 陆清河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裤腿,他突然问,“听说今天死了三个小孩儿?” “嗐,这可与你无关啊,别他妈的跟我多愁善感,那仨小孩儿听说是因为嫌疑人照顾不周,所以早前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你一个人到地儿能折腾出二十多个小孩儿,然后再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已经很牛逼了。” “我知道。”陆清河叹了口气,“我抱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那栋小平房也要爆炸的?” “猜的。” “切,那你把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怎么也不早点出来?”张安说,“害得沈队白担心一回,要不是你把给人吓厉害了,他能撑不住,一看见你直接就晕过去吗?” “我又不是故意不出来。”陆清河说,“二十多个小孩儿,还有躺在床上不会站,不会走的呢,一出事儿就哇哇大哭,我来回跑了两趟才把孩子们全部转移出来,使唤了几个大的抱着小的,拥着一帮小家伙往安全的地方跑,上楼梯的时候正好听着爆炸声,我摔了个跟头,孩子们也都吓坏了,我到地儿当然先顾着把孩子给哄好,我哪知道他在外边找我。” “你这话说的,那完事儿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个人,我们还能不管你?” “我也不是……啊呀。” 原本好好说着话,陆清河突然吃痛大喊了一声。 他拧起眉头捂住刚刚被护士包扎伤口的地方,纱布已经包好了,但是收尾因为过于用力而扯着伤处的原因,所以直接痛到把面部五官都给挤到了一起。 张安在旁边看着「咯咯」发笑,“活该。” “说什么呢。” “这是让你长点儿记性,以后出任务记得自个儿护着些自个儿。” 陆清河正要发火,怎么这伤整的跟他故意弄出来的一样? 脸面上的表情才刚变了变,病房里又出来了一位白衣服的护士。 “请问沈长言的家属在吗?” “在。”陆清河顾不得张安,他的「蹭」一下从座椅上就弹了起来。 护士诧异的看着他,他又连忙解释,“那个,我是他单位同事,是他发小,他父母亲戚早些年全部举家搬去首都了,现在在宛城就我一个熟人。” “哦。”毫无感情的应下一声,跟着又伸手指了指门内说,“人已经醒了。” “这么快?”张安也吃惊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不刚刚还说得好好睡上一觉吗?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我哪知道。”护士冷言,说完话随即把门口的位置给他们让开,“人虽然醒了但是暂时还不能出院啊,今天晚上还是留在医院里观察一下,葡萄糖给他挂着的,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劲,有什么头晕眼花的毛病要立即呼叫我们,以后一日三餐,饭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保持正常的作息规律,好好养上一阵子,年轻人他身体很快也就恢复了。” 岁数看着能比自己小许多,但是拿着理儿,所以跟他妈一样当场就把人给教训了一顿。 张安嬉皮笑脸的看着面前白衣天使,他连连应声道,“姐姐都吩咐了我们哪敢不照办,你放心,以后里头那小子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我一定第一个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给胖揍一顿。” 小姐姐冷哼他一声,“你们最好是保重身体,不然下次再来医院扎针,我一定给你们扎个最痛的。” 陆清河没功夫与人寒暄,他从人身旁越过,率先一步踏进这病房里来。 沈长言也没换病号服,衬衣的领口被解开两颗扣子,沾满了泥灰的皮鞋规规矩矩摆在病床旁边。 额前的碎发跟人一样,现在都软趴趴的落在那处,眉眼染了许多疲惫。 明明才半小时不见,但是突然就感觉沈长言这个人好像突然一下子瘦掉了十几斤。 他苍白,脆弱,还是那副急需要人来保护的模样。 原本眼眶就还红着,情绪波动太大也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沈长言一看见陆清河,眼泪花儿「啪嗒啪嗒」不受控制的,又掉了两滴下来。 说实话有点丢脸,但他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的这样做了,只管将眼前那个家伙给牢牢盯住。 陆清河同样受了些感染,他连忙转过身,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张安晚一步进门,“我说沈队,你这怎么又开始哭了?” —— 医院的食堂中午也没什么好饭,陆清河身上没钱,临出来之前还是把张安的全部零花给打劫了才放他先回的刑侦队。 “你完蛋了。” “什么?” 装稀饭的盒子让人给吃空了才放到一旁的置物柜上。 陆清河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了纸巾来给沈长言擦嘴。 “你说怎么的,大男人落金豆豆,也不嫌丢人。”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喜怒哀乐自然也是。” 收拾好东西,陆清河忙了一早上伺候人,这时候好不容易能歇着,自然找了张椅子来这病床边坐下。 “你哭是没问题,问题现在叫张安那个大嘴巴给看见了,你猜他这一回刑侦队里能怎么说你?” “随他便吧。”沈长言双手抱着脑袋,他仰靠在枕头上,“只要不说我是为情所伤就成。” 陆清河拿了个苹果,边削边问他,“那你是不是为情所伤?” 沈长言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准确一点应该说是,为情所困。” 陆清河点了点头。 沈长言又问他,“你知道?” “知道什么?” “你刚刚点头做什么?” 削皮的手指头一顿,陆清河抬眼看着人,“没什么,就敷衍你一句。” “……”沈长言抿着嘴,“如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就认真问我。” “啊?”陆清河愣了愣,又突然反应过来,“哦,我现在应该问你为什么是吧,那为什么呀!” 刚刚哭也真的都是白哭了,对牛弹琴老半天,沈长言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 他像只吃胖了的花松鼠,可可爱爱,陆清河看着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长言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他侧过身去背对陆清河,“懒得理你。” “喂。”陆清河拿手指戳了戳沈长言的肩头,“不过没给你肉麻的机会而已,这就生气啦?” 对面不做应答,于是陆清河又晃了晃自己手里头刚削好的苹果说。 “苹果也不吃?” 沈长言默了一阵子,陆清河又说,“欸,你要说就说吧,我听着成不成?我不仅听着,我还配合给你做点儿反应。” 还是不行,这脾气还真是大。 陆清河叹了口气,“不吃算了,就两个苹果,花大价钱买来的,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他张大了嘴,作势正要把苹果往自己嘴里送,结果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掌心摊开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陆清河笑了一声儿,然后把苹果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沈长言的手上。 他还是没回头,只是把手收回,闷着气儿在啃苹果,很快又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响。 据沈长言所说,他这是从小到大第一回住医院,原本从早上躺到下午,就快有些坐不住了的,但是医院方面坚持要留观24小时。 沈长言性子也拧,一定要现在就立刻出院,闹的陆清河没了办法,又找不着人爸妈来管,最后无奈只好给董局打了个电话。 这次任务能圆满结束,不说沈长言立了什么大功,但是至少日夜煎熬的梳理案情,为工作熬坏了身体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打着电话都劝了近有半个小时,最后不知道使的什么杀手锏,沈长言终于松口答应,愿意在医院睡一晚上,第二天再出院归队。 陆清河站在他身边等着人,沈长言说完话又把听筒朝他一举说。 “董局有话要跟你说。” “跟我?”陆清河莫名其妙的伸手接过听筒来,他乖乖应了声,“董局好。”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董局依旧中气十足的下达指令。 “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都在医院里待着,把沈长言给我盯好了,必须严格按照医院的、医生的指示检查身体,一定要确认所有伤势病情以及人的精神都恢复无误后,才能给他办理出院。” 陆清河,“……” 等等,这事儿怎么感觉是个圈套? 首先大家白天在医院里相处的一直都很好,虽然中途那家伙生了个小气,但是影响不大。 然后喂了他中饭和晚饭,收拾好东西准备照顾人睡觉的时候,自己说得回宿舍洗个澡,再收拾一下的时候,沈长言就突然跟抽抽了似的非得跟着陆清河一块儿回去,还要把出院手续给一并办了。 自己拗不过那家伙的牛脾气,所以无奈求助董局。 结果在沈长言和董局的据理力争之下,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要把自己留在医院里陪同。 陆清河愣住,这到底是一通什么神操作? “你可得要好好照顾我哟。” 直到跟人又回了病房,送着沈长言躺好在床上,把被子给他掖好,然后看着他恢复成刚刚双手抱头的模样,再挑起眉头得意洋洋的和自己说话时。 陆清河就想一脚把他从床上给踹下来。 “到底有没有搞错,受伤的人是我好不好。”他指着自己身上包扎了纱布和上了药膏的地方说,“胳膊,小臂,膝盖,脚踝,擦伤,划伤,磕碰伤,我哪样不比你严重。” 沈长言看着人笑,听陆清河说完后,他想了一阵子,才突然伸手捂着胸口说。 “我受的是心伤,内伤,看不着,但是杀伤力极大。” “放屁。” “真的,以为你出了事,当场给我吓晕了过去。” 陆清河咬牙,拿着手里的药盒就用力扔在沈长言的身上,“放屁吧你,你分明就是精神消耗太大,平常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过度劳累之后身体支撑不住才晕过去的。” 手指接着盒子,沈长言嘴角微扬,他笑着,“真是为你。” “我这一身味道都臭死了,你还不让我回去洗澡,我洗个澡,换身衣裳,你自己好好在医院睡一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不行吗?” “那这病房里头不是有个厕所吗?你要洗澡我现在就去给你提桶水来。”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护士拿的病号服我还没穿,你可以暂时用着,明天早上我让张安给你拿套干净衣服来,你换上就成。” “那我……” “你就陪我一会儿也不行?”沈长言伸手抓着陆清河的手指,他把人扯到跟前来了一些,“看见房子塌了的时候我差点没被吓死,心有余悸到现在都还怕着,只是想要你陪陪我而已,也不做别的,你就不能留下?” 陆清河侧过脸去,他嘟囔着,“留下,留下我睡哪儿,我睡你这床底下,你心里害怕,我身上还难受呢,我这膝盖在楼梯上嗑的又是青,又是紫,被玻璃碎片给划拉,还被两颗子弹擦着胳膊打过去,虽然没被打穿,但是擦着肉那也很疼呀。” “是我没考虑周到。” 沈长言听毕,他连忙从病床上翻身起来,拉着陆清河把人按到被窝里,忙碌着,学着对方早上照顾他的样子,也把被子盖在身上掖好。 “早上我确实头晕眼花,还有点腿软,但是躺了一天都已经恢复了,饭也吃的挺多,这会儿完全没问题,晚上你休息,我来守着你。” “我……” 陆清河原本想说要不两个人一块儿挤挤,但是下意识探了探这病床的尺寸,确实要再放下一个人来是有些为难的。 沈长言明白他的意思,就说,“我不睡,我白天睡够了。” “你明明一直都在和我说话。” “那咱俩,一人睡一会儿?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一到早上九点医生查房结束,我们立马办理出院。” 陆清河想了想说,“这还行。” 毕竟他腰板这会儿都还疼着,确实需要一张床用来躺着歇会儿,舒缓一下周身痛意。 沈长言顺手拿了剩下的一只苹果说,“我来给你削。” 不是做细致活儿的人,平常吃水果也就是拿水冲洗一下就直接上嘴了。 但是今天因为陆清河给自己削了一个苹果,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做到给对方一样体贴细致的照顾,不愿意在伺候人这件事儿上低头认输,沈长言埋头认真做着事情,病房里只听见了小刀划过果皮的「沙沙」声响。 这声音听着还不错,谁知道麻利不过两秒,用这小刀实在是用的不顺手,苹果皮在手上还没滚到两圈儿,跟着就是一个咕噜,连皮带果的「噗通」一声落进了垃圾桶里。 陆清河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这果子落下地去,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又抬头去看沈长言。 “我的苹果……还能吃吗?” “我捡起来洗洗?” “算了吧,挺脏的就。” “用水洗了还脏什么?” “不是。”陆清河一把按住沈长言准备伸手去捡苹果的手,他有些嫌弃的说,“早上你睡着之后,张安临走前,他上完厕所拿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纸出来,就扔这里头了。” “擦屁股的?” “我不知道。” 手指微微颤着慢慢蜷起收回,沈长言尴尬的笑着,“那什么,那咱不吃了,要不明天吧,我明天重新给你买两个,咱们晚上回了宿舍我一个一个削给你吃。” “嗯。”陆清河点头。 沈长言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那你先睡。” 第61章 【消失的豆蔻61】 他们本来说好了前半夜和后半夜, 但是陆清河脑袋一沾着枕头,就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根本不知起床为何物。 到了凌晨的时候听见楼下住院部接了急诊, 救护车的警报反复拉了快有十来分钟,吵的人脑仁发疼,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将他从病床上给闹醒。 只是觉得十分烦躁, 所以拉过被子来捂着自己的脑袋, 翻了个身就能接着睡下去。 难得解决掉一桩大案子,这是身体和心理层面的双重放松, 人是累的恨不得直接睡他三天三夜不睁眼, 在这种情况下还忍心把他从睡梦中拉起来的人,那一定是前世结下的仇怨。 而这个有仇之人,纵观刑侦队全组, 除了马跃也不会再有其他。 “老陆?怎么是你呀?沈队呢?” 陆清河还懵着,被人强行从病床上扒拉起来,他双眼模糊看不清楚,头发乱糟糟的顶在脑袋上, 身上穿的是沈长言的病号服, 那家伙昨天听说他要洗澡, 竟然还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 跑去外边给他提了两桶热水回来。 现在马跃突然出现在这间病房,并且动手抓着自己的肩膀反复摇晃, 陆清河的脑子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只是听见对方在找沈长言,他就傻愣愣的伸手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再掀开一些。 看过了, 也不在这里, 于是张嘴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马跃吃惊, 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提醒他说,“有没有搞错,今天早上董局叫了好几家报社和本地电视台,就为了报导咱们沈队昨天的英勇事迹,大爷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啊,现在睡在病床上的人怎么会是你?” 电视台? 什么电视台? 陆清河后知后觉,他慢了半拍才清醒过来,“电,电视台?” 舌头打了个结巴,险些没咬着自己。 瞌睡瞬间清醒大半,跟着小心往后看去一眼,表情奇怪的董局和一群穿着得体的新闻工作者,现在正拿着采访用的纸笔、话筒和扛在肩上的摄影机,都纷纷停留在这间病房门口。 陆清河瞪圆了眼睛,他也同样吃惊的张着嘴, “搞什么啊,电视台怎么突然来了,这也没人提前和我说过呀。” “你谁啊还提前和你说,这是董局安排的事情,我也是半个小时之前刚刚接到的通知,就连沈队估计都蒙在鼓里呢,这老东西估计是怕人不答应所以干脆先暂后奏,直接把人带过来再说。” “我去,斩什么斩,他这是到底要斩沈长言还是斩我。” “你今天遇上了只能算你倒霉,再说人家也不能提前知道睡在这张病床上的人是你吧。” 陆清河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换衣服还是先穿鞋,他嘴上打着结巴,脑子里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那要不,你们在这里等会儿,我先出去找找他?” 话还没说完,倒是沈长言回来的及时。 他手里拿着饭盒,是刚从食堂里打回来的白粥咸菜和两只大白馒头。 这时候看见病房门口挤挤攘攘站着不少人,甚至不需自己开口多问,就也猜到了那董局心里头又在盘算些什么。 “都挤在门口干嘛?” 和陆清河一样都不是张扬的性子,沈长言也甚是排斥这样大张旗鼓的在公众面前自我表现,大量宣扬个人崇拜等行为。 董局虽然是长辈,是老师,但他坐在那个位置,思考着要如何扩大宛城市局的公众影响力,如何吸引更多的人才进入,这些事情沈长言既不理解,又要被迫理解。 “抱歉抱歉,各位新闻社的老师们,其实这位才是我们沈队。” 众人门内门外僵持了好一阵子,大家脑子里都有些晕乎,这病房里头躺着一个,病房外头又站着一个,实在让人搞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后来还是马跃打了个圆场,他率先站出来给各位新闻媒体、报社的同事们介绍起来。 “沈长言,本次围剿庆东观天门的主要策划人、领头人,宛城市局刑侦支队队长,今年二十七岁,未婚,毕业于首都市首都大学,在校期间成绩优异,并且协助首都公安破获好几起刑侦大案,公费留学出国深造,系统化的学习过相关专业刑侦知识,毕业后毅然拒绝国外高薪诱惑选择回国,不贪慕钱财权势,虚心从最基层的公安干警做起,实乃是我们宛城市公安局有勇有谋第一人、英明神武、才智过人、并且在这种自己受了伤的情况下,都还不忘照顾其他同事。” “采访的事情等回局里再说吧。” 马跃讲的声情并茂,沈长言听不下去,只好出声将他打断。 董局听了这句话也有些吃惊,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愿意接受采访?” 今天的活动是自己私下安排,并提前没有通知到沈长言,董局自己心里也清楚,就沈长言这个执拗脾气,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第二天能上报纸,那是连夜也要打包逃出宛城的程度。 “人都来了。”我能怎么办? 后半句话沈长言没有说出口。 手里捧着的粥碗还在往上冒着热气。 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按理破获大案也是有功,只是这份功劳,就算他不需要,那宛城市局会需要,其他参与过此次行动的公安干警也会需要。 不过是不愿意冒领这份头功,何况真要论起功劳和贡献,他也只不过占了其中微不足道、最不值一提的小部分而已。 沈长言愿意配合,董局的心情被人所理解,他自然多是欣慰。 原本今天过来,就是打算出其不意,虽然多少带着些强迫的性质,但是也没办法,只想着能让新闻社拍两张沈长言躺在病床上的照片,然后剩余的话由自己来说就好。 哪晓得连这照片也没拍成。 不过还好,这姓沈的小子终于想通了,松口了,愿意配合市局里来做宣传。 董局心里欢喜,得了他的同意后,立马又招呼着人离开医院。 前前后后大概十余分钟,白看这一场大戏,陆清河还坐在病床上打算弯腰穿鞋,直到沈长言端着早餐坐到身边来,撕了一片儿馒头递到自己嘴边时,陆清河才莫名其妙问上一句。 “他们在搞什么?” “你别管了,赶紧吃完我去办出院。”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叫你干什么?睡的跟猪一样。” “我吓死了,我一睁眼就看见董局,还有一堆人围在房间门口,扛着摄像机对着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沈长言笑着摇摇头,他又给陆清河的馒头片上夹了几根小咸菜。 “其实我以前也不理解,觉得做这些□□给谁看,但是后来在宛城待的久了,就越来越能理解这些小地方的难处,董局是个好领导,但是他手里拿不出钱来,就连市局正常的日常开销和差旅报销都无法保证的时候,压力就是全部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陆清河听的云里雾里,“可是这跟你答应接受采访有关系吗?” “有一些吧,毕竟我们做了成绩出来,董局那边问上头要拨款和奖金的时候,也能更好开口一些。” “原来是这样。”陆清河恍然大悟,他点点头,然后又伸手拍了拍沈长言的肩膀说,“那这是好事儿,你应该好生配合。” “是,我应该好生配合。”沈长言应声,他们吃完馒头后,自己又把粥碗递给陆清河说,“把这个也喝了。” 陆清河伸手接过,他仰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了两口,“不过看董局刚刚的反应,你之前是不肯配合他的?” “嗯。”沈长言点头,他说,“前几年刚回宛城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带着新闻社的人来车站堵我。” “你直接跑了?” “没跑,躲起来了。”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找了个洗手间,藏了三个小时,后来他们找到我,答应撤掉等在外边的新闻社之后,我才出去。” “噗!” 陆清河愣了几秒,随即爆出笑声来,他对着沈长言竖了个大拇指说,“你真牛。” 等他们两个回了市局,沈长言连刑侦队的大门都没来得及进,就被人催着上了六楼。 采访的事情迫在眉睫,虽然不适应,但还是全程配合的拍了几张照片,又回答了几个问题。 中规中矩,毫无爆点。 幸好董局此前也没对这个人报什么希望,大部分的镜头和事件叙述还是由自己亲自来完成。 整个采访过程和事件记录大概耗时三个钟,沈长言有些耐不住,加上天气又热,他生生憋了满背的冷汗出来。 等他完成任务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刑侦办公室里的人正在午休。 风扇挂在天花板上「吱吱呀呀」的转动着,沈长言有些烦躁的扯着自己领口的纽扣,他进了门来。 陆清河伤了手,也不能趴在桌子上睡,于是不客气的把沈长言平常用的小折叠床给拉了出来,就着他的办公桌后搭了一个临时休息地。 这个位置是挑的很好,挨着窗户,有阳光,也能借着些清风吹走夏季的燥热。 沈长言大步迈来,转身的时候看见这人,堪堪停住自己的步伐。 他看着透过梧桐树落进来的阳光斑驳,随意且不规则的洒在了陆清河的脸上。 心底里的烦躁忽然被人按下一些,沈长言垂下自己的手,若不是办公室里有太多人,他或许也想蹲下身子来,然后伸出指头去摸摸那个人的鼻尖。 —— “从恒河钢厂抓捕到的嫌疑人,根据沈队的要求采集了一部分年轻健壮的男性指纹和脚印,通过昨天一整天的人工比对,目前已经锁定三个在陈爱国被杀当日,进入过案发现场的当事人来。” 「庆东观天门」和「恒河钢厂」一旦被警方打下来,那么采集证物和线索的过程就要方便许多。 据今天早上才去清查过一遍恒河钢厂厂房的马跃讲,他们确实在1号厂房的地下找出了一条极深的隐藏通道来。 通道内里光线昏暗且不透气,存在着很大一股刺鼻难闻的异闻,初步判定是人体排泄物所散发出来的臭气。 实在让人很难想象的是,此前被迫藏匿于此的受害人们,他们究竟是受到了哪种程度的迫害。 “根据从观天门内营救出来的妇女口供,她们都是从外地被骗前来宛城务工,在进入恒河钢厂之后,并没有按照想象中的那样进厂工作,反而每天被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这间屋子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期间有同伴对这样的遭遇提出质疑,结果就被两个壮汉抓住殴打,之后被强行带离大群体,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下午14点一到,办公室里设置的闹钟响起,众人纷纷从办公桌上爬起来,一声不吭的继续投入紧张严密的工作进程之中。 陆清河睁眼就看到了沈长言的背脊,他在离自己一指距离不到的位置。 永远睁眼闭眼看到对方的模样,都是在认真努力的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 周围站立的同事手里拿着文件还在各自和他汇报案情。 沈长言听的差不多了,就拿手指头敲了敲桌面说,“吴成周和刘文述在不在这边。” “都还在楼下押着。” “押在一起?” “分开押的。”马跃说,“这不是您说的为了防止窜供所以务必分开关押吗?” 沈长言点头,他站起身来,“那把刘文述先押着,我下去看看吴成周的情况。” “我这就下去把审讯室的门给您开开。” 马跃狗腿的往楼下跑去,沈长言回头的时候发现陆清河还在发呆。 原本也是中了枪伤,陈浩都还在医院里躺着休养呢,结果这家伙倒好,随便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又跟着自己跑回局里上班来了。 “手还疼不疼。”沈长言突然放低声音问了一句。 陆清河愣着。 于是他又重复,“我问你手还疼不疼?” “你问我手干嘛?”陆清河满脸莫名其妙的盯着这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是也不能说些什么,我就是关心一下你手,或者是如果还疼的话,一会儿早点儿结束我就带你再去医院看看。 沈长言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这人,憋了小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嘴贱。” 有陆清河在,也就没有人会关心沈长言会带谁陪审。 期间按照董局的规定,他们还得邀请一位督查的同事过来旁听。 沈长言一进审讯室,就听见吴成周干哑的喉咙里发出一些生涩的咳嗽声来。 “咳咳。” “要烟?”沈长言手里的东西刚放到办公桌上,听见吴成周的动静,他又回过身来问。 吴成周说,“你有吗?” 沈长言笑着,“我虽然工资不高,但烟还是买得起的。” 话毕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烟盒来,沈长言拿了一支香烟给他递过去。 吴成周伸手接过。 沈长言又拿打火机给他点火。 对方咬着烟蒂深吸一口后,这才舒舒服服往后一仰,他吐出一条长长的白烟来,倒还真把嗓子里那股干哑咳嗽的意思给再憋了回去。 “你们警察对待罪犯还挺客气的。” “我接触的罪犯很多,不过你是个敞亮人,我也不至于吝啬这一支烟。”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是个敞亮人。”吴成周大笑两声,“就是运气不好,让你们给抓进来了。” “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吧,主动交代可以争取减刑。” 沈长言说完,又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吴成周手指夹烟,他视线飘远了些,“我这辈子,坏事做的实在太多,你现在要我说,我还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 “记不起来就挑最近的说吧,从被你关起来的那四十个受害人开始。” “是六七十个。”陆清河只是在一旁听着,写着,结果听见沈长言这样讲,他又压着嗓子在一旁提醒对方说,“之前我们一直听到的都是恒河钢厂送过来了六七十个,但是最后在庆东观天门只找到了四十多个,也就是说平白失踪了二十多个受害人,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有四十个人左右。” 沈长言听完后愣住。 原先确实是听说过这六七十号受害人,不过后来只找到了四十个,他就暂时以这四十个受害人为基准开始审判。 不过既然现在陆清河又提起来,沈长言就顺势点了个头。 “对,是总共有六七十个,但是我们只找到了四十个,其余还剩二十多号人呢?你把他们弄去哪里了?” 吴成周还是咬着烟,他悠闲自在,仰头望天,然后突然低低的发出一阵笑声来。 “卖了。”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他说,“卖了几个,还死了几个吧,有些女人不听话就让我们给打死了,剩下的有些小孩子不适应,吃也不好,睡也不好,然后自个儿就死了。” 陆清河皱眉,他追问,“具体死了几个。” 吴成周说,“这我不清楚,你得问我下边的人,不过我有个手底下有个叫阿彪的,这边平常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我听说你们没抓住还让他给跑了?” 阿彪?哪个阿彪?谁是阿彪? 陆清河忍着没问出来这句话,只是偏头去看看沈长言。 沈长言对着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这个人。 吴成周还在继续说,“这个阿彪是我的干儿子,也是从小就跟着我跑江湖的,这次只要他逃出去了就好,只要他逃出去了,那我在西南片区的生意就还有救。” 沈长言说,“你这是要拿自己的命去救他?” 吴成周回答,“我这叫江湖道义,你们这些做警察的不懂,今天你们逮住的我犯的事儿,我绝不狡辩,每一桩每一件,我一个人全部都能扛的下来,但是你们没找到的,就恕我一个字也不会和你们多讲。” 第62章 【消失的豆蔻62】 办案这么多年, 倒是也难得遇着这样一个「敞亮人」。 沈长言此前在庆东观天门抓获吴成周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有在怀疑,据他猜想, 面前的这个人应该并非是这整个犯罪团伙的头目老大。 当时在歌舞厅内,为了保护陆清河不暴露在人前,他无奈率先开枪断了事发所在地的光源,在并非本意的引起骚乱后, 分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期, 但是对方却并没有选择立即驱车逃亡,反而是在歌舞厅的五楼上逗留了一段时间。 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合理性, 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沈长言躲避在舞厅内部, 当他摸索出来之后也清楚明白的听见了,楼下备好供人乘坐的车辆内装了六箱金条,而再往上发现吴成周之后, 对方独自往外的手里却只提了一箱金条。 他会仅仅只因为这一箱金条,而放弃楼下剩余的六箱,和自己唯一的逃生希望吗? 沈长言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且吴成周为什么一定要炸掉那间歌舞厅?只是因为要把人质灭口? 可是之前在马跃的了解过程中,这些人质分明也是一问三不知的境况, 他们甚至于连自己往后要经历什么, 要遭遇什么都并不知情,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让吴成周认为是必须要灭口的存在? 沈长言想不明白, 他盯着人的思绪略微有些飘的远了。 陆清河也没说话,只拿笔记录着交谈过程, 等写完最后一笔后,他同样陷入长长的沉思当中。 吴成周的话儿说的明白, 只要是警方找到了证据的, 能明白给人定罪的, 他一件不落的全部都能给认下来。 可若只是怀疑的,没有确凿证据的,只是要他单方面供诉借以佐证的内容,他就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这家伙怎么像是来给人顶罪的。” 出了审讯室的大门,他们没有立即离开。 沈长言靠在楼梯间,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兜里的香烟,而陆清河则是翻阅着手里头的那几页,用来审讯记录的纸张,来来回回查看好几遍后,最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沈长言脑子还糊涂着,听了陆清河的话,愣了大概快有7、8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陆清河回头将人看着,“我说你能不能别抽烟了。” 沈长言又愣住几秒,跟着「啊」了一声,他有些抱歉的灭了烟,然后体贴一句,“熏到你了?” 陆清河咬住牙,“你还是先担心担心是不是熏到你自己的脑子了。” “啊?” “啊个屁啊你啊。”被人激怒到要跳脚的程度,陆清河暴躁的伸手夺走沈长言手里的烟,跟着又把对方衣兜里的烟盒给一并收缴,他伸手拎着这家伙的耳朵,“我看你就是烟抽多了把脑子都熏成腊肉了吧,从今天开始不准抽烟。” “沈队。”马跃突然从走廊口的安全通道里冲出来。 陆清河的手还留在沈长言的耳朵上。 沈长言这人从小就是这样,只要脑子里一琢磨事儿,面对外界事物的接收反应就要慢到10至15秒的时间左右。 原本今天能在8秒之内就回答自己的问题,都还算是给足了面子。 可陆清河依旧不太痛快,他恨不得给沈长言这一抽烟就生锈的脑子里给上跟发条。 “我走错地方了?” 马跃疑惑的看着眼前,虽然也并非什么亲密景象,但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于是脑子发懵后退一步,还没等退出门外就又听见沈长言喊了自己一声。 “进来。” 陆清河耳尖有些微红,忙再把抓着人家耳朵的手给收了回来。 马跃手里拿着纸,他往前一步和沈长言汇报说,“沈队,是这样的,昨天不是缉拿了恒河钢厂,根据您的吩咐我们对比了部分男性和之前在陈爱国家中所采集到的脚印和指纹吗,目前是准确的对比出了三组,并且在找到这三个人之后,对方也承认了自己进入陈爱国家中将人杀害的事实。” 沈长言听毕,下意识的伸手想把自己嘴里的烟拿到手上。 结果指腹刚刚探到自己的唇边,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刚刚连烟带盒都已经被人陆清河给收缴了个干净。 他收回手指,然后伸手去接过马跃递来的纸张,跟着追问了一句。 “他们为什么要杀害陈爱国?” “嫌疑人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对,说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杀害陈爱国的行为,只是统一供诉说是上头的意思,但是因为沈队您还没安排什么时候提审刘文述,所以我们这边暂时也不知道原因。” “我知道了。”沈长言随意翻了翻手里的提审记录,想到还有一大堆事情还没有开始梳理,他这脑袋就又开始发起疼来,“你去安排一下,半小时之后开始提审刘文述。” “好叻。”马跃接了任务,拿回刚刚递给沈长言看的提审记录后,又火速退出了安全通道外。 陆清河闷在一旁没吭声,沈长言侧目看人一眼,忽然伸手将他抱住。 “我去,你干嘛?”陆清河被吓了好大一跳。 “太累了,抱一抱。” 单听这道声音确实能够分辨出他很疲倦的事实,而且人的腿脚像是站立不稳,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埋到了自己的身上。 陆清河托着对方后退几步,他的背脊抵在墙面。 这种时候虽然心慌,但是没有推开沈长言,只是小声催促说,“一会儿让人给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 “尽胡说。” 沈长言没理会这个问题,也没在这种时候和陆清河多辩解什么,他说不怕就是不怕。 虽然对方现在不信,但时间总能证明。 只将人搂进自己怀中温存片刻,沈长言又伸手抬起陆清河的下巴。 他像是早有预谋,毫不犹豫的低头将人吻住。 —— “从昨天早上7:33分将人抓获之后,刘文述就一直被我们关押在这间审讯室内,期间给过水,食物,以及香烟,他什么也没要,埋着头一言不发,大概就在刚刚的半小时前开始剧烈咳嗽,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陈璐手里抱着文件夹,她对站在审讯室门外的沈长言汇报。 今天的沈队看起来有些奇怪,他的手指头老是不自觉的摸摸嘴,然后又摸摸衣兜,跟着什么都没摸着,又只好无奈垂下手臂来落在身侧。 陆清河站在他背后半步远的距离。 沈长言抬头从门外一截透明的玻璃窗外往内瞧了一眼。 不过一夜之间,这刘文述就像是老了好几岁的模样,背脊佝偻着趴在讯问台的桌椅后。 他用指尖勾着指尖,小腿绕着小腿,忽然一下整个人向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然后又摔倒在地开始疯狂的抽搐。 沈长言眉头一皱,他赶紧推开房门大喊一声,“怎么回事。” 门外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但无一人应声,大家似乎都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 刘文述很快从抽搐变成了口吐白沫,手脚关节也呈不自然状开始扭曲。 “找医生,还有,立即准备毒检。” 之前倒是意外见过一次瘾君子发作的场面,大概就是像现在的刘文述这样,但沈长言不敢百分百确定,所以只好在叫了毒检的同时,怕发生什么病变的意外,于是也喊了医生一起。 这样的动静把楼上楼下惊动了好一波人,原先刑侦队还没有在恒河钢厂和刘文述的家中做完证据收集,结果突然冲来了一帮缉毒组的家伙们。 张安还戴着手套脚套,打着手电小心的在屋内搜集证据,结果一帮同穿警服的同事们,忽然黑压压的赶来一片。 “接上级指令,恒河钢厂管理负责人员涉嫌吸毒,我方现在合理怀疑相关居住及办公地点有藏匿毒品的可能性,现执行公务,所有人员立即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张安愣住,“喂,我靠,老子脚印还没采集完呢,你们别进来啊。” 毒检样本收集完毕,确认刘文述确实存在吸毒行为没错,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庆东观天门」以及「恒河钢厂」的相关人员,就全量的被市局安排进行了毒品反应检测的梯队当中。 “没有那么快就能出结果的,毛发样本、血液样本、尿液样本,为了确保检测结果的真实性,所有相关涉事人员,我们这边几乎都是做了一次全量的样本采集。” 由于涉案人员实在太多,再加上最近上头对毒品的打击力度又加大不少,如今出了这样一桩大案子,提及毒品的存在,自然也是吸引了缉毒组内部领导层的高度关注。 楼上法医室的贺月云也过来帮忙缉毒组一起做样本采集。 沈长言多嘴问了一句检测结果的问题,结果得到对方这样的回答,目前检测技术还不成熟,如果要得到准确的书面报告,估计又得耗上十天半个月。 这时候陆清河站在一旁说。“不过根据毒瘾发作的时间来看,吴成周应该是没有吸毒的嫌疑吧。” 如果刘文述这么快就犯了毒瘾的话,那么从抓获吴成周至今,时间也已经远远超过了24小时。 贺月云收集完最后一份毛发样本,她站起身来,“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毒品类型不一,我们也很难根据毒瘾发作的时间来判断他们有没有吸毒,而且根据当事人使用注射或者吸入的方式不同,使用成瘾物质的类型和剂量不同,他们的作用程度、时间长短,以及停药后的戒断反应,发作速度,这些应该都不一样。” 简单来说也就是,不能因为吴成周目前还没有毒瘾发作的症状,就仓促得出他并没有吸过毒的结论。 陆清河听完看了一眼沈长言。 沈长言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得要等到省厅的化验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继续查案?” “你也可以不等。”贺月云呛他一句,“如果你们刑侦队现在可以仅凭猜测就直接给嫌疑人定罪,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 “他也不是那个意思。”陆清河见状拦人一把,他替沈长言解释说,“只是省厅那边的化验结果出的太慢,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实在着急。” “嫌慢可以不等。”贺月云说,“现在设备有限,技术也不成熟,四面八方,各个市区需要化验的样本都在批量的往省厅走,你们是人,人家专家也是人,你们办案子要时间,人家做结果化验自然也是一样。” 白护着人说了一句话,结果挨人两个白眼。 陆清河抿着嘴没吭声,不过好在把沈长言给拦了下来,不然就那俩这八字不合的属性,估计又得两句话不对头又得干上一架。 “其实人家贺法医说的也有道理。” 案子突然被搁置下来,嫌疑人毒瘾发作无法受审,沈长言和陆清河反而得了清闲。 这时候从审讯室里出来,转头往楼上刑侦队的办公室里走,陆清河还不忘安抚着沈长言说。 “你也不要着急,毕竟现在这个实验室设备有限嘛,而且技术也只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你想要速度,人家当然也想,大家都恨不得今天拿到样本,半小时之后立马得出结果呢,再说别人都没嫌我们刑侦队办案慢,我们也不好去说人家化验结果慢啊,工作时效不及啊,你知道的,这些话说出来不好。” 沈长言单手插兜,他大步往楼梯上迈去,“我今天可什么话也没说。” “那是我拦着你的。”陆清河追上两步,“如果我不拦你呢,你是不是又要和人家贺法医吵架?” “我什么时候和她吵架。” “上回你还把人家骂哭了呢,就在刑侦队的办公室门口,那么多人看着,你别不承认啊。” “哦,上回啊。”沈长言堪堪记起之前的事,“那你上回怎么不拦着我?” “上回那是……上回是因为咱俩也没什么关系,你作为上司为自己的团队争取利益,我没有理由拦你。” “那你这次拦我干什么?她们晚几天拿结果,咱们就要晚几天才能结案,再说化验结果的这种事儿,省厅也要分个轻重缓急的,你不把压力给到她们法医室,她们就会慢慢吞吞的给你解决这件事儿,当然我也承认,上次我是骂了贺月云,但是她哭完,是不是第二天就把结果给咱们要回来了?” 陆清河愣了愣,“那你,那你……” 沈长言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望着还在楼梯下站着的陆清河说,“我知道你是好意,大家都是同事,关系闹僵了不合适,而且人家法医室平常也帮我们不少忙,贺法医虽然嘴上厉害,但是来来回回省厅市局两头跑,她那么辛苦,我确实没有资格说她的不是,而且之前是我脾气冲,我明白,所以之后只要是你伸手来拦的,我都会改。” “你改,不是,你改什么,你也别瞎改呀。” “只要你说了不对的,那我通通都改,你瞧你今天只是伸了个手,我就连个声儿也没吭过。” “我去,你可别,我脑子也是糊涂的,你这人怎么回事,以前公事公办绝不容私,今天我就伸了下手,对,我伸手是为了阻止你们吵架,但如果你的本意是为了刑侦队的破案时效,那就应该果断的推开我呀。” “我推开你干嘛?” “我说的不对,那你就该推我,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情让法医室松懈了为我们提供毒检样本的检验时效期,拖慢了案情进度,那我可是千古罪人。” “不行不行。”陆清河嘟囔着,他往上两步拖着沈长言的胳膊往下走,“这事儿是我疏忽不周了,你现在就下去,下去跟他们法医室吵上一架,然后让他们三天之内必须把检验结果给拿回来。” 沈长言笑着被人拽了两步,他突然站住脚,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去。” “你去啊。” “我人都走了,哪里又有还倒回去跟人家闹事的道理?” “喂,你有没有搞错,事关我们刑侦队的案件侦破时效期,是这在闹事吗?” “可是我对象说的话,我总得听。” 陆清河咬牙,“那你对象让你现在下去把事情给解决了。” 沈长言笑他,“终于承认是我对象了?” “……” “你要承认我才能下去的。” “我承认,你快下去吧。” “去什么呀。” 陆清河推了沈长言两把,沈长言反倒是手臂一用力,就直接把这人给揽进了自己怀里,他胳膊抱着陆清河的肩膀,半强迫的拉拽着人往楼梯上走去。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还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犯糊涂,今天这个毒检样本结果确实跟我们刑侦队的关系不大,说起来也是他们缉毒组要操心的事儿,而且我的判断和你一样,我也认为吴成周应该没有涉毒的行为。” “你也觉得他没有涉毒?” “嗯,不单是从毒瘾发作的时间来判断,而且刚刚在提审的过程中,吴成周本人就已经十分配合了,非法持枪、拐卖、故意伤人,这些事情他自己都是主动交代的,如果只剩下一件吸毒,他现在被警方抓获,那么总有一天会毒瘾发作,这事儿他瞒不住,所以也没有理由隐瞒。” 陆清河想了想这事儿,他骂了一句,“我靠。” 沈长言拍了拍他的头说,“别骂人啊对象,刚刚人家贺法医那么怼你,我以为你至少能解释出个一二三来呢,结果这么容易就怂了,看来平时也只是在我面前厉害而已。” “你在外边别瞎叫我对象。” “为什么不能叫,对象可是你刚刚亲口承认的啊,我的对象。” 亏是自个儿亲自塞进嘴里吃的,陆清河现在憋了满肚子的怨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对沈长言刚刚的可耻行为,千言万语只能简化成短短的三个字。 “我靠啊。” 第63章 【消失的豆蔻63】 回到办公室后, 沈长言抓紧时间在自己的折叠小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他原本精神状态就不太好,这时候示弱拉着陆清河的衣摆,拜托对方一定要在离自己很近的距离待着, 不然就没有办法好好休息的时候,陆清河看着这家伙的「丑恶嘴脸」,竟然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 只是平白坐到人家的办公桌前,总是会显得有些许突兀, 于是双方商议之下演了一场小戏。 “陆清河, 恒河钢厂的案情梳理报告怎么还没写完,磨磨蹭蹭的不好好做事, 现在立刻把东西拿上去我的办公桌写, 今天写不完就不准下班。” “好嘞沈队。” 嘴上说着不高兴的话,但是沈长言的语气却是十分的沉稳和平缓,甚至连个高低起伏的调子都没有。 而陆清河这边的表现则为更甚, 他平白无故挨了这样一顿骂,竟然连半分反驳的话都没问的出口,就立即狗腿的站起身来应了句「好」。 办公室里余下众人目瞪口呆,纷纷惊异的看着沈长言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早上陆清河睡过的折叠床都还没有收起来, 谁知惯常讲究的沈长言竟然连半句嫌弃的话也没说, 只拿手掀了一下薄毯之后, 脑袋一沉就顺势躺了下去。 陆清河跟着收拾了自己桌上的纸笔和文件资料等, 他快速走来,规规矩矩的坐到了沈长言的办公桌前, 一言不发,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就直接埋头开始认真工作。 这一系列顺畅无比, 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的操作, 惊的马跃连手里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周围稀稀拉拉有些质疑的声音发出。 “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听沈队说话的口气也不像是在生气啊。” “关键陆哥的反应也不对劲, 这要搁以前,谁敢这么说他,那不是早跳起来跟你干架了?” “同志们同志们。”听着这一连串说不上重点的发言,马跃恨铁不成钢,就差直接拿手掌心去拍桌子了,“你们说的这些都不重要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咱们老陆他什么时候把沈队给叫过沈队。” 马跃平常和这两人来往颇多,倒是一眼就能抓住这个重点,要知道陆清河以前管沈长言,从来都是直呼的对方大名。 只是大家吃惊归吃惊,讨论归讨论,碍着办公室里有人休息,窸窸窣窣凑在一块儿八卦,没说上几句话也就各自散开了。 沈长言是真的累,难得招了办公室里众人的心疼,他们噤了声,周遭环境也恢复安静,自然更适合由人休息安睡。 头顶上挂着的风扇和笔尖落下的「沙沙」声一起,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6点。 办公室里有人起身,陆陆续续走了些去食堂吃晚饭的。 之前一直是陆清河在负责恒河钢厂这一部分的案情梳理,由于有关陈爱国父子的部分信息缺失,所以他只能填一半,又在纸页上留出一片空白来,打算等到后期调查结果清晰之后,再将这部分数据填写进入。 马跃中途来叫他过一次吃饭,但是陆清河伸手指了指熟睡的沈长言,又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不去,先守着他。 于是对方从食堂里回来的时候,还贴心的给他带了两只白馒头和一盒炒白菜。 随意往肚子里塞了些晚餐,然后又继续完成剩余下来的一部分的工作。 人一旦认真做起了事,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从夜里19点、20点、到21点之间,不断的有人起身离开。 而沈长言一直没醒,陆清河坐在位置上也一直没有动弹,他们等到天黑完全暗淡下来,窗外亮起了路灯光,大楼办公室内部各个窗口都开始熄灯的时候,马跃才突然神情激动的从办公室大门冲进屋内。 “老陆,老陆,刘文述他清醒了。” 现在有关女童案和陈爱国的案子,所有的关键口都卡在恒河钢厂身上,而至于「庆东观天门」那边,虽然目前能确认他们有罪,但却暂时没有找到能把他们和前两桩受害人联系到一起的线索和证据。 刘文述今日毒瘾突然发作,不仅把这个案子给更加复杂化了,而且还被迫中断了口供审讯的进度。 要知道把小案子给办成大案子,目前还抓获了涉案人员至少五十余人,但凡案情多拖一日,给宛城市局带来的经济负担就会更深一层。 陆清河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吃惊,“刘文述醒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清醒了。 从毒瘾发作开始,刘文述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大正常,其具体症状主要表现为抽搐、呓语、发狂、口吐白沫之后进入昏迷状态,如此反复,连医院都进了好几趟,终于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 陆清河有些激动的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往外走,身后就忽然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醒了?”沈长言从折叠床上起来的很快。 他箭步上前,大步往外迈出两米,忽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后退两步,险些摔在了地上。 “沈队。” “沈长言。” 马跃和陆清河两人,都被这动静给吓了好大一跳,所幸是看着对方双眼一闭,跟着拿手按住额头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腰臀处撞着其他人的办公桌后,这才堪堪停下了步子来。 陆清河先马跃一步抓住了沈长言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马跃晚半步上前来,“快快快,快先扶着坐一下。” 拿了藤椅来搀着沈长言落座,马跃又顺手捞了陆清河桌子上的水杯去倒了一大杯热水来。 “这几天忙着案子的事情肯定是熬坏身体了,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哪个人能扛得住这个,今天白天补上这十来个小时也没什么用啊,快赶紧先把这杯水喝了,我再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馒头红薯这些东西,你看你起床起这么猛,脑袋又晕,可别是耽误成低血糖了。” 马跃说完就着急要走,沈长言就着陆清河递过来的水杯,刚沾了些热水便忙喊住他。 “我没事,马上安排审讯室,我们先审刘文述。” “这个时候了还审什么呀,您老还是先歇着吧。” “先审刘文述。”沈长言说话的调子有些虚弱,但他还是坚持,“其他的事情,等审完再说。” 马跃也是好意,他怕沈长言这么熬下去先跨了身体,于是站在那处没有动,又像是求救一样抬头看了陆清河一眼。 陆清河也是无奈,他只摇头说,“算了,你听他的吧,这会儿人醒了不审,我就是把他弄回去他也睡不着觉。” “可是这都快22点了。” “这就是凌晨4点,他知道人醒了,也不可能待着不去审的。”陆清河说,“没关系,我留下陪着他就好,你不用担心。” 马跃看了看撑在桌子上的沈长言,他叹了口气,然后又转身对着陆清河说。 “这个事儿,总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对,可是上回缉毒队那边有个熬夜办案子的,第二天早上同事来上班,晚了五六个小时才发现人都硬在办公桌上了。” “不会的,最多三小时,审完刘文述之后,我一定把他带回宿舍,再绑到床上去休息。” 陆清河都这样讲了,马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且沈长言是个什么脾气他也并非不知情,要真比起执拗这一点,陆清河这满身的牛脾气那都是犟不过这家伙的。 “那你陪沈队再歇歇,我下去开门然后带人上来,最多15分钟,15分钟之后你们去1号审讯室就行。” “嗯。” 陆清河点头应声,等到目送马跃离开刑侦队的办公室之后,他才蹲下身子来,然后再伸手替沈长言抹干净密起在对方额头之上的那一层细密汗珠。 “难受?” “嗯。”沈长言轻轻应了一声。 他躺靠在藤椅里,双眼紧紧闭着,像是还在舒缓着身体上的难受。 陆清河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也没发烧。” 沈长言小声嘟囔,“没发烧,就是头疼、恶心、想吐,像晕车的感觉。” “晕车?” “嗯,你没晕过车?” “晕什么车,我连宛城都没怎么出去过,大巴车也很少坐,大学都是在本地念的,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婆家,汽车车程半小时,我也没那晕车的机会。” “那下次有机会,你跟我去首都转转?” “我才不去。”陆清河拒绝的果断,“我也不爱出门,之前贺法医去省城化验样本,要几个人去抬箱子,我都不乐意跟他们一块儿。” “你跟我和跟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而且首都有动物园,我带你去看大熊猫。” 陆清河撇了撇嘴,眼珠子又转了一回,他说,“如果是看熊猫的话,那我可以考虑一下。” “顺便体验一下晕车。” “晕车有什么可体验的?” “头疼,恶心,想吐,多么宝贵的经验和感受。” “我小的时候生病了也会头疼,后来吃饭吃的不合适,就会犯点恶心,但是像你说的这样,又要头疼,又要恶心,我倒确实是没有体验过,不过听你说的这症状,怎么跟我们邻居家的姐姐怀孕之后,那个妊娠反应一模一样?” “妊娠反应?” “是啊。”陆清河眨了眨眼睛,他突然凑到沈长言的面前去问,“你也是头疼、恶心、想吐,难道你也怀孕了?” 额汗散了一些去,眩晕的感觉也逐渐平复下来。 刚才胸口闷了一股郁气,让人犯了些恶心想吐的毛病,但是现下靠坐着缓过一阵子,身体状况也恢复了许多。 原本听了陆清河的话,沈长言只是起了些玩笑的心思,谁知这时忽然听见这句,他便将自己那双眼缓缓睁来。 陆清河的笑意被人压制眼底。 沈长言盯着这人,他看了许久,目光不躲不闪,饱含真意,直至盯得那陆清河心下别扭,后背发毛时,这才又慢吞吞的开口说。 “是啊,怀孕了,你的孩子,要生下来么?” 偌大的办公室内,空空荡荡只能容得下他们两个。 沈长言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哑,他用着最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 陆清河愣了愣,像是不太适应讨论这种事情的氛围,于是他忽然笑起来,然后伸手去挠沈长言的肚子,“这么快就怀孕了?那你快生出来给我看看。” “怀胎得十月呢。”沈长言按住陆清河乱动的手指,他说,“哪儿那么快就能给你生出来。” 沈长言的腹肌结实有力,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软软乎乎的手感,陆清河手指隔着一层衣料落在他的腹部,在感受着对方滚烫的温度的同时,他听完这番话,也闷了好一阵子。 沈长言原本已经闭上了的眼睛又睁开来,“怎么?提到孩子突然变得这么敏感,你是后悔了,找了我这么一个不会生儿子的?”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放心吧,人类繁衍的任务落不到我们身上。”沈长言出声将人打断,他伸手摸了摸陆清河的额发,“你也不要提前就开始杞人忧天。” “我忧个屁的天。”陆清河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臂指着沈长言的腕表,而后又提高音量说,“我是想说,15分钟已经到了,我们该下去了。” —— 审讯室里亮了两盏灯,专注对着刘文述所在的方向。 原先就有些灰白的面色,因为毒瘾发作过一回的原因,现在看到好像又觉破败了几分。 沈长言拿着文件夹率先进了屋子来,陆清河晚他两步,端了两杯热茶放在桌子上。 马跃刚刚去了一趟食堂,但是这个点儿了,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东西,热菜几乎全无,就连块儿蒸南瓜也找不着。 “你先喝杯水垫垫肚子。”陆清河放下水杯后也跟着沈长言坐下来。 刘文述低垂着头,他听见门内传来了些动静,便抬头瞧了这二人一眼。 “我就知道。”他嗓音嘶哑,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来岁的模样。 沈长言手上端着茶杯里的茶水,热气刚刚扑在唇面上,听见刘文述这样说便将杯子放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你们来恒河钢厂调查的,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不是,从发现朱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怀疑到了我身上?” “朱龙?”沈长言还想了一阵子,才忽然记起这个人来的,“哦,你说朱龙啊。” “沈警官,事已至此,你不如把话说清楚了,就算是过几天判我死刑,那也让我死个痛快。” 沈长言听完这段,至少静默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有说话,直等到缓过这一阵子,他才有些莫名其妙的偏了偏自己的脑袋,“我说?” 刘文述抬头看着这人。 沈长言觉得好笑,便又问了一遍,“你要我说?” “你确定要我说吗?”手指关节微微屈起一些,沈长言拿手敲了敲桌面,“我做刑警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审嫌犯要我开口说的。” “你从一开始就在给我下套。” “哦?这话又是怎么讲的?” “你早就认识朱龙了对吧,你故意来我们恒河钢厂,打着调查失踪人口的幌子,要拿我们恒河钢厂的名册,你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把朱龙抓走对吧。” “在刚刚那一大段话里,你只说对了一句。” “哪一句。”对方的双手突然重重拍在审讯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刘文述半截身子都从被拷住双手的座椅上直接弓了起来。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和你打这通太极。”手指往上一抬,沈长言干脆合上了自己手里的文件夹,他身子往背后的藤椅里一躺,表情稍显几分轻松自在,“现在压在你身上的罪名,警方已经掌握了全部可供佐证的证据,无论后期你如何翻供,也改变不了你们恒河钢厂拐卖、囚/禁、以及非法贩售人口等犯罪行为。” “我就想知道我是走错了哪一步被你抓住把柄的,是不是因为朱龙。”对方情绪突然暴躁起来,他激动的想要起身,“那个小子,我早前就说过,让他们不要来警方面前瞎晃,可是他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你根本就不认识他。” “我确实是不认识他。” “放屁,他妈的那天你分明是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我都说了不要来,不要来,我说了所有人都给我猫着,避着,等躲过这阵风头之后再说,可是他呢,非得不信邪,他妈的他非得来你眼跟前瞎晃,他大爷的,就是他害得我们这回,害得我们所有人都栽在了你们公安的手上。” 沈长言抱着手看了刘文述好一阵子,只等对方骂完发泄完之后,他才突然身子前倾,把手臂压在这审讯台的桌面上问,“诶,刘文述,上个月长街六号胡同的女童奸杀案,其实你也是知情人之一吧。” 陆清河听见这句,快速往纸页上记录的手指一停,他偏头看了沈长言一眼。 沈长言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对方,“如果不是知道我在查那个小姑娘的案子的话,你应该不会这么害怕我能在恒河钢厂遇见朱龙的对吗?” 第64章 【消失的豆蔻64】 刘文述还红着双眼, 手指用力屈起抓住那审讯桌台的沿边。 如他所愿,沈长言难得没有开口逼迫,反而用自己平缓的语速开始复盘起了整件事来。 “穆朵受陈爱国所害, 具体原因我想只有你们恒河钢厂知情,原本你们可以不插手这件事情,毕竟警方手中的线索有限,我们想要查到陈爱国的身上, 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你们依旧多此一举,大张旗鼓的入室杀人, 之前我一直以为造成这样举动的导火索是因为我在菜市口抓住了那个拐卖幼童的女贩子, 但是后来我又推翻了自己这样的想法。” 茶杯里的热水,热气蕴了一层水迹,浅浅团在杯底周边。 沈长言伸出自己的手指头, 他用指尖按住一道湿意,指腹绕着杯底轻轻打转。 “恒河钢厂的线索的确是那位女贩子放给我们的,她写了一张纸条,条子就压在她病房里的枕头下, 那天你们钢厂派人将她掳走, 在警方穷追不舍之下, 你们当街将人杀害后又抛尸出来, 就为了拦截我们的围堵,但很明显, 那名女贩子提前就预料到了你们的这种行为,她还算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如果你下手不那么狠, 也许我永远都拿不到那份指向你们恒河钢厂的信息。” 刘文述听到这里, 他尾指微颤,抬头看向沈长言的目光里也有些不敢置信的动摇。 “是她?” “没错,确实是她,不过你也别怪自己判断失误,因为就算没有这个女贩子,我们警方也照样能在调查过程中,把嫌疑锁定到你们恒河钢厂的身上。” “是吗?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还能怎么查?如果没有那个女人提供的线索,你们警方还要怎么查我?” “这很容易啊,你也不要太小看警察了。”沈长言毫不在意的摊了摊自己的手说,“这次恒河钢厂的大案是从穆朵开始,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第一天就同时确认到了朱龙和陈爱国这两个人,虽然当时我脑子里对这他们是没有任何特殊看法和怀疑的,但是后期伴随着调查的深入,你们恒河钢厂迟早会被警方给扒出来。” “我知道,做了坏事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但是我必须弄明白,我这朝失了手,到底是没有部署好哪一步才栽了这个跟头。”刘文述执着于此,“之前我以为是那女人,结果你说不是,但是陈爱国又死了,那还和你们警方接触过的,就剩下了朱龙。” “这件事情如果你真要怪,那也怪不到朱龙的身上,因为我确实没有正面和他碰过,他和你说我不认识他,这是句实话,我也明白警方因为在接触过有关他的这部分信息之后,又很快查到了恒河钢厂,在你们不知道那个女贩子有给警方留下线索的情况下,然后把过错怪到他的身上,这也是理所当然。” “那天你来钢厂,突然提出要见管理层,是早就猜到了他一定会来。” “怎么你们个个都这么断定我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沈长言说的无奈,他也看了陆清河一眼,“我没有提前预料到朱龙会来恒河钢厂和我撞个正着,虽然在调查穆朵案的时候,他这个人的表现就非常奇怪,其中主要一方面体现在不配合警方调查,另一方面则是在警方上门之后,又立即搬家跑路这一系列的事情身上,但是很遗憾,我从头到尾都并没有把他列为一个案件调查的重点人物。” “可是你那天突然把他带走,说有别的案子要调查,之后也一直没有把人给放回来。” “我当然不会把他给放回来,原本调查当天,我们在前往朱龙家中的同时,就路过了陈爱国居住地所在的巷子口下,当时楼上砸下来了一盆花,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我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恍惚之间和某个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这件事情沈长言确实没有说过,甚至就连陆清河也毫不知情的程度。 所以这时候当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时,自己也有些惊异的抬头朝人望去。 沈长言还在继续,“原本我以为我看到的那个人是陈爱国,但是现在看来,我那天看到的人,应该是朱龙吧。” 脑子里慢了半拍的开始关联起了沈长言口中说起来的这些信息,陆清河还记得之前和沈长言在讨论案情的过程中,对方就曾经说过,有关穆朵案的凶手行径,他原本从一开始就带着些故意挑衅警方以及故意让人发现犯罪过程的行为。 当时陈爱国被人杀害之后,警方上门尸检和调查现场时,他们就确认了陈爱国是个子不高,体型也较为瘦弱的男人。 单从凶手的心理来说,就算警方当时还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但是从他楼下路过,就算陈爱国单纯是个变态,他喜欢这样的心理刺激感,也会享受这样猫捉老鼠的快乐的同时,他也没有理由故意推翻花盆往下来吸引警方的注意。 毕竟在这样的行为之下就已经出现了两个疑点。 第一方面是那盆花从楼上落下来的时候,砸伤了一名孩童,沈长言和陆清河都不认为陈爱国能这样精确的计算到花盆落地的位置和速度,以及也这样恰好无误的只轻伤到了一位无辜路人。 假如那小孩再走慢一步,那花盆就是能不偏不倚的正好掉在他的头上。 孩子可能会被砸死,或者是遇上一个脾气大的,要较真的,不依不饶非得讨他个说法的。 “这件事情是怎么想怎么奇怪。”沈长言还在和刘文述说,“从陈爱国推花盆的这个动作,我就猜想了许多可能性来,比如他是个变态,他在和警方玩捉迷藏,但是如他所愿惊动了警方,在警方上门提醒不要高空抛物的时候他为什么又不开门呢?” “又比如,这个花盆是他故意推的吗,如果是故意的,那他究竟是想要吸引警方的注意,还是想要吸引周围邻居的注意呢?” “当然,那个时候我也怀疑过,如果刘文述是单纯想要吸引警方的注意,那他又是怎么认识的我呢?他是怎么知道走到他楼下的又正好是两个警察呢?” 陆清河听完心里一惊,他忙压低了声音说,“他会认识我们,是因为穆朵案案发之后,警方前往现场调查的过程中,他就躲在人群里看着我们。” “回答正确。”沈长言的身子往椅背后靠了靠,他说完了自己手里掌握到的信息,就开始做起了最后的陈词总结,“陈爱国是故意杀害的穆朵,为的是要吸引警方注意,而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我暂时是不清楚的,然后他故意把花盆推下楼,警方找上门,然后敲门没开,我想是朱龙在屋内将人挟持,故意不开,而朱龙为什么这样做,我想这是你们恒河钢厂和陈爱国之间的恩怨。” “你们恒河钢厂现今犯罪已成事实,陈爱国杀害穆朵,恒河钢厂又杀陈爱国,杀那女贩子,期间还非法买卖人口、非法持枪、和与「庆东观天门」长期保持非法交易,强迫妇女从事SQ服务,暴力胁迫残障人士非法劳动、虐待婴儿致死,这一条条一框框的血债,现在也都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沈长言说完,他伸手,对着刘文述做了个「您请」的手势,“好了,我知道的我都全部说了,现在该你了。” —— 时间转到凌晨3点的方向,马跃在审讯室门外急的团团转。 张安接到消息说刘文述清醒了,沈长言也一分钟没耽误的立刻进了审讯室之后,他在宿舍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干脆也就起床套了件衣裳,跟着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市局。 “我去,怎么样了,什么情况,那老家伙招了没?” “没呢。”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耗了过去,钟表指针又指到了早上6点。 “这都4个小时了,他怎么还没招?” “不知道啊。”马跃攀在这审讯室外的门板上,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坐进门内去帮着审,“这老东西,现在都是板上钉钉的罪行,他到底还在扛什么?” 天色逐渐亮起大半,等到了8点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开始进入办公区域。 陈璐打着哈欠过来,昨天的事情她也差不多都听说了,这时候过来看见审讯室大门紧闭,马跃和张安还扒在这门边,她也有些吃惊。 “怎么还在审?” 马跃有气无力的说,“可不是,从昨天晚上22点审到现在,我这脚都快站的麻了。” “可是这案子查到现在,证据我们也全都掌握了,关于穆朵的、陈爱国的、还有恒河钢厂和庆东观天门的,要给他们定罪不是容易的很,现在何必非得要跟这个刘文述耗在这里?” 张安说,“沈队的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疑点他不问个水落石出,他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我现在倒是不担心这个刘文述不招。”马跃垫着脚,还在继续往审讯室内张望,“我是担心我们沈队的这个身体啊,他就是那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那也扛不住这么消耗不是。” “沈队他怎么了?”陈璐有些关切的上前一步问道,“我早前也就想说了,最近办的这个案子,把人都给熬瘦了许多,沈队最近精神状态明显不好,我看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他肯定也要大病一场的,之所以还能这么扛,那完全是靠信念在撑。” “说点好听的吧你。”马跃骂了一句,“沈队昨天晚上就差点直接进医院了。” “他怎么了?” “你璐姐说的那样呗,精神状态不好,全靠信念再撑,要不是听着要审刘文述,我估计他昨天就能直接一脑袋栽到地上去。” 大家在外议论着,关心着,忽然马跃脚底一松,从那趴着的门板上跳下来。 “老陆。” 陆清河伸手推开这审讯室的门,马跃连忙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怎么样了?什么情况这是?刘文述他招了?” “没招。”陆清河也神情疲倦的摇了摇头。 马跃松开搀住他的手说,“那你出来干什么?” “那老东西不是要喝水吗,我出来给他倒水的。” 陆清河端着一杯水进门没两分钟,又推着门从屋内出来。 “他要吃饭,我去食堂给他打点饭来。” 这回是端着饭盒折返回来,进门没十分钟又推门出来喊人。 “喂,你们谁身上有烟,给根烟来。” 马跃站在门外握紧了拳头,“要不你让沈队出来,我进去揍那老家伙一顿吧。” 张安说,“陆哥,听说沈队从昨天到今天,整整24个小时没吃点东西了,你看你给刘文述拿了饭,能不能给他也带点东西进去填填肚子?” 陆清河现下累的白眼都翻不起来。 “你什么时候见过提审的在审讯室里吃饭?” “这不是特殊情况呢吗,再说沈队他就是吃了,咱们刑侦队的人也不能往外去大声嚷嚷呐!” “得了吧。”陆清河挥开张安拉住自己的手,“沈长言是个什么牛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监督组的人还在里边儿呢。” “对对对。”马跃突然反应过来,他连忙伸手扯着张安回来说,“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挤进了先进员工的候选名单里呢,可别是为了一顿馒头被监督组的人给告上去了,到时候飞了名额才是得不偿失。” 陆清河听完,他长出了一口气。 要真说起来,这名额对沈长言来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在意的事儿,但毕竟是大家伙儿都给予而来的希望,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合了起来,刘文述也吃完了最后一口米饭。 沈长言坐在椅子上,他拿手按着头,陆清河则是又给刘文述递了一杯热水过去。 “我是三年前沾染的毒瘾。” 保持着最后的体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吃光了盒子里的饭食,拿水漱了口,又拿纸巾擦了嘴,等收拾好了自己这一身的妥帖之后,刘文述才悠悠开了这口。 沈长言掀了掀眼皮,他轻应一声,“嗯。” 刘文述继续说,“有人想要利用这个东西彻底来控制我。” “你不听话才会想到要来控制你吧,怎么,起了反抗的心思,想要自立门户?” “呵……”刘文述冷笑一声,“你说的对,我也是自作自受。” “说重点吧,陈爱国为什么要杀穆朵。” 又是一阵长达半个小时的沉默,沈长言越来越觉得自己头晕的厉害。 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屋子里静默到了极致的时候,耳朵里也突兀的响起了一些耳鸣的声音来。 陆清河掐着自己的呼机精准计时,在经历对话之后又整整沉默了43分钟的时间,刘文述才慢吞吞的开口来说。 “我和陈爱国,原本也是过命的兄弟,当年一起从农村里出来,然后进了恒河钢厂打工。” “我是个老实人,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进了厂就本本分分的在流水线上工作,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一点一点把工资全部攒下来,就为了年底回家给老娘买两件新衣裳,我也答应了他们会想办法把老家里的房子给重新修建起来。” “可是你们知道的,工人哪有多少工资,我每天吃稀饭和馒头,日常花销一除,兜里根本就没剩几个钱。” “但是陈爱国他,比我聪明,比我会做人,也比我能说会道,他进厂不足半年就升了小领导,我以为我们是老乡,是兄弟,会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我以为他一人得道,怎么说也会带着我一起升天,结果他根本就没把我记在心上。” “他是高高在上,我卑微如蝼蚁,同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厂工,待遇如此天差地别,我一时心生了嫉妒,便向当时的厂长告发了陈爱国和厂长夫人的奸情。” 陆清河正在奋笔疾书,认真记录,一页纸写了大半,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儿内情。 他略微诧异停顿半秒,落下来的手指又开始继续放回纸页之上,快速写下一行又一行的结案陈词。 沈长言落座在暗处,他始终没有说话,于是整间屋子里,都只剩下刘文述嘶哑的嗓音在继续回忆着十多年前的往事。 “我成功的把陈爱国拉下了台,他也被赶出了恒河钢厂,但是因为之前涉嫌的犯罪行为,他又没有办法和恒河钢厂完全划清关系。” “他还作为外线在跟恒河钢厂合作,可是厂长心里憋了一口气,又哪里能那么容易就吐的出去,自己的老婆叫别人占了便宜,他始终难这解心头之恨,于是便和庆东观天门那边的流氓合议,我们一起背地里把陈爱国的儿媳妇和亲孙女,全都抓了起来。” 陆清河皱了皱眉,他心里起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便来问,“你们把人抓去哪里了?又抓去干了什么?” 刘文述沉声叙述道,“陈爱国的老婆早前跑了,被他给打跑的,否则那个女人也逃不掉,陈爱国的儿媳妇被我们关在观天门的按摩店里接客,孙女儿是老早被卖掉了,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陆清河又问,“陈爱国和你们恒河钢厂翻脸,逼得你们必须杀掉他,这件事情和他的儿媳妇和孙女儿有关?” “嗯。”刘文述重重的点下头去,他说,“那天他在观天门,无意撞见了他们家的媳妇,就是那天,他放话说要跟我们两边儿,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终于快结束了。 第65章 【消失的豆蔻65】 “那陈爱国的儿子呢?” “弄死了。” 陆清河咬了咬牙, “所以陈爱国故意伤害穆朵,并且把受害人被害时的衣物藏匿在自己床下,又在被朱龙挟持的同时故意把花盆推下楼来, 他做的这些事情,只是希望警方在调查他的时候,同时也注意到你们恒河钢厂的罪行?” “他可能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吧,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们, 他不甘心, 他觉得恨,他唯一的儿子, 他当亲女儿一样疼爱的小孙女, 就因为承受了他所放下的错误,而遭受了这样的罪孽。”刘文述无奈的笑了一声,他抬头说,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些怎么会不重要。” 陆清河的情绪激动起来,他从审讯桌后起身的时候,险些撞翻了这满桌子的资料和放置在桌沿边的两只水杯。 “你们这些人渣的恩怨, 你们的嫉妒心、报复心, 你们哪怕就是拿着菜刀冲进对方的家里, 你们有仇的报仇, 有冤的报冤,可是你们犯下的所有错误, 为什么要让一个才刚满了3岁的孩子来承担?” 刘文述被这一声质问震慑住,他原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这时候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内, 看着自己面前那八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字, 竟然一时之间也应不上话来。 陆清河的双手撑在桌面上。 “陈爱国因为自己的家人被伤害,所以不惜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也要拉你们下水,可是他心里对你们生出怨恨的同时,他有没有为自己以前伤害过的那些家庭感到过一丝的愧疚或者后悔?” 刘文述张了张嘴,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了一回,然后就紧紧闭上了双唇。 “诱骗女性、拐卖儿童,虐待智力残障,拿着3岁女童的性命来给自己讨公道,他陈爱国要脸吗?” “你们真他妈的。”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陆清河顺手抄起那只水杯就砸在了地上,“老子审你们这些人的案子都他妈觉得脏。” “都他妈觉得恶心。” “从庆东观天门里救出来的孩子,因为你们照顾不善还死了三个,他们有些甚至都还在襁褓里,他们连话都不会说,他们的父母也是怀胎十月,满怀希翼的期待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可你们就是这样做人的吗?” “卖得掉的就卖出去,卖不掉的就砍掉手脚送出去乞讨,你教他们行骗,教他们偷盗,教他们做社会底层、人渣败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人家也是自己父母的心肝宝贝?你们遇到不听话的就暴力殴打,把一个个16、7岁的花季少女卖进山区给那些5、60岁的老头儿生孩子,她们原本也有大好的前程,光明的未来,你们是人吗?你们连3岁的小孩子都下得去手,复仇这两个字儿写你们身上都他妈嫌脏,你们在做坏事的时候,就真的不怕这些遭遇,有一天也同样会发生在你们自己家人的身上吗?” 陆清河骂人骂的大脑缺氧,但是心里头这股子郁气却没有半分消散,反而还有了些越骂越气的感受。 同样熬了一夜没有睡觉,这时候又加足火力将人痛骂一顿,身体上的疲累反应十分明显,再加上持续大量的一通言语输出,闹得自己脑子也有些不受控制的眩晕起来时,他才身子一软又跌回藤椅里坐好。 拿手扶着发疼的额间,陆清河小半天才记起来身边还有个人在,这么许久都没有听见对方有给出什么反应,他才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来,于是猛地又站起身来,嘴上着急喊了一句。 “沈长言?” 探出去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摸到那人,那道端坐旁侧的身影,就不受控制的轰然倒地。 “沈长言。”陆清河被吓了好大一跳,他连忙上前抓着人的胳膊,脚下都没来的及用力,就被人一起拉着摔在了地上。 资料和水杯全部洒了一地。 审讯室的房门被人推开,率先冲进来的人是马跃,然后是张安和陈璐。 “沈队。” “沈队你怎么了?” “好烫啊,发高烧了吧这是,快叫救护车。” “来来来,让我背。” —— 还是持续不断涌来的眩晕感,和灌进鼻息里的消毒水味。 沈长言率先动了动自己的小指,等到周身的麻木感散去一些后,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陆清河前来查看的面容很快映入眼帘,沈长言唇面动了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对方眼里亮起了光。 “沈长言。”他略带着惊喜的喊了一声。 沈长言觉得自己喉间干哑的厉害,他刚一伸手,陆清河就顺势将他从病床上扶起,然后又往手里塞了一杯温水来,沈长言刚刚仰头喝下两口,对方便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盒热腾腾的白粥端在手上。 陆清河拉来了椅子坐在这病床旁边,他说,“先闭嘴,有什么事等吃掉这碗饭之后再说。” 虽然好长时间没有进食,但是沈长言其实并没有太多饥饿的感觉,反而因为头脑眩晕的缘故,这胸口里头犯了恶心,现在是有些抵触吃东西的情绪在。 但是陆清河拿着勺子舀起的白粥已经递来了自己的嘴边,沈长言只是看了看这人,便乖乖将嘴张开。 “你说你也是,身体不舒服还硬要强撑,突然高烧晕倒闹的大家鸡飞狗跳,吓得人家陈璐在来医院的路上都哭了两回。” 陆清河喂的快,沈长言吃的也快,大口大口的盒子里的白粥迅速就少了一半。 “这下子市局里是人尽皆知,我们刑侦队的老大为了办案直接倒在了审讯室里,这算什么,道德绑架?你都直接进医院了,咱们董局他还敢不把今年的先进评给你吗?” 一盒白粥很快见了底,陆清河看着乖乖吃饭这人,想来多少也该和自己解释几句,结果他倒是一言不发,于是心里委屈便撇了撇嘴问。 “喂,你干嘛不说话。” 沈长言抬起眼来,发白干涸的嘴唇轻微动了动,他指着这盒子还没完全吃干净的白粥说,“你刚刚说没吃完之前不许说话的。” 这话确实是陆清河说的,而且距离说过那句话还不到十分钟,热乎劲儿都没过,自己就失忆的这么快。 “我是怕你睁眼就关心工作,东问西问全是问的人家恒河钢厂的事儿。”陆清河看着人,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好了,收回这条指令,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 “知道我会担心你还这样。”手里拿着的勺子捣了捣饭盒里的白粥,陆清河说,“我看你就是嘴上说的好听,说是知道错了,但是永远不改,说喜欢我,也从来都不会为我着想。” “我还不为你着想?” “你什么时候为我着想过,上回缉毒队的同事,也是跟你一样不要命的查案子,他连熬三天,疲劳过度,直接倒在了办公室里,我也不是说你认真做事不对,但是好歹也得有个度吧,一日三餐总得按时吃,每天不说睡够八个小时,那就是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那你总得合眼休息休息。” “我知道了。” 沈长言吃完最后一口,他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陆清河拿手指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坐下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朝他的身子轻轻扇着。 难得没有多问工作上的事情,目光也有些闪躲的避开自己,这样的沈长言看起来满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陆清河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没多问,只管守着人好好休息,从白天到黑夜,又让沈长言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 下午16点的时候,过来查房的医生又给他量过一次体温,说烧完全退了下来,这次只是疲劳过度,作息颠倒,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 陆清河千恩万谢的迎着人进门,然后又送着人出门。 沈长言倒在病床上,唇色还是显着些灰白,虽然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陆清河心里总是隐隐觉着这件事情好像还有内情。 “沈长言。”他又端着水杯走来这病床边坐下。 沈长言抬起眼来,只看着他,跟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然后问,“怎么?” “你,真没什么别的事儿吧。” “我吗?”伸手指了指自己,沈长言笑着说,“我没事。” “真的?”陆清河不太相信,“那你怎么也不问问,有关恒河钢厂案子的后续处理问题?” “……”沈长言盯着看了陆清河许久,他突然笑了,“不是你要我好好休息的吗?我怕我问了又挨你骂,索性就不管了。” “说什么都是你有理的。”陆清河嘟囔一句,“原本你早上睁眼,我就以为你要来问,所以那会儿不许你多话,要你先把粥喝了再聊别的,可是你从醒来到现在,真的半句有关案情的事儿半句也没提过,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我一方面不希望你焦虑这些事情,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可是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有些奇怪,以你的性情,你怎么会真的连半个字也不提呢?” 沈长言听完,他默了一会儿,跟着又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恒河钢厂的案子查到这里,所有的结果我基本都已经能掌握到了,所以有些事情问不问的,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沈长言。”陆清河突然开口,“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不说了解你十分,但至少八分也总是有的,就算后续的案情走向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陆清河说,“是,我是让你好好休息别管这些事情,我也私心希望你能尽快养好身体,或者是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能以我为先,以自己为先,但是沈长言,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可能睁眼清醒之后对恒河钢厂、对庆东观天门的事情半个字都不提,这个案子你究竟调查到了哪一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我没有瞒着你。” 陆清河抿了抿嘴,“我不想盘问你,但是你真的过分反常。” “我真的没有瞒你。” “之前那个女贩子说龙哥上头还有人,当时你持怀疑态度,而我是直接否认了这个事情,后来在庆东观天门,距离我们在歌舞厅内打出的第一枪到最后抓获到吴成周,中间至少间隔了40到50分钟左右的时间,吴成周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逃走,他为什么不跑,他留在后边是要做什么?或者说是在处理什么?销毁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炸毁歌舞厅以及附近的好几桩房子,还有刘文述在供诉的时候说起自己沾染毒瘾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打断他?” 沈长言听完愣了愣,他笑着看向陆清河。 “你别跟我扯别的,这些疑点我原本以为你醒来至少也要追问两句,但是从你睁眼到现在,一言不发像是打算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的态度,实在是太不像你。”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沈长言看了陆清河好一阵子,他说,“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陆清河愣了愣,“这个案子果然还有其他内情?” “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太累了,所以不想再查,何况穆朵案的凶手找到了,陈爱国案的凶手也找到了,恒河钢厂和庆东观天门的破获都算意外之喜,要是再往外,我们真的就查不动了,刑侦队还压着那么多的陈年旧案,我的精力也实在有限,何况当时审刘文述的时候,我也头疼的厉害,我是怕我再撑不住,所以不想多听他说些与案情无关的废话。” 这番说辞陆清河自然不肯相信,他咬了咬牙,原本还想再问,但看着沈长言的这副模样,那几句憋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给咽回了肚子里去。 陆清河将头埋下去了些,沈长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别多想,这案子再追查下去,只会是没完没了,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把吴成周嘴里说的那整片西南片区,也一起打下来?” “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说得对,很多事情我们尽力就好,现在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倒是又把帽子给我扣了回来。”陆清河顺着沈长言的手给他拉了拉小毯子,只是手指伸到一半,忽然又记起来,“你还要睡?” “头还疼着。”沈长言问,“怎么了?” “这都快到饭点了,刚刚马跃过来说董局在金龙饭店给你摆了两桌庆功宴,叫我记得到点儿把人给带过去呢。” 沈长言躺在那处没有半分要坐起来的意思,他说,“能不去吗?” “董局设的宴,你也敢不去?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总是不好,快起来收拾收拾。” “可是我头还疼着。” “我搀着你。” “刚刚还说让我万事以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先,结果现在又硬拉着一个刚刚清醒过来的病人去交际应酬,喂,陆清河,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你可别不识好歹了,我这是在帮着你升官发财呢,等你今年评了先进,日后高升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陆清河给沈长言拿了鞋来,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候听他说头晕,原本想弯腰下去给他帮帮忙的,结果袖口子刚被挽起来,膝盖还没来得及往下弯去一些,胳膊就突然被沈长言给伸手拉住。 “干嘛?”陆清河抬头。 沈长言笑着,他突然偏过脑袋去凑近了陆清河一些说,“诶,如果日后我真的高升,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跟你走?” “嗯。” “我跟你走去哪儿?” “享受家属待遇,以后调迁我要带上一个信任的副手,应该也能很容易。” 陆清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很快把自己的手从沈长言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还真把自己当个领导了?” —— 宴席设在金龙大饭店,董局也是下够了血本的。 宛城是个小地方,设置配置比不上那些大城市,就连最基础的医疗设施和交通出行,那也是没有办法和其他城市相比。 市一医院也有不少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每天每天,各个癌症或者肿瘤病患,十多二十个的不断往省城或者更大的城市里转去。 而今天的这个金龙大饭店,虽然说不上多高的档次,但是在宛城也算数一数二。 “你这回可风光了,给局里立了大功,又配合董局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等过几天新闻一发出来,咱们局里也会配合出一部案情调查过程的详细纪录片,听说如果顺利,说不定还能作为典型案例写进公安大学的刑法教材里。” 陆清河说着话,还不忘拿手指头戳了戳沈长言的背脊。 庆功宴的宴席定了包厢,据说叫的人不多,刑侦队和其他支队借调的警员,参与了围剿「庆东观天门」的几名主力以及市局高层的几位管理。 总共定了两桌,简简单单的宴席,打着庆功的名义,又要推脱一番人情世故。 沈长言原先就最讨厌这些。 他不过安安静静办个案子,这些好酒好菜与他而言,还不如市局宿舍楼下塑料棚子里卖的一碗青菜面好吃。 到了203号「芙蓉」包间门口,沈长言伸手将这房门推开。 陆清河还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说,“我们沈队长,这回可是威风够了。” 沈长言突然停下脚来,陆清河刹车不及,一头砸在他的背脊上。 包厢内里也很安静,并不像是平常队内聚餐那般热闹嘈杂。 陆清河觉得奇怪,他伸手推了推沈长言的背脊问,“怎么了,进去啊。” 沈长言被人推着往里迈了一步。 陆清河也踏入包厢之内,望眼过去,在座各位几乎都是熟人。 只不过那位端坐主位,连董局都要陪在侧席的男人,却是让陆清河的心里也打了一个咯噔。 他结巴着、战战兢兢的与人打着招呼说,“沈,沈叔叔?”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后续还会牵扯和推动一些剧情的发展。 但是现在听沈队的,暂时结束在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开启下一案啦。 宝贝们坐稳咯,我们向下一站出发。 第66章 【致命爱情1】 记忆里的沈父总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起先陆清河对沈长言的那部分严肃、认真的印象也几乎都来自于这位长辈。 原本两家自幼相熟,也是互相串门跑惯了的青梅竹马,但因沈父常年工作调动在外, 平常倒是很少回家的缘故,所以陆清河与人也算不得亲近。 不过但凡是人回来了,沈长言第二天来学校就总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他从出生至今接受到的都是最严厉的家庭教育,考试不好第二天来学校手掌心都是会被打肿的程度。 他的鞋子必须干净, 仪态必须端正, 食不言、寝不语,家里规矩多的一面墙都刻不下来。 陆清河不知道怎么说, 他能感受到沈长言的不快乐, 但他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尽量能把自己身上的温暖,再多传递给沈长言一些。 所以他抓到的鱼要分给对方一半, 摘到的果子也要多给对方两个,只要是他有的,他都会毫不吝啬的拿出来和沈长言分享。 他希望沈长言能够快乐,这样的心愿平凡、简单, 也仅此而已。 原本以为双方能够将这样的朋友关系长久保持下去, 但是后来沈长言突然走了, 他只说是父亲工作调动, 沈家人举家都得搬去首都。 然后家门紧闭,了无音讯。 后来还是陆清河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说, 说是那沈家高升了,日后也是他们家再也高攀不上的。 陆清河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沈父时的惊讶并不比沈长言少, 他脑子麻木着, 唇齿微启又机械的与人打了个招呼。 原先以为沈父可能并不认得自己了, 却没料到对方竟也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微笑点头,跟着还简单问候了一句。 “陆老六家的孩子,真是好久不见了,我记得我们家刚从宛城搬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吧。” 沈父抬起手来,他凭着记忆比了一个大概的高度出来。 董局在一旁笑着给人杯子里又添了些酒说,“也是段难得的缘分,我们民间不是还流传着一段老话,说是人生四大喜事其中一条便有这他乡遇故知。” 这段话里的宛城是他乡,陆清河是故知,而喜事便只是沈长言一个人的。 “你说的也不准确。”沈父拿手拍了拍董局的手背说,“这俩小子从小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所以这句话应该改作,我乡遇我知。” “对对对,沈局说的对。” 桌子上爆发出一阵附和的笑声来。 陆清河觉得尴尬,他也不明白就这么一段话究竟是有哪里好笑的,只不过听着大家都在笑,他无奈也只好顺应众人,跟着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来。 桌子上几乎都是已经坐满了的,唯独只留下了两个座位,其中一个在主座的旁侧,就紧紧挨着沈父的左手,这很明显,位置是留给沈长言的,于是陆清河目光微垂,自觉主动的就绕后跟着马跃他们坐到了圆桌对面去。 沈长言还在原地站着,他像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大大的「惊喜」。 被迫盯着自己的父亲看了许久,又用了最微不可查的动静轻轻呼出一口长气之后,这才大步迈前走到主座之侧入座。 又坐在他右手边的贺月云法医,体贴的给他的白瓷碗上放了一双竹木长筷。 沈长言微微颔首,轻声同人道了句,“谢谢。” “我刚刚真的要吓死了,从前只听说沈队背景硬,我他娘的从来也没想过他背景能这么硬。” 马跃吃了两口饭,又借着帮陆清河夹菜的机会,凑在他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嗯?”陆清河筷子上还夹着块儿糖糍粑,他像是没听清,又回过头来看了马跃一眼。 马跃骂他,“你大爷的就别搁这儿装了,以前听你说沈队怎么怎么的,我还当你吹牛呢,没想到今天人家亲爹直接当场认证了你这个青梅竹马的身份,别说沈队他们家当年高升去了哪里你不知道啊,他妈的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的,谁知道你丫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我怎么了?” “就沈队他爸,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他们家在首都也这么牛逼?” “我……”陆清河抿了抿自己的唇,他压低了声音说,“我没事儿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再说沈长言他爸的事情,你回了局里也把嘴巴闭好,别有事没事的拿出来老提。” “放心吧,这我知道的,咱们沈队也不是那种酒囊饭袋的脓包,虽然真本事在那儿搁着,但是背后这层关系压在身上,风言风语的传多了总也是对他不好。”马跃说,“不过今天人亲爹来了,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算我不瞎说,可也不能保证别人心里怎么去琢磨这事儿。” “嗯。”陆清河应了一声儿,他说,“咱们刑侦队的人不瞎说就成。” 马跃点头,跟着又问,“诶,差点儿给忘了,就沈队之前说的那对象,他们俩现在发展的如何了?” 陆清河心里一惊,不明白马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挺,挺好的吧,怎么了?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我问这个干什么?”马跃偷偷拿手指了指沈长言身边坐着的贺月云说,“你就不奇怪,明明是咱们破案的庆功宴,贺法医她来做什么?” 其实刚刚陆清河看见贺月云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思绪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并未深究,所以很快也就忽略了过去。 马跃继续说,“我以前是真不知道,也是今天开了眼,咱们宛城市局这么屁大点个小地方,可真是卧虎藏龙了。” 陆清河没接这句话,他们两人借着吃饭的名义,小心翼翼的当着众人的面嚼人舌根。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体面事,如果不是因为和沈长言有关的话,陆清河应该早就会叫他马跃马上闭嘴才是。 “原来贺法医也是从首都重点医科大学毕业出来的,她原本应该就地分配工作,却没想到人家和沈队一样,拥有崇高的抱负和理想,坚持一定要从小地方的基层做起,美其名曰是积攒经验,只等这经验值赚够了,就该在履历上多画一笔,然后继续往上高升。” “所以这跟她今天过来参加庆功宴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她明明可以不参加,但是今天却偏偏来了,这是为的谁,难道你还不清楚?” 陆清河听到这里,突然又抬头去看了一眼沈长言所在位置。 他和贺月云坐在一起。 贺法医虽然性情爽朗,遇事果敢,专业知识也十分过硬,但是让人忽略了的,不可否认的是她原先也就是个漂亮大方的女孩子。 沈父明显对这个学识、家世、样貌都不错的姑娘十分有好感,全程隔着沈长言也能与人谈笑风生。 马跃还在陆清河的耳边继续说道,“人家也是首都户口,正正经经城里人,父亲听说是医学院的教授,母亲是正儿八经的首都市人民医院肿瘤专科的挂号主治医师,这是绝对的书香门第,要不是我早知道沈队自己心里也有了人,我是真觉得他俩就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最佳绝配的一对儿。” 饭没吃上几口,陆清河就失了对这饭局的兴致。 从下午18点正式开席,大家说说笑笑,又挨个挨个的举着杯子敬过一轮儿酒,磨磨蹭蹭,闹闹腾腾,最终也把时间耗到了晚上21点。 马跃喝高了,陆清河架着这人瘫软的身子站在门边。 原本不应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他总是下意识的在躲避沈长言朝他看过来的目光。 “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还有正式的表彰仪式,我也得留上一口热乎气,否则明天从床上爬不起来,那才是闹了大笑话。” “沈局这是哪里的话,您这酒量说是千杯不倒也绝不夸张,看看我们局里的这些小辈,几个人轮番敬您一遍,都还倒了三五个。” “年轻人阅历不足,多在酒桌子上历练几番就好。” 众人站在门口,简单寒暄一番之后,马跃的意识就越发迷糊起来。 陆清河拽着这个重的跟铅球一样的人在门外晃悠,他被人拽的往后踉跄好几步,险些摔在了地上。 沈父还在和董局交代着,“我跟长言也是好久都没见面,所以今晚这人必须留下来陪他老爹多说几句话,明天一早,上班之前,我一定把人放回你们宛城市局。” 饭店门外开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司机毕恭毕敬的走上前来将车钥匙交给了沈父。 沈父伸手接过,随后又不由分说的把钥匙塞进了沈长言的手心。 “爸爸的订下的旅店就在附近,这车子你拿去把人家小贺安全送回住处,然后再回来,离家这几年和家里联络也少了,父母心里记挂你的很,晚上还答应了你妈说要和她通电话的。” “嗯。”沈长言闷闷的应了一声,语调听起来有点敷衍。 陆清河避开人群,打算过了这条马路再招辆小三轮,然后把喝醉了的马跃给弄回去。 谁知步子朝外没迈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陆清河,带马跃上车,我一起送你们回去。” 贺月云还站在沈长言的身边,法医姐姐今天打扮的格外好看,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发间戴着个约有三根手指宽的发箍,是浅黄色的格子布面,正好和那条及膝的黄色长裙搭配得当。 那一刻的陆清河觉得马跃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那天楼道里发生的意外,如果沈长言没有吻过他,也没有说过喜欢他…… 或许陆清河现在心里就不会这样难受。 他可能会和马跃一样,坚定的认为沈长言跟贺月云就是最好的一对。 如果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沈长言的感情抱着朋友的心态那样,跟着马跃一起起哄,或许他现在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我就不用你送了。”陆清河说,“也不顺路。” 沈长言正要说话,站在身边的贺月云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说,“我们确实是不顺路,而且你看马跃醉的那么厉害,他跟着小陆去坐三轮车,说不定身体还能更舒服些。” 二人交谈之间,沈长言已经看到陆清河搀着人,一路踉跄到了马路边,马跃抱着那大树杆子就「哇哇」大吐了一阵。 陆清河耐心的伸手拍着那人的背,他和马跃像是在说什么,等人呕吐完毕,把堵在胃里令人难受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之后,这才又架着人的胳膊扛到了自己肩上。 陆清河伸手拦了一辆三轮车,跟车夫一起又拖着烂醉的马跃躺了上去。 这一段过程全程耗时许久,但是陆清河一次也没回过头,更别提和沈长言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汇。 “沈长言?” “走吧。”他捏了捏自己手心里的车钥匙。 —— 从金龙大饭店回的市局宿舍,三轮车跑不过半个小时,马跃就算坐在这车上也连吐了四五回。 他吐光了酒,吐光了饭菜,等到胃里完完全全被自己吐空之后,又开始不断的干呕起来。 原也是没喝上几壶酒,不知道怎么就上头的这么厉害。 陆清河架着人下车付费的时候,抱歉连连,不肖别人多说,他也主动多付了一些钱来当做赔偿对方的洗车费。 马跃口舌不清的叫着他的名儿,“老陆,老陆……” 个子和自己差不多,但喝了酒的人这体重就跟灌了铅似得,陆清河被人拽着原地绕了几个圈儿。 “你别说话,赶紧上楼去睡觉。” “老陆,老陆。”马跃还在坚持,“老陆你今天怎么了?” “我没怎么?” “你乱讲,你分明,你分明今天就不大高兴的。”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块儿,跌跌撞撞的前行了不足半米,陆清河原本可以闭口不答这个问题,但他迟疑着,犹豫着,最后还是吐出了三个字来。 他说,“我没有。” “你有。”马跃否认的肯定,“这要搁你以前的脾气,我要把你折腾成这样,你早就开始骂人了。” 陆清河眼皮垂了垂,马跃突然伸手抱过他的脑袋来问,“喂,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告诉我呀。” “我没。”陆清河有些嫌疑的推开这家伙的脑袋。 “你肯定有事儿。”马跃说,“你跟沈队认识的早,但咱俩从大学到毕业,又一起工作,这也快有五六年了,你是个什么脾气,什么品性,我还能不知道?你从今天一进饭店包厢的门起,你就不对劲,我猜你不高兴啊,要不是跟沈队他爸有关,要不就是跟贺法医有关,要不就是,就是跟咱沈队,呕……” 怕吐在陆清河的身上,所以恶心感上头的时候,便一把将搀住自己身子的那个家伙给推开。 马跃踉跄几步往前跑去,他扑在花台边,天旋地转的呕了好一阵子,可惜胃里空空,他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 陆清河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他烦躁的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等到马跃吐完,他完全失去了最后的意识,一头栽进花台里去后,只剩小腿肚子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回,然后彻底动弹不得。 陆清河实在搬不动这人了,于是回头冲着楼上喊了声。 “喂,还有没有没睡的,下来帮个忙啊!” 磨磨蹭蹭小半天,终于把马跃给收拾干净扔到了床上。 陆清河有些不放心,又自掏腰包拜托其他同事出门帮忙去买些醒酒药回来。 他在桌子上也喝了几杯酒,一杯是敬的沈父,一杯是敬的董局,最后一杯是碍于其他同事们都敬了,自己也不得不敬的情况下,所以无奈端着酒杯硬着头皮走到了沈长言的面前。 后来马跃高兴也拉着他喝了一些,等到洗完澡倒回自己的小床上,陆清河这才晚了人家两个多小时起了些醉意。 心里的难受感还一直在,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但是又说不清楚错在哪里。 迷迷瞪瞪等到后半夜,酒精强迫自己不能去细想此事,大脑有了些轻微的痛感,再加上身体层面的疲倦,陆清河晕乎了一阵子,便也睡了过去。 后来听见有人敲门,他以为在做梦,双腿夹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谁知后来敲门声越来越重,急促的声响又伴随着一声压低了声线的轻吼。 沈长言在门外叫他,“陆清河,开门。” 陆清河「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他的醉意瞬间清醒大半。 “陆清河。”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按理他不该迟疑的,何况沈长言今天晚上也喝了不少的酒。 原本因为贺法医和沈父的事情,即便双方一言不发,但是心里同也难免同样生了些隔阂,再加上之前主动拒绝了沈长言邀约一同乘车回家的邀请,陆清河是明白的,敏感如沈长言,他也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这时候心下还多是慌乱,一半是因为即将要面对那个人,另一半是因为陆清河也怕沈长言这样压抑着性子来他门前的举动,会惊动到周边入住的其他同事。 “陆清河。” “你干嘛?” 房间门猛地被人打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带着厚重的酒气突然朝自己欺压过来。 陆清河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沈长言砸在他的身上,压着人强行后退了两步,陆清河背脊抵在墙面上,骨头硌在墙面,沈长言压的他后背生疼。 “陆清河。” 沈长言呢喃,话也说不清楚,只是意识飘远了些,所以便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这人周身酒气冲天,看来是送完贺月云回家之后,又去喝过一回,又或者根本也就是跟人家贺法医一起喝的。 陆清河只觉得心里难受,便轻轻拿手推了沈长言一回。 他并没能把沈长言从自己身上推开,反而那个男人搂着自己的身子,他低下头来,不由分说,也带着些主观和强迫的意思,就这样把强烈的酒气和醉意,一股脑的全数灌进陆清河的口鼻之中。 “我们说好,这个案子结束之后要确认关系。” 沈长言说,“你该兑现承诺的。” 作者有话说: 酒后开车是非常错误的,也要负刑事责任的。 大家不要学沈队。 另:酒后驾车是2011年5月1日入刑。 第67章 【致命爱情2】 他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说完也等不陆清河来回答,便又迫不及待的低下了自己的头去。 两个人的嘴里都混着些酒意,他们喝醉了, 但是大脑里的思绪又偏偏要比谁都清楚。 沈长言此时被疯狂占据了大半思想,而陆清河虽然保持了更多的理智,但是面对喜欢的人,他也做不到能有多果敢的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推开。 陆清河被人逼的退无可退, 沈长言又主动的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他的双手不断被人往上推去, 陆清河无奈只好用双臂抱住了沈长言的脖颈。 他们喘息着,认真的、用尽所有力气亲吻在一起。 而伴随着这个吻逐渐深入的过程, 双方亲密接触的范围也更加扩大了一些。 沈长言拉住陆清河, 两个人一路跌跌撞撞滚上了床。 单人木床的承重力原本就不足,两个成年男性一起倒过去也是压得床榻发出了「吱呀」一声闷响。 这道声音像是一只手,忽然把陆清河从迷乱的思绪里给瞬间拉回现实。 沈长言的脑袋还埋在他的颈窝里, 而对方的另一只手,竟然已经透过衣衫探入了他坚实的背脊之上。 陆清河突然睁大了双眼,他没有说话,但是能感受到沈长言游走在自己周身的掌心却是滚烫。 他们亲昵了好一阵子, 沈长言也能感受到陆清河从始至终的全部心态变化, 对方从回应, 到回避, 直到怀里的那个人身躯逐渐开始变的尴尬,又变的生硬时, 沈长言察觉不对,这才立即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来。 他借着窗外的微光, 偏过头来仔细瞧着陆清河的模样, 又把探入人家衣衫里的手指给收了回来。 “你哭了?” 沈长言说完这句话, 又像是不信,于是伸手摸了摸陆清河的眼尾,却不料那里竟然早已湿成一片。 他有些不敢置信,便问,“为什么?” 陆清河强迫自己按下心里的难受,他反问一句,“沈长言,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沈长言盯人盯了好一阵子,他没有回避陆清河的视线,等到仔细看过一遍对方眼里的泪光之后,这才哑着嗓子解释说,“我跟贺法医没有那方面的……” “这件事情与贺法医无关。” 陆清河很快否认。 沈长言吞了吞口水,他口干舌燥,一肚子想说的话堵在喉间,但却又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陆清河告诉他,“而且就算没有贺法医,那以后也会有张法医,赵法医,李法医,只要你一天不结婚,只要我们的关系一天没有办法公开,那你的身边,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都会源源不断的给你介绍各种优秀的,适婚的单身女性,也许有一天扛不住压力你会结婚,又或许先扛不住压力的那个人是我,我会结婚,我们……” 眼见着对方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沈长言不得不伸出双手压制住陆清河的肩膀,他抓着那人的双肩迫使对方必须看着自己。 “陆清河。” “沈长言,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这段感情从你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胆战心惊的一直过到现在,我很害怕,我也知道如果我们现在分开,我也同样会伤心,会难过,但是这些情绪只是一时,就像你当初二话不说突然从宛城离开一样,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就算偶尔记起来心里也一样会不舒服,但是慢慢的总能忘掉,沈长言,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们的关系要等到走到回不了头的那一步开始,才会再被多方阻止,会被迫分离,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再像你上一次离开一样,可以那么平静的接受这样的结果。” “……” 对方说话语调逐渐平稳下来,但抑制不住的是,说话时嗓音间轻微的颤抖,沈长言听完这番话,他也静默了许久,他知道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陆清河没再抱着他,对方的双臂从他颈间滑落。 在这个时代的同性恋并不被世人所接受,甚至会被当做异类或者变态,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公开了这段关系,那么来自四周的言语和目光,这些比利剑还要更可怕的东西会给双方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影响,这些事情沈长言都不敢一一去细想。 也许他们会丢掉这份体面的工作,也许同时还会给两个家庭带来无可磨灭的负面影响。 而在这预想中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就算他不害怕,那他不能去阻止陆清河也停止对这样未知生活的一种恐惧。 陆清河没再哭了,他的颤抖的嗓音很快在沈长言耳边停住,眼泪落了两滴就是极限,他伸手抹干了眼角,然后侧过脸去盯着床沿边抵住的墙壁发呆。 活了二十多年,身边的同龄人都已为人父的年纪,大家活的体面,哭哭啼啼结束一段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这实在是不合适,说出去也让人笑话。 而且无论如何现下有一方动了这个心思,那就说明这份感情,已经有了裂缝,也已经生了嫌隙。 沈长言的思绪放空了很长时间,他迷糊着,眩晕着,就在自己都快要分不清楚刚刚究竟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里的时候,突然撑着身子的手肘无力滑开,他整个人就重重的跌在了陆清河的身上。 那家伙脑袋砸中自己的锁骨,把人硌的生疼。 陆清河皱起眉头忍下这疼,他也没吭声,只是翻身扶着沈长言的身子起来时,发觉他额头又有些轻微发烫的迹象。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酒精反应,陆清河辨不清楚,也没有大惊小怪,小心扶着人的身子坐起,然后顺手就把沈长言塞给进了被窝里。 “你喝醉了,先睡吧,我去桌子上趴会儿。” “……”沈长言没说话,但是陆清河起身要走的时候,他却准确无误的伸手抓住了对方的右手尾指。 原本以为会被甩开,却没料到对方只是轻轻转过身子来扒开他的指头,然后再把那只手跟着自己滚烫的身躯一起放回被褥之中。 沈长言视线模糊,周身乏力,就在即将快要失去意识之前,隐隐约约又听见有人在门外喊着。 “陆哥,陆哥你在吗?” 陆清河这时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沈长言除了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外,几乎是感受不到来自那个人的任何情绪和响动。 他刚刚坐下,听见门外的动静,便又起身将椅凳往后拉了一些,然后大步朝门口迈去。 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有一束浅黄色的亮光被拉成一条长长的斜线,照进屋子里来。 张安在门外大声催促,“老陆,还好你在,真是急死我了,刚刚局里值班的同事接到了紧急任务,说是绥安县有农民报警,看见有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给推到了山沟底下,应该是出了人命,接线员第一时间就把情况上报给了我们市局刑侦队,可是我刚刚去找马跃,那小子喝的都不成人样了,沈队更好,直接联系不上,陈浩这会儿还在医院里躺着,林子跃他们几个都参加了今天晚上的庆功宴,现在也没一个在宿舍里的,陈璐的呼机我已经打过了,她也没回应,估计是睡了。” 说话的声音渐小了些,陆清河侧身踏出门外,他小心的把房门合起,那一束由外而来的光亮,也彻底被阻隔在了房间之外。 沈长言半梦半醒,人倒在床上,耳朵里听着管辖区域内发生命案的事情,竟然也能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清醒过来。 宿醉最折磨人的地方就在这里,清醒之后对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一切,都怀抱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但是现在自己是睡在陆清河的房间里,这一点可以确认。 沈长言试着躺在床上发了个声,从嗓音里挤出那一句干哑生涩的音调来时,他自己都发自内心的觉得难听。 呼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早上8点,他手脚发软的从床上爬起来。 陆清河昨天夜里离开宿舍之前,那拉开一半的座椅还搁在原地没有移动,沈长言按着自己头重脚轻的脑袋,又一头扎到这书桌前来。 昨天夜里酒喝的多了,他这会儿胸口里头也都还闷着许多恶心。 着急找地儿把胃里翻江倒海的东西都给全数清理出来,所以随意伸手拉开了一只抽屉,想拿两张干净的纸巾。 陆清河的所有东西从来都是乱丢乱放,难得打开最底层那一只抽屉时,却发现里边的东西全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沈长言没有翻动他人所有物的习惯,所以在确认到最后一层是陆清河放置书籍的地方之后,他的手指原本都已经收回,是打算再将抽屉给合上时,视线却突然落在了一件旧物之上。 那是一张数学考试试卷,看题目应该是初中,而这张试卷所有人,考生姓名一栏,赫然留着三个大字。 ---沈长言; 他还记得,这是他多年前离开宛城的那一天,在校参加过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 之后人是悄无声息的走了,成绩单也没到学校里去拿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在陆清河的手上,而且对方还替自己保管的那么整洁,那么完好。 直至此时,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才有了最真实的触感,那些细腻绵软的痛感,才开始像一只只蚂蚁一样,逐渐吞噬、遍布了自己全身。 沈长言鼻头酸涩、双目微红,他伸手,抹了一把滑落颊边的眼泪。 马跃跌跌撞撞从门外闯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沈队,我靠,沈队,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试卷又被自己整齐折好,然后归了原位,沈长言从陆清河的书桌前站起身说。 “别嚷。” “我就说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可是林子跃那个混蛋,那个酒鬼,他昨天非得灌我。” “说正事。” “正事儿……” 马跃只犯了个迷糊,沈长言人就已经走到了宿舍楼道外的公用洗漱台内。 他伸手接了些凉水,干干净净的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又打算折回房间里去换件干净衣裳。 马跃见状,拔腿便追上他说,“嗨,瞧我这脑子,一喝酒就短路,咱们局里昨天晚上不是接了警吗,说是绥安县发生了命案,我早上一睡醒就看我呼机都快被张安给呼爆了,于是我赶紧去一楼借了电话给他回拨过去,结果对面儿接线的人不是张安,是陈璐。” 沈长言紧抿着唇,拿钥匙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锁。 马跃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早上是在陆清河房间里找到的他。 这时候原本是想要跟着这哥哥一块儿进门,哪知道沈长言前脚刚一踏进屋内,反手就把他给拍在了门外。 马跃一手按住这门板,扒在门边,还着急的和他汇报着情况说,“沈队,陈璐说她是昨天晚上23点接的警,她说她来的时候,老陆就已经带上张安往绥安县出发了,那边儿确实是有命案没错,而且根据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反馈说,目前至少能确定有一人死亡,且死者为男性,目前线索只有这么多,您看您现在也起了,要不咱门也借辆车往绥安县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话音刚落,沈长言的房门又从内里拉开来。 刚才还乱七八糟的一个人,现下又是白衬衣、又是黑西裤,配上一块儿看着挺高级但是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的手表。 马跃抬头看沈长言的时候,对方还垂着眼忙着在扣上自己手腕边的袖扣。 “就让张安和陆清河处理吧。”沈长言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张安和陆清河都是跑现场的老手,经验丰富,这一点不是需要沈长言额外去担心的。 反而这人火急火燎,换了衣裳,酒气还没完全消散就急匆匆的往外跑的动作,让马跃一时有了些不知所措。 “诶,不是,沈队你去哪儿,你等等我啊。” 他们骑着自行车很快来了市局,由于「庆东观天门」和「恒河钢厂」的恶劣犯罪行为一经媒体披露,就立刻引发了多方关注。 有不少早些年失踪或者拐卖的尘封案件又被人深挖出来,强烈要求再重新审查一遍。 而吴成周的这张嘴撬不开,众多失踪妇女和儿童的信息根本无从查起,就连他两天前刚倒手卖出的一个小孩儿,沈长言这边都糊里糊涂的理不清线索来。 “沈警官,沈警官。” 人还没能进得了市局大门,就被一位阿姨扯着嗓子给拦在了这铁门旁边。 沈长言一捏刹车,车轮胎急急停下。 迎上前来的人是之前陆清河从一帮小混混手中英勇救下的妇女。 阿姨这时候脸上的伤势还未完全痊愈,右脸侧的擦刮伤看起来依旧十分严重。 只不过和初见时相比,今日在公安局门口看到的这个人,她的眼底里似乎还闪烁着一丝怀抱希翼的微光。 “沈警官。”她上前一步来,又喊了一声。 沈长言从自行车上迈腿下来,他一眼认出这位熟人,便礼貌与人问候说,“好久不见,您的伤势看起来好转不少,这是已经出院了?” “对,早两天前就办了出院,再加上工厂里头活计也多,他们耗不住我这样请假的。” “那您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吗?” “说不上彻底恢复。”阿姨迟疑着,“只是这腰啊,背啊的,做起活来还是有些发痛。” “您是属于下班期间在回家途中遭遇的意外,这工伤假原本就是您应该享有的权利,如果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大好的情况下,就不用先强迫自己复工,如果工厂需要出示证明,我们警方和医院都能配合,而至于您无故遭人殴打,那几个孩子的父母也一直在协调希望私下解决,赔偿或者道歉之类的,您先自行权衡一下,如果实在不愿意出具这份谅解书,后续的开庭审理问题,我们这边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 “沈警官。” 沈长言往里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您还有事吗?” “不是的,您误会我了,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那个案子。” 沈长言面上起了些疑惑,阿姨这才解释说。 “我是昨天看报纸,才知道你们警察打掉了恒河钢厂和庆东观天门的案子,那些坏家伙们平常就是会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之前打我的那几个小混混,我知道他们也跟恒河钢厂也有些牵扯,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之前我说我们家女儿失踪的事儿,警察先生,你们后续还会去把这些丢了的,或者被人卖了的孩子们给我们找回来吗?” 阿姨说着话,嗓音便开始颤抖,尤其提到自己女儿的时候,更是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沈长言是下意识的搀了一把这阿姨摇晃的身躯,他回头看了马跃一眼,马跃立即懂事的上前来把这人扶到市局门旁一侧安抚道。 “阿姨您放心,人我们自然是会去找的,只不过现在局里侦办此案的人手有限,贩子们也都还没全招呢,这事儿一时半会急不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好来为难你们的。”阿姨说着话便伤心起来,“可我们家姑娘丢的时候年纪还小,这会儿也不过是16、7岁的好年纪,她这个岁数卖给人家做女儿,那肯定也是没人愿意要的,孩子受着什么苦我多少也能猜着些,我没什么心思,我也不图自己吃多好穿多好,我现在就想把我们家孩子接回身边来,就算她不愿意读书了,不肯听妈妈的话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供着她,养着她,只要能让她少受些苦,就是要我做什么我也愿意啊。” 推着自行车往里没走多远,沈长言听了这一番话,他突然又回过头来喊。 “马跃。” “到。” “那几个小混混还押在局里吗?” “在呢。”马跃压着声音冲他喊说,“前两天您就说要审要审,后来一忙不是给人忘了吗,我怕您哪天找人找不着,就暂时没把他们送去拘留所那边儿。” “既然现在有人报案,也一口咬定说自己女儿的失踪和那几个小子有关,那你就把人带上去,让阿姨和那几个混混对质,如果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就立刻通知我。” “是,沈队。” 第68章 【致命爱情3】 沈长言扯着自己的衣领口一路上了三楼, 进办公室之前还看见陈璐焦急的举着话机听筒,她就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进门的时候对方正好挂断,陈璐看见沈长言, 便立马迎上来说。 “沈队,绥安县昨晚接警的命案您知道了吗?” “知道。” 沈长言敷衍的应了一声,他大步往前,像是人还疲倦着, 躺进藤椅里时更是重重往后一仰, 跟着不受控制的双目紧闭,继续休息。 陈璐站在一侧抿了抿嘴, 她能感觉到沈长言的行为举止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样, 但是又不敢多问,于是只慢吞吞的磨蹭到了对方身边,她小心试探说。 “沈队, 您不打算去绥安县的现场看看吗?” “张安他们已经去了。”刑侦队里这么多人,也不至于事事都需要他来费心,只不过……沈长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陈璐迟疑着, “我刚刚是听说, 他们那边儿好像遇着点麻烦。” 沈长言抬眼, 与人目光对视的瞬间, 陈璐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她忙说。 “刚刚是马跃借了村委会的电话打回来汇报情况, 他说昨天出警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再加上案发现场又是山区, 从目击证人发现案情再到警方赶赴现场差不多耗时3个多钟头, 基本预判这时候贸然闯入山林也很难把人找到, 而且容易破坏犯罪现场,所以他们就在山底下拉了警戒线,顺便走访了一下案发现场周边村落的居民,也从目击证人的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听说发现案情那老爷子,他原本是守瓜田的,不过最近夏天偷瓜贼多,又正好赶上了销果子的季节,为了保障瓜果的收益,他干脆就搭了个小棚子住在瓜田周边,昨天夜里大概在22点左右,人正睡着觉,迷迷糊糊的听着了些响动,还以为是有贼呢,于是打了个电筒出来查看情况,结果那道亮光四处乱打,忽然就闪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身上。” “男的女的?” “凶手的性别没看清,但是那个被害人现在能确认是男性,而且陆哥和张安早上天亮了进山去搜索时,说是跟着血迹一路找到了山涧边,那山涧底下是急流,被害人估计是被人给丢到那下边去了。” “被害人的尸体都没找到,老爷子是怎么确认被害人是男性的?” “这我不知道,反正他一口咬定是,当时看见这场面还追了上去,嚷嚷着要人停下来,不过跑了一半才记着害怕,于是又倒了方向往山下,然后找到村委会打的电话报警。” 沈长言听完没接话,他伸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抽了几份资料出来。 陈璐随意扫了一遍那几份文件的标题,发现竟然还是刘文述和吴成周的两件案子。 “沈队,还有个事儿,就是刚刚董局办公室里的人下来说了,他们说是今天的表彰大会还是下午14点准时举行,让您记得要好生准备一下。” “我准备什么?” “这,这我哪知道您要准备什么,反正我就是个传话的,这话告诉您了,您要参加或者不参加,那都是您自个儿的事儿。” 陈璐大着胆子说完这番话,跟着像条泥鳅似得滑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沈长言不知道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翻找找做些什么,他一会儿填两笔表单,一会儿又揉两张废纸,隔得远远也能感受到来自这位哥哥周身的烦躁和郁闷。 陈璐有些奇怪这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原本破获案件应该是好事才对,但是自从上回审完吴成周又病倒之后,沈长言整个人的情绪就变的异常奇怪。 他坐立不安的折腾了一堆杂事,然后又突然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临出门前还不忘招呼陈璐说。 “你去六楼告诉董局,刑侦队接警,我现在要去现场,下午回不来。” “诶,沈队。” 陈璐仓皇的站起身来,但是沈长言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之外。 靠近停车场附近的窗边传来汽车发动的轰鸣声,陈璐又扑过去,她探着半个身子扒在窗沿边,随后看见沈长言独自一人驾车出了市局大门,然后又倒转方向朝绥安县开去。 马跃拿着一叠资料正好下楼,进门没看见沈长言,便问陈璐说,“沈队呢?” 陈璐伸手指了指窗外,“出去了,看样子是去绥安县那边调查新案情。” “出去了?他不是说他不去吗?” “不知道,有可能……”陈璐欲言又止。 马跃厌烦的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说,“算了算了,别可能了,你先过来帮个忙。” 陈璐问,“又怎么了?” 马跃说,“上回陆哥救人的时候,不是被一帮小混混给围殴了吗,正好那阿姨一口咬定说自家女儿失踪的事儿和那几个小东西有关,原本这失踪的案子应该移交给地方派出所民警的,但是目前卷宗还没分出去,案子暂时压在我们刑侦队的手上,刚沈队又亲自开口说还要继续查,我这也没办法,录口供需要有人记录,你要没事儿就赶紧过来帮个忙。” 陈璐起身,她忙跟上马跃说,“来了。” 两个人并肩走出刑侦队的办公室大门,陈璐下了几步楼梯又才突然记起,跟着尖叫一声。 “差点儿给忘了,你在这等等我,我还得去董局办公室里汇报一下沈队说他下午不能参加表彰大会的事儿。” “什么?”马跃吃惊,他抓着楼梯栏杆,拧着脑袋大声冲着楼上喊,“他不参加表彰大会?” —— 汽车朝着绥安县的方向一路飞驰而上,沈长言紧拧着眉头开车前往。 警方的警戒线拉在了山下,见有车来,负责驻守的警员同志便立刻迎上前来。 “沈队?” 对方一眼将他认出。 沈长言拉开捆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收了车钥匙,他下车来便问,“现在是什么进度?” 警员跟上他说,“目前受害人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我们根据血迹寻到了山涧底,涧内水流湍急而且是往石洞内走的,按照分析尸体应该是被冲进去了,陆哥他们还在想办法怎么进入搜查。” 八月的夏季,山林里枝叶繁茂,草木丛生。 听闻村子里靠近山林内还有一道湍急的水涧,布在石洞外,如今没往上走的太远,沈长言也已经听到了人群嘈杂以及「哗哗」的急流声。 “这里和这里,打了标记的,都是在拖曳过程中留下来的血迹。” 跟随而来的警员还在和沈长言详细的阐述,他们所在案发地搜寻到的、目前已经掌握到的全部线索。 “听村子里的人说,这道洞口里头还住了个什么水龙王,平常每年都要拖几个小孩儿和女人进去,这回平白被人投喂了个男人,居然也没见嫌脏给吐出来。” 越是临近水涧附近的地方,这土质就越发有几分潮湿松软。 沈长言没理会警员和自己玩笑的说辞,他只问,“这附近有收集到完整的脚印吗?” “收集了几个,但是不多,陆哥来的时候是让勘查组的人先进去的,不过我看这地上全是稀泥,而且听村子里的人说,平常上来取水洗衣裳的人都挺多,还有养跑山鸡的,守瓜田的,乱七八糟干扰咱们的线索估计也多得是。” 提起陆清河,沈长言的喉间又发了些酸涩。 他这时候问,“陆清河人呢?” “陆哥还在里边儿呢,早上看见那急流大家都愣了,您说这尸体要是真被冲进了那石头洞里,那咱还能有什么法子,而且听村子里的人说,以前贪玩跑来闹水的孩子们,好几个都被这急水给冲走了,根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被冲到哪去了都没人知道。” 他们就快要踏入那涧边,忽然又有人急匆匆的往外跑来。 陪同警员朝着那身影喊了一句,“嘿,涂老六,你着急忙慌的要往哪儿去?” 远远传过来的一声回应,“捆人的绳子不够长,我还得再找一根去。” “捆人?”沈长言下意识的发问,“捆什么人?”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早上从山涧顶上下来的时候,好像听见陆哥说他要下去看看。” 涧边围了许多人,乱石和急流还有山林间的青翠。 沈长言加快了步伐一路赶来,他看见绳子已经放进了山涧中,从山顶石溪倾倒而下的水流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湍急的水流不断汇入石洞之中,打起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水花。 “陆清河人呢?”沈长言四下环顾不见人影,他心里着急,便顺手抓了个围在山涧边的警员来问。 张安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沈长言也有些惊喜。 “沈队。” “你们把陆清河给放下去了?” 绳子的一头拽在大家的手上,另一头已经放进了急流之中,沈长言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没有看到陆清河的身影,这才开始大声质问起来。 张安愣了愣,他随即同人解释说, “是陆哥说自己水性好,让大家找根绳子把他放下去的。” “他让你放你就放,你自己看看这水流有多急,山涧里头地形你们都掌握了吗,贸然将人放下去,让他被水流冲着走,万一磕着水底下的石头暗礁,这是要出人命的。” 沈长言控制不住的发了一通火,他话还没说完,紧接着又听见旁边有人在喊。 “绳子再往下放半米。” “你们……” 着急、上火、恨不得上前一脚把这些家伙们挨个挨个的给全部踢踹下去。 沈长言正要上前去人手里抢绳子,张安便伸手一把抱住这哥哥的腰身,强行将他给拦了下来。 “沈队,这法子也是陆哥和我们商量很久之后才得出来的方案,您先别生气,您刚刚考虑到的什么被水流冲走,撞着石头暗礁这些我们都想过的,陆哥这绳子至少在身上捆了十圈,人也是我们拽着放下去的,他说了,他拽一下,咱们就继续放绳子,以每次半米为基准,他要是拽两下,那咱们就立马把人给拉上来。” 沈长言听完,他强迫自己镇静了十秒钟,然后吞了吞口水,又问,“那刚刚,是他在给你们发信号?” “是呀,这人要是不拽绳子,咱们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把他往下放不是,沈队您要是实在担心,那这岸上边的绳子您来拉,您拉您安心。” “算了,你们还是再找根绳子来。” “刚才找了根绳子来,咱们还没来得及往上接呢。”张安接话接到一半,他察觉不对劲,又忙转身回来说,“不是,沈队,您不会也打算要下去吧。” “我水性也不错。”沈长言说着,弯下腰就打算动手脱鞋,他说,“我至少能比陆清河憋的更久些。” “别呀沈队。” 张安急了,刚刚拦着腰怕这哥哥一激动就跳下去,现在又拦着手怕这哥哥真把鞋给脱了。 “沈队,沈队,这地儿脏,您仔细看看这地上全是泥,昨天山上刚下过雨,蚯蚓都露了半截出来,没必要,真没必要,您何必呢,您看您干干净净的来,非得要浸上一身水,再裹上一身泥,弄的自己脏兮兮的,您何必呢?” 陆清河的鞋袜整齐放至在水涧边的干净石头上。 沈长言被人拦着,他和张安比着劲儿,就在自己即将要将那家伙的手指给扒拉开时,就听见有人激动的站在涧边大声喊道。 “两下,陆哥拽了两下,快把人给拉上来。” 绳子放了很长的距离,从水里拉起来的那一截颜色更深了些。 沈长言还保持着和张安缠斗的姿势,他目不转睛,屏住呼吸的仔细盯着那水涧边,大家抽拉绳索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忽然从湍急的水流里拉出来的一团黑色的身影,陆清河的脑袋探出水面,他大口大口的深吸了两口气来。 张安忙松开沈长言,他大步上前跑去水涧边帮忙。 陆清河怀里还拽着个未着寸缕的嫌疑人,身边突然一拥而上好多人来帮忙把他往岸边拉拽。 秉着以工作为先的态度,所以即便是自己呛了一口水,这会儿咳嗽也严重,但也还是坚持先把受害人的尸体给推了上去。 陆清河是慢一步才爬上了岸,他脚底打滑还在这岸边打了个踉跄,膝盖撞在小石块上,硌出一道血痕来,还没来得及呲牙咧嘴说句疼,结果抬眼便看见沈长言站在这岸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立在那小山包的上方。 “我的天,陆哥,还好你没事儿,这要三秒钟之内你再没个动静,沈队他就……” “咳。”沈长言打断张安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目光和陆清河在半空中有瞬间的交汇,但是立刻,两个人便心照不宣的纷纷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张安被人打断,闭了嘴,又把陆清河给拉上岸来。 沈长言背过身去招呼众人,“线索勘完就收队。” 陆清河耗尽了一身力气,被人拉拽上来后也趴在石头板上缓了好一通的气。 法医室的人晚了两步到了现场检验尸身,等到陆清河休息好后,这才脱下了自己浑身湿透的上衣,他双手用力把衣服拧成麻花状,等到水分流出之后才又把依然还潮湿着的衣服又重新穿回了身上。 “陆哥。”张安这时爬回了山包上,他站在那边儿喊着。 陆清河回过头来。 “山底下这会儿正好有车要回市局,咱们一块儿跟上吧,不然一会儿运尸体和证物的人都走了,我们就只能自己搭车回去。” 陆清河坐在原地,他没接话,但模样看起来有些迟疑。 于是张安又喊一句,“对了,沈队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去村子里走访调查一下,不跟我们一路,让你先回去把湿衣服给换下来,省得感冒。” 这段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让他宽心还是揪心的。 总之陆清河自己的感觉不大好受。 沈长言妥善的避开了两个人现在这种境况下见面的尴尬,但是他有意回避,又生疏起来,却也不是陆清河的初衷。 这时候从地上爬起身,张安又跑下来将人搀着,他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来。 沈长言很快下了山,有陪同调查的警员已经联系到了村支书和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证人,他们都是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 “被害人的身份确认了吗?” “还没有,法医室的人刚刚才上去,我们还没有通知村民过来认尸呢。” “昨天晚上在村子里有没有调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倒是敲了几家人的门,先前是没有说有命案的事儿,大家也都还懵着,问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的消息泄露出去,很快就有村民主动找到我们警方,一会儿说什么狗叫了,一会儿又说什么鸡飞了的。” “让村支书和目击证人上去认一下身份。”沈长言从衣兜里摸了一支烟来点上。 警员跟上他问,“沈队,您去哪儿?” “我去右边转转。”沈长言说,“一会儿上头把身份认了你把人带下来找我。” “欸,沈队,这边儿有凳您就在这边坐着等呗。” 那新同志冲着人喊了几声,但是沈长言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这边出口的视线范围之内。 警员莫名其妙的撇了撇嘴,心里寻思这山沟沟里除了蚊子就是蛇虫鼠蚁外,还能有什么可转的。 却是等他回过头时,又正好看见刚从急流里爬出来,浑身湿透又狼狈的陆清河跟张安一起从山上走下来。 第69章 【致命爱情4】 局里总共就开了两辆警车停在这山脚底下, 她们法医室抬尸体的得占一辆,还剩下一辆是刑侦的和勘验的人要凑在一块儿打这个挤。 好在张安和陆清河腿脚麻利,他们俩率先从那山沟顶上跑下来, 趁机坐了主驾驶和副驾驶的位置,将勘验的人全部赶在了后排。 等到一行人不紧不慢的终于在午饭之前赶回市局,陆清河浑身湿意被这沿途的热气一烘,上衣和裤子也就干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回了市局, 上了三楼的刑侦办公室, 陆清河站在沈长言自费购买用来给队内人员放置衣物和洗漱用品的柜子前,他四处翻找着自己前段时间放进来的东西。 只是左右找不见, 他便小声嘟囔几句, “我衣裳呢?” 正好赶上马跃和陈璐从楼下的审讯里回来,进门看见陆清河,马跃这心里头就有几分兴奋, 他连忙迎上来问。 “老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陆清河随意回应一声,他有些泄气的把手里的东西给全数扔回了柜子里,跟着又转过头来问马跃说, “我上个星期放在这里头的衣裳呢?你看见没?” “你衣裳?” 顺手放了文件夹在桌子上, 听见陆清河在找东西便也跟上前来帮忙。 马跃看了看这满柜子里的杂乱, 有些无语但还是上手帮忙打理起来, “你看你把这弄的跟狗窝似得,就说让你平时不要乱扔乱放, 这下好了吧,关键要穿的时候就找不着。” 陆清河小声反驳他说, “谁乱丢乱放了, 我上回衣裳叠好了就塞在这一层的。” 由于刑侦队常年加班已成常态的缘故, 大家有时候被案子逼的急了,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也都是常事,什么衣服、牙刷、需要换洗的鞋袜都被扔的到处都是,像沈长言这么个讲究人自然也看不习惯。 于是自掏腰包,通过市局的采购组添置了好几样办公柜搬进办公室的角落里来,给每一个人都划分了一块属于自己放置私人物品的区域,其中包括换洗的衣物、洗漱用的脸盆和牙刷等。 虽说这会儿身上是已经干了,但潮湿的感觉始终还在,陆清河总觉着不舒服,也必须再去洗浴室里冲个凉水澡再换身干净衣裳才行。 两个大男人挤在这衣柜门前,絮絮叨叨的东翻西找。 陈璐见状便也凑上前来问,“你俩干嘛呢?” 马跃说,“你看见老陆的衣裳没,他上回不是拿来和我的都放一块儿了吗?真神了嘿,我的东西一样不少全在这儿呢,他的衣裳怎么一件也没了。” “就是。”陆清河也说,“真是奇了大怪,难道这刑侦队里还能进贼了不成?” 陈璐听完恍然大悟,“我当你俩挤在这儿干什么呢,原来是找衣裳,陆哥的衣裳前几天被沈队给收起来了,没在这柜子里。”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沈长言的名字,陆清河的心里又无故紧巴一回,跟着泛起酸意来。 马跃没注意到这边,他连忙转过头问,“沈队他拿老陆的衣裳干什么?哎呦我去,老陆,咱沈队不会是嫌你衣裳洗的不干净,太脏了,所以拿出去给你扔了吧。” 陆清河翻了个白眼,他反驳,“说什么呢,我的衣裳怎么洗的不干净了?” “那沈队把你衣裳丢出去干什么,他那个人最讲究整洁和干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前就跟你说过洗衣裳要仔细,浸了水之后要拿肥皂仔细的把领口和袖口都搓干净,要搓到能起泡的程度才算勉强,你看看你每回洗衣裳,晚上打盆水倒点洗衣粉把衣裳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床再拿水清两遍,完事儿直接拧了水挂起来就当是洗干净了。” 马跃喋喋不休,倒是语重心长的教导起陆清河来。 只是他话没说完,陈璐就伸出手来把这两人分开,并且强行打断对话说。 “不是不是,沈队他没扔陆哥的衣裳,那天晚上是我加完班准备回家,结果走到一半突然记起来东西忘了拿,所以我又折返回来,结果还没进门就看见沈队从你们的柜子里把陆哥的衣裳单独整理出来,然后折好又放进了他的柜子里去了。” 陆清河听完愣住。 马跃也打着结巴问,“你说什么?沈队能把他的脏衣裳……” 这人话没说完,陆清河就厌烦的一巴掌将马跃指着自己的手指头给拍开说,“你衣裳才脏。” 沈长言给自己准备的小衣柜是单人单用,平常也给柜子上了锁的,钥匙就放在他办公桌第二层的抽屉里,夹在那本《刑事鉴定》的最尾页。 陆清河这时候听人这么说话,他原本大大方方的去拿了钥匙,取出自己的衣物来换洗就好,但偏偏沈长言这个人在这种时候,就跟长在他心尖上的一根刺一样,只是提起这个名字,都能狠狠一下扎在他的心上。 马跃见陆清河垂头丧气的折回自己的办公桌去,便跟上他问,“老陆,你不换衣裳了?” “我怎么换?”陆清河无语。 马跃说,“人沈队的钥匙不扔他自个儿抽屉里的,你之前翻翻找找那么多回,今天怎么回事?” “我……”陆清河坐了下来,他迟疑着,“那不是,乱翻人家柜子挺不礼貌的,我还是等他回来给我拿吧。” “不礼貌?”马跃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他说,“你没事儿吧,你之前翻人柜子是翻少了还是怎么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 “现在是什么?” 陆清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今天一整天都支支吾吾的,这时候还同样在犹豫着应该如何措辞来解释自己和沈长言关系的转变,“现在,现在人家不是已经处对象了吗,我老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也不合适。” 话音刚落,一只臭烘烘的大手就呼上来捂住了陆清河的额头,马跃嘟囔着。 “这也没发烧啊。” “你滚开。” 陆清河又厌烦的拍开他手。 马跃凑上前来问,“不是老陆,你真没事儿吧,边界感?这是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吗?” “我作证,这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张安凑过来,他搭着马跃的肩膀说,“这大哥肯定有事儿,一定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瞧他连着这两天都是神神叨叨的。” “两天?” 陆清河惊讶于对方竟然会得出这样的时间结论来。 倒是马跃开口及时,他立即否认了张安的猜测说,“不是两天,就今天,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昨天,从昨天晚上他来参加完庆功宴之后就跟鬼上身了一样,不正常,这非常不正常,你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 “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张安这么说着,马跃听完就朝他的后脑勺上呼了一个大巴掌。 “他对象都没有失什么恋。” “万一人瞒着咱呢,你说要不是吃了爱情的苦,他这一天天的能恍惚成这样?” 马跃听完这话突然觉得有点道理,于是转过头来又问陆清河,“你处对象了?” 陆清河没回话,他只是抿着嘴,但就看这人现下的反应和平时相比,马跃几乎快要跳到他的桌子上去问。 “不是吧,你丫真处对象了?” 陆清河还是没开口,陈璐这时候在门外喊了一声,“沈队回来了。” 马跃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沈长言从办公室门外进来的时候,目不斜视,他的白衬衣依旧干净,黑色西裤的边角处连颗泥点子都没有,张安和陆清河都蹭了满身的泥泞,回来还车的时候那老大爷都还气的给他们轮番指着骂了一遍。 直觉到今天队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但是马跃又说不上个一二三来,只是从沈长言进门开始就有意在回避大家视线的这一点,他百分百可以确定。 所以几乎是不过大脑的,下意识的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又或者想找个话题来试探对方两句,于是这时候扯着嗓子大声喊出一句。 “沈队,老陆他谈恋爱了。” 沈长言往前踏去的脚步甚至都没有停下,他侧目和马跃对视一秒,遗留下来的余光扫过陆清河的肩侧,跟着便冷淡的应下一声。 “是吗,恭喜。” 这话一说出口,原本就奇怪的办公室氛围就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马跃张着嘴巴僵硬在原地,陆清河埋下脑袋,他装作忙碌的去整理自己桌案上的文件资料,沈长言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他伸手拉开柜子,从一大叠整齐摞起的白色纸张里抽出两张记录表格来。 “马跃。” “到。” “过来把这个东西给填了。” 马跃试探着上前,他伸手从沈长言的手里接过那两张纸页,粗略扫过一眼表格的主要内容,都是一些个人信息和工作履历,而在最末尾的领导签字处一栏,沈长言已经填好了自己的名字和指导意见。 他是慢半拍才看到表格最顶端的一段文字。 “年度优秀警员奖章申请表。”马跃拿着这东西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惊喜大喊,“沈队……” 沈长言无情将他打断,“这张给陆清河。” 等到两张表格都交到了对方手上后,沈长言这才又拔了钢笔的笔帽,全程没给过马跃任何眼神,就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整理手边的资料。 —— 在水里泡的久了会儿,这时候捏着文件纸的手指尖也有些突兀的泛着白。 陆清河神色憔悴了不少,在马跃拿着表彰纸,正吭哧吭哧的往上努力填写着自己生平所有的光荣、优秀事迹时,陆清河却望着沈长言的那个签名走了神。 他没有后悔和对方提出结束这段怪异关系的要求,或许都不能算作失恋,但他依旧不大好受。 管理的辖区范围内出现了新案子,刑侦队内来往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 “沈队,您要的资料这边找回来了。” “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就是绥安县本地人。” “根据当地村民以及村支书反馈的情况,死者性格乐观开朗,与人为善,和大家相处的都比较好,没和谁家结过仇怨。” “就说是连村子里的狗路过他们家门口都能讨到口饭吃,所以我们这边如果要从仇杀方面来调查的话,可能暂时会很难掌握到什么线索。” “有些仇怨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沈长言听完来人汇报的情况,他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纸说,“也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秘密,哪那么容易就让你们给打听出来。” 何况当时到了绥安县,陆清河把人从水里捞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上前去查看了尸体。 虽然不比法医室的人出具的报告更具专业性,但是那一刀直插胸口的致命伤,再加上周身大大小小十几处的刀锋创口,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在人死了之后还补刀补到这种地步,生怕他死不了的程度,这不是仇杀是什么? 送文件的小同志战战兢兢,“沈队,那您的意思?” “受害人今年多大了?” “33岁,他家里有两个女儿,大的7岁,小的也有5岁了。” “他和他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村子里没人反应他们夫妻有感情不和的情况。” “那他妻子对丈夫被人杀害了是个什么反应?” “他妻子不在家里。”小同志说,“听说是三天前刚带着孩子回的娘家,这几天都不在呢。” “那你还不去想办法去通知她?” 小同志后知后觉,像是反应迟钝的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然后跳着脚就往外跑,“我,我这就去。” 局里最近招聘了一批新人,知道刑侦队案子多所以也分配了几个过来。 沈长言最近脾气好了不少,耐心也多了起来,这要是搁以前遇着这些做事儿不严谨的小家伙们,他非得指着鼻子把人骂哭不可。 马跃填完了自己手里的表格,密密麻麻恨不得能翻过来在背面儿再写一遍,他凑过来问陆清河,“老陆,我看看你怎么填的。” 结果发现陆清河一个字没写,便又喊着,“你干什么呢,万一一会儿沈队让咱交资料,你一个字儿没写,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取消你优秀警员的称号?” 陆清河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想好写什么。” “这有什么没想好的,个人信息,姓名陆清河,性别男,民族汉,年龄26岁,个人简介,你就把你从进刑侦队参与调查过的案子全写进去就完事儿了。” 他们俩正说着话,忽然背后又传过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 有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裳被压在了陆清河的桌面上。 马跃抬头,他看见沈长言。 “下过水之后记得洗个澡再换身衣服,不然容易感冒。” 沈长言说完就走了,并未迟疑过半秒,马跃来不及看陆清河脸上的表情,他只是喊了一声。 “沈队,快到饭点儿了,您今天中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不吃,有事儿。” “什么事儿啊,是不是得陪对象一块儿吃所以不管我们了?” 马跃打着趣,他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总觉得沈长言今天状态不对劲,心情不好,情绪也很低落的缘故,所以就想找点儿话来哄他开心。 没指望自己这张贱嘴能把沈长言给留下来,结果哪知道对方听见这声儿,脚下的步子一顿,竟还真止住了脚。 “对了,我现在单身。” “啊?” “昨天晚上结束的关系,我心里也难受,请大家不要再拿这件事情来和我开玩笑。” “我去,什么情况啊这是。”马跃的声音渐小了些。 他没想到自己能捅这个篓子,这时候看见沈长言走了,脑子里转悠了好半天,这才小声和陆清河嘟囔说,“我去,该不会是他爸不同意,所以逼沈队和人分手了吧,昨天晚上我看他非得让沈队送贺法医回家就该知道不对劲了,这老东西,棒打鸳鸯啊这是。” 陆清河别过脸去没再说话,只是落在腿间的手指把裤腿边抠的紧紧。 第70章 【致命爱情5】 沈长言突然不和大家待在一起, 就连办案也会单独安排,自己长时间不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私下里在忙些什么。 陆清河有些自作多情的想他可能是在躲着自己吧, 毕竟两个人是刚刚分手的关系。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沈队忽然之间单身的事儿,饭桌子上各种猜测、各种传言、讨论什么的都有。 陆清河食不知味,却也不参与,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只是心里头闷闷的难受。 到了下午的天气还是热着, 马跃下楼去接了个电话,回头来就朝着陆清河嚷。 “老陆, 咱们得往绥安县走一趟, 听说受害人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来了。” 陆清河反应迟钝,他慢悠悠的抬了抬自己的眼皮,全程有些不在状态的问, “这事儿,要我们去办吗?” “想什么呢你。”马跃收好资料,上前拽着人就往楼底下走,“两小时前才刚从沈队那儿拿的优秀警员表彰表, 这么快你就想偷懒了?” “不是。” “搞什么啊你们, 沈队奇奇怪怪, 你也奇奇怪怪, 要不是昨天晚上你跟我呆在一块,我他妈都得怀疑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了。” 陆清河心里一惊, 他忙骂道,“说什么呢你。” “嘿嘿, 开玩笑呢。”马跃努力想要舒缓这样怪异的气氛, 又恰逢两人走到一楼传达室, 他便松开陆清河,把脑袋埋进那玻璃窗口里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黄大爷,刑侦队借车。” “不借。”老大爷中气十足又带着怨气的怒吼从里间传出。 “嘿,这老头儿,咱们可是执行公务去的啊。” “执行个屁的公务,你们刑侦队的这帮子小混蛋,你们自个儿瞧瞧,每回你们借个车出去,回来我老头子就得掉半条命。” “哪儿那么夸张呀。” “哪没那么夸张,回回把车上给弄的血啊,泥啊,乱七八糟的,上回那个碎尸案,妈的你们把尸块儿运回来又不捡着走,老子一开后备箱,差点儿没被那条断胳膊给吓得心脏病突发。” “嗐,这事儿咱不是解释过了吗,那尸块儿的收纳和检测是人家法医室的事儿,咱们本来就是帮忙给运回来的,那她们自个儿不来拿,您怎么还给怪我们身上了。” “不怪你们怪谁,一帮小犊子,赶紧滚蛋。” “嘿。” 马跃知道这老头儿拧,而且今天早上那车他们也确实是从泥沟里头给开出来的,这会儿估计是老爷子洗车给洗出火气来了,你跟他正说反说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于是撑着窗台子的手掌一松,马跃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那我也是被领导安排来的,为这事儿和您闹的不愉快也不合适,那既然借不到局里这车,我就只能如实向上头反馈,这车啊,就请咱们沈队来借好了。” “……”屋子里沉默了至少十余秒钟。 马跃四下张望一圈儿后,又作势要走,“走吧老陆,咱俩回办公室里躺着去。” 要等沈长言来借车可就不会这么有耐心的跟人好说好商量了。 对他来说一切紧急事物都要为执行公务让步,惹急了一脚踹开传达室的大门直接拿钥匙走人都能做得出来,要是跟沈长言叽叽歪歪讲个借车应该好借好还的道理,那就是给自个儿浑身找不自在。 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大概在一年半以前,那时候沈长言刚来局里没多久,还没和大多数人打熟交道,大家伙儿也不知道这活祖宗是个什么脾气。 某天夜里刑侦队接警需要立即使用警车,结果发现值班室里没有车钥匙,来传达室找,打电话才知道车钥匙被守门大爷放到抽屉里给锁起来了。 沈长言听完,自然立刻要求管理人员来警局配合刑侦队用车。 当天接了这个电话的人正好就是今天的黄大爷,他原本也没什么坏心思的,那天晚上电话打过来大概是凌晨四点多,又是冬天正冷的时候,老大爷年纪大了也不抗造,就是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这下班时间呢。 沈长言听完也没多说,默默的挂断电话之后,进门一脚踹开柜子,拿了钥匙直接走人,事后连补一条借车记录他也不肯。 如果说这大爷的行为只到这一步为止,那也不至于能起到震慑人的效果,主要是这祖宗当下一声不吭,回头就告状告到董局那里去了。 理由很简单,值班室管车钥匙的人不在,三个方案,第一,交一把钥匙到刑侦队保管,以便随时使用,第二,刑侦队以后跟值班室的人保持一致的上下班频率,反正错开对方上班时间,这边借车借不到,不能保证出警的及时率,所以加班也是白费功夫,第三,让值班室的安排轮值,夜间需要用车的时候也必须得找得到人。 沈长言这一招有理有据,又十分狠毒。 董局接到他汇报的情况之后,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拍板了第三个方案,从此以后后勤部的地狱模式开启,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只要他沈长言想借车钥匙,那就没有借不到的时候。 老爷子们有时候带些脾气,主要是楼上的这帮混小子们太能造了。 他们又不懂得爱惜,三天一撞,两天一熄火的,这头送回来的车还没洗干净,那头送回来的车都能进废品厂了。 心里还是忌惮的,尤其这会儿听见沈长言的名字。 就那祖宗知道自己发着脾气,刻意刁难不给借车,一会儿下来还不知道得找什么麻烦呢。 于是马跃人连身子都没背过去,耳朵就先听着屋里的人愤怒着大喊。 “给我滚回来。” 这一嗓子差点儿没把耳膜也给他喊穿,马跃刚回了头,一把钥匙就这么不留情面的砸到了他的脸上。 “这老头儿,更年期到了吧。” 马跃嘟囔一句,也不耽误,带着陆清河一块儿坐上车去。 “我昨儿个酒喝多了,这会儿脑袋还疼呢,按理今天这车本来应该你来开,可是我瞧着你精神也不太好,所以还是我来吧。” 马跃这话说的带了几分无奈,陆清河也不跟他去争,他状态不好的事儿他自己心里明白,可别是一会儿开着车还走神了那才是大麻烦。 从市局一路开到绥安县还是得花费些时间,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偶尔讨论几句案情,大部分的时间马跃在打哈欠,而陆清河则是望着窗外发呆。 这是第一次,沈长言在安排办案的过程中特地把两个人分隔开来,陆清河多少有些不习惯。 “受害人叫张江,今年33岁,他老婆30,家里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7岁,小女儿5岁,一家人都是在老家务农的,根据村子里村民的反馈,他们夫妻俩平日里的感情非常不错,而且案发当日,他妻子已经提前一天带孩子回了娘家,有人证,所以暂时可以排除妻子的嫌疑。” 到达案发现场附近走访地后,马跃和陆清河两个人没有立刻上前去盘问相关村民。 他们拿着纸和笔,顶着大太阳趴在车盖上再把目前掌握到的案情给复盘了一遍,这才迈着腿又往村子里走。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陆清河拿着资料说,“受害人死亡时是赤身的状态,而且除却心脏中刀之外,其余所有的创口也都是从正面攻击的。” 马跃不太在意的接了一句,“你们也别想的那么复杂,说不定就是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呢。” “入室抢劫杀人?”陆清河不解,“入室抢劫杀人至于捅这么多刀?对了,案发现场你看过没?” “我看什么啊哥哥,你睡糊涂了吧,我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在帮着查吴成周和刘文述那案子,今天是第一回往这边来。” “哦。”陆清河后知后觉,“刘文述他们那个案子怎么还在查?” “不知道,沈队没叫停,何况这案子牵涉确实比较大,如果草草结案的话,法院那边儿我们也拿不准人家怎么判呢,多掌握点证据对判罚也有好的影响,而且拐卖妇女儿童这事儿性质恶劣,别说中间还穿插了好几条人命,沈队他认真些也是对的。” “嗯。” “对了,说到沈队,我记得他中午叫我过来的时候说过,他说他早上看过案发现场了,内容都写在这些资料里的,你翻翻看能不能找着。” 陆清河对沈长言的字迹非常熟悉,他翻找着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几乎在不用确认纸张内容的情况下,很快就能找到沈长言记录的那一页来。 “他是早上10点57分去的案发现场,杀人地点就在死者的卧室里,期间门窗完好,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而且大量的血迹都在床上,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基本保持的很干净,粗略看过一遍房间里没有翻找的迹象,所以应该可以排除入室抢劫杀人,另外如果是入室杀人,凶手不会有多余这个抛尸的动作,他应该拿了财物直接走人,就算要致死,也不会像是泄愤一样疯狂的补刀死者这么多下。” “我看看。”马跃伸手接过陆清河手中的资料,他感叹一句,“我去,沈队写这么详细。” 陆清河知道沈长言写这么详细是怕他们中途又打电话问些什么,那个人最烦麻烦了。 “所以根据这些结论可以得出,第一,熟人作案,第二,双方有仇,第三,双方关系亲密。” “难道这男的在村里还有其他相好?” “不知道,先进去问问吧。” 沈长言那张写满了案情记录的纸张,又被陆清河仔细折起装入文件袋内。 这一趟主要是回来见受害人家属的,陆清河还是做了些心理准备,他们进入村子首先拜访了村支书,再由村支书带着他们前往受害人的房屋住处。 因为是小地方出了命案这样的大事,所以村子里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村支书还在和他们解释,“咱们这小地方一直都很太平,大家邻里之间相处也很和睦,张江他们两口子不是坏人,和村子里谁结这么大的仇怨应该也不可能,再说邻里之间不可能一点儿摩擦也没有,但真要半夜冲到人家里去动刀子,我还真想不出来谁能做出这事儿。” 陆清河问,“受害人在村子里,关系特别好的和关系特别差的人,麻烦您都和我们说一下。”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前几天好像因为种地的事儿,他和隔壁村子的老王起过冲突,但是事后村上调解了这事儿也就算结束了,双方喝了杯酒都说不再计较,就为这事儿我觉得也不至于。” “他和他老婆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矛盾?” “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发生矛盾的,不过小打小闹罢了,真正闹大了的,不可调解的,闹到村上的,那倒是从来没有过。” “那个跟受害人发生过争执的老王今年多大岁数了?” “岁数不大,俩人估计差不多吧。” “能麻烦您帮忙安排一下我们和他见面吗?” 村支书有些为难的看着人,又支吾一句,“警察同志,你们真怀疑那老王?” “不是怀疑,例行询问,您不用多虑,如果对方对谈话会感到负担的话,那您也帮忙劝他两句,这是局里的规定,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诶,行,行,这事儿我一会儿就去给你们办,来来来这边走,马上就到张江他们家了。” 人没往前走上两步,就率先听到了隐隐的刺耳哭声来。 马跃和陆清河对视一眼,他们都各自在心里长长的叹下一口气来。 出现刑事案件后最难面对的一项就是,需要从悲痛欲绝、情绪激动的受害者家属口中获取一部分对案情有推进作用的有利线索。 陆清河以前还挺有耐心的,不管是安抚还是劝慰,让他陪着人连聊八个小时然后从对方嘴里撬出一条有用的信息他都愿意。 可是现在,他自己的脑子都一团乱麻,就算什么都不做,这脑袋也跟裹了一团浆糊似得又沉又闷,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在这种时候听见别人的痛苦,别人的绝望,他第一时间得到的反应竟然是自己开始头疼了。 甚至连一句劝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拿着纸笔,然后呆呆的坐在那里。 “我怎么活,你们说我怎么活啊,我的两个孩子还这么小,我们当家的怎么就这么被人给害了呀。” “那屋子里,那么多血,造孽啊,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不断的刺激着陆清河的耳膜,他无法感同身受,但难得和对方一起痛苦起来。 他的眉头拧成一座小山,手指藏在身下握的紧紧。 “他妈的,搞什么,在这里呆一下午屁也没问着。” 回程的时候还是马跃开的车,他们走了大半个村子,找了很多人问话,可是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村民们除了问凶手是谁,之后就是大力维护死者的为人,纷纷表示不可能结仇、不可能结怨、更没有谁有动机会去杀他。 不管陆清河跟马跃两个人如何努力,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答非所问。 马跃中途急了好几次,还被群众们责怪态度不好,陆清河又心不在焉,只好在中间打着圆场。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跃骂骂咧咧带着陆清河往回走。 “我真的要烦死了,这要让沈队知道咱们又来白跑一趟,回头不得骂死咱?” 陆清河闷闷的望着窗外,“他这几天没空骂你,前边第二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放下你?干嘛?你要买烟?” “我很久不抽烟了。”陆清河说着,还真动手解起了身上的安全带来,“我家就在前边那个镇上,刚好今晚路过,我回去看看我妈。” 马跃愣了一会儿,“我差点儿忘了,你是宛城本地人,诶,不是,那你回家不带我一块儿去蹭顿饭吃?” “下次吧,今天也是路过,我没提前说,我自个儿有没有饭吃都还不知道。” “行,我先送你回家,”马跃笑着,“那你明儿早上怎么回来啊。” “早上6点的时候镇上有进城的大巴,我坐车半小时就回来了。” “行,我还说找个借口又把车子给弄出来接你呢。”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来。” “老陆。” “嗯。” “那个,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事儿,但是你心情不好这一点我能感受的到,至于你不想和别人说,我也就不好非得追问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陆清河扣住车门的手指一顿,他回过头来。 “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你也要相信困难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做人要坚强。” 陆清河愣了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知道了,谢谢你。” “明天上班别迟到啊。” “知道了。 ” 陆清河往车门外走,听见马跃的喊着还背过身去朝他招了招手。 镇上这几年变化还是蛮大的,国家一直在发展,一直在建设,不少泥土路都被翻新成了水泥路,也有不少矮楼和瓦房被重建成了两层高的小楼房。 陆清河回家的时间不凑巧,夜里20点多了,集市上也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但是他难得能安安静静的走过这一段路。 以前沈长言还在这边的时候,镇子上的小饭店里还养了一条大黑狗,不过那狗两年前死了,还有这处垒起来的垃圾焚烧处,以前沈长言在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条臭水沟。 沈长言以前每次回家都要路过这座石头小桥,沈长言以前总是在这家早餐店买馒头和豆浆,沈长言以前从这个石板上摔下来过,沈长言以前…… 陆清河走到沈家的小院子里。 从十年前他们举家搬走之后,这里一年四季,冬暖夏凉都不会再有人来。 但是今天院门半掩着,房间里的窗户也隐隐透着些光,陆清河呆愣一会儿,按理说不可能会来小偷,沈家虽然当年在镇上不算贫困,但是和富裕也沾不上太大的关系。 后来去首都之后是个什么家庭条件,这一点陆清河是不太清楚,但是不管怎么样,十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宅突然有了异动,作为邻居都有正当的理由上前查看。 陆清河伸手推了一下那扇有些老旧了的铁门。 开合处刚刚发出一声尖锐又生涩的响动后,主宅的房门突然被人伸手推开,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袋。 陆清河愣在原地。 沈长言抬头,看见他,眉间不自觉的轻轻拧起来一些,“陆清河?” 第71章 【致命爱情6】 “还真是长言回来了, 好长时间不见,孩子都长变了样儿。” “你这趟回来,得在这边儿呆多长时间?你妈妈呢?她怎么也不回来看看?” “还有你爸, 听说已经在首都做大官儿了?” “爸,您别老问人这些。”陆清河从厨房帮着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来,他有些不满的打断自己亲爹这样令人尴尬的提问方式。 今天会在镇子上会遇见沈长言这事儿真是个意外,想着大家以后还要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共事, 闹的太尴尬了也不合适, 再说他跟沈长言也是认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 虽然中途路子走弯了,也出了些差错, 但是分手分的还算是体面, 不至于做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于是除却当下在家门口撞见这人的第一秒,他产生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难堪情绪后,很快也就释然, 陆清河随口问了一句。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儿?” 沈长言扬了扬自己手里的资料袋说,“拿点东西,你回家?” “嗯……”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陆清河也不好直接走掉, 于是又问, “吃饭没?” “还没吃。” “要不, 去我家吃个饭再走?” 他没假客气,也是真心想要邀请, 沈长言听完更是没有犹豫,直接点了个头就跟着陆清河回去了。 先是看见沈长言的时候, 两位长辈都还没能把他认得出来, 只是以为陆清河临时路过就带了个朋友回家看看而已。 老两口围着自家宝贝儿子, 稀罕的问了一遍又一遍,陆清河平时工作忙,很难才能回家一趟,回来之后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又得走,有时候春节时期遇着案子也得耽误,谁家父母能忍得了这样的冷清。 只是自己被父母围着,又不好冷落了沈长言,陆清河应付双亲两句,便指着自己身后的那大高个儿说。 “爸,妈,这沈长言,你们还记不记得?” 沈长言,咱们家以前那邻居,就回回考试考第一那小孩儿。 最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从来不用家长操心的那个,就算下田插秧身上都溅不着泥点子,干干净净从来不跟那一帮泥猴子们鬼混,最叫大人喜欢稀罕的那小孩儿。 “长言?” 陆爸陆妈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发出了尖叫声来,随后陆清河被人毫不犹豫的挤出门外,沈长言则是顺势被人伸手拉进屋子里来。 说不惊喜是假,毕竟以往两家来往的还算是密切,而且沈长言他爸老忙,他妈妈一个女人家带孩子难免会遇着些困难,陆家也帮过不少忙。 其中包括什么灯泡坏了,水管爆了,下水道堵了,米面粮食、桌椅板凳这些又扛不动了,从来都是陆清河他爸义不容辞的前往帮忙。 在两家还做着邻居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情是陆清河印象特别深刻的,他记得沈长言的外婆某年突发恶疾,生死一线,老人家人在首都医院,沈长言的爸爸在外地工作,沈长言的妈妈着急赶回去陪床,但是路途遥远,她一个女人带上孩子也不大方便。 最终无奈只好将沈长言寄宿在陆清河家。 那段时间两个人同吃同住,同床同榻,一起做作业,一起上下学,陆清河觉得他们过的还挺和谐融洽的,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在这次关系结束之后,沈长言就开始有意的和自己疏远起来。 陆清河一直没想明白这件事儿的原因,直到后来沈长言他们一家子搬走了,自己也没能搞清楚到底是为的什么。 后来时间过的久了,他也懒得想了,于是就用一句「大概我在什么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不小心又得罪了他吧」这样的结论,就将此事给翻篇了过去。 家里没有什么好菜,陆妈随便做了一点儿,陆爸又给沈长言添了一小杯白酒。 他们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到头来磕磕巴巴的又说不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陆清河偶尔插两句话缓解一下尴尬,但是说的不多,他心里也还别扭着。 原本是没打算喝酒的,毕竟明天还有工作,绥安县的事儿都还没解决,要是一会儿沈长言问起来,他都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但是陆爸今天实在是高兴,不知道是高兴的儿子回来了,还是高兴的老邻居回来了,总之是拉着沈长言灌了两杯白的下肚。 沈长言也很客气,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没有多做推托,三两口就被自己咽进了肚子里。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家里的长辈自然是要留人的,沈长言倒是没有那么皮厚的还要待在这里和陆清河睡,他感谢了一下今晚的招待,又说去镇上随便找个旅店凑合一晚上就行。 沈长言是真心要走,陆家人也是真心要留,谁都没有让步,你拉着我,我拽着你的在家门口纠缠了好一阵子,后来还是陆清河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口阻拦了一句。 “要不,要不就留下睡吧。” 沈长言原本还要推辞的话突然堵在喉咙里,他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能发出声来。 陆爸又趁机说,“今天你必须留下,咱们家小是小,但是睡你一个孩子哪能睡不下,这就没有你都进了家门还要出去住的道理,再说这才几年没见,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犟,你赶紧给我进来。” 陆妈拉着沈长言的胳膊,手指头掐的人家袖子边紧紧,压根儿也就没打算松手,于是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孩子在百般无奈之下,最终还是踏进了房门里来。 倒是所幸,陆清河家里的这张床要比市局宿舍的那张单人床大的多了,就算晚上两个人又必须要躺到一张床上,也不至于会像之前那样身子贴着身子,不至于会尴尬到那个地步。 陆清河抱着自己的床上用品进了房间门来。 沈长言回头瞧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忙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陆清河打开柜子,把枕芯和被褥拿出来铺好套好,他忙活了好一阵,结果在看到那一双成对儿的枕巾之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又刻意把两张枕巾给换成了不同颜色。 “那个,我有点困,我先睡,你一会儿忙完了自己休息,你,你睡这一边。” “嗯。”沈长言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大概两分钟之后,他又突然问了一句,“绥安县的案子现在什么进展?” 陆清河就知道他一定会问,可就算提前做好了准备,这时候的舌头也依旧打着磕巴,“啊?啊?” “我问你绥安的案子现在什么进展。”沈长言重复提问,“今天下午你和马跃去现场了吧,所以回来的时候才会正好路过这里。” “我们。”陆清河的声音渐小了些,“我们也没问出什么新进展。” 沈长言沉默一小会儿,他已经很久没有骂过陆清河了,尤其是表白之后,“算了,睡吧。” 陆清河抿着嘴,他盯着沈长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的情绪大过悲伤,他不愿意再难过,干脆拉过被子来倒在床上。 但是现在眼耳洞明,他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难受,于是又从床上爬起来,陆清河拿了自己下午去现场的资料袋,又找了板凳来坐到沈长言的身边。 “你有没有空,这案子有些细节我还想和你讨论一下。” 沈长言瞥了陆清河一眼,他收起自己手里的东西,给人挪出一个位置,“说吧。” “这个案子,接警的时候是凌晨。” 陆清河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了个【时间:凌晨】; “目击证人是瓜农,据他描述发现死者的时候,死者裸-身,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因为我从溪流底把人捞出来的时候,他也确实是没穿衣服。” 【嫌疑人衣着:无】 “首先,凶手杀害死者,不可能特意把衣裳给他脱掉,所以说明凶手动手的时候,死者也是裸-身,裸-身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天气太热,他没穿衣服在睡觉,第二他在洗澡,第三……第三他在和别人做些什么不需要穿衣裳的事儿。” 【洗澡、睡觉、zuo爱。】 “洗澡不可能,第一案发现场就在死者卧室的床上,所以大概率是在睡觉或者zuo爱,如果是睡觉,有两种情况,第一入室劫杀,第二上门寻仇,第三枕边人情杀,但如果是在zuo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情杀。” 【劫杀(意外),仇杀(寻仇)、枕边人(情杀)。】 “我早上本来想,入室劫杀的概率应该很小,因为凶手多余做了一个抛尸的动作,并且家里的财物并没有损失,如果只是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双方并不认识,那他没有必要去抛尸,直接杀人抢钱跑路应该才是最终目地。” 陆清河说完,卡了半截,又开始分析,“但,这样的想法并不能完全否认劫杀的可能性,如果是按照外来侵入的犯罪分子做抢劫杀人的动作,那他确实没有必要抛尸,可万一凶手和受害人认识呢,万一凶手就是本村村民呢,万一他知道死者家中有一笔钱财,一时冲动,临时起意要去谋取财物,结果很不巧的被死者发现,由于是第一次作案所以他很慌张,和死者在搏斗的过程中,意外捅了对方十来刀,事后冷静下来才感到恐惧,于是决定抛尸,结果抛尸路上又被瓜农发现,这才会造成他慌张之下,没有处理案发现场和盗取钱财的时间和机会。” 【金钱纠纷、抛尸、水涧……】 陆清河记录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他情绪激动的拿手拍着桌面,跟着又「蹭」的一下从沈长言的身边蹿起身来。 “对啊,熟人作案啊,他妈的那小子连抛尸都知道找水涧呢,这要不是本地人谁大晚上的能摸到这水涧边儿上来抛尸?而且被瓜农发现他也没有慌不择路,这一切不都能证明他是认识路的吗?” 陆清河说完,瞪着自己的大眼睛就这么将沈长言给看着。 他像极了一个超额完成作业求表扬的小孩儿,分析的这么到位,从入室抢劫到仇杀到情杀,每种可能的概率都不能被警方单方面的臆测而否认。 但至少,熟人作案这一点是敲定了一个方向。 沈长言点了一根烟,他笑着,“这不分析的挺好吗?” “是吧。”陆清河得意洋洋的又坐回座位里来,“而且据我分析,凶手是男性,这样反而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 “为什么?” “连捅受害人十来刀,受害人本人又常年在地里务农,所以身上的力气应该是不小的,如果凶手是个女性的话,她不可能有这样绝对压倒性的力气,能按着人连捅这么多刀吧,受害人惊醒之后肯定会要反抗,他的胳膊上也有划伤,我今天早上看到过,但是反抗不过,就算是受伤,濒死的爆发性也应该很恐怖才对,我觉得女人作案不太可能。” “女人作案的可能性确实很小。”沈长言没有否认这一点,“但是不能排除情杀。” “嗯?为什么?” “这个案子大概率我还是更倾向于情杀和仇杀的。” 沈长言翻出自己的笔记本来,“你刚刚分析的都对,入室抢劫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完全没有,熟人作案是肯定的,而且这个人对周遭环境非常熟悉,但熟人作案会有局限性,他不会盲目挑选作案对象,所以第一点,确认受害人家中的经济情况,最近有没有什么横财,或者是家庭条件是否已经达到了足以让人心生歹念的程度。” 沈长言在在本子上记下一笔,“确认受害人的家庭条件和经济情况。” “第二点,如果受害人家庭条件并不好,那么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性我们必须往下压,因为首先他没钱,其次他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如果凶手的目标不是大钱,他没什么追求,只是想弄点儿小钱消遣,那么这方面可以刻画出凶手其实是个没什么胆量的人,如果是没胆量的家伙,那么他挑选目标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挑选好欺负的弱者,而不是死者这样一个33岁正当壮年的男子。” 【确认村子里有没有这类「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坑蒙拐骗」、「好逸恶劳」等期望「不劳而获」的嫌疑人形象。】 “如果这些重要的特点核对不上,那么立刻放弃入室抢劫杀人的这条搜查线,千万不要死磕。” 陆清河听完闷了一会儿,他想要把沈长言提点的那几句记到自己的本子上,免得自己睡一觉明天起来就给忘了。 结果提笔还没来得及落下呢,忽然就听见「刺啦」一声,沈长言直接撕下了他记下来的几个重点,然后伸手将纸页递给了陆清河。 “明天早上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不陪你去现场调查了。” 陆清河抿着唇,他不想多问的,可是没忍住,“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吴成周和刘文述的案子还没收尾呢,他们拐卖妇女儿童,雇佣智力残障员工,强迫妇女从事非法工作,暴力禁锢他人人身自由,恶意致残婴儿,利用大众的同情心乞讨,非法牟利,这些罪名太多了,我都数不过来。” “这些证据,我们不是都掌握到了吗,吴成周也招供了,你不直接提交给法院?” “当然要提交,但是我们掌握的还不够,这些东西拿上去,判的只是吴成周和刘文述两个人而已,可是他们俩算什么东西,他们根本不是背后的大鱼。” “你要把他们背后的犯罪团伙连根拔起?” “当然。” 陆清河愣了一会儿,他又有些迟钝的点了个头,“对,对,这个团伙的犯罪行为确实残忍到令人发指,他们确实需要被彻底铲除,如果刘文述和吴成周只是被警方打掉两条小鱼,那么就算他们死刑,枪决,可延续的罪恶依旧会继续进行下去,我们必须保护人民群众。” 说完,他又察觉哪里不对劲,陆清河一个激灵,他一把抓住沈长言的胳膊,“可是你一个人?” 沈长言目光微微下移,他看着陆清河有些发白的手指,“我已经,查出些眉目来了。” “有危险吗?要不绥安县的案子交给马跃去办,我跟你去?” “不危险。”沈长言转过头来,他像是有些委屈,目光沉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笑着去看陆清河说,“你就等着我往上升迁吧。” “升迁?” “大功一件,肯定要升迁的。”他咬了咬牙,不该问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去的地方,你真不跟我走?” “你大功一件,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升迁。” “我能带上一个人。” 陆清河张了张嘴,很奇怪的感觉,他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如果是在正式提出分手之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沈长言的提议,他根本哪里也不想去。 可现在已经是双方斩断联系之后了,如果再拒绝,可能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吧。 陆清河还是舍不得,就算没办法更亲密一步,可是每天让他看看沈长言也好。 他要是走了,未来就真的没办法见到了吧。 这一刻双方对视的目光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尤其陆清河的神色从震惊,到难过,到不舍,最后再到坚决,而沈长言从头到尾都只有委屈。 那个人还是不愿意。 于是他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的嘟囔了一句,“不去算了,我不带你。” 陆清河垂下眼,“我先去睡了。” 他往床边的方向走了几步,沈长言又突然在背后说了一句。 “陆清河,排除女性作案也不一定可以完全抹除情杀的可能性。” 沈长言说,“同性也会有感情的。” 他说,“就像我们一样。” 第72章 【致命爱情7】 沈长言早上走的特别早。 陆清河还迷迷糊糊的趴在被窝里, 耳朵就率先听见了房间里那微不可察的门锁开合声响。 他被困倦占据了整副身躯,但还是下意识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来,被黏腻的睡意糊住了视线, 所以沈长言的背影变成了三个,就这么在自己的眼前来回晃荡,直至消失不见。 “长言早上6点就走了。” 6点,镇子上第一趟早班车发车进城的时间。 陆清河在院子里拿凉水洗了脸、漱了口, 又随手从桌子上抓起两只热腾腾的白馒头就打算朝外走。 “呼, 好烫。”他咬了一只在嘴里,另外一只拿两手换着在颠。 “儿子, 你喝碗粥再走啊, 妈妈刚才还给你做了白菜煎饼。” “不吃了,没时间。”陆清河走的很快。 最近天还热着,但是热气没有前段时间那么来势汹汹。 陆清河吃了馒头, 站在大巴车经停的路口,手里还拿着自己梳理过的整件案子的详细资料。 他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原本还想找个地方给马跃打个电话说一下自己今天安排的行程,结果在城里待的久了, 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小镇子上想要找到一个能够用来联系外界的有线话机会有多难。 大巴车从路边通过的时候, 陆清河排着队往上走, 车上的人并不多, 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昨天和沈长言一起面对面的讨论过一遍案情,这让他脑子里对整件事情的发生好像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因为失恋所导致的难过情绪反而被人突然按了下去,那好像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至少对沈长言不是——他好像根本不在乎。 车子开到中途, 颠簸的路途让陆清河没有办法专心翻看资料, 索性便合起纸页来看向窗外, 将自己短暂的放空了一段时间。 下车之后到达村委,时间还不足8:30,办公室的房门紧锁,看起来应该还没有开始上班。 陆清河没有多做逗留,他凭借着记忆又顺着黄土铺出去的小路往发现尸体的那条水涧方向走。 从这里路过瓜田是一条必经之路,路上留了不少脚印,人的狗的,猫的牛的,多不胜数。 从沈长言留下的那份勘验报告来看,案发第一时间是有相关的警员拉起警戒线到场收集证据,但是因为人手不足,经验也并不丰富,再加上在场的物证也受到了大面积损坏的缘故,所以从提取脚印这方面来看,几乎是没有任何有效信息的存在。 其次尸检报告也是法医室第一时间交到了刑侦队的,死者身上总共有十七刀创口,包括手臂和掌心还有划擦伤,根据初步分析,这些划擦伤应该是凶手和死者在搏斗的过程中意外产生。 也就是说,死者在被害过程中是有过短暂的清醒,并且还进行过自救的行为。 这十七刀创口伤,一刀正中心口处,这里是致命伤,另外十六刀补刀的行为,有点像是泄愤。 另外——陆清河又扯出沈长言昨天夹进自己资料里的那份尸检报告来。 “致命伤,垂直向下。”陆清河有些好奇的重复念了一遍这七个字。 念完觉得不够,他又拿手比划了一圈儿,然后把资料卷成筒状当做刀子,从上垂直向下,又垂直向下,陆清河觉得有些奇怪。 “这得是个什么姿势才能这样给他扎身上去?”他自言自语着,很快就走到了那道山林里急流的山涧之中。 接警的那天晚上时间应该是在凌晨,陆清河还记得他刚和沈长言说了分手。 对方醉的迷迷糊糊,而他虽然没醉,但同样也是迷迷糊糊。 只是记得自己被人带来了案发现场,之后的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混乱,他像是一个宿醉了的酒鬼,根本记不清事儿,直到撸起袖子跳进山涧里,被这激荡清凉的泉水一冲,陆清河的脑子才逐渐开始清明。 “从瓜田到山涧,步行至少也需要15分钟,如果凶手杀害受害人,被目击证人发现之后,他没有选择弃尸逃跑,而是坚持扛着尸体到这个地方来抛尸。” 陆清河若有所思的蹲到这泉水边来。 小瀑布从上而下的轰鸣声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他拿手轻轻泼着这山泉水。 “一定要抛尸,他为什么一定要抛尸,如果被发现的话,不是应该先隐藏自己才最重要吗,他就不怕被人给发现吗?” “还有这条路,他来之前,走大道必定会经过瓜田,他为什么不考虑万一会被人发现的可能性?而且被发现也不立即弃尸,却坚持把尸体给抛进山涧里,他是为了要掩藏什么吗?可是案发现场那么明显,血痕根本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就算尸体不被发现,那案发现场也早晚都会被人发现,他何必要多此一举,而且这里边,他进来了又要怎么出去?他不怕被人给发现吗?还是说他知道别的隐蔽的小路可以出去,可是如果有别的小路,他为什么不直接走那条小路,偏要走这条容易被人发现的大路。” 陆清河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最后在这岸边得出一个结论,“好奇怪。” 在现场周边大概逗留了半个多小时左右,陆清河这才又晃悠着往山脚底下走。 农民出活早,他已经陆陆续续在这田野边撞见了不少人来。 许是因为最近村子里出了事儿,所以大部分村民对外来面孔都露出了一些好奇的敌意,有不少人打量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但也有此前见过的,纷纷和陆清河问候着。 “警察同志,又来查案子啦?” “警察同志,这案子有进展了吗?” 陆清河只是与人笑着点头,他也不回应。 快9点的时间到了村委办公室,这里总算是有人了,即便之前见过面,但是陆清河的职业习惯还是让他掏出了自己上衣口袋里的证件。 “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陆清河。” “陆警官,陆警官好。”有人冲上来和他握了手,“今天又是来查案子的?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调查的地方,您只管说话,我们一定无条件配合。” “麻烦您,今天还得去受害人家里走一趟。” 他原本可以自己过去的,但是考虑到受害人家属从妻至女都是女性的时候,陆清河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可以不考虑自己,但总不能不考虑对方。 于是特地来了村委,找了人同路,虽然旁的人或许会觉得没有必要,但他查完案子就走了,人一家子还得留在村子里继续生活,如果因为自己的大意而给别人留下一些可供编排的闲言碎语来,那也是自己的不周到。 何况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肯定也不止只来今天这一趟。 “我真是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活,当家的死了,主心骨死了,我的天也塌了,我们的两个孩子都还这么小,我一个女人哪里挑的起这么重的一个家。” 死者张江的妻子还很年轻,陆清河进屋就瞥了对方一眼。 那女人看起来应该是不到三十,但是常年农活和烈日下暴晒所以使的她皮肤有些干裂和粗糙,现在的情绪相比起昨日已经稳定下来了不少,至少陆清河昨天来的时候,对方还情绪失控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而今天明显稳定了许多,虽然眼里的光亮暗淡下去,但总归是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里和其他人对话。 家里的氛围很奇怪,就连两个小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们躲在另一间卧室的门边,黑黢黢亮晶晶的两双小眼睛,不停的向外张望着。 “日子,总也要过下去的。”陆清河沉默了好一阵子,这不是他安慰人的风格,但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他哑着嗓子,极尽所能也只能挤出这么干瘪瘪的一句话来。 “我怎么过啊,警察同志,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过。”女人豆大的眼泪,就这么从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眶里落了出来,“我们结婚12年,我18岁就和他在一起了,虽然这些年日子是过的苦了点,以前缺粮也总是饿肚子,但总归是捱了过来,有他在身边我至少觉得人生有个盼头,可是他怎么就突然没了,他怎么,他怎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会这么消失不见了啊。” “您……别太伤心。”陆清河掏了掏自己的衣服兜,并没有找到什么能替人擦掉眼泪的东西。 女人却也不在意,只是拿手抹了一把自己红通通的双眼。 她的情绪转变的快到陆清河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说昨天那个暴戾的、撕心裂肺的、叫苦不迭的女人还奋力挣扎着想要否认失去丈夫的事实的话,那么今天的她,就已经完完全全的接受了这样残酷的真相。 “我怎么可能不伤心,那是我的丈夫,是再苦再累也能让我觉得有个依靠的丈夫,他就这么走了,他就这么走了,以后两个孩子要靠我一个人拉扯长大,家里的水我一个人挑,家里的猪我一个人喂,家里的地我一个人耕,苦了累了我想找个人埋怨两句我也找不着,我怎么可能不伤心。” 呜咽声又在这间屋子里轻轻响起,沉沉的,闷闷的,让陆清河心里也不自觉的跟着难受起来。 村委来的人看着陆清河无从下手的模样,便也跟着规劝了两句,说了以后村子里的人也会互相帮助,孩子上学念书的事儿,春耕求收的事儿,邻里邻外的事儿,安慰了女人好一阵子。 只是道理大家都懂,但悲伤来的那么汹涌又那么真实,又哪里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完全消散掉的情绪。 陆清河手指捏着自己的记录笔记,他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往前迈了几步走到那依旧在哭的女人面前,然后蹲下身子轻声安抚着对方。 “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配合警方尽快找到凶手才对,如果抓到人,收集好证据,上了审判台,法院也会酌情根据情况做出对凶手的裁决,以及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你们家提供一定的经济援助。” “我不在乎这点钱,我只想让他回来。” “我知道您并不在乎这些赔偿,而且这点钱财也不能和一条人命相提并论,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未来的路也还有很长,您现在才三十岁,所以我们尽量努力着,尝试着坚强一点可以吗?” “我不想。”女人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陆清河的手背上打,对方用力抓着他的指尖,哭起来的模样完全说不上是好看,但是痛苦的情绪却又那样真实的能感染身边的其他人,“我不想坚强,我不想活了,我昨天甚至想跟着他去,索性是个一了百了,我死了还干净些,也不用再受这些苦。” 陆清河为难的看了村委的人一眼,那边冲着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 “可是未来的路还很长,以后未必也全是苦。”陆清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再往前走走看,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了。” “那你也说是说不定了,可万一就是好不起来呢,万一苦过之后又是更苦呢?” “可是人生原本就全都是可能性,没有人能保证一定是好或者是不好,您总得试试。” “我不想试,我现在只想一了百了,死了干净。” 陆清河叹了口气,“那孩子呢?” 他其实不应该用孩子去绑架一个女人的思维或者选择,但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总也不能说死了确实是干净,您不如去死了算了。 “您是无辜,可孩子也同样无辜,您的丈夫遭遇意外,这是他无法选择的事情,可是您现在手里有选择权,您可以选择您自己的生命究竟是去还是留,您留下,拉拔着孩子长大,未来日子也许会越来越好,又或者还能遇见更好的人,这都是未来的可能性,可如果您选择离开,那么您的孩子又会被动的留在这个世界上,再承受一遍和您现在相同的痛苦,她们会比您更难过,会再产生和您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无助,或者是同样的怨恨,毕竟她们今年一个七岁,另一个才五岁。” 陆清河总是这样多话,沈长言之前就经常这样说他。 如果今天那个人在,进门绝不会多一句废话,心里有什么疑问直接开口就问,如果对方没有办法回答,那么他就会例行公事的重复一句,“请配合警方调查,不要无故拖延办案时间。” 其实陆清河今天过来的时候也想了很多,比如今天绝对不要浪费时间,来了就问话,问完就走人,但是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性格环境,都让他没有办法完全冷酷的只用理智去处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幸。 他好像没有办法做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他会不自觉的自我代入,也会下意识的照顾他人情绪,这是沈长言总会指责他的地方,但他始终是没有办法改掉这一点。 “陆警官,您可真有耐心。” 早上来的村子,从人房间里踏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陆清河这次倒不算是空手而归,他至少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了两大页儿的排查重点。 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往胃里灌了两大碗凉水之后就开始继续工作,调查结束后蹲在人家门边抽了一根大叶子烟,就这也还是人村委的人递给他的。 听见别人这样评价自己时,陆清河也无奈的低头笑了笑说,“挺磨叽的是吧。”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比起磨叽,用更有人情味儿这个词来形容应该会比较合适。” “人情味儿?” “对。”村委的人点头,“其实您来之前,在案发当日,也有一位警官来看过现场。” 案发当日,那应该是沈长言了。 陆清河抬起头来,“也是您带的他过来?” “嗯,我带的,那位警官话就很少,看起来没什么人情味的样子,其实带他来的一路上我也说了不少话,大多是家里的主心骨没了,这家人的天就塌了,可是对方没什么反应,话也没回我,中途开口也是问了一下张江他们家的情况,之后例行公事一样进了屋,在案发的那间卧室里看了很久。” 是沈长言的风格了,陆清河点点头。 村委的人又说,“他还拿了不少东西,沾着血的床单,枕套,连墙皮都给撬了一块儿。” 呼机上的时间已经马上快要跳到晚20点,没有沈长言在一起自己的效率竟然会慢成这样,陆清河有一瞬间的走神。 村委的同事礼貌的把自己送到了村子口,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点儿了,去镇上的大巴车早也就停运了,陆清河如果自己步行的话,估计时间是不会低于3个小时。 “您要实在不方便走,要不就在这里住下吧,看看这办公室或者去我家都行,一般进镇上的大巴下午16点就跑最后一趟了,这会儿估计实在是走不了。” 陆清河有些迟疑,他正犹豫着,又正好从背后打来一束车灯的亮光。 “去哪儿老赵?” “回镇上,今天这破车半路熄火,折腾了好长时间,不然我早回去了。” 这还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陆清河好巧不巧,误打误撞的又坐上了回镇子的拖拉机上。 他是不太想说话的,但是这路上枯燥,别人聊两句,他也就顺着跟了两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总也算是让这拖拉机一路「轰隆轰隆」的轰到了自己家门口。 “谢了兄弟。” “哪的话。” 忙碌了一天,最后还是回了自己家里。 陆清河拿着资料快步往前,他肚子咕噜咕噜的,心里正琢磨着一会儿到家一定要把他妈从床上拉起来,然后趁热给他做一碗酸辣面皮汤,他要喝三大碗才能填饱肚子的时候。 却又突然被家门口那一道高大的身影给突然震住了脚。 陆清河张了张嘴,他没能发出什么声响,但是对方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所以叼在嘴里的香烟被下巴往上轻轻一抬。 沈长言嗓音沙哑,他像是没什么力气的模样,“你回来了。” 第73章 【致命爱情8】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清河还是被吓了好大一跳。 沈长言低着头没有说话, 只是嘴里咬着的那一点火光,在幽静昏暗的夜色中忽明忽暗的轻轻闪动着。 陆清河走上前去,他放缓了声线, 又问一遍,“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 “路过?” “嗯,路过。” 陆清河有些无奈,这么拙劣的借口, 根本不像是从沈长言嘴巴里说出来的话, 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就能证明对方根本没打算隐瞒, 他甚至也不怕被人看穿。 陆清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呼机的时间, 21点了。 “晚上要在我家睡?” “嗯。” “那你怎么不进去?” 镇子上确实没有什么方便入住的旅店或者招待所,于情于理,讲着以往两家的交情, 沈长言现在没有地方住,回来了第一时间想到陆家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陆清河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他们两个人是刚刚分手的关系,按理「避嫌」也是双方应该考虑到的事情。 但是沈长言既然不考虑,那他也就懒得考虑, “不好意思进去。” “为什么不好意思。” “就是不好意思。” 陆清河无语,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今天的沈长言格外奇怪, 他是感受到了,今天的沈长言像是个耍无赖的小孩儿。 没打算浪费太多的时间与人纠缠辩驳, 于是伸手推了推家里院子外的那扇大铁门,门是从里边儿给反锁住了的, 陆清河也没揣钥匙, 于是拿手拍了拍门板就烦躁的扯着嗓子开始喊。 “妈, 妈,开门,这才几点你们锁门干什么?” 21点的时间,要搁以往在刑侦队被沈长言压榨的日子里,这是连第一轮的加班都还没有结束的程度。 陆清河几乎已经快要忘记,在村子里,镇子里,21点的这个时间其实已经是一个很晚的时间节点,这是普通人该睡觉,该休息的时间,而不是应该所有人都陪着他们,由着他们费劲折腾的时间。 听见有人回来,屋子里的人也立刻慌乱起来,只不过这样的慌乱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惊喜。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早上出门也没说啊。” “绥安县上野村这边有案子,我最近可能都会待在家里。” “好好。”父母匆匆忙忙的拉起屋子里的灯,又穿着拖鞋跑来院子里把铁门给拉开。 沈长言的身影隐在暗处,陆清河往屋子里走的时候拽了他一把才说,“进来呀。” “长言也来了,这孩子早上走的那么早,早饭也没吃,你们饿不饿,妈妈给你们弄点儿饭吃?” “弄点儿,多弄点儿。”陆清河说,“一整天没吃饭,给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都。” 手指被陆清河牵了一下,沈长言没有躲,但是对方很快又松开了他,甚至没有和家人解释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今天又要在陆家留宿。 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好像,他原本就应该站在这里一样。 “长言那孩子看着没什么精神,是不是生病了呀。” “他能生什么病,他那身体跟铁打的一样,没事儿。” 厨房在院角的旁侧,家里用的是灶火炉,虽然煤气炉子和碳圆也有,但是比较奢侈,基本除了逢年过节和家里有客人之外,一般时候都是不会拿出来用的。 陆清河确实是饿,于是主动跟过来给陆妈打起了下手,他帮着坐在灶门前,三两下就燃起了红通通的火光。 陆妈拿了面盆和面粉,手脚麻利的揉了一块儿小小的面团出来。 陆清河刚才说要喝酸辣面片汤,虽然肚子饿是真,但他其实也没真有什么胃口,只是人总得要吃饭,他又不能巴巴饿着,不然明天哪有力气起床去查案。 厨房里「啪嗒啪嗒」的响着柴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陆清河闷着没吭气儿,只是偶尔听见妈妈在和他闲聊着。 “你们工作怎么这么忙呀?” “这么晚还不吃饭,要是把胃给饿坏了怎么办。” “如果这个案子仨月俩月都办不完,那你是不是一直要在家里待着呀?” “让他一直在家里待着?我看你也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这宝贝儿子,这会子稀罕着呢,那他在家里待的久了,我看你又恨不得把他有多远撵多远是吧。”陆爸安置了沈长言,自己穿着老头背心,手里端着一盏大茶杯慢吞吞的走到这院子里来。 陆妈抬头骂他,“我什么时候撵过他,我巴不得他就在家里给我窝一辈子,省得跑了个天远地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招我心疼。” “你也就是现在嘴硬,儿子,别听你妈的,她这会儿咬着劲儿说你好呢,等你真辞职了回来躺家里,等你妈嫌的你烦了,指不定还得拿着扫把把你往外头赶。” 夫妻两个吵吵嚷嚷大半辈子,陆清河也是习惯了。 其实陆爸说的没错,就陆妈这个性子,偶尔不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好不容易见上一回就稀罕的跟什么似得。 可你要真让她天天看着陆清河跟个废物一样搁家里闲着,得靠着父母的能力养活的时候,就她那脾气,估计也恨不得从来没生出过陆清河这个儿子来。 陆清河以往话多,和父母也能笑闹在一块儿,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格外疲惫,也实在是懒得搭话,所以任由这夫妻两个斗着嘴给斗过去了。 这话儿聊到一半,气氛原本和谐融洽,结果陆爸又突然开口来问,“对了儿子,长言今天看起来像是身体不大舒服,你们俩白天干什么去了,你俩也不是一块儿出去的,怎么还一块儿回来了,他这回过来办案也要一直跟咱家里住着吗?” 陆清河往灶台里推动柴火的手指突然停下。 如果有一个人说沈长言身体不舒服,他大概也不会放着心上,可是连着两个人都在说沈长言不舒服的话…… “爸,要不你来看着火吧,我去看看沈长言是不是感冒了。” 沈长言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病倒,陆清河原本是这么想着,但是忽然又记起上回办吴成周那案子对方还高烧晕倒了一回,所以心里也难免起了几分忐忑。 他拍干净手上的灰,往屋子里走的时候还给人倒了一杯热水端在手上。 “沈长言。” 房间门被推开一半,陆清河探头进去,就见沈长言衣服也没换下,埋头朝下,伏在了昨天晚上他休息的那半边床上。 陆清河直觉不好。 “沈长言。”他快步往前把手里的水杯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跑到床边再用力把人的身子给翻过来。 沈长言双眼微微闭着,没什么精神,也是一副懒得睁眼的模样,陆清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紧跟着就骂了一句。 “我去,你怎么又发烧了。” 不是,这大夏天的,他怎么老这么容易生病发烧。 沈长言的身体素质这么差吗? 陆清河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你先躺会儿,我出去找找家里有没有什么感冒药能拿给你吃点儿。” 擦了擦对方手心里的冷汗,陆清河也没耽误,他起身就想往外跑的,结果步子都还没来得及往外迈出去,突然就被一条坚硬滚烫的胳膊拦住腰身,跟着一个背摔就把他给砸回了床上。 “我靠。” 夏天这床铺的不够软,床板也硬实的很,陆清河下意识的拿手肘撑了一把自己的身子,但是这么天旋地转的在人身上滚了一回,他还是有些头晕眼花的感觉。 沈长言抱着他的腰,两个人紧密的贴在一起,他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热气腾腾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烧的缘故。 陆清河被人压制的动弹不得,只好动手去掰着沈长言的手指。 “喂,沈长言,我还没关门,你快撒手。” “在我家呢,一会儿再让我爸妈给看见了。” “沈长言,你先放手,你先放手行不行,我们,我们有话好说。” 陆清河房间的窗口就紧挨着屋外的院子,他说话的声音不敢太大,甚至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张床上,他被沈长言拦住腰身从背后抱住的时候,他在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同时,也能听见院子里父母小声交谈的声音。 他很慌乱,很害怕,但同时又很难过。 他怎么可能不难过,他明明也那么喜欢和沈长言待在一起,但是…… “我不想和你分手。”沈长言的额头抵着陆清河的背脊。 他刚刚说话的嗓音听起来就有些低沉,这个时候更是嘶哑的可怕。 陆清河原本弓着身子在与沈长言斗着暗劲儿,他原本挣扎着,结果听到那句「不想分手」的时候,整个人竟然就突然脱了力。 沈长言手臂的力气大的可怕,他像是一只猛禽,即使闭着双眼,可双臂仍然紧紧的,在不断往回收缩着。 “陆清河,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像是全身上下所有坚定的执着和纠缠都停留在了那双扣住陆清河腰身的手臂上。 沈长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病的,好像从调查吴成周的案子时,他倒下的那一回之后,就一直没能再完完全全的站起来。 他的嗓子很痛,呼吸也痛,喝水也痛,连说出那句近乎哀求的挽留时,他的声带开合处都像是密密麻麻扎了上百根针刺那样的难受。 今天原本不该过来的,调查完自己手里的工作,沈长言回了一趟市局。 马跃告诉他昨天去绥安县调查案件的细节,但事实是自己早已经在头一天晚上就从陆清河的嘴巴里都听过一遍了,所以沈长言听的并不太认真。 离开市局的时候又往法医室走了一趟,提了一些新的方向要求再对尸体及证物血迹等线索重新进行议论检测。 等忙完手里安排的所有工作之后,沈长言看了看陆清河空下来的那张办公桌,又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疼。 陆清河会提分手,好像在意料之中,又好像在意料之外,至少在听见那两个字的当下,他并没有太过于严重的应激反应,只是心里发疼,一阵一阵,长久的、绵密的疼。 “沈长言。” 陆清河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沈长言的思绪忽然被人拉回,他不知道是冷还是热,总之抱住陆清河腰身的双臂有些轻微的发着抖。 那一刻他像是溺水的人拽住一张漂浮在大海表面的木筏,至少稍微松一下手,就会立刻被冰冷潮湿的海水给无情吞噬。 “我也喜欢你。” 陆清河的心情并不比沈长言好,甚至这一刻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想,我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呢? “你知道的,我也喜欢你。” 那一刻的陆清河坦诚又大方,几乎是毫不避讳的敲定了这个事实。 这原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沈长言却不这么想,他几乎已经预见了事实,就在陆清河说出那句「你知道我也喜欢你」的时候。 是啊,你知道我也喜欢你,可是就算我们互相喜欢,两情相悦,那又怎么样呢? 这段关系根本见不得光。 他们相爱的事实一旦被暴露在大众之下,他们失去的不止是工作,未来,生活,甚至可能还有身边最亲近的人。 沈长言收紧的手臂忽然松开一寸,陆清河完全可以从他怀里离开,只是那一刻,两个人都没有动。 院子里有碗勺碰撞的声音,陆妈开始冲着这屋子里喊,“臭小子们,都赶紧起来吃饭了。” 陆清河拱了拱自己的身子,他转过身来,难得像是撒娇一样钻进了沈长言的怀里,他像是在哄着这个人一样伸手抱住了对方,双手缠在他的腰背上。 “就这样吧沈长言,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那天说要分开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是没办法,你也知道的,我们必须分开。”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那样撕心裂肺的爱过,从表露心意,到在一起,再到分开,这一切都似乎是那样理所当然的平静。 沈长言已经失去了挽留的力气。 陆清河说的对,他什么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可是心里总有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总是想再尝试一把,总是想再努力一把,沈长言不想那么轻易的就放手。 没人知道当初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在市局大楼的楼道口里低头去吻陆清河。 可是这一切,来的那么快,走的也那么快,沈长言还落在对方腰身上的双手,此时就像是两条没有系紧扣子的绳索一样,只肖让人轻轻一掀,他的手臂就能应声滑落。 但是陆清河没有掀开他的手。 那个人明明自己心里也不好过,却又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转过身来抱住自己。 “没事的沈长言,我们这样痛一痛就好了。” —— 那天晚上的酸辣面片汤是陆清河一个人吃的。 他端着碗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一个人「呼噜呼噜」的喝下了两碗。 有点想哭,但又因为觉得太丢脸所以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想着也不过就是失个恋,哪有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感受。 沈长言自己在被子里闷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面色难掩的疲惫和苍白。 陆清河知道他要走,特地也起了个大早,虽然这几天忙着办案,但总不去局里也不是个事儿,总有些细节和案情重点需要和同事进行交接。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有种难得的默契,他们始终保持着生活圈子内里一定的平衡,陆清河不知道这样的分手算不算是难看,但至少现在他和沈长言并排坐在大巴车里的身影还算是和谐。 “沈队回来了。” “沈队早上好。” “我靠老陆,你昨天自己去上野村调查怎么也不叫上我。” 陆清河一进办公室大门,就被马跃扯着衣领子跟撸猫一样给撸走了。 沈长言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他抿着唇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连一个坐下的多余动作都没有,只是伸手拉开了抽屉,从一摞摞整齐叠放好的资料里抽出一封整齐平滑的信封来。 陆清河不自觉的将视线不停的往沈长言的身上移动。 沈长言平时也这样,很少话,但是今天冷漠的格外引人注目。 马跃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按着陆清河的脖子就开始给他分析自己这边掌握到的关于上野村谋杀抛尸案的线索。 沈长言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手里拿着一封信纸,头也不回的出门转角上了楼去。 陆清河心绪不宁,他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但马跃没有这方面的直觉,嘴巴不停还在絮絮叨叨的和陆清河分析。 直到楼上忽然有人着急的闯进办公室里来,陆清河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蹭」一下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 陈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喊了一句,“出大事了,刚刚,刚刚缉毒队的队长从楼上下来说,沈队找到董局递了辞职申请。” 辞职! 沈长言要辞职? 他要辞职而不是晋升? 陆清河脑子空白半秒,耳朵又开始轰鸣出声。 他要辞职,为什么,因为分手吗? 不,不可能,沈长言不是这样的人。 伸手推开马跃的时候是不受控制的,陆清河思绪混乱成一团,他快步往六楼董局办公室跑去。 身后稀稀拉拉同样传来了往上跑的脚步声,但是自己没有空闲的心思分出去管身后的人,陆清河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唯独一个念头。 沈长言不能走。 第74章 【致命爱情9】 他冲到董局办公室里, 但办公室内并没有人,只是晨起的光亮落在办公桌上,那封辞职申请的信封已经被人打开。 陆清河果断转身, 险些和身后追来的马跃撞在一起。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老陆。” 陆清河没空理会,他只是快速绕到六楼前台处询问,“董局人呢?” 姑娘正在整理资料, 看到面前忽然乌压压的挤来这么多人时也不由一愣, 但陆清河她认得,这哥哥也曾经是董局办公室里的常客, 常年被抓上来挨骂的那种, 于是她伸手指了指楼下。 “董局刚刚和刑侦支队的沈队长下楼去了。” 陆清河二话不说拔腿又往楼下。 “诶,老陆。”马跃的声音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沈长言决定要走,他绝不是一时起意, 这一点陆清河完全可以不经过任何证据的推导就直接在心里得出结论。 他会做出这个决定,甚至连辞职信也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陆清河有点不敢想象沈长言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这样要离开的念头, 哪怕昨天晚上他都还在说想要和自己复合的问题。 所以如果答应了复合, 沈长言他还会走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陆清河就赶紧疯狂的摇头借以甩开这样可怕的想法,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沈长言决心已定, 自也不是董局能左右他的想法,陆清河冲下楼来, 发现董局人已经从自行车棚的方向往回走了, 老领导的脸面上有些阴郁的惋惜, 陆清河甚至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看到沈长言的自行车没了,就赶紧跑到车棚内再取走了自己的那一辆,然后疯狂的朝职工宿舍的方向蹬去。 像风一样消失的人,令同样糟心的董局也是一脸错愕。 沈长言没有陆清河那么着急,即便他才是那个要走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也依旧从容,包括连到达目的地后再锁住自行车这样的细节,沈长言都认真做了。 进入宿舍大门的时候,门口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惯例喊了一句。 “刑侦队的新案子破了吗?” 沈长言以前不怎么理会这老头儿的,但是今天破天荒的应了一句,“还没。” 老爷子头也不抬,只是嘴里「啧」了一声,“那你们可得抓点儿紧。” 沈长言上了楼,其实按时间算,他没离开宿舍多长时间,但是这回过来却总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受,直到伸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又愣了足有七八分钟之后,他才动手找到了自己两年前搬过来时用到的那只大编织袋。 拍掉了袋子上的灰尘,环视一周屋内摆设,从衣柜到书桌,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内到处都是忙碌的生活气息,沈长言一时之间不由的愣在这里,他竟然连收拾东西都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开始。 而紧随其后的陆清河却没有了他这样的悠闲,那家伙一到宿舍门口几乎是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连扶一把车子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还要做什么上锁的动作。 这一刻的陆清河简直是健步如飞,走路带风,他毫不犹豫的「噔噔噔」一路踏上四楼,像是生怕沈长言听不到他已经赶来了的消息。 沈长言自然能听见这样的响动,他手里还拿着书,整齐的码进放在桌子上的编织袋里,正回头时,就见陆清河弯着腰,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正努力平复自己仓促紊乱的气息。 “……”双方对视的那一眼,气氛几度被凝固。 陆清河会来,沈长言自然早也就猜到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绪起伏,他只是平静的看着。 只待陆清河逐渐平复下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沈长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这样突兀的行为从陆清河的角度来看,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但这的确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得到的结果。 即便他也想过要逃避,所以昨天特意找到了陆清河,那算是他的侥幸,也是他最后的挣扎,他甚至在那一瞬间自己默默的在心里决定,只要陆清河答应复合,他就可以当做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也再不提要离开的事。 但…… “你。” 陆清河先开得口,只是他话没说完,沈长言视线一落便将他打断。 “与你无关。” 他否认了自己要走是因为分手的原因,虽然陆清河也是这么认为,但那一刻听到对方亲口撇清他的责任时,他的心里还是猛的空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要走?”陆清河问,“还走的这么突然,既然辞职信是提前准备好的,那昨天晚上,怎么也不说?” “家里有点麻烦事,不方便说。” “什么……”陆清河下意识的想问是什么麻烦事,但后知后觉才发现沈长言已经说过「不方便说」,于是他又及时闭上了嘴。 照理,按两个人以前的关系,沈长言突然说他要走,那陆清河肯定会拽着这家伙的胳膊,撒泼也好,耍赖也罢,总之是要里里外外的把原因全部一五一十问个清楚。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了,现在的他们是处过一段失败的感情关系,即便时间很短暂,但陆清河却再也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也再无权去反复干涉他人生活和选择的权利。 他心里突然觉得很委屈,只是这么盯着沈长言看了一阵子,眼尾部位就肿胀酸涩的让人有些憋闷不住。 陆清河垂了垂眼,他的神色显着几分落寞,这时候硬着头皮往沈长言的房间内走了两步,然后伸手拿过他正打算往编织袋里摆放的书籍,“这里我帮你整理,你,你去收拾你的衣服吧。” 沈长言松了手,厚重的书本拿在陆清河手上显得沉甸甸的。 他个子比沈长言稍微矮了一些,但是矮的不多,大约也就两根手指头的宽度。 只是这时候人的周身都是绕着一股子颓气,忽然之间就好像变得弱小了许多,沈长言微垂着头,陆清河那一截雪白的脖颈连续不断的在他眼前晃啊,晃啊。 晃的人心里直发酸。 “我把书和资料带走就行了,衣服拿两套路上换洗,床单和被罩这些占地方的不带,你看看如果需要你就拿去,不需要我就给张安和马跃他们。” 沈长言的东西收纳的都十分有条理,床单被罩虽然也用了两年,但是洗的干干净净,几乎和新的一样。 “给他们干什么?”陆清河头也不抬,默默收拾着,听见沈长言的话也只是轻声回应,“东西拿不走的就放我那里吧,我给你收拾着,万一……” 万一以后你还回来呢?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沈长言大抵也猜到了后半句话的内容,听见陆清河说到这里时也是忽的心口一窒,他抬头看了看还在窗台的书桌边忙碌的身影,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才说,“嗯,那就先放你那里。” 陆清河没应声,沈长言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没一会儿就塞满了一整只编织袋,这么重的东西这一路要怎么拿? 陆清河有些迟疑试了试这袋子的重量,他说,“一会儿我送你去车站。” 沈长言拿衣服的手指愣了愣,他回头,又笑了一声,“我明天才走。”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一段特地空余下来的时间,是沈长言专门留给陆清河的。 他们应该好好告别。 背包的拉链被拉上,又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些零钱来,沈长言说,“晚上,我们去码头那边吃饭吧。” “嗯。” “就我们两个。” “嗯。”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沈长言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收拾好了就现在走吧,不然一会儿等马跃他们回来,又得缠着我说些舍不得我走的话,说不定还会逼问我为什么突然要走,你知道我最怕这样的场合,我也不太能应付的来。” 陆清河自然是明白,于是加快了手上整理的动作,他把最后一份资料夹在书里,然后整齐摆进编织袋内。 “你等我一下。” “喂,今天我请客。”一看陆清河拔腿往外,沈长言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于是忙也跟上一步去,他喊道,“我带了钱的,你直接去就好。” “不行,送你走呢,哪能让你请客。” “我……” “我请,我请,无论如何,今天这顿饭都该我请。” 陆清河喃喃自语,一路横冲直撞,磕磕碰碰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存什么钱的,最近局里也紧巴,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发过工资了,沈长言从隔壁房间里出来等在这门外,不知为何,看见陆清河这副无头苍蝇似得乱撞的模样,他的舌头根就不讲道理的开始一阵一阵的不停往上泛着酸苦。 —— 宛城沿海,码头货运和捕捞业这几年发展的都还不错。 陆清河跟着沈长言骑自行车来的,路上他们还在巷子口的大爷那里买了一小袋子盐水煮花生。 “今天就不喝酒了,明天你赶路,我上班,喝多了误事。” “行。” “诶,沈长言,咱俩就这样一直骑吧,谁先没力气骑不动了谁就认输。” 海风轻轻扫在脸上,倒是难得的安逸,沈长言慢腾腾的踩着自行车,他就跟在陆清河的背后,保持着一定的速度紧紧追在对方身后。 “输了会怎么样呢?” “输了?”陆清河眨眨眼睛,他忽然回过头来,“输了的人,那就无条件接受对方的一个……请求。” 他是思虑之后,才说出来的「请求」二字。 那一刻不是没想过,如果陆清河赢了,他的那个请求会不会是让自己留下来。 沈长言只在眨眼之中走了个神的功夫,陆清河就像个高中生一样十分不讲道理,且完全没有体育竞技精神的冲了出去。 那一刻的他身上有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抛开所有烦恼一心向前,那是让人按捺不住想要追随的光芒。 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今年都已经不小了,与之熟悉的同龄人们几乎都已经为人父母的时候,他们也都还处在彼此分离的状态,但偶尔身边有人打趣时,陆清河都会半开玩笑的说。 “急什么,我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呢。” 可是他在等谁,这一点陆清河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自己在等,也必须要等。 后来沈长言回来了,表白了,恋爱了,又分开了,直至这一刻为止,陆清河才明白了曾经纠缠于心的那份执念究竟来自哪里。 可是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们在这个时代出生,却不被这个时代所接受,他们只是怪物,而怪物……一定会被消除。 陆清河不想让沈长言被这个时代消除。 时光掐秒而过,落日的余晖洒在码头,陆清河卖力的骑在最前,忽然他看到了终点,于是一个帅气的漂移将车头调转回来,并冲着离自己不远处的沈长言疯狂挥手。 灿烂的晚霞整片落在他的背后。 “沈长言,你输了。” “你怎么回事儿啊,骑个自行车也骑不过我。” 见陆清河刹了车,沈长言不紧不慢的,也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自行车手刹。 他停留在原地,一声不吭,眼底的情绪毫无波澜起伏,只是等待陆清河向自己提出「请求」。 他会让我留下吗?即便是那一刻,沈长言甚至都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是陆清河没有,能那么狠心告诉自己「没关系,沈长言,我们痛一痛就好了」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开口来挽留。 陆清河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嘿,沈长言,我知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你就是想听听我要求你什么事儿对吧,你这人就是这样焉儿坏,其实今天你走也好,走了洒脱,走了也清净,但是答应我一件事情吧,离开宛城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发展,你脑子聪明,学历又高,家境优渥,一般人哪能跟你比啊,所以回北京该做什么做什么,什么队长局长的,人招呼了你就去,别犯轴,这年头谁能跟官职过不去呀不是,等你以后风光了,我要遇着什么麻烦,老同学北上来找你,指不定还能沾你点儿光呢。” 陆清河说完,眼里泛起了些水光,他看着神色平静的沈长言,又大喊了一遍,“沈长言,你懂我意思吗?” 你要过得好,哪怕比我还好也没关系,我不嫉妒你,我只会高兴。 后半夜宛城下了一场大雨,陆清河他们最后还是灌了几瓶啤酒下肚,盐水花生吃了个干净,还在码头找了一家生意最好的炸串店,狂吃了一场。 吃到后来陆清河都差点抵押自己的裤子了,可是零钱也不大够,最后还是得沈长言自掏腰包来补贴欠余的那一部分。 陆清河看着沈长言掏钱的动作,他觉得很帅,但也很心酸,于是拿肩膀撞撞对方的背脊说,“喂,这钱算我欠你的,下回你来宛城,我请你吃三顿。” 沈长言没说什么话,他一整晚的兴致都不高,只是陪着陆清河,偶尔搭上两句,大部分的时间都也还在沉默。 他们回宿舍的时候是淋回去的,没有伞,但是难得痛快起来。 他们也应该各自回自己的房间,沈长言刚刚把房门钥匙插进锁孔之后,就听见陆清河在自己耳边说。 “沈长言,明天早上让我送你去车站吧。” 沈长言抬头,他看着一只湿漉漉的陆清河就在自己眼前,对方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笑意十分勉强,像是在强撑,他盯着人有一瞬间的走神,但是很快恢复过来,然后点点头说,“嗯。” 陆清河得到答复,心满意足的关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身上湿的难受,脑子难受,心里也难受,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时候,竟然下意识的把所有有关沈长言的记忆,用最最暴力的方式通通往脑子外边赶。 陆清河知道,他这是在逃避。 他当然舍不得沈长言,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他又做不到开口把那个人留下来。 他怎么能那么自私。 失眠一整夜都没办法好好睡觉,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挡不住生物钟的正常作息频率,陆清河在噩梦里反复。 猛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拉破了自己神经里那根紧绷的弦,他忽然从床铺中坐起,那一瞬间所有坏的感觉全部涌入自己的身心,陆清河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把脚塞进鞋子之后就仓皇两步往外,再伸手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沈长言的房门是大打开的。 屋子里没有人,东西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桌面上留了一张纸条,刻印的钢笔字锋利又潇洒,是沈长言的笔迹。 “抱歉,想了想还是不当面告别了吧,早上7:40的车,就先走了。” 陆清河手指一颤,纸条落在地上。 因为无法接受所以导致四肢连续不断的传来阵痛感,连手指尖都被剧痛麻痹的程度,从来没有哪一刻失去沈长言的心情会变得如此真实。 即便昨天那么多次舍不得,他都强忍着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甚至一直在洗脑自己,麻痹自己,陆清河,你看你多伟大啊,为了一个人的前程和未来甚至连牺牲自己的爱情都不怕,可是,可是…… 可是那天他还是趴在那张桌子上,难过的大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大纲整理完毕,复更冲冲冲。 第75章 【致命爱情10】 陆清河生病了, 高烧三十九度,直接烧成肺炎。 但他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沈长言走,悲伤过度所致, 所以只要有人来问,他一律把致使自己倒在病床上的所有过错,全部推到沈长言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那场大雨身上。 在医院养病期间马跃来看过他几次。 双方的聊天内容永远都是,“你说沈队他走就走, 怎么一声不吭灰溜溜的,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什么大错挨处分被开除了呢。” 然后演变成,“你不知道这几天刑侦队群龙无首, 以前沈队在的时候, 苦是苦点儿,但是大家心往一处走,劲往一处使, 好歹有个奔头不是,现在倒好,案子全部压在那里,没人总结没人梳理, 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了。” 最后发展为, “卧槽, 老陆你知不知道, 上头指派下来的新队长已经确认了,从分局调任上来的老领导, 还带了个副手叫张岩,他妈的昨天一来就给我们老组员一通下马威, 草, 这架子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局长来了。” 马跃说话的时候, 陆清河正在拿手指头剥桔子。 沈长言走了,刑侦队需要有人顶替领导的职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在得知事实的那一刻开始,陆清河心里也始终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沈长言居然这么轻易就让人顶替下来,他私心觉得难以接受。 但是「张岩」这个名字又听着耳熟的很,陆清河左思右想惦记了半天,这才堪堪记起来是之前和沈长言侦办女童奸杀案时,因为被围观群众误会而被扭送辖区派出所,在当地审讯室里遇到的那个挺会做人的民警。 他居然也上来了?陆清河正在惊讶,便又听见马跃愤愤道。 “我靠,昨天一来就拿了名单开始点名,结果发现少一人,我都给他解释了,说有位同事请了病假,他妈的这老鳖汤居然还来了脾气,本子一合直接不开会了,非得要等人齐了才开始他的赴任陈词。”马跃说着,又拿手去拍陆清河的肩膀,他说,“老陆啊老陆,哥们儿是想再多给你争取几天假期的,但是沈队没了,以后就没人护着你咯。” 陆清河拍开他手,“什么没了没了的,听着晦气的很,再说我这病假请的也够长了,上野村那边的案子还搁置着,领导要求立即归岗也是正常反应,你今天回去就帮我把假销了吧,明天我正常上班。” “你行不行啊,前几天还咳那么厉害呢,而且我给你报的病假理由也是因为你在上野村捞尸体才弄到感冒感染成肺炎的,没提是因为沈队走的原因。” “我说了我生病不是因为沈长言,是那天晚上送他走请他吃饭,结果回家路上迎头一场大雨,我跟他淋回来的,所以才……算了,我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 陆清河有些郁闷,心里憋气儿的很,他懒得再说,索性倒回病床里,拉过被子来盖在身上,拿背对着马跃。 这几天一提到沈长言,陆清河的心情就会变得非常不好,马跃感受到了,但他也没追根究底的去多问些什么,只是偶尔打几句趣,当是给这哥们儿调剂生活了。 现在看着陆清河这副赌气的模样,马跃也觉得有些好笑,他该回去了,临走之前又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一大堆,到了晚饭的点儿,还不忘跑到医院食堂去给陆清河打了一份白粥和两只馒头,配上一碟儿小咸菜放到了这床头边。 沈长言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陆清河过的并不好。 想他,非常想,长久的沉溺于这样一份见不得光的思念之中,这让他痛苦无比。 对方选择不见面的告别,这应该是个正确的决定,毕竟头天晚上他们也有好好的,认真的互相之间说过一次再见,如果第二天沈长言也听话的等了自己去送,陆清河想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声的。 沈长言做的没错。 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小心的收起那张纸条,再和沈长言十多年前离开时留下的那张满分数学试卷放到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办理出院倒是不怎么麻烦,但是因为这段时间堆积下来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和一些打饭用的铝盒子直接拿到办公室去不大合适,所以陆清河还特地先回了宿舍一趟。 沈长言的房间已经分配给新同事了,陆清河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小男孩儿着急忙慌的往外边赶,他大概快迟到了。 陆清河怔了一会儿,这样的感受和他昨天从马跃嘴里听说沈长言的职位已经被人顶替之后一样难受,现在沈长言的宿舍也住进别的人了。 他真的走了。 陆清河放下东西,拿了资料,又骑着自行车返回市局。 因为中途辗转耽误了十来分钟,所以导致陆清河踏进刑侦队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差不多是比市局规定的上班时间晚了一两分钟。 但就算是平时不近人情到了沈长言这种地步的人,其实也很少和大家计较这么多的规定,所以陆清河没太在意,再说他本来就是病号,即便刚刚销假,可是身体也没有好的太利索,刚刚上楼梯的时候都是一路咳上来的,虽然不该,但也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享有某些被照顾的特权。 可是一进门,他就被办公室里凝固、冰冷的气氛给镇到不得不迫使自己停下了脚。 陆清河,“……” 这是什么情况? 办公室里所有警员都已全部到齐,除却一个稍显懒散的陆清河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外,其余人全部战战兢兢的拿着自己的笔记本,通通围着沈长言的办公桌前坐了个大圈儿。 不对,那已经不是沈长言的办公桌了,而是新任刑侦支队长的办公桌。 陆清河心里一个咯噔,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一瞬间有一种上学迟到,全班同学都到齐了可是自己还背着书包站在门外,并且被老师深深凝视的感受。 那一刻他简直是头皮发麻。 好在马跃及时站出来化解尴尬,“张队,不好意思,这位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之前因为执行公务所以导致感染肺炎,身体还没好的彻底,但是依旧积极回归岗位参与工作的同事,他是今天早上刚出院,大概是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中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才迟到了两分钟的。” 马跃特地咬重了两分钟这个字眼。 陆清河愣愣的没说话,对面年纪稍大的新领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厉声说了四个字,“下不为例。” 于是陆清河被马跃拉着围在这个圈子外小心坐下。 “既然今天人到齐了,那我就给大家简单的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姓张,叫张茂才,是原胡同口辖区派出所所长,很高兴在我46岁离光荣退休不远的年纪,成功的晋升到了市局刑侦支队,也认识了大家。” 他刻意停顿半秒,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敷衍却又卖力的掌声。 陆清河虽然人还懵着,但是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家的节奏一起鼓起掌来。 接下来的自我介绍没什么意思,但是新领导又努力想要风趣起来,但实际很无聊,又给了些下马威的架子,说了些奖励和惩罚的机制,听的陆清河这脑袋一阵一阵直发晕。 “我和你们之前那位空降管理层的年轻领导不一样,我是从基层摸爬滚打坐到的今天这个位置,从我管理刑侦支队的这一刻开始,大家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处理好每一桩刑事案件,不迟到,不早退,非必要不请假,全身心投入工作进展当中,今年的破案率必须做到一个大的突破。” “我也看了你们前任领导上任后的成绩。”他讲到这里有个停顿,眼底里也透露出一丝不屑,“顶着那么大的名头过来,这破案率也一般呐。” 陆清河眉头微皱,他有些想反驳,但马跃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反应,于是拉过他手,将人紧紧按在身下。 “别生气,这老鳖汤这几天不知道损沈队多少回了,我看他就是嫉妒。” 旁边的陈璐听见也跟着吐槽,“他没事吧,就咱沈队的破案率还能叫低?” 因为技术和各种原因的限制,沈长言的破案率确实不能算有多高,这一点陆清河不维护他。 但是作为经历了两任领导的人,陆清河即便是抛开爱人的身份,他也必须为沈长言说一句,沈长言绝对是他参加工作以来,见过的专业性最强,做事最认真,也最体贴下属的领导。 陆清河忍了口气没吭声,结果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则更是让自己觉得无语。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最近局里在评选年度优秀警员,这个申请表你们沈队之前给到了哪两位同事报名?” 众人面面相觑。 当初沈长言给表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张旗鼓,所以这老鳖汤现下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来,即便脸皮厚如马跃,在这种时候也有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略显慌张的左顾右盼环视一周后,见到身旁坐着的陆清河早已大大方方的举起手来,自己这才慢了半拍的跟着一起。 张队的视线落到他们两个身上。 “原来是这两位小同志,之前你们沈队是按照什么标准给你们发放的这两张表,我并不清楚,但是现在刑侦支队由我管理,那么你们之前的考评情况就都不能作数,哪怕你们和领导关系再好,也不能仅凭这一层关系获得警局荣誉。” 他就差把“你们懂我意思吗?”这七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陆清河跟马跃这俩人精也不是傻子。 马跃表情有些难看的说,“沈队给我的那张表,我已经填好了,他也签过字的,现在恐怕改不了了。” 张队皱了皱眉,他正要说话,陆清河便站起身来打断他说,“我的那张还没填,我交出来,马跃是队里的老警员了,这几年跟着沈队做出来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这张表给到他没有私情,我们沈队也不是会徇私的人,这一点我相信其他组员也不会有异议。” 话毕,陆清河果断回身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伸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那一张还干净着的申请表格。 沈长言刚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签在领导意见的那一栏。 陆清河原本没有太在意这些虚名,他是没什么大志向的,但是这一刻因为有沈长言名字的原因,他竟然破天荒的还有些舍不得。 表格被人收回,按理解决到这里,也算皆大欢喜。 但有人却并不满足。 张队盯着陆清河跟马跃两人,他的表情仿佛看了一场大戏,这时候收回申请表来,自然也是第一眼看到了沈长言的名字。 沈长言已经签过名的推荐表,他自然没有理由再重复签第二次,但本着在新环境内需要树威的心理,他仍是对着马跃说了一句。 “行吧,那既然这样,你的名额就暂时保留,只不过这段时间我仍然要考核你的表现,如果没有到达我的要求,这张申请表我照样有权利收回。” 马跃气的要死。 “琐事都处理下来,现在该整理正事了。”那张原本是陆清河的表格,现在被随手交到了张岩的手上,张队正色道,“大家都各自整理一下自己手里现在负责的工作,然后依次向我汇报。” 刑侦队的案子确实不少,陈年旧案破不了的,线索不足的,尘封多年的,压了不少放在那里。 案子一一汇报完毕,张队作为新任领导也做出了不少「专业」的点评,甚至翻了几个旧案子出来要求重新侦办,众人在心里叫苦不迭,然后轮到马跃的时候,在听到由女童奸杀案所引发出来的一系列有关恒河钢厂以及庆东观天门的人口拐卖案时,张队脸面上的神色才总算是显现出了几分波澜。 涉嫌雇佣黑工、拐卖妇女儿童、故意伤人、强制妇女从事非法活动、暴力胁迫禁锢他人人身自由,殴打诱骗智力缺陷人士、持枪、持□□、非法敛财等违法犯罪行为,这明显是一桩能够撼动整个宛城市局的大案子,沈长言能靠破了这个大案就躺在刑侦队的功劳簿上吃三年都没问题的程度,那家伙竟然扭头就敢提辞职? 这还真他妈的是北京城的二代,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张茂才平日里最恨这种人。 他接过马跃交过来的审理资料仔细翻阅一遍后说,“案子既然都处理干净了,为什么还不结案?” “是沈队的意思。”马跃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他说这案子还有些疑点,还需要继续查,所以暂时压在这边。” “还有什么疑点,这刘文述跟吴成周都认罪了,居然还把案子压在手上?我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本事没多少,野心倒是大的很,这案子不许耽搁,今天就送去结案。” “……”马跃咬了咬牙,他应下一声,“是。” 最后终于轮到陆清河,他手上关于上野村的侦查办理案件,在把案发的经过以及搜查线索的过程全部详细描述一遍之后,自己还没来得及做总结陈词,面前坐着的张队就果断做出判断。 “根据以往办理案件的经验,受害人的妻子有非常大的作案嫌疑。” 陆清河愣了愣,“他妻子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既然选择作案那当然会提前给你准备好不在场证明,难道人家浑身是血直接站到你面前来自首?” “不是,案发是有瓜农目击了凶手扛着被害人想要抛尸,受害人的妻子提前两天就已经带着孩子一起回了娘家,隔壁村子里的人几乎全部都能作证的程度,并且以受害人妻子的身高和体型,她也没办法扛起尸体再进行抛尸等行为。” “那她不能□□吗?她不能有奸夫协同作案吗?”被连续反驳两次的张队,情绪明显有了些不悦。 陆清河还想说什么,马跃又站起来打圆场说。 “不是的张队,您可能对这个案子不太清楚,之前沈队在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梳理过案情内容,我们是已经把受害人妻子作案的可能性排除在外了,所以现在建议可以刨除这条线索再继续进行侦查。” “排除在外?你们沈队就挺厉害,在没有搜索到决定性证据之前还能单凭臆测就把嫌疑人排除在外?” “我们沈队是经过周密的分析才……” 手里的文件被拍在桌子上,张队做出最后决断,“行了,按我说的做,上野村的在办案件现在分到紧急程度的第一梯队来,半个月之内必须查出眉目,另外陆清河,今天下午把受害人妻子和目击人证都带到市局里来,我要亲自审查,散会。” 一个早上的汇报会议竟然开了快有五个小时。 到饭点来食堂的时候,其他部门的同事都已经吃完准备回办公室里休息了。 陈璐抱怨的跟在张安、马跃和陆清河这一帮子的人身后,她满面愁容的说,“张队明显对咱们沈队的意见大的很,你们几个以后不想被针对的话,最好少在他面前沈队长沈队短的。” 马跃嘿嘿一笑道,“我刚帮老陆说话的时候故意提的沈队的,就膈应他,妈的案子都查一半了,他一来倒好,直接推翻了全部重新开始,合着咱们之前的努力全白费呗。” 张安也说,“沈队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何况张队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就为了和前任领导赌气就这么折腾大家,这也太幼稚了。” 陈浩最后陈词总结一句,“沈队啊,你可快回来吧,孩子们想你啊。” “诶,别说了。” 陈璐眼快,率先瞥到了从食堂门口欢欢喜喜进来的张岩,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张队带上来的左右手,一脸奸臣相,于是不再抱怨吐槽,纷纷闭上了嘴,果然看那家伙打完午饭后四下张望一周,便朝他们落座的方向走来。 “朋友们中午好啊,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陆哥,多关照呀。” 陆清河的肩膀被人一把抱住。 第76章 【致命爱情11】 张岩会做人, 性情也热络,虽然是新领导带上来的,但在三言两语之间就也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倒是个好接触的人。 陆清河吃完中饭后来楼梯口里抽了支烟,他没有休息的时间,一会儿还得赶车去上野村把受害人的妻子和目击证人接到市局这边来接受调查。 说实话他有点烦,这么平白折腾人家受害者家属的行为, 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但是直属领导又这么发了话, 他即便对这个决策再有不满,那也不能在第一天就撂挑子跟人对着干。 “嘿, 陆哥。” 正糟心的时候, 门外安全通道的木门被人拉的「吱呀」响了一声,陆清河回头,看见来人是张岩。 “抽着呢, 我是听说前两天您执行任务伤了身体,最近还没恢复的大好,这烟还是少抽两根儿。” 陆清河看他一眼,“有事儿?” “嗐, 我这不是早上听张队说让您去上野村接人吗?特地来您这看看缺不缺人帮忙, 要是缺的话就让我跟着打个下手。” “接人而已, 我一个人就能去, 不用麻烦你。” 张岩应了两声,又忙说, “陆哥,咱们这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 说不上什么麻不麻烦的, 咱张队也是以前所里的老领导, 他这人脾气轴,但没什么坏心眼,大家也都是想把工作做好嘛,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句话就是,做兄弟的一定两肋插刀。” 陆清河听完笑了笑,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要搁以前让他听着,那肯定你来我往的都得与人寒暄几句,但是今天实在没心情,他掐了烟,又伸手拍了拍张岩的肩膀,正巧这时候马跃推门进来。 “嘿,老陆,刚我看见楼下那警车已经被还回来了,你不还得去上野村吗,赶紧借车去呀。” 本来刚才到食堂吃饭之前,陆清河就想先把车给借了,结果去传达室,那大爷告诉他局里两辆警车早在三小时前就被人给借走了,所以陆清河这才动了去赶班车的念头。 但是赶班车多麻烦呀,时间不合适,他还得自己掏钱,没想到这会儿时间车又让人给还回来了,就这狗屎运都能让他撞着。 陆清河喜不自胜,他赶紧迈腿朝楼下跑去,这自己开车那不得比去车站赶班车要舒服多了,他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招呼张岩和马跃说,“我先往上野村接人去,要张队问起来你俩就帮我解释一下。” 来回两趟,开车都得四个多小时。 陆清河他们开完会接到任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他吃完饭又磨蹭了一会儿,出发的时候是13点,到达上野村后找到村委会帮忙协调,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好不容易把人说动,等他安置好受害人的子女,再带上两位重要证人坐上车的时候,时间早就已经不留情面的转到了下午17点。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陆清河发动车子的时候,还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低声抱怨两句。 等到车子开回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19:30,陆清河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他把车停在路边,自掏腰包请那两位一人吃了一碗大素面,然后才又折返市局。 从楼下看,三楼刑侦队内灯火通明,新领导明显对刚上任的成绩非常看重,所以陆清河把人先送进了审讯室后,上到办公室里来,竟然发现全刑侦队里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按时下班。 陆清河,“……” 这他妈的也太压榨人了吧,沈长言以前好歹还分两拨人呢,加班熬夜什么的大家都能换着来,而且女同事特殊情况也有优先解决的权利,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拼业绩也不是这么干的吧。 “干什么去了,接个人磨磨蹭蹭这么久。” 结果还没等他腹诽完毕,面前的新领导倒是提前不满意起来。 “我……” 陆清河正要解释路远,光是单程就得耗时俩小时的路程,结果话刚起了个头,又被人无情打断说。 “行了行了,理由和借口我都懒得再听,现在先做正事,张岩和陆清河跟我来审讯室。” 陆清河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咽了半天愣是没咽的下去。 按照审讯规定,受害人家属和目击人证不能同时提审,原先沈长言在的时候,一般会分开两个审讯室单独做调查,同时进行,效率为先,但是新领导明显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任何事情他都必须亲力亲为,所以导致头一次提审室的审讯桌后挤着坐下了三个警察。 陆清河,“……” 除却领导本人以及领导的亲信外,如果不是他从头到尾全程参与了案情的侦办,对案件细节非常熟知的缘故,恐怕此次提审他也会被无情的排除在外。 由于自己刚来,对市局内的提审流程也不清楚的原因,所以张岩非常懂事的主动担任起了记录内容一职,把审问的权限毕恭毕敬的交到了张队和陆清河的手上。 陆清河心情真的很差,那一瞬间他连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都有。 但是很快关于沈长言的记忆就疯狂往上涌心头,陆清河还记得以前因为对上级安排不满意而反抗的时候,沈长言指着他鼻子骂的那句“你是警察,你有责任,你要干就好好干,不干就滚蛋。” 沈长言骂人一贯骂的直白,拐弯抹角的话他都懒得开口,虽然用词粗俗,但是道理却又那样浅显,在其位谋其职,他既然坐在这个位置,那就有他应该要肩负起来的责任。 在面对张队连珠炮一样的审问方式下,受害人家属很快也就招架不住,尤其是排除仇杀和入室抢劫的随机作案方式之后,受害人妻子也逐渐反应过来,她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开口来问。 “你们现在是在怀疑我杀了我男人?” 张队并不否认,在沉默两分钟之后他忽然开口,“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毕竟这种案件我们也不是遇见一两回了,丈夫杀妻子,妻子杀丈夫,多得是。” 女人沉默两秒后,几乎是崩溃状的嘶吼起来,“你们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我杀我自己的男人干什么?我的孩子没有了爸爸,我也没有了男人,我这几天每晚每晚的睡不着觉,哭的眼睛都肿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满屋子的血,鲜红鲜红的血,你们局里的警察同志刚开始每天都往我们村子里跑,我还以为你们在认认真真的办理案情,在找凶手,结果呢,结果你们这一帮子,这一帮子……”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举起指着人的手指头都不停发抖。 陆清河想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嘴都没来得及张开,张岩就伸手按住他的大腿,示意他不要插手。 “你也不必激动。”张队仍是那样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他说,“今天下午我有仔细研究这份关于你丈夫在家被害的案子,门窗完好,没有仇家,家中财物没有损失,裸身被害,除却身边最亲近的人作案之外,我真的想不出来第二个答案。”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直言道,“说吧,是自己动的手,还是有帮凶?” “帮凶?什么帮凶?说我杀人,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杀了他?” “根据以往办案的经验,你们这样的大概率死于情杀,说吧,到底是你有情夫还是他有情妇?”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女人的情绪明显被这几句话给煽动起来,因为过大的动作,甚至导致困住她的桌椅板凳都开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张队不为所动,大概对方这样的情绪就是他想要的,所以这时候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是你有情夫吧,毕竟根据我们现场的调查结果,最后得出最合理的结论是犯案凶手为男性,你为了摆脱现任而和前夫勾结好的谋杀亲夫,提前做好不在场证明,就是为了方便另一个人动手对不对?” “不对,不对。”女人撕心裂肺的大喊。 无故承受丧夫之痛的自己原本就无法接受这样惨烈的事实,她只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日常生活里靠着和丈夫辛辛苦苦做农活而赚取一丝微薄的收益。 她们的孩子还很小,家里的地还没有耕完,猪和鸡还需要人喂,夫妻俩平日里的感情虽然说不上有多亲密,但是却也绝对没有到了相看两相厌的仇家地步。 何况这些年她为这个家几乎是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无论是青春还是自由,她所有的人生都围绕在孩子和灶台之中,辗转于鸡圈和猪圈之外,她何尝不想过些好日子,她何尝不想和城里的姑娘们一样,每天干干净净的出门,身边站着的是一位优雅体面的男士,而不是染上一身烟火臭气,和一个同样粗鄙的男人硬凑着生活在一起。 因为厌恶每天早上起床时男人嘴里的臭气,所以自己每天也会努力的拿盐水把牙给刷洗干净,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原因动过要结束这样生活的念头,即便艳羡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每天可以提着公文袋去工作,但她依旧勤勤恳恳的照料着自己的家庭,她羡慕,但又怯懦,她的心思很浅,即便脑海里偶尔会生出一些旖念,但依旧传统的不会离开家庭半步。 可是因为天降横祸,她这一生为之依赖的丈夫被人残忍杀害,女人根本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她现在居然坐在公安局的审讯桌后,被人审问是不是有情夫,是不是与人勾结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 女人愤怒之后依旧是悲痛的掉起了眼泪,她俯身趴在审讯桌上,索性放声痛哭起来,如果那一刻以死明志也有作用,那她宁愿一头撞死在这审讯桌前。 陆清河拧着眉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女人的呜咽声不时传进耳朵里来。 他从毕业就进了市局,做刑警也有五六年了,这几年严打,案子逼的紧,不少无辜群众被带进公安局里来都会被逼到崩溃。 别的不敢说,但是冤案错案大概率还是有的,陆清河以前也见不惯这些,在和前两任领导起过无数次的冲突之后,他也被拎到董局办公室里去被骂过好几回,但是他依旧坚持着一定要提出自己的看法,哪怕不被采纳,他也一定要发声。 以前沈长言在,他们刑侦支队有沈长言做主,而现在沈长言不在,那他就自己来。 身材挺拔的男子忽然一下子从座位上蹿起,膝盖顶的桌子都往前蹭去了两厘米。 张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张岩也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桌案前垒起来的资料,他下意识的仰头去看自己身旁那位气势汹汹的哥们儿,结果刚抬起头,就听见陆清河把手里的文件「啪」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审讯桌上。 “你们干什么?奸夫这种推测是在没有任何线索佐证的情况下也能张口就来的吗?她是个女人,是个母亲,你们怎么能这么侮辱她?” 张队愣了愣,他开口质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张岩果断站起身来,“陆哥,陆哥,我们张队平时就是这样的审讯风格,你别激动。” “什么审讯风格。”陆清河一把挥开张岩的手,他大声吼道“他这就是在逼供。” “你说谁逼供?”张队也不甘示弱的站起身来,“小兔崽子,读两年书还长本事了是吧,整个刑侦队现在只有你会审犯人吗?” “这不是犯人,这只是嫌疑人。”陆清河咬牙切齿,“甚至在我把她带来市局之前,她还只是受害人家属。” “受害人家属……你知道这些年的案例,有多少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作案吗?你知道丈夫杀妻子,妻子杀丈夫的比率达到多高吗?你知道因为婚外情导致每年会发生多少人命关天的惨案吗?你知道什么你就敢质疑我的审查方式?”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们没有任何线索能够佐证有奸夫这个人的存在,他甚至都可能不存在,你就不能把这个污名往人家脑袋上扣。”陆清河气势汹汹,“另外,根据我们前期调查掌握到的线索,以及法医室提供的检测报告,现在能够确认最大可能性的犯案凶手是男性,熟人作案,与被害人关系亲密,大概率有些感情上的牵扯,如果根据这些特征最后能够锁定到的嫌疑人,你也能证明他和受害人家属之间有见不得光的关系,请到那个时候,再来验证你所谓的奸夫推测。” “你……” 张队正要发火,陆清河却不理会,他实在不想再参与进入这场审讯辩论之中,他感觉自己早些年在学校学过的专业知识简直都受到了奇耻大辱的程度,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但偏偏刚才那番话落在女人耳朵里,她像是思虑着什么,忽然在陆清河拉开房门之际,她便大喊一声。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刚刚总结的那些特征,我这边有认识一个人完全符合。” 陆清河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来,女人还在继续,“那个男的,那个男的是我们村子里的大学生,原本和我们家没什么交集的,但是前几年他读书的时候,我男人无缘无故借了他一笔学费,我们家原本就困难,孩子们冬天做一双棉花鞋都得紧紧巴巴的,可是却突然支出这么大一笔钱,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吵过架,还动过手,当时他没解释原因,但是后来月祥嫂他们家那孩子说感谢我们的资助,放假后也经常会来我们家帮忙做活,还会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我也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到心上了,那笔钱,那笔钱他好像到现在也没还给我们。” “大学生?”陆清河喃喃一句,他忽然大步跑到女人面前,双手撑在对方桌面前,低着头厉声问,“这个人,我之前来你们家里调查的时候,你怎么都没有提过。” 女人有些畏缩的解释,“我,我没想到他,平时和家里就是正常的往来而已,关系说不上有多亲近,但是,但是陆警官你刚刚说嫌疑人的特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出现的就是这个人,就是他,男性,熟人作案,和我男人关系亲密,他们,他们确实关系不错,他们之前还一起下田插过秧,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错,那时候有说有笑的,我也只当大学生心地善良,性格好,何况他还欠着我们家一笔钱,帮忙做点农活,讨好一下我们家人,好像也无可厚非。” 陆清河没时间听这些,他只追问,“他现在还在村子里吗?他叫什么名字?” “他,他,他们应该快开学了吧,他叫朱伟。” “我草。”陆清河骂了一句。 现在已经快到八月底了,正常大学都是九月一日入校,陆清河不能保证嫌犯在作案之后会不会有提前逃离的举动,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现在立刻就到上野村去确认朱伟的行踪。 审讯室的门被人「啪」的一声摔上。 张岩满脸惊恐的瞥了一眼已经被气到吹胡子瞪眼的张队,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去调节领导此刻下不来台的愤怒时,就听见陆清河已经开始在门外大声嚷嚷道。 “张安马跃,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去上野村抓人,案子问出新进展来了。” 张岩,“……” 张岩绝望的闭上了嘴,这么些年他靠着一张灵巧的嘴皮子在领导面前混的风生水起,可那样圆滑而知世故的一个人,竟然也在面对今天这样不受控制的场面之下而失去了调和的能力,张岩在心里暗叹一句道,陆哥,要不这刑侦支队长的位置,您来?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老子连沈长言都不害怕,还能怕你? 第77章 【致命爱情12】 陆清河一出审讯室的大门就赶紧带着张安和马跃往上野村的方向奔去。 好在时间晚, 警车空闲下来,前后不超过三分钟,借车手续登记完毕, 三个人就一股脑的钻进了车身之内。 陆清河一边开车,一边和另外两人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案件始末以及刚刚在审讯室里发生的事情。 马跃骂骂咧咧在嘴里发泄了几句,精气神明显不太充足,这几天大家因为处在新领导的威严之下都没怎么休息好, 所以陆清河让张安和马跃先在车里睡上一会儿。 因为走的夜路, 山间没有路灯,完全是漆黑一片的状况, 所以他不得不放慢了车速,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硬生生逼到三个小时才到达上野村的村口。 车子一脚刹住,陆清河看了看自己呼机的时间,他妈的凌晨两点半。 马跃和张安还在后座呼呼大睡, 这个点儿冲进村子里逮人未免有些过分大张旗鼓了,何况不急这一时,这样想着,他默默给呼机调了个早上7点的闹铃之后, 跟着便关上车灯。 这一觉睡得不能算是特别安稳, 陆清河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有人在动手敲自己的窗子, 他一睁眼, 看见是沈长言,那家伙身上有伤, 浑身血淋淋且满面惊恐的伸手拍着他的窗户。 “啪——啪啪——” “陆清河,救我, 救救我。” “沈长言……”陆清河瞪大了眼睛, 虽然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 但下意识伸手去拉车把手的时候,却发现车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虽然车窗外一片漆黑,仅凭自己的目光隐约能辨认出沈长言的轮廓之外,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个人好像正在经历某些可怕的遭遇,对方不断的回头张望,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正在不停的在朝他靠近。 “救我,陆清河,救我。” “沈长言,你别着急,欸,这门怎么回事,怎么打不开?” 陆清河急的要死,他手脚并用,可是门把手纹丝不动,根本拉扯不开,他干脆直接从主驾驶位侧过身子来,一脚接着一脚卖力的去踹那门锁,但是这样的方式依旧没有什么作用。 “沈长言,沈长言……”他迫切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跟着也慌张的拍起了窗户,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内,和心爱之人仅仅一窗之隔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摸到的情况下,陆清河几乎是完全丧失了任何能够独立思考的理智。 他只是好慌张,心脏「咚咚咚」的跳着,汗水刹那间就浸润了满身。 “老陆?老陆?你怎么了?老陆?” 张安扒开副驾驶的门,见陆清河慌张失措且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的时候,干脆抡圆了巴掌一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陆清河原本就绷紧了的身子忽然打了个大激灵,他的双眼猛然睁开,整个人静止五秒之后才忽然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来。 “我靠,老陆你没事吧你,大清早的这是被梦给魇住了?” 梦! 陆清河半晌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他的眼珠子机械的四周转动一回,明确能够透过挡风玻璃外看到已经有村民陆陆续续在村口处进出之后,才缓缓坐直了身子来。 “抱歉,做噩梦了。” 马跃笑了一声,“醒了就好,走吧,该做正事儿了。” 村委的上班时间是在早上9点,现在时间还早,陆清河跟张安和马跃商量之后,决定不通过村委搭线直接前往嫌疑人家中进行调查。 路上随机找了几位正要下地做农活的村民问话,这村子地界不大,人与人之间互相也很熟识,所以只是提起嫌疑人的名字,大家也都纷纷表示认得,并且热情的给他们指了路。 陆清河带着人绕过两道田湾,刚转进一堵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屋墙之外,就看见有一位年纪稍长的阿姨端着水盆出来泼了一盆脏水在自家的白菜地里。 他上前出示自己的证件之后,表明关于前几日村子里的命案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同朱伟确认之后,才得知那位女性正好是朱伟的母亲。 对方并没有因为警察的到来而感到惊慌,反而放下手里的水盆热络的邀请陆清河一行人进屋来坐。 陆清河看这反应觉得异常,于是在追问之中才得知朱伟已经于今天一早就出村子乘坐大巴准备往江州市念书。 “今天早上刚走,他妈的,要不要这么赶巧儿啊。”马跃嘴里无奈的这么骂着,一边儿双腿也不停歇的跟着陆清河往外一通狂跑。 三个人几乎是拿出了一百米短跑的速度冲回警车内,二话不说系好安全带后,陆清河一脚油门直接将车子给轰了出去。 从宛城到江州坐大巴车至少也是三天的路程,而上野村的班车无法直达,所以朱伟从村子里乘车务必需要先到达绥安县,然后再从绥安县到宛城市,再从宛城市搭乘长途大巴到达江州,中途差不多有三个转车点,所以他们还有时间能够追上。 但是某些时候事态越是紧急,遭遇就越是层层受阻。 陆清河他们刚到镇子上的班车搭乘点时,就被告知刚刚前一班到达宛城市的班车已经在半小时前开走了,然后他们又一脚刹到宛城市的车站集中发车点时,又被告知刚刚前一班到达江州市的班车已经在十分钟前开走了。 马跃这一路上都在骂人,陆清河却不吭声,他只是暗自咬着牙,默默的把车速越提越快,越提越快,直到警车都开出宛城市地界范围内后,张安才忽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我靠,前边那车就是从宛城到江州的。” 陆清河脑子都快爆炸了,眼神也是模糊的,前边那车后窗贴着的字儿,他愣是聚精会神的认真看了两遍才能看清楚。 就是这辆。 在确认车窗上贴着的始发站和到达站,以及车站门岗处提供的车牌号之后,陆清河总算松了口气,他连续按了两遍喇叭,警车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叭叭——”声响。 前车并未停下。 大概是汽车各自的轰鸣声都过大,所以司机并未注意的到。 陆清河懒得继续再追在人家屁股后边狂按喇叭,索性一脚油门直接踩上前去将那班车逼停。 “我草你……”班车司机的正常行驶路线突然受到干扰,下意识也是一句脏话,结果骂到一半发现拦路车辆是公安的警车,于是剩下的后半句又被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去。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儿吗?” 陆清河率先上车环视一周,这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道,“宛城市公安局在职刑警,执行公务拦截嫌疑人,朱伟同学,请下车吧。” —— 那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如此残忍作案的杀人犯,皮肤白皙,四肢纤长,瞳仁是幽暗的纯黑色,发丝柔顺却又带着些散乱的落在眉眼之上。 陆清河跟张安坐在审讯室里,目光沉沉的盯着这个今年才刚满十九岁的男大学生。 张岩小心翼翼的推门探进头来,他说,“叫过张队了,他不来。” “不来算了。” 陆清河果断做出决定,并且合上了自己手里的那份资料,他没那闲心现在还去想着怎么哄好领导,尤其早上被噩梦惊醒之后,沈长言就像是什么毒,什么蛊,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人叫苦不迭,根本挥之不去。 陆清河觉得疲惫的很,他为了尽快能够给自己松下一口气,所以不得不直接切入正题开始盘问道。 “朱伟,受害人被害的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那个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埋下了自己的脑袋。 陆清河看起来也没打算一定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只是问完之后静默三十秒,见无人应答才又继续盘问。 “你和受害人是什么关系,根据受害人妻子的反馈,请你解释一下受害人是出于什么理由在自己家境也并不富裕的情况下,还出手资助了你的大学学费?” 那青年还是不肯开口。 根据办案多年的经验,其实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内,陆清河就已经基本能在心里敲定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了。 于是他干脆脱离案件内容,只发自心内的追问一句,“你是大学生,前途无量,图他什么?你应该知道他结婚也有孩子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跃没能听得太明白,正要抬头的时候,忽然听见那男大学生低声应下一句。 “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马跃,“?” 谁招惹谁? 陆清河默默拿笔记录一句后又问,“怎么招惹的?” “刚开始是献殷勤,帮我们家做农活,让我放下防备心后,又借故频繁来与我接触,起初我也很反感,觉得他庸俗、粗鄙、丑陋,一无是处,但是后来有一次我妈在山里遇到意外,是他背着人徒步四个小时把我妈送到了镇医院,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对他转变了态度,他人其实还不错,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心眼不坏,真心实意的帮助我,还帮我筹集了第一笔大学的学费,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就也不像之前那样排斥他的接近,再之后,就是我们在玉米地里,半推半就的发生了第一次关系。” 马跃震惊,谁和谁发生关系? 陆清河还是淡定,“为什么要杀他?” “我马上大学毕业了,大概率以后也要留在江州工作,本来计划好了把我妈接去大城市,然后再让他跟我一起出去,现在外边打工很赚钱的,他既可以贴补家用,我们也能不用分开,而且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但他不愿意。” “你觉得他背叛了你?” 青年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不是背叛,是欺骗,是他骗了我,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他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他可以随意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他一回头身后就是家,可我呢,我该怎么办,我是大学生,我毕业就能分配单位,我前途无量,我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但是这一切通通都被他毁了,我爱上了一个扔到大街上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男人,我爱上了一个他老婆和他睡觉可能都会嫌他口臭,嫌他身上脏的男人,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招惹我,怎么敢玩弄我,怎么敢毁了我。” 让张江提前把妻女送回娘家是朱伟的要求,而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因为张江要不要前往江州打工的事情爆发过无数次的矛盾和争执。 张江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生存地,也不愿意抛下妻女独自外出务工,即便朱伟已经无数次的表示过自己并不会管理他的工资,他可以自行支配自己的财务来供养家中开支,以及子女的学习费用时,张江却依旧迟疑。 这一点让朱伟感到了极大的不满,在无数次以爱为要挟,甚至逼迫对方结束婚姻之后,张江终于忍无可忍,他竟然直接向朱伟提出结束这段情人关系的要求。 朱伟当下便觉如遭雷击,他一个正经体面的大学生,竟然在别人眼里只是个情人身份? 他无法接受这一点。 原本懵懂的爱,在经历现实的重击之后,之前那样的模糊和暧昧就全数演变成了居心叵测,甚至一想起来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玉米地里男人的低吟和臭汗都快要让他有生理性的厌恶和反胃感。 原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朱伟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简直是控制不住的心头火起,他被人骗了,被人睡了,被人当玩物玩弄了。 张江每次和他发生关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在想这小子睡起来真让人觉得舒服吗? 他真的好恶心。 所以那天晚上,朱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又睡了一次,之后趁着张江睡着,他从枕头地下摸出了那把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来。 翻身骑在对方身上之后,一刀正中胸口,对方反抗挣扎过,但是于事无补,朱伟又疯狂的在他身上连捅了好几十刀。 行凶结束后,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了接近一个小时,跟着扛上人往事先就确认好的抛尸地点走去。 张江今年三十三岁,正是壮年,又是常年干农活的,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要扛起来上山再抛尸确实有些费力。 朱伟一开始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所以才会在犯案途中露出致命破绽,他被瓜农发现,对方也第一时间上报村主任,然后双方一同打了报警电话。 马跃依旧处于震惊之中,直到从审讯室出来之后,他在楼梯口夹烟的手指都还在不停的发着抖。 他妈的,他刚刚到底是听了个什么丧心病狂的爱情故事? 简直不敢相信,男人和男人? 靠,他们是怎么睡的啊? 这会儿胡思乱想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马跃接受无能,只感觉自己世界观都被人颠倒了,他妈的那是个大学生啊,他是不是疯了? 一根香烟抽到了头,忽然身后的木门被人推开来。 陆清河手里拿着一大叠资料,他问马跃,“你躲这儿干嘛?该吃晚饭了,张岩说破了案子,今天他代表张队给咱庆功。” 马跃掐了烟,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他从楼梯间里出来,一把抱住陆清河的肩膀。 “我靠,你还敢去吃饭,我都怕张队下一秒看见你,就能直接把你从刑侦队给开除了。” “开我干什么?这个案子我不说百分之百,但至少百分之八十是我的功劳吧,那张优秀警员表彰申请表,他现在虽然从我手上拿走了,但指不定过两天还得还给我。” 陆清河稍有得意,但是笑意凝在脸上还不足两秒,便又立刻暗沉下去。 马跃跟上他,“这案子确实功劳都在你头上,不过你丫也太稳得住了,他妈的我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你是怎么就能这么确认……” “我刚开始也没往那方面想。”陆清河老实回答,“后来不是和沈长言一块儿梳理过一次案情内容吗?这是他的思路。” 马跃一脸了然,“怪不得呢,原来是沈队的思路,竟然如此狂野,我就说你丫也太淡定了,好家伙,这不就等于大家一块儿考试,结果你还提前从沈队那儿拿到参考答案了?” “你这什么烂比喻。” “这比喻还不恰当?”马跃笑了笑,“不过老陆,我是真还挺想沈队的,实不相瞒,前天晚上我思念难当,还真没忍住呼了沈队一回。” 陆清河突然回头看向马跃,实不相瞒,他也曾经手攥呼机,无数次想要拨出那串数字,但每回又因为各种理由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这段时间他也常会提起沈长言,会想他,甚至梦里都是他,陆清河总是以自我告知的方式在处理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总是说,没事的,没关系的,反正会忘掉,难过也很正常,谁家失恋不都得难过个几天,不至于轮到他就成了过不去的坎儿。 他必须尽力伪装自己,他不能让别人看出异常,他和沈长言不能成为朱伟和张江那样的异类和「变态」,他们必须做正常人。 可即便给自己洗脑如此,陆清河也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刺痛内心。 比如现在。 “你给沈长言打电话了?他,他拨回来了吗?” 那一刻的陆清河竟然羡慕起了马跃,如果他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在思念成疾之时,也有合理正当的立场可以打个电话,再听听沈长言的声音。 “没呢,但是说实话还挺奇怪的,老陆,沈队这人虽然平时冷冰冰的不大理人,但是也不至于绝情到这种地步吧,直接和我们老同事斩断所有联系,这合理吗?” 马跃说,“原本第一天没呼通我也没放在心上,寻思着人家赶路呢嘛,不方便也很正常,可是第二天他没拨回来我就觉得奇怪,心里总是不大得劲,我说句话你别骂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感觉沈队好像要出什么事儿。” 第78章 【致命爱情13】 陆清河随便找了个借口, 没去张岩组织大家参加的饭局。 那天晚上他在市局传达室连兜了十几个圈子,最后才鼓足勇气站到窗台前,深吸两口气后主动伸手拿起了电话听筒。 沈长言的那串号码是早已烂熟于心的, 所以这时候几乎是没有停顿,一口气按下按键之后,就静默的等待在这话机之前。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个小时—— 三个小时—— 沈长言果然一直都没有回拨回来。 陆清河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从宛城没有直达北京的班车, 沈长言这一路也必须不停转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如果不在车上, 现在时间这么晚,他要是在旅店休息的时候看到了宛城市局的号码在呼他, 他真的会视若无睹, 根本不给任何回应吗? 陆清河发出了和马跃一样的疑问,这并不符合沈长言一贯的作风。 他心里难免嘀咕起来,因为太反常, 也太担心,所以陆清河赶紧跑回办公室里翻找起来。 他记得他之前统计过一次刑侦支队人员家庭登记表,其中就有沈长言的信息,而这部分数据,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被他压在了第三层的抽屉里。 凭着记忆这样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文件, 翻出沈长言的名字之后, 陆清河先是确认了沈长言的家庭住址, 随后目光才落到了一个他留下来紧急联系电话上。 看区号不是宛城的号码,那应该留下来的是他北京家里的电话。 确认这一点后, 陆清河赶紧拿着这一张资料表又回到了一楼传达室,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果断按下了那个号码。 “嘟…嘟嘟……”听筒对面传来机械的信号接通声。 陆清河的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 忽然, 嘟声停止, 一阵滋啦的电流音闪过之后, 传来一句温柔的女声。 “喂?” “阿,阿姨您好我是沈长言的同事,我叫陆清河,那个,那个,沈长言前天从宛城市公安局辞职回家,请问他回来了吗?或者在这期间他有联系过家里吗?” 陆清河紧张的要命,一想到话机对面的人可能是沈长言的妈妈,他就连一句利索话都说不清楚,这样的开场白都是刚才在心里背过三遍的程度,因为害怕忘词所以只能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磕巴的厉害。 对面的人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后,愣了一阵子,忽然又轻声笑了起来,“是小陆啊,不记得阿姨了吗?说话怎么这么客气呀,长言不在你们宛城工作了吗?他没有和妈妈提起过呢。” “他,他没和您说?” “这孩子从六年前出国留学之后,就不怎么爱和家里联系了,后来回国也是直接申请到宛城参加工作,偶尔会给我写两封信的,电话很少打回来,他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没有。”陆清河不敢胡说八道,但是思虑再三后,还是再确认一句,“抱歉阿姨,冒昧问您一句,你们家里最近有发生什么不方便告诉外人的大事吗?” “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家人的身体也都很健康,工作没有阻碍,生活都很顺利。” “抱歉,今天打扰您了。” 挂断电话后,陆清河捏着沈长言那份详细的个人资料,在传达室门口呆愣许久。 按道理,沈家没出什么大事,他应该高兴,可是这样却也证明了沈长言说的那个必须要离开宛城的借口,是假的,是骗他的。 为什么? 沈长言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 陆清河越想心里越乱,他甚至连找一个足够合理,能替沈长言这样反常行为辩解的借口他都找不到。 沈长言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会是因为分手吗?可那样坦荡的一个人,他会做出这么情绪化的决定来吗? 他不会,陆清河简直是瞬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沈长言不会。 所以也是那一个瞬间,他立刻就在心里判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很严重,严重到沈长言不得不用骗他的这种方式才能离开的大事。 宛城市夜色如墨,陆清河踩着自行车,几乎是飞回的职工宿舍。 马跃第二天一早上班前惯例来这房间门口叫人,结果手掌心刚刚覆上门板,那木门竟然自己「吱呀」一声就给打开了。 马跃愣了愣,他迟疑的喊下一声,“老陆?” 回应他的是悄无声息的房间内部。 马跃试探着往里踏去一步,屋子里干干净净并无什么异样,但唯独奇怪的是,这屋子里太干净了。 这还是陆清河平时住着的那狗窝吗? 但床铺里堆着的那床印花被子,又确确实实是前段时间俩人一块儿出门去买的新东西。 奇怪。 马跃满心疑虑的从房间里出来,心里想着或许是陆清河还在厕所或者还在洗浴室里收拾自己,他本来打算往回走的,结果隔壁屋子交警队的警员出来正好看见他。 “嘿,马哥,真是赶了巧,今天早上陆哥拜托我跟你招呼一声,说他有急事要立马去北京城,归期未定,这几天麻烦你帮他请个假,还说如果假不好请,张队那边为难你的话,就让你直接帮他辞职。” “什么玩意儿?”马跃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陆哥让我替他告诉您,他说他这段时间有急事儿,今天一早就拎着箱子搭车去北京了,宛城这边的工作,麻烦您帮他请个假,如果这假不好请,就直接给他办离职。” 马跃张开嘴,但是说不出话。 虽然不至于还要二次确认,但他还是快速跑进房间里来拉开了陆清河的衣柜,果然,除了一些冬天的厚衣服外,其他方便带的东西他几乎全都给拿走了。 —— 早上七点的宛城市大巴集散点已经挤满了人,陆清河刚刚凑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从宛城到临江的大巴车票,穿过人群把行李塞进车厢之后,这才跟着上车来找自己的座位。 他决定去北京,是昨天晚上挂断电话之后,在不足十分钟的时间内,就果断做出来的决定。 所以当下回了宿舍就立即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除却必要的日用品外,还特地带上了沈长言的满分试卷和告别纸条。 上车之后,陆清河发现自己的座位靠窗,原本挺高兴的,但是旁座又很快上来了一位带小孩的妇人。 妇人说自己的孩子晕车,希望能和陆清河换一下靠窗的位置,这样坐着会舒服些,虽然犹豫了一下这趟班车足有七个小时的车程,但是陆清河依旧很快的站起来和对方调换了位置。 “晕车的话可以闻闻橘子皮,正好我刚刚上车的时候买了一小兜橘子,您拿两个去给孩子吃。” 妇人连连同他道谢道,“谢谢,谢谢,你可真是个好人。” 陆清河笑了笑,他逗那小姑娘玩了一会儿,因为车程漫长且天气炎热的原因,车内乘客很快也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陆清河的精神并没有持续太久,这几天因为沉浸在分手的情绪之中,所以他也没有睡的太好,不是噩梦就是失眠,出发前一天晚上也激动的睡不着觉,现下在车身摇晃之中困意很快上头,于是他抱着手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睡的还挺香甜。 车程大约在持续四个小时之后,陆清河忽然听见一位大伯仓皇大喊,“有小偷,有小偷,我的钱被人偷了。” “小偷?” 安静的车厢之内忽然变得躁动起来,大家纷纷确认起了自己身上携带的财物是否安在。 陆清河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是听见这喊声也猛然睁开双眼,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遍自己身上的重要物品,还好他的现金都是揣在屁兜里的,这时候一屁股把东西全数坐在身下,倒是让那些小贼无处下手。 “停车,快停车呀,我的钱被偷了,那都是我的救命钱呀。” 老伯坐在车厢尾部倒数最后一排,皮肤黝黑粗糙,一看就是常年下地干农活的人,这时候发出求助的呐喊,嗓音都是止不住的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陆清河起身往后看去,那老伯正好摇摇晃晃的跑到前边来拦住司机,“师傅,我的钱被偷了,求求你现在马上报警,小偷一定还在车上,这笔钱对我真的很重要,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啊。” 司机专心开车,目不斜视,显然对这番情真意切的求助并未上心。 老伯无奈,一遍没人理会,他只好说两遍,两遍没人理会,他就只好说三遍,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话,翻来覆去闹的司机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我说大爷,你这是第一次坐长途车吗?我这车中途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多少人啊,你那钱你自己不看好,这会儿找我能有什么用,你看这车上这么多人,为什么人家就能不被偷,偏偏你一个人被偷了,自己出门在外也得有点儿防范意识对不对?” “对,对,你说的都对,可是我现在钱已经被偷了,这个钱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钱对谁来说不重要啊,我这长途车就是靠接人来回挣钱的,先不说那小偷可能都已经下车了,就算退一万步说假如他还在车上,那我能怎么着,我把车停下来给大家搜身?这就是我愿意,你问问其他乘客愿不愿意呀。” “我,我,至少现在不要让人上下了,你把车子开去公安局,让警察来办这个案子。” “嚯,嚯哟,您这脸面可是真的大,首先一会儿如果有人要上车,我肯定会停车让他上,这我也不是傻子,有钱摆我面前我还能不赚?其次,如果有人要下车,我也不能把他扣在车上,毕竟他只给了短途的钱,我也不能让他坐长途不是,我又不是冤大头。” “那我的钱,你就不管了吗?” “你这话说的也挺有意思,你的钱又不是我偷的,我也不是警察,我能怎么管?” “可是我……” “我是警察。”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打破了这样胶着的气氛,陆清河拿着自己的警员证走上前来,“抱歉各位,我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在职刑警,陆清河,警号066738,这次到临江原本是办理私事,但很遗憾遇到了偷窃事件,老伯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无意麻烦大家,但是还请配合我们一起把这个小贼给揪出来。” 车厢内气氛沉闷闷的,因为只有老伯一个人丢了钱,所以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的反应,陆清河只听见司机师傅嘴里发出一声无语的嗤笑。 “我说这位警察同志,你们刚上车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说了无数遍要保管好各自的重要物品?这长途车中途要停的,哪家小贼偷了东西不得赶紧跑路?人也不是傻子,还留在这车上等你来抓呀,”司机师傅说,“这一趟趟的丢东西的人多的是,我就没见过哪个运气好的还能找回来,干脆认栽算了,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呗,下回出门长记性了就知道提高警惕了。” 其实陆清河自己也知道能找回来的可能性极小,但他依旧坚持,“就算找不回来,可是人民群众有需要,我们警察就必须得管。” 这话说完,他顺势转到第一排的乘客面前问,“这位大哥,麻烦问一下您是从哪站上的车?” 车子到达临江之后已经是下午15点,陆清河他们没能找回失物。 大伯到后来急的哭了却也没有办法,陆清河原本到站之后,就应该立马核实下一趟的班车信息,能在一天之内转两个站,这样他就可以节约一个晚上的旅店住宿费用,但是他又不能在这种时候扔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民群众。 带着人到临江车站辖区附近的派出所备了案,陆清河问过一遍对方民警这种事情要怎么解决,由于他一来就亮了自己的身份,大家都是同行,所以民警同志也没有隐瞒。 “说实话,根本找不到,车站人口流动太大,这些大巴车的运营也不规范,他们有人来了,中途拦车也能上,咱们根本不知道这趟车中途搭载过哪些人,怎么查呀,大海捞针?” 陆清河知道排查难度,于是也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辛苦了。” 出门的时候大爷还在派出所门口哭。 陆清河坐到这石阶上来给大爷点了支烟,“您看您丢了60,我这身上也不富裕,我得去北京找我的朋友,路上花钱的地方也挺多,今天第一站呢就遇到这麻烦,要不我补您10块?您赶紧先回家吧。” 说的是补10块,但是后来自掏腰包还给人家买了一张返程的车票。 据悉这大伯是来临江给自己重病的儿子交医药费的,他原本是临江县城的人,因为孩子得了怪病所以送来了省城,结果东借西借好不容易凑了60块钱,还没拿到医院,在路上就让人给偷了。 老人家返程的时候仍然心痛不已,一直责怪自己警惕性不高,才会丢了钱,是个没用的废物。 陆清河听着也难受,好说歹说,给人一顿劝慰之后,送人上车回家之前,没忍住又掏了10块钱塞人手里了。 他就是这见不得人间疾苦的泥菩萨,自己都快过不了河,还想先把别人给送过去。 办完这档子事后,陆清河赶紧又凑到临江车站的售票窗口前,他问了现在从临江到禹州的车票,所幸还剩下最后一班,他就赶紧掏钱买了一张。 在车站里又打了会儿瞌睡,然后听见广播通知之后就拎着行李往车上走,还好这一趟路途平稳,没再遭遇什么麻烦事。 5个小时的车程又在瞌睡中渡过,陆清河下车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正好也是要去北京打工的大哥,瞧着35岁左右,比他大不了多少,于是两人聊了几句干脆结了伴路上有个照应。 “今天晚上得在禹州住一晚,床位费是一个人1块钱,要不咱俩挤一张床吧,这样算下来就是一人五毛。” 陆清河不是讲究人,想着今天一出门就赔了20,现下有这样的提议自然也是立马应承下来,“行,出门在外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他们很快办理好入住手续,付了钱就扛着箱子往这旅店的三楼上走。 这旅店条件一般,环境又潮湿窄小,关键厕所特别臭,隔着一条走廊都能闻到那下水道的味儿,这一点让陆清河浑身上下都难受的不得了。 但没办法,他只能祈求这一天晚上尽快过去,然后自己继续搭乘前往北京的班车,只要他到了北京,找到沈长言,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房间的床铺也很潮湿,陆清河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虽然晚上办理入住的时候他对和别人睡在一起的提议也是大大方方的接受,但实际真正躺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会有些排斥这样哪怕只是不小心与人碰到的肢体接触。 他没能休息的很好,尤其听着别人的呼噜声根本无法习惯的安心入睡。 再加上后半夜尿急,所以迷迷糊糊的摸索起来走到走廊的尽头去放了个水,被臭气熏的干呕了无数回,眼泪都给憋出来了之后,才又跌跌撞撞的往房间里跑。 屋子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陆清河进门就已经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但他没在意,毕竟这间旅店原先就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 但是随着人躺进床铺之中后,那种异样的感受就愈发严重,几乎是瞬间,陆清河脑子里的那根弦被绷紧,他完全是从床上跳起来的,一步就跨到了电源开关处。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白炽灯亮起后有片刻的眩晕感,随即便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陆清河尖叫的尾音都变了调,“出人命,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沈队就会出现啦。 第79章 【致命爱情14】 陆清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倒霉, 他原本就是做刑侦出身,但在那一秒,案发现场真真实实在自己身边出现的时候, 他还是不受控制的会感到害怕、发抖。 有心理准备的目击现场和没有心理准备的目击现场,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从摸索着起身上厕所再到折返回房间,前后不足三分钟,半小时之前他们还热切的说着话, 大家约定好要一起上北京的大哥, 竟然在旅店房间里被人直接一刀切断颈动脉,当场毙命。 因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躺上了床, 所以即便非常敏锐的及时发现了, 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染上满身鲜血。 陆清河狼狈的要命。 他被拷在禹州市公安局第二审讯室内,已经连续解释第三遍,“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没有动机要杀他,我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他就已经死了,灯是我开的,人是我叫的, 如果我杀了人, 我没理由开灯, 没理由报警, 更没理由等在现场来配合你们的调查。” “你浑身是血,就算这样出去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所以不如伪装成目击证人,配合我们调查还能顺利洗脱嫌疑。” “我身上的血, 是因为我上完厕所回来,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往床上一躺, 所以血迹才会大面积的沾染在我的背部和右手手臂,如果人是我杀的,根据行凶行为来看,血迹应该喷溅在我的正面而不是背面,何况,我出门的时候带了那么大的一个行李箱,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一件衣服被迫留下来,那根本不合理,我完全可以扔掉这身衣服,自己再重新换上一件。” “你换衣服有用吗?你跟受害人同住一间旅店,上上下下有多少目击证人,而且按照作案的时间和距离,你仍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陆清河叹下一口气,他有些无力的塌下自己的肩膀,“对,对,时间这一点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两分钟三分钟实在是太短了,那大哥身上没什么钱,谋财害命的可能性太小,而且我们两个睡在一间房里,凶手就算选择目标作案也不会同时盯上两个成年男人,何况我上厕所是偶发事件,他在无法提前预知的情况下,怎么能在两分钟之内果断下手。” 审讯桌前沉默两秒,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哥们儿,你丫装挺像啊。” “我没有装,我真的没有杀人,无论是动机还是行为,我都不符合杀人凶手的特质,我身上的血迹是一个证明,另外我也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审讯室面前的警员一副还没太睡醒的模样,他看也不看陆清河,只是机械的继续询问。 “既然不认识,为什么会睡在一张床上?” “为了省钱,两个人睡一张床就可以各自只出一半的钱。” “你很缺钱吗?” 他当然也不是非得省这五毛钱不可,但是…… “出远门,人在路上,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刚你说你是宛城市公安局在职刑警?” “对。”陆清河低下头。 “来禹州做什么?” “路过禹州,我要去北京” “去北京做什么?有公安局提供的执行公务证明吗?” “我去北京无关公务,是私事,是,是要去找我朋友,因为他突然联系不上,我很担心,所以要去找他。” “你朋友哪位,在北京有正当工作吗?” “他……”问到这里,陆清河才显得有些迟疑。 他不是不能说,但是有关沈长言的这部分信息,无论是对方的身份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他都没有办法毫无顾虑的通通交代出去。 说一半,藏一半,这一点也导致他这个时候看起来支支吾吾的模样,不太值得外人信任。 审讯的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案子没那么容易,明天早上首先我们会确认你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刑警身份,如果是真的,那么需要你联系到你北京的朋友,确认你确实是有合理正当的理由将要前往,如果这两点有其中任何一项不能满足,那很抱歉,你必须留在禹州配合公安调查案情。” 陆清河无话可说。 他是刑警,他最明白刑事案件的调查过程以及审讯机制,对方扣押他完全是合情合理。 “另外根据你供述的案情,这边还有几项疑点无法认同,第一,你表示自己与受害人并不相识,但是你们却挤在同一间并不宽敞的单人间内,这不合理。第二,你说你去上厕所,来回不超过三分钟,这期间受害人被残忍杀害,时间上也说不通。第三,关于你身上的血迹,你否认是自己作案时血水喷溅留在身上的,这一点我们会请专业的法医来鉴定后,再出示专业的报告来佐证。” 对方说完这样一大段后,合起了手里的资料来问,“关于以上内容,请问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陆清河轻轻摇头,他哑着嗓子说,“没有。” 审讯的警察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陆清河还明确的听到了一声落锁的响动,他被关在了审讯室里,明天还要照旧等待审判。 宛城市公安局那边他不清楚,但是应该不会否认他在职刑警的身份,就算张队再不仗义,马跃那边替他办理离职手续也不可能这么快,所以关于这一点,陆清河并不担心。 但是沈长言那边…… 陆清河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如果明天禹州警方需要核对这一点,那么就算自己打到对方北京的家里,他母亲根本也不知情,无法作证自己已知陆清河打算来北京的计划认证,那么这一环的内容,就空白掉了。 陆清河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如何自证清白这一点,在他身上竟然还真成了一个问题。 身上遗留下来的血腥味依旧浓厚难闻,他几度作呕,脑袋砸在铐住自己的审讯桌前,身躯疲惫不堪,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 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 大约6小时后,在第二天早上11点时,陆清河所在的这间审讯室房门才终于被人推开。 “宛城市公安局在职刑警陆清河,你的身份已经确认到了,还真是警察。”对方走进门来在这审讯桌前坐下,同他说话的口气不在像昨天晚上那样生硬,“你下一步的计划还是打算要去北京吗?” “嗯,要去北京。” “那你这边需要联系一下你的朋友,如果方便,最好让你朋友的单位也出示一份证明,有正当的理由前往,我们公安局这边也才好放行。” 陆清河神色憔悴的问,“必须要联系到朋友吗?我之前就是因为联系不上他,所以才决定要去北京找他的。” “你联系不上他你怎么找他,北京城那么大,你大海捞针去呀?” 陆清河沉默。 “同志,如果无法提供证明,我们这边只能强行遣送你返回宛城,另外虽然确认了你在职刑警的身份,但是这边也并不能完全洗脱你的嫌疑,回去之后我们禹州这边如果有需要,你还是得配合我们调查。” “遣送?” “对,根据规定,你现在也算有命案在身,而且即便你为什么忽然要去北京这一点,你仍旧没有解释的清楚。” “那我……”陆清河忽然问,“我认识他父母,大概能联系的上他父母,第一点算证明吗?” “能啊,如果他父母认识你,且在北京有正当工作,你去了能联系到他们家,这一点也算是证明。” “我朋友的父亲是,是,是厅局级正职。” 警员愣了愣,“北京的厅局级正职?” 陆清河重重的将头点下,声音却很轻的应了一句,“对。” 他真的无意惊扰沈长言的父母,但是刚才警员同志的那番话也给到了他一部分警示作用,他去北京是找沈长言的,但是现在沈长言根本联系不上,北京城那么大,他就算到了又能怎么样,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根本无能为力,他到底还是要求助沈家父母的。 与其走投无路之际去拜托,倒不如提前准备部署,那一瞬间陆清河心有忐忑,但最终还是做出决定。 “确认是这个人,这个号码没错吧。” 这是第三遍的询问,在得到陆清河再次确认之后,他们才拨出了那个电话。 话机「嘟」声之后响了很久,就在众人以为对面无法接通的时候,忽然一下「嘟」声停止,那一刻陆清河的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你好,公安厅长办公室,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这里是禹州市公安局,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长赵勤,我市昨日发生一起重大恶性杀人案件,该案一名在现场被捕获嫌疑人在审讯过程中表示自己要从宛城市前往北京,而提供的探亲电话就是沈厅长的联系方式,请问你们那边方便配合确认吗?” 对面沉默两秒,又立刻说,“您稍等一下,我这边需要和沈厅确认。” “好。” 大概又两分钟之后,话机对面从一阵甜美女声换成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喂。” 陆清河被人看了一眼,于是他连忙上前一步,“沈叔叔,沈叔叔你好,我,我是陆清河。” “是小陆啊,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出什么事。”他说完,察觉不对,又连忙改口,“啊,不是,沈叔叔,是这样的,沈长言前两天从市局辞职了,然后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一时心急就决定来北京看看,结果路上遇到了些麻烦,我是清白的,不过这边警局需要核对我到北京去的正当理由,因为这边联系不上沈长言,所以我才给您打了这个电话,很抱歉。” “啊,是这个原因啊,长言在我这边。” “沈长言他现在在北京吗?” “他还没到北京,应该还在路上,这孩子就是犯轴脾气倔,我拿他也没有办法。” “哦,那,那既然他没什么事,我就不来了吧,我这边直接回宛城好了,谢谢叔叔。” “没关系,你来,来了也帮我劝劝他,你现在在禹州是吧,你把电话给他们领导,我这边麻烦他们代写一份通行证明,你到北京,我这边安排人来路上接你。” “不……”「用」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话机对面就直接开始喊道。 “禹州市的赵队长,这孩子是我们家远方亲戚,和我儿子是发小,这次是我儿子那边有些私事要处理,所以才引起的误会,你们那边……” 后半段陆清河没太听的清楚,他站在传达室的墙边低头等候,直到对方挂断,才热情的迎着他往出具资料的办公室里走。 在办理资料的过程中,他感觉不断有人在打量自己,时不时还能听见一句。 “听说是上头的亲戚,背景还挺牛,怪不得这么快就能出去呢,看他那满身血的样子,吓死人了。” 陆清河全程默不作声,只等拿到自己的通行资料后,这才返回大厅。 他的行李被人给送了过来,虽然箱子并没有被案发现场的血迹浸染太多,可是因为始终觉得别扭的缘故,所以他干脆重新买了一只编织袋,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遍,从箱子里给挪到了编织袋中。 他在公安局拿水擦洗了身上的血迹,衣服换了新,之前的旧衣服留给公安局作为证据保存。 根据沈父的安排,他今天得先从禹州赶到安阳,又是十来个小时的班车辗转,这回陆清河可不敢再招惹什么别的事儿,他一把扛起自己的编织袋,合上耳朵闭上眼睛,就只管埋头在车站里狂奔。 严格执行上车睡觉,下车买票的作息日程,在路上连续奔波两天之后,他终于按时抵达沈父替他提前预留的那间旅店。 “是陆先生对吧,请出示一下你的材料证明。” 选了房间,登记个人信息之后,陆清河一开房门,就一头扎进这床铺之中。 他差点儿没累死在路上。 按说已经确定沈长言平安健康的消息之后,他没有道理再这样风尘仆仆、千里迢迢的往北京城赶,可是那样的心情却很迫切,陆清河实在是按捺不住,他确实想见沈长言,可是随着和北京的路程逐渐缩短,他离沈长言越来越近的时候,那种难言的焦虑,反而也更加严重起来。 他该怎么办? 见到沈长言,然后呢? 他要怎么解释已经结束恋爱关系之后,他又像疯了一样追到对方身边的行为? 如果沈长言再提出要复合怎么办? 虽然他也很想继续这段感情,可是他真的能答应吗? 陆清河头脑混乱到快要爆炸的程度,快到九月了,天气稍微凉下来了一些,可是连续奔波两日,身上的汗水黏腻着依旧很不舒服。 陆清河收拾了一些东西到了旅店的公共卫生间里洗漱。 他很少出远门的,大学都是在宛城念得书,毕业后直接分配了工作,从小到大躲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几乎没有往外踏出过一步。 这次为了沈长言,他做了人生中却疯狂也最惊险的决定,虽然路上遇到了很多麻烦,但是最后也都算是完美解决,这样能昭示这趟北京之行,最后也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吗? 陆清河这样想着,甚至连洗澡都带上了自己的重要物品一起,出门在外他吃到的最大教训就是,珍贵财物一律不得离身,尤其是钱和证件。 洗完澡之后回到房间里休息,陆清河很快就睡了过去,他睡的很早,但是不大安稳,迷迷糊糊的意识似乎又很清醒。 房间里很安静,忽然一声「咔哒」的轻响传来,陆清河瞬间睁大双眼,这动静很小,小到不仔细听是完全听不到的程度,但是却又那么清晰,清晰到甚至都不需要迟疑就能确定那不是幻觉的程度。 什么东西?他突然后背发麻,似乎能听到有脚步声在朝房间内靠近的声音。 陆清河慌张无措,却又不能表露,他只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闭眼装睡。 这是谁?杀人狂魔?入室抢劫?他要跳起来吗?可是他身上没有武器,目前为止离他最近的一样东西是他脑袋下垫着的枕头,或者等人靠近之后他一把拿身上的被子作为屏障把对方按到床下? 正在这样紧张布置战术的期间,对方已经靠近,陆清河绷紧了身子正准备跳起来时,忽然身体一僵,他看到了那个黑影手里握着的□□。 陆清河,“……” 他妈的这个人怎么还有枪? 他要抢枪吗?可是他抢枪的赢面能有多大,对方看起来身形同样高大,互博的话他并不占优势,而且抢枪风险太大,万一走火误伤,事情就将会变得更加麻烦。 陆清河简直快要疯了,他脑子里的两个小人辩论到都要快打起来的程度,最后所有理智被一句「去他妈的」占领。 他想,搏一搏,总比束手就擒强。 于是猛然一头蹿起,他直接把那男子抵去身后,跟着眼疾手快的去抢枪。 可是对方明显也是个老手,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他的意图,枪身被紧握在手上,陆清河连续发起两次攻击也没有能够成功夺下,不过奇怪的是对方好像并没有打算要取他性命,双方纠缠之下,从床头打到门口,陆清河挨了一拳,不甘示弱的又给人还了回去。 房间里的摆设和桌椅「叮叮哐哐」的倒了一地,动静非常大。 那男子知道再这么下去不行,于是正要抬手去掐陆清河脖子的时候,忽然他往上举起的巴掌一僵,那冰冷的枪口抵中自己后脑勺的触感简直是让人汗毛倒立。 房间里靠小巷子的窗户已经被人推开,沈长言从黑影之中错开半步来,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这时候冷着嗓音以命令的方式说出一句。 “举起手,放下枪。”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我的帅气老公从天而降。 第80章 【致命爱情15】 混乱的场面忽然被人制止下来, 陆清河摔倒在桌角边还止不住的往外喘着粗气。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甚至于在搏斗过程中砸中了桌角边的手背, 落下一片乌青的痕迹之后,爬起来再按开头顶悬挂着的那盏白炽灯时,迟钝的痛感才逐渐传上自己的大脑皮层。 陆清河顾不得这疼,他并没有太看清沈长言的面貌, 但是那一刻, 那个拿枪指着刚刚还在实施暴力犯罪男人的人,他就这么凭空出现, 从天而降, 仅仅三五日不见就明显消瘦不少的身躯,依旧勇敢且坚毅的挡在自己身前。 确认来人是沈长言后,陆清河的鼻尖都快要被酸涩感涨得满满, 他险些哭出声来。 沈长言手上拿着枪,眼神阴郁,这时候错开半步,从那身材魁梧的施暴人身后露出自己的一半身躯,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我昨天才和你们说过的, 不要动我的人。” 男子目光下垂, 很明显,在面对沈长言的时候, 他并没有刚才那样强烈失控的攻击性存在。 即便对方是在威胁。 “少爷,我是奉命来接陆先生去北京的。” “说过很多遍了, 别这么叫我。”沈长言下意识反感那样的词汇, 所以固执的纠正他的称呼, 并说,“另外凌晨三点潜入人家房间里来,打架打的都快把房子给拆了,动静闹这么大,现在却给我说是来接人,你们的待客之道,真是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少爷……”他开口,又沉默,最后妥协一句,“沈队,这是您父亲的意思,他并没有打算伤害陆先生,这次的行为是我鲁莽了,但是请您不要再忤逆您的父亲,尽快带上您手里的文件资料和您的小男朋友,跟我一起回北京吧。” 他的小男朋友? 陆清河还来不及惊异对方对自己身份的称呼,就紧接着听到一句。 “我跟你回北京,他不行。” “少爷……” “你跟我没有谈判的余地,要么现在你洒脱点放人,要么我这手指头紧一下。”沈长言偏头,他轻轻在那男人耳边做了个枪响的拟声词,“砰——” “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我会给你挖个大点的坑儿,”沈长言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平稳,但口气里却又奇怪的带着些不在意的轻松,“给你五秒钟的思考时间,五,四,三,二……” “那就请您和我一起回去吧。”男人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沈长言并没有显得太过吃惊,这样的结果应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双方达成共识之后,他也极有诚意的收起了自己手里的枪。 陆清河就在门边,沈长言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下意识逃避了视线。 他弯腰捡起自己刚刚翻窗进来时落在脚边的证件,又拿了陆清河随手丢在门口的编织袋后,这才咬牙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个人的手,他们一起朝旅店外走去。 沈长言的行为始终带着几分迫切,陆清河被动的承受这一切,脚下步伐略显几分凌乱,夜风很凉,他被人掐着手腕扔到了大街上。 现在的时间还在凌晨三点,又或者已经四点了,陆清河没能确认到具体的时间点,他只知道长街巷道之上荒无人烟,沈长言就这么把他从房间里赶了出来。 那个男人的背影在夜色之下稍显几分冷酷,在持续了半分钟左右的僵硬和无措之后,才又慌慌张张的伸手掏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跟着不由分说的往陆清河手里塞了一大把零散的现金。 “我带的钱也不多,这些你拿着,现在随便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明天天一亮就立刻搭车回宛城,陆清河,你听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来北京找我。” 沈长言说完这句话,迟迟没有动静,陆清河也不吭声。 但是那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来找我」的杀伤力还是太大,陆清河心口钝钝的疼,他还保持着伸手握住纸币的姿势,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是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是他先提的分手,这一点也导致他被动的失去了一些立场,陆清河现在甚至连嘴都张不开,他根本没有办法去问沈长言,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冷风一阵一阵的直往人眼睛上扑,扑的那眼球涩巴巴的,有点想掉眼泪。 陆清河迟迟不走,沈长言也无法继续再有下一步的动作,两个人就这么垂着眼对立僵持了许久,直到陆清河的眼睫刚刚轻颤两下,才忽然被人掐着肩膀,一把捞进了怀里,再紧紧抱住。 沈长言是控制不住的,夜空中撩拨而过的凉风像是抚在了他的心巴上,那一秒钟低下头来狠狠吻住陆清河的唇,只一瞬,然后又将人松开。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听话,回去。” “沈长言,我联系不上你,因为害怕你会出事所以担心的什么后果都顾不上,也要立刻来北京找你。” “我知道,都是我……” 他话没说完,忽然陆清河扬手便夺过他手里拎着的编织袋,对方裹着满身的委屈和埋怨就这样愤愤的朝马路对面走去。 “对,都是你,我这一路折腾了五天,没想到这时候看见你,会是这样的情形,你放心,我不会多问什么,你让我走,我走就是了。” “陆清河。”沈长言有些担心的追上他两步,“你知道我不是在赶你走。” 他是想保护,虽然这样的方式别说对方,自己也很难接受,可是当下进退两难的地步,沈长言真的找不出来第二个更好的办法。 毕竟,他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从宛城离职,前脚走后脚就没有任何人能联系的上你,你知不知道我打不通你呼机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你遇到了麻烦,我不知道,我跟你提了分手,又拒绝了你提出要复合的请求。” 陆清河一抬眼,眼泪就「啪嗒啪嗒」的直往下落,他今年马上27岁了,还哭鼻子这事儿说出去是真丢人。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后果,但是都是我的问题,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怎么能再打你的呼机。” 他很难过的说,“对不起沈长言,是我越界了,对不起,我不该来,我现在就走。” “陆清河。” 沈长言看他的模样,又怎么能放心让他就这样离开,因为担心,所以必须要追上去,他打算伸手拦,手指又被人给拍开。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的行为会是越界,你能给我打电话,能来北京找我,这些事情我真的都很感动,但是……” “沈长言,我为什么来北京,我的态度还不明确吗?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陆清河。” “沈长言,你告诉我,你遇到的所有问题和麻烦,是发生在我们分手前还是分手后?” “分手前。” “所以在分手之前,你也没有打算要和我坦白过吗?” “我当然想过,就在我爸来宛城的那天晚上,我们说好要确认关系,所以我特地来找你,那天晚上我就想告诉你。” 可是那天晚上,他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陆清河嗓音颤抖,“所以,原因是,是那天晚上我和你提了分手。” “嗯。”沈长言承认的艰难,但他没有说谎,他也不想让陆清河难过,可是他必须说实话,“但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我在你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我提了分手。” “陆清河。” “沈长言,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独自去北京解决这个困扰住你的麻烦?” “……”沈长言忽然沉默了。 陆清河却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问着,“是不是那天晚上提复合被我拒绝之后,你才决定要自己一个人走的?” 陆清河早就感觉那天晚上的沈长言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并且连续两天,连续两天这个人都一反常态的主动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自己却拒绝了他的第一次求助,同时也拒绝了第二次。 沈长言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在察觉到陆清河等待回答的视线之后,他还是轻轻点了个头。 “沈长言,如果第一次我没有提出分手,又或者第二次没有拒绝你提出的复合,那么你的麻烦,你会打算要怎么解决。” “遇到的麻烦,自然是要解决,我会告诉你,征求你的意见之后,再带你一起去北京。” 陆清河听完,他闭上眼,深深往肺部吸入一口凉气,那一瞬间心口抽痛的感受,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他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对沈长言做了什么? “对不起。” 陆清河对他说,“对不起。” 两个成年男子的矛盾,他们的误会和争吵演变到最后,竟然成为了一场拉扯不清的纠缠。 沈长言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陆清河抱进自己怀里的,陆清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像只发狂的小兽,就这么抵着沈长言的腰腹四处乱撞。 “对不起,对不起。” 陆清河一直在哭,轻轻的抽泣声反复在耳边响起,听的沈长言心疼不已。 他只是抱着人,轻轻抚着他冰冷的后背,到最后索性也放弃了挣扎,沈长言被陆清河抵在巷子口的墙边上,他背脊砸中墙面,有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都不再动了。 巷子尾部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的长长。 陆清河平复心绪很久之后,呼吸声才逐渐恢复正常,他还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沈长言的颈窝里,之前没发现,现在失而复得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对沈长言的怀抱和气息都这么迷恋。 “沈长言,我跟你一起去北京,我们复合。” 他说,“我们,复合。” —— 陆清河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懂事,但没想到有生之年他在沈长言的面前竟然还能这样肆无忌惮的任性一回。 复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没有那么多的心路历程,只是他提出来了,沈长言答应了。 甚至于他们两个人又和和气气的拎着行李回房间的时候,那正在收拾房间的凶恶男人盯着这俩人还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 沈长言没多解释什么,只是打发着那人自己去开了一间空房休息,然后自己理所应当的留在了小男朋友的房间里。 决定关灯睡觉的时候是凌晨五点,虽然陆清河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点真的有必要睡觉吗?但念头只是一瞬,他看到沈长言那副并非装出来的疲累模样时,几乎是瞬间,这人就立刻钻进了被窝之中,然后伸手将沈长言紧紧抱住。 沈长言轻轻笑了声,“你怎么了?” 陆清河闷着嗓子说,“失而复得,先宝贝着。” 沈长言还是笑,很轻的的声音,撩得陆清河耳根子痒。 沈长言应该很累,倒头过去就闭上了眼睛,陆清河缩在他的怀里仰头看着他,呼吸轻轻扫过那人的下巴。 他有些做梦的感觉,明明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应该让沈长言好好休息一下,可陆清河就是控制不住想要和他亲近的心情。 他的手指轻轻点中对方的胸口,偷偷听着沈长言轻缓的呼吸声响起,陆清河抬头,他看着对方的下巴,眉眼,鼻骨,这些原本陌生的感受竟然在一瞬间又变得热切起来。 “沈长言,我想亲亲你。” 他们确实很久没亲热过了,从陆清河提出分手之后,双方就连面对面站着的时间都变得奢侈起来。 陆清河的这句话里涵盖着几分撒娇的意思,虽然亲也是真想亲,但更多的还是想跟沈长言说说话,虽然理解对方的疲惫,可是他也有些无法忍受这样被人晾在一旁的冷落。 他喜欢和沈长言在一起这样长久的温存。 本来都想好了下一步,如果沈长言不理他的话,那自己就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结果没料到这样的需求刚刚被提出来,沈长言甚至连半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直接翻身而上,将陆清河按在身下,然后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唇边。 沈长言与人亲吻的过程中可没有丝毫劳累的情绪,他蛮横又凶狠,咬住陆清河的嘴就不肯松口,炙热的呼吸喷的人家满脸都是,陆清河后来被咬的受不住了,伸手想轻轻推他一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乃至双脚,竟然都被那个人钳制的死死。 这是什么好事?陆清河竟然会主动提起来。 先不说他想不想的事儿,沈长言这段时间是真的快想疯了。 以前不碰还不觉得,后来碰过一两次,就有了些食髓知味的感受,他始终想更加深入一些。 所以别说这会儿只是有些想睡觉,哪怕就是自己手断了脚断了,只要陆清河说句想要,那沈长言都能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唔——” “沈,沈长言。” “够了,够了。”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变了味,陆清河的轻喘,沈长言粗重的呼吸声就这样此起彼伏的纠缠交叠在一起。 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吻了很久,紧贴在一起的肌肤也逐渐变得滚烫起来,陆清河有些透不过气了,趁着沈长言松口的空档立即求饶道。 沈长言轻轻哼笑了一声,他说,“我做什么,你就够了?” 陆清河耳根子一红,“我说亲够了,又不是,又不是在说别的。” 他说够了,沈长言就不再继续了,只是身子往旁侧一仰,伸手将他再抱进怀里来,然后用自己湿透的唇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睡会儿?” “沈长言,我想跟你说说话。” “你说。”沈长言闭上眼,“我陪着。” “沈长言,你怎么这么会亲人?你以前还亲过别人吗?” “……”沈长言微阖的双眼,忽然又在黑暗中眯开一条细缝来,“没亲过别人。” “那你怎么,怎么这么会亲?” “你怎么知道我会亲,你和别人亲过?” “我没有。”陆清河立刻反驳,要不是沈长言抱着,他都能立刻从这床上蹿起来,“我,我没和别人处过对象,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我和谁亲去?” “我也没有。” “可你也太会亲了,不像是没经验的人。”陆清河有些吃醋的说,“听说外国人金发碧眼漂亮的很,你在国外那几年,处过别的对象也没关系,我又不会……” “金发碧眼有什么好看的,我就喜欢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像你这样。” “你真没和别人谈过?” “没有。” 陆清河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厚着脸皮突然开口,“那你,那你没经验的话,那如果我们以后要做那个,你会不会啊?” 沈长言的眼睛这下是彻底睁开来了,他精神的不得了,“你要哪个?” “就是,别人处对象那样,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你说。” 陆清河狠狠的锤他一拳,“你不想做算了。” 沈长言抓住他手,忽然笑了一阵儿,笑的陆清河脸皮发烫正要发飙的时候,沈长言又开口说了一句。 “我会。” 他说,“你放心,我会做。”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哼! 第81章 【致命爱情16】 沈长言说他会做。 几乎是瞬间, 陆清河的脸就「腾」一下子被烧的通红。 虽然他刚刚确实是有担心过那方面的问题,但是,但是沈长言怎么能就这样直接说出来呢? “就是第一次会有些难, 今天时间不够,我们下次。” “沈长言,你这样说,搞得好像是我很想要一样。” 沈长言声音闷闷的问, “那你想不想要?” “我当然……”他想说「不要」, 但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又忽然变成一句, “但如果是和你做的话, 我其实是有一点点好奇。” “只是好奇?” “喂,沈长言,你不要得寸进尺。” 陆清河终于受不了这腻歪, 他口气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沈长言却难得笑出声来,他把陆清河往自己怀里抱的更紧了些,然后压低了声音在那个人的耳旁轻声一句,“其实我也有点期待。” 他说的是期待。 陆清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动手掐了沈长言两把, 然后又把对方抱的更紧了些。 竟然有些庆幸现在是晚上, 所以自己因为害羞而偷偷上翘的嘴角可以不被沈长言看到。 陆清河说, “可是沈长言,我们和好就这么容易吗?” “你觉得很容易?”至少到目前为止, 沈长言都觉得这一切来之不易。 是他要用尽全力好好保护,才能勉强不受伤害的程度。 而陆清河却说, “我感觉还挺容易的, 我一来就遇见你, 然后说要复合你也立刻答应,那时候你来找我应该要比这难得多了吧,我都连续拒绝你两次了,你至少也该骂骂我,或者指着我的鼻子说,陆清河,你当你是谁,这恋爱是你想谈就谈,想分就分,想合就合的吗?” 这话说出来好像有些得意,陆清河扬起的眉眼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沈长言哑声回答自己。 “是,陆清河,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你想谈就谈,想分就分,想合就合,我会永远尊重你的选择,我也会永远爱你。” 陆清河愣住,他心尖微颤,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于是有些急切的打断,“沈长言,你也不用……” “陆清河,我爱你。”哪怕是处于下风的爱,他也心甘情愿。 陆清河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谈不上难过或者震惊,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从今往后,他也一定要给沈长言很多很多的爱。 那天晚上,他们休息不足两个小时,在临近早上7点的时候,房间门又被昨天晚上那个大高个子给动手敲开。 该出发前往北京了,对方用这样无声的方式紧密的催促着。 沈长言没有任何废话要和这个人讲,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洗完脸,然后拿上陆清河的行李,再带上陆清河,之后旁若无人的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三个人的行程,沈长言愣生生的给办成了两个人的事儿,他真就能做到把另外一个人完全当成空气的程度,这一点也让陆清河惊讶不已。 其中包括买车票这件事,他都能只买两个人的。 而那大高个儿似乎也很习惯沈长言这样抵触自己的行为,他没有露出像陆清河那样见鬼的表情,对方只是沉默着,坚持监视沈长言跟陆清河两个人的同时,还得保证自己能坐上车,吃上饭,睡上觉。 “白天一直跟着我们也很累吧,晚上还是尽量找机会自己休息一下,我和沈长言答应要去北京的,我们不会食言,你也不必那么辛苦的每天晚上都蹲在我们房间门外。” 发现这件事儿也是个意外,因为那天好巧不巧,他们又运气很差的入住了一间环境和住宿条件都不怎么样的旅店。 双人间小的跟单人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厕所自然也在房间门外的走廊尽头。 而陆清河一直又有半夜爬起来上厕所的坏习惯,那天晚上迷迷糊糊刚拉开门,结果一脚就踩中一块硬邦邦的腹肌,陆清河被吓得直接魂飞魄散外加尖叫的尾音都连续变调了三次。 沈长言听见动静,他冲出来看见房门外还蜷着个人的时候,脾气就已经有些止不住了,陆清河好说歹说,连拉带拽的才好不容易把人给拦了下来。 沈长言是真的很讨厌这大高个儿,陆清河看出来了,但他一直没问为什么。 大概时机还没到,突兀问起来的话,沈长言解释的时候既会觉得为难,也会感到麻烦,何况他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 所以干脆不问了。 等到他们到达北京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乘坐的大巴车逐渐放缓车速后,陆清河就起身打算收理自己的行李。 放衣服的编织袋搁置在行李架的上方,陆清河刚想伸手去拿,就有一双结实、纤长的手臂已经提前越过自己的头顶,然后将那塑料袋子给拎在手上。 下车之后一眼就能看到车站对面的马路边上停了一辆黑色小汽车。 沈长言一言不发的把人带过去,他将陆清河的行李塞进汽车后备箱里,大高个儿自觉坐上副驾驶,沈长言替陆清河拉开车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钻入车内,落座后排之后,陆清河心里的紧张感才在此时此刻忽然开始具象起来。 他马上就要和沈长言一起回家,一起面对对方的父母,如果情况不明朗,他们或许还要承认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从汽车站到达沈家的车程共计一小时,而在此期间竟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开口说过话,车身内的气氛实在压抑窒息的要命。 沈长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黏在自己身上,他反而独自靠窗,背脊直挺,坐得很远,微微侧目看向窗外,露出来的神色特别难看。 他讨厌他的家,这是陆清河看到沈长言模样时的第一反应。 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伸过去自己的小手,塞进沈长言的掌心里后再捏了捏对方的小拇指,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我还在,几乎也是瞬间,沈长言就反握住了陆清河的手指。 他不再疏离,反而是靠过来,倚在陆清河的身上,脑袋枕着对方的肩膀,黏黏糊糊的又睡了一觉。 却是陆清河新鲜着。 这车开了一路,他就东张西望的瞧了一路。 从首都的街,首都的树,首都的花,首都的草,一路绕进那千百条弯路的胡同巷子里,然后在一栋院墙上爬满红色蔷薇的三层小洋楼门前停下。 大高个儿下车之后顺手帮陆清河拉开了车门,他正弯腰下来,小洋楼的房门就被人打开。 “长言。”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院墙里传出。 陆清河已经好长时间没再见过沈长言的母亲,但这声音他却也还记得。 妇人温婉,衣着容貌均显端庄,不比早些年宛城那等小地方出来的家庭妇女,这几年在大城市里养尊处优了,官太太的气质自然也都显现出来。 “长言,快让妈妈看看,这才多长时间没见,怎么瘦成这样?” 沈长言打开后备箱正在帮陆清河拿行李,他不动声色的避开自己母亲伸过来想要与自己亲热的手臂,然后冷着嗓音提醒一句,“有客人。” 沈妈妈这才注意到陆清河的存在。 她怔愣半秒,随即又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来,“是小陆?” “阿姨你好,我是陆清河。” “好长时间没见,长这么大了,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他们,他们挺好的。” “以前我在宛城也承蒙你们家不少的照顾,这次来北京你可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平时没事就让长言带你到处走走,看看,那□□你还没去过吧。” “我……”陆清河第一次来北京,自然不可能去过□□,他当然是想去的,只是具体的行程,还是得要和沈长言商量一下才行。 “我们的行程我们自己会安排,不用劳您费心。” 沈长言拿了行李,劈手就将站在自己母亲对面的陆清河给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态度真的很差,差到陆清河都觉得有些过分的程度,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因为还不等自己出言缓和气氛,沈长言就已经不管不顾的拽着陆清河一路冲进家门,然后踩着楼梯「登登登」的走上三楼。 “沈长言……”陆清河低低的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沈长言的房间在三楼右转靠窗的最里间。 陆清河被人掐着手扔进房间里时,脚底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沈长言的床上,松软的床垫弹的他身子都颤了两颤,编织袋也顺势被丢在了自己脚边。 刚刚进门时因为太仓促所以没有认真看过,但是粗略扫了一遍沈家的装潢还是十分有旧上海时期的风格,陆清河看着这满房间的红木家具也忍不住这样感叹着。 这果然是富贵人家的生活品味。 照理沈长言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住过,但是很明显他的房间一直有人精心打理,所以显得十分干净和整洁。 “你先洗个澡,浴室就在房间里,我下楼跟我妈说几句话。”沈长言看着自己的手表说,“我爸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就会到家,今天晚上的家宴吃起来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难受,不过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理,你先休息。” “沈长言,我住你房间吗?” “嗯。” “那你住哪里呀?” 沈长言愣了愣,“我当然也住这里。” 陆清河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虽然我们是在处对象,但是那也得,你父母还没同意呢,要不你给我换个房间?” “不用换,就住这里,我爸知道。” 陆清河甚至还来不及震惊,他就被沈长言给锁在了房间里面。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有些无奈的伸手拉了拉门,果然是打不开了,虽然沈长言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陆清河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多此一举做这样奇怪的动作,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陆清河懒得去胡思乱想沈家的家事,他心里只反复着一个念头,算了,他总不会害我。 本来是想洗澡的,但是拎着自己那只塑料编织袋进了沈长言房间里的浴室后,陆清河看着那只白瓷大浴缸,几乎又是不受控制的当场呆愣。 我的天,这究竟是什么豪门生活。 虽然从小自认自己的生活过的也不算差,但时候今天真的在沈家的庭院里绕过一圈儿,陆清河就感觉「底层」这两个大字儿被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下午的这段时间在沈家简直是度日如年,陆清河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后,看着沈长言那张「大少爷」床他也躺不下去,于是干脆趴在这窗户边上往下看着。 太阳逐渐落了山来,北京城的晚风吹在脸上,撩的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沈父是晚上18点准时到的家门,那时陆清河正趴在窗户上伸手数着沈长言他们家院子里的花,差不多数到快第95朵的时候,他就忽然听到了一阵儿车轮压过水泥地面的滚动声。 陆清河正打算躲进屋子里来,结果房间门又「咔哒」响了一声。 他回头,看见来人是沈长言,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陆清河也没开灯,所以沈长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顺手按亮了卧室内悬挂的那盏华丽吊灯。 陆清河眨了眨眼,沈长言朝他招手,“下楼吃饭。” “你爸回来了。” “回来了。” 陆清河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跟着沈长言跑到北京来。 他真是应付不来这样尴尬的场面。 —— 家里的佣人上完最后一道主菜后,沈父才拿起了自己碗旁的筷子,他招呼一句,“都吃饭吧。” 陆清河垂着头,赶忙也把筷子捏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不好意思先夹菜,只好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等长辈先动筷,沈长言就极其没有礼貌的往他碗里扔了一大块鱼肉来。 陆清河,“……” 沈长言你这是要逼我去死。 “没关系,都吃吧,这个竹笋也是前两天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正新鲜着。” “前两天挖出来的今天吃也叫新鲜?” “这……”沈妈妈正要往陆清河碗里放的筷子忽然停在半空中。 却是陆清河机灵,赶紧将自己手里的碗筷一抬,就伸手接下来了那两节竹笋,“我吃竹笋,我最爱吃竹笋了,尤其是两天前的竹笋。” 沈长言也亏得是这家亲儿子,说话这样夹枪带棒的也没人在意。 陆清河巧妙的化解尴尬之后,餐厅内的氛围又逐渐生硬下来。 直到一餐饭就这样沉默着快到要吃完的时候,沈父才突然对着沈长言开口,“你这次回来,就乖乖在北京带着,哪里也不许再去。” 沈长言没吭声,沈父便又说,“你是做刑侦出身的,我还是把你安排到刑侦队里,明天拿着介绍信去上班,别一天跟人胡混在家里。” 「胡混」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陆清河拿筷子的手下意识一僵,他直觉从长辈口中落出来的这两个字的对象是指自己。 沈长言听完也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筷子,他抬起头来,“我会去上班的,陆清河他……” “他不去。” “那他……” “他就留在家里。”沈父连续两次打断沈长言的话,语气听起来也不大高兴了,“平常没事就跟着你妈妈一起看看报,养养花,你们这点破事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还得出去抛头露面让别人看笑话不成?” “他有他自己的选择,你凭什么就替他做决定了?北京的公安局不劳烦您出面安排,辖区的派出所他靠自己的学历总也能进吧,没事在家看报养花,我妈养了一辈子花,你问过她真的喜欢花吗?你怎么不直接在家里放两个花匠呢?” “你说什么?”沈父手里的筷子「啪」一下被拍在餐桌上。 陆清河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早从沈长言说他爸知道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这个世上怎么有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爱上同性,陆清河还来不及反应,沈长言便也「蹭」一下从餐椅上站起身来。 “陆清河要干什么,由他自己做决定,他要上班就上班,要休息就休息,我们两个要是在家碍你的眼,那明天我们就能自己租房子搬出去,公安局不牢您老出面安排,我自己也能找到工作。” “你……” “没事的沈长言。”眼看这样一触即发的气氛,陆清河赶忙站起身来拉着沈长言的胳膊打圆场说,“我也刚来北京还不想这么早就上班呢,你明天自己去公安局报到就好了,我先在家休息几天,跟阿姨养养花,看看报什么的也挺好的,如果周末你没时间我就自己去□□玩了,你别生气,明天早点下班回来,记得给我买点好吃的就行。” 大概是看沈长言吃陆清河服软的这一套就更让沈父感到生气; 于是这餐饭吃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最后沈父的筷子几乎是打到了沈长言脸上的,他气势滔天的大喊一声,“混账,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 筷子上沾着的米粒都黏在沈长言的眉毛上又掉落下来。 陆清河忙着拿纸巾给沈长言擦沾染在脸面上的污渍,在没有注意的期间这餐厅里的人就走到了只剩他们两个。 沈长言忽然伸手将他抱住,哑着嗓子,闷闷的说了声,“对不起。” 陆清河愣了愣,然后又笑着,他抱住沈长言,手掌轻轻抚着对方的背脊,轻声安抚道,“没关系。” “没关系的,沈长言,我没关系的。” 第82章 【致命爱情17】 从客厅返回房间之后, 陆清河就催促沈长言赶紧去把衣服换掉。 沈父今天这样的行为,说实话搁谁身上都会觉得心里憋闷,这跟谁家养的大少奶奶一样, 门不让出,班不让上,天天摆花弄草,搞得跟封建时期的深闺大小姐一样。 沈长言脱了自己的短袖正要进浴室, 结果一推门又回头来看陆清河。 “你下午没用浴缸?” 陆清河倒在床上, “没用,你们家这整的也太高级了, 我是山沟里出来的乡下孩子, 不会用这些稀奇玩意儿。” 沈长言听完也没跟他生气,反倒是笑了声,“那你下午怎么洗的澡?” “把水龙头给拧开, 然后随便冲了一下。” “嗯,不错,跟我平时的洗澡方式差不太多。” 陆清河爬起来问,“你也没用过这浴缸?” “没用过。”沈长言忽然挑眉, “要不我们一块儿试试?” 陆清河顺手操起一只枕头朝他砸过去, “滚!” 晚上睡觉之前, 陆清河缠着让沈长言给自己找了几本书, 他说怕明天沈长言去上班了,自己在家里会觉得无聊, 所以想要提前找些事情来做。 沈长言心里觉得抱歉,也认认真真从书架里挑了几本交到陆清河的手上。 “宛城那边儿……” “明天我会想办法联系到马跃, 干脆让他帮我辞职算了。” “先不辞吧。”沈长言这样说着, “我明天出去给董局打个电话, 看看能不能帮你请个长假。” “请长假?”陆清河好奇的抬头,“你以后,还会陪我回宛城吗?” “如果这边的麻烦能解决,你想回宛城,我当然要陪你回去。” “沈长言。”陆清河几乎是用扑的来挂在了沈长言的身上,“不枉我千里迢迢也要来北京找你,我决定了,就凭你刚刚这句话,这段时间陪你留在北京,我什么委屈都能受下来。” 陆清河信誓旦旦,只不过话锋一转终于想起。 “这几天忙昏了头也忘记问你,你说的那个麻烦,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陆清河要问这个,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他能忍到现在才开口,这已经出乎了沈长言的意料之外,没有打算隐瞒的念头,听见这番话时,沈长言只是认真盯着陆清河的眼。 “你准备好要听吗?” “关于你的事情,我当然要知道。” “是宛城的案子,涉及刘文述和吴成周的人口拐卖案,那个女人没有说谎,这个案子背后还有大鱼。” 陆清河神色一惊,他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开口来问,“你找到那条大鱼了?” “嗯。”沈长言点头,他语调平稳,完全波澜不惊的说了一句,“是我爸。” 不等陆清河吃惊,沈长言又立刻解释,“不过他不是主使,算从犯吧,虽然没有明确的实施犯罪,不过还是在背后给这些人行了不少方便,有受贿的行为,我手里掌握了一些证据,不多,定罪应该是不够的,但也算抓到了他的把柄。” 如果不是这个理由,如果不是还想维系当前本就飘摇的局势,单凭感情这一点,陆清河是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能进他们沈家大门的。 沈长言没有说的太细,但在那一瞬间陆清河也明白了,沈父是真把他当成什么见不得人的,才让索性让沈长言把人给带回来藏着。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 陆清河早上起床的时候,沈长言已经离家上班两小时了。 家里保姆来敲他的门,敲门的时候陆清河正在床上看书,昨晚沈长言给他找的内容他都不大喜欢,后来自己在那书架上翻了一遍,发现其中大量都是英文书籍之后,没办法又只好慢腾腾的磨蹭回来继续看中文。 保姆敲开房门,恭恭敬敬对他喊了声,“少爷,夫人在楼下等您一起用餐。” 陆清河,“……” 行吧,他也算是明白沈长言为什么那么讨厌那大高个儿管自己叫「少爷」的行为了。 他也挺讨厌的。 “我姓陆,阿姨您叫我小陆就成,别少爷少爷的,我这……我这听着浑身别扭。” 好在白天沈长言他爸不在,只是应付沈长言妈妈的话,陆清河还是觉得自己能行。 他快速收拾好自己,洗漱完毕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才赶紧下了楼去。 有钱人家的早餐都是什么咖啡面包配香肠,陆清河看到就没什么太大的食欲,他还是喜欢吃俩肉包子再喝碗豆浆。 “小陆起来了,快过来坐,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让她们按平时的准备了,你看看如果你不喜欢吃,阿姨就再让她们给你重做。” “不用不用。”陆清河连忙拒绝,“谢谢阿姨,早饭我随便吃点就行,没其他的要求,不用麻烦人家重做了。” “你是不挑。”沈妈妈朝他笑了笑,又从自己的手边拿了一只稍显厚重的信封来交到陆清河的手上,“这个你拿着,长言刚被他爸安排到单位工作,这几天忙肯定没什么时间陪你,阿姨身体又不好,这些钱你拿着自己安排。” 原本想着是别的什么东西,结果一听是钱,陆清河就跟抓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 “钱?不不不,阿姨,我不能拿您的钱。” “你拿着,孩子,阿姨也没有别的意思,你跟长言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她顿了一下,又才说,“我们做父母的,该说该劝,能做的都做了,长言坚持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连他爸爸那么严厉的人,都妥协了,阿姨自然不能再把你当外人,这钱你收着,喜欢什么自己看自己买,长言他爸爸说话难听,你也别放在心上。” 别说沈长言他爸了,陆清河到现在也不敢保证,他爸要是知道了这事儿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只是沈妈妈这话说的走心,再推迟倒显得自己不懂世故,于是权衡之下,陆清河还是收下这钱。 原本这种异样的感受还不明显,但是现在,他感觉他真像沈长言刚娶进门的新媳妇,天天趴在大宅院里翘首以盼自己的丈夫能快快归来。 白天的时候只有饭点陆清河会下楼,其他时间他都乖乖躲在沈长言的房间里,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见晚,他又趴在窗户边上张望着沈长言回家的身影。 因为不知道沈父和沈长言谁会先回来,所以陆清河探头探脑的样子也不敢太过明显。 只要听到车轮子响的动静他就会立刻把脑袋给缩回来,生怕在沈父面前刷到一星半点的存在感,他宁愿做个透明人。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由于沈长言绝不可能和自己亲爸坐同一辆车回家的原因,这也直接导致沈父比他提前到家半小时。 陆清河原本躲在房间里当缩头乌龟的,结果楼下负责打扫的阿姨又特地上楼来敲门说,“小陆少爷,我们家先生请您下楼去喝一杯茶。” 陆清河,“……” 楼下确实泡了两杯茶,陆清河下楼之后低眉顺眼的坐到了沈父的对面,他原本以为对方或许要警告自己两句什么,却料不到从头到尾人家压根儿都没打算和他废话半个标点符号。 陆清河就在这楼下低着头罚坐半小时,直到沈长言回家。 “长言回来了,吃饭吧。” 昨天晚上陆清河跟沈长言说了不少话,双方对家里当前存在的矛盾分析长达三小时,最终陆清河跟沈长言意见达成一致,那就是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和长辈能不发生冲突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 没必要平白给自己搞一肚子气受。 所以这时候沈长言一进门看见陆清河跟他爸对坐一处,虽然心里不乐意,表情也不好看,但是慢腾腾的把门一上锁,就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顿晚饭吃的依旧沉闷。 但是至少沈长言回来了,陆清河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甚至还控制不住的,在沈家父母的眼皮子底下,笑眯眯的给沈长言夹了好几筷子的菜。 吃完饭后,沈长言上楼换了一身休闲装,跟着带上陆清河一起,两个人终于能够自由独处。 他们绕着小洋楼外的巷子口散步。 “今天工作怎么样?有新案子吗?” “哪有第一天上班就遇见新案子的。”沈长言叼着支烟,他跟在陆清河的身后,在刻意被放慢了速度的步调里,竟然还能找到一种格外甜蜜的幸福感来,“你呢,今天在家感觉怎么样?” 陆清河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聊!” 说完又补上一句,“特别无聊。” 沈长言笑了声,“这就呆不住了,想上班吗?” “当然想。” “明天跟我去上班吧。” “你们单位还让带家属围观吗?” “当然不让。”沈长言回答,“我说的是正式工作。” 陆清河停下脚来,他问沈长言,“你什么意思?” “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问了一下直属领导,支队里还缺不缺人,他说一直挺缺的,而且也一直没招到合适的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他,我正好有一朋友在北京,大学毕业,专业对口,之前和我在宛城共事过一段时间,现在准备找工作……” 陆清河快急死了,“然后呢然后呢。” 沈长言说,“然后他让你明天直接去局里报道。” “真的吗?真的吗?”陆清河惊喜的两眼放光,他险些扑到沈长言的身上,“这么容易就成了吗?我可以直接去上班吗?” 沈长言被人扯着晃的头晕,他笑着抱住陆清河,“真的真的,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去上班。” 陆清河正欢喜着,忽然又泄下气来,“可是你爸不会同意吧。” “要不要上班是你自己的事,管他做什么。” “可他是你爸,我要是又惹他不高兴,你们还得吵架,要不我……”陆清河迟疑着,“要不我还是先在家里待上几天吧。” “待家里干什么?”沈长言弯了些腰,他平视着陆清河的眼,认真问,“真要洗手做羹汤,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给我做媳妇?” 沈长言明显是开玩笑,但陆清河看着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个头。 “如果是为了你,牺牲一下好像也没关系。” 沈长言静默了两分钟都没能再说出话来。 胡同里静悄悄的,从住宿区撒下来的灯光,透过院墙外照进巷弄里来。 陆清河忽然眼前一黑,下一秒发现自己被人揽进了怀里,沈长言周身环绕的香烟味道来的突然又猛烈。 他们拥抱在一起,纠缠着,跌跌撞撞躲到了巷子尾部。 沈长言把陆清河按在墙上,他呼吸凌乱着直接吻上对方的唇,然后狠狠摩擦。 “陆清河,你记好,不要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哪怕是我。” 陆清河被人吻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轻喘着反问,“为,为什么。” “因为我舍不得。” 沈长言说,“就算是为了我,我也舍不得。” “可是沈长言,我不觉得这是牺牲。” “这是。”沈长言斩钉截铁,“陆清河,这就是牺牲,你不明白,脱离社会生产的人,是会被时代所抛弃的,你永远不要做依附别人生存的人,永远不要。” 第二天早上,陆清河还是跟着沈长言上班去了。 他们没告诉任何人,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后,两个人就欢欢喜喜的偷溜出门。 陆清河在路边的早餐车上买了两只大肉包,又要了一杯豆浆,吃完觉得不痛快,还让人炸了两根油条。 “沈队。” “沈队早。” 到达办公地点后,陆清河先跟着沈长言办完登记手续,再往新办公室走的这一路上,不断有人热切的和他打着招呼。 陆清河有些奇怪,“你昨天不是刚来?怎么好像大家都和你很熟一样?” “我是他们的直属领导,这不熟也得装熟呀。” 陆清河发出灵魂疑问,“你怎么又是领导,你怎么走哪儿都是领导,刚刚他们叫你沈队,你不会又是刑侦支队的队长吧。” 沈长言偏头看着陆清河笑道,“恭喜你,回答正确。” “还真是。”陆清河也觉得无语,他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啊,人家之前的支队长呢?” “调任升迁。” “就为了给你腾位置?” 沈长言不可置否,他自嘲一句,“没办法,背景太硬,想从基层起步也没这个机会呀!”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陆清河知道,沈长言向来最讨厌被特殊对待,就算是没有这层背景,他靠自己的能力做个支队长的位置也绝对是绰绰有余。 他们很快到达五楼刑侦办公室后,沈长言一推开办公室大门就开始给大家介绍。 “各位停一下手里的工作,给大家介绍我们的新同事,陆清河,我在宛城任职期间最得力的副手,从今天加入我们刑侦支队,大家欢迎。” “欢迎陆哥。” “欢迎欢迎。” 热烈的掌声在办公室内响起,陆清河乐呵呵的和大家打招呼说,“大家好,我是陆清河,今天第一天上班,请大家多多关照。” 沈长言拍拍陆清河的肩膀,他说,“那你忙,我回隔壁办公室。” “你不跟我们在一起?” 沈长言眨眨眼睛,“我办公室在隔壁,支队长,单人间。” 他人刚走,就有人招呼陆清河说,“陆哥,这边坐。” 早上局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安排给陆清河,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有女同事来说警员证件已经办理完成,让陆清河到一楼办公室去领取一下。 刚刚闲聊的过程中已经有不少男同事约了他一起吃饭,所以为了不耽误时间,陆清河飞快的跑到一楼去领取自己的证件。 他和新同事还挺合得来,拿到工作证的同时,陆清河也在心里这么想着。 “你们说谁是靠关系进来的?” “还能有谁,就今天早上刚来的那位呗。” “你们以后可得小心些,我看他就是沈队安插进咱们办公室的眼线,专打小报告的那种。” “像他们这种其他地方调任来的,一般都得带上俩亲信副手,沈队背景硬我们也不说了,但是那个姓陆的,年纪轻轻就能靠巴结领导从宛城那种小地方调到北京来,你们说,他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陆清河往楼梯上走的步子突然一顿。 他停下脚,并且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然后才仔细听起了楼梯上方传来的讨论。 警员证拿在手上捏的很紧,直到谈话声渐渐走远之后,他也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往楼梯上走。 那天中午陆清河在市局门外的小摊儿上吃了一碗炸酱面,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那几个刚刚才骂过他的男同事还假意上前寒暄一句。 “陆哥,今天中午吃饭怎么没见着你人?” “临时有事,我出去吃的,不好意思啊。” “嗨,没事儿。”男同事说,“对了,刚沈队来办公室找你没找着,你过去一趟吧。” 刚刚坐在工位上正准备休息,结果听人这么讲,陆清河便又站起身来往沈长言的办公室里走去。 他没走出太远,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但不舒服的感觉始终存在,有人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模样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被具象化。 沈长言没感受到的排挤,最后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陆清河心情低落。 第83章 【致命爱情18】 刑侦支队长的办公室门被人拉开时, 沈长言正在给另一位女同事批假条。 陆清河脑袋一伸,看见办公室里有人,又连忙给缩了回去。 “抱歉。” 他对沈长言向来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 更别说进出办公室还得要记着敲门的事。 今天算是捅了一个篓子,陆清河暗骂自己两句,并在心里叮嘱好几遍,最近几天在工作期间可千万要记得守好规矩和本分。 不然别人还真当他是巴结沈长言来的。 乖乖巧巧在门外等了几分钟, 直到女同事从办公室里出来之后, 对方意味不明的瞧了他一眼,陆清河这才又磨蹭着进去。 不过这次他有特意动手去敲门。 “进来。”沈长言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陆清河伸手将门推开, “沈队, 有同事说你刚才在找我,有事?” “吃饭没?” “吃了。” “吃的什么?” “炸酱面。” “食堂今天有炸酱面?” 沈长言这做派显然是打算要和他聊天的,陆清河犹豫着, 考虑到自己在这办公室门口站得太久也很奇怪,于是干脆进来再反手将门给关上。 “没有,我没在食堂吃,今天中午去外边溜达了一圈, 顺便吃了碗炸酱面。” “好吃吗?” “还行。”对话迟迟无法结束, 陆清河显得有些焦躁, 他又问,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沈长言还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冲人招招手, “过来。” 陆清河往里走了两步,忽然看见沈长言跟献宝似的捧了个油纸盒到他眼跟前。 陆清河疑惑, “这什么东西?” “蜜糖麻花。”沈长言说, “刚刚别人送我的, 听说很好吃,你来尝尝。” 他记得陆清河那天晚上说让自己回家给他带好吃的,但是那天刚来报道,确实有些忙,而且回家路上也没找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卖。 虽然回家之后陆清河早也把这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但沈长言始终耿耿于怀。 他当然要记得给他买,最好的、最贵的,他什么都舍得。 陆清河这时候心情并不太好,所以看到惊喜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他只是拿手指头戳了戳麻花尾部,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食欲,沈长言这时候才察觉不对,便问。 “怎么了?” 陆清河没吭声。 沈长言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唤他一句,“过来。” 陆清河闷闷的靠近,刚走到这办公桌边,就被人一把拉着扯进怀里。 沈长言紧紧把他抱着,“谁欺负你了?” “没有。”陆清河实在觉得自己这几天矫情的厉害,他坐在沈长言的腿上,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坐,但因为大白天的还在单位,他始终有些别扭,于是挣扎着,“你放开我,一会儿再让人给看着。” “放心吧,除了你,别人进来之前都会先敲门的。” “那万一……”陆清河话没说完,想了想,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你爱抱抱,爱亲亲,哪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 沈长言听完笑了声,又低头亲亲陆清河的头发,“今天这么大方,究竟是谁惹你不高兴?” “没人惹我。”陆清河还别扭着。 沈长言也不逼问,他只是笑,“那让我猜猜看,以你的性格,肯定不可能第一天就和新同事闹矛盾,能这么生着闷气的自己跑出单位去吃饭,是不是听见别人在背后说你什么坏话了?” 陆清河又沉默。 他确实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又没办法真跟人家嘴里说的那样,转头就给他沈长言打小报告了。 沈长言却也不点破,他只是继续开导,“其实这很正常,换新环境之后都有一个很难融入的适应期,我当时刚被调来宛城,你敢说张安马跃和陈浩他们,没有在背后说过我一句坏话吗?” 骂,当然是骂过,虽然大家现在关系都还不错,可那也是后来的事了。 当时沈长言调任来宛城,刚满23岁的年纪,顶着专家和海归的光环,直接空降刑侦支队长一职,此举自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那时候的刑侦支队,摊子又大又烂,一堆人等着看沈长言的好戏,而偏偏沈长言的个人风格又十分突出,雷厉风行的做派让不少老警员都颇有微词,而陆清河虽然在背地里默默支持,但那时候两个人的关系也并不明朗,陆清河还嘴碎,时常当众怼人,好几回都把沈长言给当众气的说不出话。 不过好在,经过两三年的磨合期后,大家也都逐渐适应下来。 沈长言做出了一些成绩,局里某些人也渐渐闭上了嘴,就连马跃在背地里也常常会和其他部门的人夸赞道,“咱们沈队,那不愧是留过学的,人家那脑瓜子,想事儿的思路跟咱们都不在一个高度。” 可那是两三年,陆清河突然心里一痛,他抬头看沈长言,“你那时候来宛城,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有些抱歉,因为那时候作为朋友,也作为沈长言唯一熟悉的人,他并没有给予对方太多的温暖和照顾。 不仅如此,甚至还多次当众挑刺儿,非得惹到沈长言青筋暴起,满脸通红才算满意。 “刚到宛城的那段时间确实不适应,但这很正常,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讨厌我,毕竟诸如背景、空降、关系,这些词汇本身就会让大量靠自己努力奋斗的普通人产生反感,你们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提前给我下了评语,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日后只要多接触接触,你们发现我身上的优点,就能对我改观,这就好像我那时候刚从宛城辞职,新的支队长上任,你们照样会有一段很漫长的磨合期。” 沈长言慢慢的和陆清河说着,“新支队上任,大家是不是也在背后说人家坏话来着。” 陆清河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他妈的他都马上27了,还被人抱在怀里跟个三岁小孩儿一样讲道理。 而且更气人的是,沈长言居然还一讲一个准儿。 “我可从来没说过他坏话,就是马跃,马跃他故意给人家难堪来着。”陆清河赶紧告状。 沈长言问,“他又干什么了?” 陆清河说,“他老是在新支队跟前说以前我们沈队怎么怎么样,把人给气得半死。” “你们这群坏蛋。” “喂,大家那不是,那不是念着你好吗?那时候你刚走,第二天新支队就换上来了,说真的我也不太能接受,感觉董局太无情了,怎么样都应该把位置给你再空余几天。” “空余下来干什么?我走的时候就和他说了,以后不会再回去。” 陆清河惊讶的睁大了眼,“……” 沈长言动手捏捏他的鼻子,“因为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真的没想到你能从宛城追我追到北京来。” 陆清河纠正,“不好意思,我只是追到定州,然后你自己出现了。” 沈长言又笑,因为今天有陆清河在,所以他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对,你追到定州,然后我们复合了,所以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还要回宛城,这件事情我昨天打电话给董局帮你请假的时候也说过。” “他怎么说?” “他说刑侦队的位置永远给我们留着。” “可是我们支队已经有新队长了。” “我可以不做队长。”沈长言说的认真,“只要和你在一起,做普通警察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出任务,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对我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何况有关吴成周以及刘文述的拐卖案,沈父涉及受贿的那一部分案情如果真的被曝光出来,沈长言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受到影响,甚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在公安系统工作。 这部分的忧虑他没有和陆清河讲的太多,只是那时候把人哄好了,他们两个便又黏糊着亲热了好一会儿,直到下午上班时间到了之后,陆清河才被放回了办公室里。 —— 下午帮着同事们整理了一部分当前正在侦办中的案件进度,因为已经有相关人员负责,所以陆清河也没有插手进去。 他是准点下得班,墙上挂着的壁钟刚刚转到17:30,陆清河就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了市局的办公室。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其他同事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 可是陆清河不在乎,他知道,他在北京待不了太长时间,所以他也不愿意费心去维系这些并不会长久的联系。 再说他都已经是「关系户」了,如果再不能运用点「特权」,那多亏呀。 何况中午的时候沈长言还和他约好了,两个人要在市局巷子后的五金店门前碰面。 因为当前关系特殊,所以不得不小心一些,陆清河跑得飞快。 原本以为自己过来,一眼就能看到沈长言,却没料到从巷子口一眼望到头,压根儿就没看到他要找的人,五金店门前也只是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陆清河刚刚走过去,汽车突然鸣了一下喇叭,陆清河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沈长言摇开车窗,他笑容灿烂,这时候冲着陆清河吹了口口哨。 痞子相足得很。 “上车。” “你哪来的车?” “借的。” 陆清河坐上副驾驶,扣上安全带,“行啊大少爷,来北京之后派头都不一样了,这俩轮直接变四轮?” 这番话调侃意味十足,但沈长言也不生气。 “走,大少爷带你兜风去。” “这个点儿不回家吃饭吗?” “家里的饭再吃两天我就消化不良了。” 倒不是胃口的问题,主要是就餐氛围太差。 要不就是没人说话,要不一开口就能打起来的程度。 陆清河觉得偶尔逃避一下也没关系,于是他问,“我们去哪。” “找个饭店吃饭。” 沈长言正准备开车,忽然在路旁一侧又停下一辆灰色的小汽车,就在他们旁边。 “嗨,帅哥,方便问个路吗?” 沈长言下意识侧目,转头看见另一辆车里坐着一位长发红裙的时髦女性。 女方是非常有魅力的长相,性格外放,嗓音清脆,神色之上还带着一抹傲气,应该是很受男性欢迎的那一类,但沈长言只是一眼,半个字没有回答,就直接合上窗户将车子开走。 陆清河,“……” 陆清河说,“人不问路呢吗?你怎么回事?” “你看她那样子像是来问路的吗?”沈长言说,“一听口音就是本地人,我跟她比都不算土生土长的,还找我问路。” 这语气里嘲讽意味过多,陆清河很快领悟,于是他「哦」了一声。 “人家看你长得帅,来搭讪呢!” 沈长言没理会陆清河的调戏,他很快把车子开到一家地道的北京特色饭店门口。 进门点了炒肝,糖醋肉,卤煮火烧,两个人别浪费就将就再吃了个土豆丝。 原本以为刚刚的艳遇只是个意外,却不料陆清河饭没吃上两口,刚刚在路边还找沈长言问路的女人,这时候又紧跟着他们推门进了饭店里来。 “嗨,帅哥,真巧呀。” 陆清河眼睁睁的看着女人放下手包后,就挨着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 诶,她看上的不是沈长言吗? “能拼个桌吗帅哥。” 陆清河的手臂被人缠了上来。 “诶,别别别。” 那一瞬间,陆清河简直是跟触电了一样被弹起来的。 身为人民警察这点警觉性他当然有,先不说私人作风问题,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的也绝对不合适。 陆清河扒开那条像藤蔓一样缠上自己胳膊的手臂,逃也似的躲到了沈长言的背后。 还是那句话,他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头一回遇着这种事情不知道解决,求救般的把沈长言拉出来应对。 “不好意思,不接受拼桌。” 沈长言冷眼看那女人一回,跟着断然拒绝了对方打算要和他们拼桌的请求,跟着伸手把陆清河的碗筷,一样一样全部从自己的左手边挪到右手边来。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没兴趣,赶紧走,再坐下去就不礼貌了。 女人连续被人拒绝两次,脸上也没有丝毫愠怒的神色,她不痛不痒,优雅自持的扬手唤来服务员。 “麻烦给我按照这两位先生菜单再上一份。” 刚刚以为是来搭讪,现在看着倒像是来挑事的。 陆清河皱了皱眉,很明显,用这种方式的靠近,这样的距离,已经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不用给她上菜,我们不认识,不接受拼桌,麻烦尽快给这位女士调一个新的座位。” “这……”女服务员刚过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这么劈头盖脸遭人说了一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那女人终于识趣,神色讪讪的起身之后,与人抱歉一句又重新换了一张餐桌继续用餐。 当时这一则插曲,陆清河虽然好奇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连续好几天,那女人总会有意无意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中。 一回两回也就算了,后来频率增多,那种让人觉得异常难受的奇怪感觉又涌上心头,陆清河到底没忍住,还是和沈长言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沈长言也和他有同样的烦恼。 “确实很奇怪,下次如果再遇见,不管谁看到,都先把她拦下来,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和沈长言达成共识之后,陆清河也做好了和那个女人再次面对的准备,可结果就是这么让人无法预料,因为下一次他们再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竟是在一桩失踪案里。 报案人是女人的丈夫,他说自己妻子已经连续七天都没回过家,自己因为有些担心就去对方的单位,以及联系了妻子朋友和娘家人,在都没有妻子任何行踪的情况下,这才选择了报警。 陆清河现在听到「无故失踪」这两个字儿几乎就是条件反射的后背发凉,一个成年女性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突兀失去行踪,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陆清河几乎是在瞬间就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下一秒,他就听见女人的丈夫说。 “我有一张和妻子结婚时拍摄的照片,警察同志你们看看这个对你们办案有帮助吗?” 陆清河伸手接过那张照片,立刻,黑白的证件照落到地上,陆清河头皮发麻。 就是那个女人的模样,明眸皓齿的笑脸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 刑侦支队紧急召开会议,会议地点在沈长言的办公室里。 和陆清河的反应一样,在确认女人的长相之后,沈长言就已经可以完全在心里判定出结果,这个女人的案子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马上成立专案调查小组,以失踪女子为圆心,火速开始排查当事人的社会关系以及人际脉络。” 沈长言安排完工作事宜,又抬头来看陆清河,“报案人还在不在。” “人在楼下会客厅,因为考虑到您可能还会有单独要问的问题,所以我暂时没让他离开。” “非常好。”沈长言起身,他合起手里的资料,“这个案子由我和陆清河负责侦办,齐明、肖科,你们两个负责协助,陆清河,带上你的本子和笔,跟我下楼问话。” “是,沈队。” 第84章 【致命爱情19】 三楼会客厅内, 手里捏着纸杯的男人一直絮絮叨叨的和沈长言重复。 “她平时也这样,经常不回家,但还是头一次连续七天都联系不上。” “经常不回家?”陆清河拿笔记录, 虽然只是旁听,但他仍然发出质疑,“你们是夫妻,妻子经常不回家, 你也没有问过原因吗?” “我……”男人迟疑着, “我确实是问过,但她脾气很差, 总和我生气, 近两年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不好,说实话偶尔会……我偶尔也会有懒得管她这样的想法。” “就算懒得管,妻子不回家这件事情也很奇怪, 她是有外遇吗?” 男人忽然沉默。 陆清河问,“这是有的意思?” “应该有。”男人有些懦弱的回答,“我猜的话,她应该是有别的男人了, 但对方是谁我不知道, 我妻子也没有明确的承认过, 她只是总爱骂我没本事, 比不上别人。” “那你就这么由着她骂?也不反抗?如果没感情可以直接结束这段关系,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 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强行维系?” 纸杯已经被人捏的有些变形,男人眼神闪避, 他抬眼看了面前的警察好几次, 这才把杯子放置在手旁的桌案上。 “警察同志, 我……” 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沈长言觉得奇怪,于是他直截了当的讲,“您有话就直说,不要拖延警方办案的时间。” “警察同志,虽然这句话说出口会很奇怪,但是我有预感,我的妻子已经被人杀害了。” 沈长言,“……” 几乎是同时,他和陆清河转头对视一眼。 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说的实在突兀,又太过奇怪,甚至于那一瞬间,面前坐着的男人,他身上存在行凶的可能性,在沈长言心里直接达到了百分之百。 陆清河忙问,“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她这几天,表现很不正常。”男人努力回忆,“她在彻底失去联系之前,我们在家里也大吵了一架,那几天她情绪很不稳定,大喊大叫,爱摔东西,还说些胡话,她让我放心,她说她很快就会放我自由,我猜测的话,她应该是招惹了什么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我妻子这个人天性乐观开朗,但脾气意外的十分倔强,她想要的东西,不折手段也一定要得到,她从不在意身边人的感受,是个自私自利,又胆大妄为的女人。” 男人说,“如果作为夫妻,我愿意包容和理解她的任性,可是如果作为情人,我想她的性格,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头疼的存在。” 沈长言皱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她的失踪和婚外情对象有关?” “我猜是的。” “关于她婚外情的对象,你了解多少?” “我不了解,但对方应该很有钱,我妻子是在两年前的夏天,生活品质忽然提高,手里的活动资金也富余起来。” “你妻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在一家服装外贸公司做出纳。” “你们都是本地人?” “嗯,都是本地人,家里的房子是由父母出资买下的婚房,我们两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平常生活不会拮据,但是两年前的夏天,她忽然兴致勃勃的开了一辆小汽车回来。” 沈长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忙问,“灰色的?” “对。”男人肯定的回答,“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平常过的不算拮据,可是要随随便便拿钱出来买车或者买房,也还是很困难,她那时候突然开了一辆车回来,我自然是要问的,结果她告诉我是公司给她配的车,但她的工作是出纳,出纳平常有什么工作需要一定得用车的?我当然是不相信,所以我特地去了她们公司问过,也理所当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就是那个时候,她有婚外情的事情,在我心里才基本被坐实。” 男人说的很诚恳,显露出来的神态和说话的语速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陆清河还是有很多疑问。 “我不懂,既然你都知道婚姻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那为什么不选择结束,为什么还要纠缠在一起?” “我提过离婚,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所以你就选择容忍?” “我的妻子是个偏执又很情绪化的人,刚刚发现她有婚外情的时候,我也很痛苦,我深思熟虑后和她提起离婚,但她反而非常生气的和我大吵了一架,她只说她会离,但不是现在,她说我也可以去结识其他女性,她不会用道德和伦理来绑架我,她说我们两个,都是自由的个体,不应该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被束缚。” 男人捂住自己的脸,他痛苦道,“而我,只要敢表露出半点反抗她想法的意思,她就会立刻大喊大叫,大吵大闹,拿刀割腕,跳楼自杀,我真的……我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真的伤害到一条人命,所以我们的事,就一直拖到现在。” 他们在会客厅里足足聊了有两个小时。 直到送人离开之后,陆清河也还在不断絮叨这个该不该离婚的事情。 沈长言听地笑了,便问他,“人家都说了要自杀,人要自杀你也离?” “离,当然离,她都对婚姻不忠了,我为什么还要关心她死不死的事儿,她要死就死,最好死远点儿,别搁我跟前碍着我眼。” 沈长言笑着摇头,“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恩,你就这么狠心?” “对,我就这么狠心,所以你这辈子最好都给我规矩点,千万别……”陆清河挑眉,他话没说完,但是很快又沉下性子来,“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何况刚才那个男的看着还挺陈恳的,不像杀妻犯案的坏人。” “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沈长言叹了口气, “不过还算好,这案子应该不难查,这几年能买得起车的人不多,就是那天我没记清楚她开的车有什么细节,只知道是灰色了,但是凭借这一点找到供应商应该也不难。” 说着话的时候,他们正好到了五楼的刑侦办公室。 沈长言气势很足,拿着资料就开始喊人,“齐明,肖科,这边核实到失踪人员离开家的时候有行驶一辆灰色的小汽车,这辆汽车是两年前夏天买的,你们去联系一下市区内的汽车供应商,看看能不能把买主的个人信息排查出来。” “是,沈队。” “陆清河,走,我们去当事人工作的服装外贸公司查查看。” —— 每逢正式出警时,沈长言都是开着局里的警车。 陆清河坐在副驾上整理资料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这感觉真熟悉。” “什么感觉?” “办案的感觉,回到宛城的感觉。”陆清河偏头朝沈长言笑了笑,他说,“觉得么,刚刚那个瞬间好像突然时光倒流了。” 沈长言笑着,大概过了很久,他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会回去的。” 我们会回去的。 到达服装外贸公司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工厂的厂区和办公楼是分开来的。 沈长言业务熟练的出示证件,登记信息,联系职工负责人,终于在十分钟后顺利的进入了财物出纳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内的其他几个女孩子看见有警察进门,都开始控制不住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陆清河惯例翻找了一下失踪当事人的办公桌案以及抽屉,“奇怪,她的个人区域内怎么没有放置任何的私人物品?” 沈长言听到响动,便走过来问,“什么?” 陆清河指着空荡荡的抽屉说,“就算是在工厂的办公点,但是只要有人活动的话,按道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私人物品的存在吧。” 沈长言的目光扫过当事人那张干净到连半点多余的灰尘也没有的桌面,他微微拧了拧眉。 “这张桌子有人动过吗?” “上个星期的时候,有个个子很高大的男人来过,他拿走了一些东西。” 说话的人是失踪女子对桌的一个短发女孩。 沈长言听到对方的回应,便将人瞧着,“他拿了多少东西?” “拿了挺多的吧,那时候已经下班了,因为还有一笔账没算清楚所以我在办公室加班,他来的时候我正要走,然后也没在意,我就看见他把这桌子上,还有抽屉里的东西都收走了不少。” “你没问他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吗?” “没问。”女孩子有些紧张的说,“那个男人长得样子有些凶,我没敢和他说话。” “陌生人突然来办公室里拿同事的东西,你们也不觉得奇怪吗?多问一句应该很正常吧,能详细阐述一遍当天的情形吗?” “这……” 女孩子正在迟疑时,陆清河却又发现了新的东西。 他拿胳膊撞了撞沈长言身体,连忙指着抽屉最下一层的锁扣说,“沈长言,你看,这里有被破坏的痕迹。” 沈长言蹲下身子来确认,只需要一眼,他立刻就能够判定出这只锁扣确实是被人为损坏过。 于是他们马上和办公室内的工作人员确认了男人来的具体日期,好巧不巧,正好是失踪女子丈夫反馈到女人失踪当晚的第二天下午六点半。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来的更加猛烈。 “没阻拦是因为我们之前见过那个男人,他经常来厂区门外接刘姐下班,开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事发当天刘姐没来办公室,我们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请病假了,下午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以为他是来帮刘姐拿东西的,所以大家都没在意。” “经常来接她下班?”沈长言捕获到非常重要的一点信息,“你们只是见过,但是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有人问过吗?” “问当然是会问一下,但刘姐每次开玩笑都说是她家司机。” “你们信吗?”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人家的家庭条件,所以不敢随便揣测。”短发女孩说,“不过刘姐这人特别好,又很大方,经常会请办公室的人一起吃饭,他老公对她也很好,斯斯文文的,还经常会送她珍珠项链,黄金戒指这些金银首饰。” 讲到这里时,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又十分默契的对视一眼。 从服装厂区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在下午的16点,沈长言靠在车门外抽了支烟,陆清河坐在副驾驶上认真整理自己做下来的笔录信息。 “车,项链,黄金,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婚外情对象送的。” 等到沈长言抽完一进主驾驶位后,陆清河就赶紧和他说,“而她们口中提到的那个司机,我觉得应该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是婚外情对象。” 沈长言呼了口气,他坐进主驾驶位来问,“那剩下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呢?” “剩下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他确实就是个司机,但是婚外情对象的司机。” 他们回市局还车之后,又在路边的小摊吃了碗葱油拌面。 沈长言给陆清河买了糖葫芦,陆清河觉得丢脸的很,一边骂着对方别干这种幼稚的事情,一边又认认真真的把裹了糖的山楂,一颗一颗全吃进肚子里去。 沈父知道陆清河跑去和沈长言上班了,他自然是生气的,前天晚上还因为这件事情和沈长言又起了冲突,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吵到大半夜。 而陆清河跟沈妈妈就在客厅里听着。 沈妈妈自然是温柔的,全程挽着陆清河的手臂安抚他不用怕,也不许他插手进去沈长言和沈父之间的冲突。 陆清河能感觉到,这阿姨是真把自己当成她家里的媳妇了。 陆清河刚来北京,带的东西不多,偶尔会拿沈长言的衣服凑合两天,但始终是不合身。 于是沈妈妈看见之后,特地会挑些时间出门去给陆清河买衣服,有好吃的东西也会第一时间端上楼来给他吃,因为沈长言平常在家根本不说话,而且也不理人的状态,所以现在反倒是陆清河陪着父母的时间多了起来。 到了早上浇花的时间也会特意早起一会儿,陪着那阿姨说两句话,或者是家里有客人来打打麻将,他也会站在沈妈妈的背后帮忙看牌。 沈长言倒是不会阻止陆清河这样和家里人关系拉近的行为,但是那家伙依旧我行我素,看见父母都能目不斜视,装没看见,态度极其恶劣,常常让陆清河都觉得尴尬的程度。 这天晚上到家之后,陆清河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他拿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结果一开门又看见沈长言点着一盏台灯坐在书桌前面认真整理案情。 “你怎么还不睡。”陆清河嘴里嘟囔一句。 这案子他们在回家的路上都说一路了,虽然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失踪女性当前的受害率非常高。 但从刑侦的立案角度来讲,没有尸体,那就只能报成失踪,而无法当做凶杀案来进行侦办。 “把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沈长言说,“这个案子其实不难办,但我总觉得哪里奇怪。” 陆清河坐到床边说,“是吧,我也觉得奇怪,主要是这个女人前段时间老在我们俩眼跟前晃悠,她好像认识我们,沈长言,她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呀。” 陆清河还是有些后悔,当时如果再有耐心一点,至少听听那个女人究竟想和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事情或许都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而沈长言一直沉默,他眉头紧拧,手里还捏着一支笔。 “司机,黑色小汽车……” 还有长相有点凶狠的男人。 虽然指向很明确,但沈长言真的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陆清河愣了愣,他也很快领悟到这两个关键词里所蕴含的信息,于是赶紧跳起来打断,“我靠,沈长言,你别瞎想。” 沈长言说,“不是我乱想,那个女人既然是目地性极强的在往我们身边靠近,这一点就能说明我们和这件事情,扯不开关系。” “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就是单纯的搭讪呢,她老公自己都说了那是个胆大妄为的女人,你别这么轻易的就怀疑不该怀疑的人。” “我不是轻易的在怀疑他。”沈长言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沈长言,现在案子都没定下来,只是报了失踪,虽然根据经验遇害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但是我们做刑警得专业,必须要找到尸体对吗,现在没有尸体,没有现场,没有证据,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怀疑,我们能凭怀疑和揣测去给一个人定罪吗?”陆清河说,“不能吧,对吗?” 沈长言的表情依旧难看。 怀疑的种子像是滋生的藤蔓,一旦被播种下去,就会从闷住自己的污水里疯狂的探出触角,然后将人紧紧缠住,直至窒息。 陆清河安慰了沈长言很长时间,虽然最后那个人没再多说什么,但是陆清河明白,沈长言已经动摇了。 甚至有可能他明天就会从他爸以及那个司机大高个儿的身上去探查一些线索。 陆清河直觉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即便前一秒钟他还在安慰沈长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下一秒,床头的灯光刚刚暗淡下来,他的心绪便也同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竟然也开始怀疑了。 而就在陆清河用来安慰沈长言的话术里,提到过一句“没有尸体,所有的怀疑都是揣测后。” 当天夜里凌晨三点,沈长言就被门外阿姨敲门的声音给吵醒。 陆清河披着睡衣去将门给拉开。 阿姨轻声一句,“小陆少爷,楼下客厅有电话,是市公安局打过来的,说是发现了命案要立即通知到我们家少爷。” 第85章 【致命爱情20】 沈长言早上下楼的时候是8点整。 昨天晚上的电话他接到了, 是局里打来的,肖科告诉他失踪女人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人和车一起沉进了河里, 现在救援队正在组织打捞。 沈长言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大概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应下一声「知道了」后,竟然又返回房间里继续睡觉。 陆清河的衣服都已经穿好,看见对方这样的举动觉得奇怪, 便问他, “你不去看看?” “不去。”沈长言回答的果断。 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早餐时间,他也按时坐到了餐桌之上, 和沈家父母一起准备用餐的时候, 周遭怪异的氛围才慢腾腾的开始在餐桌之上蔓延。 那一刻的陆清河在沈长言身边简直坐立难安。 沈妈妈不知内情,孩子们愿意留在家中她自然高兴,于是热情的给沈长言和陆清河一人添了一碗热粥。 “今天怎么突然留在家里吃饭, 是不是外边的饭菜吃多了,吃腻了?” “外边儿的花样那么多,怎么可能吃的腻。”沈长言意有所指。 可即便他的态度再差,语气再阴阳, 沈父全程也只沉默用餐, 根本不做理会。 陆清河战战兢兢, 生怕下一秒这张桌子就能被人给伸手掀了。 “外边的饭菜再好吃, 可是也不干净,哪能比得上家里, 你和小陆平常没事还是多回来,这样妈妈也好照顾着。” 沈长言冷笑着喝完最后一口热粥, 他搁下碗, “我会的, 我不爱吃外边的菜,尤其是搁别人碗里的,闻着再香,那也是人家的东西,别自个儿管不住自个儿的胃口,到头来惹得一身骚,那才是得不偿失。” 沈长言说完,目光落到面前埋头吃饭的沈父身上,他眉头微挑,笑得有几分刻意,“您说对吗?爸爸。” 沈父终于抬头,但没说话,只一脸严肃的将他看着。 沈长言难得会有这样正视父母存在的时间。 他平常虽不大笑,但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不是那种阳光的,反而一股看破世事,带着睥睨,是高高在上的淡然。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头会轻微上挑,眼睛不会眯起来,反而睁地更大些。 沈长言就这样和沈父对视僵持许久,直到沈父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 对方终于起身,神色看起来稍有疲惫但仍是严厉的口气说,“吃这么多饭也堵不住你的嘴,既然不爱吃外边的菜就回家里吃,爸爸以后会多抽些时间来陪你们。” “我都快27岁了,爸爸,我不需要您的陪伴。” 或许以前会需要吧,但那是以前了,沈长言现在也不是离了父母活不了的年纪,又何况有些感情,有些陪伴,缺失了就是缺失了,是补不回来的。 “你不需要,总有人需要。” “您说的对,有时间的话还是多陪陪我妈吧。”沈长言也吃完,他拿纸巾擦了嘴,又拉着陆清河站起来说,“今天坐爸爸的车一起去上班,爸爸,您不会不方便吧。” 陆清河,“……” 陆清河:沈长言我求求你正常点。 “坐我的车?” “爸爸不方便?” “给你买的车呢?” 还不等沈长言回答,沈妈妈便连忙站起身来,动手推着这父子俩一块儿往外走。 “你要坐,你爸爸当然方便。” 沈妈妈不明内情,见沈长言主动松口,还当这父子俩的关系能有所缓和,于是赶忙上前圆场。 而陆清河自然知道沈长言这么做的理由。 虽然他的怀疑并无有效的证据佐证,甚至连昨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还因为是不是应该相信,而产生焦虑和无措的人,就这样睡一觉起来之后,竟然像是已经认定。 那个半夜打来的告知电话,应该还不足以让沈长言突然转变态度到这种程度。 所以还剩下什么理由呢? 陆清河小心的跟着沈长言走出家门外。 之前在定州旅店里和自己发生过不愉快的大高个儿已经等在门外,他就站在沈父专座的那辆黑色小汽车主驾驶位门外。 沈父自然要坐后排的,他先上了车,陆清河跟在后边迟疑半秒,然后火速反应冲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而沈长言慢吞吞的绕到主驾驶位后排的座位时,他顿了一下步子,等待大高个儿伸手来给自己拉车门时,他忽然一把捏住那只满是厚茧手掌。 “上周星期二的晚上和周三下午18点之后,你人在哪里?” 大高个儿眼睛也不眨的回答他,“在家。” 沈长言的眼里透露出一抹危险,他刚刚是明确摸到也看到了大高个儿手指间的划痕。 很轻,但很明显。 “这两个时间点,你都在家里?” “对。” “这么肯定?说起上周二上周三发生的事情,你现在问我,我都得认真想想这两个时间段里我到底在哪里,又干了什么,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你一定在家呢?” “少爷,我平常没什么事情做,除了工作就是在家,沈厅每天都是17:30准时下班,然后我会开车送他回家,18点之后的时间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休息,因为每天都是重复同样的生活,所以不需要像您那样思考。” 沈长言笑着点点头,“很有道理。” 因为他们在车门外逗留的时间太久,所以沈父不得不出声催促,“你们在做什么?都几点了,还不出发吗?” 陆清河低头看了看时间,快8:30了。 沈长言无奈的耸肩,他放开大高个儿的手,拉开车门,弯腰钻进车身之内,“抱歉,有个案子,所以多问了他几句。” “案子?” “对,昨天晚上刚从河里捞起来的尸体。”沈长言毫不遮掩,甚至兴致勃勃的和沈父说着,“之前是按照失踪案办理的,根据前期的调查和分析,我们已经确认死者有婚外情,并且死因很有可能是和婚外情对象产生冲突所致。” “这件事情和你贺叔有关系?” “没关系。”沈长言说的轻松,“只是昨天在到达死者办公室后,对方的同事告诉我说,经常会有一个大高个子的男人,开着一辆黑色小汽车去外贸公司接死者下班,我听形容,感觉这个人有点像我贺叔,所以刚刚多问了几句。” 沈父表情不太好看,但仍是一副说教的语气,“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胡乱怀疑。” “您说得对,是我多疑了,不过这个案子应该很快也就能调查出结果,不管是从死者行使的那辆灰色小汽车,还是从死者办公室同事口中口诉过的,意外撞见前来拿走了死者全部物品的那位嫌疑人……” 所有的一切,都会很快水落石出的。 —— 到达市局之后,沈长言一反常态的对案件内容丝毫没有任何关心。 他只是坐在办公室里,阴沉着面色,然后用手托着额头,就这样听着组内其他组员汇报案情目前的进展内容。 陆清河跑上跑下的整理资料,就连法医室他都连跑了好几趟,催报告催的紧得要命。 “窒息死?” “对,先拿手掐死,然后才连人带车扔进的河里。” “可是车子沉了底,按理是不容易会再浮起来,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是村子里有小孩游泳,爬起来说河底下有辆车,然后种地的老爷子又看到自己玉米地里有被轮胎压过的痕迹,他担心是有人意外坠河,所以才来局里报了警。” 和陆清河说话的人是齐明。 他们两个人都还没能从法医室拿到第一手最详细的尸检报告,所以结伴从楼上一起往下走。 死者的丈夫也于发现尸体后的第一时间前往公安局内认尸,目前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就是那名失踪女子无误。 按理现在正是调查最紧迫的时期,找出那个还潜伏在暗处的婚外情对象已经是火烧眉毛大事,而沈长言这样消极怠工的态度,难免会引起其他组员的非议以及不满。 陆清河正想帮忙解释两句,却不料忽然肖科大步从楼梯下往上冲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重大消息,重大消息,刚刚,刚刚有人来局里自首了。” 陆清河愣在原地。 等到陆清河火急火燎的赶往审讯室时,沈长言已经拿好了资料坐在审讯台的桌前准备盘问。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躯也不再像之前显得那样挺拔,他看起来有些累。 就在陆清河进门的那个瞬间,看到早上还和他们同乘一辆车的大高个儿,现在垂着脑袋坐在审讯室内的桌后时,哪怕是他,也有一瞬间的无法接受。 更别提沈长言。 “你说人是你杀的,为什么?” 直到陆清河拿上本子来沈长言的身边坐好,那个男人才长长的开口呼出了一口闷气,他开始例行询问。 大高个儿机械的回答,“婚外情,她要的太多,我给不起,怕她把事情闹大,所以干脆杀掉。” 沈长言:“……” 陆清河有些担心的握了一下他的手。 沈长言似乎一直在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右手尾指不断颤抖,终究还是因为没能控制得住,所以「蹭」一下从座位上蹿起身来。 手里那叠用来翻阅的资料几乎是用砸的摔在了大高个的脸上。 沈长言骂人的嗓音抑制不住的嘶哑,他似乎必须要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才能不在这个地方彻底失控。 “你婚外情?” 他重复,“你确定是你婚外情?” 大高个儿没结婚,个子高且模样丑陋还带着满脸凶相,他根本不是会吸引到女性的类型,更别说还是那样活泼开朗,充满魅力的女性。 再者早年间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脑瘫的儿子,平常生活无法自理,所以需要他很多的照顾。 沈长言知道,他哪有时间去搞婚外情。 “所以我们警方查到的车,是你给她买的,金银首饰甚至名下的房产,也是你提供的,你儿子这个月的医药费凑够了吗?你哪来的钱去养女人?” “是从你们家偷的。”大高个儿依旧回答的淡然,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事情,“沈厅这些年帮我很多忙,所以借着这层关系的便利,我从他名下偷出来东西装作自己的,再拿出去哄骗那个女人,你也知道,我都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我也有正常的需要,我必须要找一个能和我上床,并且听话的女人,可是她带给我太多麻烦。” 沈长言深吸一口气,“你说你怕她把事情闹大,可是你本身也就只是个司机,就算她闹,你也最多损失一份工作,这个理由足够支撑起你动手杀掉一个人吗?” “少爷……”他顿了顿,又改口,“警察同志,你或许不明白,这份工作是我的全部,如果失去我的工作,包括我的孩子,我们都会失去生活的希望。” “那你杀人就不会失去生活的希望吗?” “你不明白。”大高个儿忽然抬头,他正视沈长言的眼,“我是在保护所有人。” 其中也包括你。 沈长言。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餐桌的氛围依旧沉闷。 沈妈妈听说大高个儿的事情后,也止不住的惊讶,她一边细心的给沈父剔着鱼刺,一边和大家闲聊。 “真是看不出来啊,贺鸣平常瞧着挺老实一人,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 沈父不吭声,沈长言也不吭声,陆清河为了避免尴尬继续,于是只好「哈哈」笑了两声说。 “是啊是啊,毕竟人不可貌相嘛。” “真是枉费我们家二十几年都一直这样关照他,居然还偷你爸爸的东西出去送给别的女人,这还好案子是咱们家长言在办,要是换了其他人,我们就是长了二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陆清河干笑着,“对,还好是咱们在办,阿姨,这鱼好吃您也多吃两口。” 沈妈妈笑着尝了一口鱼肉,又忽然提起一句,“哎呀,我是记得那个贺鸣还有个生病的儿子吧,都十几岁好大的孩子了,当年刚出生他妈妈就难产去世,贺鸣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他,日子过的那么难,这要是爸爸又犯了什么事被抓起来,那孩子可怎么办呀?” 沈父困难的咽下一口米饭,他放下筷子,“那个孩子,我打算接过来,由我们家资助他的医药费和生活费,不管怎么样,贺鸣愿意自首,这就是悔过的第一步,何况这些年他在我们家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们也不能绝情到这种地步。” “嗯。”沈妈妈善良的应和一句,“接过来吧,我们家也不少这一双筷子,反正平常我在家也无聊,带着那孩子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也好有个伴儿。” 「啪」一声,沈长言突然把自己的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拍在了餐桌之上。 不讲坐在离他最近位置的陆清河,甚至就连对桌对面的两位长辈都被吓得一个哆嗦。 陆清河怕他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连忙将人的手给抓着往下按,“沈长言,你别……” “我吃饱了。”他说完,一脚踢开餐椅,气势汹汹的直接冲上了楼去。 沈妈妈吃惊,连忙张口去喊,“长言,你才吃了几口,晚上肚子会饿的,今天妈妈特地让阿姨做了你爱吃的鱼,你……” “没事的阿姨,沈长言他,他这几天办案实在太累了,您别管他,这饭菜我给他端一点上楼去吃。” 陆清河拿了沈长言那只几乎没被动过的碗,随手给他夹了点青菜和鱼肉丢进碗里之后,正打算往楼上走,忽然又看见沈长言衣着齐整的从楼上下来了客厅里。 “长言。”沈妈妈轻轻喊了一声。 沈长言说,“那孩子接到我们家里来住,我同意,不过不是因为看他可怜,而是赎罪,那孩子虽然生病,但他一直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有爱他的父亲,但是这一切都从今天,从这一刻开始,被人给彻底摧毁。”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个人都明白,大高个儿很可能只是从犯,是受人指使做下犯罪行为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确确实实的实施了犯罪,即便沈长言最后能够抓出那个幕后主使来,但大高个儿也同样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沈长言说完话,很快出了家门,陆清河放下手里的碗筷追上他。 “沈长言,你冷静点,你知道的,如果贺叔他一口咬定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他做的,你其实,你真的很难再把罪定到其他人的身上,因为到目前为止,你心里的那个怀疑对象,他是完全在所有环节中都完美隐身的,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甚至就连他名下财产的挪用,那部分到现在也有完美的理由,可以直接嫁接到另外一个用来顶罪的人的身上。” “陆清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可是沈长言,你真的想好了你要自己动手,把那个已经逃出天网的人再罩进网里来吗?” 沈长言步子一顿,他停下脚,转头怒视陆清河,“陆清河,你什么意思,你是警察,你说这句话是让我装不知道就放过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对,我就是要把他再罩进网里来,我不仅要动手,我还要亲自动手,我要让他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付出代价,哪怕他是我爸,哪怕这件事情最后会查到我的身上,哪怕我以后再也做不了警察,我也绝不会出于私欲去维护任何一个胆敢践踏人命,胆敢蔑视法律尊严的人。” 这是做警察的职责,也是使命。 陆清河,我知道你明白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维护我。 第86章 【致命爱情21】 这段时间的沈长言, 几乎是发疯一样,全身心投入到案件侦办的进度之中。 前段时间大家都在熬夜通宵、梳理信息,他慢条斯理、毫不在意, 而现在因为犯案人已经投案自首,所以大家松懈下来之际,他却又开始独自忙碌。 因为大高个儿和沈家之间特殊的关系,自然也导致沈长言遭受了不少非议, 不过他全程充耳不闻, 脑袋一埋就能够完全沉浸到自己的调查计划之中。 根本不理会旁人。 陆清河明白他坚持的原因,劝过一次, 没效果, 于是不再多说。 他知道沈长言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所以不论多苦多累,他只要保证能呆在对方身后, 呆在沈长言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就已经足够。 “根据死者生前好友提供的信息,她平常喜欢在市贸大厦的几个固定外贸采买点进行购物,周末时间会约朋友打麻将, 就算是输钱也会主动支付茶位费, 在经济方面非常大方, 出现反常是在死者失踪的前一个月, 她忽然停止了自己平时的爱好和活动,茶和咖啡都不会出来喝了, 然后在衣着和容貌方面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讲究。” 在对案件重新进行侦办的期间,陆清河跟着沈长言前往受害人家中搜查都不止十余次。 这天下午他们刚从死者家里出来, 运气不好赶上一场大雨, 于是就近找了一间咖啡厅来坐下。 陆清河很少进入这种高档的饮品商店, 拿到菜单的时候看着各类品种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明所以,于是干脆和沈长言要了一样的内容。 在等候服务生站在对外公开透明的柜台处研磨咖啡的时间,陆清河便拿出自己这段时间调查记录的笔记本来,认认真真的和沈长言交流起了案件线索。 “但是这里我感觉有一点奇怪,就算我们假设这个时候,死者和婚外情对象已经发生了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不再逛街,不打麻将,这些都还可以理解,但是不再注重自己衣着和相貌方面的打扮,就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理。” 沈长言望着窗外的雨有一瞬间失神,他问陆清河,“怎么说。” “你还记得陈璐吧。” “记得。” “她在结婚之前也和自己的现任老公发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冲突,是差点到了分手的地步。”陆清河说,“那段时间因为情感方面的问题,陈璐整个人的神色和状态都明显不对劲,但是别人问,她都说自己没什么事,即便很多雷打不动的业余活动都因为心情低落的原因而被迫取消,但是她依旧每天把自己打理的体面,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坚持工作,从来没有一天缺勤。” 沈长言抬眼看了看陆清河,似乎不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于是陆清河说,“女孩子其实是一种会超乎你想象的生物,虽然她们平时看起来很柔弱,但实际关键时刻坚强的要命,如果在产生困难的时刻,她们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可怜的模样,她们害怕别人的同情,不论是事业上的失利,还是感情上的失利,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战斗,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允许自己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站上战场,你懂我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死者在衣着和妆容之上退让,不是出于偶然的感情失利,而是因为某种必然,所以她不得不允许自己灰头土脸的存在?” “回答正确。” 这几天沈长言的心情低落,所以陆清河想尽办法希望能够把他的情绪调动一些起来。 即便自己也是同样的疲累,但他仍然想要努力在沈长言身边做一个能发光,能发热,能照亮前路的小太阳。 陆清河说,“沈长言,你肯定还记得,那天那个女人开车向我们问路时候的模样吧。” “记得,卷发,大眼睛,神采奕奕,涂着很鲜艳的红色嘴唇。” “虽然目前我们已经确认她有婚外情的对象,并且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惨遭杀害,但是现在通通抛开这些先行条件,仅凭当天直觉,沈长言,她找你问路的时候,你脑子里的第一想法是什么?” “搭讪的。” “没错,我当时也是这种感觉,那会儿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她来找你搭讪,你可不要小瞧第一感觉,这话我再说难听一点,这女人当时应该是动了要勾引你的想法。” 沈长言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 陆清河继续说,“如果她只是想来你面前,揭露某个人的婚外情行为,她根本不需要打扮的这样明艳张扬,好,我们再退一万步说,即使她作为上战场需要在气势方面压倒你,或者是踩着原配占据上风,那么她不需要铺垫前边那么多的动作,她甚至可以直接告诉你她是谁,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搭讪的方式,为什么,因为她要勾引你。” “她勾引我干什么?” “沈长言,虽然这么说很不应该,但是既然你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情和你爸脱不了干系,那我也只能暂时冒犯的把沈叔叔拎出来当做这个假设对象。” 陆清河说,“从我的思路来推断,死者应该是想上位。” 他说,“她不再满足于自己情人的身份,这里我们姑且不论她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迷恋凶手的身份地位或者是金钱方面带来的满足感,但是我们确认一点,她想上位,想逼走原配,但是凶手不愿意,凶手不愿意为了她去打破自己当前看似圆满的家庭生活,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给自己的仕途造成影响,所以因为这件事情,双方产生了矛盾。” 陆清河顿了顿,“但是沈长言,这一点,我个人认为根本不足以让一个男人起杀心。” 沈长言听完抬头,他看着陆清河,脸色突然之间变得惨白,“你什么意思。” 陆清河吞了一下口口水,“小三想上位,确实会给已经有家室的男人带来很大的困扰,根据以往的案例,位高权重的男性会通过很多方面去化解这个问题,而不是杀人灭口,虽然直接杀掉死者,如果成功之后能达到一劳永逸的成果,但在法治社会中这绝对是其中最糟糕而且最愚蠢的一种方式,你爸在省厅工作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陆清河,我……” “但是他依旧选择了这样一个最冒险的方式,据我推断的话,理由一定是对方完全触到他的底线,彻底激怒了他,所以他才会突然在冲动之下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沈长言的嘴角开始发抖,“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应该是你。”陆清河说,“死者因为上位不成,心生恨意,想要彻底摧毁沈叔叔的家庭,甚至动了要勾引你发生不伦关系的想法,这一点自然会彻底激怒到沈叔叔。” “但是我爸知道我们的关系,他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对,沈长言,他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所以死者的这些伎俩按理来说,对他根本起不到攻击作用,但是,你忘记了吗?那个女人起初是先和你搭的话,但是到后来,她突然改变进攻对象,开始反复在我眼前出现。”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沈长言忽然开始后背发凉。 在上班时间结束后,他和陆清河但凡一出市局大门,时常都是黏腻在一起的,甚至偶尔躲在家门口外的巷子里亲热,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不敢百分百的保证自己在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时,都绝对没有被别人看见。 陆清河说,“沈长言,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旦曝光,这对你,对我,都将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人会允许同性恋的存在,即便同性恋并不会给这个社会带来任何伤害,但他们也同样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 这是陆清河当初坚决要和沈长言分手的原因,但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儿,他们还是走上了这条没有归途的路。 “沈长言,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爸爸是为了保护你,或者是为了保护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再被更多的人知道。” 陆清河捏着自己笔记本的手指紧了紧,他说,“另外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就是那个女人她既然敢来勾引你,发了狠的一定要破坏你们的家庭,那就说明她对要上位的这件事情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我们现在的问题就是,她为什么势在必得,沈长言,我记得我们组里之前也有一个女孩儿,她是因为怀孕,所以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太过打理自己的妆容和发型,我想会不会是因为……” 陆清河话没说完,但是当「怀孕」那两个字说出口时,沈长言的脑子几乎是「嗡」的一下直接宕机。 他完全控制不住的从咖啡馆的沙发里一下站直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服务生正好过来送咖啡,两个人撞到一起,那咖啡泼了沈长言满身,而用来装盛咖啡的白瓷杯也摔落在地,砸成了粉碎。 —— 陆清河当然只是猜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是胡乱编造的瞎话,竟然也会让沈长言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那天晚上回了市局,在近乎沉默了接近五个小时之后,沈长言抽出纸笔填写申请,要求法医室检验死者是否有怀孕体征的书面报告时,手指尖发抖的严重程度竟然夸张到五分钟都写不出一个完整的汉字来。 “沈长言。”陆清河实在担心他的状态,于是伸手按住了对方的手指。 “我没事。”沈长言摇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心口处忽然其来的痛感,是伸手按压也阻止不住的状况。 “沈长言。” “我没事。” 又重复了一次的对话。 陆清河实在担心的要命,“你知道我也是在没有基于任何线索之下的胡乱猜测的,你别,你没必要太当真,要不这单子,咱,咱不填了。” “不行。”沈长言拉开陆清河的手,他说,“帮帮我,这里,填日期,这里,写我的名字。” 笔被塞在陆清河的手上。 他握住钢笔笔身的时候,沈长言的温度还有残留,钢笔是热的。 但是陆清河没有接收到太多来自沈长言身上的温度,他反而浑身发寒,像是被对方的害怕所感染,所以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不过是需要在日期一栏填写几个数字而已,他落笔落了好几次,竟然也和沈长言一样写不出个利索字来。 “还是我自己写。”沈长言看着陆清河的手,忽然又接过他手中的纸笔来,“万一,万一以后我后悔了,也不至于怪到你身上。” “沈长言。”陆清河喊他的名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如果这次,真的查出问题,那也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他有责任,也必须承担后果,我不应该包庇。” 沈长言当他自己在赌。 那时候怅然若失的感受,比他第一次在宛城发现刘文述和吴成周的背后团伙,竟然和自己远在北京的父亲有一些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时,还要让他更觉几分胆寒。 沈长言像是有预感,他这一次真的会彻底失去那个人。 陆清河也许不会再知道,但那时候他们夜围观天门,他和沈长言在敌区走散,忽然传来的爆炸声响,真的让沈长言以为陆清河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那个时候他害怕的要死,找到人后也当着众人的面大哭了一场。 在从「我差一点就失去陆清河」的悲痛之中走出来后,沈长言的理智才逐渐开始回升,他慢半拍的开始审视起了,吴成周冒着被人抓住的风险也一定要炸掉那几栋楼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刑侦队收缴了六天的现场,沈长言在六百多份破损的文件里找到了那么一张,写着自己父亲名字的通行证明。 这个证据如果拿上法庭判决,那么明显是不够充足,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沈家父子之间的信任,逐渐开始分崩离析。 沈长言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和他爸爸的关系,原本就十分疏离薄弱,但是从小在父亲的威严之下长大,虽然畏惧,但也敬佩。 这些感情是怎么在后来的时光中悉数被人消磨殆尽的呢? 哦,他想起来了,是外边养着的女人闹上门,仓皇推搡之中,他妈妈还挨了一个巴掌的时候。 原来不是第一次了。 “沈长言,这张重新申请尸检的报告我帮你交上去,如果未来有一天你为你今天的决定而感到后悔,那我愿意替你承担一半的责任和痛苦。” 重新尸检,只是确认死者是否怀孕,这一点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陆清河的申请交上去的第二天,法医室就组织剖开了死者的腹部,确认死者的子宫内确实是有胚胎的存在。 死者确认怀孕,那么现在就需要确认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公安在联系死者丈夫,留取用作DNA鉴定的发丝之后,陆清河又眼睁睁的看着沈长言把那只塑料袋里,装着大高个儿的头发丝换成了自己的。 等待专业机构的鉴定结果至少要七天的时间,陆清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沈长言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直到约定出结果的那天到来时,他们两个早早的就等在了实验室门外。 穿着白大褂的鉴定人员拿着文件袋走出来。 “这份报告的结果有些奇怪。” 这是结果鉴定人员出门后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而第二句是,“当时公安送过来说的是做亲子鉴定,但是两份报告都没有亲子关系,不过其中有一份样本做出来,根据结果显示应该是有亲缘关系。” 陆清河听不懂这些,于是只好问,“什么意思。” 鉴定人员说,“简单来讲就是第二份样本的结果显示,鉴定双方不是父子关系,但有可能是兄弟。” 陆清河愣住,在猜想被坐实的那一刻,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沈长言。 这样的结果并不在意料之外。 陆清河猜对了,沈长言赌输了,但是在确认的结果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他们两个人都依旧是有如遭雷击的感受。 从早上九点到了下午四点,沈长言和陆清河才从鉴定中心的大门里出来。 他们全程没说什么话,但越是临近家门口的期间,沈长言踏出的步伐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几乎到了陆清河要用跑的才能追上他的程度。 “沈长言,沈长言。”陆清河不断的喊着那个名字。 今天周六,沈父是在家休息的,沈长言一进大门后几乎是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上了二楼的书房。 沈妈妈吓了一跳,担心的跟上楼去查看情况,结果还没等自己踏进房间,就被陆清河一把拦了下来。 “阿姨,别进去。” 只缓了半步,下一秒,沈长言就揪着沈父的衣襟,毫不留情的把他从皮质红木座椅抡起来,再狠狠砸中了身后的一排的书柜之上。 “你是人吗?你是人吗?” 第87章 【致命爱情22】 死者怀有身孕, 所以发了狠的一定要进沈家的门,一定要挤走原配,甚至胆大妄为到了敢去勾引自己儿子的程度, 这所有的底气全部都来源于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而这一切的一切,沈父作为始作俑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情。 会被沈长言发现是早晚的事情,他的儿子, 他最了解, 所以这时候并不意外。 沈父淡然的看着沈长言眼里因为痛苦而逐渐聚集的怒火,他忽然开口, “我做的, 我不后悔。” 「嘭」,沈长言挥出去的那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沈父的脸上。 他被打得摔在了地上,但是很快又被人给揪起来再重重的砸在书柜门上。 沈妈妈吓得尖叫, “长言,长言你在做什么,那是你爸爸。” “阿姨。” 或许这种时候不该插手沈家的事,但陆清河终究是偏心的, 他偏心沈长言, 也心疼沈长言, 所以现在下意识的想要拦住所有人进入沈长言的世界。 那个人已经痛苦太久了, 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他需要把自己的无助和愤懑通通宣泄出口。 “别去, 阿姨,别去。” “为什么要杀她?你为什么要杀她?”沈长言揪着沈父衣襟的手指, 青筋暴起, 他嘶吼的嗓音几乎变了调, 听起来有些尖锐的刺耳。 “人,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 沈长言近乎失控,他厉声控诉一句,跟着又扬手一拳打中沈父的左脸。 父子两个踉跄着倒在书架底下,沈长言再揪着衣领将人扯起来时,沈父的嘴角因为连续两次的殴打,蹭破了皮,开始缓缓向外流出鲜血。 “对,人不是你杀的,是贺鸣动的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受你致使?” “不是,与我无关。”沈父身上的淡然,超乎众人想象,“他二十年前就跟着我讨生活,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情谊,让他早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亲大哥,我承认,婚内出轨是我的不对,但是在我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行为,所以想要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那个女人却不依不饶,想要携子上位,妄图破坏我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 「幸福美满」这四个字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的扎在了沈长言的心上。 他拽着自己父亲衣襟的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不停。 “她不依不饶?她携子上位?她破坏你幸福美满的家庭,所以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是吗?” “她要破坏我的家庭,甚至敢把主意打到了我儿子的身上,我不该回应,不该反击吗?”沈父出声辩驳,尤其提到「我儿子」这三个字的时候,眼里充血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沈长言,“我只是提出要结束这段不正确的关系,她却发了疯一样的要毁掉所有我珍视的人,而你贺叔叔把我当做亲哥,他看我不堪受扰所以想要帮我解决问题,但是在劝告的时候和那个女人发生冲突,情急之下才掐死了她,又怎么了?” “我犯法吗?”沈父盯着沈长言,他厉声问道,“你告诉我,我犯法吗?” 他当然不犯法。 他甚至连教唆杀人的程度都达不到。 这件事情捅出去,大不了丢职位丢工作。 他有罪,但罪不至死。 “沈长言,就凭你掌握到的那点证据,想要和我斗,你还是太嫩了点。” 只要贺鸣不翻供,只要贺鸣一口咬定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只要摘掉中间那一段谁人授意的内容,那么最终的审判或许都不会因为沈长言这段时间的努力而发生任何改变。 他大不了被审计调查,大不了丢脸丢工作而已,他甚至不用为自己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 他甚至一个眼神,就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的涌上前来替他顶罪。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有权,有钱。 沈长言紧紧抓住沈父衣襟的手指忽然松开来,他的手指跟着身体一起往下滑去,直到膝盖抵中地面。 他跪在那里,双手捂着自己模糊的眼,背脊因为绝望而像只虾米一样弓起。 他喃喃的,忽然带着哭腔的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是从小教导他要善良、正义,是带他进入公安系统的人民警察。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沈长言。”陆清河站在门边,他低低的喊了一遍这个名字。 沈妈妈被他挡在门外。 在听清楚这父子二人究竟在为何事争吵之后,她终于也不再挣扎,只是抬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 端庄优雅的妇人在那一刻终究保持住了自己的体面和理智,这是她的战场,她必须胜利。 留给男人们的是背影,沈妈妈离开的模样,甚至没有丝毫的留恋。 “阿姨。”陆清河目光追随,迟疑之下,还是选择追了出去。 他们算是,彻彻底底把这个空间,留给了那父子二人。 沈长言的抽泣声盘旋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之内,他努力想要克制,但是这一刻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脆弱。 “我是哪样的人,我是让你丢脸了吗?” 他们的姿态扭转,这次换了沈父抓住沈长言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按在了书柜之上。 沈父喊道,“沈长言,从小到大,你都拧着性子和我作对,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官僚的做派,我知道你一直排斥官场上的人情来往和交际,我知道你无辜,你清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享受的一切,你高学历高教育的资源,你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站的比普通人高,你是精英,你是专家,你一回国就能自己挑着单位去上班,你23岁不到,往工作岗位上一砸你就是个支队长,领导端给你的酒你不高兴可以不喝,你自在,你随心,你甚至敢告诉父母说你喜欢男人。” 这些年积压起来的不满和矛盾,似乎都要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平时不足以惹到自己动怒的小事,一件一件封存起来,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就会从一个小小的引爆点开始疯狂的暴发出巨大的能量。 “这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你的底气来源是因为谁?是因为你自己吗?是因为你能干,是因为你有本事,是因为你站得高吗?” 不是,都不是。 沈长言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下一秒,他听见他的父亲扒着他的耳朵大声在喊。 “都是因为我,你的底气全都是我给的,要不是你爸是省厅级的干部,就你这点儿能耐拿出去谁搭理你?到时候没有高破案率,没有十年以上优秀的办案经验支撑,就你这为人处世的态度,你他妈的到六十岁你都坐不到支队长的位置。” “混账,兔崽子。”做父亲的巴掌,一下一下落在儿子脸上。 沈父打的很轻,他并没有很用力,但是房间里还是传来了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声。 沈长言的脸已经完全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他甚至半点怒火都发泄不来,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我的儿子,明明一表人才,学习优异,从小在同龄的孩子里就是最出挑的一个,几乎承载了我全部的希望。” 沈父哽咽道,“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爸爸就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给他最好的生活,最优质的教育,让他做人上人,让他不要再重复我的老路,让他不需要因为名利场的来往而喝到胃出血都还不得不笑着和领导举杯。” “我做到了,我从来不愧对于他,可是沈长言,你又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喜欢男人,你怎么能找个不会下蛋的公鸡,你怎么能让沈家的香火在你这一代断掉,你怎么能让我这三十年的努力全部白费。” 沈长言白衬衣的衣襟已经被人揉捏的不成样子。 因为沈父太用力的缘故,所以他的背脊也完全是不受控制的一下一下砸向书柜,发出阵阵闷响。 沈长言哭够了,眼泪也不再往下掉落,虽然脸还湿着,鼻尖也微微泛着些红意,但是很快,冷漠的气息萦绕他的周身。 沈父揪着他衣襟的手指被沈长言扯开。 “别把你出轨的事情往我身上挂,别把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理由怪到我的身上。”沈长言一字一句,吐词清晰,“你出轨是第一次吗?你婚外情对象闹上门来给你惹麻烦是第一次吗?你做这些伤害家人的事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的老婆,怎么不想想你的儿子,怎么不想想你那幸福美满不容别人破坏的家庭。” “我跟你妈妈原本就没有感情,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离婚了。” 「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这样恶狠狠的甩在了沈父的脸上。 平常那样一个严肃、高傲的人,竟然在今天,在现在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被自己的儿子动手打了第三回。 沈长言的眼底也红了,说不清楚是哭的还是气的,总之戾气开始聚集,他几乎是压抑不住自己内心最狂暴的罪恶因子,就这么粗鲁的把沈父抓着自己的手,从身上甩开。 “沈有为,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说,“你把我妈当跳板,借着我外公的关系进入官场,一有机会往上走就毫不犹豫的抛下老婆孩子独自北上,甚至就连自己老丈人的葬礼你都抽不出时间来参加,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的浮浮沉沉,你竟然一句轻飘飘的是为了我,就能把自己吃的所有吃得苦,还有责任,全部都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沈父咬牙,他问,“沈长言,这些年,你没享受到我努力的结果吗?” “我享受到了,我承认。”他却是坦然,“我能戴手表,住洋楼,学英文,考驾照,卧室里有浴缸,十七岁就能出国留学,这些都是托了你的福。” “但是……”话锋一转,沈长言又说,“相比于这些物质上的富足,我更希望我的父亲在脱下那一层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后,他仍然可以是一个普普通通、善良的好人。” “我从来不愿意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我的父亲,可事实证明他就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他伤害了我的母亲,也伤害了我,同时作为第三者,还在肆意去破坏和伤害别人的家庭。” 沈父不敢置信,“你说我是第三者?” “你当然是。”沈长言冷笑一声,“我知道以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的心理,自然是都不把那些攀附上来的女人看在眼里,甚至你的爱和欲于她们而言都是施舍,你从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你觉得他们都配不上你,这样一个平时拿来用作消遣玩乐的女人,怎么能把你尊贵的身份拉入泥潭呢?” “但……”沈长言低头,几乎是用平视的,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将沈父牢牢盯住,“我今天必须告诉你,你们两个都是有家室的人,她不要脸,你也不要脸,她是第三者,你也是第三者,她该死,你也该死,甚至她怀了你的孩子。” 说到这里时,沈长言轻轻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不过那孩子死了也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这样一对狗男女,如果他知道他亲生父母是在那样恶心、肮脏、见不得人的环境之下怀上的他,再要生下他,我想我是他的话,也一定不愿意这样带着污点,降生于这人世间。” 沈长言说完,他动手推开沈父,迈步往书房外走去。 “我掌握到的证据,不论是你工作上的受贿行为,还是私生活方面的混乱,我通通都会一五一十,毫不掺假的上报进入本次案件的调查资料当中,不管最后法院怎么判决,你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享受你作为父亲的身份给我带来的一切优势和待遇,我们不再是父子,我也会支持我妈和你离婚,你以后爱找什么女人找什么女人,不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我都管不着,另外作为前半生享受了本不应该属于我的优质教育和生活,我会把我从参加工作开始积攒下来的全部存款,通通捐给医疗和教育机构,哦,对了,我还不会有孩子,我无法延续沈家的香火,让这罪恶的血脉和基因在我这一代终止,而你这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财富和地位,都将会烟消云散。” “所有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他们来自于群众,也终将归属于群众。”沈长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沈有为,你攒了这么大半辈子的钱,等你一死,我会把他们,通通都捐出去。” “沈长言。”沈父终于被人踩中了尾巴,他发出一声暴怒的怒吼。 他忽然从书柜前方冲身而出,撞在沈长言的背脊之上,父子两个镇静半晌,又动起手来,沈长言躲避不及,险些被人从楼梯上撞了下去。 沈父发了狂,两个人扭打半圈,竟然还是沈长言被人掐着脖子按在了身下。 他不是打不过,先前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到好不容易回神之后,正要动手,就已经被按住自己身体的那个人,拿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眉心。 沈父失控大叫,“沈长言,这全天下的人都能骂我,可是你凭什么,我这些年碰过的女人无数,我要是想要孩子,多的是人排着队的来给老子生,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来取代你的地位,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骄傲,可就是那样一个承载着我全部希望的孩子,竟然有一天告诉我说,爸爸,我喜欢男人。” 那是在宛城的时候,庆功宴上,贺法医对沈长言殷勤的表现引起了沈父的注意。 虽然那样的女孩子,家庭条件也一般,对沈长言的事业同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但是年轻人多发展发展感情也不要紧。 那天晚上他这样和沈长言说着,结果沈长言扭头就告诉自己。 爸爸,我喜欢男人。 他不仅公然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还为了保护自己那可笑的感情,拿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线索和证据,公然威胁父亲。 沈父当当即便被气昏了头。 要是动手方便,他真恨不得亲手打死沈长言这个逆子。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彻底没救了,我还不如重新再生一个,我以为我可以完全放开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可是当那天那个女人真正告诉我,我又有孩子了的时候,我才发现并我没有感到多么开心,我明明已经有了那么优秀的儿子,我不想让任何人出现再取代他的存在,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沈长言,你知道爸爸有多爱你吗?是,我是个坏人,可是你怎么能践踏我对你的感情,她拿孩子逼我,去我单位闹,甚至拿刀要和我同归于尽的时候,我都没有动过杀心,可是当她不知死活的出现在你面前的那一刻,我真的恨不得当场就一枪崩了她。” 枪口抵在沈长言的眉心,硌得他有些疼。 对面拿枪人的手指,颤抖到稍微一个失误,他就会被直接一枪爆头的程度。 但沈长言没有挣扎。 他只是说,“爸,我也可以不留学,不用大浴缸,不戴手表,从小警员的职位开始做起,周旋一些无可奈何的职场关系,如果放弃这些享受可以换回来一段健全的父子关系,那我告诉你,我真的不需要这些在你眼中看来是恩赐的富足生活,支付我留学的生活费还有学费,我只花了总额的三分之一,然后工作第一年攒下来的钱,就已经可以全部补齐归还,甚至连我房间里的浴缸,从我搬进这个家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用过。” 这些东西,他真的都不需要。 沈长言说完话后,房间里安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噹」的一声,□□落地的声音响起。 第88章 【致命爱情23】 调查资料交出去的时候, 沈长言冷静的让人觉得害怕。 那段时间沈父依旧保持正常的工作进度,只是没了大高个儿,临时也招不到司机, 所以他上下班只能自己亲自开车。 家里的气氛窒息又沉重,让人无数次的想要逃离,陆清河简直透不过气。 但是至少在沈父被公安重新成立的调查组带走之前,沈妈妈终于向他提出了那句隐忍二十余年, 如今终于勇敢说出口来的「离婚」二字。 沈长言和陆清河都暂停了自己手里的工作, 而沈长言又因为和沈父关系特殊,所以被排除在调查组成员之外。 就在沈父被带走调查的三天之后, 沈长言也被审查工作员进入家中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走。 家里忽然少了两个人, 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天气也逐渐见凉,沈妈妈旧疾重犯, 咳嗽起来是见天儿的不停。 陆清河在家里帮不上什么忙,他同样担心沈长言担心的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复而又听见沈妈妈的咳嗽声,心情则是更烦躁。 因为家里出了大的变故, 所以佣人们拿了一笔钱后也都已经离开, 而沈妈妈做官太太已经很多年了, 下厨房对她来说有些为难, 陆清河厨艺也不精湛,但勉强做几道菜还能敷衍。 所以那段时间他晚上失眠, 白天还要起床买菜做饭,打理花草, 操持家务, 照顾沈妈妈。 他怎么真跟沈长言养在家里的媳妇儿一样? 陆清河一边郁闷, 一边哼哧哼哧的坐在院子里给萝卜削皮。 这几天沈妈妈肺热严重,咳嗽不止,他循着经验做了冰糖雪梨,吃了没什么效果,于是又打算炖点儿萝卜汤给人润肺。 药倒是也吃了不少,中药西药,医院跑了无数趟,可是该没用的依旧是没有什么用,沈妈妈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 而沈家这边出了大事,从父到子都被公安的人开着警车来家门口带走,消息自然传了出去,隔壁邻居异样的目光和指点,这些都让陆清河觉得心里别扭,不过他没太理会,他本来就刚来这里不久,但是沈妈妈却有些难以承受。 尤其早上浇花的时候遇见熟人,打个招呼人家却埋头匆匆离去的时候。 这天中午萝卜刚下锅,陆清河又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他匆匆关了火,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后跑出来开门,结果门外乌压压的站着至少十余名警察,竟然也震惊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清河张了张嘴,还没吭声,为首的一名警察就拿出一封「搜查令」来,险些拍在了他的脑门。 “您好,请问是陆先生吗?” “是。” “请问沈有为先生的妻子赵女士在吗?” “在……”陆清河显得有些迟疑,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 沈妈妈察觉门外有人,便披着一条藏蓝色的绣花披肩走来门口,“我是沈有为的妻子,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您好,根据相关检举人反馈有关您先生利用职位之便谋取财物,权色交易以及行贿受贿等行为,根据公安审查组的调查结果批准,我们现在将对您家住宅进行彻底全面的搜查。” 对方说完,又把手里的搜查令收起放好,“两位如果方便的话,请现在退出门外,配合公安调查。” 陆清河看了看沈妈妈,他说,“阿姨,我们先出去吧。” 沈妈妈点头,于是由陆清河扶着,两个人一起退出了门外。 搜查时间持续八个小时,从早上十点一直到下午的十八点,甚至连院子里的养来的花都几乎被人拔了个底朝天后,穿着警服的男人们才陆陆续续的从屋内走出。 “你们最近做好准备,如果案件在后期深入调查的过程中,有发现更严重的犯罪情节,那么你们的住宅将很有可能会被强行封锁,” 陆清河说不出话来,他只是静默半晌,才低低应下一句,“谢谢您的提醒。” 晚上他们还是炖了萝卜汤喝,陆清河跟沈妈妈两个人都相对无言,直到吃完晚饭后,陆清河在厨房里沉默着洗碗时,沈妈妈才忽然从门外进来,她轻声说。 “小陆,要不我们现在就搬出去吧。” 住在这间房子里实在是让她觉得太不舒服,每一件陈旧的装饰都像是承载着一段不好的回忆。 沈妈妈的难过,陆清河自然明白一些,于是他快速收拾了自己手里的碗筷问,“阿姨,我们出去住旅店吗?” “我们家在北京,其他地方也有几处房产,但是我哪里都不想去,小陆,能不能委屈你,这段时间陪阿姨在旅店里呆一段时间?” “我当然可以。” 他们当天晚上就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上证件等重要物品,直接搬出别墅入住了一间住宿环境还不错的旅店内。 沈妈妈是长辈,陆清河自然明白要避嫌的道理,他拿着钱开了两间房,在前台询问入住期限的时候,陆清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住多长时间,于是干脆先预付了三天的房钱,之后才拎着箱子把沈妈妈送到了房间之内。 时间已经很晚了,陆清河有些迟疑,一方面理智告诉自己该回避了,但另一方面在情感上,他又觉得沈妈妈似乎需要他的陪伴。 “阿姨。” 这时候试探着叫了一声,陆清河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忽然就被沈妈妈扑过来抱住,像搂着自己亲儿子那样,她终于脆弱的、崩溃的大哭起来。 “没事的阿姨,没事的,我还在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提起这个,陆清河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他忽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他也想知道,沈长言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苦难。 “长言他,他会恨我吧,他那样有主见的一个孩子,却在父母的胁迫之下,做了那么多不想做的事情。” “不会的阿姨,沈长言他,您都说了他懂事,他会明白您的苦衷的。” “可是他不开心,这些年他都过的不开心,小时候他爸爸就把他管这管那,什么都不让他玩,平时学习成绩的要求也很高,后来北京这边的工作稳定了,也不问他的意见就一定要带他走,那时候长言反抗的很激烈,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宛城,结果他爸爸拿着棍子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又像关狗一样的把他关在家里饿了三天,直到坐上车的那一刻,长言他都还在和我说,他说,妈妈,我还没有和我的朋友告别。” 沈妈妈的眼泪,落在陆清河的肩膀上,湿湿热热的浸润了一片。 关于这段往事,陆清河自然清晰,他那时候和沈长言的关系僵持过一段时间,青春期的男生,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 那天晚上下课之后,陆清河特地买了水果糖作为礼物,想要跟沈长言和好,却没想到扑了个空,沈家大门紧闭,灯火全灭,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有同学说,沈长言他们家发达了,去首都了,以后不会再和他们这些乡下孩子玩了。 但陆清河不相信,他不相信沈长言真的会一句话都不和他说就直接离开,所以从那天起,他还是每天坚持放学都要去沈长言家敲门,他会喊沈长言的名字,他想着那个人,从他离开,到他回来。 陆清河几乎到现在也都还恍惚着,他无法形容22岁的自己某天早上打开宿舍门时,看到对面走出来的人是沈长言的心情。 “不会的阿姨,不会的,沈长言不会怪你。” 虽然事发之后,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都尽量避免当面讨论起这个问题,但是陆清河知道,沈长言不会怪任何人。 既然做错了事,就立正挨打,承担责任,这没什么可逃避的。 “那天,沈叔叔被人带走的时候,他问了沈长言,说你为什么要害我,沈长言回答他,爸爸,这不是陷害,是检举。”陆清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才继续,“阿姨,您知道的,叔叔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用最正统的思想教育沈长言长大,他告诉沈长言做人要正直,要善良,要勤奋。” 即便他自己没有经受住外界的诱惑,但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堂堂正正、光芒四射的太阳。 陆清河说,“阿姨,这次的事情不是偶然,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庭矛盾,要说沈长言对你们做父母的完全不失望也不可能,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们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脱离自己的父母,所以他才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带回正途。” —— 沈长言被公安带走,调查七天都杳无音信。 陆清河这期间也去公安局问过好几次案件办理的进度,但是都问不到什么消息。 因为他和沈妈妈搬家出来了的缘故,所以害怕沈长言被放出来之后会找不到他们,于是陆清河又留了一张纸条,拜托以前在局里关系还比较熟稔的朋友,希望沈长言出来之后能通知他一声。 在旅店的住宿日期续了三天又三天,三天又三天,陆清河忙的连口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入住的旅店在北京条件不算差,但再高级的旅店住着都不可能会比家里舒服,北方的寒冬说来就来,在入住十余天后的某个深夜,沈妈妈就因为着凉高烧而被送进了医院。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陆清河叹了口气,他捏着住院和拿药的单据,在付钱窗口处排队缴费。 再次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沈长言这边调查结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那天沈妈妈正好出院回旅店,陆清河刚刚帮忙把住院时用过的衣服和餐盒用具拿回房间里放好,就忽然接到了肖科呼来的信息。 陆清河赶紧跑到旅店楼下,借了电话,给肖科打回去。 对方告诉他沈长言已经被放出来了,陆清河几乎没有思考的,挂断电话后立刻朝公安局的方向跑去。 但他似乎晚了一步,因为赶到的时候,朋友告诉他沈长言半个小时前已经先离开了。 于是陆清河喘着粗气,抬起自己两条比灌了铅还重的双腿,转头又朝沈家别墅区的小洋楼方向跑去。 那天天气虽然冷,但是难得露出了点太阳光,像是特地迎接沈长言的。 陆清河气喘吁吁的赶到巷子口拐角处,一转头,就瞧见一具纤长漂亮的身影,站在已经被贴了封条的小洋楼门外。 沈长言被关了快有一个多月,落在额前的碎发又长了些,体态日渐消瘦,但皮肤确实是出了奇的透着瓷白色。 他裹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家门口,微微仰头向上望着。 院墙边原本被翻过一遍的藤蔓花枝,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爬了起来,翠绿的枝叶托着一朵朵鲜艳的小红花。 有斑驳的阳光散落下来,落在沈长言的脸上,他忽然回头,看见站在巷子尽头的陆清河。 “沈长言。”在确认是那个人回来之后,陆清河简直紧张的手脚都在发抖。 他尽力平复心绪,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在沈长言憔悴的面色逐渐在自己眼前清晰之后,陆清河才猛然一个箭步,他冲上前去,几乎是用扑的,恶狠狠的扑到了沈长言的身上。 这一下子冲击力十足,但沈长言抱他抱的很稳,对方甚至脚步都没移过位。 沈长言半步也没退过。 “沈长言,沈长言。”陆清河拼尽全力的来喊这个名字,一直到最后一遍的时候,尾音几乎已经带着哭腔。 沈长言抱着他的腰背,也在深呼吸着,同时又拿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耐心的,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我回来了。”他说。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调查进度中,他们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新的证据,所以我被多扣留了一段时间。” “查出什么了?” “不知道,没和我说。” “那你……”陆清河小声从他怀里退出来,这时候正面对视,才发现双方都湿透了脸,都哭红了鼻子。 陆清河看着沈长言这副狼狈样,他「噗嗤」笑了一声,抬手去擦沈长言的脸,“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们现在住哪里?” “旅店。”陆清河说,“沈长言,我身上的钱都快花光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得带你妈妈去天桥底下要饭了。” “对不起,都怪我。” “你别给我道歉,你就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他们又抱在一起,深秋的寒风吹得人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陆清河开始哭,他是控制不住的,他实在太想沈长言了。 沈长言伸手,把他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里,“以后我的钱都给你,工资都给你,我们住大房子,吃香喝辣,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还要回宛城。”陆清河专门补充这一点。 沈长言笑着点头,“嗯,回宛城。”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时间点是,先一段时间过后,然后三天又三天,三天又三天,再半个多月,所以沈队总共是离开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完全封闭式的接受审查,这期间沈家的所有事情,都是陆哥在帮他照顾。 第89章 【致命爱情24】 沈长言回来之后, 还是很少和他妈妈说话。 但是他回来了,陆清河开心起来,一扫此前阴霾的气氛, 上蹿下跳、走路带风,就连脚后跟踩过的地皮,也都透露着快乐的气息。 沈父的案情侦办还没有进入最终阶段,所以沈长言离开北京之前需要特地去公安报备一次。 他替他妈妈提出了申请离婚的要求, 几乎是没有耽误的, 特地协调了办案人员放沈父出来半天的时间,以方便填报离婚申请。 准备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 沈妈妈絮絮叨叨的和陆清河一块儿商量着, 两个人收拾了不少东西。 她还特地给陆家二老分别准备了礼物。 沈长言虽然全程都没参与,但是等到陆清河从隔壁房间回来之后,洗完澡, 拿着本书躺上床,他才又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在陆清河面前晃悠了好几次。 陆清河抬眼瞥了这家伙好几回,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告诉他, “有话直说。” 沈长言满脸为难的在陆清河躺下的床沿边上坐好。 说实话, 放在平时, 陆清河是很难看到沈长言露出这副表情的, 那个男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很坦然。 但是今天…… “陆清河,我……” 陆清河看着沈长言, 双方陷入沉默许久。 陆清河等的烦了,就拿手里的书去砸他, “你说不说呀, 再不说我可不听了。” “说, 说。”沈长言求饶一样的抓住陆清河的手,他说,“这句话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想,我们这次回宛城,能不能带上贺叔那个脑瘫的儿子?” “啊?” “对不起,陆清河,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们才刚安安稳稳的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我就给你找了这么多的麻烦,但是,但是这次的案子不管怎么判,贺叔他的犯罪事实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哪怕不等判决,我也知道他逃不了死刑,他的儿子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这段时间也是靠亲戚照顾着,但是他们家那个亲戚,他们家亲戚也是图贺叔之前留下来的一笔钱,他们不会待那个孩子好的,我总是担心,我们是一走了之了,但是那个孩子,不管怎么说他是因为我爸的事情才……” 沈长言说不下去了。 陆清河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他看着沈长言,看得沈长言无地自容。 “算了,我跟他亲戚说……” “你要带就带上呗,我当什么事儿呢。” 沈长言愣住,陆清河过于轻松的语气,实在让他不得不吃惊,“你愿意接受他?” “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你要是想带上,那以后就把他当你弟弟养呗。” 沈长言松了口气,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难堪,所以只好翻来覆去,一遍一遍的和陆清河保证着,“陆清河,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成为我们未来生活的负担,我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我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被我拖累,还带上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等回宛城之后,他的衣食起居,他的病,他的所有一切都由我来负责,你也由我来负责,其他的事情不必你来费心,你只需要,只需要像以前那样快乐就好。” 陆清河笑着,他看了沈长言一阵儿,说不清楚沈长言是变了还是没变,但是那个男人此时此刻不知所措的情绪,仍然是让他觉得有些心疼,于是只静默了两三分钟,陆清河忽然就抬手捏着他的脸。 “你的工资上交,家里的消费和开支一律由我决定是否有支出的必要。” 他愿意和沈长言一起承担,一起背负生活中的苦难,也愿意和他一起享受陪伴和相爱带来的快乐。 这是两个成年人的爱情,在选择对方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该明白他们必须走进对方的生活,必须接受对方的生活。 —— 第二天早上去大高个儿的亲戚家里接孩子时遇到了些麻烦,沈长言应该是在市局拘留所里见过大高个儿的,所以来接孩子的时候,和对方的亲戚沟通时,他对贺家的情况基本是掌握的一清二楚。 其中包括大高个儿给亲戚家留了多少钱,之前寄养孩子的时候是商量的多少钱一天,这些细节沈长言全部清清楚楚。 陆清河对北京不熟,他们下了三轮车之后,沈长言也是一路打听才转进的一栋居民楼内。 还没上楼,就听着二楼的目标地点传出来了打骂孩子的哭闹声,沈长言往楼梯上迈去的步伐更加快一些。 大高个儿的儿子今年已经16岁了,据说是天生的毛病,智力和行为能力相较于普通孩子来说都比较低下。 这些年治病花了不少钱,但都没什么成效,总之得要人照顾着,伴随着吵闹声的越来越大,沈长言伸手敲门的动作也逐渐开始暴躁起来。 “开门,开门。”手掌拍过铁门的响动,发出了震耳的「哐哐」声。 屋内的辱骂仍在继续,但人骂完,脚步声也开始朝着门边靠近。 有位体型微胖的女人,她满脸不耐的伸手拉开家门,“谁?” “您好,我是贺鸣的朋友,受他嘱托来接他的孩子贺小东。” “你们可终于来了。”女人虽然厌烦,但能甩脱个麻烦,眼里也露出些难得欣喜的表情。 她连忙走进屋去拉扯那孩子,可是孩子害怕,很排斥她的靠近不说,一边仓皇的回退,一边还尖叫着拍打女人拉拽他衣服的手指。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个屁啊你啊,一天天的乱叫什么,你们家来人接你了,赶紧收拾书包跟他们走。” “啊啊……啊……” “我让你走,赶紧起来,别老赖在我们家,这几天你算算自己砸了多少个碗,这钱一会儿走的时候,可也得给我赔了。” 他们撕扯着,打闹着,尖锐的叫声不绝于耳。 陆清河实在听得头疼,于是也顾不得礼貌,抬手再敲一次门后,便迈腿直接进入了这间房屋之内。 “孩子的东西我来收拾。”陆清河不动声色,但是又非常强硬把那个女人撕扯在孩子衣服上的手指拉开,他说,“您出去和那一位,谈一下孩子这段时间的生活费以及陪护费的支付问题。” 提到钱,女人自是眼底放光,“这个生活费的问题,我们自然是要谈一下的,但是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可小心着点儿,别浑水摸鱼的把我们家的东西也拿走了,他可就一个书包里背了两件破衣裳过来,东西都丢在沙发上的。” 陆清河没做理会,少年还坐在餐桌前发抖,他蹲下身子来平视对方,小心翼翼的温和的目光和对方进行交流与安抚。 女人颐指气使的说完一通,又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门口。 沈长言多此一举来问,“方便进屋说吗?” “你这,你们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她这话里带着些阴阳怪气,又拿手顺了顺耳后的发丝,回头瞥了一眼似乎在和贺小东说些什么的陆清河后,这才不情不愿的侧身让开一步来,“请进吧。” 沈长言穿着大衣,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掏出衣兜里的纸和笔来。 “贺叔说他到公安自首之前,拿了五百块钱给你,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接孩子,但是关于另一部分没有花费完毕的抚养费用,麻烦您还得给我们退回来。” 原本看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穿的体面,女人还当这回又能讹人一笔,所以迎着这俩进进出出的还算客气。 哪能想到这头人的屁股都还没挨着板凳呢,耳朵就先听着还要退钱的事儿,女人几乎是从座椅上弹起身来的。 “你说什么,我辛辛苦苦给他贺鸣带了一个多月的孩子,收了点儿辛苦钱,你是不知道像他们这种有毛病的孩子有多难带,我不找你补贴生活费就算客气的了,你怎么还找我退起钱来了。” 女人明显是撒了泼,声音高亢尖锐的要命,但沈长言也不畏她,只是淡定抬眼一瞥,而后就伸手替人再把板凳给拉了回来。 “坐下。” 这是他平常审问时才会用到的口气,男人的嗓音压低了的时候,听起来有些沙哑,但意外的压迫感十足,让人有些害怕。 女人迟疑着打量着他。 沈长言头也不抬,镇定自若,慢条斯理的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你应该知道贺叔是因为什么事情进去的吧。”沈长言故意反问一句,“他这次被牵连进入大人物的案子里,一时半会脱身不开,我是受托前来帮忙的,这孩子你要交还给我呢,就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和我商谈退还钱款的问题,你要是不愿意,那这孩子你就自己留着养。” “你……” “对了,中途您可不能因为嫌麻烦就弃养哦。” 沈长言这家伙吓唬人是有一套的。 大高个儿以前说俗了是个司机,但是说雅了也是攀在高官家里讨生活的。 他原本就是满脸凶相能悍住人的性格,不是什么好惹好欺负的对象,又看沈长言态度强硬,不依不饶,女人虽然不乐意,但最终还是坐下来计算起了这段时间替人照顾孩子的总账。 从生活费到住宿费再到因为费心照料而损伤到自己精神的费用,不论讨论的内容有多离谱,女人只要提出来了,沈长言都会非常认真的和她讨价还价。 这其中包括大白菜多少钱一斤,洗衣服的水费,过路费,上厕所按次收费这样让人听了都直发笑的条例,他们竟然都能一一列举出来。 而其中贺小东在亲戚家一共入住了46天的时间,按照每天三块钱的最高级标准算下来,总共也才只需要支付138元。 所以按照计算的价格,对方还需返还沈长言362元。 这还不算完,沈长言算完账后又提出要检查一下贺小东的身体状况,于是伸手撸起了那孩子的袖管和裤管,在确认身上细数下来差不多林林总总有6道清晰可见的掐痕时,沈长言按照一个掐痕一块钱的金额又扣掉了需要支付出去的那6元钱。 “所以您还需要退还我368元。” 女人沉默半秒,忽然厉声尖叫起来,“搞什么啊,我给你们带孩子,到头来我还得倒贴?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吗?滚滚滚,赶紧滚,讹钱的吧你们就是,再搁这儿胡搅蛮缠我可不客气了啊。” 沈长言不疾不徐的把刚刚算账的那一页纸撕下来拍在桌子上,他说。 “您这话说的不客观,首先您不是帮忙带孩子,而是我贺叔提前预付了一部分的生活费,所以和您形成了一段公平的雇佣关系,您是受人之托,拿钱办事儿,而现在我需要离开北京,这孩子您要交还给我,我就带走,您不交还,那您就自个儿留着,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沈长言说的认真,言语之外强硬的要命,“我受了贺叔的嘱托,如果您不愿意退还这一部分孩子的生活费,那么我就默认这孩子您打算留下,所以今天,咱们就去派出所办理一下过户手续,这孩子的户口从今儿个起,就放您家本儿上了。” 女人一听这话,当即就炸了毛,“搞什么,收你们五百块还当是五千块五万块呢,上我家户口,白给你们养个白痴儿子,当我冤大头呢。” “不愿意做冤大头就退钱。”沈长言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说,“您不愿意做冤大头,我总也不能做这个冤大头吧,白拿人这300多块,您半夜睡觉也不觉着亏心?” “我亏心?” “没功夫跟您吵,要么退钱,要么上户,这事儿今天必须当面给我办妥了。” 她们言语交锋,你来我往的斗了好一阵子。 女人气势汹汹,语调尖锐,而沈长言嗓音低沉、神色镇静,辩论之下,那女人终究还是败倒在了沈长言不断重复的,一句又一句的「快点」之中。 接着孩子下楼的时候女人依旧在楼上骂骂咧咧,沈长言数着钱走在前边,陆清河牵着孩子的手还帮他背着书包跟在后边儿,他们一出单元楼门就拦了一辆三轮车,完全无视身后大声吵嚷的动静,坐上三轮后扬长而去。 深秋的寒风刮在身上还有些凉,陆清河帮忙裹了裹孩子身上的外套。 三个人挤在三轮车的后排其实有些局促,但是沈长言完全在右侧一沿挂了个边,所以陆清河这边坐得就还算舒心。 沈长言认真数了两遍这368元,确认没有缺漏之后又才从自己身上再掏出一把零散的纸钞来。 他一边点认,一边把所有的钱全部捋好,整整齐齐从大到小的顺序依次码放整齐后,总共数出了491.73元来。 沈长言扬手,“领导,我们家这钱,由你保管着。” 陆清河偏头去看沈长言,对方的心情好像很不错,于是他撇了撇嘴,伸手收下这钱后故意嫌弃道,“你就这么点儿家底?” 沈长言得意道,“还有呢,回家之后都拿给你。” 他们买的车票是晚上20点的夜班火车,虽然比起坐班车到达的时间会被从五天拉长到八天,但是火车的优点之一,能够有效的减免了中途不停转车的麻烦。 陆清河考虑过了,如果只是他和沈长言两个人,那没什么担心的,他俩拿席子一卷直接在大马路上睡觉都没问题。 但现在有了需要照顾的沈妈妈,还有更需要照顾的贺小东,所以在计划返程的过程中,陆清河就不得不把考虑的范围再加大、加细。 他们带的东西不算特别多,仅仅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不起眼但是又很重要的杂物,以及沈妈妈精心给陆家父母准备的礼物,其余不方便带上的,全部都由沈长言扔到旧货市场去换了现钱。 这是陆清河的意思,他实在嫌麻烦,干脆说了句,“回家再买。” 于是返程的行李被压缩再压缩,压缩再压缩的情况下,四个人的东西挤在一起,最后终于只剩下了一只大型编织袋和一只大型行李箱。 到达火车站的时候,人山人海,把人挤得不行。 陆清河一只手拉着贺小东,一只手搀着沈妈妈,他一边往前挤去,一边还得不断的喊在身后扛着行李跟上来的沈长言。 “我在,我在。”沈长言一分钟内至少应了他三声。 挤上座位的时候人已经累的冒了一身大汗,沈长言喘着粗气把编织袋和行李箱塞进头顶上方的行李架上。 陆清河安顿沈妈妈和贺小东坐下后,又从行李袋里拿了提前准备好的水和食物出来充饥。 其实晚上八点的时间,他们出发之前也是吃过晚饭的,沈妈妈并没有太大胃口,可是接过水来喝了两口后,还是耐心的给贺小东往嘴里喂了些食物。 陆清河累的不行,后半夜枕着沈长言的肩膀睡的安稳。 早上排队在火车的洗漱车厢里简单洗了把脸后,看着窗外聊了会天,贺小东又把作业掏出来,于是沈长言和陆清河为了一道初中的数学题争论了三个小时。 这一路的气氛还算和谐,有说有笑,分工合理,即便中途需要转乘几趟大巴,需要搬运行李,需要入住旅店,需要风尘仆仆不知疲倦的不停赶路。 但是因为他们离宛城越来越近的缘故,所以眼里心里,侵染而上的都是即将要回家的喜悦。 直到在最后驿站班车点,沈长言从人群中挤出来,拿着那四张戳了红印、写着终点站是宛城的车票时,陆清河实在控制不住,当着许多人的面就在车站大厅给了沈长言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几乎是挂在了对方的身上。 “我们回家了,沈长言。” 沈长言也大大方方的搂着他的腰背说,“我们回家了,陆清河。” 第90章 【致命爱情25】 他们到达宛城已经是第三天下午的13点整。 这趟长途班车坐下来, 70多个小时的车程,熬得人腰酸背痛。 沈妈妈中途身体不舒服,说是腰肌劳损的老毛病犯了, 陆清河特意来和贺小东换了个座位,他一通推拿按摩,这才好不容易给人僵硬的腰背揉得放松了下来。 沈长言这人性子实在犯倔,都到这种时候了, 他仍然和他妈妈相处的十分别扭。 陆清河觉得这样的做法非常不成熟, 时常两个人偷摸待着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对沈长言进行批评教育。 “你马上都30的人了, 怎么还跟14, 5岁的青春期少年一样,昨天你妈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沈长言倒是乖得很, 也不顶嘴,任由陆清河教训着,跟小时候被老师拎出教室的刺头一样,他紧抿着唇, 一言不发, 绷直的下颌线显得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锋利起来。 陆清河原本还想说他两句, 但看那人目视远方, 拒绝交流的模样,又不忍心, 于是揪了他两把就给他放回车上去了。 那天晚上给沈妈妈揉了会儿腰之后,陆清河刚打着哈欠又坐回自己的座位时, 忽然就把人伸手一把兜进了怀里。 陆清河简直被吓得一个激灵。 “我靠, 这是在车上, 你能不能避着点人。” 虽然天色昏暗,车身内的光线也不强烈,但陆清河仍是下意识的拿自己的胳膊肘去抵住沈长言结实的胸膛。 车厢里有些窸窸窣窣的杂音,伴随着轮胎碾压过地面、以及发动机的轰鸣声,反而弱化了陆清河所在方向的响动。 时间已经是晚上22点了,乘车的乘客基本上都已经抱着各自的钱包陷入昏睡之中。 陆清河先前挣扎了两下,察觉沈长言没有松手的念头之后,索性放开胆子,干脆的伸手回抱住对方。 “你干嘛呀?”陆清河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像在撒娇。 沈长言抱着他,先是伸手理了理陆清河的头发,他的手指很长,又带着些凉意,抓着人的头顶时有些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陆清河能感受到沈长言的呼吸,轻绵舒缓,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仔细打理过发型的缘故,所以他的头发丝也有些长,带着些松散和凌乱,现在通通被人一把拢进了掌心。 沈长言的手指微微收紧,又轻轻放开,指腹按着陆清河的头皮,反复许久之后,陆清河才突然反应过来。 哦,这家伙在给自己按摩呢。 “喂,沈长言,照顾长辈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这么着急来报恩。” 沈长言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他按摩完陆清河的头顶之后,手指顺势而下,又抓住陆清河的手,轻轻揉搓着对方的指节。 “不是报恩。” 沈长言的声音也很轻,说话时候轻轻喷出来的热气,落在陆清河的耳朵里,痒痒麻麻的。 他说,“是看你这么累,心疼。” 因为性格的原因,沈长言还没办法完全摒弃过往,立刻就和自己的母亲亲热起来,所以这也导致路途之中照顾长辈的重责在无形之中就落到了陆清河的身上。 虽然其中扛行李,买票,找旅店这也大部分的体力活都是由沈长言在安排,但是陆清河既要照顾沈妈妈,还得照顾贺小东,身体和精神上承受的压力自然也不会小。 沈长言还记得,他们刚从北京出来的那几天,下火车之后是晚上21点,又要坐第二天早上7点的班车,所以当晚必须在大巴车站附近找地方住,当天夜里折腾着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等到自己往床上砸过来的时候,陆清河几乎是累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倒头就睡了过去,连埋怨一句生活好难的时间都没有。 等到终于抵达宛城的这一天,车子缓缓驶进大巴车站,还没停稳下来,陆清河就激动的两眼放光。 他像只蝴蝶一样,几乎是翩跹着从车上飞舞下去。 “我靠,老陆,沈队,这儿。” 马跃是提前几天就和陆清河电话沟通过,所以今天一早就从局里借了警车跑来汽车站里接人。 陆清河说了人多,让他自个儿来,别超载,马跃连连答应,甚至还激动的一连确认了三遍,“沈队是要跟你一块儿回来的对吧。” “对对对,人就在我旁边,你跟他说两句不?” 陆清河那时在电话另一头,又觉得好笑,又不耐烦的敷衍着。 这时候人站在马路边,脚旁扔了一堆烟头,看起来应该也等挺久了,但是耐心并未被等待的时光消磨,马跃同样两眼放光的站在马路对面拼命挥手,并且嘶吼的喊叫着他们的名字。 像是生怕陆清河耳朵聋了听不见。 “老马。” “老陆。” “啊!!” 他们一见面,就毫不吝啬的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像青春期的小男孩那样咋呼着,恨不得拉着手跑几个圈儿的开心程度。 沈长言不跟这些人一块儿胡闹,他总是超乎同龄人的沉稳。 这时候马跃上前给他点了支烟,沈长言就咬在嘴里,然后沉默着拎起行李箱这之类的东西,安静的往后备箱里塞去。 “沈队,这回回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他认真回答说。 因为陆清河跟沈长言在宛城市区并没有住房,而现在拖家带口的把人带到市局宿舍去也不大合适,于是商量之下,他们暂时决定先把贺小东和沈妈妈送回老家。 陆清河此前也有电话联系过家里。 因为近几年话机还未普及的缘故,所以他在沈长言家里得先把电话打到镇上,然后再拜托镇上的熟人跑去他家里叫他爸,等他爸赶过来,他掐着时间点儿觉得也该到了的时候,再把电话给打过去。 如果运气好,差不多前后三分钟就能接上,如果运气不好,折折腾腾耗费三小时都有可能。 离开北京回宛城的时候他也给家里打过一个,粗略的说了一下沈家这边儿得跟自己一块儿回来的事儿。 陆清河特别避开了详谈沈父这一部分的情况,只是说沈家父母感情破裂离婚,沈长言去北京接他妈妈回宛城,他作为朋友顺便跟上去帮个忙。 陆家二老也不是心思重的人,听完解释之后只是担心的问了几句,然后又叮嘱陆清河,说让他一定要极尽所能的多帮帮人家。 陆家父母大抵是知道陆清河他们会在哪一天到宛城,但是具体的时间不知道,所以那天下午正在家里扫地剥豆角的时候,忽然一辆警车就停到了家门口来。 陆妈妈拿着扫把的手指一顿,跟着就看见陆清河欢欢喜喜的推着沈长言一块儿从车上下来了。 “老陆,老陆。” 陆妈赶忙挥手招呼着陆爸。 陆爸瞧见陆清河,同样立刻放下自己手里摘着豆角的铁盆,然后迎上前来。 老邻居见面,说实话,久别重逢还是有一瞬间不熟的尴尬,但是这份尴尬很快就被陆清河的三言两语化解下来。 “爸,妈,你们看,阿姨这次回来,还特地给你们准备了礼物,沈长言从北京扛回来的,在路上折腾了八天。” 他刻意夸大了口气,于是陆妈妈连忙回应。 “哎呀你们真是,这路上拿这些乱七八糟的多麻烦呀,回来就回来,带什么礼,瞧把咱们长言给累的。” “就是就是,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快进屋里来坐,你看我们这也没准备什么,连饭都没煮呢。” “我得赶紧先做饭去,老陆你赶紧给人家一人添杯热茶。” 看陆爸陆妈忙昏了头,陆清河心里说不上来的满足,他忙喊了声,“欸,别做我跟沈长言的啊,我们下午约了以前的老同事还得回宛城去吃饭呢。” 他们确实约了,听到沈长言回来的消息,刑侦队几乎集体沸腾。 原本车又开回市局楼下的时候,沈长言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他现在没有公职在身,贸然进入办公大楼也不大合适。 但马跃才不管他的迟疑,一下车几乎是架着沈长言的肩膀就把人拽上了三楼的刑侦办公室。 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沈队回来了。” “啊!!” “沈队回来了。” 又是新一轮冲破耳膜的尖叫声响起,沈长言大概是人生之中初体验,喜悦和慌张同时疯狂朝他涌来,将他簇拥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被欢迎和被接纳的快乐。 刚刚上楼之前他还担心着,担心自己的身份,担心会给市局刑侦队的新领导带来不适,担心同事们也许会冷淡回应他的到来,他担心这担心那,但是所有的一切担心,在这一刻通通都烟消云散。 “朋友们,为了欢迎沈队回归,今晚咱们陆哥做东,市局后巷刘妈炸串儿集合。” “好耶!!” “沈队、沈队……” 整齐的呐喊声起,沈长言甚至也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嘴角挂起来一抹感动的笑意。 只是在热闹之中,在欢笑之中,他隐约在人群之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人试探着想要加入,却又被远远落在人群之外。 “好了好了,楼下集合去啊,别都挤在这儿。”陆清河适时站出来控场气氛。 张队还坐在沈长言以前的位置,他的表情有些难言的尴尬,张岩站在张队身边,手里还拿着一份资料,看着沈长言的目光同样带着几分欣喜。 沈长言目送一帮热情的老同事前仆后继的挤出门外后,这才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他上前两步伸出手来。 “张队,你好。” 张队起身,礼貌和他握手,“你好。” 沈长言点头,松开之后又把自己的手递给张岩,“恭喜。” 张岩连忙两只手将他紧紧握住,“多谢沈队,当时要不是您举荐,我这还不知道得在所里熬多少年才能进刑侦支队呢。” 这件事情陆清河不知道,原来当初沈长言走的时候,因为事发突然,刑侦队没人顶得上,陆清河、马跃、陈浩这些人虽然平时兢兢业业,但突然要扶上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不光资历不够的问题,性格、能力、各方面都很难压得住这个职位。 董局当时也忧虑着,后来问过沈长言,沈长言想了想,很快就把胡同口派出所的人举荐了上来。 毕竟有这一层关系在,张队也不好当面给沈长言难堪,何况人家是实打实的专家、海归,头上罩着光环的,所以今天晚上这顿邀约不好推脱,刑侦支队一人不落,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的聚到了一块儿。 沈长言心情不错,喝了许多酒,大家排着队的来敬他,他也来者不拒,挨个挨个儿的,一杯杯全都干了。 陆清河原本也喝的高兴,但是后来看沈长言举杯的手指开始轻微发颤时,他便放下了手。 算了,两个人醉一个就成,省得沈长言晚上闹了难受自个儿都爬不起来照顾他。 晚上是马跃帮着陆清河,两个人一块儿把沈长言给扛上宿舍的。 马跃说,“感谢我吧,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回来,所以屋子里的东西都没动过,而且昨天哥们儿还把床单被罩这些特地给你洗干净,都是新换的,今天晚上早点休息啊,我也得回去洗个澡睡觉了。” 陆清河架着沈长言,他摇摇晃晃的戳开房间门说,“知道了,谢谢兄弟。” 马跃朝他招招手,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去拿洗漱用品。 陆清河进了屋,没腾出手来开灯,只是用脚把门踹上之后,刚往床边摞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把人扔下去,就忽然一个旋身调了方向。 他竟然被沈长言按到了床上。 “做吗?” 混乱中忽然在耳边清晰响起的声线。 沈长言嗓音低沉,嘶哑,带着酒气的呼吸热度,明明刚才路都几乎走不稳的男人,现在竟然欲望勃发、虎视眈眈的在黑暗中盯住了自己。 沈长言的身高和体重,在体型方面都远远优越于自己,陆清河只感觉自己被一只大型猛兽按压住了四肢,在压迫感来袭之时,他也发现了自己如今动弹不得的处境。 做吗?他们早就该做的,但是在北京的时候,因为乱七八糟的好多事情抽不开身,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做吗?如果是沈长言的话,他也不是不愿意尝试。 几乎已经完全涨红了脸,陆清河艰难的吞咽口水,这句话说得很难,声音低到他自己都快听不清的程度,但是沈长言却清晰可闻。 他听见了,他听见陆清河说。 “做。”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第三天下午是他们最后一趟长途大巴,全程从北京到宛城是花了八天的时间,选择了转车少但是耗时长的路线。 来的时候陆哥因为一直不停的转车转车,所以很累,但是路上走的也很快,所以五天就到了。 第91章 【致命爱情26】 喘息声不再细腻, 反而带着些粗重,他们完全是凭着本能在黑暗中亲昵。 因为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现在双方都卸下了试探和拘束, 他们在近乎疯狂的亲密之中,慌乱之下又显得有些没有章法。 而沈长言作为这段关系的发起人,他像是有某种责任背负在身,所以不得不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尽量占据住主导的地位。 他几乎是强行拉过陆清河的手指, 在与自己紧紧交握的同时, 还压迫感十足的不断带着对方往下一个环节继续进行。 沈长言一直在想,他应该给陆清河一次好的体验, 即便因为自己的性取向并非主流, 所以也导致在这方面的相关经验欠缺度极高,但在面对陆清河的时候,沈长言始终保持着非常大的信心。 至少和陆清河相比, 他是在理论和实战方面的熟练度都相对较高的那一个,这一点也让沈长言觉得有些得意。 他们是彼此的第一次,仅仅如此,单是在脑子里想想, 都能让沈长言产生一些难抑的冲动。 而陆清河因为姿势的问题被限制了大部分的行动, 这也导致在脱衣服的速度这一点上, 他狠狠的输给了沈长言。 那家伙像是有些不服气, 他憋红了脸,在沈长言忙碌的过程之中, 竟然还能手肘用力忽然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来。 “喂,沈长言。”陆清河小口小口喘着粗气, 他有些愤愤的打断了沈长言的动作。 而沈长言被迫停下, 有些无奈, 但也抬头去看他,“怎么?” 陆清河有些闪躲的避开他的视线,虽然是下定决心了,可是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任凭别人摆弄这也太羞耻了,他不想显得自己很被动。 “你……你……”陆清河结巴的厉害,他想生气,可是找不到理由,无故挑刺会显得自己很没礼貌,所以思来想去只好随口遍了个理由,他气鼓鼓的去质问,“你到底会不会?” “会。” “你都没和别人做过,你怎么会的。” 沈长言愣了愣,大概是反应过来陆清河的心情,于是他笑了一声,跟着扑过去揽着人,两个人一起亲热着滚进了被窝里。 沈长言嘴巴抵着陆清河红透了的耳朵根,他说,“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因为好奇所以有看过一点。” “看,看什么。” “看书,还有电影。” “电影?” “对,会有关于这方面的内容。” “两个男的?” “对。”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陆清河刚才那样强烈的羞耻感,好不容易下去一些,这下倒好,因为沈长言短短几句话,竟然又「蹭蹭蹭」的直往头皮上冒。 沈长言简直是刷新人类不要脸的新下限,平时穿着衣服那样板正体面的人,背地里都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陆清河忍不住吐槽,“你可真成,你爸花那么多钱送你出去留学,你在外边儿都学了些什么?” “我也不是天天看这些,平常都在课业完成之后,才拿来当做消遣,再说我看人家演的也挺有意思,影碟保存了好几盘,回国之前以为用不上,所以就送给了另外的朋友。” “这玩意儿你看完不赶紧销毁,还能送人?” “嗯,我看他们拍得不错,扔了挺可惜的,就拿给朋友当做告别礼物了。” 沈长言轻轻搂着人在怀里,他们两个人滚烫的肌肤贴在一起,烧得房间里的气温好像就快要达到四十度。 陆清河低头嘟囔了一阵儿,他好像还是不信,于是骂沈长言说,“放屁吧你,我又不是没看过电影,哪有电影给你讲这个的,他讲了什么,怎么讲的。” “不是讲的。”沈长言轻声说,“就是两个人,演的片儿。” “两个男的演?”陆清河尾音拨高,惊讶的几乎在发抖。 沈长言轻声和他说,“对,两个男的。” “我靠。”陆清河彻底震惊了,“不是,他们,他们怎么演的啊,这,这还能拍下来给别人看?” “对,拍下来,给人看,专门帮助我们这些,第一次做,又没什么经验的人。” “那你,那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看别人做过了?” “嗯。” 陆清河忽然老脸一红,“靠,沈长言,你要不要脸啊,你还看别人……他们是真的做了?” “嗯,真做。” “靠。” 陆清河世界观崩塌的猛烈又突然,短短十来句对话里,他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脏话,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他确实没沈长言见得世面多,他甚至连美国、连太平洋在哪个方向他都不知道。 别说沈长言看的那些片子了,他们家到现在都没买上电视机,就算有电影,电影院开着他也从来就没进去过。 都是以前村委会拉着大幕统一播放影片的时候,他如果心情好,也会懒懒散散的从家提着个板凳晃过去坐一会儿。 但此时此刻沈长言说得这些实在让人难以消化,陆清河正走神的当头,沈长言搂着他轻轻翻了个身,他就又被人给按住了。 “喂……”陆清河的声音很轻。 他侧过头去不看沈长言,但就着窗户外头落进来的光亮,仍然可以看见这个人,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像只大苹果,让人想咬上一口。 “沈长言。” “宝贝。” “靠。”陆清河的鸡皮疙瘩直蹿上头皮,他低声骂了句,“别这么叫我。” “宝贝。”沈长言却不理会,他只是忽然紧紧的伸手抱住了陆清河,“第一次会有点疼,我尽量轻一点,但是这也没什么作用,我们没办法避免,因为不管怎么样,第一次都会疼的。” “你忍一忍好不好?” 沈长言的手指落在陆清河的耳后,他轻轻捏了捏对方的后颈,然后又温柔的替他将额前的碎发,拢至脑后。 这要搁在平时,让他忍一忍疼,陆清河估计当场就能张嘴骂人。 但是今天,气氛很有,沈长言也很温柔,他们还这样亲密的抱在一起,陆清河实在骂不出那句「我忍你大爷」。 双方僵持沉默了很久,被窝里热气跟海浪一样,一阵一阵的直往自己脸面上扑。 陆清河到底没扛住,沈长言那双眼睛太勾引人了,他但凡再少看一秒钟,陆清河都不至于会这么鬼迷心窍的点了这个头。 算了,忍就忍,沈长言都这样求他了,他可是看沈长言可怜才…… “呜……” 脑子里的思绪还没结束,忽然奇怪的感觉涌来,在还没能在陆清河脑海里具象成痛意的时候,忽然一个带着浓浓占有气息的吻,就这样粗暴的把陆清河嗓子里即将喑哑出声的那个词。 给强行堵了回去。 第92章 【致命爱情27】 沈长言第一次不得要领, 于是又缠着陆清河要了第二次。 陆清河发誓他是真的很疼,即便沈长言同样咬牙克制,在过程中尽量温柔的照顾到了他的情绪。 但他还是疼, 非常疼,疼得能让人在深秋的寒风里,在冷气一阵一阵的灌进被窝里来时,也仍然憋出了满头的冷汗。 “呃……” “宝贝, 宝贝, 我还想,还想再试一次。” 沈长言的呼吸急促着, 被汗湿了的手掌心落在陆清河的脸侧, 他用指腹轻轻按压着对方的眼尾,眼底里透露出几分兴奋的光。 刚刚才缠绕着人的醉意几乎已经完全散去,现在喝醉了的人倒像是变成了陆清河。 沈长言低头, 他小心的把陆清河脸上的眼泪全部亲吻干净,在第一次尝到甜头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再继续下去。 “宝贝,我的宝贝, 你是我的。” 这原本是他们之间, 独属于对方的温存, 但陆清河却忍不住想要张嘴骂人, 他的眼尾不受控制的湿了一片,右手的尾指还条件反射的微微发着颤。 想不到平常上山下河, 长跑三千米都屁事没有的人,在这种时候竟然丢脸到连伸手抱住沈长言的力气都没有。 陆清河是真的很想质问, 沈长言, 书和电影真的是这样教你的吗? 陆清河闭上眼, 他轻轻喘息着,胸口上下起伏,而沈长言的手指从发间,落到他的眉眼,再轻轻捻住他的耳垂。 “宝贝,宝贝,我们再做一次吧。” 沈长言的声音像恶魔低语一样,反反复复的在陆清河的耳边响起。 滚开啊,沈长言。 你真的好烦,讨厌鬼,大混蛋,就知道欺负人。 “宝贝,宝贝。” 陆清河在心里骂着,但却又架不住对方这样连着声儿的来哄,他完全无法正常顾及到自己混乱的大脑,而是本能的顺从着沈长言的手指,轻轻点了个头。 他真的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对沈长言说「不」。 “宝贝。” 虽然很疼,但是陆清河不得不承认,他喜欢和沈长言这样完全冲破束缚和禁锢,做出超乎常人的亲密举动。 他喜欢沈长言。 他也喜欢和沈长言这样亲近。 “宝贝。” “沈长言,你别……” 你别这样叫我。 宝贝宝贝的,这真的很羞耻啊沈长言。 在之后持续的过程之中,因为某人掌握到了一些技巧和方法,所以也导致他们亲昵的时间被大大拉长。 陆清河被人折腾的没了脾气,骂人都骂不出来,他只好伸手推了沈长言两回,求饶般的同他商量着。 “沈长言,够了,可以了,我,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说话时,气息断断续续,接连不断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更是被各种感官无限放大。 陆清河或许自己察觉不到,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求饶,就越是让人难耐。 沈长言自然没有正面回答他,求饶之后陆清河反而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更加火热而紧密的怀抱当中,沈长言用这样无声的肢体语言在回应,别想了陆清河,你逃不掉的。 后来是什么时候结束,陆清河也弄不清楚,他只是迷迷糊糊的,又累又困,脑子混沌到了极点。 只到了迷蒙着要睡过去的时候,好像恍惚之间听到沈长言在躺到自己身边来时,有些嫌弃的「啧」了一句。 他说,“这狗窝。” 陆清河:…… 陆清河:沈长言要不你滚出去睡吧。 —— 第二天早上想要准时上班自然是不可能了,陆清河连在早上八点之前清醒过来他都做不到。 吵醒他的不是生物钟,而是是窗外不断传来的自行车铃响,清亮又刺耳,他被迫睁开眼时,窗外落进来的阳光已经耀眼到连眼睛也快睁不开的程度。 陆清河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人拆下来,再重新装上去了那样,酸疼、钝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愣愣的微眯着眼躺在床上,大脑努力思索。 我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长言还是人吗? 我都哭了他怎么还……突兀的想到这里,陆清河的脸忽然又红了一下。 靠,我怎么能哭。 他越想越丢脸,越想越气愤,记得早些时候他一个人单挑八个刺头,都没觉得这么费劲儿过,这怎么一个沈长言就把他给…… 陆清河丢脸丢到恨不得能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他身上的酸痛感还是来的汹涌又清晰,等到小心翼翼的低头去看,再发现自己胸口处遗留下来可疑的痕迹时,一时之间又恨不得立刻当头撞死。 天呐,我还怎么见人啊,我怎么一时糊涂、色字当头就…… 陆清河欲哭无泪,只将被子一扯就把自己紧紧捂住,他的羞耻心像是只吹涨了气的气球,谁拿手指头轻轻一戳,就会立刻被人轻松引爆。 不过…… 等等,沈长言人呢? 刚才只顾着丢人了,倒是忘了这茬,靠,这人怎么穿裤子就跑啊? 陆清河似乎想要立即确认,于是掀开被褥坐起身来的速度特别之快,身体上的痛麻感来的强烈,他也强忍着按下。 沈长言真的不在? 不是,他去哪里了? 他,他总不能办完事儿就跑吧。 陆清河脑子混乱,是,他刚刚是因为丢脸所以有些不能面对沈长言,但是,但是…… 但是沈长言怎么能真的不在呢? 陆清河伸手开始在床铺里摸索着昨天晚上脱下来的衣服,这时候镇静下来,有些模糊的回忆才开始一点一点像拼图一样,再重新聚集在一起。 哦,对了,昨天晚上沈长言说他的房间像狗窝来着。 陆清河这个人平时是不大讲究,东西乱摆乱放,昨□□服扔了满地,过程中也老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从床上被抖落在地。 其中最为尴尬的一件事就是,在决定去北京找沈长言回来之前,陆清河某天下班回家,自己花钱买了一包水果摊,又拿一只圆形的铁皮罐子装好后塞在枕头底下的。 结果,结果因为昨天晚上沈长言忽然伸手抽来枕头,给陆清河垫着腰的时候,那铁皮罐子被抽到地上,在黑暗又沉闷的房间里突然发出格外清脆的落地声响来,还非常不给面子的「丁零当啷」滚了一路。 陆清河觉得自己简直丢脸都要丢到家了。 但是似乎又察觉哪里不对,于是他定下神思来认认真真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还特地找了一下昨天滚到墙角处的铁皮罐子。 咦,不见了。 铁皮罐子被人规矩的放在了书桌的角落里。 脱下来的衣服也不见了。 但是衣柜门关着,而且他平常用来洗衣服和洗脸的盆却没了。 连带着沈长言之前送的那一块儿香皂一起,消失不见。 “沈队早。” “沈队今天不上班吗?” “沈队这么就早起来洗衣服啊,老陆那懒鬼还没起床?” 伴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陆清河竖起耳朵来听门外的动静。 宿舍楼的隔音效果很差,随便有人在门外聊天都能很清楚的听到,意识这一点后,忽然在深夜里交缠的喘息声的音量,像是被人拿着遥控器加到了一百。 陆清河的老脸又是「腾」的一下,和沈长言的开门声一起,「轰」的一声在脑子里疯狂炸开。 因为觉得羞耻,所以很多时候的呜咽声都是被陆清河囫囵着吞下了肚子里,被别人听到的概率非常小,但他仍是心虚。 这时候看到沈长言开门进来,陆清河的心虚好像突然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必须在这个男人面前好好发一通脾气。 沈长言已经洗过澡了,头发湿漉漉的落在额前。 脱下了衬衫和风衣的男人,仅仅套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随意的帅气。 这仍然让人觉得丢脸,因为陆清河发现在和沈长言关系突破之后,他看那个人的目光就已经不对劲了,他觉得沈长言怎么好像比以前看着更加英俊许多。 “醒了?”那人问的随意,随意到好像他们昨天晚上就真的只是,穿着衣服盖上棉被纯聊天了那样。 “把门关上。”陆清河简直咬牙切齿。 沈长言当然不和他计较,只是乖乖将房门合上,然后将手里的铁盆放到了房间里的架子上。 盆子里是他和陆清河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脏衣服,早上看着扔在那里不管也不合适,所以洗澡的时候一起带出去了。 洗完澡,顺便把他们的衣服也洗干净,这才又端着盆子回来。 沈长言放下东西,又从衣柜里给陆清河从里到外挑了一套干净的,他拿着东西走到床边,将衣服放下后又伸手把开圆了的窗户给拉回一些来。 “宝贝。” “你别这么……” 反抗还没开始,就被人低头给一下堵回了肚子里。 沈长言亲的很温柔,他只是微微弯下了腰,并没有太用力的去禁锢陆清河的动作。 如果陆清河不愿意,这时候稍微用些力气就能将他推开的,可那个人只是轻轻喘着,而后还主动伸手抓了一把他的衣襟。 陆清河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还埋怨着这里痛,那里痛,结果沈长言一来,他又不受控制的主要想要去和那个人亲昵在一起。 他们缠成一团又滚到了床上,沈长言伸手托了一把陆清河的腰。 这个体贴的早安吻逐渐有些变了味道,两个男人冲动起来都是带着些莽撞劲儿的,亲来亲去不知道怎么了,陆清河的身体突然被沈长言抡过去贴在墙上,他屁股抵中墙面,一阵由内而外的刺痛感猛然袭来,像是抽筋了一样疼的人直发抖。 “靠,沈长言。”陆清河拧着眉,在痛意袭来的当头,他完全是无意识的狠咬了沈长言一口。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样咬,陆清河明白的尝到了自己嘴巴里的血腥味儿,但他这时顾不得对方,只弯腰捂着自己的肚子,完全本能的开始颤抖。 “怎么了?”沈长言也清醒过来,他伸手扶了陆清河一把,“宝贝,我,我弄痛你了?” 陆清河气的不轻,他本来早就气的不轻,现在才找到时机伸手抽气刚刚还枕在自己脑袋下的枕头,扬手抡起来一下一下的朝沈长言身上砸去。 “混蛋,混蛋……” 他砸了十来下,直到力气逐渐被消耗干净。 刚开始沈长言也不躲,拿身子接着,偶尔抬手挡两下,直到察觉陆清河没了力气之后,才忽然伸手抢过了对方手里的枕头扔出去,一把将陆清河捞进怀里来紧紧抱着。 “宝贝宝贝,错了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陆清河趴在沈长言的怀里,他欲哭无泪,“沈长言,我求求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沈长言愣了一下,忽然又笑起来,他说,“我就喜欢这么叫你。” “可是。”陆清河抽噎一声,忽然又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沈长言,我先警告你,下次要是因为意外,你顺口在外人面前喊出这个称呼的话,那我真的会弄死你的。” 沈长言还是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消化了一下这句话。 他在感情方面不敢说自己有多敏锐,但是应该要比陆清河强上一点。 而他的宝贝因为面子问题,羞于承认使用这样羞耻的称呼,所以这时候才亮起爪子,露出尖牙来恶狠狠的威胁。 陆清河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我才不喜欢这么肉麻的昵称,但是沈长言你非得要喊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沈长言不得不再把陆清河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些。 “宝贝,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就是关于我的工作,你知道我爸的情况,我可能没办法再做警察了。”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实在来的太突然,也太让人难以接受,所以陆清河的声音完全不受控制的冰冷下来。 沈长言不能继续做警察? 为什么。 第93章 【致命爱情28】 “因为……”虽然难以启齿, 但是沈长言必须要和陆清河坦白。 他知道这个结果让人很难接受,别说陆清河了,他自己到现在也都还在恍惚着。 从大学专业到留学期间, 他研究的课题一直都是在刑侦方向,两边儿加起来整整快有六年的时间,现在说放弃就放弃,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等到终于要直面挫折的这么一天, 沈长言心里既难过又轻松,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握住陆清河的手指, “你知道的, 当初我离开宛城,提的是辞职。” 而且他也和董局说过,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 “如果我的警籍一直留在宛城, 那么现在回来复职,也没什么麻烦,怕就是怕警籍已经被去除,现在又重新进入宛城市公安系统, 时间在我爸出事之后, 我怕有人知道, 会给董局添麻烦。” 沈父的事情确实是个大麻烦。 当初沈长言背着光环进入宛城市公安局, 这一点原本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而现在沈父落网,即便是沈长言亲手把人送进去的, 可是大部分的人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一点,他们只会抓住这个把柄, 再完完全全的把沈长言摒除在公安体系之外。 董局那么喜欢沈长言, 那么信任沈长言, 向他开口不是什么难事,董局不可能会拒绝。 但沈长言就是怕,他怕有人抓着这个把柄,再像他举报沈父一样,毫不留情的把董局也给捅出去。 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害了董局,他想他这辈子,必定都会因为痛苦和愧疚而抬不起头。 陆清河自然明白沈长言的忧虑,如果是让他来承担后果,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陪沈长言来赌这一把,但是现在涉及到的是外人,是董局,即便莽撞如陆清河,也同样迟疑了。 “那……” “其实在离开宛城之前,我有收到一封书信,是在以前在国外的同学寄来的,他说希望我能回去和他们一起继续课题的研究。” “回,回去?”陆清河结巴两句,他忽然紧张起来,“什么意思,回去,回哪去,回美国?” “嗯,不过我当然不会再去美国。”沈长言特地用了「去」字,他赶紧解释说,“但是也有了些新的思路,比如做研究,这个听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做什么研究,你去哪里做研究。” 陆清河怕极了他翻脸不认人,怕极了他说走就要走。 这个人明显的紧张起来,甚至反握住了沈长言的手指,把他抓的紧紧。 “宛城不是有警校吗?”沈长言说,“你大学就是在宛城念的吧。” “嗯,是在宛城念的。” 这里还有一点,陆清河一直没好意思多说,在决定去北京找沈长言的时候,那其实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大着胆子独自出远门。 不过年轻人说走就走,他没觉得怕过,只是颠簸在路途中始终有一丝茫然和疲累缠绕在身。 但是想到沈长言时,身体和心理上的无助又通通都会转化成无穷无尽的勇气,牵引着、鼓舞着他一直往前。 那是沈长言给的力量。 “这几天我会整理好我的个人资料,联系一下附近高校有关刑侦方向的教授,看能不能加入课题研究,加入他们后续教材和文件的编写小组当中。” 以沈长言的经验和资历,想要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自然不会太过费力。 按理他们的未来并不会因为沈长言离开刑侦支队而改变太多,但陆清河就是觉得心里哪里不太得劲儿。 “那我们以后不能一起上下班了?” 这一声问话里带着浓浓的埋怨和委屈。 沈长言笑了一声,他伸手把陆清河抱进怀里,“我们搬出去住吧,虽然以后不能在一起共事,但比起工作,我应该没你那么忙,以后上下班我都来接送你,好不好。” “嗯。”陆清河嗡着鼻子应了一声,他又问,“那我们搬去哪里?” “房子的问题,我来解决,租也好,买也行,到时候我会挑个离你上班近点儿的地儿。” “你怎么还有钱啊沈长言,你的钱不都是交给我了吗,总共不到五百块,你竟然还敢私藏小金库?” “呃……没私藏,存折在你房间呢。” “在我房间?” “之前离开的时候,不是还放了些东西在这边,你说你帮我收着吗?我的存折就塞在那只灰格子的枕套里。”沈长言说,“本来以为你能早点发现的。” 陆清河一怔,跟着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变态,我没事翻你留下来的枕套干什么?” 这钱,沈长言原本就是打算留给陆清河的。 他知道那家伙花钱大手大脚存不住,又是个热心肠,最爱管别人闲事。 因为担心他日后生活拮据,担心他钱不够花,担心这担心那,索性就把自己从参加工作以来攒下来的所有积蓄,都全部存进了银行,然后把存折本夹着写了密码的纸条留下来一起给他。 没想到这人还是这么马大哈。 早上出门的时候,沈长言特地拜托了马跃再帮陆清河请一天假,理由是路上往返太折腾了人,累的没劲儿。 沈长言现在虽然不在刑侦支队就职支队长的位置,但他说了话,马跃自然连连点头,所以陆清河还能趴在宿舍里再补一个下午的瞌睡。 午饭和晚饭都是沈长言骑着自行车买回来的,再动手一口一口给这活祖宗亲自喂进嘴巴里。 原本还想端盆热水来帮他擦擦身子,但是陆清河说什么都不同意,耳朵红的跟要滴血一样,他恶狠狠的瞪着人说,“我再躺半小时我就自己起来洗,你再管东管西的,信不信我晚上把你赶到街上去睡。” 沈长言乖乖闭了嘴,毕竟把他赶出去这事儿,陆清河真的做得出来。 从早上洗完衣服之后,沈长言就一直忙着在陆清河的书桌跟前整理自己的简历和资料。 因为大部分内容需要手写的缘故,所以花费了沈长言不少的时间。 到了晚上,陆清河总算磨蹭着起床去洗了个澡,然后两个人约着去宿舍后巷子吃了个烤饼和炸串。 吃完还顺着巷子消了会儿食,往回走的一路上都不断的有人在和沈长言打着招呼。 “沈队好。” “沈队晚上好。” 到房间之后陆清河特地把那条灰格子枕套从自己的衣柜里给掏了出来,搜出沈长言说的那张存折之后,瞪大了眼睛把这四个数字连着数了三遍。 “我靠沈长言,你怎么这么有钱,你你你……”陆清河简直惊掉下巴。 他从毕业到工作到现在,兜里空的比脸还干净,自己生活过得并不富裕,就是爱帮扶这个救济那个的,几年折腾下来的存款都懒得往银行里存的程度。 沈长言刚洗完澡,他拿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听见陆清河在喊,于是便走过来伸手按住那家伙的脑袋。 “这钱是存着买房的,你别动歪心思。” “我能动什么歪心思,这存折你还是收着吧,这钱也太多了,你放我这我也不踏实,万一弄丢了,那我不是还得给你赔一笔?” 他可没有钱。 陆清河连连摇头,边说边想,越想越觉得严重,于是拉过沈长言的手来又把这存折给他塞回了手心里。 沈长言笑着,陆清河不愿意接,他就自己拉开了那书桌下方的最底层的抽屉,然后毫不在意的把那红本给扔了进去。 “我初中的数学试卷你都能保存的那么好,放个存折肯定也没问题的。” “我什么时候保存你初中的数学试卷了。” “那不是……” “沈长言。”陆清河「啪」一下把那小抽屉用脚合上,他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说,“未经允许不许翻我的私人物品。” “我的数学试卷什么时候成你私人物品了。” “你……” 陆清河脸红脖子粗,一时之间竟然也接不上话来。 沈长言趁势又往前踏来一步,他低头,用自己的肩膀去撞了撞陆清河的,“说吧,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谁喜欢你,你要不要脸。” “不喜欢你藏我试卷干嘛?” “谁藏你试卷了,那是你走的突然,卷子也不拿,人老师看咱俩熟,也住得近,所以顺手托我给你拿回来的。” “所以人家顺手给你,你就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谁保存了,那是老师交给我,我因为出于责任感,在还没有物归原主之前,所以才一直带在身边。” “那后来看见我怎么不给?” 沈长言一语中的,陆清河差不多憋了五分钟都没能憋出一句顺溜话来。 直到脑袋空空的听见那家伙在自己身边欠揍的笑了一声之后,陆清河才突然反应过来。 靠,这家伙故意找他麻烦呢。 “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于是顺手抄起床铺里的枕头,陆清河从书桌边把沈长言给一路抡到了衣柜门前,他骂道,“到底是谁喜欢谁啊,是谁先表白的,谁是在楼梯口里亲我的,是谁晚上抱着我说能不能不分手的,这破卷子谁稀罕留着,之前不说那是我忘了,今天你看见了正好,赶紧拿走,省得搁我这儿还让我闹心。” 沈长言好脾气的让陆清河抡了一路,直到瞧准时机之后,才连人带枕头一块儿把陆清河给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是我先喜欢你的。”他说。 沈长言承认的大大方方,“陆清河,是我先喜欢你的。” 陆清河红着耳朵,埋头躲在沈长言的胸前,他咬牙切齿的骂,“沈长言,你闭嘴。” —— 第二天早上上班,沈长言坚决贯彻承诺,一早就把陆清河从被窝里拖起来去刷牙洗脸。 他动作快,五分钟左右就能把自己收拾的体体面面,但是陆清河磨蹭,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从房间到洗浴室,再到厕所,再回房间,足足花费了15分钟的时间。 沈长言把自己的个人资料全部装进袋子里后,到了时间打紧的地方,迫不得已都直接上手来给陆清河套衣裳了。 可是陆清河依旧懒散。 “沈长言,我好困啊。”他说完,还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沈长言把资料放在自行车篓里,再把陆清河摆在后座,一路打着车铃就从宿舍往市局里赶。 陆清河后知后觉有些丢脸,但又很快释然。 其实这样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在外人面前有距离的维持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亲密,这也不算特别过分的行为吧。 “还有五分钟,早饭自己去食堂吃,拿两个包子喝碗豆浆,晚上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需要我来接,你就呼我一下,如果没呼我就默认晚上十一点也得来市局接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行,那我就先走了。” 因为自己也约了人,还有事情等着做,所以时间掐的紧,沈长言没什么时间一直在公安局门外腻歪。 他和陆清河打过招呼,又忍不住接连叮嘱了好几句后,刚刚掉转车头往外骑了两步,又忽然听见陆清河在背后喊了一句。 “沈长言。” “嗯?”他捏下刹车,回过头来。 那个让自己日夜思念、惦记着的人,现在站在阳光下,有些随意的单手插兜,然后撇开头去有些别扭的和他说了一句。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嗯。” “早点回来。” “知道了。” 这种舍不得的感觉很奇怪,明明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时刻。 但陆清河就是不愿意和沈长言分开,一秒钟也不行,他好像突然很依赖起那个男人。 早上按照对方的话乖乖拿了包子和豆浆,一路边吃边磨蹭到办公室里的时候,马跃一见着他,就连忙凑上来问。 “我靠老陆,你怎么自个儿就来了,沈队人呢?” “他……”陆清河话到嘴边绕了个圈儿,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干脆实话实话,“找工作去了。” “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沈队不回来和我们一起查案了吗?” “可是今天早上张安和陈浩他们特地搬了一张新的办公桌进来,我们刚刚才打扫干净,桌子现在还和张队的摆在一块儿呢。” 陆清河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引发办公室里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是瞬间,听到沈长言找别的工作之后,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围到了他的面前。 陆清河循着位置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张队的右手后方摆了一张新的办公桌。 桌面被人拿毛巾擦的干干净净,程光瓦亮,资料堆了几份,不多,大概是沈长言离开之前留下来的。 还有他一直用的那支笔筒,也不知道是谁给收了起来,然后这时又摆了回去。 “喂,你说话啊老陆,急死我了真是,沈队他在想什么啊,大家这么高兴都是因为等到他回来,他怎么又像以前那样,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也不是说不干就不干。”陆清河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就是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他怕张队不同意?” “跟张队没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呀。”马跃也急得不行,“人董局还以为他昨天就要来呢,结果他昨天不来,今天倒更好,直接找别的工作去了?” “董局来过吗?”陆清河瞬间捕捉重点,他忙问。 马跃点头,“嗯,董局听到他回来的消息,还以为他昨天就要来上班呢,结果到我们刑侦队一问,发现你俩还请着假,他就和我们说,让沈队今天来了去六楼找他一下,估计是要跟沈队谈复职的问题。” “我靠。”陆清河脑袋一热,顾不得太多,伸手推开几个人后,掉头就往外跑去。 “喂,老陆,你去哪儿。” “我先去六楼找一下董局。” 他话刚说完,出门就和一个健壮结实的身体撞到一起。 因为双方都没有防备,事发也太过突然的缘故,像是互相遭遇了袭击那般,在自己倒下去之前,陆清河隐约看见那个胖胖的身体也同样摔了个四脚朝天。 “靠,老陆。” “天呐,董局,您没事儿吧。” —— 等到沈长言这边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22点。 他特意确认了三遍自己的呼机,陆清河没有呼过,意思也就是不管多晚都得去市局里接。 沈长言在夜里哈出一口疲惫的白气,他搓了搓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翻身骑上自行车,又朝宛城市局的方向骑去。 今天他来的是宛城市唯一一所警察学校,也是陆清河毕业的大学。 因为有人引荐,也提前预约过,所以沈长言拿着自己的资料很顺利就找到了教授的办公室里。 因为他的简历实在是太过于优秀,各方面的经验、成绩、以及留学掌握到的一些前沿知识点,这些都让老教授感到非常满意。 两个人一聊就十分投机,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歇。 这时好不容易得了空,沈长言说自己明天会再来,教授这才放了人走。 南方一入夜里,气温会比白天低上好几度,沈长言因为要接人,所以速度不得不提快了起来。 他大概在四十分钟之后赶到了市局,车子停在大门口,抬头看到三楼刑侦队的办公室灯还大亮着,猜测是不是又出什么新案子了,所以还在加班的时候,平常守大门的老爷子端着水杯就这么晃悠了出来。 “哟,这不是刑侦支队的沈队长吗,你怎么出差这么久才回来呀,大晚上的这么冷你杵门外边干什么?赶紧进来。” 沈长言犹豫着问,“我能进来吗?” “你当然能进来了,快快快,赶紧的,这门我得先锁着,一会儿再有上下班的人进出就得登记了。” 沈长言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也没把自己离开市局的事情给说出来。 他怕这老头东问西问的自己还得解释半天。 车子骑到停车棚后锁好,沈长言熟门熟路的上了三楼,原本以为加班的刑侦支队办公室内会嘈杂纷纭,却没想到整个三楼都静悄悄的,连他上楼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转身的那一瞬间,在看清办公室内的景象时,沈长言的脚几乎是被钉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看到众人忙碌加班,或者疲惫休息的场景。 反而是一脸严肃的董局坐在自己原来的办公桌后,还有一个眼神闪躲的陆清河乖乖巧巧的正立在他身边。 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董局:不做警察,你在想屁吃? 第94章 【正文完结】 沈长言愣在办公室门口, 他站了大概快有五分钟的时间,直到董局等得不耐烦了,才拿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道。 “进来。” 沈长言踌躇着, 但终究还是迈步进入房间。 董局继续支使着他,“去拿把椅子过来坐下。” “陆清河,你也过去坐着。” 董局是长辈,是领导, 平常对局里的下属和小年轻们都多有照顾, 大家对他自是尊敬。 陆清河心里差不多七七/八八猜到了今天要说什么事儿,所以不敢耽误, 忙不迭的跑去拿了把椅子来和沈长言并排坐着。 尽管目前两个人的关系还是秘密, 但是不知为何,这样挨肩儿坐着挨骂的感觉,竟然还会让陆清河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可告人的甜蜜。 “你爸的事情, 小陆已经和我说过了。”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年轻人,董局也是无奈的叹下一口气来,“这件事情你做得没错,这是属于公安机/关执法人员的自觉, 你发现问题, 调查问题, 上报问题, 这件事情不管是从逻辑、程序还是理智上,各方各面来看, 你都没有问题。” 但是…… “当然从情感方面来讲,你会觉得痛苦, 这件事情会在心理上给你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但这是你不做警察的理由吗?” “我……” 沈长言的话刚起了个头, 就被董局无情打断。 “你别说了,这事儿没得商量,收拾好东西明天就给我滚回来上班。” “可是我……” “做研究这种事情你等以后退休了再去做嘛,我又不是不支持你们搞事业,但是现在你还年轻,多在基层、多在一线接触接触案情,积攒经验,你不做刑警,你怎么最直观的去和案件、和受害人、和嫌疑人进行深入的探究和分析呢?” 陆清河突然觉得董局说的好有道理,于是连忙在旁边应和,“对呀对呀。” 有人接话赞同,董局自然越说越来劲,好不容易局里进来一个专业搞刑侦的人才,他哪里能这么轻易的就给放出去了。 何况当初沈长言说要走的时候,他是好劝歹劝,口水都给劝干了,最后这人实在留不下,他才忍痛割爱的。 如今人又回来,他就是拼了自己这条老命,那也一定要把沈长言给留下来。 “其余的话你也不要多说了,如果你还认我这个长辈,这个领导,这个局长,明天就收拾东西回来上班。” 沈长言全程抿着嘴,听董局说完话,他忽然开口问,“那我的警籍。” “你的警籍当然还给你留着的,难道你以为你一走我就会立刻给你撤了吗?” 董局气得不轻。 尤其刑侦队的这两个小混蛋,沈长言前脚刚走了没两天,陆清河后脚也就跟着跑了。 当初按道理讲,沈长言提出离职要回北京发展,董局不好阻拦人家往上走,所以按规矩,应该撤销沈长言留在宛城市公安局的警籍。 但始终是因为舍不得,所以迟迟没有办这件事儿,反倒是误打误撞的给他保留了下来。 “只是你回来,这个支队长的位置是坐不成了,人家老张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地方派出所升迁上来的,总不能你这跟闹着玩儿似得,一会儿要走,一会儿又回来,我就过河拆桥的又把人家撤下来又把你放上去。” 沈长言听完忙说,“不用麻烦,我就做普通警察也行。” “那不行。”董局说,“那太委屈你了,我是这么考虑的,现在他做正支队,那你就做副的,但是在调动安排的权利上,你们俩还是保持一致,到时候各带一队,自己办自己的案子,大家平时有什么麻烦还是互帮互助,互相配合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沈长言自然没什么问题,便说,“我都可以。” “但是有一点我可得先说在前头啊,你这倔脾气,人家张队年纪大,又是前辈,现在名义上也是你们刑侦支队的正支队,你小子平时还是多卖人家点面儿,别老跟人顶着撞着,到时候场面闹僵了不好看。” 听到沈长言还能回来,陆清河自然高兴不已,这时候听到董局的忧虑,他忙拍着胸脯保证说。 “放心吧董局,我会帮您盯着沈长言的,不让他有机会顶撞张队。” “陆清河,你还好意思说,现在刑侦支队除了沈长言是不是没人治的了你。” 陆清河愣住,他委屈大喊,“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们张队刚来的时候,第一个给我反映的就是你。”董局气的吹胡子瞪眼,“除了沈长言谁的话也不听是吧,怎么沈长言一走这刑侦支队就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我没有。” “你没有?人家亲自上楼来给我诉的苦,说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沈长言一走,这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就成你了。” “我……” 陆清河还想反驳,但沈长言站出来适时打断说。 “放心吧董局,我不会的,陆清河他平时脾气有点急,但肯定对张队也没有恶意,如果张队因此有什么误会的话,下次我会找机会亲自给他道歉。” “道歉也不必。”董局摆摆手,“你俩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了。” “谢谢董局。”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俩先回去休息。”董局说,“宿舍的问题,我这边会尽快安排分配,现在情况特殊,你俩关系好,就先打个挤。” “不用了董局。”沈长言说,“我这边在打算自己买房,大概就是这段时间,我们会搬出去,就不用麻烦局里再做其他安排。” “买房?”董局挑眉,他像是有些好奇来问,“突然这么着急买房,是感情方面有新情况了?” 陆清河背脊一僵,他冷汗还没来得及下来,就听见沈长言轻轻应了一声。 “嗯。” 我靠,沈长言,你闭嘴,你这样说了我到时候怎么搬去和你住。 “哈哈哈,好,好,年轻人早点解决感情问题是好事,就是什么时候有空,还是把人带出来给大家看看。” “嗯,我会找时间的。” 你找个屁的时间沈长言。 “你们现在谈的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咳咳……”陆清河无意把口水呛到气管里,不受控制的猛咳了两声。 沈长言偏头看他,然后自然而然的伸手,手掌落在他的背脊上,像是带了团火,骇得陆清河忽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对方却浑然不觉,即便在外人面前也同样相处的自然,并不显别扭,他轻轻拍了拍陆清河的背,然后帮他顺气。 “谈的很好,结婚的事……暂时还和他没聊过,不过我们以后会考虑的。” “嗯,有计划就好。”董局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到陆清河身上的时候,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骂道,“你呢,你的对象问题解决没有?” 陆清河正想说他还不着急,结果嘴都没来得及张开,就听见沈长言淡淡一句。 “他也在谈。” 董局惊呆了,“他也谈了?” 陆清河快要吐血,他压低了声音质问沈长言,“喂,沈长言,你没事吧,你干什么呀?” 董局处于震惊之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虽然疑虑,但也没多想,只是嘴里嘟囔一句,“你们俩搞什么小动作呢,算了算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谱就好,我也不啰里啰嗦的一天到晚来说教你们,下班吧,都下班。” “谢谢董局。”陆清河「蹭」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 等他红着脸逃出办公室的时候,似乎还听到董局站在背后大声喊道,“陆清河,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看清楚脚底下的路,别又磕着碰着了,还有你沈长言,明天早上按时来局里上班,听到没有?” 董局的声音威严又响亮,在深夜的宛城市局内,显得格外震耳。 陆清河一路跑到停车棚内,等到沈长言下来又直接正面攻击和那家伙打了一架。 其实真要比划,他的拳头还是略在沈长言之下,但下的不多,只是比沈长言差那么一点点。 但是现在两个人关系特殊了,沈长言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让着他,像以前那样条件反射一拳攻击到陆清河鼻梁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陆清河追着沈长言绕着停车棚打了半圈,这才被人一把拦下来再圈进怀里来抱着。 沈长言嗓音低低的问,“怎么了?又发什么脾气?”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沈长言,咱们俩的关系是能这样跟外人说的吗?” “董局又不是外人。” “董局不是外人,那马跃是外人吗?张安是外人吗?陈浩是外人吗?大家都是好兄弟你明天要不要挨个儿发喜糖呀?” 沈长言没忍住,他「噗嗤」一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发。” “你还真想发。”陆清河被人从背后抱着,他又气又恼,拳打脚踢的对着空气挥了几拳,“沈长言,你以后别这样,万一被人给发现了,我是说万一,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再出变故,会给我们以后的生活带来很多麻烦的。” “什么麻烦?” “万一有人发现我们不对劲呢?万一董局非得让你把对象带出来给他们看看呢?” “那就带出来给他们看呗。” “看看看,看你个头看。”陆清河连着在沈长言的脑袋上拍了三下,这才扑进那个人的怀里,他有些委屈的说,“沈长言,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公开,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你知道的,我觉得我们现在在一起很好,我很满足,真的不再奢求别的了,我不想这种生活再因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被搞乱,你明白吗?” 沈长言没说话,他只是伸手轻轻摸着陆清河的脑袋。 他原本以为,在感情方面,自己应该主动承担起给予陆清河安全感的这一部分责任,现在看起来倒是多余了。 陆清河并不需要这样的安全感。 在那个人的心里,他们的爱情太简单了,不需要太多的山盟海誓,只要感情还在,那就永远都在,如果哪一天散了,那也好聚好散就是。 “而至于你说的什么公开,结婚,这些事情我真的不在乎,我不需要那本结婚证来证明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不需要外人的祝福,不需要他们认可,我只想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永远在一起,行吗?” 沈长言低头看了看那颗脑袋。 陆清河的发丝黑而柔顺,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更加显得漂亮。 沈长言伸手揉了揉,他轻声在陆清河的耳边说,“知道了,明天董局再问,我就说分手了。” 陆清河哭笑不得,他又锤了沈长言一拳说,“我真是服了,你自己说咱俩在你这张嘴里分分合合多少次了?” 骂完觉得不得劲,于是又补一句,“你个花心大萝卜,不许说你分分合合的都是同一个人。” 至少放点儿烟雾弹,总也不至于让别人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才好。 —— 第二天沈长言按时到岗办理复职手续,刑侦支队的气氛简直热闹到快要炸锅。 马跃首当其冲,作为沈长言坚实的狗腿,这一路比陆清河这个秘密男友还要更加殷勤的把人给跟上跟下。 因为警籍保留的缘故,所以沈长言的手续办的又快又顺利。 拿着新办理下来的证件回到办公室时,大家全部一窝蜂的涌上来恭喜。 “沈队不会再走了吧。” 马跃说,“放心,这回董局给他补签的是长期合同,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太好了沈队,咱们这里正好有个新案子理不出来思路,您过来帮我们看看吧。” “案子的事情,一会儿开会再重新梳理。”沈长言手里拿着资料,礼貌的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之后,还不忘特意纠正一句,“还有,关于岗位调整的事情,大家以后记得叫我副队。” 马跃这个人精,一听这话自然明白,于是连忙冲上前来圆场说,“对对对,咱沈队,不是,咱们沈副队刚挂的职,大家别瞎喊。” 这时张队带着张岩一块儿,拎着保温杯上前来说,“倒也不用分的那么清楚,大家都是一家人,正队副队的,大家随便喊就行,咱们刑侦支队最近案子多,大家的主要任务还是侦办案情,抓获罪犯,官僚主义那一套我们办公室里就不要上纲上线的来规定了吧,你说对吗?沈队长。” 大概是有董局从中开解,所以刑侦队最近的氛围好了不少。 张队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法融入大家,而沈长言也一直客气,从未针对过谁,自然不会招人讨厌的。 沈长言的业务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而张队也是托了他的福才能往上迈进大大的一步,现在反过头来闹的反目成仇,倒是反而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是看着那只好不容易朝自己主动伸过来的手,沈长言也是略有吃惊,他伸手同人交握的同时,还不忘谦虚一句。 “您是前辈,以后刑侦队还得多仰仗您来带领。”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刑侦专业方面的问题,那还得是由你来牵头管理。” “还是您经验丰富。” “比不上你的专业能力强。” 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个回合,还是马跃站出来打断说,“两位都是好领导,正对副队,张队沈队,就这么叫吧,大家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忽然改口正队副队的多不习惯啊,对吧老陆。” “啊?”陆清河突然被人点名,仓皇之下只好连声应和说,“对对对,就叫张队和沈队吧,我们都习惯了,改不了口。” 张队听到大家的意见,于是将目光又落到沈长言的身上问,“沈队长,你觉得呢?” 沈长言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说,“那就听大家的吧。” 之前让叫副队,也是怕张队对这样的称呼不满意,如今当事人既然都没上心,那他自然没有理由再继续坚持。 正在大家气氛一片其乐融融之时,忽然陈璐从一楼大厅冲到三楼办公室里来大喊。 “沈队,张队,不好了,出大事了,刚刚一楼接警台接到报警电话,说是东城区电子厂附近居民楼内,出现入室抢劫杀人案,一家五口均被杀害,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到达封锁了现场,现在就等我们的人过去。” 入室抢劫、一家五口被害,随便哪一项拎出来都是定格的恶性犯罪案例。 沈长言几乎是本能的挺直了背脊,他摸了一把自己腰间别着的枪,然后立即带队通知。 “陆清河,马跃张安陈浩,跟我出警。” “是,沈队。” 这天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又开始新一轮的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