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妩媚(重生)》作者:春风迟迟 文案 新文《公主是个病美人》求收藏 晏宁自尽于嫁给昏君的大婚之夜,重活一世,便满心盘算着昏君什么时候死。 偏偏这时候,从奴隶场上救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至此,她报仇雪恨的路,不再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后来,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诛昏君,斩佞臣,一步一步,替她解决了所有后患,从始至终却不曾让她染过一滴鲜血。 所有深仇大恨,皆被他挡在身前,夺下她手持的尖刀,抚过她纤细的手指:“鲜血黑暗皆由我来面对……你只做明月与光。” * 众人皆知,摄政王冷若冰霜、清心寡欲,偶有一日,见他从罪臣女眷中带走一女子。 朝野哗然。 直到摄政王大婚,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有人问,王爷所娶何人? 摄政王:恩人! 救他于黑暗,赠之以深情的恩人。 *他从深渊地狱爬出来,只为赠予她凌于日月的勇气,与四海升平的温柔* 聪慧娇媚女主×内敛偏执男主 1.甜文,1v1,HE。 2.慢热,感情流,彼此救赎。 3.本文架空,勿考据。 ——微博@春风迟迟 内容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宁,萧焕 ┃ 配角:预收《公主是个病美人》 一句话简介:她如天上月,皎皎照我心 立意:心之所向 第1章 奴隶 大晋含元十一年,正月。 新年伊始,恰逢含元帝萧乾三十岁生辰。 按照萧乾历来奢靡喜好,天子整寿自是钟鸣鼎食,热闹异常。 木兰行宫有天然温泉,还有一处猎场,设了专门的奴隶场,供贵族皇亲观看取乐。 锣鼓声中,奴隶场的栅栏被打开,铁链锁住手脚的奴隶被押解到牢笼中。 看台上呼声一片,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与那几个蹒跚前行,绝望的抓着牢笼求饶的奴隶天差地别。 珠帘后设了女眷席,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下面的光景。 丝竹声不绝于耳,却还是未能盖过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晏宁一身藕荷色广袖如意月裙,妆容浅淡,披着粉色的风毛披风,在这银装素裹的冬日里更衬得眉眼如画,皎皎似玉。 她坐在栏杆前,俯首望着下面被士兵压过来的奴隶,目光沉静冷凝。 这是京城贵族子弟一贯的爱好,看蝼蚁般的奴隶在牢笼中厮杀,血流成河,哭喊着求饶,以此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看得多了,晏宁就随之麻木了,也不是生不出恻隐之心,而是面对这些残忍的厮杀无能为力,除了冷眼旁观,再无他法。 晏宁目光移动,落在不远处高台之上,众星拱月般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身上,眼中有晦涩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当今天子,含元帝萧乾,登基十一载,暴戾多疑,昏聩无道,在三十三岁那年死于起义军的刀剑之下。 离他身首异处,还有三年之久…… 晏宁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绣着锦竹的手帕,重见仇人,总是分外眼红。 宫阙高楼,殿宇森森,万丈日光皆困于渺小方圆之中,她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不见天日,身不由己。 她都不知自己是何等勇气,一头撞死在萧乾面前。 若非老天眷顾,让她看见萧乾也死在面前,怕是如何也不能瞑目。 时光倒流,恍若隔世,一睁眼竟让她重回到了进宫之前。 晏宁长长的叹息一声,视线从萧乾身上移开,惊涛骇浪的心湖,渐渐归于平静。 她的一生毁在他手里,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老天眷顾,让她重来一次,便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这一世,她要好好活下去,亲眼看着萧乾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最后从皇位上被人拉下去,尸骨无存。 栅栏中,围困了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奴隶,他们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看台之上,萧乾慵懒的倚在龙椅的大引枕上,身旁一名云鬟纤腰,楚楚动人的宫妃,剥了一只橘子,亲手喂到皇帝嘴里。 萧乾眉梢带着轻浮浪荡的笑,就着妃子的手吃了橘子,还极为暧昧的咬了一口,惹来妃子含羞带怯的娇笑声。 “皇上……都看着呢!” 晏宁认得那宫妃,萧乾的贵妃殷氏,当朝丞相嫡女,于一年前入宫,一举封妃,从此皇恩不断,宠冠六宫。 皇城失守当日,萧乾死于未央宫,殷贵妃和一众祸国殃民的奸臣妖妃,也一一伏诛。 想起自己居于深宫,失宠多年的姑姑,姜原微微垂下了眼帘,目光冷然。 只是不知为何,晏宁低头的一瞬,感觉有人朝自己看过来,猛地抬头,注意到龙椅之上那人盯着这边。 明明是隔着珠帘,晏宁却觉得他准确无误的看到了自己,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连呼吸都忘记了。 萧乾只是往这边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晏宁却因那一眼,一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僵硬。 那厢,皇帝肆意大笑,饮尽杯中酒,朝身旁内侍使了个眼色。 这内侍自然是极为有眼力的,萧乾发话,便立刻垂首应了,往前走了几步,尖着嗓子扬声道:“场上八个奴隶,皆是十恶不赦的犯人,罪行累累,当以诛之!但皇上仁义,特此下令,一个时辰之内,唯一活下来之人,赦免其死罪!” 内侍的话并未在贵族皇亲中掀起波澜,他们都是骄奢淫逸,见惯这等场面的,却是让牢笼中的奴隶们失控的惨叫起来,狂躁不安的抓着牢笼哀声求饶。 他们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逼上死路的绝望。 萧乾冷漠的看着,面上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的挥挥手。 锣鼓声震天而响,沙漏随之倒立,流沙缓缓滑落,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隔着一层珠帘,晏宁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绝望。 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没有再反悔的。 更何况只是几个无足轻重,供人取乐的奴隶罢了。 谁死谁活,并不要紧,只要看热闹的人尽兴,也就足够了。 那些奴隶们求饶不成,便意识到死亡已经成了定局,有人不甘心想要从牢笼里逃出去。 然而,才翻过栅栏,就被守在外面的士兵手持刀剑赶了回去。 赤手空拳,打死在场所有人才能活下来。 残忍,却又是唯一的出路! 逃跑无果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不多时牢笼中八个奴隶便扭打成一团。 惨叫声此起彼伏,晏宁于心不忍地移开眼,看台上的勋贵子弟却在兴奋的拍手叫好。 一炷香时间后,打成一团的奴隶几乎都已经耗尽了力气,受伤的人不少,却并没有人死。 毕竟人多,又互相对峙,赤手空拳很难打死人。 萧乾饮下一杯酒,微微挑着眼皮看过去,透着几许不耐烦,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这么打下去,到天黑也没结果。来人,扔几把兵器进去!” 皇帝说完这话就没下文了,但内侍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挥手便有凶神恶煞的士兵,扔了几把兵器丢进栅栏里,有刀有剑,寒光冽冽。 奴隶们早就折腾的有气无力,本就满心的慌乱与忐忑,忽闻萧乾的命令,俱是面色惨白,目露惊惶。 他们拘禁于牢笼之中,瑟瑟发抖,命悬一线。 没人敢动,怕一动手就成为众矢之的,被别人攻击。 气氛陡然凝固,连看台上吃酒说笑的勋贵王侯,都纷纷看了过去,他们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意,没一个人为笼中的奴隶悲哀怜悯。 这些奴隶只是供人取乐的玩物,早就是犯了死罪的人,皇上网开一面给了一条活路,他们应该感恩戴德。 晏宁正襟危坐,却不自觉的往下看去,这时方圆不过十来丈的栅栏里有了异动,有一人捡起地上的长剑,奋力而起。 他似乎不怕死,举着剑就朝人砍过去。 晏宁隔着珠帘远远旁观,都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那人单看身形,年纪似乎不大,可浑身上下却有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身旁两个说笑的闺秀千金见她走神,小声说:“晏三妹妹你看什么呢?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奴隶,没什么值得怜悯的,快过来,薛姐姐近日得了一株红宝石珊瑚,可好看了呢,什么时候姐妹们一起上薛姐姐家去一饱眼福啊!” 晏宁面上一滞,什么时候连善良怜悯都是错了? 那些奴隶为了活命,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为了活命甚至要杀掉其他人。而名流世家的千金小姐们,却在讨论今日戴什么首饰,明日穿哪件衣裳。 晏宁心里尤其不耐烦,莫名觉得悲凉,但在这样的大宴上,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对她们笑了笑,随意应付了几句,又转头过去看着下方厮杀的场面。 那人身形单薄,衣衫褴褛,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身上破旧的衣裳又撕裂了不少口子,混杂着淋漓鲜血,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他一有动静,那些踌躇不前的奴隶也拿起了兵器。 刀剑相向,再不是赤手空拳那般只是皮肉伤,不过一盏茶时间,就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汩汩鲜血顺着伤口蜿蜒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晏宁看清了动手的人,是那个年轻男子,他微躬着腰,手中长剑杵在地上,像是重重的喘息着。 在场的奴隶,按皇帝的话说,都是十恶不赦的奴隶,是当五马分尸,身首异处。 如今一线生机摆在面前,断然没有白白放弃的,一旦放弃,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男子很年轻,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不过他出手狠辣,动作灵活,似乎会些招式,哪怕其余的奴隶看清他的意图,群起攻之,他也依旧游刃有余。 兵器相触,发出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的惨叫,让人更加全神贯注的看着事态发展。 那少年有几分本事,单枪匹马对抗,他受了不少伤,刀剑砍在身上,鲜血淌在了地上,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痛感似的,丝毫不减手上的速度。 这样的关头,除了杀人,别无出路。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挥剑动手。 而剩下几个奴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又是半个时辰过后,少年脱力半跪在血泊中,而他脚边是几具还温热的尸体。 看台上响起阵阵抚掌声,萧乾原本漫不经心的搂着殷贵妃,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等牢笼中所有奴隶倒在地上,只剩一道清瘦的身影,这才坐直了微眯着眼看过去,神色不明。 片刻后,萧乾蓦地笑起来:“果然是有几分能耐的!这么好的身手,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有明说,晏宁远远听着,蹙了蹙眉,好在萧乾心情很好,朝那边摆摆手。 “朕君无戏言,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殷贵妃倒了一杯酒,体贴的喂到皇帝嘴边,他笑眯眯的喝下,掀了龙袍站起来:“来人,把他丢到行宫后山去,是生是死,端看他造化了!” 晏宁脸色微变,行宫后山荒凉,常有野兽出没,那个少年浑身是血,容易引来猛兽,如今又是正月里,天气严寒,他不被野兽吃了,迟早也得冻死。 作者有话要说:发新文啦,小可爱们支持一下哟!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爱你们,比心心~ 第2章 少年 萧乾此举,分明是故意为之,他根本就未想过要放那个奴隶一条生路。 可天子的话,无人敢反驳。没有一刀把人砍死,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 晏宁看了那少年一眼,无声叹息,诚如萧乾所说,是死是活,且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萧乾走了,宴席也随之散了,看着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晏宁紧绷了一日的心,总算放松下来,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 刚刚在谈论红珊瑚宝石的几个千金小姐过来,拉着她一同往前走:“晏三妹妹,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别是胆小,被那些奴隶吓着了吧?” 晏宁抚着额角,装出柔弱的模样:“是有点怕,毕竟死那么多人。” 晏宁此言不出意外的获得她们不加掩饰的嘲讽和得意,光禄大夫家的五小姐掩嘴笑她:“几个奴隶罢了,晏三妹妹怕什么,血又溅不到你身上!” “等会儿我们去薛姐姐家,晏三妹妹你要一起吗?” 以往晏宁还心大的和这些世家小姐们往来,可重活一世,看清了许多事,心里又装着那么多秘密,早没同龄人该有的小女儿心态了。 眼下心里乱糟糟的,对于她们所说的首饰衣裙也提不起兴趣,只得婉拒了:“不了,我许是吹了风有些头疼,这便要回家了,你们去玩吧!” 闺秀们也不多加纠缠,打扮的光鲜美丽的姑娘们,说说笑笑的往前走了。 晏宁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想的却是今日的所见所闻。 昏聩好色、残忍暴戾的含元帝,如同魔咒一般在面前挥之不去,看他随意开口决定旁人生死的时候,晏宁只感到无边的愤怒和憎恨。 然大晋朝以这样的方式虐待奴隶屡见不鲜,像今日牢笼中那几人,多是战俘亦或是犯了抄家灭族重罪仅剩的犯人。 按大晋律法,当以斩首示众,萧乾酷爱折磨这些罪犯,美其名曰大发慈悲,留人一条活路。 这样让他们厮杀求饶,有时倒不如一刀砍下去痛快。 但晏宁也知道,生死关头能大义赴死少之又少,便是她自己,临死之前不也心怀不甘吗? 老天开眼,她能重来一次,已经是何其有幸了…… 晏宁收回飘远的思绪,听见前面几位世家小姐还在谈论京城今年时兴的衣裙料子。 晏宁兴致缺缺,那边晏绥一身水蓝色妆花织缎锦裙,窈窕身姿,款款而来。 “阿宁。”晏绥过来,牵了她的手,嗔怪道:“我先前在和长安侯夫人说话,怎么转眼你就不见了!” 看到晏绥,晏宁心下一松,和她并肩而走,压低了声音:“大姐,长安侯夫人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就要上家里来提亲了?” 晏绥闻言伸手就敲敲她的脑袋:“胡说什么,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晏宁偏头看着她,神色认真:“但你和谢昀哥哥情投意合是真的啊,我盼着你们长长久久的!” 晏父是太子太傅,二十岁时高中探花郎,先帝赐婚,娶了贤阳郡主为妻,成亲八年才生了晏宁。 而晏绥是晏父通房陶氏所生,贤阳郡主婚后几年都不能有孕,陶氏就是这个时候做了晏父的通房,当年就怀孕生了晏绥,第二年就又生了次女晏莹。 陶氏怀孕之时就升了姨娘,成了正经主子。 贤阳郡主这个时候有了晏宁,晏宁虽是嫡女,却是次女,除了和晏莹时不时不对付,和长姐晏绥关系倒也亲密。 谢昀是长安侯世子,年轻俊朗,少年有成。因晏谢两家就一墙之隔的距离,谢昀和晏家姐妹几人都相处的很融洽。 久而久之,晏绥和谢昀就暗生情愫,晏谢两家也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原本挑着黄道吉日就准备办喜事。 只是,天不遂人愿。 晏宁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两家就准备议亲了,然而萧乾横插一脚,不知怎得看上了晏绥,强行召她进宫封了妃。 晏绥郁郁寡欢,悲痛绝望,进宫半年就染了重病,年仅十七岁就香消玉殒了。 晏宁暗自握拳,这一世,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晏绥这样好的人,就应该平安幸福的过完余生。 晏绥并不着急,淡声说:“八字没一撇的事,阿宁你别再说了。” “大姐,你别再拖了。”晏宁有些急了,她怕事态重演,就来不及了:“早些跟谢家把婚事定下来吧!” 晏绥哭笑不得:“你在急什么呢?谢家都没发话,我一个女儿家要上赶着嫁人不成?” 晏绥这话说的不错,女儿家是该矜持一些,晏宁想了想,准备寻个机会找谢昀亲自说说这事。 另外还有她父亲晏太傅,受了皇帝蛊惑,把妹妹送入火坑不够,还要把亲生女儿一并送进宫。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打消晏太傅的心思,否则她和大姐都没有好日子过。 姐妹俩亲密说着私房话,恰好看见几个士兵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脚步虚浮,浑身是血,要绕过晏宁她们的时候,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手上是污垢和鲜血,在晏宁裙摆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后面的士兵脸色大变,一脚踹在他身上,怒喝道:“不要命的奴隶!敢冲撞贵人,你想死了是不是!” 那人闷哼一声,匍匐在地上一言不发,晏宁低头,看清了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只一眼晏宁就认出了他,那个在牢笼中,杀了七人后被赦免死罪的奴隶。上一世,她并未从奴隶场上看到过这个少年,难道就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吗? 身穿盔甲的士兵又踢了他几脚,然后拱手朝晏宁请罪:“贵人恕罪!这奴隶重伤,没有力气走路,污了贵人衣裙,还望您网开一面,饶他一条贱命!” 士兵战战兢兢的告罪,奴隶死不死跟他们没有关系,但能来木兰行宫参加皇宴的都是世家勋贵,他们负责押送奴隶,惊扰了女眷,担心贵人怪罪。 晏宁往后退了一步,又去看那少年的面容,但他蓬头垢面,五官隐没在层层血迹中,只依稀看到那双漆黑却又带着狠意的眼眸。 明明是满脸脏污,叫人看不清表情,这一刻晏宁却看出了他眼中的倔强,以及……对生的渴望。 晏宁心头一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余光瞥见行宫各处招摇的明黄色旗帜和帷幔,想起龙椅之上萧焕得意张扬的笑,想起自己不愿屈服皇威而撞死在大殿之上,心中激流澎湃,涌起无边波涛。 那时的她,应该和这个少年一样,无路可退、前途渺茫吧! 晏宁目光闪了闪,淡淡一笑:“无事,他不是故意的,我回去洗洗就好了。对了,你们这是要把他带哪儿去?” 士兵不知晏宁是哪家的小姐,只得恭敬道:“属下奉皇上之命,将犯人带到后山!” 晏宁试探着开口:“木兰行宫后山地势险峻,多有猛兽,他这样一去,只有送死……” 为首的士兵只是拱手,态度恭敬:“属下奉命行事,不敢不从!” 晏宁眸光微动,轻轻颔首:“既然这样,那你便带走吧!” 等几个士兵把人带出行宫,晏宁这才收回视线,走了一截路,晏绥在一旁皱眉问她:“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你怎么替他求情?” “我于心不忍吧……”晏宁露出笑容,拉着晏绥的手还未来得及说别的,忽见远处雪地里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 明黄色的华盖下,皇帝的八抬肩舆缓缓而来,含元帝萧乾和殷贵妃腻歪在一起,旁若无人的调笑着。 晏宁心头一震,猛地清醒过来,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惊涛骇浪的情绪。 萧乾怎么会出现这里? 上一世,她也来木兰行宫参加大宴,但那时候她被几个世家小姐拉着说话,没有注意到奴隶场上那个少年,也没有注意到萧乾投来的怪异的眼神,更没有在后来遇见他和殷贵妃。 也是,如果当初她有所知,也不会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上而无能为力,最后强行下了封后的圣旨嫁给他。 方才宴席上隔得远,没有近距离的去打量萧乾。此刻长长的队伍从面前路过,她微微抬眸,就可以看清肩舆上和妃子卿卿我我的男人,能看清他傲慢放肆的笑容,以及眼角细细的纹路。 陌生又熟悉。 仇恨的种子在心间生根发芽,晏宁咬着下唇,脸色苍白,晏绥看出她的异常,悄悄拉了一把,福身行礼。 晏宁这才如梦初醒,竭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恭恭敬敬的屈膝福了福。 没想到萧乾没有直接略过她们,反而兴致勃勃的停了下来,他依旧坐在肩舆上,殷贵妃柔若无骨的倚在他怀里,瞥着晏宁眼神意味不明。 萧乾一身龙袍,披着黑黄相间龙纹大氅,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宁姐妹俩:“你们是晏太傅家的千金?” 晏宁心里嗤笑,明知故问,姑姑进宫后,她们先后几次去探望过,也和萧乾遇见了几回,只是近两年年岁长了,不便再多进宫去,才没和萧乾打过照面,他没道理不认得她们。 晏绥动了动正要说话,晏宁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回皇上,正是。” 萧乾探究的目光落到晏宁身上,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许久,才开口问:“你是晏宁?” 晏宁垂首,恭敬道:“是。” 萧乾一笑,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白皙如玉的面庞:“有两年没见你,出落成大姑娘了。” 按理说,晏宁姑姑进了宫,成了皇帝的女人,名义上她还该称呼萧乾一声姑父。 倘若他以长辈的名义,说这句话还没什么,但晏宁知道他的心思,听他开口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重活一回,晏宁知道该如何隐藏情绪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垂首道:“多谢皇上夸奖。” 萧乾不说话了,手指撑着下巴摩挲,眼中有暗光流转,一瞬不瞬的盯着晏宁看,半晌忽得勾唇一笑:“很好!” 晏宁心头一凛,脊背蓦然发凉。 第3章 救人 萧乾说完这两个字就起驾离开了,抬轿的侍卫们脚踩过一寸厚的积雪,留下整齐的脚印,长长的队列走出老远,都还能听见女子的娇嗔和皇帝得意放肆的笑声。 晏宁一颗心落回原处,紧绷的弦轰然崩塌,脚下突然一软,晏绥一惊,赶忙扶住她:“怎么了,阿宁?” 晏绥摸着晏宁的手,才感觉她手心汗津津的濡湿一片,连脸色都有些苍白。 晏宁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我没事,就是突然见到皇上吓了一跳。” 晏绥恍然,这才笑了起来,晏宁有快两年没见过皇帝了,被萧乾问话,一时害怕也是正常。 “那你方才就不该说话,我来出面。” “我这不是来不及多想吗,怕皇上怪罪。”晏宁实际想的是不让晏绥在萧乾面前出头,免得被昏庸好色的皇帝看上。 她应该和谢昀在一起,举案齐眉,长长久久,而不是在拘于深宫琼楼中,勾心斗角,苟延残喘,姑姑走过的老路,她们都不应该再重复了。 方才萧乾那句‘很好’让晏宁的心莫名慌乱起来,重生几个月来,她尽量避免进宫,不与萧乾相遇。但今天这样的大宴,是晏太傅强行安排的,她不得不从。 原以为小心躲着,就不会和萧乾碰面,没想到还是遇上了,还用那种令人畏惧胆寒的眼神看她。 晏绥道:“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我们先回家去吧?” 晏宁回过神来,柔柔一笑:“大姐,方才薛家小姐邀我去看她新得的珊瑚,你先回吧,我晚些时候自己回去!” 晏绥不爱这样的热闹,想了想点头:“那你小心,天色晚了,早些回家。” 晏绥一走,马车消失在面前,晏宁脸上的笑容悄然隐没,纤细的影子被阴冷的日光拉的老长。 晏宁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浑身都冰凉起来,才长长的呼出一口白气。 婢女杜若迟疑了半晌,才上前来问:“小姐,要让阿松赶马车来吗?” “先不用。”晏宁摇头,四下看了看,大宴过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等半个时辰我们再走!” 杜若不解:“为什么?您不是要去薛家吗?” 晏宁面色沉静,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和这冬日的阳光一样清冷:“过会儿你便知道了。” 冬日的天色很快暗下来,酉时一过晏宁就让阿松赶了马车过来,一上马车就道:“去后山!” “后山?”杜若和阿松齐齐色变,杜若满脸惊讶:“小姐,去后山做什么?” 晏宁让阿松赶紧走,低声吐出两个字:“救人!” 杜若作为贴身婢女,今日一直跟在晏宁身边,很快就明白她要救的是什么人,顿时变了脸色:“小姐,那可是……” 晏宁打断她,冷声吩咐:“今日之事,你们不许对外说!” 外面天空微暗,影影绰绰的树枝划过马车,地面崎岖不平,马车上下颠簸着,隐隐有轻微的响动从树丛中传出来。 杜若吓得脸都白了,不自觉的靠近了晏宁一些:“小姐……您、您不害怕吗?” 晏宁目光冷凝,风雨不动,她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 更何况,这世上,人心比鬼怪、猛兽,还要可怕! “有我在,别怕。”晏宁低声安慰,拍拍杜若的手,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 隔着车帘,阿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前面没路了。” 晏宁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跳下车,环视四周。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天色变暗,连山间树林都染了深深的墨色,山腰上还有未化的积雪,一抹晚霞悬挂在山巅,在寒冷的冬日中更显萧索阴森。 “小、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怪吓人的!”杜若声音颤抖着,却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晏宁,阿松在前面开路,静谧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杜若顿时面如菜色,双腿发软,都快哭出来了:“小姐……” 她家小姐是多大的胆子,怎么敢在傍晚独自上后山来? 万一有什么毒虫猛兽怎么办? 晏宁放轻了脚步,嗅了嗅鼻子,似是猜到了杜若心中所想,淡淡道:“天还没黑透,野兽不敢出来。” 晏宁跟着脚下浅浅的脚印,很快找到了前面凌乱的草丛里躺着的人。 晏宁心头一松:“阿松,快!扶他起来!” 接着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有呼吸。 还活着! 晏宁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会救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或许是从对视的那一眼,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屈服的倔强,还有一种近乎荒唐的熟悉感。 晏宁没有去细想,让阿松把人扶上马车。 马车不大,晏宁和杜若两个人正好,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就显得狭小拥挤了。 杜若掀开车帘,和阿松一起坐到外面。 男子半躺着,随着颠簸不止马车左右晃动着,晏宁向来胆大,又是死过一回的人,没有在意那些规矩体统,伸手拨开了他挡在脸上乱糟糟的头发。 方才阿松简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此刻少了脏污,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 看模样和她年纪差不多,只是十分单薄,脸上有浅浅的伤痕,下颌削瘦的明显,衬得眉眼有些凌厉,他双目紧闭,乌黑的眼睫投下些微光影。 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依旧不安的蹙着眉。 晏宁看他如此年轻,心中也不禁讶然,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若是梳洗打扮一下,没了那些疤痕,必然是个翩翩少年郎。 他究竟是何人,犯了什么事,会跟那些奴隶关在一起,沦落到此般境地? 晏宁暗自猜测他的身份,像他这样的奴隶,多是敌国俘虏,或是家族犯事,重臣余孽,定了死罪。 按当今天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大可能让战俘厮杀死的这么痛快。眼下边疆还算安定,即便有战俘也不会特意送到京城来,萧乾直接就让人把俘虏悬挂城门示威了。 所以这个人多是家族犯了什么重罪连坐,当然也有可能是触怒天威,得罪了皇帝。 晏宁还没来得及梳理京城近两年来犯事的世家,就见那昏迷不醒的人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缩在角落里,警惕又凶狠的看着她,有股蓄势待发的杀意。 晏宁坐直了身子,朝他一笑:“你醒了?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醒得过来,真是奇迹!” 隔着褴褛破旧的衣裳,她能看清他身上数不胜数的伤痕,或深或浅,刀伤剑伤鞭伤,无不触目惊心。 可惜晏宁说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尽管面无血色,额边有冷汗浸出,他也依然带着浑身的刺,犹如一头山野间的恶狼,满嘴獠牙,带着深深的戒备,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来掐住她的脖子。 但晏宁知道,他没有力气了。 今日奴隶场上一战,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现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也是长期处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做出的自然反应。 晏宁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纤细白皙的手指指了指他的肩膀,温声说:“你别乱动!你肩膀上有深的刀伤,再不止血你就要死了!” 对面的人闻言眼瞳微缩,显然听懂了晏宁的话。 马车还在晃悠着往前走,狭窄的车厢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杜若悄悄往里看了一眼,见晏宁完好无损的坐在那,这才松了口气。 少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神仿佛锐利的刀剑,要在晏宁身上戳个窟窿来。 晏宁也不躲,任由他打量,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发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车前一盏写着大大‘晏’字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她等了很久,依旧没能等到回答,心想这人要么是哑巴,要么是故意不肯说。 “你不说也没关系,等你伤好了我们再细谈吧!”晏宁看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末了添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好好活着,我知道你不想死!” 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冷冰冰的眼眸里有情绪一闪而过,浑身的戾气和狠意也仿佛消了些。 晏宁眉眼舒展,漾开温和的笑:“我姓晏,我父亲是太子太傅。前面就是我家了,不过我现在不好带你进去,你先在阿松家住段时间,等养好伤了,我再安排你去处!” 阿松不是晏家家生子,因家里还有父母,只签了活契。 天色已晚,晏宁不好堂而皇之的带一个男人进晏家,这少年浑身是伤,很是打眼,若是带他进门了,只怕不出明日,她救了奴隶的消息,就要传到萧乾耳朵里。 少年不说话,晏宁就当他默认了,马车在阿松家停下时,他又昏迷不醒了。 等阿松把人背进去,晏宁又嘱咐道:“告诉你爹娘,千万保密。等会儿我让人送些伤药来,你给他清洗上药,过两日我再看他。” “是小姐。”阿松忙不迭的应了,他为人机灵,在晏府当差十几年了,晏宁还是信任他的。 等安排妥当,晏宁这才带着满身疲惫回了家。 她有单独的院子,回去时也没引起什么风波,吩咐下人打了水来沐浴,浑身包裹在温暖的热水中,晏宁紧绷一日的心,终于舒缓下来。 原以为今日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龙椅上那个男人,却不想还是心浮气躁的压抑不住内心的恨意。 她有今时今日,全拜萧乾所赐。 上一世,晏家式微,晏太傅利欲熏心,为了固宠,前后把姑姑和晏绥送进宫,做了皇帝的妃子。 因为萧乾一眼看中晏宁,许诺给晏宁后位,晏太傅又把她送进宫。 册封皇后当日,晏宁不甘心嫁给那个暴戾阴险的昏君,洞房花烛夜,她撞死在了大殿的龙椅之下。 鲜血染红贵重的织花地毯,她听见了宫人战战兢兢的哀嚎声:“皇上,叛军攻入皇宫了!” 热血划过她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她看着万千铁骑汹汹而来,火光照亮红墙绿瓦的宫阙,那一刻,皇宫的阴霾被驱散,春日悄然来临。 勤王起义,推翻了昏聩无道的含元帝,她亲眼看着勤王身边的一人手持长剑过来,银白的盔甲反射着冰冷的光,她眼皮沉重,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知道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她看着长剑带着凛凛寒光,刺进萧乾胸膛。 她看到他从龙椅上摔下来,不甘心的跪倒在地上,最终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做梦梦见我这仅有的收藏掉了两个,垂死病中惊坐起,决定改个更新时间,中午12点正午时分阳气重,大概能涨几个收(叹气 第4章 请帖 那一刻,晏宁终于闭上眼,过往一切爱恨情仇,烟消云散。 只是再睁眼,她发现自己又一次进入了这个深不可破的牢笼。 所有事都还没有发生,她很有可能再经历一次前世的苦难。 命运如此奇幻,让她重生一回,但不知道重生后,世上的某些人某些事会不会因她而改变。 倘若她真要重蹈覆辙,被逼进宫,那这一次,绝不会再妥协! 翌日一早,阿松就来禀报那个少年的伤势有了好转。 晏宁给的都是上等的伤药,那个少年虽然瘦弱,可身体底子不错,上了药就止住了血,休息一晚脸色也好了很多。 晏宁暗自松了口气,她看的没错,那个看似单薄的少年,并非普通奴隶那般被抓起来就一蹶不振、等待死期,她从他眼中看到了对生存的渴望,以及恨意…… “他有说过什么吗?” 阿松摇头:“早上醒过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滴水未进,没多久就又昏睡了。” 晏宁抿了抿唇,点头:“我知道了,傍晚我去看看。” 那个少年大抵是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过来的,防备心重,不肯轻易相信旁人。 阿松退下后,晏宁穿戴整齐,去找到晏绥,还没说几句话,门外有婢女匆匆进来,携了一张贴着金箔的华丽请帖。 晏宁蹙眉,还没打开看,就猜到了这请帖的来历不简单:“这是什么?” “宫里贵妃娘娘送来的请帖,邀请三位小姐参加上元节灯会。” 晏绥讶然:“灯会?” 晏宁打开请帖看了一眼,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列了几句话,殷贵妃邀请晏家姐妹参加正月十五宫里的上元节灯会。 今日初八,离上元节没几天了,按理说殷贵妃的请帖,早在半个月前就发出了,如今临到十五了,才忽然想起递了请帖来。 宫里没有皇后,由殷贵妃代掌凤印,处理宫务,上元节灯会的事,的确也归她管。 不过,昨日在行宫,她们和萧乾碰上了,今天殷贵妃就送了请帖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晏宁低眉沉吟,晏绥看出她心不在焉,低声问:“阿宁,你是不是担心殷贵妃别有用意?” 晏绥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猜到了殷贵妃的来意。 晏宁垂着眼,窗外有温暖的光洒在她白皙莹润的侧脸上,投下清晰柔和的光影。 晏绥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晏家姐妹三人里,就属晏宁长得最好看,白璧无瑕,眉眼如画。 就那么静静站着,都有一种旁人无法忽略的美。 晏宁望着大雪初霁的晴空,声音有些清淡缥缈:“今日立春了。” 一些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东西,随着春天悄然滋生。 晏绥不解,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晏宁似乎像变了一个人。 腊月里病了一场,高热烧了几日,一醒来连看人的眼神都变了。 往常娇俏任性的晏家三小姐,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出神怔怔的坐上许久。 直到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万寿要在木兰行宫举办大宴,晏宁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有不符合年龄的沉郁和憎恨。 虽然只是一瞬间,晏绥心细还是察觉到了。 后来这些日子,她都暗中观察晏宁,见她除了性子和缓,遇事沉稳外,也没别的变化,分明还以前那个三妹。 晏绥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见晏宁好好的,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那边二小姐晏莹听见动静,急急忙忙跑过来,目光落在晏宁手中的请帖上:“三妹,这是宫里送来的?” 晏莹只比晏宁大了半岁,昨日身体不舒服,没能去赴宴,心里还有怨言来着,看到请帖眼睛都亮了。 在屋里就听下人说,宫里来人了,晏莹满心的欢喜,待细看了请帖上的内容,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意。 “贵妃娘娘邀约呀?上元节,没几日了,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呢!”晏莹手忙脚乱的,说该置办衣裳了,添首饰了。 晏宁无奈:“二姐,灯会在皇宫里办,贵妃娘娘主持的,她自然是主角,我们做客人的,别要抢了娘娘的风头。” 晏宁话说的很明白了,可晏莹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自然是争不过贵妃娘娘的,她如今是宠冠六宫,与皇后无异。” 萧乾早年有过皇后,是他做储君时的太子妃,继位没两年,皇后就病了,幼子不足周岁就撒手人寰。 萧乾对皇后或许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皇后在世时,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多,可妻子一过世,萧乾就暴露了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本性。 晏宁姑姑是第一批选秀进宫的,册封了瑜妃,开始得了一段时间的宠爱,可皇帝身边美人如云,哪有长久的感情,一转眼便抛诸脑后,过了几年,连长什么样子,大概都忘记了。 晏宁就是那个时候被皇帝看上了,她进宫去看望姑姑,没曾想碰上萧乾,她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加掩饰的兴趣和惊艳,那时她不过十三岁。 后来,她便处处躲着萧乾,没有再进宫过,偶尔再遇萧乾也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几句话。 像昨日那般的情况,还是这几年的第一次,他肆无忌惮的眼神,多少让人心生遐想。 殷贵妃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想试探试探她。 这灯会只是殷贵妃找的借口,设的鸿门宴,萧乾若是知道她也在受邀之列,必然不会让她逃脱,晏宁想称病不去的法子也不能用了。 晌午晏太傅下了朝回来,也听说了这事,在饭桌上顿时激动的笑起来,拿着请帖恨不得供到祠堂去,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这是好事,好事啊!” 晏宁坐在桌前,停下筷子,胃口全无,淡淡道:“父亲怎知这是好事?” 晏太傅沉浸在喜悦中,对晏宁冷漠的语气一无所知,随口道:“上元节灯会,向来是宫廷家宴,贵妃娘娘邀约让你们参加,自然是看重我们晏家,旁的谁人能有这样的福分?” “看重?”晏宁眼中有几分讥诮的笑:“难道不是父亲故意让我去皇上面前露脸的吗?” 晏太傅神色一变,随即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什么,您应该很清楚。”晏宁眼眸明亮,声音却平静如死水:“父亲,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晏太傅被晏宁的眼神看得七上八下的,这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怎么晏宁会有所察觉? 晏太傅好歹是在官场沉浮二十几年的人,片刻的慌乱之后,就冷静下来,端着长辈的架子,冷声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怎么净想些子虚乌有的,能进宫赴宴,是你的福分,该珍惜才是!好好准备,上元节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说罢,晏太傅饭也不吃了,撂了筷子拂袖而去。 陶姨娘和晏绥晏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晏宁已经和晏太傅吵了一架,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哪像是父女,分明是仇敌啊! 晏绥忧心忡忡的看着晏太傅冷着脸离去,低头问晏宁:“阿宁,你怎么和父亲吵起来了?” 晏宁心里乱糟糟,微微摇头:“没什么。” 晏绥虽然猜到了些什么,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言,倒是晏莹一脸茫然的问:“三妹,你怎么惹父亲发那么大火?” 陶姨娘拉了晏莹一下,示意她别多嘴,温和的看着晏宁:“阿宁,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没有,姨娘别担心。”晏宁一想起那张请帖,心里就有莫名不妙的预感,偏头看了晏绥一眼,发现她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暖:“姨娘,隔壁长安侯家有没有提过大姐和谢昀哥哥的婚事?” 晏绥没想到晏宁会忽然说这个,脸上发热:“阿宁!” 陶姨娘愣了一下:“年前谢夫人和我隐晦的提过几句,但也没摆到明面上来说,你母亲不在,你们姐妹几个的婚事,都该由你父亲做主。” 晏宁母亲是贤阳郡主,出身尊贵,一眼看中了年轻俊美的探花郎,当即就请先帝赐婚。 一朝郡主,下嫁给一穷二白的晏太傅,一直不被人看好。 但贤阳郡主格外执着,一往情深,好在晏太傅也没有辜负她,平步青云,坐到如今正二品太子太傅的位置。 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平民百姓尚且有不合之处,更不论高高在上的贤阳郡主,和寒门出身的晏太傅。 成婚前几年,夫妻感情倒也深厚,只是送子观音不照拂,贤阳郡主一直未能有孕,而晏太傅的父母又是极为注重子嗣的,私下和儿子说郡主肚子不争气,一儿半女都没有。 没曾想这话让贤阳郡主听见了,矜贵高傲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就把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给了丈夫做通房。 然而事后贤阳郡主就后悔了,但她清高的性格不容自己低头。 那通房陶氏也争气,当年就怀孕了,第二年就生下了晏家长女。 贤阳郡主对丈夫的耐心和爱意,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渐渐变淡,夫妻嫌隙渐生,哪怕后来有了亲生女儿,也不能让贤阳郡主重新欢喜起来。 再后来,晏太傅官位渐升,仕途平顺,心就大了,时常和同僚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贤阳郡主知道后,气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当日就和晏太傅吵了一架,后来再因为各种矛盾,甚至动起手来。 至此,夫妻两人彻底撕破脸皮,晏宁九岁那年,贤阳郡主提出和离,从此和晏太傅老死不相往来。 偌大个晏家没有当家主母,管理家务的责任也落到陶姨娘身上,晏太傅虽然有心抬了几个通房,到底没敢摆到明面上来。 毕竟贤阳郡主还住在京城,虽然做不成夫妻了,但贤阳郡主身为亲王之女,身份尊贵非晏太傅能比,他自然还是有所忌惮的。 自古尊卑分明,即便晏绥是长女,也只是庶出,婚姻大事当听晏太傅和贤阳郡主安排,即便贤阳郡主不在,陶姨娘也不能自己做主。 晏宁知道高门大户礼教森严,女子姻缘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眼下晏太傅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她怕耽搁时间。 迟则生变,再拖下去,她怕晏绥再重蹈覆辙,被萧乾那个好色之徒看上。 马上就是上元节灯会了,她们姐妹几人都要进宫,肯定会遇见萧乾,到时若发生点什么,就后悔莫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抽了,我以为发出来了,结果emmmm…… 第5章 萧焕 电光石火间,晏宁心中已有计量,当下便回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杜若悄悄送到隔壁安宁侯府。 等做完这一切,晏宁才乘马车去阿松家看那个昨日救回来的少年。 阿松家不大,几间青瓦房,他父母住一间,阿松原本的房间让给那个少年住了。 晏宁去时,阿松爹娘恭敬的迎了出来,阿松爹是给晏家厨房送菜的,自然是认识晏宁的,客气问好:“三小姐。” “他怎么样了?”晏宁抬脚进门,顺口一问。 阿松爹道:“晌午醒来了一回,喝了药又睡着了,一直没吃过饭。” 晏宁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往里走:“知道了,麻烦你和阿婶做点吃的,等会儿送过来!” “是,小姐。” 晏宁开了房门进去,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身上的污垢都擦干净了,换了一身青色的细棉布长袍,头发梳直束在头顶,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脸上有很多陈年疤痕,左脸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但他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眉清目秀,细看之下,是个很俊美的少年郎。 不过,他实在太过年轻了,若非一身凌厉的气息,看起来就是只有十五六岁。 晏宁还未走到床边,睡着的人就有了反应,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一双黑眸里杀意尽现。 晏宁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笑望着他:“是我!” 少年眸光一动,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下来,却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看来你很警觉,我才进来你就醒了。”晏宁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外面有光投过门缝洒在地上,惊起细小的灰尘。 少年不答话,晏宁也不觉得尴尬,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天我看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以为你活不了了,没想到你意志坚定,命不该绝,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少年微微低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晏宁看着他,温声道:“我救了你一命,不说要你报答,但我自报家门,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晏宁说了一通,依旧没能等到回复,眼前这人除了会呼吸,会眨眼,跟死人一般没有生气,但他身上偏偏又有股冷漠清冷的气息,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说话,晏宁靠猜也没个准头,摸着下巴沉吟:“难道你没名字吗?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少年不语,却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 晏宁一笑,忽然计上心头:“要不……叫你铁柱吧?” “不好听吗?”晏宁见他一脸冷漠,无动于衷,想了想又道:“那换一个吧……富贵?你觉得怎么样?大富大贵,挺好的!” “萧焕。” “什么?”晏宁抬眸,忽然听床上的人开口了,只是他声音太过低沉沙哑,加上她太过震惊,没能听清。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在晏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动了动嘴唇,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我的名字,萧焕。” “萧焕?”晏宁这下是真的惊讶的变了脸色了:“你姓萧?” 萧是皇姓啊,眼前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许是晏宁的语气太过讶然,少年不冷不热的看过来,眼神越来越冰冷,单薄的身体也绷成了一条直线,甚至有了攻击的架势。 他又竖起了满身的刺,全神戒备的盯着晏宁,仿佛她只要有异动,他就会冲上来,与她同归于尽。 晏宁片刻就恢复如常,整理了情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焕:“你放心,我既费尽周折救了你,就不会再多此一举的害你!” 萧焕紧紧抿着唇,他受了伤,没有什么血色,嘴唇泛着淡淡的白。 隔着一层衣料,晏宁都能看到他单薄削瘦的背脊,他是生活在什么样的人间炼狱,才会成了今天这样子? 无关风花雪月,晏宁莫名的心疼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她看着萧焕的眉眼,总有股奇异的熟悉感。 她仔细想了想,前生今世都未曾听过萧焕这个名字,也的确没有和他见过面,但就是觉得他眼熟。 晏宁无从得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这个少年心生怜悯,义无反顾的救下他。 萧焕不说话,晏宁也想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烈了,正要说点什么圆回来,阿松爹已经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着几样热气腾腾的饭菜。 “三小姐,饭菜来了。” 阿松爹放下托盘,就识趣的退了下去。托盘里放了一锅粳米粥,猪肉丸子,素青菜,适合生病受伤的人吃。 晏宁盛了一碗粥,放好勺子,转头问萧焕:“你是起来自己吃,还是我给你端过来?” 萧焕目光沉沉,坐在床上没动静。 晏宁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你这身体再不养养,迟早坚持不住,我想你现在肯定也不想死吧?” 萧焕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从床上站起来,坐到圆桌前拿起勺子喝粥。 他饿了很久,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有滋味的食物,狼吞虎咽的喝了两碗粥,吃光了一盘青菜,但另一盘肉丸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晏宁坐在旁边,撑着下巴问他:“你怎么不吃肉啊?” 萧焕停了筷子,目光掠过那一盘肉丸,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紧了牙关,面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萧焕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秘密,晏宁暂时不好深究,他不愿意说话,也不能强迫他。 “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晏宁站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裙摆:“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吧,这里很安全,你不必担忧。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回牢笼中去了!” 晏宁说罢,便出门离开了。只有萧焕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因为她最后一句话,眼中隐隐有暗光浮动。 上一世,晏宁被迫入宫,册封皇后是在十八岁那年,萧乾死于非命之时,如今算起来还有近三年之久。 她前世虽参加了萧乾的万寿宴,但并没有昨日私下那一面,殷贵妃也不会找上她。 可自从她重生过后,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例如这次的上元节灯会,说是殷贵妃相邀,保不齐会遇见萧乾。 晏宁心里诸多无奈,也只能忍受住,她记得上一世就是这个时候,晏绥被萧乾看上,进宫封了妃,当年冬天就病逝了。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灯会,晏宁打起精神,梳妆打扮掐准了时辰出门。 这会儿到门口时,晏绥满眼惊艳看着她,欣然一笑:“果然是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好看!” 晏宁身着秋香色缎织掐花长裙,外罩姜黄色织锦暗纹小袄,满头青丝简单的绾了垂鬟分肖髻,簪着一对蝶恋花步摇,粉黛未施,肤若凝脂,在清晨日光下莹莹生辉。 晏宁抬手摸摸脸,并未因晏绥的夸奖感到高兴,反而心中一沉,她已经尽量打扮的素雅,不惹人注目了。 可她的容貌全数传承了父母的优点,皇室出身的贤阳郡主本就是天仙似的美人,清高尊贵如贤阳郡主,找的夫婿自然也是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哪怕晏太傅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有了岁数,可现在看来,他依旧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若非这一张脸,萧乾也不会看上她,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深渊,不甘心的撞死在大殿之上。 晏宁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表现出来,朝晏绥露出清浅的笑容:“大姐二姐也是窈窕美人,怎么净夸我了?” 晏绥温婉秀丽,端庄温柔,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晏莹娇俏娉婷,明眸善睐,也是明艳动人的姑娘。 晏太傅没有儿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几个女儿都随了自己的好样貌,都是夭桃秾李,绰约多姿。 晏莹不动声色的打量晏宁,不由自主的就酸涩起来,她明明也是晏家的千金,一脉相承的亲姐妹,就因为自己是姨娘所生,地位不及晏宁嫡女尊贵,如今连在容貌上都要输了晏宁一大截。 一看到晏宁亭亭玉立,姿容胜雪,往那一站就足以令旁人黯然失色,晏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晏绥先上马车,晏宁落后一步,注意到晏莹打量自己,脚步微顿,偏头看她:“二姐怎么了?要进宫了,该高兴才是!” 晏莹小声嘀咕:“没什么。” 晏莹自以为藏住了那点小心思,却不想还是被晏宁察觉到了。 想起前世晏莹的人生,晏宁心中叹息,压低了声音说:“贵妃娘娘邀我们进宫,必然会受到关注,二姐你切莫心浮气躁,得罪了贵人。”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被晏宁这样提醒,晏莹脸色不大不好,三两步越过她,先上了马车。 晏宁无奈一笑,也不计较晏莹的怒气。 上一世,晏莹就因为进宫时说错了话,得罪了殷贵妃,然而她犹不自知,私下里竟还想着法子去引起皇帝注意。 后来让殷贵妃知晓了,直言不讳的讽刺了晏莹一顿,没多久就向皇帝求旨赐婚,把晏莹指给自己的弟弟。 殷贵妃弟弟是个混账东西,贪财好色,见异思迁,才娶了晏宁没几日,就纳了小妾,时常流连烟花柳巷还留下了种。 可怜晏莹,自以为和萧乾偶遇,就能得他欢心从此扬眉吐气,却不想殷贵妃早就记恨她,故意把她指给自己的弟弟,从此在深宅内院,永无宁日。 晏宁自尽前不久,才听说晏莹被一个得宠的小妾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下不来。 明明该是有和和美美的姻缘,晏莹却行差踏错,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何其不划算。 第6章 赴宴 晏宁知道晏莹不怎么待见自己,但姐妹一场,晏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还是希望这个二姐能好好活着,不要再痴心妄想。 深宫内苑,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晏莹这样一根筋的进去,哪里是殷贵妃等人的对手,不消几日,说不定就要悄无声息死在皇宫某个角落里。 晏莹心里有气,上了马车也不和晏宁说话,晏绥问了几句,反而让晏莹觉得大姐偏心。 到了皇城外,马车不能进宫。晏莹率先下了马车,冷冷瞥了晏宁一眼,恰巧碰见不远处有几个相熟的世家小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晏绥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奈叹气,歉意道:“这丫头任性了些,阿宁你别放在心上。” 晏宁不甚在意的笑笑:“没关系,大姐你也别怪她。” 晏绥面对晏宁虽然还是长姐的风范,但下意识的还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晏宁知道她是因为庶出的身份多少自卑,不如晏宁郡主之女尊贵。 但晏宁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能加持什么,有时候反倒会成为一种负担累赘。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一轮通红的圆日渐渐模糊,在朱墙绿瓦之上投下耀眼的光影。 宫殿水榭,玉宇琼楼,四四方方延伸成美轮美奂、恢宏磅礴的富丽皇城。 再一次踏足皇宫,晏宁的脚步沉重的几乎像灌了铅一般。 曾经的过往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重现眼前,前面是宣德门,皇帝迎娶皇后所走的宫门。 她被册封皇后,嫁给萧乾之时,就是乘着花轿,从这里一步步的走进那个金碧辉煌的金丝笼。 也是那一日,昏聩无道的含元帝萧乾,被勤王带领的义军围攻,斩于龙椅之下。 摇摇欲坠的萧氏王朝,被含元帝折腾数年,终于在勤王登基之后安定下来。 时光倒退,晏宁再一次站在了这里,现在她还不是皇后,还没有彻底陷入沼泽深渊,而萧乾,还安然无恙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晏宁感觉心口压上了一块重石,疲惫不堪,这一进宫,还不知会遇到什么。 萧乾还活得好好的,她还有很长的路的要走,是福是祸,无法预料。 重生初见萧乾想要报仇的雄心壮志,在见到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时而凝滞。 萧乾死于三十三岁,至今还有三年之久,她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自身,不再重蹈覆辙? 晏宁迎着夕阳,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浅浅的光辉,仿佛虚无缥缈的仙境神女,一眨眼就要消失。 晏绥转头随意看了她一眼,却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厚重的沧桑感,那本不该属于十五岁的少女。 “阿宁,你怎么了?”晏绥蓦然心惊,去拉晏宁的手,却发现她双手冰凉,面无血色。 晏宁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掩下那些怅然若失的情绪,粲然一笑:“没事的大姐,我们进去吧,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晏宁话音才落,就有殷贵妃身边的宫女出来迎接她们。 殷贵妃住昭阳宫,走过九曲长廊,汉白玉石阶,一路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才到了昭阳宫。 彼时,正殿之上已有不少客人,殷贵妃众星拱月,坐于上首主位。 各宫嫔妃和诸世家命妇小姐到了有十余人,宫殿里有丝竹之音,伴随着女子时不时的娇笑声,远远听着是何等的和谐温暖。 听着内侍宣布贵妃娘娘有请,晏宁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和晏绥晏莹一起进去。 晏宁眉眼低垂,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臣女晏宁,参见贵妃娘娘。” 殷贵妃坐在铺了软毯的漆金刻花座椅上,身着妃色缕金百蝶穿花宫装,妆容精致,脖颈修长,说不出的明艳妖娆。 “免礼。”她看着晏宁,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带着几分探究:“晏宁?晏太傅家的三小姐吧,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儿呢!” 晏宁垂首,适时露出羞赧的笑:“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殷贵妃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涂着蔻丹的指尖圆润白皙,杯中葡萄酒微微荡漾,她漫不经心的扫了晏宁一眼,笑道:“那日本宫与皇上出木兰行宫时,也见过你一面,只是远远瞧着没能说上话,但晏三小姐天姿国色,令本宫记忆犹新,便想着邀你进宫来,好好看上一看。” 晏宁心头咯噔一声,立马便明白了殷贵妃的意思,看来是那日萧乾的反应让她生了疑惑,故意来试探。 晏宁深知人心叵测,殷贵妃又是这后宫第一人,千万得罪不得,俯身恭敬道:“臣女蒲柳之姿,哪敢与娘娘明珠之辉相较。能得娘娘召见,是臣女的福分,不瞒娘娘,那日见过娘娘风仪,臣女心生膜拜,正想找机会觐见娘娘,听从娘娘训导。没曾想今日能进宫,给娘娘请安,臣女实属三生有幸!” 晏宁天花乱坠一顿谄媚奉承,殷贵妃坐在上首都要惊呆了,到嘴的酒也没喝,不轻不重的把酒杯放回桌上,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晏三小姐生了一张巧嘴!” 晏宁笑眯眯的,还真诚的向殷贵妃道谢。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晏宁说的话让殷贵妃心里不痛快,但当着这么多面,也不好失了仪态,时间还长着,殷贵妃也不纠缠了:“坐下吧,该传膳了。” 看了一出大戏的众妃嫔和世家千金们面面相觑,不知贵妃娘娘怎么会忽然对晏三小姐生出敌意来,她从前不也没见过晏宁不是?这位晏三小姐,是哪里得罪贵妃娘娘了? 晏宁坦然的坐下,接受着周围各种探究的目光,面色镇定,毫无错处。 无人知道,她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殷贵妃的手段,她当初可是见识过得,能独宠六宫多年,必然有几分本事。 连她姑姑瑜妃,不也被压制的死死的,像今日这样的宴会,也没机会出席。 瑜妃深居简出,又有病在身,晏宁心里想着,将来要寻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她,只是有殷贵妃在前拦着,对她心生戒备,日后她也不一定还能进宫。 晏莹得罪殷贵妃,就被她随口几句话央得皇帝下了圣旨赐婚,嫁给她那个草包弟弟。 晏宁不敢掉以轻心,这么一遭下来,只觉得浑身疲累,头疼的厉害。 晚宴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度过了用完膳,天正好黑透,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从殷贵妃的昭阳宫外开始,处处挂着精美的花灯,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一起,照得夜空如同白昼。 殷贵妃率先起身,请众人一同赏灯。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了昭阳宫,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的花灯有上百盏,都是殷贵妃让人精挑细选制作,然后挂上来的,端看样式就比外边集市上卖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晏宁落于各宫嫔妃们后面,晏绥找到机会,拉着她小声低语:“阿宁,方才吓死我了,贵妃娘娘怎么像是在针对你?” 晏绥虽是长女,但毕竟是庶出,无法替晏宁出头,反而担心自己多话,会连累晏宁。 在大殿上听殷贵妃意有所指的那些话,晏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殷贵妃最后没有为难晏宁。 晏宁挽着晏绥的手,温声安慰:“没事的,大姐莫急!” 殷贵妃目前不敢对她怎么样,一来是猜不透萧乾的态度,若是触怒龙颜,令皇帝不喜,就得不偿失了。二来,晏家如今与丞相比肩,晏太傅身为太子老师,教导萧家皇室这唯一的子嗣,还是深得皇帝器重,便是殷丞相也不允许女儿胡来。 太子今年十一岁,是含元帝和先皇后所出嫡长子。只是太子先天不足,身体十分孱弱,医术精湛的太医们用尽了良方神药,才让太子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日。 不过晏宁知道,这位年少的太子,寿命无多,今年端午左右,就要重病夭折。 太子是宫里唯一的子嗣,萧乾膝下除了他,连个公主都没有。 按理说萧乾登基十载有余,身强体健,后宫佳丽多不胜数,早就应当儿女成群的,却不想这十几年来,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命不久矣。 晏宁心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萧乾一生作恶多端,昏庸无道,当政多年不仅无功,反扰得民不聊生,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一报还一报,他祸国殃民,老天也不让他有后,一代帝王,最终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晏宁只是同情太子,生在帝王家,有个这样的父亲,把自己的一生断送他手上。 从这以后,萧乾就更加暴躁多疑了,晏太傅这个太子老师也逐渐式微,为了固宠,保住自己的权势,晏太傅先后把妹妹长女送进宫,最后连晏宁都不能幸免,成为晏太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御花园离昭阳宫不远,听见众人惊艳的呼声,晏宁总算从回过神来,看着满园大大小小的花灯,心情总算明朗了几分。 殷贵妃闲庭信步的往前走,纤纤玉手随意一指:“这园子的花灯,你们若有瞧得上的,就带回去玩吧!” 殷贵妃开口,各宫嫔妃和命妇小姐们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应了:“谢贵妃娘娘赏。” 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满园的花灯,都是极为精美珍贵的,拿一盏就够了,也没人敢贪图多的。 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晏宁当然也不会拒绝。 好的事物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这一盏盏花灯如是,晏宁和晏绥走在园中小径上,挑了一盏八角仕女图花灯,正要伸手去取,却被另一只手迅速的夺过去。 晏宁回头一看,正是晏莹,她扬着眉眼,傲慢的看着晏宁:“这灯我喜欢,我要了!” 晏绥微微蹙眉,不悦道:“阿莹,这是三妹先看上的!” “我先拿到,就是我的。”晏莹瞥着晏宁,语气凉凉的:“三妹,你不会跟我抢吧?” 晏宁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笑得温软无辜:“二姐喜欢,拿去便是,一盏花灯罢了,我不会和二姐抢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勤奋日更的份上,给个收藏评论好不好~T﹏T 第7章 选择 晏莹听见这话,忍不住咬了咬牙,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回怼,不甘心的拿着灯走了。 晏绥无奈的揉着额角,有些头疼,她怎么就有这么一个愚笨任性的亲妹妹?明明还长了晏宁半岁,却还是小孩心性,连晏宁一半稳重都没有。 晏莹这般性子,迟早会出大事,晏绥心想,看来要和父亲母亲说说二妹的婚事了,早点嫁人,免得惹出一堆麻烦。 晏宁左顾右盼,看着满园子的花灯,余光瞥见前面拱门的一道身影,蓦地一笑,伸手推了推晏绥。 “大姐,角门那盏兔子灯好看,你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晏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轻点头:“行,我给你取。” 往前走了几步,晏绥抬起手,正要从绳子上取下花灯,却见角门外的阴影里站了一人,这一看差点没吓得尖叫出声,好在那人及时唤住了她。 “阿绥,是我。” 晏绥一惊:“谢、谢昀?” 眼前人一身凛凛盔甲,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正是长安侯世子谢昀。他看到晏绥,露出欢喜的笑来。 “我今日值守御花园,途径此处,看能不能碰见你。”谢昀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晏绥手里,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阿绥,你且等等我,过几日我就和家里商量,上晏家来提亲。这是我们谢家的传家宝,现在给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说完这话,谢昀就躲到了暗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晏绥还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晏宁取下花灯,凑近晏绥,偷偷发笑:“大姐,世子跟你说什么了?” 晏绥恍然大悟:“你知道?” 晏宁笑得狡黠,看了眼晏绥手里的玉佩:“传家宝都给你了,大姐安安心心等着谢昀哥哥上门提亲吧!” 谢昀是禁军护卫,任五品左中郎,今日上元节灯会,负责御花园内外安全。 晏宁提前给谢昀修书一封,问他愿不愿意娶她大姐,若是愿意,便趁早去晏家提亲,若是再耽搁些时日,恐要生变了。 谢昀入禁军有好几年了,十日休沐一回,在家的日子不多,亲事也一再搁置。 晏绥虽然不多说,可到底还是着急的,这个年翻过来,就已经十七了,而谢昀今年就及冠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总觉得和做梦似的。”晏绥把玉佩贴身放好,忍不住感叹。 “大姐宽心,你和谢昀哥哥,定会长长久久的!”晏绥待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向来不薄,晏宁无论如何也会竭尽全力护住她。 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欣赏完花灯,殷贵妃就道一声乏了,宾客们自然不敢久留,纷纷告退。 晏宁姐妹几人也告退,但却被殷贵妃拉着说了小半时辰的话,才让她们离开。 前脚才出昭阳宫,就有宫女追了出来,福身道:“奴婢春梅,奉娘娘之命,送诸位小姐出宫。” 晏宁目光微动,受宠若惊的说道:“怎好劳烦姑姑,我们自己出去便成。” 春梅恭敬道:“娘娘说天黑看不清路,怕小姐们迷路。” “那便多谢姑姑了。”晏宁对殷贵妃如此明显的意图视而不见,怕她们的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到不该见的人。 春梅在前领路,晏莹脸都红了,兴奋地快要飘飘然:“我们竟有此荣幸让贵妃娘娘派人相送,看来娘娘很喜欢我们。” 晏宁和晏绥相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 今日见殷贵妃,只是简单的说几句话,就足以让人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晏宁晏绥都看出了殷贵妃邀请她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有晏莹这个没脑子的,才会觉得是贵妃赏识她们。 晏绥拉了晏莹一把,压低了声音提醒:“这里是皇宫,谨言慎行!” 晏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抽回自己的袖子:“我自然知道,还用你说。” 一行人出了内宫,往宣德门去,才在广场上,忽见夜色中亮起灯笼,几个太监侍卫簇拥着明黄色的身影过来。 晏宁往那边瞥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硬着头皮行上大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萧乾声音有几分清冷,此刻声色却有些上扬,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萧乾目光落在晏宁手上的那盏兔子灯上,开口问:“今日灯会可还尽兴?” 萧乾没点名,晏宁也知道他是问的自己,惊涛骇浪涌到心上,不自觉的抓住了侧边的裙摆。 晏绥垂着头,看出了晏宁的抗拒,想也不想就微抬了身子,扬声道:“宫中花灯精美绝伦,臣女等看的眼花缭乱!” 萧乾意味深长的看过来,打量了晏绥一番:“你是晏太傅长女?” “是。” 萧乾负手而立,又看了看晏宁,目光晦涩不明:“你们姐妹俩还挺像!” 气氛静默了一阵,萧乾又道:“晏三小姐,怎么许久不见你进宫探望你姑姑呢?” 晏宁喉间发紧,压下翻涌的情绪,恭敬道:“内宫重地,臣女尚未出阁,不便多加踏足。” 晏宁一年还是有两次机会进宫的,可自从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后,便再也没进过宫。 没想到时隔两年再进宫,就这么巧合的遇到了萧乾两次。 萧乾笑了笑:“无碍,只是看望你姑姑罢了,朕允许,你随时可以进宫来。” 晏宁指尖用力,泛着淡淡的白:“多谢皇上!” 萧乾这才摆摆手,抬脚绕过晏宁往前走:“时辰不早了,都退下吧!” 明黄色的龙袍袍角扫过晏宁肩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晏宁屏息了半晌,才终于松了口气。 跪在一旁的春梅站起身,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晏宁,不怎么客气的说道:“走吧,晏三小姐。这里是皇宫,外人不可久留!” 一路出了皇宫,坐上马车,晏宁都感觉脚步虚浮,心跳的厉害。 晏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第一次见皇上,都要吓死我了。” 晏绥看晏宁脸色不大好,问:“三妹,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晏宁摇头,晏莹嗤笑道:“估计被吓着了吧,突然见到皇上我都吓了一跳,三妹怕是吓傻了!” 晏宁没理会晏莹的冷嘲热讽,闭上眼不说话。 一而再的遇到萧乾,晏宁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如今遍野上下还算安定,而起义夺取皇位的勤王,还安安分分的待在封地。 离萧乾身首异处,还有三年之久,她要怎么做,才能自保?才能报仇? 回到家,各自回房,进了院子,晏宁停下了脚步,转头吩咐杜若:“赶马车来,去阿松家。” 杜若一惊:“快亥时了小姐。” “我就是过去瞧瞧,很快就回来。”晏宁回屋拿了件斗篷披上,出门时看到杜若手里的兔子花灯,沉吟了片刻:“花灯带上吧!” 朗月当空,夜风凛凛,阿松爹娘还没睡,晏宁去时,他们都吓了一跳:“三小姐?” 晏宁欣然一笑,抬脚往里走,阿松爹娘识趣的没有跟上。 萧焕的房门关上的,透着窗户有烛光晃动,留下摇曳的光影。 晏宁敲了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看到晏宁,萧焕冷若冰霜的脸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晏宁朝他一笑,眉眼弯弯,娇媚动人:“你知道我来了?” 萧焕抿着唇,半晌点点头,侧身让晏宁进去。 晏宁带着一身夜寒风霜,抬起手把兔子花灯给萧焕:“这盏花灯送你。” 萧焕一怔,目光落在晏宁手上,做工精巧,样式逼真的兔子花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这样观赏的花灯本不能照明,但他却清晰的看清了晏宁的面容,她穿着浅色的衣裙,粉黛未施,白璧无瑕的五官更加明艳动人。 她有一双格外清澈的眸子,忽闪忽闪像是缀满了天上的星星,明亮耀眼。 她看过来,笑得温柔大方,纤纤玉手拿着精致的花灯,说要送给他。 萧焕接过灯,那淡淡的光芒,却仿佛有了温度,隔着薄薄一层灯纸传递到身上,连心口都温热起来。 萧焕喉结动了动,身上冷冽的气息柔和不少,许久才开口:“谢谢。” 晏宁秀眉一挑,带着几分惊喜:“你肯跟我说话了?” 结果萧焕又没下文了。 晏宁沉郁的心情,也因萧焕的一句话恢复了些,出门吩咐阿松娘几句话,才在桌前坐下,看灯下摆着几本书,不禁惊讶。 “你在看书?” 《鬼谷子》《孙子兵法》《周易》都是些权谋兵书,看似简单,却并不容易解读,没有想到萧焕会看这些书! 晏宁随意翻了翻,看了几眼觉得头大,偏头问萧焕:“你识字呀?” 萧焕深邃的眼眸里蕴藏着丝丝缕缕的暗光,他那些收敛起来的寒冷的气息,又悄无声息的释放出来,像是生出尖锐的刺,让人无法靠近。 晏宁暗自喟叹,温声说:“你不愿说也没关系,我不强迫你。只是我人微言轻,能救你却不一定能护住你,今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萧焕拿着花灯的手暗暗用力,眼中飞快略过一抹凌厉杀意。 晏宁感觉到了,抬眸直视着他:“你的伤快好了,但我不能一直把你留在阿松家,你别怪我残忍。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你一些盘缠,送你出京,今后你的生死与我无关!” 晏宁说完这句话,看到萧焕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停顿了片刻,又道:“第二个选择,就是跟在我身边,我想办法把你带进我家,可以暂时护住你。但我另有大事要做,需要你帮我。当然,你若有仇有报,我也可以尽我全力帮你,只是你一旦答应,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我也不例外!” 第8章 过往 正巧阿松娘敲门,扬声道:“三小姐,汤圆来啦!” 今日元宵,阿松娘做了两碗汤圆,晏宁把其中一碗放在萧焕身边,自己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给你一晚时间慢慢考虑,今日是上元节,阿松娘说你没好好吃晚饭,来吃碗汤圆,正好我在宫里也没怎么吃!” 萧焕依言坐下,眼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圆白的汤圆上洒了桂花,有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 他已经忘了是三年,还是四年,抑或是更久,没有吃过汤圆了,甚至连温热的饭菜都几乎没有吃过。 他所经历的,只有黑暗、炼狱,刺眼的鲜血和无穷无尽的绝望。 从云端跌入尘埃,他十多年的人生起起伏伏,受尽了旁人一生都无法经历的苦难,他的余生将会困顿在这深渊里,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刻。 直到奄奄一息之时,有个女子伸出手来,救了他一命。 他看见天光乍泄,混沌黑暗的世界挤进一丝温暖的光——那也是唯一的光。 晏宁晚宴上碍于规矩没有吃多少饭菜,这会儿正觉得饿,一碗汤圆足足十个,全部进了肚子。 见萧焕沉默的低着头没动静,晏宁道:“多少吃两个,吃汤圆都是吃的寓意,所有悲伤不顺,圆圆滚滚的就滚过去了!” 想了想,她又说:“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大可不必为难,你想怎么选择都成,你若想离京,我过两日就想办法送你出去。也别跟着我了,毕竟跟在我身边,风险太大了,你好不容易逃脱牢笼,今后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我愿意。”萧焕吃了一口汤圆,忽然开口。 晏宁瞪大了眼看他,不解。 萧焕说:“你救我一命,我愿意跟着你,帮你做事。我也有仇要报,事关生死,我会有抉择,不会连累于你!” 他至今和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顶多两三个字,像这般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晏宁很快回过神来,嫣然一笑:“好!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会尽量护你周全!” 萧焕垂着眼眸,微微颔首,死水一般的心湖,却渐生波澜。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你在阿松家再养几日,到时我会让阿松带你进府。”晏宁想了想,迟疑道:“只是……你的名字有点特殊,我怕旁人起疑心,你得想个暂时替用的。” 晏宁语气小心翼翼的,她知道萧焕才从奴隶场出来,颇为的敏感警惕,担心说错话,让他心里不好受,只得斟酌语句。 不过萧焕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表情,平静的开口:“望之,我字望之。” 晏宁确实没料到萧焕竟然还有字,普通人如何会取字,还是如此有内涵的两个字,由此可见,他的身份非同寻常。 “萧望之?《论语》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是这个意思吧?” 萧焕沉默了半晌,抿着唇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是。” “好,对外你便说你叫望之!”晏宁站起身,看他碗里的汤圆还没怎么动,便道:“今日上元节,把汤圆吃了吧。我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晏宁回家时,已经子时,洗漱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半夜又做起噩梦来,悉数过往一一涌上眼前。 姑姑晏枝瑜在她五岁那年进了宫,她看着姑姑身穿繁复精致的宫装,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侍女上妆绾发。 小小的晏宁看着姑姑艳光四射,明媚动人,忍不住惊呼:“姑姑,你真好看!” 姑姑笑吟吟的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指着镜子里娇俏可爱的小女娃:“我们阿宁也好看呢。” 宫里的嬷嬷进来,唤了一声‘瑜妃娘娘’晏宁偏头问姑姑:“瑜妃娘娘是什么?” 姑姑说瑜妃娘娘是皇上的妃嫔,以后就要在皇宫里生活了。 晏宁又问,皇宫是什么地方? 她看到姑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笑容有些惆怅:“那是天下最繁华最富贵的地方,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想进的地方。” 晏宁抱着姑姑的手臂,天真的看着她:“那姑姑想进宫吗?” 那时候姑姑说了愿意,而不是想,晏宁不懂她为何会这样说,小小的年纪对大人的话不甚理解,只知道后来不久,父亲就升了官职,祖母封了诰命。 大概两年后,听说姑姑有了身孕,晏宁很欢喜,她能进宫看姑姑了。 入眼处,是雕龙刻凤的玉宇琼楼,重重宫阙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边,来来往往都是低眉顺眼、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 她第一次进了皇宫,觉得很新鲜,也很繁华,姑姑说的没错,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仙境,连她都想以后长大了也要住进皇宫来。 然而好景不长,姑姑怀着的孩子并未能生下来,才怀孕三个月就小产了,母亲和祖母进宫去看姑姑,却不肯让她去。 晏宁只晓得姑姑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没了,夜里母亲和祖母回来,看到她们灰败的脸色,她才敏感的察觉到事情很严重。 姑姑小产留下病根,长年卧床,晏宁再一次进宫,已经是十三岁那年了。 年少懵懂的小女娃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眉清目秀,亭亭玉立。 与姑姑相见的那一刻,晏宁明显看到姑姑变了脸色,她眼中有氤氲的热泪,伸手来抚摸着她的脸,低声呢喃:“你怎么就这么长大了呢?” 她看姑姑憔悴了很多,当年名动京城的美人,似乎饱受折磨,身形纤细羸弱,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无能为力的痛苦。 晏宁不解,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姑姑就推着她往外赶,决绝道:“你出去,立刻出去!今后再也不要进宫来!” 晏宁被姑姑突然变化的态度吓了一跳:“姑姑……” 姑姑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热泪,她站在门前,风吹过她瘦弱的身子,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阿宁,听姑姑的话,往后不要再进宫了!” 晏宁满心慌乱,姑姑难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为什么要忽然和她说这样的话? 宫门外,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说皇上驾到。 那一刻,晏宁看到姑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把按住她跪在地上,低声吩咐:“不能抬头!阿宁,千万不要抬头!” 晏宁不明白,却还是顺从的垂着头,一双金丝绣龙的黑底长靴出现在面前,她听见了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你是晏太傅的女儿?” 不等她开口,姑姑就道:“阿宁年幼不懂事,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不碍事。”皇上说:“抬起头来,朕瞧瞧。” 姑姑的声音也跟着一道颤抖:“皇上……” “既是瑜妃的侄女,也是朕的侄女。”皇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愉悦。 晏宁不想他为难姑姑,缓缓抬起头,与他目光相触的刹那,她看到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你叫什么名字?” 晏宁恭敬道:“臣女闺名晏宁。” “晏宁?”皇上重复了一遍,忽地一笑:“是个好名字。” “多谢皇上夸奖。”晏宁尚且不知后续,自己的人生已在这一刻天崩地裂,再无回头路。 皇上走后,她看到姑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空洞,泪如雨下:“造孽!造孽啊……” 直至后来,她又一次在宫里遇见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堵在姑姑宫门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晏宁屈膝行礼,听得萧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看完你姑姑了?” “是。” 萧乾挑眉,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头问:“你家里可曾给你订过亲了?”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萧乾身形高大,遮住了眼前的光,晏宁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伴随着天子威严侵袭而来,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不曾。”大晋朝女子大多十三四岁定亲,十六七岁成婚。萧乾这样一问,让晏宁莫名的尴尬,却不敢不答。 “那便好!”萧乾注意到她的反应,目色渐深:“你怕朕?” 萧乾靠得太近,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晏宁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皇上九五之尊,臣女视若神明,自然敬畏!” 萧乾像是听见什么喜讯一般,勾唇笑了起来,低头去看晏宁,语气很是愉悦:“你将朕视若神明?” 晏宁咽了咽唾沫,直觉头皮发麻:“快关宫门了,臣、臣女先行告退了,皇上恕罪!” 说罢,也不管萧乾什么表情,提着裙摆就跑了,一路上仿佛有猛兽追赶似的,一点不停歇的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离皇宫,晏宁都还心跳如雷,小脸惨白的难看。 她饶是年少不懂事,可少女心思敏感,萧乾说话那般直白,她也觉得不妥。 为了不让让人诟病,晏宁下定决心要远离萧乾,只是她只是个弱女子,哪是萧乾那样人物的对手。 三番两次的会在重大的场合遇见萧乾,无论她怎么躲,都能被他虎视眈眈的盯着。 晏宁越想越觉得可怕,到后来封后圣旨一下,她才知道一切是自己的父亲在从中推波助澜。 若非那时,祖母因病过世,她须守孝一年,只怕早早的就进了萧乾后宫了。 可她逃不过进宫的命运,哪怕她装病装可怜又拖了一年,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成了萧乾的皇后。 她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缠绵病榻,死在深宫中。看到姑姑满心绝望,拉着她哭得撕心裂肺,最终三尺白绫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 她不甘心呐! 她的姑姑姐姐,都委身于这个好色的皇帝,为了家族荣耀,她被亲生父亲推入火坑,从此身陷地狱,万劫不复! 她如何甘心做那个畜生的皇后,可纵有千种仇恨,万般无奈,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唯有一死,方能抵消一切恩怨。 撞上龙椅的那一刻,她感觉汩汩的鲜血从额头流出,她看到龙椅之上的萧乾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看到火光冲天,万千铁骑汹汹而来。 她看到祸国殃民、昏庸好色的萧乾被一剑刺穿胸膛。 皑皑盔甲逆光而来,凛凛威严无法形容,晏宁知道,那才是救自己于水火的神明。 第9章 护院 重生一遭,那些已经淡忘的仇恨,再一次复苏,尤其看到萧乾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她就觉得恨意滔天。 为什么这样的败类畜生,折腾得朝局动荡、民不聊生的昏君还不死? 她势单力薄,要如何保全自身?难道从前那些不堪的过往,还要经历一遍吗?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晏宁咬着牙从梦中醒来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仰头重重的喘着气。 在外间守夜的杜若听见动静忙掌灯进来:“小姐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天未见亮,外边还很安静,晏宁伸手在脸上摸了摸,闷声问:“什么时辰了?” 杜若说:“寅时刚过,您再睡一个时辰吧!” 晏宁颔首,又躺回去,盖好被子又想起什么:“祖母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 “昨个儿才请了郎中来瞧,像是不大好。”杜若迟疑着说:“奴婢听老夫人身边的人说,郎中让老爷私下做准备了……” 晏宁微微点头,老夫人就是二月里过世的,那之前晏绥已经被皇帝看上,进宫当了妃子。 她和老夫人没多少的祖孙情深,平日的尊敬,多是看在她年迈是长辈的份上。 大概是晏家没有传承香火的后嗣,老夫人对几个孙女也不甚在意,当年贤阳郡主一直未能有孕,她没少冷嘲热讽,若是平常人家的儿媳妇,她早让儿子重新娶妻纳妾了。 只是碍于郡主尊贵的身份,不敢真的让晏太傅休妻罢了。 老太太为了荣华富贵,连亲生女儿都推入火坑,更何况没什么用的孙女,当初晏绥进宫,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为了自己的诰命,为了晏家前途似锦,断送了姑姑和大姐的一生。 姑姑含恨而终,晏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谢昀没能娶到心爱之人,郁郁不得志,在官场得罪了上头的大官,被陷害革职,一生做个一事无成的长安侯世子。 老夫人要死了,她这个做孙女的非但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有一丝难以遏制的庆幸和欢喜。 说起来不该,可她十几年从未感受到老夫人的祖母情,受她颐指气使,磋磨折腾,这晏家上下,唯一能有真心相待的只有晏绥了。 “知道了,我明日去瞧瞧。”晏宁手指抚过锦被上的缠枝暗纹,低声吩咐杜若:“近来京城里不是窃贼横行,你明日对外头说我的那支金凤出云的步摇不见了。” 杜若大惊失色:“那步摇不是郡主给您的吗,怎么会不见了?奴婢马上找找!” 晏宁眉眼沉稳,摇了摇头:“不用找了。” “怎么不用,那可是老王妃,您外祖的陪嫁,她给了郡主,郡主给了您,这便是定王府的传家宝了!”杜若是贤阳郡主从王府带来的丫鬟,和晏太傅和离后,郡主把她留在晏家伺候晏宁,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对自家小姐好。 一听那金凤出云的步摇不见了,杜若慌了神,忙不迭要说去报官了,晏宁觉得头疼,赶紧拦住她:“杜若,你别急,我自有安排。” 想起近来晏宁奇怪的反应,杜若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晏宁没有多解释,杜若虽困惑,却还是按照吩咐去办了。 次日一早,三小姐遗失首饰的消息在府中传开了,晏太傅一听是贤阳郡主给的那支步摇,忙说要报官府处理。 晏宁也没阻止,知府知道是晏家丢了东西,亲自带着人上门来,左右查看了一番,没发现窃贼留下的蛛丝马迹。 晏宁气定神闲的看了会,温声说:“也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劳烦知府大人跑一趟,我下来再差人好好找一找,到时候给您信!” 知府大人自然说好,恭恭敬敬的告辞,一家人都在,晏宁让杜若再四处找找,最后才从箱笼里的一件袄子里找出了步摇。 晏宁露出有惊无险,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拿着步摇叹道:“原来在这儿啊!我还以为被小贼偷了去!” 晏太傅脸色沉沉的看着晏宁,有些不满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正欲发火,她已经一脸严肃的过去,言辞恳切的说道:“父亲,对不起,是女儿的错,连累一家人替我着急!” 晏太傅原本心里有气,可见晏宁如此诚恳的认错,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发不出来:“罢了,也怪不上你,近来京城许多世家都有金银失窃,弄得人心惶惶。你那步摇是你外祖母的心爱之物,你母亲又给了你,好好保管,切不可再遗失了!” 晏宁恭顺的道一声是,晏太傅沉声道:“我们府中人多事杂,加上最近不太平,稍后我会再安排几个护院,维护家中内外的安宁!” 晏太傅先开口说起这事,晏宁自然求之不得,她正愁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私下里和阿松和说了几句,让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想办法安排萧焕进府。 阿松能说会道人缘好,和晏家上下的奴仆婢女关系都不错,在管家那里说了几句,就让萧焕跟着几个应征的年轻人进了晏家。 此次应征护院初入选的有十人,但管家只打算挑六个,等人够了统一召集起来,一一询问查看,是否能够胜任。 管家姓刘,在晏家当差已经二十多年了,管理着晏家上下六十余人。 萧焕和另外九人站在一起,刘管家看了他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年轻人怎么这么瘦?” 萧焕长年在奴隶群中,饱受折磨,经受的苦难常人无法想象,饿上几日是常有的事。 在阿松家养了快一个月,他已经恢复了不少,比晏宁刚救他时长了些肉,可比起左右几个强壮彪悍的汉子,虽然个子差不多,但身体却显得十分单薄瘦弱。 护院少不了健身习武,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震慑敌人,萧焕这样羸弱的身躯,刘管家根本看不上。 他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刘管家当即摆摆手,摇头道:“你不行!你这身体太弱了,怎么能当护院呢?快走吧!” 阿松知道萧焕能进府挺困难的,但小姐吩咐了一定要他进晏家,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刘管家留下萧焕。 “刘管家,等等等等……”阿松露出笑容,拉了刘管家一把:“望之就是瘦了一些,实际上他会武功,很能打的!” “是吗?”刘管家显然不信,又转头瞥了萧焕一眼,有些为难的说:“阿松啊,人是你举荐的,我听说是你远房亲戚,才同意他来应征的,结果他怎么……怎么这么单薄,年纪还这么小? ” 阿松笑道:“不小了,刘管家,他今年十八了!” “有十八了?”刘管家惊的胡子都颤了颤,别说是他,连晏宁一开始知道萧焕年纪的时候都惊了。 她一直以为萧焕和她差不多岁数,顶多十五六岁,没曾想已经快十八了。 刘管家也是同样震惊,颇有几分为难:“那这样吧,第一关先让他过了,第二关拼体力,他这么瘦,身体若是不行,是真没办法当护院的!” 阿松忙点头:“行!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管家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让自己松口,没有放在心上。等第二关,让众人比拼体力的时候,看到萧焕的表现这才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二关是扛沙袋拼体力,晏家后山上山有百级石阶,每人需要扛沙袋往返十次,率先完成的胜出。 萧焕不说话,目光波澜不惊,其余人望着地上百斤重的沙袋发怵。 刘管家亲自敲锣,扬声道:“开始吧!”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率先扛起了沙袋,步履轻快的往前跑。 萧焕身单力薄,很快被甩在后面,他抓住沙袋扛在肩膀上,一步一步的走上石阶,额边有汗珠滚落,并不轻松。 重伤初愈,萧焕的体力完全不如旁人,但他身上似乎有股固执的韧劲,不声不响的从容前行。 来回三趟,那些彪形大汉就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一个三十岁上下,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已经开始跑第四趟,萧焕才第二次下山。 开始他们并不把萧焕放在眼里,明里暗里的嘲讽着,一炷香时间后,仅有一人完成了七趟,其余人只完成了一半就瘫坐在地上满脸通红。 萧焕的体力也近透支,他身上新伤才愈,这么一番波折又开始隐隐作痛,早春二月有了温暖的日光,汗珠顺着脸颊和脖颈滑落进衣襟,呼吸也沉重急促起来。 但这样的考验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时间长些罢了,若是年少时的他,那般养尊处优,只怕才是真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那个时候,他何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从云端跌落泥泞,如此狼狈不堪,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然而,血海深仇在身,怎是这一点伤痛能够比拟的。 他所失去的一切一切,总会将来全数讨回来! 萧焕在最后,双脚都微微发颤,但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很沉稳,平静无波的眼眸直视前方,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 刘管家原本漫不经心的看着热闹,结果越看萧焕的表现,越觉得超乎想象。 半个时辰后,络腮胡大汉首先跑完了十趟,在他后边的有六趟七趟的,与他最相近的人,竟是那个最瘦弱单薄的人。 萧焕最后几乎是踉跄着下了山,扔了手里的沙袋,跪坐在地上重重的喘着气,一头黑发沾着汗水贴在脸颊上,给他削瘦冷峻的面容,莫名增添了几分英气。 阿松哪怕早先听小姐说过萧焕实力很强,也没有料到他难受成那样,竟然都坚持了下来。 他偏头去看萧焕的脸色,哪怕累的不行,他却从未退缩过,这一点足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刘管家从惊讶中回过神,等众人休息了一阵,这才宣布了留选的人。 萧焕不出意外的留了下来,和其余五人一起进了晏家。 先派发了衣裳,安排了住处,刘管家才阿松领着萧焕去吃饭。 远处,有袅娜身影翩翩而来,橘黄的夕阳拉长了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影。 影子远远的落在萧焕脚下,他停下脚步抬眸望去,看着来人由远及近,深邃如墨的眼眸中几不可见的生出一丝波澜。 第10章 关系 晏宁一身海棠红的广袖留仙绣花长裙,娥眉淡扫,肤若凝脂,行走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和。 刘管家忙不迭的上前行礼:“三小姐,您怎么来了?” “随意瞧瞧,这些都是今日新选的护院吧?”晏宁目光移动,落在萧焕身上:“刘管家,把这人指派到云霜院如何,我那里正缺人!” 晏宁发话,刘管家岂有不从之理,虽不明白晏宁怎么就挑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 而且这个叫望之的年轻人似乎很不爱与人说话,从头到尾除了必要的回答,他就没听过他说的别的,连扛沙袋那么累的事,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刘管家本来不放心,但见是阿松举荐,或许他先前在小姐前面替过望之美言过,所以才会特意选他,他也确实超乎预料的沉稳就答应了。 迅速朝萧焕使了个眼色,严肃道:“还不快多谢三小姐?” 萧焕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多谢三小姐!” 晏宁弯了弯唇,打算把戏演到底,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左右除了杜若和阿松没旁的人,这才道:“今日辛苦你了,京中世家贵族多有规矩,我不好直接让你进来,只能出此下策!” 萧焕摇了摇头,并不想说话,可视线触及晏宁明亮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开了口:“无事,并不累。” 比他在牢笼中受的苦难,好了不知多少。 萧焕愿意说话了,晏宁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你还没吃饭吧?我留了几个菜,你坐下吃吧!” 萧焕眸光微动,片刻后又摇头:“不妥。” 晏宁明白萧焕所说的不妥是何意思,当下一笑,温声说:“没关系,现在没外人,你随意吃点吧。往后在晏家当差,就和阿松他们一样了,我也不好明着帮你。” 阿松是小厮,随时受晏宁差遣,萧焕以后有个护院的身份,虽是守护云霜院安宁的,但晏宁是女眷,是闺阁少女,他身为外男,不能无故进院子里去。 晏宁即便有心帮萧焕,也不好正大光明的让一个年轻男子随意进自己的闺房。 萧焕薄唇轻抿,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他坐下吃饭,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一看就并非普通奴隶群里草寇流民那般粗鲁蛮横。 即便身处深渊悬崖,历经无尽黑暗,他的身上似乎仍旧保留着一丝年少时的气息,那是自幼在镌刻骨子里的习惯。 如清风,如朗月,无形之中就显得与别人不同。 晏宁坐在一侧,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萧焕心思何等敏锐,知晓她的眼神,单薄的背脊微微紧绷,拿着筷子的手也有些用力,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反应。 一顿饭萧焕吃的很快,晏宁注意到桌上几个菜他只动了一半,有肉的盘子里他只吃了青菜,半锅鲜鱼汤倒是喝得干干净净。 晏宁暗暗记下,等天色晚了,才拿了一个荷包塞到萧焕手里:“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留着傍身。” 萧焕身无分文,在阿松家养伤这一月,并无提过任何要求,吃的用的给什么,他丝毫没有挑剔,脸上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晏宁是真心想帮萧焕走出深渊黑暗,给他钱也是想着今后行走方便。 萧焕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荷包,眼中有波澜起伏,他的身心经过这些年暗无天日的打磨,早就练就的刀枪不入,风雨不动。 然而此时,他冷寂冰凉的心却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的攥紧了那个荷包。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靠他如此近过! 晏宁不知萧焕想法,让阿松带他下去休息:“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让阿松带你四处看看。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萧焕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出了院子,阿松还在说话,他脚步一顿,往后看了一眼,眼中情绪翻涌。 萧焕住的地方和阿松一样,都在晏宁云霜院后面的耳房里,一般下人是住在前院的下人房里,晏宁想萧焕不爱与陌生人交流,就将他安排和阿松一起,有个照应。 阿松知道晏宁重视萧焕,也暗暗猜到他的来历不简单,想着谨遵小姐的吩咐照顾他。然而他话说了一箩筐,都没能得到萧焕的回应。 这一个月他不时也会回家去看看,不过萧焕从头到尾都格外冷漠,不止是对他,对外界,对身边所有人都竖起了刺,叫人无法靠近。 耳房阿松住的屋子有两张床,先前是和一个小厮住的,他回家奔丧了,就自己一个住。 阿松把靠里的床让给萧焕,怕他不适,还支了个床帐,一边收拾一边自顾自的絮叨:“你刚到晏家肯定不适应,你有什么需要都尽管可以和我说,或者告诉小姐也行!” 萧焕站在门口,不答话。 阿松也不觉得尴尬,近来也习惯了他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继续道:“我们小姐为人和善,她出身尊贵,乃是贤阳郡主所出,但小姐甚少摆架子,府里上下的人都很敬重她,许多人都争着想来云霜院当差。” 萧乾放下包袱,垂眼看着掌心里那个荷包,荷包不大,却带着一股女儿家独有的幽香。 丝丝缕缕,环环相扣。 他早料到,那样皎皎如玉的女子,出身必然不凡,知书达理,聪慧狡黠,让人不自觉的就心生敬服。 阿松把床整理好了,让萧焕躺上去休息。 虽是下人房,可用的都是上好的棉被,一切都是崭新的,都是出自晏宁的好心。 犹如温流,犹如冬阳,让他沉寂冰冷多年的心,有了淡淡的温度。 晏宁近来私下让人去长安侯府打听过,得知谢昀过几日要休沐,参加定王七十大寿,当即就把书信写好,连夜送到长安侯府。 定王是贤阳郡主父亲,晏宁外祖父,算起来和当今皇帝的还有堂亲,萧乾还得称呼贤阳郡主一声姑姑。 然而本该是同属萧氏皇室的宗亲,萧乾却纳了堂姑姑丈夫的妹妹为妃。 其中关系,复杂离谱,剪不断理还乱。 谁能想到皇室贵胄之间,能有这么可笑…… 第11章 郡主 晏宁原本并不担心遇见萧乾,等时机一到,勤王逆反篡位,那个昏君迟早会死。 可自从重生以来,她脚下的路,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改变,这才多久,她就和萧乾见过两次面了。 晏宁大致记得,上一世就是在老王爷寿辰前后,萧乾见过晏绥一面,然后强行召她进宫为妃。 晏宁不敢掉以轻心,晏绥和谢昀的婚事,一定要在老王爷大寿前定下来。 谢昀休沐三日,夜里带着一身风霜回家,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就被母亲拉住了。 “我儿,有大事发生了!”谢夫人说着,把信拿给了谢昀。 谢昀一边拆信,一边问:“怎么了母亲,发生什么大事了?”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谢昀脸色大变:“这是阿宁送来的?” 谢夫人点头,面露急色:“当真是阿宁说的那般吗?皇上这、这……” “母亲莫急!”谢昀忙安慰母亲,又将信上所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低声说:“皇上好美人,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几年后宫不知进了多少妃嫔,我们长安侯府式微,一己之力总不能阻挡什么。但好在阿宁说了,时间还来得及,这两日我们就把事情办了。” 先前他便收到过晏宁的信,说是让他尽早去晏家提亲娶晏绥为妻,但他忙于公务,就耽搁了些时日。 含元帝好色早就是朝野民间人尽皆知了,萧乾初登基时,还算勤政爱民。 可时间一长,就生怠惰之心,一旦没有束缚就为所欲为,贪花好色、疏于朝政,愈发变本加厉搅得朝局动荡。 晏宁信上说,上次参加上元节灯会,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晏绥,君心叵测,虽不知他接下来的举动,但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谢昀暗暗捏紧了信纸,附耳在母亲耳边低语了几句,谢夫人讶然的看着他,犹豫道:“能成吗?晏太傅那边……” “顾不得那么多了。”谢昀道:“我总是要娶阿绥的,眼下时间不多,只能出此下策!” 谢夫人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很快到了定王七十大寿,老王爷古稀之年身体健朗,已是高寿,多年积攒的人脉机缘,即便定王府多年不涉朝政,也依旧有不少客人特意而来。 晏宁只身一人往外祖家去,晏太傅当年和贤阳郡主和离闹得沸沸扬扬,把岳丈得罪的不轻,压根不敢上门去,只让晏宁带着礼物上门问安。 晏宁笑了笑,接过晏太傅准备的厚礼出门往定王府去,晏太傅这会儿存的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吗? 还没到跟这个父亲撕破脸的时候,懒得拆穿罢了。 晏宁去的早,还没客人到,定王府的人知道她来,早早地出来相迎。 贤阳郡主身边的秦嬷嬷笑得和蔼可亲,亲自扶着晏宁下马车:“小姐总算来了,王爷和郡主念您许久了!” “有些日子没见外祖父了,他念我也正常。”晏宁脚步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嬷嬷:“可我母亲真念我吗?那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秦嬷嬷笑容一僵,语气无奈:“郡主和您那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她满心的都记挂着小姐您呢!” 晏宁拍拍秦嬷嬷手臂,柔柔一笑:“我开玩笑呢,嬷嬷你别多想。” 秦嬷嬷领着她进了花厅,彼时老王爷和贤阳郡主都在,低声说着话。 看到晏宁来,坐在上首的老王爷立刻收了话头,含笑朝她招手:“阿宁来啦,快过来坐!” 晏宁行了礼,握住定王的手乖巧的撒着娇:“外祖父近来可好?阿宁有些日子没见您,怪想念您的!” 老王爷故作不悦道:“谁让你不常来,多陪陪我这个老头子?” 晏宁忙道:“那我以后常来看您,我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您可不许嫌我烦啊!” 祖孙俩亲亲密密的说着话,贤阳郡主被晾在一边,有些不大高兴了,肃声道:“大家闺秀端得是仪态万方,矜持不苟,整日里插科打诨,跟谁学的?” 贤阳郡主面对晏宁,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往常母女见面,少不得有口齿之争。 说完这话,贤阳郡主就等着晏宁回刺几句了,没曾想她眉眼弯弯,一点没有要吵嘴的意思,十分恭敬的点头。 “母亲说的是,是女儿张狂了!” 贤阳郡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狐疑的看着晏宁,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不满嘲讽来。 然而,晏宁压根没有想过回怼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贤阳郡主不易,身为女儿再不体谅,她还能靠谁呢? 贤阳郡主本想借此训斥晏宁几句的,但见她态度诚恳,到嘴边的话有生生咽了回去,不冷不热的说道:“伶牙俐齿!你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岁了,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给你父亲丢脸不要紧,我面上无光你也不好过!” 晏宁还没来得及回答,老王爷就不耐烦的挥挥手:“你看你,阿宁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么就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们是母女,又不是仇人!” 贤阳郡主瞥了晏宁一眼,没吭声,半晌才站起身,凉凉道:“客人快到了,我出去看看。” 说罢,便抬脚往前走,还没跨过门槛,忽闻晏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母亲等等,我和您一同去罢?” 贤阳郡主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趔趄了一下,险些没站住脚,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着她。 晏宁已经笑吟吟的过来,搀着她的手臂,稳稳当当的跨过门槛:“母亲小心。” 贤阳郡主下意识的就想甩脱晏宁的手,却不想被她亲昵的挽住。 看着晏宁笑的娇俏明媚,贤阳郡主莫名觉得不痛快,但火气堵在胸口又发不出。 “母亲别生气,女儿若有不周之处,母亲尽管说,我一定改,定不叫您为我担心!” “谁担心你了!”贤阳郡主忽然拔高了声音,狠狠瞪了晏宁一眼。 正巧那边有下人来报有客人进门,贤阳郡主忙不迭的甩开她的手,匆匆的往外走了。 那动作迅速的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似的,晏宁怎么看都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呀,评论呀~评论区冷清清的,没码字的动力啊喂!! 第12章 小王爷 等贤阳郡主离开了,晏宁才幽幽叹声气。 这些年,因为晏太傅的关系,她和贤阳郡主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说是母女,实际上并无太多情分。 从前,她以为贤阳郡主是厌恶自己的,母女之间相似的容貌,大抵看到自己,让贤阳郡主郡主想到过去,想到那些并不愉快的岁月。 所以,和离后这些年才对她冷冷淡淡的。 上一世进宫之前,晏宁是这么想的。 直到封后圣旨一下,她被逼进宫之时,看到母亲跪在金銮殿外磕头,苦苦哀求萧乾收回成命。 她才知道,母亲心里是在意自己的。 大婚之日,一向稳重的贤阳郡主抓住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走上不归路。 绕过长廊屋檐,进入九重宫阙,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脸,晏宁的心从此再无波澜。 重活一世,悲剧尚未发生,母亲还依旧是那个淡漠生疏的贤阳郡主,但晏宁心境却发生了变化。 贤阳郡主对她,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如何会真的伤害她。 临近晌午,宾客陆陆续续到来,老王爷年迈,定王府没有别的男丁,招呼客人的任务落到贤阳郡主身上。 贤阳郡主在京城上下还是颇负盛名的,世家贵胄里无人不知,也不管那些男女之防,男客女客一并去接待。 晏宁身为定王外孙女,招呼客人责无旁贷。 晏宁领着各家女眷们到了后宅,让人上了瓜果茶水,在一片赞美奉承声中面不改色的微笑。 那边,光禄大夫家的五小姐周文仪,和薛国丈次女薛柔相携而来。 晏宁目光闪了闪,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两位姐姐一路辛苦,快些落座吧!” 周文仪左右张望了片刻,拉着晏宁袖子小声问:“晏三妹妹,你可见着临平郡王府的小王爷了?” 晏宁偏头问:“你是问萧长春?” 周文仪脸上浮现两朵红晕,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蝇:“自然是他!” “不曾见过,许是还没来吧!”这位小王爷性子奇葩,行事作风旁人完全无法预料。 他若来了定王府,第一时间肯定要来找晏宁的。 周文仪存的什么心思,晏宁不用想都明白,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 周文仪和萧长春之间可没什么结果,上一世,他们各自婚嫁,半点边没沾上。 何况萧长春那头蠢驴,一开口就能气死人的,也实在难为周文仪会生出爱慕之心,晏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说曹操曹操到,萧长春一身艳丽的紫衣华服风一样从外头窜了进来。 见了晏宁,满眼都是惊喜,亲热的凑过来:“表妹表妹,多日不见,甚为想念啊!” 萧长春一声声的表妹,听的晏宁起一身鸡皮疙瘩。 临平郡王原是出自萧氏皇族,与□□是亲兄弟,是开国功臣,爵位承袭至今已逾百年,期间历经四任皇帝。 现如今的临平郡王和含元帝之间,已经没有多浓的亲缘血脉关系了,至于萧长春和晏宁这般的旁系血亲,更是基本到头了。 这一声表妹,都不知道是隔了几代的表亲了,也亏萧长春脸皮厚叫得出口。 自古表哥表妹间总能生出些旖旎氛围,晏宁可没好意思叫萧长春一声表哥,只循规蹈矩和旁人一般唤上一声‘小王爷’。 萧长春见晏宁一时不答话,又靠近了些说:“表妹,我有一个月没见你了,你进来可好,我瞧着你怎么消瘦了些?” 说起来,萧长春生了一副朗眉星目、端方俊美的好皮囊,看上去像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世家贵公子。 然而,萧长春这人内里,却完全有和容颜不匹配的怪诞的性子,周文仪到底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的,就对他芳心暗许了? 晏宁忍不住去看周文仪,从萧长春进来时,她就眼巴巴的望着他,偏偏又要端着大家闺秀的规矩,不好太过主动了。 晏宁给萧长春使了个眼色,笑眯眯的说:“还有两位姐姐在呢,周家姐姐和薛家姐姐。” 萧长春如梦初醒,好歹收敛了一些,客气的颔首:“薛小姐我认识,先皇后嫡亲妹妹,这周小姐……似乎倒不曾见过?” 看看!这是说得什么话? 晏宁眉心一跳,忍住扶额的冲动,她开口只是想提醒萧长春,在千金闺秀们面前不要失礼,不是让他嘴炮得罪人的! 薛柔还好,始终一副娴静温和的模样。 周文仪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目光黯淡,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微末之人,小王爷不记得也是常理之中。” 说完话,周文仪已经快哭出来了,拉着薛柔就抽抽搭搭红着眼睛走了。 周文仪向来心高气傲,晏宁和她没有深交,平日里也少不得有冷嘲热讽的时候,没想到在心上人面前,竟顿时委屈成这样。 晏宁喟叹一声,无奈道:“小王爷,您说话之前,能不能先三思?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啊!” 哪知萧长春神色未变,理直气壮的说:“我又不认识她,有什么好说的?” 晏宁忍不住想怼回去,但见萧长春一脸无辜,又生生咽了回去,语重心长地说:“周五小姐脸皮薄,她一腔热忱之心,你好歹不能这般直白,伤了人家的心!” 萧长春瞪大了眼,震惊道:“你是说她喜欢我?” 晏宁点头,见他痛心疾首,后悔莫及的模样,还以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而,萧长春这人的思想,非常人能够想象。 他摊手看着晏宁,显得格外的无辜:“这关我什么事?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吗?这京城上下,爱慕我的姑娘多不胜数,难不成我都得一一娶回家?” 还不等晏宁说什么,萧长春忽然眼前一亮,手指戳戳她手臂,笑得春风荡漾:“表妹,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对,不能伤害喜欢自己的人!表妹你也要谨记这个道理,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不如嫁给我吧?等我们成亲了,就没那些周小姐李小姐来找我纠缠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忘记放存稿箱定时了,抱歉~ 第13章 微服 晏宁霎时如遭雷击,极其不端庄的朝萧长春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就往前走了。 萧长春倒吸一口冷气,快步追上去,难以置信的说:“表妹,你竟然朝我翻白眼啊!你是大家闺秀,怎么可以这么……” 话还没说完,晏宁忽然撞上一人,低低痛呼了一声,萧长春正要开骂,见到来人脸色大变,忙不迭的屈膝行礼。 “没事吧?”一只手伸过来扶住晏宁小臂,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晏宁身子僵住,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抬眸看清来人,顿时感觉遍体生寒,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再无方才和萧长春说笑的闲适随意:“臣女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大驾来临,冲撞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萧乾今日似乎是微服私访,身后只跟了几个内侍,看起来相当低调。 他一身青色长衫,金冠束发,气度非凡,似笑非笑的看着晏宁:“无事,今日朕是微服私访,特意来恭贺老王爷大寿之喜。” 这里是后宅通前院的垂花门,老王爷在前厅宴客,萧乾一路而来,竟也没惊动任何人。 晏宁垂首,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臣女带您去前厅。” 萧乾颔首,眸中暗光浮动。萧长春在晏宁面前闹腾的不得了的,见到萧乾,顿时跟鹌鹑似的噤声了。 晏宁落后两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萧乾偏头看她一眼,脚步顿了顿:“你今日一人来的定王府?” 晏宁浑身一凛:“是。” 萧乾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的和她寒暄:“上次朕见你与你姐姐同行,你们姐妹关系似乎很好?” “是。”晏宁头皮发麻,不敢答别的。 萧乾似是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句:“晏家,出明珠啊……” 晏宁脸色微变,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萧长春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听萧乾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犹豫着想要开口,却被晏宁偷偷拉了拉衣袖。 正巧在前方碰见来寻人的临平郡王,匆匆给萧乾行礼,他这一动静,在场宾客纷纷跪了一地。 定王眼神不好,等萧乾到面前才了反应过来,忙起身要行礼,却被他抬手虚扶了一把。 “老王爷免礼,朕今日是微服出宫,特来给你贺寿的。”说罢,身后内侍已经呈上贵礼,老王爷忙拱手谢恩。 萧乾似乎没打算多待,送上贺礼,连坐都没坐,就起驾离开了。 皇帝来去匆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如果没有听见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晏宁恍惚以为,萧乾此次来定王府,真的只是为了给老王爷贺寿。 萧乾行事让人琢磨不透,好端端的出现在定王府,晏宁只觉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确定萧乾走了,晏宁才疲惫的坐回椅子上,明明是早春二月,却感觉额头浸出了冷汗,浑身发凉。 贤阳郡主远远瞧着她神色不对,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晏宁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没想到皇上亲临定王府,方才在外头遇着了。” 贤阳郡主明白晏宁大约是被吓着了,本想端起架子呵斥她几句遇事不够稳重,但转念一想她才十五岁,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姑娘,见了皇帝惧怕也是难免的。 “用过午膳便回去吧,定王府人多,也不差你帮忙。” 贤阳郡主说话依旧不太中听,但晏宁却意外的听出了一丝关切之意,当即就笑着点了头:“知道了,母亲。” 贤阳郡主看了她一眼,然后别别扭扭的走了。 晏宁午后坐了会儿便回晏家去了,春日阳光明媚,有热烈的光芒洒在屋顶地面。 回云霜院时,晏宁一眼看到了站在围墙下的少年。 萧焕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瘦的腰身,墨发飞扬,衣袂飘飘。 春光洒在他脸上,原本有些削瘦凌厉的五官霎时间柔和了几分,他望着天上白云出神,周身气质温和平静,没有初见时的冰冷锋利。 晏宁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今日紧张惶恐的心情,竟也淡淡散去。 萧焕很快注意到晏宁,转过身来看她,黑眸中有淡淡的光,不过片刻,他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你怎么了?” 这是萧焕主动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晏宁听在耳朵里,无异于今日见到萧乾那般惊讶,都没注意到萧乾竟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变化。 这些日子,萧焕虽不如先前那般带着防备警惕,但依旧惜字如金,不轻易开口,晏宁问什么,他才简短的答上一句。 晏宁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夸张,连忙收敛了表情,见萧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我没事啊!” 萧焕眸光微动,薄唇轻抿,声音平淡无波:“没事就好。” 说完,又转过身去,不再和晏宁说话。 晏宁见他又不肯说话了,想起今日所遇,觉得和他说说也没什么。 “今日皇上亲临定王府,说是给我外祖父贺寿。我一见着他,就觉得害怕。”那是从心底生出的恐惧,从前世到今生,犹如诅咒一般挥之不去。 萧焕听到皇上二字,目光蓦然一沉。 萧焕要比晏宁高出半个头,这两个月晏宁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你恨他?”萧焕忽然问。 晏宁怔了怔,随即一笑,带着几分苦涩:“恨啊!可有什么用,我势单力薄,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他相抗?他是皇帝啊……” 一国之君,天下之首,哪能轻易撼动,上一世,她不也无奈的嫁进深宫,自尽于大殿之上么。 后虽有勤王夺位,可他远在封地,遥不可及,如今距他攻入京城还有两年多,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观看萧乾近来种种行为,她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与其委身于那样肮脏龌龊的昏君,倒不如一死百了,清清白白的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深知能够活着有多不容易,她不甘心就这样赔上自己。 萧焕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短小的一天呢(bushi 第14章 提亲 晏宁愣了一下,萧焕说:“你救我一命。” 言下之意,就是她对他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会帮她脱离苦海。 晏宁忽然欣慰,重生以来面对萧乾的不安,对未来的迷茫,犹如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到今日有人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同仇敌忾,以后的路不再一个人形单影只,艰难地往前走。 晏宁觉得热泪盈眶,单单只是因为萧焕的一句话,让她紧绷的神智蓦然放松下来,哪怕她和萧焕都心知肚明彼此的实力,在面对皇权时远远起不到任何作用。 晏宁眼角微红,朝萧焕粲然一笑:“谢谢你!” 萧焕被晏宁突然而来的笑容晃得眼花,她眼中有泪光闪烁,却依旧明媚的如同天边乍泄的光芒。 萧焕的心,无声无息的泛过涟漪。 今日午后,晏太傅进了宫,到傍晚还没回来,晏宁估摸着是遇上什么事了。 仔细思量了一番,趁着天色未晚,让阿松去了隔壁长安侯府家,听闻谢昀已经准备妥当,这才往晏绥院子里去。 晏绥和晏莹以及陶姨娘住一处,彼时,母女三人正坐在一起挑选花样做衣裳,见晏宁来俱是疑惑。 “大姐,谢昀哥哥马上过来了!” 晏绥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偏头看了陶姨娘一眼,拉着晏宁小声说:“真要这样?父亲还没回来呢,若是叫他知道我们如此哄骗他,他肯定会生气的。” 晏宁秀眉微蹙:“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晏绥愣了愣:“阿宁,为什么要这么急?” 陶姨娘见姐妹俩一直说些听不懂的话,不禁困惑:“阿绥,阿宁,你们在说什么呢?世子要来我们家吗?” 晏宁想了想,道:“姨娘,我们在说大姐的婚事,谢昀哥哥马上就过来提亲了!” “提亲?”陶姨娘惊的声音都拔高了,手里的针线乱糟糟的成了一团也顾不上了:“这、这个时候过来提亲?你父亲进宫去了没在府中呢!” 这男女成婚三书六礼最当要紧不过,更何况是京城名流世家,虽然晏谢两家私下里也有结亲的意思,可这一旦放到明面上来,该有的规矩也是得有的。 这正式提亲前,先得媒人上门来说亲,还要合八字,交换庚贴,少说也得折腾几日。 怎么这悄无声息的,就告诉她,谢昀要上门来提亲了呢? “这……这不合规矩啊!”哪有提亲的傍晚时候上门,这会子家里连个当家做主的人都没有。 晏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故意趁晏太傅不在家,才让谢昀过来的,他若是在,肯定要多加阻拦。 上一世,就是晏太傅进宫后,带回了皇帝要纳晏绥为妃的消息,算算时间,大概就是这两日。 加上今日萧乾说的那些话,晏宁心里就更加忐忑不安了,此时此刻就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 “姨娘,您也知道,祖母近来不大好,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她老人家能坚持多久,祖母一旦仙去,我们做孙女应当按规矩守孝。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姐今年就十七了,姨娘您难道还想大姐再耽搁一年吗?” 晏宁是故意这么说的,当着晏绥和陶姨娘,她不曾说过是萧乾有意要让晏绥进宫。 陶姨娘吞吞吐吐的,显然很为难:“也不急于今日啊,总得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陶姨娘一个后宅女子,自然以丈夫为天,她不是正室做不得主,女儿的婚姻大事,还得看晏太傅的意思。 晏莹一知半解的好像明白了晏宁要做什么,虽然平日里和她不对付,但对于她方才那些话还是很赞同的:“三妹说的对,郎中都说了祖母熬不了几日了,要是哪天祖母真去世了,大姐守孝一年,世子变心了也说不一定。” 陶姨娘一怔:“不会吧?” 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女儿能有机会嫁进长安侯府,谢昀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乘龙快婿,倘若有朝一日他变心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哪里还落得到晏绥身上? 想到这里,陶姨娘也不犹豫了,豁出去似的点点头:“那行,那些折腾人的规矩就免了吧,阿绥你去准备一下。” “姨娘放心,一切有我在呢。”晏宁眉眼沉静温和,哪怕心里也有几分紧张,但脸上不见慌乱,依旧镇定的安抚陶姨娘:“只是要委屈大姐了,等大姐早早的和谢昀哥哥成了亲,将来就只管享福了。” 说通了陶姨娘,府上自然没人再阻拦了。 酉时初,晏太傅还未归来,谢昀已经带着聘礼上门来,锣鼓声中晏家正门大开,周围有不少百姓驻足观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阿松受晏宁吩咐,见门口围着许多人看热闹,立马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今日是长安侯世子上门来向我们家大小姐提亲,待来日大婚之日,诸位也来吃几块喜饼沾沾喜气。” 男女大婚有撒财散糖的习俗,许多百姓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讨几个喜饼铜钱沾沾喜气。 围观的百姓们一听阿松这么说,纷纷出言道贺,一些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祝词说了一大推。 很快,长安侯世子上晏家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晏太傅从宫中出来,遇见几个被皇上召见的同僚要进宫去,见到他皆是客气的拱手道贺。 “太傅大人,恭喜恭喜啊!” “晏大人,家中好事将近啊,日子定了可要送上请帖,我们都来喝几杯啊!” “恭喜晏兄得此佳婿,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说起来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左邻右舍的,将来就是联姻亲家了!” “同喜同喜。”晏太傅下意识的回礼,暗自心惊肉跳,起初还以为是今日在宫里皇上说的那些话,走漏了风声让外人知道了。 不过越听几位大人说话,越觉得奇怪,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左邻右舍成亲家? 晏太傅心里虽疑惑着,可到底没表露在脸上,不动声色的出了宫,叫随从去打听了一下,知道谢昀这个时候上门来提亲,惊得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留言有红包吖~ 第15章 定亲 匆匆的进门去,晏太傅连官服都来不及换,见前厅里放了一地的聘礼,这才确认外头传言非虚。 谢昀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看到晏太傅,十分恭敬的垂首行礼:“子昭见过世伯。” 晏太傅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勉强控制住面上的表情:“谢昀,你这是做什么?” 谢昀微笑道:“今日子昭特来提亲,不日迎娶阿绥为妻,这些是聘礼,还有家父托钦天监算的吉日,请世伯过目。” 说着,谢昀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笺,恭恭敬敬呈到晏太傅跟前。 晏太傅气得颤巍巍的,看到纸上写的三个良辰吉日,忍不住道:“时间怎么这么近?” 如今都临三月了,三月二十二、四月十八、五月初二,最近的只有一个月了。 这谁家嫁女,不得准备三五个月?这几个吉日里最长也不过两个多月,谢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晏太傅气得短须发颤,晏宁笑吟吟地说:“父亲,您和谢伯父不是私下里常说,望着谢晏两家能亲上加亲吗,如今谢昀哥哥来提亲了,大姐往后也能享福,您该高兴不是?” 晏太傅哪里觉得高兴,只后悔没有早点回家阻止谢昀提亲,如今聘礼都送上门了,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长安侯府要和晏家结亲的消息,他现在除了硬着头皮接受,还能做什么? 今日皇上特意召他进宫,隐晦的提及晏绥颇得圣心,有意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回来说和几句,过些日子挑个黄道吉日就让她进宫去。 晏太傅本身是不愿意的,毕竟自己的妹妹进宫近十年,如今并不得宠,再叫他把女儿送进宫,这姑侄俩伺候同一个男人,说出去总不太好听。 可萧乾威逼利诱,说是要给老夫人晋一品诰命,他如今又是太子老师,将来太子若登基,他就是帝师、功臣,连丞相都不及他。 然而,如今谢昀上门,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他若是不点头,得罪了一直交好的长安侯府又得不偿失,毕竟两家世交,私下里又谈论过儿女婚事,对于谢昀和晏绥往来,是纷纷默许的。 只是他没想到,萧乾竟然见色起意,看上了晏绥,这样关键的时刻,偏偏谢家来提亲了,叫他左右为难,怎么都不是。 晏宁乘胜追击,指着那张红笺:“父亲,您选个日子吧,谢昀哥哥好向侯爷和夫人禀明准备大婚事宜。” 晏太傅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开口:“阿绥好歹是我们晏家长女……婚事好好计划,不宜操之过急。” 看晏太傅始终不松口,晏宁就知道萧乾真的如上一世那般,提出要晏绥进宫了。 怨气和恨意在心底蔓延,晏宁连同面前这个父亲都生出深深的埋怨,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嘲弄:“大姐岁末就十七了,世子下个月就及冠了。父亲觉得,还要等多久?等大姐韶华不再,等谢昀哥哥先另娶正妻,再纳大姐为妾?” 晏太傅面色一变,冷声呵斥:“阿宁,胡说什么!” 谢昀见气氛不妙,主动开口,诚恳作揖:“请世伯放心,我一定会娶阿绥为妻,今生今世身边只有她一人。” 晏太傅知道,态度再强硬下去,两家就要彻底撕破脸皮了,毁了这门亲事不说,谢家和晏绥陶姨娘,得恨他一辈子,日后再落个悔婚的名头,更加让别人看不起。 晏太傅心里百转千回,一瞬间考虑了很多,只能咬牙点头了。 萧乾那边,只有找借口解释一番了,但愿天子不会动怒,殃及他自身。 晏太傅最终无奈之下挑选了一个日子,自然是挑选最远的五月初二,还有时间准备,好歹是太傅之女,虽是庶出,总归是第一个女儿,不能太过寒酸让人笑话。 谢昀满心欢喜的回家去回复父母了,晏太傅气得晚膳都没用,就进了书房,还把陶姨娘叫去斥责了一顿。 夜里陶姨娘回来,虽是红着眼睛,但神色却是高兴的,晏绥心疼的拉着母亲的手,给她擦去眼泪:“姨娘别难过,我们隐瞒父亲,他大发雷霆也是情理之中。” 陶姨娘摇头,温柔一笑,面露欣慰:“我是欢喜的,我这两年日日夜夜的盼着你能嫁个如意郎君,我以前就瞧子昭是个孩子,与你再般配不过了,如今你们的婚事定下了,我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母女俩喜极而泣,抱着哭了一场,晏宁小坐了一会儿才回云霜院。 她担心晏绥和陶姨娘的期望要落空,老夫人病入膏肓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等老夫人过世,晏绥就要守一年孝,得明年才能出嫁。 今日她说那些,不过是为了逼晏太傅表态,即便晏绥不能立刻嫁进长安侯府,但世人皆知两人已经定亲联姻,旁人不好再动什么手脚。 萧乾若是还不是死心,强行纳晏绥,就是觊觎臣妻,说出去总会让百姓臣子耻笑的。 萧乾虽然昏碌无为,但不好直接把谢家晏家都得罪了,引起民愤就得不偿失了。 晏宁就是压萧乾存着这样的心思,才想到这个主意,只盼着经她插手,这一世晏绥人生会有所改变。 今日算是解决了这一麻烦,晏宁心情颇为良好,和杜若一路哼着小曲回了云霜院,远远的看到萧焕搭着梯子点燃院门口的灯笼,四周瞬间明亮起来。 晏宁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杜若忙问:“怎么了小姐?” 今晚繁星满天,犹如颗颗耀眼璀璨的明珠垂挂在夜幕之上,萧焕身如玉树,颀长挺拔,投在斑驳的光影里轻轻晃动。 晏宁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说:“杜若,你让阿松私下打听打听,京城世家里近年来有没有流放抄家,或者处斩株连的,尤其是姓萧。”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不敢确认,萧焕若真是那样的身份,那他这些年过的是有多苦? 杜若应下了,晏宁抬脚过去,仰头看着挂灯笼的少年:“需要帮忙吗?” 萧焕垂眸看她一眼,利落的把灯笼挂好,然后跳下梯子站在她跟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冷的搓手手,码字手都不听使唤了,小可爱们天凉记得添衣呀~ ps:最近好忙没休息好,明天(20号)请假一天 第16章 遇蛇 晏宁看着他的动作不禁好笑:“你身体好全了吗?” 萧焕目光闪了闪,有些不大自在的低下头:“都好了。” 萧焕低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养了一段时间白了不少,颈上淡淡的伤痕就更加明显。 阿松说萧焕昏迷后给他擦身体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刀伤、鞭痕,烙印,格外触目惊心。 晏宁都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奴隶群中活下来的,一个人手无寸铁,无路可走之时,该是很绝望的吧? “你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萧焕倏地抬头,见晏宁盯着自己的脖子,眸光一沉,下意识的伸手捂住,想到些什么,身体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晏宁没想到只是试探性一问,萧焕反应就这么大,难免心生歉意:“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萧焕不语,双手握拳,身体绷直明显,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晏宁见此,只得放弃和他交谈:“我先进去了,你累了便回去歇息,身体刚好不用逞强。” 萧焕颔首,却不答话,晏宁有些失落,转身进了院子。 萧焕身上那么多秘密,但他不信任旁人,不愿意开口,她也不能强求,来日方长,希望他能有所改变吧! 院门随之关上,窈窕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萧焕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紧闭的两扇门,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早春仍寒,灯笼里有昏黄的光芒摇曳,萧焕站在门前,更显单薄孤寂。 晏宁折腾一天,累得不行,沐浴更衣就往床榻上躺着,睡到半夜却听见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 屋子里没点蜡烛,什么都看不清,晏宁心头一紧,摸黑起身,低声唤杜若。 杜若在外间守夜,听见动静忙掌灯过来,晏宁接过灯往梳妆台那边去。 待看清眼前的一幕,登时吓得脸色大变,失声惊叫出来。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一条五尺余长的乌蛇,缓缓的从窗外爬进来,窸窸窣窣的经过梳妆台,发出不小的动静。 晏宁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烛台也掉在了地上,很快熄灭。 杜若更是吓得浑身颤抖,拽着晏宁手臂往后退,颤声朝外喊:“来人!快来人啊!” 云霜院里只有杜若这个贴身丫鬟,以及两个二等丫鬟和一个婆子,她们不用守夜,听见声音匆匆穿衣过来。 萧焕原本倚在院门外的大树边,听见夜色里格外清晰的呼救声,顿时心头一凛,没有任何迟疑的就到围墙下,动作敏捷迅速的翻了过去,冲进晏宁闺房。 “怎么了?” 晏宁跌跌撞撞的靠过去,下意识的躲在他身边:“有蛇……” 听见萧焕声音,晏宁莫名松了口气,身子却还控制不住的发颤。 萧焕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目力尤佳,一眼便看到那条蛇,当机立断拔出剑斩了下去。 乌蛇变成两截,痛苦的翻腾着,很快就没了动静。 萧焕面不改色,利落干脆的收了剑,却感觉手臂摩擦过柔软的身体,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萧焕看了看晏宁,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一步,声音低沉带着一股生硬的安慰:“没事了,蛇已经死了。” 丫鬟婆子们这才点了灯过来,院子里喧哗起来,晏宁穿着单薄的里衣,脸色还有些苍白,萧焕只看了一眼,便沉默的退了出去。 晏绥晏莹听见动静过来,杜若拿来衣裳给晏宁穿好,晏绥拉着晏宁急忙问道:“阿宁,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进了一条蛇,吓坏我了。”晏宁心绪渐渐平复,才受了惊吓,感觉浑身都是冷汗。 屋子里亮堂起来,照亮了地上的乌蛇尸体,晏莹向来也是怕这些冷血动物的,吓得瑟瑟发抖。 晏绥虽也惧怕,身为长姐到底坚持住了,别过眼不再多看:“春天到了,蛇也开始活泛了,明日房前屋后的撒上雄黄,关上门窗便没事了。” 晏宁点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萧焕进来救她的一幕,她竟然就那样毫不怀疑地躲到他身后去了。 之前对萧焕身份隐隐有猜测,想他受尽苦难沦落至此,无端让人心生怜悯和同情,她也下意识的想要帮他一把。 直到方才,他挡在她面前,持剑斩断了那条蛇,身躯凛凛,如松如竹,夜色里模糊不清的面容,却清晰的印刻在她心里,莫名的让她觉得心安。 晏宁抬眸往外看去,萧焕站在院子里,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不言不语,很不起眼,几乎已经隐没在黑暗中。 晏绥看见萧焕,问:“这蛇是不是他杀的?” 晏宁点头,晏绥常来往云霜院,知道有个新来的护院,见是个瘦弱的年轻人也觉得惊讶,没曾想今日让人刮目相看了。 晏绥走出去,温声问萧焕:“你叫什么名字?” 晏宁知道萧焕不爱与人说话,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谁知静默了片刻,萧焕还是开了口:“望之。” “望之?”晏绥略微挑眉,很快恢复如常,诚挚道谢:“谢谢你救了阿宁,明日我告知父亲,重重有赏。” 萧焕眉目沉稳,波澜不惊,头也不抬的说:“分内之事。” 他既跟着晏宁进了晏家,做了护院,就理所应当的该保证她的安全。 更何况,他本来就想保护她…… 奈何如今,他卑微如草芥,晏宁除了这个时候,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反倒是她处心积虑,为他谋将来。 晏绥没想到萧焕一个小小护院,竟也宠辱不惊,见他不肯说话,也不多问了,担心晏宁害怕,便又带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住一晚。 次日一早,晏宁就回了云霜院,屋子里那条乌蛇尸体已经处理了,地上也擦的干干净净。 萧焕和阿松手拿一个陶罐,在围墙角落里撒上雄黄粉。 萧焕做事向来不急不躁,仔细的把晏宁闺房窗户外撒遍雄黄粉。 晏宁站在窗下看他,正巧萧焕若有所感的抬起头,四目相对,萧焕神色丝毫未变。 晏宁倒是忍不住先笑了,指着他的脸:“你脸上沾上雄黄粉了。” 萧焕闻言,腾出一只手去擦脸,晏宁忍俊不禁,很快又严肃起来,正色道:“谢谢你,萧焕。” 萧焕动作顿了顿,面上闪过一抹异色,缓缓摇头。 晏宁笑容明媚,眉眼如画,就隔着窗户和萧焕说话。 “方才大姐把昨晚的事说了,父亲要赏你五百两银子。” “不必。”现在钱财对他来说,并无太大作用。 晏宁道:“留下吧,有用得上的时候。等你将来成亲,总要有聘礼的!” “好……”萧焕唇角微动,有了细微的弧度,眼眸里生出细碎的光。 这是晏宁第一次见他笑。 第17章 原谅 凤阳宫寝殿内,香气袭人,靡靡之音在柔软的纱幔中环绕,很快只剩欲语还休,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 “皇上……” 殷贵妃声音还颤抖着,萧乾肆意大笑:“爱妃本事长进了。” 殷贵妃红着脸,媚眼如丝枕在萧乾手臂上,故作不经意地说道:“皇上既然满意,怎的还要想要晏家的姑娘?” 萧乾蓦然色变,声音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殷贵妃浑身一凛,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娇声道:“宫里都在传,昨个儿下午长安侯世子去晏家提亲了。皇上您如此看中晏家,晏太傅却不知好歹,违背了您……” “行了,别说了。”萧乾蹙着眉,不耐烦的打断了殷贵妃的话,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起身穿衣。 “皇上,您是厌恶臣妾了吗?”殷贵妃泫然欲泣,娇媚的脸上还有未散去红晕,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我见犹怜。 萧乾拨开床帐出去,立刻有宫女进门来给他更衣穿上外袍。 “不要胡思乱想!”只不冷不热的说完这几个字,萧乾就跨出了寝殿,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凤阳宫。 床前跪了一地的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众人皆知,皇上一向喜怒不定,他面色不愉的离开,殷贵妃自然也不高兴,遭罪的便是凤阳宫一众宫女内侍。 殷贵妃光着身子,拥着牡丹锦簇的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萧乾离开的方向,手指却悄无声息的攥住了被角,狠狠用力。 “娘娘……”有宫女想要上前,瞧见殷贵妃冷然的目光,吓得一激灵。 良久,殷贵妃才收回视线,沉声开口:“去殷府给父亲送信,说本宫想妹妹了,让她过些日子进宫来小住。” 萧乾一路往御书房去,内侍总管刘大海亦步亦趋的跟着,提心吊胆的思考着该如何劝上几句。 天子发怒,向来都是他们这些近侍遭殃。 萧乾忽然停下脚步,问道:“谢昀呢?” 刘总管心头咯噔一声,忙道:“世子今日不当值,休沐在家,据说晏家老夫人快不行了,他已经向禁军副统领告过假了。” 刘总管没明说,但萧乾听懂了。晏老夫人去世了,关长安侯府什么事,还不是如今两家定了亲,谢昀这个未来孙女婿要开始做样子了。 他苦心安排,最终竟是一场空,白让谢昀得了便宜。 萧乾有气无处撒,就准备要发火了,临了反应过来刘总管说的话。 “晏老夫人过世,晏家人都会守灵接客?” 刘总管不明所以,只得点头:“是这般。” 萧乾忽然笑了,眼中有浓烈张狂的兴趣:“那就好……” 刘总管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死都难免让人唏嘘几句的,皇上竟然觉得好?这是怎么个意思? 刘大海身为皇帝贴身内侍,自然知晓萧乾的心思,隐隐有了猜测,却万万不敢说出来。 他的脑袋可是暂时寄放在脖子上的,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要丢掉这条小命。 晏老夫人三月里病的愈发重了,晏宁去看过几回,活过一甲子的老太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上气不接下气。 晏宁远远看着丫鬟伺候汤药,老夫人喝不下去,洒了一大半,晏太傅站在床边直摇头。 老夫人睁开浑浊的眼睛,颤着手指向晏宁。 晏宁发觉,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了,祖母?” 老夫人几欲张嘴,都说不出话来,晏宁又靠近了些,隔得近了,能清晰的闻见老夫人身上浓郁的药味。 老夫人喘着粗气,脸上有病中的潮红,颤巍巍的抓住晏宁的手,半晌挤出一句话:“对不起……阿宁,是、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祖母多虑了。”晏宁笑了笑,并没有抽回手,老夫人有些用力,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老夫人呼吸顺畅了一些,只听晏宁说了一句话,脸上可见失落,最终松了手,万般无奈的闭上眼。 亥时三刻,晏宁还未歇下,有奴婢匆匆来报,老夫人归天了。 晏宁垂下眼眸,心中并无太大起伏,只冷静吩咐杜若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素服,取下发髻上的珠翠,这才出门去了老夫人院子。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老夫人临死前那句话,对她来说并无任何意义。 那些伤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决,她没资格替贤阳郡主原谅任何人。 若非贤阳郡主真的走投无路,哪里会如此决绝的和晏太傅和离? 这十几年,她们祖孙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因为贤阳郡主生不出儿子,几个孙女也形同虚设,连笑脸都懒得给一个。 贤阳郡主还好,身份尊贵,即便没有儿子,晏老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指责她。 但陶姨娘出身卑微,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贤阳郡主和离,晏家就她一个女主人,日子更加如履薄冰。 晏宁因为贤阳郡主,在晏家日子倒也好过,没人敢克扣她的吃穿,晏老夫人即便冷眼相待,她也能平静的接受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境会有改变,只是人死如灯灭,人都已经死了,她再没什么好计较的。 老夫人过世虽然突然,但晏太傅早有准备,连夜搭上灵堂,翌日一早,已经全部妥当接待宾客吊唁。 晏宁跪了几个时辰,又时不时的要哭灵,神色很憔悴,时辰还早,陶姨娘催她们几个姑娘回房休息。 晏宁也没逞能,揉着酸痛的膝盖回了自己院子,见萧焕等在那里,看到自己时,冷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晏宁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朝他浅浅一笑。 萧焕眸色复杂,难得的皱了皱眉,晏宁走近了,才低声开口:“节哀。” 萧焕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沙哑,尤其低声说话时,更是有股不可言状的温柔魅惑,像是雨滴低落深潭,敲击人心。 晏宁屏住呼吸,抬眸看向萧焕的脸。 他的五官极为端正,轮廓分明,即便几条浅浅的疤痕也丝毫不影响。之前因为太过削瘦,看起来冷漠凌厉,不近人情,然而最近却多了几分平和柔软的温润之感。 晏宁多看了他几眼,忽然回过神来,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实在是有失规矩,只得匆匆移开视线,脸颊默默发烫。 萧焕不明所以:“怎么了?” 晏宁轻咳了一声:“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百度了一下蛇的照片,然后……做噩梦了,梦里全是蛇T﹏T 第18章 吊唁 晏老夫人停灵七日才会入葬,期间贤阳郡主来过一回,上过一炷香就离开了。 晏宁知道,那一炷香或许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会让贤阳郡主屈尊降贵,跟晏家闹翻过后还要来吊唁老夫人。 晏宁说不感动是假的,贤阳郡主总是以自己的方式维护女儿,只是她上一世目光狭隘,没有意识到母亲的用心良苦。 能够做到这一步,贤阳郡主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如此到了晏老夫人出殡前一日,晏宁折腾几日累得不行,趁着晌午有点时间打算小憩一会儿,却听杜若敲门来说,瑜妃娘娘午后要回娘家来吊唁老夫人。 晏宁登时没了睡意,从床榻上坐起来:“姑姑要回来了?” 瑜妃娘娘已经五年没有出宫回娘家了,上一次回来还是老夫人六十大寿之时。 宫妃不得随意出宫,加之瑜妃身体一向不好,更是几乎不见外人。 晏宁也两年没见过姑姑了,先前说找机会去探望探望,一直未能实现,未曾想姑侄俩会是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瑜妃出行很低调,也没惊动旁人,晏宁去门口接姑姑,看到奢华的马车停在面前,弱柳扶风的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瑜妃也不过年长晏宁十岁,正是女子最美的时候,偏偏她一身病气,看起来格外羸弱。 晏宁露出笑容,主动伸手去扶住瑜妃:“姑姑!” 瑜妃怔了怔,反握住晏宁的手,眼中有热泪凝聚:“阿宁……” 晏宁感觉到瑜妃颤抖的手,心中涌上波澜,嘴上却冷静温柔:“姑姑先去给祖母上香吧!” 瑜妃含泪应了,进了灵堂,所有人纷纷过来行礼。 晏宁拿了蒲团放在地上,瑜妃跪了下去,看着供台之上的灵位,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撕心裂肺,呜咽哭泣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敲在心口,钝痛不已。 瑜妃哭了许久不见停,悲伤的哭声让旁观者都为之不忍。 别人眼里,都以为是老夫人过世,瑜妃伤心欲绝痛哭,只有晏宁知道,姑姑在哭什么。 她哭自己年少芳华消逝无踪,哭自己的一生拘禁在重重宫阙中永无宁日,哭自己生于晏家却落到如今的下场。 若非被母亲和兄长送于宫中,她绝不会是这般苟延残喘,红颜先衰的模样。 可再多不甘,再多悔恨,已经无济于事,她往后余生将永远困顿皇城之中。 晏宁心疼姑姑,因为提前知晓她的结局,更是不舍,无人之时她尽量劝慰瑜妃放宽心态,望她能活得长久些。 然而瑜妃病气入体,哭了一场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脸色惨白靠在软榻上默默垂泪。 晏宁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想找话来安慰安慰姑姑,可任凭她怎么开导也于事无补,因为她在她眼中看不到光了。 看着姑姑神色恹恹,晏宁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瑜妃无所察觉,拿着帕子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问:“怎么了阿宁?” 四周没有旁人,无人注意到晏宁的失态,她垂下头把脸埋进掌心放肆哭了一番。 瑜妃心疼不已,自己也不哭了,忙去查看晏宁:“哭这么几日了,莫要再流泪了,眼睛该肿了。” 晏宁许久才平静下来,将那些压抑的情绪深深掩埋在心底:“姑姑,对不起……” 瑜妃一愣:“傻姑娘,你哪有对不起我的?” 晏宁咬着下唇,对不起,我对你的人生无能无为,只能用眼睁睁看着你在深渊之中彷徨挣扎…… 晏宁吸了吸鼻子,声音有几分嘶哑:“我心疼姑姑!” 瑜妃神色僵硬,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这是我的命,怪不了谁……阿宁,你要记住,往后千万不要走上我这条路,皇宫,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决计不能去!” 晏宁眼帘低垂,掩下眸中无奈,微微颔首:“我明白,姑姑。”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姑姑和她都明白其中原因,只是不好明显提起罢了。 然而,总有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晏宁这厢才和瑜妃闲话家常,萧焕就从院外匆匆进来,站在晏宁闺房门口。 他神色意味不明,眼中有波澜起伏,晏宁莫名心颤,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望之?” 晏宁当着众人面,都叫萧焕望之,他抿着唇,握住剑的手微微用力:“皇上来了!” 晏宁怔住,迎上萧焕视线,看清了他压抑的恨意,根本还来不及多想,身旁的瑜妃受了惊吓般,手中茶盏落地,脸上血色全无。 瑜妃突然抓住晏宁的手,面露惶恐:“阿宁,你别出去!别见他!” “姑姑……” 裙摆上沾了水渍,瑜妃也恍若未闻,跌跌撞撞的要出去:“我这就去打发他,你千万别让他看到你。” 瑜妃脚下趔趄了一下,险些撞上萧焕,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又迅速收回手后退了两步,眸色复杂的看向晏宁。 她似乎也因为萧乾的到来受了影响,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皎皎如玉的少女在听见皇帝二字时微微变了表情。 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与他如出一辙的憎恨与厌恶。 她和萧乾之间,会有什么恩怨? 瑜妃根本还未来得及出院门,就遥遥听见了内侍的唱喝声:“皇上驾到!” 瑜妃咬着牙,心说完了! 几乎是麻木的走上前,朝萧乾行礼,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进云霜院的路。 晏宁见此,和萧焕以及院中一干奴婢纷纷下跪行上大礼,萧焕跪得远,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然而晏宁却感觉有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凉。 “皇上!”瑜妃有些急切的唤了一一声:“这是臣妾侄女的闺房,您不便进内,您还是先去前厅坐坐吧。” 这是明显的逐客了,萧乾垂眼看了看她,勾唇一笑,语气森寒:“朕是特意来接你的,爱妃,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 瑜妃不受控制的颤抖,竭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多谢皇上隆恩,臣妾这便随您回宫去!” 说罢,提着裙摆便要往外走,却被萧乾漫不经心似的喊住:“慢着……爱妃,你急什么?” 瑜妃艰难的停下脚步,萧乾绕过她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宁:“怎么说朕和晏三小姐也是旧识,当着这么多人,寒暄几句也不为过吧?” 瑜妃死死咬住下唇,晏宁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欣然一笑,恭敬垂首:“皇上请吩咐,臣女洗耳恭听!” 萧乾看着晏宁乌黑的发髻上簪着的白花,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 萧乾喉间一动,视线滚烫:“朕方才给老夫人上了香,晏三小姐节哀。” 晏宁风雨不动,只是恭敬的匍匐在地:“多谢皇上体恤,臣女代晏家上下谢过皇上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设置发布时间了,抱歉~ 第19章 秘密 “何必如此客气,晏三小姐待朕怎么如同洪水猛兽似的?”萧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暗光流动。 “皇上多虑了。”晏宁身子紧绷如临大敌,萧焕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好在晏太傅匆匆过来,缓和了气氛,恭恭敬敬的朝萧乾道:“皇上可要去喝一杯茶?” 萧乾深深的看了晏宁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神色淡漠:“不必了,瑜妃,随朕回宫吧!” 瑜妃脸上毫无血色,却无端松了一口气,随着萧乾出了晏家。 晏宁浑身一坠,无力坐在地上,晏绥过来搀扶她起来:“阿宁,你没事吧?” 从方才萧乾的言行中,晏绥已经猜到些什么,难以遏制心头的惊涛骇浪,见晏宁小脸发白更是心疼。 晏宁虚弱一笑:“休息休息便好了。” 萧焕站在远处,偏头看了她一眼,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目光晦涩不明。 晏宁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因为老夫人去世守灵几日,折腾的瘦了许多,今日又发生这么一出,早就到了极限,当晚就病倒了。 翌日老夫人灵柩运至晏家祖庙,晏宁本打算要去,结果晕晕乎乎的穿戴出门,直接无力倒在门口。 萧焕一直关注着晏宁动向,见她神态不自然,心里沉了沉,结果才走了两步,竟就摔倒了。 那一刻,萧焕只觉山风呼啸眼前,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急急把晏宁扶住:“晏……小姐,没事吧?” 晏宁半阖着眼,乌黑的羽睫轻轻颤动,潋滟的眸光中倒映着萧焕焦急惊恐的表情,无声一笑:“我没事,别担心……” 萧焕紧抿着唇,隔着单薄的春衫,依旧能感觉到晏宁滚烫的肌肤,他没有说话,把晏宁打横抱起回屋子放在床榻之上。 杜若也是着急,本想叫萧焕去请大夫,可见他周身冷冽锋利的气息,又不敢开口了。只得另外吩咐丫鬟去找大夫,自己去外头打水来给晏宁擦身子。 屋子里只剩晏宁和萧焕在,杜若被萧焕的神色吓了一跳,也没想到男女有别独处一室,对晏宁名声不好。 萧焕站在床边,晏宁昏昏欲睡,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他眼中有极度压抑的情绪,良久才沉声开口:“你很恨他吗?” 晏宁烧得脑袋发晕,神智都不太清楚了,乍一听见萧焕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的那个‘他’是指萧乾,晏宁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缜密敏感,倚在床头无奈一笑:“你猜到了……” 萧焕微垂着眼,遮住眼中的躁动,声音无波无澜:“为什么?” 晏宁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没曾想一向身康体健的,她竟也要病上一回了。 这么一病,倒把她长久以来竖立的坚韧和果决给吞噬了,听见萧焕的话,更是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叹息道:“大概因为他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吧……” 萧焕一愣,晏宁苦笑道:“任我时时躲藏逃避,不也轻而易举的被他盯上了么。那种身处深渊,四面楚歌,不见生路的痛苦,让我不得不千方百计的与他保持距离。” 虽然她的努力微乎其微,不能彻底远离萧乾,但经过上一世的教训,今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要杀他吗?”萧焕忽然开头。 “什么?”晏宁怔了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杀了他。”萧焕看着她,神色认真,语速很慢,却又清晰无比:“杜绝一切后患!” 晏宁坐直了身子,双目直视着他:“他是天子,天底下想要杀他的人何其多,可他不是安然无恙的活到了现在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气氛陡然凝固,屋子里很安静,直余香炉里淡淡萦绕的青烟,萧焕一身黑衣逆光而立,单薄却又挺拔的身躯映入眼帘,晏宁听见他说:“我能!” “好!”晏宁一笑,那些积淀在心中的重量忽然之间就轻松了许多:“他也是你的仇人,对吗?” 萧焕面色蓦然一变,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晏宁,即便是在病重,她仍能笑的出来,随口一句话,却让他感到震惊愕然。 晏宁觉得偏着身子有些疲惫了,索性靠在引枕上:“六年前,传裕王通敌叛国,皇上一怒之下将其斩首示众,裕王府上下百余人,与之有所牵连的全部诛杀,女眷子嗣被囚禁王府。半个月后,裕王府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活下来的人,又被皇上下令,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和奴隶关在一起,受尽折磨。而裕王一生戎马,膝下子嗣全数被杀,只有幼子逃过一劫,但最终杳无踪迹。” 晏宁淡淡的说完这番话,萧焕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他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沉郁锋利,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晏宁正色看着他:“你就是当年裕王失踪的幼子,对吗?” 很久萧焕才颔首,闭了闭眼,很快就将那些爆发的情绪压了下去,眼底泛着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孤寂无依的萧索。 晏宁莫名有些心疼萧焕的遭遇,关于他的身世,还是她让阿松去悄悄打听的。 说起姓萧的人,自然有人清楚个中缘由,但萧焕似乎没对别人袒露过真实身份。 晏宁问:“还有没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没有。”萧焕看着她,黑眸里有些别样的东西:“我的名字,只有你知道。” 望之不常用,无人知道是他的字,萧焕这个名字,除了晏宁,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晏宁明显愣住,想起第一次见萧焕时,他那般防备警惕,她问了几次才得到他的回答。 从一开始,他竟然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他不怕她转头去向皇帝邀功,再杀他一次吗? 她救他出来时,他就报以全部的信任了? 晏宁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门口响起脚步声,晏宁撑着沉重的脑袋,温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杜若打了水从外头进来,萧焕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经过窗前,脚步顿了一下,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有风拂过帷幔,她的身影朦胧起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萧焕薄唇翕动,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话:“我会保护你。” 拼尽全力,无论生死。 即便我现在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20章 天灾 春雨连绵,下了大半月,无休无止。 晏宁的病也拖了半月,寒气入体,一直伤风咳嗽,天边不见日光,人也没能彻底痊愈,原本就纤薄的身子,更加羸弱了。 晏绥和晏莹过来看她,油伞路过滴水的屋檐,惊起满地涟漪。 晏莹拍着裙摆上的水渍,小声嘟囔:“什么鬼天气,下了大半月的雨,还不见停,我的衣裳都发霉了。” 晏宁把一杯热茶送到晏莹手里:“二姐喝茶暖一暖,辛苦你们特意来看我。” 晏绥摇头,晏莹没好气的说:“要不是大姐说来看你,这阴雨天,我才懒得出门呢。” “阿莹。”晏绥低声嗔斥她,转头歉意道:“阿宁,你别和二妹计较。” “二姐说的对,这天气是不适合出门。”晏宁盘腿坐在榻上,眉眼温和,目光平静,并不在意晏莹那些话,或者说,她从来没把晏莹放在心上过。 晏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气得鼓鼓的,偏偏晏宁没一点反应,反倒是自己弄得像个跳梁小丑,徒惹笑话,偷偷捏着帕子自顾自的生闷气。 “阿宁,你病好些了吗?”晏绥说起别的,缓和了这略微尴尬的气氛。 “好多了,”经过老夫人一场丧事,晏绥也清瘦不少,晏宁有些心疼:“倒是大姐,委屈你了。” 晏绥一笑,哭笑不得:“委屈我什么?” “原本你和世子五月就该成亲的,如今祖母过世,怕是要拖上一年了。” 明年这个时候,晏绥就要十八了,寻常闺阁小姐,这个岁数早该嫁人了,如今婚事这么一拖,对她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 “哪有什么委屈,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晏绥不由得想起先前所见所闻,动了动唇,看到晏莹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阿宁,我盼着你能好好的,嫁个如意郎君。”不必再用单薄的肩膀,承受那些沉重的巨石。 晏宁点点头,心照不宣的朝晏绥一笑,晏莹听的一头雾水,只见姐姐关心晏宁,心里难免有气。 “大姐,你怎么就只顾着和三妹说话,我不是你亲妹妹吗?” 晏绥愣了愣,好气又好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倒是晏宁眉眼弯弯,唇边含笑:“怎么,二姐也想嫁人了?” 晏莹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 晏宁拨弄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热气扑面而来,赶走了一丝阴冷。 她抬眸,斜睨着晏莹:“二姐,往后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晏莹被戳中心思,顿时一僵,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怪异的看向晏宁,生硬道:“你在说什么?” 晏宁不动声色:“二姐心知肚明。” 晏莹见过萧乾两回,就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妄想攀龙附凤,进宫为妃。 可惜最后被殷贵妃设计,成了她弟弟的女人,失宠受辱,成了笑话。 晏宁和晏莹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她身为嫡女,又是贤阳郡主所出,身份自然贵重,和晏莹这个庶出的姐姐向来没话可说。 她对晏莹好脸色,都是看在陶姨娘和晏绥待自己不薄的份上。 至于别的,她就提个醒,言尽于此,晏莹听不听是她自个儿的事了,若还想横冲直撞争个头破血流,就怪不了她这个妹妹了。 晏绥像是意识到什么,皱着眉问晏莹:“二妹,你有喜欢的人了?” 晏莹脸颊发烫,又羞又气,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没有,你别她胡说!” 晏宁哂笑,也不说话,晏绥怕落了晏莹面子,不好追问,只得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听几个小厮闲话,说是南方一些农户的庄稼,今年可能没什么收成。为此,当地几个县城里已经有不少百姓闹了起来。” 春雨贵如油,雨势并不大,可照这样下去,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天灾无情,老百姓看天吃饭,春耕季节遇上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庄稼根本没有收成,挨饿是迟早的事。 先皇在世时,也算励精图治,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 含元帝继位后,风云突变,为君者好逸恶劳,昏聩好色,长年沉迷女色。 加之近些年天灾频发,大晋朝上下并不太平,流寇四起,民不聊生。萧乾折腾几年,早就国库空虚,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上一世,勤王起义、诛杀昏君,也是这个缘由。 十余载的折腾,大晋早就摇摇欲坠了,如今那点看似繁荣的假象,不过是在京城国都,是在皇权的遮掩下,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罢了。 边关不太平,百姓受苦受难,内忧外患之下,身为皇帝的不作为,造成了含元帝灭亡、改朝换代的第一原因。 晏宁捧着杯子,茶水有些烫手,隔着薄薄一层青花瓷杯,掌心都炙热起来,这样的动作,总是让她的神思越来越清明。 “流年不利,天灾不断。朝廷都没法解决的事,我们更是束手无策。”晏宁喟叹一声,眼中有迷离的光:“大雨下了这么多日,总能看见日光的。” 四月中旬,骤雨初歇,天边金光乍泄,终于有了暖意。 晏宁将养了这么久的身子,总算活泛了些。 杜若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把被褥衣物拿出来晾晒,晏宁坐在院中看书,余光瞥见阿松和萧焕搭着梯子清理屋檐上的落叶。 萧焕动作利落,直接爬到屋顶之上,引来小丫头们一阵惊呼。 晏宁听见动静,也不由得抬头望去,阳光有些刺眼,她拿着书微微遮挡了光线,这才看清了萧焕的身影。 他专心致志的拿着扫帚把瓦上堆积的落叶扫下来,热烈的光芒照射他身上,竟平添了几分温柔之意。 晏宁看得有些出神,听见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这才收回视线。 “望之真厉害!” “这样瞧着他,可真是长得好看呢!” “是啊,哪里像一个护院,锦衣华服加身,那便是翩翩贵公子啊!” “哎,你们说他定亲没有啊?” “谁知道呢,他向来寡言少语的,也不敢问呐。” “那真是可惜了……” 几个丫鬟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少女怀春,难免心生遐想,说起这些来既激动又羞涩,一时声音就大了点。 杜若抱着被褥出来,听见了她们闲话,赶紧低声斥责了几句,这才纷纷散了。 晏宁也没多说什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又继续低头看书。然而满篇的文字,此时却入不了眼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去看萧焕。 他清扫完了落叶,直起身子,朝这边看过来,正巧和晏宁四目相对。 晏宁怔了一下,不知怎么想的,匆匆的别过头,躲避萧焕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波评论啊啊啊啊啊~T_T 第21章 长大 怎么回事? 晏宁捏着书,有些想不通,自己刚刚这一下这是在躲什么呢? 被萧焕看一眼,竟然就下意识的不敢看他了? 晏宁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信邪的抬眸去看萧焕,还朝他露出明媚的笑。 萧焕沉凝的黑眸中燃起细碎的光,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笑意。 屋顶上的落叶很快清扫完,萧焕从围墙上跳下来,干脆利落,英姿勃发。 晏宁这才放下书站起身:“辛苦你了。” 萧焕摇头,他向来不愿说话,一双黑眸里有情绪翻涌,晏宁看不透,疑问:“你怎么了?” “无事。”萧焕沉默着看了她一眼,身上那股清和的气质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再平静不过的生疏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没有再和晏宁多说一个字,便转身走了,形单影只,清冷孤寂。 晏宁心下困惑,不甚理解,明明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突然之间却又竖起高墙,将自己围困其中。 晏宁无奈的看着萧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不愿说出口,她原以为从上回彼此谈心之后,他能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他的防备警惕。 好不容易从深渊地狱中爬出来,哪能轻易对人产生信任,萧焕既然不肯说,她就只能作罢了。 除了意外遇见萧焕,似乎一切都按原本的轨迹缓缓前行,包括瑜妃病重,时日无多。 晏宁料到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春天只剩一点尾巴,即将迈入初夏时节之际,瑜妃彻底病倒了。 心结沉郁,久不开怀,瑜妃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 晏宁进宫去看她时,见到躺在床上身形消瘦、毫无反应的女子,瞬间愣住了。 比起上次相见时,她已经很瘦很瘦了,单薄的里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颧骨突出,脸色惨白,已是弥留之际,奄奄一息。 晏宁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了上来,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难过极了。 她忽然想起年幼时,姑姑进宫前的模样,温婉动人、风仪万千,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 可自打知道要进宫后,晏宁再没能在姑姑脸上看到轻松的笑意,大多时候,她都是在蹙眉沉思,以泪洗面。 她不想进宫,更不想晏宁重蹈覆辙,可她的努力微乎其微,即便到了这一步,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晏宁屏住呼吸,坐在床榻边,挪凳子发出了点动静,瑜妃幽幽转醒,看到她,迷蒙的眼眸里有了丝丝笑意。 “阿宁,你来啦……” “姑姑!”晏宁声音有些发闷,握着瑜妃的手:“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瑜妃眸光黯淡下来,声音也虚弱,但却透着一股人之将死的坦然:“大限已到,不必为我伤心!” 晏宁落下眼泪来,泣不成声:“姑姑……” 瑜妃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晏宁的手,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说不出的悲哀可怜:“阿宁,记住姑姑的话……以后我死了,你便再也不要进宫了,这里是炼狱,是深渊!任何时候你要记得保全自身,千万不能因为一时之气酿成大错!” “我明白……姑姑,我明白!”晏宁心里格外难受,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眼睁睁瑜妃躺在床上,她只有束手无策的绝望。 从瑜妃寝宫出来时,晏宁双眼通红,外面阳光浓烈很是刺眼,即便是在这样天气里,她依旧觉得浑身发凉。 晏宁抬眸往前看去,这里是红墙巷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几个来往的宫人,见了她纷纷垂首避嫌。 他们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人说话,沉默的犹如一个木偶,毫无生气。 晏宁穿过甬道,却与萧乾不期而遇,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身边只跟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见了她,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晏宁心头一凛,屈膝行礼,萧乾摇着手里的折扇,似笑非笑的说道:“真是巧啊,阿宁!” 那一声‘阿宁’,让晏宁浑身僵硬,如坠寒潭,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巧不巧,不是萧乾这个做皇帝说了算吗? 晏宁深呼吸了一阵,一股恨意从心里萌发,连手指几乎要颤抖起来,只能攥紧了裙摆尽量克制住。 萧乾垂眼看见她的动作,眸光冷冽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开口:“你在怕朕?” 晏宁未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萧乾忽然伸手过来,抬起她的下巴,锐利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脸上,笑容越来越张扬:“你怎么能怕朕呢?朕等了你这么久,等到你长大,你却如此怕朕?” 晏宁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被逼无奈与萧乾对视,她能清晰的看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锋芒。 “皇上,请自重。”晏宁往后退了退,又被他一把揽住。 腰上多了一只手臂,陌生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晏宁又气又羞,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她看着萧乾,目光决绝,声色冷然:“皇上今日非要把我逼死在这里吗?” 萧乾微眯着眼,迸发出一股危险的意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在威胁朕?” 晏宁冷笑一声,索性撕破了脸皮:“我死不足惜,可皇上强迫臣女传出去总不好听!” “伶牙俐齿!”萧乾忽然笑了,松开手兴致盎然的看着她:“你躲不过朕的……迟早有一日,朕会得到你!” 萧乾肆意大笑,绕过她扬长而去。 晏宁浑身力气瞬间消失,险些摔倒,杜若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惊恐未褪带着哭腔:“小姐……您没事吧?” 晏宁摇头,脸上血色全无,靠着杜若闭上眼,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这一幕,落入转角处一行人眼中。 殷贵妃面无表情的看着萧乾离开,眼中有冷冷的光。 身旁,一个面容姣好,身穿杏色长裙的女子皱着眉往那边看,不屑道:“这晏家的三小姐真是不知廉耻,竟然敢去引诱皇上!她姑姑还在病中呢,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宫了。” 见殷贵妃面色不愉,殷茹露出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您别同那不要脸的小贱人计较,这宫里没谁能越过您去!” 殷贵妃转过头,淡淡的瞥了殷茹一眼:“宫里不同家中,谨言慎行!方不失大家闺秀的体统规矩!” 殷茹被训斥,脸上火辣辣的尴尬极了:“是,姐姐。” 殷贵妃叹息一声,放柔了语气,拍拍殷茹的手:“妹妹,你知道我让你进宫来的意思吧?” 殷茹怔了怔,随即红了脸,点点头小声说:“全凭姐姐做主。” 殷贵妃红唇轻扬,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很快又被不甘淹没。 没有人能夺走属于她的东西,谁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啦,有多余营养液可以尽情的砸给我~为了压榜单,最近章节比较短小,等v了就是天天大肥章啦。。 第22章 天光 晏宁满怀心事的回了家,一时失神没注意,从马车上下来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杜若吓了一跳:“小姐!” 晏宁蹙着眉摸摸脚踝,小心的站起身:“没事,你别声张。” 晏宁撑着杜若的手借力,跛着脚回云霜院去。 萧焕一如既往守在门口,寂静无声,沉默的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晏宁还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冷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脚:“你的脚受伤了?” 晏宁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崴了一下,不碍事。” 萧焕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向来淡漠冰冷的眼眸里交织着晏宁看不懂的情绪。 他向来内敛,情绪很少外露,晏宁也能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变化,至于什么原因,她现在不太愿意去深想。 萧焕眼睁睁看着杜若把晏宁扶进屋子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能看见她微肿的双目和眼底的血丝,明显是哭得很厉害才会成这样。 杜若临进屋时,还转头看了萧焕一眼,小声和晏宁道:“小姐,奴婢怎么瞧望之很奇怪的样子?” “是吗?”晏宁脱鞋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坐好,杜若伸手来给她按捏脚踝,晏宁咬着牙秀眉紧蹙。 杜若忙不迭的收手:“小姐,弄疼您了吗?” 前世她死在大殿之上,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觉得疼,如今只是崴到脚而已,忍忍便过了。更何况,今日给她造成的伤害的,并非这一点点的扭伤而已。 姑姑快撑不住了,萧乾却依旧没有放下对她的执念,她眼前的路,水深火热,步履维艰。 杜若见晏宁脚踝有些发肿,赶紧道:“奴婢去库房给您拿红花油来。” 晏宁颔首,等杜若匆匆去库房把红花油拿回来时,却在院门口被萧焕堵住去路。 杜若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望之你干什么?” 萧焕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红花油上:“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若脸色一变,虚虚一笑:“没什么啊,就是去探望了瑜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好,小姐很难过。” “还有呢?”萧焕问。 杜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有些心虚:“呃……没、没了啊!” 萧焕面无表情的看了杜若一眼,眼中有冷冽寒光。 杜若被这一眼看得心口一紧,今日所见本就超乎她的接受能力,若非晏宁不让她多嘴,她是恨不得把那个狗皇帝的行为昭告天下。 这会儿听萧焕追问,杜若已经动摇了,眼下她慌乱着,正需要有人能替晏宁出出主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 萧焕听着,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去,等杜若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眼中杀意尽现,说不出的骇人。 杜若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往后退:“我我我、我先进去了……” 萧焕紧紧咬牙,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墙上,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往,走马观花一般浮现眼前。 他看到父亲尸首悬挂午门外,看到几位兄长死于乱箭之下。熊熊火光吞噬了所有希望,母亲把他推出火海,忍着烧伤的剧痛艰难开口。 “望之,你一定要活下去,要给你父亲报仇,要给裕王府平反……” “孩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萧焕垂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低声哂笑。 他如今是活着,然而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深仇大恨摆在眼前,他却寸步难行,始作俑者还端坐于龙椅之上毫发无伤。 要报仇,何其艰难…… 如同奴隶一般,囚禁于牢笼中那么多年,什么刑罚苦楚没有受过,这一身疤痕让他的仇恨更加刻苦铭心,然而,他还是都忍了过来。 直至今日,他才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羽翼,如何能护晏宁安好? 萧焕撑在墙壁上,一拳一拳的打过去,发出低闷的声响,猩红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寒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那些记忆里被刀剑切割的过往,冲破禁锢,犹如寒潮风雨侵袭而来,让他身体痉挛,汗如雨下。 “这小子谁啊?” “还能是谁,叛贼余孽啊,快来人,把他丢进去跟那些奴隶俘虏关在一起。” 锁链困住玉食锦衣精养的少年,身上的华服破烂不堪,白润的肌肤上有血流不止的伤口,惶恐而不安的步入人间地狱。 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盯着他,唾沫与拳脚毫不客气的落在身上,轻蔑的嗤笑声充斥在耳边,少年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颠覆、沉没,从此陷入无尽黑暗,再无生息…… 身上的刀剑伤数不胜数,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馊寡的汤饭丢在脚边,有人来开了牢门,抓住几个横肉男人,嘴里振振有词。 “这几个就是和裕王通敌的俘虏,奉皇上之命,丢进火炉里烧了,骨灰拿去养花!”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怪异的肉香味飘来,充斥在鼻翼间,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他只看到一堆熟肉白骨,被人裹在草席里抬了出去,那一刻山崩地裂,再也控制不住地趴在地上吐了出来。 腹中空空无物,胆汁吐尽、虚脱无力,依旧无法挥散方才所见一幕。 云端之下,是混沌的沼泽,无数干枯可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脚,势必要与他纠缠在一起,永远也无法逃离…… 萧焕半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双手捂着脸低声呜咽,仿佛牢笼中的困兽痛苦悲鸣。 淡淡的馨香忽然传来,将他从黯淡无光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一方洁白的手帕递了过来,他听见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云层中传来,刺透黑暗,乍见天光……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萧焕浑身还在颤抖,缓缓抬起头,撞入一双澄澈温和,带着关切的眼眸中。 晏宁低头,用帕子裹住他流血的伤口:“进去吧,我给你涂点伤药。” 萧焕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晏宁,猩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狠绝与防备。 他不动,晏宁也没法子,无奈的吩咐杜若:“你去把药拿出来吧。” 然后又转头看向萧焕,低声问:“你想到从前的事了吗?” 萧焕依旧沉默不语,杜若把伤药和纱布拿来。 晏宁去拉萧焕的手,明显感觉到他轻颤了一下:“我给你上药,天热了,你这伤不处理会化脓的。”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把伤药一点点的抹在伤口上。 萧焕浑身僵硬,却忍不住低下头,晏宁的手白皙纤细,如玉的指甲透着浅浅的粉。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一下一下抚过他滚烫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竟是被血流的伤口还要明显,悄无声息的抚平了他狂躁的心。 第23章 端午 这是晏宁第一次见萧焕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无端地生出几分心疼来。他不过长了自己两三岁,却经历了她无法想象的伤痛。 当初她决绝自尽之前,除了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并未受过什么苦难,最终一死百了再重活一世,依旧还是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而萧焕曾经也和自己一样是娇生惯养、人人羡慕的天子骄子啊…… 方才她在屋子里,杜若吞吞吐吐的进来,晏宁追问之下,才知道她把宫里的事都给萧焕说了。 然后,她就看到萧焕忽然情绪激动,如此极端的折磨他自己。 往后一段时间里,萧焕的情绪似乎都格外低落,晏宁百般劝说似乎都不怎么起作用。 如今她和萧焕的境地差不多,面对仇人束手无策,还处处收到挟制,想要做点什么,实在是艰难。 直到端午前,晏宁听说了一个令人亢奋的消息。 远在封地的勤王萧循,按惯例两年一次回京述职,不日就要到京了。 而两年之后,勤王将会举兵与萧乾对抗,次年正月攻入京城,杀了含元帝登基为皇。 晏宁顿时激动的难以言喻,勤王出现了,萧乾死期也近在眼前了。 只是她现在不知勤王私下里有没有做什么,有没有谋反之心,他此次进京相当低调,据说也只是带了几个近卫,只停留几日便要离开。 那一点欣喜随之落空,晏宁心里一团乱麻,想要修书一封与勤王联系一下,可勤王怎么知道她是谁?又如何会相信她说的话? 晏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把这个念头放下。 端午节时,晏宁收到了薛家二小姐薛柔送来请帖,邀她去城外青白江看龙舟。 京城世家贵胄的千金们久居后宅,整日只有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消磨时间,日子实在无聊得紧,故而便变着法的找些乐子。 一来打发无趣的时间,二来巩固世家之间的关系。这般的宴会,一年到头总有无数次。 晏宁自瑜妃病重后,心情就一直不能通畅,加之勤王进京来,心里就更添焦虑,便想着借着这机会转移注意力,放松放松心情。 大晋还是讲究嫡庶分明,晏宁身为嫡女,自然风光无限,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能出入皇亲贵胄、世家名流间所有的宴会。 晏绥虽与她亲密,可一道嫡庶分明,到底分隔了不同的路。 薛柔是先皇后嫡亲妹妹,身份自然贵重,她向来清高,是瞧不上晏绥这样的庶出女,故而请帖也只送到了晏宁手上。 按理说,老夫人过世不久,晏宁该在家中守孝,不宜出门的,可偏偏这个时候收到了请帖,心中了然,却也没拒绝。 因为在孝期,晏宁穿了一身月白色掐花云纹长裙,简单的挽了发髻,缀上两支簪子,便提着裙摆出门了。 出城往青白江去,得要个把时辰,外头人多混乱,晏宁临出门时,又让萧焕跟上了,虽是让他同行,却也叫他散散心,融入外面的世界。 他总有一日,要回到这个世界,在阳光下,做真正的自己…… 她救萧焕几个月来,他从未出过晏家半步,除了和她偶尔说上几句话,几乎整日都是沉默寡言的。 在旁人眼里,这个新来的护院年轻俊美,却格外冷漠少言,不近人情,连阿松时常和他相处,也难得听见他开口。 萧焕仿佛生长在阴暗里的影子,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对于这个世界不闻不问,只有那日,晏宁才见素来内敛隐忍的人,第一次爆发的情绪,萧焕猩红的双眸,脆弱的神情还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萧焕近来瘦了些,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不见了,看起来总带着几分凌厉凶恶,以至于府里没人愿意靠近他。 见到晏宁,萧焕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依旧低调的站在一边,无声无息。 晏宁无可奈何的暗叹一声,上了马车。 临了要出门时,阿松忽然肚子疼,一打听是吃坏了肚子,不能跟着晏宁走了。 晏宁寻思着另外叫人来驾马车,萧焕却道:“我来驾!” 萧焕神色依旧平静,晏宁看着他,生出几分不信任:“你会驾马车?” 萧焕拿着马鞭,坐上马车:“我会骑马。” 晏宁颇有些无奈,会骑马不等于会驾马车啊? 萧焕这些年怕是连马都没碰吧? 萧焕坐在外头,拉着缰绳,看起来真像那么一回事,晏宁还是信任他的,心安理得的坐上去。 好在萧焕并没有说假话,赶起马车来还是像模像样的,车轮滚滚,碾过一地尘埃,马车一路慢悠悠出城往京郊去。 人烟一少,天地就开阔起来,青山碧水,天空一望无垠,顿时让人心情舒畅不少。 今日端午,看龙舟的人格外多,临近青白江时,已经有不少行人驻足江边,有些贵公子娇小姐已经租了画舫飘到江面上欣赏风景。 晏宁跳下马车,面纱遮面,杜若撑了伞来遮阳。萧焕赶了马车去树荫下休息,晏宁又让杜若准备了一些吃食留给他。 岸边停着一艘精致的两层画舫,檐下的灯笼上金字描了个显眼的‘薛‘字。 江上有风拂来,吹散一身燥热,晏宁脚步顿了顿,不急不缓的上了船,又被薛柔的婢女领着上了二楼。 几个世家小姐们坐在窗前,摇着扇子低声谈笑。 薛柔和周文仪在说话,见了她纷纷迎过来:“晏三妹妹,有些日子不见,怎的清减了许多?” 晏宁一笑:“许是苦夏吧,姐姐们看着倒精神,比这繁华盛景还要艳丽多姿。” 薛柔掩嘴轻笑,周文仪看着她,酸溜溜的说道:“晏三妹妹可真会说话,论容貌,在场谁能越过你去?” 周文仪说话向来不中听,晏宁也懒得和她计较,谦虚的摆摆手,丝毫不觉得意:“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入不得眼!” 薛柔不动声色的瞥了周文仪一眼,亲热的拉着晏宁的手:“念你心情不好,我本不该邀你出来,可我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这般我瞧着也心疼。” 薛柔的话,说的甚是动听,晏宁羞赧一笑:“劳薛姐姐惦记了,是我的罪过。” 如此寒暄一番,薛柔又去和别的闺秀说话,周文仪坐在旁边,时不时的瞥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江上各式龙舟并排,快要开始比试了,晏宁落座,摇着一把美人扇,注意到周文仪的视线,笑吟吟的转过头:“姐姐一直看我作甚?” 周文仪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吞吞吐吐的开口:“你……没听见外头的传言?”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码字只能躲被窝里了嘤嘤嘤 第24章 打人 晏宁秀眉一挑,饶有兴致的转身:“什么传言?关于我的?” 周文仪狐疑的看着她,怎么就这样的反应? “我也是听说罢了,你也别当真……”周文仪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方才我过来时,听刘四小姐和张姐姐闲话,说你要进宫当娘娘了!” 晏宁不太记得这刘四小姐和张姐姐是谁家的姑娘,定然不会很熟悉,好端端的,她们怎么就传上关于自己的事了? 晏宁垂眸沉吟,周文仪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晏三妹妹,她们说的可是真的?你真要进宫了?” “既是传言,便当不得真。”晏宁面容沉静,也不见听见流言蜚语的震惊气愤,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传言,想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她倒是很好奇,这所谓的她要进宫的传言,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传言里还说我什么了?想来没这么简单吧?” 周文仪呵呵一笑,面露尴尬,心虚道:“你真是料事如神!那些话太难听了,就是说……说你借口探望瑜妃娘娘,实则想方设法引、引……” 最后几个字周文仪没敢说出口,但晏宁不出意外的已经猜到了,脸上笑容消失,澄澈的眼眸中生出一丝冷意:“说我不知廉耻,引诱皇上纳我为妃?” 周文仪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拍了个马屁:“晏三妹妹你、你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晏宁笑而不语,脑海中却在思考,是谁无缘无故的传出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这是要把她绝路上逼? 外头锣鼓喧天,喝彩声在江岸响起,晏宁坐在窗边,徐徐微风扑面而来。 江岸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龙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江面上留下汹涌的痕迹。 这里是国都,大晋朝的中心。即便千里之外有些地方深受天灾的祸害,京城依旧繁华如初,热闹非凡。 晏宁在画舫二楼,视野开阔,很快便看到与人群格格不入的男子。 马车停在树荫下,萧焕静静地坐在那里,与这热闹喧哗、车水马龙的世界毫无关系。 晏宁眸光微动,轻轻叹气,那边薛柔拿了点心来,请她过去品尝,晏宁应了一声,这才转移了视线。 薛柔被几个闺秀簇拥着闲话家常,晏宁偶尔听见几个‘议亲’‘嫁人’的词,抬眼去看薛柔,她似乎却不怎么高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晏宁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话,有奴婢禀报有客人到,薛柔又去接客人了,周文仪这才拉晏宁的袖子,在角落里坐下。 “晏三妹妹,你方才注意到薛姐姐的脸色了吗?” 说起来,周文仪一直是不怎么待见晏宁的,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但不妨碍她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和晏宁分享。 晏宁咬了一口梨花酥,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周文仪神神秘秘的靠近晏宁,小声说:“薛姐姐大概也要进宫去的!” “进宫?”晏宁怔了怔,倒是没想到这个原因,薛柔若是进宫的话,难免又是一遭非议。 “我也是听我父亲提过两句,薛国丈有意让小女儿去接先皇后的位置,坐上后位,稳固薛家的地位。” 薛柔一母同胞的姐姐,是萧乾发妻,从太子妃到当朝皇后,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薛皇后福薄,生下嫡长子没多久就过世了,萧乾此后多年虽纳了许多嫔妃,却并未再立继后。 晏宁记得上一世,薛柔并未进宫,薛国丈因为女儿的婚事大发雷霆。 她接了圣旨,被萧乾强行立后之时,薛柔还因为忤逆父母意愿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 薛柔和晏绥同岁,是家中嫡女,按理说该早早嫁人的,大抵是薛国丈一心想着家中出两位皇后,便迟迟不同意薛柔出嫁。 重活一世,很多事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晏宁也算不准后面会发生什么。 想来今日薛柔特意邀请她来,也是听说了那些传言,看看她的态度吧。 晏宁饮了一口花茶,咽下那些略微苦涩的滋味。 临近晌午,江上的龙舟赛进行的如火如荼,锣鼓喧天竞争激烈,龙舟在江面飞速前行,江边看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萧焕闭目养神,听见喧闹的喝彩声,微微皱了皱眉,睁眼往那边看了眼,目光冷凝带着丝丝寒意。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了,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们的欢声笑语仿佛在遥远的地方,他看不见、听不见,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直到一道玄色身影在两个侍卫的簇拥下,从人群中走来,长身如玉,卓尔不凡。 萧焕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却脸色微变,来人步履从容,唇边含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别来无恙啊,望之!” 萧焕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你……” 龙舟比试进入最关键的时刻,岸边的高台上,一个壮汉用力敲着一面巨大的鼓,鼓声震耳欲聋,萧焕此时却听不真切了。 画舫之上,周文仪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晏宁没什么心思,外头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娇柔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传入耳朵。 “哎,听说今日薛姐姐还邀请了晏家那位呢!” 接着有人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什么场面,这样的人也配来?” “殷茹妹妹,那日你说的可是真的?晏三小姐她真的敢勾……” 剩下几个字被吞了回去,旁边的人却不以为然,毫不顾忌的说出口:“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她敢做,还不允许我们说吗?” “殷茹姐姐在说什么好玩的,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殷茹脚下踉跄,差点没踩住阶梯,大惊失色的抬眸望去,果然见晏宁亭亭玉立,站在楼梯处笑意深长的看着自己。 殷茹忽然觉得脚步有千斤重,和她同行的小姐见到晏宁瞬间脸红了,尴尬的走上来躲到边上去了。 殷茹咬着牙,被晏宁平静从容的态度激怒了:“怎么,你要跟我算账吗?” “算账说不上。”晏宁眼中有淡淡的光,丝毫不见被造谣的愤怒,直视着殷茹的眼睛,微笑道:“就是想看看那个含血喷人、毁我清誉的是谁!” 殷茹面色一僵,晏宁脸上笑容顿消,清晰而冷漠的声音钻入耳朵:“殷茹姐姐是觉得不用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所以这般肆无忌惮的诋毁旁人吗?” 来赏龙舟的千金闺秀们不少,听见这边动静纷纷围了过来,殷茹心里已经溃不成军了,嘴上却依旧逞强:“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是提醒姐姐一句。”晏宁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三思而后行,否则只有自讨苦吃!” 听晏宁前半句话,殷茹还觉得羞愧,可她素来受不得委屈,晏宁这一句提醒成功踩到了她的痛脚,也忘记了是自己有错在先,恼羞成怒的讥讽道:“你自己不知廉耻做了那些不要脸的事,还不让人说了吗?现在反倒过来威胁我?我就是要让大家看清楚,你这个晏家三小姐,是如何借着探望姑姑的名义去勾引皇上——” 殷茹气愤的骂声伴随着响亮的巴掌戛然而止,她眼中蓄满了泪,捂着左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晏宁:“晏宁,你……你竟敢打我?” 晏宁眸光清亮,唇边浮现一丝冷笑,白皙莹润的面庞迎着光格外清晰:“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 殷茹气结,晏宁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这般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不打你打谁!” 第25章 求签 晏宁吐字珠圆玉润,铿锵有力,尤其是绷着脸严肃的说话时,更是无形之间多了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殷茹挨了打,却连发怒的勇气都没了,论出身,她和晏宁原也不相上下,殷家是名门世家,父亲是百官之首,亲姐姐是贵妃圣宠不衰,可偏生这时候,却硬生生矮了一截,敢怒不敢言。 “殷茹姐姐好好赏龙舟吧,我就不奉陪了。” 晏宁轻飘飘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之极。 晏宁穿过拥挤的人群去找萧焕,冷不防见他在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神色僵硬,身体绷直,似乎是处于极度的防备之下。 晏宁没有多想,没来得及用面纱遮面,立刻抬脚过去,不着痕迹的挡在萧焕身前,朝男子行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男子明显一愣,疑惑的看了看晏宁,又看了眼萧焕,目光意味深长,片刻后才谦和的作了一揖,笑道:“在下 萧云美。” 晏宁眼瞳一震,姓萧? 萧焕忽然开口:“他是勤王。” 短短几个字犹如平地惊雷,晏宁震惊的久久难以回神。 被萧焕毫不留情的戳穿身份,勤王也不恼,依旧笑得谦和温润:“失礼了。” 晏宁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却还是下意识的行上大礼:“臣女见过勤王殿下。” “姑娘免礼。” 晏宁想过无数次见到勤王的场景,却完全没有意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眼前人正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勤王萧循。 含元帝继位后,萧循封王,去了千里之外的封地,回京的次数寥寥无几。 前些日子就传勤王要回京了,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萧焕见了面。 勤王来找萧焕打得是什么主意?虽知他几年之后会当皇帝,可同萧焕又有什么关系? 晏宁心里百转千回,又忍不住看了萧焕一眼。 萧循见这个姿容胜雪的姑娘,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也甚觉困惑。他从她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震惊,不是普通人见到他时的尊敬畏惧,而是打心底里的诧异。 这是为何? 萧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晏宁,却见萧焕忽然冷着脸看自己,心下了然,十分客气的询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 晏宁垂首:“太子太傅,正是家父。” 萧焕似乎不欲与勤王多说,晏宁此刻也尚处于惊讶中,略微说了几句,恭敬的与萧循告辞,这才坐上马车离去,勤王也没有阻拦。 萧焕驾着马车,阳光浓烈,他戴了一个斗笠,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脸,轮廓分明的五官看起来更加鲜明清晰。 马车缓慢的往前走,路上没什么行人,安静的能听见轱辘咯吱咯吱的声响。 天气正炎热,晏宁拨开车帘透气,可以看到萧焕削瘦挺拔的背脊,她有些出神的看了一阵,直到萧焕忽然开口。 “不是赏龙舟吗?” 萧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些微沙哑,晏宁听着,竟觉得心尖忽然酥酥麻麻的,像是爬过了虫子,看不见,挠不着,很是怪异。 不甚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晏宁伸出右手:“方才我动手打人了,倒是把自己给打疼了!” 萧焕拉着缰绳的手一顿,转头过来,晏宁衣袖拉高露出一截纤细莹润的皓腕,果然见掌心微微泛红。 他听晏宁诉苦似的,不由得想象她打人的场景,唇角微扬,极轻的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晏宁却如同发现什么旷世珍宝一般稀奇,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你笑了!” 萧焕移开视线,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再也不肯开口了。 晏宁往前挪了挪,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一点侧脸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应该多笑笑的,这个世界斑斓多姿,还有大好风光等着你,该做的事一件不能少。” 报仇,平反,娶妻,生子…… 萧焕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晏宁垂下眼,得不到回应只能坐了回去。 山里有低回绵长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了心口上。 晏宁偏头问杜若:“附近有寺庙吗?” 杜若摇头:“许是有吧,您要去看看吗?” 晏宁想了想,点头:“循着钟声过去瞧一瞧。” 重活一世,她还未曾踏足过佛门之地。 她虽不信佛,可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她机缘巧合死而复生,中间也必然有些神秘的因果循环。能从头再来,她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这又何尝不是神佛保佑呢。 今日有缘途径此处,晏宁便打算去拜拜佛,上一炷香。 马车在山脚上不去,层峦叠嶂的山腰上,有庙宇若隐若现的矗立着。 晏宁提着裙摆和萧焕杜若一起上了山,晌午阳光正好,山中清凉幽静,隐隐有水声传来。 古朴祥和的寺庙大门牌匾上,写着‘金光寺’几个大字,寺中只有零星几个香客。 有小沙弥过来,迎晏宁进了大殿,拜了大雄宝殿的诸位神佛,晏宁求了一签,又让杜若去添了五百两的香火钱。 如此大手笔,倒是把寺庙的老方丈惊动了,双手合十朝晏宁行上一礼。 “施主如此慷慨,佛祖必会庇佑于您。” “方丈客气。”晏宁客气的回礼,把方才求的签拿出来:“我求了一支签,能否请方丈为我一解?” “当然。”方丈慈眉善目,白色的胡须垂在了胸口,他接过签细细看了一阵,这才抬眼看了看晏宁,眼眸里带着超脱俗世红尘的清明与悲悯。 晏宁只觉方丈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让她心里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好在方丈很快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签文。 “‘三竿红日出扶桑,凤舞鸾飞呈吉祥。不久再升三五丈,乾坤万物尽辉光。’此签文曰: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见则天下和。施主运道如凤舞鸾飞,一飞冲天。贫僧观施主面相,当主国母之兆!” 方丈的声音浑厚沧桑,却仿佛带着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晏宁一瞬间便愣住了。 当主国母之兆! 这么说,她还是要和上一世一般,当萧乾的皇后吗? 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晏宁嗓子干涩,艰难的咽了咽:“可有补救之法?” 方丈摇头:“天命如此,不可更改!” 见晏宁有些失魂落魄,方丈又补了一句:“此乃上签,施主不必太过忧虑,顺应天命即可。” 晏宁颔首,朝方丈弯腰致谢:“我明白了,谢过方丈。” 在金光寺用了斋饭,晏宁才有些沉郁的下山。 萧焕和杜若都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方才解签文萧焕没有靠近,杜若也没在晏宁身边,不知道她求了什么样的签,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签。 晏宁让去杜若接点清水路上喝,然后和萧焕在树荫下等待着。 萧焕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底没开口,晏宁注意到他的视线,柔柔一笑:“我没事。” 萧焕黑眸中倒映着她清丽娇媚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黯了下去。 晏宁问:“勤王今日为什么找你?” 萧焕微垂着头,浑身透着一股萧索孤单,沉默了半晌,晏宁才听他缓缓开口:“我母亲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萧焕出自皇室,与萧乾萧循本就算堂亲兄弟,加上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勤王之间的关系更要亲密些。 萧循这个时候特意来找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晏宁想到这儿,无端松了一口气。 “他和你说什么了?” 萧焕抬起头,目色复杂的看着晏宁:“让我跟他走。” 晏宁怔了怔:“你不愿意?” 萧焕抿着唇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些晏宁看不懂的光芒,她心尖上微微一颤,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你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萧焕把斗笠戴回头上,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轻轻说了一句:“我不后悔……” 那边,杜若已经打了水往这边走,晏宁想起什么,掏出一样东西塞到萧焕手里:“这个送给你!” 萧焕愣住,赫然见一枚平安符安安静静的躺在手心里,他听见晏宁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我上香的时候,顺便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无灾无疾!” 那一刻,萧焕觉得有什么支离破碎,把他困住的沼泽泥泞忽见生机,那些冰封在内心深处的坚硬,悄然融化。 晏宁见他表情怔忡出神,忍不住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萧焕摇头,心上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他抿着唇看了看晏宁,把平安符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轻声低语:“谢谢。” 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灰暗荒凉的人生中,送我一束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手腕不知道怎么扭伤了,有点疼,明天要还疼就请一天假。 今天留言都有红包~爱你们 第26章 追封 端午过后两日,瑜妃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晏宁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尚在用午膳。 听见这一消息,惊得筷子掉在了地上,晏太傅不停摇头,唉声叹气:“不中用了……” 那一刻,晏宁只觉心一点点的凉了下来。 姑姑被放弃了。 被自己的兄长,娘家,丈夫,以及这个残忍的世界放弃了。 她看不见希望,在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前行,最终还是坚持不住,彻底的放弃了自己。 瑜妃过世那日,下起了倾盆大雨,晏宁走在宫城里,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天青色的伞上,瑜妃寝宫满堂缟素,哀声四起。 她站在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宫人,心中一片悲凉。 与这片惨白完全不同的,是张扬耀眼的明黄色身影,从雨幕中走来。 看到晏宁,萧乾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精光和热烈,径直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脚步:“阿宁。” 晏宁面无表情的屈膝行礼,目光如死水波澜不惊,直接拉开了一道无形的距离。 萧乾不悦的蹙起眉,晏宁冷淡的态度着实激怒了他:“你就如此不待见朕?” “皇上息怒。”晏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手举着伞,裙摆垂在地上湿了大片,除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她和萧乾无话可说,她恨不得立刻手刃了他,还谈什么待见不待见? 想起多日前在金光寺求的那一签,晏宁心沉到了深渊里。 萧乾看着描花的雨伞遮住了晏宁大半的身形,直接去夺过了伞拿在自己手里,她一身素白的衣裙,面容略有些憔悴,柔柔弱弱的模样,无端在他心里激起风浪来。 “你姑姑死了,所以你就恨朕?” 有惊雷乍响,闪电划过雨幕将沉闷的天空照亮,晏宁眼中倒映着闪烁的光,迷离而恍惚:“皇上多虑了。” 萧乾冷笑一声,握着伞柄的手狠狠用力:“晏宁,如今你姑姑死了,朕没什么好顾忌的,不妨告诉你,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在这皇宫里!你逃不掉的……” 有风吹来,雨幕倾斜,晏宁身上都沾了雨水,浸进肌肤里,不受控制的颤栗了一下。 萧乾略一抬手,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传旨下去,追封瑜妃为皇贵妃,丧仪按皇贵妃规制来办。” “是。”内侍宫恭敬应下,垂首去办了。 萧乾侧目看向晏宁,眼中有光芒浮动:“满意了吗?今后可不能再躲着朕了!” 晏宁唇角掠过一抹冷笑,萧乾难道当真以为她恨他,只是因为瑜妃的缘故?这所谓的追封皇贵妃,能起到什么作用?能挽回姑姑性命吗? 这般昏聩无道,暴戾好色的皇帝,人人得而诛之,她是疯了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然而再多愤怒,再多仇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压在心底,还要感恩戴德叩谢皇恩。 萧乾对她的顺从的姿态很是满意,低头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等你明年出了孝期,朕就立你为皇后,朕身侧的位置……只为你留着!” 说罢,把伞放回她手里,转身离去,连瑜妃的灵堂都不曾跨进半步。 晏宁手一松,伞掉在地上,旋了一个圈,无声停下。 瑜妃死后追封皇贵妃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谁都没料到,已经失宠多年的瑜妃竟然在死后追封了皇贵妃,这还是头一遭。 但惊讶多胜于嫉妒,毕竟是死了的人,皇贵妃又如何,这般身后哀荣,只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不足为惧。 但贵妃听闻这消息时,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摔了手里的胭脂盒。 殷茹在旁边抽抽搭搭的,被吓的浑身一抖,面露惊惶。 殷贵妃妆容精致的脸上生出一丝寒意,冷冷瞥了殷茹一眼,殷茹立刻坐直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贴身宫女春梅犹豫着把打听来的消息跟殷贵妃说了:“有内侍说,皇上在瑜妃宫里碰见了晏家三小姐……姿势亲密,相谈甚欢!” 殷贵妃的神情蓦然冷凝,有怒火一点点的升起来:“姿势亲密,相谈甚欢?” 春梅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说了什么也无人听见,只知道皇上似乎很高兴。” 殷贵妃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殷茹战战兢兢的都不敢出声。 胭脂水粉洒了一地,有小宫女忙不迭的过来清理,抹地上的脂粉时,手里的抹布却不小心碰到了殷贵妃的鞋面。 金银丝线绣花的鞋子染上了污渍,小宫女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殷贵妃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冷然,红唇微张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没用的东西!” 小宫女吓得痛哭流涕,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磕头,额头很快破皮流了血:“求娘娘饶了奴婢,求娘娘饶命!” “聒噪……”殷贵妃不耐烦的蹙起秀眉:“拖下去,杖毙!” 宫中四下寂静,只余小宫女慌乱哭泣的声音,殷贵妃此言一出,立刻有身强力壮的内侍进来拖着小宫女出去,脸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春梅看了一眼又撇头过去,见殷贵妃面色不愉,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敢说。 殷贵妃怒意横生,胸口不停起伏,半晌才冷静下来,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殷茹身上:“你抖什么?” 殷茹顿时一凛,如坐针毡:“没、没什么……” 殷贵妃嗤笑一声:“害怕了?” “没有……”殷茹小声应了,僵硬的摆摆头。 殷贵妃坐在软榻上,轻飘飘的说道:“没出息,这样就吓着了!” 也不怪殷茹这般恐惧了,她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平日里颐指气使看不惯什么下人,最多就打一顿,像殷贵妃如此随意开口就处决了一条人命,是万万没那个胆量的,果然姐姐这个贵妃还是与她不同。 她今日进宫,是来向贵妃诉苦告状的,哪里想会遇见这等事,早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什么委屈都顾不上了。 殷贵妃看着和自己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妹妹,不禁失望的摇摇头,眼角余光落在梳妆台上那一匣子珠翠上。 珠钗手镯,点翠项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那些都皇上亲手赏的,代表着她这两年盛宠不衰的身份。 珠宝首饰光彩依旧,红颜易老人心易变,这些属于她的东西,将来也会属于别人。 与其让别人来抢夺她的东西,倒不如把这个机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殷贵妃微眯着眼,有冷光闪现,再次看向殷茹:“妹妹,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殷茹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殷贵妃的意思。 殷贵妃起身走向殷茹,声音极尽诱惑:“你不想进宫吗?伺候皇上,受尽瞩目……把你讨厌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睡一晚手就不疼了,努力保持日更,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都不该夸一夸么? 第27章 呓语 太极殿中,丝竹悦耳,舞女妖娆的舞姿愈发妩媚动人。 萧乾慵懒的坐着,眸光恍惚迷离,有云鬓酥腰的美人从帷幔后光脚走来,足踝用红绳系着铜铃清脆作响。 室内香气袅袅,暧昧而温柔,面纱遮住面容,露出一双含羞多情的眼睛。 纤纤素手捧着酒杯送至萧乾唇边,声音娇柔诱人:“皇上,您喝酒。” 萧乾就着她的手饮了酒,似笑非笑的斜睨她,醉意横生:“你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这不重要……”她媚眼如丝,伸手攀附在萧乾脖子上,吐气如兰:“能让皇上高兴就行了……” 萧乾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她,也不急着去掀脸上的面纱:“美人儿说话深得朕心!” 萧乾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下,浑然不觉殿中舞女已经退下,丝竹声消散在空荡的寝殿中,只余丝丝缕缕甜蜜的幽香。 满室春华,夏夜里热情激荡,说不出的温柔迷人。 殷茹咬着下唇,咽下那些支离破碎的声音,整个人如同浮木一般,尽力抓住眼前的生机。 疼痛伴随着欢愉,在夜色中尤为明显,浓郁的酒味还在呼吸间荡漾,萧乾不知疲累一般,握住她腰肢的手更加用力。 殷茹禁受不住这等摧残,委屈的呜咽:“皇上,疼……” 殷茹声音微哑,情动时更加听不真切,萧乾动作一顿,竟是放轻了动作,几不可闻的溢出两个字:“阿宁……” 那一刻,殷茹猛然清醒,什么意乱情迷都消失无踪,萧乾已经喝醉了,根本不顾她的反应为所欲为。 一声声的阿宁,在凌乱暧昧的气息中越来越强烈,最终如同黑夜消失,黎明到来一般,无声无息…… 殷茹僵硬着身子睡了一小会儿,被萧乾紧紧禁锢着,想要逃离都不可能。 直到天快亮时,萧乾幽幽转醒才松了手,殷茹忙不迭的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 萧乾伸手揉着眉角,睁眼看她,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淡淡问:“你是谁?” 有宫女爬上床来引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本就爱好美人,觉得新鲜,心安理得的受用了。 殷茹霎时间委屈的红了眼,如此折腾一夜,萧乾竟不知道她是谁? 殷茹心里存着气,动了动身子还难受得很,让她后悔莫及的话脱口而出:“皇上一晚上念着晏三小姐的名字,怎么会认识我呢!” “你说什么?”萧乾目光顿时冰冷下来,犹如凛冽的剑光,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殷茹虽然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此刻却不知为何壮起了胆子:“皇上情动之时,一直在念‘阿宁’两个字。阿宁,是晏三小姐的闺名吧——” 殷茹哪知话还没说完,脖颈一痛,已经被萧乾掐住狠狠用力,绝望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殷茹眼睛瞪大,小脸憋的通红,手脚不停挣扎着,被子滑落露出姣好的身躯,却丝毫惹不来萧乾的目光。 在殷茹以为自己就要咽气的时候,萧乾忽然收了手,她浑身一软,趴在床上剧烈的咳嗽着。 萧乾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再胡言乱语,下一次可就是断脖子了!” 殷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滚烫的眼泪和那些屈辱一起无声滚落。 说罢,萧乾直接无情的推开殷茹,唤了宫女进来,穿好衣裳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日要早朝,萧乾难得准时了一回。往常早朝,总是要拖个一时半刻的,要不然临了才让内侍宣布取消早朝。 这些年含元帝行事愈发荒诞离谱,朝臣们敢怒不敢言,一些谏官上书无果,还被萧乾给赶了出去。 近来因为大雨,不少地方发生了水灾,淹了不少农田民舍,因为赈灾粮饷迟迟不到,甚至有百姓小规模的发生暴动。 因为这事,户部尚书愁得头发都白了,勤王一早等候在御书房内,皇帝还没来,萧循问了几句,就听户部尚书唉声叹气的倒苦水。 “最近外头闹得厉害,十万两灾银,根本是杯水车薪,如今拿不出钱来,可怎么办是好……” 勤王沉吟片刻:“从国库里拨便是了,总不能让百姓一直受苦。” 户部尚书摊手,面露无奈:“王爷远在勤州不知京城情况,这几年,国库着实……拿不出什么银子了!” 说起这个,户部尚书都觉得老脸发热,萧乾历来奢靡,所有的东西一应是最好的,更不论后宫妃嫔众多。 若是宫里日常花销倒不足以为俱,总能周转开的。然而最近这两年,边关战事频发,天灾不断,户部把能用的钱都拿出来了。 如今的国库,当真只是个空壳了。 萧循目光微闪,勾唇笑了笑,恰好有内侍宣皇帝来了。户部尚书忙不迭的收起一筹莫展的表情,恭恭敬敬的低下头。 萧乾今日在朝会上,自然听到了大雨致多地发生水灾的事,一见户部尚书就道:“你们想法子,把赈灾的银子给凑起来。” 户部尚书脸色一变,颤巍巍的拱手道:“皇上,这、这……户部也没钱啊……” “没钱?”萧乾眉一挑,懒懒的靠在龙椅上:“没钱你们不会想办法吗?让文武百官想法子啊,一人凑一万两不就够解燃眉之急了吗?你们身为父母官,不就是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了?” “这……”户部尚书被皇帝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忽然觉得自己该告老还乡了。 “皇兄喜怒。”萧循适时出声,替户部尚书解围:“臣弟知道您为此事担忧,但说让诸位大人一时筹这么多银子,想来也困难,臣弟愿意先出这笔钱,解决眼下困境。” 萧乾笑了,满意的点点头:“四弟倒是为他们考虑。” 萧循依旧恭谦温和:“皇上体恤。” 当即萧循开口会送上二十万两银票,萧乾把钱收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得是四弟你封地上十年的赋税吧?” 萧循眼睛都不眨一下,躬身道:“为皇兄解忧,臣弟义不容辞!” 勤王萧循永远是这般考虑周全,沉稳大度,对待萧乾一如既往的恭敬卑谦。 如此,官员们免了大出血的肉疼一番,赈灾银子发送到灾民手里,才平了民愤,勤王自掏腰包出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很快传了出去,让不少官员百姓感恩戴德。 萧乾虽因一场风月里提起自己的忌讳,对殷茹翻脸不认人,最后却也没有让殷贵妃为难,下了册封的圣旨,毕竟他对殷贵妃还是有几分喜爱的。 殷茹封妃的圣旨很快下来,册封为丽妃,寝宫在殷贵妃隔壁。 殷茹心中有怨恨,却还是不得不接受,当晚之事,实在屈辱后悔,她默默流泪却不敢把这事告诉殷贵妃。 殷贵妃听人来报事情成了,也没有召殷茹来,只当她是害怕皇帝吓着了。 第28章 出宫 晏宁听见殷茹进宫的消息时,是在瑜妃头七后,当即便忍不住哂笑一声。 据说殷茹是直接在宫里被萧乾临幸了,都没从家里风风光光的进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成了后宫的嫔妃。 殷茹不止一次的表达过憧憬皇宫的愿望,如今美梦成真,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伴君如伴虎,后宫生存何曾有那般容易。 萧乾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心,哪能指望靠他风光一世呢! 只是晏宁没想到,萧乾的心思暴露的越来越明显,隔三差五的让人送上一些女子喜欢的礼物来。 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直接遣了内侍总管刘大海亲自送来。 晏宁丝毫没有接受赏赐的喜悦,一颗心仿佛被巨石压住,沉到了谷底。 “劳烦总管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刘总管显得很为难,态度却依然恭敬:“三小姐莫要为难奴才,皇上吩咐了,东西一定要送到您手上,不然奴才只有掉脑袋的份啊!” 晏宁神色紧绷,闭了闭眼,无可奈何的收下。 萧乾的这些行为,在上一世是全然没有的。很多事情已经完全超乎掌控之外,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延伸。 勤王昨日已经离京回了封地,这一世,勤王真的会举兵造反吗?萧乾在两年多以后,会不会历史重演,死于大殿之上?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担忧,在宫里人走后无声爆发,那些独自压抑许久的彷徨迷茫,如同锋利的悬崖,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晏宁抱着膝盖蜷缩在窗前,默默垂泪,萧乾送来的一副暖玉围棋被她摔在了地上,黑白棋子撒了一地,如同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情。 杜若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没敢进来收拾,小姐这般情绪崩溃还是头一回,她或许真是该哭一场了。 杜若想了想,最后还是关上门退了出去,默默守在院子里。 晏宁双手捧着脸,任由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她这一生为人人羡艳,出身尊贵,旁人却不知其中无奈与辛酸。 若能选择,她宁肯做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相夫教子,平淡过一生。 晏宁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低声呜咽痛哭,那些纠缠不息的哀伤萦绕不去。 哭得正厉害,忽觉窗外有什么响动,晏宁泪眼婆娑,怔怔的抬头,一道挺拔削瘦的身影立于窗外,眼眸里有暗光静静流淌。 四目相对,晏宁有一瞬间的呆滞,通红的双眼还噙着泪珠,头发也有些凌乱,见萧焕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连忙伸手擦脸上的眼泪。 “你怎么来了?”晏宁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头,匆匆拿了手帕擦脸。 萧焕眼神复杂,向来平静的黑眸中,有些前所未有的情绪渐渐浮现,像是丝丝缕缕的月光,温柔隐忍,又尤其克制。 晏宁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难以相信罢了。 她自己心里也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直到此时看到萧焕站在面前,才觉得飘忽摇晃的心安定了几分。 近些天的事,萧焕看在眼里,只是见晏宁愁眉苦脸才忍住没有说出来。 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心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心疼、愤怒、不甘,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让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先前勤王说的那些话忽然浮现脑海,愈发清晰,让他最后坚持的一点信念改变了方向。 “望之,你有没有想过要为裕王府平反?你父亲是冤枉的,是别人栽赃嫁祸,才导致裕王府家破人亡。” “跟我走吧,以你如今的实力,想要报仇何其艰难,随我去封地,最多三年,我就能帮你给裕王府平反报仇。” 萧焕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青白江,萧循的声音仿佛从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你不想跟我走,是因为你有所牵挂,对吗?” “你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能从这深沉淤泥中脱离出去,活成别人敬仰尊崇的模样……” 萧循的话那么深刻清晰,让他第一次想要重整旗鼓,尽自己所能,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萧焕目光晦涩难辨,晏宁问话没得到回答,又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萧焕站在窗外,夜风拂过他的黑发,如松如竹,朗朗似月,他轻声开口:“你会进宫吗?” “不知道。”晏宁垂下眼帘,声音透着几分苦涩茫然:“皇命难违,倘若有一天真有圣旨下来,我也不得不……” “别去!”萧焕忽然打断她的话,他神色认真,或许是在黑暗中会放松一些,她能看见他脸上的急切和担忧,那是完全不同往日的冷漠疏离。 “你说过要让我帮你逃脱萧乾魔掌,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杀了他!” 即便玉石俱焚,即便有去无回…… 晏宁微微蹙眉:“你要做什么?” “以你我的能力,无论暗杀还是什么,是无法近天子身的,只有不让自己再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才能有机会手刃仇人!”萧焕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他的语气却格外坚定清晰。 晏宁怔住:“所以你要去找勤王?” “是。”萧焕移开了视线,落在夜幕上稀疏的星星上,给他的眼眸也渡上了细碎的光点:“只有这个办法了。” 然而,不等萧焕真的付诸行动,萧乾就彻底暴露了自己想要把晏宁占为己有的心思。 萧乾尤其满意画师近来的一幅美人图,画师曾见过晏宁,就将她一颦一笑,袅娜姿态尽数绘于画上。 美人走过红墙金瓦的宫阙,身后是富丽堂皇的重重宫殿,说不出的窈窕动人。 萧乾目光如火,看着那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仿佛晏宁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仿佛她就是为这座皇城而生,注定要一生与他在一起。 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望在疯狂叫嚣,萧乾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晏宁一面。 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让人招来銮驾,漏夜微服出宫。 在与晏家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与刘总管低语了几句。 刘总管神色微妙,有些迟疑:“皇上,这……” 萧乾眉一沉,冷声开口:“还不快去!” 刘总管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去办了。 萧焕做好了决定,已经打算要去勤州了,晏宁没有阻拦,等他收拾好了行李,才从匣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 “这里有些盘缠,你留着路上用,勤州此去两千多里,少不了花钱的时候。”萧焕似乎又长高了许多,晏宁抬头仰望他,生出几分愁绪来,从她救下萧焕起已有半年时间,说不上朝夕相处,却也亲眼看他一点点的改变,接纳别人的善意,变回真实的自己。 他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少年,他这一生应当活在云端,而不是做个卑微的护院穷其一生,她不该那么自私,以救命之恩要挟他为自己所用。 “好!”萧焕只应了一个字。 晏宁忽然觉得鼻酸:“好好保重。” “好!” “明日一早要赶路,你早些歇息。” “好!” 萧焕捏着那一个荷包,深深的看了晏宁一眼,转身出去。 才跨出晏宁闺房门口,忽闻一阵细微的动静,萧焕脚步一顿。 晏宁问:“怎么了?” 萧焕猛的回头,抓住晏宁的手腕,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晏宁一头雾水:“发生什么……” 话还没说完,萧焕已经伸手来捂住她的嘴,温热的掌心与嘴唇相贴,晏宁的心砰砰狂跳起来。 “别说话,屋顶有人。”萧焕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晏宁立刻回过神,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了房顶上踩踏瓦片的声音。 那一刻,晏宁只觉寒毛倒竖,一股强烈的不安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三)要入v啦,晚上九点更新万字肥章,v章留言都有红包掉落!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接下来的情节是个转折点,苦尽甘来,就是甜甜甜啦! 推一下预收文《公主是个病美人》,小可爱们动动手指收藏一波吧~ 文案一 众星拱月的宜嘉公主赵如裳,自幼体弱多病,最终香消玉殒在十八岁的生辰前。 再一睁眼,赵如裳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两年前,依然旧疾缠绕,弱不禁风。 打算潇洒恣意快活两年,接受再次死亡的赵如裳,忽然遇到个叫裴渊的太医,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地说了她一身的病症,还扬言会在两年之内治好她。 可是怎么治着治着,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呢? 文案二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太医,年轻俊美,却不苟言笑。 一进宫就去巴结最受宠爱的宜嘉公主,众人嗤之以鼻,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之人,白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只是这位裴太医似乎真有几分本事,公主多年不愈的旧疾竟也日益康复。 一日,圣旨下,裴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一跃成了公主驸马。 众人:??? 无人知晓,那精通岐黄之术,如今又成了驸马的裴太医,曾为赵如裳的病症殚精竭虑,用了前后两辈子。 第29章 立后 房顶之上有细微的响动, 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晏宁屏息凝神,几乎与萧焕靠在了一起。 很快, 那点动静没了, 晏宁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两个人。 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传入耳朵:“这是晏三小姐闺房吗?” “刘总管说过。” “怎么没人呢?” 话音刚落, 角落里忽然出现一抹黑影,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一个砚台砸在了脑袋上, 顿时血流如注, 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另一人大惊失色, 拔剑刺来, 萧焕早有准备, 利落的转身, 躲过了那把寒光凛凛的剑。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 训练有素,出手极快,看到同伴受伤,立马警惕起来, 直逼萧焕面门而去。 萧焕长年在沼泽深渊挣扎生存, 面对危险时,总能用尽全力反抗,赤手空拳也应对黑衣人的袭击。 只交手了几个回合,萧焕看出了他的意图,心下一沉。 恰好这时,受伤的那个人突然提着剑爬起来, 伸手要去抓晏宁。 萧焕察觉到他的动作,即刻闪身到晏宁前面,一脚踢在他胳膊上。 那人吃痛,后退了两步,萧焕一心只顾护住晏宁,却忽略到另一人的进攻,反应过来时,剑尖已到眼前,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却已来不及。 剑光凛冽,萧焕肩膀上被划了一刀,晏宁的心猛然悬空,急切出声:“萧焕!” 萧焕眼底猩红,单薄的身形此刻却无限强大,将晏宁护在了身后。 那两人没有杀心,并不打算下死手,见萧焕自始至终护住晏宁,暂时无法接近她,只能作罢,对视一眼后便将剑横在胸前,防备警惕一点点的退出去。 风过无痕,除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满屋子的狼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萧焕精疲力尽,却没有放松下来,晏宁看到他流血的肩膀,更加的紧张:“萧焕,你受伤了!” 萧焕不怕疼似的,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淡淡道:“没事。 ” 杜若旁观这一切,早就吓得腿软了,晏宁转头吩咐她:“去拿药来。” “是……”杜若战战兢兢的去拿了止血药和纱布来,晏宁冷静的接过去,走到萧焕跟前,低声道:“脱衣服,我给你上药。” 萧焕万年不变的表情忽然松动,脸上隐隐发热:“我自己来……” “你伤了肩膀呢,能自己来吗?”晏宁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醒过神,看萧焕伤得不轻,便顾不上想其他了。 萧焕难得有了几分尴尬,慢吞吞的拉开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 一指长的伤口横在肩膀上,汩汩鲜血已经染红了白色的里衣,晏宁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的偏过头去。 萧焕注意到她的神情,抿了抿唇,不由分说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 “我来吧!”晏宁又把帕子拿回来,一边小心的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道:“你这伤口挺深,要注意一点,天儿热,别感染了。” 萧焕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良久才哑声开口:“方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晏宁上药的手一顿,摇摇头:“我也不知。” 其实她早已心知肚明,从那两人脚上的鞋子就能看出来,鞋帮上那标记,她曾在谢昀的鞋子上看见过。 谢昀是禁军护卫,听命于天子,能使他们不辞黑夜而来的,除了当今皇帝,还能是谁。 晏宁不说,是不想萧焕担心,可他是何等聪明敏锐之人,单从两人训练有素的身手上来看,就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 萧焕和晏宁彼此都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出来,都默契的缄口不提。 晏宁给萧焕上了伤药,裹上纱布,看到他锁骨上明显的旧伤鞭痕,目光闪了闪,最终若无其事的收了手:“方才的事,谢谢你!” 萧焕低着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烛光下有淡淡的光:“我会护你安好。” 哪怕用我一身血肉抵挡刀光剑影,也义无反顾! 晏宁怔了怔,哪怕心里沉重不堪,还是不自觉的弯起唇角。 丫鬟们听见动静纷纷过来,看到的一幕满屋子的杂乱,以及晏宁满手的鲜血都吓了一跳。 不多时,晏绥晏莹也听见动静来了,最后连陶姨娘和晏太傅都惊动了。 晏宁在收拾地上的东西,萧焕面无表情的捂着肩膀上的伤,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 晏太傅看到地上的血迹,差点没跳起来:“这、这发生什么事了……” 晏宁眸光冷凝,让杜若打了水来洗手,她手上都沾了萧焕的血,很快把一盆水都染红了。 晏绥着急的拉着她上下查看:“怎么了阿宁,你没伤着哪儿吧?” 晏宁淡淡一笑,已经从方才兵荒马乱的打斗中迅速冷静下来:“我没事,是望之受伤了,血是他的。” 晏太傅见晏宁不搭理自己,有些气结,拧眉问:“阿宁,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晏宁眉眼低垂,将情绪悄无声息的隐藏起来:“如父亲所见,家里进刺客了。” 晏太傅变了脸色,愕然道:“怎么会有刺客?这这这……” “父亲自会知道的。” 晏太傅当即猜想不妙,这些日子萧乾明里暗里的赏赐如流水一样进了晏家,虽然没昭告天下,可许多人都知道皇上对晏家三小姐格外中意。 他身为人臣,自然无法阻止萧乾,对于皇上表现出来对晏宁全然不同的态度,他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晏家往上三代,不过是白丁平民,到祖父父亲都只是穷乡僻壤的芝麻官青黄不接,与这京城遍地名流贵胄相比,晏太傅可谓是出身寒门,郁郁不得志。 若不是得贤阳郡主青睐,娶了皇家郡主官场得意,至今说不定还是个碌碌无为的县丞差役。 后来和贤阳郡主和离,他是狠狠的丢了一把脸的,幸亏机缘巧合做了太子的授课恩师,才又重新扬眉吐气,坐到如今的位置。 晏家能到现在的地位,实属不易,然晏家无男丁,后继无人,他自己已过不惑之年,在朝堂之上已经没有再前进的余地了。 如今正是急需另一个身份的转变,使晏家光耀门楣,再上一层楼。 最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的,不就是那人人羡艳的皇后宝座吗? 倘若晏宁做了皇后,他自然就是国丈,普天之下,再无人能超越。 晏太傅想到这里,那些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但在晏宁面前却又不得不按捺住。 两个乔装的侍卫匆匆从晏宁闺房退了出去,两手空空到了萧乾面前。 没看到想念中的人,萧乾的脸色可见的冷了下来:“人呢?” 两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犹豫道:“没带出来……” “没带出来?”萧乾神色冷然,怒火在蔓延:“区区一个女子,竟然都带不出来?朕拿你们何用!” 天子震怒,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侍卫两股战战,生怕萧乾立刻开口处决了他们。 萧乾目光落在脑袋受伤的侍卫身上:“朕让你们去带个弱女子,怎么就受伤了?” 见萧乾转移了注意力,两个侍卫像是捡回了一条命,急忙道:“回皇上,是晏三小姐身边的人,似乎是晏家的护院,一直护着晏三小姐不让属下们靠近。” 主要是萧乾下了令,不能伤及晏宁,他们没有办法毫发无伤的把人带出来,又担心动静太大引来其他人,只能作罢。 “男的?”萧乾眼神里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什么人?” 那个头破血流的侍卫道:“属下听晏三小姐情急之中喊了他的名字……叫萧焕。” “萧……焕……”萧乾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忽然生出奇异的光,唇角咧开讥诮的弧度,带着浓厚的肃杀之气:“原来如此啊!” 刘总管听到萧焕两字,顿时脸色剧变,惊疑不定的上前,犹豫道:“皇上,接下来该怎么做?” “怎么做?”萧乾嗤笑一声,坐上步辇,常服上的金龙祥云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光:“乱臣贼子,叛党余孽,当然是杀、无、赦!” 刘总管浑身一抖,那些陈年旧事一瞬间又出现眼前,他跟着萧乾十几年,自然是见证了六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厮杀,至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萧乾的话,无疑是一道催命符,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他看着夜色中的晏府,沉声吐出几个字:“拟旨,立后!” 晏宁见到萧乾时,是在三日之后,晏府正门大开,迎接天子进门。 晏宁随着晏太傅行上大礼,恭迎圣驾,萧乾从奢华宽敞的马车上下来,视线立刻落在了晏宁身上,眼中暗光浮动。 晏太傅跪在最前方:“皇上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萧乾在众人簇拥下进了正厅,开门见山的说道:“太傅大人别客气,朕今日来,是有一道圣旨要宣布。” 晏太傅一愣,晏宁却如坠冰窖,背脊蓦然发凉,这炎炎夏日竟是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晏家上下的人都在,萧乾坐在上首,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只一个眼神,内侍总管就心领神会,从匣子里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扬声道:“请太傅和三小姐接旨!” 这一刻,晏宁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奋力维持的城墙,化作一团乌有,从前世到今生,所有经历的过往犹如一道道利箭,狠狠地刺在了心上。 晏宁脸色一片惨白,双手交缠,指尖骨节格外用力。 晏太傅和一众家眷奴仆已经跪在地上,晏宁只身站着没有任何动静,内侍又提醒道:“晏三小姐,请下跪接旨!” 厅堂里寂静无声,萧乾放下茶盏,抬眼看着她:“三小姐,接旨吧。” 晏宁依旧不动,萧乾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耐心即将用尽,一挥手,就有侍卫架着一人从外头进来,毫不留情的扔在了地上。 晏宁转过身去,陡然心凉,那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不是萧焕是谁?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鲜血之下露出一道道的鞭痕,仿佛虫子爬满了全身,触目惊心。 晏宁知道,那是实实在在的伤痕,粗略看了一眼,他挨了不下两百鞭,连脸上、脖子上都是累累鞭痕。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晏宁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皮开肉绽,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那晚萧焕受了伤,晏宁没让他第二日离开,就是担心他伤重不能长途跋涉,本想等他养一段时间才走的。 可哪曾想,就这样,将萧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乾是什么时候把他抓去的? 为什么他会伤成这样? 萧焕的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晏宁心头百转千回,五味杂陈,但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不敢上前去查看萧焕的情况。 萧乾清晰的看见了晏宁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关切和担忧,那一瞬间,一股灼热的怒火猛然滋生,理智全失。 地上的人,极低的痛吟了一声,颤抖着抬起手,声音沙哑艰难开口:“不要……” 萧乾厌恶的看他一眼,一步步靠近晏宁,冷冷道:“晏三小姐,你若不接旨,他的下场……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臣女接旨!”晏宁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默然移开了视线,提着裙摆跪了下去。 萧焕那双被脏污凌乱的头发遮掩住的眼睛里,尽是痛苦与愤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他一动就牵扯到浑身的伤口,鲜血顺着脚低落在地,蜿蜒出绝望的痕迹。 刘总管展开圣旨,扬声宣读:“今有太子太傅晏承功之女晏宁,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立为皇后,命以册宝,入主六宫。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诏书一宣,满堂皆惊,晏太傅率先反应过来,领着全家下跪谢恩。 刘总管捧着圣旨躬身递给晏宁:“三小姐请接旨。” 晏宁抬眸看着那道明黄色的诏书,万千思绪飘散又回拢,山崩地裂,永坠沉沦。 见晏宁没有动,晏太傅脸色变了,低声呵斥:“阿宁,你还不接下圣旨。” 晏宁移开视线,看向萧乾,恭恭敬敬的磕一个头:“臣女有个要求,请皇上答应。” 萧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挑了挑眉:“好,你说。” 晏宁眼神决绝而坚定,单薄的背脊挺的笔直:“放了他。” 那个‘他’毫无疑问的是指萧焕,萧乾目光冷然,锐利如刀:“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晏宁沉默下来,萧乾顿了顿,继续道:“此人叫萧焕,反贼裕王幼子,按律同罪连坐,当诛!” 萧乾一动不动的看着晏宁,等着她的回答。 晏宁神色不变,低眉顺眼,又继续磕头:“这是臣女唯一的要求,请皇上答应。” 晏宁很少有如此执着的态度,余光瞥见已经昏迷不醒的萧焕,心中更是一沉,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再耽误时间,是真的会死! 气氛忽然凝固,在场的人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萧乾坐回椅子上,没人能清楚他此刻在想什么。 晏宁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等了许久,才听上首传来萧乾轻飘飘的声音:“好,朕答应你,放了他!” 晏宁蓦然松了一口气,萧乾拿着茶盏慢悠悠的喝茶:“来人,把他扔到城外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晏宁想到一开始救下萧焕时,他也是这么说的,萧乾如今必是恨极了萧焕,哪能任由他活下来,她必须在此之前,给萧焕找到退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但此时,已经到了萧乾的忍耐极限,她断然不可能再出言刺激他,最终无可奈何的接下来那道沉如巨石的圣旨。 兜兜转转,历经两世,她还是做了萧乾的皇后。 大概真是天命不可违,哪怕她刻意规避,还是逃不过这命运…… 晏宁额头磕在地上,看到已经失去意识的萧焕被人拖了出去,一点点的消失在眼前。 眼泪无声滑落。 心口细密的泛着疼。 萧乾笑的得意,扬长而去。 晏太傅之女被册立为皇后的消息,如同风一样,传遍京城。 诏书一下,大晋朝上下不出三日就会知道皇帝即将立后。 京城各世家勋贵,乍一听见这一奇闻,皆是难以置信。 若不是真的证实了圣旨是萧乾亲自带到晏家宣告,只怕还有无数人为了继后之位挤破了头颅。 宣旨不出半个时辰,殷贵妃就听到宫女来报。 彼时,宫里几个品阶高的妃嫔都聚在殷贵妃的凤阳宫,还没闲话几句,就已经经历了风云突变。 这件事无疑是当头棒喝,那些跃跃欲试朝后位努力的娘娘们,顿时焉了下来,宫中风向陡然变了。 容妃进宫不久,还没从萧乾的宠爱中醒过神,听见这个消息,顿时惊的掉了手里的点心:“这、这什么意思?皇上怎么突然就立后了?” 另有妃子也是难以置信的说道:“是啊,先前一点动静没听见呢,怎么这么仓促就……” 她话没说话,看到殷贵妃阴沉的脸色戛然而止,众妃如坐针毡,颇有默契的站起身,跪安离开凤阳宫。 一跨出大门口,就纷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皇上怎么会册立晏宁为后?” “谁知道呢,我总以为皇上看重贵妃娘娘,这后位理所应当的该交到她手里,哪曾想……唉!” “谁说不是呢,贵妃娘娘得有多失落啊!” 锦衣华服的妃子们逐渐远去,那些议论声也渐渐模糊,殷贵妃坐在软榻上,表情冷的几乎要结冰了。 殷茹坐在旁边瑟瑟发抖,缩着身子减少存在感,然而,殷贵妃控制再三,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滔天怒火,抄起手边的点心茶水砸了一地。 盘子碎片溅在了殷茹脖颈上,划出一道红痕。 殷茹吓得不轻,浑身一颤,险些哭了出来。 殷贵妃冷冷瞥向她,按捺不住情绪,怒喝道:“我还没失宠呢,你哭谁呢?” “姐、姐姐……我我我……”殷茹脸色惨白,她向来胆小,最是不经吓,殷贵妃一直还是温婉大方的,此刻情绪失控勃然大怒,让她控制不住的发抖。 殷贵妃最见不惯殷茹这般畏首畏尾,胆小怕事的模样,抬手指着门口:“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殷茹顿时委屈的哭出来,捂着嘴伤心欲绝的跑了。 春梅提心吊胆的上前,低声安慰殷贵妃:“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殷贵妃胸腔里有一股气流在来回窜,前所未有的气愤和惶恐涌上心头。 怒火一点点被惊慌失措代替,殷贵妃忽然抓住春梅的手,急切问:“春梅,你说我是不是失宠了?皇上为什么要立别人为后?明明我才该是大晋的皇后,为什么让一个小丫头捷足先登了?为什么?” 春梅的手被殷贵妃抓的疼,忙不迭的安慰:“娘娘别胡思乱想,您是一人之上的贵妃娘娘,统领六宫,执掌封印,和皇后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殷贵妃都快哭出来了,精致的妆容此刻显得有些狰狞:“我没有金印册宝,没有大婚,住不了坤宁宫,一辈子屈居人下……” 春梅尽管也知道事实是如此,但那些话,她不敢说,只能一直劝殷贵妃安心:“娘娘……皇上还是宠爱您的,您不必忧心!” 殷贵妃哂笑,泪流满面,恨意和悔意却汹汹而来,又哭又笑,全无往日端庄柔美。 目光落在这一室奢华的点缀布置逡巡,殷贵妃眼中迸出冷冽的光,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会认输,绝不!” 夏季夜风习习,京郊远离喧嚣,能听见清晰的虫鸣鸟叫。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几个士兵拉着一辆板车,气喘吁吁的埋怨:“这天都黑了,跑这么远来,真是晦气……就扔这儿吧?” “扔这儿吧,反正已经出城了。”说着,几人合力抬着板车上鲜血淋漓的人,毫不留情的扔在了地上。 有人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妈的,摊上这种差事,累死人了!走走走,回去复命了!” “等等!”旁边的人叫住他,低声道:“临走时皇上不是吩咐过,要彻底解决后患吗?” 那人踢了一脚,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没有丝毫反应:“说不定已经死了,还管他干什么!” “皇命难违,还是补一刀,永绝后患。”三言两语商量一番,几人觉得可行,举着剑狠狠刺出去。 突然,劲风袭来,利箭穿透黑夜径直射来,几人反应不及,纷纷中箭倒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一群身穿夜行衣蒙面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直接举剑抹了几个士兵的脖子。 为首的人这才弯腰去探少年的鼻息,感觉到他气若游丝的呼吸,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挥手召集下属来:“快,带走!” 一行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一辆马车在婆娑树影中晃动离去,很快就渺无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说声对不起,本来信誓旦旦的说今天万更,到下午临时有事,忙到十点多才回家,最后只写了这么多连晚饭都还没吃,实在抱歉,我真不是故意要食言的。 最近两天会很忙,我尽量会把差的补上,最晚到周末,肯定要补够的~下周就会重新日更了,见谅~ 第30章 民愤 立后规矩仪式向来冗长而复杂, 甚至关乎社稷民生。 立后诏书一旦宣布,册封大典当即提上日程。 萧乾一回宫, 次日便让钦天监看日子, 本想等明年晏宁出了孝期再进宫, 可如今看来, 他已经一刻都等不了。 “看看下月有没有吉日, 越早越好。” 钦天监还没说话, 刘总管便道:“皇上, 可急不得!” 萧乾觑他一眼, 语气平平:“早些时候, 你不是说朕迟迟不立皇宫么?怎么这会儿还要阻拦了?” 在孝期成婚本就是大忌, 说出去是要让人唾骂指责的, 可阻止的话, 刘总管是万万不敢说的。 刘总管伺候十几年,自然是摸清皇帝脾性的,笑着道:“皇上是冤枉奴才了,奴才的意思是立后为要事, 自然不得草率, 这等礼部准备妥当,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该有的规制少了,不是怠慢了晏三小姐吗?” 萧乾沉吟片刻,觉得刘总管所说有几分道理,但他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夜长梦多。 这才五月下旬,倘若真得准备一年半载, 那便是要等到明年,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萧乾眸光凛凛,想起晏宁看到萧焕受伤时心疼的表情。 他看中的女子,怎么能够倾心别人…… 萧乾压下那些放肆的怒火,冷声吩咐:“最迟七月举行册封大典。” 刘总管悄悄打量了他一下,忙垂头应了。 恰巧这时有侍卫来禀,刘总管这才同钦天监一起出去。 来人是御前亲卫,走近了萧乾,低声说了两句。 只见萧乾勃然色变,厉声道:“劫走了?是什么人,敢对朕的禁军侍卫下手?” “属下不知。” “废物!”萧乾猛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重重一跳:“连一个快死的人都杀不了,还折了自己几个人,朕养你们禁军有何用?” 天子震怒,亲卫也被吓了一跳,迅速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息怒?你叫朕怎么息怒!”萧乾本就恨不得萧焕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若非当时晏宁坚持,他早就杀了萧焕泄愤,哪里会到现在,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了,他身为皇帝的尊严威望,顿时大受打击。 萧乾撒气似的一把拨开书桌上的东西,奏折落了一地,茶水倒在了上面,浸出微黄的痕迹。 “去!给朕查,是何人所为,三日之内没有结果,提头来见!”萧乾怒喝,双手撑着桌面有青筋暴起,眼神一点点的阴沉起来。 山雨欲来。 侍卫战战兢兢的退下,出了御书房,悄悄的吐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惊得他浑身一颤。 “抱歉,张俭兄,我吓着你了?”谢昀收了手,歉意的抱拳。 “子昭啊。”看到谢昀,张俭莫名放松下来,他和谢昀以前在一处当差,后来调到了御前,因为谢昀有长安侯世子的身份,张俭倒也客气。 谢昀瞧着他脸色苍白,往御书房看了一眼,无奈说:“是不是里头发火了?” 张俭摇头叹气,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近来心情不好,子昭你当差千万小心些。” “多谢张俭兄提醒。”谢昀眸光微动,笑的温和,试探着问:“因为什么事啊,皇上发这么大火,可别气坏了身子。” 张俭一顿,没有明说,直无奈叹息:“一言难尽啊……” 谢昀拍拍张俭的肩:“张俭兄你别丧气,御前当差是如此,皇上委以重任,你好好办妥就是了。” 张俭实在忍不住苦笑,办妥倒也好了,最可怕的是事情没能办成,还折了几个弟兄,现在差一点就要把脑袋丢了。 伴君如伴虎,想要让皇上满意,谈何容易啊! 张俭眉头紧锁,明显有大事发生,谢昀暗自打量了一番,若无其事的笑起来:“遇到什么问题了,张俭兄不妨和我说说,我看能否帮忙出出主意。” 张俭显得很为难,他虽当差几年,可如今萧乾要他查萧焕的踪迹,根本无从下手。 他和谢昀也算交好,想了想就一吐为快了。 “说起来还和子昭你未来夫人的府上有关。” 他未来的夫人,自然是晏绥,两家已经定亲,众人皆知。 谢昀一凛,不动声色的问:“此话怎讲?” “晏家年初不是新进了几个护院吗?其中有一人叫望之的,是乱臣余孽,昨日在城外不知被什么人劫走,眼下毫无踪迹,皇上命我三日之内调查清楚……我这也无从下手啊!” 谢昀神色微妙,张俭也没注意到,唉声叹气的出宫去了。 钦天监算的吉日很快出来,七月和九月分别有一个良辰吉日。 萧乾没有任何思考,直接选了七月。 当日又有圣旨下,封后大典定在七月初六,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对于立后来说,已经很紧迫了,礼部匆匆着手准备。 平民百姓对立后来说,并无什么反应,即便改朝换代,只要没有战争,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但这前提,必须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情况下。 今年自年初的雪灾,旱灾,再到近来的水灾,几乎已经耗尽了国库,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要立后,准备各种仪仗服饰,折腾两个月下来,必定会花不少银子。 因为先前水灾迟迟拿不到灾银的百姓来说,已经对朝廷大失所望,如今皇帝全然不顾百姓,只顾自己享乐,不可避免的激起了民愤。 再到不久后,四处传言新皇后尚在孝期中,是被贪花好色的皇帝看中,强行下旨册立,更加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同情,以及对萧乾的口诛笔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不少文人墨客提诗写文,暗讽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沉迷女色,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萧乾听闻此事之时,怒不可遏,当即下令把写诗的文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强行逼供。 文人家眷不服,联合父老乡亲到知府告状,知府战战兢兢的进宫禀报,萧乾只冷笑一声,直接派了士兵镇压,如此才堪堪压下那些讨伐的声音。 天子恶行,在短短时间内被无限放大,一时之间,竟有了暴动之势。 晏宁听杜若绘声绘色说这事时,忍不住讥笑。 杜若虽是丫鬟,日子却比普通百姓家的姑娘还要好,她只贴身伺候晏宁,从未经历过什么苦难,说起外头的那些流言传闻,还没什么害怕的表情。 那些事情,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晏宁无比熟悉,上一世,萧乾落败,就是因为他置百姓不管,疏忽社稷,一点点的蚕食了先帝和祖宗打下来的江山。 墙倒众人推,萧乾迟早有一日会自食恶果,被千夫所指,死于非命! 这已经是她如今唯一的盼头,从册封诏书宣布开始,她就恨不得萧乾早点去死。 晏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纤十指如葱一般白皙莹润,修得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红色。 这双手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拿得了针线笔墨,却扛不起长剑大刀,这就样无能为力的把自己的命运悬在刀尖之上。 萧焕被丢了城外生死未卜,那日她已经让阿松看好路线,夜里跟过去,可最后他回来说,除了一滩血迹,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萧焕是生是死,完全不知道,或许他已经被杀了,或许已经被野兽吃了。 明明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萧焕福大命大,可以幸运逃过一劫。 晏宁眸光黯淡,心情沉重,除了她,晏家上下都沉浸在晏宁被立为皇后的喜悦中,尤其是晏太傅笑得合不拢嘴,下朝回来就和同僚喝酒庆祝去了。 只有晏绥看出了晏宁这些日子情绪低落,每天都亲自过来看看,见晏宁失魂落魄的坐在院子里,手里的书已经颠倒了,昏黄的夕阳悄悄拉长她消瘦的身影。 “阿宁,外头还热呢,怎么不回屋里去。” 晏宁这才回神过来,见晏绥手里拿了东西:“这是什么?” 晏绥坐在旁边,缓缓道:“工部侍郎夫人送的请帖,下月她儿子周岁礼。御史大夫二小姐的拜贴,她和外祖和咱们祖母是表姐妹,说是想要上门来拜访拜访,联络亲戚感情。” 晏宁接过请帖,随意看了一眼,面露嘲讽,嗤笑道:“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这都送我手上来了!” 晏绥把请帖收好,偏头问她:“见吗?” 晏宁闭眼揉着额头,闷声说:“推了吧,我不想见。” 以后这样的事,还不知会遇见多少,但谁不知道是因为封后的缘故,以前她可没有这么好的人缘。 “阿宁……”晏宁近来难得有笑容,还瘦了不少,原本的巴掌小脸更尖了,晏绥看着都觉得心疼:“你别这样。对了,子昭休沐方才过来了一趟,和我说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 晏宁没什么兴趣,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想听!” 晏绥放低了声音:“有关望之的。” 晏宁顿时一僵,倏地抬起头:“关于他的?什么事?” “子昭说望之可能没死,皇上派人动手前,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 “真的?”晏宁难以置信,眼中生出一丝光芒,那些茫然无措的情绪仿佛在一瞬间归于平静,得到晏绥再次点头确认,她便忍不住想,是谁出手把他带走了。 晏宁想不到,普天之下,能有这个能力的人,除了勤王还有谁。 原本勤王就有意说服萧焕投奔他,安排人在京城蛰伏也不是不可能,倘若萧焕真的是被萧循救了,那他一定会没事…… 第31章 平安符 盛夏夤夜, 柳州城将军府,灯火通明。 空气中仍有一丝燥热, 匆忙的脚步踏过静谧的宅院, 进了厢房。 一股浓浓的药味在屋子里蔓延, 躺在床上的人双目紧闭, 无意识的痛苦低吟了几声。 高大威猛的男子面露急色:“吴大夫, 他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呢?” 吴大夫仔细的检查伤口, 半晌才回头道:“回将军, 他是因为受伤严重导致发热昏迷, 只要降温下来, 便会清醒了。” 旁边一个十六七的年轻小姑娘, 想也不想就道:“那你快想办法啊!” “是是是, 老朽这就先为这位公子施针!”吴大夫行医几十年, 医术精良,几针下去没多久,浑身滚烫的人就降下温来。 床上的人嘴唇张了张,呓语着什么, 赵未都又惊又喜, 一向严肃的大将军难得的表情松动了:“他是不是要醒了?” 然而床上的人并未有什么反应,干裂苍白的嘴唇缓缓一动,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朵。 旁边一直关注着他动静的赵玉儿竖着耳朵听,皱了皱眉:“什么……宁?” 赵未都也听不真切:“好像是在叫什么宁?是名字吗?” 赵玉儿不解的摇头,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会儿。 这个少年已经睡了六天了,期间迷迷糊糊的醒过两次, 但喝了药又睡过去了,直到现在依旧没什么好重。 他身上的鞭痕,实在是太多太重了,想要处理伤口十分困难,面前的伤口上了药,就会挤压到后背的鞭伤,近来天色,稍有不慎就会发炎感染,随时会死。 大夫教了冰敷的办法,又开了药方,这才告辞离去。 屋子里没旁人了,赵玉儿坐在床边,担忧的问:“大哥,他会死吗?” 赵未都驰骋沙场数年,军功赫赫,同样也受过很多伤,有几次也险些丢了命。 但那些都是敌人出其不意的一刀,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也是有道理的,这般浑身挨了两百余鞭,无数伤口重叠在一起所受的折磨,比直接掉脑袋还要痛苦。 “但愿他有这个造化,能化险为夷吧。”伤成这样都能活下来,说明他的意志还是非常坚定的,只盼着佛祖保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玉儿伸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人,没有血迹遮掩,露出了清晰明朗的眉眼。 他的轮廓是凌厉而张扬的,几日重伤不能进食,瘦得五官更显深刻。 赵玉儿收回视线,问赵未都:“大哥,你说他真的是裕王遗孤吗?” 她只知道他似乎得罪了什么人,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一身鞭痕,光是看信都觉得心疼。 赵未都点点头:“是的,我当年见过裕王几面,他的容貌和王爷很相像。” 赵玉儿看着他满身的新伤旧痕,忍不住感慨:“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住。” “勤王殿下说了,务必要救活他。明日我再多请两个大夫过来看看!” 冰敷一晚后,昏睡多日的人,终于在次日转醒。 赵玉儿见他满头大汗,忙打了水来给他擦脸,冷不防对上一双锐利防备的黑眸,顿时吓的一激灵,然后就惊喜的笑起来:“你终于醒啦?” “这是哪里?”萧焕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沙哑异常,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冷气。 “你千万别动!”赵玉儿忙让他躺好,拿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水:“你身上的伤刚有好转,可不要乱动,不然又得流血了。” 萧焕紧紧咬着牙,浑身疼痛的几乎要麻木了一般,但还是伸着手摸向腰间。 注意到身上的衣服换了,只剩薄薄一层单衣,萧焕眸光蓦然一凉,情绪难得激动起来,盯着赵玉儿:“我身上的东西呢?” 赵玉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什、什么东西?” 萧焕闭了下眼,胸口不停起伏,拉扯着伤口,连意识都要溃散了,可他永远记得,他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有多重要。 “护身符。” “护身符啊,在的。”赵玉儿恍然,赶紧从外头拿过来,递给了他:“下人给你擦身子上药的时候看见的,都沾了血还要吗?要不改日我另外给你去求一个吧?” “不用。”三角形状的黄纸染了很多血迹,上面的符文都已经看不清了,萧焕却失而复得的捏在手心里,无端松了一口气。 赵玉儿看着他的表情就猜到这护身符大概对他有多重要,一醒来什么都顾不上,就找自己的护身符了。 或许真是有护身符保佑,他才能安然渡过这一劫难。 大夫说了,病人一旦退烧转醒,伤口就会很快恢复。 萧焕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伤口才完全结痂,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踏出过房门。 这里是柳州宣威将军赵未都的府邸,隶属柳州,与京城相隔五百里,勤州相隔八百里。 萧焕后来才知,赵未都是勤王萧循的人,他受伤当日就是被赵未都派人所救,简单处理了伤口就送到了柳州来。 有关萧循在谋划的一些事,也逐渐浮出水面,萧焕并没有任何惊讶,反而觉得与其让万恶之徒作威作福残害百姓,还不如换一个人来主宰天下,而勤王,有这个实力。 萧焕站在屋檐下,日光浓烈,在墙角投下斑驳的影子,热风浮动,吹来月季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云霜院的花架下,也种了月季,这个时候,那里的花也开的正艳吧? 萧焕苦笑一声,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沾了他血迹的平安符。 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拿到它时的情景,月白夏衫的女子站在面前,带着盈盈笑意,眼中有他此生见过最明亮的光。 那是他这一个月,夜深人静、疼痛不已之时,唯一的慰藉。 那般美好的人,他却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反而要她牺牲自己的幸福来保全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好在她尚在孝期,日子还长,还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能救她于水火。 萧焕仰着头,喉间一动,咽下所有辛酸难过。 赵玉儿端着一碗绿豆汤过来,看到屋檐下的人,赶紧加快脚步过来:“我让厨房做了绿豆汤,冰镇过的,你快尝尝!” “不用。”萧焕摇头,并没什么兴趣,转身进了屋子,赵玉儿也跟上去。 “天气正热,你喝点消暑吧,这柳州城的绿豆汤很有名的,过几日我和大哥出门,也会准备绿豆汤路上喝。对了,那这段时间,你便要一个人在家里了,有什么需要告诉下人就行,他们会准备好的。” 萧焕看了她一眼,随口一问:“去哪儿?” 赵玉儿道:“去京城,下个月立后大典,我和大哥都要去。” 萧焕先是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可惜赵玉儿丝毫未觉:“下个月,七月初六,是皇上大婚的日子,你没听说吗?” 萧焕眼瞳一震,脑海中嗡嗡作响,五脏六腑像是突然受了重创,连心口都疼了起来。 萧焕艰难的咽了咽,哑声问:“新皇后……是何人?” 赵玉儿注意到他情绪气息的变化,甚是疑惑,可萧焕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就实话实说了:“是太子太傅和贤阳郡主之女,说起来还算你的表妹呢!” 贤阳郡主和裕王是嫡亲的堂兄妹,萧焕和晏宁自然也算隔了三代的表兄妹。 萧焕压根没听清后面的,早被赵玉儿那句七月初六大婚,惊的神色大变。 他在养伤,根本无从知晓外界的消息,哪里知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七月初六,七月初六……只有几日了……”萧焕仿佛当头棒喝,所有侥幸和担忧在一瞬间被无尽的迷茫和无措代替。 赵玉儿被他如此强烈激动的反应吓得不敢动弹,小心问:“望之,你怎么了?” 萧焕手指按着额头,忍住太阳穴跳动的疼痛,低声开口:“我要去找她。” “找她?你要找谁啊?”赵玉儿一头雾水,等反应过来,萧焕已经迈开脚步往外走了。 萧焕虽在赵家一月,赵未都兄妹却不怎么了解他的过去,那就救他也是受勤王吩咐。 这一月,萧焕几乎没怎么和人说话,眼神沉郁而冰冷,不管赵玉儿怎么和他说奇闻趣事,他都没有反应,只是常常握着那个破旧的平安符怔怔出神。 赵玉儿这才觉得那个平安符的来历或许并不简单,才会让他视若珍宝,贴身携带,即便身受重伤,都不曾落下。 萧焕不和人说话,也不出门,只和勤王通过两封书信,加之他重伤才愈,赵未都也不放心他出去。 现在萧焕忽然要走,赵玉儿吓得不轻,一路小跑去拦住他:“你伤才好,还不能出门!” 萧焕手上紧紧攥着那个平安符,没有丝毫退让,很轻松的就越过了赵玉儿,朝外面走。 刚走出去,就撞上迎面而来的赵未都,赵玉儿松了一口气,匆匆喊道:“大哥,你快拦住望之,他说他要出门!” 赵未都下意识的伸手去拦萧焕,见他面沉如霜,疑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望之你要出门?” “是。”萧焕颔首,再无他话。 赵未都一噎,又问:“你要去哪儿?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啊。” 萧焕眉目冷凝,黑眸中有些赵未都看不懂的情绪,他停下脚步,一字一顿的说:“我去见一个人。” “谁啊?这柳州城你有认识的人?” 日光灼灼,照亮了他坚定的眉眼,声音却不由自主的温柔下来:“去京城,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第32章 相见 立后大典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七月末,大婚当日的喜服和朝服送至晏家。 足有七层的凤袍, 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无与伦比的雍容华贵。 晏宁顶着沉重的凤冠, 穿上大红的嫁衣, 如牵线木偶一般, 等着宫里来嬷嬷试妆。 铜镜中映着明眸善睐、风仪万千的窈窕身姿, 几个嬷嬷都觉得惊艳:“皇后娘娘当真是国色天香, 便是天上的仙女的都不及您一分。” 晏宁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并无什么喜色。 这一身凤袍, 是礼部让十个绣娘花了一整月赶制出来的, 其价值已经相当于一座城池十年赋税了。 杜若喘着粗气从外头进来, 急忙道:“小姐, 皇上来了!” 晏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才走出几步,晏宁就见一行人簇拥着明黄色的身影过来。 见了晏宁, 萧乾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和喜悦, 抬脚走过来便要牵她的手。 晏宁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的躲开了,萧乾眼神一变,若无其事的勾了勾唇:“阿宁,你穿这身凤袍可真美!” 晏宁低头看了看衣袖上精致繁复的绣花金丝线,心中冷笑, 忍不住带了一丝嘲讽:“皇上大手笔,真是舍得。” “用在你身上,怎么都值得。”萧乾温柔道,沉浸在一股奇异的喜悦中,目光灼灼的盯着晏宁看,也没把她冷漠的语气放在心上。 晏宁极其厌恶萧乾这种如狼似虎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心生警惕,但当着众人面不能发作,言不由衷的谢恩:“多谢皇上!” “再过几日,就是立后大典了,跟朕出门吧,朕还有东西要送给你。”萧乾低头,可以看到晏宁白皙如玉的侧脸和脖颈,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莫名的让人沉迷。 萧乾喉间一动,忍下那股燥热的感觉,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 晏宁注意到他的注视,顿觉浑身发寒,赶紧回了闺房,按捺住慌乱的心,换下厚重的凤袍。 萧乾带晏宁一路出了晏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正是晌午,街上百姓众多,晏宁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浓浓的烟火气息环绕,市井百态往来行人,构成了繁华热闹的景态。 吆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这是晏宁曾经最向往的生活,也是近来午夜梦回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期待。 人来人往的街道旁,摊贩摆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晏宁多看了一眼,却突然瞥见人群穿梭人一抹熟悉的身影,陡然一震。 等她定睛再去细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一眼,仿佛只是错觉。 晏宁心里惊骇无比,久久难以回神。 是她眼花看错了吗? 方才她分明看见了萧焕,哪怕只是一眼,都给了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可萧焕怎么会在这里? 从谢昀说过萧焕可能被勤王的人劫走之后,晏宁就再没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倒是后来晏太傅上朝听萧乾在朝堂上数落了勤王的不是,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谴责和愤怒。兄友弟恭的面具,仿佛被一把撕开,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完全脱离掌控,和上一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晏宁日日来提心吊胆,萧焕不知所踪,萧乾防备勤王,离昏君倒台身死,遥遥无期。 她一介女流,无法左右朝政,更没有本事更改历史,想要等到那一日,几乎不可能实现。 杜若注意到晏宁蓦然变化的神态,关切问:“小姐,您怎么了?” 晏宁无声摇头,失望的收回视线,难掩心中落寞。 马车骤然停下,萧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晏宁摸了摸脸颊,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才下了马车。 萧乾带她来的地方是京城有名的‘玉石坊’,金银首饰,字画玉器应有尽有,是皇亲贵胄们最爱来的地方。 大堂珠帘后设了女眷厢房,供客人歇脚。 萧乾留在大堂先让晏宁去休息,玉石坊的人似乎是知道她的身份,态度格外恭敬,点心茶水摆了一桌子。 外头阳光正烈,晏宁让杜若把遮光的竹帘放下来,才一转身忽然被一股大力拉扯,身形一晃,已经被人按在了墙上。 晏宁一慌,尖叫声还未出口,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经堵住了她的嘴,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是我!” 晏宁浑身一僵,瞬间不挣扎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萧、萧焕?” 两人隔得极近,身体相贴,体温相融,晏宁听见他说:“是我。” 晏宁一下子就觉得鼻子发酸,有种落泪的冲动:“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她惶惶不可终日,在云层里颠簸迷茫,终于在这一刻脚踩到了实地,彻底了松了口气。 原来她在街上看见的人,不是幻觉,真的是萧焕! 杜若还在外面,没人注意到这里,萧焕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目光却一直在晏宁身上,向来淡漠的眼眸中生出一丝温柔,他犹豫片刻,伸手替晏宁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别哭……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晏宁愣住,抬眸看着他:“你找我做什么?萧乾在外面,这里很危险的。” 萧焕眸光幽深,晦涩难辨,抓住晏宁的手:“带你走!” 晏宁一震,萧焕的眼神认真而坚定,丝毫没有迟疑,她竟有一瞬间的动摇,可这仅仅是一瞬间,摆在眼前的现实让她不得不理智冷静下来。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晏宁说完这话,看到萧焕的眼神迅速冷了下来,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正色道:“萧焕,你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一个人想要脱身可能容易,但是再带上我,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外面全是萧乾的人,我走不了的。” 萧焕手上用力了些,依然不退让:“我不能留你在这里。” “萧焕!”晏宁急了,外面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杜若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姐,他们这儿有冰镇的银耳莲子羹,您要不——”杜若才跨过门槛,看到眼前一幕声音戛然而止,吓得脸色大变。 晏宁咬牙,连忙捂着杜若的嘴,低声提醒:“千万别说话,外面有人。” 杜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在晏宁警告的目光中点点头,惊讶的看着萧焕,压低了声音问:“小、小姐,望之怎、怎么会在这里?” “没事,我就和他说几句话,杜若你去外面守着。”晏宁把萧焕往屏风后推了一把,等杜若出去关好门,这才道:“你快走吧,一会儿皇上该过来了。” 萧焕摇头,不为所动:“我要带你一起走!” 晏宁气结:“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她都急得团团转了,萧焕竟然还不走,他就不怕引来萧乾,再自寻死路吗? 萧焕神色波澜不惊,视线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声音透着几分孤寂:“你不要嫁给他。” 晏宁浮躁急切的心霎时间被泼上一盆凉水,难受极了。 “你不要嫁给他!”萧焕又重复了一句。 晏宁焉了下来,无奈苦笑:“我没办法了……萧焕,你和我的能力都不足以和他对抗。我也不想嫁给他,可皇命难违,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焕的面容在光影下模糊不清,晏宁掉下眼泪,忍住心中悲戚:“你快走吧,你不是说要去投靠勤王吗?他如今和皇上水火不容,迟早有起义那一日,你跟着他会有出路的。” 萧焕眉头紧蹙:“那你呢?” “我会保护好自己。”晏宁低头,眼泪落在了萧焕手背上,连同他的心都灼烧起来。 那一滴眼泪,让他从柳州出发连夜赶到京城的坚持,忽然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无力。 深深的自责和痛苦涌了上来,萧焕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艰难的开口:“对不起……” 眼睁睁看着你在火海,我却无能为力。 “萧焕。”晏宁低声唤了他的名字,即便泪眼婆娑,眼中却有坚定的光:“你快走,去找勤王。我会等你来救我!” 萧焕沉默了一瞬,四目相对,他终是点了头:“好。” 其实他也明白,要从这里安然无恙的带走她会有多困难,再耽误时间,就真的会拖累晏宁了。 萧焕不舍的看了看晏宁,愤然转身准备离开。 “萧焕。” 晏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焕脚步一顿,回过头,人已经到了面前。 她眉眼如画,嘴角有淡淡的笑,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吻在他唇边。 温热的吻一触即离,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那一刻,萧焕身体蓦然紧绷,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破土而生,在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长年冰霜的过往,忽然涌上热流。 “我等你。” 他怔怔的看着晏宁,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有错愕,惊讶,还有一丝难以遏制的欢喜。 所有的不安和忧虑顷刻间无影无踪,他眼中生出耀眼的光,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第33章 大婚 “小姐, 皇上快过来了。”门口忽然响起杜若着急的拍门声,晏宁一惊, 忙打开了窗户让萧焕出去。 萧焕利落的翻过窗, 爬上围墙, 下面有玉石坊的人路过, 却视而不见, 径直走过了。 晏宁担忧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如此看来, 玉石坊跟萧焕之间还是有别的联系的, 不然也不会混进来, 再全身而退了。 萧乾很快从大堂过来, 身后有两人抬着一个红布遮挡的托盘过来, 晏宁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异常。 萧乾让人把东西放桌上,神秘一笑:“阿宁,这是送你的。” 晏宁狐疑的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萧乾勾唇,伸手掀开红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通体透亮莹润的白玉石, 上面雕刻了一个女子人像,五官清晰,栩栩如生,正是晏宁。 “喜欢吗?”萧乾问。 晏宁看着那尊玉石像,非但没有丝毫欢喜,反而愈发觉得不妙。 “多谢皇上。”晏宁挤出笑容来, 言不由衷的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萧乾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步步逼近晏宁,眼中有深沉的光:“这是玉石坊最出名的工匠按照你的画像精雕细刻的,是朕送给你大婚的礼物,你不应该拒绝的,皇后。” 那一声‘皇后’,让晏宁陡然心凉,那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已经完全化作泡影,无比清晰深刻的现实,让她不得不忍怒屈服。 可她不甘心啊! 上一世郁郁而终,沦为孤魂,老天垂怜能让她重活一世,怎能轻易再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乾强势霸道的笑容,让晏宁几欲作呕,恨不得立刻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她告诉自己,今生不能再一意孤行。这漫长而黑暗的路,并非踽踽独行,曾有一人不计生死,从深渊而来与自己并肩前行。 哪怕为了自己,为了萧焕,为了黎民百姓,她也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萧乾落败那一日。 萧乾,一定要死! 一定会死! 那些纷至沓来的情绪汹涌澎湃,最终归于平静,晏宁眉眼温和,不见喜怒,恭恭敬敬的屈膝谢恩:“是,皇上。” 萧乾很满意晏宁低眉顺眼的模样,心神一动,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盈盈纤腰,触手的柔软让他心旌摇曳,难以自控的靠近,声音沙哑的一塌糊涂:“阿宁……” 晏宁僵住,浑身都紧绷起来,腰上那只手臂犹如滚烫的烙铁,让她无所适从,萧乾身上的龙涎香毫无预料的钻进鼻子,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萧乾素来爱香,龙涎香又属帝王专用价值连城,但晏宁并不喜欢这股香味。 她忽然记起萧焕身上的气息,清冽干净,那是与萧乾完全不同的味道。 像她方才一时头脑发热亲上去时,闻见他呼吸间温柔清淡的气息,远远比香料的味道更吸引人。 萧乾目光如炬的盯着晏宁看,皎皎如玉的面庞落在眼中,仿佛带着无尽的诱惑,手上更加用力把她往怀中带了带:“阿宁,你真美!” 晏宁竭力屏住呼吸,往后躲了躲,萧乾看出她的意图,面露不悦,又要靠近,忽听门外匆匆脚步声响起。 向来沉稳的刘总管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颤声说:“皇上,大事不好!太子殿下发病了……” 萧乾满心旖旎顿时烟消云散,一把松开晏宁,目光冷凝锐利:“你说什么?” “宫里传来消息,太、太子殿下方才发病了,太医们都去东宫了。”刘总管急切道:“皇上,您快回去瞧瞧吧!” 萧乾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跨过门槛匆忙离去。 晏宁无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苍白,背脊发凉,刘总管行礼客气道:“三小姐,您先回府吧,奴才立刻派人送您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成。”晏宁摇头,看着萧乾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刘总管也不强求,歉意的朝晏宁躬身,然后追上萧乾,匆忙起驾回了皇宫。 杜若这才从一场惊惶中回过神来,语气担忧:“小姐,太子殿下不会有事吧?” 晏宁叹息一声:“谁知道呢……” 太子今年十岁,是萧乾膝下唯一的子嗣,出生之日起便被立为储君,自小都是被萧乾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然而太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是短寿之相,上一世,他就是夭折于这一年秋天。 只是那时,她还未进宫,还未发生眼前这一幕。 但有些事情,还是无法改变它应有的轨迹,例如太子年少早逝,还是如期来临了。 太子这一病来势汹汹,太医院束手无策,从高热惊厥,到昏迷不醒,就短短两日时间。 立后大典在即,萧乾疾言厉色吩咐刘总管压下有关太子病情的消息,势必要大婚顺利进行。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皇宫内院,这里从来都没有秘密。哪怕萧焕再三吩咐不许透露太子病重的事,可妃嫔和朝臣们总能嗅见一丝蛛丝马迹。 大典前一日,宫里众妃嫔照例去贵妃宫中请安,就有妃子挑了话头,说起东宫近来戒备森严的事。 打扮艳丽的容妃啧啧道:“我瞧着太子这回是不太好了,太医进进出出了几日,怎么就没听见什么动静呢!” 说着,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到上首的殷贵妃身上。 近来殷贵妃消瘦了不少,不止是她,宫里不少妃嫔听到立后旨意后,都没睡过什么安稳觉。 但殷贵妃自认与旁人不同,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心里再多怨恨,此刻丝毫都未表露出来,反倒是很欣慰的说:“没动静就是好消息!从前太子不也经常生病吗,休养几日就好了。” 容妃神色微妙,呵呵一笑:“娘娘说的是,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然而话是这么说,可在场的人彼此都明白,这宫里上下能盼着太子好的人,估计除了皇帝,就没旁人了。 这宫里就太子一个子嗣,各宫娘娘们都卯足了劲,势必要生下一儿半女,可一年年的过去,当今皇帝登基十一年,后宫里依旧没能传出任何好消息。 原本想着太子一旦没了,众妃就再无威胁了,可谁知半路杀出个新皇后。 立后旨意来的如此直接,完全没给人一点准备,前些时候,有人留意到皇上对晏家三小姐的别有用心之处,当时觉得正在孝期的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不曾想,萧乾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这一日,立后诏书宣布之时,前朝后宫都措手不及。 后宫里的人,谁没存了个心眼,对于这个即将进宫的新皇后,并无一点好感,尤其是容妃,心里更加憋屈的厉害,忍不住数落道:“明日就是立后大典了,也不知皇上看上了那晏三小姐哪一点,非得越过咱们众人入住中宫,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殷贵妃漫不经心的把弄着手里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还能怎么过,当然是看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的脸色行事了。” 容妃不满道:“可这两年是您执掌后宫宫务,怎么能白白把凤印拱手相让!” 殷贵妃斜睨了她一眼,把玉佩往桌上一扔,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得容妃立刻噤声。 玉佩碎成了几块,四分五裂的躺在桌上,殿中气氛也陡然凝固。 “本宫乏了,都退下吧。”殷贵妃懒懒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丢下众人走了。 和容妃交好的妃子戳了她一下,小声道:“你何故在娘娘面前说那些话惹她生气?” 容妃不以为意,全然没有方才的小心翼翼:“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咱们贵妃娘娘怕是也穷途末路了……” 萧乾有意隐瞒太子病情,立后大典自然如期举行。 晏宁盖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贤阳郡主扶她坐上花轿,红着眼睛欲言又止。 隔着盖头,晏宁看不见母亲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紧紧握住的手上带着的不舍。 “阿宁……”贤阳郡主声音低闷,有千言万语未说出口。 “母亲保重。”晏宁心中悄然回暖,轻轻拍拍她的手。 贤阳郡主求过萧乾不要立晏宁为后,可她如何能阻止固执坚持的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陷入火坑。 在冗长而复杂的大婚仪式中,一步一步走进乌云笼罩的幽深宫阙。 一路从丹陛往上,进了奉先殿,听着正使宣读圣旨,晏宁目光冷淡,在萧乾喜气洋洋的笑声中,被簇拥着进了皇后寝宫。 等一切礼仪完成,晏宁这才拆了头顶沉重的凤冠,旁边有嬷嬷看到,立刻上前制止:“皇后娘娘,皇上还没来,您还不能取下凤冠!” 晏宁动作一顿,偏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这嬷嬷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却被这满含深意的一眼震慑的身体一颤。 晏宁自顾自的取下头顶的珠钗,又让杜若来宽衣,随口道:“嬷嬷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眼看着晏宁脱了一身凤袍换上轻便的常服,那嬷嬷都快跳起来了:“皇后娘娘……这、这于礼不合啊!” 晏宁脸上还有精致的妆容,红唇妩媚,扬起轻蔑的弧度:“你也知我是皇后。在这宫里,我就是礼!我就是规矩!不服命令者,该当何罪?” 晏宁说话很慢,吐字珠圆玉润,明明是很温柔的语气,却叫嬷嬷大惊失色,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下去吧。对了,麻烦嬷嬷去告诉皇上,我月事来了,今夜无法洞房,请皇上另则他处就眠。”晏宁看着嬷嬷五颜六色变化的表情,淡淡道:“嬷嬷若不信,大可以来检查检查!” 嬷嬷一抖,忙道:“奴婢不敢。” 集英殿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朝中重臣皆参加今日大宴。 皇帝坐于上首,红光满面,醉意横生,显然十分高兴。 朝臣们乐于见到萧乾温和不发怒的时候,一个劲的奉承着。 萧长春坐在角落里,不满的啐了一口,嘴里小声念叨着:“不要脸的东西,禽兽不如!” 谢昀就坐在萧长春身边,恰巧听见了这句话,借着喝酒的动作,低声提醒:“小王爷,慎言!” 萧长春双手抱在胸前,垂头丧气的点头:“我就是心疼我表妹,受这样的苦楚。” 世人都对后位趋之若鹜,可这皇后哪有那么容易当的,更何况还是萧乾的皇后。 萧长春向来是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不顾晏宁孝期强行立她为后,心中更是鄙夷,恨不得趁着皇帝不清醒上去给他一拳,以泄心头之恨。 谢昀放下酒杯,面不改色的说:“小王爷该为她高兴才是。” 萧长春闷闷不乐的喝了一大口酒,向来无忧无虑的人这会儿也生出愁绪来:“可她不高兴啊!” 他曾也想过,将来有一日要上晏家提亲,风风光光的迎娶喜欢的女子过门。 他自小就喜欢跟在晏宁身后,是实打实的喜欢她,表妹若是嫁给了别人,他或许就只是觉得失落难过,可她嫁给了萧乾,成了皇后,他心里更多的是对表妹命运不公的心疼和愤怒。 她这样好的人,怎么能困在这金丝笼中一辈子呢? 萧长春觉得难过极了,更加埋怨萧乾的胡作非为,咬牙唾骂:“昏君!” 谢昀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小王爷……” “不喝了!我出去醒酒。”萧长春眨眨眼,逼回眼中热意,把酒杯一掷,起身出了集英殿。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人过来,险些撞上,萧长春往旁边一躲,不悦的皱眉:“干什么干什么,如此不懂规矩,找死吗你!” 一见是萧长春这个小霸王,那个嬷嬷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赶紧请罪:“小王爷息怒,小王爷饶命!” 萧长春觉得她眼熟,看着像是今日大典上伺候晏宁的嬷嬷,顿时多了个心眼:“你慌慌张张干什么去?” 嬷嬷一个头两个大,支支吾吾的说:“奴婢、奴婢有事向皇上禀报……” 萧长春眸光微动,往身后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嬷嬷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我进去回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大家怎么这么着急要狗皇帝的命呢? 这里是有一点点小虐啦,不过就是一点玻璃渣(我发誓),狗皇帝很快就会下线的,男女主也一定会见面的,没有那种一分别就三五年的情节嗷~ ps:最近实在太忙了,答应的补前面的更新暂时也没法做到了,这个点还喝咖啡提神码字,能日更已经是极限了。最近更新可能都会很晚,等我忙完这段时间,会努力加更的,爱你们,比心心~ 第34章 醉酒 嬷嬷有些尴尬, 那些事怎么能和萧长春说:“没什么事,小王爷——” 萧长春沉下脸, 故作不悦, 冷冷道:“怎么?莫非是什么朝堂机要是我不能知道的?” 萧长春这幅模样还是能吓唬人的, 那嬷嬷只是个小管事, 欺软怕硬根本不禁吓, 再加上这位小霸王凶名在外, 没人不知他身份的, 难免忌惮。 “小王爷说笑了, 只是皇后娘娘说身子不适, 要早些休息, 让奴婢来告诉皇上一声。” 萧长春脸色一变:“表妹生病了?” 嬷嬷心虚的笑了笑:“可能是今日大典规矩繁多累着了吧。” 萧长春闻言, 又忍不住在心里责怪萧乾毫无人性了, 嘴上却正经道:“你回坤宁宫去吧,我会禀报皇上的。” “这……”嬷嬷显得很为难,萧长春目光一凛,她立刻噤声, 赶紧麻溜的跑了。 反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萧长春既然愿意出头,她还求之不得呢。 皇上若是知道皇上娘娘这个时候身体不适,浪费了洞房花烛夜,只怕会暴跳如雷吧。 萧长春并不笨,反而有时候比一般人还要敏锐,从晏宁的态度来看, 他就知道她并不想跟萧乾洞房,生没生病,是不是借口不得而知,但他现在总要想办法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沉吟半晌,萧长春豁然醒过神来,随手抓了一个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在他震惊又不情愿的神色里,一脚踹了过去:“还不快去!小心我要了你的狗命!” 等吩咐完,萧长春满意的拍拍手,又回了宴席上,心情难得又畅快起来,谢昀狐疑的看着他,有些不解。 这人怎么回事,先前还愁眉苦脸的,怎么出去一趟就像捡到宝了? 萧乾今夜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身形摇晃,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但他心里一直还有期待的事,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喝多了,后面有皇亲重臣过来敬酒都一一拒绝了。 刘总管过来扶着萧乾,就要打算起身离开,萧长春找到机会,直接从谢昀手里夺过酒壶奔了过去。 只余谢世子一人拿着空酒杯,满脑袋疑问。 这萧长春,又要干什么了? “皇上皇上,臣敬您一杯。” 萧乾眼神溃散,已经有了七八分醉,要靠人扶着才能站稳,声音也囫囵不清了:“不喝了……下次吧。” 萧长春不动声色的给萧乾斟上酒,笑吟吟的说道:“今日是皇上立后的大喜日子,这喜酒怎么能少了呢,长春敬皇上一杯。” 说着,自顾自的拿起酒杯先干为敬。 正是七月里,萧乾喝得多了,身上燥热的厉害,加上心上还念着晏宁,存了些旖旎的心思,顾不得和萧长春废话。 萧长春看出了萧乾的不耐烦,心神一动,有了主意,溢美之词张口就来:“恭喜皇上得偿所愿,新皇后雍容华贵、天姿国色,是皇上之福,社稷之福啊!” 萧乾喜不自胜,明显被萧长春这两句奉承的话取悦了,抬手在他肩膀上戳了戳,心照不宣的挑起眉:“你这话说的对哈哈哈!” “那臣祝皇上和皇后娘娘琴瑟和谐,早生麟儿!” 这一句话深得萧乾的心,又是几杯酒下肚,打了个酒嗝,随手把酒杯一扔,转身就要出集英殿。 萧长春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天黑路滑,臣送皇上到后宫吧!” 萧乾也没多想,点头答应了。 步辇摇摇晃晃往坤宁宫方向去,萧乾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萧长春一路跟着,眼看着前面到了后宫,悄悄拉了刘总管一把:“刘总管,方才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今夜怕是不能侍寝了……” 刘总管一惊:“皇后娘娘病了?那奴才这宣太医去!” “哎哎哎,刘总管你别急。”萧长春赶紧拉住他,压了声音道:“皇后娘娘是病了,只不过是心病罢了……” 刘总管怔了怔,神色微变:“小王爷,这怎么说的?” 萧长春努努嘴,示意刘总管往后看,那边是东宫的方向,住着当今太子。 “太子殿下近来不大好,皇后娘娘心里挂念着。再有一事,刘总管你也明白,前头五月里,瑜妃娘娘才走,这如今皇后娘娘就进宫了,睹物思人,难免心病缠绕,总得要些时间才能疏散心结不是?” 刘总管恍然,附和道:“小王爷说的是!” 萧长春在宫门前停下,前面是后宫,外男不得轻易进入,见刘总管动摇了,又道:“但今日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皇上若不去见皇后娘娘也说不过去。可刘总管你瞧瞧皇上醉得厉害,去了也是打扰皇后娘娘,皇上必然是珍爱娘娘,舍不得她受累。倒不如让皇上在隔壁寝宫里歇下,对外就说皇上是去了坤宁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这……”刘总管迟疑着,认真思考了一番,抬头去看萧乾已经醉的快不省人事了,最后还是听了萧长春的意见。 萧长春笑眯眯的看着圣驾消失在夜色中,等完全没了人影,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消失,有些凝重的蹙了蹙眉。 他已经尽力,今日能护表妹一时,萧乾存了疑心,往后只怕没什么机会了。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表妹委身给萧乾这样的人。 金枝玉叶,掌上明珠般的女人,应该和心爱的人一起白头偕老。 即便不是他自己,也没关系。 萧长春望着天阶夜色,无声叹息了,轻声说:“保重。” 步辇一步步到了坤宁宫外,刘总管走在前头,停下脚步,朝抬轿的内侍摆摆手:“皇宫娘娘今日身体不适,皇上体恤娘娘今夜便不进坤宁宫了,起驾去旁边长春宫吧!” 萧乾神智已经不够清醒了,迷迷糊糊的下了步辇,还以为到了坤宁宫,宫女上来给他宽衣后,便直接掀开被子睡下了。 宫女内侍一一退下,有柔软的身体从被褥中钻进来,酒劲上头,萧乾已经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肆无忌惮的释放自己的体力。 嘤嘤破碎的声音在床帐中响起,暧昧多情,给这无边夜色增添了旖旎的气氛。 晏宁从有内侍来坤宁宫传话时,就安心的准备休息,本来也是因为月事,身子疲惫不堪,今日又经过众多封后的规矩流程,早就累的不行了。 原本还提心吊胆,以为萧乾会突然过来,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后来才知是萧长春把人拖住了。 脚步声在坤宁宫外响起,又渐渐消失,直到隔壁长春宫的灯火亮起来,晏宁一颗心才掉回了原处。 杜若关上房门,给晏宁整理被褥,屋子里燃着助眠的香,见晏宁怔怔出神,忍不住问:“小姐,皇上还会过来吗?” 晏宁已经卸了精致厚重的妆容,小脸白璧无瑕,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清雅干净,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莹润白皙。 听见杜若的声音,这才回神躺到床上,望着头顶红色的龙凤呈祥的床帐,淡淡道:“不会了。” 杜若给晏宁打着扇子,问:“方才听说小王爷把皇上灌醉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事,放心吧。”晏宁闭上眼,面露疲惫,杜若给她打了会扇子,才悄悄退到外间掩上门。 夜色撩人,虫鸣蛙叫隐隐传来,有繁星缀于无边天幕,在宫廷楼阁上留下璀璨的光影。 晏宁缓缓睁开眼,一侧头能看见外面耀眼而温柔的星空,向来黯淡的牵牛星和织女星,今夜格外明亮。 晏宁这才记起,明日就是七夕了。 牛郎织女隔着山海天地,于七月初七相见一次。 一整年的努力与等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心爱之人执手相见。 这中间崎岖坎坷,得有多不容易…… 晏宁想起那个内敛冷漠的少年,被她偷偷亲吻时,诧异震惊的表情,眉眼不自觉的温柔下来。 她亲手将他从尸山血海里救出来,看他从满心防备警惕,渐渐对她生出信任。 她知道历经磨难,遍体鳞伤还能活下来的人有不容易,从相见的第一眼起,她心疼那个单薄可怜的少年。 却也不知何时起,对他的那些心疼爱护,渐渐地变了味道。 大概在他奋不顾身,时时用瘦弱的肩膀保护自己时,就无声无息的动摇了吧。 生活在寒冷中的人,极需一个人相互取暖,与之作伴。 她如此! 萧焕亦如此…… 未来且长,尚不知方向。 这九重宫阙冰冷刺骨、暗无天日,唯有一丝温暖蕴藏心间,才能让她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 柳州将军府,屋子前石阶上颀长挺拔的身影与暗夜交融,显得孤寂单薄。 一只酒坛躺在脚边,萧焕屈膝垂首,独自静坐,不远处还立有箭靶,兵器架倒映着铮铮寒光。 赵玉儿从院外进来,见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声,一股淡淡的酒味弥漫在夜色里,眸光闪了闪,试探着开口:“望之,你累了吗?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别喝酒了!” 萧焕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未褪的血丝,莫名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赵玉儿心上陡然一凉,竟是被他吓得喘不过气来,支支吾吾的说:“我只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这几日你太辛苦了。” 自从那日萧焕说有事要去京城之后,赵玉儿就提心吊胆的,还有些微的失落。 萧焕说要去京城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过两日他回来了,赵玉儿不知他有没有见到那人,可自从那时候起,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没日没夜的习武练剑,除非身体到极限,累的实在没力气,才会停下来。 赵未都来劝了一阵没用,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身上的气势忽然就变了。 赵玉儿不敢问,尤其是看萧焕如此冰冷的表情,更是觉得胆战心惊。 萧焕并不打算理会她,沉默着踢开了脚边的酒坛,拿起边上的弓箭对准箭靶,沉肩掖肘,弓拉满弦。 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准确无误的穿透箭靶,发出一阵激烈的颤声。 赵玉儿发出一声惊叹,然而萧焕依旧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余光瞟到萧焕腰间上,赵玉儿还是忍不住问:“望之,你要见的人……是不是皇后娘娘?” 一直如死水一般的人,忽然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箭离弦而去,最终划过箭靶,孤零零的落在了墙边。 他回过头来,紧紧盯着赵玉儿,猩红的眼眸中有跳跃不息的怒意。 萧焕仍旧没有说话,可赵玉儿却知道自己猜中了,但忽然又后悔方才心直口快说的那些话。 因为萧焕现在看她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第35章 动怒 赵玉儿往后退了一步, 脸色有些苍白:“对、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萧焕收了弓,挂在兵器架上, 径直进了屋。 赵玉儿看着掩上的房门, 既失落又难过。 屋子里一片漆黑, 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萧焕坐在窗前, 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那枚视若珍宝的平安符。 他从晏家出来时, 拼死护住了这个平安符, 上面的血迹斑驳着还有淡淡的痕迹, 边角也破损了。 可对他来说, 这是唯一有晏宁有联系的东西了。 那日阳光正好, 树影婆娑, 他看清了她眼眸明媚的笑容, 那是他常年在黑暗中所见的唯一的光, 也是他后来很多年都不能忘怀的美景。 萧焕勾了勾唇,无声一笑,目光不自觉的的柔和下来,眼角余光瞥见手腕上的淡淡的伤疤, 笑容又悄然隐没。 因常年在牢狱中, 他的皮肤总是泛着不正常的白。 后来遭到严刑拷打,伤痕累累,各种刀剑鞭痕,留在了他身体上挥之不去。 从手臂,从胸前到腿上,都有这些年苦难的痕迹。 当他第一次从云端跌入地狱之时, 想的是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他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活下来。 午夜梦回之时,眼前所见唯有裕王府破败之时的刀光剑影,漫天火海。 他看着父亲尸首悬挂与城楼之上被万人唾骂,看着母亲和兄长姐妹被大火吞噬,他们死前的绝望和不甘心,让他咽下血泪,奋力的使自己能活的久一些。 裕王府上下百余口人死于非命,大仇未报,他就不能死,哪怕是如蝼蚁一般,也要活下来。 可一人之人何能撼天,萧乾是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他的努力微乎其微。 直到晏宁出现,给了他一束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然而现在他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皇宫陷入水火,却无力阻拦,除了心疼和愤怒别无他法。 他一无所有,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一点点变强,有朝一日,可以替她阻挡所有雨雪风霜。 天边泛起鱼肚白,五更才过,东宫忽然有了动静,脚步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慌乱的窃窃私语。 “快来人,殿下不好了!” “请太医,请太医啊!” “不行了,太子殿下吐血了……” “来人,快去禀报皇上。” 长春宫的宫门被人拍响,刘总管在偏殿打盹猛然惊醒,快步朝外头去咬牙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不知道皇上还睡着吗?” 内侍开了门,有小宫女哭丧着脸颤声道:“刘总管,快去禀报皇上,太子殿下不好了!” 刘总管蓦然色变:“什么?请太医了吗?” 小宫女吓得哭了出来,不停流眼泪:“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来了,太子殿下吐血了。” “知道了,我就去禀报皇上。”刘总管面色凝重,紧紧皱眉,瞥了那宫女一眼,冷声道:“殿下还好好的,你哭什么哭,不要命了吗?” 小宫女浑身发抖,立刻不敢再哭,刘总管顾不得体统,步履匆匆的进了内殿,朝紧闭的房门急声道:“皇上,东宫传来消息,殿下又发病了!” 萧乾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揉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又听刘总管重复了一遍,这才准备起身,余光瞥见旁边一条光裸的手臂,眸光一滞,这才注意到自己睡的地方不是皇后的坤宁宫。 萧乾顿时气血上涌,看着身旁那个有些陌生的女人,厉声怒喝:“刘大海,给朕滚进来。说,这是哪里来的女人敢近朕的身?皇后呢,皇后在哪儿?” 刘总管听见萧乾暴喝的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了,慌忙进去看见床上光裸的女子缩在床尾,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这这,皇上……” 萧乾沉着脸,眼中有升腾的怒火,气急败坏的吼道:“这女人是哪里来的?拖出去,丢冷宫!” 那女子脸色青白交错,哭哭啼啼的抱着被子哭的厉害。 刘总管脑子里一团乱,亏得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很快一拍脑袋想起来:“皇上,这位是住在长春宫后殿的云贵人。昨个儿您醉酒,没去坤宁宫,皇后娘娘身子又不适……” 剩下的话刘总管没说完,萧乾却会意了,以为是自己醉酒后不认人,随意拉了女人,当即觉得似乎是自己的原因,火气也没那么大了。 “给朕更衣,先去东宫看太子。” 其实刘总管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让萧乾在长春宫留宿,也是他自作主张,这位云贵人住在后殿,一时得知皇上来了,难免心动也正常,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刘总管有些懊恼,昨晚伺候久了乏了就想着去旁边休息一下,让下面的人看着,哪里想就出了这档事,还好不是刺客,否则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把她给朕拖下去!”萧乾怒意还未消散,进来伺候的人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看着刘总管,刘总管也为难的很。 这风花雪月伺候了一晚,怎么也该念一念情分,可萧乾阅女无数,哪里会把这样一个女人记在心上。 刘总管往那边看了一眼,云贵人吓得面无血色,默默垂泪哭泣,正犹豫着该怎么求几句情,外面又有东宫的人来了,说是太子已经昏迷不醒了。 萧乾一惊,已经顾不得什么云贵人了,穿好衣裳就往外走,匆忙往东宫去。 太子寝宫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几个太医在床前挤了个水泄不通,萧乾看着这一幕,心里蓦然一沉。 太子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羸弱瘦小的跟七八岁似的,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白色的里衣和被褥上都是鲜血。 萧乾额头青筋紧绷,已经在情绪失控的边缘,太医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皇帝震怒就要了他们的命。 “太子怎么样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答话,萧乾眸中有风雨欲来,冷声呵斥:“朕养你们一群废物,连话都不敢说了?” 有太医颤声道:“皇上,太子殿下气数将尽,臣等束手无策啊!” 萧乾勃然色变,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废物!都是废物!朕告诉你们,今日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做好准备给他陪葬吧!” “皇上息怒。”刘总管忙不迭的送上茶来,萧乾看都不看,直接伸手夺过去一把扔在地上。 碎片四溅,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紧绷起来,瑟瑟发抖。 刘总管朝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快去坤宁宫,请皇后娘娘来!” 天边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注定有一场暴风雨。 晏宁一夜无眠,眼下有淡淡的青黛,才起床梳妆,就听说了隔壁长春宫的事,忍不住冷笑一声。 大婚之夜睡了别的女人还能生气的,估计只有萧乾能做的出来了。 “皇上既然吩咐了,就把那云贵人带去冷宫吧,让那边好好照看着,不必为难她。”说起来,云贵人是无妄之灾,不过是想承宠罢了,只是没找准时机,偏偏在太子生病这个节骨眼上。 只是这么一遭,倒为她挡了一门祸事,还该谢谢这位云贵人了。 刘总管派人来坤宁宫,说了东宫的事,晏宁眼都没眨一下,淡淡应了:“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杜若忧心道:“小姐,太子殿下他……” 晏宁起身,望着门外被风吹的簌簌响的树枝,轻声叹气:“太子殿下,怕是坚持不住了。” 晏宁过去时,看到萧乾一脸怒容坐在椅子上,太医们围在床边,而太子气若游丝,已是大限将至。 晏宁在心里摇头,嘴上还是本着皇后的名分劝解萧乾:“皇上别担心,太子殿下会没事的。” “皇后,你来了。”萧乾看到晏宁,脸色总算好了一些,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那句皇后让晏宁动作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萧乾拉着她坐在旁边,不由分说的来抓住她的手。 晏宁忍住厌恶的感觉,微微别过头去,心中一片冷然。 萧乾脸上的担忧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太子,然而如今为时已晚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萧乾一生作的恶,都报应在了太子身上,他注定一生无儿无女,一无所有。 弟弟反叛,百姓埋怨,子嗣早亡,最终死不瞑目。 坏事做绝的人,只会是这个下场。 太子不行了,哪怕太医们再努力,也挽救不回他的性命。 临近晌午,天边响起惊雷,大雨倾盆而至,闪电陡然照亮了昏暗的寝殿,太子幽幽转醒,迷茫着转了转眼睛。 “殿下醒了!” 萧乾眼前一亮,连忙过去,俯身看向太子,惊喜道:“皇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还未开口说话突然就咳了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接溅在了萧乾脸上。 “皇儿?”萧乾眼睁睁看着太子瞪大了眼睛,眼中光芒一点点的黯淡下去,慌忙吼道:“太医,太医呢!”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年幼的太子阖上眼,咽下了最后一气,短短十年的人生,在漫天雨幕中彻底结束。 刘总管心惊胆战的伸出手去探了探太子鼻息,然后倒吸一口冷气,满面哀伤:“皇上,太子殿下……殁了!” 萧乾双眸发红,凌厉的目光落在跪了一地的太医身上:“废物,都是废物,都是庸医,来人,都给朕拉下去,全部杀了!全部杀了!” 刘总管噗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皇上息怒啊!” 萧乾痛失爱子,亲眼看着太子死在面前,此时哪里还冷静的下来,怒火冲天一脚踹开了刘总管,直接拿过门口侍卫的配剑。 寒光凛凛,反射着外面豁然明亮的闪电,照亮了他狰狞的面容,长剑一挥,直接插在了一个太医的心口上。 太医何其无辜,却因此送了上了命,最终痛苦的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说的,那就发红包吧!留言都有红包嗷~ 第36章 迁怒 鲜血顺着地板蔓延在砖缝里, 蜿蜒曲折,血腥味在屋子里弥漫, 让人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大惊失色, 脸色惨白。尤其是几个太医, 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了。 被萧乾一剑刺穿胸膛的太医, 已经一把年纪, 眼看着就要致仕, 告老还乡。 却因太子早夭, 而白白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晏宁看了一眼, 又不忍心的移开视线。 萧乾还在太子突然病去的悲痛中, 对于太医束手无策尤为愤怒, 杀了一人还觉得不解气, 刘总管冒死过来夺走他手里的剑:“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啊!” 萧乾今日杀了一个无辜太医,传出去还不知该要如何被言官谏臣谩骂心狠手辣。 若是另外的太医再死了,可真的就令人心寒了。 大晋如今摇摇欲坠,再受不得什么风浪了。 刘总管在宫里几十年, 总归是见不得朝堂动荡, 然而萧乾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猩红的双眼里满是狰狞的怒意,无比骇人。 “一群无能庸医,残害太子,全部革职,丢进刑部大牢问罪!”太医们如遭雷击, 面如菜色,刘总管张了张嘴,萧乾冷冷看着他:“谁若求情,与之同罪!” 晏宁红唇轻抿,看着太医们投来的哀求的视线,心生不忍,走到皇帝跟前屈膝行礼:“皇上,几位太医都上了年纪了,刑部大牢潮湿阴冷,想来坚持不住,不如就让他们先回各自家中禁足吧?” 萧乾目光沉沉的看过来,暗流涌动的眼睛里倒映着晏宁冷静从容的身影:“皇后这是要为他们求情?” 晏宁无所畏惧的抬起头,迎上萧乾锐利的打量,语气平缓:“皇上杀了一人,足够泄愤了。再要连累无辜的人,只怕朝臣百姓们不会信服于您了。” 萧乾放肆一笑,带着无所畏惧的张扬霸道:“朕何曾怕过他们!” 自作孽不可活,萧乾非要自掘坟墓,晏宁也没有办法。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迟早一日,他会自尝恶果。 今日之事,便是契机…… 今日来给太子救治的太医共有五人,都是太医院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前辈,以前伺候过先帝先皇后,今日太子忽然病重,才将太医院所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们请来。 然而,谁知这一来,竟是差点把自己的脑袋丢掉,那个无辜惨死,和几个年迈被关进刑部大牢的太医,犹如投入江河中的巨石,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太子重病离世,皇上迁怒诸位太医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朝堂和民间造成了剧烈的反响。 愤慨和同情那几位太医,远远超过了对早夭太子的关注。 百姓的骂声铺天盖地而来,昏君残暴,草菅人命,太子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他这个做父亲留下的报应。 荒淫无道,残虐嗜杀的昏聩暴君,注定万人唾骂,断子绝孙。 百姓怨声载道,越来越多的声音,不可控制的传到了皇宫,萧乾听见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让禁军出动,抓住散播谣言的百姓就地诛杀,悬挂城门示众。 言官谏臣不认同萧乾这样残暴的做法,再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激起民愤,倘若百姓中有人挑起头来,势必会引发一场激烈的反抗。 萧乾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顾言官的劝谏,暴戾的性格在太子早夭后愈演愈烈。 膝下唯一的子嗣死了,萧乾伤心欲绝,当即下令命礼部隆重举行太子的丧仪,完全不理会外界的声音。 宫里的气氛日渐冷凝,白幡飘摇,哀乐婉转,低迷而沉重。 萧乾无心政事,脾气愈发暴躁易怒,有妃子趁着太子丧仪期间去引诱皇帝,结果直接赤身被丢了出来,丢尽了脸。 朝局动荡,民不聊生,那些水深火热的痛苦远远到不了后宫。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娘娘们,依旧盛装打扮,闲话家常。 几个品阶高的嫔妃聚在殷贵妃寝宫里,说起这事都在幸灾乐祸的掩嘴偷笑,容妃说话向来直接,嘲讽道:“这宜嫔进宫也几年了,怎么这么不长脑子,敢在这个时候去找皇上的不痛快?” 旁边有人附和笑道:“怕是为了学上次云贵人偷偷摸摸爬上龙床吧?” 云贵人自那以后便被打入冷宫,一夜承宠又如何,皇帝不喜欢你,便怎么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如此自降身份,偷偷摸摸爬到皇帝床上,白让人笑话。 众人吃吃笑,殷贵妃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怀中的白猫,温顺的猫儿被摸的舒服发出满足的呜鸣声。 容妃笑眯眯的夸赞道:“娘娘这猫儿的品相可真好看。” “是么,一只猫儿罢了。”殷贵妃眉梢轻扬,眼中有盈盈的光,显然心情很好。 太子死了,长久以来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就彻底拔掉了,如何能不高兴。 然而,总有人上赶着来动她心口上另一根刺,有关皇后的话,冷不防钻进耳朵里,殷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听说咱们这位新皇后至今还未和皇上圆房,怕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容妃嗤笑道:“眼下太子丧仪,她总得顾上表面规矩吧,说不一定,早在进宫前,就想方设法去勾引皇上了,不然皇上怎么会忽然立了她为皇后?” 殷贵妃抚猫的动作一顿,慵懒的依靠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前面就是坤宁宫了,妹妹还是慎言吧……” 容妃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不屑道:“我说的事实,谁不知道当初皇上三天两头的往晏家跑,先前瑜妃死的时候,她不也在灵堂上和皇上眉来眼去吗?敢做,还不允许旁人说了不成?” 殷贵妃眉眼间有轻薄的笑意,把猫儿丢给一旁的殷茹,慢悠悠的站起身:“妹妹别忘了,这宫里最大的,除了皇上便是咱们这位新皇后了,太子年少薨逝,宫里再无任何皇子公主了。将来皇后娘娘所诞下的子嗣,可就是我大晋的嫡长子,身份尊贵,无人能越过她去!” 容妃眼神暗了暗,在座几个妃子神色都不大自在。 这里有从萧乾还是太子时就伺候的侧妃,还有进宫不久正受恩宠的宠妃,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主位娘娘,又以殷贵妃风头正盛。 不过,花无百日红,萧乾的喜爱和耐心都是有时限的,他对一个女人的喜欢,从来不会超过一年。 殷贵妃进宫一年有余,宠冠六宫已经是奇迹了,若非晏宁这个皇后凭空出现,只怕她会继续盛宠不衰。 在座的妃子们,都是这样过来,日子一久便也习惯了,殷贵妃却不同,自打在家中时就是众星拱月的明珠,进宫以来凭借自己的手段,轻而易举的俘获了皇帝的心。 可自从上一次,她一时说错话令萧乾恼羞成怒,他就没什么兴致了,反而心里眼里,就记挂了晏宁一人。 她凭什么,要夺走自己的一切,那些恩宠,那些目光,从来不应该留在晏宁身上。 殷贵妃眼中有寒光掠过,神色冷然,殷茹心里也是一直不待见晏宁的,上回那一巴掌之仇记忆犹新。 原本以为自己进宫后,就可以压制晏宁一筹,哪知还不等她显摆自己的身份,圣旨一下,晏宁摇身一变竟成了六宫之主。 如此强烈的落差,让殷茹的恨意在一点点的燃烧,见姐姐与后宫嫔妃和自己都同样同仇敌忾,很快有了主意,悄悄凑近殷贵妃,低声耳语了几句。 殷贵妃秀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温柔的笑了起来:“你如今有点本事了,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殷茹脸上发红:“给姐姐出谋划策罢了!” 殷贵妃红唇勾了勾,笑容清淡,也懒得拆穿她的心思。 太子未成年就早夭,丧仪不宜大操大办,但萧乾强烈要求隆重奢华,最后是有言官拼死劝谏,才令其收敛了一些。 前后折腾半个月,太子灵柩终于下葬陵寝,皇帝命文武百官沿街痛哭送葬,民间一月内不得宴乐婚嫁。 太子去世风波未平,又有流言窜了出来,说太子早夭或许是与新皇后八字犯冲。 新皇后一进宫,太子就忽然重病不治,连一夜都没熬过就去世了,由此可见新皇后八字过硬,生生克死了太子。 原本只是无稽之谈的流言,不知怎的就传开了。百姓们虽然厌恶含元帝骄奢淫逸,胡作非为,但都知道太子作为大晋的储君,将来势必是要继承皇位的。 如今太子早逝,萧家皇室再无嫡出血脉,一个国家连储君都没有,必然会引起动荡。 这是布衣百姓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其实谁做皇帝对百姓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担忧的是这个特殊时期,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引起战争,受苦受累的还是普通百姓。 一旦想到这儿,就难免人心惶惶,等这些流言蜚语传进皇宫时,晏宁微微皱起了眉。 “外头传我克死了太子?” 晏绥神色有几分不自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温声安慰道:“你别多想,只是些胡乱传的流言蜚语罢了。” 晏宁抬手按着额头,无奈叹息:“怕并不是空穴来风吧。” 什么流言蜚语总有源头,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就有了她八字硬克死了太子的传言,想必是有人推波助澜,在背后故意散播谣言,扰乱人心吧…… 至于是什么人,她一时半会还猜不准,从立后诏书宣布开始,无形之间就树敌无数,这宫里宫外,想害她的人大概多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有点来不起了,明天大概要请一天假了,后天会补上更新~ 第37章 皇后 晏绥握住晏宁的手, 柔声细语的说道:“阿宁,你在皇宫不易, 我不能时常进宫来看你, 你千万记住, 任何时候记得保全自身, 父亲那人你也知道……唯皇上马首是瞻, 倘若他……” 说到这里, 晏绥停顿了下来, 晏宁明白她的意思, 了然的点点头:“我明白的, 大姐。” 晏太傅自任太子老师以来, 已经是朝中仅次于丞相的文官重臣, 虽无实权, 却颇受萧乾器重。 原本想着借着太子太傅的名头,将来储君继位,他这个帝师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可太子早逝,一切皆成空谈, 更出乎晏太傅意料之外的, 是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后,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欲望,顷刻间膨胀,近来在朝堂中甚为扎眼。 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国丈,比起做太子老师, 他更希望做储君外家。 晏家出了第一位皇后,声名鹊起,光宗耀祖,他自然不希望梦寐以求得来的一切沦为过去。 在有关新皇后克死太子的流言在京中开来时,他就亲笔写了信送到宫里,让晏宁一定要装可怜柔弱,惹得皇帝心疼,最好早日怀孕,诞下健康的皇子。 只要萧乾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只要中宫很快有了嫡长子,那晏宁皇后的位置自然岿然不动,那些传言就更加没有说服力了。 晏宁看到信后,除了一声冷笑,心中毫无波澜,早已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在面对晏太傅趋炎附势的言行之时,并不觉得失望难过。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被晏太傅推入火坑,当勤王义军攻破皇城,她看到万人之上,身为国丈的父亲,如同走狗蝼蚁一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请求勤王饶命。 王权富贵,终抵不过一条性命,然而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到了临死之时,才会看透。 所以晏宁并不意外晏太傅的做法,时至今日,她连保全自身都艰难,谈何怀孕生子。 更何况,她上辈子宁死都不愿和萧乾圆房,这一世她看到萧焕因为自己身受重伤,那浑身两百余鞭的疤痕,更是加重了想要报仇雪恨的心,完全不可能与萧乾再亲近一步。 晏太傅的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送晏绥出了内宫,晏宁在御花园小坐了一会儿,正值夏末,傍晚燥热褪去,多了几分凉意。 踏着夜色回坤宁宫时,殿中灯火通明,宫人们都在门口候着,神色意味不明,晏宁正觉得奇怪,抬眼看见门口站着的刘总管,心中登时一沉。 “娘娘回来啦,皇上正等着您用晚膳呢!”刘总管笑吟吟的迎上来,恭敬的朝晏宁行了一礼。 说罢,殿中走出一人,正是萧乾,晏宁目光一闪,暗暗镇定下来,挤出淡淡的笑容:“皇上怎么过来了?” 萧乾眼中带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今日是初一,皇后觉得呢?” 初一十五,是帝后同寝的日子,自古以来的规矩,晏宁怎会不知道,先前碍于太子过世,萧乾大半月没有召后妃临幸。 不曾想他熬了这么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一天。 萧乾在晏宁愣神之际,已经去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殿内走:“皇后陪朕喝几杯吧!” 晏宁心口蓦然一紧,如临大敌,向来灵敏的反应,有一瞬间的停滞,直到被萧乾强行按在凳子上坐着,这才清醒过来。 殿里没人伺候,萧乾亲自动手,拿起桌上的酒斟满一杯放到晏宁面前。 摇曳的灯火映着他格外明亮的眼眸,有什么东西正在静静流淌,仿佛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她缠绕裹挟,退无可退。 眼前那杯酒清澈透明,还在微微荡漾,晏宁衣袖下的手用力攥紧,沉重的呼吸着。 萧乾很快察觉到她的迟疑,略有些不悦的皱眉:“阿宁,怎么不喝?” 晏宁眉眼低垂,声音透着歉意:“皇上恕罪,我不会喝酒。” “不会?”萧乾面露意外,唇角的笑容却悄然隐没,肆无忌惮的盯着晏宁如玉的俏脸,淡淡问:“你是不会?还是不愿?” 晏宁微抿着唇,没想好说辞,萧乾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拉,强行与她靠近。 四目相对,萧乾从她惊惶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冷声一笑:“阿宁,你不要忘记,你如今是朕的皇后了……” 听到萧乾的话,晏宁心头那点恐惧被无边的恨意和不甘取代,哪怕萧乾带着狂风暴雨而来,她也挺直了单薄羸弱的脊背,无所畏惧。 “皇上难道也忘记了,我是如何当上这个皇后的吗?” “你说什么?”萧乾抓住她手腕紧紧用力,如藕般白皙的皓腕顿时红了一圈,皇帝紧咬着牙,冷冷看着她,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你不愿意嫁给朕?” 晏宁移开视线,并不想看这张近在咫尺,却令人厌恶作呕的脸。 “你讨厌朕?”萧乾捕捉到了晏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瞬间心生愤意,理智溃散不堪。 不由分说的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行与她对视,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 晏宁被掐的疼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手碰倒桌上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乾眼中有冰寒的怒火,带着压抑的欲念,抚摸着晏宁白净的脸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你说,你喜欢谁?” 晏宁眼中有倔强的恨意,那是不加掩饰和隐藏,前后两辈子对萧乾的恨和怨,锐利锋利,犹如薄刃的尖刀。 直到萧乾忽然吐出几个字:“萧焕?对不对?” 晏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即便眨眼恢复如常,还是被随时观察着她的萧乾看到了。 下巴处被萧乾捏的生疼,晏宁痛苦的皱起眉,却始终不曾示弱一句。 萧乾最见不得晏宁眼中那抹倔强固执的光,尤其知道她心有所属,因为别的男人而拒绝自己时,那种被背叛的愤怒嫉妒滚滚而来,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 直接按住晏宁的腰身抵在了桌上,欺身上来将她禁锢在怀里。 “萧焕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只能是朕的皇后!” 晏宁后腰撞上桌沿,疼的脸色一白,桌面上的盘子碗筷掉了一地,满屋狼藉。 门口听见动静的刘总管匆匆进来,正好看到萧乾把晏宁抱在怀里。 萧乾面色阴沉,朝刘总管怒喝一声:“滚!” 刘总管立马站住脚,慌张退了出去关上门。 晏宁竭力控制住身形,双手防备的抵在胸口,脸颊因生气和恐惧而透着淡淡的粉:“放开我……” “放开?朕怎么能放开你呢?”萧乾喝了酒,说话间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晏宁听见他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黑暗中的巨手扼住咽喉。 “你是朕的皇后,永远都是!谁都不能抢走你!即便我死……” 萧乾并不知晏宁已经和萧焕见过一面,他或许以为萧焕死了,又或者只是为了恐吓她。 晏宁杏眸里有盈盈的水光,后腰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偏偏萧焕如狼似虎的盯着,又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然而,还不等她想好对策,忽然感觉腰上一重,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萧乾抱起来扛在了肩上,不甚温柔的丢在旁边的软榻上。 他眼中有压抑的欲望喷薄而出,直接扑了过来,强行把晏宁压在身下,嚣张肆意的笑:“上次未完的洞房花烛夜,今日就补上吧……阿宁,你逃不掉的!” 晏宁静默了一瞬,毅然而决绝的奋力往后一退,拔下头顶的发簪抵在脖颈上,视死如归的神情落入萧乾眼前,动作陡然一僵。 “皇上若再上前一步,今日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萧乾眸光一沉,带着骇人的怒意:“你威胁朕?” 晏宁衣衫有些凌乱,发髻松松垮垮的坠在肩头,人到绝路,却有一股不肯服输妥协的倔强。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眼下唯一的退路。 尖锐的发簪逼迫白嫩的肌肤,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萧乾蓦然一凛,眸子猩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怒极反笑:“以死相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晏宁迎上他冰冷凶狠的目光,平静道:“我死不足惜……” 临到这一步,再没什么能坚持的,除了以死明志保全自身,已经别无他法。 她在赌萧乾会不会心软。 赢了尚且有一线生机,输了……那便是自己的命了! 只是她不甘心,没有亲眼看到萧乾死在面前,是她最遗憾的事。 她若死了,希望萧焕和勤王能尽快进京,杀了这个荒淫无道,昏聩失德的皇帝,换天下太平,百姓无忧! 萧乾目色深沉,一言不发的看着晏宁,良久,终于放开了她,转身出去。 近在眼前的压迫感陡然消失,晏宁浑身一软,无力的跪坐在软榻上,后腰钻心的疼痛传来,痛苦的蹙着眉。 门外还有萧乾暴怒的呵斥声,直到有内侍扬声报起驾的声音,晏宁才彻底松了口气。 杜若慌张的从外面进来,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都吓傻了:“小姐,您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晏宁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杜若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晏宁擦去脖颈上的血迹,心有余悸的说道:“皇上方才走时,发好大的火,小姐您和皇上说什么了?” 晏宁揉着撞疼的后腰站起身,望着窗外一轮残月,轻声开口:“表明立场而已……” 她所有不懈的努力坚持,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见春光天日。 第38章 思念 正是深夜。 寂静的官道上, 一列马队踏破夜空,扬鞭而去, 泥尘滚滚, 眨眼消失不见。 直到黎明破晓, 天边有红光乍现, 薄雾渐渐散去, 城楼上行云流水的‘勤州’二字, 映入眼帘。 赵未都松了一口气, 连夜赶路, 风尘仆仆的脸上, 终于有了笑容, 转头道:“望之, 我们到勤州了!” 黑衣少年坐于马上, 身形修长,墨发束顶,面色冷凝,一缕初升的日光洒在他淡漠平静的俊脸上, 渡上一层浅浅的光芒。 他握着缰绳, 抬眸看过去,黑眸中有晦涩难辨的情绪,半晌才一踢马腹继续前行。 勤王府侧门打开,有侍卫出来相迎,一行人悄无声息进去。 正厅里,一身靛蓝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 看到侍卫引领来的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望之,好久不见,一路辛苦。” 萧焕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松动,朝他拱了拱手:“劳四哥记挂。” 萧循在兄弟中行四,与他既是堂亲,又是表亲,萧焕便唤他一声四哥。 “不必客气。”萧循拍拍萧焕的肩:“你和赵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整理一下,我让人准备午膳,给你们接风洗尘。” 萧焕颔首应了,跟着勤王府的下人去了厢房,等沐浴更衣穿好衣服,萧循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好了吗?我先你去个地方。” 萧焕系腰带的手一顿,跟着萧循出去,绕过长廊花园,往后院走。 初秋时节,尚有一丝余热,萧焕半干的发尾在微风里拂动,萧循偏头看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脖颈淡淡的疤痕上。 “你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萧焕点头:“已经大好了。” 只是皮外伤,在赵家养了一个多月,早就已经痊愈了,只是他受刑的那鞭子与众不同,一鞭一鞭落在身上,就是无比明显的痕迹。 他身上的伤口疤痕不计其数,多这一身的鞭痕,也并无什么影响,熬过伤口愈合,新肉生长的过程,人都已经麻木了。 萧循目光一暗,心中无奈,有些心疼道:“我那里有几瓶塞外商队送的去疤生肌的膏药,先前行恪手臂烫伤用了很有奇效,晚点我让你嫂子送过去,你用上两个月伤痕就能淡了。” “不必,小伤罢了。”萧焕眉眼平静,无动于衷,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沉郁。 即便日光浓烈耀眼,他身上也毫无温度,黑眸里无波无澜,与这个温暖的世界格格不入。 萧循和赵未都一直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萧焕近来的情况,对于他这几年的人生境遇,萧循了解不多,不知道他究竟是受了怎样的磨难,才会成了今日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明明幼时,他还不是这样不近人情。 十来岁的小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对外界憧憬羡慕的年纪,锦衣玉食,尊贵无双。 萧循还记得他单纯明媚的笑容,那是一个少年应有的姿态。 直到那一天,远在边疆的裕王被传通敌叛国,王府上下陷入无尽的恐慌中。 裕王被当街处斩,尸首挂在城楼示众,他看到萧焕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奔来,无忧无虑的人生终化作虚无。 后来裕王妻妾和膝下所有子嗣皆被一场大火吞噬,萧焕幸免于难,却也难逃厄运,沦陷于另一个人间地狱。 那是萧循最后一次见他,十二岁的少年还未长大,却被折断了羽翼,遍体鳞伤、气若游丝,被人无情拖拽到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他满脸污垢,蓬发之下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即便只剩一口气,萧循还是看见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 龙椅上的人依旧谈笑风生,和妃子眉来眼去,从来不管人间疾苦。 斗转星移,已是六年过去,当年白齿青眉的少年郎不复存在,眼前的年轻人清瘦挺拔,气宇轩昂,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与他印象中的裕王府小公子相去甚远。 萧焕黑眸如水,冷凝沉静。萧循收回视线,喟叹一声,在一处庭院停下脚步开了正房的门。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淡淡的香火气息弥漫,有烛光跳跃不止,映射着高台之上伫立的一排灵牌。 幽幽冷光照亮了萧焕眼中的愕然和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香火缭绕下,几个整齐的牌位。 裕王萧文雍的牌位立在中间,左右是裕王妃和长子萧旌,还有次子次女,依次有七个牌位。 萧循说:“这些灵位从我五年前来封地时就立着的,母妃很肯定的说你还活着,不让我写你的名字,她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活着!” 萧焕怔怔的站在原地,眼中交织着各种情绪,萧循拿了香点燃递给萧焕,温声开口:“给你父亲母亲上炷香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半晌,萧焕才看向萧循手里的三炷香,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最终接过举过头顶朝满桌灵位躬身一拜。 香灰轻轻一颤,无声落入香炉里。 萧焕屈膝一跪,俯身叩拜,黑发铺散在地上,额头与地板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久久没有起身。 萧循站在后面,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身体,那些压抑在心里多年的苦痛,忽然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若非当年裕王冤情,他本该是皇亲贵族里最灼灼耀眼的后生,鲜衣怒马,风光霁月。 而不是这般,陷于万丈深渊,与黑暗相融,匍匐前行,不见天日。 “以后都会好的!望之,他们的不白之冤、血海深仇,等着你来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亲手手刃你的仇人!” 萧焕双手抚脸,看不见表情,他直起身子,猩红的眼眸看向供桌上一排牌位,声音低闷沙哑,却透着一股坚毅和认真:“好!” 午膳备在偏厅,萧循带着萧焕过去,勤王妃杨氏已经带着世子萧行恪等着。 见了萧焕,勤王妃笑吟吟的迎上来,上下打量他一番,抿嘴笑道:“王爷常和我说要接你来勤州,这前后耽搁着就用了这么长时间,一路赶路过来累了吧?快坐下用膳,然后好好休息几日。” 勤王妃雍容华贵,知书达理,第一次见萧焕也不觉得陌生疏离,盛情邀请他坐下。 萧焕很少和人交谈,勤王妃亲热的笑容让他莫名踟蹰,好在一旁的小世子从母亲身后钻了出来,仰头看着他,好奇的问:“父王,这就是您说的小叔叔吗?” 萧循慈爱的摸摸萧行恪的脑袋,颔首道:“是,快来见过小叔叔!” 萧行恪不过六七岁,半大的孩童却十分注重规矩,格外恭敬的朝萧焕行礼:“行恪见过小叔叔!父王说小叔叔您以后会陪我玩了,是真的吗?” 萧焕有一瞬间的茫然,素来冷漠脸上竟有几种表情变幻,手抬了抬又僵硬的放下,勤王妃看到这幕忙忍笑拉住孩子:“小叔叔以后都在这里了,你和小叔叔说话不能太放肆知道吗?” 萧行恪噘着嘴,忍不住又看了萧焕一眼,最后有些委屈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萧焕看了看萧行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午后,萧循带萧焕在王府参观了一下,等夜里,勤王妃拿了两个大包袱过来,不由分说的塞给了萧焕。 “四嫂,这……”萧焕抱着那两个大包袱无所适从,面色莫名涨红。 勤王妃笑的温柔:“这些都是我让人新作的衣裳,入秋了天凉,你拿着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告诉我。” 说着,又从婢女手上拿了一个匣子递给萧焕:“这是生肌膏,塞外商人那里买来的,可以除你身上的疤痕。” 萧焕薄唇抿了抿,面无异色:“多谢四嫂,如此贵重之物你留好便是,我用不上。” 这一身的疤痕早就习惯了,那几道严重的刀伤剑伤每到阴雨天,总会痛痒难耐。 他从来没有介意过自己的那些伤疤,越是深刻的疼痛,越能让自己清醒,越能告诉自己随时保持冷静镇定。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虽是男子,可也有娶妻那一日。风风光光的娶了心爱的女子,郎才女貌,方不失为一桩美谈。”勤王妃捂嘴笑,眼角一动,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你总是不想洞房花烛夜吓着新娘子不是?” 萧焕脸上显而易见的发烫,莫名的脸红。 他的心思萧循一清二楚,直接从勤王妃手里拿过匣子放在了桌上,道:“给你放这儿,你记着用。” 萧循和王妃都走了,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秋夜里已经多了几分凉意,萧焕坐在椅子上,失神看着桌上几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瓶。 许久才从摸出贴身带着的那枚平安符,前所未有的思念,忽然就从心底蔓延,像是有细密的丝线纠缠在心上,酸涩无奈。 或许是受勤王妃那番话的影响,他竟生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想象着她红妆嫁衣站在自己面前,与她相携拜堂,共度余生。 他从未敢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可这一刻却一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抹窈窕纤细的身影。 那些席卷而来的思念,几乎要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手心里静静躺着的平安符,轻声呢喃:“阿宁……” “阿宁……” “阿宁——” 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悄然远去,晏宁蓦然惊醒,抬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怅然若失的感觉还挥之不去,心上空落落,仿佛缺了一块,怎么都不是滋味。 杜若掀开床帐进来,看到晏宁双眼通红,急切问:“小姐怎么了?还疼吗?” 晏宁摇头,把脸埋在被褥里失声痛哭,后腰撞伤的地方隐隐泛着疼,更叫她觉得委屈。 黑夜总能将悲伤和恐惧无限放大,晏宁鲜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心力交瘁,溃不成军。 杜若吓得手足无措,慌忙安慰她:“小姐,您到底怎么了?腰还疼的话,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 晏宁哭了好一阵,发泄完情绪,才红肿着眼睛抬起头,瓮声瓮气的说:“就是觉得难过而已。” 她怕自己再坚持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接档文《公主是个病美人》,点击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叭~ 以下是文案: 娇弱病态公主×腹黑温雅太医 文案一 众星拱月的宜嘉公主赵如裳,自幼体弱多病,最终香消玉殒在十八岁的生辰前。 再一睁眼,赵如裳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两年前,依然旧疾缠绕,弱不禁风。 打算潇洒恣意快活两年,接受再次死亡的赵如裳,忽然遇到个叫裴渊的太医,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地说了她一身的病症,还扬言会在两年之内治好她。 可是怎么治着治着,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呢? 文案二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太医,年轻俊美,却不苟言笑。 一进宫就去巴结最受宠爱的宜嘉公主,众人嗤之以鼻,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之人,白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只是这位裴太医似乎真有几分本事,公主多年不愈的旧疾竟也日益康复。 一日,圣旨下,裴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一跃成了公主驸马。 众人:??? 无人知晓,那精通岐黄之术,如今又成了驸马的裴太医,曾为赵如裳的病症殚精竭虑,用了前后两辈子。 第39章 罪己 八月底因南方多地涝旱之灾, 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引发大规模起义暴动, 一些流民落草为寇, 干起了烧杀抢夺的勾当。 百姓因此苦不堪言, 三番两次求救知府, 偏偏那个知府是个欺软怕硬的人, 对上门来诉苦的百姓通通视而不见, 甚至命人以挑事的理由抓起来, 关进了大牢里。 由此, 民愤激发的更加强烈,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 偏偏朝廷这个时候却没任何动静。 百姓们对皇室失望越来越多, 偏偏这个时候, 勤州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勤王萧循列出一张告示,上面悉数揭露了当朝天子萧乾种种罪行。 忠奸不分、善恶不辨、罔顾人伦、昏庸无道,共有二十八条之多。 尤其以含元帝听信谗言,残害忠良罪行为首, 说明六年前裕王通敌叛国被处斩刑, 是因为皇帝故意冤枉,裕王尽忠职守,征战沙场,从未与外敌勾结。 含元帝假公济私,忌惮裕王兵权在握,故而施计冤枉功臣, 导致裕王和下属,及家中上下百余人,皆死于非命。皇帝应当静思己过,写下罪己诏,给裕王洗冤平反,告慰亡灵。 此告示一出,大晋上下一片哗然。 消息传到朝堂之上,萧乾勃然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告示撕了成碎片,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勤王萧循以下犯上,图谋不轨,该诛!该杀!” 大臣们战战兢兢的埋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被萧乾的怒火殃及。 大殿之上静谧无声,萧乾正在气头上,桌上的奏折茶杯摔了一地,离得近的几个大臣都遭了殃。 晏太傅被一本奏折砸到手臂,吓得不轻,忍不住抖了抖,萧乾怒容未消,转头道:“勤王逆反,颠倒黑白,辱没朕的名声,诸位爱卿当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缩的跟鹌鹑似的,不敢轻易言语。 萧乾半天等不来一句回答,怒火丛生的转头看着大殿上的官员们,冷声一笑:“怎么?平日里你们不都能说会道的么,这会儿怎么不敢开口了?还是说,你们一个两个,都认为勤王说的对,要朕写罪己诏?” 大臣面露惶恐,这才忙不迭的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息怒?”萧乾不怒反笑,指着一众文武大臣厉声暴喝:“朕叫你们出对策,就是如此搪塞朕的?还是说,你们都是跟勤王是一伙的,妄图造反叛变、谋朝篡位?” 如此大的一个罪名扣在头顶,谁也担待不起,众人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不停告罪。 萧循坐回龙椅,双手抚过椅上冰冷的龙头,声音锐利,在大殿中回响不止:“传朕旨意,勤王萧循起兵造反,意图不轨,其心可诛,兵部三日之内派兵镇压……如若反抗,杀无赦!” 兵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胆战心惊的说道:“皇上,不可啊!此时一旦出兵,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啊……” 萧乾睨着他,眼神犀利凌厉:“所以你也认为朕有错?” 兵部尚书心底一阵颤抖,躬身一揖,惶恐道:“微臣不敢!微臣是为皇上和黎民百姓着想,如今边境不稳,倘若内里再起兵刃,内忧外患,我大晋安危堪忧啊!故请皇上三思啊!”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大臣们齐齐俯首,动作整齐划一,萧乾怒极反笑,伸出手指来回点了点,已经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好,好,好!你们倒是现在沆瀣一气,存心要与朕过不去了?” 殿中鸦雀无声,萧乾负手而立站在上首,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朕再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如若想不出法子对付勤王,视为叛党同罪!” 说罢,直接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殿中诸人擦着额头冷汗,一脸菜色。 萧乾的怒火被点燃,直到进了后宫还没平息,偏偏这时有人不知好歹撞了上来,更是激起了他无处可发的暴戾和愤恨。 殷茹尚不知前朝事,只听身边人说皇上前些日子和皇后闹了别扭,至今没有圆房,有人瞧见皇后脖子上有伤痕,便猜想是萧乾对晏宁不喜,甚至动了手。 这叫殷茹积压了很久的怨怼消散不见,颇有几分扬眉吐气,大仇得报的滋味。 晏宁自入宫以来,深居简出,几乎不出坤宁宫的门,连该有的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免了,后妃们统共没见过她两次。 原本想着要给新皇后一个下马威的,结果有力无处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萧乾虽不去皇后处,但后宫几个得宠的妃嫔倒是雨露均沾,殷茹接连侍寝了几回,就有些沾沾自喜,想着要趁这个机会煞一煞晏宁的锐气,好叫她不敢小瞧自己。 殷茹知道萧乾上下朝会走这边,特意在半途等着,只是她才靠近,就看见了萧乾阴郁的目光,那如毒蛇一般的视线缠绕着她,顿时心如鼓擂,浑身发颤。 “皇、皇上……”殷茹颤巍巍的行了礼,脸上有几分怯意。 萧乾微眯着眼,眸中有危险的意味,几步走近殷茹,冷冷看着她的脸:“爱妃等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殷茹被他凉嗖嗖的的语气吓得脸色发白,手指攥紧了裙摆,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只是路、路过……” 萧乾唇边浮现一抹冰冷的笑:“朕还以为,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来侍寝了?” 殷茹大惊失色,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了,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萧乾忽然伸手扶住了她,不由分说的往旁边宫殿里走。 “既然如此,朕就满足你!” 殷茹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萧乾扔在了床榻之上,无情地欺身上来。 萧乾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连一句温声细语都不曾有,无所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怒火和体力。 殷茹从头到尾并未感受到一点温柔和欢愉,萧乾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肆意驰骋。 殷茹疼的身子蜷缩,对她苦苦的哀求声视而不见。 直至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萧乾才终于停了下来,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开,连看都不曾多看殷茹一眼。 漆黑的宫殿里没有灯火,暧昧气息尚未散去,床榻上被褥凌乱,殷茹满身青紫的痕迹,抱着手臂无声流泪,哭得厉害扯到伤处,疼的冷汗直流。 贴身宫女进来看到这一幕震惊不已,小心去扶殷茹起来,却不想她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急道:“娘娘,您怎么成这样了……奴婢去请太医吧?” “你还嫌我不够丢脸吗?”殷茹甩开她的手,拢着被子遮住身体羞愤难当。 萧乾今日完全就不像一个人,这大半日恐怖的经历,让她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身上更加疼了。 今日之事,已经成了她从今往后再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恩宠有什么意思,她险些连命都丢了。 那般苦苦求饶,萧乾都不曾怜惜一分,除了是他释放欲望的工具,她还有何尊严? 殷茹咬着牙忍痛下床,低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宣扬出去!” 宫女赶紧应了:“是。” 萧乾白日临幸妃嫔的事,也不是新鲜事了,各宫娘娘们只酸溜溜的想丽妃有这个好手段,大白天的还能勾搭到皇上卿卿我我。 晏宁听闻这消息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这皇宫里,谁生谁死、谁受宠谁失宠,都与自己无关。此刻能提起兴趣的,无疑是外头传的有关勤王的事。 前朝的事很少会传到后宫,后妃要知朝廷大事,也得需要些时日。 勤王布告皇帝罪行,要求萧乾给裕王平反的消息,还是次日杜若在去御膳房半途上偶尔听见别人说的。 如此振奋人心之事,显然让晏宁憋闷已久的心情畅快起来。 勤王要求萧乾写罪己诏,在上一世也发生了,只是那是在含元帝十三年。 而今生,却足足提前了两年! 晏宁心潮澎湃,忽然激动起来,自重生以来,很多事情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这辈子勤王提前了两年起兵,是不是就意味着萧乾这个昏君败类,就要死到临头了? 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欢喜充斥在脑海间,晏宁唇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杜若不知自家小姐为何如此高兴,见她愁眉苦脸多日,终于露出笑容,多少也松了一口气,忙道:“午膳备好了,小姐快用膳吧!” “好。”晏宁眉眼舒展,心情放松,自然胃口大开。 御膳房的内侍提着食盒过来,精致的饭菜摆了一桌,为首的内侍指了指桌上一盘寿桃,恭敬道:“今日是娘娘千秋,御膳房特意准备了寿桃,还请娘娘品尝。” 晏宁挑眉,有些惊讶,若不是御膳房的人送来寿桃,她都忘记自己生辰这回事了。 “你们有心了。”晏宁难得心情大好,让杜若给了赏钱。 内侍退下之时,又道一句:“寿桃还请娘娘趁热吃。” 晏宁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低头看了眼那盘寿桃,再抬眸时那内侍已经退了出去。 杜若欢欢喜喜的把寿桃端到晏宁,催促道:“小姐,您快吃寿桃啊!” 御膳房的人有好手艺,寿桃栩栩如生跟真的似的,晏宁没有多想,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等她咽下去再吃第二口时,猛然察觉到不对,不动声色的吐出来用罗帕包着。 匆匆用了午膳,晏宁让杜若屏退众人回了寝殿,等关上门来才打开了帕子。 杜若见她小心翼翼的,疑惑道:“小姐怎么了?发生什……” 杜若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晏宁从方才吐掉的一口寿桃中拿出一张折合的纸条。 “小姐,这……”杜若大惊失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晏宁放轻了动作展开,赫然是一张三指宽的书信,遒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明日晚膳时见。”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仿佛一道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晏宁的双眼,白净的小脸难以遏制的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第40章 相逢 杜若看着自家小姐明亮的如同星河的双眸, 又惊又疑,看到纸条上的内容, 登时瞪大了眼:“小姐, 这、这是什么?” 晏宁把纸条折了折, 起身打开了柱子旁的灯罩, 轻轻扔了过去。 小小的纸条转瞬间化为灰烬, 只有淡淡的青烟还在半空中盘旋。 晏宁把灯罩放回去, 低声道:“明日晚膳时, 你先去御膳房看看。” 杜若不明所以, 忽然联想到纸条上的内容, 想到了什么, 面色突变, 但见晏宁一脸风轻云淡, 又生生咽下了即将吐出来的话。 “是。” 晏宁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正要打算沐浴更衣准备就寝,宫门就被人敲响了。 杜若探出脑袋去看了看:“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来?” 小宫女去开了门,看到外面的人, 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忙进殿禀报:“娘娘,皇上来了!” 晏宁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自上次她以死相逼,萧乾拂袖而去,她便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萧乾了。 大概是他觉得愧疚,从她撞伤了腰后, 三天两头的命人送来上等的药膏和补品,连带一堆赏赐。 能推的,晏宁都没打算收,实在推脱不掉的,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不过萧乾送的东西,她都没动过,原封不动的锁进了坤宁宫的小库房里。 即便萧乾上门来,她也懒得多说几句,久而久之,他便也不来自讨没趣了。 晏宁乐的清闲自在,这还没几日,萧乾怎的又上门来了? 人都到门口了,她自然不敢把他拒之门外,等整理了身上的衣裙,这才出了寝殿。 萧乾已经在院中,脚步虚浮,面色潮红,显然带着醉意。 晏宁抿着唇,刘总管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皇帝过来,陪笑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今日是您的生辰,特来看看您!” 晏宁眉眼清淡,神色平静,淡淡道:“皇上喝多了,还是回福宁宫歇息吧。 ” 宫里人都知道,这位新晋的皇后娘娘性子冷淡,深居简出,从来不与后妃来往,连对皇上都不假辞色,一个人在坤宁宫住着,透明的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 但稍微了解新皇后性子的,都知道不能招惹她,多少存着几分忌惮。 刘总管已经是宫里的人精了,哪里不知道晏宁的想法,但萧乾醉酒之后就一直念叨着要来坤宁宫,拦都拦不住。 皇后如此义正言辞的拒绝,刘总管简直进退两难。 萧乾步履蹒跚,看到晏宁,连忙抬脚迎上去:“阿宁——” 晏宁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的躲开了萧乾的触碰,淡淡道:“皇上,您醉了。” “朕没醉!”萧乾嘴角噙着笑意,眼神迷离,不由分说抓住晏宁的手腕,含糊不清的说道:“快快进去,跟朕说说话……” 萧乾跨过门槛时踢了脚,险些摔倒,刘总管心惊肉跳,急忙搀住他:“皇上,奴才扶您坐下吧!” 萧乾晃悠悠的坐在软榻上,却一直抓着晏宁的手腕不肯松。 晏宁心里尤其不耐烦,喝醉了的人力气却特别大,她挣扎两下无果,只能冷冷别过眼去。 萧乾还不自知,另一只手抚上晏宁的手背,絮絮叨叨的说道:“阿宁,今日是你生辰,朕特意给你挑了支簪子送给你。” 一旁刘总管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萧乾接过去打开,拿出一支精致华丽的金簪。 棋子大小的珠玉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做工精巧,一看就十分贵重。 “喜欢吗?”萧乾问。 晏宁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看了一眼就把金簪还给他:“皇上还是收回去吧,无功不受禄,这簪子您还是留着赏给别的娘娘吧!” 萧乾没听出晏宁语气里淡淡的嘲讽,喝醉酒连意识都麻痹了,不见一贯的嚣张暴戾,反而无比温柔的看着她。 ——这个昏君的温柔深情,大概都付诸在她身上了。 只是晏宁心里冷笑,并不觉得有任何感动。 给了巴掌,再赏颗甜枣,就要对方既往不咎,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荒淫无道、视人命为蝼蚁的昏君暴君,并不能因为他所谓的一往情深,就心慈手软。 他杀过的人,作过的恶,罄竹难书,万死难赎罪孽。 那些所谓情深,对她来说不过是沉重的枷锁和负担,日复一日,如同身陷沼泽,万劫不复! “来,朕给你戴上!”萧乾完全没注意到晏宁深沉的视线,自顾自的拿了簪子斜斜插在她发髻上。 晏宁垂着眼眸,压下那些即将破土而出的恨意,声音淡漠无波:“好了,皇上该回去了!” “朕不走!今晚朕就歇在坤宁宫了。”萧乾转头,推了一把刘总管:“出去!朕和皇后要安寝了!” 刘总管自然不敢留下了,忙不迭的应了,退出了寝殿。 杜若犹豫着要不要也离开,晏宁朝她使了个眼色,强行抽回了自己的手,对萧乾道:“皇上既然困了,那便上床歇着吧!” 萧乾还不想睡,又强行靠近了晏宁几分,忽然道:“皇后,外头传是你克死了太子?” 晏宁嗤笑一声,转头看着他,语气冷淡:“所以呢?皇上要赐死我?” “当然不会。”萧乾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晏宁,迷离的眼眸里带了奇异的色彩:“朕这般喜欢你,怎么会舍得赐死你?皇后你放心,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哪怕你将来死了,都只能葬在皇陵,葬在朕的身边!你逃不了的……” 萧乾身上浓郁的酒味挥散不去,晏宁忍住作呕的欲望,目光冷冽:“皇上怕是要失望了!” 即便她死了,即便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要和他一同长眠皇陵。 “阿宁……”萧乾伸手想来捧她的脸,晏宁偏头躲开了,后退两步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萧乾眼一眯,酒劲上头,说话愈发不清晰了,反应迟钝也能感受到晏宁的疏离冷漠:“你就如此讨厌朕?” “皇上多虑了。”晏宁绕过他,挂上床帐,道:“时辰不早,皇上既然想留宿坤宁宫,那便歇着吧!” 等不到晏宁正面的回答,萧乾也不多问了,脑袋沉重的没法多想。摇摇晃晃的上了床,连靴子都没脱,就躺了下去,没多久就发出鼾声睡死过去。 晏宁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对杜若道:“去把隔壁次间的床铺好,我过去睡。” 杜若点头,去了隔壁次间,晏宁吹灭了两盏灯,寝殿里顿时暗了下来。 床头的灯火静静跳跃着,晏宁却清晰的看清了萧乾的容貌,顺手取下头上的金簪,抬脚走了过去,看着熟睡中的皇帝,鬼使神差的举起手。 尖锐的簪尾反射着幽幽冷光,照亮了晏宁眼底汹涌澎湃的恨意。 萧乾就睡在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她这金簪足有半尺的长度,锐利无比,能够轻而易举的穿透皮肤,干脆利落的解决一个人。 她此时若是动手,萧乾必死无疑! 可她只心动了一瞬,便冷静下来。 萧乾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坤宁宫。 否则他死了,必会惊动外面的侍卫,下一刻自己也难逃厄运。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心里有了牵挂,更舍不得就这样白白给萧乾陪葬了。 晏宁静静的看了萧乾许久,直到杜若进来提醒她就寝,这才如梦初醒收了簪子,转身出去。 次日皇帝留宿坤宁宫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六宫。 各宫娘娘们乍一听这个消息,惊的差点没跳起来。 帝后大婚快两月,一直未同房,萧乾倒是满心想和晏宁行夫妻礼,只是皇后冷冷淡淡的并不愿意他接近。 娘娘们想着时间一长,皇上在皇后那里讨不到好,自然就淡了,甚至还会恼羞成怒废了这个皇后。 可谁知向来多情的皇帝,竟然会如此坚持的去讨好晏宁,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进坤宁宫,即便吃了几次闭门羹,也依旧锲而不舍,趋之若鹜。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萧乾心里自然是这个想法,可后妃们等啊等,都没能等到皇后倒台。 如今皇帝留宿坤宁宫,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破冰? 帝后同房,恩爱和谐,嫡子还会远吗? 将来中宫若诞下嫡长子,哪还有她们的活路? 众人提心吊胆,然而后宫这冷凝肃然的气氛并未影响到坤宁宫。 萧乾近来正因为勤王的事焦头烂额,出入后宫的时间少了许多,从坤宁宫离开后,就直奔御书房去了。 萧乾昨夜虽来搅和了一番,但晏宁心情依然极好,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默默期盼着。 秋日凉爽,没有了燥热的气息,坤宁宫小花园中金桂飘香。午后,晏宁让两个小宫女去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桂花。 香味扑鼻而来,晏宁把篮子给了杜若,兴致勃勃的说道:“拿去御膳房,让他们做桂花糕,晚膳时送来。” 杜若接过篮子,垂首应了:“奴婢这就去。” 晏宁看着杜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随手折了几枝桂花,转身回了殿中,插在了花瓶里。 夜幕降临,宫中早早的燃起了灯火,晏宁在西次间准备用晚膳,屏退了众人,只留杜若在身旁伺候。 宫女们都知皇后娘娘不喜人伺候,什么事都交给了贴身的杜若。 尽管晏宁吃食已经够简单,但皇后的规制总是不能少了,加上萧乾特别关照,御膳房今日又多添了几个菜来。 一列四个御膳房内侍,身着青色宫服,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十几样冷菜热菜小吃,摆了一桌子,还是上回那个送寿桃的内侍,十分恭敬的朝晏宁道:“皇后娘娘,菜上齐了,您可以用膳了。” 晏宁颔首,刚要拿起筷子,那内侍忽然又道:“娘娘且慢,奴才忘了,还有份桂花糕,是您亲点的,这就给您端上来。” 说着,他身后有一人上前来,低着头打开了食盒,端出一份精致的桂花糕。 那人身形颀长挺拔,戴着冠帽,看不清脸,骨节分明的双手,端着盘子放在了晏宁面前,轻声开口:“这是桂花糕。” 晏宁拿筷子的手一顿,指尖轻颤,若无其事的把筷子放回去,借着伸手去拿桂花糕的间隙,偏头看了眼面前的人。 冷不防的撞入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中,心间有花悄然盛放。 他眼底氤氲着淡淡的笑,倒映着她惊喜的面容。 晏宁轻咳了一声,收回视线,往外看了看。 宫女们都远远的在外面候着,方才说话的内侍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次间里只有杜若在伺候,待她看见自家小姐跟前的身影,心中顿时一惊。 但见晏宁眉眼弯弯,没有任何震惊,这才低着头转身,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晏宁桂花糕拿在手上也没吃,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 那人也看着晏宁,唇边溢出笑来,眼神温柔如水,他说:“好久不见,阿宁……”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波评论吧~作者专栏和预收也收藏一下啊啊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第41章 玉佩 这会儿萧乾在前朝, 晏宁也不担心忽然有人闯过来,低声道:“你为什么会忽然进宫?” 一开始的欢喜, 顿时被担忧代替, 萧焕是有天大的胆子, 竟然敢进宫来, 还乔装混到了御膳房! 若是被发现了, 哪里还有命活? 他看着她, 黑眸中流光溢彩:“来看你!” 晏宁一愣, 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眼角酸酸涩涩的, 几乎已经热泪盈眶, 半晌才闷声开口:“很危险。” 稍有行差踏错, 行踪暴露, 萧乾必定不会放过他。 混进宫来不容易,再想安然无恙的出去,更是困难。 萧焕看着晏宁,舍不得移开视线, 见她脸上的忧虑和担心, 那些连夜赶路,四处打点乔装进宫的辛劳和麻烦,通通烟消云散。 “我有办法。”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身上的伤如何了?”上次匆匆一面,她还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有没有彻底痊愈,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过面, 过了一个夏天,萧焕似乎晒黑了不少,周身的气质愈发冷冽淡漠,明明有所改变,却好像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从来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却难得的露出笑容,黑眸中有细碎的光,晏宁只看一眼,就怔怔的失神了。 “宫里有勤王的人,我早上跟着御膳房出宫采买的人进来的,等夜里守卫松懈了,我会在下钥前出去,不会有事的。”萧焕历来惜字如金,难得会如此解释一番,晏宁知他是想让自己放心,心里不由得一暖。 “这些日子勤王已经召集了不少愿意投军的百姓,还招安了一群流匪山贼,最迟到岁末,军队就能齐集,你在宫里……千万小心!再等几个月,我一定会来找你!” 晏宁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勤王提前两年起兵,但这无论是于自身,还是百姓,总归是好事。 勤王一旦正式起兵,萧乾就离死不远了。 前后两辈子她都等了,还怕这短暂的几个月吗。 “好!”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盈盈一笑:“我等你!” 萧焕的目光落在她白璧无瑕的面庞上,身侧的手动了动,又若无其事的握拳再松开,眼中有竭力压抑的情绪:“你在宫里……还好吗?” 晏宁想也不想就点头:“我没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 萧焕闻言垂眸打量她一眼,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肤若凝脂,一身碧绿夏衫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尽显绰约风姿,明媚动人。 这熟悉的身影,每当午夜梦回,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她的一点变化,他都记在了心上。 相比上次见面,她消瘦了许多,哪怕此时是笑着,他也依旧能感觉到她从心底散发的愁绪。 一股无端的心疼和自责涌了上来,萧焕凝眉握拳,哑声道:“对不起……” 以我之力,没能好好保护你,眼看你受伤害,却无计可施! 晏宁心上莫名揪疼了一下,异常的难受,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僵硬的拳头:“你别说对不起,这与你又无关系。” 手背上忽然覆上一只柔软温凉的手,萧焕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就松开拳头,莫名有几分无所适从。 晏宁恍若未知,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出乎意料的,萧焕手心很是粗糙,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手指和掌心都是厚厚的茧,讶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兵器用多了,就有茧了。”萧焕回答依旧言简意赅,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一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的辛苦。 没有一日他不想着手刃仇人,那些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恨意,想要报仇的欲望,在晏宁进宫之后,越来越浓烈。 骑马、射箭、练武,他几乎不分昼夜的提升自己的武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救晏宁于水火,能杀萧乾那个暴戾的昏君永绝后患。 那些血泪,他宁肯一人默默承受,也不愿晏宁知晓。 她本该是天上皎皎明月,刀山火海,雨雪风霜,都应由他来阻挡。 晏宁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没有说清道明。 但她知道,萧焕从来不会透露自己的心事,即便再苦再累,也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心疼。 萧焕嘴唇张了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不声不响的握紧了她的手,忽然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他手背上。 仿佛烈焰熔岩一般,让他的心蓦然沸腾起来,惊涛骇浪起伏不止。 晏宁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沉闷:“好好照顾自己,往后别再受伤了。” 晏宁长长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珠,直教萧焕莫名心疼,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替她拭去眼泪。 然后又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妥,忙不迭的缩回去,晏宁看着他诚惶诚恐、避之不及的动作哭笑不得。 她上回都厚着脸皮主动亲他了,这人竟然还能无动于衷的保持距离。 晏宁定定看着他,忽然问:“将来勤王若是攻下京城,你要做什么?” 萧焕想了想,道:“手刃昏君,救你。” 晏宁自己摸出帕子擦了眼泪,又问:“然后呢?” “然后?”萧焕愣住,然后要做什么? 他还没有想过那一日,道阻且长,想要重换一个安定祥和的盛世,何其艰难。 勤王和朝廷作对,注定势单力薄,萧乾再不济也是皇帝,哪怕勤王麾下有赵未都手握兵权,但皇城还有十万禁军,想要突破重重阻碍占领皇宫并不容易。 萧焕正是心知肚明,才不敢对未来寄予太多的期望。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在孤身一人时,时不时冒出来,让他尖锐冷漠的铠甲悄然融化。 晏宁抬眸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中清晰的映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你救了我,然后要做什么?” “我……”晏宁的表情太过认真,萧焕被她看得有些无措,难得怔忡不敢回答。 秋夜天凉,桌上的菜摆了一阵,已经没有什么热气,为了不让身份暴露,萧焕肯定要和御膳房的人一起离开,他不能再久留了。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时间,晏宁已经觉得满足了。 夜幕漆黑,殿中摇曳的烛光与她温柔的眼波都起了涟漪,她往前走了一步,缓缓道:“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 萧焕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晏宁已经凑了过来,幽幽馨香扑鼻而来,他听见了她低声耳语。 那一刻,他瞪大了眼,看见山花烂漫,涓涓溪流,看见踽踽独行,黑暗混沌的人生,被彻底照亮。 他所坚持的信仰,因她短短几个字,而愈发的坚定不移。 萧焕还在愣神中,晏宁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时辰不早,你别久留了,快走吧!” 萧焕被她推的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过来看她,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是一枚环形玉佩,通体透亮,莹莹发光,中间带着几缕淡淡的红丝,触手生温,显然是名贵之物。 晏宁略惊讶:“你知道我的生辰?” 萧焕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时间已经过了,对不起。” 接着,又解释道:“这玉佩是我母亲之物,当年抄家时,勤王顺手拿了过去,是我母亲娘家家传的玉佩,他认识,便一直留着,直到后来才交给了我。” 晏宁恍然,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沉吟道:“你当真要把这个玉佩送我?” 萧焕以为是晏宁觉得这个礼物不够好,忙道:“这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金银送给她,总是俗了,他又想不到女儿家生辰该送什么礼物,他这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些,难免犹豫不决。 这枚玉佩算是母亲遗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仿佛只有这般贵重心爱的东西,送给晏宁才合适。 晏宁弯着唇,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你知不知道送女子玉佩的含义?” 萧焕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晏宁顿时生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幽幽道:“男女之间送玉佩,是表爱慕之情,愿意为对方守身如玉的意思。懂了吗?” 萧焕一惊,脸上竟慢慢红了:“懂、懂了……” 晏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萧焕喉间一动,眸光躲闪,往后退了退:“我先走了!” 晏宁点点头,把玉佩收下了,萧焕瞥见她的动作,迟疑着说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也一定会做到。还有……我从未让女子近过身。” 晏宁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理解萧焕说的话,他已经低着头,和御膳房的人退下了。 等他修长的身影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晏宁这才恍然大悟。 他从未让女子靠近,不就是守身如玉的意思? 晏宁看着手心的玉佩,摇摇头,无声一笑。 萧焕拉低了冠帽,跟着御膳房的人,尽可能的减弱存在感,却猝不及防的在宫道上遇见了圣驾过来。 萧乾坐在步辇上闭目养神,御膳房的人见到皇帝,立刻恭敬的跪了一地,萧焕低着头,也跟着行礼。 步辇快要错身而过的时候,萧乾忽然睁开了眼,沉沉开口:“等等!” 萧焕跪在最后,被挡住了大半身形,没人注意到他此刻提着食盒的手紧紧用力,连指尖都微微泛着白。 一直掩护萧焕身份御膳房内侍叫成忠,此时紧张的背脊冒冷汗,不动声色的直了直身子,挡住萧乾的视线:“皇上有何吩咐?” 萧乾神色有些疲倦,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漫不经心道:“你们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 第42章 条件 夜色正浓, 宫道两侧悬挂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 成忠一凛,狗腿的笑道:“是, 皇上, 奴才们刚给皇后娘娘送晚膳过去。” 萧乾微眯着眼, 沉吟片刻道:“朕知道了, 退下吧。” 众人自然卑躬屈膝, 等皇帝先走。 萧焕全程低着头, 沉静的眉眼不见一点慌乱, 等圣驾离去, 成忠这才悄然吐出一口浊气, 扬声道:“别愣着了, 快些走了!” 一路穿过宫道, 回了御膳房, 成忠连忙把萧焕拉进侧院的杂物房里,低声道:“小公子您没事吧?” 萧焕摇头:“没事。” “方才可是吓死我了!”成忠仍然心有余悸,小心翼翼的往外面看了看:“那您快换衣服,一会儿运泔水的车就要过来了, 委屈您藏进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萧焕从不在这样的事情上装模作样。 宫中四处熄了灯,漆黑一片,放了两个大桶的泔水车进了御膳房。 萧焕已经换好一身黑衣,抬脚出门时,又停了下来,薄唇轻抿, 忽而转头对成忠道:“我往后只怕进宫不易,坤宁宫那边……麻烦你帮我照应着。” 成忠一愣,立刻笑了起来,客气道:“小公子放心。” 他早就看出了萧焕的心思,能冒着被抓的风险,千方百计的进宫去,显然是对坤宁宫那位上了心的。 成忠曾是裕王的人,后来裕王含冤而死,他便追随勤王,自从知道萧焕还活着,便想着一定要见小公子一面。 昔日娇生惯养,风光无限的皇室子弟,已经蜕变成稳重冷峻的肝胆少年。 对于这个自己曾看着长大的少年,成忠多少还是心疼的,忙道:“小公子,您快出宫去吧。” 萧焕颔首,这才放心离去。 泔水车从宫门出去,向城西方向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停下。 侧门打开,有袅娜身影步履匆匆,萧焕从恶臭扑鼻的泔水桶里跳出来。 赵玉儿露出欣喜的笑容,伸手要去扶他:“望之,你回来啦!” 萧焕避开她的手,从车上下来,面不改色的开口:“我先去沐浴。” 赵玉儿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对……你先沐浴更衣吧,王爷就快到了,你还没用晚膳吧,我去让厨房准备。” “多谢。”萧焕眸光冷淡,虽然客气,也尽显漠然疏离。 赵玉儿心里莫名觉得失落,却也打起精神先去了厨房。 萧焕沐浴更衣后,萧循已经披星戴月从外归来。 这里是萧循名下的府邸,空置多年,直至最近两日才住进来。 赵未都还在柳州,不放心妹妹一人随自己在一起,便请勤王先将赵玉儿带回京。 此次萧循进京,并未惊动任何人,目的是为了和京城几个旧部联系。 萧焕换了一身白衣,头发半干,去书房时,萧循已经在灯下看一张路线图。 见到萧焕,萧循抬起头,温润一笑,带着几分揶揄:“高兴吗?” 萧焕不明所以:“什么?” 萧循气定神闲的睨着他,悠悠道:“今日见到晏三小姐了吧?高兴吗?” 萧焕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的坐下:“见到了。” 萧循挑眉:“那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萧焕想起她低声耳语的那句话,心尖忽然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一抬眸看见萧循兴致勃勃的神情,顿时就平静下来,眉眼冷凝,不苟言笑。 萧循落了个自讨没趣,也不觉得尴尬,隔壁花厅依稀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他无声指了指墙壁,对萧焕道:“赵将军的妹妹,你觉得如何?先前你在赵家养伤,应当彼此了解了吧?” 萧焕正拿着那张路线图看,听闻这话抬了抬眼,语气依旧无动于衷:“不了解。” 他虽在赵家待了一个月,却并未与赵玉儿来往,男女有别,他向来不喜与人接近,他除了知晓赵玉儿名字,还未许配人家,别的便一点不了解,他也并不想去打听什么。 萧循表情有些复杂,又问:“你知她为何要随我们进京吗?” “不想知道。”萧焕垂下眼,指着地图上的路线,淡淡道:“这条路多为崎岖山路,但距京城最近,若是行军,至少可节省一日时间。” 萧焕都转移话题了,萧循自然不好再多说,也低下头去,细细研究地图。 勤州距京城有千里之遥,中间是柳州,也有五百多里。 萧循生出那些庞大的心思,完全是这些年在封地的所见所闻。 勤州地僻,远离国都,底下的官员散漫松懈,遇到什么问题,悄无声息的处置了,根本不会上报朝廷。 他亲眼见麾下知府以硬欺软,命人活活打死了一对年迈的老夫妻。 那些流淌的鲜血和嚎啕的哭声,坚定了他要改革吏政的想法。 第一步,便是把弃朝政百姓于不顾的昏君,从龙椅上拉下来。 可这夺位一事,凶险异常,在未有万全准备前,不能露出一丝痕迹。 近两年,他私下招兵买马,令赵未都亲自训练,已颇见成效,其中原因,还多亏了萧乾作茧自缚,才让百姓怨声载道,公然起义。 勤州的兵马不多,只有不到一万人,一大半是王府府兵,其中不乏萧乾安排的人。 赵未都手上倒有兵权,管着柳州六万铁骑,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能轻易动用。 如今,他将萧乾罪名公告出来,已经是与朝廷为敌,皇帝不会没有防备。 京中有禁军十万,皆是精挑细选,骁勇善战。 萧循再有把握,手上也顶多七万人,想要对抗十万大军,并不容易。 “我有办法。”萧焕紧抿着唇,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下更加清晰:“只是看四哥你愿不愿意。” 萧循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萧焕起身,在书桌前负手而立:“我今日在宫里见过一人,禁军副统领,薛重阳!” “薛重阳?”萧循眸光沉了沉,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你们说过话?他认出你来了?” “对。”萧焕点头:“你若说服了他,此事必成!” 薛重阳乃薛国丈之子,与先皇后是双生兄妹,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做到了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也算年轻有为。 只是此人生性倨傲狂妄,眼高于顶,因为先皇后之死,与萧乾心存芥蒂。 十几年前,薛重阳和萧循也算莫逆之交,志趣相投,因年纪相仿,便一直走得近。 萧焕年轻,要小他们十来岁,幼时便时常跟在他们身后玩。 那时萧循年轻气盛还未封王,是宫里十分受宠的四皇子。 先帝有意给太子和诸位成年的皇子挑选正妃,萧乾为嫡长子,自然排在前面。 见薛家大小姐知书达理,端庄贤淑,是能做太子妃的人,便很快下了决定。 只是先帝并不知薛大小姐心仪的人是四皇子,而非太子。但圣旨已下,一切无力回天。 薛重阳是唯一知道妹妹心思的人,他想让萧循去请求皇帝改变旨意,但萧循不肯。 圣旨难违,更何况他并不喜欢薛大小姐,薛重阳骂他见死不救,昔日好友就此分道扬镳,再无往来。 所以萧循乍一听薛重阳这个名字,还觉得惊讶,听到萧焕所说,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不好的预感。 “要如何说服他?” 萧焕勾了勾唇,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只有一个条件,他日你登基之时,必须娶他妹妹!” 萧循脸色霍然一变:“什么?” 这是什么狗屁条件? 萧循猛地一拍桌子,气得直抽气:“荒唐!我有妻有子,为何要娶他妹妹?” 先皇后已经过世,薛重阳如今只剩一个妹妹,便是薛柔。 薛二小姐年方十七,待字闺中还未许配人家。 萧循向来是温润谦和的翩翩公子,难得有这般雷霆震怒的样子,萧焕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缓缓道:“四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萧循气结,幽愤道:“那你娶?” 萧焕弯腰把掉落在地上的书籍捡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我想娶的人,不是她。” 书房门被人敲响,赵玉儿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王爷,晚膳备好了。” 萧焕把书放回书桌上,看了眼面色冷郁的萧循,勾唇一笑:“四哥好好考虑。” 赵玉儿站在门外,看到萧焕脸上还有未消的笑意,心跳都快了一些:“望之……” 萧焕不曾多看她一眼,径直往前去了,留下赵玉儿黯然神伤。 女子时不时流露的神态和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萧焕也非一窍不通的傻子,哪里会猜不到赵玉儿的想法。 他不想制造那些似是而非的幻觉,他并不喜欢她,连一点心思浮动都不曾有过。 他见过此生最亮的光,早已无法抽身走向旁人。 那些午夜梦回的念想,是支撑他唯一的力量。 夜深人静,天幕上有着朦胧不清的点点星光。 萧焕不自觉的摸到腰上荷包里的那个平安符,明明今日才见一面,可此时此刻却愈发想念那抹窈窕柔美的身影。 她脸上有明媚动人的笑,皎皎面庞如云如水,悄然在他心间绽放娇艳的花。 她忽然凑过来,女儿家独有的馨香钻进鼻子里,他听见了她说:“我等着你来娶我!” 那一刻,呼啸山风瞬间停歇,乌云乍然破裂,金光透现,他终从万丈深渊中得见阳光。 从未有任何时候像此时,迫切的希望将她拥入怀中。 他内心挣扎了一番,身侧的双手僵硬着不敢动弹,她白皙的小脸就在眼前,他能清晰的看见她红润饱满的樱唇。 叫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上一次,她主动亲上来的场景。 他并不反感她的亲近,反而心里隐隐期待着能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她纤秾合度的身影从迷雾中出现,他终是伸出手去揽住她后腰,视线落在她修长洁白的脖颈上,渐渐往下,还能看见玲珑有致的弧度。 她主动贴了上来,纤细的指尖抚过他狂跳的心口。 他听见衣衫滑落的声音,听见耳畔细碎的嘤咛。 像是细密的网将他紧紧缠绕,深陷,沉沦…… 无尽虚空蓦地碎裂,云间泛着淡淡的光,已是拂晓。 那些旖旎的光景迅速倒退消失,萧焕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身上某处更是奇异的让他脸上发热。 萧焕撑着额头静坐一阵,许久才将体内气息平静下来,复而又沉重的闭上眼。 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进入权谋副本(不是。 其实我写的就是——哔(消音),权谋是真写不来,太烧脑了,我哪有脑子啊。马上要甜甜了,老母亲落泪!! 第43章 点兵(一更) 凤阳宫内低吟浅唱, 娇柔婉转的声音缱绻撩人。 舞女舞姿翩然柔媚,看的人眼花缭乱。 萧乾慵懒的坐在椅子上, 殷贵妃拿着银叉把切块的苹果, 送入萧乾口中。 皇帝眉一扬, 随即笑了起来:“嗯……真甜。” 殷贵妃柔若无骨的倚在他怀中:“是苹果甜吗?” 萧乾闻言偏头看她, 眼中有光芒浮动, 低头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 声音暗哑:“当然是爱妃更甜了!” 殷贵妃笑的妩媚多情, 又把萧乾面前的杯子斟满酒, 一舞终了, 殿中人悉数退去。 暧昧声音支离破碎, 殷贵妃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萧乾尤为满意主动的人, 特别是殷贵妃这般风情万种的,尽情享受这场欢愉。 萧乾的手从殷贵妃颈间慢慢往下滑,落在她小腹上,几不可闻的叹一声气。 殷贵妃身子一僵:“皇上?” 萧乾目光幽幽, 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说朕膝下无子, 是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是朕作恶多端所致?” 殷贵妃面色剧变,急忙道:“皇上说什么,别听那些狂妄小人胡言乱语!” 萧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掌心无意识在殷贵妃小腹上摩挲。 殷贵妃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萧乾愈是沉默,她心里愈发没有底,七上八下的心慌极了。 好在萧乾只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那你争气,替朕生个皇子出来!” 殷贵妃又羞又愤,却也什么话都不敢说,小心的应了,纤腰袅娜又朝萧乾贴了上去。 萧乾满足的低吟一声,没多久,又沙哑着开口:“明日朕去围场点兵,你要不要同朕一起?” 殷贵妃一愣:“点兵?” 萧乾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眼中有凌厉的光:“是啊……乱臣贼子,觊觎皇位者,杀无赦!” 殷贵妃浑身一抖,忽然想到了什么。 次日临近晌午,萧乾带着殷贵妃出宫去城郊围场的消息才传进坤宁宫。 晏宁秀眉轻蹙:“去围场做什么?今日秋猎?” 杜若摇头:“并不是,今年秋猎取消了。” 国库空虚,已经支持不住这样大规模的集会了。 或许是因为勤王步步逼近,萧乾难得有了一点自知之明,稍微收敛了一些。 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围场?与殷贵妃厮混? 杜若想了想又道:“昨日下午,皇上召见了禁军的薛副统领,交谈许久,直到夜里才有人见他离宫。” 自打进宫之后,晏宁多少也留心起前朝的事,宫里的内侍宫女许多见钱眼开,使点银钱便能收买人心。 别的令人怀疑的举动也没有,只是让人多注意萧乾的动向。 关于这禁军副统领,她也大致了解一些。 作为先皇后兄长,薛重阳仕途自然顺风顺水。 禁军统领身负旧伤,加上有了年纪,也坚持不了几年。而朝中上下,萧乾最信任的武将,莫过于薛重阳。 这也造成了薛重阳目中为人,狂妄自大的脾气。 但此人为人也算爽快,在朝廷内外的风评并不算差,否则手上也不可能握住保卫整个京城皇宫的命脉。 从勤王广而告之,要萧乾认错罪己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朝中似乎没有人想到对付的办法,萧乾为此还发过几次火,弄得后宫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个节骨眼上,他要去围场?能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出兵,镇压勤王了吗? 薛重阳是禁军副统领,萧乾会在这个时候抽调京城人马,赶去千里之外对付萧循? 晏宁心里生出一丝古怪,但眼下又容不得她细想,只吩咐杜若:“你去御膳房找成忠,让他找人去围场打探一下情况。” 上次萧焕离开时,跟她说过有事可以找御膳房的成忠帮忙。 她也猜到成忠就是勤王的人,如今她心里隐隐有预感,宫里有大事发生,便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杜若见晏宁面色冷凝,也意识到情况的危急,赶紧往御膳房去了。 傍晚时,萧乾还未回宫,晏宁等着有些着急,好在成忠那边已经打听到了京郊的情况,亲自到坤宁宫来禀明。 “皇上今日在围场点兵,命薛重阳明日带兵前往勤州,捉拿叛党。” “捉拿叛党?”晏宁眉头紧锁:“为什么先前悄无声息的?还偏要派薛重阳去?” 要知道薛重阳这一走,禁军就算群龙无首了,难道萧乾要亲自下阵指挥整个禁军? 大晋建朝百余年,兵力也算强盛,只是除了京城十万禁军,其余兵力皆分散大疆内外,以边境驻扎居多。 打仗看起来迅速,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不过短短眨眼间,可这之前所做的准备往往更复杂。 所以一时半会儿要抽调兵力,并不容易。但若是让薛重阳领兵,再抽调了京城禁军,这不是把自己的命脉摆在了明处了吗? 成忠沉吟道:“如今朝中,几乎已无人有领兵打仗的本领,非薛重阳莫属!” 倒退十年,大晋还有裕王在时,是真真的国富民强,国泰民安。 裕王南征北战,为大晋扩充疆土,保卫家国立下汗马功劳,是百姓人尽皆知的沙场战神。 若非后来传出裕王拥兵自重,勾结外敌,最终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朝中的武将也不会因此心生忌惮,畏首畏尾逐渐式微。 照这样说起来,朝中真找不出一人能有薛重阳的本事。 薛重阳一旦领兵,勤王能否有胜算? 晏宁心一沉,她对萧循的情况不太清楚,他手上有多少兵力也不甚了解。 倘若有朝一日真打起仗来…… 晏宁伸手撑着额头,沉吟半晌,吩咐成忠:“你先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勤王,让他早做准备也好。” 成忠躬身:“奴才这就去。” 等成忠走了许久,晏宁心里都平静不下来,总是提心吊胆的胡思乱想。 直到夜里准备睡下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但她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外头的小宫女匆匆来敲门:“娘娘,皇上遇刺了!” “什么?”晏宁腾地一下从床上起来,压下心里翻涌的风浪,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伤得重吗?” 小宫女唯唯诺诺的说:“奴婢不知,才从京郊传回的消息,已经派太医去了。” 晏宁心下狐疑,这个时候萧乾怎么会遇刺? 是勤王派人暗杀的?他已经收到了风声打算悄悄动手? 一连串的事,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一浮现,晏宁绞尽脑汁思考了一阵,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不妙,瞬间变了脸色。 不对! 萧乾不会平白无故的出兵,尤其还是让薛重阳领兵。 禁军副统领一走,京城就有了明显的弱点,勤王若是知晓了,悄无声息的带人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完全能够趁虚而入。 萧乾不会不知道! 这是声东击西!是他故意为之! 晏宁骇然,根本还来不及去猜测萧乾是否真的受伤,他所受之伤是否又与本次出兵有关。 晏宁一边想着勤王或许有所察觉,能够警惕,不要轻易和朝廷对抗。一边又担心,他一时不查,会中了萧乾的计。 再三思虑,晏宁还是决定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至勤州。 薛重阳明日才走,行军缓慢,到勤州需要一定时间,书信应该能提前到萧循手上。 晏宁当即吩咐杜若准备笔墨纸砚,在寝殿里点了一盏灯,就着矮几提笔写信。 等写完满满两张信纸,这才停了笔,装进信封以蜡密封。 “杜若,你现在去御膳房,把这封信交给成忠。记住!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 “是,小姐。”杜若接过信揣进怀中,转身就往外走。 才跨出门槛,她脚下猛然一顿,浑身僵硬。 晏宁在收拾笔墨,抬眸问:“怎么了杜若?” 明亮的灯笼次第亮起,坤宁宫庭院里霎时间如同白昼。 晏宁呼吸一滞,砚台倾斜,墨汁洒在了手上模糊一片。 有人从众多内侍宫女中出来,摇晃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扯的扭曲凌乱,犹如黑暗中的野兽,一点点的张开了血盆大口。 “皇后好兴致。”萧乾唇边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着风雨欲来的阴沉和怒气。 “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是在练字?还是作画?” 身后有内侍来点了几盏灯,富丽堂皇的寝殿又耀眼了几分,衬着他刀锋似的冷厉的面容,让人不寒而栗。 晏宁头皮发麻,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影子重叠在她身上,将她淹没,吞噬…… 深呼吸几次,晏宁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瞥见他完好无损的身体,一颗心跌落谷底:“你没受伤?” 萧乾已经走近,伸手握住她细细的手腕,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见到朕没有受伤,你很失望是不是?皇后?” ‘皇后’两字,萧乾特别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晏宁忽然明白过来。果然…… 萧乾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设下这这圈套,故意引她中计! 晏宁紧紧咬着牙,鱼死网破一般狠狠瞪着他,面露嫌恶:“卑鄙!” “你说朕卑鄙?”萧乾忽然大笑起来,只是眼中更有滔天怒火,还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直视着她愤恨的眼睛:“阿宁,你怎么能说朕卑鄙呢?朕如此爱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朕一眼……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还有一更~ 第44章 摧毁(二更) 晏宁不语, 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脸上的恨意显而易见。 萧乾拿着帕子, 一下一下的替她擦去手上的墨迹, 动作温柔。 晏宁动了动, 却抽不回自己的手, 萧乾手上使了些力, 等擦了一阵才松开她, 转头看着杜若, 冷幽幽的开口:“拿出来吧……” 杜若求救的看向晏宁, 晏宁眉眼冷凝, 最终点了点头。 萧乾把信拿过去, 当着她的面拆开看了看, 眼神越来越冰冷, 那两张信纸被他揉皱的变了形,握在手心里。 “朕的好皇后啊,朕真是没有想到,你竟恨朕到如此地步!”萧乾目光如淬了毒的蛇一般, 紧紧锁定晏宁:“恨到要和外人勾结来害朕?做了朕的皇后, 竟还要想着别的男人?” “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皇后!”如今彻底撕破脸,晏宁根本不打算再隐忍了,今日便是死了,也比面对这张恶心的脸强:“从未!” 萧乾怒极反笑,轻飘飘的看着她,带着一股胆颤的寒意:“可你如今已经是了。哪怕朕死了, 你也依旧是皇后!将来我们也要葬在一处,生生世世,永远永远纠缠在一起!” 晏宁看着他,冷然一笑,目光决绝而坚定:“我就是死,就是挫骨扬灰,也不会和你葬在一起,我、嫌、恶、心!” 萧乾闻言,脸色蓦然发红,勃然大怒,扬手就朝晏宁去。 晏宁下意识的眯着眼,却未等到萧乾的巴掌。他的手扬在头顶,继而又放了下去,阴鸷的看着她:“阿宁,你且等着吧,你的那些期待,那些希望,朕将一一摧毁,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只能和朕在一起,共生,共死……” 晏宁心上一颤,萧乾已经往后退了退,转头扬声道:“皇后身体不适,今日起闭门谢客,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坤宁宫!” 刘总管脸色微变,忍不住看了晏宁一眼。萧乾抬脚离开,临出门时,又回头朝她一笑,透着几分骇人:“朕要你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是怎么死的!包括萧焕!” 有夜风从门口吹进来,刚点燃的蜡烛没有灯罩,很快被吹灭了。 殿内外的人一一退了出去,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坤宁宫伺候的人全部退了出去,大门被关上,掩去一切声响。 杜若早就吓的腿软,流着眼泪,心有余悸的去看晏宁:“小姐,您没事吧?” 寝殿里有些昏暗,空气中还有蜡烛燃烧过的气息。 深秋的风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天上有轮残月,悬挂在四四方方的宫殿上方。 晏宁站在门边,沉默的抬眸看着漆黑如墨的天际,心间陡然冰凉。 杜若六神无主,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有些着急,可看到晏宁哀伤的眉眼,莫名的就心疼起来:“小姐,天凉了,您快歇下吧。” 晏宁望着萧萧夜幕,单薄的身形更显寂寥,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杜若,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般无助。她身陷囹圄,困于深宫中,再帮不上勤王什么忙。 相比上一世,这辈子发生了太多出乎预料的事,而萧乾的很多动作,都在她意料之外。 当初她满心想着,等着时机一到,萧乾必死无疑。 可眼下,萧乾做了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决定。 那些阴谋,那些策略,无一不让她的计划打算溃不成军。 她的信送不出去,也不知道勤王和萧焕会不会有所察觉? 晏宁紧握着手心的玉佩,冰凉的玉石被她的体温感染,渐渐温暖起来,让她冰冷飘摇的心,也难得的有了一丝慰藉。 八月底,远在千里之外的勤王,忽然公布了当今天子诸多罪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晋朝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坚持不承认自己的错过,并且怒不可遏,厉声斥责勤王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双方僵持不下,直至十月中旬,皇帝命禁军副统领薛重阳领兵前往勤州,擒拿勤王萧循及其部下叛党。 其中,又以勤王身边一个名为萧焕的年轻人最为特殊,一时在朝廷和民间惊起风浪来。 原因无他,萧焕乃叛贼裕王幼子,当年裕王获罪后,膝下儿子全部斩杀,女眷囚禁王府。 幼子萧焕设计逃走,并投靠勤王,试图卷土重来,为父报仇。 普通百姓们,并不了解其中原因。 当年裕王叛变,勾结外敌,被含元帝一举诛杀,可是朝野震荡。百姓们听闻骁勇善战的裕王通敌卖国,死于非命,皆是唏嘘不已。 对于裕王幼子尚在人间,不少人心情都复杂极了。 当今皇帝所言所行,天下人有目共睹,见他如此指责萧焕和裕王之过错,分明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然,民以君为天。尽管萧乾这些年做的荒唐事不少,引起民怨。但生活安逸富足的官员显贵,反而觉得保持现状也不错。 战争一旦发生,他们安稳的生活必然会发生改变。 在水深火热中艰难存活的百姓,却恨不得这昏聩的皇帝早点死,换个贤明睿智的君主,也能助他们脱离苦海。 这种极端在大晋上下紧绷不息,大厦将倾…… 勤州,王府。 灯火通明的书房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以朱砂圈出几个地点。 勤王一身凛凛盔甲正襟危坐于上首,左右坐着几个幕僚和麾下大将。 探子疾步进门来,大声禀报:“王爷,薛重阳率领的三万大军行程已经过半,距勤州最多还有一天一夜时间。” “一天一夜……”勤王略蹙眉,沉声道:“怎么这么快?” 京城路途遥远,行军多为缓慢,正常速度要勤州也要五日时间,这才三日,怎么就到了? 在座众人相视一笑,同样又惊又疑。快马加鞭倒是两日能到,可这行军打仗,带着粮草,哪能走这么快? “很简单,薛重阳手下的兵,并非禁军!”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萧焕一身黑色劲装,坐在末尾,几乎与黑夜相融。 他不说话时,安静的仿佛透明一般,无法让人注意到。 可此刻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话,却带着一股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稳重敏锐,丝毫不见慌乱与惊讶。 萧循面沉如水,旁边赵未都问:“此话怎讲?” 萧焕站起身,眉眼沉稳,步履从容行至地图前:“朝中兵力目前有四十余万,十万为禁军,其余三十多万分散各座城池,又以东南西北四处边疆占了一半。柳州距京城五百里,是各处通往国都腹地,有八万人,此乃重中之重。另外三十余万,多为分散,最多的不过五万人,且距京城路途远,和勤州更是相隔着崇山峻岭。这几个地方若有什么动静,需要很长的时间,但目前对于朝廷来说,却是最保险的,动禁军,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睁不开眼了,先这么多吧。晚安 周日更新在晚上,也会很晚~ 第45章 刺客 萧焕说话语速并不快, 字正腔圆,嗓子带着一丝低沉的沙哑。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神色淡漠, 不见情绪起伏, 在座的人见他此番模样, 也不禁另眼相看。 对于他的身份, 在场的人都知道, 这中间有几人曾和裕王并肩作战过, 对裕王一家遭此横祸, 皆是唏嘘不已。 所以知道裕王还有子嗣活在世上, 多少觉得欣慰。 一见萧焕相貌堂堂, 遇事沉着冷静, 谈吐间令人莫名信任的感觉, 像是依稀看到了裕王的影子,顿时感慨万千。 勤王往地图上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萧焕:“你认为眼下当如何?” 萧焕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道:“四哥当以为如何?” 萧循怔了怔, 萧焕黑眸平静, 淡声说:“一旦两方对峙,势必会死人。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甚至需要接受一些你并不愿意的现实,这条路想要走下去不容易,四哥决定好了吗?” 萧焕一语双关, 并没有明说,萧循却听明白了。萧循面色如霜,双手撑在桌上,带着几分沉重冷凝,好一阵才道:“流血牺牲在所难免,能用鲜血换来大晋安定繁华,便足够了。” 次日,薛重阳率领大军至勤州城外五十里驻扎,并与当晚主动开战。 战争一起,注定会有伤亡。首战由萧循亲自领兵,在城门外与薛重阳正面相较。 薛重阳身着盔甲,提着大刀坐于马上,笑的肆意张扬:“王爷还是束手就擒吧,你若认输,或许我还能求皇上饶你一命!” 萧循怒火中烧,厉声道:“做梦!” 薛重阳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那王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直接提刀驾马朝萧循飞奔而去,身后士兵见自家将军主动迎战,皆受鼓舞,士气大振。 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薛重阳弯腰躲过萧循的攻击,低声开口:“王爷考虑的如何了?” 萧循手上动作一顿,骑马错身的一瞬间,应了一声:“好。” 薛重阳手上的刀迎上萧循的长剑,手腕一抖,大刀直接掉在地上,只能狼狈的骑马掉头回去。 后面的士兵们见自家将军第一回 合就败下阵来,都惊的不行。 第一战持续一夜,以勤王首胜结束。 消息传回京城时,萧乾勃然大怒,气得摔了满桌的奏折:“没用,没用的东西!”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晏太傅站得近了,直接被奏折坚硬的边角砸中了额头,疼的龇牙咧嘴。抬手去摸,已经起了一个大包。 但他敢怒不敢言,皇帝发火还得诚惶诚恐的告罪:“皇上息怒,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薛重阳干什么吃的?竟然败了?竟然败了!”萧乾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眼下的事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薛重阳的本事,不应该吃败仗的! 勤王的兵力,怎么能和朝廷相比,他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怎么就会打败薛重阳? 薛国丈早就被皇帝的雷霆震怒吓的双腿发软,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连给薛重阳求情都不敢。 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萧乾,连累儿子。 晏太傅如今也是新晋的国丈,扬眉吐气,不知高兴到什么地步,眼看薛国丈吃瘪吓的跟孙子似的,心里暗暗的觉得爽。 但他也并没有被富贵身份冲昏了头脑,相反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容他因为私人恩怨去嘲讽薛国丈。 晏宁如今虽然成了皇后,但他们父女俩的荣耀地位都是皇上给的,晏太傅还想着凭借女儿立后东风,更上一层楼。 可谁知勤王半途杀了出来,竟然要打算谋朝篡位,晏太傅恨得牙痒痒,心里想着千万不能如萧循的愿。 若真叫他得逞,把当今天子赶下皇位,他这个国丈就什么都不是了。 晏太傅心里痛恨勤王,尽管也不待见薛重阳,却不得不在这个节骨眼上替他求情:“薛将军或许只是一时失察大意,加之底下将士们一路劳顿,还未休整下来草草出兵,才会失算。皇上您别动怒,等薛将军休养生息,找到机会必会攻下勤州,生擒一众叛党余孽。” 萧乾微眯着眼,沉默的坐回龙椅上,气氛凝滞,下面一干大臣面面相觑,如临大敌。 半晌,萧乾才抬眸瞥了晏太傅一眼,意味深长的哂笑了一下:“太傅大人真这么想?” 晏太傅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微臣自然盼着大战告捷,扬皇上威名。” “太傅想法果然通透!”萧乾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语气似有遗憾:“只是可惜啊……” 剩下的话,萧乾没有说出口,晏太傅却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晏太傅心中惊疑不定,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试探着想要问一问缘由,萧乾却已摆摆手。 “罢了,朕再给薛重阳一个机会,务要把勤王及其乱党一并捉拿,必要时,杀!” 萧乾说到最后一个字,声调陡然一冷,像是数九寒冬尖锐锋利的冰霜,朝臣们面如菜色,齐声应是。 下了朝,萧乾带着阴沉的怒意,往御书房去,召见了一众武将,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又怒不可遏。 身边伺候的人,连日来已经见惯了皇帝的阴晴不定,但没有一个人敢放松,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惹怒他。 然而,总有些人倒霉赶上皇帝发怒的时候,一有不顺心,便直接把人拖出去杖毙。 皇帝越来越多疑残暴,宫中上下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然而等到三日后再一次开战,薛重阳竟然又败了,不仅如此,还折损了麾下两名大将和三千士兵。 这个时候,赵未都叛变,投靠勤王的消息,又传进宫。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已经让萧乾在爆发的边缘,直接又命薛重阳调遣了邻州四万大军,齐集勤州城外,这一次他已经不想再留任何人活口。 萧循,萧焕,以及所有乱臣贼子全部诛杀! 风云涌动,变幻只在瞬息之间。 晏宁被关在坤宁宫内出不了门,耳目闭塞,根本不知外界情况。 十月末,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覆盖。 勤王又一次逼退朝廷的进攻,占领了三座城池,起义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往京城而来。 皇宫渐受阴云笼罩,一片死气沉沉。 天上没有太阳,阴暗的仿佛要酝酿一场遮天蔽日的风雪。 宫人踩在齐脚踝的雪地里,拿着铲子清扫积雪,晏宁在小花园里剪了几枝红梅,听见围墙外头有人说话,和脚步匆匆踩过雪地的声音。 侧耳倾听,便依稀听见了什么‘意外’‘受伤’等模糊不清的话。 晏宁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把剪刀给杜若,回了寝殿把梅花插在花瓶里。 一室幽香。 晏宁盯着花瓶里艳丽的红梅,沉吟片刻,低声吩咐杜若:“你叫人去请太医,说我病了。” 杜若先是一惊,上下打量了晏宁一眼,面色红润,除了比先前又瘦了些,并无什么异常。 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又明白了晏宁意思:“好,奴婢这就去。” 为了装病装的像一点,晏宁脱了披风,在风口上吹了一阵,浑身冰凉凉的这才去床上躺着。 把守坤宁宫的人,虽然奉命要看着晏宁的一举一动,不让任何人出入,但并不代表可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上对皇后的在意,都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心里猜测着皇后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皇帝被软禁起来,但属皇后的衣食并未短缺。 刘总管还特意吩咐过,千万不能怠慢了皇后娘娘。 一听杜若说皇后娘娘病了,守在门口的内侍忙不迭去太医院请太医。 晏宁原本没想着要真病,只是装装样子,哪里知道就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竟然真的发烧了。 等到一个时辰还没等到太医来,晏宁感觉有些头晕了,杜若摸摸她的额头,已经开始烫手,吓得快出来:“这、这怎么就真病了呢……” 晏宁靠在床头,无奈一笑:“许是摘梅花的时候受凉了吧。” 病了倒也好,不用再装了。 “太医怎么还不来?都干什么去了!”杜若急得满脸通红,又去外头问内侍,这才知皇上一早遇刺受了重伤,把太医们都召去了。 晏宁额头上冷敷着帕子,听闻这个消息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受伤了?” 内侍不敢说,晏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番威逼利诱,才打听到近来外面发生的情况。 原来,萧乾今日一早去上朝途中,被几个混迹在侍卫中身手不凡的高手所伤,听说似乎伤的不轻,血流不止。 晏宁心里一阵痛快,恨不得萧乾就这么死了。 风寒所致的那些头昏脑涨顿时烟消云散,隐隐亢奋着。 以前从来没有刺客潜入皇宫来刺杀皇帝的情况,看来真的是萧乾人心已失,已经引起众怒。 只是晏宁好奇的是,谁有这个本事,竟然能在侍卫里动手脚,安插人手刺杀萧乾。 晏宁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勤王的人,但如今萧循忙着对付薛重阳,怎么会安排刺客进宫来? 还是说他那边已经没有什么问题,马上就要攻入京城了? 第46章 自作孽 杜若见晏宁沉默着, 忍不住问道:“小姐,要去看看皇上吗?” “不必……”晏宁坐回床上, 头晕目眩的并不想动弹, 萧乾是生是死又有何干, 更何况她被软禁在这个坤宁宫, 后宫里的人看尽了笑话, 这个时候又何必上赶着去。 偌大的寝宫内, 燃着几个炭盆, 暖烘烘的和殿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个有资历的太医围着皇帝, 胆战心惊的给他止血上药。 萧乾斜靠在软榻上, 唇色苍白, 面沉如水, 眼眸里凝聚着即将爆发的汹涌怒火。 几个后妃在旁边看了一眼, 又别过头去,胆小的已经吓的双眼通红,默默垂泪。 萧乾额头有冷汗浸出,身体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愤怒, 已经濒临发作, 此时眼见有人小声啜泣,厉声一喝:“都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妃子吓的浑身一抖,立刻噤声不敢再动了。 太医小心翼翼的上药,萧乾紧紧蹙眉,殷贵妃拿着帕子给他拭汗:“皇上忍忍,就快好了。” 来给萧乾看伤的几个老太医都是刚从家中赶来的。 自上次太子暴毙, 萧乾迁怒几个太医。整个太医院都人人自危,那几个老太医被关进了大牢,还是临平郡王求情,说宫里不能没有太医。 萧乾才忍着怒火把人放出来,只是革了职放回家中。 然而宫里医术高超的太医就那么几位,被萧乾杀了一个,就剩不了多少了。 刘总管这才自作主张,让他们随时候命,哪里知今日出了意外,就派上了用场。 萧乾伤得不轻,右胸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先前血流不止还有昏迷的迹象。 好在未伤及心脉,保住了一命,几个太医都劫后余生般的松了一口气。 萧乾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墨来,门口有侍卫进来禀报,临平郡王觐见,这才屏退左右,留着殷贵妃在身边照顾。 殷贵妃小心扶着萧乾半躺在床上,临平郡王从殿外进来,恭敬的行礼。 萧乾瞥他一眼,冷冷开口:“怎么样了?刺客抓到了吗?” 临平郡王神色微变,默默垂下头:“臣无能,没有抓到刺客。” 萧乾似有所料一般,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紧紧握住拳头,下颌紧绷透着几分骇人的冰冷:“召薛重阳回京,命禁军严查皇宫内外!” 临平郡王一愣:“皇上,薛将军还在勤州……” “还不快去。”萧乾往后仰了仰,扯痛胸前的伤口,疼的皱起眉来,眼神却越来越阴鸷。 京城才是腹地,只要薛重阳守住了京城,勤王就攻不进来。 这天下,依旧还是他的天下。 大雪封天,冬月开始,勤王之军势如破竹侵袭而来,冬月初十,攻下兰州,苍州,柳州等近十座城池。 腊月中旬,勤王已经直往京城,大晋国都摇摇欲坠。 大年将至,宫中一片愁云惨淡,毫无过年的气息。 上下哀声齐鸣,在勤王即将攻入京城的惶恐里惴惴不安。 萧乾养了一月的伤,身体仍旧虚弱,看到宫中匆匆步履眉头紧锁,有宫女从角房里偷偷摸摸的抱着包袱矮声逃跑。 “那是什么人?”萧乾微眯着眼,迸发出危险的意味,声音冷若冰霜:“抓过来!” 小宫女不过十几岁,穿着青色宫服,被几个高大的内侍大力拖扯过来,早已吓的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萧乾瞥着她,目光阴郁:“你是哪个宫的?拿着包袱要做什么去?” “奴奴奴婢……奴婢……”小宫女面如菜色,早就吓得口齿不清了。 “不说么?”萧乾忽地一笑,眸中泛起冰冷的光:“拖下去,杖毙!” 小宫女猛然抬头,继而又磕头请罪:“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是坤宁宫的,宫里都在传勤王要……” 说到这里,小宫女惊觉不对,连忙止住了话头,却眼看着萧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忽然意识到危险来临。 “宫里在传什么?”萧乾下了步辇,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宫女,日光凛凛,照在他有些狰狞的面目上。 “在传勤王势起即将攻入京城,在传朕庸碌无为大势已去,你们审时度势,带行李逃跑,对么?” 萧乾的语气仿佛乌云压顶,带着令人窒息的狠厉,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磕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萧乾望着日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重重宫阙,几只雀儿从光秃的枝桠上飞过屋顶,气氛苍凉又凝重。 他负手而立,眼中有决绝而偏执的光:“这大晋,是朕的大晋,天下,是朕的天下,谁也夺不走!” 说罢,已经迈开脚步往走,刘总管亦步亦趋的跟上,走了几步却见皇帝脚步顿住,左手往后抬了抬,手指一动,头也不回的留下两个字。 “杖毙……” 刘总管一凛,随即低眉垂首:“是。” 小宫女原以为萧乾放过了自己,哪里想到还是这样葬送了性命。 刘总管眼中有些不忍,摇着头离开,身后有内侍上来,堵住她的嘴,数十廷杖下去,地上蔓延出汩汩的血流。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化作一缕尘埃,便从此长眠在这寂寥深宫的角落里。 岁末几日,薛重阳退回京城,十万禁军严阵以待。京城上下皆弥漫着紧张肃穆的气息,毫无新年的痕迹。 太子今年薨逝,宫里不能张灯结彩,再加上大战关头,人人提心吊胆,忙着保全自己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年不年的。 然而就因为这个,萧乾大发雷霆,直接就处置了尚宫局管事,因为刘总管求情了几句,连带着也挨了一顿板子。 伴君如伴虎,连皇帝身边的总管都逃不过,更何况普通宫人。 刘总管挨了打,尽管心里憋屈着,却还得强撑着去伺候,实在有苦难言。 到了除夕日,宫里才紧罗密布的挂上灯笼,贴上窗花,总算有了一丝过年喜庆的滋味。 大年初一,坤宁宫大开,宫人们扫了屋子,尚衣局送来新作的皇后凤袍。 晏宁看了眼华丽精致的衣袍,随口问:“这是做什么?” 宫人道:“这是后宫规制,娘娘今日要和皇上祭天,还要接见后妃命妇,夜里还有晚宴!” 即便到了这一步,萧乾也依旧本性难移。 他不允许自己身为皇位的尊严受到一点伤害,哪怕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也要强撑着这一口气。 “知道了。”晏宁抱着手炉,倚在软椅里懒得动弹。 这些事,她一件都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 杜若过来把凤袍挂在架子上:“小姐准备准备见各宫娘娘了。” 晏宁掀了掀眼皮,无奈起身,梳妆打扮后,才不急不缓的去了前殿。 升座行礼,一众妃嫔和命妇闺秀满满当当的跪了一地。 大军压境,朝不保夕,这些锦衣玉食的女眷,也终于感到了威胁,再无从前高人一等的倨傲,忧心忡忡的担忧自己将来的命运。 晏宁高高坐在凤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低眉顺眼的众人,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沧桑。 除了封后那一日,她从未像这样盛装打扮接受朝贺,跪在地上的人有如殷贵妃、容妃、丽妃这般出身尊贵,身居高位的正宫娘娘。也有皇亲里宗亲王妃、郡王妃,以及各大世家的命妇闺秀。 甚至不乏她眼熟的人,薛家小姐、周家小姐,还有贤阳郡主和晏家的女眷。 她们以同样的姿态行着标准的大礼,敬畏着她这个世上地位最高贵的女人。 高处不胜寒,时至今日,孤身一身站在这个位置,才知有多不容易。 皇后啊,谁不想当呢? 可她宁做穷人的妻,也不要当这看似尊崇却又处处身不由己的中宫皇后。 命妇们不能久留,匆匆说了话便要离去。 晏家的地位随着她水涨船高,晏绥和晏莹也进宫来,姐妹三个一年见不了两回,只闲话家常了几句,一盏茶的功夫就又都出宫了。 贤阳郡主是皇亲,又是皇后母亲,进宫自可随意,但晏宁在宫里危险重重,并不想拖累贤阳郡主,偶尔见了一回也说不上什么话。 眼见着晏宁瘦了一圈,贤阳郡主止不住的哽咽,红着眼眶一脸哀伤。 晏宁一笑,一直紧绷的心弦难得柔和起来:“母亲哭什么,大好的日子,该高兴才对。” 贤阳郡主欲言又止的看她一眼,转头去擦眼泪。 晏宁叹息一声,在旁边坐下:“母亲别难过,我没事,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贤阳郡主闻言震惊的偏头看过来:“你、你说什么?” “勤王已经攻陷十几座城池,起义军的规模还在无止境的扩大,这朝中倒戈的人不少。”晏宁的脸庞因为先前生病瘦得尖了许多,但眼眸中却是遮挡不住的光:“仅凭十万禁军,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更何况……” 贤阳郡主隐隐有了猜测,对于晏宁冷静于常人的反应,心头大骇:“更何况什么?” 晏宁勾唇,带着一丝冷然:“更何况,皇上千夫所指,受尽谴责,这个天下……已经容不下他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萧乾是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绝路,怪不得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下章狗皇帝就下线了~今天尽量再更新一章,如果零点前没更,那就要等到明天一起发了 第47章 城破 正午萧乾派人来请她去祭天, 大典规矩繁多,折腾了半日。 下午才歇了一会儿, 又有宫人来报夜里有晚宴, 晏宁换了一身常服, 脱外衫的时候, 怀里掉出一个东西。 温润剔透的玉佩磕在床沿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晏宁眼疾手快的去接住, 好在动作快, 玉佩并没有损坏, 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杜若见那玉佩好端端的躺在晏宁手心里, 也如释重负般的放下心。 “小姐, 要收起来吗?” “不用。”晏宁摇头, 坐在梳妆台前, 拿着那个玉佩怔怔出神。 冰凉的玉佩感染了她的温度,渐渐温暖起来,玉佩里细腻的纹路如同红色的丝线,与她白皙如葱的手心相得益彰。 玉是萧焕送的,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的念想,然而他却毫无保留的送给了她。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大约就是说的他这个人。 连玉佩的含义都不知道,竟就那样送给了她。 她厚着脸皮说要嫁他的话,也不知萧焕是否还记得。 这两个月,萧焕再没进宫过, 她在坤宁宫不能出去,只有成忠那里悄悄给她透露外面的消息。 目前为止,就只收到过他一封信,寥寥几句话,都是平铺直叙的说的有关近来的战事,只在末尾问了一句安好。 他说最迟正月里,大军就会进京城,让她少安毋躁。 晏宁手指抚过玉佩哑然失笑,前后两辈子都等了过来,还怕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吗? 萧乾从门外进来时,便是看到这一幕。 晏宁低着头,侧脸莹润光洁,脸上有着温柔似水的浅笑,那仿佛是见了心爱之人才会流露出的欣喜。 那是他从来都未曾见过的皎皎光芒。 “你在看什么?” 幽幽声音从头顶传来,晏宁身子蓦然一僵,下意识的把玉佩握在了掌心里。 萧乾眼睁睁看着晏宁脸上恬静柔软的笑意消失无踪,眼角眉梢只有对他深深的厌恶和防备。 那一瞬间,萧乾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灼烧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堪和愤怒涌上心头,紧紧皱眉:“拿出来!” 晏宁不说话,手上却也没动静,明摆着不想理会他。 萧乾却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再没有一点耐心,直接伸手将晏宁圈在怀里,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玉佩。 晏宁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脸上是因愤怒升起的红晕,冷冷道:“放开我。” 萧乾低头,鼻尖擦过她的脖颈,声音低哑:“阿宁……你怎么总是这么讨厌朕呢?” 晏宁咬着牙,冷笑一声:“你还指望我真能跟那后宫里那些娘娘们一般向你投怀送抱不成?” “为什么不能?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伺候朕是天经地义的事。”萧乾作势要去亲晏宁,却被她使出浑身力气强行躲开。 萧乾耐心用尽,面沉如水:“你不愿和朕同房,是不是因为萧焕?” 晏宁眸光闪了闪,萧乾又靠近她,笑的嚣张又肆意:“你想为他守身如玉是吧?朕告诉你,没机会了……” 在晏宁面上震惊还未褪去之时,萧乾已经欺身上来,把她往旁边铺了绒毯的榻上一压,伸手去拉扯她腰上的系带。 晏宁整个人都慌了,完全顾不得什么姿态,奋力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混蛋……” 萧乾双眼猩红,眼中全是挥之不去的愤怒与嫉妒,那些炽热的火焰,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杜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踟蹰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着晏宁的惊慌的尖叫,才抬脚萧乾忽然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跟前一摔。 “滚出去!” 玉石清脆的声音掩盖过晏宁的惊叫,有一瞬间她瞪大了眼,忘记了挣扎,萧乾趁虚而入,已经拉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肌肤。 “阿宁……”他眼中的欲念被激起,晏宁心尖一颤,使出浑身的力气挡住他,头上的簪子被她拔了下来,用力插在了萧乾手臂上。 萧乾眉头紧蹙,手臂上的伤痛,使得暴戾躁动的情绪蠢蠢欲动,手掌从她肩头移至了脖颈上:“你竟然敢伤朕?谁给你的胆子!” 晏宁感觉到脖颈上渐渐用力的手掌,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我恨不得看你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萧乾怒不可遏,手上不自觉的加重了力气:“你休想!你休想摆脱朕,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低沉的鼓声忽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重重宫阙,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上。 萧乾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猛的放开她,晏宁捂着脖子咳的撕心裂肺,杜若连忙扯过毯子给她遮住胸前春光,心有余悸的带着防备看着萧乾。 刘总管从外面进来,连基本的仪态都顾不上,向来沉稳的表情被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惊恐代替,脸上血色全无。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哀声道:“皇上,勤王攻到京城了!” 这大鼓在皇城城楼之上,若非发生事关天下的大事,是不会敲响的。 上一次鼓声响起,还是太子薨逝之日,宣告天下。 听见鼓声的一瞬间,萧乾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但没有想到一切来的如此之快。 见萧乾久久难以回神,刘总管心如死灰:“皇上……” 萧乾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看他一眼,沉声道:“去!去叫薛重阳,务必守住京城、守住皇宫,否则,格、杀、勿、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他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新年伊始,原本热闹的大年初一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彻底颠覆。 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前一刻还侥幸寻欢作乐的贵族皇亲,被勤王攻入京城的消息吓的魂飞魄散。 萧乾出了坤宁宫,急急的走了。 晏宁眼眶微红,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杜若忙不迭的过来替她整理好衣裳:“小姐……” 听见细微的啜泣声,杜若一愣,低头一看才见晏宁已经泪流满面,缓缓去拾地上已经碎成了几块的玉佩。 玉佩一角还挂着红色的穗子,孤零零的躺在她手心里。 眼泪无声滑落,与晶莹的玉佩相融。 是她没用,没能护它完好。 这是裕王妃留给萧焕唯一的念想,就这么让她毁了。 难以遏制的愧疚和难过开始蔓延,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在此时轰然崩塌。 杜若心疼的伸出手去抱住晏宁,低声安慰:“没事了小姐……一切都要结束了!” 勤王之势如同星火燎原,将京城围困。 即便萧乾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抵抗如此强大的攻势。 如此威胁摆在面前,萧乾才终于感到了害怕,他如今唯一能靠的只有薛重阳的十万禁军了。 若是禁军兵败,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正月初一勤王大军兵临城下,初二临平郡王领兵对抗,却不敌对方受了刀伤。 临平郡王也是朝中得力的大将,萧乾眼睁睁的看着最信任的人又倒下一个。 临平郡王一身热血,即便身负重伤,还是亲自去向萧乾告罪。 萧乾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冷然的闭上眼,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萧循不善领兵打仗,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攻入京城?” 临平郡王不知如赵未都等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倒戈,萧循势如破竹而来,他所见到的,是萧乾身边的一个少年。 铠甲加身,威风凛凛,他从他身上看到了昔日裕王的影子。 就是怔愣的一瞬间,他被围攻受了伤,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听见萧乾的问话,这才斟酌着开口:“勤王麾下前锋……是裕王幼子,萧焕!” 萧乾的脸色陡然一冷,一拳砸在桌面上,目露凶光:“萧焕?又是他……” 临平郡王默然,不敢接话,萧乾已经厉声吼道:“传令下去,命薛重阳抓住萧焕,朕要让他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他放虎归山,若非去年没有认出萧焕,也不会让他猖狂至如此地步! 萧乾又恼又怒,大发雷霆,然而他的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正月初五,勤王大军攻入京城,禁军没有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萧乾尚在用晚膳,听闻这个消息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惊骇:“怎么会?怎么会……” 尖叫声和宫人四处奔逃的影子在眼前挥散不去,殷贵妃也被这动静吓傻了,哪里还顾得上用膳,战战兢兢的抱住萧乾的手臂:“皇上……” “滚开!” 萧乾压根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甩开殷贵妃,临平郡王气喘吁吁从外面进来,说出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皇上,薛重阳叛变了……” 打击接二连三而至,萧乾眼前一黑,颓然的坐回椅子上,临平郡王身上的伤还未好,有些力不从心,急道:“皇上,您快准备,微臣开路带您离开!” 刘总管强行镇定下来,也上前来劝说:“皇上您快走吧!” 大晋皇宫陷入前所未有的阴霾中,各宫的内侍宫女跑的跑逃的逃,哭声在夜色中尤为清晰。 昔日奢华巍峨的皇宫凌乱不堪,宫中上下再没人想着去争宠夺势,只为了保全性命而惊慌失措着。 远远的依稀有火光闪耀,坤宁宫上下的气氛也冷凝起来,原本因为萧乾先前杖毙了一个逃跑的宫女而人心惶惶,现在却瑟瑟发抖的犹豫着该不该逃命。 晏宁站在殿前,寒风拂动她肩上的黑发,半晌才淡声道:“你们都走吧!” 这下宫人们倒惊住了:“娘娘……” “都走吧!”晏宁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眸平静,仿佛没有因为这场风波而着急:“想去哪里都可以。” 人各有志,大家都在卑微的为努力活着而担忧,这些年在宫里受了苦难的宫人,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勤王仁善,从起兵开始,都不曾杀过无辜的人,想必也不会为难这些宫人。 坤宁宫很快安静下来,只余远处朦胧的打斗声,杜若去小库房里看了看,试探着道:“小姐,勤王攻入皇宫了……咱们也收拾东西逃吧?” “能逃哪儿去呢?”晏宁无奈一笑,就在门前坐下,掌心的帕子里包裹着几块玉石碎片。 她说过,要等萧焕来的! 杜若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坤宁宫几乎都能听见将士气势磅礴的呼声。 晏宁忽然站起身,把帕子收起来:“我们去前面看看。” “小姐!”杜若脸色一变:“外面那么乱,咱们还是先藏起来吧!” “走吧。”晏宁充耳不闻,脱掉身上厚重的披风,提着裙摆往外走。 她想亲眼看着萧乾死在面前! 那是她活了两辈子唯一的执念。 坤宁宫外的景象,远远比她想象中更要凌乱,夜色中看不清路,四处可见奔逃的身影,不知谁喊了一句:“勤王打进来了!” 逃跑的人动作更加匆忙起来,撞了晏宁的胳膊,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跑了。 晏宁被撞得身形一晃,堪堪被一双手臂扶住,一转头便看见萧长春带着关切的脸:“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晏宁还未来得及开口,萧长春已经拉着她往廊下匆匆眼前走:“快快快,跟我走,我马上带你出宫去,现在宫里不安全!” “小王爷,你快放开我!”萧长春力气太大,晏宁挣脱不开,急得直跺脚:“我不走!” 萧长春脚步一顿,疑惑的看着她:“表妹你傻了吗,宫里现在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到处都是逃命的宫女内侍,你还在宫里做什么?走,我带你出去,谢昀在宫门呢,我叫他送你回晏家去!” 晏宁反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近来关于两军交战的动静,她也有所耳闻,临平郡王上阵,萧长春自然也不会怠慢,令人没想到的是,向来胡作非为的小王爷,竟也有了几分上阵杀敌的本事,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萧长春愣了愣,无奈道:“我父亲答应过先帝,要护皇上安好……” 晏宁站定脚步,目光冷然:“那是草菅人命,置天下不顾的昏君!” “我知道。”萧长春此时难得没有了往日纨绔跋扈的样子,显得有几分为难:“但他是我父亲,忠于天子,是他在先帝面前立过的誓言!” 晏宁微微抬眸,注视着萧长春的眼睛:“可我想他死。” 萧长春眼中有错愕,旋即又点点头:“我知道。” 晏宁挣脱了萧长春的钳制,正色道:“我盼着这一日,盼了很多年。终于等到勤王将这昏君赶下皇位,我不想轻易放过他,想必勤王也不会!” 萧长春勾了勾唇,苦笑道:“所以表妹你的意思,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晏宁知道了进宫那晚萧长春出手相帮的事,她心里是感激他的,但这不能和国仇家恨混为一谈。 临平郡王忠于萧乾,萧长春身为人子,自然唯父亲之命是从。 他们各自都有了选择,从今日起,很多东西变的都不一样了。 萧长春有他的信仰,她也有她的坚持。 晏宁往后退了两步,抿了抿唇:“保重,小王爷。” “表妹……”萧长春轻唤了一声,晏宁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去。 薛重阳叛变,禁军大半倒戈,只剩少部分人摇摆不定,护住萧乾的人并不多。 福宁殿外围了层层士兵,是如今仅剩的能听命于皇帝的人。 萧乾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双手紧紧握拳,眼中有狂躁的滔天怒意。 临平郡王躬身道:“皇上放心,微臣必定带您突围出去!” 萧乾唇角僵硬的动了动没有说话,临平郡王提着剑退了出去,正巧看到萧长春回来,问:“我们还有多少人!” 萧长春收起那些怅然若失的情绪,严肃道:“三千!” 这三千人多是天子近卫,受命于萧乾,是他如今唯一的保障。 但临平郡王知道,这三千人撑不了多久。 从勤王举兵开始,一路占领数座城池,再到如今薛重阳叛变,整个军心就乱了。 外头隐隐响起脚步和刀剑碰撞的声音,临平郡王陡然一凛,握紧大刀匆匆往外走,才走出福宁殿,看到眼前,脚步瞬间停住。 银白色的铠甲在夜色中凛凛反光,无数士兵拿着长剑,举着火把,照亮了夜空,数百弓箭手齐齐对准福宁殿。 勤王从士兵中走出来,含笑看着临平郡王:“王叔,放下刀吧!” 临平郡王咬着牙,脸颊紧绷,沉沉看着萧循:“谋朝篡位,意图不轨,你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黎民百姓?” “王叔此言差矣,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天下的不是我。”萧循只是笑,并不动怒,抬手指着临平郡王身后的福宁殿:“是皇兄!” 当今天子行径,早就引起众怒,有今日之结果是迟早的。 “他手中无辜惨死的人数不胜数,王叔在朝中多年,难道就什么都没看见吗?” 临平郡王皱着眉,又听见萧循说:“如当年惨死的裕王一家,王叔没有印象了吗?” 临平郡王蓦然色变,目光却不自觉的瞥向勤王身边一言不发的少年。 他身着银白铠甲,身躯凛凛,与将士站在一起,一点不惹眼,却又叫人无法忽视。 “裕王因何而死,王叔还记得么?如今难道不该是还裕王和望之一个公道的时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转折点啊,心塞!这章写得我头秃,明早起来肯定变阿哥了,后面我撸撸大纲,这章应该还要修改一下(点烟 大家圣诞节快乐嘤嘤嘤~ 第48章 结束 临平郡王神色紧绷, 脚步有些发虚。 他前几天才受了重伤,完全没有恢复, 现下只是强撑着在这里拦住萧循。 萧循并不想为难临平郡王, 但事到如今,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手一抬身后的弓箭手蓦然抬高了弓箭。 箭在弦上。 萧循拔出剑, 凛凛寒光映着他冷硬的眉眼:“王叔若不让开, 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萧循一声令下, 身后士兵如浪涌一般冲向临平郡王身后的禁军。 临平郡王势单力薄, 已是强弩之末, 根本抵挡不住。 汹汹之势将这最后一道防线击破, 围攻之下, 临平郡王渐渐处于下风, 几把长剑将临平郡王父子团团围住。 萧循笑了笑:“王叔,认输吧!” 打斗还在继续,有些禁军并未注意到这边,还在攻击萧焕, 他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把一个面目狰狰冲上来的禁军一脚踹开, 手中长剑划过坚实的地面,绽开刺眼的光。 临平郡王和萧长春都被拖住,萧焕和勤王相视一眼,率先穿过众人,往福宁殿里去。 出乎意料的,殿中只有几个宫人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 萧焕眸光微寒,长剑一挥,直指宫人的面门,声音冷若冰霜:“皇帝呢?” 那宫人吓的险些晕厥过去,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丧命于此,结结巴巴的指着后面:“皇、皇上和贵妃娘娘从……从从侧门走了!” 萧焕眉心轻蹙,收了剑并没有杀他,快步朝殿后去果然见侧门大开,萧乾已经不知所踪。 他握紧手中剑鞘,冷声开口:“追!” 身后将士一听萧焕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从侧门直奔出去密切搜索着。 与之不远的一处漆黑的宫殿里,几个禁军侍卫严阵以待的举着剑透过门窗缝隙看外面的动静。 来来往往的侍卫从宫道上走过,铠甲摩擦而起的声音在夜色中铿锵有力。气氛也越来越凝固。 晏宁手脚被束缚住,完全动弹不得,嘴巴被萧乾伸手捂住,发出的细小的声音隔着门窗,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萧乾眼中有暴戾的光,俯身靠近晏宁,唇边浮出一抹冷笑:“你想通风报信?” 晏宁双目含怒,一脚踩在了萧乾脚背上,他紧紧皱着眉,头上的冠帽有些歪斜,眼中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隔着极近的距离,他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在晏宁耳边轻声说:“我不会让你如愿!今日,朕若死了,你便要同朕一起陪葬!人间地狱,生生世世,你永远永远都别想远离朕……” 这般缓慢柔和的语气分明深情的要滴出水来,然而他说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不寒而栗。 晏宁呜咽着叫唤了两声,沉闷的声音在萧乾手心里回旋,一只手掌从她肩膀移至下颌,冷不防的嘴里被塞上帕子,对上一双猩红的双眸。 她的手脚都被捆住,根本没有办法挣脱,萧乾看了她一阵,身旁殷贵妃也早就没了以往雍容华贵的姿态,哭哭啼啼的道:“皇上,勤王大军攻进来了,我们要怎么办?” 萧乾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越来越冷,才直起身子,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侍卫交谈的声音传了进来。 “没人吗?” “赶紧去找,每个宫殿挨着搜!” “你们几个,先去坤宁宫找一个人!” 接着又听他声音小了不少,恭敬的唤了一声‘小公子’,清冷淡漠的声音仿佛从蒙蒙云层中穿透,清晰的落入耳朵里。 “传令下去,不得滥杀无辜之人!”他顿了一下,又道:“坤宁宫的人,谁都不能动!” 晏宁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挣扎的动作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那声音陌生又熟悉,午夜梦回在耳边缱绻低喃,大梦一场惊醒之时又不见他的身影。 明明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不见,却仿若过了一辈子。 晏宁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萧乾感觉到低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有些惊讶的去看她的模样,愤怒嫉妒的火焰霎时间喷发出来。 他双手掐住她羸弱的肩膀,神色沉重,犹如深渊巨龙张开獠牙,再无理智可言:“你想见他?做梦!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晏宁脸上还有泪水,听闻萧乾的话,忍不住的颤了一下,只思考了一瞬间,并在一起捆住的双腿猛的朝旁边一撞,膝盖重重磕在桌子上。 桌上摆着的花瓶颤巍巍的晃了晃,倾斜倒在桌上,一眨眼便栽到地下,四分五裂。 殷贵妃瞪大了眼,暗道不妙,外头有人听见动静,脚步声匆匆过来:“里面有声音,快进去搜!” 脆弱的门闩被人一踹就开了,一扇门受不住力,直接脱离倒在地上,惊起漫天灰尘。 将士们举着火把将宫殿内外重重包围,漆黑的屋子在刹那间照得如同白昼,看清了殿中惊慌失措的众人。 晏宁被门板倒在地上巨大的声响惊得莫名屏住呼吸,晶莹的眼眸受惊的一抬,看见摇曳的火光中,逆光走来的身影。 他一身银白铠甲,身姿颀长,清冷如风,手中长剑反射着幽幽光芒。 那一刻,晏宁看见山风呼啸,斗转星移,似曾相识的一幕难以遏制的浮现眼前。 上一世,她也见一人手握长剑从火光中走来,他的样貌逆着光模糊不清,她却亲眼看着他手中长剑刺穿昏君胸膛,将她从悬崖峭壁带回人间。 朗眸星目,眉眼如玉,她看见萧焕轮廓分明的脸与记忆深处那人渐渐重叠。 晏宁怔怔看着萧焕,久久地难以回神,连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冷的匕首,都不曾发觉。 萧焕没有想到晏宁会出现在这里,一瞬间的喜悦和震惊过后,面色沉了下来,目光落在萧乾手里的匕首上,握紧了手中剑柄。 锋利的长剑还有寒光流动,反射着跳跃不止的火光,剑尖指向萧乾,目光如炬,隐隐有怒意浮动:“放手!” 萧乾身形狼狈,哪里还有昔日帝王的影子。成王败寇,此时的他犹如丧家之犬,尽管再多愤怒也于事无补。 他扫了眼围的水泄不通的宫殿,唇边冷笑连连,手中匕首却更加靠近了晏宁,刀尖紧贴她白皙的脖颈,肆意一笑:“别过来!小心我杀了她!” 萧焕眸光凝结,仿佛结了一层薄冰,剑尖虽指萧乾,脚下却依言停了下来。 身后将士不明所以,后面来的赵未都听见动静赶过来,见狗皇帝挟持一个女子,忍不住皱眉:“望之,别因小失大,昏君今日必须死!”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不要因为一时之仁,留下后患。 说罢,赵未都一挥手,身后已有弓箭手进来,齐齐对准萧乾。 赵未都知道萧焕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孰轻孰重他向来分得很清楚,一个女子罢了,尽管无辜可也比不得天下百姓惨遭昏君荼毒更严重。 他以为萧焕会动手,却不想他站在原地,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萧乾怀中的女子,眼神十分复杂。 赵未都扬声一喝:“弓箭手准备!” 冷不防萧焕淡漠的开口阻止他:“不许放箭!” 赵未都面色一变,还来不及多想,被皇帝挟持在怀里的女子忽然开口:“萧焕,你动手!” 赵未都一惊,下意识去看萧焕的脸色,果然见向来冷静自持的人眼眸中涌起风浪。 萧乾听见这句话,彻底崩溃,怒火将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他手上力道加重,声音透着压抑的兴奋:“那皇后,你便同我一起死吧!” 萧焕微眯了眼,手上一动,电光石火间已经夺过一把弓箭,在晏宁脖颈被划出一条血痕之时,拉弓,放箭。 “你,休想!” 利箭穿过空中漂浮的灰尘,隔着几丈远,准确无误的射在了萧乾脖子上,利箭穿透他的脖颈,有血滴从箭尖滑落。 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萧焕,脸上是浓浓的不甘,随即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 晏宁被捆住手脚站立不稳,蓦地倒在身后的椅子上,萧乾脖子有汩汩鲜血往外流,很快就染红了他明黄色的龙袍。 他仰头看着晏宁,张了张嘴,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手颤抖的抬了抬,竭力指向她,眼中有万般情绪起伏,艰难的发出声音:“阿、阿宁……” 只来得及说完晏宁的名字,萧乾就没了动静,手臂轰然垂下,盯着晏宁死不瞑目。 含元帝萧乾在皇位上度过十一载,为非作歹,昏庸无为,终在这一日,死于皇宫寂静的角落。 晏宁在一瞬间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阿宁!”萧焕丢下弓箭,疾步过去解开晏宁身上的绳子,随手扯了一块她的裙摆,止住脖子上的伤口,仍旧有几分心有余悸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晏宁全然顾不上身上的伤,抬眸看了萧焕一眼,扑进他怀中低声呜咽,悲戚的哭声好似带着无数的委屈,一点点钻进他心尖里。 萧焕忽然觉得心疼,伸手抚过她颤抖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温柔:“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 第49章 新生 皇帝被萧焕一箭穿喉的消息, 迅速在宫中蔓延。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细腻的云层缠绕在宫檐之上, 随即绽放出柔和的光芒。 萧循收了剑, 抬眸仰望青白色的天幕, 忽见墙角一株翠绿的小草破土而出, 勾唇一笑:“春天来了!” 临平郡王面露颓然, 因为重伤脸色苍白的可怕, 听闻萧乾暴毙的消息, 登时就晕了过去。 萧长春目眦欲裂:“父亲……” 萧循回首看了一眼, 朝下属一摆手:“快去找太医来!” 下属闻言一愣, 很快又恢复如常, 利落干脆的应了。 萧长春双眸中有明显的血丝, 手臂上还有方才奋战留下的伤口, 没有人围着他,这才跌跌撞撞的去看临平郡王。 萧循把剑给身边的人,看着昏迷不醒的临平郡王,温声说:“我已经让人去找太医了, 兵荒马乱的找人大约需要一点时间, 你别着急。” 萧长春紧抿着唇,脸颊上有点滴的血迹,下颌处还划了一道伤口,他偏头看了看萧循,目光晦涩不明。 萧长春许久不吭声,萧循得不到回答也没有恼怒, 只是吩咐下面的人好好安置临平郡王。 宫里才经一夜鏖战,正是混乱的时候,善后的过程并不轻松,萧循处理完这边的事,便往前朝去,顺口一问:“望之呢?” 身边下属都不认识晏宁,也还没猜到她的身份,只看小公子如此护着一个女子,都觉得新奇,忙道:“狗皇帝要挟一个女子,被小公子救了下来,属下瞧着小公子挺护着那姑娘呢!” 萧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任由他吧!” 晏宁脖子上有伤,虽未伤及要害,却也留下很深的伤痕,萧焕找到一个躲在杂房里的太医,直接提溜着扔到坤宁宫去。 太医姓蔡,一把年纪了,顺风顺水的活了大半辈子,何曾见过这般血雨腥风。 宫里死的人不少,稍微与含元帝有牵连的都难逃一死,他满心的绝望,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却不想他们似乎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 等看到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皇后娘娘,忍不住瞪大了眼,心道勤王之人心狠手辣,连皇后娘娘一介女流都不放过,红颜薄命,皇后娘娘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可见床边立一身着白袍铠甲的男子,面带关切的看着受伤的皇后娘娘,心里又忍不住惊疑。 还是那年轻俊美的男子冷幽幽的看过来,蔡太医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擦了额头的冷汗,去给晏宁检查伤势。 等上了药,包扎好伤口,蔡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觑了觑萧焕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语言,这才战战兢兢道:“皇、皇后娘娘的伤……没没没有大碍,每三日换一次药,半、半月就能恢复……只是估计要留下淡淡的疤痕了……” 蔡太医也不知自己是那句话触怒了这个相貌堂堂,却又冷若冰霜的男子,他黑眸里有沉沉的暗光,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叫他浑身发紧,两股战战。 在他提心吊胆,后背发凉之际,忽听那个男子缓缓开了口:“从今往后,宫中再无皇后!” 不只是蔡太医一愣,连床榻上的晏宁都忍不住惊讶的抬眸看过去,正好对上他深邃且认真的目光。 门口有将士进来敲门,请萧焕去前朝见萧循。 蔡太医惊惶的退下,萧焕把晏宁腿上皱褶的绒毯抚平,声音浅淡,却透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我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等忙完我带你出宫去!” 晏宁颔首,萧焕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她抓住了手:“萧焕……” 萧焕顿了顿,反过来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唇边有着极淡的笑意:“怎么了?” 四目相对的时候,晏宁能清晰的从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半晌才摇了摇头,收回自己的手:“没事……你去忙吧。” 萧焕垂眸,目光闪了闪,面色如常的一点头:“好。” 寝殿里很快安静下来,那些逃跑的宫人又被萧焕抓了几个回来服侍晏宁。 坤宁宫外有十几个士兵把守着,他们身上穿的是与禁军完全不同的衣服。 杜若打了水来给她擦身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衣裳,等她回来看到窗前单薄的背影,表情微变:“小姐,您还有伤呢!快上床躺着吧!” 天边有红霞渐生,重重宫殿金碧辉煌、宏伟奢华。一夜喧嚣,在宫中激荡,最终归于平静。 晏宁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眸光浅淡:“皮外伤罢了。” 杜若观察着她的脸色,犹豫道:“小姐……您似乎一点不高兴?” 晏宁怔了怔,杜若神色复杂,半晌取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小姐是不是觉得,很多事忽然之间变得很不一样了?” “也许是吧……”晏宁垂下眼,长睫颤了颤。 一股凉风从窗外穿透,吹得人神思陡然清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晏宁才摇了摇头。 怎么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了…… 才熬过那些风霜苦难,脚下尚有长路要走,还想那么多作甚? 杜若见此也没有再多说,只劝:“您一夜未眠,上床歇会儿吧?” 一夜未眠的人何止晏宁一人,皇宫内外、京城上下,因为皇城突变,陷入无尽的惊恐之中。 朝臣死的死、关得关,最后留下来的人,不过数人。后宫嫔妃囚禁于九州别院,荣华富贵不改,却也再与皇宫无缘。 勤王没有赶尽杀绝,倒是让惴惴不安的后宫诸人稍微放下心来。 勤王为人虽温和谦逊,但勤王身边有一人,却以铁血手腕血洗所有与萧乾有所牵连,以及当年陷害裕王的官员。 含元帝死后第三日,其弟勤王萧循,登基为皇,称承德帝。 昔日裕王幼子萧焕,在此次大战中立下首功,封端王,赐府邸金银。 萧循登基大典那一日,其王妃杨氏入主中宫,其独子萧行恪册立太子,此番倒是断绝往后子嗣因储君之位相争。 坤宁宫大开,迎皇后之时,端王萧焕从宫殿中带出一人,面纱遮面、身姿曼妙。他亲自牵着她出了坤宁宫,坐上马车便一路出宫,往端王府方向去了。 众人尚处于惊讶和困惑之中,众说纷纭,对于那个神秘女子的身份猜测不断。 那些议论,并未传出宫,萧焕对此一无所知。 马车在雕梁画栋的府邸前停下,石狮立于两侧,朱红大门大开,奴仆低眉顺眼站在石阶下。 萧焕率先跳下马车,打了车帘伸出手,下人们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放在了王爷手掌里。 而一向淡漠孤僻的端王爷,竟在一瞬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视若珍宝一般小心的扶着人下车。 下人们这才看清,他牵着的竟是一个女子。 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萧焕稳稳的扶着晏宁下了车,带着她进了后院,安置在一处雅致的庭院里。 桌上的茶水热气腾腾,萧焕让她在软椅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在晏宁手里:“你手很凉,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晏宁左右看了看,窗明几净,光线充足,屋子里有淡淡梅花香,这才注意到窗下的花瓶里插了几枝红梅,阳光斜斜照在窗棂上,温暖安静。 这显然是萧焕用心安排了的,晏宁心头温暖起来,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萧焕蹲身,低声询问:“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晏宁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注视着萧焕深邃的眼眸,唇边有狡黠的笑容:“吃你吧!” 萧焕一愣,脸上的表情可见的变了又变,最后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匆匆站起身:“你先坐坐,我去让厨房准备!” 看着萧焕落荒而逃的身影,晏宁唇角动了动,笑容悄然隐没。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错!昨晚码字到一半睡觉了,然后睡了几个小时又忙到现在才更新! 为了赎罪,今天就发红包吧!明天更新前本章留言都有红包!今晚还有更新~ 第50章 上门 等萧焕去厨房吩咐的时间, 宫里又传来旨意, 请他入宫去。 天下初定,事情尤为多, 萧焕本想多留府中和晏宁一起用午膳,皇命在前又无可奈何,和晏宁说了一声, 便又匆匆入宫去。 晏宁一个人用了午膳,让杜若搬了张椅子到庭院, 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直到院子里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才微眯着眼看过去。 赵玉儿早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晏宁了,她日思夜想的想要看看, 令萧焕念念不忘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大军攻进皇宫之前, 她就来了京城,因为赵未都不放心妹妹独身一人,便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着。 尘埃落定, 尚有善后之事未完, 赵未都暂时住在端王府,自然也把赵玉儿带来了。 这座府邸是前朝一位重臣的, 简单的修葺了一下,萧焕便住了进来。 一开始赵玉儿还暗暗欢喜, 萧焕既然肯同意自己住在这儿, 必然是待自己与旁人不同的。 有这层意思在,赵玉儿不自觉的就欢喜起来,可这两日, 萧焕每日大半时间都在宫里,一回来又忙得见不到人。 她一打听才知萧焕在后院吩咐下人布置房间,那处院子宽敞又幽静,屋里每一处摆设,都是他亲自过问的。 这让赵玉儿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来,直到今日,听说萧焕早早的进宫,临近晌午接了一名女子回来。 她虽然没来得及去瞧,可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是什么人。 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心头,更多的是不甘心,迫切的想见一见那位令萧焕如此上心之人,究竟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直至此刻,她站在院门外,看着半躺在软椅上,垂眸看书的女子。 她身着海棠色妆花织锻锦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斜斜的插着两支珠钗。 眉如翠羽,目似秋波,眼角眉梢都是让人着迷的风仪柔美,她抬眸望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赵玉儿清晰的看见她的面容,微微一怔。 她尚在怔愣中,忽闻温和轻柔的响起:“这位是?” 赵玉儿蓦然回神,客气的朝晏宁福了福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晏宁几不可见的蹙起了眉头:“你认识我?” “民女赵玉儿见过皇后娘娘!”赵玉儿垂首,态度十分恭谦:“皇后娘娘天人之姿,玉儿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听望之说家中来了贵客,自然要来向娘娘请安。” 晏宁目光逐渐冷了下来,注视着赵玉儿,想要从她话里分辨出真假来。 “这里没有皇后,你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 “礼不可废,娘娘身份尊贵,望之说了,即便今日新皇登基,您也曾是六宫之主,万万怠慢不得的!” 赵玉儿字里行间都卑谦恭敬,丝毫没有逾矩,但她看似无意提起萧焕的名字,却让晏宁陡然醒过神来。 赵玉儿这一来,请安见礼是假,目的大概是想见一见她,所以前后都在强调她皇后的身份,意在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赵玉儿是示威来了。 她的感觉向来敏锐,晏宁忽然间就明白了赵玉儿的来意,心中忍不住冷笑。 她从来不是任人拿捏之人,眼下虽不清楚赵玉儿和萧焕的关系,但人都上门来找事了,总不能再心平气和的视而不见了。 “赵姑娘今日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话?” 轻飘飘的声音钻进耳朵,听不出喜怒,赵玉儿抬眸未见晏宁面上有异色,心口蓦地一紧:“皇后娘娘……” 晏宁放下书,缓缓站起身,冷然一笑:“赵姑娘,你既知我身份,想来也知道我和萧焕的关系。只是你左一句皇后娘娘,右一句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提醒我远离萧焕吗?” 赵玉儿脸色大变,跪在地上,扬声告罪:“娘娘恕罪,我不是这个意思……” 门外有不少下人,听见赵玉儿声音,悄悄往这边看。 晏宁往后退了退,与赵玉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清淡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漠:“你跪我做什么?新皇登基,改朝换代,早无什么皇后了,赵姑娘既是功臣女眷,便知其中利害,有些事情若传扬出去,于你,于萧焕,都不是好事!赵姑娘若有什么想提点我的话,明说便罢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赵玉儿面色一白,完全没有料到晏宁竟会如此直白戳穿自己。 她预想的是提起自己和萧焕亲密的关系,会让晏宁失落难过,由此对萧焕死心,然后离开端王府。 可晏宁似乎与自己想象中柔弱的形象不同,言语犀利,丝毫不留情面,让她早就想好的对策全然无用。甚至在面对晏宁咄咄逼人的质问时,让她忍不住生出忌惮来。 晏宁眉眼冷凝,并不想和赵玉儿多说:“赵姑娘回吧,我就不留你了。” 赵玉儿有几分尴尬,咬着下唇委屈极了,最后低低的应了一声,起身离去了。 杜若旁观这一幕,都要气笑了,等赵玉儿一走,就忍不住骂:“什么德行!敢来您前面撒野了!还不是端王府的女主人,就如此胆大妄为,若真叫她做了端王妃——” 杜若瞥见晏宁脸色,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义愤填膺瞬间变成了小心翼翼:“小姐对不起,奴婢说错话了!” 晏宁看着赵玉儿离去的方向出神了片刻,又坐回椅子上,淡声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杜若还是察觉到晏宁不同于先前的情绪,虽未曾在萧玉儿面前表露出来,她还是知道晏宁真的受了那番话的影响。 “小姐,您要相信望……王爷。”杜若叫望之惯了,差点没改过口来,晏宁听见她的称呼,垂下眼帘微微颔首。 “我信他!” 沧海桑田,日月变换,她始终如一的相信萧焕。 只是,很多东西悄无声息的就改变了,换了一个角度,就不再是当初的心境了。 她进宫大半年,心心念念的盼着的,就是有一日可以脱离苦海,从那雕栏玉砌的金丝笼子里逃出去。 可如今真到这一日了,却叫她莫名生出恍然若梦的虚无感。 仿佛只是一场梦,她跌跌撞撞的从黑暗中逃离,到了日光下却发现自己无路可走。 那些话说给赵玉儿听,又何尝不是提醒自己。 她曾是含元帝的皇后,一国之母。 虽与未与萧乾有夫妻之实,可她依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已经写入史册,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她本该如同别的嫔妃一般,幽禁在别院之中了却残生。一代皇后,如此销声匿迹,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昙花一现,偶尔成为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她的身份,自萧乾身死那日起,就彻底改变了。 萧焕始终还是萧焕,可她与他身处的位置已经不同,曾经坚定不移的那些念想,忽然变得渺茫起来。 让她不禁反省,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萧焕是因为临平郡王的事进宫,因为宫变那一日,临平郡王重伤未愈失血昏迷,彻底伤了根基。尽管萧乾请了太医给他医治,还是救不回他。 缠绵病榻几日,已经是气若游丝,危在旦夕。 萧循从来没想过要与临平郡王为敌,他想对付的人,只有萧乾一个。 如今萧乾死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安顿好临平郡王父子,只是天不遂人愿,临平郡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焕听闻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心中感慨一阵,临平郡王有今日之结果,皆是自己的选择。他无从干预,也不能改变什么。 旁人的生死于他来说,并不影响什么,他现在所牵挂的不过寥寥二三事罢了。 打马过长街,停在王府门口,有护卫恭敬的行礼。 萧焕勒紧缰绳,抬头看着巍峨的正门顶上悬挂的写着‘端王府’的匾额。 金字上有幽幽冷光,肃穆沉重,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奢华。 训练有素的护卫和奴仆无一不是恭敬垂首,萧焕下了马,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抬脚往后院走。 严寒未消,院中梅花开得正艳,一股清新冷香扑鼻,萧乾忽然记起晏宁身上也时常有着清淡的梅花香,一点点沁到他心尖上。 萧焕闻着梅花香,不自觉的勾了勾唇,引得身旁侍从惊讶连连。 太阳落山,有红霞挂在天边,庭院中很是安静,萧焕皱了皱眉,蓦然加快了脚步,匆匆进了寝房,看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的身影,紧绷的心口瞬间放松下来。 杜若去换了一壶热茶回来,看到房中站着的人吓了一跳,险些摔了手里的茶具。 晏宁睡的很沉,并未惊醒,萧焕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一阵,才转身出去。 杜若放轻了脚步,悄悄跟出去,迟疑着开口:“王、王爷?” 萧焕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杜若虽和萧焕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她对眼前这个冷漠疏离的年轻男子始终有着几分敬畏,难免有几分小心:“府里那个赵姑娘……是何身份?” “赵玉儿?”萧焕眉心皱得更深了,眸光一沉:“阿宁见她了?” 杜若摇头:“倒也不是,是赵姑娘上门来向小姐请安,说了些奇怪的话……” 萧焕目光一凛,寒光迸现:“她说了什么?” 第51章 发怒 杜若咽了咽唾沫, 小心翼翼道:“午后王爷进宫后,赵姑娘来了, 说是……向皇后娘娘请安, 顺便尽地主之谊……” 萧焕负手站在廊檐下, 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上淡淡的光晕, 一身玄色锦袍勾勒出挺拔身姿, 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望着院门处, 下颌有紧绷的弧度, 深沉如墨的眼眸里染上几许怒意。 杜若见他一时没有说话, 又道:“小姐大约是忽然换了地方, 情绪多有低落, 尽管她不说, 我还是察觉到了。她心里……许是生了心结!” 良久, 萧焕才略一颔首,声音淡漠:“我知道了。” “让厨房准备晚膳,我稍后过来。”说完这话,萧焕便抬脚往外走。 一路往赵玉儿所住的院子里去, 引来一众奴仆讶然的目光, 心里皆猜测他为何在傍晚时分往赵姑娘住处去。 前些时候,有活泛的见自家主子留了一个大姑娘住在府中,心道莫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更加深沉的缘分。 然而,端王府伺候的人,都未曾了解萧焕是何等脾性,等发现这位传说中给新皇坐上帝位立过汗马功劳的端王, 是如此清冷淡漠,不苟言笑。 对赵玉儿与让人别无二致的态度,下人们便都恍然大悟,王爷真的是未曾对她上过心,即便身处一个宅院之中,他也几乎不去关心赵玉儿做什么。 原以为今后要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面对随时可能动怒的主子,却不想萧焕只是性子冷淡,并非不近人情。 等放下心来,竟然见不近女色的王爷,今早忽然带回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他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所有的温柔,大约都用在了那个神秘女子身上。 而赵姑娘在王爷离府之后,去看望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下人们虽不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萧焕目光冷然,面沉如水,就知事情不简单。 赵玉儿正在让婢女张罗晚膳,听闻萧焕来了,面上一喜,快步迎了出去:“望之,晚膳备好了,要留下一起用吗?” 萧焕在门前站定,冷冷瞥向赵玉儿,脸上冷漠显而易见。 赵玉儿被他锐利的视线看得心慌,笑容有些僵硬:“怎么了望之?” 萧焕对赵玉儿迟疑的表情视而不见,眸光不自觉的暗了下来,声音冷若冰霜:“谁允许你去打扰她?” 赵玉儿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嘴里的那个“她”是何人,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无地自容:“我、我没有……我只是想——” 萧焕面无表情的打断她:“若非我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她,你,也不例外!” 赵玉儿脸色在一瞬间由红转白,难看极了,她还来不及辩驳什么,一向寡言的萧焕又开口了:“收回你今日说过的那些话,否则,别怪我不顾及你兄长颜面。” 这句话,可谓是诛心了。赵玉儿身为女子,娇生惯养十几年,何曾听过此等难听之言,偏偏萧焕好像并未把她女子,一字一句,仿佛尖锐的刺刀剜在她心口上,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恰逢这时,赵未都从外面归来,没有注意到妹妹苍白的脸色,欢喜的同萧焕道:“望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上在隔壁给我辟了一个府邸,明日我便带玉儿住过去,往后我和玉儿也能来王府与你叙旧!” 赵未都原是要回柳州,因为京城初定,萧循便让他入夏才去柳州。 兄妹俩人总不能一直住在端王府,但今后只有一墙之隔,往来倒也便捷,正好满足了赵玉儿的某些心思。 赵玉儿黯淡的眼眸里也生出一丝希冀来,期待的望着萧焕。 萧焕眉眼清冷,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赵将军也就罢了,赵姑娘声誉要紧,若无要事,便不必上门来!” 短短一句拒绝的话,简单又直白,丝毫没有顾忌赵未都而多加留情。 而赵玉儿在听见这话,眼中的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失落与难堪。 三大五粗的赵未都,也难得在此刻察觉到了萧焕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望之,你这是?” “提醒赵姑娘一句罢了。”萧焕声音微沉,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那些客套的寒暄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作用:“请自便!” 说罢,直接转身离去,有风撩起他翩翩衣袂,在即将初降的夜色中,划开一抹冷傲的弧度。 赵未都一头雾水:“他这是怎么了?” 萧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与谁都说不上几句话,赵未都和他相处这么久,多少是摸清了他的脾性,他从未见过萧焕发怒。 但今日,他却明显感觉到了萧焕不同以往沉稳淡漠的情绪,眼中似有起伏的怒火。 赵玉儿眼眶发酸,怔怔的看着萧焕离去的身影,方才那些不留情面的话还仿佛在耳边环绕,让她莫名觉得心上揪疼。 赵未都问了问题得不到回应,忍不住去看赵玉儿,却见她红着眼看着门口,委屈的绞着手里的云帕。 赵未都一惊,忙问:“玉儿你怎么了?” 赵玉儿看了他一眼,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然后捂着脸难过的跑走了,留下茫然的赵未都无奈的挠头。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晏宁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燃着灯火,宁静温暖,一睁眼便看到坐在床边低头沉思的男子。 他看着地面,眉眼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乌黑的长发滑落至肩头,投下几缕暗沉的光影。 察觉到晏宁有动静,萧焕立刻转过头来,冷漠凌厉的气息霎时褪去,眼中有淡淡的笑容:“醒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晏宁撑着手臂要起来,却被他抬手按住。 “别动,给你上药!”晏宁闻言一怔,萧焕已经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骨节分明的食指沾了一抹透明的药膏,动作轻缓的涂在她脖颈上。 这药膏没有难闻的气味,反而有一股浅浅的冷香,晏宁感觉到萧焕的手指一点点的划过脖颈上的肌肤,身子忽然有些僵硬,脸上也开始发烫。 “这、这是什么?” 萧焕手上动作未停,缓缓道:“除疤痕的。” 她被萧乾匕首伤过的地方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痕,细看之下还是很明显的。 女为悦己者容,晏宁虽不是格外注重自己的容貌,可光洁的脖颈上乍然留下一道疤痕,总归是不太好看的。 冬日还好,有围脖披风看不见脖子,一旦入夏穿了单薄的衣裙,脖颈总会露出来。她生得好看,一张粉白娇嫩的面庞好似春花,若是脖子上有伤瞧着难免突兀。 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如今之境地,也由不得她去找什么秘方良药来除疤痕。 却不想,萧焕竟然想到了这一处,晏宁心上莫名一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谢谢。” 萧焕低头,认真的替给她涂抹疤痕,药膏渐渐化开,芳香更加浓郁,带着朝雾冬雪般的泠泠冷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 萧焕原本只是专心致志的给晏宁抹药,可冰冰凉凉的药膏触及温暖的肌肤,也跟着有了温度。 他这角度恰好能看清晏宁白皙莹润的细颈,还有衣襟下若隐若现的弧度,抚过她肌肤的指尖也好似滚烫起来,手上力道也不自觉的重了几分。 晏宁眼神复杂,看萧焕似有些出神,忍不住开口:“萧焕!” “嗯?” 晏宁无辜望着他,杏眸澄澈,语气感慨:“你若想掐死我,那便果断一点。” 这一点点的在她脖颈上使劲,实在叫人发怵。 萧焕猛然回过神来,耳尖有些发烫,忙不迭的收回手,视线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对不起……” 晏宁这才坐了起来,睨着他貌似有些发红的脸忍俊不禁:“不是要用晚膳了吗?” 萧焕这才起身,径直退到外间,晏宁换了身衣裳出去,金丝楠木的圆桌上已经布下了热气腾腾的晚膳。 萧焕动手盛了一碗粥放在晏宁的位置,抬头见她身披光华而来,皎皎如玉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眼角眉梢都是令人着迷的风情柔美。 萧焕动作顿了顿,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等晏宁坐下喝完了半碗粥,这才正了脸色,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 晏宁握着汤匙的手一僵,眸光闪了闪,朝萧焕一笑:“什么意思?” 萧焕微微偏头,凝视着晏宁如玉的小脸,深邃的眼眸里盛着晦涩难辨的沉光:“下午的事,我都知晓了。赵玉儿只是同她兄长暂住府上,明日之后便会搬走了。” 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而解释,除了晏宁,他不想她因为赵玉儿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而心生芥蒂。 尤其是在听杜若说过的那些话之后,更不希望她因一时迷茫,将自己陷入狭长深渊中,转不过身,回不了头。 那般不易的苦难悉数烟消云散,好不容易从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他盼着晏宁能够彻底挣脱枷锁束缚,而不是还像从前在宫里郁郁寡欢,为前路担忧。 晏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沉重,似乎在顷刻间淡薄了不少:“你是担心我多想?” 他做事从来干脆利落,那些狂风劲浪摇摇欲坠,他都想一一替她挡去,那些鲜血黑暗,皆该由他面对,她一身皎皎风华,便只做明月与光。 “是。”萧焕正色看着她,眼中不经意的多了一丝灼灼的柔软:“你不必多想,一切有我!” 晏宁有些怔然,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良久,眉眼舒展,唇边笑容轻快了许多:“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么多?你和那位赵姑娘——” 萧焕眉心一蹙,面上带了几分肃然,立马接了话头:“我先前受伤之时,受过她兄长照拂。” 言下之意,是迫不得已和赵玉儿身处同一屋檐下,却并未生出什么心思来。 晏宁被他严肃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双眸流光溢彩:“好,我知道,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了,求波营养液吧~ 第52章 贪官 含元帝登基十载有余, 然昏庸无道,蚕食国力, 令天下摇摇欲坠。 如今, 昏君已亡, 新皇登基, 想要恢复几十年前繁荣之象尚有难度。 朝廷上下, 因含元帝的不作为, 暗布硝烟, 大多官员的官位通过贿赂巴结而升, 有真才实干的人少之又少。 萧循登基之初, 就革职了朝中七成官员, 上至一品大员, 下至七品主事, 因为一些官员私下关系,牵连甚广,引起了很大风波。 最先被革职查办的是身为百官之首的殷丞相,阳奉阴违, 贪财无数, 因为殷贵妃的关系,也极受含元帝宠信,一部分官员升迁,全靠花重金收买了他。 殷家抄家之日,从殷丞相库房中搜出各种名贵字画玉器,以及堆满了半屋子的真金白银, 有五百万两之多。 如此庞大的数字震惊朝野,知道丞相贪财,多年来收了不少贿赂,却不想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原殷丞相只判了流放,却因如此数量的金银,牵连一众同党,从密室中搜出的书信,白纸黑字的证明了这些年,他是如何同人勾结,官官相护,残害无辜百姓。 其中更有七年前,他从半途截下的八百里加急。 信是远在边疆的裕王所写,信中所述乃是裕王出兵遇险,请皇上派兵支援。 然,信未送至京城,就被殷丞相拦下,裕王兵败之后,殷丞相又添油加醋在萧乾面前状告他延误军情,甚至勾结外敌,意图不轨。 萧乾自然怒不可遏,没有任何追查,就听信了殷丞相的话,当即处斩了裕王,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的英雄,最终含冤而死,门殚户尽。 当年尽管有人怀疑裕王是被人陷害,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又无人有能力可以替他申冤。 裕王冤案一积压便是七年之久,直至今日,勤王起兵,推翻昏君,当年蒙尘的真相最终大白于天下。 殷丞相作恶多端,仅是流放,还不足以平民愤,正月末,皇帝下旨,为裕王平反,殷丞相斩首示众,以告慰英灵。 城楼之上,有人负手而立,金冠玉带,乌发如墨,宽袖翻飞,俊逸的面容逆着光,陷入浅浅的阴影,一双幽深似潭的黑眸疏离冷漠,带着一丝凌厉的光。 午门下,聚集了许多百姓,争先恐后来看奸臣斩首。 手起刀落,凛凛寒光与热血飞溅,殷丞相与裕王案有所牵连的人,皆亡于刀下。 眼看着鲜血蔓延在地上,城楼上遥遥旁观的人,面上表情终有松动。 寒风凛冽,太阳被云层遮挡了大半,仍旧没有温度,一如他冷淡的目光。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几不可闻的吐出几个字:“安息吧……” 靛蓝色暗纹锦袍被风扬起,衣袂飘飘,吹散他的低语,云层散去,天光倾泻,他冷硬的眉眼才逐渐柔和。 转身下了城楼,遇昔日勤王麾下副将,如今禁军副统领沈隽彦寻来,躬身拱手:“王爷。” 萧焕停下脚步,嗓音淡漠:“何事?” 沈隽彦恭敬道:“皇上有一事,要属下来问问您的意思。有关晏太傅的。” 萧焕眉间一沉,眸光微变,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什么意思?” “晏太傅身为前太子老师,颇受含元帝信任,皇上命属下查过晏太傅底细,他虽没有同殷丞相勾结,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却还是买卖官职,收受过不少贿赂。”沈隽彦顿了顿,又道:“皇上的意思,是想问您该怎么办?” 晏太傅算不得小人,却也不是君子,贪财乃俗人本性,他自然也避免不了。 含元帝不近朝政,官员私下克扣贪墨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加过问。 但如今新帝登基,萧循手段完全雷厉风行,处置了许多庸碌无为的官员。 晏太傅应在其中。 然而,萧循没有直接处置晏太傅,而把这个问题交由萧焕处理,是存了别的心思。 萧焕自然知道萧循是何用意,晏太傅的身份与旁人不同,贪官污吏处置便处置了,可他不一样。 他曾是前太子的老师,女儿还册封了皇后。 宫变当日的情况并未宣扬,外界只知含元帝妃嫔被幽禁于别院,晏皇后应当也在。 却不知,那位在坤宁宫住了半年的皇后娘娘,已经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住进了端王府。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却也不少,萧焕当初带晏宁出宫之时,有好些人看见了。即便不知晏宁身份,他带了一个神秘女子进府的消息,也早就传了出来。 如今朝中也有人知他从宫中带走一个女子,只要打听到别院并无皇后,必然联想到晏宁身上。 若是旁人,生死都与他无关,但晏太傅曾是国丈,是晏宁的父亲,断然不能随意就处置了。 晏太傅的罪名,足以抄家流放,任凭他曾经风光无限,也最终低如尘埃。 但萧焕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事,应该说,他不希望晏宁的父亲出事。 晏太傅若论罪,晏宁也必受牵连。 晏宁在端王府的消息,已经保密不了多久,他尚有计划未完成,不想在这个时候受到影响。 他如今的身份,令天下人瞩目,一旦有异常的举动,必然会引起注意。 他原可以明哲保身,置之不理。 但…… 萧焕微微抬眼,视线落在朱墙金瓦的座座宫殿之上,眸中升腾起温柔的光芒。 他从深渊浩劫归来,一步步走到今日之位置,从未在乎过身外之名。 只有一人,他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她,与她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观这万里河山,泱泱大国! 穷其一生,无谓风霜。 作者有话要说:2019结束啦!今年最大的收获,就是你们的支持和厚爱,祝小可爱们在2020年暴富,一切都好~ so,就忽略今天的短小吧,明天二更补偿啊哈哈哈~ 第53章 非议 沈隽彦见萧焕难得陷入深思之中, 不禁好奇,迟疑着又道:“王爷……” 萧焕收回视线, 眼眸波澜起伏的情绪渐渐散去, 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我先去见皇上。” 沈隽彦这才躬身应了。 一路往御书房去, 可见宫殿屋顶上修葺的工匠, 阳光明媚, 积雪褪尽, 干枯的枝桠冒出新叶, 墙角的迎春花绚烂盛放。 萧焕瞥了眼树上嫩枝绿叶, 脚步顿了顿, 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御书房房门紧闭, 依稀传来低沉的谈话声, 萧焕在阶前停下, 守在门口的成忠眼前一亮,赶忙迎过来。 “王爷,您来啦?皇上正和薛统领说话呢!” 宫里的内侍宫女削减了三成,昔日含元帝身边的人, 都不在内宫了, 成忠自萧循登基后,就从御膳房调过来近身伺候,做了内侍总管。 见了萧焕,成忠自然是高兴的,不由得的提点了一句。 “薛统领有要事和皇上相商,您且等等, 奴才这就进去通报!”薛重阳立下大功,前禁军统领年老致仕,他便顺理成章坐到了禁军统领的位置。 萧焕目光微动,浅浅颔首。成忠转身正要去敲门,遇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薛重阳仰着头跨过门槛出来,脸上有快意的笑,注意到门外站着的身影,笑容淡了淡,朝萧焕抱拳拱手:“王爷怎么进宫来了?” 萧焕身形挺拔、如松如竹,与三大五粗满脸胡子的薛重阳,形成鲜明对比。 薛重阳微眯着眼看过来,听眼前人淡声道:“觐见皇上。” 冷言冷语的几个字,并无任何情绪,薛重阳近来也是听惯萧焕说话,知道他为人就是如此孤僻疏离,心里不由得嗤一句自视清高。 两人说不到一块,薛重阳懒得多说,错身离开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又蓦地停下脚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些日子,我听说了外头的传言,不知王爷可有耳闻?” 萧焕眉眼沉着,不见异色:“什么传言?” “外头说,王爷先前从宫里带了神秘的女人回府,猜测了一阵子,都不晓得那女人是何身份。”薛重阳咧了咧嘴,挑眉问:“王爷可否透露一二?或者让我见见,您带进府里小美人儿呢?” 萧焕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偏头凝视着肆意大笑的薛重阳,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星眸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薛重阳被他看得背脊一凉,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不少,自顾自的说道:“王爷金屋藏娇,实在是性情中人啊,日后有机会定要上门拜访。” 说罢,直接绕过萧焕,趾高气昂的走了。 成忠满头冷汗,看着萧焕冷凝的眉眼,小心翼翼道:“王爷,您别和那般粗人计较……” “无事。”萧焕抬脚进门,声音听起来冷漠如冰,让成忠忍不住的抖了抖。 萧循丢下手里的奏折,从椅子上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听见你们说话了。” 萧焕无动于衷的坐下,宫人端来热茶,举杯喝了一口,萧循睨他一眼,也在旁边落座:“你眼下打算怎么做?” 他不语,手上动作却顿了顿,指尖一松,杯盖轻轻落回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循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焕,见他抿了抿,最终吐出两个字:“赐婚!” 年轻的帝王愣了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震惊的看着他:“赐、赐婚?给谁赐婚?” 萧焕放下茶杯,冷静开口:“我。” “你?和谁?”萧循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焕面色认真,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皇兄明知故问?” 一向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似的新皇,难得的张大了嘴,满脸错愕讶然:“望之,你……你确定?” 他知道萧焕是被晏宁所救,当初他差点暴尸荒野,冻死在雪地里,是晏宁趁着夜色,悄悄救回了他。 他原本以为裕王满门已经没有留下活口,直到后来,他意外听闻萧焕还活着。 正式相见那一日,萧焕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露出锋利的獠牙,完全不接受他的亲近。 直到一个身着绿罗裙的姑娘,挡在了萧焕面前,萧焕削瘦,她却比他还要单薄纤细,但那一刻,萧循却看清了她杏眸里的坚定。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愿意以自身微薄的力量,去保护另一个人。他看清萧焕一见到那个姑娘时,不由自主温柔下来的目光。 他能想到萧焕喜欢那个女子,却不料到了这么深重的地步。 进京之前,他所思所念,皆是晏宁,所以才义无反顾的把她带出宫藏在自己府中。 萧循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可要说到赐婚成亲这事上,就不禁迟疑了。 “望之,你真的想娶她?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因为救命之恩?” “不是。”萧焕看着萧循,缓缓开口:“救命之恩,能以命相报,但是,我想保护她!” 她在雪夜里把从后山救回去的时候,他就想,她的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会回报,哪怕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他想好好活着,给她丰满的羽翼,为她阻挡所有泥泞尘嚣。 他想娶她,想她名正言顺做自己的妻子。这是很早就有的想法,从来不是一时兴起。 萧循伸手按着眉心,有些头疼:“望之,你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她的身份一旦公之于众,不止是她,连你,都要饱受流言蜚语。你不害怕吗?” 萧焕端起茶杯,杯盖拂过面上漂浮的茶叶,升腾的热气氤氲着他平静的眼眸:“未曾怕过!” 萧循都要气的跳起来了,但还是忍耐着怀有一丝幻想:“你不知道赐婚圣旨一旦宣布,影响会有多大吗?” 萧焕还未到二十岁,前途无量,一旦外界知道,他想娶的女子,是含元帝的皇后,必定会遭非议。 届时,再想平息那些风言风语,可就真的困难了。 萧焕斜斜的睨着他,不冷不热的开口:“皇兄大位初定,为萧家皇室开枝散叶,也该选秀了。” 萧循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满肚子的话又硬生生的咽回去,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他,无奈妥协了:“此事从长计议,容我想个万全之策。” 萧焕欣然一笑,冷漠的眼眸里终于生出一丝柔光:“如此便多谢皇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才吃了饭回家,我这时速和蜗牛一样,写一章出来实在艰难(叹气。 零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54章 晏皇后 殷丞相正法后几日, 幽禁在九州别院的殷贵妃,悬梁自尽于阴冷的寝房之中。 萧循为长久计, 不留闲言碎语, 萧乾死后, 还是葬在了皇陵之中, 与先皇后薛氏一同长眠。 殷贵妃地位虽仅次于皇后, 却依旧没有资格葬在皇帝身侧。 消息传到宫里, 萧循无动于衷的挥挥手, 让他们自行处理, 殷贵妃盛宠几年, 还是含恨而终, 在妃嫔陵园的角落里化作一堆幽幽白骨。 殷贵妃的死讯, 在别院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无人知晓她是不舍含元帝追随而去,还是看着父亲被斩首无能为力。 萧乾留下的嫔妃不少,偌大的九州别院,挤满了曾经的娘娘们, 但伺候的宫人却发现, 这两月都未曾见过晏皇后的影子。 按理说,萧乾一亡,后宫嫔妃幽禁于此处,身为皇后的晏宁,也不可能被人忽略消失在九州别院才对。 有人一打听,才知道晏皇后从头到尾就没进过九州别院, 这个曾经在孝期就被皇帝册封为皇后的女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踪影了。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过问,也没有去查晏皇后的去处。但朝中的御史谏官们可不能任由一代皇后莫名其妙的不见人,罪当别论,人是一定找到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御史大人们的原话,萧循上朝听到这些,瞬间觉得头更疼了。 后来,又不知道从来传出来的消息,说曾见端王从坤宁宫带走一个名字,虽以面纱遮面,但那女子身姿形态,与晏皇后别无二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去端王府一打听,就有奴仆透露,王爷确实带回了一个姑娘,但他们都不知,那位姑娘,是否就是宫里消失的晏皇后。 萧焕没有对外解释过晏宁的身份,京城好事者众多,听见风声的人都想一探究竟,把主意打到了晏家去。 萧乾覆灭,晏太傅也受了牵连,因为和含元帝来往过密,直接被削职查办,本来都要被抓走了,不知为何萧循又下旨放了他,只派人暗中在晏家内外盯着,不允许他出门去。 外人不知此事,明里暗里的派人上门来,都被晏太傅婉拒谢客。 为此,还遭到了官员们的唾骂。 自命不凡,高傲给谁看,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国丈爷吗? 醒一醒吧,含元帝亡了! 晏太傅垂头丧气,实在是有苦难言。 他倒是想啊,这晏家上上下下都安插了新皇的人,他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转眼就传进宫去了。 捡着命活下来的,总不能还要锲而不舍的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吧? 等外面风起云涌的传言到晏宁耳朵里时,已经是好几日后。 先听闻的消息,是薛重阳妹妹薛柔册封了淑妃,不日就要和别的秀女一同入宫。 萧循刚到而立之年,正是春秋鼎盛时期,膝下却只有萧行恪一个子嗣,选秀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也是必然的。 萧焕曾提过薛重阳和萧循提过一个条件,就是要自己的妹妹嫁进皇室。 萧循那时无奈答应,如今登上皇位,正是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 晏宁也不意外,薛柔会有想要进宫的想法,她眼高于顶,自然是希望成为人上人,如今倒也实现了。 只是晏宁没想到,有关自己的流言,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 她跟着萧焕出宫来,并没有故意的隐瞒,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可好好的,为什么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揪住不放? 萧焕一人又如何面对那些足以刮骨削肉的流言蜚语? 晏宁叹了声气,眉间浮现一缕愁意,失神了一阵,又强打起精神来,转头问杜若:“王爷呢?” 杜若出去问了问,又来回话:“出府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晏宁心不在焉的颔首,视线落在梳妆台上摔成碎片的玉佩上,眸光晦涩难辨。 萧焕将她护的很好,事无巨细都一一办妥了。他很忙,早出晚归,但夜里回来,定会陪她一同用晚膳。 这是她曾经幻想过样子,可似乎又缺少点什么。 她鲜少有茫然的时候,此时此刻,却第一次有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仿佛陷入一团迷雾之中,找不到出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萧焕打马从宫中归来,到了门口,利落翻身下马,护卫来接过缰绳,正要走上台阶进门,却被一道娇柔的声音唤住。 “望……王爷。” 萧焕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来人,目光冷淡如水:“何事?” 赵玉儿绞着帕子,欲语还休的看着他:“有些日子不曾见过王爷了,想来问候一声。” 她不知为何,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赵玉儿却觉得和萧焕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是他无形之间就疏离的态度,更加让人心上泛酸,她已经不敢再叫他的名字了。 “多谢。”萧焕显然没有和赵玉儿寒暄的意思,自从赵家兄妹俩住进隔壁,来往相对就少了。他日日上朝和赵未都倒也在宫里常见,赵玉儿搬走一段时间,今日是他第一次见着她。 赵玉儿泫然欲泣,小脸涨得通红,豁出去似的开口:“王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王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晏宁从里头出来时,尚在庭院里就听见了这句话,脚步蓦然一顿,看见赵玉儿满脸委屈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望着萧焕,眼中的难过和情意清晰可见。 萧焕背对着晏宁,看向赵玉儿,喜怒不辨:“赵姑娘请回吧!” “望之……”赵玉儿急急喊道,往前走了两步,却瞥见大门后轻纱罗裙,微微一怔。 萧焕不再理会赵玉儿,转身上了阶梯,不期然对上晏宁明亮的眼眸,脸上有稍纵即逝的惊愕,复而目光一柔,仿佛坠上了温暖的光芒,温声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那是不同于和旁人说话时冷漠的语气,赵玉儿亲眼看着他唇边溢出笑容,那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柔软温情。 晏宁一笑:“听说你回来了,没见着人,出来寻你。” 萧焕倒没料到晏宁会说的如此直白,一瞬间的怔愣后,脸上笑意更甚:“走吧。” 晏宁这才把视线移到赵玉儿身上,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和萧焕并肩走进去。 两人的背影看起来都是如此和谐,尽管赵玉儿不想承认,萧焕和晏宁站在一起,真的是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尤其是彼此眼光交汇时,那种难言的默契,是她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 大门关上,只剩几个护卫守在门口,赵玉儿脸上火辣辣的,站在原地尴尬极了,她仿佛都能看见他们满含深意的目光。 第55章 心上人 一路往后院走, 萧焕始终和晏宁并肩,时不时的转头瞥着她的脸。 晏宁脚步顿了顿, 盈盈一笑:“看我做什么?” 萧焕目光深沉, 声音低哑:“你不要多想。” “你说那位赵姑娘吗?” 正是盛春时节, 庭院中草木繁盛, 垂柳依依, 映着晏宁明媚娇俏的面庞。 萧焕瞧了她片刻, 又移开视线, 垂在两侧的指尖微微用力。 晏宁眉眼弯弯, 忍不住问:“你喜欢她?” 萧焕忙摇头。 他对赵玉儿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若真喜欢, 当初就不会赶她走了。 进了屋子, 萧焕落后几步, 晏宁在前头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萧焕:“那你喜欢我吗?” 屋里燃着清心安神的熏香,轻烟袅袅, 带着淡淡的香味, 弥漫在鼻息间。 萧焕觉得自己闻着这香味都要醉了,飘飘然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忽然有一股更浓郁的馨香扑鼻而来,晏宁白皙莹润的脸庞瞬间近在眼前。 萧焕屏住呼吸,耳根发烫:“你……” 晏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个子不够, 只能仰着头,萧焕能看见她优美的下颌,和灼灼生辉的眼眸,她问:“我先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如今还能作数吗?” 萧焕一愣,很快记起了去年她生辰时,他冒着危险进宫去看她,她在他耳边说的那几句话。 她问他,知不知送女子玉佩的含义。 晏宁虽然明说,他还是不敢相信,后来他问过萧循,萧循脸色十分复杂的看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只有心上人,才会送玉佩。” 那一刻,萧焕着实震惊了,但又有一丝难言的窃喜,她眉眼如画,仿似春华,就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听见自己怦然激荡的心跳,听见她低低的一句话。 “我会等你,等你手刃昏君,等到天下太平,你就来娶我!” 那是他后来数次梦境里,都会听到了旖旎软语。 所以萧循登基,天下安定下来,他就想铺一条安稳的路,等着合适的时机,娶她为妻。 时光倒退那如火如冰的七年,他何曾想过会有这一日。有一人从浓烈的光芒中走来,将他带出黑暗,给予他世间最难能的温暖。 他冰封已久的心,悄然融化,看到萧循和妻儿相处融洽的场景,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娶妻生子的念头。 萧焕怔怔失神,半天没有答话,晏宁气结,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我和你说话呢!” 萧焕没有防备,身形一晃往后倒去,和晏宁一道栽在了躺椅上,他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把她护在怀里。 后腰磕在扶手上有些疼,他不及呼疼,晏宁已经笑开了,就趴在他胸口上,笑颜如花。 萧焕一暖,登时就心软的一塌糊涂,身躯相贴,气息纠缠,他手掌放在她背脊上,声音低沉沙哑:“我原想着再过些日子好好准备,可瞧你整日胡思乱想,便不想再等了!” 晏宁愣住,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她听见了萧焕清晰又郑重的声音:“不管眼前路有多难,我都会始终如一的与你站在一起,你不要试图放弃。那般艰难险阻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所以……阿宁,嫁给我好吗?” 这些日子晏宁脑海里一直在天人交战,犹豫踌躇着下不了决定。 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在宫变易主之后,仿佛又变了模样,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萧焕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端王,而她从昔日六宫之主,沦为前朝嫔妃。 若非萧焕将她带出宫,她大约也和后宫诸多嫔妃一样,幽禁在九州别院,从此恩宠尊崇一应俱消,在那四四方方的天地中了却余生。 直至今日,在大门口,看到赵玉儿看着萧焕含羞带怯的眼神,眼中爱意无法忽略。 她忽然觉得气愤,她历经那么多困难,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从金丝笼中逃出来,一直以来为的就是能和萧焕在一起。 为什么要因为一时想不通,就放弃了那么辛苦的努力。曾经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她和萧焕都在奋力的走向彼此。 为何如今已经在一起,她还要患得患失的陷入迷茫中不能自拔呢? 她不该放弃的啊…… 晏宁忽然觉得眼眶发酸,萧焕俊美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在萧焕胸前,沾湿了衣襟,晕开一副深色的墨画。 她险些迷失自己,围困于囹圄之中。 她伏在萧焕胸口哭的声嘶力竭,柔软的长发坠在他脸上,痒痒的,却又温暖极了。 “别哭。”萧焕有些手足无措,全然不知怎么就触动了晏宁的情绪,会让她哭成这样。 隔着单薄的衣衫,体温彼此纠缠,叫他惶恐之余,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好在晏宁情绪崩溃也只是瞬间的事,哭一阵后,就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双眸还通红,眼睫上还悬挂着晶莹的泪珠。 哭过之后,她又察觉到自己的姿势不太妥当,脸颊发烫,一边慌张的爬起来,一边道:“对不起……” 萧焕感觉胸口的重量消失,晏宁手忙脚乱的起身,冷不防手掌按在他身上。 萧焕神色剧变,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推开她。 晏宁被推了一把,一脸茫然:“怎、怎么了?” 萧焕脸上有些发红,心虚的不敢往她身上看:“没事……” 这又才匆匆起身,让她坐在椅子上。 “我已经请皇上赐婚。” 晏宁蓦然一惊,没有料到萧焕随意吐出的一句话就这么有震撼力。 不等她开口,萧焕就又道:“我已经想好一个万全之策,等过些日子我处理好了,赐婚圣旨就会宣布。阿宁,曾经你所期待的未来,我都将一一为你实现!” 晏宁看着他,眉梢绽放出绚烂的笑容,站起身微微踮脚,柔软的唇贴在他唇上,一触即离,却还有余香缠绕。 萧焕瞪大眼,被晏宁突如其来的亲吻吓得浑身一僵,耳廓微热,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偏偏晏宁笑眯眯的看过来,他一点也尴尬不起来,只得无奈开口:“阿宁……” 每次他都是被她偷袭,亲吻这种事,怎么都是她主动? 第二日,有关端王府上神秘女子的身份,如风一样传遍京城。 萧焕去上朝时,明显就感觉到几个大臣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但碍于他冰冷的脸色,不敢开口。 到了大殿之上,就有官员提起有关选秀的事。 选秀时间就定在三日后,除了内定的品阶封号的薛柔,还有十个来名门闺秀参选。 萧循不同萧乾爱好美色,他与皇后伉俪情深,从前还是勤王时,就只有一个侧妃,如今做了皇帝,也不想因为女色耽误朝政。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做了皇帝,就有责任为萧家皇室开枝散叶。 秀女会选,而且还不能少。 这些秀女,多是出自与他一同打下江山的功臣之女,此举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朝廷皆知,薛重阳之妹定了妃位,不日就要进宫。 他的一个妹妹做了含元帝的皇后,另一个妹妹成了新帝的妃嫔,也算一桩奇闻了。 说着说着,就有人把话题引到了萧乾继后晏皇后身上,目光不时的往萧焕身上瞟。 萧循坐在上首,皱眉看过来:“梁御史是何意思?” 梁御史是从前工部侍郎,如今晋了官,位居二品,说话也硬气了。 “臣以为,含元帝作恶多端,必与奸人挑唆脱不了干系。众人皆知,含元帝生前最宠皇后晏氏,甚至不顾晏氏还在孝期就强行册封。”梁御史说着,表情变幻,脸上浮现一丝嘲弄:“旁人只知是含元帝一往情深,殊不知是那位晏皇后早早的引诱了他,二人私下里,或早有什么苟且之事……” 萧焕眸色冷淡,只沉默的听着梁御史这番话,看起来并无异常,若有人注意到他衣袖他紧握的双拳,就可知他现在强忍着多大的愤怒。 第56章 喜欢 梁御史说的义愤填膺, 全然没有空闲去观察萧焕的脸色,等一番话说完, 再偏头去看他, 却注意到萧焕紧绷的侧脸。 乌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所有情绪隐藏在黑眸里, 教人摸不着边际。 梁御史心里发怵, 但事到如今, 他也没有再迟疑的机会, 直言不讳道:“皇后晏氏, 祸国殃民, 迷乱君心, 致我大晋风雨飘摇之祸水, 当处极刑, 以儆效尤!” 最后几个字,梁御史说的铿锵有力,仿若在说什么激荡人心的誓词,细闻其内容, 众人面色各异, 不时往端王那边看。 坊间传闻,大臣们如何没有听说过,但心头疑问只敢私下里闲话几句,谁不知端王不近人情的脾性,惹怒他,只怕比惹怒皇上还要难过。 梁御史也不知着了什么魔, 竟敢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些话来,且不论端王府里的女子是否是晏皇后,但凭梁御史几句话,眼看萧焕逐渐冷凝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萧循坐在上首,不动声色的看了萧焕一眼,颇觉得头疼,无奈道:“那依梁御史所说,是要朕下令杀了晏皇后?” 梁御史躬身道:“皇上莫要一时仁善,留下祸患!” 萧焕转身,眸光冰冷,仿佛锐利的刀剑,散发着凛冽寒光:“梁御史之言,是非要晏宁死不可?” 萧焕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尾音沙哑,看似漫不经心,无形间却又生出一股压迫感来。 梁御史没有和萧焕相处过,也不了解他的脾气,从旁人嘴里得知端王冷漠无情,却不想他浑身气质如霜,令人不寒而栗。 梁御史有些后悔方才那些太直接的话,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然收不回来了,只能梗着脖子扬声道:“臣知王爷曾由晏氏若救,救命之恩王爷尚且放在心上,却万不能因此,就纵容其祸害我大晋江山?” 一旁的沈隽彦忍不住嗤道:“含元帝已亡,皇后及嫔妃皆囚禁于九州别院。连大门都出不了的弱女子,如何祸害江山?” 梁御史和晏太傅差不多岁数,是当年名震京城的状元郎,而晏太傅是探花。 原以为中了第一名,从此扬眉吐气,光耀门楣,却不想他堂堂状元郎的风头,被晏太傅这个探花抢走了。 探花学识虽不如状元,榜眼,但绝对是相貌堂堂,貌若潘安。 晏太傅年轻时,也是闻名遐迩的俊美少年,一眼便俘获了贤阳郡主芳心,最后竟能越过状元去,娶了皇室的郡主为妻,这位新晋郡马一时风头无两。 后来,他只做到了侍郎的位置,而晏太傅已经是储君之师,女儿还成了当今皇后。 梁御史心里自然是极怨恨晏太傅的,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眼中钉倒下,又有那些流言加持,当然不余遗力的想要除掉一切碍眼的后患。 梁御史深深作一揖:“臣为社稷江山考虑,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萧焕薄唇轻扬,视线落在梁御史身上,幽幽道:“所以,梁御史说这番话,是为何意?” “外界有传言,端王爷曾从宫中带走一名女子,那人面纱遮脸,看不清模样。但有坤宁宫伺候的宫人瞧见,那身形姿态与晏皇后别无二致,且端王府也有人看见,王爷,您又作何解释?” 梁御史此言一出,群臣皆寂,看热闹者有之,同情者有之,面上不露声色,实则个个兴致勃勃的竖起耳朵。 “本王做什么,何须同你解释?”萧焕忽地一笑,眼神却淡漠的没有一点温度,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瞥着梁御史:“你身为御史,危言耸听、污蔑他人,又是何意图?” “你……我……”梁御史老脸涨红,显然没有想到萧焕会如此直言的反驳自己,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萧焕抬手卷了卷皱褶的袖口,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骨节分明,淡声道:“含元帝皇后晏氏三日前暴毙于九州别院,谁若不信的,便去挖了皇陵瞧瞧,那是不是她!” 大殿内鸦雀无声,梁御史脸色难看的很,就是给天大的胆子,也没有人敢去挖皇陵啊! 萧焕忽然又开口:“还有,我端王府后宅内院的事,怎么就传到梁御史耳朵里了?” 这流言虽说并非空穴来风,但旁的的人如何会认识晏宁? 府中上上下下的奴仆,都是萧循命人细细挑选的,从前都未在宫里伺候过,梁御史却说端王府有人认出了晏宁。 原因有二,梁御史或别人,在端王府安插了眼线。再有就是有认识晏宁之人,吐露了她的身份。 梁御史如坠冰窖,脸色刷的惨白,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王爷息怒,微臣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萧焕勾唇笑了笑,眉梢带着几分冷意:“既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何故胡言乱语,扰乱人心?” 眼看着梁御史青白交错的脸,萧焕又似漫不经心的扫了扫大殿内的文武百官:“这些道听途说的流言,往后别让我听见第二次,我杀的人多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个!” 梁御史匍匐在地冷汗直流,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一旁赵未都神色凛然,听见萧焕所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闪了闪。 大殿内紧绷的气氛,随着萧循一声散朝,大臣们悉数退下,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才逐渐消失。 清冷淡漠的端王在朝会上冲冠一怒的举动,很快传遍了京城各世家贵族里。 如此,也侧面隐晦的证实了晏皇后十之八九是出宫了。 但上头萧循没说过什么,萧焕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皇后晏氏已经暴毙身亡。 朝中不信此说辞的人自然不少,可谁敢真的如萧焕所说去挖皇陵,那是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重罪,活的不耐烦才会干这种蠢事。 皇上从头到尾就没开口,显然是袒护端王,不打算干涉这件事的。众人皆知,二人虽只是堂叔伯兄弟,可皇上尤为器重端王,机密政事,皆由端王经手。 谁都知端王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同样也知萧焕杀敌果断决绝的脾性,当初他一箭穿喉,杀了含元帝的手段可是令人闻风丧胆,倘若得罪了这位人物,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赵未都和萧焕共事已久,深知他脾气,但深想之后,又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下朝之后,匆匆骑马往家里赶,未曾让人通报,就进了赵玉儿的院子,她趴在桌上,出神的不知想着什么。 赵未都抬脚过去,沉声开口:“玉儿,你在做什么?” 赵玉儿身子一僵,猛地回过头,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大哥,你吓着我了!” 赵未都走近,脸色有些深沉:“玉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望之?” 赵玉儿瞬间愣住,目光有些躲闪:“大哥,你说什么?” “我猜得出你的心思,你别隐瞒我了。”赵未都生的三大五粗,但并不笨,哪里会不知道赵玉儿的想法:“我从前不戳穿你,是想着你岁数不大,舍不得跟你分开,可以再留两年出嫁。可玉儿,你不该泄露有关望之府上的事!” “大哥……”赵玉儿没想到今日赵未都会毫不客气的戳破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听他最后一句话,心都凉了半截。 赵未都解下腰上的佩刀扔在桌上,发出铿锵尖锐的声音,赵玉儿蓦然一颤,就听兄长道:“有关晏皇后的事,你都知道吧?” 赵玉儿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眶都红了:“大、大哥……你在说什么?” 赵未都坐在椅子上,手臂撑着膝盖,语气冷淡:“望之府上那个女子,是晏家三小姐,当初含元帝的皇后。想必你后来也认识了!” 赵玉儿垂着眉眼,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不等她开口,赵未都又道:“你若喜欢端王,大可以同我说,我能去向皇上求旨,把你嫁给他。可你明知望之待那姑娘非同寻常,还将那些流言宣扬出去,你是想毁掉端王府?还是想毁了我们赵家?” 赵未都最后一句话,可谓是诛心了,赵玉儿神色大变,惶恐的抓住他的手,眼角有眼泪滑落,委屈极了:“大哥,我没有……” 赵未都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气,摇头道:“以前京城里就传出了那些消息,我没往你身上想。端王府中知晓晏皇后身份的,没几个人,我都是后来才听说望之和晏皇后的关系。可你们女子心思细腻,你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知晓他们的关系……” 赵玉儿遍体生寒,已经泪流满面,赵未都拍拍她冰凉的手背:“玉儿,父亲母亲过世的早,我就你一个妹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争取。哪怕你真的说你想要做端王妃,我也会想方设法恳请皇上同意!有些话,你或许只是无心之失,可你不知,今日朝堂之上有官员咄咄逼人,望之大发雷霆的场景。若有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不止端王,我们也会受牵连!” “大哥,对不起……我没想过要害望之。”赵玉儿泣不成声,扑在赵未都怀里哭的不能自已:“我怎么会舍得害他,我不会害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日子总结起来就两个字:忙!累! 码字的时间实在太少,忙到晚上困的能抱着手机就睡着。 工作调动,换了个地上班,所以最近的更新,真的不稳定~我尽量码字更新,对不起大家! 第57章 安排 赵未都向来疼爱赵玉儿, 眼见她哭的肝肠寸断,心里也是揪疼, 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放心吧, 我会想办法促成你和望之, 但前提是你不要再乱来了!” “好……”赵玉儿泪眼朦胧, 重重的点点头, 满怀希冀的看向赵未都:“我听你的, 大哥……我都听你的!” 安慰了赵玉儿, 赵未都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去找萧焕提一提有关妹妹的婚事。 萧焕眼看着就到了弱冠之龄, 已经是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赵未都知道萧焕从前的遭遇, 知道他被晏三小姐所救, 心里有所感激也是情理之中,即便他想要晏宁,依照目前的情况下来,是不可能让前朝皇后做正妃的。 就算那位晏皇后进了端王府, 也只能隐姓埋名, 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再得恩宠又如何,伺候过含元帝的人,上不得台面。 想来萧焕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耽误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赵未都自认还是了解萧焕的,故而不太明白赵玉儿为何会因此生出忌惮来。 论亲疏交情, 他和萧焕有过生死之交,自然是信任彼此的。论身份地位,他是新帝刚赐封的镇国将军,手握二十万兵权,除了出身,也不比萧焕差多少。 赵玉儿也是天生丽质、楚楚动人的大家闺秀,丝毫不比京中世家贵胄千金逊色,和萧焕也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波涛汹涌的流言,在萧焕当着百官斥责梁御史后,而缓缓沉没。 据说,被端王威仪若吓,当晚梁御史就病倒了,硬是告假了半月没敢进宫。 例如梁御史之流,大多是欺软怕硬,平日里劝谏皇帝,弹劾朝臣倒是积极。 历朝历代的规矩,不得轻易斩杀谏臣,故而造成了一些御史的狂妄自大,肆无忌惮。 即便有好事者想要了解有关端王的风流轶事,也只敢私下里打听几句,万万不敢再传出去的。 晏宁在王府没听见什么风声,萧焕早出晚归很少见着人,难得有了空闲才坐下来陪她说说话。 萧焕从外归来,朝服还未换,墨色长袍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玉冠束发,威风凛凛,说不出的英俊清逸。 在晏宁面前,萧焕始终是温柔和煦的,深邃如墨的眼眸里,不自觉的就流露出淡淡的光芒。 晏宁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杂史,感觉到落在脚边的影子,这才转过头。 春日阳光正好,将萧焕的影子拉长,他背着光,浑身都散发着温和的暖意。 萧焕抬脚走过来,勾唇一笑:“得空吗?我带了两个人来,你见一见?” “什么人?”晏宁疑惑不已,她这两个月从未见过外人,萧焕会让她见谁? 晏宁满脸的困惑,在看到来人后,化作深深的震惊和欢喜。 “阿宁!”来人一身碧罗衫裙,面容姣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晏宁瞪大眼,难以置信的吸了一口气:“大姐,子昭哥哥……” 晏绥跨过门槛,亲热的拉住晏宁的手,目光柔和似水:“阿宁,好久不见!” “大姐……”晏宁只说了两个字,忽然就哽咽起来,鼻尖发酸,险些掉下泪来。 适才和晏绥一同进门的安宁侯世子谢昀,笑的温文尔雅,与晏宁打招呼:“许久不见,阿宁你近来可好?”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后半截话晏宁咽了回去,猛的偏头看向萧焕,他站在一旁,神色平和,眼底蕴藏着细碎的光。 晏宁心上一暖,忽然明白过来。 晏绥和谢昀如何会出现这里,还不是萧焕的安排。 萧焕望着她,有些无奈,随手从桌上拿起她的罗帕递过来:“擦眼泪。” 晏宁又哭又笑,面上一片通红,好在也没人嘲笑她。 简单寒暄几句后,萧焕就说有公事要和谢昀商谈,两人去了书房,屋子里只留下了她们姐妹俩。 晏宁知晓萧焕的意图,是想让她和晏绥说话,等四周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这才起身张开手臂紧紧的抱着晏绥。 “大姐,我很想你!”晏宁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晏绥闻言一怔,复而抬手在她背脊上轻轻拍了拍:“我也日日盼着能来看你,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阿宁,委屈你了……” 晏宁摇摇头,擦干眼泪抬眸看她:“大姐,你和子昭哥哥怎么会来端王府?” “是王爷让我来看你。”晏绥怜爱的替晏宁抚平额前的乱发,细致把倾斜的发簪插回黑发:“咱们家现如今已不同往日了,随时有人盯着,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若非王爷,我怕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你!” 自含元帝死后,晏家就一落千丈,晏太傅被革职查办,按律法是要抄家流放的。 但因晏宁的关系,萧循没有过多为难晏太傅,只是下令监视着晏府,晏家三代子弟不得再入朝为官。 此举虽不算重罚,可也令晏太傅颜面尽失,整日战战兢兢的求神拜佛,望着自己能够多活几年。 晏太傅干不了什么,晏家女眷同样也不自由。 如今晏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晏绥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正是风口浪尖上,她几乎没有再出过门了。 耳目闭塞,自然对外界的消息也不得而知。含元帝倒下之后,她就担心身为皇后的晏宁会在兵荒马乱中出事,然而她身居囹圄,无计可施。 直到后来无意间听说,为新帝登基立下大功的一个功臣晋封了端王。多番打听晏绥才得知,万众瞩目的端王殿下,竟然就是一年前,晏宁救下的少年望之。 那时候晏绥在想,若是萧焕碰见晏宁,或许会念在昔日救命之恩的份上,留下一条活路。 可她出不了门,打探不了消息,后来再得知有关晏宁的流言,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后。 直至今日,萧焕让谢昀出面带她来端王府。 看着晏宁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脸色莹润,丝毫没有受过折磨的模样,才明白萧焕将她照顾得多好。 晏绥觉得欣慰,热泪盈眶的拥着晏宁:“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晏绥坐下,絮絮叨叨的与她说着晏家近来的事。 晏家如今式微,从前来往的官员们大多被查办,杀的杀,关的关。晏太傅这个太子老师倒逃过一劫,除了被革职幽禁,并未受什么苦。 明眼人听多了流言,自然都明白其中有端王的功劳,若非他力排众议让皇上下此旨意,晏太傅如今早就流放到边关苦寒之地了。 朝廷上下,要说不服气的人,显然也不少,只是反对的声音还未传扬出来,就被端王悄无声息的碾压下来。 端王想保住晏家,是百官人人皆知的,为了谁,众人也心知肚明。 只是难以想象,一向淡漠疏离,以为不好女色的端王,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 那些风言风语,萧焕自然不会令其传到府中,晏宁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晏绥现在和她说了这些,心里才五味杂陈起来。 她知道萧焕为了自己用心良苦,悉心安排,但未曾想到,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竟默默地做了这么多。 “阿宁,我没想到,端王是真心待你好,我原以为他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却不想……”剩下的话,晏绥没有说出口,但晏宁却觉得发酸,同时又觉得心间蔓延了一丝暖意。 晏宁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大姐,你和子昭哥哥的婚事,如何了?” 说到自己身上,晏绥瞬间焉了下来,眸中掠过一丝落寞:“不知道呢……子昭倒是想如期成亲,但我不想拖累他!” 长安侯虽是世袭侯爵,但尊贵荣耀依旧,谢昀父亲长安侯只领了一个闲职,整日逍遥自在。含元帝之死,也并未牵扯到他身上。 谢昀如今依旧在禁宫当差,前程无忧,是京中少有的青年才俊。 但说起世子婚事,总有人摇头叹息。 长安侯世子与晏太傅长女的婚事是三年前就定下的,晏绥虽为庶出,可二人青梅竹马,父亲又是太子之师,也算般配。 可惜,现如今,世子依旧是世子,晏大小姐却不是昔日的晏大小姐了。 晏绥即便不去刻意打听,也知道外面指指点点的人有多少。谢昀若和她成亲,不知会遭受多少白眼,便是长安侯和长安侯夫人,心底也必然生了芥蒂。 这些日子,谢昀倒是悄悄的来找过她几回,也提过成亲的事。 她一年孝期就快到了,按规矩婚期也该定下了,可长安侯府迟迟没有动静,只有谢昀再三保证会娶她。 晏绥相信谢昀,可她现在不想嫁给他了。 晏宁讶然:“可世子那么喜欢你!” “喜欢有什么用。”晏绥苦笑:“我与他,如今已是云泥之别,他正年轻,前途无量。而我身为罪臣之女,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上天垂怜了,哪里还要指望享受荣华富贵呢!” 晏家如今已经彻底倒塌了,再无从前的风光,谢昀娶了她,只会给长安侯府蒙羞,沦为笑柄。 在现实面前,所有深情都是徒劳。 她与谢昀,注定有缘无分了…… 第58章 赐婚 晏宁拉拉她的手, 有些难过:“大姐……你别这样想!” 晏绥摇头,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 又何止我一个, 遑论那些爱而不得的人!” 晏宁一怔, 晏绥又道:“临平郡王家的小王爷, 你记得吧?从小他就爱跟在你身后, 我原以为你们俩也是青梅竹马, 能够一直在一起的。哪晓得, 襄王有意, 神女无心!” 缘分这种事, 当真是命中注定的, 如何也强求不来。 萧长春曾不止一次的表露过自己的心意, 但晏宁总觉得那是年少时的玩笑, 做不得数。 萧长春身为郡王之子,自幼锦衣玉食,未尝到人间疾苦,显然就是令人头疼的纨绔子弟。 但让晏宁惊讶的, 是在宫变的紧要关头, 他竟然和临平郡王站在一起,拼死保护萧乾。 结果可想而知。 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临平郡王当日受了重伤,但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就剩了一口气。郡王府遭此重创, 已经摇摇欲坠,丈夫命悬一线,儿子一蹶不振。前些日子郡王妃受不了打击,竟然就病倒了,药石无医,比重伤昏迷的临平郡王还要先一步去世。 说起这个,晏绥就只剩感慨了:“郡王府如今和晏家也没什么两样,小王爷被幽禁在郡王府里,谢昀本欲去探望探望,都被他拒之门外,郡王妃的丧仪一切从简,明日就要出殡了!” 晏宁抿着唇,目光微沉。人各有志,萧长春有他自己的选择,他比她想象中更有志气。 只是这样,他往后的人生,怕是彻底毁了。 即便萧循仁善,饶他不死,从今往后他再也做不了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晏绥已然沉默。 小坐了半个时辰,晏绥和谢昀就告辞了。 出门时,有枝桠垂下,谢昀立刻伸手去护住晏绥。 晏绥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晏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的叹息着,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为什么叹气?” 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晏宁收回视线,看着地上晃动的影子:“我在想,大姐和世子,还能不能在一起?” 晏太傅如今已经是戴罪之身,长安侯不是傻子,怎么会和罪臣结下姻亲。 谢昀身为世子,将来会承袭侯爵,子承父业,前程似锦。晏太傅现在倒是巴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可谢家,只怕是不会同意让晏绥进门了。 晏绥的忧虑,正是在此处。 身旁的人沉默了片刻,晏宁以为萧焕也是同样的想法时,忽然又听见他低声开口:“能。” 晏宁讶然的转过头:“什么?” 萧焕表情平和,眼中有丝丝缕缕的光:“世子已经向皇上求了赐婚的圣旨,清明一过就会宣布。” 晏宁瞪大眼:“怎么没听他说过。” 谢昀闭口不提,外面也有没一点风声。倒是晏绥悲春伤秋,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可侯爷和夫人会同意吗……”晏宁虽然私心里还是希望大姐能和谢昀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她更不想晏绥因为家世遭到谢家嫌弃。 即便将来晏绥做了世子夫人,又如何抬得起头来。 与其这样,还不若就与谢昀解除婚约的好。 萧焕淡淡道:“谢昀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不配娶妻了。” 晏宁噗嗤一声笑出来,看萧焕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那些小小的伤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听你这语气,是挺嫌弃人家的。他若娶了大姐过门,将来你不得称他一声姐夫?” 萧焕难得的怔了怔,反应过来晏宁说的话,神色略有些怪异,耳根子莫名的发烫。 晏宁挺爱在言语上戏弄萧焕,能持剑杀敌的战场英雄,竟是个害羞爱脸红的少年郎,如此反差倒是稀奇。 她微微偏头,正色看着萧焕,想起上一世那些模糊的光影,少年逆光而来,斩杀昏君,救她于水火。 从此天下太平,四季永安。 晏宁舌尖有些苦涩,眼中却泛起温柔如水的笑,她说:“萧焕,谢谢你!” 何其有幸,前世今生都能遇见你。 萧焕盯着她,眸光晦涩不明,忽然身体动了动,手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脸埋在她颈上的黑发间,声音有些沙哑:“该我谢谢你才对……”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挣扎沉沦。被无边黑夜即将的吞没的那一刻,忽见天光刺透黑暗,所见之处,皆是繁花山川,与这温暖的人间。 簌簌雨幕蔓延在烟波浩渺的春夜里,薄雾弥漫,春意盎然。 斜风细雨中,有婉转哀鸣的乐器声。 深巷里,临平郡王府几个字在阴暗的天气里,反射着幽幽冷光。 描着泼墨山水画的纸伞从雨中显现,雨滴落在伞上又绽放在地面上,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男子身形挺拔,锦衣玉带,相貌堂堂,修长的手指攥着刻花绘金伞柄。 身旁女子一身月白春衫,面若春花,如星如月,轻轻抬头,杏眸里有微光流转。 檐下,缟素白幡轻扬,守门的护卫腰系孝巾,见雨幕中有人缓缓而来,忙打起精神:“二位是?” 男子走了上来,雨伞遮住身旁的女子,衣袖上沾了一片水渍,但他动作依旧从容:“端王府萧望之,特来祭拜老王妃。” 护卫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端、端王?” 郡王府大门虽然大开,但里面隐约只有哀乐声,进出的客人几乎没有。 雨幕连天,朦胧婉约,安静的深巷中不见行人,但某些角落里,却隐藏着武功盖世的影卫。 那是皇帝的人,负责监视这座府邸,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但他们又无所不在。 “还请通传。”萧焕说话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即便语气已经足够温和,可不苟言笑的面容看起来还是格外叫人生出惧意来。 护卫撒腿就往里跑,不顾大雨倾盆,脚踩过湿滑的路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灵堂里,有些消瘦憔悴的萧长春已经在命人做出殡的准备,护卫喘着气,匆匆道:“小王爷,端王来了!” 萧长春面露诧异:“端王?” 护卫点头:“端王说来祭拜老王妃,还带了一个女子,身边没有侍卫。” 半晌,萧长春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似是自言自语:“他倒是敢。” 护卫没听清,竖着耳朵凑近了些,萧长春理了理皱褶的孝服,眉眼冷凝:“请吧!” 不多时,颀长的身影从庭院中信步而来,油纸伞遮住了身旁女子的大半的身子,两人在廊檐外停下。 萧焕收了伞,往前走了几步,萧长春躬身,行上大礼:“不知端王殿下大驾光临,长春有失远迎。” 萧长春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可萧焕还是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也没计较,自顾自的拿起旁边供桌上的香蜡:“我给老王妃上一炷香,你与旧友叙叙话吧。” 萧长春一愣,旧友? 待他看清萧焕身后的女子时,冷漠的神色顿时化作深深的震惊,难以置信的开口:“表妹……” 晏宁眉眼温和,浅浅一笑:“别来无恙,小王爷。” “表妹……你没死?”萧长春目不转睛的看着晏宁,喉间一动,俊美的面容带了几分憔悴,愈发消瘦。 他听说了外面有关晏宁的传言,他以为她真的如他们所说,已经因病暴毙在九州别院里。 他没想到,晏宁竟然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眉眼如画,娇媚动人。 清晰,熟悉,却又恍若隔世。 晏宁直视着萧长春的双眼,轻声开口:“我还活着!小王爷,你也要好好活着。” 萧长春别过眼去,布满青色胡茬的下巴动了动,眼中有惊涛骇浪起伏不定,最后伸手遮住脸,沉默不语的垂下头。 晏宁今日见萧长春还是很惊讶的,眼前悲伤颓废,稍显凌厉的年轻人,与自己记忆中张扬肆意、意气风发的小王爷相去甚远。 从前他是人上人,历经一战,这门可罗雀的郡王府,便不再是郡王府了。 良久,萧长春才放下手,神色已然平静,目光有些复杂:“表妹,你是来看我笑话吗?” 晏宁一愣:“我怎么会笑话你?” 她是念着旧情,与萧长春往日的情分,不想他就此一蹶不振,才会打算来看看他。 那厢,萧焕已经上过香,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并未靠近。 萧长春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默然的转过身:“多谢王爷好意祭拜家母,长春要扶棺出殡,就不留客了,两位请慢走!” “小王爷……”晏宁唤住他,有些不能理解,萧长春为什么会变得与从前完全不一样,如此咄咄逼人,不近人情的模样,哪里还是她以往认识的小王爷。 萧长春面对萧焕也不假辞色,即便态度恭敬,也始终透着几分冷漠:“王爷请离开吧,家母要出门了,当心冲撞了您。” 萧焕静默了片刻,牵过晏宁的手往外走:“走吧,阿宁。” 晏宁压下心里的苦涩,无奈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萧长春道:“小王爷保重。” 雨势渐渐放缓,薄云散去,洒下几缕亮光。 萧长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携手离开的两人,眸光浮动,晦涩不明。 护卫踟蹰着上前来问:“小王爷,您怎么赶端王殿下走啊!” 老王妃过世这么几日都等不到什么客人,好不容易等来了朝中赫赫有名的端王殿下,他家小主子怎么非但不高兴,反而流露出如此万念俱灰的神情? “小王爷……” 萧长春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又蓦然松开,轻声低喃:“都不一样了……” 面目全非的,何止是他。 萧焕今日来临平郡王府祭奠郡王妃,并没有掩人耳目。暗中观察他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他出门时,带着一个女子。 身段窈窕,纤秾合度,虽然在雨里打着伞,可还是轻而易举的看清了容貌。 分明是含元帝的晏皇后无疑! 端王撒谎,晏皇后并没有死,而是被他悄悄带出宫,金屋藏娇。 萧焕先前分明不承认那女子是晏宁,现在如何又毫不遮掩的带着她出门? 隐匿的那些流言蜚语,又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来。 三月末,皇上连下三道旨意,旨意一出,震惊朝野,掀起轩然大波。 第一道圣旨,赦免晏太傅罪行,贬为庶民,不做抄家流放处置。 第二道圣旨,赐婚长安侯世子谢昀,婚期定在五月二十。 第三道圣旨,赐婚端王萧焕,婚期定在六月十八。 后两道如出一辙的都是赐婚圣旨,更加令人哗然的,谢昀所娶之人,是早就定下婚约的,晏太傅庶长女晏绥。 而即将成为端王妃的人,却是叫人震惊之余又无言以对。 萧焕要娶的人,是贤阳郡主之女。 朝臣们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贤阳郡主的女儿是谁。 后来细想,贤阳郡主不就只生过一个女儿吗?除了晏宁,还能是谁? 有御史在朝会上战战兢兢的说起这回事,晏宁乃含元帝之皇后,万不能再嫁给端王,实在有违祖制。 没曾想端王只是勾唇一笑,坦然道:“本王的王妃是贤阳郡主的女儿,并非晏三小姐!” 沈隽彦是熟知内情的人,忙附和道:“王爷言之有理。” “你们这些御史言官的就是没事干,管到人家床上的事!要脸吗?”薛重阳显然是不够客气的,他早就猜到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对萧焕金屋藏娇的举动很感兴趣,愈发想要见一见那个让堂堂端王神魂颠倒的女人,是何等人物了。 这下,轮到那个御史哑口无言。 他要怎么说?他该怎么说? 端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朝中大半官员沆瀣一气,非要说端王说的对,他再怎么劝谏有什么用? 连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不提晏宁真实身份,分明就是故意的啊! 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几个御史言官舌战群臣,怕是也无法说动皇上收回成命了! 当言官好难! 第59章 藏娇 下了朝, 萧焕对朝臣们各色眼光视而不见,步履从容的踏出宫门。 “王爷留步!” 身后, 传来粗犷浑厚的笑声, 萧焕脚步顿了顿, 薛重阳已经追了上来, 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还没恭喜王爷呢!怎么王爷你就跑了呢!” 萧循当初能够成功夺下帝位, 少不了薛重阳的功劳, 萧焕对他也存了几分客气:“薛统领何事?” 薛重阳挑了挑眉, 拍拍萧焕的肩膀:“我说王爷, 如今赐婚圣旨都下了, 你府上那位美娇娘藏在云里雾里, 不带出来见一见?” 萧焕眸光一暗, 淡淡道:“没什么可见的。” “王爷,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薛重阳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眼中生出几分锐利:“咱们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王爷要娶妻了,连弟妹也不引荐引荐吗?” 薛重阳然有些不悦, 萧焕瞥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他墨绿色的朝服上,细腻的花纹在日光下灼灼耀眼。 萧焕目光微动,最终微微颔首:“好!” 薛重阳这才满意,拍掌大笑:“王爷就是豪爽,走走走,让我顺便去你府上参观一下, 咱们好生喝一杯!” 打马往端王府去,萧焕让厨房准备酒菜,又让人把圣旨拿到晏宁那里去,这才带着薛重阳在府中转悠了一阵。 晏宁看着下人把明黄色的圣旨呈上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表情变换复杂极了。 眼看自家主子震惊的神色,杜若凑上来,看到赐婚几个字,瞬间一喜:“天啦!小姐,皇上给您和王爷赐婚了!” 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晏宁怎会不知,可这圣旨实在来得来过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先前完全没有一点预兆,萧焕也不曾给她提过,为什么皇上就下旨赐婚了? 晏宁心里复杂得很,有欢喜,有困惑,有担忧,有惶恐,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怔怔望着手里的圣旨出神。 半晌,才收了圣旨,急匆匆往外走:“我去问问他!” 一路往前院去,问到萧焕在书房,这又转身往书房走。 远远听见男子说话谈笑的声音,晏宁停下脚步,站在转角处,正好看到萧焕从书房里出来,身旁跟着一个身着朝服,孔武有力的男子,一看便是朝中武将。 萧焕意有所感看过来,四目相对,脸上有温和的笑,抬脚迎过去:“怎么过来了?” 晏宁走得急,还有些气喘,脸颊泛起淡淡的粉红,萧焕抬手替她把垂下的乌发别到耳后,无奈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这是什么?”晏宁伸手,是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萧焕眼眸中有浅浅的光,直视着她娇俏的小脸,低声说:“容后再与你解释!” 薛重阳跟上来,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被萧焕挡住,他下意识的追随的那道身影,等看到晏宁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晏宁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春衫,衣袂飘飘,面若秋月,皎皎动人。恰好身后有一树海棠绽放,与她纤细的身姿相映,那明媚的小脸,竟是比海棠花还娇艳。 薛重阳有一瞬间的失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和讶然:“难怪王爷金屋藏娇,不愿示人,原来府中是藏了一位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啊!” 萧焕不动声色的隔了一段距离,对晏宁道:“这位是禁军薛统领。” 晏宁垂首屈膝,客气行了一礼:“见过薛统领!” 薛重阳从前是听过晏宁名字的,因为自家妹妹和京中各大世家千金来往的多,也从薛柔口中得知,晏家三小姐是位云鬓酥腰,风姿绰约的美人。 可他向来不屑一顾,若论容貌,身为含元帝原配皇后的二妹,才真当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再后来,三妹薛柔长大,也是诸多闺阁千金里,也颇负盛名。 所以到后来,晏宁被萧乾看中,立为继后之时,他是愤怒而嫌恶的。必然是搔首弄姿,妖媚美艳的女人,想尽办法引诱了皇帝,才会被立为皇后。 却不想,今日一见,晏宁与他想象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如此如花似玉,冰肌玉骨的美人,才是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角色。 也不怪萧焕会执着,不顾晏宁曾是皇后的事实,想方设法的要娶她为妻了。 这般美人,谁能不爱呢! “弟妹客气。”薛重阳虚浮了一把,直勾勾的看着晏宁,赞赏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了弟妹,可真了我心中一桩憾事了!” 晏宁秀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蹙,转而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薛统领谬赞了。” 薛重阳笑容满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与王爷今日要喝上几杯,弟妹也赏脸喝一杯吗?” “不了,她不会饮酒。”不等晏宁想办法拒绝,萧焕就直接代替她回答,薛重阳转过看过来。 萧焕无惧打量,黑眸里有暗光浮动,薛重阳看了他一阵,忽得一笑:“也好,那我们不醉不归!” 晏宁松了一口气,寒暄两句这才退下,薛重阳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从廊檐下消失,眼神浓烈如火。 萧焕的目光却一点点的冷了下来,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冷若寒霜。 薛重阳是粗人,酒量自然不在话下,两壶酒喝完还没什么醉意,萧焕又叫人抱了一大坛来。 薛重阳给他倒了酒,萧焕也面不改色的喝下,酒过三巡,薛重阳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的拉着他说话。 “我说王爷,你怎么如此不厚道?家中藏了如此美人,竟能一个人独享呢?” 萧焕斜斜睨了他一眼,眼中寒光迸现,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冷声开口:“薛统领说笑了。” 薛重阳哈哈大笑,喝到最后醉得不省人事,噗通倒在桌上睡死过去。 萧焕指尖微微淡白,目光凌厉如刀,半晌才放下酒杯:“来人。” 两个护卫从门外进来:“王爷。” 萧焕起身往外走,丢下一句话:“扔马车,送回薛家去!” 护卫面面相觑,小心问:“这……薛统领喝醉了,不在府里留宿吗?” 闻言,萧焕脚步顿了顿,转身看了薛重阳一眼,薄唇轻启:“他不配……” 护卫一凛,忙不迭的把薛重阳抬下去,跟烫手山芋似的扔到马车上,叫马夫赶紧把人送回去。 笑话,王爷明显都发怒了,谁还敢留他。 看来薛重阳此人是为主子所不喜了,往后要小心提防才是! 萧焕酒量不佳,今日又喝了不少酒,此刻酒劲上头有些难受,到了晏宁院子外,又停下脚步,闻到自己浑身的酒气,皱了皱眉。 转身回去沐浴,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又往晏宁那里去。 进了屋,闻见香炉里冉冉飘来的安神香,萧焕冷凝的目光霎时间柔和下来。 屋子里没人,问奴婢才知晏宁在净房沐浴。萧焕也不急,在窗前软榻坐下,手掌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晏宁沐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萧焕在灯下闭着眼的场景。 灯光昏黄,摇曳着温暖的光影,萧焕闭着眼,长睫如同羽毛微微卷翘,眉眼如玉般精雕细琢,透着浅淡的光泽。 脸上还有曾经留下的浅浅的伤疤,细细的几条,若非离得近根本看不见。 萧循给的那些药膏,他一直在用,脸上、身体上那些的伤疤,已经随着时间淡去。 连她先前被萧乾所伤的脖颈,在用了那药膏之后,也完全没有痕迹了。 晏宁在萧焕身旁坐下,又忍不住靠近了些,清晰的闻见了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丝丝缕缕,格外好闻。 萧焕向来穿黑衣,今晚却穿一身白色长袍,腰间玉带上系着一个小巧的荷包,晏宁忽然记起来是以前自己闲暇时做的,后来装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傍身。 以前倒没注意,今日仔细的看他,才觉得那荷包眼熟。 见萧焕闭着眼没有动静,晏宁手一动,往他腰间伸去,想要解开看看,冷不防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做什么?” 晏宁浑身一僵,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笑颜如花:“你这荷包是打哪儿来的?姑娘送的?” 萧焕往后仰了仰,眸中有深沉的光,唇角勾出一抹笑:“是,姑娘送的。” 晏宁就俯在他身上,手指挑起荷包上的穗子,问:“哪个姑娘送的?” 春日里衣裳穿得少,身子相贴,体温渐渐相融,萧焕眸色越来越深,呼吸有些粗重:“眼前人。” 晏宁露出明媚的笑,明知故问:“我吗?” 萧焕含笑望着她,目光下移,落在她敞开的衣襟里,肤若凝脂,莹润光泽。 灯影摇曳,暧昧而多情,萧焕眸光一沉,忽然起身,将晏宁压在身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清澈的杏眸,声音暗哑:“不,是心上人……” 眼前人,是心上人。 欺身而来重量伴随着滚烫的体温愈发灼热,晏宁被萧焕禁锢在怀里,毫无回手之力,只能瞪着眼无辜的望着他。 萧焕受不了晏宁这般模样,视线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来回逡巡,低头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60章 缘分 晏宁瞪大眼难以置信, 唇齿相依,带着淡淡的酒气席卷而来。 她主动撩拨是一回事, 可压根没想到萧焕竟会主动, 以往她说几句话他便脸红心跳, 今日怎的竟顾不上羞涩了? 好不容易找着空隙, 晏宁喘着气忙道:“你快放开我!” 萧焕堵了上来, 将她所有的话语吞没, 带了薄茧的手掌隔着轻透的纱裙抚在腰间。 旖旎, 温柔。 晏宁心尖一颤, 脸颊酡红, 羞赧的推开他:“萧焕, 你给我冷静点!” 萧焕把脸埋在晏宁脖颈间, 重重的喘着气, 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炽热灼人。 半晌,萧焕才微微支起身子,拉开了一点距离, 眼中有深沉如墨的光, 带着缱绻的欲念,深深的倒映着晏宁娇艳俏丽的面容。 “对不起……”萧焕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可怕。 晏宁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发髻已经松散,柔顺的披在肩头:“你怎么了?” 萧焕不是情绪外露之人, 但今日,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常。 “吓着你了吗?”萧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握住她的手掌,滚烫的掌心与她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晏宁倚在他怀里,柔声问:“是不是薛重阳惹你生气了?” 萧焕平复完燥热的气息,眼神逐渐清明,语气有几分冷意:“离他远一些,薛重阳不是好人!” 薛重阳虽骁勇善战,可为人张扬、居功自傲,仗着自己是国舅就做出些欺行霸市的行径,虽不至于闹得难堪,终归是离谱的。 如今他从副统领升为统领,手握重权,掌管皇宫十万禁军,已是朝中武将之首。 晏宁清楚其中利害,温顺的点点头:“我知道。” 萧焕心上一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温声说:“明日你收拾东西,住贤阳郡主府去,我已经写信给你母亲了,明日她亲自来接你!” 晏宁一愣:“为什么?” “你住在端王府始终不是办法,先委屈你一段时间,再等两月,我就风风光光的来迎娶你!” 一来于晏宁名声不好,尽管他对外说了要娶贤阳郡主之女,可晏宁是含元帝皇后的身份,众人心知肚明。 二来晏宁一旦住在这里,薛重阳此等小人就有借口理由上门来。她若去了郡主府,也没人敢上门去闹事。 晏宁回握住他的手掌,正色道:“我从不介意那些虚名……” 萧焕摇头,眼中有淡淡的笑:“我想娶你,是想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想要给晏宁一个名分。 他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能永远生存在阳光之下。 被所有人看着、祝福,直至一世…… 晏宁鼻尖一酸,落下泪来,有些哽咽:“萧焕……你不必如此的!” 他为她做过的太多了,再赔上自己的名声,多不值得。 萧焕目光温柔,丝毫没有面对外人的冷漠疏离,怜爱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低沉暗哑:“你说过要我娶你的,我怎能不依你?” 于他来说,娶妻生子曾是多么遥远而不切实际的事,他不敢幻想。一旦渴望温暖,心生希冀,便无法在黑暗中冷静。 他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对抗黑暗,却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有多时候,他都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最终还是咬牙活了下来。 他俯身,嘴唇轻贴她的耳朵:“我曾经莽撞视死如归,直到遇见你,我才渴望长命百岁!” 他舍不得与她分开,可为长久计,只能暂时忍耐。 将来的年年岁岁,他都盼着能与她一同走过。 晏宁心口揪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焕说话自然没有反悔的余地,次日一早,就吩咐府里的人收拾行李,塞满了一马车,才去叫晏宁起床。 晏宁一整夜没睡好,噩梦连天,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梳妆打扮。 萧焕看着铜镜里光彩照人的女子,眼神柔和下来,恰巧外面有护卫来禀报贤阳郡主到,这才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出去!” 晏宁忽然觉得舍不得,拖拖拉拉的往外走,攥着萧焕的手不肯放,一脸的委屈。 萧焕有些哭笑不得,到大门前时停下脚步,转头替她把歪斜的簪子扶正,温声说:“你别担心,我时常会来看你的。再有两月,我们就能成亲了!” 晏宁噘嘴看他,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心一横松开手往外走:“那我走了,你要保重!” 又不是永远见不着面了,她在矫情什么呢。 不为分别难过,才是该有的想法啊! 晏宁下了石阶,正好遇见贤阳郡主从马车里下来,素来冷淡的眉眼,也柔软了几分:“阿宁!” 晏宁这才收起神思,走过去屈膝行了一礼:“母亲。” 说起来,母女俩也有好几月没见过面了,从前贤阳郡主因为晏太傅,对晏宁始终存了一丝芥蒂,即便知晓不该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她就是觉得恨。 可那些恨,那些不甘,早就在宫变之后,随着晏宁失踪而消失。 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这一辈子唯一的女儿,如何能轻易舍弃? 所以在听说晏宁暴毙于皇宫时,她发了疯似的去,然而如同石沉大海,晏宁不知所踪,连尸体都没有。 她不敢相信,女儿就这么死了。 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悔恨涌上心头,好在老天垂怜,并未让遗憾的事发生。 几月不见,仿佛隔了半生的时光,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贤阳郡主蓦地掉下眼泪:“委屈你了,阿宁。” 晏宁笑了一下,递上一方手帕:“是我吓着母亲了?” 贤阳郡主摇头,忙擦了眼泪,对萧焕道:“多谢王爷恩情,我便带阿宁先回去了!” “郡主客气。”萧焕语气虽温和,可在外人面前始终是一副言简意赅的模样。 贤阳郡主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计较,更多的,只是一些说不出的感慨。 她哪里能想到,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女婿。 她见过幼时的萧焕,白白嫩嫩的小孩子跟在裕王妃身后,露出羞涩的笑。 时过境迁,堂堂裕王幼子从云端跌落泥泞,在黑暗中艰难前行数年,才又重新站在这寸温暖的土地上。 贤阳郡主唏嘘不已,暗暗叹息一声,嘴上却依旧客气:“那告辞了,王爷日后有空,可来郡主府做客!” 萧焕略一垂首:“自然。” 晏宁跟着贤阳郡主上了马车,又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萧焕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注意到她的视线,眼中升腾起浅淡的笑意。 怅然若失的放下车帘,晏宁缩在角落里有些难受。 贤阳郡主瞥她一眼:“这才刚分开,就舍不得了?” 被母亲无情戳穿,晏宁有些尴尬,心虚的笑了笑:“没有,母亲想多了。” “你和端王也算有缘分了!”贤阳郡主意有所指,晏宁不解,然后便听她说起儿时的事:“你还很小的时候,还与他见过几次面,我与裕王妃还开玩笑,若有机会将来我们两家便结成亲家。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也成真了!” 晏宁有些震惊,贤阳郡主以前从不和她说小时候的事,如今听来竟觉得与萧焕阴差阳错的有几分新奇的缘分。 皇亲贵胄彼此都有往来,贤阳郡主和裕王府来往密切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她小时候和萧焕见过面,这是多奇妙的缘分…… 贤阳郡主笑吟吟道:“你外祖父与裕王父亲是堂兄弟,说起来,你和萧焕也算是表兄妹了!虽说就快出五服了。” 晏宁倒吸一口冷气。 这…… 到哪儿都绕不开的表哥表妹啊! 作者有话要说:阿宁外公跟望之外公是堂兄弟,两人是同高祖父的堂兄妹~缘,妙不可言! 超过三代的血缘关系可以忽略不计啦~ 第61章 贬谪 贤阳郡主有单独的府邸, 雕梁画栋,精致非凡。 伺候的下人井然有序, 恭敬的迎着晏宁进门。 贤阳郡主和晏太傅和离后, 晏宁也偶尔来过几回, 有自己的院子, 对郡主府的人也算熟悉。 等安排下来, 用过午膳, 贤阳郡主又让制衣坊的人过来给晏宁量身。 晏宁忙拒绝:“母亲, 不用, 我有衣裳!” 贤阳郡主一边替她整理梳妆台, 一边道:“这不一样, 你要嫁人了, 衣裳首饰该多准备一些。” 晏宁自嘲一笑:“嫁第二次了。” “别说傻话。”贤阳嗔她一眼, 在旁边坐下,语重心长的说:“外头那些腌臜下流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别人是嫉妒你!” 尽管萧焕竭力不让外面的流言蜚语传进府里, 晏宁依然还是偶尔能听见那些议论自己的话, 对于别人的嘲讽并非一无所知。 这是她一直顾忌的事。 无人知道她当初被迫进宫的身不由己,世人皆以为萧乾的在意,全然是她主动引诱,迷得他神魂颠倒,才会下旨立后。 可她自始至终什么都不曾做过,她想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生活, 是萧乾那个昏君,强行把她立为皇后,强行召入皇宫,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中饱受痛苦。 她好不容易能够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别人仍觉得是她的过错,迷惑君王,不知廉耻。 昏君之后,罪臣之女,应当关在九州别院里,吃斋念佛、静思己过。怪她如何不知检点,还异想天开想要做端王妃。 这个世道对女子始终少一分宽容,男人娶妻纳妾是情理之中事,而女人就要遵守三从四德,稍有错误便面临各色嫌恶的眼光和唾骂。 何其艰难,又何其无辜呢! 收回那些神思,晏宁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母亲。” 晏绥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谢昀会去求旨赐婚,更没想到端王竟然力排众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要娶晏宁。 晏父如今已经沦为庶民,再不是什么太子太傅,昔日门前的太傅府匾额已经被取下,那些贪污受贿的金银全数交了出去。 晏父郁郁不得志,整日借酒消愁,直到赐婚的圣旨一下,顿时一个激灵,急匆匆往晏绥院子里去。 “阿绥,阿绥,皇上下旨赐婚,可是真的?” 晏绥心不在焉拿着剪刀裁剪着花样,见晏父一脸的喜色,微微皱眉,淡淡道:“自然是真的,估计明日圣旨就会下来了。” 晏父抚掌大笑,数日来的阴霾全部吐了出来,精神大震:“那真是太好了!天佑我晏家,你和阿宁都是有福之人,看着你们嫁人,我总算能安心了!” 晏绥斜看着他,面色平静:“父亲安心的,是觉得您前途无忧,还能再翻身吧?” 晏父面色一变,沉下脸斥道:“阿绥,你这说的什么话?” 陶姨娘见晏父生气,忙悄悄拉了拉晏绥的袖子。 晏绥恍若未闻,站起身冷然一笑:“父亲,女儿劝您还是别动什么心思了,不管是我,还是阿宁,一旦出嫁便是夫家的人,若您想要靠这中间的关系,再有什么想法,您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被戳中心思,晏父瞬间怒了,喝道:“你怎么和我说话的?还有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晏绥不想再和他多言,迈开脚步就往外走:“父亲,您忘记了,您现在已经不是风光尊贵的太傅大人了!” “你……”晏父指着晏绥,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脸上青红交错,陶姨娘忙过来安抚:“老爷别生气,阿绥只是无心之言!” 眼看着晏绥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晏父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翅膀硬了,傍上个好夫家就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礼节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老爷息怒……”女儿能嫁个好夫婿,陶姨娘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比任何时候都觉得畅快。 但晏父从太子太傅贬谪为庶民,受了很大的打击,战战兢兢的担心被砍脑袋,现在圣旨下来保住了性命,晏绥的婚事定下来,晏宁又出人意料的嫁给了端王。 他一心想着能够借此东风再上青云,却不妨被晏绥顶撞,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气的颤抖。 陶姨娘斟了茶水来,又安抚着晏父坐下:“老爷别同阿绥计较,小丫头不懂事。” 晏父捧着茶杯,眉头紧锁,半晌又放下,沉声开口:“阿宁那边你去看过没有?” 陶姨娘摇头:“一早才去郡主府,还没安定下来,等寻了空闲,我便登门去瞧瞧。” 至于等什么空闲,晏父也心知肚明。 贤阳郡主若在,她去了必然尴尬,只能等贤阳郡主不在家中,才好去看看晏宁。 “不必了!”晏父摆摆手:“带个信给阿宁,我过几日亲自上门去看她。” 陶姨娘眼神闪了闪,颔首应了。 长安侯府对这赐婚的圣旨自然是震惊不已的,侯爷夫人偷偷摸摸的抹着眼泪小声哭泣。 长安侯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不悦的蹙眉:“行了!你哭什么哭?木已成舟,现在哭还有用吗?” 侯爷夫人只捂着脸垂泪,哀声道:“我儿命苦啊……” 长安侯哼了一声,面色不善:“这婚事当初可是你要定下的,如今晏家遭了殃,你再后悔有何用?” 侯爷夫人难过极了,唉声叹气:“我哪里知道,晏家如今会成这般模样……” “你别哭了,让子昭瞧见指不定怎么多想!”长安侯长吐出一口气,平静道:“阿绥是你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也比外人好。晏家如今虽然式微,但好在还有端王,也不至于太没落!” 侯爷夫人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稍有些犹豫:“可侯爷你又不是不知,那端王淡漠疏离,对谁都一样。以他的脾性,将来能帮衬晏家吗?” “晏家我不知道,但阿绥和阿宁姐妹情深,子昭娶了阿绥,也并非没有好处。如今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人才辈出,若论让皇上最信任的人,那必然非端王莫属。” 侯爷夫人神色微动,显然动摇了。长安侯沉吟一阵,又道:“眼下朝中形势表面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波涛汹涌,皇上虽重用薛重阳、赵未都等人,可从始至终真正信任的,大约只有端王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不顾群臣反对,按照端王的心思,下了赐婚的圣旨!” 晏宁的身份始终敏感,前朝皇后再另嫁他人,势必会引起非议。但京城里有关晏宁的传言,明显没有张扬出来,民间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都是萧循下令镇压的结果。 长安侯原本还在想,晏太傅被革职查办,晏家从此一落千丈不能再入仕,已经是前途无望。 可谁能料,端王一往情深,力排众议,保住了晏父的性命,还不顾那些闲言碎语,义无反顾的娶晏宁为妻。 皇上都没说什么,显然是支持萧焕的决定。谢昀如今方才起步,前路漫漫,娶了晏绥或许也并非坏事。 侯爷夫人也是通透的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迟疑道:“那我找个机会去贤阳郡主拜访拜访?” “现在不用……”长安侯摇头:“你这会儿去,旁人会觉得你是故意巴结,等端王大婚,备上厚礼就成。现下先开始准备子昭成亲的事宜,还有一个月时间,不能出了差错落人口实,丢了长安侯府的脸!” 晏宁对此一无所知,对于晏绥和谢昀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是格外欣慰的。 长安侯和夫人是什么态度不要紧,只要谢昀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娶晏绥,比什么都重要。 晏宁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起来,直到晏父忽然递上请帖说要上门来,眼中才生出一丝冷意。 贤阳郡主在府里,自然是看到了请帖内容,作势就要动手撕了,晏宁伸手去拿,忙说:“母亲且慢!” 贤阳郡主面色复杂,不怎么高兴:“你何苦理会他!” 以前琴瑟和鸣的夫妻两人,自和离后,几乎是水火不容,贤阳郡主瞧不起晏父,如今更觉得他没出息。 心里的怨恨和愤怒已经堆积如山,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晏宁笑了笑,淡声开口:“见一见罢了。母亲您别出面,我和他说。” 肯见晏父,不是因为她还想着和那所谓的父亲上演父女情深。晏绥还未出嫁,少不得有依靠娘家的时候,晏宁不希望因此给晏绥带去什么困难。 见一见晏父又没有什么大不了,她就是想听听,晏父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表面云淡风轻,可夜里躺在床上,晏宁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里燃了安神熏香,袅袅清烟飘荡无踪。 杜若听见动静,掌灯进来:“小姐睡不着吗?” 晏宁闭上眼:“没事,你先去睡吧!” “那小姐有事记得唤奴婢。”杜若把纱帐放下,摆了一盏灯笼在床尾,这才退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月光倾泻洒在窗台上,晏宁缓缓睁开眼,眸中黯淡无波。 这两月来,晏家的人除了晏绥,她没有再见过旁人。 晏父清高一世,自恃太子太傅的身份,对贤阳郡主向来敬而远之,和离数年,他从不曾踏足郡主府一步。 时移世易,昔日的太傅大人贬谪为庶民,他所倚仗的荣耀一去不复返。 穷途末路,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她这个女儿了。 晏父忽然递请帖的来意,晏宁自然清楚。 可正是因为清楚,心里才会难过。 可细一想,又忽然释怀。 她从未把他当成真正的父亲,他也从不把她当女儿来对待。 她们姐妹几人的存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巩固他的官位,为他的仕途添砖加瓦,更上一层楼。 晏宁幽幽叹了一声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半开的窗台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晏宁竖着耳朵,屏住呼吸看过去,只见一道阴影映在月光下,浑身一凛,低声轻喝:“谁!” “是我。”低沉温和的声音,隔着窗台传来。 晏宁霎时间放松下来,警惕顿消,欣喜的爬起来,开了轩窗,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晏宁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萧焕一身黑衣,几乎融入在夜色中,冷月如钩,屋里的烛火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眉眼:“来看看你。” 利落的翻身进屋,萧焕便闻见了熟悉的淡淡馨香,眸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晏宁柔软的乌发:“这两日可好?有没有哪里不习惯?” “都挺好的。”那些莫名的愁绪在见到萧焕时烟消云散,拉着他坐下,眉梢扬起笑意:“你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也不怕让人瞧见!” “我翻墙厉害,没人看见。”萧焕语气依旧淡淡的,可视线却一直在晏宁身上,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和柔软。 ——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一人。 晏宁心尖一软,扑进萧焕怀里,闻着他身上浅浅的冷香,又扬起头问:“你沐浴了?” 萧焕嗯了一声,下巴在她头顶轻轻摩挲着:“今日在校场练兵一身尘灰,总不能蓬头垢面来见你。” 晏宁闻言往后退了退,狐疑的看着他,想不过又伸出手去在他脸上捏了捏:“你还是萧焕吗?是不是戴了□□!” 萧焕哭笑不得,把人搂在怀里,晏宁还不安分的想动手,却被他宽大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你若不想听,那我不说便是。” “听,怎么不听!”晏宁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使坏在他怀里乱动。 萧焕面色微变,耳根有些发烫,一把按住她:“你别乱动!” 冷不防晏宁忽然扑上来,他没有防备被压倒在床上:“我们都快成亲了,你还羞什么羞?” 萧焕顿觉无地自容,怒瞪着晏宁,咬牙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 晏宁咯咯笑往一边躲,但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憋得脸都红了:“恼羞成怒了吧?” 第62章 撑腰 晏宁趴在他身上, 眉眼生动,小声问:“那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萧焕呼吸一滞, 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我就是来看看你, 很快就走。” “哦。”晏宁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勾过萧焕的一缕黑发在指尖缠绕, 全无方才逗弄萧焕的狡黠。 他垂眸看她一眼:“怎么了?” 晏宁不语, 萧焕翻了个身, 把她掰过来, 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父亲?” 晏宁讶异:“你知道?” 萧焕神色有些怪异, 晏宁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恍然大悟:“你安插了眼线?” 萧焕捉住她的手, 低声说:“怕你来了郡主府不习惯。” 晏宁瞪着他, 如玉白皙的小脸气鼓鼓的:“那你就派眼线?” 萧焕轻叹, 把娇软的身子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略有些低哑:“你若不想见他,直接拒绝便是, 他进不了郡主府!” 晏父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 曾经在晏家半年,他就亲眼见到晏太傅对于女儿的忽略。 尽管晏家上下就晏宁一个嫡出的女儿,但晏父因为贤阳郡主,并不在意这个女儿。 夫妇俩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晏宁这个嫡女, 却落到一个如此尴尬的境地。 如今,晏父贬谪为庶民,再无入仕的机会,好不容易在绝境遇见希望,怎会轻易放过。 晏绥和晏宁,是他唯一的出路。 萧焕心疼的亲亲晏宁的额头,不带信任的欲念,温柔至极,一触即离。 “阿宁……别难过。” 晏宁一愣,唇边却扬起一抹笑意:“不难过。我不在意,便不会难过。” 十几年都过来了,她不在意的人,也无法影响到心情。 萧焕看见她眉梢微垂,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过去。 唇齿相依,有温热的气息交缠融合,晏宁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后,我在了。” 晏宁鼻尖一酸,眼泪无声滑落,主动回应萧焕炽热的温柔。 半晌萧焕才放开她,耳垂微红,压抑的喘着气,手臂一抬,把她压在床上,掀过被子来盖上:“好好睡觉。” 晏宁眼睛红红的,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手指勾住他的腰带,眼睫上还有晶莹的泪珠,瓮声瓮气的问:“你要走吗?” 萧焕被她无辜可怜的眼神看得心软,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我不走!” 晏宁眉眼一弯,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把他抱住:“那你和我一起睡。” 萧焕一僵,晏宁却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丝丝缕缕的仿若钻到了心尖上。 “阿宁……”他无奈的开口,晏宁却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再说话了。 萧焕僵硬着身子,往下看只能看到晏宁满头的黑发,中衣一番折腾已经敞开了大半,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萧焕咽了咽唾沫,忙移开了视线,怀里抱着柔软的身躯,却不敢动弹。 睁着眼艰难的等了好一阵,才听见均匀的呼吸,这才轻轻动了动,把被子往上一拉,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垂眸瞥见晏宁恬静的睡颜,手指抚过她莹润的脸颊,向来淡漠的眼眸里生出温暖的光芒。 “阿宁,别怕……” 一夜好梦,晏宁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敲门声忽远忽近的传来。 脑中一激灵,晏宁猛的睁开眼,心跳如雷,匆匆坐起身。 一看身边空荡荡的,没有萧焕的身影,无端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进来。” 杜若端着水进来,放在架子上:“方才郡主传话,说今日要进宫,让您快些准备!” 晏宁愣了愣:“进宫?” 杜若道:“太子今日生辰,皇后娘娘准备了家宴,请郡主和您进宫去坐坐!” 晏宁这才记得好像什么时候听贤阳郡主说过,说是家宴,其实是为了让后宫诸位新娘娘们露露脸。 新皇登基,入选了几名秀女,月初方入宫。 新人自有新气象,萧循不重女色,身边除了正妻,便只有两个侍妾,膝下更是只有一个独子,选秀是势在必行的。 若是含元帝,为了充盈后宫,定然要把长得好看的女子都纳了,三宫六院恨不得填满。 天下初定,且尚年轻气盛,萧循与皇后恩爱有加,并不想过多的在选妃上费力。 然而御史言官却以他子嗣单薄为由,不厌其烦的上书,言辞恳切的要求他早日选秀,扩充后宫。 萧循听得烦了,只能顺了他们的意思。 最后进宫的妃嫔,总共八人,以薛柔为尊封了淑妃,其次有嫔位,贵人不等。 入选的闺秀多是功臣良将之女,晏宁从前与她们都大多都有过往来,其中最熟悉的,大概就是淑妃薛柔了。 薛柔身为薛重阳的妹妹,自然也同兄长一样恩宠无双。 而萧循也给足了面子,赐封淑妃,侍寝多次,一时风头无两。 照此,薛柔怀上子嗣自然指日可待。 晏宁收回神思,这才起身洗漱,简单的描了眉,涂了口脂,换了身粉色的广袖长裙,便随贤阳郡主进宫去。 这般宴会,她本该不用参与的。因为特殊的身份,甚至应该回避。 可贤阳郡主非但没有推辞,反而要她光明正大的随着自己入宫。 一步步靠近皇宫,晏宁心神却有些起伏,贤阳郡主看见她紧绷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不要胡思乱想,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端王妃,没人敢多言!” 晏宁一笑,掩去那些情绪:“好。” 那些流言蜚语起的快,消失的也迅速,京城里有关她的传言已经很少了。 晏宁不是傻子,知道这是萧焕强行让人镇压的结果。他凭一己之力,把那些污言秽语阻挡开来。 没人敢当着面说,可私下里多少会有人议论,嘲笑。 那是被萧焕隔绝在高墙外的黑暗,她不曾听闻,但终究还会经历。 晏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日光浓烈,带来夏日的灼热,皇城将近,巍峨辉煌的宫殿渐渐出现眼前。 晏宁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从容。 萧焕为她撑起羽翼,阻挡了风雨。但她不该永远依靠别人。 眼前遍布荆棘,路途遥远漫长,然而却是她必须要独行的路。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晏宁一下车就感觉到头顶的烈日,带了夏天的温度。 家宴就在御花园举行,宽阔的长亭上整齐的摆着桌椅,九曲长廊从湖面上延伸,两边荷叶碧绿,有粉白相间的荷花掩映其中。 丝竹之声遥遥传来,晏宁深吸一口气,绕过重重荷叶,终于踏上长亭。 萧乾和皇后坐在上首,宾客众多,晏宁跟着贤阳郡主行礼,能明显感觉到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起身的时候,她却一眼看见了萧乾下边坐着的男子。 锦衣华服,神情淡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在看到晏宁的一瞬间,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晏宁看清了他眼中温柔的光。 这一刻,她紧绷的心豁然放松下来。 原来她所走的这条路上,从来都不是只有她一人……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直直的看着她,唇角微扬:“阿宁,过来。” 贤阳郡主悄悄推了她:“还不快去。” 晏宁这才如梦初醒,抬脚走过去,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怎么……你怎么没告诉我?” 亏她一路过来心神不宁担惊受怕,竟然不曾听他提过,今日会进宫来。 萧焕眸光温和,拉着她坐下:“给你撑腰!” 晏宁语塞,感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因是家宴,今日来的都是后宫嫔妃和皇亲国戚,也未过多讲究,以至于很多人都略有些复杂的看着晏宁。 晏宁挺直了背脊,承受着各色的目光。桌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手背上,带着一层薄茧,却令人莫名安心。 薛重阳就坐在对面,看到晏宁,眼中闪过一丝怪异,扬声道:“原以为端王金屋藏娇,打算藏一辈子,不曾想今日有幸再能见咱们未来的端王妃一眼!三生有幸啊!” 薛重阳一说话,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有些微妙:“端王艳福不浅啊!” 说话的人是薛重阳手下的副将,叫严英,是皇后母家表亲。此人年少轻狂,说话口无遮挡。 萧焕闻言抬眸看过去,面对晏宁时温和的目光,已经被凌厉取代,他看着严英,也不说话,深眸里有冷冷幽光,令人不寒而栗。 一看萧焕冰冷的眼神,严英就自知捅了娄子,说错了话,但碍于颜面,又不好开口请罪。 还是皇后警告性的瞥了他一眼,等太子萧行恪过来,冷凝的气氛才散去几分。 晏宁眼帘微垂,浅笑嫣然,全程都不曾开口。帝后二人自然不会主动与她说话,引起旁人围观。 等一场宴席结束,萧焕有事先行离开了一阵,晏宁看着他离开,独身坐在亭边,有人远远的看着她,却不敢靠近。 贤阳郡主在和皇后说话,忽然瞥见一抹身影靠近晏宁,皱了皱眉,想要起身过去,却被皇后拦住。 贤阳郡主面露急色,皇后却朝她摇摇头。 湖面有清风拂来,带着荷花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感觉到有人靠近,晏宁转过头,看见一张带笑的俏脸。 “阿宁,好久不见。”薛柔一身鹅黄色宫装,妆容精致,面如绯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晏宁起身,略一垂首:“淑妃娘娘。” “你别多礼。”薛柔一把扶住她,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坐下,头顶的珠翠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晏宁身子一僵,目光落在彼此相交的手上,还未来得及抽回手,便听薛柔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似是清瘦了许多了!” 晏宁颔首:“劳淑妃娘娘记挂。” 薛柔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叹气:“阿宁妹妹,你我不必如此疏离的!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是好姐妹!” 晏宁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转而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娘娘言重了,今日不同往日,你如今是风光大盛的淑妃娘娘,如何再敢称姐妹?” 薛柔面色变了变,拍拍晏宁的手背:“如今赐婚圣旨一下,你很快就是端王妃了。阿宁妹妹,你本就是该享受锦衣玉食的人!” 薛柔意有所指,晏宁竟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酸意。 她忽然忆起,曾经还在闺阁之中,诸多世家小姐相会之时,有人说过薛柔将来是会做皇后的人。 姐姐死了,后位空悬,迟早有一日,她会坐上姐姐的位置,而薛家会出两位皇后,名垂千古。 可惜,这个愿望并未曾实现。 萧乾死了,萧循继位,她没有机会再做皇后,能册封淑妃,也全然是看在薛重阳抗敌有功的份上。 这后宫里风云变幻,恩宠并非能永远维持,薛柔大概是没有想到,晏宁这个昔日的皇后,竟然能够重新换个身份,嫁给另一个男人。 薛柔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低估晏宁了。 她看见她局促不安的神色,在各色的眼光中惴惴不安,明知不该有那种想法,薛柔还是有一瞬间的高兴。 曾经万众瞩目的晏家三小姐,被人非议,像个玩物一般被人打量。 但她的高兴,也只在那一瞬间。 方才隔着许多人,她看见了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的端王。 威风凛凛,俊美无俦,却始终不苟言笑,但她却明显的看见,萧焕在看到晏宁时,眼中缱绻柔软的爱意。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便不说话,也会从眼中流露出来。 那一刻,她忽然就羡慕晏宁了。 甚至隐隐生出了嫉妒。 她费尽心机,最终却只做了淑妃。而晏宁这个前朝皇后,本该和含元帝别的嫔妃一般,一生幽禁在别院中,孤苦伶仃的度过余生。 可万万没料到,半路会出现一个端王,任凭别人何种闲言碎语,他依旧不改初心,把晏宁护在身后。 她凭什么有这么好运呢? 薛柔咬住了牙,手上用了些力,等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松开手,脸色有些苍白:“对不起,我失态了。” 晏宁不是没有感觉到薛柔复杂的注视,垂眸看了眼被她无意识捏的通红的手背,温声开口:“娘娘有辉煌的前途,脚下的路宽阔平坦,千万不要走错了!” 薛柔愣住,猛的抬头,映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中。 晏宁起身,朝薛柔一屈膝:“娘娘自便。” 说罢,朝转身往贤阳郡主那边走去。 薛柔怔怔的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手心起了一层冷汗。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离宫之时,晏宁还能感觉到薛柔复杂的注视。心中却忍不住唏嘘,她与薛柔相交也不算少,可到底没有推心置腹成为密友。 去年她还是萧乾皇后时,和薛柔也见过面,说过几句话,但身份有别,再不能像闺阁中那般说笑。 ——她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晏父递上拜贴的第五日,终于得到了晏宁的回复。 喜不自胜的准备了礼物,就往郡主府去。 好巧不巧的贤阳郡主并不在,只有晏宁一人,看到花厅里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忽然有些不敢置信。 明明是熟悉的人,此刻又莫名的觉得陌生。 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但似乎又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晏宁盈盈而笑,态度恭敬:“父亲。” 晏父满肚子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阿宁……你、你近来可好?” “都好。” 晏父顿觉尴尬,晏宁斟了茶,请他坐下,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知父亲找女儿有何要事?” 晏父犹豫着看向她,片刻后才道:“阿宁,听闻前两日你进宫去了?” “是。”晏宁并没有否认。 晏父一喜,语气有些急切了:“那……你可见到皇上了?” 晏宁眉眼沉稳,就在旁边坐下,幽幽道:“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晏父心一横,拉下脸来:“阿宁……你下次进宫,可否替我向皇上求求情?” 晏宁秀眉微挑,明知故问:“求情?” 话一说出口,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晏父直言道:“阿宁,如今晏家的境地你也看见了,为父被革了职,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艰难……你如今就要嫁给端王了,必然要帮为父一把啊!” 晏宁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目光深沉,半晌才开口:“晏家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到底是谁造成的,父亲难道不清楚吗?” 晏父脸色一变,晏宁面色冷然,淡淡道:“父亲求我有什么用?在您心里,不是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吗?晏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拜父亲所赐,我去求皇上干什么?恢复您的官职?再加官进爵?” 晏父老脸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晏宁冷冷一笑,视线有些锐利,那是晏父从来不曾见过的气势:“您的来意,咱们彼此心知肚明。今日,我便同父亲直说,您的官职不可能复原!即便有这个机会,我也不会帮你!” 晏父咬牙,忍不住呵斥:“晏宁!我是你父亲!” “我宁肯阿宁没有你这个父亲!”一道嘲讽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晏父浑身一僵,脸上火辣辣的。 贤阳郡主从门外进来,一动不动的看着晏父,不屑道:“便是稍微要脸的人,也不会像你一样来找阿宁去求情!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我郡主府!” 贤阳郡主的话再直白不过,晏父彻底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手指颤抖着指着她,怒道:“贤阳,你别得寸进尺!” 贤阳郡主压根没怕他,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父,缓缓道:“晏大老爷,你如今可不是什么太子太傅了,你见了我,得尊称一声郡主!” 晏父咬牙切齿,面上青白交错,难看极了。 贤阳郡主尤嫌不够刺激他,继续道:“我让阿宁见你,原本是看在你是她父亲的份上。现在看来,我还不如早早当个寡妇的好!” “你、你、你……”晏父气的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读书人,说话吵架自然不是贤阳郡主的对手,闹了半天吃力不讨好,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最后气的拂袖而去。 看着晏父落荒而逃的背影,晏宁无声吐出一口浊气。 贤阳郡主从来就没忌惮过晏父,知道他是欺软怕硬的人,如今一介草民,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看着仇人仓皇出逃,贤阳郡主满意极了,对晏宁道:“你也不必怕他,往后晏家也不用再回去,等你出嫁就直接从郡主府离开!你的嫁妆,我来准备!” 晏宁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应了。 她是没料到贤阳郡主竟然会直接开口把晏父骂走,晏父向来爱面子,此次受挫,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门来找事了。 第63章 嫁妆 转眼到了五月中, 晏绥婚事已经提上日程。 大婚前两日,晏宁回了晏家。几月不见, 晏府还是从前的样子, 一草一木似乎从来都不曾变过。 红幔绸布挂满了廊檐, 晏绥住的院子已经布置的格外喜庆。 经过上次的见面, 晏父已经是没什么脸见晏宁了, 但规矩摆在那里, 如今女儿即将成为王妃, 无论如何, 他都要恭敬的迎上去。 晏宁只穿着单薄的夏裙, 粉黛未施, 面若桃李, 眼角眉梢都是令人惊叹的绰约风姿。 晏父看着人群中那抹纤细的身影, 都不知是该喜还是愁了。 好在晏宁也没打算和晏父多说,寒暄几句后,就去和晏绥说话。陶姨娘准备茶水去了,屋子里只有晏绥和晏莹在。 晏宁肯回来, 晏绥自然是高兴的, 姐妹俩关系向来亲密,瞥了眼外头的动静,这才道:“原以为你不肯回来了,好在我让人把你院子收拾出来了,你住一段时间。” 上回晏父去郡主府,闹得不欢而散, 晏家人见他愁眉苦脸的回来,自然猜到。 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晏绥出嫁在即,谁也不情愿蹚这趟浑水,连从前和晏父来往的官员们都退避三舍。 晏宁摇头:“我就住两日,等你出嫁便走。” 晏绥看着她,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好。” 倒是晏莹,时不时往晏宁身上瞥一眼,目光复杂极了。 晏宁倒不介意她的打量,安然自得的摇着团扇,见晏莹咬着唇看过来,这才悠悠道:“二姐一直瞧我做什么?” 被抓了现行,晏莹面色一变:“没、没什么……” 晏莹大抵是也没料到晏宁如今会成端王妃吧,从前关系不算亲密,如今也说不到一处去。 陶姨娘端了几盘瓜果来,一边热情道:“瓜果都用井水湃过,你一路过来正好解渴。” 晏宁对陶姨娘还是打心眼里尊敬的:“姨娘别忙了,坐下歇歇吧。” 推辞了几句,陶姨娘这才有些拘谨的坐下。晏宁看了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抿了抿唇,笑着说:“辛苦姨娘这么操劳了。” 陶姨娘忙摆手:“应该的。” 比起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的晏家日子难过了许多。 晏父的私产上缴了大半,又被革了官职,前路飘摇,陶姨娘心力交瘁,又担心女儿的婚事,消瘦了许多,头上都添了几根白发。 自从晏家式微后,陶姨娘一直担心长安侯府会悔婚。两家定亲只是私下请了媒人,交换了庚贴,原本去年就该成亲的,却因老夫人过世拖到了现在。 这一年过去,晏绥就又长了一岁,十八岁的大姑娘,一旦被悔婚,再加上如今晏家的境地,想要找个好人家实在是艰难。 等赐婚圣旨一下来,陶姨娘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用晏父说,自己就开始准备大婚的事宜。 晏家如今虽然只是平民,可嫁的是侯府,嫁妆不能太过寒酸,晏父为了撑这最后的一点颜面,自然是费尽了心思。 但晏宁还是看得出来如今晏家的萧条,和晏父还是太子太傅时,不可同日而语。 晏父送了请帖,却并未邀请到多少人,从前来往的,多是忌讳晏家如今尴尬的处境,不敢来赴宴。一部分愿意来的,也是看在长安侯府,和晏宁这个未来端王妃的面子上。 眼下,府里伺候的下人削减了一半,大多事要陶姨娘亲力亲为,压力在所难免,说起晏家的近况,也难免感叹几句。 “别的不说,只是委屈阿绥,嫁妆要从简了。”陶姨娘说着,就抹起眼泪来:“还有阿宁,等你大婚……” 晏绥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您在说什么呢,我又不在意那些。” 晏宁眸光浅淡,红唇轻抿,半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晏绥。 晏绥一愣:“阿宁……” 晏宁笑了笑,塞到她手里:“这是给你准备的添妆,没什么好送的,你收下吧。” 晏绥这才低头,轻飘飘的荷包没有什么重量,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拆开,赫然是一张房契,和一叠银票,足足有两万两。 “这是……阿宁,你快拿回去。”晏绥惊讶之余,忙把银票放回去,连着荷包一起还给晏宁,却不想被她伸手拦住。 “收下吧,我一片心意!”别的晏绥也不需要,有银钱傍身,去了夫家总有些底气。 晏绥摇头拒绝:“不行,实在是太贵重了!” 那张房契是间铺子,至少值四五万两银子,再加两万两银票,便是晏家这般的大户人家,都足够好几年的日常开销了。 晏绥不缺钱花,只是嫁妆简单,将来嫁了人难免叫人小瞧,可她不从在意这些,对于晏宁忽然送银子的行为感到格外震惊。 晏宁勾了勾唇:“银子是我准备的,那间铺子在东街,是皇上赐给端王的私产,他让我送给你。” 晏绥瞪大眼,陶姨娘和晏莹俱是一愣,完全没猜到这房契竟然是出自萧焕之手。 “王、王爷送的?” 陶姨娘心情复杂,没由来的想起那个孤僻冷漠的护院。 昔日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端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变了身份,而晏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 晏绥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扬着眉眼,朝她一笑:“那我收下了,阿宁你代我谢过王爷!” 萧焕从来不是肯为这些事花心思的人,能慷慨的送礼给晏绥,必然也是因为晏宁。 当初晏父险些身陷牢狱,被革职查办之时,也全亏了萧焕在。 原以为含元帝倒台后,晏宁会成为众矢之的,饱受非议。然而,除了偶尔听见一些闲言碎语,并未听见太过分的言论,个中真相,自然和萧焕脱不了干系,却是因祸得福了。 他凭一己之力,撑起丰满的羽翼,迎着刀光剑影,将晏宁护在身后。 谁都知道,不苟言笑、冷然无情的端王,有一个心上人,那是他唯一的软肋。 五月二十,晏绥出嫁,长安侯府在隔壁,迎亲的队伍绕着大街转了一圈,才又回到晏家大门口。 晏宁看着晏绥身着嫁衣,盖着大红盖头,把手放在谢昀手里,新郎官笑的温柔多情,小心的搀扶着她坐上花轿。 等晏绥坐上花轿,晏宁这才又跟着送亲往长安侯府去。 隔壁的气氛显然要热闹许多,长安侯府宾客满盈,一对新人相携进了前堂,晏宁跟在人流后,时不时有打量的目光看过来。 晏宁从容不迫,坦然的挺直了背脊,贤阳郡主没去晏宁,倒来了长安侯府,拉着晏宁站到一边观礼,小声问:“没事吧?” 贤阳郡主担心她受欺负。 晏宁有些无奈:“我没事。” 贤阳郡主目光一冷,把晏宁护在身边:“有我在,别怕。” 等新人行了拜礼,送入洞房,贤阳郡主这才准备拉着晏宁入座。 外面一阵骚动,下人来禀报有贵客到。 长安侯忙起身相迎,宾客分开,有人门外进来,一身墨色长袍,带起朗朗清风,如松如竹,说不出的清冷俊逸。 与身旁虎背熊腰,三大五粗的武将薛重阳,赵未都形成明显的对比。 众人见了萧焕,皆是一惊,然后忙不迭的行礼。 长安侯恭敬的迎上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萧焕面色淡然,无波无澜,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不再多言,长安侯心有戚戚的瞥着他的神色,小心道:“王爷落座吧,就要开席了。” 萧焕颔首,脚下却没动,目光在堂中逡巡一圈,沉静的眼眸忽然一亮,有笑容一闪而过。 宾客只见端王忽然柔和下来的眼神,还在疑惑中,就见他迈开脚步朝角落里走去。 晏宁眸中有惊喜明亮的笑,也顾不得周围人各色的眼光,低声问:“你不是说,今日要进宫来不了吗?” 昨日萧焕传了信来,说今日要进宫面圣,忽然在这里遇见了,莫名的就高兴起来。 萧焕勾了勾唇:“你在这里。” 晏宁一愣,旋即红了脸,这人怎么回事,现在这么会说话了? 薛重阳也不知晏宁会在这里,冷不防看到那抹袅娜娉婷的身影,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萧焕的神色,上前道:“我说王爷怎么会想起往长安侯府来,原来弟妹在这里。” 薛重阳肆无忌惮的看过来,晏宁垂下眼,忍下心里那股不适:“薛统领说笑了。” 薛重阳哈哈一笑,直言不讳道:“谁不知王爷可是把弟妹你放在心尖尖疼的!” 萧焕微微偏头,见薛重阳目不转睛看着晏宁,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往前走了两步,挡住薛重阳的视线,低声与晏宁说:“你先和郡主落座。” 晏宁也不想面对薛重阳,他的眼神太过露骨,带着些莫名的意味,教她下意识的想躲避。 听萧焕开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应了:“好。” 薛重阳的视线不自觉追随着晏宁的背影,等宾客都去饭厅落座,萧焕这才开口:“薛统领在瞧什么?” 平静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饶是薛重阳粗心大意也察觉到他此刻的不悦,心中陡然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儿继续写,十二点左右应该还有一更,过时没有就没有了~ 第64章 喜讯(修) 薛重阳蓦然回神, 拱手垂头:“失礼了。” 萧焕淡淡瞥过来,薛重阳如芒在背, 背脊生出寒意, 然后便听低沉的声音响起:“薛统领今日心不在焉, 可是看见世子大婚心有感触了?” 薛重阳扯着嘴笑了笑:“对……” “尊夫人过世已久, 薛统领为爱妻多年不娶, 是为佳话。”萧焕抬脚往前走, 薛重阳心中咯噔一下, 只听他继续说:“可薛统领正值壮年, 断不可孤身一人。不知薛统领可有中意的女子, 我去向皇上求旨赐婚, 成全一段良缘。” 萧焕鲜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薛重阳听在耳朵里骇然不已。 他以前是娶过妻的, 只是妻子红颜薄命,怀孕生子时难产,一尸两命。 至此多年,他倒是纳了几房侍妾, 却一直不曾再娶妻。 萧焕忽然提起这茬, 薛重阳困惑之余,又觉得心神不宁,只得道:“不急,不急。” 萧焕唇角微动,像是笑了一下,先行往前就座。 薛重阳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 又悄无声息的放松。 萧焕甚少喝酒,今日不知什么原因,下了席已经带着几分醉意。 男女分席,等晏宁从后边过来,便是看到萧焕神色涣散,脸颊通红,见了她来,迷离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 晏宁左右看了看:“喝多了?” 萧焕丝毫不介意周围的目光,拉过晏宁的手,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沙哑:“走吧,我送你回去。” 晏宁担忧的看着他:“你还能走吗?” “无碍。”萧焕只摇头,步履从容,看起来并无太大异常,晏宁这才放心。 贤阳郡主也不去打扰他们,自顾自的先走了。 萧焕早就派人准备了马车,夜里凉爽,有清风拂来,等坐上马车,晏宁才道:“我以为你喝醉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肩头一重,萧焕枕着她肩膀,哑声道:“让我靠一靠。” 晏宁顿了顿,思索了一下,伸手抚上他有些发烫的脸:“哪里难受吗?” 萧焕摇头不语,沉闷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均匀清浅,喷洒在裸露的脖颈上,晏宁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转头看他闭着眼,长长的眼睫落下淡淡的光影,心上莫名一软,不再开口了。 马车缓慢的朝前走,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规律的响动,晏宁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忽然听见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日我让人送些东西去郡主府。” 晏宁微惊:“什么东西?” “嫁妆。” “嫁妆?”晏宁愣了愣,然后无奈的笑起来:“嫁妆有我母亲准备,你操心什么?何况还有一个月呢,不着急。” 萧焕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有浓厚的酒气在车厢里蔓延:“可我着急了。” 晏宁失笑,靠得近些,挽住他的手臂,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很快的。” 萧焕颔首,忽然抽出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炽热滚烫的唇压上她的,带着强势的力量,酒气与唇齿相依。晏宁被亲的浑身发软,萧焕圈住她的身子,尽情攻城略地。 在晏宁呼吸不畅,脑海昏昏沉沉的时候,萧焕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晏宁伏在他怀里,脸颊酡红,双眸似一汪春水,荡漾起柔软的涟漪。 萧焕看着她红艳的双唇,目光暗沉沉的,染上一丝不加掩饰的欲念。 晏宁脸颊发烫,含羞带怯的嗔他一眼,萧焕把娇软的身子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哑声道:“皇上赏赐了嫁妆,当是给你添妆的,另有的聘礼,等大定我就送来。” 晏宁愣住:“给我添妆?” 萧焕颔首,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声音温和:“我说过,要你堂堂正正的嫁给我。” 他目光认真,没有一点面对外人的冷漠,晏宁险些沉溺在这般温柔的眼神里。 论起身份来,她到底还曾是萧乾的皇后,罪臣之女。萧循新登基,必然是所有忌讳的,然而,他却并没有顾忌她的身份,如此大方的赏赐添妆礼。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萧焕。 她本该做那名不副实的皇后,在宫廷一隅苟延残喘了却余生,却因萧焕的存在,而被新帝厚待。 她若是毫不相干的一个人,早不知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晏宁眼眶微红,有些哽咽:“谢谢……” 谢谢你从不计较我的过去,用丰满的羽翼遮风挡雨,掩去冰霜。 萧焕说到做到,次日下午就派人送来了帝后的赏赐。 三书六礼,小定大定,一道道礼节规矩下来,已经是六月初。 正是酷暑难当,黑云罩顶空气闷热,天边黑沉沉的,即将酝酿一场大雨。 禁军统领薛重阳从城楼上匆匆下来,吩咐左右下属:“快下雨,赶紧把御书房外的地毯铺上,皇上该下朝了。” 正说着,便见大殿大开,萧循和萧焕一前一后出来,低声交谈着什么,萧循听到兴处,龙颜大悦,放声笑了出来。 比起先前同父异母的萧乾,萧循与萧焕相处才更像一对亲兄弟。 众所周知,朝中上下,皇帝真正器重的人屈指可数,对待端王萧焕,更是全然没有防备之心。 皇亲显贵中,无人能及。 薛重阳晋了禁军统领,掌管十万大军,虽受信任,却与萧焕不同。 副将见薛重阳有些怔愣,低声提醒:“大人?” 薛重阳如梦初醒,回神过来上前请安:“参见皇上,端王殿下。” 萧循朝他招招手,含笑道:“你来的正好,望之正与我提起你想要续弦的事,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薛重阳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臣没想过续弦的事。” “胡说。”萧循语重心长,不疾不徐道:“你才多少岁数,膝下尚未有子嗣,怎能独身一人。” “皇上……”薛重阳脸色不太好,忍不住看了萧焕一眼,后者一脸淡然,只勾了勾唇。 薛重阳顿时觉得喉头一紧,浑身都不是滋味。 萧循见他神色复杂也没深问,只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淑妃已经有了身孕,你得空便去瞧瞧她。” 眼前的阴霾在瞬间散去,薛重阳又惊又喜,激动的颤抖起来:“阿柔有身孕了?” “太医所看,怎能有假?” 薛重阳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什么烦闷都没了,恭敬的躬身:“恭喜皇上,恭喜淑妃娘娘!” 又说了几句话,萧循和萧焕先行离开,薛重阳还沉浸在薛柔怀孕的喜讯里无法自拔。 他就知道,薛柔是有福之人,以后这宫里除了皇后,谁也越不过她去。 当初薛皇后入选太子妃,后来又入主中宫,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国舅爷。亏他审时度势,追随了新帝,才能保住薛家满门荣耀。 如今薛柔虽做不成皇后,却算是后妃之首,又是萧循登基后第一个怀上孩子的妃嫔,其中恩宠自然不可比拟。他日若生下皇子,无论是薛柔,亦或是他与薛家,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薛重阳满心膨胀起来,顿觉扬眉吐气,神清气爽,下属听见这个消息,皆是纷纷出言祝贺:“恭喜大人,恭喜娘娘,前途无量啊!” 薛重阳挑了挑眉,面色傲然,肆意大笑:“这是自然。” 大雨似断线的珠帘侵袭而来,萧循进了御书房,亲自点了香炉,看着袅袅的烟雾漂浮起来,才在书桌前坐下。 萧焕目色淡漠,撩开衣袍安然落座,萧循睨着他,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要告诉薛重阳?” “皇兄自有用意。”宫人呈上一盏凉茶,萧焕喝了一口,暑气顿消。 萧循一噎,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见萧焕只是无动于衷的喝着茶,又忍不住道:“朕自登基以来,禁军兵权诸事皆交由薛重阳管辖。不可否认,薛重阳自身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他若领兵打仗,必能常胜无敌。然,此人厉害是厉害,却居功自傲,清高狂妄,风评并不算好。朕还在考虑,要不要动他……” 窗外暴雨如注,天边沉沉,有惊雷乍响,闪电劈开天空,在重重宫阙上划了一道明亮的光影。 萧焕放下茶杯,看着宫人们急急忙忙处理檐下的积水,低声开口:“这要看皇兄如何决定了。”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萧焕勾唇,语气轻蔑:“皇兄静候吧。” 淑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在皇后内外传来,几家欢喜几家愁,萧循子嗣单薄,终于有后妃怀上龙嗣,实乃国之幸事。 不过,这宫中妃嫔众多,即便皇帝雨露均沾,也不可能每个女人都能怀孕。 秀女进宫不过两三月,淑妃运气好,册封了妃位,还是众多秀女里第一个怀上孩子的,难免让人羡艳嫉妒。 偌大个皇宫里,还不知有多少人黯然神伤。 坤宁宫里灯火通明,大雨停歇,正有凉意,皇后坐在灯下缝制着衣裳,太子萧行恪端端正正的捧着一本书看的入迷。 身旁有女官朝皇后使了个眼色,笑眯眯道:“娘娘您瞧,殿下多用功啊!” 皇后手里的针线停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暗,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他是太子,要走的路还长呢……” 女官犹豫道:“淑妃娘娘那边,可要送上贺礼?” 皇后颔首:“送,自然要送,还要挑最好的。你亲自去库房,选个合适礼物送去!” 寝宫外响起内侍通禀的唱喝声,皇后放下针线,往外头看了一眼:“皇上来了?” 女官面露喜色:“今个儿十五,皇上该歇在坤宁宫的。” 皇后眉眼低垂,脚下并未动:“请皇上去别处吧。” 女官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后:“娘娘,皇上好不容易来了,您怎么能赶走他呢?” 灯火摇曳,映着皇后黯淡的神色。半晌才丢下缝制了一半的衣裳,起身相迎:“罢了……” 萧循在外头等了一阵才打算进寝宫,见门打开皇后迎了出来,脸上生出笑容,伸手去拉她的手:“在忙什么?” 皇后往旁边一缩,目光躲闪,萧循失笑:“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 “进去吧,朕有话要和你说。”说罢,便伸手强行去拉皇后的手,冷不防被她一躲,手背磕在门框上,被尖锐的榫卯划了一下,顿时起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皇后脸色大变,顾不得生气了:“皇上你划伤了,疼不疼?来人,快请太医来!” “大惊小怪,不碍事。”萧循不甚在意,随手抽出皇后手里的帕子裹住伤口。 说罢,直接往里走,太子闻声迎了出来,欢喜的扑进萧循怀里:“父皇您来啦!” “恪儿,这么大了还一点不懂规矩?”萧循故作不悦瞪着他,萧行恪立刻站直了身子不敢乱动,只委屈的看着母后。 嘴上说着严厉的话,萧循到底没想和儿子生气,拿过桌上翻开的书看了一眼,温声说:“过来,读给父皇听。” 小太子不过六七岁,虽然一知半解的,但对萧循忽然温和下来的态度感到高兴,忙不迭的拿起书。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稚子清脆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皇后站在远处,看着父子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能够困扰她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萧行恪年轻尚小,玩闹了一阵就喊累,皇后让女官把他回东宫休息。 四下无人,萧循才握住皇后的手,叹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你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这世上谁都越不过你去!” 皇后眼眶一热,觉得心酸:“皇上……” “从我坐上皇位开始,许多事就变得身不由己了,我知道你委屈,我又何尝不心疼。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可我在这皇位一日,恪儿就依旧是太子,我身边就永远有你的位置,哪怕将来我们都死了,也要一同葬入皇陵!” 皇后捂住他的嘴,低斥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萧循这才笑起来,熄了灯,拉着人往床榻上去了。 天边将明,有宫人来敲门,小心翼翼道:“皇上,该早朝了。” “皇上,该早朝了。” 皇后从忽然从睡梦惊醒,大汗淋漓,拍拍身旁熟睡的人:“皇上,该起了。” 触手所及的肌肤一片滚烫,睡意陡然消失无踪,皇后翻身起来,看见萧循脸颊潮红陷入昏迷,整个人如坠冰窖。 “皇上……”皇后小心的喊了一声,然而萧循没有任何反应,顿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朝门外大喊:“来人,快传太医,传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孩子生病了,又要上班,累的没有力气码字(叹气 过年尽量多写一点吧,大家新年快乐,今明留言都有红包~ 第65章 重病 天边渐明, 萧焕才从马上下来准备进殿,内侍总管成忠匆匆过来, 面如菜色, 见了他连行礼都顾不上, 忙道:“王爷, 皇上病了, 今日早朝烦请您主持。” 萧焕皱眉:“病了?怎么会忽然病了?” 成忠迟疑道:“早起皇后娘娘发现皇上发热不醒, 已经宣了太医, 但具体原因尚未可知。” 萧焕心一沉, 浮上不好的预感:“吩咐下去, 取消早朝。我去看看皇上。” 萧循的情况比萧焕想象中严重, 甚至令太医震惊。 年轻的帝王昏睡不醒, 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 浑身滚烫,太医正用冰块和凉水给他镇热。 坤宁宫忙忙碌碌,带着一股凝重的气氛,皇后双眼无神坐在窗前, 萧焕无奈叹息一声, 温声开口:“娘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半晌皇后才像是回神,怔忡不定,面色苍白:“望之,你来了!” 萧焕向来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人, 只道:“有太医在。” “我明白。”皇后轻轻点头,眼眶微红,却倔强的没有掉下眼泪,声音透着几分沙哑:“皇上痊愈之前,朝堂上的事就麻烦你了。” “好。” 床前,太医还在紧张的给萧循看诊,皇后往那边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别的你先不操心了,后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好生准备婚事要紧。” 关于皇上生病的消息很快传到朝堂之上,官员们倒不觉得有多严重,想着只是普通风寒发热,将养几日便好。 萧焕在宫里等到傍晚,萧循才退了烧,只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没说上几句话又睡过去。 皇后喜极而泣,萧焕也无端松了一口气,这才悄悄退出去。 一路往贤阳郡主府去,轻车熟路的翻了墙,找到晏宁的院子,屋子里还亮着灯,这才伸手敲了敲窗户。 杜若来开了窗,见了萧焕倒没多少惊讶,只恭敬的唤了一声王爷,萧焕向来不走寻常路,近来时常翻墙翻窗来找晏宁,已经见怪不怪了。 杜若往旁边让了让,萧焕看见了梳妆台前站着的身影,瞬间一愣。 晏宁一身红色的凤冠霞帔,衣袖上以金银丝线绣着繁花并蒂,粉黛未施,盈盈纤腰不足一握,端端正正的站着,便是不容忽视的风仪和贵气。 晏宁绞着手,脸上有羞赧的笑意,不确定的开口:“好看吗?” 他等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她为自己穿上凤冠霞帔的场景。 灯火下,晏宁莹润白净的小脸愈发光彩,那是他心里刻画了千百次的容颜,在山崩地裂、穷途末路时心里最后的坚持。 好在还有两日,她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所有艰难苦痛终见天日,他踽踽独行的路途上,不再孑然一身。 萧焕喉间一动,目光柔和下来,微微点头:“好看!” 晏宁难得的红了脸,扭捏道:“我就试一试,挺合身的……” 萧焕利落的翻过窗,三两步走过去,凝视着晏宁如水的双眸,声音略有些沙哑:“按照你身形做的,自然要合身。” 杜若很有眼见的退下,不去打扰两人说悄悄话。 萧焕替晏宁摘掉头顶沉重的凤冠,理了理凌乱的秀发:“天热,脱了吧,等大婚再穿。” 晏宁忙把身上厚重的喜服扒了,换了身单薄的衣裙,又喝一口萧焕倒上的茶水,这才满足的喟叹一声。 萧焕在旁边坐下,温声问:“我过来瞧着门前挂上红绸了,你这边可准备妥当了?” “自然!”晏宁眉梢轻扬,澄澈的眼眸里是明媚无双的笑意:“就等着你来娶我了。” 萧焕心尖一软,捧过她的脸,在额头亲了亲:“等我!” 说了些大婚的事,萧焕提到皇帝的病情,道:“等大婚过后,跟我进宫去看看皇上。” 晏宁自然说好,但听萧焕语气有些沉重,又忍不住皱眉:“皇上的病不严重吧?我在外面都没听过。” “我出宫时,他迷迷糊糊的醒了一阵,喝了药又睡了,有那么多太医在,应该没多大问题。” 然而出乎萧焕和所有人意料的,萧循的病情又在次日夜里发作了。 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太医焦灼的检查了一番,才发现萧循手背上那道不明显的伤口开始发红脓肿,显然是受了感染。 太医忙不迭的处理伤口,用上针灸,各种办法都试了一遍,却不见起色。 皇后守在床边,哭了一场又一场,眼泪都流干了,又强打精神来,叮嘱太医一定要治好皇上。 萧焕忙完府里的事,就匆匆往宫里赶,临近子时,萧循总算又退了烧,有了意识。 小太子战战兢兢的站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皇后怜爱的摸了摸萧行恪的脑袋,好一阵才看到萧循苏醒,喜极而泣:“皇上……你终于醒了。” 萧循迷茫的神色这才渐渐回拢,透着几分虚弱:“辛苦你了,皇后。” 皇后摇头,控制不住奔涌的泪水,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萧循病了两日,显然瘦了不少,烧退之后,脸色便是苍白的可怕,声音也嘶哑难听:“你带恪儿先出去等等,我有话要和望之说。” 皇后怔了怔,转头看了萧焕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又掉了下来,最终还是咬着牙点点头,牵着太子出去。 屋子里只有两个太监在伺候,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压抑而沉重,萧焕往前走了两步,温声问:“皇兄有什么事?” “你过去坐着。”萧循指了指墙边的书桌,气息紊乱:“我说,你写……” 萧焕微愣了片刻,还是依言坐下,磨好了墨:“写什么?” 萧循靠在引枕上,重重的咳嗽了一阵,面红耳赤的喘息着:“写……圣、圣旨。” 闻言,萧焕猛的抬头,有些震惊,萧循好不容易将气息平复下来,缓缓开口:“端王萧焕克己奉公、尽忠职守,为我大晋朝堂安定,立下汗马功劳……” 萧焕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连忙道:“皇兄,您这是——” “你别说话,让我说。”萧循抬手打断他,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寝殿里回响:“着封端王为摄政王,统摄朝政,分朕之忧,辅佐太子,扬我大晋威名!” “皇上!”萧焕站起身,脸色大变。 萧循此番旨意,他又何尝不知缘故,且正是因为清楚,才觉得震惊。 不止是他,朝堂上下,都觉得萧循只是普通的风寒…… 萧焕喉咙一紧,出声安慰:“太医说没有大碍,皇兄您不要胡思乱想!” 萧循摇头笑了笑,面色惨淡,难掩悲凉:“我做了个梦,梦见父皇还在世时,朝野平静、国泰民安,世人皆说父皇是仁君明君。后来,皇兄继位,固若金汤的大晋朝摇摇欲坠,你父亲那般忠臣良将含冤而死,百姓怨声载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若坐上皇兄的位置,定要光复河山,为裕王、为所有蒙受不白之冤枉死的人平冤昭雪……” 说到这儿,萧循晦暗的目光明亮了些,苍白的唇角划开一抹笑容:“我做到了!可是,我还没能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世事无常啊!” “皇兄……”萧焕忽然说不出话来,看着萧循日渐憔悴的身影,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来。 “写吧,望之……”萧循说了一大段话有些疲惫,尽量撑着身子打起精神:“这朝廷上下,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萧焕抬眸看着萧循认真的神色,半晌终无奈的颔首:“好!” 行云流水的字迹跃然于纸上,萧循拿了私印交到萧焕手上,看到纸上鲜红的印记,眉宇总算舒展开来。 皇后把太子安置好,请太医进来诊脉,萧循把写好的圣旨塞到皇后手里,低声开口:“明日望之大婚之时,你代朕宣旨。” 皇后不明所以,看清纸上内容大惊失色:“皇上!这、这……” 聪慧如皇后,摄政王几个字代表的意思,她如何能不明白。 自古有立摄政王的先例,但前提要么是帝王重病无力掌管朝政,要么是幼帝初登基涉世未深,就如后宫有皇后在,绝不会立皇贵妃一位般。 这道旨意若公之于众,世人必会猜测萧循病情,难免会引起动荡。 新皇登基才不足一年,尚未大展抱负,怎能就如此病重呢…… 皇后眼中蓄满了泪水,哭了两日双眼都有些红肿,即便扑了粉,也难遮疲惫,萧循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别难过,我没事,只是早做准备罢了!” “你在胡说什么!”皇后泣不成声,扑在萧循怀里低声呜咽。 萧焕见此,无声的退了出去,大门关上,隔绝一切喜怒哀乐,爱恨别离。 年轻的帝王憔悴单薄,全无昔日的俊美尊贵,但萧循看皇后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朝廷上有望之在,我不担心,他有能力辅佐恪儿。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了!” 皇后死死咬着下唇,心里揪疼不已:“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萧焕一步步下了台阶,依稀还能听见皇后哭泣的声音,守在殿外的宫人胆战心惊,仿佛能够预料到朝堂上即将又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乌云压顶,重重宫阙暗光闪烁,天边有鸟雀低飞,空气压抑而沉闷,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重病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连续三日没有早朝,已经引起不少人的猜测。 想要进宫探望的官员,都被皇后以皇上需要静养的理由一一回绝。 眼下,端王大婚,倒是移开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一夜大雨,冲刷了尘埃闷热,难得阴凉一日。 贤阳郡主府正门大开,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前,坐在马上的男子一身红色喜袍,身形颀长挺拔,姿容胜雪,卓尔不凡。 锣鼓喧天,有下人利落的跑进府去报喜。 布置精致的闺房中,梳妆的嬷嬷给晏宁盖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一脸的喜色:“姑娘可准备好了?新郎官马上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家里有事,一直不在状态,后面会尽量更新的~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宅在家里吃喝玩乐,没事不要就出门了昂! 第66章 摄政王 哄闹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宾客簇拥着新郎官从廊下走过来。 嬷嬷把一个苹果放到晏宁手里,隔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动静, 只听到不小的欢呼声越来越近, 晏宁莫名的紧张起来, 直到从盖头下看到一双金丝纹绣的靴子停在面前。 晏宁呼吸一滞, 捧着苹果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了些。 欢声笑语被隔绝在鲜艳的盖头之外, 晏宁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阿宁, 我来了!” 喧闹嘈杂的笑语中, 温柔低沉的声音仿若穿透云层的日光, 清晰明朗。 紧张的心绪, 忽然间就平复下来。 嬷嬷把牵红的一头塞到晏宁手中, 另一头给了萧焕, 笑意浓浓:“吉时已到, 请姑娘出门!” 抚掌欢喝声登时在屋内外响起,晏宁站起身,跟随着萧焕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厅堂去。 厅堂里宾客不少, 上首的贤阳郡主身着端庄精致的宫装, 眼眶微红,一脸不舍。 原本新娘子出门,是该拜别父母,但众人皆知晏家父女不和,端王又不肯让新王妃与晏父沾上关系,哪怕今日大婚, 上首的高堂也只有贤阳郡主一人。 照如今的形势,端王妃高堂便只有贤阳郡主也并无不可。 来观礼的宾客心照不宣,看着新娘子拜别母亲。一向不苟言笑,冷漠寡言的端王今日难得有了几分笑意,眼眸中是所有人不曾见过的温柔神情。 对谁都不假辞色的萧焕,此刻满心满眼的只有眼前人,那不自觉流露出的笑容,教人不禁惊奇。 来赴宴的宾客,不少人都清楚晏宁的身份,她曾是含元帝皇后的事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墙倒众人推,萧乾暴毙,晏家式微,晏宁这个皇后自然也没什么下场,可谁曾想,端王以一己之力,费尽心思护其安好无虞。 可时至今日,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忽然让人觉得,似乎晏宁与端王更加般配。 八抬大轿从贤阳郡主府出发,吹吹打打的往端王府去。 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赞叹这场风光荣耀的大婚。 端王府重新修葺过,焕然一新的府邸悬挂着喜庆的红绸灯笼,宾客满盈,热闹非凡。 待一切繁琐的礼仪完成,已经是傍晚,等歇下来,晏宁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屋子里静谧无声,头顶还盖着红盖头,又只得正襟危坐,屏着一口气不敢松懈。 萧焕在门外吩咐下人,转头过来看到晏宁端坐的身形不禁一笑,抬手就掀开了盖头,温声说:“这里没外人了,别紧张!” 晏宁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花了眼,眨了眨眼,才在迷离的光晕中看清了面前的人。 萧焕一身红色喜袍,金冠束发,身形颀长,眉眼间似有朗月清风,灼灼生辉,翩若惊鸿。 晏宁抬眸望着他,有些怔然,直到萧焕眸光渐沉,哑声轻唤:“阿宁。” 晏宁这才如梦初醒,面上飞上红霞,仓促移开视线。 萧焕盯着晏宁半晌,才弯了唇角,在旁边坐下,轻声道:“今日辛苦了!饿了没有?我让人准备了几个你爱吃的菜,过会儿你吃一些!” “好!”晏宁颔首,莫名的觉得脸颊发烫,明明萧焕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今日看着怎的就紧张起来了呢? 大约是这旖旎的气氛,还有萧焕不似平常那般清冷的视线,总有些意味不明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不敢直视。 天边日光渐渐消失,屋内灯火通明,映着晏宁明媚羞赧的面容。 萧焕心中一动,牵过她有些滚烫的手,低声问:“阿宁……你在紧张什么?” 晏宁鼓着脸,瞬间挺直了脊背:“哪、哪有……” 萧焕生出打趣的心思,低声笑道:“时辰尚早,客人们还在,我先去前厅,你休息休息,等我回来!” “那你少喝点酒,别醉了……” “自然。”萧焕起身,眼中有浅淡的光:“今晚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晏宁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萧焕的意思,忍不住脸红,偏头嗔他一眼。 这头萧焕话音才落,门外就有人急急进来:“王爷,皇后娘娘来了!” 萧焕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略一颔首:“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晏宁却是一惊:“皇后娘娘?” 萧焕没解释,只是吩咐杜若把碗筷摆好,道:“饭菜来了,趁热吃,我先去看看。” 晏宁看到萧焕眼底的深意,欲言又止的望着他,到底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好,你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萧焕忽然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等我。” 皇后光临端王府的消息顿时炸开了锅,众宾客连酒都不敢喝了,纷纷恭敬亲迎。 皇后凤袍加身,贵气非凡,只是大概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差,精致的妆容遮掩不住面上的疲惫。 “恭迎皇后娘娘!” 来观礼宾客们多是朝中官员,皇后虽深居简出,但乍一在此处看到她,俱是困惑不已。 皇后虽有些憔悴,仪态还是端庄的,面上挂着浅笑,扬声道:“今日端王大婚,皇上因病不能亲至,本宫替皇上来恭贺端王新婚大喜!” 皇上生病的消息,并没有隐瞒下来,连续三日没有早朝,大小事都交给了端王处理,皇后又下了明旨皇上养病不见外人,文武百官又不敢借口去探望。 今日见了皇后,莫名叫人心定下来,却又生出更多惶恐来。 皇上当真病重到连出宫都困难了吗? 众人心里打鼓,心思各异,又见皇后吩咐宫人把贺礼呈上来,从身旁宫女呈着的托盘里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官员们猛地见到圣旨皆是一震,脑袋里云里雾里的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就先有了反应,纷纷跪下去。 “端王萧焕接旨。” 萧焕抬眸,迎上皇后目光,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泪意,终是屈膝跪在地上。 皇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清晰的念出圣旨:“端王萧焕克己奉公、尽忠职守,为我大晋朝堂安定,立下汗马功劳,着封端王为摄政王,统摄朝政,分朕之忧,辅佐太子,扬我大晋威名!” 寥寥几语所含意义犹如平地惊雷,在场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只有萧焕神色深沉,眉眼间并无多大的惊讶。 顾不得什么规矩,后面的官员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个时候为何会有封立摄政王的圣旨? 皇上当真病重的不行了? 圣旨一下,外界的猜测自然不少,萧循有所预料,皇后也知圣旨公布之后的结果。 萧焕深深俯首,声沉如水:“臣接旨!” “贺礼既送到,本宫就不多留了,你得空了,带上王妃进宫来坐坐。” 皇后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匆,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到,就起驾回宫去。 萧焕接了圣旨,淡淡道:“开宴吧。”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有不识趣的上前来,小声问:“王、王爷……皇上的病,是否严重了?” 萧焕偏头,瞥他一眼,目光冷淡:“大人还是去宫里问太医吧。” 一句话堵回去,那人顿时说不出话来,悻悻的走开了。 众人各怀心思吃完了宴席,府中登时安静下来,萧焕喝了酒,有几分醉意,送完宾客,这才抬脚往后院去。 天边有点点星光,夜色恍惚迷离,一路到了寝院外,瞥见屋里摇晃的灯光,心里忽然就柔软下来。 晏宁沐浴更衣换了轻便的衫裙,妆容洗净露出洁白无瑕的脸蛋,一听萧焕回来,顾不得还滴水的头发,匆匆迎了出来。 萧焕沉了脸,把人往屋里带:“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晏宁面有急色,忙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圣旨封你为摄政王?” 相比晏宁的着急,萧焕就平静许多,不由分说的把人按在凳子上,拿过帕子给她一点点的擦干头发。 晏宁急了眼,转头看他:“我和你说话呢!” 萧焕又把她脑袋转回去:“先擦头发。” 晏宁一噎,只能任由萧焕摆弄她的头发。 萧焕第一次给人擦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也轻柔,细致的把晏宁一头乌发擦干,又拿过木梳亲自给她梳发。 “我也没料想到,皇上会忽然下旨。昨日进宫之时,太医跟我说,皇上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晏宁心中震荡,久久难以置信:“前些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晏宁听萧焕说过皇上的病情,只是手背擦伤,原本小小的一道伤口,几日就能痊愈,却引起发烧昏迷,高热不退,这才短短几个日夜,竟就严重到药石无医的地步了? 萧焕想起萧循病入膏肓时那绝望无力的眼神,以及今日那道沉重无比的圣旨。 “世事难料。” 晏宁起身,望着萧焕深邃的眼眸:“那你难过吗?” 萧焕孑然一身,没有亲人,至亲的母亲兄弟皆已亡故,是萧循出现给了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平日里虽未曾多听萧焕提过萧循,但晏宁明白,当今皇帝是个明君,萧焕敬重他,是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了亲人。 萧焕笑了笑,摸摸晏宁的头:“我还有你。” 太医都束手无策了,那萧循莫非真的没有救了吗? 晏宁忽然落下泪来,扑进萧焕怀里,小声呜咽。 萧焕眸光闪了闪,手掌轻抚她单薄的背脊:“怎么哭了?” 晏宁一边哭,一边摇头。 她只是心疼萧焕,一生颠沛流离、命运多舛,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好不容易等晏宁安静下来,萧焕胸前的衣裳已经湿了一片,无奈安抚好她,匆匆又去沐浴更衣。 回来见晏宁坐在床上,怔怔望着地面出神,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上前把人拥入怀中:“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晏宁不语,只是温顺的靠在萧焕怀里,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没事的,阿宁,天意如此,谁也强求不了。” “皇上本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一开始我也觉得难以接受。后来一想,太医都做不到的事,我同样也无能为力,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替皇上辅佐太子,守住江山!” 萧焕伸手捧着晏宁的脸,嗓音低沉:“阿宁,我从未在意过自己生死,若非为了给裕王府洗刷冤屈,我绝不会苟活,可遇见你之后,我便想要好好活着……” “我盼这一日,已经盼了许久!”萧焕手心生了层薄茧,摩挲着晏宁白嫩的肌肤,有几分痒:“阿宁,今后有我在,我会一直护着你!” 晏宁愣了愣,眼中升腾起几分雾气,萧焕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字一句,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像是珠石落地,在她心中泛起涟漪。 他不止一次的曾说过要保护她。 他也的确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她从深渊中救出来,用一身血肉护她安好无虞。 否则她一个被嫌恶忌惮的前朝皇后,怎会远离那些流言蜚语,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还成了王妃。 萧焕凝视着她,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靠了过去,鼻尖相触,几乎没有距离,呼吸间都是彼此纠缠的气息,带着几分酒意,滚烫灼人。 “阿宁,我爱你!” 晏宁闭上眼,泣不成声,萧焕耐心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痕,手臂环过她的腰,肌肤相触,温热而撩人。 第67章 驾崩 一夜温情未褪, 天边才有白光,屋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惊醒了沉睡的人。 敲门声响起, 传来护卫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 宫里有急事,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去!” 萧焕猛地睁眼, 心中渐沉, 怀中的人揉着惺忪的睡眼, 哑声问:“怎么了?” 萧焕肌肉放松下来, 放轻了声音:“宫里出事了……” 晏宁这下没了睡意:“你要进宫吗?” 萧焕点头, 晏宁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萧焕低头亲亲她, 抽回手臂起身穿衣:“天还没亮, 你再睡会儿!” 晏宁自然是不肯的, 铁了心要跟着进宫去,萧焕没办法,只得答应了,穿戴好就带着晏宁坐马车一路往皇宫去。 再次进宫, 却是全然不同以往的身份与心境, 晏宁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蒙蒙亮的天空,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上一回进宫,还是在太子生辰的时候,她是以贤阳郡主女儿的身份,时隔几月, 却已是端王王妃。 晏宁微微偏头去看萧焕,他一身蓝色长袍,身形颀长,目光沉静,无形之中就有一股让人莫名信任的力量。 注意到晏宁的视线,萧焕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眼里有柔软的光芒:“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内侍总管成忠就在宫道上等着,见了萧焕立刻松了一口气,瞥见他身旁亭亭玉立的身影,先是一怔,然后恭敬的行了礼。 天边才亮起来,有蒙蒙红霞从云后泄露,成忠在前引路,萧焕牵着晏宁往坤宁宫去,低声问:“皇上怎么样了?” 成忠犹豫了一下,左右张望后才缓缓道:“太医说不容乐观,已经……回天乏术了!” 晏宁能感觉到萧焕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下意识的紧了紧,眉心紧蹙,目光沉沉,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沉声开口:“知道了,让礼部着手准备吧……” 成忠一愣,礼部该准备什么,他如何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萧焕会如此冷静的就吩咐了。 成忠想起躺在床上年轻的帝王,又忍不住小心打量萧焕的神色。 他十几岁就入了宫做内侍,后拨到裕王府去,亲眼看着萧焕一点点长大,裕王妃和萧循母亲是亲姐妹,来往自然密切。 萧循和萧焕自小关系就好,便是萧焕上面几个亲兄长,都不如萧循亲密。 后来裕王被判通敌叛国,一家人死于非命,萧焕不见踪影,萧循的母亲,当初的贵妃娘娘找到他,要他一定要帮助萧循找到萧焕的下落。 成忠这才悄悄联系裕王旧部私下去打听,几年过去,才偶然知晓萧焕被关在牢笼里,做了供人取乐玩笑的奴隶。 当初若非晏家三小姐相救,或许萧焕早就死在了含元帝的寿宴之上。 萧循千方百计找到萧焕,才得以与他见面,给裕王平反,沉冤昭雪。 如今萧循病重,已是奄奄一息,封萧焕为摄政王,愿意把大晋江山交给他,就足以看出萧循对萧焕的信任。 萧焕目不斜视往前走,天边的朝阳映红了他面庞与双眼,成忠只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收回视线,悄悄叹了一声气。 坤宁宫寝殿内,充斥一股浓烈的药味,与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萧焕和晏宁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围在床榻前,皇后抱着太子在一旁坐着,双目微红,神情有些凝重。 见了萧焕,众人齐刷刷的回过头来行礼,萧循半躺在床上朝他招手,身上的薄被染了殷红斑驳的血迹,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萧循面色虽苍白,可精神不错,唇边有淡淡的苦笑:“本不让人去打扰你,你却还是来了!” 萧焕走过去,神色如常道:“我带阿宁来给您请安。” 晏宁心领神会,屈膝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萧循瞧见两人亲密的模样,面露欣慰,感慨道:“朕看着你们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心里也高兴。望之,你既已成家,以后便要好好待阿宁!” 话才说完,萧循又猛地咳嗽起来,身旁的太医忙要过来制止,却被他摆手拒绝:“朕现在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要与皇后和摄政王说。” 太医们无奈只能退下,太子萧行恪颤巍巍的躲在皇后怀里,晏宁露出笑容,朝他伸出手:“殿下,我带你出去玩吧?” 皇后这才回过神,挤出一丝笑意:“恪儿,母后让御膳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千层糕,你带婶娘去尝尝。” 萧行恪怯生生的看了看床榻上的父皇,乖巧的点头:“是,母后。” 晏宁这才去牵了萧行恪的手,往殿外去,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霞光万丈穿透迷雾云层,从窗棂散落在地上,照亮萧循苍白平静的脸,带着难言的沉重。 殿中很快安静下来,皇后把软枕塞在萧循后腰,又从桌上端了药来:“皇上喝了药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忙活了……”萧循抬手,拉着皇后在身旁坐下:“说说话吧,我怕以后没这个机会了……” 皇后瞬间变了脸色,拔高了声调:“皇上!” 萧焕眉头紧锁,看着萧循苍白无力的模样,握紧了拳头:“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总有会法子的,皇上别担心。再不济便去民间寻找医师圣手,总有能人异士——” “何苦再自欺欺人呢?”萧循打断他的话,笑容苦涩:“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会不清楚,只怕是回天乏术,药石无医了……” 皇后早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低声哭泣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惶恐与悲伤。 萧循心疼的拍拍皇后的手,温声安慰:“我知道你难过,可倘若将来我不在了,你便不能再如此哭了,你要强大起来,保护好恪儿!” 皇后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别说了……皇上,你别说了……” “恪儿年幼无知,尚不能掌控朝政,这大晋上下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朕不能辜负他们,恪儿也不能。皇后你一定要训诫教导太子,让他做一个爱民如子、励精图治的明君!”说到这里,萧循看向萧焕,目光带着几分乞求:“望之,你一定要替我看好恪儿!” 萧焕喉间一动,眸中有波澜起伏,良久,才掀开衣袍跪在地上,恭敬俯首:“望之必定不负皇上所托!” “好好好……咳咳!”萧循连说几个好字,大概是情绪激动起来,捂着嘴咳嗽着,苍白的脸色也泛着红。 皇后大惊失色,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萧循:“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萧循咳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手指微动,有丝丝血迹从指缝蔓延,顺着手背无声滑落。 皇后目眦欲裂,最后紧绷的弦轰然倒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皇上……” 萧循呼吸声有些粗重:“我没事……皇后你别着急,你陪朕再坐会儿吧!” 皇后一边哭,一边点头说好,萧焕薄唇紧抿,深深的看了萧循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天色大亮,坤宁宫外站了不少人,隔着一道门还能听见皇后的哭声,等在外头的人皆是面如菜色,惶恐不安。 淑妃薛柔顾不得梳妆打扮,在宫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过来,一副受惊的模样:“王爷,皇上怎么样了?” 萧焕瞥了她一眼,面色平静,淡淡道:“这里有太医在,淑妃娘娘不必担心。” “王爷能向皇上禀报,让我进去瞧瞧吗?皇上病了这么久,我还没曾见过他。”薛柔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如今才在怀孕初期,瘦了一圈身形单薄,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循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趁着还能打起精神,接见了薛柔和几个后妃的探望。 昔日相貌堂堂的年轻帝王,已经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憔悴,薛柔看到萧循病入膏肓的样子,感觉天都要塌了。 晏宁带着萧行恪从偏殿出来,看到廊檐萧焕负手而立的身影,脚步一滞。 寝殿里的声音有些嘈杂,依稀还有萧循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萧焕收回视线,冷不防晏宁出现在面前,怔愣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萧行恪探着身子往寝殿里张望,怯怯的拉了拉萧焕的衣袖:“王叔,我父皇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小太子明亮的眼睛看过来,萧焕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紧:“会好的……” “可母后为什么要哭呢?”萧行恪噘着嘴,带着孩童的懵懂,却又有不符年轻的懂事:“王叔,我看到母后日日哭,就猜到了父皇的病很严重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焕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晏宁伸手摸摸萧行恪的脑袋,柔声道:“那就该到恪儿保护父皇的时候了,倘若将来父皇不在,你还要保护母后。你是男子汉,你要做和皇上一样优秀的帝王!” 小小的孩童哪知一场生离死别近在眼前,殿中探望皇帝的人一一退了出来,皇后踉跄着走出来,宫人把重新热好的药端进门去。 不过几息时间,听见碗碟破碎的声音,惊惶的尖叫声响彻深宫,匆匆跑出来,匍匐在皇后脚下:“娘娘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第68章 太妃 皇后瞪大了眼, 神情木然,透着无尽悲凉。 宫中一阵兵荒马乱, 坤宁宫哀声悲恸, 辰时三刻, 丧钟在皇城响起。 暂因取消早朝还在沉睡中的官员, 忽闻震耳的钟声, 吓得浑身一激灵, 险些没滚落下床。 “什、什么情况?” 除非惊天动地, 关乎国运的大事, 皇宫钟楼的大钟是不会响的。 上一次钟响之日, 还是在五年前, 皇太后仙逝之时, 国丧三日, 万民同悲。 时隔几年,这钟再响,莫名的就叫人心沉了下去。 皇上病重,已有几日不曾早朝。 莫非…… “大大大人, 不好了……宫里发生大事!皇上, 驾崩了!” “什么?”这下,连震惊都顾不得,穿上衣裳就匆匆往宫里去。 自宫门进入,各处都是步履匆忙的宫人,大臣们接到消息,纷纷赶来。 坤宁宫外, 皇亲后妃、王侯将相跪了一地,寝殿内不时有哭声传出来。 萧焕一身白衣,立于石阶之下,禁军副统领沈隽彦身着盔甲,领着一队士兵守在门口。 淑妃薛柔一身素服,站在树荫下,由宫女搀扶着,看起来有些虚弱。身旁还有几个同样面露绝望的妃嫔,低头小声啜泣着。 薛重阳大步流星从外面匆匆进来,看了萧焕一眼,视线就落在薛柔身上:“娘娘,你身体这么虚弱,还来干什么?快回寝宫去休息!” 说着,不甚满意瞪了瞪薛柔身旁的宫女,厉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扶淑妃娘娘回去!” “我不回去……”薛柔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带着几分可怜:“大哥,我想再去看看皇上!” 薛重阳咬着牙,眼中有波涛汹涌,胸口起伏了一阵,才强行镇定下来:“你有孕在身,切不可伤了身子,赶紧回去!” 薛柔还想说话,薛重阳已经伸出手指指向身旁的宫女:“要死的东西,还不扶着你们主子回去!淑妃娘娘最金贵不过,若是伤了腹中皇子,我拿你们是问!” 宫女这才七手八脚的把薛柔劝着,小心翼翼的搀扶回去。 薛重阳目光沉沉,抬脚上了阶梯就要往里走,内侍总管守在门口伸出手阻拦:“宫廷大内不得带刀,还请薛统领卸下佩刀!” 薛重阳脚步一顿,目光不善的看着他,脸上浮现冷笑:“成总管这是什么意义,我连祭拜皇上的资格都没有吗?” 成忠躬身拱手:“薛统领误会了!眼下皇上才大行,一切丧仪尚未准备妥当,这里是皇后娘娘寝宫,外臣不得入内,还请薛统领稍后片刻,等礼部安排妥当,就请您进去!” 薛重阳额头青筋暴起,握紧了身侧的佩刀,冷声道:“若我偏要进去呢?” 成忠硬着头皮,有些为难,薛重阳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却不妨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便由不得你了!” 薛重阳蓦地转头,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焕忽然开了口,日光浓烈,在他身下投下细长的影子,冷若冰霜的俊脸,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寒意。 那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冰冷,连眼眸里都染上了一丝怒意。 薛重阳与萧焕来往不多,但也知道,他此刻是真的生气了,心里不由得打鼓。 萧焕薄唇轻勾,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皇上驾崩,薛统领伤心过度,情有可原,本王理解,可这规矩摆在这里,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薛重阳倒吸一口冷气,炎炎夏日却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蓦然一僵。 坤宁宫外的人不少,薛重阳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的看着萧焕,良久才收回视线,缓缓解下腰间的佩刀。 成忠这才让人把刀接过,从殿中捧出一个锦盒,拿出一道圣旨。 “大行皇帝遗旨:朕之大限日,奉太子萧行恪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新皇亲政前,由摄政王萧焕代为监国,钦此!” 王公大臣、皇亲贵戚跪了一地,俯首拜礼:“谨遵圣命!” 未时正,大行皇帝棺柩移于奉先殿,国丧诏书布告中外,文武百官、后妃命妇着素服,于殿外哭灵。 年轻英武的承德帝,于三十一岁登基,诛昏君、斩佞臣,为百姓歌功颂德。 然世事无常,天命难料,堂堂帝王因一场恶疾临终,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于六月十八驾崩殡天,举国同哀。 七日后,太子萧行恪登基,称永泰帝,摄政王萧焕听政监国。 尚不足八岁的小太子板着稚嫩的脸,身着厚重的龙袍,坐在了大殿之上。 群臣匍匐在地,恭敬行上大礼,萧行恪年纪尚小,何曾见过此般阵势,吓得大惊失色,慌乱不已。 好在慌忙中瞥见站在首列的年轻男子,他一身风华气度,冷静自持,幽幽看过来的目光平和坚定,无形之中就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 好不容易待殿中官员退去,萧行恪迫不及待的去了后殿,窗前立着一人,只看了一眼,就委屈要掉下眼泪。 “王叔……” 萧焕神色平淡,见萧行恪跑乱了身上的衣袍,这才弯下腰,亲自替他整理:“君子当正衣冠,皇上为帝王,更要端正仪容,不怒自威,切记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随意!” 萧焕直起身,萧行恪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个子只到他腰间的孩童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颤抖:“王叔,我害怕!” 隔着宫殿,丧钟还在一次一次的响着,像是巨石落湖,敲击着心脏,压抑而沉重。 熬了几日,萧焕眼底已有不少红血丝,听闻萧行恪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很快神色又温和下来,抚了抚他的头顶:“恪儿,这样的话,往后不能再说第二次。你是皇帝,身负重任,你要面对黎民百姓、文武百官,你不应该害怕!” 萧行恪瘪着嘴,尽管已经难过的想要放声大哭,但是看到萧焕认真严肃的目光,又强行忍住了。 “恪儿如今长大了,也要同你父皇一般,做一个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的明君!” 殿门大开,厚重的钟声愈发震耳,宫殿阁楼上休憩的鸟雀惊飞,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苍凉的弧度。 晏宁这几日也同后妃命妇在一起,皇后情绪不稳她去照顾,倒也免了每日几个时辰的跪拜哭灵。 但是旁的人却不如她这般轻松,娇生惯养的女眷何曾吃过如此苦头,两三日还能坚持住,时间一久就吃不消了,尤其到了大行皇帝出殡前夕,病倒了不少人。 前面偏殿里有嘈杂的脚步声,内侍匆匆前来禀报:“王妃娘娘,淑太妃晕倒了!” 晏宁秀眉轻蹙:“快去请太医,淑太妃有孕在身,断不能出什么意外!” 如今皇帝大行,新皇继位,后宫所有嫔妃皆又尊称太妃。 除皇后外,就属淑妃薛柔品阶最高,如今成了太妃,腹中又有先帝子嗣,自然大意不得,故而一切规矩都从简。 她大可不必日日往来,但薛柔执拗,非要按照规矩前来,如今出了事,倒闹得人心惶惶。 薛柔怀孕不过三月余,小腹平坦隔着衣裙看不出什么,许是孕中反应大清瘦了许多,脸色还有些苍白。 晏宁过去时,太医还在仔细的把脉看诊,殿中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宫女伺候在床前。 等了一阵,太医收了手开药方,晏宁这才问:“太妃如何了?” “回王妃娘娘,太妃是劳累过度,动了胎气,微臣已经开了养身安胎的药,往后要需静养,切不可再随意走动了!” “好,我会提醒太妃娘娘的。”等送走太医,晏宁才在外间坐下休息,杜若端了绿豆汤来给她解渴,见晏宁眼下的青黛,忍不住道:“小姐,这里有宫女守着,您去休息休息吧!” 晏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声音有些沙哑:“无事,先等太妃娘娘醒来再走。”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动静,晏宁一进去就听见薛柔呕吐的声音,宫女手忙脚乱的服侍着。 薛柔吐了一阵才松快一些,皱着眉喝完了安胎药,晏宁微微屈膝行礼:“娘娘体虚,剩下这两日便在寝宫休息吧,当心动了胎气!” 薛柔靠在软枕上,吃了一口宫女递来的蜜饯,唇色浅白:“我一个无用之人,如何能劳妹妹大驾,你走吧,我歇会儿就回去。” “是,请太妃娘娘保重身体,您还有孩子呢!”薛柔不欲多说,晏宁也不必去自讨苦吃,转身便走。 “太妃娘娘?”身后忽然传来薛柔的声音,晏宁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见她泪眼朦胧的双眼。 “阿宁妹妹,如今,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呢?” 晏宁怔了怔:“娘娘此话何意?” 薛柔伸手抚着小腹,笑容苦涩,目光晦暗:“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端王妃了,何必在我身上耗费心力。我知道你怜悯我,你这样的眼神,我最近见得太多了!” 晏宁抿着唇没有说话,薛柔继续道:“这宫里许多人都在笑我异想天开,从一开始就借助兄长之力,想进皇宫,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可私下里都在说我是全靠兄长,才能坐上淑妃的位置,即便受宠怀孕,也是皇上忌惮我大哥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才不过十八岁,竟就成了太妃娘娘……” 第69章 冒犯 晏宁看着她, 目光认真:“娘娘怎会如此想?您多虑了。” 薛柔勾了勾唇,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我知道你如今瞧不起我了, 你是正经的摄政王王妃, 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人, 谁不看你脸色行事。大约他们都知道, 皇上过世, 太子年幼, 端王既做了摄政王, 便将这朝中大权握在手里了。” 屋里还熏着安神香, 比外面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显得安静许多。 晏宁开了窗透气, 有凉风习习, 吹散一室燥热, 这才道:“您言重了!这天下依旧是皇上的天下,即便皇上大行,还有太子继位登基。王爷虽为摄政王,但也会谨言慎行, 绝不逾雷池半步, 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即便今天、来日,都是如此!” “您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往后这几日,您也不要费心劳神的过来了, 一切以身体为重。”说罢,不等薛柔回答,晏宁就行了礼离开。 薛柔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手掌抚上了小腹,眼眶微红。 出了偏殿,便能感觉到热气滚滚,烈日灼心,晏宁一边走,一边打着扇子。 杜若跟在旁边欲言又止,看出晏宁的心不在焉,看到前面的路,这才忍不住道:“小姐,前面是宫门了,您要出宫吗?” 晏宁蓦地停下脚步,果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宫门口,愣了片刻才转身往后看了看。 萧循驾崩,虽然忽然,但宫人们都有条不紊准备着,哀乐声声入耳,带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正巧天边有黑云飘来遮住烈日,空气沉闷炎热,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自先帝驾崩这些日子,晏宁几乎日日在宫里,萧焕身为摄政王更是忙碌,连面都见不着。 晏宁垂首看着扇子上描的仕女图,淡声道:“你去问问王爷,得空便回家用晚膳,若是忙碌便不要再折腾了。” 杜若颔首:“奴婢就这就去。” 宫门旁的小道上有一座凉亭,杜若去找萧焕还要些时间,晏宁只身在亭中坐下,好在乌云蔽日灼热稍减。 正是午后,一路上没什么人,晏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打着扇子昏昏欲睡。 她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只是近来忙于先皇丧仪,没能休息好,这么坐会儿,就感觉困意袭来。 闭眼小憩片刻,凉风习习更是惬意,有细微的动静响起,晏宁没有在意。 直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钻进鼻子里,晏宁倏地一惊,猛的直起身子,一睁眼便见一张放大的脸。 晏宁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退,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薛重阳快步扶住她的手臂,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王妃小心!” 晏宁脸色发烫,迅速的抽回手退了好几步,天边惊雷乍响,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苍白的面庞。 “薛统领怎么会在这儿?” 大雨倾盆而至,珠帘似的从凉亭上滑落,薛重阳朝晏宁抱拳行礼,眼中有明亮的光:“本是路过,得见王妃一人在此处,特来问候一下!” 晏宁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镇定答道:“多谢薛统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薛统领先行离开。” 薛重阳往身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这么大的雨,想走也走不成。这光天化日之下,王妃娘娘是在担心什么?” 夏天多暴风雨,晏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忽然变天,不过片刻,薛重阳就出现在这里,心里不由得警惕起来。 说起来,她与薛重阳不过见过几回面,男女有别,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但不知为何,薛重阳的眼神总让她感觉到危险。 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身上,仿佛凌迟的刀剑,教她无处安生,尤其是那不甚在意的语气,更让晏宁怒从心起。 “薛统领自重。” 薛重阳盯着她,强壮威武的身体与晏宁形成鲜明对比。 “王妃为何会怕我?说起来,我与王爷共事这么久,一直以兄弟相称,都是一家人,弟妹何必见外呢!” 晏宁衣袖下的手渐渐用力,掌心生出一层薄汗:“请薛统领慎言。” 薛重阳嗤笑一声,转了转手腕,脚下一动,离晏宁又近了些:“慎言?弟妹是看不起我吗?也是,咱们王爷如今可是风光无限的摄政王,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相较!” 晏宁眼中生出怒火,望着外面倾盆大雨,没有丝毫迟疑,抬脚便往前走,瞥见雨幕中走来的人,脚步一滞。 萧焕和杜若一前一后撑着伞,豆大的雨珠从油伞滑落,在地上泛起层层涟漪。 晏宁焦躁不安的心,在一瞬间平静下来。 萧焕快步走来,雨水湿了衣摆鞋履也毫不在意,淡淡瞥了薛重阳一眼,朝晏宁伸出手:“阿宁,过来。” 触及她柔软且湿润的掌心,萧焕不悦的皱起眉,一手撑伞,一手把晏宁往怀里带了带,转头看着薛重阳。 “薛统领如何在此?” 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夹着一丝凛人的寒意,尽管萧焕神色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漠,薛重阳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压力。 那是萧焕甚少外露过的情绪,薛重阳心间陡然一凉:“路过……避、避雨。” “哦?是吗?”萧焕勾唇,眸光森然:“那下次薛统领避雨之时,还请找好地方。没得折腾出让人恼火的动作来,后果很严重!” 薛重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完全被震慑住,只能答:“是我失礼了,还请王爷见谅!” 晏宁悄悄拉萧焕的衣袖,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萧焕眉宇一沉,握紧了她的手,稍微放柔了语气:“走吧,我们回家。” 天色阴沉,有乌云压在宫阙之上,薛重阳握紧了拳头,看着晏宁和萧焕携手消失在雨幕里。 那股萦绕不去的心悸,陡然消失,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 萧焕这个摄政王,当真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 至少,不止是明面上这般风轻云淡好相与的。 临近先帝出殡,萧焕日夜操劳,瘦了不少,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看起来颇有些憔悴。 晏宁去厨房备好了晚膳,回来见萧焕坐在书桌前撑着额头睡的正熟,赶紧放轻了脚步。 才把凌乱的桌面整理了一下,萧焕就睁开眼,哑声开口:“你怎么来啦?” “该用晚膳了。”晏宁把他面前的奏折书籍放在一边,微微一笑:“最近你忙的不可开交,今晚好好睡一觉,先别看书了。” 萧焕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今日之事,是我疏忽,让你受惊了!” 晏宁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摇摇头:“不怪你,我下次躲着便是了。” 只是不曾想薛重阳此人竟能狂傲无礼到如此地步,说出那般轻狂的话。 萧焕垂下眼,声音冷淡,带着一丝冷意:“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回,我绝不轻饶于他。” “你别冲动!”晏宁变了脸色,忙道:“薛重阳不是普通武将,他可是禁军统领,手握重权,皇上都要对他忍让三分,你切记不能乱来!” 萧焕抬眸看她,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不过莽夫而已,我从来不曾怕过他!” 从前为了朝廷大计,尚且能忍,如今薛重阳不知好歹,敢对晏宁生出非分之想,那便再容忍不得。 总有一日,他要彻底除掉这个大患! 晏宁想起近来在各处听来的一些流言,犹豫了一阵,瞧着萧焕面色,才忍不住道:“如今你做了摄政王,朝廷官员、天下百姓的目光都在你身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家看着,总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可别因此落人口实……” 萧焕起身,偏头看晏宁,眉宇间浮上浅浅的笑意:“你听说了什么?” 晏宁总觉得他语气森森的,扭过身子就要跑,却被一股力道往后带,落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萧焕神色认真了几分,多了几分严肃:“是不是有人说我把持朝政,控制幼帝,觊觎皇位已久?” 晏宁抿着唇,连忙摇头:“闲言碎语罢了,你别生气。” 萧焕沉吟半晌,缓缓道:“他们所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晏宁脸色剧变,犹如晴天霹雳,从萧焕怀里挣扎着出来:“你疯了?” 萧焕正经的脸色绷不住了,眼中生出轻快的笑来,伸手一拍她的脑袋:“逗你玩的,傻子!” 到在桌前坐下吃饭,晏宁都气不打一处来,萧焕知她生气,只得轻声解释:“阿宁,外面传的那些话,一个字都不可信,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不会生出二心。我是萧乾口中的罪臣之子,侥幸从当年灭门的惨况脱身苟活至今,身陷囹圄那些年,我从想过还能从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走出来。能活着,已是万幸,当初辅佐皇兄登上帝位,也是因为萧乾作恶多端,不得不除之。皇兄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替裕王府平反后,我就再没什么好追求的,唯一的念想,就只是你了!” 最后一句话让晏宁不禁一怔,想起这两年的坎坷不顺,鼻尖莫名发酸。 如今的萧焕眉宇淡然从容,不再是两人初识时对人防备,满身戾气的模样。他从黑暗中来,尽量去适应眼前的光明,与温暖的阳光融为一体。 “王权富贵与我来说,并不是多重要,皇兄遗言要我辅佐恪儿登基亲政,我便会倾尽全力给他扫除障碍,直至亲政那一日。”萧焕长叹了一声气,直视着晏宁澄澈的眼眸,正色道:“阿宁,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帝,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仍是!所以你大可放心,别再胡思乱想了。” 第70章 国运 晏宁这才从惴惴不安中回过神来, 薛重阳言辞无状造成的困扰又抛之脑后。 待大行皇帝灵柩送至皇陵入葬,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晏宁在宫门前见到了几日不见的太后——她原本做了还不足一年的皇后, 年纪轻轻, 却已成了皇太后。 苍白的脸色, 单薄的身体在晨风中摇摇欲坠。 晏宁看清她眼中死水般的平静, 木讷的表情看不出哀伤, 然而, 她只端端正正的站着, 晏宁还是依旧能感受到她身上萦绕不去的孤独。 晏宁上前去, 温声开口:“外面风大, 太后回宫歇着吧。” 太后没动, 只遥遥望着宫门处, 良久, 才哑声道:“阿宁,望之待你如何?” 晏宁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后会忽然问这个,想了想还是回答:“自是很好。” 太后往回走了一段, 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 晏宁跟在旁边,听她道:“你们在一起不容易,可到底还是挨过来了,外头的人说起你们,总是带着羡慕,皇上从前常与我说, 望之待人淡漠疏离,没有什么能让他上心的,唯你不同!” 晏宁悄悄去觑太后的神色,她口中的皇上自然不会是指幼帝萧行恪。即便先帝大行,她依旧还是下意识的称呼萧循。 晏宁只在这个称呼上顿了顿,轻轻一笑:“托您的福。” 太后一边走,一边低声开口:“外头的传言,你可曾听说?” 晏宁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露出疑惑的表情:“您说的是?” 太后停下来,站在石阶上转身望着一座座在光影里耀眼辉煌的宫殿,这里是天底下最奢华富贵的地方,红砖绿瓦,绵延无边,无一不透露着令人向往敬畏的尊贵。 “我相信皇上的决定,也相信望之。这朝廷中勾心斗角的事实在太多,我一介妇人,做不了什么主。恪儿尚且年幼,需要有一个德高望重、德才兼备的贤臣辅佐,所以这文武百官们卯足了劲儿想露脸。” 晏宁抿着唇没有答话,后宫不得干政,关于朝廷之事,萧焕也从未和她细说过。 “阿宁,你对薛重阳此人怎么看?” 乍一听太后说起他,晏宁头皮发麻,想起上回在宫里遇见薛重阳的事,心里生出一丝怒意来,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略有耳闻。薛统领立过大功,是朝中重臣,淑妃娘娘又有孕在身,薛家,正是风光!” 走过一道道宫门,步入后宫,太后微微有些喘气,明显带着几分虚弱,晏宁想要扶她,却被她摆摆手拒绝:“皇上重病之时,曾和我说过,今后一定要防着薛重阳作乱。这些话,我原不该同你说,恪儿不懂朝政,一切全靠望之,私下里你提醒他几句,薛重阳并非什么好人,小心提防着总没有错!” 晏宁颔首,认真应了:“是,我记住了。” 拜别太后回府,等到夜里萧焕回来,说起薛重阳,晏宁面色难免有些凝重。 萧焕摸摸她的头,声音柔和:“有我在,他不敢放肆!” 然而薛重阳此人居功自傲,向来不可一世,先皇在时,尚有几分收敛。 如今幼帝初登基,羽翼未丰,朝中不满萧行恪的官员大有人在,若非萧焕凛然严肃的镇压,必然会引起动荡。 含元帝昏庸无道,登基数年将大晋折腾的摇摇欲坠,哪怕后来萧循登基,救万民于水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国运。 当初萧循能够顺利登基,除了处心积虑的谋划,还少不得薛重阳的功劳,正是如此,才又不知不觉的埋下祸端。 薛重阳能临时反水,背叛萧乾,谁能料有朝一日他不会再重复同样的动作呢。 这是萧循的远虑,或许还有可能成为近忧。 朝中虽对萧焕不满的官员比比皆是,其中不乏薛重阳的亲信挚交,但到底不甚了解摄政王为人,一时倒也按捺住,只偷偷摸摸的打探着。 恰巧八月里下了一场暴雨,年久失修的先祖皇陵砖石松动,垮塌了一角。 钦天监监正与薛重阳私交甚密,有了这个由头,便在朝堂之上呈了奏折,言明此乃凶兆,将有大事发生,祸及大晋国运。 皇帝坐在龙椅上,小小的身子与宽敞奢华的大殿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是大朝会,文武百官站了满殿,萧行恪还是在登基后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稍有些紧张,只得低头看奏折上的内容。 奏折上的字他都认识,可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求助的看向萧焕。 萧焕站在下首,淡淡的瞥了一眼说话的监正,接过奏折看了看。 那监正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打鼓,好一会儿才听摄政王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皇陵有损,让人去修便是,何以与国运扯上关系?我大晋万世荣昌,张大人危言耸听,到底是何居心呢?” 张监正被萧焕直言不讳,张口就来的罪名吓的浑身一抖,顿时冷汗直流,想也不想就跪在了地上:“皇上饶命,王爷饶命……微臣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微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张大人。”萧焕面无表情的打断他:“你身为钦天监监正,观象授时,此番暴雨,不过两三日,夜间天黑尚未有星辰,钦天监就已经推算出什么了?” 张大人如芒在背,瞬间哑语,下意识的就抬头望周围看,百官们忙转移的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薛重阳立于前方,看不见张大人的表情,却也知道他此刻已经乱了阵脚,心中暗骂一句蠢货,沉下气开口道:“张大人只是关心我朝国运,王爷又何必给他扣这么大顶帽子,现在有您摄政王在,臣等想说声实话都不行了吗?” 薛重阳此话一出,大殿上众人皆变了脸色,神情微妙的看过来,静默等着萧焕的反应。 这朝中不服萧焕的大有人在,文武百官里不乏位高权重的大臣,大半是前朝重臣,除了萧循生前有几个心腹与萧焕有过往来,朝臣们多还是不甚了解这位年轻的摄政王。 萧焕雷厉风行,行事果决,能得先皇信任,辅佐幼帝登基,手握朝政大权,必然是有自己的手段。 但自新皇登基以来,萧焕并未曾有过什么大动作,除了一些非处理不可的朝廷大事,都是交给各级的官员去办。 但这并不是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尤其是以薛重阳为首的大臣,表面上恭敬有加,可私下里还是贬低摄政王的能力,对萧焕不屑一顾。 如今,薛重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落了萧焕的面子,必然会让其难堪,有人幸灾乐祸的等着萧焕和薛重阳闹上。 哪知萧焕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风轻云淡的扫了一眼殿上众人,目光落在薛重阳身上,轻飘飘的说了句:“薛统领若是不服本王,这摄政王之位便让给你坐好了!” 薛重阳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半晌才咬牙低下头:“微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照着本王的吩咐的去做。”萧焕眸光沉静,一字一句的说道:“皇上年幼,尚不能处理政事,先帝把此重任托付于本王,本王便会竭尽全力辅佐皇上早日亲政,在此期间,将不余遗力清除一切障碍!” 最后几个字,萧焕放轻语气,却犹如重石落入湖中,激起千层浪。 一场风波尚未起伏,就烟消云散,薛重阳有气发不出来,一散朝便甩袖而去。 后殿里,萧行恪才由宫女伺候着脱了厚重的龙袍换上常服,欢欢喜喜的朝萧焕道:“王叔你真厉害!把他们都吓住了!” 萧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对萧行恪时却总有几分温和,抬手把他的发冠拨正:“你是皇上,将来会比我更厉害!开疆扩域,万朝来歌!” 萧行恪不安地垂下眼,带着几分无能为力的脆弱:“我能行吗?我还太小了……” “恪儿总有一日会长大,在你长大之前,一切都有我!” 薛重阳沉着脸一路往宫外走,有不长眼的官员上来寒暄,都被他冷冽的面容吓的退避三舍,惶恐不已。 怒气冲冲的回了府,就有幕僚来报今年冬猎的布置安排,摄政王全权交给了禁军副统领沈隽彦。 冬猎是大晋历年的传统,圣祖皇帝当年就是马背上打的天下,他素来重武,便立下每年冬猎的规矩,要求皇亲子弟都要参加,意在寒冬腊月锻炼心志,强身健体。 冬猎通常在冬月末,如今才八月,尚有三个月的时间准备,萧焕却如此迫不及待的把此重任交给了沈隽彦。 薛重阳一拳砸在桌上,杯盏猛地一颤,茶水溅了一大半出来。 薛重阳眼中有阴郁的寒意,半晌才咬牙切齿的冷笑一声:“他这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啊!” 幕僚问:“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薛重阳勾唇,露出森白的牙齿,淬着锋利的光:“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罢了,牢笼里走出来的奴隶,能是什么玩意儿?” 幕僚正要回话,有身穿盔甲的护卫从外匆匆而来,欲言又止的看了薛重阳,慎用的递上一封书信:“方才属下在门口遇到一个乞丐,他偷偷给了我一封信,信封没有署名。” 薛重阳转移了注意力,拿过信拆开看了看,眼中流露出讶然和压抑的兴奋。 幕僚看出他表情的变化,小心问:“大人,这……” 薛重阳把信折了折,随即撕成碎片,露出玩味的笑:“我当是谁呢,果然是要变天了,沂州那位也坐不住了呢!” “沂州?”那幕僚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薛重阳:“沂州不是安王的封地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这本书从开文不久,就断了灵感,人在颓废期,什么都写不出来。可以预计的是三十万字内能完结,最迟五月初就写完,大家可以等完结看,抱歉! 第71章 晏莹 新帝登基, 萧焕身为摄政王自然忙的不可开交,晏宁时常见不着他人, 较之以往, 现在的身份给予的生活似乎有很大的变化。 时不时的有命妇千金求见的帖子送上来, 萧焕得知后不让她为难一应拒绝了。 晏宁深知她们的心思, 也懒得与人交流, 期间周文仪倒来了一回, 两人虽算不上挚交, 闺阁里倒也时常来往, 一见面, 周文仪就对着她落下来眼泪来。问了问才知周文仪是因为近来朝中对萧长春的处置而伤心。 老郡王忠君侍主, 算得上良将, 只是盲从跟了萧乾那样的主子助纣为虐, 落到如今的下场。 熬过盛春夏日,昏迷不醒的老郡王终究还是熬不住了,身后之事不过草草了之,连朝廷都没怎么过问, 群臣自然避之不及, 郡王府再无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 晏宁其实明白萧焕这么做的原因,临平郡王府早已是众矢之的,萧循仁善,不愿让皇叔受尽折磨,所以即便有官员上谏让他赐死临平郡王父子,也只是幽禁。 直到昨日, 萧焕才指了个名头,把萧长春调去了楚州,那里山高皇帝远,距京城千里之遥,黄沙漫天,荒凉无比,并不是个好地方。 晏宁想,萧长春或许是愿意去哪里的,即便做个守城的大将,也比在京城做皇室子弟强。 说起来萧长春并未犯什么错,只是各为其主罢了,此举对他并不是罚,反而是萧焕有意让他离开漩涡中心。 但周文仪不懂,她倾心萧长春,拖着不嫁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如今萧长春却要走了,相隔千里,再见无望。 她想求晏宁向摄政王说情,可看着晏宁又无法说出口。 晏宁只叹息有缘无分,上一世萧长春也未曾与周文仪在一起,这辈子仍然不会。 一晃入了秋,晏宁无所事事,除了偶尔进宫陪陪太后,看看怀孕的薛柔,能打发时间的便是偶尔与晏绥和晏莹吃茶聊天。 便是彼此已经嫁人,晏宁和晏绥之间也没多生分,倒是晏莹,如今认清了晏宁的身份,硬生生的把从前的那些憋屈不满咽了回去。 见着晏宁精致奢华的衣裙,周身贵气,不由自主的就生出几分怯懦自卑来,埋着头坐在旁边时不时的瞧上一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二姐,你看什么呢?”晏宁笑盈盈的看过来,眼眸里映着晏莹瞬间尴尬的表情:“我近来听了些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二姐可知晓缘由?” 晏莹目光微闪:“什么传言?” 晏宁吃了一口糖酥,漫不经心似的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听闻户部尚书的夫人去了周文仪家说起婚事,有意撮合自己的儿子和周五小姐,结果那户部尚书家的公子非但不肯,还当着众人言明自己已有心上人。” 晏莹捏着帕子,神色不大自然,含糊道:“这关我什么事……” “这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说,他中意的女子是晏家二小姐!还说非你不娶。” 晏绥挑了挑眉,看向二妹:“还有这事?我怎么未曾听说?” 晏莹脸上有了红晕,咬着牙不吭声,晏宁但笑不语,这事她也是在宫里陪太后时见多了命妇们,听她们三言两语的提过。 之前周文仪来过一回,倒是没说过这事,晏宁知道她对萧长春心有所属,大概也看不上别人。 自打吴公子说了对晏二小姐心有所属后,便是吴夫人,时不时的也要旁敲侧击的打听晏莹的情况。 户部尚书历来都是个肥差,如今的吴尚书是在含元帝时期就起来的,一路从侍郎到尚书,废了不少心力。 虽说不上清正廉洁,倒也会看人脸色,从萧循登基时就表明了立场,誓要唯新帝马首是瞻。 但他坐到尚书之位,已是力竭,想要再高升几乎不可能,只能想方设法,能和皇亲攀上关系,牢固地位。 如何能与皇家有所牵连,唯一能靠的就是联姻。 公主和郡主,吴尚书不敢肖想,如今萧焕摄政,吴尚书自然也变换了风向,打算从晏宁身上入手了。 吴家若与晏家联姻,和萧焕也算连襟了,日后自然无限风光。 吴尚书打的一手好算盘,晏莹不是傻子,自然也清楚其中的原因,现下晏宁说起了,便不得不答了:“我与那吴公子就见过两回,周文仪和几个世家小姐都在,话都没说过几句,你别听那些人胡说。” 晏莹说话时,眼中并无什么激动兴奋的意思,反而觉得莫名恼火,晏宁有些讶然,忍不住问:“你不喜欢他?” “我才不喜欢他呢!”晏莹小声嘀咕,显然对那吴公子没有丝毫心思。 “那吴家公子我虽没见过,可到底听人说是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你为何瞧不上他?” 晏莹索性豁出去了:“我才不喜欢那种文弱书生呢!” “那你可有喜欢的人?”晏宁记得上一世晏莹对殷贵妃弟弟情有独钟,绞尽脑汁嫁到殷家,结果最后落到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殷贵妃早亡,殷家也被牵连,殷贵妃弟弟判了流放,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晏莹自然无从动心。 晏绥和她都相继嫁人,晏莹就快十七了,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总耗着难免说不过去。 晏宁想着吴家倘若真有心想求娶晏莹,答应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如今晏家已成白丁,空有皇亲国戚的虚名,能和吴家结亲也算般配了。 晏莹看着晏宁认真的眼神,垂头丧气鼓了鼓嘴:“没有……” 晏宁蹙眉:“那你为何……” “哎呀,好了好了,别说我的事行了吗?”晏莹不耐烦极了,碍着晏宁的身份又不能向往常一样鲁莽,接受到晏绥警告的眼神,只能咬牙道:“我的事你操心什么呀,还是关心关心大姐吧!” 晏宁果然收了心思,疑惑的看向晏绥:“怎么了?” 晏绥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晏莹哼道:“大姐怀孕了,还瞒着不让说。” “真的啊?”晏宁先是一愣,眼前一亮,又惊又喜,下意识的往晏绥小腹看:“大姐,你怎么不与我说呢,这是喜事啊!” 晏绥羞赧的垂下眼,却难掩面颊莹润的光泽:“日子不长,你姐夫说别张扬。” 晏宁一时百感交集,握住晏绥的手,忍不住感叹:“恭喜你大姐,我真替你高兴!” 上一世晏绥虽与世子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分开,孤苦伶仃,受尽苦难。 好容易这辈子能够重来,改变了晏绥的命运,终是与谢昀修成正果,还有了孩子,晏宁是打心底里为她欢喜。 晏绥眼中有温柔的光,不自觉的伸手抚上小腹,听晏宁这话脸上一热,忍不住嗔了她一眼:“你与王爷成婚有些时日了,很快也有动静了。” “那我倒盼着。”晏宁也不害臊,大大方方的承认,晏绥直笑骂她脸皮厚。 晏莹在旁瞧着,莫名生出一丝羡慕和向往来。 大姐和三妹都嫁了顶好的男人,一个是侯世子夫人,一个是当今摄政王正妃,倘若晏家还是昔日的光景,只怕门庭若市,连她自己的婚事也差不了。 她不喜欢那吴家公子,另有别的富家少爷,要不是她瞧不上,就是两家家世悬殊不相配。 晏莹也知晏家今时不同往日,表面上的风光都是看在晏宁的面子上,若无端王妃只怕她与晏家其他人,都要充军为奴为婢了。 晏莹咬着牙,侧头打量了晏宁几眼。 眼前的人即便是一身寻常的打扮,也掩盖不住灼灼耀眼的美貌,眼角眉梢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晏莹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想,晏宁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嫁给了萧焕这万人之人的王爷。 当初萧焕被晏宁带回来,她见过几回,以为只是普通的奴仆,却不知他竟是裕王之子,如今改朝换代,竟一跃成了摄政王。 姐妹间又说了会儿话,晏宁担心姐姐怀孕辛苦,恰巧谢昀下朝归来路过端王府,知晓妻子在此便来接她。 晏宁看着谢昀夫妇俩相携离去的背影,渐渐弯了唇角。 还好,谢昀从来都不曾辜负姐姐,前世所经历的那些苦难,到底还是熬过来了! 晏莹看着姐姐姐夫情意浓浓,不愿去打扰他们,杜若出来相送,见二小姐脚步匆匆,便知她心情大概是不好,也没有追上去。 晏莹心里莫名堵上一口气,总舒缓不出来,一路往大门去,瞧见端王府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阔气精致,眸光暗了暗,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走过转角的拱门就该到大门,晏莹走得急,没注意到前面有人,冷不丁的撞上温暖厚实的胸膛,险些被这力道撞的摔倒。 一双手过来扶住她,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心!” 晏莹蓦地抬头,撞入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萧焕棱角分明的俊脸近在眼前。 晏莹心跳猛然加快,往后退了一步,惊魂未定的捂住胸口,意识到眼前人是萧焕,忙不迭的屈膝行礼:“请王爷恕罪。” 萧焕面色平静,收回手波澜不惊的应了一声:“无碍。”说罢便抬脚绕过晏莹往内宅去了。 萧焕算不上和颜悦色,只是想着晏莹乃晏宁二姐,不好冷眼相待,只是下意识的搀扶一把便收手要走了。 他向来不喜与人交流,跟晏莹这个闺阁女子更是无话可说,只是他不知自己简单的举手之劳,却让晏莹心跳加速不止,久久平静不下来。 下人簇拥着萧焕往里走,他一身黑色常服,挺拔颀长的背影格外显眼。 晏莹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晏绥与谢昀过来时,便是看到她怔愣出神的模样。 看晏莹发呆,谢昀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晏绥看清萧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以前默默无闻的护院已是龙章凤姿、尊贵无比的摄政王,那清冷高贵的气质,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晏绥收回视线,见妹妹还没回过神来,心中略微一沉,露出笑容来:“阿莹,你看什么呢?” 晏莹蓦然惊醒,匆匆收回视线,尴尬的低下头:“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晏绥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 夜里晏宁和萧焕说起晏莹的事,有意让他打听打听那吴家公子的情况。 萧焕才沐浴,黑发披在肩头,冷峻的面容难得多了一丝柔和,从前冷漠如冰的人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听晏宁问,也只是淡淡道:“年初吴尚书就给他儿子谋了个官职,监察御史,品级虽低,前途尚可。” 吴尚书儿子名叫吴季,不过弱冠之年,素爱文墨丹青,是个含蓄斯文的读书人。 晏宁也不知有没有见过他,但听杜若私下去打听,除了吴夫人常爱斤斤计较,那吴季为人倒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仗着这端王妃的身份,晏宁尚且还有能力为晏莹寻门好差事,前些日子见过陶姨娘,听姨娘的口气想请她为晏莹的婚事做主。 若是以前,晏宁是万万想去管那些闲事,晏莹嫁什么人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但碍于陶姨娘的面子,想着晏莹年龄确实不小了,也是该相看姻缘了。 想到这儿,晏宁忍不住道:“那你再帮我瞧瞧,过些日子我去问过姨娘的意见,你便让吴家上门去提亲。” 萧焕自然说好,晏宁拿了帕子过来给他擦头发,一面道:“大姐有身孕了,总要有所表示才是,你有时间同我一起去侯府去看看吧!” “这是自然。”萧焕微微偏头,把晏宁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入了秋尚有几分暑热,晏宁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入眼处都是令人着迷的风情。 萧焕眼中染上一丝笑意,把人搂入怀中,头发落在晏宁颈窝,惹得她频频往后躲:“干什么呢!” “阿宁……”萧焕抬眸看着她,彼此身躯相贴,暧昧热烈的气息升腾起来,他从来不是重欲之人,彼此相处也始终是平淡温和的模样,倒是今日,似有一丝不同。 晏宁正疑惑着,便听萧焕在耳边说:“咱们也要个孩子吧!” 晏宁愣了愣,萧焕的大手已经抚上了腰间,浑身一颤,别的什么事都顾不上了。 “好……”羞答答的应了这么一声,便被人拖着往床上去,不知今夕何夕了。 成婚有些时日,晏宁也没刻意与萧焕提过孩子的事,她知他这些年的不容易。 曾经刀口舔血,如履薄冰的日子,让他浑身是刺,当初裕王府全家惨死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即便数年之后也能从旁人口中听见只言片语。 晏宁不知萧焕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好在历经黑暗,他也依旧不改骨子里的善良。 她原本以为萧焕是不愿生孩子的,想必他也是今日听说大姐怀孕,也跟着生了心思。她总担心萧焕有异样的心思,不管怎么样,萧焕能有与常人同样的想法就好。 意乱情迷的时候,晏宁摸着肚子迷迷糊糊的想,或许有个孩子也不差。 第72章 安王 一场秋雨一场寒, 九月里下了几场雨,便彻底是冷了起来。 冬猎的事渐渐提上日程, 萧焕有得忙碌, 晏宁日日在家中也懒得动弹。 本是个晴好的天气, 打算进宫去看看太后, 却不想才进了宫, 晏宁就听说了有关淑太妃的事。 太后满心疲惫坐在上首, 任由宫女替她捏肩捶背。 从前还是皇后时, 她还没有这么忙碌, 先帝崩逝, 新皇年幼, 所有的重担都压了她身上, 本来就单薄的身体更显羸弱了。 “淑妃的胎, 不太好。”太后闭目养神,晏宁冷不丁听她开口,心口一颤。 “不是已经七个月了吗?” “她自有孕以来心绪不宁,胃口不佳, 全靠坐胎药补着, 昨儿夜里还见了红。”太后本还年轻,生得花容月貌,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因丈夫早逝,眼中没了光芒,一夕之间就仿佛老了许多。 晏宁并非狠心之人, 听到淑妃不郁,心中难免有所触动,可世事难料,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若是如此,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太后摇摇头,哂笑一声:“我今早去看她,她不愿意见我,还说我无视先帝,故意害了她。” 晏宁一愣,视线落在太后脸上,她看过来,四目相对,勾唇惨淡一笑:“阿宁,你也觉得是我不想让她生孩子?” 晏宁回过神来,忙摇头:“自然不是,娘娘仁善慈悲,必会善待先皇子嗣,是太妃不理解罢了。” “我和皇上成亲十余载,从王妃到皇后,再到如今的太后,我自问没有苛责过谁。”太后口中的皇上,指的是先帝萧循,即便萧循驾崩已有数月,她私下里是改不过口来:“她埋怨我,不过是把对皇上的气撒在我身上,她原能做个风光无限的淑妃娘娘,好不容易怀了身孕,本还有机会坐上贵妃的位置,可皇上一走,一切都变了,皇妃和太妃的区别,实在太大了……” 一个是帝王后妃,恩宠风光,一个是先帝旧人,谁能略胜一筹,显而易见。 薛柔或许是怨恨萧循的,她同众秀女进宫,成了位份最高的淑妃娘娘,才两月就有了身孕,这是绝无仅有的尊贵,一旦诞下个皇子,晋贵妃位指日可待。 在她满心欢喜,满心期待之时,皇帝驾崩了,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幻想,全部支离破碎。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成了遗腹子,即便将来封了王,也不及做皇子尊贵。 她原本,还是想和皇后争一争的…… 薛柔躺在床上,肚子里隐隐的疼痛已经叫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医把脉像入定似的,她皱着眉,头上沁出细汗来:“到底怎么个结果?” 太医躬着腰,战战兢兢额的回答:“娘娘原本气血两虚,现下又见了红,动了胎气,只怕有早产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七个月了吗?”床上躺着的人微眯着眼,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太医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状着胆子说:“您先前郁气不散,情绪起伏过大,难免会影响腹中孩子,臣只能尽量延一延时间,但能拖多久,还不知道,胎儿在母体中多待一日总是好的……” 后头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既悲凉又不甘。 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了,断断不能出事。 她的孩子,可是皇帝的兄弟,当今皇帝年幼不经事,哪天摔了一跤死了,皇位可就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了。 想到这里,薛柔心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眼里生出光来,又强行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转头吩咐贴身宫女:“去给哥哥传个信,近日有空进宫来,我想见见他。” 宫女满心疑惑,不知主子为何想起这茬,但还是垂首应了。 冬猎要提前布置围场,准备猎物,还有狩猎的地方,不能有悬崖峭壁,不能是深山山谷,以防遇上危险。包括狩猎时使用的弓箭马匹,都统一制作安排,能来的冬猎的都是皇室贵胄和望族子弟、武将大臣,不能出一点纰漏。 初冬开始,禁军副统领沈隽彦就开始准备起来,小到箭头马蹄都要亲自检查。 萧焕忙于处理政事,偶尔过问几声,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处理政事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坐在这个位置,谁能想两年前,他还是被枷锁困住的奴隶,人人喊打。 世易时移,一切都变了样。 御书房里,成忠进来添了茶水,见萧焕埋头处理奏折,又点了一盏蜡烛来:“王爷,仔细眼睛。” 他抬眸,看了眼沙漏,已经到亥时了:“皇上呢?” 成忠说:“在里头看书呢,瞧着要睡着了。” 萧焕这才放下朱砂笔,起身往里走,小皇帝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翻开了几页搁在胸口上,人却早已睡着了。 他一笑,向来清冷淡漠的眼眸里生出温情来,弯腰把人抱上床,盖上被子,把案桌上的书一本本归置好:“天冷了,往后叫皇上早点睡,年纪小该多睡会儿。” 成忠应了一是,脸上堆起笑:“王爷待皇上真好。” 萧焕想起先帝突然撒手人寰,丢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转头去看床上睡得正香的萧行恪,心中叹息一声:“应该的。” 成忠觑着萧焕的神色,自觉说错话:“将来等娘娘有了身孕,您自个儿当了爹,必然是最疼小主子的。” 听闻这话,萧焕眉梢微动,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尚早。” 成忠又囫囵说了一车好话,萧焕听了一阵,这才又坐回椅子上,处理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 才把手上一本做了批复,眼前下头沂州送来请安奏折,萧焕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打开看了看。 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大意无非是安王表达对皇帝和摄政王的敬仰,还有对寿康宫老太妃的问候,担心母亲年迈身体不好,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想要回京的祈求。 “文太妃那里如何了?” 成忠才挑了灯芯,殿里亮堂起来,听见萧焕问话,赶忙放下银针过来。 “像是不大好,多年老毛病,太医院也没法子。” 安王跟萧循萧乾是异母兄弟,但因文太妃出身卑微,一直不得重视,萧乾登基之后,封了王就丢到了封地去,甚少会回京来。 文太妃腿脚不便,体弱多病,自然不能随儿子去封地,一直安养在寿康宫。 安王上次进京已经是含元帝在位时,萧循登基后也没让藩王进京祝贺,想来他是得到消息,知道母亲身体不好,这才想要进京。 安王要看望他母妃是人之常情,但萧焕总有不好的预感。 说起来,萧行恪的一众皇叔皇伯伯们,已经没剩两个了,安王虽庸碌无为,可比起另外几个兄弟,总要强出一些。 可惜他们没有萧循的魄力,只能偏安一隅做个藩王,朝政大权被他这个旁支的堂兄弟占尽了。 他们咽得下这口气吗? 萧焕想,不服气总是有的,别看奏折上冠冕堂皇说的这么动听,心底里或许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皇帝年幼尚未亲政,没有什么威胁,这些人想对付的对象,只有非自己莫属。 安王存的心思,只怕不止看望文太妃这么简单。 但人伦纲常摆在面前,不让安王见病重的母亲,又说不过去,只怕到时候会让安王借题发挥,说他这个摄政王蛮横专权,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他倒无所谓,什么苦难没受过,但先帝交给他的江山,总要替萧行恪好好守着,等他亲政完好无损的交还。 仔细想了想,萧焕还是在奏折上用朱笔批了一个准字。 等手头奏折处理完,已经子时了,成忠问他要不要就在宫里歇息,萧焕摇头,从前他孤家寡人没有牵挂随处可栖,现在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挂念着,才觉得这人世间有了一个家。 踏着霜露打马回府,进了后宅,瞥见屋里一簇温暖的灯火,这才觉得浑身寒气尽散。 悄悄去后面洗漱完,他才轻手轻脚的进了门,闻见熟悉的馨香,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晏宁睡眼惺忪,被这细微的动静吵醒,抬头见是萧焕,又倒回枕头上,微哑着嗓音:“你回来啦,冷吗?快上来躺着!” 他说好,三两下脱了外裳,掀开锦被,把娇软的身躯拥入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 她把脑袋埋在他臂弯里,摸到他尚有些冰凉的脸颊:“什么时辰了,才回来?” 萧焕心头一软,在她唇上啄了啄,低声说:“子时了,回来太晚,打扰你休息了。” “说什么呢?”晏宁抱着他不撒手,迷迷瞪瞪的睡意消散了些:“你天天忙着处理政事,我一点出不了力,我心里才愧疚呢!” 比起从前担惊受怕度日如年的岁月,现在不知安稳了多少,当初在萧乾后宫时,她每一刻都是煎熬,仇人眼前她却无可奈何。 如今,她终于逃离了那个牢笼,嫁了人,夫君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那些曾经不堪的记忆逐渐消散。 萧焕那些在朝堂上的戾气晏宁看不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体贴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发顶,喃喃说:“再等些时候,过了冬猎我差不多就能闲下来多陪陪你了。”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晏宁虽没觉得委屈,可还是遗憾,成亲这么久肚子还没到动静,萧焕不在,有个孩子陪自己多好。 晏宁目光狡黠,慢吞吞的从他臂弯里爬到胸口,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薛柔快生孩子了,像是要早产,太后娘娘似乎有些忧心。” 萧焕皱眉,太医已经把薛柔的事报上来了,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有他在,生儿生女都威胁不到萧行恪的位置,哪怕薛重阳私底下有那些小动作,也起不了作用。 毕竟是早产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个问题…… 他无动于衷嗯了一声:“有太医在,你别担心。” 晏宁骑坐在他身上,摇头:“我不担心她,我担心我们俩。” 她面上浮起红晕,在深夜里模糊不清,厚着脸皮说:“我想给你生孩子!” 萧焕这才低头瞧她,黑乎乎的脑袋在面前晃,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胸口,渐渐地发烫起来。 他心头猛地悸动,眼里染上笑意,手掌穿过她身上的里衣轻轻摩挲,含糊不清地亲过去:“早说啊,我得成全你……” 再有温声细语,都被吞没在无尽的长夜中,一夜辗转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实在羞愧,这么久没更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因为隔壁开了新文,这头暂且先隔日更吧如果写得过来会更多一些。 表达愧疚,这章留言有红包补偿,爱你们! 第73章 用意 晏绥怀孕孕吐严重, 已经到了请大夫的地步,晏宁上门去看她时, 大夫才走, 人已经躺在床上被肚子里的小娃娃折腾得昏昏欲睡。 谢昀守在床边, 一脸心疼, 晏宁来了, 他不好再留下, 认真嘱咐了晏绥几句, 才依依不舍的说去后头看她的安胎药。 晏绥瘦了一圈, 脸颊尖尖的透着几分苍白, 晏宁帮她把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关切的问:“大姐, 怀孕这么辛苦吗, 一段时间没见,你就瘦成这模样了。” 晏绥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平坦的小腹什么都看不出来,她闭着眼斜躺着, 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不敢随意动弹,恹恹道:“我也没想到,刚怀孕那时候一点事没有,最近这两日就格外想吐,恶心的吃不下去饭,你姐夫可急坏了。” 晏宁笑嘻嘻的看她肚子:“那你怀得肯定是个调皮的小男娃, 这么能折腾!” “但愿吧。”晏绥语气没什么起伏,眼里却生出光来,毕竟是第一个孩子,谁都希望能生个儿子。 晏家已不比从前如日中天,晏父被革了职没有再翻身的机会,全仰仗有晏宁嫁给了当今摄政王。有了这层关系,各世家们生出忌惮,才不至于对晏家落井下石,如不是这样,长安侯也不会妥协让儿子娶一个对自己官场毫无帮助的女子。 晏家和谢家是交好,可也要是两家门当户对的前提下才能交好,谢昀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若没有个得力的外家,是万万不行的。 情分使然,两家能够往来这么些年,可最重要的还是看中彼此能带来的利益。 贵胄世家联姻就是这么实际,哪怕谢昀和晏绥夫妻恩爱,也逃不脱这般命运。何况,晏绥又是庶出,晏家出于风口浪尖上,虽不说人人喊打,可到底有人是不屑的,这京城就这么大个圈儿,看长安侯府热闹的不少,可见她肚子这一胎是多么重要。 晏宁伸手摸摸她平坦的肚子,笑道:“姐姐好好养身体,等孩子稳了,差不多就该冬猎了,到时咱们去看姐夫打猎。” 冬猎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不仅文臣武将会到场,各皇亲贵胄家的女眷也能参与。 晏绥吃了两颗蜜饯,精神恢复了些,嗔了晏宁一眼,揶揄道:“看姐夫打猎?你怕是想看王爷挽弓打猎物吧?” 姐妹俩相视一笑,晏宁歪倒在旁边,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大姐你就别拆穿嘛!” 当初萧循领兵破宫之时,萧焕从刀光剑影里出现,她知道萧焕有本事,但那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顾不得欣赏。马上就是冬猎了,皇帝年幼,萧焕身为摄政王肯定是要露一手的,她倒十分期待看他身着劲装,手持长弓的场景,还不知会迷倒多少闺阁小姐呢! 姐妹俩说得兴起,婢女来报陶姨娘和二小姐上门,晏绥稍微坐起了身子,着人快请。 陶姨娘出身卑微,虽然管着晏家中馈,却到底不是正室,不自觉的就要矮人三分。如今晏家又落了难,她一个妾室更上不得台面,便愈发小心谨慎了。 婢女领着陶姨娘和晏莹进来,似是没料到晏宁在,稍一怔后,忙屈膝行礼。 晏宁忙不迭去扶她坐下:“姨娘和我见外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陶姨娘虚虚落座,稍显局促:“今时不同往日,阿宁你是王妃娘娘,该当受这份礼。” 晏莹跟在陶姨娘后头,也没接话,只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晏绥投去目光,随口问:“阿莹,你瞧什么呢?” 晏莹猛然回神,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我瞧侯爷和夫人不在,也不见姐夫呢。” “今儿初一,公公婆婆信佛,说我怀孕难受,去金光寺求菩萨保佑。你姐夫在厨房看我的安胎药去了!” 晏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叫姐姐这么认真的回答,一时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才掩饰住心虚:“都说君子远庖厨,姐夫却如此细致,果真体贴姐姐!” “我也觉得。”晏绥慵懒的倚在引枕上,有意无意打量着她的神色,晏宁倒疑惑起她怎么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二姐身上:“大姐……” 晏绥打断她的话:“阿宁,如今有个忙应该要请你帮一帮了。” 晏宁愣了一下:“什么忙?” 晏绥道:“昨日子昭下朝回来,跟我说户部尚书跟他谈了点私事,说起吴家公子的婚事,想请他帮忙,可我想你姐夫年纪轻轻怎么好议论别人的亲事,我想着王爷能否从中做个媒,也算成人之美了。” 晏宁一听晏绥说起吴尚书的儿子,就下意识的看向晏莹,果然晏莹也是一脸茫然,半晌没反应过来。 陶姨娘同样一头雾水,晏绥缓了一阵,那股恶心的感觉下去,慢悠悠的说:“姨娘,不瞒您说,户部吴尚书家的公子,倾慕我们家阿莹,有意提亲!” 晏莹面色一变:“大姐,你说什么?” 晏绥没管她,只和陶姨娘说话:“姨娘,我看阿莹也老大不小了,阿宁岁数还要小些都已经嫁人了,阿莹可再拖不得了!” 陶姨娘还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转身去看晏莹:“你见过那吴家公子吗?你大姐说的可是真的?” 晏莹没有跟父母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吴季,提一句都觉得烦,更遑论说嫁给他了。 但她万万没料到,大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起自己的婚事,她一点准备没有,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直接拒绝吗?必然会闹得不可开交,可她到底不甘心,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晏莹短暂的沉默,叫陶姨娘眼前一亮,现如今最操心的便只有二女儿的亲事,倘若真如晏绥所说吴家公子中意晏莹,那实在是天大的惊喜。 她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怕晏莹找不到好夫家,户部尚书家门第不低,配晏莹绰绰有余。 晏宁狐疑地看着大姐的反应,正要开口却被她拍了拍手背,她诧异转过头去,晏绥几不可见摇了摇头。 她虽不知晏绥用意,但大姐有了计划,她自然不好再插嘴,索性也不开口了。 晏莹脸色有些难看,冷冷说:“我不想嫁人,我也不喜欢那个吴家公子!” 晏绥瞥她一眼,平静地问:“那你喜欢谁?” “我……”晏莹咬着下唇,显然没有勇气说出口。 陶姨娘还沉浸在欢喜中,抚着晏绥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莹,你不小了,女子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你已经十七了,不能再荒废时间了!你大姐都这样说了,那户部尚书的儿子定然差不到哪儿去,待我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若真能成,便是你们的缘分了!” 晏父如今没了官职,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能攀上户部尚书这门亲,怕是都不用考虑就要答应了。 晏莹心虚,偏偏晏绥的话说的太干脆,不给她反驳的余地,陶姨娘急着要回去和晏父商量,见晏绥没有大碍,便拉着晏莹要告辞。 晏莹心里委屈极了,甩开陶姨娘的手就往外走,冷不防跨门槛的时候踢了脚尖,眼泪顺着脸颊不住的流下来。 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人从影壁后走来,不急不缓,墨色氅衣遮住挺拔的身躯,眉眼冷凝,一身贵气。 谢昀收到消息赶了过来,恭敬的躬身拱手:“参见王爷。” 萧焕不善与人交流,但谢昀与他是连襟,朝中也多有见面,尽量缓和了表情:“世子免礼,我路过侯府,顺道来接阿宁。” 晏宁听见动静秀眉一挑,晏绥推推她,笑得暧昧:“快去吧,王爷都亲自上门来了。” “那我走了啊!”晏宁眼底漫出笑来,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待看到庭院中的萧焕,朝他挥挥手,三两步过去:“你怎么来了?” 萧焕目光柔和下来,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天冷,接你。” 屋里暖和晏宁红透了脸颊,一出来倒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萧焕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的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柔软的风毛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带着萧焕身上的冷香,丝丝缕缕的沁到了心坎上。 那头,陶姨娘行了礼,转眼见晏莹红着眼盯着萧焕看,小声斥道:“阿莹!见了王爷还不行礼!” 晏莹脚尖还火辣辣的疼,那些委屈难过和眼泪挂了满脸,偏偏这个时候萧焕出现了,难堪地仿佛跳梁小丑一般无所遁形。 她狠狠咬着苍白的下唇,什么礼节都顾不上了,转头便走,留陶姨娘心惊胆战的变了脸色:“阿莹,你干什么。” 晏宁莫名其妙的看着晏莹发了一通脾气,扔下众人哭着跑了。 难道是方才大姐的那些话伤了她的心了? 萧焕既来了,晏宁又不好再进去问晏绥缘由,和谢昀道了别,便告辞回王府了。 端王府的马车富贵宽敞,阻挡了外头的寒风,晏宁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窝在萧焕怀里,瑟瑟道:“天冷了,怕是要下雪了!” “近来就别出门了,注意身子。”萧焕的身体温热有力,很快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晏宁拍拍胸脯:“我身体好着呢!” 他垂眼看着她,勾唇一笑:“万一有好信儿了呢,别大意了……” 第74章 偏见 晏宁害羞的捂着脸, 嗔道:“哪有那么快。” 萧焕道:“那也得好好注意身子,别受凉了。” 晏宁没放在心上, 让她好奇的是今日晏绥的反应, 咄咄逼人的要求晏莹嫁人, 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吴尚书想找谢昀说媒? 晏莹打心眼里不喜欢吴季, 倘若真要嫁给他, 只怕她心里会生出怨恨来。 这会儿都从谢家出来了, 晏宁也不好仔细去问大姐原因, 只能想着过些时日, 再寻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当夜里, 就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落下, 次日醒来, 偌大的京城白茫茫的一片,正式进入寒冬了。 冬猎近在眼前,萧焕着内务府给萧行恪裁了一套骑装,小小的孩子穿起来, 还透着几分稚嫩的可爱。 太后看着萧行恪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 眼前一愣,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萧循的影子。 当初她勤王妃时,每年冬天都会跟着萧循进山巡猎,他身上穿的骑装,是她亲自一针一线地缝制的。 时移世易,那些骑装还在, 人却早已不在身旁。 萧行恪看到母亲热泪盈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地问:“母后,您怎么哭了?” 太后这才伸手摸摸脸颊,滚烫的泪水滴在手心,很快就冰凉起来。 “母后没事,见你长大了,母后很高兴。”她弯腰把氅衣给他穿上,又拍拍他靴子上的灰尘:“跟你王叔好好学骑马,千万别摔了!” 太后牵着他,一边走一边细心叮嘱,萧行恪一一听在耳朵里,乖巧的点头:“母后放心,等我学会骑马射箭,就去猎一只白狐回来,给您做袄子!” 八岁的孩子,连弓都拉不开,怎么可能射中猎物。但太后喜欢听这样的话,心里软乎乎的,至少填补了他父皇留下的那些遗憾。 萧焕拉过萧行恪的手,朝太后躬了躬身:“皇嫂放心,我会亲自教皇上的。” 太后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辛苦你,望之。” 萧焕不善言辞,说完这话便领着萧行恪走了,太后倚在门边,难过极了。 宫女上来搀扶她:“娘娘保重身子。” 太后泪眼朦胧,轻声呢喃:“原本今日教恪儿骑马的,该是他父亲啊……” 可怜他们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皇,懵懂无知的坐上了龙椅,负担整个天下。 萧行恪才开始学骑马,只能骑矮小的马驹,但他聪明好学,很快就掌握了方法,萧焕从旁指点了一下,他便能自己拉着缰绳在马场里跑上几圈。 沈隽彦从廊下走来,嘴里哈着热气,双手插在衣袖里看着马驹驮着萧行恪小小的身影在狂奔。 “咱们皇上年纪虽小,可实在聪慧,有先帝的模样!” 萧焕站在围栏前,负手而立,淡漠平静的眼眸里生出浅浅的光:“盼着他能好好长大,我把这江山交还给他,也算能功成身退了……” 沈隽彦偏头去看他,萧焕披着氅衣,如松如竹的身形在萧条的冬日里,格外亮眼。 云雾蒙蒙,寒风呼啸,刮起他腰上玉佩的流苏,沈隽彦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问出口:“王爷,真到那一日,您会舍得放手吗?” 萧焕幽幽看过来,眉眼冷凝,眸底生出片片寒霜,沈隽彦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发毛,脸上堆起笑:“王爷,属下就是随口问问,主要是朝中大人们私下里……对您有些微偏见!” “些微?恐怕不止吧。”萧焕的面色和地上的雪一样冰冷,他移开视线,看着光秃秃的树梢:“他们都说我什么?蛮横专权?操控幼主?” 沈隽彦悻悻地笑了笑:“王爷明察秋毫。” “任由他们说吧,我不在乎这些。”见沈隽彦还望着自己,萧焕哂笑一声,长长吐出一口白雾:“放心吧,我对皇位不感兴趣,是我的,我不会拱手让人,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费心去抢!” 他不擅弄权,更不喜与人来往,如今站在万人之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萧循遗愿,他定是不会答应做这个摄政王的,当个闲散王爷、自由自在的多好,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可萧循临终之时,嘱咐他千万要为萧行恪守住江山,君子一诺,拼死一搏,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皇帝,等到他亲政之日。 沈隽彦豁然开朗,恭恭敬敬的朝他一拜:“王爷大义凛然,属下佩服。” 萧焕不以为然,看着那头皇帝骑马骑累了,由着小太监牵着缰绳溜达,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头问:“隽彦,你娶妻了吗?” 沈隽彦一愣,没料到萧焕会忽然问这个,脑子里卡了一下,复而摇头:“男子成家立业,功未成名未就,哪敢娶妻呢!” “你岁数不小了,该考虑一下了。”萧焕道:“赵将军的妹妹,你见过,意下如何?” “什、什么?”沈隽彦浑身一激灵:“赵将军妹妹?玉儿姑娘?” 萧焕颔首,沈隽彦脸上浮起笑来,有些不好意思:“赵姑娘是个端庄娴静的人,哪里看得上我这种习武之人。” 他觑着萧焕的脸色,小声说:“属下先前听闻,赵姑娘对您有几分意思,不知……” 剩下的话,在看到萧焕凌厉的目光时戛然而止,沈隽彦十分识时务,伸手拍拍自己的嘴,一边骂:“叫你多话!叫你多话!王爷眼里心里都只有王妃娘娘一个人,旁人哪入得了眼!” 萧焕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有看低谁的意思,只是心有所属,不愿耽误无辜的人罢了。” 沈隽彦搓着手:“属下明白!只是王爷您也知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爹没娘,也没个兄弟姐妹,赵将军和赵姑娘哪里看得上我?” 赵未都曾经为先帝登基立下赫赫战功,与萧焕又有很深的交情,沈隽彦一直都有所耳闻,那赵家姑娘与哥哥完全相反。花容月貌,白里透红,比他见过的许多女人都要好看,心里难免就生了点心思。 可沈隽彦这人有自知之明,多少听见了一些传言,他虽三大五粗的,可不能为难人家姑娘不是,再多心思也只能作罢,不曾想,今日萧焕竟然提起这个问题,好好的又叫他心动起来。 萧焕道:“我有办法,你且等着好消息就是。” 沈隽彦眼前一亮,笑成花儿:“多谢王爷,属下感激不尽……不过,王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这茬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属下去办?” 虽然萧焕好意他感恩戴德,但直觉总让他意识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沈隽彦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脱颖而出,坐到御林军副统领这个位置。 萧焕欣赏这样的人才,也愿意委以重任,那厢萧行恪下了马,一蹦一跳的往这边走来。 他勾唇笑了笑,放低了声音:“当然,我要你做的很简单,薛重阳还高高坐在统领位置上,我要你将其取、而、代、之!” 萧焕喜怒不形于色,沈隽彦却意外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恨意。 他心道,薛重阳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竟叫摄政王记恨上了? 沈隽彦虽然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私人恩怨,但转念一想,萧焕忌惮薛重阳也是应该的。 功高震主,迟早会自取灭亡。 萧行恪捂着屁股过来,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萧焕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怎么了?屁股颠疼了?” 萧行恪红着脸,比了一点指尖:“一点点……” 萧焕失笑,帮他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那明天再练吧,冬猎时骑马给大臣们瞧瞧,咱们皇上英勇无比,将来开疆扩土,做个人人景仰的明君!” 萧行恪想了想,去拉萧焕袖子,正色道:“那我长大之前,王叔您要站在我身后给我撑腰!” 萧焕心里感慨万千,郑重的应了一声好。 自打十月末开始下雪,天就一直没放晴过,晏宁不怕冷,可也禁受不住寒风往脸上刮,有些州县大雪压塌了房子受了灾,萧焕忙着处理政事,几日没回来过。她一个人无聊,索性躲在屋子里和杜若吃锅子。 杜若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搁在晏宁面前:“小姐,今儿冬至了,喝点羊肉汤驱寒!” 晏宁冬日里就爱好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那碗羊肉汤摆在面前,丝丝缕缕的羊膻味钻进鼻子里一阵恶心。 捧着碗了一小口,险些没反胃吐出去来,她皱着眉嫌弃的把碗放回桌上:“今天厨房没把羊肉处理好,一股子膻味,怪难闻的!” “膻吗?”杜若半信半疑的喝了大半碗,热乎乎的羊肉汤进了肚子里,浑身都暖和起来,口齿留香,并没有晏宁说的膻味:“挺好喝的呀?小姐您是喝不惯吗?” 屋里燃着炭盆,晏宁觉得有些燥热,随手从案桌上拿了一个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才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杜若大快朵颐,晏宁却兴致缺缺没了胃口,等把一桌子东西撤下去,才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小姐,才吃了饭,您别躺着啊!” “累,想睡觉了。”晏宁觉得眼皮在打架了,最近这两日都没什么精神,什么也没干就觉得浑身没劲。 杜若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联系晏宁方才种种反应,脑中一激灵,颤巍巍地看着她:“小、小姐……您别不是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厚着脸皮推一波新文《公主是个病美人》娇弱病美人×淡漠且深情太医。马上就要入v了,戳专栏可见! 路过的姑娘们去捧捧场,收藏一下吧!求求了!! 第75章 身孕 晏宁顿时睡意全无, 怔怔然看着杜若:“你、你别吓我……” 杜若道:“这是好事儿啊!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若真是有了, 王爷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先别急。”晏宁醒过神来, 抓住杜若的手:“我自己还没把握呢, 再等几日, 月信儿不来再说吧!” 杜若迟疑着问:“瞒着王爷好吗?” 晏宁抿了抿唇:“过几日就冬猎了, 别让他分心, 等过了这段时间脉象稳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冬猎是大事, 如今皇帝年幼, 一切重担都在萧焕身上, 等过些时日明显了再说也不迟。 安王在冬猎前两日进了京, 在萧焕的陪伴去看了老太妃。 沉疴重疾下的老太妃, 已经不剩多少时日, 骨瘦嶙峋的手抓着安王,哭得情难自已。 安王潸然泪下,抱着老太妃一阵痛哭。 萧焕站在屋檐下,看着小太监拿着笤帚清扫庭院里的积雪, 成忠拿了手炉来, 恭恭敬敬的递到他手里,转头往里瞟了一眼。 安王母子俩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时不时又哭上几声,萧焕眉眼沉稳,眼中无波无澜。 成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安王真是有孝心。” 远处萧索的枝桠上,鸟雀惊飞, 留下一抹的孤影。 萧焕一哂,手炉与冰凉的手心相贴,渐渐有了暖意:“倘或真有孝心,早在当年就藩之时,他就该带着太妃离开皇宫,外头天高海阔的,不是更适合养病吗?” 表面上的功夫谁不会做,他不愿带太妃一起走,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以便将来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的回京城。 例如今日。 “那您为何要同意他进京?” 屋檐下四处宽阔,也不怕谁听墙角,萧焕裹着氅衣,呼吸之间吐出薄薄的白雾。 “做给天下人看罢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我也没理由拦他。”他如今摄政,本就受天下人瞩目,数不清的人想把他从高位下拖下去,若因此被他反咬一口,倒得不偿失。 “奴才有件事要向您禀报。”成忠是裕王当年留在宫里的心腹,萧焕多次为他所救,自然信任,他微微颔首,示意成忠明说。 “成王是今早寅时到的京城,卯时初上朝之际,在宫门口遇见了薛统领,两人说了会儿话,并未避嫌,可看起来有几分熟稔。” 成王和薛重阳早些年就认识,不过只是泛泛之交,如今竟也能熟络地侃侃而谈了? 萧焕冷然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寒意:“薛重阳那边沈隽彦会看着,至于安王,多年不在京城,不懂朝中风向,着人好好看着他,如有异动,立刻来回禀!” “奴才明白。”成忠肃然,“王爷,另外沂州那边传来消息,说安王今年训兵更加严谨,旗下亲兵个个骁勇善战……” 藩王在封地都有一部分兵权,少说有上万人,手下亲兵也是千人上下,安王放着朝廷安排的士兵不训,却着重看好自己的亲兵,有什么目的,答案呼之欲出。 萧焕的侧脸在天光下泛着冰冷的光,眸光如墨:“还盼着咱们这位王爷能有自知之明,不过他什么时候若要生出二心来,可就容不了他了!” 里头的声音渐渐小了,安王抬袖抹着眼泪出来,脸上悲伤清晰可见,见了萧焕拱手行一礼:“摄政王见笑了!” 萧焕面上淡淡的:“王爷孝顺,是太妃娘娘的福气。” 安王知道这位摄政王一直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这番夸赞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甚是违和。 说起来,早在十几年前彼此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他是皇子,萧焕是裕王幼子,很多场合都见过面,只不过那时候萧焕太小了,安王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之场景。 后来大哥萧乾继位除了裕王一家,萧焕不知所踪,他还以为那个小孩死在哪里。 天意弄人啊!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他去了封地,做了藩王,而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孩子,历经磨难竟成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便是他见了也要矮上一头。 他曾是皇子,又是两代帝王的亲兄弟,这么好的事,落不到自己头上,而让萧焕这个旁支的堂兄弟捡了便宜,实在是不公平! 安王心里诸多怨恨早已把萧焕大卸八块,但他有一副好面具,脸上的笑容可谓亲切温和。 他拱手,客气道:“摄政王操劳,还要陪我走一遭,实在过意不去,他日摄政王得空,还请赏脸一叙?” 萧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看过来,眼眸里有暗光流转,安王莫名心虚。 半晌,终于听他开口:“且再说吧,后日就是冬猎了,王爷可愿参加?” 安王一愣,原本还说参加冬猎需要费上一番功夫,却不想萧焕主动开口了,他心里一喜,自然说好。 冬猎如期而至,御林军严阵以待,出发往京郊围猎场。 文臣武将,世家贵胄以及诰命亲眷皆一路同行。 马车一路颠簸着,晏宁坐在马车里,身下垫了厚厚的软棉垫,没觉得不舒服,掀开车帘去看外头的景致,觉得格外新鲜。 “别看了,当心冷风灌进来着凉。”萧焕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眼前风光又被车帘挡住,晏宁顿时不高兴了。 她不满地嗔他一眼:“我又不是什么病美人,还虚弱得见不得风吗?” 萧焕不肯纵容她的任性,香香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他心神微动,唇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小心些总没问题,我还等着好信儿呢!” 晏宁眉梢一挑,眼里露出狡黠的光,她偏头见萧焕一无所知的样子,就暗自发笑,手臂缠上他的脖颈:“我有件事瞒着你,你想听不想听?” 萧焕垂首,熟悉的馨香充斥在鼻翼间,叫人心痒痒,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哑声问:“什么事儿,你说。” 她凑过去,贴在他耳边,温润的唇在他耳垂上摩擦而过,萧焕浑身一激灵,理智险些崩溃。 晏宁气若幽兰,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拂过,他听清了她说的话。 一瞬间的呆滞后,便化作惊怒,一把禁锢住她的腰:“阿宁,你疯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敢瞒着我?” 晏宁白他一眼,见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欢喜,有些委屈:“你才疯了……不是喜事吗,瞧你这样子,还以为我是你仇人呢!” 她昨天请了大夫来,确认有孕的那一刻,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原本以为萧焕得知了这个喜讯也会喜不自胜,却不想他竟是这番模样。 萧焕脸色柔和下来,生怕碰伤了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我就是气你不告诉我,在马车上颠簸多危险,你才遇喜,不能再往前走了,我马上叫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晏宁气鼓鼓的叉腰:“昨儿我请了大夫来看,胎象很稳,这点路程颠不着我,让我出去散散心也不行吗?你怎么这么霸道?我怀孕了你也不见欣喜,还这么厉声冲我说话!”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萧焕心里顿时内疚起来,捧着她的脸颊,温声说:“对不起阿宁,是我语气太重了,我没有不高兴,咱们好不容易有孩子了,我心里很欢喜,真的!我们裕王府自灭门后,我颠沛流离生死不定,就没幻想过将来还有娶妻生子的一天,直到遇上你,才叫我看清自己原来还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阿宁,你有了身孕,我真的很开心,只是你把我蒙在鼓里不告诉我,我一时急了,担心你这么折腾身子会受不住。你听我的话,我们转道回家好好养着,好吗?” 晏宁也不是生气,只是受不了萧焕方才严厉的语气,听他柔声道歉,她一下就心软了,倚在他怀里,喃喃细语:“我又不骑马,只是坐在高台上看着都不行吗?” 萧焕抱着她的腰,低声说:“有危险,你还是别去了!” 她不满的看着他:“打猎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萧焕语塞,不知该怎么开口,难道和她明说,今日冬猎场上可能会出现变故吗? 这是事关朝纲皇权的大事,不能与她细说,但晏宁缠着不松口,他又无计可施。 萧焕到底还是妥协了,严肃道:“那你和女眷们都在高台好好坐着,千万别到处乱跑,雪天路滑,很危险,知道吗?” 晏宁心满意足的点头,甜甜的朝他笑:“知道知道,我都听你了!” 萧焕松了一口气,复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颤声说:“阿宁,我真的好高兴!” 这些年所有的迷途泥泞,险些将他吞噬,若非晏宁从天而降,把他从深渊中救回来,他永远也不可能有今日! 多庆幸能遇见她啊,如今还有了孩子,裕王府沉冤昭雪,终于后继有人了。 冬猎的队伍,一一进了围场,高台之上是以太后为首的各家诰命和女眷,晏宁站在皇后身边,目送着萧焕和一众大臣,簇拥着皇帝进了林子。 萧焕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弓箭,打马前行,英姿勃发的身影引来女眷们连声惊叹。 晏宁望着萧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自豪又骄傲。 随着一阵哨声,围猎正式开始,马蹄声渐远,飞鸟从林中惊飞,在空中划开一抹仓促的弧度。 萧行恪年纪虽小,却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这些日子跟着萧焕骑马射箭,有模有样的举着特制的弓箭往丛林里瞄。 他兴致勃勃的骑着马往前,萧焕勒了缰绳吩咐旁边的沈隽彦:“薛重阳呢?” “半个时辰前在猎场内巡视,按照您的吩咐,驻守猎场外围的侍卫,已经全部换成我们自己人!” “好,着人好好看着,皇上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萧焕说着,目光落在不远处往天上张望的安王,压低了声音:“安王那边可有异常?” 沈隽彦说没有:“属下日夜跟着安王,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今日来围猎也只是带了几个亲兵。” 萧焕颔首,这才收回视线,打马跟上萧行恪,半大的孩子还因为抓不住猎物而丧气:“王叔,方才我看见一只兔子跑过去了,没射中!” 萧焕安慰他:“已经很不错了,捕捉猎物一定要有耐心,皇上别急,再往林子走,就能看见更多的猎物了!” 安王习武,射箭的手法不错,他搭上羽箭拉开弓,眯着一只眼,手里的弓箭微微移动,瞄准马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只一瞬间,他又不动声色的移开,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冷笑。 第76章 尾声 女眷们不能骑马, 便坐在高台上吃茶谈笑,表面上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太后许久不曾出过宫了, 今日难得有了几分兴致, 正和晏宁说着话, 忽有小太监躬身过来, 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脸色微变, 手里的茶盏没喝, 又放回桌上:“真的?” 小太监说是, 晏宁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只震惊了一瞬间, 面色便恢复如常, 甚至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晏宁正好奇, 她缓缓开口:“淑妃生了, 生了位小公主。” “公主啊……”晏宁挑着秀眉,一颗心放回原处,与太后四目相对皆是心照不宣的笑笑:“是好事!不过,我们临走时都没听见动静, 怎么这么快就生了?” 九月末的时候, 薛柔的胎就不稳,太医院用尽法子,才保到现在,她满心想能生个儿子,没想到坚持这么久,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小太监道:“太医说太妃娘娘起势太快, 生了孩子下来也就两个时辰。太医还说,小公主身子不好,比寻常的新生孩子还小得多,怕是……” 最后几个字,他不敢说出口,晏宁和太后却明白过来了。 淑妃自怀孕开始,胎就一直不好,情绪起伏过大,精神不济,还见了红,若非太医院有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在,只怕她也不能顺利的生下孩子了。 小公主孱弱没办法,只能叫底下人精细的养着,能不能长大成人,端看她造化了。 晏宁可怜这个孩子,可说实话,这个时候,她还是宁肯薛柔生个女孩的,至少对萧行恪少了一分威胁,偏头去看太后的表情,也知道她现在是高兴的。 不是男孩,就不会造成威胁,也不会生出危险,在很大程度上,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好事。 “着宫人好好照顾,小公主不好,太医们千万注意,不能怠慢了。”太后如此一句,便就打发了。 * 薛重阳骑着马带着一列士兵在围猎场内巡查,远处有喧闹的声音,逐渐分散。 下属打马过来,低声禀报:“统领,行猎的队伍都散开了,但是摄政王一直跟着皇上!” 薛重阳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冷然,下属犹豫了一下,又道:“方才传来消息,宫里娘娘生了!” 薛重阳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如波涛汹涌穿透全身,他压抑着颤抖,问:“男孩女孩?” 下属被他狂热的眼神吓得不轻,瑟瑟道:“是、是位公主……” “公主?”薛重阳面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扭曲的格外难看,握着缰绳的手逐渐用力,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功亏一篑啊……” 那个下属闭着嘴不敢接话,薛重阳一挥手,眼底生出一股决绝:“原计划行事,今日……务必有个结果了!” “是!” 马蹄声惊跑林中的猎物,对于在马上瞄准目标十分困难,但萧焕动作行云流水,搭箭拉弓,弓弦一松,一眨眼的时间,树丛后一只野兔倒地不起。 同行的武将们拍手叫好:“王爷好箭法!” 远处有侍卫去捡猎物,萧焕收了弓,神色淡然。 萧行恪就在旁边,一脸兴奋:“王叔,你太厉害了,我也要射猎物!” 半大的孩子束于宫阁,小小年纪就要身披龙袍肩负天下,着实少了孩子的天真,难得见他露出纯粹的笑容,萧焕心头一软。 “皇上尽力而为。” 林子深处猎物多,不远处传来异动,一头鹿从山坡上钻出来,飞快的窜进林子里,不时又有飞禽越过树梢。 萧行恪打马往山坡上追,萧焕眉心一蹙,丝毫不敢分心的跟上去。 薛重阳骑在马上,神色冷凝,竖起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这里是竹林,茂密的枝叶遮挡了一个个轻巧的身影。 他紧紧盯着前方,就等前方起了动静,带着埋伏的亲兵杀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小皇帝。 这边背着山坡,他看不见那头的情况,心里隐隐有不妙,十丈之外忽然响起刀剑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轻甲的侍卫包围住。 那些蛰伏在隐蔽角落里的亲兵,被个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锁住喉,锋利的匕首没入心口,瞬间便没了生息。 薛重阳大骇,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树后走出一人,手持利剑,面带笑容:“薛统领,在这儿干什么呢?” “沈隽彦?”薛重阳眼中生出危险的光,手心起了冷汗:“怎么是你?” 沈隽彦眉头一挑:“薛统领,这话该我问您才对!” 薛统领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尽管心里恐慌,嘴上该依旧逞强:“自然是在巡查,你以为我能干什么?” 沈隽彦把手里的剑插回鞘中,笑眯眯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以为薛统领是在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 沈隽彦意有所指,果然叫薛重阳按捺不住:“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拍了拍手掌:“来人,请薛统领下马!” 薛重阳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黑衣人已经一跃而上,把他拖下马,五花大绑塞住了嘴,再发不出声音。 沈隽彦满意的笑了笑,忽闻一声惨痛的马叫声,脸上笑容蓦地僵住,心下一沉,一路往山坡上狂奔。 萧行恪身下的马失去控制,惨叫着在原地跳跃,马腿上一支羽箭已经没入大半。 不远处一个武将惊慌失措的扔下手里的弓,不停摆手:“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是御林军麾下的一个参将,年纪轻轻,才入朝没多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 马还在嘶叫,狂奔不止,萧焕阴沉着一张脸,怒喝:“快拉住马!千万别伤着皇上!” 身下的马颠得萧行恪脸上血色全无,惊叫着抓紧了缰绳,萧焕心急如焚,再无从容淡定,狠狠地瞪了那个参军一眼:“压下,带回去审!” 话音才落,那个参军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给自己一剑的人:“你……是你……”话没说完,就栽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众人震惊不已,安王从尸体上拔了剑,啐了一口怒气冲冲道:“敢谋害皇上,活得不耐烦了!” 萧焕皱眉看了他一眼,顾不得深究,那头萧行恪的马已经彻底失了控,眼看着就要摔下来,萧焕没有迟疑的冲过去,一跃而起抱住他,连人带马一起滚落山坡。 “皇上……” “王爷!” 整个世界在旋转,萧焕紧紧把萧行恪护在怀里,后背撞上石头疼得冷汗直流,好不容易有一棵树挡住,有了缓冲。 还好山坡不陡,并没有伤得多严重。同行的侍卫和大臣们纷纷冲下来,萧焕扶着萧行恪站起来,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山坡上站了一人,手持弓箭正对着自己。 利箭已经离弦,幻影一般从眼前掠过,萧焕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耳边只听见一声痛苦的嘤咛。 他倒吸一口冷气,垂下头去,赫然见萧行恪后背有一支箭,鲜血染红了明黄的衣袍,一张小脸痛苦的皱着:“王叔,疼……” 萧焕方寸大乱,抱着他的手都在颤抖:“皇上……恪儿?” 少年闭上眼,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消失,沈隽彦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到这一幕肝胆俱裂,大声嘶吼:“快请太医,请太医啊……” 林子里的脚步杂乱无章,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变故吓坏了,嘈杂的声音愈传愈远。 太后才端起茶杯,听见动静往林子里头张望了一眼,皱了皱眉:“发什么事了?” 晏宁轻轻一笑,顺口道:“也许是发现了什么猎物!” 林子里有人出来了,浑身脏污,连滚带爬的上了高台,跪在太后脚下:“娘娘不好了,皇上遇刺,身受重伤!” 太后手里的茶盏落地,清脆的响声惊动了身后的女眷们。 “人呢……”太后红了眼,什么端庄体统都忘记了,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在哪儿?我的恪儿在哪里!” 好好的一场冬猎,因为这个意外戛然而止,皇帝身受重伤,紧急送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太医鱼贯而入,鲜血淋漓染红了一盆又一盆水。 太后失魂落魄的坐在帐篷外的椅子上,手里还抓着萧行恪随身携带的玉佩,她埋着头,玉佩就放在唇边,呼出的白气氤氲出薄雾,转腰间又消失不见。 晏宁找不到话去安慰太后,这会儿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就出了这种意外,宛如晴天霹雳,难以接受。 太医还在忙进忙出,周围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随行的官员们面如菜色,瑟瑟低着头。 不远处的草丛后面,安王被胁迫跪在地上,萧焕居高临下的站在面前,眼神阴鸷狠厉,手中的剑划过安王脖颈,隐隐沁出血丝来。 他看着他,冷漠开口:“你最好祈求皇上没事,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寒光凛凛的剑还贴在脖子上,安王连唾沫都不敢咽,强行镇定下来:“我不知道摄政王在说什么!” “还想狡辩吗?” 他和萧行恪摔下山坡,所有人惊慌失措之时,安王趁乱放了冷箭。 他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身影,只是没想到安王竟如此猖狂,敢在这里动手!要知如此,他早早的就该杀了他! 脚步声急促而来,成忠脸上阴云密布,眼中也映上一抹血色。 萧焕眸底布满寒霜,听见成忠清晰又颤抖的声音:“王爷!皇上,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有一章就大结局了 第77章 结局 萧焕大步往帐篷那头去, 还未走近便听见太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让人的心在一瞬间揪疼了。 “沈隽彦!”萧焕沉着脸喊了一声,眼中杀意尽显:“好好伺候安王, 不能让他死了!” ‘伺候’两字并非好吃好喝的供着, 沈隽彦从前在大理寺监牢里, 里头是怎么伺候犯人的, 他比谁都清楚。 安王这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进去, 只怕没命再出来,但王爷要求不能死了,下手就得轻一点。 “是,属下明白。”沈隽彦知道萧焕是在气头上,帐篷里的情况不好,没人比他更愤怒:“王爷,皇上若是……朝中定有动荡,您千万要稳住人心。” 沈隽彦意有所指, 但萧焕现在没心情想那些, 摆摆手进了帐篷。 萧行恪就躺在简易的床上, 身下的被褥全被鲜血浸透,双目紧闭, 毫无血色。 他的气息在一点点消逝,渐渐归于平静, 也再没有起伏。 太医颤巍巍去探了脉, 噗通跪在地上悲恸道:“王爷,皇上……宾天了!” 萧焕此刻的心情用山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心里分明愤怒又难过极点, 却还能维持面上冷静,他闭了闭眼,沉声吩咐:“先给皇上换身干净的衣服,其余回宫再议。” 皇帝御辇匆匆启程,厚重的车帘遮挡了一切,但今日看到这场变故的官员不在少数,尚未回宫,各种说法就流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看到太后哭得晕过去,被扶上了马车。 浩浩荡荡的队伍回了皇宫,晚霞漫天,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浩劫。 太后昏迷不醒,在颠簸中依旧无意识的攥着手里的玉佩。 那是萧循留给萧行恪的,如今又到了她手里,玉佩有灵,有淡淡的温度,将上面一滴鲜血映的晶莹剔透。 “恪儿,恪儿!”太后蓦然睁眼,悲痛欲绝的伸出手,眼神恍惚,呆呆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晏宁从外头端着药碗进来,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娘娘您醒了,来喝药吧!” 太后僵硬的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寝宫,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晏宁一人在。 她目光呆滞,表情木然,艰难地开了口:“恪儿呢?” 晏宁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在福宁殿,娘娘喝了药,咱们就去看皇上。” 太后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半晌没有回应,晏宁端着药碗的手都酸了,太后还依旧沉默。 “娘娘……” “不去了!”她摇着头,脸色苍白的可怕:“是他扔下我了,我还去看他干什么……” 晏宁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娘娘您别难过,千万要保重身体,不然恪儿不会放心的。” 太后的表情依旧平静,眼底仿佛一滩死水,再无波澜,她摇着头,声音沙哑:“不,他不在乎我,一点不在乎我这个母亲,他把我丢下,把我丢下了……” 晏宁放下药碗,握住她颤抖的手:“不是的,恪儿最疼的就是母后了,怎么会不在乎您?” “算了吧!”太后摇着头,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佩,轻轻丢在被子上,喃喃道:“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他!” 晏宁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太后扯出很难看的笑,抬手抚上她的脸,温柔的擦去眼泪:“傻姑娘,你哭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他的命啊!” “娘娘……”晏宁泣不成声,太后分明已经难过到极点,那神色却平静的可怕,她心里担忧,再这样下去,太后迟早会撑不住。 “宫里现在应该乱的很,阿宁你去忙吧,该办的都叫望之去办了,不必顾忌我!”太后面色憔悴,又疲惫地躺回床上,背对着她:“我累了,想睡会儿!” 晏宁抿着唇,看着太后单薄瘦弱的背影,心里苦涩不已。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冬猎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怜幼年登基的恪儿,今年才八岁,还没好好看过天下美景,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最伤心的人,莫过于太后了。 忍痛送走了丈夫,如今儿子又意外死在面前,晏宁不知她到底还能不能撑下去。 天已经黑透了,雪花簌簌的飘落,将金碧辉煌的皇城装点成白茫茫一片,寒冷而凄凉。 福宁殿灯火通明,萧焕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黑发被凌冽的寒风吹得飞舞,轮廓分明的五官满是寒意。 晏宁从回廊过来,脚步顿了顿,走上前去。 萧焕望着天空,没注意到她来,许久反应过来看她站在身边,面色有了松动:“你怎么来了?娘娘如何了?” “醒了,精神不大好。”晏宁抬眸,伸手拍掉他肩头的雪花:“为什么在这儿站着?” “这福宁殿,我来了无数次,从未像今日这么陌生过,昨天恪儿还在试新做的弓箭,这会儿却躺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了。”萧焕语气平淡,晏宁却听出一股不加掩饰的惆怅和悲凉。 晏宁与他并肩站着,看着这平静的黑夜:“方才娘娘和我说,该办的事儿就办了,让你不用顾虑她。” ‘该办的事儿’指的是萧行恪的丧仪,猎场上不少人看到皇帝受了伤,又看到安王和御林军同龄被扣押,显然已经猜到了。 萧行恪是皇帝,秘不发丧不是长久之计,文武百官此时说不定正在宫外等着最终的结果。 皇帝生死固然是大事,可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萧行恪的死讯一旦公布,接踵而至的便是册立新帝。 大晋这些年风雨飘摇,国本被含元帝折腾的摇摇欲坠,后来萧循登基,即便有心振兴萧氏王朝,却不料天意弄人英年早逝,在位短短半年就驾崩了。 如今幼帝早夭,眼下龙椅空荡荡的,尚且不知该谁来坐。 萧焕的担忧在这里,其实谁当皇帝与他来说没什么要紧,可萧循临终之时把这大晋江山交到他手里,断然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分崩离析。 “成忠。”萧焕唤一声。 成忠打殿里出来,恭敬躬身:“王爷?”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眼底掩映着黯淡无光的夜空:“传令天下,安王胆大包天,勾结御林军统领薛重阳篡位谋反,刺杀皇上,皇上重伤不治,已经……驾、崩!” 成忠凛然,肃然一拜:“是,王爷。” 丧钟在子时敲响,惊醒了整座京城,福宁殿在最短的时间里布置了灵堂,供官员王侯前来吊唁。 文武百官得知消息,急忙的穿戴好进宫来,无不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 福宁殿外跪满了人,个个身着素衣,哭声震耳欲聋。 萧焕站在石阶之上,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扬声开口:“诸位大人保重身体,皇上不在了,但想来也不希望大人们这么难过!” 哭灵是规矩,若不是不掉眼泪,就是不敬大行皇帝,是重罪,不管心里伤不伤心,反正哭就对了。 萧焕说这话不过是安慰几句,该哭还是得哭。 又是一阵悲恸的痛哭,御史大夫擦着眼泪站出来,朝萧焕行了一礼:“敢问摄政王,皇上大行之时,可曾留下什么遗言或遗旨?” 萧焕蹙着眉,冷然道:“事发突然,谁能想到皇上会遇刺?哪里会有遗旨?” 御史大夫躬着身子,颤巍巍道:“王爷息怒,微臣此言都是为了大晋江山。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走得急,没留下旨意,这、这该如何是好?” 沈隽彦冷哼一声:“皇上尸骨未寒,还在福宁殿里躺着,你们就想着要令立新帝了?” “沈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眼下皇上宾天,臣等自然悲痛,可这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万万不可轻率了。”御史大夫专管这些,说起来也是职责所在,他一谏言,后头的大臣们一一附和。 新帝是要立的,至于立谁,是个尤其严重的问题。 萧焕冷眼看着:“不知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大理寺卿站出来拱手道:“成王乃含元和承德二帝的同胞兄弟,出身尊贵,理当继承大统!” 成王生母是贵妃,出身是不低,可他好逸恶劳,贪图美色,前些年玷污了自己父皇的一个妃子,被老皇帝指着鼻子骂出了京城,浪荡不堪,劣迹斑斑实在难当大任。 且大理寺卿又和成王妃沾亲带故,站在他那边,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成王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当年他干得那些荒唐事,可流传十几年了,这种人当皇帝,着实要叫人笑话。 大理寺卿得不到同僚的赞同,只有少数几个自己党派的人在美言,脸上有些尴尬。 工部尚书见此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朝萧焕道:“王爷,臣以为,楚王殿下德才兼备,智勇双全,是为最合适的人选!” 楚王能力的确不俗,当初立太子之时,他也是为数不多能和萧乾较劲的皇子。 只是人无完人,楚王虽优秀,可有个鲜为人知的癖好,他好男色,有断袖之癖,生了两个女儿,就带着心上人跑了,这几年行踪不定,封地的大小事全靠王妃一个人撑起来。 他志不在朝堂,谁还能逼着他坐上龙椅吗?再有,他真当了皇帝,膝下没有儿子,将来又是个难题。 其余的王爷,个个歪瓜裂枣,实在上不得台面。朝臣们在立新帝的时候纷纷谏言,可也不能容忍一无是处的人登上皇位,这可是与自己的仕途性命息息相关的,马虎不得。 萧乾萧循已经没剩几个亲兄弟,有狼子野心的安王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另外几个王爷,碌碌无为,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大晋若交到他们手里,不出三年就要颠覆。 争论了一番没有个结果,大行皇帝迟早要入陵寝,这天下无君,于社稷来说不是好事。 沈隽彦老神在在的看了一会儿,他站在最前方,双手交握,扬声道:“诸位大人们,我倒有个人选,想问问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看过来,好奇的等着他的回答。 沈隽彦转过头,看向上方面色冷漠的萧焕:“咱们摄政王心系天下,与先帝手足情深,受了嘱托辅佐幼帝,如今皇上驾崩,国势动荡,大人们口中的几位王爷有哪一个比得上摄政王?” 沈隽彦此话一出,不止文武百官震惊,连萧焕都诧异的看着他。 立马有官员出来阻止:“皇室血脉不可混乱,社稷江山怎能随意转交他人,摄政王虽代理朝政,可始终不是萧氏正统,不能如此轻率!” “如何不能,王爷难道不姓萧吗?敢问各位大人,论能力,王爷输在哪里?皇上年幼处理不了政事,哪一件不是王爷办得妥妥当当!到这时候了,就忘了王爷的功劳,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这下,大部分的官员们都不淡定了,其实说起来,要立前面几个王爷里任何一个,基本都能认同,但萧焕不同,他非萧氏嫡支若做皇帝,实在叫人无法接受。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萧焕皱着眉瞪了沈隽彦一眼,他对皇位不敢兴趣,只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维护的江山,落到昏君手里,萧乾这样的皇帝,大晋再出不得第二个! 气氛忽然有些凝固,萧焕神色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着表了态。 宫门口,有宫人簇拥着一人走来,身形纤细,却异常挺拔,她身着月白色衣裙缓缓而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晏宁信步走上台阶,与萧焕四目相对,清晰的看见了他眼中的惊讶,走近时,他不满的低语:“你还怀着身孕,来这里干什么?” 晏宁朝他柔柔一笑,转身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 众人正好奇为何王妃会捧着圣旨来这里,便听她高声开口:“太后有懿旨,请大人们接旨!” 朝臣们跪了一地,只听清润明朗的声音响彻黎明的天空。 “奉太后懿旨,摄政王萧焕为国尽忠,侍两代帝王,功不可没。今幼帝蒙难,家国动摇,上慰列祖列宗,下安黎庶万民,着请摄政王登皇帝位,君临天下,保江山社稷,巩国祚绵延!” 萧焕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看向晏宁。 红霞一点点的蔓延在宫殿上,朝阳破云而出,在脚边洒下一道金光。 她双手托着圣旨,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眼神坚定且温柔:“请新皇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番外后面陆续会更,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新文《公主是个病美人》正在连载中,请多多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