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苏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美人如云皆存蝎心:脂粉泪(上)【已完结】 作者:元子怜 一入宫门深似海 (1) “小姐,这样不好,万一老爷发现了……”我焦虑的说着,两道眉从方才开始就没有松开过。 “一片,你放心,爹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的……快来不及了,我一定要出宫和许郎相见,一片,你快帮我把桌子拖过来!”说话的是个五官精制、肤若白瓷的美女,只见她匆匆忙忙的整理着桌上的细软,虽然她的动作很快,但那优雅的闺秀气息却一点也掩饰不住。 她就是我的主子,当朝右丞相墨擎竹最宠爱的七小姐,美若天仙,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 而我,原本是她身边的一个最最普通的丫鬟,负责她的饮食起居等等,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姐她开始提拔我,最后还向墨擎竹进言,让我做她的贴身丫鬟。 我一直不知道她要我做什么,毕竟她给予了我天大的恩惠,虽然这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但是如果没有她的赏识,我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这个位子。 如今总算是用到我的时候了。时值皇帝大选,要从官员的女儿中选出容貌出色、诗赋才情者,进宫服侍圣主,或是上给各为公子世子们,过人上人的生活。 但小姐不愿参选,因为她心有所属,她心中真正中意的,是城西许家的三公子。 俗话说官商不联亲,身为墨擎竹的墨墨擎竹自然是看不起经商的许家公子的,所以许公子三次提亲都被墨擎竹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所以,小姐才不得不走上这条绝路——私奔。 而我就是她俩的线人,丁一片。 一片冰心的一片,这是我刚刚到府里时,在路上发现我的丁大娘给我起的名字。 如果老天有眼,就让小姐顺利逃出墨家,逃出京城,和许公子尽情的厮守一生吧! 而我,我这条命是小姐给的,当年若不是小姐求情,墨擎竹府是绝对不会让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进府的,所以,即使为她陪上性命,也是应该的。况且,小姐以将我驻出府为条件苦苦相逼,我根本没办法拒绝她,因为墨擎竹府向来宽厚为怀,从相府中被驻出去的丫鬟也没人愿意要了。 帮着小姐最后打点了下衣饰细软,匆匆扶着她爬上桌子,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的雪地,两层楼的高度吓得我腿软,小姐却眼睛一闭,毅然地推开我,拿着包裹用力一纵! “缳儿!”小姐的足尖才离开地面,门突然被用力踹开了,墨擎竹暴怒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疯狂地冲到窗台边上,小姐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随即我又紧张起来,小姐走了,那我呢?恐怕光是墨擎竹这一关,我就过不去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 (2) 看着盛怒中的墨擎竹一步步逼近,我只能不断地往后退,终于我缩到了墙边,无路可退了。 “贱人!”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我只能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准备挨这又重又痛的一击。 就在这时,墨擎竹的手突然停住了,他颓废地将手垂下,神情中有一股绝望的悲凉。我也被他这中悲伤的气息所感染,也不禁悲从中来,我也是没有父母的人,怎么忍心让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痛失爱女,硬生生剥夺他享受天伦之乐的资格! 可是,若是执意让小姐留在这里,她也一辈子无法快乐的。 在悲伤的墨擎竹面前,我慢慢跪了下来,低头伏了下去,泪痕顺着脸颊慢慢滑下,我拼命咬住唇,不让自己啜泣出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许久许久以后,墨擎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奴婢……只是想让小姐……开心……”这样的回答,连我自己都觉得单薄,觉得无理。 “你可知……她的一时开心,就一定会给墨府带来诸杀之祸?” 我有些紧张,用力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说:“老爷慈悲为怀,又这么聪明,一定会想尽办法,保墨府安全!”他诧异地眼睛往上瞟,直勾勾地打量着我的眼睛,随后他慢慢地移动着眼珠,观察着我的脸,他的手伸上来,一把扣住我的脸,转来转去地仔细看着。 他要做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只能闭着眼,禁不住害怕,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哈……哈哈,一开始我还死活不信,原来,”他突然仰天长笑起来,随后他的眼中散发出精烁的光,声音也洪亮起来,问道,“丫头,你叫什么?” “奴婢……一片。”我缓缓地说着,心中也对他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猜到了七八分,不会的,为什么是我?! “这是什么怪名字,”他嘀咕着,转过头来,笑得像个和蔼的父亲,眼神却犀利得不行,“不要了,你只要记得,自己是当今右丞相墨擎竹的七千金,名字叫墨香缳,三日后就要进宫参加选秀,知道了吗,缳儿?” 三日后迎秀女的软轿已经到门口了,新来的婢女清心正往我头上插戴绒花,她是个恬淡如水的女子,比我还大上几岁,和她在一起时我总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墨擎竹会选择我去代替小姐参加选秀,难道只是因为我也会些诗词歌赋,还是因为我相对更了解小姐? 最后一支簪子在我头上固定,清心伏身对我说:“七小姐,奴婢给您打扮好了,您看看满意吗?” 一入宫门深似海 (3) 我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七小姐”了,忙抬头对上镜子里的脸,淡施粉黛,弯弯的柳叶眉被描出,眉下有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挺俏的秀鼻,如珠的红唇,是张清俏的美人脸,净尘不染的肤色,苍白的有些病态。真是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我竟也带了些许贵雅之气。 “嗯,是不错。”轻轻地回答,伸出手摘下乌黑发丝间的一支青石步摇,那支步摇极是普通,也插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地方,但若是我将它佩戴出了这门,我就必死无疑。想到这里,我的眸子就冷了下来。 步摇是皇帝的妃子才可以佩戴的饰物,虽然民间有人仿制宫中步摇贩卖,但为数稀少,如今我一个待选的秀女若是戴着这只步摇进宫,那就是违反宫规,招来杀生之祸是小,恐怕还得株连九族。别人不知道皇宫是怎样一个污浊的染缸,我却明了的很,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潜意识中就对那座皇宫有着熟悉,也有着恐惧,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缘故。 “这东西倒是有趣,清心啊,这是哪里弄来的?”我拿着那支步摇,将它搁在手心里,另一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细腻的纹理,不用说,一定是出自名工巧匠之手,说不定还就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我一面揣测着清心的身份,一面细细地问着,寻找更多的线索。我一个小小的侍女,也从不与人交恶,这恐怕不是冲着我来的。究竟是谁要置我于死地,或者说是置墨府于死地? “是……是奴婢在宫外头,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回来了!”她显然有些紧张,但仍是强自镇定地回答着。 “哦……原来如此,这是宫外买的?做工好精致啊,一定价格不菲吧?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来的钱买下这支步摇呢,为了置我墨府于死地,你那幕后主使还真是大手笔啊。”我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她精神一振,迅速一翻掌,准备施掌风攻击我。我忙一退开,只见她已经一掌拍下,我先前坐的黑檀木圈椅已经被打成两半,我这才有些害怕,手却不由自主地用力一压,随后一翻,一拍,一阵掌风向前送出,正中清心的心房,她当场倒在地上,在一堆血泊中,隐约可见她的胸前有一个大洞还在不断向外涌出血液,而她的眼睛也是吓人得大睁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为什么她会死?她不是会武功吗,怎么会被我一掌拍死,她难道不会躲吗?还是我也有武功,并且比她高强?可是我并没有练过武功啊…… 一连串的问题纷纷涌入我的脑中,我却没办法解答自己。 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入宫门深似海 (4) “啊!”我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闻声而来的仆人们纷纷乱乱的脚步声传来,我持续尖嚷着,嘴巴里还不断的叫嚷着,“有刺客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送梅轩的大门总算被人打开,一些全新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带头的侍卫问我:“七小姐,刺客在哪儿?” “刺客跳窗逃跑了,救救我!”我慌乱地提着裙子夺到那名侍卫身旁,发颤的手指指向敞开的窗口。 马上有人返身下楼去找刺客,许多人围过来,将我带离了沾血的地方,我刚刚匆匆跑过来时,正好精准地踩到清心的伤口上,本就倘血的尸体被踩得更加血肉模糊,更本看不清楚是何物所伤。 “七小姐,您先别害怕,仔细说清楚这件事。”有人这么对我说。我不禁感叹墨擎竹的心思缜密,原来七小姐身边的奴才全部被他处理了,所有人都被他换成了新的。 “刚才我正在梳妆,突然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窗口跳出来,直劈我的椅子,清心挡住了我,但是不幸……被他劈死了,连那张椅子也被他劈断了,他见还没打中我,准备施第二掌时,你们就过来了,他也从窗口逃出去了。”我抽抽搭搭地说完这一切,眼泪不断地滚下脸颊,我用手绢擦去,一旁的寡欲不停地安慰着我。 寡欲是同清心一道来的,她们原来也有名字,但我觉得不好听,就给她们改了。如今清心死了,她丝毫不见悲伤,脸上只有诧异,我已经可以断定她也是和清心一伙的。 进宫之事因此有了延后,晚上我已经秘密处理了寡欲,这是墨擎竹传达给我的意思,宁枉勿纵。 第二天,迎接秀媛的轿子又来了。 这次替我打扮的是一个新来的丫鬟,她显然要老实许多,帮我梳了个规规矩矩的天仙髻,珠花簪子一个没多戴,统统按秀媛的规格来,只是这身打扮庄重归庄重,却平淡无奇了点。 伸出手,从梳装盒中取出一条项链,佩戴在头上,项链坠子和细细的流苏珠子伏在额前,一张脸顿时鲜活起来。 “小姐果然美若天仙,不愧为京城第一美人。”那个丫鬟看着我精制的眉眼,不禁惊叹出声。 确实,那串南海珠挂在我光洁如雪的额头上,一下子使整张脸美得无比虚幻,美若仙人。那缕细细的垂苏不但没显得轻浮,反到更显端庄闺雅。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七小姐也许确实惊为天人,但我不是。 扶着那个叫雨心的女孩儿的手起身,袅袅娜娜地向门口走去,如今我即将为妃,样子不是人人都能看的,所以我按照惯例在脸上罩了一层轻纱,外人根本看不出我长的是圆是扁,也免得我被人认出来。 一入宫门深似海 (5) 我连告别都没有,匆匆出门就登上软轿,轿夫立即抬着软轿离开了。坐在轿子里,我知道这一去再不复返,这次去皇宫若是不入选,我也万万不能回墨府了,惟今之计,只有进宫得宠,越爬越高,那座令我害怕的宫殿就将是我一生的归宿。 离玄武门越来越近了,我的轿子终于停了下来,我由雨心扶着下了轿子,转了几步路上了一辆红泥马车,马车载着同车的几个秀媛浩浩荡荡地驶进了皇宫里。 路上,我才认识了几个秀媛,其中有一个叫陈挽心的秀媛曾给同车的秀媛一人一块玉佩,说这是她娘亲从顺天寺求来的,而另一个秀媛石箐澄,若不是她在我下马车时扶了我一把,我的腿现在恐怕已经断了。 我对于墨府这个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没有什么太多的留念,只有一人,我实在放不下她。 语庄,如今一别,不知要何时才能再相见,你在墨府一定要记得姐姐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丁语庄是和我一同被捡到的,听捡到我的丁大娘说,我是在大街上捡到的,语庄则是在墨府的大门口捡到的,墨府一时间多了两个孩子可真是奇事。 我和语庄一般大小,从小就情同姐妹,因为我先被捡到了,所以她就称我为姐姐。 我们原来是一起在洗衣房做事的,但是后来我被挑中去伺候七小姐,而她还被留在洗衣房。所以她没有见过七小姐,也就不在宰相的诸杀范围之内。 正想着,已经进了皇城,马城在皇宫里慢慢地驾驶着,生怕撞上了什么贵人。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架车太监的略带慌张的声音:“淑妃娘娘吉祥!” 一听那个太监慌张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个淑妃决不会是个善主。多年的奴隶生涯让我养成了极敏锐的察言观色的能力。 我忙随着众秀媛下了马车,脸上的薄纱早已褪下,满身叮叮咚咚的首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随着领头的宫人一齐福身请安,盈盈下拜,脆声清悦:“参见淑妃娘娘,娘娘吉祥!” “不必多礼,都起吧。”软弱温存的声音传来,好似一位温柔的长姐。 随众人起身时我偷偷瞄了一眼那位淑妃,一张容颜好似玉琢,整个人如仙子般的柔美。恐怕她的性情并不似外表这么柔软。 “这些都是今年的秀媛?”她问带头的李长李公公,扶着身边宫女的手,一步步走到我们身边,步态优雅,审视着我们的模样。 “回娘娘的话,正是。”李长恭敬地回答,淑妃扶着宫人走到我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娇笑起来,我心中不觉一跳。 一入宫门深似海 (6) “李公公,你可要认清楚了,”她说着,咻得抬手扣住我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托,我原本低垂的脸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冷冷地道,“难道这个也是吗?” 她认得我! 一瞬间,一股晕眩感直冲而上,直直袭向我的脑袋!我的脑袋飞速地转着,想着应对的办法,她真的知道我冒名定替,还是曾经见过七小姐,存粹是猜测而已? 又或者说是,她只是想展现自己的威信,而我不过正好是她随意挑中的牺牲品? 正在我丝绪千回百转的时候,被她点到名的李长显得既困惑又紧张,只好嗫嚅着说:“回淑妃娘娘,这是右相墨大人的七千金,墨香缳。”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显然是明白右宰相的厉害的,她想要除去新秀,这一次恐怕是选错了对像。果然如我所料,她不过是要找个倒霉鬼展现竖立一下自己的威信罢了。 原本高高旋起心顿时放了下来,我感到下颏的锏制松了下来,连忙低下头去。 “李公公何需如此紧张,本宫和秀媛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她掩唇一笑,将方才驽拔嚣张的气势隐藏的一干二净。 这个玩笑开得可真大,害得我差点没命了。 “长得可真标致,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她牵起我的手,戴着护甲的手指在我手上温柔地轻划,如同一位慈爱的姐姐。 “谢娘娘赞。”我淡淡地回应着,一面思考着如何应对下一步。 “本宫没有妹妹,倒是很羡慕雅贵嫔有个贵人妹妹,香缳若是不嫌弃,就唤本宫一声姐姐可好。”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不曾隐去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答应吗? “承蒙姐姐厚爱,香缳唐突了。”我直接地回答,不敢拐弯抹角的推辞,免得着了她的道。 她抿唇一笑,伸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青玉步摇,放到我手心里,笑眯眯地说:“嗯,叫得好,这只玉步摇就当做本宫送给你的礼物,只有清心寡欲的人才配得上这支步摇,本宫将她送给你,你当重德仪行才是。”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唇畔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玉石冰凉的触感传到我手间,我下意识的低头看看,发现那支步摇的纹理与当日清心插戴在我头上的步摇一模一样,我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原来将清心送进墨府来的竟是她。 回想着她的话,玉步摇……清心寡欲……果然是她,我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灭掉我,灭掉墨府,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刻意授之? 一入宫门深似海 (7) 可是还有谁能左右这位淑妃呢,我心中慢慢地浮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名字:司徒流云! 墨擎竹权倾朝野,他的存在确实对司徒流云这个当朝皇帝有很大的威胁。但是他真的会为了除掉一个人而杀死整个墨府的人吗? 如何不会呢,墨擎竹确实是个大威胁,非除不可,而对司徒流云来说,只要有任何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右相,除掉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 真是帝王无情啊。 慢慢地将手指收紧,圈住了那支华丽的玉石步摇,我随着众人福身恭送淑妃离去。 反正马上就要到储秀宫了,干脆弃了马车不坐,全不秀媛皆跟随李长往储秀宫走去。 到了明月殿,就发现已经有好些秀媛等在门外了,明月殿就是初选的地方。初选主要检查秀媛是否是处子,身上有无异味,容貌是否端正等等外观条件。 在明月殿门口等了好久,才轮到我们这一班秀媛,挽心不时围在我身边唧唧喳喳地说些有的没的。进了明月殿中的内房,指领的嬷嬷让我们都脱光了衣服,然后一个个由她检查。 又过了好些时候才都检查完了,我、挽心和箐澄都顺利地过关了,至此,本次选秀参选的两百二十三名秀媛经过初选后,只剩下一百九十一名。 而这就代表着,我将和另外一百九十名秀媛一起暂住储秀宫,学习宫中礼仪,准备一个半月后的殿选。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被李长叫起来学习礼仪。 “各位小主,从今天起我就要开始教你们学习礼仪,你们在宫中要学习如何吃饭、走路、请安,今天我就要教你们如何走路。”李长说着,开始做示范。 我们一律换上了秀女的宫装,长长的襦裙拖到脚边,掩住小巧的绣鞋,一张张精致的面孔暴露在晨光下。这就是当今盛平帝后宫的一分子,只是不知道这些美人姣好的容貌下,隐藏的是蛇心还是蝎心? 我穿着绣花鞋,和其他的秀媛排成几排,模仿着李长的动作一步步走着,力求步态婀娜、姿容妩媚。一面旁边的挽心还不断絮絮叨叨着。 “缳姐姐,昨儿个你是与何人住一个院子的啊?我和一些不认识的秀媛同住一房,当真不习惯呢。”挽心说着用手卷着颊边的发丝。 “反正以后都是要做姐妹的,早些认识也好,挽心记着不要与人交恶。”我微笑着,淡淡地叮嘱着。 “知道了,知道了,缳姐姐你可真是喽嗦,你先听我说嘛……”挽心不以为意,摇晃着头,像个说书的老先生一般。 一入宫门深似海 (8) 我无奈的笑笑,真是个单纯的丫头,她真的能接受后宫的严格考验吗?依她这口没遮拦的性子,不说别人,光是昨天那个淑妃就够她受的了。 “缳姐姐,昨天溆妃娘娘为什么要给你一支步摇啊?” “淑妃娘娘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人能猜的?专心学规矩吧。” “学规矩多无聊啊,缳姐姐你那么喜欢规矩吗?” “规矩是祖宗定下的,喜不喜欢都得学。” 一问一答间,一天就这么过去,一整天时间我们都只是在学走路而已。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除了每天学规矩之外,我还真没有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 今天正是中秋,晚上,敬事房给秀媛们一人端了一盘月饼来。 我和箐澄、挽心在渝石居的石桌旁围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缳姐姐,你说我们会被选上吗?”挽心咬着月饼,歪着头问我。 我轻轻笑着,我是右丞相的“女儿”,身份显赫,不可能不中选。 而箐澄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也应该会入选。至于挽心,她父亲是江南知府,能否如选……我还真没办法保证。 “挽心,吃虾吧。”箐澄见我不说话,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原因,默默地剥了一只油爆虾夹到她碗里。 “哼,缳姐姐和澄姐姐你们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放心吧,我一定会中选的。”挽心鼓着腮帮子,赌气地说。 “挽心,你不是一直叫我们姐姐吗,不如我们就在此结盟,从此结为姐妹,你们意下如何?”箐澄突然兴致勃勃地说。 “好啊。”我和挽心纷纷点头。 过了一会儿,我们三个都跪在蒲垫上,手上各拿着一支柳条。 “中秋之时,明月为鉴,陈氏挽心,墨氏香缳,石氏箐澄在此结盟,从此姐妹相称,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们在月下许下各自的誓言,然后将柳条插到眼前的地上。 这些天,挽心的活泼可爱,箐澄的优雅大方已经慢慢地融入到我心里,我们之间的情谊已经满满的滋长了。 所以这一刻我虽然也许不是真心和她们结为姐妹,但是我仍感到开心。 回到房中,我抬头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壁雕,挽心担心自己有可能会不中选,那我呢,难道我就一定会中选吗?司徒流云已经派淑妃来暗杀我了,能在墨擎竹的强势权威下仍能存活这么久,他应该也是个相当睿智的人。如果不是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实力,他又怎么会轻举妄动,去迫害墨擎竹身边的人呢?恐怕他已经作好了除掉墨擎竹的计划,那么我又怎么敢保证,他就不会一不高兴撂掉我的牌子呢? 第3卷 一入宫门深似海 (9) 暗夜,沉思,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这枯燥的一个半月慢慢的过去了,殿选的日子总算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次的殿选,和司徒流云这个命中注定的人,我都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不同于挽心和箐澄兴奋期待的害怕,我的恐惧发自内心深处,仿佛从灵魂中透出。 离殿选的日子近一天,我就更害怕一点,甚至产生了一种逃离的念头。 若是我如此害怕这位君王,以后要如何服侍他,像妻子服侍丈夫一般地服侍他。 我仿佛能感受到命中有一劫,就注定要在这次殿选上爆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今天就是殿选的日子,我一大早就醒了,听说那个新来的小丫鬟雨心和我的妹妹语庄被墨擎竹选为我的陪嫁丫鬟,在我中选受封后才会被送进宫里。 现在服侍我的几个丫头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的,都是些平庸只会服侍人却没有大智谋的奴才,我一定要找一个能够为我出谋划策,协助我步步向上攀登的人做我的贴身侍女,可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这样的人,这让我着实有些心焦。 “扣扣”,敲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中,我看了看门外,薄薄的纸纱窗上映出一个女子娉婷的身影,晨光微染,那个身影显得十分清晰,这一刻,恍然如梦。 我轻缓地起身,曼声问:“是谁啊?” “墨小主,奴婢是羽濯,奴婢可以进来吗?” 哦,原来是她,羽濯是我们这批秀媛的管事宫女,负责我们的饮食起居,其实我没见过她几次,因为平日里没有事情找她。 只是,一大清早她渝石居做什么,据我所知,她应该是不认识我的。 “门没锁,进来吧。”淡淡的回应,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比平时快了许多。 “是。”清爽如柔风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门就被推开了,羽濯慢慢地踏入屋内,我看清了她的容颜,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端详她。 她很美,不是倾城的美,但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舒适的忧郁感,使她原本已经很柔美的五官更显精致朦胧。 “墨小主,晨安。”她轻轻福了福身子,接着向我走过来。 我轻柔的浅笑,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就是殿选之日了,羽濯姑姑不去张罗秀媛们的事情,怎么反倒单独跑过来找我?” 她也是一笑,这一笑使她的脸更是显得柔美动人,缓缓地说道:“奴婢知道渝石居满院子的奴婢没有一个伶俐的,所以自己过来替小主收拾。” 一入宫门深似海 (10) 淡淡一笑,我才不相信她会那么好心亲自来替我梳妆打扮,于是还是不依不饶地问:“多谢羽濯姑姑了,只是这渝石居秀媛众多,姑姑你怎么就不去帮着其他的秀媛梳妆打扮呢?” 她神色不变,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令我精神一振:“奴婢受墨大人所托,要好好照顾七小姐,帮小姐准备殿选之事自然也是应该的。” 七小姐!听到这三个字我就知道,她极有可能是墨擎竹的人,而且曾经在墨府当差。那么她是否见过真正的七小姐,知道我是假冒的呢?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先确认她的身份再说,看她到底是不是墨擎竹派来辅助我的人。“哦?受我父亲所托?拿我父亲有没有要你带什么东西给我啊?” 我慢条斯理地问着,她说是墨擎竹的人就是吗,万一又是淑妃派来的人呢。“有,老爷让奴婢给七小姐带了一封家书,请小姐过目。” 她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我接过来,发现纸没有包信封,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展开纸张,却发现上面空无一字,根本就是几张白纸。我凝眉思考良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拿着那几张纸走回桌边,拿起桌上的茶杯向那几张纸倒下去,霎时间,纸上浮现了淡淡的字迹。 细长的字,我认出了那是墨擎竹的字迹,上面写着: 香缳吾儿, 今日收到为父的信时,你身边所站的便是我给你的得力助手,你册封后务必要想办法将她调到你身边。有一点你尽可放心,她是绝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小秘密”的。 父墨擎竹 看完那张纸我明白了两点:首先那个羽濯确实是墨擎竹派来监视我兼辅佐我的,第二就是羽濯并不知道我是冒牌的七小姐。 这一下子让我放下了心,回头看着她笑笑,随手将那几张白纸点燃,扔进了铜盆里燃烧殆尽,才转身对她说:“羽濯,过来替我梳头吧。” 终于打扮好了,羽濯将一面镜子摆在我面前,我发现镜中的女人美目顾兮,巧笑盼兮。 唇不点自朱,颊不抹自粉。巍巍坨坨美则美矣,微微一笑,百媚丛生。 三千青丝只用一支水仙挽起,再不添多余的首饰。 她给我换了一条碧绿如春水的长水鎏金绣娥襦裙,青葱指尖上涂上了以蔷薇花汁制成的绯色蔻丹,白润入玉的耳垂上栖栖沥沥的缀着两道青乌珠作底,南水明珠为缀的流苏耳环。 洁白皓腕上只带了一支青玉手镯,上身裹的绿丝边裹衣外罩着一件淡天蓝色的带双鱼戏珠的祥云花纹。额间垂着轻薄的流海,更是五官显得精致如玉。 “小主,该走了。”外面变得嘈杂起来,羽濯伏下身子在我耳边说。 一入宫门深似海 (11) “嗯,你从偏门出去,不要让人家看见。”我缓缓起身扶了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轻声叮嘱。 “是,奴婢晓得。”她应了一声就走开了,待她的人影消失在门后,我方盈盈走到门边,刚一推开门就看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挽心和箐澄一道向我这儿走过来。 “缳姐姐,你今天打扮得好素雅。”头上插满了金钗的挽心轻轻皱眉,对我这一身的素色不甚满意。 “我也觉得香缳打扮的太素了点。”箐澄也点点头,轻轻地回答。 “无妨,这就不错了,我们快走吧。”我倒是很喜欢这一身装束,况且这还是羽濯帮我打扮的,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牵着挽心和箐澄的手一起向储秀宫的大殿走去,到了那边才发现那儿已经有很多秀媛等在殿内了,一个比一个浓装艳抹。 我总算明白了羽濯的用心,她料定了今天所有的秀女都会好好打扮自己,在发髻上插得满满的,显得香艳绝伦。而我只以一朵水仙绾发,煞时间显得高雅出尘,与众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待众秀媛都站好后,李长领着我们前往英武殿见驾。 走在回环曲折的林荫小道中,秀媛们都显得很兴奋,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开储秀宫,真正地走在皇宫里面。皇宫中的景色都很精致华美,令我们大开眼界。我们之中一小部分人将来的归宿,但是大部分人平生恐怕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好好欣赏皇宫了。 “缳姐姐,我好害怕啊。”挽心拉着我的手,忍不住小声地开口。 唉,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很清楚今天必定会有一劫,可到底会发生什么我又没有办法预见。 正准被出声安慰她,走在前面的李长突然转过身来直盯着挽心,大声地呵斥:“安静,学过的规矩都哪去了!” 狗仗人势的奴才!我在心里暗暗骂他,回头见挽心吓得缩起脑袋,忙拍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总算到了英武殿,我们排队等在外面,一列又一列的秀媛进去,出来时,有的满面喜色,有的垂头丧气。 终于轮到我和挽心这一列,箐澄已经被留了牌子,我忐忑地随这领头的太监进去,头也不敢抬地跪下,等着报幕的太监一一宣柬。 “右丞相墨擎竹之女,墨氏香缳进见。”无声地伏下身子,早先教过无数遍的请安语自动蹦了出来:“奴婢墨氏香缳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留牌子吧。”司徒流云的声音又懒又淡,慢慢地传了过来。这一刻,我心中的阴霾竟全部驱散了,我躲过了那个劫!而这全因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司徒流云的声音。我忍不住微微抬头,想看看这道有强大力量的声音的确拥有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 (12) 一抬头我就愣住了,他确实长的很好看,五官的线条坚硬英气,眼线狭长,鼻梁笔挺,薄唇紧抿,还有好看的下巴,在在体现出他的俊美。但是这都不是令我吃惊的原因,真正令我惊愕的是,他竟然是闭着眼睛的! 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吗?一股无名火怵的蹿起,接着我就听到自己脱口而出地冰凉嗓音:“奴婢长得这么难看吗?皇上竟看都不愿看奴婢一眼。” 我看到他睁大了眼睛眼光中闪烁着惊奇。我也很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胆的和他说话,但是话已出口,我却不怎么后悔。 因为我想起了临走前羽濯对我说的话:若是有可能,你就尽量让他看到你的脸,这样对你往后受宠是个大助力。 “倒是颇有几分资色,想不到你的声音竟和你的打扮一样清冷,不过朕就是喜欢你这种令人眼前一亮的性子。”他突然笑了,转过头对身边的太监说:“传朕旨意,册封墨氏香缳为贵嫔,赐号瑾,赐居永寿宫皓澄轩。” 失魂落魄地从英武殿内走出来,已经被封为美人的箐澄和被封为选侍的挽心马上围了过来。 “缳姐姐,你怎么这副样子,难道你没有中选?”挽心捂着小嘴,难以置信地问。 “中了……”我轻轻地回答,不知她们如果听到我险些冲撞了皇上,会做何感想。 “中了应该高兴啊,缳姐姐你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你不愿意嫁给皇上吗?”挽心歪着小脑袋问我。 “挽心,你别胡说小心祸从口出啊!”箐澄拉着我的手,紧告地瞪了挽心一眼,谁敢不愿意嫁给皇上呢。 “喔……”挽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我,“缳姐姐,你被册封了什么?”刚想回答,突然听到羽濯的声音:“瑾贵嫔!” 我转过身,果然看见羽濯,她走到我们面前略施了一礼:“参见瑾贵嫔娘娘,澄美人,心选侍。” “起吧。”我淡淡地道,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儿。 “奴婢是皓澄轩新来的管事宫女羽濯,娘娘不随奴婢去看看新殿吗?” “羽濯姑姑?”挽心和箐澄同时叫出声来。羽濯一笑:“两位新主好。” “那走吧。”我轻声说。 羽濯被调到我身边绝对不可能是巧合,那么肯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墨擎竹的势力恐怕还没有延展到后宫,那唯一的一个人就是——司徒流云。 他真是厉害,恐怕早就知道羽濯是墨府的人,如今将羽濯调到我身边,我还真是吃不透他的用意。 既然他了解的这么详尽,恐怕早已知道我并非真正的七小姐了,但是他也没有点破,这一点我更加看不透。 一入宫门深似海 (13) 司徒流云,你真是厉害!边走边想,慢慢的“皓澄轩”三个字出现在我的视野,我知道我的新居到了,在这里,我可能很快就会搬走,也可能要居住很长时间,甚至一生…… 繁华落尽悲佳人 (1) 这番话说得风清云淡,我却果然看到她脸色一变,整个人僵在那儿。 真是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人儿,即使她也许是淑妃或是司徒流云的人,我也不愿意放弃她,如果能把她挖过来就好了。 “本嫔不管你先前的主子是谁,既然你跟了本嫔,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弃暗投明,从此一心跟随本嫔,二是……死。”我这番话说得格外阴森可怕,令人不寒而粟。 羽濯咬着唇,眼睛里闪着泪花,突然“咚”得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见事情有望,我连忙乘胜追击,放柔了语气,诚心地说:“羽濯,你这么聪明美貌,本嫔很器重你,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也想多活几年吧,那就好好想想吧。” 过了好半晌,羽濯才颤抖着声音开口:“娘娘……请您放心,右相对奴婢有恩,奴婢发誓要永远忠于墨大人,就不会为他人效忠。只是奴婢有难言之隐,实在不能告诉您,奴婢所做的都是权术,并非真的投靠他人……请娘娘见谅……”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冷声说:“你无凭无据,要本嫔如何相信你的话?” 她突然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对我说:“为娘娘做什么,奴婢都心甘情愿。” “好,好你个心甘情愿,”我慢慢地从桌案后起身,穿着绣花小鞋的脚慢慢地踏到她面前,低着头伸手扣住她的下巴,缓缓俯身凑到她的脸前,温柔地笑着说,“本嫔这就试试你的心甘情愿。” “当”地一声,一根琉金镶蓝宝的瑰苊护甲脱离我的指尖,掉到她的手边。 “若是想让本嫔信你,就用它划花你自己的脸。”我缓慢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谁知道她竟然毫不迟疑,伸手抓起那根护甲,用力向脸划去! “你!”我有些诧异,随即一甩手,套在无名指上的护甲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击中那根护甲,两根护甲一起掉到一旁。 看着她不解的眼睛,我有些尴尬:“捡起来还给本嫔。” 她依言拾起我的护甲,套在我的手指上。 “本嫔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护甲,你出去吧。”我转过身去,淡淡地说。 “是。”她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用轻地不能再轻地声音说:“娘娘真是善良啊。” “滚!”我忍不住轻啐一声,转身走回桌案前,静静凝视着桌上雪白的宣纸。 她说得对,我是善,我知道女人最注重的就是脸了,所以我不忍心毁掉她这张脸,因为那等于是毁了她的一生。只是,一个事事留情的人,能在这个凶险的后宫生存下去吗? 繁华落尽悲佳人 (2) 在这后宫,我要怎么活下去。想起司徒流云那双流光溢彩的黑眸,那是我的夫,一生一世的夫,无论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成为他的女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是命中注定,我又能躲什么呢? 轻轻拈起桌上的一张宣纸,我的手指来回摩擦,感受那粗糙的质感,轻轻垂下乌黑的水眸,掩住眼中的一丝丝光芒,手一松,唇儿一鼓,那一页纸就这么飘飘扬扬地飞起来,掉到了地上。 “羽濯,”我轻轻地唤道,我知道她还一直守在门口。果然,我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推上门边,缓缓走了进来。 那身影背对着光,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人,却看不清容貌。然而我却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是淑妃。这宫里头有资格佩戴步摇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透过黄昏的光芒我看到来人的头上插戴了两支步摇,华贵的珍珠流苏垂在她耳畔。 “臣妾拜见淑妃姐姐,姐姐金安。”我从桌案后走出,从容不迫地向她行了个请安礼。 “自家姐妹,不必多礼了。”她轻柔地扶起我,向着殿前的主位走去,仪态万千地就坐,轻轻抿唇一笑,又说,“瑾妹妹也坐吧。” 我心下暗自觉得恶心,我什么时候成了她的自家姐妹了?表面上却十分有礼地淡淡一笑,轻轻提着裙子,挨着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微笑着说,“姐姐怎么会过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真是吓了臣妾一跳呢!” 她挑起细长的柳叶眉,饶有兴趣地缓声问:“怎么,本宫要来看看自己的妹妹需要通报吗?还是瑾妹妹在怪本宫啊。” 我内心对于这种无聊的对话已经有些厌烦,表面上却有礼地笑着,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臣妾怎么敢怪姐姐呢,只是姐姐突然来,真是吓了臣妾一跳呢。” “是么?咦,那是什么?玉心,去,捡来给本宫看看。”她玩着手中的镯子,长长的护甲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她指着地上的一张纸,对身边的丫鬟命令。 “慢着,”我突然冷冷开口,转过头对淑妃说,“姐姐第一次来臣妾这儿,就是来查房的吗?” “哟,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淑妃一摆手,笑嘻嘻地说,“你我姐妹二人情谊深厚,本宫又怎么会怀疑你呢?只是妹妹你这么紧张,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或是策划着什么?本宫真是有些好奇呢,玉心,还不快去捡来。” “站住!”我大声呵斥,怒气冲冲地对着淑妃,说,“若是臣妾不想让姐姐看呢?还请姐姐不要勉强。” “放肆,什么时候你一个小小的贵嫔也可以出声教训本宫的奴婢了!”淑妃似乎发现了什么,眼前突然一亮,顾不得往日情谊,竟公然撕破脸皮要跟我抢一张纸。 繁华落尽悲佳人 (3) “玉心,捡。”她冷然地说着,眼中有着没办法隐藏的兴奋,又瞟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说,“本宫贵为一宫主位,后妃之长。难道还看不了你的一张纸吗?” “臣妾不敢。”我颓然地垂下眼,手指紧紧地搅着手中的丝帕。 她看着我紧张的样子,更得意了,笑意盈盈地接过玉心递来的纸,语气尖锐地说着:“哼,让本宫看看,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纸,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那是一张白纸,刚才被我扔在地上的白纸。 “怎么回是张白纸?”她皱着眉忍不住说,转过头对我说,“一张白纸你藏什么?” “臣妾不过是和娘娘开个玩笑,不想娘娘竟出言训斥,”我站起身跪在地上,用手帕擦着什么也没有的脸,语带泣音地说,“看来往日轻易都是臣妾自作多情,高攀娘娘您了……” “怎么会呢,方才本宫也是一时心急……”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收场,突然她眼前又是一亮,对玉心说,“快,去端盆水来。” 我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看着她把纸小心地放入水中,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时的失落表情,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是羽濯告诉她的,羽濯曾说她是情非得已,可是为什么又要告诉淑妃查看墨家密函的方法呢?这个女人本来就来路不明,我又凭什么要相信她呢。她到底该不该留,我只是一昧欣赏她的才智,但若是铤而走险,仍旧把她留在身边,简直就是将一条蛇放在自己身边,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留与不留,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答案。 “这……”淑妃显然对于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捅破的事感到后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况且我也从没有真心当她是姐姐过,她只好颇为尴尬地起身,呐呐地说了句,“本宫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恭送淑妃娘娘。”我讽刺地行了个甩帕礼,便起身往内室走去。 * 将纸条塞进信鸽的脚环里,我正要将它放飞时,身后突然传来羽濯的声音:“娘娘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抱着鸽子不紧不慢地转身,就看见她静静地贴着我站着,眼尖地瞥见了她手中的尖刀。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我迅速地点了她几处穴道,她立马就不能动了,手中的刀子也掉到了地上。 我对着这种时现时隐的武功能力已经慢慢习以为常了,只要这种能力一出现,我便顺从本能地认为,这个人该杀。 第4卷 繁华落尽悲佳人 (4)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子,手拿着刀在羽濯光洁如玉的脸上轻轻滑动着,笑意盈盈地对她说:“羽濯,原本我已经打算相信你了,可惜你意外将查看我墨府的密函方法告诉了淑妃,我就是由此起了疑心。我虽然欣赏你的才智,却也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道理。更何况如今你要害我性命,我更是不能留你,所以羽濯,虽然你是个忠仆,但是可惜不是我的,那么,只能对不起了!” 说着手起刀落,用力将刀深深地扎入她的心窝,顿时鲜血喷涌了出来,染了我一身……我脸上出现嗜血的笑容,看着她明亮得让人害怕的眼睛,她用尽最后一份力量,微微将握紧的左拳伸出,随后人就向后一倒,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对于她的动作感到有些奇怪,蹲下身查看她的尸体,她的脸上竟有一丝淡淡的笑意,联想到她死前伸出握紧的左拳,我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我用力地举起她的左拳,却发现拳头握的很紧,里头的东西被她死死地掐住了,顺着指缝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个纸团,我心中的疑窦更深,着急地用力掰开她的拳头,果然发现了里面的纸团,赶紧在地上铺平了那张纸,又是一张隐字纸!知道隐字纸的解密方法已经很神奇,更神奇的是她竟然也会用隐字的方法。 来不及多想,我急忙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就泼在纸上,纸上的字慢慢地呈现出来,我走过去看,眼睛却越睁越大,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香缳吾妹, 若是此信有幸落在你手中,就是为姐的幸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为姐入宫选妃,却无缘中选,最终沦为宫婢。此后为姐想办法在宫中改了名字,如今听说香缳入宫,为姐心中真是高兴,只期盼香缳能够步步高升。为姐曾说过,墨家对我有恩,既然为姐已经死在你刀下,也不怕你不信了,当年入宫的并不是五小姐墨香凝,是我——朱羽濯。当年我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是五小姐收留了我,让我做她的贴身丫鬟。几年后皇上选妃,只是小姐早已心有所属,最后和情郎私奔,就由我顶替小姐入宫,也就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叫你妹妹,我不是刻意隐瞒你,经过这一次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虽然我死了,但是起码我知道你是真的善恶分明,不会一昧妇人之仁,懂得该杀的人必须杀的道理了。只要七小姐你往日能飞黄腾达,我就心中满足,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奴婢还要再给七小姐举荐一个人,若是小姐他日有需要,可以招呼太医院的秦静白太医,他是个可信之人,医术也高明,我曾救过他一命,只要小姐对他讲明小姐与奴婢的关系,往后他一定会对小姐尽心尽力!七小姐,我欠墨家的已经还清,请恕我先走一步。珍重。 繁华落尽悲佳人 (5) 羽濯遗笔 “啪”得一滴泪掉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地熏染开来,我眼中一片模糊,嘴巴已经不听使唤地轻轻呢喃着:“羽濯姐,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办法考验一片啊……” 我坐倒在地上,拼命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落的更急更快,我仰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流入我整齐的发里,我会永远记得——这天早上羽濯还在为我梳头,而那天傍晚我亲手杀了她,毫不留情地杀了她!这一日之缘远远胜过一辈子,这一天,盛平六年五月十九日,是我丁一片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我人生悲剧的开始! 忏悔已经没用了,是我亲手杀了她,拿刀刺进她赤诚一片的心窝,甚至在她的鲜血喷出时感到一股快意,丁一片,你何时变的如此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她的一片赤诚换来的全是我的怀疑、猜忌,我这种可耻的小人之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胃部突然一阵翻涌,我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不断地咳嗽着,我知道那是伤心过度地反应,情绪牵连了肝胆,才会出现欲呕地状态。 我知道未来的日子我将每天都在沉重的忏悔中度过,直到永远,直到生命结束。 我会代替羽濯好好地活下去,成为至尊之上的女人,因为只有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获得至上尊荣时,我才会对得起羽濯的付出,自己的付出。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向上爬,永远都不停息! 不知道多了过久,我才抬起头,看着那只仍在“咕咕”叫的鸽子,它突然展翅欲飞,我连忙拔下发丝上的一支青玉镶南珠流苏簪子,“唰”得一声狠狠射出去,势如破竹,来不及逃走的鸽子就这么倒在窗台上,我走过去,摘下它脚上的环扣,和那张羽濯最终的遗书一起,含泪燃尽。 这个后宫就是残烈至此,因为掌权者的一点点猜忌,牺牲者连最后一点遗物都不能留下! 那两张纸很快地燃尽,我看着方才点燃纸张的蜡烛,有火红的烛泪滚下,犹如羽濯的泪水,犹如后宫千千万万的牺牲者的血泪! 两天后,我拿到了羽濯的骨灰,将它放在一个荷包里,挂在我的胸口,戴上它,我就仿佛同时拥有了两个灵魂,羽濯的以及我的,这让我更加明白自己身上的背负是什么,指引着我拼命向前! 我已突然暴死为由将羽濯的死敷衍了过去,对于新封的贵嫔,这位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宠妃的新贵,那些奴才们自然是不会怀疑,也不敢怀疑我的话的,况且这深宫之中向来只关注活人,而死人,从来就没有人关注。 繁华落尽悲佳人 (6) 整整四天的昏昏沉沉后,第五天清晨,我总算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前细细的装点自己,我拿起各种簪子和其他的首饰不断地在身上比划着,把一种种捉摸出来的搭配方法记入脑中。 许久之后,我缓缓放下手上的首饰,挑出一支极其简朴的紫色镶花绕丝簪子将青丝松松挽起,然后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地小丫鬟翠儿说:“本嫔这几日一直身体不适,你去太医院把秦静白太医请来。” “啊……是娘娘。”原本困得混混沉沉的翠儿一下子惊醒过来,忙紧张地福了福身,说着就要退离。 “今儿早上的班你就别值了,一会你回来了,放你半天假,睡觉去吧。”我淡淡地吩咐着,一身紫衣的打扮配上头上同色系的簪子恍若仙子,看着她感激地抬头,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睛。我宽厚待人的动机确实不是单纯的,除了怜悯她为奴受人欺压,能够帮她尽量还是帮她。另一方面也是想拉拢人心,这种不纯粹的心思让我羞于接受她的感激。 “谢娘娘,请娘娘当心身体。”转过身,身后传来了她怯弱的关心,我淡淡地点头便抬步进屋了。我意识到自己的无耻,这种表里不一的虚伪陌生的令我害怕,而我只能选择继续。 坐在床上,我轻轻拉了拉身边的丝绒被铺,眸子似一汪泉水,清澈却令人沉溺。 门口传来轻轻地叩门声,接着是翠儿怯怯的声音:“瑾主子,秦太医到了。” “嗯,让他进来。”我应了一声,躺在床上的身子动也不动。 “吱呀”一声,翠儿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男子,我眯着眼打量着那个身影,却因为逆光的缘故没办法看出他的相貌。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羽濯生前的心上人了。是的,心上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两相思。羽濯曾在信中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一个宫婢是怎么救下太医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所以,相爱之人是我想到最符合实际的理由。只是羽濯,既然心中有爱,又何必选择这么一条不归路呢? 眼中微微又有些湿润,我连忙擦了擦眼角,看见两人已经又进来了,屋内微暗的光线让我能好好打量这个细瘦的男子。他的脸清瘦秀气,五官清朗,穿着太医院太医的官服,全身上下带着一股干净的书卷气息。 “微臣(奴婢)参见贵嫔娘娘,娘娘安好。”他和翠儿一同跪下,恭敬地向我朝拜。 “起来吧。”我伸出一只手向上微抬,让他们起来。等他们站直了身子,我才转过头,对还在一侧的翠儿说,“翠儿,没你的事了,去歇息吧。” 繁华落尽悲佳人 (7) 她听了我的话,却没见她抬步准备走,咬着唇嗫嚅着说:“这……奴婢还是,陪着娘娘……诊完了,再走……好些……” 我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宫妃嫔,自然是不能单独与除了皇上以外的男人共处一室的,翠儿明白这个道理,若是现在她走了,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她那条命可就不保了。微微沉吟,我很快点了点头,说:“也好,你就陪在边上吧。对了,去那个凳子来给秦太医坐。” 翠儿听了这话如释重负,赶忙回身去搬凳子。秦静白谢了恩,他的声音微微低哑,夹带了一种令人舒适的安全感。 我看着他撩袍子坐下了,抬起那双温和无波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问:“臣听翠儿姑娘说,娘娘玉体抱恙,不知娘娘哪里不舒服?” 我微微弯唇,脑中思考着该怎么和他说,既能让他明白我的目的,又不会被翠儿听出什么话外之音。思虑片刻,我如是答道:“本嫔这两日精神头不太好,总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地,有时候头又会一阵阵地疼,请问太医,本嫔这是得的什么毛病?” 他微微皱眉,低头思考了一下,对我说:“能否容臣为娘娘诊一下脉?” “自然可以,翠儿备屏风吧。”我低下头,沉声说道,一只手缓缓伸进袖子,确定摸到一块软软的丝帕,才放心地抽出来。还好,事前有准备。 作为屏风,不过是太祖皇帝所设的宫规,太医为妃嫔诊脉时,需以一道纸屏隔开,防止外人窥见妃嫔玉貌。现在也不过是摆摆样子,不去违反所谓宫规,方才都与他说了好些话了,我长什么样他怎么可能没看见。 隔着屏风,翠儿将我右手的袖子撩高露出雪白的玉腕,从屏风下方的小洞中伸出去,我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只是感觉到有温热的指面触到我的脉搏上,微微下压,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事不宜迟!我不等他说话,先抽回了手,抽回来时故意一抖手腕,那块帕子就这么掉在桌面上。 “秦太医,本嫔得了什么病啊?”我伸手拉下撩高的袖子,让翠儿将屏风撤去。我又看见了秦静白,发现他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丝帕,双眼闪烁着非比寻常的光芒:“秦太医?” “啊……依据娘娘的脉象似乎没有大碍,可能只是选秀期间娘娘过于操劳所致,多歇息几日便会好了,臣这就给娘娘开几副安神助眠的方子。”他恍若初闻,抬头怔怔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打量那块帕子,嘴里这么说着。 “原来如此啊,那就好。”我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拾起桌上的丝帕,轻轻地握在手中,轻嗅闻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说,“这块丝帕上有股香味,真的很好闻,而且久久不会散去,秦太医帮本嫔瞧瞧,这是什么香啊?” 繁华落尽悲佳人 (8) 他说着立即接过,激动地将丝帕握在手中,仔细地闻了一下,皱着眉问:“这块帕子不是娘娘的吗?” “是本嫔的一位好姐妹的,只是可惜,她如今已经……香消玉殒。”说这话时,我仔细地盯着秦静白的眼睛,果然当我说到最后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一闪而过,随后就消失无痕了。 “娘娘还将这位姑娘生前之物带在身边,想必与之感情很好,还请娘娘节哀。”他机械地说着,眼睛落在那块帕子上就挪不开了。 我怕他真的哭出来,若是眼泪落在帕子上可就大事不妙了,我连忙说:“其实本嫔好多了,只希望她能在天上过的快乐些,她的愿望本嫔一定会为她实现。这香味很奇异,而且时有时无,恐怕你一时半会儿还闻不出来是什么香,不如带回太医院仔细查一下。还有啊,若将这块丝帕浸在水里,香味会更加浓郁。” 我加重“浸在水里”这几个字的读音,怕他提出就在这里泡一下的要求,接着又迅速地下了逐客令:“本嫔有些累了,想歇会儿,秦太医你也回去吧,下次务必要将丝帕里香料的名字告诉本嫔啊。” “是,微臣告退。”幸好他没有多说,很快就退了出去。 我凝视着越走越远的背影,成败在此一举,希望他是真心对待羽濯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才刚起来,翠儿就进来告诉我,秦静白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我简单梳洗了一下,就随着翠儿去皓澄轩主殿见秦静白了。 “秦太医。”我在主位上坐定,对下面恭敬而立的男子轻轻说,他的眼睛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未眠。 “微臣参见瑾贵嫔,贵嫔安好。”他照例俯身下跪,一丝不苟地请安。 “起来吧,秦太医可找出这香味的源头了?”我不愿再多说什么,急着想知道他的决定。 他站直了身子,低着头说:“是,依微臣之间,这种香应该是安罗香,从紫罗兰、淮葵等植物的花瓣中萃取香辛,在织就这块帕子是就将香夹织在其中,故而香味不减。” “哦……”我沉吟,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惊异于他的沉着冷静,拿着一块没有任何香味的帕子也能编出这么多话来。 “这样啊,那秦太医把帕子还给本嫔吧。”我打了个哈欠,看似慵懒的举动,一双眼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一刻分散过注意力。 “是,娘娘。”他自怀中掏出帕子,交给翠儿,翠儿再拿上来还给我。我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原来那条,因为我留在丝帕边缘的记号不见了。这条帕子捏在手中比先前的更加柔软,也有一股香味,想来就是所谓的安罗香。 繁华落尽悲佳人 (9) 确实是个谨慎可靠的人,一举一动细致入微,就连丝帕上的香味都在他思虑之中,可见他心思之缜密,行事之细致。 “臣特意在丝帕上加了一些沁鸢香,保持丝帕的香味长久,想来帕子浸入水中也能香味更沉。”他低沉地说,我马上从他特别的叮嘱中听出了他的意思。 “好,你先退下吧。”我轻轻地说,缓缓放下心,又像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说,“对了,本嫔的安神药,你早些配好让人送来,本嫔的病还不见起色呢。” “是。”他应下后,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我站起身,手中捏着那块丝帕,身着整套的新芽绿色的宫装加高领月牙色貂围脖,袅娜而行,恍然如春日仙子,这张脸,这个身子,确实是令人着迷的。 我脑中又浮现了前日我在丝帕上给他写的信。 秦太医, 冒昧打扰,我很抱歉。记得我的姐姐香凝当年入宫选秀,不幸落选成为宫婢,机缘巧合,这么多年后,她来到我身边,成了皓澄轩的掌事宫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几天前,她突然染病暴毙,姐姐临终前交代我,她与你略有交情,若是他日有需要,我可以麻烦你。香缳本来不想劳烦秦太医,但是血亲已去,香缳在宫中再也没有其他依靠了,只能求助于秦太医。事情复杂,香缳便长话短说。请秦太医帮香缳配一副可以假装风寒的方子,让我一两个月无法见驾侍寝,我心中已经有所盘算,但是计划实施需要时间。请秦太医倾力相助,大恩大德,香缳永世难忘。 香缳敬上 缓缓地转身走进内阁,支走了所有的丫鬟后,我从袖中抽出那条丝质的帕子,毫不迟疑地端起桌上已凉的虫草茶往上一泼,黑色的笔迹缓缓地沁出,我小心地抖开帕子,铺展在桌上,心里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也会水隐字术。由此,我更加坚信了他与羽濯相爱的猜测,只是令人不解的事,既然羽濯有了爱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轻率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呢? 皱着眉,我凝眸看向帕子上渐渐清晰的字迹,一字一字慢慢地阅览过去。 贵嫔娘娘, 臣有幸,得蒙娘娘垂青,托付要事。恩人逝去,臣悲痛之时,接到娘娘这封密信,实在大感宽慰。既然娘娘这么说,臣自当尽心尽力,帮助娘娘实施应有的计划。娘娘所要的药,臣会用一小蓝纸包包起,放在其余的安神药当中,每三日煎服一钱,可呈风寒发热之状,娘娘放心,臣已经小心调试剂量,不会伤及娘娘身体。臣只能在医药上略助娘娘,其余要靠您自己谋划,娘娘珍重。 静白敬上 繁华落尽悲佳人 (10) 照例将手帕烧成灰烬,我才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外面有人走过来,我拉开门,看见正是翠儿。 她见了我忙一福身,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吉祥,娘娘家里派来的丫鬟已经到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挑起一边秀眉,我顿了一下轻轻一笑,点点头正要往前走,又回头对着跟来的翠儿问:“翠儿,秦太医送来的药一会放在我桌上便好。” “是,娘娘。”翠儿忙回答,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语庄来了…… 我忍不住加快脚步,垂下眼睛不让旁人看到我眼中的兴奋。穿过皓澄轩中种满紫罗兰的院子,我从后门绕到前厅,上台阶时,我才搭上翠儿的手背,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瑾贵嫔驾到——”通报的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在原地收敛衣服拜倒在地,齐声高呼,“参见瑾贵嫔,娘娘金安!” 我脚上踩着珍珠蓝色的绒布镶兔毛绣花鞋踏入前厅,淡月牙色的绣花儒裙稍稍地遮住了鞋面的祥云图案,我可以听见颊边的鎏潋色暗金紫流苏淅淅作响的声音,路过语庄时,看见那熟悉的背影低低地伏在地上,我开口,娇脆的嗓音轻轻响起:“平身。” 她们闻言站了起来,我定睛看了一下,发现来人根本不止雨心和语庄两个人,连带还有好几个面生的丫鬟。呵,宫中明明有规矩,妃嫔入宫只能携带贴身丫鬟两名,墨擎竹偏偏要给我多带几个,真是无处不在地炫耀他的权势与神通广大。 “把头抬起来吧。”我淡淡地说了声,突然感到有些心惊,墨擎竹将语庄送进宫来,到底是什么居心?难道单纯的只是让语庄和我做伴,依他的性情,绝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且,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和语庄说过关于我成为替身的事情?很有可能没有!这个猜测令我很害怕,我甚至后悔让她们抬头的决定。 她们的头缓缓抬起,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身材纤细的语庄,可是别人都抬起头来了,她却一直低着头,任凭身旁的雨心怎么拉也没有用! “语庄?”我忍不住轻轻地唤她,她却依然没有抬头。 “娘……娘娘恕罪!”雨心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微微颤抖着嗓音说,“采泠在上次墨府遇刺的时候不幸被歹徒用灰粉弄瞎了眼睛,还……还不知怎么就失忆了!所以才会这么害怕,不敢抬头看娘娘您……” “什么?!”我一愣,随后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走下殿,带着两支镶清玉紫流护甲的手卡住语庄的下巴,猛地往上一抬,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繁华落尽悲佳人 (11) 一片阴翳,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眼睛!我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差点软下去,翠儿见势头不对忙扶住我,小声地问:“娘娘您怎么了?” “没……没事……”我听见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眼前的黑雾慢慢的散去,我用力咬牙迫使自己站直了身子,再次抬起语庄的脸,仔细地瞧着她的眼睛。那张脸是语庄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迷人,只是那双昔日明媚动人的大眼睛,如今竟然成了这样! 是谁干的?我在心中愤怒地咆哮,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墨擎竹! 一瞬间我的脑子就像停摆了一样,死死地等着语庄的眼睛,仿佛要穿过那层永远也无法消散的阴翳,陷入到里面去。 “娘娘?”翠儿有些忧心地推推我,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眼睛里也恢复了清明,这才感觉到脸上湿湿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滚下我的脸蛋,掉落在落水红色的软袍上面,尚未被吸干,还不断往下滚,在阳光下像一粒水晶色的珍珠。 “多可怜的丫头……”我用帕子擦擦脸颊,将泪水全部擦干,微微调整了一下语气,随后说,“翠儿,她都这样了,做不了重活,给她安排个轻便点的活儿。” “是,娘娘。”翠儿皱着眉,扶着我回答,有些忧心地问,“娘娘是不是累了?奴婢扶您去歇息吧。” “嗯,你们都散了吧。”我点点头,伸手由她扶着转身向寝间走去,一路上眼泪忍不住还是滚落下来。直到坐在床上,翠儿给我掖好被角,转身出去后,我才暗暗咬着牙,眼中迸出极其愤恨恶毒的目光! 墨擎竹,我丁一片发誓,你伤我亲人,毁我姐妹,深仇海恨,永世难忘,从今以后我与你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要爬上权力的至高宝座,用你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来偿还我! “唔……”我梦呓一声,睁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才缓缓地撑起身子,下意识地抬眼看看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 晚上让翠儿把秦静白送来的药煎着服下了,感到身上一片火热,抬起手摸摸额头,感觉不到热度,看来连手心都发烫了。凝眸看看窗外,发现眼睛不花,院子里的桂花香飘进来,我轻易地就闻到了,嗅觉也没有失灵,药效真好。 “翠儿……”我开口唤她,发现声音很沙哑,确实像个发烧的病人。 “吱呀”一声,外面有人推开门,将随身的夜灯放在桌子上,随后取火种点亮了桌台前的蜡烛,屋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翠儿再到我床前,手里拿着一条湿凉的丝巾,有些忧心地问我:“主子是不是要擦把脸?” “嗯。”我幽幽地应着,声音有气无力的,看着她把丝巾贴附在我脸上,缓缓地擦过。 第5卷 繁华落尽悲佳人 (12) “啊呀,怎么这么烫呢?!”翠儿突然惊叫起来,忙把丝巾丢在一边,伸手探试我额头的温度,随后大惊失色地慌忙说,“主子,你发热了!” “有点吧……”我咳嗽几声,她连忙过来帮我顺气,等到气息平稳了,才缓缓地说,“怪不得本嫔觉得好热……” “娘娘您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请太医!”翠儿替我掖好了被角,急匆匆地就要转身出去。 我忙拉住她,和声细语地说:“夜深了,不要出去麻烦太医了,兴许睡一觉会好些,实在不行明天再宣太医吧。” “别啊,娘娘!”翠儿听我这么说,急得快要哭出来,焦急地说,“这怎么能拖呢!娘娘您是金枝玉体,万一烧坏了身子怎么办呢?您就让奴婢去请太医吧!” 我听她这么说,柔和地笑了笑,这才说:“哪有这么严重?算了,你去请吧。对了,把秦太医也叫来吧。” “好好!”她答应着,转身就跑了出去,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微微一笑,嘴唇弯出优雅的弧度,眼中烁烁生辉,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帕子。我知道,明天一早,这宫中的女人们都会知道,皓澄轩新封的瑾贵嫔得了风寒,而且情况严重,达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也就是说,我侍寝的绿头牌将会被移走,直到我的“病”好了为止。 不争即为争。 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是诗赋才情,温柔精致?如果只是按照一般妃嫔侍寝的路线走,平凡的相遇,平凡的成为夫妻,司徒流云又怎么会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必须先暂时退离这个战场,在一旁做好准备,等到机会来了,在一举出击,攻破全局! 原先还有语庄妹妹在我身边,可是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叫她也不搭理人,要我怎么办?为今之计只有孤军作战,好在我身边还有个翠儿,这个丫头也算伶俐,有些事情不必点破她就能会意。 反正,一步步走吧,我绝对会走的无比小心,我还有大仇未报,墨擎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完蛋。 十五天后 “主子,您这病怎么就不见好呢?”翠儿坐在我门前熬药,一边喃喃着,一边伸手用勺子搅弄着浓郁的药汤,对我说,“要不奴婢再去请秦太医来给主子瞧瞧?” 我坐在床头刺绣,绣的是吉祥双鱼,听到她的话,我柔柔地笑,说:“有什么可瞧的,反正烧也退了,不过是没事咳嗽几声,又用不着侍寝,本嫔乐得轻松。” 繁华落尽悲佳人 (13) “哎呦我的娘娘哟!”我看见翠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狂奔过来,一只手向前伸着像是要捂住我的嘴,又把手伸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这才俯下身,用最小声的声量说,“您记着,这话可千万千万不能再说了!嫁进了这宫里您可就是皇上的女人喽,怎么能不乐意侍寝呢!” 我看着她着急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掩住唇一笑,说:“好了好了,本嫔知道了,你呀,别总像个老婆子似的,这么小一个丫头,怎么就这么罗嗦呢!” “娘娘……”她无奈地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又回到灶旁去煎药,嘴里又絮絮叨叨地说,“娘娘心思单纯,自然不知道这宫里的凶险,奴婢却懂的很!宫里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偏偏就说不得,娘娘您在奴婢面前说说自然不打紧,可要是说惯了,到外头去也这么胡说八道,这后果可不是娘娘您能想的啊!” “嗯……”我闲散地应着,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淑妃来看过我一次,问明白情况以后就叮嘱我好好休息,先撤去我侍寝的绿头牌。我装成很不舍得的样子点了点头,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挽心和箐澄基本上是天天都会过来的,陪我聊聊天说说话。箐澄已经侍寝过了,看来司徒流云对她的映象还不错,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旨,让她连迁三级,晋封正四品的嫔。虽说她辛辛苦苦地忙活这么久得到的位子还不如我一个初封,但还是很不错了。挽心虽然没有侍寝却也没有什么大麻烦,只是内务府的太监常常欺负她品级小,从该发的月例中克扣不少,挽心只好从我和箐澄那里拿些。内务府的奴才狗仗人势,再过些时候他们发觉我的病还没好,想必也会克扣我的。 一针一针地缝着双鱼,脑子也飞快地转动着。如今风头正劲,还不到火候,要再等些时候…… 美人暗思情愫飞 (1) 三天后 “翠儿,东西备齐了?”我轻轻地笑着,眼中有着没办法隐藏的寂寞,这是我的首次出击,我真正的后宫生活从此开始了。 “是,娘娘。”翠儿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回头灿烂地笑着,眉里眼里都是笑,像个全无心计的小姑娘。 她说罢,低头想了一下,又抬起头不放心地问我:“娘娘的身子真的不要紧吗?” “早就大好了,只是有时还有些喘罢了,一会儿别玩的太急就好。”我垂下眼睛,掩住眼中的光芒,我知道她是个灵秀的丫头,些微的不对都很可能被她看出来,所以应答之间我也就格外小心,万一被人看穿我的计划,便会全盘皆输,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在深宫中行走步步惊心,经历了清心、羽濯和这么多人,我怎么敢再轻易相信别人。 “那娘娘怎么不告诉淑妃娘娘呢?淑妃娘娘与您的关系好,铁定会马上把您的绿头牌摆回去。”她有些疑惑,歪着脑袋问我,神情天真可爱。 我却听出其中的不对,她一个丫鬟问这么多做什么,想来她从小入宫,理应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还这么死命打听,到底有什么居心。虽说她可能是关心我,可是更多的则有可能是淑妃极其其他后宫嫔妃派来监视我的人。 脸上轻柔浅笑,手却缓缓收紧,将手中的薄汗全数抹在手中的绢帕上。 “好不容易本嫔才生个病,让淑妃娘娘把本嫔的绿头牌取下来,如今便也能闲闲,若是早早的又摆回去了,肯定有没有如今的清闲日子能过了。”我浅浅一笑,看见她嘴张了张又要说什么,连忙说,“你可别再问了,除非你还想听本嫔再说这些胡话。你自己可都说了,隔墙有耳啊。” “是,娘娘可不能再这么说话了。”她皱着眉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交到身后的婢女手中,走到我面前来,轻声问,“娘娘,可以走了。” “嗯,那走吧。”我一笑,抬步就往前走去,翠儿连忙跟到我身后,让我扶着她的手往前走。 我要去的地方是望枫亭,望枫亭旁边有一块草地,是整个皇宫中最宽阔的。现在是初秋,正是整个秋天最舒服的时候,秋风习习,没有什么比放风筝更悠闲。 我此去的目标当然不是去放风筝,而是司徒流云。 司徒流云在乾清宫紫銮殿批阅奏折,算算时候如今已经是正午,他应该要回养心殿休息了。我宫里的太监小路子探查过后告诉我,司徒流云每次回养心殿都会顺着紫竹林一路过来,经过望枫亭,而我在望枫亭放风筝,就一定能“巧遇”他。 望枫亭—— 美人暗思情愫飞 (2) 我轻轻扯着风筝线,逆着风的方向慢慢地跑着,那只芙蕖花状的风筝在天上优哉游哉地飘荡着,时高时低,让我有些担心它会突然掉下来。 “娘娘,您别跑得这么快啊,当心摔着!”翠儿和宫女彩儿、应儿她们跟在我后面跑,忧心忡忡地喊道。 “没事的,你们看,真的很高啊!”我看着那只自由自在飞翔的风筝,有些忘情地笑着说,一面后退着,一面绕着手上的线,掌握风筝的方向。 突然我的身子“咚”地一声撞上了一样东西,正有些奇怪草地上哪来的硬东西,突然发现翠儿她们慌慌张张地跪下,我眼中闪过一丝明了——正主来了。 我连忙转过身,开口小声的道歉:“抱歉,撞到你了,没事吧……” 眼角瞥见了来人衣袍的一角,淡紫色的衣衫,并不是极尽奢华,却有稀稀几条蟠龙盘踞而上,证明了我的猜测。 “皇上吉祥!”我立刻甩帕跪下,口呼万岁,语气中却有极力压抑的慌张。 “没事,都起吧。”头顶上传来他清沉磁性的声音,他说的第二句话令我险些笑出声来,“你是哪个宫的丫鬟啊?” 我今天一身素雅的淡绿色的宫装,看起来就像新绿色的宫女装,但其实袖口领口繁复的盘纹水云绣花边和布料中闪闪发亮的真丝材料足以分辨。而发上的打扮也很简单,三千金丝以一支镶蓝宝的金丝络钗盘起,就没有其他的装饰了,看起来很像宫女的青瓦瓷簪子。看来他是看得不仔细,所以将我误认为宫女了。 我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头低得快到肚子上,一本正经地回答:“回皇上,奴婢……永寿宫皓澄轩。” “皓澄轩啊……”他沉吟了一下,看着我说,“似乎住着一位得病的贵嫔,怎么,主子病了你不用在身边伺候吗?反倒在这边玩起来了,还是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当然不用了,那个病人如今不就活蹦乱跳地站在你面前吗?这话我没敢说出口,嘴角的笑容就要漫出来了,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却快笑出声来了。 我咬咬牙,决定把戏做全套,飞快地回答:“是主子娘娘……同意奴婢出来的。” “哦?”我听出他的声音中有弥散的笑意,他的手突然溜到我耳边,摘下我左耳边的墨玉耳坠,在我眼前晃着,笑着说,“难道这也是你家主子娘娘同意你戴的?” 墨玉本就珍贵,而且是只有嫔以上才能佩戴的饰物,如今带在一个宫女的耳朵上确实很蹊跷,难怪他会这么问。 “皇上恕罪……”我又跪了下去,隐隐含笑地声音有些发颤,天知道我憋笑憋得有多辛苦,玩性大起地说,“这是奴婢母亲给奴婢的传家宝……” 美人暗思情愫飞 (3) “原来如此。”他伸手将我扶起,缓缓靠近我的耳边,伸出手将那只墨玉耳坠带回我的左耳垂,他气息的热度缓缓传到我耳边,“你带这个很好看……只是这么带着终归是不好,碰到其他人说不定还会说你违反宫规。想不想名正言顺地戴上它?” “请问皇上,是什……什么方法?”我的脑子有些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问着,我能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整个红了的后耳。 “朕很喜欢你这性子,不如,你现在就随朕回养心殿吧。说不定明儿个一大早起来,你不止能戴墨玉,还能戴步摇了呢,那可比你家那贵嫔娘娘神气多了。怎么,去吗?”他伸手摸着我的脸,呵呵地笑着,“丫头,你的脸可真是嫩,比那些主子娘娘的都滑呢,不知道身子是不是也一样嫩滑呢。” 登徒子!我在内心大骂着,感觉自己的半边右脸也红透了,忍不住轻轻后退了一步,笑了笑说:“谢皇上垂怜,只是臣妾身染风寒,恐怕不能让皇上尽欢。” 说着,我抬起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看见他如初见时一般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禁心情大好,心中似有一抹霞光闪过,原来……我喜欢他。 原来,我真的喜欢司徒流云,喜欢他那种有些呆的反应,喜欢他英气的脸,喜欢他调情时的戏谑得意神情……这个只见了两面的男人,却有一种由内而生的喜欢,让我一瞬间愉悦起来。 半晌,他才渐渐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可是神态声音中却有些不自在,别扭地说:“爱妃……怎么穿成这样?” “太医特地叮嘱臣妾不要太累,头上那些首饰太重,臣妾怕它们压着脖子,就都取下来了。”微微一笑,我把刻意简服的理由说得轻轻巧巧。 “哦……哦……”他支支吾吾地应着,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突然他眼中灵光一闪,定定地看着我问:“爱妃既然染了风寒,怎么不好好呆在房里歇息呢?” “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经好了不少了,只是有些时候还有些喘罢了。”秦静白给的药我一直在吃,他小心地增减剂量,让我的病时好时坏,不至于被发现。 “那朕……送爱妃回皓澄轩吧。”他低声说,我虽然垂着脸,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出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我脸上,灼热的目光让我有些羞窘。 “谢皇上。”我跟在他身后,提着淡绿色的裙装走在他身后。从望枫亭到皓澄轩,要经过一条菊花的小径,他走在前面,突然停了停,我来不及收脚,差点撞上他,只好往旁边跳了跳,在他身侧站定。 美人暗思情愫飞 (4) 疑惑地抬起头,对上他如漆的墨眸,看到里面装着满满的情绪,每一样都是我读不懂的。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一阵风扬起,将我的裙角掀起,我刚才跳开的动作震到了头上的簪子,摇摇欲坠的发被这阵不大不小的风一吹,那支金丝络突然一晃,整支滑脱我的发丝,乌黑如瀑的发丝全数披泻下来,及腰的长发被风拂起,在风中坠晃。 他低着头看着我,灼热的视线让我心惊,而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明眸中的闪亮有神不输他半分,两相对望,美的像一幅画。翠儿的惊呼谁也没有听到,我们还是持续对望,在皇帝面前披发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此刻我可以想见自己的美丽,我无暇去整理自己的发,因为这一刻令我沉醉,即使只有这一刻。 他缓缓地向我伸出手,低喃的声音令人沉醉:“小心些,朕扶你。”我看着他伸出宽厚的大掌,握笔的骨节有些微的薄茧,证明了他的勤政。伸出细白的小手,轻轻地搁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我任他牵着我的手,和我用同一种频率踏在开满菊花的菊园内,缓缓向皓澄轩走去。 我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停。 美好的时刻总是短暂,皓澄轩很快就到了,候在皓澄轩里的婢女太监们听到门口小太监的通报后纷纷惊慌地整理着裙子出来见礼,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大殿:“奴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福万安;参见贵嫔娘娘,娘娘千福金安。” “起来吧,都下去。”他淡淡地说着,牵着我的手往主位走去,婢女们离开前看到我披散的长发纷纷露出惊奇的目光,翠儿拿着那支掉落的簪子不安地跟在我身后。 他坐在主位上,拉着我往他腿上按,我甩着手要挣脱,焦急地说:“皇上,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是一个原因,更重要地原因则是,这样实在是太亲昵了,和他手牵手已经令我羞赧,更不要说是坐在他腿上。 他捏捏的我鼻子,调侃地笑着:“方才披着头发和朕一块走怎么不觉得于理不合呢?” “皇上不是喜欢么?”我笑着,总算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羞赧地藏到身后,手上还保留着他火热掌心握过留下的余温。 “朕也喜欢你这么坐着。”他懒懒地将两手曲起放在脑后,舒舒服服地伸直双腿,靠在我的檀木圈椅上。 应儿端着茶进来,我从红木的托盘上端起其中的一杯,揭开盖子吹了吹,递到他眼前:“臣妾可不乐意这样,臣妾臊得慌。皇上请用茶。” “你倒是不怕朕。”他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茶,随后笑得更加开心了,“这茶味道果然特别好。” 美人暗思情愫飞 (5) 我假装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接过翠儿递来的扇子为他扇风,微笑着说:“不过是普通的碧螺春。”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往下一拉,晶亮的眼眸直直盯着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故意装病的对吧,难道朕不足以让你心动?” 我心里一跳,却面不改色地一笑,用同样轻柔地声音回答:“欺瞒皇上是杀头的大罪,臣妾怎么敢故意装病呢?更何况皇上风流倜傥,是天下女子的向往,臣妾又怎么会不为皇上心动。” “朕可不曾从你眼中看出倾慕。”他嘀咕着,眼睛还是直视着我,那抹精光让我无法回避。 你看不出吗?其实我早已为你所心动,不过我才不告诉你。 我依旧轻轻笑着,眼儿一转笑的更欢,一双丹凤美眸都弯成了一对新月,语音轻快地说“臣妾自然不会让皇上您看出来,皇上这么坏,肯定又要取笑臣妾了。” “朕坏吗?”他显然对我这种含蓄的打情骂俏很有兴趣,将我拉地更近,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吹拂在我脸上,因为他是坐着的,而我只能弯下腰,单手撑在他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流光溢彩的墨眸。 “自然坏,皇上这会儿又使坏了。”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火辣辣的双颊仍不断受他热热气息的侵扰。 “那朕就更坏些。”他突然诡异一笑,抓着我的手用力一扯,顿时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半趴在他身上。 来不及出声,他的唇就擒获了我的,灵活的唇齿轻而易举的撬开我尚未设防的嘴,钻到我口中索取甜津。原本抓着我的手也放开,将我的手放在他宽阔的双肩上,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托住我的后脑。火热的唇舌在我嘴里翻搅着,带来一阵难忍的搔痒,像一阵激烈的气流传遍全身,我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全身心地沉醉在他的吻中。 好一阵子他才放开我,意犹未尽地舔舔我的嘴唇,邪恶地笑着:“小笨蛋,你不会用鼻子换气啊。” 我这才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抬起迷蒙的眼看着他,尚未清醒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又亲了亲我的脸蛋,忽然站起身,将我按在椅子上,坏坏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否则朕可不能保证今天会不会留宿皓澄轩。这是惩罚,你刚才骗朕的惩罚。” 说完,他就转身大步离去,连看都不回头看一眼。 我只能任由自己的眼睛傻傻地跟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整个人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许久之后,我才调整了一下呼吸,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殿,翠儿和应儿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去了。 美人暗思情愫飞 (6) 我拍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方才与他的对话。很好,一句都没出错,而且根据他最后一句话来看,恐怕他是想宠幸我了,但是碍于我还生着病所以没有留下。 “翠儿。”我冲着门外唤,语气与神情早已回复了往日的平静。 守在门口的翠儿忙走进来,福身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让小路子去查,皇上今日是宠幸哪位嫔妃,回来告诉本嫔。”我倒要看看,他今天会找哪个人替他灭火。 “娘娘,您的绿头牌还没有……”翠儿以为我在担心侍寝的事情,开口提醒着,“要不要请淑妃娘娘给您摆回去,反正娘娘的病也没有大碍了。” “怎么没有大碍了,咳咳,你看,本嫔到现在还咳着呢。”我瞪了他一眼,娇嗔着说,“可别让她把本嫔的牌子摆回去,本嫔还没好呢。” 翠儿无奈地看了看我,抿唇笑着出去了。 我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桌上香炉的烟气袅袅腾腾地上升,随后逐渐消失在空气中,陷入沉思。 * “启禀娘娘,小路子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应儿走到我身边,俯下身轻轻地说。 “嗯。”抬眼看看,天都黑了。我应了她一声,我撑着扶手起身,身子歪了歪差点跌回椅子上,还好应儿在一旁扶着我。这生了病的身子真是不景气,不过病症确实很真实,秦静白的医术果然高明。 我对他有一种愧疚感,主要是因为我杀死了他一心爱的女人,害得他与爱人天人两隔,而这一切都是我太过鲁莽的错,我对于他们,对于语庄的罪孽,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我还因此害死了这么多人,清心、寡欲还有原本小姐身边的佣人,全部都是因一次又一次的变故被害死的,虽然我不得不为,但是这一切都与我脱不了干系。原本如果我离开或是死去,都不会造成这一切,可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进宫,已经辜负了这么多人,不能再这么草率的死去,还有被毁容的语庄,我必须照顾她,一旦我离开了,她就必死无疑! 想着我就站起身来了,艰难的踩着虚软的步子走出去,看到小路子在门外候命,我微微一笑问他:“打听到了吗?” 小路子拍拍袖子打了个千儿,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娘娘,皇上今天独寝。” 哦,独寝?真有意思。我弯唇笑笑,看来不久以后我就该“康复”了,可是还不够,我要他深深地爱上我,这样我才能手握筹码,屹立后宫而不倒的筹码。 “嗯,本嫔知道了,小路子,你做的不错。”我回答他,不忘鼓励一下,让应儿去拿了只镯子赏他。他笑着谢了,拿着镯子退了出去。 第6卷 美人暗思情愫飞 (7) 我用完晚膳,就回到房里去歇了,这一天把我累的,实在没心思和翠儿她们玩儿了,也就遣了她们都去睡觉,免得谁又突然兴起跑过来烦我。 躺在床上稍微靠了会儿,倒也睡不着,想想还是起来,做到案前却不知道要做什么。看着暗上的纸笔,突然有点想画画。想着就拿起一旁的墨在金丝砚台上磨起墨来,一边磨墨一边想着要画什么,我的画艺是跟着小姐学的,虽然比不上小姐的精湛,所处的画品倒也还看得过去。想起白昼里那个邪笑俊美的男子,不仅唇角一弯,就画他了。 管他什么犯禁不犯禁,我在自己的地盘画他,谁管得着啊。 拿着朱笔,顺着记忆一点一点描绘出他的样子,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紫衣……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一个活脱脱的司徒流云出现在纸上,还真像那么回事。 我笑笑,又看了画一眼,叠起来将纸往火烛上探去。还是烧了的好,虽说有些舍不得,但是犯禁终归危险,不能被旁人看到。 “唰”地一声,一颗小石子破空袭来,我忙抬起手,避免纤纤柔荑被石子击中。丢开那幅画,我“腾”地起身,警觉地往窗外看去,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破窗而入,直至冲向我! 来不及看清那人的相貌,我条件反射地拔下发上的簪子向那人射去,势如破竹的力道竟然被他轻松闪开。我心里一惊,运动掌风向他袭去,没想到他稍稍抬掌,竟然把我凌厉的掌风全数吸入体内。 完了,打不过他!我这么想着,一边扯起裙摆飞身向上,跳到横梁上,总要看清楚他的相貌才是。站在屋子的横梁上我有些头晕目眩,那药果然厉害,可是如今竟害苦了自己! 再抬眼发现那个人不见了,腰间突然一紧,被人抱着跳了下来,我还来不及大叫,嘴巴就被人捂住了。拼命挣扎着要离开来人的怀抱,突然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入我鼻中,我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脑袋也警钟大作! 竟然是司徒流云!我早就该猜到的,谁会半夜没事夜闯皓澄轩,除了他还有谁! 怎么办呢,如今被他知道了我会武功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把前后都联系起来,从而猜出我的身份?我脑子里乱纷纷的,无数种猜测一下子涌入我的脑中,一阵头痛和不安同时袭来,让我几乎要因承受不住而晕过去。 “皇上……”我颤着声音唤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背后默不作声的他是作何反应,心虚的脚都发抖了。 “小笨蛋,怪不得白天这么洒脱半点不怕朕,原来还有这绝招啊!”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笑,胸膛紧贴着我只着单衣的后背,随着他说话时一阵阵的震动袭进我身体里。 美人暗思情愫飞 (8) 我勉强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想着应对的方法,嘴里已经敷衍地娇嗔起来:“臣妾哪里不怕皇上了,臣妾怕的紧呢!” “说谎!”他刮刮我的鼻子,笑眯眯地说着,“掌风送的这么狠,你是要谋杀亲夫啊?” “臣妾哪有!”我不依地叫着,转过身媚气地睨着他,撅着小嘴不依地说着,“皇上自己鬼鬼祟祟地进来,还诬陷臣妾谋杀……您。怎么这么坏啊!” “小笨蛋,敢说朕坏,是不是又要惩罚了啊?”他说着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逗笑了我,下一秒我又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的禄山之爪袭上我的胸口,抓握着两团柔软。 “别,流云别,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我急急地叫着,连礼数都忘了,不仅忘了自称臣妾,甚至直接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 他的手停了下来,眼睛奇异的看着我,仿佛要探寻什么。我垂下脸去,低低地说:“臣妾该死……” “你这么叫朕真好听,以后就这么叫,也别自称臣妾了。”他突然说着,两手搂紧了我的腰。 我抬起头惊异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允许我直接叫他的名字。 “瑾儿?”他见我没反应,又唤了一声。 亲昵的称呼让我回神,一时间没意识到他是在叫我,之后才慢半拍地想起来,“瑾”是他赐给我的字,也好,总比叫我香缳来的舒服些。 “喔。”我低低地答应着,掩下眼中忽闪的光芒。 “你累了,睡觉吧。”他挥掌熄灭了我房里的烛火,搂着我躺了下去。 一开始我还有些紧张,怕他会现在要我,直到听见他规律的呼吸声后我才松了口气,沉重的眼皮压下来,没过多久我也睡着了。 一大早醒来,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边,一片冰凉,流云早就走了。 我弯唇苦涩地笑笑,看来是真的迷上他了,所幸他是我一生的夫,否则我万万不会如此纵容自己。 刚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穿着换过的中衣中裤,缓缓挑起一边的秀眉。 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我们是和衣睡下的,而且我是后他睡着的,为什么我会只穿着中衣亵裤,而且是换过的? 唯一的答案就是——是司马流云帮我换的。 微白的脸蛋上微微一红,我随即笑了笑,跨下床榻。站在窗边低头一看,立刻发现那些中衣中裤都被丢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有人在这里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似的。 “真够皮的……”我笑了笑,弯腰捡起那些东西,扔到床榻上,连自己都没发现连日来都没有出现过真心笑容的脸上漾起一朵暖暖的笑花,在秋日微凉的晨光下美如芙蕖。 美人暗思情愫飞 (9) 洗漱完毕后,我坐在门厅里用膳,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还没有通知秦静白,向来是时候让他减少计量了。 “翠儿,”我突然放下那瓷勺的右手,转身对着身后恭敬而立的少女说,“用完早膳后去请秦太医过来为本嫔诊脉吧。” “是,娘娘。”她点点头,刚要往外走,突然又被我叫住。 “等等,”我突然想起昨晚流云到我房中的事,说不定他今天晚上还会来呢,想到这儿我又笑了,柔声说,“还是算了吧,过两日再说。” “娘娘,奴婢知道您急着……”翠儿突然开口,漾着暖意的笑容直通达我的心底,“依奴婢看,您还是请秦太医来瞧瞧吧,奴婢看您也好的差不多了。” “本嫔就该割了你这臭丫头的舌头,好让你别再胡说八道这些有的没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猜得不错,我是急着侍寝了,但若是流云会再来,我何不再拖个几天,享受一下与他独处的感觉? “奴婢哪有说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把娘娘心里想的说出来,娘娘臊了。”她开心地笑了,如新月般的一对眼儿弯了起来,促狭地说。 我笑笑不再言语,翠儿确实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也十分聪明。我曾查过她的背景,发现她是今年才进宫的,一开始在浣衣局,之后就被内务府调派到我这里。她进宫之前则是一户从事棉花生意人家的大女儿,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经历,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但我依然没有全部对她放心,有清心和羽濯的经历,我真的不敢轻易对身边的人全部放心,我越是信任他们,也许他们就会逝去的越快。为了这个万人之上的宫,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妹妹,知音,还有曾经的自由,到头来我得到的除了看似繁华奢侈的生活,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身体,他们中的任何一样都比不上我失去的万分之一。是我自作聪明,帮小姐私奔,当初若是我跟着小姐逃出净寒寺,就不会落得今天这种局面。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无回头路。 我知道我不能退缩,我只能硬着头皮步步惊心地走在仅剩这条道路上,靠着司徒流云的怜惜,靠着自己的筹谋擅策一步一步往上爬,才能博得一线生机。况且我还有这么多姐妹的仇没有报,我要亲眼看着墨家家破人亡,看着墨擎竹一落千丈,永世不得翻身! 一点不为自己的冷绝所动,我搁下碗筷,站起身,就会房里去了,留下一脸不解的翠儿。 * 夜深了,我身着单衣,静静坐在床上,仿佛在等什么人。 在等他,司徒流云,我就打赌,赌他今日还来。 美人暗思情愫飞 (10)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我突然想起昨天那幅画,有返回桌前去找,自然什么也没有。 一大早起来就没有看见,向来是被司徒流云拿走了,以后问问他便是。 想起昨天晚上他是跳窗而入的,我站起来去打开窗户,正巧碰见一团黑影鬼鬼祟祟地欲撑开我的窗子。 我笑了笑,他来了。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入我鼻中,证实了我的猜想。 “流云……”我撑起窗子,看着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深蓝色长袍,跳进屋内。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高大健硕的身躯让我不得不仰望他才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又来了?”我皱皱眉,装成一点也不希望他来的样子,其实心里对他的回答万分期待。 他展开双手,一把将我娇小的身子搂入怀中,俯下身子亲吻我的额头,低压的嗓音在我耳畔回响:“朕想你。” “多谢皇上抬爱。”我轻轻笑着,一双小手忍不住也攀上他的腰际,轻轻抱住他。 “朕不喜欢你这么叫朕。”抱起,一阵天旋地转,吓得我几乎尖叫出声。他抱着我走到桌边,抱着我的身子坐进做工精巧的红木圈椅里。 “皇上在臣妾面前也没什么特殊的自称啊,臣妾怎么敢自作多情直呼圣上大名呢?”我壮着胆子,直言不讳地向他索取特殊的待遇。 若是他心里真的有我,就该为我放下帝王的架子,在我面前以“我”自称。 仿佛一对最最普通的平民夫妇,也许贫穷,也许无权无势,却相爱。 他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咧唇笑起来,随后以令我惊奇的爽快说:“你这满腹心计的坏丫头,我如今顺了你的意,得意了吧?” “自然。”我抿着唇笑了,笑容柔似春风。微微转身抱着他,我俯身将头藏在他的胸口:“我觉得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他拆下我头上的簪子,抚平我直直倾泻的墨黑长发,柔声问道。 我埋头在他胸口,一阵阵浓郁的龙涎香侵入我鼻中,时刻提醒着我:他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不能为了个人感情而荒废国家,久而久之,皇帝就不再心,不再有真爱了。如今他对我的一切温柔,一切怜惜,只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新鲜,过段时间他觉得腻了自然会慢慢忘了我。可是我不一样,我一心一意只有他一个男人,他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动心,他是我今生今世的归属,不管将来会怎么样,现在我必须抓住他的兴趣,尽可能让他暂时不要忘了我。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让他不能轻易得到我,但却可以亲近我,了解我。 美人暗思情愫飞 (11) 出卖爱情是卑鄙的做法,可是我别无选择,在宫中的一切浮沉,都要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我必须让他爱上我。即使他没有爱。 “好像夫妻……”这些现实至极的想法让我想哭,眼泪不自觉地浸湿他的衣襟,我吸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瑾儿。”他伸手抬起我的脸,吻去我脸上所有的泪水,轻如羽翼的吻让我的心神微微荡漾,“我们本就是夫妻,你哭什么呢?” “云,我们隔得太远了。”我轻轻地说着,感受他的温存,必须用尽自制才能勉强维持大脑的正常运作,抽出部分的心思来思考该有的,“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忘了我的。” 帝王的誓言不可信,可是我却执意去要求,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说着: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 “不会的,瑾儿,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你是个上善若水的女子。”他抚摸着我的脸颊,动情地说着,“能够娶你为妃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错愕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上善若水,我吗?后宫之中能找出一个上善若水的女子吗?这种荒唐的话语令我觉得好笑,我和你不过见过三面,你如何知道我善良。我所有的善在我进宫的时候就消失殆尽了,你如今看到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这句话他不知道套到多少人身上去过,怪不得他要叫我瑾儿,怪不得他从不叫我的名字。原来嫁入宫中,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谁,这宫里面所有的女人,恐怕都是他的玩物吧,而他那令我引以为傲、沾沾自喜的温柔,不知道给过多少女人,这破窗而入的浪漫奇遇,已经不知在宫中上演过多少遍! 我突然觉得有些肉麻,微微推开他,微微别开脸,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柔,却有一丝淡的不能再淡地失望:“我恐怕还配不起上善若水这四字。” 他静默片刻,突然伸手将我的脸硬扳回来,用力叮嘱我游离的眼睛,强迫我看到他眼中的认真:“我什么我会从你眼中看到一丝落寞,甚至是……失望?” “我没有,我只是高兴自己被你所喜。”我有些赌气地说着,顾不得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眼中认真的光芒让我觉得不舒服极了,明明是这么虚伪,为什么又要用这种动摇我心神的眼光看我? “你有。你在失望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我,语气低沉认真地不得了,“你在怀疑我的话,对吗?你在怀疑我对许多女人说过这话,对吗?” “怎么会呢,我没有。”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淡淡地转移话题,“流云,天色还不算晚,我陪你下棋吧。” 美人暗思情愫飞 (12) “你有!”他根本不理我可以给他台阶下,依然固执地持续着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你是不相信,对不对?”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豁出去了:“是,我是怀疑,是不相信。流云,我们不过见过区区几面,你凭什么认定我上善若水?我不记得我在你面前表现出什么善待他人的行为过。” “你不记得了……”他听了我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我早该知道,你早就不记得了。” 这又是什么戏码?我心中有一簇无名火燃着,我就是不希望他,我丁一片平生第一次动心的男人,在我面前表现出这种种看似深情,实则无中生有的行为,那令我作恶,也令我心痛! “皇上,您的话臣妾不懂。”我静静地回答他,语气冷得不得了,“臣妾何时与您有过曾经,需要您‘记得’?” “你……”他抬起眼来,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地吐字,“丁一片。” 丁一片! 听到这话,我的心头仿佛被敲了一记重锤,让我几乎要晕过去,原来他知道!从头到尾他都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他看到我震惊地表情,缓缓问道。 “……是。”我艰难地点点头,内心无比苦涩。 既然他早就知道我是冒牌货,又何苦对我如此温柔?明明要等我沉溺了,在狠狠把我从美梦中敲醒?! 丁一片,你真是这宫中最傻的大傻瓜!原来我从头到尾我都活在骗局之中,把姐妹、至交统统陪进去了,才知道自己一直一直都只是活在一场骗局之中! 我的所谓巧遇,所谓乔装,在他看来都是些最可笑的戏码吧?如今想起来,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真是傻极了…… “你还记得,八年前的花灯节吗?八年前……就是同铨五十七年,那天你陪着你家小姐去长安街赏灯,你们随着拥挤的长安街一直走到戴鹤桥,突然在桥上有个六七岁的女孩掉下水去了,当时已值深秋,周围没有人愿意救她,你当时脱了马褂就跳下水去了,当时你才八岁啊!我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你的身子浮浮沉沉,胸前紧紧抱着那个女孩的头,她已经昏过去了,但脸却一直被你托在水面之上,你自己的身子却一沉一沉地,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彻底沉下去的可能。后来我就也水将她救起来了,到了岸上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你却沉下去了,你家小姐站在岸边尖叫,我连忙去又把你捞起来。所幸,后来两个人都救活了。”他缓缓地说着,我的思绪随着他低沉悦耳的嗓音飘飘扬扬到那遥远地过去,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美人暗思情愫飞 (13) “所以,你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记住我了?”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问他,若是这么点事儿就记住我,那被他记住的女人还不排到皇宫外头去。 “不是。”他的嗓音依旧低沉,却掺杂着一丝丝的情感,“我记住了你,是因为你救的那人,是我的妹妹,当今的御馨长公主,司徒朵馨。”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我听了他的话,低下头淡淡地回答,泪水却在眼中凝聚。 是的,我知道了,我终究是爱错了人。 原来他不过是感念我的恩情,感念我就了他最爱的妹妹,所以才对我念念不忘。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的,他是一朝圣主,他的子民为救他的妹妹,即使是丢了命,他也不需要有一丝一毫的感念,民为主尽忠本就是应该的。 怪不得他会花这么多心思来关注我一个小小的丫鬟,原来他想要替妹妹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终究是爱错了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1) “我就知道你会想偏了,才不告诉你。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完。”他快速地说着,语气有些着急,“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关注你,千方百计地打听有关你的消息。我打听到你是墨府的丫鬟,名唤丁一片,你是墨府七小姐最宠爱的丫鬟……我打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你有一个叫丁语庄的妹妹,是你最爱的亲人。我渐渐知道你的善,你的义,你帮助自家小姐出逃时的勇敢,你有恩必报,敢于担当的气度,在在……都令我痴迷。我喜欢你这般独特的女子,八年来我靠着时断时续的关于你的消息而活,我时时刻刻想念的都是你,丁一片!” “你骗我的,这不是真的!”他这番深情真诚的表白令我震惊,我瞪大了眼儿当场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地重复着,“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大声地强调,又怕引来下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压低了嗓音用力地说,“我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啊!” “皇上,你不需要这样的!”我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悲凉至极,“你为了让我离心墨府,派杀手潜入墨府假意要杀我,让我误以为是墨擎竹的暗杀;你让淑妃送我步摇,和我抢纸,让我误以为羽濯不忠,亲手杀了她;你弄瞎语庄的眼睛,令她失忆,让我恨极了墨擎竹;如今,你又派翠儿来监视我,潜伏在我身边!皇上,你不过是要借我与墨擎竹之间的约定,借我对墨家的恨和我联手灭门墨府,皇上,你费心费力何苦做这么多,还撒下弥天大谎妄图感化我!” “你说什么……”他的眼睛一瞬间迷离了,震愣地看着我,喃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这么想,你要如何才会相信我。清心是淑妃宫中的人,论武功自然是绝佳的,恐怕能与我并驾齐驱,你以为单凭你一掌就能杀了她?若不是我派人暗中保护你,恐怕你早就死于她掌下。我来不及救下语庄,但要不是我勉强保住她的性命,将她顺利送入宫中,否则你见到的只能是她的骸骨!翠儿的身世如你所查,清白无痕,如何是我派来监视你的!” 听了他这番话,我再一次震惊了。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我身边,保护了我这么多次。想想清心,确实,我连他也打不过,又怎么一掌拍死大内高手。淑妃是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女,他无法废掉淑妃,只能在暗处保护我,这份专情,又岂容我如此猜测践踏。既然墨擎竹有意毁掉语庄的眼睛和记忆,又何不直接杀了她来的方便?他全身心为我考虑,尽他最大可能令我快乐,我却这么猜忌他,不信任他。我真的是太莽撞了。 第7卷 一石激起千层浪 (2)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轻轻覆上他的,一滴清泪自他眼中掉落,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为我流泪了,这是个如何大气深情的男人,我一个如此平凡的女人又有什么办法去珍惜他! 这一刻我决定了:我要拼,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以及我失去的所有人,我要帮他打拼出一片再无障碍的天下,让他稳坐江山,再无忧虑! 窗外吹入一阵阵冷风,灌入我敞开的领子里,同时却也让我清醒:我靠什么去拼?他如此睿智善谋,却花了这么多年都无法灭掉墨府,稳坐江山,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婢女又要如何帮他。 幽幽叹了口气,我唯一能对他好的方法,就是爱他。 “我爱你……”我轻轻地宣布,语气柔情而又坚定。 这样大爱大恨的男子,让我如何不爱,让我如何不想去珍惜,去拥有。 光是他八年如一日深爱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就足以令我感动,令我想去珍惜。 而他就在我身边,他珍惜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我是何其幸运。 “嘘……不要说爱我,我要等到真正拥有你的时候,在和你一起说爱。”他伸出手指,轻轻按住我的唇,温柔至极地说着。 真正拥有?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假装生病,选寝的绿头牌被拿掉了,也就不能与他……合欢。 “你现在就能和我……我早就没有大碍了。”我大胆地说着,伸手开始解身上的衣扣,脸上却红霞满布,解扣子的手也抖个不停。 他却按住我的手,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有些任性地说:“我不要。我不要你这么委屈地成为我的女人。” 我又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虽然我知道我不该哭的。他是这么细心,这么好,甚至不愿意我在皓澄轩见驾,委屈的意思我知道:若是他在我的宫内宠幸了我,后宫中必定会出现我魅惑圣主的留言,而他不愿意我承受这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所以他选择克制自己。 “不哭,睡觉吧。”他拉着我的手,走向床榻。 这一瞬间如此温和,如此美。 * 半夜被声音惊醒,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有轻得不能再轻的敲门声。 兴许是翠儿。我躺下,闭上眼没打算理她。 没多久,敲门声停了,一个怯怯的声音传进来:“贵嫔主子,您歇了吗?” 翠儿不会这么叫我,我知道肯定不是她,仔细一听,却发现是彩儿的声音。 我皱皱眉,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怎么了?”我一边回答着,一边轻轻从流云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悄悄跨下床榻。 一石激起千层浪 (3) 身后有低低的、戏谑的声音传过来:“这么晚了还背着我去偷人。” “你别瞎扯。”我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着,汲着鞋子走到门边,隔着门对外面说,“彩儿,什么事啊?” “娘娘,奴婢来给您送茶。”彩儿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语气不复方才的胆怯。 我有些奇怪她半夜来送什么茶,按在门上的手轻轻敲击着门把手。原本想不接那茶,又觉得有些不妥,眼儿一转,不禁计上心来。 我解开中衣的扣子,然后故意把它们都扣错,伸手弄乱披散的长发,又故意在袒露的颈子旁用指甲盖用力一压,一个显眼的红印出现在我雪白的皮肤上。随后我才匆忙地拉开门,对着彩儿慌张地问:“半夜送什么茶啊,好了好了,给本嫔吧。” “奴婢听翠儿姐姐说您近日身体欠佳,常常睡不着觉,所以特地泡了杯助眠的参茶给娘娘喝。”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又追述一句,“娘娘金枝玉叶怎么能亲自端茶倒水呢?奴婢给您拿进去吧。”作势要走进去。 真是笑话,我在内心冷笑一声,我何时和翠儿说我睡觉不好了?你这谎说得真是拙劣。 “不用不用!”我惊喊一声,夸张地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进去,“本嫔自己拿进去用就可以了,你回去睡觉吧。” “这怎么行呢……”她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探头探脑地往房里看,“娘娘方才怎么从您房里听见男人的声音啊?” “笑话!”我听了这话,立刻高声说,“这是在宫里哪来的男人?” “所以奴婢才觉得奇怪啊。”她说着,显然没看见什么,失落地将头缩回来,勉强笑着说,“一定是奴婢听错了。” “嗯。”我点点头,有些慌张地说着,伸手拿起那杯茶,挥手赶她,“今儿晚上是你值夜吧,回去睡觉吧,大半夜也没什么事。” “是。”她没有再推脱,点点头便退下了,我从她离去前的最后一个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嘲讽,或者说是讥笑。 “吱呀”一声,我合上门,走到大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倒影,镜中的女人眼神慌乱,衣服扣子是扣错的,长发凌乱地披散,雪白的颈子上有一点鲜红暧昧的红印。 满意地笑笑,搁下放参茶的杯子,拢了拢长发,看着那杯参茶,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泼在窗外自己精心植培的紫罗兰上。 顺手把杯子搁在桌上,我正准备回去睡觉,一转身就看到流云那双闪着促狭光芒的墨黑眼睛。我不以为意笑笑,兴意阑珊地坐在床边,也不打算躺下去,而是微微侧坐,对上他的眼睛,静静地不说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4) “没想到爱妃这么能演戏,真是令朕大开眼界。”他笑眯眯地说着,缓缓坐起身揽我入怀。 “皇上不也演技精湛么?臣妾的雕虫小技怎么入得了皇上的法眼。”我微微一笑,躺入他怀中,幸福地闭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让翠儿去把秦静白请来。 我微笑着,斜倚在香榻上,轻轻地对殿下恭敬而立的秦静白说:“秦太医,近日在何处高升啊?也不来为本嫔请个平安脉。” 他微微鞠躬,恭敬有礼地说:“臣有罪,不知娘娘的身体恢复地如何?” “本嫔已快大好了,近来也很少服药了。”我回答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请问秦太医,本嫔的药能不能停了啊?” “臣方才为娘娘切脉时,发现娘娘脉象平稳,应该已经大好了,娘娘可以把药停了。”他想也不想,快速地回答令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哦?那太医的意思是,本嫔已经好了?”我挑眉问。 “是,娘娘。”他依然有礼有节地回答,不多说一个字。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挥手让他退下:“嗯,你下去吧。” 低头看着手中的茶,茶已经有点凉了,不再冒着热气,我盯着水面,水中倒映出一个容颜精致的女人,她盯着茶水的眼中满是算计,不带一丝的感情。 是时候了,我知道。 我已经确定了流云对我的感情,确保他不会轻易动摇对我的情,这一点足够作为我将来的后宫风云生活的支撑了。 剩下的,要我自己来拼,权力和……爱情。 想到那个温柔深情的男人,我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下来,我要他,要他的全部,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忍不住轻轻的叹息一口气,命运弄人,为什么今生偏偏他是皇帝我是妃,我永远无法独占他。 水中的女人眼神起了变化,如一汪静静的秋水,寂寞悲哀。 搁下茶,闭上眼,我不再想其他。 * 日尽午后,我才想起来昨晚彩儿的事情。 “翠儿,彩儿呢?”我吃完午膳,正在喝普洱茶清口,突然发问。 “回主子,彩儿在打扫正殿呢。要把她喊过来吗?”翠儿听我这么一问,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说。 “嗯,让她过来一趟吧。” 翠儿应下后,我继续悠然地品着茶,等着彩儿过来。 “奴婢参见娘娘。”彩儿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睁开半眯的双眼,凝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彩儿啊,起来吧。”我温柔地说着,微微抬了抬手。 “谢娘娘。娘娘找奴婢?”彩儿起身后,有些焦虑地问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 (5) “是啊,彩儿的参茶真是有效,让本嫔一夜好睡呢。”我笑笑,依旧对她说着。 “这参茶是奴婢向秦太医讨的,能让娘娘好眠,奴婢真是高兴。”她抬起脸,绽开纯洁美丽的笑靥。 真可爱的笑容。可惜是假笑。 我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从左手手臂上撸下一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放到她手中,盈盈浅笑着说:“赏你的,拿着吧。” 我故意让袖子微倾,露出手臂上的守宫痣。 她看到我手臂上鲜红的血痣,微微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呢?只是奴婢的分内事……” “拿着吧。”我将镯子塞入她手中,转过身说,“你回去做事吧。” “这……是,谢娘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着镯子福身告退了。 我背对着她,却可以想象到她讽刺的眼神。 让她看到我手臂上的守宫痣,只是不希望这么早就有人找我的麻烦。毕竟我还没有充分准备好。 虽然,有麻烦是迟早的事。 * 彩儿走了半晌后,我才转过头,对着站在一边的翠儿问:“昨儿个是谁侍寝?” “回娘娘话,是淑妃娘娘。”翠儿垂头规规矩矩地回答。 淑妃吗?看来昨天她独守空闺了。 我点点头,接着说:“备辇,本嫔要去给淑妃娘娘请安。” 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就摇摇摆摆地到了淑妃的宸华宫前。 “启禀娘娘,已经到了。”翠儿先请门口的值班宫女通报,接着掀开帘子,对我伸出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6) 将纤纤雪荑按在她手背上,我缓缓跨出肩辇,那个宫女正好出来,领着我们进了宸华宫。 这是我第一次来宸华宫,很大,却许是因为主人懒得打理,地上的花花草草有些丧失生机,蔫搭搭地垂着头。 淑妃正在景禧殿里看书,我走进去,行了个大礼:“臣妾参见淑妃姐姐,姐姐吉祥。” “瑾贵嫔啊?起来吧。”淑妃随意地摆摆手,注意力还集中在书上。 等到我站定了,她才接着开口,语气冷冰冰的:“瑾贵嫔你上次不还口口声声叫本宫娘娘吗?怎么这次又改口唤本宫姐姐了?” 我笑笑,不疾不徐地说:“回姐姐,上次的事情是妹妹的错,妹妹一时急躁,怠慢了姐姐,还望姐姐不要介意。” 你爱演,我就陪你。 她愣了愣,仿佛不敢相信上次激烈的暗斗就被我如此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慢慢地说:“本宫自然是不会怪妹妹你了,只希望妹妹你下回不要如此急躁才好,你与本宫姐妹情深,也就不会因为这小小一点摩擦而产生隔阂。可这后宫中的女人可不都似本宫一般,愿意原谅你啊。” “是,谢姐姐指教。”我恭敬有礼地回答着,冲她微微福身。 “也别站着了,过来坐吧。”她微微笑着,冲我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旁的一个香榻上。 “谢姐姐。”我扯起裙子,走到她身边优雅落座,又冲她微微一笑。 “妹妹今儿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儿,风寒已经大好了?”她挑挑眉,笑盈盈地问我。 “是,太医说已经好了。”我没有直接替挂牌子的事情,而是陈述了一下秦静白的话。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着:“这样啊……那妹妹应该可以承幸了吧,不如本宫这就把你的牌子挂回去?” 我微微脸一红,依旧笑着说:“那就谢谢姐姐了,姐姐的气度如此之大,怪不得皇上欣赏姐姐淑贤,封姐姐为淑妃呢。听闻近来姐姐圣宠颇丰,皇上昨日还临幸姐姐呢,想来姐姐育下皇子也是迟早的事了吧?” “妹妹长的这么漂亮,承幸是必然的事,又何必谢本宫呢。”她说着,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只不过,妹妹也该节守妇道啊,这侍寝的宫妃,可个个都是处子呢。” 我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温声说:“臣妾谢姐姐教导。” 我们的对话表面平静无波,实际上是波涛暗涌。 从她这话中,我听出了两层意思,第一层就是她已经知道昨天晚上我宫里有男人的声音是事,第二层……这彩儿恐怕不是她的人,而这件事一定是别人告诉她的。 我明明已经让彩儿看到的守宫痣,并且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回去通报,可淑妃却提醒我节守妇道,看来她还不知道守宫痣这回事,显然彩儿的正主不是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 (7) 又和淑妃扯了会家常,我才起身告退。 既然知道了这事,要找出幕后真凶可就容易了。 回到皓澄轩里,我就对翠儿说:“你快去查,今天早上有哪些宫妃去给淑妃请安过,那几个是最后留下来的,淑妃在宫里碰到了哪些人,又有谁派自己的奴婢去给她送过点心什么的。快去。” 翠儿看我这么急,连忙应了声就出去了。 到了傍晚,翠儿才回来,急急将我拉到房内,关上门小声告诉我:“娘娘,今天好多妃子都去给淑妃娘娘请安了,最后走的是琴贵人和月贵人,但她们是一起走的。淑妃娘娘自昨日从乾清宫里回来后就一整天都呆在自己宫里,没有碰到什么人。若说是送点心……只有心选侍派人将自己亲手做的千层糕送到各熟悉的娘娘宫里,早上给您送来了,您吃了几块剩下的都分下去赏了,淑妃娘娘宫里有,澄嫔娘娘那里也送了。” 真是个灵秀的丫头,我果然没看错人。我在内心赞赏着。 从她这一番话就足以看出她心思之缜密,她这么巨细摩宜的一条条陈述,外加一点点她自己认为重要的插叙,可见她肯定明白我要从和淑妃单独呆过的人中找出什么可疑人员。 只是她的话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挽心……千层糕……各宫都有…… 她越是隐藏的好,就越可疑。 挽心,我真的不希望是你,但是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想不相信也不行,看来来日要仔细提防你了。 果然这宫中没有什么姐妹情谊,越是表面单纯的人越是不可信,所幸我发现得早,否则真的要栽在她手里了。 箐澄,我脑海中勾勒出她柔情迷人的脸部线条,我真的不想去想,难道这个温润如水的女子,也如后宫无数嫔妃一样,狠毒致命…… 天渐渐暗了下来,我用完晚膳,刚准备沐浴的时候,流云身边的大太监常新突然到皓澄轩宣旨,让我去侍寝。 坐在凤鸾春花车里,我皱皱眉,却忍不住偷偷笑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么着急就召我去侍寝,也不怕人家看出什么端倪来。 算了,管他呢。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我忍不住甜甜的笑了。 这种幸福只是暂时的。因为小小幸福会造成接踵而来的层层痛苦,将把我逼到崩溃的临界点。 凤鸾春花车很快就停下来了,常新过来,将我扶出马车。 进了乾清宫,我跟着一个宫女走进后妃侍寝的西殿,一群早就等在西殿门口的侍女跟上来,把我团团围住。 在大批宫婢的簇拥下,我被带到一个浴池里,无意间一抬头,可看到的却不是西殿该有的“采沐轩”,而是“魁銮轩”!这是东殿! 一石激起千层浪 (8) 乾清宫是皇帝办公、睡觉的地方,有东、西二殿之分。通常,皇帝在东殿批阅奏章、召见大臣,有时皇上困了,会直接在东殿的宁心殿歇下,不召幸妃子;而西殿后妃侍寝的地方,每天傍晚,敬事房的太监会呈上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刻有每个妃子的名字的绿头小木牌,也就是俗称的“绿头牌”。皇上有兴致的时候,就会从中挑出想要召幸的妃子的绿头牌,搁在一边,那个太监就会上报给敬事房,并且派皇帝身边的太监去通知这名妃子准备侍寝。 而流云让我在东殿侍寝,看起来是荣宠无限,我的心里却甜蜜不起来。集荣宠于一身亦是集怨恨于一身,他从小在后宫中长大,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么做,无疑是要将我推向风口浪尖。 他到底想借着这次召幸做些什么?我怎么猜都猜不透,只能选择不去想。 我开始后悔,后悔进宫,后悔遇见他,后悔爱上他……到现在才后悔,恐怕来不及了。 我任由身边的侍女将我洗干净,包上一件薄薄的绸衣,带到龙床上坐下。 这里是宁心殿,不是养心殿。 我心里一直在介意这件事,一直在介意。他到底想干什么?既然说了爱我,为什么连这唯一单纯的、干净的时刻,都要被充分利用,去达到某些政治利益? 我还在想,突然听到门口小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我有些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收紧,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陷入肉中,借由刺痛让我稍稍清醒了些。 “片儿。”他含笑走来,轻轻地抱起我,将我放在他的腿上。 “流云,”我笑了,还是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让我到东殿承幸?” “因为你是不同的。”他轻吻着我的额头,温柔地回答,双眼放出爱恋的光芒,“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的片儿。” 即使不同,也不该第一次侍寝就把我带到东殿来,这太突兀了,容易招人耳目。这一句话被我咽回肚子里,我闭上嘴,微微心凉,流云,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流云……”我微微转过身,伸出藕臂圈住他的颈子,羞涩的吻着他。我的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是双唇单纯的贴合与厮磨,却足以引起燎原大火。 “片儿,你好香。”他欣喜若狂地啃咬着我的颈侧,迷醉地说着。 罢了,这一切都是明天以后的事了。 但是我错了,事情来的比我想的要快,快这么多。 正当他想要扯开我的衣服的时候—— “皇上,皇上!”突然,一个声音大煞风景地杀了出来,接着是常新不顾一切地冲进来,火急火燎的报告着,“宰相造反啦!宰相造反啦!” 我愣了愣,不太明白为什么墨擎竹会在这时候造反。 莫非是他? 我抬起头看着流云,果然看到他嘴角的一抹笑,得意洋洋地神采,瞬间了然。 果然是他,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制造出墨擎竹造反的假象,从而借势灭了墨府? 这不是我该关心的。 我该关心的是—— 他快速地起身,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着还很整齐。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 (9) 流云突然指着我,任凭他表情再严肃,眼中的得意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朗声说:“来人啊,把这个罪臣之女给朕绑起来,压入宗人府大牢,谁也不许动她!” 罪人之女,我吗? 我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马上就反应过来。 他要杀我,他骗了我,他不爱我。 这三个事实一个接一个从我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比一个伤我。尤其是最后一个,令我几乎窒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我丁一片还有这么大的功用,能作为他司徒流云的垫脚石,灭掉墨家的垫脚石。 一阵冷风吹来,让我微微清醒。 但是……我不需要怕,他没有马上杀我,就说明,我暂时还能活,我对他还有用处。 所以,他会保全我。 所以,我还没有一败涂地。 任由太监们将我拉起,半拖半扯地带出去,我微微笑着,眼中又不灭的火焰,以及,晶莹的泪。 宗人府中—— 我穿着纤薄的囚衣,上边写着个大大的“囚”字。陪伴在我身边的,是大摇大摆行走的老鼠,到处乱窜的蟑螂,以及咬得我心烦的虱子。 因为刚刚进来,我的仪容还算整洁,不像狱中其他人那样,脏的像从灰里爬出来的一样。 宗人府中没有想象中的哭声震天,显然那些囚犯都很清楚,哭喊吵闹是浪费力气,而且可能会招来毒打。 我也很清楚,所以我只是默默的曲腿抱膝坐着,不哭,不闹。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盛平对我的态度会转变的这么大,前一刻还是亲热温存,后一刻我就成了罪臣之女。 盛平,看来是该改叫盛平了。 流云是骗我的,他不是真心爱我的。这个念头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让我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流云不要我了。这就像一个执念,在我脑中盘旋不去,刚开始我还可以想点别的,譬如如何走出这个鬼地方之类,可是现在…… 我叹了口气,决定顺从自己,一心一意地伤心着,泪水一滴一滴从我闭合的双眼中滑落,掉落在泥地上,缓缓地,弄湿了地面。 突然,我听到一阵喧嚣,接着是嘈杂的吵闹声,我微微皱眉,将头从膝间抬起,一双哭肿了的杏仁眼到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呯”地一声,关押我的囚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撞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腰间被人一揽,接着就被抱着冲出了宗人府。 很好的功夫,我忍不住好奇来人的身份。 “你是谁?”被来人带到半空中,熟练的轻功,熟悉的身影,我忍不住皱眉问。 最好不是他。 “秦静白。”来人言简意赅地回答,令我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立刻跌到谷底。 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他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太医不是吗? 一连串的问题挤入我的脑中,我还来不及仔细理清,突然后颈被人一敲,我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8卷 一石激起千层浪 (10)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周围的黑暗让我的眼睛并没有特别难受,但不远处的火光却让我一开始几乎睁不开眼。 揉揉眼睛,我坐起身来,抬眼望去发现正在一个山洞里。 后颈传来微微的疼痛,让我记起自己的境遇。 我被盛平召到东殿承幸,他还没有碰我,就有军机急报传来,墨擎竹造反,接着他就让人将我抓起来,我从一刻前还与他亲亲热热的“片儿”,一刻后后赫然成了罪该万死的“罪臣之女”,前后形成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反差。之后我被关进宗人府,又被秦静白救了…… 对了,秦静白呢? 我着急地找寻着他,急着要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要救我。可是及目之处却没有他的身影,我忍不住喊了一声:“秦太医,你在哪里啊?” “贵嫔娘娘,你找臣?”一眨眼的时间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将身上的东西扔在地上。 “不……不是……”我嗫嚅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他,转而看着地上一团黑的东西,似乎还沾着血,不禁皱眉问,“这是什么?” “娘娘在宗人府没什么东西吃,一定饿了,臣出去抓了几只野兔。”他蹲下身,整理着那四只伏在地上的死兔。 我眯起眼,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四只兔子,每只兔子都是被利箭从脑袋直接穿过,立即毙命,而且伤口处理的很干净,兔子血已经流干净了。 看来他除了轻功好,骑射也不错。或者说,他其实是个武林高手。 我看着他将兔子清理干净,剥去了皮,撕开兔肉,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铁丝串起,架在方才就燃着的火堆上。 我脑袋里空空的,在宗人府里我大哭了一场,好久没有这么哭过,真的很舒畅。这一整天我经历的事情比过去的十六年里经历的都要多,过去我到底在做什么?原本我以为我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可是现在连我自己都迷茫了。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再次跳了出来,而我似乎想到了问题的答案。 他为什么要救我……我突然眼前一亮——羽濯!他是羽濯的爱人,应羽濯生前的托付照顾我,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还如此细心地给我弄东西吃。 他……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呢。若不是因为他是羽濯的爱人,我是盛平的爱人,没准我也会倾心于他呢。 不……我已经不是盛平的爱人了。 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我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悲伤,如今我唯一期盼的,就是好好的活着,我没有心思去想什么深仇海恨,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 “娘娘,已经熟了,吃吧。”秦静白拿下一块烤熟的兔肉,将粗铁丝伸到我眼前。 “谢谢你,静白。”我伸手接过那块兔肉,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已经不是贵嫔了,别叫我娘娘了,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叫我香缳。” 一石激起千层浪 (11)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叫一片,并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下意识的认为,一片这个名字……只属于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男人能这么叫我。 真够傻的。 我摇摇头,不傻,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地。 更,将秦静白拖下了水,他为了羽濯这么做,可是怎么就不想想他自己呢。 同样的傻啊,我想。 “好的,香缳。”他爽快地答应,速度快地让我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轻轻咬着兔肉,被烤得冒油的兔肉香喷喷的显得很诱人,味道鲜美到让我认为这不该是人间应有的东西。 “静白,你爱羽濯吗?”我突然开口,毫不掩饰地问他,同时抬起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的。 “……是的,但只是想对妹妹一样的爱。”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我。 这个答案让我愣了愣,为了一个……妹妹,就冒着生命危险救妹妹托他保护的人?他可真是……助人为乐。 “所以,你就因为羽濯的托付,而照顾我,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我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眼睛瞪得大大的。 换作平时,我只会装成没听见,可是现在不一样,我已经逃出了那个我必须时时拘谨的皇宫,在这个熟识的男人面前,我不必再辛苦演戏。所以我选择毫不保留地把我的疑虑问出来。 “不止……这个原因。”他隐晦地说,并没有对“另外的原因”多加说明。 我看出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所以主动转移了话题,轻声问他:“那……羽濯爱你吗?” “我想,是的。”他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据实以告。 果然如此,又是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凄美单恋。 我们没有再说话。 “静白,怎么这么热啊,你感觉到了吗?”我几乎吃完了半只兔子,肚子饱的可以,可是慢慢地,我觉得身上越来越燥热,脸上也浮出两朵粉粉的红霞。 他垂眼,半天没有说话。 我的心头慢慢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感到有湿滑的液体慢慢划滑出下体,而下腹,也慢慢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静白?”我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难以隐藏的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可能会对我下药的,他…… 我可以骗自己,可是却骗不了浑身的燥热。 一种绝望的感觉浮上心头。 看来,他真的对我下了……春药。 “别白费心机了,服下了销魂散,除非能找到人合欢,否则……就只能七窍流血而死。”他突然说,之后抬起头,漆黑的瞳直直看向我。 “为什么……要给我下药?”我跪坐在地上,双手向后勉强撑住自己虚软无力的身子,抬起朦胧的眼眸,最后一丝理智也几乎要耗尽,“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哈哈哈哈,墨香缳,你以为我是真心当羽濯是妹妹吗?“秦静白仰天长笑,勾起我的下巴,狂肆地说着,“朱羽濯那个低贱的丫头,闲来无事玩的玩物罢了!要不是她死之前跑来求我帮你,告诉我她是墨家五小姐的替身,教了我水隐术的方法,我恐怕到现在还不能如愿。我一直以来会帮你的忙,助你上位,不过是想借由你这个踏板灭掉墨府!灭掉司徒流云!” 一石激起千层浪 (12) “原来如此……”我喃喃着,抬起眼看着他。 “这下明白过来了吧?哼哼……墨香缳,你确实是个尤物,我不介意在杀掉你之前玩玩你这破鞋。”他狂笑着,一把撕裂了我身上的衣服,一寸寸裸肌逐渐暴露在空气中。 流云,快来救我…… 我在内心呼喊着,那时隐时现的武功已经被媚药所压制,让我使不出任何力气。 我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喊声,纵使泪水悬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流云,早知道我就该早早让你碰我,即使我现在知道你不爱我,但至少我还拥有梦…… 于他,我恨不起来。 浑圆双乳被他用力握住,可耻的是我竟然产生了一种无以伦比的快感,我陷入疯狂中。 满心满眼的,我看到的都是流云的影子,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 不……要……碰……我…… 这一瞬间我害怕起来。 我可以咬舌自尽,但是我知道我必须活着,当初丁大娘捡到我时,拜托一个算命先生帮我起了一片这个名字,他还告诉大娘,我将会长命百岁,权高于顶…… 我还有这么多的仇没有报,我不能死!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活下去! “真是天生的骚货,竟然这么湿了……”他用力掰开我虚软的双腿,伸手沾着我腿间湿润的蜜液,下流的笑着。 “云……”我忍不住轻轻呢喃出声,举起手欲触碰他的脸,体内熊熊燃烧的欲火侵蚀着我的神智,我已经分不清秦静白和他。 “啪!”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我白嫩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而罪魁祸首,就是他秦静白。 “贱货,不许提他的名字!”他大吼一声,用力锁定住我的眼睛。 “啊——”我突然尖叫一声,感到腿心间撕裂的痛楚。 终于,我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我不再是清白的姑娘了,我成了秦静白的女人。不是司徒流云的。 反正已经没有了爱,我的身子归了谁有什么区别? 总算释然了,因为,没有区别。 过去我总是叫嚣着自己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这一刻才知道真正灵魂驱离身体的痛楚。 如此痛,是心痛。比身体的疼痛,痛上百倍不止。 看着伏在我身上动作的男人,我微微合上眼,不去理会。 身体上层层叠加的快感与我无关,此刻我只有肉欲,而心如死灰。 终于在他最后爆发的瞬间,我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在床上,晕厥过去。 过尽千帆皆不是 (1) 晕晕乎乎地醒过来,头像被人敲了一锤子一样疼,我稍稍动了动身子,想撑起身子,结果身上的骨头传来的仿若被拆散了的疼痛让我被迫跌回床上。 我皱起眉,昨晚的事情一点一点回到我脑中。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是我必须强迫自己记起来,这种锥心刺骨的恨意,远胜过先前的所有仇恨。 秦静白,我会永远记得,盛平六年八月十五日的夜里,你是如何粗暴的夺走我的处子身,整夜不停止地羞辱我! 眼中早就没有泪,因为眼泪已经流干了。 顶着全身的酸疼,我咬着牙强撑着缓慢地起身,身上整齐地穿着簇新的男装,身上没有想象中的黏腻难忍,除却浑身的酸疼和双腿间的撕裂痛感,我还算全身清爽。乌黑的长发也被绑起,被人精心束成一丝不苟的马尾,没有一丝发丝落下。 我抬起脸,寻找将我吵醒的声音来源——有水声,而且很响。 我爬起身,想去寻找水源洗把脸,却发现身旁有一封信,用一个小石块压着。 是秦静白留下的,这个疯子还有什么话和我说吗?如今我可真的成了他的俘虏了。 讽刺地弯唇笑了笑,我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修长公整的字迹跃然纸上 “香缳, 昨晚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如果你有耐心,请你看完我所写给你的两个故事,你就会明白一切。” 皱起眉,我没有往其他地方猜,继续往下看去。 “这是第一个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是个孤儿,他总是独自流浪在街头,每天以乞讨为生。他发现自己有个可怕的习性,每当月圆之夜,他就会陷入疯狂之中,像野兽一样撕咬着自己,将自己咬的遍体磷伤。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只能放纵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疯狂暴怒。有一次一个男人无意中看到了他发疯的过程,很可怜他的境遇,将他带回了自己家里。那个男人是个民间大夫,他想要治愈男孩的病,虽然用了很多药,但是还是没办法使男孩康复,于是他收养了他。男孩慢慢地长大,跟着养父学医,医术日益精湛。机缘巧合,最终他成了一名医术高明的医生。” 看到这里,纵使我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仍只是微微挑起眉,继续往下看去,只是握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收紧,将纸张掐破了我都不知道。 “接着我再讲讲第二个故事: 又有一个小男孩,他也以乞讨为生,他十二岁那年花灯节的晚上,独自坐在戴鹤桥上乞讨,那天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铜板,大家都只顾着看花灯。可是他并没有离开,还是这么坐着,乞讨着,因为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这时候远处有个穿着光鲜的小姐带着丫鬟走过来,看都没有看男孩就走过去了,可是她的贴身丫鬟看到了男孩,她拉着自家小姐说了点什么,他看到那个小姐瞟了他一眼,冲她点了点头。然后那个小丫鬟就拿着钱袋走到男孩身边,从随身的食盒中取出几样精致的点心,笑着和男孩说:“哥哥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钱,就剩下这几块点心,你先吃着垫垫饥吧。”他刚刚想伸手接下来,这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尖叫声,他才知道有个小女孩落水了,他一转眼就看到身边的女孩已经纵身跳下水去救人了,他不会游泳,只能在岸边焦急的等着。看着女孩在水里浮载浮沉,他心里急得要命,后来另一个男孩跳下水去救了她和落水的女孩。他从此记住了这个女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住这个生命中的过客,但是他真的记住了,并且从此爱上了她。他辗转打听到这个善良的女孩的名字叫——” 过尽千帆皆不是 (2) 我屏着气,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勇气看下去,事情到这里都明了了——他就是那两个故事中的男孩,而我就是他所写的那个小丫鬟!而昨天,正好就是月圆之夜,所以他就这样顺着原始的欲望的占有了八年来一直搁在心间的女人。 “丁一片。” 看到这个名字,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微微扬起头不让眼泪滴落在信纸上,又是花灯节,又是一个八年。 这个花灯节让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次心动却骗的我心如死灰的男人,和另一个一直一直就真心爱我的男人。好深的孽缘。 我几乎无法承受这种身心的震撼,抓着信纸摊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才看到山洞顶部的雕刻,一幅一幅,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或青丝高挽,或披着长发。是我,这幅容颜我看着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认识。一幅一幅看过去,所有的壁画上只有一个女人的存在,也就是我。 他是真心爱我的吧?应该是的。 我这辈子还有可能回到皇宫去吗?恐怕不会了。 以后,我会常常和他呆在一起,是吗?看来是。 那么……我要不要试着真心去……爱上他? 笑了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刚刚才被这样狠狠伤了心,现在又准备去爱另一个男人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此混乱复杂。 抬起手,我躺着看完了信上剩下的内容。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个男孩就是我,那个女孩就是你。香缳,我和墨府、皇上无怨无仇,我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求你接受我,不求你爱上我,我只要在你身边,看到你的安全,看着美丽就好。我写下这些,不奢求你的感动,只是希望你不要疼痛,我宁愿失去所有,也不愿你这个淡静如水的女子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原谅我不能够如你所愿去死。请你,不要伤痛。 静白留” 傻子!谁要你去死了! 我哭着笑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抬起袖子擦干净,我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收在袖子里,自颈子上接下一块多年来一直贴身佩戴的玉佩。 微微笑着,我将那块玉收进袖子里,撑着酸软的身子往洞口走去。 这个山洞果然不同一般。 没走几步,我就看到另一个洞口,上面刻着三个字“兰雅居”。 兰雅居?是他的住处吗?那为什么昨天不带我来这儿呢? 我觉得有点奇怪,却又忍不住好奇心,举步走了进去。 刚进入洞口没走几步,我就看到一串石阶,顺着石阶走上去,爬到最顶层时我几乎累得趴下,昨天晚上“运动过度”的酸疼从双腿间传来,腿一弯跌坐在地上。 这是我才抬起头,霎那间我震惊了。 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我还在宫里。 因为兰雅居里的摆设和皓澄轩一模一样,包括我的梳妆台、衣柜等等。打开衣柜,我发现里面的衣服也全和宫里的一样。 静白,你可知道我真的不想你这样,既然我已经决定了,就该有个新的开始。 而不是……继续那噩梦般的过去。 兰雅居,也该是按照我们的喜好,一起精心布置。 过尽千帆皆不是 (3) 我坐在床上等的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 我立刻抬头看向门口,可是门却是紧闭的。 “香缳。”身后传来低沉和缓的男声,我站起身,慢慢转过身去,看到他站在床后。 明亮的阳光从午后射进屋子里,原来后屋也有门。 “我叫丁一片。”我笑着,抬步走向他。 我穿了一条水红色的襦裙,外面罩着火红的金丝滚边的月光绣长衫,金莲玉足蹬着正红色琉璃镶面垂流苏的小巧绣花鞋。三千青丝只以一支金步摇绾起,鎏金流苏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倾城玉颜淡施粉黛,美眸若秋水,望穿心魂。 “你……”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看着我打扮得这么美丽,在这样的日子。 我轻笑,女为悦己者容。 走到他的身边,我抽出袖子里的玉佩,慢慢地举到他的眼前,阳光从通透的玉石中穿过,浅碧色的光芒打到我脸上。 “听收养我的丁大娘说,捡到我时,我的脖子上就挂着这枚玉佩。也许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想。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愿以玉代父母,将他交给托付一生的人。当初我迟疑着没有把这块玉佩给盛平,如今我笃定地有了要给的人。”我慢慢地说着,看着他不断变换神色的眼睛,最后转为难以置信的惊喜,转眼看着那块玉佩,“不知你可愿意收下它?” “我……不敢相信,是否我所理解的意思就是你所要表达的?”他清了清嗓子,依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想是的。”我微微一笑,纤细的玉臂上抬,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水润的红唇轻轻贴上他轻薄的唇,将唇间的暖暖温度传递到他微凉的唇上。 那个轻暖不深入的吻显然无法满足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忍不住低吼一声,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掐住我的腰,将我的身子拉近,火热的唇舌忘情地舔吻着我。 “呃……”不知何时他开始前后摆动身躯,灼烫的分身一次一次撞上我的腿间,本就穿的不多,再加上修长玉腿微微分开,我腿间的桃花源甚至可以感觉出他的尺寸,他的热度。 这声轻细的呻吟将他从忘情中拉回,他惊慌地看着我,懊悔地低声快速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还疼着吧?” 是疼着,可是我渴望和他水乳交融的感觉。 “不疼……”我轻轻地说着,还欲再次凑上红唇。 “明明还疼着,撒谎!”他连忙将我的身子拉远,随后开始脱我的裙子。 “那你还脱我裙子啊!”我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笑着,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我只是……替你抹药。”他说着,将我的亵裤也拉了下来。 过尽千帆皆不是 (4) 一阵凉气直袭向我的身下,我忍不住倒抽口凉气,看着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药盒,打开盖子,里面有一种浅绿色的药膏,泛着幽幽清香。 “这是什么?”我有些奇怪地想凑过去看看,却被他压回原位,两条洁白的玉腿也被他拉开,腿间的红嫩暴露在他的视线内。 “哄”一下,我原本嫣红的脸像是着了火,闭上美目,长长的睫毛因为难言的羞涩轻颤着。 这这这这这……他要做什么? “治疗擦伤的药。”他说着,伸出长指抹了一些药膏。 “什么擦伤?”我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等我反应过来时,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 “你懂的。”看着我艳红的脸蛋,他咧开嘴,坏笑起来,沾着药膏的手指抹上袒露的私花,甚至将长指探入窄小的甬道内涂抹。 “啊……”受不住地仰起头嘤咛,昨晚那种层层叠加的欢愉再度回到我身上,虚软的娇躯一被他触碰就像被抽干了力气,只能抬起含泪的美眸迷茫无助地瞅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抽出长指,帮我把亵裤穿好,脱掉身上那些繁琐的装束,洗去我脸上的淡淡妆容。一切都整理好后,他才再度把穿着睡衣的我抱回床上,拥着我躺下,替我掖好被角。 “你累了,睡吧。”他伸手将我的眼蒙住,轻轻地说着。 好熟悉的话语,换了一个人来说,换了一个情境来说,可是给我的感觉,一如从前。 他们如此的相似,让我几乎无法分辨。 想着想着,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 五个月后 春暖花开,正是播种时。 “小片,累了吧?”静白抬起手,轻轻拭去我额上滚下的汗滴,亲昵地轻轻我的鼻尖,温柔地说,“你去休息吧,我来就行了。” 我抬起头,冲他淡淡一笑,手上插秧的动作没停:“哪有这么娇贵,不过是流了点汗。” 他突然牵起我的手,额头抵着我的,乌黑眼眸此刻紧紧地盯着我,闪现藏不住的慌乱:“小片,恐怕有大劫难要来了。” 过尽千帆皆不是 (5) “什么?”我一头雾水地问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小片,你还有别的什么名字吗?”他突然问我,眼眸四处乱看,紧张地关注着周围,“我是说,若是以后你要改个名字,你会改什么?” “什么……”我依旧没明白过来,但看着他眼神中的慌乱,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冷……冷梓璃。 “好好……冷者,离子之心也。”他喃喃着,眼神突然散乱,紧张地毛骨悚然。 我想告诉他是“冷梓璃”而不是“冷子离”,但是…… “就是他!”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吼声响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发现已经有十几个黑衣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直直向我们冲来。 “抓活的,还有那个女人!”为首的黑衣人大声下令,周遭的人更是加快速度向我们跑来。 “昕”地一声,玉剑出鞘,静白拎着箭摆出应战的架势来。他沉着声音对着转眼间已经来到面前的黑衣人说:“你们是什么人?” “沧浪精兵,搜寻太子!太子殿下,得罪了!”黑衣头领说着,拔出腰间宝剑,向静白挥来。 两方很快厮打起来,看着静白的身影在人影中忽隐忽现,我的心仿佛被人高高的拎起,几乎要哭出声来。 纵使是这样危急的时刻,我仍然没有忘记注意身边的动静。“嗖”地一声,一条蛇形软鞭向我飞来,鞭子尾部艳红诡异,像蛇的信子。 我见状忙伸手到发髻上,拔下一支鎏银步摇簪,素手用力一甩,随着银流苏被甩开,一条银鞭绽出璀璨银浪。我用力甩鞭,缠住那人的鞭子,使劲一拖,那人就活活地被扯上半空,掉在地上摔了个半死。 那些人仿佛发现了这里的异动,也注意到了我手中的银鞭,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向我涌来…… 当我几乎快被打到的时候,突然有人喊:“有人来啦——” “快,带上太子殿下走!”有人扛起被击晕的静白,指挥众人赶快离开。 “老大,那个女人呢?”“她不能杀,快走!”那些人很快又消失了。 第9卷 过尽千帆皆不是 (6) 因为刚才的厮打,我的体力已然耗尽,只能瘫坐在地上,无力再追上去抢静白。 正当我以为事情将要过去时,蓦然一惊,耳畔响起刚才黑衣人撤退时说的那句“有人来了”,我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慌忙站了起来。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 我想起放在抽屉里的那瓶药水,慌慌张张地转身跑进山洞,“咚咚”跑上兰雅居。 打开抽屉,我看着那瓶蓝色的药水,咬了咬牙,转开了盖子。 伸手蘸起一些药水,我涂抹在脸上,这药水是易容的基层,涂完了它才可以再抹易容药水。同样,它也是洗去易容药水的洗剂。 “但愿来得及……”我喃喃地涂抹着,已经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等我把药水抹满整张脸,才拿起红色的药瓶,走到铜镜前,准备开始易容。 可是当我的眼睛落在镜子上时,我不禁惊呆了—— 我的脸竟然不是原来的样子! 镜中的女人眉眼弯弯,明眸皓齿,红唇似雪,若说丁一片是美丽,那这个女人当属绝世。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以前易过容?可是我明明不记得。 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传来喧嚷的声音,他们很快找到了兰雅居,连敲门都不愿,直接破门而入。 “你们是谁?”我立刻转身,冷冷地说,随手将药瓶藏进袖子里。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一律惊奇的看着我。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们的人马,也是身穿一身黑衣,却没有蒙面,个个都是男人,而且人高马大,由一个格外粗壮的男人带领。 这么多男人我自然打不过,只能静观其变。 为首的男人突然走过来伸手抓起我的脸,前前后后打量着,随后对身边的侍卫说:“这丫头倒是长得不错。” 他的动作有些轻佻,但澄静的眼中却看不出一丝邪意,我仔细地看着他,猜测他的身份。 “你……什么名字啊?”他总算送开锏制住我脸的手,乌黑的墨眸锐利的盯着我。 “民女……冷氏梓璃。”我垂下眼轻轻福了一福,淡淡地回答。 过尽千帆皆不是 (7) 他十有八九是个军士……肯定是县上派来征集宫女的。 “梓璃……你这名字怪虽怪,倒也挺动听的。”他喃喃地说着,环视了一下精致典雅的兰雅居,又问,“你一个人住这儿?” “回壮士,民女和夫君住在一起。”我乖乖地回答,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是处子啊……那你男人呢?”他走到桌前的檀木圈椅前,大手大脚地坐下,一面口无遮拦地问着。 我也不气不恼,依旧语气沉稳地说:“民女的夫君前两个月被派去征战了,至今未归。” “哦,怪不得……这日子比寡妇也好不了多少。”他站起来,拍拍沾了灰尘的长袍,对那些侍卫说,“得了,把她带走吧。” 我心里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到底还是该问出个道理来。 “承蒙壮士不弃……不知壮士要把民女带到哪里去?”我的语气冷了下来,退后一步闪开上来搀扶的侍卫,不依不饶地问。 “自然是进宫。”他回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带走。” * 三天后 我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面,轻轻扯开窗帘看着外面行进的人马,那日抓我时为首的男人现在就骑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不时地转过头对旁边的军士说着些什么。 通过和同车的几个女人的交谈,我打听到这个男人叫鲁直,虽然只服了两年兵役,但因为战功卓越,已经被晋升为中将,想来日后也会前途无量。 鲁直,真是跟他的名字一样鲁直…… 若是没错的话,翠儿恐怕还没有嫁人,而这个鲁直,似乎也尚未婚配…… 轻轻笑了笑,竟然想到这么远去了。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静白,你还好么? * 马车缓缓驶入皇城,在宫门口停下,我和其余几个相熟的女人们鱼贯而出,很快大家都站在地上了。 “怎么还不开门啊……”“就是,到底让不让进宫啊……”“快开门呀……” 等了好久不见宫门打开,大家都有些焦躁,渐渐的有细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甚至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过尽千帆皆不是 (8) 突然间,“吱呀”一声,朱红色的辉煌宫门打开,一个大太监带着好些小太监走了出来。 我们连忙闭上了嘴巴,整理了一下妆容站定。 “各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座宫殿里的宫人了,是供主子使唤的奴婢,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身份办事……”那个公公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等他中途停了一下,才发现我们还在朱门外等着,便叫人把宫门开大,让我们进去了。 这次入选的宫女有五百二十九人,原本是凑齐了五百三十人的,但是路上有一个人跌出马车,滚入河里淹死了,所以少了她。 我们很快被分配到各司,安排些洗衣纺织的活。 我被安排到挽丝局,负责从新进的蚕茧中抽丝。 进宫后的第三天,我无所事事地做着手上的活儿,将一只茧的丝全部抽尽,然后将死甬扔到一边,用铁夹从煮锅中夹出另一只茧子。 没有了静白的日子我过的浑浑噩噩,经历了太多不幸,我已经渐渐开始麻木,静白被人带走,生死未卜,我却从头到尾没有一滴眼泪,可能是心死了吧。 上天带走了我最后的幸运,剥夺了我爱人的资格,把我重新扔回这座冰冷的牢笼里。 我已经无心去勾心斗角,只希望能够安安心心地在宫里生活一辈子,做这无聊的抽丝活计。 请不要再让我,遇见他。 我不想再遇见盛平,不想再爱他,或是被他爱。 这一切都是那么奢侈,那么虚无,虚无到我微微地厌恶。 我只想要那个许我一生的男人,那个忧郁如雾的男人。 当年我穿着红嫁袍倒在他怀里,他抽走我头上的金步摇,黑发披散凌乱时,他用独有的低哑嗓音附在我耳边呢喃:“小片,你知道为什么女子满十五要及弈吗?因为,从此以后,她的发髻只能由她的夫君放下。” 你许我一生一世,上天却又把我们抽离,若是今生无缘再见,我的心就为你守一辈子。 静白,再见。 过尽千帆皆不是 (9) 正当我默默地重复着抽茧的动作,心中思绪翻飞时,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淑华娘娘驾到——” 淑华?宫中何时多了一个淑华? 我记得我出宫时,后宫除淑妃以外,排下来就是我了。 看来这个淑华是他的新宠。 我的离开,真的什么也没有造成呵。 除了墨家少死了一个人,而已,而已。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盛平,你负我的那日起,我和你就恩断义绝了。 我的心中,眼中,只有我的夫君一人,静白。 “淑华娘娘吉祥。”我随众人盈盈拜下,看到一双红底金流苏的绣花小鞋从我面前走过,停在我的煮锅前。 “本宫记得,本宫进宫一钱,本宫的贴身丫鬟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她看着煮过里上下翻腾的茧子,语气平静的说着,“只可惜她已经……死于非命。” 这句话很熟悉,我想起了我和静白初见时的对话,不觉红唇微弯。 “本宫的丫鬟死了,你笑什么?”一阵香风袭来,我能够感受到那位淑华娘娘的嗓音中参杂着无比的愤怒。 我没有抬头,因此也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我转了个方向朝她跪着,脸上丝毫不变色地说着:“回娘娘,奴婢笑,是因为进宫前有位公公与奴婢说过,凡是见到主子,都要以笑待之,免得主子不高兴,要了奴婢的脑袋。” 我暗喻她不要因为小事而惩罚宫人,免得在宫中树立刁蛮凶悍的形象,失了圣宠就亏大了。 “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她听了我的话,娇声笑了,带着两支蓝宝鎏护甲的纤纤素手伸过来,轻拍我的脸蛋,“敢这么对本宫说话,莫不是你也想戴这蓝宝鎏护甲?” 先前是墨玉耳环,如今又是蓝宝鎏护甲,这宫中人想的都是权利,财富。而这首饰的华贵与否,就能象征她们的身份。 只是,我不稀罕这些。 我尝过了富贵的味道,不过如此。我天生命贱,这一时的富贵要用我的心来换,我不会再换一次。 过尽千帆皆不是 (10) 我只要那个许我一生的忧郁男子,我只要他抽开我的发簪,我只要他看我黑发荡漾、美好如静。 “奴婢自然想戴,只是奴婢命贱,配不起。”我说着,缓缓抬头,看到那美貌女子的刹那,我惊呆了—— 竟然是小姐,七小姐!真正的墨香缳! “小姐……”我忍不住轻呼一声,膛大了眼眸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和许公子……” 她的眼神一闪,下意识地看我的容貌,可是发现一点都不像丁一片。她眉一皱,有些慌张地说:“大胆宫婢,竟然出言不逊,本宫何时认识什么‘许公子’了?!” “是奴婢认错了,奴婢先前的小姐和一位许姓公子结姻了,奴婢是太想念小姐……娘娘饶命……”我磕着头,内心已经无比肯定这人就是小姐,她的声音,她的容颜,我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柔美的人儿了。 ——除了我现在的这张皮囊。 美若天仙,小姐的美丽在我面前,还逊上三分。 也许这就是我本身的容颜,因为红颜,所以薄命。 我知道,我的身世一定没有被抛弃的孤儿这么简单。 她俯下身来,蹲在我身边,缓缓靠近我的耳边:“本宫警告你——” “你可是一片?”香缳附在我耳边说着,问得小心翼翼,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试探,我看出她的小心和害怕。 “是,七小姐。”我低声回应,没有解释太多。 我看着她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身子有些摇晃,挥开身边侍女的搀扶,颤抖着声音对我说:“你起来,扶着本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景明宫的管事宫女。” “是,奴婢叩谢娘娘恩典。”我磕了一个头,在众人又惊讶又羡慕的眼神中搀起小姐,缓缓地离开了。 * 景明宫里—— “一片,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还成了个宫女?”香缳拉着我的手,急急地问着。 过尽千帆皆不是 (11) 她遣退了所有的宫女,只留下了我和她。 “小姐,我的事情一时间说不清。先说说你吧,你不是和许公子逃出静天寺跑了吗,怎么又会回到宫里?”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这些事情,只好先问清她的事。 “我……”她只说出一个字,就低下了头,发出一声抽噎,楚楚可怜地说着,“因为……一开始我以为许郎他是骗我的,因为他把我带出府外,然后就丢下我一人走了。后来有个宫里的太监发现了我,把我带到一座宅子里关起来。我当时听说你封了贵嫔,后来墨家抄斩了,你又凭空从顺天府不见了……后来那个太监把我带进了宫里,带到皇上面前。皇上封了我做淑华,他还告诉我,其实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我,也是他叫人把我关进那宅子里的。许郎并没有骗我,他只是得了不治之症,把我带到府外以后离开了,他想让我一个人快快活活的生活……呜……” 她抽抽噎噎,没前没后地说了这些,随后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却从中听出了些所以然来。 原来,他一直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墨香缳啊…… 我终究,还是个替代品,墨香缳的替代品。 既然如此,当时又为何骗我,玩弄我的心?难道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能够掌握你的生死吗?你值得把你宝贵的时间,放在伤害我上吗? “原来他喜欢的是你……”我喃喃说着,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幸好,我已经爱上了静白。 静白,静白,分离比背叛要好,总有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盼头。 “不是,一片,不是!”香缳突然抬起头,抓着我的袖子,抽噎停不下来,但她硬是忍着,压着嗓音说,“他救我,保护我,是因为他说,他一直爱一个上善若水的女子,就是你丁一片!” 不会,不会,我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其实,从看见小姐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些猜到了。 过尽千帆皆不是 (12) 其实,从看见小姐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些猜到了。 她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她和盛平没有交集,也没有能力进宫,唯一的可能就是——盛平因为某些原因接她进宫! 但她只是一个将死的罪臣的女儿,他出于权谋、利益,都不敢做出这亏本的决定。 我虽然一直在山洞里,但是每次戴着人皮面具外出赶集时,总是会看到无处不在的追缉令。 “透露此女行踪者,赏黄金万两。”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下面盖着顺天府的大章,还有我的画像。 那是我的手迹,虽然经过多次临摹翻印,但我仍能认出,这是某天晚上盛平央求我画给他的。 巧笑倩兮,美眸顾盼。 画上的女子虽不绝世,却也美丽,她身上独有的淡静,是翻印多少次都抹不掉的。 万两赏金,只为求一逃逸的罪臣之女。昏庸好色的皇帝,百姓评判着。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花这么大力气来找我。 也许他也爱我……但是我真的真的爱不起他了。 我已经爱上了静白,我无心再爱上另一个男人。 尽管他是皇上,是至高无上,我却觉得高不可攀,爱的太累。 经历了太多,我已经不愿意在去进行那种至高无上的爱情,我只要两个人的爱情,简简单单就好,即使是在与世隔绝的山洞里。 所以我用他喜欢香缳这种浊笨的理由搪塞自己,只为蒙蔽自己。 “你这么说要有道理,你可知道……他将我关入顺天府,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将你唤到东殿召寝,却没有碰你,知道后来有太监冲进来报告他胜利的军情。一片,我说的可对?”她平静下来,仔细理清思绪,问我。 “是……对。”我盯着她的眼睛,努力想从里面捕捉到一丝心虚,或是其他的情绪。 过尽千帆皆不是 (13) “那么我来告诉你。”她也看着我的眼睛,澄净的眼中满是诚恳,“那夜他不顾影响急急召你侍寝,还直接召你到东殿,都是因为他要保护你! “他的军机部署提前执行了,他无法调度时间。” “墨府造反,这是多大的事啊!一旦造了反,你就是逆臣贼子,你还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宫里,小命随时可能被人以除贼犯之名取走,所以他只好在前一夜仓促地把一切都告诉你,希望你不要误会他。” “然后他就把你带到东殿,放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甚至把你关到顺天府,这个官员、后妃之手都及不到地方,虽然委屈了你,却能保全你。一片,我说到这里,你听懂了吗?” “是……听懂了……”我听着她的话,几欲晕倒。 任她扶着自己摇晃的身子,我心中渐渐浮出了惶恐与慌乱。 怎么办……原来他没有负我……那个花灯节,让两个男人爱上我。 他们就徘徊在我身边,我到底要如何选择。 于静白,他生死未卜,即使我选择他,也无法找到他。 于流云,我已非完璧,即使我选择他,又要如何面对他? 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我选择沉默,选择考虑。而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小姐……”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靠着她纤细的肩膀,哭了出来,嘤嘤抽泣着,“我要怎么办……一开始我是爱流云的……可是他把我打入顺天府,我误会了他……正好有人救了我……我已经爱上别人了,而且我不是完璧之身了……小姐……” 我哭着把事情讲完,香缳整个人都慌乱了,一整个下午,她一直陪着我,和我不发一言。 “一片,你记着。完璧之身可以再造,若是你选择皇上,这不是问题,关键是你还爱不爱他。”临近傍晚,她突然说,语气中全是疲惫。“但若是你选择了秦太医,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第10卷 过尽千帆皆不是 (14) 临近傍晚,她突然说,语气中全是疲惫,“但若是你选择了秦太医,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你方才说到沧浪国的人来抓他……我记得沧浪国正对外宣称寻到了遗落民间多年的太子科鲁舍尔……不但时间与你所说的符合,而且听说那名太子一直派人在你原先所处的县城寻找一名叫‘冷子离’的女子……正好与你现在的名字‘冷梓璃’重音……我看就是他了……” “什么?”我惊得几乎跳起来,静白找到了?!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听说那位科鲁舍尔太子,即将客访大泫……”她幽幽地话尾传出,“若是你还想见到他,就必须接近皇上。顺便你也可以看看,到底谁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 “小姐,我不想……小姐……”我弱弱地哀求着,可是香缳却硬是将我往前拖。 “小姐,求你,我还不想见他,小姐……”我哭泣着,不断向后退着。 香缳抵不过我的强硬,几乎拉不动我。 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抬起洁白的柔荑,朝我挥来—— 我躲也不躲地,任她的手想我的脸扇来。 香缳的手却在离我的脸蛋只差一点点的距离停下了,她的手将在半空中,随后软下架势,轻抚着我的脸蛋,美眸含泪,哽咽着说:“科鲁舍尔太子客访大泫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你难道不想见他一面吗?” “想!我想!”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 “那你就得去接近皇上,成为他身边的宫人。”香缳斩钉截铁地说着,拉起我的手又开始往前走。 “小姐,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流云……”我依旧哭着,却努力不发出声音,“我已非完璧,即使能够隐瞒过去,可是他是真心要我,我又怎么忍心骗他……” “片片,你怎么那么傻啊?!”香缳只能再次停下来,洁白的手指扣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用力盯着我,“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啊,若他真的爱你,你骗他这一次又何妨?” 过尽千帆皆不是 (15) “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我喃喃着,双眼空洞而虚无,“倘若他真的爱我,又怎会在乎我可是完璧?” “片片,你疯了?!他身为帝王,又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拥有过!”香缳难以置信,掩唇惊呼。 “所以,他还是无法真心爱我……帝王无情,我如今青春美貌尚在,但等我人老珠黄,又有什么人会怜惜迟暮美人……”我眼睛闪了闪,轻轻地说,“他曾说会永远记着我,可是却未曾说会永远爱着我……” “记得,然色衰而爱驰,心已不再,这记得又能存在多久?”我转过头,看着香缳,咬咬唇将整句话说完。 “既然这样,当初为何又要为他所动?何不直接让他死了这条心。”香缳问我,神情语气染上一层薄怒。 “当初我为生计所迫,且年少轻狂,还真以为他会一辈子爱我……”我笑笑,淡淡地说,“如今不同,我已以玉为盟,许静白一世。流云再好,我也不会回头了。” 香缳听了我的话,心知我是死了这条心,低头略微想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着我:“既然你还是选择秦太医,姐姐也没有办法。可是,皇上那里你还是必须接近,这是你见到秦太医的唯一办法。” “好的,我去。”我点点头,回答。 “嗯,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香缳有些紧张地笑笑,赶紧离开了。 这里是“望枫亭”。一切,恍然隔世,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 轻轻收收袖子,我矗立在那里,等待。 往事一幕幕回首,不再有风筝,不再有欲禽故纵的招数。 只是等待。 “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飘渺到我耳朵里。 “奴婢参见皇上。”我依礼下拜,声如翠竹。 远远地,看见他走过来,眉里眼里皆是掩不住的忧伤。 你,可是为情所伤?为我所伤? 往事终以成风,你这又是何苦。 过尽千帆皆不是 (16) 他默然无语,华丽的龙靴在我面前晃过。 “奴婢参见皇上。”我加重语气,再次重复。 “起来吧。你可是有事?”他转过身,看着我,却不见怒。 “是,谢皇上。”我起身,抬眸看着他,“奴婢想要到皇上身边当差。” 他听完点点头,连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接着问:“为什么?” “沧浪国太子即将客访我邦,出访的友好使团中,有一位是奴婢的心上人。”我不避不闪,直接说出来意。 “你是新晋的宫女吧?”他笑了,笑容却有些凄清冷然,“既然他不愿意要你,任由你进入着危险的皇宫,你又何必为他如此痴情?” “是奴婢……自知配不上他。”我的眼角凝结了一滴泪,缓慢而坚定地说,“奴婢想见他,即使一眼也好。求皇上成全!” 说着,我跪了下来,朝他重重磕了三个头。 “起来。”他搀起我,微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揩去眼角的泪水,“朕允你便是了,你哭什么呢……” “谢皇上隆恩。”我微微一笑,款款施礼。 “在这望枫亭,朕想到一位故人。”他展开手中的金骨扇子,悠然轻扇,眼中浮现了一丝笑意。 “皇上若是愿意说说,奴婢就在边上听着。”我心知他说的是我,安静地等待着。 “不想说……”他含笑地看着我,手里的金骨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突然扇子一收,挑起我的脸,“你长得真漂亮……朕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话,奴婢冷梓璃。”我垂下眼睛,不和他对视,静静地站着,任他的眼神在我脸上游移。 他听后,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梓璃……梓璃……” 他突然问着,用扇子骨轻敲我的额头,笑着问:“冷卿,你虽有心上人,应该还没有出嫁吧?” 听着那句略显抬举的“冷卿”,我微微皱眉,“皇上折煞奴婢了。奴婢已经嫁为人妇。” 过尽千帆皆不是 (17) “嫁为人妇?”他讶异地看着我,不敢置信。 “奴婢的夫君有疾,新婚当夜来不及圆房就死了。”我面无表情,微微远眺,语气也像天外飘渺,“夫君的家人认为我克夫,要我殉葬。” “当街送葬时,一位壮士听到我的呼声,闯入送丧队伍,救走了我。后来,我就和他住在一个小山洞里,一起生活。天长日久,我就自然而然地倾心于他了。” “再后来,沧浪国来人,捉走了他。” “就是那段时间,我朝征宫女的旨意也下了,我就进宫了。前段时间,我辗转打听,发现沧浪国这次造访我国时,我的心上人也在其中,所以,我就来求皇上了。” “原来是这样……”他怜惜地看着我,轻轻地牵起我的手,“朕一定助你寻见心上人,让你们终成眷属。现在,随朕回宫吧。 * “冷卿,想不到你也如此诗赋才情,朕忍不住要好奇你的来历,你能给朕说说吗?”夜里,流云坐在龙案前,对着桌前的精短小诗轻笑出声,轻轻拈起诗作的一角,摩挲着细腻的纸张。 他这样夜里召我来随侍已经好几次了,让我写些小诗,画些小东西,然后和我一起品谈。 虽然温馨,却没有爱情。 “奴婢不过是随手所写,谢皇上赞。”我谦恭而笑,浅笑盈盈。 “看得出,你是花了些心思写的。”他突然神色一变,虽然表情依旧含笑,眼神却无比冷冽。指尖微曲,那张宣纸应声弹起,飘然落至桌面上。眼中微寒,声色冷冽:“难道冷卿不想告诉朕?” 我看出他神色中的防备,心中暗暗苦笑,我本就来路不明,他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我? 盈盈向前几步,绕道他身前,正对着他跪下,声声含珠:“奴婢惶恐——” “皇上,高大人求见。”门外突然传来常新的声音。 “高尚书?”他转开眼睛,看向门口。 “是。”常新回答。 物是人非事事休(1) “高尚书?”他转开眼睛,看向门口。 “是。”常新回答。 “让他去正殿等着,朕就来。”他说着起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奴婢告退。”我微微福身,准备退下。 “冷卿——”他顿了顿,眼中不复方才的严厉,“你的住处太远了,直接在养心殿歇下吧。” 我张口欲婉拒,他却先我一步追述着:“不许拒绝。朕回来一定要看到你。” “是。”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起身退了下去。 * 夜色已深,能够留宿养心殿的人必定身份不菲,所以很快就有丫鬟婢子进来伺候我沐浴。 梳洗罢,我放下还湿着的长发,穿着寝衣在养心殿走着。 上次来没有时间观察这个养心殿,如今看来,这里还是很大很华美的。我流连在那些收藏品中,把玩着那些价值不菲的玉器或是雕刻。 直到有些倦了,我才回到摆放龙床的大殿中央,只有妃子才能与皇上在龙床上共寝,所以我并没有再次爬上那片宽阔柔软的金黄色,而是轻轻趴在龙案上,歪着头迷迷糊糊地靠着。 恍惚间听到开门的声音,突然感到身子一轻,被人抱在怀里,我登时睁开眼,劈手就朝来人砍去,却在半路徒然收势。 这养心殿守卫森严,谁闯得进来? 一阵淡淡的龙涎香飘入鼻尖,我微微皱眉,因为我还闻到了酒味。 就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向他,他已经醉意朦胧,双目讷讷地瞅着我。 “皇上怎么喝酒了?”我轻轻搂住他的颈子,歪头问。 “一片,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他紧紧搂住我,埋头在我胸前。 我感到前胸的濡湿,对他突来的哭泣感到无比讶异。 “皇上,奴婢不离开你。”我咬咬牙,最终没有坦白,我的言谈举止全是丁一片的影子,他很有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万一他这次是装醉,我不就全盘皆输了么? “一片,我好想你啊……”他抬起头,轻吻着我的脸蛋,酒味直冲我的鼻尖,“我梦见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原来是梦,梦醒了你还在我身边……” 物是人非事事休(2) “是梦,是梦……”我拍拍他的背,安慰着他,轻声说,“皇上,你抱得有些紧,奴婢喘不过气来了,你能放开奴婢吗?” “我不放,不放……”他微微松下手劲,但仍固执地抱着我不放,“一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疼你的,一片……” 他说着,强势地吻上我的唇,火蛇长驱直入,搅动我口中的香津。 “皇上,你不可以……”我微微挣扎着,小手滑入腰带中间,摸到一个小小的药瓶,顺着阴影摸出一粒药,紧紧攥在手心。 “叫我流云!叫我!”他抱起我香馥的身子,向龙床走去。 臀儿触到床铺,我就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避免,今晚我只能成为他的女人。 “流云……流云……”我含泪轻喊,泪水如潋,疯狂地砸下来。 衣料撕扯的声音,一个小小的吻满足不了他,却能带动燎原大火。 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挤破药丸,趁着他亲吻我脸颊的空档,涂抹在已然颤抖的花口上。 我能够感受到肌肉的收缩,这药果然神奇,能快速让一切破损的地方重新愈合。 “啊——”我突然尖叫起来,身下撕裂的疼痛再次传来,这是第二次,第二个第一次。 “一片,你别害怕,一会儿就不疼了……”他低下头,亲吻着我因疼痛而布满薄汗的额头。 像只吃不饱的兽,他一次次进占我的身子,带来阵阵将我逼向临界点的强烈感受。 房内充斥着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低吼,直到后半夜才停止。 * 清晨,阳光斜斜地洒进屋里,我缓缓坐起身,身边的人尚在香酣中,不忍叫醒,就起身走到窗前,从这里向外看去。 从养心殿的窗棂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皓澄轩,我总算明白了当初他把我安排在皓澄轩的用意。 只是,悔不当初。 轻轻笑了笑,皓澄轩乃至整个永寿宫已经因为我的离开而封宫,他没有下旨削除我的封号,而是将瑾贵嫔晋封为瑾妃,想来此举也遭到过不少人的反对吧。 物是人非事事休(3) 轻轻笑了笑,皓澄轩乃至整个永寿宫已经因为我的离开而封宫,他没有下旨削除我的封号,而是将瑾贵嫔晋封为瑾妃,想来此举也遭到过不少人的反对吧。 他对我,真的是一往情深呢。 只是这情,此生我恐怕还不起了。 昨夜,我负了第二个男人,生命中最不想负的男人。 静白,这就是命,我没有资格说对不起。 “冷卿……”身后传来喃喃,我悠然转身,凝视着床上睡眼朦胧的流云,看到他丹红的唇一张一合,“你怎么在这里?” “回皇上话,”我盈盈跪下,娇声含醉,“昨夜皇上酒醉归来……就让奴婢承宠了。” “承宠……承宠?!”起初他没有反应过来,喃喃重复一遍后在惊醒过来,惊愕地看着我,“昨夜,你承宠了?!” “是。”我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轻轻应道。 他掀开被子,看见鲜红的玫瑰盛开在金黄色的真丝床单上,微微暗下眼睛,我看得出他的气恼。 “朕……不该要了你。”他开口,声音微微沙哑,“想必昨夜你已经知道,朕心中已经放了人儿,朕终究一生无法寄情于你。” “奴婢明白。”我点点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他说下去。 “所以……只能委屈你呆在宫里,你清白身子已经毁在朕手里,无法再出宫嫁人了。”他说着,走下来将我扶起,垂着眼睛,我无法看清他眼中的神情。 “奴婢不委屈,既然身子已经给了皇上,奴婢就会守在这宫里。”我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猜想,或许,这样的生活也足够安然了。 我所有的期盼,已经毁在昨夜,一夜合欢,却不是和静白,我终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其实本来也是我自欺欺人,本就没有期盼的,不是吗?即使静白真的是沧浪太子,他也终究无法和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丫鬟厮守一生。 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我会记得一辈子,永远记在心里。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窗前,俯瞰整个皇宫,他轻轻问我:“这东西十二宫,你要哪一所?” 物是人非事事休(4)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窗前,俯瞰整个皇宫,他轻轻问我:“这东西十二宫,你要哪一所?” “若是……”我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居住的“凤栖宫”,“这一所呢?” “那朕也给你,”他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语音平静,“在所不惜。” “可惜……”我笑了起来,轻轻说着,“我哪一座也不喜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皱着眉问。 “若是皇上对奴婢有一丝疼惜之情,就让奴婢一辈子终老在这深宫之中,而不是将奴婢推向风口浪尖。这后宫险恶,奴婢不想涉足。”我说着,盈盈福身。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搀起我,看着我的眼:“朕答应你。” * 午后,我搀着香缳在御花园缓缓漫步着,她却突然驻足停留。 我的脚边有一朵珍珠大小的清雅淡紫色小花盛开,在阳光下妍丽盛开。 看着她欣喜的眼,我了然地放开她的手,俯下身子欲去摘那朵小花。 “慢着!”一声娇喝,我微微抬头,看见淑妃熟悉的脸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参见淑妃娘娘。”我拉着香缳,跟着低头下拜。 她不理我们的跪拜,只是走到我的身边,掐下那朵淡紫色的小花,捏在手中轻轻转着。 “妹妹喜欢这朵花吗?”淑妃突然开口,冷声问道。 “是,娘娘。”香缳不卑不亢,轻轻说着。 “不过,本宫也喜欢这朵小花。”她仰着头,对着天空展开笑脸,微笑着说,“妹妹莫不是想跟本宫抢这朵花?” “臣妾不敢,既然娘娘喜欢,臣妾就让给娘娘。”香缳说着,微微低头。 “让给本宫?哈哈,”淑妃笑了起来,美目直直瞪着香缳,“这皇宫中的东西哪样本宫拿不到?还要妹妹你让给本宫?妹妹你有本事让给本宫吗?” “臣妾没有这个本事。”香缳半点不生她的气,依然淡淡的回答。 “妹妹好镇定啊,不过,本宫偏偏要让你不镇定!”淑妃笑起来,突然指着我,说,“这是妹妹最喜欢的丫鬟吧?妹妹可知,昨夜皇上召幸了她?” 第11卷 物是人非事事休(5) “臣妾早晨刚刚知道。”她依然淡然回答。 “身为奴婢却不安分守己,勾引皇上,你该当何罪?”淑妃话锋一转,直指向我,“妹妹,你舍不得教训她,本宫就帮你给她长长记性!玉心,打!” “啪!”地一个巴掌挥下来,甩到我脸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我躲都懒得躲,只是任那个狗仗人势的丫鬟打我。 “娘娘,求娘娘饶了她!”香缳舍不得我挨打,向前爬了两步,哀求着。 “怎么,本宫替你教训丫鬟还不好吗?是她狐媚惑主,有错在先,本宫教训她又怎么了?妹妹,她若是得宠,吃亏的可是你啊!”淑妃开心地笑着,对玉心说,“给本宫用力地打,打到见血为止!” “娘娘,求求您,放过她吧,臣妾求求您!”香缳忍不住哭了,只能看着玉心对我左右开弓。 “得了,玉心,别打了。”淑妃看着自己的指甲,轻笑着说,“妹妹,往后可要好生看好自己的丫鬟啊,莫被他们骑到头上去!” “是,臣妾谨遵娘娘恩训!”香缳用力磕头,对着远去的淑妃恭恭敬敬地跪安,“恭送娘娘!” “片片!”直到淑妃的影子都不见了,香缳才俯下身,搂着我嚎啕大哭,“片片,你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主子,奴婢不委屈,是奴婢有错在先,淑妃娘娘这样教训奴婢也是应该的,主子您不要为奴婢伤心。”我加重“主子”二字,提醒她这是在外面,要小心隔墙有耳。 香缳听到我的话以后果然镇定了些,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才将我扶起,期期艾艾地说:“回宫吧。” * “片片,疼吗?”香缳拿着金创药,在我脸上小心地涂抹着。 “我不疼,只是委屈了你,姐姐。”自这次进宫以来,我们不再用当年府中的主仆称呼,而是改称姐妹,情意一下子也亲近了不少。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拗,害的你受罪。”香缳自责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6)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拗,害的你受罪。”香缳自责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姐姐这番态度没有错,不过是她无事生非下的战书罢了。”香缳涂药的手抖了抖,弄疼了我,皱了皱眉,淡淡地说。 久久无语,我抬起手接过香缳手中的药膏,自己涂抹起来。 香缳知道我想要独自呆一会儿,独自走出了房间。 涂完药膏,我依然坐在凳子上没有动。 静静沉思着,抬手拔下烤蓝瓷簪子,轻抚着一头青丝。 淑妃,你动我不要紧,但你若是让香缳过得有半点不舒坦,我绝不会放过你。 看来,是时候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眼中迸出狠绝的光芒,我微微咬牙,低头起身,向外走去。 * “我是淑华娘娘身边的宫人,奉娘娘之命给庄嫔娘娘送些小点心,劳烦姐姐帮忙通报一声。”我站在景福宫的偏殿“槿落阁”前,对着门口的站门宫女微微欠身。 “原来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哪,失敬失敬,我这就给你通报去。对了,妹妹就是那位新晋的掌事宫女梓璃吧?”她笑着,推开门准备进去,突然又转身问我。 “正是奴婢。”我笑笑,又朝她点点头。 她转身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对我说:“梓璃妹妹,我家娘娘让您进去呢。” “多谢姐姐了。”我提着食盒,冲她微微一笑,抬步走了进去。 走进正殿,我对着殿上斜倚的女子盈盈下拜,口中呼道:“奴婢参见庄嫔娘娘。” “免礼,起吧。”庄嫔轻柔的声音传过来,让人如沐春风。 “谢娘娘。”我起身,抬起眼,正视着座上美女的俏脸,明媚如花的青春年纪,却漾着淡淡的愁思。 我轻轻欠身,上前一步说:“庄嫔娘娘,奴婢奉我家娘娘旨意,给您送些小点心来。” “娘娘真是细心,梓璃记得要替本嫔谢谢淑华娘娘。”庄嫔笑着,让身边的丫鬟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食盒。 物是人非事事休(7) “是,奴婢谨记。”我瞄瞄周围站着的一干众人,低头说道,“娘娘说,有些体己话要奴婢传达给您,这里人这么多,奴婢实在不好说明。” “你们没听见梓璃姑娘的话吗?还不快出去。”庄嫔点点头,挥手让她们出去,片刻时候,房内只剩下我们二人。 “语庄……你还好么?”我突然开口,眼中蓄满了泪水,瞅向眼前的庄嫔。 确实,她就是语庄。 自从看见小姐已经为妃,我就开始怀疑,流云是否将所有与我有关联的女人都纳入他的后宫。 有一次我无意间问起,香缳告诉我,宫中有一位名叫“柳名庄”的宫娥与她差不多时候封的位分,如今已经升为庄嫔了。她描述的外貌和气质与语庄颇为相像,我就开始猜测了。听说她也被赐居景明宫,我早想去见见她。 所以这一次,我脸好了以后,第一个去拜访的后宫妃子就是她。 如今我总算知道了,这个庄嫔就是语庄。 “姐姐,是你吗?一片姐姐?”语庄惊了一跳,随后直直冲过来,惊讶得拉着我的手,急急地问着。 “是,我是一片。庄儿,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你的眼睛好了?”我也有满腹的疑问,拉着她的手,眼中的热泪不断滚下来。 “姐姐……”语庄鼻头一酸,眼泪扑哧扑哧地滚下脸颊,伏在我的肩头呜呜哭着,“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你走了,庄儿怎么办啊……” “庄儿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轻轻搂着她,眼泪禁不住滑下脸颊,我还以为此生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姐姐……姐姐……”庄儿抱着我哭了半晌,才缓缓抬起肿的像桃子般的泪眼,抽抽鼻子问我,“你方才问我什么?” “嗯,庄儿,我问你,”我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飞了似的,“你不是失忆了吗,什么时候好的?还有眼睛,怎么治好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8) “嗯,庄儿,我问你,”我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飞了似的,“你不是失忆了吗,什么时候好的?还有眼睛,怎么治好的?” “姐姐,自从七小姐进宫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你,当时我猜想你随着小姐进宫当丫鬟去了。后来,有一次我正在碧堂洗衣服,突然有人从后面勒住我的脖子,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后来我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皇上。他把你代替小姐进宫的过程都告诉了我,也告诉了我,我被墨擎竹迫害,失忆和失明的事。是皇上让人将我治好的,他说姐姐你不在了,他会代替你照顾你的亲人,包括我和七小姐。那位新封的淑华娘娘,虽然我未曾见过七小姐,但我猜想就是她了。”语庄急急说着,努力精简地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庄儿,你猜得没错,她就是七小姐。”我点点头,对语庄说。 “姐姐,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怎么就不去找皇上呢?”语庄睁大了眼,歪着头问我。 我听了她的话,低下头久久不语,心中五味陈杂。 真的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痴情,即使我已经离开,他还是帮助我照顾我的亲人,一心等我回来。 语庄仿佛猜出了什么,小手掩着吃惊地说:“姐姐,你我姐妹十几载,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你不愿去找他,是否,你已经爱上了别人?” “是。”我低着头,咬唇承认。 “难道,再无转机?”语庄以为我不中意流云,仍然不断地劝说着,“姐姐,皇上虽有三千妃嫔,却一心只想着你一个,你若是跟了他,他绝不会对你不好的!” “我知道。”我幽幽叹了口气,皱着眉说,“只是,事情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当初我被流云关入顺天府,被一位男子救出,我们住在一个山洞里,日久生情,我就……以身相许了。” “天哪!”语庄怎么也接受不了我已非完璧的事实,眼儿直愣愣地瞪着我,“姐姐,这不似你往日的性子,你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会贸然以身相许呢?” 物是人非事事休(9) “天哪!”语庄怎么也接受不了我已非完璧的事实,眼儿直愣愣地瞪着我,“姐姐,这不似你往日的性子,你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会贸然以身相许呢?”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道尽的,我且长话短说吧。”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着,心中已经有一个计划,正慢慢浮出水面,“后来他被沧浪国士兵捉走,我也被人强行抢入宫中。我听说这次沧浪国造访中原,他是保护沧浪太子的侍卫之一,所以我就去求皇上让我能够在沧浪国造访期间随侍他左右。谁知他一日酒醉,将现在的我认做了以前的我,所以我就……一夜承幸。” “什么?!”语庄听到最后四字,身子一软险些跌在地上,抬起朦胧泪眼瞅着我,口中喃喃,“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事先服了药,假作了落红,庄儿,你且精神些。”我扶着她,忧心地看着她惨白的小脸。 语庄听了我的话,总算放心了些,颤抖着声音说:“姐姐,现在怎么办呢?皇上没有赐你位分吗?” “他曾问我想要哪个宫,我却婉拒了。”我淡淡答着,“原本我不愿再涉身于后宫争斗,但是前日里淑妃来找香缳麻烦,想来她也常常来你这儿作乱。” 语庄听到“淑妃”二字,神色一变,点头答着:“确实常常来作乱,总是借机打我的丫鬟婢子。” “唉……”我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忧郁的神情,“即使我找到了我所要的人,能够顺利出宫,我也放不下你们。不如趁着我还在宫里的时候,替你们多排除些祸害,来日你们无论谁攀上中宫之位都可相互扶持。” “姐姐莫不是有些什么计划了?”语庄机灵的眼儿一闪,期待地问。 “是,不过这事儿需要妹妹你配合。”我点点头,回答。 “姐姐且道是什么事儿?”语庄凑过耳朵来,我在她耳中细细说了我的计划,只见她的眼儿越瞪越大,之后兴奋地微笑起来,拼命点着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10) “母后,儿臣早说了,您该出来走走,赏赏景儿。您老说不用,可你看看今儿这天儿多好,这湖面一闪一闪的,多漂亮啊。”语庄搀着以为两鬓微霜的中年妇人,走在皇宫西南侧的沁弯湖畔。 “是不错,是不错。”那位中年妇人打扮素雅,简单的衣饰上却又象征华贵的绣金双祥云花纹,突出她身份的不凡。她长得很精致,虽然两鬓微霜,却人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娇俏可人。只见她轻拍着语庄的手,乐呵呵地和她一道走着。 她就是当今圣母皇太后寿太后,盛平皇帝的亲生母亲。但是她素来喜欢清静,不愿意管理后宫杂务,后宫中又未立中宫,所以一切的事情她都交予先皇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圣母皇太后云太后,淑妃的姑姑去打理。 听说她不喜欢与后宫妃子交往,却意外地特别喜欢语庄,将她当女儿看待,甚至特别恩准语庄在她面前以皇后之礼自称“儿臣”。这次计划又特别需要她的参与,所以我就找语庄帮忙,借机将我引荐给太后。 “诶,庄儿,这个丫头是谁?往日里没见过她。”寿太后指着搀着语庄的我,关切地问道。 “母后,这是淑华娘娘身边的丫鬟梓璃,儿臣特别喜欢她,就常常借来带在身边。”语庄轻松地笑着,调皮地眨眨眼。 “奴婢梓璃,参见太后娘娘。”我闻言,忙上前福身见礼。 “起吧,起吧,既然是庄儿喜爱的人儿,哀家自然另眼相待。”寿太后宽厚地摆摆手,让我起来,她伸手拔下头上价值不菲的金钏子,递了过来,“这个赏你了。” “谢娘娘赏。”我俯身谢过,接下金钏子时,我的手状似不经意地碰到太后的手,悄悄在上面抹了点什么。转眼间,我又退回去搀着庄儿的手。 快走到碧瑶台了,太后有些乏了,想到台上去歇歇,我们便往碧瑶台里的小亭子走去。 我状似不经意往四周,果然发现周围的草从里很隐蔽地伏着一个人影。 物是人非事事休(11) 我轻轻咳了声,草丛中的人影一动,随后,一条青绿粗长的蛇爬了出来,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突然“啊”地一声尖叫响起,我连忙抬起头往前看。 那条绿蛇精准地咬住了太后的小腿,而且牙齿越收越紧。 丫鬟们都逃得远远的,语庄扶着太后,吓得不知所措。 情急之下,我劈手一阵掌风震开了青蛇。那蛇吃了我这一掌,蜿蜒爬着钻进沁弯湖里去了,我心知一会它会回去,所以放下心来。 放蛇的是以前我宫里的太监小路子,这事情自然是我吩咐他做的。这是条无毒的蛇,早先就被训练过,它的食物上每次都掺上一定量的特殊香粉,长此以往,它就养成了以香粉味道辨识事物的习惯。 我方才在接过金钏子的时候在太后手上抹了些许这种香粉,随后就暗自擦上解香。 这次它被饿了十几天,被小路子用麻袋装来,一放开袋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寻找食物。因为太后身上有香粉的味道,他就误把太后当作食物了。 “庄嫔娘娘请让开些。”我对语庄说道,扶着太后原地坐下来,撩开太后的裤腿,看见上面有一个鲜红的血印子,还不断冒出血来。 “太后娘娘,方才奴婢尚未看清蛇的样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毒,所以如今必须快点将周边的血吸出,奴婢失敬了。”我说着,将唇附上太后的伤口,用力吸一口血,吐在旁边,又俯下身去吸第二口。我能感觉到太后一直盯着我,我知道,我的目的快要达到了。 如此连续好几次,我才停下动作,唇畔还挂着血珠,扭头对身后呆愣的宫婢们喊:“还不快去请太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着去请太医,将太后扶起来,掺到亭子里坐着。 竟有宫女随身带着茶水,立刻奉上一盏来让我漱口。 我漱尽口,擦干净嘴角的血,整理好松散的发鬓,随着众人跪下请罪。 物是人非事事休(12) 我漱尽口,擦干净嘴角的血,整理好松散的发鬓,随着众人跪下请罪。 “奴婢惶恐,抢救太后娘娘不及时,请娘娘赐罪。”我们对着已经坐下的太后齐声说着,头埋的低低地。 “起来吧,没有你们的过错,是哀家自己不小心罢了。”寿太后摆摆手,让众人起来。她不愧是经历过后宫风雨洗礼的人儿,凡事能做到处变不惊。方才她才吃了一吓,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地说话了。 “谢娘娘不怪。”我随着众人齐齐起来,站到一边。 太医转眼间就到了,先是惶恐地行礼,随后爬起身来为太后请脉,又观察了一下她的伤口。得知我已经将毒血吸出,太医总算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心地说:“太后不必忧心,您已经没事了。” “你等等,”太后刚整理好衣服,听出太医有告退的意思,突然叫住了他,“梓璃丫头,你出来。” “奴婢在。”我走出队列,向太后微微俯身。 “过来坐下。”太后威严地说着,眼中却隐隐约约透露出关切。 “是,谢娘娘。”我轻轻俯身,走至桌边,挨着凳子轻轻坐下。 “吴尚岚,就是这丫头替哀家吸出毒血的,你给她看看,可不能出什么事儿。”太后说着,将手附在我的手上,用安慰的眼神看着我。 我抬起头,对着太后绽出一个微笑,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我看到她的眼中竟闪现出一丝丝的……慈爱。 “是。”吴太医细细为我诊过脉,才笃定地说,“梓璃姑娘没有将毒血咽下去,所以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你下去吧。”太后说着,遣走了吴太医。 “梓璃丫头,你方才替哀家吸毒血时,一点不怕吗?”太后握着我的手,关心地问着。 “怕自然是怕的,只是梓璃不知为何就有胆量上来抢救,想来是娘娘福泽庇佑,使梓璃心怀勇气。”我轻轻地低下头,掩下眼中忽闪的光芒,轻轻回答。 第12卷 物是人非事事休(13) “怕自然是怕的,只是梓璃不知为何就有胆量上来抢救,想来是娘娘福泽庇佑,使梓璃心怀勇气。”我轻轻地低下头,掩下眼中忽闪的光芒,轻轻回答。 “好丫头……真是个好丫头……往后,你常来慈章宫坐坐吧。”太后轻拍着我的手,眼中泪光再也承载不住,“啪啪”掉落在衣襟上。 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但是至少我赢得她喜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止这次计划,往后我若是横行后宫更是多了一座靠山。 “是,谢娘娘赏识。”我点点头,应下太后的话。 * 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正在为香缳梳头,突然有丫鬟过来召我去寿太后那边。 匆忙整理了一下妆容就过去了,随着宫婢走入气势恢弘的慈章宫,看见寿太后正坐在正位上,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忙盈盈下拜,俯身轻轻甩帕,鹂音如珠点玉盘:“奴婢梓璃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唉呀,快起来。”太后慈爱地笑着,站起身走过来将我扶起,笑盈盈地看着我。 看着她笑,我就只好也笑,微愣地说:“太后娘娘,您找奴婢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两三天没见,怪想念的。”太后拉着我走上凤榻,要我坐在她身边。 “奴婢不敢,奴婢地位低微,没有资格坐在娘娘身边。”我忙福身告罪,惶恐地说。 “诶……有什么不敢的。”太后说着,拉着我坐下了。 我只好轻轻坐在旁边的香榻上,不敢靠近那华丽的凤位。 “梓璃丫头,上回的事儿哀家还没有好好谢谢你,便派人叫了你来,你看看哀家宫里哪样你喜欢的,尽管拿去。”太后说着,向我一一指着她宫内那些价值不菲的摆设。 “奴婢身处宫中,要了这些值钱物也没有什么用,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偷走了。倒不如没有,一身轻松,也免得自个儿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防着。奴婢叩谢娘娘恩典,只是奴婢不需要这些,谢娘娘美意。”我说着,推托了她的谢意。 物是人非事事休(14) 我说着,推托了她的谢意。 “唉,算了,哀家最早知道你不会要。”太后叹了口气,抬起头对我说,“就是不收哀家的礼物,你也陪哀家说说话吧。哀家一个老人儿,成天也没个说话作伴的,冷清的很。” “是,梓璃遵旨,谢娘娘如此赏识梓璃。”我笑着,点点头。 “你这孩子总是如此多礼,却也体贴人心,讨人喜欢。”太后笑着说道,“若是你能当哀家的儿媳,也算是一件美事。” “奴婢身份地位,不敢妄想。”我慌忙说着,做势要跪下。 “唉呀,唉呀,看看你,哀家也不过随便说说,瞧瞧把你急得。起来,起来。”太后将我扶起,拉过我的手,美丽而淡定的秋瞳轻轻睨着我:“璃儿,你给哀家讲讲你的身世吧。” “既然太后娘娘想听,那奴婢就说说,娘娘不要嫌厌烦才好。”我说,微笑着开始讲,“奴婢本是一个孤儿,被一户大户人家收养,到了及笄年纪,奴婢的老爷夫人就放了奴婢出来,加了一户买肉的好人家。只可惜奴婢的未婚夫有疾,大婚当天,尚未圆房他就突然暴毙了,奴婢也就成了寡妇……” 半个月后—— “庄儿,你说宫中有人犯禁,可是真话?”太后坐在慈章宫正席上,锐利的眼直盯着语庄。 语庄硬着头皮,硬是不移开视线,用力点头:“回母后,儿臣查处有宫人顶着儿臣的名义,去御药房领了安胎药,证据确凿。” “那把你的丫鬟们都召集起来,让那给药的御医便是一下,不久能查出犯禁者了吗。”太后揭开宫人奉上的茶盏,轻啜饮一口,淡淡地说。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那日月黑风高,给药的御医也没有看清楚那宫人的相貌,只知道是个宫女。”语庄低着头,谨慎地回答着。 “岂有此理,不管如何,先召集你宫里所有的宫娥再说。”太后搁下杯子,用帕子轻轻抹唇,方道。 玉枕纱橱凉初透(1) 今日,我正好也在寿太后这里,正打算走的时候,语庄就来了,这时候我走不了,也就只好留下。 近日母后皇太后略染风寒,连日来卧床不起,中宫尚虚,寿太后就暂时接手管理后宫的重任。 “太后娘娘,纯嫔娘娘求见。”太后身边的惠婉姑姑上前来,轻声通报。 “纯嫔?这个节骨眼上她来做什么?”太后轻轻皱眉,却对惠婉说,“罢了,让她进来吧。” 纯嫔就是当初的挽心,听说她深得皇上恩宠,半年不到连越数级从从七品跃居正四品嫔位,看来确实圣宠不浅。 但是听语庄的意思,挽心似乎已经不复当初纯洁,在后宫中常常仗着皇上的恩宠横行霸道,殴打宫婢,顶撞高位,十分不得两位太后的意。 算了,想来她原本的性子就是这样,他日寄人篱下必须伪装,如今身攀高位自可恣意妄为。只是当初看错了她,与这种人结为姐妹,也是一种失败。 挽心走了进来,青丝高挽,穿着一身艳丽的瑰红,脸上全是倨傲得意的神情,头上插的簪子对数远远逾越了她的品级所能佩戴簪子的数目,甚至带着一支很像步摇的金丝络,行为十分嚣张。 挽心对着太后,盈盈一拜,口中老大不情愿地说:“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吉祥。” “起来吧,纯嫔这时候求见,所谓何事啊?”太后冷淡地说着,让她起来。 “臣妾不过是听说庄嫔姐姐宫里有人犯禁,跑来娘娘您这里讨公道,慈章宫正要审讯丫鬟。臣妾觉得新奇,也就过来看看。”挽心眨眨无辜的大眼,娇俏地说着。 太后听了她的话,却一点不为她的可爱所动容,冷冷地给了她一记闷棍:“看来纯嫔对哀家和庄儿宫里的事情很是熟悉啊?” “臣妾……臣妾只是偶尔听说……”挽心有些慌了神,慌忙说着。 “罢罢罢,哀家也没说你,急什么。”太后不耐得摆摆手,让她就坐,“你也坐下吧。” 玉枕纱橱凉初透(2) “罢罢罢,哀家也没说你,急什么。”太后不耐得摆摆手,让她就坐,“你也坐下吧。” “谢娘娘。”挽心小心地谢恩,坐在太后左手边,和右手边的语庄并排而坐,行为语言也不像刚进来时这么嚣张了。 半炷香的时间后,槿落阁的宫女统统被召集到了建章宫内,跪得齐刷刷的。 “快说!到底是谁犯禁,若是现在说了,哀家尚可放她一条生路。”寿太后坐在主椅上,用力一拍桌子,威严地说。 “太后娘娘无需如此,在宫中与外人私通是当诛的大罪,寿太后虽心慈仁厚,却实在无须饶过这种无耻之人。”挽心坐在从位上,殷勤地说着,一面还拿着扇子为寿太后扇风,转过头对语庄说:“庄姐姐说是么?” 语庄有些局促地搅着衣袖,频频将眼神瞟向我,迟疑着说:“纯嫔妹妹说得自然在理,只是寿太后仁德为怀,若是因这区区小事便处死这人,恐怕……”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犯禁难道是小事吗?姐姐这话似是袒护犯禁者,难道是知情不报?”挽心轻轻挑眉,不依不饶地凝眸看向语庄。 “好了!如此时候你们还在口舌争斗,赶快想想该如何查出犯禁者吧!”寿太后柳眉一竖,气恼地瞟了她们一眼,随后转过头不去理他们。 “臣妾有罪。”挽心和语庄同时低身一福,小心翼翼地赔罪。 “臣妾到有个方法……不如太后娘娘派御医来为庄嫔姐姐这槿落阁的奴婢诊脉,定能查处犯禁者!”挽心小心地看着寿太后,谨慎地出言进谏。 “这方法倒还稳妥,还不快传太医。”寿太后点点头,对身旁的奴才说。 那个奴才领命而去,大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若是不出差错,香缳应该已经去告诉流云了,那他应该也快来了吧,我皱眉想着。 “太后娘娘!”我突然低声叫到,微微向前走了一步低身跪下,玉额撞地,叩出轻轻响声,“犯禁者是奴婢。” 玉枕纱橱凉初透(3) “是你……快说,你是如何私通,又是怀的谁的孽种?”挽心一眯眼,指着我厉声问,眼中闪现幸灾乐祸地神采。 我的眼角瞥见一抹明黄,我轻轻扯动唇角,他躲在门口,等待我的回答。 “纯嫔娘娘……他不是孽种,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奴婢斗胆,请求太后娘娘应许奴婢,等奴婢将孩子生出后再处死奴婢。”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泫然欲泣。 “还敢狡辩!宫女与外人四通本就是死罪,你不仅不知罪,还敢恬不知耻地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挽心怒瞪着我,狠狠地说。 寿太后坐在主位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几动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语庄焦虑地再也坐不下去,干脆站起身跪下,不停地磕着头,恳求着:“太后娘娘开恩,太后娘娘开恩……梓璃向来恪守宫规,这次犯禁必定不是出于本意,只求太后娘娘能饶她一命,太后娘娘开恩!” “太后娘娘,这个贱人当斩,肚中的孽种也不能留!”挽心不甘地叫嚣着,站起身,手指指向我,言辞疾利地说,“太后娘娘请杀一儆百!” “大胆,竟敢杀朕的爱妃!”突然,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随后众人皆惶恐地跪下,流云大步跨入殿内,伸手扶起我,将我拥入怀中。 他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们,直接对着寿太后说:“母后,这孩子是朕和冷卿的,冷卿为朕着想,不想因她的身份而使朕遭人非议,所以一直婉拒朕的册封。如今冷卿有孕,是天大的喜事,朕要赐他为淑容,赐号冷!” “好好好……原来是皇上的子嗣,真是天大的喜事!”寿太后眉开眼笑,连连拍手,一面吩咐着,“快传旨司仪房,准备晋封礼所需物品,就定在这个月十七行册封礼。” “太后娘娘,何必如此急,司仪房恐怕来不及准备。”我淡静地说着,好心地提醒。 玉枕纱橱凉初透(4) “太后娘娘,何必如此急,司仪房恐怕来不及准备。”我淡静地说着,好心地提醒。 “自然要快些,梓璃啊,你如今已经怀有皇嗣,要快些正名才好,你也要多多注意些身子,好好准备生育才是!”太后笑眯眯地说,不忘补上一句,“你能够怀上皇嗣,封为妃子,是哀家最乐见的。” “是……臣妾遵旨。”我轻轻抬眼,瞟了一眼挽心,见她气的鼻子都歪了,在心里微微一笑。 * 皖碧阁内,我正斜倚在香榻上,一旁的小丫鬟拿着扇子,轻轻为我扇风。 “将扇子撤了吧,只是初夏,我不热。”我慵懒地轻轻摆手,让她撤去扇子。 “是,娘娘。”那个小丫鬟轻轻俯身,正要收起扇子。 “放肆!”我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那白嫩无暇的粉脸上登时出现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 “奴婢有罪!”她立刻跪了下去,慌忙地跪在地上磕头。 “有罪,你有什么罪?”我懒懒地撑起身,轻抚着因打人而微疼的纤纤素手。 她倒是机灵,轻轻转了转眼珠,才说:“奴婢失礼,小主尚未册封,奴婢称谓有误,奴婢有罪!” “倒是个明白事理的。”我说着,轻轻拉她起来,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疼么?” “奴婢不疼。”她低下头,随即摇摇头。 “本主这里有些金创药,过来,本主替你抹上。”我拉着她,让她跪坐在我身前,伸手拉开香榻旁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小盒药膏。 “小主,万万使不得。”那个小丫鬟忙惶恐地摇头,抿着唇怎么也不敢让我替她抹药。 “算了,那你自己抹吧。”我将金创药递给她,语气柔和地说着,“就在本主面前抹上。” “谢谢小主。”小丫鬟接过我手中的药膏,轻抹在红肿处。 “你唤什么名字?”我问道,碧水秋眸轻转,浅笑盈盈。 “奴婢碧落。”她涂好药,将药盒还给我,一面说着。 玉枕纱橱凉初透(5) “这盒药就给你了。”我挥挥手,也不伸手接,轻蹙眉心说,“碧落,今日之事在本主这里不过是吃一个巴掌的事。但如到了其他宫里,你还如此叫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保不好你这小命不保。虽说你今日这么唤我是好心,想讨我欢喜,可这后宫中定要管好自己的嘴,万万不可多嘴。” “是,奴婢知错,谢谢小主训诫,奴婢一定谨记在心。”她说着,深深俯下身。 “起来吧,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我挥挥手,疲累的闭上眼。 她轻轻起身,退出门外,随后是轻缓地关门声。 一室寂静,我微微睁开眼,两行清泪轻轻滑出眼眶。 * 行正礼前三天,我正坐在小厅里看书,门口突然传来碧落的声音:“小主,翠儿姑娘来了。” “哦,让她进来吧。”我轻轻应道,眼神仍然凝聚在手中的书上。 “是。”碧落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的宫女,身材小巧纤细。 “奴婢翠儿,参见离小主。”她轻轻俯身,向我轻拜下。 “翠儿,起来吧。”我放下书,轻轻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清丽的女孩儿。 “谢小主。”她起身,冲我微微一笑。 我冲碧落使了个眼色,碧落会意,无声退了下去。 “翠儿。”我起身,脚踩着桌案,一下子就跳落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 “主子……瑾主子……是您吗?您回来了吗?”翠儿先是一愣,随后轻轻抬起手,迟疑地抱住我,试探地问着。 “是我,我是香缳。”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太好了,她们都活着,一个都没死。 “瑾主子……您终于回来了……急死奴婢了……”翠儿用力地搂住我,将脸埋入我肩上,闷闷地抽泣着。 “翠儿……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如今需要你,只有你是真正靠得住的人了!”我抿着唇,将她拉起,说道。 玉枕纱橱凉初透(6) “是……瑾主子,你有什么要奴婢帮忙的,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翠儿擦擦眼泪,低低地说着。 “我要你去找一副药……”我拉着她,向内室走去。 * 盛平六年六月十七日,宫女冷氏梓璃册封淑容,赐居秉阳宫。 第二天一早,我就让翠儿打听好了淑妃的行踪,听说她要去太液池,我眼中闪过一丝微笑。 “淑妃娘娘,好久不见啊。”今日我穿的艳丽,一身朱红色宫装,青丝高挽,以一支罗红色水珊瑚质宝云钗固定,另配以一对南海珍珠簪子及一支垂流苏花金锑簪子。 “哟,这不是刚册封的冷淑容嘛?”淑妃冷笑一声,语气尖酸地说着,“怎么?冷妹妹难道不知道,在宫中见到高位当行礼吗?还是妹妹你身怀六甲,连腰都弯不下去了?” 我听了她的话,半点不生气,轻笑掩唇,毫不客气地回道:“可不是嘛,臣妾如今肚子里怀的是皇上的骨肉,将来出生,若是麟儿,那可就是皇长子啊!若是一不小心……那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淑妃娘娘您心慈仁厚,向来一定会对皇上的子嗣视若己出,为了皇嗣安全出生,娘娘您又怎么会介意臣妾这小小的不敬呢?” “冷妹妹好尖利的一张嘴!”淑妃不怒反笑,缓缓向我逼近,靠近我身边,微笑着说道,“只可惜,妹妹这孩儿恐怕是永远没有机会出生了!” “哦?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微微挑眉,略有惶恐。 “本宫是什么意思?!哈哈。”淑妃的手突然一伸,用力将我推开。 “啊!”一身尖叫,我踉跄两步,“扑通”一声跌进了冰凉的太液池。 我在水中浮沉,憋着呼吸,我颤抖着手附上湿透的腰际,摸索出一粒药丸,递到嘴边吞下,药丸夹着池水被我咽了下去。 好了,一切,顺应天命吧。 我扑腾着手脚,身子却不断下沉,越来越多的河水被我咽入口中。 第13卷 玉枕纱橱凉初透(7) 突然,我听到水面一阵巨响,随后,我已然抽搐的身子被人捞起,转瞬间就靠近了水面。 “哗”一声,重见天日。 我快要晕厥过去了,眼睛更是睁不开。 但是我强撑着,强撑着睁开眼,扫过眼前的景象,从惊恐跪地的淑妃,瑟瑟发抖的翠儿、碧落,远处急急奔来的流云,最后定格在眼前穿着蓝色金绒丝袄的男人—— “静白……”我的声音很轻很轻,随即我就晕厥了过去,再也听不到身前男子的呼唤。 * 醒来时,我眯着眼,看着窗外的天空,天色微白。 胸口有火辣辣的闷疼,我忍不住轻咳,却惊动了伏在我身边的女子。 “娘娘醒啦!”碧落惊叫着,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冷卿!”流云第一个冲进来,却傻傻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我开口,声音沙哑而破碎,透着掩不住的悲凉,“孩子没了,是不是?” “冷卿,孩子往后还会有……”他过来,拥住我冰冷的身子,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泪湿衣襟,“你要先好好养身子……” “皇上要如何处理淑妃……”我将头靠在他肩上,与其冰冷至极,眼中也透出冰凉的寒光。 “谋害皇嗣,当是该杀的大罪,一切但凭冷卿决定……”他抬起眼,看着我的眼睛,两行清泪又一次滑下他的脸颊。 我没有泪,一滴泪也没有,冷静的黑眸紧盯着他,缓缓地说:“臣妾要,亲眼看着她死。” * “咿呀”一声,地牢的大门开了。 我踏着红面绣金鸳鸯小鞋,一身华贵紫衣宫装,云髻高绾,耳畔是密密麻麻的琉璃流苏。 “参见淑华娘娘——”地牢内的侍卫因为我的到来统统换成内监,齐齐下拜。 “免礼。”我双手微抬,让他们起来。 “娘娘这边请。”知道我这次的来意,一个内侍过来替我引路。 “嗯。”轻应一声,我跟上他的脚步。 玉枕纱橱凉初透(8) 我手中拖着一只青玉托盘,上面放着毒酒、白绫和匕首,看在云太后的份上,流云给了她最后一点尊严,不仅赐死的阵仗出奇的华丽,而且对外宣称是因病暴毙。 原本这个盘子不需要由我来托,今日我也可以乘辇过来,但是我却亲自捧着走了过来。也许是因为内心的歉疚吧,她罪不至死,却因为这次的事情提前死去了。 她罪不至死,因为我根本没有怀孕。小产流血,一切都是药物致使的假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灭掉淑妃。 她并不聪明,却权倾后宫,为了语庄和香缳,我必须灭掉她。 “娘娘,到了。”那名内侍打开一件牢房的门,转身对我说。 “嗯,劳烦你了。”我点点头,对他说,“我和淑妃娘娘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能否请公公略作回避。” 那名内侍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之后立刻敛下神色,退了出去。 不怪他会如此惊讶,哪有人会有体己话和自己的杀子仇人说的。 “冷梓璃,本宫没有什么话可对你说的!”一个沧桑的声音传过来,饱含着怒意。 “可是淑妃娘娘,我有话对你说。”我妩媚一笑,轻轻地坐在翠儿搬来的椅子上,笑着开口。 “你滚,要死就快死,本宫不怕你!”她暴怒起来,绑住手脚的铁链被她挣得咣咣作响。 “淑妃,你知道吗?”我微笑着,对着她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怀孕。” “你——说——什——么——”淑妃不敢置信地龇牙咧嘴,随后狂吼起来,“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啪!”一声,我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冷笑着说:“别做梦了,你以为皇上会见你吗?” “你,你竟敢打本宫!”淑妃显然快气炸了,疯狂地挣扎着。 “你那日让玉心打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三十七个巴掌,来日我一定加倍还给你。”我平静地说着,轻轻把玩着青玉扳指。 玉枕纱橱凉初透(9) “淑妃啊……你知不知道,当年的墨香缳去哪了?”我笑着,轻轻靠在她耳边,语气轻松带笑,“那个令皇上魂牵梦萦的女子,如今就站在你面前啊!八年前我就赢了你,皇上这一生的爱人,只有我墨香缳一个!” “墨香缳,你该死!”淑妃狂吼着,努力地想靠近我。 我知道这句话彻底地打击到她了,露出胜利的微笑,转过身取回托盘,抽出其中的白绫。 “本宫要选毒酒!”淑妃叫嚣着,不断摇晃着头颅,不愿让我将白绫套在她的颈子上。 “本宫要选毒酒,你——”她的话语在我的手收紧的瞬间终止,不断挣扎着,要脱离我的钳制。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我不断对自己说着,手越抽越紧,看着身前女人的脸逐渐变青,最后长长地伸出可怖的舌头,彻底断了气。 “呼——”长舒一口气,我瘫软下来,翠儿默默地扶住我的身子,替我擦去不知何时已经满面的泪。 要恨,就恨个彻底吧!一切的罪孽,都有我来承受吧! “主子,走吧,看着晦气。”翠儿看着淑妃的尸体,摇摇头,对我说。 “嗯。”我轻应一声,被她搀着离开。 离开地牢,走在回宫的路上,我突然淡淡问道,“翠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 “主子这又是何苦呢吗,主子的意思奴婢明白,奴婢怎么会这么想您。”翠儿摇摇头,泪水从她的眼眶跌落,“淑妃,不过也只是个痴情的女子罢了。主子到她死的那一刻,都没让她放弃爱皇上的选择。” “你明白,原来你明白,你明白就好……”我笑了,泪水涟漪不停,却笑得很开心。 终于,还是有人懂我,还是有人知道我的意思。 * 回到宫里,我就察觉秉阳宫的气氛不对。 “娘娘,皇上在里头。”小路子悄悄凑上来,低低地说。 “嗯。”我轻应,有不好的预感。 玉枕纱橱凉初透(10) 回到宫里,我就察觉秉阳宫的气氛不对。 “娘娘,皇上在里头。”小路子悄悄凑上来,低低地说。 “嗯。”我轻应,有不好的预感。 走入内室,我看到流云坐在黑木椅上,满脸的戾气。 “臣妾参见皇上。”我轻轻下拜,心中微微有些忐忑。难道,我对淑妃说的话传出去了?! “你这贱人——”流云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朝我扔来。 我躲也没躲,直直看着那茶杯飞向我,重重甩到我的额头上,霎时,我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不知道臣妾做了什么,让皇上这么大的火气。”我淡淡地说着,对于蜿蜒而下的眼红液体视若无睹,明澈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你还问你做了什么——说,你跟科鲁舍尔是什么关系?!”他大声疾问着,语气狂暴无比。 我微微一愣,原来是这件事,芊芊素手微微收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没有波澜:“沧浪王子对皇上说了什么吗?” “他对朕说——他!想!要!你!”流云变得暴怒起来,疯狂地冲我大吼。 那就好,还好他没有说出我们的过去,否则一切都完了。 我了然地一笑,感受到头上涓涓而出的温热液体,微笑着问:“皇上可愿意听臣妾解释?” “你说。”他微微冷静下来,气愤难忍地一撩袍子,坐回主位。 “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臣妾初遇皇上时,曾告诉皇上,臣妾有一位意中之人。”我缓缓说着,看着他渐渐地变了脸色,“如皇上所想,臣妾的意中人就是这位沧浪太子。” “皇上若是对沧浪国有所调查,就知道,这位遗落民间多年的太子殿下自从回宫后就开始找一名叫做子离的女子。” “原来他是你的——不行!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你绝不能离开朕!”他面上一凛,冲下来握住我的肩膀,用力瞪着我说。 玉枕纱橱凉初透(11) “皇上可知,当初臣妾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您时,您对臣妾的谅解与温和,让臣妾如何感动?皇上可知,当您让臣妾承幸时,嘴里却叫着其他女子的名字,臣妾又有多么心碎?皇上可知,当臣妾身怀子嗣,进退两难时,您不顾自身名声,挺身相助,臣妾有多心动?皇上可知,当臣妾死里逃生,提出恶毒的要求时,您的体贴与默许,让臣妾有多欣慰?”我慢慢地说着,看着他不断变换着脸色。 “一点一滴,一分一秒,我的心慢慢地离开曾经,向你飞过来,可是如今,你却给了我这样的打击,这样的误解,让我情何以堪?”我的眼中蓄满了泪,莹光闪烁,楚楚可怜,“既然皇上早知臣妾曾有意中之人,又不愿谅解,当初又何苦碰了臣妾!后宫三千佳丽,难道不够皇上你享用的么?难道非要伤透了臣妾的心,皇上才甘心么?” 后面几句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知道这么说很冒险,他是九五之尊,怎么能容妃子冒犯?但是他对我的特殊,让我有信心冒险去赌。 “冷卿……”他想拥住我,不想我却退开了一步。 泪珠大滴大滴掉落下来,在天鹅绒的布料上溅开,额上狰狞而下的血液也在我的衣服上染开,我咬着唇:“我虽然伤心,最后却还是心甘情愿去做你心中那个女子的替身,为你放弃平静的生活,涉身后宫,过刀口舔血的生活,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给我一点温柔,一点真心,难道这点奢望都无法实现吗?” “嘘……她是没有人能代替的,真没有把你当作她的替身,朕对你还是有心的。”他轻轻拉近我,将我揽入他的怀中,轻拍着我的背,“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些解释……只要你的心是朕的,即使你并非完璧,朕也不在乎……只要你在朕身边……” “皇上,臣妾有些头晕……”我喃喃道,感到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冒着血液,失血过多让我有些头晕,软弱地靠在他的怀中。 玉枕纱橱凉初透(12) “你的伤!”他这才醒悟过来,抱着我大吼着,“太医,来人哪,快传太医!” * “冷卿,你醒了?”我才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流云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一夜未去吗? 晨间明媚的阳光照得我眼睛发疼,我皱着眉,对他说:“皇上,莫误了早朝?” “冷卿忘了?如今沧浪客访我朝,早不早朝不碍事的。”他笑着说道,轻拍我的脸,“还疼吗?” 又是相似的问话,还记得当日我一身喜服,站在光下等他归来。转瞬间物是人非,问话的男人已经换了主。 “臣妾不疼了。”轻轻回答,我垂下眼帘,感受到他的拘谨,已经对他的意图猜出几分,“皇上想让臣妾亲自去拒绝沧浪太子,对吗?” “冷卿,你不要多想,朕只是想他这番痴情也是可怜,不若让他趁早断了念头……”他忙絮絮说着,唯恐我多想。 罢了,不过还是信不过我,我去就是了。 “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臣妾一定办好。”我低着头,轻轻说着。 “好……那朕陪冷卿。”他说着笑了,伸手环上我的腰。 * 秉阳宫里,流云端坐在主位上,我穿着锦衣华服,侧身靠坐在他身旁。 “沧浪太子觐见——”门口的小太监突然尖着嗓子宣。 随后,我看到一双宝蓝色的暖靴踏入殿中,随后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依旧是阴柔的脸,温和的五官,唯一与我记忆中不同的,是他原本乌黑的眼眸变成了紫色。 沧浪国的皇族,男子到二十五,女子到十八,眼睛即会变成紫色,这也是沧浪皇族鉴别皇室血统是否纯正的方法。 “库鲁舍尔?温路参见盛平皇上。”他微微躬身行礼,缓缓地说。 他的五官没变,流云竟然没有发现他就是秦静白,想来是他从前不曾召静白就医的缘故。 “沧浪王子请免礼。”流云抱拳回礼,却不曾起身。 玉枕纱橱凉初透(13) “谢皇上,不知皇上召我来,所谓——”他抬起头,视线定格在我脸上,很慢很慢地吐出二字,“……子离?” “臣妾冷氏梓璃,见过沧浪太子。”我轻轻站起身,对他一福。 “子离……真的是你?”他激动起来,欲要冲过来,却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我缓缓走下殿位旁的台阶,走到离他稍近些的地方,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臣妾确实是梓璃。”我缓缓回答,面无表情地说,“臣妾与太子有一段露水姻缘,却机缘巧合,最终两相离,却蒙皇上不齐,入封为妃。既然太子在这里,臣妾就挑明了话说,臣妾已经嫁与皇上,愿对他一生钟情,请太子不要再来打扰臣妾,免得影响了臣妾与皇上的感情。” 静白,你好傻,你以为靠沧浪国的兵力,能和中原大泫相争吗?能和司徒流云相争吗?司徒流云是不会在乎我一个女人,但是他绝不会允许别国的王子将他的妃带走! 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因为我不想看你死,不想看你的国家灭亡。 “子离,我只想要你,伴我一生……”静白无法听到我内心所想,对着我单膝下跪,冲我伸出那宽大的手掌。 还是那一句,永远都是那一句。 他黑色的短发在微风中轻扬,深紫色的眸子直直注视着我。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对我说,把手给他,把手给他…… 可惜这春日微风醉不了我,我缩在长长袍袖中的手缓缓收紧,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臣妾对太子如今尚是礼劝,但若是太子您再固执下去,就休怪臣妾不顾先前情分,撕破脸不认人!” 看着他缓缓变得无神的双眼,慢慢下垂的手掌,此时我多想用力抓住,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可是我还是听从了理智,追述着:“太子一表人才,不求没有人疼惜,臣妾在此恭祝您能尽快重觅良缘。” 他的手随着我的话尾颓然垂下,跪在地上的伟岸身躯微微发颤。 玉枕纱橱凉初透(14)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用力转身,快步离开。 每一步我都走的无比艰难,脸上不断有泪水落下,滴落在青石地砖上。 我的心很痛。 但是,我只能承受,只能选择承受。 我走的很快,但这短短的路程我却觉得长得像一生,我回到那个男人面前,那个穿着金色龙袍的男人面前,明亮的金黄色刺痛了我的眼,我却将手搁在他的掌心,和他微微相视一笑。 这就是命,就像我先前说的,命中注定。 “科鲁舍尔,看在朕的爱妃今天让朕如此开心,朕就不杀你了。常新,传朕旨意,沧浪王子意图冒犯朕之爱妃,行径可恨,即日遣送回国,永远不准再次踏入大泫土地!” 我成功了,成功的保住了静白的命——只是,毁了他的心。 我是红颜,也是祸水;我是美人,也是蛇蝎。 静白,你我分离之仇,我会加倍帮你讨回。请你等着。 * 静白走后,我天天都会做噩梦,然后在清晨被吓醒。 “小片,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背叛我?为什么……”静白穿着青衣的身影渐渐离我远去,我拼命地跑啊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静白……我没有……我没有……”我努力想要追上去,却只能看到他离我越来越远,我累极了,感到脚下被人一绊,扑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静白……” 我忍不住将全身缩在一起,泪水流了下来,我低低抽泣着,将脸埋进膝盖里。 “静白——”我尖叫一声,坐起身来,才发现已经是晨间了。 翠儿应声而入,急急地奔过来,抓着我的手问道:“主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我惨淡一笑,轻轻拍拍她的手,让她扶我下来梳洗。 “主子,有件事儿,奴婢也是刚刚听到小路子回报,要不主子洗漱完了再听?”翠儿端着水盆进来,一面搅着毛巾一面说。 第14卷 玉枕纱橱凉初透(15) “什么事儿啊?这就说吧。”我披了件外裳,从她手中接过毛巾,轻轻擦起脸来。 “嗯……”翠儿应声凑过来,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纯嫔有孕了。” 我擦完脸,正端起茶杯准备漱口,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抖,杯子就掉在了地上。 “娘娘,怎么了吗?”碧落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以为屋里出了什么事。 我微微扬声,冲门外说:“没事,只是本宫不小心将漱口的茶杯打碎了,你再去端一杯来吧。” “是,娘娘。”碧落听了我的话,应声而去。 等到确定她走远了,我才缓缓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皇上知道了吗?” “今儿早上纯嫔出现了晨吐现象,经太医诊断,道是有喜了。她没让太医说出去,想来是防着人弄掉她的肚子。”翠儿小声说着,不时地东张西望着。 “那小路子是怎么知道消息的?”我皱着眉,一面摆弄着水中的毛巾,一面问道。 翠儿说着说着,眉头皱了起来,同时眼中一亮:“给那纯嫔诊脉的是吴尚岚太医,他是太后的心腹,说是托了太后的吩咐,来告诉主子您的。” 我和她是同样的反应,摆弄毛巾的手停了,眼睛直直地等着一盆清水,喃喃地说着:“当日我侍寝后不久,就设计了蛇毒香一事,我替太后娘娘吸毒血时,太后曾让吴尚岚给我诊过脉。之后,我就假装怀孕,晋封为妃。想来那时……太后就知道我没有怀孕了。” “可是,寿娘娘为什么不戳穿主子,还任由您除掉淑妃?”翠儿皱着眉头,一时间不得要领。 “你记不记得,几日前吴尚岚来为我请平安脉,临了反复嘱咐我注意身子。现在她又派吴尚岚来告诉我纯嫔怀孕的消息,想来……”我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心。 “是要您亲手除掉纯嫔,免得夜长梦多。”翠儿点点头,眼儿瞄向我的肚子,轻轻说着,“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可就是娘娘您的护身符啊!” 宁负天下不负卿(1) “因着孩子死了一个淑妃,难道不就是前车之鉴么!”我皱着眉,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的桌面,“寿太后什么意思,我还真是太猜不透……都是她的孙儿,她又何苦要除去一个?” “奴婢也猜不透太后娘娘的意思。”翠儿眨着明亮的大眼,眼中闪现迷惑与不解。 “看来……是得去叨扰一下太后了。”我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难解的光芒。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我对着寿太后盈盈下拜,口中莺莺燕啼。 “梓璃啊,起吧,起吧。”太后笑眯眯地说着,轻轻摆手让我起来。 “谢娘娘。”我站起身,顺着她的意思,坐在她身侧的一个秀墩上。 皱了皱眉,我率先问出口:“臣妾愚钝,斗胆探知太后娘娘的意思。” “你们下去。”太后听了我的话,了然地点点头,让周围的宫人都退下,只留下她身边的嬷嬷。 她轻轻拉过我的手,轻轻拍抚着,眼中满是慈爱:“梓璃啊,哀家向来是将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的。今日这事,既然你来问哀家了,哀家也就不瞒你了,哀家确实是要你去除掉纯嫔。” 我一震,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那也是太后您的孙儿啊!” “这其中的事儿啊……太多了,哀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太后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快得不可思议。 随后,她清清嗓子,再次抬头对我说:“反正,你照着哀家的意思去做,错不得的。” “这……是。”我知道从太后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梓璃,大泫向来立长不立幼,你千万不可心软,让他人占了先机。”拜别时,太后突然对我说。 “臣妾明白,谨遵太后娘娘旨意。”我微微点头,随即俯身退下。 看来,我又得欠一条命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 * “主子……”别了太后出来,正走在秉阳宫的路上,一直抿唇不语的翠儿突然开口唤我。 宁负天下不负卿(2) “主子……”别了太后出来,正走在秉阳宫的路上,一直抿唇不语的翠儿突然开口唤我。 “嗯……嗯,什么?”我方从沉思中醒来,抬起头问。 翠儿微微皱眉,一双明眸紧紧盯住我的脸蛋:“主子,奴婢想到太后娘娘要主子灭杀纯嫔的原因了。” “嗯,说来听听。”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太后这么做的原因,见她这么说,我忙叫她说出想法。 “因为,您的容颜。”翠儿说得充满深意,眼儿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 “我的容颜?”我轻轻伸手抚上脸蛋,有些不解地问着。 “主子长的倾城绝世,所以太后娘娘喜欢您。”翠儿突然转开视线,笑着说。 “你真会打趣我……这后宫中貌美似花的女子多了去了,我这张陋颜又算得了什么。”我笑笑,轻轻低下头。 容颜……太后…… 似乎,我已经抓到一些头绪了。 * “吴太医,你看,这是皇上赏给本宫的百子千孙图,本宫在宫里已挂了半月有余了。如今纯嫔有孕,本宫与她素来教好,怎么能不拿些东西去贺她?只是这画卷美是美,却总是欠缺了些什么,本宫想来想去,总觉得这画上该带些香味才是。”秉阳宫里,我端正而坐,一旁的翠儿奉我的命令将一柄画卷递与刚被我叫来的吴尚岚。 我拿着团扇轻轻扇动,浅笑着对吴本宫赏岚说:“吴太医,你替我想想,送同是有孕的纯嫔,本宫该在上面加些什么香料才好呢?” “请问娘娘,可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吴尚岚不敢轻易回话,只是小心翼翼地问着。 “自然,本宫还会假传圣旨不成?”我面色不改,风轻云淡地交代着弑子之事。 “那老臣就放心了。”吴尚岚说着,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卷,微微鞠了一躬说,“依老臣之见,这百子千孙图若是配香,自当搭配麝香,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我轻轻点头,笑了笑说:“自然好,就依吴太医说的吧,此事本宫就交由你去办了。” 宁负天下不负卿(3) “臣遵旨,一定替娘娘办好此事。”吴尚岚恭谨地说着,又小心地叮嘱,“这麝香虽然好闻,只恐怕纯嫔娘娘不喜欢,会拂了娘娘您的美意。 见我淡淡一笑,他续道:“老臣将搭配一些香味更加浓郁的香料,将香味掩去。娘娘的身子虽然还不算虚,只是此物实在危险,老臣也会为娘娘适当增加安胎药的计量。” “嗯,太医想得周到,都按你的意思办吧。”我轻轻打了个哈欠,两个月的身孕让我的除了晨吐,平时也常常困顿。 “娘娘容禀。”吴尚岚没有依我的意思退下,而是微微上前一步,打了个千儿说,“娘娘若要成此事,必须得快些。毕竟胎儿只有一两个月,若是日日行房事,保不准会……而且,胎儿若是长得再大些,就不好打了。” 我听了这话,脸儿一红,随即轻轻一笑:“多谢吴太医提醒,太医还有事吗?本宫有些困了。” “既然这样,臣就不打扰娘娘安眠了,尚岚告退。”吴尚岚说着微微鞠躬,退了下去。 一看到他离开大殿,我原本坐直的身子瞬间一歪,软倒在华丽的座椅上。 “主子……”翠儿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我从她眼中看到了悲哀。 豆大的泪水跌落下来,湿了脸颊,我飞快地眨着眼睛,想把眼泪眨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到底要杀多少个人才算完? 靠在软椅上,我的泪水久久不停。 * “冷娘娘,皇上请您过去永春宫蓖砌馆一趟,皇上和纯嫔娘娘都等着呢。”流云身边的大太监常新奉了流云的口谕,到秉阳宫来宣我。 “嗯,本宫就来。”我插上最后一支珠花,扬声对帐外的常新说。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我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来,流云还是相信我的,最起码他现在将消息封锁的很严密,并且召人过来叫我过去问清楚,而不是一怒之下直接定我的罪。 “娘娘,不好了——”碧落惊慌地冲进来,看到常新也在,连忙收住了脚势,有些尴尬地站定。 宁负天下不负卿(4) “娘娘,”碧落俯下身,在我耳边小声耳语,“小路子来报,永春宫蓖砌馆那位纯嫔娘娘突然流产,皇上已经赶过去了,查出是一件画器的卷轴中藏有麝香,害得纯娘娘小产了。” “哦?是什么画?”我挑眉,微微侧过头问她。 “娘娘,就是您前些日子送去的那副百子千孙图啊!”碧落见我气定神闲,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小声急促地说着。 “本宫送的东西……本宫害她做什么?”我笑笑,面不改色地说着,“无妨,本宫这就过去看看。” 坐在肩辇上,我微微收紧手心,将汗液擦在随身的帕子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娘娘,蓖砌馆到了。”常新的声音传过来,翠儿随之轻轻地撩开肩辇的帘子。 “嗯。”扶着翠儿的手,我小心地跨下肩辇,向蓖砌馆正门走去。 “臣妾参见皇上。”走进蓖砌馆,我冲着坐在床榻上的流云盈盈下拜,美眸低垂,也不到处乱看。 “淑华,朕且问你,”流云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痉棘,却也暗含着满满的怒意。 淑华,不叫我冷卿了,竟叫我淑华了,好疏远啊。 若是今日我没有肚子里这个孩子保命,恐怕明日就连淑华也当不得了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抬起我低垂的脸,缓缓地问:“纯儿流产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他的手在抖,看得出来,他在克制掐住我颈子的欲望。 他叫挽心为纯儿,却叫我为淑华,难道你对每个小产的女人都如此温情吗? “皇上你说什么?纯嫔小产?”我惊愕地看着他,随即转头看向床上那哭哭啼啼的女人。 “你会不知道吗?”流云激动起来,用力握着我的下巴,他咬牙切齿地问,“纯儿宫里的东西都检查过了,一律没有异样。”可是你送来的百子千孙图,竟被人在画轴里找到了麝香!你还要如何为自己开脱,说啊!” 宁负天下不负卿(5) “可是你送来的百子千孙图,竟被人在画轴里找到了麝香!你还要如何为自己开脱,说啊!” “臣妾没有。”我静静地抬起头,仰望着他,这个我曾经以为是仰靠一生的天。 若是静白……他只要心中有我,此生就不会再娶他人,也不会如此不信我。 流云,你输了静白,是理所应当的事。 “死了一个淑妃难道还不够作为你们的前车之鉴吗!你自己也深受失子之痛,又为什么要再对他人施以毒手!”他的手指不断用力,我感到下颌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此时我说任何话他都听不进去,“当初你说你怀孕了,朕是太过相信你,如今想来,你根本就没让太医为你诊过脉,又如何能知道你是真的有孕!哈哈,看来,最毒的不是淑妃,到是你冷梓璃啊,好一个子嗣,竟要害死两个女人!朕真是瞎了眼,以为你真善敏慧能及瑾儿!” 我看着他已经把话说的差不多了,松开我的下巴,眼看着就要叫人来将我拖出去了,我抓紧时机,大叫一声:“臣妾也有孕了!” “什么?”流云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僵在那里。 “这幅画是皇上亲赏的,臣妾刚得到画时,将画挂在自己宫里半月有余,这宫里的丫鬟都是知道的。挽心与臣妾交好,臣妾见她入宫一年余了一直没有子嗣,想着这画儿许能让她沾些好运气,也为皇上育下一二半女,就取下让丫鬟送过来了。”我紧紧盯着流云错愕的眼眸,缓缓地陈述着。 “若是这画中有麝香,臣妾岂不是早就小产了?”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嘴里叙述的仿佛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冷卿……且起来。”流云喃喃地说,一事不知该如何反应,呆了呆对常新说,“唤太医来,为淑华娘娘号脉。” “是。”常新领命而去,一溜烟跑出蓖砌馆,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皇上怀疑臣妾往画轴里塞麝香,何不先检查一下蓖砌馆的宫人?保不准是她们做得。”我被翠从地上搀起,慢慢地感到下颌的疼痛。 宁负天下不负卿(6) “对对!来人,去查检蓖砌馆内所有宫人的住所,一个都不许漏下!”流云这才如梦初醒,指挥宫人去搜查。 不一会儿太医就来了,替我号脉确认了子嗣之后,去检查的内监们也很快有所收获,在蓖砌馆的一名洗衣宫娥的床铺下找到了半包麝香。 “拉下去,砍了!”流云已经不像原来这么生气了,一心都在我的肚子上,简单地下了杀逐令后,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我这边的动静。 “皇上,皇上——”挽心身边的一个宫娥哭着爬过来,拉拉流云的衣角,“您去看看纯嫔娘娘吧,她好像不行了!” “纯儿!”流云冲回床榻旁,看着血流不止的挽心,抓着她冰凉的柔荑,大吼,“纯儿,怎么啦!纯儿!” “皇上,请容臣看看娘娘的情况。”我这边的太医见那边情况紧急,忙奔过去说。 “快看,若是纯嫔有事,朕决不饶你!”流云大声怒吼着,还失手砸了一只蓝田暖玉杯。 “皇上,纯嫔娘娘血流不止,大事不妙啊!”太医粗粗看了一看,转头惊恐地对流云禀报。 “你治啊!你治啊!”流云疯狂地吼着,严重充斥着血丝,“你一定要保住纯儿!” “是……是是。”太医结结巴巴地应下了,转过身又开始止血工作。 不用止了,吴尚岚所制药物的强劲药势,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医术不及的毛头太医能止住的!今儿个,挽心算是死定了! “皇上,臣妾有个请求,有几句话相对冷淑容说……”挽心躺在床上,虚弱地说着。 我听了这话,不需流云遣动,便起身走过来,抓着她的手,温柔地说着:“纯妹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皇上,能不能请您和太医,出去一下?”挽心没看我,对流云请求。 “好……好,纯儿你快些。”流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领着太医宫人出去了。 宁负天下不负卿(7) “缳姐姐……我知道是你……”等人都走尽了,挽心这才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眼眶含泪喊道。 “挽心!”我激动地叫了出来,不敢相信她竟然认出了我。 “你的耳后一枚小红痣,心儿一瞧就看出来了。”挽心开心地笑着,惨淡的容颜令人心疼,“缳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我,但是我是真的一心把你当作姐姐!你记不记得你当年你宫里有个丫鬟叫应儿,她是我派过去的,她躲在外面偷听到你对翠儿说你不愿意侍寝。我就想,你一定不喜欢皇上吧!缳姐姐,心儿只想你高兴,其他的心儿都不在乎。你怎么想,心儿都不管,只要你能出去就好。所以我做了千层糕,让丫鬟去送给淑妃,让她想办法治你死罪。姐姐不知道我的母亲出嫁前有个特别要好的姐妹交,那位姨娘嫁给了顺天府的府丞,若是你被打入顺天府处决,我就可以想法子通知府丞将你掉包出来,这样你不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挽心说到这里,虽然眼中含泪,却笑得快活,她抓紧了我的手,含泪说:“缳姐姐,想你这般美好的人儿,不该被困在宫里,你该飞出去的!所以当我认出你,而且你正怀有身孕,身处险境的时候,我想尽办法百般阻挠你脱罪,都是为了让你定罪,好再次将你送出去!” “心儿……你怎么这般傻……”我紧紧握住她渐渐冰凉的小手,将脸靠在她的手上,低低地抽泣着。 “只是心儿这会儿不行了,没办法送姐姐出去了……”心儿惨惨地说着,脸色越来越惨白,“我原本是有心上人的,但是因为进宫,我再也没办法嫁给自己想嫁的人了。我在宫里想尽办法打听,才知道他已经死了,和原本我也不想活下去了。可是我还有你,还有箐澄姐姐啊,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们!如今姐姐得了皇上的心,我就不怕了,只要圣宠还在,姐姐就不会有事,心儿也就可以安心去了……” 第15卷 宁负天下不负卿(8) “心儿!心儿!你胡说什么!”我看着挽心小小的、惨白的脸蛋,语庄娇俏的容颜与她渐渐叠合,我的泪水朦成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原本我的身边有如此贴心的小人儿,我却看不到! 泪流着,我被她渐渐冰凉的手惊醒,连忙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挽心啊——” 流云和太医远远地听到了我的喊声,急匆匆地冲过来,我急忙让开,让太医对挽心进行急救。 * 三天后—— 永春宫白绫高挂,整个永春宫的宫人全部身穿白衣,为挽心披麻戴孝。 又是一个真心如琉璃、良善如仙子的女子逝去了——挽心被追封为纯明妃,下葬于妃陵。 我呆呆地坐在秉阳宫里,眼神都是空洞的,没有一丝情感。 挽心死了…… 整整三天,我的脑中反反复复的飘荡着这四个字。是我害死她的,这辈子我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能得到解脱? “皇上驾到——”流云来了。 “臣妾恭迎皇上。”我木然地站起身,对着还穿着龙袍就急急过来的流云下拜施礼,露出一个机械麻木的笑容。 “冷卿……”膝盖还没着地,就被他一把搀起,他关切地看着我,探手心疼地附上我的额,轻轻摩挲着,“地上凉,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应这般多礼。” “谢皇上恩典。”我又笑了一下,依着他的话站起身。 “冷卿……纯儿去了,你不要太伤心。”流云轻轻揽着我,拍抚着我的背,话语中透出疼惜。 “臣妾明白。”我机械地说着,虽然不耐烦地想闭上嘴,但是他是皇上,我不能不从。 皇上!皇上!皇上!又是皇上! 若是这一生我没有救你的妹妹,没有遇见你,是否,我的这些姐妹,都能够幸免于难了呢?! 一段又一段的孽缘,我只想寻一良人终此一生,难道就这么难吗?! 上天为什么待我如此不公? 宁负天下不负卿(9) 上天为什么待我如此不公?从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好不容易找到心爱的人却又永远分离,最珍惜的姐妹被我亲手杀死。我上辈子是犯了什么错,需要拿这么深的罪孽来抵? “若是臣妾死了……这宫中也就不会因臣妾鸡飞狗跳了吧。”轻轻靠在他怀中,我突然启口,轻轻地问。 “若是你死了,朕就再也没有心去爱上任何人。”流云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缓缓拥紧我的身子,像要把我揉进体内一般,“你知道吗……当年瑾儿,就是这般一声不响的离开我的……” 流云,你是如此深爱瑾妃,深爱过去的我。 可是你嘴上说着真爱,却对我最陌生。我所有的姊妹都认出了我,静白更是第一眼便认出了我,唯独你,却一直一直没有认出我。 流云,你对我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爱你太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尝试。 * 八个月后—— “娘娘,加油啊——用力——”产婆在我身边嚷叫着,我的手抓在枕套上,牙关紧咬,眼泪不断滚下来。 “咦——啊——”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尖叫,我感到肚子像是要穿了一般,疼痛一阵阵袭来,我几乎没有力气生产。 随着疼痛一次次加剧,我却已经能感到孩子的降临。 说不准,我会就这么死掉。 “娘娘,看到孩子的头了——娘娘,您再用力些!”产婆不断催促着,抓住我的手帮忙施力。 “真的吗……真的看到头了吗……”我虚弱的喘息着,克制不住一声声溢到嘴边的尖嚷。 “是是……娘娘,再使点劲,这就快出来了!”产婆一面说着,一边观察着我的情况。 翠儿心焦地拿着帕子在我额旁擦拭着,将我的冷汗悉数擦尽,她俯下身,颤抖着嗓子轻轻对我说:“娘娘,您这一路过来的不易,想想太后娘娘生你的时候!您一定要坚持下去,这皇家的后裔就靠您这一拼了!” 宁负天下不负卿(10) 她俯下身,颤抖着嗓子轻轻对我说:“娘娘,您这一路过来的不易,想想太后娘娘生你的时候!您一定要坚持下去,这皇家的后裔就靠您这一拼了!” 原来,是真的…… 我哭着笑了出来,产道突然一用力,一瞬间,我感到一个巨大的物体滑出体外,我瞬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几乎要死掉了。 “哇——”一声响亮的哭啼声,产婆兴奋地捧着孩子,尖着嗓子嚷,“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啊——”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我模糊着泪眼看到太后跑了进来,在我的床边蹲下,紧紧抓住我的手,脸上奔流着泪水:“梓璃,我苦命的女儿!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遭受任何委屈了!” “母亲……当初你为什么不要一片……”我轻轻启唇,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她,深深地注视着她与我极其相似的眉眼,这就是十月怀胎生我的母亲!已经感受过刻骨铭心的疼痛,我深深明白生产的疼痛是怎样的。过去我也许怨她怪她,但这一刻我所有的怨恨都荡然无存,只因我已经明白——不管母亲犯了任何不可饶恕的错误,她始终是我一生最应感激的人,因为是她忍受生产的至强痛苦,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才让我有机会遇到所有令我深深铭记的人或事。 一阵黑暗向我袭来,我知道那是因为生产完后过于疲累的缘故,随即我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怎样的纠葛,才让我落得这样的命运! * 孩子生下来后,我一直坚持不用奶娘,而是我自己的奶水喂养。 直到出了月子,我才被流云准许下床走动。 我不断思虑着那日翠儿说的话,想来她也只是猜测,我几次问她,她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几乎是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我立刻就带着翠儿去拜访太后。 宁负天下不负卿(11) 因此几乎是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我立刻就带着翠儿去拜访太后。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吉祥!”我盈盈下拜,深深叩首。 “梓璃啊……快起来吧。”太后先是神色一僵,转瞬间又轻轻笑了,走下来亲自扶起我,随后转头对左右之人说,“你们都下去。” 等人都走进了,太后才拉着我走上主位,和我并肩坐下,微笑着说:“不必你说,哀家知道你今日的来意。” “梓璃只是想知道……我的身世。”我低下头,轻轻说着。 “璃丫头,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那已逝的瑾贵妃吧。”太后突然开口,眼睛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是,其实我原先的名字叫一片,丁一片。”我记起那个许久没有动用的名字,竟是感到如此陌生。 “一片,真是个好名字。”太后轻轻笑了,眼中渐渐凝聚了泪水,“你想必已经知道,你是我生的。” “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是同铨四十几年的事了,当时我是最受宠的寿妃,虽圣宠丰厚,可上面就是有一个云皇后盖着。年轻气盛,我不甘于总是做低三下四的妃子,就乘着墨丞相的夫人怀孕时,也假装怀孕。” “等到宰相携夫人进宫的时候,我就派心腹偷偷劫了他们刚刚出生的两个男孩儿。我挑了其中一个,将另一个装进篮子里,让他顺水飘走了。那被我挑中的一个,就是皇上。” “原来皇上……”我惊呼出声,随后感到一阵释然。 幸好流云不是太后亲生的,否则我不就和他兄妹乱伦了么。 怪不得,怪不得,我总算明白墨擎竹将我送入宫时那疯狂大笑的涵义,他是想让我这个夺子仇敌的女儿也尝尝被后宫千刀万剐的滋味。 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香缳也是墨擎竹的女儿,和流云是同胞兄妹,但香缳是流云的妃子…… 宁负天下不负卿(12) “嗯,所以我才叫你为他生育子嗣,以免大泫绝后。”太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含泪微笑着,“到了同铨五十年,我突然有孕,生下了你,可是那次同铨爷是夜里突然翻窗进来临幸,《玉碟》上没有记载,你生下来了也不能列入皇嗣中。” “原本这事很好瞒过去,可当时局势动乱,你很有可能被暗杀,我想了想,就用家中祖传的秘香点燃了,点在你耳后,灼出一点红痣来,好做辨认。” “随后,我就叫人把你放在街上,弃你不顾了。” 太后轻轻揩了揩泪水,讲述着辛酸的往事,语气低低沉沉的:“辗转打听,我才知道你被墨府捡进去了。可巧的是,有个女孩儿是与你同日被捡进府去了,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你。后来我看到如今的庄嫔名庄,我派人查处她就是那天捡的孩子之一,虽说她耳后没有红痣,我以为那痣慢慢地脱落了,就一直把她当作你。”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脸,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抚上我的脸,轻轻地滑动着,她幽幽说着:“那天看到你替我吸毒血,我无意中看到你耳后的红痣,简直激动地快要晕过去了!再看你的脸,和我年轻时多像啊,和我年轻时,一样俏,一样漂亮!原来,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啊……” “娘……”我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情不自禁地开口呼唤,泪水涟涟,怎么擦都止不住。 “一片,娘总算寻到你了……”母亲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裳,我们都哭地停不下来,低低地抽噎着。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先停止了哭泣,红肿的双眼看着我的眼睛,轻轻说:“一片,为娘要告诉你一件事。” “娘,你说。”我也停住了哭泣,抬起头望着她。 “你可知道那随你一道进府的名庄是什么来头?”母亲突然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冷了,“她竟是沧浪国女王的私生女!” 宁负天下不负卿(13) “什么?!”我惊骇地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连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一天之内,出生了两位公主?! “而且他们竟都是墨擎竹的孩儿!”母亲说出更加令人惊愕的话来,一句比一句惊心,“都是墨擎竹与沧浪女王交好所生的孩儿,所幸我为皇上点了特制的药水,是他的眼睛不会变紫。” 流云和语庄是兄妹,是沧浪女王和墨擎竹的孩子。静白也是沧浪女王的孩子,女王一生没有娶嫁,想来静白也是墨擎竹的孩子。 母亲刚刚说,墨擎竹的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当年我在府里时,曾经听说夭折的两位少爷不是大夫人生的,而是外头送进来的…… 两个孩子……据我所知,静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而他看起来似乎和流云差不多大……他们二人越想越相似的容貌…… 看来,他就是那个顺着篮子飘走的孩子。 “为什么沧浪女王要将孩子送过来?”我问母亲。 母亲显然已经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忙上回答说:“当时那女王还是个公主,沧浪国内局势同样不稳,她的皇太女之位随时有可能会不保,所以她将孩子送到墨家,反而是安全的。” “向来前日来那位客访大泫的科鲁舍尔太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吧?”母亲突然抬起头,微笑着问我。 听到科鲁舍尔四字,我精神一震,落寞地回答:“娘,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猜的。”母亲敛起了笑,对我说,“我听说,那科鲁舍尔自从从大泫回去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嘴里嚷着‘小片’‘小片’,原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日听了你的名字,我就这么猜了。” “卧床不起?”我失声叫了出来,眼泪突然像雨点般砸了下来,用力握紧了拳,我闭了闭眼。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一片,若是你还爱他,就尽管去,这里的事情交给娘来打理。”母亲认真地看着我,郑重地说着,“娘这一生亏欠你这么多,只要能令你快乐一次,娘就再没有别的愿望了。” 宁负天下不负卿(14) 去?去哪里?沧浪国吗…… 我突然感到恐惧与害怕,还有深深的亏欠……还有流云,流云该怎么办,他也是深深爱着我的啊…… “那……流云呢……”我摇了摇头,不敢相信母亲的决定。 “流云有更好的选择。”母亲微笑着,对上我的眼睛,“傻孩子,你怎么不想想你那痴心的小姐,她对流云,也是一片诚心啊!” “香缳?”我愣了愣,“按照这么算来,香缳与流云是兄妹啊!” “什么兄妹!”太后笑道,“你家七小姐,不过是墨府的大夫人已故的好友托付的遗孤罢了!” 原来是这样…… 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流云,我此生与你终究无缘,愿你能接受香缳,她是个好女孩。 “谢谢母亲提点,一片这就去准备。”我用力地点点头,眼中有着深深的期盼。 * 几天后,我和一干宫人正站在当头太阳下,等待这沧浪国的宫门开启。 “女王陛下到——”一个宫女的焦脆声音突然响起,随后金色的大门打开,一个坐在金塌上的女人被人抬着出来了。 “快,哪位是公主?”沧浪女王不等步辇停稳,直接跳下来问。 “唰”一声,我所在的软轿的帘布被人从里面掀开,一张清丽的脸蛋露出来,浅紫色的美丽眼眸,与沧浪女王极其相似的容貌——正是语庄。 “这就是——”女王一下子激动起来,冲到语庄面前,紧紧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快进去吧,陛下。”旁边的宫女提醒着道。 “嗯,好。”女王点点头,拉过语庄,纵身一跃就不见了。 宫人们先是一惊,随后就跟着那位侍婢进入了华丽的沧浪皇宫。 * 入夜了,宫人们都睡了,我才悄悄地起来。 这次护送公主前来,我们只会停留五天,然后带着沧浪女王赠与的丰厚礼品回大泫。 宁负天下不负卿(15) 我穿上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裳,悄悄出门,略施轻功,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宸华殿”我看到这三个大字时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是太子住的地方,静白就在里面! 就在我刚降落在青瓦上,准备进去时,突然听见一声娇柔的轻喝:“来者何人!胆敢夜闯太子府,不要命了么?!” “陛下?!”我转过头,看到正是沧浪女王,我轻轻一福,“请让我见见太子。” “就你?也想见太子?”女王不屑地一哼,冷笑道,“说,你见太子做什么?!” “我就是他口中念叨的小片。”我轻轻说着,垂下头。 “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妖女,你还回来祸害他做什么!”女王听了我的话,怒不可遏,身子因生气而微微颤抖。 “我只是回来和他在一起。”我轻轻说着,站直了身子,“女王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愿意吃你三掌,只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那好,朕就打你了——”她显然不相信,用力运气,运动内力,凌厉的掌风向我挥来,我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即使那一掌很有可能会使刚刚生产完的我送命。 “你——”她显然没料到我竟然不躲,临时收势,伤到了内功,嘴角沁出一丝血。 她沙哑着嗓子,看了我一眼,随后为我指了一间屋子,说:“他就住在那儿,你务必劝他好起来。” “我一定!”我感激地点点头,随后飞身而去。 “吱啊——”一声,静白所住主殿的大门被我轻轻推开,房内的宫婢都被女王遣走了。 “静白,静白——”我轻喊着,擦亮了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 灯刚刚点亮,一个人影就站在我面前,我抬起头,看到一张半人半鬼的苍白面孔。 “静白——”一点都没被吓着,我伸手用力抱住他,一下子就哭了,“静白——” “小片,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在天上呢……”静白沙哑的嗓音传过来,他颤抖着手抱住我,“你怎么来了……” “事情都解决了,我就回来了……回到你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用力抱着他,力气奇大,仿佛稍稍松手他就会飞掉。 “小片,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静白笑了笑,随后就眼睛一闭,倒在地上。 “来人呐——”我的惨叫声响遍整个皇宫。 【上部完】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苏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