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秋《美人如花但有刺》 内容简介: 真不知道该说她跟欧阳无恕孽缘深还是怎样, 初相识时,他搭船替战死的大将军父亲扶灵柩回京, 她在外祖家守孝一年,要回诚意伯府从继母手里抢回生母嫁妆, 两人半夜睡不着觉在甲板看星星……结果变成看大批刺客来袭! 她倒楣的被来杀他的刺客头子害了,跟他一起落了水, 幸亏她在现代喜欢长泳、懂野外求生,才保住了他们俩的小命, 可她品格高尚,不求回报好吗,说要跟她定下婚约?拜托,不必了, 别说她年纪还小,她为了防止继母毒害可是装成了傻子, 信不信他们一订亲,继母就会见不得她好的把她弄死? 但这人真是有够爱自作主张,出征前擅自把所有家当交给她, 还说三年后会回来跟她拿,让她等着他娶她…… 第一章 伯府嫡女秘密多(1) 河水潺潺,新月如钩,微凉的秋风吹动着两岸的芦苇,窸窸窣窣,白色的芦苇如起伏的波涛,随着风一高一低。 水流声应和着芦苇的演奏,微亮的月光照着水波粼粼的河水,仿佛万千鱼儿闪着微蓝鳞光,合力推动着吃水向前的船只,形单影只,唯有微风相送之。 四周静得很不寻常,但有人无动于衷,享受着夜的孤寂。 风沉沉而夜寂寂,除了船头划破江面而溅开的波涛声,整艘客船的乘客都在夜幕低垂中沉睡。 “小姐,歇一会儿吧,夜深了。”十二、三岁的丫头绣春轻声道,她身着玫红色绣玉兰比甲衣裙,头上梳了个双丫髻,容貌秀丽而清纯,身段隐约可见少女体态。 被她喊作小姐的是一名年纪略小几岁的秀美姑娘,身子单薄仿佛弱柳,不及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特别清亮的盈盈杏眸,她正坐在桌前,提笔作画。 另有一名丫头因晕船而难受着,吃了药后虽然好一些,可是人蔫蔫的,只好提早休息。 “让我再画一会儿,你先去睡吧!”有个人在身后杵着,她下笔都慢了,顾忌颇多。 “没人侍候小姐茶水怎成,奴婢不困。”刚一说完,绣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往下掉,夜深人静,哪个不睡觉,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连日来的奔波。 “去歇息,我这儿不需要人服侍。”背后灵似的守着,她自个儿也别扭,总觉得肩上多了颗石头。 “小姐不歇着,奴婢也不歇,哪有主子漏夜不睡而下人睡得像头猪似的。”绣春指的是另一个丫头剪秋,那真是个一条筋的人,主子让她去歇着她就真的去歇着,只要让她吃饱万事都好。 一灯如豆,看着笔下尚未成形的人儿,苏子晴眉头一拧。“我不喜欢作画时有人在身边。” “可是小姐……”服侍主子是做奴婢的责任,要不然叶嬷嬷又要拧她胳臂,骂她是不守规矩的小贱蹄子了。 “小姐说的是还是你说的是?”苏子晴冷下声。 拿身份压人,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她想做的是以心御人,而非仗势欺人,偏偏底下这些人被教得迷糊了,忠心归忠心,却会自作主张,以为自己是为她好。 “小姐说的是。”她哪敢和小姐顶嘴,只是……“小姐饿了吧?奴婢给你煮一碗薏仁百合粥?”她小心翼翼的问。 苏子晴如玉般的小手抚抚扁平的肚子,感觉还真有点饿了,“好吧,去煮碗粥,加点白糖。”她嗜甜,人生已经够苦了,何必为难自己。 “是的,小姐。”有事可做,绣春反而喜孜孜的露出笑脸,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整个精神都上来了。 绣春原本是扫庭院的粗使丫头,人肯干活,嘴巴严实,认定了主子便不二心,她是苏子晴的母亲沈若秋陪嫁的沈家家生子的女儿,从小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沈家人,其他人谁也不认,因此在沈若秋过世后,他们一家五口人只在小主子身边服侍,哪里也不去,即使地位低下也无妨。 但其实绣春善厨,任何吃食从她口中说过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少有偏差,甚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做出新菜,令人眼睛一亮。 苏子晴无意间发现她这份长才,并知晓她的忠心,便将她调到身边从三等丫头做起,专管她的膳食,不过绣春的厨艺太出色了,一年不到又升为二等丫头,管小厨房膳食。 一年前,苏子晴的外祖父过世,兄妹俩南下奔丧,并以守孝为名在沈家住了一年,直到孝满才回京。 而在这期间,数名后娘安排的丫头、嬷嬷不是重病而亡便是失足落水,要不犯了过错被发卖了,剩下的寥寥无几,绣春和非家生子的剪秋便升为一等丫头,随侍在侧。 苏子晴的父亲苏长亭是诚意伯,苏家本有公爵之位,只是三代以后降等袭爵,降到如今的爵位,门庭也渐渐败落,不如往昔的荣光,门前车马稀落,不见喧哗。 世家子弟不事生产,坐吃山空掏光了家产,为了留住往日的富贵,苏长亭在长辈的做主下娶了江南富商之女沈若秋,十几艘大船的嫁妆立即让苏家富了起来,又过起奢华无度的日子。 婚后夫妻俩的感情不好也不坏,就和寻常夫妻没两样,还是世子的苏长亭靠着妻子的嫁妆在朝中走动,希望能觅一官半职,后院的事他一概不理,全交给妻子处理。 有妻子娘家的财力支援,苏长亭过得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全无后顾之忧,在银子的打点下很快地觅得官职,就是子嗣不丰,成亲三年未有所出,见儿子无后,苏老夫人安氏压着媳妇硬给儿子纳妾,也就是后来的云姨娘,她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心灵手巧,善于哄人,嘴上抹蜜。 自从两人之间多了一人后,夫妻关系便多了一丝微妙变化,沈若秋对丈夫没以前用心,也产生些许隔阂,并提防起苏家人,把银钱拿捏得特别紧,不像之前那般任其挥霍。 这令原先相处和睦的婆媳关系变得很僵,苏老夫人本就嫌弃沈若秋的出身不高,是个为世人所轻贱的商家女,本来银子任她花她还勉强能接受,但现在竟得看媳妇脸色才有银子花用,对沈若秋的不喜便不再压抑,总是有意无意的刁难。 谁知在抬了云姨娘不久后,本来要开枝散叶的云姨娘没消息,沈若秋却有了身孕,等到沈若秋的肚子约七、八个月大时,云姨娘也传出有喜,但这次神明站在沈若秋这边,她一举得一男一女龙凤胎,取名子轩、子晴,而云姨娘动了胎气,早产一名瘦弱的小女婴,取名子矜。 但是想一举得男的云姨娘将生女的遗憾化为妒恨,屡屡在苏老夫人面前进谗言,多次挑拨婆媳的关系。 生下孪生儿女是喜事一件,可是沈若秋的生活却益发不顺,一方面要照顾一双嗷嗷待哺的稚儿,一方面要应付婆婆单方面的为难,还得打点丈夫官场上的事,以及面对妾室无理取闹的要求,众多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娘家人远在千里外的江南,她有苦只能往肚里吞。 日以继夜的心力交瘁下,她终于承受不起了,在丈夫睡了她的陪嫁丫头落月,并使其有孕后,被自己养的狗背叛的痛让她一蹶不振,对这段婚姻也心灰意冷,随着落月成了罗姨娘她也病倒了。 拖了一年多,沈若秋在儿女两岁时撒手人寰,死前只来得及将名下的铺子、土地、庄子分给两个孩子,只是他们还太小了,无法亲自掌管这些产业,最终掌握一切的还是苏老夫人,她只花费少许在孙子、孙女身上,把大部分资产视为公中财产。 苏老夫人心安理得的觉得,反正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死去的娘留下多少东西,而且将来还是会把东西还给他们,她不过借用一下。 好在得知沈若秋去世的沈家人连夜包船北上,带来了另一份完整的嫁妆单子,态度强硬地表明苏家人只能代为保管,一旦两个孩子有能力掌管则须悉数归还,不得私占。 沈家人这一闹虽然让苏家人屈服,但却将这份不得宣泄的怨气转嫁在苏子轩、苏子晴身上,给予他们基本的日常所需便不予理会,嫡长孙、嫡长孙女过得还不如庶出的苏子矜、苏子清。 守完妻孝一年后,苏长亭再娶吏部侍郎庶女张静芸为继室,进门有喜,三年抱俩,陆续得一女一子,分别为子晓、子凌。 苏子晴七岁那年,日感老迈的苏老夫人体力不支,便将府中中馈交到张静芸手里,同时也有沈若秋的嫁妆,那一年,苏子晴无故落水,被救起后高烧不断,大夫抢救了七天七夜才把人救回来,但是人也烧傻了…… “对了,哥哥睡了吗?”十岁大的小姑娘嗓音软绵,轻轻柔柔地像乳莺啼叫,软得叫铁石心肠的人都化成水。 “公子那边还在挑灯夜读呢!没把手中的书牢记在心不肯歇息。”两位主子都一样倔强,劝不得。 “那你粥多煮一些送到哥哥那,顺便替他多点一盏油灯。”他们无人可靠,只能靠自己,她哥哥才会这样拚命苦读。 “是的,小姐。”公子,小姐真是太辛苦了,哪家的小主子要自个儿赚零花,苏家又不是没银子。为小姐抱不平的绣春在心里咕哝两句。 “去吧,别杵在这儿。” “是,奴婢先去煮粥了。”一说完,她躬身离开舱房。 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作画,苏子晴以白玉狼毫沾墨,聚精会神的细细描绘,一幅香艳的画作渐渐成形,女子香肩小露,乳白的大腿仿佛吹弹可破,浑圆的硕臀高高翘起,雪白的丰乳似一前一后的摇动,星眸微闭,樱唇轻启……在她身后是身形健壮的男子,仅着一件单衣,他一手将女子按压在案桌上,腰往前一送……没错,这是一幅春宫画。 年仅十岁的苏子晴便靠画春宫画为兄妹俩赚取银两,两人十分有骨气的不愿依赖沈家人资助,太多的人情债他们支付不起,宁可自食其力,开创另一番局面。 沈家银子多令人眼红,招来不少豺狼环伺,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或吃掉沈家,再加上沈家自家人内斗,耗损得厉害,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虽然沈家家主仍是沈若秋的兄长,苏子晴的亲舅,可是庶出的兄弟却不在少数,他们拧成一股绳和嫡出兄弟斗,面对内忧外患,沈若明、沈若冬也有些吃力,仅能勉强支撑。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沈若秋死后沈家就和京城的诚意伯府搭不上线,为了妹妹的嫁妆大闹一场后,苏老夫人更不待见沈家人,自然也不会对这亲家多加照顾。 张静芸入府后,苏沈两家便形同陌路,苏子晴兄妹更加孤立无援,只能自立自强。 在落款处写上草书“唐十二少”四字,接着盖上印章。 身为女子生活在世间多有限制,很多事是不被允许的,例如卖画,尤其是春宫画,那肯定会被浸猪笼,要不就是送往家庙修行,一年半载后香消玉殒,从此这个污点消失,不累及家人,所以苏子晴才用了别名,不以真名示人。 “啊!累死了,画春宫画太伤神了。” 她知道画春宫画不是正途,但她停不下来呀!多少人等着唐十二少的春宫画,她画一幅由最初的百两银到如今的千两金,实为暴利。 苏子晴也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她一个月最多画三幅春宫画,再说了,她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作画着实艰难,一个月三幅也是极限了。 看着已接近完工,只需上色的春宫画,画得有些久的她感觉视线不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心中有些许的唏嘘,一般郁气油然而生,徘徊在胸口始终不去。 出去走走吧! 船行了十日有余,一直关在舱房内一步不出的苏子晴终于按捺不住,拉开舱门,走了出去,站在甲板上一眼看到满天星斗,她忍不住赞叹。 “好美……”美得叫人思念故乡的亲人。 是的,故乡的亲人,却不是苏府的亲人。 若有外人看见现在的苏子晴定会疑惑,她不是傻子吗怎会作画?而且言行举止一点也不傻,反而还聪慧得很?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被婆子推下水的苏子晴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现代的书画名家唐漾,不过她不是一开始就借尸还魂。 三十岁那年,她因飞机空中解体而瞬间窒息,等她有知觉时,发现自己已是一抹幽魂,也不知是磁场相近还是和原主苏子晴有缘,她的魂魄一直跟着苏子晴,从她六个月大到丧母,然后一直到溺水。 事实上苏子晴并未死于那一次的溺水,她被救起后,在病中被张静芸买通的大夫下药,虽然没死,却体弱多病,十五岁时嫁个表面是谦谦君子,私底下有虐妻倾向的好色男子为妻,十五年的夫妻生活他明面上纳妾七名,但身边稍有姿色的女子他无一不沾,甚至还想把奸生子记在她名下,以嫡子对待。 但只生一子的苏子晴绝不允许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抢走她儿子的一切,即使一半也不行。 为了这件事她和丈夫大打出手甚至豁出去为儿子做了一件事——她在酒水中下毒,和丈夫同归于尽,这样夫家和自己的嫁妆,所有一切尽归独子所有,别人一样也抢不走。 苏子晴闭目的那一刻,身为鬼魂的唐漾为她心疼,可惜她所嫁非人,殊不知苏子晴盖棺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往棺木拉扯,无力对抗的她只好被拉着走,身不由己。 等她再一睁开眼,十分意外的发现自己有了肉体,她以为是投胎转世了,但仔细一看她竟成了苏子晴。 她重生了,还重生在苏子晴溺水即将病死的那时刻。 一缕飘荡了多年的游魂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唐漾说不出惊喜或错愕,她只是不懂老天爷在搞什么鬼,让她从娘胎出生不成吗?为什么要窃取别人的躯壳。 一开始她是不接受,抗拒这个新身份的,因为她打小看着苏子晴长大,看她由孩子到少女,又由少女成为母亲,她是抱着守护的心态看顾苏子晴,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 可是现在自己却夺走了她的人生,她来了,真正的苏子晴去了哪里呢? 死了?或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为此,她心里很不好受,想把真正的苏子晴找回来,她已经死了,不能抢活人的身体。 只是张静芸的手段太恶毒了,在苏子晴昏迷不醒之际还买通大夫下重药,存心要继女身体破败,她早知此事,刻意弄翻了药,导致事情发展不如上一次,张静芸则更狠心的叫婆子下毒毒死她,想保护苏子晴的唐漾,只好假装高烧烧傻了,言行举止形同三岁稚儿,说话不顺,嘴角流涎,喜欢傻笑和吃东西,不辨美丑。 果然她装傻了之后张静芸就未再向她下手,把她身边熟悉的人调开,只留下三等和粗使的丫头、婆子,另派她的眼线充当贴身嬷嬷,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再予以回报。 张静芸想侵占沈若秋那份嫁妆,因此她容不下沉若秋生下的孩子,一确定苏子晴是傻子后,她便把目标转向已住到外院的苏子轩。 发现张静芸的意图,唐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真正的苏子晴不知要去哪里找,她只能先扛起苏子晴的身份,守护好她的哥哥,于是想出卖画的念头。 她穿起兄长的衣服打扮成他的模样从后门溜出,佯装落魄的世家子弟以卖画维生,书肆老板一看到她有别当今的画作两眼发亮,却故意压价,只给她三、五两银子一幅打发。 那时她很缺银子,手里拿着她母亲嫁妆的张静芸根本不给他们兄妹任何分红,一个月五两的月银连给小厮的赏钱都不够,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她只好咬牙认了,有多少赚多少。 直到有一回,她一时兴起画了酥胸微露,手持团扇遮面的仕女图,不知哪来的灵感在女子身后画了假山,假山后头躲了一名神色猥琐的男子趴在石头上偷窥,他的手还往下一垂,好死不死地正好在胯下,配上好色的神情,那就有点……情色之意,她当成废图准备扔掉,却不慎夹在准备卖掉的画作里,不经意被书肆老板发觉,他立即高价收购。 那幅画卖了一百两,虽然她不承认那是春宫画,但也彻底打响唐十二少的名声。 从那时候起,她只画春宫画。 “唉!”她为何沦落到这地步? 第一章 伯府嫡女秘密多(2) 苏子晴刚为自己这不能自控的人生际遇叹息,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幽远的“回音”,她顿时寒毛竖起。 “谁在那里,不要装神弄鬼吓人。”她当过鬼,所以不怕鬼,只是有点毛骨悚然,心里毛毛的。 “你说我是鬼?”刚变过声的少年嗓音平空响起,夹带一声冷哼。 “不是鬼是什么,我看不见你。”她眯眼细瞧,隐隐约约地,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有一道黑影动了一下。 “自个儿眼瞎就别到处乱闯,船在河上走,要是一个没站稳往河里跌,你死了都捞不到尸体……” 这人的嘴真毒。 苏子晴刚这么想,一道大浪忽地打上船身,没站稳的她往后一踉跄,身子顺着船身的起伏滑向船舷,她的后腰撞上船舷,身子几乎要翻出去,被掀起的高浪卷走,蓦地,一股力道将她拉回,才免于落水的命运。 “麻烦。” 听到冷冷的声音,本来很感激的苏子晴不免讪讪,别扭的道:“多谢搭救之恩,来日必当回报。” “我要你一个小丫头的报恩?”少年冷笑。 小丫头?姊哪里小了,姊都能当你娘亲了。 她在心里腹诽,表情却一本正经,“世事难料,谁也料不到老天爷会给我们什么样的考验。” “哼!顾好你自己就好。”他这一生遭遇的事还不多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要做刀下亡魂。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错估局势的时候,再者蚂蚁虽小却能咬死大象,谁也不能小看。”别小看了蝼蚁之力,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出人意表。 “荒谬。”若沦落到要她出手相助,他还不如将偌大家业拱手让人算了。 站稳脚的苏子晴抬头一看,入目的是一张少年面容,两颊偏瘦,目光冷漠。 “你好高喔!”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好想咬掉舌头,这么拙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以她的身高看谁都高。 “是你长得矮不隆咚。”她只到他胸口。 苏子晴脸色变了变。“我还会长高。” 他的话刺中她的痛点,因为张静芸在饮食上的苛待,她和孪生兄长个头都不高,看来只有七、八岁,到了沈家后才吃得好一点,慢慢地有抽高的迹象,但不明显。 毕竟尚未到青春期,她相信再过个两年开始发育,她会像竹子似的抽条,长到一百六,她两个亲舅都满高的,她不可能长得太矮。 “不会比我高。”少年取笑她。 看了看少年的个头,她往后退了一步,“嗯,同感,我要是长得像你一样高铁定嫁不出去。” “你才几岁就恨嫁?”他嫌弃的上下打量。 “我十岁了。”这个时代普遍说亲早,十岁就会开始物色人选,过几年就正式议亲,一想到张静芸为当初的原主找的“良婿”,她眼睫往下一垂,掩住星子般明亮的眼眸,里头闪过一丝冷然。 这份好姻缘轮不到傻子苏子晴吧?她倒要看看张静芸如何出招,顺理成章的把只会傻笑的继女嫁出去。 “什么,你十岁?”他连忙往后一退,十岁已经要注意男女之防,脸上微露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是我故意长不高骗你。”一年前,小她四岁的妹妹都快比她高了,如今应该超过她了。 以守孝为名,苏子晴和苏子轩在沈家待了一年,这期间他们没有回过苏府,一直住在江南,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事也没做,在妹妹画春宫画的资助下,苏子轩拜了江南大儒为师,用一年的时候尽量学习,提升本身的才学,不致落后别人太多。 而在这同时苏子晴也没闲着,她仗着多活一世的优势在江南大量购地置产,广种稻和冬麦,收购粮食,她只种不卖全收起来,囤积各种物资,例如盐、棉花、药材等物。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会有连续六、七年的战乱,资源短缺,先是敌国来袭,打了五年仗,后有五王夺位,内乱了三年,百姓流离失所,田地无人耕种,粮价高涨,盐更是控制在少数人手中,一斤盐要十两银子,百姓根本吃不起。 她占了天时地利之便,江南是渔米之乡,一年两熟的收成十分便宜,没花她多少银两。 苏子晴隐晦地向两位舅舅提起囤积物资时,反被舅舅们笑小家子气,他们拥有的地和粮食比她还多,何须要买?反倒以为她要置产,为自己添个保障,两人私底下塞了好几百亩田地的地契给她,以及田地上庄子的契书,让她有资产傍身,不用受面甜心苦的后娘折磨。 意外之财让她受之有愧,所以她决定沈家日后若有钱财上的困难定鼎力相助,不负今日的怜惜。 “嗯,看得出你想长高。”原本心情低迷的少年听到她的话后有点想笑,眼中少了一些阴郁。 “没有这样伤人的。”她噘嘴,不太开心。 看她孩子气的模样,少年唇微扬,一时忘了男女之防,伸手抚乱她的头发,“去睡吧,多睡一点才会长高,虽然还是没法跟我比。” 又补刀,他要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吗?苏子晴有咬人一口的冲动。 “睡不着,今晚的星空很美。”她边说边抬头仰望,长长的星河横过天际,数也数不尽的无限星子闪耀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光芒。 美得遥远,美得叫人向往,美得想摘下几颗放在手心,看它发光发亮,如宝石般耀目。 “是很美。”少年看向满天星辰,心中想着已不在人世的亲人,眼中的悲痛油然而生。 “我姓苏,你可以叫我苏大小姐。”相逢虽是有缘,但今日过后便重归陌路,何必留名。 “欧阳。”他的姓氏。 “你是京城人士?”他没有地方口音。 “是。”他最厌恶的地方。 “你从哪里来,要回京吗?”苏子晴很自然地打开话匣子,反正谁也不认得身边的人是谁,不怕心事走漏,更不用怕自己不傻的事情泄漏,这段日子她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都一直缩在舱房里,三餐都由贴身丫鬟送,早就闷坏了。 “回京,送父亲回故土安灵。”他的父亲是何等的英武,一代勇将,却死于小人之手。 少年也抱着相同心态,有问必答,他被压抑太久了,再不找人抒发,他怕自己会入魔。 苏子晴啊了一声,面露悯色。“我也是回京,我外祖父过世,我和哥哥去江南奔丧,在外祖家守孝一年,外祖父母很疼我,说我长得最像我娘,我娘在我两岁时死了,我有个面慈心软的后娘。” 面慈心软……他冷嗤,“你相信?” 她一笑,面上的稚气褪去,多了嘲意,“就是不信才要避开,我和我哥哥都太小了,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先远远的逃开,以免遭到毒手,累积自保的实力再回去。” 不用当傻子的感觉真好,整天提防东、提防西的怕人发现,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伪装自己,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在她拿回娘的嫁妆和定下婚期前,她还得做只会朝着人傻笑的傻子苏子晴。 “你能保护得了自己吗?”虽无继母,但有继祖母的少年感同身受,那个老太婆一直想夺走欧阳家的家产给她的儿子,仗着长辈的身份欺压并非亲生的长房。 如今的长房只剩他一人了,爹和娘都不在了,他顺两人生前的意愿扶灵回京,安葬在祖先身侧,对那个老宅里的人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意。 苏子晴调皮的看了他一眼,“你要助我一臂之力吗?” “也许。”同病相怜,她这么一丁点大,他希望她至少活到长大。 她一怔,继而笑容满面,“欧阳哥哥,我要得不多,只要两个会武的高手,一男一女,一个给我哥哥,一个给我。” 看刚刚他身手俐落的救了自己,她就知道他会武功,而且听他谈吐显然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身边肯定有人供他使唤。 “你倒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这叫要得不多,见风转舵的嘴脸变得真快,连哥哥都喊上口了。 “机会难得,问问又不要银子,攸关我和哥哥的性命,脸皮厚能多活几年。”放着大腿不攀那是真傻,而她又不傻。 欧阳顿了顿后说:“我考虑考虑。” “真考虑?”她讶异,她以为他会直接了当的拒绝,谁会管萍水相逢的人的死活,无利可图的事没人会做。 看她一脸不信,少年反而笑了。“送你几个也不是不可以,我底下确实有不少会武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她欣喜的急问。 “你养得起吗?”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并不容易,他爹曾经连一顿饭也请不起,当剑换银两。 被人看不起,她娇哼一声,“养得起。” “真的?”他看她的穿着并不富贵,衣服半新不旧。 “真的。”她的神色写满自信。 难道是人不可貌相?少年点头道:“那我……” 话说到一半,他骤地脸色一变,将苏子晴拉至身边,再往身后一推,以高人一等的身形挡住她,不让人发觉除了他甲板上还有第二人。 “你赶快往船舱跑,不要回头,关上舱门不许探头看,听见了没?” “发生什么事?”咦!那是什么?不会是传说中的鹰爪钩吧!就钩在船舷。 “不要问,快……来不及了,躲好。”他沉声叮嘱,将人推到一旁盛清水的大木桶后。 是来不及了,十数个蒙面的黑衣人自小舟登上客船,后面还有人接着上来,不一会儿甲板上密密麻麻站了三十多人,个个手持杀人利器。 “大少爷,知道今日是你的忌日,特来送死是吧!”省得他们杀光一船的人找人,自个儿识相的送上门。 “谁要我的命?”他心里有数,但免不了问上一问。 “去阴曹地府问阎罗王吧!”领头的黑衣人话一落下,举刀直劈。 其他人见状也蜂涌而上,一群黑衣人下死手欲置少年于死地,每一刀都用十成的功力,但少年足尖一点跃上帆杆,伸手一抽从腰间取出三尺长软剑,以雷霆之姿扫向出招狠毒的黑衣人。 很快的,黑衣人中有了死伤,少年也中了数刀。 大概是打斗声惊动了其他人,少年的手下也纷纷加入战局,刀来剑往,冷光闪烁,船上被血染成一片,流向大桶子后头,躲着不动的苏子晴不敢探头看,任由鲜血漫过她的绣花鞋。 可是她不看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她,一个受伤的黑衣人忽然倒向她躲藏的地方,四目相望,她尖叫着往旁边一跳,这时一把银晃晃的大刀劈在木桶上,将木桶劈开了。 如果她没跳开的话,被劈成两半的人就是她了。 “小心。” 少年手中长剑穿透方才差点劈中苏子晴的黑衣人后背,他顿时两眼一瞪,死了。 “欧阳哥哥,后面……”苏子晴惊慌的指向他背后。 少年却是冷静地将软剑一抽,回身刺入另一名黑衣人胸口。 不断有重物落水声,可原本三十多名的黑衣人增至上百名,少年和他的手下几乎是以一敌十的局面,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叫人做呕。 忽地,一名黑衣人躲在暗处准备偷袭少年,见状的苏子晴觉得不能袖手旁观,若是少年的人被屠尽,一船的人也活不了吧! 咬咬牙,她张望了下四周,发现可以利用的工具,就大胆的准备动手。 第二章 患难见真情(1) 船上有一条下锚的粗绳,苏子晴二话不说的使出全力拉动绳索,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本来看准时机往少年冲去,突地被拉直的绳索绊脚,黑衣人根本没防范,脚一勾绳往前倒。 他手中的刀正好拿在身前,身体一倒时便想将刀拿开,谁知倒下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拿开的刀瞬间划向颈项。 看到喷出的鲜血,他只短促的啊了一声便倒地不起,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圆睁的双眼充满错愕,他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想过会死在自己的刀上! “叫你躲好你跑出来干什么?”少年见状一剑解决正举刀挥向小姑娘的黑衣人,满面怒色的喝道。 苏子晴很无辜地捡起黑衣人掉落甲板的刀,虚张声势的挥动,“你自个儿瞧瞧还有哪里能躲人,到处都是人。” 死人、活人、一堆的人,能躲藏的地方全被劈得稀巴烂,想回舱房的路也被黑衣人堵住,她是欲哭无泪,回京的水路上一路平安无事,偏偏她心血来潮想赏月观星却撞上一场大屠杀。 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一下子死这么多的人,叫人看了心慌慌。 “跟紧我,不要慌。”他说话的时候,大腿被划了一刀,同时也连杀两人,跟其他几个手下会合,形成七个人对二十来个黑衣人。 虽然黑衣人人数较多,但明显少年的手下武艺更高,即便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伤,可仍游刃有余。 “欧阳无恕,你还是乖乖地受死吧!不要拖累无辜,你身后的小姑娘多可人,你想她陪你送死吗?”黑衣人首领狞笑着,伸舌舔去刀锋上的血,眼神流露出阴沉。 欧阳无恕……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非常有名,怎么想不起来……苏子晴觉得耳熟,印象中在她当鬼的日子,常听人念叨着,却想不起是谁。 欧阳无恕神色嘲讽的说:“哼!我要真束手就擒她才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个老女人花了多少银子买我的命?” 真以为他不晓得是谁设的局吗?不管他走陆路或是水路都会遇匪拦截,那对心狠手辣的母子没想过要让他活着回京。 “知道有人买你命就要有自知之明,横竖都是死,何不痛快点,省得大爷我费劲。”他不信拚尽百人之力会杀不了这个兔崽子,他和他耗上了! “在我们主子面前也敢自称大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名褐衣男子冷讽他的大言不惭。 “我找的人是欧阳无恕,无关紧要的人快让开,别抢着当替死鬼。”黑衣人首领挥了挥手中大刀。 “少说大话,手下见真章。”身上大伤小伤无数的褐衣男子举起他的大锤,奋力杀向黑衣人。“玄衣,带公子走,我断后。” 玄色衣服的年轻男子面冷如霜,和另一名男子退到欧阳无恕身侧,作势要护送他离开。 “我不能走,船上还有五十四名客人,我一走他定会屠船。”为了自身安危而置他人于不顾非男儿所为。 “公子……”数人齐唤。 “杀光他们是我们唯一的退路,杀——” 欧阳无恕高声一喊,其他人眼神立变,杀气腾腾,与黑衣人再一次对上,你来我往杀得惨烈,每个人都多添了几道伤,月光下,可见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 不想死的苏子晴手脚灵活的跟着东躲西闪,刀来低头,剑戳弯腰,她没想到她有一天会学成龙,上蹦下跳的只为躲开别人的杀意,还要小心别掉到河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欧阳无恕他们还是七个人,不过看得出已精疲力尽了,还能站着全凭着一股气,怕是无法久战,不过黑衣人只剩九名,同样是气喘吁吁,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只要对手再施点力,刀便会脱手而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候下起雨,雨势渐大,几乎要遮蔽整片天地,叫人看不清,视线模糊。 “子晴,你在吗?”滂沱大雨,出现清亮的少年声音。 “哥,你别过来,退回去,他们手上有刀……”要命,他怎么出来了?还连她两个丫鬟一起带出来了? 总算找到妹妹的身影,苏子轩心急如焚的要往妹妹走去,“妹妹,你有没有事,别怕,哥哥保护你。” 他深夜读书,早在欧阳无恕等人跟刺客交手时就听见异状,去找苏子晴时,也看见一些乘客走出舱房议论纷纷,知道船上出了事,就想看看妹妹有没有吓到,谁知却发现她不在房内,他心急的要上甲板找妹妹,船上的护卫却阻拦着他。 那些护卫没有加入战局,而是以保护其他的乘客为优先。 他只好说他的生死自己负责,对方才放他出了船舱,不料甲板上的情况会是这样惨烈,让他心惊胆战。 为了这一句“哥哥保护你”,苏子晴红了眼眶。“我很好,没事,一会儿就回房。” “妹妹……”哪会没事,那么多的死人,妹妹一定很害怕,当哥哥的不能让她独力承受。 “快,捉住那名少年。”黑衣人首领孤注一掷,打算捉个人质威胁欧阳无恕,让他束手就擒。 “不行,不能捉我哥,欧阳哥哥,救我哥……”她能求助的人只有他了,她哥哥不能有事。 欧阳无恕举剑拦住了黑衣人首领,怒斥道:“高万寿,你真要为虎作伥?”他不杀他是因为他是他父亲的手下,他答应爹要善待他底下的兄弟,但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善待吗? 黑衣人首领大惊,“你居然认得出是我。” “别忘了我也曾和你们并肩作战过,在战场上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看,这些是我的兄弟,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我,我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可最后,他的后背却插上一枝来自后方的翎箭,他到死都不晓得那枝箭是由哪个兄弟射出。而现在,爹的兄弟却要杀了他,甚至牵连无辜。 高万寿拉下蒙面黑巾,冷眸一眯。“那就更不能让你活着,你活着我的仕途就完了。” “你以为你活得了吗?”分不出是雨水还是血水,浑身湿淋淋的欧阳无恕挥剑向前,墨瞳冷锐。 “要拚了才知道,纵使你跟欧阳东擎一样悍不畏死,也并非不死之身!” 悍不畏死是他佩服大将军的一点,也是最痛恨的,自个儿不怕死就罢了,还拖着兄弟去送死,多少条人命在他建立的功劳中流失。 他怕死,他不想冲第一,敌人的长枪多么锋利,次次逼近他的咽喉,可欧阳东擎的一句“冲”,他就得义无反顾的冲到最前头,再一次和阎王赌命。 他受够了欧阳东擎的独断独行,他想升官发财没错,但也要有命回去享用,一个“追封”他能得到什么,封妻荫子吗? 打仗多年,他的老友、老母早已一一死去,家中兄弟少有相处本就不亲,他活了三十年连个妻子也娶不成,人家一听到他常年不在家便打了退堂鼓,谁也不愿守望门寡。 一句“兄弟”就让他付出一切,问过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吗? 他宁可有妻有子,侍奉双亲膝下,寻个城守的小官做做,好过刀口舔血,冲锋陷阵的日子,谁晓得过了今日有没有明日。 欧阳东擎一死,他麾下的兵士悉数归营,重新打入各营区,依各人的意愿编队,二老爷找到他,让他跟着混军功,人不出营也有功勋在身,不用拚死拚活当先锋,“抢功”是常有的事,他一点也不心虚。 “不许你侮辱我爹,纳命来。”听高万寿提起身为从二品镇国大将军的父亲,用得竟是不屑又嘲讽的语气,欧阳无恕赤红了双目,一身伤的他似乎不知痛,右手一挥,剑势雷霆万钧,追风破雨,似游龙,如白蛟,在风雨中穿梭。 欧阳无恕跟高万寿打得你来我往,这时欧阳无恕的一名手下胸口中刀,摇摇晃晃的几乎要倒下,他感觉头晕目眩,仍咬着牙苦战,一剑刺死给他一刀的人。 原本多数人的黑衣人变成少数,只剩下四人苟延残喘,就算不杀他们他们也游不回岸上,只有等死的分。 望着他们绝望的眼神,苏子晴没有同情,毕竟这些人出手狠辣,如果放过他们,遭殃的会是一船的人,她走到欧阳无恕那个胸口中刀的手下身后,扯扯他的衣袖表示要为他止血、上药。 他回头一瞧,只拍拍她的头要她回去,一时半刻他还死不了,尚能撑上一会儿。 苏子晴皱眉,先去寻其他人,但没有一人愿意先行疗伤,他们跟随着主子浴血而战,虽死犹荣。 “血流多了会死的,你们知不知道!”能活下来为什么不珍惜,那么多人可能没机会再活一回。 听到她的话,有人笑了,有人仰着头任雨水打在脸上,他们比谁都清楚死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来自修罗战场,但他们有他们的使命,不能在这里退却。 看他们还要硬拚,实在看不下去的苏子晴向躲在一旁探出头的剪秋招手,以眼神示意她举起大水桶往黑衣人扔。 别看剪秋瘦瘦小小的,实则力大无穷,她一顿能吃掉半桶饭、两只鸡、五个蹄膀、一大锅鱼汤,再加上十斤左右的糕点才有饱足感,胃口和力气一样都大得惊人。 她听话的左手提着半毁的木桶,右手是船锚,左一丢、右一扔的砸人,把人直接砸下船,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 此时已知毫无生路的高万寿满心愤懑,想着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个最好的人选就是在场最弱的,也是欧阳无恕拚死相护的苏子晴,他冷笑一声,身体朝船舷边的小丫头一顶,他自己先栽进了河里。 而没有防备的苏子晴也惊呆了,她没想过有人会对她这个小小蝼蚁下手,纤弱的身躯就这样被撞翻过去,直直往下落。 “妹妹……” “小姐——” 坠落感忽地停止,苏子晴的一只手被紧紧拉住,欧阳无恕身子朝下,双脚勾住船舷,从他身上、脸上、四肢流出的血滴在她往上仰看的面庞。 “欧阳哥哥,放手吧!我会泅水,我会想办法游到岸边,你的伤很重……”浪好高,快要将她拉下,能够被拉回去自然好,但现在看起来两个人一起落河的可能性更高。 “闭嘴。”他想捉紧她,但雨水和鲜血让他的手湿透了,滑溜难握。 “妹妹,不要放手,哥哥马上找绳子救你。”苏子轩趴在船沿往下瞧,他想捉住妹妹的手却捉不到,急得团团转的找绳索。 “哥,到下个渡头等我,我一定去找你……”啊!好大的浪!老天爷你也太狠了,竟往头上打下。 苏子晴的声音淹没在河水之中,一阵大浪打来,浪头高过船头,把船上的人都冲得东倒西歪,航行的船只微微倾斜了一些,众人连忙捉住固定物以免被卷走。 等这波大浪打过,他们再冲到船侧救人,可是哪里还有人,除了不断落下的大雨外,只有波涛汹涌的河水,河流像食人巨兽大声咆哮,一波又一波的浪涛推动着客船。 “妹妹……” “小姐……” “公子……” 大雨中,什么也看不见,没人听见一声声的叫喊,船被河水推着走,根本没法下河寻人。 “怎么办,我把妹妹搞丢了,我答应过娘有生之年一定要照顾妹妹,可是我却救不了她……”与妹妹有九分相似的苏子轩抱头痛哭,懊恼自责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想护的人。 “公子,你先别伤心,小姐的水性极佳,她在湍急的溪流都能逆流上游,你要相信她会平安无事,咱们家小姐是顶顶聪明的人,谁也比不上。”心里担心不已的绣春故作镇定样,先安抚一个是一个,她知道小姐最在意的人是公子。 “真的吗?妹妹她不会有事……” 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再娶后娘,苏子轩比同龄人早熟,他知道他和妹妹的依靠只有彼此,其他人根本靠不住,他不能失去唯一的至亲,他们兄妹俩要相依为命,但他终究只有十岁,此刻不免慌了手脚。 “公子怎么能怀疑小姐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的福气大得很,你看她三番两次遇险都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好兆头吗?”她家小姐是菩萨座前的玉女,定能否极泰来。 暗暗着急的绣春都快急哭了,但她牢记小姐说过的一句话,越是心急越不能自乱阵脚,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因此她心乱如麻可面上不显,没人瞧见她的手掐着腿肉,掐出淤青。 不过她的话语奏效了,看到她平静的神情,心慌意乱的苏子轩慢慢冷静下来,眼中有大人般的沉着。 “妹妹落河前说了什么?”是的,他不能慌,不能乱,自己都慌了、乱了怎么救妹妹? “小姐让我们到下一个渡头等她,她一定会赶上来。”他们的小姐从来不骗人,说话算话。 “三天,我们等她三天。”他握着拳头,眼眶含着泪光,即使他故做坚强,但终究是力量薄弱的少年。 “是。”绣春坚定的答应。 “不过雨一停立即找人、寻人,不管花再多的银子也在所不惜。”他们不能坐着枯等,还是要全力搜寻。 “是的,公子。”他们会找到人的,小姐要回到诚意伯府,拿回夫人的嫁妆,不能落在旁人手中。 “你们小姐会泅水,我们主子爷却是旱鸭子,他完全不会水。”一遇水就沉,只怕回天乏术,玄衣喃喃的说,和同伴们一脸悲不可遏,仿佛下一次再见到欧阳无恕就是他浮肿变形的尸体,镇国将军府后继无人。 “什么,你不会泅水?”这么大个子居然连狗爬式都不会,双手一摊任河水载浮载沉,生死由天。 见他又要往下沉,苏子晴赶紧藉着水的浮力扯着他。 “我在关外打仗,四面赤壁沙漠,连口水都要省着喝,哪来的水泅游。”有个绿州就是逢天恩宠了。 “你才几岁呀!打什么仗?!”一阵大浪打来,她面朝上仰着,脚在河面下打水,顺着水流往岸边靠。 喝了几口水,他竭力保持清醒,气息微弱的回答,“我十岁就跟着我爹上战场,今年十六,我给自己打下正五品宁远将军的官职。” 她愕然。“我爹三十岁,也才正五品光禄寺少卿,还是靠他老丈人往上爬,升官的可能性极低。” “我是……咳!咳!用命拚出来的,和他们一级一级往上升的文官不同。”武官官升得快,但死得也快,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引发多年的痼疾,一旦发出来命在旦夕。 “你还承受得住吗?我力气小拉不住你,如果我手松掉了,你记得不要挣扎,尽量面朝上让水流带着走,只要不死就有获救的机会。”不会比飞机在空中解体更可怕。 苏子晴依稀记得前一世临死的感觉,飞机的机身先从左侧撕裂开一条缝,接着强烈的气流灌入,飞机失去平衡往下坠落,她觉得冷,非常冷,而后底下的座椅像真空抽吸般抽了出去,她看到最后的一抹蓝天,还有彩虹。 她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喉头一紧就失去意识,当她醒来的时候是倒挂在诚意伯府后院的树上,风和日丽的天气,她暖和地只想睡去,却被婴儿的哭声惊到双目瞠大。 他想笑,却有气无力,身上的血不断流失中。“不怪你,你尽力了,或许我命中有此一劫。” “欧阳哥哥,你别放弃,我们离右边的岸较近,你试着往左轻轻踢水,让水流把我们往右岸送。”她前一世有长泳的习惯,每年都会参加万人跨海长泳,海水的浪潮一波波的打来才是惊人。 穿越到这里,即使她快二十年未海泳过,但在烟雨濛濛的水乡江南,她也下过好几次水,在无人的溪水中潜泳,来回好几个时辰都不觉得累。 “我试试。”欧阳无恕其实濒临昏厥,但他咬着下唇让自己痛醒,努力的打水。 “啊!小力点踢,你要把自己当成水,慢慢踢脚,不要太急躁……”手好酸,这场雨要下多久呀!岸边怎么还那么远,她的小身板快四分五裂了。 苏子晴一边熟稔的踢水,一边教少年如何打水,两人像死狗般的随波一上一下,不知多少次被河水盖过脸面,喝了不少水…… 第二章 患难见真情(2) 经过约莫一个多时辰的努力,两脚终于能踩到地了,他们不敢高兴得太早,一脚深一脚浅的爬上岸,气喘如牛的趴在芦苇滩边,庆幸能脱困。 “欧阳哥哥,起来,你不能躺在这里,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不然一身湿答答的会生病。”没有水的浮力,苏子晴根本拉不动欧阳无恕,他重得像头猪。 “我……我动不了,你先走,我一会就赶……赶上你。”他力气用尽,连开口说话都十分困难。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放下你一个人,你想害我淋雨吗?”她佯装不快,逼他挤出力气。 “你……”他想喊她,却喊不出她的名字。 “我叫苏子晴,你救过我,所以我要回报你,起来,不许拖累我,我不想死得面目全非。”泡过水的尸体很丑,肿得像发糕。 “苏……子晴……” 朦朦胧胧间,欧阳无恕咬牙站起身子,走到最后,几乎是无意识的走动,他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停下来,他再也走不动了。 可是耳边一直有个软绵的声音钻进脑中,说着“快到了,快到了,再走两步路,我看到茅草屋了”。 然后……他就倒了。 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轻快的哼着小曲。 是谁胆儿肥了,居然敢在他寝居哼小调,玄衣、玄漠何在?为何没将人扔出去,任其放肆? 咦!什么味道,好像是小鸡炖蘑菇,很香,让人饥肠辘辘,很想喝上一大碗鸡汤,大啖鸡肉。 闻着香味而苏醒的欧阳无恕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景致让他为之一怔,随即阖上眼,他以为他还在作梦,看错了。 但再睁眼一看,还是有些陈旧的茅草屋,屋梁旁边有着非常明显的蜘蛛网,微温的热度来自不远处的土灶,灶上放着一只凹了一边的铁锅,锅里正咕噜作响的炖着汤。 他扭动着脖子看向曲子传来的方向,意外的看到一名眉眼如画的小姑娘拿草逗鸡玩,鸡脚是绑住的,动不了。 “你……”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听到很轻的气音,苏子晴倏地回头,丢下草往欧阳无恕跑了几步,欣喜地叫道:“欧阳哥哥,你醒了。” “你是……晴儿。”看到她的脸,他想起她是谁了。 “你要喊我苏大小姐,一名外男不能私下喊女子闺名。”她一脸正经的说道。 “我会负责。”他们同处了一夜,他理应肩负起责任。 “什么负责?”苏子晴不解。 “为你的名节负责。”他会娶她,不让她为流言所伤。 听明白的苏子晴噗嗤一笑,认为他太认真,“什么名不名节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出去就没人知晓。” 谁会为这点小事较真,又不是吃饱撑着,她看过另一个苏子晴所嫁非人,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因小小的意外而赔上终身。 “我不会当没这回事,你的名声确实毁在我手中,我会请人上门提亲……”早日定下她也早安心。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才十岁,还不到议亲的年纪,你会不会太急了。”这人怎么一清醒就说起胡话,难道是高烧烧糊涂了? “先订亲,等及笄再过门。”他等得起。 “可我不恨嫁。”他太一厢情愿了吧! “我想娶。”倒不是仅仅只为负责,而是转念一想,他并不抗拒和她相处,先和她订亲可以避开皇上的指婚,以及继祖母强塞的未婚妻。 年届十六的他已到婚配年岁,为了他父亲留下的三十万子弟兵,各方人马蠢蠢欲动,想藉着联姻一事试图拉拢他,为夺嫡多一分胜算。 要不是适逢父丧,皇上的指婚圣旨早已送达镇国将军府,而继祖母也不安分,一心念着父亲一手打出的家业,三番两次往他屋里塞人,甚至私底下有和娘家人议亲的举动,想藉由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不在自然要听她这个继祖母的,逼迫他迎娶陆家表妹。 再者,距离苏子晴及笄还有五年,五年时间他大可放开手去做他应该做的事,不用被一些琐事牵绊,在战场上大展长才。 “但我不想嫁,我和你不熟。”苏子晴眨眼,用着一根树枝搅动冒着热气的鸡汤。 “处久了自然熟……”他一动,全身的疼痛立即一涌而上,他看了一眼上了药的伤口,眸色一深。 她眼儿弯弯,眯成月牙,朝他晃晃有点肉的圆胖小指头。“你回京城后该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妄下定论,我相信只要脑子没长蛀虫的人都不会找上门。” 闻言,他眼一眯,“你做了什么?” 她一笑,意味深远。“我是傻子。” “傻子?”他一怔。 “对,千真万确的傻子,七岁那年我不慎落水,连烧了数日烧坏了脑子,烧一退我就傻了。”她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无喜无怒,无悲无怨。 “谁推你的?”他目光一沉。 苏子晴两眼闪过亮光,“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但我还太小了,只好蛰伏,这年头的孝道太重要。”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足以压死人,不管长者做了什么,当晚辈的只有承受的分,就算要了你的命也理所当然,长辈有管教儿孙之责,做得不对就打,死活不论。 “你的继母?”人都有私心,想为自己的儿女争取更多,不想被人分走。 她不回应,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开口,她转了个话题,“你伤得很重,还是别乱动,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 “鸡汤哪来的?”他答非所问。 一提到这事苏子晴就乐了,眉飞色舞。“咱们进得这间茅草屋就是一个鸡窝,大概是猎人用来歇脚的吧,只是年久失修,鲜有人烟,因此一家子来筑巢……你瞧瞧那儿还有两只母鸡绑着脚,原本还有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不过从那里跑了……”她指着墙角一处用干草补上的洞,明显和茅草屋的旧土不同色。 人要走运连天都挡不住,人家是瓮中捉鳖,她是关门捉鸡,毫不费劲。 滂沱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是凭着感觉往前走,一边扶着重得要命的伤患,一边蹒跚地将脚拔出泥水坑里,她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好几回都想把碍事的人丢掉。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远远瞧见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走近一看才知还能遮风挡雨,她找了些野草补上漏风的洞也就将就了。 茅草屋不大,大概够五、六个成年男子在此歇息,屋里堆了易燃的柴火,以及几捆稻草,还有个锅子和少许盐巴。 东西不多却足以救急,她找到了打火石先点燃柴火,烘干了衣服,用锅子盛了水放在锅子里煮沸,再想办法替他治伤。 这时候她发现躲在柴火后头的一窝鸡,便心喜的徒手捉鸡,长在野外的鸡个头都不大,她左右开弓便捉到两只母鸡,脚一踩又是一只,可惜足足有母鸡两倍大的公鸡跑了。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将柴火堆一拨开,里面有十来颗鸡蛋,她敲破一颗看看有没有小鸡仔,见是能吃的就全下锅煮成水煮蛋,反正没油没调味料,也没别的吃法。 事实上苏子晴会做的菜不多,就是整锅炖,大杂烩,爱吃的人不见得会掌杓。 “我的伤呢?” “我搜了你的身,发现几张泡烂的银票和碎银,还有一只看似刀伤药的瓷瓶,我估且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碰碰运气。” 苏子晴并未说实话,除了他身上的伤药,她随身携带防火、防水的小玉盒,里面有六个小方格,分别放了解毒丸,头痛脑热的驱邪丸,防风寒药丸和止血镇痛的伤药等,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她实在不相信后娘的为人,特意请人做了这个。 玉盒不大,约半个巴掌,每个方格仅能放五、六粒药丸,她搁在荷包内方便取用,若有需要用上一颗能够应急,让人有机会找大夫医治,欧阳无恕该庆幸荷包没被大水冲走,要不然他恐怕没法清醒的这么早,还得多受几日苦。 “你搜我的身?”他面色古怪。 “不然咧,你以为我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带着刀伤药坐船。”当她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呀,随时有受伤的可能。 欧阳无恕脸微红,呐呐的说:“多谢了。” 他一个大男人被人东摸西摸,即便是个发未挽髻的小姑娘也够叫人难为情了,他长到十六岁还没和女人亲近过。 “不过我丑话说在先,你身上的伤口真的太多了,我上两次药就用完了药粉,你一直高烧不退,我只好到附近找了板蓝根、婆婆丁熬成汤给你灌下,连喝了七、八碗逼出一些汗,烧才退了一些……”她认识的药草不多,知道这两种有清热解毒作用,其他她不敢用。 也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误打误撞,加上他自个身强体壮,几碗汤药下去有了改善,烫手的高温终于慢慢下降。 “你……照顾了我一夜?”他喉咙一紧,有种令人想哭的苦涩,除了他的爹娘外,没人会在意他过得好不好。 “错,是一天两夜,打从我们落水的那一夜开始你就昏迷不醒,我虽然用了你的刀伤药帮你止血上药,可是到了下半夜还是发烧了,你一直没醒,反反覆覆的发烧,到了天快亮才好一些……” 换言之,他俩失踪了快两天,期间全无消息,少男少女独处一地,这事一旦传出去,她名声尽毁,但是苏子晴并不在意,当务之急是如何活下去,以及躲过后娘的算计,其他都是小事。 “还在下雨?”他听见淅沥沥的雨声。 “嗯,还在下雨,不过雨势有在减小,大约下到明儿一早就不下了吧!”她希望雨停。 全身是伤的欧阳无恕吃力的坐起,光是这动作就让他额头冒出不少汗,“我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她不予置评,他们好像被河水冲得很远,她又胡乱走,一时半刻要找到人很困难。 “喝鸡汤。” “你喝了吗?”他看了一眼,锅里还有很多的鸡汤。 “喝了,我不会委屈自己,我还吃了很多鸡蛋。”她指了指一地的碎蛋壳。 他便不再推辞,接过竹碗,这竹碗与其说是碗,不如说是竹筒,两头有烧过的痕迹,一边留节,一边烧空,形成能盛物的器皿,连筷子也是竹片做的,只是大小不一,有长有短,能夹物罢了,做法粗糙,但也颇有野趣。 看他在打量那个碗,她肩一耸,“这儿除了锅子什么也没有,凑和着用吧,我冒雨捡了一截竹子才烧出一个盛汤的碗。” 有露营经验的苏子晴很懂得利用手边资源,前一世的她很喜欢亲近大自然,有台露营车,她会开车载着学生到野外露营,一待五、六天,在大自然的环境中写生,画出一幅幅美丽的画作。 她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合力养大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爷爷是知名的国画大师,外公是书法名家,在两人书、画的薰陶下,她自是能写擅画,并以此为业。 十八岁那年她就被誉为书画天才,并开始办展览,出售作品,二十五岁不到开班收徒,成为知名书画家。 由于家学渊源拥有深厚的功底,她的书画广受欢迎,因此她在生计上并不困顿,还花了五千万在山上盖环保屋,打算当她养老的去处,她把她的未来打点得很完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安排也抵不上老天的捉弄,盖好的环保屋没住上几天就告别深爱的世界。 幸好她天性是悲观的,对人性没把握的预立遗嘱,身后财物全留给老人家,他们没了就捐给国家,环保屋给了她好友的女儿,一个有自闭症的十七岁少女,有着极高的绘画天分,环保屋符合她不善与人往来的需求。 她聪慧得令人惊讶,一般闺阁千金不会懂得如何自救,她们只会呜呜低泣,惊慌失措。 喝着热腾腾的鸡汤,身子一暖的欧阳无恕认真的道:“我这条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她侧着脸想了一下。“还不需要,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不求人,你当欠了我吧!” “好。”他欠她一条命。 “击掌为盟。”古人很信这一套。 “嗯!” 击掌的时候,望着没他手一半大的小手,欧阳无恕心里兴起些许波澜,他想握住柔白小手永远不放,想要守护它的主人。 第三章 回到伯府的第一仗(1) “啊!天放晴了——” “是呀,天放晴了。” 在他们把野鸡煮了吃、烤了吃之后,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阳光普照,大地染上金黄色,这天刚好是第三天的早上,欧阳无恕的伤势也好转了些,能不用人搀扶地走上几步,伤口渐渐结痂,就是脸色还有点苍白,稍微走久点会喘,胸口会发疼。 外伤好治,内伤难医,他这是动武过度后所导致的气血淤凝,须得慢慢调理,一时半刻急不得。 不过雨一停,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脸,没雨了表示他们可以离开,不必忍受难闻的霉味和鸡屎味。 “咦!这里有蘑菇?”一脚跨出茅草屋,欧阳无恕一眼就瞧见长得稀疏的蘑菇,几朵小菇巴附在门边。 “不然你以为小鸡炖蘑菇、烤蘑菇打哪来,茅草屋是以竹子编成屋体,再抹上混了稻草的泥巴,腐烂的泥巴草是滋养蘑菇最好的肥料,下过雨它自然会长出来。”虽然只有十来朵,但够吃了。 蘑菇的生长速度极快,有雨就长,她把几朵大的摘了炖汤,到了晚上小蘑菇长大了,旁边又冒出小朵的,她又烤着吃,一次不贪多,才想吃就有。 “没想到这样也能长。”一小丛,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蘑菇挤成一坨,高低不一。 “你看看这是板蓝根,那是婆婆丁,野生野长的野草,因为就在门外,我一眼就瞧见了,快感谢它们救了你的命。”苏子晴逗趣地轻推他一下。 雨下得大,视线模糊,她不敢走远怕迷路,因此只在茅草屋周遭找了找,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而且雨一下,秋风再吹,气温是有点凉意,在有个重伤者的情况下,她不能再病倒,两人一起病恹恹地谁来照顾?所以她在找药和可食的野草时,尽量不让衣裙再淋湿,治风寒的药只剩下两颗,能不用就别用上,谁晓得后头还会遇上什么事,她不想药到用时方恨少,把救命药丸用完。 “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认得出野地里的蘑菇?不怕它有毒。”有一次他在袭击敌营途中,火头夫煮了一锅杂烩供大伙儿食用,谁知敌人没死,自己的人死了一大半,事后一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吃最多的人死得最快,他因前往前方探路未吃一口而逃过一劫。 苏子晴长睫一掀,横了一眼。“有个时时想要自己性命的后娘,能不留心点吗?我还想找几本医瞅瞅。” “不要忘了我也有个难缠的继祖母要应付。”他祖父四十岁才娶得十五岁少妻,平时当孙女宠着,因此宠出她的骄纵,为所欲为,祖父一死她更是肆无忌惮。 婆婆要拾缀媳妇有何难?陆氏常把欧阳无恕的娘单氏叫到院子立规矩,往往一站两个时辰不予理会,一口水一口吃食也不给,还仗着长身份将媳妇当丫头使唤。 单氏因为不堪受虐而病倒,最后连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也流掉,身子受损,再也无法孕育子嗣,此生只得一子。 为了此事她郁郁寡欢,最后缠绵病榻,为了孩子撑了几年,但仍在欧阳无恕十岁那年撒手人寰。 孩子还小就没了母亲着实令人心酸,但府中还有恶狼虎视眈眈,唯恐儿子被自家人加害,欧阳东擎毅然决然带着年幼的儿子上战场。 对外的说词是将门子弟须多磨练才能成材,事实上是为避开陆氏母子的毒手,他要亲自培养儿子的自保能力。 谁知小树苗成长茁壮了,大树却一夜倾倒,其中的变故难以道与外人说,接下父亲棒子的欧阳无恕没有悲伤的时候,他要更努力的强大自己,守住父亲留下的基业。 “同病相怜。”她一叹。 “是同病相怜。”他忍笑。 “以后我们要相互扶持,你要多照顾我。”这只大腿她得好好抱住,日后的美好生活就靠他了。 苏子晴一觉睡醒后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欧阳无恕的名字为什么这般耳熟,原因无他,因他在五王夺位中站对了队伍,辅佐了新帝上为,成为皇帝最宠信的近臣,位高权重,受封“征北侯”。 “征北侯”是御赐爵位,官居二品、但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超品,皇上跟他称兄道弟,亲王们见了他纷纷走避,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唯恐被他看上一眼就死于非命。 原本皇上有心抬举他,封他个异姓王做做,还有辽阔的土地当封地,却被他坚决地婉拒——功高盖主,每个手握兵权的重臣都怕。 皇上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间没有兄弟,他不想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和一国之君反目成仇。 这是苏子晴佩服征北侯的地方,他懂得急流勇退,不会为争一时风光而开罪新帝,保留彼此生死与共的交情,做皇上的后盾,而不是那把杀人的刀,他聪明地知道取舍。 “必然的。”他伸手轻拍她头顶。 “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用五指梳。 打她成为苏子晴那天起,她就没有自个儿梳过头,唉,手生了,被人服侍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这叫梳发?”欧阳无恕语带笑意。 她轻轻一哼。“穷计较,要不你给我一面铜镜和玉梳,绝对梳得像个名门闺秀。” “晚点给。”等他的人来了就能让他们准备。 “晚一点我都回府了,你再给便是私相授受。”这个罪名她的后娘肯定会开怀大笑。 “我偷偷给。”不让人发觉。 “你巴不得引人来抓贼啊?” 离开一年再回府,她的“香涛居”肯定布满张静芸的眼线,平白出现一面镜子怎会无人知晓,为了不引起后娘的疑心,她屋里的东西一向只少不多,除了一开始就在的,就得是哥哥送她的,否则容易启人疑窦。 所以要送就趁现在,她还能借口是舅舅、舅母给的,一旦进了苏府,那就什么也不能要,张静芸的眼睛很利,凡事盘查得一清二楚。 “不会让人瞧见的。”他想只要藏得紧就不会知道,一面镜子能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欧阳无恕并不晓得世俗规范对女子有多严苛,即使是小小的线头都有可能令其身败名裂,更遑论铜镜。 “还是算了,我说说罢了,不必较真,我也不想为了一面镜子被送进尼姑庵苦修,强迫落发。”她这三千青丝乌黑柔亮,她才舍不得一根不存的剃度为尼。 张静芸不止一次想把自己送进专关犯妇的庵堂,说她是傻的,留在府里丢人现眼,坏了诚意伯府名声,把她送走才能一劳永逸,省得遭人取笑。 “谁敢——”欧阳无恕沉下脸。 “后娘。”胆大的可不少。 他面容一滞,略带阴郁,“所以我的提议对你有利,我们先定下婚约。她就不敢动你。”感同身受的欧阳无恕想带她脱离后娘的魔掌,无关男女之情,只为报恩和不忍心,他们毕竟共患难一场。 “错。” “错?”他不解。 “死得更快。” “为何?” “你继祖母会想你日子越过越好吗?” 他不加思索的回答,“不会。” “同样的,我的后娘也不希望我们兄妹俩有个像你一样的靠山,要是知道我们要订亲,她会做的事一是搅黄了这桩婚事,一是弄死我,你觉得哪样容易些?” 欧阳无恕抿唇不语,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婚事不成是得罪了镇国将军府,倒不如朝小丫头下手,人死了一了百了,还谈什么婚事,难不成牌位也要,给个冥婚? “欧阳哥哥别想太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跟找我们的人会合。”她哥哥肯定急得夜不能眠,让人在两个渡头间找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看了她不带愁色的小脸一眼,欧阳无恕心里更阴郁了。 “你心真宽,不当一回事。”叫人看了有些吃味。 她是万事不放心上还是天生缺心眼,就他一人担心她名节有损,摸索着补偿她的方式,而她却置身事处。 “小事一件,何必挂怀。”心不宽岂不是要得忧郁症,她要烦心的事很多,眼前就有一件——要往哪里走呀! 从茅草屋出来,两人越走越远,已经看不到茅草屋的屋顶,可是苏子晴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慌不择路会偏离河道这么远,她本想顺着河流往下走,却怎么也没找到河岸,一条羊肠小径绕求绕去还是看不见人烟。 这里到底有多荒凉呀!连个小村庄也没有? 没来由的她有点丧气,要是她不上甲板赏月观星,也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他们也快抵达京城了吧! “往这边走。”拄着粗树枝,欧阳无恕走在前头带路,他看来全然无恙,唯有唇色青白。 “你确定?”前面没路了,只有草长过膝。 “我听见水流声。”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能听见数里之外的细微声响,再者打仗最怕缺粮和缺水,他早锻炼出能找到泉水的本事。 苏子晴一听,终于有些笑脸了,“那是不是我们能找到渡头了,不用盲目的转圈。” “不是转圈,是我们绕了远路,有些近路你人小没气力走不了。”要不是他受了伤,倒是能背着她上上下下,更快地找到渡口。 闻言,她了然的喔了一声。“拖累你了。” 他微恼,伸手拉住她往前走。“这种话我不想听第二遍,若非为了救我,你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其实是他欠她甚多,她可以不救他,她年幼弱小自顾不暇,可是她仍施以援手,不管自己置身险境,三番两次救起他,无视男女之防为他上药,共处一室。 他的心里是有愧疚的,因为他引来杀机,黑衣人是为杀他而来,却无端波及无辜。 “欧阳哥哥你放手,我能自己走。”被他牵着多难为情,她实际年龄是他的两倍,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孩子。 “不放。”也不想想她走一步跌三步,再不拉着她还不跌得满嘴泥。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欧阳无恕嘴角微弯,冲淡了丧父之痛,他觉得又有一个值得他付出的亲人在身边,她不会放下他、肯陪他同甘共苦,他缺了口的心一点一点的缝合,多了纤弱的小身影。 “这样你不好走路,我跟得上。”她不信跟不上一个昨天还奄奄一息的重伤。 “顾好你自己就好,留意脚下,别踩到长虫。”草多的地方多多少少躲着一些虫蚁蛇鼠,雨一停便出来觅食。 “什么,有蛇?”一听到蛇,苏子晴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把欧阳无恕的大手捉紧,一副怕蛇咬的样子。 “水蛇大多无毒,咬到了不致命,你要留心的是……”野猫、野狗不在少数,前者出其不意,后者成群结队,叫人防不胜防。 “啊!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承认我怕蛇,你不要再拿蛇吓人。”她整人快贴到他背上,吓得手脚发冷。 他笑意藏在眼底,轻声安抚,“好,不说了,别怕别怕,有我在,没什么能靠近你。” “我哥哥也说会保护我”可惜他力量小,还没成长到能与张静芸他们对抗,而且他顾虑太多了。 “我不是你哥哥。”他无来由地厌恶与人比较。 “你是我另一个哥哥。”苏子晴惊恐的小脸转睛,又笑嘻嘻的和人家闹着玩。 “我不是。”臭丫头。 “你是。”她非要闹着。 “我不姓苏。” “可我喊你欧阳哥哥呀!”异姓兄长。 “此哥非彼哥。” “那是什么哥?”难道要改口叫欧巴? “呃!是……”欧阳无恕被难倒了。 “欧阳哥哥你的眉头皱起来了,是不是很苦恼,大不了我改口喊你欧阳公子……”省得他纠结。 “不行。”感觉疏远多了。 “欧阳哥哥你很难伺候,这不行,那不要,搞得眉心也揪成一团,你……啊——有熊!”好高的大黑熊,它一掌就能把她拍死吧! “快退到我身后……”欧阳无恕也听到异样的声音,面色一变,连忙抽出腰间软剑,另一手将苏子晴往后一推。 草丛中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大头,毛发棕黑色,两颗眼珠子又大又圆,十分凶恶,但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熊,根本是个头发蓬蓬,还留着满脸落腮胡的高大魁梧男子。 “单……单叔?” “公子,老单可找到你了,你这些日子在哪里,可有受苦?”那些小兔崽子真该死,连主子也护不住。 “熊……会开口说人话……”她不是落到修真世界了吧! “什么熊?”单军一头露水的抓抓一头蓬蓬的发。 他的发粗如刺,摸着会扎手,蓬松地宛若狴犴,让他的头看起来特别大。 看了看一头乱发的单叔,再一睨满脸错愕的小丫头,自父亲过世后再也未展颜的欧阳无恕爆出大笑声,介绍道:“那是单叔。” “单叔?”苏子晴定神打量一番,心里暗暗叨念了几句,人长成这样也真委屈他了,活得很辛苦吧。 “单叔是平阳侯府的家将,我娘是平阳侯嫡女,单叔是跟我娘陪嫁过来的陪房,打从我娘不在后他的胡子就没刮过。”几年下来胡子茂盛,长成盖住半张脸的落腮胡。 说是主子没了,他也用不着修整仪容当是戴孝,只是孝期长了点,足足六年,这一生没打算除孝。 “单叔好,我是小苏妹。”见人就问好,十分礼貌。 “小苏妹?”他干笑的看看公子,不解其意。 “我姓苏,闺名不便告知,我喊你家公子一声欧阳哥哥,所以我是小苏妹妹。”她装出很俏皮可爱的模样,讨人喜欢。 “苏小姐。”单军握拳一行礼。 苏子晴面色和煦如春风。“单叔有没有瞧见我哥哥,他肯定急坏了。” “见过、见过,他就在后头,我练过武走得快,听见这儿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过来瞧瞧,不料真是公子和小姐。” 可喜可贺,两人都安然无事,否则他哪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青宁郡主。 欧阳无恕的亲娘单宁玉,生前深受太后喜爱收为义女,赐封号青宁郡主,亨三千食邑。 “欧阳哥哥,我去找我哥哥了……”她得赶紧回去,若是耽搁太久又有人大做文章。 “等一下,我送你过去。”他指着地上的软泥和草屑,下过雨的地面到处有未退的积水。 “麻烦欧阳哥哥了。”她也不想弄脏衣服,虽然湘色绣兰草罗裙摆已沾上少许泥渍。 “不麻烦,跟好。”他没回头,但脚步放慢,配她的小步伐,不疾不徐的走着。 跟在后头的单军看着前头一高一低的身影,突然感觉想哭又想笑,心中酸涩又安慰,他家公子长大了,也有想保护的人,郡主和大将军可以放心了,公子才不是什么六亲不认的孤僻孩子。 什么七杀星转世,命犯孤寡,此生无亲缘,注定孤老一生……国师的预言根本不准,公子有一个长得这样水嫩、嘴巴像沾蜜的小姑娘陪着,多好啊。 第三章 回到伯府的第一仗(2) 走在前头的两人不知道单军心里的激动,不一会儿就和苏子轩会合了。 “妹妹!” “哥哥。” 乍见活蹦乱跳的妹妹,一直强撑冷静的苏子轩激动得眼泛泪光,“你回来了?”她好端端地,没伤着。 “嗯,我回来了。”她轻轻地点头。 “太好了,我们回京吧!”再晚就瞒不下去了。 “好。”她回头向欧阳无恕和其随从挥手“欧阳哥哥,我跟哥哥走了,你回京瞧见我时可别和我打招呼喔。” “为什么?”他双瞳微眯了下。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呀,我不想被沉塘。”而且万一被人发现她不傻就更麻烦了。 “送佛送到西,我送你们回去。”想摆脱他?没那么容易,他倒要瞧瞧她在搞什么。 “嗄?”不会吧!他凑什么热闹? “哥哥,吃糖,晴晴要吃糖,吃糖糖,好多好多的糖糖,吃到牙齿都没有了,母亲说晴晴是无齿女,哈哈!我无齿,娘也无齿,妹妹无齿,弟弟也无齿,我们一家都无齿……哈都是无齿……” 这……这是刚才伶牙俐齿的苏大小姐?怎么一下子变成要糖吃的三岁孩子? 欧阳无恕等人远远看着诚意伯府门前的情况,都瞪大了眼。 欧阳无恕等人送苏家兄妹进城,却未送他们到诚意伯府门口,而是在路口处停下,目送他们的马车驶近诚意伯府。 丫头、婆子、小厮一一下了马车,而后是两名容貌相似的主子,在未踏上阶梯前一切都很正常,可一瞬间苏子晴就变了一副模样,快得叫人傻眼。 本来讶异的欧阳无恕望向朱漆铜环大门,忽然了然,思及她所说的傻子名声,还有她为何这么做,眼底顿时出现一丝愤怒,诚意伯府居然这般对待两个孩子,难怪他们要反击了,颜面不保是自找的! “妹妹乖,等回府再吃糖,府里有很多的糖,够你吃到肚子疼。”苏子轩哄着妹妹,眼中有难掩的泪水。 “好,听哥哥的,回府吃糖……”憨笑的小姑娘露出编贝般的八颗白牙,拉着哥哥的手就要往府里冲,可是……“啊!好痛、门不开,晴晴痛……” “好,不痛不能,谁叫你用身子去撞门,门房大概没听见,我们叫门吧!小七,你再去喊几声。”想把他们关在门外,让人看笑话,这么卑劣的手段也只有那女人使得出来。 “是,公子。”年约九岁的小厮个子不高,嗓门奇大,以哭丧的口气大喊,“夫人开门呀!小姐公子回来了,没死的就赶紧来开,死了小的给你哭丧,不要一声不吭不死不活……” 这小子嚎得不对呀!叫人打心底发毛,门后的老头听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唤孙子赶忙去报信,可是小孙子去了又回,只带回了两个字“不开”。 内院的伯爷夫人张静芸从门房的小孙子口中得知小七嚎些什么,脸色大变,气得将茶几上的茶具全扫落地,忿忿地啐了一句“这两个孽种怎么不去死,还回来干什么,我倒要看着他们怎么跟我斗”,她就是不开,看谁敢放人进来。 “哥哥,门为什么不开?”苏子情故作天真的问着哥哥,心里却已经想出了方法,内心暗想,真当姊拿你没辙,张静芸,你等着瞧。 苏子轩抿着唇,严肃的道:“没事,一会儿就开了,这是我们的家,谁也无权阻止他们回府。” “哥哥,门不开怎么办,晴晴要吃糖。”大大的眼睛闪着天真无邪,好像不沾尘气的小仙子。 “等。”等爹下衙。 “可是晴晴不想等,晴晴脚酸。”她边说边往台阶坐下,模样有如不解世事的孩子,纯净无杂质。 蓦地,苏子晴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两眼一亮的跑下阶梯,抱起一颗大石头,然后又吃力的爬上阶梯,对着大门瞅了老半天,接着将石头高举过头——砸门。 “好呀!这位小姐,果然是有勇有谋,这门砸得好,看得我单军热血沸腾。”这气魄上了战场肯定横扫千军,无人敢应战,看得心痒痒的单军很想上前助其一臂之力。 单军也看出来了,苏子晴只是在装傻,每步都有用意。 “妹妹,你在干什么,不可以用石头敲。”看似在喝斥的苏子轩偷偷帮妹妹托着石头,让她砸得更顺手。 “不开,晴晴生气。”她又用力的砸了两下,门上朱漆刮出两条横杠,她又补上一条成三横。 “不气,不气,咱们伯府的人还没死光,应该会有人来开。”他要看谁不要脸面。 门房老头抖个不停,想开门又不敢开,夫人和公子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可被称为死人着实不好受。 “睛晴不管,晴晴累了,晴晴要睡觉。”她再次抬高石头,尖锐的一端狠狠的往下划,连着三横。 “石头重,哥哥帮你拿。”苏子轩舍不得妹妹太辛苦,打算和她换了。 “不!不!晴晴敲门,晴晴喜欢敲门。”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哥哥伸来的手落空,抱着石头走向另一扇门板。 苏子晴毫不犹豫的左一撇,右一捺,留下歪歪斜斜的两笔,砸完了之后就把石头放在门边,自己坐上去后捏捏发酸的小胳臂,一直喊饿、喊渴、喊母亲开门,喊得喉咙沙哑。 可是不管她喊了多久,两扇朱门仍丝纹不动,不少人路过便停下来围观,人越聚越多,连卖小吃的小贩也来了,大家吃吃发笑的指着朱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顺便喝口凉茶说说诚意伯府的二、三事。 这时候,有正义大叔出现了,好心的问:“小姑娘,你在哭什么?” 呜呜咽咽的苏子晴抬起头,很好的掩藏住心里的讶异,配合的说:“肚子饿,叔叔。” “怎么不回家吃饭?”公子说的没错,这家的主母跟他们府里那位一样,都是心狠的。 “进不去。”她假意拭泪,揉眼睛。 “来,叔叔帮你。”要闹就闹大一点。 “怎么帮?”她两眼亮晶晶。 “这么帮。”单军看了一眼上看似孩子无心留下的划痕,避开痕迹,一脚踢开上闩的大门。 门外看热闹的人惊得张大嘴,拍掌叫好,一个个大呼真英雄,仗义而行是男儿本色。 门内的仆役们是一脸惊慌,看门的老头更是被突然踹开的门板掮飞了好远,在地上滚了两圈吐了一口血,倒地不起,晕厥了。 其他的仆役连忙知会府里的主子,苏老夫人和张静芸几乎同时知晓,两人又气又急,脸色泛红,立即让人备轿,当她们来到前院时,正好听见叫人气结的一段。 “……娘呀!你死得好惨,死得尸骨无存,你是造了什么孽呀!我娘在地下等你,你们好生做姊妹……” “住口,你这个傻子,你在乱嚎什么,你娘死了我还没死。”这小贱蹄子上哪学的胡话,简直可恨。 “哎呀!娘,你没死呀!我以为你死得干干净净,连棺材都省了,我在舅舅家的那条巷子看见人家这么嚎,我就学起来,你看我学得好不好……”苏子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住后娘大腿,眼泪鼻涕往她最喜欢的留仙裙抹去。 霎时间,一条价值五百两的裙子毁了,张静芸两眼发黑,想狠狠扭断那白皙的细颈子。 “给我起来,堂堂伯府千金坐在地上成何体统,你们!还不扶小姐起身?”张静芸咬牙切齿的喝斥,心想总有一天,她要让这对碍眼的兄妹彻底消失。 在她身侧的丫头、婆子忙要上前,但绣春、剪秋先一步搀扶起苏子晴,剪秋还仗着力气大把其他人顶开。 “娘,你不高兴看到晴晴回来吗?”她含着手指头傻笑,一条透明的口涎从嘴角哧溜的流下来又往回吸。 张静芸假笑,“怎么会,回来就好,还不回你的香涛居。”她急着将人赶走,不想看那恶心的傻样。 “娘,等你下次死了我再来哭,一定哭得你死去活来,哭得大家都晓得你死了,我很孝顺,不会让你入土不安,你什么时侯死我什么时候哭,我最会哭了……”她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好似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看着那张傻乎乎的脸,气到胸痛的张静芸把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一个傻子说傻话,她能当众赏几耳光吗?不能,只能一口老血往肚里吞,装作大量地随她去。 “你死我娘还没死呢!滚开,傻子,不准靠近我娘。”被宠得目中无人的苏子晓一把推开嫡姊,才六岁的她气焰比姊姊还大,一副凶悍样。 “哥哥,我疼,妹妹坏小孩,推我。”假哭的苏子晴眼中没有泪水,却叫嚷地让外面尚未散去的围观者听个清楚。 听到妹妹叫喊,苏子轩快步的走过来,脸色一沉怒斥,“苏子晓,你不晓得姊姊是个傻的,你跟她一样傻吗?欺负傻子你有多得意。” “娘……”见到哥哥凶她,欺善怕恶的苏子晓害怕地往娘亲怀里钻,却对傻子姊姊投以嫌弃的狠瞪。 “轩哥儿,妹妹还小,别吓她。”张静芸心疼的拍拍女儿的背,看向苏子轩兄妹时眼露不快。 “母亲,宠儿如杀儿,三妹妹再小也该好好教导了,连大妹妹都知道长幼有序,难道你希望她连个傻子都不如,一辈子无忧无虑,只知吃喝玩乐。” “放肆!”居然拿她的女儿和傻子相提并论。 “母亲,你疼妹妹也要适可而止,你瞧瞧她刚才的行为多没教养,完全看不出她的好出身,跟市井小儿没两样。”苏子轩眼中带着讥讽,明摆着指出她不会教养儿女。 出身是张静芸最深的痛,身为庶女的她想攀上高门,唯有为妾或当人人填房,一般勋贵人家、名门世家不会娶庶女为正妻,她想要出头唯有搏一搏,择一鳏夫为婿。 她早年得宠的生母桂姨娘因企图谋害嫡母子嗣而被嫡母发卖了,长期生活在嫡生子女的淫威下,她不得不委屈求全,忍气吞声,只盼能寻好亲事就此翻身。 好不容易嫁到诚意伯府,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丈夫虽没什么才气却是好脾气的人,从不打骂妻儿,后院的事也是她说了算,他一概不插手。 即使第一胎生下的是女儿,他也没有半句嫌弃,直说儿子、女儿都是他的骨肉,谁也不亏待,但她还是直到儿子出生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有了当家主母的底气。 当初笑话她的姊妹在婚后个一个过得不好,反过来羡慕她捡到宝了,丈夫对她真是好,从未红过脸。 可是在她得意洋洋之际,她恨之欲其死的继子竟拿她最在意的出身说嘴,好似女儿跟了她学会了庶女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没有大家风范,明明白白打她脸,打得她整个脸面都没了,以后如何教儿?如何服众? “你……”竟敢揭人短处。 “哥哥,娘太坏了,她不教妹妹,妹妹笨,我要像夫子一样打她们!”苏子晴笑嘻嘻地摇着兄长手臂,澄净眼神宛若三岁稚儿。 “妹妹乖,不可以说别人坏,母亲没当过嫡女,所以不知道要怎么教好嫡生子,我们要体谅她的不懂,毕竟要庶女装装嫡女太为难她了,而且你不能因为她们做得不对就要打她们,那会显得你没度量。”苏子轩一脸正经的教妹妹。 被含沙射影讽刺一番,张静芸快忍不下去了,她抬手就想往下挥过去。 “闹什么闹,没瞧见门口围了一群人吗?还不把门关上。”气急败坏的苏老夫人大声喝道。 “娘……”张静芸手一缩,恨恨的看着门外好管闲事的路人,还有人居然坐在门坎上吃烤串看戏,她火大的命人挥着大棍赶走,顺便关上朱漆剥落的大门。 看张静芸跟苏老夫人显然对苏子轩兄妹十分不喜,单军虽然想要留下,但这毕竟是诚意伯府的家务事,现在的他没有立场,也只能做到如此,无奈的离开,回去向主子禀报自己所见的情况。 门一关上,还要面子的苏老人人就忍不住始训斥了。 “我把整个府邸交给你不是任你胡作非为的,你怎么能把自家孩子关在门外不理不睬?”好歹是苏家骨肉,哪由得她作贱。 “我睡着了……”她找着借口。 哪里不知道她心底真实的想法,苏老夫人冷哼了声,但终究还是给她留了颜面,转向苏子轩兄妹,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疏离,“轩哥儿,把晴姐儿看好,不她再胡闹,再有下一次祖母就把她送到庄子去……” 第四章 把家产托付给她(1) 啪! “老爷,你……”他……他居然打了她? 苏长亭回到正院,看见妻子劈头就是一巴掌,打得张静芸都傻了,错愕不已的往床榻一倒,眼中有着茫然和不敢相信。 夫妻七年,他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他甚至纵容她在重大节日不用向元配牌位行妾礼,凡是她开口应允的他无不点头,他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如意郎君,她也以此自傲。 没想到今日他一句话也没说就打了她,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毁他仕途的凶手,他恨不得与她两不相干。 苏长亭不重利,他看重的是名,好面子的他喜欢被人吹捧,面上装严谨的他事实上很虚荣,更看重别人对他的观感,不允许有人扯他后腿。 张静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他的忌讳,她到现在还想不通他为何突然变了一个人,捂着红肿的脸低泣。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让我在同侪之间抬不起头,他们嘲笑我娶了一个‘好妻子’,你……你真是蛇蝎心肠,丢人现眼。”是他有眼无珠,以为她是个好的。 “老爷,妾身做错了什么,你也好生说道说道,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他冷哼了声将妻子推开,一根食指指着她,快插进她的鼻子,气冲冲的骂道:“一句不知道就想撇开一切,昨日是谁不让我的长子长女入府,晴儿再傻也是我的女儿,你居然任她在门外喊饿,哭着用石头砸门。” “妾……妾身睡得沉了……”她想用同一句借口含糊,等丈夫气消了也就事过境迁,但是苏长亭不买账。 “你是猪吗?睡了整整两个时辰,今日我上朝时忽然有同僚往我手里塞银子,上司也语重心长的要我有困难尽管开口,我还有些发怔,他们怎么用怜悯的眼神看我,直到和我交好的林大人将我拉到一边,给我一百两银票,言词恳切的说……”那番话他真是说不下去! 林大人说:“苦也不能苦到孩子,我晓得你手头紧,先拿去用,买些白米给孩子吃,听说你女儿哭得满脸泪,你家夫人连口吃的也不给,虽说后娘难为,但也没这般心狠的,理所当然的饿孩子,那两娃儿瘦成那样能吃多少……” 他一听完脸都发烫了,连忙将银票退回,而除了这些怜悯他的,更多的是嘲笑他连家宅都管不好,偏偏他还得办差,足足忍了一天嘲笑才回府,但一回到家,门口两扇大门又打了他一次脸。 “妾身……没注意到……”一顿不吃哪会饿到,那傻子专给她找麻烦,看她不整死她! “这是理由吗?我将整座伯府交给你打理,你给我的回报是饿着我的孩子?”晴儿傻归傻却也流着他的血,让她吃口饱饭不成吗?她傻成那样他也不指望她成亲生子了,好歹有她哥哥养着,不用他担心,可没想到这女人竟连晴儿一人傻子都容不下! “老爷,妾身错了,妾身会改,你不要生气。”她极力安抚,使出女人的绝招想让丈去忘了这件事,玲珑有致的身子再次贴到了他的身上。 感受到那绵软,苏长亭目光一闪,心动却不行动的将人推开。 “你去门口看过了吗?”这是他最无法原谅的一点,身为掌家妇却对妨碍家族名声的事毫无所觉,太令人失望了。 “门口……有什么事?”不就是傻子搬石头砸门,过两日叫人重新上漆便能完好如初。 “先去看看再说。” 看他神色更加阴沉,张静芸不安了,招来门外的周嬷嬷让她跑一趟,一会儿后,周嬷嬷回来了,在她耳边嘀咕两句,她当下神色变了数变,先白后青,而后涨红。 “老爷,妾身——”她嘴上要解释,心里却在暗骂下人,这么大的事居然无人告知! 苏长亭冷笑的举起手阻止她开口。“你肯定不知道多少人冲着我喊‘王八伯爷’、‘苏大人你王八’,问我‘苏伯爷,你家的王八还在吗’、‘你养王八是头上绿油油吗’,嘲弄的说‘王八好,补身又怡性’!” 他一整天被人喊王八,就为了门口那几道形似“王八”两字的砸痕,街上那些无知小民甚至说,她的卑劣行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浮字警世。 事实上苏子晴用石头砸门砸了不下数十次,门上痕迹斑斑,偏偏有几下她故意砸得特别深,在众多砸痕中十分明显,识字的人都认得出是稚儿写字般歪歪扭扭的“王八”,左右门各一字。 这下子这个丑丢大了,不少围观的人看过以后又呼朋引伴来瞅一瞅,然后在茶楼酒肆高声谈论,本来是件家务事,被这一渲染,那就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人都能随口说上一段,仿佛亲眼所见。 短期间,苏长亭的绿帽是拿不掉,他得适应当个王八,谁叫他娶个心黑的妻子,堂而皇之的凌虐元配子女。 “是我太信重你了吧,认为你能将府里大小事管好,可是庶女就是庶女,难当大任!”他的元配妻子虽是商家女,理家却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打理得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有比较才知高低,嫡庶之别立现。 那一句“庶女”像把刀往张静芸心插,她心头仿佛在淌血,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自己委屈的时候,越辩解苏长亭只会越愤怒。 “老爷,是妾身气量狭小,想着轩哥儿两兄妹一去江南就是一年未归,连封信也没捎回,才想给他们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母亲。” 她忍,忍过一时就是她发威的时候,她不信她玩不死两个孩子,两人的死期到了。 “他们是守孝,守孝你懂不懂,自古百善孝为先,他们为他们外祖父守孝是出自孝道,你居然怪罪他们为老人家尽孝。”不可理喻,一个官家女儿比寻常百姓还不如,孝道大如天,谁敢无视之? “可是守孝也不一定要在沈家呀!他们可以回到府里,给他们设下佛堂……”从此关在里面不用出来,吃斋念佛,一心茹素,当佛家弟子。 闻言,苏长亭瞪大眼,很想再给愚昧的妻子一巴掌。“你在诅咒府里死人吗?是你,还是我老娘,抑或是巴不得我早早辞世?你让孩子们守谁的孝,愚妇!愚蠢至极!” “老爷……”怎么说都错,她无计可施,只能呜咽的抱住他大腿。 “我看你暂时不用管家了,先交给娘代管三个月,看看你反省的程度再来决定你适不适合管家。”有个不省心的妻子他更累了呀,不指望她是贤内助,但最起码不要是惹祸精。 “不——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只做了一件错事……”她不甘心,为何独独对她这般严苛,明明惹出麻烦的是那两个小贱种! 夫妻多年,张静芸并未用心的了解丈夫的喜好,他不管是谁掌家,只要让他风风光光的出门,笑脸回府便足矣,反之让他出丑丢脸的,他也绝不轻饶。 “只有一件吗?”他目光深沉的看她。 听他意有所指,她忽然有些心虚,喃喃的解释,“后娘不比亲娘,妾身做得再好也有人怀疑妾身居心不良,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总是和妾身隔了一层肚皮,妾身也为难得很。” “为难到容不下二个孩子?”他不说不表示他不知情,只是当时面临考绩,要是闹出家宅不宁的事情,只会影响他的仕途。 如同民不究,官不办,沈家人都不出面,他何必多此一举,他没打算换个妻子。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她会妨碍到自己,他肯定会换个妻子。 她一惊,“老……老爷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你心知肚明,像三年前那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轩哥儿大了,他会知道是谁下的手,你给我好自为之。”苏长亭警告妻子,她做过的事他全都知晓,再敢轻举妄动绝不轻饶。 脸一白的张静芸指尖微微发颤。“老爷……” “这段时日你好好想一想,想通了你还是伯爷夫人,否则你就养病吧,我让云姨娘、罗姨娘管家。”不给她个教训还真当府里无人了,当他死了不成。 一听是云姨娘、罗姨娘当家做主,她股恨意往脑门冲,那两个贱货凭什么跟她争!偏偏她只能咬牙忍下,“全听老爷的。” 瞧她温顺的不抗争,他满意的点头。“只要你表现良好,我还是会把中馈交还给你,毕竟姨娘只是个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有些事还是得正室出头。” “是的,妾身省的。”姨娘只是个玩意儿,这是在讽刺她的生母吗?张静芸钻牛角尖,听哪句话都像在讽刺,顿时满腔怒火。 他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晴儿傻了,我就把伯府交给她练练手,如果没有那件事,再过两年她也该议亲了。” 大周朝的女子婚配极早,十一、二岁开始议亲的比比皆是,找人家、识人品,再来个相看,一、两年也就过去了,十三、四岁定下人家,接着绣嫁衣,准备嫁妆,十五及笄决定婚期,通常最慢六个月内完婚,十六岁未嫁已有诸多闲言闲语,十七、八岁便是大龄女子。 若是沈若秋还活着,她定会亲手教女儿女红,怎么盘账、如何管人,又该用什么方式拉拢人心,带她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打入权贵之中与之交往,让往后的路更宽广。 可惜沈若秋早就死了,她的一双儿女得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儿子读个书不敢让人知晓,遮遮掩掩地偷拜师,女儿装傻避灾,不能展露聪慧,暗地里为兄妹俩寻一条出路。 “晴姐儿哪成,她是个傻的……”张静芸一急又原形毕露,忘了丈夫说的是如果,忙着强调苏子晴是个傻子的事。 此时她想到的是自己女儿苏子晓,她想把最好的都给女儿,不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我说的是如果,你又犯浑了。”朽木不可雕也,他对她的期望太高了。 脸一僵,她干笑,“妾身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给妾身一些时日一定改,老爷在朝堂的辛劳,妾身明了。” 他冷淡地瞟了妻子一眼,任由她脱下官服,换上常服,“今儿个我在月娘那安歇了,不用等我。” 一说完,他走出正房,走向离得远的侧屋,进了新纳小妾的屋子,留下咬牙切齿的张静芸。 “杜月娘,那个贱蹄子……”敢和她争宠。 杜月娘十六岁,是一名小吏的女儿,犯了事求到苏长亭跟前,他见其女貌美如花便收了她,顺便解决小吏犯的事。 自从多了名比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妾,他倒是勇猛如虎了起来,相对的其他妻妾便遭到冷落,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丈夫,尤其是善妒的张静芸更是受不了,孤枕难眠到想将杜月娘除之而后快,一逮到机会便使劲折磨。 “夫人歇歇气,动怒伤肝,何苦为了不相干的闲杂人等气坏了自个身子,你要多为三小姐、三少爷着想,他们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你要有个什么叫他们如何是好?”周嬷嬷在一旁劝着。 气到想砸东西的张静芸想到一双年幼的儿女,深呼吸了几回,把怒不可遏的心情平复下来。“你说的对,我不能再使性子,要冷静,不能如了那些贱蹄子的愿,自个儿挖坑埋了自己。” 懂得看人脸色的周嬷嬷适时的送上一杯参茶,张静芸喝了两口,这才稍稍感觉舒坦了些,但也只是一点,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她胸闷,很不舒服的想找人出气。 “夫人别心急,要有耐心,当务之急是先忍耐,把这三个月混过去,再图谋以后。”主子过得不好,底下人也跟着遭殃。 周嬷嬷原在是张静芸的陪嫁丫头,比她大三岁,性子乖巧又善言,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差点成了苏长亭的通房,只是那时夫妻俩正新婚燕尔,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张静芸把她嫁出去,小两口倒也和乐。 不过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周嬷嬷的丈夫在妻子的帮助下攒了一些银子后,居然跟村里的寡妇勾搭上了,周嬷嬷一怒之下带着一儿一女离开,投奔昔日的主子。 正院的管事嬷嬷已经有了,所以她用了陪伴的名义跟在主子身侧,因她姓周,大伙儿便喊她周嬷嬷。 “三个月……”这日子怎么熬呀! “夫人这次出手并无大错,谁不想昭显自己的地位,我们唯一错估的是大小姐的傻劲,傻子无法预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错在把她当成正常人。”斗智斗狠也要是个对手,一个傻子……唉!她哪知道什么,有理讲不通。 “早说过那是个扫把星,迟早会祸害我,遍偏你失……”要是那丫头当初一口气喘不上来,她不就省了这个麻烦?只剩下个苏子轩还比较好应付,意外这种事随时都能制造,管他有几条命都非死不可。 “夫人,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她做下的事不能见光,否则还有命在吗? 周嬷嬷唯一庆幸的是她签的不是死契,而是雇佣关系,她是良民身份,主家不得任意打杀,最多将她赶出府。 但这几年来她也活得战战兢兢的,唯恐东窗事发,大小姐一日不死她便一日提心吊胆,担心大小姐有一天不傻了,当众指认她是凶手…… 另一边,苏子晴的香涛居内,她拉着哥哥讲出惊人秘密。 “她就是推我下水的人。” “你是说周嬷嬷?”苏子轩一脸难以置信。 “嗯,她推了我之后还怕我不死,硬将我的头往水里按,让我没法吸气。”连个孩子也容不下,其心可诛。 当初她还是鬼魂时,眼睁睁的看着苏子晴在水里苦苦挣扎却求生不得,幸好小姑娘机灵闭气不动,心里有鬼的周嬷嬷也怕人发现,一见她状似溺毙便匆匆离去,没再查看她是否真的死去。 周嬷嬷一走,那小姑娘便把头一抬,大口的喘气,试着凭一己之力爬上来,但水太冷了,她手脚僵硬,不停地在水面上扑腾,渐渐没了力气,是苏子轩感应到妹妹可能出事了,这才慌张找来将人救起,小姑娘却也已经晕过去。 有了这一次溺水事件,苏子轩不反对妹妹学泅水,这一世他们兄妹俩南下外祖家的时候便练习了一个夏天,两人都练得有如水中蛟龙才罢休,这也掩去了现在的苏子晴本就善泳一事。 只是,她不懂她为什么会变成苏子晴,明明是虚无飘渺的一缕游魂,见证了苏大小姐短暂的一生,谁知最终她却成了她想救助的那个人,还回到七岁那年,她百思不得其解。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子轩气急败坏。 “我们年纪都这么小,没有力量去对抗,你想想我若说出来了,有几人会相信,还不是任由他们颠倒黑白,说我惊吓过度而满口胡言乱。” 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就不要打草惊蛇,昏昏沉沉中她看见一位背向她的婆子在她汤药内洒下细白粉末,她除了装傻将碗打翻外别无他法,而这一装就成了保命符,傻子之名全府皆知,她装疯卖傻的打乱张静芸的全盘计划。 张静芸是有了亲生儿子后才敢有这样的大胆行径,她看到抓周的小儿子便萌生除去长子长女的念头,她不愿儿子长大后只分到那点点鸡肋般的家产,要就是全部。 苏子晴的溺水只不过是她的测试,想看看丈夫的反应,若是丈夫毫不在意嫡长女的死,那么她便能进行下一步,除根苗,可惜苏子晴没死,她懊恼之余不免有几分心惊,因此便悄悄停了手,想着再等一些时候吧! 谁知这一等就是两年,孪生兄妹都九岁了,她心想不行,再等下去两人羽翼都长丰了,她还能稳占上风吗? 于是她琢磨着下手,可命运就是如此奇妙,生命出现了转折点,正当她想着各种恶毒方式时,两人的外祖父过世了。 老人家的死给了兄妹俩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改变目前的困境,摆脱受人摆布的日子。 “妹妹,是哥哥对不起你,我没保护好你。”自责不已的苏子轩满脸愧疚,觉得自己辜负母亲临终前的托付。 苏子晴扮傻连苏子轩都骗过,她一直到张静芸认为她不是威胁而放松戒心时才私下告知他,得知妹妹不是傻子,他又惊又喜,虽不知原因却也帮着掩护。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妹妹扮傻的背后是因为危机重重,让他觉得要不是自己没用,妹妹也不用这样委屈。 第四章 把家产托付给她(2) 苏子晴摇了摇头,拉起他的手一晃,“我今天把这事说出来不是让你难过,而是让你认清事实,不要有妇之仁。”要做就要果决,张静芸心狠手辣,他若不狠下心,只会被她反扑。 他点头,“在我心中,我们只有一个娘。”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再为了孝道而让自己和妹妹身陷险境,遭到继母的毒手。 “哥哥,妹妹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她慎重其事的说着。 “好,你说,哥哥听着。”他正襟危坐,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像上了年纪的老族长,令人不觉莞尔。 “我想讨回母亲的嫁妆。”那是他们兄妹的,不能便宜对他们心怀恶意的人,一定要拿回来。 苏子轩身子一震,面色微讶,但妹妹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就直接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想扮成你的样子直接跟爹谈。”祖母手上也有母亲的嫁妆,与己有损的事她绝对不会做,所以是不能找祖母的。 “不行,我是哥哥,应该由我去”妹妹是姑娘家,不能事事由她出头,他才是该担起一切的。 “我口才比你好。”她敢说敢言,不怕冲撞长辈。 “妹妹……”没有这样揭人疮疤的。 苏子晴笑吟吟的继续劝说:“我比你会说,更会耍赖,善于说服人,想要拿回娘的嫁妆还是得我出面。” “可是我不放心,万一被揭穿呢?”后果不堪设想。 她俏皮地一眨眼,“哥哥还信不过妹妹吗?这几年我们互换身份有几人发现,爹又有几回真心看过我们。” 一说到苏长亭,苏子轩的神情又有些黯然,沉默良久才说:“好吧,你小心行事,真要有不妥就高喊声,哥在外头接应你,我们一起面对……” 要怎么做才能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呢? 多思多虑的苏子晴睡不着,心里挂念着明天要打的硬仗,虽然她对兄长说得很自信,也已经花了一个月把该掌握的证据都握在手中,但事到临头她的心还是七上八下,没什么把握。 其实张静芸若是个好人,生母的嫁妆给她打理也无妨,她还会留一份给她的儿女,当做姊姊的关爱。 可是张静芸太贪心了,占了嫁妆不说还想要兄妹俩的命,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这便让她无法忍受,得寸进尺,后娘不仁,就别怪继女不义,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越在脑中沙盘推演明天可能会面对的问题,思索怎么应对,苏子晴越是烦躁,她烦得抓发,平静不下来,心头乱糟糟地想学灰狼在夜空下狂嚎,把心中的郁气发出去。 画画吧!她只要一拿起画笔便会心情平和。 想到这,她披衣下床,点了盏小灯,看着窗外的花园,晚秋的落叶一片片飘零,落得满地枯黄,冬天的脚步很快就要到来。 铺好纸,笔尖沾墨,轻轻一描,却是月下的花园,假山边出现一名衣衫半解,身姿窈窕的美丽少妇,她背抵着假山,一脚轻轻抬高,环向头戴纶巾的书生,两人的下身密合着,少妇后仰着螓首,眼眸半睁半闭,眉头微蹙,双唇轻启,明明只是幅副,却看得出她的快乐和痛楚…… “夜这么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月半圆,寂静的夜里忽然出现男子的低音,让苏子晴惊得差点跳起,一滴墨滴在画纸上,晕开成诡导的……水鸭。 有鬼吗?她不安。 “我不是鬼,莫怕。”看她煞白的小脸,他知道吓到她了。 “采花大盗?”这人口味真重,饥不择食,她小心的后退,想叫剪秋进来制服贼人。 男子一怔,低笑,“你太小了,不合胃口。” “有人专挑稚女下手。”她不服气的说道。 “我是人。”意思是他不是禽兽,不做丧心病狂的事。 “你是……”声音怎么好像有点熟? “是我。”他从窗子翻进屋内,让烛台上的蜡烛照亮他的面容。 “啊!你——”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细白如嫩笋的手指指着来者。 看她错愕的呆样,他觉得有几分可爱,再度发笑。 “才一个多月没见你就忘了我吗?那真叫人伤感。”他们好歹共患难过。 “欧阳哥哥?”居然是他。 “总算想起来了。”他面色一柔。 苏子晴收起呆样,眼泛笑意。“欧阳哥哥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莫名的,他总是不断想起她,想着她能在他身边多好,近日来烦心的事太多了。 他一回府,继祖母就假装慈爱的连塞三个妖娆的扬州瘦马要侍候他,又说她看中了一门亲,只要他点头便能遣媒上门提亲,趁着百日内的热孝赶紧成亲,她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但他早知这老女人用心很恶毒,她真当他是傻了不成,一见女人就软了腿,恨不得死在她们肚皮上? 即便是倾城美女他也绝不会动,自古以来以孝为重,守孝中的他岂能与女子淫乱,无视父亲的坟土未干? 老太婆的用意很简单,便是败坏他的名声,留下为人诟病的把柄,藉由不孝之名让朝廷革他的职,宁远将军沦为平民百姓,此生想再奋起机会渺茫。 她以为他会中计吗?太小看他了。 他的回应是抽出腰上软剑,刷刷刷的几下,娇媚妖娆的美人儿一个个光了头,她们惊得手脚都僵了,还有人裙子底下一滩黄尿,哭得一张脸都花了,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非常吓人,与女鬼出游无异。 陆氏气坏了,气冲斗牛的想教训孙子,却被他一句话挡回去,她也哭了,大骂子孙不孝。 “我个小丫头有什么值得你看的?”她以为事过境迁,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看你过得好不好。”本以为她不得不装傻,处境肯定艰难,但现在看她气色颇佳,精神十足,显然他多虑了,她好得不能再好,一切在她的掌控中。 “我很好。”吃得香,睡得好,敌人偃旗息鼓。 张静芸不掌家,的确了她不少麻烦,没人敢在她的膳食上动手脚,也不会有人看她是傻子故意找碴。 “看得出来。”她懂得自保之道。 “欧阳哥哥不只是来看我吧,还有没有别的事?”无事不登三宝殿。 欧阳无恕仿佛跟她交情很好似的,随意的往椅子一坐。“你不是跟我要两个一男一女会武的人,我找到了。” 她微怔。“我以为你忘了。” 原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她打算扮成哥哥的模样出府一趟,找人牙子买几个,功夫不能太差,一定要能护住主子。 “记着呢,只是这段时间太忙,有些耽搁了。”他有心却力未逮,只好请她等等。 苏子晴不解的问:“你不是在守孝,有什么好忙的?” “忙着赶人。”他目光一冷。 “赶人?”她更茫然了。 “你知道镇国将军府吗?”他说起自己的家世。 “听过。”护邦大柱,三创西夷、北蛮、南羌,使其不敢进犯。 “我高祖父那一代是景国公府分出来的嫡四房,因拥有从龙之功而被封为征北侯……” “咦!征北侯是这么来的?”她当是他打出来的。 欧阳无恕给了她个“不许打岔”的眼神。“可是当传至曾祖父时,因为军功太大,已被先皇猜忌,但其实曾祖父跟祖父是一心一意为国,只是功高震主,所以到祖父那一代,皇上找了个借口收回了爵位,不过祖父满腔热血并未被浇熄,就算手无军权,依然为国征伐,只是……” 那时的祖父已续娶了陆氏,生了二叔欧阳东平,母子俩都不能接受云泥之别的落差,吵着要拿回爵位。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父亲为了找回昔日荣光已投入军旅,从六品振威校尉做起,他身先士卒,杀敌无数,终于重得圣心,赐将军府第和牌匾……” 看到高高挂起的乌木匾额,为国尽忠、戎马一生的老人家在大笑中离世,欧阳东擎办完后事又继续上阵杀敌——皇帝夺情,他被允许不用守孝,在国家的大忠之前,自家的小孝算什么,胡虏不除,家国不保。 “所以你要赶的人是你二叔?”他父亲才是镇国将军,父死子继,旁人没有染指的余地。 聪明!他赞赏的对她一笑,“没错,是我二叔,祖父都不在了,早该分家,他‘借住’得太久了。”都把自个儿当将军府的主子了。 要不是欧阳东平派人伏击欧阳无恕,想霸占整座将军府,欧阳无恕不会动他,养几个亲戚,将军府还负担得起。 可是欧阳东平已经踩了他的底线,居然收买了父亲曾经的下属要将他一并铲除,彻底地成为将军府的新主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有多么看重这些同袍,这样的双重背叛叫身为人子的他情何以堪?还得一一将其斩杀,对他而言十分痛苦。 “你二叔肯走?”听说也是个难缠人物。 “由不得他。”不走不成。 欧阳无恕黑眸深沉,露出森冷寒光,十六岁的他已有大将之风,杀伐果决。 “很难吧……”她明白他的难处。 一难是明明是自家叔侄,却演变到恶言相向,谁也容不下谁的地步,心里一定有压力,二难是背负不敬长辈、罔顾亲恩的无情骂名。 长者为大,当侄子的岂能对亲叔叔忤逆不孝,这人伦何在?大周朝重孝道,世俗道德讲伦理,上对下,尊对卑,长幼有序,哪能背道而行。 听到她这一句“很难吧”,听出她话语里的怜惜之意,欧阳无恕顿时感到压在背上的巨石轻了些。 “再难也得做,我不会将我爹用命拚出来的基业拱手让人。” 他欧阳无恕才是正统继承者,他有权决定谁住进他的府邸,不受欢迎的客人就得卷铺盖走人。 苏子晴看他坚定的神色,忽然问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要远行?”急着在短时间内把亲叔叔赶走肯定有事,而且是迫在眉睫的急事,这才让他不惜撕破脸的与人决裂。 欧阳无恕顿了一下,微露诧异之色,“你怎么猜的?”太神了。 “如果你会待在府中,又何必急着把人赶走,你是怕有人趁你不在时惹事生非,巧施五鬼搬运之术,掏空你的将军府。”而且他想来是必须离开一段时日,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载。 他大概忧心离家多年再回来时,将军府已然易主,他这个正主儿反而一无所有,被人当落水狗打出来,父亲一生积累转眼成空。 “你猜对了,我将二叔赶出府的用意就是不想我前脚刚走,后腿我将军府的家产全落入他手中,他打着这念头已有多时。”要不二叔也不会下死手,斩草除根。 “可是你只把你二叔赶走也没用啊,老夫人是他亲娘,他以探视为名说回来就回来,住个一年半载孝亲,然后又一年半载,根本没有结束的一天……”她摇头,觉得他多此一举。 把人赶走,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要脸皮厚,他二叔还是可以赖着不走。 闻言,欧阳无恕不忧反笑,“这点我也考虑过,所以我留下单叔和两百名亲兵守府,不许二叔携家带眷在府中待超过三天,若他以奉养老夫人为名非待在将军府,那么我便成全他的孝心,将老夫人送往他府中,享母子天伦。” “好主意。”她两眼一亮。 被这样直接的称赞,麦色的脸庞微微一红,他轻咳了几声,才说:“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欧阳哥哥请说,能办到的我不会推辞。”他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小凶兽萌起来让人想拍拍他。 “请代我保管这些。”他从怀中取出一口三寸高的檀木雕鸟兽小匣,锁孔处是两只面对面的银色貔貅。 “这是?”她有些犹豫了,忽然觉得这是个重责大任。 “我的全部家当。”他往她手上一放。 “什么?!”她差点惊叫出声,忽觉手上的匣子很烫手,他……他坑她! “单叔勇猛是勇猛,让他守着将军府我很放心,但他太老实了,我担心他敌不过那对母子的算计。” 明着来的阳谋单叔应付有余,可是论起心机和城府,他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找几个人扮可怜就能轻易博得他的同情。 心软,单叔最大的弱点。 “万、万一你回不来了呢?”她好心为他分忧,他却丢给她一个大难题,这人真不厚道。 将军百战死………欧阳无恕眼中多了几许萧瑟,淡淡的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留给你吧!” 第五章 夺回亲娘嫁妆(1) “你在画春宫图!” 离别的情绪太感伤,欧阳无恕不想受这种心情所影响,便转移视线,看向她画了一半的作品,然后忍不住惊呼。 起先他以为是普通的画作,画的是庭园一景,有小桥流水、树影轻曳,假山旁的竹架上蔓生一串串的紫葡萄,一只男人的手伸向葡萄一摘,口中同样含着……葡萄? 他定睛一看,却脸皮发烫,发现那压根不是什么葡萄,画中男子是埋自在女子胸前,在景物掩映之下,两人紧密贴合着,面上的表情是陶醉和欢愉。 一名文质彬的书生和某大户人家的夫人偷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我衔着你的嘴儿尝甘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一体。 她……她一个小丫头怎么画得出来? 或者说,她如何画得如此传神,恍如亲眼所见? “啊!别看!”措手不及的苏子晴连忙扑身一遮,谈得正起劲。她都忘了自己在作画,这下该怎么圆过去? “你看过?”他指的是画中情景。 她脸微红,神色尴尬无比,语无伦次的驳斥,“我一个闺阁千金上哪看,你、你眼睛别乱瞄。” “那你怎么画得出宛如真实般的……呃……景象。”他也是面红耳赤,在军中荤话没少听过,可没开过荤的童男又哪见识过,如此逼真的图画让他颇震撼,要他说出口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这个……”苏子晴慧黠的眸子一转,推给原主死去的娘亲。“我在我娘的画册里看到的。” “画册?”莫非是…… “春宫图,压在我娘的箱笼底下,我无意间翻动瞧见的,侍候我的嬷嬷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原主的娘,抱歉了,借用你的名讳,要不我这危险的局面实在度不过去。 看她一脸窘迫,欧阳无恕努力地憋住笑意,“那你还把它画出来,你知不知道若被人发现,你的名节就没了。” “我一个傻子哪要什么名节,不能吃、不能换银子的东西有何用,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她倒乐于不用斗婆婆,哄小姑,养水蛭小叔,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牛鬼蛇神的亲戚。 “你说什么?”嘀嘀咕咕的听不清。 “我是说闲来无事当消遣,大门不出、二门迈的千金小姐很苦闷,除了绣花、看书,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在这时代当女人很辛苦,抬头一亩三分地,脚踏一亩三分地,出不了院墙。 “可画这种画……这不是消遣,而是离经扳道,你才十岁,并非深闺寂寞的女子。” 苏子晴反讥一句,“你深夜到访何尝不是离经叛道,我虽是年幼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擅闯女子闺房,我该不该把你打出去。” 他一噎,苦笑。“情非得已。” “好个情非得已,若每个作奸犯科的人都以此言脱罪,视律法为何!”有人逼他吗?他大可去找别人托付家产啊,全是借口。 “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不过我先前说过的话仍作数,你的名节因我而损,我愿登门提亲,娶你为妻。”他护得住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而且她看似温柔实则强悍的脾气没几人承受得起。 她轻轻一哼,“那也要你回得来再说,不然你说我该扎草人日日往你身上插针,让你早日归西,我成了大富婆,还是求神拜佛保佑你凯旋归来,加官晋爵,左拥右抱,从享美人恩。” 这话……狠咧!不是战死沙场便是背信忘义,都不是个人。 欧阳无恕正色道:“我会回来的,晴儿。” 苏子晴横眉竖目的说:“晴儿不是你叫的,请喊我苏大小姐。”他装什么亲热,他们没那么熟。 她本来就因为被他坑一把,接下保护镇国将军府家产的重责大任而不爽,又被发现在画春宫画,他不但追根究柢还教训她,种种一切让她烦躁不已,就是想要顶嘴回去。 看她像奓毛的猫,欧阳无恕忍俊不禁。“晴儿,我三天后走,你若遇到难处可寻单叔,他认得你。” “是苏大小姐,你听不懂人话呀!”她恶狠狠的回嘴,但她虽刻意夸张的龇牙咧嘴,态度却已经软化了,看来十分俏皮。 “我不晓得你接来要干什么,但是你扮傻子定有你的用意,目前我没法上门求娶,但镇国将军府始终是你的退路。”当她被逼得无处可去时,单叔会代替他收留她,让她不致流落街头。 苏子晴有些动容,他人真的不坏。 她心头柔软起来,却还是一脸不耐,“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一会儿吵醒我的丫头真把你当贼打了。” 剪秋那头猪呀!睡得比小姐沉,还打呼噜,她这是在守夜吗?分明是扰眠,进了贼还睡得香。 他低笑,“真狠心,翻脸无情。” “我跟你无情且还无义呢,快走!”她不耐烦的挥手赶人,好像多看他一眼会长针眼,别过头不再看他。 “我走了,保重。”他趁机揉揉她的头,在她发难之前赶紧离去。 如来时般悄无声息,欧阳无恕身形利落的翻出窗外,两个起落便消失在黑夜里,秋风吹过,落叶萧萧而下,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真是的,半夜里吓人,早晚被他吓得胆都破了。” 她喃喃着,皱眉看了看那点墨渍,思索了会儿,叹了口气的添上几笔,画纸上多了只羽毛鲜亮的公鸳鸯,紧随在母鸳鸯后头。 她的画作只余上色,她取出颜料,慢慢的调色描绘。 上朱红、抹褐绿、点星芒,一抹嫣红在女子发鬓凌乱的面颊轻染,淡淡的月光,潺潺的水流,整幅画更为栩栩如生…… 画完之后她不急着落款,等墨干。 此时,檀木的香气飘进鼻中,她轻嗅了一下,目光看向只有她两个巴掌大的匣子,好奇的打开一看,却双眼瞪大。 上面厚厚的一迭是银票,面额最小的百两,约十来张,其余是千两、五千两、万两的银票,略估有七、八十万。 而下面一层是房契、地契,她大约看了两眼,惊讶得说不出话,全在京城最值钱的地段,随便一间铺子万两起跳,庄子小的两百亩,大的三千亩,合起来上万亩,,每年收成惊人。 难怪他不希望落入亲二叔手中,在他们子不在京中时,那母子俩不晓得中饱私囊多少,光是卖粮所得就有好几万两,更别提铺子的营收,那才是下金蛋的母鸡。 财帛动人心,任谁也禁不起诱惑。 看完后的苏子晴将匣子放入她一人才知的暗格中,坐回几案前,以草书在左下角签下“唐十二少”四字。 “难怪你画春宫图,原来你是唐十二少。”真叫人意外,众人臆测纷纷的画坛狂人竟是年仅十岁的小姑娘。 “啊!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抱头呻吟,盼着是梦一场。 还以为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了,怎么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呢? 欧阳无恕发噱,在她哀怨的眼神下勉强收住了笑,解释道:“我是回来知会你一声,若是手头缺银子大可从匣子中取用,给我留点吃饭钱就好。” “还有呢?”她耳不闻,眼不见,恶灵快快散去。 “你要的人何时送来,以什么方式给你?”问清楚了以免弄巧成拙,坏了她的好事。 这是正事啊!苏子晴重新振作起来,想了一下,谨慎的说:“等你走后再送,免得有人多做猜想,你找个有江南口音的中年男子充当我舅算家商铺的掌柜,借口是我舅舅给我们兄妹送人来,怕我们不会照顾自己。” “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信口一说便似真的,连他都要信以为真了。 “还有事?”不想跟他扯了,她不答,做出送客的姿态。 “这画送我。”欧阳无恕顺手卷走画好的图纸。 她顿时急了,“你拿它干什么?”她还要用它赚银子。 他故作唏嘘,“人不风流枉少年。” “好走,不送。”他比强盗还可恶,明抢,偏偏她不敢抢回来,怕撕破。 “晴儿,早点睡,睡得少长不高。”他用卷成筒状的画纸一比两人的身高差距,惋惜地一摇头。 “滚!”眼不见为净,恨呀! “这一次我真走了,三年后见。”他说得像永别,眼神定定的停留在她身上。 今日一别怕难相见,多看一眼当做念想。 “我不会去送你。”她的身份不合适。 他明白,微微一笑,转身从窗子一跃而出。 苏子晴等了许久,确定他不会再转回便关上窗,后背轻倚窗,微微一叹,他真的走了,据她所知,这场仗最少要打五年,他不可能回来,除非战局产生变量,五年后……再一次相见她已罗敷有夫了。 不过他这一去是建功立业,待大军班师回朝时,他真要加官晋爵了,应该也不会再记挂她一个小丫头,他们会渐行渐远,成为陌路人。 蜡烛烧了一半,灯蕊劈啪的爆了一个灯花,不知道发怔多久,苏子晴感觉困意袭来,她解开保暖的秋衫,鞋一踢,躺平在软绵绵的床上,一闭眼,很快就睡去…… “小姐,醒醒,辰时快过了,辰时快过了,你醒一醒……”绣春站在床头,轻摇沉睡不起的小姐。 “别吵,困。”她还没睡够。 “小姐,今儿个老爷休沐,你不是说有事要找他谈,让奴婢唤醒你。”十日一休,再等下一次要一旬。 “休沐?”苏子晴终于整个人清醒,挣扎地要睁开眼睛,可是偏偏感觉眼皮重如千斤,她连打了三个哈欠还是起不来,只想睡到地老天荒。 “小姐再不起来老爷就要出门了。”老爷习惯约三、五好友品酒吟诗,一出府不到天黑不会回府。 苏子晴下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吩咐道:“拿点冷水来,巾子沾湿拧干让我净面。” “是的,小姐。” 绣春很快就去端了一盆冷水回来,将湿答答的巾子一拧,递到小姐手上。 “扶、扶我一下……”清醒,清醒,不能再睡,今天的事很重要,不能耽误了。 冷冷的巾子往面上一敷,还有些睡意的苏子晴就这么冻醒了,她打了个激灵,粉色小脚往床下移,没等脚着地,剪秋已为她穿上男靴。 绣春也拿来早就备妥的男装,替苏子晴穿上。 “呼!不是还没入冬吗?怎么感觉凉意阵阵。”还是江南好,没京里冷,才九月就冷飕飕的。 绣春轻声提醒,“小姐,昨儿夜里落霜了,屋顶上一片尚未融化的白,所以有点冷了,你多穿一件衣服,免得受寒。”小姐怕冷,一入冬就躲着,哪也不去。 “我哥哥呢?”没他还玩不了把戏。 “在花厅等着。”一早就来了,差点和叶嬷嬷撞上。 叶嬷嬷名义上是苏子晴的奶娘,同时也是香涛居的管事嬷嬷,但事实上她是张静芸的人,是张静芸安插在苏子晴身边的,她好吃懒做,十分贪财,见钱眼开。 她平时是不管事的,只会喳喳呼呼的指使丫鬟们,睡得比猪多,吃得像头牛,仿佛有四个胃般永远吃不饱,整天看不到人的偷懒,吃酒、赌两把她却跑得比谁都诀,偶尔才到主子面前晃一晃。 因此苏子晴当了三年傻子,叶嬷嬷一直没发现侍候的小姐并不傻,苏子晴也乐得留着这样的人,省得换个精明的来,而这三年间,她偶才会在绣春、剪秋的掩护避开耳目,和自个儿兄长交换着身份玩,叶嬷嬷同样没察觉。 苏子晴对镜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让剪秋把苏子轩请进来。 “哥哥,你来了。” 两人身上的衣袍一模一样,发型也是,除了苏子晴那张脸上漾着笑意,兄妹俩看起来简直分不出谁是谁。 “妹妹,哥哥想了又想还是不妥当,哥哥该要照顾妹妹,所以还是我去吧。”如果爹生气了,要罚也只有他一人。 “哥哥,我们说好了,不能换。”苏子晴一笑,多了几分俏皮的淘气。 看到妹妹坚定的眼神,苏子轩无奈了,“快去快回,不要勉强,真要不行再想办法。” “不许触楣头,肯定行的。”她摇摇手指头,表情灵动而活泼,让人一瞧就想多疼她。 一出房门,苏子晴立即收起嘻笑神态,换上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小厮小七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公子早,来看小姐呀!”叶嬷嬷冲着“公子”一福身,笑得满脸皱褶。 “妹妹还在睡,别去吵醒她,池塘的荷花结莲子了,一会儿拿两朵莲蓬取出莲子,煮个桂花莲子百合汤给妹妹喝。”让你懒,就使唤你多做点事。 摘莲蓬?那还不要了她的老命,池塘的水凉得很! 叶嬷嬷眼珠子一转就有对策,笑吟吟的说:“好咧!公子,老奴这就去。” 她往荷花池走去,捉了两个小丫头给她跑腿,自己则躲在凉亭喝小酒。 而这时的苏子晴已到了父亲的书房,正好拦下准备外出会友的苏长亭,两人的第一次交锋开始。 “找爹有事?” “是的,儿子想和爹谈谈我娘的嫁妆。”你们霸占太久了,早该归还。 “你娘的嫁妆?”苏长亭放在腰封上的手忽地一顿。 “儿子已经十岁,不小了,想自个儿打理娘的嫁妆,儿子想试试能不能当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她往前一挺胸,胸口还是平的。 他失笑,“十岁还是孩子,等过几年再说。” “再过几年妹妹就大了,儿子来不及为她攒嫁妆,儿子想妹妹要有很多很多的嫁妆才嫁得出去。”苏子晴故作哽咽,一副心疼妹妹又不忍心她受苦的好哥哥模样。 “你说晴儿呀……”提到只会傻笑的女儿,苏长亭心中小有惆怅。 “是呀,妹妹再过两年也该议亲了,没有足够的陪嫁谁愿意上门,儿子不求妹妹嫁得多好,只要能善待妹妹,照顾她终老就好,看在银子的分上,对方也不好亏待她。”她说得合情合理。 “这件事你放心,爹会交代你母亲,绝不会亏了晴儿那一份。”一个傻子能嫁得多好,也就寒门子弟肯接纳了,给个三、五千两便是厚礼。 “爹,你相信吗?”苏子晴语气略重。 苏长亭两眼一眯,“轩儿,你逾矩了。” 子不言母之过,虽非亲生仍喊一声母亲。 “今时她能把我和妹妹关在门外不闻不问,让围观的百姓嘲笑我们,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说诚意伯府牝鸡司晨,明日又哪敢指望她心疼妹妹,为妹妹着想?我是男孩子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可妹妹她是个傻的呀,处处都要有人照料……” 那一句“牝鸡司晨”让苏长亭眼角一抽,听着儿子嘶哑的低吼,他有所触动的低头深思,但半晌后,他还是没有说出苏子晴想听的话。 “她在反省了。”他倒不是相信张静芸,而是他也需要那笔嫁妆,嫁妆在妻子跟母亲手里,他随时可以花用。 第五章 夺回亲娘嫁妆(2) “父亲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母亲自个儿也有一子一女,难免有私心,听说她当年的嫁妆还没有儿子娘亲的十分之一……”他话中有话。 苏长亭听出儿子话中的深意,意指继室盗用元配嫁妆,脸皮不禁发烫,“她是小气了点,但还不致于……” “那么儿子问爹,打从儿子亲娘过世后,她名下的资产收入可有账簿,敢让儿子一观吗?”想必花得差不多了。 “这……”他面色微红。 “如果儿子此时想提用娘亲的银子,父亲能给儿子多少?”你们不要脸,我就让你们彻底没脸。 苏长亭完全说不出话来响应。 苏子晴语重心长的道,“不是儿子非要追讨娘亲的嫁妆,而是舅舅们问娘亲的嫁妆在谁手中,还问我们每年拿到多少分红,那是妹妹的银子,旁人不得侵占。”吃了还得吐出来。 他一听,满手都是汗,“你舅舅这么说?” “是呀,他们说明年开春要来京城一趟,大表哥要参加三月的春闱,他们顺便来看看咱们府里如何打理娘亲的嫁妆,若是没让他们满意,舅舅们说了,他们手上有一份嫁妆单子,伯府没做好,他们以娘家人身份全部拉回江南,等儿子和妹妹成亲时再走水路拉回……” “什、什么?”要把嫁妆拉回去?那他的面子不就全没了? 重颜面的苏长亭没想过府里的银子够不够用,他第一个发愁的是往来世家勋贵的耻笑,他得多缺德才会激怒元配的娘家人,把他们气得连嫁妆都不留下,非要运回南边。 “儿子不想爹和舅舅闹得太难看,你也晓得舅舅们是商人,最看重信誉,对无信毁诺的人特别痛恨,因此儿子才不孝一回请父亲归还嫁妆,至少舅舅们上门你能占在理字上,他们不好对你大吼大叫。”苏子晴分析得头头是道,似是而非的道理将父亲绕晕头。 “好、好、好,爹马上还,你跟舅舅们说,爹一分一毫也不会占了你娘的嫁妆,你让他们别冲动。” 那几位舅兄上辈子肯定是土匪出身,见人不讲道理先挨拳头。 他是被打怕了,元配出殡那日,匆忙赶来的舅兄们二话不说的先揍他一顿,而后大骂他不是东西,沈家养得水灵的姑娘才嫁到苏府几年,竟就香消玉殒。 第二回挨打是他续娶继室,沈家人警告他要善待两个孩子,他们先对他饱以老拳,让他谨记在心。 光这两回就把他胆儿吓破了,一提到沈家舅兄就两股颤颤,没做错事先惧三分。 “可是母亲那边肯拿出来吗?”她才尝到甜头,怎么可能甘心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敢不拿爹休了她。”攸关他的颜面,由不得她说不。 好面子的苏长亭败在女儿的算计下,一直到多年后他都不晓得向他讨要嫁妆的不是儿子,而是傻子苏子晴。 “祖母那也有一些。”娘的首饰和名贵布料都在她手中,还有七万两的压箱银子。 “呃,爹和你祖母谈谈,应该不难……” 不难才怪,入了苏老夫人的手里想要她再拿出来比登天还难,苏子晴已有所觉悟,她只要取回十之七、八就该偷笑,祖母和后娘都是瘦颈子花瓶,只进不出,想要她们掏钱跟割她们的肉一样,宁可失血也不失银。 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呜……呜……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闯我的屋子搬走七彩琉璃灯,上面有七颗粉色珍珠,七颗七色宝石,是我最爱的彩灯,居然把它抢走了……” 张静芸拍着怀里女儿的背脊安抚,“晓儿乖,不哭不哭,你爹只是……呃……借用了下,很快就拿回来了。”她一定会要回来的! “还有我的小玉兔,一共二十四只,我好喜欢好喜欢,每只的形态都不一样,有的站立,有的翻肚,有的在草地上打滚……呜!我的兔子,我要我的玉兔……”娘说那是质地最好的羊脂白玉。 “娘叫人买真的兔子让你养,毛绒绒的很可爱。”那一匣子的玉兔价值八千两,八千两呀!就这么拿走了。 “不要不要,不要真的兔子,娘,我要我原来的兔子……”被宠坏的苏子晓拉着母亲的衣裳,哭得泪眼汪汪。 “不要闹了,娘头疼……”女儿以为她愿意将到手的东西拿出去吗?小兔崽子拿着嫁妆单子,一一比对,还带了十来不知哪来的壮汉,见到东西对了就搬走,连知会一声都没有。松鹤呈祥八折大屏风,花梨木海棠花如意纹架子床,紫檀木榻几,云母神仙折花镜屏,黄花梨雕福禄寿三镜妆台,羊脂白玉凉席…… 她从沈若秋库房搬出的摆设全都没了,还有她手头紧时卖掉的粉绿彩花卉瓶,铜珐琅嵌青玉长颈瓶,紫檀雕螭大炕屏……林林总总十多样,都要拿银子来填。 每一样各自的金额是不多,但是统统加起来也数字惊人,竟高达六万七千八百两。 钱一到手,她花得很痛快,大手笔的每人赏十两银子,她想花完了还有,沈若秋的嫁妆装满三间大库房,她花上一辈子也花不完,沈若秋死都死透了,她算是大发善心帮着出清陈旧。 谁晓得小兽也会咬人,还咬得肉疼,半点情面也不留地说搬就搬,完全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这会儿屋子空了,她上哪弄好东西来搁上,还有咬死的银子,她当初的压箱银子就五千两,哪还得了六万多两银子? 看着空了一大半的房间,张静芸心里在淌血,恨得想把苏子轩、苏子晴放在火上烤,水里淹,活活土埋,让他们从眼前彻底消失。 “娘,我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你把它们找回来……我要我的小床,我的转珠香环……”那是娘给她的,谁都不能拿走! 被吵得脑门抽疼的张静芸很想大声喝斥,但是看到女儿哭成花猫脸又心生不舍,她灵机一动指向香涛居的方向,“娘也没辙,那些东西全让你爹给了晴姐儿,搬到她那儿了。” 苏子晓一听就奓毛,小拳头握紧,“那是个傻子,她哪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她会弄坏的。” 张静芸一脸无奈的帮女儿擦眼泪,“那也没办法,谁叫你娘是庶女出身,娘家的陪嫁不多,而你姊姊的娘是十里红妆,第一抬嫁妆进了府,最后一抬还在大船上。” “我不要傻子当姊姊,她不是我姊姊,大家都笑我,我不当傻子的妹妹。”苏子晓嚎啕起来,小小年纪已经爱和人比较,不肯被比下去。 “好好好,不当不当,可是她虽然傻,却有个疼她的好哥哥,把你屋子里的好东西全给了她。”同样是妹妹,兔崽子太厚此薄彼了,一点也不肯给三妹妹。 苏子晓一听,立刻跳脚,“哥哥也是我的,为什么只对傻子好,我去把它们搬回来。” 张静芸假意的劝阻女儿,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别去呀,晓儿,一会儿惹你父亲发火,他也不疼你了,只疼傻子。” 她瑟缩了一下,怕父亲生气,但随即又小胸脯一挺,气势汹汹,“我不怕,爹一骂我就哭,跟祖母告状。” 说完,她就迈着短腿跑出去。 张静芸见状,假意阻拦着,嘴角却满意地往上勾,“祖母上了年纪,别吵她……哎呀,小心走,别跑,慢点……” “让小姐去闹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夫人这一招用得真高明。”眼看苏子晓带着下人们离开院落,周嬷嬷赶紧拍着马屁。 夫人势弱了,她也讨不到好处,富家才有油水捞,她有两个孩子要养,不计较不行。 张静芸冷冷的眯了眯眼,脸色阴沉,“再高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钻空子,我不过是走错一步棋,结果全盘空。” 先是挨了巴掌,后是夺走管家之权,接着她拿捏在手掌心的两只小鬼反咬一口,趁她未掌大权之际落井下石,趁机把她握在手中的东西抢走,还狠刮了她一笔。 “夫人不用太沮丧,毕竟是孩子能有什么作为,就算拿了先夫人的铺子和庄子,那些掌柜、庄头岂会任凭十岁孩童使唤指挥?他们可是夫人你的人。”求助无门的大公子最后还不得把拿走的还回来。 张静芸一听,气闷的心情才好一些。“由他们吵,由他们闹吧!我倒要看看最后低头的人是谁。” 且由着他们得意一阵,两个孩子思虑不周,没想过他们的婚事是由她做主,再过几年且看她的手段,瞧瞧究竟谁的道行高! 张静芸不知道形同抄家的白衣少年并非苏子轩,而是苏子晴,大小姐不似哥哥心软,有所顾虑,想给亲爹保留颜面,带着向单军借来的亲兵便往里闯,看到什么搬什么,管他嫁妆单子上有没有,反正他们花掉的肯定不止这些。 苏子晴是下了狠手,连苏老夫人那儿也掏出几件,只是她大约算了算,还没她娘嫁妆的七成,可见诚意伯府的米虫胃口有多大,短短八年间吞掉几十万两银子,若她再晚几年讨嫁妆,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因此她很满足了,当是花钱买安宁,往后她和哥哥不愁没银子花,他们能用这笔钱做不少事。 “傻子,你给我出来,不许玩我的转珠香环,把我的玲珑玉床还来,那是我的,我的我的,你不准拿走……” 转珠香环……是她挂在床边熏蚊子那个吧,还有玲珑玉床,大概是她放在地上当脚踏的,整块的暖玉比升地龙还暖和,正好给她暖脚。 正在练字的苏子晴眉眼弯弯,笑得像吃饱饱的小猪,眼儿、小脸都在发光,明媚耀眼,连外头不客气的吼叫都无法破坏她的心情。 “听到没,傻子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用臭鸡蛋扔你,你不要以为躲在里面我就捉不到你,出来出来出来……”苏子晓小小年纪就学会泼妇骂街,两手往腰上叉。 苏子晓向来任性妄为,无视这是嫡姊的院子,不住地叫骂。 她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在张静芸的纵容、娇惯下,她被养得有些目中无人,除了哥哥苏子轩,同母弟弟苏子凌外,其他兄弟姊妹都不放在眼里,庶子出身的二哥在她心里更不是个东西,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至于傻子姊姊是她欺负的对象,打从她会走会跑开始,这个姊姊就是个傻的,她哪会有多少敬意,只想往泥里踩。 一山难容二虎,一个府中一个嫡女就好,而那只能是她! “你们说我该不该出去?” “小姐,不用理会,她吼几声就累了”绣春挽着袖子帮小姐研墨,将写好的宣纸摊平、晾干。 “是呀,小姐,不必怕她,她再嚣张跋扈也别想硬闯,藏冬在外面。”一提到新来的二等丫头,剪秋目露崇拜。 藏冬十三岁,是欧阳无恕挑中的两名武者之一,其父曾是武骑营校尉,随着镇国将军欧阳东擎战死沙场,而她年经虽小,却也练了一身好武艺。 “可是不陪她玩玩过意不去,她好歹是我妹妹。”一个人唱独角戏太累,总要有对手才精采。 说完,苏子晴便往脸上添了一撇胡子,再把鼻头涂黑,而后一道刀痕似的墨迹从右上颊划回左颊,她玩得很乐地点上小黑麻子,一张粉嫩小脸全毁了。 “小姐……” “嘘!别叫,我是傻子。”苏子晴以指往唇上放,本来灵动的眼神倏地变得呆滞。 虽然见惯了小姐瞬息变脸的情况,看着此刻一副傻样的她,绣春、剪秋心里不禁为着小姐心疼,这样委屈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公子、小姐都是和善的人,心肠好,待人真诚,为何偏有人容不下他们,总要他们过得难受? “……苏子晴,你这个傻得连土都啃的傻子,你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快给本小姐出来……不要……啊!什么东西,好脏好脏,快弄掉,我的新裙子脏了……” 喊得正起劲的苏子晓,被迎面而来的泥团打中,哇哇乱叫起来。 “傻子、傻子,连土都不晓得,你比傻子还傻,傻傻傻……好傻好傻……”一脸傻气的苏子晴拍着手从屋角绕出来,学兔子一蹦一蹦的,手上又捏了一团泥球,朝苏子晓扔。 “傻子,你敢扔我,我要打你……噗!哈哈哈……你的脸……黑的,黑的,你不仅是傻子,还变成黑脸傻子了,真丑,你是丑八怪傻子,跟鬼婆子一样……”看到那张被墨涂得乌漆抹黑的脸,她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忘了为何而来。 “不丑,哥哥说好看,晴晴第一美……”苏子晴说着便把满手的泥往大笑的妹妹脸上抹去。 忽地一脸泥巴,苏子晓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哭,“哇!我的脸,傻子欺负人,娘,我被欺负了,快打她……” 跟着她来的丫头、婆子七、八个,原本和主子一样趾高气昂,准备来寻人晦气,藉着欺压傻子得些好处,没想到人没欺负到,自家小姐倒是哭得唏哩哗啦,急得她们连忙出声哄人。 “大小姐,你怎么可以往三小姐脸上涂泥,没人教你不能欺负妹妹吗?三小姐不哭喔!我们不跟傻子计较。” “是呀!三小姐,她是个傻的,你和她较真就输了,咱们不哭,给她一个教训,让她见了你就躲……”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苏子晓脸上的泥巴弄干净,看她终于止住眼沮只余抽噎,几人摆开阵势,一脸凶恶,要向傻里傻气的小姐发难。 “呜……你们给我打,打得她没脸见人,我不要再看见她……”这样被抢走的一切就都是她的,这傻子凭什么跟她抢。 “是的,三小姐。” 撩袖子的撩袖子,握拳头的握握头,什么主子养什么狗,个个横眉竖目,凶光外露,只差没抡棍子了。 “谁敢——”身形高挑,肤色深的藏冬往前一站,两眼凌厉,目光似箭,她以祛蠹除奸的气势挡在前头。 “滚开,没你的事,不然连你一起打……呜!你……你居然动手,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气势汹汹吼叫的嬷嬷还没说完,腰上就挨了一脚跌个狗吃屎。 “冬冬棒,冬冬好,再打再打,她们笑晴晴,你打她们,我不喜欢她们,快打,打得鼻青脸肿……”有个会武的丫头真好,三、两下就解决了。 “是,小姐。” 昋涛居里顿时哀嚎四起,伴随着小姑娘娇脆的痛呼声,躲在院子外头的周嬷嬷喜孜孜地,以为三小姐成功了。 殊不知挨打的人正是苏子晓。 一坨泥球扔来,又是一团混战,不晓得哪个贴心的丫头弄了一盆子泥,绣春、剪秋忙着搓泥球,苏子晴个个丢得不亦乐乎,开心的大呼“傻子,别跑,扔你了”。 不跑才是傻子,一会儿功夫,苏子晓等人全跑得一干二净,地上留下几只绣花鞋,其中一只是描金绣金鱼的,鞋面上有颗小金珠。 “人生真苦闷,总要找些乐子乐乐……”没人听见傻子的喃喃自语。 第六章 三年后的再相见(1) 白云苍狗,岁月如无情的流水,匆匆地,三年过去了,仿佛就在一眨眼间。 柳叶儿青,杏花儿白,树桃花红似火,几只水鸭在湖里游着,叼着从湖中跳起的银白小鱼。 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是热闹的,在阳春三月,爱玩爱闹的少年少女们走出城外,齐聚在波光潋滟的凌波湖,沿着湖岸茶楼酒肆林立,还有庭园式的饭馆,供人落脚歇息。 每到这天几乎是全城出动,但凡尚未成亲的年轻男女都会在此,或赏花、或游湖、或吟诗、或眉目传情。 说白一点这就是个大型的相看大会,只要有心婚嫁的人都能到此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对象或合适的婚配,两人看对眼便迂回的透露身家,有意的一方便上门提亲,成就一桩美事。 每年女儿节过后便是大规模的成亲潮,京里的媒人婆都不够用了,遑论还要准备嫁妆、姑娘家的嫁衣、布帛、器皿等,林林总总的琐事一大堆,总让人特别心浮气躁。 于是有了四季商铺。 别小看这间铺子,它可是要什么有什么,楼高五层,门面开阔,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前头是人来人往的铺子,后头是三进院的住家,能住人的屋子十来间,不愁远来的伙计没地方地。 地尽其用,三进院的地下是个冰窖,冬天里化水为冰,储放在地底,一块一块的堆积,寻常人家能用上好几年,但对于四季商铺可不够用了,还得东家自个儿制冰才凑得上。原因为何呢? 要先从四季商铺,这名字来解释,四季的四季指的是季节分明,一季只卖当季用品。春天女儿节,从媒人、嫁衣到子孙桶等等物品都有,只要下定就卖,买家不用担心不够齐全,这儿什么都为你准备好,银子多就种类多点、精致一点,银子少一切从简,但从头包到尾,连酒席剩菜都帮人打包,服务周到,包君满意。 夏天是卖冰,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冰品,有什么手摇机刨出的雪花冰,有口感的锉冰,一根根颜色不同的棒冰、雪糕,还有在食物上搁口感绵密的冰淇淋。 生意好到不行,一位难求,一入夏就挤满人,在热得要命的天气吃上一口冰,暑气全消。 秋风一起走的便是精致路线,只卖酒与茶,主打菊花酒和各种花茶,闻着茶香、品尝着酒,配茶的糕点和饮酒的下酒菜更是一绝,人生无比惬意。 这时的四季商铺不向外开放,他们只接受预定,先付一半订金便保留一间厢房,使用时间有限制,预定的客人身份也有限制,唯有文人雅士、才子才女得以进入,门口两扇门分男女,各有去处,墙上空白处任凭挥毫,但要经过全体同意才得以保留,难登大难之堂的自有人清除。 冬天到也临近年关,铺子卖的全是年货。 油、米、酱、醋、糖,别致的新衣、新颖的鞋、棉花、布料、腊肉、熏鸭……还有种在四季商铺之前没人卖过的羽绒衣,里面装的是鸭绒、鹅绒,蚕丝被、羊毛被要价一条两百两,供不应求。 一年四季就做四种生意,过季即换,谁来要求买其他物事都没门,没人知晓幕后东家是谁,唯他说了算。 这一整年下来赚得钵满盆满,连伙计们都领赏金领得笑呵呵,做一季等同一年工资,手脚伶俐的还能接着干。 “哥哥,人真多。”气味真难闻。 人一多,各种味道都来了,桂花油的香气、姑娘们身上的胭脂水粉味,男子的汗臭,各式小吃的味道,打渔的也来卖鱼,大声吆喝…… 单一种味道是香的,除了鱼腥味,可是十几种,甚至上百种的气味融和在一起,那就令人作恶了。 “你忍忍,一会儿哥哥带你到茶水铺子喝口茶,吃点东西,歇歇脚再回府。”这人真的多,万头攒动。 凌波湖岸边满满都是人,有的三、五成群沿着湖散步,吟诗作对、抒发情怀,有的一群人在那追逐、嬉闹,有的含情脉脉、互相凝视的,有的一家人出游干脆搭上棚子,就地铺软扩建,占了一角自娱。 脑子动得快的商人还穿梭在人群中卖水、卖小凳子,还有卖纸伞的,生意还不错,这一天出来玩的人都出手大方,卖得要被货。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便是这意思,光是这一天赚得就够吃上三年了,这些公子哥儿、富家千金最不缺的是银子,随便一打赏即是三、五两的,嘴皮子利落的赚上百两都不在话下。 “嗯!”她后悔了,不该走这一遭。 “谁叫你要出门的,难受了吧?我不是说过有哥哥在,你凡事不用发愁,哥哥会护着你。”谁家小姐像她这般劳心劳力,整天忙东忙西,忙着为他们兄妹找出路。 诚意伯府是世袭的,每传一代减一等,到了苏子轩这一代,父亲苏长亭一旦过世,伯爷爵位也会被朝廷收回,沦为布衣,因此府中并未设世子,仅以公子称之。 不过府邸不会收回,已列为家族资产,日后由嫡长子承继,诚意伯府更名为苏府,等府中子弟有了功名再赐匾。 家族没有势力可靠,府中的子弟自然得自寻出路,更别提他们身旁还有个虎视眈眈要争家产的继母。 “我错了。”她真心认错。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用选最傻的,她果然是傻子。苏子晴失笑的按按发疼的眉心,尽量往哥哥身边靠拢。 她是不怕被冲散,前前后后十几个小厮、丫头围成圈,她和哥哥走在中间,谁撞过来都碰不到她,就是一下子见到这汹涌的人潮不习惯,打从她“变傻”之后就鲜少在人多地方出现,闹元宵、庆端午什么的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你呀!明明聪明得很却老做傻事,我不点头,那个人能将你任意许人吗?她没那么大的脸。”真要撕破脸她得不到一丝好处,只要他活着她便无法如愿。 冷着脸的苏子轩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才十三岁的他刚考取秀才功名,他打算两年后再考举人,二十岁前中进士,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再一路往上爬,直到首辅之位。 随着年纪的推进,原本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孔渐渐有了区别,哥哥的五官虽偏阴柔,却多了属于男儿的棱角,妹妹生得娇柔,总是笑容满面,两人都长高了,相差半颗头,站在一起看得出是兄妹,容貌还是有八分相像。 不过苏子晴若刻意装扮,两人不同时现身,对他们不甚熟悉的人还是常常会被瞒骗过去,以为男装的妹妹是哥哥。 所以两兄妹接手的亡母嫁妆一直是由苏子晴打理,而苏子轩专心求学,考取功名,苏子晴还额外藉哥哥名义买铺子置地。 只是一开始遭受诸多困难,张静芸背地里小动作不少,把她搞得很火大,她索性釜底抽薪反将一军,把所有铺子的掌柜都辞了,让他们卷铺盖走人,再把庄头换了,经由单军的协助,换上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他们虽然缺胳臂少腿的,可血海里出来的杀气仍在,冷冷的往地头一站,那些在地里干活的人都不敢偷奸耍滑,个个勤快得很。 她把明面上的铺子全租出去了,每年只收租金和田里的出产,再提出其中的两成充做公中,维持诚意伯府正常的运作,让苏长亭有银子花、不丢面子,其他人的月银照旧,四季衣物和吃食从不短缺,和以往一样。 表面上看来并无多大的变化,但张静芸和苏子晓却深刻体会到前后的差别,以前她们掌握着沈若秋的嫁妆,除了月银还可以恣意挥霍,现在连点好东西都买不起。 看来风光的诚意伯府是个空壳子,银子刚好够用而已,想要攒点积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苏子晴停止供银,诚意伯府就垮了,苏长亭光禄寺少卿的薪俸根本养不活一府人,想要日子好过就得看两兄妹脸色,他们才是府中的金主,荷包满满。 私底下苏子晴拿出一笔银子为自己置私产,这事她哥哥也知晓,而且毫不在意,他认为母亲的嫁妆一人一半,就算全给妹妹也无妨,她想要多少就拿多少,他无二话。 于是一条唐十二少街形成,街上一半的铺子都在“唐漾”名下,她有私章签名盖印,等同也是苏子晴的。 她占了重生之利,比其他人清楚接下来会发生廿么事,用现代经营模式赚钱,快人一步,唐十二少的春宫图已经很少现世了,她如今一年画两幅,以万两起跳让人竞标。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暗箭难防,若是她私自把我的庚帖给了别人,你说这门亲事认还不认?”真把张静芸逼急了,谁晓得她会使出什么下流手段,尤其苏子晓都九岁了。 再过个两、三年,苏子晓也要议亲了,她体面的嫁妆要往哪里来,张静芸又怎么舍得让她寒酸的嫁人,肯定得好好筹谋一番,准备妥当。 而府里的进项就那么多,她想要手上有银子唯有向自己和哥哥下手,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的婚事。 “她敢——”他的妹妹聪慧可人,绝不轻易许人! “狗急跳墙,没什么不敢,那天我在墙边装傻玩翻花绳时,听见叶嬷嬷和一名婆子嘀嘀咕咕地说着,张静芸娘家有个侄子今年十五,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不学无术,斗鸡走狗,有点好赌的小毛病,她正打算把我说给他。”还说什么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真够恶心人的,她就够配个斯文败类吗? 闻言,苏子轩露出悲痛神色,“所以你才要以苏子晴的身份让哥哥陪你出府,好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傻的。” 孺子可教也。她眼中透出这个意思。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未雨绸缪总没错,世人皆愚昧,有谁肯娶傻子为妻,除非别有所图。” “好,哥哥陪你玩一场。”只要是为妹妹好的事他都会做,妹妹比他聪明,做什么都是对的。 苏子晴笑眼一眯,形成美丽的月牙,她扯着哥哥袖子比向凌波湖畔最大的酒楼。“听说那家的桂花玉珍鸭很好吃。” “好,哥哥带你去吃。” “珍玉楼”很大,楼高三层,一楼是大厅,大约能容纳三十桌,给一般平头百姓用,二楼是雅间,先到先得,通常被富家子弟、千金小姐包下,而景观最好的只有五间房,必须事先定下,来者以朝中官员和勋贵居多,他们花得起银子。 苏子轩没有预定,所以要了二楼靠窗的雅间,在伙计的带路下由一楼往上走。 此时的苏子晴又开始扮傻子了,一下子吵着要吃酥糖,一下子干嚎要摘桃花,几步路而已走了老半天,就是上不了楼,把要下楼的人给堵住了,上不上,下不下。 好死不死的冤家路窄,往下走的红衣少年正是苏子晴刚提到的张静芸的娘家侄子,他带着他的表妹苏子晓也来看看热闹,在他身后是跟他一起混吃混玩的狐群狗党。 “让开。”张建安气焰高涨。 “不让,不让,我要上楼吃花花鹎。”苏子晴摇着头,手中的波浪鼓摇得咚咚作响。 “哼!哪来的傻子,是桂花玉珍鸭,十两银子一份,你吃得起吗?”他轻蔑地一瞟,态度傲慢。 她欢天喜地的拍手,“傻子,傻子,你们全家是傻子,我吃鸭,哥哥吃鸭好不好,我要吃大鸭腿。” “什么傻子,你才是傻子……”张建安骂人的话语戛然而止,感觉眼前锦衣少年的眼神好可怕,似要剜了他的肉。 “我是傻子呀!大家都叫我傻子,要不要玩,给你。”她把沾上唾沬的波浪鼓往前送,长长的涎液往下滴。 “走开,走开,你真脏,不许碰到我……”太恶心了,嘴角都歪斜了,谁家的傻子也敢拉出来吓人。 张建安说着还伸手要推苏子晴,苏子轩眼捷手快,一把扭住了他的手,狠狠甩开,开口威胁。“你敢碰我妹妹一下,我就拧断你的手。”他才令人想吐,堂堂的男儿身居然一身脂粉味,出言无状。 “你竟敢瞪我?你这小子活腻了啊!”张建安色厉内荏的叫道。 苏子轩只当是野狗在吠,转头看妹妹又是一脸温文的笑,“妹妹想吃大鸭腿哥哥给你买,才十两银子而已,哥哥让人上十份,吃不完喂狗。”十两银子很多吗?小家子气。 因为苏子晴生财有道,连带受惠,每个月最少都有好几千两零花,他每每花不完又交给妹妹保管,她便帮他存进钱庄,或者钱滚钱,因此他从未有过缺钱的窘迫。 “啧!这人样子变得可真快……” 看到苏子轩前后截然不同的神色,张建安在心里犯嘀咕,不会遇到两个疯子吧!一会儿再去摸两把会不会坏了手气,真是背。 “让一让,我们要上楼。”苏子轩做了让路手势。 “不让,我要先下楼,你们往后退。”酒足饭饱,他打算到湖边晃一晃,看能不能遇上家财万贯的美娇娘。 “我们也不让,哥哥吃肉,吃肉肉……”小拳头一握,苏子晴像和他杠上了,用波浪鼓敲他。 “你这傻子竟敢打本公子——”张建安横眉竖目,作势要教训她,管她是不是真傻,敢对他动手动脚都没好果子吃。 “小八,把人扔下去。”苏子轩脸一沉,厉声吩咐。 “是,公子。” 小八是将军府送来的另一名武者,与苏子轩同年,和小七一起作为小厮随侍在侧。 “啊!你干……干什么,不许捉我领子…”张建安话才说到一半,人已呈大字开趴在楼梯下方。 “我说了请让一让,可你好像听不懂人话,我只好用行动请人。”妹妹说过,道理是要讲给听得懂的人听,对付听不懂的人,就得用行动让他明白。 苏子轩一个大好少年正往黑化的路走去,原本他是个多正经严谨的人,却被妹妹带歪了。 “你,你竟敢……知不知道我是谁,敢对我动手!”仗着有个当伯爷夫人的姑母,张建安便以为地是他的,任由他横着走,殊不知眼前的少年是诚意伯府的大公子。 “妹妹,上楼。”一转身,苏子轩对着妹妹是笑如春花,全无刚才像在看个垃圾似的冷漠疏离。 “你……”竟敢无视他! “好,吃肉肉,我要吃很多很多,把盘子吃掉。”她拍着手,顺手把波浪鼓往后一扔。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波浪鼓正好砸在张建安头上,咚的一声,他也痛呼一声,揉着被敲痛的地方大骂特骂。 可是苏子轩等人已经听不见,他带着妹妹进雅间,张建安的同伴们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欺善怕恶,看他们这么横,也不敢再阻拦。 “妹妹,你太调皮了。”他语气却是宠溺的。 苏子轩让人在门口守着,包厢内全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苏子晴又恢复平时的机灵,挤眉弄眼的说:“我的确是故意的,你晓得那人是谁吗?” “他是谁?”他没见过那人。 “他就是张静芸的娘家侄子。”一个想靠老婆嫁妆养的败家子,因好赌已输光他们那房一半的私房。 “什么,是他!”脸色一变的苏子轩眸中饱含怒气,他以为后娘只是想将妹妹嫁给娘家人,藉此拿捏妹妹的嫁妆,没想到那女人比他想的更加阴狠,根本是要毁人一生。 “我让人打听过他今日和三五好友约在珍玉楼聚会,所以才来演这场戏,你没瞧见一旁抬高手臂遮面的小姑娘是我们三妹妹,她羞于认我们呢。”打死不相认,就怕人家知晓她有个傻子姊姊。 “你是说那位穿黄衫绿裙的小丫头?”他没看仔细,只觉得她遮遮掩掩,仿佛身份有问题,见不得人。 “没错,就是她,我看到她跟在对方身后才确定的。” 在苏子晓眼里,她一向是个傻子,苏子晓说话做事从来就不会避讳她,所以她看见苏子晓在跟继母吵着说想在女儿节出门,来凌波湖游玩,说早就想看女儿节的盛况,但继母以她年纪太小拒绝,她就气呼呼的说要找表哥带她来开开眼界。 其实女儿节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有此盛名,以往虽有此节庆,但也就拜拜神,求个心灵手巧,最多再到庙里走一走,上些素果馨香,吃些红豆饭,没什么大的聚会或活动。 可是三年前京里忽然流传起凌波湖的传奇,说什么共饮凌波湖水,与心爱之人能长长久久,以及凌波湖有神女娘娘,到此一游能得好姻缘,或在凌波湖上放水灯便可心想事……诸如此类的传言,一夜之间闻风而来的年轻男女不计其数。 从那时起,女儿节便成了所有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少年少女一起郊游踏青,寻觅意中人的重要节日,而凌波湖是天下有情人相会的地方,像珍玉楼这样的酒楼茶肆也是后来才盖的,一开张便生意兴隆。 而放出传言的幕后推手便是苏子晴,“珍玉楼”是她的产业之一,隔不远处还有一排木屋也是她建的,那是给人住宿的,包月、日租都行,一开门就能湖边垂钓。 苏子轩不悦的眉头一皱,“胡来,她一个年幼的姑娘怎么能私自出府,还和一群男子过从甚密,有失体统。” “谁叫你不带她出门。”苏子晓怨得很,却又自视过高不肯求人,非要别人主动开口邀约,这有病,得治。 “她……” 第六章 三年后的再相见(2) “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们表少爷,我来见我表弟、表妹你拦什么拦,还不给本少爷滚开,一会儿有你们好看……” 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吵杂声,又是那一句耳熟能详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打断苏子轩未竟之语,他瞄了一眼妹妹看笑话的神情,手一挥,无可奈何的让人放人进来。 进门的是张建安还有苏子晓,出了珍玉楼后,苏子晓想起母亲要把苏子晴说给表哥的事,悄悄地跟他提了一句,张建安本就是为了钱而考虑这桩婚事的,当下就折回来想挽回一点形象。 “表弟呀!好久不见,你认得我吗?我是你表哥,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一面……”张建安一见面就装熟,仿佛交情多好似的,叫人看得目瞪口呆,难以言语。 好久不见……根本是没见过好吗?你哪根葱哪根蒜呀!苏子晴在心里翻白眼,给他钉草人。 “是表妹吗?越长越标致,果然和姑母很像,我……” 张建安眼神嫌恶,却满脸笑地朝苏子晴伸出手……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后,一道黑影从上面掉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路过的黑马背上,黑马继续前行,它的主人一怔,不知该拿这个不明人士怎么办,他抬头一看,想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看到焦急探出头的丫头藏冬,他又是一怔,目光落在摔在他身前的女子身上,唇角微微绽出笑意。 她倒是机灵,一把紧紧抱住马颈,不致被跑动的马儿甩落地上,摔个面目全非。 “别把我的墨痕勒死了。” “墨痕?”谁呀! “我的马。”日行千里的宝驹。 “喔!你的马……”不对,她是傻子,口齿不能太伶俐,要傻,摔得七荤八素的苏子晴脑子有点晕。 “如果你是苏子晴,在我面前不用装,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小丫头长大了。 她一惊,“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的声音了?” 好像是有那么点耳熟……抱着马脖子的苏子晴缓缓转头,往后一看。 “你是……” 咦!很眼熟……那眼神、那身形、那轮廓,她闭上眼想了一想,擅长作画的她慢慢描绘出一张脸,蓦地,她双眼圆睁。 “认出来了?”他笑出声。 经历三年风霜,他外表变了不少,若他亲爹还在,恐怕也认不出来,她记性倒是好。 “欧阳……哥哥?!”他居然回来了。 欧阳无恕手指不满地往她俏鼻一弹,“一脸惊吓是什么意思,你真想我马革裹尸,命染黄沙不成。” “哎哟!痛,你不知道你的手劲会把我的鼻子打歪,你到底有多恨我呀!”非要把她毁容了,无颜见人? “真痛?”他弹得很轻呀! “张开你那被芝麻糊住的眼看清楚什么叫细皮嫩肉,你当我跟你一样糙得像风吹雨打的牛皮呀!痛死了,鼻梁要正正骨了,他这久别重逢的见面礼真叫人吃不消呀。 “嗯!好像是有点红了。”看到鼻头点微红,肤色黝黑的欧阳无恕露出一口白牙。 “结仇了。”他是她的仇人。 “小心眼。”他轻轻一点,不敢再弹了。 “女人天生心眼小,你小心了,我定会记恨。”她口出令人笑话的威胁,没人相信她报得了仇。 “要不让你咬一口,扯平。”粗臂往前一伸。 看到和她小腿一样粗的胳臂,她嫌弃的推开。“你皮厚,我小牙咬不动,别来害我。” “你这脾气呀……”见长。 “怎么?”她不快的横了一眼。 “果然像你,晴儿。”他低笑。 果敢、坚忍,不为一点小挫折而屈服。 “苏大小姐。”她纠正。 “你这毛病怎么改不过来。”小事一件斤斤计较。 “这是规矩。”如果不想浸猪笼就要依礼而行,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世人只看见别人的小缺失,从来看不见自己的大过错,一旦有个影儿便扑天盖地的胡打一通。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他从不鸟那一套。 说得对,她也是这么想,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啊。 “打完了?” “快了。”一说到打了三年的仗,他脸上多了一丝冷肃。 “快了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些收尾,我扔给那些叔叔伯伯建功,一个人把所有功劳都棦了不是好事。”他说得很轻松,却让人听得很沉重,武将想升官唯有立功,而他却放弃了。 听出他话中之意的苏子晴心口泛出淡淡惋惜,自古“功高震主”毁了多少名将贤臣。 “相较回不来的那些人,你能比他们多啃几年老米。” 想到埋骨沙场的老将们,欧阳无恕神色顿时多了一股沧桑,他们只能他乡做故乡,遥望故土。 不愿再多谈这些,他转而关切道:“你是怎么摔下来的,谁推你?” 这一问,苏子晴自个儿也茫然了。 “我不晓得,感觉被人撞了一下,然后我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正想往后瞧是谁撞我,腰上又被顶了一下,情急之下我扶住靠我最近的窗棂,谁知上头有木刺,我一吃痛就松手,整个人侧着被往外撞飞。” 失速的感觉真的很可怕,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当初飞机解体的时候。 当时真正的情况是,因为张建安太讨厌了,她躲开他,但那家伙一直想要碰她,她哥哥跟着要阻拦,而她闪躲他的时候才被撞了了…… 因为要解释张建安的事太麻烦,他们也没亲近到这种程度,她便没说。 “当时谁离你最近,谁最有可能下手。”敢做出泯灭天良的事,他定是饶不了那人。 她回想雅间内各人的方位,脸色蓦地一变。“难道是她?” “谁?”他冷声一沉。 “我三妹妹。”她对她恨意很深。 自从她扮成哥哥的样子搬走苏子晓屋里的东西,她便三不五时到香涛居闹,有一回甚至要放火烧了香涛居,扬言两人誓不两立,小小年纪就用着仇恨的眼神瞪她。 那时她觉得对方还小,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根本分不清楚,因此装傻教训了几次,想让她怕了,不敢再到香涛居捣乱,她也真的就少来了,后来更是不再靠近。 她以为这丫头学乖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懂事了,她也就没再针对过她。 两人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姊妹,只要张静芸母子三人不再使什么坏心眼,她也不会加以为难,苏子晓出阁时她也会送上几万两银子当压箱银。 谁知这人竟只是隐忍,等待时机发难,一个傻子也想杀害,真叫人心寒。 “你妹妹?”她不是才九岁? “我想十之八九是她,我过得越好她越看不顺眼,总认为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她那里偷来的。”张静芸毁了自己女儿,她错误的身教教出另一个张静芸,重利、私心重,眼里唯有自己,没有他人。 “让她也试一次摔下来的感觉。”天觉寺的后山有处断崖,高千丈,若是乘风而下必然快意。 闻言,她噗嗤一笑,“算了吧!我有整她的办法,包管她在一年半载内不敢再看我。” “就这么放过她?”太便宜她了 “不然呢,将人劈成两半或腰斩?在没造成实质的伤害时我不会动她,她是我妹妹。”她没法对一个孩子动手。 她在心智上是一个几十岁的女人,做不到用成年人的优势欺压幼童,那是猪狗不如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要教育对方是非对错,大人和小孩子计较太没品了,虽然那是一只毒蝎。 “晴儿,虎牙不拔,日后它会咬向你。”她顾念姊妹之情,别人可亦然?她不过放纵幼虎长成。 “苏大小姐。”她不厌其烦的要求他改口。 欧阳无恕笑了笑,没理会她的小题大做,“三年前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什么话?”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是我——” “前面的恶、恶徒,把我妹妹放下来……”四条腿的马跑得真快,他差点追不上。 一道气急败坏的嗓音传来,两人回头一看,就见苏子轩竭尽全力的奔来。 欧阳无恕噙笑的挑眉,“恶徒?”指的是他吗? “我妹妹是个傻子,你带走她无益,还是快快将人放下,我保证不会报官……呼呼呼……” 苏子轩气喘吁吁,他身后的小八信步而行,一主一仆形成有趣的对比,一个在乍暖还寒的三月满头大汗,一个脸不红、气不喘的还端了碗豆腐脑,一口一口的吃着。 “你哥哥一向这么呆吗?”他蹙眉。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人之常情。 “说得通。” “恶徒,我是诚意伯嫡长子,用我换妹妹,你放了她。”两人说话声音压得低,苏子轩没听见,心急的拿自己当谈判条件。 “我不叫恶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欧阳无恕。”他自报姓名,以为苏家大少一听就知他的身份,谁知苏大少是个少根筋的,压根没细想这名字的来历。 “那就是土匪喽!我这儿有一千两请你笑纳,如若不够我再去取。” 苏子轩送上一千两银票,欧阳无恕却看得额边青筋浮动,他哪里像盗匪了! “哥哥,坐马马,好玩。”觉得两人对话太逗趣,苏子晴看戏许久才缓缓出声。 孪生子在某些方面心意相通,一听妹妹娇嫩嫩的嗓音,担心了老半天的苏子轩终于安心,柔声道:“这是别人的马,不是我们的,妹妹快下来,不要打扰人家。” “喔,不坐马马……” 正想下马的苏子晴骤地傻眼了,她要怎么下去,这马长得可真高。 适才她从窗口翻出来时马还在行走,欧阳无恕并未勒马喝停,因此马儿自是继续往前走,已走到湖畔水草丰美处,顺着天性低下马首吃草,无视背上还有两个谈天说地的人。 苏子轩心急的追出来时只看到走得老远的马屁股,当下二话不说的拔腿追马,终于皇天不负苦心,追到了。 “我送她回去。”顺路。 欧阳无恕一开口,两张相似的脸孔同时望向他,一个狐疑,一个防备,看得他耳根子发烫。“本将军肯送她一程是她的荣幸,不然一个傻子再次走丢了你找得回来吗?”不知好歹。 “你是将军?”苏子轩讶异。 “问你妹妹。”他咬牙,从齿缝迸出话。 苏子晴轻轻一颔首,苏子轩见状大惊。 他惊的不是欧阳无恕年纪不大却贵为将领,而是妹妹居然认识他,两人之间似乎颇有渊源。 其实苏子轩也见过欧阳无恕,三年前的乘船遇劫便打过照面,只是他大半时间都在关注妹妹,无心留意旁人,又隔了三年时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咳!咳!多谢将军救了舍妹,大恩自当回报,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为了舍妹的名节,还是不好劳烦将军。”苏子轩走近大黑马,准备抱妹妹下马。 “不劳烦,本将军乐于助人。”他看似没使什么劲,一脚将苏大少拨得老远,让他差点跌坐在地。 “坏人,欺负哥哥。”苏子晴用很凶的眼神表示:你不能好好说话吗?我哥哥是文人,不是你这种抡起大刀砍人头颅像切萝卜的武夫。 “我还有更坏的,你要不要瞧瞧?”喔!这丫头真狠,知道他皮厚就用簪子扎他。 “打坏人,不乖……” 她抬起头,正要用小粉拳打人,欧阳无恕正好低下头想取笑她不自量力,两人的唇正好贴在一起。 完了! 这是苏子轩的想法。 女儿节的这一天凌波湖畔到处都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必有不少人看见妹妹和这个突然冒出的将军嘴对嘴的情景。 若是正常的情况下,对方上门来提亲便是,美事一桩,可是妹妹是“傻子”呀,怎么会有人敢娶?即便人家有心也枉然,在众人口舌之下,妹妹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大家只会恶意揣测他们家居心不良,为个傻子百般算计。 苏子轩苦恼至极,两眉打了千千结,为妹妹的婚事忧心忡忡,大叹:良人何在? 第七章 起心动念定婚约(1) 想到女儿节那天的情景,欧阳无恕也觉得完了。 他的完了不是被迫迎娶傻子为妻,而是他发现他居然对苏大小姐有点动心,心中雀跃自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请媒说亲,两年后将人娶回来,从此枕畔人影成双,不再冷床独眠,想着将来的路如何走下去。 他苦恼着怎么开口,该请谁来说合,聘礼该准备什么,得给多少聘金,纳辨、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的走法,没个长辈在一旁教着,做什么都不顺心。 能多快定下婚事呢?他能不能用军功请皇上赐婚? 说真的,他还真考虑过,不过一想到婚期最少在两年后,他急躁的心便平静下来,为了不让苏子晴的继母起疑心,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毕竟她是个“傻子”,谁会甘心受绑缚。 “咳咳!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还在发什么呆,你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懂事……”单军轻轻推了主子一下,他面色不改的回过神,神色自若的顺着话尾往下接。 “是,祖母说的是。”他勾起的嘴角带着一抹讥色。 陆氏的一番苦口婆心像打在棉花上,气闷得肝疼,“我说的再啰唆是也要你肯听话,你爹就剩下你一条血脉,你若没留下一点骨血,往后谁给他捧饭、上乔,不是祖母要触你楣头,领军打仗的有几人能得善终,看看你祖父、你爹,我们欧阳家折在战场上……” “祖母,我还没死。”她多想他死?看他活着回来肯定都恨得要发狂了吧!她八成准备好了白幡,等着哭说他是为国尽忠而死。 陆氏脸一僵,面色讪讪,“人上了年纪就糊涂了,说话便有点含糊,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陆氏并不老,她十来岁嫁给四十岁的征北侯,那时欧阳东擎只比她小三岁,二叔欧阳东平只大欧阳无恕十岁,他们从小不像叔侄倒似兄弟,因此欧阳东擎常说他有两个儿子,也特别照顾弟弟。 可惜有些人是天生养不熟的白眼狼,欧阳东擎视欧阳东平为弟,欧阳东平却把他当成对手,还曾大言不惭的要兄长让位,认为自己才是掌家人,大哥在外面拚命就好。 “你说等你百年之后让我给你捧饭、上香,让你含笑九泉。”他非常乐意供香三炷,愿她早登极乐。 “荒唐,我怎么可能说过这种话,你可别欺负我老太婆耳背,想用话气死我。”他死她还不会死呢!忤逆的小畜生。 “祖母不是说自个儿上了年纪糊涂了,我想你也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年轻力壮,耳聪目明,自然帮你记得牢牢的。” “你……你这是扎我的心呀!我、我心疼……”她捂着胸口,假装心痛。 “祖母不怕,一会我给你请个太医瞧瞧,若是不行也有开膛之术,把你的胸膛剖开,捧出你的心看看哪里出了毛病……”就不信这样还吓不到你?恶人无胆。 陆氏一听脸都白了,连忙坐正,“不疼了,不疼了,大概是一时气上不来,有点抽疼而已。” “真的没事?我有御前行走的令牌,请个老太医来给你瞧病是小事一件,你可不要讳疾忌医,把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 被人诅咒着,任谁也不高兴,陆氏憋着火气,闷声道:“好了,别唠唠叨叨的,说些晦气的话,我还能活五十年。”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以为刚一出孝又要服一年孝呢!这样去真不知几时才能娶个娇娘子。”他故作欢喜,语气讥诮。 父孝、母孝是三年,祖父母则为一年,三年前本该守孝的欧阳无恕因为边关告急而被夺情,远赴数千里外与来犯的敌人一决雌雄。 如今孝期将满,战事也到了尾声,他才上书奏请皇上允许他返京除孝,为父母做一场法事,以尽为人子的孝心。 皇上准了,因此他日以继夜赶回京城。 其实皇上也怕他恋权,把持兵权不肯放手,如今他主动放权,皇上安心,他也安全,君臣相得。 一听他有心婚事,暗暗窃喜的陆氏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好好好,是时候成亲了,祖母为你看中一名姑娘,人美心善又善解人意,婉约动人,宜家宜室……” “等一下,祖母说的那人不会姓陆吧!”她又想出老招了,三年前不成,如今又卷土重来。 “姓陆又怎么,你婉清表妹对你情根深种,等了你三年就为了一圆心中情愫,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是你才有的福分,别辜负人家一片深情。”两个姓陆的连手拿下将军府,以后两人在府里就能横着走。 欧阳无恕非常有耐心的听她说完,而后很毒的反击。“三年前?那不是老姑娘了,祖母这是在害我吧!没人要的老女人强塞给你孙儿,知情的人认为你疼侄孙女嫁不出去才留她在身边作伴,反之人家以为你跟我有仇,不想我娶个如花美眷。” “婉清才十八岁……”一点也不老。 “祖母嫁给祖父的时候几岁?”他问。 “这……”十五还是十六吧!花儿般的年纪。 他重重一哼,“不能找个十三、四岁的,至少也是二八年华,你给我弄个快双十的,是想让我多个娘子还是……娘。” 那一声“娘”像个重锤,直接锤向陆老夫人心窝,她心口真的发疼,猛抽了口气,“你……你就这么辜负我一番心意,为了你的婚事我愁白了多少头发,你竟用恶毒口舌回报我。” “祖母不懂事,孙儿却不能如你一般懵懂无知,众人皆知父丧要守三年孝,严禁嫁娶、饮酒作乐,我虽被朝廷夺情远赴边关,但仍是有重孝在身的人,父亲一死你就要我娶亲,这是哪家的孝道,陆府的吗?”他冷冷嘲讽。 看到他眼中的冷意,她咬牙切齿,“祖母当初是想赶在百日热孝中成亲,好完成你父亲临终前的遗愿,再说了,如今你孝期已过,何必再拿当年的事来说嘴。” 狼崽子长大了,果然比三年前更难缠,桀骜不驯、傲慢无礼,谁的帐也不买地只想跟人对着干。 真当她奈何不了他了吗? 哼!辈分还在,他再不甘也得奉养她,只要她不死总有办法扳倒他,来日方长,除非他终生不娶,否则她定要他生不出子嗣,到最后,整座将军府还是落在她儿子手中。 陆氏在心里盘算着,神色时阴时晴,她一心谋划自家儿孙绕膝的将来,她的想像中没有碍眼的欧阳无恕。 “完成遗愿,说得可真好听,即使娶了也不能同房,让我干熬着吗?” 她一听,喉咙口堵着气,觉得他就是来克她的。“好、好,是祖母设想不周,只想找个人安慰你的丧亲之痛、忽略了你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见着如花似玉的女子又怎么忍得住。” 陆氏一句话就将他打入好色之徒,意指父丧期间还思淫欲,心不定,淫躁,见着女人就挪不开脚。 “祖母说的是二叔吧!把我们叔侄搞混了,果然如你所言,上了年纪就糊涂,我听说二叔又纳了一房小妾,是第七个还是第八个?以他飞骑卫的薪饷饱养得起吗?”他暗讽若非有老夫人的“贴补”,他的银子从哪里来? 为了不冠上不事至亲的污名,这三年该给陆氏的奉养银并未减少,欧阳无恕让暂管庶务的单军斟酌给予,只要不过分的开支尽量满足她,绝不留下一丝话柄让人说他不孝。 不过若想开他娘放嫁妆的库房,或是想私自取走府中的库银,那是想都别想,当初他留了府兵便是为了防她手太长,把将军府的家产搬个精光,连府邸也卖了。 被人说儿子的不是,陆氏脸色乍青乍红,放在扶手上的手几乎要在上头捏出个指印。 她强撑着辩解道:“他是为我们欧阳家开枝散叶,多添些香火,瞧你都快二十了,连个一男半女也没瞧见,若不指望你二叔传宗接代,我几时才能抱曾孙。” 她咒他生不出来,只能由他二叔那抱养。 “二叔女人多也不见得子孙旺盛呀!他才一子五女,还盼着有人送终呢!唯一的儿子还是姨娘生的庶子,他在子嗣上艰难,纳再多小妾也无济于事,女人一多,精气不足,想生个嫡子难上加难。” 欧阳东平夫妇感情不睦的事坊间流传甚广,说法一是陈氏善妒,不喜丈夫纳妾,故而两人貌合神离,鲜少同房,二是妻子出身名门,瞧不起一事无成的丈夫,嫌弃他高不成、低不就,没法给她挣来诰命。 但事实上是欧阳东平为了娶个高门妻提升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用了下流手段逼迫人家,还让人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逼得身心受创的女子嫁给他为妻。 一开始不情不愿的陈氏在欧阳东平承诺只爱她一人,绝不纳妾的花言巧语下,勉强点头下嫁,可是不到一年,他养外室一事被陈氏知晓了,私生女都三岁了,也就是说在他成亲前已有女儿,还口蜜剑腹的哄她,把她当傻子耍,令陈氏对他厌恶更深。 两夫妻为了此事大吵了几回,而后关系形同诀裂。 欧阳东平的目的只为娶个高门妻子为其助力,因此也不在乎陈氏的冷漠,反而开始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往府内抬,和小妾们打得火热。 等到多年后他发现子嗣稀少,而且没有一个嫡子,养在姨娘身边的庶子都被养歪了,没什么出息,他才惊觉不行,连忙找妻子修补夫妻关系,好早日生子。 可惜为时已晚,陈氏对他不理不睬,待在娘家的时日多过待在三年前分出去的宅子,心灰意冷的不想仰赖丈夫过一生。 而她其实和苏子晴做上生意了,赚了不少私房钱,只是始终不知道“唐十二少”是苏子晴。 听他说儿子没嫡子命,陆氏当下沉下脸,也懒得再维持什么祖母的姿态,口出恶言,“总比你一个女人也没有的强,外面的人还传言你好男色,雌伏男人膝下,你再不娶妻纳妾,人家传得更难听。” 欧阳无恕黑眸冷厉地眯了眯,染上一抹戾色,“耳食之言不可尽信,我娶不娶妻与他人何干。”真要有所传言,恐怕也是他的好祖母和好二叔胡言造谣。 “你要是不想遭人误会,就赶紧成亲,婉清是个好姑娘,不如就凑和着过吧!我把聘礼单子都拟好了,你把上头的东西准备好就能上门提亲,赶在八月中秋正是好日子。” 陆氏一使眼神,她身后的婆子便会意地取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聘礼多以示隆重,代表诚意十足地想结这门亲。 “祖母这是想把将军府的家产都搬到陆家吗?”欧阳无恕翻了两下,随即不给面子的一扔,她可真是贪。 “不多,这是迎娶的礼数。” “二叔娶二婶的聘礼还没上头的十分之一,祖母是耍着我玩吧!”当他是三岁孩童好哄骗? 她正色回答,“是身份不同,你如今是位居三品的云麾将军,排场自是要盛大,不能落人口实。” “我官大,却配个庶子生的女儿,祖母这是存心让我丢脸不好过?”娶陆氏嫡女都是陆家高攀了,可他们连嫡女都舍不得给,弄个妓子生的庶女给他当正室,真是可笑。 “啊!这……”她愕然,没料到他竟知晓婉清低贱的身份,她的生母果出自青楼,但颇受陆二老爷宠爱,连元配都退居之下,久了她也忘了陆婉清出身不好。 “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我的婚事不劳费心,不过你既然提了,我也知会你一声,前儿个我刚进城时,无意中接到一位从楼上掉下来的姑娘,就她吧!”他随意一说,好像毫不在意,是个女的就行。 “胡闹,你以为成亲是儿戏,随一说是谁就谁吗?祖母决定了,就是婉清。”她不跟他商量了,给他脸还不要脸。 欧阳无恕冷冷一笑。“我与她有肌肤之亲了,祖母莫忘了前日是女儿节,凌波湖畔的男男女女都瞧见了,我若是不娶,对方一状告上官府,咱们这将军府或许就要不保。” “那姑娘出身权贵人家?”一听保不住将军府,惊觉事态严重的陆氏就慌了手脚,怕得罪的是皇亲国戚。 “诚意伯嫡长女。”他特意强调嫡长两字,一般世家极为看重嫡子、嫡女。 “诚意伯……”那是哪户人家,没什么印象。 陆氏被“嫡长女”三个字震慑住了,又一时没想起诚意伯是何许人也,心口吊了十五个桶,七上八下。 她会想不起诚意伯一家的事,跟她的身份有关,她毕竟是寡妇不常与府外之人往来,什么婚丧喜庆人家也不会下帖子给她,她的亲生儿子品阶又不高,没人想巴结,因此对京里的勋贵也不甚了解。 欧阳无恕便是知道她的弱点,让她无从拒绝,措手不及的顺着安排。 “这件事忠义侯夫人会出面,你等着喝孙媳妇茶即可。” 他没说婚期定在两年后,让陆氏惊讶得几乎跳起来。 “什么?”怎么就定了,她还没同意呢! 欧阳无恕不等她的回复,笑着离开,看到那张涨得发紫的脸他感到特别痛快,这个老女人也栽在他手中一回了吧。 跟在他身后离开的单军,一等到远离陆氏的院子,便低声开口—— “主子实在不该和老夫人正面对上,太直接反而不利。”陆氏心眼多,成事不足,坏事是轻易得很,他得小心陆氏背后使阴招,暗中破坏。 单军喊欧阳无恕原本是唤公子的,但随着欧阳无恕的官阶越来越高,年纪越来越长,再喊公子不合适,他原先即是平阳侯府家将,理应唤少主,便改口唤主子。 欧阳无恕自然知道陆氏阴险,只是他实在不愿再忍耐陆氏母子俩。 “这些年二叔又夺走多少东西?”他昂首阔步走回他所居院落“松涛居”的书房,一整排的书架上放的皆是兵书。 神色一沉,单军垂手回答。“五万多两。” “你就这么给出去?”他拚命得来的私产倒给狼叼了。 单军苦涩的道:“不是给不给的问题,而是他整日在门口哭穷,要人救济,还买下一堆东西要店家到府里收款,我不给老夫人就闹,一要绳子往脖子套,扬言要上吊。” “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就给她白绫、毒酒、匕首,三者选一,我给她守孝。” “这样好吗?”有违人伦,落人口实。 欧阳无恕冷笑,从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短刃轻轻擦拭,“她想死我成全她,岂不就是全了孝道?我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棺葬她。”够盛重了吧!风光大葬。 单军闻言喷笑,“老夫人真会气死。” 他一哼,“我还怕她死不了,装模作样,日后再有人上门要帐一律打出去,半毛钱也不准付。” “但你二叔他……”是个浑的,若是不要脸在府门外大闹…… “亲叔侄都不见得情谊深厚,何况是隔着肚皮,不用给他留脸面,若是想闹就叫京兆尹来处理。”他就不信治不了赖皮,想在他面前耍手段绝无可能。 单军点头,表示明白,接着转了个话题,“晴小姐人很不错。” “晴小姐?”他挑眉。 他笑了笑,心照不宣。“主子几时瞧上她的?小姑娘足智多谋,聪颖慧黠,堪为良配。” 一说到如花绽放的姑娘,欧阳无恕硬的表情忽地柔和了,“想着、念着,就往心里搁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这三年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会想起她,远望圆了又缺角,缺了又圆的月亮,想着她是不是站在月光下,看着同一片星光闪耀的夜空。 想就停不下来,成为心口一道抹不去的影子,那时他还不觉得心动,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心想回京后收她为义妹,两人以兄妹相称。 可是当她从天而降时,发现眼前令人惊艳的娉婷少女是她,他心中的火莫名地烧了起来,整个人感觉快要沸腾了。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想,只想着她合该是他的,两人的缘分早就系上了,谁叫她自投罗网。 “可晴小姐尚未及笄。”主子是不是急了些。 欧阳无恕低声一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握在手心的才是自己的,我看中的人,绝不容许他人觊觎。” 单军失笑:“主子,这不是战场。” “却攸关我的一生。”比打仗还凶险,只准胜,不能败。 单军认同的点头。“主子说的有理,若不早点定下来怕夜长梦多,咱们老夫人和诚意伯府的伯爷夫人都是心思多的人,若不仔细安排,她们恐怕各有各的盘算。” 他了然,“你去安排吧。”别让人发现破绽,两家是要结亲不是结仇,务必做到天衣无缝。 第七章 起心动念定婚约(2) 是夜,清风徐徐,月亮黯淡无光,正宜做贼,果然诚意伯府有道黑影飘然而至。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像偷儿无声无息的闯入?我这儿好东西太多,你想偷哪件啊?” 这几年她开铺子赚得满盆满钵,房里现在用的件件是宝贝、有本事把紫檀木雕石榴海棠嵌黄玉拨步床给扛在肩上搬走,她也好道一声“真汉子”。 “我偷人。”要是真能把她偷走,可就一劳永逸。 披着秋香色外衣的苏子晴没好气的横眼瞪他,“人不给偷,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走,少做宵小。” “别急着赶人,我来瞧瞧你。”如回到自己的屋子,身形高大的男子取了玉杯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瞧过了就走,这里不是酒楼茶肆,不留客。”他也不想想三更半夜在一名闺阁女子的屋内出现,对她岌岌可危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她被他害得可惨了。 恨死他了,这家伙。 瞧过但没瞧够,当年秀秀气气的小脸都长开了,有大姑娘模样,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她眼儿有点凤眼的媚,眼角微微一勾,却又不至于妖娆轻浮,水亮眼瞳仿佛映着山岚雾色,令人沉醉。 “你是专程来调戏我的吧!”她愠怒的骂道,不敢相信他竟成了个无赖。 欧阳无恕低低一笑,“是久别相逢,特来相会,久未见面甚为想念,有些……相思难耐。” 她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说得好像我们有见不得人的私情一样,你不把我害死不甘心是不是。” 他又笑了,“难道没有?” 看着她粉润小嘴,他的眸色转深,喉头干涩,想起那一日的香软,微带一丝甜。 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苏子晴更加恼怒,“你是来拿放在我这儿的匣子吧!我拿给你。”她急于撇清关系,把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赶走。 “不用,搁你这,当聘礼的一部分,做日后的私房。”给出去的就没打算收回,反正她早晚要掌理。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身子一僵,她缓缓转过身,手上是当年的檀木小匣子。 “终身大事岂可玩笑,三年前我就说过要娶你为妻。”那时是为了顾全她的名节,以此偿还救命之恩,而如今是随着心意走。 “可是我拒绝了。”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施恩不望报,他要报恩的最佳方式是从此成陌路人,谁也不认识谁,但是他从不当一回事。 “我没同意。”他手一摆,十分无赖。 “与我无关。”他不同意她就得嫁吗?他以为他谁呀!这么自以为是。 “你需要我这门亲。”如同他也必须早日订亲样,他们都怕被自家人算计。 当年他们还顾虑着诚意伯夫人的暗害,可如今两人羽翼已丰,都有自保的能力,婚约只会是助力,而不会是催命符。 苏子晴一噎,脸色微带一丝阴郁,“你怎么晓得的。” “因为我也面临相同的处境,你有后娘,我有继祖母。”这两人都想操纵小辈的婚事,藉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吁了一口气,托腮长叹:“人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几年前她还能装傻,傻子苏子晴,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虽然没有朋友,没有姊妹淘,还得随时提防后娘的人,却每天都过得很愉快,很能自得其乐。 可是傻子也会一天天的长大,必须面对避不开的难题。 人傻有什么关系,多一点陪嫁,有嫁妆在手还怕无从依靠吗? 后娘便是这么跟她哥哥说,假笑地说她看中一门亲,也就是她娘家侄子张建安,张家不嫌弃她傻,愿以正妻之位迎娶她。 她的计谋失败了,珍玉楼“偶遇”后并未打消张家人的念头,他们看上的是她的嫁妆,至于人嘛,随便给她一个院子待着,有吃有喝有人服侍着便仁至义尽了,过两年再娶个平妻压她一头,谁还在乎她的死活。 她还是太天真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娶她不费劲便能得到一笔巨款,何乐而不为?不过事在人为,除非张建安不怕死,否则她找几个人弄断他的腿,再冠以刑克之名,看他敢不敢娶。 苏子晴已想好下一步棋,心不狠成不了大事,别人千方百让想算计她,她岂能不还手? “长大了才好嫁给我,我缺一房妻室。”欧阳无恕扬眉一挑,墨黑的眼曈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好笑。”她板着脸。 他轻咳了几声,耳根微红,“我不是说笑的,如果是你,我愿意和你携手白首,共度一生。” 她微愕,神情有些不自在,半晌呐呐的问:“你来真的?” “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女人,我不愿意将就。”他不想有天相看两厌,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论缘分,她和他之间的缘分肯定很深。 “可我尚未及笄。”她的身子还没发育好,成亲生子这种事对她来说言之过早,她不当小娘亲。 这时代的医学太落伍,不知多少女人死在生育的过程中,没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剖腹产,大腹便便的孕妇只得自求多福。 而她好不容易有一回重生的机会,经过这些年,原主也始终没有回来的迹象,她已经决定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这样,她就不甘心轻易的把命还回原主,她也想知道儿孙满堂是什么滋味,他最好识相点,别再胡说人道,让她想把他当蜡烛点这样了。 “我等你。”若当初定下亲事要等五年,如今只剩两年,时间过得很快。 苏子晴还是不满意,百般挑剔。“要娶我没那么容易,首先你要答应我几件事,咱们才好说下去。” “你说,我听。”他正襟危坐,自古以来娶老婆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他有被为难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抢先发难的不是她父兄,而是她本人。 “第一,小妾、通房、侍婢、外室都不准有,你娶了我就是我苏子晴一个人的,如果你想同床异梦我也不反对,只不过别怪我给你戴绿帽,你找一个女人我就找两个男人,我们当假面夫妻,同房不同床。”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要来何用,她不会哭哭啼啼求他回头,大不了一拍两散,再寻第二春。 苏子晴没有“从一而终”的死板观念,在前一世见多了离婚夫妇,她不认为两个不和的人还必须在一起,不如一别两欢喜,去寻找各自的春天,不用勉强自己苦撑。 大周朝也有和离,再嫁从己,有大把嫁妆的她不必再回诚意伯府,她名下随便一个宅子都能住人,到时她反而更惬意,上无公婆,下无小叔、小姑,一个人乐得逍遥。 假面夫妻……欧阳无恕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上下两排牙磨了一遍,认真无比的回答,“人多麻烦多,一个正妻,再无其他。” “第二,后院的事归我管,什么表妹、义妹、袍泽的妹妹,一个都不许往府里带,若真是有困难需要救助,你在京里有宅子,城外有庄子,不怕没地方去。” 她要断除所有的隐忧,凡是无血缘的妹妹都有可能挖墙角,她绝对不会等事情发生了再来呼天抢地,怨恨男人的移情别恋,她天生悲观,不会天真的以为另一半不是这种人,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总点有那么一点情分。 因此要防范于未然,各种妹妹什么的最让人讨厌,有的天真、有的柔弱、有的善解人意,若再厉害点还能下药、使诡计、挑拨、陷害、设陷阱,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叫人防不胜防。 “好,依你。”他哪来的表妹,自从他母亲过世后,他和平阳侯府那边的往来便少了,加上他长年在外,两家人越来越生疏,偶尔在朝堂中与舅舅、表哥碰到,也就是一颔首、问候两句罢了,他更不可能与女眷走得近。 刚说完的欧阳无恕忽然想到陆家人,连忙补上一句,“我祖母那边的亲戚我管不着,交给你。” 她一听,很想咬人,这家伙倒会替她树敌。 眯了眯眼,她决定把丑话说在前,“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令祖母绝对不会喜欢我,所以我若有些过激的举动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当没瞧见,令祖母若是把我惹毛了,我不介意‘侍疾’先把人弄得病了。” 听出她话里的深层涵义,他头皮麻了一下,感觉既惊且喜,老拿长辈身份压他的老女人终于有人能整治她了。 “夫妻同心,我一定站在你身边。”他表明立场,让她放手去做,有事他担着。 一听到“夫妻”两字,苏子晴心里升起异样,别别扭扭的说:“第四,你的全归我,我管银子,你负责赚钱养家,男主外,流血流汗,女主内,吃香喝辣……” 她说得有点心虚,好像她是没天良的东家,想尽办法压榨他这头牛,榨尽最后一滴血。 欧阳无恕似笑非笑的扬眉,“我以为夫妻是同甘共苦?” 他流血流汗,她吃香喝辣,这话说出来不汗颜? “有呀,你吃苦,我尝甘,同甘共苦,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在外一切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让府里的妻小过得更好。”她眨着眼,表情无邪地让人相信她不解世事。 不由得一笑,他甘拜下风,眼中多了一抹柔情。“你说的没错,虽然全是歪理但我同意,男人的奋斗努力便是为封妻荫子,晴儿,你嫁我为妻绝不吃亏。” “是苏大小姐——”苏子晴语未竟,粉嫩唇儿忽被吻住,她怔愕的睁太眼。 “还是苏大小姐吗?晴儿。”吻毕,偷香得逞的欧阳无恕得意地扬唇,眼带笑意。 “你、你……无耻!”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该碎尸万段,女子的樱桃小嘴岂容人恣意碰触。 看她脸颊红得像晚霞,他心里的蠢动更强烈了。“我过两天会让人上门提亲,你先跟你哥哥说一声,别让张家抢了先。” 一提到张家,她嘴里想反悔的话又吞回腹中,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是最好的选择。 “令祖母没意见?” “有,但我当她牙疼。”疼过就好了。 展颜一笑的苏子晴有些释怀不得不嫁的纠结,但还是气闷:“欧阳无恕,你很可恨。” “咬我吧,让你泄恨。”他一脸宠溺的伸出手臂,觉得此时的她让人想要好好呵护。 “不咬,太硬。”她嫌弃的转头。 “要不我咬你。”他盯着水润嫩唇,喉结上下滑动。 “你……你别太过分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两人在马上也有类似的对话,察觉到一个疑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问的是珍玉楼坠楼一事,他没见到脸就认出是她。 “你身边有个人是我给的。”她手指一比他便明白了。 “藏冬!”她早该想到的。 “原来她改名叫藏冬,以前单叔喊她三妞。” “所以是她放你进来的?”叛徒! 欧阳无恕笑而不答。 第八章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1) “提亲!” 一说到提亲这档事,有闺女待字闺中的人家定是喜出望外,欢喜的将媒人迎进门,问清楚是何家俊逸儿郎。 看到一身红衣,头上一朵大红花的官媒,而她肥胖的身躯后窜出正得圣宠的忠义侯夫人,久未曾这么高兴的苏长亭笑得嘴都阖不拢,那眉眼间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 他活了三十多年,怎么也没想过自家傻了的大女儿会有这样的运气,竟然被人看中了,能够请到忠义侯夫人来说媒,对方身份肯定不低啊! 他喜不自胜地迎了媒人进来,再让张静芸招待忠义侯夫人,他笑声不断的想着自己当老丈人的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其实这是欧阳无恕算计好的,请忠义侯夫人趁苏长亭休沐这一天才来提亲,而且是赶在他临出门之际,正好在门口“巧遇”。两方人马一碰面,马上相谈甚欢。 直接找上苏长亭,以他好面子的个性铁定极力欢迎,不会将一行人拒于门外,若是不巧是伯爷夫人出面,那这桩婚事不搅也得黄了,她是不可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沈若秋的嫁妆她觊觎已久,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更别说让那丫头高嫁去享福了! 因此诚意伯府的正厅中可见两种迥异的景象,一边是眉飞色舞的苏长亭,口沫横飞的说着自家的女儿多好又多好,一边是面色阴沉的张静芸,两手扯着手绢快要将它撕成两半,愤愤不平的瞪着官媒和忠义侯夫人。 相信苏长亭若不在场,她会非常乐意将两个前来说媒的女人轰出大门,不怕得罪人的严禁她俩再登门。 明明是到嘴边的肥肉了,怎么还有人抢,对方不晓得苏府大小姐是个傻子吗?或是谁走漏了消息,让人知晓苏子晴有一笔可观的嫁妆,因此嘴边夺肉也想独吞,打乱她的计划? 现在她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出卖她的贼子,她暗暗着急,不愿谋划落空,想着有什么办法扭转劣势,把这桩送上门的婚事搞砸了,让她娘家侄子能力挽狂澜。 “……我们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人诚恳,做事有担当,脚踏实地不虚妄,除了好武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年轻力壮,文武双全,人也长得俊俏……” “等一下,你是说将军?应该说错了吧,是不是将军之子?”能当上将军那得多老呀!他可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他卖女求荣。 难得精明的苏长亭觉得不对劲,他认为要问清楚点,别让喜事冲昏头,送女入火坑。 他平时是不怎么照顾儿女,也与他们不亲,可是为了面子问题,他还是关心一、二,不让人说他背后话。 官媒掩着唇,咯咯咯地笑得像只母鸡,“没错,太小姐可有福气了,是刚升三品的云麾将军,已故镇国大将军的大公子,今年十九岁,尚未娶亲,品德好得连皇上都称赞。” 媒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会吹嘘,能吹多大是多大,她一个小小官媒哪晓得皇上说什么,她只管夸大其词好撮合成媒。 前金一百两已在她兜里了,后谢二百两等事成之后送到她家中,为了三百两银子,她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磨破嘴皮也在所不惜,这么阔绰的人家她还是第一回碰到。 苏长亭两眼瞪大,“你是指镇国大将军欧阳东擎之子?”天哪!天上真掉馅饼了,那是别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门。 “是呀!就是他,将军年纪不小了,想娶房妻室传宗接代,便托我来说亲,看你肯不肯割爱。”瞧他那欢喜样,十之八九是能成,就是这位伯爷夫人摆个臭脸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乐意不成? 官媒猜的没错,张静芸的确是一肚子火气,见丈夫和人越聊越起劲,她心里的火就越烧越旺,整个人如置身在火海中,想将眼前不顺的事都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灰烬。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媒一张一阖的大嘴,诅咒她下巴脱臼,说话太快咬到舌头,喝水太急呛到……凡是能让婚事中断的意外她都乐见。 苏长亭冷静冷静,迟疑了一下,问:“为何十九岁了还未成亲,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大家说清楚比较好。”他怀疑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癖好,或者隐疾。 忠义侯夫人开口了,“那孩子也苦,早年丧母,又逢丧父,前三年,后三年,还不是为了守孝。想必你也听过镇国将军的事,他是在三年前阵亡的,你说这是不是耽误了孩子的婚期。他自个儿也有本事,不靠何人就在朝中立足,延续武将家风,在战场上一展才华。” 忠义侯也是武将出身,早年和欧阳东擎并肩作战过,两人是同过生死的莫逆之交,因此两夫妻将欧阳无恕当子侄看待,能帮忙的绝无二话。 所以他一求上门,两夫妻义无反顾的点头,欣慰“吾家有儿初长成”,二话不说的包办一切,他们也想看这孩子成家立业,让欧阳家血脉绵延,不至于就此凋零。 “可我那女儿……呃……小将军可明白?”他没敢说分明,含糊其词的带过去。 那样的女儿能嫁出去是菩萨保佑,他不敢挑剔,如今天上掉馅饼,静下来他反而担心,怕对方最后不满迁怒他们全家。 “明白、明白,再明白不过了,说来也汗颜,跟你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不是刚过女儿节吗?贵府大小姐不是被谁推了一下便翻过窗子,从二楼掉下个来,我这世侄刚好回京,行经珍玉楼下方……” 忠义侯夫人一说到珍玉楼,张静芸心口咯登一声,女儿回来跟她说过一遍,那时她还十分扼腕怎么没摔死,可恨她命大,竟有人从底下骑马路过,但她不敢告诉丈夫,谁知这女人竟然在此时戳破! 希望不要牵连她的晓姐儿,那丫头是个傻子,傻子说出的话也没人相信,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是晓姐儿做的。 “什么?有这种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怒色满血的苏长亭看向妻子,似有责问之意,把她看得手心流汗。 “咳!老爷,是有这件事,不过咱们晴姐儿吉人天相,自有老天保佑,那日晓姐儿惊惶未定哭着跑回来说姊姊坠楼了,可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一听也慌了,连忙派府中家丁去打。” “那找到人了吗?”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毫不知情。 “找是找到了,可是……”张静芸根本没派人去找,巴不得那个骑马经过的人是个歹人,把那个傻子杀了卖了扔了,傻子出事,下一个就轮到苏子轩,一旦两兄妹都没了,这偌大的家产就全是她们母子三人的。 偏偏傻子命硬,让她空欢喜一场,还得死死瞒下这件事,不让其他人知晓,要是让人知道傻子被别的男人碰过,她和她娘家侄子的婚事还能成吗?只怕丈夫会上门讨公道吧! 所幸大家都三缄其口,此事未传出去,她还暗自庆幸等风波平息之后,再让娘家嫂子来提亲,谁知千算万算,竟然没预料到会有其他人来提亲,身份还这样的高! “可是什么,你赶紧说,别说一半留一半!”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想要隐瞒什么! 张静芸故做为难的干笑,“她是被一位公子哥儿送回来的,两人的神态十分亲密,所以……”她一副不敢说,怕人误会的尴尬神色。 其实她哪是不敢说,不过故弄玄虚,想让人想偏了,让官媒和忠义侯夫人以为苏子晴天生淫荡,婚事破局。 “哎呀,这么说就对了,我那世侄说了,他一路送苏大小姐回来,两人并骑一马,为防她摔下马还一手环着她的腰,令嫒挺淘气的,一直想从马上往下跳……”忠义侯夫人说着就笑了,好像颇为欣赏傻子小姐的率直。 张静芸闻言,整个人都傻住了,怎会这般巧,她的搬弄是非反而成了推波助澜? “可她是个傻的……” 她仍想力挽狂澜,把苏子晴是傻子的事捅出去,她不信哪家的长辈能容许傻女为媳,那会遗祸下一代。 “夫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想要休息一阵子,让云姨娘、罗姨娘掌中馈吗?你的话太多了。苏长亭用眼神警告。 可是张静芸已失去理智,想到没办法弄到手的嫁妆,她不管不顾的豁出去,没了管家权又如何,她有嫡子傍身,为了孩子日后的前途,丈夫不会休了她。 “老爷,咱们不能骗人呀!人家诚实,我们也要待人以诚,晴姐儿的情形瞒不了人,花轿一过门还不是更丢人。”她一脸难为情,好似有什么难言之事。 “未人——”他沉下脸。 “忠乂侯夫人,我们也不瞒你,晴姐儿七岁那年不慎失足落水,连日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她是个傻子,形同三岁稚童。”一说出来她忽然觉得痛快,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哈!这婚事不成了吧!她委屈一回又如何。 张静芸无视丈夫脸色铁青,故作难过的脸上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得意。 “唉,贵府大小姐的遭遇我也同情,小小年纪就吃了不少苦,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心疼孩子,遇到我那侄子是福气,他一点不介意她傻,还说是天作之合。”真不晓得无恕那孩子在想什么,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他看不上眼,偏偏中意个要人看顾的傻子。 忠义侯夫人也甚是不解,但架不住别人愿意,她只好怀着满腔疑惑上门提亲。 “天作之合?”张静芸身子一僵。 她怎么也没想过当日骑马而过的男子会请媒上门,为了负责而甘愿娶傻子为妻,天底竟有这么傻的人,为了一时的意外而赔上一生,沦为众人的笑柄。 “是呀!他说娶个聪明的妻子,天天吵吵闹闹,傻子多好,给她吃饱穿暖就满足了,不会要求东要求西的跟人比较,什么嫉妒的事绝对不会发生……而且他是武将,常常不在府中,傻妻不会在意空闺寂寞,他随调随走,少些牵挂,不必头疼妻子哭哭啼啼的留人,还得担心她会不会红杏出墙,生的儿子不像自己倒像喂马的王二麻子……” 忠义侯夫人刻意用诙谐的语气说着,但也点出身为武将的无奈,为了国家只好舍弃小家,三、五年不在府里,娶个妻子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得知妻子怀孕还得忧心“早产”,就怕孩子长大却像隔壁老王。 傻子就没有这一层顾忌,只要派几个亲信盯着,给她吃、陪她玩就好。 而且苏大小姐的痴傻是后天造成的,并非打娘胎带来的,生下的孩子应当会是健康的,有奶娘、丫头、婆子带着,怎么也养得大吧。 这是欧阳无恕拿来说服忠义侯夫妇的话,事后让苏子晴知晓了,她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还直说他真机灵,这样的鬼话也编得出口。 “苏伯爷,我也是心疼这孩子没了爹又没了娘,祖母更是上了年纪,实在力有未逮,我才厚着脸皮跟你说说,你看这事成不成,给我一句准话吧!” 苏长亭还在思忖,这边的张静芸又不安分。 “这事不妥,我认为……啊!老爷,你捉疼我的手了……”他是想折了她手骨呀!真是狠心。 “少开尊口。”他一用力又松手,表示她再坏了他的事他绝不轻饶,女儿的事由他做主。 张静芸恼怒的咬着下唇,自觉失了面子。 “苏伯爷,你意下如何?”她还等着回话呢。 想着自己的傻子女儿,又思及有个英挺不凡的女婿,苏长亭纠结的眉头慢慢松开,面上带笑的说:“这事经过我的深思熟虑,觉得小将军不坠其父的威名,年少有为,实为良配,我愿将大女儿许配给他。” 太好了,成了,忠义侯夫人弯唇一笑,终于松了口气。“我把那孩子的庚帖带来了,我们先交换庚帖省得再跑一趟。” “这么急?”不用看日子吗? 她笑得有些心虚,“没办法,边关的战事还在持续中,他是为了除孝的事回京一趟,谁知道会不会一纸军令又把人叫回去,趁着他在京里时赶紧办一办,免得又耽搁了。” 被她这么一说,苏长亭也认为要抓紧时间,反正离女儿及笄还有两年,先订亲,两年后再成亲也稳妥。 “夫人,晴姐儿的庚帖……” 张静芸根本不想拿出来,故意拖延着,叫人去拿庚帖,拿了半天也没回来,别跟她说什么成人之美,别人怎么不成全她,还害她当众出丑。 “爹,大妹妹的庚帖在此。”这时,俊美的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神色如常地拿出一张写上生辰八字的红纸。 看到风采出众的儿子走来,苏长亭笑着抚抚美髯,“怎么是亲自送来的?” 苏子轩目光一闪,嘴边微涩,“儿子怕旁人拿来的不是妹妹的庚帖,我与妹妹是相差一刻的孪生子,她的生辰八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苏长亭忽觉鼻酸,看向妻子的眼神意味深长,“好孩子,等妹妹的婚事定下后,过两年就到你了,爹都老了,等着抱孙。” 后娘就是后娘,没法将继子女当亲生子,难免有私心。 “爹不老,等儿子考上进士再让你喝媳妇茶,我们风风光光双喜临门。”和妹妹混久了,他也学会说好听话。 “好,好,爹就沾你的光,咱们府上日后就靠你撑着了。”有个上进的儿子,真好。 “爹,我会把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撑起来,不让你担忧的。”苏子轩有着长子的担当,口发豪语。 听着儿子的话,倍感颜面有光的苏长亭为之动容。 不过同样的话听在张静芸耳中却非常刺耳,心里鄙夷的道:好什么好,说大话谁不会,她儿子还能出将入相,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你们得意一时却猖狂不了一世,迟早都要还回来的。 “咳咳!苏伯爷,庚帖……”忠义侯夫人在旁提醒。 “喔!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拿好,别弄丢了。”唉,这一交出去他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 苏长亭想起大女儿小时候的活泼可爱,见人就笑,同时唏嘘她今日的痴傻,一场高烧改变了她的命运。 嫁入将军府也好,至少不愁吃穿,日后也有人祭拜,不致晚景凄凉的一座孤坟,连个拜坟的人也没有。 “三日后我们先来小礼,大聘等决定日期再送来,左右不过两年时间,你们准备准备,什么绣嫁衣、鸳鸯枕……不用太勉强,有丫头嘛,她补两针就成……” 忠义侯夫人笑吟吟的说着,苏长亭也应得爽快,接着官媒和忠义侯夫人起身告辞,两人走出诚意伯府时都是喜孜孜的,让人一看就知有好事发生,她们那张脸呀,只差把“喜”字写上去喽! 第八章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2) 在两人走后,苏长亭夫妻俩回到主院,原来满脸笑意的苏长亭蓦地沉下脸,反手给了妻子一耳光,打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爷,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他平白无故的一巴掌!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当他脾气又犯了。 “你还敢说,你瞧瞧你做了什么,今儿个我若是不在府中,你是不是要把这门婚事推了?”看她不敢理直气壮看他,苏长亭更加确信了,心里有些痛心和失望。 她眼神闪烁,“我、我只是觉得两家不相配,何必硬要攀上人家,咱们晴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嫁你的娘家侄子?”他冷笑。 心一惊的张静芸笑得很僵,“有么不可以,他们年岁相当,安哥儿又是个会玩的,能陪晴姐儿玩,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是真心为他们着想,夫妻要合得来才走得长久……” “玩女人,玩牌九,玩斗鸡走狗,你让我把女儿交给一个狗杂碎?”她果然心狠,不是亲生的就任其自生自灭。 啊!他怎么晓得……她慌就口不择言,“总好过守寡,镇国将军放的是忠烈牌位。” 苏长亭一听脸上大变,一脚往她心窝踹去,“你想死不要拖累府上的人,这种杀头的话你敢说出口!” 一说就后悔的张静芸害怕不已,镇国将军府前三代皆为猛将,他们一出手便平定了西夷、北蛮、南羌,成了万千将士追随的身影,任一武将提起他们只有赞扬,并无贬语。 但是谁愿意战死沙场呢? 镇国将军府的祠堂放的是从第一任征北侯开始,历代欧阳家的英烈,个个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先帝和皇上都亲临祭拜,感念他们的牺牲与贡献,特赐“万古流芒”匾额悬挂中堂以告慰亡灵。 而张静芸今日这番话便是蔑视皇恩,轻贱为守护家国而战的将士,甚至也侮辱了己死的欧阳家先祖,一句话的疏失足以令她人头落地,殃及九族被斩首示众。 “我不是有心的……”她面色惨白。 “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这段时日虔心修佛,晴姐儿小聘的事你不要插手,最好连人也不要出现,我看轩哥儿懂事多了,晴姐儿的事就由他打理,双生子的感情一向融洽。”这一回他不只会让她“休养”三个月而已,让这样的女人继续主持中馈,怕会祸害一府人。 他说完甩袖离开,头也不回。 “不,我……”张静芸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自己才是当家主母,为什么要把她的分内之事交给一个毛没长齐的黄口小儿。 “夫人,起来吧。”周嬷嬷扶起虚软在地的夫人,捏捏她的虎口唤醒失魂落魄的她。 “我该怎么办,他从没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我……”张静芸六神无主的喃喃自语。 “振作点,夫人,你还有三小姐和三少爷,你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底下靠着她讨生活的人也完了。 一听到儿子、女儿,她精神一振。“对,我不能倒,晓姐儿的嫁妆,凌哥儿日后的生活……我不会让的。” “是的,不能让,也就议亲而已,离及笄还有两年,晴小姐是个傻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闻言,张静芸目光忽地一利,闪动阴狠寒光,“哼!她嫁不嫁得成还是后话,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当将军夫人的命。” 下了小聘后,礼节继续往下走,苏子晴与欧阳无恕定下婚约,自此之后年少有为的云麾将军成了诚意伯府的常客,以来探望岳父、舅兄为名,出入频繁。 表面上是加深两家关系,实则是与如娇花般逐渐绽放的未婚妻相会,这三天两头的碰面,感情不深也难,渐渐的,苏子晴也有那么点意思冒出来,两人越走越近。 说是情深似海倒还不至于,但是可见出你侬我侬,傻子苏子晴好像没那么傻了,还能和未婚夫玩在一块,香涛居内不时传出两人的欢笑声,偶尔还能看见一道俊伟的身影站在紫藤花秋千后推着在秋千上的人。 此情此景叫人看了羡慕,连一向不放心妹妹的苏子轩也乐见其成,慢慢地放手,把妹妹交给准妹婿,自个儿潜心向学,在师傅的推荐下他进入京城最有名的“文化书院”,这书院的学生来自各地,文才并济,学问不俗。 他准备两年后考举人,盼能一举夺魁,当个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给父亲添面子。 时节往前推,过了端午后,日子一天一天的热起来,到了七月已热得像火炉,叫人根本无法入睡,一动就满身大汗,整张床铺都是湿的,一天要换两回床单才清爽。 不过再热也热不到苏子晴,体贴的未婚夫为她送来一车车的冰块,连带着诚意伯府的几个个主子也跟着受惠。 只是苏子晴并不缺冰,她本身就是“四季商铺”的东家,冰块要多少有多少,她还用硝石制冰,冰块多到用不完,随时能补充。 今年夏天“四季商铺”赚翻了,五层楼的铺子人满为患,人多到排了长长一条人龙,只要进到铺子内暑气全消,高十尺的各种冰雕摆满一室,里面根本不热,还凉快得很,入内的客人完全不想离开了,只想待在店内一整天。 无怪他们趋之若鹜了,外头实在太热,叫人受不了直往脸上扑来的热气,有些地方还传出热死人的消息,如今都已经九月了,还是热得像是夏天。 去年风调雨顺,秋稻、冬麦丰收,可今年三月过后,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梅雨竟然没来,接下来几个月也只有零星小雨,雨小到地面都没打湿,日头一出来就晒干,湖泊的水位下降,溪流的水减少,露出鱼尸遍布的河床。 虽然不到大旱的程度,但也有小旱的迹象,到处都急需用水,粮食减产是必然的事。 “小姐,里外查看过了,并无异样。”藏冬一马当先进入眼前小院的厢房,查看之后对苏子晴回禀。 苏子晴这才领着几个丫鬟一起进屋。 “小姐,夫人不会又变着法子跟你过不去吧?”左手提箱笼,右肩扛着重物,力大无穷的剪秋仍行走自如。 苏子晴在毫无雕饰的木桌边落坐,扫了眼这简陋的禅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如果想找死就成全她。”想死就尽量使手段吧! 在安分了约半年之后,看苏长亭不再紧盯不放,不甘心放手的张静芸又生出花花肠子。 她先是借口天气热,想到山上寺庙避避暑,又说继女婚事已定,不妨到庙里走走看看,求支签,问问姻缘,最后连沈若秋的祭日都搬出来,请了七七四十九个尼姑念经,为她连办七日法会。 身为子女的苏子轩、苏子晴自然要到场,用最虔诚的心茹素,跟着早晚诵经,跪在蒲团上低眉垂目。 菩萨慈祥,法相庄严,可这七天的法会还是要银子的,开口要办的张静芸居然厚着脸皮说没钱,硬是向苏子晴兄妹伸手索讨,还一口气要两万两,说是要大办。 两兄妹商量后只给她五千两,私底下一些祭拜的东西是由两人准备,他们担心后娘不用心办,以次充好,藉以敛财好中饱私囊。 自从“被休养”后,诚意伯府的中馈由罗姨娘、云姨娘共同承担。以往受嫡妻欺辱甚多,她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饭食上多有苛待,衣服布料也短缺或减少,抑或给些花色老旧的陈年布,把她气得够呛。 不过月银例是每个月送到她手中,正妻一个月五十两,嫡子嫡女二十两,没了。 不到一百两的银子能做什么? 挥霍惯了的张静芸根本不能忍受手上无银的日子,以前她是当家主母时,每个月花在自己和女儿身上的银子就有三、四千两,她公然挪用公中,一点也不以为意,还认为那是她该花的,母女俩大手大脚的挥霍。 可是沈若秋的嫁妆被拿回去了,她的手头开始有点紧,接着又被夺走中馈,日子就过得拮据了,她居然变卖起府中值钱的字画、花瓶、一些不显眼的小摆设,好让手头宽松点。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为免被丈夫发觉,她决定再对继女动手,再次试图抢回沈若秋的嫁妆,于是用着办法会的名义将人带上山,入住男人止步的“云水庵”。 “小姐,这天气真热,今年会不会有旱情传来?”绣春从外头取了水回来,一边泡茶边说话,担心小姐在南边的庄子和田地。 之前有旱到九月秋收稻子的时候,然后又连下半个月的暴雨,淹没五十七个县的农地,灾情相当惨重。 “渴不到你们,放心。” 她早就预做准备挖了深井,灌溉方面不受影响,这几年来也囤积了不少粮食,还让人将大量肉品制成腊肉、熏肉、咸肉干,她卖一半,留一半,以备不时之需,就连接下来的内乱都不慌张,她有足够的粮食不会挨饿,同时也赚了不少银子。 而此时正好九月中旬,距离豪大雨只剩三天。 “小姐,人家不是怕没水喝,而是忧心收了稻之后没法再种秋麦,奴婢听说南边缺水缺得很严重。”人都没水喝了还种什么粮作,土地都干裂了,大河成溪流,而且水不过漆。 “咱们的稻子收了吗?”她问绣春。 “收了,收了,都依小姐的吩咐提早十日收割,而今都晒干收入粮仓,庄子里的庄头多少有些怨言,说咱们收早了,若再等半个月稻子再成熟些,最少能多收几百石。”她也不懂小姐的用意,但照着办就是,小姐绝不会有错。 “再过几天你们就晓得了。” 几个丫头都一脸孤疑,但也未再多问。 入住云水庵的第三日,大清早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尼姑送来早膳,她还善解人意地给了她们几炷香。 “这是安息香,本庵特制的香品,点燃的香气可防虫、防蛇,还能助眠,一夜无梦到天明……”她说完双手合掌,念了佛号便离去。 “枯夏,瞅瞅。”苏子晴从不相信外人所制之物,尤其在定了亲之后,她知道张静芸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随时都可能使坏,她更要小心谨慎。 “是的,小姐。” 枯夏是苏子晴无意间捡到的小孤女,当时瘦得皮包骨似的,比一只猫重不到哪去,她看了可怜便捡回府,枯夏梳洗过后,她才发现她长得不错,更令人意外的是她识毒、会制毒,还是用毒高手,她的爹爹是大夫。 她会流落在外,是因他们住的村子被人屠村,她的家人全死了,只有她逃出来,一路逃到天子脚下,战争是残忍的,无辜受害的皆是百姓。 “怎么,有问题?”见她嗅了嗅那炷香后眉头一蹙,苏子晴出声一问。 “小姐,这是安息香,但也不是安息香。” “什么意思?”她纳闷。 “里面加了东西。”她将手上的粉末拍掉,用清水净手。 苏子晴不意外,“加了什么?” “寻郎草和一夜欢。”她老实的说出。 “……是春药?”苏子晴脸色一沉。 “嗯,是迷情散的一种,中了一夜欢会浑息发热,整夜亢奋地想与交合,而寻郎草会让女子不由自主地想找男人,不论是谁只要是男的都会紧抱不放,宽衣解带的承欢……”是十分恶毒的淫药。 “药性很强?”她目光极冷的问道。 “是的,非常强烈,只要嗅上半炷香便控制不住自己,神智是清醒的,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直往男人扑。”枯夏一五一十的说明此香用过后的症状,毫无保留。 “天呀!这手段真下流,居然想毁了小姐的贞节。”剪秋惊呼,用力就扳下桌子的一角,众人无言的抚额。 “不仅下流还可恨,小姐都避让到装起傻子了还不放过她。”绣春难得语气强硬。 “小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公子,让他派些人过来。”藏冬怕一人力微,屋内除了小姐外还有三个姑娘要保护。 “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吗?”原则上她是不太想麻烦那人,自从定下名分后,某人的行为较之前放肆太多。 想到欧阳无恕,苏子晴便有无可奈何的情猪,两人是订亲了没错,但对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搂又抱实在过分了些,他还理直气壮的说:“你是我的,我为什么碰不得。” 真是个冤家,叫人又恨又气,又忍不住想他。 藏冬面有难色,“奴婢不晓得对方有几个人,有没有什么后手,如果只是小姐一人的话,奴婢游刃有余,再带上几位姊妹就分身乏术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苏子晴想想觉得也对,能做好万全准备,为何要以身犯险。“好吧,你立即下山一趟,知会将军府一声。” “是的,奴婢马上去。” 方才还在眼前,一道黑影晃过,禅房内就少了一人,武艺精湛的藏冬已纵身而出,奔驰在下山的山路上。 “绣春、剪秋,你们留心一下庵里的动静,看有什么人进出,有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做点防范以防万一。 “是的,小姐。”两人神情都有点愤慨。 “枯夏,咱们的膳食就交给你,看看有无多余的‘调味料’。”入口的食物一定要谨慎,不能有一丝疏忽。 “是。” “还有,准备一些毒药,夜后洒在门口和窗户上,让来者来得了却去不了,但别伤了自己人,也避免伤及无辜。” “好,奴婢手上还有些毒粉没试过,今晚就拿人来试药。” “好了,你们动起来,晚上好瓮中捉鳖。”狠狠地给一次教训,下次要再动手前才会好好斟酌斟酌。 “是的,小姐。”丫头们齐声答应。 “什么声音?”懒货叶嬷嬷打了个哈欠,掏着发痒的耳朵走过小姐住的禅房外,她打算去夫人那领赏。 抬头望了望天,她发现早上还很大的日头忽然不见了,天际有些阴云飘动,虽然没那么热了却很闷,闷到心口沉甸甸的。 起风了,在这日落西山之际。 云层越堆越厚,厚得好像要往下沉,偏偏不下雨,阴沉地仿佛蛰伏的兽,待着要一举扑杀。莫名的,叶嬷嬷感到有点儿不安。 第九章 解决登徒子(1) 夜幕低垂,夜渐渐深了。 这夜无月也无星,默淡无光,几道诡异的身影在黑夜中走得很快,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淫笑声,以及因兴奋而引起的急促呼吸声。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才是要倒霉的那个。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穿透云层,几乎到了九霄云外,叫人心口一颤的恐怖惊叫把庵内的人都吵醒,面上惶惶的一披外衣走向发出声音院子一探究竟。 “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贼人闯入?” “有没有人受到伤害?” 大家议论纷纷,走得最快的是张静芸带来的下人们,她们一个个笑得像捡到银子似,不走近的保持一段距离站着,眼中闪着异常兴奋的亮光,但其讲话声极大,唯恐旁人不晓得这儿出了事,还怕不够乱的直嚷嚷,想把所有人都引来。 杂沓的脚步声匆匆而至,香客、光着脑袋的尼姑,居然还有家丁和小厮,这儿不是男宾止步吗?为什么会有男人出现,甚至手持棍棒,似要将谁活活打死。 最后到的是姗姗来迟的张静芸,她手上拉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苏子晓,两母女都衣冠整齐,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清醒的样子,张静芸唇上还抹了胭脂,一股脂粉味从她身上传来。 在素净的人群中她最醒目,一眼就能看见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在大半夜的庵堂里还描绘眉眼,她是给谁看呀! 不过没人会在意这点小事,众人的目光看向住着女眷的小院,一个容貌秀丽的丫头提着大红灯笼,看着摊成人形的肉泥……喔!不对,那就是个人,不过摔得像坨泥。 更叫人诧异的是,他的头被一脚踩进泥里,踩他的人顺着大长腿往上瞧,赫然是神色冷肃的欧阳无恕。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一身脏污的衣袍,似乎在哪里瞧过,心口不安的张静芸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是在问本将军还是问他?”欧阳无恕指着出气多、入气少的男子,他的双腿呈不规则弯曲。 “他、他是……”张静芸惊惧地不敢问。 “妄想偷香窃玉的贼人,本将军的未婚妻是他能垂涎的吗?不过看在为我家晴儿积德的分上,暂且饶他一命,仅只小惩一番。”若在战场上,他早一剑削了他四肢,留着脑袋、身子,任由他血尽而亡。 “这叫小惩一番?!”人都快没命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张静芸惊恐的从喉间发出尖锐质问,环抱身体的双臂微微颤抖,她怕下一个躺平的人是她。 “原来你嫌太轻了,简单。”他将脚往左边移,脚尖轻轻一踩,杀猪似的惨叫声在夜风里破碎,伴随着骨碎的声音。 继断了两条腿之后,张建安左手手腕的腕骨碎了,可见碎骨穿皮而出。 “你……你把他的手踩、踩断了?”她忽然想吐,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冷笑,“敢心怀不轨就得付出代价,将军心怀仁善,替天行道,让尔等小人受到应有的处罚。”他一脚将人踢开,原本趴着的男子面朝上,露出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你……你……”她说不出反驳的话,眼前的情形多说多错。 禅房内的女子是她继女,身为名义上的母亲,她不能说出一句损及继女名节的谤言,否则一损俱损,她身边的女儿也会受到波及,日后想找好一点的婆家便困难重重。 何况为继女出头的是她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人家都不介意未婚妻名声有损,还一力维护,当后娘的能说什么。 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把冲到舌尖的苦噎回去,自做自受有谁可怜,她只是没料到一个傻子也能撞大运,遇到一个不介意她傻的男人,居然肯费心思保全她。 “姑……姑姑……救……救我……”看不清五官的男子口齿不清的喊着,朝张静芸伸出那只完好的手。 “安……安哥儿?”竟然是他? 难怪她看这衣服似曾相识,不就是今儿个白日他穿在身上的那一套。张静芸忽地泪流满面,放开女儿的手急奔向前,一只手想抚向侄子的手又怕弄痛他。 “莫非岳母大人认识这个无耻之徒?”敢动歪念头就是这下场,杀鸡儆猴,想死不怕命太长。 “他、他是我侄子。”她恨恨的瞪着,心慌地想着该怎么向大哥交代,他的儿子废了。 “你的侄子为何偷攀墙,还想撬开本将军未婚妻的窗,若非本将军正巧路过山脚下,心血来潮来探望,他就得手了。” 藏冬来报信时,他听得都气炸了,自然即刻带人上山,不只要保护未婚妻,还要让他们彻底不敢再打晴儿的歪主意。 傻子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这样也能逃过,张静芸心里极恨。 “他……他是来找我要点银子花花,只是走错院子,又刚好遇到院子上锁,所以……呃!爬墙比较快。”她急中生智地想出一套说词。 “原来张府是这样的家教,见着锁着的院子就能墙入内?”他笑得极冷,一双漠然的黑眸恍若千年冰岩,足以将人冻僵。“要找借口也该找好一点的。” “她又没怎样……”望着面目全非的侄子,张静芸眼泪掉得更凶。 大哥是和她出自同个肚皮的亲兄长,两兄妹从小感情很好,做哥哥的一向很爱护妹妹,帮她挡去嫡姊的欺凌。 爱屋及乌,她对哥哥的儿女也十分疼爱,因此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她不做他想地立刻找上哥哥游手好闲的长子,有好处大家一起分,提携他们进富贵窝,人人楼着银子睡。 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侄子半死不活,叫她如何不愤怒。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似乎从两兄妹自江南沈家回京以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顺心,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她推往深渊,她想做的事没一件成功过,还把她平顺的日子搞得更混乱。 “你说什么!”欧阳无恕剑眉一竖。 看到侄子的惨状,张静芸悲痛地忘了自己先生坏心眼,气愤地怪罪别人下手太重。“我哪里说错了吗?她又没怎么样,你凭什么打断他的腿,又踩断他的手,你让他以后怎么活?本来我就要把晴姐说给他,他们若有什么也是理所当然,是你莫名其妙横刀夺妻……” 一把剑忽地横在她颈边,她顿时倒抽一口气,连断线珍珠似的眼泪也逼回眼眶,不敢往下流。 一旁的苏子晓吓得小脸发白,偷偷的往后退了几步,怕人发现她也在,把她当小鸡子给抹了脖子。 “你再说呀!看看我敢不敢一剑断你的颈项,本将军杀过的人比你啃过的蹄膀还多。” 剑身轻轻一压,一道血痕立现,张静芸惊得手脚发软,全身冷汗直流。 “我……我是晴姐儿的娘。”他不能杀她,杀了便是弑亲,两家的婚事再难成。 “后娘而已,老丈人不到四十,再娶就有,花骨朵儿的年纪,更年轻貌美。” 挛上镇国将军这门亲,原本门庭败落的诚意伯府又生兴盛之象,不少人想藉着苏长亭这条线沾点关系,暗暗打起送女儿的念头,不过诚意伯尚有妻室,要送也是送庶女为妾,但若他无妻,那么门第较低的人家就会考虑把嫡女送上门。 她听着心惊,懊恼今日行事的轻率,不能算无遗策。“你……你不可以……这么做……”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不让他满意的话,美妾先入门。 张静芸怒声叫骂,“安哥儿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要赶尽杀绝?” 她刻意说得很大声,好让大伙儿听仔细,她暗示欧阳无恕生性残暴,残害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 “还是你愿意我将他往京兆府一送,严刑拷打之下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冷冷的黑眸透着讥讽。 “你……”咬着牙,她心惊胆战,袒护侄子的心渐渐被浇熄。 若侄子禁不住拷打全盘托出,那她只有死路一条……越想越心慌,她面无血色,抖得像筛糠。 “打,坏人,撬窗子,欧阳哥哥打他,坏人,太坏了……” 一个有如画中仙子走了出来,唇红齿白,眉眼如画,莹白的小脸欺霜胜雪,白嫩地有如剥了壳的水煮鸡蛋,让人忍不住想摸摸看是不是跟看到的一样光滑。 若非她眼神较常人显得呆滞,说话语气像个孩子,活脱脱是个如玉美人儿,她嗓音有着江南女子的娇软,有着纤细如柳的就柔身形,任谁都想多听她说说话,见了都想多看两眼。 难怪欧阳无恕不介意她傻了,有这么一哄就听话的美人儿在身边,将军也沉溺温柔乡。 有认出来欧阳无恕和张静芸等人的人,不由得这么想。 “晴儿,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在屋里吃果子。”他走回她身边,低声道:“出来凑什么热闹,有你男人在,我替你摆平。” 啐,不害臊,还没过门说什么男人,一边蹲着数豆子去。 苏子晴想这样回嘴,但在众目睽睽下不行,只能悄悄瞪他一眼,又一派天真的说:“果果吃完了,看欧阳哥哥打坏人。” 欧阳无恕顺手一揽,将微微挣扎的身子锁在怀中,“你看我将他打了,以后他不敢撬窗子了。” “哇!欧哥哥厉害,打坏人,他坏,一直撬,叫他不许撬还叫晴晴开窗,他要进来,哼!我又不是傻子,才不让他进来。”她得意地仰起鼻子,十分神气的哼了一声。 傻子说自己不傻,闻言的人都笑了。 “对,以后有坏人要欺负你,你就让她拿椅子砸人,越重的椅子越好。”他指向剪秋。 被点名的剪秋很是配合,走到一颗大石头边,单手抬起重达三百斤的巨石,众人惊呼,紧接着她轻轻的石头一扔,砰地一声,让所有人跟着胆颤一下,心想千万不要惹这个丫头,人看着瘦却一身蛮力,一拳打在人身上还不散架了。 “好,听欧阳哥哥的。”苏子晴温顺一笑,把在场的人笑得心都化了,她的笑太美,太纯真,宛如刚打磨出的玉璧,纯净无邪。 欧阳无恕眼角微微一抽,暗叹这丫头太会装了,简直是妖孽。 “他不好,我打了他,不过他是你母亲的侄子,你说要打死他还是放过他,我听你的。” 若死在手里会非常麻烦,张建安的祖父身居吏部侍郎,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若动了张建安,擅长胡搅蛮缠的张大人会在职务上刁难。 欧阳无恕本就没打算打死张建安,要不然他一出手岂有活路可言,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比宰鸡简单。 “他受伤了吗?”她眉头皱,好像不喜欢看到血。 “是呀,伤得很重。”没养上一年半载是好不了,最重的是腿会跛,将来走路一拐一拐的。 “唉,放他走吧,以后不可以再做坏事了,不然我还叫欧阳哥哥打你。” 张建安说不出话来,痛苦地直点头。 “你真的要放过他?”张静芸一脸惊讶,她不信的再一次。 “嗯嗯,走吧、走吧,我心地好,不让较。”她挥手,咧嘴傻笑。 闻言的张静芸连忙唤家丁上前抬人,连夜送下山请人医治,众人见状也一哄而散,未再逗留,没人知道还有一群人掩护张建安行淫秽事,他们就此消失了,在半个月后出现在三百里外的破庙,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被一群乞丐折磨了不知几回。 “你心地好?”这话她怎么说得出,高喊给他死的人是谁,张建安脸上的脚印是她留下的,他怕人发现才补上一脚。 “比你好。”他心狠手辣。 欧阳无恕失笑的捏捏她俏鼻,“跟我比你好意思,男人天生悍勇,心不硬成不了大事,而女子应该要温柔贤淑,相夫教子,只管理家——” 他还没说完,小腿就挨上一踢。 “我若是那样的人你还下聘迎娶吗?”别逗了,第一个闷死的人肯定是他,连忙离家出走。 一想到自己所言的情景,欧阳无恕骤地一阵恶寒,连连摇头,“还是别吧,现在的你顺眼多了,千万别变。” 瞧他惊恐的神情,苏子晴噗嗤笑出声,“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想娶个温柔贤淑的妻子,我看你脑子被驴脚踢过。” “不温柔,还凶残,我这七杀星转世的也就认了,谁叫我主杀戮。”他说时眼中并无笑意,隐隐浮动寒光。 因国师说他是七杀星转世,故而民间传言他命硬,刑克六亲,府中与他有直接血缘的全部克死,亲缘浅薄。 七杀星也主战争,或许因为如此,他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手上染的鲜血洗不净,他用成千上万的人命铺就铁血将军之路,从不回头。 “你杀谁都成,只要别让我当寡妇,七杀星主战,但不表示杀孽重,有时以杀止杀才是王道,若无人犯境又何须出兵,心无贪婪,天下太平,可世上最难阻止的便是人的野心,若无人阻拦,那只能生灵涂炭。” 欧阳无恕一辉手,绣春、剪秋等丫头识相地离开,他双臂张开,将只到他肩头的人儿搂入怀里。 “晴儿,我不负你,不论我在哪里,都会努力活着回到你身边。”他不信命,不信自己刑克六亲。 “别逮到机会就轻薄我。”她真希望有剪秋的力大无穷,一把将他过肩摔,看他还敢不敢动手动脚。 他低笑,唇落她发上。 她知道他不会没事提起战争,提起自己的命格,喃喃的猜测道:“你又要走了?”怎么有点难舍难分了,真不争气。 “嗯,北边传来灾情,连月不下雨稻米无收,高梁、玉米也歉收,百姓为了争水、争粮和官兵打起来,继而占领府衙。”他奉命前往征讨,皇命如天,不得不从。 听到他说的是北边,苏子晴心里的不舍顿时消失,她知道他这次八成去不了。 “北边不是晋王的封地,为什么是你去?”这是藩王的责任,他该赈灾,平息灾民怒气。 欧阳无恕面露苦笑。“晋王上书力有未逮,暴徒太凶狠,聚众上万,人数一直往上增,他藩地的兵招架不住。” “他想藉机拉拢你?”原来五王夺位早已开始布局,皇上逐渐老迈,而他的儿子们野心勃勃。 他蓦地一凛,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晴儿,你为女儿身可惜了,若为男子,成就不在我之下。” “你希望我当男人?”她笑得俏皮,语声轻快,恍若那林间鸟儿轻盈地跃枝桠间,朝气十足。 他连忙摇头,“不,还好你是女儿家,不然我上哪寻一位好娘子,与我结发两恩爱,一生不分离。” “哼,算你转得快。”要不两人的婚事她还要考虑考虑,说不定他有龙阳之癖。 他虚抹冷汗,暗叹凶险,这丫头手无寸铁却堪比千军万马,能无形中置人于死地。 “你真放过那女人?” 苏子晴眨了眨美眸。“你看我像有仇不报的人吗?” 善良要看对象,对于心存善念之人自当结交,对于心中有恶者自当斩杀之,不让入魔道。 “所以……”她还有后手? “你等着看就是。”刀尖都抵向她胸口了,她不反击还坐以待毙吗?好戏要上场了。 第九章 解决登徒子(2) 忽地一声轰隆的雷响由天而降,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接着哗啦啦的落下。 “小……小姐,下雨了!” 一阵欢呼声骤起,为着长久的旱象得到纡解,越下越大的雨滴打在树叶上,飞溅落在干燥的地面,雨水迅速的渗入地里,原本龟裂的土地得到滋润,万物欣喜的迎接雨的洗礼。 可是苏子晴的心却沉甸甸,这场雨看似及时雨,其实却会带来另一场灾情,它会一直不停的下、不停的下,使小溪暴涨,河岸决堤,百万的百性在洪水中失去家园和亲人,流离失所,无以为继。 “太好了,这雨一下,咱们的秋麦就能种,小姐真是太神了,好似知道会下雨似,提前把粮食收了又晒干,不怕收割不及。”剪秋狂喜的跑进来报喜,食量大的她最怕吃不饱,她不吃足半桶饭就觉得饿。 “让绣春传下去,告知各地的庄头,今年收的米一粒也不准卖出去,为我们耕种的佃农里里的米以高于市价的一成悉数收购,有多少粮食就囤多少,没有我的同意不得私下转售。”粮食将是生存的首要。 “小、小姐,为什么呀?”以往他们是卖一半,留一半,留新米,卖去年的陈米,再用赚来的银子置地。 丛江南到京城一带,苏子晴拥有万顷土地,以种植稻米为大宗,其次是杂粮和大豆,还有少数山坡地遍植果树。 她不种茶,因为其中的利润太惊人,容易引人眼红,在世家、高官的割据下,她没有强大的靠山与之抗衡,若让利太多同样血本无归,因此她选择舍弃,专心在粮食上头。 “因为你家小姐做了一个不吉利的梦,梦见这场大雨会形成暴雨,连下半个月。”今年的粮食都毁了,颗粒无收。 “什么?”欧阳无恕不由得惊呼。 苏子晴笑着轻戳他硬如石头的胸瞠,“北边去不了了,晋王爷肯定非常失望,他纵容百姓在他的封地胡作非为,为得是让你带兵征讨,他才好藉此机会将你拉向他的阵营。” 想造反靠的不只有兵马、粮草,更重要的是攻无不克的猛将。 他黑眸闪着探究的光芒,“真的会暴雨成灾?” “你问老天爷呀!我又不是神。”她笑而不笑。 张建安被送走那一夜,神色惶惶的张静芸回到她住的禅房,她一是担心兄长的责备,怪她把他好好的嫡子弄残,兄妹反目成仇。一是忧心忡忡她所设计的事东窗事发,下场不是进家庙便是被休弃,堂堂伯爷夫人成了下堂妻。 因为放心不下,所以她一直无法平静,心里很不安,于是让周嬷嬷点了安神香,希望能好睡。 殊不知这安神香一点,她越睡越热,热得浑身像要着火,渴望与人共享鱼水之欢。 她的神智是清醒的,知晓若她真和男人有染,她这辈子也完了,只能青灯古佛,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止不住的熊熊欲火在体内燃烧,烧向她的脏腑和四肢,她觉得自己快死了,不由自主的往外奔去。 她刚到门口就被周嬷嬷拦下,将赤条条的她推入屋内,周嬷嬷以为她中邪了,还想找师太收魂,不料一入内就闻到安息香的味道。 她心中喊了一声,糟了。 周嬷嬷点的安神香不知何时被掉包成加了春药的安息香,那助长情欲的安息香是她找来的,她甚至因吸了一些安息香而和已有妻室的老账房春风一度,如今两人还偷来暗去好上了,所以她知道此安息香的厉害。 她想赶紧离开以免中招,门上上锁不让身心煎熬的张静芸跑出去,忍上一夜也就过去了,谁知她刚一转身就被张静芸拖上床,对着她又啃又咬。 中了春药的两人真的忍受不住,最后交缠了一夜。 这事只有她们两人知道,不敢在人前提起,但那一夜后张静芸一见到周嬷嬷便满脸羞红,回想巫山云雨的滋味,而周嬷嬷一看见张静芸则是满心的不适,当天她算是被迫的,难以接受这样的情事。 没多久周嬷嬷自请到庄子当管事,张静芸不允,还想跟她重温磨镜之欢,但周嬷嬷并未卖身,她去意坚决,没人留得住。 她们以为没人晓得,实则情况都在一个人眼中,淋了整夜雨的藏冬将所有过程告诉苏子晴,她一边听一边思绪飞转。 十天后春宫画大师唐十二少又推出他的新作,画的是面目朦胧的两个女人,她们衣衫半解,深情凝望,雪白大腿勾在一块。 意外的,这幅画卖出十万两高价,还有人问有没有,出价再高也要一幅。 苏子晴拿这十万两又多买了些米粮,在这个时候,粮食囤积再多都不为过,雨停之后,粮价涨得会更严重。 而事情与她所知果然一般无二,来年春天,朝廷已经拿不出赈灾的粮食,民间粮价也已经涨了十倍,不过她还没出手,欧阳无恕就找上门来跟她商谈粮食的事。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听完苏子晴提出的交易,欧阳无恕咬着牙,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笑得眼儿弯弯的女子。 “听过就算了,再说无益。别人无而我有,那就是人求我,而非我求人,愿者上钩。” “你哪来的胆子敢说这种话,稍有不慎便是砍头大罪。”她可真是胆大包天。 苏子晴神色慵懒地在宣纸上淡描云山春色,一小童在湖边嬉戏,一妇人背着娃儿在石头上搓洗衣物,漫不经心的道:“我只问你买不买,要是不买我转手卖人,你知道有很多人等着要。” 哭笑不得的欧阳无恕帮她把宣纸拉平,用镇纸压住。“你在发国难财。” “那又如何,百姓无粮不是我的错,你去问问那些皇亲国戚吃什么,只要他们肯拿出一半的粮食,无家可归的百姓就能吃饱饭三个月,那时地里的作物也接得上。”也许不能三餐温饱,但起码饿不死。 说起那些自私的权贵,他也莫可奈何,连皇上都没法逼他们捐粮赈灾,他有什么法子?欧阳无恕神色无奈的道:“晴儿,别闹了,外面的百姓快活不下去,他们只要一口粥就能活命了。” “我手中的粮食也是自己掏银子买来的,若我全数捐出,我的损失要怎么弥补?我能捐,旁人也能捐,凭什么把重担都压在我身上?不要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真让的粮食大户你们不敢动,偏来压我一个看天吃饭的小老百姓,天理何在?”她叫屈。 “晴儿……”她真和他杠上了。 “我说过了,只要皇上签下借条,保证三年内还我买粮的银子,我立即清空我的粮仓给你送粮。”她不会当奸商,却也不做赔本的生意,施粮布粥的大善人不见得会有善终,多少人因为可观的家产惨遭杀害,形同灭门。 一脸无力的欧阳无恕扶着额际轻揉,“国库空虚……” “所以我也没为难皇上,先借他,不要求付现。”她算是厚道了,没以涨了十倍的米价出售,维持原价。 去年秋天,下过暴雨的田地一片泥泞,即将收成的秋稻全泡在水里,地势低的粮食全泡烂,找不到一粒稻橞,而没淹到水的稻田也损失惨重,整片的稻子倒在田里,天一放晴还没等到收割就发芽了,一样一无所获,欲哭无泪的百姓望天哀叹,想着怎么撑过这个冬天。 其实大多数百姓还是存了点粮,熬到开春不成问题,难就难在他们的粮食只够到春播前,接下来的日子呢? 水灾之后又是饥荒,朝廷虽有开仓赈灾,可已经支撑不下去。 欧阳无恕去不了晋王的藩地,他一直为了赈灾事宜从去年十月忙到今年三月,连将军都没去几回,日日在外波奔,防止灾民暴动,并带兵剿匪,剿除因天灾而落草的山匪。 京城外哀鸿遍野,京城内歌舞升平,各世家高门照样过着奢华生活。 这也是苏子晴不愿无偿捐粮的主因之一,皇上不是做不到,而是少了年轻的魄力,有了苟且的心态,觉得只要京城不闹起来,他便能躲在皇宫里安亨晚年,他再活也没几年,索性让太子去烦心,百年之后他看不到大周朝是存是亡。 “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借粮,我用我的银子跟你买。”他想到折衷的办法,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闻言的苏子晴挑眉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手中有多少粮吗?” “三十万石?”他猜测,不晓得她实际私产有多少。 “一百五十万石。”她说出个惊人数字。 “什么?一、一百五十万石……”他瞠目,朝廷凑了大半个月才凑出十万石粮食,而且还是掺了沙的。 这么多的粮食,就算他把整个将军府卖了也凑不出银两。 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她轻咳一声,“我同意以原市价的一半卖给皇上,不过……咳!咳!总要有点抵押品,保障我不吃亏。”她说得好像很委屈,赔本做买卖,一副肉疼的样子,因为是他,她才破格降价。 她有那么好说话?为什么他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欧阳无恕心中狐疑,直接的问:“你想要什么?” “普德镇东边十万亩荒地。”她两眼晶亮。 他讶异,“那里土地荒废已久,从没人想过去开荒,杂树长成荫了,你要那里干什么?” 造镇——当然,这答案她才不会说,反倒是一脸无辜的说:“我只是帮皇上分忧,他把没用的地给我省得还要给我封赏,国库没银子共体时艰,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坐视百姓受苦。” 她看中那片地背后有座大山,兵荒马乱时能退到山里避难,前面有条能行船的大河,无数条四通八达的支流,便于往来南北,土地归她所有,她就能照她的意思规划商铺和街道,分成商业区和住宅区,盖她想要的宅子,一间间的林立,届时的成就感有多大啊! 然后她或租或卖的吸引人潮入住,渐渐地人一多就开成新镇,她坐收租金当包租婆,成为一方霸主。 其实她先前抛出签借条的方法只是为了引出换土地这件事,让皇上觉得这么做比较划算,她知道皇上还不了欠款,三年后他已是“先帝”,地契在她手中就是她的,谁敢来抢,这是“先帝”给的,新皇也不敢有所忤逆,孝字让所有人都折腰。 “为什么我听着这话里有玄机,不像表面上听起来那么简单。”刚才他们才为了她不肯吃亏而差点吵起来,她现在愿意让步,怎么想怎么怪。 苏子晴装得若无其事,目光清澈如水,笑吟吟的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你的银子便是我的银子,你用自己的银两买我的粮食,那等于是让我把锒子从右手在左手搁,我还是白捐粮,用的都是我的。” 刚毅的面容一僵,他抿了抿唇,认真的许下承诺,“晴儿,我以后会给你更多,等我日后得了军功不接受高位,只为你请封,实质上的黄金、白银,各种封赏。” “空手套白狼这一招用在我身上才有效,你就吃定我只能嫁你。” 她撇撇嘴,前世没有她,他高位也只做到征北侯,分明是怕自已功高主,拒绝裂土封王,也拒绝三分之一的镇国公之位,她就不信这辈子他没这样的打算。 不过改替她请封也不错,至少有个好理由拒绝赏赐,还有实质的好处…… 在她还是一抹游魂时,曾听闻有从龙之功的欧阳无恕与新皇交情匪浅,皇上有意封他为异姓王,但他拒不受封,后来又许以镇国公殊荣,他还是摇头。 最后皇上以三封仍拒是为不敬,他才成为手掌一方兵权的征北侯,因为地位超凡,又有人称欧阳半边天。 意思是坐亨一半江山,连皇上都把他当过命兄弟看,愿意与他共享天下,他为了避嫌才不肯亨高官厚禄。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连兄弟、亲儿都容不下,怎会与异姓臣子并肩呢?他这是明哲保身,谁晓得若干年后坐稳帝位的皇上会不会翻脸无情,以莫须有罪名抄家灭族。 不过在她重生前,这位手握五十万兵权的征北侯未有妻室,他一直南征北讨为皇上铲除异族。 原主身亡那一天他正好凯旋归来,她的魂魄飘在原主夫家的上空,看到浩浩荡荡的盔甲大军从中走过,身披玄铁甲衣的他面色冷峻,意气风发地骑着高大黑驹受夹道百姓欢呼。 欧阳无恕眼神宠溺的轻拥爱使小性子的未婚妻入怀,语气轻柔,“我也只娶你一人,不生二心,此生此世唯你而已,你别和我闹别扭,我只想对你好、宠着你,我的人、我的心全是你的,绝对没有别人。” 女人都爱听好听话,明知不可信她还是心软了。 “去,把盖了玉玺的借条拿来,我不拿皇上一两银两,全给你们了,当是捐粮,帮助数以万计食不裹腹的百姓。” 不拿一两银子……怎么可能,光是地底蕴含一条玉脉,那十万亩荒地就价值连城了,不然她哪来的银子造镇,那可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她这些年赚的还盖不了三条街。 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的苏子晴早打好算盘,她口中的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其实只是她手中的一小部分,她从四年前便开始囤粮,如今她大江南北至少拥有一、两百座粮仓。 事实上,她手中有好几个一百万石,她打算过些时日拿一部分出来平价贩卖,打得那些妄想继续抬高物价的权贵措手不及,他们也想高价卖粮好大赚一票,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明明有粮想不肯捐一些给百姓,还想在穷到卖儿典妻的百姓身上狠刮下一层皮,她能容下他们才有鬼! 欧阳无恕不知道未婚妻心里的大计划,回去跟皇上谈拿荒地换粮食的事,成功的拿到了地契。 没多久,“康十二少”开设的“天下米行”开张了,铺子内卖的全是新粮、没掺沙的,卖的是暴雨前的原价,百姓疯狂抢粮,这下他们的粮食就足以支撑到秋收。 而那些囤粮的粮食大户和世家高门跳脚大骂,他们卖不出去的米粮成了陈米,降价再降价还是没人买,损失惨重。 第十章 腹黑夫妻不好惹(1) 秋雨匆匆过,转眼又是寒冬,度过落雪纷纷的季节,坚冰融化,新芽抽绿,大地换上新衣,由一片银白穿上轻快的绿衣,鸟儿欢快的在枝头上唱歌,迎接新的一年,去年的桃花今年又开了。 在众人的期盼下,傻子苏子晴及笄了。 在插完簪,挽起髻后,忠义侯夫人和官媒又上门,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她们俩,特意来商订婚期。 这时坐在正堂上的不是伯爷夫人张静芸,而是云、罗两位姨娘,伯爷夫人“病了”,还在休养中,因此由她们两位代劳,四人相谈甚欢,果断而迅速的定下迎娶日子。 不过听到和看到是两码子事,刚瞧见一长串的聘礼单子时,云姨娘、罗姨娘只觉得咋舌,娶一个傻子过门没必要这么隆重吧?这上面写的大概是充充面子当不成真。 可是当一抬又一抬的聘礼往里抬,大家都傻眼了,这是娶媳妇吗?根本是搬家嘛!什么金的、银的器皿比人高,玛瑙、珍珠、翡翠堆满箱子,血红色的珊瑚大得足以当屏风了,还有一寸一两金的鲛珠绢,那是成匹的抱进门,好像一点也不值钱的碎布头。 抱着一岁大女儿的杜姨娘站在垂花门下头,看得两眼都突了,她不贪多,只要女儿出嫁时有其中一、两样当陪嫁就心满意足了,那是平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但是在众多的羡慕、嫉妒中,唯有一人是充满忿恨,她一把推翻了桌上所有器具,落地的破碎声清晰可闻。 那就是自云水庵回来后,一直被禁足的张静芸,在苏子晴兄妹的联手下她有抄不完的佛经,诵不完的经,每日在佛堂面对着不说话的佛像,即使她有害人手段也施展不开。 最叫她愤怒的是令人垂涎的聘礼全往继女院子搬,照理来说男方送来的聘礼女方可留一半,或是全留也行,再贴上可抵聘礼一半的嫁妆也就成了。 可是镇国将军府孔武有力的士兵是直接把聘礼给了苏子晴,一件也没遗漏,意思是她决定该给谁,镇国将军府全无异议,把想独占的张静芸气到两眼发红,恨到骨子里了。 临出嫁的前两天,苏子晴将聘礼做了分配,她得一半,另一半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她兄长,一份交给亲爹——苏长亭得到的是名家书画和珍贵的文房四宝、古玩,以及两万两银票,他喜得抚着长须直说“好女婿、好女婿,年轻有为”,她也为所有弟妹准备了礼物,分送给各人。 “娘,为什么我没有。”泪眼汪汪的苏子晓抱着母亲抽噎,仿佛她才是出嫁的人,正在哭嫁。 苏子晴给弟弟妹妹的临别赠礼,有的是玉章,有的是金手镯,有的是镶宝石的匕首,不分嫡庶人人都有,价值不菲,连苏子凌都得到一顶以东珠镶嵌的玉冠。 唯独苏子晓连个空盒子也瞧不到,这些年来母亲不管事,她照样行事乖张,时不时的找傻子姊姊麻烦,还三番两次想抢了嫡姊的婚事,她认为她才是当将军夫人的人,嫡姊不配。 珍玉楼那件事苏子晴还记得呢!有仇不报不符她的原则,因此她特意在送礼一事独漏了苏子晓,她要让对方知晓不是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人家不给她一样也拿不到。 张静芸安慰女儿,眼里藏着戾气,“她不给我们自己拿,娘是她母亲,难道还拿不到。” 已经落到被夺中馈的地步了,她还是不安分,心心念念着继女可观的嫁妆聘礼,她认为她是伯爷夫人,自然有权处理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出嫁女哪有资格再管娘家的事。 在她心里苏子晴始终是个傻子,傻子没心眼,她寻着时机哄骗两句,傻子还不拿出钥匙让她大开库房,任她取走昂贵的金银饰物,就算全部空了又如何? “真的吗?”苏子晓泪眼婆娑。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出嫁那天娘是一定要出的,不然如何拜别爹娘,我们就趁着清点嫁妆时抬走一些,等出了门发现短缺了,她还能回头过要吗?”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 她抽噎着慢慢止住沮。“那我要那个血色珊瑚,还有宝石头面以及那一匣子圆滚滚的粉色珍珠,还要用鲛珠绢做一件漂亮的裙子……我比傻子美多了是不是?” 苏子晓扳着指头数她想要的东西,几乎是一样也不肯放过,数得她自个儿也忘了有多少,只想全部收归己有,让嫡姊净身出户。 “当然比她好看,你是娘的心肝肉,怎么跟个傻子比。”看着女儿的面容,张静芸昧着心的称赞,傻子傻是傻,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儿的确标致,如盛放的海棠,尚未长开的苏子晓逊上一大截。 到了婚礼当天,张静芸母女俩算计着出嫁女嫁妆,那边的新嫁娘的院落却热闹得很,挤满来添妆的沈家人。 他们当初靠着苏子晴的提点大赚一笔,还顺利逃过干旱和暴雨的损失,在那一段粮价高涨的时节里,他们反而一枝独秀,在众多商家中脱颖而出。 于欧阳无恕的牵线下,沈家成了本朝八大皇商之一,专门供给江南的织锦、苏绣和各种酒品,沈若秋的大哥也一跃为沈家家主,沈家上下一片和乐,再无争产一事。 “你瞧瞧你,扮了这些年的傻子,这下子终于苦尽甘来了,不用担心有人再害你。”大舅母拭着泪,像在嫁女儿似的既欢喜又难过,感觉心窝被挖去一块肉一般。 “大舅母你别哭,怎么我嫁人你比我哭得还伤心,我不过换个地方住,瞧你哭得像生离死别……”舅母一哭她也觉得鼻酸,两世为人她都是没娘的人,从不知有娘的感觉。 “呸呸呸!大吉大利,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呀!大好的日子说些触楣头的话,你呀,这样调皮怎么当人媳妇儿。”恨铁不成钢的大舅母轻轻往她脑门一戳,不准她说不吉利的话。 “就是!晴儿你上头虽然没有公公婆婆,可还有一个继祖母,行事为人要谨言慎行,不能再如在闺阁时那般恣意妄为,你那些……呃,画就别画了,让你夫婿知道总是不好。”说起春宫图,一把年纪的二舅母也脸红。 画画出售的事沈家有几人是知情的,虽不赞同但也阻止不了,那时他们能帮的忙有限,只好由着孩子自立自强。 “知道了,二舅母。”苏子晴点头应允,心里却想着欧阳无恕早知道了。 “娘,二婶,你们是来送嫁的,哭哭啼啼成什么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们不让表姊嫁人。”一位黄衣姑娘挽着另一个五官和她有些相似的少女,感情极好的堂姊妹俩笑成一团。 “去,没规矩,两只皮猴,我和你们表姊说着话,猴儿插什么嘴。”大舅母嘴上骂着,眼里全是笑意。 “别说太长,花轿要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叨叨念念,亏得表姊脾气好,面不改色的忍受连珠炮。 表妹话才一落下,外面便传来喜娘的高喊声——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快送新娘子上花轿。” 然后是一连串的吉祥话,都是祝百年好合,子孙满堂的。 “妹妹,哥哥来背你了。”苏子轩一身新衣,显得清俊不凡,有著书生的儒雅。 “嗯。”原本该为她盖上喜帕的是母亲,但张静芸迟迟未出现,只好由大舅母代替,从此她就不是苏家人,只喝夫家水,只食夫家米,为夫作羹汤,夫妻恩爱长。 “举人老爷背新娘子了,闲人快让开。”喜娘一喊。 潜心学问的苏子轩如他所言在十五岁这年考上举人,但不是头名解元,而是亚元第二。他脸色严肃的背起坐在床沿的妹妹,不是直接上花轿而是到了正厅,脚步沉稳地往前走,这时的新郎倌也在厅堂。 只是抬头一看,高堂的位子端坐着神色略显不快的苏长亭,他身边的位子居然是空的,都快出门了还摆架子,难怪苏长亭不快了,眼看吉时快过,苏子轩沉着地让人请求亲娘的牌位,置于空位。 张静芸不来又何妨,照样拜别爹娘。 “等一下,我还没入座呢!”故意穿了一身白的张静芸只在头上插了一朵大红珠花,她是来让人不舒坦的,但是看到座位上的元配牌位,她顿时脸一黑,阴沉地难看。 “一旁站着去,先给元配行妾礼,再站在云姨娘、罗姨娘、杜姨娘那边。”苏长亭冷着声音命令。 “什么,行妾礼……”他居然、居然半点面子也不给她,众目睽睽之下要她向元配行礼,把她视为婢妾之流,让她丢尽颜面。 在众人的目光下,张静芸屈辱地向牌位福身,而后难堪的站到小妾之首的位置,不知是谁有意发出一声嗤笑,她涨红的脸更是红得要滴血,几乎站不住的想逃开。 苏子轩慢慢地放下妹妹,让她跪在蒲团上,另一个蒲团跪的是身着红色喜袍的欧阳无恕,两人齐齐磕头,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 一礼毕,正要起,走近的苏子轩才要低下身背,嫁衣红似火的妹妹已被人拦腰抱起,他连忙伸手一拦,“于礼不合。” 霸气的新郎官将人顶开。“我抱我自己的女人哪里于礼不合了,我就是理,别以为你长得像她就能碰她。” 喜帕下的苏子晴吃吃发笑,小声的说:“小气鬼,这醋吃得太没道理,你连大舅子也吃味。” 欧阳无恕的响应是双臂收紧,她立刻不敢再笑出声。 “我说好了要背她上花轿。”苏子轩坚持。 “我抱她也一样。”欧阳无恕不退让。 两人像斗牛般僵持了一下,喜娘出面说了一句吉时快到了,不甘心的苏子轩沉着脸退开,任由欧阳无恕得意。 “等一下,我想和母亲说几句话。”苏子晴扯扯抱着她的男人袖子,准备给人最后一击。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总要让她知道何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猖狂太久了,总以为元配子女是软柿子,任她揉捏。 “别说太久,为夫急着拜堂入洞房。”他语气轻佻,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房事,苏子晴微羞的横了他一眼,但盖着喜帕他瞧不见。 一会儿,一脸阴色的张静芸被丫鬟请了过来,她本想说两句恐吓话,威胁继女把送出去的嫁妆再还回来,但是看到女婿杀气腾腾的眼神,她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要说什么快说,我还得回佛堂抄经。” “可恨又可敬的后娘,恨的是你真是太无能了,一次一次想害我却未果,敬佩的是你竟然毅力十足,一次又一次失败仍不死心,全心全意要我死,让我得抽点空陪你玩玩。” “你……你不是傻子……”张静芸惊得脸一白。 “我不是一再的说我不是傻子,偏你们不以为然。” “你……你这小贱人竟敢骗我……” “你说什么——”欧阳无恕冷冷一瞟。 看到凌厉的目光,张静芸顿时噤若寒蝉,背脊发寒,但看着苏子晴,她还是咬牙切齿,“你好,你真好,瞒了我这些年,不过别忘了你大哥还在府里,我治不了你,那么他……”她还能在继子身上大做文章,侄子娶不了继女,但她娘家的女儿多,挑几个来相看,一样能达到目的! 被人糊弄多年恼羞成怒,张静芸对这对双生子恨意更深,恨不得有生之年都要将他们踩在脚上,不死不休。 “张静芸,你可以试试,磨镜之乐其乐无比吧!”轻声一笑,嗓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你……你……”她惊恐的睁大眼,全身发颤。 “害人也要有本事,不要害人不成反害己,你也有女儿,若你敢毁了我哥哥,我就叫苏子晓身败名裂,当街光着身子要男人。”比狠?她绝对有千百种方法叫人哭着求死。 不等惊恐万分的张静芸回过神,刺目红已离她越来越远,接着看不见了。 身形颀的欧阳无恕抱着红衣张扬的新娘子跨过门坎,走向停在大门口的花轿,双臂轻柔地将人送上轿。 “起轿——” 喜娘一喊,大红花轿被抬高,唢呐声起,两百黑甲府兵开道,风光无限的游街,最终抵达镇国将军府。 “一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成,送入洞房。”礼官高喊着,三拜后结成夫妻。 在镇国将军府这边,高堂上坐着皮笑肉不笑的陆氏,她手脚仍矫,健步如飞,却偏偏拿着比人高的紫檀木雕云纹鹤首拐杖,好显示她尊荣的地位和不容忽视的气势。 她想直接给新妇来个下马威,可惜覆盖着喜帕的苏子晴感受不到,她全然无觉地被一条红绸拉着走,而后进了新房,坐上喜床,那口憋在胸口的气才缓缓吐出。 “终于娶到你了。”等她五年,漫长的五年呀!今日她还是落入他手中,成为他的妻子。 喜帕下的娇颜微微发烫,苏子晴娇羞嗔道:“还不出去敬酒,愣着干什么,外头好像来了不少客人。” 欧阳无恕低低轻笑,让苏子晴的耳朵跟着发痒。 “晴儿比为夫还急着洞房……” 一粒长生果往他身上扔,低笑声变浑厚。 “至少得等为夫掀了盖头,我可舍不得你顶着这顶凤冠再坐上几个时辰。” 闻言的苏子晴霎时在心里呻吟,两颊红得微微发烫,“我下一次再嫁人就不会闹笑话了。” “你还想有下一次?”他面色一黑,全无笑意。 “谁晓得呢!要是你对我不好,动辄打骂,在外花天酒地,搞三捻七还带其他给我当姊妹,老娘再忍你就不是人,一别两宽,各自得意,十步之内有芳草。”她不会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君若无情我便休。 欧阳无恕苦笑地拿起红绒布上的金秤,轻轻将喜帕挑开,“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你就想着休夫?” “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看在你尚有‘美色’可取的分上,我姑且与你做夫妻。”她脸红心跳的看着他。 “只有美色而已?”俊颜逼近她,温热的气息从口鼻呼出,喷到她脸上,令她面颊更红了,恍若要滴出血来。 “去,少来调戏我,把你该做的事做完,夜还长得很。”她佯装泼辣的说,眼底的那抹羞涩却掩不住,更惹人心动。 “谨遵夫人之意,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想和该是两回事,喉咙干涩的欧阳无恕正想把人扑倒,与她成为名符其实的夫妻,一旁被直接无视的喜娘轻咳一声,提醒他该出去了,他才一脸欲求不满的撂下狠话,要她等着他,长夜孤寂,他很快就回来。 得了赏银的喜娘欢天喜地的出新房,门外的丫头赶紧入门服侍更衣、洗漱。 第十章 腹黑夫妻不好惹(2) 刚净完身的苏子晴才穿上亵衣,一只长着薄茧的手便由后往前搂住她,她惊呼一声想挣开,扑天盖地的吻就落在唇上,她先是一怔,而后往后一靠,让身后的男人恣意妄为。 吻毕,两人都有点微喘,面红。 “可恶,你吓到我了。”她以为有人想羞辱她,让她无颜见人,同时也让今日的新郎倌颜面尽失。 “除了我还有谁敢抱着你。”他不以为然。 苏子晴以手肘顶了他胸口一下,“少说大话,你怎么不想你还有潜在的敌人,要是你二叔有意让你难堪,派个人闯进新房,你能为我讨回公道吗?” 他们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这种事不能公诸于世,否则她一辈子就毁了,而他只怕一生活在悔恨中,家将不成家。 欧阳无恕一听目光微沉,却又微微一笑,“我里外三层布置了暗哨和士兵巡逻,从一早就紧盯着院子周遭的动静,他的人进不来。” “是呀,我还真放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常常不在府中,要是他挖个地道打通墙什么的……啊!你干什么,把我放下,我还没说完……”野蛮人,动手比动口快。 “你话太多了,没有可能的事就别胡思乱想,你当几百名府兵是吃干饭的,他们的职责便是替我看守将军府,绝不让人有机可乘。” 突被抱起的苏子晴脖子让人啃了一口,她还没呼疼之前又被甩上喜床,底下大大小小的果子硌得她背疼。 “枣子、桂圆……”她一扬声随即被封口。 “早生贵子,我晓得,为夫不是正在努力……”他笑着手挥,一床意喻子孙满堂的吉祥果子全被扫下床。 “欧阳无恕,你要不要脸——”她低吼。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要脸吗?不然哪能把你娶到手。”这丫头特别狡猾,不是合她心意的婚事她自个儿就搅黄了。 他伸手脱下喜服,再将里外的衣物一口气剥光,赤条条的往身下的女子覆,大手覆住浑圆。 “你等一等……”她还没准备好。 “等不了。”欧阳无恕头一低,含着微微轻颤的红梅。 夜仍长,春风不解情,喧闹了一夜。 是天亮了吗? 嗯……她感觉到阳光的暖热,应该是天亮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很困,不想起床,直挺挺地像尸体,动也动不了,全身僵痛,腰腿的骨头仿佛被拆解过,而后又一根一根的装回去似的,还错位了,没法正常运作。 只是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为何她想不起来呢…… “绣春、剪秋、枯夏、藏冬……”怎么没人应她? 苏子晴以为她喊得很大声,其实声如猫叫,喊了一夜的她声音有点沙哑,有气无力的勉强发出一丝气音。 她等了许久无人回应,有些恼火的睁开眼,这些丫头哪去了,平日她太纵着她们了,纵出一个个像小姐似的。 “夫人,你醒了吗?”一名貌美女子探头一问,眼神显得怯生生的。 “你是?”挺眼生的,没见过。 “奴婢千染,是原松涛居的二等丫头。”她是听见屋内传来细微声响,这才来瞧瞧。 “你几岁了?”她笑得无害,嘴儿微弯。 “奴婢十八。” “被你家爷儿收了房?”这脸蛋长得不差,我见犹怜。 “没、没有。”她头摇得飞快,仿佛听见一件极为可怕的事,令人怜惜的鹅蛋脸白得没有血色。 “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会放过你?”她说得欧阳无恕似个急色鬼,见着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胃口好,一吃下肚。 “没有,没有,主子他不喜欢奴婢,主子只喜欢夫人。”千染是个高个子,却极力把自己缩小,希望把自个儿藏起来。 闻言,苏子晴忽然笑了,“订亲了没。” “没有。”她又摇头。 “除了没有你还会说什么?”她发现没事逗逗丫头也挺乐的,她似乎很怕她。 “奴、奴婢不太会说话……”她口拙。 “不会说话是哑巴。”看千染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噗嗤一笑,感觉酸痛感消退了些,吩咐道:“好了,不逗你了,我陪嫁的那四个丫头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人影?” “回夫人,春姊姊在厨房里给夫人弄早膳,剪秋姊姊说要帮忙生火,枯夏姊姊正准备你泡澡的药材,藏冬姊姊则在烧水。”她一口气把事情说完。 “她们都比你小,怎么一个个喊姊姊。”也不怕绣春几个折寿,承受不住。 千染涨红着脸,“她们是一等丫头,而奴婢是二等丫头,所以……所以……奴婢不能逾矩。” “好吧,你去叫她们过来服侍,别瞎折腾了,我这一身散架的骨头还要她们梳理梳理。”腰酸背疼,这要命的体力活,她天生不是纵欲的命,得让某人节制点。 “是的,夫人,奴婢马上去唤人。”千染有如一只受惊的老鼠,飞快的往外退。 须臾,四个丫头都回来了。 “小姐,你醒了呀!将军一早叮嘱奴婢不能吵你,让你睡到自个儿醒过来,快把奴婢憋死了。”急性子的剪秋快人快语,忙着告状。 她力气大,扶着主子起身,又抱起虚软无力的身子往注满热水的浴桶放,绣春接手解开小姐打结的发丝,一一梳整再用香胰子一抹洗起头发,枯夏将调配好的活血化淤药材往水桶扔。 “说说,什么事让你憋着了。”她大概很久没受过气了吧!在香涛居内每个人都晓得有个能打巨石的丫头,不好惹。 小姐让她说,剪秋便一股脑一吐为快。“一大早奴婢们等着厨房送早膳来,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所以奴婢就去瞧了,看看有没有做好,顺便催催他们,早膳不吃没力气……” “嗯!你是个好吃的。”吃得多却又吃不胖。 剪秋腮帮子一鼓,“小姐,不用这么损人,奴婢吃的多,干的活也多,奴婢是把自个儿当驴子来使。” “偏题了。”这丫头一说起废话滔滔不绝。 她干笑地又转回来,“奴婢去了厨房一看,一个人也没有,冷锅冷灶,连一点火星也不见,奴婢没吃饭就走不动,看到昨儿没吃完的剩菜剩饭便囫囵一吞,这才有点饱意,饭菜的味道都有点馊,难以入口……” “说重点。” 几丫头掩口偷笑,她们都了解剪秋话多的性子,开口是拉拉杂杂的废话,叫人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说重点?”她怔了一下,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了,一会又继续接着说:“奴婢有力气了就捉了个人来问,原来老夫人那边身子不适,吃什么都没味道,就把将军这边的厨子全叫去了,连烧火丫头也不留,着能不能烧点有滋味的菜肴。” 原来如此,苏子晴微闭眼儿,勾起的唇角微带讥诮。“老夫人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那就多派些人去侍候,绣春,你再找十个、八个厨子给老夫人送去,每天变着花样煮食,能让夫人吃完一碟子菜我赏一两,十盘菜全吃完赏十两。” “是的,小姐。”小姐又要开涮了。 “什么小姐,要改口喊夫人,将军的女人有诰命在身。”刚练完武的欧阳无恕一身汗地走了进来。 “啊!出去、出去,我还在净身。”苏子晴连忙往水里沉,只露出颈部以上。 黑眸一眯,燃起火苗,他沉声吩咐,“该出去的人不用本将军开口,自觉地往门口走,别让本将军送。” “是。”绣春把手上拭湿发的布巾交给欧阳无恕,几个丫头鱼贯而出,临走时还窝心地将门阖上。 “欧阳无恕,你太可耻了,怎么可以把我的丫头都赶出去。”光着身子和他面对面多不自在,感觉很羞人。 “叫我夫君或是恕,本将军亲自侍候夫人还有什么不满的。”他拢起湿滑青丝,以不弄痛她的力度轻轻一拧。 “欧阳——”她才一张嘴,吻就从头顶落下。 “喊错一次吻一次,看你有多么盼着为夫与你亲近。”他笑得奸诈,一手滑向雪肩,没入水中。 “你……别胡闹了,白日宣淫……”苏子晴身子一软,将他使坏的大手拉出水面,就听他发出低沉笑声,如窖藏多年的陈酒,惹人迷醉。 “我是想告诉你一声,该去敬茶了。” “啊!敬茶!”她就知道忘了某件事,原来是这个。 看看外面的天色,惊觉已经迟了的苏子晴赶紧从欧阳无恕手中抢走擦发的布巾,遮着身子往屏风后躲,高声唤丫头进来为她着衣、梳发,上点能见人的薄妆。 同时,欧阳无恕藉着妻子还热着的水洗漱一番,苏子晴着装完毕的时候他也刚好系上腰封,碰碰腰上看似铜环的软剑,他向来剑不离身,七、八年来都习惯了。 “别急,慢慢来,祖母不会比我们早到多少。”要端架子就端着吧,端久了自己下不了台。 “你的意思是……”看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苏子晴真的不急了,慢条斯理地插上嵌宝石金丝点翠小簪。 “果然聪慧,一点即通。”老太婆不要脸,他们也就不必给她留面子,免得得寸进尺。 她得意地一扬眉,“我天生敏慧,才智过人。” 欧阳无恕一听放声大笑,搂着娇妻不放手。 “……夫人,奴婢给你熬了莲子百合粥,奴婢放凉了,你大口吃不怕烫。”善厨艺的绣春这时端来好入口的甜粥。 “好,我先吃几口,再去敬茶,剪秋和枯夏跟在一边侍候,你们一个力气大,一个擅用毒,哪个敢轻举妄动就动手,绣春、藏冬先去用膳,等我们回来你们再交换。”苏子晴三两口就把一碗粥吃完,因为煮得的够绵密,不用嚼,像喝浓汤一样滑顺好入喉。 “是的,小姐。” 异口同声的“小姐”一出,欧阳无恕冷冷一哼,几人瑟缩地干笑,装没听见的兵分两路。 当小两口携手来到认亲的厅堂,陆氏也才刚到而已,不过前后脚功夫,两人还看见她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去的背影,谁知她一坐下,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责骂。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羞不羞愧,让我个老人家候了你们大半天,尤其是你,才刚进门就不守妇道,带坏我将军府门风,还不给我跪下,不跪足六个时辰不准起来。”哼!看着一副柔弱样,她哪会拿捏不住,三两句话就把人震住了。 这老太婆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敢搓磨他的女人。 怒气冲神的欧阳无恕刚一动,一只小手就拉住他,他低头一视,面色如常的小女人朝他一摇头,目露笑意。 “祖母错怪人了,天一亮孙媳妇就梳妆好等着给你敬茶,可夫君说了你年老体摔,走两步喘三步仿佛快断气,叫孙媳妇体谅你上了年纪,让你多睡一会儿别累着了,你老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孙媳妇哪担当得起……”她假意拭泪,好像老人家快不久人世。 左一句上了年纪,右一句老人家,再来个年老体衰,还加上快断气、三长两短,尚且未到五十岁的陆氏气得人都快厥过去,脸上没什么皱纹的她最怕人家说她老,长房的孙媳妇一直说个没完,宛若拿刀子往她心窝里戳。 “……孙媳妇为新妇,对将军府的一切不甚明了,所以什么事都听夫君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君怎么说孙媳妇怎么做,孙媳妇一本《女诫》倒背如流,要不孙媳妇背给你听,瞅瞅孙媳妇错在哪里……” 她一开口当真倒背如流,背完又背女四书,还偏题偏到法莲经,就着经文又讲了一遍,把想插话的陆氏绕得七荤八素,两颗眼珠子都在转圈圈。 “叫你跪就跪,多嘴多舌是在忤逆吗?”定性较佳的欧阳东平一喝,扶着额头的手轻轻一揉。 “这位是?”她一脸茫然。 “二叔。”不停忍笑的欧阳无恕暗喜妻子的急智。 “啊!是二叔呀!你看起来真是年轻,点也看不出三十多岁了呢,少忧少虑活得长……” “我才二下九。”他咬牙一瞪。 “欸!祖母真厉害,老蚌生珠,已故的公公和二叔相差十来发,不知你们两人长得相不相似,二叔也带兵吗?是否像公公一样勇猛,横扫千军,你带过多少兵……”啧!这样就变脸,一脸铁青,更猛的还在后头。 “咳咳,媳妇,二叔和我爹不是一个娘生的,祖母是续弦。”欧阳无恕在一旁提点。 苏子晴恍然大悟的喔了一声。“原来是继室呀!难怪跟你一点也不像,我还以为你肖母呢!” “我们这一房和二叔已经分家了。”他再补上一句。 她一副明白了的点头。“夫君,二叔比你更像府里的主子,吆喝来吆喝去的使奴唤婢,我都以为到了别人府上,要问对方留不留饭,饱食一顿好回府。” 正在使唤奴婢倒茶的欧阳东平忽然一僵,眼神阴沉,他还没蠢到听不出两夫妻一搭一唱的嘲笑他反客为主。 “吵什么,吵得我头痛,要敬茶还不赶快,要我老婆子给你端茶吗?”不得不认老的陆氏冷着声,眼角往上吊,一副刻薄样。 “是,就来了,祖母喝茶。”苏子晴取过自家丫头准备的茶水,无视一名紫袄嬷嬷递过来的热茶。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 “你去准备准备屋子,你二叔一家子要住下。” 看到新妇完全不按着先前安排的走,还伶牙俐齿的顶得她说不出话来,从未遇过这种情形的陆氏真是傻眼了,气闷到胸疼,她还得强做不在意,表示她还很健康,还能当家作主。 新媳妇都入门了,她还想继续掌中馈,自以为能牢牢掌握住年少无知的小丫头,她指东不敢往西,她说南不敢对北,仗着祖母的辈分把苏子晴捏扁搓圆。 陆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心爱的儿子归府,在家日日好,出外样样难,被强分出去的欧阳东平过得并不如意,少了镇国将军府的庇荫,谁还知道他是谁,以往和他称兄道弟的人走得一个剩。 刚出去那当头他还盛气凌人,认为不靠将军府他也能闯出一番天地,谁知在一片瓦掉下来都能砸到个勋贵的京城里他什么也不是,任谁一站出去不是某国公之子,便是一品、二品官的嫡子,再差一点出身侯府,一个都比他强上十倍、百倍。 那时他才后悔下手为何不够狠,当初在铲除大哥这块挡路石时,应该连根把小狼崽也一并除掉。 之前几次暗杀都失败,他也急了,一急就露出马脚,他说什么都晚了,已长成的侄子根本六亲不认,请来族老强行分家,又派了一百府兵亲自“护送”二房一家出府,一路送到分给他们的三进院,逼仄的宅子还没有将军府的一半大,他转个身就撞墙了。 所以他一定要回来,恢复以前欧阳二老爷的荣光,不再看人脸色地想办法发财,他要把镇国将军府夺回来。 人是自私的,疼儿子的陆氏自是站在亲儿这一边,对非亲生的孙子、孙媳妇没有好脸色看,她诸多挑剔,处处刁难,所有恶婆婆会做的事她无一不做,想逼死新妇。 “好的,祖母。” 这么好商量陆氏怔了一下,但接下来的话让她差点拿起拐杖打人。 “孙媳妇会叫人先把客房打扫好,再让丫头、仆妇给他们送三餐,至于他们的下人得去厨房用膳了,一样是奴才,府里的仆从可不服侍,不会留足够的饭菜供他们食用,也就一荤二素一汤,厨房煮什么就用什么,别嫌弃……” “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呀!我说得是准备独户的院子,东边的‘沁香院’就很合适,让他们搬进去。”陆氏眼一瞪,气势十足的以拐杖拄地。 “于礼不合。”苏子晴气定神闲,神色怡然。 “什么叫于礼不合,他是你们叔叔,不住在府里又住哪里,难道你们想把自个儿的长辈赶出去,流落街头。”她咄咄逼人,非逼着小辈点头,语气充满高高在上的专横。 她不痛不痒的轻声回答,“长房、二房早就分家,我们将军是侄子不是儿子,除非二叔绝子绝孙,否则抚养他的责任不在我们,而且他还不到三十岁不是吗?哪里就需要旁人奉养了?” 苏子晴的意思是欧阳东平好手好脚的,自个儿不去赚钱养家活口,凭什么像懒汉耍赖,赖在侄子府里,他有脸当个吃白食的吗? 何况镇国将军府原就是长房的,欧阳无恕的父亲生前打工的功勋,和二房有啥关系,当侄子的肯分你一口肉吃就该感恩戴德了,别不知足的还想贪得无厌,人的忍耐有限度。 “你……你这缺乏教养的贱蹄子,居然敢诅咒我家老二没后代,你太……太恶毒了,我让你二叔写封休书休了你……”气死她了,同是欧阳家的血脉,竟把他二叔撇得一干二净。 “祖母,你真的老了,老得有点糊涂,休书能随便写的吗?分出去的叫旁支,大周朝律法有云:‘犯七出之妇由夫亲笔休离’,二叔又不是夫君,一个‘外人’哪管得了别人家的闲事。”真当她是不识字的农妇,三、两句话就想哄骗她上当。 陆氏再也说不出话来,欧阳东平也没机会开口。 整个认亲仪式结束,欧阳无恕客客气气的请二叔一家子离开,施施然带着苏子晴回院落,苏子晴觉得,陆氏母子真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秒杀。 请如此类的对峙不时在将军府出现,有时是陆氏单打独斗,倚老卖老地想给孙媳妇立规矩,时不时地叫她晨昏定省,好藉机给她颜色瞧瞧,有时是母子俩连手,态度强硬地想从她这儿敲出口,继而东风压倒西风,反败为胜。 但是不管他们如何蛮横,苏子晴都四两拨千斤的化解,慢慢跟他们磨,磨得他们精疲力尽,骂骂咧咧的败走,扬言要让这个败家女子从欧阳家滚出去。 苏子晴底气足,再不济也有将军府的府兵,威武的他们往前一站齐声一喝,欧阳东平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这位好二叔就曾对自己咆哮,之后被七、八名府兵抬手抬脚的抬出府,自那次起自己跟欧阳无恕剽悍的威名远播,京中人士谈起将军府褒贬不一,但也知道欧阳无恕不好惹,颇有乃父之风。 不过闹过一回又一回的欧阳东平似乎旁上某靠山,得意洋洋要小两口等着瞧,他很快就能收拾俩口子。 正值五王夺位之际,苏子晴有些不放心,她的重生就是个变量,她担心欧阳东平为了拔除他们在背后放暗箭,死人什么都不会争,所有一切只能拱手让人。 苏子晴将心中的隐忧告诉欧阳无恕,他目露痛色地将她拥住,头枕在她肩上低语。 “我爹就是他害死的。”一个良心泥灭的畜生。 “什么?”居然是他。 “我知道是他主使的,却无法手刃他为父报仇,你说我是不是个很没用的窝囊废?”他神色悲痛地紧紧抱住怀中女子,像有个人与他相拥,他心里的痛会减轻一些。 她抚着他的背,心中有着相同的酸涩,“你一定有你杀不了他的理由,善恶到头有终报,不是我们不为父报仇,而是他命数未到,就留他再多苟活残喘几日。” “被他收买杀我父亲的那位副将已被我腰斩,他临死前也不晓得我为什么杀他,只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慢慢望着自己一身的血流光。”那时他没有报完仇的痛快,只有沉痛的悲伤。 他爹是何等英雄人物,上阵杀敌从不落人后,身先士卒的人一直是他,他从没背叛任何弟兄。 可是父亲没死于敌人的刀下,却丧命在两千两白银的诱惑下,收了银两的副将从背后拉弓,羽箭穿心而过,相信父亲死前也在问:为什么是自己的人杀他? “你是想让那人知晓父亲死时的感受,亲自品尝即将死去的恐惧,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是人都想活着,而他还活着,却注定要死。”等死的滋味让人绝望。 “知我者,晴儿也。”她是他的知音,他的妻子,他在世上最在意的人,有了她,他的心才不再有空洞的风声。 “少逗了,没人能完全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像我和哥哥是双生子,偶尔会心意相通,感觉到他所感觉的,可是这种机会很少,我不会依赖这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去猜测他的想法,要靠言语沟通,我跟你也是一样,你大可以把你的心事都说出来。”在相爱时相爱,在憎恨前离开,她能做的是把握当下,把能做好的做到最好。 欧阳无恕唇一勾,却带着淡淡忧伤,“我没有直接的证据证实是二叔买凶杀人,但那张两千两银票的确是从将军府流出,上面加印了祖父的名讳‘诚’字,那是他还是征北侯时立下的流水印记。” “而你祖父生前留下的钱大都在祖母手中。”能从陆氏手中取得银两的,唯有欧阳东平了。 真相已经快浮出水面,只差临门一脚,偏偏有陆氏这座山在前头挡着,想要真凶伏法有点困难。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活命,欧阳东平会“大义灭亲”,将亲生母亲推出去当挡箭牌,他会胡乱诬赖是陆氏一人所为,他毫不知情,不过是无辜受到牵连。 而爱子如命的陆氏虽然会心痛亲生儿子的坑陷,但到了关键的生死关头,她再心寒也会一力承担,这便是母亲,为了儿子什么都肯牺牲,包括性命。 “其实祖父到了临终前手边的银钱不多,据我所知他藏了一批前朝的字画、古玩,以及不少珍稀物,祖母可能知道藏处,才能取出变卖,现在她没办法从将军府拿银子,就只能卖古董供二叔挥霍。”只是也用得差不多了。 欧阳东平现在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好,不只因为缺银少两,还有他无法像以往风光——外面的人一见他便卑躬屈膝的喊一声二老爷,谄媚的跟前跟后,大说吹捧的话,让他极有面子,走到哪里都有一票狗腿子将他捧上天。 可少了镇国将军府这块闪着金光的大匾后,他连四、五品官员的家宴也进不去,比起鲜车怒马、招摇过市的从前,他怎么能忍受今日的门庭冷落?就连以前毕恭毕敬喊他二老爷的人,再次见到他却是趾高气昂的叫东平老弟,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叫他如何接受,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既然亲大哥都灭了,也不在乎多杀一人。 其实他以为欧阳东擎一死,他便是顺理成章的家主,兄死弟继天经地义,侄子年幼争得过他吗? 可惜他并未熟读大周律法,父死是子继,除非身后无子才由兄弟承继,“镇国将军”是皇上亲封的,并非自家私产,因此谁也夺不走,何况他也无军功,所以只有欧阳无恕是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 “二叔到底有多少女人?”苏子晴一直不确定。 被问及内宅之事,欧阳无恕也茫然。“我不清楚,好像不少,来来去去,加上养在外头的,起码十来个吧!” 这便是欧阳东平花钱多的原因,他好色,而且不拘男女,只要好看就好,他将银子花在那些人身上,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所以三进院的宅子不够用,住得逼仄,他才死缠活缠的想搬回将军府,让将军府出月银替他养私宠,他也能恢复以往二老爷的派头。 偏偏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苏子晴,她直接将这一大家子打发到屋子更小的客房,每天除了三餐供应外绝不给予额外的饭菜、银两,想吃燕窝自个儿掏钱买,恕不招待,什么珍珠米、荷叶鸡的,外面酒楼有,你有钱想吃多少有多少。 没有新衣服,没有新首饰,侍候的丫头、婆子,本就不和的小妾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时地为争宠而叫骂,大打出手,泼妇般滚成一团,互扯衣衫抓破脸,后院失火。 得不到爷儿的待遇,像个来作客的客人被招呼,高傲的欧阳东平觉得被糟蹋,咬牙切齿地带着妾室离开。 “你们都是姓欧阳的,你敢给我多养个女人,小心我让你净身出户。”如今她是家人,他的身家全捏在她手中。 欧阳无恕一听就乐了,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咱们又不是小家小户,将军府是我的,你怎么将家主扫地出门。” 她挣扎着想逃开他的上下其手,“没听过悍妇无敌吗?力法是人想出来的,以我的脑子还能任你逍遥?” “是,夫人饶命,给我一碗饭吃,小的绝对不敢三心二意,一个锅子一个盖,咱俩是天生一对,少了谁都不行,你瞧我多听夫人的话。”他伸手一推,推开她合身的上衣,圆润的香肩小露,他顺势轻咬。 “贫嘴。”苏子晴脸微红的将人推走,他又凑上来。 “你不用担心我像二叔,我们欧阳家专出痴情种,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并无通房、妾室,他是长歪的例外。” 闻言,她想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欧阳家的男人鲜少纳妾,即便是娶了陆氏的祖父,那也是妻死再娶,将军府并无妻妾争宠的困扰,内宅平静。 “恕,你说二叔会投靠谁?”他无德无才,只靠两片嘴皮子,谁这么不挑让他靠拢。 “秦王。”欧阳无恕不加思索的道。 她讶然,“为什么是他?” 秦王是皇上的第七子,生母出身极高,是岭南王的女儿,为四妃之首的德妃,美貌堪称是后宫第一。 可惜美人最怕迟暮,在受宠了二十年后,被双眼会勾人的郑贵妃压过去,而郑贵妃还是她招入宫中作伴的娘家侄女,在辈分上得喊她一声姑姑。 “因为目前有废太子的传闻,底下的皇子蠢蠢欲动,其中以秦王最为活跃,四下招揽人才,不论有德无德,只要他认为能用的都收归麾下。”不管用不用得着,先收了再说,免得便宜了别人。 皇上子嗣不丰,名下十名皇子有三人夭折,一人腿疾,一人天生带着胎毒,怕也是活不长,剩余五子各有心思。 太子在兄弟间排行为五,皇后本有一子死于哮喘,便过继昭妃之子为嗣子,立为太子。 所以当然有很多人不服,认为太子不是正统,纷纷想拉下他,由自己拥立的皇子上位,因此各方人马互相较劲。 郑贵妃当然不落人后,以她在皇上面前的受宠,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她所出的八皇子赵王是呼声最高的,他的党羽也最多。 官职太低,又没有什么好名声,更无才干的欧阳东平根本打不进赵王的圈子,只好改投秦王阵容。 “他认为秦王会成功?秦王确实有着优势,拳头大的人说话大声,他外祖岭南王手中有三十万兵。 欧阳无恕一嗤,“痴心妄想罢了,德妃和郑贵妃的不和众所皆知,秦王、赵王相争是窝里反,岭南王帮谁都不对,而且他自己也有野心,索性隔岸观火,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岭南王早就想在岭南自立为王,而非大周朝的附属,当初他送容貌妖媚的郑贵妃进宫就有鬼了,有子的德妃已飞出他的掌控,他只好寄望长孙女。 “你最好小心点,别掺和这些党派之争,抱紧皇上的大腿就是。”五王之争越演越烈,很多百年世家就此殒落。 “担心你男人?”他取笑。 苏子晴哼了一声,“不担心你我担心谁,隔壁老王吗?” 他失笑。“隔壁住得是薛尚书。” “我管他姓薛姓王,我只管你平安无事,我的一生还很长,你不陪我走到最后我跟你没完没了。”明知结果是什么,她还是害怕他会受伤,留下难以医治的内伤。 欧阳无恕动容的吻上她红唇,“有你在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陪你坐看云起、共赏潮落。” “真话?”悔叫夫婿觅封侯,她此时便是这种感受。 “千真万确,比金子还真,好晴儿,让我进去,就一回……”尝到鲜的欧阳无恕欲罢不能,即使忙到分身乏术也会抓紧时间,和妻子好好厮磨一番。 苏子晴玉颊发烫,“你上回也说一回,却连弄了三回,害我整日恹恹的,连应付老太婆都没体力。” 他低笑,“是为夫的不是,太折腾人……” “小姐,舅爷来了。” 欧阳无恕打算一举攻陷妻子,冲锋陷阵时,屋外竟传来丫头的通报,硬生生止住。 “哥哥?”他怎么来了。 “又喊小姐,那个谁谁谁,老是改不了口,打发他,爷正忙着,无暇见客。” 苏子晴好笑地往他肩上一拍,将散开的衣襟拉拢。“多大的人了还孩子气,哥哥找我肯定有事,我去看看什么事。” “不起。”他趴在妻子身上臭着脸。 “晚上多给你一次。”这男人有时很幼稚。 “两次。” “好,成交。”怕他反悔,她赶紧点头。 “这么爽快让人很不快。”他应该多要一次。 慢吞吞的欧阳无恕故意拖延,这边亲亲那边摸摸,磨蹭了老半天才不情不愿抬起上身。 “你还压着我。”看他眼中欲火未消,她心有愧意,男人在这时候喊停很伤身。 “我知道。”大舅子太不识时务了。 “夫君……”她娇软一喊。 黑眸一暗,深如幽火,“真想死在你的肚皮上,你让我进退两难。”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什么,继母偷人?” 听了苏子轩带来的消息,苏子晴瞪大了眼睛。 没有比这消息更叫人震惊的,张静芸居然会偷人,而且就在正院,被苏长亭捉奸在床?苏子晴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她再蠢也该晓得避一避,不在自个儿屋子胡来,这样的人还掌了诚意伯府多年的中馈? 偏偏她就是在自个儿床上被逮个正着,旁人想不信都不行,她做再多的解释也枉然,苍白无力,人不能犯错,一旦犯错没有回头路可走。 张静芸真的把自己的人生毁了,出了这么羞人的事,诚意伯府她还待得下去吗?她的一双儿女怎么办? “呃!这个……唉,实在难以启齿,母亲被发现时是……是三个人……”苏子轩说得满脸通红。 “啊!她一次偷两个?”太猛了。 “不止两个,她偷遍身边的丫头……”他的脸更红了,还有几分羞愧,张静芸的行为令家族蒙羞。 “等等,你说丫头。”是她听错了吧?后娘几时转性了,不爱男人爱女人,之前完全看不出来,她还会为了父亲而和姨娘们争风吃醋,怎么会…… 蓦地,苏子晴心一虚,心想不会是那次安息香的后遗症吧! 跟周嬷嬷相好后,品尝到不同滋味,因此对女子起了兴趣,就此找丫鬟们一解欲望,又不用担心口风不紧,泄露她的秘密。 一脸羞耻的苏子轩委婉道来,“父亲休沐,出聚会时有人送了父亲一个古玩,他觉得挺有趣想与人分辜,便提早回府,兴冲冲的直接回正院要找母亲现宝,谁知才一踏进,他就听见……呻吟,还有呜呜咽咽的求饶声……” 当下脸色铁青的苏长亭惊得差点一把捏碎手中的古玩,怒不可遏的大步朝床的方向走去,用力扯开床帐。 她们大概服了什么助兴的药,见了他来也停不下来,张静芸表情陶然的胯骑在一个丫鬟腰上,手里还握住另一个丫鬟的胸脯,她甚至妖艳无比的朝苏长亭招手,问他要不要加入她们,让原本气到不行的苏长亭更为火大,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她头上一淋,又狠甩了她几个耳光,打得她掉了一颗牙。 吃了痛的张静芸这才有些清醒,慌慌张张的找衣服蔽体,想着如何开脱。 “……原本父亲想打杀两个丫鬟将此事遮掩过去,可是其中一名丫头不甘被活活打死,便跳出来指证说被逼迫的不止她们两个,只要是面容姣好的丫头她都没放过。” 这下炸锅了,闹得不可收拾。 法不责众,那个丫鬟是想,不可能把整院的丫鬟全部打死吧! 为了活下来,她什么都说,把张静芸的私密事一一揭露,让想辩解的张静芸哑口无言,全无转圜余地。 “父亲打算怎么做?”哥哥今年才十五岁,不急着娶亲,守母丧三年还是可行,那时正好考科举。 苏子轩苦笑的说:“父亲想娶平妻。” 错愕不已的苏子晴站了起来。“他在开玩笑吗?” “不是。”显然很认真。 “他脑子被驴踢了。”她恨恨说道。 他苦恼的直抓头发,“哭到眼睛都肿起来的三妹妹找来祖母求情,一旁的三弟弟也哭得直抹泪,看在一老两小的分上,父亲打消休妻的念头,他将母亲关进佛堂左侧的小院,三餐让人送进去,门上有把锁,她出不来。”形同幽禁。 “这关娶平妻什么事?”还嫌不够乱呀! “因为你嫁入镇国将军府的缘故,往来咱们诚意伯府的人多了,不少夫人下帖子邀请府中女眷,扶妾为妻不可行,因此他就想娶个平妻来充场面。” “辛苦你了,哥哥。”公中的银子出不起像样的聘礼,只能由他的私房出了。 “不辛苦,听说你府里的事也不少。”继祖母闹腾,二叔吵着分家不公,要再重分一次。 “妹妹摆得平。”她含蓄一笑。 兄妹俩看着彼此,互有笑意。 看着眼前这暮,遭到冷落的欧阳无恕很不是滋味,一把将自己的女人捉回怀中。 他的女人凭什么对着其他人笑,即使是她亲哥哥也不行,她是他的,他吃味。 “恕……”又发什么疯了,对着她哥横眉竖目。 夫纲不振的欧阳无恕轻咳了一声,“我是想提醒你们一件事,最近没事少出府,尽量待在府中。” “要出乱子了吗?”苏子轩虽然年轻,却也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好像很多世家都在暗中做安排。 “我不好说些什么,我只能说小心为上,别谁来敲门就乱开门。”他意有所指,一语双关。敲门也有探路的意思,试探要朝哪一方靠拢,诚意伯府有个女儿嫁到镇国将军府,便会有人走诚意伯府这条路,想敲开镇国将军府大门,欧阳无恕手中的兵权令人垂涎。 “我省得。”苏子轩说完又看向妹妹。“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傻子了,外头传言你在新婚夜被丈夫饱以老拳一顿,导致头部受创,谁知因祸得福,脑中的淤血流出反而清明了,人也不傻了。” 苏子晴笑道:“那是我放出的消息。”总不能让人以为堂堂的将军娶了个傻妻。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担心有心人放出谣言,想造成你们夫妻不睦,藉机打击你们。” “哥哥放心,只要你那边好,我这儿就没事,以妹妹的聪明你还怕我吃了亏呀!”她不挖坑让人跳就不错了。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些重重一跌的人哪个不是聪明人。”某人泼冷水。 “你少说风凉话成不成,这么见不得你老婆好呀。”她若不好过他能袖手旁观吗? 宠妻的欧阳无恕马上没骨气的一哄,“有事我给你顶着,天底下的人都给石头砸了,唯你没事。” 有事我给你顶着……这句话犹在耳际,没想到没多久就变天了。 “什么,皇上遇刺?!” 坐在花厅盘账的苏子晴正在算着铺子上缴的租金和营收,秋收的季节快要到了,她又有囤粮的准备,于是堆积如山的账本看了三天还看不完,她看得眼睛都花了。 但就在此时,一名全身是血的府兵前来禀报,皇帝遇刺,欧阳无恕护驾重伤的消息。原因是郑贵妃忽然想吃现宰的野味,烤上一大只肥羊,她蛊惑皇上到西郊皇家猎场狩猎,自认老当益壮的皇上想起昔日策马狂奔的爽快便大方应允,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随行的是一千名禁卫军,以及皇上的近臣,欧阳无恕也是其中之一,他不放心地多带了一百名亲信, 而意外往往来得突然,皇上进入林子时,一头大黑熊蓦地出现在皇上身后,它见人就发狂,巨大的熊掌往人的脑袋赏,皇上在近卫的保护下只伤到肩头,不太严重。 但是之后不少以护驾为名的黑衣侍卫朝皇上方向围靠,大家真以为他们是来救驾的,因此毫无防备地让他们加入,全力杀熊。 谁知这些人竟将手中刀剑砍向皇上身边的人,一个个禁卫军无声倒下,欧阳无恕见状连忙以身护君。 “他……他还活着吗?”苏子晴眼眶蓄着泪,不敢哭出声的捂着嘴。 随侍在侧的丫鬟们吭见这消息也是惊慌,看到苏子晴这副模样更是心疼,不禁眼泛泪光,担心不已。 “危在旦夕。”来回报的府兵神色沉痛的说着。 闻言,她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 “危在旦夕?”他……回不来了吗? 她双手捂着面,任泪水从指间滑过。 “太医还在抢救中,尚有一丝悻存的机会。” “我可以去看他吗?”至少陪陪他,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在他身边,让他知道他并不孤单。 报信的府兵为难的劝慰,“皇宫内院寻赏人不便走动,未有诏书不得入宫,得等宫中传出消息。” “皇上呢?他伤势如何?”日薄西山的老人还要逞强,拖累一心为他效忠的臣子。 “伤势不重,上过药即可,但是显然受到惊吓,一直说胡话,老喊着有熊。” “郑贵妃呢?” 他咬牙切齿,“毫发无伤。” 牺牲重大,一个到弱女子却能全身而退,狩猎之事还是她提出的,看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可是色令智昏,美人的几滴眼就融化帝王心,丝毫没往赵王身上怀疑。 “绣春,我要吃饭。”苏子晴笑着,脸上挂着两行泪。 “小姐……”她悲痛到魔怔了吗?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等将军回来,他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她相信他,这是支撑她的信念。 “好,奴婢去做饭,大家一起吃得饱饱的。”绣春抹着泪,为小姐而难过,咬着下唇强忍悲伤。 剪秋哽咽的道:“奴婢去帮绣春姊姊烧火……呜……呜……” 不行,她忍不住,看到小姐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她想抱着小姐大哭,叫小姐不要忍了,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剪秋哭着跑出去,一到门外便放声大哭,哭声让所有人都鼻酸,泪水如雨,哗啦啦的流下来。 绣春哭着到了厨房,不一会儿煮好了七道菜、两道汤,众人不分主仆的围着大桌吃,却食不知味的泪流满面。 日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苏子晴一步也没离开过正厅,她的目光始终望向门口,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 虽然只有一天,她却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憔悴得像是熬了一个月,嘴唇干裂,原本水嫩的雪肌也黯沉许多。 “回来了,回来了,夫人,将军回来了……” 是走着回来,还是……抬……抬着……回? 门外传来高呼声,苏子晴却怕得动不了,红了眼眶,她害怕看见不再喊她晴儿的男人,长满薄茧的大掌握不住她的手。 “小姐……”绣春、剪秋在她耳边轻唤。 “扶我。”她走不动。 “是的,小姐。”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眼中的泪不断落下。 “不准哭。”她一喝。 “是。”绣春和剪秋两眼红肿,拚命咬紧牙关,不让呜咽的哭声溢出唇畔,她们想小姐肯定更难过。 在丫鬟的扶持下,苏子晴艰难的一步步走向大门,她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终于,她看见一顶软轿,他歪坐在上头,凝望着自己。 他……还活着? 她忽然有了力气,挣开了两个丫鬟,几乎是跑着到了轿子边,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是真实的。 “晴儿,我……我回来了……”还能看到她,真好。 苏子晴呜咽的哭出声。“背着我晚归,要罚。” “好,晴儿想怎么罚都行,我……我都甘心受罚……”捂着胸口的欧阳无恕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笑。 “伤得重吗?”原来她对他的感情这么深,深到不能失去他。 见着妻子的泪,他心中的痛更甚于伤。 欧阳无恕柔声安慰道:“不重,小事,躺两天就好,带兵打仗的将军哪个不受伤。”他记着对她的承诺,在敌人的包围下杀出了一条血路,怎么也要活着回来。 “躺两天就好?你当自己是筛子,坑垃洞洞也死不了?把将军抬进去,送到松涛居。”改朝换代是需要流血的,但不能流她丈夫的血,他是她一生的依靠。 “是的,夫人。”抬软轿的府兵大声齐应。 她又转头看向陪着欧阳无恕回来的单军,威严的吩咐,“单叔,守好大门,不管谁来都不开门,闭门谢客,咱们那位好二叔若想硬闯给我打出去,有事本夫人负责。”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了,为了护夫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十二章 当对逍遥夫妻(1) “晴儿,我饿了。” 背向着丈夫的苏子晴拨着算盘,头也不回的说:“饿了就让绣春弄一些好消化的食物让你吃,你身上有伤不能乱吃,你就忍一忍。” “晴儿,我饿的不是胃。”哭笑不得的欧阳无恕叹了声气,他已经被禁止一个月不得下床,将军夫人亲自监看,敢动就上夹板、浑身绑绷带,看他怎么动。 这倒也罢了,偏偏她还要求他禁欲,怎么也不肯让他亲近。 “我只有胃会饥饿,其他地方你想都不要想,专心养伤。”他也不想想他伤得全身是洞,左肩中一箭,右腿被剑洞穿,后腰开了一道口,差点伤到脊椎,背后是交叉的刀伤,一身的血几乎流尽。 “可是我难受。”让刚开荤的人不吃肉,跟要他的命没两样。 “忍着。”她冷酷的说道。 “忍不了。”如花似玉的妻子在眼前,他忍得住就不是男人,他多怀念那嫩如雪脂的销魂滋味……一想到身子就起了反应,难以消退。 “你的手没断,用手解决。”少来烦她。 没瞧见她忙着处理各地传来的账本吗?做一次年末大清算,接着还得安排明年的经营方式,有些地方维持原样,有些地方得变动,该撤离的先转换地点,银子、粮食要藏好,底下人的安危也要留点神…… 为了照顾伤重的欧阳无恕,苏子晴连着数日不眠不休,也没时间处理这些事务。 他的伤虽然上过药,正在好转,可是伤口发炎的高烧在所难免,他连烧了好几天昏昏沉沉,有一度还没呼吸,把大家吓得够呛。 苏子晴连忙为他做CPR,让他恢复呼吸,而后又用温水擦身,她擦到手都僵硬了,热度才好不容易降下来,微微低烧,在没有生理食盐水的情况下,她让他喝加了盐巴的温水,补充水分,避免脱水。 不过也是欧阳无恕的身子够壮,在反反覆覆的折腾下,他的伤还是逐渐康复,伤口结痂了,身体也在好转中。 只是苏子晴担心他不够小心,会扯裂伤口,因此迟迟不让他下床,想等好点再说。 “晴儿……” 听到丈夫委屈兮兮的低唤,苏子晴莫可奈何的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你又怎么了?” “你不关心我。”只关心银子。这句话他不敢说出来,怕引来妻子的一阵痛殴,她最近有些火。 “你是我丈夫,我不关心你又心谁,别闹了,让我好好把这一年的帐算完。”他又在撒娇了。 一开始,苏子晴手头只有几间铺子,只想赚些零花用用,手中有银万事不愁,她和哥哥不用再看人脸色,也能存些私房。 哪知一不小心每间铺子都赚钱,她再用赚来的银子买铺子,开铺子,然后又赚,嫌闲钱太多的她又开铺子。 其实她只说了个买字,这些脑子动得快的掌柜就又替她买了不少铺子,到最后她连自己有多少铺子都不清楚,要等年底盘账才明白。 “我帮你。”他困得快捉虱子了。 苏子晴横了一眼,“不是我嫌弃你,当将军的拿兵器可以,拿笔就不合适了,别为难自己。” “拿来,我能的。”他就不信有他做不到的事,上阵杀故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才不会被几串数字难住。 “喏!这本最简单,你先看看。”新开的铺子,只有出货和进货,条列分明,一目了然。 “看就看,还能被你难……倒……”这是什么字,又是棍子又是圈圈,他完全看不懂。 “啊!拿错了,这一本才是。”她心虚的想取回拿错的账本,账本的另一端却被紧紧捏住。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字?”他指着账本上奇怪的字体。 “呃……我自创的字,只有我看得懂,就不怕有人做假弄虚。”她干笑着,不看他。为了方便记账她使用了阿拉伯数字,另外用一本记着,对帐十分方便。 “教我。”他觉得有趣。 “等你伤好了再学不行吗?”她有意拖延。 “我现在有空。”等伤势一好又有得忙了,皇上遇刺不是小事,朝堂上早就风起云涌,不可等闲视之。 “又要打仗了?”苏子晴心口一抽。 “可能。” “你非去不可?”当了武将的妻子永远有放不下的心。 “职责所在,不得不去。” “可是你受伤了。”他知不知道他离死有多近。 “快好了。”是她不允,不然他早下床舞长枪。 “还没好。”她一哼。 “晴儿,过来。”欧阳无恕朝妻子伸出手。 “不过去。”她不痛快。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他作势要将脚挪下床,眼眸深处藏着狡诈的笑意。 “你敢——”苏子晴恼怒的瞪着朝她笑得轻佻的男人,粉颊添了些恼怒的红晕,她瞪了瞪才往他怀中一靠。 说到底,她还是心疼自己的男人,已经伤得快像一块破布了,她还要在上面补刀吗? “还是我家晴儿对我最好,会疼人。”欧阳无恕笑着在她唇上轻吻,能拥妻入怀的感觉真好。 她轻哼一声,“别用话哄我,我不吃这一套,看你全身血地被抬回来,我心都碎了。” 黑眸一暗,他将人拥紧,“不会有下次,我保证。” “这种事能保证吗?瞧瞧这一次多凶险,你差点救不回来,我……”她说着就哽咽了,心口隐隐抽痛。 “我的好晴儿,别哭了,这次是大意了,没料到皇上的临时出行也会遭到伏击,以后不会再如此轻率了。”他带去的府兵折损了一大半,活着回业的大多重伤,一千名禁卫军甚至只剩下不到两百名,可见刺客是有备而来,早有预谋,一口气将所有挡路的人除去。 “别理我,我哭两声洗洗眼睛。”她知道这种事不会只有一次、两次,只要他一披上战甲,便是对敌的剑。 他失笑,更怜惜为他担心害怕的小女人。“我答应你,等过几年后,我就把兵符交回去,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你想去哪里我都陪,我们做一对不问世事的逍遥夫妻,江边垂钓,林间散步,月下赏荷……如何?”欧阳无恕一口气允诺十几样令人向往的事物。 “你真的做得到?”她不在意能否过如梦似幻的生活,只要他平安,此生再无所求。 “娘子凶悍,不敢做不到。”他装出畏妻的神情。 看他受了伤还努力逗她开心,苏子晴又欢喜又心疼,“好,我信你一回,不准失信。” “嗯!”终于得到她的谅解了,“对了,这几天怎么没瞧见你身边另外两个丫头。”他指的是枯夏和藏冬。 “我让她们去办点事。”苏子晴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什么事?” “和你没关系的事。” 被她顶嘴,他也不问了,只是娇妻在怀,他难免心猿意马,想起她这几日的辛劳,他心里很舍不得,但是…… “帮帮我。”他厚着脸皮说。 苏子晴自然感觉到他的异样,倏地抬头,“你真的很想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你手中我心甘情愿。”他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要她别手软。 “你……”她咬着唇,直想咬他一口。 “憋着难受呀!晴儿。”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灼热上。 红着脸,她轻轻握住,“仅此一次,再敢要求灭了你。” “好。”欧阳无恕笑得像朵花似的。 也不知道帮忙了多久,苏子晴只觉得手里的怪物越来越大,她一手根本握不住,直到她手酸得快无法挪动,他终于释放了,她无言的起身用茶壶里的水清洗。 “晴儿,你真好。”好得他无以回报。 “我是很好,不好的人是你,你要敢再受伤看我理不理你。”男人的坏是女人宠出来的,她也在宠男人。 “是,谨遵夫人之命……”欧阳无恕一脸正经,眼中满溢的笑意几乎要将两人淹没。 “小姐,单叔带了个人要见姑爷。”绣春在门外说话。 苏子晴不快,“我不是说过闭门谢客。” “单叔说姑爷会想见那人。”她也不想传话,小姐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些人又来烦小姐。 “不见,赶走。”谁来都一样,烦。 “等等,我想我知道是谁了,你扶我下床迎接。”欧阳无恕撑起上身,伤口突的一痛让他眉头一皱。 ……迎接?这人是谁? 即使不愿丈夫多受折腾,怕他伤势又有反覆,苏子晴还是妥协的扶他走到大堂,那时他的额头已布满汗水。 “微臣参见——” 欧阳无恕才开口,背向他、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一转身,忙伸手一扶,不让他下跪,原本肃穆的面容露出温润笑颜。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些虚礼何用,若非蒙你搭救,本宫早已命丧黄泉。” “礼不可废,殿下。”他拱手一揖。 原来是东宫太子……苏子晴暗暗打量一番。 顺泰帝是长这样呀!没有耳垂及肩但也十分肥厚有福,看似温雅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容貌秀逸,眼若寒星,白衣清华,玉树临风。 “你呀!老是重视这些繁文缛节,以前和本宫打架时怎么不让一下。”害他被打肿了一只眼。 苏子晴意外得不禁问出声:“你和太子打过架?”崇拜呀!果然是打出来的好交情。 “这位是?”太子眼一敛的审视。 “拙荆。”一提到妻子,欧阳无恕才露出少许笑脸。 “欧阳夫人,本宫打扰了。”他稍微放下戒心。 “只要夫君不在意就不算打扰,想必你此行很机密。”不会带来令人讨厌的小尾巴——追杀太子之人。 太子一噎,讪讪干笑,“看来尊夫人与传闻不符。” 他原本挺同情欧阳无恕娶个傻子为妻,多次劝阻,两人成婚后,虽然传出消息说欧阳无恕殴妻,妻子反而因祸得福变得聪慧,但他完全不信,毕竟欧阳无恕不是那种人。 现在一见,原来他才是傻子,一个聪明人却有傻子的名声,其中必有内情。 “她本来就不是傻子,聪慧得很。”为人夫者颇为骄傲的说着,眉眼间可见宠溺和疼惜。 “瞧你得意的,快坐下吧!本宫看你快撑不住,继续让你行君臣之礼站着,尊夫人的眼刀就要令本宫千疮百孔了。”居然敢瞪他,一副他再端着架子,她就用水泼他的态度。 “太子殿下说笑了,拙荆向来胆小。”欧阳无恕眼里有着威吓,不许招惹她,不然我不介意再跟你打一架。 太子眼神一闪,暗笑在心中,“大概是本宫眼睛长坏了,看错了,欧阳夫人秀外慧中,贤良淑德。” 这还差不多,欧阳无恕满意地点头。 他又正色道:“殿下怎么出宫了,宫中可是出了变故。” 说到这件事,太子笑容隐去,“皇上因为受到惊吓,心神不宁,整日不知所云的说着胡话,郑贵妃便以皇上病重为由,阻止众人探视,连皇后都被阻挡在外,本宫和众嫔妃皆被人软禁着。” “可殿下却出现在微臣府中?”从宫中脱逃不易,有重重禁卫军把守,无诏不得出宫。 他苦笑,“因为发生两件事。” “哪两件事?”一杯温水递到面前,欧阳无恕看了站在身侧的妻子一眼,接过水一小口一小口饮,他现在的身体不能牛饮。 “一是郑贵妃突然中毒,整张脸都溃烂,全身长满可怕的红疹,她自顾无暇,自是放松防备,二是有人侵入赵王府刺杀赵王,听说他胸囗中剑,性命垂危……” 也不知那两人得罪了谁,又是谁这般有能耐,但此事对他大为有益,趁宫里宫外大乱之际,他从冷宫旁那条永巷走出,避开所有人耳目。 中毒,刺杀……怎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欧阳无恕犹疑的看向身边的女人,“晴儿,你的丫头中好像有人会使毒。” 苏子晴面色不改的扬唇,“夫君莫非忘记为妻曾说过,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所以贵妃中毒和赵王遭刺是……”你所为?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伤了我的男人就得付出代价,敢做就要敢当。” “你……”欧阳无恕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等等,你是说这两件离奇的事是尊夫人做的?”太子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形纤弱、五官柔和的女子。 “咳咳!殿下又错了,拙荆乖巧又胆小,怎敢做这种大不韪之事呢!必是有义勇之士相助于殿下,让殿下真龙升天。”听过就好,别放在心上。 这样也行?他太护妻了。太子倒也不再追究,从善如流的笑道:“是,是本宫说错了,欧阳夫人丽质天生,袅袅娜娜,哪来的胆子捅破天。” 这两人眉来眼去的,不会有男男奸情吧!以为她没瞧见吗?苏子晴冷眼旁观丈夫和太子作戏。 “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听凭旨意。 “等。” 等? 第十二章 当对逍遥夫妻(2) 十日后。 皇宫内的丧钟响起,足足响了一百零八声,皇上驾崩了。 “殿下,我们该行动了吧!”又有仗可打,欧阳无恕热血沸腾。 “嗯!秦王、陈王争得差不多了,我只要防着晋王。”还有北边的狼族,他们似乎也想分一杯羹。 “我们正好把他们一锅端了。” 没人知道消失的太子竟然躲在镇国将军府,原先占上风的赵王母子因先后出事而让秦王钻了空子,抢先占了皇宫,而后闻风而至的陈王也赶来分一杯羹,与秦王僵持不下。 赵王中了一剑却被救回来,拖着气喘吁吁的伤躯与秦王、陈王三足鼎立,谁也不退让的想登天子之位,浑然不把真正的天子当一回事,任由他因成日惊惧,吃不下睡不着,逐渐衰弱,最终晕死在寝宫。 拖着气喘吒吐的伤躯与秦王、陈王三足鼎立,谁也不退让的想登天子 等太医来时已回天乏术,拔剑相向的三王才暂时放下对峙,先处理国丧,三人只把对方当成对手,完全忘了还有待在封地的晋王,他也在等时机挥兵南下,将几个兄弟踩在脚下。 “等一下,这个给你。”苏子晴走在前头,后面是扛了几口箱子的剪秋,吃得多的力气全展现出来。 “什么东西?”这……她是要搬空库房吗? 苏子晴从大箱子中取出最小的箱子,但小归小,里头的东西却千金难求。“这是金丝甲,薄薄的一件贴身而穿,我试过了,刀枪不入,你给我穿着不准离身。” “金丝甲………”这女人……真是爱惨了他吧!这么少有的护身软甲她竟特意为他找来。 欧阳无恕动容不已,同时也让太子有些嫉妒,堂堂一国储君没半件护身宝物,一个三品将军却得天独厚娶了个为他设想的好妻子,为其安危费尽心思。 不过嫉妒归嫉妒,他还不至于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的命还要靠人保住,欧阳无恕活着他才有机会化龙,否则便成了断角的蛇。 “还有这个,我放在西杨镇,李子湾,张家口的三处粮仓,一共五百万石的粮食,够你们打上一、两年的仗,不准饿着肚子,没了我再给你们送,我南边的田地一年两获,够你们吃了。”她准备了好些年,就为了这一仗。 “晴儿,你……你怎么……”她得多辛苦才积累这些粮食。 接过粮仓的钥匙,欧阳无恕满腔激动。 “欧阳夫人高义。”唉,她真舍得,一般女子绝对做不出。 “太子殿下,这是臣妇义助的,你拿了别感觉太沉重,觉得对不起我。”她眼中一闪算计。 太子好笑的收下一个轻飘飘的匣子,听懂她话里的暗示。“你要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先帝有张借条在我这里,允诺我三年未还粮就抵押一块十万亩的荒地,地契在臣妇手中,臣妇只希望不论臣妇在这块地上做什么,所有出息皆归臣妇所有,二十年不用向朝缴税……” “借条?”父皇向她借粮,还签下如此……屈辱的借据? 太子一脸震惊地看向欧阳无恕,欧阳无恕挑眉地回视他—— “确有其事,元庆十三年的旱灾,以及随后而来的暴雨。”说着,欧阳无恕非常乐的想着,原来等在这里呀!他家夫人真的能掐会算,狠坑太子一笔。 “太子殿下不必太为难,先看看匣子吧!”匣内另有玄机,一定令他满意。 太子狐疑的打开小匣,当下双眼圆睁。“这……” “够不够太子殿下用在招兵买马上?”没人会嫌弃黄白俗物,人见人爱。 “够。”太子的心跳得很快,感觉皇位就在眼前,这一匣子有万两银票吧? “那臣妇的请求?” “准。” 在若干年后,顺泰帝为这个“准”字后悔不已,他被那无耻妇人骗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 新皇登基之日,文武百官跪两旁,万民朝拜,太子登基为帝,改年号为顺泰,此日晴空万里,天降吉兆,百鸟呈祥齐来祝贺,无云飘起小雨,雨竟呈七彩祥光。 五王夺位正式落幕,开启新气象。 赵王亡,被秦王所杀,其母郑贵妃得知爱子死讯,自缢于华荣宫,秦王因弑弟而判终身圈禁,驻守皇陵,无诏不得回京,其党羽一律诛杀,包括站错边的欧阳东平。 欧阳东平伏诛之日,前去收尸的陆老夫人吐了一口血,而后昏厥数日,清醒后人像失去元气似,主动提起要搬去与孙子同住,欧阳东平没了,她替他照顾一干家眷,日后有人捧香扫墓。 陈王被欧阳无恕打怕了,二话不说的举白旗投降,顺泰帝将留县、牛湾县,广和县做为他的封地,为陈留郡王,举家搬往封地不得留京,无诏不可擅离封地。 至于晋王是带了兵来打仗,造成无数百姓无辜丧命,生灵涂炭,因此晋王、晋王妃一族以及子孙全诛,一个不留,行刑的北门口血流成河,斩了三天才斩完。 各党派的官员落马之后,朝廷急需用人,顺泰帝便开了恩科,苏子轩下场一试,在殿试中得了个探花,年纪轻轻就进了翰林院,可谓前途无量。 诚意伯府的声势再次水涨船高,又有辅佐新帝登基的欧阳无恕为姻亲,一时间诚意伯府日日都有人来访,想替苏子轩说亲的媒人也络绎不绝。 只是欧阳无恕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在顺泰帝登基之后益发低调,确定他坐稳了皇位,就找了个机会进宫辞官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顺泰帝很不悦,非常地不悦,看到那张露出一口白牙的笑脸,他更加不悦了,不悦到极点。 “诚如陛下所见的,何必再问微臣。”他终于能无事一身轻了,回府抱老婆,生个胖儿子。 “朕不准,收回去、收回去,别再让朕看见这玩意,真晦气。”他一脸嫌弃,人人想要的权力他弃如敝屣。 “皇上,微臣年老力衰,一身的刀伤剑痕,老寒腿走不了远路,牙都摇了,背也弯了,你看微臣这副老态还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男子话虽这么说,人却站得笔直有如一柄长枪,目光如炬,神态冷肃,虎腰雄壮,熊臂威武,散发慑人的气势。 顺泰帝见状简直被他气笑了,“这样的鬼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才二十四岁你就年老力衰,发秃齿摇,那朕是不是该一脚踩在棺材里,等看不肖子孙将朕送进陵墓里与先帝同葬。”他气得口不择言。 “微臣并非胡语,微臣已在修罗场待了十四年,微臣真的累了,从十岁跟着爹斩杀第一颗敌人头颅开始,微臣手上的鲜血就没干过,微臣也怕了,怕祸延子孙。”他意指成亲三年依然膝下犹虚,那是杀戳太多所造成的天谴。 听着他沉重的语气,顺泰帝也默然,他的确为大周朝贡献良多,但是…… “子怒,朕需要你。” 子怒是欧阳无恕的字,他自小脾气不好,才会和皇子在御花园打架,这一架打出臭味相投,结成莫逆之交。 当年那名皇子后来交由皇后扶养,成了太子,如今是坐在金銮殿上的一国之君,他能一举登位全靠昔日好友。 “陛下放心,微臣这一两年为你调教出多名猛将,张勇、刘谦有勇有谋,程老三鲁莽却力大如牛,可为前锋,曾扬檀长行军布阵,李山关是追踪的一把好手,还有……”欧阳无恕一口气指出十来位他精心调教过的将领。 “原来你留着岭南王不打是为了磨这几把刀……但此事不成,他们都不是你,朕只敢将后背留给你一人,你是朕的亲兄弟,朕不怕功高震主。”顺泰帝这话尽显对臣子的看重,他愿将性命托付信重的臣子。 “陛下不怕,微臣怕。”此时的皇上对他器重有加,其中不免有儿时的情谊,但皇子皇孙,他们可有容人的雅量? 他不想到了他儿子、孙子那一代,上位者以“乱臣贼子”将其诛之伐之,让欧阳家一点血脉化为乌有。 顺泰帝一听,大怒,“欧阳无恕,你太放肆了,朕是君,朕讲的话就是圣旨,你敢抗旨?” “瞧!说翻脸就脸,还让微臣安心,帝心难测,微臣驽钝,不想整天猜来猜去皇上在想什么。”真是禁不起激,三两句话就冒火,他为君可靠吗?不会被一干臣子给吃了吧! 显然的,欧阳无恕在幸灾乐祸,能气着皇上他乐得很。 顺泰帝咬牙切齿,“你以为朕打不过你就得意猖狂了吗?朕还是一国之君,你得听朕的。” “陛下的确打不过微臣,不过微臣不会嘲笑陛下技不如人,各有所长,陛下在治国上比微臣强,微臣只是武夫,不堪重用。”欧阳无恕一再请辞,不把皇上的怒气看在眼里。 见他硬的不吃,顺泰帝干脆来软的。“朕刚上位百废待兴,你不帮朕谁来帮朕,皇上这位子也不好坐,多少人盯着朕的一举一动,朕心里苦啊,只能说给多年老友听。” “陛下,拙荆让微臣来问一句,你那一千万两银子花得可值当。”他都不晓得妻子的私房如此丰厚。 顺泰帝眼皮一抽,气骂这对贼夫妇,用人情压他。 “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朕封你异姓王你说承受不起,婉拒亲王之位;朕退而求其次给你个镇国公,你又说你没老到当公;朕认了,便将令祖的征北侯爵位归还于你,你倒是爽快的受了,还谢主隆恩。” 他一听都想哭了,他虽然是顺着欧阳无恕的心意,但这举动落在后世人的眼里就是过河拆桥,亏待功臣,新朝哪一个功勋比欧阳无恕高,可他得到的封赏却是最少,他对不起他。 所以他只能做了补偿,加封欧阳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并在十万亩封地旁又赐地五万亩,以谢她捐粮又捐银的义行。 “微臣要的不多,只愿天下从此太平,不用微臣驰骋沙场,微臣和拙荆可以过过你侬我侬的小日子,再生几只小猪崽,再不多求。”这些看来他们聚少离多,他亏欠妻子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闻言,顺泰帝轻轻一叹,“没出息。” 他轻笑,“臣若有出息,文武百官就紧张了。”他们不只怕他功高震主,还担心他谋朝篡位。 顺泰帝话语一滞,苦笑。“罢了,罢了,朕不为难你,你的兵符先放在朕这儿,哪天你想要了再来取。” “谢陛下,哪日国家有难了,子怒定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为护家国再战沙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去去去,少说好听话,还不都是糊弄朕,你和尊夫人学坏了。”遇到这对夫妻,他有吃亏的分。 欧阳无恕从怀中取出一物,“陛下,这是拙荆托微臣转交给陛下的东西,感谢陛下对微臣夫妻的厚德。” “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有种好像又被坑了的感觉。 皇上接过被递过来的一本小册子,翻开一看,当下喷茶,两眼圆睁,不敢相信这是—— 春宫画? “欧阳无恕,你妻子居然是唐十二少?”天下闻名的狂士,一手画春宫,一手画山水,幅幅画作皆动人。 回给皇上的是一声狂妄至极的长笑,皇上不怒反笑的迅速翻开第一页,越看越入迷的忘了早朝,欧阳无恕要告退,他头也不抬的挥挥手,最后捉了某个貌美的宫女上了龙榻翻云覆雨,这女子仍乃景阳帝之母,杨妃。 欧阳无恕回到府门前,他第一件做的事是抬头一看,瞧瞧上了新漆的“征北侯府”匾额,他每一回看,眼眶就发热一回,他祖父临终时念念不忘这块牌匾,而他爹生前又矢志夺回往日威名,如今由他亲手得回,他算对得起他们了。 “成了?” 踏进正院看着妻子俏皮的神情,欧阳无恕心里的笑意忍不住要满出去,伸手朝她鼻头一弹。“又不听话了。” 他方才经过小厨房,发现那儿一团乱,就知是怎么回事,她厨艺不佳还偷偷下厨,每次都闹出点事。 “哎呀!好痛,鼻粱被你弹断了。”真没风度,对女子下手,他的手会烂掉、烂掉、烂掉…… “又装。”被她骗过一次再上当,那叫傻子。 “真的痛嘛!瞧我细皮嫩肉的,而你又是鲁男子一个,被你一祸害还不灾情惨重。”捂着鼻的她好像很痛。 “真的痛?”他低下头,看看她鼻子肿不肿。 “痛。”她瞪他。 “吹吹就不痛,我弹太重了,我的错,你罚我吧!”几年过去,欧阳无恕哄妻的招数还是只有这一招。 她狡滑一笑。“兵符交了没?” “交了。”要是不交她还不给他脸色看,妻悍夫惧。 “皇上的意思呢?”他们有几年逍遥的日子可过? “我想三、五年内皇上不会再让我掌兵权,他也不想能干的将领殒落在众臣子的明争暗斗中。”暗箭最难防。 “那太好了,咱们走吧!去挖玉矿,挖完玉矿盖房子…”她的新镇将又大又雄伟,成为大周朝第一镇。 “等等,什么玉矿?”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忘了说。 “我没告诉你吗?先帝抵押给我的十万亩荒地底下有条玉脉。”挖上几十年也挖不完。想到免税二十年,她更是美得不要不要的,开挖五年的税金可抵那一千万两白银,之后的十五年都是赚的,她太开心了。 闻言的欧阳无恕脸皮抽了两下,“皇上听到此事不会太高兴,你竟敢坑他二十年免除税金。”简直在老虎嘴边拔须。 谁理他,苏子晴才不放在心上,“他坐拥国库哪会理会这点小钱,咱们也是先苦后甘,看看他拿走的粮食和银票,我也心疼呐!” 看他还是沉着脸,苏子晴做了个鬼脸跑开。 “别跑,别跑,小心孩子,苏子晴,你是快当娘的人……”唉!他有操不完的心,皇上那边就……算了,两位皇帝做主给的荒地,他们夫妻就笑纳了。 苏子晴前几日有害喜的症状,请大夫来看确定是有孕了,这让欧阳无恕决定赶紧处理辞官的事。 “啊!忘了我怀孕了……”抚着两个月大的肚子,还是平的,苏子晴一点也没有当孕妇的自觉。 “你能忘记用膳吗?”这个糊涂鬼。欧阳无恕宠溺的笑了。 “不把你忘了就好。”她娇气地依偎在丈夫怀中,脸上是被宠的欢喜和满满的幸福。眼眸一深,他轻吻她瑶鼻。“娶你,是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我心悦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亦然,不过我们快去挖玉矿吧!让皇上嫉妒得眼红。”哪天皇上跟她借银子可是要算利息的,三分利。 “你呀!”他宠妻无上限,一切顺着她。 七个月后。 原本一片荒地的地方出现一排屋子,开辟成矿区,一个又一个的矿工来来去去,形成一座小村庄。 不远处更大片的荒地正工事忙碌中,一条一条的街道逐渐成形,铺子一间一间的盖成,民宅、大宅也打了地基,已经有了新镇的模样,镇子外是高筑而成的围墙,宛若城墙,足以抵挡兵灾民乱。 苏子晴将十二万亩荒地划入新镇内,另三万亩荒地因近水源区,因此开垦为耕地,种植各类粮食,供镇民所需。 这完全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大镇,因为二十年内不用缴纳赋税,因此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询问,在十来年后,这里成为唯一不受兵祸所害的地方,不过有个规矩,男子满十五岁必须入伍两年,有薪饷和米粮可领,满役后可选择归家或继续从军,全镇皆兵,而在欧阳无恕的带领下,他们成为大周国最锋利的兵种,能以一敌十,一般兵士无法与之对阵。 “出绿了,出绿了,又是帝王绿……” “什么,又是帝王绿?”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不是帝王绿就是祖母绿,最差的居然是冰种翡翠。 “陛下,你要不要招太医瞧瞧,你两眼都红了。”真可怕。 微服出巡的顺泰帝咬着牙。“朕这叫嫉妒。” “陛下别嫉妒,微臣与拙荆打算送你一抉玉,祝贺你生辰。”够大气吧!绝对不眼红。 “就送拳头大的小杂玉。”他捏着墨绿的帝王绿翡翠,拳头大的一块足抵万金。 “不,你看,是那个,皇上回程时得留神点,路上盗匪多。”欧阳无恕勾唇,若一不小心,他恐怕会成为第一个被抢的皇帝。 看向他所指的地方,顺泰帝的双眼更红了,那是一块两人高的玉璧,墨绿色的帝王绿。 “那本来就该是朕的,你们这对贼夫妻偷了朕的玉脉,朕被坑了,恨呐——”早知道就不收那一千万两了,因小失大,如果坐拥这条玉脉,何愁国库空虚。 “皇上,你吓到臣妇的孩子了,臣妇要……生了。”真疼,一抽一抽的。 “什么?!” 一君一臣手忙脚乱,赶忙将孕妇送到干净的地方待产。 两个时辰后,欧阳无恕的长子出生了,取名欧阳玲珑——他妻子的坚持。 ——全书完 后记:拾穗 前阵子看见秋家附近的稻田结穗,秋好玩地拔了一穗,顿时感觉到了丰收的季节,金黄饱满的稻子真好看,又想到小时候到别人稻田拾穗的趣事。 那时秋拾穗是为了喂鸡、喂鸭,拾回来的稻橞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地上撒,鸡呀鸭的跑过来啄食,非常有成就感。 后来渐渐长大了,也没人在拾穗了,便宜了一只只的麻雀,成群结队的抢食,不过要小心农夫的网子,有可能它们下一次再出现就成了烤小鸟,烤得酥酥的麻雀很好吃。 不拾穗,改捡落花生,以前是人工采收,农夫们很惜粮,因此采收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可捡,可自从使用了机器后,那真是一捡一大袋呀!到处都是,让人捡得非常开心。 秋也去捡了几回,真是大丰收呀!满满的一袋,有时采收期一到,处处可捡,秋还因为捡太多吃不完,最后全煮了晒干,连吃好几个月,吃到长痘子了。 还有蔬菜生产过盛,高丽菜、花椰菜、青椒、茼蒿、美生菜,甚至水果西红柿、美浓瓜,那是任人采摘,不用花一块钱,迟了去摘,全部犁掉或倒入排水沟,非常浪费。 农人们也很辛苦,要爱惜食物呢。 秋去吃花生了,谢谢你们看完这本书。 晚安。 写于晚上十点四十二分,手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