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记》作者:石头与水【完结+番外】 文案: 越种田文~~~~ 小户人家鸡毛蒜皮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好脾气的爹,精明的娘,重男轻女的祖母,以及越过越有滋味儿的小日子~~~~不知为何,石头的文里怎么总是提前就把祖父写死了呢??? PS:同属东穆江山系列,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子衿 ┃ 配角: ┃ 其它: 金牌推荐 何子衿是个美人,不仅如此,她娘、她舅、她弟,全是美人。何子衿觉着,凭自己优异强悍的美人基因,将来成亲生子,肯定也是生一串美人宝贝。当然,如果再能找个美人做丈夫,自己的种田人生就更完美了。 该文构思一流,文笔精绝,情节跌宕,值得一读。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www.256zww.com/】 第1章 赔钱货 ?"看咱们大姑娘,十里八乡没这样标志的孩子。" "有什么用?赔钱货一个!" 赔钱货! 这就是李深深此生听到的第一句话,此时,她被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略带尴尬的抱在怀里,妇人强笑,细声劝道,"俗话说的好,先开花后结果,一女一子,正凑个好字,这才是福气呢。" "行了,满月酒吃得乱哄哄,闹得我头疼,抱她去大奶奶屋里消停些吧。" 天地良心,李深深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子,被人抱着没哭没闹,已是乖巧至极,哪里说得上不消停! 李深深转转眼珠,想看清那刁钻人的模样,无奈眼前朦朦,竟看不清楚,不禁心下一沉,暗道:难不成我这竟是瞎了吗? 过了几日,李深深方心惊肉跳的弄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她不知道自己是属于重新投胎还是什么,反正她就是这样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清醒的时间并不长,除了那天说她"赔钱货"的刁婆娘,她大部分醒着时都是在母亲沈氏那里。 沈氏对她很不错,起码从没说过她是"赔钱货"的话,而且,对于"赔钱货"的话,沈氏大概是心下不满的。 譬如,沈氏与丈夫何恭商量,"咱们大姐儿这已满月了,相公不如给大姐儿取个大名儿,上户籍方便不说,亲戚朋友的也有个正经称呼,总不好总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 何恭年方弱冠,样貌不好不坏,身量不高不矮,简而言之,这就是个路人甲相貌的路人甲。路人甲踱步过去逗了李深深一回,李深深赏脸的咧咧没牙的嘴露出个笑模样,何恭便笑的跟朵花一样,对妻子道,"还是咱们丫头生得是真好,前儿我去前头三堂叔家,见着慎堂哥家的丫头,么长的那般黑,竟似块炭。看咱丫头,多白净。" 沈氏笑嗔,"少说这些埋汰话,小孩子家哪有丑俊。" "我就是看咱们丫头好。" "那是,老话都说,庄稼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相比于何恭路人甲的相貌,沈氏生的黛眉朱唇杏眸琼鼻,清丽不俗,美貌出众,此时眉眼一弯,水色盈然,已看得何恭眸光一深。 青年夫妻,感情正好。何恭又问起沈氏在家可好,絮絮叨叨的连午饭都问了个细致,沈氏耐心说了,服侍着何恭换了身新衫,两人一道抱着女儿去何老娘院里请安。 何老娘见了儿子自是满脸笑意,只是那笑在沈氏身上便淡了些,及至李深深,脸色就转为淡淡了。 何老娘这般模样,沈氏脸上的笑也淡了,她微微垂下头,一意哄着女儿,并不多话,只是听着何老娘与何恭细细的说家常。何恭还在念书以备功名,白天出去请教文章,中午就在先生家用的饭。何老娘担心儿子用的不好,道,"前天买的活鱼,放在水里养了三天,晚上烧了,你来我屋里吃。" 何恭自是应好,又说了给长女取名的事,道,"大姐儿是长女,这过了满月,也该有个名字了,赶明儿有空我去衙门把大姐儿的户籍报上,还有族谱上也得添上名儿。" 何老娘没啥兴致,随口道,"一个丫头片子,叫什么不行,哪里还用得这般郑重?" 何恭笑,"这怎么一样,大姐儿可是长女。" "有什么不一样。"何老娘还是很给儿子面子,略一开动脑筋,道,"咱们何家,你祖父就你爹一个,你爹就你一个,三代单传。最缺的就是儿子,有了儿子,你才算有了后,才算对祖宗有了交待。"两只眼角下垂的三角眼往沈氏身上一扫,唇角带了三分冷意,"媳妇别嫌我说话实在,有了儿子,你也才算有了一辈子的依靠,就是这丫头,有了兄弟,娘家才有了撑腰的人。你们非要我取名,不如就叫长孙吧,我就盼着媳妇给我生个长孙。" 长孙…… 李深深只是眼睛看不大清楚,但随着她慢慢长大,视力比以前强多了,她便明白约摸是刚出生时太小,眼睛方不清晰,倒不是她生成了个瞎子。 但,李深深还是给长孙这个名字深深的震惊了,她努力的想直起小身子瞧一瞧这位能给她一个"赔钱货"取出"长孙"名字的奇葩婆娘是个什么奇葩模样。 李深深在沈氏怀里要造反,沈氏轻柔的换了个姿势,让李深深躺得更舒服了些,一面轻轻的瞧了丈夫何恭一眼,何恭也觉着这名儿有些不雅,许多话,沈氏不好说的话,何恭这亲儿子是没顾忌的,何恭笑,"娘,大姐儿是女孩儿,怎么能叫长孙?" 何老娘早瞧见沈氏给儿子使眼色,心下不悦,对儿子也冷了脸,道,"你们这不是叫我取吗?我就取这名儿,爱叫不叫!不喜欢自己去想!"以不她乐意给赔钱货取名呢? 何恭笑,"好好说着话,娘你恼什么。" 沈氏轻声细语,"这就快用晚饭的时辰了,相公中午想是没用好的,还是用了饭再说。大姐儿年纪还小,名字也不急。" 何恭笑,"还真是饿了,娘,鱼是怎么烧的,晚上吃,还是清蒸好。" 何老娘听着儿子媳妇一唱一喝,心下不痛快,硬梆梆的连儿子一并教训起来,"行了,这是让你去跟先生请教功课,心里就惦记着吃,这怎么能有出息哩。" 何恭好脾气的笑,"儿子这不是饿了么。" 何老娘没好气瞪儿子,到底心疼,唤了个小丫环去厨下传饭,对沈氏道,"天晚了,丫头也饿了,你带她回房吧。" 沈氏微身一礼,便带着女儿回房了。 沈氏年纪还轻,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被这般嫌弃,回房很是气了一场。看她冷着脸,小丫环翠儿也不敢多话,轻手轻脚的自厨下取了饭摆上,沈氏气一回,也没拿自己身子糟蹋,冷哼一声开始吃饭,对翠儿道,"这些菜我也吃不掉,坐下一道吃吧。" 翠儿是沈氏出嫁时娘家给她买的小丫环,沈氏为人精明,对翠儿自是不坏,翠儿忠心,道,"大奶奶先用,我看着姐儿。" 沈氏叹口气,"也好。" 翠儿小心劝道,"奶奶还年轻,咱们姐儿生得这般俊俏,谁见了不喜欢呢。" 沈氏冷笑,"我自己的孩子,原也用不着别人去喜欢。"取了筷子用饭不提。 何恭回房时,天已全黑。 沈氏脸上看不出半分气过的颜色,全然一派温柔,含笑相迎,"吃饭怎生这般久,大姐儿找了你半日,你不回来,我哄她半日她才睡下。" "是么。"这话一听就是沈氏在哄何恭,傻爸爸何恭却是深信不疑,先去瞧了回捏着小肉拳头睡熟的闺女,小声对沈氏道,"刚刚我不是说娘给咱们闺女取的名字不大好听么,娘瞧着不大欢喜,吃过饭我就多陪娘说了会儿话。" 沈氏颇是善解人意,亦轻声道,"我也知道娘盼孙子,可闺女一样是咱们的骨肉,就是将来有了儿子,我也一样的疼她。而且,大姐儿毕竟是闺女,还是咱们头一个孩子,再怎么也不能叫那个名字。不然叫孩子长大怎么想呢,得以为爹娘不疼她呢。" 何恭握住妻子的手,"咱们给闺女取个好听的名字就是。" 沈氏道,"那可得想个好听的。" 何恭笑,"自然。"他还年轻,并没有迫切生儿子的愿望,第一个孩子的感情总有些不同,何况女儿生得玉雪可爱,何恭心里也很喜欢。 沈氏问,"你心里可是有主意了?" 何恭,"哪儿有这般快。"春宵一夜值千金,轻轻一捻妻子的手,"夜深了,咱们还是早些歇了吧。" 沈氏唇角噙着笑,轻轻的将手抽出来,嗔,"你快点儿把闺女的名儿取好是正经。" 何恭拉沈氏一并坐了,"这就想这就想。" 沈氏是决心要快些定下闺女的名字,省得给婆婆弄些不靠谱儿的名字出来,婆婆不嫌丢人,她还替女儿不平呢,名字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沈氏软语催促,红烛灯影下,何恭铺开素白宣纸,沈氏挽袖,亲为研磨。何恭柔亮的眼神在沈氏雪一般的臂腕上一掠,提笔落下两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沈氏轻语念了一遍,何恭搁了笔,挽住妻子一双柔荑,柔声道,"我们的女儿,就叫子衿吧。" "子衿子衿。"沈氏于唇齿间吟诵两遍,不觉双颊微热。 何恭一笑,问,"娘子说,这名字可好?" 沈氏笑嗔丈夫一眼,"明知故问。"她闺名正是青青二字,沈青青。? 第2章 知音,美人大舅 ?李深深第二日才知道自己的新名字,从这个名字与亲娘欢快的语气可以判断出父母的感情的确是很不错呐。 当然,从现在开始,李深深也要改名了。 何子衿,何子衿。 心下暗暗念叨两遍,何子衿也得说,她这名字比起那啥"何长孙"来真是高大上一千倍不止。 何子衿渐渐长大,也明白了何家的一家境况。 何家现在当家的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妈,而是曾给她起了个奇葩名字,盼孙子盼的两眼冒绿光的她的祖母,通谷人称何老娘,雅致一些是何家太太,再恭敬一些,叫一声祖母大人也是没错的。 祖母大人年不过四旬,模样却仿佛六十,不要说与何子衿的美人儿娘比,便是与她的路人甲爹比,祖母大人实不似她爹的亲娘,那种种老态,倒仿佛她爹的太奶奶一般。自从看清了祖母大人的相貌,何子衿就明白为啥祖母大人对她妈那般不待见了——绝对是赤果果的羡慕嫉妒恨啊! 看她妈那芙蓉如面柳如眉,再看看祖母大人这张菊花脸,不嫉妒是不可能滴。 当然,婆媳不合,还有诸如她爹娘感情太好,她奶看不过眼……或者,还有可能是她外婆家境比起何家略有不如吧。 何老娘,何祖母大人,似乎很有些势利眼。 反正何子衿就不止一次的从祖母大人那里看到对她以及她娘的鄙视…… 好在,她娘也不是吃素的,祖母大人不喜欢,她娘也没受虐狂似的死命要讨好婆婆往婆婆那里凑、热脸贴冷屁股啊啥的。让何子衿说,她娘才是个奇人,反正不论祖母大人是啥态度,她娘的日子都过的悠哉悠哉,起码完全不受祖母态度的影响。 于是,在她娘这种悠哉态度的影响下,祖母大人似乎……更不喜欢她们母女了。 不要说在这个宽袖长袍的年代,便是在何子衿记忆中的前世,婆媳关系不好也是大问题,何况如今? 不论何子衿如何想,在抱着何子衿几次亲近未果后,沈氏也不愿再去俯就,直接对何老娘视而不见,全当这人是个死的。照沈氏的意思便是:爱怎么着怎么着呗,反正何恭对她够好,她又不是要跟何老娘过一辈子。 至于婆婆搓磨儿媳妇的事,何老娘不是没干过,奈何沈氏生得袅娜,天生一幅弱不禁风娇弱模样,何老娘每次刻薄沈氏,不知为啥,总是不早不晚的给何恭瞧个正着。何恭对沈氏的感情,这么说吧,当初何恭就是偶然见了沈氏一面,便此倾心,哪怕沈氏出身寻常乡村小读书人家,也没能断了何恭的念想,硬是要死要活的央了母亲求娶了沈氏。 这也是何老娘对沈氏心有不满的原因之一,何老娘一直怀疑,自己老实巴交的儿子是受了狐媚子沈氏的勾引,才这般鬼迷心窍的。何老娘不喜沈氏,偏生儿子着了魔,若不允婚……丈夫前几年过逝,就这一个儿子,一辈子的倚靠,何老娘真不敢强扭了儿子,只得咬牙切齿的允了。 何恭如了愿,夫妻感情也好,可这亲事是如何来的,何老娘每每想起便如同活吞了苍蝇一般,亲儿子不好迁怒,却又如何能看沈氏顺眼? 何老娘看沈氏不顺眼,偏生沈氏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 不得婆婆喜欢,初时沈氏不是没想做小伏低的去讨婆婆开心。可这人吧,一旦对谁有了意见,那真不是做小伏低能改变的,沈氏碰了壁,再加上生了女儿后倍受奚落,沈氏也死了讨好婆婆的心,面子上过得去就好。倘何老娘无事生事,沈氏可不是呆子,婆媳几次交锋,何老娘占着天时地利,硬是没讨到半点便宜。 于是,何老娘更看沈氏不顺眼。 至于何子衿,坐在抓周的小桌子上,外家人都来了,何老娘也没大方的赏给何子衿个好脸色。 迁怒啊,这绝对是迁怒。 何子衿心下感慨,当然,她也不否认,自己对这个重男轻女,时时叫她赔钱货,曾给她取了个十分丢脸的名字,还要时时给她脸色看的祖母没啥好感。 沈氏一身樱桃红的衣裙,面若桃花,一脸柔美的浅笑。她人生得极美,手也巧,何家只是寻常富裕人家,拢共服侍的不过三四人,就何子衿今日这一身小衣裳小裙子,一些针线都是沈氏亲做的,非但滚了边儿,还绣了花,精细极了。 沈母抱起外孙女,一面拿个拨浪鼓逗何子衿,一面笑对女儿道,"亏得你有这样的耐心,子衿还小,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衣裳精细,也只穿一年罢了。" 何老娘笑,"可不是么,我也是这样说,会打扮的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的打扮奶娃娃。小孩子,一眨眼就大了,哪里用这样的精细活计。" 沈母不过是笑女儿精细,这话,亲母女说说倒罢了,由何老娘这做婆婆的嘴里说出来便有些不中听。何况,何老娘十分嫌弃沈氏没能生下儿子,这事儿沈母不是不知道。只是沈母性子温和,又非口齿伶俐之人,只得抿嘴不言,到底心下不乐。 沈氏还没说话,沈氏的弟弟、何子衿的舅舅——沈素已道,"娘,子衿可是姐姐、姐夫的长女,何况是抓周礼,穿身新衣裳是应有之意。不然,知道的说姐夫家风俭朴,不知道的还得说姐夫慢怠咱家外甥女。不然,怎么这样的大日子,连身新衣裳也不给穿。" 沈素相貌生得,怎么说呢,一看就是沈氏的亲兄弟,据何子衿目测,沈素身高绝对一八零往上,虽然现在像根竹竿,但并似沈氏那般纤弱袅娜,只是眉宇间总有些仿佛,简而来说,那就是天生的发光体,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独特魅力。 厌屋及乌,便是沈素貌如天仙,何老娘因着沈氏也不能看他顺眼,何况沈素偏生这样话多,愈令何老娘不喜。 只是,何老娘看沈素顺不顺眼,沈素也不是吃何家的饭。再者,何氏宗族自诩书香人家,对着亲家,何老娘总要有几分客气。 沈素只作没瞧出何老娘的脸色,笑着去逗何子衿,何子衿便奶声奶气的叫舅舅,逗得沈素直乐,转头同何恭说话,"子衿当真会长,眉眼像了姐姐,鼻梁这里似姐夫,姐夫鼻梁高挺,比姐姐生得好。" 何恭得意且自豪,很大方的夸赞女儿,"子衿人也聪明,我教她念诗,她还能记得几句,说话口齿也清楚。人家都说,才一周的孩子,少有这般嘴巧的。"接着又让闺女展示了一番。 沈家人都很欢喜,尤其沈家姐弟的父亲沈老秀才拈须笑道,"阿素阿青念书平平,倒是子衿瞧着有些灵性。"谁不喜欢漂亮可爱的孩子,何况这是自己的外孙女。 两家人说着话,一时何恭的姑母带着儿女来了。 何恭的姑母嫁的是本县陈家,陈家是商户,说起来不若沈家这种秀才人家体面,只是,沈家贫寒,陈家富庶,论及实惠,倒不好说哪个更好一些了。 陈姑母年纪还大何老娘几岁,不过看面相,却比何老娘显着年轻许多,陈姑母一身绸缎锦衣,金银满头,很是配得起富商太太的身份。沈老秀才却是暗暗皱眉,这年头,商人是不能穿绸的,只是商贾富庶,这些规矩,寻常无人管,亦无人太过计较。沈老秀才却是个拘泥的人,见陈姑妈一介商人之妻便如此张扬,颇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感。 陈姑母是带着小儿子陈五郎和次女小陈氏来的,小陈氏衣裙亦是精美,模样也当得起清秀佳人那款,但与沈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这年头,又没啥微调整容,顶多是有钱的用好一些胭脂水粉,穿好一些绫罗绸缎,其他的,就看爹妈咋生了。如沈氏,便是荆钗布衣,那也是清丽出尘;如小陈氏,便是金玉满身,撑死就一清秀佳人。两者差距,实非是人力所及。 其实,小陈氏与沈氏差的,何止是样貌。 就凭小陈氏进门对着何恭那委屈的一个眼神,何子衿险没给她酸死:俄的娘哪,这屋里的人可没瞎子啊,小陈氏表姑妈你那是啥眼神啊?你对俺爹没啥意思吧?! 何子衿使劲儿瞻仰了一下她爹路人甲的脸:她实没想到,她爹这张路人甲的脸还有人倾慕哩——小陈氏表姑妈,你得有多想不开啊! 好在,屋里虽没瞎子,也没傻子。便是小陈氏,一个幽怨眼神过后,也转为低眸黯然,如同被薄情郎辜负的苦情女,做足了满腔哀怨。只是那哀怨在眼神流转落在沈素身上时,瞬间惊艳,不觉红霞染上双颊,羞羞怯怯如同受惊小白兔一般的别开眼睛,不自觉的抚一抚鬓间鲜花。 何子衿:……她舅的颜是挺正的。 何老娘笑对大姑子一家介绍了沈家人,小陈氏方知那俊美过人的男子竟是沈氏的兄弟,微烫的心不由冷了下来。 何子衿是女孩儿,又不受重男轻女的何老娘喜欢,故此,抓周礼也只请了陈姑母与沈家两家人,人既到齐,说了会儿话,抓周礼便开始了。 何家不过小富,何子衿不为何老娘重视,沈氏却拿闺女当心肝,故此,抓周礼的物件儿备的颇是齐全。一张方桌上,啥都有,可以说,别人抓周礼有的,桌上有,别人没有的,这桌上也有。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铜钱、帐册、首饰、绢花、胭脂、吃食、玩具、酒具皆有。因何子衿是女孩,又加摆了铲子、勺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之类,甚至还有一张小琴、一幅棋子,连做画的颜料都放了一盒。 陈姑母先笑了,道,"妹妹预备的好生齐全。" 何老娘扯扯面皮,因沈家人在场,并不多说,只道,"是你侄媳妇预备的。" 陈姑母笑着打趣沈氏,"一个丫头就这般费心,来日生了儿子还不知怎样精细呢。" 沈氏笑笑,"在当娘的心里,儿女都是一样的。难不成在姑姑心里,表妹便不如表弟贵重了。" 陈姑母仗着辈份说话,不料竟给沈氏噎了回来,心下实在不悦,沈母笑着岔开话,将何子衿递给闺女,"时辰差不多了,抱子衿过去吧。" 沈氏抱了何子衿放在桌上,柔声让她去抓东西。何子衿要是抓不好,简直对不起重新投这一回胎,刷刷两爪子,一手印章,一手酒杯,便不撒手了。 沈母乐开花,喜笑颜开,道,"大富大贵,必是做夫人的命。"这年头儿,非二品以上诰命不能称之为"夫人"的。 其实,抓周的东西,抓啥都是吉利意思,何况何子衿的确抓的极好,一时赞声如潮。何恭与沈氏自不必提,亦是欢喜。沈氏抱了女儿在怀里,给她理理小裙子,笑,"只盼她一世平安如意。" 沈母笑弯了眼,"看子衿就是个有福的,你这话,必中的。" 小陈氏道,"子衿是不是渴了,这是酒杯,可不是水杯。"心下暗恨,抓个印章就是夫人命,抓酒杯是啥意思啊,怎么倒没人提了,说不得以后是个酒鬼。 何子衿摇头,奶声奶气,"不渴。" 小陈氏只是一说,未料到小小孩童竟然听得懂,微微一惊,笑,"子衿,抓周抓完了,把东西放下吧。" 何子衿将东西往怀里一护,道,"我的!" 沈氏听她小小人说话,便忍俊不禁,道,"先让你爹爹替你收起来,好不好?" 何子衿点头。 中午用过饭,说会儿话,沈家人便起身告辞,何老娘虚留两遭,命何恭与沈氏送沈家人。沈老秀才还问了何恭两句举业文章的事,沈母只拉着沈氏说些好生过日子的话,沈素在一畔含笑听着,沈氏又问弟弟的婚期可定了,沈母笑,"我请朝云观的道长给算了好日子,腊月初十,还早着呢。跟亲家商量好了,亲家也乐意。" 沈氏又问聘礼,沈老秀才在一畔道,"可惜这孽障不争气,没能中个秀才,不然婚事上也能好看些。"沈老秀才人情世故不甚通达,何子衿这方知不是谦虚。需知,她舅论年纪比她爹还小几岁,她爹的秀才,也没影儿呢。沈老秀才,你这话,是骂儿子,还是在影射女婿啊?!好在何恭天生好性子,并不放在心上,反是劝了岳父几句。 沈素则笑嘻嘻地,"这也是急不来的事,爹你三十上中了秀才,我再念十来年也差不多了。" 沈老秀才上火,骂,"你就不能争点气!" 沈素笑,敷衍,"争,争,回头我就去争。" 沈老秀才头疼,沈素笑,"天不早了,得早些出城门呢。姐,姐夫,你们回吧,有空我再来是一样的。" 沈氏又叮咛,"也别太急着赶路,咱们乡间路不好走,宁可慢些。"爹娘有了年纪,怕颠。 沈素笑,"我知道。" 沈家这趟出来,还是借了沈素岳家的马车,甭看沈素秀才考不中,赶车啥的无师自通。扶了父母上车,沈母又探出头悄声叮嘱闺女一句,"平日里别给子衿吃酒。"抓周大家都是挑吉利的话说,其实沈母对于何子衿抓个酒杯的事儿也挺无语,生怕外孙女长大后是贪杯之人。还有闺女,谁家抓周礼上摆酒杯啊,这可真是,你怎么备的东西啊? 沈氏笑,"娘你想哪儿去了,子衿才多大,如何会给她吃酒。不过闹着玩儿,谁还拿这个当真。"抓周多有提前将孩子训练好的,专令孩子捡着吉祥富贵的东西抓。沈氏没这个念头,只当一乐。不然,若抓周礼真的这样灵,人啥都不用干,只一意小时候抓周抓个吉利便是。 沈母一笑,"也是。" 沈素笑,"说不定子衿这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好兆头。" 何子衿:不想俺的知音竟是大舅嘤~ 沈素脑袋已挨了沈老秀才一下子,沈老秀才恨恨的骂,"我看你是想美人了,快赶车!"想他一辈子稳重自持,也不知怎地,竟养出这般跳脱的儿子来,真真生平一大恨事! 沈素哈哈一笑,对姐姐、姐夫一抱拳,扬鞭赶车回家去也。 第3章 陈姑妈 ?眼望家人走远,沈氏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何恭素性温柔,一手接过女儿抱了,一手挽住妻子的手,安慰道,"咱们与岳父家离得也不远,什么时候你想回去,我送你去看望岳父岳母是一样的。" 沈氏眉眼一弯,家人的车马已经远走,她回握住丈夫的手,道,"回吧,姑妈难得过来,你也陪姑妈好生说说话。"陈姑妈嫁的本县,与过逝的何父是同胞姐弟,情分素来好,不管对她这个侄媳妇如何,陈姑妈对何恭这个娘家侄子是相当看重的。以往还有许以爱女的心思,不料何恭对沈氏生情,亲事未成,陈姑妈也多是恨沈氏狐媚,并不很怪何恭。 一家三口去何老娘的房里,没说几句话,何老娘便打发了儿子与沈氏,道,"热闹这大半日,大姐儿也困了,往日都要午睡的,今也别耽搁了。沈氏去看着大姐儿午睡吧,恭儿带你表弟去书房玩儿,你姑妈难得来,容我们老姑嫂说些体己话。" 沈氏行过礼就带着女儿回房了,何老娘对余婆子道,"你带着芳姐儿去我屋里歇一歇。" 清场后,何老娘方轻轻的叹口气,陈姑妈与她做了一辈子的姑嫂,彼此脾气都清楚的,看何老娘这样子,陈姑妈叹道,"子衿都一周了,妹妹好生过日子就是,福气在后头呢。" 何老娘低声咬牙,"哪里来的福气,晦气还差不多。你看看今天,一句都不让人,眼里就没个尊长,我真是……" 陈姑妈火上浇油,话间暗藏机锋,"年轻人,脾气冲些也是难免的。侄媳妇以前瞧着倒柔顺,难得的是恭儿喜欢,就看在恭儿的面子上,咱们这些老东西谁还与她个小辈媳妇计较不成。" 看何老娘脸色更沉,陈姑妈再接再励的拱火,"我又不是外人,并不会放在心上,你也别这样。要我说,这些小事还不打紧,倒是姐儿都一周了,咱家可是三代单传,妹妹还是操心大事,赶紧让侄媳妇生个儿子给咱们何家传宗接代才好。恭哥儿这转年就二十的人了,膝下只这一个丫头也不像话。多子多孙,才是福气。" 何老娘更是满脸晦气,"姐姐以为我不急呢,她只不见动静,又有什么法子。" 陈姑妈道,"平安堂里的张大夫医术谁不知道,请平大夫来给侄媳妇诊一诊,调理一二,正年轻的小夫妻,还怕没孩子。" "药不知吃了多少,就是没动静。我这心里焦的跟什么似的,可你看人家,成天就一门心思的吃喝打扮,是半点不操心的。"何老娘就是看沈氏不顺眼,如今更是后悔当初拗不过儿子的牛心应了这门亲事。若是娶了小陈氏,别的不说,自己这大姑子便生了五儿二女,小陈氏只要有大姑子一半的本事,起码能旺一旺何家子嗣。 陈姑妈便又劝了何老娘一番,无非是个车轱辘话,非但没将何老娘劝好,反正令陈老娘觉着沈氏除了会迷惑男人,其余事上一无是处,心下嫌恶更甚。 沈氏根本不关心老姑嫂二人说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瞧着何子衿睡了,沈氏对着天光做些针线,及至陈姑妈带着儿女告辞,她方出门一道相送,并不失礼数。 人皆有私心,陈姑妈与何老娘姑嫂关系不错,何恭与小陈氏表兄妹一道长大,小陈氏对何恭又很有些个心思,姑嫂二人是乐见其成的。陈姑妈觉着何恭是娘家侄子,知根知底,性子也好,闺女嫁回娘家,起码日子不会难过。何老娘瞧着小陈氏长大,也没什么不放心。而且,这年头,姑舅做亲再寻常不过。结果未料两家尚未提亲事,何恭倒给沈氏勾去三魂七魄。小陈氏一场心伤,至今未愈,陈姑妈这做亲娘的,既心疼闺女,心下虽知怪不得何老娘,但如今瞧着何老娘沈氏婆媳不合,陈姑妈也是难得畅快。 带儿女回家的路上,陈姑妈心情很是不错,对女儿道,"你年岁也大了,该说婆家了。" 小陈氏难掩羞涩,拧着帕子道,"表嫂好似不大和气。" "我跟你说什么,你提那狐媚子做甚?"陈姑妈冷笑,"管她和不和气,你也给我争些气,嫁个比她好八百倍的婆家才成!"娘家侄子,胜在可靠,可条件好于何恭的也不是没有。 小陈氏拧着帕子不语。 陈姑妈心下自有盘算。 沈氏出去送走陈姑妈一家人,与何恭回房见翠儿给何子衿穿好衣裳在院里玩儿,沈氏笑,"子衿醒了。" 翠儿笑答,"奶奶刚去太太房里,大姑娘就醒了,不哭不闹的就是要穿衣裳。奴婢就服侍着大姑娘起了。" 何恭俯身抱起何子衿,沈氏摸摸女儿的小脸儿,问,"子衿可吃蛋羹了?"何子衿半岁起,沈氏便不再让她一味吃奶,间或喂些辅食。何家虽家境一般,鸡鱼蛋肉都还不缺,什么蛋羹、果糊、肉汤啥的,一般何子衿午睡醒后会吃一些。 翠儿道,"我说去拿来喂大姑娘,大姑娘要等奶奶回来一起吃。" 沈氏温柔一笑,相貌妍丽,对翠儿道,"去厨下取了来。若有白粥端一碗,有清淡小菜也配些来,若没有,把去岁腌的酱菜配些也好的。"厨下只一个厨娘高婆子,采买烧菜都是她,周全上不敢与大户人家相比,好在沈氏也没啥高要求。 翠儿领命去了,沈氏与何恭道,"看相公中午也没吃多少,尽是闹酒了,好歹垫补些,莫伤了脾胃。" 何恭亦是体贴,"娘子何尝不是,既在服侍长辈们,还要照看子衿,就是今天的周岁宴,也是娘子提前预备了几日方如此周全。" 夫妻两个轻声细语,有说有笑,你抬我敬,那眉眼之间的情谊就甭提了,唯何子衿略无精打采:身为一个小电灯泡,被无视到她这个地步,真是电灯泡界的耻辱啊。 第4章 不识好人心~ ?过了周岁,何子衿深觉自己从婴幼儿时期煎熬出来了,起码,她拒绝吃奶沈氏也没啥意见了,乳牙出了三四颗,十分酥软的鱼啊肉的也能吃一些。还有,她自觉长大了,更兼多多吃饭身体倍棒,沈氏出门也喜欢带着她。要知道,周岁前何子衿真的没出过何家大门一步,沈氏养孩子精心,冷了热了的,顶多是抱着何子衿在院里晒晒太阳,外头人多,沈氏不放心把闺女带出去。 现在闺女略大些,相熟稳妥的人家,沈氏都会带着何子衿出去串门子,让她多见些人,以免养成胆小的性子。 沈氏并不是碧水县人,她家是离碧水县几十里长水村,因缘际会嫁到何家,故此在碧水县认识的人有限,还是嫁进这一二年,与本家的几房女眷熟悉了些。如现在这位本家堂嫂李氏,就素与沈氏说的来。 李氏丈夫何忻与何恭是同族兄弟,何忻年过四旬,颇有些家资。李氏是填房,年纪倒与李氏相仿,说起来这也不算啥,只是到底不是原配,又因李氏生得俊些,便常在人们的话里话外。李氏抱着何子衿,喜欢的了不得,命人拿了奶糕来,还细心的问沈氏,"子衿会吃这个不?" 沈氏笑,"她什么都吃,昨儿趁我不注意,焦溜丸子塞嘴里一个,吓得我赶紧抠了出来。牙还没长出三颗半,也不怕噎着。嫂子放心,糕点是无妨的。" 何子衿强调,"四颗啦!"什么叫三颗半啊,她已经长出四颗牙啦!何子衿天天在镜子里照来着,自信绝不会数错。 沈氏脸一板,"就知道犟嘴。" 李氏乐得不成,笑,"你看,她似听懂一般。" 沈氏脸板不住,也笑了,"磨牙的很。" 丫环捧来奶糕,李氏拿了一块递给何子衿,何子衿奶声奶气的道了谢方有模有样的接了,小口小口的吃起来。李氏摸着何子衿头上的羊角辫,笑,"这孩子你教的好,真是招人喜欢。" "嫂子没见她淘气的时候。"沈氏笑谦两句,其实心里也觉着闺女懂事可爱。 李氏却是羡慕的很,道,"要是给我这么个孩子,不要说淘气,折我十年寿我都愿意。"李氏这填房,尴尬的地方就多了。元配嫡子已经成亲,因丈夫待她不错,继子与媳妇在她面前也恭敬,只是,到底没自己的孩子,心下难免不安。 沈氏劝道,"嫂子同我认识并非一日,那些劝人的车轱辘话我就不与嫂子说了。但有一件,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女人在世上格外艰难些。就是子衿,嫂子瞧着她好,我与她爹爹心里也疼她,只是,她再好,只因投了个女胎,便有千般好也都不好了。我如今在家的光景,瞒不过嫂子,我要认真生气,恐怕早气死了。我若气死了,难道有谁来心疼我一疼?嫂子听我的,咱们本就活的不易,若自己不疼惜自己,谁还疼惜咱们的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氏与何恭情分虽佳,奈何同何老娘不对盘。如李氏,上头并没婆婆压着,且自己做了婆婆的人,奈何却是填房,年纪与继子相仿,便是做了婆婆,在继子与继子媳面前也略有尴尬。 沈氏这样说,李氏不禁一叹,"是啊,咱们女人,就得自己疼惜自己。" 李氏沉默片刻,又笑了,道,"看,好容易你舍得把宝贝丫头抱出来给我瞧瞧,又说这些扫兴的话。" 沈氏一笑,"那就罚我多吃几块嫂子这儿的好点心吧。" 李氏指着她笑,"你这也是做娘的人了,仔细子衿笑你。" 沈氏拈帕子为女儿拭去嘴角沾的奶渣,继续与沈氏说笑。 沈氏与李氏交好,何老娘便有许多意见,私下同儿子道,"你媳妇三不五时的就去你忻堂兄家串门子,我也不好多说。那个李氏,你看平日里谁去她那里说话,就你媳妇总去,也不嫌人家笑话。" 何恭倒是很理解妻子,为妻子圆话道,"媳妇相熟的人也没几个,寻日里便同忻大嫂子说得来。忻大嫂子无非是年轻些,也是同族女眷,纵有些来往也没啥。子衿周岁,忻大嫂子还托人送了一幅项圈手脚镯过来,很是喜欢子衿。" 何老娘将嘴一撇,不屑,"一幅项圈手脚镯就收买了你,你这眼皮子也忒浅了些。" 何恭面儿上有些过不去,道,"娘这是说哪里话,我岂是这样的人。我是觉着,忻大嫂子因是填房,年纪轻些,人们方有些偏见。其实为人不差,娘想一想,忻大嫂子嫁进这一二年,可有什么不好的事?只要人品可靠,又不是外人,走动些也没啥的。何况是女眷来往,娘就放心吧,不打紧的。" 何老娘听儿子这一套话,心下更是不乐,冷了脸道,"随你们去吧,反正我给你提了醒儿。你媳妇年轻,性子活泛,不乐意陪我这老东西在家闷着,这我心里清楚。只是,要我说,纵来往,闲了往你贤姑母那里坐坐,学些个贞烈贤淑倒也罢了。" 见母亲不悦,何恭唯有喏喏虚应。 何恭领了母亲的训导回房,喝过茶,便一长一短的与沈氏说了。沈氏浅笑,自有应对,"母亲最是心疼咱们,母亲的话,再不会错的。我一直想着去贤姑太太那儿说说话儿,咱们阖族女子,哪个不以贤姑太太为荣呢。只是你也知道,贤姑太太最是个爱清静的,真不好三不五时的总去。我听说贤姑太太笃信佛事,母亲的寿辰又快到了,我抽空抄了平安经,想着明儿就去贤姑太太那里,求贤姑太太镇在菩萨面前,给母亲祈福,你说可好?"这位贤姑太太是何家有名的一位姑太太,年轻时便守了望门寡,自此终身未嫁,很有些贞烈的美名儿。 何恭哪里会说不好,只觉着自娶了沈氏简直事事如意,再无半点不顺心,浑不知婆媳已无形中交锋一次。沈氏又取了新衫给何恭试穿,一面道,"母亲做寿时的衣裳,我已托人去做了。按理母亲的衣裳都该我做才是,只是有子衿这淘气的丫头,竟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我。再者,母亲操劳了大半辈子,该是享些清福的时候了。姐姐托人给母亲捎来的衣料子,多是绸子缎子,我以前也没做过,倘或做的不好,倒糟践了东西,何况又是姐姐着人送来的上等好料子,更得仔细。我想了又想,便寻了妙手坊的裁缝帮忙,精精细细的做上一身,到了大寿时穿,既体面,也是咱们儿女的孝心。" 何恭相貌虽平庸些,不过年纪正好,身量亦佳,一袭天青色长衫穿身上,很有几分斯文。沈氏看着点头,两指抚在何恭新衫袖口的镶边儿上,道,"如今家中事忙,镶边儿还成,可惜没空绣些绣纹,不然才是好看呢。" 何恭柔声道,"这就很好了。你既要带子衿,又要服侍母亲,还要做这些针线,料理家事,也别太辛苦。" "咱们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只要母亲身体康泰,子衿平安健壮,相公事事顺心,我辛苦些怕什么。"沈氏抿嘴一笑,正与丈夫四目相对,又不禁红了去,螓首微低,露出一段洁白的颈项。何恭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两指捻住沈氏细腻盈白的耳珠,沈氏轻推丈夫,问,"衣裳可觉着哪里不合身?" 何恭自幼念圣贤书长大,到底还记得圣人教诲,并非白日轻狂的性子,轻咳一声,"你的针线,素来最合身的。"又问,"咱们子衿呢?回来还没见她。" "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牛心左性,非说长大了,以后自己住一间屋子,不睡隔间儿了。我不应,她赌气睡觉去了。"沈氏也实在发愁何子衿,种种怪癖颇叫人哭笑不得。譬如,早早便不喜欢吃奶,这年头,富裕人家有奶妈子,孩子吃到六七岁的也不稀奇。何家无此条件,沈氏年轻,奶水也充足,倒愿意宝贝女儿多吃两年再断奶,结果何子衿长了牙就不乐意再吃奶了。沈氏以往只听村子里人说孩子断奶如何如何麻烦,到了她闺女这里,竟不费半分力气。再譬如,别人家闺女起码要十来岁才有自己的屋子,这丫头,这还乳臭未干呢,就起了分屋子的念头。沈氏头疼的很,与丈夫抱怨,"别人家养十个也没咱们这一个费心,每天想起一出是一出。" 何恭浑未当回事,笑道,"叫了闺女来,我劝劝她就好了。她年纪还小,自己在一间屋里,晚上会害怕的。" 沈氏命翠儿去叫何子衿来,"晌午睡了午觉,这会儿别让她睡了,不然晚上该犯夜了。" 其实何子衿并没睡觉,她是在为自己争取独立卧室的权力奋斗,可不论她怎么说,她娘就是不同意。何子衿琢磨着,这事儿还得落在她爹身上。无他,她爹耳朵根够软。 她爹回来的时候,何子衿在隔间儿早听到了,她硬是没动,就是拿乔等人来叫。翠儿一来,她也没摆臭架子,很俐落的起身就去找她爹说话了。 她爹天生好脾气,很满意的瞧了白白嫩嫩的闺女一回,见闺女撅着个嘴,忍笑道,"还生气呢。" "哼~"何子衿哼。 何恭抱了女儿在怀里,耐心讲道理,"你年纪还小,晚上那样黑,你娘不放心你。" 何子衿道,"我又不怕黑。" 何恭又说,"你看,咱们屋子都住满了,没空屋子给你住啊。" 何子衿早想好了,道,"西间儿!" 沈氏道,"你少胡说,西间儿是你爹的书房,难不成你打算睡书房?" 何子衿伸出两根肉肉的手指,"爹爹,两间,书房!我,睡一间!"倒不是她有意说话简练,实在小孩子口水多,说话多了容易叫口水呛着。故此,何子衿暂时只得言简意赅着,想话唠一回都不成,天知道她有一肚子的道理想跟她娘掰一掰哩。 何恭笑与妻子商量,"不如就给丫头收拾出一间做卧室,让她睡两宿,睡不惯再回隔间儿是一样的。" "你就惯着吧。"沈氏原是想丈夫把闺女这奇怪念头熄下去的,不想这人忒好说话,倒给这丫头三两句给说动了。 何子衿得意的再哼哼两声,凑在何恭耳边嘀咕两句,逗的何恭哈哈直笑,沈氏好笑,"这是说我坏话了?" "没有!"何子衿响亮否认,天地良心,她只是为获得独立卧室开心罢了。而且,终于不用半夜醒来听到奇怪声音啦~她娘真是不识好人心哩~? 第5章 世间最难缠的人 ?何子衿争取到了独立小卧室,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想去住也不容易,沈氏是个精细人,总要给闺女安排妥当才肯让她搬。 虽然何家不富裕,更没啥奢侈生活,一家人用得是多的就是细棉布,家俱摆设也只是一般。就这样,沈氏也重给她做了新帐幔,以前在隔间睡的是小榻,如今搬新屋子,就是家用的床了。沈氏拿出许多花样子来教闺女挑,何子衿道,"娘,绣花,麻烦!"何子衿的意思,随便有一个用用就行,什么新的旧的,她都不挑的。 "我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沈氏耐心的说,"慢慢做就是,咱家虽没那些绸子缎子使,可凡自己用的东西,能做好还是要做好。这不仅是为了好看,也是不亏待自己,别忘了,这可是自己要用的,做好了难不成有什么亏吃。"不管何子衿是不是听得懂,沈氏念叨了一回。 何子衿歪着小脑袋,羊角辫上挂着两个小银铃铛一晃又一晃,摇着两只小肉脚,"怕你累。"何家虽有三四个下人,沈氏的生活也并不轻松,除了应付刁钻婆婆,还得负责一家三口的衣裳鞋袜,偶尔还会下厨做几个小菜。 沈氏笑着摸摸闺女的头,"你乖乖的,娘就不觉着累了。" 对于这种明显哄小孩子的话,何子衿还挺感动滴~唉,想当初上辈子她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啊~何子衿安慰她娘,"娘,我自己住,一样爱你。" 沈氏"扑哧"就乐了,嗔道,"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些花言巧语,嘴上抹蜜了,天天就知道哄人。" 何子衿倚在沈氏身畔,强调,"是真的。" 沈氏笑,"早上买了些樱桃,我叫翠儿洗了拿来你吃。" "一起吃。" 沈氏抱着闺女一道选了个草虫的花样子,道,"现在先挂个桃粉的帐子,等年下,这帐子也能得了,到时再换新的。" 何子衿捏个樱桃送到她娘唇际,沈氏张嘴含了,说何子衿,"你还小,别多吃,吃十颗就好,想吃等下午再吃十颗。" 何子衿点头,说一长句子,"嗯,这叫十全十美。" 沈氏直乐,"也不知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下个月是你祖母的寿辰,会不会说祝寿的吉祥话?" 何子衿张嘴就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记牢了,等你祖母过寿时就这样说。"沈氏笑,"到时你姑妈也会来,还有你姑丈,表兄,都会过来。你是咱们家的大姑娘,可得拿出主人家的气派来招待客人才行。" "姑妈?姑妈什么样子啊?"自何子衿有记忆起,她是没见过何氏姑妈的,不过,她现在脖子上挂的银锁,手上脚下戴的镯子就是何氏送的,听她娘的口气,似乎同何氏姑妈的关系还不错。 沈氏眼中含笑,一句一句耐心的跟闺女说话,并不因闺女年纪小便敷衍。 沈氏傍晚也与丈夫说了一遭,一面服侍丈夫换衣裳,一面道,"今天同子衿说起姐姐来,我跟母亲商量过了,母亲过寿,姐姐姐夫大约会来的,很该提前将姐姐他们住的屋子收拾起来。姐姐他们难来一回,可得留姐姐、姐夫多住些时日。" 何恭道,"很是。" 沈氏只是知会何恭知晓,又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新被褥是现成的,提前晒一晒就好,还有姐姐以前爱吃的菜,我都跟余嬷嬷打听了,她最清楚不过。" 何恭听的直点头,沈氏道,"这些小事,你心里有数就成。只是,母亲这次做寿到底请多少亲戚朋友,你可得早些与母亲商量了,拟出单子来,我好提前预备。别临头忙乱,怠慢亲戚不说,也扫兴致。" 何恭皆应了,问,"子衿的屋子收拾出来没?" "哪里有这么快,得慢慢来呢。她小孩子住不比大人,又才这么丁点儿大,个头还没椅子高,赶明儿得缝些小棉垫子,把桌椅凳角容易磕碰的地方裹上,免得她路还没走结实,撞一下可不是玩儿的。"沈氏自来是个周全人,何况这是亲闺女,自然想的更多,道,"我想着,让翠儿跟子衿一道睡,夜里也好照看,不然真叫子衿自己住一个屋子,我是再不能放心的。" 何恭点头,"是这个理。" 何子衿正从外头回来,听到父母的话不禁插句嘴,"我自己睡就成。" 沈氏板住脸,"那你就别搬了。" 何子衿刚想着跟耳根子软的老爹念叨念叨,看可有商量余地,沈氏已皱眉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看这一身土!" 何子衿拍拍裙子,只是有一点小脏而已,沈氏也太夸张啦。何子衿道,"涵哥哥带我荡秋千啦!"小孩子的生活多么闷哪,何子衿也只得自己找乐子。这年头人们聚族而居,何氏宗族都住一个街区,隔壁同族小孩儿何涵比她大四岁,虽然也是小屁孩儿的年纪,但何子衿说的话,何涵基本上是听得懂的。 沈氏先吩咐翠儿去给何子衿拿干净衣裳来换,一家三口得去何老娘那里请安,说何子衿一句,"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看哪天丢了,找都找不回来。" 何子衿道,"又不远,还有翠姐姐跟着我呢。放心吧,丢不了。"她天生话唠,而且,随着何子衿话说的多,她口齿越发流俐清晰,如今也不大容易被口水呛了。 沈氏气笑,"就知道犟嘴。" 待何子衿换了干净衣裳,一家三口去何老娘那里问安。 何老娘见着儿子是真高兴,一张老脸笑成菊花,眼睛瞧着何子衿时那笑便淡了几分,及至看到沈氏,瞬间恢复成婆婆的庄严相。 反正何老娘喜不喜欢的,沈氏只当不知,照样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绝对是何恭最喜欢的温柔贤淑模样。 何老娘一见沈氏这模样就心里不痛快,及至听到何恭说起做寿的事,何老娘淡淡道,"我这把年纪,活一天少一天,做不做寿也不打紧,只是在我闭眼前,非得看你有了后不然到了地下也没法子跟你爹交待哪。" 何恭笑,"娘就放心吧。" 何老娘老眼往上一吊,瞅向沈氏肚子,"你媳妇有了?" 沈氏面儿上一羞,嗔何恭一眼。何恭握住沈氏的手,笑对母亲道,"早晚而已,娘你别急啊。" 何老娘那脸色,刷的便下来了,冷冷道,"你们抓紧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恭儿,咱家可是三代单传!" 何恭笑嘻嘻的哄老娘,"娘你就放心吧,一准儿没问题。" 何恭原是看老娘黑脸,一幅孝心哄老娘开心,结果何老娘看他拉着沈氏的手笑的春光灿烂的样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脸更黑了。 何恭一瞧,连忙寻个由头带着老婆孩子回房了。 待回了房,见丈夫颇有些牵挂的模样,沈氏顺势一叹道,"你去太太那边儿瞧瞧,哄一哄太太。太太年纪大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你去说几句好听的,别真叫太太心里存了气,就不好了。" 何恭见沈氏有些为难有些委屈有些无奈的样子,很是不忍,轻轻捏妻子手心一下,道,"你先带着子衿用晚饭,别等我了。"夹心板的滋味儿,何恭并不陌生,好在不论老娘还是媳妇,两个女人都真心疼他,哄老娘并不费什么事,只是委屈妻子这般善解人意,老娘却总是不喜,想到这里,何恭也添了几分愁。 两人又低声细语了几句,何恭方有些不舍的转回老娘院里,沈氏待丈夫走了,命翠儿去厨下取了晚饭来。 沈氏出身平平,却有个秀才爹,家境虽一般,受秀才爹的影响,知道些养生的事,晚上素来不肯多食,尤其天气渐热,沈氏也没啥胃口。故此,桌间只一盘素炒青菜,一碟码得齐整的青瓜条,另外一碗绿豆汤。何子衿则是标准儿童餐,一碗蒸得嫩嫩的水蒸蛋,拌上秋油,点两滴香喷喷的小磨油,闻着就有食欲。 沈氏令翠儿自去用饭,给何子衿将水蒸蛋拌匀,围好围兜,让她自己握着小勺子吃饭。何子衿吃两口水蒸蛋,瞅一眼她娘的脸色,旁敲侧击,"娘,祖母不喜欢我。" 沈氏眉毛都未动一下,"你又不是银子,难不成天下人都要喜欢你?" 何子衿当下给她娘噎个半死,两只大眼睛盯着她娘淡然的脸色,十分有冲动的想问一句:娘诶,你也是穿来的么? 当然,沈氏不是。 沈氏又叮嘱闺女一句,"你要觉着谁不喜欢你,就少在那人面前凑,当不存在就是了。自己开心就行。" 何子衿:…… 屋里没旁人,沈氏将心得尽数传授给闺女,"你过得开心了,那不喜欢你的人瞧着,自然就不开心了。所以,过好自己日子就成,余的不必多理会。" 说完了,沈氏方后知后觉地叮嘱闺女,"这话可别说给你爹听。" 何子衿眨巴眨巴眼,沈氏笑着摸摸她小头,"你才多大的人,想你也听不懂。" 何子衿刚想说"俺听得懂啦!",沈氏已眉眼弯弯道,"行啦,乖乖吃饭。" 何子衿还是想发表一下对她娘的祟敬之情,"娘……" "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吃饭。"何子衿一张嘴,沈氏一根青瓜条塞何子衿嘴巴里,堵嘴! 何子衿郁闷的瞅着她娘,沈氏笑眯眯地,大有你再开口说话老娘还要堵嘴的架式。 何子衿:…… 晚上,何恭一脸疲惫的自何老娘的院子回房,何子衿心下感叹:果然,这世上,最难缠的女人非老娘莫属啊。? 第6章 这个刷脸的年代啊 ?何子衿依旧过的悠哉悠哉,她现在一个小孩子,除了吃喝玩乐,实在没别的事可干哪。何子衿很是寂寞的浮想联翩,她要不要嫖窃后世一些华章美文来展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或是弄个才女的名声。 不过,她也只是想一想。 何子衿觉着,哪怕是穿来的,只要脑子正常的,都不该干那些嫖窃的事。主要是,哪怕是国学大师穿来,脑袋里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这会儿瞎显摆,一辈子的时间长的很,图一时名声,等肚子里的存货用光,难免要"江郎才尽"。再者说,她如今大字不识一个,若张嘴吐出文章来,她娘得以为她疯了。 但是,若不能显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何子衿又有一些寂寞如雪啊…… 何子衿正坐院中藤萝架下寂寞如雪着,沈氏招呼她,"过来换衣裳。" 何子衿立刻来了精神,"娘,咱们这要到哪儿去!" 沈氏道,"去你贤祖母那里。" 何子衿瞬间没了精神,蔫了巴唧的嘟囔,"我又不念佛,去作啥?娘你自己去吧,一会儿我去找涵哥哥玩儿。" 别看沈氏在何恭面前总是温柔袅娜的模样,何子衿却十分怀疑她娘有独裁基因,这不,一句话不解释直接把她拎回屋里就给她换衣裳。至于何子衿的反对意见,沈氏直接当没听到。待把何子衿打扮的圆润可爱,就带着她去那位贤姑太太家里说话。 何子衿不乐意去,她自来对庙啊观的一类地方没兴趣,那位贤姑太太是何氏家族有名的贞烈人物,自年轻时守了望门寡就没再嫁过,先帝都给贤姑太太颁发了贞洁牌坊以示嘉奖。何子衿虽没见过这位贞烈的族中长辈,可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这得是个啥人哪。与其去贤姑太太那里,何子衿宁可去庙里烧香。起码庙里摆着的菩萨是泥塑,而贤姑太太这个菩萨,是活生生滴。 一想到要去见活菩萨,何子衿就提不起精神,跟在沈氏身边嘀咕,"娘,你要去跟贤祖母学念经啊!"贤姑太太的年纪委实不轻的,只比何老娘小个一两岁,论辈份,沈氏要叫一声姑妈,何子衿就要叫祖母了。 沈氏不理何子衿的话,一面走一面训这不听话的丫头,"你这是什么样子!撅着个嘴做甚!" "娘,我困。"何子衿随口就给自己找个理由。 "我看你是皮痒想挨揍。"沈氏根本不吃这一套,一眼看穿她,问何子衿,"你是直接去,还是挨顿揍再去?" 何子衿好生无语一阵,无奈投降,"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沈氏是个细致人,虽不抱着闺女走,但知道闺女人小腿短,故此,沈氏走的很慢,为的便是就何子衿的小步子。 何子衿是个乐天派,走一会儿,她自己就烦恼全消的乐呵了,还扬着小脑袋大着胆子问她娘,"娘,你知道我不想去贤祖母那里啊。" 沈氏美眸一横,不客气的打击闺女,"你要是想去的地方,一出门恨不能插翅膀飞去。要是不乐意去的地方,就刚刚那死磨硬蹭的德行。"这要是看不出来,除非瞎子。沈氏在心里补了一句。 何子衿生就偌厚脸皮,笑嘻嘻地,"真是生我者老娘,知我者老娘啊。" 沈氏不留神给她逗的一乐,又叮嘱这厚脸皮的闺女,"在别人家可得老实些,别嘴没个把门儿的,叫人笑话。" 何子衿哼哼两声算是应了,沈氏叹,"我看别人家孩子,没哪个似你这般贫嘴。" 何子衿表示,"我这是聪明,不是贫嘴。"娘诶,您这般英明神武,难道就硬没发现闺女我的非同凡响之处么!!!娘啊,你究竟看出来没有啊啊啊啊!!! 沈氏学何子衿刚刚的样子哼哼两声,不再理会这人来疯。 何子衿:娘,幼稚了啊~ 母女两个一面说话,遛遛达达的就到了贤姑太太住的地方。何子衿毕竟年幼,再加上六月天热,这一段路并不远,却也走的额角冒汗,脸蛋儿泛红。 甫一进贤姑太太家的大门,绕过影壁,入眼一片翠绿,细看原来是一大片丝瓜架遮出的荫凉。那位据说素喜佛事的贤姑太太并没有在屋里念佛,而是坐在丝瓜架下的摇椅上,正摇着芭蕉叶的大扇子摇啊摇的消暑。 贤姑太太是认得沈氏的,手里一顿,住了扇子,有些讶意,人还和气,笑道,"你怎么来了?" "正是梅子熟的时节,家里种了几棵,挑了上好的送些来给姑妈尝尝。再者,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有事求姑妈。"沈氏将竹篮奉上,笑,"下月是我家太太的寿辰,我抄了些平安经,想供在佛前,也是我的孝心。只是我家里也没供着菩萨,倒是太太常跟我说姑妈佛法高深,这不,我就来求姑妈了。" 只是一点小事,沈氏带的东西也只是吃食,若真是贵重物件,贤姑太太还有推辞的理由。贤姑太太笑,"难得你一片孝心。"难得这样坦率,说话直接,一些小事,贤姑妈便应了,吩咐侍女青灯接了沈氏带来的新鲜梅子。 沈氏很是欢喜,又让闺女给长辈见礼。 对沈氏,贤姑太太并不算熟悉,她是个清静人,不喜与外头多来往,沈氏成亲这都两年了,同贤姑太太打交道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沈氏早有心多与贤姑太太来往,不为别的,贤姑太太在整个镇子都是极有名声的,因贤姑太太得了朝廷嘉奖的贞洁牌坊,何氏家族的闺女素来好嫁。同贤姑太太搞好关系,起码在舆论上绝对没坏处。只是,贤姑太太不喜交际,沈氏也一直没啥好机会与贤姑太太亲近,如今既有个好由头,沈氏便带着闺女来了。 沈氏也不是平白就带闺女过来的,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氏想的很清楚,她与贤姑太太早就见过,只是没啥交情,若她真得贤姑太太青眼,早也得了。直到现在,她与贤姑太太也只是寻常的族人关系。可见,贤姑太太对她眼缘一般。但,何子衿不一样啊。何子衿还是个娃娃,贤姑太太年纪与何老娘不相上下,许多年守寡,虽不愁吃喝,到底寂寞。一般,寂寞的女人,多是喜欢孩子的。 故此,沈氏就带着何子衿来刷好感了。 在沈氏看来,她家闺女别的不说,只看脸,十个有八个得说好。剩下两个不说好的,肯定是瞎子。 沈氏对自家闺女的可爱度就有这样的信心! 果然,贤姑太太一见何子衿就笑了,招呼她到跟前,摸摸何子衿的头,笑对沈氏道,"去岁阿恭来送喜蛋,只知道你生了闺女,这一转眼,孩子都这般大了。长的可真俊俏,叫子衿么?" 沈氏笑,"是,相公取的名字。" 贤姑太太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好名字。" 沈氏睁眼说瞎话,笑,"淘气的很,在家一刻不能闲着,非要跟我来。" 贤姑太太笑,"小孩子家,多是这样。"又命丫环去洗些时令水果,问沈氏,"子衿爱吃什么?我这里早上做了些红豆糕。" 沈氏笑,"她什么都吃,现在在长牙,恨不能桌子椅子都啃两口。" 何子衿怨念的看她娘,"是我牙床总是痒。"再说,她可没啃过桌子椅子。 贤姑太太直笑,柔声道,"等牙长出来就好了,痒也不要舔,会把牙舔歪的。到时一嘴歪歪牙,就不漂亮了。" 何子衿的脸刷开了她娘交际的大门,沈氏是个有分寸的人,并不说别的,只是说些何子衿日常趣事,姑太太听的津津有味。 何子衿就负责吃点心吃水果,别看贤姑太太是有着贞洁牌坊的人,贤姑太太过的日子可是与何子衿想像中的那些凄凄惨惨的寡妇不同。贤姑太太衣着极是素朴,很简单的一身青色衣裙,但,那青不是枯草青,而是玉色水青。那衣裳瞧着只是棉布,却不是寻常的棉布,何子衿趁着亲近人家时不经意的摸了两把,光滑柔软比绸缎还要舒服,并非新衣裙,带着水洗过的微旧,可又有一种别样雅致的色泽。就是贤姑太太坐的摇椅,兴许是用的久了,扶手处都有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光润的包浆。这样的一个人,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绝对是个极懂生活的人。在一个极懂生活的人这里,绝对能吃到不错的点心。何子衿也没客气,而且,看她吃的香甜,贤姑太太满眼是笑。 将将中午,沈氏便起身告辞,贤姑太太也不多留,命仆妇送了她们母女出门。 沈氏回家这样与何老娘解释,"我想着,阖族中,谁不仰慕贤姑妈的贤良贞烈呢。非但我们做晚辈的要学贤姑妈的贞静,子衿若能受些薰陶也是她的福气。" 何老娘惯会拿贤姑太太说事的人,听沈氏此言,也说不出别的,只是又念叨了一阵孙子的话试图给沈氏添些恶心,见沈氏八风不动的模样,何老娘也累了,挥挥手让母女二人自便去。 何子衿悄悄跟她娘说,"我真怕祖母盼孙子盼疯了。" 沈氏嗔她,"闭嘴。" 第7章 一吻 自从将手抄佛经送到贤姑太太面前,沈氏便隔三差五的带着何子衿过去,与人说起便是,"姑妈佛法精深,为人慈善,且姑妈不嫌我愚钝,我有不懂的,正好请教姑妈。" 事实上,沈氏对佛事没半点兴趣,贤姑妈是看何子衿顺眼,沈氏又是个聪明人,极会讨人喜欢,与这样的人来往,并无不愉之处。 转眼便是何老娘的寿辰,何子衿也在她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了姑妈何氏。 何氏的眉眼与何老娘有五分相似,不算什么美人,论相貌只是寻常,但,何氏的智商绝对甩何老娘三条街。何氏待沈氏非常亲近,对何子衿也好,一见何子衿抱着便不撒手了,笑道,"看这小模样长的,可真俊。唉,我做梦都想生这么个闺女,多好,闺女贴心。"又问儿子,"翼儿,妹妹好不好看?"何氏嫁到芙蓉县冯家,因离得远,嫁了这五六年,回家的次数寥寥可数。 冯翼不过四岁,虽单名一个翼字,何子衿看着冯表兄圆滚滚的身材,想着这小胖子即使长了翅膀,恐怕也飞不起来。冯翼生得圆滚滚,眉眼不差,只是有些黑,此时正被何老娘搂怀里亲香着,听到母亲问他话,黑胖小表兄伸长脖子去瞧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点头,"好看!"遂散思维想了个恰当比喻,"妹妹像牛乳糖!"这样白白的,瞧着还软软的。 何子衿:你才像牛乳糖,你们一家子都像牛乳糖…… 因闺女回娘家,何老娘心情大好,笑呵呵地,"一个丫头片子,什么好看难看的,还是奶娃子呢。" 何氏不同意老娘的话,道,"娘,看你说的,丫头就没好看难看了?要小时候跟丑八怪似的,长大能好看到哪儿去?你看子衿,这眉眼,多俊俏,不是我赞自家侄女,我也见过不少孩子,像子衿这样俊俏的,一百个里头也没一个。" 沈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姐姐也太赞她了。" 何氏笑,"本就是实话。"命丫环取出个漆红的匣子来,与沈氏道,"子衿周岁,我也没能来。我心里就喜欢小闺女,如今一见子衿,只恨不能她是我生的才好。这是我早就让人打好的,给子衿带吧。" 沈氏连忙道了谢,何子衿也谢过何氏,沈氏是做舅妈的人,自然也有见面礼给冯翼。何氏又赞何子衿懂事,连沈氏一道夸了一遭,"我听说为着母亲过寿,弟妹早早操持不说,还特意抄了经书供在贤姑妈那边。弟妹孝顺,也教导的子衿懂事。" 沈氏笑,"都是我们该做的。相公常说,母亲辛苦这些年不容易。"沈氏素来会说话,知道姐弟感情好,自己不居功,连忙将丈夫拿出来说。 何氏果然笑意更深,道,"贤姑妈等闲人都不见的,这也是弟妹投了贤姑妈的眼缘。" 沈氏笑,"拜佛时都说'心诚则灵',我想着,约摸是缘分。就是子衿,我也常带她去,她虽懵懂,受些薰陶也是好的。" "唉哟,这可是好,咱们子衿的福气。"何氏是个明白人,何子衿常去贤姑太太那里,若能坚持下来,以后名声就格外好。何氏只在弟弟何恭与沈氏成亲时见过沈氏一面,当时只觉着是个机灵人,如今看来,沈氏不光是机灵,聪明也是尽有的。婆婆面前亦是礼数周全,再看弟弟身上,从头到脚的齐整,就是何子衿,也教的有礼貌。这样的媳妇,哪怕娘家略差一分,也是无妨的。 何氏既喜沈氏,说起话来自然更加投机。 第二天是正日子,亲戚朋友的来了大半,沈氏既要忙着招呼客人,又请了个本家嫂子帮着照看厨房,才堪堪周旋开来。倒是陈姑妈也回来给何老娘贺寿,何老娘问小陈氏怎么没来,陈姑妈唇角不自禁的往上一翘,又连忙抿了抿唇,抚着腕间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做出淡定模样,仿佛很随意的说了一句,"刚说定了人家,不好再到处走动。" 何老娘连忙问定的哪家,陈姑妈道,"州府宁家。" 何老娘不大清楚州府宁家是哪家,何氏却是个懂眼的,连忙问,"姑妈说的,可是族中出过首辅的宁家?" 陈姑妈极力想低调一下,却发现自己怎么都低调不起来,下巴不自觉抬高,唇角浮起,眉开眼笑,"可不是么,就是那个宁家。本家嫡系排行第六的公子,身上有秀才功名。唉,可图什么呢,就图孩子上进。" 一听说陈姑妈家闺女小陈表妹定了宁氏嫡支的公子,周围的人知不知道的都纷纷奉承起陈姑妈来。何氏也跟着诸人说了几句小陈表妹有福之类的话,又问,"是谁给表妹说的亲事,这可真是一门好亲。" 陈姑妈笑,"倒不是外人,你姑丈在州府做生意,与你姑丈相熟的一位宁三爷,因是实在交情,他对咱也知根知底,方托媒人定了亲事。" 何氏再三道,"表妹好福气。"先前母亲的心思,何氏不是不知。只是,弟弟一意相中了沈氏。何况,那时只是两家长辈有意,亲事却是未定的。后来弟弟与沈氏成亲,听说小陈表妹很是伤心了一场,何氏也叹了几回气。如今听说小陈表妹有了好姻缘,何氏也为小陈表妹高兴来着。 何老娘的寿宴,沈氏早半月前就开始预备,何家虽只是小富之家,起码鸡鱼肘肉还吃的起,鲜果茶点也都齐备,请了相熟的亲戚族人过来,很是热闹了一日。 沈氏早给何氏一家预备了屋子,何氏难得回娘家一趟,让丈夫带着儿子住,她自与老娘一屋,也是有些自己的心思。 热闹了一整天,何老娘有儿女奉迎,极是开怀,只是到底有了年纪,晚上便有些倦了。母女两个靠着凉榻说私房话儿,何氏道,"我在婆家,有时遇着族人过去,时常打听着家里。常听人说弟妇贤良,我没亲眼见,到底不信。如今见了,才算是信了真。" 何老娘将嘴一撇,"你也就看个面儿罢了,知道什么。" 何氏之所以提起沈氏,就是见老娘对沈氏似是不喜,才出言试探,也是想着劝一劝老娘的意思。听老娘这样说,何氏道,"娘你这又是想左了,看个面儿怎么了,能看个面儿的媳妇便是百里挑一了。不说别人,就是我在婆家,难不成能将婆婆似娘似的那样待么?我在婆婆面前,也就是弟妹这样了。" 许多话,何老娘是没法跟儿子说的,却是想同女儿念叨一二。何老娘道,"你是不知道,仗着那幅狐媚子模样,把你弟弟迷的晕头转向。你弟弟,哼,我就不乐意说他,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只拿着那狐媚子当心肝宝贝,他眼里还有谁!" 何氏笑劝,"娘这是哪里的话啊。弟弟弟妹情分好,难不成是坏事?就是谁家成亲,那大门口对联上还得写一句'百年好合'以示吉利呢。" 何老娘愤愤,"难不成你不知道,当初我都跟你姑妈说好了你表妹的。你表妹多老实,又是我看着长大。咱家艰难的时候,你姑妈也没少帮咱家,可你弟弟这不争气的,偏叫狐狸精给迷住了!我一想起这事,便觉着对不住你姑妈,也对不住芳姐儿!" 何氏叹口气,"人家都说,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要我说,这也不怪弟妹,怪只能怪弟弟跟芳表妹没缘份。娘听我一句,人都得往前看,弟妹既嫁进来,就是咱家的人。她到底品性如何,不在人说,要看她怎么做。娘只看弟弟身上多么周全妥帖,便明白弟妹是用心的服侍弟弟,只要她把弟弟服侍好了,咱就不用挑剔她别的。" "再者,娘总是想着姑妈如何,可之前到底没把事定下来。如今弟弟这都成亲两年多了,娘还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做甚。你没见姑妈说芳表妹的亲事也定了么,还是州府有名望的人家儿,这也不算委屈芳表妹了。"何氏苦口婆心,"芳表妹有了好前程,娘也略宽一宽心。只看着子衿,也该给弟妹些面子。" 何老娘嘀咕,"丫头片子罢了,咱家可是三代单传。" 何氏立刻拉下脸来,道,"娘说这话当真没良心,我也是丫头片子!" 何老娘笑,对闺女却是要低头的,软了口气道,"我就随便一说,瞧你这丫头,还生气不成?你娘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还是咋地?今天可是我的大寿,不说奉承你老娘几句,倒跟我摆起脸子来!" 何氏嗔,"谁叫娘你当着丫头的面儿就瞧不起丫头呢。娘怎么这样,子衿可是姓何,咱们何家的骨肉,娘你倒歪着眼睛看她。瞧子衿长得多俊哪,我都恨不能带回家去。" 何老娘嘀咕,"就像她那个娘。" "像她娘怎么了,要我说,像她娘才生得俊呢。要是像她祖母,那可就惨了。"何氏刚说完就被老娘拍了一记,何氏笑,"我这是实话,我就是像了娘你,才长成这样。" 何老娘骂,"像我怎么了像我怎么了像我怎么了!你就是像我,方有这样的福气!"她家女婿可是举人出身。 何氏直笑出声来,母女两个极是欢乐。 沈氏看着家下人将宴席上剩的东西收拾完,因今日宴请,何家桌椅不足,有许多是借来的,都令人擦洗干净还了回去。直至收拾停当,沈氏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休息。 何恭给沈氏捏捏肩,"累了吧?快躺躺。" 沈氏斜靠着床头,道,"就是腿有些酸。我命翠儿送的醒酒汤,你喝了没?"这种场合,何恭再没有不应酬的。 何恭抬起沈氏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沈氏想将腿抽回,被何恭按住,给她轻轻揉着,道,"喝了。" 沈氏又问,"丫头呢?" "跟翼儿玩去了,没事,有余嬷嬷瞧着呢。"何恭道,"这些天,真是累了你。" 沈氏笑,"母亲一年只过这一次大寿,老人家年纪大了,看重这个,咱们纵使累些,只要老人家心里高兴了,这也值得。倒是你,很该去姐夫那边瞧瞧,姐姐姐夫难得回来一次。" 妻子这般贤良孝顺,何恭眼神愈发柔和,"这还用你说,我看姐夫有了酒,方辞出来。素弟也喝的不少,令人送了醒酒汤,他已睡了。"这说的沈素,沈素生了个俊美聪明相,念书上,还不如何恭呢,更不必说与冯姐夫相比。沈氏是个机灵人,沈父一辈子也只是个秀才,为了科举,家业都填进去大半,也没考出个一二三来。沈氏想得明白,这世上,如冯姐夫这样青年中举的百里无一,这得是家里祖坟风水好,命里应了文曲星的贵人,世间大部分人还是寻常人。沈素念书天分平平,倒是喜与人交际,故此,但有机会,沈氏都叫了弟弟来,不说别的,多认识几个人也没坏处。 "阿素就是这样,说他有酒量吧,每次喝了酒必然要睡觉。说他没酒量吧,他还能喝一点。"沈氏笑,"这也是我的私心,我想着,姐夫难得来一趟,又是举人功名,科举上的门道肯定更熟一些,正好,咱们都不是外人,阿素念书远不及你,你带着他好好跟姐夫请教一二才是。沈氏也只一说,待何恭应了,她又道,"我听说,姐夫为了下科春闱,想着早些去帝都准备着,可是真的?" 何恭道,"自然是真的。许多人都是一中了举便去帝都的,不为别的,帝都里有学问的先生多,就是请教起文章来也更方便。"当然,这得是家里有钱的,不然,似他们这离帝都远的,路费便是不小开销。 "那姐姐呢,是不是也跟着一道去?"沈氏有些口渴,端起手边几上的白底蓝花瓷盏喝几口,问。 "自然是一道去的,不然谁照顾姐夫呢。"何恭道,"就是翼儿,姐姐也打算带着去帝都长些见识。" 沈氏点头,"这是应当的。不论夫妻父子,终要守在一处才是亲。" 何恭笑,"很是。"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话,沈氏委实太累,不知不觉便沉沉的睡了去。何恭握住妻子的手,低头落下一吻。 第8章 偏心眼儿 何氏在娘家几日,没少替沈氏说好话,意图缓和一下何老娘同沈氏的婆媳关系。 沈氏知何氏的情,与何氏道,"上次见姐姐还是成亲的时候,那会儿脸嫩,也没与姐姐多说几句话。若是早与姐姐相熟,这几年,我得少走许多弯路。"可惜何氏嫁得远,若嫁得近,有这样的大姑子,何愁婆婆刁钻呢。 何氏笑,"你这样聪明,怎么都能把日子过好。" 沈氏谦道,"也就是母亲相公不嫌我愚钝,肯教我。" 姑嫂两个说话投机,何氏与丈夫道,"以前总担心弟弟性子太好,如今瞧着,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气,看来很不必咱们再操心。" 冯姐夫笑,"弟弟性子好便有性子好的好处。" 何氏同丈夫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学问是比弟弟好的,他考秀才也两年了,总是运道不大好,你帮阿恭瞧一瞧文章,可好?" 冯姐夫笑,"这有什么难的,哪里还用你特特说一回。这两天阿恭忙些,待他闲了吧,咱们也不是明儿就走的。还有弟弟的小舅子,叫阿素的,阿素文章虽是平平,人却是个妙人。" 何氏自知沈氏的心思,抿嘴一笑,道,"反正都不是外人。"都是亲戚,沈氏娘家虽家境寻常些,其父却是正经秀才,勉强也算读书人家。因这个,沈氏自幼读过几本书,颇认得几个字,算账理事也更明白。沈家好了,对自家也没坏处。 大人联络大人之间的感情,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际,譬如,何子衿就在陪冯翼玩儿,当然,在别人眼里,是冯翼大表哥带着何子衿小表妹玩儿。 冯翼大表哥骑着竹马满院子乱跑,跑累了便把胯下当马的竹竿递给何子衿,装模作样的说,"子衿妹妹,把马儿牵去马槽系好,多多饮水,马儿累了。" 何子衿无聊的直翻白眼,"你自己又不是没长脚,干嘛总叫我去!又没辛苦钱,我才不去。" 冯翼从兜里摸出一块梅子糖递过去,"给,辛苦钱。去吧。" 何子衿伸出一只肉肉的小巴掌,"给我五块梅子糖,我就去。" 冯翼装模作样长嘘短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数出五块梅子糖给何表妹,软了口语哄她,"赶紧去吧。" 何子衿一手接糖,一手接竹竿,转身把竹竿放在一畔,剥了糖含嘴里,看冯翼一脑门子汗,问他,"你累不累啊?看热的,脸都花了。"拿小帕子给冯翼擦汗。 一畔服侍冯翼的丫环叫绿檀的连忙端了温开水来,服侍着冯翼喝了,道,"天渐热了,大爷不如在屋子里歇歇。表姑娘年纪小,怕晒呢。" 冯翼看何子衿小小嫩嫩白白的样子,虽然很想在院子里玩儿,心里又觉着绿檀说的有理,便拉着何子衿的手进屋了,又有新鲜主意,"子衿妹妹,你做学生,我做夫子,我教你念书吧。" 何子衿故意鄙视,"你才认得几个字,就能教我念书了?" 冯翼不服,"我何止认得几个字,妹妹名字的出处,我便知道。"不待何子衿追问,冯翼便显摆起来,"妹妹名字是出自三国时曹孟德的一首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妹妹说,是不是?" 何子衿装出一幅惊奇的样子来,"唉哟,你还真知道啊?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熊孩子,你安安分分的在屋里坐一会儿吧。 果然,何子衿这样一问,冯翼便迫不及待的当起了小先生。 中午,冯翼还硬拉了何子衿坐在一起吃午饭。当然,自何氏归宁,女眷都是带着孩子在何老娘这里用饭。只是,冯翼与何子衿年纪都小,各人跟各人的妈一道坐,方便照看。如今,冯翼坚持要何子衿坐自己身边,他捏着小筷子给何子衿夹菜,还很会反客为主的招呼"子衿妹妹,你吃这个鱼,你吃这个虾"啥的。 何氏道,"你妹妹年纪小,还不能吃鱼,小心卡着。"儿子这样大吃鱼她都要把刺择净,不然再不能放心的。又道,"让你妹妹去你舅母身边坐,吃过饭你们在一起玩儿。" 冯翼很舍不得跟子衿妹妹分开,沈氏笑,"无妨,咱们没外人,我挪过去跟子衿坐就是。"何家人少,也没什么琐碎规矩,原是何老娘坐主位,沈氏何氏各带着孩子分别坐在何老娘左右下首。如今冯翼非要让何子衿坐自己旁边,沈氏便跟着坐了过去,方便照看何子衿。何子衿满一周后就要求自己用勺子吃饭,待勺子熟练了,她就用起小筷子。吃饭什么的,熟练的很,而且,什么都会吃一点。尤其吃鱼的时候,何子衿自己也知道要小心。 何氏留心,深觉娘家侄女能干,这才多大,就吃得这般熟练,而且不似别的小孩子,饭菜洒满身的邋遢样。 倒是冯翼,吃过午饭又叫着何子衿一道午睡。 何子衿道,"我得睡自己的床,才能睡得着。" 冯翼说,"那我去给你做伴,好不好?" 凭良心讲,冯翼虽是个小胖子,长的也不赖,年纪又不大,何子衿毕竟嫩壳老心,想了想道,"那你可得老实一点儿,你要不老实,我就不让你睡我的床。" 何老娘脸一板,训何子衿,"这死丫头,哪有跟你表哥这般讲话的,没礼貌!"又说沈氏,"你也不管管她!" 何氏连忙抱起何子衿,对老娘道,"孩子间的玩笑话,娘你倒当真了。子衿要再不好,我看这世上就没好闺女了。"又托沈氏,"在家里,我们长房三房都有姐妹,也没见翼儿这么稀罕谁,可见是跟子衿投了缘。中午就麻烦弟妹了。" 沈氏的脸早在何老娘训斥她闺女时沉了下来,见何氏打圆场也只勉强笑一笑,自何氏怀里接过闺女,对何氏道,"这有什么,姐姐也太客气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午睡了。 沈氏对付何老娘的办法便是视而不见,根本不拿这人当回事,纵使一时不悦,沈氏也不会与这等浑人生气。她将两个孩子安排在隔间儿何子衿常睡的小床上,自己正好偷空歇一歇。为了方便照看闺女,何子衿睡的隔间儿就与沈氏何恭的卧室隔了一道纱帘,有点动静沈氏就能听到。 如今两个小的正在嘀嘀咕咕的说话,冯翼拿了糖给何子衿,哄她道,"吃糖不?" 何子衿道,"我才不吃,吃了糖睡觉会蛀牙的。" 冯表兄别别扭扭地硬塞给何表妹,"吃吧吃吧,你吃了糖,就别生气了。" 何表妹道,"我才没生气。" "还说没气呢,看你嘴都撅的,脸蛋还鼓鼓的,跟青蛙似的。"冯表兄说着,还拿手戳了何表妹的苹果脸一下子。 何子衿拍掉冯表兄的胖手指,道,"你才像青蛙。" 冯翼呱呱两声,努力逗何子衿开心,何子衿唇角一翘,不想为难这孩子,道,"我不是生你的气。" "那你生谁的气?你是不是生气外祖母骂你啊。" 何子衿可不是沈氏,她自有性格,闻言立刻道,"就是!在她眼里,我好像就该低你一等似的!真是好笑!" 冯翼年纪小,还不大明白何子衿的意思,不过,他是知道何子衿在气外祖母训她的事的。思量片刻,冯翼道,"外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子衿妹妹,你就别跟她生气了吧。" "我才不理她。"何子衿道,"我想睡觉了,你困不困?" "嗯,那我拍拍你吧。"冯翼学他娘哄他睡觉的模样,小手拍拍何子衿的脊背。 何子衿:…… 何氏难免又跟何老娘念叨了一回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何老娘坚持道,"你哪里知道那丫头的德行,一个丫头片子,不说教她些礼法规矩,让她学些个稳重,反是变着法儿的惯着。前儿给那丫头收拾屋子,我都懒得理。" "你看看今天,翼儿比她大好几岁,做她表哥的,难道不该敬着些?"何老娘抱怨闺女,"你倒还说我的不是。" 何氏道,"小孩子家,随便说两句玩笑的话,哪能就认了真?子衿才多大,别的孩子在子衿这么大时饭都不会自己吃呢。还什么礼义孝悌,也是以后大了的事,谁家会跟小孩子较真儿?我本就嫁的远,兄弟姐妹间想走动也不容易,两个孩子投缘,喜欢一处玩儿,就一处玩儿去。便是小孩子说话玩耍,也得想一想他们的年纪,什么叫童言无忌呢?" 何老娘给闺女说的也来了脾气,道,"你这不是回家给我贺寿,你是嫌我命长,专门来气我的。" 何氏说的口干,道,"我气您?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跟你这样说几句明白话呢。" 人心哪,生就是偏着来的,不论闺女说多么直接的话,何老娘都不会放在心上,非但不会放心上,还满腹冤屈,"我外孙子好几年才来一回,我偏点心怎么了?也就你这当娘的,真个里外不分。" 何氏无奈,"我怎能不知娘偏着我偏着翼儿,可到底是一家子,子衿又是闺女,原该多疼些的。倒是翼儿,他是做哥哥的,又是男孩子,让着妹妹本是应该。娘你别心里存偏见就这样的看不上子衿,要我说,那孩子年纪虽小,却比寻常小人儿家都能干,说不得娘你以后得享了孙女的福。"何氏不似沈氏这般自来守着何子衿的人,要沈氏说,她闺女是比同龄的小朋友能干些,学说话学走路都早,渐渐长大,尿床的频率也在降低。却没有何氏看得更清楚,何氏是拿儿子跟侄女对比的,在儿子像侄女这般大时,从哪方面比也不及侄女做得更好了。故此,何氏坚信是弟妹把侄女教导的好。当然,侄女自己也聪明。何氏是个明白人,她是远嫁的,回娘家的次数有限,以后这家,还得弟弟弟媳来当,一家人,何必非要争个你高我下,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不好?何况,沈氏并不是不讲理或是难相处的人,跟弟媳搞好关系,对于一个远嫁的大姑子来说,有什么坏处呢?再者,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弟弟又要念书考功名,家里的事,早晚得落在弟媳手里。一个能为婆婆尽心的媳妇,和一个只大面儿上过得去的媳妇,对婆婆来说绝对是天差地别。何氏不喜母亲为难弟媳,也是为了母亲着想。 奈何老娘天生一根筋,撇嘴,"我享也是享儿女的福。眼珠子都指望不上,还指望眼眶子呢。" 何氏叹,"您就嘴硬吧。" 何老娘又道,"你刚没瞧见那脸色,我不过说子衿几句,还不是为了教她懂事,结果呢,母女两个便给我摆个死人脸,明摆着没把我放眼里。" 何氏不为所动,"要是有谁敢那样骂我儿子,我脸色更得难看。" 何老娘知音观觅,深觉闺女亦受了狐媚子的迷惑,一时也没好法子让闺女认清狐媚子的真面子,只得一声长叹,"你这孩子,自来心眼儿好,只将人往好里想,殊知别人难不成就都与你一样呢?" 何氏瞧老娘油盐不进的样子,当真是无语了。 第9章 娘舅 ?何氏在娘家足足住了十天,要走的时候,老娘眼泪都下来了,尽管知道闺女如今过得好,可于内心深处仍十分后悔将闺女远嫁,以至不能时时守在眼前。 沈素一直住在何家向冯姐夫请教功课并搞好关系,如今冯家要走,沈素昨儿回家弄了两口袋土产给冯家做仪程。何老娘向来看不上沈家,抹眼泪道,"哪里还带得这些东西?阿素的好意,你冯家姐夫是知道的,只是车都满了,也装不下。"沈家阖家家业也只三五十亩水田,能有什么好东西不成?送些不像样的东西,倒叫冯家人笑话,闺女脸上也不好看。 沈素笑,"不用伯母操心,我都给冯家姐夫放车上了,包管带的走。"又对冯姐夫道,"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家里一些土物,礼轻情意重,姐夫可别跟我客气。" 冯姐夫觉着沈素不错,笑,"我哪里会跟你客气,若是觉着好,少不得再开口的。" 诸人俱都笑了。 何老娘拉着闺女絮叨良久,因道上路远,不敢耽搁,何恭劝着老娘,"让姐姐、姐夫早些动身,别误了中间投宿的时辰。" 冯氏夫妇拜别了老娘,还有冯翼,再三想把何子衿带回家一道玩儿,得知妹妹不能带走,还委实伤心了一阵,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匹红木雕的小木马送给何子衿做念想,并给何子衿留了许多"课业",说明年来了检查。何子衿深以为,冯翼扮小夫子上瘾,得了"小夫子综合症"。 冯氏夫妇回了家,何老娘很是委靡了一阵,沈氏倒轻松不少。家里人多,仆佣有限,何老娘素来只管挑剔不管事的,一应家事都是落在沈氏肩上。如今冯氏夫妇走了,人少事少,沈氏可是狠狠的歇了几日才算解乏。 沈素在送走冯氏夫妇后也告辞回家,他家里比不得何家在县城,不过,沈家日子却也过得。 梨子成熟时,沈素特意带了两筐梨桃过来看望姐姐,沈氏还有些吃惊,笑,"怎么说来就来了,也没事先让人带个信儿。" 沈素笑,"我来自己姐姐家,哪里还专用人带信。姐姐在家时最爱吃梨子,这都是树上熟好的,这会儿吃正甜。有岳父家的车,来往也便宜,就给姐姐送些来。" 何子衿原在隔间儿腆着小肚子午睡,听到动静也醒了,爬起来穿上鞋顺一顺头发就出来了,见着沈素很是高兴,喊人,"舅舅,你来啦。"是人便有些以貌取人的毛病,沈素生得俊,性子也活泼,很对何子衿的胃口啊。 沈素先笑话何子衿,"哟,看这鸡窝头哟。"说着便将何子衿抱在膝上,给她顺顺头上飞毛,"这是刚醒?" 何子衿道,"嗯,舅舅,你吃饭没?"如今,何子衿的话说的很流利了。因她时常说些大人话,沈氏是听惯了的,闻言只管笑,递了盏凉茶给弟弟。 沈素接了茶,脸上却露出可怜相,"一心想来看我家子衿,哪里顾得上吃饭。"长水村离碧水县有些路程,何况自村里到县里,进县城门时得有凭证,可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似沈素这样驾车来的,一大早出家门,却也走到过了晌午才到县城。这也是沈素不常来的原因。如今沈素似是改了性子,刚送走冯氏夫妇没几日,便又来了。沈氏当他是有什么事,听说弟弟还没用午饭,一时又顾不得问,忙叫翠儿去厨下看看,有凉面拌一碗来。 沈氏道,"如今天热,我们中午吃的凉面,正消一消暑。这大热的天赶路,我这里有给你姐夫做的衣裳,还没上过身,你先洗一洗,去一去暑气再吃饭吧。" 沈素并不客气,"也好。" 沈素简单的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又吃过凉面,打听着何老娘午睡醒了,方过去说话。沈素同何恭关系不错,原也乐意来何家,只是何老娘每次都是那幅势利眼相,沈素年轻,心里也有些傲气,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愿意多来。 不过,这些想法如今有了变化,于是,沈素便又来的勤了。 何老娘同沈素是相看两相厌,每见到沈素那张俊美的过分的脸,何老娘便觉着此人必是花花公子无疑,天生的不可靠。再加上,沈素是沈氏的弟弟,何老娘便更看他不顺眼了。 沈素对何老娘更只是面子情,大家寒暄两句,何老娘谢过沈素带来的瓜果梨桃,便让他们姐弟回屋自去说话了,其间,何老娘还不忘点一句,"小舅爷也没让人提前捎个信儿,你姐夫也不在家,怠慢你了。"什么叫恶客,这才叫恶客!不请自来,哼! 沈素笑眯眯地,"要是去别人家,断不敢这样不请自到的,只是想一想,这不是外处,姐姐姐夫自不必说,就是伯母,看我也似自家子侄,我便来了。"那口气亲热的,直恶心的何老娘一抖,并内心嘀咕:谁把你当自家子侄了,也不去照照镜子,哼,老娘跟你可不熟! 应付了何老娘,沈家姐弟自去说话。沈氏再三问弟弟来县城可是有事,沈素笑,"看姐姐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的。我就不能特特的来看看姐姐?" 沈氏道,"我乐不得你来呢。我是担心你有事不说,自己藏心里。" 沈素笑,"能有什么事?前儿冯姐夫指点了我文章,回家爹爹就逼我苦读,简直不给人活路。我正好趁这个空出来走动走动,也松散一二。" 沈氏这才放了心,又道,"爹爹也是为你好,考中了秀才,出去走动名声也好听不是。"她娘家就这一个兄弟,自是盼着兄弟能有出息的。 沈素自果碟中拿个梨给何子衿吃,何子衿刚伸手接,沈素转手塞自己嘴里咬一口,看着何子衿郁闷的模样直乐。沈氏笑,"眼瞅着年底就成亲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沈素另拿了个梨子,俐落的削了皮,切成小块插上竹签子让何子衿自己拿了吃。沈素接过沈氏递的帕子擦擦手,"我也盼着早些成亲呢。" 沈氏笑,"看你这脸皮,说到娶媳妇也顾不得了。" 沈素瞅着何子衿,后者正巴嗒着小嘴吃梨子,沈素颇是爱怜的笑一笑,啥也没说。以往他是不喜来何家的,省得看何老娘那张势利老脸,还是上次冯氏夫妇来给何老娘贺寿,沈素叫了沈氏过来,原是想着沈素与冯姐夫请教功课啥的。正赶上何老娘那死偏心眼儿惹恼了何子衿,何子衿一肚子火便偷偷的告诉了她素,气鼓鼓地,"天天念叨孙子,总是看我跟我娘不顺眼,舅舅你也不常来,叫我有苦没地儿说。" 沈素当时就想过去给何老娘好看,不过,他毕竟不是冲动人,这个时节,真闹翻了脸,于姐姐也没好处,毕竟姐姐是嫁给了姓何的。沈素想了想,又问何子衿是不是在何家受了很多苦。何子衿捏着小拳头,继续气鼓鼓道,"娘说叫我不要理她,当没这个人就是。可要一只苍蝇总往你耳边飞,嗡嗡嗡,嗡嗡嗡,你能当看不到啊!我就是生气!快气死了!舅舅,你可得替我出头!" 沈素想,这也不能冲过去揍那老刁婆子一顿……就听何子衿状似天真无邪的问,"舅舅,你怎么总是不来啊?是不是也讨厌祖母啊?你要讨厌她,才该多来呢,你一来,正恶心了她,我就痛快了。我觉着,祖母也不喜欢你,像不喜欢我跟我娘一样。" 何外甥女给沈舅舅提了醒,沈舅舅也转圜过来了,观念就此转变,:是啊,我为什么不去啊?我去看自己姐姐,又不是去看那刁婆子的。姐姐总被那刁婆子为难,说不得就是那刁婆子看他总不去的缘故。娘家有了人,婆家才不敢欺负媳妇啊。 沈素想通了这个理,便时常寻个理由来看姐姐,顺带恶心何老娘。甚至,沈素觉着,他外甥女说的不错,瞧着何老娘被恶心不轻的样子,是挺解气的。 甚至,沈素觉着,他家外甥女不愧是遗传了他沈家的血脉啊,这样的能干,小小年纪就知道怎样不动声色的恶心人了。而且,还遗传了他们沈家人的美貌,唉呀,这样能干漂亮的丫头,以后生个儿子给儿子娶回家做媳妇才好。 沈素胡思乱想着,总之是越看何子衿越发顺眼。 沈素来了,何恭也挺高兴,还道,"素弟来的正好,明儿子衿搬新屋子,你多留一日,也贺一贺咱们子衿的乔迁之喜。"他是个老好人,沈素纵使与何老娘不对付,对这个姐夫却是挑不出毛病的。 沈素道,"子衿还小呢,怎么这么早就要自己住一屋了?" 何恭笑,"早三四个月前就跟我和你姐姐嘟囔,非说自己大了,要自己睡。哪里拗她的过,只得随她了,好在如今也不大尿床了,让翠儿跟她一道,夜里也好照看。" 翠儿原是沈家买给沈氏的陪嫁丫头,也是知根底的孩子。沈素闻言道,"很是,翠儿是个老实的,又素可靠。" 郎舅二人说了一回闲话,何恭便拉着沈素说起文章来,沈素于科举一道天分平平,不及何恭。晚间何恭同妻子说起来,"素弟本是极聪明的人,以往在学馆中没有不与他好的,只是文章上不大用心。" "如今他且是好多了,小时候,为他这念书不专心,我爹不知打折过多少根戒尺。"沈氏也发愁,"只是,我看他于科举上没什么太大的进取心呢。" 何恭悄声道,"你可别同岳父说,以往听素弟的意思,倒是喜商贾事。"商贾贱业,当然,商人有钱,有钱的人,怎么也与"贱"字搭不上边。而且,陈姑妈也是嫁的商户,何恭倒不至于瞧不起商人。不过,仕农工商,商排最末。从律法上讲,商人再有钱,也穿不得绸缎。当然,这种限制如今也不大严,寻常官府也没人去管。可是,一个商字,不要说己身前程是定了的,就是儿孙,若入了商籍,也是不能科举的。 沈家的家境,比起何家是差了一些,但吃穿也不愁。尤其沈素精明,善理家事,沈家种出的粮食瓜蔬,总能卖得比村里其他人家好。故此,村里许多人家的东西都托沈素一并卖,沈素虽要在里头抽一些抽头,可也比他们自己更卖得上价。一来一往,沈素在村里挣了不错的人缘,于县城里那些买卖的商贩,也有些面子情。若非如此,凭沈家三五十亩的家业,如何能给沈氏陪嫁得起小丫环。 只是,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一个村子能有多大,便是沈素,也不是那等黑心死赚钱的人,不过使沈家日子稍稍宽裕些,就是沈素提出买个丫环分担家事,沈母都没同意。 这里何恭说的商贾事,绝不是指当中人帮乡亲们卖一卖田里出产这样简单。沈氏微一皱眉,"这如何是好,可千万不能叫爹爹知道,不然还不打死阿素。" 何恭道,"我给你提个醒儿,阿素并未直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真。如今咱们也别提,只是若他在你面前露出这个意思,你要劝一劝他才好。"何老娘一直嫌沈家贫寒,何恭却没半点嫌弃沈家的意思。要何恭说,沈父是正经秀才出身,在长水村也是个体面人。就是沈素,虽无科举天分,但郎舅二人素来亲近,何恭却是不希望内弟真的走了商贾的路。 何恭说沈素如今没这个意思,沈氏却是不信的,追问丈夫,"是不是阿素在你面前提做生意的事了?"沈氏与沈素是同胞姐弟,两个年纪也只差一岁,沈氏最了解弟弟的,当初沈父一意要考功名,家业都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沈素便常说,秀才空有功名,倒不若商贾有钱来得实惠。 何恭道,"没有,他要说了,我早劝了她。是素弟说起今秋水果的行情,真个头头是道。不是我说,他若能把这心思用在文章上,秀才早考出来了。" 沈氏稍稍放心,道,"这话都是白说,我爹不知念叨多少遭。" 沈素不是念书的料,却是交际的好材料。他这次进城,除了给姐姐送些当季水果吃,连带着以前在县城里念书的先生家,交好的同窗家,都走了一趟。 沈氏则开始准备给小陈表妹定亲的添妆礼,小陈表妹说了个好人家,陈姑妈是一刻都不想等的,恨不能闺女立刻嫁到宁家,好做稳宁氏少奶奶的宝座。沈氏对外头的事知道的不多,同弟弟念叨起来,"听说宁家十分有名的。" 沈素长眉一挑,"那是自然,如今宁家还有人在帝都做着翰林,我以往听同穿说,便是府尹大人也要对他家客气几分。不过,要我说,这门亲事,陈家还是细打听打听比较好。"后面这几句,沈素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氏不解,"这是为何?宁家既是体面,也是陈家表妹的福气。"嫁过来后,她也听说了以往小陈表妹似是中意丈夫的事,就是她嫁进何家门,见了小陈表妹几回,每次小陈表妹那浑身的哀怨哟,简直能酸倒沈氏的牙。沈氏绝对是盼着小陈表妹嫁的如意的。小陈表妹如意了,也省得再时不时的哀怨一二。 沈素冷笑,"人们只瞧见这桩亲事的好处,姐姐细想,凭宁家的家世,不说一等大家闺秀,起码书香门第里的小家碧玉娶一个不难,又怎会寻亲到商贾家去?那陈家,说是有几两银子,不过是在碧水县,到了州府,谁又知道他家是哪棵葱?那位宁六公子还是嫡系嫡子出身,等闲怎么会寻亲寻到碧水县来。天上哪里会掉馅饼,仔细别烫了嘴才好。" 沈氏生于小村长于小户,人虽聪明,于外头的人却知之甚少,小陈表妹未定下这桩亲事时,她连宁家是何等样人家也不大清楚。弟弟这样一说,沈氏亦是警醒,道,"先时我也存了疑问,只是,听姑妈说这亲事还是姑丈亲自应的,最是知根知底……再说,陈姑妈极珍爱表妹,怎能不打听清楚便叫表妹嫁人呢?" 陈家事与己家无干,沈素剥个葡萄给何子衿吃,问,"子衿,你说呢?" 何子衿嘴里含着葡萄,口齿不清地做裁判,"舅舅对。" 沈素笑,"果然我家子衿最有眼光哪。"反常既为妖,哪里平白有这样的好事。小陈表妹那相貌沈素是见过的,凭良心讲,撑死就是个清粥小菜级别的,给人一见钟情的机率太低。 沈氏道,"那我给你姐夫提个醒。" 沈素一哂,"陈家姑妈不是常寻姐姐的不是,何苦多这个嘴,反叫人说姐姐不安好心了。" 沈氏嗔,"怎地这般碎嘴,若没这疑虑还罢了,既知道,怎能不说一声?女子不比男人,真嫁错了人,一辈子就完了。这可不是,小心无大错。" 沈素一哂,"随姐姐吧,只盼陈家别狗咬吕洞宾。" "你这张嘴。"沈氏笑,问何子衿,"怎么又不吐葡萄籽?"何子衿天生一桩怪癖,听葡萄不嚼,去了皮一吞便进了肚,更不必说吐籽了。沈氏时常担心她闺女啥时候给葡萄噎着。 何子衿脆声道,"不浪费啊!" 沈氏直发愁,同沈素抱怨,"这个贫嘴病真不知要怎么才治得过来。" 沈素笑着安慰姐姐,"孩子这样才有趣,我看子衿就好,谁也比不上。" 何子衿学舌,"我也瞧着舅舅好,谁都比不上。" 沈素哈哈大笑。 第10章 定亲礼 沈氏是好意,将沈素的猜测同丈夫说了,沈氏细细的道,"陈家表妹得了好亲事,我只有为表妹高兴的,并没有别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当口说这般扫兴的话。可我想着,阿素的话也在理,女子嫁人不比别的,以后大半辈子都指望着男人。将心比心,咱们也是有闺女的人,小心些总没大错。" 何恭却是有些为难,道,"这是姑丈亲自应的亲事,听姑妈说最是知根底,想来姑妈家也是细细打听过的。" 沈氏叹口气,"我这话可能不大中听,以前我也不知道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相公常在外走动,定是知道的。咱们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会同宁家这样的大家族知根底。" "眼瞅着要订亲了,这话委实不好说,你也知道,姑妈如今瞧我都极冷淡,我若一张嘴,姑妈倒要想偏。"又安慰妻子,"约摸是素弟想多了,便是同大户人家结亲,也没有不打听的。不说别人,以后咱们子衿到了说人家的时候,我不把人家祖宗三代打听沫清楚,也断不能许婚的。" 沈氏轻捶他,笑,"这又是哪里的话。" 何恭握住妻子的香拳,"我是说,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不论娶媳妇还是嫁闺女,哪里有不打听清楚就许亲的呢。你就放宽心吧,兴许这就是表妹命中的福气。" 沈氏想了想,陈姑妈的性子也实在不好相与,亦不愿丈夫为难,便不再说什么。 何恭素来是个心软的人,与妻子说此事不好开口,却还是敲边鼓的在老娘跟前提了一句,"表妹这亲事,真是宁三爷跟姑丈提的么?"何恭不是傻瓜,先前陈姑妈小陈表妹对他颇有些个意思,他也隐隐的察觉出来,他对小陈表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归就是寻常表兄妹的样子,何恭也原也以为亲事就是小陈表妹了,只是有一次去沈家,遇着沈氏,那惊鸿一瞥,何恭自此念念不忘。后来得知沈氏原来定的那户人家的公子得病过逝,沈氏亲事很有些艰难,何恭却是不介意,死活硬要母亲去提亲。何老娘拗不过儿子,虽娶了沈氏过门,到底看沈氏不喜,觉着沈氏狐媚子勾引了她儿子。不然,如何一向孝顺的儿子就牛心左性的非沈氏不娶了呢? 如今听儿子打听陈芳的亲事,何老娘却是想左了,冷笑,"怎么,后悔了?这世上再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何恭面儿上一窘,硬着头皮说担忧说了出来,"娘说哪里的话,我是担心来着。表妹一辈子能嫁几回,还是细细打听了才好。别只看人家高门贵第,说到底,表妹嫁的又不是宁家的门第,而是宁家的公子。要儿子说,到底要细打听了人品方更妥当。" 何老娘只当儿子小心思作祟,冷笑,"你怎么知道你姑妈没打听,你如何知道宁家的好处。那可是州府里第一等的好人家,你姑妈早给你表妹算过了,人家朝云观的仙长都说你表妹是一等一的富贵命。行了,有空多念书,别瞎操心。早干什么去了,如今又来我这里马后炮,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何恭实在受不了他娘的奇葩思维,只得作罢。 陈姑妈有意显摆闺女得了好亲事,何况宁家着实是体面人家,故此,定亲礼都颇为盛大。唯一可惜就是新郎官因事未能亲至,宁家来人说的客气,"六公子在帝都服侍老爷,原是说要回来的,偏生路上不巧,耽搁了时候,我们太太特特叫奴婢带话过来,说委屈姑娘了。" 陈姑妈瞧着宁家厚实的定亲礼,又听宁家来人说的恳切,早把那不满的心没了,只含笑与宁家来人说话,"这本就怪不得六公子,亲家太太太客气了。" 既然陈家不计较,来观礼的亲戚更是只有好话,譬如沈氏这等,还跟着开了回眼界,瞧着宁家将聘礼一抬抬流水搬的抬进陈家,还样样合乎古礼,沈氏暗暗咋舌,想着世间人人愿与高门贵第结亲,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待吃酒席时,更是碧水县难得一见的好席面,何子衿尤其吃的满足,她早就自己吃饭,不论勺子还是筷子都抓的牢用的巧,只是筷子对她而言有些大,她在家都是用自己的小筷子的,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她的使用技巧。许多人都夸她"这孩子吃相真好""这么小就会自己用筷子"之类的话,沈氏很不低调的谦虚着,"自来就是这个脾气,要是喂她,她倒不高兴。"带闺女出去吃酒席有一样好处,只要把闺女喜欢的菜给她夹到小碗里,闺女自己就会吃,不用沈氏费什么心。沈氏自己也能填饱肚子,唯何老娘嫌何子衿埋头吃饭不雅相,悄悄瞪了沈氏好几回,沈氏想着,没听说出来吃席饿着肚子回去的。再者,哪怕大人要脸面得克制,难道也叫孩子眼巴巴的瞧着饭菜不动筷子,何苦来着? 沈氏不理会婆婆的眼色,见闺女吃的香甜,又给她舀了个鱼圆,摸摸闺女的小肚皮,鼓起来时就不让她吃了,怕撑着。 沈氏视何老娘于无物,回家难免听何老娘几句,"子衿一日大似一日,你也得多教她些规矩,咱们是去赴席,也不能跟八百辈子没吃过饭的穷种似的,只知道埋头吃饭。那么多长辈在,就她一个劲儿的吃,真个丢脸。" 沈氏没说话,何恭接过老娘的话头,笑,"娘,子衿才多大,这么小的孩子,都是憨吃憨玩儿的。哪里就知道说话应酬了?"又抱了闺女问,"可吃饱了?没吃饱给你做个蒸蛋?" 何子衿响亮的应一声,"饱啦!" 何恭哈哈一笑,摸一把闺女圆润润的小脸儿,一幅傻爸爸的模样对老娘道,"娘,你说,不知怎地,我一见子衿就开心,觉着哪家的孩子也不如咱们子衿好。" 何老娘满肚子火气险给儿子这话噎死,还是沈氏道,"表妹这定亲礼可真气派。"引得何老娘又来了精神,不过,到底是受了白痴儿子的打击,何老娘又上了年岁,出去热闹一日,也有些倦意,只念叨两句"这有福气的人哪,兜兜转转的总是有福气的"也歇了精神。这话倒叫沈氏哭笑不得,要按婆婆说的,她嫁到何家是有福还是无福呢? 沈氏不是好欺负的人,但也不想总与何老娘较口头长短,只一笑,并不言语。何老娘打发一家三口自回房休息。 第11章 心思 第二日,何老娘养足精神,又叫沈氏拿出给小陈表妹添妆的东西来看,絮叨着说简薄了。 沈氏知道何老娘的心思,无非是看宁家实在富贵,聘礼这般丰厚,陈家在外头有几处铺子,给闺女的陪嫁肯定也不会太薄,何老娘是嫡亲的舅妈,便想着往上添些。沈氏想说什么,顾及何老娘的脾气,却什么都没说。如今还是何老娘当家,庄户上的出息,都是何老娘亲点了收起来,要添东西,也不是沈氏出钱,何苦说些逆耳的话,倒叫婆婆生厌。 沈氏瞧着小陈表妹定亲,自己亦是生出些心思,不为别的,她也是有闺女的人。何子衿如今还小,可小孩子家,说长大也就是眨眼间的事,婆婆待她刻薄,连带着闺女也不讨婆婆的喜欢。婆婆将家里的产业都攥在手里,防她如同防贼。她手里无非是自己的嫁妆和丈夫平日的零用,并没多少银子。看这势头,若日后婆婆依是如此,这个家轮不到自己当,又能给闺女多少陪嫁呢。 要只是沈氏自己,是无所谓的,总归她年纪轻,难道还熬不过何老娘。说句不孝的话,三十年后,何老娘也该归西了,这个家还是自己的。可是,闺女过个十五六年,便要出嫁的。今日看到小陈表妹的定亲礼,沈氏难免生出慈母心思来,不说别的,做亲娘的,哪个不愿意多给儿女挣下一份家业。 再另从他处想,若手里多存些银子,自己宽裕,也省得一汤一饭的看婆婆脸色。 沈氏思量几日,期间还把自己的嫁妆清点了一回。沈家只是寻常人家,沈氏嫁妆寻常,家俱衣料都是普通东西,何况,这些是家常用的,也不能卖了换银子。当初出嫁时,母亲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压箱底。五十两银子虽是不多,但对沈家而言,几乎是家资的一半了。这年头,再没人家肯这样舍了一半家业嫁闺女的,沈氏知道,她先前姻缘不顺,母亲这是心疼她。 尽管何家看不上她这一幅薄嫁妆,沈氏却知父母慈心。 除开五十两压箱底的银子,还有平日里两年间攒下的二十两。 沈氏数了回银子,思量着要做点什么事才好,哪怕买上十几亩田地,每年也出息些。沈氏正在想生银子的法子,身边悄悄探出颗大头。何子衿神秘兮兮的问,"娘,你数银子哪?" 沈氏按回闺女的大头去,将银子裹起来锁箱底,道,"干嘛。进来一点动静没有,倒吓我一跳。" "是娘你数银子数的太入神啦,都没听到我进来。"一屁股坐她银身边,何子衿问,"娘,你数银子做甚?难不成要给陈家小表姑随礼?"这话说出来,何子衿都不大信。沈氏是个精细人,不然这两年她也攒不下二十两银子。当初沈氏与何恭成亲时,亲戚们随的礼都叫何老娘私下收起来,根本没给沈氏。沈氏也没开口要,但自此,非但家中人情往来,只要是有用钱的事,沈氏一个大子不出,单单去问何老娘要。何老娘要装傻,沈氏更加无辜,何老娘这把年纪,硬是装不过沈氏,无奈又是掌家人,只得咬牙出钱。沈氏手里的钱,除了算计着给何恭出门带些,就是给何子衿买些东西,她自己用的时候都少。 听了闺女的话,沈氏将眼一横,"家里的礼早备好了,你小孩子家,知道个甚?行了,玩儿去吧。" 何子衿嫩壳老心,寻日间的同龄人都是一帮小屁孩儿,她不乐意跟小屁孩儿玩儿,可现在大人又不乐意理她,故此,何子衿的生活,真叫一个寂寞如雪啊。可能是寂寞如雪太久,何子衿就养出了个爱打听的毛病,啥事都爱打听一嘴子。沈氏不说,何子衿便自己猜,"那是不是要给舅舅买成亲的礼物。"她舅舅年底娶媳妇,凭沈氏同沈素的感情,除了何家的一份子,沈氏再节俭也要另备礼给弟弟的。 沈氏一脑门子琢磨钱生钱的主意,偏生一时没个头绪,何子衿已经从给她舅舅成亲礼物猜到,"是不是舅舅成亲,外祖母家的钱短了些。" 沈氏曲指敲闺女额角一记,"闭嘴。休要胡说八道,我得仔细想一想。" 何子衿猜半日也没猜到正确答案,拽着沈氏的裙子问,"娘啊娘,到底啥啊,你快别让我着急了,说吧说吧!说出来,我给你分忧。" 沈氏好笑,"你成天吃凉不管酸的,还知道什么叫分忧?" 何子衿腆一腆小胸脯,粉认真的说,"你可别太小看我。娘,你到底要干嘛啊,你要不说,我就去问爹爹。" 沈氏训她,"真真是个小告状精。我是想着要不要置几亩田地。" 何子衿道,"就这么点儿银子,能置几亩地?我听舅舅说,好田都要五六两一亩呢。"她们这是小地方,奈何离州府近些,田地也贵。 沈氏叹口气,"好歹是个营生,一年也能收入几两,过个十来年,总能存下一笔。" 何子衿不同意,置地虽长久,可若零散的买个二十来亩,让谁照管呢?何家倒是有个三五百亩的小庄子,到时何老娘一句话"让庄头顺代照管吧",这地就得易主。何子衿偏不能直接说,只得奶声奶气的装天真,"可咱们家没人会种田啊!爹爹又不会,我也不会!" 沈氏便是置地,也会防何老娘一手,想着让娘家帮着照管,就听闺女嘴里蹦出一句,"我听祖母说,陈姑祖母家可有钱了,外头有铺子。娘,什么叫铺子,就是买东西的地方吗?" 沈氏一面回答闺女的问题,心下微动,是啊,听说陈家三十几年前还穷的很。陈家姑丈自小在外学徒,二十出头便支起自己的铺子,南来北往的做生意,如今陈家在碧水县也是有名的富户了。而自家,三十年前三百亩水田,如今增到五百亩水田,何老娘便是有了名的会过日子的女人了。 若是想多赚些银子,还是铺子来钱快些。而且,沈氏脑子转的快,她若是弄些个小生意,如今不必买铺面,只租一个便是,碧水县租金便宜,中档的铺面,一年也就十几两银子。沈氏平日虽节俭,但,若要置铺子,这点儿银子还是舍得拿出来的。 只是,到底做什么营生呢? 沈氏不是笨人,奈何自幼生于乡间,虽念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到底未曾见过世面,于外头营生更不大通。沈氏思量数日,也没个好主意。倒是何子衿在她舅舅中秋节前送月饼瓜果时跟她的美人舅舅说了,"我娘想置铺子做生意,不知道干什么赚钱。"刚说完就挨一弹指,沈氏训她,"怎么哪里都有你。"她也想问问弟弟的主意,又担心引歪了弟弟的心性。 何子衿道,"娘你天天叹气,我饭吃不香。"又问她舅,"舅,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沈素掂了掂,正色道,"可不是瘦了,瘦的我都要抱不动了。" 何子衿朝她舅做个鬼脸,跟她舅商量,"舅,你带我一道回去吧。我跟外祖母住些日子去。" 沈氏听何子衿想起一出是一出,道,"你别人来疯。" "我想跟舅舅去田里捉黄鳝。"何子衿十分向往田间生活,她上辈子天天雾霾,这辈子倒是碧水青天,只是,何家小富之家,又住在县里,何子衿时常听沈素说什么夏天粘知了,秋天剥莲蓬,稻田里捉黄鳝,小溪里钓虾米的事,简直能馋死了何子衿。奈何沈氏看她看的紧,这年头也没有出嫁闺女总回娘家的道理,何子衿一派向往,还没去过外祖母家呢。 沈素逗她,"非但田里有黄鳝,山上还有野鸡兔子,这会儿许多野果也熟了,每次去山上都能摘许多哩。" 何子衿星星眼逗的沈素哈哈笑。 逗了外甥女一遭,沈素心情大好,问他姐,"姐姐怎么想起做生意了?" 沈氏拿手一指何子衿,道,"先前我也没理会这个,只当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我家里现在也过得,你姐夫又不是大手大脚的性子,短不到银钱上。是自打有了子衿,但凡别人家娶媳妇嫁闺女的,我便不由自主的走心。不论儿子还是闺女,做父母的,总愿多给儿女留下一些。"说着,沈氏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家里的事,我不说你也知道,家事都在太太手里,我手里拢共就是些私房。若子衿得太太喜欢,我也不会忧心至此。因我的缘故,太太素来待子衿冷淡。子衿如今还小,过个十来年,到时再筹划就晚了。别人看不上她,我只拿她当眼珠子的,总不想她受委屈。难道将来为个三五百两银子,去跟太太磨牙,别说我不是这个脾气,我也不愿意去低这个头。趁如今年轻,或是置几亩地,或是做些什么营生,不求大富大贵,起码有个安稳进项,十几年攒下来,也有子衿一份厚厚实实的嫁妆。" 沈氏完全一派慈母心,很是叫何子衿感动了一鼻子。沈氏思量片刻,按下对何老娘的不满,道,"姐姐说的,也是这个理。只是,此事姐夫知不知道?" 沈氏笑,"这个你别担心,就是置铺子,也是我私房拿出来,从根子上就要分的清楚,也需过了明路的。而且,这既是我的私房,于你姐夫名声上是无关的,他是要考功名的人,总不能背个商贾的名儿。再说,我看族长家,在外头也有几个铺子的,只要安排得当,于名声上并无妨碍。" 沈素点点头,一口应下,"姐夫是念书的人,于外头行市不大清楚。要我说,姐姐如今手里的银钱有限,置地也置不了多少,一年田里出产有限不说,想回本也得几年,倒不如租个合适的铺面儿,做些营生。便是不好,也只损失几个月租金罢了。" 沈氏道,"我也这样想,就是不晓得做什么好。" 沈素笑,"这且急不来,我想一想,待有了主意再跟姐姐说。" 沈氏叮嘱弟弟,"我这事不急,你如今又要准备成亲,还得预备明年的秀才试,这个万不能耽搁。我也是忽然有了这么个主意,你要因这个耽误了功课,我宁可不做生意了。" "瞧姐姐说的,不至于此。"沈素笑,"再说,如今也顾不上姐姐的事。今年瓜果丰盈,价钱较往年便宜许多,卖都卖不上价,乡亲们正愁呢。" 沈氏随口道,"往年家里吃不了的菜蔬都是腌酱菜的,碧水县地方小,要是这儿卖不上价,去州府打听一二,别处不知道,酱菜馆一年不知要收多少菜蔬。" 这么一说,沈氏又有了主意,道,"我们族中有一位堂兄,常往州府做生意,我与他家太太是熟的,你正好住两日,赶明儿我过去说话,帮你问个信儿,看他可有门路。" 时令瓜蔬不比别的,真耽搁了时日,就是耽搁了一季的收成,沈素也没与姐姐客气,道,"也好。" 第12章 州府行 沈氏并不耽搁,当晚从弟弟带来的瓜果中又挑了一份上好的,细细的装筐里装点好了,命翠儿去何忻家问了信儿,李氏命翠儿带话给沈氏,让她只管去说话的。 李氏是继室,继子都娶了媳妇,除了李氏院里的琐事,家事都是继子媳妇在打理,李氏平日里清闲的很。她与沈氏脾气相投,自然乐得沈氏过去说话。 沈氏带了瓜果过去,李氏还说沈氏客气,沈氏笑,"我知你这里必不缺这个。这若是外头买的,我便不送过来了。昨儿我娘家兄弟过来,带了几筐,都是自家田里产的,新鲜不说,还是熟透了才摘下来的,现吃正好,不是寻常商家那里捂熟的。" 李氏与沈氏相熟,笑着打趣,"你家兄弟可真是心疼你,我看他时常来的。" 沈氏道,"他是个热心肠,我们村里有什么事,族人多是央了他,他也乐得给人帮忙。这回真是犯了难,又关着我娘家族人一季收成,我想着,跟嫂子打听打听,看族兄可有什么门路。" 李氏忙问什么事,沈氏便说了,道,"我知族兄做的都是丝绸锦缎的生意,与这卖瓜果的也不相干。若是往常,我也不能跟嫂子开这个口,只是瓜蔬不比别的,我娘家一村子人都是种田的,再耽搁些日子,一季收成便没了,才厚着脸皮跟嫂子打听。" 李氏青春妙龄,会嫁给长她二十余岁的何忻做继室,也只是寻常出身,故此,只一听就知道沈氏的难处。李氏立刻应了,"这有什么。我是不敢说大话包管能给你帮上忙,不过,问一问我们老爷又不费什么事。你来的也巧,原定的明儿去州府的,待老爷晚上回来我问他,倘今晚不给你信儿,明儿必给你个准信儿。" 沈氏再三谢过李氏。 李氏当晚就着下人送了消息到何家,小妻子特意相求,沈家也算是何家拐着八道弯的亲戚,何忻并没有收菜蔬的门路,不过着人请沈素过去具体说一说,看能否帮上忙。 何恭还跟着一道去了。 沈素当晚就决定第二日跟着何忻到州府去碰碰运气。沈氏私下大手笔的拿了十两银子给弟弟,沈素还是头一遭去州府,虽是跟着何忻一路,沈氏到底不放心。穷家富路,若遇着什么难处,有银子总便宜些。沈素也没跟自己姐姐客气。 沈氏又托人给娘家带了口信,不令娘家惦记。 到第四天下晌,沈素方满面疲惫的回了碧水县。沈氏看他累的狠了,并不问他别的,先着下人预备洗澡水,让沈素好好的泡了个热水澡。待沈素换好衣裳,厨下已煮出一碗牛肉面,配着一样腌青瓜,一样切的细细拌了香油的腌萝卜条。 沈素一句话没说,捧起碗来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面,又要第二碗。不必问,沈素便道,"不成,咱们这大老远找去的,人家把价钱都压的很低,算上路费,还不如就近卖给碧水县的掌柜。" 沈氏也无他法,道,"既如此,就近卖了吧。今年价低些,兴许明年就高了呢。" 沈素微微一笑,"姐姐不是说想不好做何生意么?回来的路上我倒有了主意,咱不如就做酱菜。" "我这回去州府,也不是白去的。打听了许多家酱菜馆,人家不是有专门的田地种瓜蔬,就是要压我的价。我脑袋后来方回转过来,找着最有名头的酱菜馆买了他们几坛子酱菜,姐姐尝尝,要我说,还不如姐姐你做的味儿好呢。"沈素笑容爽朗,并无馁色,夹起腌青瓜咯吱咯吱的咬着,吃的津津有味。 沈氏不信,笑,"你又说这大话,我这不过是村里手艺,哪里能跟人家店里的比。" "我说这个大话做甚。酱菜买了好些回来,姐姐细尝尝,我是真觉着姐姐腌的味儿更好。"沈素正色道,"姐姐又不想做大生意,要我说,不如就做这酱菜生意。一则,成本小。二则,这东西禁得起放,一时卖不出也不打紧。衣食住行,人们总离不开吃的。" 沈氏眨眨眼,"卖酱菜?" 沈素跟着眨眨眼,两对美眸互视许久,沈氏沉一沉心,"等我尝尝人家州府酱菜馆里酱菜的味道再说。"弟弟小事喜欢玩笑,这样的事,还不至于跟她说笑。 沈素道,"那我回家收些瓜蔬预备着。" 沈氏道,"先别急。" 沈素到底是男人,道,"既下了决心,就别犹豫,怕什么,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沈氏仍是记挂弟弟前程,道,"你可不许耽搁功课。" 沈素笑,"念书念的脑袋都方了。" "你听我的,念书是正道。"沈氏道,"你只见商贾富庶,可商贾不能穿绸,再有钱的商人见了秀才也得行礼。尽管现在没人管这些,但,礼法上就是这样讲的。女人开个铺子,人家说赚脂粉钱,男人若行商贾事,就是你生意做得天大,读书人仍是瞧你不起。只有功名,才是大道。" 要是心里承受能力差的,听这一席话定得反醒一二,奈何沈素自幼听这话长大的,他懒懒的应一声,"放心放心,我才不会做生意呢,爹爹也不许哪。" "你知道就好。"翠儿又端来一碗牛肉面,沈氏道,"吃慢些,暴饮暴食的,伤脾胃。" 刚刚那是饿狠了,肚子填补了些,沈素便又恢复了雅致模样,他人生得俊俏,天生就占着便宜,不论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慢调斯理的挑着面,沈素问,"子衿呢?怎么不见?" 沈氏道,"去贤姑妈那里玩儿了。说是有好吃的月饼,叫子衿去吃。" 沈素感叹,"子衿生得模样好,也懂事,没人不喜欢她。" 沈氏往何老娘住的主院儿一撇嘴,那一位就不待见她闺女,何老娘不喜欢她倒罢了,婆媳间,少有融洽和睦似母女的。但,何老娘总是对何子衿冷淡,沈氏对此意见颇大。 沈素笑笑,"理那婆子做甚!子衿也不缺她那一份儿!" 填饱肚子,沈素道,"我明儿就回家,出来这几日,爹娘定惦记着呢。" 沈氏点头,"很该回家了。" 何子衿傍晚回家,见着沈素不免又是一番亲近,拉着沈素的手装出一幅童言稚语的样子跟沈素打听州府的样子。 何恭见着沈素也高兴,又劝他不要急,还是要以课业为主云云。 沈素亦是应了。唯有何老娘私下同儿子嘀咕几句何素"不误正业"的话,何恭笑,"素弟也是为族人的收成着急,再者,他还年轻,略有些不定性也不为怪,过两年就好了。" 沈素是正经小舅子,何老娘也不能叫儿子同沈素绝交,只是再三叮咛,"你可得把心搁在秀才试上。离明年也没多久了,踏下心来狠狠念几个月书,一次中了才好。" 何恭皆应了。 第13章 父母情分 何恭也打算专心苦读以备来年秀才试,只是偏生今年事多,小陈表妹要出嫁不说,沈素的成亲亦在年底,沈氏嫁进何家两年多,还没回过娘家,夫妻两个早商量好了,沈素成亲的时候要一道去岳家住几日的。 何老娘知道后很是不满,直接对沈氏道,"你男人考功名还不是为了你,将来他为官作宰的,诰命也是在你身上。你娘家又不远,什么时候回去不行,偏生要赶这时。" 沈氏柔声道,"阿素成亲,我们离得又不远,做姐姐姐夫的要不露面,不知要给家里人怎么说呢。就是相公脸上,也不好看。" "平日里也常见的,哪里就差这一日。" 沈氏声音虽软,却是分毫不让,"平日里虽是常见,阿素成亲一辈子也就这一回。" 何老娘拉着老长的脸,硬梆梆道,"去一日倒也罢了。" 沈氏道,"当天来回,怕是赶不及。夜里赶路不安生不说,城门也早关了。" 事关儿子,何老娘也只肯小退一步,道,"那两日也差不离了。" 沈氏道,"我跟相公说吧。" 何老娘哼一声,"还是快些给我生个孙子,也好传承咱们何家香火,总不能叫阿恭膝下空空。有空想着正事,弄那些酱菜,得吃到几辈子。" 沈氏笑一笑,"母亲前儿还教导媳妇,说相公要专心科举,让媳妇好生服侍相公。母亲的话,媳妇怎敢不听从呢?" 何老娘叫沈氏噎的险些翻了白眼,不耐烦的打发她下去了,同余嬷嬷的抱怨,"你总劝我宽和些,可你看看这死狐媚子,我说一句,她有八百句等着我,只嫌我不早死呢。" 余嬷嬷是受了何氏私下叮咛的,就是余嬷嬷自己也觉着,何家就这么几口人,何不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呢?这两年她冷眼看下来,大奶奶可不是好相与的,何老娘终有老的那一日,这个家,到底是大爷大奶奶的。何况,平日里大奶奶私下对她很不错。余嬷嬷也乐得为沈氏说两句好话,劝道,"大奶奶才几岁,这个年纪,经的见的少,说话不留神也是有的,太太何必计较。依奴婢的私心,只要把大爷服侍好,大爷顺顺当当的考了秀才,纵使大奶奶有些不足,太太你耐心教她一二便好。" 何老娘哼一声,"要不是看着阿恭,哼!"要是不看着儿子,她根本不会允许这等狐媚子进何家大门! 何老娘暂熄了火,沈氏乐得松快,正好带着翠儿腌酱菜。何子衿人还没酱缸高,也喜欢跟在沈氏身边跑跑颠颠,间或问她娘是不是有秘方,的确她娘腌的酱菜味儿不赖。 沈氏笑,"这能有什么秘方,做得仔细些就是了。别的不敢夸口,厨下这些事,一个用心一个不用心,便是天差地别。" 看闺女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着,沈氏也不耐其烦的念叨,"拿这腌酱菜来说,其实用的就秋油、大料、桂皮、姜、蒜几样东西,除了用量外,你用好的秋油和差的秋油,腌出来就是两样的味儿。别的都能唬人,唯吃的是唬不了人的,用没用心做,一尝就能尝出来。" 何子衿听的直点头,沈氏笑,"看你这样子,好像真听懂似了。行了,拘你这半日,早想玩儿了吧。叫翠儿跟着你,去找涵哥儿玩吧。涵哥儿明年就要进学了,以后再一起玩儿可不容易了。" 何子衿道,"我知道,现在念大伯娘天天看着涵哥哥写字念书,我去了也不叫涵哥哥跟我玩儿。" 沈氏笑,"那就别去了。" 何子衿问,"娘,我以后能去上学么?" 沈氏笑,"你也想上学?" "我可不愿意当睁眼瞎。"何子衿装模似样地,"听涵哥哥说,学里能学好些东西呢。" 沈氏笑,"等你大些,我教你先认些字。" 何子衿简直迫不及待,道,"今天晚上就教我么教我么教我么教我么。" 沈氏笑容更深,逗她,"那你得听话。" 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沈氏的酱菜才腌了一半,就到了小陈表妹出嫁的日子。 陈家排场摆的很大,即便是嫁闺女,也不输娶媳妇时的气派了。陈姑妈更是穿的喜气洋洋,亲戚们亦都提前到了,只是等了半日,直到吉时都快过了,才见宁家的喜队匆匆而来,迎亲的管事脸色极是难看,与陈姑丈道,"六爷不慎跌了马,已送回家去了……" 陈姑丈眉毛一拧,陈姑妈大惊失色,连忙问,"女婿如何了?"这,迎亲路上出这样的意外,多么不吉利。 宁家管事道,"今儿是大日子,三爷让五爷过来代六爷迎亲,三爷说,再怎么着,也不能委屈六奶奶。"新郎在迎亲路上坠马……就在陈家已有人心里想着,是不是小陈姑娘命硬克夫什么的。若今日不迎娶了小陈姑娘进门儿,他日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陈姑妈六神无主,她倒没想着闺女命硬克夫什么的,陈姑妈想的是,宁六郎到底摔的怎么样了?若不打紧,闺女嫁过去亦无妨。可若摔狠了,这是闺女一辈子的大事哪!但,若宁六郎无妨碍,如何要兄弟代为迎亲……陈姑妈一时心乱如麻,拿眼望着丈夫,只盼丈夫能拿个主意。陈姑丈未多说,立刻便允了。跟来的宁五对着陈家夫妇略施一礼,代弟迎亲,将小陈姑娘迎进花轿,往州府而去。宁六公子在路上出这般意外,亲戚朋友也没吃酒的心了。陈姑妈脸色惨淡,心悬到嗓口眼,还是亲戚朋友俱安慰,说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 陈姑妈几日不得安稳,三天后接到宁家报信,宁六公子迎亲路上跌了一跤,不幸过逝。陈姑妈听到这消息,当下便厥了过去。 便是何老娘听到此事,也很是哭了一场,为外甥女伤心,同儿子哭道,"怎生地这般命苦。这以后日子可要如何过啊。"小陈姑娘这个,还算不得望门寡,却真真是守活寡了。 何恭又能有什么法子,叹口气,"娘打叠起精神来,您都这样了,姑妈还指不定什么样了。娘先定了神,也好过去劝一劝姑妈。姑妈心里的苦,能跟谁说呢。" 何老娘抹一把泪,又心疼大姑子,"我这心都跟刀割一般,你姑妈不知要如何伤心。你姑妈养了五男二女,你表妹是小女儿,也最疼她。我这苦命的丫头啊……"说着又是一通哭。 沈氏瞧着何老娘伤痛的模样,心道,何老娘并非没情意的人,只是,何老娘与她没有情意罢了。 沈氏暗叹一声,引开何老娘的眼泪,道,"母亲,我这话不中听,不过,还是要先想一想,表妹以后要怎么办呢?" 何老娘泪眼模糊,看沈氏一眼,见沈氏亦是伤感的样子,对她的恶感倒是去了些,一时没明白沈氏的话,问,"什么怎么办?" 沈氏正色道,"如今虽不当提这个,可咱们毕竟得为表妹考虑。表妹虽进了宁家大门,毕竟没有圆房的。表妹正当青春,哪怕要守着,宁家是个什么章程?别的不论,表妹既要守节,宁家六公子难道能没人打幡摔瓦,好歹表妹膝下得有个孩子,才是一辈子的盼头。"因事关小陈表妹,沈氏不好将话说的太明白,要是按沈氏的想头,好端端的大闺女,虽过了门儿到底没圆房,待宁六公子的丧礼一过,将小陈表妹接回来,将事冷上两年,另寻一门亲事,才是上策。不然,有几多寡妇能活到贤姑太太那水平的,不是沈氏看不中小陈表妹,实在是现阶段看不出小陈表妹能有贤姑太太的水准来。 何况,贤姑太太是在娘家守寡,还服侍着父母归了西,有这样的名声,娘家兄弟子侄再不敢亏待她半分。 小陈表妹行吗?宁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小陈表妹即便守寡也必然要守在宁家的。何况,宁六公子是接亲路上出了意外,知礼的说不与小陈表妹无干,可更不知多少小人暗地里嚼舌根说小陈表妹命硬呢?哪怕宁家通情理,可这样年轻守寡的小媳妇,一进门死了男人,就是宁氏主家知礼怜惜,可天长地久,身边没个男人撑腰,小陈表妹在婆家的日子得怎么过? 沈氏的话倒给何老娘提了醒,何老娘只顾伤心,一时没想到,闻言道,"是这个理。可不能叫芳姐儿一辈子就这样耽搁了。"何老娘平日里喜拿贤姑太太说话,可说到底,有几个女人能愿意过贤姑太太的日子。何老娘素来待陈芳不一般,此时难得夸沈氏一句,"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转的快。" 沈氏谦道,"母亲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还是让相公服侍着母亲去姑妈家走一趟,一家子有个章程,后头的事才好办。" 何老娘连连点头,午饭都顾不得吃,连忙命儿子去街上找车马,母子两个匆匆去了陈家。 直到下晌,母子二人方回来,得知在陈家并未用饭,好在沈氏早命厨下预备着,忙命摆饭,何恭也在母亲屋里用了。 待服侍着何老娘歇了,夫妻两个回房,沈氏倒了盏温茶给丈夫,问,"如何了?" 何恭叹口气,"怕是不大好说。" 沈氏一挑眉毛,何恭呷口茶,低语道,"我听四表弟悄悄同我说,姑丈得了州府的盐引。" "盐引?!"这年头谁都知道贩盐是大利,只是,若非与官府相熟,等闲商人哪能做盐课生意?沈氏问,"没听说姑丈贩盐哪?难不成是宁家帮忙?" "不好说。听姑丈的意思,既已过门,就是宁家的人。为夫守节,是应有之义。"何恭眉心微皱,"姑丈若不肯出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氏脑子快,唇角一勾,已将事想得七八成,眼中露出一抹冷意,低声同丈夫道,"你别嫌我把事往坏处想,我嫁你这两年,也算长了些见识,听忻大嫂子说,忻族兄那样的本领,想开个卖盐的铺子,也只是在咱们县一年卖个三五百斤罢了。姑丈一下子得了州府的盐引,可不是三五百斤的事儿。何况,这样的事,断不是一时半晌就办下来的。好端端的,陈家表妹是怎么得的这桩亲事?是先有盐引后有亲事,还是先有亲事后有盐引,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何恭素来是个心软的人,道,"不会吧。姑丈不似那样的人。" 沈氏道,"你别忒心实了,只可惜了陈家表妹,遇着这样的事,若父兄不肯为她出头,谁还能说什么呢?" 何恭叹口气,他对陈芳虽只有兄妹情分,却是自小一道长大,如今陈芳遇着这样的事,何恭难免为其惋惜。沈氏叹,"或者,这就是表妹的命吧。"父母情分上差一些,真就将个闺女作价给卖了。 第14章 郁卒 宁六公子的丧事过后,小陈表妹终是为这位只在丧礼上见了一面的丈夫守了节,宁家深宅大院,小陈表妹的消息自此无人得知,倒是陈姑妈大病一场,何老娘几番探视,每次回家都要长嘘短叹,对大姑子的身体很是担心。 沈氏去找李氏说话,也颇觉自己猜测的没差,李氏私下同沈氏说的,"我们老爷说,陈家怕是要发达了。陈家搭上宁家,得了盐引,三五年的下来,银子得赚的海了去。" 沈氏便道,"我也听相公说陈家似是得了盐引,只是,这盐引不是难弄的很么?都说官场上没人连盐引的边儿都甭想摸着。" 李氏知道沈氏同陈姑妈关系平平,将唇角一扯,"我这话只同你说。原本我也没想到这儿,还是我家老爷说的,你以为陈家姑娘为何会嫁到宁家去?" 沈氏皱眉,"或者是因小陈表妹给宁六公子守寡,宁家人感激她。" 李氏觑着沈氏,道,"别傻了,这话你自己信么?自这亲事定了,陈家那位六公子,可是从未露过脸的。再说,宁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若不是六公子真有些什么不好的地方,怎么能娶这么个小地方的商家女进门儿。反正,这事儿透着蹊跷。" 沈氏叹气,"我也常在心里琢磨,事已至此,若换了我,我再舍不得闺女去守活寡的。青春妙龄的,一辈子岂不就这么完了。" "你素来心软,须知这世上卖儿卖女的多了去。"李氏淡淡,"咱们身边服侍的,哪个不是买卖来的。只是,贫寒人家是没办法,一家人走投无路了,只得卖儿卖女。也有的是人家,端看价码,只要价码够了,什么卖不得。" 李氏青春妙龄,嫁与李忻做继事,继子年纪都有她大了。这其间,是不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沈氏不好打听,只得将话一转,"别管这个了,反正我是信阴司报应的。我也没偌大野心想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过小日子就是。这世间,做好事总比做坏事要好的。眼瞅着要冬至了,咱们收拾些东西,去瞧瞧贤姑妈如何?" 李氏笑,"赶情好,要不托你的福,我再进不得贤姑妈的大门。" 沈氏笑,"这是哪里话,你觉着我在贤姑妈面前能有什么面子?还是贤姑妈看你好。" 两人遂说起冬至礼的事来。 这么忙忙乱乱的,到了沈素成亲的时节。 沈家只是寻常小户人家,成亲的事又繁琐,父亲一辈子就念书还靠谱,何况还有私塾的事要忙,家里有母亲张罗,外头的事便要沈素亲来了。不论是请客酬宾的名单,还是各项肉蔬之类,沈素都早一年就算计好了。 猪羊是自家养的,一年养下来,也有百十来斤,四五头杀了吃肉总够,至于果蔬,寒冬腊月的,无非是些冬瓜萝卜大白菜外加些苹果梨,这些东西,菜是自家种的,苹果梨的,趁着秋熟的时节,沈素提前买了藏在窖里,拿出来现成就能吃。更有桌椅板凳,盆盘锅碗,自家不够的,沈素早跟乡亲们打招呼借好了。 有沈素这样的儿子,即便秀才一时半会儿的考不出来,沈家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的好过。当初村里的江地主就是看沈素精明能干,当初,沈素的颜值也很不错,就此才得了个地主家的闺女做媳妇。 说是地主,家里田也就百来亩,尚不如何家富庶。乡亲们给面子,称一声地主乡绅罢了。 沈素一面忙着成亲的事,抽空还得往亲戚朋友家送帖子。 沈氏展开大红的喜帖瞧了一遭,笑,"字还是爹爹亲写的,可见爹爹有多重视。" "就我这一个儿子,能不重视么。"沈素道,"嫌我字写的难看,骂一顿不说,白糟蹋了那些红纸。要是早知道爹爹要写,我就不写了。" 沈氏笑,"爹爹就是爱板着脸罢了,心里什么都有的,你早该请爹爹写,他肯定乐意。" 沈素拈个红果蜜饯搁嘴里,他与姐姐两个,性子好似是反着来的,他是儿子,自来偏爱零嘴,倒是姐姐,从不吃这个。沈素笑着抱怨,"你怎么知道我没请,我还问爹爹要不要写,他说不要,我才写的。结果,我写了他又看不上。" 想到父亲的脾气,沈氏也是一笑,"你多求两次,爹爹不就允了。" 沈素郁闷,"咱爹,对谁都好说话,独对我,那叫一个会摆谱,说出去都没人信。"老爷子也不知是叫什么性格,怪的很。 沈氏笑,又问弟弟准备的如何了? "早头年就慢慢的准备了,其实没什么要预备的,肉菜都备好的,桌椅板凳我也借了,厨子也打过招呼。去岁的粮食没卖,我自酿了几十坛的酒,酒水的钱都省下了。"沈素问,"倒是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回家去,咱娘念叨好几回了。还做了新鲜的小被褥给子衿。" "哪里还单给子衿预备,怪麻烦的。你成亲,新被褥可都妥当了。"沈氏道,"我跟相公商量了,腊月初就去,待弟妹三朝回门,我们再家来,也就快过年了。"沈氏早盘算好了,管何老娘如何想,她好容易回趟娘家,宁可先叫何恭回来读书,她是要带着闺女多在娘家住几日的。 沈素应下,他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家,只是早败落了,但三进的宅子足够宽敞,有的是姐姐、姐夫住的屋子。不过要提前把炭盆拢起来,免得屋子潮冷,别的不说,子衿年纪还小,小孩子尤其怕冷。 姐弟两个念叨了一回成亲的事,沈素又跟沈氏打听陈家的事,沈氏难免又感叹一回,低语道,"陈家在咱们碧水县也是数得着的人家,家里又不缺银钱,何必去拿闺女做价?当真叫人寒心。" 沈素倒不以为奇,道,"姐姐没去过州府,只当碧水县就是大地方了。我以前也是如此,不过上次跟着忻大哥去了一趟州府,当真是开了眼界。跟州府一比,碧水县就小了。便是陈家这样的,在州府里连三流人家都排不进去。陈老爷得了盐引,几年干下来,重孙辈都不必愁的。" 沈氏道,"要我说,吃喝不愁也就算了。似咱们这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过的也挺好。好端端的一个闺女,不说别人,想一想子衿,不要说一张盐引,就是有人给我座金山,我也断不能舍得的。" 沈素笑,"百人百脾性,这世上有陈老爷这样的人,自然有姐姐这样的人。" 沈素成亲是大事,何况沈氏提前与何老娘打过招呼,何老娘尽管不愿,自家也收拾了一份贺礼贺沈氏大婚之喜。沈氏又在里头加厚许多,便带着丈夫闺女回了娘家。时已入腊月,天冷的很,沈氏出嫁两年多,头一遭带着丈夫闺女回娘家。沈父沈母俱高兴的了不得,偏生何子衿嘴甜,一口一个"外公外婆",就把沈父沈母哄的眉开眼笑。 沈素打趣,"唉哟,子衿这一来,你外公把一年的笑都用完了,明年定要板着脸过日子了。"笑话父亲平日总是板着脸威严太过。 沈父瞪儿子一眼,"眼瞅着要成亲的人了,半点不稳重,真是看到你就来火。" 沈素厚着脸皮,将肘一撞父亲,笑眯眯地,"咱们两个上辈子是冤家。" 沈父今日见了闺女一家,而且马上就是儿子娶媳妇的大好日子,心情也是好的,一时没板住,便笑了,斥儿子,"越发没个大人样了,仔细叫子衿笑话你。" 何子衿脆生生的说,"新郎倌儿,不笑话!"又逗得人一乐。 沈父难得这般欢喜,抱了何子衿问她,"小小个人儿,你还知道什么是新郎倌儿?" 何子衿做出思考的模样,认真道,"跟放羊倌儿差不多吧,都是倌儿字辈的!"又逗的满屋人大笑起来。 何子衿为啥没能展露一下穿越前辈的风采呢,俱因她这时不时的要发颠,再会叽叽喳喳的说话,人也只当她小孩子嘴巧些,再不往他处想。以至于何子衿遗憾多年,小时候竟没能过把神童瘾,世人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啊,怎么就没看出她的与众不同哩。 何子衿咬着热乎乎的红豆包,颇是郁卒。 第15章 教育方式 沈素成亲颇为热闹,哪怕没什么珍馐佳馔,酒也是沈素自酿的土酒,不过,整个村的乡亲都是熟的,早在正日子前三四天,便有相熟的族人过来帮着张罗。杀猪宰羊,杀鸡宰鱼,热闹至极。 何子衿嘴甜,叔叔伯伯婶子大娘的叫个没完,长水村里最富的财主就是沈素的岳家江财主家也比不上何家的家境。族人知道沈氏嫁了县城大户人家,见何子衿生得漂亮,又懂礼貌,直夸沈氏有福气,也将何恭赞了又赞,对着何子衿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不愧是县城里的姑娘,这样大方懂事。"于是,引得更多人来参观她。 当天何子衿的小嫩脸就给摸肿了,其实是捏的,她自来营养到位,谁见她都喜欢捏两下脸蛋,热闹日子,人多了去,何子衿撅着嘴照镜子,跟她娘抱怨,"万一破相可怎么办?" 沈氏也心疼闺女,拿了药给她擦,哄她道,"明儿可不叫人碰了,疼不疼?"又给她轻轻的吹。 何子衿惆怅,"这就是万人迷的苦恼啊。" 沈氏:…… 沈素在外喊,"小芋艿烤好了啊!" 何子衿一声欢呼,丢开小镜子跑出去吃烤小芋艿,沈氏望着被闺女撞开来一荡一荡的大红色棉帘子,郁卒:养得这么个人来疯闺女才是苦恼啊。 这是秋天的小芋艿,吃不完晒干收到瓮里,到冬天在热草灰里煨熟,香甜软糯,味道有些像栗子。何子衿大眼睛眯起来,赞叹,"真好吃。" 沈素也剥来自吃,笑,"好吃让你吃三个。留着点儿肚子,一会儿还有更好吃的。" 何子衿问,"什么?" "先不告诉你。"沈素看何子衿也没别的爱好,他倒是给外甥女买过竹蜻蜓啊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也不见何子衿特别喜欢。何子衿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他讲些乡间的小故事,什么捉鱼捞虾啊,什么上山采药打猎啊,而且每逢他说到吃的时,何子衿还会咕唧咕唧的咽口水,以至于沈素偶尔怀疑外甥女是不是饿鬼投的胎。反正,外甥女的爱好就是吃好吃的。沈素也乐得看小家伙吃的鼓了肚皮的模样。 于是,继吃了三颗小芋艿之后,何子衿又吃了一蛊炖的特嫩特嫩的豆腐,浇了鸡汤料,香的很。何子衿还顺带着吃了两块鸡肉,吃完意犹未尽,跟他舅打听,"谁家做的豆腐啊,好嫩好嫩。" 沈素一幅神秘模样,何子衿问半日问不出来,知道她舅有意卖关子,只得道,"舅,明天还有没有的吃啊?" 沈素笑,"你听话就有。" 于是,何子衿连吃三天,到第四天再没有了,何子衿很遗憾的跟沈氏念叨,"舅舅叫人给我做的豆腐盅,可好吃可好吃了。豆腐蒸的嫩嫩的,浇了鸡汤,拌在一处,好吃的了不得。" 沈氏还当什么稀罕东西,道,"不就是豆腐么,晚上再蒸一个吃就是。"闺女好吃,沈氏是知道的。沈氏并不禁着何子衿,在沈氏看来,何子衿身子骨壮实,一年到头的连个喷嚏都不打,就是口壮的缘故。因为何子衿不挑食,不论瓜果蔬菜,还是鸡鱼蛋肉,都喜欢吃。小孩子家,健壮就是福气。如今见闺女喜欢豆腐盅,家里又不是没有,沈氏晚上亲自给闺女蒸了一蛊当夜宵。 何子衿一尝就不是个味儿,道,"不是这个豆腐,舅舅给我做的豆腐可嫩了,水嫩水嫩,还没这种豆子味儿。" 沈氏惊奇,"世上还有没豆腐味儿的豆腐?" "舅舅做的就好吃。"何子衿叹,"娘,你手艺不行啊。"看她舅,长得帅不说,还会捣鼓美食,简直就是男神级的人物啊! 沈氏跟弟弟打听,沈素噗噗直笑,乐了半日方道,"家里不是杀了三头猪么?都说猪脑大补,子衿年纪小,正好补一补。" 沈氏气的直拧沈素耳朵,骂沈素,"把子衿吃坏了,我不揭了你的皮!" 沈素笑着讨饶,"哪里会吃坏,我自小吃到大。"他爹自家功名止步秀才,成为大半辈子的憾事,为了培养儿子,却因家里贫寒,没啥滋补的东西,便常去买猪脑一幅给儿子补一补。吃了十来年的猪脑,沈素实在吃怕了。那日他娘端上来,沈素浇上两勺炖好的鸡汤给何子衿吃了。看何子衿爱吃,干脆一天一幅,三幅猪脑都给何子衿补脑了。 何子衿倒没觉着如何,前世也有许多人爱吃这个,她只是没吃过,不想味儿着实不赖,巴嗒巴嗒嘴道,"怪道那么嫩,原来是猪脑啊。" 沈氏是不吃猪肉的,抱了何子衿走,一面走一面念叨,"别理你舅舅了,竟然给你吃猪脑,万一吃笨可怎么办。" 沈素不服气,喊他姐,"你觉着我笨是怎么着啊?"沈素自认为智商不低啊。 沈氏心说,吃十几年猪脑还没把秀才考出来,不是笨是什么。 热热闹闹的,就到了成亲的日子。沈素人擅交际,朋友多,尤其他生得俊美,大红的喜袍一穿能晃瞎半村子女娘的眼。更甭提沈氏沈母这样的至亲,瞧着沈素那是满眼骄傲。譬如有何子衿这小没出息,望着她舅那春风得意的俊美容颜,口水险些滴下来。 更别提她舅的丈母娘江地主的老婆江太太,据传,江太太一见她舅身着喜服的模样,当天将脸都笑歪了。还是请了县城里平安堂的神医张大夫来扎针才将脸给扎正,一时传为笑谈。 不管怎样,她舅这亲事办的热闹,哪怕排场有些土气,但人气绝对够。 当天何子衿还跟着她娘一道去新房看了新娘子,乍看之下,何子衿小小失望,新娘子江氏并不难看,且自有一种温婉柔美,只是,比起她舅便有些不足了。何子衿不禁心下暗叹,果然好汉无好妻啊,似她舅这样的颜,想娶到个颜值相仿的,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子衿存不住话,晚上还悄悄同沈氏嘀咕了一回,"舅妈不如舅舅好看。" 沈氏轻声训她,"看人哪能只看外貌,性子好才是真的。书上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年纪不大,毛病不少,还知道以貌取人了,肤浅!"江氏相貌不差,只是跟沈素比显得平庸了。可是人好啊,沈氏与江氏一个村里的闺女,早便相熟的。且沈氏观察江氏的方式,与何氏观察她的方式是一样的。弟弟的亲事是早定了的,这些年,节下的针线江氏从没少过,一样样的做的仔细。由小见大,只要江氏人好,做沈家媳妇便够了。 何子衿也知自己幼稚了,嘟囔,"我就一说。" "以后这种话,说也不要说。"沈氏拍拍她脊背,"睡吧。" 往时在家,这时辰何子衿早睡了,因今天人多热闹,又要去看新娘子,方耽搁了时侯,何子衿早就眼内饧涩,闻言立刻阖上眼睛,没两分钟便睡熟了。何恭小声笑,"这么个小小人儿,还知道丑俊了。" "人小鬼大。"沈氏无奈,"也不知道天天肚子里在想什么。" 何恭道,"咱闺女这是聪明。" "你别总赞她,孩子都是叫别人来赞的,哪有自家人便赞个不停的。"沈氏对丈夫也是无语。何恭笑,"我这是亲闺女,我当然觉着自己闺女好。" 沈氏觉着自己同这父女两个简直没法交流,她坚持,"反正别总当着丫头的面儿赞她。" 何恭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氏对丈夫的态度略有不满,道,"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你别总叫我唱黑脸行不?" "我哪儿叫你唱黑脸了。我是觉着,闺女还小,不用太严厉。"何恭天生好性子,"再说,闺女也不叫不懂事,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人,是人之常情。" "你以后不能这样,觉着是小事便不放在心上,孩子就是得教导才能长好。"沈氏道,"你甭看丫头年纪小,其实啥都明白。孩子就得从小教,你要觉着她小就不教她,等她大了再教就晚了。"沈氏素来虑事长远,这以貌取人的毛病,小时候大家不过一乐,若大了还这样……男孩子还好些,人家不过说个风流罪过,女人就事大了。 沈氏觉着自己有必要跟丈夫统一一下女儿的教育方式,对丈夫道,"以后你不能给那丫头两句好话便哄的哈哈一笑,便什么事都没了。做对了,当然要鼓励。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心软就不说她。时常说着,她慢慢就明了是非。" 何恭虽觉着自家闺女聪明漂亮,以后绝不会是不明是非之人,但妻子说的也有理,遂一口应下。 沈氏自来是个心性高强的人,她知道自己出身普通,也没啥见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蠢人,她在家也识得字念过书,而且,并没有因为识了字念了书便自命不凡起来。很大程度上,沈氏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但,她同时也非常好强。 这种好强并没有体现她一定要丈夫考上什么什么了不起的功名,而是表现在她对女儿的教养上。尤其是婆婆一直嫌弃她闺女,沈氏愈发想把闺女教好。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别人越是瞧不起她,她越要把日子过好。别人越是瞧不上她闺女,她越是要把闺女教好! 第16章 沈父 何子衿一夜好睡,完全不知道她爹娘已经为她制定了新的教育方针。其实,即便知道,依何子衿的脾气,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沈氏是亲娘,想她好才会这样费心费力的去琢磨她的教育问题,要何子衿来说,这不是教育方针,这都是满满的母爱啊! 被人这样关爱的是什么滋味儿,没真切感受过的人是不会明白滴。 早早起床后,何子衿穿着一身喜庆的小棉袄小裙子去院子里蹦哒… 在余人眼里,何子衿是瞎蹦哒,其实,何子衿是在健身啦。她就有这种好习惯,虽然她娘纠正她多次让她老实安静一些,何子衿认为这是她娘不大了解她的缘故。在这个一场感冒就可能要人命的年代,健康比任何事都重要。因为何子衿在蹦哒后总能多吃半碗饭,沈氏也就由着她做这种不淑女的举动啦。而且,何子衿以前还想叫着她娘跟她一道健身来着,谁知她娘竟然不会欣赏她的好习惯。于是,只得作罢。 何子衿正两只小肉手叉腰踢腿,听到沈素含笑叫她,"哟,子衿,你又练武功呢。"沈素也是知道外甥女有晨练的习惯,还打趣为练武功。 何子衿回头就见她舅与她舅妈携手而来,两人均是一身大红,双双站在她外公院子的门口,喜庆的很。何子衿故作赞叹,"这就是传说中的璧人吧。" 江氏面儿上一红,连忙将手自丈夫的掌中抽了出来,沈素上前几步,俯身抱起外甥女,笑,"你还知道什么叫璧人?"脱掉童子鸡身份的沈素,明显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笑的跟朵牡丹花似的,颇令何子衿酸酸的看不上,心下暗哼一声,想着他舅虽生得不俗,到底还是个俗人哩。 何子衿肚子里瞎寻思,嘴巴机伶的很,道,"像舅舅舅母这样,就是璧人呗!"何子衿毕竟嫩壳老心,昨晚她口无遮拦的说江氏舅妈不好看来着,现在想想,很为自己幼稚的话不好意思,故此对江氏颇为热情,一个劲儿的说江氏的好话。 江氏是新娘子不假,不过,她本就是长水村人,早便与沈素相识,不然也不能定了亲事,就是同沈父沈母,也是熟的,故此只是微有羞意,听到何子衿小大人一样的说话,轻轻的摸摸何子衿的小脸儿,不禁笑道,"子衿这么小,就会说这样的长句子了。我娘家侄儿,比子衿大两些,说话只会三个字三个字的说。" 沈素笑,"我常说仁哥儿以后是念书的好材料,自来就会念三字经。" 江氏嗔丈夫,"你以后少逗阿仁。"她娘家侄儿嘴笨些,四个字连起来就说不俐落,只能三个字三个字的说话,丈夫先前去她家就逗人家孩子念《三字经》,偏生江仁还学会了大半,颇是令人哭笑不得。 两人说着话,抱了何子衿去了父母屋里请安。 江氏新妇见过公婆与沈氏何恭一家,又奉上自己做的针线,还不忘单给何子衿一份见面礼,长辈们亦自有馈赠,只是碍于沈家家境,不算什么贵重物罢了。接着江氏去拜了沈家祖上牌位,族中族谱添上江氏的名字,江氏才算正式进了沈家门。 何子衿瞧着沈素喜笑颜开到不加掩饰的程度,故作天真的来一句,"娘,你看我舅的嘴,一整天都咧得跟个瓢似的。" 沈素咳两声,抿抿唇,捏捏外甥女的小脸儿,问,"世上还有我这般俊美的瓢?" 何子衿咬着手指,想了想,"比瓢更俊美的,那就是葫芦了吧。"这年头,寻常人家都是剖开葫芦来做水瓢的。何子衿觉着环保的很。 一屋子人给何子衿逗的前仰后合,连沈父向来严肃的人都险些喷了茶,沈母笑道,"以往家里阿素逗趣,要我说子衿这性子,倒像阿素。" 沈氏一面笑,不忘戳闺女脑门儿一记,抱怨,"这些话都不知跟谁学的。" 江氏笑的最含蓄,她对沈家并不陌生,但真正嫁进来做江家媳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尤其她是新妇,就担心翁姑有意立规矩,不想婆家家风相当活泼,对于新嫁娘,着实是意外之喜了。 沈氏抓紧时间跟弟妇联络感情,当然,先前她们的感情也不赖,如今自然只有更好的。待沈氏告辞回家时,江氏颇是难舍,刚刚三朝回门后回到婆家,还不忘给沈氏预备了许多礼物,"姐姐也知道我娘家有些山地,这是山上产的野意儿,不值什么,给子衿当零嘴吧。" 沈氏与娘家自是依依难舍,何子衿提议,"不如我再住几天,替爹爹跟娘亲孝顺外公外婆……"她倒是挺想留下的,外祖母家里人人疼她,她舅也有趣,肯定带她玩儿。只是,不待她将话说完,就给她娘拎到车上塞进车厢并严禁她无故发颠。 沈母倒觉提议很好,对闺女道,"就让子衿多住几日吧,年前我叫阿素送她回去。" 沈氏不放心,"娘你哪里管得住她,等我把她收拾乖巧了再送来陪娘你住些日子。" 何子衿掀开车厢的棉布帘朝外做鬼脸,一家人瞧着她直笑,离别愁绪也给她闹没了。沈母还说沈氏,"你别总板着脸凶她,小孩子就得活泼些才招人疼。"又道,"替我问你婆婆的好。"反复叮咛了许多话,沈母又担心自己啰嗦耽搁了赶路的时辰,忙又催着闺女女婿走,叮咛"路上宁可慢些,不要急",直望到马车在路上消失不见方转,沈母犹是望了又望,眼角微润。沈素劝道,"娘,咱们回屋吧,等过几日我还要去县里,正好去瞧瞧姐姐。" 沈素是不想母亲惦记,沈老秀恰恰听到,直接问,"去县里做什么?"亲也成了,正该专心念书。 沈素随口扯道,"这不是明年要秀才试么,以前学里的许夫子叫我去说说文章。" 沈老秀欣然点头,"那就去吧。" 沈素蒙他爹是一蒙一个准,正心下得意老爹好蒙,就听老爹来了一句,"你先做出两篇文章来,晚上拿来我瞧瞧。" 新婚燕尔的,一天哪里做得出两篇文章,沈素眼珠一转,正欲想个托词,哪知沈老秀才虽性子简单,但与儿子多年斗智斗勇也长了些经验,立刻道,"做不出来就是扯谎!" 依沈老爹的执拗性子,是最恨儿子扯谎的,每次沈素扯谎给老爹发现,必要重罚。沈素忙道,"做得出来做得出来,我哪里敢跟爹你扯谎啊。" 沈老爹满意的拈拈胡须,与老妻说一声,抬脚去蒙学教书了 第17章 神童事件 何恭沈氏一家子下晌方到家,何老娘对于儿子媳妇去这么久还是颇有微辞的,只是也没说太难听的话。小陈氏之事后,何老娘对沈氏有些改观,觉着沈氏虽不大合她的心,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简单的问过沈素的婚礼,就让一家三口休息去了。厨下也留着饭食,当然,这主要是为了儿子,沈氏何子衿母女顺便沾光罢了。 不过,何老娘能做个大面儿,沈氏已是谢天谢地。歇了一晚,她也要开始操持过年的事了。结果,就是在年前,何子衿还出了一件不大不小,颇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何家是聚族而居,要走礼的人家多,虽没什么贵重礼物,亲近的人家也要预备一份的。这些事,自从沈氏过门,便都是沈氏来做的。 沈氏事忙,顾不上闺女,便打发何子衿去找隔壁的何涵一起玩儿。何涵大何子衿四岁,今年已经进学,平日里倒也喜欢带着何子衿玩儿。 何子衿回家时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红扑扑,问,"娘,涵哥哥来找过我不?" 沈氏看她额上跑出汗来,拿帕子给闺女擦了汗,问一句,"怎么跑得这样喘,过来喝口水。"喂闺女喝了半盏白水。 何子衿喝了水喘平了气,捏着小拳头道,"我去找涵哥哥。"就又跑了,没过片刻,何子衿又回了家,跟她娘道,"涵哥哥可没劲了。" 沈氏在同余嬷嬷清点年货,打发闺女,"这儿灰大,自个儿去屋里玩儿去,桌子上有点心。一会儿娘再陪你说话,好不好?" 何子衿见她娘忙的厉害,她又不真就是小孩子,便懂事的回屋了。 沈氏忙了大半日,晚饭都没顾得吃,就给人找上了门来。来人还有些身份,族长家的大管家——何忠何大管家。 当然,何氏家族不大,何大管家也没多大,只是看在族长家的面子,都会给这位大管家一些面子罢了。 何恭与族长家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见着何管家笑问,"忠叔可是稀客,怎么有空过来了?" 何忠行一礼,客气道,"是家里小少爷的事,今天小少爷给族中几个淘气孩子打破了脑袋,听说也有您府上大姑娘,大奶奶着我来问一问,请恭五爷带大姑娘过去说个清楚。" 何恭回头去瞧闺女,何子衿一幅怕怕模样,奶声奶气的模样跟只小猫差不了多少,"爹爹,我没打架。" 沈氏抱起闺女,问何忠,"忠叔,你说的小少爷是不是洛少爷?" 何忠答了一个是,瞧着何子衿微微皱眉。沈氏诚意十足的说,"以往我也听说洛少爷念书出众,是咱们何家百年才出一个的读书种子。只是,忠叔瞧瞧,我这丫头,过年才满两周,走起路来还跌跌撞撞的不大结实,可像是会打破洛少爷头的人?"其实何子衿撒腿就能跑,结实的了不得,沈氏时常闺女是野人投的胎。 何子衿摆出个粉无辜粉纯洁小白兔一般懵懵懂懂的表情望着何忠,何忠也觉着,这样的小女娃完全不像有打架能力的,何况他家少爷都六岁了。要说少爷给个两岁的打了,何忠自己脸上都辣辣的。只是家中大奶奶严命…… 沈氏瞧出何忠为难,一笑对丈夫道,"想是有什么误会,咱们也别令忠叔为难,不如跟着忠书过去走一趟,也解了这误会。" 何忠忙再施一礼,"有劳五爷五奶奶了。"心说这一家子倒是难得的和气人。 沈氏又道,"您稍等一二,我给丫头换身衣裳,要见长辈,这样家常过去,不合礼数。" 沈氏带闺女屋里换衣裳,捎带脚的问她,"你今儿去打架了?" 何子衿冤枉死了,"是涵哥哥说要带我去看神童,我就去了,谁知道他们把神童半道劫住打了一顿。涵哥哥抱着我跑,半道上累的不行,还把我藏东头五婶家里,我等他半天他也没去找我,我还是自己回来的。" 沈氏倒吸一口凉气,"你从东头五婶家里自己回来的?"那老远的路,沈氏都不知道她闺女怎么自己找路回来的! "是啊。要不是我记得路,险些丢了。"何子衿愤愤地,"再不跟涵哥哥玩儿了。"她自认智商超群,不想竟当了一群小屁孩儿的炮灰。 沈氏咬咬牙,"以后是不能跟这群臭小子一道玩儿了。"说是比何子衿大几岁,也都还年纪小,没轻没重的,把她宝贝闺女丢了咋办?又说何子衿,"你以后也不许再乱跑。" 何子衿识时务的应一声,她娘又问,"你没上手打人家吧?" "没。我见神童被打倒,还去看他哩。" 沈氏很信闺女的话,她闺女平日里虽话多活泼些,却是从来不打架的,跟小朋友们玩儿的也好。再者,何洛都六岁了,叫她闺女打,她闺女能打得过?想到族长家行事,沈氏唇角掠出一抹不屑,孩子间的打闹,还要一家家的叫过去三堂会审怎地? 给闺女换好衣裳,沈氏就抱闺女出去了。 正碰到何涵急惶惶的来找何子衿,见何子衿在沈氏怀里抱着,何涵擦擦脸上急出的汗,拍拍胸脯,"衿妹妹,你回来啦!可是吓死我了。" 何子衿哼一声别开头,不理会何涵。何涵见过何恭沈氏,笑嘻嘻的哄何子衿,"我不小心把你给忘了,正要说去东头五婶子家里找你呢。衿妹妹,给你吃糖!"拿糖塞何子衿手里。何子衿哪里会真跟小屁孩儿计较,也就意思意思接了糖,道,"你可不能再把我忘啦!" "绝不会绝不会!"何涵手掌上翻做起誓状,"我忽然想起你来,吓了一身的冷汗。" 何子衿哼哼两声:不是给何忠找上门给吓的吧? 何涵完全不觉着打架算啥,男孩子家,谁没打过架啊!再说,又不是他一个人打的! 何涵的父母何念王氏略有尴尬的同何恭沈氏说话,话间颇有歉意,他们知道儿子把人家何子衿落东头五婶子家里时也吓一跳,幸而何子衿自己回来了,若真出点什么事,哪家都担不起。好在沈氏何恭俱是明理之人,他家闺女也没事,便道,"这有什么,小孩子家一道玩儿。就是涵哥儿可别再把妹妹忘啦,妹妹年纪小,还不大认路。" 何涵有些羞意的应了,拉拉何子衿的手,何子衿朝他眨眨眼,何涵就笑了。 两家人住的近,便一道去了族长家,路上还遇到了其他三家人。 五家人虽没说啥,心里的意思是一样的,孩子间打架的一丁点小事,还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族长家也忒……何氏家族不大,族长家的权威也就那样了。 当然,到了族长家,大家也纷纷表示了歉意,把人家孩子头打破啥的,委实也有些过了。何况,族长家这位洛少爷还是嫡长孙,嫡长孙倒没啥,何氏家族这种小家族,对嫡长孙的态度也就那样了。 关键是嫡长孙的妈的爹,也就是嫡长孙的外公,听说是位进士老爷。俄的个大神哪,进士老爷懂不懂,整个何家不要说进士老爷,举人老爷也没出过一个啊!不过,嫡长孙的进士老爷的外公在外做官去了,但,嫡长孙的妈貌似不大好惹。 果然,叫他们来的人就是嫡长孙的妈孙氏。 孙氏脸拉的那叫一个长,说起话也有几分不客气,道,"我们阿洛好端端的出门,迎头就遇着这几个小子,二话不说,连书僮都给打的鼻青脸肿,阿洛头也打破了,大夫还在家里留着。这要怎么办,堂兄堂嫂的,给我拿个主意吧?" 因为险丢了何子衿,何涵很有些内疚,连忙道,"人是我们打的,跟衿妹妹可没关系!!" 孙氏的眼神立刻落到被沈氏抱着的何子衿身上,何子衿装模作样的本领一流,把刚刚何涵给她的糖又递给何涵,奶声奶气地展示她的小天真,"涵哥哥,吃糖!" 孙氏瞧着何子衿的模样,也不能说这么小的孩子打破她儿子的头,只得道,"恭弟妹也是,好好的丫头,怎么总跟这些淘小子们厮混。" 沈氏一听火就来了,她爹不是进士,只是个秀才,但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沈氏脸一冷,"都是同族的兄弟姐妹,比常人略亲近些,也是族人融洽的意思。" 孙氏将唇一掩,状似无辜,"啊,弟妹可别误会,我并无他意,就是觉着,男女毕竟有别,女孩子还是跟女孩子在一处玩耍比较好。" 沈氏眼睛一眯,淡淡的笑,"是啊,嫂子说的有理,只是族人又怎一样呢?都是一个老祖宗,原也不必在意那些什么男女有别的,不然,嫂子还不是跟咱们大伯子小叔子大嫂子小婶子的在一处说笑么。" 孙氏当即气个仰倒。 沈氏正色道,"这事,原不与我家子衿相干。因府上总管去请,我们不想令忠总管为难方过来跟嫂子说一声明白的!既然嫂子都明白,我便带闺女回去了!"管她是有个进士爹还是怎地,遇到这等人,再低三下四,日子也不必过了! 何恭也很是生气,出了族长家大门便自沈氏怀里接过闺女抱着,路上忍不住道,"再不与他家来往!"他闺女才多大,就拿什么男女有别来影射他闺女!端的可恶婆娘! 沈氏反是缓了脾气,道,"是这妇人可恶,族长家的大堂兄又没惹你,也不用迁怒到大堂兄身上。" 何恭低声同妻子道,"你说,今天把咱们几家都叫去,难道不是大堂兄的意思?"在小小的何氏家族里,何恭家也算相当不错的人家了。故而,沈氏才有底气噎孙氏几句。 沈氏道,"若是大堂兄的意思,估计大堂兄不会叫孙氏一个妇人来应付你们这些族兄弟,这于规矩不合。兴许是孙氏自己的意思呢,不然小孩子打架,事儿又不大,哪怕要说道说道,也不必叫孙氏这样出来得罪人。" 何恭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喟叹三声,"我跟大堂兄差不了几岁,少时也一起玩耍的,先时只知他娶了进士家的闺秀,还替他高兴来着。怎知他这般命苦,娶了这样一个无知妇人,委实糟蹋了大堂兄这个人。" 何子衿一直当他爹是个老实人,不想老实人说起话来更加毒辣,一时忍不住,扑哧便乐了。沈氏瞪她,"你还有脸乐,都是因着你。" 何子衿看父母已是怒色渐消,嘴快道,"是涵哥哥说要带我去看神童,我才去的。以后,我再不去了。神童有啥好看的,我自己就是神童。" 沈氏好气又好笑,指尖一戳闺女额角,"我看你就是个神经。" 何子衿:……我娘笑我太疯颠,我笑我娘看不穿…… 第18章 男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啊 一家三口回家,将事情跟何老娘报备了一下。何老娘吓一跳,两只老眼直勾勾的盯着何子衿,厉声问她,"死丫头,你是不是出去打架了!" 何子衿还未从演技的余韵中恢复,一手拽住何恭的衣角,怯怯怕怕地,"爹爹,我好怕……" 何恭忙拍拍闺女的小身子,哄她,"别怕别怕。" 何子衿根本不想理这死老太婆,娇声娇气的冲她爹撒娇,"爹爹,我饿了……" 何老娘火冒三丈,恨不能生啃了何子衿,怒骂,"就知道在外头惹事生非,你还有脸吃饭!" 沈氏头一遭给何老娘气的浑身发抖,忍无可忍已不能再忍,何恭眼疾手快,忙一捏妻子的手,柔声道,"你先带着子衿去用饭,我跟娘慢慢的说。"真撕破脸吵起来不知多伤情分。 沈氏抱起闺女扭身就走,何老娘也气的了不得,拍着身前几案,对儿子道,"你就知道惯着!你就惯着吧!哪天捅出大篓子来,你就不惯着了!" 何恭满是无奈,"娘,你这是怎么了,问都不问一声究竟原由就认定是子衿不对。她这么丁点儿大,哪里会打架?何况,阿洛都进学了,子衿也得打得过他。" 何老娘可不这样想,哼一声,"无风不起浪,要没影儿谁去说她,若不是有关系,怎么就单找到咱家来!" 何恭道,"是阿涵带着子衿出去玩儿,赶个巧罢了,跟子衿半点关系没有,子衿根本碰都没碰阿洛一下,更说不上打了他。" 何老娘一噎,转而道,"一个丫头片子,怎么总是跟群淘小子在一道玩儿。"知道何老娘为何跟沈氏脾气不对付了吧,这位的脑回路同孙氏是一个级别的。 何恭刚因这个生了回气,他娘又说,何恭也没了好脾气,道,"过年事情多,媳妇得忙年下的礼,丫头婆子本就不够用,娘你又不肯看着子衿,只得叫她出去玩儿。" 何老娘险跳了脚,怒道,"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成人,你那死鬼爹去的早,我又给操持着娶媳妇立家业。如今你有媳妇,还要搓磨你娘不成!谁家的孩子不是自己带,偏你媳妇带不来,带不来就不要生,生这么个丫头片子,赔钱货!成天惹事生非,还不够丢脸的!要我带也行,生出孙子来我就带!" 何恭真觉着完全不能跟他娘交流了,他本是家中唯一的儿子,长姐大他几岁,自来也是让着他,别看何恭性子好,那是没犯性子的时候,犯了性子,比寻常人更难弄。何恭也来了火,气道,"从子衿一出生,娘你就百般嫌弃!当初爹爹嫌弃过姐姐吗?娘也别怨媳妇生不出孙子,这都是像了娘,咱们老何家的传统,先开花后结果!我是做爹的人,别人嫌弃我闺女,我心里半点不欢喜!也无法认同娘的话!子衿是我的掌珠,不是什么赔钱货!我们能生,就能自己带!原也不必麻烦您老人家!" 何恭抽身要走,何老娘张嘴一声嚎啕,拍着大腿,涕泪四溅的哭道,"你这杀千刀的死老头子啊!你怎么就死在我前头啦!赶紧着,你也来把我带走吧!儿子嫌我啊!我不活啦!" 何恭当即气的头晕脑胀,脑袋嗡的一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何老娘的嚎啕嘎然而止,嗖的自榻上跳下来,身手敏捷,堪称一流高手。飞扑过去一把将儿子扶住,脸上鼻涕眼泪犹在,何老娘焦切的连声问,"恭儿恭儿,你这是怎么了!" 何恭揉揉眉心,一派虚弱的由老娘扶着坐榻上,"兴许是没用晚饭的缘故,头有些晕。" 何老娘也顾不得哭嚎了,抽着鼻子抱怨,"怎么到现在了饭还没吃?"又忙叫余嬷嬷去厨下拿饭菜来,嘟囔沈氏一句,"就知道顾着自己跟死丫头片子。"自己跑去吃饭,半点儿不知心疼男人。何老娘对沈氏积攒出来的星点儿改观,又因此事完全打落低谷,依旧认为沈氏是个狐媚子,而且还把那小赔钱货也教导成了小狐媚子,母女两个一道哄骗了她这老实儿子。 何恭脸色又要不好,何老娘到底心疼儿子,嘴里仍忍不住讥诮道,"行行,我多嘴,不说了,成吧?那是你的心肝儿肉,老娘知道!再不多嘴捅你肺叶子了,成吧?" 何恭倚着榻,闭着眼,眉心轻拧。何老娘倒了盏茶喂儿子吃了,跑到屋子自上了锁的黑漆老榆木小柜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来,拿出点心给儿子吃,"今儿刚买的粟子糕,先吃两块垫补垫补,一会儿饭菜就好了。" 何恭望着母亲心疼关切的眼神,想到母亲多年不易,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倒把何老娘的眼泪喊了出来,何老娘抹泪道,"养儿女有什么用,养个闺女,一嫁几百里远,经年见不着,让我牵肠挂肚。养个儿子,娶了媳妇只知跟媳妇一条心,眼中哪里还有娘。我也是白心疼。" 何恭握住老娘的手臂,认真道,"娘知道我不是那样不孝的人。娘总这样,我每天都要担心娘会不会跟媳妇生气,家里又有什么事,书也念不清静。如今上有高堂,下有妻女,我也是想像姐夫那样博个功名的,想让娘你堂堂正正穿上绸衣。" 何老娘的心,在沈氏面前那是石头做的,在儿子面前简直比新磨的水豆腐还软三分,听儿子这话,何老娘感动的泪水刷便下来了,抱着儿子哭将起来,"我的儿——我的儿——" 何子衿跟她娘在自家屋里吃饭,一时翠儿打听回来,悄声道,"太太先是跟大爷嚷了一回,如今正哭着,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儿——我的儿——'"翠儿是个老实人,这几句话学的嗑嗑巴巴,学完之后,脸都红了。 何子衿小肉手一拍,对她娘道,"爹爹已经把祖母搞定啦!" 沈氏拿筷子头敲闺女额角一记,"吃你的饭。"又道,"翠儿也去吃饭吧,太太没事就好。" 何恭回屋时,衣裳给老娘的眼泪淹了大半,沈氏服侍着他换了,柔声道,"太太脾气略急些,心里都是为咱们好。许多话,我做媳妇的不好说,你做儿子的,私下哄一哄太太,老人家就开心了。" 何恭叹口气,简直身心俱疲,"以后就好了。" 沈氏不再多说,服侍着何恭洗漱后,夫妻两个就歇了。 第二日,何老娘的态度果然大改观,虽然面部表情与声音都有些僵硬,还是对沈氏道,"这年下也忙,我上了年岁,帮不上你什么,把子衿放我这里吧。外头人多,别叫她出去乱跑。" 沈氏柔声道,"麻烦母亲了。" 何老娘"嗯"了一声,恹恹的再无他话。沈氏叮嘱何子衿两句,又叫翠儿去屋里把闺女的玩具拿过来,就去忙年下的事了。何子衿跟何老娘实在没啥共同语言,何老娘对何子衿也没啥好印象,两人共处半日,何老娘就何子衿爱"惹事"后,又添了"馋嘴"的印象。何子衿跟她娘报怨,"祖母放点心的柜子都是上了锁的,里头有两包点心,一包香喷喷的,好闻极了,肯定是飘香居的栗子糕,祖母舍不得给我吃那个。另拿一包石头一样硬的圆饼子给我吃,硌的我牙疼。我不吃,还说我挑嘴。" 沈氏叹,"你就忍忍吧,饭吃饱了,原也不用吃点心。等我忙完了,给你买些好点心来吃。" 何子衿哼哼着,"娘,我自己在咱们屋子玩儿不成么?" "你祖母好容易对你露个好脸,你就当是对老人家尽孝,要讨老人家喜欢才好。"沈氏想着,闺女这样招人疼,若能令何老娘改观,于家里也是好事。 何子衿很悲观,"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没出息。"沈氏也没好法子,道,"过年就好了过年就好了,你就再忍几天。" 何子衿只得忍了。 何恭反觉着老娘果然慈爱,如今母慈妻贤女讨喜,委实一派其乐融融。 何子衿感叹:果然男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啊! 第19章 别人家媳妇别人家婆婆 年前何恭去族长家走年礼,大堂兄何恒拉着何恭很是说了几句歉意的话,还单给何子衿备了份小礼物。 何恭也明白何恒的意思,直说何恒太过客气。 此事就此揭过作罢。 过年的时候亲戚家走动,何子衿还见着何洛了,额角有一道结了痂的伤,也难怪孙氏那般气愤儿子被打之事了,头被打破,谁家孩子谁不心疼啊。 何洛是跟在祖母刘氏身边的,这年头人们做祖母早,刘氏年纪与何老娘仿佛,叫了何子衿到跟前,亲昵的抱她在膝上,笑,"这闺女生得可真俊。" "伯娘过奖了。"沈氏笑,"小孩子家,只要收拾的干净些,都差不多。" 刘氏笑,"眉眼像你。"刘氏有了年纪,自然也有阅历,眼界比孙氏开阔百倍不止。家族在碧水县也只算个小家族,至今族中也没出过一个举人进士的,为儿子娶孙氏,看的就是孙氏的爹。但孙氏这个脾性,刘氏实在不喜。他们是族长一支,在族中也是过得最好的,可是,做族长是要主持族中事务的,族人是一个老祖宗的兄弟,可不是你家的奴才。前些天,孙氏办的事就不令刘氏喜欢。小孩子打架,何洛是吃了亏,毕竟没什么大事,孙氏也闹得太不像话了,反得罪了许多族人。 刘氏叫了何洛过来,笑问,"洛儿,这个妹妹好不好看?" 何洛点头,声音不大,"好看。" "带着妹妹去玩儿吧。"刘氏摸摸孙子的头,一片爱怜,"过年呢,不用再读书了,你也歇几日。" 何洛眼睛微亮,领着何子衿去了隔间儿。 比起常跟何子衿在一起玩儿的何涵,何洛是个极斯文的性子,说是带着何子衿玩儿,他也不知道玩儿什么,想了半天,拿出本《千字文》道,"妹妹,你会不会念书,我教你念吧?" 何子衿:你祖母不是叫你歇一歇嘛,真是个傻小子。 傻小子何洛教何子衿念了小半篇千字文,何洛是个很靠谱的人,自性格就看得出来,递给何子衿糕点吃时会提醒她小口吃,不要噎着。丫环喂何子衿喝水时,何洛会叫丫环先试一试凉热。 总的来说,何洛是个很仔细的小孩儿。 何子衿问他,"我听涵哥哥说,你是神童来着。"想她老人家为神童事业奋斗好几年,也没人叫她一声"神童",竟被这小子抢走,何子衿哪只眼睛也看不出何洛有"神童"气质来。 何洛摇摇头,老实的说,"我从小,爹爹就教我念书了。学里教的东西,我早学过一遍,再学自然就快的。何涵他们以往没学过,显着比我慢些,其实他们也不慢的。" 唉哟,何子衿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好诚实啊。何子衿顿时觉着何洛小朋友可亲可爱了,她说,"涵哥哥说,学里夫子常把你赞的跟神仙一样,把他们骂的狗屎一般,他们气不过,才跟你打架的。" 何洛摸摸额角,"我知道。"何涵那天都说过了。何涵是这样表示自己心情的,"谁叫他学的那么快,夫子总是夸他,总是骂我们,还要打手板!跟何洛在一起上学,显得我们跟猪脑袋一样,气死个人!"非常气愤,非常实诚,且叫人哭笑不得。 何子衿看何洛有些闷闷,以为他还放不开被打的事,说他,"你怎么那么笨啊,那天也不知道还手,还好有你书僮护着你。" 何洛道,"我没打过架,不知道怎么打。" 何子衿浑然不觉自己在教坏小朋友,她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用牙咬用手撕用脚踢,反正别人打你,你也不能叫打你的人好过,不要傻站着叫人打,那样也太傻了。" "这样啊,那打不过怎么办?" "能跑就跑,要跑不了就打呗,就是打败了,那也叫虽败犹荣。哪儿能跟你上回似的,干站着被人揍,太丢脸了。"何子衿跟人家小朋友掰着歪理,"男子汉就得这样!"重重点头,以增加自己话中的可信度。 在何子衿无意识的鼓动下,何洛过年的时候就跟何涵打了一架,这次,何洛把何涵打破头不说,他还腆着小胸脯十分有大侠气质的说,"上回你叫了人打我,那不算。有本事单对单!你要不服,下次再打过就是!我等着你!" 孙氏这人吧,儿子挨了打她不肯罢休,儿子打了人,她也不是不讲理的,训斥儿子,"外头小混混才成天打架,天天教你念书,念个甚出来!"又去给何涵家赔礼道歉,回家将儿子身边的丫环审了足有两个时辰,就是要追查出儿子突然变"坏"的原因,这一查就查到何子衿头上。 孙氏简直新仇旧恨,因上次儿子挨打的事她找几家过来问个清楚,反遭了婆婆的训斥,如今人证俱全,孙氏就一手拽着儿子,一面带着小丫环找婆婆说理去了,孙氏自觉拿住了理,与婆婆道,"恭族弟家那丫头,别瞧着年纪小,一肚子的坏水儿。咱们阿洛,以往多么乖巧,跟那丫头玩儿了半日,就学会了打架,真是岂有此理!"一面说,手里还恨恨的拧着帕子。 刘氏静静的听孙氏说完,又听何洛身边的丫环将那天何子衿说的话学了一遍,刘氏眉毛都没皱一下,对孙氏道,"眼瞅着我大寿就要到了,听说恭儿她媳妇去岁还给她婆婆抄了平安经,阖族都知道的孝顺媳妇,你五婶子就是有福气。可惜你们妯娌三个,也只你识得字通得书,要不就劳烦你也给我抄几篇。你也知道,人老了,脾气也怪,闲着没事儿就爱个攀比。" 孙氏顾不得多想婆婆怎么突然扯到抄经的事情上了,也不敢推辞,连忙道,"这原是我的本份,就是母亲不说,我已在抄了。想着抄好了放到姑妈的小佛堂里供着,也是媳妇的心意。" 刘氏点点头,"难为你有心,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吧。洛儿留下陪我说说话。" 瞧婆婆不痛不痒的样子,孙氏回房与丈夫抱怨,"我原想着同恭族弟他们说道说话,母亲只不让。" 刘氏私下同儿子道,"阿洛的性子,委实太老实了。上次小孩子打架,原不是大事,你们兄弟小时候,哪个没打过架?我就说你媳妇闹得太过,原本自家有理,最后反得罪了人。孩子念书要紧,性子也不要拘得太厉害,我倒是宁可看孩子出去把人打了,也不想看孩子出去被人打。" "以往我只担心阿洛太软,如今瞧着,还是有血性的孩子。"刘氏不似孙氏那般怨天怨地,反是面露喜色,"这世上,没有独人。阿洛先前适龄的朋友少,就一味念书。如今他渐大了,念书要紧,有一些关系好的族兄族弟,也不是坏事。小孩子的情分,就是打打闹闹中处出来的,一点小事,不必大惊小怪。你瞧着阿洛些,性子活泼些无妨,别在念书上分了心就行。不然,若真念成个呆子,纵使考出功名来,也无大用。" 倒不是何恒偏心,只是母亲妻子的话,只要有脑子的都能分辩出哪个更明事理,何恒笑,"母亲放心,我原也没放在心上。" 刘氏叹口气,"你还是要劝劝你媳妇。我知道,她就阿洛一个儿子,一颗心全放在阿洛身上,在她眼里,一点小事也成了大事。都是做母亲的人,我什么明白。只是,她呀,心还是有些窄,你以后是要做族长的人,一族事务都要你来管,一个好汉还得有三个帮才好,为人要精明,不然日子过不得;该计较的要计较,不然别人以为你好欺;有些不必计较的,也要适当宽厚些,心宽了,才有后福。" "这话,我做婆婆的说,她难免多心。你们小两口私下说吧。"刘氏简直为长媳操碎了心,想着别人家媳妇怎么那般精明伶俐,到了她家这个……扶了多年还是扶不上墙哪…… 何恒皆应了,不免面有愧色,"儿子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叫母亲为儿子操心。" 刘氏摆摆手,"我不过是见了就说一说。这个家早晚是你们的,我做娘的人,自然盼着你们好。年下这几日,多去瞧瞧你姑妈,她一个人也不容易。"这说的是贤姑太太,贤姑太太有族中地位超然,除了因贞烈之名外,她是族长嫡亲的妹妹,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何恒道,"依儿子的意思,上元节还是请姑妈到家里来团聚。"贤姑太太是难得的明白人,她是守了寡,可并没有住兄嫂的屋子,她住的是自己的宅子。两相清净不说,起码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刘氏道,"是这个理。跟你姑妈说,她不来,我同你父亲亲自去请。" 何恒笑着,又同母亲商量了些族中事。 第20章 何洛 何子衿也不知道啥原因,反正族长太太刘氏时不时的就请她母亲带她去家里做客,还常让何洛跟她一道玩儿,或是叫何洛去家里找她。若不是同族不婚,何子衿还得怀疑自己小小年纪貌美出众,有人想订娃娃亲啥的了。 及至在贤姑太太那里见到何洛,何子衿暗搓搓的想,难不成是族长家肖想贤姑太太的产业啥的?她常到贤姑太太家去,也知道贤姑太太是族长的亲妹妹,一辈子守寡,自然无儿无女,不过,贤姑太太不像是没钱的人,她宅子是自己的,平日里只要何子衿去就拿各式新鲜点心给她吃。再有,生活日常,都能看出一个人的经济状况。 何子衿又是个脑补丰富的,很快脑补出一出跌宕起伏、赚人眼泪、夺人家财的故事来。想着想着,何子衿险哭一鼻子。 何洛瞅着何子衿闷闷的,问,"子衿妹妹,你不高兴么?" 何子衿心道,看到你们一家子坏蛋,哪里还高兴的起来哟。何子衿有意从何洛嘴里套话,"以前我怎么没在贤祖母这里见到过你啊?" 自从与何涵打过一架之后,何洛性子活泼不少,对何子衿尤其亲密,笑,"我得上学念书,听母亲说,姑祖母不喜人来,就是父亲,也只允许一月来一次。" 果然有问题啊。何子衿自认为脑补的很对,晚上回去同母亲嘀咕,"娘,你说贤祖母怎么只叫恒大伯一月去一次,是不是她不喜欢恒大伯?" 沈氏道,"别胡说八道,你贤祖母是个清净人,难不成天天宾客满门,不是个守节的意思。"就是她也保持着适当的频率,太近亦是不美。 何子衿自认为掌握真理,"我觉着是。" 沈氏训她,"这是娘家人,能不亲近?只是有时候,保持些距离,非但彼此清净,也彼此客气。贤姑太太并非蠢人,如何会同娘家不好?"让沈氏说,或是没脑子,或是小陈表妹那等娘家,不然,绝大部分女人与娘家都是极亲近的。何况,贤姑太太在娘家过了一辈子。小摩擦或者有,大面儿上总是不差的。对贤姑太太而言,娘家非但有亲兄弟,还有兄弟媳妇、侄儿、侄女、侄孙、侄孙女,说亲近也亲近,只是到底并非自己骨血,保持一些距离有什么不好呢?走得太近,才会叫人当成唐僧肉,不论是都想上去啃一口。如今,有哪个晚辈会对她不敬么?非但不会,反是要想方设法的去赢得她老人家的青眼。 贤姑太太已经熬到这个年岁,熬到这个辈份,委实不必屈就自己。 沈氏对何子衿的教导是多方面的,怕闺女不明白,又细细的同她讲了一遍其中的缘故,问,"明白了没?" 何子衿点头,"明白啦。" 沈氏鄙视的望着闺女的大头,"小小年纪,明白个甚?"叹口气,"人哪,就是难活个明白。算了,你还小,等以后大些也就明白了。" 何子衿真想说:我现在就明白啦!鉴于对她娘智商的敬仰,何子衿试探的问,"娘,贤祖母是不是很钱?" 沈氏是个极有耐心的母亲,她从来不会对闺女说"瞎打听个甚"的话,一般都会细细的说给闺女听,见闺女这样问,沈氏还是第一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何子衿道,"我觉着贤祖母那里好吃的很多,没钱怎么能买那么多好吃的。祖母都只给我吃硬的跟石头一样的点心。贤祖母肯定比祖母有钱吧。" 沈氏叹,"老人家有一些钱财傍身,心里也有个着落,不然无儿无女的,手中再无钱,日子可怎么过?你不许出去瞎说。" 何子衿小肉手一捂嘴巴,眨眨大眼睛,"我嘴巴最紧啦!" 何子衿再接再励的问,"娘,你说,会不会有人盯着贤祖母的钱袋子?" 沈氏皱眉,何子衿立刻解释,"我一说叫祖母给我买好吃的点心,祖母就说我总盯着她的钱袋子!" 沈氏下决心,以后就是忙死也不能把闺女给婆婆看着,瞧把闺女带成啥了?当着小孩子的面儿,什么话都说!须不知孩子记性最好,你不留心说一句,她能记许多天!沈氏柔声道,"你以后想吃点心,跟我说,我给你买,别去叫你祖母给你买。" 何子衿点头,"我根本没见过祖母的钱袋子。" "我知道。"沈氏笑笑,"明儿带你去飘香居买点心吃,好不好?" "嗯。"何子衿又拉着她娘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起别的话来,反是不打听是不是有人想谋夺贤姑太太产业的事了。何子衿是觉着,照她娘说的,贤姑太太不是个笨人,她并不大知族长家的事,贤姑太太对娘家人的了解肯定比外人深。既有所了解,贤姑太太就不会无所准备。这许多年,贤姑太太都过来了,至于何子衿所担心的事,贤姑太太又怎会没有主意呢? 想通了这一点,何子衿觉着,自己今天对何洛态度不大好,不管怎么说,何洛只是个小孩子,对自己是极好的,她对何洛,也应该更好一些才行。 何子衿圣母心一发作,在何洛来找她玩时,她便请何洛吃她的好点心,又问何洛课业上的事,听何洛说自己的烦恼。 何子衿还要感叹一回,原来小小少年也有这许多心事啊。 譬如,何洛就说,"我娘总叫我念书,想出去玩儿都不成。你现在多好啊,每天在家玩儿,除了吃就是玩儿。"何洛羡慕的叹口气,捏捏何子衿的小肉手,又捏捏何子衿的小肉脸,十分后悔,"我小时候怎么没好好玩儿一回呢。" 何子衿拍掉何洛的手,心道:少年,你如今年岁也不大啊。说他,"你现在不是来玩么?" 何洛郁闷,"还是祖母发话,我才能出来透透气。" 何子衿就看不上孙氏那小心眼儿劲,说何洛,"你把每日功课学会,就玩儿呗。难不成啥都听你娘的?男子汉大丈夫,得自己有主意才成。" "不成,我学完了今天的,还得学明天的。" "那还不得累死。不是有句话说,劳逸结合么。就是说学一会儿也要玩儿一会儿,学里还十天放一日假,就是让你们玩儿的。"没有玩耍过的童年,何其枯燥,何子衿都不忍心啦,于是同情的拍拍何洛的小脑袋。 何洛握住她的小软手,说,"你是妹妹,不能拍哥哥的头啊。" 何洛很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的说,"我要不听我娘的,得挨板子。" 何子衿挑起淡淡的小眉毛,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道理来教导何洛,"难不成还会打死你啊?熬过这一回,你就能自己做主啦。你又不是不学习,学会了先生教的玩儿一会儿而已,难不成玩儿这一时半刻就考不上状元啦!" 何洛道,"我娘说玩耍浪费时间。" 何子衿歪理一堆,"吃饭睡觉也浪费时间,你还不要吃饭睡觉啦。" 何洛是个老实孩子,年纪又小,一时竟无法辩一辩这歪理,何子衿看他嘟着个嘴巴不说话,一拽他,"别瞎琢磨了,咱们去找涵哥哥玩儿吧。" 何子衿跟附近的大孩子都熟,她不喜欢跟话都没说清楚,穿开裆裤的奶娃子们玩儿,便跟稍微有些逻辑的大孩子玩儿,不然就得在家闷着。 何洛深受何子衿影响,没多少时日,两人便忘了以前打架的事,成了不错的朋友,何涵还给他们的关系取了个名字,叫"不打不相识"。天知道这句"名言"还是何子衿曾经说过的,结果叫何涵出了风头,何子衿郁郁。 何子衿没郁闷几天,何洛又跟着出了回风头,何洛在家挨了她娘一顿打后离家出走了,也没去别处,跑何子衿家里来了。他自觉跟何子衿交情好。 何恭只得打发人去给族长家送信儿,沈氏给何洛洗了脸,让他吃些东西,何洛吃不下去,何子衿给他肿肿的小掌心上药,还给他吹吹。何洛伤心的很,抱怨,"总叫我念书,就知道叫我念书!"抱着何子衿哭,"子衿妹妹,以后我跟你家过,给你家当儿子吧,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沈氏哭笑不得。 何恒来得很快,先跟何恭沈氏道谢,就叫儿子回去,何洛死活不肯,还无师自通的谈条件,"以后做完课业让我玩儿,我就回去。不叫我玩儿,我就不回啦。" 何恒哄他道,"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听女人的。"何洛也不知跟谁学的这话。 何恒哭笑不得,"我是男人,还是你爹,你听我的不?" 何洛道,"那也得看爹你说的对不对?" 何恒眼珠子险掉地上:天哪,这还是他老实巴交的儿子吗?这,这都跟谁说的一身刁气啊! 反正连哄带吓的把何洛劝回家,后来何洛还在家里说出过如此名言,譬如"男子汉大丈夫,得自己拿主意",譬如"学习玩耍得劳逸结合",譬如…… 反正孙氏狠是哭了一鼻子,深觉儿子被带坏了,严禁儿子同何子衿来往,无奈儿子现在又学会了阳奉阴违,反是与那丫头亲近的很。倒是何子衿觉着,原来她最适合的职业是教育家啊! 只是,何子衿也觉着何洛越来越不可爱,还得了一种叫"男子汉大丈夫"的病,如今何洛的口头禅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与你个小女子计较。" 原本何子衿是想教训教训这小子,不过看在这小子时常给她带好吃的份儿上,她便大度的原谅了何洛。 只是,何子衿教育家的梦想还没影儿,何洛倒过了把当夫子的瘾。他还无师自通的开个补习班,因他功课好,若有功课不好的族人,每天能免费去他家里听他补习功课,还有免费茶水喝。 何洛还来游说何子衿去他那里扫盲,说何子衿,"子衿妹妹,你年纪也不小啦,我在你这个时候,千字文都会背了?你会吗?除了上次我教你的半篇,不会吧?不会就来我家里学吧,我单独教你,还有点心吃,怎么样?来吧,不来你会后悔的。" 何子衿:何洛你真不是传销附体么? 何子衿的经验:非但古人的智商不能小觑,就是古代小孩子的智商也不能小觑啊!何子衿捂脸,成为何洛学前班中一员,关键是:她想脱离文盲的身份已经好久了有没有啊啊啊啊!!! 第21章 天才的悲哀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迎来了何子衿的生日,她生在龙抬头这一日,难得的好日子。沈素还特意带着江氏来给何子衿过生日,送了何子衿一方自己篆刻的香梨木小印做礼物,何子衿一口一个舅舅、舅妈高兴的很。 江氏正是喜欢孩子的年纪,搂着何子衿爱的了不得,笑说,"这才几天,我就又觉着子衿长高了。" 沈氏笑,"小孩子家,一天一个模样,我只盼着明儿一睁眼她就长大,还能少操些心。" 江氏道,"有子衿这样的闺女,叫我操心我也乐意。" 沈氏笑,"这急什么,我怀子衿也是成亲半年后的事儿了。你们才成亲几天,就是有了,这会儿也查不出来。" 江氏脸上微羞,"姐姐说什么呢。" 人心里想什么,总能瞧出一二的,沈氏笑,"咱们又不头一天认识,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较你成亲早,当初也是一样。"女人成亲,都是恨不能立刻生个孩子出来的。婚姻最大的目的之一便是传承子嗣。 江氏一笑,轻轻点头,"也不知这心里是怎么了,我总是,瞧见孩子就打心里喜欢。" 沈氏安慰弟媳,"孩子是天意,天意到了,自然就来。" 何子衿天生就个呼朋引伴的脾气,她生在节下,打听何涵他们要放假,还有模有样的自制了小帖子送给小伙伴们,到中午,何家来了一群,都是何子衿叫来的。这群小东西还学大人样给何子衿送了生辰礼,有送果子的(家里吃剩下包来的),有送鲜花的(路上采的),还有送石头的(路上捡的,泥都没洗干净)……何洛最没新意,送了何子衿一本自己用过的书,叫何子衿好好跟着他念书,早日摆脱文盲身份。 沈素瞧的直乐,悄悄同姐夫道,"子衿还朋友怪多的。" 何恭看着闺女有模有样的招呼小伙伴,举止都是学自妻子,只是闺女年纪小,又胖嘟嘟的,叫人看了就想笑,何恭笑,"都是平日里常一道玩儿的族兄弟。" 小孩子们在何家吃过何子衿的寿面,下午就出去玩儿了。何子衿傍晚才回家,沈氏看她裙子上还挂着草屑,问,"去哪儿玩儿了?" 何子衿道,"在洛哥哥家园子里捉迷藏来着。" 沈氏命翠儿端水进来,给何子衿洗脸换衣裳,一面念叨,"你就出去野吧。" 何子衿问,"我舅呢?" "找你舅干啥?" "陪我舅说话呗。" 沈氏道,"再过两年可不许总出去疯跑了,叫人家笑话。" 何子衿道,"过两年我就做淑女。" 沈氏训她,"就没一次大人说话你知道闭嘴的。" 何子衿肚子里回一句:又不是哑巴。 沈氏眯起眼睛,"肚子里说我什么坏话呢?" 何子衿冤死,"娘刚说叫我闭嘴,这会儿又嫌我不说话。当个孝女怎么这么难啊~"假哭两声。 沈氏给气乐,换好衣裳拍下屁股,"去叫你舅妈过来吃饭。" "我舅呢?" "跟你爹爹去了许先生家,今天不回来吃。" 何子衿晚上睡觉时也没等到她舅回来,就先睡了。第二天一大早,甥舅两个一道晨练,沈素是跟村里猎户学过几式拳脚的人,一面逗着何子衿玩儿,一面教何子衿健身。 待两人玩儿累了,沈素坐刚抽芽的梧桐树下的藤椅上问,"子衿,听说你如今都会背千字文了?" 何子衿一身大红衣裤,中间还扎着黑边儿的腰带,俐落又可爱,脖子里的挂着她舅送她的小印,微微歪头,道,"洛哥哥教我的,我早会背了,我还认识了许多字。"何子衿已摆脱了文盲的身份,正式进入到半文盲的行列。 "哟,那可真了不起。来,背给舅舅听听。"甥舅两个天然合拍,沈素成亲后就跟妻子表示过,以后一定要生个闺女,闹得人家江氏压力山大。 何子衿喝口水就开始背千字文展示学问,江氏听到何子衿背书,深觉稀奇,同沈氏道,"子衿这么小就会背千字文,可真不一般。" 沈氏不以为然,道,"阿素像子衿这么大时,也会背千字文。" 江氏微讶,沈氏笑,"小孩子,记性好,教个什么都记得住。" 何子衿扯着小嫩嗓子背完了,背过千字文后问她舅,"舅,你看,我像神童不?" 沈素一口茶喷地上,险给外甥女呛死。何恭呵呵直乐,沈氏笑斥,"又胡说八道,谁教你这样自大狂妄的?" 她这是自信好不好,何子衿哼哼两声,翘着下巴美的很。她上辈子也没背过千字文啊,这辈子算是重新补习国学课啦。 沈氏生怕闺女自信过头,养成个目中无人的毛病,道,"你这叫什么稀奇,你舅舅小时候会说话就会念书了,在你这么大,不要说千字文,千家诗也能背个三五十首。" 何子衿道,"我才不信,外公常说舅舅笨来着。"她舅生的是俊,智商也不低,可是据说做文章还不如她爹哩。 沈素轻咳一声,道,"其实以前舅舅很聪明的,也有许多人说舅舅是神童啊,子衿,你知道舅舅是怎么变笨的么?" 何子衿直觉她舅要发坏,就是不接下言,她舅便瞅江氏一眼,自说自话的叹口气,"唉,后来订了个姓江的媳妇,就给江郎才尽了。所以啊,子衿,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姓江的小女婿,不然,神童之名不保啊。" 江氏啐丈夫一口,沈氏直接笑骂,"成天胡说八道,我看子衿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就是叫你给传上的。" 何子衿朝她舅做个鬼脸,"舅,你可真贫嘴。" "哟,你还知道什么叫贫嘴啊。" "舅舅这样就是。" 沈素听着何子衿巴啦巴啦的说话,一脸自豪的同江氏沈氏道,"子衿这么会说,就是像我。" 沈氏道,"可不是么,神神叨叨的劲儿,跟你一样。" 沈素拉拉外甥女的羊角辫,做悲痛状,"子衿,这些凡人是不会理解我们的。" 何子衿打开他舅的手,咏叹调一般的感叹,"舅,这就是天才的悲哀啊!" 沈氏&江氏:好想吐啊怎么办! 第22章 一群半疯 沈素这次进城,除了给何子衿过生日,也要带着江氏逛逛县城的集市。何子衿觉着,她舅真是个聪明又浪漫的人,还知道带着媳妇出来约会。只要一看江氏那白里透红的脸色,就知道江氏的新婚生活有多么甜蜜了。 沈素原也想邀姐姐、姐夫一道出去踏青,不想沈氏道,"陈姑妈家的新盐铺子开业,叫你姐夫去吃酒,我们家太太也要过去,我得陪着,你们小夫妻好好去玩儿一日。" 沈素将嘴一撇,很有些不屑,"难得闺女卖了大价钱,是要开铺子摆酒庆祝的。" 江氏有些不明就理,沈氏叹口气,沈素道,"我们带子衿出去玩儿吧,省得去那些乌糟地方,坏了孩子的心智。"沈素对陈家没半点好感,先时陈姑妈常为难她姐就不说了,不想陈姑丈人品更是堪忧,这种连亲闺女都能作价卖了的人,如何敢打交道。 沈氏道,"也好。" 沈素抱了何子衿在怀里,与江氏边走边说话,江氏不禁问,"相公似是不喜陈家。" 沈素简单的将小陈氏的事告诉了妻子,淡淡道,"男人大丈夫,没人不想富贵的。想富贵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妻儿,为了家里。若实不得已则罢了,如今这般蓄意用骨肉谋富贵,真不知这种富贵享用起来是什么滋味儿了。" 江氏亦是惊讶,"世间竟有这样的人。"她一直以为卖儿卖女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呢。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难得来趟县城,你瞧中什么跟我说,我买给你。"沈素的口气很是暴发。 江氏微羞,"逛逛就行了。" 刚刚成亲,江氏怎么好主动跟沈素要什么。送礼物,肯定要男人亲自挑才浪漫啊。哪怕沈素是个绝顶聪明人,在这上头依旧是青涩的。何子衿在她舅耳边唧唧咕咕,沈素听的直点头,呵呵直乐,摸摸外甥女明显比常人高的后脑勺,"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 何子衿道,"这都是像舅舅啊。" 沈素给何子衿马屁拍的舒坦,转头就给外甥女买了串糖米糕吃,当然不忘给江氏也买一串,江氏来县城次数有限,稍有拘谨,道,"给子衿吃吧,我不吃。" 沈素笑眯眯地,"你不吃我还吃呢,我得抱子衿呢,没手拿,你帮我拿。"然后,他一会儿就要吃一口,一会儿就要吃一口,偏生糖米糕在江氏手里,于是,江氏只得频频的喂他吃。瞧着沈素一脸得意的模样,哪怕这张脸俊到令人一望便不禁脸红的地步,江氏都想一串糖米糕糊这男人脸上! 沈素还时不时要感慨一句,"怪道人人都想娶媳妇,这有媳妇的滋味儿就是不一样啊。" 江氏羞的脸通红,很不客气的请教他,"相公,你从小到大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红吗?"真是丢脸,大庭广众下,这样羞人的话怎么说的出口啊!偏生她相公就说的跟没事人一样,脸皮是什么做的啊! 沈素嘿嘿坏笑,附在江氏耳畔道,"我不知道什么叫脸红,想来娘子定是知道的,看你脸红的哟。"还啧啧两声。 江氏既羞且恼,于是,脸更红了。沈素笑的止不住,何子衿掐住她舅的耳朵尖儿,这叫什么恶趣味啊! 沈素就是逗逗媳妇,马上又说好话把江氏哄的回转过来,逛了大半日的集市,沈素给江氏买了根银簪,还道,"等以后有了钱,给你打根金的。" 江氏满心甜蜜,轻声道,"我不稀罕金的,这就很好。"出来一趟,江氏又瞧着给公婆买了些东西,给沈氏挑了块料子,当然,何子衿也收获了一堆好吃的。 沈素新婚燕尔的,光顾着跟江氏蜜里调油了,秀才落第是意料之中,倒是何恭,考前十分用功,也没中。何老娘难免有些失望,沈氏安慰丈夫,"我爹三十上才中秀才,相公这才到哪儿,这功名啊,若真是伸手可得,也显不出秀才公的不同了。" 这年头,落榜是寻常事。何恭虽科举失利,好在也不是第一次失利,且有贤妻娇儿做伴,何恭郁闷两天便也放开了。倒是沈素,隔几日来县城,路还走的不大俐落,沈氏一见就知道这是挨打了,忙问,"好些没?" 沈素道,"原没什么大碍了。赶这半日车又有些疼。"他椅子都不想坐了。沈氏拿个垫子给他垫,难免抱怨父亲两句,"秀才也不是说中就能中的,何必生这么大气。" "本来就是。他自己还不是熬到三十上才中的秀才,难不成以前祖父也这样待他的?自己做不到的事儿,天天逼我,我又不是神仙。"沈素小心翼翼的坐下,一张俊脸怨气沸腾,"以前权当给老头子打着玩儿,如今我这都娶媳妇的人了,还要挨揍,面子都没了。" 沈氏倒盏温水给他喝,"都这样了,不在家里养着,又出来做甚?" 沈素笑,"如今时侯也差不多了,姐姐不是要开酱菜铺么。我打听了有个合适的铺面,过来看看。" 沈氏道,"这早两天迟两天有什么要紧,该先养好身子。" 沈素小声道,"在家看着咱爹那张老脸,更好不了。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沈氏嗔他,"你多因这张嘴才挨打。爹这把年纪了,你哄他一哄,事情便过去了。平日里能把天说下来,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这不是白挨一顿。" 沈素拈个蜜饯放嘴里,眉眼间一派洒脱,"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沈氏半点都不同情弟弟了,"那就别嫌皮肉受苦。" 沈素哼一声,跟沈氏说几句话,略歇一歇就去瞧铺子了。 沈素其实打年前就开始看铺面,一直没有太合适的,这一个想是难得,不然也不能伤未养好便急着进城,当天便让沈氏定了下来。沈素同沈氏道,"是以前学里的同窗,他爹在县里的衙门做了许多年书吏,消息快些。这铺子就是瞧着有些旧,地段不错。等我从家里找些人来刷个大白,外头门窗换换,立刻就崭新了,姐姐去瞧个好日子,半个月就能开张。" 沈氏道,"门窗也不用换新的,瞧着卖旧家俱的地方有没有合适的,换个半新的就成,全套新的,又得不少银子。" "我也是这个意思,明儿我去淘换淘换,索性连带铺子里的桌椅板柜,姐姐看差多少,给我个数目,我一次办好,省事。"沈家的事,自沈素稍大就是沈素在管,他又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沈氏一说,他立刻就盘算好了。 何子衿表示,"我跟舅舅一道去。" "你去做什么,哪里都有你。"沈氏道,"明天跟我在家,买鲜果给你吃。" "娘你买了鲜果先放着,等我跟舅舅回来时吃啊。"何子衿权当她娘应了,问她舅,"舅,明天什么时候去,我早些起床。" 沈素跟他姐道,"让子衿跟我去玩儿吧,总在家里闷着,多机伶的孩子也得闷傻了。" "就是就是。"何子衿帮腔。 沈氏道,"她肯在家闷着,我得念佛。"已是允了。 何子衿高兴的转个圈儿,小裙子扬起来,又拉着她舅去看她种的太阳花了。这花极好养活,院子里种一片,不用打理,自然便开得一片灿烂。何子衿道,"我屋里还有两盆茉莉,已经开花,香极了。舅,等你走时我送你一盆。放在屋里,屋子都不用薰了。" 沈素忍笑,"那就谢谢子衿啦。" 何子衿似模似样的摆摆小肉手,"不用谢。" 沈素肚子里笑翻。 沈素看过何子衿的茉莉花,帮她将开败的顶梢剪了去,教她道,"花开过了,就把顶梢剪了,这样才容易再重新长出花来。茉莉不能总放在屋里,太阳好时,拿出去晒晒。就是放屋里,也放在窗下,容易照着阳光的地方。" "水不能多,也不能少。"沈素指着其中一盆,"这叶子有点发黄,就是浇水太多的缘故了。" 何子衿对她舅深为敬仰,"舅,你很会养花啊。" "茉莉有什么难养的?随便栽栽就能活。想当初我养过一盆兰花,那才叫精心,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沈素瞧了外甥女的小闺房一眼,见有床有榻有桌有椅有花有草,点点头,"还算整齐。" 沈素指点过外甥女养花,跟姐姐闲话,"这回秀才试,咱村里就中了一个。" 沈氏忙问,"谁?"长水村虽小,念书的人倒也有几个,这可是一个村的荣光。 沈素淡淡一笑,"徐帧。" 沈氏暗叹,没说什么,沈素倒是欣慰,道,"兰妹妹也算熬出头了。" "理别人家那些事做甚。"沈氏听到徐氏夫妻的名字便要皱眉的,她道,"我想过了,酱菜铺子开张,也得有人在铺子里打理,你看咱们村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沈素亦不再提其他,只顺着姐姐的话道,"姐姐若想在村里寻人,我回去问问,合适的人怎么没有?能来县里长些见识,无人不愿,只是得寻个机伶且可靠的才好。" 沈氏笑,"是这个意思。" 下午同沈素看过铺面,何子衿就去何洛的学前班似模似样的扫盲了。县里蒙学都是只念半日,故此,何洛的扫盲班开在下午。何子衿傍晚回家时身边跟着族长太太刘氏的丫环叫红花的,红花提着个大食盒,同沈氏见礼,笑,"太太听说五奶奶娘家兄弟来了,正赶巧家里庄子上送了些野味儿来。这里一样炸鹌鹑,一样野鸡崽子炖的汤,用来佐酒是极好的。太太说家里不是外处,有空还请沈舅爷过去说话。" 沈氏忙道,"伯娘实在客气,你回去跟伯娘说,多谢伯娘赐下酒菜,明日我就叫阿素过去请安。"又叫沈素出来致谢,沈素亦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他人生得俊,红花恍然一望,不觉颊上一红,再行一礼,放下东西便告辞了。 沈氏转头问何子衿,"你不是跟阿洛学识字,今儿是见着阿洛祖母了?"不然刘氏也不能知道沈素来家的事。 何子衿道,"今天洛哥哥说他家有好吃的,要留我吃饭,我想回来陪舅舅吃,就跟洛哥哥说了。族长太太听到,就把菜送了一份给咱家。" 沈氏笑问,"有没有谢谢族长太太。" "谢过了。"何子衿欢快的说,"我去洗手,一会儿陪舅舅喝两盅。" 沈素绝倒,"不愧是抓周时抓到酒具的人哪。"复又赞叹,"这么小就知道品尝美酒了。" "现在还小,不能喝。上次我给丫头喝一小盅果子酒,你姐姐足抱怨我三日。"何恭一幅欢悦喜乐的傻爸爸模样,也不知瞎高兴个甚。 沈素笑,"以前我一喝酒,姐姐三天不进我房间,嫌臭来着。她没把姐夫赶到书房歇?" 何恭苦道,"倒是不会被撵,只是每次必灌我三大碗醒酒汤,酸倒牙。" 沈素哈哈大笑。何子衿也学她舅的样子捧腹哈哈笑,何恭亦笑。 沈氏头疼:怎么就跟一群半疯做了一家呢。 第23章 陈姑丈 第二日,沈素专去何族长家给刘氏问安,以谢刘氏昨日赠菜之意。刘氏见他生得俊美,笑赞一句,"你们姐弟俩都是钟灵毓秀之人。" 沈素自谦一二,说的几句话,又见过何恒,他与何恒早便认得,只是不熟罢了,今次难免多聊几句。待沈素告辞,何恒亲送出门去,沈素本擅交际,何况这般形容,何恒早有相交之心,今日彼此都对了心意,何恒难舍道,"素弟要回村里,我知你路远,不忍多留,倘若耽搁了时辰,家里长辈担忧。待得下次素弟来县里,定要寻我吃酒才好。" 沈素道,"不必大哥说,我也要上门的。" 何恒又叮嘱了些路上小心的话,方让沈素走了。 何子衿不忘送他舅舅一盆茉莉花。 沈素来来去去,何子衿并无离愁别绪之感,主要是她舅隔三差五的来,相见太过容易。沈氏亲下厨烙了几张葱油饼,又切了酱肉,给弟弟路上吃用。 待沈素走了,何子衿在家里瞎转悠两圈,在转晕自己去他爹书房里寻书看了。 只是,翻了两页,何子衿就丢开了手。这种文言文,哪怕是游记之类的书也啥趣味好不好?反正何子衿上辈子读《醉翁亭记》就完全读不出什么乐趣来。哪怕当下最流行的话本子,何子衿经过书铺子时翻几页,只觉乏味。哦,对了,她家不是啥世家大族,也没红楼梦里那些规矩,什么话本子啥的,没人管你看不看。凭何子衿的受宠程度,若她真要买两本,估计她娘也不会管。 倒是沈氏瞧闺女丢开了书本,与何恭笑道,"就这三天半的新鲜,我把书给你收回来了,免得那丫头乱丢乱放。" 何恭笑,"小孩子家,难免的。" 小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见余嬷嬷过来,低声禀道,"姑太太来了,太太叫大爷大奶奶过去说话。" 何恭忙起身,沈氏拉住丈夫,"这衣裳是屋里穿的,怎能去见姑妈。"亲为何恭另取了件长衫换了,一面问余嬷嬷,"姑妈难得过来,前儿听说姑妈身上不好,我还说过去探望。嬷嬷瞧着,姑妈如今可是大安了?"沈家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机伶,沈氏瞧出余嬷嬷的脸色有些不对,方出言相问。 何家原也不是规矩严谨的人家,何况,哪怕何老娘对沈氏总是挑剔,余嬷嬷可不敢轻视这位未来的女主人。余嬷嬷轻声道,"奴婢瞧着,姑太太脸色不大好,眼睛都是肿的,似是哭过。" 何恭问,"难不成姑妈是有什么事?" "咱们赶紧过去就知道了。"打理好丈夫,沈氏对镜拢一拢发丝,周身瞧过,并未有不当之处,便同丈夫去了何老娘的屋子。 余嬷嬷的话相当委婉,陈姑妈不是哭过,陈姑妈简直是把两只眼睛哭成了核桃,一见沈氏连忙掩住泪,道,"侄媳妇也来了。"刚刚只顾着伤心,根本没听到何老娘连沈氏一并叫过来了。 何老娘拍拍大姑子的手,道,"都不是外人。"何老娘虽不喜沈氏,心偏眼也偏,可毕竟不是瞎子。儿子孝顺,为人也老实,约对是何老娘心肝肉的不二人选。但,这世上光老实是不成的。何老娘挑剔沈氏这三四年,心里也得承认,沈氏是个厉害能干的。这不,前几天拿私房开了酱菜铺,生意如何不知,起码是个要强的人。何况,沈氏还是有几分机伶的。大姑子这事儿,即使现在不叫沈氏听,儿子也不会瞒着沈氏。与其如此,还不如叫沈氏听一听,说不得有什么好主意。何老娘沉声道,"你姑妈受了委屈,你们不能不知道,咱们是你姑妈的娘家人,得给你姑妈出头!" 何恭忙问,"刚想说呢,是谁给姑妈委屈受了?姑妈同我说,定不能这样算了的。"就这么一个娘家侄子,陈姑妈自来很疼何恭。哪怕后来两家亲事未成,陈姑妈有些怨气,也没撒到侄子身上。听到侄子这样一说,陈姑妈再忍不住,喉中一声呜咽眼泪便淌了下来。 何老娘代为说道,"还不是你姑丈那个老不羞的,这把年纪,竟然要纳小!"话间颇是咬牙切齿。 何恭沈氏俱都吓一跳,说句老实话,世上虽有纳妾的事,可在这小县城,毕竟是不多见的。陈家,陈家虽然有钱,但,陈姑妈嫁到陈家时,陈家日子还窘迫的很。陈姑丈支起第一个铺子都是陈姑妈典当了部分嫁妆才支起来的,后来,陈家虽渐渐富裕,陈姑丈待陈姑妈仍是一心一意。两人成亲几十年,生了五男二女,阖县皆知的恩爱夫妻。如今老了老了,陈姑丈竟要纳小,也难怪陈姑妈这般伤心。 何恭惊道,"姑丈怎么会——" 陈姑妈哭道,"这世上,哪里有不偷腥的猫!亏我给他生儿育女操劳一辈子!那没心肝儿的,想当初我典当了嫁妆就为他开铺子,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陈姑捶心摧肝,妈泪如雨下。 陈姑妈已经来了,何恭是正经的娘家侄子,定要出头的,何恭并不推辞,张嘴便应承下来,道,"姑妈暂在家里住下,我这就去问问姑丈。" 沈氏拦了丈夫道,"先别急,这不是着急的事,先请姑妈住下。今天姑妈不回去,哪怕姑丈不来,表兄表弟肯定要来的。介时大家商量个妥当法子,快刀斩乱麻的把事情俐落解决了才好,不然拖拉起来,传得沸沸扬扬,反伤脸面。" 沈氏又劝陈姑妈,"姑妈想一想表哥表弟们,也得打起精神来。"捎带给何老娘使了个眼色,她同陈姑妈交情寻常,许多话,还是何老娘这做兄弟媳妇的劝起来更有效。婆媳两个罕见的心有灵犀了,何老娘接了沈氏的话,道,"是啊,大郎他们个个儿孝顺,孙子孙女的也都出息,大姐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也得保重身体。不然真气坏了,还不是便宜了外头的狐狸精!你要有个好歹,难不成叫孩子们管狐狸精叫娘,孙子孙女的认狐狸精做祖母!" 姑嫂两个果然不愧多年交情,何老娘这话当即戳了陈姑妈的肺叶子,陈姑妈眉毛一竖,咬碎银牙,声音中都带着凛凛杀气,"她休想!" "所以说姐姐得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若不然,你不好了,才叫狐狸精看了笑话!"何老娘恨恨地,"待他姑丈来了,我定要好生与他说道说道!" 何老娘又道,"恭哥儿媳妇去厨下看看,烧几个你姑妈爱吃的菜。恭儿去找你大表哥问清楚原由,阿余找出新被褥来,姐姐同我一道休息。"将人打发走,何老娘又细细的劝了大姑子许多话。 何子衿就此感叹,"男人有钱就变坏啊。" 沈氏低声叮嘱,"可不许在你祖母和姑祖母面前这么说。" "我又不傻。"何子衿无趣的踢踏着脚,"娘,我去贤祖母那里玩儿行不行?" "在家呆着吧,一会儿就吃晚饭了。" "哪里,刚吃了午饭,离晚饭还早的很。"何子衿道,"家里乱糟糟的,让翠儿送我过去就行。" 沈氏想想,一会儿几个表兄弟定要过来的,怕要顾不上闺女,沈氏道,"那也好。贤姑妈那里清净些。" 贤姑太太的日子是真清净,等闲根本没人打扰到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种种花养养草喝喝茶看看书,实在闲了,再念几段佛家经典,神仙一般的日子。 何子衿屋里的茉莉花就是贤姑太太送她的,如今何子衿过来,贤姑太太笑,"怎么这会儿来了。" 何子衿叹口气,先把翠儿打发回家给沈氏帮忙,就在贤姑太太这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将陈姑妈的事说了。何子衿道,"家里乱糟糟的,我就过来了。" 贤姑太太早习惯何子衿小大人般的说话,何子衿咬着点心,看着贤姑太太打理花草,觉着许多人成了亲嫁了人,其实日子不一定比贤姑太太这守寡的过的更好。当然,守寡也要看运气的。贤姑太太是守寡了,可她运气真的不差,她在娘家守寡,服侍着父母归了西。父母怜惜这个女儿命苦,临终前留了一份产业给她。而且,贤姑太太毕竟是给婆家守寡,哪怕她住在娘家,婆家那边也不能对有有贞洁牌坊的媳妇不闻不问。当年未过礼,贤姑太太就成了寡妇,而且,贤姑太太是立志守洁不嫁的,婆家也收拾了一些产业当做聘礼送来给媳妇傍身,至今每年婆家那边还会来往。 贤姑太太得了这两份产业,又住在娘家这头,兄弟们都在,她自己名声且好,日子过得舒坦是不必提的。且贤姑太太是明白人中的明白人,虽受了婆家与娘家的馈赠,可她毕竟是守寡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手里无非是这些傍身的东西。她活着时,东西自然是她的。不过,贤姑太太一早就请了两家人来说得明白立过字据,若有朝一日她过身,东西依旧是各家归各家,并不相干。 虽中间少不得一些推让客气,可因这个,婆家娘家都没了芥蒂,待她也只有更尊重的。 所以说,守寡听着辛苦,也得看谁来守这个寡。 贤姑太太留何子衿吃了晚饭方命侍女青灯送她回家。 陈姑妈已经搬回娘家住着,何恭沈氏一个要跟表兄表弟的商量如何解决陈姑丈纳小之事,一个要负责一家数口人的吃食,到晚上休息时都难掩疲惫。问过何子衿在贤姑太太家吃了什么,又说了几句话,便叫翠儿服侍着何子衿去睡了。 沈氏与何恭这里还要商量,何恭道,"你没见大表哥的脸上,肿的跟什么似的,幸而没叫姑妈瞧着,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沈氏问,"难不成姑丈还打大表哥了不成?" 何恭拧眉,"听二表哥说,姑丈就跟鬼迷了心窍一般,大表哥不过略说了几句,姑丈顿时翻脸,将大表哥打个好歹…" 沈氏唏嘘,"以前只听说姑妈姑丈恩爱多年,生了这许多儿女,情分不同寻常。真不知外头那女人何等手段,把姑丈迷惑到这步田地。" 何恭不屑,隐隐瞧不起,"还能是什么良家女子不成?但凡是个好的,就不能离间人家妻子儿女?" 沈氏问,"那此事要怎么办呢?"说句老实话,陈姑丈要纳小,毕竟是陈家的事。何家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但要说去管陈姑丈,就不大现实了。毕竟,陈姑丈如今发了大财,县太爷都要让他两分的。 何恭道,"还是得先见一见姑丈再说。" 沈氏拧眉思量半日,柔声道,"姑丈这把年纪,在外行走许多年,按理说,也见识过不少了。这许多年,他与姑妈情分也好。若非等闲人,姑丈再不会起了纳妾的心思。如今姑丈既说出口,这事儿,他是定然要办的。你心里要先有个底。" "我发愁也就愁在这儿。"何恭叹,"明白了一辈子,怎么临了临了倒糊涂起来。" 第24章 沈氏的主意 ?见着陈姑丈时,何恭方明白,说陈姑丈糊涂绝对是客气的说法,简直失心疯。 陈姑丈到了何家,问都不问老妻一句,当头一句就是,"阿恭,你什么都不必说,二房,我是纳定了的。" 何恭险没给陈姑丈噎死,他这样好脾气的老实人,都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冷了脸问,"姑丈就不担心姑母么?" 陈姑丈分毫不放在心上,道,"你姑母就是耍耍性子,她又不是去外处,是住回娘家。她同你母亲是极好的,老姑嫂两个在一处说说话也好,让你母亲劝劝她。她也该贤良些了,我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都这把年纪了,为儿孙挣下了万世基业,享受一二是怎地?" 瞧陈姑丈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何恭暗想,这人真是疯了不成? 何恭不是什么能说会道之人,看着陈姑丈这般无耻模样心里又蹿火,正不知道说什么,谁知陈姑妈踹门而入,一把推到陈姑丈身上便撕打起来,陈姑妈边哭边打,"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这辈子绝不会看第二个女人一眼!你没钱置铺子,是我典当了嫁妆!你没钱做生意,是我回娘家找哥哥借钱!我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你这个没良心的短命鬼!" 陈姑妈怒气之下,下手绝对不轻,陈姑丈挨了好几下,脸也给抓破了。他毕竟是个男人,一把钳制住老妻,怒道,"我看你是疯了!" 何恭生怕陈姑丈伤了姑妈,连忙去将两人拉开,陈姑妈嚎啕大哭,陈姑丈一摸脸上,好一把血。陈姑丈是场面上人,最看中脸面,如今给老妻伤了脸,顿时火冒三丈,若不是何恭在前拦着,陈姑丈就要动手了。饶这样,陈姑丈依旧怒不可遏,指着陈姑妈一夜之间便老态纵横的脸道,"是!我以前是用过你的钱,可我难道没有报答你!这大家大业,是谁给你置下的!你身上的绫罗绸缎,是谁给你买的!头上的金银首饰,是谁给你打的!你以为,这些都是天下掉下来的么!生儿育女怎么了,哪个女人不生儿育女,哪个女人不操持家事!我不过要纳妾,又不是叫你让贤,你就这般哭闹不休,你这等歹毒妇人,我就是休了你,外人也说不出个'不'字!" 何恭刚要说话,陈姑妈已受不住这话,嚎啕着又要撕打,"陈进宝!我跟你拼了!" 陈姑丈实在怵了老妻的泼辣,暗道世间竟有这等彪悍妇人,而他,竟然与这等凶悍妇人生活了大半辈子!陈姑丈颇觉人生之不可思议,将袖子一甩,"你就等着喝李氏的进门茶吧。"抬脚走了。 陈姑妈抱着侄子哭的天翻地覆。 待劝得陈姑妈喝过安神汤药,何恭有空与沈氏说一说陈姑丈的鬼迷心窍时,时已入夜。小夫妻的枕边话,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何况何恭与沈氏素有情分极好。何恭道,"真给你说着了,姑丈如今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是定要狐狸精进门的。" 沈氏叹口气,"我瞧着姑妈,十分可怜。"陈姑妈以往与她不对盘,但,阿姑妈是个好强的性子,以往都是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如今因着这事,整个人老了二十岁不止,每天眼睛都是肿的,又是这把年纪,沈氏并非铁石心肠,看着都觉可怜。 何恭跟着叹气,"要不请朝云观的仙长给姑丈算算,是不是鬼上身,还是怎么了?以前姑丈可不是这样。"何家着紧的亲戚少,陈家绝对算得上至亲。两家素来亲密,不然先时也论不到亲事上……想到这里,何恭思及小陈表妹,不禁又是一叹,"叫表妹知道了家里这些事,还不知怎样糟心。" 何恭这一叹,倒给沈氏提了醒,沈氏微微支起身子,烛光映得沈氏双眸柔亮,沈氏道,"兴许这事儿就得指望表妹了。" 何恭将妻子按下揽在怀里,把被子压好,"小心冻着。" 沈氏道,"你听我说,不如叫姑妈去州府寻表妹去。" "表妹就是在家,看姑丈今天的样子,她也管不了,何况表妹都嫁人了,如今在宁家守寡,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怎好因这事叫她烦恼。"何恭与陈表妹一道长大,对这个表妹的性子十分了解。何恭就是个好性子人,陈表妹,那啥,比他还绵软呢。何恭可不觉着小陈表妹有什么主意。 沈氏则另有看法,她细细说与丈夫听,"咱们私下说这话,你可不许说出去。陈姑丈如今是发了大财,咱们碧水县的头一份儿,可他这财是怎么说的,咱们没把话说明白过,是给他留着脸面。要我说,发这种财,到底不大光彩的!" "这世间断没有他卖了闺女得了盐引发了财成了势倒作践起闺女她娘道理。"沈氏脑子极快,这片刻已理清头绪,道,"陈表妹嫁是嫁了,如今也是守的宁家的寡,难不成就说不上话?我看先前的事,姑妈是不知情的,她是叫姑丈给糊弄了,只以为是门难得的好亲事,不知姑丈的算计,才误了表妹的终身。不然,看姑妈的脾气,不像这样的狠心人。家里又不是缺衣少食,哪里就忍心把表妹给丧送了。" "只要表妹肯说句话,姑丈怎么着也要顾忌一些的。"沈氏问,"你觉着,这法子如何?" 何恭思量一二,也觉妻子说的有理,道,"明天我问一问母亲。" "也好。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沈氏对陈姑丈很是看不上,眸光一冷,道,"若不能给姑妈讨个公道,以后姑丈这眼里更没人了!"沈氏不为陈姑妈,她是因陈姑丈的话生气,什么叫"我就是休了你,外人也说不出个'不'字!",实在目中无人!难不成这姓陈的真以为何家没人了!一个盐贩子,刚有了几个臭钱,就狂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事儿,为着何家的颜面,沈氏也不能叫他办成! 何恭悄悄同老娘商量的,何老娘低头思量半日,先恨恨的骂两声,"没心肝的王八蛋!他是缺吃还是少穿,生把芳丫头给葬送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其实,哪怕先时没察觉,后头陈姑丈发了大财,何老娘心里也有些疑惑,只是她年纪大了,消息不比年轻人,有些事,更不愿多想。先时,何恭怕母亲伤心,故而未将小陈表妹婚姻的实情告知老娘,今日将事一说,何老娘哪里有不明白的呢?以前,何老娘是想陈芳做儿媳妇的,一来她与陈姑妈姑嫂情分好,亲上加亲;二则是真的喜欢陈芳秉性温柔。后来两家亲事未成,何老娘心有愧意,更是盼着外甥女好的,疼了许多年的外甥女,就这样误了一辈子,何老娘再没有不伤心的。 何恭劝了一回老娘,道,"娘要觉着这事能成,我就去跟姑妈商量商量,总不能真叫个祸害进门。"因陈姑丈种种六亲不认,那未进门的李氏在何恭心中已由狐狸精升格为祸害。 何老娘哼道,"你姑丈如今眼里也就是那个祸害了,没进门就能叫唆着你姑丈这样作践你姑妈,若真进了门,哪里还有你姑妈的活路?"陈姑丈这把年纪,哪怕真要纳小,也该叫陈姑妈给寻几个老实巴交的女子才好。如今弄这么个狐狸精,将家搅得天翻地覆,倘一朝进门,陈姑妈日子怎么过? 何老娘又问,"我不是叫你去你姑丈伯父叔叔家走一走,他们两家怎么说?"陈姑丈的父母已经过逝,但家里也有别的长辈亲戚。这个时候,若有同族长辈能站出来为陈姑妈说句话,于陈姑丈也是一种威慑。 "因只是纳小的事,两家都推托,说不好管。"让何恭说,那两家定是得了陈姑丈的好处。听老娘说,当年姑丈家贫,要不然也不能去外头做学徒。只是凭着一股子机灵能干,家里方渐渐好过起来。祖父也是看姑丈能干,方许之以女。到了姑丈想支铺子自己干时,银钱不凑手,去叔伯家借钱都借不出来,还是姑妈典当了嫁妆,才支起铺子。这都是老黄历了,可事儿是不错的。这些年,陈姑丈日子越过越好,与叔伯家面子上也过得去,却远不如同何家亲近。不论陈姑丈有没有事先打点叔伯,这种事,两家怕是不会出头的。 何老娘听了直骂,"若有好处的事,就跟苍蝇见了蜜似的,恨不能见天的扒上来。若没好处的事,一推六二五,什么东西!" 寻思一回,何老娘到底阅历深些,道,"把你大表哥二表哥找来,一道商量商量,外头狐狸精的底细,得先摸清楚了。" 狐狸精其实也没啥难查的底细,陈家表兄早就打理陈家在碧水县的生意,还是有些人脉的。何况陈姑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无非就一富商。会做陈姑丈外室的女人,纵使真是狐狸精,道行也有限,无非是糊弄糊弄陈姑丈这等没见过啥世面的中老年。 沈氏只是笑,道,"姑丈有外室的事,姑妈不知道我是信的,可要说表兄不知,我是再不能信。" 何恭微有尴尬,"为人子者,怎好说父母的不是。" "愚孝。"沈氏眼睛微眯,未再评说沈家之事,与丈夫商量,"还想着今年好生给母亲贺寿,姑妈这样,倒不好大办了。" 何恭道,"暂别提这事,母亲也没这心思。" "我想着,宴酒不摆,总要做身新衣裳,是咱们做儿女的孝心。"陈家的事,只要给陈姑妈找回脸面,何家便不会输。沈氏的心思,还是更多的放在家里面。 何恭这些日子忙陈姑妈的事忙的头晕脑胀,哪里有心思想这个,沈氏一提,何恭果然十分欢喜,连声道,"就这么办。"他是个老实人,直道,"亏得娘子想着,不然到母亲寿日时无所准备,母亲定要生气。" 沈氏听得一乐,原来丈夫也知老娘性情。何恭讪讪,小声道,"母亲就是这样的脾气,哄着些,嗯?" 沈氏只管眉眼弯弯的瞧着丈夫乐,她人生得极美,那盈盈眼波间,何恭要是没反应就是死人了。何恭不自禁的握住妻子的手,刚摩挲了两下,又有余嬷嬷来请何恭去何老娘屋里说话,陈家表兄们来了。 至晚间,何恭与表兄表弟、母亲姑妈商议事情回来,有些为难的同妻子道,"姑妈说你想的法子好,只是还想着麻烦你陪她去州府走一趟,看一看表妹。" 第25章 泪人儿陈表妹 ????沈氏的主意不坏,可以说,这还是个蛇打七寸的好主意。 陈姑丈再有钱怎么样,他心里明白他的钱是如何来的,他是如何得到的盐引。小陈表妹是个软糯性子,沈氏一早就瞧的出来,但,再软糯的人,若知道她这亲事的原委,只要不是死人,都不会没有反应。 小陈表妹如今的地位,她是可以为母亲撑一撑腰的。 当然,前提是陈姑妈真的对丈夫的所做所为一无所知。 正因为是沈氏出的主意,这个关头,陈姑妈也顾不得与沈氏的宿怨,倒觉着沈氏极有智谋,故此,厚着脸皮跟侄儿提出请沈氏同行之意。 "我?"沈氏颇是惊讶,"三个表兄一个表弟都成家了,有几位表嫂弟妹在,怎会轮得到我?"她不过是看不惯陈姑丈目中无人,又不忍丈夫为陈姑妈的事犯难,方给丈夫出了个主意,行不行的,沈氏心里也没底。 "是啊。"何恭道,"大表哥伤的有些厉害,大表嫂是出不去的。余者几个表嫂,都有些不大合适的地方。" 何恭低声解释,"我看姑妈的意思,姑妈毕竟是做婆婆的人了,有些事,怕在儿媳妇面前抹不开脸,就想你伴她一道去。再者,姑妈说你还机伶些。虽是去州府看望表妹,也不能一去就说这个,总得相机而动,看形势再说话。" 沈氏犹是不解,"那要怎么着?要我说,这种事,姑妈不乐意媳妇知道的太多,也是正常。可我也是侄媳妇,比起表嫂们来,岂不更远一层?" 何恭道,"咱俩一道陪着姑妈去。" 沈氏放下心来,"那行。" 见妻子听到他去方痛快允口,何恭不禁一笑,沈氏亦笑,"要是没你,就让我陪姑妈去,我不是不愿意,就是觉着心里没底。" 何恭安慰妻子,"不只你我,还有三表兄,也是要一道去的。我们男人粗心,你劝着姑妈些,要是见了表妹,也劝一劝她,事已至此,人也只得看开了。想一想贤姑妈,也是阖族敬重的人。" 事已至此,也只得往好里来想。沈氏明白丈夫的意思。 沈氏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去州府,当然,这不是什么没面子的事情,许多人,一辈子怕也去不了州府一次。只是,要去州府这样的大地方,又听说宁家是极显赫的大家族,沈氏还是有一些紧张的。这从她不停的收拾衣裙就能瞧出来。 因小夫妻两个要陪陈姑妈去州府,何子衿只得托给何老娘来带。其实,何子衿更希望去外婆家小住几日,谁晓得她爹竟不同意,还让翠儿把她的小被褥小枕头暂时搬到何老娘屋里去,她爹还一幅哄小孩子的口气,"爹爹跟你娘出去几天,子衿要好好照顾祖母,好不好?等回来给你买牛乳糖吃。" 何子衿:…… 沈氏私下叮嘱闺女,"四五天就能回来,给你一百钱自己拿着,不要说与人知道,要吃什么,叫翠儿去买给你吃。" 何子衿郁闷的心情方稍稍有所改善,她心下感叹: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钱都是最治愈的东东啊。感叹一回,何子衿很为自己的第一笔私房钱高兴,其实,她过年也是有压岁钱的,按理,这些都该是她的私房才是,谁晓得,她第一天收到压岁钱,第二日肯定要自愿被迫上缴给她娘,她娘还美其名曰,"给你存着,什么时候你用,还给你。" 何子衿若是给这种流传多年的经典"谎言"给骗了,她简直可以去投第二次胎,于是,何子衿坚持表示,"我要自己存。" 她娘直接,"你自己存?三天就得去买了点心。"于是,理也不再跟闺女讲,强势的将闺女的压岁钱收走。 故此,何子衿虚长三岁,仍是一文钱没有的穷鬼。如今收到一百钱的零用,何子衿便把不能去外婆家的事抛开了,很懂事的对她娘表示,"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好好跟祖母相处。" 沈氏瞧着她闺女那财迷兮兮的小模样,很是反省了回自己的教育方式,她没刻薄过闺女啊。沈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偶尔会用训斥的方式纠正闺女的言行举止以及意识形态,但,天地良心,她真没刻薄过闺女!说句良心话,依何家的家境,如沈氏这样宠爱女儿的都不多见。这个年代,人们总是更看重儿子。许多人家,条件有限,于是,绝大部分好的东西要先供给儿子。沈氏没有儿子,可是,哪怕她有儿子,教育儿子也就这样了。于物质上,她自己舍不得添件新衣,闺女一季总有一件是新的。还有点心吃食,何子衿就没在这上头短过。 把闺女养得圆润白嫩,以为是件容易的事吗?沈氏像养育一盆珍贵的兰花草一般养育着何子衿,吃的穿的,不敢跟有钱人家比,何子衿也不缺的。那,到底,到底是怎么养成这闺女的财迷毛病哟? 瞧着闺女眉开眼笑数铜钱的模样,沈氏觉着,她的教育肯定是出了偏差。待从州府回来时,她要为女儿树立正确的金钱价值观才行。 带着对宝贝闺女的牵挂,小夫妻两个连同陈三郎陪陈姑妈一并去往州府。第一夜在客栈投宿时沈氏便忍不住同丈夫道,"不知道子衿睡了没?" 何恭也有些牵挂闺女和老娘,他毕竟是个男人,一笑对妻子道,"都这时候了,肯定睡了。有娘看着她,不用担心。" 沈氏点点头,"母亲也上了年岁,一老一小,应该叫阿素来家里住几日的。" "放心吧,族人都住的一住,能有什么事?"这也是何恭放心出门的原因,族人之间总能相互帮衬,何况去州府的时间不会太长,若顺利的话,四五天应该能回来。 有丈夫的安慰,沈氏也渐渐安下心来,她自小到大,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何况又有闺女小小人在家,再加上那样的婆婆,沈氏难免挂念。 在这样的挂念中,州府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沈氏一行先在州府的客栈里安顿好,才由仆人去宁家送帖子,待宁家回了信儿,方于第二日上午过去拜访。 沈氏打出娘胎第一次见到这样气派的府邸,那样宽阔的大门,训练有素的仆从,处处精致的庭院,以及许多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花木,更甭提宁老太太屋里那一室的无可形容的典雅,沈氏觉着眼睛都有些不够用,却又不想显的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怕被人笑话。好在沈氏虽然内心深处同第一次去大观园的刘姥姥差不多,但沈氏毕竟不是来宁家打抽丰的,再者,她这人,十分板的住,哪怕沈氏的道行在宁太太看来尚浅,她也安安稳稳的见过礼,坐在陈姑妈下首。 倒是陈姑妈,平日里飞扬精明的人,这时节,一是受了丈夫纳妾的打击,二则她一想到苦命的女儿,眼睛便泛酸,精神上颇有些委靡。好在陈姑妈这把年纪,又过了几十年的富裕日子,哪怕陈家的富裕同宁府一比不值一提。陈姑妈挺直腰板,打叠起精神同宁太太问好,"一直想着过来看看,只是我们住在乡下地方,出门不大便宜,耽搁到这时候才来。带了些乡下野意儿,您不要嫌弃。" 宁太太在这样富贵气派的府邸内,却并不以富贵骄人,相反,她十分客气,笑道,"多谢亲家太太想着。"又问,"亲家太太是什么时候到的?不知现在安置在哪儿?"得知陈姑妈一行在客栈落脚,宁太太连忙道,"咱们既结了姻亲便不是外处,如何能让亲家太太住客栈?实在太失礼了。"接着吩咐侍女,"让管家去取了亲家太太的东西来。"对陈姑妈道,"我这儿不是外处,断没有来了州府去住客栈的理,您必要依我的。再者,亲家太太住过来,与我那媳妇说说话也便宜不是。" 陈姑妈起身谢过。 一时,又有丫环回禀,"三爷在书房,请三舅爷、何大爷过去说话。" 宁太太笑着解释,"是我家老三,都是同龄人,又不是外处,多亲近也是好的。" 宁太太这样说,陈三郎、何恭便去书房见宁三爷了。 一时,一身素衣的小陈氏也到了。小陈氏的样子不大好,人消瘦的厉害,宁太太唤她坐到自己身畔,亲切握住小陈氏的手,怜惜无比道,"你母亲来看你了,跟你母亲说说话吧。" 小陈氏眼睛一酸,便掉下泪来。 宁太太一叹,"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这里人多,与你母亲去你院里说些体己话吧。" 小陈氏带着陈姑妈与沈氏去了自己住的院落。 说句良心话,小陈氏住的院子挺宽敞,虽不能跟宁太太的主院相比,却也不差,绝对比她在陈家时更考究更精致,只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 沈氏识趣的坐在外间,不一时就听到里屋传来细细的哭声。小陈氏的哭声比较委婉,陈姑妈可就忍不住了,简直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沈氏轻轻的叹口气,望向窗外暖阳。 母女两个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回,待中午有宁太太身边的侍女亲自送来上等席面,说晚上宁太太宴请陈姑妈。陈姑妈肿着眼睛说了几句客气话,又劝闺女吃东西。 小陈氏哪里吃得下,沈氏道,"表妹暂且用些,也叫姑妈放心。" 小陈氏此时方轻声问一句,"表嫂还好么?舅母在家还好么?" 沈氏道,"家里都惦记你,母亲时常流泪。" 小陈氏的眼泪更是止不住,掩面凄声道,"这都是我命苦。" 小陈氏哭个不停,沈氏也没了用饭的心,打发了丫环下去,沈氏道,"路上我与姑妈商量过了,表妹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以后?"小陈氏一脸凄楚,"大约就是念佛吧。"一句话又将陈姑妈的眼泪引了下来。 "念佛也分怎么念?"沈氏拿着帕子给小陈氏拭泪,道,"高门大户的人家规矩多,兴许有我什么不到之处,表妹听一听就是。我想着,天下道理大都相仿的。表妹给表妹夫守节,宁家六房,表妹夫也是成丁的人,虽不幸早亡,有表妹在,宁家六房就是在的。表妹既为表妹夫守节,怎不多为表妹夫想一步,将来也好有个焚香祭祀延绵香火之人呢。" 守寡的人,沈氏也见过几个,最敬重的就是贤姑太太了。这一位守寡守出了境界,把守寡的日子过的比等闲人都滋润。 如今看小陈氏,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有贤姑太太的道行的。 只是,小陈氏这样年轻,若真就这样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怕她熬不了几年。沈氏对小陈氏的感情有些怪,第一次见何恭时,她并不知道何家有意小陈氏为媳的。后来她知道了,但她也没有放弃何恭。那时她的处境太艰难,先前定亲的男人病亡,她背上命硬的帽子,不要说想找一门好亲事,哪怕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都难。何恭是当时她能选择的,最好的男人了。所以,不论如何,她都嫁到了何家。 沈氏觉着,陈家既是碧水县有名的富户,小陈氏嫁妆且丰,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姻缘。没想到,小陈氏如今…… 沈氏就有这样一种特别的感情,说内疚吧,不对,毕竟当时陈家与何家并未定下亲事,她算不得夺人丈夫。可是,她又一直希望小陈氏能有一段好姻缘。 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吧。 不论如何,沈氏还是希望小陈氏能过得好一些。 所以,沈氏提醒小陈氏:给陈六郎过继一个孩子吧,也给自己找个后半辈子的依靠。 小陈氏显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沈氏的话让她犹豫的看向母亲。陈姑妈自然明白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宁家还没有分家,如果闺女能有一个嗣子,那么将来分家时就要有宁家六房一份的。哪怕不为家财,如沈氏说的,将来总有个焚香祭祀之人。 陈姑妈道,"就是不知宁家愿不愿意。" 沈氏道,"若表妹有意,暂把事搁心里,这不是小事,不是一句话便能定的,还需表妹自己筹划。" "筹划?"小陈氏眼中泪水未干,一片茫然,"怎么筹划?" 沈氏哪怕没见过什么世面,且不论相貌,便是性格也比小陈氏强出三条街。沈氏道,"表妹将心比心,就能知道怎么办了。" 小陈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将心比心,她要如何将心比心,若将心比心,她真是不明白为何父亲这般狠心将她嫁入宁家守寡。 陈姑妈也不明白沈氏的意思,急切的看向沈氏,道,"你表妹年轻,侄媳妇就同你表妹说个明白吧。" 沈氏实在受不住小陈氏这样的泪人儿,响鼓不用重锤,她微微一叹,"表妹别怪我说话直接,若我是一个母亲,哪怕要为儿子绵延香火选一个嗣子,也不会找一个只会终日哭泣的媳妇来抚育这个孩子。" 陈姑妈的脸当即就变了,目光凶狠的望着沈氏,沈氏面不改色,握住小陈氏的手,"表妹过的好,如姑妈如我家太太,哪怕只是知道你过得好的消息,都会高兴许久,逢人便念叨你日子过的好。表妹过的不好,也是这些人为你牵挂为你烦恼。这些人,不论你好还是差,天生就关心你。那么别的人呢?你过得好,别人会说,这人有能为。你过的不好,别人哪怕嘴里不说,心里已是轻视于你。可是,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这世道,原就是这般势利。我是盼着表妹把日子过好的,一辈子这么长,谁说得准以后如何?姑妈这般年岁,为表妹遮风挡雨这些年,以后就要靠表妹照顾了。表妹若自己不立起来,姑妈能靠谁?表妹能靠谁?"都这时候了,还一味哭,再不睁眼看看,莫不是一辈子就这般哭过去? 小陈氏又是一通哭。 沈氏对着一个泪人儿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倒是小陈氏又哭了一场后道,"以往我对表嫂总是冷淡,表嫂还能这般为我着想。"有那样卖女求财的父亲做比较,沈氏的品格瞬间提升不少。 沈氏拍拍小陈氏的手,没说什么。 第26章 叭唧 ????晚间宁太太设宴,沈氏感觉宁太太的眼神几次落在自己身上,遂抬头大大方方的朝宁太太一笑,宁太太微颌首,道,"州府的菜可还合口?" 沈氏笑,"我是初来州府,许多菜都还是头一遭见,多谢伯母款待。"如今她倒不似上午那般紧张了,想这宁家人亦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无非是更富贵些。她家里虽穷,也不缺吃穿,来宁家又不是为沾他家多大的光。沈氏是个聪明人,且她身上虽已是最好穿戴,显然还不如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体面。可是,这有什么呢,她并不是宁家的奴婢。 沈氏坦然了,宁太太更不缺涵养,笑,"那就多住几日,我这里成日无事,就盼着亲戚们多来走动。" 沈氏笑,"今次能随姑妈过来瞧瞧表妹,能见到太太,已是难得的运道。太太这样客气,我心向往之,只是家里我们太太也有了年岁,再有孩子年纪还小,一老一小,着实记挂。" 宁太太便不再虚留。 宁家是富贵人家,女眷头上插戴着精致的首饰,身上穿着漂亮的绫罗,就是小陈氏这等守寡的,身上衣裙也只是颜色素,料子并不差。这样的珠光宝气,富贵景象,沈氏瞧着都有些眼晕。 好在宴会时间不长,陈姑妈自然是歇在女儿小陈氏的院里,沈氏与何恭住客院,陈三郎由宁三爷带去安置。 晚上小夫妻说起话来,难免感慨一回宁家富贵,沈氏问,"相公见着宁三爷了?" "宁三哥好风仪。"何恭这话大出沈氏意料,宁六爷之事,可是这位宁三爷一手操办,就听何恭叹道,"表妹之事,也不能全怪宁三哥。" 沈氏眉毛挑起,何恭低语道,"不瞒你,这次宁三哥都与我们说了实情。当初确有冲喜之意,只是,此亲事并非宁家求来,是陈姑丈攀附宁家,悄悄写了表妹的八字,令宁家合了。确是大吉之象,宁家方允婚下聘。" 沈氏皱眉,"那为何在定亲时还要百般托辞?" "宁家这样的门第,不好传出冲喜之事来,便寻了托辞。"何恭这样一说,沈氏倒是信了,钱财动人心,若是拿闺女能换来盐引,不知多少人家乐意。只要宁家稍透口风,说不得陈姑丈还是竞争上位。想到这里,沈氏又对陈姑丈添了一层不屑,沈氏道,"既然此事不好传出,怎么宁三爷又直言相告?" 何恭道,"宁三哥是不想咱们误会吧。" 沈氏低头琢磨,宁三爷的意思大约是提醒陈家,宁家可不是骗婚,宁家是正正当当的买婚,你陈家得了好处,也要知道买卖已清,再摆亲家的谱儿就过了。 这话,沈氏只放在心里,并未与丈夫说。天时已晚,夫妻两个说会儿话便歇了。 见过了小陈表妹,事情也说了,小陈表妹亲自写了封信给父亲,陈姑妈再留一日,便向宁太太告辞。宁太太苦留不住,命宁三爷好生将人送出去。 陈姑妈陈三郎母子瞧着宁三爷总有些个不自在,家里把闺女作价卖了,如今又来宁府摆亲家脸孔,陈姑妈陈三郎还都是有些脸皮的人,颇是心虚没底气。倒是何恭,他天生好性子,遇人遇事多往好里想,初见时已将宁三郎认定为坦荡之人,此时亲热的同宁三郎说着离别的话。宁三郎心下甚是好笑,暗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呆人。 好在宁家子弟最不缺涵养,耐着性子听何恭啰里叭嗦一顿,宁三郎亲切又自然的应付何恭,"待有闲暇,我必去碧水县寻贤弟吃酒。" 何恭拱手告辞,"那我就在家等着宁三哥了。" 宁三郎一幅惜别模样将何恭送走。 沈氏于车内忍俊不禁,想这大户人家也可笑,倒要时时装出这般温文尔雅礼数来,真是憋也要憋死了,倒不若他们小户人家人情世故简单,喜怒随心。 陈姑妈见沈氏微笑,拍拍沈氏的手,"想子衿了吧?"以为沈氏挂念家中幼女,方因归家欢喜。 沈氏道,"说不想是假的,不过家里有母亲照看她,也不是很担心。" 陈姑妈叹,"做娘的,都是一样。"想到女儿,难免心下酸涩。 沈氏道,"姑妈放心,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氏的话里自有一种笃定,听的陈姑妈一怔,继而微微点头,道,"是,会好起来的。"又满面愧色道,"以往我对侄媳妇多有误解之处,侄媳妇毫无芥蒂跟我跑这一趟,倒叫我心里愧的慌。"女儿福薄,遇到这样狼心狗肺的父亲。相较之下,她先前从未给过沈氏好脸子,不论沈氏是看在何恭的面子上还是怎地,肯随她一路来州府帮衬,且尽心尽力,多么难得。 陈姑妈肯知她情,这一趟就算没白跑。沈氏安慰道,"姑妈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说到底,还是一家子。" 陈姑妈低喃,"是啊,还是一家子。" 回程无需细表,沈氏面上不显,却是归心似箭。以往在家嫌闺女成日叽叽喳喳,这离开不过四五日,便已是牵肠挂肚,不知闺女在家可好,有没有受委屈? 沈氏慈母心肠,想的便多,其实何子衿的性子,她不给别人委屈受已是极好。何老娘成日念叨何子衿,"你别总在族长家吃饭,家里又不是没你的饭吃,天天在人家吃,丢脸。" 何子衿根本不怕说,她满肚子道理,道,"家里又没肉吃,我想吃肉!"何老娘的脾性,何子衿简直难以形容,她爹在家吃饭,那是有鱼有肉,倘哪日他爹不在家吃饭,何老娘便叫厨下清粥小菜的应付。何老娘倒不是有意刻薄沈氏何子衿,何老娘自己也这样吃,后来还是何恭说过几次才有改好。如今何恭沈氏都不在家,何老娘便又犯了老毛病,何子衿要求吃肉,被何老娘骂了回"败家",何子衿就自己出去找饭吃了。她或是在何洛家吃,或是去贤姑太太那里,反正是不着家,何老娘有时找她都找不到,颇是火大。 此刻又听何子衿嘟囔着要吃肉,何老娘怒,"个死馋丫头,不吃肉能馋死啊!等你爹回来再吃肉!" 凭何老娘怎样说,没肉吃,何子衿就是不在家吃饭。何老娘气个半死,余嬷嬷笑劝,"孩子家,有哪个不爱吃肉的,想大爷小时候也爱吃肉,太太还真动气不成?要奴婢说,倘大爷回来见着大姐儿瘦了,该心疼了。" 见余嬷嬷提起儿子,何老娘冷哼一声,"还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呢。"心里记挂着陈姑妈。 余嬷嬷倒了盏温茶奉上,继续道,"大爷走前,特特悄悄吩咐了奴婢,要仔细服侍太太,尤其一日三餐,万不能叫太太过于节俭。大爷回来,知太太饮食不下,定要怪奴婢无能的。" 何老娘听到儿子这般孝顺,立刻和缓了脸色,喝了半盏茶,笑道,"恭儿这孩子……我在家,吃的饱睡的香,倒是他出门在外,唉,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州府的饭菜哪。" 余嬷嬷笑,"太太只管放心,大爷一日较一日出息,又有大奶奶在畔,总能服侍的大爷周全。" 想到沈氏,何老娘习惯性的想挑毛病,一时又挑不出,将嘴一撇,只得作罢。 余嬷嬷接着说起何恭来,直哄得何老娘眉开眼笑,答应第二日买些鱼肉来吃。 余嬷嬷将这事告诉何子衿,何子衿小肉手合什,直念,"阿弥佗佛,嬷嬷,你功德无量啊。"想也知道是余嬷嬷劝得何老娘割肉。 余嬷嬷瞧着何子衿小模小样的做大人状,忍不住笑弯了眼,摸摸她头,道,"姐儿是不是想去拜佛了。" "拜佛无用,拜嬷嬷才有用。" 余嬷嬷笑不拢嘴,"姐儿这么小,就会说趣了。"她是何老娘的陪嫁,一辈子没嫁人,看着何恭长大,如今瞧着何子衿,从心里头喜欢,只是沈氏与何老娘婆媳不睦,何子衿来何老娘这里的时候少。听她说话有趣,余嬷嬷笑问,"姐儿想吃什么菜,明儿我叫厨下周婆子做了来。" 何子衿比划道,"去岁这会儿集市上就有这样一寸大小的小银鱼,回来收拾了腌一腌,用鸡蛋糊裹了炸了吃,好吃。" 余嬷嬷深以为异,惊叹,"姐儿连怎么做都知道?"才这么小的孩子。余嬷嬷是帮着何老娘将何恭带大的人,知道寻常的小孩子是什么样。 何子衿并不掩饰自己的聪慧,只是问余嬷嬷,"嬷嬷,我知道怎么炸小鱼,你说,我像神童不?" 余嬷嬷…心下惊叹尽去,笑道,"姐儿的确聪明啊。"神童什么的,还是不要让小孩子太骄傲方好。 何子衿:穿越什么的,哪里用掩饰智商啊,问一句"我是神童不",立刻没人觉着你是神童。世道啊,就是这般残酷。人类啊,永远不能相信眼前的真实! 肚子里感慨一回,何子衿又跟余嬷嬷点了好几个好菜。相较于何老娘,余嬷嬷的慈爱反更像一个祖母,晚上怕她睡不惯床铺,余嬷嬷还哄她睡觉哩。 待小夫妻二人归来,拜见了何老娘,并将宁家之事细细说了,何老娘方稍稍放心,道,"厨下炖着羊肉,你们先回房梳洗吧,一会儿过来吃饭。" 这半日没见着闺女,何恭问,"娘,子衿呢,怎地没见?" 这几日与何子衿独处,何老娘早烦的脑门儿疼,闻言没好气道,"出去野了。" 何恭:…… 沈氏心下不悦,犹是温言细语,"这个时辰,去阿洛家读书了吧。" 余嬷嬷笑,"是,大爷大奶奶去了州府,大姐儿仍是每日去族长家同洛少爷念书,没一日落下的。我去叫姐儿回来吧,姐儿念叨大爷大奶奶有几日了。" 沈氏笑,"劳嬷嬷照看她,等子衿念完书自会回来了,别耽误了她念书。"虽不是正经念书,沈氏也盼着闺女多认几个字。 余嬷嬷笑,"姐儿极懂事,在太太这里几日,太太精神都较往常好了。" 何老娘听这话,强忍着没发表意见。 夫妻二人知道闺女挺好,便告退回房洗漱。 何子衿傍晚知道父母回来了,一路小跑回家,见何恭在院里,何子衿张着小手飞奔过去,"爹,你回来啦——"何子衿是个热情的人,两辈子都是,她打算跑过去给她爹一个大大的拥抱。何恭见着闺女更是欢喜,先一步俯身去抱,没成想何子衿天天在外疯跑,运动神经太好,蹿的太高,嗖一下,直接蹿过了她爹的怀抱,叭唧一声,五体投地摔到了地上。 第27章 滋味 ????何子衿吃饭的时候两个棉球还塞鼻孔里,很得何老娘骂一通,"一个丫头片子,就不知道老实些!你是不是猴子投生的,没片刻安宁!" 何老娘这样训斥何子衿,沈氏第一个不乐意,当然,她也经常训闺女,可是,她训是她训,何老娘这般,她就是不乐意!何子衿全当何老娘在放屁,天真无邪的请教她爹道,"我娘说我属麻雀的,祖母说我是猴子投的胎,爹,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何恭语噎,转头给老娘提个醒儿,"娘,你别对着丫头乱讲,她哪里知道这个。"孩子渐渐懂事,说话上得注意些了。转而对何子衿道,"乖女,吃饭吧,鼻子还疼不疼?" 何子衿摸一摸,"有点儿酸。爹,我鼻子不会撞矮吧?" "不会,你鼻梁像我,高高的。"何恭哄女儿,给闺女夹一筷子凉拌黄瓜。 何子衿一幅放心的样子,跟他爹道,"我就怕万一撞扁了,成了祖母那样儿,可怎么办呀。"何老娘天生趴趴鼻。 沈氏险没笑出来,抢在婆婆之前先训闺女,"怎么能那样说你祖母,不懂事。" 何老娘仍是气的了不得,指了何子衿问,"我这样怎么了!我这样怎么了!" 何子衿歪着小脸儿,一幅老实模样的说,"没怎么,就是没我好看。"不待何老娘过来捉她,她自己跳下椅子撒腿跑了。 何老娘鼻子气歪。 沈氏忍笑,何恭可忍不住,他一面笑着一面劝老娘,"丫头的孩子话,娘你要跟她生气,那可没个完了。" 何老娘转头对儿子开炮,"都是你惯的,个死丫头,明儿非打她一顿,叫她明白规矩!" 何恭劝,"娘你还是打我一顿算了,女不教,父之过。" 何老娘疼儿子入骨,听这话都没忍住啐儿子一口,道,"就是你这样才惯的死丫头没大没小!" 何恭点头,敷衍,"我惯的我惯的。" 沈氏指向桌间的红焖羊肉,扯开话题,"相公尝尝家里的羊肉。"转而对何老娘道,"母亲不知,州府饭食倒是精致,相公一直说还是家里的对口。住在宁家,我也不好亲自去给相公做。这回了家来,多吃些。"最后一句是跟丈夫说的。 何老娘又是一阵心疼,顾不得说教,忙亲为儿子布菜,道,"尝尝这羊肉,原是那死丫头馋嘴要吃,还刁钻的说要烤来吃,我叫周婆子炖的。今天死丫头没个大小,不叫她吃了,你赶紧吃。" 沈氏颇是惊奇,想依婆婆的抠门,竟舍得给闺女买羊肉来吃,真是奇也怪哉! 用过晚饭,何恭留下来陪老娘说话,沈氏借故去厨下蒸了个水蛋给闺女吃,回屋里何子衿正在榻上枕着个小荞皮枕,翘着两条小短腿躺着呢,大红的裤脚滑出一截圆润白嫩的小腿腕。沈氏道,"你那是个什么样子,把腿放下来。" 何子衿摸着肚皮站起来,"我正算着娘你什么时候给我送饭来呢。" 沈氏轻斥,"你嘴里再没个把门以后都别吃饭了。"将水蛋给闺女放跟前,还有一碗简简单单的青菜汤。 何子衿不服,接过勺子道,"祖母竟然说我像猴子!" 沈氏道,"你要不像猴子,怎么蹿出去摔地上的?"亏得没破相。 何子衿叹,"一见爹爹,兴奋过头啊!"又问,"娘,你去州府这么久,想我不?怎么一回来就训我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沈氏摸摸闺女的头,笑,"赶紧吃饭吧。" 晚上何恭回房,又同闺女说了许多话,答应闺女明日就给她弄一幅烧烤的家什来。父女两个说着话,何子衿毕竟年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何恭把闺女放到自己房间的床上,在闺女胖脸上亲一口,对妻子道,"好几天没见咱闺女,真想的慌,今天让她跟咱们一道睡吧。" 沈氏摸摸闺女肉嘟嘟的小脸儿,心中亦满是怜爱,笑,"也好。"服侍着丈夫宽衣上床。 何恭感叹,"还是家里舒坦。" 沈氏笑,"宁家那般富贵,待客用的被子都是锦缎做的,难道不好?" "不比家里的棉被。"何恭资质一般,却素有自知知明的,握着妻子的手道,"我不是有大本领的人,以往也曾欣羡过富贵,不说别家,姑妈家就较咱家富庶许多。我并不是争强好胜,就是瞧着姑妈穿的好戴的好,有时也会想,若自己有钱,也叫娘出去风光风光。这回我是看透了,哪怕咱家穷些,一家子安安稳稳的,就是福气。真似姑丈那般,可惜了表妹一辈子,这富贵,到底无甚意趣。咱们哪,就这么着吧。" 沈氏会心一笑,柔声道,"我也觉着还是自家的日子好。"她去宁家不过两三日,委实长了大见识,富贵人家那许多讲究且不提,丫环婆子多些亦不算什么,姨娘通房就大喇喇跟在主母后面服服侍,真不知主母是啥滋味,妾室是啥滋味了。她自家日子虽寻常,可是夫妻一条心,过起日子方有奔头。 第28章 何老娘的头疼病 ????沈氏不知道陈姑妈自州府回来如何同陈姑丈说的,反正陈姑丈仿佛被神明点化一般恢复了神智,亲自带着儿子们来何家将陈姑妈接了回去。 何老娘难免在说几句的,陈姑丈亦是羞愧模样,道,"年纪大了,一时糊涂,叫他舅母跟着操心。只得请他舅母看在咱们两家多年情分上,别跟我这一把年纪的计较。" 何老娘能说什么,叹道,"他姑丈客气了。哪里的话,你跟姐姐多少年的结发夫妻,又有大郎他们兄弟姐妹,你们好了,孩子们才放心。" "是啊是啊。"陈姑丈常年在外的跑生意的人,能拉得下脸赔礼,自然更能活跃气氛,待傍晚告辞后,何老娘同儿子道,"谁没糊涂的时候啊,知错能改就好。" 沈氏则与丈夫道,"陈姑丈真是第一等无情无义之人。"事情是解决了,陈姑丈先时那般要死要活要纳小,不知道小陈表妹信里同他说了什么,陈姑丈对那女人是提都不提了。再想一想,当初陈姑丈不动声色的将小陈表妹嫁到宁家守活寡,沈氏便不禁心下一冷,深觉陈姑丈不是可来往之人。 事情到这一步,不论陈姑丈如何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八面玲珑,单看他做的事也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何恭道,"有什么法子,遇到这样的人,面儿上能过去便罢了,只当看着姑妈、表兄的面子吧。" 经此一事,陈姑妈时不时的就过来同何老娘说话,姑嫂二人重新恢复了先时的亲密。 陈姑妈心里的苦,也只能跟何老娘说一说了,陈姑妈掩泪道,"摸着自己的良心,虽大郎他们不与我说,妹妹怕我伤心,也瞒着我。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可一个被窝睡了多少年的人,我能不知道他么?我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的。妹妹也知道我,一辈子养活了七个儿女,芳姐儿是小闺女,我心里是盼着她有个好婆家,过体面的日子。如今……这样……又有什么趣……" 何老娘少不得再劝大姑子一回。 经陈姑丈一事,何恭读书上倒格外用心起来,用何恭的话说,"若能考出功名,不为做官,以后也能给闺女撑腰。"陈家不过是有钱,搭上州府的人脉就如此狂妄,还是欺何家无人。若何家真是高官厚禄,陈姑丈巴结都来不及,如何敢这般对陈姑妈呢?何恭素来好性子,鲜少与人争执,还是头一遭看清世人嘴脸,不必人催,自发奋进。沈氏便用心的褒汤做点心弄吃食给丈夫滋补,可就这样滋补,也没见丈夫胖起来,反是瞧着瘦了。 何老娘心疼儿子,拿出体己来去药铺里买根参回来,叫沈氏配只鸡炖来给儿子补身子。 沈氏小户人家出身,这辈子头一遭见着人参,很是仔细的瞧了一回,顺便拎出闺女来开眼界。沈氏又琢磨,"你祖母叫我一并炖了鸡汤给你爹爹吃,这参可怎么炖,是先下锅还是后下锅?"挺贵个东西,沈氏生怕糟蹋了。 何子衿忙道,"参是大补,好人不用总吃参,会补坏的。从没听说拿一根人参来炖鸡的,娘还是去药铺子里打听打听。" 人参对于何家也是件贵重东西,沈氏道,"这也好。你爹爹如今用功,我怕他身子吃不消儿,明儿请平安堂张大夫过来给摸摸脉,顺便问问张大夫,他老人家肯定知道的。"沈氏又道,"你怎么知道参是大补的?" 何子衿随口扯道,"我听贤祖母说的。" 沈氏欣慰,笑,"看来跟着贤姑妈还是长了不少见识,比我都强了。" 何子衿眨眨眼,美滋滋。 沈氏看她得意的小模样,直想笑。 待沈氏刚弄明白人参的吃法,请药堂的人将参切成片,炖汤时放上两片便罢。也不用天天吃,半月吃一回就够了。倒是陈姑妈听何老娘念叨侄儿念书用功太过的事,直接送了二斤燕窝。 这东西,何老娘只听过没见过,何家也吃不起,对陈姑妈道,"忒是贵重东西,姐姐怎么拿这个来了,拿回去打点送礼用吧。" 陈姑妈唇角噙着笑,道,"干嘛不用,不用白不用。以往我想不开,只知道节俭过日子,想着有几件金银首饰,穿得起绫罗绸缎,就是大福气了。这些个东西,就是吃得起,我也舍不得吃,觉着咱家不是吃这东西的人家。如今我是想开了,干嘛不吃,我省了也是给填补了外头的小婊子。行了,不提这扫兴的事,恭儿这样用功上进,别的帮不上,身子可得保养好了。年纪轻轻的,熬神太过怎么成?妹妹听我的,每天一两燕窝,发好了用冰糖炖了叫恭儿吃了,滋补的很。等这个吃完,我再送来。恭儿上进,是咱们一家子的福分。"陈姑妈也看破了,与陈姑丈彼此维持些体面便罢。余者,该吃吃该花花,就是娘家侄儿,她一万个盼着何恭出息,有事就看出来了,还是娘家亲,婆家那一干白眼狼,指望得上谁? 何老娘道,"前儿我拿钱去平安堂买了支参来想给阿恭炖了吃,险闹出笑话。还是跟平安堂的张大夫打听了,才知道参不用天天吃。这燕窝听人说也是挺补的,姐姐别笑我,这要几日吃一回?" 陈姑妈道,"燕窝没事,我听说,有钱人家,人家都是按顿吃的。人参倒是不用多的,这东西吃多了火大,我有一次拿参炖母鸡给大郎吃,大郎半夜流起鼻血来,倒把我吓一跳。参吃多了上火。燕窝多吃些,对身体只有好的。"但到底怎么个好处,陈姑妈也说不上来。 不过,听到可每天补用,何老娘便收了。 何老娘心眼儿多,没给沈氏,怕沈氏偷吃,她老人家自己也不吃,单单留给儿子,每晚叫儿子去她那里吃冰糖炖燕窝。 何恭吃了两次,苦不堪言,悄悄与妻子抱怨,"姑妈给了娘点子燕窝,娘天天叫我去吃。我的天哪,一吃一嘴燕毛,一吃一嘴燕毛,又甜又腻,还噎嗓子。听说有钱人家天天吃来着,这得多受罪啊。" 沈氏没见过燕窝,同丈夫打听,"燕窝只听人说过,什么样来着?" 何恭道,"就这么一小块一小块的,燕子筑的巢,要发一发,用冰糖炖吧。" 沈氏不解,"乡间燕子多了去,哪个燕子不筑巢来着,也没听说能卖钱。" 何恭亦不明了,想了想道,"兴许不大一样吧。" 沈氏想着肯定是不一样的,不过,沈氏道,"燕窝听说是好东西,肯定是姑妈特意带过来给你补身子的。要是里头有燕子毛,得提前择干净才好,不然怎么吃呢?"燕窝是大补,可没听说过吃燕毛的。 何恭道,"你去跟娘学学怎么炖,还是你来炖,娘这个年纪,眼也花,有燕毛怕也择不清。" 沈氏想到丈夫说的"一吃一嘴燕毛"的事,不禁低低笑起来,问他,"燕子毛好吃不?" 何恭呵她痒,"敢笑话你相公,今天要给你立立规矩。" 两人说笑玩闹一回,沈氏眉眼弯弯,"你先跟母亲说,心疼母亲年纪大了,不忍母亲再去厨下操持,让母亲教教我,母亲定能乐意的。" 何恭笑,"咱家子衿嘴巧,约摸是像你的。" 沈氏头疼,"我哪里有她那么多话,天天说不完的话。我都说她是属麻雀的,醒来就要叽叽喳喳的过一天。" 何恭听的直乐。 何恭先把何老娘孝顺奉承了一番,何老娘才把炖燕窝的重任教给了沈氏,还叮嘱沈氏一句,"子衿那丫头向来嘴馋,什么都想吃,这东西是你姑妈送来的,东西有限,你男人正读书费神,给你男人补一补倒罢了。我也是不吃的,要那丫头馋的紧,你跟她说,我这里有飘香园的好点心。"为了防止何子衿去偷吃她儿子的燕窝,何老娘大出血的买了飘香园的点心来堵何子衿的嘴。 何子衿知道后,毫不客气的去何老娘那里敲诈了两包好点心回去,对沈氏道,"等以后我有了钱,天天拿燕窝漱口。" 沈氏:…… 更让沈氏发愁的事在后面,自此,何子衿隔三差五的有好点心吃,她自觉是个孝女,还拿回去孝顺老娘老爹。何子衿是这么说的,"祖母现在可好了,总是买点心给我吃,我说不用总买,祖母都不答应。" 何恭只觉高兴,抱了闺女在怀里道,"这是祖母疼你呢。" 何子衿扬起漂亮的小脸儿,"我觉着也是。" 对于何子衿的鬼话,沈氏简直一个字都不信。没人比她更了解何老娘。 事实上,何子衿通常是这样跟何老娘商量买点心的事的,何老娘但有不乐意,何子衿便道,"一会儿我端燕窝去给爹爹吃吧。"要不就是"爹爹昨天问我,要不要吃燕窝,我可是没吃啊。",总之各种花样的威胁搞得何老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了杜绝"馋嘴丫头"何子衿去抢儿子的燕窝吃,何老娘只得咬着后槽牙,给何子衿一次又一次的买点心吃,买了一次又一次,买了一次又一次。 何老娘心下感叹,先时说这丫头是赔钱货真是抬举她了,分明是个讨债鬼。尤其何子衿还精通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策略,每次敲到何老娘的点心后,何子衿都会先拿一块给何老娘吃,还花言巧语的哄何老娘,"爹爹说了,叫我孝顺祖母,有好吃的,先给祖母吃。祖母,你吃吧。" 她有啥都是,"先给祖母吃"。 如此,外人见了都赞她,"这丫头懂事又孝顺。" 何子衿自己臭美就不用提了,何恭沈氏也乐见女儿懂事,唯何老娘悄与余嬷嬷道,"死丫头真是成精了。"隔三差五的来敲老娘的银钱。 何子衿也不白吃何老娘那些点心,她还逢人便说,"我祖母可疼我了,天天给我买好吃的。" 何老娘实在想令世人看清何子衿奸诈的真面目,谁知竟不敌何子衿的无耻,终于落下个一见何子衿就头疼的毛病。 第29章 衣裳料子~~~ ????夏去秋来,重阳节前,她舅带来了一个绝好消息,她舅妈江氏有了身孕。沈氏喜不自禁,连忙问,"几个月了?弟妹在家可好?" 沈素眼中满是欢喜,"已经三个月了,其实上个月就知道了,咱娘非要满三个月再报喜,我就一直憋着没说。"喝口温茶,沈素笑,"可是憋坏了我,好几次憋不住想跟姐你说呢。" "满三月胎便坐牢了。"沈氏是过来人,自有经验,掐指算算,笑,"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算着是明年三四月的日子。" "三月底或是四月初。"沈素道,"名字我跟爹都想好了,儿子就叫沈玄,女儿叫沈丹。" "这名字取的好。"沈氏又问,"弟妹身子可好?这有了身孕不比别的,凡事都要小心些才是。" "她呀,这会儿就天天做针线,小衣裳都做两三身了。"沈素一脸幸福的傻爸爸笑容,"我都说,还不知是闺女是儿子,衣裳也难做。她就做一身闺女穿的,再做身儿子穿的。" 沈氏道,"我这里还有子衿小时候的衣裳,一会理一理,你带去。小孩子娇嫩,刚生下来穿些旧衣裳好,软乎。" 沈素不跟沈氏客气,"媳妇前些天刚从娘家搜罗了一包袱回来,是阿仁小时候穿过的。"说一回即将出世的孩子,沈素问起沈氏的铺子,找来的伙计可还好用。 沈氏笑,"阿山机伶的很,咱们虽是新开的铺子,生意也还凑和。慢慢来吧,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开铺子就是为了手头松快些,卖酱菜也发不了大财,只要能应付铺子的日常开销,沈氏便很知足。 何子衿听说她舅要做爹了,也很替她舅高兴。唯有何老娘,面儿上也恭喜了沈素一番,转头又跟儿子念叨起生孙子的事儿。 便是沈氏心下也有些焦虑,闺女这都三岁了,她肚子还没动静,何恭安慰妻子道,"咱们夫妻恩爱,孩子早晚都会有。想是缘分未到,待缘分到了,自然便到。不必急,急也无用,你看哪家孩子是急出来的。" "我是怕母亲着急。"何老娘可不是一般的急,自何子衿出生,这都急小三年了。 何恭笑,"娘是最不该急的,我与姐姐差五岁来着。" 听丈夫这般说,沈氏这心,暂且算是安了。 转眼便是一年冬天,沈氏在炭盆旁算着铺子里一年的节余。让何子衿说,沈氏十分聪明,以往在家也没学过理账算术,如今有了铺子,沈氏都是现学的,上手极快。 沈氏学会了,也不忘教一教闺女。何子衿早便会认字了,沈氏教她对着账本子念账面出入,沈氏用算盘对账。 母女两个对了一上午,何子衿问,"娘,赚着钱没?"古代的账册子同前世可不一样,要不是沈氏教她,她不一定能看得懂。 沈氏笑,"账面儿上是没有赔,只是暂时也见不到钱。铺子的租金不说,还有换门窗装修的钱,桌椅板凳,样样要钱。当初买的菜蔬,现在还在缸里腌着呢,也是钱哪。" 何子衿安慰她娘,"做买卖就是这样了,看着是有钱,其实钱都在买卖上了。" 沈氏合上账簿子,"是这个理。" 何子衿瞧着烤在炭盆上的芋艿干,这是她舅特意送来给她吃的,何子衿有空就在炭盆上烤几个。这会儿闻着香喷喷的,何子衿问,"差不多熟了吧?" 沈氏拿火钳戳一下,点点头,何子衿捧个木盒子,沈氏用火钳给她夹起来搁盒子里,说,"烫,一会儿再吃。" 何子衿道,"娘,分你一半,我拿几个给祖母尝尝。" 沈氏道,"你都拿去吧,我不爱吃这个。" 何子衿便都拿去了,她娘喜吃水果,她爹也不爱吃这个,嫌干,倒是她祖母,何老娘拿眼一瞥,摆出个十万分看不上的模样,"我当啥好东西,唉,这有什么好吃的。干巴不说,还噎人。"一面挑剔,何老娘一面命余嬷嬷倒些温水来,自己挑个烤芋艿拿到手里剥了皮,不消片刻便巴嗒巴嗒吃个精光。吃完之后一抹嘴儿,继续十万个看不上的样子,"以后有好的给我拿来,这些破烂东西就别拿来了。" 何子衿唇角一抽,掖揄,"等哪天我发了财,就给您金砖盖房,银砖铺地。" 何老娘一乐,"赶明儿给你祖父上坟,我去瞧瞧咱们老何家祖坟冒青烟没啊。" "冒,怎么能不冒。我听人说,祖父当年娶您过门儿的时候,咱老何家坟头儿上的青烟呼呼的冒啊,跟着火似的。"何子衿张嘴就能鬼扯一段子虚乌有的事儿来,何老娘气笑,"嘿!你个死丫头,又来这儿寻老娘开心!"伸手要打,何子衿多灵光,早嗖的跑到门口去,说,"我回去吃饭啦!" 何老娘拍拍大腿,抖一抖掉在衣襟上的芋艿渣,道,"叫你爹你娘过来吃吧,我叫厨下烧了羊肉锅子,人多吃起来才香。" 何子衿眼睛一亮,道,"我把我屋里的小青菜拔点儿来,正好烫着吃。" 何老娘"嘿"一声,嘲笑,"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铁公鸡都拔毛啦!"何子衿常去贤姑太太那里,学了些侍弄花草的本事。家里养花的事倒不值什么,倒是何子衿嫌冬天没青菜吃,便弄了些瓦盆陶罐的,在屋里养了好些青菜。这东西,夏天多的能拿去喂牛羊,到冬天则稀罕的了不得。碧水县都没卖的,如陈家那样的有钱,还得去州府才能买些个绿叶子青菜回来。何子衿呢,她自己种的来。吃一冬的萝卜白菜,何老娘也想尝尝青菜味儿,谁晓得何子衿这抠门儿的,倒不是不给何老娘吃,但每次都要何老娘拿东西换。何老娘吃何子衿的青菜都吃的肉疼,如今,不必何老娘大出血,何子衿主动拿出青菜来吃,何老娘可是好生惊叹了一回。 何子衿听何老娘说她是铁公鸡,嘿嘿一笑,回一句,"这叫,有其祖必有其孙哪!" 何老娘骂一句"小兔崽子",何子衿早跑远了。 在何老娘这儿吃了一顿羊肉锅子,何子衿吃饱就犯困,何老娘说她,"别吃了睡,睡了吃的。看你这圆滚滚的样儿,以后可怎么着才好。" 何子衿懒洋洋道,"以后就叫祖母养呗,还能怎么着。" 何老娘揉眉,"可是愁死我了。"上辈子不修,修来这种讨债鬼的孙女。 何子衿眉开眼笑,"可是爽死我了。"看何老娘发愁,她就打心里乐。 何恭险喷茶,说何子衿,"别跟你祖母耍宝了,刚吃完饭,困也别睡,遛达遛达消消饭食再睡。" 何子衿应了,何恭又与老娘说起常指点他文章的许先生的生辰快到的事,何老娘道,"是不是还预备往年的礼。"无非是衣裳料子或是笔墨一类,碧水县是小地方,东西不讲究,差不多就成。 何恭点头,何子衿指了何老娘屋里的一盆梅花道,"爹爹,好看不?" "不错,前儿我就瞧着要开花了,这是先孝敬你祖母了。"何恭很是欣慰,闺女虽爱跟老娘拌嘴逗乐,其实什么都会先想着老娘,孝顺的很。 何子衿道,"我还有好几盆,爹你拿两盆去给许先生贺寿吧。读书人不都喜欢这个么,梅兰竹菊啥的。" 何恭有些犹豫,想着闺女养花也怪不容易的,何恭道,"你不是说要送你外祖父两盆么?" 沈氏笑,"我爹那里送什么花不成,只要是外孙女送的,心意都一样。她还有一屋子呢。"何家人就这么几口,宅子却是三进,宽敞的很。何子衿要养花,先时只是在自己房间养,后来连沈氏何恭的屋子都养满了,沈氏便空出一间屋子给闺女做花房。 听妻子闺女这般说,何恭便应了。 何老娘很满意沈氏的态度,女人家,凡事,当然要以婆家为先啦。何老娘心下痛快,很罕见的同沈氏道,"前儿你姑妈给我块料子,我觉着鲜亮了。我这把年纪,穿上也不像。倒是你们年轻人,穿什么都好看。"命余嬷嬷取出来,"你拿去做衣裳吧。" 沈氏忙道,"母亲又不老,正是穿的时候,母亲留着用吧,我衣裳还有。" 何老娘道,"大过年的,也该鲜亮些。拿着吧,你不用,给丫头做衣裳也行。" 余嬷嬷捧出来,沈氏见还是绸缎料子,忙又谢了何老娘一回,暗想,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她嫁到何家五年了,何老娘是头一遭给她东西。 其实,何老娘渐渐也认了。初时不喜沈氏是因她相中的媳妇是小陈氏,后来儿子死活要娶沈氏,虽碍于儿子的坚持,何老娘点了头,到底心下是不快的,看沈氏便一直不顺眼。几年过去,何老娘也看开了。沈氏虽不是她相中的,这几年瞧着,好在是个过日子的人,服侍儿子也周全。瞧着儿子的面子,当然,还有那不省心的丫头片子……兴许儿子命里就应着了沈氏做媳妇。 这几年又有余嬷嬷在身边劝着,何老娘今日一开怀,就给了沈氏一块衣裳料子,见沈氏感动的模样,何老娘心下满意:嗯,知道感恩,这料子还算没给错人。 沈氏带着衣料回房,打发何子衿去午睡后又瞧了许久。何恭道,"你喜欢这料子,明儿咱们再去买两块。" 抚摸着光润柔软的丝绸衣料,沈氏低语感叹,"这是母亲第一次给我东西呢。" 何恭顿觉心酸,将妻子揽在怀里,满是歉疚,"辛苦你了。" 第30章 美容与中秀才 ????由于何老娘态度的转变,这一个年过得格外欢乐。 吃年夜饭时,何子衿还举杯说了好些个吉利话的祝酒辞,何老娘听的嘴都合不拢了,直道,"真真个嘴上抹了蜜,怎的这般会说。" 何子衿嘴甜,"我这是像祖母呗。"又是逗得何老娘一乐。 待一大串吉祥话说完,一家子举杯,何子衿被允许喝了一小杯果酒。何老娘就道,"给丫头换甜汤吧,酒这东西少碰为好。"她还记着何子衿抓周抓个酒杯的事儿呢,生怕何子衿以后做个酒鬼不好嫁,剩在家里可就发大愁了。 何子衿还不知道何老娘已经发愁她嫁人的事呢,她在想,什么时候等她娘发了财,自家酿些酒来才好呢。这年头,讲究自给自足,有钱人家都会自家酿酒的。她舅就会酿土酒,虽没法跟酒铺里卖的酒比,也还有些酒味儿的。何子衿不想酿土酒,她想酿些果子酒来吃,既养颜又美容,还好喝。 说到养颜美容的事,过了年,何子衿还是提醒了她娘一下,叫她娘买些好点的胭脂水粉来用。沈氏年轻,前几年不大用胭脂水粉,就眉目如画,清丽过人。关键是,以前在村子里,小地方,用胭脂水粉的人都少,沈氏也不大会用。后,嫁进碧水县,沈氏成了城里人,也买了些,仍是不大用。如今这一二年方渐渐用起来,何子衿说,"这些胭脂水粉,只能顾个面儿,娘,你该买些珍珠粉啥的用。" 沈氏笑斥,"真是个小败家,珍珠粉?你知道珍珠粉得多少钱?" 何子衿道,"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用啊,用豆腐敷脸就能变白,皮肤也好,比用胭脂好多了。"其实她是想说贴黄瓜片啦,但这刚开春,哪里来的黄瓜哟。而且,家里这个条件,太贵重的也用不起啦,何子衿就挑了个最接地气的说。 沈氏根本不信闺女的话,"胡说八道,豆腐是吃的,怎么能敷脸?" "豆腐能吃就能敷脸,胭脂能吃吗?娘买的胭脂都不是好胭脂,肯定越用越丑。"因为说她娘丑,何子衿挨了一弹指。 何子衿是不管她娘了,她想着自己打小保养一下,于是,天天叫她娘买豆腐给她敷脸。她娘简直要疯,闺女那嫩皮子,一掐能掐出水来,也不知瞎敷个甚,还天天糟蹋小半块豆腐一勺子蜂蜜。为了不糟蹋东西,沈氏半信半疑的也跟着敷起来。 何子衿超会拍马屁,每天都会粉真诚的对她娘说,"娘,我觉着你脸好水好嫩啊!" 等到洗头时,何子衿又撺掇着她娘用鸡蛋来保养头发,这是有据何查的,红楼梦里的丫环就用这个。说句老实话,何家现在的生活不一定及得上贾府的丫环。 豆腐都敷脸了,沈氏觉着也不差鸡蛋护发了。当然,这都得偷偷摸摸的干,要是叫何老娘知道,还不得骂这母女二人败家啊。 何氏本身就年轻,只要稍稍有些美容意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何况夫妻之间更有一种不可与外人道的微妙感觉。何氏自认为不是个丑人,但,现在看来,必要的保养还是要滴。 何氏有了保养意识,就不只是保养脸的事情,连着穿戴俱都精心起来,还大手笔的给何子衿买了一盒润肤膏。这是碧水县胭脂铺子里最好的润肤膏脂,据说里面就掺了珍珠粉,要两百钱一盒。一盒只能用一个月,过期就要坏的。 何子衿很是感动了一回,后来才知道她这盒是她娘讲价三百钱两盒,捎带着买的… 何氏自己也要用,闺女是顺带。不是何氏不疼闺女,实在闺女如今嫩的很,不用润肤膏也没啥,但,既然三百钱两盒,给闺女一盒就给闺女一盒吧。让闺女自小有些爱美意识,也不是坏事。 母女两个朝美容的大道上狂飙而去,何恭今年运道不错,秀才试下来,榜上有名,虽只是中等,也是正经的秀才相公了。 何老娘乐的险厥过去,一迭声的吩咐儿子,"先,先去给你爹上香。告诉你爹,你中秀才了!咱们老何家,出秀才了!"最后一句高亢的都尖锐起来。 多年苦功天不负,何恭自己也高兴,一笑,"是。" 沈氏抿着嘴笑,"鞭炮早就备下了,咱们门前拉一挂,也添些喜气。" 何老娘头一遭看沈氏这般顺眼,笑赞,"这个备的好。" 沈氏是悄悄备下的,丈夫失利好几年,若叫丈夫知道提早买了鞭炮,难免心思重,索性悄悄备下,若中了就拿出来放,中不了就搁年下用,也糟蹋不了。 何恭去给祖宗上香,沈氏命人拉鞭放炮,又跟何老娘商量着,去相近的亲戚朋友家报喜。何老娘心情大好,忽就想起沈素,问一句,"小舅爷不是也考秀才了,中了没?" 沈氏笑,"阿素念书,一向没相公用心。" 何老娘道,"小舅爷年纪小几岁呢,这也不用急。功名多是天意,天意到了,自然能中。" 难得婆婆说出这样中听的话来,沈氏笑,"您说的是。" 婆媳两个商量着是摆酒还是如何庆祝,还有给先生的礼物,就是族谱那里,何恭有了功名,也要格外添上一笔的。 何老娘再三对沈氏道,"你以后啊,比我有福气。" 沈氏笑,"相公有了功名,是咱们一家子的福气。" "是,是。"何老娘脸上笑意不断,眼神都格外明亮,嗓门儿亮堂的很,"赶明儿,咱们一人做身绸衣来穿!"虽说现在有钱就能穿绸,到底不比如今穿着有底气,儿子都是秀才相公啦!别人见了她,客气的也要称一声老安人。 沈氏自然不会扫婆婆的兴致。 不一时,陈姑妈就带着小儿子过来了,进门便笑,"我早命人打听着秀才榜来着,知道阿恭中了,我简直一刻都坐不住!妹妹,你可是咱们老何家的功臣啊!"整个何氏家族都没一个举人,何恭这秀才考出来,起码在家族里算是出人头地了。再从何恭这支论,何恭也算开天辟地头一份。所以,陈姑妈才会说何老娘是何家的功臣,因为何老娘培养出了一个秀才儿子啊! 何子衿是头一遭意识到,原来在这个年代,能考中秀才已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啊! 何家的热闹自不必提,族长都亲自过来了一趟表示对何恭的赞赏。族长想着,何恭这才二十出头便中了秀才,便是再熬二十年,能熬出个举人来,何氏家族在碧水县的地位顿时不同。族长还特意带了孙子何洛过来,托何恭有空指点何洛的功课。 何恭哭笑不得的应了。何洛重新瞻仰了一回他经常见的恭五叔,就去找何子衿玩儿啦。 何家摆了一日酒庆贺,第二日,沈素也来了,自然恭喜了何恭一番。沈素是个心肠宽阔之人,他落榜也非一日了,姐夫有出息,沈素是替姐姐高兴,总算在何家熬出头了。 不过,沈素也受了些感染,回家同妻子道,"姐姐、子衿都穿上绸了。你莫急,我今年必要苦读,待明年定也叫你和孩子穿上绸。" 江氏产期就在眼前,她习惯性的将手放在腹前,柔声宽慰丈夫道,"你有这个心,我穿不穿绸都高兴。" 沈素道,"有这个心,也得能办成这事儿才行。" 很快,沈素落榜的失落便被长子的诞生驱散了。其实,头一个孩子,不论儿女都一样,当然,儿子的话自是更好。 沈素第二日就驾车到何家报喜,沈氏自是喜不自禁,便是何老娘,这会儿正在高兴儿子中秀才的事,听到沈素得了儿子,亦是满面笑意,道,"大喜大喜,明儿个洗三吧?" 沈素笑,"是。就是不知道姐姐、姐夫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过去热闹一日,也是我那小子的福气。"他素知何老娘刁钻,故此当面问出来,省得姐姐为难。 "哪里的话,便是没空也要去凑凑热闹的。"儿子是秀才啦,何老娘非但好说话,她还很有往外显摆显摆的意思,何老娘笑,"要是小舅爷不嫌麻烦,明儿我也跟着去沾沾喜气。" 沈素连忙道,"您唤我名字就是,您老人家若肯去,我求之不得。" 何老娘哈哈大笑,"这就说定了。"又问孩子什么时辰生的,可取名字之类的话,及至晌午,大手笔的拿银子出来让厨下置办了好菜,对何恭道,"今日阿素必要赶路回家的,咱们不是外人,不必虚留他。你好生陪他用饭,只是酒不可用,不然他一路驾车再不能放心的。"又吩咐沈氏,"现在让周婆子做烧饼怕来不及,着她去外头买一些,再配些上酱肉,给阿素路上带了吃。" 沈氏真觉着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婆婆这般开眼,沈氏自然笑应。沈素直道破费,何老娘笑,"家常的东西,哪里说得上破费。这路上道远,你带着,我也放心。" 沈素笑着道谢。他姐都嫁何家五年了,何老娘头一遭待他这般亲近,心说这老太太反常的厉害,若不亲眼所见,他都不能信。 沈素是个玲珑人物,哪怕心下生疑,面儿上都不会显出什么,倒是何老娘待他亲近,他待何老娘也恭敬许多。唯何子衿挑个没人的时候,在她舅耳边嘀咕,"自从我爹中了秀才,祖母就这样了。连给我买了五天果子吃啦。" 难怪了。 沈素不禁一乐,拉一拉外甥女的羊角小辫儿,想着,下回让媳妇生个闺女才好。 明日就要去长水村参加沈素长子的洗三礼,待沈素告辞,何老娘唤住沈氏问可备了什么东西。沈氏道,"打了幅银锁,还有我先前抽空做的两身小衣裳。"乡下洗三礼,如沈氏这般就是大手笔了,非得至亲才会送这样的厚礼。 何老娘想到儿子如今身份不同,罕见的道,"简薄了些。我这里有先前你姑妈给我的桂圆红枣,这东西产妇吃了也滋补,一并带去吧。" 沈氏忙道,"那是姑妈给母亲的,母亲放着吃吧。" 何老娘眼皮一翻,瞪何子衿,"搁我这里也是全进这馋嘴丫头的肚子。"她这里有啥好吃的,讨债鬼丫头比她老人家都清楚,何老娘几次骗何子衿说东西吃光或是换地方藏了,都能给何子衿一一识破,闹得老娘怪没面子的。以至于老娘现在自暴自弃,好吃的也不锁着放了,随何子衿吃好了! 沈氏心道,怪不得如今闺女都不闹着叫她去给买点心吃了……想到闺女的难缠,沈氏有些歉意,"母亲都把子衿宠坏了。她再淘气,您跟我说,我教训她。"她虽与婆婆不睦,却并不是不明事理一味惯孩子的脾气。 怎知何老娘根本不领沈氏的情,再一翻眼皮,转而教导沈氏,"咱们可是秀才家,哪儿能跟那些粗野人家一样。小孩子家,可懂什么?无非是馋嘴罢了,为吃个东西,也不至于,倒像吃不起似的。"对何子衿道,"再去抓一把拿去吃吧,剩下的明儿给你外祖母带去。" 沈氏再不同情何老娘:你这样的,活该给我闺女虐…… 第31章 感动啦~ ????沈玄的洗三礼非常热闹,沈父是村里孩子的启蒙先生,沈素人缘儿好,他岳家江财主也是长水村的富户,体面人家。如今沈素得了儿子,洗三礼自然办得热热闹闹。尤其何老娘带着一家子都去了,村里人见了何家这一家子,尽是恭维赞美之声,很是满足了何老娘的虚荣心。 何子衿还特意带了两样她的小玩具送给表弟,人们都赞她大方懂事,何老娘笑呵呵地,"这孩子就是这样,像她爹。" 何子衿她娘:…… 何子衿还在一旁逗趣,"我觉着我是像祖母,祖母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我有好东西给弟弟。" 于是,旁的不知情的亲戚们表示,"都是老安人你教的好啊。"这年头,安人不仅是诰命的职衔等级,也是对中老年妇女的一种尊称,当然,你也得有相应的让人尊敬的地位才行。 何老娘听人赞她,虚荣心膨大了一倍,假假谦道,"哪里,您太客气了。" 沈母都不能信坐在屋里含笑说话的人是她亲家,真是苍天开眼,非但女婿中了秀才,她闺女也终于熬出来了。赶明儿得去朝云观还愿才行哪! 一时,沈母将沈玄抱出来洗三。何子衿一脸严肃的表情,细瞧着还在襁褓中的沈表弟,何老娘盼自家孙子盼不来,别人家的孙子她也稀罕,问何子衿,"你表弟俊俏不?" 何子衿点头,"就是太小了,还不能玩儿。"小孩子,实在看不出丑俊来,尤其才三天的小孩子,说俊都觉着违心,而且,沈玄眉眼间瞧着更像母亲一些,似乎没能继承她舅的颜值基因哪。 沈母笑,"等弟弟长大就能跟你一起玩儿了。" 瞧了一回不大俊俏的小表弟,回家的路上,何子衿问她娘,"我小时候肯定比表弟好看。" 沈氏笑,"是,你最好看。" 何老娘睁眼说瞎话,"丫头长得像她爹。" 何子衿:…… 何老娘又补充一句,"女孩子长得像爹比较有福气。" 何子衿问,"我不信。姑妈就长得跟祖母像,姑妈难道没福气?" "没一回大人说话你知道闭嘴的。"何老娘训孙女一句,自发给闺女做了解释,"你姑妈是命相好!" 想到闺女,何老娘露出思念的神色,"你姑妈去帝都都快两年了。" "姑丈快春闱了吧?" "得明年呢。"何老娘早在肚子里算着呢,絮叨,"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庙里给你姑丈上两柱香,叫菩萨保佑你姑丈春闱得中才好。" "母亲哪天想去都好。我与相公陪母亲一并去,也为姐姐、姐夫祈福。"何老娘今日实在给沈氏作脸,沈氏也格外和气,笑,"前儿相公还说起母亲大寿的事,叫我好生准备,咱们家里好好的摆一日酒热闹热闹。" 这话原是为了想讨何老娘开心,不想何老娘一摆手,"你们有这个孝心就成了,摆什么酒啊。恭儿刚中了秀才,咱们省着些,今秋他还得去州府考举人,又是一笔花销。" 何子衿嘴快道,"我爹说了,今年不考举人。" "为啥不考?"何老娘眉毛都竖起来了,做举人老娘要穿的衣裳她都准备好啦。 何子衿道,"我爹说,许先生让他读两年书再去考。" 何老娘眉毛一挑,习惯性的将嘴一撇,"那许先生,左右也不过就是个举人罢了,他就能看举人文章了?" "祖母,你小声些,叫人听到传出去,别人不说你不懂眼,得说爹爹不尊师了。"听何老娘口出狂言,何子衿似模似样的吓唬她。 事关儿子,何老娘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土道上就她家一辆车,遂放下心来,道,"外头哪里有人。" "你看不见,不见得就没。"何子衿翘着嘴巴道,"你哪回见了许先生不是客客气气问人家好,托人家多照顾我爹。这会儿我爹刚中秀才,你就说人家看不了我爹的文章 了?祖母哪,你可真行!"何子衿竖起大拇指表示对何老娘两面派势利眼的佩服,挨何老娘一记拍,"闭嘴闭嘴!个丫头片子,话忒多!"给何子衿说破,难得何老娘脸上觉着有些过不去。 何子衿嘿嘿一笑,从小荷包里抓出两颗炒花生来,给何老娘一颗。何老娘今日在沈家听得无数奉承,虽然给何子衿噎了一下,心情还是不错滴,便接了何子衿的花生,剥开往嘴里放了一粒花生豆,就听何子衿笑嘻嘻地说,"话忒多,堵嘴堵嘴!" 何老娘险没叫何子衿噎死,沈氏训闺女,"你再这般没大没小,可要挨揍了!" 何子衿道,"昨天祖母还说,咱家是秀才门第,不能打小孩儿的。" 何老娘艰难的咽下花生豆,感叹,"都说七八岁狗都嫌,你这离七八岁还远着呢,就这样讨人嫌了,以后可怎么办哟。" 何子衿两只小肉手一摊,说相声,"凉拌哟。" 何老娘硬给她逗乐。 何恭在外赶车,笑的险将车赶沟里去。 何老娘给何子衿噎的倒是从儿子中秀才的热度中冷静了些,回家换过家常衣裳就叫儿子媳妇去歇着了,待得晚上,何老娘方问儿子举人试的事儿。 何老娘道,"既已中了秀才,今年又正赶上秋闱,试一试能怎地?咱家离州府近,也不过二三日的脚程,坐车更快些。去考一回,说不得撞个大运呢。" 何恭笑,"要按娘你说的,撞大运都能中举,那就遍地举人了。" "还是去吧。去试试,哪怕不中,也长些秋闱经验,起码进过一次考场,下回去也熟门熟路呢。"何老娘坚持,"再说,多认识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何恭新中了秀才,名次虽只是中等,也未必没有进取之心,听老娘这般说,何恭笑,"成。我听娘的。" 何老娘眉开眼笑,"这就是了,过两日我跟你媳妇去庙里烧香,顺便给你烧一烧,也旺一旺。" 何恭笑,"儿子倒成顺带的了。" 何老娘拍拍儿子宽阔的肩,"反正你是先走个过场,就顺带一回吧。"她老人家抠门儿,爱听好话,虚荣,势利眼……总之,缺点多了去,不过,做为一个母亲,何老娘是个十分细心的人。她琢磨了半日,许先生那话她虽不大喜欢,冷静下来想想,说不得也有那么一二分的道理。真大张旗鼓的折腾儿子秋闱的事儿,到时中了自是皆大欢喜,倘若不中呢?何老娘倒没啥,她是怕儿子在外头受些小人言语。 何恭将秋闱的事与妻子说了,沈氏问,"那相公今年就要秋闱么?" 何恭笑,"娘非得叫我试试,我也想去瞧瞧秋举的气派。管他中不中,就当开开眼界。" "这也好,咱们离州府不算远。"沈氏没啥意见,丈夫能一举得中自然好,就是中不了,他们夫妻恩爱,日子也能过得好。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何忻家送来帖子,沈氏笑问,"可是有什么喜事?"还单单送帖子来。 那仆妇道,"是我们老爷纳二房之喜,后儿个就是正日子,请五爷五奶奶过去吃酒。" 沈氏脸上的笑当即僵了一下,打开帖子瞧了瞧,不动声色道,"恭喜你们老爷了。不知是哪家的闺秀有这样的福气?" 仆妇回道,"姨奶奶是外头来的,到底如何,奴婢也不大清楚。" 沈氏笑与丈夫道,"我后儿个要去贤姑妈那里抄经给母亲祈福,怕是不巧。相公呢?" 何恭对仆妇道,"你跟忻大哥说一声,我必到的,只是内子因故怕不能前往。"便打发那仆妇去了。 沈氏皱眉,"忻族兄怎么竟是这样的人!"她与李氏交好,自然看何忻纳妾不顺眼。 何恭倒没觉着如何,道,"前忻大嫂子在时,忻大哥屋里就好几个,后来都打发了。这会儿再纳一个,也没啥。" "他是觉着没啥。"沈氏轻哼一声,与丈夫道,"诶,这有钱人的脑袋也不知怎么想的,难不成有了几个钱就必要三妻四妾方能显出本领来?夫妻两个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不好?要我说,有本事也不在这上头显摆,不说别人,上回姑妈伤心成什么样,咱们都是眼见的。我是有闺女的人,以后给咱子衿寻婆家,贫富暂且不论,单这等朝三暮四的人就不行。" "别人家的事,说说就罢了。"何恭笑对妻子道,"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沈氏明眸一嗔,"你要是那样的人,当初也不能嫁你。" 小夫妻说起话来,沈氏道,"反正我是不去吃纳妾酒的,明儿我去瞧瞧嫂子去。这些天忙忙叨叨的,好些天不去了,她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也好。" 沈氏打发人去问李氏可有空闲,李氏回话让沈氏带了何子衿去玩儿。 第二日用过早饭,沈氏同何老娘说了一声,何老娘亦知何忻要纳小的事,皱眉道,"都是有几个钱就不知姓谁名谁的,这么一把年纪了,娶个续弦就罢了,敲锣打鼓的纳小,成什么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不安分的狐狸精!" 何老娘的反应有些在何子衿的意料外,又在情理之中,何老娘也是非常厌恶人纳妾的,还对沈氏道,"去了好生劝劝你大嫂子,她虽是续弦,也是正儿八经娶进门的,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有狐狸精进门,也不用怕,她仍是大房!"因为何忻纳小,何老娘以往对李氏的不喜倒转为了同情。 沈氏正色应了,便着何子衿去找李氏说话。 沈氏原还有些担心李氏,及至见李氏一袭浅藕色罗裙,头上松松的挽了个随云髻并一枝点翠金钗,气色不错,沈氏方放下心来。她是个细心人,并不先提何忻纳小之事,反是问李氏过得可好,接着说起何子衿的趣事来。 李氏极喜欢何子衿,将人揽在怀里,拿提前备下的点心给她吃,李氏自然察觉沈氏的小心,心中颇多感念,笑道,"还有件喜事要跟你说,我有身子了。" 沈氏先是一惊,继而大乐,笑道,"这可是天大好事!我竟不知道,也没听人说起过,几个月了?" 李氏垂眸望向并不明显的小腹,笑,"已四月了。先时有些怀疑,我没觉着不适,便没惊动旁人。" 李氏有喜,这可是一辈子的依靠,有个孩子,比何忻这种男人要可靠一千倍!也难怪李氏不为何忻纳妾之事所扰了,沈氏道,"刚我没好说,就是怕你吃心,忻大哥好端端的,怎么要纳小呢?"当初何忻娶了李氏做续弦,将屋里人都打发了个一干二净,就因这个,何老娘一直觉着李氏太有手段,且年纪轻轻的,模样生的也标致,遂不喜李氏。当然,她喜不喜欢人家,对李氏半点影响也没有。 李氏与沈氏交好,这话,也只有沈氏能问了。李氏闻言,唇角一勾,勾勒出一抹不屑,"我这不是有了么。那院儿里怕是心里不安,上赶着给老爷弄女人。男人还不都是这样,纳就纳吧,就是纳他十个八个的,于我又有什么相干。" 沈氏实未想到这女人是这般来历,不禁大是皱眉,李氏不过是初有身孕,怎么倒叫继子这般忌惮?再者,李氏哪怕年轻些,也是何忻三媒正聘娶进门的,哪里有儿子上赶着给老子送女人的理,这家子也忒不讲究了。沈氏劝道,"你这有了身子,凡事便往宽处想,有孩子,还怕什么。就是忻族兄那里,我说句公道话,有人成心拿女人来勾引他,有几个男人把持的住?你跟忻族兄过了这几年,情分总是有的。若无情分,成不了姻缘。就是你有了身子,忻族兄难道不高兴?日子全在自己过,你这里若自暴自弃,过得一塌糊涂,才是正对别人的心。" 李氏淡淡一笑,怅然,"论年纪我还长你两岁,倒叫你来劝我了。" "劝不劝的,这都是实话,嫂子自己想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氏低声道,"就是那边,做出这样的事来,别自以为聪明,谁是傻子?大伙都心里有数。只是那边如此作派,你得小心了。" 李氏悄声道,"也没什么要小心的,我肚子里是闺女。如今给老爷送女人,无非是怕我以后生出儿子罢了。" 沈氏轻哼,"真个不要脸的下流胚子,这便容不得了,这个家还不该他当呢。" 李氏柔声道,"生闺女也好,要是像子衿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像我这样是不大可能滴,何子衿粉有优越感的发表意见,"伯娘,我也觉着闺女好。" 沈氏嗔,"哪儿都有你。" 李氏直乐,摸摸何子衿的小辫儿,笑,"小小人儿倒像是听懂似的。" 沈氏:也不知这丫头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说她聪明吧,她立刻给你犯傻,说她傻吧,她又叽叽喳喳的挺伶俐。 沈氏头疼,对李氏道,"还是安静乖巧的招人疼。" 何子衿哼哼两声,不满,"娘,你知道多少人喜欢我不?" "知道知道,你是万人迷。"她闺女自恋时常说这个词来着,万人迷什么的…… 何子衿假假道,"娘,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说出来嘛,要谦虚一点哦!" 此时此刻,沈氏与婆婆的看法得到空前一致,那就是:何子衿真的提前进入了狗都嫌的境界! 相对于沈氏为李氏的不平,何子衿倒没觉着什么,不要说这个年代,就是在何子衿记忆中的年代,什么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的也不少,并不一定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哪怕没钱的男人,出去花点钱嫖一次的事也多了去。 所以,何子衿觉着,大约雄性的天性中就有淫荡的一面,如草原中狮群里多是一头雄师配n头雌师。只是人与畜牲的区别便在于,人是有灵智的,于是,人有自我约束力。不幸的是,人类将这种自我约束力多是放在女人头上。男人对女人要求忠贞,而对自己则毫无要求。更不幸的是,女人似乎也认同男人这种要求。 何子衿难得深沉了一回,感叹男女关系之不对等。好在她不是女权,她是随遇而安,只消片刻她便将深沉丢开手,高高兴兴的看李氏拿出的衣裳料子。 李氏笑,"这是前儿老爷带回来的,不是绸子,也不是锦缎,就是棉布。你摸摸,我还是头一遭见这样细滑的棉布,说价钱倒不比丝绸便宜。我瞧着颜色不错,就留下了。这块儿尤其鲜亮,给子衿做衣裳正好,你别跟我外道,这是给子衿的,可别推辞。" 沈氏便不说客气话,笑,"看嫂子说的,我就是觉着,这么好的料子,哪里舍得给她小孩子家裁衣裳呢。"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是个精细人,寻常自己都舍不得做一件新的,子衿身上可没断了新衫。多好的东西,你自己舍不得是真的,给子衿穿吧。"李氏抚摸着小腹,眼神柔和至极,"以往瞧着子衿我就眼馋,这回自己有了,才真正知道做母亲的心。" 虽然一直知道她娘很爱她,可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心肝儿细腻的何子衿听的眼泪汪汪: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啊!当然,她爹也很不错,绝对不是何忻这种在老婆孕期内纳小的渣男。于是,何子衿更加眼泪汪汪了! 沈氏见她抹眼睛,忙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何子衿响亮的抽一鼻子,大声道,"给你们感动啦!" 沈氏&李氏:…… 第32章 智商果然不是靠穿的啊 ????李氏是个有成算的人,看她形容气色都好,且胎相稳固,沈氏便也放了心。带着李氏送的料子回家,沈氏没给何子衿做衣裳,她想着,这样好的料子,闺女还小,这会儿用了倒可惜,不如放起来,待闺女大些再用。 何子衿对穿戴不大上心,也没在意。 倒是沈氏稀罕这料子,拿出来瞧了几次,何子衿粉儿大方的跟她娘表孝心,"娘,你要喜欢你就做裙子穿吧,我还有衣裳呢。" 沈氏让女儿学着鉴赏,"摸摸看,多光滑啊,怪道比绸都贵。" 何子衿摸了两下,说,"我觉着跟贤祖母身上穿的差不多。" 沈氏点头,"先放起来,等你大了再给你做衣裳。不然现在你长得快,穿一年也就小了,怪可惜了的。" 何子衿道,"这么大的一块料子,娘,你做一身剩下的我也够用啊。"真的好大的一块料子,李氏实在是个大方人。 沈氏摸摸这衣料,微不可闻的叹口气。 何子衿眨巴眨巴眼问,"娘,你叹什么气啊?" 沈氏打发她,"没什么,去问问你祖母,晚上想吃什么,再去跟周婆子说一声,叫周婆子提前预备出来。"因何子衿喜欢跑跑颠颠的又爱说话,沈氏常叫她做些传话筒的工作。 何子衿嘟下嘴巴,去了。 沈氏自有愁事,她与李氏虽交好,李氏喜欢孩子,倒是常给何子衿做件衣裳给块料子啥的,只是,往常多是些寻常物件……如今,李氏突然给她这么一块又大又好的料子,要不是李氏先把话说死,她真的点儿不敢收。沈氏是个有分寸的人,哪怕交情好也是一样,礼尚往来,有来有往的才行,单方面收人家重礼,不是长久之道。 李氏给她这般贵重的料子,沈氏收着总是心有不安,琢磨还是要寻个适当的时候还礼才行。 沈氏拿定主意,便将事情搁置起来。倒是李氏,用过午饭后微觉倦意,刚要小睡片刻,何忻过来了。 李氏起身相迎,笑问,"老爷怎么来了?" "有些惦记你,原想着中午过来用饭,听说你这里有客人,便没过来。"何忻扶她坐下,笑,"你同恭弟妹倒是交好。" "老爷没见过子衿,生得玉雪可爱,我想着多瞧瞧子衿,以后生个像子衿那样的小闺女才好。"说到孩子,李氏的脸上仿佛能放出光来,李忻也是满眼笑意,"放心,咱们的孩子绝不会比恭五弟家的差。" 何忻其实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愧意的,李氏年纪较他年轻许多,这几年,夫妻二人也算恩爱,他这突然要纳小,李氏虽没说什么,何忻反觉着有些对不住李氏,故此过来同李氏说话,也是宽宽李氏的心。何忻道,"听说恭弟妹在县里开了个酱菜铺子。" "她呀,素会过日子的,手艺也的确好。"李氏笑,"现在早上配粥的酱菜就是她送的呢,老爷不是还夸适口么。" "女人在家无事,弄个铺子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何忻忽然道,"咱家县里也有几个铺子,明儿给你一个,你也学着理理看,如何?" 李氏吓一跳,连连摆手,"老爷别说笑了,我哪里懂这个。我连账本子都不会看。" 何忻望着李氏不安的神色,眼神愈发温柔,握住李氏的手放于掌中,道,"听我说,这也不是一时的念头了,也不是你有了身子我才打算的。"轻轻叹口气,"我这个年纪,如今瞧着还好,只是,想与你白头携老也难。当初我既然娶你,必然要给你一个安置的。这件事,早些筹划才好。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家业是老大他们的,这个你别争,也争不来。我若能活到闺女成亲,亏待不了她。若我先走一步,给太多,你们能不能保住得看老大他们的良心。这世上哪,唯学些本事是真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不懂的,以后可以慢慢学。" 尽管知何忻要纳小,李氏自觉早有心里准备,听这话仍是不觉滴下泪来,掩泪泣道,"好端端的,老爷如何说这样的话,我好怕。" 何忻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不在了。只是觉着我这般三心二意,怪对不住你的。" 李氏眼泪直流,哽咽道,"那你就不会一心一意么?"她便是继室,也不想看到丈夫东一个女人西一个女人的。 何忻有些为难,无辜的搓搓手指,"有时,管不住自己。" 李氏气得一瞪何忻,眼泪也不流了,别开脸,怒,"只盼下辈子你投个女胎试试!" 何忻抚摸着小妻子的脊背,温声道,"好,到时换你投男胎,我嫁你。" 李氏含泪轻捶丈夫一记,小声哭泣起来。 何忻是个明白人,虽然儿子送他的女人挺合他意,他也并不打算委屈李氏,这毕竟是名媒正娶的续弦。 妾是纳了,何忻非但将话同李氏说了个明白,同两个儿子也说清楚了。儿子们面儿上虽有些尴尬,到底心安。 虽纳了妾,何忻待李氏格外尊重起来,家中妾室也要每日清晨去李氏房里问安,便是几个媳妇那里,李氏素有自知知明,从不必她们前来立规矩的。不知何忻怎么想的,对儿子道,"你们太太是我名媒正娶的,敬她也就是敬我了。"如此,媳妇们全部警醒起来,每日规矩不差分毫。李氏说了几次,均不能免。 大儿媳杜氏私下同丈夫何汤道,"是不是父亲对咱们不满哪?" 何汤舒舒服服的烫着脚,"贤妻美妾,父亲过的是神仙日子,有什么不满的。" 杜氏轻声道,"我倒觉着父亲对太太更好了。" "父亲就是这样,要是给你琢磨透了,也置不下这些买卖。"何汤闭眸思量,"父亲还年轻,有父亲在前头挡着,咱们日子过的舒坦。太太是个贤良人,这是咱们儿女的福气。"或许父亲是因为妾室的事不满,人是他送的,父亲也没拒绝不是。这般行事,约摸是为了安李氏的心吧。 丈夫这样说,杜氏笑,"我也就随口一说,只是觉着,我跟弟妹这样每日过去,我们没啥,无非就是去请个安,倒是太太瞧着些不安。" 何汤唇角一勾,暗道,果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过,何汤道,"父亲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太太不自在,你越发恭敬些才好。听说太太喜欢恭五叔家的妹妹,你也带咱们丫头过去说话,太太有了身子,定是喜欢孩子的。"父亲的年纪,就是娶个继弦,何汤也没觉着如何,无非就是家里多添张嘴,依他家的家业,不在乎这个。倒是李氏突然有孕令何汤警醒,他没想到李氏能有身孕,亏得肚子里是个丫头,若是儿子,将来家业都得两说。他给父亲找女人也是为了这个,分一分李氏的宠,省得李氏真生出儿子来。至于那个妾,何汤自然早有准备。 何汤道,"眼瞅着就是太太生辰,她有了身子,父亲想必是要大办的,你提前备着些,别临到头慌手慌脚。" 李氏以往从不大办的生辰。听丈夫这般交待,杜氏忍不住笑,"太太有了身子,果真是金贵人儿了。" 何汤脸一沉,"这话叫父亲听到,可有你的好!" 杜氏一掩嘴,笑,"我知道。"服侍着丈夫烫了脚,夫妻两个说会儿话,方上床安歇。 如杜氏所言,以往李氏的生辰都只是自家院里摆个小宴便罢,她不是铺张的性子,亦不计较这些。而今何忻提出给李氏大办,李氏低头思量片刻,咬咬唇道,"我知道老爷一意为了我,只要老爷心里有我,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我本就不擅长那些热闹场面,如今身子渐重,也容易劳累。再者说,我的生辰,自来没有大办过的,这有了身子就大张旗鼓起来,怕叫人说嘴。我想着,等生下闺女来,老爷给咱们闺女大办满月礼才好。" 何忻没想到李氏会拒绝,想一想,笑,"那也好。是我想的不周,孩子月份大了,要是觉着累就多歇着,你不是喜欢跟恭弟妹多话,多请她过来也无妨的。" 李氏笑,"前儿才来过呢。" "恭五弟为人也实诚,这一家人不错。"何忻想了想,道,"咱们常吃着他家的酱菜,是味儿不错,难得恭弟妹有这样的好手艺。过几天我去州府办事打点,金银是少不了的,让恭弟妹把她家的酱菜弄一些来,我当家乡土物带去,兴许那些文绉绉的官儿喜欢。" 李氏不解,"哪里有拿酱菜送人的?岂不寒碜。" 何忻笑,"你不知外头的事,有些当官儿的惯会装腔作势,他们这些人,啥都讲究。吃穿用度无一不精,金银见得多了,书画雅物更显档次,再者,各地土物也喜欢。金银是得有,但若只送金银,就显得俗了。" "怪道老爷每年都会买那些土产。"李氏眉目舒展,一笑道,"看来送礼也是门大学问来着。" "这是自然。送对了,事半功倍。送的不对,赔了银钱不说,怕还要惹上事端。"何忻笑,"别忘了跟恭弟妹说一声。" "老爷放心吧,您这样提携她的生意,她再没有不乐意的。" "说不上提携,是她家酱菜的味道好。"何忻道,"再者,都是族人,你又与她交好,但有机会,顺手而已,这也要看她的机缘。" 李氏当天就命仆妇去请了沈氏过来,将事情同沈氏说了,沈氏自是乐意的,且沈氏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感激道,"忻大哥这样的提携我的小生意,定是嫂子在忻大哥面前没少说我的好话。" 李氏笑,"难不成你就不在别人面前说我好了?咱们脾气合适,我并没有特特在老爷跟前说什么,还是老爷突然提起,让我跟你说一声呢。" 沈氏笑,"那我也知嫂子的情。"又问,"嫂子生辰就在眼下了,想过怎样庆贺没?" 李氏抚摸着鼓起的腹部,柔声道,"以前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沈氏沉吟片刻,"有了孩子,怎能一样。"李氏先时低调,连府里的事俱交给两个儿媳打理,她自己是不沾的。让沈氏说,这是李氏自己明白。但现下怎一样,何汤能做出给父亲找女人的事,李氏眼瞅着又有自己的孩子,就是为着孩子,也该叫人知道,她现在是这家里的正房太太!不然,你知理的退一步,别人只当你胆小呢! 李氏显然更有耐心,笑,"待孩子生下来,怎样庆祝不成呢。" 沈氏是个聪明人,这话一点既通,笑,"嫂子说的是,倒是我想的短了。如今你这肚子月份大了,若大操大办,热闹归热闹,累也真累人,怕是吃不消。" 陪李氏说了会儿话,沈氏便回家准备酱菜。 酱菜倒是现成的,只是装酱菜的东西叫沈氏犯愁,她铺子里坛子罐子的不少,这些东西,在碧水县用用倒好,若是何忻出去做土物打点,就忒拿不出手了。沈氏想着,得找个好些的东西才成。 只是,何家的条件摆在这儿,笼共三五百亩地的家底,贵重东西一样没有。 沈氏便为这个发愁。 何子衿知道后也没啥好主意,而且,她十分懊恼的觉着,别人一穿就跟诸葛亮上身似的,怎么她穿这好几年,智慧也没见长啊! 何子衿想破脑袋,跟她娘说,"咱家没钱,也没贵重物。"有这样的前提,就只得往那便宜又出人意料的东西上想。" 沈氏如何不知这个理,只是想这大半日也想不出来,道,"大不了就用咱铺子里的坛子装好送去,其他的叫你忻大伯去费心吧。"嘴上这般说,沈氏到底想将事做周全的。 后来还是铺子里的掌柜兼伙计沈山想的主意,"咱们小地方人,不比外头人精致。叫小的说,弄个大瓢瓜,把酱菜塞里面,用油篓装了,干干净净的送去,瞧着也好看。" 沈氏还有些犹豫,何子衿脆声脆语的说好,沈氏笑,"那就这么办,要是忻大哥不满意,就让他自家想法子去吧。" 何子衿同沈氏道,"山大哥还真是聪明。" 沈氏笑,"你舅舅的眼光再不会错的。"非但聪明,人也能干,她这铺子开的不久,不说赚多少钱,却是没赔钱的。沈山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全靠他里外张罗。 人家沈山的年纪,再想到人家本土本身的智慧,何子衿感叹:智商果然不是靠穿的啊! 第33章 鸡飞狗跳的幸福生活 ????酱菜的事,不过就是一机会。沈氏开铺子之初,相熟的族人亲戚家都送过酱菜,只是因与李氏格外有些交情,便一直有再送罢了。若指望着这个一夕扬名,那是痴人说梦。 故此,将酱菜交给李氏,沈氏给李氏备了份厚厚的生辰礼,就开始着手准备丈夫去州府秋闱的事了。 何恭的意思是叫李氏一道去,陈家自从得了盐引便在州府置办了产业,陈姑妈听说侄子要去秋闱,早命人将州府宅子的房间打扫出来了。何子衿这都快四周岁了,小夫妻两个还是好的蜜里调油一般,何恭是这样跟老娘说的,"人都说州府的东西精致好吃,我去了住姑妈家的宅子里,仆婢自然用心服侍。只是我还是吃惯家中味道,不如叫媳妇跟了一道去,还有谁比子衿她娘更周到的呢?" 一切为了儿子! 在这个大前提下,何老娘是什么都能应的,何况又是儿子亲自提的,事关儿子秋闱,何老娘无有不应,道,"这也好。"对沈氏道,"就辛苦你一趟吧。" 沈氏忙道,"能帮上相公的忙,我求之不得,哪里说得上辛苦。" 为了儿子,何老娘还破天荒的私下给了沈氏五两银子,道,"这次去州府,说是试一试,到底是要考好几天的。寻常节俭是过日子的道理,穷家富路,这会儿再不能节俭的。只管把你男人服侍好了,你的福气在后头。" 沈氏皆柔顺的应了,何老娘颇是满意。 沈氏又托何老娘照看何子衿,何老娘想到要单独给何子衿相处就头疼,道,"恭儿考完你们就赶紧回来,我可受不了那丫头天天叽叽喳喳的在我身边没个消停。" 沈氏笑,"母亲总是这样宠爱她。" 何老娘扯扯嘴角,不好说自己从来没喜欢过那讨债鬼,道,"这都是家里只她一个的缘故,要是再给她生个弟妹,她自然知道做姐姐的样子,也能稳重些。"自生了何子衿,沈氏再没动静,何老娘急的心里蹿火,这会儿也不一定要沈氏给她生孙子了,再生个孙女,何老娘也能忍,关键是,你得生啊! 生怕沈氏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何老娘又解释了一遍,"这几年恭儿一意读书为功名,待自州府回来,你们也该抓紧了。" 沈氏满面羞意的应了声"是"。 这一二年何子衿已经找到克制何老娘的法门,她也就不介意跟何老娘在家独处了,她还粉懂事的跟她爹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祖母的。" 这话,何老娘听得直翻白眼。何恭却是大为欣慰,抱了闺女在怀里道,"我家子衿实在懂事。" 何子衿立刻道,"都是爹爹教的好呗。" 何恭眉开眼笑。 何老娘:儿子也忒容易被讨好了吧!这耳根子软的哟! 待送走父母,何子衿就要当家做主了。她先是跟余嬷嬷敲定一日三餐的饭食标准,还给何老娘定下去庙里烧香的户外活动,实际上是何子衿想出门逛逛了,话说碧水县也有个小庙叫芙蓉寺来着,是碧水县唯二景点之一。 何老娘骂,"你倒来做老娘的主!" 何子衿半点不怵何老娘,巴啦巴啦,"真是哪庙里没个冤死鬼哩,我热气腾腾的一片孝心,就这样给祖母曲解啦。明儿个就找县太爷擂鼓喊冤去。" 何老娘笑,"成日就会胡说八道。还热气腾腾,我看你那不是孝心,是刚出锅的炊饼吧?" "唉哟,好几天不吃炊饼了,祖母,明儿个早上咱们吃炊饼吧。"何老娘倒是给她提了醒。何老娘说何子衿,"馋的很,成天就知道要吃要喝的。" "不吃不喝,岂不要饿死了。" "你这样贫嘴,有也不给你吃。"何老娘有心治一治何子衿这贫嘴病,当天凭何子衿把天说下来,也不答应给她买炊饼吃。两人逗趣半宿,直到夜深都困了,方各自安寝。 待得第二日,何子衿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呢,就给何老娘从被窝里拎出来套上裙子,何老娘一面给她穿衣裳一面训她,"小小年纪就一把懒骨头,你不是说要去吃炊饼么?怎么又不起了?懒丫头,又馋又懒,以后可怎么办哟。"何老娘又一次为何子衿若干年后的婚姻大事着急上火,这样的小懒货,哪里肯有人娶哟。 何子衿揉揉眼睛,"咦,祖母,你又肯了?"昨儿个不是死活不同意么。 何老娘一幅高高在上的脸孔,"你以为我跟你个小屎娃子一般见识!"又骂何子衿,"快起来洗脸梳头,个懒东西!你再磨蹭,饭就不用吃了!饿着吧就!" 何子衿笑嘻嘻的起床,还啾的亲了何老娘一口,把何老娘肉麻的直到何子衿梳洗好还在擦被何子衿亲过的地方。 何子衿:…… 郁卒片刻,何子衿抱怨,"至于么,不就亲一下,您老都这把年纪了,有人亲该欢天喜地才是,擦什么擦啊,我又没病。" 何老娘拍她屁股一记,"没病怎地这般颠狂,对外人可切不敢如此的,知道不!" "知道知道啦!我是喜欢你才亲你。"何子衿小声跟何老娘打听,"难不成,祖父没亲过你?" 何老娘这把年纪,竟给何子衿问的脸上一红,火辣辣的骂何子衿,"个死丫头,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再胡说八道,撕烂了你的臭嘴!" 何子衿嘿嘿一乐,"我臭嘴我臭嘴。" 何老娘精神百倍的带着何子衿去街上吃早点,待吃过早点回了家,何老娘实在憋不住,捞过何子衿搁自己跟前坐着,状似无意的对何子衿道,"想当年,你祖父活着时,可是族里出了名儿的会办事的人哪。咱们族人有事,多是找你祖父的……"接着何老娘便絮絮叨叨的怀念起前些年过逝的丈夫来。 何子衿:…… 啥叫口是心非啊,何子衿算是见识着了! 于是,何子衿听了一肚子的"你祖父的想当年……" 何子衿总结了一下,只要脸皮厚些,与何老娘还是相处的很愉快的。何子衿还把她的面膜事业安利到何老娘这儿来,用蛋清做面膜时顺便给何老娘抹了一回,难免被何老娘骂一回败家,何子衿又不怕骂,她十分心宽,挨两句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如何老娘这样的脾气,你认真计较,那分分钟就是自己气死自己的节奏啊。 所以,不要当回事就好了。 祖孙两个鸡飞狗跳的过日子,就传来李氏生产的好消息,何老娘虽不大喜欢李氏,还是琢磨着,"这得备份礼哪。"李氏不招人待见,何忻可是族中出名交际广会赚钱的人,家业也置的大。于内心深处,何老娘很有些羡慕人家富贵。 何子衿道,"我娘走前早把李伯娘生产的洗三礼备好了,我叫翠儿拿给祖母看。" "还算周到,拿来吧,我瞧瞧。" 待翠儿取来,何老娘见有银镯子银锁,还有衣裳料子,直说,"这也忒厚重了。" "平时李伯娘也常给我东西啊,她可喜欢我了。"何子衿道,送东西还不是这样有来有去么。 反正这些都是沈氏预备的,何老娘便不再说什么了,只嘀咕一句,"你娘现在有铺子,可是富户啦。"这般大手笔,花的还不是他们老何家的银子。哪怕是沈氏的私房,何老娘觉着,连沈氏这个人都是他们老何家的,沈氏的私房,自然也是老何家的。 何子衿实在无语,很实诚的对何老娘道,"祖母,你也忒抠儿了些。" "个死丫头!"训何子衿一句,何老娘打算传授何子衿一二理家之道,说道,"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以为你娘的东西以后传给谁?她现在大手大脚的撒漫出去,留给你的可不就少了。白长一张聪明脸,成天没完没了的那么些话有什么用,没心眼儿!傻蛋!" 何子衿内心深处颇受打击:她是傻蛋? 及至何子衿想拿几件自己的玩具送给李氏刚生的小闺女时,何老娘又说,"挑一两件就算了,拿那些去做甚!就知道大手大脚,难道这不是钱买的?" 何子衿道,"我又不玩儿了。"偶尔装装嫩倒罢了,她从不玩儿这些玩具,许多还挺新的呢。 何老娘道,"你不玩儿,以后你兄弟难道不玩儿?" 兄弟?何子衿回神,笑眯眯的把玩具装好,跟何老娘道,"我也给阿玄好几件啦,这几件给李伯娘生的小妹妹玩儿吧。" 何老娘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训这傻孙女,"你傻啊,别瞎打发了,你娘以后难道就不生了?搁回去,自家存着使!"她老人家说的兄弟又不是沈玄,是她还未出世的孙子好不好! 何子衿无语半日,很认真的跟何老娘请教,"那啥,祖母,我祖父活着时,您老就这么抠门儿了么?" 何老娘满院子追着何子衿骂足小半个时辰。 第34章 一物降一物 ????李氏产女,何忻大办洗三礼,族人去了好些个不说,何忻交际广,连县太爷的太太都露了个脸,就别提县里其他有名望的人家了。 于是,何老娘回家又说,"你娘备的礼有些薄了,早知这样,该再添几样的。就是送玩具,也该买几样新玩具给孩子送去,旧的多拿不出手啊。" 何子衿笑,"送都送了,祖母又说这个。"她家又不是大户,各人尽各人的心,何必与别家攀比。 何老娘喝口茶,也不管何子衿听不听的懂,径自絮叨,"等你爹中了举就好了。"又道,"今儿个开始考试了,不知题目难不难,文章好不好做?" 何子衿见何老娘神不守舍的喃喃自语,感慨:果然不论古今,考生家长都一个样啊。 就在何老娘好些天神不守舍的絮叨中,县里传来桂榜的消息,何恭果然落榜。何老娘有些失望,也不大失望,秀才都是考了五六年才中了,这举人老爷,自然更不好考。何老娘是想儿子去撞个大运,大运没撞着,也没啥,咱以后拼实力就是,还叮嘱何子衿,"你爹回来不许说秋闱的事,知道不?别惹你爹烦心。" "知道啦!"何子衿大声应下,她根本不觉着父亲有什么烦心的,不中才正常好不好,她爹在念书上也就是个中等偏上水准。 何老娘道,"去厨下叫周婆子明天买些羊肉来,你爹爱吃羊肉。" 何子衿道,"我想吃牛肉。" "牛?哪里有牛?杀牛要坐牢的!"这年头,牛是耕作牲畜,每头牛在官府都有记录,杀牛犯法。市面儿上极少见牛肉,偶尔有牛肉卖,都是出事故死的牛或是老死病死由官府验明正身的牛才能卖牛肉吃。 何子衿笑眯眯地,"早上周嬷嬷跟我说的啊,东边儿集市上有牛肉卖,这牛是不小心跌死的,才是两岁的牛,肉正好吃哦。"她从来不吃病死牛或是老死牛的肉的。 何老娘略一盘算,心下舍不得,黑脸道,"牛肉贵的很,有羊肉吃你就知足吧。没见闹饥荒的时候,人们连观音土都吃!行啦,吃羊肉!"死丫头消息怎地这般灵通,以后得交待周婆子,不能什么事都碎嘴的跟丫头念叨! 不再理会何子衿,何老娘掰着手指算儿子归家的日子。 何老娘心心念念的盼着儿子回家,也好安慰一二,谁晓得一盼四五日,还没见儿子的影儿,不由心焦。倒是同去的一位姓刘的落榜秀才上门说话,笑对何老娘道,"阿恭托我给您老带个信儿,让您别急,他要与弟妹脚程要慢些,估计得晚上那么一两天。" 何老娘忙问,"可是有事?"儿子不是那等贪玩儿的人,就是沈氏,也还算有分寸。知道家中有老母幼儿,怎会在外头耽搁呢?何老娘心下着急。 刘秀才笑,"好叫您老知道,可是大喜事,阿恭又要做父亲了,您老要做祖母了。弟妹有了身孕,不敢走快,故此阿恭与弟妹慢慢赶路,托我回来先跟您说一声,就是怕您着急呢。" 何老娘立刻转急为喜,脸上的笑简直止不住,"阿弥佗佛!"老天保佑媳妇有了身孕,她马上就要抱孙子了,老何家也要有后了!连忙谢过刘秀才,请刘秀才吃茶,还安慰刘秀才几句,"你们都年轻,这次不成,下次再去。恭儿考秀才也考了五六年呢,我想着,考功名,文章要好,也得有运道。两样齐全了,保准能中。"再留刘秀才用饭。 刘秀才道了谢,委婉辞饭,"我这也是刚回来,家里母亲惦记着呢。怕您老着急,先来您老这边说一声。这就得回去,待您老闲了,我来给您请安。" 何老娘忙令余嬷嬷送刘秀才出去,还送了刘秀才一篮子香梨带回家。 刘秀才一走,何老娘眉开眼笑的跟何子衿道,"丫头,你要有小兄弟了,高兴不?" 何子衿很会给何老娘泼冷水,"兴许是妹妹哩。" "个死个头片子,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何老娘斥何子衿一句,往地上"呸呸"两口,双手合什,面儿朝东,嘴里念念有词,"小孩子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保佑我得一男孙,延绵我何家香火……" 何子衿:…… 何老娘对着菩萨念叨片刻,当即立断,与刚送完刘秀才回来的余嬷嬷道,"明儿咱们去芙蓉寺里烧香,好求菩萨保佑子衿她娘能给子衿添个弟弟。"又严厉叮嘱何子衿,"以后不许提妹妹的话,知道不!" 何子衿嘟嘟嘴,何老娘道,"你听话,给你买好果子吃。" 何子衿刚想说,总是弟弟弟弟的,倒叫她娘压力大。她话还没开口,何老娘已道,"去跟周婆子说,买些牛肉来堵这馋丫头的嘴。" 如此意外之喜,何子衿自然照单全收,她奉承何老娘两句,"祖母真好,我给祖母捶肩吧。"殷勤的给何老娘敲背。何老娘得知沈氏有孕这等喜事,也不与何子衿计较,笑,"以后有了弟弟,你就是做姐姐的,可得疼他。" "像姑妈那样呗。" 何老娘听的喜笑颜开,"对,对。"觉着没白给何子衿买牛肉吃,又回忆起儿女少时的趣事,絮絮叨叨的同何子衿说了半日。 何子衿同何老娘拜完菩萨,直待第三天,何恭方与沈氏到了家。 何恭是挽着沈氏的手进门的,甫进何老娘的屋,二人刚要见礼,何老娘已道,"不用这些礼数了,恭儿,还不扶你媳妇坐下,可不许站着,这一路车马劳累,快歇歇。"又吩咐余嬷嬷,"给子衿她娘端杏仁茶来。"接着便是一通嘘寒问暖,委实令沈氏受宠若惊。 何子衿偷笑,"祖母念叨小弟弟好几天啦。"何老娘约摸是盼孙子盼的太久了,沈氏终于有孕,何老娘也顾不得再摆婆婆排场。 何老娘听到"小弟弟"三字就不由欢喜,觉着那二斤牛肉的钱没白瞎,又抱怨沈氏,"你素来是个细心人,怎么这次倒大意起来。这么远的道,叫你跟着去州府,幸而祖宗保佑,不然若有个万一,可怎生是好呢。" 一朝了身孕,沈氏自也喜悦,笑,"不瞒母亲,这一二年,好几回倒险些弄错了误会。这回我也没入心,不料竟真的是有了。"闺女都这样大了,沈氏也盼着再生孩子,悄悄吃药调理不说,也偷偷请大夫把过脉,好几次险闹乌龙,幸而沈氏沉得住气。这些事,以前自不会叫何老娘知晓,如今有了身孕,再说说便无妨了。 何老娘笑,"还是州府风水好,你看,一去州府就有这样的好消息。"又问,"几个月了,胎相可还好?" 沈氏含笑望向丈夫,何恭笑,"快三个月了,大夫说胎相稳固,只要多休息,无甚大碍。"秋闱失利啥的,早被妻子的怀孕之喜所取代。 以往何老娘若是瞧见沈氏与儿子这般眉来眼去,定要心里来火的,如今沈氏有了身孕,何老娘别一番思量,暗道,还是得小夫妻和睦,才能多生几个孙子出来,给他们老何家旺一旺香火。这般想着,何老娘格外的和颜悦色,笑,"那就好,还是请平安堂张大夫过来给你媳妇把把脉,我也安心。我这里还有些燕窝,恭儿这考完了,不用再吃这个,你拿去吃,补一补身子。" 沈氏连忙道,"大夫说我身子挺好的,母亲留着吃吧,我这又不老又不小的,哪里用吃这样贵重物。" 何老娘笑,"不为你自己,也得为我孙子想一想。这也不是给你是,是给我孙子吃的。" 何子衿重重的咳嗽两声,颇为不满的表示,"孙女还在这儿的啊!" 一屋子人俱是笑了,何老娘笑,"我这里有好果子,你想吃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不准去贪嘴吃燕窝,你小孩子家,不能吃那些滋补的东西,当心流鼻血。"还小小恐吓何子衿一回,"上次你姑祖母来不是说了么,你大表叔就是吃燕窝,流了半宿的鼻血呢。" 真当她傻呢,何子衿翻白眼,"姑祖母说的是大表叔吃人参炖鸡汤吃的流鼻血。" 何老娘板起脸,不打算再跟何子衿讲理,"话忒多,再不听话给你缝上。" 何子衿趴在何老娘耳畔,嘀嘀咕咕说了两句,何老娘拍她屁股一下,"知道了,忒个啰嗦。" 何恭笑,"娘同子衿真是投缘。"祖孙感情多么好啊! 何老娘一听儿子的话,心道:儿子啥都好,就是眼神儿不好。 沈氏: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第35章 何冽 ????沈氏这有了身孕,立刻成了何家一级保护对象。 非但何老娘对沈氏芥蒂全消,只消沈氏保养好身子生下儿子,何老娘如今是什么礼数都不讲了。连陈姑妈听说沈氏有孕,也送了许多滋补的东西来。沈氏去州府,也顺道探望了小陈氏一回,带了些家乡土物给小陈氏,见着陈姑妈,又说了一回小陈氏的境况。 陈姑妈叹,"只要我的阿芳好,我情愿吃长斋供奉佛祖。" 何老娘跟着发愁,"宁家还是不同意给阿芳过继嗣子么?" "过继不是小事,阿芳说宁太太倒没说什么,可至今选不来孩子,还不是白说。"陈姑妈愁的跟什么似的。 沈氏沉默片刻,道,"我倒有个想头,不知当不当说。" 陈姑妈忙道,"这里哪有外人,侄媳妇有话,直说就是。" 沈氏道,"表妹年纪还不大,若是不能改嫁,如今也没嗣子,不是常法。宁家那样的大宅院,我总想着,表妹得有个依靠,这日子才好过。" "可不是这话么。"陈姑妈又是叹气,沈氏道,"既无嗣子,表妹能依靠的就是宁太太了。要依我说,表妹如今也不要总是念佛,青灯古佛,日子不好过。表妹是做媳妇的,倒不如多孝顺婆婆。人心肉长,天长地久,就是看表妹这份孝心,宁家也得对她另眼相待。" 陈姑妈道,"我听阿芳说,宁太太规矩上并不严,待她也好,不令媳妇立规矩的。"做母亲的,总担心女儿在婆家受苦。知道宁太太对女儿宽仁,陈姑妈背地里还念了好几声佛。 沈氏笑,"宁太太宽仁是宁太太宽仁,可我想着,咱们小户人家尚讲究个规矩呢,何况大家大族。听说宁太太出身待人都好,宁家也是州府有名望的人家,越是这样,让表妹在宁太太跟前陪着说说话,也能学着一二不是。时间久了,非但宁太太这做婆婆的能看到表妹的孝心,就是表妹,也可跟着宁太太长些见识。人跟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有了情分,表妹的日子差不了。" 陈姑妈有些犹豫,做母亲的人,舍不得女儿去立那些规矩,像丫头一样的服侍别人。可叫沈氏说,与其过青灯古佛那些没滋没味儿的日子,还不如寻些事情做。服侍宁太太怎么了,陈家为了盐引都能把小陈氏做价卖了,服侍宁太太并不丢人。就是从礼法辈份上论,小陈氏是做媳妇的,服侍婆婆也是应当。 尤其小陈氏在宁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娘家这样,小陈氏没有依靠,更无捷径可走,唯有下些笨功夫才是上策。 何老娘素来疼惜小陈氏,也有些舍不得,道,"那岂不是太辛苦了。" 沈氏细声慢语道,"咱们族中,贤姑妈也是守寡的人,可,一则贤姑妈是在娘家这头儿守的寡,她自己有宅子有地有产业,身边有丫环婆子服侍,日子过得顺心。这话,我只在家里说。二则,贤姑妈是自己主动守的寡。表妹如今,是不能跟贤姑妈相比的,她离娘家人远,凡事就得靠她自己。母亲和姑妈都是做婆婆的人,我如今在母亲姑妈面前说这话,咱们是亲近些情分深,还是面儿上客客气气的情分深呢?" 陈姑妈道,"侄媳妇这话,也有理。等我再去州府,给阿芳念叨念叨。"总之,若能讨得宁太太欢心,过继的事肯定容易些。 沈氏笑,"我也只这样一说。我年纪才多大,见识也有限,姑妈定比我周全,若侥幸能帮到表妹一二,我就欢喜不尽了。" 沈氏这样尽心,陈姑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良久方道,"你是个好的,恭儿没看错人。" 沈氏连忙谦让,在婆家人面前,即便想尽些心,也不能太心实了。 何子衿在一畔认真听着,及至跟沈氏回屋,听沈氏道,"这人哪,甭想着一步登天什么的,还是下些苦功的好。" 何子衿眨眨眼,沈氏只以为她不懂,笑,"不懂的话,先记在心里,慢慢就懂了。" 沈氏胎相满了三月,就托人给娘家捎了信儿,沈素第二日就来了,还带着江氏和沈玄。一家人在何老娘屋里说话,何老娘连声对沈氏道,"多抱抱你外甥,沾一沾福气。"自得知沈氏怀孕,何老娘带着何子衿去芙蓉寺烧香后,大手笔的买了六张大胖童子抱鲤鱼的画给沈氏贴屋里,让沈氏天天看,据说能保佑沈氏生儿子。 何子衿笑话何老娘,说她提前把年画买回来了,又惹何老娘啐了一回。 今日见着沈玄,何老娘再没有不高兴的,并在内心深处觉着,都说外甥不出舅家门。何子衿这丫头片子相貌便像沈家人多些,到了他宝贝孙子这里,定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于是,何老娘瞧着沈素都格外顺眼起来,非但亲自张罗酒菜,又留他们一家三口住下。沈素也没客气,除了探望姐姐,他原也要去同许先生请教文章。 用过午饭,哄得沈玄睡着后,沈氏与江氏在一起说些私房话,说到长水村徐姓秀才中举的事,江氏道,"相公这大半年极是发奋,我又担心若明年中不了,相公岂不失望。" 沈氏劝她道,"不看别人,就看子衿她爹,考了五六年方中秀才。阿素年轻,怕什么呢。你就是心里担忧,面儿上也不要显出来,只管照顾好他的身子。日子长的很,若遇着一点不顺心的事便自暴自弃,他也有限了。" "再退一万步说,咱们本就是小户人家,家里虽不是富户,也有房有地,有没有功名,日子都过得。"沈氏笑,"有功名是锦上添花,没功名就跟以前一样。阿素心太活,前两年他也年轻一些,于书本上不大用心。今年他将一些琐事都交给阿山,这就很好。如今娶妻生子,知道上进,这本是好事,却也不要拘泥在这上头。人要看得远些,要我说,这世上比功名要紧的事多着呢。" 江氏听沈氏劝了一回,心下方略略好些,关键是沈氏拿何恭举例,活生生的摆在跟前,江氏又想自家公公也是三十上才中的秀才。丈夫这般年纪,的确是不必急的。 江氏笑,"听姐姐一说话,我这心里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 沈氏笑,"你什么都明白,只是太关心阿素,难免心思便重了。" 姑嫂两个说着悄悄话,何子衿在床上玩儿小表弟。这是沈家的长子,江氏把儿子养的很好,白胖白胖的,此刻,小白胖就正躺在小枕头上握着两只小手兹兹兹睡的正香,何子衿悄悄戳一下人家的胖脸,既软且嫩。又去摸人家的小胖手……虽然她现在也是小孩子,何子衿却是喜欢孩子的,真可爱,尤其上次洗三时瞧着沈玄皱巴巴的样子,这会儿眉眼长开了,就显出俊俏模样来。 何子衿戳一下摸一下的玩儿人家,沈玄皱巴皱巴嘴就要哭,何子衿立刻拍拍他的小身子,沈玄便巴嗒巴嗒嘴继续睡了。有趣的很。 何子衿还有一样本事,她特会哄小孩子,待下午沈玄醒了,何子衿自告奋勇的要求照顾表弟,沈氏只当她贪新鲜,不想将沈玄放床上,何子衿在一畔逗他,除了大小便,沈玄半日都不带闹的。 连江氏都说,"阿玄同子衿投缘。" 沈氏笑,"也不知有什么秘诀,族中忻大嫂子刚生了闺女,我回来去瞧她,那么小的孩子可懂什么,给这丫头逗两下就张嘴笑。" 何子衿得意,"我这是人缘儿好!" 沈氏笑,"嗯,你人缘儿好。" 一时,何子衿又抱着沈玄去看她种的花,沈氏忙道,"你小心些,别摔了弟弟。" 何子衿道,"我摔了自己也摔不了阿玄。"她平日里饭吃的多一点,人也生得壮,个子高,力气大,抱沈玄抱的牢牢的,带自己屋里玩儿了。 沈氏吩咐翠儿跟过去瞧着。 及至沈素夫妻告辞,何子衿还怪舍不得沈玄的。 沈素笑,"子衿跟我去住几日吧。" 何子衿想去的要命,"我娘不让,她要让,我早飞去了。" 沈素哈哈大笑。 "别听她胡说。"沈氏道,"如今家里有阿玄要照看,娘哪里看得住她,天天要疯跑的。这会儿家中事多,等闲了再叫她去。" 沈素笑着替外甥女说情,"姐,过年的时候叫子衿去吧,孩子这么想去,姐姐也别太拘了她。" 沈氏也乐得闺女同娘家亲近,笑,"行。待过年时家里也闲了,让她去玩。" 何子衿高兴的转了个圈儿,直送出她舅老远。沈素与妻子道,"子衿是个有情义的孩子啊。" 江氏在车里抱着儿子,闻言笑道,"咱们阿玄喜欢子衿喜欢的了不得,昨儿个就是跟子衿玩儿,今天又是子衿带他,半点儿不闹,比跟着我都听话。" 沈素摸摸下巴,"早知这样,该把丫头诳到家里来给咱们带孩子的呀。" 江氏笑嗔,"你又这样。" 夫妻两个有说有笑的回了家,将沈氏的情形同沈母学了一遍,沈母听说闺女样样都好,也是满面欢笑,只盼闺女顺遂,平安生下儿子,她就别无所求了。思量着,待农闲时,去朝云观拜拜才好。 何子衿是盼着过年时去外祖母家玩儿的,谁晓得她娘出尔反尔,因为她舅要准备年后的秀才试,正是用功读书的时侯,她娘怕她去了分她舅的心,就没叫她去。 何子衿嘟弄几句,因为她娘罕见的没有没收她的压岁钱,她也就不说什么啦!何子衿如今的兴趣改成天天数钱玩儿。外圆内方闪闪亮的新铜钱,搁荷包里一晃就哗啦哗啦响,数起来特有成就感。沈氏每见她一幅八辈子没见过钱的财迷样就发愁,为了陶冶闺女的性情,沈氏唤了闺女在跟前念书给肚子里的孩子听,这孩子产期就在三月中,沈氏身子越发笨重,何老娘过年都没叫她出门,一应应酬都是何老娘亲自来。 待过了何子衿的生辰,何老娘就开始预备沈氏生产的东西,及至等到秀才试都考完了,沈素榜上题名不说,名次还很不错,得了癝生,每月还能得些银米。沈氏也为弟弟高兴,何老娘亦是欢喜,初时她不愿意儿子与沈氏的亲事,一则她相中的媳妇是小陈氏,二则沈氏娘家贫寒,要不是沈老秀才有个秀才功名,何老娘就算死也不能允口的。如今沈素也中了秀才,沈氏娘家就很能拿出手去了。 何老娘一儿一女,闺女嫁的远,儿子一个人,除了族人便是陈家表兄弟相互扶持,结果不料陈姑丈如此畜牲,幸而如今陈姑妈还在,不然何老娘都不大敢跟陈家走动了。如今沈素勉强算是有出息了,郎舅二人正好一并上进。 何老娘贺了沈素一回,与沈素道,"子衿她娘也快生了,你姐姐身子笨重,我没叫她过来,你去陪她说说话吧。你也累了这一年,有了功名,好生歇一歇。" 沈素笑谦几句就去看望姐姐了。 沈氏满心欢喜,与弟弟道,"没白辛苦这一年。" 沈素倒不觉如何,笑问,"姐姐不是说三月的日子么?" "是啊,该就在这几天了,我也不敢出门。"沈素是亲弟弟,不必太多讲究。沈氏身子沉重,坐着不舒坦,便斜靠在软榻上,问,"家里打算什么时候摆酒?" "我原说不用摆酒,看爹和岳父的意思是想摆的。"他岳父当天就送了头猪过去给他摆酒用,听沈素说不摆酒,胡子险些翘起来。 沈氏笑,"长辈们看你有出息,心里高兴。定是想好生庆贺的。我知你志不止于秀才,就当哄长辈们开心吧。" 姐弟两个说了好半日的话,当晚又与何恭说了许多话,沈素在何家住了一宿,第二日去酱菜铺子里瞧了瞧,方回家去。 沈氏原是三月中的日子,结果一直拖到三月底都没动静,何老娘着急蹿火,饭都吃不下,盼孙子盼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连沈母在家久等信不至,忍不住让儿子驾了车来探望闺女,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没生啊?沈氏素来好耐性,倒是稳得住,还劝了母亲一回,"这是时辰没到,生孩子,有早几天的,自然也有晚几天的。" 话虽这般说,沈母仍是急。 以往,何老娘瞧不上沈家,沈母肚子里也对何老娘意见颇多,这回因沈氏到了日子不生产,亲家两个罕见的达成一致:去芙蓉寺烧香! 何子衿觉着烧香没啥用,沈氏跟丈夫商量,"两个老人出门,你跟着一道去吧,阿素路上不如你熟悉。" 何子衿道,"要是娘你要生怎么办?" 何恭也很不放心,"要不我陪母亲岳母烧香,让阿素留在家里。总得有个男人在家支应才行。" 何子衿道,"我舅哪儿都熟!"她舅在县学里念过书的人,芙蓉寺是碧水县唯二景点之一,沈素哪里会不认得路哟。 何恭左右思量一番,道,"阿素不是外人,我实在不放心你。让阿素陪着去烧香,我在家里。这生产不是小事,万一真就赶了寸,一家子大人都不在家,要如何是好。" 沈氏抚摸着隆起的肚皮,抱怨,"小家伙肯定是慢性子,都这会儿了还不出来。" 何恭怕妻子沉心,笑着打趣,"等出来先打一顿屁股再说。" 何子衿也问,"娘,我是早生还是晚生啊?" 沈氏笑,"你啊,刚九个月就生了,要不这么个急慌慌的性子呢。" 也不知是不是芙蓉寺的菩萨显灵,当天两位老亲家烧香回来,沈氏肚子便有了动静,及至清晨,产下一子。何恭取名:何冽。 此时,沈母与何老娘也找到了共同语言,沈母道,"我以往都说朝云观的香火极灵的,不想芙蓉寺也这般灵验。"头一天烧了香,第二日她闺女就生了。 "那是,我但凡有事都是在芙蓉寺烧香,到底是县里的大庙,住持也有道行。"两个老太太精神百倍的说起宗教信仰来。 第36章 治病 ????自从有了何冽,何老娘仿佛被打了兴奋剂一般,成天高亢的像只要下蛋的老母鸡。当然,这是何子衿对何老娘所作所为颇为不屑的形容词。主要是何老娘眼里忒没人,见了她就一口一个"丫头片子",见了何冽就一口一个"我的乖孙儿啊"。 何子衿就算活两辈子,哪怕知道何老娘就是这么个二百五的刁钻脾气,也险给这重男轻女的势利眼气死。 何子衿跟她爹说,"要不是我心胸宽广,我得打阿冽一顿出气!" 何恭吓一跳,忙问,"阿冽惹你了?"他闺女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啊,是不是吃坏东西啦? "是祖母啊,简直不把我当人,天天说我是'丫头片子',把阿冽当宝贝。"何子衿气呼呼的跟她爹告状,"气死我了!明天我不去跟祖母一起吃饭了,爹你去吧,我在屋里跟娘一道吃!"随着渐渐长大,何子衿不再掩饰自己与众不同的智商,愈发显得口齿伶俐。 何恭听闺女抱怨一通,只当她小孩子别扭,笑着哄她道,"你刚下生时,你祖母也是一样疼你呢。" "谁说的?我都知道,我满月酒都没办,就因为祖母嫌我是女孩子。"何子衿深觉心灵受到创伤,而且,她颇有些小蛮脾气,说不去何老娘屋里吃饭,她就真不去了,任谁说也没用。便是见着何老娘,也仅限于"祖母""嗯""啊""是"四字的交流。 何恭私下同老娘抱怨两句,"我知道娘喜欢孙子,也别忒明显,子衿都五岁了,渐渐懂事。你说她还小,其实大人的话都能听得懂。先前她跟你多亲近哪。"现在都不理你了。 何老娘简直冤死了,对何子衿的脾气亦深表不满,"我哪里不疼她,她要吃什么果子,我哪次不买给她吃了。小没良心的,阿冽年纪小,多疼一些可怎么了,她亲弟弟呢。" "娘你别总喊子衿'丫头片子'成不?孩子知道要好赖的。" 何老娘眼一翻,直接将儿子噎死,"那喊啥,喴祖宗算了!" 不待儿子说话,何老娘跟着就是一通报怨,"都是你们惯的!一个臭丫头,拿着当宝贝,你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帮我干活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我有乖孙就够了!"提到何冽,何老娘眉开眼笑的与儿子道,"前儿你姑妈过来瞧阿冽,还跟我说呢,三乡五里的没有这般俊俏的小子,长得真俊!" 何恭自己把闺女当心肝宝贝,并不因得了儿子便不疼闺女了,甚至何恭深深觉着,她闺女这样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回去与妻子道,"我跟姐姐小时候,娘也不这样重男轻女的。" 沈氏对何老娘也没好法子,只得道,"咱们多疼子衿些就是了,女儿家,原就该多疼些的。" 于是,在何老娘势利眼的衬托下,何子衿感受到来自父母的浓浓关爱。在此强烈的对比下,何子衿就更不爱答理何老娘了。 何子衿不理何老娘,何老娘开始没当回事儿,爱理不理,反正她老人家已是有孙万事足。待沈氏出了月子,何老娘的热乎劲下去了些,同余嬷嬷念叨,"我怎么觉着屋里怪冷清的。" 合着您老人家现在才觉出冷清来啊,余嬷嬷早觉出来了,还跟何子衿交流过几次,想着劝劝何子衿不要跟何老娘赌气,结果被何子衿说的颇是难受,何子衿是这样说的,"在祖母心中,阿冽是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下的泥。她有事没事就骂我,觉着跟我吃块点心就是恩赐了。嬷嬷,是不是女孩儿就比男孩儿低一等啊。"余嬷嬷给何子衿两只纯真无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的心酸,安慰过何子衿后,也想着寻个机会劝劝何老娘来着。难得何老娘后知后觉的提起何子衿来,余嬷嬷当即就说话了,余嬷嬷笑,"大姐儿好些日子不过来了,少个孩子,可不就显的冷清了。" 何老娘想到何子衿赌气不来她屋吃饭的事,嘀咕,"个死丫头,还挺记仇。" 余嬷嬷叹道,"孩子家,可懂什么。先前就大姐儿一个,您说个什么,她也当你疼她。如今有了哥儿,您一口一个'乖孙宝贝'的,看都不看大姐儿一眼,也怨不得孩子生气。就是我瞧着,也替大姐儿不平。" 余嬷嬷是何老娘的陪嫁丫环,终身未嫁,无儿无女,伴在何老娘身边大半辈子,何老娘不拿她当下人,只当老姐妹一般。故此,余嬷嬷这般说话,何老娘也不恼,还道,"你也给那丫头收买了不成?阿冽生下来才几天,我多疼他些怎么了?谁家的孩子跟她似的,跟弟弟争高下。" "都是一样的儿孙,哪里分什么高下,太太一样待就是了。"余嬷嬷温声道,"当初咱们大姑奶奶和大爷小时候,太太可不是这样的。一个甜饼,一人一半。如今呢,您这里有啥,都是给哥儿省着。" 何老娘道,"早买了点心,她不来吃,难不成叫我给她送去?" 余嬷嬷笑,"太太不好送,奴婢替太太走一趟如何?" 何老娘忍不住笑,"我知道你疼那丫头,去吧去吧,就我是招人嫌的。" 何老娘想着,一个丫头片子,屁大点儿年纪,给块点心也就能哄过来。谁知,何子衿把点心收下了,仍是不理何老娘。何老娘也来火,心道,爱理不理,当谁稀罕丫头片子呢! 何子衿根本不去何老娘屋子一步,天天除了去何洛的学前班,串串门子外,就是在沈氏屋里逗何冽。有何子衿在,气氛是不消说的好。 故此,除非何老娘去瞧何冽,不然她那屋里,就她跟余嬷嬷两个,以往也没觉着冷清,这会儿偏冷清的叫人受不了。 何老娘坐屋里实在无聊,四下瞧瞧,后知后觉的问余嬷嬷,"咱们屋里的花呢?"何子衿爱养个花草,以往都是挑了好的给何老娘这里摆放。 余嬷嬷道,"大姐儿搬回去了。" 何老娘气的脑袋发晕,恨恨的骂一句,"个死丫头片子!她脾气还不小!" 余嬷嬷来一句,"姐儿这脾气,就是像太太哪。" "屁!她跟得上我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早知这讨债鬼难缠,何老娘其实已有些后悔太过明显的偏疼何冽,惹得讨债鬼不满。不然,也不能叫余嬷嬷送点儿去给何子衿吃。谁晓得何子衿人不大脾气不小哩!老娘自恃身份,也不能跟个丫头片子赔礼道歉不是! 余嬷嬷劝,"姐儿先前多喜欢太太啊,有个什么都巴巴的先捧来给太太吃第一口。" "你不是给她送点心去了么,死丫头,还要怎么着啊。" "太太只要别一口一个'死丫头'的,大姐儿就不跟您赌气了。"余嬷嬷笑,"亲祖孙,您疼大姐儿,大姐儿也孝顺您,先时多好,大姐儿养盆花都第一个给您送来,还天天过来给您浇水,花养的精神的不得了。小孩子家,说赌气,不过为个称呼。您还真跟个孩子计较不成?" 何老娘天生一幅泼辣脾气,"那叫什么,以后我叫她祖宗算了!" "您看,您又这样。"余嬷嬷不愧是何老娘的智囊,给何老娘出主意,"叫声'心肝宝贝'就成了。" 何老娘一脸呕吐的表情,抚着胸口道,"晚饭都不用吃了,这哪里说得出口哟。" 余嬷嬷道,"您叫'乖孙'不也叫得挺欢喜的么,要实在叫不出,背地里多练两遍也能叫出来了。" 何老娘一摆手,极是硬气,"我才不去哄她,随她怎么着,我又不缺祖宗。" 余嬷嬷一笑,也不再劝。 何子衿时久不与何老娘说话了,何恭觉着不太像话,老娘虽是重男轻女,可老派人,多是如此的。闺女这总不去祖母屋里,这关系怎能好呢,尤其余嬷嬷特意给闺女送了点心来,何恭就哄闺女,"你看,你祖母还是疼你的。" 何子衿欢欢喜喜的打开油纸包,一闻味儿就知道是飘香园的好点心,拿出一块来给爹爹,何恭递给妻子,劝闺女,"明儿就去你祖母屋里玩儿吧?" 何子衿再给爹爹一块点心,"不行,祖母这是刚有悔意,我得一次性把祖母的病给治好。" "胡说,你祖母哪里有病,不就是偏心么。老人家,难免的。" 何子衿小鼻子一哼,"偏心还不是病啊!" 何恭啧啧道,"我以后可不敢得罪你。"与妻子说,"这满肚子心眼儿,也不知跟谁学的?" 何子衿高高兴兴的吃点心,"我这是无师自通。" 何恭笑,"你以后啊,比你祖母还能。"他与妻子都不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闺女这般刁钻,倒真与老娘有些相像了。怪道是亲祖孙呢,何恭心下暗笑。 何子衿不知道他爹在内心深处将她与何老娘划为一个等级,不然真能郁死! 倒是何子衿叫何恭开了眼界,有一日,何老娘照例过来看何冽,见何子衿也在,何老娘咳一声,强忍着呕吐,一脸面目扭曲的对何子衿道,"心肝宝贝也在啊?" 何恭当即一口茶喷满地,何子衿"扑哧"就乐了,何老娘老脸挂不住,念叨,"这回高兴了吧?个死丫头,我能不疼你,没良心的死丫头,我那些点心全都进狗肚子了!"抱了何子衿在怀里,摸她的小羊角辫,何老娘自己撑不住也笑了。 第37章 三姑娘 ????祖孙两个合好后,何老娘当然还是最疼孙子何冽,不过,其偏心的表现程度总算在何子衿的容忍度以内了。 何老娘私下同余嬷嬷絮叨,"那死丫头,这小么就这般难缠,以后可怎生是好!" 余嬷嬷知何老娘只是报怨一句,并不真就生何子衿的气,余嬷嬷笑,"看着大爷从这么丁点儿大,一眨眼就娶妻生子,过得可真快。" "是啊,咱们都老了。" "太太老了,奴婢可没老,奴婢还想瞧着冽哥儿娶妻生子呢。" "你比我还大两岁哩。"何老娘言下之意,你都没老,老娘当然更不老啦!至于刚刚说过啥,何老娘已自发的选择性失忆啦! 一主一仆两个说起话来,瞧着何恭儿女双全,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儿,心中都觉喜乐。 没过几日,又有一件天大喜讯传来。冯家人亲来报喜,冯姐夫春闱得中,入了翰林,正经做了翰林老爷,冯家大喜,亲戚朋友的都通知到了。因知沈氏产子,冯家太太还预备了一份存厚的礼物以贺。 何老娘不必看冯家备的礼,只听得女婿中了进士,就高兴的了不得。何恭亦是欢喜,问冯家来人冯姐夫中的多少名,姐姐姐夫在帝都可好,冯家上下可好?总之是问了个遍。 何老娘喜道,"当初说亲时,亲家太太去合他们的八字,就说是极好的。你姐姐命里旺夫,这不,说的多准啊!"女婿有出息,女儿的功劳也是大大滴!极热情的招待了冯家来人,何老娘又预备给冯家的回礼,还有给闺女和外孙子的东西,托冯家管事一并带了去,若有冯家打发人去帝都时,也好顺便捎去。 何老娘高兴的又去了一趟庙里还愿,待冯家管事告辞,何老娘自冯家送的礼品要找出适于产妇滋补的来,给沈氏补身子用。 何老娘看重孙子,沈氏如今要母乳,故此,每日好东西不断。为了孙子,何老娘没啥舍不得的。要知道,生何子衿的时候,沈氏可是没有这样的待遇。 何子衿瞧着她娘双下巴都补出来的,道,"娘,你也多吃些青菜,不然以后可不容易瘦回来。" 沈氏本身偏爱菜蔬瓜果之类,上回生何子衿,因她生了闺女,何老娘根本不理,这次鸡鸭鱼肉的折腾,沈氏早吃的腻腻的,就是为了奶水充足,方一直强忍着吃。如今,天气一日热似一日。想到何老娘的脾气,若直接回绝恐是不妥,沈氏跟闺女道,"晚上你就说你要吃个烫小青菜。" 何子衿笑嘻嘻的应了,轻轻的捏何冽的胖脸,说,"阿冽可真胖,说不定以后就是个小胖墩。" 沈氏笑,"你还笑话你弟弟,你先照照镜子,自己脸圆的跟什么似的,你们一看就是亲姐弟。"说到这个,沈氏很是自豪,不论闺女还是儿子,她都养的很好。 何子衿摸摸自己水嫩的小脸儿,道,"胖怎么了,我可从来没生过病。李伯娘家的妹妹总是病,我都很担心。"李氏生了女儿,原是大喜事,可不知是不是何忻年岁大了,精子质量不足,孩子自下生起身子便不大康健,三不五时的要病一病,李氏愁的不行,私下还跟沈氏打听过有没有养闺女的秘方,看沈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才把何子衿养的这般结实圆润。 沈氏笑,"知道,你最好了。" 何子衿正色道,"主要是有个好娘,我才这样好的。"拍沈氏马屁时也不忘赞一下自己,沈氏听的眼睛笑弯。 母女两个轻声说话,何冽在床上兹兹兹睡的香甜,于是,何子衿给弟弟取个外号,就叫睡神。 何老娘知道后直骂何子衿促狭。 一家子正说话,余嬷嬷进来禀道,"太太,舅老爷家的三姑娘来了。" 舅老爷家的三姑娘? 何老娘本就脑袋不大灵光的人,又一把年纪,连"舅老爷"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呢,更何况"舅老爷家的三姑娘"? 在自己家,她是老大,何老娘就直接问了,"谁啊?哪个舅老爷?"媳妇家也没个舅老爷啊,沈素在何家的称呼是小舅爷,沈父的称呼是亲家老爷,没哪个是舅老爷? 余嬷嬷道,"丰宁县舅老爷家的顺大爷家的三姑娘。" 何子衿以为是什么八竿子搭不着的亲戚,可见何老娘的脸瞬间变了,就知道,绝不是八竿子搭不着的人家,不然何老娘不会是这等颜色。可她出生这好几年,从没听说什么丰宁县有亲戚啊?既然余嬷嬷说的是舅老爷,那肯定是何老娘的娘家亲戚或者是别的女眷的娘家亲戚,不然不能叫舅老爷。 不待何子衿猜出个子丑寅卯,何老娘已沉了脸,问余嬷嬷,"来做什么?" 余嬷嬷十分为难,似有话难说出口,何老娘抬屁股起身,"去我屋里说。"就走了。何恭对沈氏使个眼色,也跟着去了。 何子衿留在屋里跟她娘打听,"丰宁县是哪个舅老爷啊?" 沈氏低声道,"你别出去乱说,是你祖母的娘家。" 何子衿淡淡的小眉毛挑起一边,"那怎么没听说过?"这年头,女人跟娘家的来往不要太频繁,譬如她舅,每个月都要来一趟的。 何子衿一想,的确这些年都没听说过何老娘的娘家有什么人来往,何子衿一直以为何老娘娘家没人了呢,怎么突然又冒出个"舅老爷家的顺大爷家的三姑娘"来呢?不待何子衿问,沈氏已道,"你祖母已经时久不与娘家来往了。" "为啥?"瞥见沈氏犹豫的眼神,何子衿立刻做保证,"娘还不知道我,我嘴最紧了。" 这倒是,甭看何子衿喜欢叽叽喳喳的说话,她信誉很不错,沈氏叮嘱她不许往外讲的事,她一件都没讲过。想到闺女还算嘴严,沈氏也就说了,关键,她也很想八卦一下婆婆娘家的事。沈氏低声道,"这原也不怪你祖母,听你爹爹说,舅老爷跟你祖母不是一个娘生的,你祖母是嫡出,舅老爷是庶出。原就不大透脾气,后来舅老爷做生意赔了,往咱家借过钱,一直没钱。再后来,到你祖父过逝,你爹爹那会儿还小,你祖父没了,舅老爷一家倒打起咱家家业的主意来。你祖母就不与他们来往了。" "那怎么又来了?" 沈氏摸一摸儿子头上细软的胎毛,"这就不知道了。"抿一抿唇,声音压的更低,"听说以前舅老爷做生意想翻本,借了高利贷,后来被人押着往咱家来要钱还债,你祖母一个大钱都没给,舅老爷当时就被剁掉两只手。舅老爷没多少时日就死了,打那儿就再不来往了。这回肯定是有事。" 何子衿惊道,"祖母看着舅老爷被剁手的?" 沈氏并不觉着何老娘有错,沈氏叹道,"那会儿你爹爹跟你姑妈年纪都小,以后成亲嫁人的,没银子怎么成?舅老爷也不是头一遭了,以往借给他的银钱打了水漂,看在同父的情分上,不令他还钱就是。难不成为了他,一家子都不过了。"摊上这样的娘家兄弟,除了自认倒霉,简直没有第二条路走。何老娘是做母亲的人,没了丈夫,儿女就是第一位的。也亏得何老娘刚强,才保住家业。 何子衿赞叹,"不想祖母还有这样厉害的时候。" 沈氏笑,"所以说你少自吹自擂才好。" 何子衿道,"我去瞧一瞧,看是怎么回事,这许多年都不来往了,怎么突然上门了呢,定是有事。" "不许去。"沈氏说着,也没死拦闺女,何子衿就知道她娘是默许,跑过去听消息了。 何子衿没进去,她躲在门口偷听……嗯,这种行为当然不大好,不过,何家小户人家,也没啥大规矩讲究,更无人谴责何子衿这种不大端庄不大光明的行为。于是,何子衿就大大方方的偷听了。结果,她硬是……啥都没听到。 并不是屋里人说话声太小什么的,实在是她去的时候,人家已经把重点说完了。只听得何老娘一声长叹,拍着桌子,硬梆梆道,"丢人现眼辱没祖宗的王八羔子,死的好,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何子衿:可见关系不好是真的啊! 何老娘道,"阿余,你找身子衿她姑小时候的衣裳给她换,哎……先给她洗洗干净再换,别脏了衣裳……哎……"又是一声叹息。 何恭是个细心人,道,"这大远路的找来,定已饿了的。嬷嬷去拿衣裳,子衿,你去厨下看看可有吃的拿些来。"何子衿在门外偷听,技术不到家,何恭早瞧见她了。 何老娘还在思量娘家的事,没空理会何子衿,何子衿跑去找周婆子要吃的了。厨下倒是不缺吃的,只是,周婆子道,"炉子上炖着大奶奶的黑鱼汤,灶上还没升火,东西有些凉。" 何子衿踮脚瞧了半日,见还有些剩下的白米饭,道,"现煮粥怕要许久,煮一点泡饭吧!"做为一生二世之人,她还是很有常识的,那位三姑娘的模样,叫人见了就觉可怜,瘦巴巴的看不出模样来。若不说是个姑娘,何子衿都不能信。赶了远路的人,或者是饿的狠的,都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也不要吃得太油腻,不然是要撑坏肠胃的。据说伟大诗圣杜甫,就是给牛肉撑死的。 周婆子也是何家的老人了,年纪比何老娘年轻几岁,三十上下,不是苦命人也不会卖身为奴。不过,周婆子觉着自己运道不错,何家不是富户,也吃穿不愁。在何家呆久了,知道的事儿就多,偏生周婆子还有个碎嘴的毛病。何老娘是很烦周婆子这碎嘴的,倒是何子衿喜欢听周婆子叨烦,一来二去的,周婆子算是找到了知音。只见她一面升火一面八卦,"唉,真是躲都躲不开,到头来,还是要连累咱家。" 何子衿立刻道,"嬷嬷怎么这般说,舅老爷为人不好吗?"引逗着周婆子往下说,其实依周婆子的碎嘴,不用人引逗她都要说的。在水缸里舀一瓢水添锅里,又下了米饭下去,周婆子道,"岂止是不好!亏得太太刚强,要不一家子得给他坑了!做生意是赔是赚的,运道不好,赔了银子,明白人也不会说啥。倒是这位舅老爷,自己赔了家业不思进取,趁老爷过逝时发丧出殡,他过来帮忙。话说的十分漂亮,可待他忙帮完了,连大姑奶奶的小银钗都不见了。老爷活着时有几件袍子,都是极好的皮料子做的,全都给翻出去卖了。这样的人,如何能来往得起?不是亲戚,倒是个贼!" 何子衿听的叹为观止,不过,更奇葩的在后面,"舅老爷这样的,说来还算好的。听说那位顺老爷更没个脸皮,好吃懒做不说,先时仗着有个标致模样,听说还跟有钱寡妇不清不楚,靠女人养活。" "作孽哦。"灶里的火焰映的周婆子脸颊微红,周婆子感叹,"舅老太爷可是再讲究不过的人,怎么就修来这等不孝儿孙哪!真是作孽哦!要不都说呢,这妾生的孩儿就是不成!品性差!听说在以前古时候,妾室生的孩子都不能算主子,只能当奴才使唤!可见古时定的规矩也是有道理的。" 何子衿问,"这么说,舅老爷还是庶出啊!" "可不是么。"周婆子扬一扬下巴,"咱们太太是大房生的,正出。" 那就难怪关系不好了,何子衿听了满耳朵舅老爷家的八卦,及至泡饭煮好,就跟周婆子一并送了饭过去。 三姑娘这会儿也洗漱干净了,何子衿颇是吓了一跳,不同于先时看不出模样的小叫花子样,三姑娘虽仍是瘦瘦巴巴营养不良的模样,可这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鼻梁……俄了个神哪,只要长眼的都得赞一声:好相貌! 何子衿自认为长大后也是个美人,可她也得承认,恐怕她是比不过这位三姑娘的。 何老娘仍是阴沉个脸,见饭来了,对着三姑娘一抬下巴,就差说一声"嗟,来食"了。好在何老娘无此文化,不过肢体语言已足够清楚,她道,"用饭吧!" 三姑娘闷不吭声的坐下,抓起筷子对着热腾腾的泡饭吞了两口口水,搅了搅,低头认真吃起来。 三姑娘也不怕烫,很快吃光了一碗,额角沁出汗来,鼻尖儿亮亮的。何老娘皱眉,"暂先吃这些,慢慢来,一下子吃多会撑坏的。" 三姑娘"嗯"了一声。 何恭道,"子衿,带你表姐去你屋里玩儿吧,教表姐认认路,以后就住一起了。" 何老娘打断儿子,"暂叫三丫头住我这儿!认路的事以后再说,子衿回去吧。"又对何恭道,"明儿个你去丰宁县一趟,看看到底如何了!"何老娘的意思,根本不想留娘家侄孙女长住的。 何恭是个老好人,想说什么,碍于老娘的脸色,也没敢说,就带着闺女回房了。 何恭与沈氏道,"孩子怪可怜的,比子衿大四岁,才刚比子衿高一点点,瘦巴巴的,见着泡饭跟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沈氏是做母亲的人,也叹口气,问,"母亲怎么说?" 何恭道,"母亲叫我明天去丰宁县打听打听,到底舅家出什么事了。" "丰宁县离咱们这儿虽不远,可若没事,不至于叫侄女这样小小年纪一个人大老远的搭车找来,你一人去我再不放心的。不如问问隔壁念族兄可有空,你们一道去,再带上小福子,这样也有个伴。如何?"沈氏想到何老娘娘家这一团乱麻,真不乐意丈夫出门。 何恭道,"成,我这就去念大哥家问问。" 何恭起身去了,何子衿跟她娘说,"祖母待表姐很冷淡,比对我可差远了。"可见何老娘是真的厌了娘家。 沈氏嗔她,"这怎么能一样?"一个孙女,一个侄孙女,远近一望便知。何老娘又不是会偏心娘家的人。而且,何老娘是真的冷淡,傍晚一家子用饭时都没叫三姑娘出来见人,沈氏面子上想关心两句,见何老娘没吭气,沈氏便识趣的不说什么了,只是私下请托余嬷嬷好生劝老娘宽心,莫为这事烦恼。 何老娘自己也不想为娘家的事烦心,那些事对于何老娘就是旧事,她现在儿子中了秀才,孙子孙女活泼讨喜,干嘛要为娘家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的后代操心哪!何老娘恨不能立刻把三姑娘送回丰宁县去。 结果,何恭在丰宁县呆了三天才回来,连三姑娘的户籍一块儿弄回了碧水县。何恭同母亲道,"舅家实在没人了。顺表兄去后,表嫂也不见了踪影,听说那妇人素来不大妥当,许是跟人跑了,家里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可恨妇人走前连房子都卖了。侄女都是跟着亲近些的族人,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不是常法,最亲近的就是咱家了。咱家要不收留,她没地方好去。" 何老娘一脸晦气,"你傻啊!她姓何吗?你就这么把她户籍弄来!" "娘,那边实在是没亲近的人了,我听说她本家一位堂叔,险把侄女给卖了。若不是有族人好意带了侄女到咱家来,真是要出事的。"何恭低声道,"也就是多张嘴的事,娘要不肯留下她,她回去有个好歹,岂不是咱家的罪孽。" 何老娘素来不是心软的人,冷哼,"那是她爹她娘她爷做的孽,跟咱家有何相干!" 何恭劝道,"娘不是常去庙里烧香拜佛,这也一样是做善事,比烧香拜佛还显功德呢。" 如今傻儿子接了烫手山芋,何老娘硬梆梆的撂下话,"我先说下,给她口饭吃可以,到十五上给她寻个婆家就是咱家仁至义尽,其他的嫁妆什么的,想都不要想!我也算对得起你外祖父了!" "好,我听娘的。"何恭是个心软的人,不禁叹口气。 "叹什么叹,这都是纳小的下场,你外祖父不纳小,也生不出那种败家孽障来,如何会有今天的事!"何老娘冷笑,"纳小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断子绝孙!" 何恭连气都不敢叹了,生怕又招了他娘的话。 不管怎么说,三姑娘是在何家住下了。因她是何老娘的娘家人,家下人都称一声"表姑娘"。 一听表姑娘三字,何子衿先抖一抖,诸多穿越丛书,表姑娘都是小妾与白莲花的主要来源啊!尤其她家这位表姑娘,还真是生得眉目如画。 第38章 语言的艺术 ????不过,很快,何子衿觉着,表姑娘绝对没有白莲花的气质。相反,表姑娘倒有一种泰山的气质,甭管何老娘如何横眉冷对、百般嫌弃,表姑娘都坚硬的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作都不作一声,该干啥还干啥。更不要提眼泪了,何子衿根本没在表姑娘身上见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表姑娘人很勤快,许多活都会干,早起就能把院子扫了,再帮着周婆子灶上忙活。沈氏瞧着实在心有不安,这又不是家里的下人,怎能叫亲戚做下人的活计呢。沈氏与丈夫说了,何恭一摆手,"提都别提,提了也是给娘啐一顿。" "表侄女才多大,再说,咱家也不缺人干活,何必使唤个孩子呢。"沈氏并不反对丈夫收留表侄女,主要是这年头这种事情很常见,大家习以为常。沈氏道,"既留下侄女,就该好好待她。咱家并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多个人吃饭罢了。母亲只是因往事生气,你好生劝劝老人家,一次不行就两次,慢慢会好的。大人间的事,说到底不与孩子相干,你说是不是?" 何恭读圣贤书的人,沈氏都看不下去了,他自然更不是拿表侄女当仆人使唤的性子。想了想,何恭打听着哪天老娘心情不错,方去劝老娘,不想当头挨一顿臭骂,何老娘怒斥儿子,"你个傻蛋!你以为她跟子衿一样么!她有爹么!她有娘么!她以后有人给出嫁妆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再不学着做些活,以后怎么嫁人!养孩子是给口饭吃的事儿么!她以后没个屁的条件,再不学些做活的本事,难不成要走她那死鬼爹死鬼娘的老路!那你带她回来做甚!故意恶心我是不是!你倒来指点老娘!你还不是老娘一手养大的!" 何恭被骂的抱头鼠蹿,狼狈的逃出老娘的屋子,与妻子诉苦,"不成,说下天来也不成。" 直接规劝不成,沈氏另有法子,她道,"子衿这也大了,我正相着,她字认了些,也该学些别的。琴棋书画这个就远了,我怕她小孩子骨头软,笔都没叫她拿过。倒是针线可是先学着,这会儿不是叫她做什么,学着认认针,当玩儿一样。看侄女别的活都干的好,不知会不会针线,要是会的话,让她教教子衿如何?就是不会,让两个孩子一起学,女孩子家,都要会些针线的。" 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何恭再不想跟老娘打交道,沈氏笑,"我来跟母亲说。" 何恭尤其叮嘱妻子一句,"要是看娘脸色不好,你就别说了。千万别招她骂你。" "我知道。" 与何老娘相处这几年,沈氏也摸着了些何老娘的脾气。公道的说,何老娘是刁钻,可这并不能说何老娘人品有暇。 自嫁到何家,虽然受了何老娘许多为难,唯有一件,她生下闺女后三年多肚子没动静,何老娘盼孙子盼的眼都绿了,也没说过一句让何恭纳妾的话。凭这个,沈氏就感激何老娘。 沈氏是抱着儿子去的,何老娘只要一见孙子,必是眉开眼笑。沈氏便从何子衿的学业上说起,"这几年她天天去阿洛家跟着学字,一本书也能顺顺当当的念下来,可见没白费功夫。" 何老娘笑,"这丫头,就是这点像我,记性好。"举凡何子衿的种种优点,何老娘通常是往儿子头上扣的,因何恭前几天招她来火,何老娘便不客气的把此优点扣自己脑袋上了。 "我也这样说。"沈氏笑,"我是想着,子衿越来越大,过年就六岁了,她性子活泼,可女孩子家,还是安静些好。" 何老娘道,"这发什么愁,树大自直,丫头大了自然就好了。" 沈氏笑与何老娘商量,"母亲说,让子衿学些针线如何?" 何老娘想了一想,"这时候有点小,也不算小了,学认认针什么的还成,慢慢来,一天学一点,不觉着累,等过两年,也就有些样子了。嗯,女孩儿家,认不认字的不打紧,针线是必要会的。"说着便把这事定下来了,何老娘道,"你如今带着阿冽,又有家里的事,也没空教她。算了,我眼还不花,教个丫头还是教的来的。" 沈氏笑,"这是母亲疼我。" 何老娘道,"等阿冽大些,再给他添个弟弟,我更疼你。" 沈氏笑,"我也盼着呢。" 何老娘更欢喜起来,沈氏觑准时机,接着道,"这些天,母亲因着表侄女的事不乐,我看相公愧疚的很。"何老娘平生至爱,一是孙子何冽,二则是孝顺儿子何恭。 何老娘再高兴,听到三姑娘也要冷三分的,何老娘道,"阿恭总是心软。" "相公是心善,表侄女的事,他不知道还罢了。若知道,必是这样的结果,不然,相公再不能心安的。"沈氏道,"只是,相公毕竟是男人,男人不比女人细致,怕是不能明白母亲的苦心。" "不要说在县里,就是在我们乡下,说起亲事来哪家不是先问多少聘礼多少嫁妆呢。还有原就要结亲的人家因聘礼嫁妆多寡而一拍两散的,更是屡见不鲜。"沈氏柔声道,"侄女的事,我也细想过。养大个人有什么难的呢?无非是一口饭,咱家不缺这个。可还是母亲说的对,咱们既接了侄女来住着,就得为她将来考虑。不说别的,侄女以后的难处多了去。母亲让她做事,才是真正疼她,真的什么都不叫她干,以后手里拿不出东西,终身大事上就艰难。也只有母亲这样有阅历的人,才能考虑的这般长远。我跟着母亲,能学到母亲十之一二,以后也不必愁了。" 沈氏非但拍何老娘的马屁,她还拍的有理有据一派诚恳,饶是何老娘因三姑娘心烦,这会儿脸上也露出些微笑意,假假道,"你也还成。"当然,跟她老人家比还是有一定差距滴。 沈氏笑,"这是自家人瞧着自家人好,母亲偏心我,自然这样说。"自从生下儿子,沈氏在何老娘这里算是有一席之地了。不然,以往这样的话,她再不能说的。 沈氏继续道,"这几天,我留神打量着,侄女的确能干,打扫庭院不说,灶上的事也熟,可见是干惯了的。这女孩子要学的事,也不只在灶上,咱家的女孩儿,琴棋书画不讲究,针指女红可得会。像母亲说的,哪怕不学认字,针线是必学的。母亲想把侄女调理出来,如今子衿要学针线,我就多问一句,侄女可会这个?要是不会,也是得学的。不说多好的手艺,起码以后衣裳被子的得会做,这也是最浅显的东西了。" 沈氏慢调斯理的说出来,何老娘倒没似跟儿子似的直接翻脸,一则沈氏先把何老娘哄乐了;二则沈氏抱着儿子,何老娘拿何冽当命根子,不要说吵架,从不当着宝贝孙子的面儿大声说话;三则沈氏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何老娘不是个坏人,她也绝不是何恭那样的烂好人,她能收留三姑娘,可如她所说,收留就是底限,其他的,就不要想了。三姑娘以后必是艰难的,何老娘让她做些事,不是要害她。何老娘道,"看看再说。" 沈氏便不再说三姑娘的事了,转而逗何冽说话,让他学叫祖母。何冽刚学会翻身,哪里会说话呢?不过,他咿咿呀呀的说些外星语,何老娘也乐的跟朵花似的。 第39章 唉…… ????何老娘并非不通情理,相反,她其实相当的会权衡利弊。 三姑娘会打扫庭院会择菜做饭,针线上的确是不大成的,何老娘便叫三姑娘跟着一道学着做针线。不为别个,待三姑娘学会了,非但能帮着家里做针线,以后说婆家时也是一项本领。如三姑娘这样爹娘全无嫁妆为零的女孩子,想说门差不多的亲事,只得加强自身素质了。 尽管态度不大好,何老娘仍叫余嬷嬷多准备了一份学针线的家什。在学针线前,何老娘先板着脸说了,"针线篮子一人一个,里头东西都有,你们各自存着,谁丢了谁就不用吃饭了。" 何子衿翻来看看,见就是针啊线啊剪刀啊零布头啥的,其实都不是新东西,应该是家里凑的,连放针线的圆底小竹篮都有股子梅菜味儿,何子衿问,"祖母,这篮子不会是装过咸菜的吧?" 何老娘道,"装咸菜怎么了?有的用就知足吧!天天挑东挑西,你挣过一个钱吗?" 何子衿嘿嘿笑,"我的是祖母的,祖母的还不就是我的么?" 何老娘一挑眉,"我怕美死你个财迷丫头!" 何子衿强烈要求换个味道好闻的篮子,道,"针线放这里头也跟着一股子梅菜味儿,以后我要给祖母做个衣裳鞋袜的,拿出来都是梅菜味儿。不知道的还得说,你家做咸菜的啊!到时祖母穿了我做的衣裳出门,别人家祖母老太太都是香喷喷的,就您跟梅干菜似的,浑身都是梅菜味儿!" 何子衿巴啦巴啦的一通梅菜味儿险把何老娘绕晕,何老娘将手一摆,"这不是急么,现成就找了这两个篮子使,先凑合着用吧,明儿再说。"怕何子衿再歪缠,何老娘道,"来,教你们认针。" 何老娘绝对不是个好老师,稍稍学的慢些,她"笨蛋"二字就不离嘴,好在三姑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何子衿根本不当回事儿,时不时还回何老娘两句,"我笨都是像您老人家啊!您说我就是在说您自己呢。" 何子衿对做手工很有兴趣,奈何人还小,趁着天光好时学一个时辰便罢了。倒是三姑娘,手真是巧,她年纪也大些,以往没人教过她,只会无章法的胡乱缝,此际,当真是一点就透,上手极快。 学了不过两月,三姑娘就给何老娘缝了个新帐子。这是何老娘要换帐子,三姑娘听说了,便主动揽了这活儿。何老娘哪儿会跟她客气,待三姑娘缝好,余嬷嬷赞道,"表姑娘这手真巧。"虽说大上几岁,可上手这样快的也罕见。 何老娘一撇嘴,"就那样儿呗,反正自家用,什么好啊赖的,也不能扔出去,就用这个吧。" 何子衿接话儿道,"怎么不能扔?祖母不想用只管扔,您老扔了,我接着捡回来就是我的了,白得个帐子,多好。" "美不死你。"何老娘笑问,"你做了点儿啥?"孙女也学两个来月了呢。 何子衿笑,"我给祖母做了双袜子,怕万一您嫌不好扔出去,我就自家再捡回来也没面子,就不打算给您了。" "死丫头,不给我你打算给谁?" "给我外祖母,包管外祖母高兴,还得赞我心灵手巧。" 何老娘立刻醋了,骂一句,"没良心的死丫头,以后别来我这里要吃要喝!"极力忍着,才没说沈母的坏话。私下还是教导了何子衿一番,同何子衿道,"什么是外祖母,外孙女?一个外字就注定了,你是外人!你姓沈么?傻子!你娘姓沈,现在也得说是何门沈氏!你姓何,傻蛋!分不清个里外亲疏,天天就知道吃饭,不长心眼儿!"最后还恶狠狠的戳了何子衿脑门儿两下!恨其脑袋不灵光,想着老娘这般辛辛苦苦的教你个丫头片子针线,有了东西,不先孝敬老娘,倒去给你外祖母,你平日里吃的你外祖母家的饭哪!何老娘总结,"吃里爬外的丫头片子!" 何子衿笑,"唉哟,我就那么一说,您还当真啦。比着您的尺寸做的,怎么会给外祖母哟。就是还没做好,等做好再给您看。" 何老娘闻此言,顿时如吃了人参果一般,从头到脚的舒泰,说一句,"这还算没白吃那些好东西,慢慢做吧,你还小,不要跟你表姐比,她比你大。"给何子衿一块好点心,"拿去吃吧。"余下的搁柜子里锁起来。 何子衿实在无语,自从三姑娘来后,何老娘屋里的东西便重新上了锁。 何子衿把三姑娘叫自己屋去,点心分她一半,给三姑娘看她养的花。何子衿不是不懂人心,一味对人好,不见得能收获相对应的回报。施恩是最傻的事,人与人之间,谈得上什么恩呢?不过是缘分到了,偶有一段相遇,你帮人家,不过顺手,如此而已。 待傍晚吃饭时,何子衿送了三姑娘一盆茉莉花,她说,"好养活的很,浇浇水晒晒太阳就能活,水也不要太多,隔三天烧一次水就行。" 三姑娘轻声道谢,抱着花,与何子衿一并去何老娘那里吃晚饭。 八月的风有些冷了,何子衿还是圆润润的孩童样,三姑娘生得细瘦,裙裳在她身上极是宽松,风吹过来,衣角翻飞,留海微微拂起,露出宽阔的额头,乌眉下的一双眼睛,沉默而坚定。 何家没啥食不言的规矩,眼瞅着中秋将近,何老娘与沈氏说些中秋礼的事,同儿子道,"你姐夫家里,你带着小福子跑一趟吧。中秋不比别的节下,连带重阳的礼,你一并带去。" 何恭应了,"不知姐姐、姐夫在帝都如何了?" 何老娘一幅得意的笑脸,"能如何?做了翰林老爷,威风呗。"如今闺女做了翰林太太,何老娘但有机会就要拿出来说一遭的,"你姐小时候你爹拿了她的八字去算,人家算命先生就说,你姐命里带着富贵呢。如今看,可不是应验了么。" 沈氏捧哏,"是,我也觉着,姐姐面相生的极好。" 何老娘大言不惭,"你姐姐眉眼生得像我。" 何子衿险些喷饭:您老已是寡妇好不好…… 何家正预备中秋节礼,结果,礼还没送呢,冯家派人来报:冯家太太过逝了。 何老娘吃了一惊,忙问冯太太得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归的天?又道,"给我那女儿女婿送信了没?" 冯家下人道,"老爷已着人去帝都请大爷大奶奶回家了。" 何老娘心急,那女婿的官儿岂不是做不成了!好在,何老娘还是有常识的,知道父母过逝官员都要辞官守孝三年,看来,女婿这官儿的确是做不成了啊!何老娘哭的伤感,拍大腿泣道,"我苦命的亲家啊,你怎么就这么早去了啊——"您怎么就不能多等两年,等你儿子我女婿把官儿做实了再去啊! 哭一回,安排冯家下人下去歇着,何家得准备奔丧的事,何老娘上了年岁,沈氏得照看何冽,于是,就得何恭去冯家奔丧了。沈氏要给丈夫准备衣裳行头,何老娘看着何冽,有何子衿陪着。何老娘悄悄嘀咕,"这死的可真不是时候,你姑丈的官儿也没的做了。" 何子衿无语,道,"想来冯家太太也不乐意这会儿死的。"儿子刚出息,福还没享到,老太太归了天,这命真是…… 何老娘叹口气,抱着何冽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道,"是不是三丫头命硬啊,怎么她一来咱家,咱家就老出事儿。" 何子衿忍不住唇角抽了又抽,请教她祖母,"您老有啥仇人不?" "干嘛?" "要是有,你跟我说,我叫表姐去咒一咒他们,你不是说表姐命硬么。"要三姑娘真命硬到能克死冯太太,估计她肯定第一个把何老娘给克死! 遇到何老娘这种长辈,除了叹一声"唉……",还有什么法子能表达内心深处的情感么? 第40章 石榴(一) 何恭去冯家十来日方回,一则道远;二则是亲家,多留几日也是应当;三则,何恭惦记姐姐,故此一直等到姐姐、姐夫自帝都归来,冯家发完丧,方告辞回家。 何老娘早盼着呢,见儿子风尘仆仆归来,自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儿子,却也按捺住焦切,先令儿子回房梳洗,歇一歇再过来说话。何子衿瞧见父亲回来,也颠颠儿的跟过去了,何恭净面,她便在一畔递帕巾,有眼力到不行。何恭换过衣裳,抱了闺女在怀里,笑,"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觉着丫头像是瘦了。"知道他闺女爱吃醋,何恭向来都是先抱闺女的。 沈氏递了盏温茶给丈夫,笑,"换牙呢,牙不顶用,吃肉不方便,可不就瘦了。" 何子衿立刻呲下嘴,展示她漏风的门牙给她爹看,何恭瞧的一乐,笑,"那就吃点软和的,换牙千万不能舔,一舔换的牙就歪了。" 何子衿点头,道,"阿冽也开始出牙了。" 何恭又瞧儿子,何子衿掰开弟弟的嘴给她爹看,果然门牙冒出来了,小小的一点白。何冽以为他姐在逗他玩儿,一咧嘴就流了他爹一手口水,笑眯眯的模样极是讨喜。何恭喜欢的很,与沈氏道,"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瞧着阿冽似又长大许多。" "孩子都是这样,那天拿出一月前穿的衣裳再穿就小了。"沈氏笑问,"相公一路可还顺遂?" "都好。"何恭有些饿了,见边儿上碟子里有点心,就要吃一些。沈氏道,"相公少吃两块儿,厨下有汤面,立煮就能得的。"吩咐翠儿去令周婆子给丈夫下碗馄饨来。 何恭一听有馄饨,便将果子放下,随口问,"这不早不晚的,怎地有汤面?" "我算着你也该回来了,前两天叫周婆子撵了些面条出来,挂在竿子上晾干,多放几日也不会坏。厨下炉火上温着大骨头汤,热热的下碗面来,吃在肚子里才实惠。"沈氏一面说,拿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口水,问,"姐姐、姐夫可还好?" "都好。"何恭问,"我走这些天,家里没事吧?" 沈氏笑,"没什么事,就是惦记你。" 夫妻两个说着话,周婆子把面端来了,骨头汤下的面,上面码了几片酱牛肉并几根碧绿的小青菜,怕何恭口重,周婆子还配了一小碟红油猪耳,一小碟酱青瓜。 见面来了,沈氏便不再与丈夫说话,一意服侍他用饭。这一碗面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何恭笑着摸摸肚子,"总算稳住心了。" "厨下还有,要是没饱,就再来一碗。" "不吃了,过会儿就是晚饭的时辰了。"又喝了半盅茶,何恭起身道,"挺好,咱们去娘屋里说话吧,娘也惦记着呢。" 沈氏一笑,抱着儿子带着闺女,一家子去了何老娘屋里。 何恭先说冯家的丧事,道,"说来真是不巧,冯太太身子原极硬郎,今年石榴熟的好,这眼瞅着中秋,说是外头买了些好石榴来,冯太太吃石榴时,不小心石榴籽呛到嗓子眼儿,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何老娘惊,"这么说,是叫石榴籽给呛死了!" 何恭点头,何老娘道,"这是八辈子没吃过石榴啊!" 何恭:…… "娘,你也别这么说,兴许是命数到了。"何恭对于冯太太的死法也很无语,但对她娘的评价更无语,不过是赶个巧罢了,谁还愿意这么死不成? "我也就在自家说说。"何老娘早就抱怨冯太太死的不是时候,这会儿听着冯太太是被石榴子给呛死的,更觉着,她这亲家非但死的不是时候,死法更是窝囊,还连累了她女婿。何老娘问,"你姐姐、姐夫可好?" "都好,翼哥儿长高许多,可不是以前见的童子模样了。"何恭笑,"姐姐又有了身子,一路回来怪累人的,好在叫大夫把了脉,开了安胎药,并无大碍。" 何老娘一惊一喜复一愁,最终道,"离得远了,处处不便,这样的大事我竟然不知道!"又道,"要是能给翼哥儿再添个弟弟就好了。" 何恭笑,"弟弟妹妹都好。娘别担心了,待过些时日,我再去瞧瞧姐姐。总归现在回了老家,来往肯定比在帝都时方便。" "这也是。"虽然亲家死的不是时候,死法也丢脸,好在女婿起码是进士老爷了,而且闺女又有了身孕,这也是一喜。何老娘将冯太太窝囊的死法抛诸脑后,一意为闺女高兴,笑,"赶明儿咱们庙里烧香去。" 何子衿道,"保佑姑姑生个小表弟。" 何老娘听这话无比顺耳,喜笑颜开,"就是这样。" 何子衿鬼头鬼脑的一笑,"要是姑姑生个表妹,以后我就跟表妹说,你外祖母啊,可重男轻女不喜欢闺女啦~" 何老娘笑骂,"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何子衿装模作样的同何老娘商量,"这就要吃晚饭了,等吃完再给祖母撕啊。" 何恭笑,"娘这里只要有子衿,保管每天热热闹闹的。" 何老娘眼皮一搭,"天天吵得我头疼,还是我家阿冽好,不言不语的,一看就乖巧。" 何子衿忍不住吐槽,"他倒想言语,他会说么。" "别看阿冽不会说,心里明白。"何老娘要了孙子来抱,笑眯眯的与儿子道,"我每抱了阿冽出门,人见人夸,都赞阿冽生的俊俏。" "这都是像我的缘故啊。"何子衿感叹。 "去去!哪儿都有你。"何老娘摸着孙子的小肉脸儿,"阿冽生得像你祖父。" 天地良心,何冽长的跟沈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亏得何老娘能拗到早逝的丈夫身上。何子衿还凑趣,"唉哟,那我祖父肯定特俊俏了。" 何老娘立刻来了精神,"那还用说,当年三乡五里的,提起你祖父没有不赞扬的。" "都夸我祖父啥?" 何老娘便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无非是"仁义""有能为""会办事儿"等等,反正只要是优点,何老娘都不吝于放在丈夫身上的。 何恭心下直乐,何子衿还装模作样的同何老娘道,"要我说,以后阿冽能跟得上祖父一半,就是大出息了。" 何老娘笑,"我看,阿冽肯定比你祖父更有出息。"说到这个,何老娘与沈氏道,"该把阿冽抓周的东西备起来了。" "明年才抓周呢,您老这也忒早了。"何子衿道,"早点儿备怎么了,阿冽可是咱家的长孙。"何老娘笑呵呵的亲宝贝孙子两口,特别交待沈氏道,"书本多备两册。"沈玄抓周时抓了一支笔一本书,把个何老娘羡慕的要命,觉着人家沈玄以后定是念书的好苗子,就盼宝贝孙子也抓个一模一样的。 沈氏自然应了。 因冯太太这死法有些不雅,何老娘叮嘱家人不要出去乱说,虽然她在心里没少鄙视冯太太被石榴籽呛死比较丢脸,但,冯家毕竟是何家的亲家,亲爱的脸面,何家还是要维持的。 因冯太太之死,何老娘看屋里摆的石榴不顺眼,扭头对一畔的三姑娘道,"你拿去吃吧。" 何子衿真是服了何老娘,听了冯太太的事自己怕被石榴籽呛死,这是在转嫁风险么? 甭看三姑娘平日里话极少,她并不傻,心里门儿清,暗道:姑祖母这是想我被石榴籽呛死么? 第41章 石榴(二) 何老娘当然不是想三姑娘步冯太太的后尘,她就是觉着,冯太太被石榴籽呛死,瞧着这东西就有些个不吉利,看着碍眼,就给了三姑娘。 不过,何老娘这种反应也够奇葩就是。 沈氏直接无语,何恭觉着他娘有些过了,您老瞧石榴晦气,不吃就是,也不能给三姑娘啊。何恭刚要说话,何子衿已笑嬉嬉的同三姑娘说,"表姐,咱们去吃吧,今年收石榴,个儿又大又甜。祖母屋里的石榴都是我娘挑了最好的拿过来的,先前我想吃我娘都不让,这回便宜了咱们。" 三姑娘眸光微暖,想着姑祖母虽不大和气,好在其他人对她都很好。三姑娘点头,"嗯。" 何老娘觉着何子衿成天蹦蹦跳跳的不大稳当,这又是亲孙女,何老娘不似直接将石榴给三姑娘,而是叮嘱何子衿一句,"小心籽。"这傻丫头,怎么啥都要吃?没听说石榴籽把冯太太给呛死了么? "祖母放心吧,过中秋,哪家不吃石榴呢,哪儿个个都似冯太太那般不小气呢。"何子衿道,"我们剥了石榴粒,挤出汁来喝,肯定好喝。"叫着三姑娘去厨下榨石榴汁去了。 何恭望着老娘直叹气,"哎……娘……娘你……哎……" 何老娘瞥儿子一眼,"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唉声叹气做什么?" 何恭郁闷,"没什么。"做儿子想跟娘讲理,哪里讲的清哟,何况他娘又是出名的不讲理。何恭识趣的闭嘴,想着私下叫妻子多照顾表侄女些。 其实古代也有榨汁机,何家就有一个,木头做的。表以为这东西很高端,想也知道,古人能从花生里榨油,黄豆里磨豆浆,弄点果汁也不算啥稀奇。 周婆子正忙着烧晚饭,因何恭回了家,要添两个好菜的。何子衿道,"嬷嬷只管烧饭,我跟表姐自己挤汁子就好。" 周嬷嬷把挤果汁的家什搬出来,叮嘱一句,道,"表姑娘瞧着大姑娘些,她还小。"就自去忙了。 三姑娘点头,两人先把这东西洗了一遍,又一道剥出许多石榴籽,待榨出汁来,何子衿先用木勺舀了两小碗,说,"表姐,咱们先尝尝。" 三姑娘犹豫道,"榨了这许多石榴汁,姑祖母或者不喜,咱们要不要先拿一些给表叔表婶喝?"有东西,总要长辈先吃才好。譬如何老娘给她的这石榴,就是表婶学氏挑了最好的放到何老娘屋里的。三姑娘先时的教育有些缺失,但,举一反三的本事是极厉害的。何况,何老娘觉着石榴晦气自己不吃才给她的,可瞧着表叔表婶并不如此,不然也不能允准表妹过来跟她榨石榴汁。 何子衿眨眨眼,"没事儿,厨下烧菜,也是厨子先尝一尝寡淡的啊。"她眼睛一瞟,正瞧见周婆子夹了块羊肉搁嘴里,周小子嘟囔一句,"有点儿淡。"招呼何子衿,"大姑娘也来尝尝。" "嬷嬷尝就行了,不然等我尝上瘾来,把一锅肉都吃光可咋办?" 周婆子笑,"那就撑破姑娘的肚皮啦。" 三姑娘忍笑,何子衿分明是笑周婆子偷吃,偏生周婆子听不出来。何子衿道,"嬷嬷,这石榴汁也给你留一碗,你记得喝。余下的我倒这铜壶里,用开水烫了,到时吃饭时记得拿上去。"周婆子不仅碎嘴,也馋嘴,与其走后偷喝,还不如直接给周婆子留一份。 周婆子果然高兴,觉着大姑娘不愧是她的小知音,响亮的应了。 何子衿与三姑娘喝过石榴汁就去玩儿了。 待用晚饭时,何子衿还请父母一道品尝她与三姑娘榨出的石榴汁,何恭道,"这法子不错,天冷了,喝冷的果子汁对肠胃不好,温一温再喝,最好不过。"对沈氏道,"你也喝一点,无妨,是温过的。" 沈氏尝了尝,笑,"今年的石榴就是甜。" 何恭问老娘,"娘要不要喝一点,味儿还不赖。" 何老娘撇嘴,不屑,"这有什么喝头。" 何子衿偏生引逗何老娘,"当然有喝头了,好喝的了不得,甜的很。先看这颜色,我榨了汁出来后又用细纱过了两遍,里头没有半点籽渣的,颜色才能这样澄透,衬了咱家这白瓷碗,倒像一块儿黄色的琥珀。再闻这香味儿,石榴的香味儿跟别的不一样,格外浓郁。我觉着,喝一碗石榴汁,整个人都是香的了。"最后,何子衿咏叹调般的感叹一句,"实在太好喝了!" 这年头,物质太有限,何老娘并不是精于享用之人,说来,她石榴是经常吃的,西瓜汁也喝过,却是没喝过石榴汁。何老娘上了年岁,本就偏爱甜的东西。故此,听何子衿这般一说,何老娘喉间不由"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何子衿偷笑,何老娘又不傻,立刻明白这死丫头是故意拿石榴汁馋她老人家,何老娘在家里素来女大王一般,她巴唧下嘴,板了脸道,"这么好喝,给我来一碗。" "咦,祖母你不是不要吃石榴么?" 何老娘瞪何子衿,深觉丫头片子讨嫌,话忒多!直接道,"我就要喝石榴汁,怎地?" 何子衿亲自倒了一碗端到何老娘跟前,笑,"不怎地,祖母要喝,我亲自给您倒。看我多孝顺吧,世上还有比我更孝顺的孙女吗?" 何老娘一摆手,"行啦,坐下好好吃饭,怎么话就没的完?"端起来喝一口,的确好喝。 何老娘喝着石榴汁,不忘感叹,"亲家太太也是,这把年纪,还吃什么石榴,想尝个味儿,榨了汁也一样的。" 何子衿:老太太这怨念,可不是一般的深重啊。 就听何老娘对沈氏道,"以后咱家石榴就榨了汁来吃吧。" 沈氏:幸而她闺女解决了石榴一事,不然凭何老娘的脾气,这果子八月十五都不好上了。 三姑娘:石榴汁这样好喝,恐怕以后姑祖母不会再把石榴白白的给自己了。 第42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湖啊 何恭既回了家,便继续各家送节礼。好在何家族人亲戚都住的近,就这样,也免不了几场酒。节下都忙,不止何恭一个,就是沈氏,除了预备节礼,还有李氏家闺女的抓周礼要去参加。 上次洗三礼,因沈氏不在家,何老娘是去了的。由于她老人家厌恶何忻一把年纪纳小的事,既然沈氏在家,她便不去了。何子衿道,"祖母,你就去呗,我听说中午酒席可丰盛了。" "家里又不是没吃的,我才不去。"何老娘道,"你们去去就回,别在他家吃饭。" "去了干嘛不吃饭,我好几天没见小康了,正好瞧瞧她。"李氏的闺女不大康健,取名叫何康,也是图个吉利的意思。 何子衿叫着三姑娘一道去,三姑娘瞧何老娘的意思,何老娘倒没拦着,道,"你表姐还不大熟,你多照顾她。"又对三姑娘道,"子衿年纪小,没个稳当,那家儿人多,你婶子要顾不过来,你看着子衿些。" 两人皆应了。 何老娘瞧着三姑娘一身何氏少时的大红裙衣,微黄的头发梳成双鬟,倒也还干净,只是太素,一件首饰皆无。这既出门,说起来就是她娘家人,这般素净,简直给她老人家丢脸。何老娘吩咐余嬷嬷,"阿敬小时候有两幅银镯子放哪儿了?" 余嬷嬷道,"太太床头的小柜子里锁着呢,大姑奶奶小时候的首饰都在里头。" "去拿来。" 一时,余嬷嬷捧来首饰盒,何子衿跑过去瞧,红漆老榆木的匣子里,小镯子小簪子小银钗小银环俱全,都是孩子用的。 何老娘挑了一对素面韭叶镯递给三姑娘,"出门,戴这个。" 何子衿笑,"祖母,也给我一对呗。" 何老娘又挑了支微有褪色的浅粉绢花给三姑娘插,并对何子衿的贪财表示无情打击,"这世上就没你不想要的。"粉冷酷的将首饰匣子盖上又上了锁,交待余嬷嬷,"放柜子里锁好。" 何子衿嘟下嘴,"不给就不给呗,祖母,你不给,咱们交情还是在的,对不对?板啥脸啊。" 何老娘,"我跟你没交情。" 不再理吝啬鬼出身的何老娘,何子衿一拉三姑娘的手,对何老娘道,"我们去了啦。"她们是要跟着何恭沈氏一道去的。 何老娘在后头喊一句,"叫你娘把阿冽抱来。"那样人多的地方,她老人家不放心孙子去。 何子衿,"没听到!"不是跟她没交情么,哼! 何老娘气,"你聋了!" "聋啦!" 何老娘:…… 余嬷嬷笑的险摔了首饰匣子。 表姐妹两个去了沈氏屋里,沈氏何恭都在,沈氏见三姑娘头上多了绢花,腕上添了银镯,便自妆匣里取了一对细细的银耳环给三姑娘戴上了,对三姑娘道,"你是头一遭去忻族兄家,大都是咱家的族人,不用怕,到时候我会给你提醒的。这次认得了,以后见了也好打招呼。" 三姑娘摸摸耳朵,脸上微红,点头,"我记得了,谢谢婶子。" 何子衿道,"祖母说让娘你把阿冽抱过去,祖母看着他。" 沈氏与丈夫道,"也好,忻族兄认识的人多,上次洗三儿听说就热闹的了不得,这周岁宴肯定更热闹,还是别带阿冽了,让翠儿留家帮着母亲带阿冽。" 何恭自无意见。 一家人又去何老娘那里,何老娘瞪何子衿两眼,交待儿子,"少吃酒,这几日你总有应酬,吃多酒了对身子不好,没什么事早些回来。" "娘放心,我们去去就回,不多吃酒。"何恭叮嘱母亲,"晌午娘一人在家,万不能将就,让厨下烧几个好菜,嬷嬷陪娘一道用饭。"后一句是跟余嬷嬷说的。 何老娘将嘴一撇,笑,"这絮叨,去吧去吧,还能饿着我不成?" 何恭一笑,携妻带女的去了。 何子衿是常跟母亲来何忻家的,对李氏这里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今日抓周,李氏的娘家人也来了,一脸巴结的样子频频对李氏说着奉承话,李氏的脸色倒是淡淡的。 何恭一家来的早,李氏先与沈氏打招呼,见了何子衿便笑,"你好几天不来,康姐儿想你的很,常拿着你给她的拨浪鼓玩儿。" 何子衿行一礼,问李氏好,道,"伯娘,我也想康妹妹了。我如今在同表姐一道跟祖母学做针线,这是我表姐。"跟李氏介绍三姑娘。 三姑娘学着何子衿的样子也对李氏行一礼,李氏拉住三姑娘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这丫头生得真俊,叫什么名字?" 三姑娘道,"我姓蒋,我娘叫我三妞。" 何子衿顿时给蒋三妞这名字雷了一下,李氏笑着点头,"是个好姑娘。第一次见,没什么好的,这对小银钗,你跟子衿一人一只,拿着玩儿吧。"命丫环拿了来。何家有钱,李氏与沈氏交好,常有来往是真的,不过李氏这般大手笔的给见面礼,还是吓了何子衿一跳:这,这也忒贵重了。 真的,乡下地方,哪怕是县城,也鲜有人家给首饰这种贵重的见面礼的。 三姑娘不知要不要收,去瞧沈氏,因有李氏娘家人在,不好回绝,沈氏笑,"你伯娘给,就拿着吧。" 三姑娘与何子衿都道了谢。李氏笑,"康姐儿在里头,跟康姐儿玩儿去吧。" 何子衿就带着三姑娘去里间找何康玩儿了,何康较同龄的孩子有些瘦小,精神却是不错。话也会说一些简单的,见了何子衿就摇摇摆摆的站起来奶声奶气的喊姐姐,伸手要她抱,显然是极熟的。 何子衿常自夸是万人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在婴幼儿界有着极好的人缘儿。不知是怎么回事,何子衿自己也还是个团子样,孩子们却都乐得找她。何子衿伸手抱住何康,问她些幼稚话,什么"想姐姐没啊""早上吃的什么啊?""吃了多少啊",又把三姑娘教给何康认识,让她叫姐姐。 一时,大约是来的人多了,李氏命丫环抱何康出去。何子衿与三姑娘便跟着一道出去了,何子衿带着三姑娘认识些相熟的族人,除了李氏给了颇为贵重的见面礼,这些族人多是面子上赞三姑娘一句,并无东西相赠,倒叫三姑娘格外心安。还有一些族中的女孩子,或有的穿戴好些,或有的穿戴不如,凑在一处说话,叽叽喳喳的格外热闹。 直到将将中午,碧水县的第一夫人,县太爷的老婆孙太太带着两个女儿来了,孙太太极为与众不同,这不仅仅指她的身份,也不仅仅指她的穿衣打扮,更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尤其孙太太坐在椅中里的那种微带着一点高傲一点疏离的姿势,都表明,她与这一屋子乡巴佬是不一样的。连带着孙太太家的两个姑娘,也与何子衿这一干小乡巴佬泾渭分明。 孙太太自有气质,更不缺身份,说话倒挺和气。李氏更是客气,对两位孙姑娘赞了又赞,着人给了丰厚的见面礼。 何子衿便明白李氏为什么给她们一对小银钗了,估计是因孙太太母女要来,李氏特意备了些给小孩子的东西,见着何子衿与三姑娘,就给了她们一人一支。她们这个,算是沾光。 孙太太到了,人也齐了,抓周礼便开始了。何康抓了一盒胭脂一只金钗,人都赞抓的好,将来毕竟是个漂亮姑娘。李氏也挺高兴,孙太太是个矜持人,待抓周礼结束,略坐一坐便客气告辞。 李氏苦留,孙太太笑,"我在这里,怕是大家不自在。待何时你得了空,我再过来。"劝李氏不要送,带闺女翩然离去。 碧水县第一夫人与两位碧水县第一闺秀轻轻的来了,然而,不消片刻,碧水县经一夫人与两位碧水县第一闺秀又轻轻的走了。 她们的来与走都这样的短暂,以至于碧水县的土鳖大军还没反应过来,人家已经不见了。 房间里有片刻的宁静,及至大家消化了这个消息,嗡的一声就开始了热闹非凡的讨论。乡间没啥规矩礼数的臭讲究,何家又不是什么大家大族,就是碧水县,也是个小县城。大家平日里都认得,说起话来也直接,有人道,"那就是县长太太啊,唉哟,我还是头一遭见。" 另一个说,"上次咱们康姐儿洗三儿时县长太太也来了,我瞧见了。这一回又见,竟不大敢认了。" "是啊,瞧见没,县长太太头上那钗,可是金的!还镶了红色儿的石头!" "肯定很贵重吧?" "这还用说。" …… 以上遴选于各青中老年妇女的对话,因为都是成年人,哪怕不懂装懂,大家还是比较矜持的。孩子们就不一样了,何子衿在孩子圈儿里听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 主动要秀一下智商给大家做一下贵重首饰普及的是何恭舅家姑家表兄陈大郎家的闺女陈大妞。由于陈姑丈得了州府的盐引,一下子暴发的比何忻不在以下,陈家女眷头上也都换了金饰。连陈大妞不过十岁,头上戴的、脖上挂的,皆是金光闪闪,贵气逼人。家境的变迁,让陈大妞说话看人都习惯性的将下巴抬的高高的。 陈大妞这会儿就说话了,她道,"那种红颜色的石头可值钱了,叫鸽子血来着。" 接她话的丫头也姓陈,跟陈大妞是同族,叫陈二梅的。不过,虽是同族,陈二梅她爹是陈大郎手下的一个小管事,故此,陈二梅也就成了陈大妞的跟班儿,一般负责给陈大妞捧哏。此时,陈二梅就说了,"为啥叫鸽子血?难不成是鸽子的血染的?" 陈大妞瞥她一眼,将手一摆,腕上两三个金镯子叮当作响,"不是不是,是说那石头的颜色跟鸽子血一样红,所以才叫鸽子血。" 陈二梅懂不懂的,反正做出一幅似有所悟的样子,"哦"一声后,拍陈大妞马屁,"大妞姐,你懂的可真多。" 陈大妞将下巴抬的更高,正欲得意一番,就听有人问,"可是,世上的血都是红的,怎么单叫鸽子血,不叫鸭子血,鸡血哩?" 何子衿险叫糕点噎死,抱着肚子笑到肠子都要打结。 三姑娘拿水给何子衿喝,这群土鳖小妞儿们已大声讨论到,"非但鸭子血、鸡血是红的!猪血、牛血、羊血也是红的!" 还有人举手补充,"狗血也是红的!" 于是,大家一同看向陈大妞,"血都是红的,为啥偏叫鸽子血哩!" 陈大妞原是想秀一下智商,不料智商没秀成反被问的张口结舌,最后恼羞成怒,开始不秀智商秀霸气了,陈大妞霸气侧漏,"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不想,小伙伴们不买她霸气的账,纷纷表示对她智商的怀疑,"切~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不懂还装懂哩。" "还以为她真懂呢。" "原来是假的。" "险些被骗。" 陈大妞连羞带恼,脸颊通红。正当此时,终极大杀器终于露出其真面目。何汤的闺女何珍珍柔声细语道,"鸽子血其实还叫鸽血红,指的不是一般的红宝石,得是上上等的红宝石才能叫鸽子血。它会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种宝石是极南边儿的地方产的,因为宝石颜色浓烈的像当地一种叫鸠的鸽子的血液,所以又被称叫'鸽血红'。" 何珍珍此番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甫一说完,陈大妞脸上红的更厉害,仿佛孙太太头上镶的鸽子血。她还是一个十岁的少女,心灵尚不够强悍,脸皮也不够厚,于是,在小伙伴儿们怀疑、冷落、嘲笑、不屑的目光中,陈大妞羞愤的扭开高贵的头颅,捂着脸就跑了出去,指缝间流下悲愤的泪水,伴随着陈大妞远去的还有嘤嘤的哭泣声…… 这可怜的孩子,炫智未成反被打脸,世道实在太过残酷。何子衿默默的于心底深处同情了陈大妞一把。 至于何珍珍,这位后来居上的小姑娘,一巴掌抽走陈大妞后,成了新的小土鳖的中心,享受着一群小土鳖的马屁,什么"珍珍你懂的可真多""珍珍,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珍珍,你真了不起"……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叫一个马屁如潮。 何子衿感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你以为何珍珍是无意打陈大妞的脸么? 错! 太天真了! 因陈家得了盐引,何忻家碧水县首富的位子有些不稳,何陈两家面儿上和气,但私底下如何,从陈大妞与何珍珍之争就可以看出来啦! 何子衿再次感叹: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第43章 钗 何康洗三礼的宴席很是不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了,因为来的孩子多,就单给这些生活可以自理的孩子们开了两桌。 何子衿与三姑娘坐一起,同坐的还有何珍珍与一些同族的女孩儿们。沈氏看了闺女一眼,见她坐的稳稳的,三姑娘跟何子衿挨着坐,也没什么事,沈氏便没说什么。余者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们,还是跟着各自的母亲坐。 就有人问沈氏,"你家丫头自己坐成吗?" 沈氏笑,"无妨,在家早自己吃饭呢。" 何子衿筷子勺子啥都会用,就是碍于年龄,手比较短,除了眼前的菜,略远一些的她就夹不到。不过,有三姑娘照顾她,倒也不怕。 何珍珍把陈大妞挤兑走了,她又是何忻家的正人,自然肩负照顾一桌子小朋友的重任。何子衿不想理会小屁孩儿之间的事,她就埋头吃饭,三姑娘本就话少,何况又跟这些人不熟,桌上这许多好吃了,除了给何子衿夹菜,三姑娘自己也吃的认真。于是,在一桌子或拍何珍珍马屁,或向何珍珍示好的声音中,何子衿与三姑娘沉默的像两个哑巴。 何珍珍问,"子衿姑姑,席面儿好吃不?" 何子衿点头,"好吃。" 何珍珍笑,"那就好,你多吃点儿。" 何子衿就继续吃了。 有人笑话何子衿,"子衿,你是不是在家没吃饭,看你光顾着吃,怎么话都不说一句。" 何子衿板着小小圆圆的包子脸,认真严肃的说,"不是我不想说话,是我爹告诉我,吃饭时不能说话。这叫'食不言'。翠丹,你说话时要注意一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说话的人叫何翠丹,也是土的掉渣的名字,不过,与其名字很相衬的是,何翠丹小小年纪就有了一张土的掉渣的脸。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天生一双八字眉,好死不死,腮帮子上还长了一颗媒婆痣。何子衿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媒婆投的胎,偏生话还多,何翠丹作死的问,"注意什么?" "你不要随便说话,你会连累我珍珍侄女的。" 何翠丹小小的脸板着,不高兴,"你胡说啥?" "你跟陈二梅一样,陈二梅她爹是我陈表叔手下的管事,你爹是汤族兄手下的管事,二梅是大妞的跟班,你是珍珍的跟班儿呗。"何子衿一幅大家都知道的口气,再开口就把何翠丹的脸皮扒了,何子衿道,"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别人得以为是珍珍侄女的意思呢。" "我,我,我才没有,我说啥的?是你一幅八百辈子没吃过饭的样子,实在丢脸。" 何子衿继续道,"珍珍侄女还小,珍珍侄女,你小心别被翠丹利用啊。要不是姑姑我明白,险些误会了你。你是嫌我吃饭吃的多吗?你要是嫌的话,我就回家吃了。" 何珍珍的智商,抽飞陈大妞是没问题滴,但是与何子衿这位外壳老心的比,浅显的如同溪水一般,一望到底。不过何珍珍能干倒陈大妞,还是很有实力滴。她非但脸皮比陈大妞厚,心里素质更好,她只是结巴了两句,自己就会给自己圆场,"姑姑,都,都是同族,没,没什么跟班儿不跟班儿的。姑姑喜欢这菜就好,您尽管吃。" 何子衿圆圆的脸笑开了,欢快的说,"还是我珍珍侄女大方,等你到我家,我请你吃蒸鸡蛋!" 何珍珍勉强笑一笑,连同她的狗腿子何翠丹一起,两人都没说话的欲望了。 何子衿继续眉开眼笑的吃饭。 何子衿根本没拿何珍珍当回事,这种小屁孩儿,她爹何汤忌惮李氏得宠于何忻,能买女人送给何忻。沈氏同李氏交好,何子衿常跟着母亲来往于李氏这里,何珍珍无非是想她丢个丑罢了。 所以说,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你们自家的宴席,哪怕跟陈家不睦,挤兑走陈大妞,难不成何家就格外有脸面了!再欺负欺负她,无非李氏脸儿上不好看,对何珍珍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真是小孩子,只图一时快意,顾前不顾后的。 何子衿摇摇头,三姑娘盛了碗汤给她,两人继续品尝美食。 因为何子衿稍稍露出了利齿,诸小丫头们见她一人干翻了何珍珍同何翠丹两个,没人再敢不自量力的来招惹她。 待得酒席散去,何子衿就同三姑娘一道去找沈氏,沈氏瞧着时辰差不多,已有许多族人告辞,便也同李氏告辞。 李氏挽着李氏的手,低语道,"还有件事,今儿个没空,明儿你来,我跟你说。" 沈氏一笑,"好,那我明儿再来。" 外头何恭酒也吃的差不离了,一家人告辞而去。 回了家才知道,李氏知何老娘没去吃酒,特意着人送了一席酒食给何老娘享用,何老娘吃人嘴短,终于道,"你忻族兄家的小媳妇,倒也知理知面儿的。"见何恭有了酒,遂打发他去屋里歇着,又吩咐翠儿去厨下端醒酒汤。 沈氏服侍丈夫回房,叮嘱何子衿一句,"好生在你祖母这里玩儿。" 何老娘没来得及问儿子,便问何子衿同三姑娘,酒席吃的可好,都去了些什么人。知道县长太太都去了,何老娘习惯性的一撇嘴,道,"排场可真大。" 何子衿笑,"上次洗三儿时县长太太也去了啊。" "这也是。"何老娘问,"抓周抓到什么了?" "康妹妹抓了一盒胭脂一支金钗。" 何老娘一笑,"跟她娘倒是像。"她一直不喜欢李氏就是。 何子衿无语,想李氏真是白送酒菜给何老娘吃了。好在何老娘在家里啥都敢说,在外头并不这样,何子衿只当没听到。谁知何老娘又喜滋滋的来了一句,"没你当年抓的好。" 余嬷嬷还跟着凑趣,"是啊,大姑娘抓周时抓的大印,以后肯定是富贵命。" 何子衿昂头挺胸的表示,"我要富贵了,天天给祖母吃酒席!" 何老娘一乐,"我可等着呢。" 何子衿跟何老娘贫了会儿,就说去瞧何冽,何老娘道,"阿冽刚睡着,你别去扰他。"然后一瞅三姑娘,"既然回来了,镯子还我吧。" 何子衿大惊,声音不由高声来,"啥!祖母你还要要回去!"这送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啊!何子衿今日实在开了眼界。 何老娘道,"本就是我的!我要回来怎么了!" "你给表姐的,怎么还能要啊!这也忒出尔反尔了吧!" "怎么不能要,我可没说给她,就是借她出门戴戴。"何老娘板着一张脸,三姑娘连忙将镯子绢花连带耳环都取了下来,双手捧还过去。不待何子衿再说啥反对意见,何老娘劈手便拿到手里,递给余嬷嬷收好。 何子衿不服,道,"那耳环是我娘给表姐的,祖母你收着不妥吧!" "有啥不妥的,我替你娘保管!"到手的东西,任何子衿说下天来,何老娘是死都不会再交出去的。 三姑娘犹豫着看向何子衿,那,那,那位李伯娘给的小银钗,到底是给姑祖母还是给表婶啊! 何老娘瞧出三姑娘神色不对,问,"怎么了,看子衿干嘛!" 三姑娘从怀里取出那支小银钗,实话实说,"李伯娘给的见面礼。" 何老娘一伸手,"拿来!"不想还有回落,真是意外之喜。只是不等三姑娘给何老娘,何子衿跳过去抢了小银钗跑到门口,对何老娘道,"是李伯娘给表姐的,表姐不要,就给我戴,我才不给祖母呢!"说完她就撒腿跑了。事关银子,何老娘跳脚就要追,余嬷嬷连忙拦了,劝道,"太太怎么跟孩子似的,大姑娘就是这样活泼的性子,一会儿就好了。" 何老娘骂,"这死丫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肯定是拿去给她娘了。"现在跟沈氏关系不错,尤其沈氏给她生了孙子,一些脸面还是要给沈氏的,她收了沈氏的耳环,便不好再为支小银钗向沈氏追讨。一想小银钗给何子衿抢走,何老娘愤愤的骂,"死丫头,财迷精!" 余嬷嬷劝了又劝,何老娘还迁怒三姑娘,"你也是,怎么这样不留心叫那丫头片子给抢了!" 三姑娘嘴上啥都没说,倒是心里回了何老娘一句:抢的好! 三姑娘沉默是金,何老娘叨烦半日得不到回应,倍感寂寥无趣,一挥手,打发了三姑娘,"去你屋里做针线吧。" 三姑娘抬腿要走,何老娘又将人叫住,将那支有些褪色的绢花递给她,"这个给你戴,不用还的。只是仔细着些,别弄坏了。" 三姑娘道谢接了绢花回房。 下午何恭午睡醒,也彻底的醒了酒,何子衿便将何老娘收缴首饰的事跟她爹告了一状。何恭叹,他跟他娘也没法子啊。 何子衿道,"我把小银钗抢到手了,等哪天我悄悄给表姐。哪年女孩子不喜欢首饰啊,让表姐留着戴吧。" 何恭本就是个好性子,听闺女这话,认为闺女心肠良善,很是赞了闺女一回。待何子衿悄悄将钗给三姑娘,三姑娘道,"表妹,你要喜欢就自己收着,你给我,我还是要给姑祖母的。" "为啥?"何老娘说是刁钻,其实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也有些小孩子脾气,你硬不给她,她也不会怎么着。 三姑娘沉默片刻,道,"姑祖母虽然不喜欢我,可是她没叫我挨饿受冻,还肯教我针线。姑祖母不大和气,可她对我,比我娘好多了。她人上了年岁,喜欢收着,出门时她也会给我戴的。就当哄姑祖母高兴吧。" 何子衿的心肝儿,那是比豆腐都要软上三分的。着实叫三姑娘给感动了一回,何子衿眼泪汪汪的抹眼睛。三姑娘反是笑,"我这也是为了讨姑祖母的喜欢,有什么好哭的。" 何子衿总不能说,以前怕你逆袭当小三,于是,她抽嗒抽嗒的表示,"表姐你真是个好人。" "一根钗就觉着我是好人了。"三姑娘捏捏何子衿的包子脸,"你要觉着我是好人,一会儿咱们去姑祖母院子摘些枣子吃。我看枣子都红了,怎么还没打。"她自己是不敢说想吃何老娘院里的枣子的,可成天从果实磊磊的枣树底下过,那一串串压弯了树梢的玛瑙一样的枣子,三姑娘不爱说话,心里却是馋许久了。 何子衿道,"祖母要等良辰吉日,不到八月十五不打枣。就是摘,也得偷偷的。" 不过,碍于三姑娘主动将何子衿还给她的钗上交给何老娘,何老娘对于两个丫头偷她枣子的事,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第44章 担毛个心啊 何子衿觉着,穿越文的经验不太准。 真的,起码在她看来,这个年代,妻的地位起码没有她想像的那样低,再者,寻常市井人家,真的很少有人纳妾。 至于表小姐白莲花一类,更完全套不到三姑娘身上。 这位姑娘坚强的像石头一样,她手脚俐落,针线活做的既快又好,跟何子衿吃枣子时就打听碧水县有没有收针线的地方,听三姑娘的意思,是想揽些针线活来挣钱。何子衿道,"倒是有绣纺,一般人家都是要绣件的。" 三姑娘有些失望,"我只会做些简单的,还不会绣东西。" "这急什么,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儿也要一点一点的做,哪儿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何子衿咬着枣子道。 三姑娘笑,"你怎么说话总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何子衿道,"心里年龄比较大呗。" 三姑娘又是一笑,拿起枣子慢慢吃起来,果然既脆且甜。 第二日,沈氏应李氏之约过去,因李氏说有事相商,便没带何子衿一道。昨儿抓周礼热闹了一整日,李氏神色还有些倦意,沈氏劝她,"如今又要照看康姐儿,又要打点应酬,嫂子也偷空歇一歇。" 李氏笑,"没事,秋天本就容易疲倦困乏。" 沈氏笑,"嫂子昨儿说有事,什么事?" 丫环上了茶,李氏并不急,先请沈氏品茶,道,"你尝尝,上好的铁观音,这是福闽那边过来的新茶。" 沈氏呷一口,笑,"我以前喝过一次铁观音,觉着味儿挺怪的,还不如我家里喝的野茶。倒是嫂子这里的,怎么倒还带着股淡淡的花香。" 李氏笑,"这不同于外头卖的,是我们老爷弄来拿去打点用的,我这里留了二斤自家喝。我给你留了半斤。" "我却之不恭。"昨儿给了三姑娘那般贵重的见面礼,今天又给她好茶,沈氏知李氏必是有事,便不客气了。 "是这样,这一二年,我们老爷常拿妹妹铺子里的酱菜,当土物送过礼。不瞒妹妹,有一位官老爷家,还就吃惯了你的手艺。就是我们老爷,也觉着妹妹这酱菜腌的好。"李氏笑问,"老爷是想让我问问,妹妹有没有想在州府开铺子意思?" 这倒在沈氏的意料之外,沈氏想了想方道,"嫂子知道我的,妇道人家,原也不太懂这个。就是在咱们县里弄这么个小铺子,县衙里的打点都不可少。在县里是小本生意,倒是周转的来,州府里开铺子就又不一样。要是打点不好,哪里容易去州府做买卖?"酱铺子开了这一二年,沈氏也明白一些里头的门道。首要就是得把衙门打点好了,不然他们三不五时的上门,你买卖再别想做痛快的。 碧水县是何家的祖籍,沈氏在这里弄个酱菜铺自然无虞的,州府如何一样? 李氏坦诚相告,"我们老爷的意思是这样的,妹妹既有这样的手艺,若只在咱们县有些可惜了。老爷说,要是妹妹愿意,妹妹出手艺,其他铺子之类的事,我们老爷负责,妹妹不必担心,等着分红就好。若妹妹无意在州府置铺子,老爷问能不能买下妹妹的秘方来。妹妹放心,咱们同族的人,老爹与恭五弟也是极好的。就是买了这方子,一则绝不会外泄,二则,老爷也绝不会在碧水县开酱菜铺的。" 这不是小事,沈氏笑,"这我可做不了主,总要回去跟相公商量一二,想来忻族兄也是不急的。" 李氏原也没想沈氏能一口应下来,笑,"我只管着传个话,妹妹有准信儿跟我说一声就是。"不论哪种,对沈氏都无坏处。 沈氏应下,"行。" 两人又说些琐事,临近晌午,沈氏带着李氏给的半斤茶味回家。这茶金贵,还是用锡罐子装的,半斤分了四小罐,拿回家给何老娘瞧了,沈氏的意思是给何老娘留下一半,余下的给何恭待客使。不想何老娘一罐未留,道,"这些树叶子有啥好喝的,给恭儿喝吧,他们念书的秀才讲究这个。" 沈氏道,"母亲尝一尝,味儿还很不错。" "我尝这个做甚!"何老娘兴致缺缺,"要真是好东西,让恭儿给许先生送两罐去,后年又是秋举之年,过了中秋,恭儿也要开始用功念书了。"这会儿把夫子打点好是没差的。 沈氏一笑应了。 何子衿有心尝尝好茶,听何老娘将茶扯到她爹秋闱的事,她就没开这个口。因为但凡涉及到她爹考功名的事,何老娘素来是铁面无私到不近人情的。根本不必开口,开口也是碰钉子。 晚间,何恭回家尝了尝那茶香,赞是好茶。正赶巧何子衿在,眼巴巴的瞅着她爹,说,"爹,给我也尝尝,行不?" 何恭倒不是舍不得给她闺女喝,不过,他仍道,"不成,茶喝了提神,眼瞅着天都黑了,你喝了容易犯夜。想尝明天给你喝。" 于是,到第二日,何子衿才尝到这极品铁观音。本身就是好茶,而且在这个年代,山青水秀,蓝天白云下长出的茶,味道可想而知。何子衿喝了又喝,一口气喝了三杯,犹不满足。何恭因她年纪小,只准喝三杯,何子衿只得作罢。 倒是沈氏同丈夫商量酱铺子的事,何恭道,"各有各的好处,要是跟忻族兄合开酱铺子,无非是回钱慢些,却是个长久进项。卖方子的话,直接就有一笔钱。" 说了跟没说一样,沈氏问,"你说哪个好?" 何恭道,"都成。咱家日子还过得去,现在也不缺银钱使,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沈氏点点头,她倒是想跟何忻合股开铺子的,只是,她除了腌酱菜的手艺,啥都拿不出来。州府铺子的话,肯定都要何忻来打理了。沈氏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觉着,这样做的话,何忻似乎有意让利给她一般。 沈氏暂将事搁在心里,想着待中秋后再去同李氏商量。 沈氏正拿不定主意,头八月十五,沈素来了一趟县里,送了些节下瓜果,连带着沈氏要做酱菜的两车菜蔬,还有四只毛羽绚丽的野鸡,两只野兔,山货若干。 沈素笑,"去岁我去山上打猎,寻到几只野鸡蛋,正赶上家里母鸡孵蛋,竟一道孵了出来。鸡生蛋蛋生鸡,家里如今好些个野鸡,我往县里饭馆子送了些,比家里寻常的鸡还有价,这几只给伯母节下用。" 何老娘客气,"你先拿去卖钱吧,家里都有。" 沈素笑,"伯母跟我娘一样,家里养了那些鸡,自己舍不得吃,总是想着卖了贴补家用。我都跟我娘说,过日子不在这一两只鸡上。你们有了年岁,吃用上精心些,既对身子好,也是我们做晚辈的孝心了。" 何老娘笑,"我们有什么要紧的,你们顺顺当当的,我们这心里就顺当。"自沈素中了秀才,何老娘就瞧沈素无比顺眼了,还说沈素,"我听说山上野兽多,你年轻,喜欢去山上,也得注意安危,别一个人去,家里老人不放心。" 沈素笑,"伯母放心,我有伴儿呢。" "那就好。"何老娘道,"知你节下忙,只是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住两日再说。你姐姐也惦记你呢,阿冽也长大许多。" 沈素笑,"阿冽这眉眼,真是跟子衿像极了。" 何老娘素来没啥立场,她笑,"外甥不出姥姥家的门,他们姐弟这小模样,都有些像你。" 何子衿:……她弟如今又不像她祖父了…… 说了会儿话,又问候过沈父沈母,何老娘便道,"去跟你姐夫说会儿话吧,中午你们一道吃酒,好生乐一乐。" 沈素笑应。 沈家虽在乡下,甭看没什么特光鲜的节礼,却都是极实惠的。瓜蔬就不必说了,沈素都是挑好的送来,余者还有山上的干蘑菇、干木耳、干果之类,这些东西在何子衿的前世自然是再寻常不过的了。但是在这个年代,皆是难得之物。 当天沈氏就命厨下杀了只野鸡,放了蘑菇进去炖汤,鲜的了不得,何子衿连喝三碗野鸡汤,饭都没吃多少。她这个样子,何老娘十分瞧不上,道,"倒像平日里没吃过东西似的。" "很好喝啊。"何子衿道,"汤鲜,蘑菇也好吃,不过野鸡肉不如家鸡的香。"可见何子衿小小年纪已有小吃货的素质啦。她这种行为,若在平日定要受到何老娘的抨击,怎奈沈素在,沈素是极与外甥女有共同语言的,沈素笑"野鸡肉本就发柴,最好就是炖汤,再鲜美不过。这蘑菇是晾干了烧的汤,若是鲜着烧汤,鲜味儿更浓。" 何子衿道,"这就很好吃了,比集市上卖的干蘑菇味道更好。" "集市上卖的蘑菇也要看从哪里采的,这些蘑菇是长在松树林的蘑菇,你细细的吃,会有一种松树的清香在里头。" 何子衿摸摸小肚子,万分惋惜,"饱了,吃不下了。" 沈素哈哈大笑,"无妨,明日还有呢。" 何老娘深觉丢脸。 用过午饭,何子衿去厨下忙活了。野鸡汤喝过了,褪下的毛羽她叫周婆子留着呢。何子衿叫周婆子帮她洗洗干净,拿回屋放到太阳底下晒干,将尾羽插到瓶中,给他舅放在房中当摆设。她还叫着翠儿搬了两盆花过去给她舅熏屋子,将窗子打开透透风。 何子衿来来去去的忙活,沈素站在她姐屋里,隔窗看在眼里,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子衿更招人疼的孩子了。" 沈氏笑,"自家孩子,自家看着自然是好的。" 沈素一笑,回身坐下,同姐姐说了些家中的事。知道家中都好,沈氏便放了心,笑,"我算着你也该来了。" 沈素拍她姐马屁,"姐你惯是能掐会算的。" "我准备了一些给爹娘的东西,到时你走的时候带去。"接着沈氏就说起李氏与她说的事情来,沈氏道,"我还没想好,你姐夫是两可的,你常在外头走动,说说看,到底该如何?" 沈素直接道,"忻大哥是买卖人,与其姐姐你这样猜度不定,待明日我去找忻大哥问个究竟就是了。" 沈氏道,"也好,你姐夫不懂这些买卖上的事。你们男人说话比我们女人可方便多了,我不是爱占人便宜的性子,但起码咱们弄明白了,哪怕少赚些银子,心里踏实。" "姐姐放心,有我呢。"接着沈素问一句,"那位表姑娘是什么亲戚啊?"中午用饭时见了,在何老娘面前不好细问,于沈氏面前则无此顾虑。听说是何老娘娘家侄孙女,沈素道,"这位表姑娘生的倒不似伯母。"何老娘那相貌,瞧着跟表姑娘简直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沈氏嗔,"这叫什么话,看人岂能只看外表。" "看人先看外表。"沈素也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笑,"跟咱们子衿不相上下了。"当然,在沈舅舅的心中,还是外甥女最好。 说到闺女,沈氏笑,"天天憨吃憨玩儿,我都愁的慌。" "子衿才几岁,这时候的孩子,就要憨吃憨玩儿才有趣。"说到外甥女,沈素笑,"咱娘在家里总是絮叨子衿和阿冽。阿冽年纪小,离不开姐姐,子衿已经五岁了,早自己睡一屋,离了姐姐也没什么事。过了中秋,田里都清闲了,让子衿去住些日子吧。去岁因我要备考秀才,姐姐怕打扰我,过年没叫孩子去,今岁我秀才都考出来了,家里有的是人看着她,就叫她去玩儿些日子吧。" 沈氏笑,"去就去,待过了重阳再叫她去吧。" "行。"沈素笑,"到时候我来接子衿。" 姐弟两个说着便把何子衿的行程定下来了,至于三姑娘,除了何子衿这个前世看小说看坏了脑袋的脑补帝,根本没人当回事儿。世间哪儿那么多恩怨情仇大逆袭啊,三姑娘虽是个美人,然世间美人多了去,远的不说,沈氏沈素皆是美人。在他们瞧着,三姑娘相貌是不差,可也就那样了,有个毛好担心的啊! 第45章 何忻 沈素自来拿她姐的事精心,第二日打发人去问了,知道何忻晚上方回家,沈素便晚间去拜访。沈素第一次去州府,就是何忻带的他,如今两人见面,彼此倒像多年好友一般。何忻挽了沈素的手一并坐下,亲切又热络,笑,"我一直在外头瞎忙,知道素弟你中了秀才,也没空贺你一贺。今天必要尝一尝我的好酒才行。" 沈素看出何忻是已喝过酒的,笑道,"我是个闲人,这大节下,大哥却少不了应酬。酒大伤身,大哥什么时候有空,你说一声,我过来陪大哥,今天就算了。再拉着大哥喝酒,嫂子非骂我不可。咱们不是外人,大哥别跟我客气。" 何忻的确是酒场不断,再加上沈素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且沈素说的恳切,何忻便笑,"行,听你的。"问,"素弟过来,可是为令姐之事?" "瞒不过大哥。说来家姐的酱菜铺子能开起来,还跟大哥有关。"便说起上次何忻带他去州府之事,沈素笑,"那会儿我们村里的菜蔬卖不上价,我也是一急,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何忻的年纪,做沈素的爹都绰绰有余了。他时常在外行走,见多识广,望着沈素感叹,"素弟是念书人,若哪日素弟对商贾事有意,只管来寻我,我给你掌柜的位子。"沈素如今尚未显身,但性子是极合何忻意的。要何忻说,沈素还真是行商的好胚子。 沈素本身性子活络,绝不是寻常的酸秀才可比,他从不看低商贾事,笑,"大哥抬举我了。以往我是真动过行商之心,只是家中父亲敲打着,才不敢提及。如今我也成家生子,父亲年纪大了,更是提都不敢提的。" 何忻正色道,"若素弟于科举上无甚天分,我必要劝你行商的。咱们出身寻常,一粥一饭皆要自己双手去挣,男子汉大丈夫,权钱总要握住一样。你这样年轻就中了秀才,多念几年书碰碰运道,真能考个举人进士的,比行商实惠的多。令父做的对。" 沈素笑,"关键还是怕我爹抽我,落榜一次就挨一回揍,为免皮肉苦,也得玩儿命念书啊。" 何忻不由笑出声来。他这个年纪,瞧见沈素这般机伶的少年,总有几分喜爱的,何况沈素极对他性子,又是何恭正经小舅子。 笑一回,何忻直接同沈素说了,"是这样。我先前常从令姐那里拿些酱菜,做为土物出去打点,倒是有几位大人吃着对口,可见令姐的手艺,拿到州府也是不逊色的。人脉无需担忧,我州府本就有生意,这家铺子,是想着拨给内子的。我想着,若令姐只拿手艺入股,其他铺面租金之类一律不管,每年纯利的一成半是给她的。若令姐卖秘方的话,我出二百两。" 不要以为二百两很少,二百两在碧水县绝对是一笔巨款,譬如何家现在住的宅子也能再买一座了。 沈家现在的家底算算都不一定有二百两,沈素却是不动声色,并没有半点激动。何忻更高看他一眼,沈素道,"要按大哥的说法,自然是买断秘方对大哥更有利。"二百两对何恭沈素两家皆是巨款,对何忻则非如此,何怕是碧水县首富,拿出二百两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又何必要跟他姐合伙。 何忻笑,"素弟,自来生意,没有人一个人就可以做成的。有时,生意也讲究缘分。跟对的人做生意,生意是越做越好;若是选错了合伙人,赔钱都是小事。我看令姐便将县里的酱菜铺打理的很不错,再者,都是族人。我与你实说了吧,恭五弟中了秀才,你也出息,我自问这辈子见的人不少,眼力还有一些。如此,我愿意与令姐合伙在州府开铺子。" 沈素咂巴咂巴嘴,很诚恳的对何忻道,"那大哥得做好赔本的准备了,我跟姐夫不过是个秀才,碧水县一抓也有几十个的。这秀才一辈子熬白了头都中不了举的更是数不胜数,说不定我们郎舅二人就格外倒霉呢。" "别的读书人最忌讳落榜的话,你倒是口无遮拦。"何忻笑,"那我也赔不了,你若不得中举,就来找我,我说了给你掌柜的位子,说话是算话的。"沈素这样的机伶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 沈素笑,"大哥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既然大哥把话说的明白,我如实转告我姐,看她的意思吧。" 因何素讨喜,临告辞时,何忻还送了他块墨。沈素客气婉拒,何忻一摆手,直接道,"这是打点剩下的,墨还不错,也不是顶好的墨。我家里没人爱写字,放着无用,你拿去使吧。" 沈素便收了,笑道,"这么晚过来让大哥熬神,大哥早些歇了吧。" 何忻仍是送沈素到门外,看沈素走远,方折身回返。 何忻去了李氏的屋子,李氏已散了头发正要安歇,见何忻进来忙起身相迎,笑,"老爷怎么来了。" "来瞧瞧康姐儿。"何忻中年得女,自然爱若珍宝。 "刚睡下,老爷轻一些。"李氏轻手轻脚的引丈夫去隔间儿看入睡的女儿。瞧了一回闺女,同妻子出去说话。何忻道,"睡的可真香。" 李氏笑,"天冷了,我都哄她早些睡。" "是该如此。"何忻坐在榻间,李氏叫丫环端水进来,亲自服侍着丈夫梳洗。待何忻洗漱后换了衣裳,李氏方道,"子衿她舅舅走了?" "走了。"何忻累了一整日,将头枕在妻子腿间,李氏不轻不重的给他揉捏着额角,道,"说的如何了?" "快了。"何忻道,"他们姐弟都是难得的精明人。" "是啊。"李氏并不急这个,反正都有丈夫张罗,李氏有些为难,想了许久,咬咬下唇开口,道,"老爷,明天就打发我娘家人回去吧?" "怎么了?" 李氏不欲多说,道,"眼瞅着要中秋,没听说中秋在女婿家过的理。让他们回去吧。" 何忻也不喜李家人,一笑,"好。" 第46章 智慧超群 沈氏想了想,最终还是二百两银子卖了酱菜秘方,并没有入股做生意。 沈氏做了决定,沈素与何恭都没说啥,一则沈素就是去帮他姐谈了谈,二则,何恭向来少管这些事。待沈素走了,沈氏亲过去与李氏说的,"我知道嫂子有意照顾我,只是我怎能占嫂子这样大的便宜?我知道,嫂子是怕我吃心。这可有什么,原我也没想将酱菜铺开到州府去,嫂子想开只管去开,这是方子,我都写好了,嫂子收好,要是手下伙计哪里不明白的,嫂子只管着人找我。" 李氏道,"这说得上谁照顾谁?你这样能干,以后未必不能在州府置起产业来。"李氏提出合伙的话,并不是想借助沈氏什么。只是想着,人家沈氏在县里的生意不错。万一沈氏想自己在州府开酱菜铺子呢?出于这种考虑,李氏才说了合伙的话。如今沈氏直接卖方子,于李氏自然皆大欢喜。 沈氏笑,"诶,我们家嫂子还不知道么,相公没行商的心。阿素前几年倒是心活,无奈家里父亲古板,有我爹在,他不敢。忻族兄在外头做多少年买卖,白手起家的置下如今的基业,何尝是容易的。我在咱们县里弄这么个铺子,无非就是想着手头略宽裕些罢了。余者,也没想太多。就是嫂子跟我说了在州府开铺子的事,我前后想想,我实不是这块料。我呀,就在咱们县安安稳稳的过吧。"倒说的李氏一笑。 李氏道,"我又何尝知道这些铺子的事儿呢,无非还是老爷着人打理。" 沈氏低声道,"忻族兄是有良心的人,如今嫂子有了康姐儿,是要早做打算。不说别的,以后康姐儿出嫁,嫁妆总不能薄了的。这铺子,既然是给嫂子的,哪怕忻族兄着人料理,里头的细账出入,嫂子也得心里有数才好。" 李氏点头,"老爷教我看账来着,只是我顾着康姐儿,平日里也不大有空。" "这本就不是急的事,我也是白多一句嘴。凭忻族兄,也会给嫂子样样安排妥当的。"李氏年纪轻轻嫁给何忻做填房,继子明显与她关系一般,如今何忻年轻,慢慢替李氏安排着,以后何忻百年,李氏还过得日子。否则,李氏的艰难在后头呢。她与李氏交情不错,见李氏好,沈氏也替她高兴。 两人说了会儿话,节下事忙,一时翠儿来找沈氏,沈氏便告辞了。 沈氏回家,原来是陈姑妈过来说话。 陈姑妈不是一人来的,还带着陈大妞一道。 沈氏与陈姑妈见礼,陈姑妈笑,"我听说侄媳妇出门了,都是我这老弟妹,非要叫你回来。我说,她出去定是有事的。如何,事可办完了?" "都说好了。不知道姑妈要来,不然我再不出去的。"沈氏笑着看陈大妞一眼,"大妞也来了。" 陈大妞同沈氏问好,沈氏亲切的想摸摸陈大妞的头,发现这闺女金银首饰插了一脑袋,实在无可落手之处。沈氏只得摸了摸陈大妞束在腰后的辫子,笑赞,"大妞长得越发俊了。" 沈氏又道,"前儿阿素带了些山上的野鸡野兔来,早上我就命周婆子收拾出来了,还有节下别人家送的果子酒,姑妈跟母亲正好喝几杯。" 不得不说,自从看沈氏顺眼后,何老娘觉着有沈氏这样活络的儿媳妇也是一件不算丢脸的事。何老娘笑,"那好,你去安排一下,烧几个你姑妈爱吃的菜。" 沈氏一笑下去了。 何子衿三姑娘都坐在何老娘屋里听老姑嫂说话,陈姑妈这会儿过来,是有欢喜事要同何老娘分享,陈姑妈笑,"我想着,大节下的,得备些东西去瞧瞧芳姐儿,就让大郎三郎陪我一并去了。侄媳妇给出的主意好,虽是个笨功夫,可我看芳姐儿比先时气色好多了。咱们给宁家送了节礼,宁家也回了礼,有些不错的东西,我挑了些给妹妹拿来,妹妹放着吃用。还有几块料子,是给侄媳妇的,几块活泼鲜亮的,给孩子们裁衣裳。" 何老娘笑,"阿芳好,我也放心了。姐姐别总给我那些挺贵的东西,我兴许不是富贵命,总觉着吃不惯。" "那是吃的少,多吃些就惯了。"陈姑妈笑,"后年又是秋闱,明年恭儿必要用心功读的,你不吃给恭儿吃也好。" 事关儿子,何老娘便没再推辞。 小陈氏在宁家境况有所好转,陈姑妈何老娘都高兴,又是大节下的,说起话来笑声不断。这里陈大妞也在同何子衿三姑娘说话,陈大妞消息还很灵通,问,"子衿,那天我走了是不是何翠丹找你麻烦啦?" 甭看何陈两家是亲戚,何老娘陈姑妈现在关系也好,但因当初何恭死活要娶沈氏,两家也别扭过几年。所以,陈大妞与何子衿并不经常在一起玩儿。如今这是真正合好了,陈姑妈方带了陈大妞过来。 听陈大妞问,何子衿道,"没啊。"她根本不想掺和小屁孩儿这些事好不好。 "怎么没有?我都听说了,何翠丹笑话你吃饭吃的多来着。"陈大妞显然对那天丢脸的事记忆颇深,她伸出巴掌来在空中一比划,对何子衿道,"以后何翠丹再找你麻烦,你就一巴掌抽死她!" 何子衿:……大姐,这挑事儿挑的也太明显了吧,还有被人一巴掌抽掉脸面的人好像是陈大妞表姐你自己吧…… 陈大妞见何子衿不说话,想着这个表妹可真够呆的,不知怎地,陈大妞自发开启了收小弟模式,她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照看你,不让你被人欺负。但你也得听我的话,知道不?" 何子衿:……难道她长的很像炮灰小弟么。 很显然,陈大妞生长的环境让她还具备一些收小弟的技能,她从手上撸下两个金戒指,一个给何子衿,一个给三姑娘,粉儿土豪的说,"给你们拿去玩儿吧?" 何子衿这小没见过世面的险被吓尿,怎么感觉一夕之间这世道就变了呢?怎么碧水县这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忽然土豪遍地了哩? 何子衿连忙摆手,不大敢收,她家里唯一的金器是何老娘耳朵上的一对金耳环,如她娘沈氏,只有银首饰,金的再没有的。哪里敢收陈大妞的金戒指呢? 陈大妞见她既呆且笨又胆小,觉着收这么个小弟也没啥面子,不过,东西她都摘下来了,凭她们陈家人的气派,是再不能收回去的。陈大妞直接往何子衿手里一塞,"给你你就收着吧!这个磨唧!"又塞给三姑娘一个。何子衿喊,"祖母!你看表姐,她非给我戒指!我不要,这个太贵了!" 陈大妞扬着下巴说,"给妹妹们玩儿的,我有好些个呢。舅祖母,叫妹妹们拿着吧!" 陈家如今是真土豪了,陈姑妈笑,"既然是你表姐给的,你们就拿着戴吧。" 何老娘忙拦了道,"这如何使得,这是金戒指!"说何子衿三姑娘两个,"还给你们表姐!" 陈姑妈拉住何老娘,直笑,"唉哟,我的妹妹,可别这样,叫孩子们收着吧。大妞多的是,今年她跟她娘在州府住了些日子,那边儿人规矩大,初次见面都要赠些东西的。给她打了一匣子这些小玩意儿,就是让她拿着使的。这丫头手松,心里没个计较,给那个八竿子搭不着的二梅不知多少好东西。子衿是她亲表妹,给子衿个戒指可怎么了。"对子衿与三姑娘道,"你表姐给你们,你们就拿着。没事的。" 两人见何老娘没再反对,便收了。 何老娘咂舌,与陈姑妈打听,"难不成州府上见面儿都要给金首饰的?"我的乖乖,以前她也去过州府,可没听说过有这规矩啊。当然,她去的州府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也得看什么人家。"陈姑妈面儿上浮起几分自得,"要与那些有钱人家来往的话,人家出手不是金就是银,咱家要是没有,便要被人小瞧的。" 何老娘叹为观止,同陈姑妈道,"如今大郎既与这样的好人家交往,大妞过年就十一了,这会儿留神看着,过几年给孩子说个好人家。一辈子吃香喝辣,享不完的富贵。"这也是在碧水县这样的小地方,何家这样的小户,说话啥的也不避讳,直接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就说起婚嫁之事来。 何子衿三姑娘倒没啥,这两人,一个嫩壳老心,一个自知艰难,唯陈大妞,如今陈家今非昔比,她也跟着母亲在州府很开了眼界,又到了稍稍懂事的年纪,听得何老娘这般说,脸儿上不禁有几分热热的。 陈姑妈笑,"这就看她爹娘了,我这把年纪,也管不到孙女的亲事上。" 何老娘笑,"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大妞不必你操心,倒是五郎年纪可到了,怎么也不见姐姐操持着。" "我去了州府好几趟,就是为五郎的事。"说到小儿子的亲事,陈姑妈忍不住翘起唇角,"州府有户姓方的人家,做丝绸生意的,家里的长女,我瞧着相貌性子都不错。" 何老娘道,"姐姐眼力不差,我单想着五郎是小儿子,平日里姐姐难免多疼他些,正该寻个稳重温柔的。一般长女都格外稳妥,也知道照顾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姑嫂二人的脑回路十分相仿,这也是陈姑妈总愿意来找何老娘说话的原因,陈姑妈笑,"若是人家也愿意,年前先把亲事定下来,明年正好过门儿。" 老姑嫂两个越说越来劲,及至中午用饭,何恭陪着两人吃酒说话,陈姑妈尽兴而归。 待陈姑妈走后,何恭道,"母亲也略去歇一歇吧。" 何老娘确有些倦了,她揉着额角,由儿子媳妇扶着去里间儿休息,刚走两步,突然想到一事,扭头对三姑娘道,"你表姐给你的戒指,我替你收着。" 何恭&沈氏&何子衿:…… 三姑娘连忙上交,何恭劝道,"娘,叫三丫头自己拿着吧。" "不行,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能叫丫头自己收着。"何老娘转眼去瞧何子衿,也想替何子衿收着来。何子衿抬头望天装傻,何老娘冷笑,"你就装傻吧。" 何子衿收回下巴,道,"就是不装傻,我也不给您,我反正自己拿着!"哼哼两声,她自己跑了。 何老娘埋怨儿子,"都是你惯的。" 何恭笑,"我惯的我惯的。" 何子衿把她得的小银钗小戒指都给她娘收着,她娘信誉比她祖母好多了。何子衿跟她娘说,"姑祖母家着实是发了大财,看大妞姐那一脑袋哟。" 沈氏笑,"世上的有钱人多了,你只是没见过而已。不过,就是再有钱,也不用插戴一脑袋,上次我去宁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宁太太头上也就两三样精致首饰,并不让人觉着奢靡,反是恰到好处。可见真正的大户,不在满头金银上。"沈氏说的自己也笑了,主要是她也觉着陈大妞那一头金银格外可乐。替闺女把小银钗和戒子收好,沈氏道,"等你大些再戴。" 何子衿跟她娘提意见,"我能不能不梳羊角辫了,我现在头发多好多了。"以前小时候头发少,就是左右揪两揪扎朝天的羊角辫,也亏得是何子衿这样的颜值,才不显的太蠢。如今她渐渐长大,头发也多起来,何子衿就要求换发型了。 因为小孩子要养头发,是定时要剃一剃的,这样养出来头发好。所以何子衿这几年一直是羊角辫模样。如今大些了,今年就没剃,长长了许多。沈氏打量着闺女,给她解开辫子,从妆匣里拿了两根蓝色发带,几下子就绑了个包包头,让闺女自去照镜子,"以后就这样打扮吧。明儿我缝几根红发带,你小孩子用来扎头发好看。" 何子衿由于营养比较到位,小圆脸来着,这样左右两个包包,衬着她的小圆脸儿,讨喜的让沈氏都忍不住捏了一把。 当晚,何子衿向家里人展示了她的新发型,何老娘大约也瞧何子衿的新发型顺眼,破天荒的一脸自得的表示,"这丫头,生得像我。" 何子衿瞅一眼老太太的菊花脸,即使这脸还没菊花时,她们也没半点相像之处吧。何子衿不知道的是,何老娘会有如此感慨,不只是瞧何子衿长的顺眼,还有何老娘是真心觉着何子衿这种有钱攥自己手心儿的个性,跟她老人家的确是很相像啊。 何老娘瞧了何子衿顺眼,极大方的对沈氏道,"你姑妈给了我几块料子,给你一块裁衣裳。"注意:是一块哟! 沈氏忙道谢,"母亲总是这样疼我。" 何老娘笑,"家里可有谁,就你们几个,不疼你疼谁。" 何恭有意哄老娘开心,笑,"娘也疼一疼儿子呗。" 何老娘粉儿大方地表示,"有媳妇了,让你媳妇去疼你吧。" 何恭笑,"媳妇是媳妇,娘是娘,这哪儿能一样。" 何老娘大乐,还是无奈口气,"这个年纪了,倒吃起醋来。有你的,到时叫你媳妇给你做去。" 何恭一笑,何老娘道,"等过了中秋,就教三丫头裁衣裳。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给你块料子,你自己做件新衣裳。学不会,就拾旧的穿吧。"后一句是对三姑娘说的。 三姑娘没说话,不过听到能有新衣裳,眼睛里也透出欢喜来。她自问不是笨人,定能学的会的。 何子衿问,"没我的?" 何老娘一撇嘴,"没谁的也不敢没你的吧,闹事包,一并给你娘就是。" 各人都得了各人的东西,一家子都没笨的,纷纷奉承起何老娘来。何老娘在儿孙的奉承声中颇是飘飘然,想着大姑子给她那些好东西,她略拿出几块来给孩子们,余下的先存着。等什么时候高兴了,谁讨她喜欢了,她就再给谁一块儿。这样有竞争,肯定争相来孝敬她老人家的。 何老娘自以为智慧超群,又有儿孙来拍马屁,心灵颇是满足。 何子衿瞧着何老娘欢喜的快咧到腮帮子的嘴巴,默默的表示:难不成何老娘以为她是聋的,她明明听到土豪陈姑妈点明了那料子里就有专门给她娘、她与三姑娘的,何老娘倒好,直接说陈姑妈带来的东西都是给她的,全都搬自己屋里存着了。这会儿拿出来分配,就是为了听人拍马屁。 沈氏表示:不过几块料子,老太太高兴就好。 三姑娘:姑祖母肯给她一块做衣裳,可见对她有些改观啦。 何恭:母亲今天这样欢喜,家庭实在太和睦了啊。 睡神何冽:兹兹兹,兹兹兹~ 第47章 手拍肿 昨日分完衣裳料子,今日便迎来中秋。 中秋是最丰盛的节日,瓜果梨桃都熟了,哪怕是穷人家,也能整治出一桌像样的吃食来。如何家这等小康之家,就更不用说了。 一大早起来,何老娘就带着何子衿三姑娘把院里的两株枣树上的枣子打了下来。这两株枣树有些年头了,树干比何子衿的腰还粗,每年都长许多枣子,既脆且甜,出了名的好枣子。只是,何老娘有规矩,不到中秋不让动,何子衿想吃,都只能偷偷的做贼一般摘几个。按何老娘的规矩,必要中秋这一日,早上起来打了枣,细细的挑捡了,给相近的族人送一些,余下的何老娘晾成枣干,或是用来蒸枣馍馍,或是用来做枣糕,都很好。 何老娘亲自拿竹竿子敲了枣子下来,叫何子衿与三姑娘在地上捡,何子衿年纪小,蹲在地上捡一会儿就累了。老太太见她们速度变慢,趁两人在地上捡枣子时举着竹竿对着枣树枝子啪啪两下,然后,何子衿与三姑娘被掉下的枣子砸满头包。 何子衿揉着脑袋,气地,"你再这样,我可不捡啦!" 何老娘一手戳着竹竿,一手叉腰,训道,"略干一点活,就怨天怨地,天生的懒胚子!你倒是快些,磨蹭个甚!就一张嘴快,有什么用!" 何子衿脑袋被枣子砸了好几个,撅着个嘴,"以后我不跟你一起干活了,合不来!" "快点捡,捡好了一会儿给你做个枣馍馍吃。"除了威逼,何老娘还会利诱。何子衿一面捡枣子一面嘟囔,"说的我八辈子没吃过枣馍馍似的,我累的腰都酸了。" "小孩子家家,有个屁的腰,别刁钻了你。"何老娘盯着枝头累累红枣,赞叹,"整个碧水县也找不出咱家这样好的枣树了。" 待把枣子捡好,何老娘又带着两人分枣子,分好后打发她们跑腿给几家亲近的族人送去。陈家不同一般,让余嬷嬷亲自走了一趟。 跑腿也不是没有好处滴,这年头族人之间来往都很亲近,何子衿与三姑娘送枣子去,尽管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得到了譬如一些点心啊水果啊月饼啊之类的回礼。 两人回来时,余嬷嬷已洗好了一碟枣子,笑,"大姑娘表姑娘都累了,来,歇一歇,吃些枣儿吧。" 何子衿敲敲自己的小胖腿,说,"腿险些跑断了。" 余嬷嬷听她小大人似的说话就想笑,给两人添了些白开水,就去做事了。中秋忙的很,连何子衿、三姑娘都要被派出去跑腿,何老娘打完枣子专职看何冽,余人皆在忙。 午饭随便用了一些,大头在晚上。 中秋节这一席,是可以跟过年时的年夜饭相媲美的。何家只是小康水准,但是,鸡鸭鱼肉也都有的,另外此时瓜果丰盈,故此,席上荤素得宜。何子衿跟沈氏习惯相似,晚上都吃的素,可中秋宴又不一样,何子衿吃了一条兔子腿来着,鱼汤也喝了两碗。 待得用过晚饭,一家人在院中赏月时,桌上就换成了葡萄、花生、苹果、桃、梨以及月饼之类。 何冽也穿得暖暖的,带着虎头帽被沈氏抱了出来。桌上有石榴汁,何子衿拿石榴汁喂何冽一些,何冽喝了好几勺,伸手要抓勺子,每到何冽手要抓到勺子的时候,何子衿立刻移开。何冽于是抓的更欢。 何老娘偏疼孙子,说何子衿,"就知道逗我们阿冽。" 何子衿就改逗何老娘了,她说,"祖母,月色这么好,光看月亮有什么意思。"其实看月亮也能把何子衿迷的够呛,前世的时候,月亮有时也是一种奢侈。如今的夜空,是一片深深的蓝,那样皎洁的月亮挂在上面,你才能明白什么叫"月色"。哪怕她都看了五年,也还没看够。 何老娘道,"怎么没意思,这月亮多好看哪。"虽然说不出怎么个好看法,也觉着好看。尤其节下,儿孙绕膝,何老娘心情大好。 "大节下的,光看月亮有点孤单了,总要玩儿点什么才好。"红楼梦里人家是击鼓传家,她家倒是有花,只是没鼓,何子衿提议,"要不咱们玩儿掷色子算点数,数到谁头上,谁就要干点儿啥?或是说个笑话,或是唱段戏词,或是吹个笛子,猜谜语,什么都行,怎么样?" 这年头,娱乐方式有限,何老娘倒也不反对,笑,"成!" 余嬷嬷为难,"家里倒是有幅牌,只是没色子。"何家没人玩儿这个。 何子衿自告奋勇,"我有!" 沈氏问,"你哪儿来的这个?"难不成闺女偷偷的学会玩儿色子了! 何子衿道,"涵哥哥给我的。"隔壁何涵是她的好朋友,教过她玩儿色子,其实这色子倒不是何涵送何子衿的。主要是何涵在家里因色子挨过好几回揍,何涵他妈是见一幅扔一幅,何涵算是寄存在何子衿这里。 沈氏原想训闺女几句,又想着大节下的,便道,"叫翠儿去拿吧。" "翠姐姐不知道在哪儿。"何子衿自己去拿了。 沈氏瞧着与余嬷嬷、周婆子、小福子同坐的翠儿,暗暗叹口气,闺女早就自己住一屋了,沈氏不放心,让翠儿去跟闺女一道住,也是照看闺女的意思。闺女自己藏了一套色子,翠儿这傻丫头竟全然不知。 想到闺女这难缠,沈氏就头疼。 一时,何子衿把色子拿来,她毛遂自荐,"除了阿冽,我最小。我来摇吧,大家都要听我的。" 知道何子衿是个闹事包,何老娘道,"快摇吧,看第一个摇中谁。" 简直不用猜,何子衿一摇就摇中了何老娘,何老娘犯愁,"这可怎么着?" 何子衿道,"我早听姑祖母说过,祖母会唱戏来着。"这年头,听戏是时尚,会唱戏和戏子则是两码事。 听何子衿这样说,何老娘假假谦道,"哪儿啊,就会唱不多两句。" 何子衿身手灵活,立刻扑过去拉着何老娘的袖子左摇右摆的死要不脸的装嫩撒娇,"唱吧唱吧,我还没听祖母看过戏呢。" 何子衿这样期待,很是满足了何老娘的虚荣心,然后,何老娘摸着何子衿的包包头,再假假的抱怨一句,"真是拿这丫头片子没法子,那就唱一个吧。" 何老娘唱的戏,好不好听两说,大家是极捧场的,尤其何子衿,小手险拍的那叫一个清脆。何老娘唱的身心愉悦,呵呵笑着,对何子衿道,"再摇一个,看下个是谁?" 何子衿哗啦一摇,把她爹摇出来了。 她爹是不会唱戏的,于是,吹了段走音走调的笛子。何子衿搓搓耳朵,直道,"妈呀,我耳朵险叫爹你吹聋了。" 何老娘哈哈笑,"你爹在这上头不像我,那些调子,我听一遍就记得住,你爹记不住,笛子也吹不好。" 何恭好性子,笑着呷口茶,"凑合着听凑合着听吧。" "你祖父当年笛子吹的才好呢。"何老娘笑问儿子,"恭儿,你还记得你爹吹笛子不?" 何恭笑,"吹笛子不记得了,记得爹他老人家会拉胡琴,娘你伴着胡琴唱戏来着。" "都是以前的事了。"何老娘道,"以前我也不会唱,谁会唱这个来着,都是你爹教我的。唉,烦的要人命。他胡琴拉的好,还有州府的戏班子找他想他入行的,真是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怎能去干那个?你爹偏又喜欢这个,有时碍不过他们央求,就去给他们串个一二场。我都带着你跟你姐姐一道去,还有免费的戏听。" 何恭道,"这个我都不记得了,姐姐是知道的,她以前还跟我讲过。" "你那会儿还小,不记事儿。"何老娘拿过儿子的笛子横在唇际吹了一段曲子,何子衿叫不出名字,不过只这一听也知道比何恭吹的高明多了。 何子衿连忙给何老娘鼓掌,大声道,"祖母,你吹的好听!"她本是想逗何老娘玩儿的,大家开心,可不是要何老娘思念亡夫伤心的。 人哪,都有短板,譬如何老娘,她就爱听个奉承话,听何子衿大声赞她,何老娘笑,"比你爹是吹的好。" 何子衿道,"祖母,你再唱段戏给我听吧?刚刚我没听够!" 何老娘搁现代也是一票友,十分有表现欲,咳了两声,装作勉强的样子,"好吧!"接着又唱了一段。 何子衿问,"祖母,这是唱的啥?我没听过哩。" 何老娘笑话,"你小小人儿,哪里听过戏。"接着又给何子衿解释了一遍她唱的什么戏里的哪一段戏词里说的是什么故事。然后,何子衿大力鼓掌再拍马屁,再要求何老娘唱一段。于是,何老娘又"勉强"的唱了一段…… 于是,一大晚上成了何老娘的专场…… 于是,第二日,何老娘嗓子哑了…… 沈氏张罗着去厨下用饴糖炖梨给婆婆润嗓子,何恭去平安堂请张大夫来给她娘看嗓子,何老娘无非是用嗓过度,张大夫开了些清凉下火的药。及张大夫出门时,何子衿跟她爹说,"爹,你看我手心,有点儿肿来着,疼。"昨天鼓掌过度,想问张大夫要点药膏抹抹。 怎奈,她爹半点不同情他,道,"拍马屁把手拍肿了啊,该——" 第48章 找个好地方 何恭想到闺女就发愁,跟妻子道,"你说,这丫头像谁,不像你也不像我。要不是她一直叫她祖母唱戏,老太太也不能把嗓子唱哑了。" 沈氏忍笑,"你不觉着母亲跟子衿在一起时,精神格外好么。" 何恭想到这事也觉好笑,"娘也真是的——"以前也不知道老太太这样喜欢唱戏来着。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这老人哪,就是能跟孩子说到成块儿。"沈氏笑,"由子衿陪着母亲吧。母亲这不又张罗着教子衿和三丫头吹笛子的么,比以前精神要好很多。"嗓子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两幅药下去就见好。 何恭笑,"也是。" 此时,何老娘正在给何子衿的小胖手敷药,嘴里还絮叨,"就是喜欢听我唱戏,也不至于把手拍肿了吧。唉,丫头片子没听过戏吧。"有人这般捧场,心里还是粉儿得意滴~何子衿道,"以前县里唱戏,我娘都不带我去。祖母,你这么爱听戏,怎么也不去?"关键何子衿其实不大喜欢听戏的,所以,碧水县过年时唱大戏啥的,她很少去。再加上她年纪小,沈氏怕带她出去或是挤了碰了的,也担心,就不带她去。何老娘不同啊,何老娘一看就是戏迷。 何老娘道,"以前我一听戏就想到你那死鬼祖父。那死鬼命短,他死了,我也没听戏唱戏的心了。这么多年没唱,昨儿一唱,倒也不大想他了。等过年时我带你听两出好戏,那才过瘾。" 说到早死的祖父,何子衿还有些担心何老娘伤感啥的,不想何老娘绝对是伤感绝缘体,给何子衿上好药,何老娘就说,"你比你爹还是有点儿水平的,知道我唱戏好听,等我嗓子好了,教你两段。"专场过后,何老娘还起了收徒的心。 何子衿又不喜欢唱戏,她说,"我想学吹笛子。" 有徒弟学就成,何老娘也不挑,不过不忘打击何子衿一下,拉着何子衿的小胖手道,"你看你这手,一看就知道是只拙手,长的就笨,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哦。" 她手只是肉一点而已好不好,何子衿没啥节操的表示,"祖母不是说我像你么,像祖母的话,怎么会学不会?" 何老娘受用,且对自家基因充满信心,点头,"倒也是。" 何老娘想起一事问何子衿,"你不是说要给我做袜子,这都好几个月了,袜子做好没?" 何子衿道,"哪儿那么快啊,我做的是棉袜子。祖母你等着就是,哪有收礼人这么急的啊。" 何老娘撇嘴,"我就怕等的脚生冻疮也穿不上你的袜子。" "我尽量快点儿吧。"何子衿拿捏上臭架子啦~"抓紧点。"何老娘无师自通的学会催货啦! 何子衿"哦"了一声,举手示意,"手肿了。" 何老娘想到袜子无期,说何子衿道,"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拍个手都能拍肿,你也就吃饭在行。" 由于何子衿进度太慢,何老娘撇下她,单独教三姑娘裁衣裳了。这年头,乡下地方不甚讲究,何老娘针线是会的,但也不可能有啥太高深的裁剪技术,无非是量了尺寸剪几个衣片缝缝好罢了。何子衿就不大满意了,她对于何老娘的课程指指点点,发表评论,"腰这里起码要收一收,表姐腰细,收了腰穿起来好看。不然这样直筒子似的,腰这里淤好多,就是扎上腰带也显得腰粗了,难看!" 何子衿就是传说中的最招老师讨厌的那类学生啊! 何老娘一指她,"你袜子做好了?!自己屁个不会,还来瞎指点!起开起开!" 何子衿才不起开呢,她站的牢牢的,翘着嘴巴跟何老娘辩理,"祖母,亏你还说会过日子,这做衣裳要按你说的,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料子哩。腰这里一收,就得省下好些料子,哪怕是碎布头,打了浆子做鞋底也行啊!"这年头,人们对物资利用就是这样充分,哪怕是星点布头,也鲜少有弃之不用的。何老娘自问是过日子的高手,原本对何子衿的瞎指挥很不满,就是对那种掐腰露细腰的衫子,她老人家也素是很不屑滴。不过,听到能节约料子,何老娘转寰极为迅速,点头,"嗯,这也有些个道理。" 何子衿得意的扬起大头,学着何老娘以往那不实在的假假谦虚的模样道,"还好,还好啦。你们忙吧,我走啦。"她去瞧瞧厨下中午吃啥。 何老娘看何子衿背着两只小短手,昂着胸脯,挺着包包脑袋,神气十足的走出她的屋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三姑娘,"那死丫头刚才是得瑟的吧?" 三姑娘忍不住,"扑哧"笑出来,道,"妹妹还小呢。"何子衿那模样,实在好笑。 何老娘自己惯常得瑟的人,偏生看不上别人得瑟,嘀咕骂道,"个死丫头片子,笨手笨脚的,一双袜子做好几个月,瞎得瑟个啥!瞎得瑟个啥!" 三姑娘弯着唇角,眸中满是笑意,何老娘摆摆手,"理她!"继续教三姑娘做衣裳。 何老娘倒不想理会何子衿,不想何子衿这没脸没皮的家伙,傍晚一家子在何老娘屋里说话,何恭问侯完老娘,问闺女做了点儿啥时,何子衿大言不惭,"我教祖母做衣裳啦。" 何老娘险被茶呛着,指着何子衿道,"唉哟,我今儿个才算长了见识,你教我做衣裳?你也不怕把牛吹天上去!" 何子衿道,"家里哪有牛啊,就阿冽是属牛的,要不明天我吹吹看。" 何老娘给何子衿闹的哭笑不得,说她,"你就贫吧。" 何子衿笑,"咱们这叫每日一乐。"每天不逗逗老太太,她简直就过不了。 何老娘笑,"懒得理你这贫嘴丫头,明儿个你姑祖母叫我过去说话儿,你跟三丫头同我一道去。" 能出门当然好,虽然不大喜欢陈家,何子衿也挺高兴的应了。三姑娘自然也高兴,就是何恭心里亦是开怀,想着母亲虽嘴上有些厉害,心底还是慈悲,对三丫头越发和善了。 因为要跟何老娘出门,沈氏还提前找了身干净衣裳给闺女换。何子衿明年就六岁了,因为营养到位,个子长得也快,比寻常六岁的孩子都要高些,不过,依旧是个娃娃样。换一身桃红襦衣配同色长裙,还给何子衿的包包头一边儿加了两个小银挂珠,垂在圆圆的脸颊旁,可爱的紧。 何子衿自己照镜子,她颜正是无需多言的,衣裳其实也漂亮,只是这年头衣裳颜色大牢靠,爹娘疼她,她一季能有一身新衣裳。这身衣裙也是今年新做的,洗过几水,颜色就不鲜艳了。不过,颜正就是本钱哪,何子衿抱着镜子对她娘说,"真是越看越好看。" 沈氏笑着白闺女一眼,叮嘱她,"在外头可不许这些疯疯颠颠的话,知道不?" "知道知道,就是不能说实话呗。"何子衿正尔八经的跟她娘提意见,"娘,你总叫我撒谎,这可不好。" 沈氏气的拧她耳朵,"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圆的跟个包子似的,你有个屁的美貌。"闺女没自信不好,可这自信过头的病也得治啊。 "唉哟唉哟~"何子衿没喊两声就把她爹喊来了,何恭忙救下闺女,轻轻的给闺女揉耳朵,问,"你又招你娘生气了?" "爹,有件事我总是不明白。"何子衿道,"你说,我娘怎么只对你温柔,不对我温柔啊?" 沈氏伸胳膊挽袖子,就要对何子衿温柔一回,何子衿眼疾脚快的跑了。 沈氏直叹气,对丈夫道,"这还没六岁就这样,到七八岁时,不知怎么讨人嫌呢!" 何恭:呵呵呵,呵呵呵。 三姑娘也换了干净衣裳,说起来,三姑娘身上的衣裳虽是以前何氏少时穿的,论及料子,比何子衿身上的还好一些。无他,何祖父在时,何家家境比现在要好些,何氏少时总有一二不错的衣裳。因要去陈家,何老娘特意命余嬷嬷找了件好些的给三姑娘穿。连带那些收起来的首饰,也拿出来给三姑娘戴上了。 三姑娘年纪比何子衿大四岁,来何家这三四个月,胖没见胖,个头却蹿高了一截,这会儿梳个双鬟髻,簪一支绢花并一枝银钗,就很有些小小少女的意思了。 何子衿看那绢花有些褪色,自何老娘屋里的半开的菊花剪了一支给三姑娘别头上,余嬷嬷笑,"既好看,也对季节。"过了中秋便是重阳了。 三姑娘对镜子抿嘴一笑,跟何子衿道声谢,何老娘出来正瞧见,哼一声,"又糟蹋花呢。" 何子衿小肉手指戳戳三姑娘,笑嘻嘻地,"表姐,祖母这是等着你跟她道谢呢,剪的是祖母屋里的花。" 三姑娘再对何老娘谢过,何老娘扬下巴哼一声,瞥那花一眼,道,"花还不错。"这两个手快的死丫头片子,明明这支是老娘看中的好不好。一时没来得及簪,就能丫头片子抢了先!何老娘深怒丫头片子手快,又自恃身份辈份,也不能从三姑娘头上抢回来啊。 何子衿看出些许猫腻,一指开得正好的一支,笑,"这支最好,就是给祖母留着呢。祖母坐下,叫孙女我也表表孝心,如何?" 何老娘再哼一声,坐下,"也还罢了。" 三姑娘素有眼力,忙用花剪剪了递给何子衿,何子衿手小,不过却是俐落,直接给何老娘簪在圆髻畔,然后猛夸何老娘簪菊好看,总之将何老娘从头赞到脚,何老娘对镜子照照,倒还满意,"行啦,走吧,你姑祖母该等急了。"何家离陈家不远,走着就能到。 何恭沈氏出来相送,叮嘱三姑娘何子衿好生听何老娘的话,余嬷嬷提着给陈姑妈的东西,一行人遛遛哒哒的去了陈家。 对陈家人,何子衿最熟的就是陈姑妈和小陈氏了,后者嫁去州府无需再提,陈姑妈常去何家走动,见得多,也熟悉。余者陈家女眷,竟没咋见过,不得不说也算一桩奇事了。 甭管先时种种原因吧,反正这是她头一次去陈家。 还没到陈家呢,就见巷子里挺热闹,外头停着车马,待走近了看,是陈大郎要出门。何老娘是正经舅妈,陈大郎自然要打招呼。何老娘笑问,"大郎这是去哪儿?" 陈大郎笑,"我去州府。母亲早上就盼着舅妈呢。" 何老娘点点头,叮嘱陈大郎两句,"去吧,路上小心些,铺子里生意忙,也要注意身体。" 陈大郎吩咐妻子道,"你陪舅妈进去,好生服侍舅妈,让大妞二妞三妞她们别上课了,跟姐妹们儿玩会儿。" 陈大奶奶应了声"是"。 何老娘笑,"我这就进去了,你们小夫妻再说会儿话,无妨的,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陈大郎还是让妻子去给何老娘带路了,亲舅家,情分不同别个,若不是因幼妹亲事,陈大郎与何家还是极亲近的。自何恭对沈氏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非卿不娶了,自从何恭与沈氏的亲事成了,陈大郎便没去过何家。后来还是陈姑丈鬼迷心窍,何恭二话不说为何姑妈出头,陈大郎对舅家方回转了些。如今陈家生意越做越大,家兴业旺,妹妹在宁家也站住了脚,陈大郎对何家已芥蒂全消,见着何老娘也深为恭敬。 何老娘一进陈家的门便道,"唉哟,院子里大变样啊。"院中正轴线一溜儿大水缸,里头养着的荷花已有些枯萎,透出九月肃杀之气来。但若是赶在夏日,可想而知这院中景致了。 陈大奶奶笑,"这是五弟自芙蓉潭弄来的荷花,养在缸里,夏天格外好看。" 何老娘四下瞧着,道,"花草也不一样了。" 陈大奶奶笑,"父亲找了朝云观的大师来,给看的风水。" 何老娘不懂装懂的点头,"好,更好了。"心中却对陈姑丈不以为然,卖闺女的混账东西,老天有眼哪天一个雷霹了这老贼才算痛快! 何家不是有啥大见识的人家,何老娘见陈家大变样,便四下扫量,何子衿跟三姑娘也跟着四下看看开眼界。 陈大奶奶肚子里却觉着这位舅妈还是老样子,连带家中女孩儿也养得这般土头土脑的没见识。 土头土脑的何子衿却觉着,陈大妞那一脑袋光华璀璨的金银可算是找到了出处,看陈大奶奶如今的脑袋就知道了。俄了个神哪,一看就是亲母女。 及至她在陈姑妈屋里见到陈大妞、陈二妞、陈三妞三只光华璀璨的脑袋时,何子衿真接…… 陈姑妈与何老娘多少年的交情,两人一见面都是笑呵呵的,晚辈们各见了礼,陈大奶奶粉有陈大妞风范的给了何子衿与三姑娘见面礼,两人推辞一番,还是收了。 老姑嫂两个说的开心,中午又在陈姑妈这里吃了一顿大餐,用过饭,何老娘就带着何子衿与三姑娘告辞了。 陈姑妈劝何老娘歇一歇再走,何老娘笑,"正好遛遛饭食,姐姐是知道我的,出来这半日,我惦记着阿冽。咱们离得这般近,过不过片刻的事,还怕见不着怎地。" 陈姑妈一笑便不再留何老娘了,让人装些好果子给何老娘带着。何老娘也没推辞,与陈姑妈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就笑呵呵的走了。 及至归家,何老娘茶都顾不得喝一口,屁股刚挨榻板,就对两人道,"来,你陈家大伯娘给的东西呢,拿出来,我帮你们存着。" 何子衿:难道就因这个,何老娘才带她们出门的么。 三姑娘的东西惯例上交,何子衿是要自己收着的,何老娘拗不过她,也不再理这财迷丫头。收缴了东西,何老娘就打发三姑娘何子衿自发去玩儿了,她老人家由余嬷嬷服侍着去换衣裳,一面换衣裳,何老娘心里盘算:这大郎媳妇可真不会过日子啊,出手就是金的,这傻东西,有钱也不能这般撒漫哪~若得知何老娘做此想的话,何子衿肯定会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老娘可是半点儿不觉着自己"得便宜卖乖"的,她是觉着,大郎媳妇反正是傻大方,她不得,也是叫不相干的人得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她得了呢,哼~因为这些日子比较有财运,何老娘心情大好,过几日对何子衿宣布:"给你找了个念书的好地方,以后不用总去跟阿洛学认字啦!" 第49章 笑出声来 何老娘一宣布这消息,阖家都吓一跳。这年头,念书是个稀罕事,也是个极烧钱的差使,如何恭多年念书花销,何子衿偷偷听何老娘嘀咕过,这花销都可以再置一二百亩田地了。 在这个年代,念书就是这样烧钱的事。 何家连富户都算不上,顶多是吃喝不愁罢了。 就从何恭这里算,何恭是念书的,何氏却从未念过书,认识的字还是弟弟何恭教何氏的。而沈家,沈父是老秀才出身,他自己给儿女启蒙,这也是沈素念书、沈氏识字的由来了。 像何家现在,以后念书的人定是何冽。不是不想何子衿念,是真的供不起。当然,何子衿这个,她天赋异禀外壳老心是一码事,不过,沈氏同意她每天去何洛的学前班,也是打着让闺女借此机会多认些字的主意。沈氏自己也识字,只是她与丈夫都忙,哪怕给闺女启蒙,恐怕也是有一天没一天。见闺女跟何洛学的不错,沈氏嘴上不说,心里是高兴的。都是族兄族妹,何况年纪都小,也不必忌讳什么。 如今何老娘一说要何子衿去念书,沈氏就有些发懵,难不成是哪里的学堂?可这恐怕要花许多钱的。 沈氏正思量婆婆话中意,何恭这做儿子的没这许多顾虑,问,"娘,你是说让子衿出去上学么?" "是啊。"何老娘喜滋滋的,也没卖关子,"你姑妈给大妞她们姐妹请了个女先生,我瞧着大妞她们知礼多了,跟以前的乡下丫头的模样都不一样了。我就问你姑妈了,能不能让咱家的丫头片子去一道听听,学些道理。你姑妈跟我的交情,哪儿有不应的。"何老娘喜气洋洋,念书的花销,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能叫何子衿念上不花钱的书,在何老娘心里,这就是赚大发了。 不想,还有个不知足的,何子衿对去陈家念书没半点兴趣,完全不理解何老娘的苦心,一翘嘴巴,道,"我不去!我跟洛哥哥念的好好儿的,干什么去姑祖母家啊!我跟洛哥哥学了好多字,一本书都能念下来。" "你知道个屁!"何老娘一见何子衿生在福中不知福,也不乐呵呵了,板个脸对何子衿道,"我都跟你姑祖母打听清楚了,不只是学认字,还要学琴棋书画啥的,总之是大学问。还有穿衣打扮,别总穿的跟土包子似的。嗯,以后还能学绣花。"何老娘已经把事定下来了,道,"你给我老实点儿,明天我就带你过去,你给我好好学着些,不求你像大妞她们那样出息,也得学出些样子来。不然,白叫我在你姑祖母面前替你说项了。" 何子衿道,"琴棋书画,咱家没琴没棋也没画,买这些要花很多钱的。我也是为祖母省钱来着。" "个笨东西。"何老娘教何子衿,"你就不会捡着能学的学,那些学不来的,不学也没事儿。再说了,咱家没有,大妞她们姐妹都有的,你借着她们的使使不就成了。笨死!"鄙视孙女的智商。 何子衿实在找不出理由不去了,沈氏刚从巨大的欣喜中恢复过来,忙对闺女道,"还不谢你祖母,你祖母可是疼你。你去跟大妞她们学一学,哪怕学个皮毛也是好的。" 何子衿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也明白何老娘是疼她,才会跟陈姑妈开口,叫她去陈家学习。可是,她真的不觉着她有去学那个的必要啊,陈大妞她们明显是家里有钱了,以后想嫁个好人家,现在跟着女先生加强自身文化素养。可她家就是个小康人家,跟陈家没的比,以后暴发的可能性也小,她以后大约就是嫁个跟自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学那些个琴棋书画有什么用啊! 何子衿弱弱的粉圣母的说一句,"就我去,表姐不去么?" 何老娘道,"你一个,我就得豁出脸去了。人家不要钱,我还得要脸!"别说她跟三姑娘的父祖没啥交情,就是有,她也得先顾亲孙女! 沈氏柔声道,"你去了好好学,等你学会了,回来再教你表姐也是一样的。" 三姑娘是个通透人,她道,"我年纪大了,要跟着姑祖母学针线。念书什么的,女孩子会不会的不打紧,针线是必得会的。妹妹去了好生学一学绣花,等回来教我,以后咱们自己做衣裳就能绣花了。"对琴棋书画啥的,三姑娘早看透了。别人不知她的成长,她自己是知道的。那些东西,不当吃不当穿。子衿表妹是家里人疼她,也有这个机缘,让她去学。如今就是姑祖母真的给她个名额让她一并去学,她也是不打算去的。那些东西,于她将来无甚益处,倒是学些针线女红,反是实惠。 听三姑娘这样说,倒不是出自勉强,何子衿就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何老娘一千个看不上的瞥何子衿一眼,哂,"看跟求你似的,整个碧水县的丫头片子们,谁有这个福气哟。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死丫头!" 何子衿道,"我跟洛哥哥念了好几年的书,洛哥哥涵哥哥对我可好了。我就是不再去跟洛哥哥念书,也得去谢一谢他们才成。" 沈氏笑,"你说怎么着,我替你置办。" 何老娘翻白眼,"屁大一点儿,事儿还挺多。" 何子衿全当没听到何老娘的话,她说,"一会儿我去写帖子,过几天洛哥哥学里休息,我想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何老娘一惊一乍,"你还要请客吃饭!" 何子衿理所当然,"我跟着洛哥哥学了好几年的书,吃个饭怎么了?别人跟着先生学认字都要花钱的,洛哥哥可没收过我的束休,还常给我好点心吃。祖母,你怎么这么抠!" "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我抠!要不是我,你能去跟着女先生正尔八经的上学!"何老娘自觉办成一件天大好事,不想却没人赞扬拍马屁,心下失落的很!失落就容易暴躁啦!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 何子衿笑嘻嘻地,"你是我祖母,当然要对我好啦。我有一盆绿菊,快开花了,爹爹看的眼馋的不行,我都不给他。我孝顺祖母,放祖母这里摆两天如何?" 何老娘嘴一撇,"给就给,不给就不给,什么叫摆两天?是不是摆过两天你还要搬回去?小眉子小眼的,叫我哪个看得上!"哼!别说,以前何子衿真办过这事儿!翻脸就把送何老娘的花草搬走啥的…… 何子衿道,"您老别不懂眼了,您见过绿色的菊花么?我爹说,这花拿到集市上能卖二两银子一盆呢。你说金贵不金贵?" 何老娘立刻来了精神,问,"一盆花能值二两?"她不是问的何子衿,而是问的儿子。 何恭笑,"子衿这花养两年多了,原是阿素不知哪儿弄来给她的,很小一株,如今养的很不错了。" 何老娘马上一脸笑眯眯的对何子衿道,"唉哟,往日里只看你叽叽喳喳没个消停,不想是真正有孝心,那啥,一会儿就把花儿给我抱来吧。我也瞧瞧,这也怪,叶子是绿的我信,花儿也有绿的。真怪!"看何子衿一眼,"怪人养怪花!" 何子衿脸一臭,"不给了!" 何老娘顿时急了,"如何说话不算?" "我是怪人呗。" 何老娘一笑,"逗你呢,一会儿记得给我抱过来啊。"又一想,"算了,你毛手毛脚的,让阿余去抱吧。" 何子衿当天就送了何老娘一盆绿菊,还跟余嬷嬷介绍这花多么名贵,多么不得了。余嬷嬷回去同何老娘一说,何老娘愈发觉着这是一盆好花,赏了又赏,赏了又赏,也没赏出个一二三来。不过,她老人家仍觉着这花漂亮,值钱! 第二日,沈氏送穿戴一新的何子衿过来,何老娘就带着何子衿去陈家念书了。 其实陈家念书也没啥,陈家三妞年纪不大,最大的陈大妞才十岁,陈二妞八岁,陈三妞只大何子衿一岁,今年六岁。 陈大妞见着何子衿还点了点头,一幅老大看小弟的模样,"祖母说了,叫我照顾着你些。一道学吧,你不会的就问我。" 何子衿点头,"谢大妞姐,我知道了。" 教课的女先生姓薛,据说在前任知府家做过女先生,因知府离任,薛先生才辞了去,后被陈家花大价钱请了来教导陈氏三姐妹。薛先生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眉目舒展,但绝不说不上是美人。何子衿初到,薛先生问她以前学过什么,知道她识字,且诗经都能背一些,满意的点点头,问,"贵府上可是读书人家?"这么小的孩子,千字文会一些不足为奇,时下人多用此启蒙,但能背诗经就很不简单了。如陈家这几位姑娘,她教导这些时日,也不过千字文刚学完而已。 何子衿道,"家父去岁刚中了秀才。" 这就是门第了。 如陈家,再有钱,别人提起也是商贾之家。 如何家,家境较陈家相差不知多少。而秀才,已是仕的起点了。 薛先生再从何子衿的穿戴上看,也就心里有数了,便命何子衿坐下,一道上起课来。 启蒙的课程都是很基础的,何子衿学着也不难,陈家女孩儿上课是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到中午翠儿来接她,何子衿就跟陈姑妈告辞回家了。陈姑妈本想留她吃饭,何子衿还学着红楼梦里林妹妹初进荣国府时婉拒邢夫人的话,道,"姑祖母爱惜赐饭,原不当辞。只是我头一天来上学,祖母定是记挂的,我早些回家与祖母说些课堂上的事,祖母便放心了。" 陈姑妈笑,"好,那就回去吧。"待何子衿走了,陈姑妈同身边的丫环阿财道,"这上学就是不一样啊,以前子衿丫头哪里会说这种文绉绉的话,还什么'赐饭'啥的。这才来一天,就学会了。" 阿财也不过乡下丫头一个,更没见过世面,不过,身为奴婢,奉承主人是惯性,于是,阿财笑道,"可见薛先生的确是请的值的,一年五十两的束休,等闲人哪里敢想呢,比个举人老爷都挣的多。" 陈姑妈表示,"这都是小钱,只要大妞她们能学个出息,再多出些我也乐意。" 陈姑妈在想自家请的女先生得力,何子衿这里同翠儿回了家,何老娘很是问了一番好歹,上课的情形啥的。沈氏也笑眯眯的听着,极是喜悦,先前同婆婆再多的芥蒂也因何子衿去陈家学习的事消了。婆婆对她如何有甚要紧,待孩子好就行。何况,婆婆现在对她正经很不错。 沈氏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婆婆也转了脾性,此刻说的上是顺心顺意。 何子衿说了一番在陈家上课的话,扭头瞧着四周问,"祖母,我送你的绿菊花呢?" 何老娘道,"我在里屋摆着呢。" 何子衿问,"浇水没?" "你别管,我让阿余伺候它就成了。" "我去瞧瞧吧,余嬷嬷没养过绿菊,可能不大知道。"何子衿就要去看,何老娘一把拽她过来搂怀里,道,"看个甚!这就吃午饭了!吃饭要紧!" 何子衿怀疑的瞅着何老娘,"祖母不会把我的花卖了钱吧?" 何老娘道,"你不是送我了,送我就是我的,你管我怎么着!" 何子衿叹了又叹,竟没跟何老娘计较,反是道,"我能怎么着啊。不怎么着呗,就是等祖母卖了银子分我一半就好。" "财迷,财迷!"何老娘训何子衿两声,只当没听到何子衿要分银子的话,反正只要何子衿不跟她闹腾就好。至于银子,叫这财迷精做梦去吧! 其实何子衿根本没介意何老娘拿花卖钱的事,她喜欢养花,多是跟贤姑太太学的,但也没养到多清高的境界。花能卖个好价钱,她也高兴。 而且,何老娘应该是卖了个好价钱的,因为接下来几天何老娘瞧着何子衿都是笑眯眯笑眯眯滴。及至重阳节,何子衿又抱出一盆绿菊给大家欣赏,何老娘眼珠子险些绿了,问,"怎么还有一盆?"莫不是落网之鱼! 何子衿笑,"舅舅当时送我两株小苗儿,要是都给祖母,今天可就见不到我这绿菊啦!" 何老娘先是一怒,暗道丫头狡猾,竟私藏一盆。接着又是一喜,何老娘笑眯眯地,"嗯,这盆留着吧。待打了籽,明年多养几分这种绿色儿菊花,这东西还怪有价的。"虽然想一下子卖了钱,但若留下一盆做种,以后岂不是年年有绿菊卖了…… 何老娘畅想着绿菊银光闪闪的明天,禁不住笑出声来。 何恭&沈氏&三姑娘:…… 何子衿:打籽啥的,菊花都是扦插的好不好…… 第50章 听娘的话有糖吃 何老娘罕见的表示出对何子衿养花事业的支持,何子衿没忘借此机会敲何老娘一笔。而且,何子衿理由是很充足滴,"祖母不知道这养花多费神哪,浇水施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了。什么样的花用什么样的肥,什么样的土,这都是有讲究的。哪些花该多浇水喜阴,哪些花该少浇水喜阳,还有既不能多浇水也不能少浇水的名贵品种,就更不用提了。祖母说的容易,做起来难的很。要是祖母想以后多卖出些花去,少不得要投入一点哩。" 一听何子衿要钱,何老娘立刻板了脸,"投入?投入啥?" "钱呗。"何子衿无视何老娘的黑脸,摊开小肉手与何老娘分析,"寻常的花草一抓一大把,谁会花钱买呢?会花钱买的,都是名贵花草。名花贵草的价钱我就不跟祖母你说了,说了能吓着你。听我舅说,以前州府,有人一株春兰卖了五百两银子,你说,名不名贵?" 何老娘咂舌,还不是信,"怎么可能?就一棵破花,能卖五百两?"这买花的是个傻子吧? 何子衿斜着眼,哼一声,道,"还破花?我那绿菊,祖母卖了多少?叫祖母说,那也是破花?破花您倒是给我养一个来着。" 何老娘给何子衿堵了嘴,她老人家有个好处,事关银钱上的事,绝不会不懂装懂,不懂的也会问清楚,何老娘就问何子衿了,"你说也是,怎么这花草倒比鱼肉还贵哩?" 何子衿道,"祖母也不想想,你叫小福子拿去卖的时节,正好重阳前了。寻常人家哪儿会买这么贵的花呢?有人买也鲜少自己用的,多是用来送礼,所以节前才有行市,你才能卖出大价钱来。要是换了现在试试,肯定不好买。" "唉哟!"何老娘啧啧两声,瞧着何子衿,"真是成精啦,这都知道。"小孩子家脑袋的确灵光。 "我要不知道,祖母你能发了财?"何子衿与何老娘道,"要是祖母你想再继续发财,就得投入一点啦。您老卖了银子一分不出,我这花养着也没劲。再说了,这盆绿菊是舅舅给我的小苗,以后可没这样好的事了。要是祖母分我点儿银子,我再去买些别的花苗来,明年祖母就能多卖几盆,得的银子也比今年多,是不?" 一听要给何子衿银子,何老娘就肉疼,含糊道,"你那盆破花也没卖多少钱。" "积少成多。只要祖母别克扣,我不嫌少。"有钱拿就行。何子衿知足常乐。 "不是还有盆绿色儿花么,等这花打了籽,就能多种几盆了,哪里还用再给你银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何老娘是不想出钱滴~何子衿不得不给投资人普及一点育花知识,"菊花不打籽,是要扦插的。我这盆花还小,扦插得等明年了,祖母要想卖花,可得等后年了。就是后年,怕花还养不好,得等大后年。要是祖母愿意等,我是没啥意见的。" 何老娘想了想,问,"要是给你钱,明年能有几盆好花卖啊!说的跟真的一样。" "看祖母给我多少银钱吧,起码能翻倍,这我是可以跟祖母做保滴。" 何老娘犹不大信,"真的假的?" "不信就算了。"何子衿拍拍手,无所谓的样子,"我原是想祖母这样疼我,还叫我去姑祖母家里念书,我才把绿菊送您的。您卖了钱,我也没说啥吧。您要是不信,我不养这些贵花就是,养些大陆货,不卖钱,自己家里瞧着呗。祖母您也不用给我钱,我用不着买花啦。" 何老娘的脸,一时红一时绿,没理会何子衿的激将法。她老人家活了这把年纪,别的事不慎重,唯独银钱上的事,慎之又慎,绝不可能被何子衿三言两语就说定的。 何子衿也不急,她照常去陈家上课学习,并且很聪明的把自己的成绩控制在末尾却又离陈三妞很近的地方。 沈氏很关心闺女的学业,问闺女是不是很难学,何子衿道,"不难学。薛先生讲的诗经我早跟洛哥哥学过了。琴棋书画还早的很,先生只让大妞姐二妞姐学字,我们小,先生说等过了八岁再摸笔。棋教了一点,乐谱教了一些,针线五天学一回。" 沈氏还问的很委婉,"是不是表姐们学的太好了。"闺女脑袋不笨哪,自小就比同龄孩子强,说话走路早不说,平日里小嘴巴啦巴啦的也会说,就是跟何洛念这一二年的书,也学会了不少字,背了不少诗经。丈夫有时问闺女一些浅显的书本,都答得上来。丈夫私下时时感叹以后儿子有闺女这种灵性,老何家的举人可期啦!(石头:那啥,何秀才你也对自己忒没自信了吧?) 闺女如今在陈家念书,薛先生为了表示自己教学上的进度,每十天都要考较一次,闺女回回最末。沈氏是个好强的性子,平日里虽不大显,心下很担心闺女跟不上功课。她直接问,又担心伤闺女自尊,故此问的很委婉。 何子衿可不是个委婉人,听出她娘的意思,何子衿道,"我是刚去嘛。有时先生课上提问,大妞姐答出来,我答出来,大妞姐就脸很臭。先生考的我都会,就是低调一些,省得她们嫉妒我。不然,像我这样的美貌,又有过人的聪明,得多招人恨哪。" 听着前半句,沈氏还想着,陈大妞她们可真没涵养,不如自家闺女,就该好好学习多用心。难道臭着脸就能把功课学好了?当然,沈氏也挺高兴闺女心眼儿多,本就是旁听生,让一让人家正式生,这也没啥。但,听到后半句,沈氏心里啥想法都没了,再一次揪着闺女的耳朵训她,"你出去千万别说这些丢脸的话,知道不!"有好处是叫别人夸的,哪有自己这般大言不惭夸自己的!有这么个自信过头的闺女,沈氏真是愁死! 沈氏纠正闺女三观后,又细细问了闺女的功课,看她小小人儿的确心里有数。沈氏又教导闺女,"你知道让着表姐们些也是对的,可也不能一直这么让着她们,不然你回回考最差,她们不知你是让着她们的,该笑话你笨了。" 何子衿问,"那怎么着?难道一会儿让一会儿不让?多累啊!"她原是打算一直装鹌鹑的。 "等先生考你们的时候,你偶尔考个第二第三的,非但先生觉着你学习努力,就是大妞她们瞧见你有进步,也不会小瞧你的。"沈氏道,"外头受欺负的,都是无能的人。表现出一定的能为,才没人敢欺负你。但也不要总次次出头,薛先生是你姑祖母请来教大妞她们姐妹的,你次次抢她们的风头也不好。你得心里有数,让人觉着你聪明,却不是最聪明的,但也不是最笨的。这样才最安稳,自己也学到了东西。" 何子衿感叹:哪怕她不是穿的,有这样的亲娘,她也傻不了啊! 何子衿在沈氏这里学了一肚子的"如何在课堂上保持中上游水准"的人生经验之谈后,继续自己的学习旅程。 何子衿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穿的。可是,于人情世故上,她显然是不及沈氏的。因为自从她考了两次倒第一后,连陈大奶奶见着她都是,"子衿念书不要急,你年纪小,慢慢来就跟上了。"话里是安慰何子衿,但眼神里未尝没有"这丫头真笨,还是他们陈家丫头更聪明"的意思。 何子衿点头,"伯娘,我会努力的。" "也不用急。"陈大奶奶摸摸她的包子脑袋,交待闺女陈大妞,笑,"大妞,多教教你妹妹。" 陈大妞道,"我日常哪有少教她,是她自己笨,都一样跟着先生学。三妞也只大她两个月,功课就比她强。"这里要说一下陈三妞,这位小朋友六岁,比何子衿大一岁。但由于陈三妞生在腊月三十,真的没有比这个更小的生辰了。何子衿生在次年龙抬头二月二。这年头,人们论虚岁,生下来就算一岁的。所以,陈三妞虽然名义上大何子衿一岁,实际只大何子衿两个月啦。 陈大奶奶说闺女,"你做姐姐,多照顾妹妹是应当的。" 陈大妞这才应了。 相对于陈大妞,八岁的陈二妞显然心眼儿多些,陈二妞道,"上课时看子衿学的也挺好,怎么一考试就不行了?有时你课上答的比大姐姐都好,先生还赞过你哩。" 何子衿慢吞吞道,"我以前也念过书啊,我念了好久好久的书啊。"比划一下,"非常久非常久。" 陈大奶奶笑,"你们何家表叔是秀才,家里肯定教过子衿的。" 何子衿点头,奶声奶气的装嫩,"爹爹说我下次就能考好了!" 陈二妞便不说啥了。 陈三妞年纪还小,她又不似何子衿是穿的,向来话少。 何子衿觉着,她娘的话还是有礼的,她不过考了两个倒第一,就给人当成白痴似的。何子衿就稍稍留心一下何大妞等人的功课进度,然后时不是在薛先生的课堂上表现一下自己,倒是赢得了陈大妞陈二妞的一些诧异,陈三妞尚小,只觉着何子衿聪明。 何子衿没想到,跟这么一群小屁孩儿上课还要费这许多心思,真是人生无处不江湖啊!还好,听娘的话有糖吃。 稳固自己在学堂的地位之后,何子衿宴请何洛何涵等小伙伴的时间到了。 第51章 就是这样拉仇恨~ 何子衿宴请自己的小朋友,对沈氏提出了n多要求,自拟了菜单不说,还有烧烤可以吃。在何子衿的央求下,沈氏还拿了私房交待周婆子在集市上买了二斤羊肉,中秋时沈素送来的兔子还剩一个在家里养着呢,也杀了剥皮。 此时瓜蔬尚丰,何子衿命人将藕、玉米、洋芋、茄子、小瓜、豆腐都切好了,羊肉兔肉亦切了片,还有五花肉,一并用酱菜提前腌了,烧烤了吃。 何老娘用自己尚还结实的牙一面撸着羊肉串吃的香甜,一面跟余嬷嬷抱怨,"个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败家。天天花老娘的钱,小小年纪就这么大吃大喝,以后也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沈氏喜素,洋芋、豆腐略尝一二,余嬷嬷笑,"也就咱们大姑娘会捣鼓这些吃的,别人家想这么着,也不会啊。"余嬷嬷是极喜欢何子衿的,一来家里孩子少,何子衿是第一个;二来,何子衿这丫头嘴甜,连何老娘都哄得乐,余嬷嬷更不在话下。 何恭看老娘吃的香,笑,"娘喜欢,以后咱们常吃就是。" 何老娘一撇嘴,捏着帕子擦擦嘴角的油脂,不忘教导儿子,"不许说这败家的话!给丫头片子偶尔这样折腾一回,我都得心疼好几日。要常吃,日子还过不过了!" 何恭素来好脾气,"行,都听娘的。" 何老娘一面巴唧着烤羊肉,一面絮叨儿子,"都是你惯的,给丫头片子弄那些个烧烤家什来!" 何恭笑着听老娘埋怨。 三姑娘低头吃自己的那一份,何子衿原叫她一起的,三姑娘想着自己年纪大些,还在是屋里陪长辈们。 这些是特意先烤好了拿进来孝敬长辈们的,何子衿他们一干小伙伴在何子衿的花房里自己烤着玩儿。 有不爱烧烤的,也有汤菜可用。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是爱烧烤的。连何洛这样的斯文人,瞧着也喜欢。 何洛与三姑娘同龄,他可不是命途坎坷的三姑娘,这家伙会念书,能在家里开补习班,人缘儿定也不差的。尤其这几年,何洛拔高不少,瞧着斯文又俊秀,他自觉已经大人,看何子衿都是俯视。关键是,两人身高差距比较大。 何洛跟何子衿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何子衿启蒙都是他教的,他自觉是何子衿的老师兼兄长,还因这个族妹不能再来自己的补习班还有些遗憾来着。他与何子衿交情好,何子衿下帖子请吃饭,何洛还带了一只小小的砚台做礼物。 何洛为人,非但彬彬有礼,还十分会照顾人。尤其何子衿年纪小,何洛烤了肉,自己不吃,先给何子衿吃。 相对于何洛这样极有兄长样子的,何涵就是半大少年的样子,以前何涵是很喜欢跟何子衿一道玩儿的,如今年岁渐长,何涵就渐渐喜欢跟同龄的少年一道玩儿啦。何涵的兴趣非常广泛,下河捞鳖、上山打猎、色子牌九、琴棋书画,没他不喜欢的。前些天,他还偷偷的跑去朝云观想拜师学艺,被其父揪回来打肿了屁股。 此刻何涵正在跟族兄弟们说自己在朝云观拜师学艺的事,"道长师父一见我,立刻便道'此子根骨不凡,若习我门中武艺,将来必定一代宗师',就要收我做入门弟子。只是当天时间晚了,就说第二日叫我拜师。谁晓得,当晚我爹就找了去,可把我一顿揍!拜师的事儿也黄了!" 何涵一面吃烧烤一面说自己的历险记,何洛问何子衿,"女先生都教你什么啊?" 何子衿道,"女诫女德之类的。还有学一学乐谱、围棋、针线,见长辈的规矩什么的。" 何洛点头,"那还是应该去学一学的。"女孩子家,这些东西是要懂。 何洛问,"与你一道上课的都有谁?" 何子衿说了陈家三妞,何洛又问年纪多大,有没有人欺负何子衿,何子衿道,"没人欺负我,就是不如听你讲课有意思。"她在何洛家学习多自在啊,因她年纪小,生得也讨喜,何洛等人也大些,都知道照顾她。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先给她吃,何子衿很是享受这种"小公主"的待遇啊!哪似在陈家,这个要留意,那个要留心,连她超群的智商,也要隐藏一二啦! 何洛笑,"我可不懂女诫女德。"又哄她,"你好生学着,等有空我带你去芙蓉潭玩儿。" "现在芙蓉潭也没荷花了,有什么好玩儿的。"芙蓉潭是碧水县除芙蓉寺以外的唯二景点之一,听名字也知道芙蓉寺就建在芙蓉潭的旁边,离的很近。 何洛笑,"真是个笨的,难道芙蓉潭只有荷花可看?等你下回休息,我带你去走走,秋天也有好景致啊。再冷一些,芙蓉寺的梅花就开了,就是芙蓉潭旁边儿也有很多梅树。" "那好吧。"何子衿勉强应了。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虽然宅得住,也喜欢偶尔出去玩儿。 何子衿问,"何沧怎么没来,我也请他了。"何沧也是何洛的同窗来着,曾在何洛那里一道做功课,后来就渐渐见得少了。 "别理他。这小子不知怎地,道学得不行,嫌你是丫头请客,还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才五岁,又不是七岁。再说,我们是族兄妹,又不是外人。"何洛很是看不上何沧的死脑筋,道,"还念书呢,脑子都念坏了。" 何子衿笑,"原也是看在洛哥哥面子上请他的。"像何子衿说的,这年头念书的人本就少,何氏族中也不过七八人,与何洛同龄一道念书上补习班的也就四五个而已。 相处日久了,小孩子也有自己情分,又是同族,大家住的也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故此,何子衿请吃饭,家长们也都没拦着,都还小呢。倒是何沧这样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何沧不来,何子衿也不去理他。 大家在何子衿这里吃得尽兴,只是一样,何涵与何子衿提议,"子衿妹妹,就是肉少些!下回多弄些肉!"何涵与何洛同龄,何洛就不矮,但何涵的个子称得上威猛了,也胖许多。其母深为儿子身材发愁,偏生何涵最喜吃肉,无肉不欢型。 何子衿道,"下回把你身上的肥肉割了拿来烤。"这年头,肉是很贵的,何家也不见得天天能吃得上肉。像何子衿请客,不可能肉管够的,能弄到这许多肉,已是家里宠她了。 大家说笑一回,临走前,何子衿还一人送了一盆花。 何涵回家跟他娘说,"子衿妹妹还操持的似模似样的。"拿了花摆他娘屋里。其母王氏问,"去这半日,都吃的什么?" 何涵摸摸肚皮,一脸满足,"我们烤肉吃了,有兔子肉、羊肉、猪肉,还有许多菜,汤是鱼圆汤,撑的我哟~子衿妹妹向来大方,她请客都吃的好。" 王氏道,"我说叫你带你妹一道去,你就不带,害你妹哭了一场。"她家家境比起何恭家来要略差一些,但既能供起儿子念书,也是还不错的人家。只是,听到何子衿的席面儿这般丰盛,王氏深悔没叫闺女跟着一道去吃。反正都是小孩子,又是邻居,不请自到啥的也无妨的。 何涵坐椅中,懒洋洋道,"阿培跟子衿关系一点儿不好,带她去做什么啊!吵架啊!"何培培是何涵的妹妹,与何子衿一个年岁,由于何培培没有开挂,有何子衿这开挂的对比着,人生不是一般的惨淡。何子衿会说话时,何培培还在说外星语。何子衿会走路时,何培培还在她娘怀里。待何培培学会说话,何子衿已升级为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待何培培跌跌撞撞的学会走路,何子衿已经满地疯跑了。待何培培说话清楚走路稳当时,何子衿去何洛那里上学前班了。 总而言之,何子衿对于何培培,就是隔壁小明的存在啊! 可想而之,何培培有多讨厌何子衿了。 尤其,何涵是她亲哥,可她亲哥待何子衿比她还要好,也乐得带何子衿一道玩儿,而不带她一道玩儿!何培培为此气哭过好多次,自此,瞧着何子衿就没啥好脸色!更别提在一块玩儿了! 何子衿也很无辜,开挂又不是她的错,她也哄过何培培两次,可何培培臭着脸不理她,她有什么法子。 总之,两人虽邻居。两人的父亲,何恭何念关系也很不错。两人又是邻居,但两人的关系,真的很一般般。 但是,何培培是有知音滴! 何培培的知音就是何洛的妹妹何环环,何环环比何子衿小两岁,她还没有何培培这样深切的对何子衿的讨厌,但是,她也不喜欢何子衿就是了。因为她哥何洛常这样在她跟前絮叨,"衿妹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千字文都学会了,你怎么连话都还说不清哟。" 何环环年纪小,可她也已经有一种身为雌性的第六感的直觉啦,于是,她米分儿讨厌米分儿讨厌那个总是来她家听她哥讲课的族姐好不好。 所以,在何子衿送走补习班的同窗们,觉着自己人缘儿还不错,并且笑呵呵的听了何老娘一通关于"大手大脚花钱不知节制败家"的批评后,何子衿不知道,她的小伙伴儿们就是这样在背后给她拉仇恨滴…… 第52章 沈舅舅来啦 何子衿自觉人生顺遂,无与伦比。 在她请完小伙伴的第二天,她舅就来了。 她舅来的时候,何子衿还在陈家上课呢。沈素是来接何子衿走亲戚滴,沈氏以前是想着,左右闺女在家无事,去外祖家住些日子也好。可如今何子衿去陈家念书,因女先生难得,沈氏不大想闺女耽误功课,跟弟弟商量道,"要不过年再叫她去。" 沈素:…… 沈素不觉着何子衿的功课有啥要紧的,道,"咱娘在家念叨好些日子了,小被子都做了好几床,我要接不回去,娘又该念叨我了。小孩子的功课,耽搁几天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叫子衿三年五载的住着。"这女人哪,就是善变,他姐也不能免俗。 沈氏很是看重闺女的学业,而且难得有女先生教导,沈氏道,"人家先生考了两回,子衿都是倒第一。" "啥?"沈素头发险竖起来,"倒数第一?"他们沈家的基因有这么笨吗?姐夫何恭也不是笨人哪! "是啊。"沈氏说的跟真的一样,当然,这本也是真的,"刚有点儿起色,前儿考了个倒数 第二回 来。这一去玩儿疯了心,又得倒数第一了。" 沈素简直不能接受这种事,他揉着额角,"这怎么可能,咱家子衿可不是笨人哪。她现在诗经都会背了。" 沈氏唉声叹气,"以前我也觉着不笨,可能是刚换了地方,她还不大熟。" 看他姐是不想外甥女去了,沈素问,"你是不是就没跟子衿说要去咱家的事啊?" "我哪里敢说,说了她得天天睡不着觉的数日子。"何子衿是很小的时候就很想去沈家住着了,"后来她祖母给子衿找了这个地方念书,我就更没提,怕她分心。谁晓得念书这般差。" 沈素看他姐的意思是很难改口了,暂时只得道,"那就再说吧。" 沈氏也知弟弟特意来这一趟,与弟弟道,"过年时学里肯定放假,我叫她去住些日子。" 沈素叹口气,沈氏笑,"叹哪门子气啊,离得这般近,有空叫你姐夫带她去个一两天也行啊,她学里十日一休。" 沈素道,"阿玄他娘又有身子啦,我想子衿去给阿玄她娘多瞧瞧,好来年生个闺女。" 沈氏大喜,"弟妹又有了?" 沈素笑,"上个月刚诊出来的,三个多月了呢。我就盼着生闺女呢,阿玄不像我,听说一般闺女多像父亲。" 沈氏笑,"阿玄刚生下来是多像弟妹些,如今越长越像你了。" "那我也盼着来个闺女,儿女双全,方是乐事。"沈素头一个就是儿子,故此对儿子的渴望不太大了。倒是何老娘听说江氏又有了身孕,那叫一个羡慕,直对沈氏道,"你这做姐姐的,倒落弟弟后头了。"很想去打听打听人家江氏是不是有啥怀孕秘方啥的。 沈氏只笑不语,何恭无语,与老娘道,"这也好比的么,娘要是急,我们多努力就是。" 何老娘笑,"咱家好几代单传,你是该努力。" 何恭黑线:娘你这话是不是有啥歧义啊,我小舅子还在的呀~如今,非但何老娘看沈素顺眼,沈素看何老娘也顺眼,何老娘初时是可恨些,如今对他姐姐、他外甥女都不错,沈素也早不记旧怨了。 及至中午何子衿回家,瞧见她舅那叫一个欢喜,她与沈素天生投缘,两人巴啦巴啦的说了许多话,吃过午饭,何子衿都不想去上学了,还是沈氏训了几句让翠儿送她去,沈素道,"反正没事,我送子衿去上学吧。子衿认得路吧?" "认得认得。"何子衿还是愿意她舅送她的。 沈氏笑,"行。" 何子衿迈着小步子跟她舅说话,"舅,你多住几天呗。" 她舅心眼儿多多,于是道,"原是想多住的,听你娘说你功课不大好,总考倒第一,怕住久了耽误你功课啊。" 何子衿立刻不乐意了,道,"我娘总这样,我有多好她也不往外说,总说我的不好。要叫不知情的听了,还得以为我是笨蛋呢。"何子衿可不是啥谦虚人。 她舅想,小孩子果然好套话啊。她舅是绝不相信外甥女是笨蛋呢,五岁的孩子,诗经都能背下来了,这样灵光的小脑袋,怎么可能总垫底考倒数第一。 心眼儿多多的沈舅舅遇到话唠何外甥女,上学的路上,何外甥女就把她如何韬光隐晦如何低调求生存的事跟她舅舅讲了,何外甥女表示,"我是让着她们啦,一个个自己笨不检讨,总嫌我学的快。不过,我娘说了,我也不能一味装笨,偶尔也要考得好一些才行,不然别人都得以为我是笨蛋来着。" 沈舅舅牵着何外甥女的小手,笑眯眯,"好生上课,晚上告诉你件好事。" "什么好事?" "等晚上回来再跟你说。" 何外甥女哼哼两声,"舅,你给我买串糖葫芦吃吧。"她上辈子就爱吃这酸甜的东西。 沈舅舅听说外甥女还有三位女同窗,原打算多买几串给外甥女拿去做人情的,不想外甥女道,"买两串就好了,咱俩一人一串。"沈舅舅就听何外甥女道,"上次我在街上买了麦芽糖去,大妞她们都不吃,嫌脏来着,非要她们厨下的大厨自己做。好似她们以前没买过街上吃食似的,神经的不行,还跟我说州府大户人家的孩子们都只吃自家的东西,不吃外头的吃食,你说是不是有病啊!"就是皇帝还有微服私坊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呢,你一个小暴发户,至于么?臭讲究的过了头! 沈舅舅听的直乐,自己跟外甥女一人一串糖葫芦吃的逍遥,叮嘱外甥女,"别学那些神神叨叨的臭讲究,你只管跟女先生学些有用的东西。等把女先生的本事学到家,就不用去了。理她们呢,咱们跟她家不是一路人。"沈舅舅一直很厌恶陈家卖闺女的行径,不过,他是不介意外甥女去占用一下陈家的教学资源滴,但要把控好外甥女的思想观是真的。沈舅舅跟外甥女慢悠悠慢悠悠的,终于在糖葫芦吃完的时候到了陈家,何外甥女把剩下的签子给她舅,道,"舅,你下午还来接我吧。" 沈舅舅笑,"行,准时过来。"顺道进去给陈姑妈问安,陈姑妈现在看沈素也没啥不顺眼的,她闺女能在宁家立足,多亏沈氏的主意。陈姑妈看沈氏顺眼,自然看沈素顺眼,大家和和气气的说会儿话,替外甥女请了半月假,沈素方告辞。 沈素回到何家就拆穿了他姐的谎话,沈素笑眯眯的对他姐道,"你赶紧给子衿收拾衣裳吧,我已经把要接子衿去咱家玩儿的事跟子衿说了,还说你早点了头的。孩子高兴的不行,说了明儿就跟我去,我已经跟陈家太太替她请好假了。" 沈氏一挑眉,"啥?你替她请假了?" 沈素说他姐,"姐你真是,说假话跟真话一个样。子衿已经跟我说了,她功课好的很。" 沈氏气笑,"你这死小子,倒去套那傻丫头话。" 沈素笑,"我不套话,也不知道姐姐在诳我哩。"他还找何恭评理,"姐夫说说,我姐这样到底对不对?"接着把沈氏如何出尔反尔的不让何子衿走亲戚的事同何恭说了。 何恭知道他闺女一直想去外家玩儿的,小舅子都来拉了,何恭跟着劝妻子,"让子衿去几天吧,盼好几年了。以前她年纪小,我不大放心,如今都大了,她身子也好,岳父岳母都想她,去住些日子吧。" 沈氏哼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好人,单我是坏人。" "哪敢哪敢。"沈恭没啥说服力的恭维妻子,"你是咱家内当家,你不点头怎么行呢?" 沈氏笑,"去就去吧,给那丫头知道了再不叫她去,还不知怎么闹腾。" 沈素笑叹,"难得姐姐允口,姐夫,你不是说有好茶么,咱们去喝一杯。" 何恭一笑,同小舅子去书房说话了。 两人无非是说后年秋闱的事,沈素得了一套历年秋闱真题,兼历年秋闱前十位的文章集锦给何恭,何恭爱不释手,问,"素弟由何得来的?" 沈素道,"阿骏那小子跟他爹去州府寻门路买的,他就一份,借我抄了一份。这份姐夫拿着抄,等抄好了再还我就是。" 何恭不解,"找门路?找啥门路。" 沈素道,"我也不太清楚,约是托人去拜见知府大人或是学政大人吧。" 何恭道,"阿骏他爹望子成龙心切,这会儿拜会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有什么用呢,总要先把文章磨练好才行。" 沈素一指案上真题集锦,"不过,阿骏弄回来的这个倒是极有用的,我想着把这一百篇吃透,总能有些进益。"沈家寒微,可何家也不是大户,郎舅二人是没啥门路可走的,若说捷径,就是自己研究真题了。 何恭道,"等我抄好,我就细细琢磨这些文章,待年底,素弟来住几日,咱们一道去拜访许先生,有不解之处,一并请许先生给咱们解惑。"在这碧水县,除了县太爷,举人出身的许先生算是最有学问的了。可谁有那样天大面子请县太爷指点文章呢,郎舅二人却是在许先生学堂里念过书,与许先生是师徒情分。 沈素笑,"好,姐夫说到我心坎儿上,我也是这样想的。" 郎舅二人说了半日秋闱的事,正说到兴头上,何子衿郁闷着小脸儿回来了,问她舅,"舅你不是说去接我么?"却是翠儿去了。 何外甥女幽怨的眼神叫沈舅舅哆嗦了一下,沈舅舅一拍脑门,忙拉外甥女到跟前抱在膝上,祸水东引,"都怪你爹,我们说的太尽兴了,一时忘了时辰,对不住子衿了。" 何子衿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也只是抱怨一下,她还爱打听个事儿,"舅,你跟我爹说什么呢。" 沈舅舅最知外甥女的心事,笑,"说明儿接你到舅舅家住些天,可好?" 何子衿眼睛一亮,那叫一个惊喜,问,"可是真的?我娘同意啦?" "同意,早同意了。" 何子衿欢乐的跑去问她娘,要知道,对于一个话唠,你没事先叮嘱她保守秘密,她是完全存不住话的。沈舅舅既然能从何子衿这里套话,到沈氏这里,根本不用套,何子衿欢喜万分的确认了她要走亲戚的事,就跟她娘道,"要不是舅舅跟我说,我都不能信!怪道送我上学的时候,舅舅说晚上有惊喜告诉我呢!" 沈氏多精明的人哪,瞬时知道被弟弟骗了,气笑,"这死小子!" 第53章 何子衿的梦想 何子衿早头好几年就想去她外祖母家住一住了,如今沈氏何恭都点了头,何子衿欢喜的又去跟何老娘说。 出乎意料地,何老娘倒有些不乐意,问沈氏,"丫头要去多久啊?啥时回来?"怎么事先也没人问问她的意见哪。 沈氏笑,"子衿还有学里的功课,也不好耽搁太久,去个三五日就回。" 沈素道,"知道伯母疼子衿,您放心吧,我一准儿把子衿照顾好。" 何老娘听沈氏说只住三五日就没说啥反对意见,她对沈素还是有些客气的,笑,"这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到时少不了麻烦阿素把丫头送回来,唉,她刚学了不多几日,功课也不大好,我正发愁呢。要是再耽搁,怕是很难跟上了。" 沈素笑,"都听伯母的。" 确定了要走亲的事,何子衿一晚上都是乐呵呵的,晚饭都多喝了一碗汤。待用过晚饭,何老娘把何子衿叫到跟前私下叮嘱,"到你外祖母家,你可别这样敞开肚皮吃饭,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你属猪的。" "那怎么吃?"总要吃饱吧,再说,何子衿一点儿都不觉着自己饭量大。 "少吃一点。"何老娘道,"你看人家隔壁培培,一顿半碗饭都吃不光,你不仅要吃一碗饭,还得喝两碗汤,菜也吃许多。女孩子家,吃这么多会给人笑话的。在自家没事儿,到亲戚家不能这样。在亲戚家,你得懂事。" "装吃的少就是懂事啊,祖母,那我岂不是要挨饿了。"她真不知道何老娘哪里来的这些奇怪想法,何老娘马上就为何子衿解惑了,"我听你姑祖母说,人家州府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吃饭,跟小鸟儿一样,吃这么一点点就饱了。"何老娘比划了个桂圆大小。 何子衿郁闷,"咱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其实就是平日里族人家有喜事出去吃酒席啥的,何老娘也不喜欢她们吃太多,生怕别人说她们贪吃来着。不过,何子衿从来没理会过何老娘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就是。 何老娘还拿何子衿当小孩子吓唬,"不然,你外祖母看你吃这许多,下次可就不叫你舅接你去玩儿了。" 何子衿无语一阵,点头敷衍,"好吧。"她又不是没在外祖母家吃过饭,突然之间变成小鸟胃,人家也得信哪。 何老娘摸摸她的小肚子,道,"就是暂时少吃些,等你回了家,我买大肘子给你补回来。在人家做客,得时时客气着。你也就去个三头五晌的,等回家来,你愿意怎么吃怎么吃。"说着,何老娘又是一通念叨,"我原不想你去走亲戚的,你娘也没提前跟我商量……" 何老娘又道,"去了还有你表弟,你大他许多,让着他小人家一些。" "嗯。" "在乡下别到处乱跑,什么水边石边的更少去。" "嗯,我不去的,我就在外祖母家呆着。"何子衿哄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 看她听话,何老娘粉大方的摸出十个钱来给她,"拿着带在身上,虽说是乡下地方,也不知有没有卖东西的,带几个钱便宜。" 何子衿这辈子是头一遭收到何老娘给的钱哟,要知道,过年时何老娘可是压岁钱都省掉的人儿啊!何子衿比过年还要激动,表示,"给就给二十钱,就十个钱,只够买十串糖葫芦!" 何老娘立刻就要收回来,训她,"再多嘴,十个钱也不给了!" 何子衿讨价还价,"再给五个吧!" 何老娘只肯再数三个给她,"就三个,爱要不爱,不要还给我!" 何子衿嘟囔,"十三不大吉利啊。" 何老娘,"你还我五个,八吉利。" 何子衿,"祖母再给我添五个,十八更吉利!" 两人拉扯半日,何老娘终于大出血的又给了何子衿三个钱,一共十六钱,给何子衿带身上走亲戚。 何子衿觉着,原来在吵吵闹闹中,老太太已对她生出的浓浓的情谊,兜里揣着十六钱,何子衿粉儿感动,这不只是十六钱啊,这是铁公鸡身上割的肉啊!何子衿感动之下,抱住何老娘,啾的亲了一口。 何老娘知道何子衿早就有这么个疯颠毛病,一面擦脸上被自家丫头亲过的地方,一面拽了这丫头道,"去外祖母家可不许这样疯疯颠颠的,知道不!" 何子衿道,"兴许外祖母特喜欢我亲她呢。" "喜欢个屁,谁稀罕这个谁有病!" "原来祖母你有病啊!" 何老娘简直头疼死了,又找来儿子商量,"要不还是让子衿大些再去,她这么疯疯颠颠的,我怕给人笑话。" 何恭安慰母亲,"岳父家又不是外处,无妨的,子衿就是活泼些,多讨人喜欢啊。"相对于出门做客必然满肚子不实在的何老娘,何恭是瞧着闺女样样好。 何老娘道,"我还是觉着丫头小一些,还没学会在外头做客的规矩呢。" "去她外祖母家,还要什么规矩啊。"何恭笑,"再说,子衿平日多懂事啊。又跟阿素说好了,我知道母亲舍不得子衿,去个三五天就回来的。" 何老娘只得很不放心的应了。 何子衿因为要走亲戚,她屋里自有翠儿看着,就是她的许多花,也得交给翠儿打理了。何子衿正教翠儿如何给花烧水松土呢,三姑娘就来了。 三姑娘带着两块素色新帕子,笑,"我用上次妹妹教我的那种新的勾边的法子勾的边,给妹妹用。"何子衿在陈家跟薛先生学了什么新手艺,回家必然会教给三姑娘的。何子衿是个大方的,三姑娘也是极聪明的人,两人时常在一处,关系很不错。 何子衿接了三姑娘送的帕子,这年头东西都容易落色,所以帕子多用素色,不然哪天出了汗,一擦一脸颜色就不好了。何子衿笑,"表姐过来,是不是舍不得我?" "舍不得是一方面,还有事想央你。"三姑娘抿了抿唇说,"妹妹,你这次去外祖母家好几天,能把照顾花草的事教给我?" 何子衿瞪大眼睛,不大明白。三姑娘认真且坦诚,"我听说,妹妹你的绿色菊花能卖好多钱,我也想学着打理花草,要是学不会,那是我太笨没法子。要是能学会,以后也是门手艺。"什么念书啥的,三姑娘没啥兴趣,她对各种实用且能挣到钱的手艺是极有兴趣的。不论何子衿愿不愿意教,她都要来试一试,问一问。 何子衿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独人,三姑娘想学,再好不过,凭她一人养花也很累的呀,尤其她花越养越多。何子衿就顺道教了三姑娘些打理花草的注意事项,不同的花草,有很大区别。三姑娘的脑袋比翠儿可是灵光百倍,何子衿教一遍,她又挨个重复了一遍,竟没有分毫差的。凭心而论,就凭三姑娘这份机灵,把花交给三姑娘也是放心的。 至于翠儿,这位老实的丫环姐姐,由于何家仆人有限,翠儿鲜少有轻闲的时候,当然,做人家仆婢的,主人家花钱买了来,也不是为了叫你清闲的。但,有三姑娘主动来减轻工作量,翠儿还是很欢喜的。 不过,人跟人的差别也就在于此了。 何子衿把她自己屋里的事、花房的事都交待清楚了,第二日便带着沈氏妈妈给收拾的小包袱,坐着她舅赶的马车,朝外祖母家去啦! 何子衿长这么大,是头一遭去外祖母家小住。 她的心情就甭提多愉悦了,先是跟她舅一并坐在车前头,看马尾巴甩啊甩。碧水县地方不大,何家家族世代居于碧水县,人都熟的很,何子衿一路叔叔大伯婶子大娘的打招呼。有的知道她去外祖母家,还给她水果路上吃。 及至出了碧水县城门,沈素感叹,"子衿人缘儿真好。" 何子衿得了便宜又卖乖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沈素哈哈大笑。 何子衿是个闲不住的,叽叽喳喳同她舅说了会儿话,她望着县城外大片收割过的农田,青天之下,远处青山依稀可见。秋风徐徐,吹拂着何子衿的苹果小脸儿,这样的古色古香,这样的未经玷污的天地,且有沈素这样的大帅哥在畔,何子衿的情怀就上来了。她突然双手拢扣在唇边"啊哦——"的对天喊了一嗓子,险把她舅吓疯后,就开始扬着嗓子唱起歌来。 何子衿那一把小嫩嗓子哟,就甭提了,沈素肚子都笑痛了,还得抽空给外甥女鼓掌。因为有舅舅的捧场,何子衿越唱越欢实,唱的久了,还有点口干。车上早备了水,沈素拿出个葫芦递给外甥女,鼓励,"润润嗓子再接着唱。" 何子衿觉着她舅很有欣赏水准,问,"舅,我唱的好听不?"嗯,水里还放了蜂蜜。 沈素很坚定的表示,"舅舅就指着你的歌儿活了。"逗得何子衿咯咯直笑。 何子衿不愧是何老娘嫡亲的孙女,继何老娘专场之后,何子衿又开了自己的专场,她比何老娘强的地方就在于,她知道中途补充水分,不至于把嗓子唱哑。但是,水喝的太多,也是有后遗症滴。 何子衿瞅一瞅她舅舅,还有些小羞涩,她是女孩子哩,这怎么好说出口好。幸而沈素是闻弦歌知雅意的人,笑问,"是不是憋的慌了?" 何子衿点点头,"快到家没?"要是快到了,她就再憋会儿。 沈素停了马车,抱了何子衿下车,走两步,把她塞路边的一道田陇里,"尿吧,离家还远的很。" 何子衿怪羞地,说,"舅,你走远些。" 沈素让开两步,不放心的问,"你会自己脱裤子不?" 何子衿羞恼,"会啦!"真是的,总叫她唱歌唱歌的,害她喝一肚子水,这会儿不想尿裤子的话,只有尿这土陇里了。不得不说,因为要在露天尿尿,何子衿两辈子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她迁怒啦! 沈素根本没拿小屁孩儿的自尊心当回事,待何子衿尿好再把她抱车上放着,还鼓励她,"来,继续唱吧!好听着呢。" 何子衿哪里还有唱歌的心,她先封她舅的嘴,粉儿认真的说,"舅,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在路上尿尿的事!" 沈素立刻明白外甥女这是羞了,他先做保证,"舅舅可不是多嘴的人。再说,你啥样舅舅没见过啊,你小时候尿舅舅一身,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 何子衿小哼一声,沈素笑,安慰外甥女,"你还小,没事儿,阿玄现在也是随地大小便啊。"把儿子拿出来做比。 何子衿可不好糊弄,她说,"阿玄还小啊,而且,我是淑女,能跟男孩子一样么。" 沈素忍笑请教,"什么叫淑女啊?" "就是贤淑的女孩子啊,特漂亮,特优雅,特聪明,特斯文的那种。" 沈素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何子衿道,"我现在还小,但以后会朝着淑女的方向前进的。" 沈素笑着点头,"嗯!嗯!好!舅舅等着我家子衿变成淑女!" 淑女正在跟她舅表达着自己的伟大理想,忽然一摸肚子,怒:马丹!有完没完,怎么又想尿了! 于是,小小淑女走一路尿一路,为田间作物的施肥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因为此行太过丢脸,何子衿从此以后再没跟她舅提过任何她有关"淑女"的梦想啦! 第54章 沈瑞 因为路上做了比较丢脸的事,何子衿见着外祖母和舅母也有些恹恹的,沈母以为宝贝外孙女累了,忙说,"赶紧歇歇吧,坐这半天的车呢。大人都累,何况孩子。" 江氏道,"是啊,要不先让子衿去我屋里躺一躺。" 沈素笑了一路,简直停不下来,摆摆手,笑道,"没事儿,路上欢实着呢。子衿,来,先洗手洗脸。" 何子衿过去跟她舅洗漱,她舅再次悄悄保证,"舅舅绝不会跟第三个人说的!" 何子衿此方精神好些,拿出她娘准备的礼物,还有她的礼物来,江氏笑,"姐姐总是这样周全。" 何子衿瞧见沈玄才真正恢复了精神,她特惊讶,"阿玄长的好快啊!"过去抄起沈玄就抱怀里了,问他,"阿玄,还记不记得姐姐?" 沈玄其实不大记得,小孩子没这么好的记性,不过,江氏已经提前跟他讲过,有表姐要来。沈玄叫了声,"表姐!" 何子衿拿出带来的点心给沈玄吃,沈玄叫起表姐就更心甘情愿啦! 何子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眨眨眼,对沈母道,"坏了,这是我娘特意买了叫我带给外祖母吃的点心!"她当自己的打开给沈玄了。 沈母笑眯眯地,"这有啥,我不爱吃这个,你们吃才好。" 江氏笑,"我算着你们就得午后到,厨下还留着饭,我这就去端来。"虽然何家必定备了东西给丈夫和外甥女路上吃,可在路上如何吃的好,还是家里坐下来方吃得香呢。 何子衿跳下椅子道,"舅妈,你不是有身孕了吗?你歇着,我去端吧。"她倒是粉儿有眼力,奈何现在这么个团子样,只让人觉着好笑。江氏笑,"哪儿这般娇贵,无妨的。"就去端饭了。 沈母瞧着外孙女,那是怎么看怎么爱不够,摸着何子衿的包包头,笑,"一转眼,子衿也是大姑娘了。" 沈素笑,"小孩儿一个,不过,梳这包包头比羊角辫好看。羊角辫忒土。" 何子衿瞅一眼沈玄的发型,这位的发型是这样的滴,脑袋分左右各留出一片圆型的长头发的区域,后面还有一搓是养长的小辫,说叫子孙辫或是长寿辫,其余地段,皆剃光光。 凭良心论,沈玄的发型还不如羊角辫。 沈素感叹,"等阿玄像你这么大,就不用剃成这土包子样了。" 沈母这样的好脾气都不爱听儿子这般说孙子,说儿子,"这是哪里的话,土什么,孩子们都这样留头发。你小时候也一样。" "我小时候也一样土呗。"沈素摸一把儿子的大头,笑问,"儿子,好吃不?" 沈玄点头,"甜!"还粉儿有孝心的举着给老爹尝,怎知沈素一口下去咬掉多一半,沈玄脸上那个悔啊!尤其他小小模样做这个表情,逗得何子衿咯咯笑。沈母亦笑个不停,"想吃自己拿,你又逗阿玄。" 沈玄被他爹欺负惯了,扁扁嘴赶紧把剩下的点心吃掉,看何子衿,奶声奶气的叫,"表姐。"他还想吃。 何子衿怕他吃多点心,道,"咱们省着吃,明天早上再吃,好不好?" 沈玄有些不乐意,不过,他跟这位表姐还不大熟,闷闷应了。何子衿是哄孩子高手,她抱了沈玄在怀里,嘟嘟囔囔的同沈玄说话,不一时沈玄就给她哄的眉开眼笑。及至江氏端了饭菜来,沈玄还跟着吃了几勺子蒸蛋。 江氏笑眯眯,"子衿一来,阿玄吃饭都香了。" 沈母,"是啊。" 何子衿想,这还用说么。小孩子吃饭是很讲究气氛的,你真把饭端他嘴边,他不一定乐意吃,但要是有人跟他比着,他就能吃的既快又好。 江氏是想着何子衿年纪小,给她做了蒸蛋,何子衿递给沈玄一把勺子,把蒸蛋放两人中间,沈玄见她吃的快,自己简直不甘落后,吃了满脸蛋渣。何子衿嘿嘿直乐,拿小帕子给沈玄擦脸。江氏做母亲的,喜欢的了不得,道,"子衿真有姐姐的样儿。阿仁都不会这样照顾阿玄。"这说的是她娘家侄子江仁。 沈母笑,"阿仁是小子,子衿是闺女,不一样,丫头细心些。" 江氏笑,"是。相公也盼闺女呢,上次去集市上说买几张小闺女的画来贴贴,逛遍整个集市都没买到。" 沈母笑,"人家都是卖胖小子画的,没听说有卖胖闺女画的。" "等明儿个我照着子衿画几张贴屋里。"沈素是十项全能,画画也懂一些。何子衿一听说要画她,道,"唉哟,那我得换身鲜亮衣裳才行啊!"她又问,"舅,你什么时候画,我把时间空给你!" 沈素忍笑问,"你明天不出门吧。" 何子衿其实是很有计划滴,"我想出去逛逛,舅你不是说水田里有黄膳有鱼么,现在还有么?你不是还说带我去爬山么?去山上摘野果,打兔子!"先前沈素说的话,她可一样一样都记在心里的。 沈素险些招架不住,笑,"成成,这不急,一样一样来,好不好?" 何子衿勉强应了,还怕她舅反悔,道,"你可得说话算话哦。" "嗯,算话,算话!" 吃饭的时候,何子衿又认识了一个人。 自江氏又有了身孕,沈素又要备考后年秋闱,就大手笔的买了个半大小子,在家可帮衬家务,还可下田干活,就是沈素偶有出远门,有这么个跟着,全当书僮了。因为买来时名字不大文雅,沈素就给他改名叫沈瑞。沈瑞今年十五,是与沈父一道回来的,说是下人,沈家也没外待他,吃饭都是一个桌上的。沈瑞见着何子衿吓一跳,道,"我的乖乖,以往听大爷说我还不信哩,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丫头!" 何子衿非但颜正,沈氏养她养的也到位,小小孩童,还带着婴儿肥,雪白的脸儿,乌黑的发,大大的杏眼,红红的唇,所以,何子衿讨喜,绝非只是性格原因。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刷脸的年代啊! 真的,完全不是夸张,就是男子考功名,在面相上也有评分,如沈素这样的,眉目俊秀的美男子,就是甲等。如何恭,相貌也斯文,是乙等。所以说,真要长得貌若钟馗,功名上艰难是一定啦~所以说,古人更注意外表啦~何子衿得了沈瑞这一声赞,唇角翘起来,假假道,"还好啦还好啦!小瑞哥你长的也好看!" 沈瑞很有些虎头虎脑,他在院中水缸处舀水洗了脸,一面用布巾擦脸,一面道,"我这也还好,比大爷略好看一些是真的。" 何子衿一口水喷满地! 第55章 打算亲事~ 何子衿终于遇到了知音。 其实沈瑞这样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不是沈素这样的俊秀人,不过,他也生的浓眉大眼国字脸,个子也高,只是瘦些,将来个子长成,肯定是个威武人。 何子衿看沈瑞吃饭才算开了眼界,沈瑞一人饭量顶沈家一家子,沈素打趣,"买小瑞算是买亏了,幸而如今年成好啊。" 沈母笑,"能吃是福。" 沈瑞憨憨一笑,"大爷就是太瘦,胖些更好看。像子衿姑娘这样就好,脸圆圆的,看着就有福气。" 何子衿吃饭慢的很,她还爱说话,道,"可不是么,我也这样觉着。不过舅舅胖不了,他跟我娘一样,吃啥都不会胖的人。" 沈瑞,"那不就白吃饭了?"在沈瑞心中,吃饭就得有吃饭的用处,除了长个子,还得能长肉才行。长得结实了,就能干活。 何子衿咯咯咯的笑。 沈素道,"你们俩倒能说成块儿。" 沈瑞虽能吃,人也能干。 吃过饭他就去清理后院的鸡窝了,如今沈家养着许多野鸡,长成了就拿到县里去卖,很能卖得上价。 何子衿跑过去跟着看,还怪担心的,问,"小瑞哥,野鸡不会生病么?"鸡有鸡的习性,把野鸡圈起来养,想养好并不容易。 沈瑞干活手脚俐落,道,"这鸡喜欢吃山上长穗草的草籽,鸡窝也得时时清理,要是臭气熏天的,能把鸡能熏死。咱村里好几家跟咱家学着养,都没咱家养的好。"小瑞哥颇是自得,这都是他的好手艺啊,还叮嘱何子衿,"你可别把野鸡爱吃草籽的事说出去。" 何子衿道,"我嘴最紧啦,你放心吧。" 沈瑞清完鸡窝,顺道把猪窝,羊圈都理了一遍,听何子衿说要跟沈素去捉黄膳的事,沈瑞道,"老爷现在天天盯着大爷念书,哪儿有空捉黄膳哟。再说,这样小事,不用大爷出马,我带子衿姑娘去吧。" 何子衿问,"小瑞哥,你也会?" 沈瑞道,"这话说的,大爷的本事,我早就学会了。黄膳不用捉,一会儿把黄膳笼子放下去,明儿一早去拿就行。" 何子衿惊叹,"哇,田里这么多黄鳝啊!" "也得看谁家的田。"沈瑞道,"我跟大爷说的,田里常有野黄鳝,城里人爱吃这个,我跟大爷出去买了些黄鳝苗放田里,也没买多少,瞎养着呗。时不时的抓些去县里卖,也能卖钱。再者老爷说鳝鱼滋补,给大爷吃,好叫大爷考举人。" 何子衿道,"不会有人去偷吧?" "乡里乡亲的,谁不认识谁?咱们老爷跟大爷都是秀才公,就是偶有去偷的,不过一两条罢了。我夜里都会去走一走,没事的。"沈瑞打扫完,便道,"我这就去放黄鳝笼子,包管明天子衿姑娘有黄鳝吃。" 何子衿道,"我跟小瑞哥一道去。" 沈瑞也挺乐意带她,沈母听说是跟沈瑞放黄鳝笼子,笑着叮嘱一句,"小瑞看牢子衿,别叫她近水边儿。" 沈瑞笑,"太太只管放心。" 沈玄也闹着要去,何子衿道,"你可得听话,路上远我可不抱你。" 沈玄攥着小拳头表示,"我不用表姐抱!我自己会走!" 江氏给儿子加件夹袄,顺便给何子衿拿了件夹衣,说,"风渐凉了,放了鳝笼子就赶紧回来。"何子衿应一声,带沈玄去了。 一路上,沈瑞都把何子衿的计划打听清楚了,他大包大揽,"我常跟大爷去山上,如今大爷没空,我带子衿姑娘去山里逛逛一样的。打猎啥的子衿姑娘就别想了,你年纪小,打猎得往山里走,你走不动,到时我去看看,运道好猎些东西回来。倒是你可以拿个篮子去山上捡野果榛子啥的。" "有很多吗?" 沈瑞笑,"哪儿啊,天天有孩子们去捡,要是你运道好,能捡个三五个,运道差,就当爬爬山呗。" 何子衿:…… 沈瑞跟长水村的人都熟了,路上有人打招呼,见何子衿面生不由问一句,此时沈瑞便会昂首挺胸的介绍,"是我家的子衿姑娘!" 人们便道,"是你家姑奶奶家的丫头吧,生得可真好。" 沈瑞完全不知谦虚,他仿佛别人在夸他自己一样,大声道,"是啊。我一见子衿姑娘都觉着像画上走下来的娃娃!" 何子衿头一遭听人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待人家走了,她道,"小瑞哥,你真有十五啊?"这是忒实在还是忒自信哪。 不料沈瑞仿佛被人识破秘密一般,吓一跳,低声道,"子衿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完全不知何子衿不过随口一句,沈瑞就把实话秃鲁了。 何子衿瞪大眼睛,追问,"你到底多大了?" 沈瑞小声道,"你可跟别人说。" 何子衿再次道,"小瑞哥放心,我嘴巴最紧了。" 沈瑞方与何子衿道,"十二。" "啥?"何子衿瞅着沈瑞的身量,不敢相信,"才十二?" "是啊,要说十二,怕卖上不价,因我生得高,就说十五,也没人疑。"沈瑞道,"说来大爷还真是买亏了。"多付了银钱。 何子衿安慰沈瑞,"谁说亏了,小瑞哥这样能干,养鸡养羊都来得,寻常人哪里及得上。舅舅是赚了。" 沈瑞笑,"大爷待我好,我当然得不能真让大爷亏了。"他个子高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消片刻,就恢复了精神,叽哩呱啦的同何子衿说起如何下鳝笼捕黄鳝的事了。 何子衿与沈瑞挖了蚯蚓,瞧着沈瑞下了鳝笼,并约好明早早起跟沈瑞来提鳝笼,三人就回去了。 沈玄一回去就奶声奶气迫不及待的与他爹说,"爹,小瑞哥十二!" 何子衿沈瑞同时看向沈玄,心里想的绝对是同一件事:这个八哥! 由于沈瑞十二岁的个头就快赶上沈素了,大家推测,到沈瑞成年的时候肯定是个大个子。沈瑞看大家没有因他年纪小的事觉着亏本,也就放心的去洗澡了。 倒是何子衿,被沈素拎过来闻一闻,嫌弃,"好臭好臭。" 何子衿郁闷,"我就看了会儿小瑞哥清鸡窝啊,鸡窝也不太臭。"有沈瑞这样的勤快人,她舅家的鸡窝羊圈都挺干净的。 沈素道,"让你舅母给你去洗洗,阿玄一道,出去跑这一圈,冷吧。" 何子衿强调,"我不跟阿玄一起洗。" "对对,你是淑女。"沈素哈哈一乐,让江氏给两个孩子洗澡去了。洗好澡,何子衿还大方的给沈玄用她的润肤膏,问沈玄,"香不?"其实她是想借机捏人家的小包子脸儿。 沈玄,"香。" 何子衿说他,"你怎么嘴那么快啊,有屁大点儿事都跟你爹说。" 沈玄不大明白何表姐的意思,蠢蠢的露出疑问的神色,"啊?" 何子衿除了郊游外,她还粉有做教育家的欲望,看沈玄这么笨,决心把沈玄教聪明一些。然后,何子衿就教沈玄如何管理好自己的嘴巴。 沈玄的兴趣不在于学习如何管理自己嘴巴,他跟何子衿熟了之后,就要求何子衿跟他在炕上打仗。说打仗,其实沈玄太小,只要何子衿一把将他推个屁墩,沈玄就高兴的咯咯笑,然后精神十足的爬起来继续求推倒。 最终,何子衿把沈玄推倒了一个晚上,沈玄最后屁墩后直接一躺,三十秒入睡。 江氏抱着睡着的儿子去屋里安歇,同沈母道,"子衿头一天来,坐了大半日的车,又与阿玄玩耍了这半天,母亲还是早些歇了吧。" 沈母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先去吧,让子衿在我屋里歇就成。" 江氏又嘱咐了子衿几句,"茶壶就在床头的柜子上,夜里渴了跟外祖母说,里头我放的是蜜水。" 何子衿点头,说,"舅母,你跟舅舅也早点睡吧。" 江氏一笑,"好。这丫头真是懂事。"就回去歇了。 何子衿来了,江氏沈素难免说些孩子的事,江氏给儿子脱了衣裳,轻手轻脚的把肉乎乎的宝贝儿子搁被窝儿里盖好,道,"不知姐姐是怎么教导孩子的,子衿又会说话又懂事,还会说让咱们早点睡。你说,她小小人儿,跟谁学的?" 沈素笑,"小孩子嘴巧多是天生,子衿说话就说的早,她现在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 "人家说'养女随姑',要是生了闺女像姐姐,像子衿这样,也是一大乐事。"因为已生下长子,江氏完全没有生子压力了,就是来个闺女,她也挺高兴。沈氏道,"咱们阿玄,兴许是儿子的原因,嘴就不似子衿伶俐。我记得,子衿像阿玄这么大的时候,可比阿玄会说多了。" "儿子多是嘴笨些的,你想阿仁小时候,成天念三字经,四个字就不会连一起说,如今这不是也好了么。"沈素笑,"咱们阿玄哪,错不了,别看话不会说,心里明白。" "他能明白个啥?"江氏摸摸儿子的发顶,笑,"天天就知道玩儿,我教他念个千字文,一句都不知跟着我念。" "才多大的孩子,这着什么急。"沈素不以为然,他自己被逼迫着念过书,虽然现在完全由被动转主动,沈素却是不想这般逼迫儿子的。 沈玄是长子,江氏心中自有一套育婴守则,道,"你不是说子衿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家里族兄念书了么,现在诗经都会背了,你看多聪明啊。小孩子就得从小教,教得多了,就聪明了。" 沈素不与妻子争这个,笑,"嗯,教吧。" 江氏年轻,心里存不住事,何况夫妻感情极好,江氏便小声与丈夫道,"你看阿玄同子衿可好?" 沈素不知妻子的意思,便道,"挺好的啊,我看他们还玩儿得来,子衿倒有耐心,阿玄也愿意跟她玩儿。" "我不是说这个。"灯烛掩映下,江氏眸中闪烁着淡淡笑意,"子衿年岁也只大阿玄两岁,姑舅姑舅亲的,以后做亲可好?我实在没见过比子衿再可人疼的孩子了。" 沈素简直服了女人的想像力,他道,"孩子们都还小呢,提这个也忒早了些,以后大些再说。不然,你可知孩子们脾性合不合呢?现在瞧着好,是因为年纪都小的缘故。以后大了,各有各的心事,要是有这个缘分,不必说咱们也是乐见其成。要是没这个缘分,做表姐弟也无妨啊,反正都是亲的。" "这也是。"江氏笑,"我就是一见子衿太喜欢了,真恨不能是咱家的闺女。我与姐姐投缘不说,子衿长的多俊哪,现在就这样招人疼,以后更错不了,定是咱们碧水县数得上的漂亮闺女。阿玄除非是瞎子,不然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沈素,"被你说的我压力好大。" "这有啥压力啊?" 沈素不得不提醒媳妇,"你这儿子是亲的,一心一意给儿子寻一门好媳妇,我倒也想。你也得想想姐姐、姐夫的意思,子衿这孩子,生得漂亮,人也伶俐,现在姐姐叫她去陈家跟着女先生学些女孩子的功课,姐姐拿她当眼珠子一般,你想给儿子寻个好媳妇,姐姐未必不想给闺女寻门好婆家。" 沈家的家境的确是不比何家的,江氏给丈夫一说,底气去了大半。不过,江氏依旧道,"咱家难道不好,我一准当亲闺女一样待子衿。" "所以我说你别急,我未必不能再进一步。到时,也就配得上了。"沈素感慨,"先时为媳妇念书,这会儿是为儿子念书。"若自身不能有所进益,饶是沈素,也没啥自信能对姐姐提及亲事。 江氏是个开朗人,笑,"你少这样说。你有功名当然好,就是没功名,我跟了你,一样是一辈子。我没过过那些富贵日子,也不想那个,咱们现在这样也挺好。我听姐姐说,大户人家可不一样,不但有妻,还有妾来着,据说还有通房,通房是啥呀?" 沈素摇头,"这谁知道。" 江氏把夫妻两个的被褥铺好,道,"你说,妻跟妾怎么能在一处过日子呢?女人嫁了男人,男人又弄了个小的,这如何忍得下?要我,得把那小的掐死。" "你可吓死我了。"沈素笑呵呵地,"反正我不是那样人,你就安心吧。" "我就随口一说,可没说你。"夫妻二人宽衣躺下,江氏道,"所以我说,富贵日子不一定过得了,咱们就这样挺好。" 小夫妻两个说些体己话,夜深便歇了,唯何子衿,熟睡中不知道已经有人在为她打算亲事啦~ 第56章 打通任督二脉的仁 第二天早上,何子衿跟着沈素去爬了山。 沈素是很重诺言的,捉黄鳝的事由沈瑞代劳了,虽然沈瑞也很愿意代劳带着何子衿爬山的事,沈素还是亲自带着外甥女去爬山。沈素还背了个竹篓,把儿子装竹篓里带着一并去。何子衿见还有小小背篓,她也臭美的背了一个。 村里人都起的早,沈素他们这也是头一拨,路上还遇着沈素的老丈人江财主。江财主家里有百多亩田,平常多是雇佣佃户,加上江财主有些年岁,早不下田了。因为家境不错,江财主还有些养生意识,其表现就在,老头儿只要天气好,都会早起去山上遛达遛达。 翁婿二人见面,都挺欢喜,尤其沈素前年中了秀才,江财主自认眼光一流,给闺女寻了个秀才女婿。何况沈素为人活泛,种田的本事虽不如寻常村里汉子,但他认识的人多,做经纪是一把好手,田中出产都能卖得好价,这一二年,沈家的家业也是越发兴旺了。 身为老丈人,自然看上进女婿顺眼。 江财主见着何子衿便问,"这是你姐姐家的丫头吧,昨儿我听说了,生得可真好。" 何子衿打招呼,"江爷爷好。" 江财主拈着花白胡须,笑,"好,好。"指着身边的小小少年,"这是我孙子,江仁。" 江仁比何子衿长两岁,还是孩童,原本被早早从床上叫起来陪祖父爬山的他有些恹恹的没啥精神。但,这一切都是没见到漂亮娃娃时!如今,江仁已迫不及待了,他蹿到何子衿跟前,很是打量了何子衿一回,直率万分的道,"昨儿我听阿福说,姑丈家来了客人,还说你长得像画上画的一样,我都不信。你可比画上画的好看多了。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何,叫何子衿。" "我叫江仁。"江仁自我介绍。 何子衿笑,"江爷爷刚才都说了呀。" "是吗?"江仁摸摸后脑勺说,"何家妹妹,我比你高,我替你背竹篓吧,你背着多累啊。" "不行,我自己背,我跟舅舅一人一个。"这是意境啊,到山上来,背个小竹篓,多有意境啊。 江仁除了刚开始跟沈素沈玄父子打声招呼外,眼里就再没别人了,直接就围在何子衿身边呱啦呱啦的说起话来。 沈素在前头与老丈人说着话,一面留意江仁与外甥女,想着江仁这小子,幼时是个三字经,长大了怎地口齿这般伶俐,以往也没见他有这许多话,这一见了漂亮女孩子,这话就没个完了。 沈素:臭小子~莫不成这么早就知道慕少艾了~江仁无师自通的客串导游,他喋喋不休的与何子衿介绍,"这会儿山上有许多树叶子都掉光了,也有许多树还是绿的,只是天儿有些冷,许多人就懒怠上山了。其实走一会儿路就不觉着冷了。我家有山地,只是一小块儿,这么走不顺路,等一会儿妹妹去我家吃饭,吃完饭,我带妹妹去我家山地逛逛。" 沈素听的好笑,道,"阿仁,你今天不上学了。" 江仁的确是不想去上学了,他道,"子衿妹妹好容易来一回,我得尽一尽那啥……"想半天想不起来,何子衿笑,"地主之宜。" "对对对,地主之宜!地主之宜!"江仁不理他姑丈了,继续跟何子衿说话,"妹妹,你念过书吗?好有学问哪!" 何子衿笑,"念过一点。" "怪不得,妹妹就是传说中的才女啊。"江仁拍何子衿马屁,问,"妹妹念过什么书?" "千字文,诗经,论语。江哥哥,你念书念到哪儿了?" "我还在念《诗经》呢,妹妹就是聪明,念的比我快。"江仁对何子衿道,"妹妹,你跟我一道去学堂吧。我们学堂是沈家爷爷,就你外祖父给我们上课,你也去听听,妹妹这样有学问,是我辈,我辈,那啥来着。" "楷模。" "对对对。"江仁小大人似的,"妹妹,你怎么总能猜到我想说的话。你就是那个,我的知音哪。伯牙子期那个。" 何子衿抿嘴一笑,见地上有个掉落的松塔,捡起来放背篓里。 小小少年一见小小少女是啥感觉,看江仁就知道了。他见何子衿指尖儿沾了土,就要拿帕子给何子衿擦,想自己素来不带帕子的,遂捻起袖子来给这位漂亮妹妹擦,不想他行动实在慢了些。何子衿自己拿小帕子擦了擦手,江仁只好放开袖子,问,"妹妹,你捡这个做甚,这里头又没有松子可以吃。" "等晒干了可以串起来玩儿啊。" 江仁道,"我家山地里有许多,一会儿让阿福去摘一筐来送妹妹吧。"他还无师自通的学会送礼了。 "那就没意思了,还是自己捡的有意思。" 江仁不知道有现成的不要,非要自己捡有啥意思,但何子衿这样说了,他又很喜欢漂亮妹妹,立刻没啥节操的表示,"是啊,自己捡更有意思,我帮妹妹一起捡。"他就卖力的替何子衿捡起山路上的松塔来。 山间有晚开的桂花,微风带来一阵阵的带着露水味的花香,好闻极了。何子衿道,"真好闻。" 江仁抽抽鼻子才注意到花香,道,"这是桂花香,妹妹来的有些晚了,你要早些中秋那会儿来,整座山都是桂花香。现在这个是晚桂花,若再晚一些,也就没了。不过,山上还有茶花,这个是冬天都会开的。原本路边也有,结果不是被人挖了去,就是被人折了去,咱们沿着的这条路是没有了。只有山里面才有,妹妹是进不去了。不过,我家里也种了茶花,妹妹,你来我家里看花吧。" 沈素真是服了江仁,这小子哪儿来的这自来熟的本事哪。 何子衿问,"你家是什么样的茶花?" "也是从山上挖来的,我爹养的,有红的粉的白的,开的一团一团的,可好看了。妹妹来瞧瞧,你有喜欢的,我送你两盆。"他还懂得给漂亮妹妹送礼了。 总之,江仁一见何子衿便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那个机伶,那个灵敏,就甭提了。 江财主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那叫一个身心舒泰。 沈素瞧着江仁孔雀开屏一般的去讨他外甥女的喜欢,那叫一个不爽,头一遭看江仁小子这般讨嫌~爬了多久的山,江仁就说了多久的话。如他这个年纪的小小少年,其实不喜欢跟着祖父爬山的,多枯燥啊。但,由于今天认识了子衿妹妹,爬山的枯燥疲倦仿佛不翼而飞,因为捡了很多松塔,江仁早拿出小男子汉的气概来自告奋通的帮何子衿背松塔了,他下山的时候还扶着子衿妹妹,生怕子衿妹妹摔跤,哪怕不是故意的握到了子衿妹妹的手,江仁也觉着,好软好软哟。还有子衿妹妹,好香好香哦,比家里炖的大肉还要香哦。 路上,江仁力邀子衿妹妹去他家吃饭,何子衿道,"舅妈已要在家里做了饭了,我就不去了。江哥哥跟我一道去吃饭吧,舅妈还常说起你呢。" 江仁笑,"好啊!"他后知后觉的问祖父,"祖父,可以吧?" 江财主心里也觉着孙子好笑,不过都是小小孩儿,也只是好笑罢了。女儿家不是外处,江财主哪里有不允的,笑,"去吧,你姑妈家不是外处。吃完饭来家里拿书本上学,这个可不能忘。"防止孙子逃学。 江仁再补充一句,"我也想姑妈和阿玄了。" 沈素黑着脸提醒这个外侄一句,"阿玄就在我背篓里。" 江仁拍脑门儿,大呼小叫,"唉呀,我都只顾着跟妹妹说话,倒把阿玄忘了!" 沈素:我们阿玄怎么会有这样的舅家表兄哟~江财主已忍不住笑出声来,沈素也笑了,何子衿眉眼弯弯,江仁脸皮还不算太厚,他脸微红,拉着何子衿的手道,"子衿妹妹,我是跟你说话太入神了,就忘了阿玄跟我们一道的。" 沈素:臭小子,你这话该是跟我说才对的吧~何子衿笑,"我知道。"她不忍小小少年太尴尬,问他,"江哥哥喜欢吃什么?" "啥都喜欢。"江仁道,"我不挑食。尤其喜欢姑妈家的腊肉,啊,真是香的了不得。" 何子衿道,"那有些来不及了,估计我们到家舅妈的饭就做好了。" 江仁道,"没事没事,我中午来吃是一样的。妹妹来了,舅妈肯定拿出腊肉来给妹妹吃,我沾妹妹的光,跟着饱饱口福。" 何子衿笑,"你这是把午饭都定下了。" "我喜欢跟妹妹说话,我要念书,上午下午都不能陪妹妹了,就中午傍晚过来,咱们一道玩儿。"这个年纪的少年,坦率的叫人喜欢。 何子衿笑,"好啊,我也喜欢跟江哥哥一起玩儿。" 江仁欢喜的笑出声,握着拳头,激动的像打摆子一样,大声道,"那可就说定了!" "好!" 沈素请岳父去家中用饭,江财主笑,"你岳母在家等着我呢,让阿仁去吧,他与子衿丫头倒是投缘。年纪也差不多,是能说到一处去。" 沈素先送了岳父一段,方带着孩子们回家,江氏见了江仁,笑,"你们这是路上遇着了。" 沈素笑,"是呀,岳父每天都爬山的,难得阿仁早起,跟岳父一起。" 江仁放下小竹篓,擦擦额角的汗,说,"姑妈,以后我天天陪祖父爬山,不然祖父一人多寂寞啊。" 江氏自丈夫手里抱过儿子,笑,"阿仁越发懂事了。"打发他们去洗手,准备吃饭。 因为有何子衿在,江仁饭都吃的格外香,吃过饭磨蹭好半天,见沈父都要出门了,江仁才跑回家拿书包去学堂,结果迟到被沈父打了三戒尺。中午放学来沈家后,江仁与何子衿悄声道,"沈家爷爷对我可严厉了,看把我手打的。" 江氏听到这话说他,"你不老实学功课,这是轻的,等我什么时候跟你爹说,再打你一顿。"拿了清凉去肿的药膏来。 江仁扁扁嘴,何子衿笑,"我给你上药吧。" 江仁立刻眉开眼笑,肚子里表示:沈家爷爷,您真是大好人,谢谢您把我打肿,您再多打我两下吧! 到晚上,私房话时间,江氏还笑与丈夫道,"阿仁跟子衿真是投缘,玩儿的也好,阿仁很有哥哥的样子,知道照顾子衿。" 沈素感叹,"劲敌呀!" "啥?" 沈素道,"你不知道,阿仁一见子衿,就跟得了蒙古症似的,那个话是没个完。你看,要不是舅兄来接他,我看他晚上都想住咱家了。" 江氏直笑,"别胡说,阿仁不过比子衿大两岁罢了,他哪里懂这个。无非是见了漂亮的小姑娘,喜欢跟人家玩儿罢了。" "咱儿子话还没说溜,这可怎么敌得过花言巧语的阿仁哟。"沈素感慨两声,又道,"臭小子,这些年见了你我也没这样殷勤过啊!" 江氏直笑,"小时候倒看不出阿仁有这份儿机伶来。" "有啥机伶的,臭小子一个,哼~"沈舅舅表示不屑! 第57章 姑丈好毒 江仁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找何子衿玩儿,天天驻扎在沈家,早上陪何子衿爬山,晚上不到天黑不回去。 江仁在家与母亲张氏说,"娘,你不知道子衿妹妹多好看,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妹妹。她人也好,知道我被沈家爷爷打了手板子,还给我上药来着。你看,我手好的多快呀。"说着伸出手掌给她娘看。 张氏道,"那丫头我倒是见过两回,是生得不错。" "咱们整个村儿也没比子衿妹妹更好看的了。"江仁道,"她还念过书,很有学问,比我知道的都多。" 江仁念叨了一通他的子衿妹妹,计划好明天再陪子衿妹妹爬山,就脱光光欢欢喜喜睡觉去了。 儿子总是念叨"子衿妹妹",张氏忍不住想去瞧瞧,与婆婆说话时都笑,"阿仁跟子衿投了缘,这些天总是他姑妈家吃饭,我看,就差要住下了。听阿仁说,何家那丫头生得比画儿都好看,家里正好有收拾好的榛子山栗子,孩子们爱吃这个,我拿些去给何家丫头。" 江太太给儿媳妇说的也有些心动,乡下人没有城里那一套客气腔,何况一个村子住着,早熟的不能再熟,这又是去女婿家,抬抬脚也就去了。江太太放下剥了半袋子的花生,道,"咱们一道去,我也去瞅瞅。" 张氏笑,"是,我服侍母亲。" 两家离的不远,张氏背着一小篓榛子抱着一小篓栗子,与婆婆去了沈家。何子衿无事,正在教沈玄念书,甭看江氏教儿子教不会,何子衿就教的很不错。尤其千字文这押韵的,念起来朗朗上口。 何子衿早倒背如流了,书都不用看,沈玄就当学唱歌了。 张氏一进门就赞,"怪道阿仁说,这丫头有学问,看这千字文背的多熟啊。"她丈夫是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念书多年,秀才也没中一个,好在家里有田地,家计是不愁的。到了儿子这里又是念书,成绩也不咋地,但这启蒙的《千字文》,张氏不知听过多少遍了,故此,一听就听得出来。 何子衿听到有人说话,回身见是江太太张氏婆媳,笑着打招呼,一个叫"伯娘",一个叫"江祖母"。 张氏笑问,"丫头还认得我?" "去年来外祖母家的时候见过伯娘和江祖母的,我还记得。"何子衿又不真是小孩子,她记性素来好,自然是认得的。尤其这位江太太,据说在她舅与她舅妈成亲的那天见着女婿俊俏欢喜太过,直接笑歪了嘴,虽然后来被针灸好了,但大约是后遗症,笑的时候嘴还是有些歪。 江太太与张氏都很高兴,遇到这样长的可爱,又很懂礼貌的孩子,谁不喜欢哪。 今日太阳好,外头暖和,江氏正在院中做针线,沈母从窑里拿了几个苹果洗好了放桌上给孩子们吃,因沈玄年纪小,要切成小块压成苹果泥再给沈玄吃。见着江太太张氏婆媳来了,沈母放下苹果,起身相迎,"亲家怎么有空来坐坐。" 江太太笑,"我听阿仁说子衿来了,过来瞧瞧,带了些孩子爱吃的零嘴儿,给子衿吃吧。" 沈母笑,"上回亲家给的,还有许多呢。" 江氏搬了椅子给母亲大嫂坐,张氏笑,"这是给子衿的,阿仁回家总是念叨'子衿妹妹,子衿妹妹'的。这孩子生得越发好了,真是比画儿上的龙女都好看。" 江氏笑,"我也这样说。" 沈母倒出两盏茶来,笑的谦虚,"诶,就是寻常的孩子,略干净整齐些是有的,哪里有阿顺媳妇说的这般夸大。"江氏的兄长叫江顺,张氏也常被人称作阿顺媳妇。 张氏接了茶,先递给婆婆,再接一盏道谢,笑,"子衿生得像她娘,比她娘更好看。当初,子衿她娘就是咱们长水村里出名的美人,我见过子衿她爹一回,也是个斯文人,子衿当然就生得好。"张氏自来是个爽快人,说起"子衿她爹"的相貌来只当寻常事。 何子衿见有人来了,就不教沈玄念书了,她把沈母压的小半碗苹果泥端起来,让沈玄拿着勺子吃。 沈玄是个很懂礼貌的小孩儿,先舀一勺给沈母,说,"祖母,吃!" 沈母心都要化了,笑着摸摸宝贝孙子的头,"祖母不吃,阿玄吃吧。 然后,沈玄让遍了在场所有人,也不知他小小人是谁教的,颇是惹人笑。何子衿捧着苹果让张氏和江太太,江太太江氏怕凉,张氏没啥客气的,拿了一个吃,沈母不吃,何子衿自己挑了一个小的。沈母给她个大的,说,"这个好。" 何子衿倒不是存啥孔融让梨的心思,只是,这年头真不比她曾经生活的年代。这个年代,物资太有限,浪费就是作孽。何子衿道,"大的我吃不了。" 沈母切一半给她,笑,"剩下这半个我吃。" 都是亲戚,说起话来也亲热。张氏还问何子衿念过什么书,听何子衿说诗经都会背了,很是惊讶,直道,"果然是秀才公家的姑娘,念书就是厉害。" 一时沈玄吃好苹果泥,拉着何子衿跟他一道骑竹马,何子衿道,"歇一歇再玩儿。" 沈玄又道,"我要拉屎。" 何子衿道,"你可真是,刚吃就拉。" 江氏笑着一指院里的叶子掉光的柿子树,"去树下拉吧。" 沈玄拉何子衿的手,"表姐跟我一起。" 何子衿,"我还吃苹果呢。" "我跟你一起。"江氏放下针线,笑,"你表姐在这儿,又跑不了。" 沈玄很有些执拗小脾气,一径道,"表姐陪我。" 何子衿只好放下苹果,"舅妈你坐着吧,我跟他去。" 沈玄裤子也不会脱,还是何子衿给他脱了,拍了沈玄的肥屁股一下,沈玄蹲在柿子树下吭吭哧哧的嗯大号,一时嗯好,沈玄又撅起肥屁屁给何子衿找了个好差使,"表姐给我擦。" 何子衿:…… 给沈玄擦过屁屁,又带着沈玄洗了手,何子衿回去继续吃苹果听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其实最敏感,觉着何表姐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沈玄立刻扯着嗓子背起何表姐教自己的千字文来着,虽然他只会背六句,也足够他娘惊喜了。江氏几乎感天谢地,双手合什,"阿弥佗佛,竟学会背书了。" 沈玄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将这六句背了一遍又一遍,无限次重复循环。江氏就盼着儿子是颗读书种子才好,连忙道,"子衿,再多教你表弟几句。你看,你一教他就学的会。" 何子衿就这样成了学玄的启蒙小先生。 江氏本就很喜欢何子衿,见她这样能干,竟教会了儿子念书,江氏更是变着花样的给何子衿做好吃的。 说实话,何老娘一直觉着沈家家境寒微,虽沈家确不如何家田地多,但离寒微也有段距离。譬如,何子衿初进沈家厨房时就给那挂了一房顶的腊肉吓了一跳,还是沈氏说,"你外祖父在村子里教蒙学,有钱的给几个,没钱的就送些东西。腊肉有一些是人家送的。还有咱自家宰猪腌的,这几年,你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大了,家里养的猪,你舅舅就不让卖了,自家杀了吃肉。这半边是家养的猪,这里的是野猪肉,山上打来的。这里的是羊肉,子衿挑一块儿,咱们中午吃。"何子衿觉着最美好的工作就是每顿饭往房梁上去挑肉来吃。 当天中午就留了张氏与江太太在家吃饭,到中午放学,江仁直接与沈父回了沈家,见着母亲祖母极是高兴。江氏一看,娘家人就差大哥与父亲了,直接让江仁回家跑一趟,把大哥父亲叫来,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待江仁再去缠着跟何子衿玩儿时,沈素已打到了克制江仁的法子,他一幅长辈关爱晚辈的表情,"阿仁功课念到哪儿了,跟姑丈说说,我听说你昨天考的不大好啊。"沈素直接开启补课模式,只要江仁一来,沈素就给他补课。 江仁吐血:姑丈!好毒! 第58章 混帐小子 以往,江仁是很喜欢他沈素姑丈的。 但,自从沈素姑丈只要他在沈家吃饭就要检查他功课起,沈素姑丈就成了江仁最讨厌的对象。 怎么这样讨厌哪,不知道人家留下为是想跟子衿妹妹说话的么? 江仁还是少年,心性纯直,他不乐意这会儿听姑丈补课,就直接说了,"姑丈,你能不能以后再查我功课,我要跟子衿妹妹说说话儿。"这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他姑丈是故意的。 沈素面无表情,"子衿不喜欢念书比她差的小子。" 江仁急忙问,"子衿妹妹说我念书差了吗?" 沈素道,"你还等着被子衿说吗?要是我,若被女孩子说没学问,宁可不活了。" 江仁,"那也不至于吧,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学问就不活了,那咱村里人都不用活了。"他村里文盲占多数好不好。 "你怎么这般没出息,你就不能跟好的比。你看子衿,论语都倒背如流了,你诗经还没学完。天天去跟人家说话,人家说的你听的懂吗?"沈素毫不留情的打击江仁。 江仁,"听得懂。" "行了,子衿在教阿玄功课,你就跟我学吧。" 江仁眼睛一亮,"姑丈,你教阿玄吧,我去跟子衿妹妹学。"再毒辣的姑丈也阻挡不了小小少年的慕艾之心哪~沈素脸一沉,双眸直视江仁的眼睛,一言不发。长辈的直视还是很有压力的,江仁不得不委屈求全,"那好吧。"他真的好羡慕沈玄表弟好不好~江仁被沈素一招制住,生活甭提多惨淡了。但,为了漂亮妹妹,江仁还是坚持一天三顿来蹭沈家,而且,尤其在最美好的早上登山时光,江仁简直希望这山路永无尽头才好。 但,让江仁意想不到的是,在沈家吃过饭被补课就罢了,姑丈大人竟然登山时都要问他功课。江仁眼珠一转,主意来的也快,他道,"姑丈,爬山要专心啦,我要是一面回答姑丈的问题,一面爬山,很容易跌倒的。" 沈素点点头,对在竹篓里的儿子道,"阿玄,给你表姐背背昨儿教你的千字文。" 于是,整个山间除了鸟叫,就是沈玄扯着小奶音儿背千字文的声音啦,江仁想跟何子衿说句话都不成了,他简直要给沈玄烦死了。 至此,沈玄升级为江仁最讨厌名单中的第二位,第一位是沈玄之爹沈素。 待沈玄背累了,何子衿笑赞,"阿玄背的真好听。"拿起挂在竹篓边儿的葫芦喂沈玄喝水。沈玄咕咚咕咚喝两口,又要继续背,何子衿便道,"歇一歇,我教你新的。" 何子衿念几句新的,沈玄跟着念。每当沈玄背一阵子,何子衿就喂他水喝。 江仁趁沈玄歇着的时候道,"子衿妹妹,我也会背,来,我背给你听吧。"江仁就不背千字文这种小儿科了,他昂首挺胸,大声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先要说一句,江仁背《关雎》,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这是诗经第一篇而已。他不过七岁,进学第二年,再天赋异秉也不可能懂男女之情。他背这个,是因为这首背的最熟。 何子衿笑,鼓励鼓励,"背的真好。" 江仁被他姑丈打击的不如以前有自信了,他道,"我不如子衿妹妹有学问。" 何子衿笑,"这有什么,我念书的时间早,像阿玄这样大的时候就念书了,学的时间长,才比你快。等过几年我就比不上江哥哥了。" 江仁深受鼓励,道,"只要子衿妹妹不嫌弃我没学问,我就放心了。" "不会的。"何子衿一笑,颊上两只小酒窝微现,江仁险被甜个跟头。 江仁认真的说,"子衿妹妹,你长的可真好看。" 何子衿觉着好笑,"你这么小,就知道好看难看了?" 江仁不服气,"我可比你大两岁。再说,我又不瞎,怎不知好看难看啊?子衿妹妹就是我见过的第一好看之人。" 何子衿笑,"江哥哥也好看。" 江仁是个实诚小少年,他认真道,"还不如子衿妹妹,我得努力变得更好看才行。" 何子衿的教育病发作,笑,"人光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得心眼儿好才行。如果是个坏人,多好看也没用。要是心眼儿好,哪怕长的不好看,做朋友也一样。" 江仁点头,"我就是好人。" 何子衿给江仁逗乐,笑出声来。 沈素就想一脚把江仁踢到山下头去。 故此,哪怕姑丈再毒辣,也敌不过牛皮糖滴。 江仁叽叽喳喳的同何子衿说话,沈玄没人答理,不乐意了,他捏着米分嫩嫩的小拳头,鼓一鼓包子脸,大声道,"表姐,听我背书啦!" 何子衿对沈玄这种小只最有兴趣,她撇开谈兴正浓的江仁,笑眯眯的看着江仁,笑,"好啊,阿玄背着,我听着呢。" 沈玄再一次抢回自己的焦点地位,扯着嗓子背表姐教他的书。 江仁就想直接把沈玄的嘴给缝上。 故此,哪怕江牛皮糖再难缠,也敌不过沈小包子滴~沈素:儿子,干的好! 小小少年们的友谊飞速发展,江仁平日里要上课,何子衿也认识了几个女孩子一道玩儿,尤其她外祖母家的隔壁邻居沈大家的两个闺女沈大丫、沈二丫。何子衿跟着她们去河边钓鱼。 姐妹两个比何子衿大些,个子却与何子衿仿佛,沈大丫还得背着她弟弟沈大宝,沈二丫拿着简制的鱼竿,竹竿上系上棉绳挂个针弯成的鱼钩。何子衿手里的鱼竿也差不多是这样,沈家倒是有正经鱼竿,但何子衿太小,拿不动,沈素就现给她弄了个简单的拿着玩儿。 河里的鱼都很小,挖了蚯蚓挂鱼钩,在秋风中吹的鼻涕都要下来了,才钓了三两条巴掌大的小鱼,沈二丫还说,"子衿运道旺,咱们钓这么多!" 何子衿,"这么难钓啊。" "当然了。"沈二丫道,"谁闲了不愿意来弄些鱼吃,比总吃干巴巴的白菜萝卜有滋味儿多了。" 何子衿道,"那都给你们吧,你们拿回去吃。"何子衿天生颗圣母心,看到特别穷的人总有些不好受,尤其沈大丫沈二丫,都一脸菜色瘦骨伶仃的,趴在沈大丫背上的沈大宝却是白嫩圆润。看到这姐弟几个,就会觉着何老娘为人还是不错滴。 何子衿相让,沈二丫神秘一笑,对何子衿道,"拿回家我们可吃不上。你别说漏了嘴,我带你去吃鱼。"由于何子衿常给她们吃的,今天又要把鱼给她们,沈二丫也不想太亏待何子衿。 沈大丫有些犹豫,"祖母知道,肯定不高兴的。" 沈二丫道,"怕啥?不过是挨顿骂!不然鱼怎么能落到咱俩肚里!" 沈大丫默默的用河边的草苇子串起这三条小鱼,沈二丫拿着钓竿,姐妹两个就带着何子衿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其实也不秘密,何子衿在这里遇到了江仁以及江仁的小伙伴儿们,一群小子拎着一兜子麻雀,正在拿着火镰升火。 江仁一见何子衿就两眼发亮,高高兴兴迎过去,道,"子衿妹妹,你怎么来了。我去姑妈家找你,姑丈说你出来玩儿了。"还把子衿妹妹介绍给自己的小伙伴儿们,江仁与有荣蔫地,"怎么样!子衿妹妹好看吧!像不像画儿上的娃娃!" "好看!" "我觉着比画儿上的娃娃更好看!" "阿仁,这就是你姑丈姐姐家的丫头么?" 小伙伴儿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对子衿妹妹的美貌有了公认的认知,那就是:真好看呀。 美貌的力量已经初初显现,那就是:当江仁说,"子衿妹妹,你跟我们一起吃烤麻雀吧。可好吃了。"竟无人反对。而,沈二丫表示也想吃麻雀时,江仁直接送沈二丫个白眼。 何子衿默默:毛也没拔,膛也没开,亦无油盐,这能好吃么? 见何子衿没说话,小伙伴儿们以为她不好意思,纷纷劝她,"对啊,子衿妹妹,一道吃吧。" 何子衿问,"这个怎么吃啊?" "等我们升起火来,在火里烤,特好吃。" 何子衿不得不教他们一种"叫花鸡"的吃法,这样起码是没毛的呀~沈二丫没讨到麻烦,满脸晦气,却是竖着耳朵听了何子衿说的法子,对姐姐道,"咱们的鱼也这样做吧,跟他们一起烤。借光,省得咱们再自己去捡柴了。"江仁还不乐意叫沈二丫借光,还是何子衿劝了劝,江仁才答应了。 总之,吃了一顿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的野炊,何子衿的"朋友圈"扩大一倍不止呀。 待诸小把弄来的东西吃光光,天也有些晚了,大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江仁替何子衿拿着鱼竿,负责送何子衿回家,沈二丫吐槽他,"江仁,我家跟沈大叔家就是隔壁,我们跟子衿一道出来的,当然一道回去,你跟着凑什么趣。" 江仁这个"以貌取人"的家伙,对沈二丫翻个白眼,道,"你管我,我去我姑妈家,不行啊!" "行行。就是求你别说的那么好听,还送子衿妹妹,子衿妹妹用你送吗?我们是死人吗?"沈二丫小小年纪已能看出日后的泼辣来。 江仁"切"一声,"你是不是嫌我没让你吃麻雀啊!" 即使被说中心事,沈二丫也是决不会认滴,她往地上"呸"一口,不屑道,"我可稀罕那破鸟!" 两人吵吵一路,及至到家了,江仁还叮嘱何子衿,"子衿妹妹,你以后少跟沈二丫玩儿,那臭丫头可厉害了。她会欺负你的!" 何子衿笑眯眯,"二丫姐挺好的呀。" 江仁先把鱼竿给姑丈,急呼呼的跟何子衿说,"你不知道她多厉害!听我的准没错!" 沈素轻抽江仁后脑勺一记,"怎么又走到一处去了?" 江仁道,"我们烤麻雀时碰到子衿妹妹和大丫二丫烤鱼,我没叫子衿妹妹吃鱼,怕她卡着,给她吃的烤麻雀。" "嗯,懂事了。"沈素表扬江仁一句,这小子放学来找何子衿,何子衿已经出去玩儿了,江仁走的时候颇是垂头丧气,不想倒走到一起玩儿了这半日。 隔壁传来训骂声,何子衿侧耳去听,江仁道,"是二丫祖母骂她们呢,嫌她们自己把钓的鱼吃掉了。" 何子衿再一次觉着:何老娘还是很不错滴! 何子衿在长水村乐不思蜀了,何老娘在家数着日子,三五天后又三五天,也不见沈素把她孙女给送回来。虽然何子衿在家时,何老娘对这丫头片子意见挺多,但这乍不在了,何老娘还有些惦记。 等不到沈素送还何子衿,何老娘跟儿子念叨,"这阿素也真是的,当初可是说就住三五天的,这都半个月了,怎地还不见回来!" 何恭笑,"头一次在外家长住,岳父岳母定舍不得子衿。" 何老娘嘟囔一句,"咱家又不是没人,这么总在外家住着像怎么回事?赶紧的,明儿你去你恒大哥家借车,把丫头接回来。天儿也越来越冷,她带的衣裳够穿么?乡下地方,不如咱们屋子暖和,小孩儿家家的不禁冻,别再冻坏了。" 何恭笑,"看娘说的,每年腊月我去,岳父家屋子暖和的很。" "反正你去把丫头给我接回来!"何老娘也不再讲原因,直接给儿子下通牒。 何恭笑,"好。"知道他娘这是想他闺女了。其实,何恭也挺想的。自何子衿出生,从没离家这么久过。 何恭回房与妻子说了接闺女的事,沈氏道,"我这两日也正在琢磨这事,想着阿素也该送子衿回来了。" 何恭笑,"还是我去接丫头吧,等阿素,还不知要什么时候。" 沈氏笑,"这也好,学里还有功课呢,我也不想子衿耽搁太久。我备了些东西,你一并给父亲母亲带去。" 何恭素来体贴妻子,道,"你干脆同我一道去,咱们起个早,一天打个来回没问题的。岳父岳母见着你,定高兴。" "那是再好不过。"沈氏极是欢喜,"只是要先跟母亲说一声,明天家里的事,我得先交待好了,还有阿冽,得托母亲照顾了。" 夫妻两个一并去何老娘那里,何老娘倒是没啥意见,道,"早上把阿冽抱过来,你们早去早回,让小福子一并跟着,跟恭儿轮换着赶车,也轻松些。晚上令周婆子煮块酱缸里的牛肉,明早去早点摊子买些热腾腾的大饼,带在路上吃。" 夫妻两个都应了。 沈氏道,"我早上挤些奶出来放小碗里,要是阿冽醒了,给他用铜注子温一下就能喝。"何冽虽能吃些辅食,也还是要吃奶的。 何老娘道,"成!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一道去,勿必把丫头给我接回来。"又后知后觉的对沈氏说一句,"替我跟你爹你娘问好。" 沈氏笑应"是"。 夫妻两个天蒙蒙亮就起了,到长水村时不过辰正时分,何子衿正在院子里同沈玄玩儿翻花绳。没错!沈玄小朋友在何表姐的教导下,都会玩儿翻花绳这样的高端游戏了! 见着何恭沈氏夫妻两个来了,何子衿跑过去一蹿,何恭这回没弯腰,他等着闺闺蹿上来时手托着闺女的屁股往上一送,就抱了闺女在怀。听到何子衿叫爹爹,何恭心里喜欢的不行,又跟岳母打招呼见礼。 忽然见着女儿女婿,沈母高兴的了不得,"女婿来了。" 沈素迎出来,沈氏埋怨他,"你可真是,接了子衿来就不送回去了。" 沈素一幅无赖嘴脸,笑,"我要送回去,哪里得姐姐大驾亲临。" 沈氏笑,"你这张嘴!" 江氏笑,"姐姐,姐夫进屋说话吧。"她又去沏茶。 一家子见面没有不高兴的,且何恭沈氏夫妻既来了,何子衿必要回家的。何子衿怪不舍的,再三跟她娘商量,"我再住两天再走吧。" 沈氏铁面,"过年时再来,你耽搁了这些功课,回去真要考倒第一了。"她闺女虽聪明,也不是天才哪。 何子衿没法子,只得跟她外祖母说,"外祖母,等过年时我再来看你。" 沈母摸着外孙女的包包头,说闺女,"对孩子,得和软些。" 沈氏笑,"娘你不知道这丫头多难缠。" 沈母难得这般夸孩子,"子衿多招人疼哪,咱们村儿的孩子与子衿玩儿的都好。" 一家子说说笑笑,唯江仁中午过来吃饭,听说子衿妹妹要走,那叫一个舍不得。江仁抱着子衿妹妹说,"子衿妹妹,能不走么?"又跟沈氏商量,"沈姑姑,再让子衿妹妹住几日吧,我舍不得妹妹。" 沈氏笑,"等过年时,我再带她来,你们在一起玩儿。" 江仁道,"要不,沈姑姑带我一道走吧。" 沈氏笑,"好呀。" 江氏先斥了江仁,"你又说胡话。" 何子衿走时,江仁将自己养在家里视若宝贝的蝈蝈送给了何子衿,何子衿把自己从山上捡的石头里最好看的一块儿给了江仁。 沈父叮嘱一句,"子衿这孩子有灵性,让她好生念书,别耽搁了。"沈父秀才出身,生性寡言,最喜欢的就是会念书的人,不论男女。他老人家早就考较过外孙女的功课,深觉外孙女聪明,远胜寻常孩子。(那是一定滴~)在惋惜过外孙女不是男儿身后,沈父仍是希望外孙女别浪费了自己的天资。故此,有一此一句。 沈氏笑,"爹你放心吧,我会盯着叫她好生念书的。" 江仁跟着沈家人送出老远,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沈素觉着江仁是个有情义的孩子,安慰他,"等你姑妈生个小妹妹,你跟妹妹一道玩儿,是一样的。" 江仁望着子衿妹妹的车走远,大声道,"阿玄生得就不如子衿妹妹好看,姑妈就是生了小妹妹,有子衿妹妹漂亮吗?要是比不上子衿妹妹,我才不喜欢屎娃子呢。" 江氏沈母听到这孩子话均哭笑不得。 沈素,"我闺女可稀罕你!" 江仁哼两声,拿大白眼翻他姑丈,并愤怒道,"都怪姑丈,总是问我功课,你就不能等子衿妹妹走了再问我功课吗?我有好些话没跟子衿妹妹说呢!哼哼!以的再不来你家!"跳起来揪一下姑妈怀里沈玄的胖脸,不待沈玄大哭出声,江仁气哄哄的跑了。 沈素:混账小子! 第59章 清蒸还是红烧 何子衿在车里就跟她娘亲亲热热的腻在了一起,沈氏抱了女儿在怀里,问她,"头一回离家这么久,想家不?" "想是有点儿想,可是,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对我都好,我还认识了许多朋友,多住几天也无妨的。"何子衿乐不思蜀了。 沈氏戳她额角,"小没良心的,我看你都要玩儿疯心了。" 何子衿把脸在她娘怀里一拱,撒娇~沈氏便笑了,又问起闺女在外祖母家都玩儿什么了。 何子衿那叫说的一个天花乱坠,虽然也就那些譬如"钓鱼、捉鸟、捕黄鳝、爬山"的事儿,但从何子衿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生动有趣。小福子在外头听着,笑嘻嘻的跟何恭道,"大爷,咱们大姑娘这嘴真是绝了,快赶上茶楼的说书先生了。" 何恭也在乐呵呵的听车里闺女说话,笑,"子衿打小就嘴巧。" 因为有何子衿这么个巧嘴八哥,一路上竟不觉着枯燥,而且,何子衿吸取去她外祖母家时的教训,路上少少喝水,就没再出糗啦。 待到了家,何子衿先跑去何老娘屋里去,因为在长水村很是长了见识,她现在觉着何老娘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儿啦! 何老娘正算着儿子到家的时辰,听到外头脚步声,脸上一喜,"丫头片子回来了!"起身就想去迎一下自家丫头片子。又一想,可不能叫丫头片子看出来老娘想她,连忙坐了回去,咳一声,端起手边儿的茶盅,装模作样,"谁在外头这么吵啊!" 余嬷嬷险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何子衿正好进屋,听到何老娘这话,接了道,"是我呀!祖母,我回来啦!你想我呗!" 何子衿是个热情的人,几步就跑到何老娘跟前,坐何老娘身边儿了。何老娘瞥何子衿一眼,心下点头:嗯,自家丫头片子还是没瘦的。嘴上却道,"想什么想什么,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想的。" 何子衿看何老娘极力抑制上扬的唇角,用两只小短手抱住何老娘的脖子,笑嘻嘻地,"我想祖母了!" 何老娘此方笑了,拍一拍自家丫头的脊背,道,"想你还不回来!说好就去三五日的!这都多久了,小半个月!哼!你再这样以后不叫你出门了!亲戚家,略住个一两天是这么个意思,像你这样十天半月的住着,多讨人嫌。" 何子衿笑,"外祖母一点儿不嫌我,她还想留我过年哩。" "那是客气腔,你别当真,傻丫头。"在何老娘心里,自家孩子就该养在自家,自家又不是养不起,哪儿能叫孩子总住外家呢?不是个事儿。 沈氏与何恭略慢何子衿一步,正听到何老娘这话,沈氏知道何老娘这个脾气,也只能当没听到罢了。 何恭笑,"娘你又说这些玩笑话,叫丫头当了真。"问,"阿冽呢?" 何老娘道,"下午睡的晚了,还睡着呢。我叫翠儿在里间儿看着呢。" 沈氏道,"我去瞧瞧,也该醒了。" 何老娘大手一挥,让媳妇去看孙子了。 沈氏担心儿子睡多了晚上不困,把儿子叫醒喂了一回奶,何老娘就让他们夫妻两个回房换衣裳。 何子衿道,"我也去换衣裳,换好衣裳我来陪阿冽说话。" 何老娘笑,"快点过来,我叫人做了鱼圆汤,一会儿咱们就吃饭了。明天给你买个肘子吃。瞧瞧,可怜见地,这小脸儿瘦的。"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开启。 沈氏笑,"母亲千万别叫她吃肉了,看她这脸圆的。"女儿可不能长成小胖妞~"哪里圆了哪里圆了?"何老娘坚持,"丫头瘦了。" 何恭笑,"那娘多买些好吃的,我也跟着沾光。" 何老娘笑斥,"赶紧换衣裳去吧!" 三姑娘回来的晚些,见着何子衿很是高兴,她笑,"我算着妹妹晚上就能回来的,妹妹胖了。" 何子衿坚决要何老娘把明天要买的肘子换成鱼,何老娘没啥意见,道,"鱼还省钱哩。" 说到钱,何老娘瞧三姑娘一眼,三姑娘自怀里摸出个布包给何老娘,笑,"李大娘说我针线还成,又有些活计叫我拿回来做。" 何老娘满意,"这就好。" 何子衿问,"什么活计?" 三姑娘眉眼间很是欢喜,道,"还没跟妹妹说呢,姑祖母跟绣庄的李大娘很熟,叫李大娘看过我的活计。绣花什么的做不了,可简单的是能做的。我就从李大娘那里揽些活儿做,既挣了钱,还能练手艺,一举双得。" 何子衿看三姑娘高兴,只得替这位表姐高兴,她没忘对何老娘说一句,"祖母,你好歹跟表姐对半分,怎么能全拿了这钱?" 何老娘"嘿"一声,一句话噎死何子衿,"这又不是你挣的?你管得倒宽!少啰嗦,再啰嗦明儿的鱼可没的吃了!" 这才片刻功夫就过了对自家丫头的稀罕劲儿,何老娘将三姑娘给的布包揣怀里,说何子衿,"你表姐就大你四岁,到你跟你表姐这么大的时候,也得给家里挣钱,知道不?" 何子衿朝何老娘哼哼两声,"抠儿!我挣了钱也不给你!" 何老娘骂,"滚吧滚吧!见你就心烦!回来做什么,就知道惹我生气!" 何子衿道,"我回来看嬷嬷的。"她过去啾的亲了余嬷嬷一口,余嬷嬷欢喜的笑个不停,摸摸何子衿圆润润的小圆脸儿,"我也想姐儿了。" 何老娘瞧着余嬷嬷被亲到的地方,颇是嫉妒的表示,"谁会想丫头片子!我才不想!" 何子衿朝何老娘做个鬼脸,三姑娘又与何子衿说起何子衿的花儿来,三姑娘道,"天冷了,有一些掉了叶子,我问过叔父,没什么事,一会儿妹妹去瞧瞧。" "我早去看过了,表姐给我照顾的真好。"何子衿笑,"还有,表姐的针线竟然能挣钱了,一会儿可得给我开开眼。" 三姑娘笑,"你就是会打趣人。" 何子衿还是第一次见三姑娘笑的这般灿烂,何子衿早便觉着,虽是投奔来的,三姑娘却是个极好强的人。如今能见三姑娘展眉,何子衿既心疼,也为她高兴。 表姐妹两个说说笑笑,一时,何恭沈氏抱着何冽过来,人到齐,便开饭了。 沈家的饭菜也好吃,但,何子衿还是觉着家里的吃食最合口味儿。何恭见闺女吃的香,笑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吧?" 何子衿舀着鱼圆汤道,"尤其鱼圆汤,最好喝。"做这汤可不似前世直接超市里买现成的鱼圆就可以了,这是要买了鱼,剔骨后将鱼肉剁成鱼肉糜,然后再与猪肉糜混合,打上鸡蛋,调入五味,那股子鲜味儿,就甭提了。何子衿喝了一碗又要一碗,沈氏瞧着闺女香甜的吃相就喜欢,笑,"这可是你祖母特意让周婆子给你做的。" 何子衿嘿嘿笑,"我知道。" 何老娘酸溜溜道,"知道有什么用,我是白操心,又没人想我。" 何子衿忙道,"谁说不想的,我最想祖母来着。" 何老娘哼一声,不理何子衿。 何子衿不知何老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哄也哄不好了?待用过饭,她就困了,跟着父母回房睡觉。三姑娘也自回房做活。余嬷嬷服侍着何老娘洗漱,何老娘忽然道,"阿余,你可真招人喜欢啊。" 余嬷嬷"啊?",不大明白何老娘的意思。一面服侍着何老娘去了外头大衣裳,就听何老娘道,"你看,丫头片子多喜欢你啊。" 余嬷嬷试试木盆里水的冷热,何老娘继续道,"还亲你来着。" 何老娘洗一把脸,继续继续,"以前丫头只亲我的。" 余嬷嬷:…… 何老娘叹气,"丫头片子没良心。" 余嬷嬷:…… 由于何老娘不眠不休的叹了一晚上的气,到深夜才睡着。第二日一大早,余嬷嬷在何子衿锻炼身体时就找了何子衿去,悄声道,"以后大姑娘要亲嬷嬷偷偷亲就行了,可别再当着太太面儿亲嬷嬷了。" 何子衿挑起淡淡的小眉毛,"这是为啥?" 余嬷嬷哭笑不得,道,"昨儿大姑娘亲我一口,太太念叨了半宿才睡下。" 何子衿险笑喷,怪道昨儿老太太不高兴呢。余嬷嬷亦笑,"一会儿大姑娘再哄哄太太,太太就高兴了。太太刀子嘴豆腐心,最疼大姑娘不过。" 有余嬷嬷的指点,早饭后何子衿狠狠的亲了何老娘一大口,何老娘努力板着脸,心下受用的抱怨,"昨儿捉弄阿余,今儿又来捉弄老娘!再这样可打你屁股了!"照例擦一把脸上被何子衿亲过的地方,何老娘见余嬷嬷不在身边儿,悄声对自家丫头道,"你在我跟前胡闹就罢了,我总不会与你计较。以后可不准跟阿余这样了,阿余不喜欢这样,知道不?" 何子衿肚里都笑抽了,只作一幅不信的样子,"我不信,昨天我见嬷嬷高兴的紧。" 何老娘不愧生出秀才儿子的人,她老人家十分有文化的说了句,"那是强颜欢笑!" "哦,那好吧。"何子衿勉勉强强的应了。 何老娘故作大方,扬起脸,"大不了再给你亲一回,亲吧,亲了我,你以后就放过阿余吧。" 何子衿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飞快的往何老娘脸上啾啾两下,何老娘瞪大眼,一本正经的说她,"说了只亲一下的,怎么亲了两下?真是臭丫头,没一回听话的。" 何子衿猛的扑过去抱住何老娘,暴笑出声。 何老娘见何子衿高兴,自己也挺高兴,还兀自念叨,"这回高兴了吧,你可是占大便宜了,我不与你个丫头片子计较。中午鱼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 第60章 想像空间 何子衿既回了家,先整理了下带回家的东西,她还给何老娘瞧了,有半筐松塔,还有半筐红红绿绿的石头。 何老娘一撇嘴,"这是啥啊?松塔还能当柴烧,石头有啥用,这么一丁点儿,不能垒屋子不能盖房的。就从你舅舅家弄来这些破烂玩意儿啊。" 何子衿道,"祖母你哪里知道,我要把松塔穿起来挂我屋里。石头我也有用。你看多好看,有红有绿还有紫色的。" "有啥用啊?我也看不出哪儿好看来。"何老娘瞧了一回就没兴趣了,说何子衿,"这些破烂慢慢理,赶紧去念书。吃了饭你倒清闲起来了。"被自家丫头哄乐后,何老娘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 "我这就去。"何家都起的早,上课没有这么早的,翠儿闻言跑进去给何子衿拿书包,何老娘道,"把你舅家拿来的腊排骨拿些给你姑祖母尝尝。" 何子衿"哦"了一声,何老娘又道,"榛子松子啥的也收拾一些,给大妞她们当零嘴儿。" 何子衿道,"都给姑祖母吧,大妞姐她们不吃外头的东西。" "切,刚吃两天饱饭,就不知姓谁名谁了。"孙女好意拿麦芽糖去被拒的事,何老娘也想了起来,不禁哼一声,道,"那就都给你姑祖母。甭理那几个刁钻丫头,脑袋有病。"早先知道麦芽糖事件后,何老娘还气了一回。不过,她老人家虽性子刁些,人还有几分狡猾。要搁往日,何老娘早得就这事儿跟大姑姐——陈姑妈念叨一回。可一想孙女在跟陈大妞姐妹一道念书,这事儿说了,怕那几个丫头心里记仇她孙女就不好了。故此,何老娘一直忍着没说,但也对陈大妞几个没好感就是了。 想了想,何老娘忽就心下一动,想到一绝好主意,换了身鲜亮衣裳,不必翠儿去送,何老娘带着余嬷嬷跟何子衿一并去了陈家。打发何子衿去上课,何老娘把带的东西给陈姑妈,笑道,"昨儿这丫头就回来了。这是她舅家的腊排骨,是野猪肉做的,我尝着味儿不错。给姐姐带些来尝尝,还有榛子松子山栗子啥的,我瞧着,比外头买的好。" 陈姑妈没孙女们那些穷讲究,抓了把松子嗑了两个,巴嗒巴嗒嘴,点头,道,"是好。还是今年的新松子,有油性。" 何老娘自己也抓了一把嗑,笑,"我也尝着味儿不赖。" 姑嫂两个便一面嗑松子一面说话,到中午何子衿放学,何老娘还带她在陈姑妈这里吃了顿饭,睡了一觉,直到下午放学,祖孙两个方手牵手的回了家。 何老娘私下教育何子衿,"知道为啥在你姑祖母家吃饭不?" 何子衿道,"咱们给姑祖母送了东西,祖母肯定也很久没见姑祖母了吧?" "笨蛋!"何老娘敲何子衿大头一记,"这是告诉那三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你虽在她家一道念书,咱家可不是什么打抽丰的穷亲戚。我在你姑祖母面前还说得上话儿,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知道不?" 何子衿细琢磨一二,颇觉有些意思,笑,"祖母你心眼儿可真多。" 何老娘得意,"这叫啥心眼儿,一般一般吧。那麦芽糖的事儿,我想想就来火!敢嫌弃你,就是嫌弃咱家,嫌弃我!你还在她家上学,我要直接骂她们一顿,万一她们在学堂上欺负你就不好了。所以,咱就得拐着弯儿来。叫那几个臭丫头知道咱也不是好惹的,也就不敢小瞧你了。" "祖母你就是有智谋啊。"何子衿佩服,她就想不出这些弯弯绕绕,何子衿问,"祖母你怎么早没去找姑祖母吃饭,这会儿才去啊。" 那啥,前儿不是没想起这法子嘛。何老娘是绝不会如实说地,她道,"要是她们刚嫌了你我就去,得以为我就是为那事儿去的呢。" 何子衿怀疑,"不会祖母你是才想到这个法子吧?"说实在的,何老娘向来是有话直说,直来直去的性子,要不是何老娘主动解释,何子衿都不能相信何老娘内心世界如此智慧。 何老娘训道,"你也就一张嘴有用。行了,玩儿去吧!别总在我跟前瞎晃悠,去把阿冽抱来,我得瞧瞧我的乖孙。一天没见,可是想死我了~" 何老娘这里疼宝贝乖孙,陈姑妈晚上特意叫儿子媳妇们尝一尝何老娘带来的腊肉,还命人给薛先生送了一份。陈姑妈笑呵呵地,"你舅妈就是这样,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我。咱家如今略好些,别人待我都换成了巴结的嘴脸,多少八竿子搭不着的也上赶着认亲。只有你舅妈,待我像从前一样。" 陈大郎陈二郎在州府,陈三郎陈四郎陈五郎在母亲身边,闻言都道,"是啊。"陈三郎笑,"舅妈现在见了我还总是说,三郎啊,好好吃饭哪。还拿我当小孩子呢。" 陈姑妈笑,"这是你舅妈疼你。" 陈姑妈对大孙女道,"子衿去她舅家这许久,耽搁了功课,大妞是做姐姐的,多照顾妹妹。她有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陈大妞轻声细语,"是,孙女记住了。" 陈姑妈皱眉,"怎么跟蚊子嗡嗡似的?嗓子不舒服吗?不是病了吧?" 陈大奶奶笑,"我听薛先生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姑娘说话都这样,要轻要柔才好听。" "我了个娘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陈姑妈对陈大奶奶道,"你也是跟我去过宁家的,你看宁太太说话可这样小声?亏得我还不聋,略聋一点儿就听不到大妞说话了。" 陈大奶奶觉着闺女挺好,大家闺秀就得这样,笑,"姑娘家就得小声些,显得腼腆。" 陈姑妈将手一挥,"在家别这样。以前大妞多好啊,爽俐又能干,怎么上几日学上成这样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一会儿把薛先生叫来,我得问问薛先生怎么给教的孩子。" 陈姑妈这样说,儿子媳妇都不好说什么了。 待用过饭,薛先生听说太太有请,连忙过来。 陈姑妈是出钱的主家,说话也直接,就道,"我听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唉,学问上的事我不懂,怎么大妞说话这般小音儿啦,跟不敢说话似的,我听着费劲又别扭。" 薛先生一笑,"太太莫急,我是刚教她们说话,几位姑娘一时还没学好,待过些日子,太太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 "说话跟蚊子嗡嗡似的,能有什么好处?" "大姑娘以往声音总是拔得很高,其实略压着些才是清润,尤其大姑娘年纪小,声音也好听,介时学好了,那真是喷珠吐玉,婉转动听呢。"薛先生不急不徐,含笑道,"这也是为了让大姑娘学的沉住气,她脾气有些急呢。说话慢一些,稳一些,人便显得从容一些。" 别看陈姑妈没学问,她自有其眼光,问,"能不能学成先生这样?我看先生这样就不错。"起码说话上,薛先生还不错,虽不及宁太太有气派,却也有那么一股子城里人的味儿。 薛先生笑,"自然。我的责任就是倾囊相授,只要几位姑娘想学,我绝不藏私。" 陈姑妈微微点头,问,"先生来了这些日子,我那几个丫头学的如何?"虽然在陈姑妈心里,丫头家学不学字的都没啥,但既然花这许多银子许了先生,自然要关心一下,总不能白花了银子。 薛先生笑,"几位姑娘都很聪明,大姑娘年纪大些,学的快。二姑娘三姑娘小些,学的虽好,只是比大姑娘差一些。" 陈姑妈点点头,"这也是,有岁数管着呢。差两岁是两岁。" 陈姑妈还为自家弟妹关心了一下何子衿,问,"子衿丫头呢,她也还小。" "何姑娘以往就识字,人也聪明,只是针线上略差些。" 陈姑妈笑,"她小小人一个,能会拿针就不错了。" "太太说的是。" 陈姑妈给了薛先生些榛子吃,道,"先生拿去吃吧,这是子衿从她舅家带来的。" 薛先生笑,"谢太太,我也得了一份。晚上太太着人送去的腊排骨,我也尝了,很香。" 陈姑妈笑,"子衿她祖母最是尊敬先生了。"姑嫂感情好,有什么挨边儿的好事,陈姑妈就不谦虚的扣在自家弟妹头上了。 与薛先生说了几句话,看薛先生还用心,陈姑妈便也放心了。见天时不早,就让薛先生去休息了。 薛先生其实挺想跟陈姑妈说一说"麦芽糖事件"的,薛先生是后来方从陈大妞姐妹的玩笑中知此事的,当时她就教导了这三姐妹。 大户人家的确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包括讲究的人家,孩子小的时候鲜少吃外头的吃食,这也是有的。但,这跟人家送东西给你你不收还要嫌弃是两码事好不好? 何子衿是好心带糖给表姐们吃,哪怕三姐妹不喜欢,也该先收下,哪怕事后不吃赏人呢,起码不该叫何子衿难堪。 不能拿别人的心意当狗屎踩,这就是人情世故了。 薛先生教导过三姐妹后同陈大奶奶也说了,陈大奶奶却是未当回事,笑,"小孩子年纪小些,直来直去的,还不懂这个。先生放心,我会说她们的。" 薛先生吃这碗饭,察颜观色是必备技能,怎看不出陈大奶奶不过敷衍。只是,她一个教书先生,主家这样,她能说什么呢? 如今看着,这位太太倒像是个明白的。可此事过去已久,如今再说,有些不合时宜了。心下叹口气,薛先生告退回房。 薛先生这把年纪,又出入各府宅做女先生,见识过的事多了去。陈家不过暴发之家,若不是出的银钱多,她断不会来的。陈家三姐妹论资质不过平平,倒是何子衿,什么东西一学即会,一点即通,资质远胜三姐妹。就是何子衿考试一时好一时歹的,薛先生也心中有数,只是不点破罢了。只是想她小小年纪已有这样的机敏,不知是家里教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人生永远是莫测的,何子衿小小年纪已有这般资质,而且,如今就能瞧出是个小美人胚子。一个女孩子,聪明且漂亮,那么,她的未来,就需要一点想像空间了。 第61章 笑作一团~ 何子衿真心觉着,何老娘的主意虽然是个马后炮,但也挺好用的。很明显的表现就在于,自从何老娘带着她在陈家三姐妹面前展示了一下何老娘在陈姑妈面前的地位后,陈二妞明显对何子衿热情多了。 这里要说一下,陈家三个妞,并不是同一房的姐妹,陈大妞是陈家长房陈大郎的长女,她上面还有个哥哥,据说叫陈志的。下面有个弟弟,叫陈行。陈志陈行都在上学,平日里少见。陈二妞陈三妞则是二房陈二郎的子女,陈二郎现下只有两个闺女,还没儿子。因这个,陈姑妈一直不咋待见陈二奶奶。陈三郎膝下有一子陈方,去岁刚刚开蒙,陈四郎家有女陈四妞,年纪比何子衿还小,不过三岁,还有一子陈远,仍在襁褓,暂可忽略不计。 陈家孩子不少,不过,上学的上学,太小的太小,寻常都不大能打着交道。最常见的还是一并上课的三姐妹。 何子衿刚来的时候,就陈大妞把她当小弟照顾些,陈二妞陈三妞是不大理她的。后来,何子衿拿麦芽糖收买人心还碰了一鼻子灰。可见,虽然是只有四人的小小课堂,何子衿这人缘儿委实不咋地。好在她外壳老心,不会与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但,如今一切不同了。 陈二妞忽然就同何子衿亲近起来,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陈二妞还拿了一包点心给何子衿,道,"昨天厨下做了茯苓糕,我听说茯苓是滋补的东西,舅祖母年纪大了,我今天跟祖母说了,让厨下又做了一些,你拿去给舅祖母吃吧。" 何子衿道了谢,又去陈姑妈那里道谢,方拿着点心回家给何老娘瞧。何老娘拆开点心包,拿起块茯苓糕闻了闻,有股子奶香,咬一口问,"茯苓是啥啊?" 何子衿其实也不大清楚,不过,红楼梦她是看过的,大观园还因茯苓霜闹出过案子哩。她道,"是一种滋补的东西,可以做药,也可以养身体,很补的。" "这书没白念,就是有点儿学问了。"何老娘拿了块茯苓糕给何子衿,"你也尝尝,别出去说没吃过。闻着倒好,就是不大甜。" 何子衿觉着倒挺好吃的,说,"祖母别总吃甜的,我听薛先生说,她以前教书的一户人家,那家老太太就很喜欢吃甜的,你猜怎么着了?" 何老娘问,"怎么着?" "突然有一天说着说着话就倒下去了,人就不能动了,话也不会说了,躺床上只能发出'哦哦呀呀'的声音。大夫给诊了,就说是吃糖太多的缘故。可见糖还是要少吃的,你看这糕就不是很甜吧,就是这个缘故。"何子衿胡扯一番,何老娘有了些年纪,格外怕死些,连忙问,"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何子衿顺道给何老娘灌输些养生的知识,"糖虽然很好吃,但,过犹不及的。就是说,什么东西,过了量就不好了。就像人参好吧,也是不能常吃的。糖也是,不论大人、小孩儿、年轻的、还是老的,都不要多吃。" 何老娘忙把吃了一半的茯苓糕放下了,道,"那咱以后少吃这些点心了。" 何子衿道,"这个糕不甜,里头又放了茯苓,祖母每天吃一块没事的。等以后我学会了做点心,我做给祖母吃,少糖少油,一准儿吃了没事儿。"其实点心里油倒无妨,这年头,何家又不是大富之家,家里人吃的还好,但也绝对没有营养过剩的情况。就是糖,何老娘特喜欢吃糖,还叫余嬷嬷买二斤饴糖,煮茶的时候放茶里面这样喝。何子衿真担心老太太喝出个糖尿病啥的,话说,这年头人家不叫糖尿病,叫消谒症。 何子衿吓唬了何老娘一回,何老娘心有余悸,与余嬷嬷道,"以后泡茶时还是别放糖了。"巴嗒巴嗒嘴,又道,"不放糖,觉着嘴里没味儿。" 何子衿道,"以前几十年祖母也没放过糖吧,你是喝惯了糖水才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是糖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何老娘闷闷的吃了块茯苓糕,不说话了。 何子衿说了半日好话哄她,何老娘才恢复笑脸,命余嬷嬷把茯苓糕收起来。 一时三姑娘出来,因三姑娘能挣些钱了,好歹不算废物了,何老娘大方的将糕分了三姑娘一块,对三姑娘道,"尝个味儿就罢了,说叫茯苓糕。茯苓是个好东西,难得的很。你妹妹从你姑祖母家拿回来的,你姑祖母送我吃的。" 三姑娘道谢接了,吃过茯苓糕后对何子衿道,"我有东西送妹妹。" 三姑娘送了何子衿一个红色的小穗子,何子衿细瞧了问,"姐姐自己编的么?可真好看。" 三姑娘放到何子衿手里,"十五灯节上要用很多,李大娘手里的人做不过来,就叫我一道跟着做。我不会,是李大娘着人教我的,这不难。给妹妹一个拿着玩儿吧,我手里的红线尽够用的。" 何老娘道,"给你妹妹一个便罢了。你们做这个,是要多给些余头以免穗子线不够使的,等那线若有剩下,你再给你李大娘还回去。别贪这小便宜,知道不?" 三姑娘笑,"我知道。李大娘看我实诚,以后能多给我活做。" 何老娘挺满意,觉着三姑娘还不算笨,"就是这样。你李大娘是碧水县第一精明之人,别在她面前掉鬼。"倒不是何老娘不想占些便宜,关键何老娘早跟李大娘打过交道,那婆娘难搞的很。为了让三姑娘长期在针线活上挣钱,只得舍得这些小便宜了。 何子衿赞叹,"祖母,我发现你越来越有智慧了啊!" "切~"何老娘将嘴一撇,十分不屑于何子衿的马屁,"老娘早就有智慧的很,你才发现,你跟瞎子有什么两样吗!" 何子衿:我真是嘴贱! 三姑娘忍笑。 自此,陈二妞非但常给何子衿点心吃食,其母陈二奶奶私下与陈姑妈道,"听二妞说,子衿丫头念书可用功了,那孩子也有灵气。只是如今薛先生在教琴,子衿丫头没琴使,二妞说子衿常用薛先生的琴练习,可薛先生的是大人用的琴,子衿那个小手,用起来也不便宜。二妞就让子衿丫头与她共用一张琴。小姐妹两个,亲热的紧。" 陈姑妈笑,"这就好。" 陈二奶奶看婆婆心情不坏,便继续道,"我知道,子衿她爹要准备后年的秋闱,姑妈家不比咱家有买卖,家里的银钱自是先供子衿她爹的秋闱。我想着,咱家与舅家不是寻常亲戚,就做主给子衿买了一张小琴使。这孩子既有这样的灵性,又在咱家念书,我当她与二妞是一样的。只要孩子们好生念书,一张琴也算不得什么。" "这也好。"陈姑妈赞这个儿媳一句,"你有心了。" 见婆婆高兴,陈二奶奶笑,"子衿丫头也要叫我声伯娘,这是应当的。"哼,大奶奶一样是伯娘,可就没想到这个的。就是何子衿得了她的琴,何家也得知她的情。 陈姑妈点点头,道,"你是个周全人,凡事不必我多说的,三妞也有六岁了,该是给三妞添个弟弟的时候了。" 陈二奶奶那窃喜之心一下子给浇个凉透,她何尝不想要儿子,可以说,她是最想要儿子的!但,这种事,岂是说有就有的!陈二奶奶低声应了句,"是,又让母亲为我们操心了。" 陈姑妈想了想,道,"要不你去跟子衿她娘打听打听,也是子衿五岁上有的她弟弟。先前我都以为恭儿媳妇不会生呢,谁知就有了,还一准得男,不知有没有什么秘方啊。"生孩子这种事,在生了五男二女的陈姑妈眼里,那简直就不算个事儿。跟男人几十年被窝滚下来,怎么能没有孩子呢?谁知到了二儿媳这儿,前几天卯着劲儿的生丫头就不说了,到如今这都五六年了,是丫头片子也生不出来了,更遑论孙子,影儿都没一个,没用的很。就冲陈二奶奶生不出儿子来,饶她如何周全,陈姑妈也瞧不上她。 陈二奶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道,"母亲说的是,不定哪天便宜,我跟表弟妹打听一二。" 陈二奶奶几年求子心路,简直可以写一本求子不成功大全了,其间心酸坎坷自不必提。虽然婆婆一提孙子的事,陈二奶奶都觉着心口堵的慌,但婆婆的话未必不在理。陈二奶奶细思量,沈氏的确是生了闺女后几年无孕,不要说婆婆,以往陈二奶奶都会拿沈氏当自己的安慰。想着沈氏只生了一个闺女再无动静,好歹她是生了两个才没动静的。谁料得人家沈氏一朝得男,立刻甩她三条街。 陈二奶奶思量着,没准儿沈氏真有什么求子秘方呢。 做了这样的打算,陈二奶奶便没即刻将做好的小琴给何子衿,而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学里休息的好日子,带着二妞三妞一并去何家拜访。陈二奶奶是打着一举双得的主意,既让何家知她的好,也要让何家知她闺女的好。 天渐冷了,陈二奶奶还带了几块皮子,不是啥讲究的皮子,两张羊皮、几张兔子皮罢了。不过,只要有人给送礼,何老娘就高兴,尤其这种晚辈的孝敬,是不用回礼滴。何老娘还做客气腔,"来就来了,二郎媳妇还这般客气做甚,外道了。" 陈二奶奶笑,"这可不是外道,我想着,今年天冷的早,正好得了几块儿不错的皮子,咱家可有谁,除了母亲就是舅妈了,我挑了几块好的,想着孝敬舅妈,不论做褥子做衣裳做手捂子都好使的。" 何老娘笑呵呵地,"劳你想着了。" "我做小辈的,还不是应当的么。"面对何老娘的夸赞,陈二奶奶十分谦逊,笑,"这琴是给子衿的,专门是孩子用的小琴。前儿听二妞说我才知道,子衿没合适的小琴,正好,我娘家叔叔就是开乐器铺子的,连二妞她们的琴也是在我叔叔铺子里置办的,索性我就给子衿定了一张,如今刚送来我就给子衿带过来了,子衿看看,可合手。要是哪里不好,咱们不是外处,去改也方便的。" 不必何老娘说,何子衿立刻摆着两只小肉手道,"这怎么成呢?我听说琴很贵的。二伯娘肯定花了很多钱吧。我不能收二伯娘的东西。"她其实心里欢乐的紧,恨不能现在就把琴扛自己屋里,如今拿个臭架子出来,无非是假假的客气一二罢啦~陈二奶奶一把搂过何子衿,笑,"看这丫头,还跟伯娘客气起来了。这原就是给你的,什么贵不贵的,你拿着使就是。" 何老娘眉开眼笑,"你伯娘不是外人,拿着吧。好生跟着薛先生做学问,也就不辜负你伯娘给你这么好的琴了。" 祖孙两个一唱一和,何子衿此方与陈二奶奶道谢,收了陈二奶奶送她的琴。她觉着自己运道不要太好。琴是很贵的东西,何子衿也没那种野心要学个才女,故此,薛先生教琴的时候,薛先生看她没有琴使都是让何子衿用自己的琴练习,只是薛先生的琴是大人用的,何子衿用来的确不大便宜。后来陈二妞主动让何子衿跟自己共用一张小琴,何子衿就跟陈二妞一道用了。 弹琴这种高雅的活动,何子衿没啥兴趣。但如今有人免费送她一张琴,就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她也不介意变得有兴趣一点。 陈二奶奶笑,"以后小姐妹们一道好好学习。" 沈氏沏了茶请陈二奶奶尝,何家的茶,自不能与陈家比的,不过,陈二奶奶还是赞了声"好茶",让何老娘十分有面子。 陈二奶奶这样客气的携厚礼而来,又百般奉承何老娘,必是要留饭的。沈氏去厨下令周婆子添几样菜,何子衿三姑娘很有主人样的陪着陈二妞陈三妞说话。 陈二妞陈三妞与何子衿是同窗,每天相见,是极熟的。唯有三姑娘,陈二妞陈三妞是头一遭见。见三姑娘只梳了个双鬟髻,头上光溜溜的连一支绢花都没有,周身全无半点首饰,比两姐妹带来的丫环还要寒酸几分。陈三妞还好,她年纪小,陈二妞就不同了,这个年纪就知道在课堂上拉拢何子衿,且手腕比横冲直撞的陈大妞要委婉的多。陈二妞的心眼儿也是极多的,片刻间已琢磨出三姑娘肯定在何家不受待见,不然也不能这样素净。想到这里,陈二妞又听母亲与她说过三姑娘的来历,不禁对这位只大她一岁的远房表姐有些轻视。 凭陈二妞的心眼儿,当然不可能在言语上轻慢三姑娘,可也强不到哪儿去。她那种举手投足间根本没把三姑娘放在眼里的样子,何子衿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倒是三姑娘依旧谈笑自若,说到自己做针线挣钱的事也坦荡光明的很。三姑娘问,"我听子衿说,先生也会教针线,二妞针线学的好么?" 陈二妞便道,"诶,针线这个,先生说就是这么个意思,略懂些也就是了,以后有丫头婆子呢,谁还要亲自做不成。" 这话何其不入流!何子衿都忍不住道,"看二妞脸说的,等我学会了,就得自己做针线了。" 三姑娘则面色不变,笑,"二妞是有福的,自然不必自己做。我与妹妹都没有二妞的福气,可不得自己做吗?我听说大户人家都专门有针线上的人,不知可是真的?" 陈二妞矜持的点点头,展开自己绣了梅花的衣袖,"这就是我家新招来的绣娘做的。" "唉哟,这梅花可真漂亮,活像真的一般。"三姑娘奉承陈二妞,"这衣裳,也就二妞你穿了,我再没见有谁穿的更好看。" 饶是陈二妞有些心眼儿,到底年纪小,也被三姑娘诚意十足的奉承话捧的有些飘飘然了,陈二妞愈发道,"凡大户人家,衣裳鞋袜多是自己家下人做的,谁还外头买去。外头那些东西,不入眼不说,就是买来也未必合身。故此,凡我的衣裳,我挑好了料子,再选好花样子,自有绣娘去做。" 三姑娘问,"可是绣花可费神了,就是上好的绣娘,一天也绣不了半只袖子的,二妞,你这衣裳还不得起码要绣一个月啊。那你们家这么多人,得多少绣娘才供得过来呀。" 陈二妞道,"绣娘的活计都是分好的,有两个绣娘专门做我屋里的活,自然忙的过来。" 三姑娘点点头,"那你身上这些小的针线,打个络子啥的,也是绣娘做吗?" "不是,她们只做外头大衣裳,里头衣裳或是些简单的活计,是黄鹂在做。"黄鹂是陈二妞带在身边的丫环,陈二妞指了指黄鹂,"黄鹂的手艺也好的紧,你看,我这帕子就是她绣的。" 三姑娘瞧了一回,见上头亦是绣的一枝梅花,精细鲜亮,的确不错。三姑娘笑赞,"黄鹂姐姐这一手活计,实在绝了。" 陈二妞微微一笑,将帕子收起来,明明自谦的话又带了一丝丝高傲,"不值什么,黄鹂在前主人家里就侍奉过针线,我也是看中她这个,方叫她在身边服侍的。" 三姑娘笑,"二妞好眼光。" 中午大家一并在何老娘这里用饭,因有陈二奶奶在,何恭就在自己院里用的,没去何老娘那里,不过也命翠儿传说,叫妻子好生招待陈二奶奶。陈二奶奶直说何恭客气。待得午饭过后,何老娘惯例要歇一歇的,陈二奶奶笑,"我不是外人,舅妈只管去歇着。若舅妈因我累着了,就是我的不是,我于心难安。我同弟妹时久未见,我去弟妹那里说说话儿。" 何老娘笑,"这也好。"陈二奶奶来这半日,送她跟她家丫头片子好些东西,却又没说有什么事。虽然何老娘没啥大智慧,可也明白,兴许陈二奶奶是有什么事。偏生陈二奶奶又啥都没说,如今何老娘琢磨着,兴许是找沈氏有事。她老人家正好也困了,令沈氏好生招待陈二奶奶,何子衿与三姑娘招待陈二妞陈三妞,将一干子人打发到沈氏的院子去,何老娘便由余嬷嬷服侍着午睡去了。 何子衿是个机伶的,早命翠儿回去知会何恭一声,何恭便避去了书房。沈氏请陈二奶奶母女去自己屋,陈二奶奶先瞧了一回熟睡的何冽,心里喜欢的紧,嘴上更是不吝赞美。瞧过何冽,陈二奶奶便道,"让大妞二妞跟子衿三丫头玩儿去吧,她们小孩儿家有自己的话要说,不然闹哄哄的倒吵着阿冽,我与弟妹也好说些体己话。" 沈氏笑与何子衿道,"你那里有从你外祖母家拿回来的干果,拿出来给姐妹们一道尝尝。"又对三姑娘道,"三丫头是做姐姐的,多看着妹妹些。"并让翠儿跟过去服侍。 何子衿三姑娘便带着陈二妞陈三妞去了何子衿屋里,何子衿拿出干果来给大家吃,其实刚用了饭,并无人要吃,便让翠儿倒些蜜水来,姐妹几个说说话。三姑娘给何子衿使个眼色,瞅向陈二妞陈三妞的丫环黄鹂画眉道,"黄鹂姐姐她们跟着服侍了这半日,想来也累了。姐姐们别站着了,坐下来说说话儿吧。" 何子衿笑,"是啊,翠儿将干果给两位姐姐尝尝,都是山里的东西,两位姐姐别嫌弃。" 陈二妞眉心微皱,黄鹂忙道,"主子们说话,哪儿有奴婢们坐的道理。奴婢们再不敢的。" 陈二妞笑,"这有什么,子衿妹妹这里,她说了算。" "我知道二妞你们家规矩大,黄鹂姐姐画眉姐姐都是知规矩的,纵勉强她们坐了,两位姐姐也不能心安。"三姑娘笑,"不如这样,我请两位姐姐去我那里坐坐,妹妹你跟二妞三妞是念书人,你们说话,我倒有许多是听不懂的。我招待两位姐姐,也是给自己找个差使,省了我在你们跟前受这之乎者也的苦。" 何子衿不知三姑娘怎么对黄鹂画眉这么感兴趣了,她素知陈二妞的脾气,并不做陈二妞的主,笑问,"二妞姐三妞姐说呢?" 陈二妞早便瞧不上三姑娘,笑,"三姐姐这样说了,黄鹂画眉,你们就去三姐姐那里歇一歇吧。" 两人便跟着三姑娘去了。 何子衿与陈二妞陈三妞姐妹也没啥共同语言,彼此不过说些功课上的事。倒是陈二奶奶见沈氏屋里再无他人,便念叨起自己的难处来,"咱们做女人的,实在太难。" 沈氏知陈二奶奶必是有事,先倒了盏茶递予陈二奶奶,一面道,"看二嫂说的,要二嫂还说难,叫别人怎么活呢?" "唉,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事。"陈二奶奶是来打听生子秘诀的,也不掖着藏着,握着温热的茶盏道,"弟妹就比我有福。我也不求别的,要能为二妞她爹养下个儿子,也不枉我们这些年的夫妻了。" 沈氏此方明白陈二奶奶的来意,仍是劝她,"嫂子这话,与别人讲,别人或不能明白嫂子心里的苦。独跟我讲,我是明白的。嫂子也知道我,有了子衿后足有四年肚子也没动静。我家虽不比嫂子家富贵,可子衿她爹三代单传,我那些年的心焦,如今也只有跟嫂子说一说罢了。" 陈二奶奶顿生知音之感,撂下茶盏,抓住沈氏的手道,"可不就是这话么?我不是嫌弃闺女,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当初生了二妞,不足一年我又有了三妞,就是再生几个丫头,一样是我的骨肉。哎……"叹口气,陈二奶奶低声道,"二妞比子衿还大两个月呢,如今阿冽都六个月大了吧。" 沈氏悄声问,"嫂子可请人诊过脉?" "怎么没诊过?平安堂的张大夫开的药,我一日不差的吃着。"陈二奶奶问,"以前弟妹也瞧过大夫不成?弟妹瞧的哪位大夫,也与我说一说。若真有效验,弟妹就是我的恩人。" 看陈二奶奶这般迫不及待的模样,可见是真的着急。沈氏心下暗暗一叹,那些年她无孕,何老娘可是没少催的。陈姑妈与何老娘这对老姑嫂,性子差别不大,想陈二奶奶这些年定很是不好过,方这般焦切。沈氏道,"嫂子如何说这样见外的话,说来,我与嫂子是同病相连的人。不瞒嫂子,我也看过许多大夫,药吃过,偏方也用过。有阿冽前,我用的是我娘家兄弟给我找的乌水镇上的一位女大夫开的方子。方子现在就有,只是我想着各人体质不同,用一样的方子是否妥当?何况这是大事,药吃错了伤了身体如何是好。嫂子若不急,待我问问子衿她爹那女大夫家的住址。说来我也去过两次,就是上车下车,进宅子诊脉开方罢了。要问我女大夫家里住哪儿,我还真说不清。子衿她爹是知道的。而且,阿素与那位女大夫的丈夫有些交情。到时嫂子过去,就说是阿素的嫂子,再提一提我,想女大夫应该还记得些。这年头,有点儿关系总比没关系的好,且做大夫的人,总有慈悲之心,肯定会为嫂子尽心的。" 陈二奶奶喜不自禁,"既这样,我就等弟妹的信儿了。" 沈氏笑,"嫂子只管放心,一会儿我问了子衿她爹,我就叫翠儿把地址给你送过去。" 陈二奶奶忙道,"不必,弟妹明天叫子衿带给二妞就好。"叹口气,陈二奶奶道,"因着我这几年一直没动静,二妞她祖母急的了不得,我稍有些不适,老人家便以为是有喜了。这事,还是不要惊动老人家。就是我去瞧大夫,也悄不声的去,成了自然好,便是不成,我也只当是天意。" 沈氏自己也受过无子的苦处,劝陈二奶奶道,"二嫂还是要先放宽心,先前我也如二嫂一样,因没有儿子心里不宁,说句老实话,我那会儿哪里比得上二嫂。二嫂养了二妞后又养下了三妞,我是生了子衿再无动静。后来这一年年的过去,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验,我原是死了心的,就想过一天算一天了。嫂子你说这事儿也怪,原本心里焦切跟在火上烤似的,就是没有。突然间不理会这些了,反是有了。我后来琢磨着,或者也受心情影响,放宽心些,也容易怀上。"对着一个心内苦涩的人,绝不能炫耀自己的幸福。沈氏那几年无孕,的确也着急过,却没有说的这般惨。如今不过是为了让陈二奶奶略释然些,沈氏夸大几分罢了。 陈二奶奶更加视沈氏为亲人,道,"妹妹能与我说这些,可见是没把我当外人。" 沈氏笑,"嫂子何尝不是如此。咱们女人哪,没个儿子跟缺了点儿什么似的,可说到底,闺女儿子都是咱们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像子衿,我生怕哪里委屈了她。她时常跟我说,二妞很肯照顾她呢。所以说,这亲的就是亲的。嫂子只管放心,我这里就是太太都不会说的。子衿那里,我也会叮嘱她,不叫她乱讲。" 陈二奶奶更是欢喜,想着沈氏果然伶俐远胜常人,又生得这样的容貌,怪道当初何恭非她不娶呢。陈二奶奶对沈氏谢了又谢,两人又说了许多贴心话,包括陈二奶奶因无子之事在陈家略不得意,陈二奶奶虽未明说,沈氏也听了出来。只是,这是陈家之事,沈氏也只是一听,再不会多嘴的。 及至下晌,陈二奶奶带着闺女们心满意足的离去。何子衿三姑娘跟着沈氏送陈二奶奶到门口,这才半晌的工夫,陈二奶奶已与沈氏熟络的仿佛多少年的交情似的,说话也随意,笑,"弟妹回去吧,天儿怪冷的,你生得单薄,也别冻着孩子们。舅妈那里,劳弟妹代我说一声,舅妈还在午睡,我不敢打扰她老人家。待哪日舅妈闲了,我再过来请安。" 沈氏自无有不应,瞧着陈二奶奶带着两个闺女上车走远,沈氏方带孩子们回屋。 三姑娘与沈氏说一声就回屋做针线了,何子衿跟着沈氏打听陈二奶奶过来所为何事。沈氏便与闺女说了,叮嘱她一句,"你知道就罢了,再不准多嘴的。尤其在陈家,谁都不要说。" "知道了。"何子衿问,"娘,你还吃过求子药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会儿除了吃就是睡,知道什么。"沈氏再次道,"你二伯娘的事,不要跟别人说,免得她脸上过不去。不然,咱们帮了她,她倒不知情了。" "娘你还不知道我,你不叫我说的事,我什么时候说过。"何子衿对于她娘如此不信任她还有些生气哩。 沈氏笑,"不过多嘱咐你两句罢了。" 何子衿往沈氏床边走去,道,"我瞧瞧阿冽小猪,他也该醒了吧。" "还早呢,你别闹阿冽,他还得再睡两刻钟,不然睡不饱。"沈氏把闺女拽回来,笑,"去把琴拿过来,咱们瞧瞧。" "我听二妞说,她的琴要二十多两银子呢,陈二伯娘虽是有求而来,能得一张琴,也不赖。"何子衿一笑,欢欢喜喜拿琴去了。 母女两个虽没弹也不大懂这个,却也不懂装懂的好好的赏鉴了一番。 沈氏与女儿道,"以后多同二妞亲近些。" 何子衿道,"二妞姐心眼儿忒多,见表姐穿的素将就瞧不起她呢。势利眼的很。" "世上谁不势利眼,人无完人,你这样挑剔,非得圣人才能得你一声赞呢。"沈氏教导女儿,"又不是叫你跟她处多深的交情,起码你在陈家念书,我看二妞那丫头是个有心计的,你二伯娘又主动来咱家说话,还白送你一张琴。人家都主动亲近你了,你与二妞近些,学堂上也自在不是?" "娘你放心吧,我就是不喜欢她势利眼,也不会显出疏离来的。" "对,就是这样。谁亲谁疏,有个数便罢了。"沈氏道,"去瞧瞧你表姐,二妞这样,她心里定不好过的。" "哪儿啊,我看表姐根本没当二妞一回事。" "有没有的,你都过去跟你表姐说说话。"沈氏耐心道,"三丫头是个聪明人,又好强,她不将二妞的轻视放在心上,这是她心宽,可心里不一定好过。要是你,早跳脚了。" 听沈氏这样说,何子衿就去了,临去前她还神秘兮兮的跟她娘道,"我总觉着表姐像有什么打算似的。" 沈氏挑眉,何子衿是个存不住事儿的,道,"一会儿回来我跟娘说。"她娘叫她保守秘密的事,她嘴都很严。但有些不用保守秘密的,她都会跟她娘絮叨。 何子衿到三姑娘那里的时候,三姑娘正临窗做针线。何子衿道,"光线不好,表姐就歇一歇,别伤了眼睛,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三姑娘笑,"自妹妹与我说了,我都是上午做活,这是练一练新针法,妹妹过来瞧,我中午跟黄鹂姐姐学的。" 何子衿恍然大悟,笑,"原来表姐把黄鹂画眉叫过来是为了学手艺呀。" 三姑娘把手里的针线递给何子衿看,"不然我也不乐意跟那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说话。"陈二妞那德行,她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来。她不过是想学些手艺,当没瞧见罢了。 何子衿自己针线不咋地,却也看出三姑娘活计细致。三姑娘与何子衿道,"别小瞧黄鹂这样的人,她们虽是奴婢出身,这是没法子,命不好奈何不得。不过,人人都有些立足的本领的。出身是天生的,强求不来,真正学些本事才是自己的。我叫黄鹂坐一坐,陈二妞都不高兴,可见她对下人刻薄。要是别的下人还好,这黄鹂能跟她出来,可见是贴身使唤的。不说别家,就是咱家对翠儿对周婆子,活计多些,却也不会刻薄她们。我每去绣庄揽活,李大娘对手下人也很和气。陈二妞对身边人这样,对别人也宽宏不到哪儿去。妹妹要防着她些。倒是黄鹂,针线确实好,指点了我很多。可惜我没啥基础,只得慢慢来。倒是妹妹在陈家上学,听黄鹂说她也是在一畔服侍的。妹妹针线上若有不懂的,问她也是一样。再有,陈二妞对她不好,咱们便对她好些。别以为下人低微就无用了,你看陈二妞,面儿上亲热,眼里可有谁?人情冷暖,她现在是不知道的。妹妹不要学她,正因有这个蠢货比对着,妹妹在她家才好立足。" 何子衿简直目瞪口呆,赞叹,"表姐你可真聪明。" 三姑娘笑,"这算什么聪明。为人当走大道,这些不过是小巧,我有意对黄鹂她们示好,为了就是学些手艺,也不算光明正大。不过,我想着,黄鹂姐教我这些,我就要多多对她好,我们也能是不错的朋友。" 何子衿笑,"表姐想的也太多了,就是现下人们去学堂念书,对先生恭敬,也是因为可以从先生那里学来学问。这跟表姐想从黄鹂姐那里学些针线手艺也没什么不同,还是黄鹂姐看你好才教你的。不然,她也不是笨的,如何肯平白教人。" 三姑娘一笑,"黄鹂姐她们走的时候,我把你给我的柿饼子包给了她们,多多少少,是我的心意。" "我那里还有许多柿饼子,一会儿给表姐多拿些来,我看你爱吃这个,倒是不怎么爱吃榛子之类。" "这个甜,好吃。" "祖母也可爱吃甜的了。" 三姑娘悄然而笑,对何子衿道,"姑祖母十分嫌我爹跟祖父的,可我想着,大约还是血缘关系作祟,不然,我跟姑祖母的口味儿怎么这样像。现在姑祖母不喝糖水了,也喜欢吃你带回的柿饼子。" "她一面吃一面还说,这是啥破烂东西哟,费牙的很,扔了又可惜,唉,吃吧。"何子衿板了脸学何老娘说话,学的惟妙惟肖。 表姐妹两个叽叽咕咕笑作一团。 第62章 归宁~ 何子衿与陈二妞有意彼此亲近,非但课堂上多了许多便利,也令何子衿与陈家二房迅速熟悉起来。 便是陈二妞也觉着,何子衿虽不若自己聪明,也不若自己貌美,勉强还算个不错的玩伴。只是家里穷了些,穿戴十分不像样,带出去有点儿没面子。好在,她与何子衿在外头的交集不多,更兼陈二奶奶说闺女,"哪儿就都似咱家这般富庶呢?你别高低眼,当初你祖父鬼迷心窍的要纳狐狸精,一家子亲戚,也就你舅祖母家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才是实在亲戚,那些个站干岸看笑话的,再有钱怎样,你跟那样人交往,能交往出个甚!"暴发之家,尽管给闺女请了有学问的女先生教着,可家族积淀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如陈二奶奶,张嘴就同闺女说公公的荒唐事,尽管是背了人,也少了几分忌讳。 陈二妞鼓鼓嘴,"知道了。以前娘你还说子衿她娘是狐狸精来着。" 陈二奶奶忙捂住闺女的嘴,"闭嘴!以后再不准说这样的话!"教导闺女几句,便令闺女回屋玩儿了。 真正让陈二妞对何子衿另眼相待的是何氏夫妻两着儿子归宁之事。 冯太太过逝也几个月了,年前,冯姐夫带着妻儿来岳家探望岳母。自何氏陪丈夫到帝都以备春闱,足有三年未回娘家了。说是丧家不好进门,可只要能见着闺女女婿,何老娘再不讲究这个的。 何老娘见闺女大着肚子,满是心疼,"这般笨重了,我原是叫你弟弟年前去瞧你的。" 何氏笑,"母亲放心,我这胎相倒是稳当,又不是头一回生,都快六个月了,无妨的。" "小心无大过。"何老娘握住闺女的手,又摸摸闺女身上的莲青色的素面儿大毛披风,觉着还厚实,笑问,"这一路可还顺利。" "都顺的。"何氏扶着母亲的手进屋,冯姐夫带着儿子给何老娘见礼,甭看何老娘对媳妇挑剔,对女婿那是比儿子都好,让何恭拿了好茶来给女婿吃。说到冯太太的事,何老娘还有模有样的掉了两滴泪,又絮絮叨叨的说起冯姐夫中进士的事。 三姑娘也出来与冯家人相见,冯翼比三姑娘小两岁,瞧着三姑娘眉眼出众,也挺喜欢这个表姐,问,"外祖母,子衿妹妹没在家么?" 何老娘笑,"你妹妹去念书了,等中午就回来,下午你们一道玩儿。" 冯翼道,"妹妹这么小就会念书了?可真是厉害。"以前他也教过何表妹念书啊,那会儿何表妹还是个娃娃,冯翼觉着,何表妹这般聪明,肯定是自己启蒙启的好。 何老娘还挺谦虚,"胡乱学一学罢了,不比咱们阿翼,以后可是要考进士老爷的人。" 冯翼笑,"外祖母,我还差的远呢。" 沈氏命翠儿抱了何冽来,何氏爱的了不得,接了抱怀里说,"我听弟弟说弟妹生了阿冽,心里很是欢喜。这孩子生得真乖巧,像弟妹。" 当着闺女,何老娘说了句实在话,笑,"外甥不出舅家门,像阿冽他舅舅是真的。" 一时,周婆子送上杏仁茶,沈氏接了放到何氏手边儿几上,笑道,"姐姐如今不比别时,又坐这么久的车,定是累的。家里有现成的糯米粉,里面放了杏仁、松子、花生、桂圆,最后调入糖桂花,这是刚做好的,姐姐尝尝,先垫补一二。" 何氏笑,"弟妹说的我都饿了,有劳弟妹了。" "原是应当的,哪里说得上劳累。"沈氏顺手自何氏怀里接过儿子,笑,"自打家里接了信儿,我算着姐姐这几日就该到的,提前预备下。现成在铫子上一煮,不消片刻就得了,并不麻烦。" 何老娘也赏脸的说一句,"你弟妹在这上头倒还周全。"何老娘道,"让三丫头瞧着阿冽,你去厨下看看,做几样好菜来。你姐姐有孕,吃食上注意些。" 沈氏便将儿子交给三姑娘,往厨下去了。 何恭请冯姐夫去书房说话,何老娘同闺女说些体己话。冯翼凑到三姑娘身边看白白胖胖的何冽,他见何冽这般小,偏又白胖宣软,心下喜欢,伸手戳了何冽胖脸蛋儿两下子,三姑娘没拦住,冯翼年纪说是大了些,只是没拿捏好轻重,直接把何冽戳哭了。何氏刚喝了两勺杏仁茶,撂下碗训儿子,"你给我老实些,再弄哭你表弟,看我不打你!" "你赶紧吃。"何老娘说闺女一句,要了何冽来抱,在怀里悠悠的哄着何冽,对冯翼道,"你表弟小,现在还不能跟你玩儿,等大了就能一起玩儿了。" 冯翼也没想到小娃娃这样不禁戳,道,"外祖母,我没使劲儿。" "小孩子娇嫩,你没使劲儿都戳红了呢。"何氏揉揉何冽的脸,笑对母亲道,"这孩子生得可真好,比阿翼小时候好看多了。" 冯翼瞥一眼,他因何冽挨了骂,他娘又夸这小子比自己好看,便道,"不如子衿妹妹好看。"他还是最喜欢子衿妹妹。 "哪儿啊,比子衿生得好。"在何老娘眼里心里,她孙子自然是世间第一好看之人,何况何冽的确生的白嫩可爱。 冯翼说,"太胖了。" "说得好像你自己瘦似的。" 冯翼撅撅嘴,"我出去玩儿了。" 何氏道,"你老实坐会儿,怎么就没个稳当劲儿。" 冯翼道,"我去接子衿妹妹上学,不行啊?" 何老娘笑,"那就去吧。三丫头,你带阿翼去,给你些钱,路上阿翼想吃什么买给他吃。" 何氏道,"娘你别惯他这些臭毛病。" 何老娘说闺女,"我好几年好几年的见不着外孙子,惯能惯几天,偏你这样规矩多。行了,我不用你管。" 见她娘挨说,冯翼乐,"外祖母,你真厉害。我娘现在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天天骂我,总看我不顺眼。" 何老娘大手笔的给了三姑娘一钱银子,笑对冯翼道,"这是傻话。你娘最疼你,我也最疼阿翼,就是有了小弟弟,也最疼你。你做兄长的,要护着弟弟才行,知道么?" "外祖母说的,我就听。"冯翼笑嘻嘻的跟着三姑娘去了,走前还问,"外祖母,你想吃啥,我买回来给外祖母吃。" 何老娘大悦,笑,"你买自己喜欢的就行了。去吧,路上小心些,看着车,你妹妹也快放学了。那是你姑外祖母家,见着姑外祖母,好好说话。" 冯翼皆应了。待冯翼与三姑娘走了,何老娘还念叨,"阿翼这孩子,可真懂事。" "那是娘你没见他气人的时候。七八岁,狗都嫌,老话再没差的。"何氏几口将杏仁茶吃完,拿帕子擦一擦鼻尖儿沁出的细汗,笑,"吃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整个人都觉着暖和了。有弟妹这样周全的媳妇,娘有福。" 何老娘笑,"我也不求别的,如今有了阿冽,我总算能跟你那短命鬼的爹有个交待了。要能再给我添几个孙子,她就是不在我跟前伺候,我也情愿。" "娘你可真不嫌贪心。"何氏笑,"弟妹这样就很好。" 何老娘笑问闺女,"肚子里这个是儿子?" "请我们县的老大夫瞧了,摸着脉象看,像是儿子。"何氏笑,"我倒是乐得要个闺女,小子太淘了。"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弟妹要有你的本事,我得念佛。"何老娘摸摸闺女的肚子,极是欣慰。 "娘就爱说这样的话,弟妹比我还小几年,现在儿女双全。我较她大,不过刚怀第二胎,我约摸是像娘你的,生阿翼时挺顺利,偏生就好几年没动静。幸而阿翼是个儿子,那些年相公一意苦读功名,我婆婆才没说啥。"说到婆婆,何氏不禁叹了口气。 何老娘低声道,"不是我说话难听,你那婆婆得八百辈子没吃过石榴吧,怎么能叫石榴籽能呛死呢。" "娘,看你说的,好似谁愿意死似的。"何氏道,"相公极是伤心,说好容易念出功名,老太太福都没享几日就这般去了。" 冯太太死都死了,何老娘只是说一句,"女婿是孝子。倒是女婿回来守孝,以后这官儿可怎么办呢?" 何氏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相公已有功名在身,以后甭管是谋外任还是怎么着,总算是有出身的。" 何老娘叹口气,再一次吐槽坟头里躺着的冯太太:真是死也不挑个时候。 (坟里躺着的冯太太:到时你挑个时候给我看。) 说一回死的不是时候的冯老太,何氏问,"娘,三丫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咱家来了?" 何老娘将嘴一撇,"能怎么着,短命鬼的爹短命鬼的娘,没地方去了,就投奔了来。都是你外祖父造的孽,娶那么个狐狸精,生个败家子,又养一窝短命鬼!到头来让我做这冤大头!" 何氏问,"那头儿就一个人都没了?" "但凡有一个,我也不能叫你弟收留三丫头。"何老娘叹,"那一窝儿王八崽子,合该短命!三丫头上头还有两个丫头,给她那臭不要脸的爹娘卖了。要不是她赶得巧,又有两分运道,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何老娘虽不喜三姑娘,也看不上卖儿卖女的王八蛋! "这丫头也是命苦。"何氏有了身孕,颇有几分慈悲心肠。 "她能到咱家,还说不得命苦。"何老娘哼一声。 何氏道,"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弟弟跟弟妹都是心善的,我看三丫头模样不差,将来未必不能找一门好相亲。" "你说的容易,她有嫁妆吗?"何老娘可是早有言在先,不会给三姑娘出半分嫁妆的,何老娘道,"看她自己造化,要是能干,她自己就委屈不了自己。要是个废物,我也不是菩萨,贴补不了她。" "三丫头与阿翼一个年纪,这话还远的很,且论不到呢。"知道母亲素与舅家不睦,有这样的舅家,何氏也实无语可说,便不再说三姑娘,转而笑道,"倒是子衿,怎么去姑妈家上学了?姑妈不是一向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何老娘笑,"这几年你在帝都不知道,你姑妈家可是发了大财,如今也讲究起来了,给大妞她们姐妹花大笔银子请了女先生,学那些个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我跟你姑妈是什么交情,既是请了先生,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子衿早就跟着族长家的阿洛认了许多字,看她还不算笨,我就跟你姑妈说了,叫她一并去学学。不求她有多大出息,起码知些道理,跟着开开眼啥的。" 何氏点头,"娘这事儿做的好。子衿那丫头像弟妹,打小就能瞧出机伶来,弟弟又中了秀才,子衿模样生得好,再念些书,识些字,就跟寻常的土妞儿们不一样了。以后定能有个好前程。" 何老娘笑,"子衿才几岁,你这做姑妈的倒是想的长远。" "不是我想的长远,这孩子呀,一转眼的事儿。"儿子渐渐长大,除了操心儿子的功课,何氏难免多想一些的。 "多好的前程我也不叫那丫头嫁得远了,经着你这个,到时就在本县给她寻个人家,一家子住在一处,来往也方便。" 何氏叹为观止,"这才几年没见,娘你真是大变样呀,之前嫌子衿嫌的跟什么似的,如今怎么又宝贝起人家来了?" "你少来打趣老娘。"何老娘笑,"那丫头可是有个刁钻脾气,我略多疼阿冽一点,她就不高兴。我都说,见过多少孩子没见过她这样的。唉,有什么法子,我是遇着命里的魔星了。" 何氏看老娘笑呵呵的说着抱怨的话,可是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不禁笑道,"您哪,就该遇上这么一个。" 何老娘哈哈一笑,悄悄同闺女道,"以前我多有嫌那丫头片子,如今不知怎地,越瞧越顺眼。" 何氏握着母亲热热的手掌,笑,"娘你总是这样,一张嘴从不说好听的话,心又不差的,要不也不能特特去姑妈那里说叫子衿去上学的事。怎么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不然若有不知道娘的心的,怕要误会你。" 何老娘将眼一番,道,"我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想?爱咋咋地!要是在乎这个,在乎那个,还能不能痛快的活了!" 何氏又是一笑,道,"还有件事呢,娘知不知道一位宁三爷?" 何老娘道,"这如何不知,芳姐儿可不就是嫁到宁家去了。"说到小陈氏,何老娘不禁又是叹气。 何氏道,"说来险些丢丑。我在帝都,也不知道芳表妹的事。倒是碰巧宁三爷同相公是同一科的进士,两人还同入了翰林,后来论起来,不仅是同科,还是同乡呢,都是一个州府的,岂不亲近?再细论起来,竟是亲戚。我那会儿还琢磨,芳表妹如何有这般造化嫁到宁家去,后来才知道宁六郎的事。幸而没贸然打听宁六郎,不然岂不尴尬。" 何老娘道,"这有什么好打听,你当你姑妈家为何发了这大财,都是你姑丈这鬼迷心窍的,耽搁了芳丫头一辈子。" 何氏也只知道陈六郎早夭,小陈氏守了寡,再里头的事就不知道了,忙跟母亲打听。何老娘便将盐引的事说了,何老娘感慨,"芳丫头是小闺女,你姑妈最疼她,就是我,她们兄妹几个,我也最疼芳丫头。你姑丈这狼心狗肺的,就为着盐引,葬送了芳丫头一辈子。要是我,家里再穷,只要没要了饭,怎能卖儿卖女?再说,又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这些年,你姑丈生意做得不赖,你姑妈也是穿金戴银,我常说你姑妈是有福的。可谁知前些年不显,如今才知你姑丈的嘴脸呢?卖了芳丫头得了盐引,又要纳狐狸精做小,把你姑妈伤心的了不得。也是从这事上,我才瞧着,你弟妹心肠倒还好。虽说她跟你弟弟的事先头我不大喜欢,可如今细瞧着,倒还是过日子的人。你姑妈多亏得她给出主意,芳丫头如今在宁家也好过了些。" 何氏听得这些事,叹道,"是啊,弟妹这样,当真难得的很。说来以前姑妈可是没给过弟妹好脸色,难得弟妹不记旧怨,这般为姑妈着想。" "你姑妈也说,不经事不知人心。"何老娘愤愤,"就是你姑丈那混账行子,不知什么时候天打雷霹!" 何氏道,"以前姑丈可不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姑丈每每做买卖回来,买两支绢花,大娘一支,我一支。" "谁说不是,跟你姑妈生了五男二女,咱们县里知道的,谁不说他们夫妻和睦。谁晓得怎么后来就跟着了魔一样,简直要发疯。"何老娘问闺女,"那盐引子,真的能挣很多钱么?" 何氏自比何老娘有见识,轻声道,"不要说很多钱,姑丈得了州府的盐引,一年起码万把银子,母亲想一想,咱家一月也就二两银子的花销。" "我的天哪。"何老娘直念佛,不要说一万两银子,就是一千两银子,何老娘也没见过哪。她倒是有田地的,不过那田地是子孙的根本,万不能卖的。 何氏并不以为奇,道,"为着盐引,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听相公说,以前州府的纪家,也是大盐商,有了名的富户,银子赚的海了去。那纪家老爷有一对龙凤双生子,生得俊俏极了,人人称羡。因那巡盐御史瞧上,纪老爷生就把这一儿一女送了那巡盐御史,这也是嫡亲的骨肉呢。" 何老娘听的目瞪口呆,"竟有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怎么没有?" "阿弥佗佛,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丧了良心,老天爷也不会饶的。" "母亲说的是,那纪老爷把儿女都献上去,原本盐引是十拿九稳了,结果给那儿子一刀捅了个对穿。连盐课御史都死在他手里,这事儿可是哄动了朝廷,州府里略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后来人们就不敢这般放肆了。" 听到此处,何老娘方稍觉畅快些,说,"该!都是些天打雷霹的东西,但有气性的儿郎就该白刀进红刀子出!" 略出一口气,何老娘不无担心的问闺女,"你说,芳姐儿不会也寻个机会捅死你姑丈吧?" 何氏叹,"表妹哪里是这个气性。好在宁家是大户人家,总不会亏待表妹。她如今这般在宁太太身边服侍就很好,娘家非但帮不上她,还得指望着她。她唯有自己立起来,若得哪一日宁家准她过继个孩儿,也是一辈子的依靠。" "我也日夜盼着呢。"何老娘道,"人人盼着嫁到大户人家去,可嫁到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规矩忒大。"若小家小户,哪怕小陈氏守了寡又怕什么,二嫁便可,也不必这般守活寡。可话又说回来,若当初说的小户人家,断不会有今日之事。当然,陈家也发达不起来。 "好在宁家还算知礼人家。"何氏道,"宁氏族中,算是宁三爷的堂伯,在帝都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宁三爷也是个出挑的人,相公与宁三爷在翰林相处这些日子,我也见过宁三奶奶,都还过得去。想着表妹在宁家也还过得日子,不然,宁三爷不会主动提及两家姻亲之事。那会儿若宁家不说,我是再不知道的。" 何老娘道,"我就盼着芳姐儿平平安安的。" "母亲放心吧,兴许芳表妹的福气在后头呢。" "也只得这样想了。"何老娘悄悄对闺女道,"芳丫头一日过不好日子,我心里总觉着,若当初你弟弟没闹着非要娶子衿她娘,芳丫头再不会如此的。" 何氏立刻道,"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我从不像母亲这样想。说句心里话,芳表妹不是外人,可再亲近也亲不过弟弟。母亲难道还没瞧出来,不说别的,就是论脾性,弟妹也强于芳表妹。哪怕弟妹家不比姑妈家富庶,可如今弟妹娘家兄弟也中了秀才,弟妹的父亲也是秀才,哪怕在咱们县,这也能拿出手了。还有一事,姑妈家虽富庶些,可再料不及姑丈是这样的人。就算弟弟当年娶了芳表妹,芳表妹不会被姑丈卖到宁家,可是,人一旦起了邪心,早晚得出事。哪里有弟妹妥当,哪怕家境寻常,也是小户书香之家。且她心思正,一心一意的操持这个家。我如今还得庆幸,弟弟就是运道好,娶了弟妹进门,一辈子受益,连子孙也跟着沾光。你看子衿跟阿冽的模样就知道,若非人舅家好相貌,母亲哪里有这般俊俏的孙子孙女。" 想到宝贝孙子还有讨人嫌的丫头片子,何老娘也笑了,道,"兴许就是命呢。" "这话说的对。"何氏道,"弟弟就是命好,只看弟妹能帮着姑妈出些主意,帮着芳表妹在宁家立起来,她这人心肠便好。有这样的母亲调理着,孩子以后也品性端正。" 何老娘素来嘴硬,道,"凡事还有你弟弟呢,我只求她多为咱家生几个小子,别无所求。"她指望的是儿子,又不是媳妇。 "是。"何氏笑,"娘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第63章 胖~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三姑娘带着冯翼去了陈家。 冯翼到底大些了,想着头一遭去陈家,虽不是正式拜访,可这样两手空空的,也不好看。冯翼跟三姑娘打听陈家有几个表兄弟表姐妹,三姑娘道,"跟妹妹一道上课是大妞、二妞、三妞,还有四妞年纪小,不到上学的时候。余下都是表兄弟,陈志陈行陈方都在念书了,陈远还小,跟阿冽差不多大。" 冯翼点点头,见街边有卖糖葫芦的,便停下来买了十串。三姑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只与冯翼道,"别尽买山楂的,挑几串山药的,这样若有不喜欢酸的,可吃山药的。" 冯翼点头,及至付账,三姑娘要拿银子,冯翼连忙道,"我身上带了银子,怎能叫表姐付账。" 三姑娘笑,"你若不叫我付账,姑祖母该不高兴了。" 冯翼坚持自己掏的银子,道,"表姐不必为难,回去我自与外祖母说。" 三姑娘便没与他争这个,随冯翼身边的小厮拿出铜钱来给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及至到陈家,他们去的早了些,何子衿还没放学。陈姑妈见着冯翼极是欢喜,搂了他到跟前问,"你母亲什么时候到的?" 冯翼出来极有规矩,小大人似的说话,道,"家父家母也是今早刚刚到,如今尘霜满面,不好过来,待明日就来给姑外祖母请安。我听说子衿妹妹在姑外祖母这里上学,就来接她。听说几位表兄表弟都在念书了,这些糖葫芦是路上买来给姐妹们甜甜嘴的,不知姐妹们可喜欢?" "她们小丫头家,最喜欢这些个零嘴儿。"陈大奶奶直笑,道,"唉哟,果然是敬表妹教导出来的孩子,实在懂事。"何氏,闺名何敬。 一时,陈二奶奶陈三奶奶陈四奶奶俱过来了,说话间又给冯翼贴上了诸如"长的俊""有礼貌""好兄长""有出息"的标签,听到说何氏有了身孕,立刻说何氏"有福气",总之就是一个字,好! 女眷们围着冯翼似有说不完的话,待得何子衿放学准备回家,已有陈姑妈身边的丫环等在她们上课的求知堂的门口,道,"冯家大爷来接子衿姑娘回家,太太说叫三位姑娘并子衿姑娘过去说话。" 陈二妞先问,"冯家大爷是谁?" 何子衿道,"我姑妈家的表兄。算着这几天该到了,表姐见了就知道。" 陈大妞问,"是敬姑妈家的表弟么?"陈大妞较冯翼大三岁。 "对。"何子衿想不到冯翼来接她,心下挺乐,觉着过了好几年冯翼还记得她,对于小孩子,已是十分难得。此时何子衿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小豆丁一枚。 陈二妞已是心中有数,她想着母亲曾与她说过,敬表姑妈极有福气,嫁的男人十分出息,上科还考取了进士老爷的功名,一等一的能干。陈二妞心下便添了几分慎重,笑道,"我妈前几天也念叨好几年没见敬姑妈了呢。什么时候敬姑妈方便,我们该过去请安。" 何子衿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姑妈定要来看姑祖母的。" "妹妹说的是。"陈二妞拂一拂鬓间的小花钗,重将斗篷的带子打了个繁复的双喜结,笑悠悠的同何子衿打听这位表姑妈家的公子的事。 何子衿见陈二妞的动作,相当无语,想着这位表姐不会这般早熟吧?其实这完全是何子衿想多了,陈二妞不过是知道冯翼出身进士家,这年头,商人再富有,也不比进士门第贵重。何况,陈二妞知道这位冯家表姑丈是在帝都做过大官的人。冯翼自然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见官宦人家的子弟,自然要郑重些。 一行人去了陈姑妈的屋里,尽管三年未见,冯翼还是一眼认出跟在陈家三姐妹后面穿的像个棉球的何表妹来。冯翼欢喜的很,想不到三年未见,子衿妹妹还是这样可爱,且圆且软且白且嫩,仿佛牛乳糖一般。冯翼高兴的说,"子衿妹妹,你还认得我不?我来接你回家。" 何子衿心说,我又不老年痴呆,但这黑胖子不自我介绍,她还真不一定认得出这是冯翼。何子衿道,"表哥怎么长这般高了?"真的,兴许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冯翼这才三年未见,比起当初的小胖子,拔高了一大截不说,原本并不黑的皮肤不知怎地成了小麦色,简单的描绘一下就是一黑且胖,哪怕眉眼再出挑,有这两大优点,冯翼也与俊俏不搭边了。 冯翼听到何子衿说他个子高,很是高兴,挺挺胸脯道,"我做哥哥的,当然得长得快些了。" 何子衿又与三姑娘打招呼说话,陈大奶奶将大妞三姐妹介绍给冯翼认识,又道,"你几位表兄弟在许先生那里念书,得下午才回来。阿翼就与你姐妹们在家用饭,下午跟你兄弟们一并玩儿去。" 冯翼小小年纪,已极有大家风范,道,"来前外祖母千万叮咛叫我接了表妹回去,待明日重整衣衫,再随父母过来请安。明日便是舅母不留饭,我也是厚着脸皮不肯走的。" 陈大奶奶笑,"这也好,你外祖母念叨你们不知多少日子了。明儿你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冯翼客气两句,又辞过陈姑妈,就与三姑娘带着何子衿走了。陈大奶奶一直送他出了陈姑妈的院门,命管事婆子好生送到大门,若不是冯翼再三坚持,那管事婆子还要送他们回家哩。 出了陈家,冯翼明显放松许多,他拉着何子衿的手问长问短,还去摸何子衿的包包头,笑,"妹妹脸圆圆的,梳这包包头正合适。" 何子衿拍开冯翼的手,道,"你别总摸我头,会给我摸散的。" "我这不是刚见妹妹高兴么。妹妹想吃啥不?我买给你。" 何子衿与三姑娘道,"表姐,你想吃啥,今天表哥请客,咱们吃大户。" 三姑娘笑,"姑祖母近来喜欢吃柿饼子,妹妹从舅家带来的都吃完了。不如表弟买一些,姑祖母定高兴。" 冯翼道,"那表姐和妹妹喜欢吃啥,我一并买给你们。" 何子衿道,"给我买串糖葫芦就行,我喜欢吃山楂的。" 三姑娘笑,"我要山药的。" "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个啊。"冯翼与何子衿道,"我去的时候也带了几串给陈家表姐妹们。多买几串,妹妹回家慢慢吃。" 何子衿瞅冯翼一眼,心眼你没被退回来吧。冯翼打发小厮过去买糖葫芦,三姑娘悄悄朝何子衿眨眨眼,何子衿便笑了,与冯翼道,"糖葫芦的确好吃,也不用买太多,我吃不了一大串,给我换个小串吧。" 小厮已经买回来了,一串给三姑娘,冯翼拿一串山楂的,折下一半,递给何子衿一半,道,"这半个我吃,省得糟蹋了。"余下的仍叫小厮收着,一并带回去。 几人一并回家,冯翼拿出买的两包柿饼子孝敬何老娘,冯翼道,"我听表姐和妹妹说外祖母喜欢吃柿饼,这是路上给外祖母买的。" 何老娘感动的了不得,摸着冯翼的头,极是欣慰,"阿翼就是孝顺。" 何子衿见过何氏,何氏拉她到跟前赞叹,"唉哟,我的乖乖,才三年不见,子衿出落的越发好看了。我这些年见的女孩儿里,子衿是个尖儿。" 何子衿笑,"有女随姑,姑妈看我,自然是好的。" 何氏一阵笑,"嘴也这般伶俐。" 何老娘道,"就一张嘴有用。定是你撺掇的你表哥买这些东西,怎么还买那些糖葫芦?没的又吃这些零嘴。" "表哥非要给我买,我们表兄妹情分好,有什么法子呢?" "以后不许这样了。"何老娘道,"跟你表哥学学,看你表哥,多孝顺多懂事。" 冯翼一来,何老娘偏心眼儿的病就又儿了。偏心眼儿也有情可原,毕竟是亲外孙,又时常不能见,这好容易来一次,自然要多疼冯翼些。何子衿活了两辈子,不至于为这点事吃醋。可何老娘有个毛病,你偏心冯翼就偏心吧,偏要把何子衿说的一文不值。何子衿忍不住道,"表哥两包柿饼子就把您收买了,见了表哥,您老眼里还有谁呀。我是捡来的吗?我回来这半日,您瞅也不瞅我一眼。您跟姑妈还是亲母女呢,差别也太大了吧?" 冯翼正色道,"肯定是亲的,妹妹不知道,我娘也看不上我,时时得训我两训,不然过不了日子。" 何子衿给冯翼逗乐,一摊小肉手,耸肩做无奈状,"那就实在没法子了。" 何老娘何氏给这冯翼何子衿这一唱一和闹得哭笑不得,何氏笑嗔,"可见你们是亲兄妹,倒心有灵犀了。" 冯翼说了在陈家的事,何氏道,"本来就打算明天去给姑妈请安的。只是我这是丧家,回娘家倒罢了,不知姑妈家忌不忌讳。" 何老娘道,"哪儿这么多规矩,你跟女婿难得来一次,去瞧瞧你姑妈吧,她时常惦记着你呢。" 何氏笑,"我也备了好些东西给姑妈。" 闺女做事,何老娘素来没有不满意的。 冯翼则跟表姐妹说起帝都的风光来,尤其帝都的美食,说的何子衿垂涎三尺,冯翼坏笑,问她,"妹妹是不是馋了?" 何子衿看冯翼那一脸坏样,怎会如冯翼所愿,便翘着嘴巴道,"我就奇怪表哥怎么突然就长这么胖了,是不是在帝都吃多了好吃食的缘故啊?" 甭看冯翼是个黑胖,他如今渐大了,很知道些美丑。他一直很喜欢何子衿,不单是因这个妹妹论血亲与他亲近,也因这个妹妹生得乖巧可爱。想一想红楼里贾宝玉初见林黛玉,若林黛玉生得貌比无盐,想必贾宝玉也不会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了。冯翼是很喜欢何表妹,但他同样很不乐意别人说他胖,道,"妹妹倒没吃过帝都的好吃食,还不一样圆圆的,好似你瘦似的。表姐这样才叫瘦呢。" 三姑娘只是一笑,并不插嘴他们两人的话。 何子衿哪怕活了两辈子,也是女人哩,更不乐意别人说胖,她道,"你仔细瞧瞧,我这是胖么?我是怕冷穿的多。我里面穿了小夹袄,外头穿了大棉袄,才显得跟胖似的。" 冯翼道,"你脸圆的跟包子似的。" "这叫福气。"何子衿给自己的小圆脸儿做注释。 冯翼道,"你看你手,伸平了,好几个肉窝窝。" "手胖的人也有福。"何子衿给自己的小胖手做注释。 冯翼道,"你看你的小胖脖子。" "脖子胖的人也有福气。"何子衿给自己的小胖脖子做注释。 冯翼哈哈大笑,"这还不叫胖,以后我干脆叫你小福气妹妹算了。" 何子衿:怎么这么想一巴掌抽飞这黑胖子呢。 第64章 最适合的职业 ????何子衿觉着冯翼真不愧是狗都嫌的年纪,自从嘲笑她胖后,冯翼还无师自通的给何子衿取了外号,就叫小福气。 何子衿白眼翻他半日,他则愈叫愈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何氏这样聪明的人,见冯翼喊何子衿作小福气,竟半分看不出何子衿心中的郁闷来,反是仿佛何老娘智商附体,乐呵呵的同沈氏道,"阿翼与子衿就是投缘,上次来就玩儿的很好,这次头到来多少天,阿翼就念叨子衿呢。" 沈氏不愧何子衿的亲娘,无中生有的本事简直张嘴就来,她笑道,"子衿也是,上次阿翼走时送子衿的木雕小马,子衿一直摆在屋里放着。有时还悄悄同小伙伴们吹牛说表哥怎么怎么着,我想想都好笑。"木雕小马做摆设的事何子衿承认,只是,她可没跟小伙伴们拿冯翼吹牛啊,她娘可真是…… 何氏与沈氏仿佛知音相遇,那是越说越投机。唯有何子衿,她自觉是个孝女,又事关她娘的面子,以至于她也没法子为自己辩白一下:她真的没拿冯翼吹过牛啊啊啊啊!这样没智商的事,谁会干啊!她娘真是太夸张了,稍有智商的人都不会信好不好! 谁知,冯黑胖就信了,冯黑胖坚信何表妹虽然面儿上喜欢翻他白眼,但背地里对他祟拜颇深,于是,带着一张自得嘴脸的冯黑胖更加讨人嫌了。 更让何子衿不服气的事在后面,冯翼喊她小福气,全家人都乐呵呵的,她叫冯翼一声冯黑胖,何老娘先骂她一顿,沈氏也说她不懂事。 冯翼除了日常喊何子衿小福气外,还喜欢揉她的包包头,每次不揉歪不罢休。还有诸如在何子衿的必经之路的树上跳下来吓唬何子衿,捏何子衿的小圆脸儿,检查何子衿的功课,故意说何子衿笨,等等幼稚行为,何子衿都懒得一一细述,直接私下写了一本"狗都嫌幼稚大全"。 好在,冯翼也不只是做些狗都嫌的幼稚事,每当欺负了何子衿,何子衿嘴一扁做出要大哭的样子时,他又会想出各种法子哄何子衿。当然,最有用的就是给何子衿买各种好吃的。 何子衿这等一生两世之人都能被狗都嫌逼到装哭的份儿上,可见冯黑胖有多么的狗都嫌,以至于让向来不大喜欢上学的何子衿都恨不能天天去上学了。 谁知,自从冯翼来了,何老娘与沈氏很有默契的给何子衿请了假,让何子衿在家与冯翼玩儿。面对这样郁闷的人生,何子衿也只得庆幸她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儿,她知道哪怕冯翼现在比较讨人嫌,也只是小男孩儿成长中的必经之路罢了。何子衿自觉心胸开阔,虽然冯翼现在比较讨嫌,她其实并不会太与冯翼计较的。 唯一让何子衿惋惜的是,每当她陪着冯翼玩耍,三姑娘是素不参与的,三姑娘宁可安安静静的做针线,纵使与冯翼说话,也带着表姐表弟的客气与礼貌。三姑娘这样端正严肃,冯翼在三姑娘面前也很有做表弟的样子。何子衿就琢磨着,她也学着三姑娘端正严肃一把,也好治一治冯翼这讨人嫌的病。谁晓得,她越是端正严肃,冯翼就越喜欢来讨嫌,以至于何子衿时时照镜子研究面相,难道她脸上写了好欺负三字吗? 讨人嫌是一种病。 好欺负也是一种病啊。 何子衿想了半日想出个给冯翼治病的法子,如今她既不上学,也不一径在家与冯翼玩儿,免得冯翼总做出幼稚事来戏耍她。何子衿干脆下帖子请来何洛何涵与族中念书的小伙伴,备好茶水点心,摆好桌椅板凳,就在她的花房,弄个诗会啥的。 花房里因要养花,每日要笼一盆炭保持温度,较他处暖和些。何子衿原是自荐为评委,冯翼第一个不服,"你刚学念书还是我教的,贪嘴小丫头一个,你会看诗?别笑掉我大牙了。" 何子衿道,"你倒是把大牙笑掉一个给我瞧,我也算开了眼。" 冯翼一呲牙,露出刚掉的小虎牙的位置,道,"这就是给你笑掉的。开眼了吧!" 冯翼大何子衿两岁,牙换好几年了还没换好,何子衿也开始换牙了,据何氏姑妈说,何子衿换牙算早的。何子衿白冯翼一眼,懒得理他,道,"我定找个叫你心服口服的!看你天天自大狂一样,也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找谁,不会叫那个何洛来赏诗吧?"明明他才是何表妹的启蒙先生,偏偏如今人们都说何表妹开始学字是跟何洛学来的。何洛是哪根葱啊这么抢他风头,人还没见,冯翼先有小小不爽。 "洛哥哥有学问的了不得,不过,我找他来做诗会掌坛你肯定不服,到时叫洛哥哥写两首好诗震你一震就好。我肯定找个你服气服的了不得的人做掌坛。"何子衿继续捏着鹅毛笔写请帖。 冯翼凑在一畔看何子衿写字,又道,"你这用鸡毛写字的法子倒挺好的,我虽也念书好几年了,爹还没叫我拿笔,有时想写字都写来。" 这年头,不是甫念书就学写字的,一般孩子都是启蒙早,然则起码过了八岁再学写字,主要是顾忌孩子太小骨骼太软,贸然拿笔练字,伤了指骨反不美。所以冯翼方有此一说。何子衿之所以为把鹅毛笔捣鼓出来,也是因这个。偶尔需要写字的时候,有鹅毛笔就可以自己写了。 为了这一支鹅毛笔,何子衿被何涵家大鹅拧了好几下,还有一回被拧到屁股,疼的何子衿好几天只能趴着睡觉,说来还有些丢脸呢。但就在这样艰难困苦且无人理解还有人反对诋毁(主要指何老娘)的情形下,何子衿终于表现出一生两世的智慧,她把鹅毛笔捣鼓出来啦! 虽然没人欣赏吧……她爹一直觉着这东西用起来不如毛笔得劲儿,而且写出的字写不如毛笔写出的有风骨韵味儿,更重要的是,别人写字都是各式狼毫、猪毫、羊毫之类,若单自己拿根鹅毛做的笔……虽然何恭不是那种特要面子的人,仍是婉拒了他闺女的热情推荐。于是,何子衿只得孤芳自赏了。 如今不想给冯翼欣赏了,何子衿面儿上不动声色,心下还是略有小得意的。觉着冯翼虽是个黑胖,胜在眼力不错。冯翼非但眼力不错,他眼馋的很,问,"小福气,给我用用吧,我帮你写帖子,好不好?我念的书也比你多,认的字也比你多。" 何子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将眼皮往上一撩,瞟一瞟他爹的砚台道,"没墨了啊。" 冯黑胖虽爱欺负人,还是有几分机伶的,立刻卷起小袖子露出圆滚滚的手腕给何子衿研墨,他一面研,一面还傻乐,因有求于人,他也不叫何子衿"小福气"啦,而是说,"妹妹,你才多大,还会拐弯抹脚的使唤人啦~" 何子衿哼一声,拉长小奶音儿,"不爱磨就别磨,我可没使唤你磨墨。" 冯翼连连笑应,"是,你没使唤我,我心甘情愿,成了吧!" "勉强勉强啦。"何子衿写了好几张帖子,冯翼有些着急,"你倒是叫我使一使你这鸡毛笔,成不成啊?" "这叫鹅毛笔,别不懂瞎说了。"纠正了冯翼一回,何子衿把帖子写好,将笔递给他,"你写吧,可得轻点儿,别使大劲,不然该把笔尖弄坏了。" "知道知道。"冯翼把何子衿自椅上拱开,自己坐了,就用何子衿用剩的纸笺中抽了一张,想了想抄录了一首诗经的诗。何子衿把写的帖子数了数,从脖子里取下挂着的黄花梨的小木印,每张帖子按了印泥,唤翠儿进来去送帖子。 冯翼问,"妹妹,你还有印哪,我看是刻的啥?"凑过去瞧半天没瞧明白,问,"这是字吗?" "这都看不出来,笨!"何子衿终于有机会说一次冯翼笨了,心下倍觉舒爽。冯翼细看何子衿印在请帖上的图形,很实在的说,"真的不像字,倒像一头小猪。" "本来就是小猪啊,我属猪的。这是我舅送给我的生辰礼,这可不是寻常的小猪,是我舅找了好木料,特意给我刻成了印。好看不?"何子衿说起来颇是自得。 冯翼憋着笑,点头,"嗯,比寻常猪圈的猪要好看。" "知道什么,这是小福猪。"何子衿给自家印上的小猪取了个极吉利的名字,谁晓得冯黑胖一听,险没笑的厥过去,一面笑一抖,"真是印如其人,我看你就个小福猪。啧,尤其你这胖劲儿,特像。" 何子衿将请帖交给翠儿去跑腿,狠狠瞪冯翼,见屋里没他人,便道,"冯黑胖冯黑胖冯黑胖!"身为一个传奇一样的女子,哪怕活了一生两世,哪怕自觉颇具涵养,何子衿也忍受不了冯翼这样的嘴贱好不好!要不是如今还没长大,她非把冯翼暴力一回不可! 两人为"胖"字很是拌了几句嘴,冯翼非常不服何表妹叫他冯黑胖,何子衿也烦死冯翼每天要说她一百个胖。暂时翻脸后,何子衿直接去找冯翼之爹冯姑丈说话。当然,依何子衿一生两世的智慧,她没一开始就告状,她把自己写的帖子郑重其是交给冯姑丈。冯姑丈家里只有儿子,侄女倒有几个,瞧见何子衿这样圆润讨喜的小丫头也挺高兴,接了小帖子并不立刻就看,笑问,"这是什么?" "给姑丈的请帖。"何子衿粉儿认真的说,"我认识许多会念书的朋友,难得表哥来一回,我想介绍表哥给我的朋友们认识。因为大家都是念书的人,就打算后儿个开个诗会。我本来自荐掌坛,表哥不同意,说我念书不如他多。我就想请姑丈做掌坛,到时我们做好诗,姑丈帮忙评一评,好不好?家里就姑丈最有学问了。" 冯姑丈忍笑,"你们才几岁,就会做诗了?" "千家诗大家都会背,诌也能诌出来,姑丈,你不会看我们小,就瞧不起人吧?" 冯姑丈拿请帖轻敲掌心,一笑点破何子衿的用心,"激将无用。"想她小小孩童一个还怪有心眼儿的,越是这样,冯姑丈就越想逗她一逗。 何子衿想了想,从小荷包里拿出块牛奶糖,放在冯姑丈的掌中,眨眨眼卖萌,"请姑丈吃的,表哥常说,吃人嘴短。" 冯姑丈不过逗她一逗,将牛乳糖收了,笑,"既然收了子衿的东西,当然得去了。" 何子衿很有礼貌的道谢,说,"我还有一事想跟姑丈商量。" 冯姑丈简直受不了何子衿小笼包的年纪摆出大人模样,肚子里笑翻,面儿上却并不表现出来,还很当回事一般道,"侄女有何事,只管说来。" 何子衿鼓了鼓脸颊,"姑丈,你觉着我胖吗?" 冯姑丈险笑场,摇头,"微有圆润,算不得胖。" "表哥一天说我一百个胖,姑丈,你觉着这样对吗?"何子衿眨着大眼睛,粉儿认真的说,"我觉着不利于我们兄妹之间的和睦,姑丈,你说对不对?" 冯姑丈肚里都要笑抽了,点头,正色,"对。" "那你能不能帮我说一说表哥,别叫他总说我胖,说得我每天照镜子都觉着自己仿佛胖了似的。你看,我都因表哥产生错觉了。我觉着,这样不大好。" 冯姑丈故意沉了脸,道,"侄女放心,我定帮你说一说阿翼。" 冯姑丈这样威严,何子衿心下又觉着告状这事挺没品,冯翼是到了淘气的年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何子衿告了状,偏又圣母病发作,又担忧冯翼受罚,还是建议一句,"姑丈别训斥表哥,他待我好,就是总说我胖不好,姑丈你委婉的说一下表哥就可以了。" 冯姑丈一脸铁面无私,道,"要不是侄女给那孽障说情,我非打肿他屁股不可!" "不成不成!"何子衿连忙道,"小孩子可不能打,你得讲道理。只在外头的莽汉才动不动就打人呢,像姑丈这样博学多才的人,自然是以理服人。你以理服人,表哥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比那揍出来的服气可有用多了。而且,现在姑妈要生小弟弟了,以前你们就表哥一个孩子,两个人一起疼他,如今有了小儿子,用在表哥身上的注意力就分散了。你还得多疼疼他,叫他知道即使有了小儿子,也最疼他。表哥才能爱护弟弟。姑丈,你说对不对?" 冯姑丈心下深觉何子衿小大人般好笑,继续引逗她说话,道,"真看不出来,子衿,你年纪不大,知道的道理可不少。" 何子衿小小的叹口气,"因为我也是有弟弟的人哪,我对表兄是感同身受。" 冯姑丈笑,"我知道了,子衿说的事,我会办好的。" 何子衿道,"晚上吃羊肉锅子,我请姑丈吃我种的小青菜。" "唉哟,子衿这么小就会种菜啦?"冯姑丈觉着这个内侄女简直逗死人,怪道儿子总逗她呢。 何子衿还假假谦道,"一般吧。" 冯姑丈引着何子衿说了好久的话,何子衿才告辞了。 晚上,冯姑丈与儿子讨论儿子总爱逗表妹的事。 冯姑丈身为人家父亲,觉着有必要纠正一下儿子的人生观,道,"你要是喜欢跟人家小姑娘玩儿,就该说些人家喜欢听的,怎么总能人家胖呢?" "妹妹本来就胖,你看她脸多圆哪,跟我最爱吃的三鲜小笼包似的,捏一下又弹又软。"冯翼与父母感情素好,向来有啥说啥的,他笑嘻嘻道,"还有,我一捏妹妹的脸,她就翻白眼瞪我,还打我手。" 冯姑丈:求你别在说人家打你时,摆出这么一幅受用的样子好不好?老子见了都想打你脸了。 冯姑丈继续请问傻儿子,"打你不疼啊?" "还好,有时也挺疼的。"冯翼胖些,那是他娘养他养的好,毕竟不是铁人,被打当然知道疼了。他道,"不过,妹妹眼睛大,尤其拿大眼睛一翻我,我就特想笑,也就不觉着疼了。" 冯姑丈逗了何子衿一下午,又开始逗儿子,"那下次我揍你一顿,再拿白眼翻你几下,估计你也就不疼了。" 冯翼不满,"爹,这能一样吗?你看妹妹长的又圆又好看,跟豆腐似的,她一瞪我,我是宁可被她打两下的。爹,您都什么年纪了,长得跟老黄瓜似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他爹曲指敲了脑门一记。 冯翼揉着额头,抱怨,"还让不让人说实话了!" 冯姑丈深觉何子衿告状有理,训儿子,"你有个甚的实话!你看看你表妹,比你还小两岁,乖巧又可人疼!"他像老黄瓜吗?他还没到而立之年好不好!青嫩的很!哪怕像黄瓜也不是老的那拨!混账小子,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冯翼根本没发现自家老爹被伤了玻璃心,还一味嘿嘿傻笑,与老爹分享表妹的可爱之处,"要不我也喜欢跟妹妹玩儿呢,别看她年纪小,特爱装小大人。尤其她装小大人时说话,我都想笑的要命,又怕笑出声叫她没面子。" "妹妹可要面子啦,我没见过哪个丫头像妹妹这样爱要个面子的。"冯翼玩儿一日也累了,打个呵欠道,"可惜娘怀的是弟弟,要是生个像表妹这样的妹妹,我天天带她一起玩儿。" 何氏坐靠在榻上听着父子两个说话,说儿子,"你别总逗你妹妹,女孩子家,哪个乐意被人说胖,以后不准你再这样说。" "娘,我早上说表妹胖,表妹是这样的,就臭着个小脸儿。下午再说她胖,她脸蛋儿就鼓起来了,气鼓鼓的小青蛙似的。等傍晚再说她胖,她两眼像要喷火一样,整个一喷火的小笼包。我好喜欢逗她!"冯翼边说边学,难为他竟学的惟妙惟肖。 何氏还没来得及再训儿子两句,冯姑丈已忍不住笑起来,道,"子衿那丫头,的确是招人喜欢。" 何氏扶额,"你们倒真真是亲父子!" 冯姑丈道,"那丫头说要组织诗会,还请我做掌坛呢。" 冯翼"啊"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表妹怎么请的父亲哪?" 冯姑丈,"请我怎么了?我做不了掌坛。" "那倒没有,就是爹你做掌坛,那我岂不是得不了第一了。"冯翼道,"您老怎么会把我放第一哟。"他爹是进士出身,这也忒大材小用了吧。 冯姑丈不算严父,但对待学问素来是一丝不苟的,道,"你写的好诗自然你是第一,要自己不争气,别人也不是瞎子,昧着良心评你个第一反是坏了名声。" 冯翼不服气,"我自认还是念过几本书的,就怕爹你太过自谦,把我一并给谦了进去。" 冯姑丈,"明天拿本事说话,我不听这些废话,你去歇了吧,我跟你娘也要歇了。" 冯翼撅下嘴,"总有一天叫爹你大开眼界!" "嗯,我等着。"冯姑丈倒是很擅长对儿子用激将法。 瞧着儿子去睡了,冯姑丈揽着妻子的肩同妻子商量,"什么时候咱们也生个小闺女才好。" 何氏嗔,"这个还没落地,你又想生闺女了。" "以前没觉着闺女怎样,如今倒觉着,怪道人家说儿女双全,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妻子这身法有些笨重了,冯姑丈扶着妻子帮忙更换了衣裳,道,"儿子传宗接代,闺女活泼灵巧,皆是乐事。" 何氏笑,"那倒是。"儿女她都不嫌多,若能多生几个,当然最好不过。 夜至深沉,夫妻两个说了些话便歇了。 第二日,被儿子说成老黄瓜的冯姑丈显然是给伤了自尊,竟叫人找了把剃须刀将唇上留的一抹小胡子给刮了去。 何子衿早上一见冯姑丈大变样,嘴快道,"姑丈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诶!到时洛哥哥他们见了您,都不能信您是进士老爷呢。" 冯姑丈摸摸剃的精光的地方,笑,"不至于吧。"要不他怎么剃须呢,这下总不会被儿子说"老黄瓜"了吧。 "怎么不至于,一说进士老爷,大家都以为起码是胡须老长的人呢。哪有像姑丈这样斯文这样年轻的进士老爷呢?幸亏你是我姑丈,要不我也不能相信呢。"何子衿天生拍马屁小能手。当然,冯姑丈未至而立便金榜题名,的确说得上少年得志。 冯姑丈谦虚两句,由于给何子衿拍的身心舒泰,于是很捧场的拿了块砚台给何子衿做明日诗会的彩头。 当天,何子衿确定了来参加诗会的人数,将一应东西提前备好,诗会安排在第二日下午,题目也不难,大冬天的,何子衿花房里除了腊梅就是水仙,大家与冯翼互相认识了一番,一面吃点心说话,商量着拟了题目就开始装模作样、乱七八糟的做起诗来。 这年头,做诗真不是什么难事,像孩子们启蒙就是诗经,千家诗什么的更是必背读物,如何子衿先前所说的,诌也能诌出几句来。待得一一抄录了,碍于年纪,虽无特别出色之作,但如何洛冯翼这样自幼启蒙且有家中极良好书香氛围的,都已知道用典了。 冯姑丈与何恭一并看着孩子们做的诗,最后裁定了一二三的名次,何洛谦虚一番得了冯姑丈的砚台。原本诗会到此就该结束了,何子衿一身小红袄,站出来说,"今天请大家过来,不单是为了介绍冯表兄给大家认识,也不单是为了做诗,主要是,我姑丈难得来一次。我姑丈在上科春闱就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只要念书的人,谁不想考功名呢。今天就请姑丈就如何念书,如何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的事,跟大家说一说。听一听姑丈当年是怎样寒窗苦读的,若能对大家的功课有所帮助,也不枉我组织一回诗会了。"她直接改冯姑丈的演讲专场了。 何子衿这一通主持腔哟,当场把冯姑丈麻了个好歹,心说,嘿,小丫头还有先斩后奏这一招啊!瞅一眼内弟,何恭也有些讶意的样子,冯姑丈就知道是何子衿自己的主意了~好在冯姑丈是在帝都见过大世面的人,翰林院都混过,故此,何子衿虽是临时加了节目,凭冯姑丈的本事才学,糊弄一帮小屁孩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在冯姑丈天花乱坠的演讲中,第二日,如何洛等人的学习劲头那叫一个足啊!家长们简直拦都拦不住,当然,也没人真拦着孩子用功念书。连陈姑妈带着陈大奶奶到何家说话,都笑问何子衿,"子衿这么小,都会开诗会了,怎么没请你志表兄他们过来哪?" 何子衿道,"我帖子都写了啊,连大妞姐、二妞姐、三妞姐一并请的,还是叫翠儿送去的,表兄表姐他们说有事,都没来。" 陈大奶奶笑,"光看到说你要开诗会,哪里知道你还请你姑丈讲文章经验哩。你志表兄念了这好些年的书,准备过两年就考秀才了。可是最该请你姑丈指点一二的。" 何子衿以前不大喜欢陈姑妈,这几年因陈姑妈对她娘态度的转变,何子衿对陈姑妈的感观也有了改变,相比之下,她觉着陈姑妈这样的实诚人,可比陈大奶奶强的多。听了陈大奶奶的话,何子衿不说别的,只笑,"那天也是赶巧了,诗会结束说起话来,姑丈就顺道指点了一二。志表兄更不是外人,他要请教姑丈文章,什么时候来都行。姑丈现在就在家呢,咱们又不是外人。姑妈就在这会儿,伯娘不如亲问姑妈。" 何氏笑,"表嫂只管叫阿志过来就是。"陈姑妈是嫡亲的姑妈,姑舅最亲,何氏与陈姑妈感情亦很不错。到陈大奶奶这一辈,就有些淡了。不过,那天她去给陈姑妈请安,几位表兄也置了饭菜宴请丈夫。虽不便饮酒,也相处的不错。 陈大奶奶笑,"那我就不与妹妹客气了。" 陈姑妈笑,"这话外道,你嫡亲的表妹夫,哪里用说客气。"她不知道孙子孙女是收到何子衿的请帖的,要知道,定要让孙子孙女们来的,便是不做诗,表兄弟姐妹的处一处也没啥不好。亲戚间就得多走动,方显得亲呐。所以,甭看陈大奶奶一张嘴巴啦巴啦话没个完,她真比不上陈姑妈这直来直去的会说话。 何子衿给冯姑丈找了不少活干,不过,她安排的这场"进士老爷教学大讲座"也收到不少赞扬。大家知道冯姑丈还在丧中,不好赴宴吃酒,但冯姑丈指点了他们家的孩子,能念起书的人家,都不是精穷的人家,各家都送了些土物吃食过来,不甚贵重,却也是各家的心意。就连何洛之母刘氏,素来最烦何子衿这个把她儿子拐带坏的罪魁祸首的,这回都私下同丈夫说,"不想那丫头倒做了回好事。" 何恒笑,"这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子衿这丫头,心肠倒好。"要不是人家何子衿组织,自家儿子不过刚进学三四年,也不好真上门请教进士老爷功课的。 只要能帮到她儿子,刘氏虽不喜何子衿,也是知何子衿的情的,道,"只盼她再多干几回这样的好事,我就念佛了。可惜我爹在外任官,不然叫阿洛守着他外祖父,时时请教岂不便宜。如今能得冯老爷指点也是阿洛的机缘……"刘氏说着,寻了块细布料子出来,道,"那丫头难得做件好事,咱们太太一直挺喜欢她,这个给她裁衣裳吧。" 对于族中人的赞扬,虽然很能满足何子衿的虚荣心,但,最让何子衿满意的是,诗会之后,冯翼竟然不在家天天与她一道玩耍了,冯翼改为同何洛一道去学堂听先生讲课啦~何子衿都得念声佛:多么上进的少年啊!请继续保持吧! 就这么着,治病小能手何子衿在继治好何老娘的偏心病后,又把冯翼狗都嫌的毛病给医好了。何子衿真心觉着,最适合自己的职业果然是教育家啊! 只可惜这生不逢时的年代了~ 第65章 大事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除了天生的血亲关系外,还多在于彼此之间的来往。如冯姑丈与何恭,郎舅之亲,自然是亲的,但由于以往离得太远,纵使彼此都有意亲近,因来往不多,纵亲近也总带了几分客气。就是冯姑丈,住在岳母家亦觉不若自家自在,当然,此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不过,这次来,冯姑丈却是住的越发自在了。 何子衿请冯姑丈给她的诗会做掌坛,又请冯姑丈做了演讲专场后,非但冯翼交到了许多新朋友,何家也热闹起来,如何洛等人都极乐意过来同冯姑丈亲近。孩子没大人那些心计,相对的,祟敬也格外来得纯粹。他们还在学里放假时,一大早的去芙蓉泉接了最新鲜的泉水,背回来给冯姑丈用来煮茶使。 冯姑丈没做过先生,却也觉着碧水县的小朋友们格外可爱。尤其向学之心,分外强烈啊。这样的小朋友,冯姑丈也乐得儿子多认识几个,何况,有人做伴比较,儿子的学习劲头似乎也一发不可收拾啦~冯姑丈甚至打算,这几年他虽需在家守孝,也不好荒费岁月,待回家调理一下族中子弟的功课什么的,也是他对小辈的关心与期望了。 何家孩子多,热闹是不消说的,没几日沈素也来了。 因为在准备后年秋闱,先时沈素与何恭得了历年秋闱真题范文,原就打算年前一并去请教许先生文章的。许先生不但是郎舅二人的授业先生,而且,许先生本身就有举人功名。不过,冯姐夫一到何家,沈氏就托人给娘家捎了信儿,叫弟弟过来。在沈氏心里,许先生固然渊博,但冯姐夫是进士出身,自然更好。而且,沈氏与何氏姑嫂关系极好,冯姐夫又是正经亲戚,指点起丈夫与弟弟来,自然更尽心力。 冯姐夫也乐得与二人讨论功课文章,不要说这个年代的宗族姻亲关系之密切,只要是正常人,没人会嫌小舅子与小舅子的小舅子奋发向上的。 事后,沈素说句心里话,他能侥幸秋闱得中,冯姐夫在这里头是出了大力的。不仅是文章的指点,冯姐夫毕竟是中了进士的人,这条路他已走过,他有金榜都题名了,桂榜题名的经验更是不缺。再加上,冯姐夫有一些不错的同窗同年,尽管在翰林时间未久,可于官场上也认识一些人了,还有他苦读时请教功课的大儒,冯姐夫在孝中多有不便,但仍将这些人脉指点了郎舅二人去走动。 秋闱,天下读书人都在追逐的名利场中的第二站,向来是实力、运道都不可或缺的。 沈素与何恭能中其一,何老娘饶是有些失望儿子运道不大好,仍极为沈素中举而高兴。 姻亲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老娘哪怕不会说这样文绉绉的话,不过,这些道理她老人家是一清二楚的。沈素中了举人,她儿子就有了举人出身的小舅子,孙子孙女也有了举人出身的舅舅。 何老娘还亲叫余嬷嬷预备了礼物,叫儿子带着妻女去岳家走一趟,也贺一贺沈素。当然,何老娘也免不了劝慰儿子一二,生怕儿子因秋闱失利想不开。 何恭倒是素来心宽,虽然落第难免闷闷,不过,有慈母娇妻儿女在畔,郁闷两日也就丢开手了。他们郎舅二人一并秋闱,能中一个已是老天庇佑了。何况,郎舅二人素来情分极好,何恭也为小舅子高兴。 何子衿已经七岁,她舅中举的消息让她在陈家收到了诸多羡慕。经过薛先生两年多的教导,何子衿已经成了薛先生的得意门生,她如今特会装,故此,哪怕陈家上下听说她舅中举,都在赞她舅,顺道也会夸一夸何子衿聪明伶俐啥的。何子衿不是圣人,别人夸她夸她舅,她自然高兴。不过,她也只是在心底得意一番罢了,面儿上只显谦逊的。 而且,她舅虽然中举了,她爹却是落榜了的。何子衿替她舅高兴,更不忘多关心她爹,她在她爹面前半句不提秋闱的事,就是早上要关心她爹吃饭,晚上要关心她爹睡觉,但有空还请她爹跟她一并去芙蓉潭看风景散心。何恭能在秋闱落第的郁闷中极快的恢复过来,与宝贝闺女的关心密不可分哪。用何子衿的话说,"她舅中举她当然也高兴,但是爹爹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呀。" 由此可见,何子衿哄人技能也是在不断飙升啊,连何老娘都觉她懂事,大手笔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箱子底儿翻出一块酱色料子,叫沈氏给何子衿做衣裳。何子衿吐槽,"这颜色,一穿上就知道咱家是开酱菜铺子的。别人家女孩儿不是粉的就是红的,就我,弄个酱色儿。祖母,您可是我亲祖母诶!" 何老娘训,"刚说你懂事,就又这样挑吃捡穿!" 何子衿道,"那你给阿冽做吧,阿冽是小子,穿酱色儿好看。" 何老娘,"切,我家乖孙这般白嫩,大红才最相衬。"说着,就给了沈氏两块料子,叫沈氏给何冽做衣裳。何子衿眼里都快喷火了,何老娘怕丫头片子眼里蹿的火把屋子烧了,方道,"有有有,还有块宝蓝的,做条裙子是够的。那酱色儿的,给三丫头使吧。" 何子衿翻个白眼,还要同何老娘较一较理,三姑娘已拉着她跟何老娘谢道。 何老娘训何子衿,"眼睛大也不要成天翻来翻去,小心翻成斗鸡眼!"死丫头,你瞪谁呢! "眼小的倒想翻,就怕翻半天大家也看不到。"何子衿捂嘴偷笑,一屋子人,何老娘眼睛最小,她是正经眯眯眼。何老娘气的就要挽袖子动手,何子衿又哄她,"上次我说给祖母做的棉袜子已经做好了,一会儿我拿过来给祖母试试。" 何老娘不领情,"不就两只破袜子,我八百辈子没见过袜子怎地?两只破袜子,做了足有两个月了吧。"当然,比起何子衿头一回做袜子孝顺她老人家,现在两月做两只袜子也算快的了。何子衿的第一双袜子做了大半年,其速度之慢,被何老娘讽刺为"就吃饭是最快的",还有譬如"不该属猪,阖该属牛"之类的话,若不是何子衿心胸宽阔,遇着何老娘这样的祖母,真得给何子衿整出心理疾病来。好在何子衿渐渐长大,摸了两年针线,速度上大有提高。 如今听何老娘说她慢,何子衿素来不是省油的灯呀,她笑,"唉哟,看您老说的。"叫翠儿去取了针线来,何子衿道,"一会儿给您老瞧瞧,那袜子筒上可是绣了花的。跟表姐学的新针法,鲜亮的了不得,包管您这辈子也没穿过这般鲜亮的袜子。" 何老娘撇嘴以示不屑,一时翠儿拿了何子衿做好的袜子来,何子衿拿到何老娘跟前儿去,何老娘接了细看,针线倒还细致,素白的袜筒上绣了一圈儿红梅,饶是何老娘想挑些毛病,最后只说得一句,"说你笨,还不服气!袜子穿脚上,好赖谁看得到啊!你弄这些个精致花样做甚!还费我这些绣线,难道线不用钱的?傻蛋,有好看的,你得露外头。天儿冷了,我正想做个抹额,阿余年纪大了,眼神儿不济,三丫头绣坊的活儿还做不完呢,你娘又得做大件衣裳。你这针线倒也还勉强能见人了,那抹额就你来做吧。"还一幅你占大便宜的口气。 何子衿忍笑,"既是冬天戴,做棉的才好。" 何老娘点点头,沈氏笑,"家里还有两块兔子皮,母亲做个昭君卧兔,冬天戴正好。" 何老娘道,"那就一个棉抹额,一个卧兔儿吧。"又问何子衿,"你会做卧兔不,别不会装会,糟蹋了好皮子。" 何子衿道,"我也没做过抹额,要不您这抹额另选能人?" 何老娘将嘴一撇,"你娘、你嬷嬷、还有三丫头,针线都好,就你这粗手笨脚的,正该多练。着紧着些,做好了这两样我另有活计给你。" 何子衿,"您老还真不客气呀。" "切~"何老娘强忍着才没啐何子衿一口,冷笑,"吃老娘的穿老娘的,还叫老娘跟你客气!你好大的脸!" 何子衿摸一把自己水润润的小圆脸儿,跟何老娘歪楼,"大吗大吗?爹爹说我现在瘦了,脸小了一圈儿。还叫娘多给我买些好吃的补一补呢。" 何老娘连忙与儿子道,"这丫头好容易这两年贪长个子,瘦了些,你可不许总买好东西给她吃,真养成个胖丫,我得愁死。"以后怎么说人家哪,何老娘道,"像三丫头这样才好。"与三姑娘说,"有空教一教你妹妹,如何才能长成苗条人。" 三姑娘在何家这几年,个子长高一大截,她比何子衿年长四岁,初来时真比何子衿高不到哪儿去,可怜巴巴仿佛难民。如今三姑娘仍不见胖,但足比何子衿高一头,亭亭玉立,颇有些少女气息了。三姑娘这二三年也摸透了何老娘的脾气,哭笑不得的劝何老娘,"姑祖母放心吧,妹妹就是小时候圆润些,只看叔父婶子都不是胖人,姑祖母也不是胖人,妹妹怎么可能胖得起来。" 何老娘很为何子衿的将来发愁,叹道,"咱家谁像她似的,天天有空就在厨房捣弄吃的。前儿你陈姑祖母突然想吃那锅包肉了,家下厨子做的不合口,还把周婆子叫了去。"当然,锅包肉啥的,酸酸甜甜的,她老人家也挺喜欢。这道菜就是何子衿出主意,使唤着周婆子做出来的。余者还有糖醋排骨、樱桃肉啥的,都是何子衿"想"出来的。何子衿如今就表现出对厨房真爱,委实引发了何老娘对何子衿身材的担心,她老人家宁可不吃啥锅包肉,也不愿见何子衿长成个胖妞样,以后万一难嫁,可不就砸手里了嘛。 何老娘有的没有想了一堆,又说起明日儿子媳妇去沈家贺沈素的事,"去了说话吃酒的肯定热闹,要是晚了,住一日也无妨。别带阿冽去了,他还小,带丫头片子就好。"又对沈氏道,"替我跟你爹你娘问好。" 夫妻两个皆应了,何冽今年三岁,正是很想跟着父母走亲戚的年纪,听说不带他去,很是不高兴。他是何老娘的宝贝心肝儿,估计何老娘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宝贝乖孙身上了,哄他半日,直到答应给他在外头集市上买把木刀来耍,何冽才不闹了。 看时辰不早,何老娘哄好了宝贝孙子,就打发儿孙们各去休息了。余嬷嬷端了热水来给何老娘洗漱,因天冷,何老娘还烫了烫脚,待得擦干了脚,何老娘问,"丫头片子做的袜子呢?" 余嬷嬷取了来,笑,"咱家大姑娘这针线可真细致,太太看这针脚,多精细,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何老娘凑在油灯旁看了半日,摩挲一二,棉料入手柔软,何老娘素来嘴硬,道,"凑合着还能看。"说着就穿脚上了。 余嬷嬷:…… "太太喜欢,还是明儿个再穿。" "就晚上穿穿,还能多看这花儿几眼。你说这丫头,平日里瞧着一脸聪明相,偏做傻事,给袜子上绣花,谁瞧得见哟。"何老娘说着就躺被窝里了,道,"天儿冷了,脚也容易凉,正好穿这袜子。" 余嬷嬷,"要不奴婢给太太灌个汤婆子。" "不必了,这会儿穿这袜子正好。"何老娘干脆俐落的拒绝余嬷嬷的提议,道,"阿余,你也去睡吧,要是你冷,自己灌个汤婆子。" 余嬷嬷忍笑,为何老娘放下帐幔,方自去歇息。 第二日,何恭借了马车,留下何冽然家由何老娘照看,夫妻两个带着何子衿去岳家给沈素贺喜。何子衿也准备了一些小礼物给自己在长水村的小伙伴儿们,只是刚到沈家,礼物还未来得及拿出来,沈家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66章 念 ????何子衿完全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们一家人是来给她舅贺中举之喜的,因她舅新中了举人,这些天,沈家宾客满门,热闹的很。何子衿正与江仁带着沈玄在院里玩儿,就见一青衫男子驾车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上门,打听是沈素家,便要找沈素说话。 何子衿素来喜欢孩子,因那娃娃生得实在漂亮,她过去使劲儿瞧人家几眼,问这青衣男人,"这位大爷姓什么,你稍等一下,我去跟我舅说一声。"想着兴许是她舅的朋友,来贺她舅中举之喜的。沈家寻常人家,拢共一个沈瑞,要兼厨子兼管家兼小厮兼杂役……以至于小瑞哥忙不大过来,所以,若见有生面孔来,何子衿与江仁便客串一下传话员之类。 那青衣男人道,"请让我当面与沈大爷说话。" 何子衿心道,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不过,看在这男人带了这么个漂亮娃娃的面子上,何子衿摸人家娃娃小脸儿一下,就进去喊她舅了。 沈素一出来,见了那男人便问,"不知兄台……"话还没说完,沈素的眼睛落在男人带着的娃娃身上,脸色顿时大变。那孩子见着沈素倒是高兴,张嘴就喊了声,"爹!"扑过去抱住沈素的大腿,漂亮的小脸儿上一片欢喜依赖。 何子衿觉着,晴天霹雳也就如此了。 那孩子这一嗓子不仅把何子衿霹了个好歹,整个在沈家的人包括沈家自己人也给吓个好歹,再加上沈素那神色,江氏正抱着次子沈绛与沈氏说话,听到这一声"爹",江氏身子一晃,要不是沈氏眼疾手快,险摔了沈绛。 沈素刚中了举,这些日子亲戚朋友到贺不断,乡下人热情,因沈家时常有宴请,很有几户平日来往不错的女眷主动来沈家灶上帮忙,烧烧水做做饭啥的,总能搭把手。另有与沈素平日交好的朋友,听说沈素中举的消息,亦前来致贺。见此情此景,大家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沈氏先问那青衣男人,"你是谁?"看她弟弟也不像认识的样子。 那男人只对沈素一抱拳,道,"今日将令公子送来,我也算不负所托了。沈大爷无需多送,告辞。"干脆俐落,转身走人。 沈氏回头看向沈素,还没问沈素个所以然,素来执正的沈父霹手就给了沈素一记耳光,沈素正痴痴的盯着抱他大腿的娃娃,猝不及防,半边脸登时肿了。沈母连忙过去拉劝,不然看沈父的样子,还得接着给儿子两下子。沈氏顾不得别的,跟着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你起码问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何恭过去一并将老丈人劝下,说是劝,实则何恭死命连拦带抱,死命将人拖开,沈素方暂时安全。夫妻两个,何恭将老丈人拦下,沈氏十分抱歉的送走来家帮衬的女眷和到贺的亲朋,还有人低声同沈氏道,"阿素中了举人,按理有个妾啊啥的也不算啥。" 当然,说这话的肯定不是江家人。 沈素中举,不只是沈家一家的喜事,江家更为沈素考取举人欢欣。尤其江财主,此时已成了阖村慧眼识珠的典范人物。人人赞江财主有眼光,把闺女嫁给沈素,要知道,当初江沈两家定亲时,沈家家境是比不上江家的。江财主就是相中了沈素的才干,才把闺女嫁给他。如今小夫妻两个恩爱有加,有事实为证啊,儿子都生两个了。沈素亦有本事,也有事实为证,沈素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已考取了举人功名。 沈素如此出息,因沈家事忙,江家阖家过来帮衬。却不料,天上一个旱雷砸下来……竟然有孩子上门来认爹。而且,看沈素的模样就知道,他是认得这喊他爹的娃娃的。 江太太细瞧这孩子相貌,更是眼前一黑,江太太忍不住泣道,"阿素啊阿素,你这叫办的什么事儿啊!玄哥儿他娘,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哪!" 沈氏命沈瑞去插了院门,皱眉道,"亲家太太暂且别恼,家里没外人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去屋里说吧。"接着打发何子衿江仁带着沈玄去东屋吃点心。 大人这种脸色,尽管何子衿也十分想知道事情原由,却也知此时没她说话的份儿。倒是江仁十分不忿,与何子衿道,"姑丈在外头不是有女人了吧?"要不怎么有孩子来认爹啊! 何子衿还是十分力挺她舅的品性的,道,"许多人管义父也叫爹的。你别听风就是雨,舅舅定不是那样的人。"在何子衿心里,她舅虽说不上第一优秀之男人,也能排到第二了。 江仁一直与何子衿关系很好,听何子衿一说,便有些迟疑。何子衿道,"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舅,你觉着,他是那种背着老婆偷人的人?" 江仁鼓鼓嘴,"我也希望姑丈不是那样人。"但现下看来好像就是啊…… 沈玄年纪还小,看着表哥表姐说话,还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刚刚他看到祖父打了爹爹,心里难免有些害怕,轻声问,"子衿姐姐,祖父干嘛打爹爹啊?" 何子衿抱他到榻上坐着,轻声安慰沈玄,"没事的,大人们要商量事情而已,一会儿就好了。我在这儿呢,别怕啊。" 一时,沈氏将那个漂亮娃娃带过来给何子衿看着,便折身去了堂屋。 江仁立刻跳到这娃娃面前问,"你怎么管我姑丈叫爹!你娘是谁啊!" 那娃娃瞅江仁一眼,抿着小嘴儿不说话。他个头瞧着同沈玄差不多,想来年纪也相仿,身上衣裳只是寻常,但眉眼绝不寻常。何子衿自认不是个丑人,就是沈玄,虽有些肖母,在男孩子里,也说得上是俊俏的;江仁亦生得虎头虎脑,但,哪怕再加上肖似沈素的何冽,说来都不及这娃娃样貌出众。若不是看他一身小子装束,何子衿得怀疑是不是个丫头。 江仁看娃娃不说话,伸手推他一下,道,"问你话呢?哑吧了?不是挺会叫爹的么?" 那娃娃一个趔趄,亏得何子衿手快扶他一把才没跌倒。拽了那孩子到身边一并坐着,何子衿说江仁,"你欺负他做什么?他知道啥?" 江仁哼一声,看这娃娃一万个不顺眼,"起码知道叫爹!" 何子衿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对江仁道,"你能不能等事情有了结果再说话。" 江仁再哼一声,死命的盯着这娃娃瞧,道,"你眨眨,跟姑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才有鬼!" 何子衿看着并不很像,她道,"长得好的人多是差不多的。" 江仁见何子衿总是护着这小子,不禁火大,问,"子衿妹妹,你是帮着谁的?" 何子衿道,"舅舅肯定没做过对不起舅妈的事!不信走着瞧!"纵使大人如何,都不关孩子的事。这孩子年纪不过与沈玄仿佛,又懂什么。再说,何子衿虽没什么证据,且现在形势似乎对她舅的名声有些不利,可她就是觉着,她舅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江仁还是很给何子衿面子的,他又瞪了那娃娃一眼,攥着拳头朝娃娃晃了晃以示威胁,不过,终究是没再动手,只是别开脸,不再说话。 何子衿自碟子里拿了块绿豆糕递给这娃娃,说,"吃吧。" 娃娃瞅何子衿一眼,大大的眼睛像存了一汪秋水,吞一吞口水,只是摇头,并不伸手接这点心。何子衿问,"不饿吗?" "我娘说,不叫我吃别人家的东西。"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孩童的稚气与认真。 "没事,我也吃的,阿玄也吃,咱们三个一起吃,好不好?"何子衿摸摸他的童子头,将一块绿豆糕分成三份,先递一块给沈玄,沈玄就要接却给江仁一下子打掉,江仁臭着脸说沈玄,"不准吃!" 何子衿瞪向江仁,简直拿这小子没办法。将另外一小块儿给了娃娃,自己拿了剩下的三分之一来吃,娃娃见何子衿咬了一口,才接过何子衿手里的香喷喷的绿豆糕吃了。待他吃完,何子衿又倒盏蜜水给他,娃娃接了喝两口,抬眸再瞅一眼几上放置糕点的碟子,眼睫忽地一扑,垂下眼睛只看地面。 何子衿便又拿一块绿豆糕给他,娃娃瞅着何子衿,依旧不接糕点,也不说话。但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何子衿一笑,分开各半,给这娃娃一半,娃娃才接了,与何子衿一人半块绿豆糕。 何子衿瞅一眼正在两只小手捉着绿豆糕吃的香甜的娃娃,低头把刚被江仁打落在地上的绿豆糕捡起来,搁在一畔几上。 中午小瑞哥烧了饭带着何子衿几个吃的。听过午饭,何子衿继续带着几人在屋里呆着,忽就听得外头门咣当一声,江顺怒气腾腾的进来,何子衿刚一回头,就见江顺几步上前,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将娃娃抓起来夹到腋下就往外走,何子衿来不及多想,跑在后头紧追,喊,"江大舅,你做什么!快把娃娃放下!"这不是要杀人灭口或是迁怒啥的吧! 江顺没做什么,几步把娃娃带到正堂屋去,何子衿年纪虽小,跑起来却不慢,她兜头也跟着追了进去。大人们神色都不大好,大半日没吃饭,眉眼间皆是疲倦。江顺直接道,"阿素,别怪我不信你!这事,搁谁谁也不信!你没做过,怎么人家单把孩子给你送来?怎么没人给我送孩子?何况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为江家人,江氏嫡亲的兄长,沈素突然之间多了个叫爹的孩子,而且,这孩子不是他妹妹生的。江顺是绝不能坐视不理的,他就得让沈素给出个合理理由,不然再不能这么算了的! 沈素薄唇紧抿,眉心微拧,半边脸肿着,有些破相,倒还沉得住气,道,"舅兄先把孩子放下,有话慢慢说。"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沈叔和婶子都在,你姐姐、姐夫也在,还有我爹我娘、阿柔,没外人!"江顺并没把娃娃怎么着,他把娃娃放下,那孩子突然被江顺凶悍的夹到这屋来,竟也不哭。不过,脚刚一落地,立刻机伶无比的跑到何子衿身边,紧紧的捉住何子衿的衣角,依旧低头不说话。江顺不理这孩子,但关于这孩子的身份到底如何,他已然有了主意,对妹妹江氏道,"阿柔,你去端碗干净水来。阿素的话,一验便真。" 江氏脸色十分憔悴,她望着兄长半晌,别开脸,眼中扑簌簌滴下泪来,声音哽咽哀婉,仍是道,"哥,你别这样,你不信相公的话,我信。我们成亲六年了,相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沈素瞧那孩子一眼,终是不忍妻子伤心,长声一叹,道,"我只是受故人所托,舅兄不必多疑,我有妻有子,任何故人也不会重于阿柔和孩子。如此一验也好,只是以后还望舅兄与岳父保密此事,不要向外提起。"沈素拍拍江氏的手,"去端碗干净水来。" 何子衿头一遭见识滴血认亲,也不知这法子是不是真的准确灵验,反正验过之后两家人都松了口气,江氏更是直接掩面哭出声来,她相信丈夫不是轻薄浮浪之人,可突然之间有孩子上门认爹,她又多么害怕这孩子真与丈夫有血脉之亲。好在,真的是虚惊一场。沈素拥妻子入怀,拍拍她的脊背,对何子衿道,"子衿,去给阿念裹一裹手指。" 何子衿就把娃娃带了出去,小声问他,"疼不疼?" 娃娃点头。 何子衿握住娃娃刚刚被刺伤的手指,白嫩的指头尖儿上一点红,已经不流血了。这么扎一下,其实根本不用上药,何子衿给他舔两下,拿小帕子给他扎上了,哄他,"明天就不疼了。"又问,"你叫阿念么?" 娃娃道,"江念,我娘叫我阿念。" 何子衿摸摸娃娃的小脸儿,觉着这娃娃十分可怜,一听就是这么悲伤的名子呢。没爹没娘的,被人送来托付给她舅舅,结果还被当成她舅的私生子滴血验亲。孩子其实最会察颜观色,最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江念小声的对何子衿道,"子衿姐姐,我想喝水。" 何子衿想他中午吃的并不多,问,"是不是饿了?" 江念又说一次,"我娘不叫我吃别人的东西。" 何子衿不知怎地,眼泪刷就下来了。 第67章 谁的软~ ????总算,江念不是她舅的儿子。 ????滴血验亲之后,两家人皆喜气盈腮。哪怕她舅说要给江念入藉,竟也没人有啥反对意见。比起刚刚的晴天霹雳、提心吊胆、惊心动魄,入籍似乎只是一件小事了。其实江大奶奶似乎有点儿意见,但公婆都没说什么,丈夫江顺在一畔拉着沈素说话,江大奶奶便识趣的没说啥。 江太太亦一改先时对女婿的幽怨失望的口气,如今竟在一畔抱怨沈父,道,"亲家也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动手。我就说女婿绝不是那样的人,看,可不是打冤了女婿。"又高声唤自家儿子,"阿顺,多少话你不能搁一搁再说,也叫你妹妹给你妹夫上个药,你这大舅兄可真是的,一点儿不知心疼妹夫。"江太太似笑似嗔的将亲家与儿子各打五十大板,好像就她自己是心疼女婿的好人,嘴里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女婿的好品性,还不忘朝闺女使个眼色,笑眯眯的看闺女女婿回了屋。 只要江念不是她舅的儿子,江家立刻又成了宽厚和善的一家人。他家是盼着沈素有出息,但前提是沈素得对江氏好。如今虚惊一场,江财主大约是有些歉意的,取下腰下一个玉坠给了江念,道,"这孩子也姓江,大约是与咱家是有些缘分的。"突然之间来个孩子,沈素入籍的话都说出口了。只要这孩子不是女婿的骨血,江财主还是十分大度的。 江太太亦道,"是啊,生的可真好。"只要这孩子不是女婿的骨血,江太太也不是吝赞美两句滴。 江念并不去接江财主的玉坠,反是转头瞧何子衿,何子衿一手抹着泪,一面替江念接了,道,"你要说,谢谢江祖父。" 江念说了一句。 江大奶奶素来嘴快,笑问,"子衿丫头怎么哭了?" 何子衿道,"我舅沉冤得雪,我是替我舅高兴的。"其实她主要是被江念给心酸的。 江大奶奶咯咯一笑,她本就是个大嗓门儿,如今一笑,声音更是高八度,道,"不但是你,我都想哭一哭了。你不知道刚刚把我吓的,咱们两家这样好,我也知道妹夫不是这样的人。可又担心他是受了什么人的骗,还有你舅妈,都傻了。他们夫妻情分好,更禁不得这样的事,你没你舅妈后来也高兴的哭了么。" 江大奶奶素来口无遮拦,江氏在里屋给丈夫上药,又不是聋子,隔窗说一句,"嫂子少说几句吧,当着孩子们呢。" 江大奶奶一吐舌头,讪讪一笑。不知沈素在里面与江氏说了什么,屋里亦传出江氏浅浅的笑声。江大奶奶一笑,知道小夫妻已无事,便服侍着婆婆回家去了。 江念不是她舅的儿子,有这个大前提,非但江家人恢复了宽和,就是沈家人也对江念多了几分怜意。沈母还特意去厨下做了个蒸蛋给江念吃,连江仁都讪讪的同何子衿道,"这小子是长得与姑丈不像。" 何子衿简直好笑,问江仁,"这又不像了?" "不像!半点儿不像!"江仁见何子衿没生他的气,笑嘻嘻的正要多同何子衿说几句话,江念拉一拉何子衿的袖子,舀了一勺子蒸蛋给何子衿,说,"子衿姐姐,吃。" 何子衿张嘴吃了,笑着揉揉江念的头,"真乖,你吃吧。" "一起吃。"兴许是先时与何子衿分食过绿豆糕的缘故,他一定要跟何子衿你一勺我一勺的才吃得下饭。江仁生了一天的气,也饿了,自己拿个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孩子们午饭没吃好,如今都要在吃一点,何况大人们午饭根本没吃,还是沈瑞机伶,中午有几样菜就放在蒸屉上,还是温热的。此际大家心情放松,肚皮空空,沈瑞便将饭菜摆开,一家子团团围坐,一并将肚子填饱。 何子衿以为此事便这样了结了,江念与沈素无血缘关系,江氏看江念也挺和气,既然她舅是受故人相托,想来是要收养江念的。不想,第二日江念却是随他们上的车。 沈氏沉着脸带着何子衿与江念坐车上,何恭在外同沈素说了会儿话,一时,何恭同岳家人告辞,坐在驾辕处,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去也。 车厢里沈氏的脸色实在不大好,江念话很少,而且,他除了亲近沈素些,对与沈素相貌神似的沈氏并不亲近,倒是很亲近何子衿。这会儿就小小的倚在何子衿身边,因路远时长,路上并不平坦,车厢一晃一晃的,江念忽地整个小小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何子衿身上。何子衿见他是睡着了,便将腿放平,抱了江念在怀里好让他继续睡,一面去瞅她娘。她娘盯着江念瞅了一阵,良久长长的叹口气,何子衿问她娘,"娘,你怎么了?" 她娘道,"没事。" "以后阿念就在咱家了么?" 她娘一声长叹,算是默认。 何子衿小声劝她娘,"阿念这么小,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该算到他头上。娘,你说是不是?" 她娘道,"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可只要阿念的父母没做过对不住咱家的事,又是舅舅托给娘跟爹爹的,咱们就该好好待他。他还小呢。"何子衿十分喜欢小孩儿,她虽然有些圣母病,但也分得清轻重。她并不是说要以德报怨,只是,哪怕她不知道江念有啥不好说的身世,可是,只要江念与沈何两家无碍,何妨好生待他呢?另外,何子衿也脑补了一番江念是不是有啥恩怨情仇的狗血身世,譬如某国王子,譬如某家世子,譬如某宫少主……但,脑补归脑补,何子衿脑补的时候好歹没把脑子补丢,她家与她舅家八辈儿贫穷,往纵向算,祖上不要说没有一个做官的,甚至连富户都算不上;往横向数,沈何两个小家族里功名最高就是她舅的举人了。能与她舅交情深到可托子嗣的的人……江念人虽生得好,来时穿戴只一般,当然,衣裳是随时可以替换的,但在吃食口味儿上是骗不得人的。江念吃个蒸鸡蛋就很高兴,他连绿豆糕都不知道是什么,可见江念以前过的日子的确普通,甚至,兴许还不如何家。所以,何子衿推断,江念不可能有什么太了不得的出身。还是那句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交际圈子,何沈两家虽衣食不愁,到底还是底层人物。能与沈素有这种托孤交情的人,不大可能是富贵中人。 到家后,沈氏就让何子衿带着江念回屋了,也不知沈氏与何恭怎样与何老娘解释的,何老娘对江念的到来竟然没半分异义。后来何子衿才知道,她舅中了举人,名下就可以有百亩田不用交税的,沈家一共也没有一百亩田地,沈氏便将一些免税田亩算到了何家头上。如此一年都能省个几十两的。若用这些钱养江念,那是绰绰有余。 不过,何老娘也并不只是看在这些免税田地的面子上才同意收留江念的。她老人家其实别有理由,何老娘私下问何子衿好几次,"是不是那孩子当面儿就叫你舅爹爹了?"何老娘怀疑江念就是沈素的私生子,尤其听说江念已入了沈家户籍,改名叫沈念后。 何子衿无语,她都跟何老娘说好几次了,道,"祖母,你别多想,真的不是。都滴血验亲过的。"这个时候,何子衿反倒很信任滴血验亲的事了。 何老娘显然十分自信自己推断更胜滴血验亲啥的,她将嘴一撇,低声道,"以往瞧着阿素是个老实人,不想也不大老实。男人哪,像你爹这样的真是百里无一。"哪怕沈素考出了举人来,在断定沈念是沈素的私生子后,何老娘在品性上显然更欣赏自己的儿子。何老娘对何子衿道,"好好待阿念,这孩子也不容易。咱家不是外处,你舅又要去帝都准备春闱,就让阿念在咱家吧。"她虽看不上沈素"私生子"事件,对沈素的人品也颇有微辞,不过,如今沈素已是举人老爷,家里也沾上了沈素的光,为了能与沈素更亲近些,势利眼的何老娘是不介意帮沈素养个"私生子"啥的。 何老娘一旦认定一件事,那是凭你说破嘴皮子也难以扭转过她的看法的。何老娘认定了沈念是沈素的私生子,那么,在何老娘心里,沈念一定是沈素的私生子。虽然何老娘向来看不上男人纳小,更不大看得上沈念这私生子的身份,但鉴于沈念有个"举人爹"沈素,何老娘也便睁只眼闭只眼同意沈念在何家住下了。 沈念住在何家,何老娘都不说啥,只是,沈氏似是实在不喜沈念,何恭没少私下劝一劝妻子,好在沈氏本身不是刻薄人,脸色虽难看,也不至于真去为难一个孩子。 沈念是个很乖的小孩儿,他吃饭穿衣洗脸都会自己干,只是话不多,再加上他生得好相貌,连何老娘也挺喜欢他,当然,肯定是不能跟何冽比的。 这些都没啥,哪怕沈念来了何家,他似乎也没啥不适应的。就是一样,超级粘何子衿,而且是那种一步不肯离开的粘。前三天,两人吃饭都要吃同一碗饭,何子衿去茅厕沈念都要跟,何子衿蹲坑,他就蹲何子衿面前守着,也不嫌臭。相对的,他也一步不许何子衿离开他,他是吃喝拉撒的跟何子衿在一起。嘘嘘嗯嗯的带着何子衿,跟以前沈玄似的。不同的是,沈念会自己脱裤子擦屁屁,不必何子衿亲力亲为。不过,何子衿趁机瞧了一回沈念的小jj,确定这漂亮小子的确是男娃。 因沈念粘何子衿到寸步不离的份儿上,沈氏想着沈念约是初到何家不安,便令何子衿带着他睡几天,反正都是小孩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不然,沈氏也发愁在哪里安置沈念。何老娘年纪大了,何冽是要跟着他们夫妻睡的,能把沈念安排在哪儿呢?除非是余嬷嬷来带,可余嬷嬷也不年轻了,平日里还要服侍何老娘。如今这般沈念不离何子衿片刻,便叫这两个孩暂时在一屋休息,令翠儿一并照看就是。 沈念非但吃饭睡觉的同何子衿在一起,连何子衿去学里上课他也要跟,若不要他,他也不闹,只是在家便不吃不喝不说不动,两只眼睛瞧着门口,一瞧就是大半日,谁劝都没用。何老娘瞧沈念这样都胆小,只得叫何子衿把沈念一并带去上学。何老娘说的好,"阿念并不淘气,让他跟你一并坐着就行。" 于是,何子衿只得带了沈念一起上学。 因沈念生得出众,陈家姐妹初时还要逗一逗他的,只是沈念除了何子衿神人不理,这般久了,陈家姐妹亦觉无趣,也就不理沈念了。 沈念不喜说话,但他其实很聪明。他伴在何子衿身边,何子衿时常教他认些字啥的,说一遍,沈念就记得住。何子衿教他下五子棋啥的,沈念下得好赖两说,但他是能明白五子棋的游戏规则的。多说几遍,他就能理解。何子衿觉着沈念算是很聪明的小孩子了,一向认为自己很适合当教育家的何子衿,就自发的成了沈念的启蒙老师。 当然,她不只一个学生,在家的时候,她也会顺道教一教何冽。两人都不笨,只是沈念大一些,自然学的快。尤其沈念同何冽一起学的时候,他比单独跟何子衿学东西的时候更认真。 何子衿除了做启蒙小先生,还担起了照顾沈念的重任,沈念这只怪鸟,连洗澡都要何子衿给他洗。 何子衿毕竟嫩壳老心,她早就多愁善感的觉着沈念身世十分可怜,没爹没娘的孩子……再加上何子衿还是个颜控,沈念又生得这般粉雕玉琢的,于是,给沈念洗澡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哪怕不给沈念洗澡,何子衿晚上也喜欢捏人家沈念宣宣软软的肥屁屁。何子衿还会嘀嘀咕咕的做比较,道,"好像还是阿冽的更软乎一些。" 沈念私下同何子衿话会多一些,他是个认真的孩子,问,"阿冽的屁股比我的软么?" "嗯,好像是软一些,阿冽比你小,小孩儿屁股肉多,软乎乎的,好捏。" 沈念躺在被子里,乌黑的大眼睛瞅着何子衿,一只手还要握着何子衿的手,没多时就睡着了。第二天晚上,两人洗漱后躺床上睡觉,沈念忽然对何子衿道,"子衿姐姐,我觉着,还是我屁股比较软。" 何子衿能这话雷了一下,沈念却是很认真的说,"今天我捏了捏阿冽的屁股,他的是很软,但我的也很软,你再捏一下,肯定是我的软一些。" 何子衿忍着笑,伸手过去捏捏沈念宣软的小屁股,还得做出粉儿真诚的样子哄他,"好像是哦,阿念屁屁也很软。" "肯定比阿冽的软。"沈念此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入睡。 第68章 香包包的故事 ????近些日子,沈念换名字比较频繁。开始,他来时叫江念,后来入了她舅家的户籍,就改名叫了沈念。然后,如今改名为沈念的江念又有了新名字,人家都管他叫——子衿的弟弟或子衿丫头的弟弟或子衿妹妹的弟弟。以此可想见沈念与何子衿多么的形影不离呀。 沈念一天十二个时辰的跟着何子衿,而且,他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头一个月这样,第二个月还是这样……以至于,如今,何子衿的朋友也全都认识沈念啦~一直认为最适合自己职业是教育家、自诩为教育小能手的何子衿对沈念学前教育是这样计划滴,她觉着沈念有一点儿内向。所以,在沈念熟悉了何家之后,何子衿也是特意带他认识一下自己的朋友,如最可靠的何洛哥哥,还有最活泼的何涵哥哥,还有年纪与沈念差不多的何康妹妹,比沈念小一些很童言稚语的何冽,这一位不用安排,天天与沈念见面,而且两人关系很不错。何子衿觉着,除了何冽,还是要让沈念多交些朋友,才有助于沈念心智成长,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 当然,这是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的教育理论。 但,很显然,此教育理论好像不大适用于沈念。 尤其,何子衿发现,沈念好像得了一种选择性面瘫的病。明明私下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活泼的,话也比刚来时多了许多,可谁知,沈念一见着何子衿介绍给他认识的其他小朋友,立刻就恢复闷不吭声面瘫相。让他说话他也不说,别人跟他讲话他也不理,何子衿私下问他怎么不说话,沈念依旧不说话,但那双黑水银似的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般的看着何子衿。何子衿想,人家沈念为啥不喜欢说话啊,主要是人家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啊。 何子衿头一遭见到有人能用眼神准确的传达出自己心意来,何子衿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姐姐是有很多朋友,但吃饭睡觉上学都在一起的就只有阿念哪。姐姐最喜欢阿念了。" 沈念本身就有一张仿佛会发光的可爱小脸儿,听何子衿这样说,他罕见的弯起眼睛,思考一下,说,"要是这样,下次我就跟他们说话吧。" 何子衿:你能不能表这样一幅好像人家占大便宜的施恩口气行不行啊?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还不能打击沈。面瘫。念。小朋友,她觉着现阶段最重要的是让沈念学会与适龄的孩子交朋友,至于意识形态,可以慢慢纠正。 于是,何。教育小能手。子衿还笑眯眯的表扬沈念,"这就对了,真是姐姐的乖宝宝。" 沈念弯起唇角,虽然没说啥,显然对何子衿的夸奖很受用。 何子衿心下暗笑,何冽跑过来喊,"姐,祖母叫你跟阿念哥过去吃晚饭。" 何子衿先去外头水缸舀了水,再兑上热水直至温热,沈念已给何冽挽起袖子,三人在盆里洗手,何冽不过三岁,正是爱玩儿的时候,洗手也不老实,一会儿摸一下何子衿的手,一会儿戳下沈念的手,何子衿只得捉过他小肉爪子给他搓几下,何冽又怕痒,咯咯笑出声来,嘴里喊,"唉哟,姐,轻点儿!轻点儿!"何冽活泼,这个年纪,看啥都好奇,而且啥都喜欢摸摸碰碰,沈氏与何子衿都严格要求何冽养成勤洗手的好习惯。 给何冽洗干净小肥爪子,何子衿换了回水,自己洗了脸,再给何冽洗脸,沈念自己会洗。因天气渐冷,何子衿拿出润肤膏来给两个小家伙擦脸,省得天冷把脸吹皴了。何冽不大喜欢抹这个,撅着个嘴嘟囔,"抹我嘴里去了。" "那你就舔舔吃了,省得浪费。"何子衿知他作怪,拍拍何冽的小屁股,在他圆圆胖胖的小脸儿上巴唧亲一下,哄他,"真是个小香包啊,好香好香。" "姐,别亲啦!"她姐总是喜欢亲他,何冽倒不是不喜欢,只是有时真的很耽误事儿啦!何冽一拉沈念,"阿念哥,咱们赶紧去吃饭吧,晚上有红烧肉。"红烧肉是何冽的最爱,他尤其喜欢红烧肉上那一段炖的软烂酥香的肉皮,哪怕小奶牙还不大得劲儿,吃这个却是无虞的。说真的,何冽跟何老娘口味儿挺像的,何老娘也喜欢红烧肉,如今来了的沈念也喜欢,何子衿常玩笑说他们是红烧肉三人组。因为晚上有好菜,所以,何冽才这样兴冲冲的来找沈念。 三人洗了手脸,何冽小小年纪,却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又急着去吃红烧肉,恨不能立刻飞去祖母屋里。何子衿说他,"急什么,慢着些走。" "姐,你快点啦!"何冽心心念念红烧肉。 何子衿道,"肉又不会跑。"她晚上是很少吃荤的。 "可是早点过去就能早点吃啦!" 沈念拉住何冽的手,说,"别跑。" 何冽比听他姐还要听沈念的,真就不跑了,他跟沈念念叨,"阿念哥,一会儿我们用肉汁拌饭,也好吃!" 沈念道,"你要多吃点菜,昨天不是说大号干吗。" "今天我吃了两个苹果,已经好啦。" 何子衿最喜欢小孩子,她又是看着何冽从个水瓶大的小宝宝长大的,亲弟弟,自然更加关心,忙问,"阿冽,你大号干吗?怎么不跟我说?" 何冽道,"我是男人,有事当然是要跟男人说啦!姐,你们丫头是不懂的啦!"他还特装b范儿的摆了摆小肉爪子,明明刚脱离肉团的形象,偏生摆出个大男人主义的嘴脸。那种种令人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样子,饶是何子衿也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道,"不懂啥?不懂你吃多了肉,大号艰难?" 何冽白他姐一眼,嘟着小肥脸儿,却努力表现出义正言辞,道,"我是大人了,我的事不用姐你管啦~还有,以后姐你别动不动就亲我!" 何子衿顿觉玻璃心碎一地,恼羞成怒,"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你以为我想亲你。" 何冽很实在的说,"姐你当然很想亲我啦,你哪次给我洗脸不亲我啊!" 饶是何子衿自认不算嘴笨的,竟给小小何冽一句话噎个半死。何子衿感叹,"你看阿念,大你两岁都这样可爱。你怎么提前进入叛逆期了啊,阿冽。"姐姐还想多喜欢你两年的。 何冽得意地,"那是因为我长大了啊!" 何子衿自来就喜欢孩子,襁褓中的白嫩嫩,学走路时的小肉团儿,奶声奶气叫"姐姐"的声音…… 何子衿觉着这一切的一切的美好在何。二百五。冽的宣布"已经长大"时便已随风远走,独留何子衿一颗玻璃心,碎满地。 因为晚餐有喜欢的红烧肉,何冽与沈念都吃的很欢实,何老娘上了年纪,也有些贪嘴,不过,看孩子们喜欢,她老人家只略动两筷子就不动这菜了,忽然想起什么,问沈氏,"阿素去帝都了么?" 沈氏道,"阿素中举后就去芙蓉县向姐夫请教文章,姐夫说明年虽是大比之年,他如今去帝都春闱,文章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阿素想着,还是再苦读三年,待下科春闱再去帝都赴考。" 何老娘目光往沈念身上一扫,点点头,"这样也好。你姐夫考过进士,我听你姐姐说,进士可讲究名次了。名次好当官容易,名次差的当官就难。" 何恭道,"这日子也快,年底姐夫就要出孝了。过两天我去瞧瞧姐姐,看姐夫明年是不是去帝都谋差使" "阿羽都一周多了,我还没见过呢。"何老娘这说的是闺女何氏的次子冯羽。叹口气,"不知那孩子长的像谁?" 冯羽是何氏在帝都时有的身孕,后来一家子回乡守孝,冯羽就生在守孝期内,一应洗三、满月、周岁礼,都没有办。又因冯家是丧家,路也远,何老娘有了年纪,便只何恭去芙蓉县瞧过几次。此时听老娘旧话重提,何恭笑,"不是跟娘说过么,阿羽生得像姐姐,眉眼间很是清秀,白胖的很。" 何老娘道,"你这次要是去,跟你姐姐说,走前怎么着也得再来家一趟。不然,她一去帝都好几年,我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外孙子呢。" 何恭笑,"我知道。" 待吃过晚饭,何老娘打发沈氏带着孩子们各去睡了,单留下何恭说话。何恭以为他娘要说姐姐家的事,不料他娘张嘴便道,"阿素怎么这般没良心哪。" 何恭不解,笑,"好端端的,娘怎么说这话?"前几年,他娘跟他小舅子关系平平,这几年可是越来越好的。 何老娘扶一扶新做的玄色抹额,上面绣着精致的红色梅花,黑底衬大红,哪怕绣工只是寻常,也透着一股子大方喜气。何老娘与儿子道,"阿念到咱家两个月了,阿素以往每月必来咱家一趟的,如今倒不来了。怎么说阿念也是他的骨血,先时我还说阿素为人不错,他们小夫妻情分也好。不想他先是鬼鬼祟祟的在外头生了阿念,如今东窗事发,把人往咱家一托,他倒成没事人儿了。" 何恭哭笑不得,"娘你这是哪里的话。"谁说沈念是沈素的骨血了哟~"什么叫哪里的话,实话。"何老娘道,"阿念既在咱家,他跟三丫头又不一样。三丫头爹娘死绝,阿念起码还有阿素这个爹。阿念在咱家住着没什么事,不过是一口饭,有三丫头吃的,就有阿念吃的。三丫头是我娘家人,咱家容得下。阿念是你媳妇娘家人,她能容三丫头,我就能容阿念。"收留沈念,何老娘的确有多方面私心,这算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原我还想着,阿素叫他入籍,还不算太没良心,起码给这孩子个来历。如今偏又不闻不问。这人跟人的情分哪,常在一处才能处出来。不然,哪怕是亲生父子,离得远了,一年一年的见不着面,也亲不起来。"何老娘嘟囔,"你得多叫阿素过来,跟阿念多处一处。不然以后成亲生子,哪样不要钱的?我先丑话说前头啊,三丫头是我娘家那头的,我早说了,一个铜板的嫁妆都不会出的。阿念是你媳妇那边的,你去跟你媳妇说,她的私房我虽管不着,可她也是有儿有女的,要是拿私房补贴别人,哪怕是她亲外甥,只要我还活着,就没门儿!" 何恭听目瞪口呆,"娘,你怎么想起这个了?阿念才多大呀。"越发越离谱了。 "我是丑话说前头!"何老娘想到三姑娘与沈念这两个拖油瓶就心口发闷,揉揉胸口,何老娘愁死了,"真是前世不修,我是没修来个好爹,娶个狐狸精,生出你舅那样的孽障,到如今调理好几年,三丫头才勉强不算个废物了,也能挣些银钱来。到你媳妇这里,不想她这命竟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修来这样的兄弟。阿素以前还好,如今托你姐夫的福中了举,我还说他有出息。不想我也竟看走了眼,他竟是个驴粪球子,外面儿光!他自己造的孽倒挺会想法子,看你心肠软,便好啊歹的把阿念托付到咱家来!三丫头来的时候起码会打扫庭院烧菜做饭,今年十一,再过个四五年就能说婆家嫁人了。阿念可不一样哦,现在除了吃饭,屁都不会。原我想着阿素如今做了举人,若有一二良心,怎么也太亏不了阿念。如今看来,阿素恐怕没那一二良心!阿念歹命,修来这样的爹,有什么法子!阿素不露面儿,这会儿我就得替阿念打算一二,我想着,过了年叫他去你媳妇的酱菜铺子学着干活吧。" 何恭浑不知沈念在他家两个月,他娘已给沈念安排好工作了……何恭刚要想怎么同他娘沟通沈念的事。何老娘揉一揉眉心,与儿子抱怨,"你说咱家是不是风水不好,哪怕要做好人,怎么尽收养这种不是爹娘全无的穷鬼就是有爹跟没爹一样的孩子啊。赶明儿我得带你媳妇去庙里烧烧香改改运道!" 何恭调整一下思路,劝他娘,"娘,你想多了。不是阿素不来,是子衿她娘不叫阿素来。" 何老娘闻言立刻问,"这是怎么说的?阿素可是阿念的亲爹,如何能不叫阿素来?" 何恭叹道,"我都娘你说了阿念不是阿素的儿子,娘你别瞎说。" "少拿这些话糊弄老娘。"何老娘拿眼神一瞥儿子,摆明了不信,道,"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当老娘瞎呀,阿念长的比阿玄都像阿素,能不是血亲?行啦,我知道你媳妇要面子,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又说儿子,"别事事听你媳妇的,她糊涂没见识,你咱家一家之主,可不能糊涂。阿念以后指望着谁?你有儿有女,咱家又不是啥有钱人家,给他口饭吃没啥,他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不指着他爹,难不成你去做这冤大头?你现在一儿一女,你跟你媳妇还年轻,再生三五个也不多。自家骨肉还顾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他?赶紧,叫阿素过来,起码来一趟他得给阿念带些啥,哪怕带块儿点心,他也少吃咱家一口不是?他省了这一口,我就能留给我的乖孙!" 这些都是何老娘在儿子面前方肯说的真心话,主要是她老人家觉着儿子太心实了,就得有她这做老娘的来指点一二。何老娘将道理掰碎了揉开了跟儿子讲,"既然阿素还算有父子情分,还是我的主意,先叫他自小在酱菜铺子里学做事学些本事,日后再叫阿素给他出些钱娶房媳妇。这样,阿念这一辈子的着落也有了。你说,是不是?"兴许是晚上说话,气氛不若白日热闹,何老娘声音也放得低些,心平气和的同儿子讲道理。 什么叫鸡同鸭讲啊,何恭都不知道他娘怎么把事情歪到这个份儿上的。好在,母子多年,何恭也有安抚他娘的终极大法,道,"娘放心吧,阿素已经给了一百两,专是用在阿念身上的。" 何老娘吓一跳,声音都变了调,"一百两!"天哪,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何老娘虽喜欢钱,可还得按捺住呯呯跳的心脏,问,"他哪儿来的这些银子!" 何恭低声道,"前些天阿素来了一趟,没敢到咱家来,约我出去的,把这钱给了我。说是阿念母亲留下的,州府银庄的银票,见票兑银。" 何老娘道,"傻蛋,你怎么不早说,银票呢?" 何恭老实的说,"给子衿她娘收起来了。"刚说完就挨了老娘一下子,何老娘恨恨的骂,"不争气的东西,有啥好的都给你媳妇!你眼里还有我!去给我要来!阿念在咱家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这家还是老娘在当呢,你们倒好,敢昧下老娘的钱!这勉强算阿念十年用度吧!" 何恭忍不住道,"娘你真是,一个孩子一年也花不了十两吧。" "废话,给他十两,把他扔大街上他能长大!"何老娘自觉有理,道,"我这都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没多要!去吧!去你屋把银票拿来,我收着,也好补贴多个孩子的用度。" 何恭跟他娘商量,"可见,阿素还是会管阿念的,去酱菜铺子的事儿娘你别再提了。才五岁大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气了。" 何老娘催促儿子,"快去拿银票,这个啰嗦!" 何恭只得回房一趟把银票取来给他娘,何老娘密密的贴身揣怀里,道,"下次阿素再来,不用管你媳妇的意思,把阿素叫到咱家来,我有话跟他说。" 何恭虚应一声,何老娘得了银票,胸闷气短的毛病瞬时痊愈,大冬天的,觉着心口都是滚滚烫的,将手一挥,打发儿子,"去歇了吧。" 何恭瞧着他娘得了银票眉开眼笑的样子,也只有:…… 母子两个对沈念的长住达成共识,沈氏服侍着丈夫洗漱后,对丈夫道,"我原想着,不然就另给阿念找户人家寄养,是一样的。"把一百两银子给个寻常人家,哪家都乐意养的。如今这银子进了何老娘的口袋,是再难要出来的。 何恭早便是个老好人,摸摸妻子的脊背,"我知你不忍心,你看那孩子跟着子衿进进出出的,我也不忍心。行了,子衿不是常说么,难得糊涂,睡吧。"要是真忍心把何念寄养在别人,便不会留那孩子在家住这些时日了。 沈氏叹口气,"世上就是有你和阿素这样的人,麻烦才多。" 何恭笑,"要不我们怎么能做郎舅之亲呢。" 何老娘得了银票,小夫妻两个在沈念之事上也算有了默契,何冽早吃饱了呼呼睡的跟小猪一般。何。教育小能手。子衿教沈念念了几句千字文后,翠儿打水进来,两人一道洗漱。洗过脸后,何子衿照旧要擦润肤膏的,她也叫沈念自己擦一些。待收拾好准备睡觉的时候,沈念忽然凑近前闻了闻何子衿,道,"子衿姐姐,你好香。 何子衿也凑近闻闻沈念,哄他,"阿念也好香,比香包包还要香,真香。"还担心沈念会学何冽二百五发作不喜擦润肤膏啥的,何子衿道,"就得搽得香香的,才招人喜欢。" 沈念黑浸浸仿佛宝石一般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看何子衿一眼,何子衿问,"怎么了?" 沈念躺到自己的小被窝里不说话,何子衿拍拍他,"是不是困了,睡吧?" 沈念阖上眼睛,呼吸渐匀,何子衿以为他就睡了,谁晓得一会儿沈念又问,"子衿姐姐,我香吗?" 何子衿说,"香。" 沈念睁开眼,外头翠儿还未熄灯,灯光微微透进帐子,沈念眼睛明亮,没有半点睡意。他说,"阿冽搽了香膏,也很香吧?" "是啊,可惜那不识好歹的小子,还不喜欢擦来着。冬天擦一点,皮肤不容易皴,我可都是为你们好。"何子衿道。 沈念道,"我也觉着阿冽好香,像香包包一样。" 何子衿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沈念念叨了一晚上香包包香包包的,到底是咋了?何子衿心下细思量,还没思量出个一二三,就听沈念又说,"子衿姐姐,你喜欢香包包吗?" "是啊,挂到身上,身上都是香的。" 沈念道,"我看你都会亲香包包的,那又不能吃,你为什么要亲香包包呢?" 何子衿望着沈念米分雕玉琢般的小脸儿,只想一口老血喷出来:我了个神哪!你才几岁哪,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终于慧从中来的明白沈念为啥嘀咕一晚上香包包的事了,何子衿一头黑线忍着笑,伸出手臂隔着小被子抱一抱沈念,巴唧亲了沈念圆圆的脸蛋儿一下,说,"我家阿念比香包包还要香,原打算你睡着偷偷亲一下的,你到底什么时候睡呀,我都等不及啦~" 沈念水银一般的瞳仁漫上细细的欢喜,他又有些羞,长长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扑扇一下,说,"我,我这就睡了。"说着就阖上了眼睛。 何子衿唇角翘起,给小家伙掖一掖被角,再啾的亲了他一下。沈念睫毛颤一颤,眼睛却是没有睁开,何子衿故意道,"唉呀,我是不是把阿念吵醒了。" 沈念到底年纪小,立刻呼呼呼的打起小呼噜来。 第69章 有点儿热 ????第二日,沈念起床后洗漱搽润肤膏后,照镜子的时间略长。 ????何子衿自己要对镜子梳小辫儿臭美,把沈念自镜子前拱开,何子衿俐落的梳了两个包包头,又左照右照一通照后,就带沈念到院子里晨练煅练身体了,还说沈念,"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太在意外表,要注重内涵。" 沈念问,"什么叫内涵?" "就是要有学问,要懂道理。"何子衿道,"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沈念道,"我爹,嗯,舅舅说站着尿尿的是男人,蹲着尿尿的是女人。"沈氏不想听到沈念叫沈素爹,沈念只得改口叫舅舅。 何子衿道,"勉强这么说,也没的差了。只是光会站着尿尿不成,还得有内涵,才成。" 沈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阿冽还没来。"他们三个早上是一起煅炼身体滴~"也不知那小猪起没起床。"何子衿嘟囔一句,忽地一笑,道,"走,咱们一起去叫小猪起床!" 沈念就跟着何子衿去了,沈氏何恭已经起来,看模样是刚刚洗漱好,何恭摸摸沈念的头,何子衿问,"冽小猪是不是又赖床了?"这年头人们都起的早,相对的,睡的也早,所以不存在睡眠不足的问题。 沈氏笑,"正好你来了,去叫阿冽起吧。" 何子衿笑嘻嘻地往里屋走,床间被褥尚未收拾,何冽小猪仔一样裹在暖暖的被褥里摊手摊脚睡的正香。他小脸儿圆圆的,带着暖暖的米分红,微有圆润婴儿肥的双下巴,露出一点肉乎乎的肩。何子衿先把手搓热再摸被子里去,冽小猪果然是光屁股睡觉的。拍冽小猪屁股两下,何子衿唤他,"冽小猪,起床了!"再使劲儿拍两下,何冽哼吱两声,翻个身裹着被子滚到床里头去。 何子衿将他连人带被子拖出来,沈氏拿了何冽的衣裳来,说,"在炭盆上烤过了,温温的,赶紧给他穿,别凉了!再赖床你就给我揍!"沈氏这辈子的温柔都用在丈夫身上了,对儿女都相当暴力,她自己美其名曰:严母…… 何子衿抖开被子,何冽闭着眼睛伸出一只嫩藕似的小胖胳膊,何子衿喜欢的不行,握住他的小胖手轻咬一下,道,"每天吃过晚饭就睡,怎么还总是睡不够。果然是睡神投的胎哪。" 给何冽套上里衣,再拽出两条小胖腿,穿上裤子,顺便问,"要不要尿尿?" 何冽闭着眼睛站起来,何子衿给他拉下裤子,拍他屁屁两下,在一畔桌上拿了何冽专用的巴掌大的小尿盆塞何冽手里。何冽闭着眼睛尿尿后,何子衿又给他套上小棉袄小棉裤,然后一张凉浸浸的帕子往何冽脸上一糊,何冽哇啦一声大叫,彻底清醒。 何子衿带着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打拳煅炼身体,沈念做事很认真,他拳也打得有模有样,比何冽这样歪歪扭扭的好太多。 何冽虽然没什么样子,何子衿也没去纠正他,原就是想小家伙活动活动手脚便罢了的。何况何冽年纪尚小,真当回事的去教他,怕他要嫌的拘束,就这样跟玩儿似的才好。看姐姐与沈念都打得有章法,何冽不必人催自然会认真学。 连何恭都练了会儿五禽戏,一时三姑娘过来,笑道,"叔父,姑祖母说叫叔父带着妹妹、阿冽、阿念过去,有事说。" 何恭擦擦额角微汗,笑,"什么事?" 三姑娘笑,"姑祖母说今天去外头吃早点,叫咱们一道去。婶婶已经在姑祖母那里了。" 何恭想他娘今天一大兴学会到就这般高,笑,"好。"便带着孩子们过去了。 何老娘穿了身崭新衣裙,头发梳的油亮,就近便能闻到桂花油的香味儿,再细看就能发现,何老娘嘴上还用的些胭脂的。这些倒还好,就是一样,何恭忍不住道,"娘,外头又不冷,你戴这卧兔儿做甚?多热啊。"这东西是兔子皮缝的,多是冬天冷时戴。这会儿虽太阳未出,也知今日是大晴天的。 何老娘扶一扶额上初次带的浅棕卧兔儿,道,"过了冬至就是冬天了,唉,人老了,头禁不得风,吹着一点儿风就头疼。" 何恭是孝子,听他娘这般说,便道,"那咱们就在家里吃吧。早上外头是有些冷的。" 何老娘已打扮一新了,刚上头的新卧兔儿都带出来了,哪儿能不出门哪。何老娘道,"要别时还罢了,阿念是刚到咱家来。初来时这孩子胆小,我怕吓着他,不好带他出门。如今他也熟了,咱们早上出去吃一顿,别人家不都有啥,那叫啥酒来着?就是家里刚来人,请人吃酒的意思。" 何子衿笑,"洗尘酒。" "对对对。"何老娘接口道,"洗尘酒!阿念也是刚来,他年纪小,酒便罢了。我拿银子请客,咱们出去吃顿早点,也是给阿念接风洗尘的意思。以后,阿念就是咱们家的人了。他跟阿冽是一样的,三丫头、子衿,你们做姐姐的,要多疼阿念,知道不?" 二人皆应了,只是彼此看到彼此眼里的吃惊,想着唯沈念初来时何老娘米分儿热情了几日,后来也渐渐淡了,怎地如今又突然热情起来。何老娘还把沈念跟自己的宝贝心肝儿何冽相提并论了?反常必为妖啊! 就听何老娘又对沈念补充一句,"阿冽比你小,你要让着他。" 沈念点头,"我知道。" 何老娘高兴的一掸衣裙,便站了起来,昂首挺胸,一马当先,"走吧,我带了银子,咱们吃顿好的去!" 何子衿深觉何老娘吃错药了,何恭沈氏两个心里门儿清却也哭笑不得:看来老太太对那一百两银子的确很满意啊! 何老娘发了一笔小财,觉着养何念不太亏了,这才大方的带着一家n口出去吃早点。 何子衿还道,"祖母心不实,要想请客,去芙蓉楼叫桌酒席来咱们中午吃才好呢。" 何老娘心一抽,怒瞪何子衿,"个贪嘴的死丫头片子,再多嘴你就回家吃泡饭去!" 何子衿笑,"那咱们去芙蓉街赵羊头家吃羊肉去,他家一大早起来杀羊,非但有羊肉包子卖,还会煮一大锅八珍汤,唉哟,那个叫香哟。洛哥哥带我去吃过一回,香的了不得,羊肉包子也好吃。" 何老娘嘟囔,"我说去炊饼摊子买几个炊饼就罢了。"吃羊肉得多少钱哪,还有那啥八珍汤,好像那短命鬼在的时候带她尝过一两回,贵的了不得啊。 何老娘似不情愿,奈何何冽口水都要滴下来了,何冽奶声奶气的一句,"祖母,吃包子。"何老娘脑袋不及思考就已点了头,笑眯眯地,"好好!咱们就吃羊肉去!" 何子衿还是很满意何老娘大方滴,谁晓得这老太太竟不往南街去,就在离家最近的炊饼摊子坐下了,摸出几十钱给三姑娘,使唤三姑娘道,"你嬷嬷腿脚慢,你年轻,去南街赵羊头那里给阿冽买两个羊肉包子,我不吃那个,我吃炊饼和炸油鬼就好。" 何子衿险气晕,道,"要吃就一起吃,不然就全都吃炊饼油条!凭什么单阿冽有羊肉包吃,我们就得吃炊饼油条!"知道何老娘多抠了吧!连烧饼都舍不得给她们吃,炊饼是啥?炊饼就是何子衿上辈子常吃的馒头好不好!何老娘的意思就是,大家出来吃两个馒头油条就回去吧~这也叫请客!关键,请客寒酸也没啥,你甭区别对待好不好? 何老娘将眼一翻,根本不理何子衿这话,道,"爱吃不吃,不吃就回去吃泡饭吧!"对三姑娘道,"三丫头快去快回。" 何子衿眼珠一转,对何老娘道,"祖母实在不知行情,这么几十钱哪里够买羊肉包?" 常年与何子衿斗智斗勇,何老娘也是很警觉滴,冷笑,"少坑老娘了,五十钱还不够买包子?你家包子是金子做的吧!" 何恭道,"娘,我出钱,咱们一道去吃羊肉包子吧。" 何老娘在摊子畔的长凳上坐下,对儿子道,"想吃羊肉包子,自家买羊肉包才实惠。何必非早上吃什么羊肉包子,你理这丫头片子呢。自个儿一个钱不挣,还成天挑吃挑喝。给阿冽尝个鲜儿就罢了。" 何子衿倒不是馋那两个包子,她道,"祖母口口声声是请阿念的,难不成不给阿念买两个!"何老娘为啥突然请沈念早点哪,何子衿一时实在想不出原由。但叫势利眼的何老娘一下子大方起来,想来何老娘是得了些好处,心下大好方至于此的。 何子衿这样说,何老娘只得又数了几个铜钱给三姑娘,道,"多买两个给阿念吃。"再三叮嘱三姑娘,"就买四个,一个不许多买。" 何子衿哼一声,她不想吃炊饼,去边儿上烧饼摊子要了三碗杏仁茶,两碗山磨肉片豆腐脑。杏仁茶是甜的,用杏仁米浆混了白糖熬成,外头再浇点儿桂花卤子,香甜的紧。一碗给沈氏,一碗何冽,一碗给沈念。豆腐脑自己一碗,给何恭一碗。又要了二斤炸油鬼,何老娘巴嗒巴嗒嘴,何子衿道,"那边儿在煮小馄饨,一会儿就给祖母送过来了。" 何老娘心里有点儿讪讪的,似乎也觉着自己这客请的好似不太大方,道,"没给你嬷嬷要一碗?" 要是真认着跟何老娘生气,早气死了,何子衿笑,"不给您老要,我也不能忘了嬷嬷呀。馄饨是一起下锅煮的。" 何老娘听这话便哼一声,那点儿讪讪早不知哪儿去了,使唤何子衿,"我看那边儿似有卖蜜蒸火腿的,给你钱,去买一碟回来吃吧。" 何子衿接了钱就去买了,待一时回来,何老娘险气晕,何子衿非但买了蜜蒸火腿,还买了一笼小蒸饺,不待何老娘发火,何子衿缓声劝她道,"一年也就出来吃个一两回,祖母要舍不得银钱,我还有些平日里攒的私房,回去就给祖母,叫祖母给我存着怎样。" 何老娘要是这么容易被哄,也就不是何老娘了,她坚持对送蒸饺过来的伙计道,"把这蒸饺退了。我们不吃这个!" 那伙计一脸为难,何子衿也不劝何老娘了,她伸出筷子尖儿对着一笼十个雪雪白的小蒸饺刷刷刷刷刷,挨个儿戳了窟窿,朝小伙计一挥手,"去吧!不退!" 何老娘给何子衿的无耻看傻了,何恭实在撑不住,扑哧就笑了,连带摊子上炸油鬼的伙计都笑的直哆嗦。此时,摊子上来吃早点的人渐多,许多人都是认识的,还有人说,"老安人这般富贵,也忒俭朴啦!"何老娘又是气又是笑又觉丢脸,对何子衿道,"下半辈子都别想我再带你出来吃饭!" 何子衿倒还先夹个小蒸饺给何老娘,笑嘻嘻地,"祖母尝尝,这里头有鸡血鸭血、胡萝卜、虾米皮儿、木耳、香菜、胡椒,味儿好的很。" 一时,热腾腾的馄饨送来,何子衿殷勤的给何老娘吹凉,何老娘也就不再计较刚刚何子衿自作主张买蒸饺的事啦。 三姑娘买了四个羊肉包子回来,去要了碗面茶配两个炸的焦生生的豆沙馅儿炸糕,何老娘嘀咕,"一个个的钱没挣多少,都比老娘会吃。"将羊肉包子给何冽、沈念一人一个。 何子衿笑,"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 三姑娘一笑,将剩下的铜钱交还何老娘。沈念得了羊肉包子,并不自己先吃,他大眼睛瞅着何子衿,把羊肉包递给何子衿,说,"子衿姐姐,你吃。" 何子衿咬一小口,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阿念吃吧。" 沈念这才低下头认真的啃吃包子来。 何恭笑,"这孩子真懂事。" 待大家吃饱喝足,将剩下的油鬼和两个羊肉包打包带回家后。何老娘将三姑娘剩下的铜钱认真数了几遍,又算一算吃油饼、豆腐脑、杏仁茶、小馄饨、面茶、炸糕的账,何老娘嘀咕,"贵死个人哩,早知道出去买二斤油鬼回来,家里煮些泡饭,配些酱菜,才最实惠呢。" 何老娘大出血,这会儿偏又想起何子衿,同余嬷嬷道,"把丫头片子叫来,她不是有私房交给我保管么。" 余嬷嬷劝何老娘,"奴婢看,当时大姑娘就随口一说,太太还是不要当真。" 涉及到银钱,何老娘素来是极有自己主意的,道,"这还能随口一说?你别管,只管把丫头片子叫来。要不是她闹腾着,早上也花不了这些钱。" 余嬷嬷无奈只得去叫何子衿,结果何子衿鬼精鬼精的早带着沈念上学去了,何老娘听了余嬷嬷的回禀,哼一声,"她有本事晌午也别回来,我才服她!" 余嬷嬷笑劝,"看太太哟,您还真跟大姑娘生气了。"捧上一盏新泡的茶,笑,"太太头上这卧兔儿还是大姑娘给您做的呢,早上多少人赞太太戴着卧兔儿好看富态呢。" 何老娘脸色稍缓,假假谦道,"人家奉承的话儿,哪儿能当真。"当然,何老娘的面部表情可完全不是这回事儿,明显对大家的夸赞是权受用的。 她老人家一直将毛绒绒的卧兔儿戴到将将中午,方道,"有点儿热了,把这卧兔儿帮我除下来吧。" 这东西是后头有个扣环,余嬷嬷帮何老娘取下,见何老娘这一脑门子汗哟,心说:您老不是有点儿热吧~ 第70章 一物降一物~ ????何子衿知道何老娘要跟她讨论私房钱的事儿,提前一步带着沈念脚底抹油的跑了。路上问沈念早点吃的可好,沈念点头,"杏仁茶很好喝,包子也好吃。" 何子衿笑,"那就好。" 沈念忽然说,"子衿姐姐,等我挣了钱,我天天买羊肉包子给你吃,好不好?" 何子衿笑,"那我就等着啦~" "嗯!"沈念握一握小拳头,使劲儿点点头。 如何老娘所料,何子衿早上脚底抹油的先走一步,中午总不会在陈家吃饭。待得何子衿中午回来,何老娘就打算与她谈一谈私房钱的事情了。 何老娘问何子衿,"你才多大,哪儿来的私房?" 何子衿早有腹稿,道,"偶尔祖母给我一两个铜板的,我不花,全都存起来,现下也有一二十个了。" 何老娘道,"才一二十个?"有些看不上…… "祖母以为有多少啊?您平日里顶我给我个买糖葫芦的钱。"何子衿问,"你要是想要,我就拿来给您。" 虽说蚊子再小也是肉,但何老娘这把年纪,也是很有些阅历滴。何况她与何子衿亲祖孙,打了这好几年的交道,基本上何子衿什么性格,何子衿还是知道滴。在何老娘看来,何子衿虽远不比她老人家智慧聪明,唯一的优点是就是继承了她老人家拿钱当命根子的良好基因。想从何子衿手里的抠出钱来怕是不易,而且,只这么一二十钱,何老娘将手一挥,略有心烦,"去吧去吧,不存财的丫头,自己一个钱没挣过还敢嫌我给你的少!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丫头能有零用钱买糖葫芦?别不知足了,个败家丫头!" 何子衿唇角一勾,决定诈一诈何老娘,于是,她附在何老娘耳边,悄声道,"我可是知道祖母在阿念身上得了大好处的哟~" 何老娘脸色一变,心内存不住事,当下脱口道,"你爹跟你说了?" 何子衿嘿嘿一笑,奸诈无比,"我爹哪里会跟我说,这不是祖母刚与我说的么?原来是真的。" 何老娘此方知道上了何子衿的鬼当,一不留神,竟被何子衿诈了出来。何老娘脑羞成怒,挽袖子要揍人,何子衿一跳跳出半米远,笑,"祖母要是动手,我就说出去!" 何老娘简直给何子衿气死,又怕何子衿这张臭嘴不牢靠,真把事情说出去就不好了。刚要叮嘱何子衿一二,这丫头哈哈一笑,得意的扬起下巴,背着两只小短手洋洋得意的出去啦~何老娘对着余嬷嬷抱怨天抱怨地,"修来这等讨债鬼,老娘我少活二十年。" 余嬷嬷笑劝,"大姑娘何尝出去乱说过什么,不过同太太开个玩笑罢了。" 何老娘哼一声,倒也知道何子衿不是那等会随便把家里事往外说的性子,同余嬷嬷道,"你说,这丫头片子简直要成精,一不留神就受她骗!" 余嬷嬷笑一笑,不再说话。何老娘始终不放心,她知道自家丫头片子不会将事往外说,但就担心沈念这不离她家丫头片子左右的。万一丫头片子一心软,把这等事告诉沈念就不大好了。何老娘忙对余嬷嬷道,"快去叫丫头片子回来,我有话与她说。" 余嬷嬷只得去找何子衿,何子衿来的也快,同何老娘道,"祖母放心吧,我怎么会把咱自家的事说给外人知晓。" 何老娘完全没刚刚的气焰,她还破天荒的赞了何子衿两句,"果然大了,懂事多了。"然后,何老娘叮嘱何子衿,"阿念那里也不许说,知道不?" 何子衿笑,"是不是您用阿念的抚养费请早点,怕阿念知道啊?" "屁!我会用那个钱请吃早点?"何老娘低语,"那钱得存着,暂不能动。养孩子可不是省钱的差使,吃喝拉撒不说,以后万一有个病的痛的,没钱怎么成?他小小年纪,还不懂事,叫他知道咱家是收了钱才收养他的,万一想偏了就不好了。" 何老娘道,"你还小,跟你爹一样,烂好心。你怎知这世道这人心呢?许多人,不是你对他好,他就知情的。人心多是不足!譬如外头要饭的,你每天出去给他一个肉包子吃,若哪天把有馅儿的肉包子换成没馅儿的炊饼,那要饭的就得不高兴。其实,你给是你厚道,你不给,也是常情,你又不欠他的!可你给惯的,哪天忽然不给,这恩就成了怨!" 何子衿大吃一惊,她头一遭听何老娘说这般富有哲理的话哩!她想了想,说,"世上总还是好人多吧。" "屁!"何老娘天生不是讲道理的脾气,道,"你就记着,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就是家里人也不准说,知道不!"要不是给何子衿给诈出来,何老娘自己是绝不会提起这事的。 何子衿道,"您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何老娘叹口气,"家里有你跟你爹这种人,真是死都不敢闭眼!" 何子衿凑过去,给何老娘捏捏肩,笑,"是啊,家里要没您老,哪里过得下日子哟。要是您老别太偏心眼儿就更好了,我连着给您做一个抹额一个卧兔儿,累得我手指都扁了,结果您呢,就给阿冽吃肉包子,我连个包子皮也啃不上。您这可是亲祖母,我真是服您了。打包两个肉包子回来搁厨房,还打算明儿给你宝贝孙子吃个下顿儿是吧?您可真是亲祖母哟。" 何老娘半点儿不觉心惭,她理所当然,"阿冽以后可是要顶门立户的,不吃些好的怎么成?有好的,当然要给阿冽吃!丫头早晚是泼出去的水,这会儿有你口吃的你就念佛吧!想吃好的就得争气,以后给你说门富户人家,天天吃香喝辣!"何老娘就是这样口无遮拦,也不管何子衿几岁,便说到了何子衿嫁人的事。 何子衿原不过是打趣何老娘的偏心眼儿几句,不想给何老娘普及了一番"丫头是泼出去水"的伟大理论,何子衿哪怕伶牙俐齿,对上何老娘也只得无语了。谁晓得何老娘又补充一句,"你以后嫁了人,要是嫁得好人家,可别忘了贴补贴补娘家,阿冽年纪小呢。" 何子衿:…… 何老娘是个秃鲁嘴,她自己也没留神,话就出口了,"万一你自己不争气眼瞎似的嫁个穷鬼,可千万别来抠索娘家,咱家也不是富户,经不起你抠索……这老话说的好,一个闺女三个贼,可见闺女多赔钱了……唉……" 何子衿饶是一生两世,也不能忍受何老娘的奇葩理论了,她找她爹告了何老娘一状。何恭听着直乐,安慰闺女,笑,"你祖母逗你呢。不说别人,你看你姑妈,你祖母天天念叨盼着她来呢。疼阿翼比阿冽更甚,老人家的话,别放心上。你祖母就是嘴厉害,心里最疼你不过。" 何子衿也知何老娘心肠不错,就是嘴欠,小肉手拍小胸脯顺气,长叹,"气呀~" 何恭笑喷。 不过何老娘这些年也给何子衿训练出了点条件反射,譬如,她一旦说错话得罪何子衿啥的。为了息事宁人,不叫这丫头片子闹腾,便会买点心给丫头片子吃。瞧着何子衿气呼呼的走了,何老娘心疼的数出几十个铜板,一脸肉痛的对余嬷嬷道,"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那丫头片子记仇的很。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主破财还是怎地?" 余嬷嬷这次可不劝何老娘了,反道,"太太说这话,不怪大姑娘生气。早上还带着人家给做的卧兔儿出门呢,刚又说闺女是赔钱货。太太这话也忒偏了。" "这不是没注意么。行了,给你钱,叫翠儿去飘香居买包绿豆糕来,丫头片子爱吃绿豆糕。下午放学给丫头片子吃!"何老娘嘟囔,"总说我不疼她,这些年给她买糕不知花了多少银钱。阿冽也没吃过这么些糕呢。" 余嬷嬷笑,"太太都知道,怎么总是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呢。" 何老娘长叹,"我就是总爱说实话的缘故吧。" 余嬷嬷:半点不同情你了,您老就说实话去吧~遇到何老娘这样的祖母,简直神人亦是无法,好在何子衿十分好哄,她把点心都一人一块的分吃了,连余嬷嬷那里也分到一块儿,独何老娘这儿没有。 点心是何老娘买给何子衿的,倘是何子衿自己吃,谁都不给,何老娘也不会有意见,只当何子衿小抠儿罢了。但,你既然大散财,余嬷嬷都有,偏生不给老娘,死丫头是要造反么!何老娘质问何子衿如何这般不敬老,何子衿闲闲道,"一包绿豆糕是八块,祖母给我的一包里只有六块,您老早不是扣下两块儿了吗。" 何老娘一扶额角,"死丫头竟成了精!"自从何子衿说吃糖多了不好,何老娘就少吃点心了,因为何子衿知道她吃点心后总会说她,连儿子何恭也时时劝她。何老娘上了年纪,就喜欢吃点儿甜的。儿孙不愿她多吃,何老娘反越发馋的慌,不过,她老人家的确是不多买点心了。这次大出血的买绿豆糕哄何子衿,何老娘闻着那包点心的油纸包儿的香味儿就忍不住咕唧咕唧的咽口水,便偷偷打开油纸包拿了两块,自己个儿偷偷吃了,连余嬷嬷也不知道的。她还十分机警的将油纸包稍稍扎紧些,只少了两块儿绿豆糕,其实外头包装不大看得出来。若寻常七岁孩子,会数数的都不多,又怎知道一包绿豆糕里有多少块? 不料何老娘这般歹命,竟遇着何子衿这样的猴儿精孙女!不得不说是一物降一物了。 第71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何老娘大半辈子的强干刁钻,竟隐隐有干不过何子衿的兆头。何老娘只得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了。 当然,何老娘没这么好的文学修养,更不懂什么后浪前浪的。她就是觉着何子衿忒鬼精鬼精啦,如果不是何子衿还有些遗传儿子的烂好心,何老娘觉着,这丫头的成长进度还是颇为可喜的。 何子衿的成长进度,非但何老娘觉着可喜,便是薛先生亦觉可喜。在陈家执教,虽有丰厚束休可拿,但这活儿实在干的不大顺手,倒不是说陈家几个姑娘不好。陈大妞姐妹几个,资质只算带中等,好在学习都挺认真,而且,几人听薛先生意见,琴棋书画四样,不必样样皆精,人的精力有限,只找一样自己最有兴趣的,专攻一样最容易出彩不说,以后也可拿出来博个才名啥的。 甭嫌薛先生这话势利,薛先生早便道,"这是大实话。琴棋书画的确可以怡情养性,慢慢浸染出一个人的韵味儿。但,世间少有人极于琴棋书画的。姑娘们年纪渐长,以后是要跟着长辈们出去走动的。或是姑娘们自己办个花会、诗会,这方面都要懂一点的。不然,如何出去交际。只是,琴棋书画说到底也只是小道。除非有绝世天分,否则,想在这上面出头,难矣。" 陈二妞于瑶琴上颇为用功,她又是个心性高傲的,闻言问,"先生,什么才叫绝世天分?" 薛先生笑,"二姑娘只要想一想,这千百年来有哪个琴师能青史留名的?" 薛先生是讲过史的,陈二妞也知道几个,道,"太子长琴。" 薛先生一笑,摇头,"此乃神仙,不算凡人。" 陈二妞道,"俞伯牙。" 薛先生点头,"伯牙制高山流水,千古名曲。" 陈二妞史学的寻常,再想竟想不出来了,陈大妞道,"易水畔击筑荆轲高歌的高渐离算不算?" 薛先生笑,"筑也是乐器。" 陈大妞又道,"竹林七贤,嵇康。" 薛先生道,"嵇康,著有《琴赋》《声无哀乐论》,作有《风入松》,相传《孤馆遇神》亦为嵇康所作。作有《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被称作"嵇氏四弄",与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有《广陵散》,乃为绝响。" 陈大妞没再说,她也琢磨过来薛先生的意思,道,"这些人,不是神仙,便是大学问家。"便是小小少女尚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面对这些史上巨匠,也不禁迷茫的。 薛先生微微一笑,"你们随我学习这许久,该有的基础皆有了,不敢说有什么大学问,但在你们擅长的地方,起码比起其他同龄闺阁小姐不会太差。"见陈家三姐妹脸色微变,似乎并不服气薛先生的话,薛先生却是笑容不变,"你们都随长辈去过州府,也见识过州府的繁华。我这话或者不中听,但你们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蓉城在你们眼里已是锦绣之地,如果你们去过帝都,便不会这般想了。同样的道理,在碧水县,能强于你们的闺秀不超过一掌之数。可是在州府,略有些见识的人家都会令家中女孩识字,那些世族大家闺秀,身下来身边就跟着教养嬷嬷的。她们的教育,肯定优于你们,比你们强是正常的事,何必不喜呢?" "便是她们,再往大处看看,比之公府侯门如何?再有,公府侯门较之皇室宗亲又如何?"薛先生笑,"二妞刚刚问我什么才称得上'绝世天分'?皇室宗亲、公豪门,世族书宦,巨贾大富,这些,只是门第,与天分无关。要我说,什么才算天分?伯牙苦学琴技,做高山流水不足为奇,子期不过一樵夫,听伯牙操琴。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听后赞叹说,'巍巍乎若泰山'。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子期也听出其意,赞道,'汤汤乎若流水'。这便是天分。子期没学过一日的琴,却能解琴意。这便是绝世天分了。" 陈家姐妹都听傻了。 何子衿自觉是没啥天分的人,不过,她理解能力好,她道,"我在书上看,说大凤王朝时,凤武皇帝初登基,西蛮大汗率百万兵马破西宁关长驱直入,围困帝都城。当时凤武皇帝亲临城墙指挥卫都之战。战事汲汲可危之际,武皇帝亲擂战鼓助阵,将士因此士气大作,悍不畏死,由此护卫帝都城两月未损分毫,直至援兵到来。此鼓曲,便是传世《帝王曲》的由来了。" 说到这个,何子衿就想骂人,尼玛一生两世就算了,现在这是什么朝代呀。隋唐之后是何子衿上辈子绝对没听说过的大凤王朝,历史自大凤王朝拐了个弯儿后,就一往无前的不知道奔放到哪里去了。自史书看,大凤王朝是异常强大的帝国,立朝竟有八百年之久,后被前朝取代,前朝历史就比较短了,勉勉强强不到一百五十年。而且,更奇异的是,据说大凤王朝开放更甚于隋唐,在那个年代,据说女人都可以到朝廷做官的。可到前朝,则保守的不像话,前朝太|祖似与女人有仇,或是受到过女人的心理创伤吧。当然,这是何子衿的猜测,前朝是出了名的,不把女人当人。女人出门要轻纱覆面,女人这张脸,是轻易不能给男人看的。在家除了父母兄弟能看,出嫁便是丈夫能看。若未嫁之时被哪个男人瞧了脸,这女人大约就要嫁给这见过她脸的男人了。据说还有个女子出门,帷帽也是带了的,只因忽然风起吹落帷帽,她的容颜便给街上男人看个精光,于是,当夜自尽以全名节。 更不必说,前朝对贞洁牌坊尤其情有独钟,据闻,前朝太|祖曾言:世间最美丽风景便是这一座座伫立于大地之上的贞洁牌坊! 可见何其扭曲变态神经病! 这种神经病王朝勉勉强强存活了百五十年,就到了如今的东穆王朝。 相对于前朝,这个建国未久的小小王朝,虽北有北凉,南有南越,西有西蛮,四国同存。但实际上,据说这四国疆土加起来也不比先前大凤王朝时的广辽疆域,但,就东穆王朝而言,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比前朝要宽厚许多,起码现在贞洁牌坊少了,女人死了丈夫想嫁就能再嫁了。 尤其,东穆太|祖皇帝曾放豪语,"为帝当为凤武帝",可见其雄心壮志,只是,立国未久,太|祖皇帝便受到上苍召唤,回到了天父的怀抱。故此,东穆太|祖之未能来得及实现的豪言壮志,就被交到了其后世子孙的手里。 如今是哪个皇帝当朝,何子衿这种乡下地方小女孩儿自然是不知晓的,但,学过历史之后,她还是十分庆幸自己没穿到前朝来的。否则,她真宁可直接自杀去地府喝茶了。 脑补完这诡异走向的时代,何子衿的话却是受到了薛先生称赞,薛先生鼓励她,"接着说。" 何子衿想了想,道,"我觉着琴、棋、书、画,本身更是一种情致的寄托所在。像很多大师都是这样,如高渐离,若不在易水送别好友,若不是有一种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悲壮,恐怕并不会青史留名。还有凤武皇帝,史书上说武皇帝长于箫曲,若非蛮人围城之困,社稷之危,而武皇帝不惧强敌,背水一战,恐怕也不能当即擂出传世《帝王曲》。所以,我觉着,非有情而不能赋好曲。技巧可以勤以练习来作补充,但以情入琴,以情入画,则是难于上青天了。" 何子衿觉着,自己这一席话可入选"装b语录"了。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般有学问的话来呀。 就是事后,何子衿再想想,都觉着这种话不像自己说的。 薛先生则是非常满意的,觉着何子衿有些慧性。何子衿着实想跟薛先生说,这种神神叨叨的装b话,在她上辈子的一种叫"网络"的地方简直一搜一大把呀。 薛先生见何子衿如此慧性,面儿上却无半分骄矜之色,反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陈家姐妹,纷纷侧目而视,多瞅了何子衿好几眼。何子衿脑袋里正想些有的没有,也没顾得上理她们。 薛先生则更加欣慰:非但慧性,心性更佳。 她这一身本事,也不算没有传人了。 何子衿不知道薛先生已将她在地位由普罗大众旁听生升及到了入室弟子的位置,薛先生则继续给自己的女学生们讲课,她道,"所以说,琴棋书画要学,却也不必看得太重。真喜欢了,有兴致怡情养性,便是无兴致搁置,亦是无妨。不过,懂还是要懂一些的" 陈二妞忍不住问,"先生说,琴棋书画只作消谴,不必看得太重,那依先生看,最应该看重的是什么?" 薛先生目视何子衿,何子衿是死都不肯再做出头鸟了。把别人比的跟傻瓜似的,这鸟定是只傻鸟。看何子衿刚刚展示了一回羽毛,便又龟缩成了鹌鹑。薛先生亦不勉强,薛先生道,"在我看来,所有你们学的这些,只为将来一件事做准备——交际往来。" 陈家一年五十两银子的大手笔请来的女先生,如今看来,这每年五十两的薪水花的真不冤。 薛先生脸色淡然,缓缓道,"要你们学琴棋书画、诗词曲赋、针线女红,穿衣打扮,并不是让你们做大学问家,因为学问是最有积淀的事,这是需要一生一世的专注才能完成的。令家中长辈请我来为各位姑娘讲习功课,为的无非是一件事,交际往来。" …… 何子衿回家后都没跟何老娘贫嘴,她细细的想着薛先生的话,当真觉着是大实话。何老娘厚着脸皮跟陈姑妈开口,叫她来陈家跟着一并念书,想来也不是要她学成什么才女,而是让她学些人情往来,交际本领,还有…… 谁说古人迂了? 说这话的就该掌嘴,何子衿自己悄悄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何子衿去花房收拾了一通花草,回屋时沈念同何冽正在瞧何子衿屋里摆设的小玩意儿,沈念问,"冯表哥,就是何姑妈的儿子么?" "嗯,就是冯表哥给姐姐的小木马。"何冽很是喜欢,嘟着嘴,"我也想要,姐姐不给我。" 沈念细瞧那小木马,说何冽,"你得学着懂事,子衿姐姐才会喜欢你呀。" 何冽奶声奶气,"我哪里不懂事了!我都是大人了!" 沈念说,"你早上还要子衿姐姐去给你穿衣裳你才肯起呢。还光着屁股露出小雀雀在子衿姐姐面前撒尿,多丢脸哪。大人可不这样儿。" 何冽想了想,竟然觉着沈念说的有理,道,"也是啊,以后我要自己起床,也要自己穿衣裳!" 沈念道,"等你真的懂事了,我就劝子衿姐姐把小木马送你,怎么样?" "阿念哥,你说得动我姐?我可是求了她很多回,她都不给我。" "从明天起,要是你到年底都自己穿衣裳,过年的时候,我保证子衿姐姐会把小马给你,如何?" "拉勾!" "女人才拉勾,男人都是击掌的。" 接着,两只小肉手响亮的击在一处。 何子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沈念这混帐小子就把她的小木马给许出去了?!还有,沈念你在外不都跟个二哑巴似的神人不理吗?你怎么跟何冽这么多话啊啊啊啊啊! 何子衿决定绝不给这两个小子面子,竟敢私下打她屋里东西的主意,她一定要义正严辞的教导这两个小子一通不可! 何子衿掀帘子进屋,说,"你们说什么呢?" 何冽还在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何子衿的小木马,其实,这种小玩具何冽根本不缺,主要是,他姐这个他要好多回都要不到手,于是,这匹小木马在何冽心里便成了珍品中的珍品。 何冽还不说实话,敷衍,"没啥没啥!"拉着沈念出去玩儿了。 何子衿哼一声,决定不管哪日沈念要是敢过来替何冽讨她的小木纪,她非要叫自作主张的小子吃排头不可。 何子衿觉着,这事儿,何冽都不敢跟她说实话,沈念肯定起码要拖到过年时才会同她讲。 但,不想沈念晚上跟着何子衿学过千字文,两人泡过脚丫子,洗漱,躺床上都要睡觉时,沈念便跟何子衿讲了。他是这样说的,"子衿姐姐,今天我跟阿冽打了个赌。" "什么赌啊?"何子衿只作不知。 沈念实话实说,"我跟阿冽打赌说,只要他从明天起到过年都自己穿衣裳,过年的时候我就劝你把小木马送给他。" 何子衿问,"那是你的马呀?" "不是。"沈念声音有些低。 何子衿问,"那你干嘛用我的小木马跟阿冽打赌啊?" 沈念道,"我没有玩具好送阿冽,可是我又想让阿冽早些学会自己起床,自己穿衣裳。我不想子衿姐姐太累。" 沈念声音很轻很软,何子衿听完,一颗水豆腐心顿时软成了豆浆,她搂住沈念说,"我并不累呀。"何子衿明明最喜欢给光屁屁小孩儿穿衣裳好不好~"累的。"沈念是个很有坚定信念的人,从他会反驳何子衿的话就可以看出来,沈念绝不是你说啥他就信啥的小孩儿。 何子衿柔声道,"姐姐很愿意照顾你们哪。" 沈念非但有坚定信念,他还有自己的坚持,他坚持道,"我不想姐姐太累。" 面对这样一个懂事又可爱又体贴的小孩儿,你会拒绝他的要求吗? 哪怕铁石心肠都做不出来好不好? 何况,何子衿可不是铁石心肠,她是一颗水豆腐磨成的心,别提多软和了。何子衿给沈念感动的了不得,当便答应了沈念说的事:只要何冽到年底都自己起床穿衣,她就把冯翼送她的小木马转送给何冽。 沈念很是欢喜,他眼睛亮亮的瞅着他的子衿姐姐,忽地凑了过去,在子衿姐姐的颊上啾了一下,然后,小小害羞地表示,"子衿姐姐也很香,比香包包还要香。" 第72章 何老娘的野望~ ????何家来了个沈念。 ????这虽然只是何家的事,却还是惊动了街坊四邻。 何家开始说沈念是家里亲戚,很明显嘛,沈念姓沈,同沈氏一个姓儿。大家也没多想,就以为是沈氏娘家亲戚,但沈念在沈家一住便不走了,心思活络的人顿时觉着:嗯,这里头有事儿!肯定有事儿!不然,哪个亲戚家的孩子会往亲戚家长住啊!沈念难不成跟三姑娘一样,父母双亡,投靠来的? 八卦往往从嘴最不严的人嘴里传开来,什么样的人嘴最不严,答曰:孩子。 因为沈念是跟着何子衿一并来上学的,陈二妞还特意避开沈念,把何子衿叫到园子里去八卦,她神秘兮兮的问何子衿,"阿念真是你家亲戚?我可听人说,他是你舅的私孩子来着。"这年头没手机没电话没啥高科技,但流言传的就是这么快。陈家做生意的人家,人面儿广,消息快,沈家与陈家也算拐着弯儿的亲戚,沈素如今又是举人……所正对的错的,好的坏的,稍有些流言,底下人留意了,陈家人自然知道的快些。 何子衿瞪陈二妞一眼,"你听哪个人说的?" "外头人都这么说。"陈二妞自然不能说是听她娘说的。 "我可没听到外头人这么说。"何子衿不再跟陈二妞嘀咕,说,"你别听风就是雨,你看大妞姐,她就不会说这些有的没的。怪道先生都赞大妞姐稳重呢。"陈二妞都这样说,还不知别人如何呢?何子衿不喜陈二妞这样暗地里八卦沈念的来历,一句话便戳了陈二妞的痛处。 陈二妞哼一声,"是,我长舌妇,成了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何子衿笑,见陈二妞没了八卦沈念的兴致,瞅一眼旁边一株含苞吐蕊、冷冷清香的红梅,问她,"你不是要办赏梅诗会吗?这会儿梅花也快开了,怎么还没收着你的帖子?" 若说刚刚只是有一点不悦,这会儿陈二妞的脸可以称得上冰冷了。这两年,她与何子衿相处的不错,不然也不能直接就问沈念的身世。每天一起上学的表姐妹,陈二奶奶虽然还没有身孕,却是找到了一条在陈姑妈面前稳固地位的好法子,她待何家尤其亲热。何家是陈姑妈的娘家,陈二奶奶这样有眼力,陈姑妈除了总是忧愁二房无子外,对陈二奶奶倒也过得去。故此,陈二妞待何子衿也格外好,一道上学两年多,哪怕开始是刻意的,相处到现在,彼此也有些情分了。陈二妞冷冷道,"明年志表兄就要考秀才了,大姐姐比我大,家里什么不得以大姐姐为先呢。"赏梅诗会的事是她先提的,筹办名头却要让给陈大妞,陈二妞本就是好强的人,又正是好强的年纪,这会儿怎能心服。 何子衿劝她,"你怎么倒想不开了。这事说开来,大妞姐年纪比你大,说亲肯定在你前头,让她在前有什么不好呢?你们都是堂姐妹,大妞姐又是长姐,她能说门好亲,对你难道不好?待大妞姐的事定了,再办花会,哪怕是三妞姐出的主意,到时也得叫你打头儿。" "这道理我娘也说过。"远远见陈大妞一身白底红梅的长裙带着丫环过来,陈二妞伸手将梅花树上半开的一枝花枝折在手中,陈大妞远远便道,"说好了后儿个开赏梅诗会的,你怎么倒折起花枝来?" 陈二妞将手里的花枝递给大丫环黄鹂收着,勉强挤出一抹笑,道,"看着好,拿去插瓶。" 陈大妞瞅树上那一处折损后露出青白色的断枝,嘴里道,"什么时候插瓶不行,等我开完诗会,妹妹把这一整棵梅花树挪到你屋里去插放,我也不说什么了。"又吩咐身边丫环翠莺道,"跟看园的婆子说一声,叫她着意看紧这几株梅花树,万不能再叫人折了,再把这处残枝修一修,不然这也忒难看了。" 陈大妞吩咐完这些事,对何子衿微一颌首,高贵且客气,"到时我这里开诗会,妹妹也过来一道玩儿吧。" 何子衿连忙道,"我得在家看孩子,怕是不得闲了。"听这口气,人家陈大妞就没认真要她来的意思。 陈大妞一想,叹口气,"也是,现在又有阿念,连上学都要跟你一道来,你更不得闲了。幸而他还小,不然,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再大些,可是不好这么在内闱混了。" 何子衿笑笑,"是啊。" 陈大妞便不再说什么,道,"我先去看书了,先生也快到了,妹妹们也进来吧。" 何子衿侧开身让路,"大妞姐先。" 待陈大妞走了,饶是何子衿也不由叹口气,以往陈大妞也就是个横冲直撞的直性子人,有一点点虚荣心的小姑娘家罢了。如今这不知是怎地,读了一二年书,学问学的不错,只是没学得宽厚些,倒学会了她娘陈大奶奶的势利。当然,人都势利,何子衿自己也不能免俗。但势利到陈大妞这样的着实不多见,譬如,自从何子衿在家里开了个诗会后,碧水县但凡认得几个字的少年少女们,会不会做诗的,反正都热衷起开诗会来。陈家这样的人家,陈家三姐妹是特意花大价钱请了先生来调理的,自然更是诗会茶会不断,要陈二妞打头,都要叫何子衿一起的。若陈大妞主持,她是一次都没请过何子衿。总是像刚刚那样,问一句,何子衿识趣辞了,彼此双方欢喜。 何子衿也不知是不是她哪里得罪过陈大妞,如今又说起沈念跟她上学的事来。何子衿叹口气,陈二妞兴灾乐祸,"好人没好报,嗯?"刚还替陈大妞说话!活该!报应! 见何子衿倒了霉,陈二妞心情好了些,道,"刚刚大妞姐穿的裙子,是州府上好的时兴料子,五婶子娘家是开绸缎庄的,都没这样的好料子。听我娘说,要十两银子一匹,大伯娘给大妞姐买了两匹裁衣裳穿。家里再没第二个人有了。"饶陈二妞因何子衿兴灾乐祸,说到此事也颇为郁郁。 陈二妞叹道,"也不只是诗会的事,以前我也不是没让过她。她想出风头,就让她出去呗,我反正小两岁,又不急。可一样姓陈,现在她有的,我跟三妞就没有,以后还不知怎样。"陈二妞打小就有些心眼儿城府的人,陈二妞素来好强,若非今日实在叫陈大妞刺了眼,她也不至于同何子衿说家里这些事。 其实,不只是诗会,也不只是衣裳…… 何子衿拉拉她的手,小声道,"你不开心,就要想些开心的事。这梅花不错,叫黄鹂姐姐配个瓶子,给姑祖母送去,就说是你瞧着花好,孝顺老人家的。" 陈二妞"扑哧"便乐了,"以往看你在课上常闷不吭气,总觉着你闷,你却是越大越机伶的。" 见陈二妞笑了,何子衿笑,"这算哪门子的机伶。你要是再郁闷就想想我,不要说十两银子一匹的料子,便是你身这样的好料子,我也从没穿过的。要不是姑祖母有意照顾,我也是读不了书的。跟我一比,你就幸福了。"何子衿是天生的乐天派。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我岂是那种见不得人好的。"陈二妞笑一笑,对何子衿道,"像先生课上教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罢了。我家的事,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些。现在瞧着都是一样的,可我爹是次子,像大伯娘舍得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大妞姐买衣裳,我娘是拿不出来的。"这些事,岂是一两句可说清的。陈二妞吩咐黄鹂,"去吧,把我屋里那只白玉梅瓶拿来,衬着这红梅最好看,给祖母送去,就说我瞧着这梅花开的好,不敢先赏,孝敬祖母先赏。" 黄鹂捧着梅花去了。 何子衿见沈念站在求知堂外向她望来,笑与陈二妞道,"你要觉着好些了,咱们屋里去吧,先生也快来了。" 陈二妞也瞧见了沈念,笑,"这都两个多月了,阿念还这般寸步不离的。不知道的,得说这是你亲弟弟。" 何子衿一笑,"你既这样说,就拿他当我亲弟弟一样照顾。" "这还用你说。"陈二妞笑,与何子衿道,"你说这人也怪,以往大妞姐也不这样的。" 何子衿笑,"你总说别人,以往你待我也不这样哪。" 陈二妞笑,"前两年我还小些,说真的,记得小时候,家里虽有钱,祖母一向节俭,觉着每顿有肉吃就开心的了不得。后来家里更好过了,就是现在,燕窝鱼翅也不觉稀罕。那会儿,突然能穿上绫罗绸缎,买了许多丫环下人,母亲又与我说了许多大户人家的排场,我其实心里又是兴奋又是不安,生怕出去被人小瞧,就时时端着些。现下想想,也够讨厌的。想那时你也是嫌我的。" 何子衿笑,"你倒先说我,你那会儿跟我说句话恨不能将下巴抬到天上去。但你也肯照顾我呀。"这一二年,不管陈二妞是有意还是怎么着,的确是很照顾她的,不说别的,光点心给过她不知多少。 陈二妞一拉何子衿的手,并不因何子衿这话生分,反更觉与何子衿亲密,笑,"想我以前就跟大妞姐似的,这会儿看着她就得庆幸,好在真没变成这样。不然,你怎肯跟我说这些话。"见沈念一直在求知堂门口朝这边望,人又不过来,陈二妞笑,"咱们过去吧,不然阿念真要望眼欲穿了。" 两人便往求知堂去,陈二妞又在何子衿耳边八卦一句,"阿念到底是不是你舅的私孩子呀~" 何子衿悄悄拧她腰眼一记,"快闭嘴,别人说是别人说,你可不许这样说。" "知道啦~"陈二妞自以为得到什么人间真理,笑,"你放心吧。要阿念真是,以后大妞姐断不会再说什么'七岁不同席'的话了。"何子衿她舅可是举人老爷,她娘每说起来便羡慕的了不得。便是家里长辈说起沈素,也都说有出息,以后是有大前程的。 "你理她呢。阿念是刚来,有些离不开我,等过些日子好了,叫他在家里跟阿冽一起玩儿就行了。"何子衿笑,"他跟阿冽很说的来。" 两人说着话,沈念见她们往求知堂走,便快步迎过来,牵住何子衿的手,眼中很是欢喜。 陈二妞逗他,"怎么,还怕我把你家子衿姐姐拐带了不成?" 沈念在外话都不多,牵着何子衿的手道,"凉。" 何子衿笑,"兴许是在梅花树下站的久了。" 陈二妞将自己手炉给何子衿,"你先暖暖手。" 何子衿笑,"你也要用的。没事儿,我火力壮,一会儿就好了。" 陈二妞硬塞给何子衿,道,"婶子那酱铺子,这一二年生意越发好了,怎么连个手炉也舍不得?" 何子衿双手捂着陈二妞给她的套着青碧色绣花套子的黄铜手炉,笑,"也就你这不知柴米贵的。我娘那酱铺子,生意再好,咱们碧水县是小地方,便也有限了。你这一个手炉就得好几两银子,便是外头最便宜的也得几百钱,还有里头烧的炭。你们用的是上上等的竹炭,没什么烟的,我家可用不起这样的好炭。有这钱,还不如多做两身棉衣裳,平日里多穿些也就不冷。" "你家啊,是勤俭惯了,便是有钱也舍不得用的。"陈二妞说一句,笑,"今天咱们碧水县可有件轰动事儿,你知道不?" 何子衿笑,"我哪里有你消息灵通。" "咱们县里的薛千针绣了一幅竹林七贤的绣图,你猜绣庄给了她多少银子?" "这我如何能知。" "足有一百两。" 何子衿惊叹,"我的乖乖,绣图竟能卖出这样的大价钱,实在罕见!"千万别相信前世剧中等闲成千上万的银子的事儿,起码何子衿的亲身体验,她家过年时一月能花用二两,平日节俭着些,米面都是自家庄上产的,菜蔬自家院里都会种,一月一两银子足够。大的开销就是她爹念书的笔墨纸砚,便是她爹,也节俭的很,一张纸用了正面用反面,除非是要誉抄给先生看的文章,不然何恭再不会只用一面的。一百两,等闲人家可以宽宽裕裕的过十年了。这是一笔极大数目,所以,何老娘知道沈念有一百两的抚养费时才欢喜到请儿孙们出去吃早点。 陈二妞道,"是啊,这事儿我娘听到也吓了一跳呢。薛千针的手艺,真是绝了。听说还有州府的大绣坊来请她,只是她只愿在李大娘的绣坊。不过,我爹说,这绣图要是直接拿到州府去卖,三百两也能卖的上呢。" 何子衿道,"我祖母也常说,李大娘是咱们县第一精明之人呢。她手里有薛千针这样的大家,何愁生意不好呢。只是,这样大幅绣图的生意,想来也不是常有的吧。" 陈二妞笑,"我也这样说,兴许一年有一幅就了不得呢。我娘说我没见识,像我家的绣娘我就觉着很不错的,可据说有的大户人家,绣娘手艺更是了不得的。薛千针这样的手艺,出去就是抢手货。而且,到她这样的,谁肯卖身给哪家做绣娘呢,去也是到绣坊当供奉。" 何子衿道,"大约姓薛的都才干好,咱们先生也姓薛,就有这样好的学问。" 陈二妞笑,"三表姐不是也在李大娘那里揽活儿么?她干的怎么样,倒是那天见她送给黄鹂的帕子,也挺精致。" 何子衿笑,"跟薛千针这样的大家自是不好比的,不过,这几年三表姐的活计也是越发的好了。" 远远看到薛先生过来,两人索性住了脚,待薛先生到了,见过礼,一并与薛先生进去了。 中午回家时,连何老娘都知道了薛千针一幅绣图得了一百两银子的事,她正同三姑娘念叨,"你要能学到那样的手艺,这辈子便不必愁了。" 三姑娘笑,"我还差的远呢。" 何老娘一撇嘴,"又不是叫你立码学会,你得用心。" "我自认也不笨,只是有些绣法人家都不往外传的,一时半刻的也学不会。"三姑娘比任何人都想学到好绣法。如薛千针这般一幅绣图卖一百两银子,应是所有绣娘的梦想了。故此,三姑娘便将心中难处同何老娘说了。 何老娘对刺绣也只是懂些皮毛,论技术,远不比三姑娘。不过,何老娘自觉在人生道路上还是可以指点三姑娘一二的,她对三姑娘道,"真个笨!这是人家吃饭的本领,你跟人家一无血亲二无交情,何况你也在这个锅里搅饭吃,人家如何能把吃饭的本事教给你?偷师!偷师!想学真本事,全靠偷着学!你这绣活儿原也没人教,你是怎么学会的?" 由于长期同何老娘在一处,三姑娘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滴,她低声道,"二妞妹妹身边的黄鹂姐姐很肯指点我。" 何老娘脸上此方露出些许笑纹,觉着三姑娘还有几分机伶,"这不就对了。你还不算笨到家,要咱家有这样的能人,早教你了。咱家没有,你就往别处去学。" 三姑娘叹,"只是黄鹂姐姐的绣活也有限,我到现在,能从李大娘那里领些小活计做,稍大些的活计,一则轮不到我,二则我针线还是差些。" 何老娘的法子很简单,"你要觉着哪里不行,就多练,多做。唉声叹气能叹出个鸟用不成!" 何子衿问,"表姐,你有没有见过那幅竹林七贤图,究竟是什么样的,怎能卖得上那样的大价钱?" "这如何见得到。别说这样的绣图,便是我们各自领的活计,也是做好的直接交给李大娘。我见不到别人的,别人也见不到我的。像这竹林七贤,我一大早的得了消息就去了,想着趁大娘心情好,说不得能得一见,也没见到。"三姑娘问何子衿,"这竹林七贤说的是什么呀,还是四个字的名字来着。" 何老娘不懂装懂,说三姑娘,"这都不懂,竹林七仙,肯定就是竹林里七个神仙的事儿。" 何子衿当下就乐了,何老娘还问,"这是哪七个神仙哪。庙里有这七个神仙的像不?要是有,咱们也去拜拜,叫菩萨保佑你表姐快些学到好手艺。我也不盼着你表姐能一幅绣图卖一百两,能得五十两我也高兴。" 何子衿笑,"您老真不贪心哪。" 何老娘笑嗔,"你知道什么?我早跟李大娘打听过了,李大娘也说你表姐是这块料子。她手巧,干活也俐落,多练两年,等手艺上去,就能领些大点儿的精细活计来做了。" 竹林七仙点化了何老娘,何老娘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致富大道,她对三姑娘与何子衿道,"赶明儿咱们去庙里拜七仙去。子衿你也多跟你表姐学学针线,现在你还小,等过两年就别去念书了,跟三丫头去李大娘那里领些针线,你也做针线挣钱。"何老娘已将何子衿毕业后的工作都找好了,还是定点儿单位。 何子衿倒觉着这单位也还不错,道,"成!等我好好同先生学学画画,将来对绣活儿肯定也有好处。" 何老娘眉开眼笑,嘴里絮絮有词,"不求你们到了薛千针的本事,跟上她一半儿就成,你俩一人五十两,一年也有一百两了。" 何子衿&三姑娘:原来您老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第73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待用过午饭,三姑娘拿了针线,去何子衿屋里说话。 三姑娘跟何子衿打听"竹林七贤"是个什么来历。三姑娘道,"光知道这么个名儿没用。我要是多知道这七个神仙的事儿,见着李大娘也能多说上两句。" 何子衿同三姑娘道,"神仙是祖母是拜佛拜多了瞎拗的,姐姐别信。"便同三姑娘说了"竹林七贤"的典故。 三姑娘道,"以往我总觉着念书还不如学门手艺实在,现在方知短见了。" 何子衿笑,"表姐这两年一心扑在针线上,对别的都不大入心。要是你想学,我虽没念过几本书,但我知道的,都能表姐念叨念叨,如何?" 三姑娘笑,"我正想怎么跟妹妹开口呢。" "我想不到的,表姐直接说就是。我想到的,不必表姐开口。"何子衿没啥藏着掖着的脾气,何老娘送她去念书,但凡能有益于家里兄弟姐妹的,她都不会藏私。 三姑娘感叹,"也就是咱们一家子了。"她又问,"白天我得做针线,妹妹也得上学,那什么时候方便呢。" 何子衿道,"表姐天光好的时候做针线,等我下午放学,天也快黑了,你就别做了,不然伤了眼睛可是一辈子的事。这会儿阿念阿冽也大了,反正历史上这些事儿,就跟听故事一样。叫他们来一起听,以后对他们念书也有益不是。" 三姑娘笑,"对。妹妹能不能再教我认几个字?" "那就得从千字文学起了,这上头都是最基础的字,也好记。"何子衿道。 "念书的事我不懂,我都听妹妹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三姑娘拿出针线来做,何子衿瞧着那盛开的牡丹栩栩如生,不禁赞道,"表姐这活计,已经很鲜亮了。" 三姑娘笑,"这活计,若自家用是足够了,若用这个挣饭吃还是差些的。" "表姐也不用太急,有许多人是做十几二十年的老绣娘了,一时比不上人家也正常。"何子衿知道三姑娘秉性好强,遂出言安慰。 三姑娘笑,"哪里敢跟那些老绣工比,不说远的,东头五婶家的阿琪姐,与我同年,只大我两个月,绣的比我还好呢。上个月她足挣了一两五钱银子。" 东头五婶家也是同族,何琪大几岁,与何子衿来往不多。但何琪的弟弟何沧,何子衿是认得的。何沧与何洛是同窗,以前何洛开学前班时,何子衿常去听课,认得何沧的。后来何子衿改去陈家念书,还请学前班的小伙伴的来家吃饭,大家都来了,就何沧没来。那家伙是个道学,说什么年岁大了,男女有别啥的。天地良心,那年何子衿才五岁……反正自此后,何子衿与何沧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倒不知道何沧的姐姐有这样好的针线。 何子衿瞧着三姑娘飞针走线,道,"我真不敢信还有比三姐姐一样年纪做的更好的。" 三姑娘笑,"所以说人外有人哪。" "阿沧那家伙是个道学,倒不晓得他姐姐这般厉害。" "非但针线好,阿琪姐是真的下苦功的,我听说,她常做到三更天。李大娘也很喜欢她,这回我想去瞧竹林七贤的绣图,我没瞧见,但后来见阿琪姐从李大娘收藏绣件的屋子里出来的,想是她见到了。"三姑娘有些怅然。她自问不比何琪笨,手脚也不慢,但有一样,她没何琪刻苦。何子衿常劝她不要在光线不好的地方做针线,还在院子里种了枸杞子给她泡水喝,她也怕把眼睛使坏,晚上从不做针线。可如今被人比了下去,三姑娘那争强好胜的心又起来了。 何子衿劝她道,"现在年纪都小,何必那样苦熬。我听说,许多绣娘到三十多四十岁眼睛便不行了,就是因费眼太过的缘故呢。这会儿熬神太过,以后是要吃亏的。何妨慢慢做,把眼睛护好,到时那些不注意保养眼睛的人都不成了,姐姐还能飞针走线,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呢。" 三姑娘似乎很难释然,何子衿自诩为教育小能手,忽悠人还是很有一手的,她道,"我往时去姑祖母家念书,薛先生时常同我们说,匠人同大师的差别在哪儿呢?不在于刻不刻苦,更在于懂不懂得思考。每天针线不离手,眼睛累,手累,哪里还有思考的时间。绣花我远不如表姐,可是画画的话,你画一朵花,如果只仿照别人的画去画,这花再好也很难超越仿的这张画。想真正画好这朵花,便要多思多看,要真正看到这朵花,花是怎样开的,怎样谢的。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谢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这些看到心里去,才有可能画好一朵花。我想着,事同此理,姐姐若真想成为薛大家那样的人,下的功夫便不只是苦功了。" 何子衿只是一忽悠,三姑娘却是心下一动,道,"李大娘常说我花卉上有天分,莫非是因我常着跟妹妹收拾花草的缘故么?我见到花草,不必想也知道怎么绣。但要是虫鱼鸟兽便不成了,像竹林七贤那样有人有景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何子衿立刻道,"定是这样缘由的。姐姐想一想,若叫你绣朵花,虽说有花样子,你脑子里也知道这牡丹是什么样的。可若说叫你去绣老虎,恐怕只能瞧一瞧花样子上的老虎。花样子是这样的,难道还能比花样子绣得更好,你又没见过虎,这就太难了。" 三姑娘点头,"也是这个理。" 何子衿劝她,"还有一样,这世上,没人是全能的,既擅花卉又擅人物更擅花草虫鱼,这样的天才,万里无一。姐姐若想出人头地,专攻一样更容易见成效。你既擅花草,就一意多攻花草,将花草绣好了,李大娘但有花草上的绣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姐姐。你在这上头远胜他人,那时李大娘定会对姐姐另眼相待。" 三姑娘道,"怪道许多人要去念书,不念书的人不能做官,原来念了书的人,的确比不念书的聪明。" 何子衿笑,"姐姐肯定也早想到了,看你的活计也多是花草一类呀。" "以前多是花草,这会儿薛大家一件竹林七贤的绣图卖了一百两,我也对人物动了心。"三姑娘心思转的快,道,"妹妹,你说李大娘单让阿琪姐去瞧那幅竹林七贤,是不是想叫阿琪姐去学着绣人物。" 何子衿倒没想到这个,道,"说不定是吧。反正总不可能白白叫她去看的吧。" 三姑娘微微一笑,"那我以后就跟李大娘说,有花草的活计多分我些。" 三姑娘给何子衿普及一些绣活上的常识,道,"其实我们绣东西,花草是最常见的,第二常见的就是鸟虫蝶鱼一类,第三如风景人物,则多是用在大件儿上,或是一整幅的绣图,或是用来镶嵌屏风之类。而且花草虫鱼用在衣裳鞋袜的最多,擅长此类的绣工也多。这倒是不怕,我自觉不比别人差。如今阿琪姐若被李大娘引着绣人物,她以后肯定是要往大件东西上走的,像薛大家一样。我们是同龄的,她也不过大我两个月罢了。我们差不多年纪的这一拨人中,除了她,就是我了。她去绣人物,若我也去绣人物,一则李大娘那天没叫我看竹林七贤的图,想是没这上头提拔我的意思,我也不必去与阿琪姐争锋了。倒是花草,一则我擅长这个,二则,没了阿琪姐,我就是头一个。我现在绣的不如那些老绣工,过几年也不会比她们差。就像妹妹说的,若在这上头拔了尖儿,李大娘想来也会提点我的。" 三姑娘眼神柔亮,说了这一通,先把自己说的欢喜了,笑眯眯的拍拍何子衿的肩,"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事还是要拿出来说一说,非但这心里痛快,还能有个好主意。" 她又跟何子衿商量,"李大娘是腊八的生辰,妹妹说,我送点儿什么才好。" 何子衿笑,"我不信姐姐没主意。你早想好了,肯定是绣点儿什么呗。" 三姑娘一阵笑,道,"妹妹就是我的那个,知,知音。" 一时,三姑娘又叮嘱何子衿,"妹妹去陈家,可是要好生念书,如今我方知道,这学问才是最值钱的。"像何子衿这样一套一套的说话,三姑娘自问是不行的,而且,何子衿还小她好几岁呢。故此,三姑娘将何子衿的聪明全都归结在念书上。如今何子衿有这样的机会,三姑娘自然多鼓励她。而且,三姑娘想着,凭她家表妹的学问,以后何子衿也来李大娘的绣坊里做针线,肯定是薛千针一流的人物呢。 其实,何子衿的针线虽远不及三姑娘,但,依她现在的年纪,较之前世只会简单缝个扣子的水准,她现在真的很不错了。起码,像简单的靺子啊、抹额啊、帕子啥的,做慢一些,她还能绣几朵小花上去。就是偶尔改改衣裳,有沈氏指点着,也能改一改。 为什么说是改衣裳,不是做衣裳呢。因为这年头做衣裳真的是很不寻常的事,以往何子衿小时候一季能有一身新衣裙,何老娘就到处嚷嚷着沈氏不过日子了。到如今家里又有了何冽,何子衿这个,个人待遇,的确有所下降。所以,她现在大都是穿改的衣裳。像何氏小时候的衣裳,三姑娘穿过了,到如今三姑娘长高了,就是何子衿接着穿,若有哪里不合适,就需要改一改了。所以,改衣裳也是一门手艺啊。 而且,何子衿发现,自从薛千针一幅绣图卖了一百两银子,她娘也加紧对她针线的训练了。何子衿问她娘,"娘,你是不是以后也想我一幅绣图卖一百两银子啊?" 沈氏道,"谁不想?薛师傅的绣图卖了大价钱,多少人家愿意把闺女免费送去给薛师傅使唤,就为能得她指点一二。我倒也想,可看你不像那块料。唉,你看你表姐做活,手那叫一个俐落,你是个大磨蹭。早在你两只袜子做半年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你怕是在这上头难出头儿。" 何子衿:她娘还是比她奶理智的。 就听她娘继续道,"手慢,就要多练。你表姐九岁才开始学针线,到现在一月起码能挣七八百钱,这也了不得了。你现在七岁,开始练着,笨鸟先飞,到你表姐这个年岁,想也能有她七八成的本事。将来不要你一幅绣图卖一百两,能卖二十两我就高兴。" 何子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她娘跟她奶原来竟是一路货色~何子衿其实也喜欢做针线,缝个小书包啊、小香袋儿什么的,或是做些鞋啊袜的,她做的慢一些,但是米分儿精细呀,像她给何老娘做的抹额、卧兔儿,何老娘一天戴到晚;像她给她爹做的鞋,纳靯底上鞋帮她不成,但鞋面上的青竹叶是她绣的,她爹也夸好来着;还有她给何冽绣的睡觉用的小肚兜,因何冽喜欢光屁屁睡觉,何子衿担心她弟肚子着凉,就精精细细的做了一下,上面绣的是何冽喜欢的小木马的样子;还有天冷了,何念要跟她去上学,她给何念做了幅棉帽手套……还有,何子衿给她娘做的手帕子啥的……总之,何子衿也是个小小的针线爱好者来着。 的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甭说她娘她奶都对薛千针的本事赞叹向往,何子衿也是很赞叹向往滴~别人穿越有老天开的金手指,到她这儿,老天好像得了失忆症。何子衿等不到金手指等不到霸气侧漏,可这个年代,总要有一技在手才好过日子的。要是真能在绣活上学出些成效,最不济将来也能补贴家用。 不得不说,整个碧水县的人都为薛千针师傅的一幅绣图一百两银子心动不已哪。其中就包括,一生两世的传奇美少女何子衿小同学~没几天,三姑娘就带回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想拜薛师傅为师的人太多,薛师傅说年纪大了,也想收一二关门弟子。谁要是想去,先到绣坊报名,薛师傅觉着资质可以的,便会收入门墙。" 三姑娘早把先时要一意在花草上进修的心忘的一干二净,她两眼放光的望着何子衿,满脸欢喜,"子衿妹妹,这机会多么难得,咱们去试试吧!" 何老娘一拍大腿,"好!" 沈氏亦是惊喜,问三姑娘,"什么时候去报名?我先叫翠儿去给你们报名。" 三姑娘笑,"我已经报好了,也给妹妹报上名了!明天去考试,过了关就能叫薛师傅亲试了。" 何老娘立刻道,"今晚吃了饭就去睡觉,明天找最好看的衣裳穿。"又叮嘱沈氏,"明早给她们吃及第粥。" 何子衿,"这又不是去考功名。" 何老娘白眼,"你知道个屁!明天就不去你姑祖母家念书了,若能给薛师傅相中,这才是造化!一年一百两,你吃喝不尽!" "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学到薛先生的本事哪。" 何老娘简直气死,直捶胸口,"我怎么修来你这么没出息的东西!死丫头片子,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还没去呢,先念丧经。" 何子衿道,"我是给祖母些心理准备,瞧这样子,明天恐怕只要是个女的,都要去碰碰运气的。要是万一……" 不待何子衿说完,何老娘忍无可忍,一指何子衿,"给我叉出去!" 何子衿:她这是未虑胜,先虑败,兵法里说的呢…… 三姑娘已是笑的不成了。 第74章 哭声震天 ????薛先生收门徒的初试情形让何子衿不禁想到前世高考…… 一大早上喝过及第粥,时间其实还早的很,何老娘与沈氏便道,"这就去吧,早点儿去,排个好位置,人家印象深不说,也能早点儿回来。 ????沈念还想去跟,何子衿道,"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了,阿念在家等着吧,你跟阿冽念我昨天教的千字文,等我回来检查,谁要念不下来就脱了裤子打屁股。" 沈念特想说,他昨天就全念下来了。只是碍于沈氏的脸色,他啥都没敢说。要说沈氏有啥脸色,沈氏又不是何老娘,成天把喜怒挂脸上的,实际上沈氏啥脸色都没有,跟平时一样,可沈念就有这种灵敏直觉,他觉着沈氏不高兴了。沈念觉着,沈氏和他娘好像,以前他娘也是这样,他娘从来不会像外头的妇人那样喜则大笑悲则大恸,他娘从不会对他发脾气,可是沈念就是知道,他娘并不开怀。这种复杂的情绪,沈念并不能用言语完全表达,可是,心里的直觉是不会错的。他依依不舍的送何子衿到门口,说,"子衿姐姐,你跟三姐姐早点回来。" "知道,放心吧。"何子衿嘀咕,"估计没啥戏。" 何老娘怒,"快去快去!考不上回来揍不死你!" 沈念连忙大声道,"子衿姐姐,你肯定能考上的!"生怕他子衿姐姐考不上回来挨揍,又后知后觉的补一句,"三姐姐也肯定能考上!" 何老娘此方大乐,"小孩子眼睛最灵,阿念的话,一准儿灵的。" 何冽也跟着凑趣,"考得上!考得上!" 一家子俱都笑了,沈氏叮嘱何子衿三姑娘道,"别担心,人家考什么谁都不知道,仔细考就是。中午给你们做红焖羊肉。" 何子衿道,"要是再有鱼圆汤,我肯定考的更有动力。" 沈氏笑斥,"你再啰嗦,可真要挨揍了。" 何子衿与三姑娘方手拉手的去了考场。 何子衿自觉来的很早,便是三姑娘也觉着不晚哪,何家没懒人,起床时间够早,吃饭自然晚不到哪儿去。但……这人山人海的哟…… 想当年高考也不过如此了吧。这是何子衿的想法。 三姑娘的想法是,"我的乖乖,比庙会都热闹。" 何子衿将小胖手放在额头上,踮着脚尖儿伸长脖子向远处望去,可惜由于身高所限,除了挡前头的人山人海,啥都望不到。 三姑娘道,"这许多人,也只得等了。" 何子衿也没啥好法子,望着前头人海道,"怎么也不排个队,这般黑泱泱的挤在绣坊门口,也不是个法子呀。" "谁不想早一个进去呢。"想着何子衿年纪小,别给人挤了,三姑娘道,"咱们站边儿上去,不跟人挤,早一个晚一个的能差多少。" 何子衿也不乐意去挤这热闹,就同三姑娘去清静些的路边了。何子衿四下瞅瞅,还有她认识的人哩,何子衿喊,"涵哥哥,你也来啦~" 何涵正带着他妹往里挤呢,听到有人叫他,回头见是何子衿,便带他妹过来了,笑,"子衿妹妹,你怎么也来拜师啦?" 何子衿笑,"我跟表姐一起来的。" "三姐姐来正常,你不是在陈家念书么?" "一招鲜,吃遍天。要是能学到一百两的手艺,这辈子的饭碗就有了。"何子衿笑瞅何涵的妹妹何培培,道,"要是知道培培来,叫她跟我们一道就行了。" 何涵往绣坊门前的人海瞅一眼,道,"这许多人,你们在这儿傻站能等到什么时候?你们跟我后头,我带你们挤进去,好排在前头。"何涵人高马大,很有挤一挤的实力。 何子衿道,"不如劝劝来报名的这些人,还是把队排好了,这么挤,不是个法子。"都是一个县里的,碧水县不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其实大都彼此认识。 何涵,"这会儿都急着绣坊开门考试呢,哪里有人肯听你的去排队。" 几人说着这人山人海的事儿,一时,三姑娘相熟的几位绣娘也到了,其中就有比三姑娘绣活更出众的何琪,何琪个头与三姑娘相仿,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眼底有些发青,想是睡眠不足或是用眼过度所致。何琪带着她妹妹何璇,何璇瞧着比何子衿大些,大家一打过招呼才知道,何璇确比何子衿长两岁。 何琪叹口气,"这许多人,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何子衿笑,"要我说,挤也没用,这不是个挤着的事儿。昨儿就报了名的,难不成谁挤在前头就让谁先考,这也就没章法了。绣坊招人考试,定有自己的规矩,说不定接着报名的次序来。报得早的先试,晚的后试。" 三姑娘道,"这也有理。" 何琪道,"我听说昨儿还有许多人没报上名的,有许多是来想补报名的。" 何子衿道,"那也不用急,他们今日报名,定得排咱们后头。" 有个老成些姓李的绣娘道,"好在绣坊也快开门了。" 许多人都是认识的,尽管今天是竞争关系,但这一大早的来了,有相熟的便聚在一起说说话什么的。好在如今大冷的天,太阳却是好,大家在太阳底下晒晒太阳也暖和。 直到日头都出来了,绣坊开门,便是如何子衿所言,完全是按照昨日报名的次序进场。至于补报名的人,要等先把这些来考试的人安排进考场,才能再行报名。 何涵将他妹托给何子衿,"要是进去在一处,顾着培培些,她不如你伶俐。"何涵完全是顾他妹呀,何培培却早就跟何子衿不对眼,尤其听到她哥说她不如何子衿伶俐,何培狠狠瞪她哥一眼,"你在外头等就是!我排在前头,才不会碰得到!"说完,轮到何培培的次序,她睬都不睬她哥,气哄哄的进去了。 何子衿噗噗直乐,何涵挠挠头,直叹气,"烦死!当我愿意带她来呢。"还不是他娘交待的,非要他送他妹来。 何子衿与三姑娘也排在前头,听到喊她们的名字,也便进去了。别说,因为同何培培的次序离得并不远,还真在一起考。三姑娘早就在绣坊兼职的,她的针线自不必说,何况考的针线并不难,何子衿都可应付,只是做得不大好罢了。何培培瞅一眼何子衿的针线,轻哼一声,得意的扬起下巴。何子衿没理她,歪头去瞧三姑娘的针线,果然十分精致。 试过针线,还有文化课,何子衿在针线上平平,文化课在碧水县的女孩间都能有个名次的。主要是,这年头,男人受教育的机会都不大,女孩儿自然更低。何子衿这个能背《千字文》《诗经》《千家诗》《论语》的人就成了异数啊,叫何子衿说,她身上的知性光芒简直是掩不住的在发光发亮,照耀世人哪! 考官便是李大娘,李大娘没见过何子衿,也知道她的,道,"我听你祖母说你打小念书,念的真不错。" 何子衿假假谦道,"不过胡乱认得几个字罢了。" 李大娘笑,"你要来学手艺,以后就不念书了么?" 何子衿道,"念书也不在于要天天跟着先生念,只要有心,处处是学问,本就不必拘泥于形式。" 李大娘打量何子衿,十分怀疑刚这话是谁教她的,道,"你这样的天分,不念书却也可惜。" "念了书也不能考功名,倒不如学门手艺安身立命。"这年头,女人再有学问也不能考公务员。何子衿早想好了,反正她认得字,想看书随时可以看,倒是没有一技傍身,总觉着不是十分有安全感。再说了,她本身也很喜欢绣花呀。 能被李大娘这么问几句,何子衿已令其他考生侧目了。李大娘着人给她们姐妹二人发了复试牌子,有人告诉她们复试时间,她们便回家了。 倒是何培培同学,由于隔壁这两个讨厌的小明存在:论针线,她拍马赶不上三姑娘;论学问,她拍马赶不上何子衿;论聪明,她好像也不出众。而且,最讨厌的是,她偏分到这个对照组里!于是,何培培同学很悲惨的落榜了。 同一个考场的一并出去,何涵挤在前头等着接他妹,见他妹一脸晦气样,连忙安慰,"考不上就考不上呗,考不上的多了去,不至于为这个懊恼啊。" 何培培两滴眼泪挂眼睫毛上:谁说考不上的多了去?她家隔壁那两只讨厌鬼就都考上了。偏生她还有个往人心口插刀的臭大哥,她哥一见何子衿三姑娘出来,便问,"子衿妹妹三姐姐,你们考中没?" 何子衿笑,"还好,题目不难。" 能得复试,三姑娘自然也是高兴的,"你知道,我本就在绣坊做活,针线上的事总略好些。" 何涵是个心肠宽大之人,何况,他与何子衿是自幼一道长大的,虽然他妹妹没考中,何涵依旧为何子衿三姑娘高兴,笑,"我就知道,子衿妹妹这么伶俐,一定能考上的!三姐姐更不必说!" 何涵道,"培培没考上,我娘不大懂绣花的事,她以后要是想学绣花,还得麻烦你们指点她一二了。" 三姑娘笑,"这有什么,我成日在家就做这个的,培培想来,随时过来就是。" 何涵笑着对他妹道,"虽然没考上这个,你看,我又给你找了个好先生……"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妹眼泪都下来了。何涵忙哄她,"这哭什么呀,不就是没考上嘛,这不许多人都没考上嘛。" 何涵不哄还好,他一哄,何培培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怎么可以这么讨厌,明明知道她没考中,她哥还一直要说她没考中的事……还要一直跟这两个讨厌鬼说这么久的话……她哥都不知道安慰一下她啦…… 何培培这一哭,何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更要命的是,何培培这一放声,引起诸多落榜生的共鸣,一时间,李大娘的绣坊外,哭声震天! 第75章 母亲 ????何子衿与三姑娘回家的时候已到晌午,何老娘同沈氏等的焦急,何恭笑劝老娘,"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无妨,娘你别急。"他家又不是等着闺女做绣娘方过得日子。 "呸呸呸!"何老娘往地上连啐三口,训儿子,"我一早上起来在心里念了好几声佛的保佑两个丫头片子能中,你倒给我念丧经,说这晦气话。"何老娘笃定,"一准儿没问题的。" 沈氏亦道,"是啊,三丫头针线出众就不必说了,子衿年纪小些,看她也不像太笨的。" 沈念&何冽如同两只八哥一般一并说吉利话讨喜,"肯定中!肯定中!" 何恭好脾气的笑,"好,一定中。" 沈念等何子衿等的心焦,按捺不住道,"恭大叔,要不我去迎一迎子衿姐姐和三姐姐吧。" 何恭笑,"李大娘的绣坊又不远,你还小,叫翠儿跑一趟吧。" 翠儿还没去,就见何子衿与三姑娘回了家,简直不必问,单看何子衿恨不能把个大头翘到天上去就知道这丫头考的不赖,三姑娘脸上也是喜笑不断。何老娘仍是禁不住问,"考的如何?考上了吧!" 何子衿哼一声,翘翘大头,不说话,但那得意模样再骗不了人的! 沈氏笑,"便是中了,也别这样,叫别人知道,得说你们骄傲了。" 三姑娘笑,"今天才是第一场,明天就能去薛师傅那里了,还得看合不合薛师傅的眼缘儿。今天李大娘考较书本上那些功课时妹妹答的可好了,我看那么多人,就没有比妹妹答的更好的。" 何子衿笑,"幸而念过书,不然我那针线再过不了的。" 何老娘知道两个丫头都过了,喜笑颜开,"总算没白买那些羊肉,今儿吃了羊肉明儿可得再加把劲儿。" 何子衿道,"今天祖母没去,不知道多少人去报名呢。当真是人山人海,比庙会都热闹。碧水县会不会针线的闺女们基本上都去了。能过第一关就很了不得了,我是得吃点儿羊肉补补,可是把我给累着了。" 何老娘听的唇角抽抽,道,"自小要吃要喝的馋嘴,这要是考不中,你都对不起你吃过的那些好东西。" 何子衿问,"祖母,你跟李大娘还挺熟的呀。" "勉强算是熟吧,怎么了?"她跟那个女人,能用熟不熟来形容么?哼! "要是很熟的话,能不能去走走后门儿。"何子衿道,"今天第一场比较简单,明天去薛师傅那里,哪个不是拔尖儿的。要是能走后门儿,不是把握更大么。" "别成天想这些歪门邪道!"何老娘平日里可不是排斥走后门的人,这回却难得一腔正气,说何子衿,"让你三姐姐去她那里拿活做就罢了,咱凭的是真本事,起码是出力气挣银钱。要为这个去求那婆娘,还不知怎么叫那婆娘笑话!丢脸!" 何子衿一听,这里头大有问题哪,还想再说两句什么。沈氏已笑道,"三丫头跟子衿都过了第一试就好,你们去这半日,我跟你祖母别提多惦记了。阿冽,阿念也念叨好几遭。这眼瞅用饭时辰都过了,先吃饭吧。" 何恭笑,"是。吃过饭好生歇一歇,明天再去考,便是过不了也无妨,别太担心。" 何老娘极力忍耐才没训儿子乌鸦嘴,对沈氏道,"开饭吧。"赶紧堵嘴!一屋子不长进的家伙,没一个说话叫她老人家爱听的! 何子衿吃过饭就带着沈念去了父母房里说话,沈氏细问了考了些什么,待何子衿一一说了,沈氏笑,"能考过这第一场就很好了,你年纪还小呢,也不用急。" 何子衿道,"第一场好考的很,差不多的都能过关,就是明天那场肯定不好考。" 沈氏笑,"不好考也没什么,原就是去试一试。你不似你三姐姐针线好,她是真的在这上头有天分,你天分不比她,年纪也小一些,便是中不了,继续去你姑祖母家上课就是。咱家又不一定非要你去做绣娘。"有个一技之长自然好,若考不上也不急,闺女还小呢。倒是三姑娘,沈氏是盼着三姑娘能中的。这一技之长,何子衿不一定需要,何子衿有爹有娘有兄弟,就是沈氏,打小给闺女攒的嫁妆,将来亏待不了闺女。再退一步说,何子衿生得模样不差,性子也好,这会儿就学着读书识字。何家虽是小户,但也不是穷困人家,沈氏没打算把闺女往高里嫁,但门当户对的人家绝对不难找。沈氏不过是觉着机会难得,叫何子衿去试试罢了。 但此事,对三姑娘的意义则不同,三姑娘父母全元,太需要有一样出类拔粹的本领了。非但现在,即便将来,亦是如此! 问了闺女一番,又安慰几句,沈氏笑,"去你屋里歇着吧。" 何子衿忽然问她爹,"爹爹,怎么祖母对李大娘像是挺熟,又似不大和气的样子呢?" 何恭忽地一乐,却是不肯多说,打发闺女,"自去玩儿吧,别成天打听长辈的事。" 看她爹不说,何子衿更加确定这里头有事儿,只是,她也不追问,而是招呼何冽沈念道,"阿冽阿念,你们跟我来念书吧。"一回家,看到两个小家伙,她教育家的病又犯啦~何冽腻在母亲身边儿,摸着肚皮,"刚吃过饭,我得歇歇!" "你就懒吧。"何子衿知何冽这个年纪最是依赖母亲的时候,便带着沈念去自己屋了。 到了何子衿屋里,沈念才问,"子衿姐姐,考试很难么?" "今天的不难,明天的肯定难。" 沈念很肯定的说,"难也不用怕,子衿姐姐你这么聪明都考不上,那别人肯定也考不上!"沈念对他家子衿姐姐的信心可是十足滴~何子衿笑,"也有很多人比子衿姐姐更聪明啊。" "在我心里没有。"沈念粉儿认真,逗得何子衿一乐,捏他小脸儿,"阿念这么小就会拍马屁了呀。" 沈念有些不高兴,道,"不是马屁,是真的!" "好,是真的。"何子衿笑,"我也希望能考上呢。" "那就肯定能考上。"沈念反复的说,何子衿亲他粉嘟嘟的小脸蛋儿一下,问,"困不困?" "不困。"沈念很是欢喜何子衿亲他,眼睛亮亮的,"我背书给子衿姐姐听吧。" 于是,沈念接下来就将何子衿教他的《千字文》打头背了一遍。要说当初何子衿跟着何洛念书,以她嫩壳老心,绝对是开挂了。不想沈念记性也这样好,两个月就能将《千字文》背的这样熟。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很是表扬沈念同学一番,还从自己的小书桌上的书里找出一张竹片压成的有些发黄的书签出来,用鹅毛笔在上头写了"第一名"三个字,送给沈念以示纪念。 沈念背过千字文的人,难得的是,他还认识这三个字,沈念眼睛里满是欢喜,拿着竹子书签在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半天,拉着何子衿的手指了"第一名"右下角的地方,道,"子衿姐姐,在这儿写你的名字吧。" 何子衿一笑,把自己的名字添上了,又在左上角写上"送给可爱的阿念"七个字。 沈念看了好半日,重拿起来细细的吹干竹子收签上的字,很郑重的收了起来。然后,他粉儿认真的对何子衿要求上继,"子衿姐姐,你要没事,就再教我念书吧。" 何子衿拿本《诗经》给沈念,她自己都不用看,教沈念背《诗经》。孔圣人都说么,不学诗,何以言。 只是,《诗经》的内容真的适合小孩子么。 不适合也没事,反正这种压韵歌词,先背下来,以后沈念大些再给他解释含义。 这一天,沈念拿了第一名,天可怜见,就他一个考生好不好,但,沈念仍是受到了莫大鼓励,他背起何子衿教他的诗经来精神百倍,都不知疲倦。背到那首《青青子衿》时,沈念笑,"子衿,原来子衿姐姐的名字在诗里面呀。" "是啊。" 沈念问,"子衿是什么意思呀?" "子,常用来形容美男子,或是说你的。衿,衣襟。"何子衿郁闷,"这叫个啥名字呀。" 沈念咯咯直笑,"好听!" "好听什么呀。"谁家给孩子会取个"你的衣襟"或是"美男子衣襟"的意思呀?她爹给她取名时,她刚刚恢复前世记忆,但,天可怜见,她前世国学凋凌,她在这方面就是个半文盲,也不知道"子衿"是"你的衣襟"或是"美男子衣襟"的意思呀。后来知道了,她这名字早上户口了。 沈念笑,"好听的!子衿姐姐,多好听呀!" 何子衿郁闷:她爹当时肯定是色迷心窍,因此句前面两字"青青"是她娘闺名,她爹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说来,真不如何老娘取的"长孙"二字呀! 她真宁可叫"何家长孙",也不愿叫"何家美男子的衣襟"呀! 这,这,这还秀才取的名儿呢! 当然,那会儿她爹还没秀才,连个小童生也不是呢…… 所以才取出这么没水准的名字吗? 何子衿郁闷了一回,沈念道,"子衿姐姐,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何子衿道,"念,思念,想念的意思。" 沈念道,"子衿姐姐,你说,我娘走了,她会想念我吗?" 何子衿心下一跳,她摸摸沈念的头,"肯定会的。"肯定会的吧?在前世那些岁月,她父母每次打电话都会说"好想好想宝贝呀",可是,据说他们在法庭上互相推诿,没人愿意要她的抚养权。不,这并不是不爱,只是现实比爱更加重要。一个平凡的离过婚的男人或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重新组织家庭时便格外艰难,他们彼此没有太大的本事,不得不在爱与现实面前做出选择。 沈念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他道,"你说,要是我娘想念我,怎么会走呢?" 沈念叹口气,"我娘说,她不会回来了。" 不得不说,沈念有着天生严谨的逻辑,他自发下了注释,"我跟着子衿姐姐,比跟我娘在一起时开心。" 何子衿笑,"那就好呀,不然,我怎么能认识阿念呢。"她曾偶尔听沈氏低语时说过"既如此,当初就不该生,生了不养,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再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这话,不会是说别人。 沈念听了何子衿的话也笑了,道,"是!" 如果沈氏说的是沈念的母亲,何子衿其实能理解这个女人,哪怕在她前世的年代,女人想独立抚养孩子都大不易,何况如今?只是,一个孩子对于男人与女人意义如何相同?男人尝将孩子视于自己骨血的延续,但其实,父系不过是精子的提供者,孩子自母体诞生。对于母亲,孩子是真正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要抛弃这样的骨中骨、肉中肉,这样的选择,对于沈念的母亲,对于一个将孩子抚养到五岁的母亲,肯定也是个艰难的选择吧? 第76章 阿蒋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给沈念小朋友做了些暖暖的心理建设。沈氏何恭小夫妻也在房里说些私房话,话说,沈氏与何子衿不愧是亲母女,何子衿好奇的事,沈氏也好奇来着,她一面打发儿子午睡,一面细声细语的同丈夫说话,"母亲同李大娘到底怎么了?这一二年,我总想着三丫头在李大娘手底下领活计做,逢年过节的也该过去探望,只是母亲总不准,我生怕惹母亲不悦,都是私下备些东西叫三丫头悄悄拿去的。可我想着,总不是什么解不开的烦难,不然母亲也不能带着三丫头去李大娘那里找活计做。要有能解,解开才好。"早她就想问了,只是,以往逢年过节都忙的不行,忙忙叨叨的便忘了。今日何子衿提起这话茬,沈氏便问了。 何恭笑,"也没什么。" 沈氏轻捶丈夫一记,"没什么你倒是说呢,还卖关子不成。" 何恭一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以前听母亲嘀咕过,说李大娘年轻时也喜欢父亲来着。" 沈氏先是诧异,又是好笑,"都多少年了,母亲怎么还记在心上。"公公都过逝二十几年了呢。 "这怎么呢。"女人的心事本就难猜,何况这位女士是自己亲娘,何恭笑,"先时就很好,三丫头毕竟在李大娘那里做活,逢年过节的该去看看,只是别当了娘的面儿。"取个事事周到的老婆,日子不要太舒坦,何恭再次得意自己的好眼光,握住妻子的手,笑,"咱爹虽去的早些,不过,打我记事起,爹娘再没红过脸的。" 沈氏感叹,"实在难得。"婆婆那个脾气哟…… 小夫妻感情素来好,在丈夫面前,沈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道,"我听母亲说起过,父亲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倒是母亲,心地再好不过,只是心直口快。想来父亲常让着母亲的?"这些年,婆媳关系愈发融洽,不过,沈氏凭良心说,能跟何老娘过起日子没红过一次脸的公公,当真不是凡人。 何恭笑,"岂止常让着,娘性子急,咱爹是个大磨蹭,子衿这个磨蹭劲儿就像咱爹。两人在一起,娘时常要冒火的,咱爹脾气好,娘一发火,爹就去外头买羊肉回来去厨下炖了,娘吃了炖羊肉就啥都好了。" 沈氏:婆婆大人这不是馋羊肉了吧…… 就听丈夫一脸怀念道,"我跟姐姐小时候,就盼着娘发脾气,一发脾气,家里就有羊肉吃。尤其是爹亲自炖的羊肉哪,那个滋味儿现在都没人比的上。" 沈氏:……这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么…… 夫妻不过私下说些私房话儿,不想何冽这小子躺床上没睡着,正听了个清楚。小孩子存不住事儿,下午就神秘兮兮的同他姐道,"姐,你知道不,李大娘喜欢咱祖父!" 何子衿吓一跳,问,"你听谁说的,不会是胡乱编来的吧?"俄了个神哪,原来李大娘还是她奶的情敌哩~何冽见他姐不信,不乐道,"你自己去问爹爹,我听到爹爹同娘说的。" 何子衿笑,"信啦信啦。告诉我就得了,别跟祖母去说,祖母会生气的。" 何冽得意,"以后我再听到什么事,再跟姐姐说。" "乖~来,给你糖吃"小间谍就是这样培养滴~第二日一早,何子衿与三姑娘喝过及第粥,就听何老娘道,"去了用心考,早上叫周婆子买羊肉了,考好了,回来有炖羊肉吃。" 沈念&何冽两个八哥齐声说吉利话讨喜,"考得上!考得上!" 沈氏笑,"这就去吧。" 何恭笑,"别担心,考不……"不待何恭把话说完,何老娘断然截了他,瞪儿子一眼,对何子衿三姑娘道,"赶紧着,趁这晦气话没出口!你们赶紧走!" 两人便去了。 何子衿同三姑娘嘀咕,"搞得我压力好大。" 三姑娘倒是看得开,笑,"也不必有压力,便是考不上,我也知道前头该怎么走。妹妹才几岁,继续在陈姑祖母家念几年书也是好的。" 何子衿由衷佩服,"三姐姐,我是薛师傅,我肯定要你。" 三姑娘笑,"可惜没能早些与你学着念些书,不然,更有把握些。" "姐姐现在也没多大,念书什么时候都不迟,关键在有没有这个心。" 两人说着话到了绣坊,相较于昨日的人山人海,这回的人少了许多,十中存一尚不到。何子衿粗粗算去,约摸只有二十人进了复试。 昨日见到过的那位李绣娘对三姑娘道,"你妹妹大概是最小的了。" 三姑娘笑,"我看也是。昨天我们试完就回家了,就只有咱们这几个复试么?"想一想昨日的盛况,三姑娘不知道原来第一试这般惨烈。 李绣娘唏嘘,"兴而我今年只有十七,薛先生说想寻年纪小些的弟子,十八以上的都不要的。不过,也有针线不错的被大娘留下来在绣坊做活,说来也是条路子。" 何子衿暗道这位李大娘精明,趁着招生考试来给自己招工。 绣坊依旧是老时间开门,此次复试来的人不过二十余位,且并不是在一起试的,而且分开一个个进里面考试。何子衿排在三姑娘后面,前头复试的姑娘们不见出来,便轮到了三姑娘,待得片刻,依旧不见三姑娘回来,就有个翠衫姑娘出来喊何子衿的名号,何子衿进去,并不见前面复试诸人。只是一间屋,一张桌,一杯茶,一个人。 不必说,此人必是薛千针无议。 薛千针约是三十上下的年纪,相貌清秀,要说格外漂亮也没有,但气质平和,握住素色茶盏的手比那茶盏还要细致三分。只是,薛师傅这样的刺绣大家,身上衣裙竟素静至极,不见半丝绣纹。 何子衿行一礼,"师傅好。" 薛千针笑,"坐,要不是阿李说,我都不知有这么小的孩子想随我学针线的。" 何子衿笑,"昨儿来的面试考生中,还有比我更小的。只是,我运道好,能得薛师傅见一面。" 薛千针见何子衿小小年纪已称得上落落大方了,微微颌首,"你叫子衿,想必名字出自《诗经》了。" 何子衿笑,"是。" 薛千针问,"《诗》三百,你最喜欢哪篇?" 何子衿为难,"这就多了,说来有好多篇我都喜欢,开篇《关雎》就很好,《蒹葭》《采薇》《桃夭》《葛蕈》《击鼓》《木瓜》《氓》《静女》,还有别的许多都是越读越有味道。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子衿》这首吧,这是我爹爹给我取我名字。" 不得不说这是个刷脸的年代哪,有张漂亮可爱的脸孔,再这样清脆坦率的说话,饶是薛千针也愿意多与她多几句的,笑,"看你就知道在家定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学绣活很苦,你知道么?" 何子衿正色道,"自来要学得一技傍身便没有容易的,师傅放心,我都晓得。" 薛千针道,"我年纪大了,想找个传人,你觉着,你行吗?" 何子衿想了想,道,"孔夫子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但真正当儒学发扬光大的是两百年后的孟子。师傅,我要说自己肯定行,那就是吹牛了。" 薛千针的面试,根本没考针线,和颜悦色的同何子衿说了几句话,还问何子衿平日里做哪些消谴,就让那翠衫丫环引着何子衿去旁的房间休息了。何子衿过去才知道,先时进来考试的三姑娘等人也都在这房间呢。何子衿忙问三姑娘,"姐姐,你过了没?" 三姑娘摇头,"我也不知道。薛先生问我竹林七贤的典故,幸而妹妹你先前与我说过,不然我再答不上来的。" 李绣娘一脸懊恼,"我只知这么个名儿,也没向人打听过这名儿的来历,薛师傅问我,我也不知要考这个的。" "是啊,咱们又没念过书,哪里知道这七仙不七仙的事呢,我倒是听说过八仙过海。" "我也是,我把八仙里去了一仙说的,也不知对不对。" 大家便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当天并没公布录取名单,何子衿与三姑娘回家后,何老娘听说薛千针还没拿定主意,犹豫一二,一拍大腿对沈氏道,"去飘香居买两包点心,赶明儿我去瞅瞅你李大娘去。"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了。为了孩子们的钱途,哪怕是老情敌,该低头时也要低头呀~何子衿平日里常跟何老娘较劲,昨儿说让何老娘去走后门儿,这会儿知道何老娘与李大娘还有这段渊源,反不想何老娘去了。何子衿道,"祖母还不如把点心给我吃呢,祖母没见过薛师傅,李大娘在她面前也很客气。这次是薛师傅收徒,怕是李大娘也难做她的主。" "你知道个屁,当天不说录谁不录谁,这就是抻着咱们呢。要是人家全送,单你不送,肯定是不会录你的。"因为要去老情敌那里送礼,何老娘气儿不顺,说何子衿三姑娘,"都是赔钱货,钱一个还没挣来,先得填进些个去!" 何老娘拿定主意,第二日一大早,沈氏特意吩咐翠儿去飘香居买了第一炉蛋烘糕,包扎好了给何老娘拿去走礼。沈氏原想再备些红枣桂圆之类的补品,何老娘说不必,点名就要蛋烘糕。 蛋烘糕到手,何老娘就带着三姑娘何子衿去了,还在路上同两个絮叨,"这为人处事,送礼也是免不了的,都机灵的学着些。" 祖孙三个到时,绣坊刚开门,也是无巧不同书,正遇着李大娘来铺子里,李大娘见着何老娘没啥高兴的,她是真挺喜欢三姑娘与何子衿,三姑娘在她这里干了两年活了,这丫头非但手巧,做活也快,手脚俐落,长进极大的。再有何子衿虽是前日初见,这般好看伶俐的丫头,没人不喜欢。李大娘就得说何老娘这婆子命好,虽有些克夫,儿孙运上着实不赖。不得不承认,老天疼愚人哪。 李大娘与何老娘既为情敌,年纪上便不会相差太多,瞧着却比何老娘年轻个十岁,头上一二恰到好处的金钗,身上一袭石青衫子月白裙,裙间绣了松针绿萝,精致异常,李大娘眉目带笑,"今儿出门遇着喜鹊喳喳叫,我就说要见贵人,可不就见着阿蒋你了。"何老娘娘家姓蒋。 何老娘皮笑肉不笑,"是啊,巧的很呐。" 三姑娘何子衿与李大娘见礼,李大娘一手一个拉她们进去,亲热的仿佛自己的亲孙女,又请何老娘坐了,命人上茶,笑道,"正好你们来了,还有件好消息同你们说呢。昨儿晚上阿薛才拿定的主意,三丫头要是愿意,阿薛想收你为徒。" 三姑娘喜不自禁,她转头看向何子衿,问,"大娘,我妹妹呢?她年纪小,刚开始学针线,人比我要聪明的多。" 何老娘听到说三姑娘中了,嘴已是咧了开来,这会儿忙又巴巴的望着李大娘,李大娘笑,"子衿丫头还小些,阿薛说,这事且不忙。她不是还在念书么,多念几年书再说吧,便是想学,过几年也无妨的。" 何老娘道,"要是薛师傅肯收,就不叫丫头念书了。" 李大娘笑笑,"多念几年书也没什么不好,像那竹林七贤图,阿蒋,你就不知是哪七贤吧?" 何老娘一撇嘴,得意,"不就是七个有学问的人么。" "唉哟,不得了,阿蒋你学问见长哪。" 何老娘轻哼一声,抬抬下巴,显摆孙女,"我是不比阿李你读书识字,不过,我家丫头是知道的,特意跟我说过,我也就知道了。"主要是她老人家非要拜七仙,何子衿就给她普及了下"竹林七贤"的故事。听说不是七个神仙,何老娘也就没去拜神仙的欲望啦。如今遇着李大娘,正显摆一二,很是出了一回风头。 李大娘笑,"是啊,真难得,我一见子衿这般伶俐,都不能信她是阿蒋你的亲孙女,这孩子,倒像是我的亲孙女一般。" 何老娘瞥李大娘一眼,"怎么不像?只要是见着这丫头的,哪个不说她眼睛眉毛都跟我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丫头就是像我,念书有灵性!"在外头,何老娘是不介意通过直接夸赞何子衿来间接显示自己的优秀血脉滴~李大娘险没叫茶呛死,瞅一眼何子衿那双水灵灵的眼,再瞧一眼何老娘那双老眯眯眼,李大娘感叹,"咱们认识大半辈子,要说阿蒋,我啥都不服你,就是服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何老娘知道三姑娘入选了,也挺高兴,便不计较李大娘的话了,她道,"你还要忙,我就先带着丫头们回去了。"起身要走。 李大娘瞧着何老娘把刚刚拿来的点心包又拎到手里,笑问,"咦,莫非这不是给我带来的?" 何子衿实在做不出把带来的点心再带回去的事,笑,"是祖母特意叫我娘一大早上去飘香居买的新出炉的蛋烘糕,说大娘您最喜欢的。" 李大娘感叹,"阿蒋竟还记得我喜欢蛋烘糕呢。可见,我没白与她认识一场。" 何老娘一看,死丫头实在嘴快,这点心怕是带不走了。她老人家脑子也不慢,当下将点心包拆开一包,一脸假假的情深意重,先递一块给李大娘,"尝尝吧,你不是最喜欢这味儿。"待李大娘接了,她老人家跟着毫不客气的分了两块给何子衿与三姑娘,道,"你们都尝尝,你李大娘最爱吃的。"然后,她老人家自己也拿了一块,也不提告辞的事啦,便就着茶水吃起蛋烘糕来。 何子衿&三姑娘:……真的太丢脸了有没有…… 李大娘笑眯眯的瞅着何老娘:果然,阿蒋还是阿蒋哪。 第77章 乐了~ ????在李大娘那里把带去的蛋烘糕吃去一半,何老娘方带着三姑娘何子衿告辞,三姑娘何子衿颇觉有些对不住李大娘,哪儿有去送礼,自己倒把送去的礼物吃一半的道理呀。 ????李大娘极是善解人意,笑,"我与阿蒋是半辈子的交情了,有空只管过来玩儿。"走时还非要把剩下的一包蛋烘糕给孩子们带上。看何老娘的架式是极想收下的,何子衿与三姑娘两个实在没有何老娘的脸皮,她们一边一个使劲儿架起何老娘就走,嘴里说,"待大娘哪日闲了,我们再过来请安。"强硬的把何老娘架走了。李大娘在后面一阵大笑,何老娘深觉没面子,骂,"死丫头,快把老娘放下!" 两人一路把何老娘架出老远才松了手,何老娘骂,"两个死丫头片子,架着老娘做甚!" 何子衿道,"快您老人家累呗。" 何老娘哪里能不知小姑娘的心思,哼两声,"傻蛋!要那不值钱的脸面有甚用!蛋烘糕拿回去给你兄弟吃也好!" 何子衿抚一抚袖子上压出的褶子,道,"我真是服您了,难道以后咱家就不跟李大娘打交道了。就是三姐姐,学出来照样得跟绣坊搞好关系。您倒好,对这一包蛋烘糕这般计较。行了,咱们回去吧,三姐姐中了,回家好生庆祝一番才好。" 何老娘头一遭看三姑娘这般顺眼,也不计较没带走的蛋烘糕了,对三姑娘道,"你也算争气,熬出头了。好生学本事,这是你以后的依靠。" 三姑娘重重的"嗯"了一声,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喉咙间却觉着发紧发涩,一时偏又说不出来。何子衿道,"对了,不如叫祖母出钱,咱们去芙蓉楼叫桌酒席家里吃。" 何老娘给了何子衿屁股一下子,骂她,"就知道吃!吃!吃!除了吃还会干啥!平日里这般贪嘴,刚怎么不多吃两块儿蛋烘糕,考试也没考中,还有脸要吃要喝!不揍你就是好的!" 甭管何老娘说啥,何子衿都是笑嘻嘻地,"我回家报喜去,叫三姐姐陪您老慢慢走吧。哼!就知道说我,我考不中,就是像祖母笨来着!"说毕就撒腿跑了,何老娘对三姑娘道,"再没见过这般没脸皮的,骂她一顿,她当没事儿人一样。"简直气死! 三姑娘笑,"要妹妹哭天抹泪,您又该心疼了。" "切~我心疼她?我心疼她!丫头片子一个。"何老娘后知后觉,"对了,这拜师得带点儿东西去吧?也没问问阿李,到底带啥合适。"嘟囔一句,何老娘道,"回去问问你叔叔,他是有学问的人。"又嘀咕,"你妹妹考不中,就是你叔叔那乌鸦嘴给方的。" 三姑娘听着何老娘唧咕一路,把三姑娘那喉间那点儿哽咽,全唧咕没了。三姑娘便笑眯眯的跟着何老娘回家去了。 何子衿提前跑家来当了一回报喜鹊,沈氏何恭都知道了三姑娘考中的事,皆为她高兴。沈氏亲扶了何老娘去榻上坐下,笑,"不枉母亲这几日总是给她们念佛了。" 三姑娘捧上茶来,何老娘喝两口,嘴都咧成个瓢了,还要拿捏臭架子,"唉,可惜只三丫头得这运道,丫头片子还是差一些。也罢了,以后在家跟你三姐姐学是一样的。" 不必何老娘说,三姑娘便道,"姑祖母只管放心,今后妹妹的绣活就包给我了,我会什么就教她什么,一准儿教她学到真本事。" 何老娘笑,"这样就好,还省了一人的拜师礼。"她又是一乐,转而问儿子,"这绣娘拜师要准备啥呀?" 何恭又没拜过绣娘做师傅,他哪里清楚,不过,何恭道,"拜师都一样的,当初儿子拜许先生为师,娘照着准备一份就成。到时,叫子衿她娘带着三丫头过去,正式拜了师,这便成了。" 何老娘道,"也好。" 沈氏笑,"去这半晌,母亲暂歇一歇,我去厨下瞧瞧,羊肉也该烧好了。" 何老娘摆摆手,"你们吃吧,我这累的,得先歇一歇,午饭就不吃了。" 何恭忙道,"娘可是哪里不适?"说着就要去平安堂请大夫。何老娘忙拦了儿子,道,"哪里就不适了?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咒我,就是不饿,你们吃吧。" 何恭素来孝顺,以为他娘不说是为安他心呢,更要问个究竟,她娘因啥不饿来着。何子衿抱着肚子直乐,笑,"给李大娘送去的蛋烘糕,祖母一人足吃了大半包,又喝了好些茶水,当然不饿啦。爹,你别总劝祖母吃东西,再吃非撑着不可。" 何老娘骂何子衿,"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忒个多嘴!老娘吃大半包也是为了不浪费而已!怎么啦!老娘吃自己的又没吃别人的! 何子衿可不管何老娘怎么骂,她嘴巴既快且脆,便将何老娘如何想把糕拿回来如何再把糕分给她们姐妹吃的事伶伶俐俐的说了,何恭哭笑不得,道,"娘喜欢吃蛋烘糕儿,明儿个儿子买来孝顺娘。" 何老娘啐儿子,"你知道个甚!这糕原是不必送的,我是着急两个丫头的前程,才走了一趟。唉,要知这样,阖该把阿冽阿念都带上,还能多吃些回来。你不知道两个丫头多么没用,吃东西那个磨蹭,吃了半日一人只吃了一块,无用的很!"还是老娘我多吃了几块! 何冽立刻大声道,"祖母,要你带我去,我能吃一整包!" 何老娘眉开眼笑,"可不是么,还是我的乖孙有用!比丫头片子强多了!祖母的乖孙哟,过来给祖母瞧瞧。"待何冽过去,何老娘一把将宝贝孙子抱在怀里亲两口,身心满足,"还是我的乖孙好哟~"抱了回宝贝孙子,更兼三姑娘争气被收徒,何老娘眉开眼笑的过了一日。 第二日,三姑娘准备拜师的事儿,何子衿就销假往陈家继续上学去了。 陈二妞见了她就笑,道,"这是没考上绣娘?" "你倒还笑话起人来了。"何子衿笑,"我虽没考上,三姐姐却是考上了,你知道不?" "这如何不知。"陈二妞笑,"你是不晓得,考试头一日那般热闹,阖县没有不知道的,我们在家,也闻了一二风声。第二天你也没来上学,我就知道你是过了初试的,原以为你兴许能中的。" 何子衿笑,"没中就没中,我跟三姐姐两个,能中一个就是运道了。那么些人,薛师傅拢共就收了三个弟子。" 陈二妞笑,"你没中还能与我一道念书,你要去学绣活了,岂不少个能说话的人了。" "你又说这话,谁还不能说话来着?"何子衿见陈二妞发间一支鹊登梅的钗,瞧着有些眼生,笑,"这钗没见过,你新得的?" "祖母给我的。"陈二妞笑,"说来还是沾你的光,那天我送了祖母一瓶红梅,祖母说我心里有她,就给了我这一对鹊登梅的钗。还有一只,我没带过,是给你留着的。一会儿我叫黄鹂拿来给你戴。" 何子衿笑,"这就生分了,你给我这样贵重的东西,还不如给我两样点心实在。你不是不知道,我即使得了这贵重首饰也没处使,便是戴在头上,还怕粗心丢了呢。你跟三妞姐一人一支,戴出去才显得亲近。" 陈二妞原也没真想送何子衿,不然早着人送何子衿家去了,见她识趣又说的恳切,陈二妞笑,"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我再跟你说个事儿,一会儿见了大姐姐,你可让着她些,她这几日正气儿不顺呢。" "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才两日不来,倒好似有什么事儿似的。"何子衿道,"纵使她有什么不乐,与我也不相关哪。" 陈二妞刚要说什么,就见陈大妞带着丫环来了,陈大妞如今越发气派,后头两个大丫环两个小丫环,较之陈二妞陈三妞竟多出一倍来。且陈大妞一见着何子衿脸就拉的好长,好似何子衿欠她八百吊。陈大妞这几年颇见长进,她没直接对何子衿说什么,反是瞅了瞅一畔的沈念,道,"阿念这么大了,总跟咱们姑娘家在一处不妥。何况明年四妹妹也要来上学了,子衿妹妹,不如叫阿念去祖母那里坐坐,祖母最喜欢小孩子,一会儿你放学,再带阿念回去就是。" "这倒不必了,我也时久没给姑祖母请安了,我带阿念去给姑祖母请安。"何子衿笑眯眯的起身,"劳烦二姐姐代我同先生说一声,我兴许要晚些时候过来。" 陈二妞虽舍不得鹊登梅的簪子,为人倒有几分仗义,对陈大妞道,"大姐姐,阿念才这么丁点儿大,咱们都是亲戚,一道念书也无妨的。就是男女之论,待阿念大一些,自然就不来了。" 陈大妞带着几分水秀的眼睛看向何子衿,似笑非笑,"既都是亲戚,没的叫亲戚来在课堂上枯坐的。是不是,子衿妹妹?" "大姐姐说是就是吧。"何子衿带了沈念过去。 陈姑妈见着何子衿与沈念也极高兴,正好陈四郎家的陈远在,陈远年纪同何冽仿佛,便让沈念同陈远玩儿,何子衿说到考绣娘的事儿,笑道,"三姐姐天生手巧,她又在李大娘的绣坊干了这二三年,活计没的说,这也是三姐姐的运道。祖母欢喜的了不得,昨儿就让我娘备了拜师礼,今天叫我娘带着三姐姐去薛师傅那里拜师呢。" 陈姑妈笑,"三丫头还是不错的,这也是她自己争气,有了这门手艺,以后也不用愁了。" "我祖母也这样说。"何子衿笑着瞅向陈远,道,"一转眼,陈远都这么大了。" 陈姑妈笑,"你专好说这些大人话,好似你多大似的。阿远比阿冽还大两个月呢。" "是啊,我听说明年志表兄就要考秀才了,姑祖母可去庙里拜过没?我听祖母说,庙里是哪位神仙可灵了。我爹考秀才时就拜的那位神仙,姑丈考进士时拜的还是那个神仙,灵验的很。"老太太什么的,没有别的爱好,除了含颐弄孙,便是烧香拜佛搞搞封建迷信了。 陈姑妈道,"应该是拜的文昌菩萨吧。" "等我回去问问祖母,下午来跟姑祖母说。"何子衿道,"还有个事儿要我想求姑祖母呢,阿念年纪大些了,我去念书,他是男孩子,不好总在闺女堆里混。他又一时半刻的离不开我,我想能不能让他在姑祖母这里玩儿,等我放学我再接他一道回去。" 陈姑妈笑,"叫他跟阿远一道就是了,小哥俩年纪都差不多。" 何子衿从书包里拿出本书给沈念,交待给他,"千字文你都会背会认了,前几天教你的诗经,只会背,还不认字的吧。就拿着背的顺序慢慢认字吧,等我中午考你。" 沈念很有些不舍,不过,他天性中就有这种会看形势的机敏,何况路上何子衿都跟他说了,叫他乖乖的在陈姑妈这里看书。闷闷的接了书,点点头,沈念道,"子衿姐姐你早点回来。" 摸摸沈念的头,"放心吧,要是看累了,歇会儿也成。" 沈念点头。 陈姑妈笑对陈二奶奶道,"真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陈二奶奶笑,"可不是么。" 何子衿辞了陈姑妈与陈二奶奶,便去上课了。 到了上课的空隙,陈二妞方避了陈大妞,低声与何子衿说了缘故,"你知道陈二梅吧?" "这如何不知,不是跟大妞姐极好的么。"陈大妞的狗腿子——陈二梅,何子衿道,"我跟陈二梅又不熟,这又干我什么事?" "大妞姐开诗会,请了不少人来,陈二梅也来了,她就是个给大妞姐捧臭脚的,可谁叫人家会捧呢。"陈二妞极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这陈二梅也会巴结,大妞姐给她一哄二哄的,也不知怎么晕头转向的答应让陈二梅一并来家里跟着先生念书识字了。她也不想想,难不成是个人都能来家里一道读书。咱们是姑舅至亲,那陈二梅是个什么东西,她爹就天天跟在大伯身后屁颠屁颠的,到她这里,又是这一路货色。" 陈二妞道,"大妞姐也不动个脑子,就跟祖母说了。叫祖母说了她一顿,祖母还说了,好几回诗会也不见大妞姐请你,说她傻来着,放着知己的亲戚不去亲近,偏去亲近个外人。我听说大妞姐回屋哭了足有半个时辰,她又不敢说祖母的不是,可不就恼恨起你来了。" 何子衿冷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我娘说,大伯母是想把大妞姐说到州府人家去的,还多买了两个丫环给大妞姐使唤,生怕她排场不够呢。"陈二妞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除了阿念,她也不敢挑你的。要不,你去祖母那里说一声,祖母一准儿给你面子,阿念年纪小,何况他早就跟着你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何子衿道,"先生早教导过,告状不是正人君子该干的。我何苦去说大妞姐的不是,何况,阿念现在在我家也熟了,再过些日子,应该就没事了。"这事是陈大妞狭隘,可她不能去陈姑妈面前说陈大妞的错处的。自来疏不间亲,陈大妞再不好,这也是陈家的人,她不过来陈家附学,便挑人家正经姑娘的不是,岂不成心讨嫌。 何子衿知道陈大妞的因果后,便暂且按下此事,与陈二妞回去上课了。 沈念闷了一时,陈二奶奶命人拿果子给他吃,他并不吃,拿着书看一会儿,陈远找他玩儿,他索性就教陈远念书。在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姐姐的影响下,沈念也很有往教育家发展的趋势呀~沈念知道何子衿念书不能再带他在身边,过得一二日,他主动就说不同何子衿去念书了,自己在家与何冽一道玩儿。何子衿还生怕沈念不适应,可又一想,沈念这来家也快三个月了,总不能跟在她身边一辈子。何子衿哄他,"你好生在家,等我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吃。" 沈念心下十分舍不得何子衿,道,"我不要吃糖葫芦,子衿姐姐你放学赶紧回来就成。"又要何子衿教他念书。 何子衿想他年纪小,现在拿不得笔,便做了个沙盘削了根竹棍,叫他拿着竹棍在沙盘上写字,多写一写,便也记得了。便是沈氏也私下同丈夫道,"越是坎坷的孩子,越是知道好强。"三姑娘如是,便是沈氏一直不怎么喜欢的沈念,亦如是。 何恭笑,"有阿念带着,阿冽也认得许多字了。" 沈氏笑一笑,皱眉,"我看阿冽学的似不比阿念快。 "我像阿冽这么大时,还不会识字呢。"何恭倒是对儿子很满意,劝妻子,"孩子还小,学字不过是这么个意思。慢慢来就好,你这急脾气,倒把孩子逼坏了。" 沈氏气的给丈夫两下子,"我哪里逼他了,我分明一个字都没提过。" 何恭忙握住妻子的手,笑,"就这么一说。两个孩子,总得有一个学的好一些的,你看阿念,很会带着阿冽认字。恐怕我来教,阿冽也不见得这般听话。" 沈氏哼一声,"还不知以后怎么着呢。" 何恭笑,"我是信命的。何必想的那般长远,好赖都有命管着呢。" 沈氏噎死。 倒是年前,沈素带着老婆孩子来了一趟,沈氏见着沈素就没个好脸,只是江氏带着两个儿子沈玄沈绛都来了,沈氏没理沈素,待江氏和两个侄儿是极亲热的。 很显然,沈素是把老婆哄好了,姑嫂两个在一起时,江氏私下还替丈夫说了不少好话,她还特贤良大度的拿了几身适穿的衣裳来给沈念,沈氏气个仰倒。江氏柔声道,"姐姐一心想我们把日子过好,我岂有不知的。相公就是这么个脾气,我若一意不应,原本他没理的事,倒显着我没理了。在他心里,自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更重,只是,若对这孩子不好,他又于心难安。眼瞅着大后年的春闱,若总为这孩子这般闹腾,家里父母年纪大了便禁不起。再者,外头闲话多的紧,都说这孩子是相公的骨肉。倘我又在家里闹,他如何好受,这几年的夫妻,我也不忍他为这个犯难。" 沈氏道,"把他看好了,再不许去做这冤大头!" 江氏十分歉疚,"只是对不住姐姐、姐夫。" "摊到这种兄弟,有什么法子,就知道出去做这烂好人。"江氏都这样说,沈氏还能说什么,而且,看沈素那可恶模样,人家觉着自己半点错处都没有。合着就她一个坏人,沈氏索性也做好人算了。反正沈念又不是没抚养费,就当养个小猫小狗了。当然,她也会仔细的盯着沈念,要是这小子越长越歪,她是绝不会手软滴~沈氏在这里恼恨兄弟心慈面软冤大头,前头郎舅二人却是越说越乐,尤其是叫了四个孩子到跟前,沈念何冽沈玄都会背些书了,沈绛还小,只知看着三个傻哥哥伸长脖子扯足了嗓子呱啦呱啦的背书扰民。沈素还特会鼓励孩子们,不时拍掌"背的好!",于是,三个傻小子更加扯着嗓子背个没完了。直待沈氏推窗户喊一句,"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沈素哈哈大笑,喊他姐,"姐姐大人,还未息怒啊,兄弟给你赔不是了。" 底下一群八哥,沈念&何冽&沈玄一并学话:赔不是啦赔不是啦! 尤其沈绛年纪最小,他还啥都不懂呢,哥哥们都八哥儿完了,他还拉着个小奶音儿:赔不是啦赔不是啦! 沈素何恭又是一阵大笑,八哥儿们也跟着傻笑,沈氏在屋里揉额角,"我还不如死了痛快。" 江氏忍不住,"扑哧"便乐了。 第78章 理想人生 ????沈素来何家送年礼,何老娘面儿上还是挺欢喜的,只是难免私下叮嘱沈素几句,譬如,"我也是倚老卖老了,阿素别嫌弃。" 沈素还琢磨着,这老太太是怎么了,嘴上仍道,"伯母要话只管说。" 何老娘说的便是沈念的事,她知道沈素是举人老爷了,身份不比从前,怕沈素要脸面,连余嬷嬷也支使了出去,何老娘方道,"阿念那孩子呀,别提多懂事了,我活了这把年纪,比阿念再懂事的都不多。我看得出来呀,那孩子心里念着你呢。"为了后面要说的事,何老娘张嘴就编了一套话出来。 说到沈念,沈素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何老娘只以为沈素心下对私生子沈念歉疚,心道,你歉疚就好办了。何老娘便继续道,"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亲父子哪,是谁都比不了的。伯母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咱们不是外人,我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阿念养在我家,我待他亲孙子一般。这你只管放心。"因为得了一百两抚养费,何老娘对沈念算是毫无芥蒂了。 沈素连忙道谢,心说,怎么人人都以为沈念是他亲儿子呀?便是沈江两家对外极力否认,长水村的村民也一致默认沈素是有了私生子,闹的沈素颇是哭笑不得。好在他这人素来心宽,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要不要跟这老太太解释一二哪。不待沈素开口解释,何老娘便道,"阿素啊,念书上你是一把好手,只是这父子亲缘上的事,你可不如我这活了五十几年的人呐。" 何老娘道,"都说生恩不及养恩,为何这般说?你生了孩子,孩子跟你有血亲,这自是亲的,可别忘了血亲还不如守亲呢。总要多在一处,父子才能亲近。不是伯母我说你,你把孩子往我这儿一放,好几个月不露面,这可不好,叫孩子怎么想呢?刚没了娘,爹又不要他了。唉,阿素啊,你这爹做的,可不成呀。总不能只当阿玄阿绛是亲的,阿念呀,始终是你的骨血,人心是偏的,可你也不能忒厚此薄彼呀。" 沈素就给何老娘这呀啊呀的,呀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都不能信说出这一套话的人是他姐的前。刁钻。婆婆,沈素知道好歹,哪怕何老娘的确误会了,他依旧道,"是我想的不周全了,还多亏伯母提醒我呢。" 何老娘点点头,道,"还有一事,我还要与你商议。" 沈素很是恭敬,"伯母尽管吩咐。"看来什么人都有优点哪,非但何老娘如今待他姐好了许多,便是这脾气,也通情达理起来。 "还是阿念的事。他现在还小,可也得考虑一下他的将来,是学门手艺还是怎么着,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领。"说到这个,何老娘十分自傲,她道,"三丫头你知道的吧?来时啥都不会,粗粗笨笨的一个,现在给我一调理,已经被薛千针薛师傅收为弟子啦。不是我说大话,三丫头一入薛师傅门下,一辈子的饭碗就有了保障。如今阿念这个,你有没有一个打算?你到底是他亲爹,他以后是种地,是行商,是念书,还是学门手艺,你想过没有?" 沈素一时哑口,他还真没想过。沈素道,"阿念现在还小吧?" 何老娘一撇嘴,"小?明年就六岁了,小什么?你要是没个主意,就赶紧回家想一个出来,别个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耽搁了孩子!孩子可是一转眼就长大,你以为长大就没事了?娶媳妇说亲,生儿育女,哪样不是事儿?也就你们这些男人,只以为养孩子是给口饭吃的事,呸!不是我说你,阿素,以往看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就能做下这等糊涂事来着!"何老娘说着说着便跑了题,她也不管沈素是举人还是啥了,直接就把肚子里存了好久的话说出来了,"你媳妇我虽见的不多,可她也来过好几回的,一看就是个好的。你爹你娘更不必说,出了名的老实人,你说说你,家里虽指望着你出息,可没指望着你往这上头出息呀。怎么好的不学,偏跟外头那些傻蛋们学。男人有本事,去搏功名去求富贵,难不成外头多弄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本事了?糊涂!" "如今事已做下,阿念这个,你也不能把他塞回娘胎里去了,只得这么着罢。你跟你媳妇好生过吧,只是有一样,你跟阿念的娘是不对,可这事跟阿念没甚相关。你把他送到我这儿来,你是他老子呢,你得给他想条出路,你要想不出来,就听我的,大些时候送他到子衿她娘的酱菜铺子里做学徒也罢,以后总是条路子。还有,这孩子以后成亲娶媳妇,你不能袖手旁观,该置房舍出聘礼的,这可是你的责任。"何老娘想的长远呀,她当即便把所有事与沈素说了。将沈念养大,一百两是足够了。界时沈念大些,或是送沈念去酱菜铺子,或是送沈念去学门手艺,便也用不着何家的银钱了,说不得还能挣几个。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有他亲爹,如今先知会沈素一声,何家待沈念也算有情义了。 说句老实话,沈素还真没何老娘想的长远,连沈念成亲生子的事都想到了。沈素正色道,"如今阿念年纪尚小,资质贤愚未辩,我还是想得妥当了再来跟伯母商量,如何?" 何老娘道,"你快着些,孩子转眼就长大,可是耽搁不起的。" 沈素忙道,"是。" 沈素私下同他姐道,"以往我竟错看了你家老太太,怪道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话再不错的。"何老娘不算有见识,可的确算是有阅历了。 沈氏道,"其实要我说,太太说的也不错,过两年送他到酱铺子里学些个做生意的本事,以后也是他谋生的本领。难不成你还真打算给他娶媳妇安家置业?你可别昏了头!阿玄阿绛才是你亲生的,傻蛋!"一不留神,把婆婆的口头禅说出来了。 沈素道,"姐,话不是这么说。我看阿念真是极伶俐的孩子。" 沈氏冷笑,"伶俐?他爹伶俐他娘伶俐,他怎么会不伶俐?你别给我犯傻了,咱家给他口吃的,将他养大,天大恩情,还要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打算送他读书进学考功名?你疯了吧!念书要多少银子?你算过没有?难不成,自家儿子不顾去顾外人?不要说你大后年春闱的开销还没着落,就是现在略宽松些,你眼下就有两个儿子,以后难道就不生了?阿玄阿绛,哪个不要读书科举?这一笔花销你想过没?不是不叫你发善心,你若富可敌国,爱怎么发怎么发。如今你自己这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倒拿这么个拖油瓶没个俐落了。你再没个算计,我就发卖了他!" 沈素吓一跳,"姐,你——" "我怎么了?卖了他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有你这样的兄弟,来往也是干生气!"沈氏没给沈素什么好声色,"我替你养着这么个孽障,你就念佛去吧!你什么你!你自己才该想想清楚,成天自作聪明,自命风流,到头来不过是个傻蛋!净被人当冤大头耍了!你这样的去帝都春闱,我怎会放心,听说路上不管是碰瓷儿的还使诈骗钱的,不知有多少。" "姐,姐,我又不是傻瓜。"沈素忍不住辩一句,"就这一次,成不成。我肯定不再对别人发善心。" "只盼你真能明白。"沈氏叹,"我以往也自认不是个刻薄人,可自有了子衿就不同了。但凡我手里有的,我总是要给自己孩子的。你别嫌我说,你们男人如何懂女人的心思,孩子是女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其中辛苦,你们不知道。便是弟妹,你非大富大贵的家业,你自己有亲生的骨肉,你听我一句,养大他这无妨,我家里不缺这一口。再多的,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起。" 沈素听何老娘沈氏婆媳两个这一通说,心肠不是没有动摇,饶是日后沈素自己都说,若当初再年长几岁,他不一定会收养沈念。只是,当时年轻。年轻人,感情最为丰沛,亦最有侧隐之心。 所以,命运的奇妙往往便发生在人的热血尚未冷却之际。 沈素道,"我听姐姐的,且看日后吧,阿念还小呢。他这一二年,且不说到日后呢。" 沈氏知这男人若是钻了牛角尖,尤其在情爱之事上,那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不说别人,当初丈夫对她便是如此,何老娘相中的是小陈氏,丈夫与她对了眼。丈夫够孝顺了吧,可那时凭何老娘要绝食上吊,丈夫都是心意不改。夫妻两个若能此相爱,自为幸事。可若是家中有妻室,而对另一个女人有此情义,当真是孽缘,更遑论这男人还没能到手,那简直就是男人心里一辈子再难放下的了! 沈氏也不逼恳了弟弟,道,"你且安下心来功读吧。你这个性子,以往我十分放心,现在则十分不放心。" 沈素淡然一笑,"兴许人一辈子都得有这样一回。" 沈氏叹口气,"子衿待那小子好的很呢。" 沈素笑,"子衿兴许像我。" "像你好,你是好人。可别像我,我是坏人。"沈氏道,"这种烂好心有什么用。阿冽阿玄,这才是她亲兄弟呢。" 沈素笑,"这才是小孩子可爱的地方,人越大越无趣,就是如此了。" 见他姐不肯开脸,沈素劝道,"要是子衿刻薄,你又该担心她性子不好了。现在这样多好,我就最喜欢子衿。" 沈氏总结,"傻蛋都喜欢傻蛋。" 沈素哈哈直笑。 何子衿不承认自己是傻蛋,她只是喜欢孩子而已。沈玄沈绛一来,她便不去上学了,欢欢喜喜的在家带孩子。如今孩子多了,总算能满足何子衿开学前班的心愿啦。她把沈念沈玄何冽沈绛都叫到自己屋里去,叫他们排排坐,听她讲课。 要是哪个不认真听,还要被何子衿拎出来扒了裤子打肥屁屁。当然,谁学的好,就会被何子衿往脸上啾啾亲两口。 何子衿瞧着一排又胖又白的圆包子,心说,这就是我的理想人生啊~ 第79章 心正 ????自从何家有了何子衿,尤其是何子衿大些时,诸多人都喜欢带着孩子往何家串门子,当然,这还得是何子衿在家的时候。因为何子衿是出名的带孩子小能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技能哪,反正小娃娃往何子衿手里一放,那叫一个听话呀。 江氏把儿子们带来也一样,根本不必她操心,何子衿就帮她看了。每天看何子衿昂首挺胸的带着一串儿弟弟进进出出的模样,江氏就从心里想笑。 何子衿小课堂办的如痴如醉,沈念的表现也很令沈氏江氏满意,由于何子衿的特殊爱好,每天学习不好的那个都要被打肥pp,沈念这时候就说了,他是做哥哥的,要打就打他吧,他替弟弟挨打。当然,由于沈念比较要面子,沈念要求私下进行。 连沈氏这等对沈念不喜的都暗地思量:这小子倒还有个眼力劲儿,知道自己主动去替打。 当然,何子衿还有个特殊爱好,谁念书念的好,都要被啾啾啾。沈念就更当仁不让了,他那叫一个刻苦呀,于是,每天都是他被啾啾啾。这一行为,沈念就不要求私下进行了。他还极臭美的对弟弟们说,"你们也要好生念书啊。"因他上知努力念书,下知爱护弟弟,还被子衿姐姐任命为小课堂的班长啦~何冽对他姐啾啾啾的没啥感觉,他自小被他姐啾啾着长大的。倒是沈玄,晚上回屋都要求他爹给他补课,沈玄气呼呼的,"我总是念不过阿念哥,子衿姐姐一次都没亲过我!" 沈素偷笑,说儿子,"叫你娘亲你两下子,一样的。" 沈玄童言无忌,"我娘那么老,子衿姐姐多好看!" 江氏只觉天上一神雷霹下,顿时不能淡定了,她指着儿子,"我,我,我老?"手指都是颤啊颤的。 沈玄再补一刀,"没事儿,娘你不是比我爹小么,你没我爹老。" 沈素&江氏无语凝噎,执手相看泪眼:方知原来在儿子眼里,他们竟是一对老爹老娘来着…… 沈玄拿了书用功,催他爹,"爹,快教我念书啦!" 何子衿的补习班办的热闹,沈素来县里,几家交好的朋友家还有许先生家都是要走动一二的。再者,还有人主动来拜访的。 这其中便有陈大奶奶与四小叔子陈四郎带着长子陈志过来请教文章的,这事儿,原该是陈大郎带着儿子过来,之所是陈四郎出马,主要是陈大郎在州府操持生意,故此,家里外交事宜便由弟弟代劳了。这种事,原不必陈大奶奶跟着掺和的,之所以陈大奶奶亲自来,主要是挨了陈姑妈一顿骂。 沈素一来碧水县,陈家与何家是实在亲戚,他家又是做买卖的,消息灵通,自是闻了风声。且陈家这一二年越发阔气,也学了些个附庸风雅,譬如对读书人格外客气啥的。沈素是货真价实的举人老爷,自然与寻常的读书人还不同。且说陈家如今发了财,吃穿自高人一等,但其中却也有诸多不足。头一条就是门第,再有钱,人家也得说是商贾。这年头,你纵做了皇商,在书香门第面前还是略低一头的。故此,陈家有钱了,进一步的要求便是求名。陈大郎五个兄弟念书是迟了,孙辈的陈志陈行陈远等人,皆在念书。陈姑丈就盼着孙子辈争气,考出个功名来啥的,也可告慰祖宗。 故此,知晓沈素来碧水县后,陈姑丈就跟老妻商量着,"志哥儿明年就要下场一试,沈举人不是外人,叫老四带着志哥儿过去拜访,记得带上文章,也叫沈举人帮着瞧瞧,指点一二什么的。" 陈姑妈自头两年的事后,与这老贼就有些不睦,好在闺女在宁家得宁太太青眼,这老贼也不敢再做怪。这是正经事,事关孙子前程,陈姑妈道,"再带些礼物去才好。" "这是自然。"陈姑丈道,"读书人好风雅,什么茶啊砚啊墨的备一份就成。也别太过贵重,毕竟不是外人,太贵重也显得生分。" 陈姑妈点头,这上头她还是信得过老贼的。陈姑妈也不傻,她道,"你教一教志哥儿,叫他机伶着些,沈举人已是举人了,说不得往后更有前程。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多亲近些,于志哥儿没坏处。" 陈姑丈拈一拈花白胡须,笑,"岂止于志哥儿无坏处,我早叫你们得把眼光放长远,就是咱家,多几门举人进士的亲戚,难不成有坏处?"陈姑丈感叹,"说来阿恭这举业上没啥进益,运道却是极好的。"姐夫是进士,小舅子又中了举人,陈恭的运道,便是陈姑丈说起来,也是极羡慕的。 陈姑妈脸一臭,啐他,"个乌鸦嘴!恭儿才多大,你怎么就知道我侄儿以后中不了举了!" 陈姑丈忙笑,"我也就这般一说,你可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不盼着阿恭有出息,我是最盼着阿恭有出息的,说来,他才是咱家的正经亲戚呢。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不是?" 陈姑妈哼一声,"这还用说!"陈姑妈内心深处是极看重这个娘家侄儿的,别看何恭是个老好人,该给姑妈出头的时候都是当头顶上的,特有用,特能给姑妈撑腰,陈姑妈也待何恭跟亲儿子是一样的,这时候自然容不得老贼说自己娘家侄儿半句不是。 几十年的老夫妻,陈姑丈犯浑的时候六亲不认,这会儿狐狸精早叫陈姑妈打发到不知哪儿去了,且闺女在宁太太面前似乎还有些脸面,儿孙一大群了……狐狸精虽好,奈何富贵更是命根子,离了狐狸精,陈姑丈这脑子便又清明回来了。陈姑丈叹道,"志哥儿他们几个,但有一个能念出书来,我死也冥目了。" 陈姑妈啐道,"要死自去外头死,别在我跟前儿说这晦气话,我可不想死,我得且活着呢。"遇到这种老贼,真乃前世不修,若非儿子还撑不起来,家里还需这样个人,陈姑妈早恨不能一棍子把老贼敲死了事。 陈姑丈笑一笑,知老妻就这么个脾气,他倒又自说自话起来,"这人家儿,终归得有个做官儿的,门第上才好听呢。" 陈姑妈问,"你看阿志可是这块材料?" "我自是盼着他是的,不是也无妨,多读几年书,起码考个秀才出来。这寻常与咱们一流的人打交道无妨,唉,越往上走官儿们就多了,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偶尔拽两句文,娘的,听也听不懂。"陈姑丈叹,"到底还是小时候没念书的缘故。" 陈姑妈道,"只是一样,我看许多人念书多了倒显得不大灵光,大郎他们不在家,你可得时常提点着些阿志他们,别念成个呆子,又有什么用?" "这我能不知道。"陈姑丈相当自信,"我陈某人的孙子,哪个能呆呢。"他抬脚去调理孙子了。陈姑妈这里把陈大奶奶拎出来叫给沈素备礼。 事关儿子前程,陈大奶奶自是不会小气的。只是陈大奶奶这头儿去备礼了,陈二奶奶早瞧陈大奶奶独揽家中大权不顺眼,如今天刚良心,不给给陈大奶奶下了几句小话简直对不住这机遇,便私下同婆婆道,"唉,前儿二妞不说我还不知道,要我说,既备礼,也给子衿丫头备一两件玩物罢。" 陈姑妈待娘家人素来大方,只是,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给何子衿送东西?陈姑妈瞅二媳妇一眼,问,"这话打哪儿来?" 那日何子衿没告状,陈二奶奶竟替她陈情了,陈二奶奶还是劝慰的口气同婆婆说的,"孩子是自家的好,我待大妞,再越不过子衿去的。只是要我说,大妞这脾气是有些大了,阿念才几岁,何况咱们是亲戚,外头都说阿念是沈举人的私孩子来着。那孩子不过刚来县里,离不得子衿,叫他在身边跟几日,大妞做姐姐的,委实不该这样撵了阿念。我时常想着,什么时候过去瞧瞧,虽是孩子间的事,可咱们两家孩子间也亲密的。二妞有什么好的都忘不了子衿,子衿也是一样。这事儿,也就孩子间的事儿,谁还记心里不成。要依我的意思,给她小孩子两件东西也便掀过去了。" 陈姑妈当下就有些不高兴,道,"子衿倒没同我说过。"怪道那日把阿念送她屋来央她看了一日呢,后来再过一二日,沈念便不来了。 陈二奶奶道,"子衿不说,正是她知礼的地方。"原就在人家附读,难不成还能说人家的不是,此话要从何子衿嘴里说出来,有理也变没理。何子衿不能说,陈二奶奶可不是不能说,更兼陈家暴发出身,当日娶的这几房媳妇也不是什么有积蕴的人家,便是宅斗手段,也十分低端。陈二奶奶捏了陈大妞的短,能挨到今日方说,已是耐性不错了。 陈姑妈脸一沉,骂一句,"这死丫头,发的哪门子病!"打发了陈二奶奶,把陈大奶奶连带陈大妞叫来骂一顿,"目中无人的东西,叫了子衿来念书,原是叫你们和睦的,你倒去欺负她!你眼里还有谁!叫你读书,是叫你明理的,非但理不明,反是发昏,受些小人的奉承,你就不知几斤几两了!正经亲戚不去亲近,你反将人撵走,你腔子上长的是脑袋还是屁股?" 别人家姑嫂都天敌一般,陈姑妈与何老娘却是不同,她们两个倒亲如姐妹一般,能亲成这样,必不可少的条件便是:得透脾气。 这二位壮士,不要说脾气了,人生观也相仿。而且,都没念过什么书,说话便是直着来的。只是,何老娘嘴臭吧,家里连媳妇带孙女带侄孙女,心理素质好,你骂你的,咱浑不当回事儿。即使何老娘骂得对,咱私下改了,也落不下心理阴影。陈大奶奶、陈大妞可不一样哪,这两位委实没有沈氏母女的修行,当下就给陈姑妈骂懵了。 待两个闹明白怎么一回事,陈姑妈又指着陈大妞一顿说,"早前我就说你,什么狗屁诗会,天天弄些酸不拉唧的东西,你要弄个好名声,家里也由着你。只是怎能这般不识好歹,二梅那丫头你都请,偏不请子衿,你是不是傻啊你!前头我刚给你提个醒,你不学着机伶些,倒拿阿念的事来说道,你说什么说,阿念跟子衿念几日书怎了?就碍了你的眼!你非要撵了他走才痛快!个猪脑袋!你怎么就这么分不清里外哪!啊?!"陈姑妈自认不是个蠢人,偏有这种蠢孙女,简直气的头昏眼花。 陈大奶奶身为陈姑妈的媳妇,虽说如今要装一装阔奶奶的款儿,一着急也便忘了。陈姑妈无非是拍桌子骂陈大妞一顿,陈大奶奶更直接,挽袖子就给了闺女一巴掌,抽得陈大亏头上钗都歪了,陈大奶奶更直接,指了闺女道,"傻蛋!我没早跟你说过么,沈念可是沈举人的私孩子,你是不是脑袋发懵了!你哥这秀才文章还得指望着沈举人指点呢,你背后把他儿子给撵了!你不是我闺女,你是我前世冤家投的胎吧你!" 陈大妞是哭着跑回闺房的,半府的人都瞧的真真儿的。陈大奶奶气的直倒气儿,倒了一回把气儿倒匀,也不去理闺女,跟婆婆商量,"这事我竟不知,我要知道,早打了那死丫头!怎地这般没个轻重!"说是私孩子,那也是人家的骨肉。人家自己瞧不上送到何家养倒罢了,你去欺负人家,人家又不是没爹,何况人家爹是举人哩!蠢材! 儿媳妇虽势利,好在脑袋尚清楚,陈姑妈简直要给这蠢孙女愁死,对陈大奶奶道,"多备些小女孩儿的东西,就说是给子衿的。不是大事,你也不要再提,你舅妈不是小气的,何况子衿没跟我说这事,想她不是个多嘴的脾气,给她些东西哄她高兴便是了。大妞那里,你多留心,她这眼瞅着就大了,再这么傻蛋一样,以后怎么说亲,说亲也是叫人坑死的料!" 陈大奶奶也愁,"我跟她爹都不是笨的,怎么养出这样的傻蛋来?" 陈姑妈白媳妇一眼,迁怒,"你自己生的,倒来问我?" 陈大奶奶受了婆婆一噎,还得打起精神,道,"我这就拿两块鲜亮料子给子衿吧,快过年了,叫她裁衣裳。" 陈姑妈没说什么,摆摆手叫陈大奶奶下去了。 陈二奶奶知道陈大妞跑回房的事儿,情知陈大奶奶也讨不得好,心下一乐,回屋看闺女绣花去了。陈大奶奶忙忙叨叨的备了礼,又决定第二日随小叔子带着儿子一并去何家说话儿,还是这通事了了后,才想起,沈念是早些时候就不再跟着何子衿来陈家了,若婆婆早知此事,定不能忍到现在方发作,想是有小人告状。陈大奶奶再查"小人",不料竟是二妯娌,顿时气个死。此后妯娌斗法,又是一通热闹,暂且压下不提。 话说陈大奶奶与小叔子带着儿子去了何家,自少不得一通见礼热闹,陈大奶奶有个好处,她虽势利吧,但只要对她有用的人,她都是相当客气的。见何子衿小小人儿一个,也不像会记仇的,且在言语试探间,沈氏与何老娘都不像知情的,陈大奶奶便也放了心,想着何子衿小小人儿倒是不赖,并不是胡乱告状的性情,便将此事放下,一心一意的奉承起何老娘与江氏来。 倒是沈氏素来精细,觉着陈大奶奶特意给何子衿两块料子做衣裳有些不对头,待陈大奶奶走了,晚间有了空闲唤了闺女到房里问个究竟,何子衿略一思量便知道,笑,"兴许是为着那天大妞姐的事。"便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沈氏一听气便上来了,她是不喜沈念,但陈大妞这样,明明是针对她闺女。陈大妞年纪较三姑娘还长一岁呢,足大何子衿五岁,何子衿又没招惹她,她倒这样。沈氏这是亲闺女,自己疼的跟什么似的,听陈大妞平日竟是这般作派,沈氏冷笑,"我说呢,怎么好端端的给起你衣裳料子来。"原来是赔礼!身为亲娘,都是宁可不要这两块料子,也不想闺女去吃亏受欺负的。 何子衿天生乐观派,笑,"不知谁令大伯娘知道了,也是凑巧了舅舅过来,不然再得不了这两块料子。" 沈氏心思缜密,一想便知,道,"再无旁人,定是二房捅出去的。你也想一想,当时大妞说阿念时学堂里可有外人,你回家没提这事,难道大妞自己会说,余者便是二妞她们姐妹了。二妞年纪小,不见得能憋到这时候。"这一二年,沈氏与陈二奶奶来往渐密,于陈家这几房妯娌之间的事也知道些,沈氏一猜即中,"定是你二伯娘借这事儿下的套儿。"虽说陈二奶奶也可借闺女的口,只是若此事由二妞来说,陈姑妈该问她怎么当时不说反到此时来说了。沈氏十分明白陈姑妈的性子,简直同何老娘像一个人教出来的,十分沉不住气。若陈姑妈早知道,断然等不到这时才给何子衿两块料子的。 何子衿点了点头,"我觉着也是。" 沈氏又问闺女,"当时二妞是为你说话了?" "说了。就是大妞姐可得听她的呢。" "后来她又叫你去你姑祖母那里告状?" 何子衿道,"我没说,我就把阿念托姑祖母照看了半日,我哪儿能去告大妞姐的状呢,我又不傻。" 非但何子衿不傻,沈氏更不傻呀,她简直气个死,骂陈大妞,"这是个傻蛋,你不要多理,避她一时,把书念好是正经。" 再说陈二妞,"这丫头你给我小心着些,说不得就是心里藏奸。要真是仗义,她早去跟你姑祖母说了,怎会只撺掇着你去告状,无非也是想借你手给大妞个厉害罢了。何况事后许多天也不见说,偏生到这时给大房个暗亏,可见不是真心待你。亏得你没听她的,你本就是附学,哪里能去告说主家的不是,你姑祖母同咱家关系再好,大妞也是她亲孙女。她知道倒罢了,只是再不能从你嘴里知道,不然人家要说你不识好歹了!" 陈大妞是个棒槌她是知道的,何子衿倒没想过陈二妞是想坑自己,何子衿想一想,她娘说的也有理。倘陈二妞待她真心,便是当面不好去驳陈大妞,私下也可去与陈姑妈说一说的,毕竟她们是亲祖孙。当然,她跟陈二妞也没这么深的交情。陈家二房拿住此事给长房一个亏吃,不过是两房之间的事,只是三番两次的挑起她这炮灰来说事儿,便委实可气了。 何子衿郁闷,"今年风水不好怎么地,就是姑祖母嫌大妞姐诗会不请我说了大妞姐一顿,大妞姐才记恨我呢。如今他们两房争斗,倒又拿我说事儿,虽得这两块儿料子,恐怕以后麻烦更多。" 沈氏说她,"你又不是个傻的,左右逢源难道都不会?" 何子衿还真不会,问她娘,"这要如何左右逢源?" 沈氏对陈家有气,道,"陈家二房告长房的状,难不成长房不知道?" 何子衿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要是不知道,你就跟长房说明了,那事儿你可没在你姑祖母面前说过。要是长房知道,你就什么都不要说。有空便往你姑祖母面前多走走,你去念书又不是看他们长房二房的面子去的,是你姑祖母让你去的。"闺女连婆婆都能哄乐,难不成哄不住一个陈姑妈,沈氏与何子衿道,"别搀和他们两房的事儿,你只管专心念书,闲了也只往你姑祖母那里去。在你姑祖母面前有了脸面,她们哪个还敢当面儿轻视你。你自己也得机伶着些,在别人家,人家都是姓陈的,就像你前番就很好,宁可吃些小亏,轻易别过叫主家的不是。但要真有人欺负到你脸面上来了,你也不要怵她,顶多以后不去念书,反正你如今也识字不少了。不然,若一味退让,别人只当你好欺负,也总要欺负到你头上的。" 何子衿应了,说,"等我书念差不多,我就不去了。" 沈氏道,"再念两年就甭去了,等大些,该学学针线理家啥的了,一味念书也没用。"看陈大妞就知道,越念越傻。何家是不比陈家有钱,哪怕叫闺女去附学听课,也不是就要奴颜婢膝,低他家一等。何况亲戚家,沈氏还真不觉着自家比陈家差多少,陈家是有钱,可何家亲戚得力,冯姐夫正经的两榜进士,先时入过翰林的。就是沈素,也是新中的举人,说不得过两年更有出息。有这两门好亲,沈氏颇觉着底气壮,更兼她闺女在陈家这无妄之灾,沈氏晚上可是好生同丈夫嘀咕了一回。 何恭听的头大,"怎么丫头间还这么多事儿啊。" "丫头就不是人了?"沈氏没直接说陈家的不是,她道,"唉,以往我总说咱们子衿呆,如今看来,还是呆些的好。吃亏就是福气呀,若不是今天大嫂子无端的送料子来给她,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以往瞧着姑妈家还好,怎地如今日子越发好过,倒不若以往和睦了?" 何恭叹,"还不是钱闹的。" 沈氏跟着叹,"要不说,这忒有钱了也不是好事。别不信阴私报应,姑丈因盐引发家,表妹一辈子算是搭进去了。如今这刚好了几年便家宅不宁,倒不若咱们小家小户的,太太平平过日子倒好。" 何恭是正经的读书人,人不甚精明,不过,心肠却软,一般心肠软的人是非观便强,沈氏一提小陈氏之事,何恭又想起陈家这般乱糟糟的,道,"睡吧,不行就别叫子衿去念书了,倒叫孩子受欺负。" 沈氏笑,"若不让她去,姑妈和大嫂子该多心了。其实就孩子间的事儿,我也叮嘱她了,叫她只管用功念书,闲了就去跟姑妈跟前儿说话。" 何恭道,"极是,姑妈是有见识的。" 沈氏想,见识不见识的,起码陈姑妈心正,这一点就强出儿孙许多了。 第80章 何。八哥。冽 ????陈家乱哄哄作一团,陈姑丈一个公公,寻常怎会说儿媳妇的不是,此次都些绷不住,私下对老妻道,"老大家的平日里瞧着还稳重,今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放声大哭,眼瞅就年下了,忒个不吉利。 陈姑妈哼一声,"谁知道她,教出那等傻蛋闺女,要我我也得哭。"哪怕当时不知,待回房一打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陈大妞那个大嗓门,半府人都听到了。 陈姑妈也发愁,同老贼说了大孙女的事,"眼瞅着转年就十三了,还想给她说户好人家,这可怎生是好?" 陈姑丈还不知陈大妞做下的蠢事,与老妻一打听便气个好歹,跺脚,连骂两声,"这蠢才!这蠢才!"陈姑丈别看人品不咋地,智商还是相当可以的,不然也不能把家业铺派到这般地步。就是拿闺女换盐引之事,天下卖闺女的多了,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拿闺女换出盐引来的。故此,陈姑丈颇是自负于自己智商的,谁知竟有陈大妞这样的傻孙女。陈姑丈当即便道,"人不怕呆,就怕傻,傻成这样,如何是好?你把她给我拧过来!"大孙女的亲事他都有盘算了,倘这等心性,再好的亲事也没用!哪怕糊弄着嫁了,也不是结亲的意思! 陈姑妈冷道,"我生养了五子两女,哪个像她?难不成我调理了儿女,再去调理孙女?"五个儿媳妇都娶了,就不兴她享享清福了。 陈姑丈叹道,"就是看大媳妇那样,可像是能管教好孩子的?宁可教的笨一些,也不能傻了。你也说大孙女将大,这以后要如何说婆家?" 到底是自己儿孙,陈姑妈头疼的要命,抚着额头埋怨,"我真是前世欠了你们老陈家的,怎么今生这么当牛做马的也还不清。" 陈姑丈忙过去给老妻殷勤的捏一捏肩,陈姑妈打发他去了。说是老夫妻两个合了好,只是每想到在宁家的小女儿,陈姑妈这心里便不是个滋味儿,再怎么装也装不出先时的融洽了。 陈姑丈倒没啥,他吃得下,睡得香,有空还要练一练五禽戏来着。 只是何家,送走沈素一家,何子衿听说陈大妞这事后,当真是不好再去陈家念书了。事虽不由她起,可她是夹在里头的炮灰,陈大妞嚷嚷的阖府无人不知她与何子衿不对付了。何子衿原就是附学,若此事没暴发出去,她装聋作哑的去念书是无妨的,但此事陈大妞嚷嚷开了,她这个炮灰,委实不好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氏同何老娘商量了,"能念这两年书,也是丫头的造化了。她也渐大了,让她在家玩儿吧,什么书不书的,认得几个字便好,咱家又不是大户人家,这两年让她学学针线,或是带带阿冽阿念的,都好。" 何老娘叹口气,"算了,姐妹们合不来,强叫她去,也不好。我去跟你姑妈说一声就是。" "我备了些吃食干果,都是挑的尖儿,我服侍母亲过去。"沈氏捧一回茶,道,"子衿能平白听这两年多的课,都是姑妈的慈心,她如今大了,即便不能再去了,也叫她去给姑妈磕个头,是这么个理。" 何老娘转手将茶放在手边儿几上,拍拍沈氏的手,心下熨帖,"这样才好。你心里样样明白就好。"发生这种事,何老娘也有些灰心,叹道,"我跟你姑妈活一日,是想两家亲近一日。这亲戚间哪,少不了这个那个的,可说到底,还是亲戚,是不是?" 沈氏自然应是,哄得何老娘乐呵了,第二日奉何老娘再带着闺女带着礼物,其间还有一份是特意备给薛先生的,一并去陈姑妈那里了。 何老娘与陈姑妈透脾气,沈氏素来会哄人,何子衿也不是呆瓜,开始陈姑妈还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一会儿话,到晌午时就乐呵乐呵的了,留了这婆媳孙三人用饭,直待下晌,何老娘方带着媳妇孙女告辞。其间,陈姑丈还出来见了见何老娘,与何老娘说了几句话,沈氏是女眷,避到里间儿去,倒是何子衿给陈姑丈见了礼。 待何老娘婆媳孙三人走了,陈姑妈叹,"我这弟媳好福气呀。" 服侍陈姑妈一辈子的老嬷嬷张嬷嬷劝道,"看太太说的,您五子二女,谁不说您福气最大呢。" 陈姑妈揉着额角,"福气在哪儿呢,我都看不到。" 主仆两个说着话,陈姑丈一时过来,笑问,"他舅妈走了。" 陈姑妈,"你又不是没长眼。" 陈姑丈赞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头一遭见子衿这丫头,委实吓了一跳,当真是粉雕玉琢,小小孩童就有一股子灵气。"何老娘生得那等形容,说丑吧说不上,可要说俊也违心,何恭也就个寻常相貌,只常年念书,身上透着斯文气,除开这个,就是个路人甲,可怎地养出这般灵透漂亮的丫头来呢。 说起何子衿,陈姑妈就想到陈大妞这个愁货,道,"聪明伶俐的,都生别人家去了。子衿非但伶俐,书也念的好,薛先生常赞她呢。" 陈姑丈一皱眉,"这一点子小事,哪就真放心上了,不如再叫子衿丫头过来念书,不然倒耽搁了她这灵性。"陈姑丈并不是有什么坏心,何子衿年方七岁,说不上什么美貌,但也能瞧出是个小美人胚子。陈姑丈在外头见的多了,殊知这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若相貌十分出挑,总是容易遇着些机缘的。甭看他敢把自家闺女换了盐引,他并不敢对何子衿起什么歪心,陈姑丈是生意人,生意人最会权衡利弊,他便是有些看不上何家,但冯沈两家越发兴旺,他如何会有他意呢?只是想着,这丫头小小年纪已能瞧出眉目不凡来,待得大些,还不知出落的怎样的相貌呢?别看何恭科举不得力,有这样相貌的闺女,说不得日后就有些运道。何况,何恭在陈姑丈看来的确是有些傻运道的家伙。陈姑丈这样的生意人,又有这样的家业,平常哪个穷秀才日子过的忒瘪了,为了邀名,他还着人送些个炭米呢,何况这是自家正经亲戚,不结着善因,难不成倒结怨么? 不想陈姑妈却道,"都这样了,即使再叫了子衿丫头来也是两相别扭。罢了,我得先腾出手来调理大妞这个孽障。" 说到长孙女,陈姑丈一声长叹,道,"这两年你费些心,也勿必把她教好了。"又想到自家这些个孙女,在相貌上竟无一个能及何子衿一半的,真是无用。 何子衿由此便成了失学儿童,年前何恭带着年礼往冯家走了一趟,过得三五日带回了冯家的年礼并他姐的消息,何恭与老娘道,"姐姐说了,年底下冷,怕羽哥儿乍挪动不适应。待明年开春再来,那会儿天时暖了,姐夫明年出了孝,去帝都谋差使,姐姐也要带着翼哥儿羽哥儿一并去的。" 何老娘点头,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何恭将冯家年礼的礼单奉上,何老娘笑眯眯的收了,又叫儿子下去收拾梳洗,一会儿过来吃饭,再命余嬷嬷去厨下说加两个儿子喜欢吃的好菜。 何恭便与妻子回了房,何子衿带着沈念、何冽跟着,何恭换了外头大衣裳,洗漱后挨个儿抱过孩子们,又问这些天在做什么。 何子衿道,"爹,我找了个挣钱的营生。" 何恭笑,"干啥啊?是跟你三姐姐学打络子,还是学做针线了?" 何子衿得意,"都不是!包准爹你猜都猜不出来!" 不必她爹猜,家里有何冽这个八哥儿在,再存不住秘密的。这不,何冽已然抢着道,"抄书!" 何子衿对何冽举举巴掌,训他,"你再存不住话,我可拧你嘴了。" 何冽鼓鼓嘴巴,跑他爹跟前说,"姐挣了钱,给我买了两串糖葫芦吃。"接着他又补充道,"还给祖母、娘、三姐姐,阿冽哥都买了糖葫芦吃。"得,不必别人开口,这八哥儿把话说完了,当下把他姐一肚子想说的话憋了回了去,好不难受也! 何恭大为吃惊,瞧着闺女,"子衿会写字了?"这抄书不必什么太精妙的书法,但起码得清楚整齐吧。他闺女年纪小,字是认得的,只是还没令她拿过笔呢。 沈氏笑道,"是以前子衿捣鼓出来的鹅毛笔,拿那个写的字,我看还清楚。她自己订好了,难得人家书坊肯收。"沈氏很高兴闺女长了样挣钱的本事,也连忙说了。 何恭惊讶不已,道,"拿来给我瞧瞧。" 不用何子衿跑腿,沈念去给他子衿姐姐拿了,其实就在隔壁屋儿。何恭接了瞧,他闺女这字,风骨啥的委实算不上,但干净整齐是有的,难得字与字大小相仿。要知道,何子衿上辈子没啥大本领,平凡路人甲一个,却是练过钢笔字的,这时拿鹅毛笔一试,也差不厘。何恭自然高兴,将抄的书还给闺女,笑赞,"果然没白念这几年的书,写的不错。" "我娘说了,我自己挣的钱自己存着。"何子衿嘴甜道,"爹,到时你生辰,我给你买好东西当寿礼。" 何恭乐的了不得,一路风尘的疲惫都消失了,正要感动一回,何。八哥。冽在一畔道,"我姐这话跟家里人都说遍啦,连余嬷嬷都听了一回~" 何子衿给人揭了老底,顿时脑羞成怒,指着何冽,"你这八哥儿!" 第81章 传染上了一种病 ????直至腊月底,该走的礼都走了,何家热热闹闹的过了个新年。 窗花对联皆换了崭新的,门窗院落皆打扫的干净,到了年夜饭,虽只是小户人家,无山珍海味,不过,鸡鱼肘肉都是全的。还有,不论孩子还是大人,都换了新衣。如今孩子多了,单何子衿一个的时候,何子衿是一季一身新衣的,现在这许多孩子,就改为一年一身新衣啦。 衣裳是新的,而且,沈念何冽的小棉袄后面都有何子衿给他们做的贴布绣,一人一个虎头,简单,看着也喜庆。晚上年夜饭才叫热闹,非但有诸多好吃的,何老娘又开了回专场,只是为了以免第二日嗓子哑不好招待来拜年的亲戚族人,才允许何子衿三姑娘中间客串两回,一家子足热闹了大半宿,由于何老娘坚持守夜,沈念何冽都在何老娘屋里的暖炕上睡着了。到了子时,何恭出去放了代表"高升"的烟火,这年三十的守夜才算正式结束,大家各去睡觉。 过年绝不是一天的事,也绝不上何子衿上辈子一星期年假的事儿,在这个年代,从大年初一到上元节的十五天,都是属于年节的范畴。大家基本上就是吃吃饭,拜拜年,来回 串门子,到处玩耍。还有县里大商户请来的戏班子来唱戏,然后,大商户炫富啥的。当然不是石祟王恺那种,只是在赏钱上的斗富,譬如,你赏十两,我赏十五两……这对于寻常人家也不是小数目呀。由于这两年陈家发了盐财,碧水县的另一富商何忻竟有不敌之势,最终还是叫陈家拔了头筹。 好在两家家主都是圆滑之人,并不因此就面儿上有何计较,依旧是坐在县太爷身边说笑。 由于何家是陈家的亲戚,也有一个比较好的看戏的座次,一家子都看的津津有味,连四岁的何冽都是如此,沈念两眼都放光了,唯何子衿,她真是宁可回家睡大觉。何老娘还特意照顾她,给她讲戏来着,何老娘越讲,何子衿越困,气的何老娘直说她,"真个笨的,怎么连戏都不会看,还不如我乖孙。" 何子衿就带一兜子零食去吃。 何老娘嫌何子衿看不懂戏少了个知音,可出门啥的,她还特爱带着何子衿,不为别的,何子衿生得漂亮呀。三姑娘也好看,不过,何老娘觉着三姑娘再好看也是姓蒋的,不是何家的正人。沈念生的也粉雕玉琢,偏是姓沈的,在何老娘心里比三姑娘还远一层呢。何老娘心里一本账门儿清,谁亲谁疏她老人家半点儿含糊都没有。她就喜欢带着何子衿、何冽出去显摆,三姑娘、沈念两个是顺带脚,瞧瞧,谁见了她家孩子不夸呀,生得好什么的,都是最普通的赞美啦~这可不是虚赞,只要长眼的都知道何子衿生得多可爱,圆乎乎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儿已经开始露出微尖的下巴了,一双大眼睛灵气十足,高鼻梁,小嘴巴,何况这丫头又不风吹日晒的,既白且嫩。可以说,如今的何子衿既符合老太太的微圆润的福气派审美,又符合正常人对五官的审美。她八岁了,个子较同龄人还高些,穿一身红红的裙袄,并不再扎包包头,而是梳成双丫髻,两边用绢花丝带并小银珠子装饰了,连何冽都说,"我姐可真好看。"逗得家里人一乐。 这样的丫头,谁不乐意出去显摆哪,故此,何老娘到哪儿都带着何子衿。 沈氏便多带着三姑娘,三姑娘原是打算过了初五就继续做针线的,沈氏仍时时带她出门,家里有客人人也叫三姑娘出去见面,并且将手头上的一些简单事宜交给三姑娘打理,沈氏道,"学针线是学本事,别的理家的事你也得留心,不然光会针线,这些你若不通,以后即使请了下人,也是给人一糊弄一个准儿。" 沈氏与三姑娘道,"你如今十二了,慢慢就是大姑娘了。针线再要紧,人情世故上也不能落下,知道么?" 三姑娘心下感激,道,"我以为要过两年才学呢。" "傻孩子,东西不用赶到一处学,慢慢来,由易到难。"沈氏笑,"别的都能丢,人情世故万不能丢,你平日间就机敏,我只给你提个醒儿。你想想,在绣坊,那些李大娘欣赏的绣娘如何,那些不受李大娘欣赏的绣娘如何?你虽拜了薛师傅为师,多少绣娘羡慕你,可越是这样,你越得懂得怎样与人打交道。不论是羡慕你,嫉妒你,还是想示好你,心里都要有个数。" "再者,你也大了,还有些事,我一并与你说了吧。自来人家相媳妇相女婿,再没有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儿的,都是头三四年就相看。"见三姑娘面露羞涩,沈氏拉了她的手,笑,"也别总不好意思,你到底年纪还小,先透给你,是叫你心里有数。我都跟太太说了,你戴的这几样首饰,你自留下,以后不用交还太太了。" "这怎么成?"姑祖母定会不高兴的吧。三姑娘有些担心。 沈氏笑,"太太的脾气,别人不知道,难道咱们还不知道?她就是个直脾气,不要说你,从你叔父到我到子衿,谁没挨过她的骂?不过,老人家心地是极好的。你也大了,是该打扮的时候了。这打扮,不仅是打扮给别人看的,也是打扮给自己看的。以后,不论出门,还是在家,还是见客,都不要太寡净了。你这个年纪,哪怕枝头上掐一朵花簪了,也是最好看的时候。千万别辜负了呀。" 三姑娘心里既羞且喜,道,"婶婶,我,我,我现在就要开始说婆家了么?"她无父无母,这样的事,便是羞些,也只有问沈氏了。 沈氏笑,"现在还早,但也得准备着,你放心,女孩儿不及笄是不能出嫁的。可要是及笄再想这事儿,便迟了。你只管该做什么做什么,你的相貌在这儿摆着,与咱家来往的人都见过,你的本领,薛师傅都收你为徒了,谁不夸你能干呢。再者,太太嘴直心软,你没娘家,这不就是你的娘家么,就是以后你出嫁,不好说有多少嫁妆,也有你的一份。" 三姑娘听着,眼泪都下来了,沈氏给她拭泪,道,"说这个,不是叫你哭,是叫你心里有数,不要总觉着自己不如人。你既有相貌且有才干,你的日子啊,才开个头儿,谁能说得以后?你只要自己争气,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三姑娘抽咽两声,点点头,半晌道,"婶婶,不论给我说哪儿,我都不想离了你们。" 沈氏自己是嫁的有些远了,与娘家来往不便,可也比大姑子何氏强些。何氏幸而是嫁得好,丈夫有出息,自己也能干,不然离娘家这老远,还不知要如何惦记呢。到了闺女这儿,沈氏是舍不得闺女远嫁的。三姑娘如今,娘家早已无人,户籍都迁到碧水县来了,她不想远嫁的心,沈氏也能明白。沈氏笑,"好,就是子衿,我也不欲她离得远了,咱们一家子,哪怕以后你们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也都在碧水县,离得近,亲热不说,娘家也有人撑腰,到底气壮。" 三姑娘又笑了。 沈氏自有儿女,她自己向来节俭,三姑娘嫁妆的事,沈氏也是辗转好几宿才下的决心。主要是三姑娘争气,又生得好模样,这些年相处,不声不响的还很有眼力……这样的好姑娘,不要说别人,沈氏自己心里就疼她。沈氏也是女人,情知三姑娘这情形,差的就是个娘家了,可死了的爹跑了的娘,只得当没了,对外一致宣布死光光。女人没有嫁妆的话就太难了,哪怕当初她与丈夫夫妻恩爱,就因她家条件有限,嫁妆稍薄,何老娘可是没少说嘴。将心比心,三姑娘纵有天大本领,若真的光着身子叫她出门,到婆家日子可怎么过。 沈氏真是心疼她,方与丈夫商量了,"再薄,也得给三丫头一份嫁妆。" 何恭素来心肠软,如今为人父为人夫,人情世故也懂,一听便应了,"是这个理。这样也不枉她在咱家这几年了。" 沈氏叹口气,"不知谁有福气,得了这丫头去。"别看三姑娘年岁不大,经的事正经不少,爹死娘跑路,她竟能打听着跟了车找到这多少年未曾来往的姑祖母家来,那会儿,三姑娘可才九岁。这几年,既是三姑娘自己肯干,也是她的机缘,拜了薛千针为师……实在太争气,倘三姑娘真是一滩烂泥,沈氏又不是开济善堂的,根本不消理她,随她是生是死。只是三姑娘这样争气了,沈氏反是怜惜她,这会儿咬咬牙,给三姑娘预备嫁妆的心都有了。 罢了罢了,沈氏自认不是个烂好人,只是跟着烂好人久了,似乎也传染了一种叫烂好人的病。 第82章 这才叫金手指 ????何子衿也觉着三姑娘越发漂亮了,主要是三姑娘真的是到了少女的年龄,何子衿呢,她还是小小少女,可爱更多一些,但三姑娘身上已有浓浓的少女气息啦。虽然身材只是刚刚发育,少女的清丽却已然开始显现,一如初露枝头的花苞,青嫩中带了一丝天然的潋滟。 尤其三姑娘坐在太阳下绣花的样子,何子衿若有相机在手,都想给她"咔嚓咔嚓"几下子,简直太美了有没有。 年节是十分快活的日子,小孩子有鞭炮放有糖果吃,何子衿也高兴的每天随着何老娘出去臭显摆,三姑娘则矜持一些,因她得薛千针青眼,也得了不少称赞。 直到上元节。 这年代,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偏于贫乏,在何子衿的前世,中的西的古的今的,节日多了去,便不是节日人们也能造一个出来,譬如"光棍节"啥的。那时候,什么上元不上元的,她是个阿宅,多少节日都是在家宅着。可这个年代不一样,寻常百姓家,平日间并没有多少游戏玩乐之时,因此,每一个节日,都会得到郑重的期待。 因孩子们都大些了,说好了上元节一家子去看灯的,大家把新年那天的衣裳都拿出来穿了。傍晚太阳刚落,何冽与沈念第二趟从街外头跑回来了,两人脸跑的红扑扑的,何冽进门便道,"祖母,芙蓉街上都开始支摊子挂花灯啦!咱们什么时候去呀!" 何老娘笑呵呵的给宝贝孙子擦脸上的汗,笑,"别急,周婆子已经在煮汤圆了,吃了汤圆咱们就去。" 沈念也学何冽那样,只是,他仰着小脸儿站在他家子衿姐姐面前,闭着眼睛一脸期待的样子。何子衿黑线:你这根本没出半滴汗,擦个啥子哟。 相较于何冽跑两下就出汗的体质,沈念并不容易出汗,就像现在,不过小脸儿微红而已啊。不过,何子衿自诩教育小能手,沈念小朋友已经摆出要擦擦的模样啦,沈。教育小能手。子衿是不会叫小朋友失望滴。于是,她拿用小帕子轻轻的在沈念在脸上擦了两下,笑,"晚上有花生馅儿的汤圆。" 沈念眼睛弯弯,他喜欢吃花生,子衿姐姐也知道哟~何冽大声道,"我爱吃红豆沙的!" 何老娘呵呵笑,抚弄着何冽的胖脸,"都有都有!" 何子衿觉着她弟有些超重的嫌疑,说何老娘,"别总给他吃甜的,牙坏了不说,胖成这样了都。" 何老娘先第一个不乐,道,"胖怎么了?胖是福气!我乖孙有福气,才长得这福态!你也才瘦下来就嫌别人胖!你小时候那胖样儿,我都不乐意提!"这年头,能把孩子养胖,谁不羡慕呢,死个头不知好歹! 何子衿给何老娘噎死。 何冽问他祖母,"祖母,我姐小时候也很胖么?" 何老娘一撇嘴,"她可没你好看,祖母的乖孙最好看!"又亲何冽的胖脸一口,何冽粉开心,"那我以后肯定比我姐更好看!" 何老娘鼓励且笃定,"这还用说?" 何冽美的不得了。 沈念悄悄同何子衿说,"子衿姐姐最好看。"乖巧的样子让何子衿忍不住在他小脸儿上啾了一下,还说,"我家阿念也最好看。"沈念脸红红的,弯起唇角,又不想别人看到他欢喜的样子,低下头,脚尖儿踩两下地,听到余嬷嬷说,"开饭了。" 热腾腾的汤圆香扑鼻而来,周婆子带着翠儿捧上刚刚煮好的汤圆。这是主家吃的先盛上来,另外余嬷嬷带着周婆子、翠儿、小福子三个在厨下吃,除了吃的地方不一样,东西其实都一样的。 今儿是大节下,何家从不刻薄,下人们也一起吃顿好的。 汤圆饲料不少,有黑芝麻、糖桂花、花生碎、五仁、榛果、莲香的、红豆沙的,这年头,绝绿色无污染纯手工,何子衿足吃了两小碗才算过瘾,何老娘还笑话何子衿,"刚还说我们阿冽胖,你才该少吃些,丫头家,谁有你这大肚皮。" 何子衿感叹,"幸亏我心胸宽广,要不然早叫祖母你折磨出心理疾病啦~" 何老娘笑斥,"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心有病就去吃药,少诬到老娘头上!"还心里有病,真个刁钻~两个小男孩儿其实没啥吃汤圆的心,他们就一门心思想去逛灯市呢。 待用过饭,大家收拾妥当,主家人是必去的,小福子、翠儿年轻,也要一并去,关键,还要他们帮忙看着孩子些,灯节人多,孩子们却小,丢了或是出事故啥的,可不是小事。余嬷嬷、周婆子便留下看屋子,沈氏给她们预备了零嘴儿茶水,两人都有了年岁,正好一并说说话儿。 上元节是极热闹的节日,便是碧水县这样的小地方也办的似模似样,而且,这一夜是不宵禁的,由得人们玩乐。街上除了各式的花灯摊子,便是树上也挂上了花灯垂下来,照亮夜色,还有卖汤圆的,猜灯谜的,杂耍什么的,再加上早早换了鲜亮衣裳来逛灯会的男女老少,热闹至极。 何恭专门服侍何老娘,沈氏牵着何冽,三姑娘同翠儿看着何子衿与沈念,两人都小,因沈念总喜欢跟他子衿姐姐在一处。于是四人手牵手的走,三姑娘翠儿在两头儿,何子衿沈念在中间。小福子于后管着拿东西。 事情就出在这一夜,何子衿明明觉着自己还在看灯,忽然听到一声"子衿姐姐"的尖叫,何子衿脑子蓦然一清,发现手牵在别人手里,然后跟着腰间一紧,自己身子就腾半空去了,不对,是头朝下被人扛着走呢。也不是走,是跑!何子衿立刻一面喊救命拐孩子,一面拔下头上簪子就给了扛她飞奔的拐子一下子,然后连戳n下,那拐子纵使铁打的也架不住这种招术啊,何况灯市人多,一听有人拐孩子了,当下便有许多人去拦,那拐子能干这行,也不是善茬,只明脑子笨了些,他要丢下何子衿,自己还容易脱身。他偏生将心一横,把何子衿往怀里一拎,一只手掐脖子,一只手握着匕首,人质在手,面露凶光。 沈念第一个发现何子衿不见的人,他总喜欢跟在何子衿身边,这种时候出来,两人必定要手牵手的。哪怕被灯市的热闹所吸引,沈念有什么觉着好看的,也要跟他家子衿姐姐念叨一二的,一回头,人不见了,沈念那一声孩童的尖叫后,何恭沈氏脸都白了,正看灯着,闺女丢了!好在他们立刻听到闺女喊救命的声音,沈氏当即道,"三丫头翠儿,看紧了阿冽阿念!"提着裙子就跟丈夫去抢闺女了。 一见闺女被拐子劫持了,沈氏险厥过去。 何恭也担心的紧,连忙道,"你要多少银子,都有,别伤了孩子!" 沈氏一见拐子手里有刀,眼泪哗哗往下淌,自己都要吓厥过去了,且还提着一口气安慰闺女,直说,"子衿,别怕别怕……" 那拐子冷笑,"乖乖的让开路,不然就叫这小丫头同归于尽!"带着何子衿且往前行! 譬如上元节这样的大节下,又有灯会,最怕的就是骚乱啊,事故啊,丢小孩儿的事儿啦。故此,县太爷早有安排衙役巡逻,这会儿听到有拐子,捕头带着衙役也赶到了。 到了也没用,人家有人质在手啊。 何子衿刚拿簪子把这拐子扎个半死,拐子把她擒在手里,她倒还有些机伶,早把簪子不知是藏还是丢了,却还是给拐子抽了俩耳光,沈氏心都要碎了,哭喊,"别打我孩子!"她这刚喊一声,立刻便有神兵天降,沈氏真不知沈念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真的,还好死不死正掉到那拐子身上,小孩子份量轻些,可从上头掉来,也将那拐子砸的一歪,何子衿又不傻,拐子手一松,她一拧腰就脱了身,只是她也不能放着沈念不管哪,何子衿纵身就扑过去了,她眼尖手狠,这时候就得打要害,何子衿扑的也很是地方,摸出银簪对着那拐子胯下就是刷刷刷三下,只听那拐子一声惨嚎,这种痛楚,只要是围观的男人都忍不住双腿一软。只是拐子激痛之下蛮力附体,一下子将何子衿与沈念两个都飞了出去,何子衿好些,她大了,后退几步就有人把她接住扶起来,沈氏扑过去抱住闺女,眼泪险没流成河。沈念从半空砸那拐子时就摔了一下子,这会儿年纪小,被摔到地上,没了知觉。 衙役们早一哄而上将拐子拿住了,何家人也抱沈念抱了回来,这会儿再没了赏灯的心,直接就带着沈念去找大夫了。 何子衿脸被人打的也得上些药。 何老娘当即立断,叫小福子跟着夫妻两个带着两个孩子去看大夫,她带着三姑娘翠儿何冽回家。 何子衿是皮外伤,倒是沈念身上伤的地方不少,而且,头也撞了,脑袋后一个大包,平安堂的张大夫道,"外伤好治,就是头上这撞伤,不好说哪。" 何子衿眼前一黑,抢着问,"可是有什么不好?"难不成摔成了植物人?何子衿又特擅脑补,随便脑补下昏迷的n多后果,她自己就把自己吓个半死,眼泪就淌了下来。沈氏何恭的脸色也很差。 张大夫一瞧,把家属吓坏了,连忙道,"好不好现在不好说,我先开几幅汤药,若得不错,明日小公子便该醒了。待小公子醒了,再着人来请老夫就是。" 何恭道,"劳您开方。" 待张大夫开了方抓了药,何恭将身上带了散碎银子给他,道,"今日匆忙,不知够不够?" 张大夫道,"何相公放心,尽够的。"身后的小徒弟收了银钱,又安慰何家一家人,"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大夫说这种话,更让人不放心了。 何恭抱着沈念,带着老婆闺女告辞。 有意绕开灯市的热闹,沈氏心力交瘁,道,"以后再不来看灯了。" 何恭宽慰妻子,"也不关灯的事,幸而孩子们都平安。今天多亏了阿念。"是沈念机伶无比,提前爬树上去,那拐子也合该受些报应,劫持何子衿步步前走,就走到那树下,沈念胆子也大,直接跳了下去把拐子砸了一下子,何子衿方脱身。 沈氏如今对沈念感激的了不得,道,"这是咱们子衿的福星呢。"要不是沈念先发现,闺女非被拐了不可。倘闺女丢了,沈氏也不想再活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回了家,何老娘略问过,忙令他们安置了,说,"今晚叫阿冽跟我睡,你们看着子衿跟阿念些。" 何冽懂事的没说话,晚上悄悄问他祖母,"阿念哥没事吧?" "别担心,我看那孩子是有福的。" 沈念岂止有福,若何子衿知晓沈念的奇遇,肯定觉着,老天爷没给她开的金手指,说不得是开沈念身上了。 沈念一下子昏迷了两天,何子衿每每摸一下他脑后的大包都担心他摔成植物人,后来沈念昏迷中会咬牙切齿的说胡话,何子衿方稍稍放心,起码不是植物人就好。又担心沈念会摔成紫薇那样,万一瞎了可怎么办? 何子衿简直吃不下睡不香,直至沈念睁开眼睛,何子衿正守在他床前脑补,一见沈念醒了,连忙将手往沈念眼前晃啊晃,问他,"阿念,看得见不?" 沈念转转眼珠,仔细打量何子衿一阵,好容易将脑中的混乱分清楚,点头,"嗯。"这是何家的丫头,待他极好的。 何子衿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沈念:……她这是以为我摔傻了么? 何子衿见沈念不言,心下一沉,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想,阿念果然摔傻了。就听沈念道,"二。" 何子衿此方欢喜起来,欢天喜地的出去叫人,说沈念醒啦!沈念望着何子衿跑开的身影,张张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虚弱的说一声,"水……"他快渴死了有没有啊! 何子衿把一大家子都叫来了,此刻,何家人待沈念的态度相较先前那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倒不是说先前就待沈念差了,只是再没有今日之亲热。 连何老娘看沈念都有些看亲孙子的意思了,更别提沈氏,沈念救了她闺女,就是她的恩人,她早把沈念生母的事忘的一干二净,觉着沈念是她闺女的福星来着。这会儿见沈念醒了,沈氏念了声佛,忙打发翠儿叫小福子去请张大夫过来,又问沈念可觉着身上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种种殷切让沈念觉着,他两辈子也没在他亲娘身上见到过这种态度呀。 只是,他怎么会来何家呢? 在他那有些凌乱的记忆中,他先是被托付给义父,后来在江家长大的,再后面的事,不提也罢。只是,怎么如今却是到了何家呢? 大家见沈念不言语,也只当沈念是刚醒有些虚弱,还是沈氏倒了温水,何子衿自告奋勇喂沈念,沈念现在哪里要被个小丫头喂,他一手接下饮尽,说,"我没事了。" 何子衿摸摸他的额角,给他掖掖被子,擦擦嘴角,哄小孩子的口气,"阿念乖乖躺着哦,一会儿张大夫来给你把脉。" 张大夫来的很快,摸摸沈念脑后的大包,觉着消了些,张大夫痛快的宣布,"无甚大碍了,我再开些清血化淤的汤药,吃几日便能大安了。" 何家自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喜来,边声谢过张大夫。待送走张大夫,何子衿又道,"行啦,祖母,爹爹,娘,你们都去歇着吧,我守着阿念就行。他这刚醒,怕吵呢。" 沈氏笑,"也好,晚上我做蒸蛋给阿念吃。" 又说两句话,大人们便走了,让沈念休息。何冽留下来问东问西,问沈念头还晕不晕,身上还疼不疼,何冽小大人样的嘘了一口气,奶声奶气,"阿念哥,你可吓死我啦~" 沈念不由笑了,"我没事。"彼时他也曾期盼过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可惜,没有,一直没有,到死都没有。望着何冽白胖圆润天真的模样,沈念心下不由轻松许多。 其实很快他便是明白,住在何家,真的没有什么不轻松的,这应该是他记忆中住的最轻松最舒心的地方了。饶是沈念用记忆中几十年的经验来衡量,也得说,这是一家子好人。只是,与好人在一起,也不是没有烦恼的。 沈念的烦恼不是身上的伤痛,反正有张大夫的药吃着,好的也很快。主要是来自何子衿的热情,简直令他吃不消。在他的记忆中,他是为了救这小丫头才受的伤,继而脑中生出那些记忆。刚清醒的前两天,沈念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何子衿每天照顾他无微不致不说,还天天看他吃药,给他身上的淤伤上药,后者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过程,沈念都宁愿再去撞回头,干脆失忆的好! 就似如今,沈念正烦恼庄周跟蝴蝶的事儿呢,何子衿就叫着他一道泡脚洗漱,这还都是很正常的过程。哪怕沈念发现自己现在与何子衿同居一室,好在何子衿是小女孩儿,沈念也无所谓。可洗漱后,事儿就来了。何子衿先拿润肤膏给他擦,沈念想自己动手都不行,何子衿说他胳膊上有伤,非得代劳。那两只细细的小手在他脸上抹啊抹的感觉,叫沈念自心底生出一些说不出的感觉来。但请大家不要误会,绝对不是大家所想那样,哪怕沈念现在心理年龄突然增大,他也不会对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心思的。可是,就是那样一种叫他形容不清的感觉还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关键,擦完后何子衿还要对着他的脸啾啾两下,还用一种肉麻兮兮哄孩子的口吻这样说,"阿念好香啊,阿念是姐姐的小香包包~"麻的沈念有些支持不住随时都能抽过去。 接着,何子衿叫沈念上床,脱衣裳擦化淤的药。 屋子烧的暖和,开始沈念还想使个法子支了何子衿出去自己上药,何子衿直接说了,"你自己上,屁股上,背上,够的着么!快脱!"看沈念磨蹭,她替沈念脱了。 沈,沈念,是,是,是想反抗来着……可,可,可他现在这个年岁,硬反抗不了。所以,有上这么两次,还被何子衿这丫头嘲笑为"像逼良为娼",沈念也就自暴自弃的不反抗了。好在,他上辈子也有侍女服侍,一闭眼,把何子衿当他上辈子侍女也能凑合下去。 譬如现在,沈念脱光光趴床上装猪。 在何子衿看来,这其实没啥,小户人家孩子睡觉不比大户人家讲究,什么里衣啊啥的都有,何子衿是女孩子,沈氏养孩子精细,倒是给闺女备了里衣。但如沈念何冽都是男孩子,便泼辣着来了,冬天就是一身棉裤棉袄,年纪小,内裤都没一条,睡觉脱光光,自来如此。所以,何子衿才喜欢摸小孩儿的肥pp呢,宣软的了不得。 沈念如今的肥pp上是两块淤青,何子衿颇是心疼,说,"以后可不许这么冲动啦,那么多大人呢,拐子都给围起来了,怎么都跑不了。你晕了好几天,我好担心。"她知道沈念是个有情义的孩子,却也不想沈念这样冒险,万一真有个好歹,何子衿得内疚一辈子。 沈念:求您老人家快些把药上好行不行! 何子衿先将药膏在掌心化开,再给沈念揉屁股上,还要揉好久,一面揉一面念叨,"疼不疼啊?" 沈念烈士一般的咬牙,"不疼!"求您老行行好,别摸了成不成啊! 何子衿把沈念前后两面淤伤的地方都上好了药,给他盖好被子,还要摸他pp一把,肉麻兮兮哄小孩儿的口气,"我最喜欢阿念的肥pp了。" 沈念羞愤地:让我去死吧! 第83章 招回来了吗? ????沈念在何子衿的照顾下欲生欲死,其实何子衿也疑惑呢。她自诩为教育小能手的人,最有孩子缘儿不过,以往阿念多喜欢她啾啾呀,每次她啾啾阿念,阿念都会羞红耳朵尖儿,很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她啾啾沈念,沈念那一脸羞愤的脸色哟,好像是地主恶霸在对良家妇女用强一般。还有,以往阿念多喜欢子衿姐姐拍他的肥pp啊,现在子衿姐姐给他揉pp上的淤青上药,那幅装死猪的样子暂不提,而且,身体那叫一个僵直,要说是因疼,可气氛什么的,何子衿觉着总有些不对。 她说不上哪儿不对,就是觉着不对。于是,更加卖力的照顾沈念。 结果,沈念更不对劲了。 何子衿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有一次在给沈念揉pp上药时,粉儿伤感的说了一句,"阿念是不是不喜欢姐姐了。" 沈念,"哪儿,哪儿有。"您老只要对我少些关怀就是了。 何子衿盯着沈念趴在床上的后脑勺道,"觉着阿念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似从前了。" 沈念都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动静,好在他那辈子也是活了一把年纪有些见识的人,如今不过重来,自觉糊弄个小女孩儿还是好糊弄的,沈念保持声音不变,十分迷茫的"啊"了一声,然后奶声奶气装天真,"那是因为阿念长大了啊。"又干巴巴的补充一句,"子衿,姐姐,以后可不好再摸阿念的屁股啦~" 何子衿心下已觉着不对了,想她是个胎穿,装天真的功力岂是"沈念"这几日匆匆修炼可比拟的,何况,刚刚她说话试探时,"沈念"肉体的僵硬她感受的真真的。再有,阿念何时叫她"子衿姐姐"打过磕巴呢? 何子衿为何此时发问试探,她就是心存疑虑,觉着沈念自醒后性情变的都不像沈念了。别人不知道,但,何子衿这与沈念同吃同睡的是知道的。细节最能反映真实,包括拿筷子的模样,睡觉的习惯,喜恶啥的,都有些细微不同。何子衿选给"沈念"揉pp时问他,就是想,哪怕是眼睛可以撒谎,身体是不会撒谎的,只当时"沈念"身体蓦然的僵硬,何子衿就认定,"沈念"果然是不对了! 何子衿自己是个胎穿,且非常擅于脑补,她在想,难不成阿念给野鬼附体了?还是说,阿念也被人给穿了? 何子衿打小装天真出身,演技比这才装几天的"沈念"高明的多,她不动声色,还延长了给"沈念"揉肥pp化淤的时间,直把"沈念"揉的恨不能再死一次时,何子衿才道,"好啦~睡吧~"睡前还啾"沈念"小脸儿一下,将"沈念"啾的超不自在后,何子衿合上眼睛入眠。 接下来几日,她还对"沈念"进行了一系列的不经意的试探,譬如,说一说她舅啊,"沈念"竟然全都知道,还露出一种名曰"怀念"的神色来。何子衿暗道:莫非这老鬼读取了她家阿念的记忆?那也不该是这种神色呀。 何子衿实在想不出"沈念"的来历,但,她还是有解决之道滴。 何子衿打算:招魂! 听着有些可怕,其实也没啥好怕的。 何子衿生活的年代,经过破四旧除四害反封建反迷信后,这种法事知道的人不多啦。何子衿也是穿来后听何老娘念叨过。 话说,甭看何子衿觉着"沈念"有鬼,如今在"沈念"眼里,何子衿比鬼还可怕。看到他,不是啾就是拉手捏脸,"沈念"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是不想伤害自己少时的身体,"沈念"方忍辱活着。不然,受何子衿这种摧残,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所以,"沈念"如今但有空就与何冽在一处,他喜欢何冽这种白胖蠢嫩的宝宝。"沈念"避着何子衿,何子衿才有空私下同何老娘说给沈念招魂的事儿。 "阿念总是睡不好,我想,那天可能是吓着了。晚上说胡话,叫醒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子衿早想好说辞,道,"祖母,要不要给阿念招招魂,兴许能睡安稳。"不要以为招魂是什么稀罕事,在这个年代,再常见不过,哪家孩子夜里总是哭,或者受了惊吓伶俐不比从前,便有这种民间法事来作法。 故此,何子衿一说,何老娘便极富经验道,"总是睡不好啊,我看看是不是撞克着什么没?"令余嬷嬷端来半碗黄米,用张红纸盖住,也不知何老娘嘟弄了几句什么话,再揭开红纸时,黄米中间就塌了一块儿。何老娘道,"果然,小孩子魂魄不全,兴许是给惊吓着了。" 何子衿道,"咱们去给阿念招招魂吧。" 何老娘一摆手,很有经验的样子,"这个不用招魂,拜拜黄大仙就好了。"命余嬷嬷置办些祭品,去拜黄大仙。 "要是拜不好可怎么办?"何子衿很是担忧的望着何老娘。 "拜不好再招。" 何子衿叮嘱,"祖母、嬷嬷,阿念这事,你们可不许跟别人提。我怕叫阿念知道,倒吓着他自己。咱们偷偷拜了黄大仙,要是他夜里安稳了就好。要是仍不安稳,就去给他招魂。" "成!"何老娘如今对沈念印象正好,又与余嬷嬷念叨了一回,"这是个仁义孩子。" 余嬷嬷道,"可不是么。"若不是沈念第一个发现何子衿被拐子拐走,真要出大事了。这事儿说来起因还在何老娘这儿,这几年,何子衿大些了,不再是原来的小丫头,越发漂亮。大过年的,小姑娘也会打扮,打扮起来人见人赞,何老娘就喜欢带着何子衿出去显摆。过年时没啥事,何老娘显摆孙女就显摆的有些太勤快,何子衿这个相貌,早头几天就给拐子盯上了,人家是灯会上定点儿拐她,方一拐一个准儿。亏得沈念眼尖,何子衿也算有几分傻运气,方没被拐走。 这可不是胡编,这是县太爷严审拐子审出来的证词。因何家是受害者,何恭还有秀才功名,县太爷与何恭念叨了几句。如今,家里没事都不叫何子衿出门,生怕再有拐子盯上她。何老娘也再没有出去显摆孩子的臭毛病了。 何子衿下午便同何老娘余嬷嬷挎着竹篮,带了几个馒头并香火去拜了黄大仙。 回来时,何子衿才问何老娘,"祖母,黄大仙是个什么神仙?" "黄大仙就是黄大仙呗。"何老娘絮叨着讲起黄大仙的神通来,"我跟你说哪,黄大仙可是灵验的紧,那一年哪,你曾祖母小时候的事儿了,家里闹灾,都没吃的了,眼瞅着就要饿死了。你曾曾祖母就拜这黄大仙呀,半夜就听到厨房有动静,悄悄揭开帘子,衬着那月光一看,有许多黄大仙往厨房进进出出,你曾曾祖母没敢动,第二天一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家里见底的米缸都满了,又有了吃的,一家子人才没饿死。"何老娘感叹黄大仙之灵验。 何子衿有些不明白,问,"怎么还有许多黄大仙?这黄大仙到底是啥呀?" 余嬷嬷一笑,悄悄告诉何子衿,"就是黄鼠狼呀。" 何子衿:我擦!刚难道是去拜黄鼠狼精啦!这,这,这能管用么……再说,拜黄鼠狼精,带馒头有甚用,起码该带只鸡吧~何老娘却是来了讲古的兴致,"还有一回哪,也是你曾祖母跟我说的。那会儿也是年景不好,咱家来了投奔的亲戚,可自家也难哪,家里没米了,怎么办哟,她老人家就去拜黄大仙啦。原本就那一浅底的米面,结果舀一碗还有一碗,舀一碗还有一碗,直做了两锅饭,把亲戚们招待饱了。" 何子衿唇角抽抽着道,"听着,好像这黄大仙只管着给送些米面的事儿哪。这,这招魂的事儿,归不归黄大仙管哪。" 何老娘道,"先拜一拜,怕什么。" 何子衿倒是不怕,她主要是担心沈念。看那人对她家不似有恶意的,且与何冽在一起时多有照看,可是,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不得不承认,何子衿就有这样的胆量,她怀疑沈念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家伙,还敢把"沈念"留在房间。而且,还尤其的对"沈念"好,天天啾啾啾后摸肥pp,主要是,她瞧着"沈念"那幅羞愤的样子就心里特痛快。 第二日,何子衿与何老娘说,拜黄大仙没反应,阿念还是夜不安枕。何老娘一拍大腿,"你去拿阿念件穿过的旧衣裳,傍晚去给阿念招招魂!" 到傍晚准备招魂的时候,何子衿叫何冽去跟"沈念"看书,命翠儿瞧着他们。哪怕"沈念"对何家无恶意,可先前的阿念呢?先前的阿念哪里去了? 何子衿跟着何老娘、余嬷嬷两个挎着竹篮到了芙蓉街上沈念救她受伤的地方,何老娘先烧了黄纸,双手合什拜了两拜,嘀咕两句,然后拿出沈念穿过的小衣裳念念有词,"阿念回来吧阿念回来吧……"然后拿着衣裳在附近转了一圈儿,带着余嬷嬷何子衿两个沿着芙蓉街头也不回的回了家。 回家便到了吃饭的时候,何恭还问,"娘,你们做什么去了?" 何老娘道,"没啥,吃饭啦?洗手吃饭吧。" 倒是"沈念"深深的看了何子衿一眼,恰巧何子衿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直到晚上,洗漱后何子衿照旧给"沈念"pp上过药,两人落下帷幔躺下,何子衿在"沈念"脸上啾一下,笑眯眯的说,"阿念睡吧。" "沈念"却是没睡意,睁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何子衿,低声问,"招回来了吗?" 第84章 噎死 ????何子衿险没给这家伙吓死! 她脸梢一白,心跳如鼓,手脚冰冷,竟还没晕,于是,面无表情,尽量淡定,"看来是没有的。" "沈念"低语,"我亦惊奇。" 何子衿追问,"奇在何处?" "沈念"微微一笑,"奇就奇在,以前我可不知道何家有个你。" 我擦!没把人家底细问出来,倒叫人家看穿了!何子衿恶狠狠道,"你给我老实着些,把阿念的身体照顾好!" "沈念","你还能把他招回来?" 何子衿躺被窝里,瞥那老鬼一眼,"总得想法子试试看,招魂不行,还有庙里呢,庙里不得,还有观里呢。" 既然大家已经摊牌,"沈念"严肃声明,"以后不准再对我上下其手。"管这丫头找什么和尚道士,如今过这种倍受"摧残"的日子,他还宁愿回去做鬼呢! 何子衿眉毛一挑,凑近了这老鬼,低声道,"什么是你?这是阿念的,你以为你个野鬼附体,你就是阿念么?我亲是亲的阿念,摸也是摸的阿念!如今暂叫你附体没收你银子钱,你就念佛去吧!再敢啰嗦,别怪我不客气!"说着话,何子衿手就伸进去,朝阿念的屁股摸了一把。 "沈念"气地,"你,你,你,你这也是女人!" 何子衿冷笑,"谁说我是女人了?" "沈念"大惊,"难不成你以前是男人?" 何子衿掀被子给他一巴掌,冷冷撂下两字,"睡觉!" "沈念"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感:娘的!臭丫头比鬼还凶! 何子衿一朝把老鬼制服,便不偷偷摸摸的了,她每天用黄符纸抄一张《心经》,原本要烧成灰泡成符水给"沈念"喝的,奈何"沈念"宁死不喝,这家伙撂下狠话,敢叫他喝这种东西,他立刻自杀。宁做鬼也不受这活罪。 何子衿还不能叫他死,阿念的身体得有个人来保存哪,于是,只得作罢。就这样,何子衿转而将抄的《心经》给"沈念"压枕头底下,美其名曰:辟邪! "沈念":……我他妈是邪! 别看何子衿对"沈念"态度平平,她仍坚持每天对着"沈念"的那张脸念《子衿》这首诗,然后睡前对着"沈念"的脸说今天又做了什么事,如何如何想他,说完后还要啾一下,摸一把阿念的肥pp,才会睡觉。 何子衿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干,自从去庙里拜了菩萨,观里拜了三清都没用后,何子衿每天这么干。"沈念"这种石头老心都有些感动,觉着虽然这丫头每天要肉麻兮兮的啾他,还要摸他pp怪叫他不好意思外,其实心肠挺不错。虽然对他不够好,但对他此生的小时候真的是一心一意哪。 "沈念"幽幽的叹口气,都准备跟何子衿解释一下他复杂的身份来历啦。 只是,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同何子衿开口,沈素江氏就驾车来了。 沈素茶都顾不得喝一口,一手拉一个,先看过何子衿后,又瞧沈念,见两个孩子都面色红润,沈素堪堪放下心来,道,"我的天哪,可是吓死我了。听里正说子衿险被拐了,爹娘都坐立不安的,我连忙借了车过来。不瞧一眼,再不能放心的。"又问,"究竟怎么回事?" 一提何子衿被拐之事,何老娘这心里就有几分尴尬,恶狠狠的道,"杀千刀的拐子!还不是看我子衿生得俊,就起了贼心!" 此事说来,虽何老娘是个因,但委实怪不得何老娘,谁家孩子好不喜欢显摆哪。就是何恭出门儿听到别人夸自家孩子,也唯有高兴的。再说,拐子拐孩子,那些歪家劣枣的拐去了也卖不出好价钱,自然是捡着相貌好的拐。何恭道,"灯会上人多,我还特意着意了,也没防住。幸而阿念机伶,不然真不敢想。" 沈氏亦道,"阿念真是子衿的福星呢,怪道两人一见面便投缘。" 沈素笑赞沈念,"干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勇有谋!" "沈念"见着沈素已是激动的了不得,他,他,他两眼都泛出泪光来,拉住沈素的手,吸吸鼻子道,"都是应该的。"忍不住问,"义父,您可还好?" 何子衿眼睛微瞪:这老鬼怎么叫她舅"义父"哪?你还这么一幅见甫见亲人的样子做甚?老鬼到底什么来历呀! 沈素摸摸他头,"好啊。阿念这般勇敢,义父自豪的很。"嗯,义父,这个称呼不错。 沈念立此大功,沈何两家人待他都和气的紧,何况沈素这被托孤之人呢。 "孩子们都没事就好,虚惊一场,也是个记性,以后再往这人多的地方去可得小心呢。"江氏笑,"咱家孩子都生得好。"看子衿的相貌,当真是阖县难有这样出挑的好相貌。 何老娘道,"谁说不是呢。出了这事,我跟孩子们都说了,再不准一个人出门。这世道,杀千刀的尤其多。" 江氏问,"听说子衿跟阿念都受了伤,可大好了?" 何老娘笑,"都好了。就是阿念年纪小,吓了一下子,晚上睡不安稳,我给他拜了黄大仙,又招了魂,如今都好了。"一不留神,把事儿说出来了。 反正这老鬼也早知道了,何子衿破罐子破摔,无所谓。 "沈念"朝何子衿笑笑,对江氏客气且疏离道,"是啊,我如今都大安了。义母不必挂牵。" 何子衿:这是人说的话吗?生硬的要死,谁家孩子会这样说话啊!看江氏都雷成啥样了? 何子衿还得给"沈念"打补丁,她笑嘻嘻地同江氏道,"阿念自从救了我,就觉着自己长大了,非但成天装大人,还学大人说话。我要哪天不留神说他小,他可不乐意啦。" "沈念"暗道,某装孩子的本事果然不如这丫头啊!于是,他扭曲着一张小脸儿,结结巴巴装天真补救,"哪,哪有?" 用何子衿毒辣的眼光看,"沈念"这种表现只能打四十分,好在,大家只当小孩子别扭,并在未意。就连江氏都笑道,"阿仁也是这样,现在谁说他小,都要撅半日嘴。" 说起孩子来,大家不禁一乐。 何子衿、沈念都平安,沈素江氏便也放了心。 江氏私下同沈氏道,"是里长来县里听了信儿,特意往咱家说了一声。可是把爹娘吓坏了,虽听里长说孩子们没事,娘也一宿没睡好呢。" 沈氏仍是心有余悸,道,"我也是吓个半死,倘子衿真有个好歹,真是要了我的命。" 江氏笑,"可见子衿是个有福气的。" 沈氏叹,"以前我一直不喜阿念,不想他人虽小,却极有情义。子衿也待他好,为了救子衿,那孩子摔得浑身伤呢。" "是啊。"江氏感叹,"不似爹又不似娘。" "如今我也只当他与阿冽是一样的,他救了子衿,就是救了我的命呢。"沈氏膝下只此一儿一女,都是心肝宝贝。经灯会之事,她都鲜少再叫孩子们离了眼前。沈氏道,"阿念的事,就这么着吧。我养着他,你们只管把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好。阿素下科春闱就要去帝都的,我再跟你说个事儿,过些时日,子衿她姑妈要归宁。" 江氏也是知道冯姐夫一家的,道,"我听相公说过,冯家大爷母孝已满,想是就要起复做官的。" 沈氏道,"开春就满了孝,临去帝都前要来瞧我们太太,到时我叫人捎信儿,你跟阿素过来,咱们彼此都见见,我大姑姐可是极好的一个人。阿素若准备下科春闱,少不得冯家姐夫指点。" 江氏笑,"那敢情好。相公说,秋闱时就没少麻烦冯家姐夫呢。"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沈素自来八面玲珑,江氏自也是个机伶人,这便称"冯家姐夫"了。 "都是亲戚,不必外道。"亲戚间就是这样,讲究一个守望相助。将来沈素能考出些成绩,在官场上与冯姐夫也是互为助力呢。 姑嫂两下又说些家里的琐碎事,沈素何恭郎舅二人自也有许多话说,何子衿悄悄教育"沈念","收起那张晚娘脸!给我乐呵着些!" "沈念"咬咬牙,憋气! 何子衿道,"要是叫人瞧出来,你还活不活啦?" "沈念"此方面色好些,何子衿拿块糕给他,"吃吧。" "沈念":老子又不是小孩儿。 何子衿在他耳边嘲笑,"你以前是过得好日子吧,看你这些天饭都吃不香,除非见着鱼肉两眼放光,又摆出矜持的模样,吃个饭都要装腔作势,每次都叫阿冽把肉抢走。"嘿嘿嘿,偷笑几声,"傻要面子。" "沈念"忍不住,捏着糕点,低声道,"女孩子要贞淑静怡为佳,当心嫁不出去。"臭丫头~何子衿偷笑,"这就不劳您老操心了。对了,你以前给我舅叫义父呀?" 不必"沈念"跟何子衿交待底细,何子衿脑洞大开到把他底细猜出来了。她对"沈念"可不是对阿念的细心,晚上还道,"都知道点儿什么,跟姐姐说说呗。" "沈念"不答理她,何子衿就拿出本子来,用鹅毛笔写日记,写完后对着"沈念"念。 日记如下: 阿念: 舅舅、舅妈听说我们险些被拐的消息,赶到家里来看望我们。你好久没见舅舅了吧?是不是很想他?舅舅还是老样子,俊俏的了不得?我觉着舅舅是碧水县第一俊男。当然,阿念以后长大,肯定比舅舅更加俊俏。舅妈也来了,舅舅还赞阿念勇敢呢。我也觉着阿念很勇敢,可是,也不想阿念再为救我受伤。真是,心疼又内疚。 中午吃的烧羊肉,还有炒青菜、炒白菜、山菇炖五花肉、蒸腊排骨、红烧鱼,一桌子好菜呢。还有阿念最喜欢吃的蛋羹,拌上小磨油,简直香飘十里。 下午我去花房收拾花草,天气渐渐暖和了,过些天花就能重新发绿枝了。街上的柳树已经有些绿色了,咱们屋里的水仙花还在开,香极了。今天舅舅舅妈来的突然,我送了两盆过去给他们熏屋子。我想着,过不了多久,院里墙角下的迎春就能开了。 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去年我们还说,今年生日,阿念要陪姐姐一起早上吃春饼,中午吃面条的,阿念还记得吗? 现在阿冽都不找我教他念书了(备注:如今阿冽同"沈念"是好朋友,都是听"沈念"教他念书。),姐姐真想念阿念哪。如果是阿念,肯定只听姐姐一个人讲功课的,对不对? 姐姐实在太想念阿念了。 最后注明日期年月。 何子衿念着念着,自己都感动了抽了一鼻子,阿念为了救她,竟被个老鬼给霸占了身子。她实在太对不起阿念了。 倒是"沈念"劝她宽心,"其实,我也是阿念。" 何子衿白眼,"你是个屁!" "沈念":难不成我这辈子注定要给这臭丫头噎死? 第85章 何老娘的脑补~ ????过了何子衿的生日没几天,冯姐夫就带着妻儿归宁来何家给何老娘请安。 何老娘见着闺女女婿外孙子,尤其是打扮的小红包包样的小外孙冯羽,何老娘已是稀罕的了不得。因是头一遭见,何老娘早预备了银项圈银手镯给外孙子,大手笔的了不得。 既已出孝,一家子便不用那些素色了,何氏一身大红衣裙,头上也去了银钗换了金簪,脸上微见圆润,笑,"这小东西,可磨牙了。不比阿翼小时候听话,总是白天睡晚上闹,如今这刚略好些。" 何老娘抱了外孙子在怀里稀罕着,笑,"孩子小时候多这样,别说阿羽,你小时候在床上躺着睡不了觉,每次不是你爹就是我,得抱着在地上走,你才肯睡。这会儿又说孩子,要是阿羽睡觉淘气,你不用找寻别人,这就是像你。" 冯姐夫笑,"岳母这话,可是解了我的冤屈,阿敬还常说阿羽像我才这般淘气,天地良心,还是岳母明察秋毫。"把何老娘哄得乐呵的不成。 何氏嗔,"在我娘家,你倒来告我的状。" 冯姐夫笑,"岳母疼女婿,这状才告得。"说得大家都乐了。 唯冯翼撅着个嘴小声同何子衿抱怨,"自从有了阿羽,我爹我娘的嘴天天咧的嘴个瓢一样,合都合不上。" 何子衿简直不用问都知为何,冯翼是个黑胖,相貌其实也还是浓眉大眼,只是占了黑胖两样优点,便与俊俏无缘了。冯羽则不然,这孩子会长,饶是何氏冯姐夫不算美女俊男,这孩子硬是捡了父母的优点长的,怎么好看怎么长,这般一岁大的孩子,玉雪可爱又摇摇摆摆的刚学会走路说话,会奶声奶气的喊"爹爹娘亲",并不是何氏冯姐夫就偏疼幼子,实在是这时节的孩子就是这般可人疼,何况冯羽是小儿子,且生的格外好些呢。 何子衿笑冯翼,"你不会天天把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嘴撅得能挂油瓶了吧?" 冯翼小声道,"你不知多可气,我二婶子天天去瞧阿羽,去了就夸阿羽生的俊,说我生的丑,气死个人。孔夫子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呢。妇道人家,可懂个甚!"哪里知道小爷肚子里广博的内涵呢。 何子衿安慰他,"你二婶不是没儿子么。她不是稀罕阿羽,她是想儿子了。理这个做甚,你还是做哥哥的呢,难不成你不喜欢阿羽,你看他生得多可爱哪。" 冯翼哼一声,"子衿妹妹,你不会要叛变吧?" "叛变啥?我稀罕阿羽就是叛变你啊?"何子衿刮他脸,"幼不幼稚,你都多大了?你比我还大两岁的吧?" 冯翼比何子衿年长两岁,今年正好十岁,他这两年过了狗都嫌的年纪了,自觉是个大人了。本,本不该跟妹妹抱怨这些幼稚话的,可不知怎地,他见着何子衿笑眯眯的模样,就有好多话要跟何子衿说。也不一定要说什么,就是觉着这才两年不见,妹妹竟不是先前的小胖妞了,也不梳包包头了,头上簪了新鲜的迎春花,整个人比迎春花还要好看。 冯翼对何子衿道,"不管怎样,你可得记着,咱俩是最好的。" "记着记着呢。"何子衿笑眯眯的,觉着冯翼超可爱。 何氏笑,"阿翼一来就跟你表妹嘀咕,嘀咕什么呢?" 冯翼道,"我是见妹妹大变样,竟不是以往小胖妞的样子啦,觉着惊奇呢。" 何子衿不理这黑胖,几步过去稀罕冯羽去了,抱在怀里逗的冯羽咯咯直乐,何子衿最喜欢小孩子,亲了又亲,冯翼急的大叫,"子衿妹妹,说好了不能叛变的呀~" 何子衿抱了冯羽过去给冯翼瞧,不待何子衿说话,冯翼便道,"你觉着我好看还是小羽好看?" 何子衿:你受刺激过度吧。 不过,为何叫何子衿教育小能手呢,她便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认真道,"当然是阿翼哥好看了,阿翼哥长得这么高,这么壮,我要跟你出去别人都得羡慕我有这样的表哥呢。阿羽还是个娃娃呢,你看,他就是长大了,也就是一白面书生,哪里有你威武啊!" 冯翼那颗被刺激的格外敏感的心立刻得到了抚慰,他瞥他弟一眼,捏他弟小脸儿一下,点头,"对,阿羽太白了。男孩子,长这么白做什么!唉,也怪可怜的。" 何氏&冯姐夫&沈氏&何恭&何老娘&三姑娘:原来白是一种可怜哪…… 何子衿还在一旁说呢,"男孩子,就得像阿翼哥这样威武些才好看。" 冯翼道,"像阿羽这样也还好啦,就是觉着他像女娃,太白太嫩啦。你说是不是,子衿妹妹?" "小孩子,哪里分得清男女,都差不多啦。"何子衿道,"我还是希望阿羽能越长越像翼表哥才好。" 冯翼自从他弟降生就没得到过正面评价,关键,他娘怀他弟时赶上他狗都嫌的年纪,孕妇总有些脾气的。何况那时冯翼是真的很讨嫌,没少挨揍。待他娘把他弟生下来,冯翼处于讨嫌末期,他其实也喜欢白嫩嫩的弟弟,小孩子的喜欢跟大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譬如,冯翼先时喜欢何子衿,就天天说何子衿胖妞,能把何子衿气死。相对的,冯翼喜欢他弟,便以喜欢戳哭他弟为己任。为这个,不知挨多少骂,骂得冯翼对他弟失了兴趣。又受家里人打击,无他,他弟生得俊呗。 将将两年的郁闷哪,硬给何子衿这睁眼说瞎话的教育小能手抚平啦,冯翼感叹,"子衿妹妹,你就是我的知音哪。"这个年纪的少年,因外形而自卑时,需要的就是何子衿这样漂亮小姑娘的鼓励呀。 何氏笑,"快别活宝了吧你。" "娘你不懂。"冯翼刚刚脱离狗都嫌境界,正式进入"父母不理解他,家长不明白他"境界,俗称中二境界。 冯翼戳他弟一下,对何子衿道,"我带了礼物给你。还有三姐姐、阿念、阿冽的。"其实没有给阿念的礼物,只是瞧见何家多了个孩子,既姓沈,想必是他子衿妹妹舅家的孩子,冯翼也不会小气。 何子衿笑,"谢谢表哥。" 冯翼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翼哥哥吧,我喜欢听你那样叫我。" 何子衿道,"小孩儿才那样叫呢。" "你现在也不大呀,比我小。"冯翼坚持,何子衿便又叫回他"翼哥哥"啦。 说了会儿话,何子衿便抱着冯羽带着冯翼、沈念、何冽出去玩儿了。何恭与冯姐夫去了书房,沈氏带着三姑娘张罗饭菜,何氏与何老娘说着体己话。 何老娘再三道,"阿羽这孩子真会长,实在俊俏。" 何氏笑,"比我跟他爹长的都好。只是娘别在阿翼面前总说,我家里二房妯娌不是三个丫头么,早先稀罕阿翼的很,自从我生了阿羽,她又改口只说阿羽好。夸阿羽便罢了,还要说我阿翼生得不如阿羽。孩子家,拿这话当真呢。阿翼可不乐意了。" 何老娘笑,"还是孩子呢。这是他亲兄弟,待他懂事,没有不疼的。" 何氏叹口气,"儿子就是不如闺女懂事,你看子衿带孩子,一看架式就叫人放心。" 何老娘笑,"这不在男女,子衿早就招小孩子喜欢,附近的小孩子,没有不喜欢跟她玩儿的。隔壁阿念媳妇生了个小闺女,这才一岁多,她亲姐姐与子衿同年,按理她们黑天白日的守着,那丫头倒不喜培培,反喜欢子衿,培培常因这个生气呢。要我说,天生的孩子缘儿。你看,她一抱阿羽就笑。" "是啊。"何氏笑,"子衿这丫头生的也越发好了,小时候我就说以后是个美人胚子,瞧瞧现在这小模样儿,真个百里挑一。" 何老娘愁道,"就这样也就行了,可别再往好里长的。你可是不知道,上元节险出大事。"接着将何子衿叫拐子盯上的事儿给说了,何老娘道,"县太爷亲审出来的,年下走亲戚串门子听戏的,我想着,丫头大了,且又不是那拿不出手的丫头,我就常带着她出去见见人。她模样生得俊,可不就叫拐子给盯上了。亏得阿念机伶,要是真丢了,咱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真个杀千刀的拐子!做这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事!"何氏先骂一句,又宽慰母亲,"说是虚惊一场,可见咱子衿是个有福气的。娘想一想,要不怎么就叫阿念发现了呢。还有,阿念这孩子怎么到咱家来了?" 何老娘便悄悄的将沈念的来历同闺女说了,因收了沈念的抚养费,且沈念又救过她孙女,何老娘颇是通情达理,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弟弟、弟妹心软,阿素求到他们头上,又说的恳切,我便应了。也就是一口饭的事,以后有阿素呢,愁不到哪儿去。" 何氏道,"可见世上的事都是有因果的,咱家刚收养了阿念,他就在上元节救了子衿。可见好人有好报。" 何老娘十分信服闺女这话,"很是。" 何氏又道,"以往倒看不出沈舅爷是这样性情的人。"若是纳小什么的,何氏绝不会说沈素的闲话,这年头,倘女人自己撑不起来,不要说略有些本事的男人,便是那些地主老财乍多收入个三瓜俩枣的,还得吵吵着要纳小呢。但沈素这个又不一样,怎么倒弄起外室来?沈念的出身,委实不大光彩。好在倒真是个好孩子,年纪这般小,就如此有勇有谋了。 "男人哪,哪儿个个跟你爹似的。姑爷这样就很好,就得这样,你自己肚子争气,有了儿子,一辈子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何老娘笑问,"女婿打算什么时候去帝都?" "东西都收拾好了,原是打算三月动身的,哎,娘你不知道……"何氏十分难以启齿,何老娘以为闺女有何难处,忙问,"怎么了?" 何氏低语道,"我们老爷要续弦,人也看好了,日子也定好了,就在五月。本来我们是要三月启程去帝都的,老爷非要我们待那填房进门,见了礼再走。" 何老娘当时就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什么东西!一个填房重要还是女婿的前程重要!这还没进门儿就挑唆着你们老爷拿三捏四了,进了门儿还能有好!" 何老娘冷笑,"你婆婆坟上的土还没干呢,你公公就要续弦,他这速度倒还不慢!" "这有什么法子,公公执意要续弦,家里二叔略多说几句,还挨了两下子。"何氏叹口气,"倘公公只是房里收几个人,咱们也不敢多说,只是续弦到底不是小事呢。" 何老娘低头思量一二,道,"起止不是小事,你公公正经年纪不算大,续个知理知面儿的倒罢了,万一续个狐狸精,女婿再能干,还有孝道管着呢。可得跟你们二房说好了,他们是在家守着的,多几个心眼儿不算坏事。" 何氏叹口气,"我们一家子都在为这个发愁,小叔子一家也不好过呢。" 何老娘教导闺女,"你有两个儿子,自己但凡多留心眼儿。要说争,也别争家里这三瓜俩枣的,女婿有了前程,你就什么都有了。可你不争,也得叫你婆家这些个人知道你不是争不过,只是不想争而已。女人这一辈子,好赖大都要看男人。俗话说的好,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家饭。别因这个事叫女婿烦心。实在没出路时,再回来争这家业吧。" 何氏道,"我们鲜少在家,家里这事原就要指望着二房,叫二房多得些也是应该的。" 何老娘一撇嘴,又道,"岂止是多得些?不过,女婿同你小叔子是同胞兄弟,一个娘胎一根肠子爬出来的,这些也别计较了。万一那填房再生养一两个出来,你婆家可是热闹了!"又嘀咕,"当初你爹可没看出你公公是种花花肠子。" 何氏笑的无奈,"我婆婆活着时,公公的眼睛就不敢往丫环身上多扫一下。" 何老娘再次抱怨,"你说你婆婆,得是八辈子没吃过石榴啊,硬能叫石榴给呛死!这可真是……"顿一顿,何老娘道,"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自己死的窝囊,还连累的你们要弄这些麻烦。"何老娘简直烦死自己亲家了,死都死的这么窝囊,到头来儿子的福没享上不说,你前脚抻腿走了,死老头子没良心立刻续弦,何老娘暗道,当初那石榴该叫女婿他爹吃了才好呢。 何老娘不愧是何子衿的亲祖母,她老人家突然脑补了一下,对闺女道,"当初你婆婆吃的那石榴,不会是你公公给她的吧?" 何氏感觉一个神雷霹下来也就是这样了,她,她,她:……娘,这话能乱说么? 看到闺女眼中的谴责,何老娘道,"要不你公公怎么这般着急续弦呢。"她老人家还有理有据。 何氏深悔将家中事与母亲絮叨,她揉着额角,悄声道,"要公公有这个本事,他哪至于给婆婆管一辈子呢。" 何老娘还以为给亲家太太之死找到了新注释,听闺女如此一说,颇觉遗憾,"那也是啊。" 何氏:您老这般遗憾是什么意思啊~ 第86章 魔笛冯翼 ????何老娘素来存不住事,她很快就私下把亲家冯老爷续弦的事儿同儿子嘀咕了一回,恶狠狠的说几句,"真个老不要脸的!一把年纪孙子都快娶媳妇了,又给儿子找小妈!"啐一口,"呸!老不正经!" 何恭劝他娘,"这要能劝,姐夫没有不劝的。姐夫既然没说,娘就当不知道就好。" 何老娘不过满心晦气同儿子报怨一二,听儿子这话,将嘴一撇,"我能不知这个?还用你说!去吧!听到有这种老不要脸的事儿跟你念叨念叨,你可不许学这种畜牲!好生与你媳妇过日子!看咱们阿冽,多招人稀罕哪。"说着说着,她老人家又跑了题。 何恭早知老娘的脾气,哭笑不得听老娘叨咕一顿罢了。 倒是何恭这存不住事儿的性子,其实与老娘挺像的。他与沈氏夫妻恩爱,夫妻两个素来无事不言,故此,何恭晚上便与妻子念叨了一回,沈氏也挺吃惊,"这把年纪,实在觉着孤单,我听说大户人家不是有通房丫头么,再什么,纳个妾也成啊,怎么倒名媒正娶?续娶的是个什么人,这可得打听好了。" "别提了,听说是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比阿翼他二叔还小个七八岁呢。"何家是小户,素来无这些事非的,何恭道,"当初忻堂兄要续弦,人们就说小嫂子太年轻,阿汤他们称呼起来尴尬呢。那起码小嫂子还与阿汤同龄,再一看冯家这个,岂不更尴尬。" 沈氏道,"倘冯家老爷能娶个李大嫂子这种性情的,那也是冯家的福气呢。"李氏除了是续弦,娘家贫寒外,没什么拿不出手的。娘家贫寒不算什么,若娘家显赫,谁肯将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嫁人做续弦呢。可除了这两样,李氏人品没的说,嫁进来后对两房继子客客气气,连家事都不多问一句。如今生了闺女,何忻给她在州府支起铺子来,干的有模有样。冯老爷这个就不知什么性情了……夫妻两个说了一回冯家闲话,沈氏同丈夫道,"既是姐姐在私下同母亲说的,你可别在姐夫跟前儿提这话。"再不好,这是冯姐夫亲爹的事儿,男人多要个面子,不见得愿意听这个。 何恭笑,"我岂是那等多嘴之人。" 沈氏一笑,"我多嘴嘱咐你一句罢了。" 夫妻两个说会儿私房话,又为子孙后代努力了一回,便歇了。何恭搂着妻子,低声道,"阿冽也大了,明儿后的移到隔间儿让他睡吧。" 沈氏枕着丈夫的胳膊,轻声道,"还是再过些日子,阿冽不跟着我睡不着觉。" 何恭道,"子衿两岁就自己睡一屋了,又不是挪走,暂住隔间儿罢了。不然,忒不方便……" 沈氏夜里都将脸羞个通红,捶他一记,嗔,"这是哪里的话,快闭嘴。" 何恭在沈氏耳边嘀咕几句,惹得沈氏一阵轻笑,夫妻两个喁喁细语,渐拥睡去。 何冽还不知父母已经打算让他迁居隔间儿了,因家里来了表哥表弟,何冽这两日玩儿的有些疯,而且,更让何冽高兴的是,舅舅舅妈又把沈玄沈绛带来啦,他对沈绛冯羽这种小家伙没兴趣,他喜欢跟冯翼、沈玄、"沈念"这样的大孩子在一起玩儿。 沈玄何冽年纪相仿,更加合拍,"沈念"这老鬼倒也有耐心陪着孩子们儿玩儿,唯冯翼,他现在中二期,最瞧不起小孩子的幼稚游戏啥的。相对的,他偏爱同子衿妹妹说说话儿聊聊天念念书,顺便展示一下自己不错的学识啥的。而且,冯翼在碧水县也有好朋友呀,何洛何涵他都认得的。 于是,小的同小的玩儿,冯翼去找自己适龄的朋友玩儿,还去许先生的课堂做旁听生。沈素都赞他,"阿翼这般好学,以后必有出息。" 冯姐夫:他儿子在碧水县的学习热情比在家强十倍不止呀~尤其每天回来还要对着子衿表妹把当天学到的东西给子衿表妹讲一遍,儿子你这可真是…… 冯翼十分谦虚,"我天资差些,唯勤能补拙。" 沈素笑,"能说出这话,可见天资不差。" 何恭心性实诚,笑,"你多跟弟弟们讲一讲学问才好,总跟你妹妹讲做甚,她又不用考功名。" 冯翼心说,谁要给那一群傻小子讲学问哪。他道,"舅舅,阿冽他们年纪都小,讲也听不懂。子衿妹妹聪明,我一讲她就明白。"他同子衿妹妹才是知音哪。 冯翼除了喜欢给子衿妹妹讲功课,他还喜欢陪子衿妹妹逛街,给子衿妹妹买花儿戴,买果子吃,对子衿妹妹比对他娘还周到。 沈素这做舅舅的实在看不过眼,私下悄悄同自家姐姐道,"阿翼不会是对子衿有意思吧?" 沈氏嗔,"说什么呢。他们才多大,阿翼早就同子衿投缘。" 沈素嘀咕,"就凭咱子衿的相貌,哪个臭小子见了她都投缘。" 沈氏气笑,"胡说八道。" 沈素叮嘱他姐,"子衿再大些,你可得叫她留心,那些臭小子要是上赶着找她说话什么的,让她不必理会。也别太早给子衿定亲,总要选个合适的才成。" 沈氏道,"别净说这些没影的事儿,子衿才八岁,还早的很。" "反正姐姐你可得心里有数。"沈素很为外甥女的终身大事着想,觉着冯翼平时瞧着不错,这仔细一看是个黑胖,还总喜欢跟他外甥女身边说笑讨好,委实令人不大喜欢。倒不是冯翼就真的不好,其实冯翼不论从年龄到家世到人品,现在瞧着都不错,起码配何子衿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沈舅舅心里也有些自己的小想法,他如今已是举人了,虽居乡间,不若何家富庶,但门第委实不比何家差了,说来,他家里也有适龄的儿子哩。虽以往沈舅舅也说过要两个孩子投缘啥的,如今外甥女越发出挑,他儿子年纪小些呗,可没瞧出与子衿表姐不投缘的意思来。就像沈舅舅说的,男孩子鲜少有同他外甥女不投缘的。 沈氏笑,"姐夫他们今年就去帝都了,以后为官为宦的,回来的日子就少了。你别瞎寻思,我再没有把子衿远嫁的心思。我就她这一个闺女,你看我大姑子,就嫁到芙蓉县,多么不方便,好几年回娘家一趟。就是我,说来近些,回娘家的次数也有限。子衿我早打算好了,以后她大了也就在碧水县给她寻婆家,不为别的,来往便宜。"冯家条件好,冯翼也不错,沈氏是个好强的人,哪怕如今闺女小,做亲娘的,心里也是有些打算的。闺女自身读书识字,相貌亦佳,何家不算富户,但也吃穿无忧,沈氏自然也想给闺女寻一门好亲。现成的,冯家好,就是沈家,沈玄比何子衿小两岁,也不算不般配。何况,弟弟沈素如今也是举人了。两家都好,但这亲事,自来是男方求娶,没有女方求嫁的。再者,丈夫至今只是个秀才,门第上比起冯沈两家便有些不如。而且,三家情分皆不错。但,越是如此,沈氏越不能表现出"高攀"的意思来。反正好女不愁嫁,她闺女摆在这儿,相貌性情都知道,若有意,自然是有意的。若无意,难不成世间就没别的好姻缘了?何况,孩子们还小呢。 故此,沈氏颇得悠然。 沈素劝她,"说这个还早,咱娘那会儿也料不到姐姐你就嫁给姐夫呢。" 沈氏一笑,"这也是。" 听到外头有琴笛之声时断时续,姐弟两个透窗一看,声音是从花房传来的。 沈素其实挺想去瞧瞧的,碍于长辈的面子,他就没去。不过,他没去晚上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他儿子沈玄夹个块小酥肉就说话了,"爹,你听到子衿姐姐弹琴了不?阿翼哥非要吹笛子给子衿姐姐伴奏,吹的难听的要命,还非要吹!给他吹的,我出去嘘嘘了两趟!" 江氏说儿子,"正吃饭呢,你老实些。" 小孩子还不懂饭桌上的忌讳,何况三家都非大户,食不言的规矩也不大讲究。何冽给沈玄表兄补充道,"舅妈,是真的,我尿了三泡,阿羽没留意他,还给尿裤子了。我给阿绛拿棉花堵了耳朵,他才好歹没尿裤子。" 冯翼正要面子的中二期,听到几个小鬼这样说他,气的,"还不是你们在一旁捣乱,我才没吹好。" 何冽道,"分明你自己不会吹还非要吹,现在又怪我们。" 冯翼哼一声,"果然跟你们这种小屎娃子说不到成块儿啊,子衿妹妹,以后咱们自己练自己的,不理这些不懂欣赏的家伙。" 沈玄像他爹,他人也大何冽一些,嘴巴伶俐,道,"阿翼哥,甭管你什么时候吹,晚上可千万别吹了。你要吹一晚上,我们得尿一晚上,要是不留神把姑丈家的房子冲垮就不好了。" 大人们强憋着才能不笑出声来,冯姐夫&何恭&沈素三人齐板了脸,沉声道,"都闭嘴吃饭!"这才得以消消停停的吃一餐饭。 晚上,各找各妈各告各状,沈玄跟他娘道,"阿翼哥好讨厌,总要他跟子衿姐姐玩儿。" 冯翼大些了,倒不跟他娘告状了,他就是拿出自己心爱的小笛子,在屋里吹啊吹的吹个不停,一会儿就吹的他弟撒了两泡尿,等他再吹,他老子都不好了,不得不提醒儿子,"明儿再吹吧,早些睡,你弟弟困了,别吵着他。" 冯翼道,"爹,不指望着你给我助阵,也别扯后腿呀。我得赶紧把笛子练好,到时我跟子衿妹妹两个一人吹笛一人弹琴,多好呀。" "好吗?" "好。" "好在哪?" 冯翼也说不上来好在哪儿,他索性道,"反正就是好,这么一院子的傻小子,我就跟子衿妹妹合得来。"说完,他就又断断续续的练起了他的小笛子来,直把他爹吹的腿间一紧。 冯爹:娘的,老子也要去茅厕了!临去方便前,恶狠狠的警告这没眼力的长子,"你不睡别人还要睡!一大家子人,不许吹了!"说完,急去方便了。 冯翼放下笛子,长叹一声:想我知音果然只有子衿妹妹一个呀。 冯翼魔笛之威力广大,别说他爹受不了,"沈念"这等老鬼也受不了这威力,他夹着两条小短腿往茅厕跑,何子衿在茅厕外等他。 "沈念"头都大了,道,"我求你,你赶紧回屋吧。"就以前他也没让侍女服侍过方便问题哪。 何子衿坚持,"阿念都要我等他的。" "沈念"头痛的嘘嘘完,心下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欢喜,暗自嘀咕一句,"以后肯定嫁不出去。"提裤子走人。 两人一前一后回屋,洗漱后,何子衿照例把日记对着"沈念"声情并荗的读了一遍,如今沈念身上的淤青已经好了,不必何子衿再给他上药了。何子衿啾他一下,摸一把肥pp,便睡了。 躺在床间,"沈念"问,"你不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吗?" 何子衿没理他,"沈念"又道,"以后的事,想知道么?" 何子衿继续不说话,"沈念"感叹,"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下科秋闱春闱的题目我也知道呢。"何恭不是一直考不上举人么?沈素不是要准备下科春闱么? 何子衿翻个身,渐渐睡去。 第87章 沈念与阿念 ????三家人聚在一起热闹几日,冯姐夫便要带着妻儿回家了,临行前自有一番依依难舍,尤其何老娘,再三拉着闺女的手叮嘱,"去了帝都,要能捎信儿就捎个信儿回来,我也放心了。" 何氏笑着宽慰母亲,"娘只管放心,帝都也不是头一遭去了。" 何老娘道,"把孩子看好,伺候好姑父。"又对冯姐夫道,"路上宁可慢些,别急着赶路,孩子都小呢。" 夫妻两个皆应了。沈素送了些土仪给冯姐夫,陈家亦有礼物送上,郎舅三人又说了些话,冯姐夫携妻儿上车,起程回家。待冯姐夫走了,沈素也带着孩子们告辞了,何老娘道,"不来一个都不来,一走全都走了。" 沈素素来会哄人,"您老不嫌弃,赶明儿我把家搬来。" 何老娘笑,"那感情好。" 沈素也要回去了,打扰这几日,家中爹娘肯定惦记。何老娘叮嘱他,"好生做文章,记得你姐夫跟你说的话。"其实她也不晓得冯姐夫同沈素说了些啥,但自家女婿是进士,有见识是一定的。 沈氏早备好了给爹娘的东西,沈玄沈绛十分舍不得何子衿何冽还有"沈念",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的话,沈素想如今天短,怕耽搁了,许诺下下月还带着孩子们过来,此方驾车走了。 待送走沈素一家,剩下的便是陈志兄弟了。 冯姐夫一来碧水县,拜访的人不断,陈姑妈带着几个孙子孙女的来了两三趟,还叫陈志天天来请教功课。今日冯家人辞别,陈志也带着兄弟们来送一送,一并送走沈素一家,陈志同弟弟陈行陈远到何老娘屋里说话。 何老娘乐呵呵地,"都好好念书,以后考功名。"以往连个秀才亲戚都少见,如今女婿是进士,小舅爷是举人,亲戚出息了,何老娘也欢喜的紧。 兄弟三个皆应了,他们倒是有心陪何老娘说话,奈何代沟太大,实在没啥能说到成块儿的。不一时,陈志就带着弟弟们告辞了。 陈远这几日倒是与何子衿熟了,出去时见何子衿在院里拿着绣棚与三姑娘学绣花,笑道,"子衿妹妹,有空去我家里玩儿。" 何子衿笑,"好。"与三姑娘一并起身相送。 陈志忙道,"两位妹妹忙吧,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自己出去就成。" 三姑娘与何子衿依旧将人送到门口。 陈远回家还跟他娘陈三奶奶道,"我看子衿妹妹挺好的呀,待人可和气了,说话也好听,怎么大妞姐跟她合不来啊。"以前这位表叔家的表妹都是来陈家念书的,后听说跟大妞姐有了矛盾,才不来了。 陈三奶奶拿着小银刀削苹果,听了这话笑,"大妞那个脾气,你大伯娘都给她气得一个死,谁能跟她合得来?" 陈远年纪还小,心性也实诚,老实道,"就是觉着,大妞姐把子衿妹妹赶走,我们又去向冯家姑丈请教功课,怪不好意思的。" 陈三奶奶将削皮的苹果递给儿子吃,笑,"你大哥都没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个甚?行了,好生念你的书,别的事不必理。" 三房母子两个不过一闲聊而已,陈大奶奶这当事人之母,每每有用到何家的时候,其实也挺后悔闺女把何子衿从课堂上赶走之事的。都是亲戚,不想在课堂上见到何子衿也可以采用柔和些的方式么,何必这样生硬急躁,瞧,亲戚也得罪了,自己也落不了好。尤其还得打交道呢,好在何家不是那等刻薄人家,又有陈姑妈的面子,凑凑合合的,反正面儿上也能过去。 陈家如何想,何家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没用,都是亲戚,看着两家老人的面子上,也不能怎么着。何况,何子衿在家里过的也挺乐呵。何家粗活不用她干,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手工,打个络子啊,做个小针线什么的。便是学绣花,有三姑娘这样尽职尽责的老师教着,何子衿进步也不慢,就是做活的速度比较慢。原本何老娘想何子衿去李大娘那里拿些手工回来做的,看她这速度,何老娘道,"你还是抄书挣钱吧。" 何子衿抄书写字快,只是小小县城,便是抄书的活儿也没多少啊。何子衿还得时不时的抑制"沈念"的种种诱惑,"想发财不?我有发财的法子哟。" 何子衿根本不理会他。 "沈念"都得感叹,何子衿是他见过的最"无欲则刚"的人了。 何子衿并不觉着自己是"无欲则刚","沈念"说的那些事,她心里如何不想知道,秋闱的题目,春闱的题目,知道这个,他爹他舅便能再向上一步。可是,承"沈念"这样的情,她就得感恩。感恩后必有交集,慢慢的,她是不是就会忘了小小的那样依恋她因为救她而不知去了哪里的阿念。 所以,何子衿才不会理"沈念"。何子衿自有一套处事哲学,她对"沈念"道,"人这一辈子,福是注定的,祸也是注定的。该是我家的,终归会来。不该是我家的,勉强得到,也非福事。" "沈念"叹口气,"其实我就是沈念。" 何子衿道,"你是你,阿念是阿念。"写完日记,何子衿又对着"沈念"读了起来。 "沈念"觉着,何子衿绝对不是寻常人,不论他怎么解释他是沈念,何子衿依旧天天对着他念日记,而且,一念就是两年。这两年里,"沈念"年岁渐长,他主动要求与何子衿"分居",正巧何冽也大了,便收拾了屋子,叫他两个睡在一处。"沈念"原就喜欢何冽,很肯照顾何冽。 只是,就这样不住一处了,也没能阻止何子衿对着"沈念"天天念日记的决心。又是一年上元节,何子衿十一岁了,自从险被拐后,何子衿就再没去逛过灯市。她倒不怕再被拐,她是一去灯市就想到不知去向的阿念,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何子衿不去逛灯会,"沈念"何冽是要去的,两人还买了好几个灯笼回来,送了何子衿一只画着小猪崽的灯。何子衿瞧着喜欢便挂在屋里,"沈念"忽然道,"我看灯市上好些灯都写了字,这个没字,子衿姐姐,你在上面写几个字吧?" 何子衿道,"写什么呢?"她正寻思着在灯上写啥,忽然一愣,继而瞪大眼睛瞧向"沈念",一把将人抓到跟前,问,"你叫我什么?" "沈念"显然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震惊的好一时说不出话,直待何子衿唤他,"阿念",他方张张嘴,结结巴巴道,"我,我能说话了?" 何子衿一把抱着阿念,眼圈儿微红。 何子衿啥都没说,先抱着阿念的小脸儿一顿啾。 阿念耳朵尖儿红的险冒烟,何子衿摸摸他火热的耳朵尖儿,欣慰,"果然是真的阿念,不是那老鬼骗我。" 阿念脚尖使劲踩踩青地砖,瞅着地面半日,结巴的,"子,子,子,子,子衿姐姐,你要是再想试一下,也没事。" 何子衿笑着抹一把眼角的泪,"不用试了,我知道肯定是。" 阿念要求,"再试,试一下吧,比较有把握,是不是?" 何子衿便又捧起阿念的脸,响亮的啾一下。 阿念忍不住翘起唇角,脸红红的,脑袋里有人提醒,"这么小就会拐小姑娘了,我小时候可不这样。" "闭嘴。"阿念冷冷道。 何子衿惊讶的望着阿念,阿念粉儿委屈的同子衿姐姐说,"我也不知道怎地,话也说不出来,可是能看到子衿姐姐。开始害怕的很,后来看子衿姐姐不怕鬼,我也就不怕了。你每天跟我说话,我也每天试着跟你说话,只是你一直听不到。也不知为何,突然又能说了。"身体里突然多了个人,或者,那并不是人。便是成年人恐怕都要吓死,何况沈念是个孩子。其实要最初始,他意识是混乱的,慢慢的才开始清醒,恢复逻辑。他看着"沈念"与何家每一个人都好,何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不是他,只有子衿姐姐知道,而且只有子衿姐姐坚持他还在。子衿姐姐每天对他说话,每天还啾他,只是那人太讨厌了,还嫌弃子衿姐姐的啾啾,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念气的要命。可是,依旧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支配他身体的那人也不知道。可是,他仍然每天跟子衿姐姐说话,就像子衿姐姐每天同他说话一样。阿念觉着,肯定是子衿姐姐感动了观世音菩萨,他才能再重新支配自己的身体,把老鬼赶走。 只是,好像赶的不太彻底,老鬼,老鬼还在!!! 何子衿悄声问他,"老鬼还在你身体里呢?" 阿念脸梢微白,极力控制住不要害怕,点头,"嗯,像在脑袋里一样,又在说话了。" 何子衿道,"不要理他。你就当咱家来个租房客一样就行。" 阿念小小声问,"他会不会把我吃了?" "不会。他要有那本事,早把你吃了。你看,你不是又回来了。他奈何不了你,你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牢记这一点就不用怕。"何子衿对这种一身住两人的情形比较陌生,不过,何子衿自己来历便有古怪,再加上早跟这老鬼相处了两年多,知道老鬼对自家无恶意,也能放心许多。 何子衿说的笃定,阿念道,"他总是跟我说话。" 何子衿骂,"以前就装不知道你一样,个死鬼!害我担心那么久!" "沈念":真冤死,先前他真的没有感知到沈念好不好。这小鬼怎么突然又出现了?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两个,明明都是沈念的。 "沈念"在阿念的意识里唧唧咕咕,阿念年纪小,再加上最信任子衿姐姐,虽然很讨厌老鬼,还是便向子衿姐姐说了说他现在的情形。何子衿不愧是穿来的,她对于"沈念""阿念"之事别有见解,思量片刻,道,"说不得是平行空间紊乱造成的。" 接着何子衿向"沈念""阿念"做了平行空间的知识普及以及阐述,两人这古代脑子,不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听的稀里糊涂。阿念还用意识与"沈念"沟通,"照子衿姐姐说的,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子衿姐姐?" "沈念","没。" 阿念对这支配他身体好几年的"沈念"没啥感情,道,"既然你不是这儿的,还是想法子回去吧,你不回去,该有人惦记你了。" "沈念"相当洒脱,"没事,我是死了才来了。以前是做鬼来着。" 阿念:那岂不是回不去了。难道他要一辈子脑袋里住着个什么古怪地方的自己死后的老鬼? "沈念"一把年纪,甭看何子衿油盐不进,他还是相当能揣测阿念的心思的,他道,"其实,我也不是外人。" 阿念怒,"那你也不是内人!" 他一急,又把话嚷出去了。 何子衿看他,阿念郁闷,"他还不肯走。" "沈念"在意识里回一句,"我也不知道怎么走,我要知道,早回去做鬼了。天天跟这丫头片子在一起,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罪?" 就这一句话,以后饶"沈念"絮叨啥,阿念整整一个月没跟理他。 第88章 人品太差 ????用何子衿一生二世的传奇智慧来分析,"沈念"当然是"沈念",却不是阿念。要何子衿说,说不得"沈念"是从某一个平行空间穿过来的,不然,按"沈念"的话说,他那辈子,何家并没有何子衿的存在。如今,却是有了。 这种差别并不难理解,在何子衿前世生活的时空,连东穆王朝都是不曾存在,如今照样有了。 不过,"沈念"奇就奇在,他突然到了这个空间,然后,这个空间还有个小阿念,所以,他是"沈念",却不是阿念。哪怕他们的经历有所类似,仍然是不同的两个人。"沈念"那一世,没有何子衿。可阿念这一世,非但与何子衿相遇,就是寄养的家庭也先后由沈家江家变成了何家。 所以,想来,将来阿念这一世,与"沈念"也是不同的。 因为阿念的归来,何子衿一连多天都是乐呵呵的。 转眼到何子衿生辰,何子衿生在龙抬头这一日,习俗早上要吃春饼的。阿念一大早起床就去子衿姐姐屋里,祝子衿姐姐生辰快乐。其实这句话还是子衿姐姐给阿念过生日时,阿念学会的。那会儿虽然他说话没人听到,他还是记住子衿姐姐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沈念到时,何子衿刚洗完脸,正梳头呢,家里虽有丫环,可没有人会服侍她梳头。所以红楼梦里才说,大观园里的大丫头比小户人家的小姐都强些,这话倒也不假。何子衿一早就是自己学着梳,熟门熟路的梳好头,沈念指个妆台上一朵红色绢花道,"戴这个,子衿姐姐,这个好看!" 何子衿便簪了那朵,沈念待子衿姐姐戴好花儿,暗暗的握一握小拳头,才定了神道,"子衿姐姐,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啊?阿念还准备礼物给我啦?" 沈念已经九岁,个子瘦且高,他下巴微尖,一双眼睛既大且亮,俊俏的很。如今何子衿坐着,他站着,说来还是阿念高一些。阿念还没说礼物是什么,脸先红了,飞快的凑过去在子衿姐姐颊上啾了一下,有些害羞,"这个,就是给子衿姐姐的礼物。" "沈念"于意识中撇嘴,"啥子礼物哟,明明是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阿念根本不理他,上次这老鬼说子衿姐姐是"丫头片子",阿念的气还没消呢。 何子衿见左右无人,凑过去回啾阿念一下,笑,"我很喜欢。" 阿念脸红扑扑的,说,"子衿姐姐,咱们出去打拳吧。"他也喜欢同子衿姐姐一道晨练。 何子衿起身,阿念很自觉的牵住子衿姐姐手,两年多没牵一牵,现在怎么牵都牵不够。还有,他现在大了,pp也不肥了,还有男女之别,子衿姐姐虽然会在没人时偷偷的啾他,只是,再不会摸他pp了。一想到这个,阿念就觉着特遗憾。 "阿冽那懒鬼还没起呢。" "没,我是赶着给子衿姐姐贺生辰,就先起来了。"阿念自告奋勇,"我去把阿冽叫起来。" 何子衿道,"我去吧。" "不,不成。阿冽七岁了,子衿姐姐不能去了,他光屁股睡觉。" 在何子衿眼里,七岁还是小屁孩儿呢。唉,不过世道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于是,何子衿只得遗憾的,"哦,那你去吧。" 阿念跑去叫何冽起床,要是他七岁的时候能"醒来",他是绝对不会拒绝子衿姐姐叫他起床的。都怪老鬼,好端端的不在自己世界里,赖他这儿不走。 "沈念"不知自己讨嫌,阿念不理他,他也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不想人家丫头去叫阿冽呀?看那丫头,可是想去的很。她要去了,肯定要拍阿冽的肥pp,还要亲阿冽呢。"说完,还一阵嘲笑。于是,更讨嫌啦~甭管"沈念"说啥,阿念依旧不理"沈念",谁叫这家伙说子衿姐姐是"丫头片子"呢。这话难道是人就可以说吗?何况,这家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鬼。 不知不觉,好像阿念对于自己脑海里住着一只鬼的事也习惯了。好在这鬼不算外人…… "沈念"真不知哪里得罪了阿念,他就是做鬼的时候,也有几只鬼友可以交流呢。如今不知怎地见到自己这一世的小时候,偏生没人理了。 这死小子!他小时候可不是这臭脾气啊! 由于阿念不理他,"沈念"寂寞的要命,他愁道,"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呀,你到是说一声也行呀。" 阿念回屋把还睡的小猪一样的何冽叫起床穿衣裳,洗漱后拉人一道去晨练打拳,依旧不理"沈念"。"沈念"愈发忧愁,他觉着,自己早晚不是愁死,就是憋死。 晨练后,一家子吃春饼。 何子衿对阿念尤其照顾,先裹了一个给阿念,阿念吃完,自己裹了一个给他家子衿姐姐。三姑娘笑,"你们怎么突然又好了?" 何子衿笑,"我跟阿念一直很好哪。" 三姑娘是个细心人,笑,"打前两年,阿念就不缠着你了,倒是常带着阿冽玩儿。如今又跟小时候一样了。" 阿冽也道,"现在阿念哥老是'子衿姐姐'长,'子衿姐姐'短的呢。" 阿念笑笑,也不说话,裹个春饼给阿冽堵嘴。 沈氏暗笑,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时好一时歹的。 吃过早饭,阿念就带着何冽去书房念书了,何恭自己是秀才,启蒙亲自来便可,待两人大些再去学堂不迟。阿念每每念书,脑子里的老鬼便要出来絮叨,说何恭这里讲的不透彻,那里又狭隘了些。反正是满嘴的挑剔,阿念硬能装听不到,老鬼还屡屡道,"听何相公讲课,还不如我给你讲呢。"沈家于他有恩,何恭学问虽不咋地,却是个大好人,老鬼对他很是尊重,就称何恭为"何相公"。 阿念足憋了他一个月,方意识里同这老鬼道,"以后你要对子衿姐姐尊重些!" 老鬼忽听得阿念肯理他,而终不是他一人喃喃自语,感动的险流出两缸泪来,只是他现在灵体状态,便是想流泪也是无泪可流滴,不过,他还是假假的抽嗒两下,给自己喊冤,"真个冤死,我哪里有不尊重那丫头啊。" 阿念道,"你怎么能叫子衿姐姐'丫头',你还叫她'丫头片子'!"说到后半句,已很是不悦。 "你不会就因我说句'丫头片子',你就一月不理我吧!"天哪,他这一世的小时候怎地这般心胸狭窄好讨厌哦~阿念在意识里哼一声,"反正你尊重些。" "我这个年纪叫她'丫头片子'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听不惯。我一辈子都不会这样不尊重子衿姐姐的。"阿念道,"你不也是我么,我就是不能听。" 老鬼腹诽一回,又怕阿念再不理他,道,"好啦好啦,你倒是早说,至于闷不吭声这么久嘛。" 阿念淡淡,"我整整两年多,说话没人能听到。" 老鬼好奇的问他,"那你怎么没憋疯啊?"关键,还没给他吓疯,还能"回来"并掌握身体的主控权。 "因为我不是你。" 老鬼给他噎一回,道,"你这古怪性子,也就这点儿像我。"有韧性,他若不是凭此,想也不能出人投地。 阿念,"上午姑丈讲的,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老鬼拿捏,"你这也不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吧?" 阿念,"我要怎么求自己吗?" "这会儿又说你是我了,你这可变的真快。"老鬼也就絮叨一回,再怎么,他也不希望自己这一世的小家伙过得苦嗖嗖,他那一世的苦,自己吃过就够了,小家伙自有机缘,何妨助他一臂之力,何况又不是帮外人,便尽职尽责的给他讲起功课来。 何恭是倾囊相授,老鬼也是倾囊相授,但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何恭只是秀才,囊里东西有限,老鬼则不然,讲到哪里都是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虽是渊博,学起来却不如何恭教的简单。阿念想:看来我在别处也不算草包。 老鬼:这小子可真好命,想当初老子求学时那叫一个艰难。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呀~老鬼道,"放心吧,到时你考秀才、举人、进士,我都把题目给你,包你过。大不了,我再捉刀代你作文,包你名列前茅。" 沈念执拗道,"我要自己学不会,靠你捉刀难道就不是草包了?"子衿姐姐都不要老鬼告知题目,他也不要!他要自己学,自己考! 老鬼劝他,"年轻人,何必这么死心眼儿。我当年要有人肯告知题目,我得欢喜的晕过去。" 沈念:我怎么有这么丢脸的一世哦,现在就有老鬼要告知他题目,他也不会欢喜的晕过去。怪道老鬼那一世遇不到子衿姐姐呢,肯定是人品太差,所以没运气。 第89章 嫁事 ????阿念记性非常好,老鬼给他讲过一遍的功课,他便能记得不差分毫,自己用鹅毛笔默下来。何子衿叹为观止,"阿念,你这算是过耳不忘吧。"给阿念手边放盏冰糖炖梨。 阿念道,"以前记性也没这么好。"他是那两年日日听何子衿念日记给他听,听的用心,便不会忘了。 "有什么诀窍不?"何子衿活两辈子也没过耳不忘的本事哪。 阿念笑,"精力集中就行了,不能分心。就是暂时记住也要在脑子里多背几遍,不然还是会忘。" 老鬼回忆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我那时没钱买书,经过书铺子时就蹭老板的书看,看一遍便能记得七七八八。" 阿念与他道,"那是你没遇着子衿姐姐。" 老鬼"切"一声,"那丫头,不,子衿小姑娘又不是神仙,难不成还能给你变出书来。" 阿念,"子衿姐姐变不出书来,不过,她跟书铺子的老板熟,我要看什么书,子衿姐姐可以借回来抄两册,一册自己留下,一册送给书铺子老板,这样只用出笔墨纸张,可比买书划算的多。" 阿念一面跟老鬼交流,笔下不停,就听子衿姐姐悄声问,"老鬼还挺有学问的啊。"何子衿看沈念在上面写的内容,比她爹平日里讲的要透彻深刻的多。 阿念点点头,"他以前也念过些书。" 老鬼立刻强调,"什么叫念过些书!没见识的小子!你这辈子能跟得上我,是你的造化!" 何子衿悄声问,"他有没有跟你说,要告诉你秋闱题目,春闱题目这类的话?" "说了。" 何子衿叮咛,"千万不能信!" 老鬼:实在不识好歹,难道他会害小家伙不成! 何子衿与阿念道,"让他教你学问倒罢了。人不能总取巧,你自己学会了,这才是你自己的。不然,今日取巧,后儿个就会又想着取巧了。他是突然来的,若是哪天突然不见了,可要怎么办?学就学真本事,等你学会了,难道不怕秋闱春闱的考试?不然,我听说那些有学问的人都是倚马千言的人物,倘你因知道题目取得好名次,结果应答起来名不符实,那时要怎么办?跟他学习学问,但不能事事倚靠他。阿念是男子汉,是以后要让人倚靠的人呢。再说,你们虽然身世相同,可性情上,你跟他完全是两个人,他的人生是一个样,你的人生肯定是另一个样。" 老鬼:…… 阿念点头,"我听子衿姐姐的。他要跟我说,我没要。" "乖。"何子衿摸摸阿念的头,说,"先吃炖梨吧,别冷了。" 阿念道,"还有点烫吧。" 何子衿端起来给他吹两下,"不烫了,吃吧。" 阿念先舀一勺给他子衿姐姐,何子衿道,"我在厨房吃两碗了。"这梨就是她炖的,还能饿着厨子不成?何子衿现在还多了个爱好:厨艺。只是现在烧菜做饭火侯还不大好控制,她的水准也只发挥出两三成罢了。 阿念就自己吃起来,待他吃好,何子衿就将碗筷端出去收拾,阿念继续抄写。 老鬼感叹:这小鬼运道的确是比他好,他小时候,可没人这样专门给他送一碗炖梨吃。当然,他小时候也没小鬼这样有心眼儿,吃个炖梨还要糊弄小姑娘给自己吹吹凉,真做得出来哟~阿念在屋里用功,沈氏说何冽,"去跟你阿念哥一道念书去。" 何冽守着他娘吃炖梨,道,"等我吃完,阿冽哥天天看书,也不说歇一歇。" 沈氏道,"你也要跟阿念学一学啊,念书哪里有不用功的,不用功可考上不功名。" 何冽,"我爹是不是就没用功才考不上举人的。" 何恭笑斥,"用功不一定考得上举人,不用功肯定是考不上的。"去岁何恭秋闱失利,好在他素来心宽,并不觉什么,如今便在家专门教授两个孩子启蒙功课。 何冽道,"爹,等以后我给你考个举人回来。" 何恭笑,"好,我是秀才,你考举人,等我孙子就是进士了。" 何冽道,"爹,到时你就是进士他祖父,我就是进士他爹了。" 何恭哈哈大笑。 沈氏笑,"就会贫嘴,不用功念书。" 何冽几口把炖梨吃光,撂下碗就去书房同阿念一道念书去了,正撞上进来的何子衿。何冽叫声"姐"就跑了,何子衿进来收拾碗筷。 沈氏道,"一会儿叫你三姐姐过来一趟。" 何子衿把碗筷收了,问,"什么事啊?" 沈氏笑,"不告诉你。" 何子衿道,"那我也能知道。"何子衿是个爱打听的性子,家里啥事都瞒不过她滴~端着碗筷走了。 沈氏瞧着宝贝闺女也挺乐,笑,"一转眼就大了。"闺女今年就十一了,这会儿就能看出高挑的身段来,模样也俊,沈氏觉着,闺女比她年轻时生得更好,当然,沈氏如今也不老,她年不过三旬,因平日里擅于保养,比同龄的媳妇都显年轻。沈氏与丈夫道,"三丫头今年是芨茾的年头了,咱家不比那些大户有诸多排场。可我想着,也得给三丫头过回生日。把亲戚们都请来,见见三丫头。她模样好,本事更不必说,上月一幅绣图足卖了三两银子,阖碧水县算下来,也没有她这样出息的姑娘了。" "三丫头在咱家这好几年,闺女家,长大了,咱们就得张罗起来,说亲定亲的,两年差不多也能挑好了。到时三丫头十七十八,年纪不算大,也不小,正好出嫁。"沈氏同丈夫商量,"你觉着如何?" 何恭握着妻子的一只手,"三丫头是五月的生辰吧。"如今才二月。 "难不成上轿再扎耳朵眼儿,过生日请客还好说,提前个两三天就能预备好。"沈氏笑,"衣裳鞋袜总要做身新的。要不说你们男人粗心呢。" 何恭笑,"还是你跟三丫头说吧,这些个琐碎事,你心细。" 沈氏笑,"先知会你一声。" 夫妻两个说着话,三姑娘就来了,笑着问了叔叔婶婶好,道,"婶婶叫我,可是有事?" 沈氏见她一身海棠红的襦衣配长裙,梳的是垂鬟分肖髻,发间别两枝海棠绢花,一幅垂珠耳坠子,一幅韭叶银手镯,腰间悬一枚手编的连环同心结,同心结下面坠着细线打的流苏。身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可三姑娘生得这般好相貌,当真是柳眉杏目、琼鼻珠唇,便是何子衿日后长大,有没有三姑娘的好相貌也得两说。当然,何子衿相貌自来也是一等一。只是,三姑娘年纪大些,到了将芨之年,女人一生最好的年华就在这里,相较之下,何子衿这十一岁的,还是毛丫头一个。 沈氏先叫三姑娘坐了,对丈夫道,"你不是说去书房看两个孩子念书么。" 何恭心知妻子这是要支开他,一拍脑门儿,笑道,"是啊,瞧我这记性。"便抬脚去了。三姑娘起身相送,何恭摆摆手,"跟你婶子说话吧。" 沈氏笑眯眯的看着三姑娘,越看越喜欢,其实收养孩子不算什么,关键得看收养的是什么样的孩子,要是收养如三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再叫她收养两个她也乐意。能干又争气,这会儿就能靠绣活每月挣二三两银子呢。沈氏从柜子里取出两块料子,对三姑娘道,"也没什么事,这是我托你姑祖母家五表婶买的料子,我跟你叔叔商量好了,今年不比往年,你芨茾的年头,咱们只是小户人家,没有大户人家的那许多排场,就想着,也请亲戚们来,给你热闹热闹。你自己裁的衣裳比外头裁缝做的还好,这料子拿去,好好的做两身衣裙。你既会裁,也会做,在上头绣些花样,也是很不错的,到生辰时拿出来穿,也喜庆不是。" 三姑娘忙道,"婶婶,我还有衣裳穿呢。姑妈有好些衣裳,都很好。" 沈氏笑,"你姑妈的衣裳也好,只是,芨茾要穿新衣,也取个好兆头。过生日呢,不比往时,就图个鲜亮喜庆。" 三姑娘深觉不安,"就咱们自家吃顿饭就行了,婶婶,不用请亲戚们,弄那样的大排场,怪,怪麻烦的。"又不是姑祖母做寿,家里只有姑祖母做寿才会将亲戚们都请来。 沈氏笑,"我芨茾那年,说是在村里,不比县城,我爹娘也把亲戚们请来热闹了一回,就是你姑妈,听你叔叔说,也是一样的。无妨,只管安心受用,提前把衣裙做出来就好。你芨茾之年这样,以后子衿也是一样的。" 三姑娘看这料子虽不是绸缎,却是上好丝棉,摸在手里柔软的很,三姑娘做绣活出身的人,裁剪也做的很好,只一看就知这料子多了,三姑娘道,"婶婶,我哪里用得着这许多料子,我拿一块就够使了。留一块给妹妹做衣裳穿,到时我们姐妹都是新衫才好看呢。" 沈氏笑,"我早预备了她的,这是给你的。拿去慢慢做,这样的好年纪,正该穿好衣裳的时候。"家里寻常家境,拿不出太多东西给女孩子打扮,不然凭家里女孩子们的相貌,也不比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差呢。 在一起生活这几年,三姑娘早没了家,心里早把何家当家的,沈氏这样说,她也便不推辞了,悄悄同沈氏道,"婶婶,要是有人说亲,我想晚两年再出嫁。" 沈氏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我也这样想,起码得十七八,太早我也舍不得。"再说,太早出嫁,怀孕生子,对女孩子的身体也是不小负担。 三姑娘垂眸一笑,说到亲事,脸上还是有一点羞。 沈氏将三姑娘及茾之事私下同何老娘提了,何老娘垂眸思量片刻,道,"三丫头这几年也知道争气,是该给她做脸。"关键时刻,何老娘还是很能分清轻重的。三姑娘自己争气,又有谋生的本事,这年头不要说女人,便是大男人,一月能挣二两银子的也没几个?当然,为官作宰的那些不算。那样的人家,也相不中何家。何老娘说的是寻常人家的男子。 三姑娘既有手艺,不要说生得这般美貌,便是生得粗笨些,照样是抢手货,打前年开始,就有人跟何老娘或沈氏打听三姑娘呢。三姑娘自身条件绝对拿得出手,但,三姑娘也有短板,哪怕没娘家也好说,她在何家长大,何家是宽厚人家,三姑娘拿何家当娘家也无妨。只是,没爹没娘,就这一样,有些刻薄人家就得说三姑娘命硬了。 何老娘对沈氏道,"芨茾的年头,是要热闹热闹,你姐姐芨茾时,我也给她摆了酒。三丫头这个,也照着来吧。" 何老娘生怕沈氏不理解,又解释道,"主要是她还不算无能,都到这会儿了,给她张罗一下,她要能说个体面人家,也算没白养她这几年。" 沈氏笑,"是。" 沈氏陪着何老娘说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便说到去贤姑太太家的事,"母亲的寿辰也快到了,我抄了经书送到贤姑妈那里供着。回来时遇着住贤姑妈隔壁的李婶子,可是听了李婶子一通抱怨呢。" 何老娘道,"她有什么好抱怨的,不是刚娶了媳妇,正该受用的时候。" 沈氏叹道,"说的就是这新娶的媳妇呢,李婶娘话里话外的就嫌这媳妇嫁妆单薄,说那日成亲伤了脸面。" 何老娘习惯性的将嘴一撇,"这事儿,不怪你李婶子絮叨,再没见过那样办事儿的,十好几个箱笼,打开来,就没个像样的东西!搁谁婆家谁能高兴?" 沈氏顺着何老娘的话道,"是啊,嫁妆弄成这样,也不怪李婶子生气。我听说,那新娘子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人,可就这一样,在婆家便要被说嘴的。这说一二年是轻的,倘真遇着刻薄的,一说说一辈子,这做媳妇的,再能干有什么用,短处在人家手里,一辈子抬不起头呢。"世上眼浅,要沈氏说,娶媳妇娶的是这个人,可因嫁妆寥寥受一辈子气的女人,也不罕见。便是沈氏当年,何老娘也刻薄过她嫁妆的事。好在沈氏能干,这几年婆媳关系愈发融洽,何老娘早不提这茬了。 何老娘也不傻,沈氏专门拿出这个来说,何老娘道,"三丫头的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母亲的阅历见识,岂是我能比的,我自是知母亲心下早想好的。"沈氏笑,不说嫁妆,只说三姑娘,"三丫头在咱家这几年,委实是个招人疼的孩子,我心里待她,同子衿是一样的。这孩子,命苦些,可自己争气,这一点就比世人都强的。只要自己争气,以后再不愁过不好日子的。" 沈氏笑盈盈道,"都说女人嫁人是投第二次胎,像我就是会投胎的,有福气,遇着母亲这样宽厚的婆婆。"在这里,不得不说,何子衿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除了她是穿来的外,兴许血液里就带了沈氏的遗传。 听沈氏这一套套的拍马屁,还把何老娘拍的挺受用,何老娘无奈的翻个白眼,道,"放心吧,亏不了三丫头,总不会叫她光着身子出门。" 沈氏笑,"我跟母亲就是心有灵犀,这些天我也在想呢,将来三丫头成亲嫁人,不管薄厚,嫁妆总要有她一份的。看,我与母亲又想到一处去了。" 何老娘嗔这媳妇一眼,"子衿那张嘴呀,就是像了你。" 沈氏笑,"像我不好,像母亲才好。"何老娘除了嘴不好,为人真正不坏。所以,这一二年,沈氏也乐得哄着老太太。 何老娘笑,"自然,也是像我的。"三姑娘是能干,而且,比起她父祖来,她是唯一能进何老娘眼的。当然,何老娘也没与三姑娘父祖打过交道。不过,三姑娘再好,在何老娘心里,自然还是自家丫头片子更可人疼。 只是,这些年相处,何老娘又不是铁石心肠,三姑娘自己争气,她也不打算刻薄了三姑娘。反正好好的发送了三姑娘,以后好赖就是她自己过的了。 既说到三姑娘的嫁妆,何老娘就同沈氏商量了下三姑娘的亲事,人选啥的。自来好女不愁嫁,三姑娘哪怕命硬些,在碧水县,也是热门人选哩。 第90章 少年们~ ????第二日,何子衿写了一幅大字送给老鬼。 "送他什么呀,不是送我的么。"阿念心里怪别扭滴,他子衿姐姐向来不理老鬼的,怎么倒送老鬼东西。嘀嘀咕咕的打开,看上头就写了十个字:授人以予,不如授人以渔。瞧到这十个字,阿念立刻不别扭了,心下对老鬼道,"子衿姐姐送你的。" 老鬼瞧一眼,评价,"一手孬字。" "你懂什么,子衿姐姐还小呢。她又不科举,练字要费很多墨,她才不练字的,其实写的也好看。关键意思好。"在阿念眼里,他家子衿姐姐就没半点不好。阿念对子衿姐姐道,"一会儿弄些浆糊,我贴到墙上。" 何子衿笑,"让老鬼记心里就成。" 老鬼"切"一声,再次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光,于是,再次感叹阿念真是走了狗屎运! 一时,何恭带着何冽过来书房上课,瞧了一回何子衿写的字,何恭笑赞,"越发齐整了。"整个碧水县,如他闺女这样会读书写字的丫头也不过十余人,故此,何恭颇是自豪。 何子衿见他们上课,便自去忙了。 沈氏叫着闺女去她屋里裁衣裳,顺便说了三姑娘及笄礼的事,还怕闺女吃醋,沈氏道,"等你十五上,也这样办。" 何子衿与三姑娘一直关系不差,哪里会计较这个,笑,"三姐姐及笄礼一过,不知多少人来提亲呢。" "那是。"沈氏笑,"早就有打听你三姐姐的人家,只是她那会儿还好,暂未应准而已。" 何子衿立刻打听,"都是什么人家哪?" 沈氏笑,"还得再看看。"三姑娘自身出众,沈氏也不想她明珠暗投。 何子衿悄与她娘道,"娘,你看涵哥哥如何?" 沈氏吓一跳,"阿涵看上三丫头不成?" 何子衿笑,"昨儿丽丽拿了她家的杏花来给我插瓶,傍晚涵哥哥来接丽丽,恰遇着三姐姐从绣纺回来。我看涵哥哥都不大敢看三姐姐一眼呢。"何丽丽,何涵的二妹。这位妹妹与她的姐姐何培培同学不一样,何丽丽是极喜欢跟何子衿在一处玩儿的,她倒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姐姐何培培,以至于,何培培同学更讨厌何子衿了。如今见着何子衿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哼来哼去,阴阳怪气。 沈氏略放了心,笑,"这是阿涵懂礼,彼此都大了,你还好,咱们是同族。你三姐姐毕竟不姓何,是要避一避的。" 何子衿笑,"三姐姐相貌好,没人会不喜欢她的。娘就等着挑吧,只当心别把眼挑花才好。" 沈氏笑,"还得看你祖母的意思,你祖母眼光比我好。"沈氏是个周到人,心肠也宽厚,三姑娘的嫁妆她都考虑到了,自不是个小气的人。只是,终身大事不比别的,三姑娘自来命苦,沈氏更得小心。于这大事上,肯定是婆婆丈夫一道商量着大家拿主意才行。再者,也得三姑娘看得上,孩子们彼此有意了,以后也圆满。 沈氏瞧着闺女把衣裳裁了,与闺女道,"做好了,等你三姐姐芨茾时,你也一起穿新衣。" 何子衿笑,"我不急。" "不急是不急,可你也渐大了,女孩子家,这时候就不能再跟孩童时一样了,得注意打扮,穿戴上也得细心。"沈氏细细的教导女儿,"就是出门说话行事也得留心了。" 何子衿点点头,问她娘,"娘,你说我衣裳上绣什么花好看。" "五月穿当然是绣桃花。" 母女两个正在商量绣什么花样子,就听翠儿进来回禀,说舅奶奶与娘家兄长带着儿子们来了。 沈氏连忙问,"可是阿素她媳妇到了?" 翠儿笑,"正是呢。" 沈氏喜笑颜开,说着就起身去迎,"还不请弟妹进来。" 江氏笑,"哪里用姐姐来迎我,我自进来就是。"身边是八岁的沈玄与五岁的沈绛,还有娘家兄长江顺带着儿子江仁。 江仁瞧着何子衿就欢喜,眉开眼笑的打招呼,"子衿妹妹!" 沈玄沈绛先见过姑妈,才跟子衿姐姐说话,沈玄吐槽,"阿仁哥念叨子衿姐姐念叨了一整路,我耳朵现在还嗡嗡嗡呢。" 沈绛现在接替了他哥的八哥儿工作,道,"就是就是。" 江仁粉儿大方道,"我想子衿妹妹嘛。" 沈氏与江顺早便认得的,称江顺为阿顺哥,何子衿自然叫舅舅。一时何恭带着何冽与阿念过来,大家又是一套见礼,略说几句话,便移步去了何老娘屋里。 江氏携两个儿子让兄长带她来县城,不为别的,就为了去芙蓉寺给丈夫烧香,保佑丈夫春闱得中。沈素去岁过了中秋就去了帝都,今科春闱,也不知怎么样呢。江氏把长水村附近的神灵都拜过了,这次是特意来县里拜芙蓉寺的菩萨的。何老娘对江氏道,"不是我吹牛,芙蓉寺委实灵验的不得了。当初你姐夫去帝都春闱,我也是去芙蓉寺给他烧的香,可不一下子就中了,还进了翰林做官老爷。"这说的是冯姐夫当初春闱的事,难得何老娘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来何恭每次秋闱何老娘也是去芙蓉寺烧香,不知是没烧好怎地,何恭这许多年也没中举人。不过,何老娘依旧认为芙蓉寺的香火是极灵的。 江氏笑,"承您老吉言。" 何老娘笑,"拿黄历查个好日子,咱们一道去给阿素烧香,我也盼着他出息呢。"沈素中举人后,何家跟着沾了不少光。都是实在亲戚,何老娘如何会不盼着沈素出息?再者,自沈素中举后,何老娘便一改先时对沈家不大亲近的态度,如今亲近的了不得。这不,一道烧香的事都说好了。 何恭自请江顺去书房说话,何子衿与三姑娘招待一群小朋友,江仁见着三姑娘先吓一跳,他素来直率,瞅着三姑娘惊道,"三姐姐,你高了好多,怎么这么好看啦!" 三姑娘逗他,"这话就该打嘴,难不成我以前难看?" 江仁摇摇头,又点点头,很实在的说,"没,以前也不难看,但现在更好看了。" 三姑娘将手里捧着的果碟放下,笑,"看你嘴甜,吃吧。" 江仁先拿一个给子衿妹妹,阿念在一畔俩眼珠子盯着江仁的手,恨不能给他剁下来。江仁只顾得在一边儿跟子衿妹妹说话,根本没理阿念,他还反客为主,"子衿妹妹,你尝尝这苹果,闻着味儿都觉着甜,这个最大,给你吃。" 何子衿接了道,"这么大一个,我可吃不掉。" 江仁&阿念异口同声,"吃不掉分我一半!"然后两人互瞪片刻,各自别开脸去,纷纷觉着:好讨厌哦! 何子衿分了一半给江仁,对阿念道,"阿仁哥是远道来的,咱们得照顾他,是不是?" 阿念自己从盘子里捡个苹果,闷不吭声的吃起来。 江仁得了苹果,嘿嘿直乐,自发解释,"我就知道子衿妹妹有情有义。"咔嚓咔嚓,几下把半个苹果吃光,又递给何子衿一个,说,"子衿妹妹,你半个,我半个。" 何子衿:…… 何冽小几岁,说话向来实在,道,"阿仁哥,你可真笨。我姐吃不掉那一大个才分你一半的,她现在吃饱了,哪里还会再吃。你跟阿念哥分吧,阿念哥很喜欢吃苹果的。" 我会跟那讨厌小子分苹果吃!江仁肚子里哼哼一声,咔嚓咬一口,摇头,"不用啦,我吃得下。" 阿念斜江仁一眼,说得他好像要跟江。讨厌鬼。仁分苹果吃似的!哼! 很快,阿念就知道,讨厌鬼可不只江仁一个。江仁是走叽呱路线的,嘴巴没个消停,天天围在他子衿姐姐身边叽叽呱呱的说话。阿念就已经很烦他了,不想还有一个,也很讨厌。与江仁的叽呱路线不同,沈玄是走卖萌兼拍马屁兼臭显摆路线的。 沈玄主要是这样,"子衿姐姐,你这衣裳可真好看!""子衿姐姐,你字写的真好!""子衿姐姐,这是鹅毛笔啊,你教我用鹅毛笔写字行不行?""子衿姐姐,我也会吹小笛子了,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阿念特想替他子衿姐姐回一句,"不好!!!" 可惜,他子衿姐姐的反应是这样滴,"是吗?阿玄的衣裳也很好看哪。""我字平平,倒是阿玄不是也学写字了吗?写几个给我看看。""行啊,鹅毛笔好用的很,你喜欢到时我送你一套。""嗯,你吹吧,我听着呢。" 阿念深深觉着,他家子衿姐姐真的太善良,太没有防人之心了,竟然没有看出江仁&沈玄这对姑舅兄弟的猥琐用心来。 老鬼感叹,"竞争力好大哦。看你胜算不大。" 阿念于内心深处义正严辞的回了老鬼一句,"我可没想过那些事,我自知是配不上子衿姐姐的!可是,阿玄年纪小,资质难辩,也不大稳重,我看他是不如义父的。阿仁更不必说,讨厌鬼一个,看他长得那歪瓜劣枣相,更配不上子衿姐姐!子衿姐姐又不大,以后肯定有更出色的男子。" 阿念小小年纪就早熟的很,已经开始为他家子衿姐姐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被阿念说不大稳重的沈玄正在教训弟弟沈绛道,"阿绛不准再喝水了,晚上总是撒尿。"不知什么毛病,就喜欢睡前喝水。 沈绛捧着碗咕咚一口,道,"不喝水,渴死。不撒尿,憋死。" 沈玄挽袖子,"我干脆现在就揍死你算了!" 沈绛还是很怕他哥的,贫嘴后见他哥要冒火,忙把碗放下,不敢再喝水了,乖乖的脱衣裳睡觉。江氏摸摸小儿子的脸,笑,"怎地这么爱喝水?" 沈绛钻被窝里道,"我哥说我上辈子是水缸。" 江氏给小儿子逗乐,说大儿子,"不准胡说。" 沈玄道,"子衿姐姐说明天做绿豆糕给我吃。" 沈绛纠正他哥的说辞,"子衿姐姐明明说的是,做绿豆糕给我们吃,怎么就专成做给你吃了,哥,你可真会吹牛。" 沈玄眼里露出"再不闭嘴就割舌头"的凶光来,沈绛吓的一缩脖子,钻他娘被窝去了,撒娇,"娘,我跟你睡。" 江氏拍拍被窝里的小儿子,给儿子们打圆场,"好了,天晚了,睡吧。明儿个歇一天,后儿是好日子,咱们给你爹烧香去。" 被阿念说相貌歪瓜劣枣的江仁则在挽镜自怜,江顺说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总照镜子像什么话?" 江仁十分惆怅,"爹你哪里知道我的心哟。" 江顺好气又好笑,"你有什么心?" 江仁叹气,"子衿妹妹小时侯就很招人喜欢,如今越长越好看啦。" 江顺笑,"这可真是废话,小时候长的好,大了自然更好。" 江仁郁闷的放下镜子,跟他爹说心事,"我没子衿妹妹好看啦。" 江顺:…… 江顺纠正儿子,"男子汉大丈夫,好看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穿的,最重要的是有本事。"再说,他儿子生得虎头虎脑,也是很不错滴~江仁愈发惆怅,不留神给了他爹一刀,"我念书还不如爹你呢,爹都考不上秀才,我更考不上。" 江顺这屡试不第的青年秀才也顾不得儿子啥心情了,他哼一声,就听儿子捧着一颗火热的少年心,望月长叹,"真是愁死人哪。" 江顺半点不同情儿子了,道,"愁死你算了!" 江仁:…… 沈念打发何冽睡下,自己却是失眠了,他琢磨着:依子衿姐姐这样的人才,凡夫俗子如何配得?何况子衿姐姐这样善良的人,就怕被花言巧语蒙蔽,说不得,他得多为子衿姐姐把把关啦~ 第91章 秋千~ ????这年头不计划生育,孩子们多,说来沈何两家不过一家两个,还真不算多的。更何况,江仁还是独生子哩。再加上三丫头、阿念,三家凑在一处,七个孩子,也热闹的紧。 何子衿早早起床,打完拳就去准备蒸绿豆糕的东西,待吃过早饭,她把绿豆糕蒸上,叫周婆子看着火侯,一时绿豆糕出锅,何子衿还装了一盘子叫翠儿给隔壁丽丽送去。 不一会儿,何培培就带着她妹何丽丽来了,丽丽不过四岁,比最小的沈绛还小一岁,她粉儿喜欢子衿姐姐,老远就奶声奶气的喊人,"子衿姐姐,我娘叫我和我姐拿山核桃给你吃。"远亲不如近邻,这年头邻里关系大都不错,何况两家又是同族,平日城来往也亲密。 何子衿过去抱起白白嫩嫩的丽丽,笑,"给你送去的绿豆糕,吃了没?" "吃了,很好吃。"丽丽抓着何子衿一缕头发,望着沈玄江仁几个,惊叹,"子衿姐姐,你家来了这么多亲戚哪。" 何子衿笑,"是啊。"将江仁沈玄沈绛介绍给姐妹二人认识。丽丽同沈绛年纪相仿,俩人说起话来也很合拍,很快就一道玩儿去了。 何培培年纪与何子衿一样大,只是生日小何子衿几个月,她与何子衿素来不大对眼的,放下核桃后还别扭着一张脸。 三姑娘哄她,笑,"培培,吃果子吧?" 何培培如今也大了,不是小时候,就是讨厌何子衿也会装个相了。何况,她娘叫她看着她妹哩。何培培礼貌的道谢,"三姐姐,我不吃,你们自己吃吧。" 江仁已在旁对着他家子衿妹妹献殷勤,道,"子衿妹妹,我砸核桃给你吃。" 何培培瞟江仁一眼,心说,这傻小子怎地这般讨厌嘴脸,还给何子衿砸核桃,何子衿难道没长手!真是太讨厌啦~越看越讨厌~江仁见何培培一直歪着个眼看他,就从给子衿妹妹砸的核桃里塞给这丫头一颗核桃,道,"别看啦,想吃就吃呗,是不是馋啦~刚三姐姐叫你吃你还不吃,装什么样呀~" 何培培多要面子的小姑娘呀,顿时脸涨个通红,气的险将江仁塞给她的小核桃砸江仁脸上,怒,"你才馋呢!"马屁精!除了给何子衿剥核桃,还会干啥!死马屁精!讨人厌的马屁精! 江仁看她清清秀秀的一小姑娘,虽然鼓着脸颊,也如同小青蛙一般,不由心下暗笑,道,"我馋我馋,麻烦这位妹妹把核桃还我吧!" 何培培颇有些小蛮脾气,将头一抬,脆生生道,"美得你!给人的东西还往回要!我才不还!" 江仁笑,"那你就吃吧。"又给了何培培几个,说她,"我知道你们小丫头家力道小,自己砸哪里砸得开,你们吃,我给你们砸。" 何培培竟赏脸一笑,"我哥在家的话,都是我哥给我砸。" "哟,你还有哥哥呢。" "当然有啦,我哥比你还高比你还壮肯定也比你有学问。"何培培说起自家哥哥还是粉儿自豪的,如果他哥不要总拿何子衿当另一个妹妹就更好了。 江仁暗笑,想终于碰到个傻丫头了。子衿妹妹漂亮又聪明,江仁在子衿妹妹面前一直没啥心理优势,如今遇着何培培这有啥说啥的实在丫头,江仁心里优越感犹然而生,就多送了何培培两个核桃吃,还自我介绍,"我姓江,单名一个仁字。瞧着你比我小,叫我哥哥就行了。"此家伙还无师自通泡妞术。 何培培细细的揭去核桃仁上的细皮,笑,"那我叫你江哥哥吧。" "成!"江仁道,"做我妹妹,可是有很多好处的。" "有什么好处,不就是砸几个核桃么。我哥也会给我砸。"又强调了遍自己有哥的事儿。 江仁道,"好处多了去。"放眼一望,沈绛正带着丽丽小朋友在秋千上玩儿呢,丽丽小朋友坐秋千上,沈绛在后头推人家荡秋千,卖力的很。 江仁道,"咱们也去玩儿秋千,我推你,如何?" 何培培道,"让他们小孩子玩儿吧。"她妹正在上头呢,何培培长妹妹七岁,很知道让着妹妹。 江仁拉她,"没事儿,阿绛能有多少劲儿,他们玩儿会就累了。" 何培培拍开江仁的手,板起脸,"不许拉拉扯扯。"她渐渐长大了,她娘早跟她说过,可不能叫臭小子占了便宜。 "唉哟,我求你了妹妹,这叫拉扯呀。快点儿,你不过来,我可不推你了。"江仁对何培培可是非常放得开的。主要是,何培培只是个清秀小丫头,不似他子衿妹妹,生得太漂亮,因为要欣赏子衿妹妹的美貌,一见子衿妹妹,江仁同学的脑袋运转速度就有所下降。不过,对何培培,是没这种妨碍的。江仁在何培培同学面前很有智商优越感。 何培培便跟着江仁去秋千那里玩儿了。 丽丽还在秋千上坐着,她年纪还小,人也不重,奈何推她的沈绛不过堪堪大她一岁。沈绛是个实在娃,为了给丽丽妹妹推秋千,多苦多累也不说,硬咬着一口小奶牙累出一身汗来。江仁一挥手,令绛表弟退下,啧啧两声,"为了给人家推秋千,小命都不要了,别一会儿累厥了你。" 丽丽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闻言也不在秋千上坐了,连忙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扶着沈绛的小胳膊,小小五官露出个担忧模样,连声问,"绛哥哥,你很累了吗?怎么不跟我说呀。"她在秋千上坐着,也不知道沈绛哥哥快累的翻白眼儿了,从口袋里取出小帕子给沈绛哥哥擦脸。 沈绛哥哥不愧小男子汉,小小年纪已深谙男子汉大丈夫要脸不要命的道理,依旧强撑,"不累不累,一会儿我还推你。" 丽丽拉着沈绛哥哥汗浸浸的小手,说,"我不坐了,咱们去看子衿姐姐的花吧,子衿姐姐的花房里有好多好看的花,绛哥哥你看过没?" 沈绛其实早见过了,他粉儿善解人意道,"没呢。" "来,我带绛哥哥去看。"两小便手拉手的去花房看花儿了。 何培培望着她妹与沈绛手牵手的去了花房,手里的帕子抖啊抖的,她见沈绛一脑门子汗,原是要给沈绛去擦的,结果,根本没用着她…… 江仁笑,"要不,你给我擦擦算了。" 何培培给他个白眼,揣回帕子,过去坐秋千上,道,"你还要不要推我啦~" "推,推。"江仁便推着何培培荡秋千,他口齿伶俐,特会逗小姑娘,说几个笑话就逗的何培培咯咯笑,江仁也挺乐呵。可他总觉着哪里不对来着,往回一瞅,江仁眼珠子险跳出来,他看到了什么—— 给子衿妹妹砸核桃的人换成了沈玄,阿念坐在另一畔悠悠然的吃子衿妹妹给他做的绿豆糕,三姑娘正慢慢的喝茶,四人还说着什么,一时有轻轻的笑声传来。 那轻浅的笑声却仿佛一九天神雷霹醒了江仁,江仁心下暗骂:xxx的,老子这不是擅离阵地叫那两个死小子挖了墙角么! 江仁悔的直想撞墙,再一推何培培力道就没控制住力道,何培培还是小姑娘,胆子也不大,一声尖叫,巴唧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江仁这会儿也不想撞墙了,连忙跑过去救何培培,何培培同学屁股着地,两手撑着地,摔的眼里泪光闪烁,直说江仁,"你干嘛!突然用这么大力气!" 江仁赔笑,"没留意没留意!我不是瞧着妹妹喜欢荡高些么!吓着妹妹了吧。"忙将何培培自地上掺起来,问,"屁股疼不疼?" 何培培的脸立刻羞成个猴屁股,恼羞成怒,"不疼!"疼死了有没有~死江仁这么一说,她又不好意思揉一揉。 三姑娘何子衿瞧见何培培自秋千上掉下来,连忙过来看,何培培抹一把泪,也不理江仁了,道,"我家去了!" 江仁是个机伶人,连忙道,"我送妹妹。" "我才不要你送!" "求你了,让我送吧。我好内疚的。"江仁可怜兮兮,他也没想到把人家姑娘摔下来呢。 何培培哼一声,一瘸一拐往家走,江仁狗腿的跟在一畔,不停的给何培培赔礼道歉。何培培才肯理他,道,"以后你可不能用那么大劲儿推我了!" "再不会了再不会了。"江仁送何培培回家,还跟何培培的母亲王氏赔了一通不是,道,"培培摔着屁股了,大娘给她瞧瞧,一会儿我去买药给她送来。" 何培培见江仁到处把自己摔了屁股的事儿拿出来说,气的了不得,大声道,"我才不要你的药!赶紧走赶紧走!" 王氏说闺女,"这是怎么了,阿仁也不是故意的。" 江仁挠头笑笑,"妹妹定是恼我呢。我推她推的力气大了,要不,她也摔不下来。" 何培培简直要气死了,她道,"不准再说我摔着的事儿。" 江仁忙道,"不说不说。" "我不要你买的药,也不许再跟别人说!"何培培同学最要面子的好不好! 江仁再次保证,"绝对不说。" 何培培屁股疼的很,想去屋里躺一躺,对江念道,"你先回去吧,等我消了气,你再来找我玩儿。" 江仁又跟王氏赔了回不是,便回何家了。 待下午,江仁买了化淤的药和两包桃花酥给培培送来,跟王氏道,"我听培培妹妹说她喜欢吃桃花酥。这药大娘收着,是在平安堂买的药,可好用了。" 何培培的屁股是真的摔青了,王氏原本也有些生气,觉着这江家小子没个轻重把她闺女摔了。江仁这三番两次的上门儿道歉,到底只因小孩子玩耍,何况她闺女也没摔多重,王氏也不是没心胸的人,笑道,"没什么大碍,还拿果子来做甚。你自拿回去吃吧。" 江仁坚持不肯,道,"我特意给妹妹买了,给妹妹吃的。" 王氏便也不怪他了,临江仁告辞,还装了一小布袋的干红枣给江仁带去吃。 江仁回去后,何子衿好生劝他,"放心吧,培培并不小气,她不会怪你的。" 江仁道,"我没留心,力气也太大了。" 何子衿道,"等明儿培培好了,你再叫她来一道玩儿,不就没事了。"要不是何培培与她不对付,何子衿肯定陪江仁一道去瞧瞧何培培的。 江仁笑,"也是。等她好了,我轻轻的推她,就当给她赔礼道歉了。" 沈玄跟着子衿姐姐的脚步来安慰江表兄,道,"阿仁哥放心吧,我看你跟培培姑娘很说的来,等她好了,你再给她说几句好的,她肯定不会放心上的。" 阿念点头,"嗯,你们是挺合适的。" 江仁:两个死小子的话里,是不是有啥歧义啊! 第92章 春意盎然 ????孩子们玩儿了一日,第二天,何恭雇了两辆马车,三家人一道去庙里烧香拜佛搞封建迷信,不,保佑沈素春闱得中。 如今非但春闱将至,一年一度的秀才试也快到了呢。芙蓉寺身为碧水县唯一之佛教场所,香火还是颇为旺盛的。而且,遇着的熟人真正不少。 其间就有何洛的母亲孙氏,还是带着何洛一道去的。孙氏笑,"听说芙蓉寺的文殊菩萨最是灵验,阿洛今年秀才试下场,我带他来拜拜。" "可不是么,灵验的很。"何老娘立刻拿出切身经验说的活灵活现。 何洛见过长辈后与何子衿说话,"你这是来给谁拜的?" 何子衿道,"我舅舅今科春闱。" 何洛一拍脑门儿,笑,"这几个月念书都念傻了,沈大叔去年中秋后去的帝都。"又道,"放心吧,沈大叔一准儿没问题的。" 何子衿笑,"你秀才试准备怎么样了?" 何洛伸出一个巴掌,悄悄道,"五五之数,这次就是下场碰碰运气,哪怕下次再考,起码咱熟门熟路不是。" 何子衿引用一句名言,"这叫,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何洛想了想,点头,"有理。" 何洛正同何子衿说话,江仁溜哒过来,一拱手,也不知跟谁学的满嘴江湖气,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沈玄实在受不了他,奈何这还是他舅家表兄,沈玄道,"阿洛哥是子衿姐姐的族兄。"阿仁哥这是发什么神经哟。沈玄不知道的的是,他家阿仁哥的神经现在才开始发。江仁一听说与他家子衿妹妹是同族,立刻亲热的握住何洛的手,笑呵呵地自我介绍,"原来是阿洛哥啊,久仰大名,我听子衿妹妹说起过你哪。我叫江仁,你叫我阿仁就行了。" 何洛温文尔雅的笑,"好。" 江仁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牢,他扭头对三姑娘道,"三姐姐,这是阿洛哥,你认得不?" 沈玄都想掩面而遁了,天哪,他竟然有这样的白痴表兄。早上梳头去他娘那里借桂花油把头发倒饬的跟狗舔过的暂且不提,怎么智商一出门就这么不够用啊。 三姑娘明眸皓齿的一笑,"阿仁,我跟阿洛是一个县的,你说我们认不认得。" 江仁尴尬的吐吐舌头,嘿嘿一笑,不用人劝,自己就释然了,"我就只顾得跟阿洛哥说话了,别的没顾上多想。" 何洛对三姑娘微礼,道,"三妹妹。"两人同年,论生辰何洛大一些。 三姑娘还礼,"你们来的早。" "我娘说要看看后山的杏花林,故而早些来。"何洛温声道,"我先过去服侍母亲了。" 三姑娘颌首,"好。" 与何洛家寒暄完,接着又遇着陈姑妈带着几位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们来烧香。陈姑妈与何老娘一见,这话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完的,大家索性边走边说了。 陈姑妈喜上眉梢,同何老娘道,"今儿个我得谢阿冽他娘。" 沈氏就在何老娘身边,闻言一笑,"姑妈这话从哪儿起?" 陈姑妈嗓门亮堂的不行,简直天然自带一高音喇叭,笑,"二郎他媳妇有身子了,如今四个月,我听她说就是你介绍的大夫给她!可不就有了!这回要能给我生个孙子,我重礼谢你!" 沈氏笑,"二嫂子定能一举得男,重礼我可不敢当,到时姑妈多送我些红蛋吃,叫我沾沾喜气就成。" 陈姑妈很是欢喜,"这不用说!" 何子衿就负责把陈家四姐妹与陈志陈行陈远兄弟介绍给表兄弟们认识,孩子们也闹腾腾的说起话来。何子衿见陈二妞脸上喜气洋洋的,朝她眨眨眼,陈二妞过来说话,何子衿笑,"恭喜二伯娘了。" 陈二妞自也欢喜,这年头,兄弟是女孩儿们在娘家的靠山哪,笑,"我娘也吓了一跳呢。说来,还得谢你娘。"当初那送何子衿的二十两的小琴总算没白送。 "是二伯娘命中有子,命里有的,早晚都会来。"何子衿笑,"姑祖母带一大家子给二伯娘这一胎烧平安香,可见姑祖母对二伯娘这一胎的重视了。" 陈二妞笑,"哪儿啊,我娘原不想动身的,是祖母说这不快秀才试了么,带着志大哥来烧香。还有大妞姐也要烧香的。"悄悄附于何子衿耳畔,小声道,"求姻缘。" 何子衿掩唇浅笑,"大妞姐还要求姻缘,我听说你家门槛儿都要给媒婆们踩平了。" 陈二妞只笑不语,她道,"我好些时日没去找你,三姐姐可真漂亮。" "你又不是头一遭见三姐姐,难不成才知道三姐姐好看。"何子衿笑,人长的俊,真不分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真正的漂亮肯定是荆钗布衣不掩其国色天香。且,正是最好的年华,三姑娘只一身有些褪色的茜色的襦衣襦裙,发间也只一支新开的杏花,但她这样美丽,褪色的旧衣反衬的她愈发不同凡俗的美丽。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或明或暗的朝三姑娘看呢。 陈家是芙蓉寺的大户香客,早提前一日打了招呼,庙里足空出了一处小院儿供陈家女眷歇脚,还有知客僧前来招呼。 陈姑妈道,"烧香是正经事,先烧香,再来歇着。" 于是,一大群人便去大殿烧香。 乌拉拉二十多口子,除了烧香,女人们还喜欢摇个签啥的。陈姑妈哗一摇,给方丈一瞧,上签,顿时大乐,招呼着其他人都摇一摇。 何子衿瞧着笑眯眯的老方丈,十分怀疑这老秃子有鬼。 和尚方丈慈眉善目的站着,何老娘转眼也摇了个上上签出来,不待方丈解签,陈姑妈断言,"比我的还好,下科恭儿定能中举人!侄媳妇有福了。" 陈姑妈是大户,嘴巴自带预言,沈氏果然也摇一好签,眉开眼笑的同江氏道,"你也摇一个吧。" 陈姑妈道,"要是求阿素春闱,一准儿没问题的。"话音刚落江氏便摇一签,上书: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正是上好兆头,江氏笑,"姑妈这话,果然是极准的。" 陈姑妈还挺谦虚,"菩萨准,是菩萨准。" 有陈姑妈这位预言大户,大家的签都不差,何子衿超佩服芙蓉寺的和尚了,弄虚作假一连二十几套也不带累的,这里的和尚不会是魔术师出身吧。 大家摇得好签,陈家添起香油也格外大手笔,江氏给丈夫求功名,虽不敢与陈家这样的大户比,也足添了一两银子的布施,看的何子衿直咋舌。 烧过香磕过头摇过签,陈姑妈便约着何老娘去庙里预备的院里歇着去了。芙蓉寺建在碧水潭畔背依芙蓉山,春日风光正好,何老娘对沈氏道,"舅奶奶他们难得来一回,你陪着在庙里逛逛,我跟你姑妈说会儿话。看着孩子些,别叫他们乱跑。"家里险丢过孩子,故此,何老娘每次出门都格外留意孩子的事。 沈氏笑应一声"是",便与江氏出去了。 陈家如陈二奶奶这样高龄有孕的,定是要在房里歇一歇的。如陈大奶奶,长子长媳,原定是要在陈姑母身边服侍的,不知怎地,陈大奶奶与陈姑妈悄声说了几句,留下陈三奶奶服侍,自己同陈四奶奶、陈五奶奶一并出去游玩儿了。 沈氏除了与陈大奶奶不大对付外,与陈家其他四位奶奶倒是挺说的来,江氏说是村里人,却是正经的举人娘子,其夫又去春闱了,倘沈素一朝得中,江氏便要从举人娘子升格为进士娘子。故此,大家说起话来颇为客套。再加上沈玄沈绛模样不错家教也很不错,陈家是有钱人家,如今又添了给人见面礼的排场,故此,小哥俩连带着江仁也跟着沾光,很是得了几样不错的东西。 陈四奶奶还尤其赞三姑娘,"这才多少时日不见,好似一眨眼的功夫,三丫头就成大姑娘了。这丫头生得可真好。" 陈五奶奶接了话,"是啊,我看咱们碧水县也没几个这样俊俏的丫头呢。" "非但俊,人也能干。我听说,李大娘的绣坊里,三丫头是数得上的好手艺。"陈大奶奶也凑趣,笑问,"三丫头多大了,可有人家了?" 沈氏笑,"今年正是三丫头的芨茾之年,待三丫头芨茾,我家里定要摆酒的。你们这做伯娘做婶子的,可得来热闹热闹。" 陈五奶奶笑,"一定去的。" 陈四奶奶笑,"是啊,可有人家了?" 沈氏笑,"倒是有人来说过几家,我不想三丫头远嫁,最好是在碧水县寻一户守礼人家,到时离得近,来往也便宜不是。" 陈大奶奶今日话尤其多,瞧着便有些兴奋,笑,"是这个理。倘一嫁老远,不说别人,便是敬表妹,嫁到芙蓉县去,说来还不算远,来往也不便宜呢。"这说的是何氏。 陈五奶奶笑,"敬表姐有福,嫁哪儿都一样,还不是要随着表姐夫到处做官的。"又跟沈氏打听,"如今表姐她们还在帝都吗?" 沈氏笑,"早不在帝都了,冯家姐夫谋了外放,如今在晋中做六品官儿呢。"具体什么官职,沈氏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大家便七嘴八舌的说起冯家来,陈家再有钱,到底只是这几年发起来的,说起来,并不比官宦之家体面。于是,话里话外皆带了几分艳羡之意。 妇女们已在八卦中,少男少女们对那个没兴趣,因春光难得,大家便去后山看杏花。陈志年纪最大,便是他打头。话说,何子衿对陈家感观平平,尤其对陈家长房印象很差。陈大奶奶势利还好说,陈大妞无端迁怒她的事儿,何子衿可没忘呢。怎知,陈志竟不似其母其妹,或许是念书的缘故,他甚至也不似其父祖,十九岁的陈志有一张斯文安静的面孔,他生得比他妹陈大妞要好一些,说俊俏谈不上,但,身为有钱人家的少爷,饮食足够精细,衣着足够讲究,细皮嫩肉的年纪,也算一干干净净的青年。 陈志非常懂得照顾沈绛何冽这两个小家伙,吩咐两个男仆瞧着他们,不准近水边,不准在山路崎岖的地方跑跑跳跳,生怕有危险。赏杏花的地方自有一草亭,陈大妞张罗着去那里坐坐,陈二妞几个一并随她去了。一时,陈大奶奶沈氏等人也到了,便一并去了亭子里歇脚。三姑娘何子衿推说还要在杏林里看杏花,依旧在杏花林漫步。 如斯美景,江仁沈玄也顾不得在何子衿身边殷勤了,这里逛逛,那里看看,欢喜的了不得。唯阿念还跟在何子衿身边,听着何子衿同三姑娘说话。 陈二妞在亭中捏一粒蜜饯笑,"阿念与子衿还是这般要好。" 陈大妞将嘴一撇,没说什么。她也大了,过了直来直去的年纪,便是不喜,顶多憋着不言,也不会冲动的脱口而出的去得罪人。只是,养气功夫到底不大到家,还是要撇上一撇的。沈氏心下不悦,只当没瞧见。 陈志望去,一笑道,"阿念这孩子,倒是乖巧。" 阿念非但乖巧,他眼睛贼尖,戳戳子衿姐姐的手,往另一方向一指,何子衿就见何洛陪着其母孙氏正在与什么人说话。定睛细瞧,何子衿与三姑娘悄声道,"是许太太。" 三姑娘问,"是那位许举人家的太太么?" 何子衿点头,"他家规矩可大了,许太太身边那一位,是许姑娘。许太太的老生闺女,鲜少出门的。" 三姑娘反应亦快,"难不成这是在相亲?" "相亲不好说。"何子衿笑,"得看阿洛能不能中秀才了。" 三姑娘道,"这些读书人可真是的,难不成没功名的便没前程了?世间有功名的毕竟少数。" 何子衿轻笑,"不过,看来许举人对阿洛哥很有信心哪。" 三姑娘再望一眼,一扯何子衿的袖子,笑,"咱们去另一边儿吧,不然走近了,是说话还是不说话,倒扰了人家。" 两人说着话,便转向另一方去赏春光了。怎奈,刚走没两步又遇着何珍珍与其母杜氏,陈大奶奶是个乍呼人,明明带了丫环,兴奋之下忘了命丫环去请人家,她在亭子里喊了一声,"在这儿呢!" 何珍珍有些不自在,杜氏倒是笑眯眯的,带着闺女上去了。 何子衿感叹:真是个春意盎然的季节哪。 第93章 智商 ????陈大妞那个样子,连江氏都瞧出来了,待回了家,姑嫂两个私下说话时,江氏还道,"陈家那位大姑娘,可是跟阿念有些不对付?"阿念入的沈家的户籍,江氏既瞧出不对,总要问一句的。 沈氏倒了两盏梅子茶,姑嫂两个一人一盏,道,"哪里是跟阿念不对付,她是跟子衿不对付。" 提起陈大妞沈氏也来火,道,"无缘无故的,就是看子衿不顺眼。以前小姑娘家弄个什么诗会,大妞也照猫画虎的弄那个,子衿一次都没去过。还是陈家姑妈说她,你连外人都请,怎么不请子衿,那会儿还一道念书呢。大妞就因这个便恼了子衿,你说这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在她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就不让子衿去念书了。就是现在,还是瞧子衿不顺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看那丫头就不是什么聪明人,都是亲戚,哪里有她这样的。便是家里略有些个银钱,也不能这样高低眼,还把心事都放脸上。"江氏一挑眉,"兴许是嫌子衿比她聪明,模样也比她漂亮。" 沈氏道,"这怎么可能。子衿小她五岁,兴许两人天生命里不投缘吧。二妞姐妹就与子衿很好。" 江氏道,"也不必理她。她家虽好,咱家也没求着她家的地方,倒是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就到谁家呢。"丈夫今科春闱,江氏又求得好签,心下畅快,说话也硬气许多。 沈氏笑,"这也是。" 姑嫂两个慢慢的喝梅子茶,沈氏道,"阿素这一走,把小瑞也带走了。爹娘年纪又大了,家里的事全靠你。春耕可怎么着了?" 江氏笑,"这也不必愁,相公走时都安排好了,寻了几户佃户把田包了出去,还有我哥帮着看着些,没什么大问题。" "这就好。"沈氏笑,"到时瞧着收租,也便宜。" 江氏说起三姑娘来,道,"真是难得,这样能干的丫头,十里八乡都少见,又是这样的俊模样。" 沈氏笑,"是啊,就是我,看她这几年自己一门心思上进,心里也疼她。说句心里话,女孩子有了三丫头这般心性,真不怕过不好日子。" 江氏道,"来时我那嫂子还叮嘱我,叫我细看看三姑娘,说要真是好姑娘,让我跟姐姐打听一二呢。" 沈氏笑,"怎么,阿仁他娘也知道三丫头?只是阿仁还小呢。"倘是给江仁说媳妇,虽三姑娘略大两岁,这门亲事倒是门实诚亲事。 江氏也不藏着掖着,嫂子是亲近,她与大姑子感情也不差,便直接道,"倒不是阿仁。阿仁还是毛孩子一个,是我嫂子娘家兄长家的儿子,今年十七了,比三丫头长两岁。这不是因我时常来姐姐这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过三姑娘,阿仁他娘就入了心,她也着人打听了,知道三丫头很是能干。这回是想我顺道问问,姐姐,你家太太是想给三姑娘说个什么样的人家?若合适,阿仁他娘便回娘家去说说。" 沈氏道,"三丫头的意思,是不想离了碧水县的。" 江氏道,"阿仁他外家,姐姐也知道,说不是富户,家里也有百亩多田地的,不愁吃穿。再说,都是亲戚,贵在知根知底。" 沈氏也不好一口回绝了江氏,道,"妹妹知道我家,这事我委实不能做主的,得跟太太商量才成。" "这是自然。"江氏笑,"三姑娘这样的好相貌,少不了说亲的人。亲事嘛,成也好,不成也好,都没啥。只是阿仁他娘来前特意托了我,怎么着我也得跟姐姐说一声。" "不瞒姐姐,还是上次阿仁他娘来绣纺买绣件,才知道三姑娘一幅绣件就能卖好几两银子,心里惊叹的了不得呢。"江氏笑叹,"三姑娘真是一双巧手。"只是,江氏见三姑娘如今出落的好模样,也觉着自家大嫂的打算怕是不成的。这样漂亮的丫头,自己又有吃饭的手艺,不知多少好人家要打听呢。她嫂子娘家虽有百亩多田地,但家里兄弟三个,兄弟下面还有儿子,以后分家各人头上能有多少呢?可也正因这样,才更加相中了三姑娘这一双巧手,她嫂子都说了,哪怕三姑娘没嫁妆也不嫌弃的。沉一沉心,江氏悄悄的将这话也同沈氏说了。 沈氏呷口梅子茶,心知张家定是细细打听过三姑娘了。沈氏道,"三丫头在我家这几年,妹妹也知道这丫头多么的可人疼。我不敢说拿她跟子衿是一样的,不过,太太也说了,不会叫三丫头光着身子出门子的,家里总有她一幅嫁妆。" 江氏想何老娘素来抠门儿,怎料如今这般明理,江氏忙道,"可是我想差了。" "妹妹也是好意,张家说出这话,可见是真心求娶,我必跟太太说的。"沈氏恳切道,"说来人跟人的情分,真是处出来的。女孩子嫁人,嫁妆好赖,总要有的,不然也叫婆家人小瞧。咱们都是女人,有什么不知道的。三丫头自己争气,这个时候,不帮扶一把,我这心里也不落忍呢。" 江氏这回确定嫂子的算盘要落空,她也能理解沈氏说的,三姑娘样样不差,差的就是娘家跟嫁妆,何家这是扶三姑娘一程,有了嫁妆,三姑娘的亲事不一定会更好,但起码,三姑娘就多了层底气。只是,张家这样的农户是甭想了。 果然,第二日江氏与兄长带着孩子们向何老娘告辞时,沈氏送他们出去,悄悄在江氏耳边道,"太太说也不欲三丫头离得太远。" 江氏笑,"我也猜着了。姐姐不要放心上,我回去与阿念他娘说就是。" 沈氏笑,"要有合适的,只管跟我说。" 江氏笑应了。 及至门前送别,非但孩子们难舍,何培培也带着她妹出来了,何培培抱着一小布袋红枣,送给江仁,笑,"江哥哥,给你和弟弟们路上甜甜嘴。" 江仁笑,"多谢你了。"又问,"摔着的地儿可好了。" 何培培白他眼,"早好了!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 "说啥?"江仁装出一幅哭脸,"培培妹妹,我舍不得你,我不走了,以后我就住你家吧!" 何培培咯咯直笑,"那也行,你就别走了吧。" 江仁眼角余光一瞅,嗬,沈玄那小子正拉着子衿妹妹的手依依不舍的说话呢,江仁立刻扑过去,自己抢过子衿妹妹的手来拉,还很会自说自话,道,"子衿妹妹,你别太想我,等有空我会来瞧你的。" 沈玄磨牙,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死江仁。 阿念不客气,"啪"的打掉江仁的臭手,朝何培培呶呶嘴,"阿仁哥,你怎么能跟培培姐说话说一半呢。" 何培培瞧见江仁正与她说着话,中途跑去找何子衿献殷勤,脸都绿了!何培培一把抢回刚刚给江仁的红枣,转手就塞给沈玄,恶狠狠的说,"阿玄跟阿绛路上吃,一个都不准给江仁!"又气乎乎的诅咒江仁,"你敢吃我家的红枣,晚上满嘴牙都要掉光光!" 江仁摸着被阿念掉过的手背,喊何培培,"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就生气了!" 何培培白眼,"我才不会跟马屁精生气呢!"死马屁精! 江仁还在那儿臭贫,"下回我马屁你还不行嘛。" 江顺实在受不了他这儿子,一把将江仁拎到车上,再把沈玄沈绛抱车上,令江氏也上去,辞别何家人,回家去了。 江仁推开车窗还喊呢,"子衿妹妹、培培妹妹,下次我还来找你们玩儿!" 沈玄朝何子衿挥挥手,"何家祖母、姑妈、姑丈、三姐姐、子衿姐姐、阿念、阿冽,你们回去吧,天儿还冷呢。" 江顺挥起鞭子赶起马车,内心默默:儿子的智商好像不太高哦~送走江氏一家,转眼便是秀才试。 秀才试后,何家收了两份帖子。一份是陈志中秀才的摆酒帖子,另一份则是碧水县近年来最年轻秀才何洛同学的宴客帖子。 何子衿悄与三姑娘咕哝,"估计吃完这秀才酒,接下来就是定亲酒了。" 第94章 慕艾 ????两家的秀才酒都很热闹,莫欺少年穷,何况少年半点儿不穷,如陈志能在十九岁上中秀才,比何恭当年还要年轻好几岁,更遑论何洛这十五的,他大概是碧水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了。大家都说何洛家祖坟的位置挖的好,旺子孙。 这两家摆酒,亲戚朋友能去的都去了,热闹的紧。 尤其陈家,陈姑丈大手笔的摆了三天流水席,若不是陈志拦着,他非要请俩戏班子回来唱两天戏不可。就这样,陈姑丈也多了个毛病,如今一说话,开头必然是"子曰",反正是没有子曰简直过不了日子。 而且,陈姑丈还出银子给县里修路,就为了在县志上记一笔。主要是,他孙子陈志中了秀才,县志上必有其名的。陈姑丈如今大把银子赚着,衣食丰足,也就求个名儿了,还特别要求在县志上写一句,秀才陈志之祖父。可见陈姑丈对于长孙中秀才之事多么的欣喜了。 陈家有财,陈志有才,先时因未有功名,陈志方一直没有说亲,如今一朝秀才得中,给陈志说亲的人竟比给何洛说亲的都要热闹三分。 由于两家说亲的人太多,还一度跃居碧水县八卦热门榜,今日说陈何结亲,后儿个说陈李结亲,大后个儿又不知说啥了,反正这二人的桃花运哪,让诸多年轻人眼热的很。秀才功名到手,且俱是年轻人,家世也不差,两人一时间也成了碧水县的热门人物,端看哪家姑娘有福气嫁过去呢。 何子衿从未想过,这两人的姻缘能与自家扯上什么关系。 可似乎,何洛时不时的就喜欢来何家,或是送些东西来,或是来跟何恭请教学问。天地良心,何恭同学多年于秋闱无所斩获,何洛这借口用的,当真不咋地。 不光何洛来,连何志也时不时的过来。 何家,何老娘何恭素来不是会多想的人,何冽年纪小,但沈氏素来机敏,何子衿乃脑补达人,阿念身体里住着只老鬼,这三人可不是瞎子。 一日,在与三姑娘一并绣花时,何子衿就悄悄的问了三姑娘。 三姑娘叹道,"女人最金贵的日子就在此时了。" 这一看就知三姑娘自己心里门儿清的,何子衿悄声问,"三姐姐,你喜欢哪个?" "你觉着,他们哪个会娶我?"三姑娘望向何子衿,眸光清湛,叹道,"子衿,你以后也得记住。男人要是诚心,会正经找媒人过来提亲,而不是这样鬼祟含糊着。不然,如总来咱家的这样的男人,不过是想占些风流便宜罢了。" 何子衿稍稍放心,"我就觉着不大对,阿洛哥以往偶尔也会来的,只是不若现在来的殷勤。阿志哥以往可是鲜少来的。"这事儿,要搁何子衿上辈子生活的年代,简直不算个事儿。可此时此际,却是一桩大事的,何子衿又是个好打听,她问,"三姐姐,他们跟你表白了没?" 三姑娘疑惑,"表白?"三姑娘是个机敏人,不待何子衿解释啥叫"表白",她道,"你是说他们有没有把话跟我说开?" 三姑娘道,"要是他们肯说开,我早叫他们滚远点别来了。"偏生这两人啥都不说,面儿上一片太平,只是来来走走的总要跟她说上两句话。三姑娘简直不胜其扰,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躲在屋子里不露面儿罢了。只是何家毕竟不是大户,没那么多仆人可使,基本上来了人就直接时来,时有躲避不及,还是要碰面的。 何子衿问,"三姐姐,你对他们有没有意思?" "你是不是傻了?"三姑娘一指戳到何子衿额角上,道,"现在多少好人家要给他们说亲,难道能轮得到我?既没这个可能,何苦去出这个风头,倒招人眼。何况,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倘名声坏了,后半辈子甭想过好。"何况何洛陈志现在是碧水县的知名人物,倘人留心,何洛陈志不过是给人说声风流罪过,她自己一辈子得搭进去。三姑娘躲还来不及,怎会真与那两人有什么联系。 何子衿道,"那咱们得想个法子叫他们知难而退。"外头人可不是瞎子,叫人说出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可就不好了。 三姑娘道,"我原想着,要他们再来,我就跟姑祖母说一声。" 何子衿知三姑娘为难之处,事关三姑娘本人,三姑娘再不好自己去说的,何子衿道,"这话三姐姐怎么好开口,我私下同祖母说吧。" 三姑娘一笑,"那也好。" 何子衿便私下跟何老娘提了,何老娘却以一种"你脑子没病吧"的眼光盯着何子衿看半日。何老娘道,"别成天胡说八道!有空多养两盆花,等天儿冷了还能卖个好价钱!"何子衿跟贤姑太太在一起久了,早便喜欢养些花草,拿来薰屋子是极好的。前几年她养的绿菊,还卖出过大价钱哩。本想叫何老娘追加点投资,可何老娘这属周扒皮的,只进不出。凭何子衿如何巧舌如簧的向何老娘描绘发财的场景,何老娘也没动摇。何老娘是个抠儿的,沈氏不愧与何老娘是婆媳,沈氏对孩子吃穿上不小气,但也是个节俭的性子,不可能拿钱叫六七岁的孩子去养花啥的。至于何恭,她爹倒是好说话,奈何被她娘管的严严实实……于是,何子衿只能自己慢慢的养来着。 何子衿也不贪心,除了一些日常喜欢好活养的茉莉月季之类,只要一开花就能拿来薰屋子,但这类花便宜,也卖不上什么价。何子衿养来卖钱的就三样,菊花、腊梅、水仙。 前几年花有限,不过是零碎的每年卖个三五盆,就这样,何子衿也要先跟家里谈好卖花的分成,总不能叫她一两银子不得。何况,家里都不肯给她投资。 卖花挣了银子,何老娘还是一分钱不投,何子衿渐也明白何老娘的心思,这位奶奶是想着,反正卖花的银子分一半给丫头片子了。她一分不出,叫丫头片子使这分的银子自己捣弄吧。反正何老娘觉着,碧水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每年卖花也多是在秋冬,分了一半给丫头片子,这些银子,也尽够丫头片子使了。 也就何子衿心宽,才没给何老娘的小算计郁闷死。 其实后来何子衿想想,这也正常,以往她年纪小,何家并不是富户,这些年,何恭秋闱颗粒无收,但也一直在念书的,笔墨纸张便是一笔开销。何况,孩子们也渐渐大了。嫁娶更是大头,家里一向都很节俭。何子衿那会儿不过七八岁,怎么可能给她银子叫她专门种花呢?小小孩童,谁知她是不是一时兴起,过两天便丢开手呢? 好在何子衿这人也没啥大志,家里不给资金支持,她便慢慢的养呗。养到现在,沈氏又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做花房。何老娘闲了都会去瞧一眼,这会儿虽依旧不肯给何子衿投资,还是会督促何子衿一下的,多用些心思在花草上啥的。当然,何子衿闲了还会去书铺子里接抄书的活挣些零花,这个钱不多,没人要她的,她便自己存着。 当然,此乃闲话,暂可不提。 此时要说的是何洛陈志频频来何家的事儿,何老娘根本觉着何子衿在胡扯,因事关三姑娘的声誉,何老娘也没大声,低斥何子衿,"这都哪儿跟哪儿?阿洛跟咱们是族人,你们早就好的跟亲兄妹似的,以往他忙着考秀才,如今秀才考上了,多过来几趟怎么了?阿志更是咱家亲戚。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给他们说亲?说的都是大家闺秀,他们怎么可能看上三丫头?" 何子衿道,"三姐姐这般漂亮,只要长眼的,谁会不喜欢她呢?" 何老娘自言自语,"我说三丫头怎么这几回都在屋里闷着不露面了。"也不管何子衿说的是真是假,何老娘道,"以后叫你三姐姐少出来就是了,我看她如今大了,也知道避讳着些。嗯,就这样吧。" 自始至终,何老娘根本不相信何洛、陈志会对三姑娘有意思。 沈氏则不这样看。 做为一个自由恋爱成亲的女人,沈氏深知容貌对一个男人的吸引力。三姑娘正值妙龄,凭良心说,不看家世,三姑娘的相貌在碧水县当真是无人能及。便是沈氏年轻时,也不敢说比三姑娘更漂亮。 这样漂亮的丫头,先时还有媒人拿着大笔银钱来打听三姑娘做不做妾室的。好在何家人心正,便是何老娘也只是对着银票流了回口水,没拿三姑娘换了银子。事后,何老娘是这样说的,"我要做这猪狗不如的事,与三丫头她爷她爹有啥区别!"原来,在她老人家眼里,三姑娘父祖,何老娘娘家兄弟侄儿其实是猪狗不如的…… 话说回来,这也说明三姑娘的相貌是当真出众。 何老娘是不相信何洛、陈志会看上三姑娘,在沈氏看来,这种可能性却很大。 何陈两位小秀才或是唐突或是情不自禁,也有些招人恼的。起码沈氏与三姑娘就有共同观点,你有心你是正尔八经三媒六聘的来提亲才是正经,这样三不五时的过来是什么意思? 便是三姑娘不说,沈氏也不能坐视的。家里不只三姑娘一个女孩儿,何况这种事关乎着一大家子的名声。这年头,名声比命都重要。 沈氏正心烦着,听翠儿回禀说何洛过来了。 沈氏便没去何老娘屋里,倒是何洛素来知礼,不管是过来干啥,总要过来见一见沈氏的。沈氏亦和颜悦色,请何洛坐了,笑,"阿洛越发出息了。" 何洛小小年纪,已有些温文尔雅的意思,他为人有礼谦逊,道,"婶婶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实话。"沈氏笑,"前儿见着你娘,听你娘说正给你相看亲事呢。这一成亲,可不就是大人了么。" 何洛读书聪明,别的方面也不差,他到底还稳的住,温声道,"我年纪还小,倒是不急。" "怎么不急,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沈氏笑眯眯的仿佛还是先时那慈和美丽的长辈一般,"何况你小小年纪便已有功名,我出门听到不少好人家打听你呢。就是你不急,你爹娘也急的。" 何洛笑笑,没说话。 沈氏便不再说,道,"去吧。阿念前两天还念叨你呢,说你学问好。" 何洛施一礼,去了书房。 及至何洛临晌午告辞,何子衿送他出门,何洛轻声问,"婶婶知道了?" 何洛色不大好,何子衿悄声道,"你什么时候——"何洛并不是轻薄人,以往偶有来何家,都十分有礼数。何子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上三姑娘的?当然,凭三姑娘的相貌,何洛又不缺眼光,对三姑娘有些爱慕之情也不为怪。 何洛轻叹,"我也不知道,或是哪一回见她在院中绣花,或是哪一回听她说话,不知不觉,就总想过来。"就是那样一种感觉,就有那样一个人,你见她喜则喜,见她忧则忧。于是,便一次又一次的想见她。 "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总是不妥。倘你有心,该正正经经求娶才是。"何子衿声音也很低,"只是,你怎么做得了自己的主?" 何洛抿了抿唇,告辞离开。 第95章 娶妻论 ????不要小看少年人的爱恋,便是何洛这样以温文知礼闻名的,也很有胆量跟家里提一提。 不过,何洛到底不是个冲动的人,他没跟自己娘说,他是跟自己祖母说的。刘太太可不是何老娘这般粗肚肠的泼辣人,这位祖母素来精细,听了孙子的一番话,她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反是有一番释然,道,"怪道这些天你总去你恭五叔家。"为了考这秀才,去岁孙子一直在家苦读,耗神的很。如今秀才到手,刘太太也想着让孙子好生歇一歇。何洛同何子衿平素间很说的来,又是同族,早便时有来往,便是刘太太也挺喜欢何子衿,同族兄妹,但是多些来往也不算啥,却不知孙子相中了三姑娘。 刘太太拉孙子坐在身畔,问,"是何家叫你来跟我说的?" 何洛并不傻,他道,"不是,五婶子见我总去,没直接说,那意思瞧着是不乐意的。" 刘太太稍放了些心,温声道,"这是你五婶子知礼呢。你说你喜欢人家,你知道她喜甜还是喜酸?知道她性子是好是歹?你渐大了,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倘三姑娘生得无盐女一个,你还会不会喜欢她?这话我说,你细思量是不是吧?你想明白了告诉我。" 何洛脑子转的快,道,"祖母,便是这些天给我说的亲事,我也不知人家姑娘是喜甜还是喜酸,性子是好还是歹呢?" "对。但是,现在给你说的这些,家里即使不是念书的清贵人家,也是有些家资的人家。这些姑娘,父母双全,兄弟俱在。"刘太太心平气和的与孙子分析,"便是模样,不一定比得上三姑娘,也说得上清秀。阿洛,不要说祖父母,便是父母,都不会陪你到老的。你以后这一辈子,是跟自己的妻儿过。你说你喜欢人家,到底喜欢人家什么呢?" "若是美貌,哪个女人不会老去?人结亲为什么要讲个门当户对?"刘太太轻叹,"倘咱家是公门侯府,或真的是官宦之家,你想娶谁,管你是不是只看中那姑娘的美貌,便是只看中美貌,谁不喜欢美人,我为什么不让我的孙子如意呢?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细想一想,阿洛,家里这样,你要更进一步,秋闱、春闱,考功名的事,家里还能帮帮你。以后有了功名,并不是就没事了,功名才是仕途的开始。你要做官要交际,咱家祖上没有一个做官的,这些事,家里两眼一摸黑,可就真帮不上你了。" "你娘总想着给你定你舅家的表姐,我娘家也适龄的侄孙女,我那娘家嫂子不知来了多少趟,就是想与你结亲。可我想着,你的亲事,还是暂放一放。你天资还可以,年纪又不大,倘能在弱冠前后再进一步,介时不怕没有更好的亲事。"刘太太一五一十的将心中所想告诉孙子,"老师会教你如何做文章,父母教你如何做人,可做官的事,谁能助你一臂之力呢?同科同年同乡同僚,这些人,是助力,未尝没有个争强好胜。你要做官,家里掌家事的就不能没有见识,你的妻子,不但要理家事,你的人情往来,官场打点,还有,女眷之间的交际……这些,都是为人妻的责任。" "还有,倘真能结一门好亲,岳家也是你的助力。"刘太太温声道,"阿洛,这就是结一门好亲的好处。我不是说三姑娘不好,听说那姑娘也是个能干的姑娘。可现在,你可以选一个门第更好的,却偏偏选了她。将来,倘一朝,她年华不在,不能胜任做你妻子的责任。然后,你看着明明不如你的人,因岳家显赫,因妻子得力,而在你之上。你会不会怨恨此时的选择?若真到那时,误了你,也误了她。一辈子,却也过去了。" 何洛自幼念书,自然是对功名有所追求,但凡能于功名上有所斩获,踏入仕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非但家人皆盼他出人头地,便是何洛,也想有朝一日能封妻荫子。此时此刻,何洛当真的心乱如麻。还好刘太太十分善解人意,她摸摸孙子的头,温柔又心疼,"你也大了,这些事,好好想想,自己拿主意吧。" 何洛便起身要回自己屋,刘太太又叫住他,问,"这事,你还跟别人说过没?" 何洛摇摇头,"没。" "万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就是你爹娘也莫要提。"刘太太慈爱的望着孙子,轻声道,"这于你不过小事,可是于三姑娘,事关名节,不可不慎。" 何洛应下,刘太太便令他去休息了。 待何洛离开,刘太太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怎地这般孽缘。 心腹张嬷嬷捧上一盏杏仁茶,刘太太无心去喝。张嬷嬷劝道,"奴婢看,洛哥儿不是个糊涂的。" 对孙子,刘太太还是有把握的。刘太太低声道,"这事,你也不要再提了。" 张嬷嬷应一声,便悄声的退下了。 可见,何洛能有今日,不是何家祖坟埋的好,绝对是何族长这媳妇娶的好啊。刘太太非但给儿子何恒娶了进士家的闺女做媳妇,一并惠及孙辈。 第96章 风声 ????三姑娘这里有沈氏,何洛家有刘太太这位睿智的祖母,何洛这一段恋情便由此悄无声息的结束,知道它存在过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世间有些情缘便是如此,还未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连声叹息都来不及。 看三姑娘的神色,并无什么叹惋之情,只是在与何子衿一并收拾花草时道,"花能经年常开,人却不可能一辈子都好看。" 何子衿道,"是啊,不光女人这样,男人也一样。" 三姑娘给一盆茉莉松了土,对何子衿道,"你才几岁,就知道男人女人了?这话可不准在外头说去。" "我说的是实话。女人怕老,难不成男人不怕老?我时常看到女人四十还干净整齐,身材保持的也好。但许多男人就大腹便便,这样了。"何子衿还扶腰学了几步,逗的三姑娘险把茉莉摔了,何子衿道,"就像怀胎十月一样。" 三姑娘笑的花枝乱颤,"快别耍宝了,真真笑死个人。" "本来就是啊。"何子衿颇是自信,且她素来想得开的,道,"再说,以咱们的美貌,就是老了,也是个漂亮的老太太,怕什么老呢。" 三姑娘笑的了不得,自己笑一回,还得叮嘱何子衿不准出去这样吹牛。她们姐妹虽相貌略出挑些,也再没有这般自吹自擂的。 两人正说着话,翠儿过来禀说李氏带着何康过来说话,两人便去了沈氏的屋子。 李氏这几年越发悠然了,有了何康这亲生的骨肉,听说她在州府的酱铺子还开了分店,生意颇是兴旺。何忻有了些年纪,再如何的美妾,似乎还是觉着李氏最好,夫妻两个感情不错。何康较何冽长一岁,今年八岁,因生产时略有不足,这些年补养调理下来,并不显什么了,只是头发略有些发黄,不若别的孩子黑亮。李氏听何子衿的偏方,天天给闺女吃黑芝麻糊,盼着哪天能把头发吃好呢。 何康自幼就喜欢跟何子衿一道玩儿,见着何子衿极是欢喜,打招呼,"三姐姐,子衿姐姐。" 三姑娘何子衿一并见过李氏,李氏笑,"错眼不见,丫头们就都长大了。" "是啊,康姐儿都八岁了呢。"沈氏令翠儿拿了藤萝饼过来,笑,"尝尝,院里的藤萝开花儿了,这是三丫头和子衿头晌做的。" 李氏尝了赞味儿好,何康更干脆,"跟飘香园做的差不离了,三姐姐子衿姐姐,等我大些,你们也教我做吧,我做了给我娘吃。" 两人自然应好,李氏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尝了回藤萝饼,李氏便叫闺女与三姑娘何子衿两个出去玩儿了。三姑娘何子衿瞧着,李氏兴许有事同沈氏说,就带着何康院里看花儿去,哄着她玩儿。 李氏委实有些难开口,只是又不能不说,她抿了口茶,还是不知该如何说。倒是沈氏乐了,笑问,"你这是怎么了?"这般欲言又止的。 李氏打发了身边的丫头去院子里瞧着闺女,方叹道,"唉,也不知怎么这事儿就叫我赶上了,康姐儿她爹非要我来问一问,妹妹,你可别怪我唐突。" 沈氏敛了笑,忙道,"倒是什么事,嫂子与我说个明白才好。" 李氏悄声道,"妹妹也知道,珍姐儿在跟你们姑太太家的长孙阿志议亲的事吧。" "这如何不知,上次我娘家弟媳特意去芙蓉寺给阿素烧香,我们一家子也跟着去了的,还瞧见珍姐儿她娘带着她给阿志她娘相看呢。孩子们彼此都见了面,我也是眼见的,不也问过你?"只是这事能与自家有什么关系呢。 李氏看沈氏确不知情,叹口气道,"妹妹知道,珍姐儿是家里的大孙女,她平日里也很得老爷喜欢,不欲她远嫁,便说了陈家这桩亲事,说来门户也般配。这亲事是早便议着的,只不知为何,如今陈家传出消息,说陈家志哥儿相中了你家三姑娘……"李氏为难的紧,"这是怎么说的,两家都谈妥了的,这就要过礼了。突然这样,珍姐儿小人儿家要面子,出家的心都有了,老爷叫我过来问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沈氏立刻道,"实不知嫂子这话儿是打哪儿来的。前些天阿志过来我还跟他说呢,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吃他的定亲酒了,我家太太连他定亲礼都预备着呢,如何能有这事?就是三丫头,每天就是在家做绣活,因她大了,去绣坊或是去薛先生那里我也不叫她一人去的,都是翠儿伴她一并去。倘真有此事,我焉能不知?" 李氏悄声问,"会不会私下……" "这绝不可能!"沈氏断然否认,听这话已有些不喜,还是按捺着脾气道,"嫂子细想,倘是在外头,我在家不知,可咱们碧水县就这么丁点儿大的地儿,咱们都是县里的老住家,谁不认得谁?便是在家瞒了我,县里定早有风言风语,哪里等得到现在嫂子来问我?倘是在家里,我跟嫂子实说吧,三丫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但有男子来,哪怕是亲戚,我也要她回屋避一避的。不为别的,家里两个丫头都大了,这会儿虽不比前朝,可男女大防也要紧的很。我岂是那等糊涂人?不说别个,我子衿今年十一,过几年也到说亲的时候。闺女家,名声比什么都要紧。怎会有那等事?再说三丫头,她也不是那等随便的闺女。嫂子别是给人诳骗了吧?" 李氏十分过意不去,拉着沈氏的手道,"好妹妹,你别嫌我,我这也是没法子。家里现在乱哄哄的没个清静,我也是烦透了。" 沈氏缓口气,"我怎能不知嫂子的为只,只是,这话嫂子可别再提了,我家三丫头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就因模样生得好些,招了人眼,便是没事,那些好事之徒也想编出些事儿呢。她在我家这些年,嫂子跟我时来时往的,焉能不知她的品性。我要有个同龄般配的儿子,再不能叫三丫头外嫁的。嫂子还是往陈家仔细问问,好端端的,总不能说变就变。" 李氏叹道,"不论是结亲还是悔亲,我只求痛痛快快的有个结果就好。别的事想不着我,这等事就都想到我了。"对长房不是没有怨怼,得罪人的事不自己出头。 沈氏亦叹,"嫂子这好歹是有个由头,再怎么说,你是嫡母,硬赖到你身上让你出头,你能怎么着?你说我家,还不是没来由的。就因我家丫头生得好些,倒成不是了。" 李氏忙又道了回歉,两人素来交好,沈氏也不想抓住此事不放,劝李氏道,"嫂子是瞧着康姐儿,不得已罢了,我如何不知。" 李氏被逼出头干这尴尬事,本就心里不痛快,沈氏一说,她险掉下泪来,轻声道,"没孩子时,我是日夜盼着。如今有了康姐儿,我是日夜劳心。我们那一家子,康姐儿到底没个同胞兄弟……" 沈氏少不得又劝了李氏一回。 至晌午,李氏便带着闺女告辞了。 沈氏好声色的送了她们母女出门,回屋也没与旁人提这事儿,当初她先打发了何洛,接着同样手段打发了陈志。何洛倒是个明白的,后来就没来的。陈志也没露过面儿,沈氏还以为他们都消停了,如何陈家又传出这样的话儿来? 沈氏觉着,得快些将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 待此事想通,沈氏又叫了三姑娘来私下叮嘱了一番,让她近期都不要出门。 话说李氏回了家,家里还等着她的信儿。 李氏将沈氏的话照样同大儿媳杜氏说了,杜氏咬牙,"若真没这事儿,如何陈家会反口?" 李氏累得要命,见杜氏不信,也有些冒火,道,"你要不信,自己去问吧。" 杜氏忙道,"太太莫误会,我不是不信。只是,咱们亲自着人往陈家打听的,而且,先时都说好阿志秀才试后就把事儿定下来的,如今陈家反推脱起来。" 李氏揉揉额角,"猜度这些有什么用,我都去问了,根本没你说的那回事儿。你去陈家找陈大奶奶问个明白,咱家珍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如何能容他们这般怠慢?" 若能舍得这门亲事,早舍了,杜氏咂巴咂巴嘴,道,"阿志这样的人才,阖县也没几个。" 李氏索性不再理她。她虽是继母,该出的力也出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还要怎地? 便是何忻回家,李氏也是照样同丈夫说的。 "我细问了子衿她娘,断没这事儿的。"李氏服侍着丈夫换了家常衣裳,道,"是不是陈家有意推脱呢?" 何忻眉心微皱,李氏轻声道,"我可是听说,阿志中秀才后,不少媒人往陈家说亲的。"倘陈家有了更好亲事呢。 何忻摇头,"不至于。便是有了更好的亲事,他家说一声,反正亲事没定,咱家也不至于赖着他家。" 李氏道,"若不然,我带着珠姐儿她娘往陈家走一趟,也问个究竟。" 何忻鬓间几缕银白,烛影下愈发亮眼,他少时便走南闯北的人,也猜度了几分,道,"少年人,总有糊涂的时候。若他能明白,亲事也结得。若一味糊涂,另给珍姐儿寻一门好亲事便是,又不是只他一户好人家。倘不是阿志念书尚可,我也不会想结这门亲。"陈姑丈家门第,与何忻家相当,哪怕这几年陈姑丈赚了大笔银子,但论生意稳定性,还是何忻更胜一筹。何忻之所以想结亲,是看中何志会念书,以后若能考个举人进士的,说出去也体面。 最后,何忻道,"你跟珍姐儿她娘说,莫哭天抹泪儿的,若有媒人上门说亲,看看好赖。陈家这事,暂放放无妨。" 李氏应了,捧上一盏凉热适口的茶,还是忍不住为沈氏说话,"子衿她娘千万保证的,断不会有那等不才之事的。" "咱们本就是族亲,恭五弟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他家本就不至于有这事儿,不过是以防万一让你去问问,莫误会了。"何忻呷口茶,细与李氏分说道,"怕就怕是阿志动了心,这少年人,不动心还好,倘一动心,实不好回转过来。他如今倘真对那位三姑娘有意,便是咱两家结了亲,珍姐儿嫁过去怕日子难过。再者,明知他这般,还要结亲,倒叫人小瞧了。" 李氏稍放下心来,"还是老爷透彻。" 何忻问,"孩子家我见的不多,倒是那个三姑娘,当真相貌极好?" 李氏道,"岂是极好,咱们县里再没一个比她生得水灵。说来也怪,三姑娘是子衿她祖母的娘家侄孙女,与子衿她祖母生得半点儿不像。听说三姑娘的祖父与子衿她祖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那就难怪了。"何忻道,这世间,男人只要有才干,便是相貌差些,也有大把好闺女肯嫁。女人当然也要看家世,但若相貌真正出挑,想得一门好亲事也不是不可能。 李氏感叹,"真不知是不是他家的风水格外好,孩子们一个个水灵灵的,三姑娘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子衿你是见过的。她如今还小,过两年大些,相貌绝不比三姑娘差。" 何忻笑,"这有什么,咱们康姐儿也标致的很。"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李氏笑,"这倒是。" 何忻将事情看得透透的,人也明理,长媳杜氏则不这般想,她简直恨透了三姑娘。其实,这与三姑娘有何相干,只是,越是无能的人越会迁怒罢了。得罪不起陈家,觉着三姑娘是个软柿子,自然要捏一捏的。 且杜氏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她与丈夫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回我带着珍姐儿去芙蓉寺与陈家大奶奶相看,也是叫孩子们见个面儿,不做盲婚哑嫁。我可是眼见子衿她娘带着她家那两个丫头在一块儿的,说不得早便有了首尾。咱们珍姐儿这样的老实丫头,如何比得上那等狐媚有段!" 何汤皱眉,"这事且不急,我跟父亲商量后再说。你管住你的嘴,珍姐儿就够不痛快了,你再这样叨烦起来没个完,还叫不叫闺女活了。" "我又不会在闺女面前说,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跟父亲说一说这事儿。" 何汤道,"太太不是去了恭五叔家,说没这事儿么?" "太太早便跟恭五婶交好,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她信什么,说不得是给蒙蔽了呢。"杜氏早有结论,她已断定三姑娘就是狐狸精投的胎,道,"你是没见过三姑娘那样貌,也不知怎么就生得那般妖妖调调的,一看就不是正经闺女。" 何汤道,"好生宽慰着珍姐儿,狐狸精的事儿不要跟她提,亲事不成倒罢了,倘成了,倒叫孩子心里别扭。" "咱们丫头你还不知道,她比我还精呢,她能不知道?早知道了。"主要是杜氏这张嘴实在不严谨,早同闺女说了。 何汤一叹,"叫她莫急,我总不会叫她吃这个亏。" 杜氏此方不说什么。 何汤与父亲何忻说这事儿的时候,倒是给何忻说服了,主要是何忻说的有理,何忻道,"你恭五叔年纪比你还小两岁,你自己琢磨琢磨,他是不是个老实人?今儿是叫康姐儿她娘亲自去问了,再说,先时咱们也着人打听过这位三姑娘,若她实有手段,咱们怎会打听不出来?可见的确与你恭五叔家无关。" 何汤道,"那阿志怎会跟着了魔似的……" "这有何稀奇,男人哪个不好色。"何忻道,"陈志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说三姑娘相貌极佳。他少年慕艾,稀松平常。只是为个女人这般糊涂,先时倒是高看了他。"陈家这事儿,闹得何忻心烦,他孙女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一棵树上吊死。 何汤却是极想结这门亲的,道,"陈志年少,经的见的少,故而一时糊涂罢了。倘他能明白,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咱们县里比他更出挑的少年,也不多。"关键是家里有钱,还会念书! 何忻道,"还是暂放一放,珍姐儿今年才芨茾,也不必急。这亲事,自来是男家赶着女家,没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便是为珍姐儿日后着想,也别叫你媳妇太热乎了。陈家不提,咱们也别提,我再瞧瞧,若有比陈家好的,也不是非陈家不可。" 何汤虽对父亲续弦有些意见,不过李氏这些年很识趣,且只生得一女,如今李氏也进门儿这些年了,何汤对李氏向来是恭敬的带着些疏离。他素来信服父亲的眼光,听父亲这般说,心思也活了,恭敬的应下。 只是杜氏不甘心,何珍珍紧攥着拳头,咬牙道,"世上也不只陈家这一棵老歪脖儿树!只是丢不起这个脸!难道我是他家想相看就相看,想不要就不要的!" 杜氏忙拉开闺女攥着的拳头,见因用力太大,指甲刺破掌心,流出血来。杜氏心疼的紧,一面吩咐丫环去拿药来敷,一面开解闺女,道,"何苦生这样的大气!你爹说的对,难道就没别的好人家了?我还看不上那陈家背信弃义哩!" 何珍珍垂眸思量,任母亲给她敷好药,也没再说什么。 两家正因陈志心烦的时候,不想陈大奶奶接着闹出一大雷,当下把两家雷了个好歹。 陈大奶奶哭哭啼啼的跑到何家求三姑娘发发善心,别再搅和她儿子的亲事了。三姑娘当下脸就绿了,立刻道,"实不知大奶奶这话从何说起?你家公子我拢共没见过三五面!如何能与他有什么牵扯!大奶奶别是认错了人,赖到我头上!便是您不在乎脸面,我还得要脸呢!" 陈大奶奶见着三姑娘也火大,眼泪也不流了,气冲冲的问她,"你说得清白,那怎么阿志就非你不娶了!"这狐媚子的德行,一看就是会勾引男人的! 三姑娘气的了不得,冷笑,"我怎么知道令公子在想什么?您这当亲娘的都不清楚,倒来问我!你问问姑祖母和婶婶,我倒是认不认得你家公子!我好端端在家里坐着,大奶奶这是来做什么?我是哪里得罪过你,叫你这般来败坏我名声!" "你有证据就拿出证据来,平白无故的来我家里撒泼说这些胡话,你干脆一刀捅死我罢!"说着,抄起做针线小笸箩里的剪刀就塞陈大奶奶手里,陈大奶奶哭天抹泪有一套,这上头却没啥胆量的。 三姑娘拿出不要命的态度来,陈大奶奶枉活这一把年纪,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给三姑娘震住的,陈大奶奶厉声问,"当真绝无此事!" 三姑娘指天起誓,"若有此事,便叫我天打雷霹,不得善终!若无此事,大奶奶冤了我,大奶奶敢不敢也照样起个誓给我!"平日里看不出来,一遇着大事,三姑娘性子里强硬的那面儿便显了出来。 陈大奶奶嘴唇动一动,她是不敢起誓的。 这会儿工夫,何老娘也明白事情原由了,指了陈大奶奶道,"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好端端的这是来做什么?你婆婆知不知道你过来!" 陈大奶奶抹一把泪,"舅妈也体谅我做娘的心吧,阿志简直是失心疯一般,非三丫头不活了。" 三姑娘冷声道,"得了失心疯就去找大夫吃药,大奶奶来我家有什么用!我家又没大夫!" 陈大奶奶险给她噎死,道,"你这丫头,无风不起浪,若不是有个影儿,阿志怎会就你不可了!" "你家的事,如何与我相干!我誓都起了,还要怎么着,莫不是不逼死我不罢休了!"三姑娘道,"你再逼我,我就是死,也得撞死在你家大门前!给你家好生扬一扬名声!我把话撂下!大奶奶也是有闺女的人,今天有人敢坏我的名声,明儿个令爱嫁人,别怪我跑去说有人为令爱要生要死!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大奶奶还是别以为我太好欺负!" 陈大奶奶彻底给三姑娘噎死了……她怎么来就怎么回去了。 何老娘气得了不得,陈大奶奶走了好半日,何老娘还骂呢,"这脑子不清楚的婆娘,吃错药了吧!"待骂一阵,何老娘方回头问三姑娘,"你真没事儿吧!" 三姑娘骤然发狠,"她敢坏我名声,要她命!" 何老娘给她吓死,连忙道,"快别这样。我跟你婶子去你姑祖母家走一趟,总得问个明白,不能这样糊涂着。"因三姑娘爹娘活着时活的不大体面,三姑娘的成长过程中,何老娘是下过大力气给三姑娘灌输荣辱观的。这几年看下来,觉着三姑娘早在她老太太的培养下,脱离了那对恶心爹娘的低级血统,有了她老太太的高尚节操。故此,何老娘也不大相信三姑娘跟陈志有什么。而且,后来陈志再来何家,三姑娘都是避回自己房的,当真是说话见面儿都有限,如何陈志就发了疯呢? 何老娘素来是个偏心的人,在家里孙辈中,她最偏孙子何冽,不过,有陈志比量着,何老娘自然是偏心三姑娘一些。再者,何老娘活了这把年纪,如何不知名声重要。她家里不只三姑娘一个闺女,这会儿便是心下有些埋怨三姑娘平惹是非,可她亲孙女何子衿小同学还小呢,万不能真叫三姑娘坏了名声,以后亲孙女的亲事便要艰难了。 何老娘同沈氏道,"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咱们这就去走一趟,总得说道个明白!" "母亲说的是。"沈氏脸色亦是极难看的,心下真是烦透了陈大奶奶,咬牙道,"原就知大嫂子糊涂,却不知糊涂到这步田地,别是她自己得了失心疯吧!" 婆媳两个也顾不得怎么收拾,便去了陈家。 陈姑妈太阳穴上贴着两贴膏药,病歪歪的靠在榻上,何老娘一见顾不得说陈大奶奶的事,连忙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陈姑妈叹,"还不是叫那孽障给气的。" 见大姑姐这般,何老娘那话就有些说不出口,怕叫大姑姐更添烦忧。沈氏是不管这个的,沈氏道,"我们在家,也不知姑妈身上不好,不然早该来问安的。倒是大嫂子,如何不在姑妈身边服侍?" 陈二奶奶肚子已经出怀,却仍是在婆婆身边服侍,闻言叹道,"弟妹有所不知,大嫂身上也不好呢。" 沈氏道,"我有些私话想同姑妈说,能不能请二嫂暂回避一二。" 陈二奶奶瞧一眼婆婆的脸色,便退下了。 沈氏直接同陈姑妈说了,沈氏道,"我们在家都不知什么缘故,大嫂子就上门一通闹,直要逼死三丫头的意思!姑妈素来明白,倘阿志真与三丫头有什么,姑妈不至于不去问我们太太一声。姑妈既自始至终没说,就知阿志的事与三丫头是无干的。阿志糊涂,大嫂子好生劝导他就是,这般去我家吵闹,亲戚家不会计较,可倘事情传出去,叫三丫头怎么活?大嫂子实在糊涂。还是说真打着逼死三丫头的念头要阿志死心!" 陈姑妈气的眼前一黑,问,"真有此事!" 沈氏道,"大嫂子前脚刚回来罢。我实在是不解大嫂子的意思,又知此事要紧,耽搁不得,故而过来问一问究竟!" "这个混帐婆娘!"陈姑妈向外喊,"把老大媳妇给我叫来!" 第97章 纠割 ????陈大奶奶正在屋里跟闺女商量呢,"好像真与三丫头无关的。" 陈大妞是典型的阴谋论者,冷笑,"娘你真是耳根子软,难道凭白无故的我哥就中了邪?我哥怎么不要死要活非他人不娶,就黑上那狐狸精了呢?早就看她不是什么正经货,每天妖里妖气的。"最后一句话的结论真不知陈大妞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母女两个正头对头的商议如何拗回陈志的心肠,就听到陈姑妈的传唤,陈大奶奶刚从何家回来,听说是何老娘婆媳找家来了,毕竟有些心虚,陈大妞却是胆子壮不怕事儿的,道,"我陪娘你过去。" 陈大奶奶便带着闺女过去了。 陈姑妈险没叫这长媳气死,当头便是一通喝问,"你去你舅妈家做什么了?" 陈大妞道,"祖母,我娘就是去问个清楚,也是怕冤了三妹妹呢。"她较三姑娘长一岁。 沈氏道,"怎么大嫂子的事儿,侄女这般清楚。莫不是大嫂子过去之前,跟侄女商量后才去了?" 陈大妞看向沈氏,沈氏似笑非笑,"都不是外人,大侄女别拿这谎话哄人了。问什么?大嫂子有没有跟大侄女说,大嫂子去问,三丫头当场就起誓了,若与她有关,天打雷霹不得善终。大嫂子敢不敢也起个誓,若冤了三丫头,你要如何?" "大嫂子一样是有闺女的人,既知你家的事与三丫头无干,还要去我家大吵大闹,到底安得什么心?"沈氏道,"我劝大嫂子一句,难不成你坏了三丫头的名声,就不影响志哥儿了。他年纪轻轻的,真有了什么耽于美色的名声,略讲究些的人家,会不会把闺女嫁给他?此事与三丫头无干,大嫂子非要迁怒,我也没法子。只是,大嫂子怎不为志哥儿考虑清楚呢?您这闹一通,以后叫志哥儿怎好说亲呢?" 陈大奶奶实在是给儿子这牛心折磨的没了法子,陈大郎回家捆起来打一顿,陈志倒更铁了心。总不能把他打死。陈大奶奶便想了这个法子,先把三姑娘搞臭,最好叫三姑娘自己主动去死一死,也算掐了这祸根。奈何三姑娘真不是那种你坏我名声我就去死的人,她绝对是我死也要拖一垫背,陈大奶奶论狠劲儿,真狠不过三姑娘。再有沈氏也不是好惹的,陈大奶奶一朝失算,脸面全无。 更有沈氏一提陈志的声名,陈大奶奶哭道,"事到如今,阿志哪里还有什么声名呢。" 沈氏道,"若不是大嫂子去我家闹一通,此事我是闻所未闻的,又有谁能知道?大嫂子自己要泼三丫头一身脏水,坏了阿志的名声,能怪谁去?" 陈大妞不管这个,她道,"既如此,婶子早些发嫁了三妹妹,不就清白了?" 沈氏冷笑,"大侄女当真打的好主意,你这般有智谋,莫不是与你娘商量好的?逼不死三丫头也要逼她嫁了!" "我也是为三妹妹着想。"陈大妞道。 "哪天我也过来如法炮制一回,介时还请大侄女也早些嫁了吧!"沈氏道。 陈大妞到底还是黄花大闺女,她顿时脸色涨的通红,道,"婶子如今这般轻薄?" 论口才,陈大妞如何是沈氏对手,沈氏道,"我看大侄女随口便是婚嫁之事,不知这竟是轻薄。我没念过几本书,原是不知道这是轻薄的,大侄女念了多年的书,方知这是轻薄。那就请大侄女自重些吧。" 陈大妞登时又羞又怒,浑身打颤,陈大奶奶对沈氏道,"弟妹也是长辈,如何这般说话。" "大嫂子比我还年长,同三丫头也没客气呢,我如今都是有样学样跟大嫂子学的。"沈氏一人干翻母女两个,淡淡道,"今天当着姑妈的面儿,我把话说开了。我有闺女,大嫂子也有闺女。我有儿子,大嫂子也有儿子。我家自比不上大嫂子家有银钱,可我也不是窝囊的!大嫂子说的那些话,我家里不会往外传,可要传出一星半点儿,咱们没个完!谁要坏我闺女的名声,就是我一辈子的仇人!三丫头要说亲,大侄女比三丫头还大一岁吧?大嫂子不要脸面,我也豁出来不要这脸面了!大不了一道去死,咱们到地下也有个伴!" 事关名节性命,沈氏也不来那客气的一套!说完就扶着何老娘走人了! 陈姑妈给这对蠢母女气的厥了过去。 何老娘出了门还劝沈氏,"说不到死不死的地步啊,忒不吉利。" 沈氏道,"母亲放心,不过是吓唬吓唬大嫂子。她也忒目中无人了,成心坏三丫头的名声,三丫头以后可怎么办呢?" 何老娘也没好主意,恨恨的骂陈大奶奶一句"这油蒙了心的贱货!",道,"回去商量商量再说吧。" 家里何子衿也守着三姑娘发愁呢,她生怕三姑娘想不开。三姑娘反劝她道,"这也不必愁,船到桥头自然直。难不成我真去死?我死了倒成全了那一家子。" 何子衿心里倒是有个主意,道,"三姐姐想通便好,不如咱们去贤姑祖母那里住些日子。" 三姑娘很是心动,道,"只怕贤姑祖母不愿惹这麻烦。" "不会。认识贤姑祖母这些年了,怎么着也有几分薄面在。"人跟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何子衿小时候便常去贤姑太太那里玩儿,就是侍弄花草的本事,也多是同贤姑太太学的。何子衿觉着,贤姑太太虽淡漠些,却不是那等绝情之人。何子衿道,"三姐姐别担心,我去同贤姑祖母说。" 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三姑娘也应了。 待何老娘沈氏婆媳回来,三姑娘何子衿已想好对策,沈氏道,"这也好,不过有我在,不必你小孩子家出面儿,还是我去贤姑妈那里走一趟。只是可惜三丫头今年及笄,如此倒不好大办了。" 三姑娘道,"这倒没啥,只是叫那一家子恶心的够呛。"还没法子报复回去!这亏吃的窝囊! 何老娘道,"这个往后再说。说亲的事也略停一停,反正你不大,若你贤姑祖母同意,先去你贤姑祖母那里住些日子,也就清静了。" 何恭听说此事后,原要去陈家走一趟的,何老娘拦了儿子道,"你姑妈身上不大舒坦,我跟你媳妇刚回来,你就别去了,叫你姑妈心里难受。" 何恭道,"以后再有这事,娘跟我说。" 何老娘揉着额角,"一时给那疯妇气得头晕脑胀,没顾得上多想,就跟你媳妇过去了。" 何恭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道,"娘跟媳妇多劝着三丫头些,跟她说,这事不怪她,叫孩子放宽些心。" "还用你说。"何老娘便将让三姑娘去贤姑太太那里住些时日的事与何恭说了。何恭皱眉思量,道,"会不会有好事者说咱们心虚呢?" 何老娘道,"这会儿也管不了那许多,你贤姑妈那里清静。" 沈氏诚心相求,且贤姑太太早便喜欢何子衿,也认得三姑娘的,很痛快的应下了。只是,让沈氏有些意外的是,族长太太刘太太也为三姑娘说了话。刘太太是直接与陈家族长太太说的,刘太太道,"我闻知此事,深觉不妥。三丫头在阿恭家长大,那丫头品性如何,有目共睹,且我便可以做保,绝对是知书识礼的好姑娘。陈老爷家的大奶奶无缘无故的说出些没根据的话,明白的,说她胡言乱语,不会误会。可这世上,还是糊涂人多一些,尤其阴私之事最伤人名节。三丫头自小在我族中,伤她名节,就是伤我族中闺女的名节。我们家姑太太的贞节牌坊是先帝亲笔赐下的,这几十年来,我们何家闺女的品性,也是人所尽知的。再不能容人无故玷辱,还得请您说句公道话呢。" 沈氏何老娘听说刘太太竟为三姑娘出面,心下很是感激,亲自备了礼去谢了一回。刘太太笑的慈和,"我是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好生生的丫头,我如何能坐视她们受这无妄之灾。"她知道长孙的脾气,这孩子理智,可少年人,哪儿那么容易忘情。与其叫长孙牵挂,刘太太将能做的都做了。便是儿媳孙氏刚得知此流言时,一脸神秘兴奋兴灾乐祸的模样同她说起时,刘太太也训斥了孙氏,刘太太说的明白,"三丫头不姓何,却是在何家长大的。你也有闺女,别人说三丫头,难免说咱们何家如何的。这种闲话,非但不能去传,便是听到有人讲,也要驳斥一二的。不为别的,就当为自己闺女积德吧!" 家有这等儿媳,真是死也闭不上眼。刘太太愁的要命,想着往后定要给孙子挑一门妥妥当当的亲事才好,尤其孙媳妇的性情,一定要明白才行! 刘太太利用族长太太的身份给陈氏家族施加了一些压力。 话说,陈姑丈虽有大把银子,却不是族长。 陈家族长如今不比陈姑丈富庶,却也是一族之长,碧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因这几年陈姑丈发了大财,陈族长嘴上只有好话,面儿上也亲热,心里作如何想就不知道了。或者,陈族长对陈姑丈一支是稍有嫉妒的,也许心里还盼着陈姑丈倒个小霉啥的,却不希望陈姑丈这支真的出什么事。尤其,在陈志身上。如同何洛是何氏一族的希望,年纪轻轻便中秀才的陈志何尝不是陈氏一族的希望呢?便是陈族长对陈姑丈偶有嫉妒,也是盼着陈志出息的。无他,这年头,真是出息一人,能旺一族啊。 何况,事关名声。 陈姑丈听妻子说了,夫妻两个当天就去了陈姑丈家。 陈太太去寻陈姑妈说话儿,陈族长亲与陈姑丈说的,"阿志这才开了个好头儿,万不能坏在风流之事上。且这事也极不妥,何家可是有贞洁牌坊的家族。这会儿说在何家养大的女孩子名声上有挂碍,何家如何能坐视不理呢?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在碧水县扎了根的,莫因些小事坏了情分。何况,你家与何恭家可是实在亲戚,如何闹到这般地步?也忒伤脸了。" 陈姑丈刚从老妻那里出来,老妻给陈大奶奶气的不轻,便是陈姑丈听着陈大妞在一畔聒噪,一时没压住火给了她一巴掌,终于打了个清静出来。陈姑丈安慰了好妻几句,族长夫妇就来了,陈姑丈在外人面前素不缺风度的,他温言悦色,笑,"阿兄说的是,其实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陈族长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姑丈还请陈族长留下用饭,陈族长客气婉拒,见天色不早,便带着老妻回家了。 陈姑丈这些日子正是春风得意,谁晓得最让他有脸面最出息的长孙竟然鬼摸头一般瞧上了三姑娘,还非君不娶了。 陈姑丈原也没当什么大事,想着长孙这些年一意念书,没开过眼界方会如此。按陈姑丈的意思,找两个漂亮丫头给长孙伺候一回,长孙定能通透了。结果,漂亮丫头找来了,长孙非但没通透,反是愈发一意就扑在那三姑娘身上了,真是着了魔。 陈大郎打了一顿,陈姑丈耐心劝了一回,黑白脸都用了,均失败告终。 陈姑丈正要再想法子令孙子回心转意呢,大儿媳就做出这等蠢事来,简直叫陈姑丈火冒三丈。 孙子突然鬼迷心窍,陈姑丈也不喜欢三姑娘,但他做生意这许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早把孙子身边儿的小厮拷问了,又着人细细打听,实在与三姑娘无干。那姑娘就是生得貌美,给孙子相中了而已。倘三姑娘真做过勾引他孙子的事,他老人家定不能这样算了的! 就因着三姑娘没做过,且何家是正经亲戚,何老娘那性子,陈姑丈虽不大喜欢,也得承认何老娘是个正派人。哪怕何恭帮着阿姑妈拆过他的台,陈姑丈心里明白,这位内甥是个可靠的人。陈姑丈在外多少年,哪怕心底觉着何家有些无能,也得说,何家这门亲戚不赖。如今没事看不出来,倘一朝有事,就得指望着实在亲戚拉扶一把。 甭看陈姑丈如今富贵,且性子毒辣,他心里是门儿清的。故此,虽心下难免迁怒三姑娘些,此事他根本就没跟何家提。本就不关人家的事,跟人家提什么?不但不能提,还得瞒着些,不然传扬出去,孙子的名声也要受影响。 风流对男人不是大罪过,可孙子正是说亲的时节,巴结陈家的人家或者不在乎这个,可那些讲究的人家,尤其读书人家,最在乎名声。 孙子若有了这般名声,如何能说一门好亲? 何况,先时与何忻也口头上定了亲事的。 陈姑丈正想着秘密的解决了孙子的心结,不想陈大奶奶做出此等蠢事,你要损人利己,陈姑丈也不说什么了。就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得罪了亲戚不说,遗害在后头呢! 陈姑丈再一次后悔,给老大结亲时家里条件差些,娶了这等没见识的女人,真是祸害满门! 陈姑丈先跟老妻商量着,命陈二奶奶备了份厚礼给何家。陈姑妈也甭养病了,扶病去了何家赔礼。沈氏当时虽撂下狠话,可这亲戚,怎能说断就断呢?何老娘叹,"我跟姐姐认识这些年,有什么事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害了三丫头的名声。" 陈姑妈正想说几句好话,就见翠儿跑进来,满面喜色道,"太太、大奶奶,小福子说州府里传下来的信儿,咱们大舅爷中进士了!" 第98章 亲上加亲 ????舅爷! 何家现在只一位舅爷,便是何恭的小舅子沈素了。听说沈素中了进士,何老娘与沈氏惊喜的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叠声问翠儿,"可是真的?叫小福子进来!" 小福子早在外头侯着,听到里头有话儿,忙欢天喜地的进去,眉飞色舞道,"太太、大奶奶,再没差的,县衙门口都贴出大红榜来了,小的亲自去瞧的,就是咱家小舅爷!估计这会儿县衙报喜的人已往亲家老爷家去了呢。"他是何家买来给何恭做书僮的,也认得些字。何恭出门小福子做书僮,若何恭不出门,他便去沈氏的酱菜铺子里给沈山做个支应。 沈氏喜的都说不出话来了,陈姑妈笑,"这可是天大喜事!" 何老娘笑,"是啊!赶紧,把恭儿叫过来!" 何恭已带着孩子们到了,笑,"小福子先去的书房,这小子实在腿快。"又道,"阿素着实争气。小福子去恒大哥家问问,他家车马可有空,明儿个我同你大奶奶去岳家贺喜。" 陈姑妈立刻道,"哪里要去打听别家,你姑妈家难道没车马?" 陈姑妈将旁事搁一旁,很为娘家高兴,笑,"明儿一早我就着车夫过来,这可是天大喜事,买他一万响鞭炮放个痛快才好。" 沈氏笑,"姑妈说的是,我都忘预备了。小福子去买些鞭炮来放!咱们也喜庆喜庆。" 小福子应一声就撒腿跑去买鞭炮了。 何子衿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手上还有些面粉的白,身上围裙未摘,一看就是刚从厨下过来,欢喜的问她娘,"我舅中进士了?" 沈氏喜不自禁,"是啊,真是佛祖保佑!"说着还双手合什的念了声佛。何子衿道,"祖母,娘,我去把三姐姐接回来吧!"她舅都中进士啦,家里有了大靠山,还叫三姑娘躲着个甚啊! 何子衿不愧她娘的亲闺女她舅的亲外甥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捅了陈姑妈一刀,叫陈姑妈喜庆的老脸有些下不来台,陈姑妈心道,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何子衿却依旧是那幅笑岑岑的模样,沈氏笑,"这也好,叫三丫头回来吧。你别这么着去,把围裙脱了,手也洗干净。" 何子衿应了,自去收拾。阿念闷不吭气的跟在子衿姐姐身畔。 何子衿洗了手,去了围裙,到厨下装了一碟子刚炸出来的香椿鱼放在食盒,捏一个塞阿念嘴里方盖上盖子,问,"香不香?" 阿念眼睛弯弯,大声道,"香!"过去帮子衿姐姐提食盒。 何子衿自小就常到贤姑太太这里玩儿的,一手打理花草的手艺也是跟贤姑太太学的。带着沈念先见了礼,三姑娘自然也在的,何子衿笑,"早上我看香椿芽能吃了,就摘了些,炸了香椿鱼给姑祖母尝尝。" 三姑娘上前接了何子衿带来的香椿鱼,道,"我还说要过几日才好吃呢,这是头一茬,最是鲜嫩。" 贤姑太太见着何子衿也高兴,笑,"晌午就在我这儿吃饭吧。" 何子衿笑,"今天不行,还有件大好事要跟姑祖母说呢,我舅舅中进士了。" 贤姑太太拊掌一笑,"真乃大喜!" 三姑娘也十分欢喜,何子衿同两人道,"姑祖母,我祖母叫我接三姐姐回家去。"何子衿很是开心,谁愿意过窝窝囊囊的日子,原本就不是三姑娘的错,三姑娘却要避到贤姑太太这里来。如今家里有了大靠山,也该舒展一二了。 贤姑太太活了这把年纪,自然明白其中关要,笑,"这也好。" 三姑娘却有些自己的想法,她道,"我正跟贤祖母说想多住些日子,随贤祖母学佛呢。" 何子衿一惊:三姐姐这不是想出家了吧? 贤姑太太笑,"你还没到看破世情的时候,学什么佛。我又没出家,也不会教人学佛。" 三姑娘有些为难,何子衿拉着她的手,对贤姑太太道,"姑祖母,我先同三姐姐回去了,等明儿我再过来。" 贤姑太太笑,"去吧。你这几日定要去你外祖母家贺喜的,忙完了再来也不迟。" 三人便告辞了。 三人到家的时候,陈姑妈已经走了,何老娘喜笑颜开的望着儿子媳妇,又吩咐余嬷嬷拿钱给翠儿现去集市些买些羊肉回来吃。如今何老娘再不提当初嫌弃沈氏出身寒微之事了,她只觉着儿子眼光好,一眼就相中了沈氏。原本沈氏只是秀才之女,如今成了进士之姐,唉呀,他家又有了一门进士姻亲哪。瞧她老人家的眼光吧,闺女嫁了进士,儿子娶了进士他姐。 唉呀,这就是本事哪!何老娘心里美的能流出蜜来。 哪怕何恭科举上暂只是个秀才,可谁嫌家里好亲戚多呢。 何老娘眉开眼笑,极是大方明理,"明儿个带着你媳妇还有子衿阿冽去你岳家看看,阿素不在家,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帮衬一二,多住几日也无妨的。" 何恭笑应了,道,"今日报喜的衙差定能到岳父家的,岳父岳母不知多么欢喜。" "这是不必说的。"何老娘道,"也不枉阿素去帝都一趟。"她老人家又道,"果然芙蓉寺的菩萨是极灵的。等下次你秋闱,我好好的去芙蓉寺给你烧香。"这菩萨也是,怎么她给女婿烧香也灵,给儿子的小舅子烧香也灵,偏给儿子烧香就不灵了呢~何恭哭笑不得。他这人有一样好处,脾气好,性子也好,而且,不只是好说话心肠软,他是真的宽心肠,姐夫小舅子都中了进士,就他还在秀才这里打转,何恭不急也不恼,照样乐呵乐呵的过日子。知足常乐,就是何恭同学的写照啦~见着三姑娘家来,何老娘也是和颜悦色,她道,"回来住吧!咱家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邪!"接着又道,"你沈家舅舅中进士了,你知道了不?" 三姑娘笑,"听妹妹说了。" 何老娘笑,"咱们中午吃好的。" 午饭丰盛自不必提,何家这么一通鞭炮放了小半个时辰,邻里都打听他家有何喜事,闻说是沈素中了进士,恭喜之声不断。 连何洛他爹何恒听说后都过来了一趟,沈素是何家的姻亲,与何氏家族便是正经的亲戚。何况,沈素素擅交际,以前他捣腾村里的出产,与何氏族人相熟的委实不少。如今沈素一朝得中,何氏家族自然是欢喜的。更有,何恒万分庆幸母亲为三姑娘同陈家的事说了话表明的态度,哪怕三姑娘不姓沈,到底在何恭族弟家这么些年呢。是灰就比土热,看来以后还是要多与族弟亲近才好。 午饭后,因三姑娘的行礼还在贤姑太太那里没取回来,何子衿就叫着三姑娘在她屋里歇的。姐妹两个在一起这些年,情分自来是极好的。何子衿的绣花、打络子、做衣裳、做鞋的手艺,除了她娘指点她,很多都是三姑娘教的。而三姑娘读书识字算账看账本子,则是跟何子衿学的。 吃饱后何子衿泡了两杯梅子茶,姐妹两个歇着茶消谴,何子衿问,"三姐姐,你怎么不愿意回来呢?" 三姑娘也不瞒何子衿,道,"我是瞧着贤姑祖母日子过得清静,倘我也能过那等舒服日子,就是清清静静一个人,也是愿意的。" 何子衿劝她,"陈家的事,又不怪你,你别放心上。你真放心上,倒叫些小人得了意。" "我并不是因这个才作此想。"三姑娘自有心事,她轻声道,"小时候,我没见我爹我娘过过一天消停日子。我是跟着大姐二姐长大的,后来她们都不在了,有一天,我爹也死在了外头,过了几日,娘把屋子一卖跟人跑了。这世上,有我爹娘那样的人家,也有叔叔婶婶这样的人家。可我总觉着,倘女人不成亲活不下去便罢了,若自己能挣得银钱养活自己,清清静静的日子倒比冒着风险成亲的好。一朝嫁人,服侍丈夫公婆生养儿女,咱们女人自己在哪儿呢?我谁都不羡慕,我就是羡慕贤姑祖母。" 何子衿道,"贤姑祖母的日子,是过出了境界。可等闲人哪里有她的福分。贤姑祖母是在娘家这头守的寡,何况,她手里自有产业,又有朝廷颁的贞洁牌坊,阖族女眷的名声都是她撑起来的。族中谁不敬她三分。若换了寻常人守寡,也不过随波逐流,任人安排罢了。" "是啊。"三姑娘无奈叹道,"我可不就跟你回来了。"想她这一辈子,是没有贤姑太太的运道的。 何子衿眯着眼睛道,"这天底下,最难有清静地方。我听说,就是尼姑庵里也有藏污纳垢的呢。" 三姑娘到底年纪小,惊道,"你听谁说的,这可不能瞎说。" 听红楼梦上说的……不过,何子衿胡诌也诌的有理有据,她道,"除非是一庵的无盐女尼姑,倘真有庵里是那等水灵灵的小尼姑多的地儿,就得多留心了。" 三姑娘咂舌,"还有这种事?" "天下之大,什么腌臜事儿没有呢。"两人说着说着便歪楼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反正,既回红尘,还是要在红尘中讨生活的。 三姑娘叹了几口气,便恢复了往日活力。 陈姑丈消息也灵通,知道了沈素中进士的消息,他见多识广,还与老妻感叹了一番,"我看,他舅母家的运道来了。"姻亲都这般发达了,哪怕何恭一辈子考不上举人,有这两门在用的姻亲,儿孙辈总能沾光不少的。 陈姑妈道,"是啊。孩子们也都出息。" 陈姑丈问送礼的事如何了,陈姑妈道,"赶紧趁着沈家小舅爷中进士这个喜事儿,叫家下人闭了嘴,再不要提。" 陈姑丈道,"放心,我早叫人闭嘴了。" 陈姑妈又说了明天何恭用车的事儿,陈姑丈笑,"顺便备一份给沈进士的贺礼才好。" "我知道。"陈姑妈恨恨的拍两下小炕桌道,"看人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出息!家里就没一个争气的!"何子衿何冽都是四平八稳的孩子,起码没有他家孩子这些糟心事。就是收养的三姑娘沈念,就说三姑娘,虽因陈志这事儿,陈姑妈也有些迁怒,可陈姑妈不是陈大奶奶,她老人家眼还不瞎,看得出三姑娘是个心正的。便是沈念,听说也乖巧,以前还救过何子衿。再想一想自家这些糟心货,陈姑妈便想一闭眼咽了这口气,还有个清静! 陈姑丈倒是不上火,他慢悠悠道,"孩子们还小,这也急不得。你瞧着子衿那丫头如何?" 陈姑妈道,"挺好的,怎么了?"相貌不必说,读书识字,平日瞧着也够机伶,家里不愁吃穿,虽是小户人家,也挑不出哪里不好来。 "我想着,子衿在咱家念过书,知书识理,看着她长大的。咱家同他舅母家素来亲近,孙子辈的这些孩子,挑一个两家结亲岂不亲上回亲么。"陈姑丈瞧着何家运势好,他家孙子多,拿出一个与何家联姻也好。再者,何子衿相貌的确不差,以往小时候陈姑丈就见过,小美人胚子,长大后也差不到哪儿去,何况读书识字,也不算委屈了自家孙子。倘一朝何家发达,孙子也跟着沾光。 只是,陈姑丈一提亲上加亲,陈姑妈就想到嫁去宁家的小女儿,不禁一阵心烦,道,"孩子还小,说这个做甚?"原是想小女儿与何恭结亲,后来何恭相中沈氏,陈姑妈心里别扭,哪怕娘家侄儿,陈姑妈不是没想过何恭死活看上沈氏这么个乡下丫头,哪有结亲她家实在呢?心下觉着何恭无福。后来小女儿在宁家守了寡,倒是沈家,一路青云直上,便是陈姑妈早对沈氏改观,如今想想,或者真不是何恭无福,而是女儿无福罢了。 "你先留意着么。" 陈姑妈支应两声将老贼撵走! 第99章 姐姐妹妹~ ????第二日一早,何子衿命人又摘了香椿芽给贤姑太太送去。 香椿芽是时令吃食,谷雨前后就能摘来吃了,而且,这也有的讲究,要分初芽、二芽、三芽的,摘的越早,香椿的那种香味儿愈浓,何家一棵香椿树也有几十年了,只是这东西就吃个尖儿,昨儿何子衿命小福子爬树上摘了些试做香椿鱼,觉着不赖,今一早就把头茬都摘了,拢共也没二斤。除了自家吃的,用细水蒲扎好,分了小把往亲戚家打发打发,是这么个意思。 昨儿是炸的香椿鱼,早上用鲜豆腐和了香油凉拌,味儿也极鲜香。 翠儿往贤姑太太家回来,带回了贤姑太太给的点心,翠儿道,"贤姑太太说,知道姑娘今天要去外祖家的,这些叫姑娘带了路上当零嘴儿。" 何子衿叫她收起来自去用饭。 待用过早饭,陈家的车马也过来了,一家四口便去了长水村贺喜。 沈素中了进士,哪怕人还没回来,阖村子都沸腾了。真的,这毫不夸张,在这个宗族文化做主导的年代,一个人出息,真的是阖族阖村的大喜事。当初沈素去帝都春闱,沈氏家族还凑了五十两银子给他路上花用。故此,沈素中进士,这绝不是沈素一个人的荣誉,这是沈氏家族阖族的荣耀。 沈素中进士的消息一传到长水村去,沈父喜的手脚发颤,险没厥过去。沈母江氏婆媳则是眼泪长流,打赏差役的事儿都忘了,好在差役见这种情形也见多了,待沈家人略恢复了神智,拿了厚厚的喜封,又说了一串吉祥恭喜话,便告辞了。 如今,何家一家人一进长水村,就有乡亲们满面笑容的说起沈素中进士的事来,还未到沈家门口,便有鼎沸欢笑声传出。 沈父已令人将家里养的一头肥猪宰了,祭祖!何家到的时候,沈家刚祭完祖,族人亲戚们都聚在沈家说话儿呢,热闹的很,中午还有宴席,村里女眷多有过来帮着做汤水的,还有人明里暗里打听沈玄沈绛的终身大事,想着沈家是不是有意给两个儿子结个娃娃亲啥的,各家可有不错的闺女等着哩。便是江仁,这位进士老爷的内侄儿,也沾了他进士姑丈的光,成为长水村婚姻榜上热门人选。 见何家人来了,大家先是一通见礼欢笑后,以往对何恭这位县城里秀才相公的奉承今日早抛诸脑后,提都不再提,人们再次七嘴八舌的说起沈素中进士的事儿,简直没有不交口称赞的。其中,沈里长就表示,"先前我就请朝云观道长瞧过,咱们这村里,背靠芙蓉山,近处芙蓉溪蜿蜒而过,可谓风生水起,阿素比阿祯晚几年,也是咱们长水村的第二位进士老爷了。听道长说,以后咱村儿的后生还有的出息咧。"长水村的第一位进士不是沈素,而是一位外姓进士,姓徐名祯。徐进士自中了进士就没再回来长水村,何况徐进士不姓沈。沈素才是沈氏家族的人,故此,沈里长对沈素中进士,可比当初徐进士金榜题名时高兴的多。 接着大家又赞起沈玄沈绛兄弟两个,"一看就灵秀,日后肯定跟他爹似的,也是进士老爷。"说得比朝云观的道长还神仙。 当然,也少不了赞江氏好福气,江老爷好眼光,给闺女相得这么个好女婿,又打听江氏是不是也要收拾行礼跟着沈素一道去帝都做官太太享福。 江氏笑,"得看相公怎么安排呢。" 江老爷道,"也不知女婿什么时候回来?" 沈里长拈着花白的胡须道,"这中了进士老爷不是就直接当官儿了吗?还有空回来么?上回阿祯中进士可是没回来的,不过也把阿兰接了去享福呢。" 里长太太李氏道,"是啊,咱们阖村子的闺女算起来,就是阿素媳妇跟阿祯媳妇最有福气了,都是官太太的好命。" 沈母惦记儿子,揽了外孙子何冽在怀里跟丈夫商量,道,"要不,就托人往帝都送个信儿,看阿素如今倒是怎么着呢?" 沈父思量片刻,道,"好像还要再考的。" 沈母不解,"这已中了进士,如何再考?" 沈父多年老秀才,有些记不清了。 何子衿抓了一把干炒花生米在手里搓了皮吃,道,"外祖母,我听先生说,这新科进士,除了前三甲直接授官翰林院外,余者还得考试,要是考上庶吉士,也是在翰林当官。没考上庶吉士的,才是去吏部等着分派。不管去哪里做官,新科进士都有探亲的假期。我看,舅舅不多时就要回来的。" 沈母念佛,"这就好。" 里长太太啧啧道,"衿姐儿连这个都知道?" 何子衿道,"以前听先生讲过。" 里长太太赞,"果然是读过书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就是有见识。" 何子衿笑笑,谦虚一二。 江仁特想说,他家子衿妹妹非但粉儿有见识,好处多了去啦!不过,屋里闲杂人等太多,他就强忍着没说。江仁跑回家揣了一兜松子回来,悄悄的给何子衿,"吃这个!" 沈玄眼尖,瞧见江表兄悄悄给他家子衿姐姐松子吃,他倒不是嫉妒,而是问,"阿仁哥,你不是说你家没松子了么?" "傻不傻,松子贵的很,咱自家人吃就算了,哪里能拿出这许多来招呼流水席。流水席有花生米就够意思啦。"江仁把松子给何子衿放荷包里,说,"妹妹,你这荷包小,吃完了再跟我说。" 何子衿眉眼弯弯一笑,"好!" 何子衿年岁渐大,沈氏不叫她总跟表兄弟在一处玩儿,唤她进屋陪着外祖母说话。待何子衿去了屋里,江仁捂着胸口同沈玄道,"刚子衿妹妹一笑,我心跳的好快啊。阿玄,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沈玄心里翻个白眼,面儿上一片泰然,"是啊,阿仁哥你好好找个大夫瞧瞧,可别是什么大症侯才好啊。"呸!心跳好快! 江仁一片担忧,"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妒英才。"他不是真的生病了吧? 沈玄:让我去吐一吐吧! 沈家实在热闹,何家一家子当天没回县里,便住下了,爹娘母女之间,自有一番话要说的。江仁是个纯真少年,晚上他很忧心忡忡的跟他爹他娘说了他可能得病的事儿,江仁他娘张氏险没笑死。 这年头,虽有礼教,但江仁这种完全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何况,他小小少年,全凭天性,并无违礼之事,故此,家里人只觉好笑,并没有训斥他。 江顺只是与儿子道,"你现在也大了,子衿也大了,都不是小时候了,你少总是找人家说话。" 江仁很有些不服气,道,"就是大了,我跟子衿妹妹也是朋友啊!" 张氏笑,"好了,在你姑妈家玩儿了一日,也累了,去睡吧。" 江仁哼哼两声,问他娘,"要不要买两剂宁神散来吃啊。" 江顺训他,"你又没病,吃什么药!快去睡觉!" 江仁觉着爹娘不大关心他了,只好去睡觉。张氏笑与丈夫道,"傻小子开窍了,自己还傻着呢。" 江顺摇摇头,哭笑不得,"真真是傻小子一个。" 张氏眼睛一亮,嘿然道,"别说,咱儿子还挺有眼光,我看子衿那丫头也很不错。还念过书识得字,可有见识了,当官儿的事也懂一些。咱们阿仁说来也是一表人材哪。"张氏越说越觉着两个孩子简直天造地设,自己都欢喜起来。 江顺道,"我也瞧着不错,就是怕人家看不中阿仁。" "这有什么看不中的,阿仁多实诚的孩子,咱家也不是破落门户,以后家里这些,还不都是阿仁的。何况,咱们村是子衿外家,又不是别的不知根底的地方。就是咱家,现在有佃户有帮佣有丫环,也用不着媳妇做活计,跟她在县里做大小姐有什么差别?"张氏颇是自信,道,"咱家也不是刻薄人家,又有她外家看着,难不成我会刻薄媳妇?更难得,你看咱儿子那傻样,我看子衿也和气,两个孩子性情都好,打小的情分,以后不怕处不好。再者,年纪更是同龄般配,阿仁正好大子衿两岁。" 江顺慢吞吞道,"不说别人,阿玄跟子衿也差不离,不过小两岁罢了。"小舅子中了进士,门第也起来了。江顺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这年头姑舅做亲不要太寻常,倘他是何家,肯定也愿意闺女嫁到进士门儿里,而不是乡绅门儿里呢。 张氏挑眉,"小舅爷都是进士了,以后为官做宰的,难道还能瞧得上乡下丫头。"何家虽不错,可跟官宦之家到底没的比呢。 江顺道,"孩子们都小,再说,哪怕不与阿玄结亲,人家子衿读书识字样样不差,长的也好,难道碧水县没有好人家?" 张氏一想,丈夫说的也有理。张氏一拍大腿,道,"赶明儿有空我去朝云观给咱阿仁拜拜,其实我娘家侄女也不赖。"觉着何家这可能性的确有些低,张氏脑子飞快,转口又自荐了娘家侄女。 "我说你是不是傻?"江顺瞧妻子一眼,"自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泼到我家都十好几年了,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张氏不乐,"你就是瞧不起我娘家。"说来娘家这几年也的确有点儿不景气,张氏才想帮扶一把。 江顺道,"我哪里有瞧不起,你私下贴补,我可有说过一个'不'字?岳家不是外处,可咱们就阿仁一个儿子。别人都是高娶低嫁,要侄女们真正出挑,我也不是没心胸的。但总不能为了帮衬岳家,就给阿仁说个拿不出手的媳妇吧。不说别的,你也想想阿仁相中的是什么样的?"他家想说何家这门亲事暂时是有些勉强,但儿子眼光还是有的。 张氏嘀咕,"我难道会委屈自己儿子。"她自然也想要个出挑的媳妇。 夫妻两个就儿子的终身大事妹念叨一番,夜深便睡下了。 何家是第二日告辞的,约好了待沈素回家再过来。江仁装了许多山上干果给他家子衿妹妹路上吃,看儿子这热乎劲儿,张氏颇是心酸,想着儿子一片童男子的赤诚,可惜自家只是村里小乡绅,家资不比何家,怕人家是不乐意做亲的。如今儿子越是热乎,张氏越是替儿子难受。谁知他儿子跟子衿妹妹嘀咕半日后,指着另一小布袋里的干果对人何家姑娘道,"子衿妹妹,这是给培培的,你代我给她吧。" 何子衿点头笑应。 张氏回家问儿子,"培培妹妹是哪个?"小屁孩儿,老娘只生你一个,你哪儿来的这些妹妹啊! 江仁一片赤诚坦荡,"上次去子衿妹妹家认识的,培培妹妹是子衿妹妹的邻居,我推她玩儿秋千不小心把她推地上去给摔了一下子。培培妹妹也很好,不似别的丫头那样娇气。我上回回家时,她还送我枣子让我路上吃呢。" 张氏忍着头疼问,"这个培培妹妹多大了?" "跟子衿妹妹同岁,生日小子衿妹妹一些。" "长得好看么?" "不如子衿妹妹漂亮,也还成。" 张氏郑重警告儿子,"你现在是大小伙子了,男女有别,不要总跟人家小姑娘走得太近。" 江仁不以为意,"又不是不认识。再说,妹妹们也喜欢跟我玩儿呢。" 江仁简直为姐姐妹妹们操碎了心,他问他娘,"大妞姐是不是说婆家了?" "哪个大妞姐?"妹妹还没说清呢,你又来了个大妞姐,张氏觉着自己儿子像花花公子,一颗老心顿时忧愁的了不得。 江仁哪知他娘的忧愁,跟他娘打听,"就是姑丈邻家,沈大家的大妞姐呗。" 张氏道,"大妞也十六了,说婆家怎么了?" "我瞧见媒婆子往他家去了。" 张氏道,"成天只管姐姐妹妹的,能有什么出息!好生念书!跟你姑丈学,以后才有大出息!" 这些天,他听这话听的耳朵里长了茧子,江仁翻个白眼,"娘你也得给我生个聪明脑壳,我才会念呢。没把我生成读书胎子,非逼我念,都快逼死我了!" 张氏抄起鸡毛掸子将不孝子打出家门。 话说何子衿回了家,非常尽职尽责的把江仁给何培培的干果送了过去,她道,"上回的事,阿仁一直觉着对不住你,他家里有山地,这是他自家山地里产的,托我带给你。" 何培培的娘王氏觉着江仁懂事,笑,"就那一点儿小事,怎么还惦记着呢。"孩子间玩耍少不了磕碰,虽然摔了她闺女一下,也并没摔的怎么着。先时江仁送了药赔了礼,如今又托何子衿送东西,王氏想,怪道江仁的姑姑能嫁给进士呢,想来江家也是知礼之家。 何培培也没想到江仁还惦记着她,她出娘胎头一遭给了何子衿个好脸儿,笑眯眯的接过一小布袋的干果,还倒了盏茶给何子衿,笑,"早上我就听说姐姐和五叔五婶去了你外家,阿仁哥还好?" 何子衿笑,"他呀,好的很。就是来前儿托我带这干果给你当零嘴儿。" 何培培笑,"多谢阿仁哥了,以后他来县里,叫他再来我家玩儿吧。"此时瞧何子衿竟有几分顺眼哩。 何子衿笑,"行,等我再见他,一定将你这话儿送到。" 何培培道,"姐姐哪天再去你外祖家,跟我说一声。"总不能光收江仁的东西,她还得还礼才行呢。 何子衿笑应。 第100章 何涵 ????傍晚,何涵回来见家里有干果,嗑了两个听他娘说是江仁托何子衿送来的。何涵对江仁没啥好感,随手又将松子扔回碟子里,道,"早那小子就喜欢围着子衿妹妹转,怎么又给培培送东送西的,理他?" 何培培羞恼道,"哥你说什么呢!" 王氏道,"上回不是把你妹妹给摔了一下子么,人家孩子托子衿送来的,也是好意。" 何涵道,"上回要不是娘你拦着,我非给那小子些个好看不可。" 王氏笑,"孩子家,当得什么真呢。" 何培培哼唧道,"哥就会说我,你早上命都不要的爬榆树上折一串串的新鲜榆钱,还不是腆着脸去送了给三姑娘吃!" 何涵当时就想把他妹的嘴给缝上,真是个多嘴的丫头!何涵强调,"昨天吃了子衿妹妹家的香椿芽,今天我送些榆钱去怎么了!礼尚往来懂不懂!我是拿给子衿妹妹吃的!" 何培培偏生要较真,半点面子不给她哥,"子衿姐姐昨儿一早就去她外公家了,你又不聋不瞎,难道不晓得她不在家!分明是拿去给三姑娘吃的!" 王氏皱眉,"都闭嘴!胡说八道什么!你哥这就要说亲的人了!传出去谁还肯嫁你哥!" 何培培哼一声,"娘你别瞎给我哥说亲了,你看他那样子,他喜欢三姑娘!"这实在是个太实诚不过的小菇凉啊,以至于她娘也想把她的嘴缝上了! 何涵别扭着个脸偷瞧他娘的脸色,王氏臭着脸,"还吃不吃饭了!一个个的,就会磨嘴皮子较真儿!培培去给我把菜择干净了,阿涵去念书!"把两人打发走,王氏心里直犯难。 晚饭时何子衿瞧见在榆钱饼,笑道,"祖母知道我爱吃榆钱饼啊!" 何老娘啧一声,"真个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早上阿涵送来的,正是吃榆钱的时候,这东西说是粗些,味儿也成,还能省下些细粮。" 三姑娘笑,"姑祖母就是想着妹妹爱吃,特意放到晚上才叫周嬷嬷做的。" 何子衿拿个着小榆钱饼道,"尤其是掺了苞米面,烙的时候锅底刷层素油,烙出一层焦黄来,刚出锅时吃着最带劲儿。" 何老娘将嘴一撇,"爱吃这个好说,以后只要有榆钱,天天烙来吃,还省钱。"说到这个,何老娘就觉着何子衿是天生穷命,嘴刁的时候,非飘香园的点心不吃,说好养活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她得吃回粗糖。什么苞米面烙的小薄饼,荞麦面擀的面条,糙米饭,或是高梁面的窝窝头……被何老娘讽刺为天生不吃好粮食,上辈子穷鬼投的胎。 何子衿咬一口榆钱饼,吃得有滋有味儿,道,"嗯,明儿个别烙饼了,做榆钱饭,那个也好吃。单烙苞米饼,再叫周嬷嬷早上记着买一碗牛乳回来,先用杏仁和茉莉花茶煮过一遍去了奶腥味儿,烙苞米饼和面时别放水,就放这煮过的牛乳,那烙出来苞米饼才好呢。" 看,说她天生穷命吧,有时又特会糟践东西。何老娘骂,"个死丫头片子,还牛乳和面,你怎么不用参汤和面!个败家的东西!" 何子衿一哂,瞅着何老娘道,"参汤有啥好喝的,那是药,苦不拉唧,谁会用那个和面啊,又不傻。"因此话有影射何老娘智商之嫌,何子衿晚饭是在何老娘的骂声中度过的。 余嬷嬷还自发给何老娘解读,"大姑娘一回来,太太就格外欢喜。" 何子衿笑呵呵地,"我就知道,祖母早想我想的不行,爱我也爱的不行了。" 何老娘叫何子衿恶心的炊饼都拿不稳了,何子衿还道,"老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啊,祖母没别的不好,就是不擅表达,只得天天骂我两句,委婉的来表达对我的感情了。" 何老娘炊饼都抖桌上了,生生气笑,"你就不叫我消停的吃顿饭。" 何子衿,"我食不言寝不语了。" 何子衿不说话,何老娘又觉寂寞,主动与何子衿道,"一年大似一年,在别人家可不许这般贫嘴,叫人笑话。" 有这祖孙俩一问一答一训一贫的,何家的饭桌上,不想热闹都不成啊。 如今沈素考中进士,何家又多一靠山,陈志的事儿有陈家死命压着,陈大奶奶与陈大妞都被教训了,陈家五个房头都老实的很,没人敢往外多嘴,主子都这样的,做奴婢的自然也知闭嘴的道理,这事儿到底没传扬出来就给何家小舅爷中进士之喜压过去了。 何老娘与沈氏就琢磨着给三姑娘好好的相看个婆家,隔壁何念王氏夫妇也在儿子的终身大事烦恼。王氏问丈夫的主意,道,"这可如何是好,阿涵似是瞧中了三姑娘。" 何念道,"你不是瞧好大舅兄家的杏姐儿了么。" "是啊,我都打算跟大嫂子开口呢。"王氏满是心烦,"你不知道,阿涵一大早的爬树上折榆钱枝子,就是为了给三姑娘送去吃呢。" 何念没多想,道,"既然还没跟大嫂子开口,你就去问问隔壁婶子的意思。你不是说三姑娘挺能干的,一幅绣图能卖好几两银子。"这般能挣钱的姑娘也不多啊。 王氏不满意三姑娘,"没爹没娘,命硬啊!" 何念道,"要不悄悄打听了八字,先合一合,若八字合得来就给阿涵说说看。这几年你不也常夸三姑娘出息能干么。这娶媳妇,一则最好合了孩子的心,二则品性正经就成了。虽没爹娘,她在婶子家这几年,婶子家不就是她娘家么。"主要是三姑娘有手艺,现在一幅绣图挣几两银子,待得出师薛千针,肯定挣的更多。给儿子娶个会挣钱的媳妇,手艺还能一代代往下传,何念觉着挺划算的。 说一回命硬,王氏又道,"也不知有没有嫁妆呢。" 何念笑,"看你说的,她在婶子家这好几年,能没嫁妆么?只是太丰厚想来也不能的。" 王氏问丈夫,"你说,阿涵怎么就瞧上三姑娘了呢?" 何念靠床眯着,"咱儿子又不瞎。"因是邻居,时常来往,何念也见过三姑娘的。那丫头实在生得够好,他儿子这渐渐大了,哪个少年不喜美人。三姑娘是出了名的能干,且何恭的家也信得过的,故此,何念对这门亲事倒不是很反对。 王氏与丈夫嘀咕,"我嫂子可喜欢咱阿涵了,说杏姐儿嫁人能陪送五十亩田地。我出嫁那会儿,家里才给了二十亩。五十亩地,算算也有二百多两银子了。这是能传给儿孙的产业,三姑娘再能干,一年能挣二十两么,她得十多年不吃不喝才攒足这二百多两呢。" 何念家在县上有个杂货铺子,郊外还有一二百亩的田地,论家境与何恭家相仿。何念一听大舅兄家肯拿出五十亩地来陪嫁内侄女儿,也颇是心动,立刻改了口,"要不,你再劝劝阿涵。总得劝得他转了心意,不然,这终身大事,说是父母之命,也不好不问问孩子的意思。否则,如今扭着,将来成亲也不过不好日子。" 王氏道,"我也这样想。三姑娘是有手艺,可实在单薄了些。子衿她爹娘心肠好,收养她这几年,也算慈悲了。像你说的,婶子就这么一个侄孙女,不至于不给三姑娘备份嫁妆。可哪怕有嫁妆,毕竟还有子衿呢,这才是婶子的嫡亲孙女,有什么好的也得存着给子衿呢。咱家虽只阿涵一个儿子,可下头培培是与子衿一个年岁的,将来亲事肯定离得也挨得近,咱们这左邻右舍的住着,我可不想到时培培的嫁妆不如子衿。还有丽丽,转眼就大的。儿子是传宗接代给咱养老送终的,闺女也不能太委屈,就这么点儿家业,到时给两个丫头一陪嫁,能剩多少?往后孙子孙女吃啥喝啥?我琢磨着,还是要给阿涵说一门殷实的媳妇才好。你想,倘杏姐儿真能陪送五十亩田地,到时培培丽丽出嫁,我一人陪嫁三十亩田地,咱们这样丰厚的嫁妆,闺女到婆妈家腰杆子才能直呢。以后咱孙子也不至于失了家业。" 夫妻多年,何念顿时给妻子说服,道,"你把这道理也跟阿涵讲讲,他大了,得知道些家道艰难了。" 王氏想到儿子的性子,道,"只盼他能听的进去。"若真有劝服儿子的把握,她不至于拿这事儿与丈夫念叨,早私下劝服儿子了。 何念不愧一家之主,道,"听不进去你跟我说!" 知子莫若母。 何涵听母亲与他念叨舅家表妹的亲事,硬邦邦的就一句话,"我不喜欢表妹,娘回了吧。" 王氏立刻觉心下不好,道,"你不喜欢你表妹?这亲事哪家不是父母说了算!你不喜欢阿杏,你想娶谁?"准备儿子一说三姑娘的姓名就给他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想何涵沉默半晌,硬邦邦道,"谁也不喜欢,不想成亲!娘再逼我,我就出家!" 何涵没出家,他娘想上吊了!转而找丈夫哭天抹泪的抱怨! 何念寻儿子谈心,何涵还是老话,"不成亲!谁也不喜欢!想出家!" 何念哼一声,低语道,"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要是你娘给你去说三姑娘,你喜不喜欢?" 何涵冷硬的如芙蓉山的青石,一挑浓眉瞧向他爹,"不喜欢,她又没五十亩地的陪嫁!"何涵自小喜舞刀弄棒,他家里一门心思想他念书出人头地,绝不准他去观里拜师的,可何涵自有心思,他一有空就去朝云观帮着砍柴挑水,观里道长见他勤快,时常教他些招式,还传他一套调内息的法子配着拳脚练。可以说,就差个师徒之名了。何涵功夫不赖,昨儿夜里就把爹娘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一句便把他爹噎个半死。 何念羞恼成怒,把何涵抽打了一顿。 第101章 最适合的选择 ????王氏原给儿子气得头疼,结果,丈夫这一动手,她立刻头不疼了,开始心疼。王氏一面哭一面捶打丈夫,怨天怨地,"让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怎地下此狠手!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女人就是这样一种令人费解的生物啊! 何念给妻子捶打一通,忍怒道,"你不知这混帐东西多可恨!"竟敢对他一噎一个死! "放屁!我自己生的我难道不知我儿子咋样!"因儿子被打的狠了,王氏蓦然与丈夫翻脸,"我是叫你劝劝他!哪里叫你动手了!你干脆把我们娘儿四个一并打死算了!" 王氏朝丈夫发了通泼,也不再提儿子亲事了,只一心叫儿子在家养伤。何涵待伤好了,先把学给辍了,他自问不是念书的材料。何念就此一子,一门心思盼着儿子出息呢,结果儿子自作主张的肄业了,当下又打了一顿。待何涵二次养好伤,他留书后去州府镖局自寻了差使,索性家也不回了。 这真要了王氏的命了,王氏对着丈夫哭天抹泪,"你赶紧去把那孽障叫回来,那镖岂是好走的?万一有个好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去跟婶子打听一二,他非死活相中了人家,反正以后好赖都是他的命,他也怨不得别人!" 何念也是着急上火,生怕儿子出事儿。当天就叫着同胞兄长何怀一并租车去了州府,何涵还梗着个脖子道,"等我挣够五十亩地的银子,我就回去。" 何念抽他后脑勺一巴掌,道,"立刻跟我回去,你娘这就去你恭五叔家给你提亲!" 何涵神色一软,他爹娘怎又允了?何念不理这混账东西,拽着何涵去跟镖局的管事送了礼物,说要带何涵回去成亲,那管事原就与朝云观的道长有些个关连,见何念又带了礼物来,笑,"等阿涵什么时候想来了,只管过来,你功夫不错,只是欠些历练。" 何涵应了。何念又客气几句,婉拒管事要请吃午饭的客气,带着儿子回家了。 先把人弄回家,一到家,何念就又给了何涵一顿,无法无天的东西,家里老爹老娘,就敢去做镖师!倘有个好歹,可不是叫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念这样骂儿子,"你愿意送死,自己去!要是敢害我以后无人送终,我敲不死个混账东西!" 何涵觉着,他爹这逻辑比较有问题。 王氏先把丈夫打出去,将儿子救下,对着儿子就是捶胸顿足一通哭,"你走前怎么不把你娘勒死,也叫我少操些心哪~" 何涵道,"我想给娘挣五十亩地!"有五十亩地的话,想来他娘就乐意他娶三姑娘了吧! 王氏抱着儿子大哭,"就是给我五百亩肥田,我也不换我儿子!" 何涵内疚至极。 王氏将眼哭成个核桃,用热毛巾敷过用冷毛巾敷,何培培一面服侍她娘敷眼,一面脆生生的数落她哥,"你走几天,娘念了几天的佛!你可真行,就为个三姑娘就这样!以后娶进门儿,哥你眼里还有谁呢?" 何涵心下深觉对不住母亲,瞪妹妹一眼,"聒噪!闭嘴,叫娘歇歇!" 何培培哼一声,跟她娘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啊!你还不如生三个闺女,起码我跟丽丽不会偷偷摸摸跑镖局去!" 儿子回来,王氏这心也就安了,也有心思叹气了,道,"谁说不是。乖女,给娘倒碗水来,娘渴了。" 何培培去给她娘倒水,服侍着她娘喝了。王氏打发儿子,"去你屋里歇一歇吧。唉,出门在外,哪里能吃得好,叫你妹给你热点儿饭,别空着肚子。" 何培培同学颇有是非观,道,"我不去!他还有功了!" 何涵快给他妹挤兑死了,默默的回屋面壁去了。 王氏在屋说闺女,"人谁还没糊涂的时候,你这张嘴哟,怎么这样得理不饶人?不是求你哥给你剥核桃的时候了。" 何培培给她娘眼睛上换了帕子,道,"我这是就事论事!娘你就别偏心眼儿了,看吧,这就是你偏心眼儿的报应!" 继把她哥挤兑死后,何培培同学再接再励的把她娘给挤兑了个半死。 王氏把眼睛养好,再将心情调节了一下,明明心里苦得跟黄连地似的,还得装出一幅欢喜无限的模样,带了两包飘香园的点心来何老娘这里串门子。 这年头,窗子上糊的是窗纸,屋里采光不如外头。故此,只要天儿好,何子衿与三姑娘都是在院里绣花的。王氏来的时候,两人就正在何老娘院子外守着新出苗儿的菜园子绣花,瞧王氏过来一并起身见礼。王氏细瞧了回三姑娘手上的绣活,果然鲜亮的很。想三姑娘好歹有门挣钱的本事,说给儿子自家也不算太亏,且以后这本事还能传给孙女呢。王氏笑,"你们继续做活吧,我有些事同婶子说。"抬脚进去了。 沈氏正在何老娘屋里商量三姑娘嫁妆的事儿,见王氏来了便停了这话头儿,同王氏说起话来。 "咱们这些年的邻居,又是同族,我不是拐弯抹脚的脾气,有话就直说了。"客套几句后,王氏就直接问了,"婶子,不知三姑娘可有人家了?" 何老娘挺惊讶,笑,"三丫头还没及笄呢,倒是有人给说亲,我还没定下来。怎么,你这是给三丫头说亲来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王氏来说亲,何老娘也挺高兴。 王氏脸上继续保持微笑的面部表情,内心深处被五十亩地割的七零八碎,"不瞒婶子,您瞧着我家阿涵如何?" 不要说何老娘,沈氏也给惊了一下,亲事不比别的,沈氏有话也直说了,道,"前些日子,我听说嫂子不是要给阿涵说他舅家的姑娘吗?" "嗨,自来姑舅做亲、两姨做亲的还少了,我就是没那个心,也有人往那上头想。大家玩笑罢了,哪里做得真。"王氏笑,"咱们一道左邻右舍这许多年,我也是看着三姑娘长大的。不瞒婶子弟妹说,高门大户的咱不敢高攀,就说同龄女孩儿里,不论模样,光凭本事,有几个有三姑娘这份手艺。我不图别的,孩子能干、塌实,我家阿涵,不说多出众,也是实在孩子,婶子弟妹瞧着他长大,最是知根知底。还有,两人年纪相仿,再者,咱两家就隔一堵墙,以后也不怕我委屈了三姑娘不是?" 何老娘自觉这是难得的亲事,何涵兄弟一个,底下就两个妹妹,以后嫁出去,也没兄弟分家产。再者,何涵家的家底子,何老娘也知道,比自家不差,不说多有钱,也是殷实人家。何老娘心里已有七分肯了,只是做为女方家里,总不能一口应下,该有的架子还是要有的,何老娘笑,"你倒是亲自上门说亲,还省了媒人钱。" "这哪儿能,自来没有婆婆亲自上门说儿媳妇的,这也不合规矩。"王氏笑,"我是想着,咱们两家实在是太知根底,就厚着脸皮一问。婶子要觉着行,赶明儿我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咱们先把亲事定下来。若婶子不愿意,私下拒了我,悄不声的没人知道,我也算保住颜面。"王氏多希望何老娘拒了她啊! 不想何老娘笑的欢畅,"我怎会不给你这面子,刚正跟你兄弟媳妇商量三丫头嫁妆的事儿,你就来了,也巧的很。" 一听三姑娘还有嫁妆,王氏又放了些心。 沈氏是个机敏的人,先前的确是听说王氏想给何涵说娘家侄女做媳妇亲上加亲的,怎又突然来她家提亲?想到何涵前些天突然去州府做镖师的事儿,沈氏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顺着何老娘的话道,"是啊。三丫头的能干,我不说嫂子也知道。我跟母亲正商量着,咱家不是大户,也不能委屈了孩子,想着买上几十亩地给她做陪嫁。土地来不了大钱,但每年出息一些粮食,也能贴补几两银子呢。" 一听说何家打算给三姑娘陪嫁田地,王氏整个人都亮了,与先时装出的欢喜不同,她简直喜笑颜开,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一迭声道,"要不世人都说婶子弟妹慈善呢。是啊,这田地可是最实在不过的东西。" 沈氏细观量王氏的神色,心里愈发有了准头,笑,"还得跟嫂子说一句,我家里孩子多,虽有心想多陪嫁三丫头些,田地大概也只有二十亩左右。" 王氏忙道,"唉哟,看弟妹说的,我岂是那等嫌贫爱富眼皮子浅的。来说亲前,我可没想着三姑娘有田地的陪嫁,咱们不是外人,我也有闺女,以后培培她们出嫁,陪嫁田地,我也得咬咬牙。俗话说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以后日子好赖,全凭他们自己过。陪嫁多少,是薄还是厚,我单取中三姑娘这个人!"虽比娘家侄女五十亩是少些,可能有二十亩也是意外之喜了。将心比心,就是她陪嫁闺女,满打满算,咬咬牙,每人也只能陪嫁三十亩田地的。 知道三姑娘嫁妆不薄,且自家与何恭家又着实亲近,王氏心里对此亲事已是千肯万肯了,连忙道,"婶子弟妹都瞧得上阿涵这小子,那赶明儿我看个黄道吉日,就请媒人上门啦。" "嫂子总得容我们太太跟三丫头说一声。"沈氏笑,"不如这样,三天内我给嫂子个准信儿。" 王氏此时方是真正欢喜了,笑,"那我可就等着啦。" 沈氏又笑眯眯的同王氏说起些儿女琐事来,三姑娘的嫁妆的确是不少的,沈氏自己当然没给三姑娘预备田地。说来还是何老娘的提议,这位沈氏认为有些刻薄的婆婆,何老娘把三姑娘这些年往绣坊挣的银子一文不差的捏手里,半文钱都不往外漏,私下攒起来叫庄子上的管事零散的买了田地,如今算给三姑娘,有个十五亩左右的样子。都到这会儿了,沈氏也得感叹婆婆的用心,索性直接再给三姑娘五亩,凑个整,说出去也好听。甭管王氏是因何来提的亲吧,知道三姑娘嫁妆不薄,只看何氏这欢喜模样,想来也不会慢怠了三姑娘。 送佛送到西,养了三姑娘这一场,能给她寻个不错的婆家,且三姑娘自身能干,自家再帮衬些,也不枉这些年的情分了。 何子衿个偷听大王,她听得一半就拉着三姑娘回屋了,悄与三姑娘说王氏是来给何涵说亲的。 三姑娘对何涵不大熟,以往何涵与何子衿倒能玩儿到一块儿,后来见她就结巴或是脸红的,不过,因是邻居,也知何涵是个实在性子,会些拳脚功夫。就是何涵家的环境,三姑娘也了解,家里祖父母是跟着何涵大伯过的,何涵下面两个妹妹,丽丽年幼,培培也是个率直人,很好哄,且两家就一墙之隔。三姑娘面儿上也没什么羞涩,点头,"这倒是不错。"是户能过日子的人家。 何子衿笑,"以后涵哥哥见着姐姐更要脸红结巴了。"便是何子衿也觉着何涵不错。 三姑娘继续绣手里的针线,主要,何涵是个稳重人。三姑娘清楚自己的相貌对少年人是极有吸引力的,见她脸红结巴的不在少数,还有一次她自绣坊回家,一少年见她看愣神,一头撞树上的,也是好笑。但,这许多人,唯有何涵是说服了家人来上门提前的,最适合婚嫁的选择。 第102章 不值一提啦~ ????王氏是强颜欢笑提亲去,高高兴兴回家来。 何培培正是爱打听事儿的年纪,她又不用出门,天天在家学做针事做些家务带带妹妹啥的,顺便十分关注家里的一切事宜。她娘一大早吃过饭,愁眉苦脸半日,咬牙拿钱叫她去飘香园买了点心,磨蹭良久,心不甘情不愿,瞧着他哥在院里拉磨似的转了十来圈儿,她娘方咽下一口气,窝窝囊囊的带着点心去隔壁打听三姑娘的亲事去了。如今见她娘满面春风的回来,何培培迎上去,眉飞色舞的问她娘,"是不是子衿她祖母没同意啊!"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怕自家哥哥娶个天仙,她也不一定看得顺眼。 呸呸呸!王氏往地上啐了三口,双手合什,"阿弥佗佛,小孩子家胡言乱语,菩萨莫要怪罪。" 咦?她娘这态度不对呀,何培培又问,"娘,这是成啦?" "当然!你哥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高大健壮,还会武艺,又念过书,知道这叫什么不?"王氏夸儿子绝不嘴软,她对闺女道,"这就叫文武双全!" 王氏自倒盏茶喝了,挑眉道,"我儿子这般文武双全的人才,哪家姑娘能不乐意!" 何培培目瞪口呆,很实在的说,"娘,你去子衿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这也变的忒快了? "小孩子家懂什么。"王氏问,"衣裳做好没?" "哪儿有这么快,我又不是神仙。" 王氏道,"你去瞧瞧三姑娘,那活计真叫一个鲜亮,当然,她靠这个挣钱,留下这是应该的。可子衿也比你强,绣的花比你好。" 何培培同学此生一大恨事就是总有人拿她跟隔壁小明做比,哪怕亲娘,也不能触此逆鳞啊!何培培顿时气鼓鼓道,"是啊,谁都比我我好!好像娘你是薛千针似的!你要有薛千针那巧手,我现在肯定一手好活计。"还说她绣的不好,她娘根本不会绣花!她起码会绣个叶子片小红花啥的! 王氏啧啧两声,"瞧,我就这么一说,你怎么就不乐意了。我是说,咱们两家现在不是外人了,你也多过去走动走动,跟三姑娘学学针线,她一准儿用心教你。"到时让三姑娘教闺女几年,到闺女出嫁时,闺女这针线活还得更好。 因为被她娘拿去跟隔壁小明比较了一回,何培培还是气哼哼的,揭她娘老底,"一大早上给菩萨上了三柱香求人家别答应,这一回来就欢天喜地的……" "说什么呢!我可是诚心替你哥求娶。"王氏笑眯眯的问,"你哥呢?" 她哥正在门外偷听呢,听到他娘有传,何涵立刻现身,脸上那喜色是憋都憋不住啊,殷勤的给他娘倒了盏茶,王氏嗔儿子一眼,心下倒也欢喜,同儿子道,"我看,一准儿没问题,你就等着当新郎倌儿吧!一会儿我就把那大红的料子找出来,先把衣裳做好。还有成亲用的被褥,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两铺两盖就体面的很,现在人们讲究,婆家得预备六铺六盖,人说六六大顺来着。唉呀,还得去合八字、算日子……今秋得买新棉花弹了……"王氏这一通唠叨,就没一句重点。何涵是专门听重点的,他问他娘,"子衿她祖母没应么?"什么叫"一准儿没问题"啊,听着好像还有问题似的。 王氏一口将茶喝光,眯着眼睛乐,"这就不懂了吧?傻小子。谁家说亲人女头儿当场就能应呢!心里再乐意也得抻咱们两天的,这是女家的架子。子衿她娘说了,最多三天给我回信儿!去,再往树上折些榆钱给子衿她家送去!三姑娘不是爱吃么!" "诶!"何涵欢天喜地的跑院里爬树上折榆钱去了。 他家榆树有些年头了,长的老高,这年头人们都是平房,接地气,何涵爬树上正瞧见三姑娘和子衿正一手拎着裙子,一手舀了水浇菜园子呢。何涵坐榆树上望着,一时痴痴,就有些下不去了。 三姑娘何子衿也不知有人在偷窥啊,阿念过去帮着他家子衿姐姐浇水,他身体里的老鬼絮叨,"隔壁傻小子在榆树上偷看呢。" 阿念直起身子往何涵家看去,何涵情急之下拿着一大捧榆钱往脸上一挡,他少年郎,最要面子的时候,手往粗枝上一撑,人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阿念:看就看呗,他又不会说破,只要别看他家子衿姐姐就成。 没过多久,何涵捧着一大束榆钱送了过来,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给三姐儿跟子衿妹妹尝尝。" 沈氏笑,"多谢你想着。"命翠儿收下了。 何涵红着脸,"婶子,我,我就回去了。"根本没见着三姑娘,三姑娘还在后头浇菜园子呢。 沈氏笑眯眯地,"好,去吧。" 翠儿这腿快的跑到菜园子那里传话,"阿涵大爷送榆钱来了。" 送就送呗,三姑娘这会儿是不便出去相见的。何子衿打发小跟屁虫阿念,道,"阿念,你去瞧瞧。" 阿念真没兴趣去瞧何涵,他想帮着子衿姐姐浇菜园子啦。不过,他是很听子衿姐姐话的,便去瞧何涵,正赶上何涵告辞出去。 阿念送何涵出门,到门口,阿念道,"我没说你在树上的事儿。" 何涵重重的一拍阿念的肩,险把人拍地上去,何涵称赞,"好兄弟!哥哥就知道你是个爷们儿!"对着阿念,何涵立刻恢复正常,脸也不红了耳也不赤了嘴也不结巴了。因为被人高马大的何涵哥哥称赞为爷们儿,阿念小小心灵颇是受用,他便日行一善的给何涵提个醒儿,道,"阿涵哥,你不要一来我家就脸红。这样,不大好。"长得跟熊似的,怎地这样容易害羞呢? 何涵就算长得跟熊一样,也是头情窦初开的少年小熊啦,他挠下头,道,"你不知道的,等你跟我这么大就知道啦。我在别人面前不这样,就是一离她近了,就觉着脑袋烧得慌,话都不大会说了。" 何涵心里问老鬼,"阿涵哥不会是病了吧?" 老鬼一阵乐,"少年人都这样啦~你哪天遇到这样的丫头,就能成亲啦~" 何涵心里回一句,"真不要脸!"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他小脸儿微红,送走何涵,回头去找子衿姐姐啦~老鬼: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不要脸啦!这小鬼,他小时候没这么清纯吧~子衿姐姐已经浇好菜园子,在何老娘屋里说话,何子衿道,"一会儿做了榆钱饭,给阿涵哥送些去吃。" 何老娘说她,"笨蛋,怎地这般没个心计!"拿些个破榆钱来还要做好巴巴的给人送去,傻不傻呀! 见三姑娘也在,何老娘正好教导家里两个丫头,道,"这男人哪,不能待他们太好。你得打一棍子给个甜枣,他们才能觉着你的好来。若是样样体贴,时时周全,他们觉着你理所当然,哪里还能觉着是好日子来!" 何子衿拊掌赞叹,"祖母好有智慧!"怪道当初能打败绣坊李大娘把她祖父弄到手哪! 何老娘啧一声,得意,"这是最简单的,自己个儿琢磨着些,别忒实在。光靠实在可过不好日子!"也抓不住男人的心哩! 何子衿三姑娘一并偷笑,拍何老娘马屁。 阿念正听到何老娘传授两位姐姐人生智慧,一会儿,何子衿去厨下看饭菜,阿念跟了去,在路上,阿念悄悄同他家子衿姐姐道,"子衿姐姐,你就是一直对我好,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不会觉着是理所当然。" 何子衿笑,"别听祖母瞎说,我肯定对阿念一直好好的。" "嗯!"阿念遂欢喜起来。 老鬼:…… 何涵送了榆钱回家,脸上红晕未消,王氏见儿子这傻样心下好气又好笑。好在三姑娘虽没五十亩地的陪嫁,二十亩地也不赖。丈夫晌午回家吃饭,王氏就乐不颠儿的把这好消息跟丈夫说了,何念也觉意外之喜,道,"真想不到,婶子这般大方。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啊。" 王氏含笑,倒了盏温茶给丈夫,"看你说的,我早说婶子那人不错,就是嘴上硬些,心里不差的。子衿她娘是有名的贤惠人,心肠也好,如何会委屈三姑娘呢。" 想到儿媳妇嫁妆尚可,何念笑,"总之是意外之喜,儿媳妇又有一手好针线,以后何愁家业不旺呢。" 王氏笑,"是啊,将来还能把手艺传给咱孙女。孙女有这门手艺,以后更好说亲。" 何念呷口茶将茶盏往手边儿桌上一放,道,"到时拿了八字,往芙蓉寺跟朝云观都去算一算,看看命里有没有妨碍。"三姑娘如今条件是不错了,就怕命硬。 王氏笑,"这我能不知道。该预备的东西,也得预备起来了,人家给三姑娘这许多嫁妆,咱们聘礼也不能寒酸了不是。还有,屋子也得开始收拾了,婶子还得来量尺寸好打家俱。" 总之,因三姑娘的嫁意超出何念王氏夫妻的想像,以往对此亲事还有些犹豫的两夫妻,给这二十亩地彻底收服啦~欢欢喜喜的讨论起儿子的亲事来。 晚上吃过饭,何老娘召集一家子开会,就是说隔壁何涵求娶三姑娘的事。三姑娘自然是愿意的,何恭也觉着何涵家再妥当不过,且两家一墙之隔,离得也近,他与何念是族兄弟,做这许多年邻居,关系自是不差。便是何涵他娘王氏有些泼辣,心是也不坏。见大家都没意见,何老娘又说起三姑娘的嫁妆,由于何子衿就听了个前半截儿,她还不知道何老娘把三姑娘赚的钱买地的事儿呢。 何老娘堂堂正正,对三姑娘道,"这几年,你自挣下的钱,买了十五亩地,你婶子大方,又给你添了五亩,这是二十亩。你也算有田地陪嫁,在咱碧水县,这也不差了。以后只管挺起腰来过日子!我再拿些钱给你打几样家俱,也算对得起你那死鬼的曾祖父了!那地有空带你去瞧瞧,分了一户佃户种着,以后出息了是你自己的。家俱你甭想要多好的,待阿涵家收拾好屋子,去量了尺寸,弄几块榆木板子打一套便罢。以后想要好的,自去挣吧。" 以前,何子衿前世的国度,小时候老师常教导孩子们,有一种精神叫做好事不留名。 何老娘倒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了,但,何子衿觉着,能把做的好事说到这样臭脸的程度,也是一种天才哪。好在三姑娘不是不知好歹,她知道会有嫁妆,可再没想着姑祖母能给自己买这些地,感动之下,三姑娘眼泪都下来了。叫何老娘这叫一个瞧不上,没好气道,"哭个甚!眼泪又不值钱!倘值钱,你哭个一缸出来,也叫我发一笔!"想到还要自拿些银钱出来给三姑娘打家俱,何老娘便没个好气了。 何子衿道,"我说祖母怎么先时都把三姐姐挣的钱收着呢,我还以为都进了祖母的私房呢。" "切~我可稀罕这三瓜俩枣。"这么说着,其实何老娘稀罕的了不得,如今土地也得四两银子一亩啊,三姑娘这些年往绣庄揽活儿,满打满算的这几年也就攒了五十多两银子。在何老娘脑袋里,啥投资都不如买田地。好在三姑娘还能自己挣钱,也不需她贴补太多,再花几两银子打套家俱也就齐全了。都怪她那臭不要脸的老爹,纳小纳小生个孽障兄弟,孽障兄弟再生孽障侄子,留下这么个丫头,投奔了来,又不能掐死,只得贴些银钱发嫁罢了。 三姑娘拭去眼泪道,"姑祖母教导我这些年,又教我学针线,天大恩情,我哪里能要这些田地,还是姑祖母留着。我会做针钱,以后还能挣出来呢。" "切~你以为我像你那死鬼曾祖啊,当初陪嫁我百十亩地就跟割他肉似的,到头来还不是全给那孽障祖孙败完了。早知这样,还不如都陪送了我。"孽障祖孙,专指三姑娘父祖。何老娘抱怨了一回自己早死了n年的亲爹,谩骂了一回自己的庶兄与庶兄出的侄子,对三姑娘道,"亲事定了,以后好生过日子。我贴补你就这一遭,以后想都别想!" 何老娘此人,总能叫人说不出再推托的话来呀~三姑娘知何老娘就是这幅脾气,眼圈儿还红着,也不禁笑了。 何老娘翻白眼,心说,知道老娘割了肉,看这可不就高兴了么。何老娘转头对何子衿道,"你三姐姐还算不赖,能自己攒下嫁妆。你以后不管卖花还是抄书的钱也给我,我给你攒着,等存够了一样给你置地。" 何子衿道,"我才有几个钱哪!" "我不嫌少!"三姑娘的嫁妆何老娘割了肉,这会儿正肉疼,便想自何子衿这里找补点儿回来。起码挣点儿是点儿,以后自己能挣几亩地,也省得家里出太多陪嫁,剩下的可不就是他宝贝孙子阿冽的么。何老娘深为自己的智慧得意,非得她这般当家作主,才能旺家哩! 何子衿勉勉强强,"等赚了钱再说,我得考虑考虑。" "不知好歹的丫头,这还用考虑!我还把话撂下,你三姐姐这出嫁给她打家俱,你出嫁家里也给你打家俱,你自己个儿不挣地,以后休想家里陪送你田地啊!"何老娘道,"地都是阿冽的,谁也不准动!以后阿冽照样传给我曾孙!" 何冽这个年纪,还不懂地不地的,他道,"祖母,要是有很多,给三姐姐和姐姐一些也没啥的。" 何老娘顿时如被摘了心肝儿一般,自何冽出生以来第一次板着脸教训了他,"屁!这是你的吗?这是给我曾孙的!以后不管是谁,都不准动家里的地,知道不!买进一些倒罢了!谁要是敢分出去,就是咱们老何家的不孝子孙!" 何冽不敢说话了。 一时,何老娘将人都打发走,唯独留下阿念。 何老娘对阿念道,"你看,三丫头是个丫头,都能给自己挣幅嫁发。阿念,你是男孩子,以后更得顶门立户,可得好生想想自个儿以后!你义父就是给你,他家里还有阿玄阿绛,那才是人家正房养的儿子!三丫头打九岁上就从绣坊拿活计做,到现在能挣下十五亩地,嫁谁都能拿出手去!你今年也九岁了,天天念那劳什子书,也念不出金子来!自个儿琢磨琢磨,以后做什么营生!"念不出个好歹还罢了,如今家里非但儿子要念书预备秋闱,孙子何冽也在念书,阿念也跟着一道念,两人开始学写字了,这纸张笔墨也是一笔花销啊!尽管阿念有一百两抚养费,何老娘觉着,这笔钱养阿念是够了,但念书是个费钱的活儿,是供不起阿念念书的。好在这会儿阿念也识得了几个字,还不如趁年纪小学门手艺,以后也好过日子。 阿念了听何老娘的话,觉着不是没道理,问,"祖母,有什么营生适合我干吗?" 何老娘与阿念分析,"你如今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种地肯定干不了。要我说,学门手艺最合适。俗话说的好,一招鲜吃遍天。有了手艺,以后讨生活就容易。" 阿念问,"我学什么手艺好呢?" 何老娘道,"你要有这个打算,过些天你义父回来,你跟他说说学手艺的事儿。我去给你打听个可靠铺子,你去学门营生。" 阿念道,"我要学手艺,也能挣到十五亩地么?" 何老娘道,"认真干活,怎么挣不来?到时你把挣的银钱给我,我替你置地。" 阿念道,"到时祖母置了地,不要给我,我不要,给子衿姐姐做嫁妆。"他家子衿姐姐又不像三姐姐一样会绣花卖钱,阿念知道,子衿姐姐是没什么钱的。所以,他才要学着挣钱给子衿姐姐当嫁妆,不然以后子衿姐姐去了婆家会没面子的。 何老娘感叹,"我果然没看错你啊,阿念果然有良心!"看他家丫头片子不像有能挣出十五亩地的本事,好在挺会哄人,有傻小子帮着挣。 阿念认真的点头,"那我想想学手艺的事儿再跟祖母说。" 待阿念回屋认真想出路去了,何老娘自得,"这家里,哪样能离了我呀。" 余嬷嬷笑,"是,都得指望太太瞧着呢。"奉承得何老娘顺心顺意后,余嬷嬷道,"我听大爷说,阿念念书挺有灵性的。" "有灵性有什么用,没这个命啊。"何老娘道,"两个小的念书起,这刚一学字儿,每月笔墨纸张的开销就五百多钱,这哪里上得起哟。以后要拜师进学堂,要跟着许先生念书,一月就得二两银子!阿素说是中了进士老爷,没钱哪。先前去帝都时,我就听说他族里凑了五十两给他当路上花,他岳家说是有个一二百亩田地,能资助他多少?他自家也不是有银子的。倒是子衿她娘,肯定给了阿素银子叫他花用。这都去帝都大半年了,回来时能不能剩下一二个还得两说呢。" "冯姑爷是做官的,我听阿敬说,这头上帝都,先筹银子,才能谋个好差使。"何老娘唉声叹气,"你想想,阿素回来,虽说中了进士,可他还得去帝都,官儿又还没当呢,不再来借银子就是好的。难不成,他还有钱供阿念念书?" "就是阿素自己,这都快三十的人了,念了二十年的书才中了进士,阿念这个,谁供他念二十年的书?何况,还不一定能不能念出来呢?趁早学门手艺,还有个着落。"何老娘心里自有一本账。 余嬷嬷想一想家里供何恭何冽父子念书已是不易,哪怕阿念再有天分,要多供一个也艰难的很。余嬷嬷道,"沈小舅爷能中进士,以后做官,就是暂且艰难,也会好的。若是实在手头紧儿,借些个也无妨。" 何老娘嘿嘿一奸笑,"我就不管这个了,反正家现在还是我当,咱自家的田地是不能动的。子衿她娘手里有钱,铺子都开十来年了,她平素又不大手大脚,外头地也置了百十来亩。她爱借就借呗,反正是她私房借她娘家兄弟,以后丫头片子到成亲的时候,咱就给阿素写封信哭穷,就这一个外甥女,他好意思不添妆的?那会儿他也当差有几年了,总不能再说没钱吧,这一添妆,我再添几个,你大奶奶又有私房,也不会短了丫头片子的。丫头片子的嫁妆也就齐全了,包管体体面面。祖上的东西也动不着,到时全都传给阿冽,让阿冽传给我曾孙。" 余嬷嬷赞,"还是太太有智谋。" 何老娘得意的很,假假谦道,"星点儿小事,不值一提啦。" 第103章 给子衿姐姐攒嫁妆 ????阿念一意要给他家子衿姐姐攒嫁妆,起码不能叫子衿姐姐的嫁妆薄于三姐姐啊。肚子里跟老鬼商量,"我看祖母的话挺对的,你说,我去学个什么手艺好?" 老鬼险炸了,道,"愚蠢!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学什么也不如念书!你是不是傻了!读书之利,岂是学门手艺做门营生可比的!" 阿念沉默半晌,"三姐姐十五上就定亲了,子衿姐姐再过四年也十五了,这四年我怎么也考不到举人进士,就给子衿姐姐攒不了嫁妆了。我听人说,要是嫁妆少了,去了婆家没面子。"子衿姐姐不大会做绣活,手脚也慢,每年卖花抄书存不了多少钱的。 老鬼道,"你看何家太太嘴上厉害,心却是软的。再说,何家大奶奶,你子衿姐姐的亲娘那酱菜铺子生意也不赖,人家早悄悄的置地了,难不成以后何家大奶奶不给闺女陪嫁?哪里用得着你操这闲心?你把书念好,考个好功名,以后叫人知道你家子衿姐姐有你这样能干的兄弟,谁家敢慢怠她啊!" 老鬼不得不给今世的小鬼做思想工作,又道,"再说,你难道不喜欢子衿啊?" "喜欢呀,子衿姐姐对我这么好。" "那你干啥总说子衿去嫁别人的话,你是不是傻呀?"老鬼都不能相信他小时候是这种智商,明明念书挺上道的呀~阿念义正严辞,"子衿姐姐这么好,岂是我能般配的?子衿姐姐配得上更好的男子!" 老鬼:我这辈子竟成了圣人? 老鬼不理这些小儿女之事,他道,"总之你甭想学手艺的破事儿,一心一意的念书!早日考出功名来!" 阿念感叹,"这样子衿姐姐出嫁前我就不能给子衿姐姐攒嫁妆了。再说,我念书纸张笔墨也要很多钱的。以后要去学堂,每月还要二两银子。" 老鬼实在受不了这一世的自己,没奈何的翻个鬼眼道,"倒是还有一笔银钱,不要说供你念书,以后娶媳妇也足够。" 阿念问,"哪里有钱哪?" 老鬼叹,"当初盛叔叔送你到义父家,应该给了义父一百两银子。义父不是贪财的性子,我那时后来住江家,这笔钱是给了江家的。你这回是寄居何家,想来应是给了何家的。" 阿念默默思量,"我与三姐姐不一样,我跟子衿姐姐毕竟没血缘关系,这该是我吃饭的钱,念书怕是不够的。" "还有一笔钱。"老鬼道,"要是没差错的话,你来那日穿着的鞋里夹着一张银票,州府的银庄就能兑出来。"想来是她特意留下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她没告诉他,所以,前世他最需要钱的时候,并不知身边有这一笔钱。 阿念问,"真的?" 老鬼,"反正我那时候是这样,你自去瞧瞧吧。" 阿念就跑去拆鞋了,他的东西,都是叫子衿姐姐收着呢,尤其他被送到长水村的时候就那一身衣裳,再无他物。这一身衣裳鞋袜,后来小了穿不下了,洗干净后,子衿姐姐都妥妥的收到柜子里放了起来。 阿念啥都跟子衿姐姐说,何子衿道,"不会有银票吧?你那鞋我都刷过好几水了,有银票也早拿水淹没了。"谁家藏银票能长时间缝鞋里呀,鞋都会刷洗的,银票有防水防伪的措施,可也禁不住水洗的。这样说着,找出阿念的旧鞋,又寻了剪子来给阿念拆鞋。 老鬼信誓旦旦,"反正我那辈子是有的!" 阿念这双鞋很破了,鞋面上还有补丁,不过洗的却干净。因阿念就这一身衣裳鞋袜是亲娘留下的,故此,不能穿后,何子衿也给他留了下来。因为知道里头藏了银票,何子衿拆的颇是小心,果然鞋底里子夹了几层油布,不一时,他就从阿念的鞋底里拆出个小油纸包,那油纸包包的颇是严实,待何子衿展开来,里面真的折了一张银票,细瞧去,何子衿吓一跳,道,"五百两诶!" 阿念这穷孩子也两眼泛光的去瞧这五百两的银票是啥样子,他开了回眼界,欢喜的说,"子衿姐姐,你收着!以后用来置办嫁妆!"这样以后子衿姐姐就不怕没嫁妆在婆家没面子了! "你还知道什么叫嫁妆了?"何子衿笑,"我看,你这银钱倒该置些田地,也有个出产。" 阿念坚持,粉儿认真的说,"这是给子衿姐姐的置办嫁妆的!我以后会自己挣!" 老鬼在阿念脑袋里啰嗦,"起码留出一百两,以后考功名也得用钱哪,傻小子!"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笔巨款啊!以后当然不用在乎,但现在对于傻小子还是相当要紧的! 阿念根本不理老鬼,执意把银票交到子衿姐姐的手里,硬要子衿姐姐收着以后置办嫁妆。 阿念突然有了这一大笔钱,何子衿问他,"老鬼知不知道这钱是哪儿来的?"阿念他娘可不穷啊!六百两银子,节俭着些,阿念以后盖房娶媳妇的钱肯定是够的! 阿念道,"应该是我娘留下的。" 何子衿问,"老鬼知道你娘去哪儿了吗?" 阿念对他娘的情感明显不如他对子衿姐姐的情感,肚子里问老鬼,老鬼轻叹,"我也想知道呢。"他也想知道,他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他的母亲,究竟是不是……究竟为什么…… 阿念就老实的跟子衿姐姐说了,"他也不知道。" 何子衿把银票收起来,道,"这年头,也没好的投资途径,还是置些田地,以后每年出产些,虽不多,可也不少,你念书也足够了。" 阿念相当执着,"给子衿姐姐置办嫁妆的。" 何子衿摸摸他的头,"来,咱们一并商量商量,得弄个长久的营生。" 这也就是何家了。 何子衿想着,阿念他娘为何把银票给他缝鞋里,怕就是想着财不外露。可缝双破鞋里,万一把鞋扔了拆了或是给别的小孩子穿,这钱岂不是不能到阿念手里了吗? 真不知阿念他娘是怎么想的,这事儿办的不大周全啊! 五百两,这样一大笔银子,搁个黑心肠的人家儿,真能把阿念卖了独吞了银钱。好在,何家不是这样的人家。 何家虽不是大户,但也衣穿不愁。何老娘虽爱财,嘴也坏,却是个取之有道的人。不然,何老娘完全可以随便弄幅薄嫁妆打发了三姑娘。 何老娘没贪三姑娘挣的银子,如今瞧见阿念这大笔银钱,眼睛火热是真的,但何家也没变成荣国府,阿念也没变成携家财投奔的林妹妹。要不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呢。何家比屠狗辈要强,仁义也是有的。 主要是,阿念他娘可还活着呢。虽然人家沓无音信,可能给儿子鞋底子里藏五百两银票的女人,万一哪天有了音信,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何子衿道,"这银子,约摸是阿念他娘留给他以后用的,我看,不如连上回舅舅给的那一百两,一并置上百来亩地。到时每年收益我给他记着账,以后阿念念书的开销,就从这里头出了。"做地主,最稳妥。 阿念道,"地以后给子衿姐姐做嫁妆。" 何老娘半点儿不客气,再次感叹,"阿念这孩子真仁义。"小子你以后可也得记着啊,你这地可是给我家丫头片子做嫁妆了。何老娘也不打算全要了阿念的,但如果阿念真要给子衿一些田地做嫁妆,她老人家将来也不会拒绝滴。 沈氏没说啥,她也没拿阿念的孩子话当真,反正置了地正好贴补阿念的开销。阿念当初救过她闺女,如今看着也是个好孩子,沈氏道,"这样也好。不如就让你祖母安排着给阿念置了田地吧。" 何子衿便将银票交给了何老娘,道,"到时官府过地契,可得叫阿念去。" "还用你说,我买地买老的!"何老娘笑眯眯瞅了回银票,说来,何老娘大字不识一个,银票却是认得的。如今三姑娘那里刚割了肉,阿念这里转身找补回来,现下先置了地补贴阿念日常花销,既然阿念有钱,想念书就念呗,这些银子,能置百多亩地呢,将来有这些地,寻房媳妇也够了。到时他家丫头片子成亲时,再提醒下阿念今日给他家丫头片子赠地的话,说不得还能真得几亩地来着。得了地她也不要,全给他家丫头片子做嫁妆,争取嫁个好婆家,以后省得来抠索娘家。不然,闺女嫁不好实在后患无穷啊,一个闺女三个贼哩。 东想西想的,得了这么一张大额银票,何老娘欢喜的紧。 老鬼对阿念道,"倘到你科举时,这地还在,一辈子值得来往。" 阿念一片坦荡赤诚,"要子衿姐姐都不可信,这世上就没可信的人了。再说,我本来就是打算给子衿姐姐做嫁妆的。" 老鬼不置可否。少年人一腔热血,是最不容易被说服的,将来自有生活用血淋淋的事实来教他看清这世道人心。 阿念陡然从寄人篱下变成了吃穿不愁的大户,何老娘此方才正视起阿念的读书问题,关键是,阿念如今读的起书。若能读个功名出来,以后也体面。 何老娘叫了儿子来问,"阿念念书如何?" 说到这个,何恭不知阿念开挂,私下有老鬼辅导的事,当然,阿念本身资质也不差。何恭一脸喜色,道,"闻一知十,融汇贯通,比儿子少时强的多。时有只言片语,振聋发聩!阿冽若有阿念的资质,以后还愁什么。" 何老娘不乐意听儿子这样说孙子,道,"阿冽也聪明的很,那天背书给我听,可流俐了。" 何老娘再三问,"阿念这样的,以后能不能念出个名堂来?" 何恭道,"肯定比我强。" "那中秀才没问题吧?" 何恭自信满满,"只要阿念一心念书,不要说秀才,举人亦可期。" 何老娘心下琢磨了会儿,"既这样,就叫阿念专心念书吧。以前我总想给他寻个铺子当学徒,他如今有了银子,学不学营生的也不要紧,反正有田地,一年总有些个出产,也念得起书。" 何恭不料他娘近期竟打过这种主意,连忙道,"娘你以后再有这种事也问问我,阿念这样的资质,怎么能去做学徒当伙计呢?岂不可惜!" "你知道什么?他要没这地,哪里念得起书?"既然阿念发了财,何老娘也就不提前话了,对儿子道,"行了,那你就好好教他们念吧。也别忒耽误了自个儿,后年秋闱,再去试试。" 何恭感叹,"屡败屡战哪。" 何老娘笑,"这急什么,咱家又不是念不起书,你就是四十上能中举,你爹泉下也高兴。就是一辈子中不了举,也比你那死鬼爹强的多啦。" 一辈子中不了举啥的话,也就他娘会说了。幸而何恭素来心宽,笑道,"这也是。"他自己中举比较艰难,倒是阿念,小小年纪已可见天资,阿冽也不是笨人,能把这两个小的调理出来,比他自己中举也差不了多少。 何恭已决定,五月节的时候带着两个小的去许先生过去走动一二。 何老娘因阿念成了小地主,有地中产出可供其念书,又听儿子说阿念脑袋不算笨,估计将来能念些个名堂出来。自此之后,何老娘就再未提过让阿念去学手艺的事,在何老娘看来,倘阿念将来能考个秀才,再有百十亩田地,也够体面了。 放下阿念这桩事,何老娘转而同沈氏商量着给三姑娘准备嫁妆的事儿来。 第104章 常氏 ????王氏拿到了三姑娘的八字,亲自去芙蓉寺和朝云观找大师道长都算过了,两人八字极合适的,尤其朝云观的朝云道长指着三姑娘的八字道,"此人命里无父母缘,自八字来看,是水中金命,少时恐有灾厄,好在命里运道够旺,时能化险为夷,且微有福泽。"指了指何涵的八字,"此人八字如汪洋大海,五行旺水,则是海中水命,两人一处,可谓天造地设。" 王氏再三问过,绝无相克的意思,又照着八字投了几个吉日,给了银子,高高兴兴的回了家,与丈夫商量后,托了媒人去何恭家提亲。 这样两家都商量好的亲事,媒人如何不乐意去白赚这媒人钱。王氏素来精明,没便宜外人,叫自己妯娌常氏去的。常氏是个微有圆润的中年妇人,个子不高不矮,这把年纪,没啥身段儿,因性子活络,圆圆的脸上常年带着笑,是个和气又精明的人,闲着没事儿就爱干些做媒拉奷儿的事。王氏托她,她自然一口应下。那日何念是叫了她男人何怀一并去州府镖局叫回了何涵,故此,何涵这点子事儿,常氏一清二楚。今日来做媒人,常氏特意换了衣崭新的石青襦衣配天青色长裙,头上簪一二溜金金钗,耳上挂着金坠子,腕着戴着压箱底的金镯子,配着她微有圆润的身材面孔,颇是富贵体面。常氏与王氏道,"你们邻居家的三姑娘,阖县出了名儿的能干,那薛千针拢共就收三个徒弟,可不就有她一个。我听说,如今那三姑娘一幅绣图就要好几两银子呢?她这今年才及笄的年纪,你听我的,弟妹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要不是我家老三比阿涵小些,实在不大相宜,哪里轮得到弟妹占了先。" 王氏笑,"我也不图别的,就图那姑娘能干。" 常氏与王氏甭看是妯娌,没有别家那些妯娌间的事儿,两人关系正经不差,不然,王氏也不能叫常氏来白挣了这媒人钱。常氏轻声道,"不知隔壁族婶给三姑娘多少嫁妆?就这么一个侄孙女,想来也薄不了?" 王氏实在想低调些,只是,人逢喜事话间仍是带了一丝炫耀,笑,"族婶倒是跟我透了个信儿,她家里孩子也多,正经的除了子衿阿冽姐弟两个,三姑娘是娘家侄孙女,还养着一个子衿舅舅家的孩子呢。族婶说,多了也拿不出来,起码有二十亩地给三姑娘做嫁妆。" 常氏顿时羡慕的了不得,再三道,"我的乖乖,咱们阿涵当真是有大福气的小子呀!"伸出两根茁壮的带着金镏子的手指,"二十亩田!也有八九十两银子了!再加上其他嫁妆,咱们碧水县,肯拿出百两银子陪嫁闺女的,数得着!" "我的天爷,侄孙女都舍得这样陪嫁,族婶真正敞亮!"常氏道,"怪道当初分家,咱家老太太宁可多花十两银子,也要给你们买这处宅子跟族婶做邻居呢。其实东头五婶子家隔壁那处宅子同你们如今这处一样大小,这处却贵十两,咱家老太太说的就是有道理,这有个好邻居,事事都好。你看东头儿他五婶子,她闺女琪姐儿跟三姑娘年纪差不离,前儿有人托我打听她家琪姐儿。说来琪姐儿也是个好闺女,与三姑娘一样跟着薛千针学针线。那丫头也是小小年纪就在李大娘的绣坊拿活计做呀,我听说,不分日夜的这样苦干哪,先前比三姑娘挣的还多。五婶子这没良心的,全都补贴了儿子。琪姐儿这到了说亲的时候,因琪姐儿有这份手艺,五婶子家日子也尚可,不少人家打听琪姐儿。你就猜不出他五婶子给琪姐儿几分嫁妆,我说了都嫌寒碜,家里有田地,外头还有个铺子,家里就沧哥儿一个在念书,念书是抛费大,可闺女给家里挣了这些年的钱,怎么能只出十两银子的嫁妆就打发闺女出门儿呢!你说说,这还是亲娘呐!" 因五婶子这抠八儿样,琪姐儿这亲事难说的很,好些人家虽看中琪姐儿有手艺,却嫌她嫁妆微薄,人家都不乐意。常氏跑断腿也还没给琪姐儿说成亲事,这媒人钱自然不能到手,也因五婶子这刻薄性子,十分来火。 王氏听了都不大信,咂舌,"不是吧?十两银子打发闺女出门子,又不是穷家破户,再不够丢脸的!" "谁说不是?"常氏挑着画的弯弯的两道眉毛,"琪姐儿真是个实诚闺女,听说她白天晚上的做活,眼睛都熬坏了,现在看人都眯眯的呢。可惜就是命薄,你说,这倒是有亲娘,还不如三姑娘这跟着姑祖母过活的呢。要不我说族婶仁义,要我,我也宁可多花十两银子跟个仁义之家做邻居,真遇着五婶子那样的,还不够晦!" 王氏叹,"就看谁有福,不嫌琪姐儿嫁妆单薄得了去,这也是个会过日子的丫头呢。" "有什么用,五婶子还有话儿呢,说要留琪姐儿十八后再出门子。"常氏讥诮道,"只肯给闺女出十两银子的嫁妆,难不成是舍不得闺女出门子?无非是想留琪姐儿在家多挣两年银子补贴娘家罢了!" 王氏道,"我少往东头走动,倒是听人说五婶子精细,这也精细的忒过了。就是不用她自家出嫁妆,把琪姐儿这些年挣的钱算一算,也能置一幅厚奁了。" 常氏冷笑,"那还不得要了她老命!" 说了一回刻薄的五婶子,常氏就起身去隔壁说亲了。其实两家早谈妥的,不过是走这么一道流程过场罢了,何涵是自家亲侄儿,常氏又干惯了说媒拉奷儿的营生,此时更将何涵与三姑娘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两家正式定下了定亲的时间。 常氏连带着将何子衿也赞了一番,她原就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然也干不了媒人这差使。常氏对何老娘与沈氏道,"我住的远些,也没能常过来给婶子请安,同弟妹说说话儿。以往只知三姑娘是难得的美人儿,我常说,谁家有三姑娘这样的闺女那真是运道,有一个已是难得,你家竟还藏着一个。子衿也生得这般伶俐,怎么咱们碧水县的那点子灵秀全生在婶子家来了呢。" 何老娘给常乐奉承的笑个不停,乐道,"小丫头一个,她大伯娘也太赞她了。"这都是她儿子的好眼光啊,不但娶了进士之姐,沈氏模样也还成,主要是孙子孙女会长,挑了父母的长处来长,自然长得伶俐。 常氏笑吟吟,"这话要搁别人家是奉承,搁婶子家,可是我掏心窝子的话。三姑娘这个是我做的媒,待子衿大了,婶子只管把说亲的事儿交给我,我一准儿给子衿说门妥妥当当的好婆家!" 何老娘笑,"成啊。那就托给你了!" 常氏说这话绝对真心实意,沈氏的兄弟是进士,何家连三姑娘都舍得陪嫁这许多东西,可见是宽厚人家儿。与三姑娘这无父无母的不同,何子衿可是父母双全的,舅舅还是进士,这模样生得,将来肯定不比三姑娘差。这样的美貌,家境尚可,父亲是秀才,何况,瞧着眉眼就知这闺女伶俐。因常氏是来说亲的,三姑娘早避了出去,何子衿是个爱听事儿的性子,她就在屋里帮着端茶倒水的招待常氏。常氏家里只三个儿子,她实在稀罕何子衿这样的小闺女,拉了何子衿的手问,"子衿可念过书?" 何子衿笑,"念过两年。" "跟她姑祖母家的女先生念过两年,学的不多,就知道些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的事儿。"何老娘随口一句注释险把天吹破。 俄了个神咧,哪怕状元公估计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何子衿颇是汗颜。 常氏却不觉什么,这年头儿,说亲时谁家不吹啊。就她这侄儿何涵,念书没念出个一二三,习武是跟道观的老道士学了个三招两式,听说镖局肯收,到底武功如何常氏也不晓得,可到了常氏嘴里就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何子衿这念过两年书就很不简单了,寻常人家,儿子供计尚且困难,何况女儿?何子衿哪怕是附学,能跟女先生学两年,知道些琴棋书画的事儿就相当不简单了。 常氏不料她竟如此出息,常氏在心里,随便一盘算也有好几户人家的合适呢。要知道,身为一个职业媒人,日常资料收集是基本功。常氏不算专门做媒的,不过,她是个爱揽事儿的性子,丈夫在衙门做书吏,碧水县人面儿广,尤其条件好些的人家儿,哪家有几个儿女,都什么年纪,常氏心里自有一把算盘的。故此,这一划拉,何子衿将来的亲事,她便有数了。 常氏把亲说成了,自何家告辞,自然又去跟王氏交待一声。 先将正事儿说完,常氏同王氏道,"真真是了不得,我不常去族婶家,只知她家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孙女,却不知生得这般好相貌哩!真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王氏递了盏茶给常氏,笑,"嫂子说的是子衿吧。" "可不是么。实在是个标致丫头,咱们阖族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常氏兼职媒人这行,见的女孩子也多,呷口茶同王氏道,"难得还念过书,一看那眉眼就伶俐,说话也叫人稀罕。我算了算,我娘家倒是有年纪相当的侄儿,只是族婶家连侄孙女都舍得陪嫁二十亩田地,亲孙女更得丰厚,我娘家侄儿怕是配不上人家。弟妹,你娘家富庶,要是有合适的孩子可得提在前头,不然这丫头一及笄不知有多么紧俏,媒人得把她家大门槛儿踩平了。" 王氏自干果碟子里抓了把干炒的葵花籽嗑着,笑,"我倒也动过心,只是子衿还小,听她娘的意思,舍不得闺女嫁到外处去呢。"她娘家条件是不赖,可惜不在碧水县。 常氏两眼晶晶亮,笑,"子衿她姑妈,敬妹妹不也是嫁外县,芙蓉县冯家。那冯家姑爷才是有本事,一二年的先中了举人后中了进士,谁不说敬妹妹命好。要是实在好人家,如何会舍不得?再说,你娘家也不算太远。" "我如何不知这个。"王氏其实早就相中了子衿,她娘家有铺子有田亩,也是使奴唤婢的日子,王氏担心的另一事,"嫂子不知道,敬妹妹家里长子叫阿翼的,只大子衿两岁。子衿她舅舅家表弟,只小她两岁。您想一想,她这么个好模样,还念过两年书,听说琴棋书画的也学了些。我们这隔着一堵墙,以前还听过她弹琴呢。这两家,不论哪家做亲,都是姑舅亲,亲上加亲,极好的亲事,哪里轮得到别人?" 常氏则另有看法,道,"倘这样,那是没缘法。不过,待子衿过几年大些,弟妹还是记着问一问。这丫头自身是出挑,模样相貌没的说。姑舅做亲是好,可惜她爹只是秀才,她家门第扒高儿配个举人家还成,配进士第,恐怕不易。" "成!我听嫂子的。"王氏笑,"嫂子既给阿涵做了媒,以后全福人儿还得麻烦嫂子。"全福人一般是指父母儿女双全的,管着给接媳啥的事,最得是体面人才能干这差使。常氏没闺女,不过全福人对有没有闺女要求不严,关键是得有儿子,这一点勿庸置疑,常氏家有三子。 常氏笑,"不必你说,这差使也当是我的,到时接亲什么的,弟妹不必烦恼,一切有我。倒是聘礼你先预备着,族婶这样的大手笔的陪嫁,聘礼是阿涵的体面,你就阿涵这一个儿子,有粉儿抹脸上,丰厚着些没坏处。一则给族婶面子,二则咱们自家面子也好看,三则你名声好了,以后培培丽丽说亲也有大好处呢。你看五婶子就知道一门子的抠门儿,刻薄闺女,等着瞧阿沧说亲吧,但凡心疼闺女的人家也不能给闺女找这样的刻薄婆婆。" 妯娌两个说了不少体己话儿,常氏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 第105章 衣锦还乡 ????因王氏要预备聘礼,三姑娘五月初及笄,恰好有个吉日就在五月中,三姑娘及笄后最近的日子,两家便选了这个日子定亲。 亲事定了,何涵现在多了个毛病,有事儿没事儿的爱在大门口晃悠,以至于何培培说她哥,"亲还没定呢,就恨不能给人家去做门神,天天在人家门口儿晃!哥,你得拿出老爷们儿的架子来!别这么上赶着成不成?真是叫人没面子。" 何涵道,"以后给你说个会拿架子叫你有面子的小女婿!" 何培培既羞且气,扭身不理她哥了。何丽丽同学与何子衿三姑娘关系好,而且天生一幅热心肠,知道她哥要娶三姑娘给她做嫂子后,就总问她哥,"哥,你要有什么东西带,就跟我说,我帮你带。"这位同学可能上辈子是红娘投的胎,幸而他哥与三姑娘的亲事已定下来了。 何涵还真有东西,拿私房去集市上买根簪子买盒胭脂啥的,他见着三姑娘就面红耳赤结巴嘴,话都说不俐落,便让小妹妹何丽丽帮他去送给三姑娘。还教何丽丽如何保密着来,险把她妹培养成保密局特工。总之,三姑娘收到何涵送她的东西,哪怕对何涵了解不是太深,也觉着,这是个用心的人。 何子衿有空也同三姑娘说一说何涵的性情,小时候一道玩儿的趣事,有意让他们彼此增加一些了解。 三姑娘的及笄礼尚未到,考中进士的沈素沈进士就衣锦还乡的回了家乡! 沈素是搭车,到碧水县的时候天就快黑了,再回长水村时间来不及,何况天黑路不好走,他便先去了何家。 沈氏一见着一身青衫的弟弟,欢喜的眼泪都下来了,拉着沈素看了良久,拭泪道,"可算是回来了!" 何恭闻信儿也带着孩子们过来相见,见着小舅子亦是欢喜,笑,"家里都知道你中进士的事儿,高兴了许久,如今就盼着你回来,果然进士是有探亲假的。" 阿念何冽一并给沈素见礼,何子衿在花房伺候她的宝贝花儿,小瑞哥跑去站她身后,吓了何子衿一跳。何子衿瞧着小瑞哥,既惊且喜,道,"小瑞哥,你怎么长高了这许多!"天哪,小瑞哥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会儿就已威风凛凛一条大汉了。 小瑞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这叫威武!" 何子衿与他一道过去见沈素,沈素模样没大变,只是气质与在家时略有不同,如同一片璞玉经过打磨露出雅致光华。何子衿敛祍一礼,笑道,"舅,你怎么瘦啦?这回 来可得好生补一补。"沈素只带着小瑞哥一道赴帝都,举目无亲,又要备考,劳神不少。何况本就不是胖人,如今赶回家探亲,瘦了不少。 小瑞哥道,"大爷路上还病了一场呢。" 沈氏顿时吓个好歹,拉着沈素连声问,"如今可好了?到底怎么病的?" 沈素轻描淡写,笑,"早没事了。从没出过这样的远门儿,那会儿天冷,不留心就着了点儿凉,有小瑞照顾着,没个三五日就好了。" "亏得有小瑞,不然人生地不熟的,家人都离得远呢。"大家略说了几句话,就去了何老娘屋里。 何老娘此时瞧见沈素比对亲儿子何恭还要亲热,啰哩啰嗦的问了沈素不少在帝都的事儿。沈素笑,"多亏大姐夫给我的信,我住在宁三爷家里,受了宁三爷不少照看。"要不是他成了亲,宁家还有意给他说门亲呢。 何老娘笑,"出门儿在外,亲戚间就得多帮衬,你们出息了,宁家自也高兴的。" 沈素笑,"伯娘说的对。" 何老娘又叫余嬷嬷去厨下预备好饭食,一会儿就让沈素自去与沈氏说话了。沈氏细问了沈素路上生病的事儿,又问他在帝都如何安置的,最后将阿念鞋里拆出五百两银票的事儿同沈素说了,沈氏道,"这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家里商量了商量,就给阿念置了百多亩地,以后每年也有个出息,阿念念书足够了。他的事,你就别担心了。" 沈素笑叹,"阿念他娘做事,还是这样喜留后手。" 沈氏哼一声,"这算什么后手,要不是子衿闲着没事儿拆出来,哪天扔了丢了的,也到不了阿念手里。" "一般孩子身上就一身衣裳,又是寄养,总要留着的。"沈素道,"可见她还不是很信我。" "天生那路货色。"沈氏哪怕对阿念改观,对阿念父母也没好话,道,"幸而阿念不像他那爹娘,你说也怪的很,爹娘一个赛一个的凉薄,阿念倒是有情有义,真个破窑出好瓷,歪缸酿好酒!" "这怎么好说?"沈素笑,"对了,姐,阿念念书如何?" "听你姐夫说不错,我又不懂这个。"沈氏关心的另有他事,她问,"你差使下来没,到底去哪儿做官?" "来前已考过了,分到翰林,做庶吉士。"关键时侯,沈素从来是实力与运道并存的。 沈氏念声佛,听说庶吉士是极好的差使,以前冯姐夫也做过几个月,可惜冯太太被石榴籽呛死,冯姐这庶吉士没做几月就回家守孝了。沈氏问,"那弟妹阿玄他们你预备怎么着?还有爹娘,在家安稳,且有我与你岳家照看着,你只管放心。可有一样,你在帝都也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呢。不然像这样在路上病了,仅靠小瑞哪里成呢?一说你在路上生了病,我这心就是一哆嗦,幸而小瑞忠义,否则真有个好歹,宁可不叫你去考这功名了。" 沈素笑着安慰姐姐,"早就好了,人吃五谷杂粮,哪儿能不生病?我是想着带了爹娘他们一并去帝都的。帝都里暂不必置办房屋,我们有官职的可以租朝廷的房子住,便宜的很。咱家人又不多,租个两进的小院儿也足够了。何况我自有薪俸,养妻儿并不难。" 沈氏点头,"这也成!既要带着爹娘一并去,家里的房屋田地你心里有个数。" 沈素笑,"我知道。" 何恭打发小福子去族长家借车马,第二日送沈素回长水村什么的。郎舅二人也说了许久的话,沈素探亲假有限,还检查了阿念与何冽的功课。 沈素可不是何恭那样好糊弄,如何恭所说,阿念时不时有振聋发聩之语,何恭只当惊喜,觉着阿念天资不凡,沈素一瞧阿念平日里整理出的老鬼给他讲的课业就觉着不对。一个孩子,刚刚启蒙,沈素不是说姐夫何恭的学识不好。但,阿念要是跟着翰林院的学士念的书,写出这样的课业来不足为奇,如今么—— 沈素特意叫了阿念到跟前亲问他课业的事,老鬼道,"要糟!肯定是给义父瞧出不对啦!你怎么叫义父看到啦!" 阿念根本不理老鬼,先时老鬼占着他的身体,他过了两年真空生活,他看得到人,人看不到他,他听得到人说话,人听不到他。这两年的日子,是不足以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阿念这样的年纪,身体里有一只号称是自己的老鬼,他还没疯,所以,他锻炼出了超一流的心理素质。这些课业,他早给何恭何冽看过,何恭只当阿念天资如此,只作惊叹,并不多究,而且,他自己也从阿念整理的课业中所得良多,便愈发认为阿念资质卓绝。刚与小舅子说到两个孩子的功课,还大大的表扬了阿念一番哩。 沈素却不是好骗的。 面对沈素的目光,阿念冷静的同沈素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姑丈给我讲功课,他一讲我好像就全明白,一想就觉着应该是这样的道理,就写在本子上了。" 沈素皱眉,"难道竟真有生而知之的事?"天才倒也不是没有,沈素小时候也觉着自己是天才来着,但也没天才到阿念这种程度。 阿念展示了一下他的本领,道,"书看一遍就不自觉能记住,觉着挺简单的。"他是过耳不忘。 生而知之不知有没有,但阿念的确是过目不忘,他亲身表演了一下给沈素看。沈素叹为观止,何恭乐呵呵地同小舅子道,"我说阿念聪明吧。假以时日,阿念定能考取功名的。" 总之这是好事,沈素一笑,叮嘱阿念,"你虽比别人天资好些,切不可骄傲自负,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只靠天资,难到高峰。这世上,有天资的人从来不少。有天资,还要勤勉,才有出路。" 阿念认真应了。 老鬼已感动的眼泪汪汪,与阿念道,"世间如义父这样的信人不多矣。" 阿念回一句,"我还是觉着子衿姐姐最好。" 因何恭是打发小福子去族长家借的马车,何族长连同儿子何恒带着孙子何洛都过来了。沈素早便认得何洛,听姐夫说何洛今年中了秀才,不禁大为赞叹,"比我当初强的多,我二十一上才中秀才。阿洛有此天资,好生念几年书,举人、进士可期。" 何洛有些瘦了,精神不错,他生得好,人也斯文,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可见灵性是有的。沈素问他些书本上的事,何洛答的尚可,沈素又指点了他些考举人的窍门。何族长祖孙三个就在何家吃的饭,男人连带男孩儿们热热闹闹的围坐了一桌子,何族长也知道沈素这是刚自帝都回来,明日就要回家,也不扰他太久,一道用过饭便起身告辞。沈素执意送他到门口,何族长跟里客气,心下十分受用,沈素与何恒道,"阿恒哥莫要与我生分,咱们情分不比寻常呢。" 何恒笑,"我倒不是生分,就是这辈子除了陪我家岳父那位老进士吃过酒,就是跟你这位新进士吃酒了。" 沈素一笑,"多吃两次阿恒哥就知道我还是我了。" 何恒本就有心亲近,见沈素毫无架子,自然更生亲近之意。沈素拍拍何洛还单薄的肩道,"我在帝都等你金榜题名。" 总之何洛自帝都转一圈儿,非但金榜题名,还赚了个庶吉士当,便是为人处事,也没有半分进士老爷的高傲,反是更接地气了。 何子衿算是服了她舅。 沈素只在何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回了家。 第106章 离别之面壁 ????沈素衣锦还乡,长水村免不了热闹之后再热闹一回的。只是,新科进士的探亲假有限,故此,摆了三日酒后,沈素就同家里商量着收拾行礼,准备回帝都的事儿了。 其实,他时间也还充裕,只是老婆孩子老爹老娘的,这一路就得慢慢走,还有家里田地房屋也得有个章程,再者,该走动的人际关系也不能落下,沈素忙的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偏生,沈素提议一家子去帝都生活的事还受到了老爹的反对。 沈父道,"我在村里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哪里离得开?带着你媳妇、阿玄阿绛他们去吧。我跟你娘就不去了。" 丈夫这样说,沈母其实挺不想跟儿孙分开的,也只得顺着丈夫的意思道,"是啊,咱家也离不开人。房屋没人住就坏了,就是地里,如今不用咱自己做活了,可也得有个人看着些,总不能全都托给亲家。" 江氏笑,"母亲只管放心,阿山在姐姐的酱菜铺子里帮忙,这几年就很不错,机伶又实诚。他弟弟阿水也是个稳当人,相公说,咱们去帝都,这房子就叫阿水进来住,便是田地,也叫阿水看着帮忙打理。倘有事,让他去找我爹或我哥就是,再说,姐姐就在县城,离得也近。父亲母亲若不去帝都,相公再不能放心的,要不,我就带着孩子们留下来服侍父亲母亲。"当然,最后一句江氏也只是客气一二啦~果不其然,沈母立刻道,"这万万不可!阿素身边只有小瑞一个断不成的,小瑞忠义,却是男子,还是女人周到细致。"自从知道儿子去帝都春闱路上病了几日后,沈母可是去朝云观狠狠的给儿子烧了几柱平安香。如今想起来都是后怕,她就这一个儿子,倘有个万一,日子也不必过了。 沈父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来,对沈素道,"就这么定了吧。你带着你媳妇阿绛去帝都,把阿玄留下来伴我们膝下,代你尽孝是一样的。" "爹你舍得你儿子,我可舍不得我儿子。"沈家的事早便是沈素做主,他自有说服老爹的手段。沈素一哂,先否决老爹的提议,正色道,"既然爹娘执意不肯去帝都,我这就写份辞官的折子,就陪着您二老在家里养老。反正进士也考出来了,有了功名在乡里也好过日子。" 沈父险没叫不孝子气厥过去,当下就要动手给沈素来一顿干的,沈母死活拦了丈夫,劝道,"阿素也是一片孝心,你这是做什么!" 沈素一说要辞官,根本不必他再劝老父,岳父江财主就去劝亲家了,连岳母江太太见了沈父也要说几句,一村子人都说沈素孝顺,劝沈父表执拗了,沈素费这老劲考上进士,当了官儿,一片孝心,就因你这执拗脾气,倘把官儿辞了,多可惜,这也对不住沈氏宗族的列祖列宗啊!里长直接找了村里另一老秀才接替了沈父长水村启蒙先生的职务,于是,失业的沈老秀才只得带着几分不满几分骄傲别别扭扭的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沈父是这样同女儿抱怨的,"现在我可是管不动那混账了,家里的事都是那混账说一不二。" 沈氏就是受她弟相托回娘做说客的,劝父亲,"阿素还不是孝顺,再说,一家子,到底得住在一起才好,咱家可有谁呢。您要真不去帝都,就是留下阿玄,阿玄这个年纪,能顶什么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阿素如何能放心。还不如一道去帝都,父子爹娘在一处,就是阿素,毕竟是刚做官,人情世故上还要爹你指多点着他呢。" 沈父倒很有自知知明,"他在这上头比我灵光。" "就是比您灵光,您在他身边,他就稳得住心,就有主心骨呢。"沈氏道。 沈父同儿子沈素说话不大能说到一处,却向来很听闺女的劝,沈父敲着膝盖叹道,"帝都居,大不易。我也知你兄弟是孝顺,在家里,咱好歹有田有地,吃用都是自家出产。可这拖家带口的,都去了帝都,阿素能有多少薪俸,还要租房子置东西,开销便艰难呢。"对着闺女,沈父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氏笑,"爹,您这实在想多了。咱家又不是没过过穷日子,难不成帝都里都是富的流油的人家?我想着,不论哪儿,都是寻常人家占大多数吧。爹说帝都居,大不易,不照样有许多人在帝都讨生活。便是当官儿的,也不见得个个儿有钱吧,难不成没钱的就不过日子了?咱们又不是去帝都享福的,是为了免分离之苦才去的帝都。你看着阿素些,你也放心不是。再者说了,我看阿素不是那一等无能之人,能不能养活父母妻儿,难道他心里没个数?我听他说,来前儿就把房屋都吝好了,里头的东西也置办的差不多了。咱家本就是家风俭朴,到帝都也是一样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就是阿玄阿绛,都是念书的年纪,阿素刚做官,官场上的事儿就够他去忙的了,可阿玄阿绛念书的事也耽误不得,阿素又不是三头六臂,爹你看着他们念书启蒙,也能给阿素分担些不是?就是家里,也得爹你在才安定,不然,便是弟妹跟着一并去了,她一个女人家,阿素又不能时时在家,她也是没出过远门儿的,乍然到了帝都,举目无亲,凄惶不凄惶?我每每想到这些,就想着,你跟娘要不去,我再不能放心阿素在帝都过日子的。" 沈氏一席话终于说的沈父动了颜色,沈父点头,"这也是。" 沈氏一笑,接着沈父又补充一句,"要是去了不行,我跟你娘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您老就去吧,怕是见惯了帝都的繁华,舍不得回来呢。"沈氏笑。 沈父感叹,"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家呢。"又担心闺女,"我们这一去,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可怎么好?" 沈氏笑,"子衿都十一了,阿冽也七岁了,我能有什么事?爹放心吧,只要你们在帝都过得顺遂,我这在老家的更自在呢。" 沈父笑,"倒也是,女婿是个好脾气的,子衿阿冽都懂事。" 沈素在书房同姐夫何恭抱怨,"真不知爹这是什么脾气,跟我说话素来没个好生气,我娘也做不了他的主,他老人家这一辈子,就爱听姐姐说话。" 何恭笑,"你是没闺女,你要有闺女,照样爱听闺女说话。"何恭就很理解老丈人,他也爱听他闺女巴啦巴啦的说话,儿子当然也好,只是男孩子淘气,不比闺女贴心。 闺女的确是贴心,因为知道她舅一家要去帝都,这次何子衿来外公家,还带了些礼物给沈玄沈绛——一人一套新制的鹅毛笔。 何子衿如今制鹅毛笔的手艺今非昔比了,她道,"包管帝都那群土包子没见过,这个写字,虽然不如毛笔好看,但实用的很。" 沈玄早就有他家子衿姐姐送的鹅毛笔,今天又收到一套,也很珍视,点头道,"比用毛笔写的快。"他娘就很喜欢用子衿姐姐送的鹅毛笔记账啥的,字写的小,可以节约纸张。而且,鹅毛笔写字比毛笔字好学,写的也快。 因为要跟父母去帝都城,小小沈绛有些兴奋,他说,"子衿姐姐,我听爹爹说帝都城可大可大了。" 何子衿道,"大有什么稀奇的,碧水县比起长水村就是大地方了,可跟州府一比,就又是小地方了。帝都城再大,也不过是东穆一个城市罢了。你们这一路,自长水村到帝都城,可是千里之遥,路上能长大见识。就是帝都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们也得羡慕你们。" 沈绛还小,很容易被子衿姐姐说服,不自觉的挺一挺小胸脯,心里觉着,他们的确是要长大见识了。沈玄主要是舍不得子衿姐姐,拉着子衿姐姐的手做依依不舍状,"我去了帝都,就不能照顾子衿姐姐了。" 江仁给他酸出一身鸡皮疙瘩,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子衿妹妹的。你就是不走,也没啥用。" 沈玄深深觉着江仁不是他舅家表哥,而是他上辈子的仇人!专拆他的台! 沈玄只当没听到江仁的话,自己只管跟子衿姐姐说话,还拿着小钳子剥核桃给子衿姐姐吃。何子衿摸摸沈玄的头,觉着小男孩儿真可爱。 沈玄还同子衿姐姐道,"有好多人给阿仁哥说亲呢,媒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来了一拨又一拨。" 江仁一面解释,"都是些土妞儿,我一个都看不上。" 沈玄道,"对了,那个培培姑娘送了阿仁哥什么啊,那么一大包。" 江仁此刻与自己的大表弟罕见的心有灵犀起来,他也觉着沈玄不是他姑妈表弟,而是他上辈子的仇人!专拆他的台! 于是,何子衿小美女好容易跟着爹娘驾临长水村,江仁沈玄表兄弟却因一些不大和谐的原因打了一架,最后,江表哥的眼眶被沈表弟打青了,沈表弟的鼻子被江表哥揍歪了。于是,一个乌黑着眼圈,一个长流着鼻血,两人一道气哄哄的被沈素罚在院里面壁。 第107章 离别 ????因为兄弟之间不懂和睦友爱,大打出手,江仁沈玄午饭都没的吃。沈氏还替两人说情,对弟弟道,"小孩子家,哪里短得了打打闹闹呢。认个错算了。"此事还多多少少与她闺女有关,沈氏十分头疼。 沈母则十分心疼长孙,江氏心疼儿子与侄子,沈素却是十足的严父,硬是铁面无私。何子衿悄悄给他们一人送两个肉包子吃,两人还趁机分别捉住何子衿的手说对方坏话。 纵是以教育小能手自居的何仙姑子衿也不知要说啥好了。 唯何冽深觉解气,他私下同他娘道,"活该!每次一见我姐,阿仁哥跟阿玄哥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总围着我姐说话,理也不理我跟阿绛,可目中无人了!"何冽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喜欢跟大孩子玩儿的时候,他在家就特喜欢跟阿念(沈念)在一处玩儿。到了舅家,也亲近沈玄江仁,谁知这两个色胆包天的家伙,不跟他玩儿倒罢了,还对他姐起了邪心,以至于何冽对此二人也没啥好印象了。 至于何冽是怎么知道色胆包天这个词的,就归功于阿念对何冽的教导了。阿念自认心志坦荡,他觉着,做为一个男人,就得像何涵一样,对人家姑娘有意,得光明正大的提亲,不能鬼鬼祟祟的一见人家就贴上来,只占便宜不提名分。 尤其这样被对待的人是子衿姐姐时,阿念每每看到沈玄、江仁在他家子衿姐身边涎脸涎皮的鬼样子就恨不能咬死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于是,阿念就通过对何冽讲道理的方式,与何冽组成了子衿姐姐防色狠护卫队,防的就是沈玄江仁这样的小子! 今日,沈玄江仁翻脸互殴,何冽心里甭提多解气了。 而且,因为此二人对他姐心怀不轨,何冽现在的好兄弟就剩下沈绛一个了。 沈绛乖乖的坐着小板凳吃子衿姐姐给他做的水蒸蛋,一面打听他的小朋友丽丽姑娘的事儿。怎么培培姑娘知道给江仁表哥送大枣,丽丽姑娘啥都不给自己送呢?上次他推丽丽姑娘荡秋千荡了好久呢?丽丽姑娘怎么问都不问他一句哩。 沈绛跟子衿姐姐诉说了自己的烦恼,教育小能手子衿姐姐道,"要不,你写封信,我帮你带给丽丽吧。" 沈绛点头,"好吧。"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得主动呀。 趁姐姐不在时,何冽对沈绛道,"你现在还小,等大些就不能总跟人家女孩子通信了,知道不?"想到沈玄表兄品性很有问题,何冽出于善意,提醒了一下沈绛表弟,觉着绛表弟还是很可爱的,万不能像玄表兄一样走上歪路。 沈绛舀一勺蒸蛋放嘴里吃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又无邪,"为什么?" "因为你以后媳妇知道你跟别的女孩子好过,肯定会生气的。"何冽说的有鼻子有眼。 沈绛有些羞,小奶牙咬一咬勺子,蚊子似的应一声。 虽然沈绛应了,但其实他依旧不大明白,就好像事后爹爹解了他哥和他表兄的禁,他哥和他表兄纷别过来策反他时说的话一样。 譬如,他哥与他道,"阿仁哥太可恶了,不是好人,他都什么岁数了,一把年纪还总跟子衿姐姐身边擦前蹭后,一点儿不知男女避讳。" 譬如,他表兄与他道,"阿玄这小子好生孟浪,还当自己小屁孩儿开裆裤时呢,竟然去拉子衿妹妹的手,再有下次,看我不给他爪子剁下来!" 沈绛觉着有些头晕,不大明白,就去请教他爹,他爹听后恨恨的骂声"小兔崽子",之后如何,沈绛也不知道。因为沈绛也要忙着做小主人招待何冽表兄的呀。 沈素晚上与妻子商量着,是不是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 江氏有些为难,道,"我看阿仁对子衿很是上心。"这个也是她内侄呢。 沈素道,"他就是上心,要是咱们开口,姐姐、姐夫能不给我这个面子么?再说,子衿比阿玄大两岁,女孩子及笄前后就得张罗亲事了,咱们倘不先下手,恐怕到时叫别人抢了先。" 江氏挑一挑灯芯,油灯更加明亮了些,映着江氏柔美的脸颊,江氏道,"我瞧着子衿也好,只是我想着,这阿仁阿玄刚打了一架,还是放一放再说,子衿也才十一。这会儿咱们把亲事定了,阿仁年纪小,少年人总容易想偏的。待表兄弟两个都大些,莫为这些事生出嫌隙来才好。" 沈素不知妻子是拿此托词,还是心下真如此想。儿女之事,江氏以后是做婆婆的,沈素也得听一听妻子的意见,他道,"既如此,那就再待两年吧。" 江氏笑,"我都听相公的。"江氏心里倒不是说不乐意子衿,她与沈氏姑嫂关系是极好的,只是,自从丈夫中了举人,她也开了些眼界。她儿子不是不出挑,及至丈夫中了进士,又考上庶吉士,碧水县里不知多少人家打听她儿子的亲事。江氏也是做亲娘的,当初丈夫是秀才时,她极中意子衿。如今丈夫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江氏再看何家门第,难免心中就有几分犹豫。 倒是沈素私下教导长子,"为人处事,只靠拳头那是莽夫所为。智者治人,愚者治于人的道理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你想让人对你另眼相待,只靠一门心思想亲近人家是不够的。" 沈玄郁闷的很,垂着头没啥精神,"咱们一搬到帝都,连亲近也亲近不来了呢。离得这一老远,我有天大好处子衿姐姐也看不到。" 沈素敲他脑门儿,"难不成到帝都咱们与你姑妈就不来往了?起码写信不是难事吧?你才几岁,将心用在课业上是正道。这世上,没有哪家会把女孩子嫁给无能之辈,懂么?" 沈玄道,"我就担心子衿姐姐给阿仁哥骗了。" 沈素笑,"少胡说八道,难不成子衿是傻瓜?再者,你纵是与阿仁有些小摩擦,心里也该明白阿仁品性无暇。他不是个随便的人,只是如今还懵懂些。" 沈玄心下并不太认同他爹的话,他年纪尚小,有话还愿意同父亲说的,他道,"上次阿仁哥去姑妈家,认识了姑妈隔壁的培培姑娘,他就带人家玩儿,现在熟的了不得,两人还互赠礼物来着。他对咱们隔壁的大妞姐、二妞姐都好,还总要跟子衿姐姐说话!爹,你哪里知道阿仁哥多花心呢。" 沈素笑,"少年慕艾,这也难免。" 沈玄道,"我就只喜欢跟子衿姐姐说话。" 沈素笑问,"为什么呀?" 沈玄自认是很有追求的人,说起子衿姐姐的好处,沈玄简直滔滔不绝,他道,"子衿姐姐送我鹅毛笔,还会做好吃的点心给我吃。子衿姐姐做的绿豆糕、红豆饼、藤萝饼、糖桂花、萝卜糕、奶糕,都好吃。还有锅包肉、糖醋小排、烤肉也比别人烤的好,上次子衿姐姐还送了我一瓶子梅子酱,一瓶子渍青梅,梅子酱调一勺在水里就像梅子汁一样,酸酸甜甜的。" 沈玄最后总结一句,对他爹道,"子衿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得对子衿姐姐好。" 沈素:…… 沈素对儿子道,"你要是觉着你娘厨艺平平,到帝都后咱家寻个好厨子是一样的。"平日里没瞧出长子对美食有这么高的要求啊。 沈玄不反对,"这也成。" 沈素道,"天下女孩子,出类拔萃者不在少数,以后你见的多了,比子衿厨艺更好的也有。" 沈玄还有些小羞涩,道,"可有哪个会比子衿姐姐更好看么?" 刚还说人家江仁花心,沈素问儿子,"要是有呢,会烧菜,长得也比子衿好。" 沈玄瞪大眼睛,都不能信,"不会吧?我从来没见过比子衿姐姐更好看的姑娘呢?" 沈素笑,"三姑娘也十分貌美。" 沈玄道,"三姐姐是好看,但是太老了。" 沈素莞尔,摸摸儿子的头,"将来有一日,你子衿姐姐也会老啊。再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见过比子衿更好的女孩子,不见得就没有。行了,以后好生念书。"还当儿子真是表姐弟青梅竹马真有情义呢,原来还是小屁孩儿一个。 世间最易变的就是情缘了,今日小儿女童言稚语天真无邪,他日柴米油盐奔波忙碌时,还有几人能记得今日童言稚语?便是沈素,都不敢说是痴情之人。不,他的父母妻儿,比痴情重要百倍。 好在,在沈家迁居帝都前,江仁眼睛还有些青呢,表兄弟两个却是合好了。 临去帝都前,沈家阖家又去何家走动了一回,知道三姑娘亲事已定了,沈素还叫江氏备了份添妆的东西。沈母笑,"怕是不能喝三姑娘的喜酒了,这孩子十分出众,虽喝不了喜酒,添妆的东西我提前备出来了。到时就劳烦亲家母一并给三姑娘添妆吧。" 何老娘笑,"亲家母忒客气了。"给三姑娘使个眼色,三姑娘起身道谢。 "这是应当的。"沈母看着闺女女婿外孙外孙女,心下十分难舍,道,"这一走,不知何日再与亲家相见。" "是啊。"何老娘也有些不舍,道,"跟我那女婿似的,做官虽好,也体面,只是今日东南,明儿个西北,说不上准地方,心里更是挂念。" 大家说着,俱都惆怅起来。 何子衿见状笑道,"舅舅去帝都做官也有好处,以后走亲戚,省得就是碧水县、长水村两个巴掌大的地界儿打转了。到时一走亲戚去了帝都城,说起来多威风哪。" 沈玄立刻道,"子衿姐姐,你跟我一道去帝都吧。"虽然听他爹说世间竟还有比子衿姐姐更好更漂亮的女孩子,但,限于此等女孩子沈玄还未见过。沈玄是个务实的人,于是,如今他还是觉着子衿姐姐最好。听子衿姐姐这样说,他是极想邀子衿姐姐一道去帝都的。 不待何子衿拒绝,阿念先说了,"不成!" 沈玄道,"阿念,你也这么大了,可不能总像小时候一样离不得子衿姐姐。" 阿念以往第一讨厌之人非江仁莫属,如今沈玄一说要带他家子衿姐姐去帝都,于是,沈玄立刻取代了江仁第一讨厌之人的地位。阿念道,"不光我舍不得子衿姐姐,我们一家子都舍不得!" 何子衿生怕他们斗嘴,道,"今天有一样好菜,我去瞧瞧火侯。" 沈玄十分想去一道瞧瞧,偏生是在姑丈家,不好随意行事,阿念却无此顾虑,他道,"我跟姐姐一道。"跟何子衿屁股后头去了。 沈玄于内心深处评价:跟屁虫! 何子衿不过是寻个借口,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沈玄江仁为她打架的事儿,沈氏回家可是好生与她谈了回话。何子衿自己也觉着,这个年代的小男孩儿实在早熟了些,何况,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风气,她渐渐长大,理当入乡随俗,是要注意着些。 沈家要去帝都,用过午饭,沈氏与母亲弟媳,何恭与岳父小舅子,难免有许多话说。另有沈氏也备了许多东西给父母,皆在包袱里包好了,沈氏道,"都是轻便衣裳。阿素与弟妹年轻,我想着,各地时兴的衣裳样式兴许也是不一样的,就没给他们做。爹和娘有了年岁,反正也不讲究样式,这是我闲来做的。" 沈氏平常也会给父母做衣裳来着,里面还有何子衿给外公外婆做的袜子抹额之类的小件儿,沈母见着衣裳鞋袜,更舍不得闺女了。 依依不舍,还是要舍。 沈氏私下给了沈素一张银票,沈素很是推却,沈氏道,"与我还客气什么。穷家富路,去帝都不比别处,何况你又不是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这银票又不占地方,叫弟妹给你缝衣裳里去贴身收着。路远迢迢的,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沈素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哪,他道,"我这都快三十了,还要姐姐贴补我。" 沈氏笑,"这也算不得贴补,万事开头难,你乍在帝都讨生活,我能帮的也有限。不论在朝做官,还是出门在外,平平安安的就好。遇事,多想想家里。" 姐弟两个说了会儿话,因带着沈父沈母出门,更不敢耽搁时辰,不然天黑赶路,再不能放心的。沈素便带着爹娘妻儿告辞了。 自此一别,再相见已是数年之后。 第108章 及笄宴,何氏双抠 ????沈家热热闹闹的奔赴帝都而去,娘家人都走了,沈氏难免几日怅然,不过,她如今夫妻成爱,儿女双全,家业不算富庶,也小有盈余,吃喝不愁。何况,兄弟是去帝都做官的,奔的是大好前程,放眼碧水县,如今沈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这样一想,沈氏复又欢喜起来。 主要是,日子过的顺遂,实在没啥好怅然的。 沈氏打起精神准备三姑娘的及笄宴,小地方不讲究,也就比照着何老娘过寿时的样子,鸡鱼肘肉的摆上几桌酒,将族人亲眷的请来吃一顿,热闹一日便罢。 寻常人家女孩儿的及笄礼皆是如此。 当然,也有例外的。 如何氏家族有名的抠门儿人家东头五婶子家的何琪,这位也是薛千针的徒弟,比三姑娘还大两个月,五婶子家家境与何恭家相仿,也是外头有个二三百亩的田地,县里有个小铺子挣些活钱。只是,五婶子素来重男轻女兼抠门儿,故此何琪的及笄宴家里根本没办,或者也办了,只是族人没听说吧。而且,何琪、三姑娘都是薛千针的弟子,两位姑娘都是一手好绣活,年岁亦是相仿,故此,人们心中难免做个比较。尤其,五婶子拖家带口的过来吃三姑娘的及笄酒,她家里三女一子,何沧因在上学,何琪要在家做绣活,故而未来,余者两个闺女都带来了,与五婶子一并来的还有其公婆妯娌小姑子大姑子等一大家子,其公公在族中排行第三,故而人称何三老爷,族人有的叫三伯或三叔或三爷爷的都有。 不过,三姑娘这及笄酒,毕竟不同于何老娘做寿。何老娘做寿时,何老娘同辈份的老人,若有相熟的自然会来,一并热闹热闹。如三姑娘的及笄酒,来多是与沈氏同辈份的女眷,男人来的都少,祖父祖母辈来的更少,与何老娘同辈的就来了个五婶子的婆婆三太太。 何老娘早就烦这一家子人,无他,每次何老娘过寿,这一家子来的最齐全,送礼送的最单薄,很是令何老娘恼火。当初沈氏下帖子,何老娘忘了跟沈氏说一声,不要请这家子才好!如今来都来了,大喜的日子,何老娘也不好发作直接将人撵出去啥的。 虽不好发作,何老娘也会揭人个短儿,她笑呵呵道,"丫头们都大了,怎么琪姐儿没来?她与我们三丫头素来极好的。" 三太太笑,"琪丫头前儿在她李大娘那里领了些活计,人主家要的急,实在是没的空闲。" 何老娘笑,"记得两个丫头年岁差不多,琪丫头多大了,什么时候及笄,我得好好的给琪丫头备份及笄礼。那丫头可是一等一的能干,我就稀罕这能干上进的丫头。" 三太太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五婶子笑,"我原也说要给丫头大办的,只是她那个脾气,最是节俭的,一直说她兄弟念书抛费大,我家里鱼肉都买好了,硬叫她逼着给退了。" 三太太立刻接了儿媳的话,笑,"孩子就是这样懂事,有什么法子呢。" 说的好像别人家闺女办及笄礼就是不懂事似的,三太太多会得罪人哪,这一句话把屋里有闺女的人家得罪大半。何老娘更是皮笑肉不笑,"哦,原来这样啊。孩子懂事是懂事,要我说,你们也忒实在了。我们三丫头也是不想叫我大办,只是我说,女孩子家,一辈子也就及这一回笄罢了。不热闹热闹,实在不像话。何况,孩子能干,也配得起这及笄宴。像我们三丫头,九岁上就从她李大娘那里拿活计做,直至如今她也有造化,给薛师傅收做徒弟。孩子们不容易,又上进,咱们做长辈的就得知道疼她们。" 不必别人赞,何老娘自己把三姑娘赞的脸都红了,若不亲耳所闻,三姑娘都不能信这话是自姑祖母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三姑娘也明白,姑祖母是喜欢能干的姑娘的。就听何老娘又道,"尤其这绣活儿,不比别的,最是费眼睛。孩子们如今年纪小,倘不知保养,怕眼睛早早就熬坏了。我都跟三丫头说,做半个时辰,眼睛就歇一刻钟,晚上也不叫她做活,以后日子长呢,哪就在这一时一刻。"何老娘很不客气将何子衿给三姑娘提的醒儿占为己有,并继续把她家丫头片子的话做个总结,一脸慈爱,"听大夫说,菊花茶、枸杞子、决明子,都是护眼的,得叫丫头们时时喝着些才好。" 说着,何老娘仿佛想到啥似的,对三姑娘道,"一会儿把你的枸杞子装些,给你三奶奶拿着,带给琪姐儿喝。我听说那孩子常常做活到三更呢,这怎么成哪,晚上本就黑,就是点了灯烛,也不如白日呢。便是白天,若天光不好,也少做些。"为了给三太太寻些不痛快,何老娘都不介于出点儿血。主要是,她家的枸杞子不要钱,是何子衿自己在院里种后打了籽又往田里种了两亩,一家子喝都够。多余的晾干了还能卖给中药店。 三太太为蹭这免费席面儿,给何老娘说的,险一口气没上来要了老命。好在,活到这把年纪,都不是省油的灯。三太太还能扯一扯面皮,笑,"是啊。都说弟妹是有名儿的疼孩子,三丫头这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弟妹就这一个娘家侄孙女,可得多给三丫头备些嫁妆才好。"何老娘知道三太太一家子抠门儿到不要脸的地步,三太太也了解何老娘,知这婆子天生一铁公鸡,叫她拔毛是要这婆子的命!故有此一言。 不料此话正对何老娘的心坎儿,何老娘这辈子难得敞亮一回,便是别人不问,她都想开口显摆一下自己的。今日三太太运道不大好,出门未看黄历,原是想瘪一瘪何老娘,不想竟阴差阳错的给何老娘抬了回轿子,何老娘笑的欢畅,一脸儿菊花老脸,嗓门儿亮堂的很,道,"我家里什么样,老嫂子也知道,多了拿不出来,二十亩地是有的,早给三丫头置办下了。咱们小门小户的,也就拿得出这些了,每年出产些,也够补贴孩子个脂粉钱。" 何老娘这话一出,屋内女眷皆赞叹声连连,都说何老娘大方慈悲。这年头,碧水县的寻常人家,肯出三五十两陪嫁闺女的就不错,鲜有人陪送田地的。何况,三姑娘是单蹦个人儿投奔来的,娘家一穷二白,一个铜板都没有。她又不姓何,如今何老娘给她陪嫁二十亩地,实在难得的宽厚了。更有族人觉着,当真人不可貌相,何家老娘平日里多有抠门儿之举,与三太太并称何氏双抠儿的,听说何老娘给绣坊李大娘送两包点心,她还得坐绣坊里吃掉一包才肯走人,不想大事上这般敞亮,委实令人刮目相待啊。 何老娘还假假谦虚的对三太太道,"我不比嫂子你家大业大的,到时琪姐儿的嫁妆肯定比三丫头更丰厚才是哦。" 三太太顿时叫何老娘挤兑的有些坐不住了,不过,她老人家脑子转得也快,立刻打听,"三丫头可有人家儿了?"她娘家好几个侄孙,也有与三姑娘同龄般配的。一想到三姑娘有二十亩田地的陪嫁,三太太这心便活了,也顾不得理会何老娘挤兑她的话了。 何涵他娘王氏喜滋滋道,"三婶子您晚了一步,五婶子瞧着,我家那小子还不赖。"这一位五婶子,说的是何老娘。聚族而居就是这样,因族人也有分枝辈份管着,所以,一说五婶子可能是好几家。 "我也是瞧着三姑娘实在出挑,偏生我家老三还小几岁,就给阿涵说了说。"何涵的大伯娘,媒人常氏笑呵呵道,"三姑娘模样好性子好,阿涵念过书习过武,且都是知根底的孩子,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王氏笑,"三丫头及笄后,这月十八是好日子,跟婶子商量了,我们十八定亲,到时伯娘婶子嫂子弟妹的,可得来热闹热闹。" 屋里立刻又是一阵恭喜之声,三姑娘早在何老娘说她嫁妆时就避了出去,此时未在当前,也省得一番尴尬羞意。倒是三太太五婶子婆媳两个,为了来蹭这免费酒席,给何老娘这嘴贱的好一通折磨,婆媳两个觉着族人看她们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何恒之妻,何洛之母孙氏也来了,不为别的,沈素这不是中进士了么,而且名次还很好,比孙氏爹三榜同进士强出三座山去,无他,人家沈素直接考进了翰林院做翰林。沈素极会做人,他衣锦还乡虽假期不多,不过,该拜访的人家都拜访到了,碧水县里略有名气的乡绅不管怎么拐着八道弯儿的扯出些关系,还一道请沈素吃了酒。沈素自来八面玲珑,与乡绅们吃过酒后,他又去拜访了县太爷,县太爷对他也极是客气,两人一个七品小县令,一个翰林院庶吉士,哪怕品级相仿,也知日后前程绝不相仿的。何况,碧水县能出一位进士,这也是县太爷治县有方的证明啊。 而且,沈素应酬来往,尤其在碧水县都请了何恭一道。何家是碧水县的老住家了,只是何恭家里寻常,他本人也只是秀才功名。如今有沈素这位翰林院的小舅子撑腰,朗舅二人一起,也算给何恭壮壮声势,起码叫碧水县的人知道,他姐夫有他这小舅子,总要客气三分的。 何家与沈家是正经姻亲,沈素又很给何恒家面子,还给何洛写了封引荐信,引荐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冯姐夫引荐给他与何恭的一位姓薛的大学问家。沈素中了举人又中进士,少不得此人对他在文章上的指点,对此人深为敬佩。沈素衣锦还乡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拜访了薛先生,这位薛先生素有令名,弱冠之年便中了状元,做了几年官归家隐居,一门心思做学问,才名远播国外,北凉西蛮南越皆闻其名。薛先生便是归隐,身上也有朝廷所赐的三品大学士的虚衔,总而言之,这是位德才兼备的大儒,便是府台大人对薛先生都要礼让三分。薛先生有此名声,想拜于他门下的人就甭提了,不过,薛先生并不收徒。人们便以能得到薛先生的指点为荣,只是,这位先生实在名气太大,倘无人引荐如何能轻易得见。 何洛少年秀才及第,沈素忙里偷闲还看了他的文章,便写了这封引荐信给何洛。 此信,实在价值千金。 沈素一则是给何族长家面子;二则姐姐、姐夫在族中也能得族长照应;三则何洛的确有些灵性,沈素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他有能力时,并不吝于提携后进。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是,何恒与他交情不错。不然,陈家与他还是拐着弯儿的亲戚,陈志虽比何洛大几岁,也得少年得志了。沈素因不喜陈家为人,且并未见着陈志,故此,这引荐信便只写了一封。何恒家不傻,并不大肆宣扬,只自家心里有数便罢了。 因此,何氏族长一家对沈素印象就甭提多好了,爱屋及乌,同何恭家自然更加亲近起来。便是孙氏,以前深厌何子衿少时带坏了她家儿子何洛,如今随着沈素中举且两家交好,孙氏也将前尽忘,知道何家给三姑娘摆及笄酒,孙氏打扮一番,带着小女儿伶伶俐俐的来了。 孙氏听着族人女眷对二十亩地赞叹不已,不禁心下暗笑,想着就是小地方人,没得见识。不过,何恭家本就只是小富,能拿出二十亩田地,也相当不错了。 因三姑娘嫁妆丰厚,且已与何涵家定了喜事的,马上就是定亲礼,故此,这及笄酒颇是热闹。何老娘受了无数奉迎,且这次多是出自真心,阖族也料不到以何老娘为人能给三姑娘二十亩地的陪嫁呢。还有譬如三太太五婶子之流,觉着肯定是沈素中了进士接济了姐姐家啥啥的。 反正,此一日是热闹的了不得。 中午热热闹闹的一顿酒席,待送走族人,沈氏带着三姑娘何子衿与丫环婆子收拾残席,便是拢起来的鸡骨头鱼刺,节俭人家也能喂狗喂猫,绝不会浪费。孩子们大了,怎样理家做事过日子,沈氏一样样的教给二人。 何老娘在屋里同余嬷嬷瞧今日族人亲眷们送的礼,何氏家族是个小家族,族人送的东西寻常居多,或是三尺棉布料子或是自家产的鸡蛋水果之类的也有,如何恒之妻孙氏,何忻之妻李氏,这两家是族中有名的富户,送的东西便格外有档次。孙氏送了两匹鲜亮的绸缎料子,李氏则送了一对蝶恋花的银钗,都是极体面的东西。何老娘瞧过后,特别问,"那一家子抠八儿送了点儿啥?" 余嬷嬷道,"三太太家拿了两包点心来。" 何老娘惊,"竟舍得送点心,快拿来我瞧瞧,怎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何老娘还以为是飘香园的点心呢,她老人家爱吃这一口,不想,余嬷嬷取来一瞧,油纸包包了两包,打开来,何老娘险气厥,哪里是飘香园的点心,就是几个方形炊饼包了两包。 何老娘骂,"这杀千刀的死抠八儿,这也叫点心!" 余嬷嬷劝,"好歹是白面做的,赶明儿笼屉上一热,正好早上省得做馍馍了。" 何老娘火冒三丈,"该死的老抠八儿,一家十几口子来咱家大吃大嚼,就送几个炊饼!下次我可饶得了她!"准备有适当时机定要给三太太个好看! 一时外头残席收拾好,三姑娘何子衿过来,何老娘从族人送的寻常料子里挑了两块,一人给了她们一块儿,叫她们自做衣裳去。何老娘问三姑娘,"没把枸杞子包给抠八儿家吧?"那会儿她就一客气。 不想三姑娘道,"包了些给琪姐儿。" 何老娘一拍大腿,叹道,"你可真实在,我就一说。" 三姑娘道,"唉,就是包了给琪姐儿,也不知能不能进她的嘴呢。上次我就给过她一些,听她说,五婶子说沧哥儿念书熬神,都泡茶做汤的给沧哥儿吃了。" 何老娘更厌这一家人,骂道,"看着吧!不积德,早晚有报应!"死抠八儿!又道,"琪姐儿那孩子真是前世不修投生在这一家里,可惜了儿的好姑娘!"然后细数三太太抠门儿十大罪状,何老娘直骂小半个时辰,才算堪堪出了一口恶气。 三太太一家子在何家大吃了一顿,因鱼肉吃得多了,觉着肚里有些撑,三太太令二孙女泡了盏酽酽的茶喝了消食,与儿媳妇报怨,"那铁公鸡今儿是割了肉,怎舍得给侄孙女这般陪嫁?阿常这媒人也不实在,有个好陪嫁的丫头连忙悄不声儿的说给她侄儿去,别人知都不知道,好闺女都给她家抢走了。"三姑娘也是一手好针线挣钱,只是平日里太懒散,晚上都不肯做活,故此收入远不如自家孙女。若早知三姑娘这般丰厚陪嫁,说给娘家侄孙,再改一改这懒散脾气,日子也差不了。 五婶子道,"可不是么。托常嫂子给咱们琪姐儿说亲,一点儿不放心上,原来忙着给自个儿侄儿张罗呢。就这样还想赚咱的媒人钱,叫她想着去吧!" 三太太道,"琪丫头还小,女孩儿家,多留几年也无妨。咱们是嫡亲的骨肉,不用急着打发孩子出门。倒是阿沧,明年也十五了,很该有个细心人服侍着。托媒人留意着些,咱们阿沧是念书人,除了门当户对,女孩子必要性子温柔才好。只要懂事,大两岁也无妨,更会服侍人呢。" 五婶子亦作此想,笑,"母亲说的有理,我记得了。" 婆媳两个一通算计,尚不知己身已是笑柄。 孙氏回家与婆婆刘氏说了三姑娘及笄礼的事,孙氏也难免赞了何老娘一回,"平常只听人说婶子是个节俭人,办起事来真正有里有面儿的。" 刘太太笑,"你们婶子大事上向来不糊涂。" 孙氏虽平日里自诩进士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其实也是个八卦碎嘴子,今日瞧了热闹,不免拿出三太太五婶子家的事儿说一个乐。刘太太叹,"看到没,老三家就是小事瞎算计,大事上是个糊涂虫。时人皆重男轻女,其实儿女皆是自家骨肉,要家里实在没有不必说,既有,也不能全偏了儿子。闺女结一门好亲,难不成有娘家的亏吃?" "心里头便把亲闺女当外人,将心比心,闺女略有些志气,也会把娘家当外处。"刘太太同媳妇道,"你看你婶子家,她就一子一女,敬姐儿虽是嫁得远些,在芙蓉县。可冯家姑爷也是有名的能干,这才几年,功名也考出来了官儿也做上了。这是敬姐儿她爹活着时给敬姐儿定下的亲事。阿恭呢,眼光好,运道也好,沈大人这样出息不说,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这人家儿啊,现在瞧着差不多,过二十年你再看,可就大不一样了。"何恭自己功名有限,可何恭是有儿子的,何冽也是念书的。沈素对何洛都肯写引荐信的照顾,待自己外甥更不能差。何老娘平日里虽抠一些,大事上却放得明白,给三姑娘多些嫁妆怎么了?三姑娘早没娘家了,何家就是她的娘家。那丫头能干的很,何况,何老娘这样敞亮,于自家名声难道不好?哪似三太太这糊涂虫,就知一门子的抠儿,生生把脑子给抠坏了。孙女及笄,连个及笄礼也舍不得办,人谁不笑话? 孙氏如今对婆婆格外亲近,笑,"是啊,大家都说,婶子都舍得给侄孙女陪嫁田地,将来子衿说婆家,陪嫁更得丰厚。" 刘氏笑,"这是自然。子衿她娘出了名的会过日子,何况,姑家舅家都是做官的,又是实在亲戚,将来肯定少不了给这丫头添妆。" 如今说起何子衿来,孙氏满嘴亲热,"尤其那丫头生得好模样,三姑娘就是有名儿的美人了,子衿半点儿不比三姑娘差呢。今天大家说着话儿,就有人打听子衿来着。" 刘氏笑,"她才几岁,这也忒心急了。" "是啊。" 婆媳两个说一回三姑娘及笄宴上的事儿,孙氏服侍婆婆用过茶,便回自屋换衣裳去了。 参加过三姑娘的及笄宴,最欢喜的莫过于三姑娘的准婆婆王氏了。相较于先时一些内心深处的起伏转折,如今王氏是越想越觉着这门亲事合心。 非但三姑娘嫁妆不赖,哪怕比不得她娘家侄女的五十亩地的陪嫁,可却有一样天大好处。何恭家可是着实有几门子好亲戚的,而且,都是官身! 三姑娘没爹没娘,何恭家可不就是她的娘家!虽以往自家与何恭家关系也不差,但再亲近也比不过如今的联姻哪。王氏甚至想着,以后钻营钻营,兴许能沾点儿光啥的。起码,以后孙子念书不愁先生是一定的! 这样想着,王氏更是欢天喜地起来,深觉儿子眼光不凡!简直与何恭何秀才当年有的一拼哪!倘那时何恭不是非沈氏不娶,如今哪里有做翰林的小舅子哩! 眼光好,绝对是天生的啊! 福气好,绝对也是天生的啊! 自家偷乐一回,王氏便欢天喜地的继续去预备儿子的聘礼啦~ 第109章 朝云道长 ????王氏如今对这门亲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她又只何涵一个儿子,准备聘礼时自然精心的很。哪怕只是小户之家,也能看出诚意了,何况,何涵功夫不赖,还亲自去芙蓉山上逮了两只大雁。 因活雁难寻,时人多有用木雁代替,单这一样,就不一样了。王氏同何老娘、沈氏道,"这孩子实诚,他与朝云观的道长也熟,在朝云观住了五天,逮了一对大雁。" 王氏这聘礼准备的颇有诚意,何老娘瞧着聘礼不赖,心下也欢喜,她不打算要三姑娘这聘礼,何涵家送多少来,界时让三姑娘一并算成嫁妆都带了去,也是三姑娘的体面。关键,王氏这聘礼备的好,可见很给她老人家面子。何老娘笑,"我就稀罕实诚孩子。你屋里要收拾好了,跟我来说一声,我叫人量了尺寸,得开始打家俱了。"自来家俱是女方出的。 王氏自然笑应。 两家过了定亲书函,这亲事就算正经式定下了,便又商量着成亲的日子。何涵家就他一个儿子,自然盼着他早些成亲,繁衍子嗣。 何恭与何念商量了,还是定在何涵过了十六岁生日之后,因何恭看书上说,男子十六,精水始固。太早成亲,于男女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何念觉着何恭是个有学问的人,且,他虽盼着儿子早些成亲,儿子的身子当然也很要紧,何念再去投吉日,两家将成亲的日子定在明年腊月。 虽然离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半,亲事能定下来,何涵也喜的了不得。 经过一段时日的锻炼,他如今一见三姑娘便面红耳赤结巴嘴的毛病好些了,另得了一种叫"胳膊肘往外拐"的病,只要是瞧见好东西就想给三姑娘送去。 因这个,何涵没少挨大妹何培培姑娘的白眼外加讽刺。 何涵虽然一见三姑娘便如同得了蒙古病一般,有些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但他也开了窍的,很有些热恋少年的小心思,什么邀挡箭牌何子衿族妹去爬山啊逛庙啊啥的。何子衿是他族妹,小时候何涵常带着何子衿一道玩儿的,俩人熟的很。就这样,何子衿也给何涵频频的邀约闹的哭笑不得。何子衿对何涵道,"以后少请我去这儿去那儿,没空。" 何涵深觉子衿妹妹不记旧情,道,"小时候天天跟我屁股后边儿喊'涵哥哥涵哥哥',我有一块儿糖都分你半块儿,这会儿正有求于你,怎地翻脸不认人了?" 何子衿感叹,"累啊。" 何涵半点儿不觉着累,道,"你再觉着累跟我说,我背着你走还不成。"其实,他更想背三姑娘,只是这话没胆子说出口,而且,三姑娘也不会说累。 何子衿笑,"你也别总约我,一个月有上一两回就行了,要总出去,也不大好。"民风日渐开放,早不是当初贤姑太太守望门寡的时候了,定了亲的小儿女,便略有亲近些,家里大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何涵应了,又拿出给三姑娘买的绢花托何子衿带给三姑娘,当然,何子衿这帮着递东西的也有贿赂,何涵给三姑娘的是一对桃花绢花儿,何子衿也得了一支海棠。 何子衿与三姑娘每次受何涵之邀出去,阿念都要跟着一并去的,美其名曰他得保护两位姐姐。阿念一去,何冽也要去。因为不能耽搁男孩子们的功课,故此,何涵都得在阿念何冽十日一歇时请三姑娘出去逛逛。 好在,三姑娘何子衿都心眼儿好,哪怕一道出去,也不会令何涵太多花销。时常做些点心带着,何涵背着便可。 因何涵总陪着隔壁家孩子玩儿,何培培同学很是不爽,她也要跟着她哥一道。 可何培培要跟,丽丽就没人看了,于是,何涵还得拖家带口的带着两个妹妹,然后三姑娘这边有何子衿阿念何冽三个电灯炮相陪,一大群人一并出去玩儿。 虽然离何涵想像中的约会差的远,何涵是个知足长乐的人,也很满意了。 何涵最喜欢拖家带口的去朝云观,他与朝云观的道长只差个师徒名分,同朝云观的大小道士以师兄弟相称,熟的很,拖家带口的去了,一则在观里安稳,二则让小家伙们自去玩耍,他与三姑娘能悄悄的说几句话。哪怕那几句话只限于:"累不累?" "还好。" "渴不渴?" "还好。" "咱们在这里坐一坐吧?" "嗯。" 就是说这样的话,何涵能与三姑娘说上半日。所以说,恋爱中人的大脑回路与寻常人绝对是不一样的。 何涵三姑娘去约会了,何培培同学尽职尽责的看着她妹何丽丽,同时在肚子里腹诽她哥这见色忘妹的家伙,赏一赏朝云观的好景致,且有隔壁何。小明。子衿做的点心吃。 何子衿三姑娘素来会做人的,因总是来朝云观,对了,这年头道观不收门票。可来的多了,虽没钱给朝云观布施,便常带些自家做的点心来孝敬朝云道长。一来二去的熟了,何子衿听说朝云观道士功夫好,想着能不能开开眼界。 朝云道长吃人嘴短,便允了。 何子衿看观中道士打拳,怎么看怎么觉着眼熟,不禁道,"道长,您观里这拳法,与我舅舅教我的很像呐。"他舅虽然现在是进士老爷了,正经的文科生,其实拳脚也会一些呢,说来是他舅少时同长水村的一位猎户学的,所以,以前他舅常到芙蓉山打猎的。后来,何子衿学来强身健体,每早都练一练。非但她会,阿念何冽都会,只有何恭沈氏何老娘练的是五禽戏。 沈素自中了进士,算是碧水县知名人物。不过,在沈素未显名之前,朝云道长便与沈素相识的,朝云道长笑,"沈大人是与长水村江猎户学的功夫,我年轻时与江猎户有旧,你觉着眼熟也不为怪。沈大人少时与江猎户来山中打猎,有时赶上气侯不好,还要在我这里歇个一两晚的。" 何子衿也知道这位江猎户,叹,"听我舅说,江猎户好武艺,可惜去的早。" 朝云道长眼中有一种别样沧桑,让他平凡的面孔看起来有一些独特的魅力,他淡淡道,"人世轮回,天道循环,早与晚又有什么差别,都一样。" 何子衿点头,"只要活的时候问心无愧,没辜负这一世,也就够了。" 朝云道长笑一笑,"可见女施主是个认真的人。" 何子衿眉眼弯弯,假假谦虚,"勉强算吧。" 何子衿请朝云道长尝自家做的藤萝饼,朝云道长道,"正是藤萝花开的时候。" "是啊,藤萝花裹了鸡蛋面糊炸面鱼也好吃。煮粥时待煮到米花了花,摘一些藤萝花洗干净放进去,会有淡淡花香。"何子衿随口说了一系列有关藤萝花的美食。 朝云道长捏一块藤萝饼放在嘴里细细品尝,微微点头,道,"这是千层糕的做法,想是一层面一层馅叠起来蒸,蒸好切块吃。" 何子衿笑,"是。" 朝云道长道,"这糕饼只放藤萝花、糖与脂油丁就单调了,我这里有去岁松子,一会儿你带些走,蒸时一并放进去调馅,把藤萝香松子香揉和到一块,那真是冷香绕舌,满口芳甜,乃时令佳品。" 何子衿不想这位道长如此有品味,道,"待下次我按道长说的试一试。"何子衿又道,"我家里也有松子,不必道长破费的。" 朝云道长笑,"好实诚的小姑娘,焉不知这叫有来有往。不然怎好总吃你的点心,倒叫老道欠下你偌大人情。" "只是一些家常糕点,道长不嫌弃就好,与铺子里卖的没法比。"何子衿笑,"再说,您与江猎户有旧,我舅是跟江猎户学的拳脚和打猎的本事,从因果上论,咱们似乎也有些缘法。道长不必客气。" 朝云道长呷口茶,笑,"你跟沈大人很像。" 何子衿笑,"甥舅之间,总有些像的。" 山中景致空气都极好,一时,阿念与何冽拎着只大肥兔子过来了,道,"子衿姐姐,你看。"抱起来给何子衿看。 何子衿笑,"你们逮的?" 何冽乐的就不出话,阿念笑,"我跟阿冽看到南坡有很多春杜鹃,想着帮姐姐挖几棵带回家养。不想这傻兔子昏头昏脑的,咣唧撞树上了,原来守株待兔是真的呀。" 何子衿笑,"正好给道长添菜。" 朝云道长一幅得道模样,"无量寿佛,小道却之不恭了,还请几位小施主留用午饭。" 何冽就跑去将兔子交到朝云观的厨房了。 何子衿道谢应了,倒盏茶递给阿念,阿念两口喝光,道,"子衿姐姐,你要不要春杜鹃,南坡有好多呢。" 何子衿又给他倒一盏,道,"杜鹃不比别的花,这花在松柏地里开的最好,就是移回家里也没在山里开的漂亮,让它在山里开吧。" 阿念解了渴,细咂一口这茶,心道,"道长这茶可真好喝。" 老鬼感叹,"朝云道长岂是茶好喝。" 阿念,"你那辈子就认得朝云道长?" 老鬼,"道长有恩于我。"他上辈子科举艰难,朝云道长资助过他呢。 阿念,"看来这位道长人不错。"他就不反对子衿姐姐总带点心来给这老道吃啦~ 第110章 浅薄 ????道观的伙食还不错,与家里比当然是差些,但自有一种山中菜蔬特有的清鲜味道。何子衿是个会过日子的,回家时还在山路两旁挖了好些青嫩的蕨菜、苦菜、荠菜、野葱啥的回去,阿念与他家子衿姐姐心有灵犀,给他家子衿姐姐做注释,"蕨菜炒腊肉,苦菜凉拌,荠菜包饺子,野葱做啥?" 何子衿笑,"与水葱一起,烙牛油葱花饼。" 何冽摸着肚子道,"给姐你这样一说,我又饿了。" 阿念,"这刚吃过午饭,你还是忍着些吧。" 何培培也挺馋的,只恨自己没带个包袱来,不然也挖些回家吃呢。何丽丽小姑娘实在,有啥说啥,直接说出了她姐的心声,"子衿姐姐、三姐姐,那下次我也带个篮子来挖。" 何子衿与三姑娘相视一笑,三姑娘道,"本就是一起挖的,待回去咱们一家一半。" 何丽丽苦恼,"我娘不会烙牛油葱花饼。"问她姐,"姐,咱家有牛油吗?" 何培培有点儿觉着丢面子,郁闷,"没有。" 三姑娘笑,"那也无妨,介时做好了给丽丽送些去是一样的。" 何丽丽欢喜的道谢。 何培培苦恼,嫂子还没进门儿,好像她妹就在未来嫂子面前落下个贪嘴的印象可咋办哟。不大好吧?于是,何培培一路苦恼的回了家。 一会儿,翠儿被打发到隔壁送野菜。 王氏交给闺女,"拿到厨下去叫李婆子晚上烧来吃吧,这时节,野菜也嫩的很,不难吃的。" 何培培说她妹,"一点儿心计都没有,张嘴就跟人家要吃的,以后可不许不这样了。" 何丽丽含着牛乳糖,奶声奶气,"三姐姐不是嫂子么,又不是外人。" 王氏笑,"无妨的,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一些个野菜。行了,拿厨下去吧。" 何培培嘟囔两句,便将野菜送厨房去了。 三姑娘绣花是一把好手,厨艺上则不如何子衿了。何况,她绣花手要格外好生保养,最好少做粗活,厨下的事三姑娘也知道,只是做的不多。 何子衿原想明日再烙牛油饼的,结果,到家这点儿功夫,何冽念叨三遍了,何子衿回家就把面和上了。何老娘与余嬷嬷絮叨,"哪家像咱家似的,牛油羊油大油样样俱全。丫头片子也是,往花草上用心便罢了,这个还能卖个钱。天天琢磨吃喝的性子也不知怎么来的,莫非上辈子是个厨子。" 余嬷嬷笑,"我看太太也喜欢大姑娘弄的吃喝呢。" 何老娘抱怨,"烙个饼都要用我那些油,能不好吃么?听听这名儿,牛油葱花饼,我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听说,她娘也没这本事哪,不知她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亏得是咱家,不比富户吧,吃饭也不愁。若搁个穷人家,三顿饭能把人家吃穷。" 余嬷嬷笑,"大姑娘看得书识得字,自是比常人有见识。要搁寻常丫头,想也想不出这些吃食花样呢。" 何老娘一叹,"那人家可不就省下了么。" 余嬷嬷笑,"如今咱家最得意的就是周婆子了,现在族里谁家办个酒席啥的,拿她当半个大厨,做的那几样菜就是大姑娘教她的那几样。"哪回都得二三十个钱的赏钱,虽不多,也是一笔小小收益,面子上也好看。如今周婆子就爱跟何子衿打交道,指望着何子衿有了兴致与她研究两道新菜啥的。 主仆两个说会儿闲话,甭看何老娘这般抱怨,晚上吃的一点儿不比别人少,还说何子衿,"怎么只烙这几张,一人一角就没了。" 何子衿道,"晚上吃得太油不好,祖母想吃,明儿一早我烙新的,配了米粥来吃,那味儿才好呢。" 何老娘这才勉勉强强的不说什么了。 何涵家也吃到了何子衿着人送去的牛油葱花饼,王氏都得感叹,"子衿跟咱们培培一样大,这手艺真是没的说。看这饼烙的,分层的,我烙半辈子饼,也没这手艺。" 何丽丽道,"子衿姐姐做的点心也好吃呀,我跟子衿姐姐说了,待我大些,就去跟子衿姐姐学做点心。那我以后也学烙饼,给娘吃。" 王氏笑,"好。" 小女儿还小呢,王氏对长女道,"咱们两家不是外处,点心什么的,我看子衿做的不赖,你跟她学学,以后也是门儿手艺。" 何培培捏着块儿牛油葱花饼,别别扭扭的应了。毕竟不是小时候了,何况她哥要娶三姑娘做媳妇,何培培虽有些别扭,也不是不知道理。 何子衿素来是个周全性子,她家里条件有限,拿不出贵重东西,但相熟的人家也是要时常走动的。如同她娘喜欢到处送些酱菜,何子衿就喜欢往交情好的人家送些吃食啥的。 像她烙这牛油葱花饼,其实烙的不少,除了自家吃的,切成盘送了何念家两张,再有贤姑太太、薛千针、李大娘那里分别切盘送了些。 这三人虽没来三姑娘的及笄宴,却都着人送了东西的。 何家不是富户,稀罕的东西没有,但日常何子衿做个点心啥的,也常送些去孝敬。这牛油葱花饼也做的少,便各家送了些。 李大娘都与薛千针道,"阿蒋那个性子,竟养出这么两个机伶丫头,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咱们两个,却都后继无人,所以说,这世间许多事实在无道理可讲。" 薛千针笑,"我有手艺,你有铺子,还怕后继无人。"到现在,两人便是什么都不干,后半辈子的吃喝也不愁的。有这底气,生活便格外恣意悠然了。 两人既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交情亦不错,房子也置在一处,两套相邻的小院,中间墙上打通个月亮门儿,来往便宜。因皆是孤身一人,时常便在一道用饭,图个热闹。 薛千针分了一双竹筷给李大娘,道,"我听说有一单大生意,叫你给推了。" 李大娘倒了两盏梨花白,酒液芬芳清冽,递薛千针一盏,道,"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生意来得蹊跷,不明白的财,再如何惹眼也不能去发。" 薛千针道,"生意的事我不懂,你看着办。" 李大娘问,"这事你听谁说的?"一个人,但凡在某个方面能称大家,必然痴迷于此的。如薛千针,素来只对绣技上心,于绣庄之事,并不多理。 薛千针道,"阿圆说的。"她收了三个弟子,除了三姑娘、何琪,便是李桂圆了。李桂圆年纪比三姑娘、何琪都大些,听说她娘怀着她时就想吃桂圆,因家里穷,不要说桂圆,桂圆壳也见不到一个。待生下闺女,为了纪念当初对桂圆的渴望,就给闺女取了个桂圆的名儿。 "吃饭吧。"李大娘微点头,岔开话题,"子衿虽没能跟你学绣活,厨艺倒是不错。" 薛千针笑,"是。"心下也觉着何老娘上辈子兴许烧了高香,一家人如何,自细枝末节就能看出来。何子衿没能拜薛千针为师,何家就三姑娘同绣坊有些关系,三姑娘并不姓何,何家日常打点却从不会忘了薛千针李大娘这里,虽没什么值钱东西相赠。但小事多了,也令人心生熨帖。当然,这种熨帖的事,何老娘的秉性是做不出来的,何老娘人也不坏,不过,她不是这样的性子。自何家娶了沈氏,婆媳两个一刚一柔,倒是补了何老娘的不足。有其母则有其女,也不足为奇了。 何家吃了一回野菜晚餐,俱吃的心满意足。虽是野菜,但周婆子在何子衿的指导下,厨艺一日千里,野菜也能烹调的清香有味儿,何况正是鲜嫩的时候,乍然吃一餐野菜,都赞味儿好。 用过饭,何老娘喝着茶,哼哼唧唧道,"也就是现在,吃喝不愁,平日里好东西吃多了,觉着野菜味儿好。我小时候闹饥荒闹兵祸,天天在山里挖野菜喝野菜汤,那会儿能吃顿白的就跟过年似的,哪里似现今这日子哟,想都不敢想,梦里也梦不见哪。" 何子衿问,"祖母,你小时候还打过仗吗?" "这话就傻,太祖爷打下的天下,要不是太祖爷,哪里有如今这太平日子。"何老娘说起古来,"那会儿天天不是东边儿打西边儿,就是西边儿打东边儿,镇上哪里敢住人,粮食全给当兵的抢了,一家子躲山里头去。后来听说天下太平了,才回来过日子。" 何老娘就说起当年躲山里活命的辛苦来,其实何老娘那会儿年纪也小,记得记不得的,反正说的有鼻子有眼,据何老娘说,她还在芙蓉山见到过腰粗的大白蛇,何子衿问,"不会是您记错了吧,白蛇不是青城山上的么?"白娘子祖籍便是青城山。 "屁!我根本没去过青城山。"何老娘吹牛,两手比划道,"这么粗!当时把我吓得哟,一锄头下去就把那长虫给剁了脑袋,救了你祖父一命。" 何老娘吹牛比较没边儿,何子衿十分有八卦之心,合掌一击,给她祖母捧场,赞,"祖母,原来你小时候就与祖父认识了啊?" "是啊!"何老娘喜滋滋的,"把那长虫抱回去,我还留他在我家喝了碗蛇羹。" 总之老两口的情分起源于一场美救英雄的杀蛇奇遇,何老娘道,"打那儿就认识了,只是那会儿不知老东西是个短命鬼,唉,真是上辈子欠了老何家的,救老东西一条狗命还没还清……" 何子衿哄她祖母,"我听说,祖父可是闻名乡里的美男子哩。"这是何子衿的推断,要不怎么据说绣坊李大娘也倾心她祖父呢。但又听说她祖父其实相貌只算中等,不过勉强也比何老娘强些的。 何老娘心下其实挺美,一挥手还要做不在意的样子,"勉强就那样吧,瞧惯了一样的。" "可惜姑姑跟我爹都多像您老人家,也没遗传到祖父的美貌。"何子衿每每说两句实话都要被何老娘臭骂的,何老娘骂何子衿,"漂亮有个鸟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以貌取人,都是那啥,浅显,浅显的很!" 何子衿纠正她老人家,"不是浅显,是浅薄。" 何老娘没好气,"对!浅薄!个浅薄丫头!知道个甚!" 何子衿陪何老娘说了会儿相声,天已尽黑,时人休息的早,何老娘就要打发儿孙各去歇息,陈大奶奶泪流满面的来了,一进屋便扑到何老娘怀里,抱着何老娘痛哭流涕,"舅妈!舅妈!" 陈大奶奶这辈子头一遭与何老娘这般亲近,当然,是指肉体上。 陈大奶奶抱着何老娘几要哭厥过去,何老娘其实挺讨厌陈大奶奶,说来话长,陈大妞那死丫头以前就欺负过她家丫头片子,何老娘虽然有事没事儿的也会骂自家丫头片子几句,但,那啥,自己骂行,要别人欺负何子衿一句半句的,她老人家可是极不乐意的。当然,这是以前的嫌隙,何老娘是不打算再计较的,但也不意味着她老人家记性差就能忘了。近期,陈大奶奶也没少得罪她老人家。上回陈大奶奶来说三姑娘坏话,明明自己儿子自己教不好,还敢到她这儿怨东怨西,自此,何老娘就看陈大奶奶特不顺眼了。连陈家也去的少了,三姑娘定亲也没请陈家人。 倒不是何老娘与陈姑妈老姑嫂两个生了嫌隙,主要是有陈志这个脑子不拎清的小子,避避嫌也好。 如今陈大奶奶钻她怀里大哭,何老娘还以为是陈姑妈不好了,脸色都变了,连忙问,"你娘怎么了?" 第111章 相求 ????这话一听,就知何老娘是个实诚人。 谁家死了婆婆,儿媳能这样哭啊,不心下暗喜就是有良心的儿媳妇了。何况是陈姑妈那样的婆婆,陈姑妈与何老娘姑嫂脾气相仿,那就是对媳妇都不大客气。以往沈氏刚进门儿时受的气就甭提了,要不是沈氏自己能干,娘家兄弟也争气,何子衿能降住何老娘,沈氏又生了儿子,如今日子也痛快不了。 陈大奶奶给陈姑妈做儿媳妇,说来这运道也不差,陈家如今银子大把的有,陈志还年纪轻轻中了秀才,陈大奶奶也自有其得意之处。只是,她既没沈氏的聪明,陈大妞也没何子衿哄住祖母的本事,近期又做了几件蠢事,以至于,做了二十年媳妇依旧没熬出头,仍是时不时的被婆婆教训一顿。所以,婆媳两个有个大面儿的恭敬就不错了。倘陈姑妈有个好歹,陈大奶奶又不是小m,怎会伤心痛哭至此? 再者,哪怕陈姑妈真的有了好歹,也该是孝子前来送信儿,怎么也不会叫陈大奶奶这长子长媳到处乱跑呀? 何老娘不过关心则乱,才以为是陈姑妈有了不好。 陈姑妈抱着何老娘嚎个没完,何老娘心下惦记着陈姑妈,急的了不得,何子衿开口安慰老人家,"祖母放心,不是姑祖母的事儿。" 三姑娘接着道,"倘是姑祖母不好,大奶奶该在家服侍的,就是过来给咱们信儿,也不至于是大奶奶亲来。" 两人这般一说,何老娘顿时放了心,一推陈大奶奶,抚一抚衣襟被压皱的地方,黑着脸问,"你这是撞克了,还是怎地?深更半夜的,好端端的这是做甚!" 陈大奶奶眼已肿成烂桃,可见不是一时一刻哭功所致,陈大奶奶乍一开口,嗓音亦是沙哑到不行。她跪在何老娘跟前眼泪长流,"舅妈!求三姑娘去瞧瞧我家阿志吧,阿志昨儿上吊了,今天不吃不喝……我也不想活了……" 何老娘吓一跳,"啥!上吊!" 甭看何老娘震惊若斯、陈大奶奶痛哭苦斯,何恭沈氏都不知要说啥好了,阿念何冽完全不能理解陈志表兄的行为,而且接着给沈氏使眼色打发出去,何子衿亦是无语,三姑娘则根本眉毛都没动一根,看着陈大奶奶的目光如月色冰凉。 陈大奶奶抽泣哽咽的说陈志的事,"我知道三姑娘是正经姑娘,舅妈家教也好,三姑娘这及笄就定了亲,我也盼着她有个好姻缘……可谁知阿志不知从哪儿知道的三姑娘定亲的事,当时也什么都没说,谁晓得晚上就想不开了。倘不是他屋里丫环还算伶俐,发现的及时,我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家里太太也病了,阿志不吃不喝,我也不想活了……" "这事儿原是阿志自己想不开,跟三姑娘可有什么干系呢?可就求舅妈看在太太的面子上,看在我也是当娘的面子上,叫三姑娘去劝劝阿志吧……这孩子,是入了魔了呀……"陈大奶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早知道他这样的痴心……我再不禁着他的……" 三姑娘直接起身回自己屋了。 当天,凭陈大奶奶哭倒长城,三姑娘也自己反锁屋里没动静。好在三姑娘不是个想不开的性子,沈氏劝了陈大奶奶一通,三姑娘不开门,只得劝陈大奶奶家去了。 沈氏满心晦气,便是当着何老娘也不能忍了,道,"阿志怎么是这样个脾性!" 何老娘也很来火,大脑不及思量,嘴里脱口便道,"是啊,阿恭当年也不这样啊。" 何恭:这话怎么说的?他可没要死要活。无非是他娘打断两根裁衣裳的尺子,他咬牙忍了,后来他娘便同意了。 沈氏与何老娘做了多年婆媳,经验早有了,脸皮也练出来了,只作未闻何老娘之语,道,"这可如何是好,三丫头跟涵哥儿都定了亲的!"过去劝陈志算怎么一回事,而且,陈大奶奶这做亲娘的都劝不好自己儿子,三姑娘能劝得好?万一陈志见了三姑娘更加入魔,可怎么办?凭沈氏本心,是不乐意叫三姑娘去的!这完全是陈志自己单相思,陈大奶奶也是个废物,这都多长时间了,也没把陈志劝好,这会儿又来何家哭哭啼啼,当真是脑子不大清楚! 何老娘也没什么好主意,叹道,"你们先去睡吧,明儿个再说。"她老人家虽也心烦,好在陈志与她的亲缘便远了,虽有些心烦,到底还好。又一时拿不出个章程,索性先打发小夫妻去睡了。 何子衿在三姑娘门外转悠了两圈,宽慰了三姑娘两句,知道三姑娘精神还好且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便也去休息了。 她一回屋,两个八卦人士就在她屋等着呢。 阿念、何冽早在陈大奶奶哭天抹泪的冲进何老娘怀里的时候就叫沈氏打发回自己屋了,倒不是何家规矩大,实在是沈氏怕陈大奶奶这番形容吓着两个小的,留下心里阴影啥的可就不好了。 两人虽被打发出去,其实溜墙根儿底下听了好半日,这会儿又来跟何子衿打听。何子衿一挥手,"别以为我没见你们在祖母的门口探头探脑,都回去睡觉,没你们的事儿。" 何冽,"姐,三姐姐没事儿吧?" 何子衿打个呵欠道,"没事儿,这跟三姐姐没关系。" 阿念其实也挺想说点儿什么,见子衿姐姐打个呵欠,便拉了何冽道,"不早了,咱们也回去睡吧,子衿姐姐也累了。不知道明天陈大奶奶还来不来呢,真是烦心。" 何冽脾气比较豪放,"来就来呗,还怕她咋地?" 阿念顿时觉着何冽还是年纪小啊,自己说的话,他好像不大明白,就拖着何冽回屋洗漱睡觉了。临走前还殷殷叮嘱他家子衿姐姐,"天儿还冷呢,子衿姐姐把窗子关好,不要开窗睡觉,会着凉的。" 何子衿应了,让两个小家伙回屋睡觉。 何子衿实在烦了陈家这一家子,自己家孩子不管管好,就知道给别人添晦气。何子衿满心晦气的睡了一夜,果然第二日陈家又上门了。 这次是陈三奶奶陪着陈大奶奶来的,陈二奶奶肚子大了,快生了,不大方便出来走动,便是陈三奶奶伴着妯娌到的。三姑娘原是在院子里做绣活,一听说陈家人来了,立刻屋子里反锁关门不见人。凭陈家把天说下来,她也不带应一声的。 三姑娘自有其顾虑,她同何子衿道,"他爹娘老子都说不通他,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有那个本事去劝好了他。陈家这样,无非是看我好欺,倘是陈大郎换了另一家惹不起的千金去迷恋,然后要死要活,陈家敢不敢这样上门儿来百般相逼!" "何况,这样的事,有一便有二,我总是去陈家,以后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三姑娘不出房门,与何子衿道,"你去跟姑祖母说一说,叫她老人家别太心软。我同陈志,拢共没说过三句话,这事原就与我无干,是陈家自己没把儿子教好。如今他要生要死偏要赖在我头上,自来再没有这样的规矩。" 何子衿做为传话筒,安慰三姑娘道,"不值当为这个生气,三姐姐只管躲一躲清静。陈志表兄啊,是被宠坏了,陈家人呢,这几年暴发了,也被宠坏了。就是你要去,我也不能叫姐姐去。他家拿咱家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自己家但有半点儿不如意,立刻赖别人头上,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如三姑娘所说,因陈志看上的是三姑娘,他才敢要生要死,陈家才敢到何家来一趟趟的这样闹。倘陈志看到一户陈家惹不起的人家的千金,他纵使看上,若自知无力求娶,恐怕也不敢这样要生要死,陈家更不敢去人家做这种无礼要求。何家若凭他们怎么说怎么做,也忒软弱可欺了。 三姑娘叹口气,握住何子衿的手。 何老娘与沈氏商量出了章程,何老娘就明明白白的同陈大奶奶陈三奶奶说了,"这事儿,我再从头说一遍,老三媳妇你也听听,回去与你婆婆学一学。我想着,我那老姐姐还是明理的。" 接着,何老娘便道,"阿志这孩子,自幼念书,不大往我这儿来。今年他中了秀才,我这做舅祖母的也为他高兴,他来过五六遭吧,给我请安,再同子衿她爹说说文章 什么的。我们三丫头今年是及笄的年岁,便是来了男人,也是躲屋里避一避的,话也只说过三两句,还是当着我的面儿。我自认,这不算有违规矩礼法。" "我家贫寒,不比你家富庶,三丫头,自也配不上阿志。因她生得模样略好些,自她大了,门也不怎么出的。前些天刚及笄,亲事也定下来了,不是外处,就是隔壁的涵哥儿,也是寻常的家境。"何老娘道,"阿志这事儿,从头到尾的,同三丫头没有半点儿相关。之前大郎媳妇不分青红皂白的来过一趟,你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我就是为了避这嫌,三丫头定亲也没给你们信儿。你说,我孩子都定了亲的,你怎么还能过来这样哭天哭地?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做舅妈的,觉着我家里穷些,比不上你家,你就总来闹我。倘阿志瞧上的是别人家大户的闺女,你敢不敢这样去别人家闹?" 何老娘指着陈大奶奶直叹气,"大郎他们兄弟五个,除了二郎家的小子还没生下来,哪房没儿子?怎么偏生阿志这样,你到底怎么教的孩子呀?平日里叽叽喳喳话没个完,怎么教孩子就不成了?" "还有,阿志兄弟多了,他这样,以后是不是别人也能这样闹?有样学样,他做大哥的也带了个好头儿?"何老娘烦心陈大奶奶,道,"你别在我这儿哭天抹泪了,有这两缸泪,冲着阿志去流吧。他念书的人,百善孝为先,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难不成看着亲娘这样伤心还能无动于衷?你呀,好好学学怎么教孩子吧!" 何老娘心下不爽,对陈大奶奶也没客气,好一番教训后,让沈氏把陈大奶奶、陈三奶奶送走,自己回屋养神,并拎出阿念何冽教导,"看到你们阿志哥没,这样的秀才考上没用,没出息!不懂事!以后万不能学他,知道么?" "知道啦!"两个小的齐声拉到调子回答。 何老娘瞧着自家乖孙白白胖胖,孙女的福星阿念也长得俊秀可爱,再有陈志这样的反面教材一衬托,越发对自家孩子爱在心上,何老娘不觉眉眼弯弯,开怀不已。 并于内心深处十分同情自己大姑姐陈姑妈,唉,大姐什么都好,就是儿孙上不大得意是真的。 第112章 运道 ????陈三奶奶私下同沈氏叹气,"阿志实在是不大好。"要不,她也不能跟陈大奶奶过来。 沈氏不为所动,道,"三嫂也体谅体谅我,三丫头都定了亲的。我听说州府有好大夫,要不请个好大夫给阿志看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陈三太太叹,"不要说大夫,大嫂子把芙蓉寺的菩萨、朝云观的神仙、还有咱镇上的黄大仙儿都拜了个遍……"想说什么话,又觉着不大合适,人家三姑娘毕竟是定了亲的,陈三太太叹口气,"弟妹只管放心,我们是悄悄来的,没漏出消息去,就是家下人,也都叫闭了嘴的。" 沈氏叹,"那就好。"陈家总算也长了些记性。 陈家知道如今何家不能再以从前相视之,的确也做了些保密措施,只是,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如宁荣二府那样的人家,都能漏风漏的跟个筛子似的,何况陈家这等暴发之家。 甭看陈大奶奶拿陈志没法子,她颇有一手赖功,总是来哭求。何涵家就在隔壁,王氏不聋不瞎,琢磨出个问题来,还僵着面皮往沈氏这里走了一趟。王氏自是没好直接说,她心里虽有疑问,只是,事关名节性命,若不是有确凿证据再不能说的,说了便把亲家给得罪狠了。于是,王氏委婉道,"这几天倒是常见陈家大奶奶过来,看她形容十分不好呢。" 沈氏眉心一跳,却是不动声色,心下已有应对的说辞,一幅惋惜的口气,道,"可不是么,阿志这孩子,病的不轻呢,大嫂子每每过来也是眼泪不干。有什么法子呢,都是做娘的人。" 王氏连忙问,"得的什么病?这么年纪轻轻的。" "这也说不上来,反正听说他娘把芙蓉寺的菩萨、朝云观的神仙、连咱们镇上的黄大仙儿都拜了个遍,也不见这孩子有所好转,搁哪个当娘的能不难过呢。"沈氏轻描淡写的叹口气,"不然上回阿素回家,往时阿志都要过来相见的,这回因他身上不好,便没能相见。" 沈氏说的真,王氏便放下心来,想着,也没见陈志怎么上何家的门儿,三姑娘模样生得虽好,却不是轻佻的性子,断不至于有不才之事的。王氏便顺着沈氏的话说了几句儿女事,及至晌午婉拒沈氏留饭的提议,告辞回家。 陈何两家都未将事往外宣扬,却不意味着没人刻意去说。王氏也是信了沈氏的话的,却耐不住镇上一夜之间流言四起。 何老娘沈氏都以为是陈大奶奶这浑人屡求三姑娘无果恼羞成怒的把事情传了出去,正要去陈家说道一二,陈姑妈亲自来了。陈姑妈面色不大好,这也很好理解,凭谁修来这样的长孙脸色也好不起来。 王氏正要问一问何家街上那流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正好陈姑妈来了,王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陈姑妈也是带着陈三奶奶来的,她有了年岁,亦有其阅历,耳不聋眼不花,一见王氏的模样也能猜出王氏心里在想什么。陈姑妈接了沈氏递上的茶,先万分歉意的与何老娘道,"我实在对不住弟妹。" 何老娘长叹,"这可怎生是好?我就是避嫌,这些天都没去找姐姐说话。要不,给阿志找个跳大神的来看看。还有,再怎么,阿志她娘也不该往外头胡说八道呀。姐姐,咱们可不是外处啊!" 陈姑妈哪里有喝茶的心,转手将茶递给陈三奶奶,道,"阿志她娘是有些糊涂,还不至于糊涂至此!"望向王氏问,"涵哥儿他娘想也是听到外头的闲话了?" 王氏扯扯面皮,想给陈姑妈个好脸儿,可实在笑不出来,晦气还不够呢。王氏说话还好,道,"是啊,可是把我气个死!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要不是我们左邻右舍的住着,也非得误会了不可!阿志不怎么来五婶子这里的,再说,三姑娘跟我家阿涵可是定了亲的,平日里我都少见三姑娘出门,她也不是随便的姑娘家。" "倘不是我叫我家老头子细查,再不敢来跟我这妹妹说话的!阿志是个糊涂的,他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的就看上了三丫头,三丫头是个好姑娘,你别听外头的闲话便误会了她。自来闺女家生得出众就容易招惹闲话,三丫头拢共没有跟阿志说过三句话,见也没见过几面,阿志这是自己不争气,再与三丫头无干的。"陈姑妈与王氏道,"我是有一说一的脾气,阿志是我亲孙子,倘真与三丫头有关,我现在也不会这般羞愧了!" 王氏听这话方略略好了些,一个县住着,陈姑妈也是何氏家族的闺女,这位姑太太的脾气也是有名的,这话,倒还可信! 陈姑妈先稳住王氏,暂不说陈志,先说这县里的流言,与何老娘、王氏道,"去岁阿志还未考秀才时,他年岁大了,就想着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来。这事儿我这老妹妹也知道,说的不是别人,就是何忻家的长孙女,叫珍姐儿的。你们是同族,肯定也都认得。后来阿志这样糊涂,亲事自是不成了,不知是不是何忻家记恨我家,他娘是病急乱投医,心里闷的慌,过来找她舅妈说说话儿。何忻家觑了时机,便编了这闲话传了出来。" 沈氏惊道,"可我听李大嫂子说,珍姐儿也在说婆家了,还是州府的好人家儿,如何记恨这个?就是当初姑妈家与忻族兄家议亲,也没定下亲事来啊。"亲事未定,也说不上谁家抛弃谁家! "侄媳妇说的是,要说自来这亲事,成了自是缘分,成不了也不至于结下冤仇。可要不是真的查到他家头上,我这把年纪,也不会出来胡说。"陈姑妈脸色微寒,道,"你们只管放心,他敢传闲话,我就得问个究竟!怎么着,忻老爷家得给我个交待!" 陈姑妈不是什么有学识的人,但逻辑上真就比陈大奶奶强了三座山去。先稳住王氏,接着把流言的事儿解释清楚了,陈姑妈面儿上含愧,看向王氏道,"今儿个没外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姑妈眼圈儿微红,"我将话实说了吧,阿志这糊涂东西,是真的不大好了,这会儿拿参汤吊着命呢……我六十的人了,活这把年纪,没为这种丢脸的事求过人……如今,实在不好开口。" "三丫头定了亲的,要是涵哥儿他娘觉着我这老婆子的话还可信,能不能就允三丫头到我那里去一趟……这样,阿志有个好歹,走的也安心……"说完,双泪长流,伤痛不已。 何老娘立刻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阿志果然不大好了吗?我还以为阿志他娘乍呼呢!姐姐,姐姐,你可别这样啊!" 陈姑妈伤感至极,捶胸惨哭,"我上辈子这是做了什么孽,修来这等儿孙啊!" 何子衿也觉着,陈姑妈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孽,年轻时苦不叫苦,年老来苦才真叫苦啊。尤其陈姑妈道德标准比陈家其他人要高很多,故此,苦处更甚! 陈姑妈这样痛哭相求,比陈大奶奶那鬼哭狼嚎更令人心生恻隐,王氏实在觉着晦气又为难,先时觉着三姑娘这亲事挺好的,怎知生出诸多是非来。哪怕如陈姑妈所说,事情与三姑娘无干,可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哪里管你有关无关,市井之间最爱传些小话儿,介时叫她儿子如何做人呢! 王氏一时没了主意,道,"姑太太……这,我,我这也做不了主,要不,等阿涵他爹回来,我们商量一二。" 陈姑妈起身朝王氏行一礼,把王氏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扶住陈姑妈,道,"可别这样,您可别这样……"您这样的人,到底怎么养出陈志这样的孙子来的哟。先时王氏还粉儿羡慕陈志年纪轻轻的中秀才,如今看陈志这德行,半点儿不羡慕了。男子汉大丈夫,便是真看中了谁家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妇人的把戏,怎地一个大男人倒学了个十成十!看她家儿子,虽然考不中秀才,可相中人家闺女也不会这样坏人家名声,真个不积德!还有何忻家,自己跟何家亲事没事,是他自家没本事!如今传这闲话,叫她家跟着丢脸!王氏想了一圈儿,深觉世上果然好人少,托词两句回家去了! 陈姑妈觉着对不住娘家,也不好在何家多呆,便形容伤痛的告辞了。 何老娘送走陈姑妈,回屋恨恨的骂,"没心肝的小崽子,看着祖母这样伤心,才不去瞧他!想死叫他死好了!"对着别人家孙子,何老娘向来铁血的很。 沈氏嘴唇翕动,却是没说话,何老娘已气成这样,火上浇油的事,沈氏便没做。何老娘却是转而对沈氏道,"你去阿忻家问个明白!他家是什么意思,咱们是哪里得罪他家不成,叫他家这样传三丫头的闲话!要没个说法,咱们就去族长家评理!" 先骂了陈志,何老娘接着骂何忻,怒道,"这还是同族呢!平日里婶子弟妹叫的亲热,背后捅刀子!自家丫头说不到可心有婆家,不怨自己没本事,倒赖别人!"陈家与何忻家结亲不成与她家三丫头也没关系呀,又不是她家三丫头勾引过陈志还是怎的,完全是陈志自己鬼迷心窍!有本事一刀捅死陈志去,却去传这没根由的话,坏她家三丫头的名声!何老娘恼火的很! 何恭劝母亲,"我看忻族兄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你姑妈怎么说就是他家传的闲话!"何老娘十分有判断力,"你姑妈可从来不会骗我的!"又催沈氏,"你去问个清楚,咱家不能白白的吃这亏,以后叫三丫头怎么做人!" 沈氏道,"我这就去。" 甭看沈氏没替何忻说话,她心里其实是赞同丈夫所言的,陈大奶奶是有前科的,何忻家素来与她家交好,再说,何珍珍已在说婆家了,说的人家并不差,何苦要去放出这等流言,显得实在狭隘,何况,这于何忻家有什么好处呢?一下子将陈家与何恭、何念三家都得罪了。 哪怕何忻是碧水县富户,也不是这样做事的法子。 不过,此事是陈姑妈亲口所言,沈氏还是得去何忻家走一趟。哪怕是误会,也得问李氏个准话儿,到底是不是他家把流言散出去的! 人生于世,尤其不能软弱,若何恭家不闻不问,别人得当她家好欺了! 沈氏去的时候都要晌午了,李氏见了沈氏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正好,我这里有新鲜的虾子,你留下,咱们一道尝尝。" 何康也出来叫人,沈氏摸摸何康的头,却是寒暄的心思都没有,对李氏道,"我有些事,想私下问嫂子。" 李氏命丫环带了闺女下去,还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沈氏道,"现在街面儿上有些三丫头和阿志的不好风声,不知嫂子知不知道?" 李氏不好说自己是聋子瞎子,倒是好意劝沈氏,"那些没影儿的话,不用理会,你要理会,可就生不完的气了。" 沈氏望着李氏,正色道,"今天姑妈到我家去了,说是姑丈亲自查的,我乍听实不敢信,大嫂子,咱们两家早就交好。可是姑妈亲口所说,是府上传出的这闲话。" 李氏大惊失色,直接自椅中起身,震惊失声,"这怎么可能!"又道,"绝不可能!" 李氏看向沈氏的眼睛,恳切道,"妹妹,我们可不是认识一年两年了,咱们这些年的交情,我岂是这样的人!就是我们老爷,别的不敢说,可这样的事也做不出来的!" "我原也不信,但姑妈说的十分真切,嫂子也知道,我家姑妈六十岁的人了,亲口说出的话,我也不得不信。倘我问差了嫂子,以后我给嫂子赔不是。倘真有此事,当真是伤了咱们两家这些年的情分。"沈氏叹,"我知嫂子与族兄皆不是这样的人,不至于做出这等糊涂事。可嫂子多在内宅,也只管你这院里的事,倘有人有心瞒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李氏紧紧握着梨花椅光润的扶手,道,"妹妹这样说,待老爷回来,我定要好好问一问老爷的。妹妹也知道,珍姐儿的婆家已经说定了,我们庚帖也换了的,州府衙门司吏大人家的公子,眼下正忙着预备珍姐儿的嫁妆,如何有闲心管陈家的事。先时两家是议过亲,可亲事没成,也是缘法不够。如今珍姐儿有了大好姻缘,再不会想着陈家如何的。" 沈氏叹,"我也盼着这样哪。"不然,岂不是好端端的多门仇家么。 沈氏李氏都有些懵,彼此都不能信何忻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沈氏将事说明白便告辞了,好在家里虽何老娘还在生气,何子衿知道叫周婆子预备午饭。这样,沈氏回家才有了一餐热饭吃。 三姑娘晦气的什么都吃不下,同何子衿道,"我与何涵这亲事,怕会有变。" 何子衿劝她,"三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起码涵哥哥不是这样是非不明的人。他对姐姐,可是真心的不能再真心。" 三姑娘冷静而理智,"王大娘走时,脸色很差。流言从来没有好听的,何况这种刻意流出的话,多真的心也经不得流言一日复一日的考验的。" "涵哥哥还没说什么,姐姐倒这样说,叫涵哥哥听到,该伤心了。" 三姑娘一叹,"真不如跟了贤姑祖母去守寡,起码有个清静日子。" 何子衿连忙道,"贤姑祖母有寡可守,你这嫁都没嫁人,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劝了三姑娘大半日,三姑娘给她劝的都饿了,何子衿叫翠儿去厨下让周婆子煮碗面来。 因何子衿比较讲究美食,何家灶上经年温着一锅骨头汤,不论烧菜还是做汤,都是用这汤头,味儿也好。尤其煮面,腴润的很,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几块中午蒸的腊排骨,几根烫的碧青的青菜,边儿上一小碟子辣口儿的酱菜。 三姑娘把面吃光,连汤一并喝尽,笑叹,"饿了吃这一碗面,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令人烦恼了。" 何子衿一笑,三姑娘自己或者不觉着,但她的确是经过事儿的人,少时爹死娘跑路,三姑娘略软弱一点估计得如她那两个姐姐一样,给族人给卖了。三姑娘能有今日,便不是软弱的性情,搁别人头上听到这流言估计死的心都有了,但三姑娘若有死的心,她可能就真的早死八百回了。如今三姑娘还活的好好儿的,这流言不见得能伤到三姑娘。可是,却有可能伤到三姑娘的婚姻,如三姑娘所言,王氏已经很不高兴了。 当初定亲的时候,王氏是瞧着三姑娘嫁妆差不离,儿子又是头犟驴,这才勉强同意。如今这亲事都定了,又传出这种流言来,王氏晦气的晌午饭没吃,与丈夫在屋里说了半日的私话儿。倒是何涵实在一片真心,他也听了这些话,却是找了何子衿道,"你去跟三妹妹说,那些话,我一句不信,也别叫她为这事烦恼。以后过日子,她是同我过,又不是同别人的嘴过。我们把日子过好,自然没人再说这些屁话!" 何子衿小传声筒尽职尽责的把何涵这话传给三姑娘时,三姑娘便是素来理智的人也不禁一笑。她少时见惯了父母之间的破事儿,觉着情爱之事并不可信,至于何涵,三姑娘也只认为何涵是不错的结婚对象,跟着这人过日子,比较清静踏实。 如果女人总要嫁一回,三姑娘还是愿意嫁给何涵这样踏实稳重的男子的。直至如今,听了何涵特意叫何子衿传给她的话,三姑娘方觉着,或者姑祖母家风水好,她于婚姻上也是有几分运道的。 第113章 流言,处置,揍 ????流言其实也杀不了人,但无端被传出这种闲话,凭谁家也痛快不了。哪怕是,直指流言出去的何忻家。李氏中午饭都没吃痛快,哄着闺女午睡后便打发人去叫了何汤之妻杜氏过来。 因闺女好事将近,杜氏眉宇间都带着一丝喜色,笑道,"太太叫我来可是有事?" 李氏让杜氏坐了,直接把沈氏来说的话与杜氏说了一遍,问杜氏,"我早上也的了风声,只是这事儿真不与咱家相干吧?" 杜氏心下一跳,却是得意之情更站上峰,笑,"看太太说的,他们两家的事,与咱家有甚关连?陈秀才自己喜欢三姑娘喜欢的要生要死,与咱家有何相关?子衿她娘也是,不好生问问三姑娘是否真与陈秀才有私,倒听风就是雨的来咱家说这些没影儿的话。" 李氏淡淡道,"我不大理府里的事,不过是叫你来问上一问,没关系就好。我也盼着是陈家胡说呢,不然真与咱家相关,别的不说,珍姐儿可是要定亲的人了。你也别出去乱说别人家的事,不然沾到自己身上,叫珍姐儿受委屈。" 杜氏忙道,"这与珍珍有何相关?" 李氏虽不管内宅的事,可也不是傻瓜,她道,"咱家与陈家先时议过亲的,只是没成罢了。倘这流言与咱家有关连,别人不是傻子,叫人如何说珍姐儿?所以我说,咱们家的人都得避嫌,谁也不许多嘴议论这事。把珍姐儿的亲事安安稳稳的定下来,才是大善。" 杜氏惊出一身的汗,事关闺女终身大事,杜氏连忙道,"太太放心,我岂是多嘴的人,就是家下人,我也会管牢他们的。" "那就好。"打发杜氏下去,李氏也歇息片刻。 李氏一直想等着丈夫回家问一问此事,结果直到晚饭也没等回丈夫,到夜深了,李氏身边儿的心腹赵妈妈悄不声的来回,"太太,可是不好了,老爷把大爷给打了,叫大爷备车把大奶奶送娘家去呢。" 李氏心里就是一跳,自语道,"难不成竟是真的?" 赵妈妈低声叹道,"八九不离十哪。" "老大媳妇好生糊涂。"李氏恨恨的一拍榻上扶手,打发赵妈妈,"下去吧,叮嘱好咱们院里的人,不许多嘴!谁多嘴就撵了出去!" "是。"赵妈妈轻声道,"太太要不要去劝劝老爷?" 李氏苦笑,"我毕竟不是大爷他们的亲娘,见了我,他们面儿上也不好看。你叫厨下备几样素淡的小菜,煮一锅黄米粥来。" 赵妈妈下去做事了。 李氏实不想管大房的这些破事儿,她简直恨死了杜氏,杜氏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倒罢了,说谎话搪塞她,李氏也不是不能忍。她本就是做人填房的,生就矮元配一头,何况,继子都老大了,她膝下只有一个闺女,以后闺女还是得指望着这异母兄弟不是?故此,李氏对长房颇是客气。不想杜氏做出此等蠢事,连累家里! 李氏根本不想理这破事儿,不想何珍珍跑来哭求,"求太太看在我娘生儿育女这些年的份儿上,过去劝劝祖父吧!" 李氏看何珍珍后头跟着两个手足无措的婆子,怒斥她们,"你们是做什么用的!由着大姑娘深更半夜的乱跑!" 两个婆子连忙请罪,何珍珍扑过去抱住李氏的双腿,"太太,我娘也是为了我啊——" "她要是为你就不该做出这等蠢事!"先打发了屋里丫环婆子下去,李氏气的直拍榻板,"她知不知道,你是要定亲的人了!她以为别人都是傻的吗?还是觉着自己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你如今的亲事不比陈家强千百倍,她这是着了什么魔,要做这样的蠢事!" 何珍珍哭道,"咱家原就不比陈家差,凭什么他家说反口就反口,这样的奇耻大辱,如何忍得!" 李氏都气笑了,对何珍珍道,"自你十四上就给你相看婆家,说过的人家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多是咱家不乐意,难不成那些被咱家回绝的人家都要说这是奇耻大辱!都要记恨在心上!都要好不好的去编别人的闲话么!" "你怎么这般糊涂,先时咱们与陈家并未定亲!你看陈秀才如今德行,就该庆幸先时幸好没与他家结亲才是!你如今的亲事,可是州府司吏大人家的公子,过去就是做少奶奶,这亲事,难道不比陈家的亲事得意百倍!"李氏冷声道,"你是家里的大孙女,你祖父盼你出息,千方百计的给你说了这样的好亲事,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祖父的吗!你与我说,你娘做的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何珍珍论心计绝对不是陈大妞一流可比,但母女深情,何珍珍一时哑口,李氏就全都明白了,李氏唤了赵妈妈进来,道,"送大姑娘回屋,让她好生歇着,不许她夜里乱跑。那两个婆子既是无用,看不住大姑娘,就换两个顶用的来。" 何珍珍这才反应过来,哭着央求李氏,"太太,我知道错了,求太太救救我母亲吧……" 李氏说何珍珍,"你也是有姐妹的人,自作聪明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人皆有嘴,你会说别人,别人就不会说你吗?你即便不替你姐妹们想一想,也该替自己想想!这事要传到司吏大人的耳朵里,你这亲事还要不要!" 何珍珍脸上一片惨白,李氏懒得与她多说,让赵妈妈送她回房去。 何忻夜里才回房,李氏看他脸色实在不好,还得忍了气先劝丈夫,"事已至此,干生气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办呢。" 何忻恨恨的骂,"蠢才蠢才!" 李氏服侍他换衣裳洗头脸,道,"老爷这一辈子,经的风浪多了,这事虽棘手,你气坏了自己身子,更是于事无补。老爷有难处,我虽没好法子,可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老爷说一声,我妇道人家,不怕丢脸面。你听我的,先吃点东西是正经。"命人端上清粥小菜。 何忻拍拍妻子的手,长叹,"一辈子老脸都赔尽了。" 李氏宽慰道,"但凡人家过日子,哪就一帆风顺没个沟沟坎坎的。有错,改了。有坎,迈过去,也就好了。" 何忻同李氏道,"老大媳妇,不能留了。" 李氏吓一跳,"这,这好歹看着几个孩子呢。"杜氏是得处置,可李氏万料不到如此严重。 "今晚我叫老大送她回娘家了,这无知娘们儿,害了老大也害了孩子们!"何忻一派冷色,"我细审过了,老大活这把年纪,小心思有一些,还不至糊涂至此,是杜氏与珍姐儿商量着干的。珍姐儿好歹姓何,看在祖孙情面上,她倘运道好,平平安安的嫁过去,也还罢了。杜家若留下杜氏,就让她归家,倘杜家过来商议,你跟杜家太太说,咱家祠堂正缺个念经的!杜家愿意就让杜氏去念经,不愿意就让老大写休书!过些个日子,找媒人来问问,另给老大续娶一房。" 李氏心惊肉跳的应了。 何忻道,"以后家里的事你带着老二媳妇打理,把珠姐儿接过来跟康姐儿住,洋哥儿大了,在前头住着无妨,海哥儿还小些,也接过来照看几日,待老大房里安稳了,再送回去。" 李氏都应了,没敢问何珍珍的事。 何忻略用些清粥小菜便与李氏歇息了。 何忻解决事情就比较高端了,他倒想矢口否认,只是陈家不是傻的,陈姑丈拿到证据,这时候他再死不认账就自欺欺人了,反叫人笑话。倒不如认下,起码还落个光明磊落的声名。 如何忻所料,杜家是不肯接收被休回家的闺女的,杜氏犯下这样的大错,杜家也羞愧的很,凭何家处置罢了。 何忻先跟族长请罪,好在他平日里会做人,连受害者何恭都不大信何忻会干这种事出来,事情出在杜氏身上,何族长也跟着骂几句家门不幸,族中开会把杜氏放搁祠堂去了。 何忻又带着儿子给何恭何念家赔礼道歉,这两家是地地道道的受害者,平白无故的惹一身腥。何忻平日里极为做人,他虽有些家财,在族人间人缘儿也是极好的,便是有哪家族人家境艰难,何忻也常拿出些银子救济。哪怕在碧水县的名声,何忻也好过陈姑丈。 如今杜氏做出这种事来,何忻也把人重重的处置了,又客气羞愧的给两家以重礼,何恭、何念均不是刻薄人,只是晦气的道一句,"要不说娶妻娶贤,这等无知妇人!实在害人不浅!" 何氏家族一并处置还有何珍珍的狗腿子何翠丹一家,何翠丹早就与何珍珍交好,何翠丹的父亲何洲在何汤手下做事,原是同族兄弟,该更为亲近才是,不想背着何汤鬼迷心窍的受了杜氏的差谴,犯下如此大错,便是何汤也饶不了他。而且,这家人也没何忻在族中地位,何忻连杜氏都能处置了,这家人更没捞着好儿。何洲带着揍个好歹的老婆与孩子们被何忻打发到外地做事,何翠丹连夜给说了门子亲事远嫁出去。 何家算是先安内,攘外却另有难处。 要说何珍珍怎知陈家之事,她真是个有心机的姑娘,因与陈大妞有所来往,竟能小恩小惠的收买了陈大妞身边的丫环。更有陈大妞自己嘴也不严,给人套了不少话出去。 这等心思也算机巧,却着实架不住陈家人彻查。陈姑丈都能顺着流言摸到何忻家去,这被收买的丫环自然也爆了光。小地方的商贾之家,哪怕这几年发达了,也学着如大户人家讲究起来,但遇着事儿,陈姑丈难免祭出草根本色,骂陈大妞,"你这笨蛋!怎么自己丫环都管不住!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陈大妞到底念几年书,话还是挺会说的,道,"人家一门心思算计我,以有心算无心,我,我,祖父,也不能完怪我啊!"说到最后,她觉着自己也算冤枉。 陈姑丈冷哼,讽刺,"没把家卖了,不怪你!" 陈大妞被骂的脸上通红,拧着帕子咬牙切齿,"是我信错了何珍珍,不想那小贱人如此歹毒!" 陈姑丈又说她,"你这也是念过书的人!闺女家,怎能如此粗俗!"把那卖主的丫环污个罪名处置了去,陈姑丈严令家里把下人的嘴管严了,又派人去州府何珍珍的婆家说一说何珍珍的坏话,也说不上是坏话,此事原就与这恶毒丫头脱不开干系!再着几个机伶人往镇上散一散何珍珍的闲话风声,接着,陈姑丈竟没空去与何忻一较长短,反是同老妻道,"还是接了三姑娘来,叫阿志见一见,兴许那孩子能好转些。"真是造孽,早知长孙这样一根筋,还不如就娶了三姑娘罢了,省得大好男儿颓废至此。 陈姑妈长叹,"昨儿个我就说了,等信儿吧,人家定了亲的,如今这诸多流言,哪好过来。" 陈姑丈在屋里转了几圈儿,觉着与老妻说不通,抬脚出去找长子商量了。 反正不论有啥流言,他孙子无非就担个风流名儿,陈姑丈也认了,这是同长子商量孙子的心病。陈姑丈道,"再这样下去不是法子,阿志秀才都考出来了,我对他期冀不止于此。你看沈家,原就是长水村一穷家,当初与他家结亲,你舅妈死活不乐意。如今沈素一朝金榜题名入了翰林,他家便是咱县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比咱们这有钱的可体面多了。咱们父子做生意赚银子,吃喝是不愁了,只是家里念书人少,便矮人一头。如今好容易有阿志这读书种子,断不能绊在这上头。" 陈大郎也是为儿子发愁,叹,"早知道他这牛心,当初就去跟舅妈提亲了。那三姑娘说是穷些,咱家又不差银子,好过看那孽障这般自暴自弃。" 陈姑丈老眼一眯,"好在三姑娘还未成亲,既然阿志就这一根筋,也别忒扭了他,万一有个好歹,后悔就晚了。你舅妈家也不是外人,原我是想着阿行陈远不论谁跟你舅妈家结亲的,既然阿志这般,同三姑娘结亲是一样的,反正那丫头娘家没人了,你舅妈家就是她的娘家!" 到这地步,陈大郎也不再想给儿子结门好亲啥的,现阶段,叫儿子振作起来方是当务之急。陈大郎思量,"那丫头亲事方定,何念与表弟素来交好,哪怕是因街上这流言,到底与三姑娘无干的。何念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不会因此就退亲吧?" 陈姑丈拈须一笑,招来儿子一番低语交待,陈大郎脸色变幻,"就怕舅妈知道后恼火呢。" "妇道人家,恼火也有限,无非是骂几句罢了。"陈姑丈这等心理素质,可不是会怕被骂的人,道,"再者,难不成是咱家逼肯谁么?这般天大好事,倘不是看着你舅妈的面子,我再不肯给何念这等天大好处的。到时就看何念心不心动,倘他心动,与咱家又有何干?" "若何念不动心呢?" "你呀,就是性子像你娘,这世上许多不动心只是价码不够罢了。"陈姑丈自的把握,"待安排好,你与我说一声,我亲与何念谈。" 陈大郎实在担心儿子,顾不得别个,立刻就去安排了。 陈姑丈去给孙子打强心针,"赶紧着,该吃吃,该喝喝,你想求娶三丫头,也得等站得起来再说,不然你这德行,哪家闺女会嫁你。" 陈志伤心欲绝,气若游丝,生无可恋,"三妹妹已然定亲。" 陈姑丈轻轻给他一巴掌,因陈志这些日子忙着挨打挨骂以及绝食寻死了,身体十分虚弱,陈姑丈没敢用力,低声同陈志耳语道,"定亲又不是成亲,你既这般痴心,如今家里同意,难不成你不会搏他一搏?咱家难道比何念家差,你难道不比何涵,只是失了先手罢了!" 陈姑丈把陈志劝着喝了碗稀粥,又请了平安堂的大夫来给陈志调理身子,而陈姑妈陈大太太听到陈志不绝食了,不禁心下念佛。 何老娘这里听陈姑妈说陈志眼瞅着就要出殡了,挺想叫三姑娘去瞧瞧陈志的,三姑娘却是道,"去了就是把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长命短的也不在于我去不去看他,阎王叫他三更死,谁也不能留他到五更。倘他寿数绵长,这会儿就是饿几日也要不了命。"一个大男人,要生要死的威胁谁?三姑娘又不是他爹娘老子,便是陈志真就死了,她也坦荡的很。 何老娘原就犹豫,听三姑娘这样说,她道,"这也是,我去瞧瞧你姑祖母,再去打听打听。"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能叫三姑娘过去惹这闲话。 王氏何念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让三姑娘去瞧陈志的事儿,何念十分心烦,道,"叫阿涵去问问,愿意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何涵便去了一趟,知道三姑娘的回复后心下很是熨帖,回家与爹娘一说,王氏松了口气,道,"三姑娘还算明白。"管他陈志是生是死,都是自找! 何涵道,"娘,你就放心吧,咱们两家住了这些年,三妹妹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她要希冀富贵,也不是找不着高枝儿。" 王氏哼道,"你以为高枝儿是那么好攀的,还咱家这样的人家才可靠。倘换一家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怎么着呢。" 何涵道,"管他别人怎么说,咱们自过日子就是。" 王氏叹口气,因三姑娘还算明白,她也就不再说啥了。 何老娘带着何子衿去飘香园买了两包果子,同何子衿道,"你姑祖母最爱吃栗粉糕了。"祖孙两个一道去陈家瞧陈姑妈。 出了飘香园拐过两条街,不想就遇着三太太带着儿媳妇五婶子站自家杂货铺门口抑扬顿挫口沫横飞的说闲话,"要我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要是没影儿,谁去说她!他五婶子惯会说嘴,把自个儿娘家侄孙女夸成花朵儿一般,殊不知背地里这许多手段哪……"此处"他五婶子"是指何老娘。 何老娘耳不聋眼也不太花,的脸当下就黑了,这两天正为这个晦气,三太太还敢出来说闲话,且正给她老人家听个正着。何老娘可不是受气的脾气,两人本就不对付,何老娘抄起一包粟粉糕嗖就对着三太太的脑袋过去了,三太太啪的被砸个正着,何老娘几步过去,拨开个听闲话的小子,指着三太太的老脸问,"死三八,你说什么呢!" 三太太正说的兴起,也没瞧着何老娘,冷不防挨了一砸,三太太一瞅,竟是何老娘拿暗器伤人!原本说人家闲话叫人家听个正着有些心虚,可挨了这一砸,三太太也恼火了。上回三姑娘及笄宴,她受了何老娘的挤兑,有不少族人明里暗里说她抠儿,三太太心里早记恨着何老娘,如今有了何老娘家的闲话,自以为逮了机会,遂拿出来大说特说。三太太一揉老脸,尖着嗓子道,"说什么?说什么你不知道?怕人说就把家里丫头管好了,别出去勾三搭四,丢人现眼!" 何老娘接着把另一包栗粉糕也拍三太太脸上了,甭看三太太扯着嗓子会说,论行动力她实在不比何老娘。砸了两包粟粉糕后,何老娘揉身而上,老太太真正年岁不算老,还没六十呢,平日天天早上练五禽戏收拾家里的菜园子,结实的很。这会儿扑到三太太身上将在压倒,反手就是两记耳光,抽得三太太散了头发嗷嗷直叫。 五婶子这做媳妇怎能做视婆婆挨抽,过去拽何老娘的头发,何子衿也不是瞎子,这会儿讲理是甭想讲清了,她蹿过去一拳捣上五婶子肋间,砸的五婶子嗷的一声惨叫,何子衿抄起她的手腕就是一口,咬的五婶子松了手,接着何子衿脚下一绊摔五婶子个屁墩儿,跳起来阖身一砸,她便是年岁不大,也把五婶子砸的翻了白眼,何子衿接着朝着五婶子胸腹间就是一通乱打。 她人小手却快,也不过一两分钟已将五婶子打倒,见铺子里伙计出来,拉起何老娘就往家跑。祖孙两个腿脚奇快,店铺就一个伙计,又急着救援三太太五婶子,也没认真去追她们。 祖孙二人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第114章 哼 ????何老娘的发髻给五婶子抓了一把,虽没抓开也有些松了,何子衿下手下口都是狠的,咬了一嘴的血,这祖孙二人一回家,险把沈氏吓死。 沈氏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嗓子,"相公——"就把何恭从书房喊出来了。 何恭见他娘逢头乱发,他闺女满嘴是血,祖孙两个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何恭脸都白了,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扑过去扶着他娘,声竟直颤,问,"娘!你怎么了!" 沈氏顾不得摸帕子,抬袖子给她闺女擦嘴角的血,问,"是不是在外头叫给人打了!"咦,血擦掉脸上也没肿啊! 何老娘神气十足,推开儿子,昂头挺胸的屋里去了,道,"没事!把那贫嘴贱舌的死三八给打了一顿!" 何子衿要了水来漱口,余嬷嬷给何老娘重梳了发髻,何老娘问何子衿,"那贱人打你了?"她只顾着抽三太太,没顾上自家丫头片子,可跑的时候是丫头片子拉了她,不像是吃了亏的呀。 "没,我咬阿沧他娘一口,使的劲儿有点儿大。"漱过口,何子衿又重去刷了牙才作罢,回屋时何老娘已威风八面的同儿子媳妇说起三太太婆媳多可恨来,"瞧见我过去,那贱婆子倒来了劲,伸着脖子直说给我听呢!我要不给她个厉害,她当我泥儿捏的!" 何子衿接着说,"就是,阿沧他娘还要上手帮着三太太打祖母,祖母的头发就是给她扯歪的,我咬了她一口,给了她几下子!" 何老娘夸自家丫头片子,"咬的好!"说着吩咐余嬷嬷,"把粟粉糕装盘子里给丫头吃!"这是她老人家百忙之中捡回了一包抱回家的,又说何子衿,"你拽我忒急了,该两包都捡回来,要不肯定给那贱婆子捡了去吃!白糟蹋了!" 何子衿十分有智慧,道,"要是在咱家门口,肯定得捡回来,那不是在他家铺子门口么,铺子里还有他家伙计呢,咱们打三太太跟五婶子婆媳没问题,要是有伙计上手,咱们可就不是对手了。" "这也是。"何老娘自拿了块粟粉糕吃,心情愉悦,道,"憋了这好几天的气,今儿个才算痛快一回。" 何子衿觉着自个儿也出了大力气,便也拿了块粟粉糕吃,她想的深远些,问她祖母,"咱们把那婆媳两个打了,我听说,阿沧家亲戚不少,一会儿找咱家来怎么办?"她家自曾祖父起就是三代单传了,有名的单薄人家。 何老娘刚打了胜仗,强横的很,一挥手,豪气干云,"不少就不少,我还怕他不成!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敢来一个个全打出去!" 何恭&沈氏&三姑娘:…… 阿念则大声道,"子衿姐姐放心,谁来我揍谁!" 何冽跟着起哄,"先把棍子拿出来!" 沈氏头疼死了。 何恭连忙教育两个小的,"还是要以理服人。" 何老娘将嘴一撇,对阿念何冽道,"理说不通只管揍!揍他个怕,什么理都通了!" 何恭,"娘——" "你说吧你说吧,尽跟孩子们说没用的。"何老娘虽说没念过书,可经的事儿多,道,"你们这些秀才,就知道讲理讲理,似三婆子那东西,你能跟她讲通道理么!" 何恭给她娘噎个死,何老娘教导孩子,"为人处事,人不惹咱,咱也不去招惹别人!人若欺负到咱头上来,也不能怕事儿!怕事儿就叫人小瞧!知道不!" "知道啦!"阿念何冽扯着小奶音儿齐声应下。 何老娘十分满意,叫他们一并吃点心,还安慰三姑娘一句,"放宽心,这事儿不怪你,别把星点儿事就往心上放,过来一并吃吧,给你姑祖母买的,砸的有些扁了,今儿不去瞧她了,明儿个有空再去。" 于是,大家一共分吃了一包因外力撞击有些歪歪的粟粉糕,何老娘欢欢喜喜的又对何子衿进行了一次表扬,"不是那等呆货,还知道搭把手,干得好!" 何子衿亦是粉儿得意,拍何老娘马屁,"我这都是随了祖母的脾气,吃啥也不能吃亏呀。" 何老娘给自家丫头片子哄得哈哈大乐。 何恭沈氏十分忧愁。 夫妻两个顾不得教育闺女尽量做淑女的事儿,私下商量,先着翠儿去铺子里把沈山与小福子叫回来了,何恭虽然觉着何三老爷家不至于打杀过来,但将心比心,若有人把自个儿娘给揍了,他也不会善罢干休的。而且,三老爷家三个儿子两个闺女,虽说闺女都嫁人了,二子三子也分产不分家的分出去过了,可集合起来也是不少的人马。 沈氏还令周婆子把厨下把挑水的扁担与家里能使的棍棒找了出来,何恭道,"不至于此。" 沈氏道,"有备无患,咱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你还成,你又不是会打架的脾气。" 何恭给妻子说服,"也好。" 待一时小福子沈山回来了,沈氏才堪堪放心,将事情同他们两个说了一遍。沈山在碧水县打理酱菜铺子也有些年头儿了,初来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今老婆也娶了儿子也生了,在碧水县日久,对何三老爷那一家子也有所了解,沈山道,"大爷大奶奶只管放心,那一家子素来欺软怕硬、财迷心窍,只知占便宜的抠索人家儿。他家儿女是多,可给他家老大何悌娶了媳妇后,勉强给老二何禹老三何悭娶了媳妇,分了些分家银子给何禹何悭后,便将人打发出去过日子。家分的本就不公道,何禹何悭难免心生不满,这会儿怎会实心出力。" 沈氏道,"哪怕不实心出力,便是为了脸面,恐怕也会来闹一闹。" 沈山道,"大奶奶放心,我跟小福子在,不会有事。我想着,街面儿上我还认识些个熟人,不如一并叫了来,倒不是为了打架,壮壮声势也好。" 沈氏看向何恭,何恭一盘算,反正小福子沈山都叫来了,这会儿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他虽性子好些,也不是傻瓜。自己家万一给人砸了,名声且不说,一家子老小也禁不起。何恭道,"成,就这么办。" 沈山便找人去了。 他是沈素从长水村带出来给姐姐做掌柜的,他弟弟沈水如今替沈素看屋子打理田地,连带着沈素先时替乡亲们倒腾田间出产的事儿,早便交给了沈水干。兄弟两个都不傻,早阖计好了,这辈子就跟着沈素与何家混了。以后倘儿孙有个出息,念书啥的,也能沾光不少,说不得儿孙辈能熬出个头儿改换门庭呢。反正,总比一辈子埋头种地强。 故此,皆十分用心得力。 沈山这些年在碧水县,很是交好了一些人,何恭又将何念何涵父子叫了来帮忙,他家也有几个伙计。一时,三太太家里儿孙女婿的果然抄着家伙找上门来了。 何恭家大门根本没关,敞的开开的,三太太家是长子何悌带头,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誓要将何恭家砸个稀烂然后把人挨个儿揪出来揍成猪头才罢。不想,甫一进院儿,就看十数条大汉手持棍棒,正严阵以待! 何悌当时就怂了一怂,何禹立刻悄不声的退了一步,找了个比较靠后容易逃跑的位置。何悌见何恭家有所准备,强撑着一口老娘老婆被抽猪头的恶气,怒指着何恭的鼻子道,"何恭!你娘你女欺我娘我妻,这事儿没完!" 何恭自家也有理,道,"明明是三大娘满嘴胡话,成心寻事生非,不然我母断不会动手的!" 何悌往地上啐一口,"你自家教导孩子不善,传出些狗屁倒灶的事,如今还敢强词夺理,甭以为你人多我就怕你了!" 何恭很老实的说,"你不怕就好。这事错原不在我家,你要打就动手吧,我也寻了人来,倒是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叫那些碎嘴婆娘们看看,我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操!酸秀才咋这般强硬了! 何悌把要紧的男人们都带来了,不想何恭家叫的人更多,且备了棍棒,这打起来,自家不一定有胜算。何悌一时犹豫起来,想打吧,怕要不赢,输了丢脸。想退吧,老娘给人抽了耳光,自己倘如缩头龟一般,更令人耻笑。 一时间,何悌进退两难! 他家三弟何悭比较活络,大声道,"这事儿不算完!甭以为你家仗势欺人就完了!我定要请族长断个公正!" 何禹跟着劝他大哥,"哥,族规上说,不许族人私下斗殴,否则,驱逐出宗族!你看这酸秀才,外酸内奸,早找好人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咱们这会儿动手,就是上了他的当!咱们寻族长说个公正!我还不信,这世上便没天理了!" 何禹何悭都想得明白,他们两个都是娶了媳妇就被分了家出去的,大家大业都在老大手里。老大为父母挨揍倒罢了,凭什么他们也一道来挨揍?明知打不过,还打个甚!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要打,让老大自打去!不然,他们受了伤挨了揍,怕也没人给出棒疮钱! 兄弟三个两条心,不但兄弟怂,姐夫妹婿也不是铁汉,瞧三太太五婶子对何琪就知道,这门子的传统,拿着闺女都不当人,何况女婿呢。 姐夫妹婿一听这话,立刻响应。 于是,三太太这一群儿孙女婿,是轰轰烈烈的来,焉头巴脑儿的去。 何恭这老实人也算开了眼界,他今儿请了这许多人来助阵,如今三太太家这群儿孙滚了,何恭立刻吩咐去叫了两桌席面儿,中午一道吃酒。 诸人难免更鄙视三太太一房人的为人,哪怕自家不占理,亲娘给人揍了,来都来了,拼了命也该打一场,才是做儿孙的道理!谁知竟是这般怂人,哪怕是省了自己手中棍棒的事,也十分看不上这样的人品。 何悌带着兄弟子侄往族长家很是告了何恭一状,说何老娘伙同其孙女何子衿把他娘他媳妇打出人命来。何族长吓一跳,"啥?你娘跟你媳妇都不大好了?" 何悌为了把事情往厉害里说,并不将事说明,只一味哭诉,"大伯,您要不管管,我,我,我,我可是没法儿活了!不定哪天把我也打死了了事啊!" 何族长以为真出了人命,连忙命人叫了老妻出来,急道,"你赶紧去老三家瞧瞧,老三媳妇跟悌哥儿媳妇不好了。" 刘太太就懵了,"这是怎么说的?老三媳妇前儿还来我这儿说话,有说有笑的,精神也好着呢。"难不成是发了急病? 何族长都站不住脚了,起身就往外走,"是给阿恭她娘跟阿恭她闺女打的。" 刘太太一把就将老头子拽了回来,道,"这话就没谱儿!阿恭她娘比我小几岁有限,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他闺女多大,刚十一!这么一老一小能打出人命来!你倒打一个给我瞧瞧!" 何族长这才觉着不对,问何民,"到底怎么回事?你娘你媳妇真没命了?" 何悌这才说,给打床上起不来了,命还是有的。 何族长倘不是好性子,当下就得给何悌俩耳光,就这样,何族长也指了何悌骂,"你个不孝的小崽子!有你这样咒你娘的!" 何悌痛哭流涕,"大伯,您可得替我主持公道啊!我娘这会儿还起不了身呢!我与何恭家无冤无仇,他家老太太见着我娘就是一番痛打,没来由啊!" 何族长在其位谋其政,还不能撂开手不管,就是刘太太,身为族长太太,也去瞧了三太太五婶子一回,又找来何恭问缘由。何恭照实说了,何族长先训斥了何悌,"你糊不糊涂,这等事也是能胡说的!那些不明底里的小人倒罢了,你可是姓何的,怎能出去胡说八道!" 何悌冤死了,是他娘胡说,又不是他胡说。 何族长说何恭,"你家太太有理说理,这直接上手也不对。" 反正他娘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自家也没吃亏,何恭不愿意就此事多做纠缠,道,"我娘那脾气,大伯也知道,她就不是能忍气的人。今天她是听三太太胡说,明儿听着别人胡说,照样要维护族里声誉的。" 何族长叹口气,对何悌道,"你去跟你娘说,以后不准再胡说八道!她这般胡言乱语,我听了都想揍她!"又对何恭道,"你三大娘伤的不轻,还有阿悌媳妇也伤了,事原是你三大娘和阿悌媳妇没理,你出个汤药费,这事儿就算了。" 何恭当下也应了。 谁知何老娘听到要出钱给三太太,那是死都不能同意的,还去刘太太跟前说了回理,何老娘道,"呸!竟敢叫我出十两银子!那婆子是不是金子打的!我就是捶死她,她也不值十两!谁说我打她了,我没打!是她打我了!我也去瞧大夫,算一算,她该给我二十两汤药费!没门儿!我没钱!" 刘太太这做族长太太的还得给两边儿调停,不许何悌家要虚价,另外,何老娘是你打的人,多少你得出点儿。何老娘是还价高手,一直从十两银子还到一两二钱,就这样,她还得刨减了当初落在三太太杂货铺子门前的一包粟粉糕的钱,何老娘坚称她掉的那包栗粉糕是给三太太这刁婆子捡了去。而且,她不是空口白牙的一说,她是有人证的。 三太太知晓此事后万分后悔,同儿媳妇五婶子道,"早知这样,不该捡那一包破糕的!" 五婶子肚子上的淤青未褪,抱着肚子后悔当初不该看何子衿年纪小就放松警惕,倘知何子衿是这般辣手的臭丫头,她就不去救婆婆了。挨了揍不说,就是那糕捡回来,也没轮到她嘴里一口啊,全给婆婆锁柜子里自己吃了。好在她儿子阿沧也得了两块儿,才令五婶子意气方平。 最后算了算,何老娘一共要出一两一钱银子给三太太做汤药费。 何老娘的钱都是串肋条骨上的,哪儿这么容易就拿出去啊,尤其是拿钱赔给三太太,何老娘真宁愿去喂了狗!只是,要实在不给,刘太太的脸上不好看,且她也应了这价码的。她老人家不愧是自诩智谋非凡的人,她真没出这钱,她找了何忻家一趟,与李氏说道一番,归根到底,都是他家传的闲话,根儿在这儿呢!李氏宁可花钱消灾,还得何老娘赠一句实在话,"娶妻娶贤,你这做后娘的本就不易,再给阿汤说亲,可得给阿汤说个好媳妇。" 李氏命人称了银子替何老娘送到刘太太那里给三太太做汤药费,然后一脸扭曲的送走了何老娘。 要说三太太也是一奇人,她不知从哪儿得知她那汤药钱是何老娘从李氏这里讹来的,还来李氏这里煽风点火,李氏最不爱听人提这档子事,且何忻在族中向来有地位,也不至于去给三太太这等人脸面,当下一句话,"是啊,我跟五婶子说了,以后再听人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只管去打,打完了,我给出汤药钱!"当下把三太太噎个死,面红耳赤的走了。 李氏厌三太太为人,便与丈夫絮叨了一回。 "五婶子小气些,倒还明理。倒是三婶子,哼!她是只嫌事儿少!"何忻在自家说话,也没顾忌,道,"当初怎么没多抽她几个嘴巴子!" 第115章 除邪,相克 ????何老娘在碧水县小范围内扬了回名声,于何氏家族大范围内打响了名声,虽然以往老太太名气也不小,但终不比这次得一"武林高手"的名头响亮。何氏家族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天爷哪,以后说话可得小声些,叫那老太太听见打一架,赢啊输的,丢脸是真的。"还有人说,"以前看不出这般厉害来,三太太那样的,竟也招架不住。" 对此,感触最深的是陈大奶奶,妯娌间也听说此事,在陈姑妈屋里说了一嘴子,陈姑妈道,"你们舅妈早就是这样的梗直脾气,那种无事生非,造谣碎嘴的婆子,原就该抽!如今你们舅妈脾气好多了,年轻时更直爽。"说着瞧陈大奶奶一眼,幸而弟妹这年老收了些性子,不然大媳妇这样嘴贱皮子痒的,早给她抽地上去了。 陈大奶奶给婆婆看的心下一抖,陈姑妈问,"阿志好些没?" 陈大奶奶忙道,"好多了,丫环扶着,可以出来走走了。早上冷,我不叫他出来,下晌不冷不热的时候在院里坐会儿,今儿中午吃了两碗粥,阿志想吃些干的,只是张大夫交待了,他肠胃空的久了,得慢慢的往回养,可不能急,不然真落下病根儿,一辈子受罪。" 陈姑妈叹,"佛祖保佑,这就好。" 陈姑丈与老妻私下说话时,也笑了何老娘一回,"他舅妈还是这样威武!" 陈姑妈道,"哼,何老三那媳妇早就是生张欠捶的嘴!以后别叫伙计跟他家做生意!" 陈姑丈笑,"这不必你说。只是他是做杂货生意的,与咱家来往不多。" "来往不多也是一样。"陈姑妈很是唾弃了三太太半日,又与老贼道,"阿志好多了,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陈姑丈觑了时机,同陈姑妈道,"先时还要死要活,你知道他为何这般乖巧的吃饭喝药不?" 陈姑妈道,"阿志就是一时糊涂罢了,大小伙子,说明白也便明白了。" "要是这般容易,我少活二十年都高兴。"陈姑丈道,"我与你说,你心里有个数,也别说漏了嘴。" "到底什么事?" 陈姑丈打发了屋里丫环,低声道,"我同阿志说了,待他好了,就让他娶三姑娘为妻。" 陈姑妈狠捶他一记,"你疯了!三丫头早定亲了!"若知孙子这般,陈姑妈也早同意了这亲事,只是陈家人拗不过陈志认命时,人家三姑娘同何涵已定了亲。如此,阿家也没折了。当然,这是相对于陈姑妈这般正直的人而言。 陈姑丈挨了老妻一记老拳也没说啥,他低声道,"我是这样劝好了他。你想想,阿志原本都糟踏自己成啥样了?我这把年岁,难不成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我宁可走阿志前头,也不去伤这个心!"陈姑丈这把年岁,人老成精,颇有几分演技,说着伤感的话,一双老眼里也配合着泪光闪烁。 陈姑妈自也是心疼长孙的,只是,她道,"你这样糊弄他有什么用,人家三姑娘毕竟是定了亲的。" "先给他个念想吧,我说了,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凭他好后如何吧。这会儿想不了这样长远了,再耽搁下去,任他糟蹋坏了身子,咱们有儿有孙,也得为大郎想一想啊。你如今嘴把严了,先哄着他,待阿志大安,我再想法子。"陈姑丈长叹,"儿孙都是债啊。" 陈姑丈有前科,陈姑妈对他道,"你切不可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看你说的……" 陈姑妈淡淡道,"三丫头都定亲了,待阿志身子好了,好生规劝于他就是。阿志的性子,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看三丫头定了亲,也只能罢了。" 陈姑丈连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姑妈深深的看老贼一阵,阖眸道,"那就好。" 陈姑丈双手合什,"我的菩萨太太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哟,他越发往坏蛋里发展,媳妇则越发往慈悲发展,于是,把他衬的更像坏蛋了。 陈姑丈肚子里自有一张算盘,他是个男人,觉着老妻不了解男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倘孙子能明白过来,早便明白过了。家里打过骂过苦苦劝过,都没能明白。孙子这是认准了那丫头。 虽然三姑娘的条件与陈姑丈想的差距甚远,可他也不能看着孙子把大好性命赔在一个女人身上。到这个地步,陈姑丈也认命了,他是拗不过孙子的。好在那三姑娘是何老娘教导出来的,品性瞧着还好。再说,跟他孙子可比嫁何涵有福多了。 陈姑丈盘算着,陈大郎过几日自州府回来,与他爹道,"爹,都安排好了。" 陈姑丈点头,"好。" 事情其实很简单,陈姑丈保证他没威胁何念,他只是将一桩天大好事摆在何念面前罢了。 陈姑丈的手段是这样的—— 要不说患难见真情呢,经过了流言风波,何涵与三姑娘的感情更上一层楼,以往三姑娘只当何涵是合适的婚姻对象,如今看何涵,心里便多了些别的味道。反映到行动上,三姑娘对何涵多了一些关心,三姑娘稍稍主动,何涵就甭提多美了,恨不能驻扎到何恭家日日守着三姑娘才好。 三姑娘送他盆茉莉,道,"这是我亲自养的,放屋里薰屋子是极好的。" 何涵天天摆床头供着,服侍这花比服侍他娘还周到。待入了夏,蚊虫也多了起来,三姑娘见何涵脸上有抓破的包,知道他是招蚊子咬的,何涵道,"早上我娘拿薰蚊子的药薰屋子,那味儿实在呛,晚上还散不去,我生怕中毒,不叫她薰,又招蚊子的很。" 三姑娘笑,"不早说。"送他盆驱蚊草。 何涵还不大信,闻一闻,"倒有些怪味儿,有用不?" 三姑娘一嗔,何涵嘿嘿一乐,还挺会说甜言蜜语,悄悄同三姑娘道,"就是没用,你送我的,也是宝贝。" 三姑娘莞尔,眉眼生动,直瞧得何涵脸上一热。 后,驱蚊草效果不赖,三姑娘便多送了几盆给婆家。 直待一日,何涵与三姑娘道,"我家铺子接了单大生意。" 三姑娘不是要着意打听,只是顺嘴儿一问,"什么大生意?"她听何涵说过,杂货铺子其实利儿不小,只是生意小,赚的都是小钱,积小成多,安稳也可靠。 何涵眉飞色舞的说起来,道,"也是我爹个知己朋友给引荐的,咱们州府不是有驻兵么,将军大人手下得用的管事,管着军需的,往咱们铺子里订了些货。啥东西,军中用的,量便大。这才头一回订货,可严了,利不大,量大,算下来也是不小的进项。" 三姑娘倒没似何涵这般欢喜,她道,"我听说,军队里的生意难做的很,非有可靠关系不行的。"知己朋友?到底有多知己?来龙去脉是怎么回事?这年头,谁家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何涵自幼偏好武艺,为人亦重义气,道,"放心吧,我爹同冯叔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三姑娘并不知这位冯叔是哪位,她与何涵道,"不论如何,还是打听清楚的好。" 何涵笑,"你只管放心。我跟你说,不是叫你担心的,是叫你高兴来着。若能把铺子生意做大,以后也能多给妹妹们攒些陪嫁,咱们儿女也能过好日子。" 三姑娘脸上微红,"越说越没边儿了。" 什么是好日子?让三姑娘说,现在安安稳稳的就是好日子了。 何涵家生意做的顺风顺水,正是兴旺之兆,谁晓得一日王氏正在何老娘这里说话儿呢。王氏笑眯眯的样子,"喜房都收拾出来了,婶子只管着人去量尺寸打家俱吧。" 何老娘笑,"好。我算着也差不多了。"再收拾不出来,就得耽搁打家俱的事了。 沈氏在旁凑趣的听着,何老娘笑着打听,"听说你家里又置地了?" 王氏笑,"这话不好去别人家显摆,我是真觉着自从给阿涵定了三姑娘,我家里这运道就无端旺的了不得。涵哥儿他爹接了单军中的大生意,人家看他实诚,倒是肯照顾他。我想着,丽丽还小些,培培与子衿是同岁,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既然家里日子宽泛,也得给闺女预备些呢。别的我不大懂,这田地自来最稳当不过,总不会错。" "很是。说来还是田地最可靠,虽出息上不如铺面儿,可生意不如田地稳妥呢。"何老娘也是田地钟爱之人,极赞同王氏的法子。何念家家业兴旺,何老娘也高兴,还顺道赞了沈氏一嘴,"子衿她娘也是一样,铺子里的盈余慢慢的置了地,每年出产,家里吃用不尽的再卖了置地,慢慢儿的就是一份家业了。"虽然沈氏自己置下的自己打理,何老娘不打沈氏私房的主意,可沈氏是她们老何家的媳妇,沈氏的私房,到头来还不是她家乖孙和丫头片子的么。所以,沈氏私房丰厚,何老娘也很是开怀。 王氏正说买地的事儿,突然蹭的从椅中站起来,嘎的一声,直挺挺的就躺地上了。 何老娘沈氏都吓一跳,连忙将王氏从地上抬到了榻上去,又命人去叫大夫,还有到隔壁说一声,王氏这是犯什么病了啊?没听说有旧疾啊! 碧水镇上的神医张大夫都请了来,张大夫却是束手无策,将王氏扎醒后王氏不会说话也不认人了,从榻上跳下来,双腿僵直的往前蹦! 何老娘大喊一声,"不好!中邪了!" 何涵抱住他娘,王氏还要一纵一纵的蹦哒,何涵一手刀将他娘砍晕,浑身急出满头大汗,"这可如何是好?五奶奶,我娘这是怎么了?" 何培培何丽丽闻信儿跟着兄长过来,见娘这样都吓哭了,三姑娘何子衿一人一个的安慰她们。何恭急的团团转,道,"阿涵,赶紧去找你爹回来!" 何老娘觉着王氏肯定是中邪了,道,"我们正说你家新房收拾好量尺寸打家俱的事儿,你娘说要再置些田地,突然就这样了!" 沈氏道,"要不要打个跳大神的来看看。" 何涵倒还有主意,"五奶奶、恭叔,你们帮我看着我娘些,我去叫我爹,再去青云观找我师傅来。"他也觉着他娘是中邪了。 "成!你去吧!我守着你娘!"何老娘这把年纪,经过见过的也多,又让余嬷嬷去拿洗衣裳的棒槌,"万一又醒了,倘咱们制不住她,阿恭还有膀子力气。" 沈氏细看王氏双目紧闭、直挺挺不动的模样,与婆婆商量,"好生邪性,莫不是涵哥儿他娘撞克了什么东西。" 何老娘道,"不好说,反正瞧着不是病。" 何子衿三姑娘谁也没见过这个,更说不上好歹。阿念心想,王大娘这不是也鬼上身了吧? 老鬼:…… 阿念在心中问,"老鬼老鬼,还在不在?"怀疑是老鬼从他身体出去附了王氏的身。 老鬼:真想掐死这小东西!他以为上身是这么容易的事啊!他老人家决定不理会这没见识的小东西了! 阿念得不到老鬼的回音,以为老鬼真的附了王氏的体,顿时脸色都变了,望了他家子衿姐姐一眼,又没敢说。 一时,何念急匆匆来了,拧眉临近了唤王氏几声,"阿杏阿杏——" 王氏陡然睁眼,双手如爪,手出如电,一道残影就扣住了何念的脖子,用力之大,手背都显出几分狰狞来,何念被掐的双眼翻白,何恭立刻去救何念,谁知王氏力大无穷,双眼圆瞪,咬牙切齿的掐啊,喉咙里还发出"嗬嗬嗬"的声音。何恭这样的大男人都掰不开王氏的手,何老娘生怕王氏掐死何念,抄起棒槌对着王氏的后脖颈子就是一下,王氏咚的又倒了回去,没动静了。 何念扶着榻险把肺叶子咳出来,三姑娘忙倒了盏茶给何念,何念喝一口,一张嘴嗓子都哑了,"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莫不是给脏东西缠住了?" 何老娘道,"莫急,阿涵去请芙蓉寺的和尚了,叫和尚来瞧瞧再说。" 王氏突然中了邪,何涵将芙蓉寺的和尚请来也没用,连朝云道长来了亦束手无策,黄大仙儿也拜过了,王氏仍是老样子。何念的老娘方氏也急得来了小儿子家看顾这中邪的儿媳妇,常氏过来帮着照看何培培何丽丽姐妹,这几天,姐妹两个都是跟着三姑娘何子衿的。亲娘突然中邪,饶是何培培大些,也给吓得不轻。何丽丽就更别提了,因为担心母亲,每天都得哭几遭。 好在王氏蹦哒几日失了元气,随着人越发消瘦,便不蹦哒了,只是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方氏瞧着实在悬心,跟次子商量,"着人给你岳家送信儿。" 常氏道,"弟妹的父亲不是他们那块儿观里的仙长么,听说素有些神通么,不如请他老人家过来看看。"这样,倘王氏有个万一,也不能怪到何家头上了。 何子衿还不知道王氏的爹是道长来着,私下跟她娘打听,沈氏道,"听说以前只是在家居士,突然有了神通,你王大娘娘家那份儿家业都是王仙长置下的,也是使奴唤婢的人家了。不过,王仙长听说要修行,尘缘了断,已鲜少回家。就是你王大娘回娘家,在家也见不着亲爹,得去观里才见得着。" 这回去请王仙长就是何涵亲自去的,怕别人去没这面子请不来。 何子衿道,"王大娘倒看不出什么仙气儿来。" "要是有仙气儿也中不了邪呢。"沈氏十分担心王氏,这么多年的邻居且不说,何况王氏又是三姑娘的婆婆,倘王氏有个好歹,何涵就得守孝三年。再则,三姑娘门儿还没进,婆婆先死了,也不吉利,何念还年轻,倘死了老婆,就不定就要续娶,对三姑娘而言,以后再有什么后婆婆的事儿啥的,更是麻烦。 再说阿念憋这几天,实在憋不住了,悄悄的寻了他家子衿姐姐道,"老鬼好几天不说话了,会不会是上了王大娘的身哪?" 何子衿连忙掩住嘴,低语问阿念,"打什么时候没动静的?" 阿念很是担心,"就是王大娘犯病的那天。" 何子衿想了想,也没好主意,叮嘱阿念,"谁都不要说,他来的奇异,说不定走的也奇异。现下看不出来,你那会儿可没像王大娘这样,看看在说。" 阿念有了子衿姐姐的叮嘱,方稍稍放了心。何子衿却是不放心阿念,时时将他带在身畔。 王仙长哪怕真成了神仙,亲闺女有难,也得下凡来。 王仙长的模样与闺女王氏大不相同,不知是修行久了还是怎地,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浑身上下十分洁净,一身精工细作的八卦道袍,胡子收拾的飘飘秀逸,眉宇中带着恬静安然之气,总之,一举一动不与凡人同。 甭看芙蓉寺的和尚、朝云观的道长、以及碧水镇的黄大仙皆束手无策,王仙长却是有策的。只是,他言时机未到,于是,命身边的小道童收拾出个干净房间来,他老人家要先养精蓄锐,明日午正三刻方能作法。 靠!杀人的时候作法! 何子衿瞅一眼王仙长,也瞧不出什么,再看三姑娘,三姑娘正望向何涵,几日间的奔波焦急,何涵瘦了一圈儿,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憔悴,似是感受到三姑娘的目光,何涵对三姑娘微微点头,叫她放心。 何子衿自己来历奇异,何况还有阿念身体里住着老鬼这现成的灵异事件,故此,对鬼神之事也有几分信的。王仙长做法时并不禁外人围观,他老人家的功夫不是镇压邪灵,是先请仙姑,问明缘由,再除邪去祟。 王仙长一身本事委实令人大开眼界,尽管何子衿瞧着不大靠谱,但也不能揭露其中秘密。王仙长两指夹一黄符纸,嘴里念念有词几句,再将拂尘耍的眼花缭乱,颇有江湖骗子气息的啪的将黄符纸往地下一拍,里头便有一行字。 王仙长闭着眼睛将黄符纸往外一递,他身边服侍的小道童连忙双手接过,递给何念,道,"这就是仙姑法旨。" 何念打开一瞧:祟灵,东十五步。 往东十五步是何家的东配房,何念连忙过去,一看,正有个黄鼠狼在东配房墙根儿打洞,不待何念过去,何涵一脚飞过便黄鼠狼撵成了一张皮,只听屋里王氏一声尖叫—— 之后,就没动静了。 当然,王氏不是死了,是好了。 王氏人是消瘦憔悴许多,但神智精神是恢复如初了,大家都连连念佛,更赞王仙长法力不凡。 何子衿虽然觉着王仙长有些装神弄鬼,但王氏的确是好了的,何子衿悄悄问阿念,"老鬼还在不在?" 阿念刚摇头,何子衿感叹,"他可能是真走了。" 阿念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何子衿笑,"赶明儿有空咱们去庙里上柱香,好不好的,总是一番缘法。" 阿念笑,"也好。" 两人商量着给老鬼去烧香,老鬼心下觉着有几分受用,也不再憋气了,实在是憋这几日没动静,说是将阿念闹的有些提心吊胆,但他老人家把自己憋的够呛。这会儿不堵气了,老鬼一语惊人,道,"那个王仙长,是在装神弄鬼。" 要不是阿念早习惯了身体里有人与自己对话,非尖叫出来不可,他脸色一变,何子衿忙问,"怎么了?" 阿念别别扭扭地,"还在。"这回省得烧香了。 老鬼与阿念道,"那黄鼠原是他训练好的。" 阿念问老鬼,"可王大娘……" "这都看不出来?"老鬼道,"上辈子王道士就靠这一手装神弄鬼做了道录司的头目,后来与弟子反目,方被揭露出来。" 阿念仍是不解,"王大娘是真的中了邪啊。" 老鬼冷笑,"黄鼠即是王道士的,王氏的样子自也是装的。" 阿念都不能信,他是亲眼见王氏撞邪的模样,真真儿的啊。不过,他还是与子衿姐姐说了。何子衿倒是很容易接受老鬼的解释,与阿念道,"约摸是王道长想拓展业务领域,才叫王大娘配合他装一装吧。" 阿念赞叹,"王大娘好会装啊,我都没看出她是装的。" 何子衿心道,甭说你没看出来,她也没看出来呢。 不过,既然王氏"大安"了,这也是好事。 何恭家也痛痛快快的吃了顿饭,说到王仙长的法力,自何老娘到沈氏都是极佩服的,倒是何恭自诩念书人,圣人教诲,子不语怪力乱神。对王仙长这种神神道道,是极为唾弃的,也不准阿念何冽去信。 尤其何恭私下同沈氏道,"以往我只听说涵哥儿的祖父是道士,不想竟是江湖术士,装神弄鬼,要早知这样,三丫头这亲事真得细思量一回。"如今亲事定了,他是守诺君子,自是不能反悔的,但也很烦王仙长的样子。在何恭看来,和尚念经,道士念经,这便是本分,若同什么神神鬼鬼的弄到一处,便失了本分,入了邪道! 沈氏知丈夫是个执正的性子,恐怕就是鬼站他跟前,他也不信这是鬼。王氏笑,"天下也难免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你看王嫂子,亏得有这么个神道人来,不然王嫂子有个好歹,可算怎么着呢。" 何恭哼哼两声,"总之以后切不能与这种神神道道的多来往,想烧香往芙蓉寺烧几柱便罢。" 沈氏笑,"知道了。" 原以为王氏这就好了,不想王仙长一走,王氏又犯了两回,何老娘沈氏听说都过去探望,瞧着何念何培培的面色就有些不对,尤其何培培,看着三姑娘的眼神十分仇恨,婆媳两个只当她小姑娘家焦心母亲的病罢了。及至两次将王仙长请回来给王氏去祟,何培培是个直性子姑娘,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说何涵,"外公都说了,咱娘与三姑娘的八字相克,娘每每犯祟,就是三姑娘八字不好!你这样!是不是看她克死咱娘,你就痛快了!" 何培培此话是当着何老娘沈氏的面儿说的,何子衿三姑娘也在,何子衿是来看热闹的,她觉着王家父女实在是演技派中的实力派,很值得一观。三姑娘则是随着何老娘沈氏来看望未来婆婆的,何培培蓦然爆发,何老娘沈氏险惊个跟头,三姑娘脸色微微一白,继而平静下来,一双宁静无波的眼睛望向神色激动双泪横流的何培培。 第116章 搬离 ????三姑娘天生就是极富理智的人,她很快恢复镇定,道,"培培,不要急,既然王大娘的病根儿找着了,就不要急。要因我害王大娘生病,我不会坐视王大娘受这种苦楚。" 镇定在任何时候都是极富感染力的情绪,何培培抹着眼睛,"是我外公亲口说的,我也不会学。我就是看我娘太受罪了,我哥不想跟你退亲。"说着便哇哇大哭起来。 三姑娘道,"既然王道长也在,不如说个清楚。" 王道长就是吃察颜观色这碗饭的,他老人家见三姑娘反应机敏迅速,便知这丫头年纪虽小,可不是寻常好糊弄的人。王道长叹,"姑娘八字无妨,虽六亲无靠,命中却有贵人相助,乃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就是与阿涵也八字契和,并无妨克。姑娘是水中金命,我这女儿却是白杨木命。说来这事与姑娘无干,都是我泄天机太多,故而家中儿女颇多磨难,我便是因此方与他们少些来往。阿涵她娘八字轻,原命中没什么大富贵,我给她压着些,也能平安祥和。姑娘八字太旺,你与阿涵她娘却是有些相克。若往日并无妨碍,人世有婚姻,命中有缘法,她魂轻神弱,故而易生邪祟,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道小劫吧。" 三姑娘问,"可有破解之法?" 王道长道一声"无量天尊",脸上隐现悲悯之色,却是没再说话。 "是我问差了,道长不是外人,若有破解之法,想来道长也早用了。"三姑娘起身道,"此事不是小事,有道长守着,想来王大娘这几日还能平安,且容我们回家商量一二,再作答复。" 不待何老娘沈氏说话,三姑娘便告辞了。 三姑娘走了,何老娘可没走,她瞧瞧道长,再瞧瞧何念,往在床上睡着的王氏脸上瞄一眼,哼哼两声,"真是奇也怪哉。"抬脚也走了。 沈氏是跟着婆婆走的,何子衿拉了何涵到外头说话,一直将何涵拽到自家自己房间里,何子衿问,"涵哥哥,你信王道长的话?" 何涵不同于何子衿,何子衿有老鬼这作弊器,心知肚明是王家父女演的一场戏。何涵也不同于何老娘,何老娘活的年岁大了,稀奇古怪的事虽见的多,还不至于糊涂,处于信与不信之间的怀疑状态。何涵是王氏的亲儿子,他是个孝顺的人,只看他如今双眼里布满血丝,憔悴消瘦,就知道他有多担心他娘了。幸而何子衿没直接说,你娘是装的。要这样说,何涵非翻脸不可。他娘这些天她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命都没了半条,何涵是眼见的,谁要说他娘是装的,何涵第一个不能答应。 如同阿念所说,实瞧不出是装的来。 真的,演技到了王家父女的水准,凭你火眼金睛,也是无用的。他们的演技,已经到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戏精境界。 何涵不知他娘底细,他用粗糙的手掌揉一揉自己的脸,这些天,焦急且担心,嗓子也是哑的,道,"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喜欢看着三妹妹,我这一辈子,也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子衿妹妹,除了三妹妹,我可能,再不会这样喜欢别人了……"他真正喜欢三姑娘入心入骨,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喜欢,打心眼儿里喜欢。但,他娘如今就剩半口气了,他但凡有些人心,但凡有一丝治好她娘的可能,她也不能不管他娘。 何涵眼眶通红。 何子衿还能说什么,道,"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听她娘说,她舅也曾经刻骨铭心的喜欢过一个女人,后来,各成各家,她舅现在更爱自己的家庭孩子。再如何入骨入心的喜欢,敌不过现实生活。王氏能这样装疯卖傻的折腾掉半条命也要退亲,肯定不是寻常理由。何况,何念知情吗?是不是同伙?何子衿倒是相信何培培何丽丽是不知情的,当然,能叫王氏装疯装傻到这个地步,除了利益,唯二的理由就是何涵了。 王氏这样,何家没有不退亲的理由。 何恭气的了不得,怒与何念何涵父子道,"若因别个原由退亲,我也认了!阿涵,你可是念过书的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做何解?难道你不清楚!你娘身子不好,请大夫吃药便是!荒唐!实在荒唐!" 尽管生了一场气,何恭也与他家退了亲事,用何恭的话说,"这般糊涂,就不该结亲!" 何念一脸愧色,"要不是因着阿涵他娘,我再不会……"死活不肯收回聘礼。何恭才不理他,怒道,"我家不缺你这个!"硬给何念家送了回去! 何恭在家大骂何念何涵父子糊涂,发誓赌咒,再不与这等没见识的人家结亲!何恭也严令家人不许再与何念家来往,王氏身上略好后来过两回,都吃了闭门羹,也便不来了。 倒是何念的杂货铺的生意,越发兴旺了。 这亲事既退了,何老娘也气了一场,沈氏心细,特意私下叫了三姑娘安慰,三姑娘道,"婶子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这并不关我八字的事。王氏装疯卖傻,不过是与王道长弄个套儿糊弄着何涵退亲罢了。她家既起了这心,我便是嫁过去也没的好儿。退便退了,这样的人家,我也不是很想嫁。" 沈氏皱眉思量,"我也觉着蹊跷,可若不是有极大的好处,她怎会设这样的套儿与咱家退亲呢?一时间,偏还看不出好处在哪儿来?或是咱家也没得罪过谁,还是有人算计咱家?" "其实,好端端的,她家铺子突然接到了军中的大生意就很可疑。"三姑娘也是想了许久,道,"我不是瞧不起阿涵他爹,可倘他真是有本事的,发财等不到现在。哪怕发不了财,也不至于大半辈子只守着祖产和小杂货铺过活。突然有这样的大机缘,便可疑的很。当初阿涵与我说时,我便劝他小心,只是没多想。" 沈氏叹口气,"不管怎么说,倘真是阿涵家里设的套儿,纵使咱们戳破,你嫁过去也要艰难。何况装的跟真的一样,她要死活在床上装疯,咱们也拿她没辙。你年纪还小,又这样聪明,放一放再说一门好人家不难。" 三姑娘模愣两可,"婶子,再说吧,我现在也不大想这些事了。" 沈氏心下也有觉可惜之处,道,"阿涵却是个好孩子。" "这回是装疯,要哪天王氏真命性命威胁,何涵是孝子……"三姑娘叹口气,他也不想看何涵受此折磨。别这样,为了一门亲事,闹得阖家不宁,老子娘的豁出命的装疯卖傻。三姑娘倒不是看出王氏是装的,只因三姑娘根本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如果不是最后将事引到她身上,她也会相信王氏是中了邪,但最后将矛头指向她,三姑娘就确定,这事,肯定有蹊跷! 何况,何子衿当晚就与她说了,"我听说有人装神弄鬼,先串通好了,再训练几只黄鼠,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子衿没敢跟何老娘说这些,王氏是铁了心的要退亲,何老娘是炮仗脾气,真就两家翻脸,总是女方吃亏的。何涵再喜欢三姑娘,有孝道管着,也不会为了三姑娘就六亲不认。 何况,王氏如此,何涵已非良配。 王氏理亏,虽心下想发财,到底还有丝愧意,故此伙同她爹说是她自己八字轻,禁不得三姑娘这大福气之人。 可就这样,何老娘仍是一口恶气难出,更不领王氏的情,到处去说,"这事儿也悬,当初合八字忘了合一合婆媳八字合不合?阿念家媳妇一中邪,不论芙蓉寺的高僧,还是朝云观的道长,都不成。非得阿念媳妇的亲爹来作法才成!以前跟我家求亲合八字的时候呢,是芙蓉寺的高僧也没算出不好来,朝云观的道长也没说不好,今儿阿念媳妇的亲爹一来,立刻就不好了!呸!装疯卖傻,作张作致,以为谁是傻子!" "铺子里突然得了大生意,又置房子又置地的,前脚说我们三丫头旺夫,后脚她又中邪!她这邪中的可真是时候,我看接不着这大生意,她也中不了邪呢!"何老娘天天在家开茶话会骂王氏,王氏初时做出理亏嘴脸,表示完全是迫不得已才与三姑娘退的亲,想着自家演技高超,绝对可以既笼住儿子,又能光鲜亮丽的退掉这门亲事的。不想,何老娘这嘴脸直接超凡脱俗了,哪怕你出神入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演技,她老人家只看实在利益。敢因着八字退亲,她老人家不好过,她也不叫王氏好过!管她王氏是不是真撞克了,管她是不是真因与三姑娘八字不合,反正她老人家是不会认的。 至于那单大生意与退亲之间的关系,倒不是三姑娘同何老娘说的,也不是何老娘自己想的,凭何老娘的智慧,还想不到这里,是沈氏私下与婆婆说的。沈氏也气的很,自来定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嫌弃你不满意,你别来提亲啊。什么叫定亲,定者定也!定下来的事还敢反悔,真当她家里好欺负! 沈氏这性子,心里再有盘算,做不出何老娘的泼样。她便与何老娘将事大致说了,何老娘原就是不吃亏的性子,哪怕真是三姑娘八字与王氏相克,她也不打算认下的。听沈氏这样一推测,她立刻就信了沈氏的话。 既有了底气,何老娘可不是好相与的,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先找回里子,再说面子不迟! 于是,何老娘先骂大街骂的一遛够,转头又在家开茶话会,把相近的族人都找来说道此事。直骂得王氏门都出不了门,半夜一条绳子吊在了房梁上。 当然,王氏这不是真想死,她主要是死给她儿子看的。别人说她不怕,她怕说就不会退亲了,她是怕她儿子心中生疑。 待何涵把她救下来,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啊,"当初我就说,不叫你们退亲!三姑娘是好姑娘啊!有你外公在,咱们再想想办法,会有法子的!你们把亲事退了!又叫你五奶奶误会,我吊死了,也好说一说我的清白!" 王氏又哭,"赶明儿把铺子关了,生意也不做了,叫你五奶奶看看,我是不是那等见财忘义之人!我宁可当时死了的好!我对不住三姑娘啊!赶明儿我就去给三姑娘磕头赔罪!" 王氏不是没手段,只是她这手段刚使出一半,三姑娘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就把她给吓死了。三姑娘没说别的,只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冯姑丈、沈舅舅都是进士出身,你以为,我家在州府没人?你铺子里生意怎么来的,我不信查不出蛛丝马迹来。我不愿撕破脸,也想你在何涵面前留个面儿,你最好自己也给自己留个面儿。" 王氏也不理何老娘的茶话会了,立刻叫丈夫另寻了宅子,惹不起躲得起,阖家搬去新宅过活。 第117章 闭嘴 ????三姑娘退亲之事,陈姑妈很快耳闻了风声。 这风声,还是陈大奶奶带来的。 陈姑妈很是惊讶,连忙问,"好端端的为何退亲?" 陈大奶奶道,"外头人说,念大奶奶中邪好几天了,人就剩半条命,仙师说是因着三姑娘八字与念大奶奶八字相克,克了念大奶奶,这才退的亲。" 陈姑妈一拍几案,问,"哪家的仙师这般混账?" 陈大奶奶脸色古怪,"念大奶奶的爹……" 陈姑妈是知道王仙长的,狠狠的往地上啐一口,道,"我呸!他是哪门子的仙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以前在山上神神叨叨的炼金丹,非说能长生不老,还叫你舅舅吃,亏得你舅舅没吃,他自己吃下肚,烧得屁股都炸了,哗哗拉好几天血,还是你舅舅想法子给他止了血!" "当初你舅舅真不该救他狗命,拉死他才好!"陈姑妈就要出门找王仙长说道一二,问他是哪国的神算,算出三姑娘同王氏八字不合的! 陈大奶奶忙拦了婆婆,劝道,"那老骗子早走了,娘你去了也没用。倒是明儿个我收拾些东西,陪着娘你一道去看看舅妈吧。舅妈不知多伤心呢。" 陈姑妈也是担心自家弟媳,自榻上起身,道,"还等什么明儿个,没三步远,这就过去!不用收拾东西,又不是外处!" 陈大奶奶又急吼吼叫人备车马,陈姑妈却是等不得,道,"等你们备好车马,黄花菜都凉了。"直接走了去。陈姑妈微末起家,不觉着走着去有什么,倒是陈大奶奶不自觉摸一摸头上金簪玉环,看一看身上绫罗绸缎,想自家这等人家,女眷这么大喇喇的在街上走实在有些丢面子,可又不能不陪着婆婆,且陈大奶奶还有桩心事想去何家探一探口风。 陈大奶奶服侍着婆婆去了,那会儿何老娘刚开完批判王氏的茶话会,送走了相熟的族人,正口干舌噪的喝茶润喉,乍见陈姑妈来了,何老娘忙起身相迎,一面问,"姐姐,你怎么来了?"扶着陈姑妈坐榻上。 陈姑妈叹口气,"我听大郎媳妇说三丫头退亲了,哪里还能在家坐的住?这可怎么回事,不会是给那王骗子耍了吧!" 沈氏亲自端上茶来,陈姑妈接了道,"侄媳妇也坐。"她与何老娘不愧姑嫂,都是急脾气,且顾不得吃茶,不待人说话便道,"我听的十分不像话,怎么还牵扯上婆媳八字相克?我活这大半辈子没听说过有婆媳八字相克的道理!就是人家儿成亲合八字,无非是图个心安,谁还真正信来着?难不成就因这个便叫他们退了亲?这也忒窝囊了!"娘家出这事儿,陈姑妈便不能忍! "说到这个我也来火!"何老娘道,"姐姐你可是不知道,就前几天,那王氏正在我屋里说话呢,突然嘎一声就倒地不起了!醒来就=魔怔一般,险把自家男人掐死,人都不认得一个。后来闹了好几遭,不是双腿打直的往外蹦,就是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还要杀人哪!" "这我如何不知,我不是还令人请芙蓉寺的方丈大师过来么。"要知道,方丈与寻常和尚可是两回事,这次还是陈姑妈着人拿帖子请的芙蓉寺方丈相助,结果,也没帮上什么忙。 "姐姐你听我说。"何老娘道,"你可不知道装的多像,我活这大半辈子,也没看出是装的来哪。王氏就跟中邪一模一样,请神人来也没法子。那王骗子不也神神叨叨的么,这是他亲闺女,都死一半儿了,也没的不送个信儿的道理。谁知,王骗子一来,往他家东厢里打死了一只黄鼠,王氏立刻就好了。这会儿,我还傻高兴呢,不知是入了人家的套儿。这好是好了,谁晓得,王骗子一走,王氏又犯了邪病,王骗子便又回来给他闺女治邪祟。就这样两三趟,王氏眼瞅着命都要没了,他家才说,是三丫头克了王氏。" "我倒是不信,恭儿也不信,子衿她娘也不信,我们全家都不信!可有什么法子,何念阿涵是信的呀。"何老娘冷哼,"咱们不信是因着事关三丫头。可何念阿涵父子两个,这是人家亲婆娘亲妈,王氏那样要生要死的,事关人命,那父子二人怎能不信?便是病急乱投医,也不能眼瞅着王氏去死不是?再者,也不知是不是一家子串通设的套儿呢。" "这种亲事,他不想退我也得退。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知他家是这种人家,当初我就不能应了他家的提亲!"何老娘又想到一处,与陈姑妈道,"说来还有件事托姐姐打听一二呢。" 陈姑妈与何老娘半辈子的姑嫂,感情早便极好的,道,"什么事,只管说!" 何老娘就将何念铺子接了大生意的事同陈姑妈说了,道,"子衿她娘是个心细的,不然我也想不到这儿。他家到底为何装疯卖傻的也要退亲,我自问三丫头配阿涵绰绰有余,倘不是他家攀上高根儿,断不会这样想方设法退亲的。但有蹊跷,就在此处。" 陈姑妈自然应下,"你放心,我回去就叫大郎去打听。" 陈大奶奶劝道,"舅妈也不必为这些个小人生气,是那小子没福,配不上三丫头,说不得三丫头以后有大福气哩。" 何老娘根本不大想理睬陈大奶奶,不过,陈大奶奶这话却是挺合何老娘的心,何老娘道,"可不是么,我去找芙蓉寺的大师算过了,三丫头的确是命好,以后有大富贵的。" "是啊是啊,给三丫头再说一门好亲事就是。"陈大奶奶觑着何老娘的脸色,她儿子听说三姑娘退了亲,高兴的午饭都多吃一碗,直嚷嚷着要来探望三姑娘,还是陈大奶奶劝了几句,陈志方肯好生休养。但因三姑娘退亲之好消息,陈志整个人气色都红润起来。 陈大奶奶拗不过儿子,这次鼓动婆婆过来,就是想探一探何老娘的口风。她儿子着了三姑娘的魔,既然三姑娘退了亲,她也不嫌三姑娘出身了,打算给儿子求娶。只是,不知何老娘的意思。 何老娘瞟陈大奶奶一眼,鼻子里哼一声,"三丫头如今刚刚及笄,倒不急着亲事,慢慢再说吧。" 陈大奶奶知道先时得罪何老娘不浅,赔笑两句,"是啊,舅妈说的是。"心下想着如何回转一下何老娘对自己的印象,关键,儿子这不是非那丫头不可么。不然,陈大奶奶当真是看不上三姑娘的出身,不就是一会绣活的孤女么。父母双亡,生就命硬……想到这里,陈大奶奶觉着,以后合八字时也要将三姑娘的八字与自己的也合一合才好,人王氏兴许不是装的呢,说不得真就是三姑娘克的。没爹没娘,可不就是克父克母么……唉,儿子这是什么眼光啊,死活就瞧上了这克父克母的丫头! 陈姑妈心里也嫌自己这大媳妇,不会说话不会做事,除了得罪人有一手,余者别无长处。何老娘烦陈大奶奶,只与陈姑妈说话,"好几天了我就说去瞧瞧姐姐,谁晓得这些天竟不得清静。那天本打算去姐姐家来着,路上遇着三婆子找抽,就没去成。后来又有王氏这作神作鬼的。我还没问呢,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好了。我都走着过来的。"陈姑妈笑,"我在家里都听说了,打得好!我还说子衿也颇是能干,不愧是咱们老何家的丫头!" 何老娘心下得意,嘴上还假假谦道,"还算有几分机伶,不是木头桩子那类货。" 姑嫂两个说起话来极是开怀,一时,何恭带着孩子们过来,三丫头何子衿也来给陈姑妈见礼。陈姑妈瞅着娘家亲侄儿,再瞅这四个水灵灵的孩子,心下爱的了不得,还犹其称赞了帮着何老娘把三太太婆媳揍翻的何子衿,给了她一块儿玉,也给了三姑娘一个镯子,道,"丫头家,就得能干!我都说大妞她们现在学了一肚子的酸文假醋不实在,子衿这样就很好!三丫头也好,那等装神弄鬼的小人之家,不嫁是你的福气。倘嫁了才瞧出他家的真面目来,那才是吃大亏呢!" 陈大奶奶立刻顺着婆婆的话称赞两个女孩子,笑,"三丫头出落得越发好了,有一回我们妯娌说起来,真真是咱们县里有一无二的好丫头哪。子衿模样似弟妹,天生的水灵。唉哟,这般叫人喜欢,我恨不能带了家去。"她原想大手笔一回,叫三姑娘瞧一瞧陈家的富贵,只是有婆婆的例在先,她做媳妇的,再怎么也不能越过婆婆去,故此,撸下手上的宝石戒子,一人一个。 何子衿心道,今儿个看来有财运。 沈氏见陈大奶奶这疯颠人,不欲女孩子在屋里多呆,一笑道,"姑妈和嫂子时久未来了,因这些天我家里忙,一直也没空过去。今儿既来了,晚上可得留下来用饭。正好三丫头子衿正学厨呢,叫她们准备去,总不能白得了姑祖母和大伯娘的东西吧。" 何老娘笑,"很是。"对三姑娘何子衿道,"前儿熏的那炉肉就很好,弄些来给你姑祖母尝尝。"至于陈大奶奶,你就顺带脚儿的也吃点儿吧。 两人应一声便下去了。 何恭陪着姑妈说话,很是问了回姑妈先时的身子,他是念书人,也知道一些医道,同陈姑妈道,"姑妈有了年纪,早上练一趟五禽戏,初时不显,练上一年,强身健体,很不错。" 陈姑妈道,"我嫌麻烦,家里薛先生倒是会。" 何老娘道,"一点儿不麻烦。先时我也懒得动弹,子衿劝我早上起床后在院中走一走,这五禽戏是阿恭教我的。以前只觉着在屋里歇着是福气,倒是不如天天活动活动,姐姐以前最会种菜的,弄个菜园子也好。不是指望着吃菜,只当寻些事情做,比天天在屋里闷着强,你又不好打牌。" 陈姑妈颇有知音之感,道,"可不是么。年轻时我带着他们兄妹七个,那老贼天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也帮不上我,我是连闭眼的空都没有,就盼着哪天能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可觉着是大福气。如今倒是有的是人伺候,反又觉不如年轻时有滋味儿了。" 陈大奶奶笑,"待阿志成了家,生了曾孙,母亲四世同堂,就有滋味儿了。" 沈氏都不知该说陈大奶奶个啥,陈大奶奶不叫不会说话,只是这时机明摆着不对呀。何老娘烦她烦的要命,她还弄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可真是…… 闹得陈姑妈也烦死这长媳了,一把年纪都要做婆婆的人了,好像这脑袋就跟个摆设似的,长来有什么用啊。陈姑妈随口打发了长媳,道,"你前两天不是说要跟子衿她娘打听酱菜怎么做吗?你们年轻的自去乐呵,我跟你舅妈说几句体己话。" 沈氏请陈大奶奶去自己屋里坐坐,陈大奶奶在婆婆手里经常性碰壁,碰的她都习惯了。这会儿她心下盘算着找沈氏打听一下三姑娘,便也乐呵的与沈氏去了,还说,"是啊,我家里也有腌酱菜,只是总觉不对味儿。" 到了沈氏的屋子,沈氏倒了盏茶给陈大奶奶喝,陈大奶奶果然没打听酱菜,直接就问沈氏,"弟妹别嫌我说话直,我简直是心焦火燎。弟妹也知我修来那孽障,实在拿他无法,只得跟弟妹打听一二了。" 沈氏都气笑了,哦,阖着你是拿儿子无法,才来打听三姑娘亲事的。便三姑娘不是她生的,也在何家养了这好几年,沈氏一样疼她。沈氏也素知陈大奶奶为人的,眸中一冷,只管含笑推托,道,"看大嫂子说的,您只管放心,三丫头绝不是那种攀富慕贵的人,她说了,就找门当户对的。大嫂子放一千个心吧,你着紧的给阿志说一门亲事吧。我家小门小户的,虽是亲戚,也高攀不起哪。" 陈大奶奶哑口,连忙道,"弟妹听差了,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倘你愿意,三丫头也没人家,我想着替我那孽障提亲来着。" 沈氏笑,"这我哪儿能做得了主,家里的事儿,都是太太做主,再者,也得问问三丫头的意思。"谁家会把闺女嫁给"某孽障"吗! 陈大奶奶又跟沈氏打听何老娘的意思,沈氏多机伶的人,同陈大奶奶绕到吃晚饭,也没给陈大奶奶一句实诚话。 晚饭的菜都是何子衿三姑娘一起定的,这几年,陈家有了银钱,各方面水准自然是一等一,不过,陈姑妈仍是赞了声好,道,"这炉肉烤的好不说,这荫油味儿也特别,醮来吃真正下饭。" 何老娘半是抱怨,"三丫头还好,她是学绣活的人,厨下的事知道些便罢了,我怕她手使粗了,以后做不好针线。"指着何子衿道,"这丫头片子上辈子兴许是厨子投生到咱家,天天除了养花弄草就是捣弄吃的,刚一开春儿就死磨硬泡的叫她爹给她垒了个挂炉,就为弄口吃的。" 陈姑妈笑,"恭儿还会做泥瓦匠的活不成?" "哪儿啊,外头找的人,就是西边儿成大哥家的三小子,真是好手艺,人也实诚,介绍咱家买了些旧砖,就花了买砖的钱,手艺没要钱,做活俐落的很。"何老娘道。 "成大哥就是个实在人。"陈姑妈道,"子衿这做饭的手艺可比寻常丫头要好。" "她爱捣鼓这个,也是没法子。阿念阿冽得实惠,吃的好,口也壮,蹭蹭的长个子。再者,要捣鼓的多了,拿到酱菜铺子当熟食卖,也还卖的出去。"只要是能增加家里收入的事儿,何老娘其实是大力支持滴。关键是,何子衿捣鼓什么炉肉啊熏肉啊啥的,都是沈氏拿钱出来给何子衿捣鼓。沈氏是个心眼儿活泛的人,她能想到开酱菜铺,其实现在铺子里不只卖酱菜了,连带着秋油、大酱,酱肉酱肘子酱排骨啥的都有。如今还兼卖烧饼来着,这卖烧饼倒不是沈氏想的主意,是沈山的媳妇章氏,章 氏娘家原就是做小生意的,章父可是一把打烧饼的好手,后来将绝活传给了闺女,章氏打出的烧饼也极好吃的。何子衿知道后就跟她娘说了,不如弄些酱肘子炖了,搭配卖。酱肘子铺里早便有的,酱肘子配老汤煮,一定要煮的咸淡松烂入了味儿,介时切一块儿肥肉相间的,拿刚出炉的火烧一裹,肥的部分直接见热化成油,咬一口顺嘴流,那滋味儿就甭提了。每天傍晚阿念何冽都要去吃一个热烧饼夹酱肘子来着。酱菜铺子生意本就不错,如今有这一招儿,沈氏虽没说赚了多少银钱,不过天天瞧着宝贝闺女笑眯眯笑眯眯的。沈氏虽然不会给闺女分红,但闺女要盘个持炉啥的,沈氏催着丈夫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就是现在闺女要捣腾什么吃食,沈氏也大力支持,还会拿钱给她买原材料,反正做的好吃了就拿铺子里当熟食卖。就是沈氏也觉着,自家闺女大概上辈子的确是厨子把投胎,但,肯定不是寻常的厨子,说不得是天上的天厨哩。不然,咋会这样捣鼓吃食呢。 陈姑妈说何老娘,"这还不好。你就天生这脾气,心里多欢喜,到了嘴上必然要嫌弃几句。"这脾气还有个别名,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老娘呵呵笑,"我还不是像姐姐么。" 陈姑妈给何老娘逗的一乐。 老姑嫂两个吃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陈行带车过来接祖母回家,进门又是一通见礼说话。天色不早了,陈姑妈便辞了弟妹,回家去了。 何老娘带着儿孙送到门口,直看着陈家车子走远。 陈姑妈在车里闭目养神,陈大奶奶欲言又止,终于憋到了家,服侍着婆婆回了屋,又奉了茶,这才问,"母亲,您觉着,三姑娘这亲事如何?" 陈姑妈先说大儿媳,"以后,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这种媳妇带出去,真个丢脸。先时传过流言,陈大奶奶也得罪过三姑娘,即使想说亲事,也不是这种说法儿。再者…… 陈大奶奶道,"母亲,我这不是着急么。"难道陈大奶奶就乐意三姑娘这桩亲事,可,一想到那一根筋的长子,陈大奶奶也只得罢了。 陈姑妈只管吃茶。 陈大奶奶简直急的了不得,"母亲……" 陈姑妈,"闭嘴!" 第118章 直接与陈老爷谈 ????陈姑丈晚上回家,陈姑妈就与陈姑丈说了三姑娘退亲的事儿。陈姑丈摆摆手,"我在铺子里都听说了,咱们县这么巴掌大的头儿,有点儿新鲜事儿传的飞快。我听说怎么还是因着什么八字相克的事儿,也没听太明白。难不成定亲前没合过八字?" 陈姑妈眉毛一挑,道,"普天之下再稀奇不过,说三丫头同念大奶奶的八字相克!" 陈姑丈将嘴一撇,接过丫环捧上的茶,"胡说八道。又不是头一天定亲,怎么早没克着婆婆,偏生他家得了大生意就克着婆婆了。" 陈姑妈忙问,"他家果然是得了大生意?" "是啊,不知谁给他家牵的线儿,巴结上了军中,可是得了一笔不小的生意。"陈姑丈轻描淡写,"与军中往来,别的不说,何念要发是真的。" 陈姑妈问,"你说,他家退亲会不会与这个相关?" 陈姑丈闲闲道,"这谁知道,反正不是八字的事儿,也就蠢老娘们儿会信八字的说辞。" 陈姑妈盯着丈夫的老脸道,"我还担心是你使的坏呢。" 陈姑丈瞧老妻一眼,"是啊,在你心里哪里还有比我更不是东西的呢。"一撂茶盏,气烘烘的走了。 陈姑妈叫来长子去细打听何念退亲的事儿,长子私下同老父一说,陈姑丈笑,"随便糊弄糊弄你娘就是。" 陈大郎道,"那咱们要不要去跟舅妈提亲。" 陈姑丈拈着下巴三五根稀溜溜的胡须一笑,道,"你舅妈和你娘虽笨些,却也不傻。咱们要这般急吼吼的提亲事,她们老姑嫂定要生疑的。你盯着阿志养好身子,别的一概甭提,待阿志身子好了再说不迟。" 陈大郎道,"倘三丫头再定了人家儿呢。" "她本就无父无母,说八字硬些也不是没道理,何况八字这种事,人们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这刚退了亲,一时半会儿的定不下来。"陈姑丈自有主张,道,"只管安定了心,也不要再与何念来往,以后是好是歹都凭他自己个儿的本事。" 陈姑丈千万叮嘱,"你记着,与三姑娘说亲的事,你断不要主动提,我也不会主动提。这事儿啊,阿志最急,阿志一急,女人们就急,由女人们来办是最好的。" 陈大郎皆应了。 父子两个商量一番,将事情计划的愈发周祥,便各自歇了去。 陈家父子这一通盘算,当真是除天知地知就是他们父子心知了。 反正,何家是不知道的。 不过,既退了亲事,何家除了何老娘时不时的开茶话会骂一骂王氏外,也恢复了正常。主要是三姑娘绝对没有寻常女孩子被退亲后寻死觅活的事儿,依旧是去绣纺拿活计做,只是自从何老娘何子衿祖孙两个把三太太五婶子这对婆媳捶了一顿后,三姑娘与何琪见面儿便有些尴尬。 倒是陈志,自能行动自如后,又知三姑娘退了亲,便三不五时的来何家,即使三姑娘不见他,他宁可去同何恭一道谈谈书,讲讲学问啥的,也不走。 陈大奶奶实在见不得儿子这一番痴心痴意,与婆婆再三商量着,想去何家提亲。陈大奶奶心下早有准备,同婆婆道,"娘,我不嫌三姑娘出身微寒,出身是没法子的事,要是有法子,谁不愿意去投生在富贵人家。我就喜欢三姑娘能干,明理,是个正经姑娘。我问过阿志他爹了,他也没意见,叫我听娘的。"天知道这几句话陈大奶奶练了多长时间才能一脸真诚的对着陈姑妈说出来,而且,她不是同别人学的,也不是自己想的,她是总结的儿子对三姑娘美德的形容归纳。如今儿子好容易好了,陈大奶奶也顾不得别个,就想着遂了儿子的愿罢了。 她实在不愿在这事儿上纠缠了,她,认命了。 听陈大奶奶说完这番话,陈姑妈并无动容,反是沉默半日,道,"不是我不乐意,阿志的痴心,我能不明白吗?三丫头也的确退了亲,可你觉着,人家愿意么?"尤其陈姑妈细思量过,陈大奶奶一直觉着,三姑娘配不上她儿子。陈姑妈却比长媳想的长远些,三姑娘出身谁都知道,但这丫头差的也就是一个出身了,上进能干明理,就这三条,陈姑妈心里便是乐意的。尤其是在陈大奶奶越发糊涂的时候,一个聪明智慧的长孙媳,哪怕没什么出身,陈姑妈也乐意的。何况,陈志这样喜欢三姑娘。三姑娘不是糊涂人,倘她能再引着阿志上进,这亲事陈姑妈便千可万可的。 只是,三姑娘那模样,真不像对陈志有意的。这也是陈姑妈一直犹豫没对何老娘开口的原因,陈家是有钱了,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爱财。人生在世,没钱是不成的,但,钱也不是就能代表一切。世间总有几个是例外。 一听婆婆这话,陈大奶奶眼睛瞪圆,嗓子吊的老高,如同被掐着脖子的母亲,尖叫,"咱们这样的人家儿,进门儿就做少奶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能不乐意?" 陈姑妈深觉与长媳没有共同语言,将手一挥,道,"也罢,我没意见,你自去问问。只要人家乐意,我亦是乐意的。" 陈大奶奶别具心机,打扮出一番富贵气象后,乘着自家特制的包金镶银镂空雕花卷纱帘的马车就去了何家。 话说进了伏天,天气热的很,午饭都觉着没啥食欲,何子衿便每每早起就煮一锅乌梅汤,晾的凉些后装了罐子往井水里镇着,待晌午后热的时候喝一碗,解暑消热又开胃,何老娘也极爱这酸梅汤,与沈氏道,"你铺子里不是不卖烧饼了么,倒不如熬些这个酸梅汤卖,一准儿有人喜欢。" 沈氏笑,"我跟母亲想到一处去了,阿山媳妇是个闲不住的人,天热不叫她打烧饼,早上还乐意起大早打几个。" 何老娘道,"这家人勤谨。" 沈氏笑,"是。" 何子衿端着半碗浓稠清香的乌梅汤,伸长了小细脖子强调,"我这也是有秘方的啊,没人给出秘方钱的么?" 何老娘将眼一瞥,"家里供你吃供你喝养你白白嫩嫩长这么大,你这个人都是家里的,还要个屁的秘方钱,想钱想疯啦!" 何子衿嘿嘿直乐,"我要了来跟祖母均分。" 何老娘险咬了舌头,强调自己高洁如天山白雪,"我稀罕你这几个钱!" 一家子正欢欢喜喜的喝酸梅汤,陈大奶奶就上门儿了,何子衿也倒了一碗给陈大奶奶,陈大奶奶喝两口,笑赞,"这味儿可真好,止渴生津哪。" 三姑娘素来一见陈大奶奶便躲的,何子衿也寻个给书房送酸梅汤的话儿避了出去,实在陈大奶奶是个奇人。自三姑娘退了亲,陈志时不时的过来就罢了,说好几回,陈志就是铁了那片痴心,也不能把他打走。陈志总来就够心烦的了,陈大奶奶也时不时的要凑热闹,她这人还有一桩好处,脸皮厚。甭管何老娘是不是臭脸,她只管自己笑嘻嘻的过来说话奉承。 如今陈大奶奶又来了,何子衿忙自去寻清静。 陈大奶奶见闲杂人等避退,奉承两句何老娘的好气色后就说起想为长子求娶三姑娘的事来。沈氏一听,也不大愿意在往屋里坐着了,何老娘道,"你去瞧瞧,恭儿午饭没大吃,这会儿兴许饿了,弄些个吃食一并拿过去,念这半日书,也歇一歇。" 沈氏便顺势出去了,何老娘方与陈大奶奶说了,"你就是不来,我也要与你说一说这事的。阿志大了,以后也该安心科举,多在家念书,莫要分心。你说的这事儿,自来结亲要门当户对,三丫头说是能干,却是父母双亡,嫁妆有限,我只愿给她寻个小门小户的嫁了便是。阿志是秀才,她哪里配得上。"见陈大奶奶又要说话,何老娘一语定江山,"我早就问过三丫头了,她不愿高攀。" 对于信心十足的陈大奶奶,当真是九天神雷霹下来也不足以形容何老娘拒婚给她带来的震动:竟,竟然是真的!那克父克母的丫头竟然是真的不乐意! 由于拒婚之事给陈大奶奶自信到自负的心灵带来巨大创伤,陈大奶奶都不晓得怎么回的家。她怔怔的坐在自己房里半日,直到陈大妞来瞧她娘,问,"娘,你不是去提亲了么?怎么样?三姑娘应了没?" 陈大奶奶此方回了神,紧紧的攥紧双拳,指甲陷在肉里都不足以平复心内的屈辱,陈大奶奶额角青筋直跳,神态狰狞,咬牙切齿,恨声道,"那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竟然,竟然不愿意她儿子! 陈大奶奶再如何恨,也只是心下恨恨罢了。陈姑妈叹口气,陈姑丈道,"三姑娘倒是奇异。"不同于陈大奶奶,陈姑丈可是有手段的人。 于是,另一位同薛千针学手艺的李桂圆便时不时的来找三姑娘说话儿,或是一道做针线啥的。李桂圆为人活络,也喜欢说话,伶牙俐齿的机伶模样,亦很会拍何老娘的马屁。时不时的带些佳果点心过来孝敬何老娘,何老娘有礼可收,乐呵的很。 李桂圆亦是定亲的人了,私下与三姑娘一并做针线时,细声细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看你,就是有大福气的。" 三姑娘不紧不慢的绣着一个蝶恋花的绣面儿,道,"这话怎么说?" "我可是听说陈财主家的长孙,就是那位十九岁便中了秀才的陈秀才倾心于你的。"李桂圆一幅与三姑娘亲昵无比的模样,仿佛在说闺密间的小秘密一般,感叹,"你可真有福气,三姐儿!真的,咱们做绣活儿的,别人不知道,咱自己还不晓得吗?成天低着头,脖颈都是酸的,一天天的熬眼睛,许多绣娘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眼睛就坏了……咱们师姐妹三个,我与琪姐儿都比不得你,你才是有大福气的人哪。" "是吗?" "是啊,知道的人都羡慕你羡慕的了不得呢。" "陈家大奶奶倒是来提过亲,我不愿意。" "这是为啥?你疯了不成!"李桂圆微微激动。 "这种公子哥儿的痴情,如何能信呢。来得快,去得快。他不一定是喜欢我,不过是执着于'求不得'罢了。" "这是你想的多了,陈秀才可不是那种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 "当然了,他是秀才不是么。这样的有才学,家世也好,以后考举人考进士,为官作宰的,你可不就是官儿太太了。三姐儿,你是享诰命的命呢。" 李桂圆时不时的过来,同三姑娘私下做针线时总会不经意的说起陈志的痴情来。 何子衿在忙着教章氏煮乌梅汤,何子衿先给她喝了一碗井里镇的酸梅汤,章氏见这酸梅汤浓稠清香,道,"每年街上都有叫卖酸梅汤的,大姑娘这熬的,一看就没掺水,稠的能挂碗上。"章氏没啥见识,没吃过没见过,一口气喝半碗,觉着是此生喝过的最好喝的酸梅汤,她道,"这样好喝,定是用足了料,这得卖多少钱一碗哪。" 何子衿道,"等算一算再说。"料用的足,自然要贵些的。 何子衿教章氏煮酸梅汤,她在厨艺一行的确很有天分,这种天分,前世就能看出来,凡是什么菜,她吃过几次再搜个菜谱,就能做的八九不离十。煮酸梅汤也是一样,这东西,人们煮千八百年了,照样有煮的好有煮的差的。 何子衿是个精细性子,她挑的乌梅便是平安堂的上等货,另外山楂、甘草、桂花、冰糖,哪样往哪个铺子买的,要挑什么样的成色,都有讲究。用什么样的锅,用什么样的火侯,还有,用什么样的水,皆有出处。章氏算是脑子灵光的人了,一时却也记不大住,何子衿道,"我写好了方子,一会儿你带着。若哪里忘了,叫山大哥念一念就知晓了。再有不懂的,来问我也方便,咱们离得又不远。" 章氏笑,"还是大姑娘想的周到。"心里琢磨着,念过书的人就是聪明,看大姑娘这么小,就会做这些好吃的了。 章氏先瞧着何子衿煮了一锅,章氏道,"大姑娘看着我做,我也煮一锅。" 这一天,两个就捣鼓煮酸梅汤的事儿,因煮的多了,章氏还抱了一坛子回去,沈氏打发翠儿往族长家送了一坛子。剩下的自家镇井里,放着慢慢喝。 接着,怎样定价钱,酸梅汤如何卖的事儿,沈氏与沈山讨论时,也叫了三姑娘、何子衿在一畔旁听。何子衿是提出,货真料足卖贵货,沈山倒觉着,可以分两种,一种掺水一种不掺水的,一种贵族价一种市面儿价。两种定了价后,何子衿终于有机会展示了下她穿越者的智慧,道,"前三天不收银子,每天卖五十碗,叫人尝一尝,知道个味儿,后头自然有人来。" 第二日,何老娘知道此事后评价,"真傻蛋!"免费给人喝,汤不要钱还是料不要钱,连煮酸梅汤的水都是小福子与沈山一大早去芙蓉寺拉回来的泉水,更不用提丫头片子那挑剔的毛病,啥都要买最好的,何老娘说她,"又不是自家喝,卖给别人的,凑合着有个味儿就算了。" 何子衿道,"祖母,您这样儿的,一辈子发不了财。" 由于此话涉及恶意诅咒何老娘的财运,于是,何子衿招来一顿好骂。 祖孙两个正鸡飞狗跳的热闹着,王氏哭哭啼啼的来了,打听何涵可有来过。何老娘啐她,"你儿子,你问谁?哪个知道他去了哪儿!" 王氏捶胸摧肝的哭呀,眼中的泪哗哗的流啊,"我早知这样,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叫阿涵退亲的。" 何老娘冷笑,"呸!别说这好听的!你是舍不得那财路!自个儿把孩子作走了!活该!报应!你爹不是会算吗?叫你爹算一算哪!"当下一阵雪上加霜的嘲讽。 何老娘骂人的战斗力可不是寻常人可比,她一顿兴灾乐祸的骂下来,王氏直接晕哭在何老娘屋子里,何老娘自头上拔下根簪子对着王氏的人中刷刷两下,险把王氏扎的炸了尸。何老娘命人将王氏撵了出去,又着人出去打听,才知道何涵留书出走之事。何老娘半点儿不同情王氏,乐得手舞足蹈,晚上多喝了一碗汤,喜滋滋道,"老天果然有报应,不枉我在菩萨跟前儿烧的香。" 恰巧这一日李桂圆又来了,听到王氏的哭诉,不禁道,"那就是何家公子的母亲么?" 三姑娘点了点头,李桂圆又道,"天生的没福,三姐儿,不必与这等人斗气,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三姑娘微微一笑,给这幅蝶恋花的绣件收掉最后一针,仔细端量着绣件,对李桂圆道,"明日不要来了。" 李桂圆露出个惊讶的神色,三姑娘道,"我会直接同陈老爷去谈的。" 而看到王氏遭报应的何老娘,已经心下思量着啥时去庙里还愿啦!她老人家就说嘛,芙蓉寺的菩萨是最灵的! 第119章 翠竹居 ????李桂圆给三姑娘一语道破,面儿上十分尴尬,三姑娘反劝她,"师姐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老爷有财有势,他有心吩咐,你怎能不照着办?" 李桂圆果然一叹,眉宇间几分羞愧又几分无奈,话间依旧真诚至极,她道,"我说我福气不比妹妹,说的也是真心话。我家里单薄,别人一指压下来,于我家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又怎敢不听他人差谴?其实,我也打听过,如果陈老爷吩咐我做别的伤天害理之事,我是宁死也不会害妹妹的。" 三姑娘颇是善解人意,"我与师姐认识这几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师姐不必内疚,陈老爷家有财有势,他家长孙看上我,不算辱没我。只是,我家与陈家多少沾亲带故,有些事,师姐不大知道,还是我与他亲谈的好。" 李桂圆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三姑娘是想与陈姑丈开门见山的说一说的,只是,这事又得机密进行,万不能告诉姑祖母,不然,凭姑祖母的脾气,对陈老爷一通臭骂是免不了的。这样撕破脸,其实于事无补。陈姑丈的脾气,三姑娘多少也知道一些。 三姑娘先同何子衿商量的,何子衿也早对李桂圆生疑,道,"我说嘛,以往桂圆姐鲜少来咱家的,这怎地突然来的这般勤快?还每次带些不错的东西给祖母。她家又不是富户,这样干赔钱的买卖,我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呢?原来是代为说客,看来陈家真没少出钱用心。"李桂圆或者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处处是漏洞。不要说她家,就是何家,比李桂圆家强的多,何老娘串门子都不会总买些个东西。这般无事献殷勤,已是十足可疑。 "李师姐不过小人一流,只要小心些,不足为虑。"三姑娘道,"只是陈家的事,倘不能从根儿上解决这事儿,只要陈志犯一次魔怔,陈家是不会罢休的。陈家姑祖母虽好,奈何管不了外头的事。"依陈家姑祖母的脾气,想不是知道陈姑丈做的这些事的。 何子衿想了想,"根儿在陈志这儿,倘陈志能收了这心思,想必陈家再不会动与咱家联姻的念头的。"陈家势利,如今想求娶三姑娘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三姑娘没昏头是她自己明白,不然,陈志如今爱她爱的成魔,倘一日不爱了,厌倦了,陈家这等小人,真要换个孙媳妇什么的,也不是做不出来。 三姑娘道,"我想亲自同陈老爷谈一谈。" 何子衿因是穿来的,并不觉着三姑娘大胆,而且她自己本就是个跳脱思维,立刻与三姑娘想一处去了,道,"这事儿不好叫祖母知道。祖母倘知道那老东西在背后搞了这许多事儿,直接得打起来。可陈姑丈这种人,打是没用的,当初为着盐引就能背着姑祖母把小陈姑妈嫁到宁家守望门寡,这还是亲闺女呢。" 何子衿看向三姑娘,"你要有把握把陈志掰过来才行。" 三姑娘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妹妹,你虽小,却是个明白人。你想,陈志拢共与我说不到三句话,他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还是说知道我的喜恶?一无所知,就敢说喜欢我。倘我生得貌若东施,想来他也不会喜欢上我。他这样的秀才,喜欢的是镜花水月。" 何子衿道,"那我来安排姐姐与陈姑丈见一面。" 三姑娘道,"这正是我发愁的事,最好也不要叫婶婶知道。" "叫阿山哥帮忙。"何子衿心下略一想就有了主意,道,"明天我去铺子里去一趟,阿山哥做事向来牢靠。不然要是我们两个女孩子去,陈老爷怕要小瞧咱们,也不安全。"反正在何子衿眼里心里,能卖闺女的人,都是危险品。 三姑娘再三道,"勿必要阿山哥保密才好。" "姐姐放心,我跟他说。"能解决了陈志就好,不然陈志这走火入魔的,拖累的何家也坏了名声。再者,陈志总这样半疯不傻,即使与三姑娘无干,看陈家这手段就知道,他们已是不打算讲理了! 沈山觉着,他的人生,虽少时坎坷些,但自从他得了阿素叔的欣赏,往县里做起了掌柜,他的运道就来了。 真的,别人家掌柜大都是小伙计熬多年熬上来了,他这掌柜,根本没经过小伙计那一关,直接就是掌柜,嗯,兼伙计。 但,甭管怎么说吧。 他是从村儿里出来了,做起了酱菜铺的一把手,后来,随着酱菜铺生意越发的好,他收入也随之增加,更兼娶了房不错的媳妇,如今,儿子也生啦。 而当初提拔他的阿素叔,现在去帝都做进士老爷啦。 沈山回望自己这一路二十几年的人生,虽比上不足,但比下也是特有余的。尤其是与村里还在种田的同龄人比,他去年已在县里置下房产啦。 阖长水村算下来,他虽比不得阿素叔与徐大人,但也是出挑的小伙子啊。 如今,这位出挑的小伙子却遇到了一桩难题。 沈山自觉不算个无能的人,酱菜铺子就是他一手打理起来的。但,不算无能的沈山童鞋今天实在是遇见愁事儿了。 何子衿现在很有自由行动力,她说去铺子里瞧瞧,沈氏道,"去吧,带着翠儿,看看铺子里要不要再买些乌梅甘草。倘要买的话,你带着阿山媳妇去买,她挑的不如你精细。"乌梅汤的生意虽小,也是个进项,沈氏性子细致,也不在乎进项小。反正能撑起铺子来,少赚些也无妨,做生意,哪儿能没个淡旺季呢。 何子衿应了一声,就带着翠儿就去了。家里就翠儿这一个丫环,何子衿出门是翠儿跟,三姑娘出门也是翠儿跟。翠儿也不小了,前两天与小福子的亲事定了下来,翻黄历挑了个好日子,腊月成亲。沈氏给了她两匹大红的料子,叫她做两身喜服,也把他们成亲后的屋子指给了他们,家俱什么的何家都不缺。 小福子在家无事时多是来酱菜铺子帮忙,因这十来年,沈氏这铺子也算做起来了,铺面儿早前几年就买了下来,这铺面儿当初租的时候就不贵,是沈素打听的铺子,后来沈氏攒了些银子买下来,人家也没要高价。沈氏是个喜欢置地置产的人,她攒的银子,除了买铺面儿,就是置田地。甭看酱菜铺子不过是小生意,架不住细水长流,这十来年,沈氏非但把这酱菜铺子买了下来,连带酱菜铺子边儿的一个铺面儿也盘下来了,她还攒了七八十亩田地了。说来,沈氏这也是一等一的会过日子的人哪,也不怪何老娘越看沈氏越觉顺眼。 如今卖酸梅汤的地儿,就是沈氏后来置的门面儿,地方不大,就一间的地儿,以前卖烧饼酱肘子,热天这两样不好卖,就改卖了酸梅汤。 小福子在铺子里跟着忙活,这会儿见了翠儿,章氏笑,"你们进去说话儿,翠姑娘也尝一碗咱们自家的酸梅汤。" 何子衿对翠儿道,"翠姐姐,你喝碗酸梅汤歇一歇,我跟阿山哥说点儿事儿。" 翠儿是个老实姑娘,何子衿三岁时她就看不住何子衿了,向来是何子衿说啥她听啥,闻言一点头,道,"大姑娘走时记得叫我。"就进屋与未婚夫小福子说话儿喝酸梅汤去了。 章 氏往酱菜铺子给何子衿送了碗冰镇酸梅汤,见何子衿有话与沈山私下说,便自去支应酸梅汤那边儿的活计了。何子衿与三姑娘商量着写了一封信,让沈山悄悄的给陈姑丈送去,要陈姑丈应了,就叫沈山安排个见面的地方。沈山还奇怪着,"咱家与陈老爷也不是外处,姐儿直接去不就成了。" "这事儿不能直接去,阿山哥,你也不准跟我娘说,得保密。"何子衿眯着眼睛,试图做出严肃表情,奈何她人小皮嫩,漂亮的小脸儿稚气犹存,如何摆也摆不出严肃模样,只让人觉着装大人样好笑,何子衿叮嘱,"一定不能告诉我娘!" 沈山问,"到底什么事啊?" 何子衿原就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同沈山说话,她想着,也不能不跟沈山透个信儿。她个子小,朝沈山招招手,沈山稍稍弯腰,何子衿凑过去在沈山耳根子处悄悄说了两句,沈山轻声道,"早我也觉着何家这亲事退的蹊跷。" "陈老爷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想他罢手,寻常法子是没用的,我跟三姐姐同陈老爷直接谈一谈。但这事儿不能叫家里知道,才让阿山哥帮忙的。"何子衿表达出对沈山十足的信任。 沈山苦笑,"唉哟,我的亲妹妹,难不成连你娘也不说,不要叫你娘知道,还不得骂死我。"阿素叔为啥一个村里就挑了他现来给沈姑姑看铺子,还不是看他实诚。沈山的确是个实诚人,当然,这人也精明,沈山心里明明白白的,他给沈氏看铺子,吃这碗饭,就得知恩。这会儿背着沈氏听何子衿的安排,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何子衿瞪圆两只初见形状的桃花眼,理由也给沈山编好了,道,"怕啥?等这事儿成了,你再跟我娘说。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我威胁你,不叫你说。" 沈山有些为难,还是应了。何子衿拿出个小荷包塞给他,道,"铺子里的钱都有账目管着,不好动,也不能叫阿山哥赔上,这是我攒的私房,待陈老爷应了,阿山哥帮我找个清静能说话的地方,定下时间,到时候我跟三姐姐过去。" 沈山推托一二,还是收了,想着,阿素叔和沈姑姑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这大姑娘也养的这般伶俐。沈山道,"叫我不说可以,只是一样,到时你们去,我可得跟着。"不然出个差错,他赔也赔不起。 何子衿笑,"成。"就是沈山不说,她原也想叫沈山跟的。 陈姑丈虽是碧水县一等一的大财主,好在沈山沾了沈姓的光,他又是帮着打理沈氏铺子的人,为人精明能干还很有人品,在碧水县十来年,也认识不少人了。见陈姑丈倒没什么难的,亲手送了信儿,陈姑丈原是不识字的,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下来,也积累了些文化,寻常字都还认得。何子衿与三姑娘商量过,没写什么之乎者也拗口话,就是大白话,陈姑丈见自己手段给人识破,并不觉尴尬羞愧或面儿上抹不开啥的,更不会如李桂圆一般替自己分辩,他只是啧一声笑了,问沈山,"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小丫头都知道邀他面谈了。 沈山便道,"您老倘有空闲,明儿个下午翠竹居如何?" 陈姑丈将信折起来收袖子里去,"成。"这翠竹居是他家的产业,茶馆子,倒可放心说话。 约好时间,三姑娘便说去绣庄拿针线,何子衿要一道去,姐妹两个为伴,故此,没叫翠儿跟着,两个便先去酱菜铺子,沈山找了车,同她们一道去了翠竹居。 翠竹居是一处茶楼,因周围住了千百株翠竹闻名。 待到了翠竹居,沈山在外头大堂喝茶,三姑娘何子衿随伙计去了楼上茶室。 陈姑丈是翠竹居的主家,沈山定的只是寻常包间儿,这会儿伙计引着三姑娘何子衿去的却是上上等的茶室。陈姑丈虽是个渣中之渣,奈何苍天无眼,人长的却完全不渣。想也知道,当初何家曾祖能把闺女嫁给他,除了陈姑丈精明能干外,一幅好皮相也不必不可少的。近些年,陈姑丈越发发达,人也发福了,就算这样,竟也是个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模样。 看吧,老天就是这样不公道。 虽说两家是亲戚,不过,三姑娘何子衿见陈姑丈的时候并不多,但,何子衿以往是见识过陈姑丈为狐狸精与陈姑妈翻脸的样子的。如今看陈姑丈,那叫一个慈善和气,仿佛完全不知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已被人识破,两位姑娘是找他谈判的。陈姑丈命人备了些干果小点心蜜饯啥的,一样样的放在巴掌大的雪白无暇的薄胎白瓷碟中,精致的了不得,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陈姑丈见三姑娘何子衿一大一小,身上衣饰菜是寻常,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进这翠竹居亦无半分怯色,心下已有几分欣赏,笑眯眯的请她二人坐了,一开口完全是长辈关爱小辈的口吻,"家里大妞儿她们都爱吃这些个,也不知你们爱不爱,我叫他们备了些,尝尝看,这是从州府请来的做小食的师傅,家传的手艺。"陈姑丈老奸巨没,他心里门儿清,这两个丫头不知是如何知晓他的手段的。但肯定是没跟家里大人说的,不然,凭何老娘的脾气,早打上门儿了。 何子衿拈了个蜜饯吃,三姑娘看向陈姑太,直接道,"我是个急脾气,若不把事说清楚,怕不能安心吃东西。" 陈姑丈笑呵呵地,"我年轻时也是这样的心直口快。"竟是怀念青春的惆怅口吻,听得何子衿一恶心。 三姑娘开门见山,道,"我愿意劝陈志回心转意,至于姑祖父年些来这些手段,也请姑祖父不要再用了。不知姑祖父意下如何?" 陈姑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摸一摸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看向三姑娘,问,"阿志就这般不入你的眼?" "陈表兄对我一无所知,谈何喜欢不喜欢?我们拢共也没说过五句话,倘我貌若无盐,想来他也不会看上我?他有姑祖父这样的人护着,一帆风顺惯了的,他在我这儿碰了壁,你们越是不同意,他越是执拗,越是执拗,便越觉着自己一往情深。他喜欢的人,不过是他意想出来的,并不是我。"三姑娘道,"破了他这迷障,他自然便能明白。" 陈姑丈叹口气,"儿孙皆是债,半点不由人。阿志念了多年书,却是不如你明白。" 三姑娘虽极厌烦陈家,却是不想与陈姑丈翻脸,不然她就把事告诉何老娘了。陈姑丈混到现在,不是好相与的,三姑娘维持着彼此的颜面,客气道,"陈表兄是念书的人,自不与我相同。" 长孙执拗到现在,陈姑丈都能应了三姑娘这门亲事。三姑娘不乐意,他还能使出诸多手段。便是不想再叫长孙为三姑娘这般耽搁了,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虽与三姑娘无干,到底长孙迷恋的是三姑娘。倘长孙能迷途知返,那是再好不过。陈姑丈是生意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去得罪人。尤其自己手段给这丫头知道了,他与何家是实在亲戚,而且,手段施在暗处,就是陈姑丈不想与何家翻脸的证明。若能劝醒长孙,实则两全其美,陈姑丈没理由拒绝。陈姑丈嘿嘿一笑,他人虽渣,却是个心下透亮的渣,道,"这人呢,只会念书没用,如我只会汲汲营营也不好。我先时急着阿志的事儿,手段不甚光明,你们小姑娘别与我这老头子计较才好。我这一把年纪,糊涂些也是有的。" 何子衿剥个南瓜子,道,"哪儿能呢,您其实是我家的恩人哪,要不是您施以手段,谁知道王大娘是这种人品呢?要不是您买通李桂圆,我们也不能知道她是个小人,是不是?" 阿姑丈听此等妙语,不禁哈哈大笑,不以为耻,反乐,"这是在骂我?" 何子衿凑过去拽他胡子,眉眼弯弯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小小脸儿上已有宜喜宜嗔之相,"骂早背地里骂过了,您老这把年纪,待这事儿了了,以后再出这种招术,我可就要跟姑祖母告状了。" 陈姑丈当真是能屈能伸的奇人,他先救下自己的胡子,道,"不会不会。我若还有半点儿法子,也不有使这种手段哪。实在阿志叫人愁,三丫头是瞧不上他,倘三丫头瞧得上,咱们做成亲,我也只有高兴的。"陈姑丈底层出身,自己摸爬滚打到现在,他自然是想给长孙说一门可借力的岳家,但现在瞧着三姑娘亦是能干的性子,这样的孙媳妇娶家来也能旺家。只是长孙的性子,怕是降不住三姑娘。再说,人家也没瞧上他家长孙。对于这个,陈姑丈倒没觉着啥,瞧不上就瞧不上呗,长孙折腾到现在,他也有些瞧不上了。 三姑娘笑笑,"实难高攀。" "我倒想叫你高攀来着,怕你心里不乐意。"陈姑丈道,"可有用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说?" 三姑娘道,"介时恐怕在唐突长辈。" 陈姑丈一摆手,"无妨,只要法子有用就成。" 把事情说完,与这无耻的老家伙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两人便起身告辞。陈姑丈是场面儿上的人,已命人包好果子蜜饯给她们拿回去吃,还道,"待事成,必有重谢。" 何子衿笑,"成,听说姑祖父素来大方,就看有多重的重谢了。" 陈姑丈笑,"你可不像你爹。" 何子衿笑,"还是您老眼神儿好,见过我的都说我像我舅舅。"也别欺人太甚,真当他家没人了。 陈姑丈依旧是呵呵的笑,何子衿也不再针锋相对,道,"今儿晚上我们跟祖母透个信儿,想来祖母要同姑祖母说的,倘以后三姐姐有得罪之处,也是不得已做套戏罢了,您老别放心上才好。" 陈姑丈这才觉着人家两位小姑娘当真是有备而来的,陈姑丈心下又有些好奇,问,"我自问何念李桂圆不会与你们提及我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三姑娘没说话,何子衿眨眨眼,"你猜。" 陈姑丈又是嘿嘿一乐,送她们小姑娘家下楼,道,"略等一等,你们小姑娘家,坐我的车回去吧。" "道又不远,我们还得去酱铺子拿东西,姑祖父不必担心,还有阿山哥呢。"何子衿颇有些笑面虎的本领,哪怕她其实心里想抽陈姑丈两巴掌,这会儿还笑嘻嘻的同陈姑丈说话儿呢。 陈姑丈又叮嘱两句,看她们走,自己也回了家,心说,别人家孩子都成精似的,怎么单自家孩子一个比一个笨。咋回事啊,要不赶明儿也去拜拜菩萨。 陈姑丈就等着三姑娘能劝得他孙子迷途知返了,他老人家在心里琢磨着,三姑娘虽也能干,毕竟孤女一个,性子略显得硬些,心机也与寻常姑娘不同。倒是何子衿,这是何家正人,小模样也招人喜欢,说话还笑嘻嘻的,待这丫头大了,非得给孙子求来娶作媳妇不可。 第120章 真心与蛇 ????陈姑丈做着白日梦,三姑娘何子衿晚上寻个空就同何老娘将事情说了,三姑娘是这样说的,"陈表哥总是过来,他这样,虽不与我相干,可他心里想什么,我是知道的。大约是入了迷障,姑祖母与陈姑祖母感情不同寻常,也不能总看着陈表哥这样,不如我想个法子,让陈表兄看明白,我与他的确不相配。他心里明白了,也可安心念书,陈姑祖母也能放心呢。" 何老娘直叹气,"这说的容易,他要能明白,早明白了,他家里打过骂过,他祖母劝他劝的舌头都说麻了,也不管用哪。" 三姑娘自有成算,笑,"姑祖母放心,我自有法子,只是这手段有些硬罢了。" 何老娘有些不放心,问,"你要怎么着?" "只是我这法子,怕要得罪一下陈表兄的家里人。"三姑娘道,"他瞧着我好,只是觉着我模样稍好些罢了。他怎知我的性子为人,他念书的人,生性温和,倘我是个打鸡骂狗的脾气,想来就是生成天仙,他也不会喜欢了。" 何老娘有些犹豫,"这能有用?" "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 三姑娘的法子其实相当有用,她略对陈志露个好脸儿,陈志已喜难自禁,成日间打扮一尘不染风度翩翩的欲寻三姑娘说话,一日见在院里廊下绣花,陈志也便走了过去,细心的在廊椅上铺了洁白绣一角丁香花的罗帕,他方一尘不染的坐下,寻机会同三姑娘说提亲的事,道,"三妹妹,你怎么不乐意呢?" 三姑娘侧脸儿望他一笑,道,"我对表兄,一无所知。表兄对我,亦是一无所知。这会儿突然说亲事,我若应了,便不是我了。" 陈志迷恋的望着三姑娘的笑靥,嘴里道,"我家与表叔家是至亲。" 三姑娘笑,"是啊。"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见翠儿举刀追着一只大公鸡到了这院儿里,那鸡机灵又威风,翠儿一手举着菜刀,喘的脸上通红,骂,"该死的鸡,没杀成反叼我一口!"这就是小户人家了,何家是三进的院子,其实也没多大,厨房就设在何老娘一进的西配屋儿里,烧火做饭都能闻着味儿。陈志听翠儿出口粗俗,不禁微皱长眉。 何子衿从何老娘屋里出来,对翠儿道,"把鸡血留着,到时加些盐做血豆腐,明儿早上用韭菜一炒,就是一道好菜。" 公鸡威风凛凛,翠儿举着刀却是个外强中干,抓半日抓不到,何子衿问,"周嬷嬷呢?" "周嬷嬷出去买羊肉了,太太说中午留志少爷用饭,要添两个好菜。"翠儿胜在年轻,身法灵活,何子衿还帮着她,费了血劲才把鸡抓住了,何子衿再三叮嘱,"把鸡血留着啊。" 翠儿脑袋着顶着三五鸡毛点头,这终于逮着鸡了,举举刀,想杀却不敢杀,悄悄问一句,"姑娘,咱家还有人会杀鸡么?" 何子衿摇头,"要不等周嬷嬷回来再杀就是,她是老手。" "得着紧的褪毛,不然到晌午哪吃得上。"翠儿人老实,说话也直接,郁闷,"可惜小福子也不在,这几日酸梅汤的生意好,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陈志连连摆手,"无妨无妨,翠儿,不要做鸡了,家里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是。" 三姑娘将手里的针线往陈志手里一塞,道,"这有什么难的,可得愁死你们。" 三姑娘伸手就掐住公鸡的两只翅膀,一手接了翠儿手里的刀,吩咐翠儿道,"拿个接鸡血的碗来。" 翠儿忙忙跑去拿碗,三姑娘见碗到了,一手揪了公鸡颈上的毛羽,将公鸡脖子没毛儿的地方对准了翠儿手里捧着的青瓷碗,将刀往鸡脖子上一横,腕子斜斜的一拉,那鸡咯的一声长长惨叫,殷红的鸡血就顺着刀口喷在碗里去。公鸡拼了命的挣扎,三姑娘手稳的很,动都不带一动的,直待血流的差不多,公鸡蹬了腿儿,三姑娘方将鸡与刀递给翠儿道,"把鸡血长个阴凉地方放,趁这会儿天还凉快,将鸡毛褪干净,待周嬷嬷回来整治几个好菜。" 翠儿接了,响亮应一声,拍三姑娘马屁,"还是表姑娘能行!" 何子衿看她手上东西多,接了那大半碗鸡血,道,"我来做血豆腐,翠姐姐褪鸡毛就是。" 何子衿与翠儿去厨下了,陈志心呯呯直跳,不觉打个冷颤,脸都有些白,三姑娘不动声色,道,"表兄稍等,我去洗个手。" 当晚,陈志恶梦醒了两遭。 他真的没见过杀鸡的事儿,如果是他爹陈大郎就不陌生了,陈大郎是长子,小时候家里还属于创业时期,杀鸡就是过年了,对这事儿非但完全不陌生,还欢喜的很。陈志出生时,陈姑丈的生意已小有成就,家里仆婢都有的使唤,他娘也就是做做针线,过的是富户奶奶的好日子,烹调之事自有厨下料理。陈志自幼念书,哪里见过这个。 三姑娘杀鸡时那冷峻沉着的模样,委实令陈志难以忘怀,每每想到,便心跳加速,双腿发软,偶尔还要打个冷颤。 经此杀鸡事,陈志有个好些天没去何家报道。 倒是三姑娘何子衿随何老娘到陈家与陈姑妈说话儿,陈姑妈笑,"我们老太太说话,你们小姑娘家听着有何趣,大妞,带着你妹妹们去你屋里玩儿。" 陈大妞应了,知道她哥要娶三姑娘,结果给人拒婚,她娘气个半死。这会儿她祖母叫她招待三姑娘与何子衿,陈大妞心下实没什么好气,倒是二妞三妞四妞都挺乐呵,尤其陈二妞,拉着何子衿的手亲亲热热的说个没完。三姑娘在陈大妞屋里坐着,安然的享用糕点,陈大妞实在看这狐狸精不顺眼,既然不愿意她哥这亲事,还来她家做甚?莫不是看她哥不去,这骚狐狸便寂寞了。于是,陈大妞儿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听说不少人给三妹妹说婆家,不晓得可有什么名门贵第入三妹妹的眼哪?" 三姑娘笑,"我不急,倒是大妞姐,还长我一岁,看来是要往名门贵第嫁的。"如今三姑娘是不打算对陈大妞客气了。 陈大妞脸一窘,她倒是想嫁名门贵第,奈何无人慧眼识珠,说亲的都是土财主。陈大妞自诩满腹诗书气自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里能看上那些乡土人家,故此,这十六了,婆家还没定下来呢。当然,十六也不大,只是比起三姑娘就大了。 三姑娘拈起一块儿杏脯子,慢调斯理的吃着,看都不看陈大妞一眼。陈大妞脸都绿了。 何子衿与陈二妞说话儿,道,"二伯娘快生了吧?这会儿觉着怎么样了?" 陈二妞笑,"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肚皮大的很,请平安堂的张大夫瞧了,说是双生胎。我娘总想躺着,张大夫说叫她能走还是多走一走,将来也好生产。" 何子衿问,"张大夫医道是咱们县最好的,可说是男是女了?" 陈二妞抿嘴儿一乐,"说是两个弟弟,我爹一早就从州府回来了,换了三叔过去瞧着生意。产婆子也请到府里住着呢。" 何子衿笑,"二伯是个细心人。" 三姑娘来这一趟,走时陈志出来相送,他颇是矛盾的瞅了三姑娘一眼,三姑娘一身大红绣芙蓉花的衣裙,尽管只是当年敬姑妈留下的旧衣,仍是掩不住的艳色照人,她仿佛没察觉陈志的打量,扶着何老娘的手臂径自离去。待回家后与何子衿道,"我当他用情多深,不过是瞧我杀只鸡就这样。" 何子衿笑,"要知这样,早便叫姐姐杀鸡给他瞧了。" 三姑娘悄声笑,"初时我也没想到这法子,阿念阿冽都是小子家,也没他那样干净的。原我只以为是读书人的缘故,后来想着,约是格外喜洁。这只是杀只鸡,好些手段还没用,他就这样了。倘早知道,估计我在他面前挖个鼻孔,他早就不来纠缠了。" 待陈志克服了三姑娘杀鸡的事,时已进七月,天都不大热了,陈志一身洁净的湖蓝衣袍,玉冠锦带,干净斯文,瞧着三姑娘帮着何子衿打理花草的模样,心下不禁再次充满了爱慕。 三姑娘心下一动便有了主意,对他仍是老样子,笑道,"表兄来得正好,今儿个有好东西吃。" 陈志顺着三姑娘的话问,"什么好东西?" 三姑娘为一盆绿菊剪了枝叶,笑靥如花,"这会儿说了还有什么趣儿,原是想着晚上才吃的,既然表兄来了,一会儿叫周嬷嬷煎来吃。味儿极好的,包管表兄没吃过。" 陈志便留下用午饭,当时一瞧桌上那盘黑乎乎的虫子,陈志就有些不大好。何老娘笑问,"不是说晚上吃么?" 三姑娘笑,"表兄难得来,正好让表兄尝尝。"说着还夹了一只放在陈志碗里。 陈志声音都不对了,问,"这,这是什么?" 何恭笑,"蝉啊。昨儿晚上小福子带着阿念阿冽去树根儿底下找的,家里地下也有,从洞里钻出来,褪了皮就是蝉。先用盐腌上,再用油煎,不用特意调味儿,就香的很。" 何冽道,"昨儿晚,小福哥带着我和阿念哥一路跑到城南那块儿街上,还带了个大口袋,树下点堆火,噼哩啪啦往下掉,我们找了一盆呢。阿志哥你尝尝,可香了,我们年年找来吃。" 何子衿笑,"表哥别怕,这东西朝风饮露,只吃露水,再干净不过,蝉兑还是中药材来着。"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这首诗说的就是蝉了。"阿念摇头晃脑,筷子尖儿指了蝉最中间的一段儿,"尤其中间这一段儿,最香。" 何子衿点头,"我舅也爱吃这个。" 沈氏笑道,"阿素没有不吃的东西,整个夏天,捕鱼捞虾不说,每天必要来一盘子的,到立秋后蚂蚱更肥,我只嫌那个脏,不比蝉洁净,阿素也爱吃。" 何子衿道,"我也喜欢,蚂蚱也要用油炸,香的很。" 何老娘笑,"我小时候闹饥荒打仗,在山里,什么不吃,老鼠挖出来剥皮炖炖都是道好菜。" 陈志要吐了。 三姑娘忙道,"表哥莫怕,不是家里的老鼠,山里都是田鼠,田鼠本就能吃的。"好像她吃过一般。 何老娘一哂,不知是不是眼神儿不好没瞧见陈志的样子,还是故意的,反正,老太太更加说的活灵活现,"阿志胆子忒小,不要说地里的老鼠,家里的难道就不能吃?不说别人,你爹小时候就吃过。那会儿你祖父正艰难呢,恨不能一个铜子儿掰两半使,你祖母在家也难的很,带着你爹、你二叔、你三叔娘儿四个过活,家里的钱都给你祖父拿去租铺子跑生意,不要说这雪雪白的大米饭,糙米饭能吃饱也是福气。你祖母养儿了窝儿小鸡,可恨都半大鸡了,给老鼠叨去了一只,把你祖母心疼的哟,四处寻那偷鸡的老鼠,可惜寻着时,那老鼠把鸡吃了大半了。要不说你祖母会过日子哩,干脆把那鼠皮一剥,连带吃剩的小鸡,一并在锅里炖了。你祖母疼孩子呀,哪里舍得自己吃,给你爹和你两个叔叔吃了。要说今天的好日子,可也不能忘了以前的难处啊。人哪,得知惜福。" 陈志到底年岁大了,强忍着没吐,午饭也实在吃不下了,更有何家刨制的油煎夏蝉,陈志更是一口没碰。何老娘还着人给大姑姐陈姑妈送了一盘子去。 陈志恶心的回了家,不料晚上他祖母当绝世珍肴一般叫了他一并尝这油煎夏蝉,由于前些日子绝食落下的后遗症,陈志直接躺床上了,喝了两天汤水才好了许多。而且,一想到他爹他二叔三叔少时吃过老鼠,陈志还落下个见着他爹他叔吃不下饭的毛病。 转眼入了秋,八月初一,陈二奶奶产下双生子,陈家喜的大办洗三礼,陈姑妈高兴的合不拢嘴,脸上皱纹似都少了许多。陈二奶奶最感激的就是沈氏,还在月子里,拉着沈氏的手道,"妹妹就是我的恩人哪。" 沈氏并不居功,笑,"是二嫂自有福泽。" 陈二奶奶叹,"我总算对得起二妞她爹了。"一个男人,成亲十四五年都没儿子,还守着她,没啥往外发展的心思,陈二太太在心里是知丈夫的情义的。 沈氏笑,"好日子在后头呢,二嫂子叹什么气。" 陈二奶奶一笑,"是啊。" 陈姑妈亦是喜得了不得,与何老娘道,"老二有了后,我也放心了。" 于陈姑丈,此乃人丁兴旺之兆,洗三酒竟摆了三天流水席。与陈家喜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何忻家,长子何汤的媳妇杜氏因病过逝,于是,长子房的孩子们都要守母孝,何珍珍将定未定的亲事便此搁置了。 杜氏过逝并未大排场发丧,但太冷落也不像样,何家之所以没休的杜氏,就是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儿上。如今杜氏去了,也算给自己给孩子留了个体面。看着何忻的面子,知道不知道内情的,族人们都去走了个过场。 对杜氏的死亡,何老娘早有心理准备,这种恶婆娘,叫何老娘说,早不该活着了! 何老娘根本没过去,一则她辈份高,二则她厌杜氏厌的要死,就是沈氏,何老娘也没叫她去。婆媳两个商量着田地里的出产,因多了阿念的一百多亩地,沈氏干脆把自己田里的出产,连带家里的出产,都算在内,沈山的弟弟沈水是倒腾粮食菜蔬瓜果的好手,索性叫沈水合在一处去发卖,到时在各分各的银子就是了。 何老娘也没意见,她为人虽抠门儿,性子却是分明的,该是她的,别人一分也赚不走,不该是她的,多眼热她也不要。从收缴三姑娘的收入给三姑娘置地就能看出来,何老娘面儿上不好相与,可心里却比大多数人都明白。就如同这秋收后,家里田地出产的,不必说何老娘就得自己收起来,她老人家如今还是当家人哪。沈氏的私房,这是归沈氏的,何老娘也不要。再有,阿念的田里收入,算清楚了,叫沈氏拿笔记着,以后给沈素给阿念都是个交待。当然,阿念得一月出一两银子算是他吃住用度的钱,里面吃饭住宿包括不说,连笔墨纸张也含盖在里头,说句良心话,何老娘收的不少,却也不算多。何老娘说的清楚,这是阿念还没去学里念书,倘去学里念书,学费自然也要他自己出。剩下的银钱,留出第二年田里播种添置东西的钱,还要有过年过节分给佃户东西的钱,余下的就再置地,能置几亩是几亩,这些年,何老娘是这么干的,沈氏也是这么干的。 算清了田里收入,何老娘沈氏好几天都是乐呵呵的,可见收成不差。大家趁着中秋将至,一并去芙蓉寺烧香带郊游,再者,还要陪着阿念去看看他的田地,地段儿也是在芙蓉山脚下,不算肥田,却也还好,分给几家佃户种着。这几家佃户共推出一个姓林的做管事,跟阿念汇报田地的事儿。 阿念将模作样的听着,然后说,"我知你们这一年用心,过中秋的,每户两坛子酒两条猪腿,明儿个林叔你去我家里拉来,给大家分一分,也是过节的意思。" 林管事喜笑颜开千恩万谢,想着这主家年纪虽小,却是开眼的很。当然,林管事也明白,这田虽是阿念的,现在后头有何家人管着,可何家人现在就叫他过来收拢人心,可见最终还是阿念的。故此,林管事颇是恭敬的给阿念讲了讲田里的事儿,还要家里女人杀鸡宰羊款待阿念一行吃饭,阿念婉拒了,林管事送他们老远,看他们上了车才罢。 阿念在车上问何子衿他对林管事的应答,"子衿姐姐,还成不?" 何子衿笑,"挺像那么回事儿。" 阿念便喜滋滋的。 何冽道,"阿念哥,你可真大方,一家两条猪腿哩。"还有酒。 阿念道,"子衿姐姐说了,这叫有舍才有得,这会儿咱们大方了,佃户知道咱们是好主家,自然好生干活儿的。但好也有个限度,人要一味好,那心眼儿坏的人便觉着你好欺,所以,好归好,但也不能叫人觉着好欺负。" 何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认真的说,"以前可没瞧出我姐这么多心眼儿。" 何子衿一本正经,道,"本大人的智慧,岂是你们小屁孩儿能领略一二的。" 何冽朝车外干呕两声,被何子衿曲指敲了两个暴栗,捂着额头唉呀唉哟的喊疼。阿念呵呵的笑,他今年收成了,想把收成的银子给子衿姐姐收着,子衿姐姐给他留下几两零用后,就又托婶婶留意着置地。阿念真心觉着,世上肯定没有比子衿姐姐更好的人了。以后这些田地,他一亩不要,都给子衿姐姐做嫁妆。 三姑娘望着满眼秋光,到碧水潭大家便停下来走一走,看碧水潭的风景。正是丰收的季节,来碧水潭游玩儿的人不少,初时三姑娘一行人真没留意到陈家一行,不过既见了,也不能装不认识。尤其陈大妞见着三姑娘更是罕见笑的一脸灿烂,"唉哟,可真是巧啊。" 三姑娘一身揉蓝衫子杏花裙,娇艳清丽,只当没听到陈大妞说话,笑,"是巧的很。" 陈志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洁净佳公子模样,面儿上有些尴尬,望向三姑娘的目光不禁带了些许向往,笑,"三妹妹子衿妹妹带着阿念阿冽来游湖?" "是啊。"三姑娘瞧见一畔除了陈大奶奶,还有许太太带着许姑娘,陈大奶奶瞧见三姑娘就笑了,直接一句话就想将人打发走,"刚看你们祖母在寺里找你们来着。" 何子衿装得一幅天真无邪,不愿与这相亲团多纠缠,道,"那我们这就去了。" 三姑娘微颌首,"大伯娘、表兄、表姐,许太太、许姑娘,你们慢聊。"原来这就是陈志的真心,三姑娘终于能安心了。她好些手段没使出,这般容易解决,倒是省了她不少事非。 一行人刚要走,就听陈大妞一声惨叫,原来合欢树上掉下一条豆青蛇,不偏不倚正落陈大妞头上,陈大妞嗓子都叫破了,脸色惨白,看着就要厥过去。陈大奶奶也吓得了不得,却也不敢去帮闺女捉蛇,陈大郎六神无主,三姑娘两步过去,手出如电,一下子捏住蛇七寸,那蛇一米左右的样子,看着颇是肥硕。陈大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指着三姑娘尖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带了蛇来!你这狐狸精!" 三姑娘实在不敢信陈大妞这大脑构造,陈大妞如此不识好人心,三姑娘觉着自己白做好人,转手又将蛇扔回她身上,自己施施然走了。 第121章 自作孽 ????当晚,何家吃了一顿蛇羹。 除了沈氏不吃,其他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吃的津津有味儿。不用太复杂的作法儿,这蛇称得上肥大了,剥皮去内脏后,拿一块儿火腿切丝,与蛇一并放锅里炖,里头也不用特别的作料,只需陈皮、黄酒、盐即可,待炖熟一闻,当真鲜香扑鼻。 甭听人说古人这不吃那不吃,物资有限,古人啥都吃。反正何家这样的小户人家,如今算是吃喝不愁了,但也是超级节俭的,当然,如今的家境,不至于如何老娘说的去吃老鼠,但忌口的东西当真不多。如沈氏,她是天生性情,且未生在贫寒人家儿。在多数人家,真的是能吃的东西都吃。而且,没有半分浪费。 何老娘道,"这蛇羹滋补的很,倒正好秋冬吃。" 何子衿再次道,"还是三姐姐,一下子就把这蛇给拿住了。" 何老娘道,"三丫头手脚伶俐,这点儿像我。"反正,家里晚辈的优点都是自她老人家这里遗传而来。 何子衿早习惯了何老娘的自我赞赏,道,"就是大妞姐,三姐姐好意救她,她还说这蛇是三姐姐带去的。你说多神经,脑子不知道有没有长。" 何恭是个君子,不大喜欢听闺女这样背后说人,但陈大妞这人品也实在堪忧,故此,何恭便默许的听了一耳朵。何老娘才没有儿子想的这样多,何况,她老人家素日就也挺喜欢背后说人一嘴子的,对开陈大妞此人,何老娘道,"哎,大妞是像她娘,天生傻蛋,理她呢。这样儿的,就该吓吓她,叫她知道个厉害!要不是看着亲戚的面子,谁理她!" 何老娘又说起古来,道,"那会儿给你大伯说亲的时侯,你姑祖母原不是很乐意的,奈何你大伯娘她爹似是帮过你姑祖父。后来你姑祖母生了一场病,亲事还没定下来呢,你大伯娘就过去帮着服侍照顾你姑祖母哪。这样上赶着的,你姑祖母就心软了,觉着笨些也没啥。当时真是不该心软,俗话说的好,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儿。看吧,当初一朝心软,如今养下这么个傻蛋。这要是笨,仔细教一教,起码学个老实。哎,傻就没法子了,不是人教的。" 何子衿听何老娘如此妙言,险些笑喷。 一家子用过晚饭,因去寺里烧了香,又郊游,大家也累了,略说会儿话,便各自歇息了去。 当晚,何恭因喝了蛇羹,沈氏让他刷了三回牙,才允他亲近。何恭抱怨,"牙都要刷掉了,有你这样儿对待你相公的?" 沈氏眉眼弯弯的凑近了他,"我瞅瞅,掉没掉?"沈氏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因受臭美闺女的影响,平日里很注意保养,一张芙蓉面仍是细致水润,她生的好,性子却从不轻浮,眼里心里只何恭一个的。何恭这人性子又好,故此,老夫老妻的,还好的跟一人似的。 何恭一把将妻子抱住,两人颇是一番笑闹,恩爱自不需多提。 第二日,李氏过来说话儿,杜氏这好歹埋了,李氏是长辈,看着主持了丧仪便是,倒是康姐儿做妹妹的,杜氏到底是长嫂,倒不必守孝,身上也换了素净颜色。 康姐儿是常来的,打发康姐儿去花房找何子衿玩儿,李氏脸上都憔悴了,与沈氏道,"总算发送了那个,我也能喘口气儿了。" 沈氏倒盏茶给她,安慰李氏,"你自己且保重些吧,也别忒实诚了。为着个这个,也值当把自个儿累成这样。" 李氏呷口茶,"总是一家子的脸面,不看她,也得看着汤哥儿,还有几个孩子的面子。" 李氏心地从来不差,她虽是做人填房的,却素来极守本分,服侍何忻用心,故此,何忻待李氏也多了几分敬重。李氏笑,"我来是问问,子衿今年养了几盆菊花?就是那绿色儿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叫她来问问就是。"沈氏笑,"怎么,你又要照顾她生意?"物以稀为贵,当初是沈素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小株绿菊的苗儿,何子衿自己细细的养着,养了这些年,何子衿颇是养出经验来,初时一盆两盆的,每到重阳前,就叫小福子拿到集市上去卖。后来扦插分盆,养的多了几盆,反正绿色儿菊花是个稀罕物,何恭拿两盆送许举人,许举人宝贝的很。有一年李氏见了,一下子买了六盆,说是打点读书人很好用。这一二年,只要何子衿养出绿菊来,除了何恭照旧拿去送两盆给许举人,李氏总要买几盆的,这算是固定客户了。 李氏笑,"子衿养花儿的手艺,我们老爷也要赞一赞的。这也不是我照顾子衿的生意,一样的花儿,我在子衿这儿买便宜的多,倘是在州府花市,这绿菊可是稀罕物儿,要多花费银钱的。" 沈氏也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只是,她觉着稀奇,"州府花市那样大,要什么不是堆山填海的,难不成这个还是稀奇?" "这也不一样,听我们老爷说,寻常这绿菊,说是绿色儿,其实多是黄中带绿或是白中带绿的,还有一种,开始是绿色儿,开后慢慢就褪了。去岁我自子衿这里拿的几盆也是去送人,有一位大人很是喜悦,说这青绿色调就难得,更难得的是一直是青绿的颜色,晶莹欲滴,算是上品了。这样的品相,必是不多见的,不然,那位大人何以欣喜至此。"李氏有自何忻那儿听来的见识,也有自己的揣测,她道,"今年可得再叫我选几盆。还有一事,我们老爷说,看子衿这养花儿的水准不同一般,九月初州府有斗菊会,问子衿要不要去,她要去的话,我们老爷给她弄一张帖子。她既有这侍花弄草的本事,很该去长长见识。" 何子衿在外听到了,带着康姐儿进来,她乐意去的不行。 沈氏笑嗔,"看你这说风就是雨的,哪儿这样容易,一听这名儿,就是人行家去的地方,你那三五盆的花儿,成么?" 何子衿素来自信的紧,道,"我这花儿养的是不多,可一盆一盆的都是精品。李伯娘都能拿去走礼,可见不是见不得人,咱们这儿离州府也不远,娘就是信不过我,也得信得过忻大伯的眼光不是,如今忻大伯想提携我,就让我去开开眼界也好啊。" 沈氏道,"不成不成,你才多大,州府那样老远,我再不放心的。" 李氏笑,"一应不用你担忧,叫子衿带上花儿,我家常有车马来往州府,咱们又不是外处,照顾她个小姑娘还顾不来么。" 沈氏拿孩子宝贝,还在犹豫,何子衿已快嘴的把事儿应下来了,道,"李大娘,那就麻烦你了。我一个去,我娘恐怕不放心,到时我得多带两人,可还方便?" 李氏笑,"这有何妨。" 待李氏带闺女告辞,沈氏才黑着脸训她,"你胆子越发大了!" 何子衿笑嘻嘻地给她娘捏肩捶背的巴结她娘,道,"忻族伯和李大娘因杜氏那事儿心里过意不去,这才给咱家个好处。她都说出来了,咱们要是不接,她岂不多想。" 沈氏自然瞧出李氏的心意,只是闺女这般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儿来的这诸多心眼儿,嗔,"就你精。" "我这都是像娘你啊。"何子衿拍马屁。 沈氏一指戳她眉心,"家里哪有闲人跟你去呢?要不,叫你爹陪你一道去。" "不用,我爹又不懂花草的事,到时叫三姐姐与我做伴儿,再叫阿山哥跟我们一道,就齐全了。"何子衿早心有腹稿,她爹太好脾气,出去与人打交道什么的不如沈山灵便机敏。 沈氏一千个不放心,"你三姐姐也小呢,还是我跟你去吧。" "不用不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何况过了中秋就是重阳,我爹还得去芙蓉县冯姑丈家走动,就是咱们县里,族人亲戚,还有我爹的朋友家,咱们去别人家,别人也得来咱家,家里得有人待宾接客,也离不得我爹。祖母这几年都不管事儿了,这大节下的,也离不得娘你呢。李大娘特意来说斗菊会的事儿,想必是都安排好了的,我们带着花儿去就是了。"何子衿心里有数,道,"娘你只管放心,去也不过三五日,待看完花儿我们就回来。" 沈氏终于给闺女说服,就听宝贝闺女又道,"到时娘你多给我几两银子零用就成。" 沈氏似笑非笑,"你不是攒了不少私房么,难道不够使?" 做了十一年母女,何子衿对她娘非常了解,一瞧她娘的神色她就觉着她娘似意有所指哪。何子衿细思量,难不成她娘知道她收买沈山与三姑娘单独去见陈姑太的事儿了? 何子衿又偷瞧她娘一眼,她娘也正瞧她,就听她娘问,"鬼鬼祟祟的看我做什么?" 何子衿立刻不鬼祟了,嘴巴却是比蚌壳都紧三分,道,"真个冤死,我哪里有鬼祟啊。"她想着,兴许是她娘诈她呢。于是,何子衿决定,打死也不说。 沈氏硬给气笑,自床头小柜子里拿出个枣红木的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何子衿的荷包丢给她。何子衿接过觉着沉甸甸,一瞧,里面正是她的私房。何子衿赔笑,"阿山哥对娘你可真忠心,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 沈氏瞪她,"走吧走吧,看你这奸相就来火。" 何子衿凑近她娘,拼命眨着自己的一双桃花眼,问,"奸么奸么奸么奸么?" 沈氏又气又笑,给她屁股两巴掌,何子衿赶紧揣着私房跑了。晚上沈氏将事情同何恭说了,何恭道,"忻族兄想的也忒多了。" 沈氏道,"谁说不是,你我都知道忻族兄的为人,就是杜氏的事儿,也怪不到他做公公的头上。唉,我虽恼火,如今杜氏埋都埋了,一死百事消,这事儿便罢了。只是,李大嫂子亲自来说,倘不应,倒叫族兄和大嫂子多心,何况我瞧子衿那模样是极想去的,我便应了。反正还有大半个月呢,大嫂子说都备好了,到时叫子衿带着花儿去就成。我想着,叫三丫头陪着她,再叫阿山跟着,余下族兄定要安排人,咱们若拖家带口的弄许多人,也不便宜。你说呢?" 何恭想了想,终是不放心,"三丫头也是个孩子呢。" "我倒是想跟子衿一道去,她说那会儿正赶着重阳,怕家里离不得我。母亲年纪也大了,节下事多,这也有理。"沈氏笑,"我想,这倒也无妨,大嫂子主动来提及此事,定是样样安排妥当的。三丫头虽不大,人却机伶。阿山打理铺子这些年,大不了,再叫他媳妇一道同去,他媳妇也是个老成的。咱们子衿也不是那等呆货。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州府,这回就当叫她去开开眼界吧。" 何恭点头,"到时多给她几两银子放身上,穷家富路,这也得好几天呢。" "好。" 既然爹娘都没意见,三姑娘也乐意同子衿一道去州府,她年纪不大,自然想去州府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何老娘听说也没说啥,就是对何子衿的养花技能表示了怀疑,道,"你成么?你那三五盆花儿,在咱们县里糊弄糊弄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倒罢了,别去了卖不出去,丢脸。" 何子衿听这丧气话道,"别人家孩子出门,谁不是说几句好听的,就祖母,您可是我亲祖母,说这泄气话。到时我卖了大价钱,您甭想我分你银子!" "分不分银子的,你把车马费挣回来就成。"何老娘一个劲儿的给何子衿放哀乐,气的何子衿直翻白眼。 阿念挺想跟去的,只是看这情形,子衿姐姐根本不会带他去,他憋了憋,就没说要去的话。何冽问东问西,"姐,你什么时候去?能不能带我跟阿念哥?到时瞧见州府有什么稀罕物儿,可得买些回来。"何冽巴啦巴啦的问了一堆事儿,他话还没说完,一捂肚子,跑出去撒尿,何老娘喊一嗓子,"尿院里菜地,沤肥!" 何子衿说,"祖母,阿冽可七岁了,甭成天叫他随地大小便成不?" 何老娘一撇嘴,"瞎讲究!"却还是接受了何子衿的意见,又朝外喊一嗓子,"乖孙,尿尿桶里吧!一会儿再浇菜地!" 何冽在外应一嗓子,"尿完了!" 何老娘十分自得,"我家乖孙,就是俐落!" 何子衿也不知老太太瞎得意个什么劲儿! 一家子正七嘴八舌的说着九月初何子衿三姑娘去州府的事儿呢,陈大奶奶便大呼小叫的找了来。陈大奶奶一进门儿,既不给何老娘请安,也不与沈氏寒暄,更不顾还有孩子在场,劈手就去抓挠三姑娘,嘴里骂道,"你个克父克母的小蹄子!好毒辣的心计!我大妞要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何老娘说三姑娘手脚俐落随了她,其实还真有些道理。陈大奶奶疯疯颠颠的进来撒泼,直扑三姑娘,三姑娘正坐椅子上听何老娘何子衿说相声逗乐,一见陈大奶奶扑来,身下一矮就自陈大奶奶腋下逃了出去,陈大奶奶用力过猛一下子将椅子扑翻。沈氏怒拍着茶几,喝问,"大嫂子!你疯了不成!这是来我家做甚!" 陈大奶奶目眦欲裂,恨不能咬死三姑娘的模样,大嚎,"我就是疯了!这狐狸精把我大妞吓傻了!我跟她拼命!" 三姑娘冷笑连连,"要真傻,你还心来拼命,你是把咱们都当傻子了吧。" 陈大奶奶自地上爬起来,追着三姑娘就要打,三姑娘往外跑去,陈大奶奶身边一个丫环还要拦她,何子衿抄起碟子里的熟透的大红柿,兜头就砸过去,直砸得那丫环一个趔趄,脸上柿子开花,淋了一头一脸的柿子汁水,何子衿过去拽住这丫环头发就是两个耳光,"你再动手试试!"陈大奶奶发疯,好歹是陈家的大奶奶,如今陈家丫环也敢在何家打人了!何子衿指挥阿念何冽,"先给我打她!打完捆起来!" 陈大奶奶只顾往外追打三姑娘,哪里顾得上这小丫环。何子衿跑出去,她天天练健身拳,当初一个人就能把五婶子干翻,说句良心话,陈大奶奶在家养尊处优,还跟不上五婶子的体能呢。何子衿刚要给陈大奶奶些好看,三姑娘从厨房出来了,三姑娘可不是何子衿这种用拳脚解决问题的人,她手里抄着一把菜刀,对着陈大奶奶的脑袋就飞了出去,陈大奶奶再发疯,菜刀还是认得的,她嗷的一声惨叫,动作又慢,那菜刀打散她高高梳起的朝天髻,接着往后飞去,落到地上,倒是没砍下陈大奶奶的头来。但就这样,陈大奶奶也吓傻了,三姑娘一看菜刀失手,接着又从腰里抽出一把雪雪亮的剔骨尖刀,冲着陈大奶奶就扑了来,喊道,"先捅死你,我再给你尝命!" 陈大奶奶这没用的,钗环掉了一地,腿也吓软了,眼瞅着就要瘫。何子衿也不收拾陈大奶奶了,拽她一把,道,"还不快跑!" 陈大奶奶此方如梦初醒,哭嚎惨叫,披头菜发,连滚带爬的逃出何家。 三姑娘转身去看两个随陈大奶奶来的小丫环,冷冷一笑,"主子逃了,正好拿狗腿子来练练刀。" 那两个丫环其中一个已被阿念何冽打一顿捆了起来,另一个瑟瑟发抖,见三姑娘要杀人的样子,哆嗦半日,连句分辨的话都说不出口,两眼往上一插,袅袅娜娜的便晕死了过去。 第122章 解决 ????陈大奶奶突然来发疯,实在把何家一家子气个好歹,陈大奶奶自己个儿跑了,两个丫环却是留在了何家。何老娘怒道,"都给我捆起来扔柴房去!老娘这般忍让,这些畜牲就以为老娘好欺负!" 何子衿道,"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算了!" 何恭先劝老娘,道,"娘就是生气,也不至于为这种人生气,您气坏了身子,担心的还是儿孙。" 何老娘怒火难消,将榻边儿上放茶盏的矮几拍的呯呯响,道,"我要任着生气,早气死了!" "祖母先别气,为那等浑人,也值不当生气。"何子衿道,"一个个的,就是看祖母和姑祖母好脾气,便没个消停了!翠姐姐,你去铺子里,找小福哥,把这事儿跟小福哥说一说,叫小福哥去找姑祖父!告诉姑祖父,倘没个说法儿,以后我们两家就恩断义绝,再不来往!" 翠儿忙跑去找未婚夫了。 陈姑丈因多年无子的二儿子喜获双生子,正为自家人丁兴旺乐呵儿呢。这会儿快中秋了,寻常人情交际便交给几个儿子跑出去打点关系。陈姑丈在铺子里转转,瞧一瞧生意啥的,听身边儿管事说何家下人有事来回禀,陈姑丈还寻思,什么事儿呢。 因近中秋,陈姑丈还沾沾自喜的以为何恭要请他这姑丈吃酒啥的。何家是老妻的娘家,且这家人不差,认真有几门不错亲戚,这年头儿,姻亲故旧的,就得关系多,才做得起生意来。陈姑丈素来很给何家面子的,便令人叫了小福子进来。 小福子一五一十的将事说了,就是前天那蛇自合欢树上掉下来砸陈大妞身上的事儿,小福子因是赶车送阿念去看田地,也是跟在一干孩子身边瞧的真真儿的。小福子也不是笨人,道,"实在是陈大姑娘误会了,我家表姑娘怎会带蛇在身上,表姑娘是看那蛇掉陈大姑娘身上,陈大姑娘又害怕的很,就去帮着抓住了。表姑娘一片好心,贵府大姑娘不知为何,张嘴就骂我家表姑娘是狐狸精,还说这蛇是表姑娘带去的,实在不知所云。"小福子是何恭的亲随,何恭出去拜师访友都带着他,也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儿,"原就是姑娘家拌嘴,贵府大姑娘骂的太难听,表姑娘就把蛇又扔回她身上去了。其实,就是吓她一吓,终是将蛇捉了去。昨儿晚上,家里吃的炖蛇羹。就为这点事儿,我家是没放心上的,今儿下晌,贵府大奶奶便张牙舞爪的去了家里,一句话不晌的就要打死我家表姑娘,还带了两个丫环做帮手,主仆三个在家里打骂不休。我们太太气的了不得,叫小的来跟姑老爷说一声。太太说……"小福子瞄一脸陈姑丈阴沉的脸,咬咬牙道,"太太还说,还说,要没个说法儿,以后就恩断义绝,不再来往了。实在是,受不得这个气。" "竟有这事!无法无天的王八羔子,大过节的,不说去给舅太太磕头讨喜,倒背着我去得罪舅太太!我饶得了哪一个!"陈姑丈怒不可遏,对小福子道,"你回去只管跟舅太太说,我再容不得这些不孝子孙无礼!定会给舅太太一个交待!" 陈姑丈是真的气个半死,他前些天百般算计过三姑娘,把人家亲事都搅黄了,人家却帮他把他孙子给劝解了回来,孙子这就要跟许举人家的闺女定亲了,陈姑太正打算中秋厚厚的送份礼给何家。再者,也得给三姑娘些好东西,算是对前事稍做补偿。还有,陈姑丈早打上何子衿的主意,就等着何子衿大些叫老妻去亲上加亲了!他满肚子主意要两家亲近一二,不想陈大奶奶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敢去拆台! 陈姑丈铺子里也不呆了,命人备车回了家。 他一回家,陈大奶奶正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在陈姑妈屋里哭诉,"那狐狸精好生歹毒,把大妞吓个好歹不算!我去舅妈家问她几句,她倒拿了菜刀要杀我!母亲,我不活了!" 陈姑妈还没说话,陈姑丈走了进来,道,"你不活就去死!"喊人,"大郎呢?大郎回来没?" 陈大郎正在家里账房处清点家里备下的中秋礼,见仆下叫他去太太屋里,他继续瞧着礼单问,"什么事?" 来传话儿的是陈姑丈身边儿的小厮,家里就这么几口主子,小厮伶俐,也乐得给陈大郎透个信儿,那小厮凑到陈大郎耳畔,悄声道,"大爷,您赶紧去瞧瞧吧。大奶奶把舅太太给得罪了,老爷太太气的狠了,叫您过去呢。" 陈大郎脸色微沉,放下礼单,命府里管事继续做事,抬脚去了正房主院儿。 陈大郎到时,丫环婆子都守在外面,陈大奶奶还在屋里嘤嘤的哭,"把大妞儿吓成那样,睡觉都不能安宁,总是吓醒说屋里有长虫。爹,娘,大妞可是我亲闺女,难不成,我去问问那歹毒丫头都不成了?" 陈姑妈扭着脸儿,陈姑丈一见儿子来了,指着陈大奶奶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媳妇做的好事!大过节不说孝敬孝敬你舅妈,反带着丫环跑到你舅妈家胡闹,把你舅妈气个好歹!" 陈大郎因媳妇丢了好几回脸,如今见媳妇这形象便不由的火冒三丈,怒问,"你去做什么了?" 陈姑妈帕子捂脸的哭,"你也知道大妞给吓的不得安宁,我,我就是去舅妈家问一问三丫头!" 陈家原就是暴发之家,陈姑丈也不吝于同儿媳对质,怒道,"你是怎么问的!你怎么不去问问你舅妈可好!去了二话不说就要打人,你还带了丫环去一并打闹!你眼里还有没有你舅妈!有没有你婆婆!你这混帐!"陈大妞那事儿,不过小姑娘家争执口角,都是亲戚,小姑娘家,谁占个上风谁处个下风,都是小孩子家自己的事,哪里还要大人去讨公道!这糊涂东西! "你婆婆就是太心软!我又不愿与你个妇道人家计较!你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我看,我就该学一学何忻!这家里方有个规矩!"陈姑丈冷声道,"大郎,马上套车,送她回娘家!咱家没有这没大没小、眼里没有长辈、不知规矩的媳妇!" 陈大奶奶尖叫,"爹,爹,这事儿可不赖我啊!你怎么偏帮着外人哪!" 陈大郎实在按捺不住,扑过去就给了媳妇一脚,怒喝,"外人!你说谁是外人!你敢带着丫环到我舅妈家打骂!忤逆!不孝!今天就是休了你岳家也说不出别的!"娘舅娘舅,这年头,舅家可不是一般的亲戚。何舅舅虽是过逝的早些,但何老娘对陈大郎兄弟几个向来不赖,以往陈家不大富庶时,那会儿陈大郎还小,何舅舅也还在,但凡何家做些差样儿的好吃食,都要把陈家兄弟几个叫去一并吃的。就是陈姑丈做生意,何舅舅也出过银子,虽说后来陈姑丈都加倍还了,但亲戚情分难道就没在了吗?后来两家还想亲上作亲,虽因何恭相中沈氏,亲事未成,陈大郎心下是生了些嫌隙,可接着他爹鬼迷心窍的迷上了狐狸精,陈大郎这做亲儿子的略劝一劝给揍个猪头,还是何家出头出面儿的出主意出人出力的陪着他娘一道去州府找了妹妹,这才把他爹给拗明白了过来。这几年,陈家是有钱了,但陈大郎对舅家一向很不错。前两次陈大奶奶过去哭闹,还可以说是着急儿子的事。如今儿子好容易叫三姑娘使法子给弄的明白过来,三姑娘这份人情尚未还,陈大奶奶这没长眼的东西又过去打骂。陈大郎就想一脚踢死这混帐老娘们儿! 陈大奶奶原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今日又给三姑娘脑袋飞菜刀,当真是吓得智商更不够用了,如今她捂着肚子方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是啊,何老娘是长辈啊!陈大奶奶是个容易冲动的人,要不也不能三番五次的去何家折腾,不过,她又很勇于认错,此刻连忙哭跪在地上抱着婆婆的腿哭求,"我不是想对舅妈不敬啊!" 再怎么哭也晚了,陈姑妈叫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把陈大奶奶连抬带架的塞车里,陈大郎直接将人送回岳家。 陈大奶奶的娘家韩家还奇怪呢,怎么姑爷姑奶奶这么傍晚的来了,结果,陈大郎将人放下,一句话不说直接走人,陈大奶奶披头散发,满脸泪痕,韩家人直接傻了。 待陈大奶奶在父母的逼问下说出原由,韩老爷一个响脆巴掌抽她脸上,恨恨的骂,"糊涂东西!" 陈大奶奶又是一通哭。 陈大奶奶在娘家如何哭诉暂且不提,陈大郎回家后与父母商量,"还是快些给阿志定下亲事!我亲去给舅妈磕头赔礼。" 陈姑妈十分伤感,掩泪道,"你舅妈待咱家,可是没半点儿外心哪。阿志的事儿,还多亏三丫头明理,要不阿志怎能回转了心意呢。我正说中秋要去找你舅妈说说话儿,你媳妇就这样,我这老脸,是再没脸见你舅妈了。" 陈姑丈脸皮厚,宽慰老妻,"不至于,他舅妈素来明理,是大媳妇糊涂,把他舅妈气着了。你们女人家心细,一会儿我跟大郎过去一趟,好生给他舅妈赔礼,他舅妈不会与大媳妇这等糊涂人计较的。" 陈姑妈道,"这一回一回的,叫谁谁不寒心哪。" "娘,你只管放心,阿志他娘倘不学个明白,就让她在娘家住着吧。哪怕她明白了,也得叫她去给舅妈磕头认错才算完!"陈大郎伙同其父断过三姑娘的姻缘,他到底不比其父修练多年,胆厚心黑。故此,陈大郎心里是有很重的负罪感的。人家不念己家旧恶劝回了自己儿子,这怎么说也是有功无过。结果,媳妇这无知的东西,还把人这般得罪。 陈大郎越想越蹿火。 父子两个商量半日,晚饭也没吃,陈姑丈道,"先把中秋礼给你舅妈装车上,咱们这就过去。你娘脸皮儿薄,别叫她去了。"对陈姑妈道,"老大房里你照看着些,老二媳妇在做月子,你就在家里吧。" 陈姑妈觉着没脸面对弟妹,点了点头,道,"倘是弟妹有什么不好的话儿,也是应当的。要搁我,我也说不出好话来,你们只管听着就是。" 陈姑丈点点头,"知道知道,认识大半辈子,我还能不知舅太太的脾气。" 陈姑丈的心理素质,寻常人都难以估量琢磨,他带着长子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去了何家。何老娘因为生气,晚饭也没吃。见着陈家父子实无好气,冷笑两声,"哟,这可是稀客,身后带了多少人,是不是这回想连我一道打了,好给我些厉害瞧瞧!" 陈姑丈咣给了长子一脚,又给何老娘赔不是,"他舅妈,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我没给大郎娶个好媳妇啊!" 何老娘心里极厌陈大奶奶,却又心疼侄子,道,"你既知是你的不是,打大郎做甚!" 陈大郎较其父还是比较有良心的,一听这话眼睛就泛酸,扑通给何老娘跪下了,含泪道,"舅妈是看着我长大的,打舅舅在的时候,舅妈但凡做点儿好吃的,没一回没落了我们兄弟的。今天媳妇对舅妈无礼,我实在没脸来见舅妈,我给舅妈磕头请罪了。"说着,一个头叩地上。 何老娘心里也伤感,侧脸拭泪,"你舅舅去的时候,还跟我说,知道你爹有本领,可娘舅娘舅,舅家还是多顾看你们。后来你舅舅去了,倒是你们顾看我多些。这几年,你爹越发有银子了,我这个舅妈,同你娘是好的,只是不入小辈们的眼了。这也不为怪,谁叫我家里不比你家有银钱呢。唉,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老理儿,再不会错的。" "倘舅妈家也是大户,想来你媳妇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三番两次来闹腾的。"何老娘叹,"人情薄如纸,行了,我知你是好孩子,你爹也不是你媳妇那样的糊涂人。你们来了,就此罢了。都回去吧,把你家的丫环也带回去,她们是忠仆,为你媳妇出力不小。天也黑了,我就不留你们用饭了。" 何老娘扶着余嬷嬷的手屋里歇息去了,父子两个想拦也不能拦,只能与何恭说好话。何恭是个老好人,这回却是全程板着脸,陈家送的东西,何恭本是死都不肯收的,奈何陈姑丈本领非常,软磨硬泡苦肉计啥的都使上了,何恭方勉勉强强的收下了。 陈姑丈带着陈大郎回家,越想越来火,决心一定要给陈大奶奶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何恭送走陈家父子,回去看他娘。 他娘正在里间儿床上坐着泡脚呢,见儿子回来,问,"走了?" "走了。" 何老娘看儿子手里拿着张单子,问,"这是节礼?" 何恭点头,道,"我本来不想收,姑丈死活要留下!还说不收他就跪下,我实在没法儿,就收了。" 何老娘冷笑,"老不要脸的!" 何恭问,"娘,要不要给姑丈家送回去?" 何老娘眼珠子一瞪儿子,道,"你傻啊!还什么还!这是我的那啥……"想了半日,何老娘方起以前何子衿说过的一个稀奇古怪的词儿,一拍大腿,道,"我的精神损失费!" 何老娘不理儿子欲言又止的神色,道,"念念!" 何恭照着礼单念了起来,陈家有心赔礼,这节礼自然丰厚的很。何老娘点点头,"先一样样抬我屋里来,明儿个再说!倘大郎再来,你瞧着应对,别忒近了就成。中秋节礼也不要去送了,重阳节礼也省下了。" 何老娘容易被东西收买,何恭却是个执正性子,道,"倘不是看在姑妈的面子!哼!" 何老娘缓缓的出口气,闭起眼睛道,"这也就是看着你姑妈的面子了,哪天我跟你姑妈一闭眼,老人们不在了,咱家与陈家也就生分了。既然我们还没死,远一些无妨,也不用绝交,叫你姑妈脸儿上难看。"何老娘叹口气,"还有,想想你姐夫、阿素,与宁家是交好的。你姑丈是有大把银子,可不如咱家好亲戚多,亲戚间,糊里糊涂的过吧。什么时候把大郎他媳妇好生处置了,再与他家来往不迟!" 何恭恨声道,"那可恶妇人!大表兄不休了她,再不算完的!" "这急什么!我也不能叫那贱人好过!"何老娘是看在陈姑妈的面子上,对陈家格外宽和些,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陈大奶奶三番两次的来撩拨,何老娘这回定定是要算总账,再不能善罢干休的! 中秋节,陈大奶奶就是在娘家过的,倒不是她不想回婆家,实在是回不去。陈大妞的惊吓症也好了,陈志还来何家想替他娘说情,叫何恭一句话就噎回去了。何恭性子虽软,却是个大孝子,根本没叫陈志见着何老娘,何恭罕见的这般强硬,直接道,"阿志,你是有娘的人,我也是有娘的人,将心比心吧!不是我不给你脸面,是你娘办的事儿叫人给不了脸面!" 于是,阿志如何一尘不染的来,就如何一尘不染的回去了。 直待八月底,陈大奶奶亲来何家磕头赔礼后,陈家给她收拾出了禅院,专供她念经所用,无事再不准她出禅院儿。陈姑妈这最恨小老婆的人,这会儿也张罗着给长子寻一门贤惠的二房,至于陈大奶奶娘家,屁都未敢放一个。 第123章 发,发财啦~ ????九月初,何子衿三姑娘再加上沈山章氏夫妻两个,便坐着何忻家的顺风车,带着六盆绿菊,辞别家人,去了州府。 何忻正巧在州府打点重阳节礼,不过,他是没空见何子衿等人的,命个机伶的姓李的管事陪着。李管事将斗菊会的入场帖子给了何子衿,何子衿细瞧了,见上头有斗菊会的里时间地点摊位啥的,都写的一清二楚。何子衿问,"这斗菊会,一般别人带几盆花儿去?" 李管事道,"我细打听了,这也不一样,有的带的多些,有的少些。像去岁,最多的一家芙蓉园,带了十二盆精心培育的菊花儿。还有只带一盆的。都无妨。我看大姑娘带了六盆来,不如都带了去,也把握大些。" 何子衿未置可否,道,"那斗菊会上,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儿不?我第一遭来,不大懂行,李叔同我说一说,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李管事见何子衿小小年纪,心性却很是清楚明白,不禁笑道,"其实也没啥,就是选上上等的菊花儿。第一天是第一轮,由商会会长请了咱们蓉城有学问有名望的先生来选,选出一百盆上好的菊花儿来。第二天就是第二轮,这回是府尹大人打头儿来选看。第三天,就不知是谁了,反正是比府尹大人还有面子的大人物。" 何子衿咋舌,"商会实在大手笔,竟请得动府尹大人。" 李管事笑,"到第三天才热闹,第三日花中评花魁,介时还有州府里的秀才举子们过来赋诗,另有州府名角前来歌舞,那才是菊花盛会。" 何子衿道,"第二天第三天我倒不担心,只是头一天不知有没有什么要打点的地方。"如府尹这样的大人物,恐是不好买通的,且既是还有比府尹更大人的人物要来,府尹肯定也要选上上等的菊花儿。猫腻就多的就该是头一天海选了。 李管事心说,真不愧是他家老爷同族,这么个小小人儿,竟是门儿清。李管事道,"姑娘只管放心,商会也盼着斗菊会上出珍品呢,哪里会砸这斗菊会的招牌。就是咱家老爷,也是在商会能说得上话儿的。到时,小的服侍姑娘过去,姑娘只管把菊花摆出来就成。" 何子衿问,"那到时摊位上要不要做些布置?" 李管事道,"头一天只要有菊花就是,摊位就一张长条桌儿,什么布置都不用。这也是咱们会长的意思,说花比美人,倘真国色,便是荆钗布衣亦不能掩其分毫,如此才能挑出上上品的菊花来。" 何子衿一阵无语,笑,"成,这我就心里有数了。" 何子衿又道,"大后儿个是斗菊会,这两天我得把菊花养好,我们来这几天,要麻烦李叔了。" 李管事笑,"老爹吩咐我要照顾好两位姑娘的,姑娘们有事,尽管吩咐。" 何子衿笑,"李叔客气。" 李管事笑,"两位姑娘既是头一遭来州府,州府倒是有几处可逛的地方,我又担心姑娘们这两日要照看花草,怕分了姑娘的心。" 何子衿看向三姑娘,三姑娘道,"待斗菊会结束,咱们再逛逛也不迟。" 虽蓉城是比碧水县富庶繁华百倍的地方,何子衿却也不是贪玩儿的性子,笑,"也好。不然我这心里没跟没着落似的。" 三姑娘笑,"我也是。" 斗菊会是何忻给何子衿张罗的机会,一应住宿也是在何忻的别院里,李管事给安排的极是周全,尽管何子衿一行人没心思出去闲逛,饮食上还是预备了许多州府有名的菜色。服侍何子衿等人的丫环,亦是丫环里的伶俐人。可见何忻是真的有心在招待她们一行。 何子衿提前两天过来,是因为菊花要换地方,且得提关养上一养。 她与三姑娘商量了,虽带了六盆来,却不必全带到斗菊会上去,只带了两盆一模一样的过去。虽有人只带一盆,以示孤品绝品的。可何子衿觉着,这东西,多是用来送礼的,凡是送礼,且有个讲究,叫成双成对。如此,带一对去,就够了。 待斗菊会那日,两人只着寻常衣饰,三姑娘脸上还扑了一层黄粉压住嫩白的肤色,鼻梁间点了若干雀斑,眉毛画的又粗又蠢,涂两个媒婆似的腮帮子……何子衿瞧着三姑娘只想笑,三姑娘道,"你别笑我,你还小,待过几年出门也得注意了。世间别的不多,就是好色之徒最多。" 章氏亦道,"姑娘家,小心些是好的。大姑娘还小无妨碍,尤其表姑娘,实在太出众。这斗菊会听说要来许多有本事的人,那些人,多是不把女人当人,只当货物的。" 何子衿很认同章氏这话,点头,"是。" 她们摊位的位子只占中等,不是最好的位置,却也不差。 何子衿三姑娘一人抱一盆罩着黑纱的绿菊,放到摊位上,左右皆是摆菊花儿摊位,菊花儿自古养到今,自从陱渊明那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以后,位居四君子之一,也就不只是花儿的事儿了。这花儿身上,实在承载了太多的文化意义。 第一日算是海选,来的人多,故此,摊位之间离的颇近,何子衿左右摊位的花儿也皆罩着纱罩,如同洞房的规矩,正主儿不到,吉时不到,是不能揭盖头的。 其实时间并不长,商会会长带着商会骨干陪着两位五旬上下一身锦衣的中老年男人看花儿,何子衿还瞧见了熟人,一个是何忻,另一个就是陈姑丈。陈姑太见了何子衿悄悄眨下眼,明显知道何子衿会来的。 何子衿面前是两盆分毫不差的绿菊,绿菊这东西,反正在何子衿的审美中也不见得就比那些姹紫嫣红的菊花儿好看,但,绿菊稀罕,或者是颜色因为逆天,这绿菊十分娇贵难养活。何子衿每年在碧水县都能卖起价儿来,就因这东西难得,物以稀为贵了。 何况何子衿这两盆花,当真是碧绿如玉,色若翡翠,便是两位被商会会长恭维着的中老年也不禁停下脚步,观赏赞叹,"以往读书,说有极品绿菊,莹碧欲滴,犹如马中赤兔,人中西施一般。我只恨不得一见,今日终于开了眼界。" 另一人也拈须而笑,问,"这花儿是哪家的?" 何子衿道,"是我自己养的,家中长辈听说有斗菊会,叫我来见见世面。" 那人见何子衿衣裳虽只是寻常青衣样式,却生得眉目精致颇有几分讨喜,不禁笑问,"小姑娘你才几岁,就能养出这样的珍品来?" "我打小儿跟着族中长辈学着侍弄花草,五岁时我舅舅送了我两株绿菊,品相是黄中带绿。我足足养了六年花,才养出这两盆珍品来。"何子衿眉眼一弯,"听说斗菊会来的都是有学识能赏鉴的长辈,果然名不虚传。" 她这花儿本身就够好,两人看她小姑娘生得好模样,便是这马屁拍得有些直,也是一乐,命人给了第二日复试的大红帖子,道,"明儿个带你的花儿来给府尹大人一观。" 何子衿俐落福身一礼,"是,多谢阿伯。" 在任何时候,好模样都是沾光的,何子衿小时候,她娘就能用她的脸刷开贤姑奶奶的大门,这会儿何子衿还跟人家攀亲,两人也是一乐,"小姑娘倒是乖巧。" 一行人并未多停留,继续看下面的菊花儿,何子衿听两人中的一个道,"那绿菊实在称得上神品了,难得两盆不差分毫,明儿个给那小姑娘安排个好点儿位置。" 第一天结束,还有许多花匠来跟沈山一行打听来历,由沈山支应这些人,何子衿三姑娘先抱着花儿回去了。何忻晚上还来了一趟,笑与何子衿道,"我一直在州府忙,不多回家,一直知道你花儿养的好,倒不知你养出了这么两盆好花来。子衿,我看,你要走大时运。" 何子衿笑,"也就是两盆花儿,我只盼着能卖个好价钱就成。" 何忻笑,"待明天选过,你要能去第三日的斗菊会,价钱并不是问题。" 何子衿笑,"都是大伯给我这样的好机会,要不哪儿轮得到我出头儿。" 甭管何子衿是真心说这话,还是客气,何忻听了仍是高兴的,笑,"是你自己花儿养的好,倘不是真能与别家的斗一斗,便有这机会也是无用的。只是,你可得留几盆给我。" 何子衿笑,"我带了六盆来,品相都不差,只带两盆去了斗菊会。" 何忻暗赞这丫头聪明,道,"那成,剩下的四盆你也别搬回去,都给我,我亏不了你。" 何子衿笑,"人且得知感恩,要不是大伯有见识,给我寻来这机会,我岂能长这大见识。我要收大伯的钱成什么人了,大伯瞧得上,送给大伯就是。" 何忻自不会占何子衿这花儿的便宜,不过,听何子衿说话真正熨帖,难免多跟何子衿说几句,道,"你今儿乱攀亲,有一个却是攀错了辈分。" 何子衿疑惑,"我家在州府若说有亲戚,就是大伯和陈家了。"余者并无亲人哪,她也不认识别人家。 何忻道,"你怎么忘了宁家。"这也算何家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何子衿恍然,"难不成那两位老爷里,有一位是姓宁的?" 何忻微笑颌首,"那位宁老爷,可不是外人,就是你陈家姑祖父的亲家。宁老爷自己是举人出身,他家里长子次子三子皆是进士出身,都在外地做官,宁三如今在帝都翰林院,同你冯家姑丈是同科进士。他家里宁四是捐的官儿,宁五在家里服侍父母。"宁六郎就是小陈氏嫁的短命鬼了。 何子衿也得赞叹,"好一门清贵人家。"怪道陈姑丈宁可叫闺女守望门寡也要攀这门亲呢。只是宁家这等人家儿,倘为了给儿子寻个伴儿,死了结门阴亲便是,如何非要娶别人家闺女进门儿守这活寡?当然,陈姑丈一千个是自愿的。只是,小陈氏这样在宁家住着,便是荣华富贵、绫罗绸缎,又有何意趣? 何忻是简单的同何子衿一说,进士翰林捐官儿什么的,寻常乡下丫头哪里懂这个,见何子衿竟似全明白他话中之意,想果然是念过书的孩子,到底有见识。自家孙女是个糊涂蛋,将聪明没用对地方,何忻却是不吝于指点一下别人家的聪明丫头的,他笑,"宁家最清贵的还不是宁老爷这一房,宁老爷的同胞兄弟在帝都,如今是一品翰林掌院学士。" 何子衿这下子改作惊叹了,怪道陈家攀上宁家,何忻在碧水县都要让陈家三分了。何忻道,"我与你指条明路,你这样机伶,又与宁老爷有一面儿之缘,待斗菊会结束,斗菊会上那两盆菊花你是别想了,只要到了斗菊会第三天的,都是珍品中的珍品,皆会被人竞价高价买去。你这绿菊养的的确稀罕少见,入选第三天的珍品是没问题的。待斗菊会结束,你这四盆花我要两盆,余下两盆,你带了去宁家走动一二才好。不然,今儿个还能说是不认识宁老爷,如今既知道是亲戚,怎好不多加走动?" 何子衿性子分明,宁家毕竟是陈家姻亲,她家刚跟陈家干过架,虽说陈大奶奶去念经了,何子衿却是很烦陈姑丈的。何忻这把年纪,长孙女都比何子衿年纪大,一眼就看出何子衿心中所想。何忻笑,"你年纪尚小,亲戚间,原就是个糊涂事儿。如你陈家姑祖父,还不是照样亲亲热热的同你家来往。就是你冯家姑丈,还有你舅舅,难不成陈老爷与人来往时没借过他们的名声。你与宁家来往,与他人无干。" 何子衿想了想,世间多的是陈姑丈这样的势利人,她自己也想去看看宁家这条大腿的,反正冯姑丈与舅舅当初在帝都时都受过宁家照顾,何子衿道,"待斗菊会结束,到时我过去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她不是个清高的性子,就似何忻所说,在外头,陈姑丈定也借过她舅她姑丈的名声的,说不定陈姑丈还同宁家人说"我家冯姑爷,我家沈小舅爷"啥的呢。寻常脸皮儿薄的不一定说得出这样的话,依陈姑丈的老奸巨猾,这样说话对他简直稀松寻常,半点儿压力都没有。 何忻指点了一番何子衿去与宁家攀一攀关系后,天已有些晚,便让何子衿歇息了。 此时,三姑娘方从里间儿出来。自从经过陈志的事儿,三姑娘已极少见外姓男子,何忻一来,她便避到了里屋儿去。如章氏所说,对于有钱有势的男人,女人不是人,而是货物。 三姑娘知道自己的容貌,故此,处处小心。 见何忻走了,三姑娘道,"忻大伯实在是个周全人。" 何子衿笑,"是啊。"何忻一则是指点她,二则恐怕也是知道她家与陈家关系略为紧张,方指点于她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家与陈家虽不是敌人,但想再回到从前的亲近是难了。何忻与陈姑丈始终不大对付,先时想联姻未成,还有杜氏散播谣言之事,陈家搅了何珍珍的亲事之事,种种是非,大家各自心中有数。如今陈大奶奶狠狠得罪了何老娘,直接把自个儿得罪到禅院儿念经去。何忻本就是要与何恭家修好,才特意寻了斗菊会的机会给何子衿,却不想何子衿这般争气。何忻再多指点她一二,非但自己做足了人情。陈家不过暴发了几年就不将何恭家放在眼里,倘哪天何恭家兴旺,难保不会想到陈家今时今日所作所为,到时便有好戏看了。 便是叫何忻说,何恭也是个十足有运道的人。何恭自己是个老好人,当然,这样的人,没人不乐意与他打交道。但是,打交道可以,想占何恭的便宜是再甭想的。何恭少时有个颇有名声的老娘,便是有人惹得起何恭这老好人,也没人敢惹何老娘。待婚后,又有个精细过人的漂亮媳妇。及至这人都而立了,虽只熬了个秀才出来,孩子又这般聪明伶俐。何子衿是个闺女,甭以为闺女就没用了,到了何忻的阅历,对家中的孙女一样重视,只是……想到何珍珍,何忻又是一阵烦心……看看人何子衿,年纪比何珍珍还小四五岁呢,却这样的机伶能干,把心放的端正。 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何恭非但有个厉害老娘、精细媳妇、孩子也这样的得人意,关键何恭自己是秀才,可一位嫡亲的姐夫是进士出身外放做官,一位嫡亲的小舅子现在在翰林……一想到何恭的人生,哪怕何忻腰缠万贯,也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这是个有福气的人哪。何忻想。 何忻走了,三姑娘同何子衿道,"介时你去宁家,我就不跟着去了。我同章嫂子就在忻大伯这里住着。" 何子衿有些为难。 三姑娘道,"我不是嫌宁家是陈家的姻亲,我是有些担心,自经了陈志的事,陈家不过是咱们县里的土财主就这样难缠。我再不愿去这种权贵之家,还是小心为上。到时我跟章嫂子去街上逛逛,还有,我们绣坊在州府也有铺面儿,我想过去瞧瞧。" 何子衿便应了。 有第一日的斗菊会,何子衿颇有了些底气,第二日果然府尹大人到了。能让宁老爷驻足的绿菊,府尹大人亦觉着不差,何子衿轻轻松松的就带着她的花儿进了第三日的赏菊会。 经过两天遴选,这次只剩三十盆菊花。 当真是争奇斗艳,要何子衿说哪个最好,她也说不出来。 此次用名贵的云石搭出高低错落的位置,恰到好处的,这里放一盆,那边儿搁一盆,包管哪一盆菊花儿都有个恰当位置。 而且,每盆菊花都要提前在花盆贴上名字,何子衿想这名儿想的脑袋险炸了,沈山、章氏、李管事一共开动脑筋,大家想了诸多如"绿翡、绿云、绿珠、绿莺歌"之类的名字,都可用,但都不算出挑儿。何子衿终于又发挥其穿越功用,借用林妹妹的名句,为两盆花取了两个名儿,一盆叫"偕谁隐",另一盆叫"为底迟",总之,略没文化的人都听不大明白来着。 章氏就说古怪,听不大懂。 "这第三天是给读书人看的,就得古怪着些,读书人才觉着稀罕。"沈山虽没啥学识,却是将读书人的心思揣摩的挺到位,他还问,"大姑娘,是不是这个理儿?" 甭管是不是这个理,反正比那些"鹤舞祥云、润颜含笑、凤凰振羽、桃花春水"啥的更叫人看不懂就是。尤其,念书的人往往事儿多,看不懂的就爱问个为什么。 这个时候,就需要何子衿出场了,她一脸假假谦虚的介绍道,"记得以往在一本旧书里看到两句诗,是这样说的,'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窃以为是写尽菊花精神的妙句。我无甚文采,就借用的前人诗句给这两盆花取了名字。"她当然不会嫖窃她人名句说是自己写的,何子衿不过是想花儿卖个好价钱,又不是想做才女。何况,没有那个才华,非偷了别人的才华来往自己脸上贴金,偷惯了的人,习惯了不劳而获,偷了一次便有第二次,只是,纵使贴了满身的金,不是自己的终不是自己的。何必做这样的蠢事,世上的人并不全是傻瓜。 言归正传,菊花本就是隐士之花,何子衿觉着自己取的这名儿还不赖。 结果,她这千古名句一出,据说当天有学问的大人们说了百十多首诗,也没一句比得过林妹妹的,这就不在何子衿的意料之中了。 何子衿这两盆绿菊虽没被点为魁首,却居探花之位,也是十足惊喜。当天竟价时,更乌龙的是,她这探花儿之位的绿菊,竟比魁首的一盆凤凰振羽更高。 待何子衿拿到卖花儿的收入,整个人激动的如同打摆子一般,没见过世面的浑身直哆嗦。天,天哪,她,她发财啦~ 第124章 宁府行 ????何子衿哆哩哆嗦的与三姑娘守在银箱子旁,三姑娘也比何子衿强不到哪儿去,摸了摸里头雪雪白的银子,问,"是真的吧?" 何子衿伸手戳一下,带着贵金属特有的凉意,吞吞口水,"是的吧?" 两人犹如得了癔症一般,一会儿拿起银锭子来咬一口看里面有没有搀假,一会儿说这么多银子可往哪儿放,四下瞅瞅,又觉着到处都是贼。 两人在屋里把雪雪白的银锭摸了一溜够,八百两,就是五十斤,得使大劲儿才能抱起来的。斗菊会为了增加爆光率,都是用现银竞标菊花的。 所以,一行人抬了这一箱银锭子回来,瞅着一箱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哪怕在州府也能置一处不错的宅院啦!何子衿两辈子也没这么富过啊!上辈子,她倒是给自己折腾了套按揭的小房子,可跟这八百两的购买力完全没的比啊!前世神剧中等闲成千上万的银子啥的,真的好不可信啊。何况,何子衿也没穿到大户去啊。尤其,这辈子十几年的人生,她手里的私房就没超过五两银子!曾见过的最大一笔银钱是从阿念鞋底子里拆迁出来的五百两银票。 如今,两盆花卖了八百两! 而且,这是自己的钱! 光明正大!劳动所得! 穷鬼何子衿粉儿没见过世面的吸了吸口水,梦游一般的同三姑娘商量,"三姐姐,咱们留下一百两,余下的存银庄吧。" 三姑娘神情也很梦幻,道,"干嘛留下一百两,全,全存银庄!这么多银子,可不能搁屋里!"万一丢了,可不得心疼死! 两人梦游梦幻半日,方拿定主意,让沈山与李管事跟着去把银子存银庄里,另外兑出一百两的散碎银子外加几串铜钱放身边儿花用。何子衿发了财,她不是个小气的人。来这儿几天,李管事是极周全的,何况这机会还是何忻给她的,她给了李管事五两银子,算是吃个喜儿。又打赏了服侍她与三姑娘的两个大丫环,每人一两,余下院里的粗使婆子,每人五百钱。再者,沈山章氏陪她来一趟,何子衿也给了他们夫妻五两。 一下子赏出去十五两,三姑娘都替何子衿肉疼。 何子衿平生第一遭得此巨款,三姑娘给她在里衣里密密的缝了个兜,把银票装进去又妥妥的缝上。七百两银票,何子衿叫银庄伙计分着开的,一百两一张。她身上揣着四百两,三百两叫三姑娘揣身上……由于一下子成了富翁,何子衿很可耻的得了暴富强迫症。她非但现在出门瞧着街上人个个儿像贼,脑中还癔想出了无数拦路抢劫事件。 三姑娘揣上这三百两银票在身上,也是有点儿心跳加快,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说话颠三倒四,悄悄同何子衿道,"我都不敢出门了。" 何子衿自己都快脑补成神经病了,还要绷住安慰三姑娘,"没事儿,谁会想着咱们把钱带身上呢。正常人想不到,都得以为咱们把钱搁家呢。" 三姑娘揣着银票,澡都不敢洗了,衣裳也不换了。因第二日何子衿要去宁家,三姑娘还得分神问,"要不要买别的礼物?" 何子衿道,"别的不用备,倒是快重阳了,不如托李管事买几篓大肥螃蟹,再带两盆花就行了。" 三姑娘点头,"这也成。我听说大户人家自有讲究,旁的东西,便是买了,怕也不合他们家的规矩。螃蟹是时令物儿,重阳正肥,也是吃螃蟹的时节。" 两人商量了一番,何子衿换了此次带来的最好的衣裳,当然,缝着银票的里衣是不能换的。待早上吃过饭,打理好,就带着章氏去了。何子衿原是想把章氏留下来陪着三姑娘的,谁知三姑娘道,"你把章嫂子带去吧,我一个人,也不想出门儿的,等你回来,咱们一块儿去街上逛一日,给家里也置些东西。" 何子衿便带了章氏去了。 章氏这辈子头一遭来州府,听说还要去大官儿家,怪不安的,虽换了身绸衣,仍是惴惴,道,"大姑娘,这大户人家都有啥规矩,你跟我说说,我心里也有个底。" 何子衿道,"跟在咱家是一样的,别怕,就当是走亲戚就行了。" 章氏手直抖,何子衿握住她的手,安慰,"就来瞧瞧,吃顿饭便回去了。" 章氏使劲儿喘几口气,暗想回去一定要请大姑娘教她些大户人家的事儿,以后跟着大姑娘出门心里便有数了。 到了宁家,当真是宰相门房七品官儿,宁家虽不是宰相,可在州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家儿了。何子衿现在还有些名声,主要是斗菊会刚结束。不过,何子衿没叫沈山说斗菊会的事儿,沈山说的便是碧水县何家。门房倒是知道他家守寡的六奶奶就是碧水县人,包括打赏颇是丰厚的六奶奶的亲爹陈老爷,也是碧水县人。 待门房弄清楚这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沈山一共带了七篓大螃蟹,其中一篓是给门房的。门房叹气,"这些天尽是送螃蟹的。" 沈山笑笑,门房收了螃蟹,进去给通传了一声。 宁家六房,宁六爷早早过逝自不提,宁大爷到宁四爷都在外地做官,宁五爷一家留在老家承欢膝下,打理家族事务。宁太太有了些年纪,家里琐事便多交给宁五奶奶打理。节下尤其事忙,何子衿一行是用过早饭便来的,算是早了,可等着来宁家走动的人都坐满一门房了。 何子衿是姑娘家,就坐在车里,沈山在门房等信儿,一时里头通传,沈山忙去叫何子衿,沈山还进不去,章氏陪着何子衿同宁家出来接人的婆子进去了。 待客的自不是宁五奶奶,看头上插着两支金钗,面皮白嫩却有了一些年纪,眼角堆积着细细纹络,身上穿的亦是绸衣,那料子,便是何老娘也没一件的,一看便知是体面的管事媳妇。何子衿看一眼这媳妇,没有说话。那媳妇也含笑打量何子衿一回,见她衣裳颇是寒碜,头上只一支绢花儿并一根银钗,模样虽不赖却是一眼就知出身破落人家。当初,这是此媳妇的看法儿,其实也是事实,甭看何恭身上有秀才功名,论家底子丰厚,不一定比得上宁家有脸面的下人。那媳妇阅人无数,一瞧何子衿就能儿猜度到何家的大致环境的。兴许是书香门第使然,这媳妇身上也带了三分文气,说话很有几分客气腔,笑,"五奶奶如今事忙,吩咐我先过来陪姑娘。"又请何子衿坐,吩咐小丫环上茶。 何子衿坐了,问,"不知您如何称呼?" 那媳妇忙笑,"我姓赵,大姑娘不嫌弃,叫我一声赵妈妈就是。"乡下丫头就是胆子大,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来了。 何子衿点点头,赵妈妈道,"前儿陈老爷陈太太来过,大姑娘想来不与陈老爷陈太太一道的,就大姑娘一人来的州府吗?"这么小的姑娘,如何单身来的州府呢?胆子可真够大的。 何子衿笑,"我以前在家里养花儿,前两天州府不是有斗菊会么。族中长辈看我养的花儿还成,就给我要了张斗菊会的帖子,我家里父母事忙,因州府有族中长辈照顾,我便带着花儿来参加斗菊会的。在斗菊会上,见了贵府老爷一面儿。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当时也不认得,没能请个安。如今斗菊会结束了,我还有两盆不错的菊花儿,正好孝敬长辈。大过节的,没啥好带的,买了些螃蟹一并带来。"何子衿还似模似样的写了张礼单递给赵妈妈,并不勉强一定要见宁五奶奶,道,"倘是五奶奶事忙,劳妈妈帮我递上去吧。" 赵妈妈笑的慈眉善目又带着大户人家下人的矜持,接了礼单并不多看,笑道,"姑娘有心了,我这就去回奶奶一声,姑娘略坐坐喝茶。" 何子衿起身送走赵妈妈。 在这屋里直坐了直有半个时辰,那赵妈妈又回来了,十分歉意,"实在不巧了,奶奶正在同府尹太太说话儿,一时怕是不得闲。太太应约去了总督府,六奶奶这些天身上有些不好。姑娘放心,您的心意,我一准儿给您递上去。" 何子衿笑,"麻烦您了。那我就先回了。" 赵妈妈也是办事办老了的,何况人家何子衿好歹送了菊花送了螃蟹,忙道,"这怎么成?大姑娘这老远的来了,若不留下用饭,奶奶知道必要斥我没规矩的!这也晌午了,席面儿立码就得了。大姑娘勿必得留下用饭才好。" 何子衿笑,"我知你们奶奶和妈妈的盛情,只是我家在乡下地方,马车走起来也得一天一夜呢。我来州府五六日了,如今斗菊会结束,该回家了。如今过来一趟,见着妈妈,心到神知,已不枉此行。" 赵妈妈苦留不住,客气万分的送走何子衿。 三姑娘刚用过午饭,就见何子衿一行回来了,三姑娘大为讶意,"好快呀。" 章氏嘴快,"去了都是等的工夫,主家根本没见着,一个管事妈妈接待的我们,说两句话就回来了,可不快么。大姑娘饭都没吃。" 三姑娘目瞪口呆,"那样大户,竟不管饭?"还送了好些东西哩!这也忒抠儿了吧! 何子衿笑,"吃那客饭做甚,我跟章嫂子还不如回来吃呢。" 章 氏紧紧张张的去,怒火腾腾的回,章氏不知这些大户人家都是什么狗屁规矩,只是觉着她家大姑娘送花又送螃蟹的,即便不是什么贵重物,可现在她家姑娘两盆花八百两的价位,送宁家的那两盆绿菊,兴许比不上八百两的那两盆,可也不差了!起码得值个四百两吧!四百两银子加六篓大螃蟹,人都没见着!这他娘的狗屁大户,也忒小瞧人了!她家大姑娘的亲舅舅,也是翰林老爷哩!就是在他们乡下人家,有人去了,人家又送了这许多东西,见一面总应该的! 三姑娘命丫环去厨下端些吃的来,劝章氏,"生这个气有什么用,我们中午吃的大螃蟹,你们也尝尝,出去大半日,定是饿了。且好生吃一顿,来州府这五六日了,还没好生逛过,一会儿也去开开眼界。" 章氏怕自己说多了叫何子衿心下不好过,也笑了,"是这个理儿。" 何子衿道,"我听说,州府最有名的馆子叫青云居,晚上咱们不回来吃,我请客,到青云居定个好位子。咱们下午去街上逛,晚上到青云居下馆子。" 三姑娘打趣,"果然是财大气粗了。" 何子衿拍拍胸脯,"那是!" 章氏凑趣,"我也跟着两位姑娘开开眼界。" 因何子衿发了大财,粉儿大方的打赏了院里服侍的人,厨下自然也不会落了。故而,这菜上的飞快,因就是何子衿与章氏两人吃,四菜一汤外加两碗雪雪白的大米饭,还有一盘子团脐大肥蟹。这原是何子衿分出来给院里人吃的,当时分的不少,可见厨下还有的剩。何子衿还问,"阿山哥那里的饭送去了没?" 这丫环叫碧云,笑道,"大姑娘放心,都送过去了。今儿个晌午我们吃了大姑娘赏下的螃蟹,都念大姑娘的恩德呢。" "碧云姐姐太客气了,原是你们照顾我照顾的多。"何子衿一笑,不再说什么,同章氏一道用起饭来。 吃过螃蟹,用过饭,又歇了歇,喝过姜丝煮的茶,一行人便出去逛街铺了。 沈山李管事跟着,三个大小女人都是头一遭来州府,纵使自认为很见过世面(主要是指上辈子)的何子衿同学,由于在碧水县小地方窝了十来年,这会儿一见州府繁华,立刻也成了土包子! 何子衿主要是给家里人买东西,她有钱了,花吧!又有李管事这对州府极熟的人跟着,哪儿的东西最实惠,哪儿的东西最好吃,哪里的菩萨最灵,哪里的香火旺。李管事都知道,大家还去蓉城最有名的神仙府开了回眼界,其实这里在大凤朝时一处官邸,当然,这处官邸不简单。之所以叫神仙府,是因为真出过神仙的。神仙还有名有姓,姓唐的。唐神仙是大凤朝年间的人士,那神通就甭提了,反正是大有修为之人。自从唐神仙成了仙,唐神仙住过的地方就成了仙府。这里便辟出来,不能住人了,住的是唐神仙的塑像,以及主持神仙府的大小道士。 神仙府旁边就是蓉城粉儿有名的青云居,青云居不是神仙住过的地方,青云居是蓉城粉儿有名的饭店。之所以叫青云居也是沾了唐神仙的光,据说唐神仙还没得道的时候,曾在青城山的青云观修过道。就是现在,青云观在青城山上也是知名观光旅游景点,香火旺的了不得。这饭馆里因挨着神仙府,且又是个极讲究极有档次的地方,便取名作青云居了。 李管事道,"咱们蓉城最有名的曲子,就是唐神仙传下来的《祝青云》,每年秀才试、举子试后,府尹大人宴请学子,都会令人奏这一曲。" 何子衿笑,"这曲子以前听先生吹过,前半曲曲调欢快至极,直冲云汉,非得用上好笛子,不然寻常笛子要吹裂的。" "是啊,传说中,唐神仙初作此曲时只吹到一半,笛子吹裂,就此搁置。后来唐神仙悟了道,补足后半曲,当时还是皇帝老爷赐给唐神仙的玉笛。听说,唐神仙吹响此曲时,天上神仙都会驻足。"李管事说的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所以,这首青云曲也被叫作神仙曲。" 听了满耳朵的神仙传说,几人都对着唐神仙的像烧了香,便接着去逛街了。 何子衿主要是给家里买东西,何老娘沈氏要买两匹好衣裳料子,何恭阿念阿冽都是笔墨纸砚,然后又去了银楼,买首饰。 银的根本不看,何子衿要买几样金首饰。这年头,寻常人家哪里有金首饰,如何家也有三五百亩地的,何老娘就一支金钗,一对金耳圈儿,当宝贝一样的密密的锁起来,非逢年过节是舍不得戴的。沈氏还不如何老娘,她一样金的都没有,有数的几样首饰,都是银的。 何子衿三姑娘也只是有几样银首饰,这会儿有钱了,发财了。何子衿先挑了两付金镯子,分量足的很,每只都有一两重。一付是万字不断吉祥纹,一付是光面儿上打的芙蓉花花样,何子衿与三姑娘每人一只金步摇,三姑娘挑的是芙蓉花样,何子衿挑的是桃花儿。 何子衿这大方人,还选了一只金戒子给章氏,章氏极想推辞一二,心里又喜欢的了不得,扎着手不知要不要接,何子衿硬塞给她,章氏欢天喜地的谢过何子衿。 一行人又去挑了给贤姑太太、两位薛先生、李大娘的东西,在街上买了一箱子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后,令跟着的小厮连带着绸缎等物先抬回去,首饰啥值钱的东西,自是自己揣怀里收着的。待晚上去青云居开了眼界,李管事有幸与何子衿等人一并坐着用席面儿,这青云居,他来的也不多啊。李管事悄声道,"青云居就是宁家的产业。" 何子衿瞧着来往宾客如云,想着宁家既有盐课之利,竟还有这样热闹的产业,当真是富的流油啊。 逛过了神仙府,又买了大半日的东西,吃过青云居,再远些的青城山也有极好景致,只是重阳将近,何子衿三姑娘都想早些回去与家人一道过节呢。托李管事与何忻说了一声,何忻仍在州府忙碌,让李管事安排车马,送何子衿一行回去,临走,李管事又递了两张银票给何子衿,道,"老爷给大姑娘两盆花的银子,老爷说,没空送大姑娘了,待回家再见吧。那两盆菊花,品相上等,大姑娘不要推辞,这已比市价便宜许多。倘大姑娘执意不收,老爷以后也不敢要大姑娘的花儿了。" 何子衿笑,"大伯总是这样客气。"便收了。 李管事道,"这大过节的,还有几辆车是一并回去的,大姑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明儿早上天亮便动身,晚上要在平安镇歇一夜的,平安镇上有咱家的别院,一应有人服侍,明儿个就能到家了。" 何子衿又与李管事说了几句,谢了李管事这一番照顾,李管事亦十分客气,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 第二日,何子衿一行人起了大早启程,这年头,马车速度有限,要赶远路,都是天蒙蒙亮就起的。碧云碧月送上厨下收拾出的小点心干果儿,满满的预备了一大食盒,让何子衿三姑娘路上带着吃。李管事亦早起相送,送了六坛子菊花酒,都放车上了。 何子衿大手笔的打赏,可见不是无所得。 待何子衿走了一日,晚上何忻这别院竟有宁家人来打听,问何子衿可还在不在?听说人已经回去了,两个媳妇唉声叹气的回去复命,其中一个俨然就是那天接待过何子衿的赵妈妈。 第125章 把银子交出来吧 ????不同于那日故作姿态的矜持,赵妈妈此行颇是丧气,回去禀了宁太太说何子衿一行昨儿个就走了。宁太太对宁五奶奶道,"以后就是忙,也断不可这样了。咱家正经亲戚,人家姑娘好心好意的过来,说是年纪小些,你便是不得闲,琪姐儿也十四了,让琪姐儿帮你待客,小姑娘之间更有话说。如何能打发个管事媳妇去招待亲戚,饭也没留一餐,就让人家走了。传出去,咱们成什么人家了。"说到这个,宁太太就气不打一处儿来。八竿子搭不着来打抽丰的不知多少,小陈氏娘家虽是商贾之家,可小陈氏守寡也快十年了,又每日在她身边服侍,安安分分的性子,人心肉长,时间长了,宁太太对小陈氏也有几分怜惜。何家与宁家不算直接亲戚,何家与陈家是姑舅亲,陈家与宁家是姻着,所以,何家与宁家,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这年头亲戚们大都是这样,弯弯绕绕的。何况,宁太太心里门儿清的,何家虽只是秀才之家,却正经有两家不错的姻亲的。一位冯姑爷是何秀才正经姐夫,一位沈翰林是何秀才正经妹夫,这两人,冯姑爷还与自家三子是同科。何况,两人在帝都时都受过自家儿子的照顾。何家姑娘何子衿,宁太太是没见过的,不过,何姑娘的娘沈氏,宁太太约摸年前见过一回,这会儿模模糊糊的不大记得模样,却也记得是个秀丽妇人。 何子衿这个,宁五奶奶根本没跟宁太太提,还是宁五奶奶见着那两盆绿菊不赖,同赵妈妈道,"今年流行这绿菊,斗菊会上一对绿菊卖了八百两,这个想来是比不上那个的,品相却也不赖。"叫丫环抱了给宁太太看。 宁太太还说呢,"总督府里我瞧见了那八百两的花儿,说是要送去给薛大儒的。"见这两盆绿菊也十分漂亮,不禁问,"哪家送来的,这花儿不错。" 宁五奶奶这才说是何家大姑娘送来的,宁太太一时没想到是哪个何家,细问了宁五奶奶,宁五奶奶虽是理家,于冯姑丈沈素的事儿并不大清楚,便说了,"说是碧水县何家,同陈家是姑表亲。" 宁太太这才想了想自家与何家算是什么样的亲戚,待想通这关系,问,"那何家姑娘呢?" 宁五奶奶理家的人,精明自是有的,此时心下便觉不大好,忙道,"昨儿府尹太太过来说话,太太去了总督府,我实在抽不开身,六婶子身上不好,我就叫赵妈妈去陪着说了话儿,何家姑娘说了几句话,送上礼单,就告辞了。" 宁太太命人将礼单找出来,宁五奶奶在一畔道,"送了这两盆花儿,还有六篓螃蟹,我叫厨下养起来了,这些天忙,家里也顾不上吃呢。" 待管事的媳妇寻出礼单,宁太太瞧过礼单后说了宁五奶奶几句,宁五奶奶忙命人去寻何子衿,看何子衿可还在州府,若是在一定要接了来府上说话儿,谁晓得何子衿昨儿个就走了。宁太太难免嗔怪宁五奶奶几句,想着人家来一趟,送了这些东西,螃蟹倒是常见,这绿菊可是稀罕物儿。饭都没留一餐就让人家走了,宁太太略为不满。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宁五奶奶面儿上尴尬,道,"到底是我年轻,想事总不周全。" 宁太太叹口气,"吃一堑长一智吧。" 宁五奶奶赤红着双颊应了。 宁五太太挨了宁太太的训,转头又将赵妈妈骂了一顿,嗔着赵妈妈不会办事,"我不是说要留饭的么?你怎么没留那小丫头用饭!" 这个时候,主子明显拿自己当出气筒,赵妈妈也不好分辨,只得道,"是奴婢昏了头。" 宁五太太骂她几句,略抒散心中郁闷方罢,想着也不知太太这是怎么了,倒拿着个乡下丫头这般看重。宁五太太心下生疑,命赵妈妈去打听打听何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儿来历。 赵妈妈见主子仍是使唤用她,忙战战兢兢的打听去了。 晚上宁太太另有事与丈夫商量,"老六媳妇这些年在我身边儿服侍,是个懂事的,性子也安稳。她这个年纪,且老六膝下也得有个承继香火的,不如给老六过继个孩子,老六媳妇以后也有个依靠。"这事儿,宁太太想了多年,小陈氏也想了多年,只是宁太太一直说没有合适孩子,拖着罢了。因何子衿这事儿,宁太太思量着,她如今还活着呢,老五媳妇就对小陈氏这般怠慢。何子衿正经算来是小陈氏的亲戚呢,哪怕小陈氏身上再不好,也该去跟小陈氏知会一声,老五媳妇却是直接将人打发走了。倘以后她不在了,小陈氏可怎么立足呢?寡已经给儿子守了,也不能太亏了这个媳妇。 宁老爷想起早逝的六子,长声一叹,也允了,只是道,"现在大节下的,不好挑人。待过了节,好生寻个老实孩子。年纪最好别太大,叫六媳妇养着,这也是她的指望。" 宁太太应了,让人把两盆绿菊给丈夫搬书房摆着,迎宾待客什么的,文人墨客喜欢这些东西,又正应时令。宁老爷笑问,"谁送来的?" 宁太太不会在丈夫面前说媳妇的不是,道,"何家姑娘说是来州府参加斗菊会,想来是她自家养的花儿,送来的。老爷在斗菊会上可见过她?" 宁老爷便问,"哪个何家?" 宁太太道,"碧水县何家,与陈亲家府上是姑舅亲。昨儿个来的,偏生家里乱糟糟的瞎忙,我去总督府了,家里府尹太太来说话儿,老五家的也没空见见人家,就叫人家这样回去了,我每每想起来,心里就有些不好受。听说何家姑娘年岁也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听这孩子说斗菊会上见过你,只是那会儿不认得,后来知道两家是亲戚,才过来请安的。" 宁老爷恍然,"啊,原来是那丫头啊。" 宁老爷摸摸胡须,"怪道这两盆绿菊品相不错,她在斗菊会上的两盆绿菊堪称神品哪,最初还是我选出来的。在这次斗菊会上居第三位,算是花中探花儿。" 宁太太道,"这么说,那八百两银子的花儿是这何家姑娘养出来的。唉哟,可真有本事。"哪怕宁家富的流油,宁太太也是掌家人,不会将银子视为粪土。何况,八百两银子虽不入宁太太的眼,宁太太也知这不是小数目了。 "该留她说说话儿的。"宁老爷道。宁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亲戚多,族人多,朋友多,事务自然就多。每天来的人多了,真不是谁都能见着真佛的。何子衿单蹦一人来,年纪又小,送的东西也没个章法,一样花几篓螃蟹,不怪宁家人小瞧。主要是,宁家人太忙了。 宁太太叹,"我也这样说,小姑娘家家的这么老远的来了,又是亲戚。如今说这个也晚了,何姑娘回家去了,待以后再说吧。"虽觉着有些失礼,到底不是大事。宁太太瞧着两盆莹翠欲滴的绿菊道,"她这花儿名贵,也不好白收她的,不如叫老五媳妇备份礼,托陈亲家带了去。" "也成。"宁老爷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赏起花来,何子衿一行人果然中间在平安镇上歇了一宿,第二日下午到的家。 何子衿一进门儿,院里那叫一个热闹哟,院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中间摆了一盆绿菊,这重阳节还没到呢,就有半院子老娘们儿围在一起参观菊花儿。 翠儿在外挤都挤不进去,无奈在外一嗓子,"太太,咱家大姑娘表姑娘回来啦!" 半院子人立刻丢下菊花来改为围观何子衿,相对于好几百两的菊花儿,何子衿这种菊花儿的人更金贵呀!何子衿怀里抱着个包袱,四下一瞅,都是熟面孔,不是亲戚也是族人,不是族人也是县里常见的熟人,一张张热烈欣喜的脸,一面围观何子衿一面七嘴八舌的说话儿,"唉哟,子衿回来啦!累了吧!快进来坐。"反客为主,好像这是她家一般。 "是啊,这丫头可真出息!" "我的个娘诶,子衿,听说你一盆花就卖了八百两,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子衿,我家丫头也爱种花儿,你收她做个徒弟,教教她吧。" …… 反正是何子衿是受到了空前的礼遇,这些人说个没完,何子衿都不知要接哪句。还是何老娘先命余嬷嬷把花儿搁屋里去,然后排众而出,将手一摆,道,"我家丫头这刚从州府回来,茶也没喝一口,饭也没吃一口呢,累的很,今儿个菊花就赏到这儿吧,有空再来!"直接撵人! 沈氏把些依依不舍的亲戚族人们送走,何老娘一张老脸笑的比菊花儿还灿烂哪,握着何子衿的手就不松开了,双手握着自家丫头片子的手亲亲热热的把人接进屋儿,让何子衿与她一并坐榻上。何老娘乐不可支,本就一双眯眯眼,这会儿笑的狠了,直接眯成一条线。何老娘瞅着何子衿先乐一阵,问,"回来了?" "嗯。" "路上还好?" "挺好的。" "饿不饿?" "不饿。"路上吃了不少点心。 "渴不渴?" "还行。" 余嬷嬷是个细心人,给何子衿倒了盏温茶送上。 既然不渴又不饿,何老娘响亮的一嗓子,"那就把银子交出来吧!" 何子衿一口茶险喷地上去! 第126章 金镯子 ????倘不是亲耳听见是何老娘吼的这一嗓子,何子衿得觉着自个儿遇着劫道的了! 何老娘其实是这样想的,那大笔很子,丫头自己揣着,多不安全哪。真的,天地良心,哪怕何老娘贪财,主要还是基于安全考虑,才要何子衿进门儿先交银子的。 何子衿道,"咦?走的祖母可是说只要我挣回车马费就行,一分不要我的。" "傻蛋,我要了也是给你置地!"这是何老娘最青睐的投资途径,她老人家半点儿不提当初撂下的狠话,道,"你身上别放这些银子,万一招了贼可如何是好?"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稳当,然后,一个劲儿的催何子衿交银子。 何子衿无奈,"缝身上了,一会儿再拿。" 何老娘稍稍放心,"我听说你那花儿卖了大价钱,就日夜忧心睡不着觉啊!那么些银子,带在身上如何安全?亏得你们还算仔细。" 沈氏送完族人,何恭也带着阿念何冽过来了,大家见着何子衿三姑娘回来,都开怀的很。阿念站更是一步不离他家子衿姐姐,站在何子衿身边儿,给子衿姐姐递茶递点心,问她路上累不累,走了几日,这几天吃住的可好,比何老娘这做亲祖母的还周全一千倍。何冽道,"姐,自从你去了州府,阿念哥一天念叨八百遭,我都快被他念成和尚了。" 何老娘笑,"阿念从没离开过子衿,这还是头一遭分开这七八天呢。" 阿念笑笑,"是。" 沈氏问,"快说说看,那斗菊会什么样儿,可是吓死人,怎么花儿到那地界儿就这样值钱了?"要沈氏说,不要说八百两,一盆花卖八十两且听都未听说过呢!开始何忻家铺子的伙计过来报喜,沈氏都觉着自己是听差了!乖乖,就那么一盆花儿,怎能值那许多钱哪! 于是,婆媳二人都怀疑自己幻听,问了再问才算相信她家丫头片子的花儿的确是卖了八百两银子! 天哪! 何家整个家业都算上,倒不止八百两,可那是何家祖上几辈子攒下来的家业啊!沈氏开铺子十来年,也没挣到八百两银子哪!何子衿两盆花儿,就卖了八百两! 这个消息在碧水县上方翻腾滚烫,对于小小县城的震动真不亚于一场八级大地震。天爷,一盆花儿能卖八百两银子!这是啥花儿啊!金子打的吧! 于是,何家这两天也没别的事儿了,就是接待来看花儿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何老娘听说她家丫头片子的花儿值了大钱后,花房根本不叫人进,换了两把崭新的大铜锁不说,翠儿的新差使就是瞧着花房,万不能进了贼!由于亲戚朋友街坊四邻看花儿的欲望太过强烈,何老娘碍于人情,也只令余嬷嬷去妥妥的搬一盆绿菊出来,搁院子里让乡里乡亲的开个眼界。当然,只是看,如今这花儿金贵的很,是碰都不能碰一下滴~所以,何子衿回来时家里方这般热闹。 何子衿就把斗菊会上的事儿同家里人说了,最后何子衿总结一句,"其实就是菊花儿比赛,看谁家的菊花儿养的好。咱家这个排第三。" 何老娘立刻问,"那排第一的卖了多少银子!" 何子衿颇是自得,假假谦道,"排第一的是一盆凤凰振羽,卖了六百两,咱家这是两盆,卖了八百两。" 亲耳从丫头片子的嘴里听到八百两这个数目时,何老娘仍是禁不住有些眩晕,她定一定神,喜滋滋又喜滋滋,语重心长的对家里人道,"我一直说呢,丫头片子不如三丫头能干,有一手好针线,以后这嫁妆可怎么着。如今总算能把心搁肚子里了,她自己个儿把嫁妆挣出来了。"以后就不用分祖产啦!何老娘与何子衿道,"一会儿把银子给我,我替你置了地,八百两银子,肥田也能置一百五十六亩了,中等田地两百亩都有。"这么一算,何老娘真想收点儿回扣,还没等何老娘说出收回扣的话儿,何子衿道,"什么!八百两全给祖母!以前你还只要一半儿的!"这野心家! 何老娘见何子衿抠抠索索的不愿意交钱,立刻眉毛一竖,道,"这是三两五两的事儿么!你想密下四百两做甚!仔细丢了!不打死你!"在县城里,五十两就能有套四合小院儿了!岂能叫孩子带四百两在身上!何老娘得睡不着觉!勉勉强强道,"给你四十两做私房,别的话不许再提!" 何子衿哪里能不提,她丑话且得说在前头哩,"那置了地,以后每年的收成,可得我来收着。" 何老娘横眉竖眼的不乐意,"你收个屁!你懂种田的事儿?" 何子衿撅嘴不高兴,已经不打算分银子给何老娘了。何老娘也不是一根儿筋,遇着银子的事儿,她老人家灵活着呢,总之先把银子要到手才好。于是,何老娘意思意思退一步道,"到时教你怎么打理田地就是,你收着那么些银子做甚?要什么家里不给你买!" 何子衿道,"反正每年收入我可得入账。" "死丫头!"何老娘骂一句,算是默许,心道,反正到时收成在老娘手里攥着,到时再说! 何子衿这才说,"没八百两了。我去一趟州府,运道好,挣了这些银子,给家里买了些东西带回来。还有州府花用之类,七百两给祖母置地吧。" 何老娘头发险竖起来,眼前一黑,如割心肝儿,"啥!就这几天你花了一百两!说!干什么花了!唉哟,我这败家的死丫头哟!我不活了!把一百两银子去给我找回来~"一听说何子衿花了一百两,何老娘简直痛不欲生。 何子衿忙从包袱里掏出两只大金镯子塞何老娘手里,何老娘一瞅,立刻觉着心肝疼好了些,两只眯眯眼就陷大金镯子里拔不出来了。半晌,她拿起来往嘴里咔的一咬,何子衿牙疼,"别咯坏了您老的牙!"这把年纪,牙也不太结实了吧。 见着金镯子,何老娘这嘴巴就合不拢了,使劲儿抿了抿嘴,喜笑颜开,"要是总有人孝敬金镯子,宁可把牙咯坏也甘愿!"又拿起来对着天光瞧成色,搁手里沉甸甸的,何老娘掂着份量跟何子衿算账道,"这一对镯子也就二两金子,也花不了一百两吧。" 何子衿道,"还有衣裳料子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刀枪弓箭,都在车上打箱放着呢,一会儿就送来了。我也给我娘买了一对金镯子。"又摸出一付来给她娘。 何老娘很使劲儿眯着眼睛瞄,沈氏直接从首饰匣子里取出来,笑,"可真好看。"大大方方直接带上了。 何老娘忙道,"平时省着,过年过节的再戴。" 沈氏眉眼弯弯,喜不自禁,不仅是高兴闺女给置了金镯子,主要是闺女有本事给长脸啊。沈氏笑,"后儿个就是重阳了,母亲也带着,子衿特意给咱们买回来的,亲戚朋友的走动,咱们也出去显摆显摆。" 何老娘笑的欢喜,"这也是。" 何老娘得了一对大金镯,见自家丫头也给沈氏买了实诚东西,就不追究一百两银子的事儿了,与何子衿道,"一会儿七百两给我!"还嘟囔嫌弃,"糟蹋了二十亩肥田置这些东西,不抵吃不抵喝的,有什么用!" 何子衿掖揄,"要不我拿银楼里再给您老变了现?" "傻蛋!你买的时候贵,想再卖回去哪里还能要回原来的银子,罢了,凑合着戴吧。"说着,她老人家也如沈氏一般,将黄澄澄的大金镯子戴在了腕上。何老娘又说起古儿来,道,"你那短命鬼的祖父活着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支金簪,两只金耳圈儿。那会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原是要给我打镯子的,后来你那混账姑祖父做生意来借银子,镯子也没打成。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打了镯子!" 说一回古,放一回狠话,何老娘因得了大新镯子,喜滋滋道,"短命鬼的福气只享了一半儿,另一半儿在我家丫头片子这里。" 何子衿笑嘻嘻地,"赶紧着拿笔墨,我可得把这话儿记下来。祖母难得赞我一遭啊。" 何老娘笑骂,"放屁!" 一时,何忻家的伙计将何子衿的箱笼,还有李管事送的六坛子酒送了来。 何老娘道,"买这许多酒做甚?"家里何恭喝酒不多,女人们买些甜酒就够喝了。 何子衿笑,"不是买的,是忻大伯家的一个管事送的。这次去,多亏人家照应。" 何老娘不知何子衿打赏李管事五两银子的事儿,还道,"这人倒不赖。"非但照应她家丫头片子,还送这许多酒,这样的好人,当真不多见了。当然,很久以后何老娘知道何子衿大手笔打赏李管事的事儿,没少骂何子衿傻蛋败家。 沈氏命周婆子与翠儿把酒水抬窖里放着,大家又看何子衿从县城里买回来的其他东西。胭脂水粉都是女人用的,绸缎衣料也有十来匹,老成些的颜色是给何老娘的,稳重些的是沈氏的,鲜艳的是何子衿三姑娘的,再有四匹湖蓝、玉青的,给何恭阿念何冽做衣裳。 何老娘抚摸着这柔软的了不得料子,直咂舌,"我的乖乖,怪不得糟消了一百两银子,买这么好的料子做甚,家常也不能穿。" "怎么不能穿,买来可不就是穿的。" "你可别二百五了,虽卖花儿赚了些银子,也得置了田产才好,穿这么好的衣裳做甚,不是过日子的道理。"何老娘一股恼儿全没收了,对一干家里人道,"先搁我这儿,啥时候做衣裳,再从我这儿拿。"叫余嬷嬷搬自己里间儿去了。 于是,家里一干人都是这样:…… 何子衿指了指两匹素色上等丝棉料子道,"这是给贤姑祖母的。"还有一套绣花针,道,"这是给薛师傅的。"当然,也给三姑娘买了一套,甭小看这个年代的针,当真不是便宜东西。单独一支上等狼毫笔,是给李大娘的,说来,李大娘开着绣坊,业余爱好竟然是书法,倘不是三姑娘说,何子衿都不知道。 何老娘一撇嘴,对此做出总结,"总花这些冤枉钱做甚!"竟还给阿李买笔,呸!不就是会写几个破字儿么! 剩下的就是男人们的东西了,甭看何恭只考了个秀才,到底是读书人,对文墨还是很喜欢的,何子衿给她爹买的湖笔徽墨澄心纸端砚足装了一箱子,何恭亦是欢喜,道,"买这么多做甚!有个一两样就行了。"绝不承认刚刚见母亲媳妇都有大金镯子眼红了一小会儿哦~何子衿笑,"爹爹放着用呗,这又不会坏。再者,待爹爹挑了喜欢的,余下的平日里走礼也可以用。不比咱们县里买的贵多少。" 何老娘立刻道,"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去送人!存起来叫你爹你弟阿念他们使!平常也不能使,得把字练好了,才能使这好东西。走礼啥的,随便县里买些糊弄糊弄就成。" 何子衿:…… 何冽阿念是瞧着弓箭刀枪喜欢,何老娘又数落,"看吧!一有钱就不是你了!买这个做甚!他们又不习武!以后是考秀才的人哪!" 何冽先道,"祖母,这叫文武全才!" 何老娘撇嘴,"别听你姐的,这是买来叫你分心的!赶紧收起来,谁都不许动!刀刀枪枪的,伤着就不好了!"又说何子衿,"尽花这没用的钱!赶紧把银票给我,再不能放你身上,没两天都给我糟消完了!败家的死丫头!" 何老娘这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沈氏笑,"先叫子衿与三丫头梳洗一番吧,这眼瞅着也要吃饭了。" 何老娘一点头,催何子衿,"去把银票去拿出来吧!晚上叫周婆子做你爱吃的红烧鱼。" 尽管大家都知何老娘的脾气,余嬷嬷还是给自己这老主子描补,"太太早头三天就叫人买了鱼,就是留待大姑娘表姑娘回来才吃的,在水里养了这好几日,土腥味儿尽去的。" 何子衿三姑娘各去梳洗,沈氏与闺女同去的,何子衿洗了脸,沈氏摸摸闺女的脸,一脸怜爱欢喜,"累了吧?"闺女头一遭离家,何子衿不觉着怎样,沈氏却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些天都没睡好觉。没信儿的时候是担心,及至知晓闺女这花儿卖了大价钱,又开心的半夜失眠。 何子衿笑,"也不累,州府大的很,我跟三姐姐急着回家过节,就没多呆。"何子衿忙把后来李管事给她的银票交给她娘,道,"娘,你帮我存着,我带了六盆花儿去,斗菊会上那两盆卖的最好。忻大伯拿了两盆,这是他给的银子,你收着,也不能全给祖母置了地。"这三百两是后来李管事给的,何子衿那会儿的暴富强迫病已好些了,就没缝身上,揣荷包里了,将荷包挂裤腰里,外面有裙子挡着,寻常人也瞧不见。 沈氏接了,笑,"我收着一样是置地。"在碧水县,沈氏也没别的投资途径。 何子衿知这年头儿也没太多的投资方式,想了想,道,"那就也置地吧。" 沈氏到底想的多,闺女这样有本领,又有这样的容貌,读过书念过书,琴棋书画也学过皮毛,以后肯定不能嫁寻常的乡土小子啊。到时定要给闺女寻个好人家儿,嫁妆也得跟上,不行,还是留着些活钱,到时买些好的木料到时给闺女打家俱。沈氏心里已有主意,又细问了在州府吃住的事儿,连带去宁家的事儿,何子衿也一并与她娘说了。何子衿道,"忻大伯说该过去走动一二,我想着也是,就去了一趟,虽没见着人,也算是去过了。" 一眨眼,这许多年都过去了,沈氏儿女双全,笑,"去就去吧。" 何子衿想着,小陈氏或者在宁家不大如意,不然她怎么着也算小陈氏的亲戚,宁五奶奶却是根本不着人通禀小陈氏一声便打发了她。不过,这些话,何子衿并没有与她娘说。 母女两个细细的说了会儿话,及至阿念过来叫她们过去用饭,母女两个才过去了。 两人到时,何老娘屋里就开始摆饭了,何恭扶母亲坐下,大家也各自坐了。何老娘刚刚只顾看金镯子了,如今理智从金镯子上回条笼,何老娘再一算账,不对呀。这会儿就问了,"对了,你不是带了六盆花儿去么。两盆卖了八百两,剩下的四盆呢,这是可一千六百两啊!"不会给她个小头儿,这丫头自己拿大头儿吧。 何子衿道,"就那两盆顶好的卖了钱,余下四盆不及它,也卖不了那大价钱,忻大伯要了两盆,给了我三百两,我把钱给我娘了,总不能卖花儿的钱都给祖母吧。您多少得给我留点儿!" 何老娘哼哼两声,由于儿媳妇有个做进士的兄弟,比较有靠山,便没与儿媳妇争,这会儿问,"那剩下的两盆呢?" "斗菊会头一天,祖母,你猜都猜不着头一天看花儿做裁判的人是谁?" "是谁?" "宁老爷。" 何老娘啧啧,"竟是宁老爷做的裁判!倘先时知道,该请亲戚照顾一二的。"说着何老娘又乐呵了,"人就得有真本事,看吧,你自己养的花儿好,不用求别人照应便卖了好价钱,这才是本事!" 何子衿道,"是啊,可见了面儿,初时我也不认得,后来既知道,我就送了两盆儿到宁家府上。" 何老娘心里最记挂的莫过于小陈氏,问,"可见着你姑妈了?你姑妈还好。" 何子衿道,"我去的时候不巧,正赶个大节下,您不知道多少人去宁家走礼,门房里等着的人坐都坐不开。那天宁太太出门了,宁家是五奶奶在跟府尹太太说话儿,兴许是太忙,没见着人,我也急着回家,放下东西就走了。" 何老娘叹,"这大节下,你姑祖母没有不去的。" "肯定的。"何子衿笑,把话儿茬开,道,"倒是今年祖母发了财,重阳可得多买几个大螃蟹吃。" "发个屁的财,原本该是一千一百两的,这才几天,你就给我花出去了一套大宅子,没揍你就是好的,还敢要螃蟹吃!"何老娘想到那一百两就肉痛,又问,"钱呢?不是叫你拿出来么?" 何子衿简直愁死了,道,"揣肋条骨呢,哪儿那么容易拿。" 何老娘将嘴一撇,"我还不知道你,不趁机显摆显摆心里就过意不去。" 这些年,何子衿硬给何老娘冷嘲热讽成了一只笑面虎,甭管您说啥,她只管自个儿乐滋滋的,夹一口红烧鱼道,"还是祖母你了解我啊,祖母,咱们就是传说中的知音哪!" 面对何子衿的脸皮,何老娘也得甘拜下风哪。 当天晚上,何老娘拿到七百两的银票才算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囫囵觉,将这七张银票数了又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何老娘躺床上同余嬷嬷感叹,"这丫头像我啊!"太能干了有没有! 余嬷嬷:简直不给人活路了,好想出去吐一吐可咋办哪~余嬷嬷劝,"太太睡觉,要不要摘了那镯子,怪沉的吧。" 何老娘立刻闭眼打起呼来。 余嬷嬷:…… 第127章 神仙梦 ????人是有依恋性的,州府千好万好,何子衿还是觉着家里最舒坦。哪怕看看何老娘刁钻抠门儿又爱财的脸,都觉着舒坦的不能再舒坦。 第二日照旧早起。 阿念早早穿戴洗漱好在何子衿门外头等着跟他家子衿姐姐一道打拳说话儿,何子衿拉着阿念的手,习惯的摸摸阿念的头,笑眯眯地,"总觉着才走了这几天阿念就长高了一大截。" 阿念如今大了,何况自从何子衿去州府没带他,阿念觉着还是自己小的缘故,下决心得赶紧长大,当然,他再急也没法子去拔苗助长。于是,老鬼给他出的主意,说叫阿念自己要先做出大人样儿来。老成了,自然就叫人瞧着可信,尤其那种被女人摸脸摸头的事儿,再不能干了。于是,本来很喜欢子衿姐姐摸他头的,听了老鬼的建议后,阿念硬是口是心非,"子衿姐姐,我如今大了,不能再摸我头了。" 何子衿还没说话呢,阿冽一身夹袄夹裤的跑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水渍,将大头凑到自家姐姐面前,嘻嘻笑,"姐,摸我吧摸我吧。"他真是想死他姐了,一去州府这么久,还不带他去。 何子衿摸摸何冽的大头,何冽亲亲热热的同他姐说话儿,"姐,你从州府带回来的点心可真好吃,昨天晚上我跟阿念哥半夜饿了,一人吃了两块芙蓉糕才睡着。" 何子衿笑问,"晚上没饱好么?" "不是,主要是那糕忒香,搁床头,把我跟阿念哥给香醒了。"何冽性子开阔,自己说着亦不觉脸红,反觉有趣,哈哈大笑。 阿念:阿冽这张嘴,真是的,子衿姐姐肯定觉着他们还是贪嘴吃的小孩子呢…… 何。暴发户。子衿如今颇是财大气粗,给何冽把脸擦擦干,粉儿大方道,"你们喜欢,下回再托人买些就是。" "也不用总买,一个月买一回就行,比飘香园的点心还好吃。"何冽找同盟,拉着阿念问,"是不是,阿念哥?" 阿念哥盯着何冽被子衿姐姐摸过的大头,"哦"了一声。 早起晨练,何子衿在州府也没耽搁过的,何冽打了一趟拳,与阿念一并寻出何子衿买回的弓箭在手里摆弄,跟阿念商量着在家里立个靶子,以后练练弓箭啥的。 三姑娘过来说,"可得寻个僻净处,不然家里这些人,不小心挨上你们一箭,可够受的。" 何冽道,"三姐姐,我以后可是神箭手!怎会射着人!" 三姑娘笑,"你也说是以后了。" 何冽拿着小弓比划一回,兴致勃勃的吹牛,"三姐姐,你就等着瞧好儿吧!" 几人正说着话儿,饭还没吃,就有人上门儿了,来人颇是面儿生,一身青色长衫很是体面,腰间却系着根布条,这年头,大户人家对穿衣是极讲究的,譬如何子衿去宁家,虽未见着宁家正主,但宁家仆婢身上不论穿绸穿布,腰间一律是系的布条丝巾,而不是丝绦缎带之类的腰带。这人蓄着须,四旬上下,中等身量,相貌平平,衣裳料子在碧水县算是好的,可从腰间系布条看,想着兴许是下人。 何家下人有限,且一早要备早饭,翠儿周婆子在厨下忙,小福子在后头劈柴,就何子衿几个小的在晨练,这会儿见有人来,何冽上前问,"你是谁?来我家可是有事?" 这人原来是来买花儿的,自称城南胡家的管事,想买一盆绿菊。 何冽人小不大会招呼,张嘴就把何恭喊出来了,何恭一见胡管事,笑道,"正好我家闺女回来了,子衿,胡管事前天就想买花儿,你看留下哪两盆做种,匀给胡管事一盆才好。" 胡家的名声,何子衿以往只听说过,真正没见过,不要说胡家主子,下人也没见过几次,只看胡家管事穿戴这般齐整,也知这的确不是寻常人家。要说何忻陈姑丈在碧水县也是一号人物,可与胡家比就逊色多了,何忻陈姑丈只是有钱,胡家是则真的有钱且有名。 当然,钱不一定比何忻陈姑丈来的多,但,碧水县最有名的芙蓉楼是胡家的产业,还有什么笔墨书铺,都是胡家的产业。由此便可知,人胡家是走风雅路线的。 据说胡家老爷年轻时做到过五品知府,后辞官归家养老。便是县令大人,也得称一声前辈的。不然,碧水县里姓胡的多了去,唯他家敢称一声城南胡家罢了。 哪怕何恭时常请教文章的先生许举人,在县里也颇有几句名声,但与胡家根本没的比。 在碧水县,唯二能入胡老爷眼的,估计就一个沈素一个徐帧。因为,这二人是进士出身。 身为秀才门第的何家,以往家里根本没跟胡家来往过,何子衿听她爹这样说,肚子里想明白了是哪个胡多,就还着胡管事去花房看花儿了,她一共就十盆绿菊,挑了上上好的六盆带去州府,如今还有四盆,其实品相也不差。何子衿自己留两盆做种的,余下两盆令胡管事挑选,胡管事选好了花又问价钱。何子衿笑,"这花儿能入胡老爷的眼就是这花儿的福气了,如何能收钱。劳您同胡老爷说一声,这花儿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胡管事身为胡家的管事,是见过些世面的,自不会一口应下,连忙道,"万万不敢,姑娘这花儿价值不斐,如何敢收此重礼?老爷要知晓姑娘不肯收钱,定要责备我的。" 何子衿笑,"当初这几盆未带去斗菊会,原就是放在家里准备节下孝敬长辈的。胡老爷德行贵重,与乡梓间素有令名,无人不敬仰的。菊花是四君子之花,原就该配君子,所以我说这花儿得胡老爷的喜欢也是这花儿的福气。如今重阳将至,在这花儿面前说银钱,咱们这一流的俗人倒罢了,胡老爷岂是狷介之人。您只管带回去,倘胡老爷有责备之意,您来找我,我替您去说话儿。" 胡管事此方笑,"姑娘这样吩咐,小的从命就是。"出去与何恭客套几句,胡管事欢欢喜喜的回去复命了。 胡管事一走,何老娘闻风而至,问何子衿,"这胡管家前儿就来过想买花儿,你那花儿精贵的了不得,家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卖,也不知道你是要留哪两盆做种,就说等你回来给他送府上去,谁晓得这管家一大早的便自己来了,这是打听着你回来了。卖了多少银子?"拈拈手指,何老娘已准备数钱了。 何子衿先得安抚何老娘,一把握住何老娘搓啊搓的手指,轻声道,"祖母别掉钱眼儿里出不来了,咱们已得了近千两银子,够招人眼红的了。这胡家老爷可是做过官的人,收他这银子做甚,我没要钱,现下做了人情。以后倘有眼红咱家花儿的人来寻事生非的,也就有了靠山。" 何老娘听说竟是白送,有些不乐,鼓鼓嘴道,"胡家门楣高的很,岂是咱家可攀的?" "门第再高也不可能不与人来往,这白给他一盆花儿没收银子,总要知咱家的情。"何子衿悄声道,"还有一盆,我想叫爹爹去送给县令大人。" 何老娘郁闷的望着自家丫头片子,刚还觉着是是小财神,怎么这会儿又有往赔钱货方向发展的趋势啊,问,"都不收钱了?" "不收了。这是走动的人情,祖母想想,姑丈舅舅虽好,却是远在天边。如今有这机会,能拉一拉关系,以后干什么不便宜?"何子衿低声劝何老娘,"有我在,祖母还怕以后没卖花儿的银子,纠结这两个小钱儿做甚。" 何老娘咂巴着嘴没说话,心算利益得失,何子衿又说了一句,"咱们自己走动些人际关系,以后也不叫人敢轻易欺负,是不是?不说别的,跟县太爷搞好关系,再有陈大奶奶那样儿的敢上门儿,直接告官逮大牢里去。" 何老娘叹口气,内心十分肉痛,"算了,不卖钱就不卖钱吧。" 把何老娘搞定,何子衿顺手给花儿浇水,何老娘瞧着一屋子姹紫嫣红,自言自语,唧唧咕咕道,"你说这事儿也难,我瞧着红的粉的才喜庆,那绿色儿的跟乌龟壳似的颜色,怎么还能卖大钱呢?"啧啧两声,实不能理解这有钱人的脑袋,抬脚去收拾菜园子了。 何子衿:……好吧,其实她与何老娘有此同样的看法儿。她爱花,也爱养花,最爱的是养花儿能带来收益啊啊啊啊!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小地主儿,何子衿欢喜的能笑出声来。 待一时用过早饭,何子衿同沈氏商量,叫他爹拿了剩下的一盆绿菊给县太爷送礼。沈氏道,"就一盆花,孤伶伶的。" 何子衿笑,"人们只是觉着绿菊稀罕罢了,其实那么多菊花儿呢,不是没有别的名品,只是不如绿菊稀罕。一会儿我配上几盆姹紫嫣红的,一道送去,花团锦簇,也热热闹闹的。" 沈氏琢磨了琢磨,道,"成,正好这重阳节县太爷每年也要开什么赏菊会,秀才、举人、乡绅都去的。"何恭自然也有份,只是秀才身份不大吃香,每次去露个脸也就回来了。当然,今年肯定不一样,何恭送一盆稀罕的花儿,他又有这样会种花儿的闺女,起码能在县太爷面前露露脸是真的。 沈氏与闺女道,"唉,自从你这花儿卖了大价钱,许多人来想拜你为师学养花儿呢。" 何子衿一笑,"这个不用忙,祖母就能应付得了。" 沈氏也是一乐。 何老娘这辈子没收过这么多礼啊,虽然没啥重礼,但是,爽啊! 打何子衿没回来时,何家就热闹的跟庙会似的,如今何子衿回来了,热闹前头得再加个更字儿了。由于何子衿如今是县内名人,出去怕要被围观,给李大娘薛师傅的东西就是三姑娘带着翠儿送去的。另外,给还在陈家任教的薛先生的东西,是打发余嬷嬷送去的。 何老娘就专心致志的在屋里开茶话会,何子衿根本不用露面儿,何老娘就与这些来打算拜她家丫头片子为师的人说了,"不成不成,不是我们丫头不乐意教,是教了你们也学不会。" "唉哟,看婶子说的,我就不信我家妞子笨成这样,学都学不会?" "是啊,学都没学,哪里就知学不会呢?" "唉,你们不知道。"何老娘将手一摆,接过沈氏奉上的茶呷一口,简直没了边儿,"我问你们,在我们丫头之前,你们见过绿色菊花儿?" "就是没见过,这不是才想叫我家桃姐儿跟着子衿学个手艺么?"这位野心不大,想着只要学到何子衿的手艺,哪怕一盆花卖不了八百两,卖八十两也好啊! "你以为这么容易学呢。要这么容易学,大家都赶着去挣那八百两银子了!"何老娘先亮亮堂堂的说一句八百两,接着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实跟你们说吧。当初子衿她娘生她前一天,我就做梦了,梦里就见有个仙人从天上下来,手里捧着盆绿色儿的菊花递给了我。梦里也不知害怕,我刚要问呢,怎么好端端的给我盆花儿,忽然有人咣咣砸门,原来是子衿她爹正敲门呢,子衿她娘发动了,要生了。我没念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字,没啥见识的乡里婆子一个,那会儿又着急媳妇生产,就把这梦忘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这孩子喜欢种菊花儿,我这才又想了起来,如今方明白,这是命中注定的呀。" "你们说说,要不是命里跟菊花儿有缘,哪里能养出这么好的花儿来,是不是?"何老娘简直信誓旦旦,"所以我说,这不是人教的,这是天生命里注定的。" 上午打发了一拨儿想拜师的,下午打发了一拨儿想拜师的,何老娘傍晚才有空清点这些天收的重阳节礼啊。何子衿见人都走了,也同何老娘一并清点礼物,寻常小户人家,不会送什么重礼,无非就是水果点心之类,何子衿道,"明天的水果点心都不用买了。" 甭管这礼物值不值钱,有人送何老娘就高兴,喜滋滋道,"要是明儿有人送一大篓螃蟹来就好了,螃蟹也不用买了。" 何子衿:…… 何子衿道,"祖母,以后你别再说那什么神仙梦的事儿了啊。" "干嘛不说,我想了好几宿才想出了这么好梦来。"何老娘悄悄与何子衿道,"你姑妈怀阿翼的时候,梦到好大一双翅膀,就给你表哥取名叫翼。你说说,怎么生你的时候你娘也没做个神叨儿点的梦呢。唉,只好我做一个了。" 在何子衿看来,虽然何老娘没啥文化,但在宣传传销上啥的,何老娘绝对有一流的天分哪。何子衿不是不叫何老娘说,只是得换个说法儿,她道,"说一回就行了,不能总说。这些话,是别人听到叫别人去说的。您说一回就成了。说一回,待别人听说了来问你,你还不能直接承认,得很谦虚很惊讶、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的样子说'呀,谁跟你说的?这样的嘴碎!我都说不叫往外说的!'。还得这样口是心非一回,别人才更信呢。" 何老娘听着何子衿的主意,一双眯眯眼逐渐发亮,最后一拍大腿,"着啊!"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瞧瞧,她家这丫头片子,比她老人家还聪明哪! 第128章 屁话 ????何子衿正跟何老娘清点礼物,就有陈府管事来访。 与其跟陈管事打交道,何老娘还宁可去清点礼物,哼,陈家对她无礼,殊不知想巴结她老人家的人多了去!就是她家丫头片子,也越发的有出息,会养花会赚银子,一个顶别家十个的能干。哼哼~何老娘见着陈管事也没以前的好脸儿,问,"有什么事?"不是送过重阳节礼了么,难不成再送一趟? 陈管事忙先给舅太太请了安,自从他家大奶奶把舅太太得罪了,多少日子舅太太这脸儿还没缓过来呢。不要说他一个管事,他家老爷来了也是这样儿。想到何老娘的脾气,陈管事又恭敬三分,笑道,"回舅太太的话儿,是宁家备了份重阳礼,托老爷给您带回来呢。我家老爷也是刚到家,就命小的抬过来了。" 何老娘一想便明白,对何子衿道,"兴许是你走的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宁家那一家子势利眼后悔那天没招待一下她的宝贝丫头才补给的礼物。何子衿回来只说去了宁家一趟,没跟家里说在宁家受慢怠的事儿,可何老娘沈氏一干人都活了这把年纪,哪怕宁家大户人家,规矩讲究,可世间事大都有个套路的,便是宁家这等人家也脱不了大褶子。很明白的一件事就是,你要看重谁,人家去你家了,还不赶紧相见。除非是不想见的人,才会推脱不见,叫让人帮着招待。何子衿去了,没见着宁家正主儿,可不就是人家瞧不上何家么?倘何子衿不是何恭的闺女,而是皇帝的闺女,宁家敢不见?归根到底,还是瞧不起何家。 何老娘心里门儿清,只是何子衿没说,她也便装不知道罢了,心下却是狠骂了几声宁家势利眼啥的。 如今见着礼物,也就不说啥了,与陈管事道,"辛苦你了。" 陈管事忙谦道,"不敢不敢,都是小的应当的。"忙将宁家备的礼单奉上,余嬷嬷接了。何老娘道,"这天儿也晚了,明儿个大过节的,我们小户人家,要茶无茶,要水无水的,我就不留你了,回去歇了吧。" 饶是陈管事追随陈姑丈走南闯走颇见世面,且自认为八面玲珑口才非凡,如今面对何老娘这话,也不知该怎样应对了。陈管事只得道,"小的告退。"恭恭敬敬的走了。 何老娘冷笑一声,叫何子衿,"来,丫头,看看这礼单都有啥?"她老人家识字有限。 何子衿接了礼单道,"咱们去瞧瞧,一样样的比着单子对对就知道了。" "这也是。"听礼单可不如看实物更有视觉感哪。当然,何老娘不大懂什么叫视觉感,她只是很实在的觉着,瞧见东西才能开心。 宁家备的大多是衣裳料子,估计是闹不清何家几口人,便老中青少的都备了一些。宁五奶奶因被宁太太好生抱怨了一回,备这些东西时颇用了些心,料子也都是极好的,起码比何子衿在州府铺子里买回来的更好。另外,还有两株参,两包燕窝,几张皮子,一些补身子的物什。 总之,是很够看的一份重阳节礼。还附有一封信说何子衿去的那日庶务繁忙,未能接待,待下次去州府,请何子衿一定要过去玩儿之类的话。 何老娘咂巴咂巴嘴,望着满当当的东西笑,"这倒还差不离。" 何子衿笑,"看这料子不赖,正好做两身新衣裳穿。" 何老娘道,"又不走亲又不出门,又不是没衣裳,做啥新衣裳啊。存着,都存着,等以后有大用处的。"何老娘忍不住摸了又摸,她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这么柔软光滑的料子,上面还有提花儿,还有撒花儿,花色这样的鲜亮柔和,一看就知道这色上的牢,不是寻常料子。何老娘已经打算等以后何子衿说了婆家,到时给她做嫁妆的,这会儿穿了图个新鲜,以后又往哪儿寻这上好料子去。 何子衿实在受不了何老娘这有东西便是存着的性子,道,"东西就是拿来用的,一屋子好东西搁屋儿里不用,小心招了老鼠臭虫。" "放屁!我那箱子可是老樟木的,我祖奶奶传下来的好物件儿,一百多年从没生过一只虫。"何老娘意志坚定,道,"这得留着以后使,别有个三两件好东西就站不住脚,不使了难受,是吧?不存财的丫头。就你这大撒漫的,以后有多少银子够使?不是过日子的意思,这是在娘家,样样都随你,倘在婆家这样总想着吃穿可是要被嫌弃的。" 这年头,寻常人家没有不节俭的。可是,人生在世,谁不臭美啊!何况,何子衿自觉还是小美人儿一枚,以前没有倒罢了,如今有了好料子不叫做衣裳穿,如何忍得。她心下一动,便道,"祖母,你听我说,以后要出门作客,总得有两身体面衣裳不是?" "以前的衣裳怎么就不体面了?"她家又没啥显贵亲戚,就是陈家或何忻家比较有钱,这两家都是极熟的,也不用特别打扮。 何子衿立刻道,"要是去胡家呢?岂不该做两身好衣裳么。" 何老娘过日子算是一把好手,见识毕竟有所局限,问,"你白送他家一盆绿菊,他家能请咱家过去?族长也没这么大面子哩,只有阿洛中秀才的时候,听说见了胡老爷一面。"当然,现在她家丫头的绿菊可是个稀罕物儿,也特值钱呢。这么些钱撒出去,怎么着也得听着个响儿吧?何老娘不由给何子衿说动了心。 何子衿有个天生的长处,凡她说出口的话,甭管是确有其事,还是满嘴胡诌,都特招人信。何子衿道,"有备无患,倘万一人家请咱们呢,若没好料子倒罢子,明明家里一柜子的好料子,因舍不得穿都锁柜子里,到时去做客都没件像样衣裳,岂不叫人小瞧?" 何老娘便犹豫了,"那一人做一身?" "总得有个替换的吧?" "替换啥,这衣裳就是去体面人家儿穿,也就一时半晌的事儿,哪里用替换?你在家侍弄花草又用不着穿这好衣裳。"何老娘一辈子精细的过来的,倘是何子衿要嘴吃啥的,一般何老娘都会叫人买给她,反正到时也是一家子吃。在养孩子这上头,何老娘是相当大方的,但穿衣啥的,干净整齐就行了呗,上好的料子,何老娘是当真舍不得的,总觉着存着些,以后才有大用。 何子衿说的嘴巴都干了,何老娘总算答应,由于宁家送的料子太好,何老娘是舍不得动的。但,何子衿昨日带回的州府的衣料,倒可酌情拿些出来,家里一人做身体面衣裳。 因何老娘是个抠门儿脾气,当晚何子衿就本着趁热打铁的精神,想着先把料子拿出来,谁晓得何老娘道,"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你嬷嬷年岁大了,眼不行了,这会儿看不清锁眼儿,不好拿。明儿个天光好再拿吧。"哪怕要做衣裳,多在她老人家的柜子里放一夜也是好的呀~唉,丫头片子不存财哪,挣了就想花,简直愁死她老人家了有没有? 何老娘没愁死,余嬷嬷快愁死了:人家眼神儿说是有些花,看锁眼儿还是没问题滴~奈何何老娘执意不给,何子衿也没法子,倒是第二日胡家帮了忙。一早大上,胡家送了两大篓螃蟹来,说是自家水塘产的,节下分赠亲友。今日正是重阳正日子。 可见,何子衿这花儿不是白送。 待送走胡管事,何老娘笑,"我昨儿念叨了念叨,不想今儿个就真有人送螃蟹来,正好省下买螃蟹的钱。"她老人家不爱吃这个,道,"硬壳子东西,里头没啥吃头,不如炖肉实惠。"还贼贵~螃蟹其实不是啥稀罕物,稻田里就有,这东西一旦多了,稻子都种不好,影响收成。许多农人从稻田捡出来剁剁喂鸡喂鸭的,不过,何老娘很不理解那些有钱人家的脑袋,竟还在水塘养这玩意儿。再者,何老娘更不理解的是,明明喂鸡喂鸭的东西,咋一变个儿大就贼贵贼贵的哩? 何恭是极喜这个的,瞧了一回道,"今年螃蟹个头儿足实,一时也吃不了这些,送些给阿山他们吧。这东西就是吃个时令,这么好的螃蟹肯定不便宜,他们夫妻是节俭性子,怕是舍不得买这么好的。" 沈氏笑,"这倒是。要我说,咱家反正是吃不了的,不如街坊四邻的都送一送,尝个鲜儿。" "很是。"何恭道。 何老娘催儿子,"赶紧去吧,不是县太爷家有菊花宴么,那儿也有螃蟹吃。" "在外吃酒,可不如在家吃的痛快。"何家虽家境寻常,可家里三代单传,何恭说来也是给何老娘宝贝着长大的,他性子好,心也宽,并不是爱钻营的性子,当然,该去的场合也会去的,不然就显得孤僻了。不过,这话也是何恭的真心话。 何老娘笑,"去吧,秀才们都去的,等晚上回来,我们在蒸了吃。" 何恭笑,"娘你们中午就吃吧,还省着做甚?正是吃蟹的季节,孩子们也想吃的,不用等我,娘也说了,县太爷那里也有好螃蟹。" 何恭在家喝了半盏茶,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小福子去县太爷府上赴宴了。往日何恭一个年至而立的秀才,他年轻时刚中秀才时在县太爷面前还是挺吃香的,如今年岁渐长,也没中个举人出来,便渐渐的不大吃香了。好在他这人啥啥都能想得开,关键,家里吃喝不愁,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如今眼瞅着闺女也出息了,中不中举人,何恭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而且,秀才也是分等级的,如何洛陈志这等少年秀才,最得人意的,碧水县除了一个致仕的胡老爷,一个居乡的许举人,剩下的便是秀才们了。如何洛阿志,自然坐次最好,往往能与县令大人同席。何恭这样的,在秀才里属中等,还有一等是既老又穷的,是末等。 今日不同往时,何恭在以往秀才里的中等位子往上移了一格儿,竟与县令大人同席。大家见着他,难免说一回菊花儿的。其实,何子衿每年养的花儿不多,却也不少了。尤其这等时令花,初时少,后来养的好了,她爹常拿去走礼应个景儿啥的,何子衿便多养几盆。就是今年重阳,碧水县里绿菊只有胡老爷与县太爷有,余者与何恭相近的许举人、还有别个关系好的秀才,走重阳礼走的早的,也都收到何恭送的菊花儿。那绿菊稀罕,何子衿每年都要拿去卖钱的,所以,何恭拿去走礼的是别的色儿的菊花儿。便是往时觉着寻常,如今何子衿绿菊卖了大价钱,这收到何恭送菊花儿的人家,也都觉着何家的菊花儿不寻常了。 又正是重阳佳节,大家难免说一回菊花。且一时赏过菊花,吃过螃蟹,还要做诗啥的。 何恭在这边儿参加县太爷的菊花宴。 何恭刚走,何家又得陈家送了两篓螃蟹,其实往年陈家都会送的,只是今年两家关系紧张,何老娘对陈家余怒未消,见着陈家人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冷嘲热讽,何老娘还以为陈家今年不送她螃蟹了,故此,昨儿嘟囔还得花钱买螃蟹的事儿。不想今日陈家又送了,加上胡家送的,可着实不少了。 沈氏与何老娘商量,"这大螃蟹实在好,腌了醉了酱了也顶多放半个月,咱家到底吃不了。阿山夫妻两个,不过听说他岳家也是在碧水县做小生意,不如送阿山一篓,叫他拿去打发吧。"原是想给沈山个十个八个啥的,如今家里四大篓,索性给沈山一大篓。 何老娘道,"这也成。"起码走走人情。沈山章氏夫妻两个陪她家两个丫头去州府,倒是忠心可靠。 何老娘道,"中午吃一回,晚上吃一回,这东西不容易死呢,叫周婆子放篓子里养一二日,明儿还能吃。剩下一篓,你醉些酱些,留下阿恭吃的,到时拿些出去到酱铺子卖,看能不能卖出去,反正无本儿生意,便宜些也是净赚。" 沈氏均应了。 何子衿给何老娘提个醒儿,"晚上叫周嬷嬷用蛋清喂螃蟹,不然会瘦的。" 何老娘道,"你倒舍得,鸡蛋多贵呀。" "螃蟹也就这会儿吃,能吃几回啊。"何子衿可是喜欢吃螃蟹的,她一顿吃六个大螃蟹都没问题,这还是沈氏死活拦着不叫她吃太多的时候。何子衿笑,"祖母不喜欢吃螃蟹,一会儿叫周嬷嬷买块五花肉,拆几只螃蟹,我给您老做个狮子头如何?" 何老娘道,"那得多腥啊。" "一点儿不腥,好吃的了不得。" "做吧做吧,还狮子头,不就是大丸子么。"何老娘嘟囔一句,习惯性的挑挑毛病。 何子衿笑,"小的叫丸子,大的就叫狮子头了。" 沈氏去分派着送螃蟹,何子衿着周嬷嬷去买五花肉。因今日是节下,阿念何冽不必念书,送东西的事,沈氏分派好了,便叫小哥俩一并去分送各家。他们这送螃蟹的,各家一条鱼一只风鸡一把鲜菜一个西瓜的亦有些回礼,其实何家也自备了肉蔬,不过,街坊间就是这样,常有往来才显着亲热不是。中午除了蒸螃蟹,也做了一桌子好菜。 阿念阿冽年纪都小,何冽没那份拆蟹吃蟹的细致心,他只喜欢吃蟹黄蟹膏,蟹肉没人给他拆他便不吃。如今有这狮子头,何冽觉着狮子头更香更合他胃口,便不大动螃蟹了。阿念三姑娘吃东西都属于细致型,剔完的蟹壳蟹脚还能原装组回去。沈氏嫌这东西寒性大,不叫孩子们多吃。她自己吃的也有限,何老娘没吃螃蟹,倒是吃了个狮子头,何子衿生怕何老娘吃太多肉撑着,说,"您多吃点菜。" 何老娘嘟囔,"好容易大节下放开了吃一回,还拦着不叫吃,这亏得是我自花钱买的肉。" "这么大丸子,吃一个就行了,想吃明儿个再做,一下子吃多了荤腥不好消化是真的。"何子衿给她夹筷子凉拌藕,"尝尝这个,又脆又鲜。" 好吧,藕也是比较贵的东西,何老娘吃两筷子藕,道,"这个狮子头,是咋学来的?你娘也不会做这样的好菜哩。"何老娘初时没留心,觉着她家丫头片子像她,天资聪颖啥的。可如今自欺欺人欺不大过了,一样两样还能说何子衿是自己琢磨的,但,为啥同样的菜,她家孙女就是做得比别人好吃呢?尤其这狮子头,她以往赴席也吃过,只是再没吃过里头搀蟹肉蟹黄的,这样鲜香的滋味儿,一吃到嘴里就能化了,何老娘这辈子头一遭吃这样的好吃食。 何子衿淡定自若,"我白给书铺子抄了多少书哪,有时拿两本回来看,钱老板也不说啥的。书上看的呗,有些爱吃的人,专爱写食书来着,里头都是烧菜做饭的事儿。" 何老娘道,"原来厨子也会写书啊。"何老娘直觉认为,凡是写食谱的都是厨子。 何子衿倒是有耐心,笑,"不见得是厨子,但起码也是懂吃食的人。像这狮子头,其实也有诀窍,里头要用五花肉,做出来才香。还有人喜欢炸了再炖,我觉着原本五花肉就肥,不用炸,炖的时间久了,肥肉自然就化在汤里。且汤是用高汤,实不必过油炸的。再者,煮汤时把剔肉的蟹壳放进去,汤便更提了一回鲜,味儿便更好。" 何老娘认真的点点头,道,"这些书看看倒不赖。"主要是比较有用,这年头儿,女孩儿家厨艺好也是一项优势。其实这项优势对何子衿现在也只算锦上添花了,自从何子衿那花儿卖了八百两,打听她的不知多少家,只是因她现在年纪小,实在说不到亲事上,大家只得罢了。等过两年瞧着,有这样养花儿的本领,媒人就得把何家的门槛儿踩平。 一家人说着话儿,何恭直至下半晌方归,身上酒气熏天,沈氏忙命翠儿去厨下端醒酒汤来,扶他坐下,问,"如何喝这许多酒?" 何恭脑门儿疼,揉着眉心叹出一嘴的酒气,"我这是沾咱们丫头的光,以前菊花儿宴没多少人理我,这回真是了不得,一个个似我同胞兄弟,亲近的不得了。亏得阿洛阿志帮我挡酒,不然得叫人抬回来。"他虽喝了些,好在脑袋还是清醒的。 "一群势利眼!"沈氏恨恨骂一句灌丈夫酒的家伙们,灌丈夫喝了一大碗醒酒汤,着翠儿去打来温水,沈氏服侍着丈夫去了外头的棉袍,扶他上床,盖上被子,又给擦过头脸,问,"好些没?" 何恭"嗯"一声,道,"跟娘去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先睡吧,我叫翠儿去说。"沈氏怕他头疼,轻轻给他按了按,何恭很好酒品,喝了酒便是睡觉。这一觉直到傍晚,还是沈氏怕他睡久了晚上失眠,才叫起来。 喝酒的人,醒来便觉口干,沈氏倒了一大盏温白水给他,何恭一连喝了三盏,方觉着好些。沈氏问,"还头疼不?" "没事儿了。"何恭精神大好,接过沈氏递过的温布巾擦把脸,笑,"这回去可是露了脸,还有人跟我打听闺女的亲事来着,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沈氏笑,"这才到哪儿,这些人哪,也忒急了。"倘有好人家儿,沈氏也会认真考虑,只是,她闺女这样会挣银子,得什么样的好人家儿才配得上她闺女呢?沈氏一时也没了标准。不过,闺女尚小,倒也不急。 沈氏道,"你外头留意,我在家里也留心,倘有合适人家儿,先说三丫头,眼瞅着又是一年,明年三丫头就十六了呢。" 何恭道,"王氏那混帐,虽说如今遭了报应,到底影响了三丫头!" 沈氏并不多提王氏的事,找出件干净袍子道,"把衣裳换了,咱们去母亲那里吧,母亲惦记着你,你睡觉这会儿工夫,着余嬷嬷过来两趟了。" 何老娘难免抱怨儿子吃酒太多伤身之类的话,何恭笑,"一年就这一回,我也没料到呢。" 何老娘忍不住道,"没料到咋啦,你不喝别人还能强按你的头!真是笨,不想喝就装醉,谁再逼你喝,你立码吐他一身。"何老娘给儿子出主意,觉着儿子怪笨的,怎么这样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 何恭讪笑。 他非但性子多像父亲,尤其眉眼生得也肖似,何老娘叹口气,问,"晌午在县太爷那里除了喝酒,可吃好了?" 何恭感叹,"每桌两盘子大螃蟹很是不错,只是我也只来得及吃了两壳蟹黄一碗汤。"就被应酬着喝了许多酒。其实何恭不知道,他这人懒于应酬才有空吃两壳蟹黄一碗汤,人家那八面玲珑的,哪有空将心思放饭食上,又不是真为了去吃饭。当然,对于何恭,他就是去吃饭的…… 何老娘笑,"我叫周婆子蒸了,晚上痛痛快快的吃几个,明儿个还有。" 何恭很会哄他娘,笑,"还是娘疼儿子。" 何老娘回以两字,"屁话!" 何恭:…… 第129章 叮叮叮 ????在外人看来,何老娘的日子绝对是越来越好的,哪怕何恭一直就是个秀才,考好几年也没考上举人。但,这家人的确是会过日子。且不说田地越来越多,就是何子衿,两盆花儿八百两,这跟财神爷有啥区别哪!许多人一辈子不要说八百两银子,就是八十两也没见过呀! 一家子,日子过得好了,是有欣欣向荣之气的。 在外人看来,何老娘家便是如此。 如今,谁不羡慕他家有何子衿这样会赚钱的丫头啊!都说何子衿是天上神仙传授的种菊花的本领,虽然许多人不信,也有许多人是信的,不然,凭她一个小丫头,如何能种出这样金贵的花儿来呢? 便是与何家祖孙干过仗的三太太都羡慕的在家里巴嗒嘴儿,"都说丫头是赔钱货,要是个个儿有那臭丫头的本事,生一屋子赔钱货也甘愿哪!" 当然,这是外人的看法,于何老娘,何老娘如今却是觉着,日子真是过不了了呀~这绝对是何老娘的真心话! 欣欣向荣的日子怎就催生出何老娘如此颓丧的心境来呢?当然,这是有原因滴!原因不是出在别人身上,就是出在何子衿身上。 也不是什么大事,完全是非常小的一件事。 何子衿斗菊会结束就同三姑娘两个往家赶,终于在重阳前赶回家,要知道,何子衿是买了许多礼物的,家里人人有份儿,东西太多,也分了好半日,接着又是重阳节,热闹忙碌也没顾得上整理自己的东西。 一直到重阳节过完了,因家里螃蟹多,何子衿早上还早起做了回蟹黄兜子给家里人吃,何老娘一口气吃了八个,险撑着。连沈氏这素来少吃螃蟹的人,也觉着对胃口,赞了何子衿一回。关键是,一顿就把家里剩下的螃蟹吃去大半,余下的沈氏醉一些酱一些就够了,省得浪费。 日子这样的顺遂,何老娘偏生觉着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起因就要从这吃过蟹黄兜子的早饭说起,何子衿如今腾出手来整理自己从州府带回来的私货,她发了财,不仅是给家里人都带了礼物,还有余嬷嬷、周婆子、翠儿、小福子也人人有份儿的。余嬷嬷周婆子翠儿都是一人一只银戒子,小福子则是一块湖蓝的衣料,一并给了翠儿。 余嬷嬷得些东西,主仆二人情义深厚,何老娘还是可以忍一忍的。听说何子衿还给周婆子翠儿两个银戒子,何老娘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竟然,还给翠儿周婆子一人一个银戒子!何老娘心疼的直抽抽,偏生又不能说。她便是心直口快,也明白家里使唤的这些人,东西给都给了,她再说些不好听的,或是要回来啥的,也会寒了下人的心。 于是,何老娘就憋啊憋的,憋的心肝儿疼,还是忍不住命余嬷嬷叫了何子衿来,且打发了余嬷嬷出去,亲自私下与何子衿说了一回,"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咱家不是那等大户,有那闲钱打赏。有这银子,给你兄弟买一块儿墨一刀写字的纸都够了。" 何子衿知道何老娘心疼银子,安抚她道,"祖母只管宽心,我这不过是小钱,咱家的产业都在祖母手里呢,以后我那些银子置了地,田里的出息也给祖母收着好不好?祖母别怕以后没钱,有钱的日子在后头呢。何况,主家有了喜事,打赏了,下人自然同喜。以后,他们就会知道,主家好了,他们便会好,自然更加用心服侍。不然,主家好了,他们是这样,主家发达了,他们还是这样……这样过着,他们会不会觉着,勤快是一样,懈怠也是一样。凡用人,就得赏罚分明。就是田里的佃户,哪家打的粮食多还要多赏些呢。家下人也是一个理。祖母别心疼这些小钱,好日子还有呢。" 赏都赏了,反正不能再要回来。何老娘再三同自家丫头片子道,"有喜事赏这一回便罢了,也不要总赏,总赏要叫人觉着冤大头了。" 何子衿笑应,"知道了。" 当天,何老娘再次同余嬷嬷感叹,"这丫头就是像我啊。" 余嬷嬷:……奴婢老眼虽有些花,也看到太太您的老眯眯眼每每盯在奴婢手上的银戒子上拔都拔不出来了哟~阿弥佗佛,幸亏大姑娘不像太太您呐~其实,何老娘虽嘴上不会说,但是,她还是觉着,自家丫头是个心里有数的,而且,已经那啥胜于蓝了……罢了罢了,反正丫头会赚钱,打赏些就打赏些吧~得了何子衿的安慰,何老娘方觉着释然,日子也能凑合着往下过了。 何老娘还在心疼银戒子的事儿,何家便收到了胡家的帖子,十月初十是胡老爷大寿,请何家去赴寿宴。 打发走胡家下人,何老娘啧一声,瞅何子衿一眼,"神了!" 何子衿嘴角翘一翘,接过余嬷嬷手里的帖子给何老娘念了一遍,沈氏笑,"离十月初十还有些天,丫头们把新衣裳都做好,到时好穿。" 何老娘与三姑娘道,"我的衣裳也着紧些。"家里数三姑娘针线最好,以往催着三姑娘做绣活儿挣钱,何老娘的针线大都是何子衿做。这次因料子好,就看不上何子衿的针线了,何老娘自称艰苦朴素的人,点名儿要三姑娘帮她做衣裳。 三姑娘笑应,"是。" 何老娘道,"还得教教阿冽阿念规矩,甭去了叫人笑话。" 何子衿笑,"他请咱,咱们去,有啥可笑话的?阿念阿冽在家里也不是会胡来的人,去别人家更不会失礼。" 何老娘叹,"你哪知道大户人家,我看你样样都好,去宁家不照样碰了壁。"一不留神,把宁家那事儿说破了。何老娘知道小孩子家的性情,何况在她老人家心里,自家丫头片子刚那花儿卖了大钱,正是意气之时,听这话定要觉着没面子的。难得何老娘这般心直口快之人,竟想得这般周全。谁晓得,何子衿眉毛都未动一根,笑,"碰不碰壁都没关系,咱们是自家过日子,吃的是自己的饭,没什么不坦荡的。祖母只管放宽了心,在家啥样,出去一样。胡家虽是官宦人家儿,可来往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倘是被人小瞧的来往,也没意思,去一次便罢了。只有彼此客气,方能长久。"倒不是说何子衿清高,实在是做人的道理,真就奴颜婢膝,或者得一时之利,想长久是难上加难。何况,家里这些人,也不是那种性子,何老娘理不会来那一套殷勤小意之类的手段。与其叫何老娘患得患失、小心翼翼,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去,便是有些土气村气,想来胡家也不会意外。 何老娘没主意时,还是愿意听一听何子衿的主意的,她老人家活了这大半辈子,其实于人世交往还是有些心得的。就听沈氏道,"这寿礼可怎么备?" 何老娘看何子衿,"要不,把宁家给的那两支参带上,我让你嬷嬷拿去给张大夫瞧过了,是不掺假的二十年的山参。" 估计何老娘连价都一并估了,何子衿想了想,却是道,"要我说,备些家里土产便罢了,再搭些寿桃寿面,像许先生过寿时,差不厘便好。不然,倘明年到哪儿去买这参呢?咱家本就是小户人家,也不用充大户。而且,二十年的参是中等参,说不得胡家便是用也是用更好的,若送去无用处,也是白搭。" 四个女人商量了回,决定就按寻常的寿礼备,不过,寿面寿桃都从飘香园买,也是碧水县上好的了。 胡老爷的寿日还没到,倒是陈姑妈过来,双眼含泪激动万分的告诉何老娘一个好消息,宁家终于准备给小陈氏过继嗣子了。 陈姑妈眼泪刷刷的,擦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却是笑的,叹,"快十年了。" 何老娘亦叹,"这回芳丫头总算有个盼头儿了。"亦劝,"姐姐莫要流泪,咱们该为芳丫头高兴才是。" 余嬷嬷端上茶来,三姑娘何子衿顺手接一把,一个奉予陈姑妈,一个奉予何老娘,余嬷嬷将剩下的一盏递给陈二奶奶。陈姑妈接了茶却是顾不得喝,笑,"是啊,我实在喜的了不得,过来亲与妹妹说一声,咱们一道高兴高兴。" 陈二奶奶转手将茶放在一畔方形几上,笑,"我在家里也劝母亲呢,妹妹的福气在后头,过日子,只看以后。"自陈大奶奶去念了经,陈二奶奶又生了双胞胎儿子,已然是陈姑妈身边的第一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陈二奶奶的精神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何老娘点头,"这话是。" 陈姑妈拭拭泪,念佛,"如今夙愿得偿,待芳丫头此事办好,我就去庙里还愿,给菩萨重塑金身。" 大家又畅想了一番小陈氏今后的好日子,陈姑妈这才道,"说来,我早就想过来,节下一直忙忙叨叨的,实在抽不开身,一直拖到今儿个。"陈姑妈瞅着何子衿直笑,"子衿如今真是出息,我听说斗菊会上上百盆花,咱子衿拿了个第三。" 何子衿正听着长辈们说话儿,乍闻此语,笑道,"这也是凑巧,我那花儿入了大人们的眼。" "说是凑巧,怎么别人凑不了这个巧儿呢。你那几个姐妹,与你一道念书的,没人有你这本领。"陈姑妈笑叹一回,颇有些孩子是别人家的好的意思。其实,也的确是别人家的要好些。 陈二奶奶笑,"是啊,二妞说起来,羡慕你羡慕的了不得。" 何子衿笑,"二妞姐这是替我高兴呢,我家不似姑祖母家这样的大家大业,故此,自己学些本事日后也好在这世道立足。如姑祖母家的姐妹,那是生来就要做大家小姐的,就是到斗菊会上,我是卖花儿的人,姐妹们是竞价买花儿的人,这如何能一样。" 陈二奶奶给何子衿奉承的不禁一笑,"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陈姑妈将手一摆,"什么大不大家小姐的,她们要有你的本事,我梦里乐醒。" "哎,孩子家,各有各的好儿。"何老娘说句车轱辘话,不经意的双手一叠,腕上两只金镯相击,不经意的发出"叮"的一声。 陈姑妈不聋,放眼一瞧,道,"好亮堂的镯子!我倒没见妹妹戴过,这黄澄澄的,瞧着是刚打的!" 何老娘一幅抱怨天抱怨地的样子,"哎,说到这个我就发愁,好容易那花儿卖了些银子,丫头也不知过日子的道理,非得给我买个这个回来。姐姐你说,能当吃还是能当穿,一下子,好几亩地进去了,叫人恼的很。"说着,何老娘抬手拢一拢鬓间一丝不乱的花白的头发,那大金镯子往自腕上往臂上一滑,更是耀眼,何老娘继续抱怨,张嘴就是一套胡编,"这么个金圈子,沉的很,我是戴惯了我以前那对老银镯的,本不想戴这个,谁晓得不戴丫头还不高兴,天天逼着非叫戴。唉,我还说呢,我这辈子,就是恭儿他爹活着时这样管过我,如今都是我管人,不想又有个要管着我的了。" 何子衿:……求您老炫耀时甭用这么哀怨的口气好不好…… 陈二奶奶嘴快,且很会捧何老娘的场,笑道,"看舅妈说的,孩子还不是孝顺你。要是我们二妞出门给我买俩大金镯子回来,我还不知怎么欢喜。子衿实在懂事是真的。" 陈姑妈笑,"你舅妈心里也欢喜着呢。" 何老娘笑,"欢喜,也盼着她们小孩儿家学会过日子呢。只有她们有这片心,买不买镯子的都欢喜。" "是哪。"陈姑妈笑。 陈二奶奶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望向何子衿,问道,"我怎么听说这回子衿去州府住的是何老板家,嗨,咱们自家在州府也有别院有铺子,子衿,以后去州府,只管住咱自家。" 何子衿笑,"这次斗菊会是忻大伯帮我安排的,我又没去过,故此,一应都是忻大伯帮的忙。倘下次去,人生地不熟的,自然要麻烦伯娘。" 陈二奶奶笑,"这是应该的。我听你二伯说,你那花儿可是紧俏的了不得,你姑祖父想要两盆,都没轮上。" "二伯娘这是在逗我,拍行第一位的凤凰振羽就是姑祖父的盐行拍得的。姑祖父后来倒是着人送信想要我两盆绿菊,只是那会儿都有去向了,我想应也没花儿呀。"陈姑丈的确的着人问绿菊的事儿了,只是那时何忻要走两盆,还有两盆何子衿已打算送宁家的,便没应。何子衿噙着笑问,"这也奇了,姑祖父有一盆凤凰振羽,打点人足够了,或者倘他早两日说,我定要匀一盆绿菊给他的。偏生没早些说,姑祖父可不是那等磨蹭的人,他素来事事在先的。" 陈二奶奶笑,"这我就不晓得了,倒是明年,你可得给你姑祖父留两盆好的。" 何子衿笑眯眯地学陈二奶奶说话,"这我就不晓得了,谁知道明年花儿长得怎样呢?" 陈姑妈低声道,"我听说,今年总督大人要打点一位大有学问的先生,非得要奇异些的花儿,子衿那绿色儿的罕见,倒比排第一的更入总督大人的眼呢。" 何子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次真是我运道好。"原来是这样,上有所好,下必兴焉。总督大人喜欢什么,下面自然群起效仿。陈姑丈在斗菊会上手够快,只可惜买错了花儿,以致后来方叫人去问他绿菊的事儿。 陈姑妈道,"这话别往外头说去,还有子衿取的那俩名儿也好,叫什么隐什么迟来着。" 三姑娘笑,"携谁隐,为底迟。" "对对对,反正我不大明白的话儿,听说这样的名字有学问,可不就给上头的大人物瞧上了么。"陈姑妈道,"所以我说,子衿这书没白念,能取出这样有学问的名儿来,这才叫秀才们说的'学以致用'呢。" 何子衿顺势笑谦,"倘不是薛先生教导我那一二年,我也读不了诗书。" 何老娘笑,"是啊,以往我都觉着丫头家认得几个字,会算数,别叫人坑了就行。如今想想,多念几本书也没坏处。就是三丫头,我也叫她多看书。" 陈姑妈笑,"这两个丫头,都是百里挑一。" 何老娘又开始叮叮叮的撞金镯子了,假假谦道,"哪儿啊,就一般的乡下丫头,好在知道勤快做活,以后自己挣口饭吃是不愁的。姐姐,与咱们年轻时那会儿没的比。" 听着叮叮叮撞金镯子的声音,何子衿则十二万分的确定:她真的没再见过比何老娘更口是心非更会显摆的人儿了呀~ 第130章 生分 ????宁家决定给宁家六房过继嗣子,这对于小陈氏对于陈家,都是一种肯定,也无怪乎陈姑妈喜极而泣了。 送走陈姑妈婆媳,何老娘嘟囔,"也不知陈家会不会去给胡老爷拜寿。" 何子衿笑,"去不去的有什么要紧?就是去,胡老爷的寿宴想是热闹的紧,不一定就能不能坐到一处。" 何老娘道,"有那许多人?"何家圈子有限,就是平日里赴宴,也多是与何家门第相仿的,备个三五桌算是多的,而且亲戚朋友相熟,自是自在。便是何忻陈家这两家钱的,也摆过几十桌的大场面,何老娘不是没见识过,但胡家是官宦人家儿,与这二府皆不同,何老娘这辈子还是头一遭与官宦人家打交道,心下很是有些紧张。 何子衿笑,"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儿,我以前听薛先生说过,大户人家但凡有宴会之类,对客人坐次肯定提前有所安排,姑祖母家是卖盐做生意的,我爹是有功名的秀才,这如何一样?自然是要分着坐的。" 何老娘点点头,"这倒是。" 沈氏进来说,"子衿,你去瞧瞧,周婆子把鸭子买回来了,看是不是你要的?" 何子衿出去看鸭子了,何老娘与沈氏道,"要我说,鸭蛋怪腥的,不如鸡蛋好吃。" 沈氏笑,"我也这样说。这蛋们也奇,蛋越小,吃起来味儿越好。似鸭蛋鹅蛋,个头儿虽大,却不如鸡蛋味儿好。" "你别太惯着她,这才刚过了重阳,肚子里的油水还没消化下去呢,怎地又给她银子买鸭子?"何老娘道,"她虽挣了几个,也不容易,正经有钱置了地才好,每年有些出产,是个长长久久的营生。" 沈氏捧了盏茶给何老娘,道,"我正想跟母亲商量呢,原是想着给子衿置了地的。可我又想着,她也渐渐大了,家俱嫁妆也得慢慢的置办起来了,攒上几年也就齐全了。不然,到时慌手慌脚的,着急不说,怕也不合心意。"寻常人家哪里要攒嫁妆啊,不过是临头买些齐全了便罢。家里好些的,买几样好的。家境差些的,便买差一等的。如今是何子衿得了这一注银钱,沈氏方动了给闺女慢慢攒嫁妆的心思。 何老娘一想也明白了沈氏的意思,点头,"这也是。咱丫头既有这样的本领,又是她自己个儿挣的银钱,是该好生备几样嫁妆的。" 沈氏笑,"是。" 这婆媳两个说着话儿,陈二奶奶也服侍着陈姑妈回了家,又继续殷勤的服侍着婆婆用过午饭,方回自己房里歇着。 陈二奶奶一回屋便问,"你兄弟做什么呢?" 陈二妞小声笑道,"能做什么,这么小奶娃娃,吃了睡睡了吃呗。刚吃过奶,睡着呢。娘你小声些。"招呼丫环进来服侍陈二奶奶洗脸梳头,去了头上那些繁重金银,又换了家常衣衫。陈二奶奶先悄声细步的去隔间儿看了熟睡的双胞胎儿子,方回自己屋同长女说话,"行了,我回来了,你也去歇会儿吧。"女儿渐大,眼瞅着就是说婆家的人了,学里功课便停了,陈二奶奶教她理些家事,以后在婆家是用得到的。因多年期盼方生出一对双胞胎儿子,陈二奶奶爱若珍宝,竟是眼前一刻都不能离的。今天随婆婆去何家,便叫长女看一会儿,生怕奶妈婆子不尽心。 陈二妞瞅着这个时辰问,"娘是吃了饭回来的,还是没吃饭回来的?" "我在你祖母屋儿里一并用了的。"陈二奶奶叹,"我看,你舅祖母是动了真气。以往我们在你舅祖母面前没什么脸面倒罢了,你祖母过去时,她们还是很好的。" "怎么,舅祖母连祖母都给脸子瞧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亲疏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陈二奶奶又叹口气。 "看娘这长吁短叹的。"陈二妞自丫环手里接了茶奉予母亲,笑,"舅祖母也是,多大点儿事儿,就这般不依不挠的了。大伯娘不是去念佛了,还得怎么着?只记着咱家的不好儿,那些年的好儿呢,都忘了。远的不说,就说近处儿,要不是祖母,子衿能来咱家念书?" 陈二奶奶皱眉,"这是哪里的话,快闭嘴吧,你这话一出去,原还有三分恩情的,也得给你说没了。你舅祖母是长辈,再有不是也轮不到你去说嘴,这话叫别人听到,该说你没规矩了。就是子衿,嘴里可没有你半句不好儿,你这样在背后说她,叫她知道岂不寒心?" 陈二奶奶缓一缓口气,道,"长辈的事儿是长辈的事儿,你只做不知就是。你们小辈儿之间,只管照常来往才好。"陈二奶奶觉着,何子衿能种出那般金贵的花儿,还是极有本领的。 "她那么精,哪里会说咱家不好儿。只是你瞧,她那花儿卖了大价钱回来,只买了东西送薛先生。"陈二妞挑起两道弯弯的眉毛,道,"她是知道咱们两家不大好了,倘给我们姐妹买东西,岂不是白花费银钱。薛先生却不一样,虽是在咱家教授学问,到底不是咱家的人,只是咱家花银子聘来的。所以,她才绕过我们姐妹,去打点好薛先生,以后她在学问上有什么繁难,倘请教薛先生,只看着她前些天送的东西,薛先生也得教她呢。我早知她聪明过人,只是不知她这般势利。" "什么好东西,我问了,不过是给薛先生带了支笔罢了。"陈二奶奶无奈,问,"你还差那个不成?" "我倒是不差那个,就是想想觉着寒心,她在咱家时,我给过她多少东西,光点心不知从咱家带了多少去。她没琴使,那琴还是娘从舅舅家的乐器行拿来送她的。"陈二妞拈一枚胭脂红的蜜饯搁嘴里含着,"她家与咱家远了,她自然与我也淡了。我倒是想与她来往,只怕我有意,她无心呢。" 陈二奶奶呷口茶,"快别说这些酸话了。亲戚间,本就是一本糊涂账,你这是怎么了?往日也不这样的。" "我就是觉着心寒。"陈二妞道。 "我说句老实话,当初你们一直没个兄弟,我心里焦的跟什么似的。送子衿一张琴,这是想从你表婶那里取一取经,看有没有生儿子的法子。如今有了你们兄弟,不要说一张琴,便是叫我送一百张琴,我也乐意。"陈二奶奶叹口气,"你呀,子衿是在咱家念了两年书,你也照顾过她,这不是很好么。如今又计较什么点心不点心的事,当初也是我说叫你照顾她的,不过吃些点心,这能值什么。就是她这次从州府回来,给薛先生带东西是师生情义,她是没给你东西,可你们姐妹都一样的,若是别人都给了,不给你,你再说这些话不迟。你只看着咱家对舅太太家的好儿了,你哪里知道咱家艰难时,舅太太家也帮衬过咱家呢。" "咱家现在虽日子富贵,可一个好汉三个帮,眼里也不能没了人。不然,咱家日子远胜舅太太家,你祖母你大伯你爹他们还一趟趟的过去做甚?"陈二奶奶道,"她远了,你近着些就是。你如今是大家小姐的享受着,二十年后呢?" 陈二妞心下不服,"怎么,娘就觉着我二十年后就不成了?就比子衿差了?" 陈二奶奶为女儿扶一扶鬓间斜插的小珠钗,道,"你是我亲闺女,我自是盼你比世人都强的。可这世上,还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家当初穷苦时,谁料得咱家有今日呢?我与你说了吧,你也不是个笨的,子衿有这一手养花儿弄草的本领,一年这许多银子的进项,她的亲事呀,差不了。我是没适龄的儿子,我要有,我真乐意亲上作亲。" "你呢,咱家除了你大妞姐,就是你了。我听你祖母的意思,大妞的亲事年前要定下来的。她虽是长孙女,可性子不比你在你祖父祖母面前讨喜,你也比她聪明,你的亲事也快了。"陈二奶奶说着,陈二妞已羞的脸上通红了。 "这有什么好羞的,早晚要与你说个明白的。"陈二奶奶看女儿娇羞的模样,心下怜爱的了不得,笑一笑,语重心长道,"如今你也大了,亲事是早晚的事。可即使成了亲,你也得记着,与人多交好,莫与人多交恶。就拿子衿来说,你何必不交好她呢?以后说起来,这是我表叔家的表妹,最会种菊花儿的。难道不好听?你得学着看人,这些有出息的人,哪个没脾气?没脾气的那是窝囊废,我还瞧不上呢。人有本事,就有脾性,你在家是大家小姐,家里有我有你爹,事事都由你说了算,在外头可不能这样。你得该精明时精明,该糊涂时糊涂,像子衿这个,她又没明明确确的与你生分,你又不是大妞儿那傻瓜,你先时对她的好儿,我先时与你表婶的交情,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先自个儿先远了,傻不傻?" 陈二妞给母亲说的半低着头,没了话儿。 陈二奶奶笑,"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只是呀,眼里忒不容砂子了。" 陈二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没娘你想的这样通透。" "你还小呢,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远不如你。你是读书识字的人,以后肯定比我强。"陈二奶奶问,"明儿个你那新衣裙就送来了,好生试一试,看可合心,倘有不合心的地方,叫绣坊立刻去改了。这是下月去胡老爷寿宴时要穿的,可不能马虎。" 陈二妞笑,"我知道。倒是娘不是说给我打的新首饰,得什么时才送来?" "那是拿去州府铺子打的,得略慢些,放心吧,月底前定能送家来的。"陈二奶奶瞧着闺女秀气的脸庞,笑问,"前儿从州府带回的胭脂可好用?" "还成,比先前用的好,润的很。" "这是最好的芙蓉坊里顶顶好的胭脂膏子,里头放的都是精贵物儿,甭看咱们县里的胭脂铺子也说自家胭脂里有珍珠粉,那是骗鬼呢。不要说珍珠粉,猪油能兑上些也是好的。这个可不一样,我听说上到总督夫人,都是用她家的胭脂水粉。"陈二奶奶道,"那么一小盒就得十两银子,小户人家一年的嚼用呢。你觉着好以后就使这个。" 陈二妞笑应,一时便回房歇息去了。 大丫环白鹦抱了床锦被来,轻声道,"太太这忙了一上午,也在榻上略歪一歪才好。" 陈二奶奶叹口气,"你们姑娘呀……"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白鹦素来受陈二奶奶信任的,笑劝道,"奶奶只管宽心,奴婢倒觉着,有一句话何姑娘说的是极对的。" "什么话?" "何姑娘是在斗菊会上卖花儿的人,咱家姑娘啊,是竞价买花儿的人。" 陈二奶奶不觉一笑,"是啊。"自家闺女呀,是瞧着何子衿出了大风头,心上有些意气使性罢了。只是,有何好争的,何子衿也不过是会种花儿罢了。便是卖得几百两银子,这些鸡零狗碎的小钱儿,还不在陈家眼里呢。 "咱们姑娘素来通透,太太一点拨,也就明白了。"亲为陈二奶奶脱了锦靴,盖上香薰的锦被,白鹦拿来一对美人拳,自个儿坐在脚榻子上,轻轻的为陈二奶奶捶起腿来。 陈二奶奶忽然道,"二妞渐大了,以后要学的事也多,黄鹂不若你稳重,不如你去二妞身边服侍,平日间多劝着她些。她年纪小,正是意气时。" 白鹦手里的美人拳略顿一顿,柔声道,"奴婢是太太一手调理出来的,太太叫奴婢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陈二奶奶满意阖上眼睛,渐渐入睡。 第131章 这也好 ????田里的大白菜刚收好,就到了胡老爷的寿辰。何家一家子都换了新衣,小福子在街上雇了两辆车,男人一辆,女人一辆,带着备好的寿礼,过去胡家赴宴。 一进胡家主宅所在的胡家胡同,车便不得不停下来,实在是前头的车一辆辆的堵满了整条胡同。何恭道,"反正就几步路,咱们走过去吧。" 何老娘已然咋舌,在儿子的搀扶下下了车,往前望一眼,除了人就是车,赞叹,"我的乖乖,人可真多。" 沈氏对一干孩子们道,"阿念阿冽跟紧了相公,三丫头子衿跟着我,都不许乱跑。"生怕人多把孩子丢了。 好在外头车辆人马多,里头人也忙碌,却并不显得杂乱。何家人一到便被请了进去,男人去前院儿,女人去内宅,何子衿三姑娘跟着何老娘沈氏,由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媳妇引着到了正厅,胡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媳妇招待来宾,见着何老娘还说,"您家孙女种的菊花实在好,咱们同在乡梓,哪日闲了正可多说说话儿。" 何老娘很实诚的表示,"成!您哪日闲了想找人说话,着人过去叫我一声,我成日在家也是无事。" 胡太太笑,请何家一家人往侧厅坐了。 侧厅里何老娘倒是见了三五熟人,起码许举人的媳妇许太太,何老娘是认得的。许太太也带着两个媳妇来了,何恭时常去许家请教学问,每至节下,都会给许家备礼,故此,沈氏与许太太与许家两位奶奶亦是熟的。倒是三姑娘何子衿,被引去了姑娘们坐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别厅了,一明两暗的格局,相当宽敞,屋里桌椅柜榻一应俱全,墙上悬着书画,百宝阁上摆置着光泽素雅的玩器,花几上供着几盆碧绿的水仙,此时刚进十月便已拢起炭盆,暖和的很,香炉里燃着不知什么香,暖暖的很是舒服。厅内穿红着绿的大小姑娘也有二三十口子,讲究些的又带了自己的丫环,故此,颇是热闹。来做客的姑娘们由胡家四位姑娘招待,胡家大姑娘瞧着年岁与三姑娘相仿,一手拉着一个,亲亲热热的对三姑娘道,"妹妹是薛师傅的得意弟子,我向往已久。"又赞何子衿,"妹妹的花儿养的真好,可是叫我们姐妹开了眼界。"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 三姑娘何子衿谦道,"不过些许小技,您见笑了。" 胡二姑娘引了陈大妞陈二妞陈三妞陈四妞过来,笑,"你们表姐妹定是极熟的。" 陈大妞瞟何子衿一眼,皮笑肉不笑,"要知妹妹们也来,就请你们乘我家的车一道来了。" 何子衿不欲与她争这口角令人笑话,只淡淡一笑,"多谢表姐,我们雇车是一样的。" 陈二妞听陈大妞的话很是不像,忙对何子衿三姑娘道,"这是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把胡家三位姑娘介绍给她们认识,还得安抚何子衿,道,"刚正说起子衿妹妹呢,我们谁家不养个花儿啊草的,却都不如子衿妹妹养的好。" 何子衿笑,"二妞姐过誉了。" 陈二妞问,"妹妹在家做什么呢?我前儿正想着哪天过去找妹妹说话儿。" "也没什么事,田里刚收了白菜,我帮着我娘腌泡菜来着。"何子衿说着,就有个圆脸儿姑娘问,"何姑娘,你花儿养的那般好,在家还要你亲自腌泡菜?你家里没丫环使唤么?" 何子衿笑,"虽有丫环,可家里活儿多,也要自己做的。" "说来你家不论酱菜、泡菜做的都好,就是烧饼肘子的也香,表叔表婶这生意是越发的好了。"陈大妞在一畔笑。 何子衿瞅她一眼,道,"我爹是念书的秀才,哪里懂生意不生意的事。大妞姐怕是误会了,不过是我外家族人闹着玩儿罢了。" 陈大妞却是不依不挠,"我怎么听说是婶婶的本钱。" 何子衿笑一笑,"大妞姐听谁说的?也与我说一说。早听说大妞姐素来没心计,果然是被小人给蒙骗了,不然,大妞姐回家问问大伯娘,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大妞的脸刷就下来了,陈二妞顾不得给她圆场了,死命拉着她往外走,也不知在陈大妞耳畔嘀咕两句什么,陈大妞总算没当场发作。 何子衿对胡家几位姑娘一笑,道,"陈家与我家是老姑舅亲,不算外处,故此,我们表姐妹都是随意惯了的。贤姐妹是斯文人,让你们见笑了。" 胡大姑娘笑,"哪里哪里。两位妹妹这边儿坐吧。"心说,今日来的人多,她也是原以为两家既是亲戚,才想着让陈家姐妹照顾一下何家这两位姑娘的。倘知她们不睦,再不能叫她们碰到一块儿的。 倒是三姑娘,虽然她比何子衿年长,但每次见何子衿这笑面虎的退敌方式,心下都是佩服的了不得,决心学习一二,想着,我要有子衿妹妹三四成的功力,以后也不必再动刀动枪的了。 何康何欢手拉手的过来与何子衿三姑娘打招呼,这两人,一个是何忻的幼女,一个是何氏族长嫡长子何恒的长女,两人与何子衿关系都不差,且是同族,还介绍了相熟的姑娘给何子衿三姑娘认识。什么司刑大爷家的千金、主簿大人家的姑娘、学谕家的小姐……反正何子衿三姑娘是认识了不少人。何子衿如今是碧水县名人,小姑娘家聚在一处,难免说一回花啊草儿的。县太爷家的千金可能傲气些,但这三班六房出身人家儿的姑娘待何子衿三姑娘还是不错的,这年头,三班六房都属吏,算不得官,可说句老实话,能在三班六房混个职位,比考秀才实在的多。 当然,如胡老爷这等人物,请的也是三班六房的头头儿。 余者便是碧水县乡绅族长家的千金,还有胡家外地亲眷过来赴宴贺寿的,如何子衿等碧水县的姑娘们便不大熟了。胡家四位姑娘招待这些姑娘们,还有一位在胡家寄住的姓赵的表姑娘,亦颇是和善。再者便是胡氏族人家的姑娘了。 大家不过略说些话,如陈大妞这般不识趣的再没有的,待一时,寿宴的时辰便到了。姑娘们亦坐在一处,只是胡姑娘早打发丫环下去调了位子,勿必令何陈两家远着些,不然真出了什么不雅的事,扫的是胡家脸面。 胡家席面儿备的也好,只是人太多,许是厨子忙不过来,提前预备了许多菜色,上到席上时便温凉不盏了,又是这样大冷的天。这席面儿是围着戏台上下楼摆放的,还有大戏看。只是到底进了十月,天气寒凉,何子衿没吃几口,喝了一碗汤罢。 一时,待沈氏差翠儿来叫她们,两人便辞了胡家姑娘,与沈氏何老娘回家去了。 一家子都没吃好,何老娘到家便吩咐翠儿道,"去跟周婆子说,不拘什么,快些整治出来垫垫肚子的好。" 沈氏问丈夫,"你在席上吃了些不?" 何恭道,"说是芙蓉楼的大厨掌勺,只是天儿实在冷,菜上去都凉了,就喝了几杯酒。" 何老娘道,"还不如咱们小户人家,在屋里摆两席,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实惠不说,也亲香。他家是做官儿的人家,排场倒大,就是这席不大实在。我看哪,都没吃好。" 翠儿自厨下端了碗醒酒汤回来,道,"周嬷嬷也没预备,这会儿赶着蒸饭,怕是要等一等了。" 何恭酒并未喝多少,只是他也饿了,接了醒酒汤喝半盏,酸的直皱眉,道,"去外头叫一席酒菜来吧。" "那不一样要等。"何老娘咕咚咕咚的灌杯温水,"这等好年景儿,竟还要挨饿。" 沈氏吩咐翠儿,"去铺子里瞧瞧,有烧饼拿几个回来,肘子多切一些,先垫补垫补。"主要是没去这大家大户赴宴的经验,偏生赶到大冷的天儿,老的少的都没吃好,也不能这样干饿着等啊。 何子衿想一家子的饭,立时叫周婆子整治,她一人也忙不过来,便道,"家里小炉子上常年温着骨头汤,我去瞧瞧,起码先做个汤出来,大家喝了暖暖身子。" 沈氏点头,"去吧。"甭管什么,有吃的就行,大晌午的还没吃东西,大家都饿了。 何子衿与三姑娘去了厨下。 何子衿三姑娘过去帮忙,家里别个没有,萝卜白菜冬瓜南瓜尽有的,这些都是冬天能存放住的菜,另外家里腌的鸡蛋鸭蛋酱肉火腿亦是齐全,三人一齐动手,先切了冬瓜片与火腿丝搁骨头汤里煮。不大工夫,便炒了四样菜,一样醋溜白菜,一样素炒白萝卜,一样蛋黄南瓜,再剥颗大葱打上六个鸡蛋摊俩鸡蛋饼,待菜炒出来,汤也得了,正好热腾腾的端上去。 何老娘说周婆子,"要靠你一个,家里老少爷们儿吃饭都难。" 周婆子笑,"这回是没预备,就煮了些醒酒汤备着,往时间,我可是哪顿饭也没落下过的。"别的时候赴宴都是吃的很好的,回来最多喝些醒酒汤。哪似这回一家子老少赴宴,饿着肚子便回来了。 其实是何家节俭,除非一日三餐,不然灶上鲜少备熟食的。 翠儿也拿了热烧饼热肘子回来,大家坐下垫补了一顿总算填饱了肚子。 待肚子饱了,这才有力气说胡家寿宴的事儿,大人们是没什么事的,这个年纪,不管关系远近关疏,总会顾个大面儿的。何冽阿念也好,何冽道,"阿洛哥很照顾我们。" 何子衿把陈大妞的事说了,"大妞姐无事生非,我给了她几句,二妞姐把她劝走了。" 沈氏对陈家早没了耐心,道,"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她呀,分不清个好歹,这是因你大伯娘的事儿记恨上咱家了。" "早就是个糊涂虫,理她呢。自个儿没吃亏就成。"何老娘翻个白眼,"自个儿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倒出来丢人现眼,傻蛋。" 甭看何老娘这话不中听,却是地地道道的实在话。 陈二妞没有不把陈大妞的事说与母亲知道的,陈二妞直叹气,"我与娘私下说几句子衿的不是,也是私下说。大姐姐可真是的,那许多人呢,子衿又没招她,张嘴就阴阳怪气,她还以为别人听不出来呢。哪怕因大伯娘的事心下不服,她毕竟是做姐姐的,再怎样也不该在外头这样跟子衿拌嘴。别人都知咱两家是姑舅亲,以为咱两家关系多好呢,叫大妞姐这一闹,人家都知道咱两家有嫌隙了。" "吵半天,还吵不过人家。"陈二妞简直愁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一家子姐妹都是大妞妞那样儿的呢。"她心下并不是多为陈大妞着想,只是,这年头儿,一家子姐妹,纵有脾性不同,可一人忒丢脸了,余者难保要受其连累的。 "死丫头!丢人现眼没够!"陈二奶奶亦是来气,握拳狠狠一捶炕几,心下思量一二,对闺女道,"这事儿不要再提了,我会跟你祖母说的,她再金贵,也不能为她一个,连累得你们都没了名声。" 陈二奶奶为人精道,这等事,自不会敲锣打鼓的同婆婆说,陈二奶奶是私下说的,且面儿上十分为难,"大嫂子这样,平日里我只担心委屈了大侄女,可是,倘不教导一二,又怕她越走越偏。说句心里话,我也知大侄女同大嫂子母女情深,可大嫂子那事,如何能怪到舅太太家呢?大侄女这样,不是常法儿。倘次次见了子衿便要刺人家一刺,倘子衿是个面性人,兴许能忍一忍不说什么。只是那丫头的性子母亲还不知么,甭看成天笑眯眯的说话也甜,心里精着呢,大妞根本不是个儿。这次亏得二妞死拦着她大姐姐,不然在胡家闹出事来,算是怎么着呢。我心里实在担心,偏又没主意,可不说又怕大妞哪天闯了大祸,岂不是我这做婶子的过错。" 陈姑妈听了陈二奶奶这一套话,怒到极处反是面无表情,一时缓缓的吁出口气来,道,"知道了,别再与人提这事儿了,好在只是小孩子家的口角,不值什么。你去吧。" 陈二奶奶恭恭敬敬的退下。 当晚,陈姑妈与陈姑丈商量,"你想让大妞与胡家联姻,怕是难了。"便将今日陈大妞的事儿说了。胡家不是傻子,在人家姑娘面前办的这事儿,便是瞎子也知道了。 陈姑丈骂一声,"这混账丫头!" 陈姑妈长叹,"她这不识好歹的脾气,不能高嫁,高嫁要出事的。在你手下挑个会哄人的孩子,好歹能哄住她,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也是幸事。" 陈姑丈没说话,问,"阿志的聘礼预备如何了?" "都妥了。" "成,先把阿志的亲事定下来。" 陈姑妈既气陈大妞不懂事,又担心丈夫拿陈大妞去做什么交易,喝道,"你可别再生邪心!" 陈姑丈一脸晦气,"能生什么邪心!她这样的,连安分俩字都不知怎么写!我就是有邪心,她是能换关系,还是能换银子!" "这样儿的,嫁给谁家都是结仇!"陈姑丈道,"我去寻思寻思,谁与咱家有仇,把她嫁过去,只当为我报仇了!" 陈姑妈险一口气上不来,陈姑丈忙给老妻顺气,无奈,"随口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不成。我是气这丫头无能,比子衿那丫头长五岁,口齿还不如人家伶俐,真是白吃这些年的饭。这样无能,偏又偌大脾气,嫁予我手下管事,倒是没人敢轻待她,只是你也得想一想,她是大孙女,二妞三妞四妞五妞也得嫁人呢,难不成叫其他孙女婿与管事互称连襟儿么?寻个老实的乡绅家吧。" 陈姑丈又道,"胡太太那里,你多带二丫头过去走动。" 陈姑妈叹,"这也好。" 转天,何子衿又收到胡家姑娘差人送来的赏花会的帖子。 第132章 史家母女 ????这寿宴,胡家整整忙了一日。 其实,依胡老爷在碧水县的身份地位,便是摆两三日酒也是应当的。只是,胡老爷为人低调,且不是整寿,便只摆了一日酒作罢,就这样,也累得胡太太身上生疼。 胡太太狠歇了两日方歇了过来,此方有空与孙女说话,问大孙女,"那何家姑娘如何?你见着她没?" 胡大姑娘笑,"如何没见,只是那日就见了一面,且因来的姑娘们多,也没顾得上与何家姑娘多说几句。别的不好说,性子是好强的。"便将何子衿与陈大妞的事说了。胡大姑娘道,"我原以为她们两家是老姑舅亲,定是极熟的,不过姑娘家,各有各的性子,也不一定就全都合得来。陈家大姑娘说话儿不大妥当,她家虽有钱,何家却是亲戚,陈家便不谦逊些,也不好那样说话的。何姑娘年纪小,更不肯相让。那日,真把我们姐妹吓一跳。她们兴许往日惯了的,我瞧着实在担心,生怕她们有什么不痛快,万一拌起嘴来岂不伤和气,待中午用饭时便将她们分开了。" 胡太太微微颌首,"待你下回什么花会茶会的,请一请何家姑娘。" 胡大姑娘应了。 待胡大姑娘走后,胡氏给胡太太递上一盏温茶,道,"娘,你是相中这何家姑娘了不成?" 胡太太笑接了茶,"何姑娘不过十一二岁,这会儿说相中,也忒早了些。" "我听着大丫头的话儿,何姑娘恐怕不是个温顺性子。" 胡太太不以为然,呷口茶,徐徐道,"被人问到眼前倘尚不知吭气,那是人吗?那是死木头。我与你说,这上等人物儿哪,分两种,一种是家里能干的,一种是自个儿能干的。何姑娘就是第二种。" 胡氏道,"凭咱家,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来?" 胡太太道,"叫你说,这何家姑娘不好了?" "不过就是花儿种得好罢了,也值当娘你这样赞她?" "值不值当,慢慢你就知道了。"胡太太不愿多讨论一位姑娘的好坏,哪怕是与亲生女儿也是如此。 胡氏便也不再多言。 话说何子衿接了胡家的帖子,心里还有些微微惊讶,沈氏笑,"既请你,你就去吧。" 何子衿点头,转身又去何老娘那里讹出两块好料子,何子衿是这样说的,"有一便有二,难不成,次次去人家家里做客都穿同一身衣裳,叫人家瞧着,跟没别的衣裳穿似的。" 何老娘只得又割了一回肉,当然,心下也乐意叫自家丫头们与胡家姑娘来往的。 便是沈氏,也展开了新的社交关系,譬如司户大爷家的太太与沈氏就格外能说到一处去,司户大爷姓史,这位司户太太便称史太太了。 这里要说一说司户的职称问题,司户不是官,是吏。这年头,官是中央指派,数量极少,如一县之内,官员只有四人,便是县令,县丞,主簿,典史,这几个是官儿。但一县之地,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仅凭靠这四人是万万治理不过来的,而官员做不完的事情,便要由吏来担任,这便是三班六房的来历。而三班六房,又各有各的不同,如六房,仿照朝廷六部,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这六房里各有头人,百姓分别称其为:司吏大爷、司户大爷、司礼大爷、司兵大爷、司刑大爷、司工大爷。这几位大爷,包括各房人手,皆属吏员。吏的地位没有人们想像的低,起码得能写会算。而三班则是指衙役的分类,衙役分为皂班、快班、状班,这便是三班衙役的由来。而三班的地位,明显低于六房。自来有句杀气腾腾的老话,叫"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便可见衙役的普罗大众心中的地位了。 不管是三班还是六房,有一点儿,官员是流水的官,而且,朝廷明文规定官员不能由本土人士兼任,而吏则不同,在任何地方都是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吏员。如碧水县,今儿个李县令如此,明儿个张县令来了,三班六房还是这些人。而且,稍稍软弱的县太爷,还有被架空的可能哩。 所以,官的地位没人想像的那般高高在上,而吏呢,也有吏的地位。 史太太已有了些年纪,她脑后梳一个简单的圆髻,插二三金钗,圆圆的脸儿上一团和气,与沈氏笑道,"若不是那日咱们说话儿,再想不到县里还有这般透脾气的姐妹。不然你家是书香门第,等闲不敢贸贸相交。" 沈氏笑,"这话该我说才是,以往见着姐姐,听别人说这是司户大爷家的娘子,我再不敢近前唐突的。因姐姐是官家门第,再想不到这样和气。" "嗨,什么官儿呀,乡亲们赏脸,给绣姐儿她爹叫声司户大爷罢了。我家世代做这个,绣姐儿她祖父活着时也是做司户的,做熟的。"史太太眉眼弯弯,年纪虽长沈氏十几岁,说话却极是爽脆,"那天自胡老爷寿宴上回去,就是绣姐儿,回家也与我说,你家两位姑娘都是实诚人。" 史太太说着就一阵乐,"妹妹好福气,有这般能干的闺女。绣姐儿与我说,原想着你家子衿是养花儿的人,不与这寻常闺女一样,不定怎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儿,就是想结交,我们绣姐儿也做不来清高的性子。结果绣姐儿说,你家子衿还在家里帮忙腌泡菜,两人说起话来也对味儿。我们绣姐儿像我,是个直脾气,最不能与那些之乎者也酸文假醋的人来往的。" 沈氏笑,"我往常都说,女孩子家,多做些活儿不是坏事。倘大户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人家的命好。我们这样的人家儿,可没那许多讲究。我们家两个丫头,三丫头跟着薛师傅学绣活儿,子衿在家除了养养花草,就是喜欢烧菜做饭,我都愁的慌。"心下却觉着奇怪,这位史太太的长女是嫁给许举人的长子的,如何又说出酸文假醋的话来? 史太太笑,"这可真是正好,我们绣姐儿也喜欢下厨做个点心煲个汤什么的。" 绣姐儿其实就是那位在胡家与何子衿说话儿的圆脸儿姑娘,年纪与何子衿一样大,只是月份上小些,绣姐儿是六月生的,何子衿是二月生的。故此,就得叫何子衿一声姐姐了。 绣姐儿脸圆圆的,人也圆圆的,明明与何子衿同龄,却似比她小两岁似的,一幅讨喜可爱的圆润模样。她家祖辈就是在户房干的,家境很是不错,白嫩的腕子上带着两个小金镯,头上一支小小的海棠金簪,一支小小的蝴蝶步摇,颈上带着金嵌宝的项圈儿,似模似样的请三姑娘何子衿吃她带来的密饯,"我最爱吃这山楂果儿,却是两样做法儿,一样外头裹着糖霜,一个是蜜渍的,又酸又甜。三姐姐、子衿姐姐,你们尝尝。"她家有干果海味铺子。 三姑娘见这蜜渍山楂红的胭脂一般,不禁心喜,又看那糖霜山楂,便道,"这么早就做山楂了,街上还没见糖葫芦卖呢。" 绣姐儿笑,"也快了,天儿说冷就冷的。十月初做这糖霜还不成呢,怕一着热化掉,这是前儿做好的新鲜货,掌柜大叔知道我爱吃这个,做好给我送来的。我想着要来见两位姐姐,带来咱们同享。" 何子衿笑,"你家的干果儿是一等一的好,我祖母说,她年轻时吃就是这个味儿,如今还是一样的味儿。我们小时候冬天出去,好几回都是去你家铺子买糖葫芦。你家非但这山楂做的好,海棠也渍的好,看这颜色,跟蜜蜡一般。我看那天在胡老爷寿宴上,用的就是你家的干果儿蜜饯,是不是?" 绣姐儿嘴里嚼着山楂,喝口玫瑰花枸杞茶,笑,"子衿姐姐真是好眼力。" 三姑娘顺手给她续上茶,何子衿笑,"这没什么难猜的,咱们县里,你家干果铺子不用数都是最好的,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儿摆席,点心大都是用飘香园的,干果儿就是你家的了。" 绣姐儿为人十分机伶,对三姑娘道了谢,举着茶盏一抬手,"茶还是姐姐们这里的好。" 何子衿笑,"这是我自己晒的花草,你喜欢,一会儿我装一罐给你。" 绣姐儿笑,"那我先谢谢姐姐了。" "不必客气。"何子衿笑,"倘是绿茶,平日间不敢多喝,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这种花草茶多喝些是无虞的。三姐姐喜欢绿茶花草茶混在一起喝,味儿也很好。" 绣姐儿呵呵直笑,"绿茶味儿清淡还好,我有一次喝了南越国的砖茶,茶汤是红色儿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喝了一杯,闹了我半日的肚子,我娘还说呢,就想尝个鲜儿,谁知不说苦不拉唧没个喝头儿,怎么还跟吃了泻药一般。"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一乐,三姑娘道,"世间还有这样的茶?" "可不是么?那会儿我还小,这会儿我娘就想弄些那个茶来叫我喝,好减一减肉,变得像两位姐姐这样的苗条人才好呢。"绣姐儿说着,又一块儿蜜饯进了肚子。 何子衿笑,"你还小呢,等大些自然就瘦了。我小时候也胖,你问问三姐姐就知道。" 三姑娘笑,"是啊,你子衿姐姐小时候,脸也是圆的。" 绣姐儿瞧着何子衿有些不能信,摸摸自己的小圆下巴问,"难不成,似我这样胖?" 三姑娘笑,"你现在也不胖,你性子好,谁见了你都喜欢,何况,现在正长个子呢,倘一味想变瘦,吃不下喝不下的,倒耽误长个子。"三姑娘一路都是苗条人,小时候想吃口好的都没有,实在不能理解绣姐儿想变瘦的心思。三姑娘便是想胖一些,可就是现在,吃食上再不委屈了,仍是吃什么都不胖,亦令人烦恼愁闷呢。 绣姐儿道,"要是我以后能像三姐姐和子衿姐姐这样,我可就放心了。" 沈氏与史太太说话投机,绣姐儿同三姑娘何子衿也能说到一处去。头一天拜访,史太太并未留下用饭,近晌午时带着绣姐儿告辞了。何子衿已命翠儿收拾出了一个细蒲草编的方匣子,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四个青花瓷瓶,何子衿笑,"这是我与三姐姐平日里常吃的花草茶,妹妹拿去尝尝,若合口,只管再与我说。" 绣姐儿笑,"多谢姐姐。" 何子衿三姑娘一道陪绣姐儿过去沈氏房里,史太太见丫环手里抱着东西,嗔道,"这是什么,又要你姐姐的这些东西。" 绣姐儿笑,"三姐姐与子衿姐姐平日里吃的茶,娘你不是想我变得苗条儿么,姐姐们喝什么茶,我也喝什么茶,我也就能苗条儿了。" 史太太笑,"你呀,光喝茶没事,管住嘴才有用。" 沈氏道,"绣姐儿这样正好儿,我看着绣姐儿,就似看到子衿小时候一般。她是还没到抽条儿的时候,待到那时候,转眼就能瘦了。" 史太太笑,"我就承妹妹吉言了。" 一面说话儿,沈氏带着三姑娘何子衿送了史太太母女出去,道,"姐姐还有事,我也不虚留姐姐,待姐姐下次来,可一定得留饭,尝尝我的手艺。" 史太太连声应好。 沈氏与史太太就似失散多年姐妹重逢一般,那叫一个难舍难分,在大门口还说了会子儿话,史氏方带着绣姐儿上车,告辞离去。 沈氏回房问三姑娘何子衿,"绣姐儿那孩子,一看脾气就好。" 三姑娘笑,"是,我跟妹妹都与绣姐儿说的来。" 何子衿亦笑,"直爽的很,有什么说什么,就得与这样的人做朋友,处着才有意思呢。" 沈氏颇觉欣慰,"那就好生相处。" 何子衿问,"娘,你跟史太太是胡老爷寿宴上认识的么?" 沈氏笑,"说来也怪,一说话儿便觉着投缘。"沈氏听史太太说家里有位十二三岁念书的公子,史太太有心来往,沈氏呢,既彼此投缘,也不会将史太太拒之门外。甭看史家老爷只是司户,说起来是不如秀才举人的体面,可史家实足实的殷实人家儿,在碧水县也是数得着的了。 史太太心情也很不错,在车上细问闺女都与何家两位姑娘玩儿什么了,绣姐儿道,"吃了会儿蜜饯,喝了茶,我们解九连环玩儿了。子衿姐姐的屋子里有很多书,都是她自己抄的呢。娘,你看子衿姐姐这样有学问,说话儿还这样和气,比许冷梅好多了。" 绣姐儿嘟嘟囔囔,"不就认得几个字么,装的跟什么似的。" "看着你大姐姐的面儿吧,理她做什么。"史太太想到长女的婚姻就心烦,长女当时说的婆家,说的时候史太太是极乐意的,许举人家的长子许青。那会瞧着女婿也出众,成亲一二年合中了秀才,也算年轻有为。只是,许举人好歹止步于举人,到许女婿这里,中了秀才后考好几回,也没能像他爹一样中个举人回来。其实没中举便没中举罢,整个碧水县举人进士都是凤毛麟角,史家连秀才都没出一个呢。可这考不中举人,性子也古怪了,前年丈夫好意说吏房有出缺,既考不中举人,不如在衙门里补个差,熬几年也能熬出些名堂。不想这话儿却是捅了许家的肺叶子,史司户好心提议,结果没两天闺女哭回家去了。 叫史太太说,不愿意补差,更想着往上奔也没啥,她家男人又不是坏心,没拿女婿当外人才会这样说呢。真以为衙门六房的差使这么好补呢,等闲没点儿关系,拿银子想进都难呢。 可史家就此阴阳怪气起来,还敢说是她闺女不旺夫,气得史太太险过去干一架,倘不是丈夫拦着,史太太再不能叫闺女受这个窝囊气!这两年闺女的日子不大好过,史太太索性把闺女外孙外孙女时不时的接回家住,也懒得与许家来往,对这种酸文假醋的人家儿厌恶至极。 还有上次小女儿绣姐儿去参加胡家的赏花会,史太太想着,小孩子家不过玩儿一玩儿罢了,便叫闺女去了。偏生赶上一群丫头要做诗,绣姐儿心宽,没当回事儿,却受了许青的幺妹许冷梅的奚落,话里话外的说绣姐儿没文化。绣姐儿当时就回呛了许冷梅几句,"我不识字,也不认得书,故此不像姐姐这般刻薄。姐姐既识字,也念了许多书,却变得这般尖刻。如此看来,还是不识字不念书的好,起码落得宽厚二字。" 绣姐儿出了气,可长女在许家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史太太给许家气得胃疼,自此一见着念书人家便绕道而行,不想沈氏是这样爽俐人儿。就是三姑娘与何子衿,也都是能干的姑娘。史太太不禁长叹,"可见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只是没给咱家遇着罢了。" 史太太傍晚就接到了许家送去的许冷梅的定亲帖子,史太太一看竟是陈许两家联姻,奇道,"他家不是誓要将闺女嫁到书香门第去的么?"先时听说想与何氏族长家的嫡长孙何洛小秀才联姻来着。 晚上史太太与丈夫念叨了一嘴子,史司户也烦透了许家,冷笑道,"许亲家眼光是有的,何秀才与胡家,不论哪个都是上上等的人选,只是许亲家没好生照照镜子,他不过一贫举人,拿什么去攀附人家少年秀才与官宦门第呢。" 史太太将嘴一撇,"这陈家哥儿,说也是个出息人,只是在女色上有点儿糊涂。" "陈家千样不好,也有一样好,银子是有的是。要不然凭许亲家的清高,也不能把闺女嫁过去不是。"史司户不欲多说许家的事,问,"你今儿不是去赴沈家的约了,如何?" 史太太笑,"以往只听说这位何秀才也是与许举人念的书,咱家又与他家不熟,少有来往。上次在胡老爷寿宴上却是凑巧相见,才知我们竟是透脾气的不行。何家奶奶人虽年轻,难得和气又明理,性子也爽快,怪道她家酱铺子生意越发兴旺呢。她家有两个丫头,一位是何太太娘家侄孙女投奔了来的,就是拜薛千针为师的那位姑娘。相貌一等一的好,怪道以前有那些流言呢?只是我看,那姑娘不似个糊涂人。" "别听风就是雨,何忻家长媳怎么没的,便与这相关。"史司户敲敲桌子,不令妻子再说这事,在碧水县这些年头儿,少有事能瞒得过他。 "这我知道。只是非得亲自瞧一眼才能信呢。"说来何家,史太太便来了兴致,也没了八卦陈志的心,笑,"你听我说,还有那位种菊花儿的子衿姑娘,与咱家绣姐儿一样的年纪,大生日,比绣姐儿高半头,生得真真个好模样儿,读书识字,听绣姐儿说,屋子里好些个书呢。人家读书识字可不像许家梅姐儿那般眼里没人,人家对咱们绣姐儿和气的了不得。" 史太太靠在薰笼上与丈夫絮叨,"可见这家教好赖,不在门第不是出身,天生各人。性子宽厚的,才有后福。"她家家境虽好,可膝四子两女,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大丫头也嫁了,剩下的就是绣姐儿和峰哥儿了。峰哥儿是小儿子,家里家业丰厚,以后自然不会亏待小儿子,可儿女都是心头肉,做父母的哪个都疼。史太太这些年,就为小儿子小闺女的亲事操心了。虽说孩子们还小,可长大也就一转眼的事。不提前相看着,临时抱佛脚,这可是婚嫁之事,长女提前相看了好几年也没看许青是个神经病来,到小儿子小闺女这里更得小心。依史太太的意思,只要女方家境尚可,人能干,人品端正,讲理就成。日子好赖,也不只看父母传下多少产业,还是要看会不会过日子。 史司户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与妻子道,"念书的闺女,难免心气儿高些,咱们前头三个媳妇,没一个正经念过书的,你给峰哥儿弄个通文晓字的来,以后妯娌可得说得到成块儿呢。" 史太太一瞪丈夫,"难道天下念书的似许梅姐儿不成?你是没见着人家何姑娘的气韵,你倒是做得好梦,人家还不一定乐不乐意呢?" "阖县不只你长了眼,何况人家姑娘还小,说不到这儿。"丈夫大泼冷水,史太太心烦的一挥手,道,"就算说到这份儿上,也得看两个孩子投不投缘呢?绣姐儿与何姑娘玩儿的好,我与何太太也透脾气,就是做寻常来往有什么不好的呢?起码,那是一家子正派人。" 史司户想了想,"这倒是,何太太的娘家兄弟今年才中的进士。三四月那会儿,沈大人衣锦还乡,还与县太爷一并喝酒了呢。县太爷虽是一县之主,却是举人出身,对沈大人客气的紧。" 史太太打个呵欠,面露倦色,"行了,这个不打紧,若脾气不相投,就是玉皇大帝的亲戚也没用。倘脾气相投,不论高低都能来往。" 天色已晚,夫妇两个说些话,便早些安歇了去。 第133章 树外有树 ????何家也接到了陈家派人送去的帖子,何老娘如今与陈家远了,更不会关注陈志的亲事,如今见陈志定亲,还是问了送帖子的媳妇,才知定的是许举人家的闺女。 打发了陈家下人,何老娘将帖了掷在一畔,与沈氏道,"到时你与我去就罢了,别叫丫头们去了,闹哄哄的。" 沈氏道,"我跟母亲想到一处去了。" 陈志的定亲宴日子是在腊月十二,日子还早,何家也未在意,此时,何子衿与三姑娘在试新做的衣裙。这年头儿,除了大户人家的衣裳,寻常人家都是自己做的。三姑娘不必说,她天生的一双巧手,就是何子衿,经过这好几年的训练,做出的活计虽比不得三姑娘,也很能看一看了。 这身衣裳的料子也是何子衿三姑娘自州府买回来的,不是绸也不是锦,就是上等的棉布。何子衿挑料子,不在乎什么绸不绸缎的,而且,上上等的提花织花的实在太贵,她就选素色染色好的衣料,不看别的,就看料子摸在手里舒服不舒服,垂感好不好,贴不贴身,也有那次等绸料,看着也有光泽,摸起来也滑,只是支支棱棱的,就是做了衣裳能好看到哪儿去,似那等料子,都是图个面子又没多少银钱的人家儿买的。话说,以前何老娘也有两件那样衣裳,穿起来像铠甲,何子衿没少偷笑。 总之,何子衿与三姑娘买的料子,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穿着绝对是舒服的。 这样的料子做衣裳,自不比提花织花的富贵,不过自己绣花,也绝不难看。三姑娘是一身肥瘦相宜的朱红色的对襟棉长袍配白绫棉裙,裙摆只露尺长,斜绣了一支红梅,端庄又喜庆。何子衿年纪小,则是石榴红斜襟短袄配樱草色的长裙,裙下摆镶一圈半尺宽的石榴红,往上隔三寸,又镶一圈窄些的石榴红镶边儿,镶面儿上用樱草色的绣线绣着连绵的梅花纹,这纹样简单,并不似三姑娘裙摆上精绣的梅花儿,只是简单的一圈纹样罢了,没什么颜色变化,故而绣起来飞快,何子衿素来手脚慢的,也不过两日就做好了。 短袄上斜襟镶的是一道寸宽的樱草色的料子,腋下斜襟止处系一段窄窄的天蓝带子,且在此处裁出窄窄的腰身,腰上挂着天蓝色丝缕打的长长的流苏穗子垂下。 何子衿这一身是高腰袄裙,她个头儿虽矮,这样穿来也瞧着比例极好,整个人似拉长一般。她衣裳种颜色用的活泼,颇有几分天真稚美。头发编成小辫梳成双丫髻,两根红头绳绑成蝴蝶结的样子垂下来,发间用小小的红色梅花绢花儿装饰,可爱的很。沈氏见闺女头上无金无银,笑道,"这样倒也好看,就是没法儿带钗了。" 何子衿笑,"我梳这样的头发,戴钗本就不相宜,这样就挺好的。" 何子衿是娇俏可爱风,三姑娘则是往端庄里打扮,她正是窈窕的年纪,头发也多,梳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簪一支金步摇,配一支海棠绢花儿,就有那种掩不住的少女的娇艳动人。 沈氏望着两个女孩儿,心里极是欢喜,同何老姑娘道,"这也不是自夸,咱家的丫头们就是比别家的强。"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何老娘瞧着也乐,"这话很是。"对沈氏道,"先前叫你置办的小首饰,置办来了没?" 沈氏一面说着,"昨儿个那银匠铺子里就送来了。"令翠儿去房里取来。 一时,翠儿捧来两个漆红匣子,沈氏打开来,满满两匣子金光闪闪的首饰,何子衿险给晃瞎,两眼瞪得溜儿圆,不可思议,"怎的打了这许多金首饰?" 沈氏抿嘴直笑,何老娘笑,"美得你。" 沈氏此方道,"金的暂还打不起,这是鎏金的。" 鎏金,镀金的意思。 何子衿拿起一支玫瑰花钗,玫瑰做的栩栩如生,这工艺这鎏金技术,寻常人也看不出这是鎏金的来呀。三姑娘道,"一下子做这样多,鎏金的也得费许多银子呢。" 何老娘顿遇知音,道,"可不是,弄这两匣东西,也足花了八两银子!" 沈氏笑,"咱家虽打不起金的,你们大了,总有出门的时候,头发光秃秃的也不好看,这个先拿去玩儿。待以后再慢慢给你们添置首饰。" 何子衿天生乐观,知足常乐,笑,"这个就挺好,要是真金的给我戴,我还怕不小心弄丢了呢。"说着刷刷俩鎏金镯子戴腕上了。 三姑娘也挺开心,与何子衿一人一匣子鎏金首饰带回房了。 待外头雇的车来了,何老娘还说她们,"那许多新首饰,怎么不多戴两件?" 何子衿指指耳上金光闪闪的鎏金葡萄耳坠子,道,"这不是么。" 三姑娘耳上也换了梅花坠子,两人手上还各戴了一个鎏金戒子,何老娘却不甚满意,道,"头上忒素淡,又不是没有,插它个七八根钗才显得贵气呢。" 何子衿道,"祖母,您别老土了。你瞧我们头发这么黑这么亮这么好看,首饰衬一下头发就好了。除了那暴发不会打扮的,谁家会插一脑袋金银哪?真土包。" 何老娘道,"我看你是烧包。" 祖孙两个对了回相声,沈氏笑,"车来了,带着翠儿去吧。" 胡家早先去过一回,如今再去颇有些熟门熟路的意思。 到了胡家大门口仍是有婆子引了进去,至二门换了更为体面的管事媳妇,一路穿月门过长廊,及至一处坐北朝南的院子,便是胡太太的居所了。正房是明三暗五的结构,外头小丫环打起大红的棉毡帘子,何子衿三姑娘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甜甜的暖香,室内传来的清悦说笑声,绕过一张大紫檀屏风,屋子格外开阔起来,正是那日前来拜寿时胡太太所在。 有丫环通禀,"何姑娘、蒋姑娘来了。" 胡太太笑,"快请。" 何子衿三姑娘忙过去给胡太太请了安,胡家四位姑娘纷纷上前,胡二姑娘笑,"祖父寿宴那日虽得见,却没得好生说话儿。我家也有茶花儿,一会请你们去看。" 胡大姑娘嗔,"说到花儿,你这话也没个完了。"引着何子衿三姑娘与室内的其他人相见。 胡太太是祖母辈的人了,且娶了孙媳妇,说来该称老太太了,不知为何还没改称呼,故此,胡太太仍是太太。两位儿媳也都是要给儿子说媳妇的人了,仍是奶奶辈,一个是二奶奶,一个是三奶奶,胡家大奶奶随丈夫在外做官,并不在家。不过,这位大姑娘便是长房嫡女,在老家待嫁,婆家说的是州府颇有名望的章家,章家虽不比宁家,朝中亦是有人为官的,也是州府有名的书香门第。 言归正传,二奶奶望着四十许人,鬓间几许银丝,微有圆润,性子安静,只是赞了声"好姑娘"便没他话了。三奶奶瞧着则较二奶奶年轻许多,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发间插一支雀头垂珠步摇并两支相宜的珠钗,颊上薄施脂粉,眉间仍可见年轻时的美貌,杏眸含笑,一手拉着一个赞道,"那日人多没细看,原来世间竟真的有这般灵秀的姑娘。往日我只说大姐儿她们几个也算难得,如今见了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 何子衿笑,"三奶奶是大家出身,往日间想来少见我们这样的乡下丫头,方觉着稀罕。您多看上两日,包您就知什么叫土妞儿了。" 一屋子人都给何子衿逗乐,三奶奶尤其笑的欢快,与胡太太道,"母亲瞧见没,我也算会说话的,只是也不如这丫头嘴巧。" 三奶奶笑,"好丫头,你要是土,这世上哪儿还有灵秀的。"亲自携着两人的手给她们介绍胡氏姑奶奶,以及胡氏的女儿赵姑娘,还有胡家四位姑娘,三奶奶笑,"想来那天你们已与我家四个丫头和悦儿认得的,以后好生来往,她们在家也没什么玩伴,很是念叨了你们几回呢。"又问何子衿几岁了,可曾念过书之类的话。 何子衿学着林妹妹的台词,"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三奶奶立刻道,"怪道这样灵巧,念过书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我家的几个丫头也是念书的,你们就更有话说了。" 胡二姑娘道,"可不是么,以前都是许姐姐过来,这次茶花儿开了,本想也请许姐姐一并来赏花的,不想许姐姐的亲事定了,她也不好出来了。" 胡家并未多说许姑娘定亲的事,与这一群太太奶奶的相见过,又说了会儿话,胡家几位姑娘并赵姑娘便请何子衿三姑娘去园子里看茶花儿了。 何子衿养花儿是为了挣钱,胡家这等人家儿,花草自然不会少,但见着胡家园中这株盛放的茶花树时仍不禁赞叹,"这树得几百年了吧?"茶树树冠遮住花园一隅,树上盛开着成百上千的大红色茶花。 胡大姑娘笑,"这树原是先祖文襄公幼时自芙蓉山上移下来的,自移至本园起,也有两百多年了。" 何子衿道,"那会儿还是前朝吧。" "前朝还没开始,是大凤朝德宗皇帝时。"胡二姑娘道,"所以说,我家这茶花树也算历经沧桑了。" 三姑娘看了又看,道,"若不亲眼所见,都不能信世上竟有这样的茶花树。" 胡三姑娘与何子衿年纪相仿,眉目间肖似三太太,听三姑娘的话不禁笑道,"其实我家这株茶花树说是有些年岁,在咱们碧水县也是不错的景观了。不过,听说帝都有株杜鹃树,树干有合抱粗,一次开花上万,又是不一样的气派。" 何子衿道,"那肯定得上千年的古树了吧?" 胡四姑娘咯咯笑,道,"这算是树外有树了。" 大家都笑了。 第134章 何老娘的自我评价 ????看过胡家的杜鹃树,及至快到晌午时,何子衿三姑娘便告辞了。 两人路上买了几支糖葫芦,到家后,何老娘嘀咕一句,"又乱花钱。"接过一串山楂的吃了。 沈氏说饭后再吃,笑问,"如何?叫你们赏花儿,赏了些什么花儿?" 何老娘咬着醮了亮晶晶糖浆的山楂果儿道,"这冬天有啥花儿好赏的,无非就是水仙,这会儿腊梅还没开呢。"她家这两样花儿都有,依何老娘五十多年的阅历,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世上竟有这一等赏花之人。哪怕她家丫头片子的花儿卖了大钱,何老娘都不能理解赏花之事,花有啥好赏的?无非就是开了花儿,香喷喷的,瞅一眼便罢了。当然,还有一些花儿是能吃的,譬如藤萝花可作藤萝饼,玫瑰花可做玫瑰茶,就是茉莉,除了熏屋子外,花未开时摘下,去了柄蒂淘洗干净,和上两个鸡蛋,摊的茉莉饼也好吃,带着一股清逸花香,与寻常的鸡蛋饼不是一样的味儿。这花儿能薰屋子能吃倒罢了,可世上多少事做不过来,竟还有人瞅着盆花看没个完?俗称赏花!在何老娘看来,凡赏花赏草的人都是吃饱撑的,更别提花大价钱买花儿买草的人,在何老娘看来,都是冤大头! 所以,这胡家姑娘请她家两个丫头去赏花儿,胡家是大户,何老娘还应景儿的弄些鎏金首饰来给丫头们充门面,实际上,何老娘觉着,胡家都是一家子吃饱撑的没事儿干的闲人。她家丫头片子啥花儿都会养,春天的迎春,夏天的玫瑰,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水仙腊梅。哪怕胡家是大户,何老娘也不觉着他家的花儿有什么好看的。 三姑娘笑,"胡家有一株两百多年的茶花树,刚开花儿,我瞧着得有上千朵花儿,很是好看。" 何子衿点头,"咱们县恐怕都没这么大的茶花树。" 何老娘道,"你们见识过啥呀,你祖父说芙蓉山深处,有一株上千年的茶花树呢,开起花来,那好看劲儿,就甭提了。这两百多年的花儿算什么,去芙蓉山上走一走,多的是有年头儿的花啊树的,那花儿无非就是长在胡家,人家才觉着稀罕。" 别说,何老娘这话其实自有其道理。何子衿忙问,"祖母,真有那么大的茶花树,我怎么没见过。"她也是常去芙蓉山的人哪。 何老娘啧一声,端了茶来吃,"都说了,是要往深山里走才能见着呢。" 一家子说着话儿,阿念何冽也念完书过来了,何子衿问,"爹还没回来呢?"一大早的学谕大人就差人来叫了何恭去,也不知有什么事儿。 阿念瞧一眼两位姐姐的打扮,老鬼与阿念道,"一个娇艳一个俏丽。"阿念还觉着还是他家子衿姐姐更好看。阿念道,"不如我去县衙瞧瞧,看是不是县里有什么事?" 何老娘笑,"不用去,就在县里,还能丢了不成?有小福子跟着呢。" 何子衿问阿念何冽,"买了糖葫芦回来,你们要不要吃?" 阿念笑,"我下午再吃。" 何冽是想吃的,可是,他哭丧着脸,"打昨儿晚我这右边儿这后槽牙就开始疼。" 何子衿忙拉了他,叫他张开嘴看,看半天也看不出啥来,何老娘出偏方,"去厨下拿个花椒粒,哪儿疼搁哪儿,半日就好了。" 阿念跑去拿了花椒粒儿来,何冽往槽牙上一放,牙是不疼的,可他整个嘴巴里,吃过午饭都还是只剩麻的滋味儿,完全品不出别个味道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吃甜的,何子衿说他,"以后可不许吃糖了,赶紧着,吃过东西先刷牙。" 何冽嘟嘟囔囔,"我这会儿不疼了。" "不疼也去刷。"小孩子一般不用刷牙的,因为这年头儿,牙刷也挺贵的,还有牙粉,都是药铺子里出售,一份份药材配了磨成粉,说不金贵是假的。别人家孩子都不刷牙,只何家孩子自小就刷牙,这个好习惯,不用说也知道是自子衿姐姐这里培养的。为这个,何老娘没少抱怨,嫌牙粉贵,增大家里开销。不过,到如今,何老娘也就只是抱怨一二罢了。 何老娘也说孙子,"赶紧去刷刷,那牙粉里有去火的药材。"花这些钱自小糟消着刷牙,要还刷不出一口好牙,真是亏死了。 阿念拽着何冽去刷牙。 沈氏与何老娘商量,"天儿越来越冷了,冬天的竹炭已经送来了,我看了看,倒比往年的好些。昨儿晚相公还跟我说,天冷了,叫母亲这里早些拢起炭盆来,母亲,要不明儿个就拢起炭盆来吧。家里孩子们多,阿念阿冽又要念书,天气太冷,墨都要冻上的。" 何老娘本是不愿的,往年都是进了腊月才烧炭,听沈氏一说孩子们念书的事儿,道,"这也好,今年是比往年要冷些的。只是,炭够不够?别年咱们都没这么早烧的。" 沈氏笑,"母亲放心吧,尽够的。哪怕不够,咱们与卖炭的小二多少年的交情了,当初他爹烧炭时是买他爹的炭。如今他接了他爹的营生,就买他烧的炭了。就是不够,到时看差多少再补些,一样的。" 何老娘点头,"炕也烧起来。早上烧我这屋儿的炕,丫头们不论做针线还是看书都在我这屋儿里来,人多也暖和。你们要是睡炕,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烧。"碧水县传统是睡床的多,不过,何家这宅子有些年头儿了,屋里是盘了炕的。如何老娘卧室,除了惯常睡的老架子床,临窗便盘了一条小通炕,夏天不显啥,冬天在炕洞里放些炭,将炕洞门一关,就能暖和一天。何老娘夏天睡床,冬天太冷的时候要睡几天炕的。睡长了也不行,炕暖和归暖和,可是,太干了,何老娘睡几天会上火。 沈氏笑,"我倒觉着还是睡床舒坦,晚上灌个汤婆子,也不觉着冷。" "年轻人,火力壮。"何老娘很高兴媳妇不需要烧炕,这样就能省下不少竹炭哩。 何子衿倒是想烧炕,只是她屋里没炕,于是,要求添个汤婆子。沈氏笑,"往年汤婆子都放着呢,你跟三丫头,还是一人两个,够不够使?" 不待何子衿三姑娘说话,何老娘便道,"谁要不够就过来跟我睡炕。"这么一提议,何老娘觉着自己想了个绝好主意,道,"你们过来吧,在我屋里过冬,暖和不说,省两个屋儿的炭哪。"要不这么早拢炭盆,何老娘真担心炭不够使。 何子衿道,"我不去,祖母你晚上总是磨牙。" 何老娘深受打击,自尊心受到伤害,白眼,"自小睡觉就跟打仗似的,真以为我稀罕你个丫头片子呢!"老娘主要是为了省炭! "那可不?我还不知道祖母你呢,做梦都说,'子衿,我好稀罕你哟'。"由于何子衿脸皮太厚,何老娘硬给气笑,说,"真个脸皮八丈厚!" 何子衿跟何老娘商量,"祖母,明儿叫小福子去庄上,弄几只鸡回来吧。咱家的年鸡也养得差不多了吧?"她家有三五百亩地,论起来不算多,也在地头儿上盖了处四合小院儿,勉强算个庄子,由何老娘的陪嫁老福头儿夫妻两个看着。这老夫妻也是个孤独命,没个儿女,后来,小福子认了老夫妻做个干亲。庄子上每年养些个鸡鸭猪羊啥的,当然,就老福头儿夫妻,且也有些年岁了,养不多,都是过年时吃。 听到何子衿要鸡,还是几只,年还没到呢,就打她鸡的主意,何老娘道,"你买的鸭子还没吃呢。家里啥肉没有,铺子里天天有肘子,家里也有酱肉,怎么又惦记起鸡来?"说着这话,何老娘心底是十分自豪的,这年头儿,有肉吃就代表家里日子好过。只是,她老人家转头又跟沈氏道,"唉哟,这可不行,咱们这样的人家儿,谁家天天吃肉呢?日子不是这个过法儿,明儿个不准再烧肉吃了。" 沈氏温声道,"不是母亲说孩子们都在长身子,叫每顿做些荤的来吃么。唉,阿冽这孩子也嘴馋,哪顿不吃个荤腥儿就吃不香。相公这吃饭是叫母亲给惯的,天天叫他吃肉吧,他嫌腻的慌。三天不让他吃肉,又嫌嘴里没味儿。" 何老娘呵呵一乐,"这也是。"关系到命根儿子与命根孙子,何老娘又改了主意,道,"现在年景儿就是好了,要是以前,哪里敢想这顿顿有肉的日子呢?不往远里说,丫头片子小时候家里吃回荤就欢喜的了不得,哪似如今,吃肉都寻常了。" 沈氏笑,"是啊。就说以前的衣裳,要是有件绸的,得是串门子做客时才舍得,这会儿也不觉着多稀罕。" 何子衿听着婆媳两个忆苦思甜,坏笑,"我记得小时候祖母对我好的了不得,天天给我买飘香园的点心哪。" 何老娘刚要说还不是给你个丫头片子威胁的,她老人家也有些急智,这会儿孩子们都大了,知道记事了,当然不能再似以前那般。于是,何老娘一咬舌尖儿,菊花儿老脸扭曲出一脸不大和谐的慈爱,摸摸何子衿的头,硬生生的转了话音儿,"是啊。你是老大,不疼你疼谁哪。" 开了头儿,何老娘接着很流畅的总结了一下她老人家这些年的慈爱表现用来洗白,"别说飘香园的点心,你那会儿隔三差五的还要吃羊肉吃牛肉,哪回不给你买?哼,羊肉还好说,城东菜场的肉铺子里总有的卖。牛肉哪里是随便就有的,还挑嘴的不行,老死的牛不吃,病死的牛不吃,单吃意外死的……你啊,也就投生在咱家,遇着我这惯孩子的,才肯惯着你。不然,换一家你试试?" 惯孩子的…… 何子衿脑海里无限循环此四字,惯孩子的,原来何老娘自我评价是个惯孩子的…… 何子衿还没消化掉何老娘的自我评价,何恭一脸喜色的回来了,一进家门儿,何恭水也顾不得吃一口,眉飞色舞道,"咱县里,要办县学了!" 第135章 亲娘的审美观 ????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碧水县离州府不算远,坐车也就一天一宿的路程。可想一下,阖县的举人进士加起来,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可见文风颓靡。 其实,碧水县这地方临山近水,就何子衿穿来这十多年,还没见着说闹什么旱灾涝灾啥的,虽没说到风调雨顺的境界吧,起码人们都能过活,可见,是不错的地界儿。只是,何老娘有记忆时起,就是闹兵荒,天天打仗,民不聊生的日子。如今这才安定了没几十年,据何子衿分析,该是东穆太祖终于把前朝干翻,自己做了江山,只是,这也没几年呢。据说,何恭沈氏成亲的那年,太祖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啥的,还免了三年赋税……不过,这些事,除了当官儿的,碧水县的升斗小民是素不关心的。 如今修养生息几十年,碧水县山青水秀,人们日子也还过得,却是一直没有一所正经的书院。 县学,县学也是有的,学谕大人就是管着县学的事儿。一般县学里念书的都是秀才,名额也是有限的,县学的名额是三十人。只是,看何恭这做秀才的天天在家做阿念阿冽的启蒙老师就知道县学的情形了。说有个学谕大人,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何恭刚刚说要办县学,何老娘这不大懂衙门事儿的都糊涂了,道,"不是有县学么?你一个月还得去一回。" 何恭笑,"不是那个县学,是县里要办书院了。让孩子们念书的地方,胡老爷牵头愿为山长。县里拿不出太多银钱,乡绅们也愿意捐银子,陈家出了一千银子,忻族兄出了八百两,胡家出了六百两,县太爷出三年的薪俸,咱们族里也捐了银子,略有些脸面的,都捐了钱。" 何老娘闻关心银钱的事情,忙问,"你也捐了?" 何恭笑呵呵地,"我们秀才一人五两,算是杯水车薪吧。" 何老娘道,"原来叫你们去是捐银子啊!捐那许多做甚!傻!五两银子能买三头大年猪了!" "娘有所不知,咱们碧水县,听说前朝时也是有书院的,文学昌隆的地方,只是前些年兵火战乱,不要说书院,县学现在也不成个样子。咱们县里,还是这两年,才出了一二进士。如今是皇上下旨,让各地重办书院,以兴文道。"何恭很有耐心的同老娘说一说书院的重要性,"现下读书的孩子是越来越多了。不是各家自己请先生,就是像咱家这样的,自家人来启蒙,待大些再去私塾念书。倘县里有书院,由县里出面儿延请名师,受益的还是孩子们。咱们阿念阿冽都能去上学了,出点儿银子就出点儿吧,咱家也还出得起。以后孩子们都要去书院念书呢,再者,县令大人说了,凡是捐银子的,将来书院建成后勒石以记。"何恭不算太有虚荣心的人,但想到能在石头上记上自己的名儿,心里也是欢喜的。 何老娘嘿然道,"怪道那缺德带冒烟儿的陈老贼舍得出一千银子呢,原来是要把名儿刻石头上呢。"何老娘很知道陈姑丈,如今有钱了,就好个名儿。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县里修桥铺路啥的,陈姑丈时有捐赠。 故此,虽陈何两家疏远,陈家在碧水县名声也还不错。 听老娘这般评价陈姑丈,何恭心里颇是赞同。 沈氏这才插空儿问,"相公中午可用过饭了?" "县太爷请大家吃茶商量书院的事儿,大家一直在说书院来着,哪儿顾得上吃饭,倒是喝了一肚子茶水。"妻子这一问何恭也觉着饿了,笑,"给我弄些吃的来。" 沈氏笑,"幸而叫周婆子留了饭。" 不用沈氏吩咐,何子衿就颠颠儿跑去给她爹端午饭去了。 何老娘叫儿子回自己屋用饭,有媳妇服侍着,舒坦。 沈氏先叫翠儿去打水,服侍着丈夫洗过手脸。打发翠儿下去,何恭悄与妻子道,"唉,今儿个真有件扫兴的事儿,有人说咱子衿那花儿卖了大钱,还打趣说我捐的少,不知是不是无心还是有心说那话。" 沈氏挑眉问,"谁说的?" "许师弟。" 沈氏问,"许青?"许举人算是丈夫的启蒙先生,许举人二子一女,小女是将与许志定亲的丫头,长子许青,这字还与沈氏的闺名重了。好在沈氏自嫁了人,别人都能何恭媳妇或是何家大奶奶称呼她。许举人两子,长子许青,次子许菁,许青早早中了秀才,因自家与许家是时常来往的,过年过节过寿的,何家都会备礼。何恭较许青年长三岁,可不就是正经师兄弟么。 就是因这话是许青说的,何恭才猫不准是有心还是无意。 沈氏柳眉一挑,"又不是三岁孩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也不知道?你惯来好心的,殊不知他人心下存了歹意。他也是当爹的人了,说比你小上几岁,可也有限的,家里儿女双全,难道话也不会讲?这是眼红咱家,以后提防着他些。" 何恭叹口气,"许师弟以往与我也不错,这几年却是性子愈发古怪了。" "上回史太太来就说许家酸文假醋,这话咱们不好说,许先生毕竟待你不错。"沈氏道,"何况他家可是举人门第,论家境也比咱家强些的。这人心也忒窄了,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倘私下打趣也还罢了,这么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定是刻意的。 何恭叹道,"以前在先生家念书,论起来,许师弟年纪虽小些,却是比我和阿素都强些的。他中秀才也比我们早,这好几年中不了举,许师弟心里也急的。只是他何必总盯着比他强的瞧,就跟我比,我大他好几岁,不也没中举么,还不如他呢。真是的,中不了举,难不成日子也不过了?" "这叫什么话。一样是秀才,难不成你大几岁就比他差了。"要说不急丈夫的功名也是假的,只是这功名的事儿,哪儿是那样容易的,如今家里日子也不错,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就这小日子,沈氏也过得有滋有味儿。嗔一句,沈氏道,"许青不识好歹的那样说,你没给他两句听听?" 何恭道,"我还没说,忻族兄就说了,这是县里大事,老爷们儿有银子出银子,有力气出力气倒罢了,岂能要人家小姑娘卖花儿的钱,传出去不好听,好似县里男人不中用似的。我也说了,那是咱闺女的嫁妆钱。许先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呢。" "那也是许青自己说话不检点,这还是师兄弟呢,张嘴就吭你,还是忻族兄厚道。"沈氏对何忻的印象自斗菊会后便又回转了过来,这会儿更觉着何忻人好,想着过些天何家娶大奶奶,她过去帮衬帮衬才好。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何子衿在外头偷听够了,便敲门进来,从食盒里给她爹拿出饭菜摆几上,何恭瞧着闺女这身喜庆鲜亮的大红袄,笑,"咱闺女,穿啥都好看!" 何子衿把菜摆上,机伶的拿着一壶烫好的酒,给她爹斟酒,"如今天儿冷,爹,喝一口儿吧,别喝多,喝多我娘念叨你。" 何恭直乐,"还是闺女好啊。" 沈氏问,"你弟呢?这刷牙的刷哪儿去了?" 何子衿道,"他正换牙呢,一刷,刷了一个下来,是下头的牙,刚扔屋儿顶上去了。周嬷嬷说,后街李家小子来找他们,不知做什么去了。" 男孩子,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往日里有何恭看着念书,傍晚还得出去玩儿一玩儿呢。 何子衿跟她爹打听,"爹,是每个县都办书院么?" "哪儿那么容易呀,有的县太小,有的县太穷,再者,一个县办一个书院,能有几个学生?我听说,五六个县才有一个书院,县令大人是极力争取,还有胡大人也帮了不小的忙,才把这书院落在了咱们县。"何恭笑,"以后你兄弟阿念他们念书多便宜,不然倘去别的县念书,还得住书院里,家里也挂心,是不是?" 何子衿由衷道,"县太爷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可不是么。"何恭是读书人,自是欣喜的,抿一口小酒,乐,"有了这书院,子孙后代都沾大光了。" 何子衿道,"那这书院肯定得建的挺大吧。"还得有外县学生住书院里。 何恭点头,"起码得容得下七八十人。" "光咱们县,像阿冽阿念他们这念书的也不止二三十人呢。还有各村里念书的孩子,其他县的小孩儿,像爹你说的,五六个县才这一个书院,只容七八十人,如何够使?"何子衿又道,"再者,不说别的县,就说咱们县,像许先生这样的举人,是自己在家开私塾。还有大户人家,自己请先生在家教子弟。难不成一下子都能去书院念书?" 何恭笑着夹筷子卤肉,慢慢嚼了,"私塾如何能与官家开的书院相比,别个不说,光先生就不能比。这回也不只是请咱们县有学问的先生,除了胡大人自荐为山长,听说胡大人还把芙蓉县最有学问的钱先生请来了。就是许先生,也答应在书院任职。先生的事儿不必你愁,有胡大人和县令大人张罗着,肯定是有的。再者,你以为是个想念书的就能来书院读书?得先考试,考上了,才能去书院念书。" "这些天得抓紧着些,到时考书院去。"何恭喜滋滋的说。 沈氏给他布菜,道,"那这有了书院,县学的事儿怎么着呢?" 何恭道,"县学跟书院不是一码,县学还是各县的事儿,没啥大变化。不过,咱们县这书院办起来,请了那些有学问的先生过来,就是过去请教,也便宜许多不是。" 何子衿笑,"咱们县可要兴旺了。" "是啊。"何恭笑眯眯的再抿一口小酒。 待用过下午饭,喝了茶,在屋里略歇一歇,何恭就出去把阿念何冽自外头拎回来,与他们说了县里要办书院的事儿。严令两人要加倍用功,就继续精神百倍的教两人念书了。 沈氏从柜子里找出两块湖蓝的料子,絮叨,"要是去书院,可不能跟在家似的这样随便棉裤棉袄的到处跑,得做两身新衣裳才成。" 何子衿道,"书院才开始建,明年能建好就是快的。" "冬天人们事儿少,县太爷抽些壮工,寻了地方,这眼下又有银子,盖房子能慢到哪儿去。"沈氏这会儿才有空说,"还没问你呢,头晌去胡家,胡家姑娘好相处不?" "都挺和气的,就是觉着不是一路人。"何子衿道,"她们在家干的事儿,跟我和三姐姐在家做的事儿不一样,其实说不到成块儿去。" 沈氏笑,"这也是有的,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每天就吃喝打扮,别的啥都不用干,都有下人干了。" 何子衿道,"我想着,那也没意思。还不如咱家这样呢。" 沈氏笑,"你倒乐呵。" 何子衿跟她娘说,"娘,到时去打听打听,书院办在哪儿吧?" "打听那个做甚?总归是咱们县里呗。" 何子衿道,"书院要是盖新的,不会是什么热闹地儿。可书院盖成了,似我爹说的,连上学生老师,也得百十口子人呢。这书院的事儿,一般人摸不着。不过,书院外头的房子地啥的,买一些无妨,不说别的。章嫂子打烧饼的手艺是家传的,听说她娘家兄弟多,也不只她一个会打烧饼。到时置个小门面儿,打烧饼卖酱肘子也行啊。" "就这百多人的书院,一天能卖几个呀。" 何子衿笑,"娘,这才是刚开始呢。咱们这地方,有山有水的,多好。听说就是以前打仗打的民不聊生,如今天下太平了。你想想,以前一个村儿里读书的有几个,现在有几个?就是县里,也是念书的越来越多,咱们县这样,别个县肯定也这样。那书院周围,现在冷清些没事儿,房子地的肯定不贵,你打听打听呗,有合适的买点儿。要不,拿我的钱买,买了算我的。我自个儿学着打理,以后上手也容易。" 沈氏摸着衣裳料子,也没做衣裳的心了,说闺女,"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省着些使吧。你那个花儿,我想过了,物以稀为贵,你要每年都弄十来盆的卖,以后肯定越来越便宜。" "嗯,花儿的事儿不急,不说物以稀为贵,倘每年都能卖那大价钱,眼红的人就更多了,我想明年看看再说。"何子衿腻歪在她娘身边,拱一拱她娘,"说房子地呢。娘,你替我打听打听,成不?" "知道了。你比那盖房子的还急呢。"沈氏抱怨,"等我问问再说,甭成天瞎想着买这儿买那儿,还是置田产最可靠。说是不比开铺子赚钱快,贵稳当。" 何子衿再拱一拱她娘,沈氏笑,"知道了知道了,看把我拱下去。" "榻板挡着呢,拱不下去。" 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坐身边儿,沈氏拉起闺女的小肥手,自个儿瞎欢喜,"这人哪,有没有福气,先看手。"何子衿生的似沈氏,哪儿都秀气,就手脚不大秀气,譬如她小时候胖,手脚跟着胖,也不显啥。如今年纪渐长,她也瘦了,结果,手脚还是肥肥的。何子衿这辈子就羡慕她娘这修长秀的手,也不知她这手怎么长的,又短又粗,既不秀也不美,半点儿不像她娘。 一听沈氏这话就知道是亲娘哪,看她闺女哪儿都好,沈氏就摸着她闺女的小肥手儿夸上了,"手心肉多,一看以后就是拿钱的手。"沈氏这些年颇注意保养,伸出自己那细白柔腻,十指尖尖的手,立刻将何子衿小肥手比成短粗胖,沈氏还能眼瞎似的说,"不像我,你看我这手瘦不拉唧的,一看就是干活儿的手。" 何子衿长叹,"这才是亲娘的审美观哪。" 第136章 ????如今县里即定了开办书院的事儿,何恭对阿念阿冽的功课是一抓再抓,绝不是以往放牛吃草的松懈状态了。谁要完不成功课,还要拿戒尺打板子。 何冽抱怨,"屁股都打肿了。"听说学堂上的先生都是打手板的,他爹却打屁股,何冽倒是不怕打,他就是觉着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年岁渐长,何冽也到了知道要面子的年纪啦。 抱怨也没用,沈氏给他看看屁股,上些药,安慰两句作罢。亲爹,又不会打坏,挨两下挨两下呗。挨两下若能更用功,沈氏半点儿意见都没有。沈氏还拿出沈素的例子做对比,与何冽道,"你爹心软,你是不知道你外公当年,哪儿像你爹这样打戒尺板子,那是拿这么粗的棍子抽。"沈氏还跟儿子比划了一回棍子粗细,道,"你命好,你爹舍不得跟你动大棍子,你就知足吧。" 对比了一下他舅当年的凄惨生活,何冽找到了心理安慰,其实,除了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他也不觉着啥。主要是这年头儿,绝不是后世打孩子犯法的年代,这年头儿,要谁家男孩子没挨过揍,那才稀罕呢。 鉴于家里男孩子用功,何子衿怕他们营养跟不上,便叫周婆子每日去肉铺子里买两幅新鲜猪脑,专门炖来给他们吃。何老娘还说了,"待明年新书院开张,要是你们都考进去念书,咱们一家子就去芙蓉楼吃一顿。" 何恭纠正,"娘,书院不能用开张来说,得说招生。" 何老娘一撇嘴,"还不是一个意思。" 何冽问,"祖母,那是不是到芙蓉楼我们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 何老娘财大气粗,"这是自然!" 何冽道,"那我要吃芙蓉楼的大肘子,听说可香可香了。" "成,成。"宝贝乖孙的话,何老娘没有不应的。 何恭道,"你先好生念书,考上再说。" 何冽信心十足,"爹,你就放心吧,我跟阿念哥也念好几年的书了。现在更加用功,要是年纪差不多的一起考试,也不一定就比别人不如呐!" 何恭刚要说,有信心是好事,可也表忒自信了啊。奈何何老娘已接口,道,"这话很是。只管用心念书,我看咱家就没笨人。" 祖孙几个说了会儿话,何恭就带着两个小的去书房了。沈氏同何老娘道,"昨儿晚卤的两个大猪头,早上周婆子说,骨头都要酥了。咱家人少,一个也吃不了。我想着,前些日子,多得忻族兄照顾,李大嫂子倒是爱这一口,不如送一个去给李大嫂子尝尝。"天气渐冷,已到了做酱肉的时节,沈氏如今不在肉铺子养猪,她都是年初将猪寄养在佃户家,她出养猪的糠料,每养五头给佃户一头,佃户也乐意的。这两天把猪宰了,除了该酱的酱了,沈氏令周婆子卤两个猪头,一个自家吃,一个走人情。 何老娘点头,"这也应该的。咱们两家本就不错,他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去吧。"自杜氏一死,当初那事儿,何老娘便不大计较了。而且,斗菊会的事儿还多亏了何忻照顾,何老娘便彻底释然了。如今也愿意两家走动的,只是,她辈份高,就是去了,与李氏也没什么话说。这就看出有媳妇的好处了,何况沈氏与李氏素来关系不差,由沈氏出面儿走动最合适不过。 沈氏笑,"叫两个丫头跟我一道去吧,她们也大了,该串串门子的。" "这也好。" 沈氏便令三姑娘何子衿去换衣裳,待两人换了出去作客的体面衣裳,娘儿三个正要出门,绣坊那边儿有人来找三姑娘。沈氏便与三姑娘道,"那你就先去绣坊,李大娘找你,兴许有事。"吩咐翠儿与三姑娘一道同去。 三姑娘道,"我与小芬一道也有伴。婶婶还要带东西,没翠儿跟着怎么成。" 沈氏笑,"放心吧,叫周婆子送我们一程就是。" 三姑娘这才不说什么,带着翠儿与夏姑娘去了。 三姑娘带着翠儿去了绣坊,沈氏携何子衿去何忻家,何子衿路上还说呢,"不知李大娘这会儿叫三姐姐去什么事儿?" "总不会是坏事。"沈氏笑,"眼瞅着快过年了,绣坊这会儿最忙。" 何子衿道,"上次去州府,我跟三姐姐还到李大娘的绣坊转了一遭,比咱们县的绣坊更大更阔气。" 沈氏点头,"李大娘也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女人了。" 何家小户人家,平日里没啥大规矩,周婆子便插话道,"听说当初李大娘的绣坊还绣过龙袍呢。" 母女两个皆是惊诧,何子衿道,"不会吧,倘有这样的大事,怎么能没听说过呢。" 周婆子颇是自得,"李大娘不是那般张扬的人,这要不是我,碧水县知道的没几个?" 何子衿八卦之心顿起,"莫不是有啥内情?" "内情没有,我是从羊肉铺子的哑巴婆娘那里听来的……" 哑巴还能传个小道消息啥的?何子衿正纳闷儿,就听周婆子道,"真真正正咱们州府最红的三喜戏班儿用的龙袍啊,那可不是一般的针线……" 何子衿险没叫周婆子这大喘气噎死,周婆子忆起当年,"那年,太太刚生了咱们大姑奶奶,咱家老太太还在呢,咱们县太爷偌大面子,三喜戏班在咱们县唱了三天大戏。唉哟哟,那个热闹哟。咱们老爷还给他家戏班子串了回琴师哪。" 何子衿问,"难不成那么早李大娘就开起绣坊了?" "说来她也十分不容易,以前卖过杂货,在县集出过摊子,后来才置起铺子,转眼三十来年,方有了这份家业。"周婆子感叹。 听周婆子絮叨着,就到了何家,何家门户上的小子连忙上前接了周婆子手里的食盒,沈氏道,"你先回去预备午饭吧。"周婆子便回家去了。 沈氏是常来的,何忻家下人她大都认识,自从杜氏出了事儿,何忻不令儿媳妇理家,直接将家里的事付与李氏管理,这家下人见着沈氏较往时便更加殷勤了。及至二门,便有婆子接手那食盒,一路将沈氏何子衿母女送到主院儿。 李氏得了信儿,站在门前相迎,"我正想寻妹妹说话儿,妹妹倒先来了。这是带了什么来孝敬我不成?" 何子衿给李氏见了礼,李氏忙扶起何子衿,一面说着,亲自引母女二人进屋。 小丫环上茶,沈氏接了笑呷一口,道,"也没什么好的,昨儿个我做酱肉,这不是有猪头卤了两个,我家里一个,给嫂子带一个来,记得嫂子最爱这一口的。" 李氏出身小户,喜欢的吃食也很平民化。李氏笑,"也就你年年记得我。" 沈氏笑,"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何子衿问,"伯娘,康姐儿不在么?" 李氏笑,"非跟着你大伯去州府,你大伯架不住她歪缠,可不前儿就带她一道去了。我两天没睡好了,心里惦记。" 何子衿笑,"您就放宽心吧,忻大伯再周全不过的人。" "老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李氏笑,"你那会去了州府你娘也一样,你不过去了六七日,你娘来我这儿跑了三趟。" 何子衿瞅着沈氏笑,"要不说是亲娘呢。" "你们这些小姑娘,不知怎样生的,个个都这样嘴甜如蜜,叫人不爱都不行。"李氏打发了屋里丫环,"我正有事想跟你们商量。" 沈氏笑,"什么事?嫂子直说就是。" 李氏道,"就是子衿那菊花儿不是养的忒好么,子衿还记得芙蓉坊么?" "嗯,上次斗菊会芙蓉坊一盆凤凰振羽拔得头筹。" "芙蓉坊也是咱州府的老店家了,他家东家与你大伯相识,就想问问你,明年你还要不要参加斗菊会?" 何子衿笑,"伯娘也知道,我就是随便养两盆花自己玩儿,今年是凑巧了有这个机缘,托忻大伯的福去开了眼界,有这一回,我也知足了。" 李氏点头,她打理铺子也有些年头儿了,外头的事略知道些,与何子衿道,"那芙蓉坊的东家是想着,若便宜,你以后有了好花儿,他倒是可以代为寄卖。银钱上你不必担心,芙蓉坊不会亏了你。实话说吧,这素来好花儿难求,芙蓉坊是有名的胭脂铺子,他家不靠斗菊会上那竟花的银钱活,对他家而言,名声可比那竞花钱有用的多,也是他家打听出你的底细,知你也不是要靠卖菊花出名的人,才会通过你大伯与你商量这事儿。" 何子衿想了想,这倒是不错的法子,她不想总是出头儿,一则物以稀为贵,年年弄出一大批,就是仙珍异草怕也卖不上价了;二则,这年头,男人出名趁早有好处,女人可不一定,何子衿倒不是很乐意去出那大名儿。如今芙蓉坊这法子倒不赖,可闷声发大财,不过,何子衿依旧道,"花草这种东西,不比别的,好不好的,一则在人力,一则在天意,这得看明年的花儿如何了?不然,倘没养出好花儿,也是白坑了人家,没什么趣。" 李氏微微颌首,赞许道,"一听这话就知咱们子衿心思放的正。" 何子衿笑一笑,与李氏打听道,"我常听芙蓉坊的名字,倒是知道他家是卖胭脂水粉的,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伯娘要是知道的多,不妨说一说,我也长些见识。" 李氏笑,"要不是你大伯打听清楚,也不会叫我问你。只管放心,芙蓉坊是三百多年的老铺子了,连带本朝,也是经了三朝的老字号,现下靠着的是州府章家。他家主家姓李,在商行商,也是个有信义的人物。" 何子衿笑,"章家?"这辈子她也只去过一次州府,统共只知一个宁家罢了。当然,偌大一州府,自然不可能只一户显赫人家。 "章家也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我听说,纵使如今或者不比宁家,太祖皇帝时,章家也是出过尚书的人家儿。"李氏道,"对了,咱们县里胡家大姑娘,定的就是章家公子。" 听李氏说了一通胡家章家的八卦,及至将要晌午,沈氏方带着何子衿告辞回家。 三姑娘午饭没回来,倒是打发翠儿回来说一声,三姑娘在绣坊用饭了。三姑娘让翠儿回家,待傍晚去接她就成了。 直待傍晚,三姑娘带回个比较震惊的消息,"绣庄里管账的夏姐姐要去州府的绣庄上做事,临年事多,李大娘知道我识字,说叫我学着管些事。" 何老娘立刻问,"那每月给你多少工钱?" 三姑娘道,"二两。" 何老娘一拍大腿,"干了!"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一月花销也不过二两银子。三姑娘一月挣二两,比她绣花挣的也不少。先确定了薪水,何老娘又问,"现在叫你管啥?" 三姑娘道,"就是绣娘们做的活计,每个人做多少活,记下来,算一下发多少钱就行。" 何老娘问,"你算术成不?"拿了银子,也得把事儿做好才成啊。 三姑娘笑,"婶婶早教过我打算盘,子衿妹妹也教过我心算,我今天就是把先前夏姐姐管的账接了过来,夏姐姐说我还成。" 心算啥的,是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对每个家庭成员的训练啦,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向来坚持认为,计算对于人类的逻辑有很好的帮助。家里除了何老娘太笨没学会外,连余嬷嬷也会哒~不过,学的最好的并不是马上要转入会计工作的三姑娘,而是每天负责采买的周婆子。 据传,周婆子由于远超众生的心算能力,在菜场买菜时常把经年卖菜的老菜贩子算到神经紊乱。 三姑娘有了新工作,而且,貌似直接晋升到管理层。正赶上沈氏杀猪做酱肉的时节,家里很是庆祝了一回。何子衿还露一手,做了个爆炒肥肠,直接被沈氏列为不能上桌的菜色之一。 除了沈氏,大家都挺喜欢,用何冽的话说,"臭香臭香的,又臭又香。" 三姑娘闲了与何子衿说,"子衿妹妹,我头一遭知道世间有这等人物。" 啥等人物? 三姑娘道,"夏姐姐去州府绣庄是要顶一位江管事的缺,江管事原是芙蓉县人,嫁了个秀才,不想秀才命短,江管事带着闺女守了寡。要是寻常人,怕是一辈子也就是守着闺女过了。谁晓得江管事又再嫁了,还是州府大商户,因江管事要嫁人,李大娘调夏姐姐过去,咱们县绣庄才有了空缺,叫我暂且补上了。" 何子衿道,"这世上,男人要求女人守节,可有哪个男人会给女人守节呢。有合适的人,当然可以再嫁。" "这话,也就咱们女人说说了。其实,再嫁不难,难的是似江管事这样还能带着闺女体体面面的再嫁人。"三姑娘感叹,"一则没抛弃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二则便是再嫁也能嫁得更好,起码没辱没自己。做女人,到江管事这地步,也算没白活了。" 第137章 ????三姑娘会觉着江管事为人不凡,很大一部分原因与三姑娘的身世有关,父母对待婚姻、儿女、以及父母对待彼此、包括父母之间的情感等等一系列复杂的经历让三姑娘对男女婚姻也有与寻常人不同的看法。简单的说,父母都不是啥好人,一个死的丢脸,一个携款逃跑,三姑娘能有今天,除了自身胆量还有自身运道。 所以,在三姑娘的认知里,守节并不是女人生就该如此的事情,而是一件需要思考到值与不值的事情。倘真倒霉嫁个男人如她亲爹,有她亲妈那样的女人存在也不算啥了。哪怕真是个贤惠的不能再贤惠的女人,倘嫁的是她亲爹那样的贱男人,不要说死了男人理当改嫁,哪怕男人没死,也当和离的。 这是三姑娘以女人的身份的看法。 当然,这并不是说三姑娘就觉着她亲娘做的对,在三姑娘心里,亲娘同样是个贱人。卖自己还不够,还要把亲生骨肉论价卖了……相较之下,人家江管事即使改嫁都要带着亲生骨肉……只这一点,三姑娘就对江管事敬佩,看,世间还是有好母亲的,这样的好母亲,不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骨肉。只是,她命不好,没遇到而已。 …… 经上一系列原因,故此,三姑娘对江管事充满好感。 这也是何子衿听到的唯一关于江管事的正面评价了。 譬如,三姑娘的同门师姐李桂圆就是这样说的,"我们师姐妹三个,都不比三妹妹运道好。我跟阿琪就是一辈子做活的命,不似三妹妹学过字会算术,这一有机会,再有师傅的面子,可不就把三妹妹提上去了。" 这位大师姐以往被陈姑丈收买做过陈姑丈的说客,好在脸皮够厚,哪怕被三姑娘当面拆穿,经过一段时间的脸皮修复,依旧再来何家来往。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就不给何老娘带礼物了。李桂圆一面绣花儿,一面道,"也是三妹妹你运道好,遇着姓江的那娼妇。" "再没见过那等娼妇。"李桂圆很显然比三姑娘消息灵通,道,"子衿妹妹知道不,那娼妇一嫁嫁的还是你冯家姑丈的族亲呢,也是姓冯的,还是一户秀才。她家里穷的都快要饭了,不知怎么勾引了这冯秀才,唉哟,想方设法的进了人冯家大门儿,结果,儿子也没生一个,就生一丫头片子,命硬的了不得,三年就把这冯秀才给克死了。命这么硬,还不好生守寡,那冯秀才坟头上的土都没干呢,眼不瞧的就勾搭上了州府的有钱人家。再有钱如何,听说是给人做填房,人家原配的儿女都好几个了?说不得就是个黄土埋到嗓子眼儿的半大老头子。你说,这再嫁能图啥,还不是图人家有钱!" 三姑娘对江管事是很有好感的,不过,听李桂圆这么说,她也没直接反驳,只是道,"师姐消息可真灵通。" 李桂圆一挑眉毛,道,"姓江的这点子事儿,咱们绣坊谁不知道呢。话说这回大娘真是看走了眼,怎么就提携了个娼妇。"那义愤填膺的样子,一千个替李大娘不值哪! 三姑娘实在听不下去了,道,"师姐别这样说,江管事定有江管事的好儿,不管人家大户难不成是眼瞎的,专捡着不好的来娶。" "你年纪小,可知道什么,男人哪,还不就看一张脸。那姓江的,你没见过,我可是见过的,有一回来给大娘送东西,那眉眼那身条儿,浑身上下只写了一个骚字,我一瞧就知不似良家妇人。"李桂圆说的有鼻子有眼,她又道,"不过,那骚狐狸走了也好,她不走,妹妹也不能去学管账。妹妹眼瞅要发达了,以后可别忘了提携提携你师姐哟。" 三姑娘谦道,"师姐这是哪里话,我还不是一直仰承师姐照顾么。" 李桂圆眉眼一笑,拍拍三姑娘的手,"咱们同门师姐妹,不比别个,正当守望相助,互相扶持,是不是?" "师姐说的是。"三姑娘问,"听说师姐大喜的日子就快了,定在哪天?" 李桂圆面儿上一红,"腊月初七,到时妹妹带着子衿妹妹一道过去热闹热闹,你们去了,也给姐姐我长长脸。" 三姑娘笑,"成,一定去的。" 李桂圆亲事将近,平日里忙的很,这与三姑娘联系感情的空儿也是挤出来了,说了会儿话,她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李桂圆,何子衿感叹,"桂圆姐这亏得还没嫁人就这满嘴荤话,这要成了亲,可怎么得了。" 三姑娘似笑非笑,"她呀,就是这幅性情,别看在咱们跟前说咱们天好地好,搁别人跟前,不见得怎么说咱们呢。" 何子衿:李桂圆就是传说中的n面派哪。 其实,李桂圆在另一师妹何琪跟前儿是这样说的,"咱们两个说是做师姐的,论谁都没三妹妹得师傅喜欢。她也会做人,去一趟州府还给师傅给大娘带礼呢。光凭这一条儿,咱们两个这穷家破户的也比不得她,她虽说命硬无父无母,何家对她当真好,还教她认字算术,不然,绣坊这缺,哪里轮得上她。" 甭看何老娘何子衿祖孙两个收拾过三太太五婶娘婆媳两个,何琪说话却很公道,何琪低头绣花道,"咱们师姐妹三个,唯师妹能写会算,但有这记账的事,自然是师妹来做的,这也正常。就是五叔婆教她读书认字,这是五叔婆有仁心,师妹运道好。"五叔婆是指何老娘。 李桂圆酸了一通,得何琪这一句,倒显着她心小似的,也便不好再跟何琪说啥了。而且,李桂圆深觉着,师姐妹三个,除了她这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实心人,两个师妹实在是各有各的小心思:何琪一门心思的从师傅那里偷绝学,师姐妹三个,在绣活上,何琪是进益最大的。三姑娘更鬼头儿,以往看她最老实,谁知这读书的人就是鬼心眼儿多,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去绣坊管账了,一个月啥都不用干就有二两银子拿!真是找谁说理去呢。 想了一通这不省心的两个师妹,李桂圆简直午饭都吃不香了。 何子衿正跟三姑娘打听,"李桂圆说了个什么人家儿哪?" 三姑娘道,"我也不大清楚,她也没说清楚过,听她说是家境挺好的,婆家也有百十亩田地,三进宅子,外头还有铺子。" 家里有田地有铺面儿,这真是相当不错的人家儿了,当然,这是相对于李桂圆的个人条件而言。倒不是说李桂圆个人条件不好,可勉强说就是一般,能嫁到有田有房有铺子的人家儿,的确是不错了。何子衿亦道,"她这婆家还不赖。" 正巧周婆子在院里鸭笼喂鸭子,这会儿听着了,道,"不就是菜场羊肉铺子那家儿的儿那媳妇么。我早听她婆婆比划过了,她家儿媳妇与咱家三姑娘是师姐妹,一并跟着薛师傅学针线的,就是刚刚那位李姑娘。我每次买羊肉都是到她婆家的肉铺子买。" 周婆子亦觉着李桂圆这亲事很有油水,道,"别个不说,李姑娘嫁过去,不愁没羊肉吃了。" 何子衿立刻想起来了,道,"啊,她婆婆就是嬷嬷你说的那个特会传小道消息的那个不会说话的老板娘,是吧?" 喂完鸭子,周婆子手往围裙上一擦,道,"就是那哑巴婆娘,天天无事生非,特会挑拨个事儿,常把她男人气个半死揍她一顿。不过别看话不会说,心里可有数,人也会算计,她家的羊肉生意挺不赖的。" 说了一回李桂圆,何老娘想买地的事儿也有了准信儿,何老娘当天就叫何恭带着小福子去瞧了回地,一百五十亩妥妥的肥田就到了何子衿的名下。 何老娘倒没想着直接就将地记在何子衿名下,还是沈氏提的,沈氏道,"直接记好,省得以后再改名字,也省了一桩麻烦。" 这原就是何子衿挣来的银子,家里早合计好给她买嫁妆田的,何老娘也没意见,不过地契还是由何老娘收着的。但,何子衿在法律上已经是一名妥妥的小地主啦。 什么买田或地契过户的事儿,都要去衙门司户大人那里办手续的,沈氏在与史太太说话时,史太太便道,"你家是真正疼闺女的人家儿。"见过多少人家,大都是拿闺女补贴儿子的。何家这么一大笔银子,说是何子衿挣来的,可都给何子衿买了田,这也相当难得了。 沈氏笑,"本就是子衿挣来的一笔浮财,我就这一个闺女,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再不能要闺女这个钱的。" 史太太道,"也就你家这样想,咱们县里,多少人家收多少聘礼,便将聘礼原样当嫁妆陪嫁过去,自己家再不出一分嫁妆的。"何家闺女有这一百五十亩肥田陪嫁,当真能说一户不错人家儿了。 "何必跟那样的人家比。"沈氏道,"那样的人家,或者真是日子艰难,这倒有情可原。或者真是自己刻薄的,那也没法子。要我说,闺女跟儿子一样,哪个不是咱们十月怀胎来的?" "是啊。"史太太说着就说到了县里筹办书院的事儿,"你家两个小子,都要考书院的吧?" 沈氏笑,"是。他们两个也念了两三年的书了,既是书院招生,咱们又离得近,就叫他们试一试呗。考得上就去上,考不上反正也年岁不大,在家念两年书再考也无妨。" 史太太笑,"我家峰哥儿也准备在考书院的,你有没有听说,许举人要办个班,就是为考书院准备的课程,时间不长,大概半年。我听说许举人也要去书院任先生的,上一上他这学堂,兴许考书院能容易些呢。" "这我倒不知。"沈氏一听就兴致极浓,与史太太打听,"上这半年学堂要多少银子呢?" "银子就是贵了些,每人要二十两。我家与许家有亲,许家虽说不收峰哥儿的钱,可我怎好不给。"说到许家,史太太就想叹气,她也就叹了一口气道,"一码归一码,亲戚是亲戚,说来以往许亲家办的私塾也不便宜,一月也得二两银子呢。我们峰哥儿这些年念书,我也没少过许亲家的。"她家倒不缺儿子念书的银钱,只是有许家这门亲家当真憋心。 沈氏过日子节俭,在儿子念书上是极舍得的,道,"我回去与相公商量一二,倘相公也同意,咬咬牙也得叫孩子们去。" 史太太笑,心说,轻轻松松刚买了百五十亩肥田的人家,就是出这四十两银子,也不至于到咬牙的份儿上。史太太依旧笑眯眯地,"是啊,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儿呢,这要早考上书院一年,就比别的孩子早一年听那些有学问的先生们讲课,以后兴许就能早一年考秀才。"简而言之,不能叫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可见这种思想,古来有之啊! 沈氏颇是认同史太太的说法儿,自史家告辞后,沈氏便十万火急的回家同丈夫商量要不要叫孩子们去参加许举人补习班的事情了。 老鬼的反应是这样滴:一个举人,哼! 在阿念的心里,老鬼也比许举人有学问的,于是,阿念道,"我们跟姑丈学的挺好的,再说,基础一点一点儿的打,也不是拔苗助长就能行的,我倒觉着不用去。" 何冽道,"这也忒贵了,半年就要二十两银子!"由于从小接受他姐的心算训练,何冽小朋友对数字相当敏感滴。而且,何冽知道家里不是富户,也是很会过日子滴~沈氏却不这样看,沈氏道,"要是花二十两能保证你们进书院,我也舍得。" 何老娘这铁公鸡亦打算拔毛了,道,"你娘说的对,就是这个话!二十两算啥!我可是听说了,书院里都是有学问的先生,个个儿比许举人还有学问!"不过,何老娘问沈氏,"花二十两在许举人那儿念半年书真能考上书院?"她儿子在许举人这儿念书走礼的花销,十几年二百两不止,也没考个举人出来。 三姑娘话虽少,却是一语中的,"这得看出题考试的是不是许举人吧?" 何子衿不想家里花这冤枉钱,道,"许举人在咱们县算是有学问的,可倘五六个县一起算,怕也数不着他。就是这办书院,头一遭考试招生,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小举人出题目吧?再者说,人家许举人办这课程,可没保证一定能考上书院,无非就是他有举人功名,又做了多年的先生,在教书上有经验是真的,方办这个课程,在书院招生前再捞一笔银子罢了。" 何恭还是很尊敬老师的,咳一声,轻斥,"不准说这种话,许先生是传道授业之人,收些束脩是应当的。" 何子衿笑,"我就是觉着,爹你自小是跟着许先生念书的,许先生的学问,你也学了大半。爹你讲课讲得就不赖,咱家与许家素有交情,要是觉着不放心,不如去许先生那里旁听一节课,是好是赖也就能分别了。觉着好,去念半年,家里也有这个钱。觉着一般,那就不用去,也没啥。"真想不到许举人还有开速成班的脑子,只是,有这个脑子,这些年许举人家过的可是寻常了些。 何子衿的提议倒是得到家里一致通过:先试听,上不上速成班再说! 开速成班其实不是许举人的专利,自从县里要办书院,周婆子第二日又带来新鲜消息,"芙蓉县也有举人老爷开学堂,说是给考书院的孩子们讲课,比咱们县便宜,人家上半年课只收十八两!"周婆子除了采买外还带回了芙蓉县书院速成班的招生简章。 何子衿感叹:实在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啊! 其实许举人这速成班,虽不是许举人的专利,许举人也是下了一番决心才开的,其间没少幼女的劝说。对,就是许冷梅,那个曾经嘲笑史家福姐儿没文化的菇凉,也是即将与陈志定亲的菇凉。 许冷梅是这样劝说其父的,"父亲并不是看中束脩的人,可这举凡做学问,总要有个门槛儿的。孔圣人如何,不也要收几条腊肉么?如今县里要办书院,父亲也要去书院任教,咱家这私塾是不会再办的。就是为咱们县的小学子着想,父亲也该再开几堂课,给他们巩固下基础也好,哪里不足,再给他们讲习一下也罢,总归是父亲做先生的心意不是?" 不能提钱字儿,还得把父亲说到心动意动,总是来说,许冷梅还是相当了解父亲的。 许家的速成班开起来了,家里这一笔进账不小,许太太与闺女道,"再给你置一二金首饰,总不能嫁过去叫人小瞧。" 许冷梅淡淡道,"陈家又不是看中咱家有钱,母亲放心吧,陈家给的聘礼不会少,到时自有打金首饰的银子。这钱母亲收起来留待家用也好。" 许太太掩泪,"总是爹娘没本事,委屈了你。" "这有什么委屈的。"许冷梅给母亲拭泪,"我嫁过去就是做少奶奶,金奴银婢的使着,再富贵不过的日子再者,陈家大爷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委屈不到我。" 许冷梅是真心不觉着委屈,世上的人其实都是两张皮,便如父亲,孤傲清高重名声,其实心下未尝不知黄白之物的好处,不然也不会给大哥二哥娶得殷实人家的媳妇,不然也不会给她定下这门富贵亲事了。陈志即使有些糊涂名声又如何,陈家大富之家,许家举人之家,一则有钱,一则有名,端得天作之合。 许冷梅想,她这父亲,自己一辈子于功名于人事于前程皆无大出息,倒是给子女结的亲事桩桩殷实,件件实惠! 第138章 ????过了李桂圆的亲事,就是陈许两家的定亲礼,亲事定了,成亲的日子更近,便是在第二年的正月十八,眼瞅就到的。 陈家给的聘礼颇是丰厚,许太太带着闺女看了,两个媳妇史氏凌氏在一畔跟着看陈家的聘礼,凌氏嘴巧,笑,"可是十里八乡都没有这般丰厚的彩礼哪。妹妹福气好,嫁得这样的富贵人家儿。" 许冷梅似笑非笑,"瞧二嫂说的,二嫂嫁到我家,看来是福气坏的。" 凌氏一噎,史氏没凌氏这般意气去拍许冷梅的马屁,这丫头念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素来眼里没人,史氏便道,"太太,我与弟妹去瞧瞧午饭可得了。" 许太太道,"去吧。" 史氏凌氏去瞧午饭了,出了放聘礼的屋子,凌氏低声道,"我还不是好意。" 史氏淡淡道,"你呀,是多余。" 凌氏叹,"没招她没惹她的,这个脾气,真不知什么样的人能哄乐了她。" 史氏道,"到婆家就换她哄人,不是人哄她了。" 妯娌两个说话便去瞧饭了。 许太太与女儿道,"你二嫂是个有口无心的,心里知道就行了,不用与她计较。" 许冷梅没说话,许太太瞧着彩礼丰厚一样欢喜,拍拍闺女的手道,"可见是诚心求娶,看你看的重。" 许冷梅取了聘礼单子看过后道,"这也省事了。"衣裳首饰颇是周全,不然正月十八的正日子,再去置办就显仓促。何况还有一注现银两千,许冷梅道,"母亲看着,帮我置了田产吧。" 许太太道,"这也好。" 闲事不提,转眼便是新年,其实一进腊月,大家就操持过年的事了。年前的年礼走动自不消说,倒是何子衿养花儿养出了名,她每年腊梅也要养些给她爹拿去走礼的,人一出名儿,寻常的花儿别人也能瞧出好儿来,何恭但凡带几盆花儿出去走动,又是大过年的,大家瞧着红艳艳的腊梅,不够都赞几句。 倒是何子衿,好容易重活了一回,如今也是小地主儿了,何子衿就打算趁着年华正好的再做身新衣裳,跟沈氏提了一句,沈氏道,"你今年冬天可做两身崭新衣裙了,就是我允了,你祖母也得说你。" 何子衿想了想,笑,"娘就放心吧,娘只管预备出料子来,到时娘也做一身新的穿。" 待晚饭吃后,一家子在何老娘屋里说话,何子衿便说了,"过年谁家不串门子走亲戚,祖母,你可得做身新衣裳。我料子都给您挑好了,那匹胭脂色织花的就好看。" 何老娘假假谦道,"我一把年纪了,又不是没衣裳穿,还有绸衣裳没穿过几回的,不用做。" 何子衿见何老娘嘴角也翘起来了眼睛也弯起来了,就知有门儿,继续笑道,"祖母别管了,你不穿,反正我只管做好了,到时您老不要,我就扔街上去,有的是人要。" "这是什么混账话。"何老娘笑骂一句,也就不一力拒绝了,道,"唉,那样的好料子,你做断不妥当的,万一做坏了,岂不糟蹋了好料子,还是叫三丫头做。" 如今快过年了,三姑娘只用把手里的账理清,是不用再做绣活儿的,见何老娘点她的名,笑道,"这也便宜,我这里正好有姑祖母的尺寸的。" 何老娘道,"上回你给我做的那身穿着就服帖。" 沈氏笑,"这不是我夸咱们自家丫头,三丫头的针线,就是在咱们镇上也是一等一的。" 喝口茶,何子衿接着道,"还要再做件斗篷,祖母的那件斗篷穿多少年了,听说还是姑妈出嫁那年做的,年岁比我都大,料子早不新鲜了。新斗篷的料子我也早给祖母看好了,那匹黑底红花儿的就大方,到时絮了新棉花,沿个寸宽的黑边儿,要多暖和有多暖和。" 何老娘怪舍不得的,道,"我那斗篷去年刚浆洗过,翻新絮的新棉,就是外头看着不大新鲜,其实那料子好,还是你祖父活着时给我置的好料子,现在摸着都软和的了不得。" "这件儿又不是说不穿,做件新的,有个替换的也好,是不是?"何子衿道,"再说了,那件没风毛儿,上回我去洛哥哥家,见他祖母披的斗篷上还有风毛儿来着,咱家现在日子好了,也给祖母做件有风毛儿的斗篷,穿出去才体面哪。" 何老娘一听要做有风毛儿的斗篷,立刻道,"可了不得,那得多少钱哪!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早打听过了,又不是做裘衣,边边角角的镶风毛儿用不了多少钱,一件衣裳做成,也就用一两张皮子,咱们自家做,只用皮子成本,也不花别个钱。"何子衿道,"祖母想想,一只兔子才多少钱,何况一张兔皮呢。" 何恭是孝子,劝道,"娘就做一身吧,过年的,家里都做新衣裳,不过是镶个毛边儿,咱家还镶的起。" 儿孙都这样劝着,何老娘咬咬牙,"成!" 说通了何老娘,沈氏便打算买几块兔子皮,何子衿叫她娘多买几块儿,何子衿劝跟她娘说的,"以前没有倒罢了,娘这也辛苦十多年了,不过是过年穿一回好衣裳,祖母也要用皮子的,娘的衣裳也不必用多了,袖子上这样缝一圈儿就格外好看呢。" 沈氏本就注意仪容,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给闺女说的颇是心动。关键也是这两年日子的确宽裕了,沈氏道,"那就多买两块,你们姐妹年岁也大了,是该学着打扮的时候了。介时皮子给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做。"女孩子家,当然得会过日子,但倘以后不会穿衣打扮也是件愁事,沈氏也格外注意对家里女孩子审美的培养。 何子衿笑,"我早打听了,狐狸皮给兔皮是贵些,也没贵太多,咱家别买那稀罕的狐皮,就照着寻常颜色的买两块给祖母衣裳上用,祖母定高兴。咱们自己的用兔皮就好。" 沈氏一戳闺女的额角,嗔,"真个鬼灵精。"家里人人都有新衣,何子衿这做新衣的事儿还不是水到渠成。这回,非但是新衣,还能镶个毛边儿。想到闺女这事儿做的滴水不露还在老太太跟前卖了好儿,就是沈氏,心里也喜欢,真是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于是,在何子衿的动员下,这年年底,家里女人们都穿上了镶毛边儿的衣裳。就是男人们的新衣,也体面的很,何恭照旧是棉长袍,沈氏不会亏待自己男人,何恭的新袍子袖口,镶了寸宽的狐狸毛边,瞧着斯文之外格外多了几分富贵气。 阿念何冽的棉袍就没弄毛边儿了,他们的棉袍都配了寸宽的腰带,扣出腰身来,俐落的很。 何老娘瞧着一家子体体面面的儿孙,乐呵呵的过了个年。 过年时县里又有戏台唱戏,何老娘带着一家子去看戏,新袄裙新斗篷的不离身,还有人奉承她,"您老越发富贵了。" 后邻老太太白氏与何老娘是一个辈份的,年纪比何老娘小两岁,笑,"瞧我老姐姐的这通身的气派,真叫一个鲜亮!唉哟,这镶的什么毛啊,可真软呼。"说着还摸两把,言语间颇是羡慕。 何老娘头上插着一根真金簪两根鎏金的银簪,头上戴着翻新的卧兔儿,耳朵上还挂了两个金耳圈,再加上一身簇新的衣裳斗篷,两只手搁毛绒绒的手捂子里,简直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啊,笑,"是狐狸毛,孩子们说,弄一圈儿狐狸毛,格外暖和些。" 白太太也是一身新棉衣,只是,她这料子就是寻常的棉布,说是浆洗过,就显得硬了些,不如何老娘身上的缎子软乎亮丽,棉衣上自然也没有镶毛边儿的,头上倒也有几支鎏金簪子。甭看老太太们年岁大了,倒较年轻的攀比的更加厉害,何老娘给白太太说的心里窃喜,她还假意谦道,"哎,妹妹也知道我家,不是穿这毛衣裳的人家儿。我也不知道,孩子们就偷偷的做好了。要是不穿,孩子们又不高兴。" 白太太道,"这才是嫂子你的福气呢。" 何老娘抿嘴一乐,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一条线,待锣鼓一开腔,何老娘就笑眯眯的看起戏来。这一班戏班儿是何忻请的,故此,何氏族人有些不错的位子,譬如何老娘这一桌,还有服侍的下人摆了两碟干果,亦有茶水伺候。 不过一家子也就何老娘围着桌子有个位子,何子衿三姑娘都是跟着沈氏坐后头板凳上的,何老娘抓两把干果,一把给何子衿一把给三姑娘,何子衿给那伺候茶水的小子几个铜板,道,"坐着的都是长辈,勤来着些。" 那小子欢喜的应了,之后服侍的果然殷勤。 倒是何老娘很是瞅了自家丫头片子的荷包几眼,回家说她,"个傻大方,怎么还学会打赏了?咱家可不是那样家风。" 看回到家,何老娘也不打算脱装备的样子,何子衿给她去了斗篷,一面笑,"祖母是要坐着看半日戏的,吃了瓜子核桃,难免口干,咱自家又没带水。给他几个钱,过来的便勤快,省得到时要茶无茶要水无水,岂不扫了看戏的兴致。" 何老娘嘴里嘟囔,"一桌子都沾咱家的光。" 何子衿笑,"是啊,大过年的,就叫她们沾一回吧。" 手从手捂子里拿出来,今儿头晌光顾着把手插手捂子里了,可不把金镯子给捂住了么。何老娘一时没留意,决心下午去听戏不戴手捂子了,何老娘把手捂子给何子衿,道,"我火力壮,不用戴这个,怪热的。你小孩子没火力,以后给你戴吧。" 于是,何子衿稀里糊涂的,就得了个手捂子。 看过了何忻家请的戏班,陈姑妈力邀何老娘过去看她家请的戏班,何老娘是戏迷,再者,也不好真不跟陈家来往了,便也去了。三姑娘是不去的,沈氏不大喜欢看戏,何况过了初五,孩子们就开始念书了,初八铺子开业,家里的事也得指望着沈氏,何老娘就把何子衿带去了。 何子衿去有去的好处,得好几个大红包,陈姑妈笑问,"阿念阿冽怎么没来?" 何老娘道,"这不是就要考书院了么?过了初五,就在家里念书,我叫子衿她娘在家看着他们呢。" 陈姑妈微微颌首,"非得苦读,才有出息。这么小就知道用功,以后定有出息。" 何老娘笑,"就盼他们应了姐姐的话呐。" 陈二妞与何子衿说话儿,"妹妹,你可是好久没来了。我诗会下帖子请你,你怎么也不来?" 何子衿笑,"咱们可是知根知底的,二妞姐还不知道我,说是上了两年学,识得几个字是真的,诗啊干的是再做不出来的。" 陈二妞笑,"你只管来,我也不大会做诗,不过是起这么个由头儿,咱们一处乐一乐罢了。" 陈姑妈笑,"就是这样,如今姐妹们在闺中,正该好生乐一乐的。"又夸何子衿梅花儿也养的好,何恭送来的梅花儿,陈姑妈就摆在了屋里。 陈大妞一声冷笑。 陈二妞就想堵上陈大妞的嘴,自从陈大奶奶把自己作去念佛,陈大妞便以恶心何家人为己任,不见何家人则已,见则必要阴阳怪气。 陈二妞真是愁死了,陈姑妈脸已经沉下来了,她没料到陈大妞在长辈面前也能如此。她委实受够了陈大妞,她儿子五个闺女两个,孙男孙女更是不缺,如今在数的孙女就有六个了,也不差陈大妞这一个。陈姑妈对陈大妞道,"这两天你总在我跟前儿,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陈大妞再一冷笑,起身一扭就走了。 陈姑妈叹,"真是前世不修,修来这等孽障。" 何老娘见陈大妞都这样自暴自弃了,反安慰大姑姐两句,道,"儿孙都是债,想来大些就能好了。" "那我得烧香拜佛。"陈姑妈道,"我看得到时候都这样,就不用说我看不到的时候了。妹妹你说,我哪里敢放她出去见人。这个脾气,出门就是得罪人。我真是上辈子欠下她们母女的了。" 何老娘劝道,"姐姐看二妞她们姐妹就知道,天底下,还是懂事的孩子多哪。" 陈姑妈长叹,"我就盼着阿志媳妇赶紧过门儿呢。" 陈大妞这般无礼,何老娘反是不气了,回家还安慰何子衿,"不必理会她,这是自己作死呢。" 何子衿原本没把陈大妞放在心上,她回房点了回在陈家收到的红包儿,都搁自己的小匣子里存了起来。傍晚阿念过来看她,问,"姐姐,你可见着陈大妞了?" "见了,怎么啦?" "她有没有欺负你?"阿念是担心他家子衿姐姐受陈大妞的气来着。 何子衿道,"她敢欺负我,给她俩耳光她就老实了。" 阿念哈哈直乐,何子衿问他念书累不累,阿念嘟嘟囔囔的同他家子衿姐姐说了半晌的话儿,还着重赞了他家子衿姐姐过年穿的这身镶了毛边儿的红衣裳,阿念道,"子衿姐姐,以后你冬天的衣裳还这么做,有毛毛边儿的好看。你人生得白,穿红的最好看。" 何子衿眉开眼笑,"那是。" 一时,何冽过来喊阿念回去睡觉,阿念瞧一瞧窗外,问,"都这么晚了?" "可不是,你这出来撒尿的,还以为你掉坑里了。"何冽肚子又饿,问他姐,"姐,你这儿有没有点心?" 何子衿现在已经不大喜欢吃点心了,说何冽,"有芝麻糊要不要喝?"何子衿每天一碗用来美发的。 何冽也不挑,阿念去厨下拿了两个碗来,何子衿给他们冲了两碗黑芝麻糊,待吃完黑芝麻糊,何子衿道,"睡前别忘了刷牙,不然又要闹牙疼了。" 两人都应了,走前阿念还叮嘱,"姐姐也早些睡,晚上冷,烫两个汤婆子暖一暖再睡。"出去后仔细的给何子衿关好门,不要他家子衿姐姐送出去,外头冷。 何冽擦一擦吃芝麻糊吃出的鼻尖儿的细汗,又紧一紧棉袄,道,"阿念哥,你可真啰嗦。" "这怎么能叫啰嗦,女孩子不比咱们男人强壮,当然得照顾着些。"阿念挺一挺还有些单薄的小胸膛道,"你看子衿姐姐,比我还长一岁,现在都没我高了。你以后也会长得比子衿姐姐高,所以说,身为男人,就得知道照顾家里的女人。" 何冽一琢磨,"这也是啊。" "那是!" 第139章 信至 ????陈志的婚礼颇是盛大,起码在碧水县是有一无二的了。何家随了礼,除三姑娘外都去吃了回喜酒。陈志亲事不过一月,陈二妞的亲事也定了,亦是碧水县的显赫人家儿,胡家二房的一位公子。 便是何子衿也得佩服何姑丈钻营的本事,真是只有世人想不到,没有何姑丈钻营不到的。 陈二妞亲事定了,陈二奶奶特意过来说话儿,言语间颇是欢喜,"再也想不到的缘分,胡家哥儿比二妞大两岁,也是准备考书院的。" 沈氏与陈二奶奶关系不差,笑道,"我就说二妞是个有福气的,不知什么时候定亲?" 陈二奶奶笑,"亲家那头儿是想着早些定下来,不过,二妞明年才及笄,看了明年正月二十八的日子。时间松快些,我也正好得给二妞筹办嫁妆。" 沈氏笑,"二嫂子最是周全的,以前定给二妞攒着嫁妆的,只是二妞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可得着实备几样不寻常的体面东西才好。" 陈二奶奶笑不拢嘴,可见对亲事的满意,"弟妹说到我心坎儿上了。"陈二奶奶的确是一千万个没想到的她闺女真能得了这门亲事,陈大妞是嫡长孙女,年纪也最大,但有好亲事肯定也要先说陈大妞儿的,不想这丫头自己作死,把桩上上等的好亲事给作没了,倒叫她闺女捡了现成。想到大房如今七零八落的样子,陈二奶奶心里说不上称意,也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 陈二奶奶与沈氏说了会儿子话,因陈二妞亲事刚定了下来,再者如今陈二奶奶极受陈姑妈倚重,家里也离不开她,便乐不颠儿的告辞了。 送走陈二奶奶,何子衿道,"二伯娘欢喜的都快魔怔了。" 沈氏一乐,却是很理解陈二奶奶,道,"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哪个不愿意儿女有个好姻缘。" 何子衿正欲说话,翠儿进来回道,"芙蓉县冯家打发人过来了。" 沈氏道,"快请。" 来的是两个男人并两个女人,进来先请安,再一问,原来是送礼兼送信的,沈氏就让翠儿叫了丈夫过来。何恭陪着两个男人说话儿,沈氏带着两个女人去了何老娘屋里,何老娘一听有闺女的信,连忙要了来,偏生一个字不认识,只得按捺住焦切问,"这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来的女人一个姓李,一个姓王,有些年岁,瞧着四十上下的样子,那姓李的女人笑道,"原是大爷大奶奶年前打发我们往家送的年礼,晋中那边儿离咱们这儿实在太远,路上天气不好,耽搁了,我们是过了年才到的家。一到家,太太就打发我们给亲家太太送来了。亲家太太只管放心,大爷大奶奶连同两位小爷在晋中都好,只是惦记亲家太太。大奶奶说,您老一定要保重身子,不定什么时候大奶奶回来看您。" 要往日不提,何老娘也不这样惦记。如今冯家下人一来,何老娘心提的高高的,听这李嫂子说了一通,方堪堪放下心来,何老娘道,"他们好就好,我在家里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惦记他们罢了。" 李嫂子笑,"是。大奶奶在晋中时也常说起亲家太太、亲家大爷、亲家大奶奶、亲家大姑娘、三姑娘、大少爷、念少爷。" 何老娘又问,"晋中那地界啥样?可吃的惯?可住得惯?" 李嫂子笑,"竟与咱们这里大不相同,倒不似咱们这里喜食辣,那里人嗜酸,凡吃东西都爱放醋,腌的酸菜酸的了不得。且吃面吃得多些,好在也有大米,大奶奶说不如咱们家乡的东西对味儿。" 何老娘道,"酸的吃多了,肠胃哪里受得住。咱们这儿不食辣哪里吃得下饭呢,这次多带些茱萸去。" 李嫂子笑,"亲家太太只管放心,虽有吃食不大合意,不过好在地方便宜。晋中比咱们这儿要更富庶些,缺什么少什么的总能当地置办了,何况咱自家带了厨娘过去,如今已是样样如意了。大少爷在当地书院念书,二爷也要启蒙了,我们大爷官儿也当得好,还得上官夸赞了一回。" 何老娘听了很是欢喜,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何子衿道,"晋中气侯怕是比咱们这儿干燥些。" "可不是么,真给大姑娘说着了。"李嫂子笑,"春夏时常刮风,秋冬也格外冷,我们带年礼回来,就是路上遇着好几场大雪,一下就是五六天,路上积雪一尺深,车轮子裹上稻草也走不得,一上路就打滑,待雪化了,路又难走,如此方迟了。" 何老娘直念佛,道,"什么早一天迟一天的,这都无妨,只要你们大爷大奶奶连带我外孙们平安就好。就是你们大爷当差,也得留意身子,别累着了。" 李嫂子附和几句。 何老娘很是细致的问了一通闺女女婿的事儿,才意思意思的问冯老爷冯太太可安好,又说了几句话,便叫余嬷嬷带着两个女人下去休息了。 何老娘迫不及待的叫何子衿,"过来给我读一读信。" 何子衿展开来给何老娘念了一遍,大致就是啥都好,让何老娘放心的意思。这样一封信,何老娘直叫何子衿念了三遍,哪怕不识字,也自己细细的瞧了一回,仔细的折起来放回信封再揣怀里,絮絮叨叨,"哎,你姑丈没功名时,我盼着赶紧考个功名,以后叫你姑妈享福。这功名考出来了,跑这老远的地方去做官,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相见呢。" 何子衿安慰何老娘,道,"姑妈能随姑丈各处瞧瞧才是福气,省得一辈子窝在这小地方。" 何老娘哼一声,说何子衿,"一看你就是个心野的。" 何子衿笑,"人都说养女随姑嘛。" 这话何老娘爱听,笑,"这倒是。" 沈氏道,"李嫂子她们这么大老远的来了,不如多留他们住两日。我再预备些姐姐日常喜欢的东西,到时托李嫂子她们一并带回去。晋中再方便,有许多东西,怕是买都买不着的。" 何老娘点头,道,"这么大老远的把年礼带回来,他们也受累了,中午叫周婆子多烧几个菜,叫阿余陪她们一道吃。你去瞧着把屋子收拾一下。" 沈氏应一声,下去安排了。 何老娘思念女儿女婿,一时竟把看年礼的心也淡了,用过午饭待下晌才想起年礼来,命人搬到自己屋,带着何子衿一道瞧了。何姑妈自来是个周全人,家里每人一份都写好签子了,何老娘才不管什么签子不签子的,她带着何子衿一道收拾,全都捣鼓自己屋里分门别类的锁了起来。只将笔墨之流拿出来,傍晚时给何恭拿去用。 何子衿趁机点一点何老娘的私房,说,"这个正好做身春衫穿,那个做个秋冬做衣裳好。" 何老娘斥,"就知道穿,不长心眼儿。" 何老娘自觉是很有心眼儿的,她问了李嫂子,知道她们待三月中就起程去晋中了。既如此,先令沈氏备了些给冯家的东西,留李嫂子等人住了两日,便叫她们回了。何老娘道,"我这里也有给你们大爷大奶奶的东西,只是一时备不齐,你们既是三月中才走,到时我备齐全了,叫子衿她爹带去,劳你们带回晋中给你们大爷大奶奶。" 李嫂子忙道,"亲家太太吩咐就是,都是我们份内之事,哪敢当得一个劳字。" 周婆子早给预备了路上的吃食,沈氏也早打赏了她们,李嫂子几个便告辞了。 李嫂子等人一走,何老娘便跟沈氏说了几样闺女爱吃的东西,"绸缎布匹这样的东西,你姐姐都送回了不少,我看着尽是好的,她那里也不缺这个。这么老远的当官儿,唉,我不愁别的,就是怕她吃不好。咱家那去岁晾的小鱼干还有没有?" "还有些。只是怕不多了。" "有多少都包起来,到天暖和湖里多的是,你姐姐那里想是没这个的。" 沈氏道,"这个容易,后邻白婶子家去年也晾也不少,一会儿我去问问,看她家可还有,倘有,多凑一些给姐姐。我记得姐姐吃面时,最喜欢拿这种小鱼干熬个汤底。" "是啊,听李婆子说,晋中那地方好不好的就是兑上半瓶子醋的吃法儿,你姐姐可怎么吃得惯哪。"何老娘想想就心疼,"再去干货铺子里买些笋干菜干,眼瞅着就是吃春笋的时候了,你姐姐也爱这一口,不知那地界儿有没有笋子吃?" 何子衿道,"晋中气侯跟咱们这儿不一样,冬天冷的很,竹子不好养活,怕是没笋子的。" 何老娘与沈氏道,"那多买些。" 婆媳两个商量半日给何姑妈预备的东西,何老娘就打发沈氏去忙了,转头对何子衿道,"你姑妈素来疼你,你表哥在咱们来的时候,天天给你买好吃的,你也该备些东西。" 何子衿点头,"嗯,到时我也给姑妈写封信。" 何老娘看何子衿没说到点子上,想她年纪尚小,心眼儿不足也是有的,何老娘提点一下自家丫头片子,"写信啥的,跟我写一起就成了。我这里有你姑妈的尺寸,大件儿做不了,给你姑妈做双鞋吧?" 何子衿道,"做一双鞋,起码得一个月,怕来不及哪。" 何老娘想了想,嫌丫头片子不中用,"怎么手这样慢。"退而求其次,"那就做双袜子吧,要细细的做。" 何子衿心下一动,想着何老娘这么一门心思的打发她给何姑妈做针线,不会是动了什么亲上加亲的念头儿了吧?想一想她如今芳龄十二,何子衿实在感叹何老娘不愧是亲祖母,这会儿就打算她的终身大事了,何子衿道,"姑妈那里什么袜子没有,我针线又不是很好,这不是明摆着露怯么。到时祖母的信由我来写,姑妈一看我那一笔好字,也知道我有才学哩。不比做针线好。" "你知道啥?女孩子家,不会写字没啥,倘不会针线,就叫人说嘴。" "这是我姑妈,又不是外人。祖母放心吧,祖母想想,一个县里,姑娘家十之八九是会针线的,可认字的有几个?"何子衿举例说明,"看三姐姐就知道了,针线做的再好,也是绣娘,这一认得字,一有机会就成了账房。可见,识字比会针线可稀罕多了。" 何子衿歪理邪理一大堆的说服了何老娘,何老娘叮嘱道,"那你好生练一练字,到时可得把字写好。" 何子衿笑眯眯地,"祖母就放心吧。" 说服了何老娘,何子衿去院子里遛达遛达,这年头儿虽流行亲上加亲,且,也不一定亲上加亲生的孩子就有不足之处,只是,何子衿仍不想冒这个险。不管是姑表做亲,还是姑舅做亲,何子衿都不是太乐意。 香椿树上的香椿芽又可以摘来吃了,院中的小菜园已冒出点点绿色,何子衿遛达到厨下,见竟有新笋,不禁问,"外头这会儿就有笋子卖了?" 周婆子笑,"哪里是买的,咱们后邻白太太家在山上有片竹林,今春暖和,我回来时见着白太太拎着一大篮子,非给了我几个。大姑娘最爱鲜笋的,中午用腊肉炒来吃吧。" 何子衿道,"不是有前儿买回的鲫鱼么,养好几日了,正好做道鲜笋鲫鱼汤。" 周婆子笑,"也好。" 第140章 老鬼的疑虑 ????沈氏干事向有效率,何况是给大姑子预备东西,不过四五日便都得了,说来没什么贵重物,却都是何氏往日在家里吃惯用惯的东西。何老娘还把当初宁家给的两株参放里头去了,与沈氏道,"咱们在家,可有什么事呢,也吃不着这东西。你姐姐姐夫在外头,我心里时时记挂着,倒是给他们拿去的好。" 沈氏亦道,"母亲说的是。" 何老娘又叫了子衿过来写信,待何子衿铺好纸研好墨,何老娘便道,"跟你姑妈说,咱家里都好,就是惦记她、你姑丈,还有翼哥儿羽哥儿。叫他们好生过日子,你姑丈做官别太劳累了,你姑妈管家也记着歇一歇,就是翼哥儿羽哥儿念书,也别太用功,把身子保养好了,就比什么都强……不用记挂家里。他们好了,家里就好。"说了一通各种好之后,何老娘就开始夸何子衿斗菊会上赚了大把银子的事,何子衿这向来自信的人都不知原来她在何老娘心里这般能干哪~何老娘赞一回,还给何子衿提个醒儿,"这也就是一说,你别当真。" 何子衿心下觉着好笑,道,"叫我不当真,这岂不是糊弄姑妈吗?" 何老娘道,"哪里是糊弄?我是说叫你谦虚着些,争取今年养出更好的花儿来才好。" 何子衿笑,"提一句就是了,姑妈去过帝都又去晋中的人,整个东穆都快走遍了,还有哪里没去过呢。经的多,见的就多,最有见识不过,咱们拿着天大事一般,姑妈觉着寻常呢。" 何老娘很是自豪,"怎么会觉着寻常,你姑妈小时候也没赚过这许多银子!"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当然也很疼闺女,但孙女能干,这就说明家里的子孙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的。何老娘其实也愿意何子衿嫁在身边儿,可是她老人家硬是认为凭孙女的才干,碧水县实在没有合适的小子可做孙女婿啊。何老娘这才考虑到外孙子冯翼身上,女婿家也是官宦门第了,要孙女没这能为,何老娘心里还微有些配不上冯家的感觉。如今孙女有本事,在何老娘眼里,两个孩子就十分般配了。只是,这种事,何老娘哪怕是个率直的人,也不好直接说的。万一说了,事儿没成,太伤脸。故此,何老娘就想着,先叫闺女知道子衿的本领,子衿较冯翼小两岁,年纪般配不说,还是亲上作亲,这样大好姻缘摆闺女面前,她就不信闺女看不到。待闺女女婿都有意,主动提及亲事,这样她家丫头片子脸上才有光彩。不然,倘女家巴着男家,上赶着一般,就有些难看了。更何况,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孙女,一个是心里疼爱的外孙子,一个是儿子家,一个闺女家,所以,这事儿办的更要格外小心才行。 也就何子衿这是亲孙女,何老娘才想破脑壳,大费周章的想出这样一个再委婉不过的主意来。 当然,哪怕就是不成,凭自家丫头片子的人品才干,于碧水县也不是缺婆家的。何老娘就有这种自信!何老娘赞了一顿自家丫头片子,又开始夸自家乖孙,会念书,懂事,而且县里办了新书院,马上就要去书院念书了。接着又夸儿子,还在为下科秋闱努力奋斗啥啥的。 何子衿一下子写了十来张,写完之后又重新给何老娘念了一遍,何老娘赞,"比你爹写的还好。"丫头写信,她老人家听的懂。 何子衿又写好信封,将信与礼单搁进去,粘好。 何老娘再去检查了一遍给闺女带的东西,又问儿子什么时候有空,着紧的带了去。何恭道,"娘既备妥当了,我这就打发小福子去租车,明儿一早我们就动身。" 何老娘道,"这也好,早些送过去吧。冯家这会儿也该预备着打发人去晋中了。" 何恭当天把功课给两个小的布置好,道,"要是早些把功课做完,出去玩会儿一两日也无妨的。" 阿念何冽都很欢喜,他们不算不用功的孩子了,只是正是喜欢玩儿的年纪,总是念书,亦觉枯燥,故此,听何恭这话,再没有不开心的。 待何恭去了芙蓉县送东西,何子衿就忙着将去岁扦插的一些茉莉蔷薇分盆,跟沈氏说了一声,何子衿去旧货铺子弄了几十个陶制花盆回来,何老娘如今并不说何子衿乱花钱,她问何子衿,"今年种这些绿菊?"唉哟,一盆按一百两算,她家丫头片子也得发死了!这样一想,何老娘整个人都兴奋的站不住脚了。 何子衿一句话打破何老娘的发财梦,道,"绿菊有两盆就够了,去岁扦插的一茉莉蔷薇都大了,把它们分一分盆。" 何老娘唉声叹气,道,"那茉莉又不值钱,种许多这个做甚,没的耽误了功夫。" 何子衿笑,"以后喝茉莉茶也好。" 何老娘便没兴致,转而去收拾自己的菜园子了。倒是阿念隔窗瞧见,着紧把功课写完,收拾好笔墨功课,出来帮何子衿的忙。 何子衿养花儿多年,很有些经验,她现在花儿多了,同阿念忙活到晚上吃饭,花盆倒是用尽了,只是还有大半花儿没能分出来,阿念问,"姐姐明天是不是还要去买些花盆,我同你一道去吧。" 何老娘对于茉莉这种不生财的花儿没兴趣,道,"弄那许多盆,花房都搁不开,可往哪儿搁去。" 何子衿想一想,道,"不用再弄盆了,明儿个种院子里。" 何老娘道,"院里种哪儿?你要早说,菜园子我给你空一半。"这会儿早种上菜了。 何子衿屋子外门两侧早用碎砖砌出花池来,她打算把她娘她爹的屋子,她兄弟的屋子外,全都砌出花池,到时都种上花儿。连何老娘那一进也照旧设计,何老娘倒不反对,"这也给院里添一景儿,人来了就知道咱家里花儿养的好。" 阿念何冽好容易休息一天,结果,两人都没能出去玩儿,就帮着何子衿砌花池干活儿了。阿念还这样,与他家子衿姐姐道,"不用姐姐搬砖,你搬不动。""也不用姐姐翻土,铁锹怪沉的。" 何冽在阿念的影响下,也很有照顾妇孺之思想,道,"姐,你去歇着吧,这点活儿,我跟阿念哥一天就干完了。" 何子衿道,"现在鸭子肥了,我叫周嬷嬷杀一只,晚上烤来给你们吃。" 何冽立刻乐了。 何子衿是想做一做上辈子吃的烤鸭的,真的,这个年代空气很清新,水也很清澈,就是有一样不好,物资比较贫乏。偏生何子衿还没穿到富贵之家,小时候家境也不大行,吃点心都要靠时不时的讹诈一下何老娘啥的。如今何子衿点心不大爱吃了,她爱上了做饭。 今生山美水美景致美,但论及烧菜做饭,真不如前世花样多。 这烤鸭搁前世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搁这会儿……只得何子衿自己捣鼓了。何子衿早把鸭子买好了,搁鸭笼里,叫周婆子天天的拌了糠面增肥。 增到现在,其实早够肥了。原是想过年吃的,偏生过年事多,没来得及做。待过了年,也没哪天是闲的,何子衿腾不出空来,就耽搁了。 周嬷嬷早上就先把鸭子宰了,何子衿接了半碗鸭血,在里头调入水、酒、盐,放阴凉处让鸭血凝固。一时待周嬷嬷把鸭子褪洗干净,将内脏也都收拾出来,何子衿叫周嬷嬷将鸭肠鸭心鸭肝反正鸭肚子里那一套儿连带鸭头鸭脚,全都搁小锅里卤熟,她自去将烤鸭的前期准备做好。当然不是传统繁复的做法儿,只是按前世家常做法儿罢了。把鸭子用开水将皮烫了一遍,就拿出去放阴凉处通风处晾着了。 何子衿中午做了一回不大正经的鸭血粉丝汤吃,主要是就一只鸭的鸭血内脏,一家人吃不大够,何子衿就往汤里切了些火腿进去一道煮,味儿也鲜的很。三姑娘自从做了账房,中午就是绣坊管饭了,待这汤好了,何子衿先盛了一碗令翠儿给三姑娘送到绣坊去。 中午何老娘一面吃这粉丝汤一面絮叨,"越发会吃了。"看来她家丫头片子是看了新食书呐。 何子衿笑,"晚上吃烤鸭。" 何老娘一碗粉丝汤下去又盛了一碗,道,"那几只肥鸭早该宰了,我还以为过年时就吃呢。" "我原也打算过年时吃呢,忙糟糟的,没顾得上。"何子衿还用开水烫了一碟子小青菜搁边儿上拌汤里吃。 到下午何子衿大张旗鼓的将挂炉收拾出来烤鸭子时,一阵接一阵的烤肉香往鼻子里钻,何冽道,"闻着香味儿都干不动了。" 阿念道,"你去瞧瞧烤好没?"他也有点儿干不动,这也忒香了。 何冽跑去问了一趟,回来与阿念道,"姐说还早着呢。"两人继续搬砖挖土砌花池。 何子衿第一次烤,而且是用比较原始的工具,火侯啥的掌握的不大好,好在她耐心足,足烤了一个多时辰,香翻了一条街。 三姑娘回家都说,"好香,外头都闻着味儿了。这是做什么好吃的了。" 何老娘道,"快把你兄弟两个饿晕了,还没烤好呢。"她老人家也在挂炉前遛达n遭了。 三姑娘笑,"我一见中午那汤就知道子衿妹妹又做新鲜吃食了,我给她们尝了,她们也说味儿好。" 何老娘道,"里头都是好东西,这要再说味儿不好,活该雷霹喽。" 三姑娘直接给何老娘噎乐了,何子衿瞅着红通通直往外滴油的烤鸭,道,"鸭子该明天再烤的,晚上吃太油不大好。" "巴巴烤这半日,你就别废话了。"何老娘年纪大了,老人家有些嘴馋,闻了大半时辰的烧鸭香,来来回回看十好几遭,好容易快吃上了,又听何子衿说这话,何老娘忍不住翻个大白眼。 阿冽干了一天的体力劳动,就等着吃他姐这烤鸭呢,吸一吸鼻子,深觉他姐妇道人家啰嗦,道,"吃了饭又不是立刻就睡觉,且得消化会儿呢。" 待何子衿将鸭皮鸭肉的都削片在盘里放好,余下鸭架剁开煮汤,周婆子又炒了三个素菜搭着,再切好葱白丝,配上甜酱,还有蒸锅里的荷叶饼,新烙的素饼,此方一并端了上去。 何子衿很是得瑟的示范了下吃法儿,便是沈氏这素来不爱太过油腻的人也吃了两个,觉着味儿好。这会儿没有黄瓜,何子衿是叫周婆子弄了个素炒银芽儿,这样挑几根银芽儿放块烤鸭肉裹在荷叶饼里,有点儿春饼的吃法儿,亦是不错。 一时汤好了端上汤来,何冽喝了两碗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一只不大够,应该叫我姐烤两只的。" 何老娘对何冽素来是慈眉善目,有求必应,笑,"还有呢,那鸭笼里是十只鸭子,又不下蛋,都肥的该宰了,明儿再叫你姐烤一只就是。"她老人家先仅着孩子们吃,其实也没吃太够。 何子衿道,"等我明儿个把花儿栽好了,爹回来,多烤些,给朝云道长送一只,李大娘薛师傅那里送两只,贤姑祖母那里送一只。" 何老娘一听这话就心里蹿火,指着何子衿道,"亏得如今不缺吃食,要前些年,家都给你打发穷了!"何老娘简直要愁死了,真不知这傻大方的脾气像谁。虽说丫头片子这聪明劲儿像她,可偏生没学到她过日子的精髓,有点儿好东西恨不能全都送给别人,这以后可怎么过得日子哟。别人家媳妇都是往家攒东西,要谁家娶这么个媳妇,天天往外打发东西,何老娘自己就觉着对不住人家。何况何老娘是有亲上作亲的主意的,一想到自家丫头片子这般败家,一旦亲上作亲,恐怕外孙子没两日就得喝西北风去。 将沈氏与孩子们都打发去歇着了,吃两丸消食的山楂丸,何老娘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回屋儿喝一盏酽茶,复把丫头片子又叫了过来,直叨叨了半宿过日子的要诀。 晚上都睡觉了,老鬼忽与阿念道,"你子衿姐姐可不一般。" 阿念素有耐性,没说话,老鬼继续絮叨,"想起一样是一样,她好些吃食做法儿新奇,我以前都未见过。" 阿念心说,"那是你见识短。" 老鬼直接被噎死。 第141章 没天理~ ????何恭去了四五日便回来了,何老娘自有一番问询,冯家如何,冯家下人几时启程去晋中之类。 何恭笑,"亲家都好,这月中就启程去晋中了。亲家老爷叫我给娘你代个好儿,还有咱们县书院这就建好了,我估计也快招生考试了,冯氏族中也有几个孩子要过来念书,到时跟咱们阿念阿冽的也是个伴儿。" 何老娘不解,"这话说得怪,冯家姑奶奶嫁到丰宁县去了,现在冯家就冯二爷守着家业,在冯亲家膝下尽孝,冯二奶奶生了一堆丫头片子,还没儿子呢,哪里来的孩子过来考书院?" 余嬷嬷端上茶,何恭连忙接了,呷一口道,"这关系说来也不远,是姐夫亲大伯家的孙子,还有别的族亲的几个孩子。我说了,既来了碧水县,住咱家就行,考试不比别的,咱们毕竟熟门熟路,他们来了,起码不必为吃住费心,就是去考试,到时与阿念阿冽一道也方便的。" 对于考试的孩子,何老娘还是很宽厚的,何况亲戚之间互有帮衬不算啥,何老娘点头,"这也是。" 沈氏道,"那要提前收拾屋子了。" 何恭喝了半盏茶,将茶盏搁一畔的高几上,道,"这也不急,就是考试的时候要过来住几日,到时收拾出三间屋子也够使了。" 沈氏点头记心里。 说起收拾屋子的话,沈氏另有思量,抽空与丈夫商量道,"家里时常来人,子衿与咱们住一进,是当初她年岁小非要自己睡,便叫她睡的西耳房,如今她渐大了,未免不便。我想着,老太太住的第三进的屋子,瞧着也宽敞,不如叫子衿搬后头与老太太、三丫头同住,以后出入也便宜。"何家老祖宗在建宅子的时候目光长远,主要是这年头儿,等闲人家三五个孩子都是寻常,何家老祖宗委屈没料到他这一支硬是n代单传,故此,这三进的宅子建的比寻常三进要宽敞。寻常三进宅子的第三进都是一排低矮的后罩房,何家这套宅子的第三进却是实实在在的添了一重院落,与主院所在的第二进是一样的建设,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厢俱全,故此,宽敞的很。 "这也好。"他闺女如今住的是正房的西耳房,那时何子衿小,非要自己住,只得由了她,为了就近照看方便,才叫闺女住的西耳房。后来,阿念何冽住的便是东耳房,何恭道,"不如将咱们这院儿的东厢收拾出来,让阿念阿冽挪到东厢房去,孩子们也都大了。" "我也是这样想。"沈氏道,"西厢就照旧给子衿做花房吧。" 夫妻两个商议好了,沈氏再与何老娘说,何老娘没啥意见,琢磨了一回道,"我这院子,东厢给三丫头住了,西厢是厨房,还有周婆子在住,再有你的酱缸什么的也满当。你嬷嬷住在我东边儿的耳房,我这隔间儿没人住,丫头片子东西多,便将隔间儿连带着西耳房,一并给她住吧。"正好可就近教导一下丫头片子过日子的道理。 何子衿也没啥意见,何子衿搬家的时候,阿念还帮着整理箱子啥的,贴心的了不得。等阿念阿冽搬屋子,何子衿被请去帮忙布置房间,毕竟女孩子审美人上好一些,屋子摆设啥的,还是女孩子更细致。尤其,东厢是三间,除了进门的小厅外,还有两间能做卧室。阿念阿冽决定,两人还在一间屋子睡,把剩下的一间收拾成书房。说是书房,除了书架书案之类,何子衿还找出一张老榻摆进去,将这榻擦洗干净,铺上新做的棉垫子,再左右摆两个引枕,中间放张小炕桌,一套茶具,就是个休息说话儿的地方。倘有客人过来,将小炕桌啥的一收,便暂时可做客房。何子衿还免费的送他们好几盆茉莉蔷薇驱蚊草,熏熏屋子啥的。 待搬好屋子,何子衿又做了回烤鸭,各家送了送,还有朝云道长那里多送了一份藤萝糕。何子衿是亲自去了一趟朝云观,当然,有小福子雇了车跟着。阿念是很想陪他家子衿姐姐一道去的,奈何现在何恭看他们功课看的紧,先前何恭去冯家,阿念阿冽完成留的课业后放了两日假,这会儿是再难放假的。于是,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小福子陪他家子衿姐姐去了。 虽然何子衿没啥信仰,不过,这并不忍碍她与朝云道长之间的来往。朝云道长对于何子衿的到来也是挺欢迎的。主要是,何子衿常时不时的给他送东西,哪怕不能亲至,也会叫仆人送来。礼多人不怪么,尽管没啥贵重物,可这时日久了,朝云道长又跟沈素相识,故而对何子衿的感观很不错。 何子衿笑着将食盒打开,"在家闲做了几样吃食,送给道长品尝。" 朝云道长依旧最喜欢藤萝饼,烤鸭只是略尝了尝,明显没啥兴趣。朝云道长赞,"这藤萝饼做的有点儿意思了。" 何子衿抿嘴笑,"能得道长赞一句,可见我这藤萝饼做的还成。" 朝云道长留何子衿在道观用午饭,还道,"小徒弟去河里捞河虾了,一会儿你带一篓走,正对时令。" 何子衿笑,"河虾搁韭菜油爆就好吃,便是直接放盐水煮,也别有滋味。" 两人说了一回美食,何子衿才说起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她想跟朝云道长打听一下书院的事儿。碧水县的书院快建好了,就建在了芙蓉山上。 而且,地皮没用钱,朝云观送的。 …… 好吧,这年头儿,宗教场所的财力就是这般牛叉! 甭以为道观就是清苦之地了,其实,稍有名头儿的道观啥的,都不差钱。譬如朝云观,半个芙蓉山是他家的。当然,与朝云观名声相仿的芙蓉寺在产业上也丝毫不比朝云观差,芙蓉寺周围上千亩的肥田便是寺里产业。 而且,除了山头田亩收入,这两家还有香火法事之类的收成,委实富户。 所以,县里看好了建书院的地方,还得跟地主朝云观买地,朝云道长神仙中人,大袖一挥,送你吧。不得不说,朝云道长为碧水县的文化事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次来,何子衿就是跟朝云道长打听书院外头要不要建房子的事,朝云道长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道,"先试着建一些铺面儿,就是不知好赖了。" 何子衿道,"芙蓉寺外也有许多铺子,书院虽是建在山上,好在只是山腰,并不算高。要是您建了铺面儿,能不能给我留两间?" 朝云道长笑,"我与你舅舅相熟,难为你个小女娃这一年到头的时常孝敬我,到时建好了你只管过来。"由于早就羡慕芙蓉寺外那一排老秃驴们建的商铺,每年收租的银子就海了去,而且,老秃驴们宣传有道,每年还固定有大型商业活动——庙会!再者,碧水县每五天一次的大集市也是摆那儿附近。虽然朝云道长自诩道家法术不比他佛家法术差,但在财力上,朝云道长还是觉着有所不如的。这也没法子,他这观是建在山上,观里产业也多在山上。不比芙蓉寺,虽与芙蓉山齐名,偏生是建在山脚下碧水潭畔,由于芙蓉寺的地理位置优越,而且,芙蓉寺的秃驴们也擅于做商业开发。以至于财力之雄厚,竟至朝云道长都隐隐的有些眼红。等待多年,朝云道长终于等到了千载良机,县里要建书院啦!于是,朝云道长免费出地皮给县里建书院,除了想搏个好名声外,也是想攒一攒他朝云观的人气啦。当然,人气来了,财气自然到。如今铺子还没开始建就有人打听铺面儿啥的,朝云道长还是感觉很欣慰滴~先把商铺的事儿敲定了,中午与朝云道长吃了回山上野味儿,何子衿便带着朝云道长送的一篓子河虾一篓子小河鱼告辞回家。 自然,素来会过日子的子衿姑娘少不了路上顺道拔些鲜嫩的野菜啥的。 何子衿觉着,像她这样上次山都会摘野菜回家的人,何老娘竟然认为她不会过日子,简直太没天理了。 第142章 没睡好 ????何。过日子小能手。子衿回家,少不得做一回野菜鸡蛋饼啥的,且这河虾是当天捞的,还算新鲜,何子衿原觉着吃不掉,阿念在一畔道,"子衿姐姐,一半油爆,一半水煮吧。" 何子衿道,"吃得了么,要不要晒些虾干。" 阿念连忙道,"不用不用,怎么会吃不掉,家里人大都爱吃虾的。要是少了,还吃不痛快哩。"较之肉类,阿念是偏好鱼虾的。 "这东西,就是吃的时候有点儿琐碎。"油爆还好,水煮河虾啥的,何冽的舌头还没练出来,剥壳就是个事儿。何冽道,"姐,叫周嬷嬷把这小鱼儿收拾了,拖了鸡蛋糊炸的焦焦的,那才好吃。" 于是,当天的晚饭就是河鲜配野菜鸡蛋饼了。 何家伙食实在好,因家里孩子们多,又都在长身子,何老娘虽是个节俭脾气,却是个心疼孩子的,且有沈氏时不时拿私房补贴下厨房,故此,对于家里丰盛的伙食,何老娘就不多说啥了。 因为营养跟得上,于是,养出了一屋子竹竿,连同三姑娘也是越发高挑。虽然这年头儿的人大都瘦削,可何老娘瞅着自家这一屋子竹竿也发愁,与沈氏道,"天天不是鱼就是肉,没断过顿儿的,还一个个的不长半两肉,也不知吃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都在长个子的年纪,就是何子衿没两个弟弟长的快,也早没了小时候的圆润,整个人又细又高又薄又扁,除了脸,实在没啥看头。何子衿做春衫时都郁闷,她这都十二了,还是扁平扁平的,她倒是不喜欢太大,起码也该开始发育了吧,可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何子衿都担心以后会变飞机场,穿衣裳难看啥的…… "正长个子呢,孩子一贪长,可不就瘦了。"沈氏很欢喜,养孩子也是有对比的,同年纪的孩子,哪个高哪个矮,哪个胖哪个瘦……反正,沈氏瞧着自家孩子都是高个子,心里就舒坦。尤其是冯家孩子来了以后,沈氏的自豪感达到了顶峰。 一冬一春,县里总算把书院建好了,书院的先生也到位了,招生考试的时间也确定了。于是,这些天,许多别县的中小学生纷纷赶赴碧水县,准备参加招生考试。 碧水县的客栈早就满员了,连带着饭庄啊车行啊笔墨铺子衣料铺子啥的,生意好的了不得。整个碧水县都比往日热闹三分。 这年头儿,有亲戚的先会投亲戚,没亲戚的才会住客栈租房子。冯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有四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两个大人带两个男仆跟着。因估算着来的人多,沈氏提前叫阿念阿冽再搬回原来的东耳房,可也没料到能来八口子,东厢腾给客人住也不大够,便在何恭的书房安置了冯灿冯炎兄弟,另外下人安置在下人房。 带着孩子们来的一个叫冯凝一个叫冯凛,都是与何恭相仿的年纪,另外两个冯家小子,一个叫冯熠一个叫冯煊,年纪亦是十岁上下。 冯凛是冯姑丈嫡亲的堂兄弟,说来也是极近的关系,冯凛带着孩子们给何老娘见礼后,先奉上给何老娘的礼物,人家虽是来何家住几日,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何老娘笑,"实在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岂不外道。" 冯凛笑,"一则您是长辈,头一遭拜见,理当郑重。二则都是家中土物,也是我们做晚辈的孝心。" 何老娘便不再说什么了,问冯家长辈可好,又问孩子们的年岁,瞧着都是干净斯文的孩子,何老娘也喜欢。当然,对比一下,还是觉着自家孩子最好。尤其冯凛道,"阿念阿冽这个子可真不矮。"何冽年纪最小,今年八岁,但,他个子与十岁的冯炎相近。而且,何冽生得虎头虎脑,透着一股子少年的精气神,颇是招人眼缘儿。相对的,阿念的相貌则太过精致,正经的瓜子脸,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还有那双眸光湛然的凤眼,较之何子衿这位小美女都毫不逊色,他又是个寡言安静的性子,反给人一种距离感,不比何冽接地气。故此,冯凛亲昵的摸摸何冽的头,举止都能瞧出喜欢来,对阿念只是赞一句"好孩子"便罢了。 何老娘还在为竹竿儿孙发愁,笑,"就是不长肉。" 冯凛笑,"正长个子呢,等个子长成了,自然也就结实了。" 冯凛还额外夸赞了何子衿养花儿的本领,道,"去岁,我们在芙蓉县也听得了大姑娘的名声,当真是能干,不愧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孩子。"后一句话把何老娘拍的喜笑颜开,乐的险找不着北。 何子衿只是微微一笑,"不过是我运道好,冯叔叔过奖了。" "这可不是过奖,是实心话。"冯凛道,"像你这么小的女娃娃,有几个能有你的本领呢。"说什么运道好,要是个傻子,运道再好也没用,到底是人何家姑娘能干。 冯家的几个小公子不禁又朝何子衿望去,老鬼已忍不住对阿念道,"唉呀唉呀,冯家别有他意啊。" 阿念根本不理这只多嘴鬼,难道他是瞎的吗?难道他没有看到这四个混账小色胚盯着他家子衿姐姐瞧了又瞧瞧个没完的眼神吗?真是天地良心,小男孩儿,见着漂亮女孩子多看两眼实属正常。不过,显然阿念是不这样认为的。要知道,阿念是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的。只是,冯家刚到,他也不好说'把你们的眼珠子放正'之类的话。更可气的是,还有老鬼一径絮叨,"说不定这是提前来相看子衿丫头哪,也是,长得漂亮,又会挣钱,还念书识字,一手好厨艺,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丫头哪。" 阿念是个非常板得住的人,哪怕内心已经开始火山喷发了,面儿上依旧不动声色,还露出一丝关切的问道,"冯世兄在家读什么书?我与阿冽也要一并考试,到时正好做伴。" 四位姓冯的公子,您老问的哪一个啊?于是,顾不得看小美女,冯氏家族四位公子连忙与阿念说起话来。 彼此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孩子们也互相见过,冯家人远道而来,何老娘道,"这大老远的过来,先去歇一歇吧,晚上你们一道吃酒。孩子们也歇一歇,大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了,书不必急,把精神养好是正经。" 便叫冯家人先去歇着了。 冯家人这老远的提前过来,就是想让孩子们歇好。好在何家也有两位考生,考生与考生之间,总有许多共同语言的。 当然,共同语言不是考试,何冽再跟他们说碧水潭的风景,"咱们这会儿去,正是荷花儿开的时候,那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荷花,好看的了不得。这会儿天有些热,芙蓉山上正凉快,朝云观的道长可是一身的好功夫。" "对了,我听说新书院建在山上,阿冽,你去过不?" "还没呢。这也是才建好,赶明儿咱们就去了,要是能考上,定要天天去,还怕没去的时候。" 大家说着话儿,空气中飘来了饭菜香,阿念瞧瞧日头,去内院儿找他家子衿姐姐了。他有些事要与他家子衿姐姐沟通一下。 周嬷嬷与翠儿在厨房收拾饭菜,何子衿坐在院里做针线,阿念一瞧就知是他的衣裳,是子衿姐姐亲自挑的料子给他做的,当时子衿姐姐还说,等他考上书院正好穿新衣。阿念瞧着太阳西落,拿起一畔的五彩辉煌的野鸡翎制的羽扇给子衿姐姐扇两下,道,"天光有些暗了,明儿个再做吧。" 何子衿拿着衣裳在阿念身上比一比,笑,"明儿个再上了袖子,熨齐整就能穿了。"又问阿念,"你不是跟冯家小公子们在玩儿么?" 阿念道,"有阿冽在跟他们说话儿,我是想给姐姐说,正院儿的花儿,我帮姐姐浇水就行了,如今家里客人多,姐姐别出来啦。"傍晚都是他家子衿姐姐浇花的时间,现在家里来这些半大不小的臭小子们,下午在老太太屋里时还总是朝他家了子衿姐姐看来看去的,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一个个长得那丑样,比他还不如,配得上他家子衿姐姐么? 何子衿笑,"这也好。" 阿念还这样建议,"姐姐,家里人多,不如晚上收拾两桌,姑丈带着男人们在外头一桌,姐姐、姑姑和祖母在里头吃。"以往家里来了客人也是这样的。 何子衿将半成品的衣裳略叠一叠,笑,"这也好。"又叫阿冽去地窖里搬一坛去岁林管事送的菊花酒,就让阿冽与冯家的几位小学生一道去玩儿了。按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的说法儿,与同龄人相处,有助于情商的提高。 天知道阿念根本不想提高情商啥的,他宁可守着他家子衿姐姐说话儿,给子衿姐姐提高一些危险防范意识,以免被骗啥的…… 阿念帮他家子衿姐姐浇了花儿,搬了酒,待用晚饭时,看冯家四个土包子吃得满脸欢喜的模样,阿念再次确定,哪怕冯家"心怀不轨",凭他家子衿姐姐的眼光,也看不上这四个土包子的。 冯炎在来考试的冯家兄弟中年纪最小,与阿念同龄,当然,比起寡言的阿念,冯炎更像个十岁的小孩儿,晚饭后他们兄弟寻阿念阿冽说话儿时,他还道,"阿冽,你家的饭菜可真好吃,有的菜我在家都没吃过。要不是下午就闻着做菜的香味儿,我还得以为这是从饭店里买来的菜呢。" 何冽是个直性子,道,"我姐做的菜,比饭店的也不在以下。你们要早些来,还能吃到我姐烤的鸭子,呀,那味道,香!"何冽说着都忍不住吞一吞口水。 冯灿年纪最大,有十四岁了,个子也高,不禁道,"难不成晚上的菜是何妹妹烧的?" 何妹妹什么的,也太随便了吧!阿念心道,称何姑娘才显得庄重呢。于是,在内心深处给了冯灿一个"不庄重"的评价。 何冽道,"不是,这是周嬷嬷做的。不过,周嬷嬷的手艺都是我姐教的,要是我姐亲自烧,还能烧得更好吃。" 冯灿道,"何妹妹可真是手巧。" "最手巧的是我三姐姐,三姐姐绣的花儿,做的针线,就是在碧水县也是数得着的。"何冽这张秃鲁嘴,不用人问,把家里姐妹的情况都交待清楚了。郁闷的阿念只想给他缝上! 冯灿道,"就是傍晚回来的那位姐姐吧?" "嗯,三姐姐在绣庄做事。" 阿念实在听不下去,只得转了话题,"怎么不见熠大哥和煊大哥?" 冯灿笑,"他们有些累了,刚阿炎过去,已经睡了。" 当天晚上,阿念有些失眠,听着阿冽呼噜个没完,阿念更睡不着了。天气渐暖,夜风只是微凉,于是,起身去院里站了站,见冯灿冯炎的屋里还亮着灯,阿念瞅一眼,鬼使神差的过去了。他不是有意要偷听,主要是那两兄弟话题中竟有关他家子衿姐姐的内容,叫阿念怎能不听一听呢?于是,阿念蹲在人家墙根儿底下听了。两兄弟的谈话内容是这样滴:冯炎道,"何姐姐相貌跟堂婶可不大像。"他家堂婶的眼睛像何家老太太的眼睛,眯眯的一条线的样子。何家姐姐的眼睛说不出来,但很好看。 冯灿"嗯"了一声。 冯炎道,"何姐姐烧菜也这样好吃。"【阿念:土包子。】冯灿又"嗯"了一声。 冯炎感叹,"阿冽阿念多有口福啊。"【阿念:这是自然。】冯灿这回道,"睡吧,还不困?" 冯炎嬉笑,"困啦,就是头一天来,怪高兴的。"【阿念:瞎高兴个毛啊!】待冯家兄弟屋里熄了灯,阿念紧一紧衣襟,也回去了。老鬼愈发长嘘短叹、火上浇油,"说来,冯家也是不错的人家哪。要不,当初何老爷也不能把何家姑奶奶嫁到冯家去呢。" 阿念给这老家伙长嘘短叹的一宿没睡好。 第143章 阿凝哥…… ????古时侯的招生考试较之于现代,除了规模大小不同外,别个都是一样一样滴。因这考试要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何家与朝云观熟,早头一月就往朝云观定下了孩子们中午休息的房间。他们这是赶早的,许多没赶上往朝云观定房的,或是往山下芙蓉寺,抑或临近的客栈定房了。倘三者均没赶上,便只得在书院随便寻地方凑合着熬时间了。 车子倒是方便,冯家过来的时候便驾了两辆车来,这回正好做考试用。 沈氏带着何子衿准备了考生们的午餐便当,交与小福子时叮嘱道,"你是认得朝云道长的,中午时托道观的厨房热一热就好吃了。只是汤不方便带,这里头的是紫菜干,到时在道观里借个大碗,搁些盐拿开水一冲就是一道汤了。水囊里的水都是温的,渴了喝这个水,水喝完后,及时找开水灌上,可不要灌路上河里的生水,喝了是要闹肚子的。"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难为小福子是跟惯了何恭考秀才考举人的,对这考试的注意事项极清楚,待沈氏说完,小福子道,"大奶奶放心,我一准儿把小爷们服侍好。" 何老娘还亲自送了一送考生,道,"好生考,考上了,芙蓉楼里吃好的去!" 冯灿年岁最大,道,"您老就放心吧,等着在家听我们的好消息。" 何老娘笑呵呵地,"好!好!" 与现代还有不同的是,家长没去送考。何恭其实是想去的,但看人冯家没送考的意思,他也不好表现的太在乎,于是,他也就不去了。其实,何恭不知道的是,冯凛冯凝这对族兄弟心里也是想去的,就是这两人比较会装,而且远来是客,嘴上一直没说送考的话,是想何恭先开口,大家便好一道去了。偏生,何恭硬是没能与这对族兄弟心有灵犀。于是,便只是小福子和冯家两个男仆跟着去。 午饭时,何老娘还絮叨,"这会儿也该吃饭了吧,不知山上有没有热水喝。"之类的话。 何子衿笑,"您就放心吧,热水什么的都有的。"她去朝云观定房的时候给朝云道长出的主意,朝云道长与书院商量了,为了支持考生,还在书院外由朝云观的小道士们免费摆个水摊子,给考生们喝水啥的。 何子衿完全不担心,阿念六岁就启蒙了,那会儿阿冽年纪小,也跟着学认个字啥的。念这好几年的书,一个升学考试能有多难。起码,何子衿觉着自家两个弟弟是没问题的。 何子衿对弟弟们有自信,于是不紧张。 沈氏也不急,她最有耐心不过,何恭多年举人不中,沈氏也没觉着啥,何况如今只是升学考试,在沈氏看来,孩子们还小,就是阿念也是冬天的生辰,说十岁,是按虚岁来说的,其实比九岁大生日的大不了多少。考不上,无非是在家里再多念两年罢了。 沈氏这么想着,于是,也不紧张了。 何老娘在孩子们考试前亲去烧过香了,她是虔诚的佛教徒,絮叨一嘴子是习惯使然,有信仰的人,也不紧张。 最紧张的是三个想去送考而没能送考的男人! 何恭书是看不下去了,他与冯凛冯凝,往日也挺有话说,今日只剩一个话题。整个上午,三个男人坐书房里,一会儿冯凛道,"这快到山上了吧?" 何恭,"嗯,是吧。" 冯凝,"管他考上考不上呢。" 一会儿冯凛又说,"该进书院考试了吧?" 何恭,"嗯,是吧。" 冯凝,"管他考上考不上呢。" 一会儿冯凛再道,"不知出什么题目,听说是钱先生出的题。" 何恭,"嗯,是吧。" 冯凝,"管他考上考不上呢。" 还稍稍具备正常思维的冯凛表示:…… 男人们在午饭时也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意思,不是不想吃,也不是饭菜不香,就是,不觉着饿,完全没有用饭的欲望。 午饭没咋吃,便叫翠儿收拾了。午觉更不是睡不着,料想着孩子们还在山上,不知下午考试如何,三人轮番在屋子里转圈儿。一时,沈氏在何老娘屋里用过午饭回房休息,沈氏问翠儿,"大爷呢?" 翠儿道,"与冯家两位大爷在东厢说话儿呢。" 沈氏便没再多说什么,这些天家里有客人,且又是亲家来客,偏生家里仆婢少,故此得样样事留心,不好慢怠了亲家族人。何老娘渐上了年岁,家里内宅的事多交给沈氏打理,沈氏颇觉劳累,去了外衣到床上略歇一歇。倒是何恭一会儿回了房,沈氏想着送到前院儿的午饭动的不多,便道,"看午饭没大动,这是怎么了?觉着不对口还是怎地?" 何恭坐立难安,又在屋子里开始转圈儿,道,"也不知孩子们如何了?" 沈氏拉他坐下,笑,"能如何,这会儿估计也在歇着呢。下午再考一场就回来了。" "你就一点儿不担心?"他简直担心的吃不下饭。 "这有啥好担心,不就是入学考试么?"沈氏道,"你不还私下常跟我赞阿念聪明,阿冽也不笨么。"想到阿念那一双父母,沈氏仍是忍不住皱眉,聪明都是一等一,就是人品一个赛一个的次,好在阿念这孩子不像那一对贱人。当真是破窑出好瓷。 何恭长叹,"这会儿就担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沈氏打个呵欠问,"冯家几位小公子书念的如何?"这几天忙忙叨叨的,沈氏都没顾得上问。 "还行。"何恭给妻子拉开被子盖上,道,"冯灿最好,与阿念相仿。冯熠比咱儿子要强些,冯炎与阿冽差不多。"说到这个,何恭还是很自豪的,觉着这几年的家庭老师没白当。而且,教学相长,给孩子们讲课,何恭自己觉着比请教许先生还更有所得。故此,这一二年,许先生家倒去的少了。 沈氏笑,"那还有什么担心的,我就不信,咱家的孩子就考不过别人。" 沈氏忙了大半日,回房是想歇一歇的,奈何现在什么样的安慰也安抚不了何恭同学那张为孩子们紧张兮兮的心肠,沈氏要歇午觉,何恭就唉声叹气个没完,一会儿他又起身转圈儿了,烦得沈氏撵他到书房,才安生的歇了一歇。 何子衿提着蒲草编的篮子去花房看花儿时瞧见在院里转圈儿的爹,不禁道,"爹,你怎么在院里呆着?"看转圈儿转的这般投入,是不是有啥愁事哪? 何恭拉开折扇扇风,"没事。" 何子衿想了想,笑,"不会是担心他们考试吧?" 何恭还装模作样的不承认,"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读了好几年的书,倘考不上,是他们不用功,再接着念就是。" 何子衿偷笑,这会儿刚刚入夏,天气并不热,且蔷薇花已经开了,父女两个就在蔷薇花架下支起藤桌藤椅,喝茶说话儿。 何子衿笑着给她爹倒盏凉茶,"我看爹你科举时也没这样紧张过。" "你哪儿知道父母心。"何恭喝口茶,自己安慰自己道,"就算阿冽考不上,阿念只要正常考,应该没问题的。" "您就放心吧,这不过是入学考试,又不是去考秀才。"何子衿给她爹分析,"也不过是四书五经上的事儿,他们跟爹你念好几年的书了,哪怕没什么深刻见解,通读也通读一遍了。而且,考试肯定不能只招一个班的,起码得分出等级来,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什么的。我就不信,难道连初级班都考不上?" "弟弟他们启蒙便早,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天才,无非是看谁更勤奋罢了,阿念阿冽资质不是上等,也是中等,且不算不勤奋了,爹你只管放心,一准儿没问题的。"相对于何恭的关心则乱,何子衿颇为笃定自信。 劝了一回老爹,何子衿瞧了一回花房的花儿,又在外剪了许多花搁在蒲草编的篮子里,提回去煮水喝了。 尽管该劝的妻女都劝了,待傍晚阿念何冽等人回来,何恭的状态也不咋地,但因为有冯凛冯凝比着,也算不错啦。 考生们回来,先是到何老娘屋里说话,何恭等人也一并过去了。 何老娘问,"考的如何?" 何灿笑,"反正认真答了,我看题目不难,到底如何,就待三天后吧。"三天后书院张榜,考试结果才出来呢。 何子衿端来凉茶,考生们一人端了一盏,阿念捏着茶盏,不急不徐,"问题不大。" 何冽也说,"我都答满了。"尤其算术,他觉着挺简单的。 甭问古代招生入学为啥考算术,这年头儿,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数是其中之一。当然,六项也不是全都考,起码乐、御、射就没考。 冯炎道,"就是时间太紧,也没能去碧水潭逛逛,车上瞧一眼,这会儿风景正好。" 冯熠说他,"等考上书院,还怕没空去逛碧水潭。" 冯煊则有些紧张,抿抿唇,没说话。 冯凛道,"尽力就好。"反正已经考完了。 何恭松口气,"嗯,是啊。" 冯凝,"管他考上考不上呢。" 冯凛:阿凝哥…… 第144章 一喜 ????这回考试完了,因考试结果要三天后才出来,何恭也就给阿念阿冽放了假,让他们带着冯家四兄弟逛一逛碧水县的风景。这种男孩子的行动,何子衿如今已不方便参加了,毕竟与冯家还不大熟呢。 倒是男孩子们一出门,家里清静不少,沈氏都要趁这清静空好生歇个午觉去去乏。何老娘有了年纪,略眯一眯罢了,何子衿没午睡的习惯,就继续做阿念的衣裳。阿念的衣裳是很喜欢子衿姐姐做的,阿冽小小年纪就是个大臭美,他喜欢叫三姐姐做。 何老娘睡醒午觉就打听她家丫头片子干嘛呢?这离得近了,何子衿又是个活泼人,天天与何老娘就近对相声,热闹的很。何老娘还悄悄在心里想,怪道看有些人家的老太太总爱将个把孙辈养在膝下,先时她觉着麻烦,其实感觉还挺不错的。 起码在何子衿搬过来后,何老娘除了收拾菜园子又多了一件爱好,那就是串门子——串何子衿的屋子,一天串好几趟。 听余嬷嬷说丫头片子在做针线,何老娘洗洗脸就遛达过去了。见何老娘过来,何子衿道,"祖母,你醒了?"撂下针线起身扶老太太一把。何老娘不必人扶,自己就坐炕沿儿上了,一面拎起何子衿做的衣裳看,觉着还成。何老娘道,"镶什么边儿啊,瞎讲究。" "好容易做回新衣裳,就做得好看些呗,这跟讲究不讲究的没啥关系。"何子衿笑,"就是祖母你,不也是喜欢叫三姐姐给你做衣裳。" 何老娘嘿嘿一笑,"丫头片子是不是醋啦?"醋不醋的话,何老娘还是跟何子衿学来的,她老人家其实特有一颗时髦的心,很爱学些时髦话来着。何老娘一幅很给何子衿面子的口吻道,"我衣裳还有,今年不打算做新的了,要不,你给我做两双袜子吧?" 求您老别用这种好似我占天大便宜的样子说话好不好,何子衿也忙着呢,道,"阿念衣裳做好了,我还得做夏衫呢。" 何老娘瞪眼,"你又要裁新衣?"这败家女哟~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何老娘给何子衿算着呢,去岁一冬就裁了四套新的,每想到这个数字,何老娘就心肝儿疼。故此,今春严防死守,凭何子衿把天说下来,她老人家也不做新衣了。她不裁,一家子便都不裁,这也就阿冽阿念要去书院念书了,何老娘才点头允他们一人做一件新袍子穿! "不是,娘给我拿过来的,以前姑妈的衣裳,三姐姐也穿过,我现在身量可以穿了,就是大小上要改一改。"何子衿一句话,何老娘瞪着的眼立刻眯了起来,笑眯眯的样子给何子衿洗脑,"过日子就得这样,能节俭就得节俭着,过年过节的有身新的,就是好日子啦。"看自家丫头片子手里这衣裳快做好了,就叫余嬷嬷去升炭火,拿熨斗。 何子衿这些年颇得历练,连这种原始熨斗也用得颇为熟练,待衣裳熨好,何老娘在一畔道,"这衣裳啊,三分做七分熨,瞧瞧,是不是平整多了。"说得好像她老人家在熨一样,其实她就帮着抻了抻。 何子衿给她老人家提个醒儿,"祖母,芙蓉楼要不要提前订位子啊?" 何老娘道,"人家书院还没张榜呢。我倒是愿意请客,就怕万一考不上,还请啥子客哟。" 衣裳熨好,余嬷嬷将炭盆搬了出去,何子衿比了比给阿念做的衣裳,嗯,袖子还是一样长的,估计问题不大。余嬷嬷倒了茶来,笑道,"阿念阿冽小小年纪就每天念书,这般用功,我就不信还考不上书院。太太只管把银子预备出来,到时去芙蓉楼吃顿好的。" 何老娘别看平日里抠,对待上学念书的事还是很舍得的,听了余嬷嬷这话直笑,"这点儿银子是小钱,待考上书院才是大花费呢,每月起码二两银子,这才是学费,余下书本纸张,哪个不要钱?" 余嬷嬷道,"这跟大爷以前在许先生私塾念书倒差不多。"许先生的私塾就是这个价,当然,许先生的考前冲刺班更贵,半年就要二十两。不过,听家里两位小爷说,冲刺班也就那样,并没有去上。 何老娘喝了半盏茶,与余嬷嬷道,"这哪儿能一样,我听说请的先生都是极有名气的,还有进士老爷呢,许先生才是举人。能得进士老爷上课讲授学问,这二两银子花的也值啊。"儿子自小听许举人讲课,结果只考到秀才。孙子若能得进士老爷教导,以后起码得考个举人吧。何老娘美滋滋的想,尤其近年前家里风调雨顺的,田里收入一直在稳定增长,又有了阿念和丫头片子的二百多亩田地,何老娘说起二两银子的学费,也就稍稍释然了。 余嬷嬷很会捧哏,"还是太太有见识。" 何老娘眼睛笑成一线天,何子衿瞧一瞧外头的天色,见沈氏来了内院儿,何子衿隔窗喊了一嗓子,沈氏就直接到了何子衿的屋子,笑道,"家里有客人,可别这般大呼小叫的,显着失礼数。"又向何老娘问安,道,"母亲中午睡的可好?" 何老娘道,"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贪睡,我早起来教丫头片子熨衣裳了。" 多少年的婆媳了,何老娘对儿孙都没的说,就是对沈氏,时不时的就要来上一句,幸而沈氏心地宽,脸皮也厚,她笑一笑,"不知怎地,用过午饭就犯困,非得睡一会儿才行。" 何老娘道,"你就睡吧,反正家里有我呢。"幸而沈氏还会做个小生意啥的,不然修来这么个懒媳妇真得愁死。街坊四邻的看看,谁家媳妇像她家这个中午要歇午觉啊,人家媳妇哪个不是趁着中午家里人歇午觉自己偷空做活计来着。就她家这个,婆婆早起来熨衣裳了,她还在自己屋呼呼睡哩。 "这都是母亲疼我。"沈氏笑眯眯的险把何老娘噎死。 婆媳两个打了回机锋,沈氏说起正事,"孩子们去出玩儿,回来该饿了,我叫周婆子去预备些吃食。" 何老娘点头,"是该备些,嗯,我刚也要跟周婆子说,丫头非央着我教她熨衣裳,竟忘了。" 何子衿表示:别人是飞来横祸,她是飞来黑锅~沈氏又道,"这几天家里有客,厨下消耗也大,刚我叫翠儿称了二两银子给周婆子。" 何老娘掸掸衣襟,开始装傻,"哦,这些事啊,你看着办就行了。我是活一年少一年,这家早晚还不是你们的,你做事自来周全妥帖,我放心。"按理现在何老娘管家,家中一应开销都在何老娘手里,哪怕这银子沈氏出了,何老娘也该补给她。但何老娘就如同得了暂时失忆症一般,完全不提二两银子的事了。 沈氏笑,"还是得母亲瞧着些,我心里才有底呢。" 其实有个会做小生意的媳妇也不赖,沈氏手里钱活,时常补贴一下家里,除了懒一些爱睡午觉,也没啥。何老娘心胸立刻开阔了,也不挑沈氏的不是了,反是道,"家里这些事,你就看着办吧。我就教导一下咱家丫头,她年岁也大了,慢慢儿该学的事也得学起来了。" 沈氏笑笑不再说什么。丈夫哥儿一个,唯有一个姐姐还是远嫁的,就像婆婆说的,这家以后还是他们夫妻的。以前手里没有,婆媳关系平平,沈氏自然不会有补贴家里的心思。如今这十来年,她手里渐渐宽裕,除了铺子收入,还渐置了百十亩田地,自她生了儿子,婆媳关系也好了。家常过日子,本就是个糊涂事儿,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过不了日子。反正只要婆婆跟前儿过的去,即便补贴一二,沈氏也是乐意的。主要是孩子们还小,沈氏不愿亏待了孩子们。 只是,沈氏再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她既补贴了家里,自然要叫婆婆知道。何老娘这性子也有趣,只要是得了实惠,别个也便不大计较了。 故此,如今婆媳颇是融洽。 说完家事,沈氏也瞧了回闺女做的衣裳,沈氏对折比了比,肩袖尺寸都还对衬,针脚也均匀,沈氏笑,"这针线已是不错了。"拍一记婆婆马屁,"都是母亲肯教导她,这才搬来几日,衣裳便做的有模有样了。" "主要丫头也有灵性,不然,倘遇着个不开窍的,凭怎么教,也教不会的。"何老娘当人不让地,"这丫头是像我。"然后,第一百回 说起来往事,"我初做衣裳那年也就十岁,拿出去别人都不信是我做的,都说是针线铺子里的师傅做的。"接着,何老娘瞅何子衿一眼,很大方的表示了赞赏,"丫头虽比不上我当年,也差不离啦。" 母女二人听何老娘吹了通牛,待下午也凉快了,何老娘去看顾小菜园,沈氏到厨下帮着准备晚饭,何子衿去小茶炉子上煮了一大壶凉茶放着,小户人家讲究不了太多,家里忙起来,人手不够,便要一起干活儿的。 何子衿见沈氏脸色有些不好,忙问,"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沈氏抚胸顺一顺气,道,"有些气闷。" 何子衿忙扶了沈氏坐在院里瓜藤架下的竹椅里,"兴许是厨下油烟大,你在院里坐会儿,我跟周嬷嬷她们弄菜就行了。"先跑屋里给沈氏倒了盏竹叶茶。 沈氏喝了茶稍稍好些了,何子衿又问,"什么时候觉着不舒坦的?" 沈氏笑,"没事,别瞎担心,就是偶尔这样。" 何子衿心下一动,不禁道,"娘,你不会是有了吧?"只是,阿冽都八岁了,当然,她娘年纪也不大,今年才三十岁。 何子衿这一句,正给发现媳妇又坐着偷懒想来一问究竟的何老娘听个正着,何老娘当时的心情变幻就甭提了。何老娘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连声问,"真有了?几个月了?" 何老娘是婆婆,问倒罢了,只是当着闺女的面儿,闺女都十二了,自生了儿子,这快十来年了都没动静,这突然间……沈氏脸儿上有些窘,道,"我也不好确定,就是两个月没换洗,时不时觉着精神短,闻着油腥味儿有点儿不舒坦。" 何老娘一拍大腿,两眼放光,"这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定是有了!"何老娘喜笑颜开,半点儿不嫌媳妇偷懒了,连忙道,"以后别去厨下了,想吃啥你就说,觉着累了就歇一歇。"然后,何老娘仿佛沈氏亲娘沈太太附体一般问,"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我看着怎么精神不大好?" 沈氏还淡定,"母亲放心,没事的,坐一坐就好了。" "阿弥佗佛。"何老娘双手合什,念念有词,"这都是佛祖保佑啊,咱们老何家三代单传,你可一定要给咱们老何家再生个孙子才好。"又叫翠儿去平安堂请张大夫。 沈氏忙道,"今天事忙,还是有空再去吧。"中午孩子们在外头吃的,怕是吃不好,故而晚饭定要丰盛些。 "哪天不忙,这可是大事,半分耽搁不得。"何老娘十分看重媳妇的肚子。 余嬷嬷从菜园子出来,笑,"我去跑一趟吧,平安堂又不远。" 何老娘笑,"这也好。" 于是,考生们的考试成绩还未出来,何家先有一喜:沈氏有了身孕。 第145章 谁是最旺家的人 ????何老娘喜不自禁的给了张大夫一两银子,张大夫留下个安胎的方子,笑,"大奶奶身子底子不错,这方子,吃也可不吃也可,都无妨的。" 何恭瞧着媳妇都乐傻了,何老娘推他一下子,"去送送你张叔。"一个县住着,哪怕何老娘也知道得跟大夫搞好关系。 何恭方回神,连忙道,"张叔请。"又禁不住咧嘴笑起来。 张大夫也笑呵呵的,他们大夫最喜欢诊视的莫过于喜脉了,何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悄悄同张大夫道,"内子上次生育还是八年前,我颇是担心。" 张大夫笑,"寻常便是四十产子的都不算稀奇,放心吧,你媳妇正当年轻,虽不是强健之人,但生育间隔的时间长,身子底子不错。就是要保养,也不必太过,寻常适当走一走,其实对生产有好处。"做大夫的人,只要产妇不是身体极虚,向来是不主张卧床休养的。张大夫见沈氏躺在床上,方有此一言。 何恭皆应了,客气的送走张大夫,冯凛冯凝听说,也恭喜了何恭一番。何恭笑,"我家子嗣单薄,实在再想不到的。"好几代都是单传了,他家就喜欢人多,哪怕媳妇再生个闺女也好。 冯凛笑,"可见是兴旺之兆。" 冯凝现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眼神温和,"贤弟去看看弟妹吧,这样的大喜事,弟妹定是欢喜,咱们一会儿说话不迟。" 何恭也不与他们客气,笑,"那我先进去看看。"便欢天喜地的屋里去了。 冯凝冯凛看何恭这傻爸爸样都觉好笑,冯凝望向何家这院子,便是春天刚修的花池,移栽的茉莉玫瑰蔷薇,亦皆长势喜人,此际鲜花翠叶,夏风徐徐,令人不禁有心旷神怡之感。冯凝心道,这院中瞧着便有欣欣向荣之气,风水已起,说兴旺之兆实不为过。 冯凝在外看何家风水,何恭去屋里瞧着沈氏都不知说什么好,搓搓手道,"你说,我怎么就没察觉呢?" 何老娘瞪儿子一眼,"你能察觉什么,我孙子又不是在你肚子里。" 何子衿说一句,"又成天孙子孙子的,孙女难道不好?" 当着自家丫头片子,何老娘哪里敢说孙女不好,她争中生智的委婉了一句,道,"我的傻丫头哟,兄弟可是你以后在娘家的靠山,多个靠山有啥不好的?"从袖管里摸出个湖蓝的素面荷包,再从荷包里摸出一角银子,约有半钱的份量塞何子衿手里,"来,给你钱,拿去买点心吃吧。看,不管你娘给你生几个弟弟,我都最疼你。"还生怕丫头片子在孙子孙女问题上较真儿,竟大方的拿出钱来哄了一哄何子衿。 何子衿白得一角银子,揣自己荷包里,"攒着。" 何老娘乐的喜笑颜开,摸摸丫头片子的头,粉儿欣慰,"就得这样,我家丫头片子越发会过日子了。"虽说钱给了何子衿,但何子衿不花,攒着,这钱就还是老何家的,何老娘便高兴。 何恭坐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道,"生个小闺女也好。" 何老娘顿时便急了,咳一声,瞪儿子,"孙女好,孙子更好!"这拖后腿的家伙,孙子还没生呢,就往这儿念闺女经。她老人家可是一心盼着孙子的。何老娘又絮叨,"待今年再给你姐姐可信,可得把这大喜事写上。"看儿子这傻样实在不顺眼,道,"别光瞅着你媳妇傻乐了,又不是头一天成亲,这没出息的样儿,你倒是着紧的给我孙子取几个大吉大利的名儿才好。" 何恭给他娘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么大喜事,还不许人乐一乐了。取名急什么,这还得七个月才生呢。" 何老娘懒得看儿子这张傻脸,道,"行了,你就守着你媳妇吧,我跟子衿去厨下瞧瞧,可得做几样滋补的好菜来。" 沈氏就想下床,何老娘忙道,"你可别动,先歇一歇。刚不是觉着胸闷么,张大夫说快三个月了,待过了三月坐稳了胎再动弹不迟。" 然后,不容沈氏再说啥,何老娘便昂首挺胸,精神百倍的带着何子衿去厨下忙了。 何冽傍晚同小伙伴儿们回家就知道他要当哥哥了,心下大悦,道,"我以后也能管着一个了!" 何老娘笑,"去瞧瞧你兄弟吧。" 何冽大惊,"我娘生啦?"他不过出去玩儿了一日,他娘就给他生了个弟弟!好快! 何子衿直笑,何老娘忙给孙子解释,"年底才生,这不是已经在你娘肚子里了么。先打好招呼,以后兄弟间情分好。" 何冽便忙不颠儿的瞧他弟弟去了,何冽自己就给他弟弟取了名儿,就叫何二,简称小二……何冽是这样跟他弟弟交流的,"小二啊,你以后要跟哥哥的话,哥哥买糖给你吃,不吃话就揍!听到没?"以至于何恭先把他给揍出去了。 何冽又跑去同何炎说他要当哥哥的事儿,于是,不大功夫,小伙伴儿们也知道何冽要当哥哥的事了。 阿念心下暗想,不知他母亲当年有身孕时,家里是不是也这曾般欢喜。思及此处,阿念不禁问老鬼,"生父是谁,你知道么?" 老鬼,"告诉你也没用,他不知有你我,即便知道,于你我也不是好事。当年,他是另攀高枝,方与母亲和离。倘他知道有你我的存在,彼此装作不知道便罢了,他那岳家势大的很。凭你现在,不论地位,还是伦理,你我都奈何不了他,待你去帝都之时,他又仕途折戟,客死他乡。我们与他没什么父子缘法。" 阿念没说什么,相对于抛弃他的母亲,生父于他更是比陌路人还要陌路人。就是听老鬼说他生父客死他乡,阿念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他问,"那母亲呢?母亲去了哪儿,你知道么?" 老鬼很坦白地,"我上辈子到死都在查。" 阿念对自己的父母完全没有老鬼这种执念,到死都在查,查这种没要紧的事做甚,他只要有子衿姐姐就够了。 恭喜了一回沈姑姑何姑丈,阿念去帮着子衿姐姐准备晚饭,其实已经做的差不离了,见厨下又炸了小鱼,阿念拈一个给子衿姐姐吃,何子衿笑,"你吃吧,我吃过了。"她是厨子,有好菜都是她先尝,又问,"今天去哪儿玩儿了?" 阿念咬一口酥脆酥脆的炸小鱼,道,"就是碧水潭芙蓉寺。"县里只这两个知名景点,阿念道,"明儿早上去爬山。" 何子衿有些羡慕,"这倒是不错,就是平日里闲了多爬爬山,对身体也好。"她也喜欢爬山,就是这年头儿,女人出门实在不方便,据说这会儿民风还开放了呢,搁前朝,女人出去都不能露脸……但何子衿要出门,也要有人跟着才成的。 阿念瞧出他家子衿姐姐的惆怅,悄声道,"等他们走了,我陪姐姐去爬山。" 何子衿再捏个炸小鱼给阿念搁嘴里,"好啊。" 两人先把菜搁食盒里,待前院摆好桌椅,阿念就帮着提了过去。 用过晚饭,何子衿与周婆子在厨下收拾,让翠儿去各处送开水,之后何子衿各处又查看了一遍,瞧了沈氏一回,方回房休息。阿念早在等着他家子衿姐姐了,何子衿笑,"是不是来看新衣裳的?" "刚看到了。"阿念不急着说他的新衣裳,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何子衿,"今天出门,我给子衿姐姐买的。"他过年的压岁钱都是给他家子衿姐姐收着的,其实在家用不到什么钱,但出门什么的,子衿姐姐也会给他零用钱。今儿出去玩儿,瞧见这簪子好看,阿念就买下来送给子衿姐姐了。 "是什么?"何子衿接了,打开来见是根木簪子,簪子打磨的光润雅致,簪头是两朵簇簇桃花,雕琢极是精细,何子衿笑,"真好看。"是真的好看,这可能就是乡间手艺人雕琢的木簪,但这手艺在何子衿看来真是上上好,惟妙惟肖,说得上是艺术品了。 见子衿姐姐喜欢,阿冽也高兴,道,"这是桃木簪,桃木可以避邪。等以后我赚了钱,给姐姐打根金的。" "这根就很好哪,金的我有一匣子。"何子衿摸摸阿念的头,对镜插上了,问,"好不好看?" 阿念仔细端量了一回,给他家子衿姐姐重新簪了,"这样更好看。" 两人正说着话儿,何老娘在东间儿正房问,"是阿冽么?" 何子衿阿念两个便去了何老娘屋里,何子衿笑,"是阿念,祖母看,阿念给我买的簪子。"指了指头上的桃花簪。 何子衿头略歪,何老娘凑近了看一回,"嗯,还成。"鼓励阿念,"好生念书,以后给你姐姐打金的,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事。" 阿念素知何老娘的脾性,笑,"是。" 何老娘还在欢喜沈氏怀孕的事呢,因为马上要有第二个乖孙,何老娘简直欢喜的睡不着觉,问阿念,"你姑姑要给你生小弟弟了,你知道了不?" 阿念笑,"知道了。刚过去给姑姑、姑丈道喜了。祖母只管安心,我就看你这看院里这枣树花儿开的多,枣儿了结的多,可不就是大大的吉兆么。枣子枣子,原就寓意多子的。" 阿念几句话把何老娘哄的乐开花,何老娘连连道,"不愧是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怪道你姑丈时常夸你聪明呢。" 阿念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么。" 正说着话,何恭过来了。何恭极孝顺,一早一晚,晨昏定醒,没有一日落下的。何恭笑,"打外头就听着娘笑了。" 何老娘笑,"家里有喜事,我欢喜。" 何子衿阿念起身,何恭过去坐了,道,"都坐吧。"同老娘道,"子衿她娘也说我过,我说天有些黑了,就没叫她过来。" 何老娘道,"就是这样,孝顺不在这一时一刻,把身子养好是正经。" 何子衿端了盏茉莉茶来,何恭闻着极香,喝了两口。何老娘今日欢畅的很,天黑也不困,见着儿子,还兴致盎然的同儿子说起古来,道,"当年你太奶奶只生了你爷爷一个,你爷爷只生了你爹一个,到我这儿,生了你们姐弟两个,你奶奶活着时就说我旺家。果不其然,你媳妇可不又有了。"阖着儿媳妇怀三胎全是她老人家给旺的。 何子衿还很捧场的拍何老娘马屁,"我就说么,都是祖母这命旺。" 子衿姐姐捧完,阿念接着捧,"家里如今样样顺遂,就是我们,也全都是托赖祖母的福气庇佑啊。" 何老娘美滋滋的一咧嘴,假假谦道,"一般一般啦。" 第146章 闲闻 ????沈氏有了身孕,阖家喜悦。 隔日便是书院张榜的日子,全家人都记挂着这事儿呢,一大早的就打发仆人去看榜,好在书院颇是人性化,除了书院外张贴榜单外,还在碧水县县衙外的公示栏里贴了一份,以方便考生查看。小福子与冯家两个男仆早早就去了,半个时辰才欢天喜地的跑回家,小福子鞋还挤掉一只,因要先回屋换鞋,这报喜的头一名便让给了冯家男仆小喜子,小喜子抢着报喜,当头一句就是,"少爷们都考上了!" 接着小福子赶来细道,"学里分甲乙丙丁四个班,咱家念少爷与亲家灿少爷都是乙班,熠少爷煊少爷是丙班,炎少爷冽少爷是丁班。" 最自信的就是冯炎何冽了,这两人在短短十来天内就结下了深厚友谊,冯炎笑,"我就说没问题的。"何冽亦道,"当时题目就不难,全答上了。" 何恭忍不住道,"听你们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考的是甲班呢。" 冯家另一男仆小乐子回来的最晚,自袖筒里奉上一张名单,不急不徐道,"这是本次考试名次分班。" 三个男人一瞧,冯凛接着乐了,道,"阿炎,你是最后一位哪。"何恭道,"嗯,阿冽比阿炎强一个名次,你们俩,在丁班一个倒第一一个倒第二。"难兄难弟! 何冽冯炎仿佛受到偌大夸奖,两人伸手一击掌,齐声道,"这就是运道啊!"逗得屋里人都笑了。 冯凝道,"考上就好,既有运道,也得好生念书,待入学后一并用功,等年下考试时可不许是这个名次了。" 几个孩子都起身应了。 何子衿笑,"祖母,先叫小福子去芙蓉楼定两桌上好席面儿吧。" 何老娘笑呵呵地,"是该好生吃一回酒,这算是双喜临门!"就要打发小福子去。冯凝道,"来打扰这些天,怎能再叫老太太破费,我已命人定下席面儿了,中午就送过来。一则贺恭弟人丁兴旺,二则小子们争气,总算没白来一回,咱们好生吃回酒才是。" 何老娘心下熨帖的要命,想着冯凝实在会办事儿,省了她老人家一笔银子。她嘴上却不肯亏了礼数,笑,"这岂不是叫你请我们了?" 冯凝是个温和性子,心下喜悦,面儿上也并不大说大笑,他温言浅笑,"倘每日都能有此等喜事,我情愿每日请吃酒。" 何老娘也便没再争这个,只是叫周婆子提前搬出窖里的好酒烫了。 何老娘又对冯凛冯凝道,"你们在碧水县无房舍,不如就让阿灿他们住到家里来,以后孩子们上学彼此也有个伴儿。再者,孩子们功课上的事儿,就近就能问阿冽他爹了,也便宜不是。"他家是不准备让阿念何冽住宿走读的,何老娘便顺嘴说了。当然,估计冯家是不会偌厚脸皮将四个孩子都托付给她家滴~冯凝笑,"不瞒您老人家,这次来一则是送他们几个小的考试,二则也是想着在碧水县置些房舍产业,毕竟以后族中小子们,倘天资尚可便要来念书的。以后少不得您老人家多照应了。" 见冯家已有打算,何老娘笑,"亲戚间,本就应该的。" 芙蓉楼是碧水县最有名最高档的饭店了,何冽心心念念的红烧肘子这回总算是吃着了。因孩子们都考上了书院,家里颇是热闹,用过午饭,孩子们也不睡午觉了,就在何子衿先前的耳房前的蔷薇花架下说话儿,何冽道,"这肘子味儿好吧?"他小时候在人家席面儿上尝过一口,就再也忘不了了。可惜芙蓉楼的东西太贵,家里等闲不会买来吃的。 何炎道,"是不错,还有对虾味儿。" "哪里有虾,我怎么没见着。" "我说是有对虾的味儿,里头是没虾的。" 何冽觉着稀奇,"难不成炖肘子里头还放虾不成?"还有,对虾是啥子虾哟。 冯灿笑,"做菜时放进去,待菜成了再挑出来,也不为奇。" 何冽咂舌,"还有这种事。"他觉着挺奇的。 冯熠笑,"像咱们自家炒菜,葱姜蒜放着是寻常,可也有许多讲究人家儿,为了菜色好看,厨下做好了菜,再一根根挑干净也是有的。" 何冽听着,颇觉开了眼界。 小喜子在一畔道,"昨儿我去芙蓉楼定席面儿,见芙蓉楼那条街上还有个叫碧水楼的,那房子也新,那气派,比芙蓉楼还大呢。" 何冽道,"我从没听说过碧水楼,大概是新开的,在咱们碧水县,还是芙蓉楼的招牌老。" 孩子们书院都考上了,芙蓉楼的好酒好菜也吃过了,再去书院办了入学手续,半月后开学,学费每位每学期十五两,一年便是三十两。比何老娘预估的每月二两还要多,何老娘私下同余嬷嬷咂舌,"幸而如今家里日子尚可,不然当真书都念不起。"两个孩子,光学费开支,一年便是六十两。 余嬷嬷亦道,"可不是,一个小学生一年的学费就是六亩上上等肥田哪,这还不包括书本笔墨。" 何老娘叹,"寻常的一进小院儿可以买一处了。" "是啊。"主仆两个感叹一回"读诗书,大不易"。 冯家弄好入学的事,便与何家告辞。知道他家还要再来碧水县置房舍,以后短不了来往,何老娘也就没苦留,沈氏备了些土物做回礼,冯家兄弟客气一二未再推辞,带着孩子们谢过何家这些天的照顾,方上车走了。 冯炎还与何冽道,"阿冽,过些天就能再见了,下次来,我带对虾干来。" 何冽道,"你可记着啊!" 大人们一笑,心下也高兴孩子们能结下友谊。 冯家这一走,家里事情是少了许多,可热闹了这小半月,突然之间冷清下来,大家还怪不习惯的。何老娘尤其感叹,"老话说的对,多子多孙多福气,这人家儿啊,非得热闹,方能兴旺。" 何子衿笑,"您老甭急,有那热闹到您老头疼的时候。" 何老娘笑,"我就盼着呢。" 如今考试结束,眼瞅着就要去书院念书了,何恭索性给阿念何冽放了假。阿念仍带着何冽每日看两个时辰的书,并不因何恭给他们放假便到处疯玩儿,何恭悄与沈氏道,"可见近朱者赤,有阿念带着,阿冽这也养成好习惯。" 沈氏笑,"是。"读书这事儿,孩子能懂得自律,实在是父母的福分。远的不说,沈素少时为念书挨了多少打,幸而儿子在这上头不像舅舅,沈氏能念了佛。 夫妻两个说些儿女的话儿,傍晚沈山过来,手里还带了几个烧饼肘子肉,何冽道,"阿山哥,我正说过去找章嫂子要烧饼裹肉吃呢。"阿念何冽都爱这一口,家里并不禁孩子们的吃食,他们只要馋了便去章嫂子那里,反正是自家生意,便宜的很。 沈山笑,"知道你要去,我这就顺脚儿给你带来了。"叫何冽与阿念去吃烧饼了。 沈山过来,一则是交上个月的账,二则还有事与沈氏说,"前儿有事去碧水楼吃饭,现今碧水楼里有几样菜,倒与咱们大姑娘做的有几分相仿。" 沈山是知道何子衿于疱厨上颇有天分的,就是如今铺子里他媳嫂做的烧饼配酱肘子的吃法儿,也是何子衿先提起来的。何子衿自大些开始学厨,便时不时就捣鼓出个新鲜菜式来,反正沈山这辈子是见都未见的那些做法儿吃法儿。都说何子衿是自书上学来的,好吧,沈山字倒是识一些,他也不看什么厨艺的书,只是他觉着,天下看书的人那么多,怎么偏何子衿能整出些好菜呢?沈山心下是有些疑惑,不过,他是个聪明人,这些事心下想想便罢了,并不会说出口。何况,女孩子家,会些厨艺本领也是好事。但如今有人学着何子衿的菜来做买卖,当然,这是食肆行常见的事,你家有好菜,别家偷师学了来,不算啥。何子衿以往年纪小,还是去岁才开始被允许做菜来着,如今碧水楼方学去,学的不算快了。 此事,沈山不晓得便罢了,既晓得,没有不说一声的理。 沈氏想了想,命人唤了何子衿过来,叫闺女也经一经事,何子衿听沈山说了这事儿,问,"就是与芙蓉楼在一条街,新开的碧水楼么?" 沈山笑,"大姑娘也听说了。" 何子衿道,"嗯,偶然听了一耳朵,听说气派大的很,我真正没见过,不知是谁家的本钱?这般大的排场。" 沈山笑,"说来得吓着大姑娘,皇上老子的小舅子的本钱哪。" 何子衿真给吓一跳,"当今皇后难不成是咱们碧水县人?"不能吧?碧水县最显赫的就是胡家了,倘有国之外戚,她便是个聋子也该早听说了。 沈山笑一笑,"大姑娘不常出门,故而不知咱们县的新鲜事儿。这也是咱们县一户财主,住县城西边儿,这家人姓赵,有个闺女,听说生得天仙一般,我自是没见过的,也只是听说罢了。"说着,沈山压低了声音道,"后来这赵家不知寻了什么门路,竟把闺女送宫里去了,如今赵姑娘在宫里做了娘娘,连州府总督家的公子也与赵公子有所来往呢。这碧水楼,就是赵家的本钱。" 何子衿瞪圆了眼睛,"还有这等事?" 沈山道,"初时我也不大信,可这碧水楼都开起来了,想是有几分准的。" 何子衿不解,"皇上选妃,妃子不是都要经选秀入宫的吗?可这些年并未有民间选秀的事呢。"皇室选妃,自有章呈。大规模选妃,听说只在太祖朝有一次,全国十三岁到十六岁的未婚少女们,派出宦官挑五千名,给路费去帝都,再层层淘汰,一直到最后,留出三百人,最后前十名入宫为妃,剩下的做了宫女。可如今是太宗皇帝当朝,自太宗皇帝登基来就没大规模的全国选过秀,这位赵娘娘怎么进的宫啊? 沈山想何子衿毕竟年纪小,便与她细说,"所以说,赵家是寻了门路才把闺女送去的哪。先时无人听闻,想是赵娘娘还没在宫里熬出头儿,如今赵娘娘熬出了头儿,赵家可不就显摆起来了。" 何子衿点点头,方不再问选秀的事了。她道,"赵家这么硬的靠山,学就学吧,不用理会。咱家一则没开着饭店,二则也不指望着那几道菜挣钱,急的也不是咱家。"该是芙蓉楼才是。 沈山笑,"早知大姑娘是个有心胸的,只是我既知道,没有不告诉大姑娘的理。" 何子衿笑,"我也爱听这些闲闻。" 沈山道,"上回有幸尝了回大姑娘做的烤鸭,我家那口子还想我顺道问问,那鸭子容易做不,要是容易做,她倒想跟大姑娘学着做,顺道就在咱们铺子里卖了。"章嫂子现在打烧饼炖酱肘子,生意也不错。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勤快的人,既忙的过来,是想多做些生意赚些银钱的。 何子衿笑,"这个啊,还不急,现在哪里还有鸭子。寻常的鸭子烤出来不好吃,要特特养的才成。"何子衿其实也不懂填鸭的法子,她不过是把鸭子搁鸭笼里不叫动,多喂粮食,鸭子也肥的快。 沈山笑,"成!反正大姑娘有了主意,只管跟我说就是。" 何子衿今日听了新闻,她便爱刨根问底,问沈山,"这事儿也稀奇,赵家莫不是有与胡家有什么不对付,不然好端端的开什么碧水楼?又在一条街上,我听说,地方也离得近,怎么倒跟打擂台似的。倘赵家都能有结交总督府的本领,那发财的路子该多了去呀,开酒楼饭庄的,在咱们这小小碧水县,这能赚多少钱呢?" 沈山一时也没想这许多,倒叫何子衿给问住了,沈氏笑,"你阿山哥也不过是偶尔听别人念叨了一嘴子,说来逗你玩儿的,怎么还追根刨底起来了?" 沈山笑,"是大姑娘心细,要是大姑娘有兴趣,我再细打听打听。" 何子衿笑,"好啊。" 待沈山走了,沈氏方道,"竟不知咱们县里还出了个娘娘。"皇帝娘娘啥的,往日里都只得在戏台上一见罢了。故而,沈氏颇觉稀奇。 "入宫有什么好的,书上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说是娘娘,毕竟不是皇后,说明白了,也就是个妾。"何子衿悄与母亲道,"这赵家,比陈姑祖父也强不到哪儿去。" "咱家与他家又不相熟,听个乐儿罢了。"沈氏虽觉着娘娘这等生物比较稀奇,但碧水楼偷学她闺女手艺的事儿,沈氏可记着呢。母女两个说了回闲话,何子衿便去厨下看饭食了。 第147章 家常 ????何子衿也只当听了一耳朵八卦,她已经说好了明早与阿念阿冽去爬山。 三姑娘都有些羡慕,道,"我这一应了绣坊的差使,也没空一道出门了。"因她做事俐落,算账清楚且快,能者多劳,李大娘又多派了事交给三姑娘管,自然,工钱也是长了的。三姑娘生辰时,李大娘还包了个红包给她,饶是何老娘心下与李大娘还有些不能说的秘密,见着红包也是乐不颠儿的,觉着李大娘也是有优点滴~三姑娘这般能干,每月妥妥的二两五钱银子的工钱,在碧水县也不比寻常账房差了,于是,给三姑娘说亲的越发多了,何老娘与沈氏没事儿就是给三姑娘分析婆家好坏。只是,说亲的虽多,想找个合适的委实不易。 话说回来,何老娘这人还有一桩脾气,只要家里孩子们有用,能挣钱,会过日子,她的脸色也是不差的。从三姑娘这儿说,三姑娘有了正经差使,一年能赚四五亩的良田,何老娘待三姑娘也越发和气,听三姑娘说不能一道出门爬山啥的,何老娘还特特开导她道,"你是有正经事的人,才不跟他们一般疯跑呢。"又叮嘱三姑娘,"你妹妹也识字,账也会算,要是你们绣坊再有了缺,先把你妹妹荐上去。"她老人家也打算叫何子衿去赚个稳当钱,中午包饭,过生辰还有红包拿,当然,养花儿的事也不能耽搁。 三姑娘一笑应了。 何子衿笑,"我们明天背着小竹篓去,我听说山上有许多野桑椹,正好摘回来吃。" 何老娘笑,"就得这样,这才是会过日子的。" 第二日天一亮便起,打趟健身拳,早饭也没吃,收拾妥当就要出门去爬山了。何老娘刚练完五禽戏,忙道,"在家吃了饭再去。不然空着肚子,哪里爬得动山。" 何子衿把小竹篓给阿念背肩上,阿冽拿来灌好的水囊,抿嘴笑,只是不说。何老娘一看便知,道,"又跟我掉鬼!" 何子衿便与何老娘说了,道,"今天我们不在家吃,去赵羊头家吃羊肉包子喝八珍汤。" 何老娘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拦了道,"快别造孽了吧,那得多少钱!家里啥没有,在家吃了再走。"何子衿哪里听,何况阿念阿冽早憋着心气儿早上叫子衿姐姐请客吃好吃的呢。三人一溜烟儿的跑了。何老娘跺脚直骂,"天生不存财的死丫头片子!手里有什么都不能有钱!有钱她烧得慌!" 三姑娘劝,"妹妹还小呢,再者,又不是天天吃,偶尔吃一回罢了。" 何老娘眉毛都竖了起来,"还想天天吃,日子不用过了!" 三姑娘再劝,"眼瞅就要端午了,再过三四个月,妹妹的花儿又能卖了。" 何老娘嘀咕,"那丫头早说了,物以稀为贵,怕是难卖去年的高价。" 三姑娘笑,"姑祖母就放心吧,哪怕难卖去年的高价,也是个稀罕物儿。再者,咱家种的枸杞,除了自家吃的,枸杞也能卖出价儿来,还有枸杞苗枸杞芽,都是出息。姑祖母莫急,妹妹是读书人,心里有丘壑的。" 三姑娘原是想安慰何老娘的,怎知何老娘更郁闷了,道,"有啥用,那是你婶子田里的出息,又不是官中的。"枸杞当年种的时候,何老娘不大信服何子衿,沈氏便把自己的私房田产挪出两亩来给何子衿种枸杞,如今收入颇多,何老娘又有些眼红。 三姑娘笑,"我听妹妹说,家里花儿也多了,待今秋弄些扦插了种到田里去。" 何老娘道,"花儿有啥用,又不能吃喝。" 三姑娘笑,"花儿怎么不能吃了,拿玫瑰来说,花苞时烘干了做花草茶,开花时也能做玫瑰卤子。再者,上等胭脂都是要鲜花儿来做的。余者再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可我想着,妹妹做事,素有章法的。" 何老娘想了想,"那这次叫丫头把花儿种家里田地上去。" 三姑娘一笑,正待说话,就见翠儿提着食盒进来,何老娘问,"这是什么?" 翠儿道,"是大姑娘买的羊肉包子,叫店家送来的。大奶奶叫我把包子腾出来搁厨下,食盒还得还与店家,人家在外头等着呢。" 何老娘开始抚胸顺气,一时,又有炸油条的送了二斤油条八个马蹄烧饼带一罐子热腾腾有豆腐脑儿来,何老娘想退货都不成,那败家丫头早把钱付了。于是,心肝儿肉疼了一早上的何老娘给吃撑了,午饭也没吃,何恭道,"母亲不适,儿子还是请张大夫来瞧瞧。" 早点还不知花了多少钱呢,何老娘哪里还容儿子去花钱请大夫,她老人家一挥手,"没事,你去吧,叫你那败家丫头少乱花钱,我还死不了呢!别在我耳朵边儿说话,嗡嗡嗡,嗡嗡嗡的,烦的慌。" 何恭回了房,沈氏与他道,"我刚问了嬷嬷,早上母亲觉着那羊肉包子合口,多吃了两个,想是这会儿还不饿呢,我叫嬷嬷拿了山楂消食丸给母亲吃了,看晚上如何吧,倘晚上觉着好了,便无妨。倘晚上还是没胃口,就去请张大夫来瞧瞧。"撑着也不是小事儿啊。 "这也好。"何恭道,"母亲既喜欢吃羊肉包子,隔三差五的买些来就是。" 沈氏笑,"你可别这样说,也就子衿去买,子衿不怕她祖母絮叨。要是换个别人,你试试。"她倒不是舍不得给婆婆买羊肉包子,是受不了婆婆那张嘴。别做了好事,还赚来顿骂。再说,儿媳妇能与孙女一样么。这东西是孙女买的,做祖母的絮叨几日还得说孙女孝顺。倘是儿媳妇自做主张的花钱去买,那就是败家了。 何恭道,"那以后我去买。" "行!"沈氏表示了支持。 何恭又道,"丫头这是在朝云观吃午饭了不成?" "走的时候就说了,中午在外头吃。"沈氏不自觉的摸摸肚子,说闺女,"幸而是个丫头,倘是个小子,不知怎么淘气呢。" 何恭看自家丫头是千好万好,笑,"女孩儿家,还是活泼些讨人喜欢。" 两人说些话,一道歇了午觉。 待得下午,却是陈二奶奶过来说话儿。何老娘刚舒坦了些,略说了几句话就打发陈二奶奶到沈氏屋儿里来了。 陈二奶奶刚知道沈氏有了身孕,先是一番恭喜,笑道,"如今家里事忙,我不常过来,也不知弟妹竟有这样的大喜事。" 沈氏笑,"都这个年岁了,忽然又有了身子,我自个儿都有些不大好意思。" "快别说这话,我生二妞她弟弟时不比你年岁大。"陈二奶奶笑一笑,嘴又一撇,道,"说来我们家里大少奶奶也有了身子呢。" 沈氏哪里会将陈志当回事儿,陈二奶奶一说,她一听罢了,笑,"前些天尽忙着孩子们考书院的事儿了,也不知这事,可是得给阿志道喜了。" 天儿并不热,陈二奶奶却是烦躁的挥了几下团扇,眉间郁色难掩,道,"甭提这个。太太早说过来找姑妈说话儿呢,因我们家里乱糟糟的,太太哪里还有串门子的心思。"接着,不必沈氏问,陈二奶奶便絮叨起来,"真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规矩大的了不得。阿志屋儿里的几个大丫头都给打发了,连带着大妞,给她一顿霹头盖脸骂的险上了吊。" 骂陈大妞啥的,沈氏心下也是痛快滴,只是,她做长辈的不好表现出来,还道,"这不能吧。" 翠儿端来茶,陈二奶奶接了,先赞,"好香的茶!" "山上道长制的野茶,子衿得了两罐子。她不常吃茶,给了她爹一罐,太太屋里放了一罐。"沈氏笑,"嫂子要喜欢,剩下的只管拿去。" "可别,这是子衿的孝心。我家里也有茶吃呢。"说了一回茶,陈二奶奶继续说陈家大少奶奶的事,"大妞也算是厉害的,那个脾气,只有她气人,没有人气她的。如今也遇着克星了,你是不知道,把大妞骂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是都说书香出身闺秀温柔和气么,便是我这寻常小户出身的,也没有大少奶奶嘴里的话厉害。" 陈二奶奶能说陈大少奶奶的不是,沈氏却是不会说的,她道,"这也是一物降一物吧。" 陈二奶奶叹口气,"我只可惜阿志,怎么命里阖该遇着母老虎呢。" 沈氏听了陈二奶奶一番抱怨,陈二奶奶絮叨了半日,走的时侯神色舒缓许多。 何恭一时自书房过来,道,"二表嫂这是怎么了,我在书房关着门都能听着她那满肚子怨气。" 沈氏笑,"阿志媳妇太厉害,怕是夺了她的锋头,无人可诉,来咱家抱怨一回,兴许心里能痛快些吧。" "不必理这些事。"尤其妻子有了身孕,何恭问,"可觉着累了,要不要去躺会儿。" "光坐着了,哪里就累了。"沈氏生得袅娜些,其实平日里颇注意保养,此次有了身孕,也只是口味儿上有些变化,余者并无大碍。何况如今闺女渐大了,家里的事有婆婆与闺女看着,沈氏更能安下心养胎。她道,"你拿那梅子来给我吃一个。" 何恭见着这梅子嘴里便流酸水儿,递了一个给妻子搁嘴里,道,"你怀着阿冽时,也没这样喜酸。"沈氏道,"这回不知为何,只觉着酸的才有味儿。" 何恭笑,"我是怕你不留神把牙给酸倒了。" 到傍晚时,何子衿一行才背着一篓野桑椹,拎着四条巴掌大的小鲫鱼回来。 何子衿换了衣裳方到何老娘屋里说话,沈氏何恭也过去了,就听何子衿道,"我可是算长了见识,书院建的很是不错,有上课的屋子,还有住宿的屋子,先生们的小院子,连带烧水做饭的食堂,都弄得极是清爽。" 何老娘道,"你们还去书院了?" 何子衿接了余嬷嬷递来的玫瑰花茶,道,"寻常人可不让进,是道长带我们进去的。中午就在朝云观吃的,摘了桑椹又钓了鱼,就回来了。" 何老娘又问,"早上花了多少钱?" 何子衿哈哈笑,"就是祖母你那天给我的银子啊。" "不存财的死丫头。"何老娘嘟嘟囔囔,"那天还说攒着呢,转眼便花个精光,你这样儿的,以后可怎么过得日子哟。"真是愁死了。 "我还不是看祖母喜欢吃羊肉包子才叫店家送来的,行啦,又不是天天吃,好容易吃一回。我可是一片孝心。"何子衿见余嬷嬷端了洗好的桑椹进来,接来先捧到何老娘跟前献回殷勤,道,"尝尝这桑椹,酸甜酸甜的。" 何老娘拿了一个吃,还道,"以后可不能这般大手大脚的花钱了。" 何子衿笑,"你是不是又去翻我私房啦?"何老娘现在倒是每月给三姑娘两百钱自己收着,当然,这是因为三姑娘工钱统统上交的缘故。何子衿自己颇有些小私房,何老娘气她时不时的乱用钱,一直打算没收。偏生何子衿藏东西很有一手儿,何老娘以自己多年藏东西的经验竟找不着,颇为郁闷。何老娘哼哼唧唧,"当我稀罕呢!" 何子衿嘿嘿奸笑,"我藏的地方,不要说祖母,神仙也找不着!" 何老娘暗道,这死丫头,真是成了精! 一时翠儿接了三姑娘回家,阖家一道吃了桑椹,剩下的何子衿也淘洗干净了,打算明天做成桑椹膏来着。倒是何老娘,中午净饿了一顿,总算把早上的羊肉包子消化下去了,晚上也没敢多吃,只喝了一碗米汤便罢。 第148章 就是这样的一人吧 ????何家一团和乐,陈家也没啥不和乐的。陈二奶奶回家说了沈氏有孕的话,陈姑妈亦是欢喜,双手合什直念佛,道,"真是苍天保佑,倘再能得一子,家里就越发兴旺了。"又与陈二奶奶道,"把上好的燕窝备一些,明儿个我去瞧瞧你姑妈。" 陈二奶奶笑,"左右我在家没事,我陪着母亲过去。" 陈姑妈笑,"这也好。" 陈姑妈去寻何老娘说话儿,又是说沈氏有孕之喜,这正说到何老娘的心坎儿上,便将往日闲隙暂抛开了,笑,"不要说咱们,子衿她娘也没想到哪。" "是啊,这样一算,阿冽都八岁了。"陈姑妈笑嗔,"妹妹也是,有了喜事,也不打发人过去与我说一声。要不是老二媳妇说,我还不知道呢。" 何老娘还真没打算去跟陈家说,不过,她人不笨,偶尔也机灵的很,道,"早想与姐姐说,只是还没到三个月。子衿她娘年岁也大了,凡事小心些不为过,我就暂没往外说。" 陈姑妈笑,"正好我带了些燕窝来,这东西最是滋补,每天早上炖了吃一碗,于大人于孩子都好。" 何老娘是没钱买这贵东西,关系到宝贝孙子,她也不推辞,笑道,"又让姐姐破费了。" "哪里的话,咱家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要是以后恭儿媳妇能多给咱家生几个小子,不要说每天一碗燕窝,就是每天一锅,我也只有高兴的呀。"陈姑妈实在是替娘家高兴,四五代人都是单传,陈姑妈不愧与何老娘是姑嫂,拉着何老娘的手叹道,"当初咱娘活着时,就说妹妹旺家。如今看来,咱娘的话再不能错的。要是弟弟还活着,看到如今,不知该多高兴呢。"说着不禁滴下泪来。 何老娘叹,"我早给阿恭他爹上了香,跟他说了家里的事。" 陈姑妈拭泪笑道,"是啊,兴许就是弟弟在九泉下保佑着阿恭呢。" "他要有那本领,多活两年比啥不好。"想到嫁个短命鬼,何老娘就郁闷,死鬼自个儿去地府乐了,倒显着倒跟她克夫似的。 何老娘道,"我听说阿志他媳妇也有了身子,按理该过去瞧瞧她,只是姐姐也知道我这家里,子衿她娘不敢动弹,子衿又小,我一时半会儿的倒抽不开身。"还因着当初陈大奶奶的事,何老娘自是不乐意去的。 "她一个小辈,过不过去的有什么。"陈姑妈道,"我每想到那败家媳妇,心里都觉着对不住妹妹。" "算了,都过去了。"何老娘也不想再说这些事,反正陈大奶奶都去念经了,何老娘难免也要问一句,"阿志这成亲也有小半年了,他媳妇可好?" 陈姑妈道,"亏得娶了这么个媳妇,阿志也听她规劝,现今在家发奋念书呢。就是大妞,也不必我操心了,阿志媳妇就能收拾得住她。" 便是对陈志有些成见,何老娘仍是道,"这就好。有这么个人管着,长房的事也就不必姐姐操心了。" "是啊。"陈姑妈对许冷梅是极其满意的,许冷梅自成亲就日日往陈姑妈面前立规矩,话虽不多,人却也懂礼。尤其陈志私下与许冷梅说过陈大奶奶的事,陈志的意思是,看许冷梅能不能在祖母面前替亲娘求个情。许冷梅是这样同陈志说的,"我一个孙媳妇的面子,再怎么也比不上亲孙子大。爷跟我说句实话,您可在祖母面前替母亲求过情了?" 陈志自然是早为亲娘求过情的,只是没求到什么情面。 见陈志点头,许冷梅道,"爷别嫌我说话直,您常在外头走动的人,什么事不知道呢。您现今是秀才,情面自然是小的。倘哪天您考了举人、进士,为官做宰的,到时情面自然就大了。您说一句话,家里人自然要听的。" 要说人心势利的道理,陈志以往可能还真不明白。但自从他亲娘被关,家里换了陈二奶奶掌家,便是大房的份例并无克扣,许多事情也不同了。自己的亲妹妹的亲事尚无着落,二妞便已与胡家换了庚贴,择吉日就要定亲了。这些事,真正自己亲身经历了,方能有所感触。 故此,许冷梅直言直语,陈志一时也没说话,道,"那你看顾着大妞些。" 许冷梅道,"不要说小姑子,就是禅院的事,您也不必担心,有我呢。我虽不能为母亲求情,可也不会让下人苛待母亲半点儿。" 陈志便去念书了。 许冷梅先稳住陈志,才抽出手来"教导"陈大妞。而且,许冷梅在"教导"陈大妞前也是跟陈志通过气的,许冷梅道,"妹妹这样,再不能学个乖,婆家怎么办?这一耽误可就是一辈子了。"倘家里真拿着陈大妞当回事,便不会先定下陈二妞的亲事了。陈家孙女不少,多陈大妞一个不多,少陈大妞一个不少的。 陈志唉声叹气,"我也不是没劝过她,奈何就这么一根筋,可怎生是好?" 许冷梅道,"我倒有个法子,就是担心爷舍不得。" "你说便是了。" "唱戏的还有黑脸白脸一说呢,妹妹觉不出爷的好,是因为爷一直待她这样好。"许冷梅道,"不如我去唱个黑脸,待我把她得罪一回,爷再去哄她一哄,妹妹便能觉出爷的好儿了。兴许就能听进些道理去呢。" 陈志一时哑口…… 许冷梅道,"只怕爷误会我。" "我怎会误会你,我是担心家里别人挑你的不是。"新婚燕尔,何况陈志是个多情人。 许冷梅心下暗叹,道,"只要爷知我的心,咱们夫妻齐心的能把妹妹教导好了,我就是给人挑些不是怕什么?我做嫂子的,说来年岁还比妹妹小一岁,妹妹一年大似一年,再耽搁下去,哪里耽搁的起。"许冷梅想的很清楚,陈大妞这等小姑子,这样的性情,连学个乖都不会,能嫁谁家去?可陈大妞不嫁,日日寻是生非的,许冷梅也忍不了她几日的。 许冷梅先与陈志打好招呼,又私下同陈姑妈提了一句,然后,在某一次陈大妞又寻她不是时就爆发了,一骂陈大妞自己不争气,连个婆家都寻不着,没人要的老姑娘;二骂陈大妞人见人厌鬼见鬼嫌,活着也是浪费米粮;三骂陈大妞就是个窝里横,没能为!甭看许冷梅还小陈大妞一岁,陈大妞儿刻薄,她刻薄起来比陈大妞加个更字。许冷梅直把陈大妞骂的要上吊,这是真有其事,并非陈二奶奶夸张。 陈大妞寻死觅活,许冷梅给她砒霜、匕首、白绫,让丫环守着门,随她去死! 结果,陈大妞硬是没舍得死。 陈大妞就这么便给许冷梅降伏住了,许冷梅先用暴力制住陈大妞,接着偶尔给她几个好脸,陈大妞竟觉着嫂子是个好人了。 陈志陈姑妈一道念佛。 许冷梅还得教陈大妞收拾了性情,又求陈姑妈给陈大妞寻门妥当亲事。 陈大妞眼红陈二妞的亲事,许冷梅说她,"没错,这的确原是你的,可你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陈大妞也不敢言语,再一红眼圈儿,许冷梅更十万个看她不上,便道,"看这哭哭啼啼的德行,窝囊又没用,你能哭出个什么来。" 陈大妞自认琴棋书画都通,必要寻个好夫家,许冷梅道,"窑子里的婊姐儿们琴棋书画更好!"便不理会她了,只要陈大妞安安分分的不寻她的麻烦,管她是嫁阿猫还是嫁阿狗呢。就是老在家里一辈子,安分了,也不过是多口饭吃的事儿,陈家又不是养不起。 许冷梅自己过舒坦了,又有了身孕,一味保养身子,越发不管陈大妞的亲事,只凭陈姑妈做主。陈大妞终于给冷酷的现实教了个乖,凭家里给定了丰宁县一户姓姜的人家。 姜家也是殷实人家,说来还是胡家三奶奶的娘家。不过,胡家三奶奶的亲爹并不在丰宁县,而是在帝都大理寺任职,老家是丰宁县的。家族中有在帝都做官大老爷,姜家的日子自然也是不差的。许冷梅再教陈大妞个乖,"我嫁过来有日子短,现在又有了身子,你的嫁妆,定不是我来料理。你多去往祖母跟前尽尽孝,家里委屈不到你。" 陈大妞老实的去了。 陈姑妈自然对许冷梅另眼相待。 至于许冷梅,脑子不清楚的婆婆在禅院念佛出不来,惹人厌的小姑子马上就要嫁人了,丈夫虽然不算聪明,胜在肯听话,她只需讨得太婆婆陈姑妈的喜欢,日子便过的悠哉悠哉。 至于其他人的挑衅,譬如在她打发陈志屋里的丫环时,陈二奶奶那话,"唉哟,侄媳妇现在毕竟不方便,我还以为侄媳妇要留下她们服侍阿志呢。侄媳妇可是书香人家,大家闺秀。" 许冷梅淡淡道,"哦,二婶是要给屋里丫头开脸服侍二叔,还是想借以教导我来教导二妹妹呢。"一句话便将陈二奶奶给干掉了。 当然,许冷梅婚后战斗力惊人,在婆家都过得舒坦,更不必说回娘家时了……用长嫂史氏的话说,我们这做嫂子的,本也不值得姑奶奶正眼瞧一瞧。 其实,便是有一次何子衿伴着沈氏去酱菜铺子,偶然遇着许冷梅,许冷梅只略说了两句话,也没正眼看她们,便带着丫环走了。 何子衿道,"她怎么这样儿啊。"那是什么眼神儿啊,轻视写脸上了,跟上次去宁家碰壁时遇着接待她的婆子那脸色,一样一样滴。 沈氏不以为然,"以往我随你爹去许家时就这样。说笨吧,她可不笨。只是眼里太分得清高下了,比她家强的,便是笑脸迎人,略不如她家的,就是个敷衍样子。" 沈氏悄与何子衿道,"阿洛没应这门亲事,算是走了运。" 反正,许冷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第149章 薨 ????阿念阿冽开学前,史太太带着儿子闺女过来说话儿,她儿子史峰也考上书院了,与阿念一样,都是乙班。先恭喜了沈氏再怀麟儿,史太太颇是赞了回阿念,道,"这么小的孩子,比我家峰哥儿还小好几岁呢,念书这般出众。"这孩子,相貌生的也好。 阿念谦道,"我在乙班排名一般,远不比阿峰哥,不过是运道好些罢了。" 沈氏道,"这考试啊,还真是得看几分运道,我们族中七婶子家的孙子,平日里念书可是不错。结果硬是没考中,听那孩子说,考试时太紧张,浑身冒冷汗,连考卷上的字都看不清了,考出来就哭了。" 阿冽笑,"要说运道还是我最好,差一点儿就落榜了。" 沈氏笑嗔,"还说呢。" 史太太笑,"连我们老爷都说阿冽运道好。如今就要一起上学了,我带阿峰过来,以后就是同窗了,彼此认识认识,以后也要彼此照应才好。" 史峰阿念阿冽都应了。 史峰的性子倒不像其母这般爱说爱笑,这是个斯文少年,他年纪较何子衿还大两岁,今年十四了。 史太太与沈氏聊天,阿念阿冽请史峰去东厢说话儿,何子衿则请福姐儿去了她的屋子。福姐儿见是往后院儿走,笑,"姐姐搬屋子了?" 何子衿点头,"小时候住耳房,这会儿东西多了,就搬祖母这边儿来了。"何子衿在何老娘这里占了两间屋子,何老娘住的正房是三正两耳的,何老娘自己住东边儿那间正房,余嬷嬷在东耳房,何子衿住的便是西边儿正房与西耳房。西耳房被她收拾成小书房,还有她现在爱上了用蒲苇草编东西,这也是她的制作间。 小女孩儿间,彼此无非说些衣裳首饰吃食的话,尤其福姐儿也爱做点心蜜饯之类,两人在这上头简直是知音。故而,说起话来,更是投机。 大人们的交谈内容则另是一回事了,沈氏在跟史太太打听买人的事儿,"去年我就有这个想头儿了,我家里人也够使,只是如今孩子们都渐大了,我就想着买几个老实的慢慢调理,以后孩子们总用得着。"当年她出嫁时娘家条件很一般,为充门面,娘家还给她买了个小丫环翠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男孩子暂且不说,闺女以后成亲嫁人,总得有个陪嫁丫头才成。就是三姑娘,沈氏也想给她买一个小丫环以后做陪嫁,主要是三姑娘现在是有事业的人了,有个丫环服侍,也好专心事业啥的。 沈氏这样一说,史太太笑,"是这个理,不论是丫环还是小厮,你要是不急,不要买年岁太大的,十来岁的就好,慢慢儿调理着,长大了忠心。咱们县张牙婆就是个实在人,我买人都是从她那儿买的,她那儿的人来历清楚,买来也放心。不然,这一行的猫腻太多,倘真买个拐来的骗来的,以后翻不出来还好,倘万一翻出来,晦气的事儿多着呢。" 沈氏笑,"亏得姐姐指点我,要不我断不知这里头的事儿的。" "这有啥。你问问别人一样能知道。"史太太笑着说起趣闻,"你听说赵家的事没有?" "我倒是听说咱们县新开的碧水楼就是他家的本钱。"沈氏道,"不是说他家出了个娘娘么。" "是啊,也不知怎么他家竟有这样的造化,说是赵姑娘在宫里是五品的才人了。咱们县太爷才七品官儿哩。"史太太满是羡慕,"你说说,怎么人家姑娘这般富贵命哩!" 沈氏附和一句,"这兴许是人家造化,该应着娘娘命呢。" "是啊,兴许赵家这祖坟埋的好,要不怎么就冒了青烟儿了呢。"史太太道。沈氏笑,"唉,这种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一进宫,别的不说,以后爹娘是见不着的。咱们都是有闺女的,要我说,当娘的人,哪怕再富贵,也舍不得。" 史太太对这个是不知道的,问沈氏,"难不成入宫就不许爷娘老子去探望了?" 沈氏已被何子衿普及过后宫知识,这会儿倒正可拿出来与史太太说,沈氏道,"我听子衿说,后宫里除了皇后,还有四妃,就是贵妃、德妃、淑妃、贤妃,这四位妃子娘娘都是正一品。接着是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这九位是正二品。婕妤有九个,是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还有正六品的宝林二十七人,正七品的御女二十七人,正八品的采女二十七人。这是计名的娘娘们,那些不计名的宫女,更是海了去。" 史太太咂舌,"我的乖乖,原来皇帝老子这么多娘娘啊。"这样一想,赵才人也不算多突出啊,上头还有好几十比她官儿大的娘娘们呢。 "是啊。"沈氏道,"更别提入宫看闺女的事儿,听说除非是品级高的娘娘们才能宣召家人。进宫一趟规矩更多的了不得。" 史太太惊叹了一回,又道,"子衿真不愧是念过书的孩子呀,懂得可真不少,就是有见识。" "她也不过是以前跟女先生学的。"说来沈氏还真是挺感谢当初闺女能去陈家念的那两年书呢。 史太太自何家告辞后,越想越觉着何子衿出挑儿,准备端午时让儿子带些粽子过去走动一二。当然,现在两个孩子年纪都小,儿子也要专心课业,不能分心,史太太打的是潜移默化的主意,总要让小儿女的先熟悉起来,以后彼此觉着合适,再提这事儿比较好。 沈氏并不知史太太瞧中了她闺女,她在寻思着买小丫环的事,自然要先同何老娘商量的,理由便是孩子都大了,身边该有个贴身的来服侍。何老娘心疼钱,道,"这会儿倒也不急,家里人手够使了。" 沈氏笑,"我想着,年岁大的要贵些,不如先买两个小丫环,十来岁的那种,一则便宜,二则可以让她们姐妹慢慢带在身边学着调理,彼此主仆相处久了,情分也深些。" 何老娘心下为难,便与沈氏说了,道,"眼瞅着阿念阿冽就要上学,学费这一笔就要三十两,孩子们上学,书本笔墨也要预备,前儿又叫老福头儿看着买了几亩地,我这儿就有五十两,到夏收前的家用都在里头了。" 沈氏笑,"母亲放心,买人的事我来安排。" 何老娘便不多说什么了,道,"那你先垫上这一笔,等夏收后,我再把银子给你。" 沈氏笑,"都是为了家里,这钱就让我出吧。只是买人时,得劳母亲帮着掌一掌眼了。" 何老娘笑呵呵地,"成!"这媳妇,实在是越来越合心啦~因端午事多,沈氏便将买人的事往后移了移,倒是冯家,又打发了个族人来碧水县,好巧不巧的将何家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何涵家自搬走后,这房子便空了,自从何涵离家出走,听说何念与军中的生意也断了,又重新做回杂货铺的小生意,倒不知他家要卖房子。 沈氏都说,"倘知他家要卖房子,咱家说什么也得买下来。"她肚子里这个虽还没生,可怎么都觉着跟怀何冽时感觉相仿,倘是个儿子,以后两个儿子分家,房子啥的也该提前预备……不得不说,沈氏算计的实在长远。 何老娘笑,"这也不急,好房子多的是。"自从沈氏说买丫环的钱她私房来出后,何老娘是瞧沈氏越发顺眼啦。 "也是。"沈氏笑,她也只是一说罢了,冯家是亲家,住的近了,一样方便来往。 婆媳两个坐廊下说着话儿,余嬷嬷何子衿翠儿三个坐在瓜架下的阴凉里包端午的粽子。何家的粽子简单,一样咸一样甜,一样酱肉粽,一样红枣粽。 待包好了,亲戚家都要送一送的,故而足拌了两大盆的馅料。 夏风徐徐,瓜蔓藤叶簌簌作响。何子衿喜欢现在的生活,哪怕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有房有地的小地主一个了。端午节可以跟家人一道亲手包粽子,而不是匆匆忙忙去超市买几个速冻粽子应景儿。 先把送人的包出来,一份份分好,阿念阿冽两个跑腿送去,朝云观路远,就要由小福子跑一趟了。唯贤姑太太,朝云观,薛先生,薛千针,李大娘,福姐儿那里,各多两小罐玫瑰酱。 何老娘瞧着粽子眼馋,先让周婆子煮俩尝尝,周婆子现在也讲究了,知道甜咸两种粽子分两个锅煮。何老娘爱吃甜也爱吃肉,吃个酱肉粽再吃个红枣粽,忍不住自夸道,"咱家的酱肉和枣子,整个碧水县也数得着的,我吃着这粽子,比集市上卖的味儿还好。"儿媳妇是开酱菜铺子的,酱肉都是自家腌的,家里的枣树上百年啦,结的枣子也是有名的甜啊。 粽子小,沈氏到也一样尝了一个,笑,"我吃着也不错。" 何老娘又剥个酱肉粽,道,"就是这粽子包的忒小了些。"说何子衿,"定是你的主意,包大些,实惠。" 何子衿道,"包那傻大个儿的粽子做甚,吃一个就得塞着。包小些,多吃两个也无妨,煮的时候还好熟。" 正说着话儿,史峰过来送粽子,何老娘笑着招呼,"你也尝尝我家里包的粽子,刚煮出来的。" 何老娘实在热情,史峰少年虽是最要面子的年纪,婉拒不过就吃了两个,又赞味儿好。沈氏瞧着史峰也笑眯眯的,"家里自己包的,不比外头卖的讲究,好在用料实惠。阿念阿冽也去你家了,兴许你们是错开了路没遇着。"又问史太太好。 史峰都答了,他节下也要跟着父兄走礼,略说几句,便起身告辞了。何老娘辈份高,沈氏有身子不好动弹,余嬷嬷送了史峰出去。 家里丫头们都还没着落,何老娘就格外留心年纪相仿的少年们,史峰斯斯文文的,家里日子也好,何老娘瞧他挺顺眼。何家中午便吃的史家送来的芙蓉楼特卖的端午粽,沈氏叫翠儿送了四个给三姑娘。主要是芙蓉楼的东西贵重讲究,倘不是有人送,自家是舍不得买的。 何家亲戚朋友的送粽子,自然也是有回礼的,或是瓜果,或是点心,或者也是粽子,故此,除了芙蓉楼的粽子,何家还吃到了碧水楼的粽子。 反正,都挺好吃的。 除了吃粽子,端午节那一日还要系上长命缕,喝雄黄酒,县里虽然没龙舟看,也有狮鼓队。绣坊里也放假一日,何子衿三姑娘都打扮好,阿念阿冽也都换了新衫,准备去街上逛逛。何老娘尤其叮嘱,"看好了子衿,外头人多,小心拐子。"尤其何子衿以前有险被拐的经历,但有这种热闹事儿,何老娘就很不放心。可也不能不叫丫头们出门,唉~何子衿道,"祖母就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会被拐。" 沈氏道,"小心无大错。" 阿念道,"祖母和姑姑只管放心,我肯定会牢牢跟着子衿姐姐的。"三姑娘亦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逛一圈就回来。" 何恭道,"小福子看着些。"若不是孩子们都大些,再不能放心这种热闹时候出门的。 小福子连忙应了。 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出门,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都回来了。何老娘忙问,"怎么了?" 阿冽嘴快,道,"外头说皇后娘娘死了,锣鼓不让敲了,连市集也驱散了,狮鼓队都跑了,街上乱糟糟的,我们就回来了。" 家里人给这消息吓一跳,何老娘惊的两眼都瞪圆了,"皇后娘娘死啦!"那表情那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人家跟皇后娘娘有啥了不得的关系呢!其实何家祖上连个进士都没出过,跟达官显贵没半点缘法。她老人家只是想表示下惊讶罢了! 何恭纠正,"皇后可不能说死,得说薨。" 何老娘道,"还不一个意思。" 何恭道,"说死是大不敬。" 何老娘道,"薨,薨。"她老人家忽又异想天开,"你们说,皇后娘娘这一薨,赵家娘娘会不会给扶正做了皇后啊?" 何恭道,"娘,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根本不搭。这是皇帝家的事,跟咱们小老百姓没啥关系,就是操心,也是赵家操心。" "这倒是。"何老娘巴嗒下嘴,咽下了皇后娘娘死了的消息。 何恭是念书人,知道些礼制,道,"一会儿把新鲜衣裳都换一换,咱们这小县其实不大讲究。可既然知道,还是注意些。"守制之类的事,多是对有官有爵的人家而言,可端午都不让庆祝了,看来是要官异一体守制。 果然,不一时街上就有衙役念圣旨公告,一月内不准嫁娶、鼓乐,反正,喜庆的事儿一件都不许办。 因皇后娘娘去逝,碧水书院的入学仪式也办得低调许多。 第150章 胡文 ????阿念阿冽正式入学后,没多少时间,冯凝也带着几个小学生搬了过来,就住隔壁,方便的了不得。几个孩子早上一道去书院,下午一道回家,彼此有伴不说,便是功课上也很能说到一处去。 倒是何家没几日就有一位胡姓少爷来访,此人自称胡文,只是就相貌看,浑身上下那一身五颜六色,花里胡哨,总之没有半点儿跟文字沾边儿的气质。胡文还努力文绉绉道,"端午那日,多亏贵府姑娘相救,不然小命危矣。今奉祖父之命,特来拜谢贵府姑娘救命之恩。"他话一落地,身后小厮机伶的上前,奉上礼物。 何老娘疑惑,"你闹错了吧,我可没听我家丫头说救过你。"这小子怎么长得不像好人哪。 "的的确确,千真万确,那日端午大集上,我被人群挤到地上去,幸而贵府姑娘扶我一把,不然,非出事不可。"胡文言语十分恳切,但由于此人相貌生得不大光明,这一恳切,更不像好人了。 何老娘吩咐余嬷嬷,"叫阿恭过来。" 何恭过来细问了一番,胡文一口咬定是何家姑娘救了他,所以千恩万谢的过来道谢救命之恩。问明白胡文这事,何恭又去问了何子衿,何子衿实在想不起来,道,"那日集上乱的很,谁推谁一把,谁扶谁一把,这哪里记得清呢。" 于是,何恭出去同胡文道,"我刚问了小女,想胡公子是误会了。不如再细察一二,莫错认了才好。"不要说胡文这张不怎么可靠的脸,倘真是有救命之恩,怎么着也应该是胡家家长过来致谢,总不会叫胡文孤伶伶的一个过来。如今,胡文单崩一人来了,哪怕再恳切,也是越看越可疑。 胡文一急,脱口便道,"就是你家在绣坊做事的姑娘,我再错认不了的!"有一句话没说,他早偷偷的去绣坊门口确认过才上门滴~饶何恭素来好性子,脸也沉下来了,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家在绣坊做事的姑娘?" 胡文结结巴巴,"我,我,我一直想找扶我一把的姑娘,打听了好几天,怕认错,还去绣坊瞧了一回,真真正正是你家的大姑娘,不是小的那个。您,您问小的,她当然不知道啦。"这会儿,绣坊姑娘还没下班回家哩~他是先来人家家长面前刷个印象分,只是,好像,好像印像分没刷好似的……胡文担忧的偷瞄何恭一眼。何恭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脸色更难看了! 后头小厮都奉他家主子牙疼,人家儿这可是正经秀才家,您老怎么一下子把老底都交待了呀~果不其然,何恭的脸彻底冷下来,淡淡道,"这事我知道了,我家姑娘既对胡公子有相救之恩,东西胡公子带回去,只要日后胡公子不要再随便去打听我家的事,就是报答她了。"说完就端起茶来,慢慢的呷一口。 胡文看人家端茶送客了,他脸皮再厚,由于内心有些不可说的秘密,只得识趣,"哦,那我先走了。"走出两步,又想起啥,回身对着何恭一揖,这才走了。 待三姑娘傍晚回来,何老娘问三姑娘是不是端午大集上救了个险被推倒的年轻人,三姑娘还摸不着头脑呢,道,"我就记得护紧了阿冽,别的没注意啊。要是有人倒在我跟前或是挡了路,我肯定要推一把的呀。" 何老娘便同三姑娘说了胡文的事,"说是胡老爷的孙子,瞧着不像什么正经人,还说去绣坊门口看过你,你记不记得?" 三姑娘完全不知此事,道,"不知道,倒是前两天有人在绣坊附近鬼鬼祟祟,被绣坊干活儿的伙计撵跑了。" 何老娘道,"等明天我叫小福子送你去绣坊,自己也注意着些。" 三姑娘点头应了。 三姑娘知道这事后着实留意了几日,却再未看到有人在绣坊附近鬼祟或者什么可疑的人,便暂且放下心来。倒是何子衿接了一单不小的生意,芙蓉楼想买她那烤鸭的秘方。 芙蓉楼的掌柜找上了沈山,沈山过来同沈氏说的,但凡铺子有什么事,沈氏都会叫何子衿在一畔听一听,如今沈氏有孕,便是上个月的账,也是何子衿对的。何况烤鸭这事儿还真得问她闺女。 何子衿听沈山说芙蓉楼想买烤鸭的秘方,倒是有些惊奇,道,"那烤鸭我做过不多几只,芙蓉楼如何会知道?" 沈山道,"大姑娘先时做的几样新鲜菜,不也照样叫碧水楼学了去。人精有的是,大姑娘做过了,倘谁出去说一句半句的,被有心人听到,也不算稀奇。" 何子衿想,这倒也是,不用别人,阿冽就有点儿臭显摆,周嬷嬷更不用说,除非特意交待,不然那张嘴跟漏勺没什么差别。何子衿心下思量片刻,道,"我那不过是闹着玩儿,芙蓉楼的大掌柜都不知道味道如何,难不成就敢花银子买秘方?就是他现在想买,没有合适的鸭子也烤不出,怕要辜负他一番美意了。" 沈山实在想劝一劝,毕竟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见何子衿直接把话说死了,沈山瞧沈氏,沈氏很有些意动,不过看闺女抿着嘴的模样,沈氏问闺女,"怎么了?"依闺女的财迷脾气,断不是有钱摆跟前不赚的理啊。 何子衿道,"只是觉着怪,再好的菜,起码得尝一尝才能知好赖呢,芙蓉楼尝都未尝,就要买秘方,这不是很怪?" 沈氏微微皱眉,何子衿对沈山道,"咱们再等一等,反正不等着烤鸭钱买米下锅。倘芙蓉楼是真心想买,必然还会有些说辞,倘就此罢了,那也无妨。" 沈山终于明白何子衿的意思了,倒不是不想挣钱,只是何子衿性子谨慎,必要弄个明白才肯挣这个钱。沈山也是个机伶人,立刻道,"那我先把大姑娘的话传过去,看看芙蓉楼的态度再说。" "好。"何子衿点头,问,"阿山哥,你知道胡家孙少爷胡文么?" 沈山在碧水县日久,而且在外打理生意,消息竟比何家这在碧水县的老住家都灵通。沈山道,"胡文啊,他是胡家大爷的庶三子,听说五六年前给送回老家了。这位孙少爷是庶出,不怎么能听到他的消息。要说胡家最出息的是胡家三房长子胡元,这位元少爷念书极出众的,听说这次在书院是乙班第一名,差一点儿就能进甲班了。" 何子衿点点头,"知道了。" 待沈山走了,沈氏道,"难不成你觉着是胡文使唤的芙蓉楼掌柜买咱家的秘方。" 何子衿想了想,"他一个庶出的少爷,不像有这种本领的。" 母女两个都是觉得住气的人,沈氏道,"无妨,再等等看。" 何子衿笑,"是。" 何子衿转而去找他爹要了当时碧水书院的录取榜单,循着榜单找到了胡文的名字,这位公子与何冽是同一班,丁班。当然,名次比何冽略强些,倒数第三。 简直不用何子衿费事,胡文很快就跟何冽冯炎建立了友谊,没几天就跟着两人光明正大往何家来了。 何老娘私下还说何冽,"你们怎么跟这种人交朋友啊?" 何冽一无所知,道,"阿文哥挺好的,学里有人寻我们的不是,阿文哥还护着我们呢。" 何老娘一听就要炸,"啥?学里谁欺负你啦?我明儿就找先生教训教训那些小兔崽子!" "已经没事啦。"何冽道,"阿文哥就是学习不大好,人挺好的。" 何老娘鼓了鼓嘴,想到胡文在学里照应她孙子就没好再说胡文的不好,兼之这小子挺会做人,时不时的带些果子点心的来孝敬她老人家,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何恭对胡文感观也不咋地,硬是不好撵人。而且,胡文这脸皮吧,你不撵他,他就能厚着脸皮装模作样的在何家不走。 何老娘可不是一般的警惕,不仅不让何子衿在前院儿去,就是三姑娘回来,也是直接进了后院儿不出来,防胡文好比防贼,把胡文郁闷的,就甭提了。 不仅如此,何老娘还拿出当初对付陈志的手段,炸知了给胡文吃,胡文可不是陈志,他哼哼唧唧的啥都吃,不挑嘴,也没那一尘不染的洁癖,以前没吃过炸知了,乍一尝,还爱上了此等美味。蛇羹更不用说,知道何家爱吃蛇羹,还隔三差五的弄条菜花蛇啥的给何家送来添菜,当然,每当胡文送东西,他就更能找到赖着在何家蹭吃蹭喝的理由啦。 胡文对何家的手艺也是很赞赏滴,他还道,"我家芙蓉楼的大掌柜说买您家的烤鸭方子,您家怎么不卖呢?" 因胡文总是过来赖着吃饭,何家现在就分男女两桌了,男孩子们跟着何恭在前院儿,女孩子们连带沈氏跟着何老娘在后院儿。胡文这样一说,何恭也是知道此事的,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道,"那烤鸭不是寻常鸭子做的,现在一时半会儿做不成。再者,你家大掌柜尝都没尝过,亦不知味道好坏,这么应下,不是坑了你家么。" 胡文认真听了,感叹,"何叔你真是个实在人。" "做人就得实在,做学问也一样。"何恭道,"你把心思用在念书上,以后考个功名,不说封妻荫子,起码认真过活。男子汉大丈夫,小时候晃荡别人说句淘气,大了再这样可不好。" 胡文想再说的话就没说出口,他低下头,闷不吭声的吃起饭来。 第151章 呸 ????胡文自认为是个很有审美又很有智慧的少年,他先厚着脸皮在何家扎下根,还总是跟何恭请教学问,虽然学问上仍然进展不大,但那刻苦的劲头,何恭也得说一声"用心"。 然后,胡文再跟祖父胡老爷,啊,现在是胡山长说娶媳妇的事儿。为了迎合祖父的审美,胡文还换了身宝蓝长衫,趁着祖父在家练字的时候,胡文捧着鸡汤过去服侍。胡山长打量胡文一眼,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哪。"看这身穿戴就知有事。 胡文嘿嘿笑两声,连忙又改为温雅含蓄浅笑,上前放下手里的鸡汤,道,"祖父,您尝尝,刚炖出来的,地地道道的一品鸡汤。"这鸡汤原有个典故,据说大凤朝文忠公林永裳大人少时家贫,至帝都春闱时囊中羞涩,不得不支起铺子卖鸡汤换钱以备春闱。后来林大人发达了,他做的这鸡汤也成了一道名菜,人称一品鸡汤。当官儿的都爱这汤,总觉着这汤吉利,喝了这汤兴许能沾一沾林大人的运道啥的。 胡文特意弄碗地地道道的一品鸡汤过来孝敬祖父,这孝心,虔啊! 胡山长为官多年,原是个严厉的性子,当然,这是对儿子而言。这年头儿讲究抱孙不抱子,他老人家对孙子便格外温和宽容了。尤其胡文没在父母跟前,他还有几分小机伶,虽念书不大成,胡山长对这个孙子也格外关怀些。胡文偏又是个会顺竿儿爬的,于是,在诸多孙子中,他虽不是最受宠爱器重的,但在祖父面前也还能说得上话儿。 胡山长喝口鸡汤,问,"你有什么事?" 胡文颇有几分少年羞涩,还不好意思说,脸上微红,嘴里还特俐落,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想着,祖父这些日子一直忙着书院的事,着实辛苦。我也不会别的,就叫厨下做了汤,给祖父补身子。"他是个有眼力的,转而又去给祖父研墨。 胡山长瞧他一眼,这可不像没事儿的,不过,孙子不说,他也不强求,待喝了两口汤,便继续练字了。胡文站在一畔瞧着,也不敢打扰,只是,他于文墨平平,看了会儿,也不知怎么就困了。不一时,胡山长就见胡文歪在榻上打起鼾来。 胡山长只得将他挪平放榻上,又盖上一床薄被。 胡文近日用功念书,实在劳累了,一觉睡到大傍晚,待他醒了,屋里昏朦朦的,祖父亦早不在书房了,胡文揉一揉眼睛,连忙坐起来,喊一声,"谁在外头?" 小厮立春忙进来,道,"少爷,您醒了。" 胡文掀开锦被下了榻,问,"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唉,怎么就睡着了呢?该说的事还没说呢。 立春上前服侍,一面道,"奴才一直在外侯着,也不知道,就是老爷出去时,吩咐奴才好生服侍少爷。" 胡文穿上鞋问,"祖父可问你什么了?" 立春给胡文拽一拽压皱的衣衫,连忙道,"老爷问了,奴才半个字没说。"他自幼跟在胡文身边,也颇有几分机伶忠心。 胡文点头,顺带洗漱了一回,立春递上巾帕,道,"爷,将是用晚饭的时辰了。" 胡文就起身去了祖父母那里,家里素来是各房自用饭,胡文不在父母跟前,便跟着祖父母用。老两口正在说胡文的亲事,胡山长道,"阿宣的亲事定了,阿文年岁也到了,且他性子有些跳脱,早些定下亲事,也好收一收性子。" 胡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阿文这脾性,最好是定一稳重端庄的姑娘。" 胡老爷拈须而笑,"很是。" 两人正说着,胡文就过来了,请了安后,胡太太笑,"我跟你祖父正商量着,你三哥的亲事定了,接下来就是你了。"胡文是大房的庶三子,但在堂兄弟间,他排行第四。胡太太口里的"你三哥",说的是二房嫡长子胡宣。 胡文"啊"了一声,连忙摆着手道,"我还不急,我还不急,先说五弟吧。" "混账话,你是做哥哥的,哪里有错开你这做兄长的,反去说你五弟的亲事。"胡老爷笑斥一句,道,"你爹娘不在跟前儿,跟我与你祖母说一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也叫我们心里有个数。"刚下午孙子那吱吱吾吾的羞样,很像是有些心事一般。胡老爷以为孙子是急媳妇了,当然,这样猜也不算错。 胡文心下琢磨着,这得赶紧跟祖父祖母说自个儿的事儿了,不然万一胡乱给他定一个,到时哭都来不及。胡文便道,"丑的不行。" 胡太太一听这孩子话就笑了,"嗯,要好看的。" 胡文又道,"倘光长个好样儿,土了巴唧的,也不成。" 胡太太笑,"嗯,还得会打扮的。" 胡文再道,"还得会过日子,讲理。" 胡太太颌首,"这话在理。" 胡文道,"只要符合这几条,就是家里穷些也没啥,我不挑家境,就看人品。反正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指望着媳妇嫁妆过活?" 胡太太笑,"越发有出息了。" 胡文嘿嘿一乐,"我这也都是跟祖母学的。" 一时便到了晚饭时辰,胡文愈发卖力的服侍祖母,什么给祖母布菜,给祖母盛汤啥的,把丫环们的差使都抢了。胡太太只当是要说亲把孙子乐的,笑道,"行了行了,你自己吃吧。只管放心,我定给你说个妥妥的好媳妇。" 胡文憨憨一笑,用过晚饭还主动叫祖父检查自己功课,得了些指导,才回自己屋,琢磨着怎么跟祖父母说他的心事。 胡太太这把年纪,就爱看着孙子孙女成家立业,尤其胡文挺会讨喜。胡太太又怜他是个庶出,且父母不在跟前,依着祖父母过日子,故而格外要给孙子说门可靠的亲事。便如胡文所说,得是个明理会过日子的姑娘才好。 胡太太这里正盘算县里的姑娘或是亲戚家的女孩儿们,胡文没忍住就寻个机会先跟祖父说了。胡文当然是私下说的,他道,"那天端午大集,谁知赶上皇后娘娘薨逝,集上乱糟糟的,我险被推倒,多亏了一位姑娘相救。"其实人家三姑娘就顺手推了胡文一把,真没胡文说的这种救命之恩啥的。这小子当时是看人家姑娘生得俊,方留了心。 胡老爷皱眉,"这事儿我怎不知?" 胡文一幅老实样,"说出来怕叫祖父担忧,再说,人家姑娘姓谁名谁,那会儿我也不知道。" 胡老爷有些不好预感,道,"看来,这会儿你是打听出这姑娘姓谁名谁了。" "嗯,就是城北何秀才家的表侄女,姓蒋,我跟何秀才家的儿子是同窗,去过何家几回,正经书香人家儿。"胡文道,"就是他家闺女很会种菊花儿那个,去岁不是还送了祖父一盆绿菊么。" "你不是瞧上人家何——不对,你说的是位蒋姑娘。"胡老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蒋姑娘人品十分端庄,我一直想寻她说话,她都不肯理我一理。而且,她也很能干,现在在绣庄做管事。就是,就是家里有点儿穷,不过,我觉着没啥。以后,我自不会让妻儿饿着。"胡文念叨了一堆,小心翼翼的去瞧他祖父,征求他祖父的意见,"祖父,你觉着如何?" 胡山长感觉十分不如何,他面觉如水,啪的一掌拍在桌案,怒斥胡文,"混账东西!你祖母这就要给你说亲,你倒敢去自己做主!" 胡文觉着冤死了,道,"我这不是跟祖父商量么,我是真瞧着蒋姑娘不错,才跟祖父说的。" 胡山长厉声问,"是不是她指使你来与家里说的?" "我倒是想呢,人家理也不肯理我一下,我又要天天上学,也没空去瞧她。就是去何家,她家姑娘都跟老太太在后院儿,不见外人,我去多少回,也见不着面儿。话儿都没说过一句。"话到最后,胡文颇是懊丧。他也没跟祖父说实话,人何家防他像防贼,当然,现在好多了。主要是胡文刻苦用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尊重。 听了这话,胡山长的怒火还是消了些,想着这到底是秀才家里,正经人家儿,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儿。可胡山长看孙子这倒霉样,仍是没来由的火大,"你这一根筋的看上人家,人家到底怎么个意思,你也不知道!"人家女孩子不见他孙子,这是人家女孩子尊重,理智上,胡山长也是非常理解的,但很微妙的,他又觉着孙子碰壁啥的,有些不可言喻的郁闷! "我看中了,自然要请祖父母做主,难不成真去私相授受,又不是唱戏,蒋姑娘要真是那等人,我反倒不敬她了。"胡文道,"反正我就看中了她,祖父,要不,你去问问何家,我虽念书不大好,可也自问是个正经人,配得上人家姑娘。" "孽障孽障!"胡老爷也没什么新鲜词,骂了两声道,"婚姻之事,哪个不是要细细打听人品性情出身德行,才好定下。你只看她这几眼,能知晓什么!" 胡文闷不吭声听着,胡老爷叹了几回气,终是道,"那何家我也略知道些,倒是正经人家。他家姑娘,在咱们县也算有些名声。只是这位蒋姑娘我不大清楚,先叫你祖母打听一二再说。从今日起,不准你再去何家,好生念书方是正经。" 胡文只得应了。 胡老爷跟胡太太一说,胡太太道,"啊,蒋姑娘啊,我倒是见过,相貌极是出挑。去岁与何姑娘来过咱家,何姑娘也是个出众的丫头,念过书,种的花儿也好,说话也叫人喜欢。" 胡老爷叹,"那孽障瞧中的又不是何姑娘。"倘是何姑娘与胡文结亲,胡老爷是没啥意见的。胡文是庶出,何姑娘比较会挣钱,何况又念过书识得字,论及自身,便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恐怕也比她不了,唯一差的就是个门第出身。胡老爷宁可给孙子结下这门实惠的亲事。说来,原本陈家那桩亲事,胡老爷有意胡文的,奈何二儿子有意为二房长子胡宣与陈家结亲,儿子这话都说出来了,胡宣较胡文也长一岁,说亲事的确该先说胡宣的,胡老爷便应了。但如果胡文相中的是何姑娘,便是费些周折,胡老爷也情愿亲自去给孙子求来这桩亲事。不想孙子看中的是在何家寄住的表姑娘,胡老爷人老成精,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在亲戚家寄住,何况是何家这等小户之家寄住的姑娘。 故而,一想到孙子这眼光,胡老爷颇是恼怒。 胡太太努力回忆有关蒋姑娘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道,"我只记得是个漂亮姑娘,话少些,人瞧着还稳重。要不,着人细打听打听。" "也好。" 胡太太也听了孙子说的救命之恩的事儿,心下觉着,这姑娘起码仁义。原想着,若打听着还行,就请这蒋姑娘到家里来坐坐,结果一打听,没爹没娘,要紧的亲族全没了,故而才投奔到碧水县何家,何家与蒋家是姻亲之家,不远不近的这么个关系。 胡太太先跟孙子说了,"这蒋姑娘啊,命硬,爹娘都没啦。" "我知道。"胡文道,"我命也不软乎,我姨娘生我时就没了。要是别个命太软的,怕还压不住我这命硬的呢。" 胡太太气得给孙子两下子,哪里有自个儿说自个儿命硬的呢。胡文道,"蒋姑娘也就是出身上差些,别个哪里差啊。她学绣花就能叫薛千针收为弟子,能在绣坊里做账房,认得字,算术也清楚,一月二两五钱银子。这银子自不入咱家的眼,可有本事挣到这钱的姑娘有几个?我不看出身,就看中她这个人了。" 胡太太问,"难不成嫁到咱家还叫她去绣坊干活?" "我倒是没啥,就怕祖母觉着丢面子。"胡文道,"先祖文襄公少时也曾采药以筹读书之资,总归正经靠双手挣钱,难不成家里富贵了便觉着贫寒是羞耻?" 胡文甭看相貌平平,口才却是一流,他跪在祖母面前认真道,"祖母也知道我是庶出,出身容貌才德样样出众的好姑娘,我也配不上人家。我是真看中了蒋姑娘,她寄住在亲戚家,怕也没啥嫁妆,我以后更没岳家可做助力。这个我都想清楚了,我敢娶,就不怕这个。只求祖母成全我这一片痴心。" 胡太太简直愁死了。 胡太太又与丈夫商量,"那浑小子是铁了心哪。" 胡老爷想了想,道,"你寻个时候,叫蒋姑娘来家说说话儿,我再着人打听一二。" 胡老爷一面命人打听三姑娘本家,一面又问了问学里何冽阿念的功课如何。胡老爷心下委实不怎么乐意,无他,三姑娘家里没人了不说,可爹娘活着时那品行也不咋样,再者,先时还有与陈志的流言,还被退过一次婚。 胡老爷一样样的都与孙子分说了,胡文早有准备,他道,"她爹娘如何是她爹娘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啊。她自小是在何家长大的,只要她人品好就是了,再者,那些流言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完全子虚乌有,陈家倒是想娶蒋姑娘,蒋姑娘还不乐意来着。退亲的事儿更是荒唐,硬说蒋姑娘八字克婆婆,这得多刁钻的人家才能办出的事儿啊!亏得亲退了,要不嫁过去遇着这么个刁钻婆婆也得愁死。你看,蒋姑娘先前好几门亲事都不大合适,我看就是等着我呢。" 胡老爷没忍住给胡文一巴掌,"滚滚滚!" "祖父,你这是应了吧?" 胡老爷随口便是拖延之策,道,"总得问问你爹娘的意思。" 胡文道,"祖父别哄我了,您老定下来,爹娘怎会不同意?倒是你去问我爹娘,我爹又不知蒋姑娘的好处,一听她这出身也不能愿意。嫡母,嫡母又能说啥呢。"他要跟着父亲和嫡母好过日子,就不会想法子回来倚着祖父母过活了。 胡文十分伤感,"我自知念书不成,方想娶个合意的姑娘,以后两人一条心的过日子。你只觉着她出身不好,可真娶个大户人家的庶女或是土财主家的闺女,到时面子有了,倘性情不合,或是人家觉我没出息,后悔也就晚了。"说着,还掉了几滴眼泪。 胡老爷这等人都给胡文歪缠的没法子,道,"你自己觉着天合适地合适,人何家呢?人家愿不愿意?" 胡文立刻道,"后儿个就是书院休息的日子,我陪着祖父去何家走一趟如何?您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了。" 胡老爷叹气,"先让你祖母请蒋姑娘来说说话儿再说,也叫你婶子们看看。" 胡文抬袖子抹眼泪,感动滴,"我就知道祖父能明白我。" "你可别这样抬举我,我十分之不能明白你。"胡老爷讽刺胡文一句,语重心长,"天下的姑娘家,相差能差多少,难道好人家儿就没能干的姑娘了?你非找这么个无父无母的,相中的无非是人家姑娘好颜色罢了。女人,年轻时哪个颜色不好,倘一朝年老色衰,就是你后悔之时。" 胡文立刻道,"我也不能说我不喜欢蒋姑娘生得漂亮,可我也见过漂亮姑娘,没一个如蒋姑娘这般叫我,叫我——"说着话,胡文那张不大俊俏的脸上还浮现两团粉色,当下把胡老爷恶心个够呛。胡文感叹,"我简直没法子对祖父形容那种感觉。蒋姑娘会年老色衰,我也会年老色衰啊,到时我们还是一对儿!"胡文少年对他的婚姻充满憧憬与期待,还跟祖父解释一句,"祖父,你是不知道,天下姑娘家啊,差的太多了。我能看中的就不是寻常能干的姑娘,蒋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给我遇上,可见我命里不是没造化。" 胡文把自己的单恋对象蒋姑娘简直是赞成了一朵花儿,他还粉红着两团腮帮子,同祖父谈心,"再说,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哪。祖父喜欢我,还不是因我俊俏来着。"其实胡文少年还是个粉儿自信的人哩。 可惜胡老爷硬是没有胡文少年的好审美,胡老爷一听这话,硬是忍无可忍赠了少年一字评,"呸!" 第152章 五颜六色胡同学 ????胡文如今应祖父的要求,不去何家蹭饭吃了。不过,他还是时时关注着小舅子何冽来着,还问小舅子,"如今祖父每天检查课业,我也没空过去,何叔可好?祖母婶婶可好?家里姐妹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何家是通家之好呢。 何冽道,"都挺好的。" 胡文又赞何冽这衣裳,"冽弟这衣裳的针线,比我的还考究,看这绣纹,多好看哪。" 何冽翻个白眼,"阿文哥,你都夸几十遭了。" "夸几十遭,正因这是难得的好针线哪。" "那是,也不瞧是谁做的。"何冽道,"我们家,数三姐姐的针线好。阿念哥叫我姐给他做,我姐有一回给他做的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他也就那么穿。不过现今我姐的针线也好了,阿念现在穿的就是我姐给他做的。" 胡文笑,"还是冽弟机伶。" 何冽道,"不过现在三姐姐太忙了,三姐姐白天没空,我也不叫三姐姐做了。我姐说晚上做活对眼睛不好。" "可不是么。"胡文转日就送了些决明子给何冽,道,"我家里有许多,煮水喝对眼睛好。" 何冽道,"我家有枸杞子的。" 胡文一时语塞,强塞给何冽,道,"这是我的心意。"转身走了。 饶是何冽这素来粗心肠也觉着有些不对付,只是,他年纪小,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付。他便与阿念说了,阿念琢磨半日,心道,胡文莫不是对他家子衿姐姐有意思? 听到阿念心声的老鬼翻个白眼,没理会。 阿念却是琢磨上了,他将胡文总体分析了一下,中下品的相貌,不端庄的性情,读书也没啥灵性,还有乱七八糟的出身,阿念虽知道妾的意思,但他总觉着有妾的人家儿实在太乱了。随便这样一想,胡文也配不上他家子衿姐姐啊。 掰着手指寻思了一会儿,阿念对阿冽道,"我看这姓胡的没安好心。" 阿冽忙问,"怎么说?" "你想想,哪儿有这不大熟的同窗送咱家姐姐东西的。"阿念确定胡文是怀了鬼胎,道,"以后少理他,我来处置这决明子。" 阿念第二日就寻个机会将决明子还给了胡文,还道,"我家姐姐说了,男女授受不轻,不敢收胡同学这东西,胡同学自己带回去吧。" 胡文小有打击,问,"你姐姐真这样说的?" "对。"阿念斩钉截铁,与胡文道,"胡同学也是书香门第,男女有别,还请胡同学自重吧。" 这死小孩儿。胡文只得收回决明子,笑与阿念道,"咱们往日还兄弟相称呢,阿念你怎么突然就与我生分了?" 阿念瞟胡文手里这决明子一眼,淡淡道,"你行事不妥,我自然不敢与你深交。"偷偷摸摸送他家姐姐东西,哼,是什么意思? 胡文拉着阿念的手,笑呵呵地,"唉哟唉哟,看念弟说的,生分,忒生分!就是圣人也有出错的时候呢,是不是?前些天,何叔可是没少指点我的功课,我听阿冽说的,你家姐妹晚上做活计有些费眼,便顺手拿了些决明子来。你知道,哥哥我是个直率人,没想太多是真的,瞧你,难道要跟哥哥绝交不成。" 阿念微微一笑,看向胡文的眼睛,"没想太多就好。" 胡文干笑两声,觉着念小舅子的防范之心太强了些,从小舅子这里无从下手,他转而自何老娘那里突破,他是个机伶人,去何家时日长了,也稍稍了解胡老娘的性情,胡文便时不时的买点心果子去孝敬何老娘。礼多人不怪,去的多了,何老娘还道,"初时觉着阿文不似个妥当人,这时日长了,又觉着小伙子还成。" 沈氏倒是觉出胡文像是为三姑娘而来的,她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沈氏一没点破胡文的小心思,二则闲了还爱同胡文说话儿,胡文也爱同沈氏表白一下自己啥的,有一回见沈氏送了个中年妇人走,胡文笑,"婶婶今日有客?" 沈氏笑,"是啊,可不是一般的客。" 胡文笑,"那是二般的客。" 沈氏一笑,不言语。翠儿笑,"怎么,胡公子连媒人都不认得?" 胡文的脸险些白了,脱口道,"难不成婶婶要给妹妹说媒?" "这话儿说的,丫头们大了,自然得说人家的。"沈氏笑悠悠的坐廊下竹椅中,道,"你是找你何叔问功课的吧,你何叔在书房,去吧。" 胡文哪里还有做功课的心,他道,"我功课在学里就做完了。"又跟沈氏打听,"妹妹想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婶婶告诉我,我也好替妹妹留意。" 沈氏笑,"我们小户人家,只要是孩子人品可靠,家里人明理就成。阿文你认识的多是大户,我家可般配不上。" "怎会般配不上呢?这世上只有别人配不上妹妹的,哪儿有妹妹配不上别人的。"见翠儿捧来一小碟渍青梅,胡文立刻接了递给沈氏。 "这里头的缘故啊,阿文你年纪小,不知道。"沈氏说着,拈一颗渍青梅含在嘴里,慢慢道,"我们小户人家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大户人家可不一样,规矩大,讲究也多。自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胡文笑,"可世事也没绝对,是不是?再说,我家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在咱们碧水县觉着是大户,其实拿出去也就一土鳖,说句实在话,算是个读书人家儿。至于规矩讲究什么的,婶婶看我,难道与你们有啥不一样?" "现在看着一样,可又不一样。"沈氏装作好奇模样道,"我听说,你们这些大户出身的孩子,还没成亲屋里就有通房,成了亲还有好几个妾,对不对?" 胡文面儿上微热,道,"婶婶你可别误会,我至今童男子一个,撒泡尿还是药哩,哪里来的通房啊。"胡文是个机伶人,趁机表白自己,"婶婶你瞧得起我,我也跟你实说,我娘就是我爹的姨娘,我在家不是嫡子,是庶出。我最知庶出的难处,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以后是不会纳小的,我也不想以后我有孩子像我这样为难。" 沈氏倒不知胡文心里有这样的酸楚,连忙安慰他道,"你这样明白就很好,什么嫡啊庶的,反正我家来往只看人品。只要人品好,你还年轻,日子都是慢慢过的。" "婶婶说的是。"胡文道,"我虽不才,自认为也算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婶婶觉着我还成,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男孩子,以后只要有本事,出身不算什么。老话说的好,英雄不论出处。"沈氏轻叹,"我呀,也不担心你们。" 胡文顺势问,"看婶婶是担心姐妹们?" 沈氏道,"可不是么。我自认我家丫头不差什么,琴棋书画不敢说,可字也识得,账也算得,针线女红都好。只是有一样,我家家境平平,家里孩子们多,我们家丫头的陪嫁,与寻常小户算是丰厚了,可与大户人家比,怕人家要挑眼的。我家丫头这些年很是不容易,我也不想她去受那份儿辛苦。小户之家虽贫寒些,只要衣食周全,日子痛快便好。" 胡文连忙道,"唉,婶婶与我竟想到一处去了。我爹有四个儿子,我排第三,余者三个兄弟都是嫡出,就我是庶出,这会儿依赖祖父的名声别人称我一声少爷,给我些面子,说实在的,将来娶妻,我只怕也不能叫妻儿大富大贵。婶子也知我们大户人家事情多,有时结为婚姻,或是看门第或是看两家合适便结亲了。我因无纳小之心,故而定要寻一个合心的姑娘不可。不然,遇着个不合意的过一辈子,这也忒憋屈了。我这心事,祖父也是知道允准的。"他略吹了下牛,又道,"要说媳妇的嫁妆什么,一个男人,要靠女人嫁妆过日子,那也算不得什么男人。起码,我自认不是那样的人。" 胡文满是期待的小眼神儿望着沈氏,又问,"我与婶婶说的都是实话,婶婶看我还成不?" 沈氏笑一笑,"就怕你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敢说,就能做主。"胡文极有男子汉气概的把狠话撂下了,果然,没几日,胡家姑娘就写了帖子,请三姑娘何子衿过去赏花儿。 沈氏私下同何恭商量过了,"瞧着阿文还算实诚,把他家里的事与我略说了说,现在彼此都没说破,也不要与丫头们说,只当女孩子们之间的走动。" 何恭道,"倒也罢了。" 三姑娘不大愿意去,她铺子里还有事呢,沈氏笑,"我着翠儿去给你请了假,也就半日功夫,下午再去铺子一样的。去玩儿一玩儿吧。" 沈氏这样说,三姑娘只得应了。 两人都换了新衣衫,其实都是由旧改新的,三姑娘只改了大小,何子衿除了改大小外,则是将襦裙外加了一层半透明的细薄纱罗,裙子便有种朦胧的美感。何老娘评价何子衿,"瞎臭美。"浪费料子! 小福子租了马车,两人去岁去过胡家一次,虽隔了半年,也还记得一些胡家诸人。胡太太依旧是个和气人,胡二奶奶话很少,胡三奶奶欢快喜谈笑,胡家姑妈眼中带着打量,还有胡家四位姑娘和胡家表姑娘依旧亲热,仿佛她们本就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一般。 胡三奶奶笑,"早就想着子衿呢,你在家里都在忙什么,也不见你出来。" 胡太太则唤了三姑娘近前说话儿,胡姑妈先道,"听说蒋姑娘在绣坊做事,今日她们姐妹冒昧相邀,没耽搁蒋姑娘的差使吧。" 三姑娘淡淡道,"绣坊里请了假。" 胡姑妈笑,"要是害蒋姑娘被扣工钱,可是她们姐妹的过错了。" 三姑娘看向胡姑妈,依旧淡淡地,"徐太太说笑了。"胡姑妈婆家姓徐。 胡太太嗔,"阿平,你这是哪里的话。你活这么大,我也没见你挣一文钱,蒋姑娘小小年纪,既识得字,又会算账,十分厉害。"胡太太说的恳切,笑着握住三姑娘的手,"我年岁大了,就想找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来说说话儿。绣坊的事还忙吗?" 三姑娘笑,"做熟了是一样的。" "那就好。"胡太太笑着瞅向三姑娘身上的衣衫,笑问,"这衣裳是你自己做的,可是好针线。" 三姑娘坦然道,"原是姑妈小时候穿过的,我改了改,叫您见笑了。" "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胡太太倒不是看三姑娘会改衣裳满意,她是满意三姑娘的坦然,不是那等畏畏缩缩的性子,胡太太道,"我们祖上是自文襄公起家,那时一样是贫寒之家,文襄公少时,还去芙蓉山上采药卖钱呢。虽如今日子好过些,也时时不敢忘先祖之德。" 接着胡太太又问了些三姑娘日常的事,中午还留了饭,胡太太笑,"我听说子衿长于厨艺,你们的口味儿定是高的,也尝尝我家的菜如何。" 何子衿笑,"我那不过是在家闹着玩儿罢了。" 胡三奶奶笑,"你这话就忒谦了,我可是听说芙蓉楼掌柜都想买你烤鸭的方子,你倒是婉拒了,这是为啥?" 何子衿拿出的是统一理由,笑,"要说我不想挣那钱,那是假话。只是这烤鸭不同别个,要寻了合适的鸭子才能烤制。您家大掌柜是看得起我这小打小闹,只是他尚未尝过好赖,我贸贸然应下,怕是要坑了您家掌柜的呢。" 胡太太笑,"凭你这句话,他就挨不了坑。" 胡家倒没那些吃饭叫媳妇站着服侍的规矩,不过胡二奶奶捧回箸,胡三奶奶布回菜,便可坐下一道用饭了。胡家是开饭庄的人家,这菜色自是不错的。 用过饭,又说了会儿话,两姐妹便告辞了。 胡太太也让两个儿媳妇与孙女们去歇息了,胡姑妈却是没走,她问,"娘,难不成你真叫阿文娶这么个破落户?" "闭嘴!蒋姑娘不过是贫寒些,正经读书识字的姑娘,哪里就破落了?"胡太太也不知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没见识没心肠的闺女来。她年轻时随着丈夫宦游各地,也见识过不少大事小情,情知这世上虽讲究门第出身,可门第出身也代表不了一切。 胡姑妈将嘴一撇,"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会抛头露面的去做活计,更不必说给绣坊做账房,平日里什么人不见。您要真给阿文说这位蒋姑娘,还不如舅舅家的阿燕呢。" 胡太太道,"阿文的事有我与你父亲,很不必你做主。你也少说这些讨人嫌的话,安生的过日子吧。" 胡姑妈将帕子一甩,拧身走了。 晚间,胡太太与丈夫说起三姑娘,评价很公允,道,"倒是个大方的姑娘,说话很清楚,看着是个明白人,性子刚强些。"三姑娘一称她那傻闺女为徐太太,胡太太就知这位姑娘可是个有脾气的人。 胡老爷道,"要是瞧着品性还成,我去问一问何家的意思。"主要是胡文天天用一幅期待的小眼神儿对着他老人家,饶是胡老爷这辈子见过些风浪,也有些难以消受。孙子这么每日眼巴巴的,热炭团一样的心,胡老爷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既是孙子自己选的,以后过起日子也怪不得人。再者,这个孙子是有主见的,偏生胡文念书上没什么天分,胡老爷琢磨着,给他娶个会过日子的媳妇,以后打理家族庶务,日子也能过得。这位蒋姑娘,好歹做过账房,起码会算账…… 胡太太道,"我就担心老大心里埋怨咱们。"给孙子结这样一门贫寒亲事…… 胡老爷冷哼,"他知道个屁!"俗话说,守亲守亲,孩子对于老人,还是守在身边儿的亲近。在胡老爷看来,大儿子这父亲做的简直混账透顶,胡文虽是庶出,课业上不大成,但品性不错,人也机伶,好好调理,未必没有出路。可自从胡文五年前随长兄回了一趟老家,胡文就没再随长兄回父母身边儿。他便在祖父母身边扎根了,胡老爷又不是傻子,好端端的孩子,倘不是在父母身边儿不好过,如何会赖在祖父母这里。想到这个,胡老爷就一肚子火。 压一压火气,胡老爷道,"阿文不是那瞎要面子的孩子,端看里子吧,倘是个会过日子的,以后两人齐心,也不怕日子过不好。" 胡太太应了。 有胡文催命一样催着,胡老爷极有效率,在三姑娘还没琢磨出胡家的用意时,胡老爷就找何恭提了这亲事。何恭没想到胡家这样速度,吓了一跳。主要是胡文见何家总有媒人上门,怕三姑娘给别人定下,便天天有空就围着他祖父转,恨不能晚上歇他祖父屋里。胡老爷实在给催的没法子,妻子又说蒋姑娘人品不错,虽父母过身,也没个娘家,可蒋姑娘在何家长大,想来何家便是她的娘家了。故而,胡老爷同何恭提及两家的亲事。 胡老爷道,"我那孙儿,想必贤侄你也知道,读书虽比不上你家两个孩子,也是个认真的人。听他说,当初蒋姑娘救过他一命,说来失礼,阿文当初也不知蒋姑娘姓名,后来打听出来,又自己擅自上门道谢。他就是这样赤诚的孩子,怕我担心,故而未与我说当时险状,后来提及亲事时方与我说了。"一句话便把当初胡文贸然上门致谢的事圆了回去,"我想着,这实在是天上缘分。就想问一问贤侄你的意思,你看,我那孙儿可还成?" 何恭道,"这,这,这实在突然,我,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胡老爷笑,"这是应该的。" 何恭为难,很老实的说,"我家门第,是高攀您了。" "婚姻之事,结两姓之好,说什么高攀不高攀,我为儿孙择媳,素来不看出身,端看人品。"胡老爷温煦笑道,"贤侄莫要多思,我那老妻也见过蒋姑娘,十分珍爱蒋姑娘为人。" 何恭道,"三丫头很不容易,我也从未想过您会提及亲事,待我回去与母亲商议后,再回复您。" 一听这话,就知何恭是个老实人。胡老爷笑,"好。" 何恭回家一说,沈氏先笑,"阿文倒还不错。"有胡老爷出面提的亲事,也体面。 何恭道,"我只担心大户人家不好过日子。" "难不成小户人家日子就好过了?好不好过的得看会不会过。"何老娘咂巴咂巴嘴,"阿文那孩子,初时瞧着似个滑头,相处久了,也还实诚。咱们三丫头也不是木头,就是一样,大户人家妾啊啥的烦人。我是最看不上那些纳小的东西的!" 沈氏笑,"以往我与阿文说话,听他说,他以后是不会纳小的。" 何老娘一乐,一拍大腿,"这事有门儿!"再吩咐沈氏,"跟阿冽说,什么时候叫阿文过来一趟。" 沈氏应了,又道,"这事也得跟三丫头说一声,问一问三丫头的意思。"虽是长辈做主,过日子的却是孩子们,总得孩子们心里欢喜,以后日子方好过。 "嗯。"何老娘心想,还是他们老何家风水好,三丫头在她家也转运啦!嘿嘿,胡家可是碧水县最显赫的人家,何老娘再有想像力也没想过三姑娘会嫁到胡这去啊!一想到此处,何老娘能乐出声来。 三姑娘听何老娘沈氏说了胡家提亲的事,异常讶意,"这怎么可能?"胡家那样的门第,怎么可能看上她一个孤女! 何老娘道,"怎么不可能,真真正正的,胡老爷找你叔叔亲口提的亲事。就是常来咱家的阿文,那孩子相貌虽不大出众,却是个实诚孩子。听你婶婶说,以后也不会纳小,这在大户人家可不容易。" 虽是胡老爷亲口提亲,三姑娘仍道,"可是,他随便结门亲事,也比跟咱家结亲要实惠的多呀。" 沈氏笑,"傻孩子,这是你的缘法呢。阿文跟阿冽是同窗,说来,他念书上有些平庸,为人却很不错,是个担得起事儿的。时常来咱家,不过男女有别,你多是呆在内院儿,自是没怎么见过的。" 三姑娘默默地:她还真见过何文,每次她傍晚自绣坊回家,何文就跟个傻瓜一样的要瞧她几眼。还会没话找话的说几句"妹妹回来了。"之类的话。只是三姑娘没怎么理过她罢了。 三姑娘想,何文倒是活蹦乱跳,不像有什么病症的,想来是跟陈志一样,莫不是瞧中她的相貌。三姑娘见姑祖母和婶婶这样欢喜,不好直接拒绝,道,"我想见胡公子一面儿,说几句话,也看看彼此性情是否合适。" 沈氏笑,"这也好。" 胡文听说三姑娘要见他,当下换了身耀眼锦绣倒饬了个油光闪闪的发型,瑞气千条的去了何家。沈氏简直被胡文晃的睁不开眼,心说这孩子是不是高兴傻了,这是什么扮相啊。不过人都来了,且亲事还没定呢,看胡文一幅既羞且喜的样子,沈氏也不好多说,便让他去了丈夫书房,又命人去叫了三姑娘来,沈氏就坐外间儿喝茶。 阿念阿冽都知道胡家提亲的事了,对于胡文想做他们姐夫的事儿,两人委实觉着有些别扭。阿冽道,"看阿文哥这叫穿了啥啊?还不如穿学里的衣裳呢。"他们学里有统一制服,做工相当不错。 阿念道,"头上得倒了半瓶子桂花油,还薰了香。"香飘半里地。 两人在外头念叨着评价胡文,里头胡文面对三姑娘紧张的都结巴了,"你,你,我,我,啊,妹妹,你还认得我吧。"好半天找回僵硬的舌头,胡文终于说了句俐落话。 三姑娘心下觉着好笑,道,"你坐吧。" 胡文立刻就往三姑娘坐的榻上去了,三姑娘脸一冷,他灵活的屁股一扭,坐榻边儿的椅子上,心里敲着小鼓,手指往膝盖的衣服上搓了搓,没话找话,道,"好久没见妹妹了。" 三姑娘道,"我今年十六。" 胡文挠挠头,"我知道,这不是觉着叫妹妹亲切么。"胡少年今岁十五。 三姑娘没觉着叫妹妹就比叫姐姐亲切了,尽管这小子挺好笑,她不想与胡文闲话,道,"我实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中我,我家世十分微寒,你知道么?" "我姨娘是胡家买来的丫头,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爹在外头做官,我在我爹那里日子不大好过,后来长兄回老家给祖父贺寿,我跟着一道回来,长兄走时,我装病没与长兄一道走,就在祖父母身边儿过日子了。"胡文道,"我就是想娶个对心意的姑娘好生过日子,你家里的事儿我都知道,我,我这种情况,以后是指望不上分家能分多少产业的。我根本没想过娶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我就是想娶个能干会过日子不怕吃苦的。因为短时间内,我恐怕没法给你过大富大贵的日子。我,我一见你,就十分钟意,后来打听了你一番,就,就更钟意了。我听婶婶说了,我以后也不会纳妾蓄婢,我自己知道庶出的难处。我家里,就是这么个不好不坏的样子。你别想太多,富户的闺女,我要勉强娶,也娶得来,那些姑娘无非比你多一幅好嫁妆罢了。我难道就要因一幅好嫁妆,便把自己卖了?我敢叫祖父来求亲,就是考虑清楚了。你,你,你觉着我如何?" 三姑娘素来理智过人,哪怕胡少年一双满是期待的小眼神儿直勾勾的望向她,她仍是道,"我只担心现在不在乎,以后会在乎。"多少男人总将自己的无能推到女人身上。 胡文笑,"但凡富贵人家,都不是一开始就富贵的。妹妹本就不是缠在树上的藤蔓,我只担心到时万一不合妹妹的心,被你嫌弃呢。" 三姑娘笑,"你可真会说话。" 胡文拍拍胸脯,"我句句真心。何叔叔何婶婶对妹妹很是疼爱,何婶婶早盘问过我了,不然我何以能到妹妹跟前诉说心事呢。妹妹放心,我虽不才,以后也不会叫你受委屈。倘不是见了妹妹,我都不知世上有这样天造地设之人。" "快闭嘴吧。"真个羞死了,怎么这样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都能说出口呢。 胡文嘿嘿一笑,脸上也有些羞,"我也不知为啥,一见妹妹,我这些心里话就不由自主的往外跑。" 三姑娘在确定胡文的确没什么恶习之后,就对这桩亲事点了头。胡文不嫌她微寒,她自然不会嫌胡文庶出。有胡文催着,两家合了八字,换了庚帖,又去算定亲的吉日。胡老爷着人给任上的长子送了信,告知长子,胡文定亲的事。 阿念阿冽觉着晕乎乎的,怎么感觉一转眼,五颜六色的胡同学就成了姐夫呢。 第153章 奶奶 ????先合过八字,看是上上大吉,胡家人很是欢喜。哪怕只作安慰,也觉着新娘子虽有些命硬,不克婆家就成。 接着胡家请了媒人正式上门提亲,何家笑眯眯的应下。媒人是胡家的一位族亲,娘家姓冯,冯氏将三姑娘夸成一朵花儿,又很是捧了回何老娘与沈氏,冯氏道,"您家的姑娘,咱们阖县都是数得着的。太太、奶奶实在会调理人,怎么就把个姑娘调理的跟水葱似的。我一见您家表姑娘,就爱的不行,跟我家阿文实在再般配不过,两个孩子,就是那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媒人提亲后,便是纳采。男方送上首饰绸缎,女方回以笔墨针线。 纳彩后的问名纳吉相对简单许多,不过走个形式,因早合过八字,再没有不吉利的了。接着就是纳征,纳征便是送聘礼的意思。有胡文催着,何况家里是有例的,这聘礼备的也快。胡家虽是碧水县一等一的显赫人家,奈何孙辈人口不少,聘礼于何家而言自是十分丰厚,但相较于陈家这等豪富,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当然,胡家的聘礼中多了风雅之物。 除了习俗约定之物,胡家的聘礼中聘金便有五百两。 其实定亲的聘礼,男方送过来,女方也要还礼的,或是男方聘礼的一半,或是自备礼物。一家子商量之后,便将男方聘礼还了一半回去。当然,聘礼里给女方的首饰是不用还一半的,但其他茶果糖米连带聘金都还了一半。 茶果之类何老娘便不大心疼,她老人家心疼的是那二百五十两银子,奈何儿子媳妇纷纷劝她,自家虽不比胡家,也不好落下个贪财的名声的。何老娘只得割肉一般的点了头,私与三姑娘絮叨,"你叔你婶啊,都是傻要面子。有这二百五十两,能给你置办许多嫁妆的。" 三姑娘劝何老娘道,"姑祖母,用余下的钱,也能置一幅不错的嫁妆。"三姑娘以往根本没想过自己能用好几百两来置嫁妆。当然,即便如今有了银子,三姑娘也不是何老娘的性情。倒不是三姑娘就清高不爱财,实在是三姑娘觉着,自家虽不是富户,可这女方的回礼也不好叫胡家小瞧。倘真将五百两银子留下,胡家即便不说什么,心里想什么就不知道的。何况陈二妞定的是胡家三少爷,定会比她出门早。她的嫁妆,哪怕五百两都用尽了,想来也是没法子与陈二妞的嫁妆相比的。既如此,倒不如就老老实实的别贪这银子,也能给胡家留个好印象。何况,三姑娘自幼就能自己做活挣钱,二百五十两在她眼里也是不得了的一笔巨款,可她不信她以后就挣不到这些钱了。故而,三姑娘并未汲汲于这些聘金,心下也认同表叔表婶的做法儿。 便是有三姑娘的安慰,何老娘也是叹了一整天的气,之所以只叹一整天,是因为第二日胡文悄悄把银子拿回何家了,他与何老娘道,"本就是给妹妹的,别个兄弟下聘一样有这银子,您老退回去做甚,给妹妹的还不就是给我的,叫妹妹瞧着置办些喜欢的东西吧。" 何老娘当下喜笑颜开,与沈氏道,"咱们阿文,一看就会过日子。"当下命余嬷嬷把银子收了,与胡文道,"我是想着给三丫头置办些田亩,以后你们过日子也有个出息。别小看田地,发不了大财,细水长流呢。" 胡文笑嘻嘻的奉承何老娘,"还是姑祖母有见识。"其实何家把聘金退回了一半也不是没好处,起码他祖母便说,"真是一家子实诚人。"起码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还是将这钱给了孙子,胡太太道,"他家把聘金退回一半,可见知礼。蒋姑娘家里不大富裕,这是咱们实话实说,自来用男方聘金置嫁妆也是常事,你把这钱悄悄给她去,叫她拿着置办嫁妆,到时体体面面的出嫁才好。" 胡文便又给何家送回来了。 不得不说,胡文此举深合何老娘之心意,何老娘当时就叫留饭,还狠赞了几句胡文的发型啊衣着啊之类,硬将胡少年赞的小小羞涩了一回。 过了定礼,胡家去朝云观卜算了成亲的吉日,因胡文年方十五,还正在上学,便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腊月十二。 胡家要预备胡文成亲的院子,何家也得开始筹办三姑娘的嫁妆。有胡家给的这五百两,何家也松了一口气。 嫁妆说来就是一个琐碎,尤其大户人家那叫一个讲究,不只有家俱这样的大件,连带着胭脂水粉之类的小样都要预备齐全。为着这个,何老娘还带着沈氏去了一趟陈家请教。如今三姑娘有了更好的姻缘,何老娘颇觉扬眉吐气。 陈姑妈听说三姑娘定了胡家,极是喜悦,笑,"这与咱们二妞可不又是姐妹又是妯娌了。" 陈二奶奶忙扶了何老娘坐下,笑,"舅妈有事,着人过来说一声,我过去就是,还劳您跟弟妹这大老远的过来。" 何老娘笑,"你贵人事忙,哪里抽得开身。" "舅妈这是在打趣我了。"陈二奶奶亲捧了回茶,笑着打听,"三丫头这事舅妈可是瞒得一丝不露,我要早知道,一早儿过去给舅妈贺喜了。" "先时还没定下来,怎好往外说。如今定下来了,又得来请教姐姐。"何老娘笑,"胡家是大户人家,三丫头出嫁,怎么着也要尽我所能给那孩子备份嫁妆。我听说大户人家讲究多,这嫁妆还得姐姐指点我一二。" 陈姑妈笑,"这没什么难的。"与陈二奶奶道,"把二妞的嫁妆单子拿来给你舅妈和你弟妹看看。" 何老娘不识字,主要是沈氏在看,沈氏一面看一面细说给何老娘听,何老娘一面听一面咂舌,开头先是家俱,床是男方预备,但榻椅桌凳都要女方来,陈家是清一水的花梨木一共是七十二件。接着便是首饰,金的银的玛瑙的翡翠的嵌宝石镶珍珠的,簪钗步环,成套的首饰,都在这里头了。首饰后就是布匹衣料,各种妆花的宫缎的湖绸的缂丝的,还有直接做的衣履鞋袜成衣数套。布匹后是古董字画摆设之类,陈家是暴发之家,这个要少些。再有就是琐碎之物,什么胭脂水粉,瓷瓶埕罐,药材杯盘,脸盆恭桶,梳子帕子耳挖子,笔墨纸砚等等等等,又是长长一堆。最后是铺面儿四个田地二十顷。 何老娘直念佛,"我的老天爷,二妞三辈子的吃喝都有了。" 陈二奶奶笑,"闺女一辈子就这一遭,母亲也疼她,额外添了许多。" 陈二奶奶是个热情人,道,"反正家里也在给二妞置办嫁妆,舅妈若有什么不方便的,直接说了来,我一道置办了就是。"她闺女嫁的是二房嫡长子,三姑娘嫁的是长房庶三子,当然,论出身是没的比。不过她闺女与三姑娘也算姐妹了,一并嫁入胡家做孙媳妇,界时能互相扶持总是好的。 何老娘笑,"我就是砸了骨髓油也置办不起二妞这样丰厚的妆奁,跟你们打听一回这嫁妆的种类就是了,反正各尽各的心力。胡亲家也知道我家的境况,尽力置办便是了。" 陈姑妈知道弟妹的性情,道,"老话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日子好赖,全凭自己过,我看三丫头是个能干的,那胡家公子有眼光。" 何老娘笑眯眯,"还成,阿文是个实诚人。" 看了一回陈二妞的嫁妆单子,何老娘与沈氏便想告辞,陈姑妈苦留用饭,婆媳两个只得留下。用过饭,沈氏有身孕,便由丫环服侍着收拾出来的房间歇息了。老姑嫂两个说些话儿,陈姑妈道,"三丫头有了好姻缘,我也能放心了。" 何老娘极是舒心,笑,"想是命里注定的,先时说了那些亲事也没成。" "是啊。"陈姑妈道,"三丫头啊,是个有后福的。"胡家公子虽是庶出,可在碧水县靠着胡家的招牌,不怕没饭吃。三姑娘一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便是多少小财主家的姑娘怕也没她这运道,可不是个有福的么。 三姑娘有了好婆家,何老娘心情大好,与大姑姐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她家日子虽不比陈家富庶,可何老娘还是极有信心的,三姑娘有了好姻缘,自家丫头片子更有本领,将来自然也不会差的。阿冽阿念在书院念书,她儿子随许举人念书考了秀才功名,孙子现在是跟着进士先生们念书,据何老娘推测以后起码也得是举人老爷级别的,到了曾孙,兴许就能挣个进士老爷的功名回来。想一想,真是爽死了。 何老娘与沈氏在陈家走了一遭,也见识了嫁到大户人家的嫁妆要如何预备。他家自无法与陈家相比,但琐琐碎碎的,能预备多少是多少吧。 小户人家没忒多讲究,沈氏便带着三姑娘何子衿在身边儿,也叫她们经些事,沈氏道,"我出去打听了,大户人家的家俱用料都讲究,红木、鸡翅木、花梨木,都是用这些贵重木料。" 三姑娘道,"我听说那些木材贵的很,倒是不如用松木,松木也不是错的木料。" 沈氏笑,"我也是这样想,木料什么的,用贵重的自然是好,可一下子将钱占起来,并不划算。倒不如退一步,松木打出来也是很不错的家俱了。咱们留下些活钱置几亩田地,再者,衣裳料子也要备一些。" 何子衿道,"衣裳料子不妨去州府买,品样多不说,其实比县里的好料子也贵不了多少。" 沈氏笑,"这话是。" 三姑娘还在绣坊继续做事,按三姑娘的意思,明年出嫁前再辞工。 这一进七月,天便凉爽了,何家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何忻李氏亲自陪着芙蓉坊的东家李五爷李五奶奶过来的,沈氏正在带着何子衿跟何老娘拟三姑娘的嫁妆单子,听到翠儿回禀,便叫请李五爷去书房,再请李五奶奶过来说话儿。 李氏笑着介绍,"这是芙蓉坊的东家奶奶。" 沈氏想了一会儿才想到去岁李氏提过芙蓉坊的事儿,李五奶奶笑,"我姓江。" 沈氏忙道,"江奶奶请坐。" 李五奶奶江氏生得颇是俊秀,衣裳首饰恰到好处,打眼望去,整个人一照面儿便有一种叫人形容不出的气质。江氏颇是客气,还向何老娘问了好儿,看向何子衿,"这就是您家大姑娘吧,我久闻大名。" 何子衿起身一礼,"去岁在斗菊会上见到您家那盆凤凰振羽,颇是不凡。" 接了余嬷嬷奉上的茶,江氏一双杏眼光华璀璨,笑望何子衿,"那我的来意想必大姑娘也知道了。" 何子衿坐得很稳,笑,"菊花要八月底九月才开,您来的早了。" 江氏笑,"怕来晚了,叫人捷足先登。" 何子衿笑,"您太客气了。" 江氏与其丈夫李五爷亲自过来,无非是想代购何子衿的绿菊。这件事,李氏去岁便同何子衿提过了。何子衿没想到芙蓉坊的人会亲自来碧水县。 江氏与何子衿私下谈的生意,笑,"倘大姑娘的花儿能在斗菊会夺得名次,竞价多少,我们芙蓉坊分文不取。便是落于前十开外,芙蓉坊也可代为寄放买卖,只要一成的抽头。" 这条件十分优厚,何子衿道,"您这般厚待于我。" 江氏见这样的条件说出来,何子衿都未动声色,不由叹一声好定力了。江氏笑,"大姑娘不知我们这里头的门道儿,除非是您这样不喜自己扬名的,我们才有合作的可能。而名声对我们商家的重要,不必我说大姑娘也是知道的。"去岁便托何忻家与这何秀才家提过此事,芙蓉坊自然把何恭家的境况摸得一清二楚。 江氏说的没错,何子衿是求财并非求名,这年头儿,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子衿道,"我希望贵商号能对我以及我家保密。" 江氏想了想,道,"要说绝对的保密恐怕做不到,毕竟去岁大姑娘出的锋头,倘有心人查,肯定能查得到。如果我们合作,哪怕在芙蓉坊内部也不会多泄露大姑娘的事。毕竟,我也怕您被其他商家更优厚的条件拐跑不是?"说着,江氏先笑了。 何子衿道,"我还是最相信族伯的眼光。" "我家与何老爷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这一点,请大姑娘放心,倘不是确有诚意,贸贸然的,也不会开口请何老爷做中人。"江氏问,"大姑娘今年养了几盆绿菊?" 何子衿道,"能拿去斗菊会的只有四盆,两盆送去斗菊会,两盆算是备用。余者,我家里会留两盆走人情,其他不会再往外流出。" 江氏一听便知道何子衿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笑,"斗菊会备用的那两盆不如也由我们芙蓉坊代为买卖吧。" "也好。"何子衿只图省事。 江氏笑,"与大姑娘合作就是爽快。"何子衿年纪虽不大,贵在脑子清楚,不是那种唧唧歪歪的人。 何子衿笑,"兴许是我与您性子投缘。"她要的是闷头有肉吃,芙蓉坊把她的想法儿摸透了,何况条件优厚,她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江氏也觉着何子衿对脾气,主要是何子衿年岁不大,却是个能做主的人,她道,"我家里也有女儿,待大姑娘去了州府,我介绍你们认识。"江氏与其夫李老爷带了不少礼物来,芙蓉坊非但经营鲜花,还是州府鼎鼎大名的胭脂铺子,故而,特意带了几样非常不错的胭脂水粉。 芙蓉坊一行告辞后,隔壁冯家过来拜访,冯凝的妻子周氏说了几句客套话方问,"伯母家同江氏还认得?" 何老娘笑,"你说的是江奶奶吧。"倘不是何子衿说了芙蓉坊的事儿要保密,何老娘得跟周氏炫耀一番,她家丫头的花儿还没开呢就有商家上门儿啦! "要不是今儿家下人说瞧着眼熟,我也不敢过来。"周氏叹,"听说她又嫁了好人家儿,她的事我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不论如何也要给伯母弟妹提个醒儿。" 不要说何老娘,便是沈氏也禁不住看向周氏,何子衿端来茶果照应了一回周氏,也坐在何老娘身畔听着,周氏道,"说来她是我们县人,家里穷的很,奈何她人生的俊,极有手段,嫁到我们族中一户秀才人家。只是不想,刚嫁了五六年,冯秀才便因病过逝了。她膝下只有一个闺女,按理怎么着也该给丈夫守节才是。不想,出孝一年便又有了好人家,真不知她是何等手段,收拾收拾嫁州府去了。自己嫁人便罢了,硬带着我们冯家的姑娘嫁去了大户!当时因她这事儿闹的,阖族不安!" "这年头儿,可找谁说理呢。"周氏道,"她那先夫家,原也可以过活,虽不是富户,衣食总不愁。何况还有高堂在呢,她带着丫头一改嫁,可怜她婆婆一人守着个空家,日子还有什么过头。不得已去了闺女家过活。" "她就是这样的人,咱们是实在亲戚,我既知道她的事,没有不来说一声的理。"周氏也是出于好心。 何老娘感慨,"看着挺俊的小媳妇,原来是二婚哪。"周氏道,"非但模样俊,她这手段寻常人也没有哪。"沈氏道,"嫂子跟我们一说,我们心里也有了底。" 周氏又说了些江氏在芙蓉县的事儿,孩子们放学回家方起身告辞。待送走周氏,何子衿与何老娘沈氏道,"原来江奶奶就是以前在李大娘绣坊里做管事的江管事,就是因她成亲,李大娘调人去州府接手她以前管的那摊事儿,账房里有了空缺,三姐姐方被李大娘提拔去做了账房。" 何老娘摆摆手,"管她呢,咱自家有钱挣就成。"她家与江太太不过是生意往来,哪里管得住人家几婚。何老娘是个实在人,只要能得了实惠,江太太又是不她家里人,她对江太太的道德没啥要求。 何况江奶奶是再嫁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的罪过。 第154章 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江氏与李大娘交情很是不错,当天便在李大娘家里歇的。 三姑娘回家还道,"我见着江管事了。"何老娘道,"如今得叫李奶奶,人家又不在你们绣坊干活了。"三姑娘颇是讶意,"姑祖母也认得江管事?"何老娘颇有些牛气哄哄的,"她刚从咱家走没多会儿。" 何子衿实在受不了何老娘这牛叉劲儿,与三姑娘说了江管事来家的事儿。三姑娘笑,"这可真是难得的缘法。江管事嫁人,我才做的账房,现在妹妹这花儿,又是叫芙蓉坊代卖。"接了余嬷嬷端来的茶,三姑娘坐下道,"江管事与李大娘也交好呢,她今儿就住李大娘家。" 何老娘听到这话不禁唧咕一句,"你们李大娘啊,三山五岳没她不熟的。" 何子衿三姑娘相视一笑。 周氏晚上也与丈夫说了江氏的事,冯凝皱眉,"好端端的,芙蓉坊来亲家做甚?" 周氏不解,"芙蓉坊?" "就是江氏再嫁的人家儿,州府有名的大商号。"冯凝略多说一句。 不论江氏再嫁是谁家,反正周氏自己是很瞧不上江氏的,她道,"这谁知道,我也是听小喜子说瞧见江氏了,方过去与何伯母说了一声。江氏那品行,可得留意些呢。" 冯凝极有判断力,道,"亲家你还不知道,再简单不过的人家儿,芙蓉坊这兴许是有什么事才过来的。要说交情,两家先前不大可能有交情。" "那你说芙蓉坊过来做什么的?" "芙蓉坊最大的生意就是鲜花脂粉。"冯凝一想便通,"兴许是为着子衿丫头的绿菊来的,再过两个月,可就是斗菊会了。"因何子衿在斗菊会上出了大名儿,冯凝直接就想到了斗菊会。 周氏寻思,"难不成芙蓉坊来买花儿,可子衿丫头自己不去斗菊会么?" "这谁知道,虽是亲家,这种事咱们还是少管。只作不知便罢了。"这是人家的家事了。 周氏叹,"是这个理。" 陈姑丈亦是个最灵通不过的,他家既没人在绣坊做事,也不是何老娘的邻居,但芙蓉坊来碧水县的事儿,他很快就听说了。陈姑丈没直接跟老妻打听芙蓉坊的事儿,他道,"听说三丫头定了胡家,与咱们二妞以后就是妯娌。他舅妈家这几年日子也不差了,只是与胡家比难免有些不足。"陈姑丈说的颇是委婉,谁能料得三姑娘这般本事与胡家做了亲事呢。胡文虽是庶出,胡家却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陈姑丈与老妻道,"三丫头来这几年,他舅妈也是当亲孙女看待的。三丫头又是个明理的,要是他舅妈预备嫁妆时有什么不凑手的地方,你瞧着添补些,是咱家的心意。" 陈姑丈继续感叹,"我时时想到年轻时在外奔波,倘没岳父与弟弟的帮扶,如何能有咱家今日呢。咱们与他舅妈家再亲近不过,先前因老大媳妇糊涂,我十分觉着对不住他舅妈。如今恰有咱们能帮上忙的,我做姐夫的出面不好,你做姐姐的很该出面帮衬。" 陈姑妈道,"这还用你说。我都想好了,三丫头添妆时,我断不能委屈这丫头。"自家长孙能明白过来,多亏了三姑娘。 陈姑丈笑,"这就好。就是嫁妆上,反正是给二妞置办,略添衬些,三丫头的嫁妆也有了。" 陈姑妈想了想,"二妞她娘已经提过了,我那弟妹不是这样脾气。阿恭他们日子也过得,怎会叫亲戚们帮着置办三丫头的嫁妆,这成什么了。"添妆是一回事,帮着置嫁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姑丈也明白这理,道,"那到时便多添妆些。" 说了一回三姑娘的嫁妆,陈姑丈方道,"我仿佛听说州府的芙蓉坊来买子衿丫头的花儿了。" 陈姑妈问了一回芙蓉坊是个什么来历后,才道,"要是价钱合适,这有何妨,倒省得总往州府跑。" 陈姑丈道,"真是妇人见识,就是一样能赚钱,也省了事,但这偌大的好名声可不叫芙蓉坊给赚去了么。" 陈姑妈不愧是何老娘的大姑姐,她觉着没啥,"只要有钱赚,名声不名声的,可怎么了。"说着看向老贼,"你不是说瞧着子衿丫头不错么,我也看她好,她如今名声就不小了,倘再大些,咱们阿远怕就要配她不上。" 陈姑丈一时没想到这儿,听老妻一提,道,"这也是。"反正话已开了头儿,陈姑丈道,"你再瞧见他舅妈,问一问芙蓉坊的事儿,关键是,别叫人给糊弄了。" "知道了。" 陈姑丈总有法子达成目的。 说到何子衿,陈姑丈还挺想这丫头,去岁还一起在茶楼喝过茶呢。不同于何子衿对陈姑丈的感观,陈姑丈对何子衿十分有喜欢。当然,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陈姑丈干脆不要从陈姑妈这里拐着弯儿的找何老娘打听了,估计依何老娘的智慧,也说不出个啥。陈姑丈道,"我叫人在州府买了些时兴的料子,过两天就能送来了。你着人请三丫头和子衿过来挑些去做衣裳吧。还有大妞那孩子,她以前虽混沌些,如今也明白过来了,嫁妆不好跟二妞比,二妞毕竟嫁的是胡家,可也不要委屈了大妞。" "这话是。"想到如今仿佛明白过来的陈大妞,陈姑妈也不由叹口气。 自从三姑娘定了一门好亲事,陈何两家的关系也较先前缓和许多。陈姑妈命人请三姑娘何子衿过去玩儿,三姑娘有绣坊的事要做不能耽搁,再加上三姑娘自从陈志的事后便未再踏入陈家门槛儿,她是不去的。何子衿也不大想去,她跟陈大妞不对付,跟陈二妞倒能说得上话儿,只是陈家还有个许冷梅,那目下无尘的样子哟,想想就发愁,谁愿意去找晦气啊……何老娘道,"你三姐姐是有正经事,你在家又没事儿,明日过去玩儿半日吧。" 沈氏亦道,"去吧,你姑祖母请你呢。二妞明年就出嫁了,你去瞧瞧她,也是你们姐妹的意思。"亲戚之间,也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何子衿想着实不好驳陈姑妈的面子,便应了。 何老娘瞧了一回沈氏微微出怀的肚子,笑眯眯地,"先时沈奶奶送的东西,里头还有些个胭脂水粉,这个东西放久了不好,丫头年纪小用不着,你拿去使吧。"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用这个了。将能久放的收起来,胭脂水粉便给沈氏吧。 何老娘忽然如此大方,沈氏颇是受宠若惊。 何子衿听了道,"祖母把胭脂水粉给我娘,我现在倒用不着胭脂,只是那绸缎料子,祖母就不打算给我两匹做衣裳,怎么说江奶奶也是看我面子送的东西,您这一下子都收起来,可不地道。" "不存财的丫头,我收起来以后也是给你穿。"何老娘想着,这再过俩月就又有卖花儿的银子了,于是,勉强大方了一回,"那一会儿给你挑一匹料子,足够你做衣裳了吧。" 何子衿不过随口打趣,不想竟要了匹料子出来,实在意外之喜。何子衿笑眯眯地,"三姐姐也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好事成双,给就给两匹嘛,我跟三姐姐一人一匹。" 何老娘又絮叨了回不存财的丫头,还是应了两匹料子的事儿。 沈氏在一畔嗔,"母亲就是太娇惯这丫头了。" 何老娘郁闷,"嗯,我每次'娇惯'完了你才说话。"马后炮。 婆媳多年,沈氏也敢与婆婆说笑几句了,笑道,"是啊,每次都为母亲和子衿的祖孙之情给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呢。" 何老娘笑,"子衿这张嘴呀,就是像你。" 第155章 原来是他家 ???? 第二日,何子衿用过早饭就带着余嬷嬷去了陈家。翠儿与小福子成亲有大半年了,也有了身子,故而,这些个出门的差使,沈氏便不叫她干了,在家做些轻省的活计,也是叫翠儿养身子的意思。 到了陈姑妈屋儿里,好一屋子的花团锦绣,除了长房的人,余者伯母婶婶姐妹们来的很是齐全。因老两口早就有些别个心意,陈姑妈见着何子衿很是开心,待何子衿请了安,说了三姑娘要去绣坊不能来的事。陈姑妈叫了她在身边儿坐,亲昵的握着何子衿的小手,瞅着她直笑,"小时候还常跟你祖母过来呢,如今大了,倒不爱来了。"这丫头,小时候就生得白嫩,如今渐大些了,眉眼愈发出众。 何子衿笑眯眯地,"我娘常念叨我,说我大了,要少出门,在家多做针线。" 陈姑妈笑,"没事,我这儿你尽管来,你姐妹们都念叨你哪。"因陈大妞有前科,陈姑妈没叫她过来,还让许冷梅看着陈大妞些,甭再一冲动过来得罪人。陈二妞陈三妞陈四妞陈五妞都在陈姑妈这里,陈二妞素来机伶,接过祖母的话儿道,"是啊,咱们都好久没见了,妹妹在家忙什么呢?" "也没别的事儿,做针线罢了。"何子衿笑,"我做了些玫瑰酱,带来给姐妹们尝尝。"女孩子家,说的无非是吃食打扮罢了。 陈家没有陈大奶奶陈大妞母女,气氛祥和友好。陈二奶奶笑,"你姑祖父自外头买了些好料子来,最是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打扮,特意交待了叫你和三丫头来挑一些拿回去做衣裳。三丫头有事,你一会儿替她挑一些。" 想到陈姑丈那老狐狸,何子衿一派笑面虎的模样,神态口吻恳切又真诚,"姑祖父总是这样慈爱,有什么都想着我们,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陈姑丈自觉待何子衿也不赖,知道何子衿今天过来,用过许饭,陈姑丈特意命人请了何子衿到内书房,与她说了回芙蓉坊的事,陈姑丈再三道,"你虽省事得了银子,可惜偌大名声被芙蓉坊赚走了。"他总觉着太过可惜。 何子衿没料到陈姑丈特意同自己说芙蓉坊的事儿,何子衿笑,"我又不是男人,要偌大名声无用。" 陈姑丈常在州府往来,又是经年生意人,消息灵通胜何子衿百倍。他道,"你以为芙蓉坊为何找你买花儿,去岁你那两盆花是总督大人送给了青城山的薛大人,我听说薛大人十分喜欢,今年你那花儿在斗菊会定会有一席之地的。芙蓉坊觉着自家的花儿比不过你的,方想借此赚一赚声名。你平白将偌大名声让给他家,实在是他家占了天大便宜。" "薛大人?"何子衿没将重点停留在芙蓉坊上,她颇是奇怪,"在州府,最大的官儿就是总督了。这位薛大人倒是听说极有学问,只是他毕竟是致仕的官员了,怎么还有这么大面子叫总督去给他送礼?"另人不给总督送倒罢了。 陈姑丈想,他果然没看错何子衿呀,看这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总督是什么官儿了,他家老妻,这会儿还分不清总督巡抚哪个大哪个小呢。唉呀,真是出息呀。陈姑丈暗赞自己眼力好,呷口茶道,"薛大人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不过大多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说来薛大人的学问自然是非常好的,听说以往还做过皇帝老子的先生,后来薛大人辞官回家做学问,就住在青城山。现在身上还有一品大学士的虚衔,陛下对薛大人十分看重,至今时有东西下赐,总督大人与他是旧识,走礼也不为奇怪了。" 说到这个,陈姑丈道,"你那花儿,可得给姑祖父我留两盆哪。"去岁他想买,说的晚了,没买着。今年预测何子衿这花儿还要火一把,便想提前预定,不想何子衿直接道,"都定出去了。" 何子衿道,"拢共四盆,都给了芙蓉坊。" 陈姑丈不信,"难不成你一年只种了四盆花儿?" 何子衿正色道,"说来绿菊好养,只是极品绿菊艰难。我一年能养出四盆来算是不错了,您老人家不信只管出去打听打听。" 陈姑丈呵呵笑,"这个,你是内行,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可别,我是糊弄您呢,您可千万虽信,您一信,还不得上了我的鬼当。"明明说着讽刺的话儿,何子衿硬是个笑模样,她眼睛弯弯,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带着一种孩子的天真俏皮,陈姑丈硬是生不起气来,道,"信,我是真的信。你看,你这丫头,又想多了吧。" 何子衿笑眯眯地,"您说,咱们这亲戚里道的,除了您老人家,也就我是个爱想多的。" 陈姑丈又给她哄乐,笑道,"反正芙蓉坊的事儿,你多留些心吧。倘有难处,来与我说。" 何子衿忽然心下一动,问,"可是章家与宁家有什么不对付?" 陈姑丈暗赞何子衿机伶,这样机伶的孩子,又是他看好的孙媳妇,陈姑丈乐得指点何子衿一二,道,"章家与宁家都是州府有名望的人家儿,如今还有联姻,宁家五奶奶就是章家女出身。我是觉着,你这花儿卖得好,凡事,有了名声,能做的事就太多了。你既真的无意,也便罢了。" 待何子衿告辞时,除了陈姑妈给的料子,陈姑丈特意给了何子衿几匹妆花织金绸,一脸慈爱道,"你们小姑娘家,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哪。" 陈家这般,何子衿倒没多想,她觉着是因先前陈大奶奶的事儿把何家得罪惨了,如今三姑娘得了门好亲事,两家关系缓和许多,陈家示示好,其实也是做给何老娘看的。 陈姑妈道,"已经备好了车,叫你表哥送你回去。"东西都给何子衿放车上了。 何子衿看陈行陈远都是一身学院制服道,"二表哥三表哥这是刚放学吧,岂不是太劳累三表哥了?姑祖母只管放心,有嬷嬷跟着,还有车夫,是一样的。" 陈远跟阿念一个班,笑,"没啥劳累的,正好我去找阿念阿灿一道做功课,不然一人在家怪没劲的。" 陈行就想给他一脚,道,"我不是人?" "二哥你是甲班,功课又跟我们不一样。"陈远道。 陈行笑着叮嘱陈远一句,"路上小心些。" 陈远送何子衿回家,路上正遇着阿念,陈远与车夫一样坐外头车板上,叫车夫勒住了拉着的青骡,陈远下车问,"阿念,你做什么去?" 阿念刚说一句,"子衿姐姐去你家了,我来接她。"何子衿已从里头打开车门,笑眯眯地,"阿念,上来。" 阿念没动,跟余嬷嬷打过招呼道,"姐姐,你下来,家里写字的纸不多了,我还得去买纸,咱们一道去吧。" 何子衿便要下车,陈远道,"等一等,放车凳。"身为表兄,他也是很知道照顾表妹的。不待陈远放下车凳,阿念伸手一扶,何子衿往阿念手上一撑就俐落的跳了下来。 陈远:何表妹好身手…… 阿念道,"三表哥,我跟子衿姐姐就去笔墨铺子,你先去我家吧,阿灿哥念你好几遭了。" 陈远年不过十四,还没那些个少年心思,只是身为兄长难免多想些,问,"你们上车,拐个弯儿送你们去笔墨铺子岂不便宜?" "买了纸还得去酱菜铺子。"阿念笑,"三表哥就放心吧,这么光天化日,自小长到大,我们一会儿就回来的。阿灿念叨你好半日了,你赶紧去吧。" 陈远笑,"行,路上把子衿看好啊。"何子衿给拐子拐过,于是,但凡出门儿人们便很担忧。 阿念笑,"丢了我也不能把子衿姐姐丢了呀。" "那不是,你丢了照样得找,都别丢。"陈远哈哈一笑,上车先走了。 待陈远一走,阿念就高高兴兴的拉着他家子衿姐姐逛笔墨铺子去啦。待买了些写字的纸张,又去酱菜铺子拿了烧饼和肘子肉方回家。 何家热闹的紧,冯家四兄弟再加上陈远,还有阿冽阿念,见何子衿阿念回来纷纷打招呼。因与冯陈两家都是亲戚,称呼起来都是兄弟姐妹,何子衿笑眯眯的同小男孩儿们说了几句话方回屋换衣裳。 阿念去后头将烧饼摆在盘子里端过来,大家去井边洗了手,吃烧饼,说些学里的事。 何老娘在内院儿藤瓜架子底下与沈氏坐着说话儿也听得到前院儿孩子们的声音,笑眯眯地,"这人家儿就得热闹才好。"又与周婆子道,"光吃烧饼怪干的,给孩子们做个汤才好。"吃了好写功课。 周婆子笑,"太太莫急,西红柿蛋汤这就好。"她也给何子衿训练出来的,何子衿向来是吃饭必有汤的人。 何老娘便不再说什么,何子衿换了衣裳过去与何老娘沈氏一并坐在瓜架下的藤椅里歇凉,何老娘问,"怎么还买烧羊肉了?"阿念端进去的时候她老人家就闻着味儿了。 何子衿自倒了盏茶,喝了半盏,"经过赵羊头铺子时见刚出锅的焖羊肉,实在是香的很,就买了些,正好晚上加菜。" 何老娘便没多说,想了想,"嗯,你娘喜欢吃羊肉。"媳妇怀着孙子呢,何老娘于吃食上再精细这会儿也大方了,不是给媳妇吃,主要是给媳妇肚子里的孙子吃。 沈氏抿嘴一笑,问起闺女在陈家的事来,何子衿大致说了,道,"姑祖母得了些好料子,给了我和三姐姐几匹做衣裳。因东西多就叫三表哥送我家来,路上正遇着阿念,我就同阿念一道去笔墨铺子买了些纸张,让三表哥先家来了。" 沈氏笑,"阿念听说你去了你姑祖母家,特意去接你的。" 何老娘笑,"小时候就跟子衿最好,这孩子,大了也有良心。" 何子衿另说一事,"我听阿念说,书院外的铺面儿建的也差不离了,我早与朝云道长说好,付了定金的,明儿想去瞧瞧。" "那你明天下午早些回来,我跟牙婆子说了给你们姐妹买两个小丫环使,明天傍晚她带人过来。"沈氏转与何老娘商量,"三丫头身边儿,总得两个丫环才相宜,我想着,一个大些的,十四五岁,懂些事,会服侍人的。一个小些的十来岁,可慢慢调理。子衿身边儿暂定一个,就买个十来岁的小丫环就成。" 要是嫁寻常人家,一个丫环就行了。胡家这样的大户,是得两个的。何老娘点头,"成。" 何子衿道,"不如给阿念买个小厮。"阿念跟阿冽不同,以后这家是阿冽的,买不买人,阿冽不会缺了人使。阿念则不同,待阿念大了,自立了门户,总得有个忠心的下人才成。 沈氏心里早有盘算,道,"阿念这个还不急,他如今才十岁,买个大的怕他不好降伏,买个七八岁的也忒小了些,不顶事。待过两年,阿念大些,心性更稳,也照样买个十来岁的,起码懂些事,知道服侍人了,让阿念调理两年,也能抵些用处。" 说了一回买人的事,沈氏道,"明儿早让小福子陪你去山上吧。" 何子衿道,"早上我跟阿念他们一起走就成了,他们去学里,我去观里,俩地方离的不远。到下午,我再跟阿念他们一道回来就是了。" 沈氏笑,"好。" 何子衿去朝云观,为路上便宜,早上特意换了身宝蓝色的男子装束,头发往上绑成阿念他们一样的发髻,插着阿念送的桃木簪,那俊俏的哟……简直都没法儿说。用何老娘的话就是,"唉哟,比你祖父年轻时还俊俏哪!"在何老娘眼里,世上第一俊就是自己老头儿啦~冯炎年纪还小,找何冽上学时见了何子衿,不禁道,"子衿姐,你这样一打扮,比阿念哥还俊呢。" 冯熠冯煊兄弟也瞧了何子衿一眼,嗯,是挺俊的。 阿念替子衿姐姐背着小竹篓,自己书包放竹篓里,听这话心说,这不废话么。他家子衿姐姐是第一俊,他是第二俊。阿念内心深处闷骚一把,面无表情道,"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这就走吧。"走读生都要起大早赶路去书院。 冯灿问,"妹妹这是要一道去上学么?" 何子衿道,"我去朝云观,正好与你们顺路。" 冯炎道,"阿念哥,我书包能不能放你背篓里。"阿冽回他道,"你别做梦了,没见我都自己背着么。"阿念哥只肯给他姐背。用阿念哥的话说,女孩子要多照顾着些,男孩子么,当自强啊啊啊~阿念哥根本不理这俩货,径自与子衿姐姐说话,"一入秋早上就凉快了,这会儿去山上正好。下午姐姐只管等着,我放了学去接你。" 一行人说着话儿,快步走去了书院。路上,阿念不忘给他子衿姐姐说一说周遭的风景,毕竟,他家子衿姐姐出门的时日少。及至到了芙蓉山,阿念也是先送子衿姐姐去了朝云观,自己才去书院。 朝云道长笑,"今日来得早。" 何子衿笑,"我跟阿念他们一道来的。"从竹篓里拿出两小罐山楂酱来,如今凡酸的东西都是她娘的最爱,这山楂酱她娘尝了一口就喜欢的了不得,只是孕妇不能多食山楂,何子衿给朝云道长带了两罐来。话说,朝云道长一把年纪,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其实私下很有些甜食点心的小爱好。何子衿笑,"前儿刚做的山楂酱,给道长尝尝。" 做为回礼,朝云道长教何子衿下棋,何子衿对下棋没啥兴趣,用她的话说,"太废脑子。" 朝云道长笑,"你小时候不是还特意跟女先生学过琴棋书画。" "那是在姑祖母家附学,自然是先生教什么我学什么了。教我们的先生也说了,琴棋书画就是个熏陶,不必太过认真。"何子衿道,"我对厨艺比较感兴趣。" 朝云道长笑,"你这兴趣倒是实在。"当然,他也得了不少实惠,何子衿这丫头点心做的极佳。 "史书杂学我也爱。"在仙风道骨面前,何子衿努力想把自己的形象树立的高端一些。 朝云道长笑,"小丫头还挺要面子的。" 何子衿死不承认,"不是要面子,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一幅特诚恳模样。 朝云道长煮了壶茶,甭看何子衿特有烟火气息的一个人,她对于火侯极有把握,接过朝云道长煮茶的差使,将一壶山茶煮的芳香四溢,恰到好处。朝云道长都赞了声好,道,"还是有几分灵气的。" "水好,茶好,当然,煮茶的人更好。茶自然煮的不坏。"大言不惭的逗得朝云道长一乐,何子衿倒了两盏茶,双手奉予道长一盏。 何子衿天生就是个有长辈缘法的,在朝云道长这儿呆了一日,还借到了本书看,不是啥高深莫测的书,是本美食的手写册子,何子衿看的津津有味儿,只可惜朝云道长不外借,何子衿约好第二日拿了笔墨来抄。 这位写美食书卷的人实在是大大的有见识,自笔墨间就能看出去过许多地方,江南海北的美食,没有不知道的,连带着各地地理风俗亦是信手拈来,妙趣横生,只观文字,就知是位极有见识的人物。 何子衿同朝云道长感叹,"可惜生不逢时,倘我是个男子,也得如此一生方不负此生。" 朝云道长笑,"不知子衿还有此志向。" 何子衿挑眉,"那是!"前世是个土包都收门票的年代还愿意各处瞧一瞧呢,何况如今山青水秀,蓝天白云。 两人正说着话儿,阿念在门口喊了声,"子衿姐姐。" "唉呀,这就放学了。"瞅一瞅,早然要夕阳西下了。何子衿将书册一合,起身同朝云道长告辞,又说好明日过来的事儿。 朝云道长一笑随意。 阿念把书包放子衿姐姐的背篓里自己背上,礼貌的同朝云道长告辞。 两人一同下山,遥看山路上有人骑马纵行,路上小学生纷纷躲避,何子衿眼神不赖,看得出骑马的人也穿着墨蓝色的学生制服,不禁道,"学里还有人骑马?"倒不是说骑马怎么着,实在是,马匹在这个年代是贵重牲口,故此,这年头儿,人们多以骡、驴代步。如陈姑丈、何忻、胡家,或是县太爷家,是有马的。但,即便胡家,也从不让子孙骑马上学,胡老爷坚持"苦其心志,劳其肌肤"的教育方式,如胡文兄弟上学都是走路。陈家也骑得起马,不过,陈姑丈结了胡家的亲,于是,陈姑丈努力将教育方式与胡家看齐,骑得起马,也不叫孙子骑,一样是走路上学。 阿念心下厌恶,"是赵家人。" 何子衿一时想不起来,阿念道,"就是说他家出了个娘娘的赵财主家。" 何子衿微点头,原来是他家啊。 第156章 取名 ????何子衿回家,水还没喝一口,张牙婆就带一排大小丫头来了。阿念阿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见买人的事儿,十分好奇,也跟过来看,沈氏打发他们,"去绣坊叫你们三姐姐回来。" 两人应一声去了,沈氏请张牙婆在院里坐了,笑,"张嫂子且等一等,您也知道,我是给两个丫头买身边儿服侍的,也得叫她们看一看才好。"这样的机会对何家是不多的,沈氏想着叫孩子们也长一长见识。 张牙婆笑,"这是应当的。"余嬷嬷捧了茶来,张牙婆起身接了,笑,"可不敢劳烦。"又与何老娘问了好,口称婶子。其实大家都是碧水县的老住家了,张牙婆干这一行,说来不是很体面,实惠却是极实惠的,家里也是有丫环小子服侍的人家儿。只是说起门第,到底不比何家,何恭中了秀才,外头门口石墩儿上便能刻个书箱,以示读书人家儿。 一时何子衿换了衣裳出来,张牙婆先赞,"早就听说您家两位姑娘是阖县都数得着的出挑儿,这是您家大姑娘吧。" 何子衿见张牙婆四十来岁的模样,梳着油光锃亮的纂儿,插三两金钗,衣裳也是绸子裁的,便知张牙婆这贩卖人口的生活很不错,笑着唤一声,"张大娘好。" 张牙婆笑呵呵地,"好,大姑娘也好。"又问何子衿几岁了,今年可还要去斗菊会啥的。瞧着何子衿小小年纪就是个小美人儿模样,张牙婆暗叹,怪道先前少时险被拐子拐了,这拐子也不算没眼光哪。 三姑娘与阿念阿冽回来的很快,只是身边还跟着胡文,两家自从过了定礼,胡文自觉有了正经名分,便时不时的去绣坊瞧一瞧三姑娘,好在他为人活络,没几日便与绣坊的人熟了,旁人见了虽有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伤大雅。三姑娘与张牙婆打过招呼,张牙婆笑着拍何老娘马屁,"别处不敢说,在咱们碧水县,我也算有些见识的人了。婶子实在不凡,把两位姑娘调理的这般出挑儿。" 何老娘心下受用,嘴里假假谦虚着,"出挑什么呀,小门小户的丫头罢了。" 张牙婆与胡文也是认得的,笑道,"四公子,可是许久不见啦。" 胡文笑眯眯地,"我就是听说张大娘在,才赶紧过来跟您问好的。"依胡文出身,这般客气自然令张牙婆受用,于是,把何老娘拍的飘飘欲仙的张牙婆转眼给胡文哄了个通身舒畅。张牙婆自知胡文是拿话哄她,可她这把年纪,有胡文这样出身的年轻后生肯拿话哄一哄她也足够她老人家开心了,张牙婆拿帕子一掩唇,咯咯直笑,"四公子这话,可是喜死我这老婆子了。上回我去给您家老太太请安,还说呢,四公子越发周全了。"又夸胡何两家结亲实在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啥的。如今两家已正式换过庚帖,过了定礼,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了,故而可以说得。张牙婆并不拿两人打趣,心下却暗想三姑娘有手段,这还没成亲呢,胡四少爷就跟前擦后的来何家献殷勤。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张牙婆便唤了那一排大小女孩子们过来,给何家来挑。这些女孩子单薄细瘦,粗布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面手脚都很干净,头发也梳的整齐,除了有两个眉眼有些水秀的,都是既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的寻常模样。 何子衿三姑娘要挑丫环,胡文说了一声,去了书房找何恭请教功课。阿冽阿念是头一遭见买人的事儿,心下觉着稀奇,便未与胡文一道。阿冽还是个急性子,两个姐姐尚未挑人,他先忍不住问,"姐,你觉着哪个好?" 何子衿其实觉着都差不离,她问这些女孩子,"你们在家可会烧饭?可会针线?" 张牙婆先笑了,"唉哟,我的大姑娘,她们又不是千金小姐,哪个不会烧饭,缝缝补补呢?" 何子衿笑,"大娘莫急,听她们说。"一个人的脾气性情,自话语中总能瞧出些来。 这些女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还是打头儿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斯斯文文道,"在家跟母亲学过厨事,连带针线也会一些,做衣裳也会,只是绣工寻常。" 第二个女孩子眉眼不及第一位,性子却爽俐,道,"在家时都是我做饭,打扫屋里屋外,我没学过绣花,简单的衣裳会缝。" 第三个年纪较这前两位略小些,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虽小,眉眼却是几个女孩子里最好的,轻声道,"我会做糕点。" 第四个就更小了,八九岁的模样,怯生生的,还没说话,脸先红了,盯着地面儿,声音直发颤,"烧火,做饭,洗衣裳,打猪草,喂猪,放羊,补衣裳,盘扣子,补袜子,带孩子。" 第五个女孩子面皮有些黑,道,"我烧饭针线不大在行,在家时都在种地。" 第六个女孩子道,"我会烧饭,补衣裳,种菜,养蚕。" 碧水县是小地方,张牙婆即便做人口买卖的,手头上也不可能总有许多孩子买卖,何家打算买一大两小三个丫环,张婆子便带了六个来给何家挑选。 听这六个女孩子说完,何子衿与三姑娘对望一眼,三姑娘道,"伸出手来。"一个人,干什么营生的,从手上就能看出大半。 两人问过又看过,何子衿道,"三姐姐,你先挑。" 三姑娘笑,"还是妹妹先来。" 沈氏笑,"就别推让了,你们性子不同,挑的人肯定也不同。三丫头先来。" 三姑娘自幼就在何家,早当是自己家了,听沈氏这样说,她便不再推让,问了第二个女孩子与第五个女孩子的名字,张牙婆笑,"一个叫二喜,一个叫五喜。" 三姑娘相中了这两个。何子衿指了指第四个怯生生的女孩子,"那她就叫四喜了。"别称丸子么~张牙婆笑,"大姑娘真是聪明,可不就叫四喜么?这是我取的俗名儿,两位姑娘都是有见识念过书的才女,喜欢什么名字,另给她们取便是。" 接着算钱的事儿就是张牙婆同沈氏的事了,一大两小,张牙婆要了十八两,她道,"大的十两,小的每人五两,婶子妹妹是头一回做我这儿的生意,咱们取个彩头,就十八两吧。" 沈氏笑,"这岂不是叫嫂子亏了。" 张牙婆是个爽快人,笑道,"亏是不会亏的,我这双眼睛再不会看错的,您家兴旺在后头呢,我这也是结个善缘儿。婶子妹妹知道我是个实在人,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就是了。" "承嫂子吉言,少不了要有麻烦嫂子的地方。"沈氏令翠儿去称银子来。余嬷嬷领了三个喜儿下去收拾安置。 张牙婆道,"广元那边儿遭了灾,春时先是大旱,夏又大涝,可不比咱们这儿风调雨顺哪,她们几个都是广元那边的丫头,如今虽是卖身为奴,可能吃顿饱饭,未尝不是福气。"卖身的孩子们,哪个没些悲苦事,张牙婆是司空见惯了,说了几句喜儿们的来历,将几人的卖身契给了何老娘,道,"这个时辰,衙门不办事了,待明天婶子妹妹打发人去衙门,把她们过户到您家名门才好。"天色不早,张牙婆起身告辞。何老娘沈氏客气留饭,张牙婆笑笑婉拒,沈氏起身送了张牙婆出门。张牙婆是个爱谈笑的性子,瞧着沈氏的肚子道,"看你这肚子尖尖的,必是个男胎。" 沈氏肚子已有些显怀,好在她是个灵巧人,并不笨重。何子衿是习惯性照顾孕妇,与三姑娘一左一右的扶了沈氏,沈氏笑,"儿子闺女的倒不打紧,孩子平安健康就好。"这是心里话,闺女儿子的,她一样疼。只是婆家人脉单薄,沈氏还是盼着添个儿子的。只是,沈氏自己虽盼儿子,到底不是送子娘娘,儿女多是天意,沈氏也不肯把话说死。 "这话是。"又问沈氏可请好了产婆。 沈氏笑,"已经跟我们族里的仙婶子说好了,当年子衿他们妹弟都是请的仙婶子帮忙。" 张牙婆点头赞,"仙婶子的手艺在咱们县里也是数得着的,她娘就是接生的好手,她们这也算祖传的本领了。" 两人从内院到门口这几步路又说了许多话,一到门口,张牙婆便说傍晚风凉劝沈氏回去,沈氏十分不肯,瞧着张牙婆走远方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因傍晚天凉,大家便转去何老娘屋里坐了。胡文素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同何恭一并去了何老娘屋里。何冽此方对他姐道,"姐,我看第三个丫头最好看,你怎么没选那个好看的?" 何子衿道,"第一位姑娘与第三位姑娘以往家境肯定不差,只是,咱家买人是为了做活儿,自然要选能干活儿的。" 何冽深觉惊奇,"哪家买丫头不是为了干活儿啊!"还有人家买丫环不是为了干活儿的?他家里自祖母到母亲到姐姐,都要做活的,更不用说丫环婆子了。 胡文一笑,对何冽道,"这也不一样,有些人家儿就喜欢斯文的,通诗书的,模样好的,这样的丫环去了也不用干重活儿,调理一番,日后端茶倒水什么的,就是干活儿了。" "这算什么活儿啊?这哪里是做奴婢,分明就是去享福了啊!"何冽感叹一回,问,"阿文哥,难不成你家有这样的丫环?" "这样的丫环也不多,说是端茶倒水,其实也要服侍主子的,只是粗活儿不用她们干罢了。干粗活儿的有粗使丫环,这些做主子身边活计的,就是贴身丫环,自然是娇贵一些的。"解释的同时,胡文不忘表白一下自己,笑,"我身边儿一个丫环都没有,都是小厮,我不爱使丫头,觉着娇气。" 何冽不明所以,还一径道,"那是阿文哥你家的丫环太娇贵了,你才觉着娇气。"他家翠儿姐姐,半点儿不娇气。 胡文笑,"兴许是这样。" 何老娘沈氏都笑了。何恭于内心深处亦觉着胡文念书不大成,品性还是很不错滴。 老鬼都与阿念感叹,"怪道胡小子能娶上好媳妇呢。"胡文年纪不大,却极会洞察人心,最晓得丈母娘家爱听啥。 阿念心下与老鬼道,"阿文哥身边的确没丫环服侍。"他去胡家时早留意过啦~虽然三姐姐在他心里不若子衿姐姐的地位,阿念也是很关心三姐姐的终身大事滴~老鬼道,"倘能始终如一,的确是一桩好姻缘。" 阿念微颌首。 一时,余嬷嬷带着重新收拾过的三个喜儿过来行礼,何老娘点头,很有老太太气派道,"以后二喜五喜就在三丫头身边服侍,四喜在子衿身边儿。各去见见你们姑娘。" 二喜五喜四喜又分别与三姑娘、何子衿见了礼,余嬷嬷再教她们认了认何恭阿念阿冽胡文。沈氏笑,"你们各人的丫环,自己取个名儿,明日我着小福子去衙门办过户的事。" 何老娘自觉是秀才之母,亦道,"这喜字是有些俗气。"说着,她老人家还一脸的跃跃欲试,三姑娘便顺水推舟哄何老娘开心,笑,"姑祖母最有见识,不如姑祖母帮我们取吧。" 何老娘当仁不让,"可是有几个好名儿,吉利的了不得。"咳一声,何老娘弯着两只小细眼道,"我看,不如就叫爱金,爱银,爱钱吧。这名儿好,大吉大利——"何老娘话还没落,何子衿一口茶喷地上,哈哈大笑,"那还不如就叫喜儿呢。"说着还呛了几声,阿念忙给他子衿姐姐捶背。沈氏等人俱忍俊不禁。 何老娘微怒,说何子衿,"没见识的丫头片子,难不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名字?"话说当初她是准备给闺女取名叫爱金的,短命鬼的死老头子硬说名儿不好,给闺女取了大名儿何敬,叫何老娘遗憾多年。后来沈氏生了何子衿,那会儿婆媳关系不好,爱金的名字何老娘没舍得给丫头片子用,原是想让丫头片子叫长孙来着,儿子说不好,硬取了子衿这名儿。如今是诚心给两个丫头的丫环取名字,何老娘方把珍藏多年的好名儿拿了出来。 不承想,这没见识的丫头片子硬是道,"反正四喜绝不叫爱钱,说出去显着我多爱财似的。四喜就叫四喜吧,这名字多好,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阿念道,"丫环叫四喜也不大好。"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什么的,也不是说女孩子的。 何老娘点头,"还是我阿念有水平,不愧是念书的人哪。" 何子衿想了想,"那就叫丸子吧,四喜丸子,一道好菜。" 何老娘道,"能给丫环取这名儿,一听就知道你这做主子的是个馋嘴的。" 何子衿嘻嘻笑,"我不嫌。" 三姑娘虽乐意哄姑祖母开心,可"爱金,爱银"这名儿,实在有些叫不出口,她遂趁机道,"那二喜五喜便叫碗豆、小麦吧。多朴实啊。" "得,一堆吃的。"何老娘觉不出有啥朴实的,又不是灾年,干嘛取一堆吃的名儿啊,撇撇嘴,十分觉着自家两个丫头没见识。 沈氏顺势茬开话儿,笑,"说到吃的,翠儿去叫厨下添两个好菜,晚上留阿文用饭。" 胡文笑,"姑祖母和婶婶总是这样疼我,叫我来了还想再来。" 何老娘闷闷,"你尽管来,反正咱家别个没有,吃的管够。看你姐妹们取了这好名儿哟,亏还是念过书识过字的人哪。" 三个丫环算是得了新名字,何老娘却因自己珍藏的好名儿没被采纳,直念叨了何子衿三姑娘半日。 第157章 雅量 ????何家买了三个丫环,人口一下子就显得多了。好在家里房屋宽敞,三姑娘住着西厢,西厢三间,三姑娘住靠北的一间,中间做了个小厅,靠南的一间放些杂物,如今收拾一二,便给碗豆小麦来住。何子衿如今与何老娘住隔间儿,何老娘是住正房东屋,东耳房给了余嬷嬷,何子衿住的是正房西屋,西耳房给她收拾成了书房和手工编织房间,丸子来了就安排了同余嬷嬷一屋。 余嬷嬷难免跟三个丫环说了些家里的规矩,再有就是好生服侍姑娘,有眼力多干活儿的话。这三人刚来何家,都是只身上这一身衣裳,余嬷嬷又各给她们找了身换洗衣裳,叫她们自己收着。 倒是晚上何恭听沈氏说三个丫环花了十八两,道,"这张牙婆倒是个实在人。" "除了碗豆年岁大些能做活,丸子小麦都才九岁,模样亦不出挑儿,她这价钱算是公道。"倘挑那那模样斯文俊俏的那几个,怕就不是这个价了。沈氏笑,"咱家两个丫头都是有心人,咱家倒不是买不起那好模样的使唤,只是还是那句话,买丫环是为了干活儿。那模样好,或是斯斯文文的,怕是心气儿高,在咱们小家小户的,也不相宜。阿冽就知道一个好看,幸而不是叫他挑。"沈氏决定,便是以后买丫环,也不能叫男人们挑,眼光不成。 何恭笑,"阿冽还小呢。" "这么小就知道好看难看了。"沈氏也觉着好笑。 何恭忽道,"三丫头这亲事定了,要我说,还是寻个时候同李大娘说一声。三丫头嫁妆需预备,别的好说,家俱采买咱们看着办就成,针线可得三丫头自己来的。再者,总不能成亲后还出去做账房吧。亲家也不是这样的门第家风。"何恭自己就不是那种喜欢妻子去外做事的人,"咱们自己先把事安排好,倘这话从亲家嘴里说出来,就不大好了。" "李大娘前儿过来跟母亲商量了,让三丫头干到年底再歇,她也好调派人手。"沈氏道,"我已与阿文说过了。" 何恭点头,"有个章呈便好。" 沈氏笑,"前些年,康姐儿她娘给了我一匹上好的大红料子,叫我给子衿做衣裳。那料子好的了不得,忻族兄是做锦缎生意的人,听康姐儿她娘说还是贡品呢。我没舍得给子衿用,这些年再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了,干脆两个丫头一人一半,做了嫁衣穿吧。" 何恭自然说好,挽了沈氏的手笑,"你这一说,我就想起咱们子衿来。现在虽还小,以后说亲定也要同三丫头这样就说在咱们县,离得近,来往也方便。倘要说到远处,再好的人家我也不能应允的。" "是这个理。"沈氏笑,"你说,我总觉着好似昨儿个还是子衿小时候呢,怎地一转眼,孩子就大了。她小时候,我天天盼着赶紧长大,这会儿大了,又盼着长得慢一些才好。" 夫妻二人说些儿女话,夜深便歇了。 三姑娘何子衿虽说都有了自己的丫环,只是三姑娘每天要去绣坊做账房管事,一时不便带在身边,便令年纪大些的碗豆每日随她去绣坊,晚上再去绣坊接她回家。余时便叫碗豆小麦两个在家由余嬷嬷分派着做活,丸子则被何子衿给了沈氏使唤,道,"丸子在家带过孩子,娘你生产的日子跟翠姐姐差不离,到时叫丸子在娘你这里搭把手。"丸子年岁小些,到这个世道,何子衿也不管什么童工不童工的了,就是她自己也是自小学着做针线干活儿的。 沈氏笑,"这也好。"翠儿身子渐沉,沈氏也不大使唤她了。丸子虽小,沈氏想着先替闺女瞧一瞧丸子的品性,把一把关才好。 买好了丫环,何子衿去朝云道长那里抄了几日书,展眼便是中元节了。因沈素不在家,沈氏想着娘家那边儿的祖先,虽能托族人代为祭拜,只怕族人不够尽心,便同何恭说了。何恭道,"你备些供香,我带着小福子去祭一祭,也看看先人坟莹可好,倘或该有收拾之处,我一道办了。" 沈氏点头,"这也好。" 何恭又与何老娘说了一声,何老娘想了想,叹道,"这也有理,阿素在外头做官,他也没个亲兄弟,近些的叔伯也没几个。你就去瞧瞧吧。"说来沈氏家里也是人丁单薄,何老娘与沈氏道,"着紧的把香烛纸线预备好,再备些供香,叫阿冽他爹十三过去祭一祭。"十五是正日子,必要祭自家祖宗的。而且,中元节上坟祭祖,早上两天无妨,晚了就不好了。 沈氏忙道,"我都叫小福子置办齐全了,连带咱自家用的,一并齐备了。" 何老娘点点头,又叮嘱了何恭几句方罢。 中元节是上坟祭奠的日子,便是学里也放了两日假。 待何恭去沈家坟上祭了一回,就到了祭自家祖宗的时候。 中元节何家是要吃饺子的,倒不是碧水县风俗如此,主要是,据说早死的何祖父活着时最爱这一口。故而,中元节家里都会包带些饺子到坟上祭拜,让地下的祖父尝尝家里的吃食。 女人们在家包饺子,何老娘瞧着时辰差不离,便让周婆子先煮一锅,叫何恭与阿冽并小福子先吃。因要赶着去上坟,他们吃的早。何老娘在廊下摩挲着买回来的纸钱元宝,絮叨,"给死老头子多烧些钱,缺什么只管拿银子买去。" 沈氏在一畔将成叠的纸钱碾开,何子衿与三姑娘捡了一碗饺子并几样干果鲜果装在了食盒,这是要拿去做供香的,何子衿道,"地府里肯定多是有钱人。"纸钱铺子里花样也多,除了纸钱元宝,还有各式地府通用的幽冥银票,幽冥地契之类,做的跟真的一样。何家寻常过日子节俭,这上头素来大方的,买了许多烧给祖宗花用。 何老娘纠正,"是有钱鬼。" 何老娘又道,"那也得有人给烧钱才有钱呢,像那没人给烧钱的,到了地下也是个穷鬼。"说着话,何老娘招呼何恭一嗓子,"一会儿跟你爹说,叫他保佑你媳妇再生个小子!"又同何冽道,"多给你祖父嗑几个头,跟你祖父念叨念叨,你想要个小弟弟。" 何恭何冽父子顿时黑线满头,压力山大。 何子衿吐槽,"祖父又不是送子观音。" 何老娘斥,"知道个甚!没见识的丫头片子,咱家运道好,都是你祖父在地下保佑咱们呢。" 阿念怕老鬼馋的慌,肚子里问他,"你要不要也烧些香烛吃?" 老鬼:……其实,说鬼吃香烛之类的,都是谬论啊。 老鬼之切身体验。 总之,中元节过的热热闹闹。 过了中元节,该上学的上学,该上山的上山,何子衿继续去朝云道长那里抄书,朝云道长看她的鹅毛笔效率颇高,颇有兴致的问了两句。何子衿素有眼力,今日便带了一套送朝云道长。 朝云道长拿在手里把玩,道,"这笔也有趣。" 何子衿,"写字快。" 朝云道长点头,"这倒是。"回忆了一回何子衿握笔的姿势,学了一回,觉着不大便宜,问,"你自己做的?" "嗯。"山中秋色正好,桌间一只苇编的浅底篓子,里面是十几只新摘的莲蓬,边儿上一个青瓷盏,圆滚滚半盏新剥的莲篷,何子衿笑,"来时路上见芙蓉寺的小沙弥在摘莲蓬。" 朝云道长将鹅毛笔收起来,笑,"正是芙蓉大和尚所赠。"问,"这笔是怎么做的?" 何子衿顺手拿了个莲蓬来剥,将鹅毛笔的做法与朝云道长说了。朝云道长道,"这也新奇,竟有人会想着用鹅毛做笔?"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子衿尝了几颗莲子,赞道,"这种清新味道,只有新剥的莲子才有。" "中午可做一羹。"朝云道长倒了盏茶给何子衿,何子衿忙双手接了,呷一口,五官苦的皱成一团。朝云道长展颜一笑,仙风道骨的脸上说不出的促狭,"莲芯茶,清心火,平肝火。" 何子衿忙忙的去寻清水,想着冲一冲嘴里的苦味,朝云道长指指另一紫砂壶,何子衿连灌三盏香片,才觉嘴里不苦了,道,"我又没上火。"上火的是朝云道长好不好,中元节,最忙碌的莫过于宗教场所,朝云观是三乡五里的名观,朝云道长忙的嘴角起了两个大燎泡,实在有损其仙风道骨的仪容。 "新鲜的莲芯,不尝尝多可惜。"朝云道长又恢复的长辈的端然面容,一幅再可靠不过的样子,问何子衿,"今天要抄哪本书?" 何子衿道,"西园杂记。" 朝云道长笑,"你倒是偏爱杂记。" 见朝云道长看向她,何子衿便道,"杂记有意思,经书那种东西……"当然,这个年代说经书,并不是指和尚念的经,而是一些儒家经典著作,科举考的就是这个。何子衿道,"经书枯燥的了不得,我怀疑哪里会有正常人喜欢,就是我爹这准备考功名的,也不过是为了考功名才看。我爹也喜欢看杂记,偶尔看些史书。史书又不用深读,随便看看便是了。至于诗词歌赋一类,我又不会作诗填词。杂记却不同,看杂记,才能看出意趣来。这年头,想出名的即便著书立说,也是往经史一类走,再有财大气粗的,自己印些自己的诗集也不是没有。但写杂记则或是情之所至,或是钟爱于此,或是随笔所录偶然成书,所以我说看杂记才能看出意思来。即便书里只写一株花一棵草,却也写得明白,这花这草好在哪儿,叫人看得明白。不似那些大部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枯燥不必提,便是一本孔圣人的论语,上千年来多少人来注释,恐怕当初孔圣人成书时,也没的这许多意思。" 朝云道长拊掌,啧然一笑道,"真真是不得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就敢妄评经史,连孔圣人都敢在嘴里说上一说。"上下打量何子衿一眼,颇觉稀奇,"你哪儿来的这么些狂妄啊。" 何子衿不解,"这算什么狂妄,我心里所想,就此一说罢了。"又觉朝云道长在打趣她,笑道,"我这也是跟着师傅久了,心直口快。再者,咱们上的是三清神仙的香,堂堂道家门下,说一说孔圣人可怎么了。" 朝云道长微微一笑,不理何子衿狡言巧语,将手一挥,道,"你自己去找书来抄吧。" 何子衿有鹅毛笔这等利器,抄书颇有效率,不过,她时有不解,倘朝云道长在身边,便要顿笔请教的,譬如,何子衿今日抄的虽是杂记,但杂记内容颇广,且涉美食,何子衿不禁问,"这书上说西蛮那边儿专有一种磨菇,是长在草原上的,香的了不得,隔着十层布袋都能闻到那香味儿。师傅,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朝云道长答。 "难不成比咱们这儿的松蘑还香?"要说蘑菇,何子衿最喜欢的就是山上的松林里的松蘑,这种天然的,纯绿色的,松树林里长出的蘑菇,尤其是跟小母鸡一起炖的时候,那浓浓的香味儿哟,何子衿刚一想,口水便有泛滥的危险。 "松蘑每年都能吃几遭,这种西蛮的蘑菇没见过,不好分个高下啊。而且,这么好吃的东西,肯定死贵死贵的。"何子衿感叹。 朝云道长拈一粒碟子里的嫩莲子,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轻声道,"自前朝起,便与西蛮时有战事,贸易往来时断时续,这种好东西也不多见了。除非是西宁关附近边城,因与西蛮离得近,兴许有的吃呢。" "书上说,北边儿还有一种榛蘑,就是长在榛子树下的,咱们这儿也有榛子树,我怎么没见过榛蘑呢。" 朝云道长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地气不一样,长出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榛蘑这东西,辽东那里倒是常见。说来样子不大好看,味儿却是极好的。" "可惜可惜,据说榛蘑与蒲瓜同炒,是难得的美味呢。" "倘是与蒲瓜同炒,必要新鲜的榛蘑才好。干的多适用于做炖菜之类。" 何子衿絮絮叨叨的说着美食,光东南西北的蘑菇就有十数种,可见这本西园杂记的作者当真是一位见多识广之美食家,何子衿又是个对烧菜有心得的,于是抄几行字就要同朝云道长讨论一番,以至于天未及午,肚子便咕咕叫。 朝云道长问,"饿啦?" 何子衿前生今世一把年纪,心性不能不说不豁达了,可偶尔又十分要面子,哪怕肚子咕咕叫了,她仍装的没事人儿一样,"不饿不饿。" 朝云道长含笑颌首,声音里都透出优雅来,"嗯,既不饿,那就且再等等。黄鸡正肥,我这里又有些榛蘑,不如烧一道榛蘑炖鸡,只是时间要久些。" 其实做道榛蘑炖鸡也用不了太久时间啦,奈何朝云道长是个臭讲究,一定要小火来炖,这么炖啊炖的,直待一个时辰饭才好。小道士来说饭好时,何子衿都快饿晕了,写字都无甚气力,朝云道长方施施然的带着她去用饭。 何子衿肚子早跟打鼓似的叫了一百二十遍了,十分不要面子的吃了两碗饭方罢。朝云道长慢调斯理的喝着一碗青菜汤,道,"只可惜这鸡有些过肥,倘是刚长成三个月的小公鸡,才最是鲜嫩。与这榛蘑一道炖了才好吃。" "这就挺好的。"何子衿填饱肚子,也有闲心说话了,盛一碗青菜汤惬意的慢慢喝着,道,"自来十全九美,知足常乐嘛。"这鸡其实也不老,顶多是半年的公鸡,鸡肉炖的软而不烂,且有榛蘑入味,鲜香的了不得。 朝云道长看何子衿用过两碗饭又喝了两碗汤,不禁赞叹,"这般好食量,子衿真是奇人。" 相处熟了,何子衿便知道了朝云道长的一些性情,譬如,平日生活臭讲究,而且,有话不直说啥的。明明就是说她吃的多嘛……不过,何子衿能在朝云道长这里常来常往,那也不是凡人,她大言不惭道,"我每天爬山过来,早上走这老远的路,这就叫吃得多了?当真是少见多怪,奇人算不上,有雅量倒是真的。" 朝云道长一乐,笑,"腹中能擂鼓,自是有雅量的。" 何子衿:……怪道这死老道出家呢,凭这一张臭嘴,神仙都忍不得,能找着媳妇才有鬼呢!找不着媳妇,与其打光棍,倒不如混神棍。 何子衿肚子里腹诽了朝云道长一出,方平了"擂鼓"的气,厚着脸皮嘻嘻笑,"好说好说。" 朝云道长颌首微笑。 第158章 中秋节的大消息 ????何子衿觉着,朝云道长为人言语虽有些刻薄,本身学识人品实在极富吸引力,譬如,何子衿与朝云道长相熟后,实在喜欢与朝云道长说话聊天,外加请教些学问。 当然,不是啥正经学问,一般都是吃吃喝喝的事儿,以至于去朝云观时间不长,何子衿厨艺便颇具进境,简直一日千里。便是朝云道长都赞叹何子衿在厨艺上的天分。何冽时常回家跟他姐说,他中午饭菜常叫同窗垂涎羡慕种种,总之十分会拍他姐马屁,把他姐拍高兴了,偶尔可以点餐啥的。 倒是阿念肚子里念叨,觉着朝云道长再老一些就好了。老鬼听到阿念心声很是无语,说他,"你家子衿姐姐不过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这想的也忒多了。"朝云道长于老鬼有恩,老鬼对于朝云道长还是相当维护的。 "再过三年,子衿姐姐就能说亲了。"阿念每想至此便十分惆怅,偏生还有老鬼跟着长嘘短叹,落井下石,"是啊,等以后子衿成亲生子,可就没空给你做这些好吃的了。" 于是,阿念更惆怅了。 老鬼再接再励,"也不会对你嘘寒问暖啦。" 阿念惆怅的了不得,仍道,"子衿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就是成亲也肯定对我好。" "你就别做梦了。到时人家顾自家相公自家儿子都顾不过来,还有空理你?"老鬼信誓旦旦,一幅过来人口吻,"甭说你了,就是阿冽,她也没空理了。你没听说过,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再说,嫁到别人家,上有公婆,中有小姑子小叔子啥的,还服侍丈夫照看儿女,便是三头六臂,也分不出这个心哪。" 阿念惆怅的都不想同老鬼说话了,老鬼叹之又叹,阿念没好气说他,"叹个没完,有啥好叹的,我都没叹,你叹个啥?" 老鬼善解人意地,"我是为你叹呢。" 阿念不领情,"我缺你叹呢。"给老鬼叹的,整个人心情更不好了。 何子衿看他好几日没精神,还以为阿念有啥心事呢,阿念也不好意思说他想到子衿姐姐以后成亲会冷落他啥的,便闷闷的说是学里功课重。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很耐心开导了阿念一番,倒是何冽嘴快道,"哪儿啊,阿念哥想参加学里的蹴鞠队,落选啦,才没精神的。" 何子衿很惊奇的问,"你们学里还有蹴鞠队?" 何冽咬着块栗粉糕道,"当然有啦,我还入选了呢!"说着一脸自豪,又道,"阿念哥他们班里都是高个子,阿念哥太矮了,就没选上。" 阿念没好气,"好似你多高似的。"阿念在同龄人中真不算矮的,他只是由于功课好,考入了乙班,乙班里,阿念是年纪最小的,排第二小的都十五了,比阿念大三岁,所以,阿念再怎么同龄中的高个子,在班里一比还是头一排的小矮个。 看阿念臭脸,阿冽嘿嘿直乐,"我是没阿念哥你高啦,可在我们班里,我就是高的啦。"阿冽还添了一句,"阿文哥是最高的,不过,他不乐意玩儿这个,本来想喊阿文哥当我们丁班蹴鞠队队长来着,阿文哥没干。" 何子衿笑眯眯地瞧着阿念,阿念反驳一句,"我才不是为这个呢。" 何子衿依旧笑眯眯地瞧他,阿念再低声嘟弄一回,就听他家子衿姐姐笑眯眯的哄小孩子口气,道,"好啦,我知道阿念不是为这个郁闷。"还摸一下他的头,问,"栗粉糕好不好吃?" 阿念闷闷点头,何子衿笑,"新栗子刚下来,味道正好。明儿个杀只鸡,做栗子炒鸡。" 阿冽跟他姐商量,"做栗子炖鸡吧,我喜欢吃炖的。" 何子衿笑,"那就得晚上了。" 听阿冽兴致勃勃的跟子衿姐姐商量着明天香喷喷的栗子炖鸡,阿念越发惆怅了,待几年子衿姐姐嫁人,这栗子炖鸡也不知还能不能吃得上啦~阿念有了些小小少年的烦恼,惆怅了几日,便越发抓紧与子衿姐姐相处的时间,时常有空就跟在子衿姐姐身边。尤其阿冽自从加入蹴鞠队,时常放学要跟同窗练蹴鞠,阿念要等他一道回家,倘这日子衿姐姐也去了朝云观,阿念便先去接子衿姐姐。一来二去的,再加上老鬼时常跟他絮叨朝云道长如何如何大好人的话,阿念与朝云道长也有了几分熟稔。 阿念性子偏于安静,不同于何子衿偏爱活泼些的杂记,阿念对琴棋书画这类才子必修课倒是来者不拒。朝云道长闲时想教何子衿下棋,何子衿对这种算来算去的东西完全没有半点兴趣,阿念则一点就通。朝云道长颇是诧异,想着阿念外家祖上可没这等灵秀,这份聪明倒真是肖似生父了。 何子衿还私下同朝云道长说过阿念的近况,"阿念没选上班里的蹴鞠队,这几天正失落呢。" 朝云道长笑,"就是那种一群人围着个皮球踢来踢去的事儿啊,有什么意思。我看阿念的性子不像喜欢蹴鞠的。"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有没有被选上是另一回事。"何子衿笑道,"阿念自小好强,你不知道,自从落选蹴鞠队,阿念如今每顿多吃半碗饭。他这是憋着要快些长个子呢。" 朝云道长哈哈大笑。 其实,现在犯这种二百五毛病的不只阿念一个,譬如阿冽,不仅饭量增了,更是要求晚上要加餐夜宵。他理直气壮地,"睡前总是饿,半夜还会饿醒,昨夜我饿的喝了半壶茶水,早上拉了两回,害我险些学里迟到。" 何老娘对宝贝孙子那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何况是吃饭的事儿,家里日子一年好过一年,更不能叫宝贝乖孙饿着,一听何冽这话便点了头,同沈氏道,"孩子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近些日子阿念饭量也长了不少。总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肚子睡觉,叫周婆子晚上再预备些什么才好。" 沈氏道,"不拘什么,也不用弄什么花样,晚饭多做些留出两碗来温在灶上,待他们饿了便找周婆子要来吃,也不费事。以前相公晚上念书,也是这样。"有旧例的,何家的孩子们也不是那类娇惯型。 何老娘笑,"这也好。"想了想又对沈氏道,"以后叫周婆子多买些鸡蛋回来,早上给阿念阿冽一人煮一个,鸡蛋养人。" 何子衿笑一笑,何老娘生怕自家丫头片子有意见,一咬后槽牙,忍着肉疼,咂巴咂巴嘴道,"丫头,你要吃不?"再一狠心,"你要吃,也给你煮一个。"真是十里八乡也没自家丫头片子这么会较真儿的,但凡人家儿,且不是大富大贵的,有什么好东西当然是要先仅着男孩子们的。鸡蛋可不是便宜货,一个大钱一个呢,而且是给家里男孩子们念书补充营养,何老娘自己都不打算吃。别个人,想吃何老娘也不能答应,就是自家丫头这里,何老娘得咨询一个意见,不然这丫头片子怕要挑理,说她重男轻女啥的。 何子衿笑,"我不爱吃煮鸡蛋。" 何老娘双手合什,谢天谢地,"阿弥佗佛。"省下了。 何子衿一乐,道,"一个鸡蛋撑死也就一个大钱,一年三百六十天,我不吃也就省下三百多钱,祖母不如多买些,就是家里人人吃,也不是吃不起。" 何老娘听的心肝疼,"快快闭嘴,日子还过不过了!三百钱不多,也能买上两匹上好的丝棉料子了。人不大,口气能大的吓死人。一看就是个不过日子的。"以往,何老娘这话到这儿也就止了,如今想着孩子们年岁渐大,很该受些勤俭持家的教育,尤其男孩子们闷头功名便罢了,女孩子可不一样。以后成亲嫁人自过日子,家里家计还不都是女人张罗,何老娘便又接着道,"这过日子,全靠一个省。看看咱们后邻你们柱子叔家,以前他家老爷子年轻时,祖上传下五百亩上等田地啊,就是没修来个好婆娘,就是白氏那婆子。光长了个好排面儿,有什么用,一张馋嘴,见鸡吃鸡,见鸭吃鸭,这世上没她不吃的东西,上辈子定是馋死的。她嫁来时家里五百亩上等田,到你们柱子叔成亲时只剩三百亩了。那二百亩就是给那张馋嘴吃没了,自己吃不算,还教导的儿孙一个个的好吃懒做。那回给阿念买地,买的可不就是他家的田,不知以后还能剩下几亩。年轻时那会儿,天天都要穿绸的,这会儿只得穿棉了,她如今倒还是想穿绸的,哪里还穿的起。" 何老娘主要是想教育一下自家丫头片子,结果自家丫头片子还是那笑吟吟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心里去。倒是宝贝乖孙阿冽听的十分不是滋味儿,很懂事的说,"祖母,还是别买鸡蛋了吧。就是咱家饭菜也挺好的。" 何老娘将手一挥,十足豪迈,"别的事节俭,念书的事可不能瞎节俭。吃得好了,肚子饱了,才能念得书去。放心吧,当年你爹念书时也是一样的。再说,我可不是那等不会过日子的人,想当初我嫁给你祖父时,你祖父可怜巴巴的两百多亩田,没成亲时还跟我说自家三百亩田,后来才知道那死鬼吹牛扯谎。后来咱家多少田地?你爹娘成亲时咱家就五百亩田了,两百多亩中等田是你那死鬼祖父祖上传下来的,剩下的两百多亩可都是我攒下的,还是上等田。就这样,也没耽搁了你爹念书!"说到过日子,何老娘可是十足的自信加自豪。何况还有宝贝乖孙真心实诚的赞叹,"祖母,你好厉害啊!"阿冽那纯真挚诚的眼神,直接让何老娘的自信心又膨胀了数倍,简直是想谦虚都谦虚不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嘴巴咧到后脑勺,"还好还好啦。" 何子衿也跟着拍何老娘马屁,"祖母这就叫会过日子了。"虽是为了哄何老娘高兴,也是实话。何老娘不是有什么大见识的人,何家祖上也没什么大产业,就是这么个有些小田产的人家儿。家里男人死的早,儿子念书娶媳妇,闺女嫁人攒嫁妆,何老娘还能给家里攒下这几百亩地,真是会过日子了。 何老娘头一扬,眉眼间说不出的得意,"没什么大本事,就得精打细算。"又说阿冽阿念,"家里虽节俭,节俭不到你们嘴上,你们知道家里节俭,把书念好,就是对得起这每天一个鸡蛋了。" 二人皆起身垂手应了。 沈氏三姑娘笑眯眯的听着,一时又与周婆子说了以后晚饭多做些,预留出两碗给阿冽阿念做夜宵的事。这事并不麻烦,无非是留个温灶罢了。周婆子应后,道,"眼瞅着就是中秋,中秋要备下哪些肉菜,奶奶先想着,中秋前后东西紧,我提前说给肉铺子,他就能给咱留着。" 沈氏笑,"无非也就那几样,鸡鸭去庄子上抓几只回来就有了,倒是羊肉猪肉买些,有大鱼要一条上好的。菜咱们院子里的就吃不清,不用买了。要是有卖牛肉的,你瞧着买二斤。"她家丫头爱吃,只是寻常牛肉不大有。寻常杀牛是犯法的,唯有意外死或老死的牛才能杀了卖,只是到了节下,时常倒有些牛是"意外死"。 周婆子皆记下了。 何子衿不忘叮嘱一句,道,"周嬷嬷,可别买病牛或是忒老的牛的肉。" 何老娘道,"哪儿就有这么正巧的嫩牛肉给你吃。" "吃就吃好的,要不宁可不吃了。"何子衿这种挑嘴,常令何老娘撇嘴,当然,也时常为何老娘省下不少钱。沈氏一笑,又道,"还该去飘香居订些月饼。" 何老娘道,"家里哪里用吃飘香居的月饼,贵死个人。"刚定了一天两个鸡蛋的事儿,何老娘决定以后禁了糕点,把鸡蛋的钱省出来。 "倒不是为自家吃,大节下的,许先生家里不好不去走动一二,还有姑妈家,胡亲家,冯亲家,贤姑太太,李大娘,薛师傅,不必重礼,也要走动的。"沈氏笑,"别个东西我预备的差不多了,就是这月饼,现买新做的才好。"就是自家酱菜铺子,沈山越发得力,大过节的,沈氏也得发些东西叫沈山夫妻过节呢。 何老娘此方想起来,笑,"你不说我倒忘了。" 沈氏笑,"还没到走中秋礼的时候,我也就还没跟母亲商量。" 何老娘大撒手,"你看着办吧。" 何子衿道,"娘,多备一份,我给朝云道长送去。" 沈氏笑,"给我提了醒儿,是该备一份。"闺女时常去人家观里看书啥的,便是寻常先生一月还得好几两束脩,人家道长一分钱不收,免费给书看,还时常给闺女蹭顿午饭。看朝云道长的脾气,要是谈钱就生分了,沈氏不是个小气脾气,想着中秋礼是得好生备一备方不为失礼。 中秋节的热闹自不消说,便是学里也放了三日假,何家上下亦换了新衫,早上祭过祖宗,中午便将祭祖的鸡鸭鱼肉上了桌,这也是风俗,这些祭祖的饭菜向来是往祖宗跟前摆一摆便由家人一并吃掉的。一是避免浪费,二则也是沾沾祖宗福气的意思了。 刚用过午饭,碧水县便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赵财主家那位进宫服侍皇帝的娘娘,给皇帝生了儿子,皇帝着人赏赐赵家,过几日皇差就要到了。来碧水县给赵家传话的是总督府派来的差役,再据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回,赵家可真要发达啦! 第159章 ????因赵财主家进宫的赵娘娘生皇子之事,整个碧水县的中秋节都有了谈资,大家出门时甭管跟赵家有没有关系的,都要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早前看娘娘就是一脸富贵相",吃月饼时再说一句"哎哟,可是了不得了,皇子哟,那是皇子哟",喝茶时再来一句"看人家赵财主,谁能料得竟是国丈命哩。" 反正,碧水县人民现在最大的话题就是:碧水县出了个赵国丈,赵国丈生了赵娘娘,赵娘娘给皇帝老爷生了个皇子哟~因为出了个皇帝家的小老婆,整个碧水县与有荣蔫啊,听说县太爷都给赵国丈家送了两包月饼。要知道,以前中秋都是别人给县太爷送月饼的啊。而且,眼瞅着还有皇帝老爷的赏赐就要到啦,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总结,赵家身为皇子的外家,皇帝的老丈人家,可真是不得了啦! 就是何老娘也私下同何子衿嘀咕过赵家的好运道,而且,何老娘还表达了对此事的不理解,她道,"那赵财主长的就跟根柴禾棍儿似的,一双老鼠眼,两撇狗油胡,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福气呀。"嘿,竟成国丈啦~这老天爷,真是跟谁说理去呢。 何子衿哪里见过赵财主,笑,"这谁知道,人家有福气也是人家的事,管他呢。" 何老娘想管也管不来呀,她老人家主要是羡慕罢了。中秋刚过三天,皇帝的使者带着给赵家的赏赐便到了。嗬,这回的热闹更大了。碧水县提前清理街面儿,整理县容,以及迎接皇帝赏赐的偌大排场。 据说县太爷还请了碧水县当地比较有脸面的士绅,介时坐陪皇差天使啥的。这些事,都是李氏过来说话时,听李氏说的,无他,何忻也受到了县太爷的邀请。自然,陈姑丈身为本地富户,且经常性捐银子修桥铺路,亦是陪客之一。便是如今做了书院山长的胡大人,在县太爷亲自上门相请后,也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 便是三姑娘亦觉着稀奇,同胡文道,"比戏文上的排场还大,不知来的是几品的官老爷。 胡文小声同她道,"不过宣旨行赏,哪里会有官老爷,我祖父说,多半就是来个大太监什么的。" "太监?"三姑娘瞪大美眸,太监这种存在还只是在戏文上见过,那也是戏子假扮的,一听说是太监来,三姑娘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胡文道,"祖父本不想出面的,只是县太爷亲自上门,不好驳了县太爷的面子。" 三姑娘兴致大减,道,"桂圆师姐还约我一道去瞧热闹呢,说十八钦差就到了,这还瞧什么呀。" 胡文立刻道,"你跟李桂圆也就在外头巴巴看看,那么些人挨挨挤挤的,估计也看不到啥。我带你去芙蓉楼上头的包间儿里,那儿正对着咱们碧水县的正街,钦差一准儿这么走。" 三姑娘想着就瞧一太监,有啥好看的,兴致缺缺的摇头,"不去了,为这么点儿事儿,也不值得跟大管事请假。"还得扣银子呢。 "去吧去吧,难得的事儿,也开开眼界。"胡文多伶俐的人,笑道,"不如你去问问姑祖母何表妹,她们定也想去的,我安排好,咱们一道去。" 三姑娘问,"你不用上学了?"中秋的假也就三天,是从八月十四到八月十六,八月十八可是上学的日子。 胡文笑,"你也知道,我念书平平,这把年纪还跟阿冽一个班。我跟祖父说过了,再上这一年,明年咱们成亲,我就不上了,跟着二叔学些外务,以后好过日子。" 三姑娘有些羞意,依旧道,"就是不上学,也是明年的事了。这离过年也没几个月,善始善终才好。钦差有什么好看的,每年唱年戏都要看好几遭。"不就是太监么。 "这如何一样,戏台上就是做个样儿,真正钦差,便是跟随钦差的侍卫穿的衣甲都格外鲜亮,还有旗、牌、伞、扇,后头的仪仗,那气派,就甭提了!"胡文说的眉飞色舞,活灵活现,三姑娘不禁问,"难不成你见过?" "那是自然,我以前跟着父母在常州时,瞧过好几遭呢。"胡文口才一流,又把三姑娘说动了心。他先把芙蓉楼的包间安排好,主动去问了何老娘要不要去瞧热闹,尤其沈氏这怀了身孕的,便是想看,也不敢出去与人挤着看的。胡文这提议,倒真是正对了何老娘与沈氏的心,就是何子衿这自认为一生两世很见过些世面的,也挺想去瞧个热闹。阿念阿冽要念书,就没法子了。 沈氏虽想去,想一想还是与胡文说道,"这热闹看不看有什么打紧,你念书要紧。就是明年不念了,今年也得正正经经的念完。不然,你祖父是山长,你一言一行的,别人看着你祖父的面子自会客气三分,可这人哪,心里怎么想这谁人知道呢?这世间,有君子便有小人。君子不必多说,可那起子小人,你便是样样都好,他们还巴不得挑个错儿出来,无是生非的捏造些个事端。你倘有半点儿不妨,叫人瞧见,怕就要说到胡山长身上。为看个热闹,也不值得。"再者,沈氏也是为着三姑娘的声名着想,这事儿虽是胡文自己提的,可毕竟是为了讨三姑娘开心,若叫个多嘴的一说,倒是三姑娘引逗着胡文逃学什么的。倘婆家多了心,三姑娘过门儿岂不难过。 胡文较阿冽阿念年长,可在沈氏面前,还是毛头小子一个。不过,他素来机伶,只是没想到这许多罢了,他从来是想着,反正祖父是山长,学里对他客气些是应当的……再者,他本就没想着考功名啥的,逃学个一两日的也无妨。三姑娘说,他还没大放在心上,叫沈氏这一说,胡文搔搔头道,"那我就不去了,只是我地方都安排好了,色色都预备下了,那就三妹妹与婶婶、姑祖母、妹妹一道去看个热闹吧。" 沈氏望向何老娘,何老娘笑,"有劳阿文啦。" 胡文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敢当有劳两字,我想事到底不如婶婶、姑祖母周全。"他是个聪明人,前后再一琢磨,也就彻底明白了。 沈氏笑眯眯地,"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说这话了。" 何老娘素来不会委婉的,直接道,"你才多大,什么周全不周全的,我见过的小子里,你是聪明的。"主要是这孩子没个亲娘,人家正房太太有自己亲生儿子,哪里会用心教导胡文?光有个爹有屁用,胡文真不算笨的,只是念书上不大成,可念书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不过,胡文年岁又不大,用心过日子,以后断不会愁饭吃的。 胡文嬉嬉笑,"要不,姑祖母也不能相中我不是?"逗的何老娘一乐。 胡文回家还跟祖父母报备了这事儿一回,还着意道,"本来我说一道去的,何家婶婶说耽搁功课不大好,怕学里人说的不好听,我就不去了。" 胡太太颌首,"念书人家儿,就是知礼。"孙子对三姑娘热心,胡太太是知道的。孩子们彼此脾性相投,胡太太也乐意看到,毕竟以后是孩子们自己过日子。她并不是那等古怪的老太太,视媳妇如大敌啥的,傻不傻。只是,倘孙子为着三姑娘请假旷课,胡太太即便不说,心里也是不大舒服的。便是定了明年不再念书,可如今毕竟还在念着书呢,如今听孙子这样一说,胡太太才算放下心来,起码现今看下来,何家为人正派,知道规劝着孙子往正道上走,而不是引逗孙子贪玩儿之类。 胡文特意表白了一回,胡太太还能不知他那点儿小心思,当笑话似的同丈夫说了,胡老爷笑,"阿文这性子是活泛了些,少了定性。何家虽门第不显,可真能娶个稳重能规劝着阿文的媳妇,也算不错。" 胡太太笑,"我也这样说。只要对阿文好,阿文再亲近他家些,我也是乐意的。做人还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呢,我听说他家两位小公子念书都不错。"他们老两口是亲祖父母,可底下孙男孙女多了,便是怜惜胡文一些,年岁精力在这儿管着,能看护的时间有限。先时想给胡文说一门殷实的媳妇,未尝没有想从这上头让胡文 以后多个倚恃的意思。只是,阴差阳错的,胡文相中了三姑娘。胡太太拗不过孙子,可以往未尝没有不大愿意的想头儿。如今瞧着,何家虽家境平常,好在是明理人家,这个时候就知道规劝孙子,倒也不错。 说到念书的事,这是胡老爷的本行,胡老爷微笑颌首,"是不错。何家大奶奶的兄弟沈翰林就是正经科举晋身的,学识好,为人也好。他家在书院念书的,何冽年纪还太小,倒是江念,资质出众,若能沉下心念几年书,以后前程未可知。" 胡家是读书人家儿,说到底是喜欢读书人家儿的。胡太太又一听何家孩子读书不赖,不禁笑问,"比咱家小五如何?"这说的是胡家最会念书的孙子胡宣。 胡老爷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这个做甚。我盼着他们都用功念书,以后才有出息。" 胡文给岳家刷了回好感值,胡家二老念叨了回儿孙事,转眼便到了赵家迎接皇帝赏赐的日子。 何家一家子用过早饭便去了芙蓉楼,等着看这碧水县从未有过的大热闹。 不止何家,一大早的,碧水县人民便早早的起床在街上等了,还有其他村县闻信赶来的看热闹的人也不少。这芙蓉县的正街,那青石板给冲洗的都能照出人影了。街道两旁也没平日间那些乱摆乱放违章小摊贩啥的了,干净肃整自不必提,且有县里的衙役早早在街上站在街道两畔做维持秩序之用,怕看热闹的人太多,惊了天使的驾。 没错,这年头,管传圣旨的天子使者简称天使。 芙蓉楼显然早得了胡文的吩咐,何家人一来便上了茶点,还留了个小伙计在门外站着听侯吩咐,颇是殷勤周到。何老娘嗑了几粒咸瓜子,絮叨,"也不知天使长什么样?" 何子衿笑,"一个鼻子俩眼,寻常人样呗,难不成还能长出俩翅膀来?" 何老娘立刻板了脸,道,"不许胡说!那可是天使,叫别人听见,得说你没规矩了,亏你还是念过书的人呢。"说着又往窗外望了一回。 何子衿见何老娘一脸郑重模样,笑道,"祖母就不用急了,上午必到的。" "这你又知道了。" 何子衿道,"我跟着朝云道长,可是学了点儿神机妙算的本事。您要不信,咱们打赌如何?" 三姑娘忍笑,递了茶给何老娘。何老娘接茶饮了两口,想着这芙蓉楼的茶果然比自家的香许多,随口道,"赌啥?" "赌银子呗,要是天使上午来,祖母输我一两银子,倘下午到,我输您一两银子,敢赌不?" "一两银子!"何老娘险呛了茶,瞪何子衿一眼,"我不赌!你要嫌私房多,就交我收着,省得你烧噪的慌。"那模样,很有没收何子衿私房的意思。何子衿笑吟吟地,"我不嫌私房多,就是祖母再给我二十两,我也不嫌多啊。" 二十两?难不成这丫头有这许多私房?何老娘眼珠往何子衿那张笑脸上一转便移开了,何子衿一笑,凑过去问,"祖母,你是不是在算我有多少私房?你猜,有没有二十两?" 何老娘硬给气笑,拍她一记,笑骂,"死丫头,真个成精了。就是有钱,也不要花,银子是用来攒的,知道不?这才是持家的道理。"想这丫头藏钱的本事,何老娘早便有心替丫头片子"保管"私房,只是她实在找不到何子衿把私房藏在哪个老鼠洞了,实在恨得人牙痒痒。 钦差果然上午就到了,可惜排场不甚威风……当然,比起平时县太爷出行是威风一些,但,怎么说呢,比何子衿想像中差远了。 倒是何老娘伸长脖子站在窗前,双手合什念了几声佛,直说赵家好运道。何子衿悄悄同三姑娘道,"还不如总督大人的排场呢。" 三姑娘点头。去岁她与何子衿去州府,州府贵人多,她们在街上遇到过总督出行,那排场,比今天可气派多了。 何子衿三姑娘嘀咕了几句,待钦差走了,热闹过了,何家人也便回了家。 看了热闹,何子衿隔日去朝云观,朝云道长还道,"原以为你昨日会过来的。" "如今县里有这大热闹,我怎么也要长回见识。"何子衿问,"师傅没去看?" 朝云道长倒茶的手一顿,问,"什么热闹这般稀罕。" "师傅没听说?"何子衿倒觉着稀罕了,就算住在山上,可赵家的事传了这些日子,山上便是消息不甚灵通,也应该听说了啊。何子衿道,"就是赵家娘生产了皇子,皇上派钦差来赵家行赏的事啊。师傅难道不知?" 朝云道长稳稳的倒了一盏茶,恍然笑道,"我当什么事。赵家前儿打发人往我这儿送了一百两银子,打算给祖上做道场。这事我知道,只是,这算什么稀罕热闹。" 何子衿道,"这还不算稀罕,我还没见过钦差呢。前儿个钦差来咱们县,阿文哥帮我们在芙蓉楼上定了包间,我们一家子都去瞧了。只是可惜不甚气派,还不如总督大人出行。" 朝云道长淡淡道,"宫里便有赏赐,也不过是派个内官,算哪门子钦差。总督是从二品高官,自然非内官可比。" 何子衿叹,"要早知这样,我就不去瞧了。" 朝云道长慢慢喝茶,何子衿道,"倒是皇帝赏的东西,可都是极好的东西。" 朝云道长是真觉着稀奇了,问,"难不成你见了?" 何子衿眼睛亮亮的,"当然见了,赵家摆在堂屋给乡亲们开眼,我和三姐姐陪着祖母一道过去看的,有衣裳料子,金玉器物,都金碧辉煌的,一看就是好东西。"说来她两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这许多宝贝。 朝云道长徐徐的呷了口茶,"千里迢迢的赏赐过来,自然是好东西。" 何子衿小声道,"好虽好,就是不大实惠。" "既是好东西,怎么还不实惠?" "有什么用啊,料子还能做了衣裳穿,那些金啊玉的,虽是值钱,又不能拿去卖,不过当个摆设。我可听说,卖御赐之物是犯法的。"何子衿读过东穆律,颇有些法律意识,她悄悄道,"要我说,还不如多给些金银实在。" 朝云道长给何子衿逗的一乐,摇头笑道,"真是傻丫头,名面儿上多少有什么要紧。" 何子衿也明白朝云道长的意思,先时县里传言赵家娘娘在宫里不过是个五品才人,赵家便能开个碧水楼与胡家的芙蓉楼一争高下,如今赵娘娘生了皇子,宫里赏这么些好东西,赵家气焰怕要更盛了。 何子衿感叹,"这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朝云道长笑,"怎么,羡慕了?" "切,我会羡慕这个。"何子衿将嘴一撇,道,"师傅有所不知,赵家行事可不似别家有礼数,我就看到过他家公子放学时骑快马,路上那么多小学生,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撞到人。由微处便可知这家人可不是谨慎人。以前都说他家闺女在宫里做了娘娘,还说他家大爷跟总督府的公子都有交情……以后还不知如何呢。" 朝云道长不以为然,"不过是生了个皇子,那位赵娘娘如今在宫里何品阶?" "以前是才人,昨日我听说,升成美人了。" "美人也不过正四品,后宫一抓一大把,比她品阶高的不知凡几,有何值得忌惮?" 何子衿道,"先前我也觉着没啥,可生了皇子就不一样啊,要是皇帝不重视,怎么会千里迢迢的来赵家行赏?" 朝云道长垂眸,徐徐道,"重视的是皇子罢了。" "那还不一样。"何子衿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书上不都这么说嘛。" 朝云道长笑,"嗯,唬一唬像你这样的小丫头是足够了。" 何子衿瞧朝云道长一眼,"师傅,你别不信。其实我都觉着奇怪,听说皇帝家规矩大的了不得,可就一个美人娘娘,说是正四品吧,像师傅说的,宫里比她高的多的是。要按咱们民间的说法儿,除了皇后,管他什么贵妃美人的,都是妾,小老婆。要是换了寻常百姓家,这般给妾室作脸,就是打正房的脸,早打架不知打了多少遭了。"当初陈姑丈那把年纪,弄了个外室,陈姑妈知道后还跟陈姑丈打架n天,那会儿陈姑丈多鬼迷心窍啊,结果那外室还不是叫陈姑妈给收拾了。当然,民间不能与皇室相提并论。不过,何子衿也觉着挺稀罕的,她道,"皇帝家的事我是不懂,可百姓家,这样小老婆生了儿子专门去通知小老婆娘家的事儿,也得是得宠的小老婆才成啊。所以我推断,这位美人娘娘恐怕是真的挺得宠的。不然,倘是寻常不怎么入皇帝眼的娘娘,生就生呗,谁还会行赏皇子母家呢。"何子衿分析的有鼻子有眼。 朝云道长好笑,"子衿,你这么关心人赵家做甚?" 何子衿道,"现在咱们全县人民都关心他家,随便说说呗,难得有这新鲜事儿。" 朝云道长一笑,不再理她。 第160章 蜀王就藩 ????碧水县轰轰烈烈的迎接了回天使,全县人民都长了大见识,县太爷还特意将此事在县志上记了一笔,连带着赵家及赵家娘娘亦一并载入县志,光辉千年。 这回赵家的事儿,可是把全县人民羡慕的不轻,最明显的芙蓉寺和朝云观香火很是旺了一阵子,皆是不少中老年妇女带着自家女孩子去庙里观里求签打卦,想着看看自家闺女是不是也跟人赵家娘娘一样是个娘娘命哩。连何老娘都不能幸免,想拉着何子衿去给何子衿算一卦啥的。 何子衿道,"要是命好,算不算都是命好,算有何用?倘是命不好,难不成算一卦就能变成好命了?" 连何恭都劝老娘不要听风就是雨,何恭呵呵笑,"是啊,娘你就别去了,做娘娘体面是体面,可娘你想着,赵家娘娘生了皇子,赵家都见不着闺女跟外孙,心里得多难受啊。"他膝下一子一女,虽然妻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过,他家并不是人丁旺的人家,再加上何恭的性子,对子女颇为宠爱,且他是个读书人,纵使没什么大学问,也是正经秀才,史书总是读过的,说句心里话,他也没觉着进宫是多好的事。 何老娘自有主张,认为距离不是问题,道,"你姐姐生了阿翼,我也好几年才见着呢。" 何恭笑,"那是娘你年岁大了,我不忍你路上劳累,故此是我去的。可你看赵家,他家人能进宫里去?" 何子衿道,"说不定一辈子也见不着。" 何老娘很是想得开,道,"知道娘娘在宫里享福,心里也能放得下。" 何子衿立刻给何老娘讲了个掩袖工馋的故事,阴森森道,"当宫里都是福气?那是还没遇着晦气呢。不遇着还好,遇着就是要命的事儿!" 何老娘虽向往富贵,到底比较惜命,给何子衿一吓,抚着胸口道,"我的娘,这么危险。" 何子衿两声冷笑,"这叫什么危险,汉时吕后把与她做对的戚夫人,挖眼挖鼻砍手砍脚扔厕所,称作人彘。唐时武则天把萧淑妃砍手砍脚泡酒瓮里活活泡死。" 受此惊吓,自此,何老娘再没提过娘娘二字。 主要是,何老娘觉着,娘娘命太危险了。好不好的,就得去剁人手脚,不然就得给人剁。她一个乡下老婆子,财迷一些是真的,只是,心理素质有限,可受不了这个。还是,让丫头片子老老实实的在家养花儿吧,赚的银子不少,以后就近寻个婆家,有娘家做靠山,再怎么也能平平安安的,不用剁手剁脚啊。 太可怕了。 何老娘心有余悸。 从娘娘阴影里走出来的何老娘,重新打叠起精神催着何子衿用心养菊花,眼瞅着重阳就在眼前了。芙蓉坊还派了花匠过来看何子衿今年这花儿养的如何,待到八月底,家里便开始商量何子衿去州府的事。 这次三姑娘有绣坊的差使,抽不开身,沈氏胎相平稳,且产期在腊月,如今还早,沈氏与丈夫商量着,"家里也没什么事,节下走礼什么的,姐姐一家,阿素一家离得远,是再去不得的,其他亲戚都住的近。如今阿念阿冽也大了,家里又有小福子,让他们两个小子送一送也无妨的,都不是外处,再没人挑这个理。不然,子衿一个人,又这么老远的去州府,虽有沈山夫妻两个,我也不能放心。你与她一道去,也省得母亲和我惦念了。" 何恭也是这个意思,"我也这样想,丫头还小呢,我同她去,心里才能放得下。" 夫妻两个商量个大概,又与何老娘说了此事,何老娘倒没什么意见,只是道,"还是跟康姐儿她娘说一声,穷家富路,州府有个相熟的人,倘有什么事,总归便宜。" 沈氏笑,"母亲说的是,我前儿就跟康姐儿她娘说了,咱们本就不是外人,去岁就是住的他家别院,康姐儿她娘说都安排好了,这回也只管过去,色色都是齐备的。" 何子衿笑,"也好。江太太说给安排了住的地方,我想着,还是住李大娘家的别院,一来去岁住过,二来咱们是同族,总比打扰江太太好。" "康姐儿家里倒没什么,只是这次要跟芙蓉坊打交道,该带些东西给江太太,有来有往的才好。"何老娘抠虽抠些,人情上头也知道,跟沈氏商量,"可备些什么好呢?飘香居的点心好,只是拿到州府怕是不新鲜了。" 沈氏道,"这个我也料着了,办重阳礼时一并预备了些山货。去岁宁家还托人送了重阳礼,这次相公去州府,正好一并走动一二。" 何恭点头,不去州府便罢,既去了,便该过去拜访。 大家商量了一通,总算没什么错漏了,何老娘最后重中之重的叮嘱何子衿道,"我先跟你说下,这次卖花的银子,一分不许花,都给我带回来,知道不?"怕何子衿不听话,何老娘哄她道,"带回来都给你买田地。" 何子衿勉勉强强,"尽量少花点儿。" 何老娘险些头发都竖起来,连声道,"不能花!你想想,五两银子一亩田!"何老娘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一亩田一年至少能出产五百钱,我的傻妞,你不是最会算账的,只要这么一算,哪里还舍得去花钱!" 何子衿搪塞何老娘,"到时再说吧。" 何老娘哪里能放心,对儿子道,"你给我瞧好了这丫头,介时得了银子你收着,别叫这败家丫头瞧见。" 何恭笑,"娘就放心吧。" 何子衿先将带到州府的花儿选好,临去州府前抱了两盆绿菊去朝云观,笑嘻嘻地,"后儿我就去州府了,重阳前怕没空过来,这两盆花给师傅留着重阳节赏玩。" 朝云道长观赏一二,赞叹,"这可值老钱了,你先拿去卖钱吧。" "有几盆是要带去州府卖钱的,这个是孝敬师傅的,正对时令,我自己养的,没成本。"要不何子衿也不能这样大方呀。朝云道长一笑感慨,"怪道世人都喜欢一窝又一窝的养孩子,这有儿孙孝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何子衿唇角抽抽,谁家孩子论窝儿啊,就凭这个形容词,可见朝云师傅打光棍不是没道理的。 除了送给朝云道长的两盆绿菊,何子衿当然不忘孝敬他爹两盆,何子衿道,"去年光顾着送别人,最后咱自家反没了这菊花,这两盆不卖,爹你留着看。"他爹是文 人,平日里就爱个小风雅啥的。闺女孝敬,何恭也笑眯眯的收了,因要去州府,还特意叫沈氏帮他照看花儿。沈氏笑,"知道了,忒个啰嗦。"又道,"早去早回,办完事儿就回来,等着你们一道过节。" 何恭捏捏妻子的手,"你也注意身子,别劳累了。" 沈氏抿嘴微笑。 何家将去州府的事安排妥当,就要启程,陈大郎来何家,笑道,"算着子衿今年也要去州府的,表弟都安排好了吗?" 何恭笑,"今年我带子衿过去,不然,她年岁还小,我着实不放心。" 陈大郎笑,"表弟说的是,我正说呢,眼瞅着九月节,我也要陪父亲去州府走动。表弟不如一道同行,车马什么的,咱们家里都有,且家里车马也比外头的舒适。咱们州府也有宅院,一应吃住,岂不比外面便宜。" 何恭忙道,"有劳表兄记挂,我已与忻族兄说好了,后儿个跟着忻族兄的商队走,也有个伴儿,一样的。" 陈大郎笑,"去岁是我不知道子衿去州府,不然咱们是姑表至亲,哪里有要侄女去打扰忻老爷的道理?"呷口茶,陈大郎继续道,"后来父亲母亲知道侄女去州府的事,可是对我好一通抱怨,表弟也忒见外了,去岁是忻老爷举荐子衿去的花会,忻老爷穿针引线,麻烦他一遭便罢了。如今我既知晓,哪里还能叫表弟与侄女再麻烦忻老爷?我知你们是同族,只是族亲再好难道还能亲过咱们姑表至亲?我这里都安排好了,表弟倘不肯,就是当我是外人了?"何家单传了好几辈子,真正血缘近的族人十分有限,何忻这里不过因两家交好罢了。论血亲,真不算亲近。 近年来,陈何两家发生了许多事,且事多因陈家而起,陈家父子颇有些弥合之意,故而陈大郎亲自走这一趟邀何家父女同行,何恭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何况陈大郎说的恳切,他们表兄弟自幼一道长大,陈大郎亲自过来相邀,何恭不好拒绝,便应了。 陈大郎亦是喜悦,陈何两家是姑舅至亲,自来没有半点不好儿,只是去岁给那败家婆娘闹腾的方冷下来。如今能和缓一二,再好不过。 何恭少不得亲去何忻那里说了一回,何忻知人甚深,便是不知陈何两家之事,猜也能猜出些的,何忻笑道,"这也无妨,何老爷是你嫡亲姑丈,他老人家毕竟是长辈,你怎好相拒。我州府的宅子里有好酒,介时到了,咱们好生喝一杯。" 何恭笑,"少不得打扰族兄。" 陈家的安排的确周全,完全不需何家费半点儿心,直接东西准备好,带上人就是了。马车亦是宽敞温暖,在九月深秋里,比车行租赁的马车强上百倍,其间富贵豪奢,怕是何忻家也是比不上的。何恭握一握闺女的手,"冷不冷?"坐马车舒服归舒服,只是天冷,坐车里不动弹,是极容易冷的。 何子衿手暖暖的,道,"不冷。"四下打量这车厢内部,比普通马车要宽大一些,严实不说,自外看木料也不是寻常的松柏榆杨一类,车厢内包了锦缎,铺了毛毯,设了矮榻,另有一红漆食盒,打开来一层是零嘴四样,一层是茶具一套,倘不是何家父女婉辞,陈家说不得还要派个丫头在车上服侍。何子衿由衷道,"姑祖母家这车造的可真好。" "是啊。"何恭把软枕递给闺女一个,"靠着舒服些,得走两天呢。"展开锦被一起盖在膝上。何子衿拉过食盒取出零食,开始跟何恭说自己的计划,到哪儿吃饭,到哪儿游玩儿,到哪儿购物,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何恭这溺爱孩子的亲爹,只知道"嗯嗯嗯",完全将临行前老娘的叮咛忘到脑后。 甭看何恭在家不大管事,出门在外,还挺会照顾人,因路途远,夜里赶不得路,便要投宿,如陈家这样的大财主,自不必去住客栈,别院早预备了妥当。何恭还要看看他闺女屋里被褥是否暖和,有没有备好夜里喝的茶水,何子衿大为讶意,"爹,你还挺细心的呀。"在家里,可都是她娘这样关心她爹来着。 果不其然,何恭老爹微笑,"跟你娘学的。"血亲之间,似乎就有这种天然的感情,何恭天生一幅不操心的性子,这辈子除了念书,就是在娶媳妇时操了一点儿心。但是出门在外,哪怕知道闺女向来不必人操心的,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操心,不是在家里,便会不由自主的担心她小小人儿她吃不好睡不好。 看了回闺女的寝居,何恭道,"我就在隔壁。"叫闺女安心,自己方去睡了。 别院休息一夜,第二日晨起赶路,堪堪中午时便到了州府,只是车队被阻正源街,何子衿推开车窗,向外看去,情不自禁的张圆了漂亮的嘴巴,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了一个声音,"天!" 何子衿见过天使排场,见过总督仪仗,在这个古老的年代,她自认为已是很有见识的人,但,如今远处这一行浩荡仪仗,方令人明白当初刘邦为何会对着秦始皇的出巡的场面感叹一声"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种气派威严,倘非亲见,绝不会明白的震憾。 何恭也向外看去,不解道,"难不成是御驾亲临?" 何子衿也以为是皇帝出巡,黄伞黄旗仪阵侍卫车马,浩浩荡荡的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待这队皇家仪仗走远,陈家一行回到别院已是午后。陈姑丈面上已有些倦色,精神却好,他商贾出身,规矩上并不严谨,何况何子衿年岁且小,又是他心内认定的孙媳妇,便一同去了正厅,笑呵呵道,"今天咱们也算开了眼界。" 何恭问,"姑丈,可是陛下驾临咱们府城?" 陈姑丈到底消息灵通,笑道,"不是,是蜀王就藩。" 第161章 福星 第二日,何子衿便让沈山去芙蓉坊李家递了帖子。其实帖子啥的还是来前何子衿跟她爹两人在家新制的,在碧水县小地方不大讲究这个,州府则不同,处处透着大地方的规矩。不先递帖子便直接上门,会让人觉着有失礼数。 父女两个本就是小地方来的土鳖,于礼数上更加重视,以免被人小瞧了去。 待李家给了回音,父女俩商量后,次日去李家拜访。 李五爷招待何恭去了书房,江氏挽着何子衿的手,笑看何子衿道,"这才多少日子没见,又长高了。"问,"我算着你也该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何子衿笑,"前儿中午到的,因风尘未扫,不好过来打扰。" 江氏引何子衿去了自己院里,笑命丫环道,"跟李先生说,今天有客到,暂停一日功课吧,请姑娘们过来见见客人。" 进屋落坐,何子衿先送上礼单,道,"重阳佳节,这是来前我娘预备的,一些山货,并不贵重,是我们的心意。" 江氏令身边的丫环接了,笑道,"你母亲实在太客气了。说来我小时候也常去山里,春天去摘野菜,天气再暖一些就有野果了,到了秋冬,起大早去拾野栗子山柿子。" 何子衿接着道,"雨后还有蘑菇木耳,河里摸些螺狮也能做道菜了。" 江氏眼中露出一丝回味,笑,"是啊,以前觉着辛苦的了不得,现下想想,也别有趣味。" 丫环捧来果子点心,还有一盏热腾腾的奶子,江氏笑道,"你年纪还小,这天儿也冷,别喝茶了,喝牛乳吧。" 何子衿笑,"还劳您特意预备。" "倒不是特意预备,听说喝牛乳,孩子会长的白晳,我这把年岁再想白是难了,就常给她们姐妹喝一些。"江氏是个俊秀人,只是肤色带着微微的蜜色,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太太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何子衿喝一口牛奶,没什么腥膻味儿,倒带着淡淡的桂香,味道颇是不错。她道,"斗菊会上,各种菊花,争奇斗艳,说得上哪个好看哪个就不好看了。花同此理,人亦同此理。" 尽管知何子衿有意恭维,江氏仍是不禁微笑,她自不会觉着比世人差,不然当初也不敢二嫁。江氏笑,"我听阿植说,你今年的花也养的很好。"阿植是江氏曾派去碧水县看花儿的花匠,很是有些见地。 何子衿看向江氏,一口一口的喝着牛乳,江氏继续道,"只是,我听说今年也有几家养出了绿菊。" 何子衿不急不徐的问,"您见过他们的花了吗?" 江氏道,"那倒没有,都藏的紧。" "菊花很容易扦插成活,去岁卖出去四盆,我送出四盆,如今别家也有绿菊,很正常。"何子衿道,"我早就想到此处。" 何子衿年纪还小,嘴巴很甜,会恭维人,是个滑头,不过,谈及正事却有一种稳重的气质,她此话一出,江氏心放下一半,笑,"你心里有谱,我就放心了。" 何子衿放下手里瓷盏,笑,"您尽管安心,一盆绿菊与一盆墨菊想要分出高下,这很难,毕竟各花入各眼。但如若是两盆绿菊摆在一处,则容易的多,是不是?" 江氏道,"幸而当初托忻大哥代芙蓉坊引荐你我相识。" 何子衿道,"能结识您,方令我眼界开阔。" 两人正说着话,两个女孩儿结伴而来,一个年岁长些个头与何子衿相仿,另一个则小些,五六岁的模样,眉间与江氏有些仿佛。江氏招呼两个女孩子到跟前,亲为介绍,笑道,"这就是我与你们提过何家……我们大姐儿也是十二岁,你们同龄呢。" 李姑娘眉目精致,笑意温柔,令人一见便不禁生出好感,她笑望何子衿,"我是三月初三的生辰。" 何子衿笑,"那我整大妹妹一个月,我是二月二出生。" 江氏不禁道,"你们两个,一个生在龙抬头,一个是上巳节,都是节庆日子,这也是天生的缘分哪。" 两人亦觉着十分凑巧,不由相视一笑。江氏的女儿江赢年岁就小些了,还是个团子样,偏喜欢奶声奶气的装大人,很是有趣。 初来拜访,何子衿原是想说些话便告辞的,江氏必要留饭,于是父女两个在李家用了午饭方告辞。李姑娘笑道,"这几天姐姐定要忙的,待过了斗菊会,我去找姐姐玩儿,咱们一道逛一逛府城。" "那可好。"何子衿与李姑娘说着话,外头沈山媳妇章氏进来说何恭在外头等了,何子衿再次辞过江氏,江氏命丫环送了何子衿出去。 何恭身上微带了些酒气,何子衿问,"爹,你喝酒了?" 何恭笑,"略喝了两杯,没多喝。" 何恭笑问,"中午吃的可好?" "挺好的,没喝酒。"何子衿凑近问,"喝的什么酒?菊花酒么?" 何恭平日里饮酒并不多,他很实诚的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跟咱家的酒差不多。" 何子衿素来想起一件是一件,说到酒,她就道,"爹,等弟弟生了,明年咱们酿些酒,埋在地下藏起来。过他个十几二十年,等弟弟成亲时再挖出来喝,多有意思。" 饮酒是风雅之事,酿酒啥的,何恭倒不反对,现今家里日子好过,无非就是多用些米粮,何恭倒了盏茶呷一口,问,"你会酿?"他可不会。 何子衿道,"这个不难。酒又不会酿坏,酿坏无非就是酸了变成醋,醋放个十几年,也是陈醋啊。" 何恭险喷了茶,笑,"你就别活宝了。" 何子衿追问,"爹,你听到没啊?" "听到听到了。"何恭素来好脾气,笑,"酿吧酿吧,反正都是喝的。" 回到陈家别院,何子衿命丫环去厨下煮些醒酒汤来,何恭连说不用,还是被何子衿催着灌下两盏醒酒汤,床上歇着去了。何恭不忘道,"你也去歇一歇。" 何子衿应了,给老爹在床前矮几上放了盏温水才回了自己房间。 章氏过来道,"早上我家那口子去宁家送帖子,宁家给了回信,说请大爷姑娘明儿个过去说话。" 何子衿笑,"这也好,劳山大哥跟管事提前说一声,明天咱们要用车。" 章氏笑,"我家那口子已是说了。" 何子衿道,"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嫂子去歇一歇吧。" 章氏又说了几句话,见何子衿屋里的丫环服侍的还算周全,方下去了。 何家父女住在陈家别院,陈大郎自是消息灵通,晚上问何恭,"表弟明日要去宁家么?" 何恭笑,"是啊,等斗菊会结束,我就带子衿回家,不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真不放心。就想着,该走动的亲戚朋友,先去走动。" 陈大郎笑,"那正好,咱们同行,我与父亲也是想着明日过去的。" 何恭自然应好。 倒是何子衿第二日听闻要与陈家一并去宁家走动,挑挑眉毛,没说什么。 何子衿不是头一遭来宁家,与李家比,宁家除了富贵气派些,其实也没啥。这次宁家着实客气,完全是接待亲戚的意思,没有半点怠慢,何子衿是女孩子,直接由婆子接进内宅。 何子衿是第一次见宁太太,宁太太坐在一张百子千孙的长软榻上,按理年纪应与陈姑妈相仿,瞧着却像比陈姑妈年轻十岁,气韵保养颇佳,自眉眼到肤色再到打扮,都能看出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之家。宁太太下首坐着两位青年妇人,一位妃色长裙,一位藏青衣衫……何子衿略略一扫,心下便有了分明,妃色长裙的自是宁家五奶奶,另一位便是小陈氏了。小陈氏嫁到宁家便开始守寡,如今重阳临近,又有长辈在堂,不好穿的太素,可若太花哨便有违她的身份了。 何子衿先给宁太太请了安,又给宁五奶奶与宁六奶奶小陈氏见礼,宁五奶奶笑挽着何子衿的手,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她一回,道,"唉哟,这丫头,可真是生的好相貌。" 何子衿微欠身,"您过奖了。" 宁太太笑,"是个好丫头。"一伸手让何子衿坐自己身边儿了。她老人家活了这把年纪,见过的女孩子多了去,甚至她依稀还记得十来年前沈氏陪陈姑妈来宁家时的情形。那会儿她就觉着沈氏虽是乡下出身,有些土气,却生得好眉眼,是个伶俐人。如今看何子衿,比沈氏那时又有不同,不论礼数还是举止,都很有些样子了。难得的是,初次拜访也大大方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这要是来的与宁家门第相仿的姑娘,宁太太倒不为奇,何家的家世她也略知道些,不过小户之家,难得把闺女教养得这般大方。 宁太太笑握住何子衿的手,软软滑滑,可见是没干过粗活的,问,"你姑祖母没来?" 何子衿随口道,"家里大表姐就要出阁了,姑祖母很是舍她不得,这次就没有过来。我来前,姑祖母说让我替她向您问好。" 宁太太笑,"好好,你姑祖母可好,你祖母可好?" "家里都好,只是我们住在乡下,行动不便,不能常来府城看望您。如今节下,我来前祖母备了些山货叫我带来,不值什么,请您尝个野意儿吧。"何子衿奉上礼单。 宁太太命接了,笑道,"劳你祖母想着了。"又问何子衿家里几个弟妹,知道何家的孩子都在书院念书,宁太太笑,"小孩子家,是该多念些书。朝廷广施仁政,如今县里也有了书院,多读书,便能明理。" "您说的是。" 宁五奶奶忽然道,"太太,上次跟咱们阿杰一道来家的,姓何的后生,叫何洛的,不就是弟妹娘家那地方的人么。说来都姓何,跟子衿是不是同族?" 何子衿道,"五奶奶说的是洛哥哥吧,洛哥哥去青城山求学,难不成您家公子也在那里念书?"何洛求学的地方还是沈素衣锦还乡时推荐给他的,极有名气的先生,姓薛,住青城山。当初是冯姐夫推荐给沈素,沈素取得功名还乡时推荐给了何洛。何洛中了秀才,在家盘桓几月便去了青城山念书,极少回家。 宁五奶奶笑,"我就说哪里有这么巧,一个地方,一个姓,多是同族的。看,我一提子衿就知道。" 小陈氏看向何子衿,眉眼淡淡,柔声道,"他们小一辈的孩子,我就大多不认得了。" 宁太太笑,"不是一辈人,你又嫁来咱家十来年,哪里就认得了。倒是子衿,跟阿洛年岁相仿,且是同族兄妹,想是少时常见的。"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极熟的。 "我跟洛哥哥自小一道长大,后来大些,才不在一处玩儿了。"何子衿道,"如今洛哥哥在青城山求学,见的就更少了。" 说到读书的事,大家共同的话题还真不少,譬如,说到青城山求学,宁家也有孩子在青城山就读,再说到青城山的大儒薛先生,何子衿又有话说,"我舅舅也曾受过薛先生的指点。"接着再来一句,"说来还是我姑丈让我舅舅去薛先生门下求学的。"还有譬如,"我在姑祖母家附学时的女先生也是姓薛,我还说呢,我家里人都跟姓薛的先生有缘。"间接表明自己也是受过教育的小小少女啊。 反正一通话扯下来,宁太太与宁五奶奶都觉着:唉哟,这何家虽是小户人家,可家风族风都是不错滴呀。何子衿她爹虽至今只是个秀才,可也是正经功名啊。何家孩子都在念书,连何子衿这么个丫头都识得字,有教养,懂规矩。就是族里也有何洛这样会读书的少年,何家还有几门不错的亲戚,婆媳两个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越发觉着何家还是可交往的拐着八道弯的亲戚哪。 就这么东拉西扯的,何子衿中午在宁家用了一顿午饭,临行前宁太太道,"我家里的几个丫头受邀去了总督府,不然你们定是投缘的。" 何子衿笑,"明年我还过来给您请安,不怕见不着。" 大家又说笑几句,宁太太命丫环婆子好生送了何子衿出去。 拜访过李家宁家,接下来何子衿就安心在陈家别院里侍弄花草了,斗菊会去岁参加过一次,也算有些经验。这次何子衿还格外搭配了花盆,花盆是特别烧的,朝云道长给设计的样式,用朝云道长说是古朴雅致,这四字都占全了,可见他这花盆好到什么地步。何子衿没看出啥古朴雅致来,不过,她也承认,比大街上十文钱一个的要好些。 待到了斗菊会的日子,芙蓉坊派了车马来接了花过去。因何子衿是上一届的前三甲,这次不用参加预选赛,直接进最后一天的决赛。有芙蓉坊出面,何子衿便不必抛头露面了,父女两个早盘算好去街上逛逛。 何子衿早计划好了,买哪些东西,在哪儿吃饭,在哪儿游玩,她天天爬山的脚力,自己倒是逛的乐呵,险把老爹走断腿。何恭见闺女兴致颇高,也想陪闺女逛一逛这府城,咬牙强撑,逛到傍晚天黑,回到别院腿都不会动了。下车都是沈山扶着的,何子衿扶着她爹另一胳膊,小没良心的道,"爹,你就是太缺少煅炼,你可才刚三十,走一天路就撑不住了。" 章氏笑,"我都觉着脚酸,大爷是念书的,当然不一样,倒是姑娘好脚程。" 何子衿得意的挑眉,"爬山练的。" 刚下车,便有管事满面喜色过来报喜,"表姑娘您这回斗菊会可是拔了头筹,唉呀,了不起了不起!连王爷都夸你花儿养的好!"接着一通马屁。 何恭何子衿俱满是欢喜,何子衿问,"芙蓉坊的管事来过了吗?" 别院管事连忙道,"芙蓉坊的李管事一直等着姑娘。" 何恭对闺女道,"先去见见李管事吧。" 何子衿对别院管事道,"让李管事进来说话。" 何子衿扶着她爹回房,李管事很快就到了,刚要行礼,何子衿便道,"您可别这样客气,坐吧,今天辛苦了。" 李管事坐了,喜不自禁,笑,"姑娘这花儿养的好,我倒情愿年年这样辛苦一回。"双手将怀里的红木匣子奉上,道,"奶奶说节下姑娘或有花用,这里是一百两现银,剩下的九百两都已存入钱庄兑成银票,姑娘方便携带。" "你们奶奶总是这般周全。"看章氏一眼,章氏上前收了。 何子衿问,"如何就卖出这般高价,也忒是夸张了些。" 李管事笑,"说来也是天缘巧合,小王爷代蜀王就藩,这次斗菊会,总督大人邀小王爷同往,小王爷见了咱们这花儿,说了一句,这样碧绿的菊花还是头一遭见,直接点了头名。小王爷这样赞誉,自有人力捧。" 说不得就是有人买了孝敬这位小王爷的,何子衿内心深处添了一句,问李管事,"我们来的那天正看到王驾进城,原来是小王爷,不是蜀王吗?" 李管事笑,"起初我也以为是王爷,今儿个有幸在斗菊会上远远瞧了一眼,原来是小王爷,后来打听了才知晓,王爷在帝都还有事,便先打发小王爷过来了。"见何子衿似是对这个有兴趣,李管事便多说了两句,"这位小王爷听说才七八岁,年岁着实不大,已能替王爷镇守藩地了。" 何子衿笑,"看来咱们这次是托了小王爷的福。" "是。"李管事笑,"奶奶说明儿个设酒给姑娘庆贺,必要请姑娘过去热闹一日才好。" 何子衿想了想,笑道,"你看我这年岁,也不像会喝酒的。再者,我不过是养了两盆花罢了,这次说来多是运道旺的缘故。我与你们芙蓉坊的合作,咱们彼此清楚就好。我要这名声无用,让世人都知道芙蓉坊就是了。要是你们奶奶摆酒,着人往我这里送一席好菜就是,倒是参加斗菊会,里里外外都赖李管事打理,说句劳苦功高不为过。" 李管事忙道,"我不过是给姑娘打打杂罢了,用心是本分。" 何子衿笑,"如今皆大欢喜,咱们都没白忙这一场。" 李管事亦是舒心,笑,"是啊。" "天晚了,李管事用过饭没?" "我刚用过了。"李管事起身,"姑娘自外头回来,还未歇上一歇,我倒扰姑娘这许久。" 何子衿笑,"我自己也惦记着,说不上扰与不扰。"对章氏道,"取二十两银子。"伸手递给李管事,不待李管事推辞便道,"今天去斗菊会的伙计们,你看着给他们分一分吧,别叫他们白忙了。既是喜事,吃个喜儿。" 李管事一揖,"我代他们谢大爷姑娘赏。"方双手接了。 李管事又道,"我听说姑娘是想着斗菊会后便回家去的,姑娘可定了日子?到时我必要来送一送姑娘。" 何子衿跟她爹商量,"爹,咱们是明儿个走,还是后儿动身?" 何恭道,"明天紧迫了些,多留一日,后日吧。" 李管事起身告辞,沈山亲送了他出去。 何子衿这会儿才捧起钱匣子,打开来拿出三十两,对章氏道,"章嫂子,二十两你跟山大哥收着,十两银子打发给院里的服侍的丫头婆子。" 章氏先去瞧何恭,何恭笑呵呵,"子衿给你们,你们就收着吧,咱们这一趟总算没白出来。"何恭并不是奢侈大手笔的人,不过,他也明白人情世故,连李管事都赏了,自然没有亏着自己人的道理。何况花卖了大价钱,便是多赏些,他也不大心疼。 章氏谢了又谢,道,"那明儿换些个散碎银子才好。"李管事带来的一匣现银都是五银一锭的银锭,齐整的很,花用却是不便的。 何子衿笑,"没事,这不急。咱们逛了这一整日,嫂子也去用饭吧,一会儿不用过来,早些歇了,明儿咱们再出去逛半日。" 章氏连声应是,道,"我叫厨下送热水过来,大爷烫一烫脚,去去乏。"眉开眼笑的退下了。 父女两个先把银票收起来,何恭出门前沈氏就给他在里衣上缝了暗袋,银匣子也放枕头边儿,安置好银子,何子衿偷笑出声。何恭亦笑道,"赚了银子高兴成这样?" 何子衿一幅窃喜的模样,悄悄同她爹道,"我原想着,去岁这花儿出现过一回,这回也就不新鲜了,能卖个三两百银子就烧高香了,谁晓得得了这许多银子。还有两盆在芙蓉坊寄卖,爹,咱们这回可真是发了!"何子衿两眼放光! 何恭还不是圣人,其实便是圣人,也不会视金钱如粪土。闺女辛苦养了一年的花儿卖了好价钱,他自然也高兴,不过,看何子衿那精灵又财迷的模样,何恭颇是好笑,忍不住摸摸她头,"运道好。" "嗯!"何子衿重重点头,"蜀王府就是咱家的福星啊!" 第162章 回家 ????定了回家的日子,何子衿又拉着她爹逛了一日府城后,就准备回家的事了。宁李两家皆备了重阳礼相赠,江氏还特意过来跟何子衿商定了明年斗菊会之事,最后着李管事送何子衿一行人到城外方罢。 此次斗菊会何子衿收获颇丰,陈大郎私下都与父亲道,"子衿这养花的本事,实在惊人。"天下多少花匠,许多人一辈子怕也挣不到这些银子。 陈姑丈笑拈胡须,"是啊。我看这孩子面相就生得好,家里父母兄弟都齐全,是个有福气的。" 陈大郎自己也瞧着何子衿不赖,先不说他与何恭是嫡亲的表兄弟,何子衿自身素质在这儿摆着,除了会养花,小姑娘生得眉眼水灵,这可不是一般的水灵,何子衿小时候就因模样太出挑险被人贩子拐了去。小小年纪,颇会办事,同芙蓉坊合作也办的俐落。在陈家别院住的这几日,何子衿发了财,别院里的服侍她的仆婢都得了赏,可见不是那些小鼻子小眼的脾气。且自幼就会赚钱,日子更是不愁的。陈大郎心下一动,道,"爹,咱家与舅妈家再亲近不过,子衿我瞧着也好,姑舅做亲,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陈姑丈笑,"现下子衿年岁还小,不好跟你舅妈表弟提及,你心里有数就是。" 见父亲已想到提亲的事,陈大郎便知父亲早有此意,不禁也笑了。他家里家大业大,子侄颇多,何子衿这样出挑的姑娘,即便不是亲戚,也是想给子侄求来做媳妇的。至于何家是否乐意之事,陈家父子颇是自信,根本没往何家可能不乐意的方面想。 话说何家一行,眼瞅重阳将至,且何子衿又揣回大把银子,跟随的人也都有脸面,个个归心似箭,想着早些回家过节。 何老娘也惦记的不行,自从去岁何子衿在斗菊会上出了大风头,便成了碧水县名人。碧水县虽不是啥繁华之地,往日消息亦不甚灵通,但也有几户人家在州府做生意。由于何子衿在碧水县颇具知名度,便有人自发的留意斗菊会的事儿。几乎是斗菊会第二日,何老娘就知道自家丫头又赚了大钱的消息。何老娘欢喜的失眠半宿不说,阿念则是自斗菊会后就天天跟何老娘念叨,"子衿姐姐快回来了吧?也不知道子衿姐姐是不是瘦了。" 何老娘道,"瘦是瘦不了,那丫头出门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去岁何子衿还在什么青云居吃过三两银子的席面儿,何老娘过后很久方知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心疼至今,生怕何子衿这回又在外头吃三两银子一席的席面儿。辛辛苦苦的养一年的花儿,可不要人还没回来,便把卖花儿银子吃去大半。 阿念很心疼他家子衿姐姐大冷天的出远门,道,"子衿姐姐说外头东西乍一吃好吃,吃久了没家里的饭菜有味道。这几天还尤其冷,也不知子衿姐姐和姑丈的衣裳带足了没?" 沈氏含笑道,"放心吧,都带了冬天的夹衣斗篷,手炉走前我也给他们包上了,带足了竹炭,再不会冷的。" 阿念是个细心的人,道,"要不叫周嬷嬷先备两样姑丈姐姐爱吃的菜。" 阿冽点头帮腔,"买个肘子炖上吧。" 沈氏笑,"肘子是你爱吃的。"她闺女爱吃鱼,丈夫倒是不挑。 何老娘对孙子是百依百顺型,见孙子想吃,且即将有大笔银子入账,何老娘心情大好,立刻道,"不就是肘子么,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叫周婆子买一对来,明儿炖一个咱们吃。我算着,这两天也就该回来了,另一个等他们父女回来再吃。" 沈氏笑,"买一个现吃就好,再买两尾活鱼养着,养两日没了土腥味儿,正好儿他们也回来了。" 何老娘如今不大管这些琐事了,听沈氏这样说,鱼总比肘子便宜,何老娘笑,"这也好。" 过一时,三姑娘自绣坊回家,碗豆手里还提着一兜子螃蟹,三姑娘笑,"转眼就是重阳,这是绣坊发的。" 何老娘道,"我说怎么回来晚了,唉哟,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你李大娘怎地这般大方了?" 三姑娘笑,其实人家李大娘从来不抠儿的好不好,便是三姑娘做绣娘时,逢年过节也有些东西发,只是比不得现在发的东西好罢了。三姑娘并不辩驳,笑道,"这东西放一夜,明儿个就瘦了,倒不如晚上蒸来吃。" 何老娘不喜欢吃螃蟹,觉着太琐碎,念叨一回,"丫头片子也不回来,她倒喜欢吃这硬壳子东西。" 沈氏也爱这一口,只是如今有身孕,不敢吃。阿冽瞧着螃蟹叹气,"要是姐姐在,叫姐姐剔了蟹肉蒸包子才好。"阿冽嫌蟹肉难剔,亦不大吃这个。 唯三姑娘阿念默然一笑,这两位都有一流的吃蟹技巧。 一家子漫无边际的说着话,螃蟹还没蒸好,就听外头小麦一声欢喜非常的高呼,"大爷大姑娘回来啦!" 何老娘刚起身要出去接,何恭已带着何子衿进屋来,何老娘欢喜的就甭提了,只是还没等她老人家表示下对儿孙的牵挂,阿念阿冽已腿快的跑上前,阿念拉着他家子衿姐姐的手,十分心疼,"姐姐果然瘦了。" 何老娘翻个白眼,一屁股坐了回去,先瞧过儿子,又细看她家丫头片子,嘟囔,"就你眼神好,哪里瘦了,跟走前一个样。" 何恭何子衿父女两个给何老娘请了安,沈氏三姑娘也过来了,沈氏仔细后打量着丈夫女儿,拉了女儿到跟前,看闺女笑嘻嘻的样子,也放下心来,笑,"刚刚还念叨你们呢,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余嬷嬷捧上茶,何恭接了一盏,何子衿也渴了,笑饮了半盏,道,"这会儿天短,赶不了多少路天就黑了。我跟爹爹昨天一大早就往回赶,还走了两天。" 三姑娘见何老娘眼神儿一直往何子衿这儿瞟,笑道,"姑祖母可是惦记妹妹,刚还说买肘子回来给妹妹预备着呢。" 何老娘咳一声,移开眼,"我那是买回来给我乖孙吃的,哪个想丫头片子?"养了一家子话痨,个个都争着跟她家丫头片子说话,难道就不知道让她老人家一个先么!何老娘颇为有一屋子没眼力的儿孙烦恼! 沈氏对闺女以笑示意,三姑娘拉何子衿坐何老娘身边儿,何子衿搂着何老娘啾啾亲两下,笑,"祖母,你不想我,我可想你。" 何老娘连忙擦脸,嘴咧成个瓢,还道,"唉呀,真是疯了,越大越不像话。"摸摸她家丫头片子的小手,再摸摸小脸儿,笑眯眯问,"脸有些凉,是不是冷了?饿不饿?今天你三姐姐绣坊里发了螃蟹,我叫厨房蒸上了,你不是最爱吃那东西么。"真有口福,一回来就赶个正着。何老娘很是关怀了自家丫头片子一阵,刚想问问斗菊会上的收成,就听阿冽道,"阿文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胡文郁闷,"我跟何叔表妹一道进来的,难不成你现在才看见我?"怪道这半日没人理他,只他家三妹妹送了他几个安抚的小眼神儿。想他胡公子素来也是颇具光芒的人,怎知今日竟自发隐形了。 阿冽哈哈大笑,"没注意没注意。"跳过去给胡文倒茶吃,胡文不过玩笑一句,笑拦了他,"阿冽不用忙,我不渴。我是在外头看见何叔表妹坐着的马车,知道他们回来,过来一道蹭饭的。" 何老娘今日欢喜,笑对余嬷嬷道,"咱家那好酒烫上一壶。" 胡文跟何恭打听,"何叔这一路还顺利吧?我在外头听说这回是芙蓉坊得了头筹,芙蓉坊可不就是来找过表妹的大商家么,说王爷都夸表妹这花儿养的好呢。" 何恭笑,"不是王爷,是小王爷,听说是代蜀王就藩,我也没见着。不过,我们到州府那日,正赶上小王爷就藩,那仪仗气派的很。" 何子衿嘴快的说,"比上次天使来咱们县可气派多了。" 何老娘深觉不可思议,"比那个还气派!"唉呀,那得是多气派呀,想像不出来啦~大家就开始懂不懂的说起小王爷来。 一时,何恭何子衿都各回房去洗漱了,沈氏与何恭回了主院,何子衿去自己屋,阿念也跟了去,一面巴啦巴啦的跟他家子衿姐姐说话,"等过两年,我陪子衿姐姐一道去州府,你一走,我很不放心。" 何子衿看她屋里收拾的颇是干净,几盆菊花开的也好,随口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出远门。" 阿念道,"就是不放心呗。"他也说不上有什么不放心,不过就是觉着自己陪子衿姐姐更好。话说这个结论也不知阿念是如何得出来的。 丸子送来温水,何子衿洗过手脸,夸丸子,"屋子收拾的好,花儿也没忘了替我照顾。" 丸子笑,"屋子是我收拾的,花儿都是念少爷在打理。" 何子衿摸摸阿念的头,阿念有些不乐意的拉下他家子衿姐姐的手道,"拉手就行了。"摸头什么的,好像在对着小孩子。想了想,阿念道,"摸脸也成。" 老鬼都要替阿念脸红一下,这是上赶着要人家姑娘占他便宜么?何子衿笑眯眯地摸摸阿念的脸,感叹,"越来越俊啦。" 阿念很认真地表示,"子衿姐姐才叫俊呢。"在他心里,他家子衿姐姐是第一俊,他勉强算第二俊。 何子衿笑,"这叫弟弟眼里出西施么?" 阿念想到这话原句,不禁小小羞窘,唉呀,子衿姐姐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要是子衿姐姐真看上我了,可怎么办呀?子衿姐姐对我这么好,她要看上我,我要不要从了她呀?阿念胡思乱想的烦恼着,一拉子衿姐姐的手,"该去吃饭了。" 何家人口少,亦不似大户人家规矩繁琐,吃饭素来是团团坐一桌的。今朝何恭何子衿回家,又有胡文上门,不必吩咐周婆子也多烧了几样好菜,算是接风洗尘酒啦。 因是吃螃蟹,何子衿也喝了两盏黄酒,她其实酒量不错,只是有个毛病,一喝酒就犯困,待用过晚饭,胡文起身告辞。何子衿就开始打呵欠,沈氏笑,"赶了两天路,也累了,先去睡吧。" 何老娘很是惦记斗菊会上的收成问题,早想问的,只是先前碍于胡文在畔不好问,如今见丫头片子都困的眼睛发直,儿子面上亦有倦色,便打发各人自去歇了,心下自我安慰,反正银子又不会长腿跑掉。阿冽走前又去瞧了他家子衿姐姐一回,啰哩啰嗦的吩咐丸子备好夜里喝的水,才走了。 何老娘心下琢磨着置地的事,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第二日天还没亮就精神奕奕的起了,何子衿反是起的有些迟。何老娘暗道,这丫头不会是不想交银子吧? 何子衿交银子交得挺俐落,不过,按去岁规矩,只给了何老娘一半,另一半给她娘,何老娘倒也没说啥,欢欢喜喜的点过银票后道,"放心吧,我着人打听好了,都是上等好田,地契也写你的名儿。"省得丫头乱花。 何子衿这个倒不担心,只是在去她爹书房瞧绿菊后,何子衿险把银票再抢回来,她孝敬她爹的两盆绿菊,竟然不见了!换了两盆红灿灿的墨荷!何子衿一问才知道,斗菊会后有人来家里买菊花,出价太高,何老娘趁父女两个不在家,沈氏又不好与她争执这个,何老娘便做主把两盆绿菊给卖了! 何子衿找何老娘说理,"我是特意孝敬我爹的!" 何老娘道,"咱家花儿有的是,你有孝心就是了,你爹不挑这个,我倒觉着红的好,多喜庆。" 何恭素来好脾气,担心祖孙两个为这个争执,笑呵呵地,"是啊,一样的。" 何子衿哼哼两声,气鼓鼓的不爽~何老娘道,"我这也是没法子,赵财主非要买,说要孝敬宫里娘娘的,你说,咱家敢不卖么?" 何子衿道,"你听他瞎吹牛,咱家到帝都路上得走一个月,他现在买了花儿,能重阳前送到?难不成叫他家娘娘重阳后再赏菊花?" "唉,这么较真干嘛,有这冤大头想买,就叫他买呗。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卖了银子,还能多给你置几亩地。"何老娘还有些后悔何子衿送朝云道长那两盆绿菊呢,早知道这花儿今年更值钱,断不能让丫头片子拿这金贵玩意儿送人的。 银票到手,何老娘也就不理何子衿了,反正花儿她都卖了,爱气就气呗。何老娘转身同沈氏商量起置地的事儿来。 第163章 ????何子衿一回家,家里便热闹了。因是节下,重阳节礼什么的阿念阿冽已经利用课余时间送的差不多了,何恭既回来了,还得去走动一下亲戚族人家。何子衿就在家里发一发各人的礼物,何老娘继去岁的俩大金镯后,得了一对鹊登梅的金钗。何老娘一见金子就有些控制不住的两眼放光,金簪她是有的,不过就是一圆头簪,无甚花样,自比不得何子衿买的这对精巧。何老娘笑呵呵的责怪,"又乱花钱,叫你爹跟你去,是去错了,我看他也管不了你。等下回我跟你去!"手上却是爱不释手的看了好几遍,道,"这鹊登梅的样式,以前见卖花样子的卖过,金钗我还是头一回见。"何家说来也是小富之家,何老娘银首饰是有几样的,金的就有限了,如今瞧着实在欢喜,又实在心疼,道,"这得顶好几亩田了吧。" 何子衿道,"你偷着卖我爹的花儿,得多少亩地?" "不过日子的丫头,那还不是给你置的。"何老娘有一样好处,她是个分明的人,何子衿赚的银子,置的是就是何子衿的。老太太欢欢喜喜的把金钗收了,对何子衿道,"以后别往回买衣裳料子了,家里又有衣裳穿,买那些也是放着,有了银子,不如多置几亩地。"也不知怎么这般臭美脾气,只要出门定要买许多料子回来。当然,料子都是好料子,何老娘自己瞧着也喜欢,只是,她老人家舍不得。 何子衿想,这老太太对土地得有多深的感情哪。其实,在这年头,置地也是不错投资,何子衿笑,"衣料又放不坏,祖母嫌料子多,我正打算做个十身八身呢。" 何老娘一听险些炸了,瞪大眼睛,捂着心口道,"你干脆啃了我的骨头算了,十身八身!日子还过不过了!" 何子衿笑,"要不,咱俩先一人做一身新的?" "等年下再做。"何老娘早有计划,她自认不是那种抠儿人,这些年日子越发好,过年啥的,做件新衣倒不是不可以。 何子衿笑嘻嘻地,"祖母不做,我做两身。" 何老娘立刻道,"美不死你,谁说我不做的!" "那咱俩一人一身。"何子衿说着就把这事儿定了,又跟沈氏道,"娘,你跟三姐姐也裁身新的,不然,别人得说祖母光顾着自己穿新衣,只给媳妇穿旧的。"瞅着何老娘道,"万一叫人以为祖母你刻薄娘家侄孙女也不好,是不是?" 何子衿上前,将一对金灿灿的崭新金钗给何老娘插头上,余嬷嬷立刻奉上靶镜。何老娘瞧着镜子,哪里还气得起来,笑骂,"哪天闲了,我非撕了你这张嘴。" 沈氏笑,"这一回来就疯疯颠颠的。" 何老娘对镜臭美了一回,笑,"算了算了,一人一身新的,反正入冬也没什么事,做做针线也好。" 沈氏笑,"我倒不用做,这么大着肚子,穿以前的衣裳就成。" 何老娘倒是很满意沈氏的懂事,是啊,做媳妇的,可不就得这样,吃在后干在前,更不能闹吃闹穿,得知道节俭,才是过日子的好手。不过,因先前何子衿说她"光顾着自己穿新衣,只给媳妇穿旧的",何老娘粉儿大方的对沈氏道,"现在不做,料子也给你,等生了再做一样的。" 沈氏笑应一声是,奉承何老娘,"我出门见后邻柱儿嫂子,春夏秋冬的就是那身靛蓝衣裳,都洗的发白了,母亲总给我好料子,我存着,以后给子衿攒着。" 何老娘给沈氏拍得舒畅,又听沈氏说存着料子给她家丫头片子,何老娘笑眯眯的满意至极,心下舒泰的夸沈氏,"这才是咱家的家风。"叹气,指着何子衿道,"也不知这丫头像谁,成日间大手大脚的。" 沈氏笑,"她自小跟着母亲,自是像母亲的。就如同母亲有了好东西总是给我,这丫头手里有了银子就要给家里置些东西。" 何老娘给沈氏这迷魂汤灌的只会咧着嘴笑了,尤其现在何子衿在碧水县很有些名声,也算小有出息,何老娘嘴上不说,心里是粉儿得意粉儿得意的,早认定丫头片子是像自己才这般能干。如今能得到丫头片子娘的承认,自是再好不过。 祖孙三个说了些做衣裳的话,又拟定了重阳的菜单,何子衿道,"怎么学里还没放假呢?" 沈氏笑,"今天再上一天就放假了,重阳又不是什么大节,放三天也够了。"学费要那些银子,要沈氏说,一天不放才够本儿呢。 何老娘接过余嬷嬷送上的茶,直接说出了沈氏的心声,"一年三十两的束脩,亏得咱家祖上还有些田产,不然寻常人家哪里上得起!这学里也是,放什么假,放一天咱就白交一天的银子。要我说,一天都不用放!" 何子衿:…… 要不说何老娘沈氏这对婆媳,说来还真有些婆媳缘法哩~何子衿回来后的第三天,重阳节的正日子,陈姑丈与陈大郎才回了碧水县。所以说,当财主也不容易啊,大过节的也不得歇。 陈姑丈洗漱后略略同陈姑妈说了些宁家的事,陈姑妈道,"这回我没去,倒是恭儿知道我惦记着,过来跟我说咱们阿囡都好。子衿还见着阿囡了。" 陈姑丈笑,"这倒是,节下事多,我去了也没空见一见阿囡。" 大节下的,陈姑妈心下一叹,没再多说。她每次见着何子衿何冽姐弟都会想自己闺女,倘不是这老狗贪图富贵,闺女如今也儿女成群了。 何家一大家子团团围坐,自进了九月何老娘这屋里的盆栽投设就换了菊花,此时屋里花香饭菜香混合,何老娘笑呵呵看着儿子给自己斟酒,笑,"你爹以前就说,螃蟹性寒,吃螃蟹就是得喝些黄酒才好。" 阿念给他家子衿姐姐倒了一盏,何子衿笑着逗他,"阿念,来,咱俩先干一杯。" 阿念立刻来了精神,知道他家子衿姐姐酒量不咋地,很体贴地举杯,"我干了,姐姐随意。" 阿冽在一畔叫,"唉呀,我们还没喝呢,你俩倒先喝起来了!" 何老娘笑眯眯地,"阿冽也喝点,这酒不醉人。" 阿冽闹着跟阿念干了一个,大家就笑哄哄的开始吃螃蟹了。唯沈氏不敢吃,夹了一片酸菜鱼,很觉开胃。何子衿道,"娘,你现在还是爱吃酸哪?" 沈氏笑,"这也没准儿,昨儿你烧的红焖羊肉,我吃着也好。" 何老娘道,"多吃酸的好。" 何子衿道,"酸儿辣女,这酸菜鱼又酸又辣,娘你爱吃酸菜鱼,说不定是龙凤胎。" 这话何老娘爱听,何老娘笨笨的掰开个蟹壳,顾不得吃螃蟹,连声道,"说的对说的对,咱家就不嫌孩子多。"她老人家当然是盼孙子啦,不过,已经有了长孙,何老娘盼孙子的心情就不那么迫切啦。何况,事实证明,她养孙女一样养的很好。所以,要是儿媳妇再给她生个孙女,她也不嫌弃啦~当然,龙凤胎最好! 三姑娘剔出一碟子蟹黄蟹肉给何老娘放跟前,何老娘认真觉着,生个孙女是不赖。 因为三姑娘明年就要出嫁,往时都是沈氏坐何老娘右下首,这次就让三姑娘坐的。三姑娘是极会照顾人,这次螃蟹宴后,何老娘都说,"以前你们说螃蟹好吃,我也没觉着好吃在哪儿,就一硬壳子,还怪贵的,不如称二斤羊肉划算,这回才觉出滋味儿来。" 何恭笑,"娘喜欢,明儿个再买。" 何老娘想了想,又觉着太奢靡,何恭笑,"螃蟹是节气东西,也就吃这几天,说来不比羊肉贵。" 儿子这样说了,何老娘道,"也成。"她老人家还很有想法,"买几个蒸了吃,剩下的叫丫头做蟹黄包子,也好吃。叫阿冽阿念上学带几个,也方便带。" 何子衿笑,"等过几天,做一回酱螃蟹,配米饭最好。" "螃蟹还能酱了吃?"何老娘就知道蒸一蒸醮姜醋,还有,蒸蟹黄包也不赖,酱着吃就不知道了。 何子衿道,"当然能啦,咱家秋油做的好,酱起来才好吃。还有人喜欢吃醉蟹,我觉着酱螃蟹最好,下饭。" 何老娘觉着,她家丫头上辈子兴许真是天上厨子投的胎哪~中午吃过螃蟹,晚上还有水果。 这个季节,便是有水果,也多是自家窖藏的苹果梨子桔子之类易于保存的水果了。何家这回吃的却不凡,一样是葡萄,一样是西瓜。 葡萄西瓜并不算稀罕的水果,不过重阳就不多见了。这两样水果是宁家给的,何老娘原还舍不得吃,何子衿劝她说,"这东西得是用特别的法子才能存到这会儿,咱家又没那些法子,现在不吃,过几天就坏了,岂不糟蹋。" 何老娘这才同意吃了。 何子衿还从州府买了两筐柚子回来,何老娘对柚子并不陌生,问何子衿,"大老远的,买这做什么?吃起来总带着酸头儿,不跟桔子,没人种这个。"何老娘对柚子没啥兴趣,听何子衿说并不贵,这才没念叨。 何子衿爱吃柚子,沈氏觉着味儿也不赖,母女两个一顿就能吃一个。何子衿来了兴致,还能做柚子茶。何老娘倒不是多喜欢柚子茶,她主要是觉着这种吃法儿好,不浪费。何老娘再三感叹,"丫头片子也知道持家啦。" 连皮一块儿吃,这钱花的,真值! 第164章 泪光 ????过了重阳节,何子衿早上跟着阿念阿冽一道去山上,两个男孩子上学,何子衿去道观。 何子衿一到朝云观,连观里的小道士都是欢喜又欢迎,先接了何子衿身上的小背篓,笑道,"师傅念叨师妹好几日,算着师妹就该过来了,我带师妹过去。"因何子衿常来朝云观,她又自发的喊朝云道长为师傅,于是,虽没拜师,观里的小道士便自发叫她师妹了。 何子衿笑,"唉呀,师傅这能掐会算的本领越发精进了。" 小道士一乐,悄悄同何子衿道,"今早山下送来鲜藕。" 何子衿笑,"闻道师兄,你就是我的知音啊。"这位小道士法名闻道,年岁不大,为人机伶,很是能干,观里出出入入的杂事都归他管,算是朝云观总管。何子衿来的时候,他还喜欢客串下知客,跟何子衿关系不赖。 闻道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同何子衿说话,直到朝云道长院门,目送何子衿进去,方转身去干别事,引得其他师兄弟很不满。尤其知客闻法,狠剜闻道一眼,"我才是观里的知客!你要喜欢做知客,以后这活儿归你干!" 闻道笑,"那倒不必,我招待何家师妹就好,其余人还归你。" 闻法给他这无耻的说辞险噎个好歹,难道他不想招待何家师妹吗?成天一观的中青老年男道士,能有这么个小师妹隔三差五的过来,难道他不想多跟小师妹说几句话么?这死闻道,这么无耻的话竟然能说出口,搁他,他就说不出口,于是,总是给死闻道抢差使。何家师妹多好啊,人和气不说,还生得这般漂亮,许多女孩子只有这其中一样优点,难得何家师妹既漂亮又和气。 他倒不是对何子衿有啥想法,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知,谁不愿多看两眼漂亮小师妹啊! 这可恶的闻道! 闻法小道士再次于内心深处恶狠狠的问候了闻道小道士的父母及祖宗若干人。 何子衿十来天没来朝云观,朝云道长见她来挺开心,还调侃一句,"哟,何财主来啦。" 何子衿先将手里的瓷罐放下,装模作样的抱拳一揖,假假谦道,"好说好说,神君客气。"朝云道长喊她财主,她就叫朝云道长神君,引得朝云道长一乐。 何子衿过去坐下,见自己送的两盆绿菊在花几上开的正欢,顿时心下大慰,与朝云道长道,"我也送了我爹两盆,结果我跟我爹去州府,祖母就把花儿偷着卖了。" 朝云道长大笑,"令祖母是个实诚人。" 何子衿也只是嘴上抱怨两句,没觉着怎么着,花儿她年年养,之所以控制数量不过是想物以稀为贵,何老娘卖的价钱不低,她又多了百多亩地。 朝云道长这屋子很暖和,何子衿四下瞅瞅,没看见炭盆之类,问,"师傅,你生火了吗?" "嗯,山上冷的早些。" 何子衿道,"我没见炭盆哪。" 朝云道长道,"是地龙。" 何子衿瞬间觉着她家道长师傅高大上起来,地龙这种东西,就是上辈子她也是只闻其名,到底是个什么一直没闹清,此时,何子衿连忙请教,"地龙是啥?" 朝云道长道,"跟火炕差不多。" 何子衿道,"差好多好不好,我家里也有炕,烧炕也暖和,就是屋里有些烟火味儿,你这屋没烟火味儿,也干净。" 朝云道长笑,"当初改建可是花了大价钱,害我紧巴巴好几年。" "不过倒是适合师傅你,你不是容易咳嗽么。"何子衿指了指桌上的瓷罐,道,"这是我做的柚子茶,冬天喝最好,柚子就有润津止咳的功效,师傅你放着喝。" 朝云道长笑,"碧水县我没见过有卖柚子的,想是从州府带回来的。" "嗯,我也是头一遭见呢。去年我在州府没多逛,也没见着柚子,这回见着了,我买了两筐,可惜也没几个,想多买,又怕存不住。" 朝云道长眉心微动,唤小道士闻空送些热水进来,冲了两盏柚子茶,浅尝一口方道,"你头一遭见就会用来做茶了?" 何子衿一时哑口,朝云道长笑问,"你是看了我那本茶饮集么?" 何子衿真没看过什么茶饮集,她,她会做柚子茶,是因为上辈子就会做呀~何子衿并没有张口应下自己看过什么茶饮集,只是端起雪白瓷盏来喝茶,定一定心神道,"不是啊,是我以前看的书上的记录。"老家伙用不用得着这么敏锐。 朝云道长并未追根究底,慢调斯理道,"柚子要存放的久,在外皮上涂一层薄蜡就可以。" 何子衿脑中一亮,是啊,上辈子她做柚子茶,就是因为柚子皮上有蜡层,还要用盐洗洗洗呢。何子衿两只眼睛盯着朝云道长瞧个没完,朝云道长问她,"怎么了?" "师傅真是学识广博。"何子衿问,"那像葡萄西瓜,有没有好的保存方法?" 房间里弥漫着柚子特有的清香,朝云道长声音舒缓,"凡是鲜果存放,无非就是仓窖密封,仓窖的话,北面儿多是挖地窖,南面儿盖仓库。密封多是沙泥蜡封,还有,存放的地方要冷一些,但也不能太冷。大部分脱不了这些法子。" 何子衿点头,朝云道长的确是很有学识啊,啥都懂一些。 朝云道长笑问,"这次斗菊会可热闹?" "有芙蓉坊安排,我没去斗菊会。"何子衿眉飞色舞,"不过这回是真的看了回大热闹。"接着把说了八百遍的蜀王家的小王爷就藩的事又同朝云道长说了一遍,何子衿再三道,"去年我跟三姐姐见总督出行就以为够气派了,唉呀,跟藩王没的比。" 朝云道长笑,"这是自然,真个大惊小怪。" 何子衿强调,"得亲眼见才能明白那气派。" 朝云道长看不上这个,笑她,"看这没出息的样儿,这不过是藩王仪仗,要是哪天去帝都见着圣驾,你还不得厥过去啊。" "我就说说那气派,哪里就厥过去了!"何子衿颇是不服气,义正严辞,"这就跟人们爱逛庙会一个理,谁不稀罕个热闹呢。我就不信要是皇上出来没人看,肯定看的人更多。不要说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爱看,刘邦不是也爱看!" 朝云道长险笑喷。 朝云道长为什么喜欢何子衿来呀,这丫头说话有意思,特能逗人开心。朝云道长住这山上道观,本就人烟稀少,虽有人来打卦问卜,也有一观大小道士,可没一个像何子衿这样说话有趣啊。尤其清净久了,有个人来说说话挺好的。 中午吃了凉拌鲜藕,何子衿下午抄了会儿书,傍晚阿念来接她时,朝云道长又送她两根嫩藕,让她带回去给家里尝尝。阿念把自己书包放背篓里一并背起来,拉着他家子衿姐姐的手与朝云道长告辞。 待两人走了,闻道在一畔道,"阿念小小年纪就这样可靠,每次都是他来接何家师妹。" 朝云道长淡淡一笑,论及殷勤妥帖,实乃父子一脉相承。 何子衿跟着阿念下山,还有些担心,一直问,"沉不沉?" "这么点儿东西,有什么沉的。"阿念粉儿有男孩子汉气概,在子衿姐姐面前,累也得咬牙撑着啊。 何子衿道,"你正长个子呢,别压得不长了。" 阿念郁闷,"昨儿刚夸我腿长,你变得可真快。"他很矮么,比子衿姐姐小两岁,也矮不了多少吧。 何子衿偷笑,"我昨天是说你身材比例好,腿长,穿衣裳好看。" 阿念唇角微翘,"等过两年,我就比你高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学里。这年头儿下午只上一个时辰的课便可放学,但由于阿冽光荣的加入了班里蹴鞠队,今天轮到丁班练蹴鞠,何子衿阿念待他练完蹴鞠一并回家。 何子衿还是在书院建好后第一次来,何家是碧水县的老住家,何子衿自幼在碧水县长大,书院里认识的人也有几个,像冯煊冯熠也在等同在蹴鞠队的冯炎,冯煊见着何子衿忙打招呼,"何家妹妹,你来了。" 何子衿笑,"是。阿冽阿炎得踢到什么时候?"说着瞧一眼球场,当即大开眼界,这球场与前世可是大有不同。关键是球门,就一个球门,其形式是这样的,球场中央竖立两根高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所以,球门是在半空的,而且就是个直径约一尺的小门。何子衿当即便道,"这球门好小啊,怎么踢的进去?" 冯煊笑,"妹妹说的是风流眼吧。" 靠,原来人家球门不叫球门,叫风流眼。好在何子衿脸皮够厚,点头,"是啊,这么难踢。"唉哟,看她弟弟跑的多带劲啊~冯煊道,"丁班年纪都小,是踢的不大行,多练练就好。" 阿念道,"煊弟,我先带姐姐去师娘那里说话,一会儿阿冽他们练完,你来叫我们一声。" 冯煊笑,"也好。" 何子衿对蹴鞠运动也没什么兴趣,看了会儿就跟阿念走了,还问,"阿念,你在哪儿上课,带我去瞧瞧。" 阿念立刻带他家子衿姐姐去教室,阿念由于个子矮功课好,正在头排中间,一个教室二十来号人,桌椅收拾的整齐干净,还有几个学生在教室里用功,何子衿没好多看,忙同阿念去雷先生那里。何子衿不用问也知道雷先生是教阿念功课的先生,阿念道,"雷先生在讲四书,对我很照顾,师娘也在这儿,还有个小师妹。书院里男孩子多,省得他们唐突了姐姐,姐姐到师娘那里坐一坐,我正好也要跟先生请教功课。" 何子衿笑,"也好。" 书院里自有各位先生住宿之所,小小一所青砖黛瓦三合院,山中不缺花木,这院子也收拾的极为整齐。何子衿有天生的外交才能,何况她在碧水县也算小小名人一个,进了屋,先微身一礼,雷太太忙拉何子衿起身,笑,"早听过姑娘的名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怪道能养出那样好的花儿来,人也这般钟灵毓秀。" 何子衿笑谦,"师娘过奖,我也不过是运道好些,养花弄草,玩笑罢了。家父常说世间百行百业,唯传道授业,方是功德大道。"又道,"我小名儿子衿,师娘叫我名字就是。"见雷太太身边儿一个与阿念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遂笑问,"这是师妹吧?" 雷姑娘笑唤一声,"何姐姐。" 何子衿笑赞,"怪道人家都说书香门第,一见妹妹这浑身气度,我才明白这四字含义。" 何子衿把雷家上下赞个遍,好话谁不爱听,雷先生都笑,"跟你师娘师妹说说话儿吧,晚上在家里用饭。"这年头,师生关系是极亲近的,何况阿念这种功课一流的好学生。他都能把子衿姐姐带来,就说明跟雷先生关系不差。 何子衿笑,"先生赐饭,不敢相辞,只是一会儿我们还得下山,怕回去晚了令父母牵挂。今天我来认认门儿,以后少不得常来打扰先生师娘的。" 雷先生一笑,不再勉强,叫了阿念去书房说功课。 何子衿与雷太太雷姑娘说话。何子衿先把背篓里的一段藕送给雷太太,笑,"藕不比别的,现挖现吃才有滋味儿。这是早上挖的,也还新鲜,一点吃食,师娘要与我客气,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雷太太笑命家里小丫环接了,又吩咐丫环摆了茶果。说到藕,雷家母女才知道何子衿是去道观抄书,傍晚与弟弟们一道下山回家。何子衿笑,"以前家里长辈常去朝云观烧香,与道长师傅极熟。我小时候在姑祖母家附学念过两年书,略识得几个字,有空便去朝云观看书。" 雷家书香之家,说来雷姑娘也没专门跟女先生上过学,不过,字总是认得的,雷太太亦道,"咱们女人虽不必像男人那样读书考功名,认一认字总是好的。" 雷姑娘便问,"姐姐看的都是什么书?" …… 待冯家兄弟连同阿冽过来找何子衿阿念,何子衿才看到冯灿与阿念一并自雷先生的书房出来,何子衿笑着打招呼,"阿灿哥也在。" 冯灿笑,"在书房就听到你的笑声。" 何子衿道,"那就说明你不够专心,我专心的时候,不要说笑声,就是打雷也听不见。" 冯灿哈哈笑,"估计你那会儿是在睡觉。"何子衿有个出名的事儿,有一回打雷,那真是惊天动地一大雷,全县人民给雷震醒了九成九,没醒的大概只有何子衿一个。何老娘都说,睡着后真是神鬼不知。 何子衿白他一眼,雷太太笑,"阿灿你年长,要让着子衿些。" 因天时不早,略说几句话,一行人便告辞了。 何家晚上喝了回莲藕排骨汤,自从阿念阿冽晚上要加一餐夜宵,何老娘心疼孙子,于是,这晚饭愈发丰盛了。 重阳节后,何子衿基本就没什么事了,故而时常去朝云观。这一日,何子衿正在抄书,朝云道长闲来无事在一旁指点何子衿书法,用朝云道长的话说,"烂得叫人看不下去。"何子衿鹅毛笔写字很不错,毛笔就不大行了。何子衿原也不想用毛笔,她嫌速度慢,还浪费纸张。朝云道长身家丰厚,最见不得这种小鼻子小眼,于是赞助何子衿笔墨,让她抄书时练一练毛笔字。 就见闻道匆匆进来,朝云道长漫声问,"什么事?" 闻道双手奉上一只红漆四角包金拜匣,朝云道长接过拜匣,打开来,里面是一封信与一条锦帕包着些什么,朝云道长只看一眼便神色大变,他并没有取出拜匣里的东西,反是将拜匣缓缓合上,轻声问,"送拜匣的人在哪儿?" 闻道恭谨答道,"就在门外相侯。" 朝云道长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方道,"子衿,你先回吧。" 何子衿不敢多问,更不敢多说,笔墨都没收拾,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她终是不放心,想劝朝云道长一句,扶门回首时,却见朝云道长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隐有泪光。 第165章 真正美貌 ????朝云道长给何子衿的印象一向是,嘿,这大叔挺随和挺洒脱的呀~忽然之间见朝云道长眼有泪光,神色悲恸,何子衿不禁黯然。 何子衿是个热心肠的人,倘是见别人这般模样,她也要劝一劝的,何况朝云道长教她良多。她是想劝,可转念一想,我除了知道他是朝云观的观主,余者竟一无所知。我甚至连他多大年纪都不知道,何子衿是真的不知道,朝云道长瞧着年岁不小,肯定比她爹大,发间已染霜色,五官雍容,风度极佳,颇具神棍气象。 我知道的这些,人人都知道。 我要如何劝他? 我对他一无所知。 何子衿默默叹口气,终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何子衿刚出朝云道长的院子,闻道亦随之出来,并没有与何子衿多言,闻道快步去了客院。何子衿想,今日道长事多,还是赶紧走吧。她快走两步,不想正与那客院出来的一行人走个正对。 何子衿没想到打头的竟是个女人,她倒不是特意要看人家,只是正对走来,那一行人正在她视野范围之内。何子衿也知道盯着别人看不是礼貌的事情,可是,惊鸿一瞥,这女人已然令人难以移开视线。我们说一个人貌美,往往会有恰当的形容词,什么杏脸桃腮之类,但,面前这女人的美貌,只让何子衿想到四个字:惊为天人。 有人说,女人往往不容易欣赏女人,那只能说该女人的美貌还没美到让同性都认同的地步。如果是真正的美,不论女人还是男人,恐怕花草虫鱼,万物生灵,都会承认。 真正美貌。 这女人的美并不袅娜柔弱,她双肩笔直,步伐平稳,下巴微含,目光沉静,隐现威仪。何子衿两辈子第一次见如此出众人物,当即被惊艳个目瞪口呆。人家大概也是第一次见何子衿这种乡下小土包,步子一缓,视线落在何子衿的脸上。 其实那只是一个瞬间,何子衿竟觉着喉咙发干,不禁抿了抿唇。 错肩而过。 何子衿自幼锻炼出一幅好脚力,下山回家也已是午饭后,沈氏见她这时辰回来,不禁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何子衿已自惊心动魄中回神,道,"朝云师傅有客人,我就先回来了。" 沈氏忙问,"吃饭没?" "没呢。"已入深秋,外面风凉,吹的脸上紧绷,何子衿搓搓脸,问,"娘,你没睡午觉?" 沈氏一面吩咐丸子去找周婆子给闺女弄吃的,一面道,"这会儿天短,晌午睡了,晚上又睡不着,倒不如晌午不睡,倒是一夜好眠。" 小麦端来温水,何子衿洗把脸,坐在母亲身侧。 沈氏瞧着闺女,笑,"怎么失魂落魄的?" 何子衿就跟亲娘说了,"我见着一人,娘,你就不知道有多好看。" 沈氏好笑,"多好看?难不成比我闺女还好看?" 何子衿瞪大眼睛,认真道,"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难以形容。天哪,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能信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 沈氏摸摸闺女的脸,"说的这个邪乎,哪家的闺女,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碧水县有这样的美人?"沈氏嫁来碧水县多年,虽不是爱走街串巷的性子,可认识的人也不少。 "不是咱们县的,要是咱们县的,我能不认得,是找朝云师傅的。"何子衿道,"娘,朝云师傅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吗?我一直也没见过他有家人。" "朝云道长呀,当然不是咱们这里人了,你没觉他口音不一样。现在好多了,我小时候跟你舅舅去朝云观,他说话口音更怪,听说是帝都那边儿的口音。"沈氏问,"道长家来人了不成?" "朝云师傅有家人?" "谁没家人哪。"沈氏亲娘沈太太是信道的,沈氏小时候常跟母亲去朝云观烧香,对朝云道长并不陌生,沈氏道,"听说朝云道长来的时候就很有钱,他一来就买下芙蓉山半个山头儿,那道观原是破败的,他出钱翻新,就是上山那条山路,也是他出钱修的。那会儿我还不记事儿,这些事也是听你外祖母说的,以前许多人都说朝云道长是大家主出身,反正我也说不大出来,不过,他那言谈举止,同寻常人的确不大一样。"沈氏又补充一句,"你不是说,他还很有学问么。" "是啊。"何子衿点头。沈氏想了想,又道,"你姑祖父也有钱,我瞧着,他那有钱与人家道长的有钱还不大一样。" 何子衿道,"姑祖父他爹又没钱,朝云师傅这个,一看祖上就得是个富户啊。"普通富户都可能不够那档次,你见哪家富户能有那许多藏书的?而且都不是市面儿上能见到的书。要是市面儿上常见,何子衿就不用每天上山去抄书了。 何子衿想,我朝云师傅很可能是个落魄贵族之类啥的呀。 沈氏道,"既然道长有家人来,这两天你就别去山上了。" 何子衿"嗯"一声,又道,"娘,你是没见那位夫人,就是宁太太都没法儿与她比。" 沈氏笑,"宁太太那把年纪,哪儿还美的起来。"不要说沈氏已多年未见过宁太太,就是当年见时,宁太太还不算年老,也并不是多么美貌。 何子衿倒了盏茶暖手,道,"我是说养尊处优的夫人太太,总有些贵气的。宁太太就是个大宅门里养尊处优的太太,那位夫人,一看就是个能做主的人。娘,你还记得芙蓉坊的江奶奶不?" "自然记得。" "江奶奶也是个能做主的人,却又远不及这位夫人。" 沈氏听得脑袋发懵,笑嗔,"乱七八糟,叫你这么说,真是天上神仙了。" "神仙也不过如此啊。"何子衿感叹一声,忽而慧至心灵,她突然"啊"了一声,怔然良久,却没再说什么。 何子衿已经明白,为什么我觉着那人气度如此的与众不同,我认识的女人里,没一个与她相同。的确,那人的气度不是寻常女人能有的。这个女人,竟给我一种手握权力的感觉。 这种权力,不是男人赋予的女人管理内宅的鸡零狗碎的权利。 这种权力,或者就是权力本身。 一时,丸子端来热汤面,沈氏笑,"别嘀嘀咕咕的了,赶紧吃饭。" 何子衿见汤面上卧着两个鸡蛋,洒着碧绿葱花,不禁一笑。 第166章 生意经 ????想着朝云道长这两天定是忙的,恰第二日秋雨朦朦,何子衿便没去朝云观。不想这雨一下便是三天两夜,待何子衿再去朝云观,已是第四日清晨。 雨已经停了,山中犹是水雾濛濛。花草树木沾染着晶莹朝露,水气氤氲处,仿佛仙境。 朝云观的黑漆大门半掩,何子衿一露面儿,闻道就瞧见她了,笑眯眯的上前招呼,"小师妹来啦。"低头见何子衿穿着木屐,关切问,"这一下好几天雨,路上不大好走吧。"这种木屐当然不是人字拖那种,而是一种木底鞋。木头做鞋底,面儿是藤草编就,比正常尺雨大一号,套在绣鞋外头穿,或是下雨穿,或是雨后道路不好走,套一双木底子鞋,省得脏了绣鞋。 何子衿是发散性思维,那日见着一惊心动魄大美女,回家把朝云道长脑补出一落魄贵族形象,以为朝云观得发生点儿啥惊心动魄的大事儿呢。结果人家一如从前,何子衿也只好一如从前了,笑道,"还成,不算难走,师傅在么?" "在,昨儿还念叨你呢。"闻道说着话引何子衿去了朝云道长的院里。 朝云道长一袭道袍,站于廊下,何子衿受宠若惊,打趣,"怎敢劳师傅亲迎?" 朝云道长笑,轻咳几声,"少自作多情,难得雨停,我不过在外站一站。" "难得有女孩子自作多情,师傅还不顺嘴捧一捧,没风度。"虽然她喜欢脑补,不过道长没事是最好的。何子衿微身一礼,道,"您又咳嗽了,外头冷,莫要受寒,还是屋里去吧。" 朝云道长精神不错,"来来来,上次没写几个字就叫人打扰了。" 想那一日美女到来,朝云道长直接热泪盈眶,今朝一见,还是那幅老神棍模样。何子衿觉着,可能是自己脑补过了,看朝云道长这神色这模样,可不像有事的样子。抄了半日书,中午与朝云道长用过午饭,朝云道长带她去看芙蓉书院附近的商业铺面儿。 "重阳前就建好了,我算了日子,九月十八上上大吉,可办地契交割。"朝云道长指给何子衿看,"先前你挑的铺子地界儿不好,换这处给你,一样两间铺面儿,离书院更近,你做什么生意,人家肯定先到你这里来,这是必经之地。" 何子衿深深震惊,"免费给我换?" 朝云道长不以为然,"当初你跟我说开工前预售,结果只卖出你一家,反正都没人要,给你处好的呗。" 何子衿瞪圆一双桃花眼,"你不是说生意好的了不得,早卖光了么?" 朝云道长眉眼含笑,"我可没说都卖光,我也没承认过生意不错,都是你问我,我说'尚可尚可'。"何子衿当下给噎个好歹,切,当初你那面目表情,你那仙风道骨的老神棍德行,明明就是暗示我房地产做得很不错么。何子衿半点儿不同情朝云道长,"既然都没人买,你盖这一大片房子做什么?"是啊,古代一般没预售,人家产权终身制,大家更习惯自己买地皮自己建房子。何子衿兴冲冲的给朝云道长出了个卖商品房的主意,结果只有自己做了冤大头。天可怜见,从她自己真的出银子买铺面儿,就得知道她当时是真心实意给朝云道长出主意的呀。 朝云道长笑,"我是觉着你出的主意不错才盖的,而且,这里地段儿不错,建书院是我免费送给县里的地皮,这一处只卖地皮没真多少钱,盖成商铺利润更高,这是事实。" 何子衿提醒他,"结果就我一人买,剩下这么多铺面儿卖不出去,得亏不少吧?" "所以免费给你换个地段儿更好的铺子,你花了钱,肯定想赚回来吧,你想个法子做些生意,要是你干红火了,人人知道这儿有财可发,我这商铺不就能卖出去了么。"朝云道长逻辑十分清楚,何子衿两辈子的人都无语了。她更加深深的意识到了:智商的高低,其实与所处的年代没有任何相干的啊!你以为古人不聪明,哼哼~那是人家心里自有盘算~不过,能免费换个好地段儿的铺子,何子衿也挺高兴。她开门看了看里头,铺子刚建好,又下了好几日雨,有些潮湿,这倒没啥,等天气转好,找几个人糊一糊纸,刷个大白,再弄些旧家俱摆上,不管是出租还是找人来做些小生意,都不错。 只是,照现在看,怕是没人会租。 何子衿思量片刻,道,"师傅盖这些房子卖不出去,我受师傅教导这些日子,当为师傅分忧……"她话才开个头儿,朝云道长已经给她酸的受不住,连声道,"子衿,有话直说!" 何子衿眉眼弯弯,笑,"我是说,我可以多买几间铺面儿。" 何子衿是个敢想敢做的性子,主要是这两年她经济状况不错。不过,即便这样,傍晚回家,跟她娘念叨大半个时辰,沈氏才拿钱给她买铺子,并且十二万分的担心,"到时万一卖不出去,你哭都找不着地儿。" "放心吧,以后发了财,到时叫娘你数银票数到手抽筋。"何子衿数数银票揣怀里,花言巧语哄她娘。沈氏道,"待天晴了,先把铺子收拾出来才好。" "得请两个手艺好的糊纸刷大白呢,家俱倒是好说,去收旧家俱的地方挑一挑,他给送到山上去。" 沈氏笑,"刷大白还不简单,我叫阿山给你找几个人,有个三五日就能料理清楚。倒是你这铺子能做什么生意?心里有数没?" "民以食为天,离着书院近,卖吃的。肉包子、烧饼、火烧,什么都成。"何子衿道,"反正现在手里铺面儿多,再开一间,文房四宝,书籍纸张,都能卖。" 沈氏道,"书院里就那些小学生,便是生意怕也有限。" "只要做起几家生意来,别人见有钱可赚,我手里的铺面儿自然有销路。"何子衿道,"再说,书院也不可能总是这么些人,娘想一想,太祖皇帝立国未久便过身,太宗皇帝继位后也不过二十几年,咱们这个国家,刚刚开始。正常来说,如果国家安定,起码得有一二百年的太平日子。国家安宁,民生就能发展,百姓有钱,谁不愿意让家里孩子上学,考功名,光宗耀祖。所以,以后念书的人会越来越多,书院还会扩大规模,学生也会增加。当然,这种靠自然规律的比较慢。但我们可以想想法子,设个讲坛,请博学的先生过来讲讲学问。或者,书院之间也可以交流啊,学生或者老师,多交流便能有容乃大,闭门造车最终不过把自己闷死。反正想一想增加书院人气的法子,人多了,生意自然好做。" 沈氏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摸摸闺女额头,在确认闺女没发烧后问,"你又不是书院的山长,还能管到书院的事儿?"你这口气大的,好像书院是咱家开的似的。 何子衿笑,"阿文哥不是山长的孙子么,这又不是坏事,我先跟阿文哥商量商量。" 沈氏终于微微放心,闺女到底还是有所准备的。当然,剩下的事沈氏是不会参与的,她是长辈,什么话倘她与胡文说,胡文再难也会应下,这就没意思了。反正是小孩子的事,还是小孩子自己解决吧。 这件事,何子衿是同胡文三姑娘一道商量的,胡文想了想,道,"这法子倒不赖,庙里高僧还要时不时的露面儿给信徒讲回法呢。有空我给祖父提个醒儿,咱们州府有学问的人不少,倘能来书院讲学,对学生也有好处。" 何子衿道,"阿文哥就说你想出来的就行了,不用提我。" 胡文搔头,"这怎么好意思。"其实心里挺好意思的,他一直琢磨着毕业后的营生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祖父还在呢,祖父又挺疼他,他不会干什么辱没家门的事儿,不过,他也不介意靠家门生财啥的。这件事,不是明面儿的利益,好处全在无形之中啊。 何子衿笑,"阿文哥就不要客气了。" 胡文笑,"那我就不外道了啊。"又与何子衿道,"你铺子离书院近,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 "这是自然。" 胡文问,"朝云道长手里,还有铺面儿不?" 结果,何子衿又给朝云道长卖出去两处铺面儿。朝云道长很欣慰的决定,下回盖房子,还找何子衿做买家。 何子衿为了把铺面儿卖出去,简直是不遗余力的想法子啊,甚至间接繁华了碧水县的文教事业。其实何子衿生意做的还不错,大生意轮不到她,何况在书院旁,也没什么大生意好做,无非是做些学生的小生意。铺面儿装修好后,何子衿先开家快餐店,就如同她说的,包子馒头烧饼啥的。当然,她的包子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汤汁浓郁的鸡汁大汤包;馒头也不是普通馒头,而是掺了牛奶的奶香馒头;烧饼是章家祖传的手艺,但里头裹的是她娘闻名碧水县的沈氏酱肉。 何子衿雇了沈山媳妇的娘家兄弟章小六夫妻做这小买卖,甭看买卖小,何子衿原是这样跟章小六夫妻商量的,"你们每人每月一两银子,旱涝保收。要是你们愿意租这铺子,每月租金二两。"开始小夫妻两个担心生意不好做赔钱,干了俩月后就决定每月给何子衿二两租金租铺子自己做生意了。 书院食堂早点生意颇受影响,承包食堂的是胡家本家一远亲,不姓胡,姓方,单名一个宏字。方宏不是自己经营,他也不过是雇两个厨子在食堂干活罢了。不过收入减少,方宏难免查一查何子衿背景。何子衿其实不必查,她是碧水县名人,一盆花卖好几百两,许多人羡慕的要生要死。方宏那叫一个郁闷,心说,你一盆花儿跟银子打的似的,缺钱每年多养两盆花儿就有了,跟咱们争这辛苦钱做甚!郁闷一回,他还不敢得罪何子衿,倒不是何子衿有名,主要是他知道何家与胡家是姻亲。他能承包书院食堂,走的就是胡家的关系。何子衿算是胡文的小姨子,他倒不介意得罪胡文,他主要是不想得罪胡文这个胡山长孙子的身份。 方宏又不能去得罪何子衿,好在章小六夫妻主攻快餐类,方宏也只得默认了章小六夫妻的存在。 方宏郁闷了一回,然后很快发现自己郁闷不过来了。有章小六夫妻这样的快餐店,马上便有人盘了铺子开正经饭馆,抢午餐生意了。 此时,何子衿已经在准备开第二家店了,上一家店为广大学生提供了物质食粮,这一次她准备的是精神食粮。如同她与沈氏说的,离着学校近,文房四宝书籍纸张的铺子总要有一个。 这回请的掌柜很不一般,乃离家出走的江仁同学。 江仁同学大家还记得吗,沈舅舅大舅子家的独生子,何子衿的青梅竹马小朋友。这位同学在老家长水村还是沈父沈老秀才给启的蒙,后来沈老秀才随着自己的翰林儿子沈素举家迁往帝都,蒙学就换了人教。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某晚上,江仁独自一人来何家拜访。问他啥,他还装没事儿人一样,硬说自己是来看望子衿妹妹的。把阿念气的,心道,我家子衿姐姐缺你来看啊!看你这倒霉样儿,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阿念只是心里想一想,阿冽心直口快,直接问了,"阿仁哥,你嘴还肿呢,不是挨揍离家出走吧?" 江仁那嘴硬的,跟革命烈士投胎一般,矢口否认,绝无此事。沈氏无奈,道,"别说这个了,先去洗把脸,我叫厨下给你下碗面。" 江仁就跟着阿念去洗脸了。 要知道,江仁同学离家出走是有原因滴。江仁吃饱喝足后也不嘴硬了,说道,"我爹非要我考县学书院,天天逼我念,我背又背不下来,写字写的手疼,天天挨揍。我想出来找份儿工,哪怕先当个小伙计,也学样本事,以后总有一口饭吃。" 反正吧,待江家夫妻找来时,江仁经过殊死战斗,拿出九头牛拉不回去的精神……然后,夫妻两个就怎么来怎么回去了。江仁在何家暂住了下来,准备找工学本事,正赶上何子衿开书铺子,得找个认识字的做伙计,江仁立刻毛遂自荐。 江仁其实是个合适人选,他识字,而且对工资没要求,按江仁的话说,管饭就成。管饭多容易,他与章小六夫妻店是对门儿,过去吃饭就是。 不同于章小六夫妻店,何子衿这书店开起来,那生意,岂是惨淡二字了得。现在学生课程单一,无非四书五经,教材一千年不变的,人家许多学生的书都不用买,祖上传下来的,还是古籍哩。笔墨纸砚啥的,更是买了得用一段时间。不像包子,今天吃了消化两个时辰便能又饿了。 用江仁的话说,"每天赚的钱不够付我饭钱。"只是,他吃饭章小六夫妻是不收钱的。 江仁的意思是,基本上赚不到钱,没生意。 何子衿倒是不急,她眼巴巴等到十一月,终于等到一个绝好的机会。经胡山长胡文子孙厚着脸皮六顾茅庐殷勤相请,举国闻名的大儒隐居青城山的薛大儒要来芙蓉书院讲学啦! 第167章 真的醋了 ????在全县人民都在谈论薛大儒的时候,何老娘都要愁死了。 自从知道何子衿一气儿买了五个铺子后,老太太没按捺住,不顾将将六十的高龄,硬是爬山去看了一回自家丫头片子的铺面儿,俄了个神哪,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老太太被打击的险没厥过去。 "荒山野岭没个人烟,能做啥子生意哟~"这是何老娘的原话,何老娘简直是一韵三叹,心疼银子心疼的脸色都变了,与儿子抱怨,"买铺面儿,哪里不能买,难道县城里没铺面儿卖,非得跑山上去买那荒郊野岭。这傻妞儿,那种地界儿,哪里会有什么生意哟,全是拿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涉及到大笔银钱,何老娘连儿子面子也不给了,一并数落,"你也是做爹的人了,你说,哪儿能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也不管管,还真拿银子给那丫头!赔啦,赔死啦!" 其实何恭才是真正冤枉,他也是过后才知道老婆拿银子给闺女买铺子的事儿。当然,他就是知道,估计也拒绝不了。何恭劝老娘,"不是书院外头么,哪儿是荒山野岭啊,临书院近,就是卖些包子点心,也多少能赚些回来的。娘你就别担心了。"他闺女不是都开了一间早点铺么。 "我能不担心!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银子!"一想到那些银子,何老娘便是挠心挠肝! 何恭道,"反正花已经花了,担心有什么用,我看子衿挺高兴的。"他闺女每日精神百倍,高昂着小脑袋,神采熠熠,昨天跟他说,爹我这铺子咋样咋样,今天又跟他说,我那铺子咋样咋样,甭提多招人喜欢啦。 "担心有什么用?这次买已经买了,怕也没地儿退去,你就得告诉她,以后再不能这样乱花钱!"何老娘跟儿子发威。何恭心说,你怎么不去说,你不是也发愁惹我闺女么。不过,他身为孝子,还是很体贴老娘的,何恭给老娘倒盏温茶,何老娘哼一声,不喝!结果见儿子一直举着,只得再哼一声,接了!继续骂,"这没脸没皮的样,跟你爹一样!" 何恭笑,"我是爹亲生的,当然像了。"想了想只得继续劝母亲放宽心,"娘,你看,咱们家里,娘你是没打理过生意的,我也对做生意的事不大明白。说来家里还稍微懂些生意门道的,除了子衿她娘,就是子衿了。我想着,她们在这上头肯定比咱们母子更有经验,是不是?娘你想,子衿又不傻,她买那铺子,肯定有她的道理。这才刚买下来装修收拾,是好是歹等等再说,娘你别急着给孩子泼冷水啊。你要实在不放心,我陪你去芙蓉寺算一卦,上回娘你不是跟我说子衿命里很有财运么。"何恭试图用宗教来安慰老娘。 何老娘却是不吃这一套,涉及到真金白娘,就是佛祖也不能安抚何老娘那颗担忧的七上八下的心灵啊。 当然,这些是何子衿刚买铺子时候的事儿了。 待何子衿把那早点铺子租给章小六夫妻,每月稳稳当当的能拿到二两银子的租金时,何老娘此方略略安慰,私下对何子衿道,"倘有人买你手里的铺面儿,不赚钱也甩出去。" 何子衿放一狂话,"不翻番儿,我才不出手呢。" 何老娘吓一跳,"有人肯买你就乐去吧,还翻番儿,做梦呢。" "没做梦,我说梦话呢。"何子衿早挨过何老娘的唠叨,后来把何子衿唠叨急了,拿以后赚钱不交她置地相威胁,何老娘这才好了些。 何老娘看丫头片子是吃了称砣,再说也无用,好在她早给丫头片子置下地了,就是这几处铺子赔了,以后也不愁一幅好嫁妆。何老娘说正事,"阿山那个兄弟叫阿水的来了县里,我托阿水给阿仁他爹带了话儿,说了阿仁在你铺子里帮衬的事儿。" 何子衿一拍脑门儿,"唉哟,这倒是,祖母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何老娘斜眼看她,"你能想个甚!"又问自家丫头片子,"你给阿仁开多少工钱哪?" 何子衿道,"书铺子清淡着呢,一月一两吧。" 何老娘敲她脑门儿,悄声道,"你是不是傻啊,清淡还一月一两!" 何子衿道,"阿仁哥倒是说不要钱,管饭就成,我真没那厚脸皮不给,暂定的,他还没支过工钱呢。不过是在铺子里放些散碎银子几吊铜板预备着找钱啥的。" 何老娘道,"阿仁这孩子也是,你说,好好的学不上,唉……"又叹气,觉着现在的小孩儿简直个个不知所谓不服管束啊。 何老娘唉声叹气一阵,何子衿笑,"叹什么气呀,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何老娘立刻来了精神,准备洗耳恭听,谁晓得这死丫头片子竟吊人胃口,话说一半儿,不说啦~把何老娘给憋的哟,何子衿见她爹过来,问,"爹,薛先生来咱们县书院讲学的事,你知道不?" 何恭满面欢喜,坐下烤烤火"自然知道,县太爷都很是荣幸哪。" 何子衿给他爹倒了盏热茶,道,"不枉胡山长去了六趟。" 何老娘听得迷糊,"啥人哪,这么大派头,能叫胡老爷去请六遭,不是诸葛亮人家刘皇叔才去了三回么。这人难道比诸葛亮还派头足?" 何恭润一润喉,笑,"娘,这怎么好比呢。" "是啊,胡山长也不是刘皇叔啊。"何子衿道,"我爹以前还去过青城山请教薛先生指点功课,祖母,你这就不记得了?" 何老娘想了想,"是不是同阿素一道去拜访先生的那回?" 何恭笑,"娘好记性,就是那次,还是姐夫指点我们去的青城山,不然真不知薛先生这么大学问。听说他年轻时做过帝师,后来才去了青城山隐居。先生学识渊博,智深似海,更是一代时文大家。" 何老娘不懂学问,但听到"帝师"两字就来了精神,问,"这么说,这位先生还教导过皇帝老子?" 何恭笑,"是。" "唉呀,那肯定比许先生更有学问!"何老娘一拍大腿,感叹,"怪道人家都说州府是大地方,连先生都这么厉害!" 老太太主要是觉着能跟皇帝挨边儿的人比较厉害啦,至于薛先生是不是有学问,肯定啊,没学问能教得了皇帝么!何老娘就是有这么朴实而准确的判断力,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儿孙们说起薛先生时,她老人家也便跟着饶有兴致的听上几耳朵。 薛大儒当然够厉害,人亦极有学问,只是何老娘就不明白了,她家丫头片子弄这么多薛大儒的书干嘛!何子衿送了她爹一整套薛大儒的著作集,古往今来,有学问的人谁不喜欢著书立说呢。薛大儒也不能免俗啊!薛大儒就要来讲学了,碧水县全县的宣传不说,连带临边儿上几个县也都宣传到了,胡山长请了一些闲赋在家的旧交好友们来芙蓉书院,另外许多哪怕没被邀请,如何恭这样的敬仰薛大儒的读书人亦都不请自到,往碧水县而来。 故而,薛大儒还未到,碧水县先热闹起来。 何子衿琢磨着,这薛大儒的粉儿还真是不少啊。 何子衿把买的薛大儒著作集都搬到书店,早早将牌子打出来,啥"薛大儒心血巨著""潜心六十载之佳作"反正弄了好几块大牌子竖门口广作宣作,以至于薛大儒的人还没到呢,何子衿这书店生意就先红火了起来。 及至薛大儒到芙蓉书院那一日,她爹、她弟、她家阿念均是早早起床,梳洗整齐,一个个神色肃穆,郑重至极。何子衿、沈氏、三姑娘彼此交换个眼色,纷纷偷笑,独何老娘不觉,嘟囔,"大早上的,怎么就拉着个脸啊!晚上没睡好么?" 何子衿笑,"祖母,今天我爹他们要去书院听薛大儒讲学了!" 何老娘点头,"哦,要去见先生啊,见先生更得喜庆些,哪里有拉着脸去的。" 何恭理理袖口,扶老娘在餐桌的上首之位坐下,笑,"娘,哪里有拉着脸啊。"又道,"都坐吧,快些吃,吃了赶紧上山。"后两句是对阿念阿冽说的。 何老娘倒不急,夹了个包子道,"急啥子哟,大儒先生也得吃饭哪,你们去的老早,人家饭还没吃,不也是干等着。" "那也得早些去,显得恭敬。"何恭坚持。 阿冽阿念赶紧捧起粥碗喝粥,阿念百忙之中还问,"子衿姐姐,你今天还去山上不?" "我去看看薛大儒长啥模样。"这种日子,书院等闲是进不去的,哪怕如何恭,也是胡文安排了位置才能进去听薛大儒讲学。何子衿这种女流之辈是想都甭想了。 江仁道,"肯定是一把胡子的老头儿样,有学问的人都一个模样。" 何恭笑斥,"胡说八道。" 看江仁慢吞吞的喝粥,阿念道,"阿仁哥,你也快些吃,不然一会儿赶不急。" 江仁,"我跟子衿妹妹又不急,我们铺子晚些开门也没事啊。" 什么叫"你们铺子",明明是我家子衿姐姐的铺子!阿念看这家伙还想单独跟他家子衿姐姐去山上,顿觉不爽,一面用调羹搅着碗里的米粥,抿了抿唇,道,"今天去山上的人肯定多,咱们早些出门,路上不挤,是吧,子衿姐姐?" 何子衿也不喜欢人挤人的爬山,遂点头,"嗯,早点儿出门,路上清静。" 江仁倒是无所谓,"好吧。" 一行人急匆匆的吃过早饭,再去喊了冯家四兄弟,由何恭带队往山上去。何子衿这爱看热闹的,一直在书铺子里等了大半日也没见着传说中的薛大儒,及至日头初升,就听说薛大儒先生昨晚就住芙蓉书院,这会儿已经开始讲学了…… 何子衿天还没亮就起床吃早饭,步行爬山到芙蓉书院外的自家书铺子里,吹着十一月的小寒风瑟瑟发抖的等了小半天,就为了看一眼薛大儒,结果……脸都冻木了,也没见着。 何子衿揉着冻木的双颊,晦气哄哄的去朝云观烤火。 朝云道长有些意外,挑眉道,"听说你站路边儿等着迎接薛巨儒的大驾来着,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小小道观。" 靠,这话酸的,吃饺子都不用醮醋了。何子衿才知道朝云道长原来还是一小心眼儿,她搓搓手,自己倒了杯暖茶,不就是想去围观薛大儒么,道长竟然不痛快了。何子衿自己也没咋痛快,她这冻的脚都僵了,也没见着薛大儒,心下是再不想见那老头儿啦。暖一暖手,何子衿与朝云道长道,"不就是一老头儿么,有什么好看的,要是跟人家大儒请教学问这是没的说,我真奇怪,有些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围在路边看什么稀罕呢。唉,真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朝云道长心下好笑,继续逗她,"这么说你没站路边儿等?" "误会,都是误会。"何子衿是死活不承认的,她喝口茶,诚实恳切地,"我站路边儿,是这几天书铺子生意红火,怕阿仁哥一人忙不过来,跟着阿仁哥忙了一阵,不想竟叫师傅误会了我。这天下之人,有才无貌,有貌无才,才貌双全者又有德行不佳,才貌德三者俱全者,少之又少,万中无一,不料却侥幸能让我遇着,我既得师傅您的指点,还用站路边儿看谁?我就不信,世间还有比师傅您再出众的人。" 朝云道长笑,"子衿,幸而你是个女孩儿,倘是男儿,他日为官,必是花言巧语一佞臣。" 何子衿忍不住翻白眼,不满,"我赞师傅才貌双全,师傅说我是佞臣,天地良心,难不成我是赞错了。" 朝云道长又是一乐,说了句孔夫子的名言,"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何子衿暗暗叹息:今天这老头儿是变着法儿找我麻烦,看来是真的醋了。 第168章 响动 ????何子衿以一种追星的心理想看看这个年代的大儒长啥样,结果,费了牛劲也没见着,还叫朝云道长醋了一回。待何子衿把朝云道长哄好,又在朝云观用过午饭,师徒两个看了会儿书,就到了阿念来接他家子衿姐姐的时辰。阿念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那叫一个喜上眉梢,脸上的喜色是掩都掩不住啊。 何子衿啧啧两声,问,"阿念,你捡着钱啦。"这么欢喜。 阿念只是抿嘴笑,握着子衿姐姐的手,同朝云道长告别。直出了朝云观,路上少人时,阿念才同子衿姐姐道,"薛先生真有学问,除了给像姑丈他们有功名的讲学,还特意抽了时间给我们讲了一课——"说着,阿念玉般的脸颊竟然微微泛红,很有些羞涩的样子,道,"我,我还问了先生一个问题。" 何子衿不愧教育小能手之称,心里都有些酸了,还是装出一脸好奇的问,"那薛先生表扬你啦?" "也,也不算吧。"阿念挠下头,接下来跟他家子衿姐姐絮叨了一路的薛先生如何如何,要不是知道阿念就听薛大儒讲了一堂课,还真得以为这小子跟人家薛大儒是多深的交情呢。 何子衿酸溜溜地,"你这么喜欢薛大儒,不如拜他为师?" 阿念道,"人家怎么可能收我呢?" "自来烈女怕郎缠,男人也差不多这样,你死皮赖脸的就跟着他,磨上一两年,心诚则灵,你又这样好的资质,我就不信老头儿不肯。"何子衿快酸死了,以前阿念可都是子衿姐姐这个,子衿姐姐那个的,怎么就听个老神棍忽悠了一节课,就见异思迁了呢! 阿念想了想,认真的说,"那也不成,我不想离开子衿姐姐。" 何子衿抿嘴一乐,"等明天我做奶黄包给你吃啊。"自从章小六夫妻开始做奶香馒头,何家就有了牛奶供应,只是这不是奶牛产的奶,而是黄牛奶,煮熟后味道也还好。所以何家现在老少中青都是早上一人一碗奶。用何老娘的话说,"断奶许多年,越活越回去,又重新开始喝奶了。" 家里有了牛奶后,何子衿时常做些零食,什么双皮奶啊,奶黄包之类,太复杂的她也不会。阿念最喜欢吃奶黄包,听子衿姐姐这样说,很高兴的弯起眼睛。阿念这才想起问,"子衿姐姐,你见着薛先生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鬼暗想,他今世怕要打光棍了。 何子衿道,"我才不喜欢看老头子,那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有空闲,我还多看我家阿念几眼呢,我家阿念多俊俏。" 一听他家子衿姐姐这等赞誉,阿念竟有些受不住,一路顶着个大红脸回家了,心里觉着,子衿姐姐说话,怎么叫我心里又酸又软又欢喜呢?唉呀,这是怎么啦? 以至于阿冽见着阿念都奇怪,问他姐,"阿念哥这是怎么了?怪怪的。" 阿念接回自己书包,嘴角一个劲儿的上翘,还死不承认,"哪儿怪了。"书包斜挎在前,里头还有子衿姐姐书铺子赚的银子,可是得收好了。 何子衿这才问,"咱爹呢?" 阿冽道,"早回去了。听说晚上胡山长家里有文会。" 何子衿一听就来了精神,道,"天不早了,咱们赶紧下山吧。" 刚一回到家,何子衿立刻叫阿念阿冽换了干净衣裳,饭也不叫吃了,对他俩道,"你们去阿文哥家看看。" 阿冽还浑沌着呢,"去干啥?"人家文会去的都是大人们啊。 理由何子衿都找好了,笑,"我这里有一套薛先生文集,你们带去替我送给阿文哥吧。" 阿冽年纪小,人也实诚,道,"今天阿文哥肯定很忙。" 三姑娘已经看明白了,笑,"咱们又不是外人,你们只管去,书不比别的,一定要亲自交给他。"胡山长家开文会,肯定有那位薛大儒,而且,既是文会,来人就不会少,何况相陪薛大儒的,肯定也是附近名士。叫弟弟们过去开开眼界,没啥不好。 阿念隐隐有些明白,接过书就拉着阿冽去了。 何子衿与三姑娘相视一笑。何老娘瞅着孙子走了,有些着急的与何子衿道,"送书叫小福子去就成了,这眼瞅着就吃饭了。" 沈氏扶着肚子换个坐姿,何子衿解释给老太太听,道,"就是特意叫他们去的,您没听说么,胡山长家有文会来着,那文会上,去的可都是有名的先生,让他们过去跟着长长见识,有什么不好?" 何老娘对文会啥的极是敬畏,道,"人家又没请他们去,再说,阿冽阿念还小呢。"去了能跟人家说书道文么? "祖母只管放心,这有什么请不请的,又不是让他们去做什么,他们现在学问还浅,便是去了,不过是开开眼界,受些薰陶罢了。"何子衿笑。 何老娘还是头一遭可以这样厚着脸皮蹭文会的,何子衿笑笑,没说啥。何家不愁吃喝,也能供起子孙念书,但想往上走就不大容易,她爹宥于资质,这些年依旧是个秀才,恐怕科举上有限。再看阿念阿冽,阿念天资不错,且有老鬼上辈子的验证,想来日后不愁前程。阿冽的起点起码比她爹好,又有阿念教着,以后应该走的比她爹远。再加上家里还有两门好亲戚,沈家是亲舅舅家,冯家是亲姑妈家,这都是实诚亲戚,倘她家说出提携的话来,不论舅舅家还是姑妈家,起码会给这个面子。可是,亲戚家也是一样,人家肯提携,你自家孩子也得能提得起来才行。 何家门第出身摆这儿,这是没法子的,让孩子们小时候就学着寻找机会并不是坏事。何况,何子衿素来不认为钻营是什么不好的词汇。这世间,什么人不钻营,那满满一文会的人,难道都是来对谈学问的不成? 文会什么的事,哪怕何子衿说了,何老娘依旧似懂非懂,不过,反正儿子孙子都去了。而且,她老人家私下认为,她家丫头片子也是念过书的人,丫头片子的话应该还是很有见识的。于是,她老人家也便心安了。 倒是沈氏心下暗想,怪道人人都喜与高门大户结亲,她倒不是那等势利性子,更不似陈姑丈能为了盐引卖闺女,可是三姑娘与胡文这亲事一定,与胡家成了正经亲戚,就有这许多看不到的好处,委实令人心生感慨。 此刻,心生感慨的不止是沈氏,还有胡文。 胡文多机伶的人哪,他一见阿念阿冽就明白了,先收了书,笑眯眯的对他俩道,"今天正好有文会,你俩也别回了,留在家里吃晚饭,阿宣在那边儿,我带你们过去。"文会已经开始了,胡文要安排晚上酒席的事,便将两位小舅子交给胡宣。胡宣是胡山长的爱孙,与阿念是同班同学,又是亲戚,平日关系就不错,且胡宣也是收过何子衿送的薛大儒文集的,便将他们带去了举行文会的暖房。 胡文心说,我家小姨子这心真是灵的没法儿说啊。胡文自己干得也极是卖力,这次请了薛大儒来芙蓉书院,多赖他与祖父的脸皮厚度。但,薛大儒一旦来了,非但芙蓉书院的名声立起来了,祖父还请了附近不少名士,来芙蓉书院以文会友。胡文已经提前退学了,他就跟在祖父身边跑个腿儿,一心一意的替祖父办这些事,无形之中开阔了眼界不说,也结交了几多人脉呀。 而这些,都源于小姨子的一个提议。 胡文想,还是我这老婆娶的好啊,还没娶到手呢,就这般旺夫。亲爹嫡母靠不住,亲娘早死,祖父母年迈,至于叔伯,亲爹都指望不上,哪里还敢希冀叔伯,以后能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就是媳妇。自己这媳妇娶的好,何家是厚道人家,小姨子聪明,小舅子们年纪都小,好好处着,以后得给儿子攒下几门不错的亲戚才好。 胡文这脑袋发散的,一下子发散到儿子身上去了。 有管事过来相询,胡文忙过去支应了。 各有各的忙活,胡家在忙文会,何家今日男人们不在,女人们用过饭说会儿话便各自散了。何子衿回自己屋数今天卖书赚的银子,人生得意便忘形,她不过是拿着钱袋里掂了两掂里头银子的份量,因里头都是碎银子,就哗啦啦,哗啦啦两下,结果,隔着一间堂屋儿的何老娘就听见了,何老娘提着嗓门儿问,"什么响动?" 何子衿鬼精鬼精的,扬声道,"没啥,玩儿羊嘎啦哈呢。" 何老娘笑骂,"少弄鬼,给我进来。"她老人家都听出来了,那是银子响! 第169章 回家去了 ????何子衿先把银子藏好才去了何老娘屋里。 何老娘同余嬷嬷正坐炕头儿盘着腿剥花生,何子衿刚一进去,何老娘当头便问,"哪儿来的这些银子,你娘又给你钱了?" 何子衿真是服了,脱了鞋跟何老娘一并坐炕上去,把脚放褥子里暖着,赞叹,"祖母,你这真是顺风耳啊!" 何老娘有些不满,"怎么又给你银子?"怪道丫头片子这般败家,原来是有个败家娘的原因,这么一推测,何老娘对沈氏也不大满意了。 何子衿拈了两粒花生米搁嘴里慢慢嚼着,道,"是我书铺子赚的,放书铺子里,不大安全,阿仁哥让我带回来。他留下些散碎银子找零就够了。" "咦,竟真的赚钱啦?"不是前儿还说没生意的么。 "这您老人家就不懂了吧。"何子衿搓搓手道,"你得看这书怎么卖。平日里要指着书院里的小学生隔三差五的买一本,那肯定惨淡啊。这不是薛大儒来讲学么,您不知道薛大儒多大的名声,简直就是读书人心里的圣人哪。他一来,连周围好几个县的读书人都不请自到,过来听他请学。这么多祟拜薛大儒的人来了,我专卖薛大儒的书,生意怎么着都差不了啊。" 何老娘欢喜的咧开嘴,摸摸自家丫头片子的大头,笑,"这倒真是,没白念那些书,的确灵光。"又十分关切的问,"赚了多少银子?" "也还成吧,没多少。" "到底多少?" 何子衿蘑菇着,"这做买卖,银子都在货里压着呢,看着赚了钱,其实见不着什么银子。" 何老娘给这丫头钓胃口钓的火大,怒发冲冠,"老娘问你赚多少!又不是要你的!快说!" 何子衿嬉笑的拍拍胸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啦,抛去成本,总有二十多两啦。" 何老娘瞪大双眼,都不能信,"这么多!" "还好还好。"何子衿装模做样假谦虚,"这是赶上行情了。"其实主要原因是,这年头,书真是奢侈品。在碧水县小小县城,何家这样三进的宅子也不过百十两纹银。可是,一本书就要三四百钱了,薛大儒又是个爱著书立说的,他一套全集的价码,那委实不低啊。 所以,在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人,一般都是小有家资的。 小有家资的人,才是买书的人。 要是形容哪家藏书万卷,那可不只说他家书香门第,很大程度上也是说他家有钱啊。万卷书,得多少银子啊! 何老娘真是欣慰啊,看来庙里的高僧说的不错呀,她家这丫头的确是有些财运的。何老娘想一想何子衿那哗啦啦,哗啦啦的银子响,还是有些心动滴,于是,老太太自认温柔又自认为委婉的问,"真不用我替你置地?" 何子衿相当坚决,"不用,我这都是流水资金,以后进货也得要钱哪。" 何老娘有些遗憾,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一句,"可得把银子收好了!" "我放钱的本事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何老娘倒是挺放心的。何子衿的钱藏的那个秘密哟,何老娘觉着,家里就是进了贼也找不着啊! 何老娘一面腹诽丫头片子太会藏钱,一面拉着自家丫头的小肥手看,笑眯眯的絮叨,"一看这肥手就是有财运的。" 何子衿:…… 祖孙两个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如同吃了兴奋剂的何恭阿冽阿念三人回来了,就听了一场薛大儒的讲座,参加了一次薛大儒的文会,三人回来后说话就变成了这样,"薛先生说啥啥啥,薛先生又说啥啥啥,薛先生再说了啥啥啥。"把何老娘烦的哟,全都撵回去睡觉后跟何子衿叨咕,"怪道你那书好卖,怎么一遇着姓薛的,就跟失心疯似的。" 何子衿笑,"等薛大儒一走就好了。" 第二日,何子衿起早做了好几笼屉的奶黄包。这年头,家里人多,于是,做吃食都极有成就感。何况,何子衿还要四下打发,尤其如今家里丫环多,不愁跑腿的。冯家送些,贤姑太太那里、李大娘、薛千针,还有依旧在陈家执教的薛先生(注:性别女),另外何洛这一直在青城山求学的,这次薛大儒来碧水县讲学,何洛也跟着回来了。何子衿与何洛自小一道长大,同族兄妹,后来何洛一意求学,这才渐渐少在一处玩儿了,也给何洛送一份。还有史家福姐儿的…… 何老娘见丫头片子三下五除二的把东西打发去一半,伸脖子往笼屉看看,剩下的还够自家人吃么。何子衿又收拾出一份,与阿念道,"这个等到了山上给雷姑娘。" 何老娘问,"雷姑娘是哪个?" "教阿念的先生姓雷,雷姑娘是雷先生的女儿。" 何老娘感叹,"三山五岳,没你不认识的人啊。" 于是,何子衿做了一大早上的奶黄包,自家人吃一顿就没了,何子衿笑,"就刚蒸出来时好吃,祖母什么时候想吃,我再做就好。" 何老娘心疼地,"我再不想吃这个了。"天爷啊,打发出去那许多,这可都是上上好的白面做的,里头又是奶又是糖又是油,得多少银子啊!自家人吃还好,何老娘不心疼,偏生有个不会过日子的死丫头,总往外送。何老娘肉疼的,她老人家这辈子都不想吃奶黄包了。 其实,何子衿还想给朝云道长送些哩,奈何朝云道长挑嘴厉害,这位先生非新鲜的东西不吃。啥都要新出锅的,尝上一口,还要挑一大堆毛病,龟毛的厉害。以前不大熟的时候,何子衿还给他送去玫瑰酱啥的,后来知道这家伙对果酱一类不大碰,她就省事了。 用过早饭,何子衿没同阿念他们一道去山上,而是在家做针线。她娘产期在腊月,何子衿打算做些玩具给即将出世的弟弟或妹妹。 何老娘便有些急,催她,"你不去铺子里瞧瞧?" "去干啥啊,怪冷的。"当然,朝云道长那里很暖和,但不适合做针线哪。何子衿从炕上,炕烧的暖暖的,下面还升着炭盆,炭盆里烧的是上等竹炭,味儿不大,上面热哄哄的烤着秋天晒干的小芋头,房间里有股子淡淡的粟粉香。 何老娘拿着个火箸给丫头片子翻烤小芋头,生怕糊了,道,"你不是说生意好,阿仁忙不过来么。" 何子衿道,"小六哥给阿仁哥找了个帮手,他家大哥家的大侄儿叫百岁的,今年十岁,学过千字文,字是认得的,人也挺机伶,我让他去给阿仁哥帮忙,每天二十个钱,包饭。" 何老娘急道,"家里这些人呢,叫丸子她们谁去不成,那什么还有小福子呢。" "这两天我爹也忙,小福子自然要跟着我爹的。"何子衿道,"丸子她们都是女孩子不说,也不识字。没事儿,等薛大儒一走,书铺子也就不忙了。" 何子衿做针线那叫一个速度,不大功夫就做了三样,小兔子小猫小狗,洗过再套上棉絮就好。何老娘撇嘴,"这也叫玩意儿,还不如做个老虎枕呢。" "有没有欣赏眼光,你瞧瞧,多好看。"何子衿朝何老娘晃晃。 何老娘真没欣赏出哪儿好看来,好在丫头用的都是零碎布头儿,也不算太浪费。何子衿接着又找好料子做身小娃娃衣裳,何老娘还怪挑的,问,"也不绣个花儿啥的?" 何子衿道,"小奶娃子家,绣什么花,绣了花儿他也不会看。" 何老娘那叫一个不满,敲一下火箸道,"你小时候穿的衣裳,小裙子小褂子上绣的那叫一个精致。没良心的丫头,当初你娘怎么疼你,你就得怎么疼你兄弟才好!" 何子衿瞧小芋头,问,"熟了没?" 火箸戳一下,何老娘道,"软了。" 何子衿拿长筷一个个夹到木盒子里,余嬷嬷端来香茶,于是,何子衿针线也不做了,三人一并喝茶吃烤芋头干。 何子衿道,"甭看今年芋头小,甜是真甜。" 何老娘掰开一个,"这倒是。" 三人正吃烤芋头干呢,何洛来了。因沈氏他们住的是前院,何洛来了先过去问了安,沈氏便陪他一道过来了。何老娘挺高兴,招呼道,"阿洛来了正好,尝尝这小芋头,刚烤出来的,香的很。" 何洛跟何老娘问了好,见何子衿一身桃红小袄,长发松松的编个麻花垂在胸前,额前流海蓬松,两弯秀眉,一双笑眼。何洛笑,"子衿妹妹,你越发俊俏了。" 见着何洛,何子衿也颇是惊喜,笑,"洛哥哥也长高好多。" 何老娘沈氏也觉着何洛出息了,模样不必说,打小就是个相貌端正的,如今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何老娘道,"不愧是跟着大儒念书的人,不一样啦。" 沈氏笑,"是,稳重雅致,大人了。" 何洛笑,"哪里有五奶奶和婶子说的这样好。" 何老娘、沈氏难免问何洛些在青城山上的事,何洛有问必答,以前身上那种读书少年身上的微微隔阂已消失不见,何子衿自己也是教育小能手一个,想着这薛大儒是挺会调理人哪,看把何洛调理的,接地气多啦。 一时,何子衿请何洛去看她的花。 何老娘沈氏并不介意,同族兄妹,又是自小一道长大,早就关系好,婆媳两个叫周婆子多整治两个菜,中午留何洛吃饭。 冬天没别的花,除了梅花就是水仙了。何子衿屋里花尤其多,何洛笑,"去岁重阳,先生得了两盆绿菊,就是妹妹种的吧。"其实,何子衿养绿菊是早就有之的。就是以前养的不如现在的好,那会儿何子衿还送过他绿菊呢。 何子衿笑,"是啊,现在我这花儿可值钱了。我听说那两盆花是有人在斗菊会上买下孝敬给了总督大人,难不成总督大人又转赠了薛大儒?" 何洛看着何子衿窗前一盆盛开的红梅,"是啊。要不是回家听祖母说,我还不知道那是你种出的花儿。先生都夸你好本领。" 何子衿道,"洛哥哥,你怎么拜薛先生为师了?当初我舅舅他们上门求教,不过得一二指点罢了。" 何洛笑,"不值一提,薛先生并未收我入门下,其实每日上门请教学问的不知凡几,薛先生也不吝赐教,只是从不收徒。我也只是住在青城山一处道观,离薛先生的居处不远,故而请教学问方便些。" 何子衿道,"那我怎么听宁家五奶奶说,你跟宁家一位公子还是同窗呢?" 何洛笑,"宁家在青城山有别馆,我去请教学问,遇到过宁公子几次,我在青城山也快两年了,久而久之,也就熟了。因我们都在青城山,就玩笑说是青城同窗。" "难怪难怪。"何子衿问,"山上冷不冷,你衣裳被褥炭火什么的可得带足了。夏天山上蚊子多,在窗下多种些驱蚊草。" 何洛含笑听了,方道,"昨儿我去书院见着书院旁一处书铺子,还打出招牌来说什么'薛大儒沥血巨著''六十载风雨铸就帝师大道'什么的,把先生笑个好歹,说你生财有道。" "过奖啦,我是借薛大儒的光讨个生活,他老人家没生气就好。" 何洛笑问,"你怎么样?是不是光顾着发财了,还有没有念书?我在先生那里见有许多不错的书,抄了来给你,放婶婶那里了。" 说到这个,何子衿道,"我常去朝云观看书,朝云道长也很渊博,他那里各式各样的书都有,做菜的,做点心的,做酱的,我娘做的酱还给改良了一下子,果然好吃许多。" 何洛笑,"这个学学倒不错,只要别学道家那些个神神道道就成。" 何洛中午就在何家用饭,这时节,鸡鸭鱼肉不缺,新鲜蔬菜很稀罕,席间一道素炒小青菜,是何子衿拿花盆种出来的,还有一碗蕃茄蛋汤,何洛大为惊奇,道,"难不成这会儿也能种出蕃茄来?" 何子衿笑,"是秋天做了蕃茄酱,密封好了,存放起来,这会儿拿出来做蛋汤,味儿也不赖吧。" "极好极好。" 何洛吃了午饭,何子衿送他两罐蕃茄酱,送他出门时,何洛方问一句,"听说三姑娘定亲了?" 何子衿道,"是阿文哥,你见过了吧?" "胡公子很好。" 何子衿道,"求而不得最好。" 何洛笑叹,"或许吧。"拍拍何子衿的头,"小丫头,说这样的话叫我伤心,我可是你洛哥哥。" "这会儿能伤心一二,将来临老回忆,也是很好的记忆。" "老气横秋。"何洛摆摆手,回家去了。 第170章 添妆礼 ????薛大儒来了又走,不过五天,这五天是碧水县热闹非常的五天,连县太爷都处在一种奇异的亢奋中,时不时的在街上来来走走:不是欢迎来客,便是送走朋友。 薛大儒离开的时候,何洛也一道回了青城山,虽然何洛说薛大儒并未收他入门下,不过观其举止,显然又是极亲近的。何族长也在送别薛大儒的队伍中,神情骄傲满足又有些难舍。何恭也去了,可惜位置靠后,不过依然觉着荣幸。这位大儒先时便指点过他的文章,虽然秋闱落第,那是他自己的原因,这位大儒学识渊博,温和宽厚,品行高尚,令人高山仰止。 何恭回家后又念叨了三天薛大儒的不凡,念书的劲头儿那叫一个昂扬,沈氏暗想,虽然丈夫每天絮叨薛大儒让她心烦,如今看来薛大儒也不是没好处。何子衿把做好的玩具拿来给她娘过目,沈氏一看,"不是做了三个吗?"怎么就拿来了两个。 何子衿道,"兔子我留着自己玩儿。" 沈氏瞧着手里的一个棉花狗一个棉花猫,笑,"都大姑娘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做这样可乐的东西。 何子衿坐下摸摸她娘的肚子,很关心地,"娘,你觉着怎么样?"她娘的产期就在腊月,这眼瞅就快了。 沈氏笑,"不觉着如何。"都生俩了,沈氏心态很不错。 何子衿又问,"娘,你有没有做什么胎梦?" "这种梦得生之前才做吧。"沈氏觉着好笑,摸摸闺女的头,有事交待,"二妞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咱们也得备几样添妆的东西呢。" 何子衿这才想起来,"不是腊月的日子吗?"陈二妞嫁的是胡家二房长子,婚期定在了年底。 "眼瞅着就到了。"沈氏道,"我不一定赶不赶得及,就是赶得及也不敢去。"万一生人家就不好了,沈氏笑,"你也大了,跟你祖母商量着,先把添妆的东西预备出来。再做身新衣裳,到时二妞嫁人,咱家定然得去。我去不了,你陪着你祖母,还有你爹,阿念阿冽,都去。" "觉着一眨眼的功夫,二妞姐就要嫁人了。"何子衿感慨一回时光如梭,忽然道,"对了,先时我记得大妞姐定的九月出阁,九月我一直忙忙叨叨,倒把这事儿忘了,怎么也没听到姑祖母家张罗。"陈大妞亲事定的比陈二妞晚,但姐妹有先后,出阁的日子定的比陈二妞早啊。何子衿自己事忙,她家与陈家走动不比先时多了,便一时没留意这事儿。 沈氏是清楚的,叹口气,"别提了,大妞这孩子也是命苦,原本进了九月你姑祖母家就张罗着呢。眼瞅着就是上花轿的日子,姜家姑爷给送了丧信儿来,姜家老太太过逝了,这还怎么办喜事,只得暂将事搁下,待以后姜家出了孝另投好日子吧。"说是这样说,沈氏自己也不大喜欢陈大妞的性子,可一个女孩子,将出阁时发生这种事,总叫人怜惜。陈大妞亲事耽搁了,陈二妞的不能耽搁啊,照样是腊月的日子。 何子衿只得说一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陈大妞的亲事,难处在后头。这年头儿,祖父母过逝,孙辈守孝一年,儿辈守孝却是要三年的。倘待姜姑爷出孝便办亲事,婆家二老尚在孝中,誓必不能大办,依陈大妞的性子,嫁得不如陈二妞已是委屈,亲事排场再打折扣,心下怎能痛快?要是等三年,陈大妞那会儿都二十一了。 何子衿想了想,道,"给二妞姐添妆,比着大妞姐就好。对了,大妞姐既然没嫁,娘你先前没给大妞姐预备添妆的东西吗?拿出来先使是一样的。" 沈氏无奈,"大妞是没嫁成,可重阳前添妆已添过了,就是你跟你爹在州府的那几日,备的东西都拿去添妆了。添妆的单子就在咱家的账本上记着呢,一会儿你拿去瞧瞧,比照着备一份儿。二妞虽嫁的比你大妞姐要好,咱们添妆也不能势利,一样就成。这转眼就到腊月,也得开始预备年礼,咱家亲戚不多,也有几家要走动的,你心里先有个数。"沈氏身子不便,打算暂叫闺女接手,也煅练一下。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何子衿都应了,笑,"娘你就放心吧。我看还是先备份礼给仙奶奶,娘你这产期快到了,叫仙奶奶别外处去,到时找不着人可不好。"仙奶奶是接生婆,同族,他们姐弟两个都是这位仙奶奶给接的生,手法儿出众,颇有名气。 沈氏笑,"这也好。不用贵重了,拿两条酱肉,铺子里再买两包点心就成了。等事成还有谢礼呢。" 何子衿都记下,说会儿话就去安排午饭。 其实一日三餐啥的,只要何子衿在家,都是她来安排。主要是这丫头对吃比较执着,谁也拗不过她去呀。 这会儿天短,家里没人午歇,待用过午饭,何子衿便去跟何老娘商量陈二妞的添妆礼,何老娘记性颇是不错,不用看账本子也知道,"大妞那时候是添了六匹缎子,二妞也照着这个来就行,缎子我这里还有。" 何子衿道,"要不要先找出来。" "给大妞预备添妆的时候,我已经叫你嬷嬷一并挑了,放到柜子上层来了。"想了想,"拿出来晾晾也好。"拈个蜜饯搁嘴里慢慢嚼了,何老娘叹口气,"幸而如今咱家日子好过了,不然添妆礼都添不起啊。这年头儿,人们添妆越来越贵重了。你姑妈成亲时,你姑祖母也不过添了四匹缎子,还不如咱家这个花样好呢。" 何子衿笑,"那会儿姑祖母家也不富裕。再说,这种事,都是有来有往的。" "有来有往?"何老娘瞥自家丫头片子一眼,哼一声,"傻丫头,咱家就你跟你三姐姐,你姑祖母家女孩儿现在就六个呀,你五表婶肚子里又有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唉,不论男女,都得随礼。"这样一算,真是亏大了!哪怕是大姑子家,何老娘也心痛的很哪! 何子衿笑,"我娘这不眼瞅也要生了么。等我娘生了,咱家大做满月,百日,争取把礼往回收一收呗。" 何老娘一幅汝子可教的赞许的小眼神儿,拍着大腿乐,"是这个理!" 祖孙两个商量着,就到了陈二妞添妆的日子。 陈家添妆的日子定在腊月初一,一大早上,何家就收拾妥当了。三姑娘是不去的,自从陈大奶奶事件之后,三姑娘就没登过陈家的门。不过,三姑娘也没去绣坊,因沈氏产期临近去不得陈家,何家与陈家是姑舅家,这样的日子,除了沈氏这实在去不了的,何家其他人都去,连阿念都去。故此,三姑娘有些不放心,请了假在家里陪着沈氏。 其他人等都换了新衣,何老娘也是一身簇新绸衣,挽着油光光的纂,头上插两支金钗,腕上一对金镯,耳上金环,手上金戒,那通身的富贵,就甭提了。难得的是,脸上还涂了淡淡胭脂,何老娘有些羞涩有些抱怨又有些小欢喜地,"都是这丫头,非给我抹这个。" 何子衿笑嘻嘻地挽着何老娘的胳膊,"这可怎么了,多好看哪,祖母又不老,就得上一点淡妆更显气派。" 阿念常年守着他家子衿姐姐,惯会说话的,道,"祖母这样一打扮,年轻五岁。" 阿冽点头,"祖母好看。" 何老娘无奈地表示,"罢了罢了,现在洗也来不及啦,走吧。"嘴巴咧到后脑勺,想窃喜,结果没矜持住,直接变明喜啦。 何老娘这一身去了陈家,也是人人夸呀。 陈姑妈亦极是欢喜,亲挽了何老娘的手说话,又把何子衿、阿念、阿冽一通夸,何恭是嫡亲的娘家侄儿,进来给陈姑妈请安问好,因不断有女眷过来,略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阿念阿冽出去了。阿念阿冽年岁渐大,不好多留内宅。 陈姑妈瞧着何子衿是愈发喜欢,"这丫头真是会长,她爹娘哪儿好,她随哪儿,越发俊俏了。" 何老娘的小眯眯眼笑弯成一线,谦虚,"还算齐整。"当初她不大乐意沈氏,如今方觉着,给儿子娶个漂亮媳妇不是没好处啊,瞧瞧,孙辈都好看。 何子衿笑,"今天凭谁也比不过二妞姐去,姑祖母,我好久没见二妞姐了,我去瞧瞧二妞姐。" 陈姑妈笑,"好久不来,你也不说来。" 何子衿笑,"上有老祖母,下有老母,抽不开身哪。" 陈姑妈给她逗笑,"我可是听说你这些天光忙着赚银子发财啦。"这消息是跟她三孙子(真的是三孙子,排行第三的孙子)陈远说的,表叔家的子衿妹妹在书院外左一家铺子右一家铺子,生意好的了不得。何子衿这点小钱小生意的,自不在陈家人眼里,陈姑妈也只是说笑罢了。 何子衿谦虚,"过奖过奖。"看吧,亲戚就是这样,哪怕有什么不愉之事,真能一刀两断的能有几家?凑合着来往呗。说到底,还是亲戚。 何子衿陪陈姑妈说笑几句,与陈家其他几位奶奶打过招呼,屋里已有眼生的太太奶奶们打听她了。无他,何子衿生得好啊。那雪雪白的皮肤,天天爬山都晒不黑,那飞扬的桃花眼,仿佛天生带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有高鼻粉唇鹅蛋脸,哪怕年纪尚小,何子衿的美貌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生得好,还会打扮。何子衿从来不满头珠翠,她顶多就带一两样珠钗,她也没有太华贵的衣裳,当然,她也绝不是荆钗布裙,但这粉红的袄,茜红的裙,在她身上怎么就这般的与众不同哩。 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屋里不认识何子衿的都这样想,再一打听,哦,原来这就是那菊花姑娘啊。唉呀,这就更不错啦!人生得美貌,还会赚银子! 这里就得说一句,陈家家大业大,但这添妆来的多是亲戚,陈家的亲戚,亦多是商贾之家。其实倘真是书香官宦之家,不一定会欣赏何子衿这种种花儿卖银子的举动,商贾却不同,他们最实际最直接,非但未觉不妥,反颇是欣赏:会赚钱有什么不好啊!会赚钱才有饭吃! 于是,何子衿被叫着又认识了几位太太奶奶方去了陈二妞的闺房。 陈家姐妹都在陈二妞的闺房呢,许冷梅陈大妞也在,许冷梅有些发福了,她月份比沈氏要小一些,肚子却明显比沈氏的大,脸上胭脂淡扫,微微的笑着。倒是陈大妞,相比于富贵满身、且喜且羞的陈二妞,陈大妞有些憔悴。 姐妹姑嫂的打过招呼,何子衿先给陈二妞道喜,陈二妞请何子衿坐了,命丫环上茶,方笑道,"许久没见表妹了,倒是常听见表妹的名声,表妹可好?" 俄了个神哪! 这才多少日子没见,陈二妞咋变得这般文绉绉啦~何子衿颇有些不适应,倒没表现出来,只笑,"都好都好,二表姐可好?"既然她从子衿妹妹到了表妹,她也不好再叫陈二妞为二妞姐了,自然是叫表姐更郑重些。 "成日在家里,能有什么不好。"陈二妞又问,"表妹在家忙什么呢?" 丫环捧上茶来,何子衿接了茶,道,"无非是看看书,写写字,做做针线。" 陈二妞端庄着一张脸,"是啊,咱们女孩子,还是要以女红针指为要。" 何子衿就低头喝茶了。 今日添妆礼,陈家也是有宴席的,宴席很不错,何子衿还被安排与陈二妞同席,她觉着陈二妞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头到脚的透出一股子端庄稳重,连吃饭都庄重的了不得。 待下午何家告辞,回家后何子衿同沈氏说起这添妆礼来道,"挺热闹的,姑祖母家亲戚族人多,来的人很不少。"一时,何恭叫了阿念阿冽去书房看书,何子衿方与沈氏三姑娘道,"我的天哪,二妞姐现在大变样啦!以前都叫我名字或是子衿妹妹,今天我去,客客气气的喊我表妹,把我给吓得,没好叫她二妞姐,改喊表姐了。" 沈氏听着好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太可怕了!端庄的了不得!她以前都说,有丫环婆子,做什么针线啊。今天竟跟我说女孩子要以针线女红为要。"何子衿摇头,"真不知谁给她出的馊主意,她要这样,婚后怎么跟胡三公子相处呢。" 沈氏笑斥,"这叫什么话,难不成端庄不好?女孩子就得端庄稳重才讨人喜欢。" 何子衿啧一声,"二妞姐这明显是端庄太过呀,娘,你是没见她那端着的劲儿,我看,远不如以前自在。" 沈氏素来善解人意,道,"女孩子成亲,没有不紧张的,二妞兴许是太紧张了。" 何子衿不置可否,就那端着的范儿,绝不是紧张能紧张出来的,不知练多少日子了呢。 第171章 得子 ????过了陈二妞的添妆礼,何家就进入了沈氏产期的备战中,何老娘把多时不念的佛珠找出来挂手腕上,每天一柱心香,絮絮叨叨,念念有词。何子衿也不去山上了,就怕她娘什么时候生产。祖孙两个还每天早上交流心得,"晚上做胎梦没?"好像生孩子的是她俩似的。 阿念阿冽也在想着什么时候傍晚一放学,咦,家里多了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啥的。 结果,沈氏的肚子硬是没动静。 把一家子人给急的哟,就甭提了。 三姑娘道,"要不去庙里拜拜。" 何老娘颇是心动,又有些担心,"就怕咱们这里去了庙里拜菩萨,你婶子在家里要生。"家里没人可不成啊。 反正,在一家子翘首以盼的盼着沈氏生产的时候,陈二妞出阁的日子就这么到了。昨晚就商量好了,何老娘不去,她得在家看着,哪怕媳妇不生,也就这几日了。倘只三姑娘一个在家,哪怕家里有丫环婆子也不成,三姑娘还是姑娘家,没经过这样的事,总而言之家里得留个顶事儿的。这事儿,何老娘认为非己莫属。她老人家捏着佛珠子与儿子道,"当初你们成亲,我拿着你们的八字去合,高僧就说合的很,旺夫旺家旺子,可见是准的。咱家缺啥啊,不是大富之家,也不愁吃喝。这些年,没大福分,也平平安安的。唉,就是缺孩子啊。咱家可不比那等闲一屋子孩子的人家儿,你媳妇就这几天了,生产是大事儿,断不能离了人。这事儿,你们男人帮不上忙,我留家里就行了。明儿你带着孩子们去你姑妈家吃喜酒,不然咱家一个不去,也不好。" 何恭也担心妻子啊,随着妻子临产期逼近,他书也看不下去了,天天想"怎么还不生?怎么还不生?"何恭道,"要不让孩子们去热闹一日便罢了,嫁孙女,又不是娶孙媳妇。"一般嫁女孩儿的排场要远远小于娶媳妇,也就是陈家豪富,想摆一摆排场。可胡家同样是碧水县名门啊,总不会叫陈家夺了锋头。 何老娘道,"只让孩子们去,断然不妥的。"毕竟你媳妇还没生呢,你就这么离不开了,叫人家笑话。 沈氏也劝丈夫道,"你就去吧,我没事儿。有母亲在家,我安心。" 老娘老婆都这样说,何恭只得应了。沈氏吩咐孩子们提前找出新衣,丈夫出门的衣裳,她也给预备妥当了。结果,一家老小都没去成。 第二日一大早,何恭还没带孩子们去呢,沈氏就发动了。产房倒是早预备好的,何老娘先一声吩咐,"小福子去找阿仙来!"这边儿何恭扶着沈氏去产房。何子衿赶紧叫周婆子去烧水,何老娘道,"煮上十个鸡蛋!" 鸡蛋倒是好熟,待鸡蛋熟了,何老娘先叫沈氏吃几个,这生产是体力活儿,没力气是不成的。各屋的炭盆也搬到了产房去,再笼几盆炭放沈氏卧室去。仙太太来得很快,她年岁比何老娘年轻不了几岁,懂一些粗略的医道,接生上是把好手。尤其近两年何子衿出名后,仙太太很会宣传自己,别人一提何子衿,她就说,"唉哟,那丫头还是我给接生的。她娘生她时日子就好,二月初一晚上发动的,我一看,这眼瞅着就是子时,过了子时,可不正是二月二龙抬头么,大旺的日子啊。我就跟何家媳妇说,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这一忍就忍过了子时,你瞧瞧,人家那丫头运道旺不旺,阖县里没几个比得上的吧?"当然,仙太太把这功劳都归在自己头上啦。反正,她这一自我推销吧,就由碧水县的产婆摇身一变成了碧水县的名产婆。 仙太太的确有经验,她先把何子衿、三姑娘的撵到三进何老娘的屋里去,不叫她们离近了,后来说是怕吓着女孩子,倘存了心事,以后生产时胆小。 仙太太看看沈氏这肚子,沈氏自己也勉强算一熟手,道,"还在一阵一阵的疼,得等一会儿。" 仙太太道,"这不急,慢慢来。"又跟何老娘沈氏聊天,"咱们阖县,再没有比嫂子您家媳妇会生的,瞧瞧这日子,陈财主嫁孙女,胡老爷娶孙子媳妇,不用算都知道是上等日子。这孩子生下来,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何老娘乐呵呵地忘了谦虚,"天意呀,都是天意。" 仙太太笑,"要不说您老有福呢。" 何恭带着阿念阿冽在外头等着,那叫一个焦切呀,一会儿就问一次,"生没?"把仙太太笑的,"我说阿恭,你就别急了,又不是你生。" 何恭心道,生的不急,等的急啊。他都恨不能自己上阵了! 其实,沈氏这胎真不算慢,沈氏是半熟手,仙太太经验丰富,提醒着沈氏怎么呼吸怎么用力,从开始阵痛,到生出来,也不过两个多时辰。仙太太剪断脐带,将孩子一裹递给何老娘,"喜得贵子。"转身就俐落的给产妇收拾起来。 何老娘欢喜的险没厥过去,何恭听到孩子哭声立刻就进去了,先看过媳妇,沈氏听到是个儿子,也极是欢喜,她倒是不缺儿子了,可夫家缺啊,四五代单传,能再得一子,再好不过。何恭握着妻子的手说了几句贴心话,沈氏脸色疲惫中透着喜悦,问,"孩子呢?"她生孩子去了半条命,这会儿也想看呀。 何恭转头找儿子,道,"母亲给擦洗呢。" 何老娘把宝贝孙子洗干净,用软乎乎的小被子包好,这才抱过来,欢喜的小泪花儿在眼中荡漾,何老娘笑不拢嘴,给儿子媳妇瞧,道,"你们看,多俊俏的小后生啊。" 仙太太给沈氏收拾好,自己洗过手,清洗了接生用具,因产房就在沈氏卧室隔壁,中间隔一道门罢了,看沈氏还好,待她略躺一躺,就扶她回卧室床上做月子。毕竟产房血腥气太重,味道不大好闻。卧室也都备好了,水仙盛开,芳香盈溢,温暖如春,仙太太给沈氏盖好,笑道,"我掂着得六斤多。"个头儿不大,也不算小了。 何老娘笑,"我这媳妇是个苗条人,我家丫头、阿冽下生的时候都不大。" 何子衿三姑娘听到孩子哭声都过来了,在外头守着,问能不能进去。何老娘喊道,"生了个小弟弟,行了,都去吧,别进来,三天后再看。" 阿冽道,"白等半天。"原来不叫看呀。 何子衿决定做代表进去瞧瞧,顺便给她娘送月子餐,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她早叫周婆子做好了,慢慢熬了两个时辰,真是入口即化了。 沈氏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别的还好,见着吃的也有食欲,何恭扶了妻子喝粥。何子衿去瞧小娃娃,看一眼就道,"不如阿冽小时候好看!" 何老娘有孙万事足,笑斥,"都没你好看!" 仙太太笑,"子衿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丑不算丑,你兄弟这眉眼,一看就是个俊的。" 何子衿细看,惊叫,"妈呀,怎么是两道白眉!"难不成她弟天生白眉大侠! 沈氏险给喷了粥,阖家笑道,"小孩子生下来大都没眉毛,过两天就长出来了。" 原来人家不是白眉,人家眼眉还秃着呢。何子衿看了回小娃娃,出去与三姑娘几个道,"丑的不行,比阿冽差远了,就这么点儿大。"比划一下。 何老娘在里头忍无可忍,一嗓子道,"我们俊哥儿比你们都好看!"她老人家一急,孙子小名儿都取好了,就叫俊哥儿。 何子衿几个在外都笑了,又打发下人去亲戚家报喜,一时,仙太太辞了出来,何子衿红包已经包好了,仙太太一入手便乐得见牙不见眼,又说了无数好话奉承何老娘,"嫂子呀,我接这么多孩子,就没几个比得上你家这哥儿,俊俏不说,人也聪明啊,在娘胎里就会挑日子了,专选这大吉大利的日子生。要换别人家,倒也想,奈何生不出来哩!再说那孩子的脑门儿,多饱满,那眼睛,多有灵性,那手那脚,天生带着大福气!嫂子哟,你的福气来啦!您看看,咱们阿恭便是阖族皆知的大孝子,咱们子衿种的那花儿,更不用说啦。咱们阿冽,这么小就在书院念书!咱们阿念,也是个念书种子,咱们三姑娘,命里就旺,明年我就得来您家吃喜酒了!再说嫂子您挑的这媳妇,更没得说,会过日子,又旺子孙,谁不羡慕您呢!还有嫂子您,您说说,咱们族里还有谁比得上您呢!嫂子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啊!" 仙太太巴啦巴啦的这叫一通奉承哟,何老娘得了二孙子,本就欢喜的了不得,给仙太太这张嘴一吹,何老娘直接笑成了个瓢,那嘴咧的哟。 直待送了仙太太出门,仙太太还叽叽喳喳的说呢。 仙太太一走,何老娘立刻喊了儿孙,"给祖宗上香去,告诉祖宗,咱家转运啦,阿冽有弟弟了!"心里给沈氏记一大功,何老娘又风风火火的招呼周婆子去买些鱼肉来,给儿媳妇做月子。又喊余嬷嬷去门外系红布条,告诉别人家里有产妇,有身孕或孝期内的不准上门儿,忌讳这个。 阿念默默想,有许多人家珍视自己的孩子,他只是运道不好,没遇到这样的父母家庭。不过,能与子衿姐姐一道长大,他运道也不算太坏。 何子衿拉拉阿念的手,"吃饭啦吃饭啦,我快饿扁了。三姐姐,你饿不?" 三姑娘笑,"也饿了。" 何恭给祖宗烧过香就去守着老婆了,何子衿将午饭单给老爹送了一份儿到房里用,其他人跟何老娘一道在何老娘屋里用午饭。 到傍晚,陈姑妈一身绛红衣裳的坐车过来了,今天陈二妞出阁,孙女嫁得好人家,陈姑妈自是高兴的。先时没见何家一家子过来吃喜酒,陈姑妈就料着了,后来何家打发下人去报喜,陈姑妈更是喜的了不得,娘家人丁终于旺起来了。 老人家一高兴,家中宴席一散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坐车亲自过来了,陈二奶奶刚嫁了闺女,心情悲喜交加,又要看着家里收拾,故此,服侍陈姑妈过来的是陈三奶奶。何老娘迎大姑姐一并在炕上坐了,眼睛笑成一线天,"子衿她娘算着就是这几天的日子,昨儿还说,我就不去了,让阿恭带着孩子们去吃喜酒。不想早上还没出门,子衿她娘就觉着不好,赶紧的把阿仙找了来。" 余嬷嬷摆了蜜饯,端来茶水,陈姑妈却顾不得喝茶,哪怕知道沈氏今天生了儿子,这会儿依旧喜的连呼,拉着何老娘的手道,"大喜大喜呀!妹妹,以后到了地下见着祖宗,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别人家生孩子都是水到渠成,再简单不过的事,就她娘家,男丁这叫一个艰难,自祖上开始,四五代单传,如今同辈中见着第二个男丁,陈姑妈想想就替侄子高兴,道,"咱家终于要转运啦!" 何老娘双手合什,"要是再能生一个,哪怕是丫头,也不嫌多。" 陈姑妈笑,"这话很是。"又问什么时候生的。 何老娘笑,"就晌午那会儿,午时刚过。" 陈三奶奶笑,"非但日子好,时辰也好。这孩子,会生。" 何老娘陈姑妈这对老姑嫂越发欢喜,何老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念叨了一回自家乖孙,便问起陈二妞的喜事,陈姑妈笑的怅然,"热闹的很,孙女婿也是个斯文人,只是一想着养了十几年,就这么嫁去了夫家,我这心里又很是舍不得。" 何老娘笑劝,"姐姐也不用愁,胡家本就是知礼人家,何况咱们一个县住着,你什么时候想二妞了,她抬抬脚就能家来。" "做人媳妇怎么一样。"有小陈氏之事,陈姑妈这一辈子都不能圆满。只是,她心里伤感,却是再不会说的。娘家眼瞅着也兴旺了,陈姑妈也为弟妹高兴。 何老娘也是有闺女的人,道,"是啊,要不我就喜欢孙子呢,孙子以后是给咱往家里娶的。你说,孙女有什么用,到末了是人家的人。像阿敬,自嫁后,我见的次数一巴掌数得过来。那死鬼也是,不知怎么能阿敬定了这么门亲事。"说到闺女,何老娘想的了不得。 陈姑妈却是要为自己弟弟分辨一句,"谁不说阿敬这亲事好,诰命夫人的命哩,比咱们都强。" 何老娘叹一声,"到我子衿以后说亲,不管诰命不诰命的,就得是碧水县才好,啥都不图,就图离得近。" 陈姑妈赞同,"是这个理。孩子呀,还就得咱自己看着才放心。"陈姑妈又道,"子衿这个,可是得好生挑,知根知底的人家最好。" "只要在碧水县,都能打听出来。"何老娘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再说丫头还小,倒是不急。" 陈三奶奶笑,"再过个二三年,子衿到了岁数,舅妈家就得换个铁门槛了,不然还不得给媒婆踏平。" 何老娘嘿嘿直乐,道,"三郎媳妇也会打趣我这老婆子了。" 陈姑妈挺想先跟何老娘透个口风,或是两家先有个默契啥的,只是当年儿女之事伤彼此甚深,都有了教训,不敢再大包大揽。 陈姑妈终是欢喜的,毕竟不管怎么说,娘家兴旺是再好不过的事。与何老娘欢喜了一阵,天色不早,陈姑妈带着陈三奶奶起身告辞。洗三时正赶上陈二妞三朝回门,怕是不能来,陈姑妈道,"我那里早备了给孩子的好东西,等六天时我过来。" 何老娘都笑应了,一路送大姑姐出门。 何老娘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人却是不笨的,大姑姐三番两次暗示她家丫头片子的亲事,何老娘也觉出了一些大姑姐的意思。自陈大奶奶被关小佛堂,两家关系便不如以往了,倘是以往,何老娘一听就得乐意,这会儿却有些犹豫。她倒不是觉着自家丫头片子配不上陈家,切,陈家虽有钱,她家丫头片子还有种花的手艺呢。而且,她家丫头生得又好,看那眉眼,那水灵,绝对是他们碧水县一等一的美人儿啊。别说女人美貌不重要,美貌不重要当初她儿子能跟着魔似的非沈氏不娶啦!当然,自从沈素中进士,何老娘对沈氏就没啥意见了。现下沈氏生了第二个儿子,何老娘已私下认定儿子与沈氏就是天上的缘分,非得过到一家儿不可。 何老娘琢磨着陈家的几个孙辈,陈志已经成亲了,陈行年岁大她家丫头太多不大相宜,而且陈行是长房所出,陈大奶奶这儿就不成,给丫头寻这么个婆婆,后半辈子甭想舒坦。接下来就是陈远…… 思量半晌,何老娘还是决定等等看,孩子们毕竟还小,再者,也得看脾气性情是否合适。还有最重要的,到时得问一问孩子们的意见,何老娘简直再不想发生当年儿子那档子事儿了! 第172章 宣传攻势 ????何老娘得了二孙子,何恭得了次子,何子衿有了二弟,何冽升一级,成了哥哥。 何家阖家欢喜,连何子衿每天借着给她娘做月子趁机大鱼大肉,何老娘也没说啥。相反,何老娘还很是得意洋洋,洗三礼时便把相近的亲戚族人都请了来。连族长太太孙氏也很赏光的过来吃了洗三酒,席面儿摆了两桌,孙氏还赞了一回,道,"早听说妹妹家好饭食,今日才知名不虚传。"在碧水县的老太太里,孙氏绝对是比较有见识的老太太了,芙蓉楼的席面儿一年也要吃上几遭。何恭家这席面儿,自不能跟芙蓉楼比讲究,但在家宴中也是一等一的了。虽也是鸡鸭鱼肉那一套,但这手艺硬是不一样,该酥的酥,该软的软,该甜的甜,该辣的辣,而且,只要入口的,你都觉着,咋这么有风味儿哩。这就是厨子的水准啦!何家掌勺的周婆子,原本就一乡下把式,对于肉,祖传两种做法,一种炖,一种切片来炒,如今可了不得了,红烧、糖醋、白切、水煮,当然,不同的部位还有不同部位的吃法。这里头的讲究,就更多了去。 周婆子由一乡下把式成了碧水县小有名气厨娘,当然是有原因的。她这手艺,众所周知是给何子衿调理出来的。至于何子衿是跟谁学的,人家看书自学的。 何老娘听到孙氏赞她家席面儿,笑道,"丫头看着安排的,这些事儿,都是她管,嫂子觉着好就多吃些,以后常来。"三姑娘亲事定了,何老娘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宣传她家丫头片子的能干,以期能给丫头片子寻个好人家儿。 孙氏非但在族中是出名的贤良,与何老娘关系也不错,她怎能不知何老娘的意思。再者,何子衿与何洛是打小的交情,孙氏自己也喜欢聪明能干的女孩子,遂笑问,"难不成都是子衿张罗着办的?唉哟,这孩子,这么小就这般能干。" 听孙氏这般说,何老娘更是欢喜,笑,"她自小就爱厨艺上的事儿,我们三丫头是针线上头好,子衿呢,就爱做个点心烧个菜啥的。她既爱这个,厨房的事儿就叫她管着呗。天生爱管事儿,她娘月子里吃啥她都要操心,问了平安堂的张大夫,成天不是这个汤就是那个粥,什么天麻、当归、黄芪、党参、杜仲、山药啥的,我也不懂,随她去吧。我呀,以后就管着带孙子啦。" 孙氏笑,"这才是妹妹你的福气呢。" 何老娘笑,"福气不福气的不要紧,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咱们就高兴。"说着给孙氏斟酒,"嫂子尝尝我家这酒,天冷,喝酒暖和暖和。" 今日来的都是亲戚族人,其中就有何忻之妻李氏,李氏看何老娘今日之神采,委实要感叹一回,想当初沈氏生了闺女,何老娘那叫一个鼻子眼的看不上啊,谁能料到有今日呢?李氏笑,"婶子说到我心里去了,平安就是福气啊。" 隔壁冯凝之妻周氏也在座,笑着跟孙氏的长媳刘氏打听,"这眼瞅就要过年了,您家公子从山上回来没?"这问的是何洛。 说到长子,刘氏笑弯了眼,"走前说得腊月二十五、二十六的才回的来。" 周氏道,"唉哟,山里可冷,给孩子带足衣裳才好。" 刘氏笑,"是啊。"两人说起儿女事来。 许举人的妻子许太太也在座,倒是时不时的瞧一眼另一桌的女孩子们。女孩子那桌,何子衿三姑娘看着招待,绣坊已经放假了,三姑娘又是放假兼辞职,李大娘还包了个红包给她。三姑娘照旧交给何老娘,何老娘欢喜了一晚上,还与三姑娘说这种话,"你小兄弟就是旺啊,看,刚一出生,就给你旺了财运。"听的何子衿直翻白眼。 女孩子来的也不少,孙氏带了两个孙女,李氏带了康姐儿,许太太带了一个小孙子一个小孙女,另有三姑娘何子衿姐妹,一张桌子坐得满满的。 许太太跟何老娘道,"二妞出阁你没过去,热闹的了不得。三姑娘的好日子,你们两家定了没?" 何老娘笑,"定了,我想多留三丫头一年,定了明年腊月。" 许太太笑,"这眼不见的,子衿也是大姑娘了。" 有人打听她家丫头,何老娘心下还是很得意很欢喜的,她老人家这回只是想宣传一下自家丫头不仅仅会种花儿罢了,亲事啥的,孩子年纪小,暂不想提,便笑,"大什么,还是小丫头。"不肯再多谈,笑道,"我听说冷梅也快生了,她是头一胎,可得多留意,产婆子可请好了?" 说起闺女,许太太那话就来了,"算着是正月的日子,这还没到呢,我就天天吃不好睡不香的担心。其实亲家那里什么不是周周全全的呢。我这也是,操心操惯了。" 何老娘抿口黄酒,"你是做亲娘的,难免。" 过了洗三礼,眼瞅着就是年了。 今年年下赶上沈氏坐月子,何老娘得了二孙子,就什么礼过得最不挑了。她还大包大揽,与沈氏道,"有我跟三丫头、子衿呢,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年礼啥的,我带着她们置办就成,你把俊哥儿看好就行啦。" 大包大揽之后不算,还给何子衿、三姑娘一人分了一匹好料子,又置了些兔皮,叫她们自己做新衣裳穿。何子衿给何老娘的大方吓一跳,心说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得一孙子高兴懵了吧。这会儿给我好料子,会不会哪天明白过来再后悔要回去呀! 为了避免有这种可能,何子衿先把衣裳裁了出来,但凡有空就缝上两针。她与三姑娘帮着准备年礼还有年下要用的东西,再有杀年猪做酱肉,腊肠,腊肉啥的。阿冽阿念则由何恭带着去族人亲戚家送年礼,临年了,家里添丁进口,天大喜事,以至于何恭见谁都笑呵呵地。 洗三礼赶上陈二妞三朝回门,直到俊哥儿六天上,陈姑妈带着陈二太太陈三太太过来看俊哥儿,很是赞了一回,抱了抱孩子,大手笔的送了一套小孩子佩的长命锁金手镯,还有些绵软的衣料,就去同何老娘说话去了。陈三太太过去相陪,陈家几位太太,陈二太太与沈氏关系最好,留下来同沈氏说话,陈二太太笑,"这孩子真俊,生得眉眼像你。"谁说娶个好看媳妇没用啊,像沈氏,就因生得好,可是把老何家后代的颜值硬生生的提高了起码两个档次。孩子个个儿精神,叫人瞧着就喜欢。 孩子在睡,沈氏声音放低,笑,"阿冽小时候就这样。唉,被这臭小子闹腾的,二妞出阁也没去成,我听说热闹的紧。" 说到这个,陈二太太喜上眉梢,"咱家还好,毕竟是女家,只摆了一日酒,倒是亲家,足足热闹了三天,听说贺喜的人多的数不过来。" "咱们碧水县,要是胡家说是第二,谁家敢认第一。"沈氏笑,"胡家本就是名门,多少年都是读书做官的人家儿。二妞这嫁过去,后半辈子是不必愁的。嫂子尽可放心了。"这话,也是实话。胡家是有根基的人家儿,世宦之家,所以,哪怕胡文是庶子,拿出诚意求娶三姑娘,何家也是很乐意的。沈氏又问,"二妞三朝回门时,嫂子瞧着可好?"明年三姑娘就要嫁了,虽说二妞嫁的二房,三姑娘嫁的是长房胡文,一家人的家风如何,只凭道听途说能有多少可信的,还是要看亲身体验。 陈二太太面儿上尽是喜色,笑,"很是宽厚的人家,妹妹只管放心,就是二妞,这是新媳妇。先前我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大,也很是担心。等她回门时我问她,她家老太太就疼媳妇,二太太三太太每天过去陪着说说话,倒不用立什么规矩,就是用饭,也是各房用各房的。这年下,听说胡家长房大少爷夫妻回来了,准备明年秋闱。" 沈氏笑,"这就好。嫂子说,这可不是让人再料想不到的缘法,我们三丫头跟二妞还有做妯娌的缘分呢。" "是啊,早我就说三丫头是个有福的。"陈二太太笑着,心下想三姑娘嫁的不过是庶出,人家长房还有两个嫡生子,故而,哪怕三姑娘嫁的是长房,终也是比不上她家闺女的。不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以后毕竟是妯娌,提前搞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陈二太太悄与沈氏道,"弟妹不知道吧,我们老太太给大哥相看二房呢。" 这事儿,沈氏倒不惊讶,当初陈大太太做的事也够了!沈氏道,"姑妈不是早有此意么?" "这也是。"陈二太太不好形容心下感觉,她与陈大奶奶妯娌多年,其实还有些个摩擦,陈大太太一倒,她接过管家的权柄,心下不是不得意。但如今婆婆给长房相看姨娘,陈二太太就不大好受了。如果让何子衿来说的话,陈二太太这是兔死狐悲了。陈家与何家其实有一点相似之处,陈姑妈与何老娘都是极厌恶妾室之人,所以,当年陈姑丈置了外室,陈姑妈险没疯了,闹到州府亲家家里闺女面前,也得把外室给除了。何老娘呢,当初多不喜欢沈氏啊,尤其沈氏生了何子衿,肚皮四五年没动静,何老娘盼孙子盼的两眼冒绿光,也从未说过给儿子纳妾的话。可是,陈大太太是忒不像话,让陈姑妈忍无可忍,陈姑妈也只得如此! 沈氏安慰道,"二嫂放心吧,依姑妈的脾气,就是给表兄纳小,必也是寻正经人家儿稳重老实的姑娘。" 陈二太太叹,"大嫂子这样,大哥身边的确也得有个服侍的人。" 说起这个,未免气氛沉闷,正巧史太太携女福姐儿来了,福姐儿看过小娃娃就去找何子衿说话了。史太太先赞了孩子,笑与沈氏道,"前儿就听到仙嫂子在外头说你家这哥儿生得好模样,这非得亲见我才能信,真是乖巧,这般白嫩俊俏。" 沈氏笑,"这两天才好看些,刚下生时,子衿过来看,张嘴就说,怎么这么丑。"说着自己也笑了。 史太太笑,"子衿天天照镜子,她看惯了自己,世上还有美人么?这孩子生得,跟阿冽更像些,是不及子衿,子衿的眼睛更大更有神采。" "嫂子可别赞她,她就更找不着北了。" 史太太直笑,问可取名了。沈氏笑,"小名儿叫俊哥儿,大名单字一个冰,何冰。" "这名字好,何冰,冰清玉洁。"史太太委实没啥文化,沈氏弯着眼睛笑。史太太是个热情性子,她丈夫是县里的司户大人,与陈二太太自是认得的,这会儿又说起胡陈两家的亲事来,笑道,"前儿去胡老爷家吃喜酒,您家姑娘可着实出众,生得好模样。"这话就是客气了,不过史太太接下来一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唉哟,还有您家这嫁妆,我的天哪,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吧,把胡老爷家的屋子都塞的满满的!我看哪,十年之内,没人能比得过您家啦!" 陈二太太笑,"您实在过奖了。" 大家说着话,史太太道,"你们听说没,咱们县里可出了件大事!" 沈氏道,"我又不能出门。"看陈二太太,陈二太太道,"我这些天都在忙我家二妞出阁的事儿。"没留意啊,有什么大事啊! 史太太感叹,"赵国舅家啊,手眼通天,他家又往宫里送了美人。而且,这次送的人哪,还不一般。"自从上次皇帝陛下赏了赵家不少东西,赵财主便升格为了赵国舅。 史太太眼睛里尽是精光闪闪的八卦之光,说起八卦,眉飞色舞,"赵国舅家这辈是不用愁了,他家既有这等门路,赵国舅的姐姐是嫁到芙蓉县林家的,亲自找了他来,挑了最出众的孙女,让赵国舅给送宫里做娘娘!" 陈二太太咋舌,"这赵家怎这么大的门路啊!" 沈氏倒是说,"辈份不对吧,前头赵娘娘是赵国舅的亲闺女,这个林姑娘可是给赵国舅叫舅爷的,俩娘娘差一辈儿呢,也能一道伺候皇上?" "要不说稀奇呢。"史太太道,"不过听我家老爷说,唐时,杨贵妃还是唐玄宗的儿媳妇,武皇帝更是服侍了父子两人代人。这个也还好。"皇帝家的闲话不好多说,史太太继续说赵国舅家的闲话,"更叫人讶意的是,这位林姑娘先前可是定了亲事的,为了叫孙女进宫做娘娘,赵国舅的姐姐硬逼着儿子去给孙女退了亲!听说,这会儿林姑娘已经进宫,成林娘娘啦!" 这件事,碧水县人民觉着稀奇,无非就是史太太说的两样:两位娘娘,一个做姑姑的,一个做侄女的,进宫服侍同一个男人去了!另外就是林姑娘还是定过亲的,退了亲也要去做娘娘!再者,便是被赵国舅家手眼通天的本领给震憾了! 起初,碧水县人民都觉着,他老赵家出一位娘娘就是十八辈子的造化了,没想到人家的本领远超乎凡人想像,竟然送了第二位姑娘进宫做了娘娘! 震憾! 太震憾了! 当然,除了震憾,也有其他诸如羡慕嫉妒恨的亦不为奇。 当然,还有一种既非羡慕亦非嫉妒更非恨的,就是,被退亲的冯家了。 这种感情,名叫耻辱! 这事传开后,周氏过来闲话,"也不知族里是不是风水哪儿的不好,出了这等晦气事。当初定亲时,林家乐的屁颠儿屁颠儿,如今一见有高枝儿,立马就攀那高枝儿去了!这等耻辱,我就不信皇帝老爷能喜欢!"是的,被退亲的就是冯家,虽说不是冯凝这一房,也是同族亲人哪! 耻辱啊耻辱! 冯家一行因此事,面儿上灰灰的,直到回芙蓉县时犹是如此。 沈氏也说,"这林家也忒没信义了。" 何老娘道,"管这些事做什么,好在被退亲的不是你姐姐那房,幸而也不是阿凝这房。"她老人家早算过了,她家丫头片子没做娘娘的运道,何老娘关心的另有其事,问自家丫头,"新衣裳做好没,过年得穿啊!" "快做好了,急什么呀。"老太太这是怎么了,以前她要做件新衣裙,都像要她老人家命似的,这会儿倒主动催着她做衣裳来!不会是见到人家去做娘娘,她老人家又心动了吧?看着又不像。 "抓紧点儿,到时过年来亲戚,穿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何老娘乐呵呵地,她老人家早想好了,丫头没做娘娘的命,也得找个好婆家啊!这会儿就有人明里暗里的打听她家丫头的亲事,丫头就更得好生打扮一二啦!这可是关键时刻,哪怕花费些个也是值得的! 何老娘做好了宣传她家丫头片子的计划,甚至大年三十晚上的时候把自己的大金镯子拿出来,对丫头片子道,"明儿你戴这个,气派!"刚说完,立刻又补一句,"暂借你一天,可是要还的啊!" 何子衿这会儿已经猜度出老太太的心理了,心下觉着好笑,伸出细细的手腕,"我一戴就掉,说不好儿什么时候就丢了呢。" 一听这个丢字,何老娘立刻又把金镯揣怀里了,"这倒也是。" 何子衿笑,"祖母就放心吧,先前我不是有一匣子镏金的首饰么,寻出一对来戴就是,跟金的是一样的。" 这倒是给何老娘提了醒儿,点头,郑重叮咛,"很是,明儿个好生打扮,许多人要来拜年了。你娘还在坐月子,你三姐姐是有亲事的人了,就得你跟我招待亲戚,你可得争气啊!" 于是,大年初一,何老娘待客就是这样的,"来,尝尝这花生糖,唉哟,好吃啊,我家丫头自己做的!这儿还有桂花糖,麦芽糖!对!都是自家做的!" "吃块儿绿豆糕。哈哈,不是买的,子衿做着玩儿,弄了好些个呢。" "你说这茶啊,这茶叫柚子茶,外头可没的卖,我家丫头从书上学来的。以前我也没喝过,这味儿,清香清香的,是吧!" "我这卧兔儿啊,丫头给做的。我还说呢,别绣花儿,弄什么绣花儿啊,这么麻烦!她非要绣!嗨,针线一般,跟她三姐姐学的,有时薛师傅也指点她一二!" "这孩子呀,文静,平日里除了去给家里祈福拜三清神仙,不怎么出门。就爱在家里陪着我,说说话儿,做做针线,看看书啥的。" …… 于是,面对何老娘狂风暴雨一般的宣传攻势,何子衿只想再给自己脸上贴一层脸皮啊! 第173章 碎裂成渣 ????这个年,何子衿就在老太太的吹捧中度过了。 何子衿跟她娘笑,"我现在走道儿都是用飘的了!"以前她也不觉着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啊,给老太太一说,她也觉着自己优点挺多的!于是,很没气质地沾沾自喜啦~何老娘过来看她二孙子,实话实说道,"那是说给外人听的,别当真啊。" 何子衿:…… 无语一阵,何子衿厚着脸皮,"我是个实在人,祖母说啥我信啥!我都当真的!" 沈氏笑眯眯地听着祖孙二人说相声。 何老娘实在欢喜,这年过的,得了二孙子,老太太把大半辈子的心愿都放下了,觉着就是现在闭眼,到了地下,她也是老何家一等一的有功之臣啊!何老娘瞧着二孙子就高兴,连连赞道,"你说,怎么就生得这般俊呢。这孩子啊,非但会生,也天生会长,以后长大比他爷爷还俊。"对于何老娘,这就是极致的夸奖啦。 其实据说何祖父相貌一般,不过,老夫妻情分好,在何老娘眼里当然没有比丈夫更出众的男人啦。何子衿拿出早问过一千八百回的问题给老太太捧场,"真的?祖父有这么俊?" "没见识的丫头片子。"何老娘将嘴一撇,做出个鄙视丫头片子的表情,摸摸二孙子柔嫩的小脸儿道,"想你祖父当年,那可是人见人夸,个子比你爹还要高半头,我就在集市上扯的蓝布,做身长袍给你祖父一穿,那精神头儿,就甭提了!以前族里有什么事啊,都来找你祖父,知道他是个热心肠。不过,就天天出门替别人操心这一点儿,烦人。要是少管点子事儿,你祖父估计举人都考出来啦。" 何子衿听这话嘴角直抽抽,她祖父明明连个秀才也没中好不好……接着,何子衿才明白何老娘说此话的用意,因为,何老娘瞧着二孙子,一脸慈爱道,"我看以后咱们俊哥儿,就是做举人老爷的材料。" 三姑娘都忍不住笑,一家子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絮絮叨叨,连县里唱戏的事儿都忘了。傍晚,何恭带着阿冽阿念拜年回家,笑道,"娘没去看戏。" 这话问的,何老娘正懊恼着呢,怎么说着话就忘了呢?要知道,县里可是不经常唱戏的,一年有个五六遭就得偷笑。见儿子问,何老娘便道,"我们去了,家里剩你媳妇一个,到时要汤要粥的,没个人怎么成?" 何子衿笑,"祖母看二孙子看得着了迷,把看戏的事儿给忘啦。" 阿冽也过去瞧他兄弟,捏一下脸,立刻把小娃娃捏得大哭起来,何老娘给大孙子一下子,道,"轻着点!"把二孙子抱怀里哄着。 "没使劲!"看他弟大哭,阿冽摸摸鼻梁,道,"我是看刚生下来皱巴巴的小丑孩儿,怎么就越长越好看呢!" 阿念道,"俊哥儿长得没子衿姐姐好看。" 何老娘手臂托着孩子悠来悠去,俊哥儿并不淘气,渐渐便不哭了,何老娘听阿念的话好笑,道,"那是,你子衿姐姐是天仙来着。" 阿念笑笑,不说话。 用过晚饭,阿冽去研究他越长越俊的弟弟,小娃娃这种生物,对于刚做哥哥的阿冽是个神奇物种,他还把自己得的新年红包拿出一个给俊哥儿,摸俊哥儿的头,"自己省着吧,等大了记得给哥哥拜年啊。"又问他娘,"阿俊得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叫哥哥?" 沈氏笑,"快了,明年这会儿就会叫人了。" 阿冽一想,觉着遥遥无期,"还有一年啊!"真是急死个人! 沈氏问,"天天出去玩儿,先生留的课业可写好了?" "急什么,过了初五再写,十八才开学。"一年就放一次长假,还有老娘在耳边啰嗦,小小阿冽已经烦恼多多。 "自己记着就行。"沈氏向来认为孩子课业不是她的管畴的范围以内,不过顺嘴儿一问,又问,"阿念呢?" "肯定找我姐去了。阿念哥每得点儿什么好东西都是叫我姐给他收着,今天去胡山长家拜年,胡山长给了阿念哥一枚玉蝉,还说阿念哥文章好,功课好,年前书院考试,阿念哥是乙班第一,胡山长说学里有五十两的奖励,等过完年开学就发了。"阿念哥肯定是跟他姐说这好消息去了。 沈氏赞叹,"考第一就有五十两!"一年束脩不过三十两,学业出众能得五十两奖励,阿念上一年学,净赚二十两。 "是啊,我也吓一跳。"何恭笑,"其实一则鼓励小学生们认真上学,二则,倘真有课业出众而家境寻常的孩子,也不会因束脩太高而却步了。"当然,这得真正优秀才行。阿念第一年上学就这样出息,何恭心下还是小小得意的。他家人碍于资质,不是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才智,但,他家收养的孩子能如此,何恭一样高兴。 何恭摸摸儿子的头,笑,"我问过了,阿冽考的也不错,比入学时强的多,班里二十个学生,阿冽考的第十,可见平日念书也是用心的。" 何冽道,"有阿念哥指点我,阿灿哥他们平时也会教我一些,不过没阿念哥细致。"他跟阿念自小一道长大,情分不同。 沈氏笑,"那就好。" 阿念每年的红包都是给子衿姐姐收着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今年阿念不仅是有红包叫子衿姐姐收着,还有胡山长给他的玉蝉,他也送子衿姐姐了。何子衿看掌中这小小玉蝉道,"在汉朝时,高官帽子上会饰以蝉羽。蝉也是高洁的象征,胡山长给你的,拿去佩戴也好。" 阿念道,"在学里都是穿一样的文衫,不用佩东西,就是佩上,倒显得跟显摆似的,我还得怕丢呢。我看有些富贵人家的女孩子腰里会佩东西,这个子衿姐姐先拿着玩儿,等以后我再买好的给子衿姐姐。" 何子衿摸摸阿念的头,觉着真是贴心的了不得,笑问,"胡山长怎么好端端的给你玉蝉呢?" 阿念就等着他家子衿姐姐问呢,都等这半日了,他家子衿姐姐再不问,他就要憋死了。其实他也可以自己说,要是阿冽的性子,早瓜唧瓜唧自己说了,偏生阿念不是那样的直率人。他为了等他家子衿姐姐问这句话,过来前将头发重新梳好,又用桂花油抿了几下,故而现在大头上那叫一个香喷喷光闪闪啊!他家子衿姐姐好容易问了,阿念唇角抿着微微上翘,努力做出一幅淡定的样子,"其实也没啥?" 何子衿笑眯眯的瞧着阿念,好小子,没啥?没啥你捣鼓的这么油头粉面的干嘛?过来前还重新换了衣裳吧!何子衿肚子里憋笑,"啊,没啥就好,举许是胡山长看我家阿念生得俊,又懂礼貌,对不对?" 不对不对!阿念道,"谁在山长面前敢失礼啊!再说,相貌什么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山长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何子衿笑,"我看就是这么回事。" 阿念连忙道,"不是不是!"再猜,再猜一回我就告诉你啦~"嗯,那是你课业学的好?" 阿念如释重负,果然他家子衿姐姐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阿念道,"山长说,年前考试我考得不错,他想明年让我去甲班念书。" "会不会觉着吃力呢?"在乙班已经是年纪最小的了。 阿念笑,"没事儿,要是甲班吃力,我再退回乙班也是一样的,就是先去试试。"又悄悄同子衿姐姐道,"老鬼也说我基础打得不错。" "那就好。"忘了我家阿念是随身携带家教的。 阿念看她家子衿姐姐把压岁钱放到一个小荷包里,阿念背着手站在一畔,道,"子衿姐姐,你做个大些的钱袋吧。" "干嘛?" "有用呗。" "咦,我要发财啦~" 阿念这才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地同他家子衿姐姐道,"是山长说,各班考第一的人,每人有五十两银子的奖励,等年后开学就发。" 把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给乐的,当下抱着阿念转了三圈,阿念脸红红的,就听他家子衿姐姐粉有何祖母风范的道,"这都是我的功劳啊!" 接着,何子衿就拉着阿念的手先到访了何老娘的卧室,何子衿是这样说滴,"祖母,天大喜事!" 冬日天冷,何老娘抱着手炉在炕上昏昏欲睡,没啥兴致,"怎么了。" 何子衿道,"我要发财啦!" 何老娘立刻精神百倍,问,"咋啦!"天上掉银饼子砸你头上啦! 何子衿喜滋滋地,"阿念考试得了第一,学里有五十两奖励,一开学就发银子!" "唉哟哟!"何老娘一拍大腿,瞬间换算好了,"十亩上等田!十二亩五分中等田!二十亩下等田!" 何子衿问,"阿念,你想买地不?"五十两是一笔巨款,她倒没想怎么花呢。 阿念笑笑,早有主意,"地倒是不急,姐姐帮我留意,要是咱家附近有卖宅子的,我想买一处。" 何子衿大惊,"买宅子做甚?" "置产呗。"阿念笑。 "难道阿念要搬出去?"这怎么成!她舍不得! 何老娘皱眉想了一会儿,却是一拍炕沿,道,"阿念想的对呀,是该先置下宅子,不然以后成亲,谁会嫁给没宅子的小子!再说,男孩子女孩子可不一样,女孩子嫁人生子,男孩子是成家立业,阿念又不是没出息,你叫他在咱家成亲,是叫别人笑话他!是该先置下宅子,待阿念大两岁,我帮他相看相看。" 阿念笑,"这个倒不急,祖母先帮我留意宅子的事吧。大小现在无所谓,就照着五十两,小一些没事,我不信自己以后没出息,待有了出息,我再换大宅子是一样的。" "成!"何老娘一口应下,"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望着阿念与祖母一唱一和说得投机,一颗火热红心,当即碎裂成渣! 第174章 ????阿念是谁啊?! 阿念是打四岁就跟着子衿姐姐一道长大的小孩儿啊! 从四岁就在一起,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床上睡觉,阿念考了第一,子衿姐姐厚一厚脸皮就能说这是我的功劳,而阿念也没有任何意见……这样的阿念,就要搬走了…… 子衿姐姐的心都碎成渣渣了。 阿念安慰他家子衿姐姐,"就是先买处宅子,我不搬呢。" "你搬吧你搬吧。"子衿姐姐终于意识到小鸟儿养大势必离巢的事,悲切一叹,"养孩子有什么用啊,我以后再也不养小孩儿了。" 阿念郁闷,"我现在个子只比你矮一丁点儿,也只小你两岁,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好像你是我妈似的。" 子衿姐姐叹了又叹,"是啊,你不是我儿子我都这么难受,多谢你提醒我啊,我以后也不想生小孩儿了。" 这都啥跟啥啊!子衿姐姐的思考回路有时比何祖母还叫人难琢磨!阿念道,"你这话说出去,可就嫁不出去了。" 何子衿哭笑不得,给了阿念大头一记,问他,"你不是因着祖母这些天神神叨叨的,觉着要失去子衿姐姐,就想搬出去吧?" 那倒不是。 只是…… 没等阿念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给子衿姐姐一个回答,就听他家子衿姐姐问,"那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啦?" 阿念顿时脸上微红,气道,"我看惯了子衿姐姐,还能看上谁啊!" 子衿姐姐顿时得意,"这倒也是。"一般男孩子的确是有些恋母情节。结果再一瞧,阿念的脸红的可以直接去斗牛了,子衿姐姐哈哈大笑,"唉哟,还会害羞啦~" 阿念的俊脸,直接冒了烟。心下憋气,我得赶紧买宅子搬家,不然,真心话都成了笑话! 待正月十八一开学,阿念领回奖学金,就托何祖母帮忙看宅子了。何老娘就喜欢给孩子们操持事儿,尤其阿念这种奋发图强型的,何老娘最是欣赏,对沈氏道,"这孩子啊,自小看到大,小时候就知道过日子,以后也差不了,有出息。" 沈氏也听阿念说了想置套小宅子的事儿,沈氏倒没什么意见,阿念本人看不出哪里不好来,但他那爹妈……呵,年轻时也只看出比常人更优秀来着。沈氏道,"是啊,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立志自强,是个好孩子。只是阿念毕竟年纪还小,就是找宅子也得离咱们近些才好。"毕竟看阿念长大,不是没有情分,但对待阿念的血统,沈氏的确慎之又慎。那家子人,平日看着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祖坟上冒青烟才能有的优秀人物,但办出的那些事,真叫一个畜牲不如。双亲这个样子,哪怕阿念养在何家,沈氏都会时不时的担心。 当然,沈氏不会露出这种忧虑来,她只是在内心深处保留一点这样的看法。对于阿念想置业独立的事,她依旧会处理的周全妥当。 何子衿则道,"这也不急,好端端的哪里就有合适的宅子。我看,咱家附近也没哪家要卖房。" 正巧周婆子端来蒸好的粉角,闻言道,"还真有一家。" "哪家?"何子衿自认也是消息灵通的,不过,她这消息灵通远比不上家中负责采购的周婆子,周婆子道,"就是咱们后邻柱大爷家,听说他家嫌县里开销大,想把宅子卖了,阖家去乡下,守着田地过日子。" 何子衿道,"他家还好吧,年下我见白奶奶出门,衣裳干净整齐,头上还插着金簪,哪就至于要卖宅子呢。" "那哪儿是金簪啊,是铜芯镏金的,年前柱大爷家的小四儿拿了去当铺换钱,叫人家给瞧出来了。去岁咱们太太给大姑娘置地,买的不就是他家的地。"周婆子叹,"他家是一年不跟一年了。原本卖了地起码得过几年好日子,谁晓得做生意又叫人坑了一头,现在田剩的有限,手里银子也无几,在这县里,吃喝哪样不要钱?年前就把家里丫环小子卖了,如今想是商量妥当准备回乡下过活。好歹乡下还剩几亩田地,耕种勤谨些,不怕没吃的。" 甭看是前后邻,因何老娘素看不上何柱之母白氏好吃懒做,故而来往的很少,买地那是恰好,有卖的就有买的。何老娘倒是知道他家卖地拿银子做生意的事,疑惑道,"不是说极赚钱的大生意么,没听说开张呢,怎么钱就没了?"哪怕两家关系平常,也是邻居兼同族,何柱家做生意总会四邻八舍的通知一下什么的吧?这事儿稀奇的,没见开张,卖地的银钱也没了,如今又要卖房! 周婆子就八卦碎嘴些,再问她别的,她也不清楚,倒是后邻卖宅子的事儿,如果消息当真,倒真是现成的好地段好宅院。 沈氏道,"不如先叫小福子去打听一二。" 何老娘点头,"也好。" 周婆子八卦两句就下去做事了,余嬷嬷端上热茶,一家子吃粉角,何子衿心中郁闷难以排谴,第二日去山上找朝云道长说话。 何子衿唉声叹气的说阿念要置房子搬家的事儿,还迁怒人家书院道,"你说,书院是不是有毛病,就是奖励学生,发个一二两银子便罢了,竟然发五十两!" 朝云道长笑,"阿念早晚得成家立业,你这是生什么气啊?他搬走你就这样,以后阿念成亲你还不得上了吊啊!" "我,我可不是这种人!"给朝云道长一说,怎么倒把自个儿衬得跟个"恶婆婆"似的,何子衿解释道,"我是说阿念现在还小,也不用这么急着搬家吧。他还小,我惦记的很。" "惦记多看顾就是,有什么好烦恼的?"朝云道长自顾自的呷口茶,漫声道,"这世间,不论父母抑或兄弟姐妹,谁能陪谁一辈子呢。便是至亲至疏的夫妻,也有许多始料未及的事,真能相携一世的寥寥无几。" 靠!咋找了这么个悲观主义者来吐槽啊!何子衿叹口气,"叫师傅一说,活着有什么劲。" 朝云道长道,"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闻道进来送果子,听到这种对话,委实是……觉着世上没有比这更丧气的话了,忙笑道,"师傅正当盛年,师妹也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师傅您可千万别想不开,您一想不开,我们都别活了。 何子衿叹,"闻道师兄,你不知道……" "我知道,不就是阿念要搬家么。"我的天哪,这种事还真能愁死? "咦,师兄也知道了啊!" 闻道心说,你都絮叨一千八百回了。 何子衿比划一下,"阿念这么点儿高时就跟着我了。" 闻道笑,"师妹是个长情的人。" 何子衿道,"真舍不得。" 朝云道长摸摸何子衿的头,"吃果子吧。" 虽然小鸟要离巢的事给何子衿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不过,接下来她也有好多事要做。三姑娘的嫁衣已经绣好了,又开始做帐幔、枕套、荷包一类,在这上头,何子衿是帮不上忙的,倒不是她不想帮,实在是三姑娘自己手艺忒好,何子衿也会女红,只是跟三姑娘还相距甚远。她要是帮忙,东西放一起就对比的简直没法儿看。好在三姑娘要做的针线活计并不多,她的聘银大部分置了田地,其他的再打家俱,置嫁妆,就有限了,更是绝对比不上陈二妞的十里红妆。 三姑娘年前便辞了绣坊的差使,如今专在家里做女红了,何子衿也就跟着一道做。三姑娘做自己嫁妆,何子衿给阿念做些帐幔被褥啥的,预备着以后阿念搬家后用。 何子衿提前问阿念喜好,阿念对这个没要求,欢欢喜喜的说,"子衿姐姐瞧着好就好。"看阿念那欢喜模样,何子衿真想给他两下子,再次悲愤:养孩子有什么用啊!她一想到阿念要搬走就既伤感又难舍,可这小子竟是这么欢天喜地的样子! 阿念在心下与老鬼臭显摆:看子衿姐姐对我多好,亲自给我做针线。 老鬼表示:是啊,人还没嫁呢,针线先做好给你使了。 阿念:我,我哪里配得上子衿姐姐。 之后,嘴里哼着小曲儿,去找阿冽做功课啦。 老鬼简直要啧啧称奇了,他小时候不这样吧?他记得少时虽吃了些苦处,可也没这么会装吧? 阿念买宅子的事,简直顺遂的了不得。一有这念头儿,后邻立刻破了产,现成三进宅院就给何家买下来了。唯一计划外的就是,阿念原是想着买处四合院那种小宅院便好,如今这个,却是三进院,五十两银子断然不够的,好在阿念自有产业,人家百十亩地年年有收成,何老娘又是个账目明白的人,虽有些喜好银白之物,老太太心是正的,阿念这几年地里的收成,何老娘零散着又给他置了几亩田地,如今买这宅院不凑手的地方,何老娘暂给他添上,以后阿念田里收成了再还是一样的。 何老娘还特意找了阿念来把这账跟他说明白,又把他的地契还给他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宅子置了,这家业你也学着料理吧。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阿念道,"当初我既然说是给子衿姐姐的嫁妆,就是给子衿姐姐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反悔。" "你这么丁点儿大,哪里说得上大丈夫。我又不缺银子,就是缺,也不差你这个。"阿念这身世,还是有些孤苦的,看着孩子长这么大,何老娘也不是铁石心肠,拉过他的手将地契塞他手里,"自己收着,甭学那些不实在的,你又不是富户,难道以后不要花销,现在充什么冤大头呢!" 老太太的话素来是不大好听的,阿念一笑,"我拿着也没空去管田里的事,再说,我自己也不会收东西,一个人住,万一哪天被人偷了怎么办?我知祖母不会再替我收着了,既如此,我让子衿姐姐给我收着吧,就是我那几亩地的事儿,也得子衿姐姐替我看着。" 何老娘真想说,那你就干脆再还我好了,我不比你子衿姐姐可靠一千倍啊!奈何阿念没再托她的意思,何老娘只得做罢。 就是何子衿也得了何老娘私下的叮嘱,"你给阿念管田地,到时他地里出产了,得了银子,就继续去给他置地,知道不?" 何子衿点了点头。对于阿念让她帮着管地契的事儿,何子衿倒没啥,阿念的房契、私房啥的,也是托她收着的啊。还有,给阿念收拾屋子,收拾院子啥的,都是两人商量好了,一道收拾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何家人口多,房子就比较紧张,人家阿念,一人一处三进宅院,宅院不大,可人少就显着宽敞啊。 阿念先邀请了江仁过去一道住,江仁倒没什么意见,他现在给子衿妹妹管着笔墨铺子,因去岁铺子大赚一笔,子衿妹妹给他工钱相当大方,或许因这个缘故,江父江母也都认了命,随江仁自己折腾吧。江仁原本是住在阿念阿冽的书房,这次阿念置了三进宅子,江仁过去挑了正房的西侧间儿,东侧间儿就是阿念自己的卧室。两人住着,也有个伴儿。 只是,阿念搬过去时,子衿姐姐仍是伤感的很,阿念请子衿姐姐去自己家喝茶,并安慰子衿姐姐道,"咱们就隔了一堵墙,也不是离得多远啊。" 子衿姐姐郁闷的摆摆手,"我知道,朝云师傅都说了,不要说兄弟姐妹,就是夫妻又有几个能相携一生的呢?" 阿念也郁闷了,闷闷的喝着子衿姐姐送的茶草茶道,"只要不似我亲爹妈,大部分夫妻都是一辈子在一起的。不过子衿姐姐你可要当心啊。" "当心什么?" 阿念咳咳嗓子,认真道,"据我观察,一般都是女人活的比男人要久一些,你要是想找个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的人,最好找小一些的,不要找年纪比你大的。" 何子衿:…… 第175章 服了 ????阿念这话当真令何子衿无语,倘不是阿念还小屁孩儿一个,何子衿非得以为这小子毛遂自荐啦~摸摸阿念的头,何子衿道,"知道啦~" 阿念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家子衿姐姐,你知道啦难道就没啥表示,等了一会儿,阿念才明白,他家子衿姐姐还是啥都不知道啊,说知道是敷衍他呢。这种认知让阿念好不沮丧,好在他是个有耐心的孩子,重打叠起精神来道,"以后姐姐看上谁只管跟我说,我帮姐姐去打听是不是可靠?" 何子衿好笑,"你才多大,就想这个,赶紧把心思放功课上。" 阿念一径央求,"你先应了我。" "好吧好吧,应你应你。" 喝了茶,何子衿就叫着阿念去院子里移花植树了,阿念喜欢茉莉,把以前子衿姐姐送他的茉莉重新摆到自己卧室,院中也要重满。前些天,江仁还自家里弄了两株葡萄给他,据说是极甜的品种,已经移栽好了,阿念在院里留出空地,打算以后弄个葡萄架,待葡萄熟了他跟子衿姐姐在葡萄架下吃葡萄啥的。 俩人正忙呢,胡文带着自家五弟胡宣过来了。兄弟两个还带了东西,两株小小的桂花树。胡文笑,"听说阿念你置了宅院,一直等着吃你的安宅酒呢,你没了动静,我们就不请自来啦。" 阿念手上沾了泥土,何子衿先与胡家兄弟打过招呼,去屋里端出铜盆兑好温水,与阿念一并洗了手,阿念笑道,"院子还没收拾妥当。"谢过胡家兄弟的树。 胡文笑,"这可不是寻常的桂花,种一年你就知道了,开花儿是金色儿的,金桂。先说好,一棵给你,另一棵我孝敬何叔。" "我也打算把一棵给姑丈的。"阿念请兄弟两人去屋里坐了,何子衿端上茶来,茶具是新买的,不是什么名贵货,绘着花鸟的陶器,有些粗,又透着古朴,何子衿的眼光。 胡文四下瞧瞧,这屋子重刷了大白,置了家俱,不过明显不是新家俱,却也干净整齐。胡文点头赞道,"这宅子真不错,好眼光,好眼光。" 说到宅子,阿念也高兴,笑,"说来也是凑了巧,我凑巧得了笔银钱,后邻又正好处理宅子,也是天意吧。" 胡文奇怪道,"怎么就你们两个收拾院子,阿冽他们呢?"其实他想问的是,三姑娘呢? 阿念早看透了胡文的心思,笑道,"阿冽课业还没写完,我叫他写课业去了。阿灿哥家里有事,明儿不是休沐么,他们跟学里请了假,一家子回了芙蓉县。这也是傍晚了,我跟子衿姐姐移些花草在廊下,待夏天就能开花了。" 胡文一个劲的给何子衿使眼色,阿念道,"阿文哥,你眼抽抽啦。" 胡宣一口茶就喷了,掩面咳嗽,深觉那个颜面无光。胡文厚着脸皮收回眼神,笑,"没抽没抽,我这是无规律不定向间歇性眨动。" 何子衿笑眯眯的起身,装模作样地,"唉呀,该是做晚饭的时候了,我过去叫厨下张罗几个好菜。阿念,一会儿请阿文哥阿宣哥过来用饭啊。" "知道了。"阿念起身,"阿文哥阿宣哥稍坐。"亲自送他家子衿姐姐出去。胡文以为阿念也就送出屋门就行了,结果阿念一下子送出院门,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阿念才回来,胡文问,"你送表妹家去了。" 阿念点头,"今天子衿姐姐没带丫环,我当然得送她家去才好。" 胡文心说,这神经病,两家前后邻,门口相距十五米,你不送她能丢了啊!三人继续说话,胡宣是只打算送桂树,没打算吃饭,结果堂兄胡文是死活准备在人何家吃晚饭的,胡宣真恨自己跟他过来,而且是赶这饭点儿过来,好像就为了吃饭来似的。 阿念道,"阿宣哥一道留下吧,晚上子衿姐姐烙牛油饼,好吃的了不得。还有前天河里钓的鲫鱼,养两天了,一点儿土腥味儿都没有,煮了鱼汤,下晌就小火钝上了,鲜的很。" 胡文在一畔帮腔,"是啊,宣弟,来都来了,又不是外处。" 胡宣瞪堂兄一眼,与阿念道,"念弟,那就叨扰了。" 胡文笑,"不叨扰不叨扰,都是一家人。" 胡宣真想抽死堂兄,尼玛这还没娶呢,就这么有倒抽门的风范啦~胡文又问,"阿仁呢?" "明儿休沐,铺子也放假,阿仁哥回家去了。" 胡文与阿念商量,"是啊,明儿休沐,阿念你不会还在家里闷着吧?" 阿念道,"嗯,今天阿冽把功课写好,明天过来一道收拾院子。" 胡文眼睛一亮,"那也成,明天我也过来。" 胡宣:…… 胡文等了一会儿,不见三姑娘与何子衿过来,便知三姑娘这是不过来了。来了一回,也没能单独与未婚妻说上几句话,胡文有些郁闷,不过,瞧一瞧堂弟,大约是堂弟在的原因吧。何家不是古板的人家,却也是有些规矩的。 胡文心下叹气,也不想在阿念这宅子里久坐了,对着阿念与小堂弟,三个大男人大眼对小眼,有什么意思啊。于是,胡文道,"这也不早了,咱们过去给姑祖母请安吧。" 于是,三人一行去了何家。 何老娘知道胡家兄弟过来的事,特意去瞧了回胡文送的桂花树,何老娘很是欢喜的赞了胡文一回,"这树好,寓意佳!" 胡文笑,"家祖母去芙蓉寺烧香,我跟着去了,芙蓉寺桂树最多,且受了佛法薰陶,我乍然心动,就跟方丈大师求了两棵,一棵给叔叔观赏,另一棵给阿念弟弟做安宅礼。" 阿念心说,我了个神哪,我自觉不是个笨人,可这说话比起阿文哥就差远了,我可得好生学着点儿咧。 何老娘更是喜欢,笑,"晚上我叫周婆子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 "姑祖母疼我,这红烧肉啊,我打小儿吃到大,还是姑祖母您这里的最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绝品绝品。"胡文赞叹,他是真爱这口。何家的红烧肉不是一大锅那种,而是每人碗中一块两寸方的红烧肉,那真是色泽红亮,味醇汁浓。 何老娘笑,"你家碧水楼里做的是讲究的大菜,我这是家常小菜,家常吃,最好不过。"又问,"阿宣喜欢什么菜,说来我叫厨下做了你吃。" 胡宣是个斯文人,大家出身,有些矜持,以往也来过何家,闻言笑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吃。早听四哥念叨过好些回,说姑祖母这儿的饭菜香呢。" 何老娘给这兄弟俩哄得呵呵笑。 待一时饭好,因多了胡文胡宣兄弟,便分了两席,男人一桌在前院,女人一桌在何老娘屋里用。胡宣一尝堂兄最喜欢的红烧肉,此方觉着,他堂兄也不纯粹是在拍岳家的马屁啊。他家就有碧水县大名鼎鼎的饭庄碧水楼,家里世代为宦,厨子都是祖传养了多少代的,家里都有自己的私房菜,胡宣的口味自然不错,这会儿一尝,也得说何家的饭食不差。 晚饭不算丰盛,当然,也不简薄,却让人吃的极舒服。难怪他堂兄时常过来呢,胡宣有些理解胡文了。 吃过饭,说会儿话,天色有些晚了,胡文就带着胡宣告辞。何老娘瞧着时辰也不再留,道,"外头风凉,刚吃过热汤热饭的,围巾围一下嘴,不要路上吃了冷风到肚子里,要闹肚子的。"是的,她家丫头片子弄块长布条绣花做围巾,风大时围一下挺好的,家里人手一条。何老娘这样一说,阿念阿冽不得不把他们的围巾借出来,阿冽倒没啥,阿念那叫一个不情愿啊:子衿姐姐给他做的!阿念仿佛才想起来一样,道,"唉呀,我的东西都搬过去了。" 胡宣忙道,"没事没事,外头也不冷,我们慢慢走一样的。" 阿冽想都没想便道,"没事,我爹也有围巾啊,还是围一下吧,晚上是冷。" 阿念一笑,"是,上次小福哥就是胃里着凉,好几天不舒服。" 于是,借出的就是何恭阿冽父子的围巾。 胡家兄弟走后,大家又说了回阿念宅子收拾的问题,天晚,且因江仁回了自己家,阿念就照往日与阿冽歇在了东厢。 第二天胡文一大早来还围巾,顺道买了何老娘最喜欢的羊肉包子过来,一并用了早饭,之后便同阿念去收拾宅院。当然,何子衿阿冽三姑娘也去了。一见着三姑娘,胡文就去三姑娘身边儿忙了,悄与三姑娘道,"昨儿个那围巾是挺好用的,我晚上时常出门,只是那是阿冽的,不好不还。" 三姑娘笑,"你是怎么了,这些天总是过来。"以往胡文也常来,只是不比如今勤快。 胡文长嘘短叹,"三妹妹,你总在家呆着,哪知外头的事。如今世道啊,你不知道,咱们县城东边姓方的人家,算是个小地主吧,硬是拿出百十亩地贿赂赵国丈家,把他家姑娘送宫里去呢,说宁可当宫女。要不,我去问问姑祖母,咱们这亲事能提前些不?" 三姑娘笑意微减,轻声道,"你觉着我是那种人?" "不不不,我哪儿会这般想。"胡文死不承认,关键他媳妇是碧水县有名的美人……这个,那个……胡文眼神飘忽,左瞧右看,就是不敢看三姑娘那张微寒的俏脸。 三姑娘看他一眼,道,"你要这么想,更得多等两日,看我狐狸尾巴露出来……"不待三姑娘说完,胡文飞快的往三姑娘身后一瞅,忍笑,"看了,没狐狸尾巴。" 三姑娘一时失言,自己脸先红了,轻啐一口,起身走去后宅。胡文忙跟着去了,阿念这宅子,前头弄了个小花园儿,后头是菜园,种的就是一些家常菜了,青菜扁豆小葱已发芽,冒出青嫩绿意。胡文在三姑娘身畔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如今这县里人,只要是有闺女的,疯了一般盼着能像赵家那样靠闺女赚个好前程,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怎么总是胡思乱想呢?" 三姑娘明白胡文的意思,她忽然道,"当初何涵也与我说过许多好听的话,可是你看,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变。当然,我也不能希冀我比他娘更重要,不过,他当初来退亲,我是真的希望他最好死在外头!"哪怕是旧事,三姑娘回想起来仍是面若寒冰。她九岁就能搭了族亲的车来投奔素未谋面的姑祖母,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哪怕不能战胜,也能忍耐。何涵却是说弃就弃,三姑娘不愿多想这些,与胡文道,"你看,我根本不是那种善心的人,心胸也不够宽广,有人对不起我,我心里记得真真的。" 三姑娘叹口气,"我这个人,虽说不好,可因生得有几分颜色,希图富贵还是不难的。当初就有许多媒人上门,想牵桥搭线的让我去给哪个大人哪个富商做妾室。我要是真喜欢,等不到现在。你觉着去给皇帝做妃做嫔做宫人是什么荣耀的事么,可是,这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妾么?胡文,你不大了解我,我却是真心想与你过日子的。我就喜欢你这样没爹没娘的,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我对他好,他也要一心一意对我好,我们两个,其实都没有一个真正家,我是想着,你以后能成为我的家人。" 胡文感动的,平日里伶牙俐齿,这会儿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会握住三姑娘的手,连声道,"我也是我也是!三妹妹,我也是!" 三姑娘望着他,胡文稍微冷静一会儿,神智也回来了,脸上依旧有些兴奋的红色,他立刻为自己的言辞做出解释,"你总是不怎么跟我说话,我不过是拿这话逗你罢了,不是真疑你品性。那个,三妹妹,我,我也一样,不不,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 胡文这个嗓门啊,三姑娘道,"你能不能小声些!" 胡文立刻闭嘴,继而轻声细语的表白一句,"那个,三妹妹,我,我还是有爹的。"他不得不纠正一下,虽然他爹跟没有也没啥区别。 三姑娘道,"姑祖母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看你也指望不上他。不过,长辈还是应当尊敬的,刚刚,我也只那么一说。"她火冒三丈,有些口不择言了。 胡文点头,瞅着三姑娘直乐,"嗯,我知道。" 三姑娘斜他,"傻笑什么。" 笑得太开怀,是有些傻,胡文却不在乎,他眸光如火,肚子里更是一肚子的话,最终只说出一句,"那啥,那个围巾,你也给我做一条吧。" "真是傻,能不给你做,早做好了,是听说你家里规矩严,没给你罢了。" 胡文一颗心都浸到了蜜里去,这桩亲事,是他费尽法子求来的。他自己是乐意的了不得,可是,三姑娘太矜持,以至于胡文这颗火热的少年之心,总有些患得患失。如今方觉着,原来三妹妹对我也……是一样的。这种感情的回应带给胡文强烈的幸福与快活,他甚至觉着,自己这辈子算是值了!三姑娘今日因情绪起伏,似乎也不大冷静,于是,两人就在阿念的后院儿唧唧咕咕的说了半日的话,直待中午丸子过来叫几人过去吃饭,三姑娘不觉面上飞红,怎么一时忘了时间呢。胡文倒没啥,他脸皮厚度早练出来了,而且,他向来认为,他与三妹妹的亲事早定了的,说会儿话怎么了。 正常! 胡文拿出男子汉的厚脸皮带三姑娘出去,整个人都澎湃着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他笑呵呵地,"唉哟,阿念你们在这前头干的不错呀,这树也栽上了,不错不错,就是先别浇水呢,晚上再浇水。" 阿念别有深意的瞧他一眼,心说,服了,真的服了!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真是服了! 第176章 都有年轻的时候 ????自从胡文飙出一句"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后,这家伙来何家来的更勤了。以往是胡思乱想担了些没用的心,如今完全是情不自禁。而且,以往胡文喜欢将情话说的委婉,如今都是大咧咧的直来直往了,譬如,他私下会直接道,"我就是总想过来看看你。"要不就是,"三妹妹,你给我做双鞋吧,你给我做个扇袋儿吧,你给我做个香囊吧~"反正吧,以往的委婉暗示,都改臭不要脸了。 三姑娘做也做,而且,她针线一流,做的东西比胡文用的都要精细,不过,做好后只给胡文瞧一瞧……有限两件给胡文拿去穿用,其他的都收起来,成亲以后再说。 三姑娘还私下叫胡文去跟长嫂打听一下胡家大老爷大太太的鞋子尺寸,胡文一拍脑门儿,道,"唉哟,你不说我就忘了。虽说父亲母亲不在,还是得预备一下的好。" 三姑娘笑,"这些天都忙,我一时也没想到这儿,还是婶子与我说,我才想到。"上次口误说人家胡文没爹没娘,其实人家真正父母双全,这年头,哪个庶子敢不认嫡母为母啊。想到大户人家事情真是麻烦,好端端的何必要娶小老婆,既娶小老婆,生出庶子庶女偏又低嫡出的一等。有时三姑娘觉着胡文嫡母记薄,可将心比心的想一想,正室太太难道就不可怜?说来说去,这也怪不到女人头上。 "成,回去我问大哥。"胡文应下。 胡文素来会给岳家刷分,他没问自己大哥胡宇,而是问的祖母胡老太太,胡文是这样说的,"先前父亲母亲不在家,鞋子的尺寸也不知道。我岳家听说大哥大嫂回来了,让我问问可知父亲母亲鞋子的尺寸,三妹妹好做针线。" 胡老太太笑,"等我打发丫环去问问你大嫂子,她定知晓的。" 胡大奶奶自然知道,私下还与丈夫打趣一句,"先时就听说这亲事是四弟自己瞧中了,四弟可真上心,总是去何家走动呢。" 胡宇道,"既定了亲,就不算外处,走动一二也无妨。这亲事是祖父祖母亲自定的,过年时见了何家相公,也是个温雅人,家中子弟亦都是念书的,是户不错的人家。"胡宇是嫡子,胡文是庶弟,因年岁差的多些,再加上后来胡文回了老家便再未去父母身边,兄弟两个的亲缘真不算深厚。如今彼此都大了,胡宇是长兄,自然有些做长兄的责任感。当初父母收到祖父母的信,母亲倒是没啥,父亲其实不大乐意,觉着儿子虽是庶出,也不至于就得娶孤女。奈何亲事是家中老爹老娘亲定,胡大老爷这才没说啥。不过也在长子回老家前叮嘱了几句,让长子多瞧瞧庶子岳家如何。能如何呢?祖父母亲定的亲事,还能毁亲不成?也不是他们这样人家的家风行事啊!不过,何家也算读书人家,这一点,胡宇是极满意的。虽说三姑娘不姓何,可三姑娘如今只这一门亲人,这也就是三姑娘的娘家了。反正,亲事定也定了,又是弟弟亲选、祖父母首肯的,以后过好过坏的都怪不得别人。 胡宇又与妻子道,"父亲母亲不在,咱们是做长兄长嫂的,该多照看阿文。" 胡宇是自觉做长兄的,有长兄为父的责任,胡大奶奶黄氏则是精明过人,这次回老家,她倒是对这个素来不正经念书的庶小叔子颇是刮目相看。他们是不常在老家的,以往胡文瞧着颇有不务正业的气质,如今真是大变样,跟在老太爷身边帮着打理些庶务,做的有模有样,像家里爷们儿,哪怕帮着管家事,亦多是甩手掌柜,嘴上吩咐一声,自有下头人去做。胡文却不一样,他出身低,也不怕丢面子,有什么事常亲力亲为。这样卖力,做的事自然稳妥,这么多孙子,老太爷还就喜欢让他跟在身边儿。黄氏想着,胡文这般入老太爷的眼,且少时就跟在老太爷老太太身边,情分深厚,以后老太爷定不会亏了他的。再者,看胡文念书虽不大成,但做庶务却很有一手,这样的性子,以后日子总过得。心里思量着,黄氏便觉着,这个庶小叔子还是要好好拉拢的,且又有丈夫这样说,黄氏便道,"要是以前还没定亲的时候,请人家姑娘过来喝茶赏花都便宜,如今亲事一定,倒不好请了。就是我下帖子请,人家都不好出门呢。我听说,蒋姑娘是五月的生辰,到时我备些东西,叫四弟带过去,也是咱们的心意,显着也亲近,如何?" 胡宇笑,"也好。" 于是,三姑娘生辰时还收到了胡家大奶奶托胡文送的礼物,胡文自己买了一对玉镯给未婚妻,道,"不是上好成色,等以后发了财给你买羊脂玉,这个也是白玉,你手白,戴这个好看。"这话当然是私下说的。眼瞅四下无人,胡文作贼一般执起三姑娘的手,嗖嗖把俩镯子给未婚妻戴上了。 三姑娘好笑,"看这鬼祟劲儿。" "没事没事,等成亲就不用这样啦。"胡文低语,盯着三姑娘雪雪白的手腕看半日,问,"喜欢不?" "喜欢。"三姑娘点头,"这个就很好,比羊脂玉更好。" 两人低声细语的说了会儿悄悄话,三姑娘方问,"怎么大奶奶会给我生辰礼来着?"以前听着胡文跟嫡出的兄长感情也挺平常的啊。 胡文道,"我也不知,我跟大嫂也不熟。反正以后也是要做妯娌的,她给你就收着呗。" 三姑娘稍一思量,便有些明白,笑道,"我不好过去道谢,等你回家后,替我跟大嫂子说声谢。" 胡文应了,三姑娘给他理一理衣袍,道,"咱们出去说话吧。" 胡文屁股坐椅上没动,依旧拉着未婚妻的小白手,"这次大哥回来,我也觉着他对我比以前好多了。" 三姑娘低声道,"我刚认识你时,你衣裳的针线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难不成自己没感觉?" 说到这个,胡文真没感觉,他老老实实的摇头,"不一样吗?我觉着一样啊。"都是绸子的。 三姑娘想他男孩子粗心,笑一笑,"当然不一样,以前的料子虽好,针线却不比如今的细致。你以前在学里念书寻常,如今虽不念书了,却是跟着老太爷身边打理琐事,这岂能一样?"说胡文念书寻常,这真是委婉的说法儿,胡文一把年纪还跟阿冽一个班呢。不过,胡文念书虽不成,跑跑外差却不错。今年书院又请了几位有名气的先生来讲学,当然,这些先生不能与去岁的薛巨儒相比,不这也都是学识渊博之人。这其间,胡文没少帮着张罗。他年轻,又爱学着做事,胡山长没理由不提携自己孙子。而且,有胡文做内线,就是何子衿的书铺子,江仁跟着去进了几次书,生意亦是十分不错。 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这一对比,也能知晓。 胡文咬牙,"还真是……"势利啊!可转念一想,世人谁不如此,就是他自己,也喜欢有出息的人不是。 我这家人哟,还给三妹妹瞧出来了,真丢脸。胡文郁闷的望向三姑娘,三姑娘一笑,"其实靠念书出头的能有几个?我听说,三年春闱,才取三百个进士。我不盼你大富大贵,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当然,得是正经事,以后,咱们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好。" 两人在三姑娘屋里喁喁私语,何子衿坐外头喝茶兼当个小瓦电灯泡。何子衿倒没啥,而且很理解,恋爱中的男女么,都这样。何老娘却是有些坐不住,在堂屋悄与余嬷嬷道,"这个阿文也是,再有几个月不就成亲了,还总要跟三丫头私下嘀咕些个啥哩。" 余嬷嬷笑着捧上茶来,劝道,"小儿女们还不都一样,以往大爷那会儿,还不是一有空就去小舅爷家,硬说是请教功课来着。"这是说何恭当年啦。 搁十年前,何老娘最听不得这话,如今却是满脸笑意,将嘴一撇,"可不是,那会儿我就想,咱们县里许先生就是举人,他不请教,怎么要去什么村里去请教学问。心里虽犯疑,可我想着那孩子素来老实,再不肯说谎的,谁晓得越是老实人,越会说瞎话。"说着儿子当年,再对比一下胡文,何老娘笑,"这些年轻人哪,就是沉不住气。" 余嬷嬷是何老娘的陪嫁丫头,与何老娘一道长大,最知何老娘底细的,闻言笑道,"当初太太在家时,老爷也是,有事没事的就爱往咱家跑,那会儿我年纪小,还说呢,怎么这人总来,又跟咱家不是亲戚。" 何老娘乐道,"那短命鬼有一回去了,赶上下雨,就住下了。结果第二天雨晴也不走,说道上湿都是泥怕滑了脚脏了鞋。本来想第三天走的,又下了雨,一连住了五六日,那贱人还私下说恭儿他爹没眼色,来了就不走了。还悄悄说给厨下,让拿陈年米煮饭,把我气的,当天就杀了只下蛋鸡给短命鬼吃。" "那贱人"毕竟是三姑娘的曾祖母,余嬷嬷忙岔开话,笑,"难怪老爷最喜欢吃太太你炖的鸡呢。" "一张刁嘴。"何老娘笑,"我是有了银子就想着给子孙置地,那短命鬼,有了银子就买些新鲜吃食回来,要不就是给我打首饰。其实说嘴刁,也是把好的都仅着孩子们吃。命短又没福,要是活到这会儿,可就能享了福哟。" 絮絮叨叨的说些老头子的旧事,何老娘也就能理解胡文啦,算啦,愿意在一处说说话就说说话呗,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第177章 好丢脸 ????三姑娘的生辰宴,就是家里人团团围坐吃了寿面,没什么排场,贵在温馨。待生辰宴一过,何老娘就操持着事三姑娘去州府买些衣料子做嫁妆的事儿了。这事儿,何老娘年前就算好了,想等着开春天一暖便去,偏赶上今年事多,给阿念买宅子什么的,啰哩啰嗦的,耽搁到现在。眼瞅着过了端午,天可就要热了,何老娘一拍大腿,这就去吧。 她老人家说去就要去,可这年头出门儿,真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先说从碧水县到州府,不算远,却也绝对不近,马车走两天,中间还得歇一夜。何况,到了州府,吃住也得安排哪。 不过,这些事对于何老娘根本不算事儿,她老人家早想好了,陈家是常去州府的,问一问陈家什么时候有车去州府,跟着一道去就成。而且,住宿更不成问题,陈家在州府也有别院,就住陈家州府的别院,这样一来,非但住宿问题解决,连吃饭的事儿也不用操心啦。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次出门,吃住行都靠陈家。 唉,要说这一二年,何陈两家的确不复以往的亲近,不过,那啥,也没绝交。所以,何老娘早算计好了,车马食宿省下一笔,还能给三姑娘多买两匹好料子! 至于陈家乐不乐意,哼哼,当初陈大太太那死婆子上门学疯狗,她老人家还不是大度啦。 何老娘这边儿张罗着余嬷嬷收拾东西,何恭自陈家回来,道,"姑妈听说娘你要去州府,说自己也一道去看看,我跟姑妈商量好了,三天后出发,娘看如何?" "嗯,挺好。"想到大姑姐要去州府,无非是去瞧小陈氏,这个外甥女,的确苦命,何老娘一声叹,"你去歇着吧,多跟你媳妇说说话,咱们去这几日,就得她看家了。" 阿念道,"祖母放心,到时我跟阿仁哥也搬回来住。" 孩子们懂事,何老娘心下熨帖,笑,"好。" 阿念说一声,就去看他家子衿姐姐了。 何恭回房,沈氏正在逗小儿子,见丈夫回来,笑道,"天热了,刚煮了凉茶,你喝一碗。" 凉茶已晾在桌上,何恭慢喝两口,方道,"姑妈也说要一道去。" 沈氏微有讶意,继而释然,"姑妈想是趁着天还不算太热,去瞧瞧表妹。这倒也好,老姑嫂一道,路上也有话说。既然这样,咱们也备些东西,让母亲带给表妹吧。" 沈氏温声道,"原我也想备一些,可你也知道,宁家高门大户的,咱们子衿头一遭去都没见着正主儿。我就想着,高门大户的,难免骄傲些,咱们小一辈的过去问个安什么的倒无碍,好不好的总是晚辈。母亲这个年纪这个辈份,我反不愿母亲去,总担心母亲会受委屈,如今有姑妈这就不怕了。我备些咱们家里的土物,别看宁家富贵,山珍海味在他们那里寻常,这些东西可不常见。" 何恭笑,"也好。"放下茶碗,去瞧小儿子,与妻子道,"唉,我一想到表妹,心里总有些不好过。" 这话何恭既能说出来,可见夫妻之间的确是百事不瞒的。沈氏眼神柔和,将儿子给丈夫抱着,不急不徐的劝道,"你素来心软,才会多想。只是你细想想,我遇着你那会儿,你都十七了,咱家好几代单传,母亲只你这一个儿子,怎会不想你早些娶妻生子?母亲与姑妈又自来情分好,可当初,为什么亲事没早早定下来呢?我不说,你自己也能觉出原因。你也真是的,别人只有推责任的,怎么到你这儿,明明不是你的过错,倒往自己头上揽。"丈夫心软方会如此,沈氏却不会这样想,当初丈夫一径往她家跑的时候,身上并无亲事,她也不是抢了谁的丈夫。小陈氏这事儿,再怎么也怪不到他们夫妻头上,便拿三姑娘说,亲事不遂,退过一次亲,可谁会拿三姑娘去换钱换好处么?小陈氏这一辈子,明明是毁在自己亲爹手里,运道不好,也怪不得别人。 何恭摸摸儿子柔嫩的小脸儿,笑,"兴许是咱们日子过得太好,我与表妹也是自幼一道长大,虽离得远,可偶想到她如今境况,难免有些惋惜了。"何恭自己对小陈氏是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不然当初他不能一下子就相中沈氏。 沈氏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咱们哪,就是平平安安的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宁家呢,是大户人家,金尊玉贵,你说惋惜,可你看看现下县里这些有闺女的人家儿都失心疯一样的去走赵家的门路想把闺女送宫里搏富贵。什么是好,要我说,知足就是好了。" 想到县里这些事儿,何恭哼一声,道,"世风日下。"他是读书人,故此很瞧不上那些人。 夫妻两个絮絮的说会儿话,何恭道,"六七天也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倘有事去寻忻族兄或是去姑妈家一样的。"亲戚就是这样,平日里好啊歹的,该用的时候还得是亲戚。 阿念去找他家子衿姐姐说话,兼看他家子衿姐姐收拾行礼。 阿念问,"五六天能回来不?"州府什么的,他家子衿姐姐也要一并去,阿念很是舍不得。 "差不多,路上一去一回就得四天,你算算。"这年头,衣裳都是折起来搁柜子里,很容易压出折痕来。 阿念铺开包袱皮儿,接过子衿姐姐放床上的衣裳,理一理,给她放包袱皮儿上,郁闷,"等我考出秀才来,你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何子衿笑眯眯地,"好啊。" 阿念又嘀嘀咕咕让子衿姐姐注意身体啥的,忽就见一个红扑扑的东西,阿念道,"这是什么衣裳。"子衿姐姐的衣裳,他都认得,这件儿怎么眼生啊!拎起来一瞧,只看一眼,忙又给子衿姐姐放回去,自己嗖的逃走了。 妈呀! 他看到子衿姐姐的兜兜啦! 上,上头还绣了荷花! 阿念一口气跑回自己家,在院中缸里舀了瓢冷水洗把脸才冷静下来,老鬼说他,"至于吗,怎么跟吃了春药似的。"没见识的毛头小子。 阿念哪里顾得上理老鬼,他那神魂早不知飞哪儿去了。他自认天天跟子衿姐姐在一处,子衿姐姐的事他都知道,可是,好像也有他不知道的,没注意的。好像那个……唉呀,谁没见过女人啊,家里自何祖母、沈姑姑、三姐姐、刚生产过的翠儿姐姐,哪个不是女人,对他也很不错,但是在阿念心里,没人比得上他家子衿姐姐。 只是,他以往没觉着子衿姐姐与自己有什么不同,仿佛这忽然之间,他悟了:子衿姐姐跟他是不一样的。 模模糊糊的,就有这种感觉,的确是不一样的。 阿念脸红的不行,坐在廊下静静出神,并深为先前的事懊恼:怎么就这么手欠呢,子衿姐姐会不会觉着我轻浮啊! 真是担心死啦~ 阿念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啦~ 倒是他家子衿姐姐,一门心思的理衣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阿念嗖的跑掉啦~子衿姐姐瞅一眼床上那件小红肚兜,又想到阿念逃跑的样子,心下深觉好笑,要搁前世,这也就是件胸衣么。 话说子衿姐姐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十三年,才终于结束了飞机场的日子,小小少女开始成长啦,这年头,肚兜就是胸衣啦,于是,私下做了好几件漂亮肚兜换着穿。就是照镜子,何子衿也觉着自己如今有点儿身材了,不像以前,穿上长袍与男孩子差别不大。子衿姐姐为此很是心下窃喜了一阵,还悄悄的让周婆子买了猪蹄回 来炖。 不过,话归正传,她可没料到一件肚兜就把阿念给吓跑了。 何子衿想着,大概是小男孩儿渐渐长大,见着女孩子的东西才会害羞吧,便也没在意。 待打包好行礼,快用晚饭了也不见阿念过来,何子衿才让阿冽去喊了阿念过来吃饭,阿念晚上倒也吃的不少,只是这小子整个晚上没敢拿正眼看子衿姐姐,吃过饭就赶紧叫着江仁过去睡觉了。 江仁路上还问他,"你今天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别的时候且得磨蹭着跟子衿妹妹说话呢。 阿念也就在子衿姐姐面前有些不自在,在江仁面前,他完全一幅若无其是的样子,道,"没啥,早点睡觉,明儿个早起,要不阿仁哥你早上总赖床,肯定是睡不够啊。" 江仁"切"一声,不再理这小鬼。 两人进了门,阿念挑着灯,江仁把门插好,进屋。阿念忽然问,"阿仁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定亲啊?" 江仁自己找茶来喝,这小子吃过饭就催命似的叫着他一并回来,害他茶都没喝一口,待灌下半盏茶,江仁方道,"干嘛,你思春啦!" 学着江仁"切"一声,阿念道,"我是担心你以后娶不着媳妇,打光棍。"对江仁这性子,好好问他是问不出来的,刺他两句才能得到答案。 果然,江仁顿时大不服气,扬着下巴道,"我会娶不上媳妇!小毛孩儿知道个甚!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本事,还愁娶不着婆娘!到时愿意娶几个娶几个!" 哼哼,他家子衿姐姐早说了,再不嫁那种会纳小老婆的人滴~不过,江仁有句话说的对,男子汉大夫,一定得有本事才行。 阿念一肚子的心事,道,"我先去睡了,阿仁哥也早些睡。" 江仁奇怪,摸摸没毛的下巴,"小鬼头怎么了,像有心事的样子。" 阿念长叹一声,他要是像阿仁哥一样没心没肺就好啦~自从瞧了回子衿姐姐的小肚兜,子衿姐姐没啥,阿念好几日不在自的很,不敢看子衿姐姐的眼睛,可往下一低头,正好瞧见子衿姐姐白腻腻细乎乎的小脖子,唉哟,更不自在啦~继续低头,视线下移,天哪,更要命!子衿姐姐以前不是平的么,现在怎么鼓起来啦~再往下……子衿姐姐都看不下去了,心说这孩子怎么还在别扭,摸摸阿念红彤彤的大头,道,"阿念,你脑袋快钻沙土里去了。" 阿念当时的感觉就是:还是让我钻沙土里去吧!好丢脸~ 第178章 修炼 ????去州府时,阿念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对于子衿姐姐交给他的事,阿念可是记得很牢。自从何恭、何老娘、何子衿、三姑娘去了州府,阿念与江仁便搬回了何家住。而且,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带着阿冽江仁检查门户,还与他们道,"现下姑丈去了州府,家里姑姑是女眷,俊哥儿还小,就得咱们多留心家里的事。" 阿冽素来很听阿念的,点点头,觉着阿念哥说的在理。江仁则唇角抽啊抽,想着,老子比你大四岁,这小屁孩儿!不过江仁性子豁达爽朗,也只是看阿念小小年纪非要装个大人作派有些无语罢了。再者,他年纪渐长,亦知远近。他家与沈家是亲家,当然,跟何家也不算外处,他与子衿妹妹也是打小的交情。只是,阿念毕竟自小在何家长大,又是姑丈养子,自然更近一层,如今,何大叔去了州府,阿冽还小阿念两岁,这家里的事,阿念出面也没差。 总之,阿念就这么当仁不让啦。 另一边,何老娘多年未出远门,带着何子衿、三姑娘与陈姑妈共乘一车,很有些小兴奋。再加上陈家这马车做的宽敞舒坦,故而,虽路上不大好走,何老娘倒也不觉着很累,还与大姑姐道,"自那短命鬼去了,我也二十来年没出过门了。" "阿弟为人,没有不夸的,偏生就在寿字头上差一点。"陈姑妈感叹,"好人不长命啊。"要不说这两位老太太怎么能说到一处去呢,这话说的,都这么有水准。 唉,听这老姑嫂说话,都不敢活命长了。何子衿只得道,"祖父就是为人太好,地府召去做官了。如今家里平平安安的,姑祖母更是儿孙兴旺,说不得便是祖父在地下保佑咱们来着。" "就是这样。"陈姑妈一拍大腿,很不客气的将这功劳安弟弟头上,道,"去岁我见着俊哥儿出生,就什么都明白了。"与何老娘语重心长道,"咱们家啊,是真的要兴旺啦!" 何老娘从心里透出舒坦来,脸上细纹笑开花,"我也这么觉着。"问大姑姐,"二妞有动静没?"这问的是陈二妞的肚子,算着也嫁去小半年了。 陈姑妈道,"她娘就愁这个呢,我听说州府有个供神仙的地方,灵的了不得,这回顺道去拜拜。" 何子衿笑,"神仙府旁边儿的青云居可是一等一的好馆子,到时我请祖母和姑祖母吃饭。" 何老娘立刻两眼圆睁,问,"带了多少银子?" 何子衿袖子里荷包一抖,里头哗哗钱响,笑嘻嘻地,"两三百钱吧。我这是零花,祖母你不是带银子了么,到时小钱花我的,大钱花祖母的。" 何老娘哼唧两声,往丫头片子的荷包里瞅瞅,见里头都是铜板,便不说啥了,与大姑姐道,"我就愁这丫头,半点儿不知过日子,成天大手大脚,唉,以后可怎么着。" 陈姑妈笑,"你净发这没用的愁,我看两个丫头都是有福气的,不似咱们当年,真是吃了上顿算计下顿,打早苦过来的,所以到老都是舍不得花用的性子。如今年景好了,孩子们也大了,咱们哪,也别管那些事了,反正该吃吃,该喝喝,其他的,叫孩子们操心去吧。" 陈姑妈是想开了,何老娘可不成,她道,"大姐你如今是家大业大,我如何能跟大姐比。以前是不怕,只有阿冽一个,总有祖业传给他。如今又添了俊哥儿,刚给阿念置了宅子,以后俊哥儿大了,阿冽是做长子的,承祖宗基业这没的说,可俊哥儿不一样是咱的骨肉,也不能薄了那孩子呀。"老太太这会儿就为二孙子操上心了。 陈姑妈点点头,显然很认同何老娘的话,她道,"是这个理。"又道,"阿念那孩子,我听远哥儿说过了,极有出息的,我倒是知道他升到甲班的事,难不成小小年纪就自己置宅了?" "是啊,过年后就忙活他这个事儿了。"阿念自小在何家长大,故而,何老娘亦是与有荣焉,笑道,"原我年前就说,开春就跟三丫头去州府买些衣料子,后来正月十八开学,他们年前考试的名次排了出来,阿念是班里头一名,学里奖了五十两银子。这孩子呀,忒自强,得了这银子,我还说给他置地呢。倒是这孩子说,置处小院子吧。我这一想,对呀,这孩子虑的到呀!" "打四五岁上就来咱家的,我看着他长大,当他跟阿冽是一样的。"何老娘眉飞色舞,不自禁的吹捧了自己一回,继续道,"可男娃娃与女孩子不一样,男人得有自己家业才成。阿念再好,咱们自己知道没用,外头人可是看不见的,再有那些势利眼,更是说不出好听的来。那孩子一天天的大了,这心思,也放得正,不光念书灵光,从这置宅子就能看出来,自小就知道过日子,看得远。以后呀,肯定有大出息。不是我说狂话,阿念这孩子,谁嫁谁有福。" 陈姑妈颇是认同,道,"是这个理,以后考个功名出来,一辈子的前程有了。" "谁说不是呢。"何老娘笑呵呵地,"今年又是秋举之年,咱们好好去拜拜神仙,阿志也要考秋举的吧。" "是啊,头一年,想试一试。"说到长孙,陈姑妈满眼笑意,不过因有三姑娘在侧,不好多提,转而笑问,"阿恭准备的如何了?" "挺好的,反正是熟门熟路,到时阿志有什么不熟的,只管来问子衿她爹。"何老娘笑,"我也看开了,考上举人自然好,可我看冯女婿还有阿素,这都是考了进士做了官的,天南海北,反不得在家。虽是当上官老爷,我倒觉着不如一家子就守在老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陈姑妈儿孙满屋,这种感情其实没有何老娘强烈,但人年岁老了,对儿孙便格外看重,何况陈志是长孙,又有不同,不禁道,"是啊,不论在家念书还是做生意,起码是守着咱们的,想见时能见着,真有了官身,反不由己了。" 陈姑妈笑一笑,又道,"可妹妹,你说咱们这一辈子省吃俭用,图的又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叫子孙上进么。咱只有一代更比一代好,孙辈、重孙辈才能更好,是不是?" 何老娘为此早有看法,她道,"姐姐这是大实话,像阿冽、俊哥儿以后也都是要考举人的。" 两家日子皆顺遂,老姑嫂两个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不论两家是近是疏,二人毕竟相交大半辈子,这一路,便如此说说笑笑的到了州府。 州府毕竟是一省首府,进城门的车辆人马颇多,在城门前排起长队。何老娘自车窗向外望去,啧啧称叹,"以前我跟子衿她爷爷来时,可没这气派。唉哟喂,这大门儿可真阔气!人也多的很哪!"老太太这大嗓门哟,车队痛快交了进城的银钱,那守门的官兵听何老娘这话不禁笑,"那老太太你多逛逛。"心里笑何老娘土包,不过他每日守城,也看出这车队是富贵人家,故此笑搭了一言。 何老娘大乐,立刻道,"守门这小哥儿生得也俊俏。"还调戏人家一遭。 一行人马不停蹄直接去了陈家别院,管事已在外迎侯。 何恭接了何老娘陈姑妈下车,三姑娘扶住何老娘,何子衿便上前一步扶了陈姑妈,陈姑妈问管事,"大郎不在?" 那管事给诸人请了安,笑回道,"大老爷早上便出门了,约摸晚上才回,老太爷在家里等着老太太和舅太太呢。" 陈姑妈笑笑,不再多问,在仆婢引领下去了正厅,陈姑丈显然也得了信儿,笑呵呵出来,见何子衿正扶着自家老妻,那脸上的笑更添三分,道,"我一大早起来就等着了,厨下煮了银耳莲子羹,先喝一碗解解渴。"他一上前,何子衿便退到一侧,正由陈姑丈扶了陈姑妈的手引她坐下,关切的问,"累了吧?"又问侯何老娘,"他舅妈,一路可好?" 何老娘笑,"都好。" 何老娘毕竟年轻几岁,且自家便有菜园子日日煅练身体,不比陈姑妈这些年养尊处优,故而精神不错,尚有闲情瞧一瞧陈家这别院正厅,看这花草古董,桌椅凳几一一俱全,另有几个美貌丫环捧上茶来,何老娘接了吃半盏润喉。倒是陈姑妈,连坐两日马车,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待何恭带着何子衿、三姑娘与陈姑丈见礼后便恹恹道,"骨头都要散架了,妹妹他们的屋子可收拾出来了?" 陈姑丈笑,"一早预备出来了,那阿恭你且服侍你娘也去歇一歇,一会儿我命人送莲子羹过去。子衿与三丫头也去洗漱,这院子你们熟的,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丫环。晚上咱们一道用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听这一席话,何子衿都佩服陈姑丈,这一二年,陈姑丈生意越做越大,稳居碧水县第一富商之位,而为人处事不见半分暴发,反是愈发谦慎平和,且给碧水县修桥铺路、捐助书院、扶帮贫困学子,名声之佳,远胜从前。 何子衿感叹,老狐狸是修炼出来了。 何恭一笑,道了谢,便扶着老娘,带着闺女侄女去歇着了。 第179章 添妆礼 ????何恭的住处在前院客房,何老娘与何子衿、三姑娘另被安排内院。何家人体力都好,便是何恭这样的书生,骑了两日马也看不出倦意,只是晒得有些黑了。 待洗漱后,何子衿还叫她爹抹了些润肤膏,何老娘乐呵呵的坐在宣软的榻上,见丫环提着食盒过来,问,"银耳汤么?" 丫环笑施一礼,"是,太爷吩咐奴婢送来的,舅老太太与舅家老爷、姑娘们大老远的来了,这天儿越发的热,用上一碗,消暑解渴。"说着与另一丫环将罐中的银耳羹分舀开来,呈上去。 何老娘笑接了,尝一口,"嗯,不赖,甜滋滋的。" 何子衿打个手势,让她们下去了,一家子喝了银耳羹,何老娘更加舒坦,便絮絮的说起这州府繁华来,"大变样啊!以前你爹带我来时,州府可没这般热闹。唉哟喂,房子都是新新的,道路也宽敞,卖东西的人也多的很。险些认不得了。" 何子衿笑,"祖母,你不是说以前祖父带你吃过十二街的豆花,好吃的了不得,咱们明早就去吃如何?这别院离十二街挺近的。" 何老娘想都没想便道,"没见识的丫头,我八辈子没吃过豆花儿啊。那会儿是穷,没吃的,才觉着豆花儿好吃。" 何恭觉着自己闺女是一片孝心啊,他自己本身也是大孝子一个,便问,"难得来一回,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只管跟儿子讲。" 何老娘一脸坚决,摆摆手道,"行啦行啦,你们有这孝心就好。咱家现在啥没的吃,鸡鸭鱼肉虽不是天天有,隔三差五的也不缺。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明天先去给三丫头把衣料子置办好,再说这些吃喝玩乐的事儿。" 何恭也没意见,只是有些担心,"路上走两天,还是歇一日再出门吧。" "我没事儿,光在车里坐着了,半点儿不累。"何老娘不觉着累,隔了二十几年再来州府,她老人家欢喜的很。 何子衿笑,"祖母不累,姑祖母也吃不消的。下车时姑祖母的面色,已是倦的了不得了,还是歇一天吧。不然姑祖母怕不放心祖母的身子。" 何老娘想了想,方应了,"那也好。" 其实如何会不累,便是在前世,何子衿这样坐两天车的行程也会累。何老娘不过是久未来州府,精神上有些亢奋,再加上老太太身体的确不错,故而一时不觉累。这到了别院,又安顿下来,坐了小半个时辰,何老娘就有点儿想睡觉了。何子衿看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便与三姑娘一道跟何老娘说些州府的事引起何老娘的兴致,至晚,陈大郎也回来了,大家一道吃了顿晚饭,方各自歇了去。 何老娘这一觉就睡到大天亮,起来后与何子衿、三姑娘道,"你姑祖母家富贵,这被褥比咱家的软和,我这一宿睡的可真舒坦。就是起晚了,你们也不说叫我一声,倒让别人说咱们一家懒汉。" 三姑娘道,"我跟妹妹也是刚起来不久。" 何子衿道,"我爹起的早,早就来过了,知道咱们还睡着,他自己出去了,说是去拜访朋友。" 何老娘忙问,"可带了人?" "放心吧,带了小福子。" 何老娘这才不说什么了,既然都起了,何子衿便命丫环摆饭。 陈家的早餐颇是讲究,样数丰盛,好在都做的小巧玲珑,故而倒可多尝几种。何老娘见竟有豆花,笑,"先来一碗这个。"碗盘皆精致至极,何老娘端着都担心劲儿大了给掰下一块儿啥的。 何老娘还对何子衿三姑娘道,"你们也尝尝这豆花儿,好吃的。"看吧,早饭就有,哪里还用出去花钱吃。何老娘早算计好了,这次来,除了给三姑娘置衣料子,别的钱一分不花! 三姑娘、何子衿都瞧出何老娘的得意来,不由对视一笑,三姑娘吃抄手,何子衿偏爱油茶,另外还有小笼包、炊饼、奶馒头、叶儿粑、腊肉、萝卜糕之类,祖孙三个吃的那叫一个满足。 用过早饭,打听着陈姑妈也起来了,何老娘便带着何子衿、三姑娘过去说话。陈姑妈还问,"妹妹晚上睡的可好?" 何老娘笑呵呵地,"昨儿还不觉着累,可这一躺床上就睡到了大天亮,可见这赶了两天路还是乏的。大姐睡的可好?什么时候起的?" 陈姑妈笑,"还是妹妹身子骨结实,昨儿我觉着跟散了架似的,叫丫头给捶了半夜才睡着。"又问,"早饭用的可好?" 何老娘有个好处,她是实在人,从来不拿架子,什么好东西,好就是好,且不吝赞美,"姐姐家好庖厨,同样是豆花儿啊包子啥的,跟我平时吃的就不大一样,味儿格外好,尤其豆花儿,真嫩,那醮料也好,我看咱们县里的馆子都没这手艺。" 见何老娘高兴,陈姑妈亦是欢喜,道,"这厨子听说以前就是在大饭庄里做事的,年岁大了,嫌饭庄劳累,就给大郎请到家里来,做个家常饭菜。" 丫环捧上茶来,陈姑妈道,"妹妹喝茶。"又笑,"这做饭上,咱们都是庄稼把式,倒是子衿在咱们县的丫头里是一等一的好厨艺。" 人家何子衿,不但种花儿出名,厨艺同样出名,主要是周婆子常受邀给别家宴席上掌勺啥的,周婆子的厨艺,都是何子衿调理出来的。徒弟都这水平了,师傅就更不用说啦。故此,久而久之,何子衿在厨艺界也就有些小小名气啦~见陈姑妈说到自己,何子衿笑,"的确极好,就是那小笼包,我只知用酱肉做,今天吃的是火腿做馅儿,也格外好吃,又叫我学了个新做法儿。" 陈姑妈笑,"我也喜欢吃那火腿馅儿的包子,里头掺的是鸡肉,说香吧,半点儿不腻。" "对,这鸡肉与鸡肉也不一样,要是用母鸡肉,必然没这么鲜嫩,像这个馅儿,得是小公鸡的肉来调馅儿,大火猛蒸,这样火腿末儿提鲜,鸡肉嫩滑,相辅相承,才有这个味儿呢。" 说的众人都是面上含笑,陈姑妈笑叹,"子衿这张嘴,真是绝了。我只能尝出好吃来,至于好吃在哪儿,是说不出来的。" 何老娘笑,"我都说她上辈子兴是厨子。" 何子衿上辈子可没这个见识,至于这辈子,嗯,何家只是小富之家,近些年才家境渐好,更不可能有这个见识。她虽看过一些食单,吃食上的讲究其实是跟朝云道长学来的。只要去朝云观,多是在朝云观吃午饭,朝云道长那叫一个龟毛哟,说实话,虽没陈家这种排场,但饮食之精致,约对令人叹为观止。何子衿可不是朝云道长那低调性子,她很有些臭显摆,但有机会,必要显摆一二的。 陈姑妈笑对何老娘道,"子衿这是像阿弟,阿弟小时候就这样,最会淘弄吃食。别人家炖鸡都搁半锅水半锅菜傻炖,阿弟不一样,他只放山里采的菌子,还不用大锅,就用瓦罐,那香的,半条街的人都流口水。" 何子衿:唉哟,原来我的知音是祖父啊。 何老娘平生第二大喜好就是怀念早死的老头子,笑道,"大姐还记不记得,你生了大郎,坐月子的时候,大郎他祖母就会煮鸡蛋给大姐吃,把大姐吃的见了鸡蛋就恶心。后来,那老头子看不下去,炖了鸡汤给大姐送过去。大郎他祖母都说,再没见过这样香的鸡汤。" 陈姑妈笑,"阿弟就是这样细心。男人哪,还得这样才实惠,我给他们老陈家生五男二女,那老贼也没给我做过一次汤菜。你生阿敬、生阿恭,月子里出来,白里透红的,喝鸡汤剩下的鸡毛,扎出好几十个鸡毛掸子。" "也没那么夸大。"何老娘吃了半盏茶,生活中还是有磨难滴,道,"咱娘精细的不行,也不大舍得给我喝鸡汤,阿恭他爹都是偷偷摸摸给我端屋去,有一回还给咱娘逮了个正着,骂他好几天,把我气得险些回了奶。" "咱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因确有其事,陈姑妈只得一笑带过。 何子衿插话,"那不是跟祖母一样么。" 陈姑妈哈哈大笑,"说来还真是。" 说起往昔,哪怕旧时的不愉依旧令人开怀,何老娘叹,"老头子是个好的,子衿她娘生了俊哥儿后,我这一辈子的心思就放下了,也算对得起他了。" 陈姑妈亦道,"要是咱娘跟阿弟还活着,见着俊哥儿还不知要如何欢喜喜欢呢。" 何老娘肚子里回一句:老头子活过来就行了,至于你老娘就算啦~老姑嫂絮叨了半日,中午一道用的午饭,连带着将州府的行程定了下来,明天先去宁家看望小陈氏,后天个去采买衣料子,顺利的话,大后天不回,就是大大后天回家了。 因第二日要去宁家,何老娘也知这家是高门大户,午后就让三姑娘把她那身最好的绸子衣裳找出来,又跟丫环要了熨斗,三姑娘与何子衿两个给何老娘将衣裳熨烫整齐,当然,自己明天要穿的衣裳也都一道烫好。待傍晚何恭回来,何老娘问,"去找什么朋友了?" 何恭笑,"乌水镇的范禹范兄,我们是上科秋闱时认得的,他现在正好在州府求学,早前给我捎过信儿,我既到了州府,便顺道看他一看。" 何老娘连忙问,"怎么人家去州府府学求学?你怎么没去?"不都是秀才么。 何恭不好意思说是去岁媳妇生产他舍不得妻儿,便道,"这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先前不是还去请教过薛大儒么。去岁薛大儒去咱们县,我又把文章给薛大儒看了,薛大儒说在两可之间,已经有几分火侯了。" 何老娘听的很是迷茫,问,"那是行还是不行啊!" 何恭笑,"这怎么说的好,薛大儒哪怕是当世大家,也不是秋闱阅卷的大人。" 何老娘嘟囔,"就是不给人句准话。"决定还是要给儿子拜拜神仙。何老娘又与何恭说了明日去宁家的事,何恭道,"我还是不去了,母亲和姑妈去吧。子衿她娘预备的东西,我先找出来,母亲一并带去。"心里是有些惦记这个表妹,可太近了也不好。 何老娘先是要反对,可转念一想,道,"这也好,我带着子衿、三丫头去见见世面就罢。" 第二日,陈姑妈听说何恭不去,也没说什么。总归是没缘法,不去也好。 陈家昨日就递了帖子的,如今,宁太太也升级为宁老太太了,见着陈姑妈很是亲热,笑道,"亲家,昨儿就盼着你们哪。" 宁五太太笑,"可不是么,老太太早上吃饭时还说起亲家老太太来着。" 陈姑妈笑,"我也想着你们哪。" 大家互相说了几句亲热话,小陈氏见过母亲、舅妈,又引着何子衿、三姑娘认识了宁五太太的闺女宁琪。何老娘见小陈氏一身湖蓝绸衣,头上戴两三件白玉首饰,通身的富贵气派,遂放下心来,拉着小陈氏的手道,"阿囡啊,还能认得出舅妈不?" 小陈氏见着何老娘不禁心下微酸,不过,这十几年她也历练出来了,并不露出分毫,只笑道,"怎么认不出,舅妈还跟以前一样。" "唉,哪里一样哟,我这头发都白了半头。"何老娘拍拍小陈氏的手,觉着光滑柔腻,点头道,"看你过得好,舅妈就放心了。我带了往日你爱吃的铁蚕豆、酸菜,还有咱家里的大枣,都是晒干了的,到时你使着蒸枣糕,枣饽饽,都好吃。"何老娘这话就没个完了,她老人家还记得招呼宁老太太一句,"阿囡做的枣糕最好,到时您老人家一定得尝尝。这枣不是一般的枣,我家里的那棵枣树啊,百多年了,整个碧水县没有这么好的枣。" 宁老太太笑,"那一定得尝尝。" 何老娘道,"我看着阿囡长大,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偏生她嫁的最远。阿囡啊,懂事又贴心,您只管拿她当亲闺女,是一样的。" 宁老太太笑,"叫您说着了,我可不就是当亲闺女么。" 何老娘甭看是头一遭来宁家,她初进宁府时还有些紧张,可一见小陈氏,那满肚子的酸甜苦辣咸上来,光顾着说话,一时便忘了紧张。她老人家说话实在,看宁老太太的样子还挺喜欢,问何老娘家里收成如何,又夸何子衿三姑娘出挑。 何老娘道,"前些年家里日子寻常,近年来宽裕些了,也置了几亩地嚼用,好歹吃饭不愁。" 宁老太太笑,"您哪,甭急,好日子在后头。我家老三老五都说,您家公子是极温雅的人物。去岁子衿过来,听说您家长孙也是念书的胚子。再看您家这俩丫头,一个赛一个的出众,可不都是您教导有方么。" 这话有几分客气,也有几分真心,便是宁五太太说,何老娘完全就是个土鳖老太太,可何子衿、三姑娘却半点儿不土鳖,这两人相貌就是一等一的好,何子衿年岁还小,已是明媚如朝霞,三姑娘大四岁,今年十七,明眸皓齿,身段窈窕,便是大家出身的宁琪,说句公道话,论相貌亦较三姑娘略逊一筹。更让宁五太太不服气的是,她家这等门第,教养出的姑娘自有气度,可何子衿三姑娘两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竟也举止有度,谈笑自若。真是没天理了! 宁五太太正郁闷自家闺女被比下去,何老娘笑呵呵地谦虚,"乡下丫头,您家姑娘才是千金小姐的气派。"其实心里觉着,您家姑娘不过是会投胎,除了穿的好戴的好,哪儿比我家丫头强啊!嘿!完全看不出来! 宁老太太性子豁达,并不似宁五太太与何老娘这般心里将两家姑娘做比较,宁老太太这辈子见得出色人物多了去,人外有人,自家姑娘被比下去有什么稀奇的。见了出众女孩儿,宁老太太还喜欢多与她们说说话,听说三姑娘亲事定了,这次是来买衣料子的,宁老太太又问定的什么人家。何老娘说起胡家来,宁老太太竟还知道胡家,笑道,"唉哟,她家老太太我最熟的,再明白不过的人,性子极慈和,是一桩好姻缘。她家老太爷以前与我家大伯同地为官,咱们两家就没少来往。"又吩咐宁五太太,"一会儿给这丫头备份添妆礼。" 何老娘心下一喜,假假推辞,"我这是来看您的,怎好叫您破费。" "这有什么破费的,大喜的事,我也跟着沾沾喜气。"宁老太太笑,"我这亲家的二孙女听说也是嫁的胡家,真是巧的很,这俩孩子可不就成妯娌了么。" 何老娘笑,"是啊,也不知哪里来的缘分。去岁腊月二妞嫁的,热闹的很,整个县都说,十年内不可能再有那样气派的迎娶了。" 宁老太太笑眯眯的听着,亦道,"喜事就得热闹才好。" 何老娘这一来宁家,把陈姑妈的风头都抢了,好在陈姑妈并不介意,她宁愿多瞧一瞧女儿,多跟女儿说说话呢。 中午用饭时,何老娘又开了回眼界,赞叹道,"先时以为我这大姐家就是富贵人家了,饭食就好的好不得,如今来了您家才晓得,山外有山啊。" 宁老太太笑,"合您胃口就好。" 宁五太太笑,"亲家舅老太太喜欢什么,只管说,我来服侍你。" 何子衿:我靠,这话怎地这般耳熟,好像王熙凤就这样笑话过刘姥姥吧。不着痕迹的扫宁五太太一眼,这位中年妇女大概也当她们是刘姥姥了。 何老娘笑,"哪里敢劳烦你,有我这丫头在就行了。"早在一吃饭时,宁五太太与小陈氏都是站着服侍,何老娘就有些傻眼,心说大户人家难不成给媳妇吃剩的? 何子衿笑,"五太太只管去服侍老太太,我服侍祖母就好。您家的美食,我去岁就尝过,您可是忘了?"给何老娘夹了块素鹅,"祖母尝尝这素鹅。" 何老娘吃了,点头,"果然好吃,比你做的强。" 何子衿也尝了一块,很是认同何老娘的看法,道,"清隽甘醇,别具馨逸,去岁我来给老太太、太太、小姑妈请安就吃过一回,回家怎么做都没有您府上这味道,后来翻了许多食谱,又请教了我们县里的厨子,今儿一来就知道哪里比不上了,您家这素鹅是炸过再熏的,怪道味儿格外好呢。这一点,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宁五太太笑,"唉呀,非但花儿种的好,看来子衿厨艺也不差。" 何老娘颇是得意,嘴里道,"诶,就这两样好处啦~"又絮叨,"其实家里有做饭的婆子,她就爱掺和这个,我也随这丫头去了。我们乡下人家,丫头们也都得学这个,以后少不了要做的。"抿一口黄酒,何老娘道,"我平时都教导她们,投生在咱们小户人家,没那大富大贵的命,就得勤谨着些。靠什么呢,爹娘祖宗的都是从土里刨食儿,她们也就得靠自己的两只手。" 这样一说,宁五太太顿时就痛快了,想着也是,再出挑如何,门第摆那儿,一辈子怕也比不上她家闺女的。宁五太太这笑顿时灿烂许多,道,"您老啊,福儿在后头哪。" 何老娘笑呵呵地,"今天能来您家见识见识,可见是如太太所说,有福有福。"逗得宁五太太笑个不停。 看宁五太太笑靥如花,何老娘心说,可算把这宁五太太给哄欢实了,我略夸自己丫头两句你就臭脸。要不是看你是个当家人,看老娘还理你呢。 话说,你这么欢实,添妆礼啥的,不会忘了吧~ 第180章 立场 待自宁家告辞离去时,也没见着那添妆礼,把何老娘郁闷个好歹,心说,这样大户人家,怎的还说话不算话哩~真是的,白奉承半日。 于是,何老娘的一腔怨念就转变为对宁五太太的评价,她老人家在回别院的车上就忍不住同陈姑妈道,"我虽说是头一次来,觉着,他家老太太是个好的,为人也和气,就是那个五太太,瞧着就刁钻,可不是好相与的。" 别看何老娘这话带了些私怨,不想却正对陈姑妈的心坎儿,陈姑妈道,"可不是么,以前我就听阿囡说,这个五太太惯会拔尖儿要强的。宁家前头四个儿子都在外做官,就这个五老爷五太太两口子在老家尽孝,他家老太爷老太太年岁大了,府里的事儿可不就是这两口子说了算呗。也就是阿囡这脾气,不争不抢的老实头,一心一意的就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前年子衿重阳节来参加那个花会,好心去府上请安,他家老太太赶巧了不在家,这五太太就连见咱们子衿都没见一见。后来他家老太太可是不乐意,嗔着五太太说她怠慢了亲戚。现下啊,他家老太太身边的事儿,多是阿囡在料理,府里的事,是五太太管。" 何老娘道,"这也好。看他家老太太像个明白人,只要咱们阿囡别吃了亏就好。"一拍大腿,"唉呀,大姐,我想起一件事来着。" 看何老娘这模样,陈姑妈忙问,"啥事?" 何老娘奇怪的问,"我觉着大姐家就是富贵人家了,我常听人说,大郎他爹做盐商赚的银子海了去,就是县太爷也比不上大姐家富庶呢。可你说这宁家,能做多大的官儿呢,怎地他家就比大姐家更富贵呢。"别看何老娘没啥见识,宁老太太身上穿戴的,她也不认得,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哪怕何老娘不认识人家身上的贡绸头上的美玉,也知道那都是极好的东西。不要说她比不得,就是大姑姐也比不得呀。那何老娘就纳闷儿了,陈家哪儿来得这样的财力呀! 陈姑妈其实具体也说不上人宁家靠啥发的财,只得含糊道,"妹妹想,不管商人再怎么有钱,还不是要给当官儿的管着,就知道了。" "哦。"何老娘似懂非懂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何子衿笑,"祖母,就是我娘那小小的酱铺子,每年还得孝敬县衙两成分子呢。" 何老娘这下顿悟了,道,"原来是天下老鸹一般黑啊。"看来州府这大官人家与她们县城的小官儿也没啥区别嘛。 陈姑妈哈哈笑,"这样说也对,只是别往外说就好。"毕竟她家与宁家是亲家,现在更有利益勾连。 何老娘立刻保证,"大姐放心,我嘴最严了。这也不是能往外说的事儿。" 待回了别院,老姑嫂两个也有些累了,何老娘道,"姐姐去歇歇吧,一会儿咱们再说话一样的。" 陈姑妈也没客气,道,"嗯,妹妹也歇一歇,今儿歇好了,明日咱们去给三丫头置衣料子。" 何老娘响亮应了。 何子衿三姑娘两个自然是跟了何老娘回去,陈姑妈瞧着弟媳妇身边儿俩丫头扶着,自己身边只有丫环,再威风气派总少了几分热闹,不禁暗道,该把三妞四妞带来的,女孩子家,是得多出来看看,见见世面也好。 何老娘回屋后,先喝了两碗茶,同姐妹两个道,"这宁家烧的饭菜,是挺好吃的,没白来一回,比咱县里碧水楼不差了。"她平生头一遭进这样的大户人家,还在人家吃了午饭,跟人家老太太、太太的说了半晌话,虽然添妆礼没到手,何老娘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三姑娘道,"先前听妹妹说宁家怎么富贵,他家饭菜味儿是好,可我看吃的东西也寻常。不过是青菜豆腐鸡鸭鱼肉,也就是比咱家里讲究些。嗯,点心的花样也好。其他的,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对对对。"这话正对何老娘的心坎儿,何老娘道,"没去时我还以为他家得吃什么天上海里见不着的东西呢。今儿才知道,他家吃的,咱也见过。"非但见过,老娘还常吃哩。何道,"那什么猴儿菇炖野鸡崽子汤,还说呢,猴儿身上也能长出菇来,原来就是咱们山上的刺菇么。嘿,这州府人就是新鲜,管刺菇叫猴儿菇。"这刺菇她老人家是常见常吃的,以前是老头子去山上采来着,如今丫头片子隔三差五的去山上,菌子木耳银耳啥的多的是,何老娘偶尔都会想着偷偷去卖给干货店,奈何丫头片子不准,便只能自家放着吃了。 何老娘又道,"我以前还听人说,富贵人家都不得了的,山珍海味堆山填海,原来也不是真的。"甚至用的都不是大盘子大碗,不管什么盘子碗,似乎都比她家里的小一号儿,问何子衿,"去岁你来宁家,也吃的这个?" "嗯,他家的素鹅全州府都有名的好吃。"何子衿笑,"别看瞧着也是寻常吃食,配料可不一般,祖母说的山珍海味,你虽看不到,吃也吃了。我听师傅说但凡大户人家,煮一盅豆腐汤,那汤都是用山珍海味各色珍贵物什文火熬十二个时辰,慢慢把那些东西的精华熬到汤里去,再用那汤做调羹烧菜,故此,便是青菜豆腐,味儿也不同寻常。祖母别看今天吃的东西,你平日也吃过,这一餐,得顶咱家半年的伙食开销了。" "唉哟,我的乖乖,还有这等事!"何老娘瞪大眼睛,顿时觉着,吃了人家这么好的东西,添妆礼啥的,没有也罢了。 何老娘这辈子,再也没吃过一顿能抵自家半年伙食开销的饭啊。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真把何老娘给惊着了,她老人家双手合十道,"阿弥佗佛,这辈子真是值了。" 何子衿道,"这算啥,哪天我发达了,天天请祖母吃好的!" 何老娘啧啧,"你说,咱们一家子也没你这样天大口气的,你祖父活着时可不这样,他最实在不过,有十分只说七分的人。你这样爱吹哒,倒跟你曾祖母像。她找媒人去我家里提亲,硬吹牛说自己家里有二百亩上等田,我就信了,等来了你们老何家才知道,原来就一百五十八亩四分田,一百亩都是中等田,只有五十多亩算是上等田。" 何老娘瞧着自家丫头片子直叹气,"老太太要是活着,可是找着知音啦。你俩说话儿,定能说到成块儿。刚这两年挣了几个钱置了几亩地不用打饥荒了,就口气大过天去。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不?"真是愁死了。 何子衿还没反驳,三姑娘已是笑的不成了,闹得何子衿自己也笑了,道,"我也就吃一碗干饭,怎么啦怎么啦!" 何老娘笑,"吃一碗就吃一碗呗。还吃得起,吃吧吃吧。" 第二日用过早饭便去绸缎庄买衣料子,三姑娘做过绣娘,认识的料子委实不少,她自来深受何老娘的人生观影响,对于这次来州府置办料子,心里早有盘算。并不多挑绸缎,反是选了些上等丝棉,何老娘摸了摸那料子,道,"嗯,又软又滑,还贴身。"陈姑妈看了也说好。三姑娘早算计好了,她听胡文说过,胡家每房的主子按季官中给做衣裳,她略做几身新婚穿的就行了。以后官中给做,她也就不用自己花钱置衣裳了。不过那是外头大衣裳,像里衣之类,胡文的现在是胡老太太房里丫环给做的,以后少不得交到她手里。这些丝棉料子,做里衣正好。 这么想着,挑好料子,又在边儿上的绢花铺子买了两匣时兴的绢花,再到针线铺子配了些绣线,便差不离了。 因三姑娘来前就把想买的东西早寻思好了,故而,采买极顺遂,只半日便已料理妥当。陈姑妈私下同何老娘道,"这丫头是个心里有数的。" 何老娘大言不惭,"就这点儿像我。" 陈姑妈:…… 何子衿见一处茶馆外有个小伙计在支起的小炉子上烤个沙陶罐,不禁问,"爹,这是做什么呢?" 何恭笑,"烤茶呢。" "还有烤茶?" 何恭笑,"少见多怪了吧,要不要去尝尝?" 何子衿颇有兴致,就听何老娘一声大吼,"家里啥茶没有,去喝那个做甚!又乱花钱!都给我家去!明儿个还得去拜神仙呢。" 何恭笑道,"娘,出来这半日,姑妈也累了,就坐着喝杯茶吧,我请客,如何?" 何老娘不领这个情,"还不都是老娘的钱。"看在大姑姐的面子,不那么坚持了。 陈姑妈说何老娘,"啥叫你的钱,都是俺们老何家的,你出嫁从夫。"娘家侄儿看出她这做姑妈的累了,想叫姑妈歇一歇,看这老婆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都嫁她们老何家这好几十年了,连她这个人都是老何家的,还敢说钱是她的~真是没了天理! 何老娘心说,切,你娘家啥样,自己不知道啊?甭装傻啊!穷家破户的,当初要是没她老人家带来的三百亩田的嫁妆,要不是她旺夫旺子,有今日? 姑嫂两个默默的互相鄙视片刻,跟着何恭去茶馆儿喝茶了。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头一回喝烤茶,觉着比平日里喝的茶更香一些。何恭笑,"普洱茶讲究年份久些的反珍贵,烤茶用普洱最好,烤的时候能激发出茶香。现在天有些热了,待冬天吃烤茶更相宜。" 何子衿点头,何恭问,"姑妈觉着口味儿如何?" 陈姑妈笑,"是比平日里的茶香一些,要不是阿恭说,我还不知道茶还能烤着吃来着。" 何恭道,"听说还有地方会把炒熟的糯米放进去,泡出来就是茶米糊糊。" 何老娘道,"那不就是粥么。" 陈姑妈道,"跟粥怎地一样,粥里没茶味儿。" 何老娘肚子里道,真个瞎讲究。 何恭:…… 既是花钱喝的茶,何老娘一连喝了五六碗,直喝得茶罐里再泡就是清水了,她老人家才作罢。伙计热心道,"要不再给您来一壶?" 何老娘问,"要钱不?" 伙计,"不免费。" 何老娘,"那就不用啦,你去吧,我也喝饱了。" 伙计:…… 待歇好了,一行人坐车回别院,何老娘还与陈姑妈道,"阿恭对大姐比对我更孝顺哪。看,还特意请大姐喝茶来着。" 陈姑妈笑,"这孩子就是像他爹,仁义。"都是她们老何家的优良品质啊。 何老娘:什么仁义,就是傻呗。 待回到家,才知道宁家人来好半日了,陈姑妈忙问,"什么事?"以为是她闺女有什么事呢。 管事回道,"是给表姑娘送添妆礼的。" 何老娘简直喜从天降哪,陈姑妈亦笑道,"也不知道他们过来,请来到我院里相见吧。"何老娘、何子衿、三姑娘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 来送添妆礼的管事媳妇何子衿还认得,乃宁五太太身边儿得力的管事媳妇赵妈妈。赵妈妈一见陈姑妈何老娘连忙请安见礼,陈姑妈笑,"坐吧。也不知道你来,可是有事?" 赵妈妈笑,"是老太太、太太打发奴婢过来给表姑娘送添妆礼。" 何老娘已是喜不自禁,嘴上仍道,"您家老太太、太太总是这般客气,有劳你跑这一趟。" "都是奴婢份内之事。"赵妈妈奉上礼单。 何老娘粉儿有派头的给自家丫头个眼色,何子衿上前接了,何老娘笑呵呵地对赵妈妈道,"跟您家老太太、太太说,多谢想着,我们明天去拜神仙,定给她们上两柱香,都是善心人,保佑她们长命百命。以后要是有机会去我们那儿,可一定得家去啊,咱们可不是外处。" 最后,陈姑妈给了赵妈妈个赏封,赵妈妈恭恭敬敬的告辞。自从前年何子衿上门儿,她奉命招待没把人招待好,赵妈妈可是吃了回挂落。又打听着人老何家虽自家土鳖了些,可好几门亲戚都是做官的官老爷,自此,赵妈妈对碧水县人民客气不少。 赵妈妈走后,何老娘笑,"怪道都说大户人家讲礼法呢,为人好不说,连咱们这乡下地方来的,人家也不小瞧。"昨儿真不该说宁五太太坏话,原来人家没忘。何老娘又道,"我这都是沾了大姐的光啊。" 陈姑妈笑,"是妹妹自己运道好。" "不然,要是不有大姐,谁知道我是哪根葱呢。"何老娘给宁五太太描补几句,道,"唉,就是他家五太太,昨儿我瞧着是个好强的人,如今瞧着还是知理的。只要她讲理,我也就能放心咱们阿囡了。守着个理字,日子便过得。" 陈姑妈:你还真有奶就是娘啊~知道什么叫立场不~ 第181章 命哟 待赵妈妈走了,老姑嫂两个说了会儿话,陈姑妈问何子衿,"都添了些啥?" 何老娘早有些忍不住了,笑,"是啊,念一念给你姑祖母听。" 何子衿便念了,宁家这样的人家,送礼是极有分寸的。何家家境如何,人家心里也有些底子。三姑娘毕竟是孤女,宁家给的添妆礼颇是实在,杭绸六匹,笔墨纸砚两套,当然,这笔墨纸砚也不寻常,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纸是宣纸,砚是端砚。 何老娘听了道,"果然是大户人家啊。"不赖不赖,绸子是给三丫头做衣裳的,文房四宝么,胡家是读书人家。 三姑娘笑,"笔墨纸砚我用不到,正好给阿念阿冽使。" 何老娘虽不大懂这些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的讲究,可她有一点儿再清楚不过,宁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就是人家眼里的寻常东西,也定比家里孩子平时用的好的多。何老娘道,"他们小孩子,哪里用得着这样的好东西,你用不到也收着。咱家俭朴惯了的,阿念阿冽用啥都行,倒是你婆家,念书的人比咱家更多。收着,以后总有用处。"三姑娘的嫁妆,何老娘再清楚不过,真没这文房四宝,如今有人给添上这一样也没不错。 三姑娘一笑,不说话了。 陈姑妈忽然想到一事,道,"对了,三丫头可准备了成亲第二日认亲的东西。"成亲第二天,婆家的长辈兄弟姐妹啥的,都要认一认,互相见礼。长辈倒是不怕,新娘子行个礼就能得见面礼,平辈的兄姐也不怕,成了亲嫁了人的,也要给新娘子一份儿见面礼的。就是小姑子小叔子,新娘子要有东西相赠。 三姑娘道,"刚买了绢花儿,再有,我问过了,那边儿家里二房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三房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另外还有一位姑妈家的表妹。我想着,女孩子一人两支绢花,男孩子一人做双鞋也就够了。" 陈姑妈听的直想吐血,道,"你可不知道,胡家可不只这些亲戚,他家是大家大族,胡山长还有一兄一弟在世,那两家人也要过去的。去岁二妞幸而准备的东西多,不然真得傻眼。" 何老娘瞠目结舌,"这岂不是要赔死了。"长辈能有多少啊,还是孩子多。 陈姑妈心说,就这绢花儿啊鞋子什么的,能赔到哪儿去。她老人家委婉道,"唉,别说赔不赔的,嫁都嫁了,不就图孩子个顺顺利昨的。他家人口多,人跟人也不一样,这是咱们私下说,势利着呢。给的多了,就欢喜,给的少了,说什么的都有。要我说,三丫头略添些东西,哪怕到时一人俩小银锞子,搁荷包里也成的。" 三姑娘还没说啥,何老娘先道,"我家啥样,大姐不是不知道。就是过年,阿冽这是我的命根儿亲孙子,我也没舍得给过银锞子。我给三丫头置了百十亩田地,这是叫她过日子用的。说句实在话,咱家啥样,胡家也是知道的。唉,二妞嫁在前头,人家难免拿她们做个比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反正里子面子不能兼顾,要我说,不如就顾里子的好。阿文那孩子很是知道上进,把三丫头交给他我也放心,日子还得慢慢过。只是想把日子过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会儿孩子们年轻,受些难不是坏事。就是有那势利的,嫌咱家穷的,说酸话的,三丫头也不要当傻木头不吭气。老话说的好,柿子都捡软的捏。那些小人,不来往正好,还清静呢。" 陈姑妈拍着何老娘的手直叹,"当初咱娘就是喜欢你这过日子的脾气。"又道,"三丫头跟阿文商量商量,反正不管好歹,先把东西备齐全了。你姑祖母说的也有理,等成了家,就得一心先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等你过好了日子,就啥都有了。"心下想着,回去得提醒二妞一声,虽嫁妆丰厚,可也不能叫人当成冤大头。 三姑娘点了点头,她反正也不是那等要面子的人,心下想着回去具体问问胡文当初二妞认亲时是个什么场景,再统计下认亲那天会有多少亲戚到场。 道理啥的,何老娘是很明白的,只是,辞了大姑姐回到自家住的院里后,何老娘也开始发愁要准备啥东西让三姑娘做见面礼。女孩子倒好说,那两匣子绢花儿就挺好的,可男孩子总不能一人十个大钱吧。笔墨纸砚啥的倒是不错,何老娘又嫌贵。 把丫环打发下去,何老娘拉着何子衿三姑娘想主意。三姑娘也没打算给啥贵重东西,她道,"多做几双鞋倒没啥,只是不知尺寸。"三姑娘也想不出既有诚心,又叫人挑不出毛病的见面礼了。人少还好叫胡文私下问问鞋子尺寸,人多要是挨个儿问,倒叫人家笑话了。 大家一并思量,何子衿与三姑娘忽然同时道,"倒不是没法子!" 何老娘是真的没想出好法子,忙问,"啥法子?" 三姑娘笑,"妹妹先说。" 何子衿笑,"我与姐姐肯定想到一处去了。" 是的,姐妹二人是想到一处去了! 何子衿是穿越来的,她有着先天的优势,很快就想到,三姑娘发愁的不过是人太多,鞋子码数不好定,但是,这个问题对于何子衿不算问题,正常情况下,码数是可以同龄对比做出推断的。 三姑娘没穿越的优势,她想的是,鞋铺子里的鞋也不全都是定做的。总会放一些成品在里头,这里头的大小,肯定是有规律的。而且,三姑娘还有个本领,她自小就学针线,眼力是极好的,一个人穿多大的鞋,她一看就能知道。只要提前将不同码的鞋做好,到认亲的那一日大致瞧瞧,就知道给什么大小的鞋了。 姐妹两个你一方我一语的说出来,何老娘才算是放了心,"这样就好,大不了多做几双预备着,鞋这东西又放不坏,以后总用得着。" 三姑娘笑,"是。" 何子衿道,"做鞋我不成,到时我编几个鞋盒子,外头糊上红绸,给姐姐放鞋正好。"不然到时候胡家认亲,总不能俩丫环一人捧一堆鞋,搁盒子里就显着体面的多了。鞋铺子讲究的鞋都那样包装。 三姑娘笑,"这就帮了大忙,有个盒子放体面的多。" 何老娘嘟囔,"主要是大户人家事儿多,要搁我那会儿,来的亲戚一人两尺细棉布就打发了,还人人夸我大方来着。" 何子衿道,"祖母嫁祖父时,家里啥光景,这会儿是什么景象。这不证明咱家日子越过越好么。" 何老娘笑,"这也有理。" 解决了见面礼的事,第二天去神仙宫拜了神仙。何老娘瞅着那神仙像道,"这神仙好,可真俊啊。不是别处那老头样。" 何恭笑,"这位神仙史书上就有记载,说他'身长八尺,容色殊丽,伟姿仪'。" 何老娘听不得这些文绉绉的话,问,"到底是个啥意思哟。" 何子衿解释,"又高又俊。" 何老娘与陈姑妈拜了又拜,便是何老娘也咬咬牙添了一两银子的香火钱。主要是她老人家许的愿多,一则请神仙保佑家宅平安;二则请神仙保佑儿子今科得中;三则请神仙保佑三姑娘这亲事顺顺利利的;四则请神仙保佑她家丫头片子以后也能寻个好人家;五则请神仙保佑儿媳妇能再给老何家添丁进口,是男是女都不嫌,当然,孙子再好不过;六则请神仙保佑老头子地下过好日子;七则请神仙保佑闺女过好日子;八则请神仙保佑女婿做官顺顺利利;九则请神仙保佑沈亲家一家平安;十则宁家实在大方,也请神仙捎带脚的保佑一下吧…… 听说这神仙灵验的很,何老娘一口气许了十个愿。 神仙:神仙要累死了。 拜完神仙,何子衿请何老娘陈姑妈去青云居吃饭,何子衿原说自己请的,不想青云居的掌柜一见陈家管事便上前招呼起来,熟的了不得。陈家管事直接都安排妥了,这回何老娘没吃过没见的都齐全了。让何子衿吃惊的是,陈姑妈的反应竟然跟何老娘差不离。陈,陈姑妈在何子衿心里一直是大户的象征啊…… 陈姑妈直感叹,"幸而子衿说有这么个好地方,要不我这辈子还吃不上这些好东西呢。" 这话听的陈管事嘴角直抽抽,心说,唉哟,老太太您在老家受苦啦~伙计先上了四干四鲜四蜜饯六冷荤,何老娘直咋舌,悄与陈姑妈道,"大姐,咱可吃不了这么些东西,要不少上几样吧。" 何子衿道,"祖母,这些多是看碟儿,正经还没上大菜呢。" 何老娘眯眯眼瞪圆,问,"啥?啥叫看碟儿?难不成只叫看不叫吃?" "也不是,愿意吃也成。" "啥叫愿意吃,死丫头,正经花钱买的!不吃怎么成?"何老娘精细一辈子,最见不得糟蹋东西。就是现在家里条件略好些,因孩子多,她不介意稍稍改善下伙食,但在她家里,也是没有浪费这一说的。 三姑娘忙给老太太夹一筷子水晶虾仁儿,何子衿与何老娘做十几年祖孙,早煅练出超群的脸皮,笑嘻嘻地,"我就一说,人外头都是这规矩,祖母不是头一次来么,跟您说一说,也值得急眉瞪眼?到时让店里打包带回去是一样的。" "这还差不多。"何老娘给丫头片子使个眼色,何子衿不急不徐的给陈姑妈布菜,这姑嫂两个性子差不离,看陈姑妈的脸色也是有些心疼的,何子衿劝道,"姑祖母这辛苦了一辈子,吃顿好的算啥。姑祖父与家里的表叔伯父们想是常来的,您要心疼银子,这顿我请。" 何老娘顿时就给虾仁噎着了,险说,死丫头,你有银子么?你那银子是你的么?那是你爹的你娘的你祖母我的!个死丫头哟~何老娘正担心大姑姐认了真,就听大姑姐笑,"子衿说的是,给老陈家操劳一辈子,我还不能吃顿好的了。你小丫头哪儿来的钱,姑祖母请了。要不是明天咱们得回去,天天来吃。" 何老娘一听这话,心说,那晚两天回去也成。可转念又一想,不成,好几天没见孙子了,想的很哪。还是回去吧。 一想到孙子,何老娘道,"唉哟,还有俩愿,刚在神仙面前忘记许了。"咋忘了让神仙保佑她孙子以后能金榜题名呢! 陈姑妈都豁出来请客吃饭了,这会儿豪爽万分道,"怕啥,那神仙不就在这饭馆子旁边儿么,一会儿吃完饭咱再许去!" 何老娘笑,"都听大姐的。" 何老娘觉着,真是托大姑姐的福,她才能吃到这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好东西。当然,大姑姐也是头一次吃。俩人还有好些菜不认得的,这时候就需要厨子转世的教育小能手出马了,何子衿原就一幅好口才,不但菜色她熟,连带怎么做的都能讲出一二。有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在一畔讲解,陈姑妈都觉着这一餐增长见闻,吃得值。 陈姑妈再三道,"子衿就上了两年学,倒比二妞她们上七八年的更有见识。" 何子衿笑,"我也是看闲书看来的。" 陈姑妈道,"你这书看得有用。"每次见着何子衿,陈姑妈便奇怪,一样上学看书的人,自家还有先生教导,怎么自家丫头就不比人家的机伶呢。陈姑妈百思不得其解,想,怪道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哩。 待用过午饭,何老娘去神仙面前补了俩愿望,一家子便慢悠悠的坐车回了别院。 这一次来州府,何老娘自觉大长见闻,住的好,吃的也好。该办的事都办了,还都在预算内,故而,老太太身心舒泰,就甭提了。因第二日要赶路,晚饭后就打发儿子回去歇着了,也叫何子衿三姑娘早些睡,何老娘自己睡的也早,就是早上起床时见枕被上有斑斑血迹,再一瞧,手上也有。何老娘找来镜子一照,不用说,昨儿夜里流鼻血了。 何子衿三姑娘两个命丫环捧来温水,给何老娘擦干净,何子衿道,"可能是昨儿个吃的席面儿,里头或是有人参一类的东西,这会儿天热,祖母吃了有些燥,血管给爆了。" 何老娘唉声叹气,"一辈子吃这么一遭好的,好容易补一补,这血流的,比补的还多呢。"天生穷命啊~何老娘郁闷死了,问何子衿与三姑娘,"你们昨儿流鼻血没?" "没啊。" "那还好,起码你们命是好的,受得了富贵。" 第182章 开讲啦 洗干净鼻血,知道自己是有些受不得人参啥的贵重物儿,何老娘确认了自己命中大概是没啥大富贵的,故此,接下来两天,直到回家,何老娘只肯吃素。 到了碧水县,马车自是先送陈姑妈家去,到了陈家,送陈姑妈下马车,陈二郎已带着兄弟几个在门口侯着了,陈姑妈要请何老娘家去歇歇,何老娘笑,"家里俊哥儿肯定想我了,我就不歇了,待过几日,我来寻大姐说话。" 陈姑妈笑,"是你想孙子了吧。也好。"便不再虚留。 何老娘一行到家时,阿念正在门口转悠呢,见着车队了,往家里喊一嗓子,"子衿姐姐回来啦~"便撒腿跑过去相迎,先从车里扶下何祖母,再扶下三姐姐,最后就是子衿姐姐啦~阿念握着子衿姐姐的手,连声道,"瘦了,子衿姐姐瘦了。" 隔壁邻居周氏听得动静,出来打招呼,听阿念这话不禁笑道,"唉哟,这才去了几日,哪里就瘦了?我看老太太愈发红光满面,三丫头和子衿也格外出挑,果然州府的水土不一样。" 阿念心说,那是你没仔细看,才看不出子衿姐姐瘦来的。 拉着子衿姐姐的手,与周氏略说几句话,沈氏抱着俊哥儿,后头跟着阿冽江仁,还有一串丫环婆子都出来迎接啦,何老娘瞧着俩二孙子就乐,嘴里喊一声,"唉哟,我的乖孙,想祖母没?"说着就精神抖擞的上前接了沈氏怀里的俊哥儿,乐颠颠的亲了两口,辞了周氏,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进去了。 大家自然是去何老娘的屋里说话,屋子有余嬷嬷看着打扫,干净的很,何老娘坐榻上,抱着俊哥儿瞧了又瞧,笑,"孩子一天一个样,又长高了些。" 沈氏笑,"长得飞快,三丫头给做的鞋,三月还能穿呢,这会儿就有些小了。" 何老娘笑,"那是,我孙子嘛。" 阿念见周婆子也在屋里,立刻道,"周嬷嬷,晚上多做几个菜啊。祖母他们坐了这两天的车,路上怕是吃不好。" 周婆子笑,"不用你说,我这就去张罗。"丸子碗豆小麦都忙跟着去了。 何老娘眼里就没别人啦,一径瞧着宝贝二孙子俊哥儿絮叨,"我在州府,最挂心就是俊哥儿了。" 何老娘是真心喜欢二孙子啊,奈何二孙子还不能体会她老人家的爱意,竟给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姐姐三逗两逗的就变了心,伸着两只小胳膊,伊伊呀呀的要找子衿姐姐玩儿。何老娘只得把二孙子交给自家丫头片子,还叮嘱一句,"好生抱着俊哥儿。" 这话还没落地,何子衿先把俊哥儿往上抛两下子,把何老娘吓出一身冷汗,俊哥儿倒格外享受腾云驾雾的感觉,乐的嘎嘎直笑,何老娘骂,"你倒是老实些,仔细摔了你弟弟。" 何子衿笑,"哪里就摔着了。"啾啾亲两下俊哥儿的小脸儿,何子衿问,"小臭臭,想姐姐没?" 俊哥儿还听不懂人话,就知道咯咯笑。 沈氏笑,"你可别惯俊哥儿这毛病,以后见着你就要你这样逗他。" 何老娘不满,"我们哪里臭,香的很。" 何子衿抱给她爹瞧瞧,何恭一样想儿子啊,接过俊哥儿笑,"是大了些。"何子衿去逗翠儿抱着的忠哥儿,翠儿头胎便是儿子,忠哥儿小俊哥儿俩月,小福子请何恭给取的名儿,第一个儿子叫忠哥儿,以后再有孩子就按着"忠孝节义"来排。 余嬷嬷端进茶来,沈氏捧给婆婆,并问侯,"母亲可累了?" "不累不累。"何老娘呷口茶润嗓子,道,"从早到晚都是坐车,哪里累来着。"问沈氏,"咱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了吧?" 沈氏笑,"阿仁和小福子看着卸呢。"正说着,两人就进来了,江仁笑,"您老放心吧,都放廊下了。" 何老娘点点头,笑,"阿仁歇一歇,小福子跟着出去这几日,不用忙了,跟你媳妇回屋说说话儿吧。" 何子衿便把忠哥儿还给翠儿,翠儿抿嘴一笑,抱着儿子与小福子去了。 接着,何老娘就说起在州府这几日的事情来,何老娘与沈氏道,"头一天到了州府,第二天也没出门,你姑妈身子骨儿不成,坐两天车,我百事儿没有,她累得散了架,好生歇了一日,我们才去的宁家。唉哟,那可是一家子和气人,她家老太太和气的了不得,我们说了半日的话,很是透脾气。知道咱们三丫头好事近了,还提前给了添妆礼,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看这行事儿,讲究!" 沈氏一听就知道,宁家给的这添妆礼叫婆婆很是满意。沈氏还得笑问,"那就好,不知表妹可好?" 何老娘知道小陈氏过的富贵,已然心事全消,道,"都好。阿囡比以前胖了,如今跟着宁家老太太过日子,管着老太太屋里的一摊事儿。他家五太太管着一府的事儿。"何老娘这把年纪,她觉着守活寡啥的,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事是受穷,没吃没喝,那才是痛苦,如今见小陈氏在富贵窝儿里,且没在宁家受气,还能管着宁老太太房里的事儿,何老娘就放心啦。这做媳妇的,总得叫婆婆看顺了眼,日子才好过哩。 譬如,何老娘现下看沈氏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就听沈氏道,"这就好。倘不是得她家老太太喜欢,也不能叫表妹管事儿。" "是啊。"何老娘一幅笑眯眯的样子,沈氏忙道,"母亲可是长了大见识,我这十好几年没去过州府,也不知州府啥样了,母亲与我们说一说吧。" 唉哟喂,何老娘就等着有人说这句了。她老人家为啥看沈氏越发顺眼啊,就因为沈氏太会说话啦~她老人家简单迫不及待的就开讲啦,"诶,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啊!我们一路刚到府城时,当下就不敢认了,我说以前我跟俊哥儿他祖父来过呀,怎么大变样了啊!唉哟,那城墙,好几丈高,那城门,也是好几丈高,城门守着的兵士都穿着甲衣,神气的很,都是年轻的后生,长得俊哪!不过,比起咱们俊哥儿他爹还是差一点儿的,不够斯文。就更比不得俊哥儿他祖父啦,那是差两点儿。"老太太平生一大喜好就是夸儿子夸老头儿夸孙子…… 何恭忍俊不禁,何子衿当下就把何老娘当时的表情学了一遍,插嘴道,"当时祖母一见人家守门的小哥儿,一拍大腿就道,唉哟,这小哥儿可真俊!把人家小哥儿臊红了脸。" 阿冽江仁几个都轰堂大笑,何老娘笑骂,"死丫头,哪儿那么夸大,我就是赞那小哥儿一句。" "是是是。"何子衿笑,"祖母继续说。" 何老娘瞪丫头片子一眼,继续她的演讲事业,"反正吧,就是气派的了不得,等以后你们有出息,去过就知道了。那不是一般的地方,咱们碧水县根本没的比。等我们进了城门,唉哟,那叫一个热闹哟,那街上天天跟咱们这儿庙会似的那么多人,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阿恭还请我们吃了烤茶,知道什么叫烤茶不?" 一干人摇头,何老娘一幅"就知道你们这么无知"的模样,解释道,"就是把茶叶搁罐子里烤,烤的热乎乎的,哗的冲进开水去,那茶格外香,这就叫烤茶。还有一种吃法儿是,把茶叶和炒焦黄的糯米一并放进去,那种叫茶米糊糊,也好吃的很~"好像她老人家吃过似的。 接着,何老娘就说到在宁家吃的午饭,"以前我就想,这富贵人家得天天山珍海味,龙肝凤胆啥的吧?原来不是,人家就爱吃青菜豆腐。" 阿冽道,"我不信,那么有钱,还不成天吃红烧肉来着,怎么可能天天吃青菜豆腐呢。"这位同学是红烧肉爱好者。 "听我说,着什么急。"何老娘这才解释原因道,"你以为那是寻常的青菜豆腐么?傻小子,富贵人家可不这样吃,人家那青菜豆腐是要十几只鸡来配的,比山珍海味还名贵。"说着把何子衿给她讲的,大户人家如何讲究的事儿给大家普及了一遍,最后,何老娘再用自家丫头片子的话儿,夸大一倍的总结道,"那一顿青菜豆腐,顶咱家一年伙食。" 阿冽瞠目结舌,"那还不如直接吃鸡呢,炖着炒着蒸着卤着,都好吃。" "所以说,富贵人家跟咱们不一样呗。"何老娘接着又说起拜神仙的事儿来,"这州府的神仙也跟咱们这小地方的神仙不一样,可不是老头儿样的神仙。这州府的神仙哟,唉哟,俊的哟,比你祖父都俊,那眉眼,那神采,就甭提了!灵验的很,我都给你们许了愿,足捐了一两银子的香火钱!" 江仁瞅准机会捧臭脚,竖着大拇指道,"唉呀!祖母,您老人家可真敞亮!" 何老娘翘起下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啊,"这是没的说!咱许的愿也多,要劳动人家神仙嘛,多捐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接着,何老娘就说起往青云居吃饭的事儿了,"那饭馆子,气派!那满眼的吃食,名贵!我数了数,足有四十多样啊!入眼的东西,认识的都不多。" 江仁继续捧臭脚,问,"祖母,那你知道你吃的啥啊?" 何老娘嘿嘿一笑,指了指何子衿,"丫头片子知道啊,不但知道叫什么名儿,还知道怎么做的。可是给我跟大姐解说了一番,我们这才知道吃的是啥。" 阿冽很实在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姐,你怎么都知道啊,你吃过啊?" 何老娘在州府这几日,光顾着看州府的繁华了,竟忘了这茬儿,给阿冽一提醒,她老人家想起来了,也奇怪,"是啊,丫头,你怎么都认得啊?" 何子衿笑嘻嘻地,"就是那回,三两银子。"头一回去州府,花儿卖了大价钱,何子衿与三姑娘、江山、章氏还有何忻别院的李管事等人,去青云居开了洋荤,要的就是这席面儿。何老娘后来知道骂了小半个月,直叫做孽,竟然丧心病狂的吃这么贵的席面儿。 如今听丫头片子一提,何老娘先是心疼银子,接着又乐了,鸡贼一般的偷笑,"嘿嘿,是大姐请客,咱们跟着沾光。" 屋里人都笑起来,何老娘又道,"还有州府那衣料子,咱们县就没那好东西,花样多,料子也好,摸在手里又软又滑,价钱比县里的也不贵,是该去州府买,以后子衿置办嫁妆时,也去州府买衣料子。" 直到吃晚饭了,何老娘只得意犹未尽是按了暂停键,先吃饭再说,待吃过饭,她老人家又演讲了半宿,待第二天起床一张嘴,嗓子哑巴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