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美人郑沅(重生) 作者:深山柠檬 文案: 郑家有女郑沅容色姝华,见过之人莫不感叹其举世无双之容颜。奈何被继母庶姐陷害,失了名声,成了洛城很有名的草包美人。 十八岁那年,父亲被诬陷造反,将军府倾没,郑沅一朝落入贱籍,索性投了缳。 再睁眼,回到四年前,一切悲剧尚未发生。郑沅咬咬牙,既得重生,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继母心狠,庶姐伪善,那便撕下她们的美人皮。 最要紧的,还是要想办法,不要让父亲名誉被污。 只是孤掌难鸣,总得寻个合适的盟友不是?前世保皇派康昭郡王府的谢小郎君,好像很是合适呢。 郑沅:谢小郎君,觉得我怎么样? 谢玄(抬了抬眼):不怎么样。 柔软倔强女主x毒舌凶狠男主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世都是世子妃 ☆、第 1 章 将军府的匾额,早就被砸个稀巴烂,府内最低等的下人能跑的都跑光了,跑不掉的也都跪在前厅瑟瑟发抖。 老夫人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着床脚榻上的孙女。 屋里头散发着一股腐败的霉气,还有种令人绝望的死气,那是老夫人身上发出来的。昏暗的烛火映着她的脸,显得更蜡黄了些。 窗棱哐哐响起来,郑沅赶紧从床边起来,将作响的窗户关严实了,又一扇一扇去检查其他的。 老夫人的喉头有些发紧,喉咙里头咕噜咕噜许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孙女郑沅,芝兰玉树,见过之人无不惊叹她容貌之绝美华丽。只可惜造化弄人,一个草包美人的名头,就压得她喘不过气,又不小心失了名声…… 门口进来一位姑姑,匆匆忙忙的跪坐在地上:“老夫人,三姑娘,郡王府过来一顶小轿在后门处,要接姑娘过府……” 康昭郡王府世子,原本是郑沅自幼定亲的夫婿,但是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让郑沅失了名声,婚事,自然也是作罢了。 为了这双方老太爷定下的亲事,郡王府倒是说到做到了,只不过娶的是郑沅那个声名在外的庶姐而已。 郑沅的手拽得死紧,狠狠的盯着门口,仿佛那顶小轿能进来,能将她吞进去一般——她这辈子也没这么恨过。 郑芙,当年你设计陷害我,让我失了名声,夺走了我的未婚夫婿,我一忍再忍,由着你们夫妻琴瑟和谐,又为何要来作践我?将军府如今没落了,便可以一顶小轿抬我做妾了么? 她闭上眼,无才无德却有一副好容貌,可不就是做宠妾玩物最好的人选。成年之后,世子头一次见她时,眼中的惊艳与鄙夷,到现在她也忘不了。 到底,是她无用…… 老夫人喉头咕噜咕噜半晌,总算是出了声:“沅儿是将军府嫡女,决不可做妾!” 姑姑手脚并用,爬起来撞撞跌跌往外跑。 郑沅看着姑姑的背影,那姑姑是祖母身边得用的,最是冷静能干,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是啊,父亲没了,大伯父被当街砍了头,将军府谁人还能冷静自持? 烛火忽明忽暗,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她,她伸出手,招呼郑沅过去。 郑沅眼泪刷的流下来,上前握住祖母的手:“祖母……” 老夫人瞪大了眼,似乎不甘心:“他们……他们狼心狗肺,我本是将门虎女啊……” 郑沅不大懂,迷茫的看着祖母。 只是祖母的眼神越来越暗:“沅儿……我是不是做错了……娘家没了,婆家也没了,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剩了……” 语气里头的绝望,让郑沅慌了神,挣脱开她的手,跑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喂到祖母面前。 祖母冷笑一声,用尽全力,将那杯水挥落在地上,那一刻,手,也垂了下去…… 外头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她合上祖母的眼睛,慢吞吞在站起来,伸手取过几上的白绫,她早就准备好了,若不是想陪祖母到最后,也不会拖到如今。 将军府满门抄斩,所有女眷沦为贱籍,谁还能安稳的活着? 其实她有机会逃走,父亲临死前派了两名亲卫前来接她,要送她去悦城外祖家,但继母怎会让她一人逃脱?那两名亲卫还没到她跟前,已然被人捉去格杀了。 祖母临死前的不甘心,不知是为大伯父与父亲的造反,还是为了她没能逃脱。 郑沅想罢,将头伸入白绫之中,踢翻了凳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沅悠悠醒来。天寒地冻冷得彻骨,她心中疑惑,难道没死成?是继母不甘心她就这么死了,所以救下了她? 她心头一阵剧痛,不由得蹙紧眉头轻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她靠着一棵树,面前有个男人正歪着脑袋看她,她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却又生生忍住了。 他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那男人见她醒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喝一点。” 似曾相识,这男人似曾相识,这场景也似曾相识。郑沅皱紧了眉头,没有去接水囊:“你是谁?” 男人似有些许诧异,挑了挑眉:“谢玄。” 郑沅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瞪圆了眼睛,谢玄,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她那个背信弃义的未婚夫婿,娶了她庶姐还想要抬她做妾的谢叙的亲弟弟!当街杀了她造反大伯父的谢玄!从来都桀骜不驯不干人事的谢玄? 难道谢叙还是不甘心,将她弄到郡王府来了么? 谢玄见她眼带戒备,将水囊盖上,放到一边:“你昏睡了很久,也不知你的嬷嬷什么时候才能接你,若不喝点水,怕会支撑不住。” 嬷嬷?将军府落败之后,家仆都被遣了,哪里还有嬷嬷? 等等,这个叫人闻风丧胆的谢玄,说话就说话,脱衣服做什么? 郑沅眼里盛满了惊恐,若不是心口痛得厉害,四肢也无力,她早就拔腿跑了。 谢玄脱了外裳扔在她身上,将她罩住。 还没等她感谢,谢玄又道:“既然你还有气,就裹紧些,免得冻死了。” 郑沅不自觉磨磨后槽牙,所以她在冷风中昏睡这么久,他都没想要给她一件衣服? 她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却觉得不大对劲。她身上穿的,并不是素白的孝服,而是官绿色的衣裳。及笄之后跟着祖母,她一向是穿得素净的,这老气横秋的颜色,倒像是从前在继母跟前常穿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脑袋里一个机灵。是不对,包括面前这郡王府的二公子,也跟马匹上霸气冷峻的那个人不大一样——似乎变得幼稚了。 她忐忑开口:“敢问郎君……今夕……何年?” 谢玄觉得这女孩很有些傻,不过刚刚在睡梦中,她面容痛苦,极是难受的模样,像是被吓坏了。 胆儿真小。 “宣武三年。” 郑沅第二次五雷轰顶,她猜得没错,她不是没死,而是回到四年前了。宣武三年,她才十四岁,还没及笄,更不是洛城人嘲笑的嫁不出去的草包美人郑沅。父亲没有造反,将军府还在。 一切,都还来得及。 郑沅眼泪哗哗流,可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这模样落在谢玄眼中,却实打实觉得,眼前的少女果真是傻了。 寂静的密林,远远的传来声响,谢玄站起来一看,不远处有灯笼,是有人寻过来了。他伸手扯了郑沅身上他的衣裳,转身走了。 郑沅这才回过神,思考着面前的事情。 宣武三年初冬,郑沅在自家的庄子上迷路,三个时辰后,才被家丁嬷嬷找到。染了风寒,缠绵病榻整整四个月才见好,那年的腊八宫宴,将军府的团年饭自然是都没能参加。而且自那日起,她落下了心疾,稍稍受刺激,心口就疼得无法忍受。 只她一人知道,并不是自己贪玩跑丢的,而是庶姐郑芙将她诓骗到这里,又故意将她丢下的。 她站起来,迎着远处的星点烛火走去。前世回去之后,本就惊惧害怕还发烧,被继母恐吓斥责一番,她哪里还敢开口半句?结果是从郑芙,到服侍自己的嬷嬷丫鬟,没一个受到一点点处置。 重生了么,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曹嬷嬷抹着额上的汗,胖胖的身躯走在这林间小道上实在是艰难,哪怕碧衣扶着,她也着实走不快。 “哎哎哎,你们慢些……走慢些。” 庄户不知晓内情,只兜自着急:“小姐不见了是了不得的大事……嬷嬷您赶快些……” 曹嬷嬷气喘吁吁,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 丫鬟立刻嚷嚷开了:“你们看不到嬷嬷不大方便么?催催催,就知道催,若是嬷嬷出了事,你们可担得起?” 庄户心中琢磨着,这嬷嬷未免也太过托大了,难道小姐寻不到,他们就担得起了? 远远听到柔弱的喊声:“嬷嬷……我在这里……” 庄户大喜,忙回头说道:“嬷嬷,定是三小姐。” 曹嬷嬷心下狐疑,小姐在外头呆了三个时辰,竟然还有力气回应?她原以为,依着小姐的胆小柔弱,少不得大病一场,虚弱的缩成一团,等着他们去寻呢! 虽是狐疑,曹嬷嬷脚下并不停顿,直往那声音之处去了。 庄户眨着眼睛,此刻的曹嬷嬷哪有一丝不便迟钝的模样?分明是心系主子的好嬷嬷啊。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见不远处如同鸟儿一般轻盈的少女奔到这便,一头扎进曹嬷嬷胖胖的身上。 曹嬷嬷体胖,被郑沅这么一撞,下盘不稳险些跌落到地上去了。 郑沅抱着曹嬷嬷嚎啕大哭:“嬷嬷,我好害怕啊。” 曹嬷嬷好容易稳住心神,伸出手轻拍郑沅的背:“姑娘莫怕,老奴在呢!” 主仆情深,何等感人? 只是郑沅虚弱得再不能前行,曹嬷嬷指挥家丁背她,但她受了惊,除了嬷嬷不肯要任何人碰她。 这可苦了曹嬷嬷,咬着牙背着姑娘,虽说姑娘瘦弱得很,但好歹是个大姑娘了,背起来走在小道上着实不容易。 等到了屋里,曹嬷嬷指挥着小丫鬟生了火炉,又让婆子去烧水灌汤婆子,才回头替瑟瑟发抖,浑身没有一处干爽的郑沅换了干净衣裳,扶她去床上歇着。 ☆、第 2 章 郑沅缩在冰冷的褥子里,冷眼瞧着小丫鬟们噼里啪啦的动静。出去寻她的是庄户家丁,她身边的只去了嬷嬷与大丫鬟碧衣,其他小丫鬟全都待在家里,竟是什么都没准备,干坐着等? 何况她从外头受了寒回来,不给热水洗澡,更没有暖暖的姜汤驱寒,就这么草草打发了?这一群还真是她的好奴仆呢。 没一会儿,继母小赵氏匆匆赶过来,脸上带着焦急与憔悴,进门就哭喊着:“哎哟我的儿,可把娘给担心坏了。” 郑沅配合的落下两滴泪,倒在小赵氏怀中嘤嘤哭泣一番。 小赵氏上演了一会子母慈女孝,方竖起眉毛指着她道:“你实在是太过顽皮了,竟敢去那林子里头,你可知那里头可是有山鸡野猪,它们不似家养的乖顺,山鸡的爪子尖尖的,野猪的獠牙那样长,一不小心,就会……” 还是老样子,怕她吓得不够狠,要多恐吓一会儿。郑沅揉着疼得厉害的心口,她虽然不怕了,但这心疾的毛病,看样子还是落下了。 她面上一副惶恐不安,眼中满是惊惧,看得小赵氏又满意了几分。 郑沅哽咽着:“不是的,母亲……是姐姐非要我去的……” 小赵氏显然是没想到,一向胆小的郑沅竟然会反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郑沅又道:“我要跟着姐姐,可姐姐不许我跟着,还吼我,带着嬷嬷丫鬟一起跑了……我跟不上……母亲,您可要替女儿做主啊!” 郑沅生得好看,楚楚可怜又柔柔弱弱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疼。 只碧衣在外头听了这话,立时掀了帘子进来:“姑娘这话可忒没良心了,若不是嬷嬷与奴婢,姑娘这会儿还不知道如何了呢!” 郑沅眼神一闪,心中却是一阵高兴。这样不懂事,小赵氏即便偏袒,也得装出慈爱来惩罚碧衣了。 果然,小赵氏不等她出声,已经站起来怒道:“好你个作死的丫鬟,我让你伺候姑娘,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平日我不在,还不晓得沅儿竟被你这个刁奴给欺负。跪下!” 小赵氏的嬷嬷立刻上前,一脚将碧衣踹倒,扬手便是一巴掌。 自然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巴掌。郑沅也不在意,只弯弯眼睛,伸手拉住小赵氏的手,弱弱的替碧衣求饶:“母亲,碧衣她到底是伺候女儿这样久,平时是爽直惯了的,母亲可别罚得太重了。” 小赵氏一滞,她原想着就这样含糊过去,可郑沅这意思,是非得罚了? 她心中气闷,越发觉得这继女看着不顺眼了,只好冷声说道:“碧衣罚月钱半年,曹嬷嬷罚三个月。往后你们可得记住,伺候姑娘需得尽心尽力,知道吗?” 曹嬷嬷与碧衣二人自是急忙跪下谢夫人的恩,偏生郑沅还要加上一句:“多谢母亲轻罚,那姐姐……” 小赵氏极不耐烦的看了郑沅一眼,这个继女,怎么受了惊反而还转了性子? 郑芙的生母投靠了她,且她将郑芙调.教得这般好,在洛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又怎么轻易处置了她? 小赵氏堆着笑:“你姐姐不过是与你闹着玩的,哪知道你这孩子实诚。姐妹么,小吵小闹总是有的。” 郑沅低下头,轻声应了。 小赵氏怕她还要再说,忙状若无意,问道:“你在林子里,可曾遇到什么人没?” 前世也有这么一问,她倒是一五一十,说遇到个男人,将她吓坏了,她尖叫着将那男人赶跑了。小赵氏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放出风声,说她走丢了,还曾见着个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夫,后来她的名声就可想而知了。 谢玄可不是什么乡野村夫。 前世她害怕,不曾与他搭话,更不知他是谢玄。只记得他没走远,一直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直到曹嬷嬷等人寻过来。 那样一个好人,若非他是谢叙的亲弟弟,她真的会心存感激的。 郑沅再抬起头,眼中一片茫然:“什么人?母亲,我当时害怕极了,喊姐姐,喊您,喊嬷嬷,都没人应。四周都是冷风,吹得我又冷又饿,还有一只不知道是老鼠还是什么的跑过去,吓坏我了……” 小赵氏听她絮絮叨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觉得脑仁疼,便打断她的话:“好了,你受了惊,早些歇息,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郑沅期期艾艾:“母亲……” 小赵氏少不得耐下心来:“还有什么事儿?” 郑沅说道:“母亲,我一天没吃东西,好饿,还冷。” 小赵氏的头突突的,身边的嬷嬷立刻道:“夫人,庄子上没啥吃的,这个时辰怕是只有面条了。” 小赵氏点点头,回头安抚郑沅:“沅儿乖,天色太晚了,凑合凑合吃点。” 郑沅当真乖巧的点点头,又道:“母亲,我受了寒,身上实在是不舒服。” 小赵氏瞥了碧衣一眼:“还不快去备水,伺候姑娘洗澡。去看看姜汤还有没有,给姑娘端一碗过来。” 郑沅这才垂下眼帘:“多谢母亲。” 晚上喝姜汤,对肠胃不大好,但郑沅顾不得了,她在外头冻了这样久,若是不能好生驱驱寒气,风邪入体,可有得她受了。 …… 第二日一早,碧衣沉着脸走过来喊郑沅起床:“姑娘,这都辰时了,该起床了。” 郑沅迷迷糊糊睁开眼,昨夜才受了凉,今日一早就喊她起来。 她只软软的:“我身子不舒服。” 碧衣上前摸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姑娘可快些,府内事情太多,夫人要赶回去呢。” 将军府如今是大伯母管家,小赵氏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寻着借口折腾她罢了。 郑沅磨磨蹭蹭起了床,慢悠悠的用膳,所谓的膳食不过是稀粥馒头罢了。小赵氏常说家中亏空甚重,只有父亲回府的时候,才会给她的吃穿好一些。 她不是不懂,只是怕父亲伤神,不愿意多言罢了。 等出了院子,就见庶姐郑芙已经在廊下等着了。 “哟,三妹妹可真是备懒,天都大亮了才起呢!” 郑沅抬头看了她一眼:“若非是姐姐昨日抛下我不管,我也不会难受得起不来床。” 郑芙没想到郑沅会开口,当即冷笑一声:“自己无用,倒还赖上我了?母亲都不曾说什么呢。” 郑沅只勾了勾唇,并不再分辩。 寒风一吹,郑沅不自觉缩缩脖子,看了看郑芙身上那件大红的大氅,喜气洋洋,衬得她一张脸更加娇艳。可自己,不过是一件玫红的绣花薄袄,不抗冻,才这么会子,鼻头就已经通红了。 等了许久,小赵氏才从屋里出来,许是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急忙让丫鬟取厚些的大氅,跟着骂了声:“才将将冬月,天儿就这样冷……” 目光触及缩成一团的郑沅,小赵氏不自觉皱皱眉头,却并没有多说,径自上了马车,郑芙与郑沅依次上了马车。若规矩些的,自然该嫡女先上,但将军府可不是什么规矩的人家,郑芙也只在自己吃亏的时候,才与妹妹论嫡庶。 一路上,郑芙照例小心奉承着小赵氏。郑沅则兜自想着自己的事情,索性她平素寡言,小赵氏与郑芙也不觉得有什么。 郑沅低着头,仿佛昏昏欲睡,心中却想着,既然重生了,当然得想法子扭转乾坤,第一步,是要把身边的丫鬟嬷嬷给换掉。 寻常向将军府这样的勋贵,嫡女当配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但郑沅并没有,她只有一个大丫鬟,庶姐庶妹好歹都有一个大丫鬟一个二等丫鬟呢。 若说将军府乃武将世家,不讲究那么些个规矩,可大房的嫡女郑婉,规制一点不都不少。而且大伯父只是四品中护军,一品大将军,可是她的父亲。 其实从前郑沅也是有一个嬷嬷四个丫鬟的,但好似是七八岁的样子,她病了一场,小赵氏说是下人服侍不力,将她们尽数打发了。 服侍不力?恐也没有谁比曹嬷嬷与碧衣两个,更加不力的了。 若能将从前的嬷嬷丫鬟寻回来就好了,听说嬷嬷和两个大丫鬟是生母留给她的,二等丫鬟则是祖母给她配的。 是呢,还有祖母。前世是一年后她及笄之时,祖母才从沐春园出来。若能早点劝服祖母,她的日子也能早点好过。更何况单凭她,是说服不了父亲的,若想父亲不那么听大伯父的话,怎么着也得祖母出马。 郑沅心内冷笑,她贵为将军府嫡女,可在洛城如同边缘人一般。关于她的消息,无非是那个病弱胆小的郑家三姑娘。 即便后来及笄了,有祖母照拂,她不再永远病恹恹的不能见人。可出了府门,旁人除了夸赞一句美若天仙之外,也就只剩下草包两个字了。 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即便长期被小赵氏磋磨,她这张脸依旧是天生的明艳不可方物,要不然小赵氏也不会强压着想方设法不叫她出门。 今生,她定要扭转乾坤。现下才十四岁,一切都还来得及。 郑沅抬眼看了看风华正茂的郑芙,郑芙刚刚及笄,是洛城第一的才女,又因小赵氏的造势,放话想要将郑芙记在名下,是为嫡女,简直可以说是洛城贵女适龄之中的头一个了。 前世郑芙倒是真的记在了小赵氏名下,不过有了那一世的恨意,今生定是不能让她如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3 09:47:51~2020-03-04 07:1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等回了将军府,郑沅便病倒在床上。大夫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都只说小姐受了惊,需得将养着。 受惊是有,病却没那么严重。她是压根不想应付家里头那群虚与委蛇的人,索性装作生病——反正她常年生病卧床,大大小小的宴会活动,都没怎么参加过。 如今装一装病,倒也无人疑心。 小赵氏巴不得她生病,但大伯母赵氏没有小赵氏那样蠢。前世她病得差点死了,是赵氏替她请了大夫,让她逃过一劫。 当然,赵氏也不是什么善茬,之所以害怕她死,无非是父亲快要回来了。 父亲……一想到父亲,郑沅的心就疼了疼。让父亲回头,才是她重生后最重要的事情啊。 郑沅昏迷之中,迷迷糊糊轻喊着:“娘……沅儿冷……娘……” 赵氏探手摸摸她的额头,回头狠狠的剜了眼小赵氏,示意她随着一起走到外间。 她们一出去,郑沅便睁开眼,细细听着。 赵氏的声音压得低,听不太真切。 小赵氏似在分辩:“病了就病了,病死了还省事!” “愚蠢!”赵氏微微抬高了些声音,“等将军回来,还不是要说是你这个做母亲的照顾不周。” 小赵氏不服气:“她自个儿贪玩……” “哪有孩子不贪玩?将军见她活蹦乱跳,自不会专门去疑心什么,若见她病病殃殃躺在床上,你以为他会认为是孩子自己贪玩生了病?你这个做继母的却没有干系?” 等了良久,才听到小赵氏嗫嚅:“那……姐姐,那这可怎么办啊?” “我说了多少遍的,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在意的?好生养着将来对你也没坏处。” “姐姐,你是不知,她越长大,那张脸儿越像她娘,我看着就窝火。每逢将军回来,都要祭奠她娘,都会……” “好了!”赵氏不耐烦听,“我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好生养着郑沅,拿出你作为母亲的温柔良善来,莫要让将军觉得你不慈。” 郑沅假做迷迷糊糊,嘤嘤的哭泣起来。二人立刻止了话,快步回到里间,见她不似转醒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赵氏关切的坐在郑沅床边,细心喊了声:“沅儿……” 郑沅缓缓睁开眼,看着赵氏未语泪先流:“大伯母,沅儿害怕……” 赵氏拍着她的肩:“好孩子不怕,这是自己家,不用怕。” 她喊丫鬟端了药,亲手细细的喂给郑沅喝完了,才替她擦了擦嘴角,又掖掖被角。 郑沅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大伯母,沅儿没有不听话,是大姐姐诓骗了沅儿去那里,沅儿也不是自己迷路的,是大姐姐将沅儿扔下的……” 赵氏眼神凝了凝,不悦的侧头看一眼小赵氏,旋即回头有安抚的拍着郑沅:“大伯母知道了,沅儿受了委屈。大伯母一定让你母亲好生教养你姐姐,以后再不会了,乖。” 郑沅如同一只小猫在赵氏手中蹭了蹭,赵氏则抚了抚她的头发,这才站起来往外走。 教养姐姐?从前她犯了错,不是跪祠堂,就是关禁闭。但姐妹们犯了错,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左不过是罚罚月钱罢了。 不能全然还回去,也要想法子添了添堵。 郑沅眼神里的柔弱可怜全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不要紧,她从没想过一步登天,这只是第一步,路嘛,总要一步一步走的。 郑芙,我总要让你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让你占尽便宜的。 赵氏一直等出了院子,才冷冷的回头,看向小赵氏:“郑芙罚三个月月钱,抄十遍经书。” 小赵氏一惊:“姐姐,这马上就是宫宴了……” 赵氏冷嗤一声:“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庶女,有些许名声罢了,你也跟宝似的捧着?” 小赵氏握紧拳头,她一向知道姐姐说一不二的性子,只按下这事不提,焦急道:“姐姐,那个郑沅,前日受了惊之后,似乎变了……” 赵氏眼神如飞刀一般,吓得小赵氏急忙噤声不敢再说。赵氏不止是她夫家大嫂,更是她娘家的嫡姐,她从小就仰人鼻息而活,她的一切,都是嫡姐给的,是以她从不敢驳姐姐半分。 等分开了,赵氏才露出厌恶的神色:“庶出就是庶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嬷嬷忙劝和:“夫人,三夫人是想得太浅了,需得夫人好生提携。” 赵氏收起神色,恢复端庄持重的模样,半晌才又说了句:“太蠢笨了。” “夫人,若不是如此,这些年三房也……” 嬷嬷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赵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 郑沅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有大伯母的一番“劝告”,小赵氏果真待她好起来,见天儿好吃的好喝的往她院里送,生怕她吃得不舒坦。 碧衣在一旁站着,心中很是不忿,不是生病了么?生病的人,胃口怎么会这样好? 郑沅仿佛听到她的心声,侧头看了眼,她急忙低下头不敢做声。 “你想吃么?” 碧衣一愣,下意识舔舔嘴唇,旋即摇头:“不……这是姑娘的饭食,奴婢吃不得。” 郑沅冲她嫣然一笑,明艳的笑容晃了晃她的眼。她从来都知道,自家姑娘长得甚美,但三夫人说了,长得美的人不正经,不许让姑娘太好看了,需得往丑了打扮,又说姑娘不如大姑娘听话,不许姑娘越了大姑娘去。 碧衣嘴馋,借着服侍郑沅的功夫,吃了几口美味的鲈鱼。一壁想着,其实姑娘乖巧听话得很,若是好生教养着,可比大姑娘好多了。 想什么就来什么,院子里一阵喧闹,郑芙掀了帘子进来,看着郑沅就连连冷笑。 碧衣一僵,急忙将鱼塞进嘴里,将筷子搁下。嘴里有吃食,倒是不好开口招呼。 郑沅做出天真状:“姐姐来了?姐姐用过膳了么?要不要在我这里用一点?” 郑芙气急败坏,一下子将一桌子吃食给掀翻在地。 同时倒地的,还有郑沅,郑沅揉着胸口,泪水涟涟趴在地上。 郑芙怒道:“你装什么装?郑沅,没想到你长大了,能耐了哈,跑到大伯母面前去嚼舌根?让大伯母罚我抄经书,我今日……” 郑沅面色惨白,揉着胸口:“碧衣,我疼……” 碧衣吓懵了,却也知道如今大夫人看姑娘看得紧,回头姑娘再说了什么,她们做下人的,可不是罚月钱抄经书这点子事情。 她急忙上前挡在郑沅面前。 此时郑芙大怒,扬起手要扇郑沅巴掌,正好扇在碧衣脸上,碧衣的脸,立时就两道血痕。 郑沅心下暗喜,面上却是焦急万分,一下子爬到碧衣跟前,边哭边喊:“碧衣,你有没有事,碧衣……姐姐,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碧衣她忠心护主,做错了什么?” 郑芙冷笑道:“是,我本来就是要冲着你来!” 她扑上去,偏生郑沅心口又是一阵疼,松了抱住碧衣的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郑芙那一巴掌,又扇在碧衣脸上。 这会子外头的曹嬷嬷急急忙忙走进来,见了这个状况,忙不迭大喊:“哎呀我的小祖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姑娘起了纷争,你们就干看着?还不快将她们分开。” 说话间,郑沅涨红了脸,摸着碧衣哭得更狠,竟是一咬牙,跳将起来扑到郑芙身边一下子将她头发拽住。 “你太欺负人了,把我的丫鬟打成成这个样子!” 郑芙不妨,头发生生被她扯了一缕,疼得哇哇大哭,反手就去抓郑沅。 郑沅一个闪身躲开,边躲边拿脚踹她,却是专门往肉多的地方踹,不易留淤青,又踹得生疼。只是她到底年幼,身虚体弱,深觉自己踹得不够狠。 郑芙是想不到从来如猫一样乖顺的妹妹竟然会这副样子,当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郑沅给自己出了口气,回头又抱着碧衣心疼的大哭起来。这一闹,倒让碧衣生出一丝感慨,姑娘对她可真好。 闹腾完了,郑沅也晕了过去。 等她再悠悠转醒,赵氏小赵氏都守在身边。 赵氏的脸凝结成了冰,见郑沅醒过来,忙换了副温和的模样,说道:“沅儿可好些了?” 郑沅用力吸了口气:“我……胸口疼得厉害。” 赵氏勉强笑道:“是受了惊,不要紧,好生将养着,过阵子就好了。” 郑沅点点头。说得好听,将养着过阵子就好了,其实心疾的毛病,是一辈子都好不了。赵氏这么说,不过是怕父亲回来知道了,会心疼她罢了。 赵氏又道:“你母亲已经将你姐姐关起来了,莫要害怕。” 郑沅声音软糯:“谢谢大伯母。” 郑芙那个蠢货,分明是自讨苦吃,以为她还是那个胆小任人欺负的郑沅么? 不过一向温柔端庄的郑芙,是多年来欺负她欺负惯了,才会这样大意,竟然自己动手打她。 她记得前世后来的郑芙,阴招多着呢,倒是从不曾见过她这般失态。不要紧,往后失态的地方,多着呢! 郑沅闭上眼,前世祖母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沅儿,你要记住,你祖父与父亲是大齐的护国大元帅,祖母是勇毅侯的独女,外祖是洛城城主,你是真正的将门虎女,又怎能轻易说不? 是,她是将门虎女,她身体里流淌着彪悍的血,她绝不会认输。 郑芙被关起来,府内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也会见风使舵,对郑沅好了起来——其实只要父亲快要归府,这些下人都会对她好起来的。 其中以碧衣最为衷心,她脸蛋稍好,立刻就到郑沅跟前服侍,比之从前要尽心得多。 是感动上次姑娘替她出头。 郑沅倒是极尽耐心,与碧衣简直要像姐妹一般。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况碧衣这人,最是容易受利益驱使,这会儿衷心得很,只要小赵氏一句话,她一定会抛弃自己的。 ☆、第 4 章 半个月后,郑沅的身子快好了,将军也要归府了。 武将回城,自然该先去宫中面见皇上。将军府得了消息,一大家人则早早的在门口等候。 可是天寒地冻,郑沅一早心疾犯了没法起床,赵氏着急也没办法,只能让她好生歇着。 前世这日,郑沅缠绵病榻不得起,只心中挂念着父亲,撑着身体也要去门口等,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回了院子又高烧不退。小赵氏守了正正三个夜晚,倒让父亲感动不已。 只郑沅自己知道,小赵氏守的那三个晚上,根本只是换个地方歇息罢了。 反正在旁人看来,能去门口迎接父亲,那便算不得重病。郑沅今生可不会这么傻,还去冷风中等两个时辰,还不如窝在屋里睡回笼觉舒服呢。 等睡了一觉醒来,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她不由得失笑,犹豫着要不要挣扎着起来,假装病重还要去迎父亲? 还没想好,便听一阵脚步声过来,郑沅急忙躺好装睡。 进来的是父亲郑伟槐和小赵氏,小赵氏急急的说着话,是解释郑沅的病情。 郑伟槐看了眼睡得深沉的女儿,扬扬手示意小赵氏别做声,方小声叮咛:“你先回去,我陪陪沅儿。” 小赵氏恨得牙痒痒,将军好不容易归府,第一件事就是来看郑沅。她转身往外走,罢了,反正不是来看郑沅,就是去祠堂祭拜郑沅那个短命的娘。 郑伟槐走到床边坐好,看着睡得面色潮红的女儿,心中略略安慰了几分,屋里都暖和,一应的摆设都很好,可见小赵氏照顾女儿,还算精心。 他看着越来越肖似亡妻的女儿,心中一阵暖流,这是他与阿念唯一的骨肉,可惜因着胎里不足,从小就身子弱。之前回来看着还好,今年怎的病得这样重? 他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摸她的脸,又想到自己的一双手从来风里来雨里去,被刀枪磨满了茧子,若是这样去摸沅儿,可别把沅儿那柔嫩的皮肤给弄伤了。 郑沅躺在床上,感觉父亲的手慢慢靠近,她激动得简直要哭起来。前世她与父亲不亲近,父亲一年最多回来一次,回来后又是入宫,又是拜会友人,家中还有兄长妻女,分给她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从前的她,总怕给父亲添了麻烦,小心翼翼的呆在。可心中也总是有些不平,似乎爹爹更疼爱郑芙郑芷些。 直到父亲临死前,竟然还让亲卫回来接她走,她才知原来父亲从不曾忽略她。可是,她也从不曾像郑芷那样倚在父亲怀中撒娇,她多想…… 父亲的手收了回去,郑沅的心也沉了又沉,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不抚摸她? 定是父亲觉得她长大了不合适,或者怕吵醒她。 郑沅知道父亲是疼爱自己的,便不再如前世那样患得患失。 她假意睡得迷糊,缓缓睁开眼,看了看父亲,轻轻一笑,嘟囔着:“爹爹……” 郑伟槐一愣,沅儿一向拘谨得很,长大后总是规规矩矩喊父亲,这声爹爹,还是她幼时才喊过的。 郑沅伸出手:“爹爹抱。” 郑伟槐不由得失笑:“沅儿都是大姑娘了,还撒娇?不害臊。” 话一出口,他又愣住了,他依稀记得这话从前说过。那时候沅儿好似四岁?五岁?还养在母亲院里,每次见了他就笑,撒着娇要他抱。他也喜欢笑话她,说她是大姑娘了,还老要人抱。 每次他笑话过后,沅儿就会说,沅儿是爹爹的小宝贝,当然要爹爹抱。 “沅儿是爹爹的宝贝,要爹爹抱。” 瞧着扎进自己怀中撒娇的女儿,郑伟槐开怀笑起来,这个沅儿,都十四了,还跟小丫头是的。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起来了。幼时爱撒娇的沅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变得不爱笑不爱说话,见了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呢? 好似是从她搬出沐春园之后开始,从她跟在荏苒身边开始,就变了个人。他初时并不曾想什么,只觉得是女儿长大的缘故,现在想想,还是与荏苒有关。荏苒是庶出,继母又不好当,自然是可劲儿将沅儿养得乖顺懂事。 可是他与念儿的骨肉,怎能这般小家子气? 正想着,只见郑沅睁大了眼,想是清醒了,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抖抖索索的回到被子里偷,小声喊了句:“父亲……” 郑伟槐凝神看着女儿,原来刚刚的撒娇,并不是真的沅儿,想必沅儿是在睡梦中,还以为回到了幼时吧。现下的沅儿,才像他这些年见过的沅儿。 他心中疼得厉害,他的掌上明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每逢将军回府,家里都热热闹闹,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晚膳。府内人不少,分了两张桌子。郑伟柏讲究,男女分桌便罢,中间还要隔着屏风,郑芙几个再想念父亲,也只能透过屏风看着那边的影影绰绰。 郑沅素白着一张脸跟着小赵氏进了屋,大伯一家,与四婶一家都已经到了。 郑伟柏看看小赵氏并几个侄女,皱眉问道:“伟槐呢?” 小赵氏恭敬得很:“夫君去祠堂了……” 他年年都是要去祠堂的,不过今年格外晚一些罢了。 郑伟柏原本是要说什么,到底只看了眼郑沅,没出声。 赵氏立刻拉着大家要落座,郑沅的位次在小赵氏身边。也就父亲在的时候,她才会坐在小赵氏身边,不然这个位置,从来都是郑芙的,甚至有时候,郑芷撒娇要跟嫡母坐,她还得再往下首去一个座次。 将军没来,自然也没人真的敢坐,只守在一旁,等着将军进来。 郑伟槐带着儿子郑峰走进来,见大家都等着,忙道了歉,表示自己耽搁了时辰,一会儿自罚一杯。 郑伟柏斥道:“行了行了,这不是军中,都是一家人,你回来大家都高兴,若喝醉了还要人收拾。有这个机会,倒不如与你夫人女儿们好生亲近亲近。” 郑伟槐向来敬重长兄,忙应了。 郑伟柏又道:“我知你记挂弟媳,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的。你如今都这般年岁了,只得一个庶子,早早的生了嫡子才是要紧的。” 赵氏忙开口说道:“老爷,孩儿们都在,将军难得归府,你说这些作甚?” 这是叫他不要当着晚辈的面,训斥三叔的意思。 索性郑伟槐也不在意,只道:“大哥教训得是。” 郑沅冷眼看着他们的虚与委蛇,面上只怯怯的,仿佛没注意那边的动向,而是看向郑芙:“姐姐,您上座……” 小小的声音在厅中回响着,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平日郑沅是个锯嘴葫芦,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受了委屈都不敢做声的性子,怎么今日突然开了口? 赵氏在内宅待多了,见惯了那等为了争风吃醋装柔弱的伎俩,郑沅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这时候开口,摆明了是做给将军看的。 她狠狠的看了眼小赵氏,到底只笑着对自己女儿说道:“婉儿,你看看你三妹妹多懂事,便是用膳也晓得先让一让姐姐。” 小赵氏这才回过神,忙笑道:“是,沅儿每次都说芙儿是姐姐,要尊重姐姐呢。沅儿,平日不拘礼,今日可不行,来,坐到母亲身边来。” 郑沅眼神呆滞的点点头,怯怯的走到小赵氏身边坐了。 郑伟槐隔着屏风也能看出沅儿的小心翼翼,不由得更心疼了。今日他之所以在祠堂多待了会,就是在思考,该如何好生安置沅儿。阿念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她的女儿,怎么会是这么个胆小懦弱的性子。 都是他不好,他从前问沅儿,沅儿说一切都好,他便以为真的一切都好。若是他早些发现,早些想法子,沅儿也不会如此。 用过膳,郑沅又小心翼翼的跟着郑芙去父亲跟前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一举一动,看得小赵氏心烦意乱极了,平日郑沅虽然胆小,但也不至于这般上不得台面,活像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受气小媳妇似的。 她即便不喜欢她,也没将她磋磨得这样狠吧,甚至让人疑心,她究竟是故意的,还是当真受了惊之后变得更胆小无用了。 小赵氏不耐烦的抬起头,就看见赵氏警告的眼光,她忙低下头,温和的走到郑沅身边,充分展示自己的慈母胸怀,小声与郑沅说着话。 走出老远,小赵氏才松了口气,不耐烦应付,便让三个便宜女儿各自回院子。 郑沅依旧怯怯的,期期艾艾跟在郑芙身边。郑芙心中不忿,但到底被关了这么久,若是惹出什么事,只怕大伯母真要关她三个月,那可就麻烦了,故而忍着气不做声。 ☆、第 5 章 这时郑峰追过来:“三妹妹。” 郑沅回过头,郑峰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虽然是庶出,却很得父亲看中,小时候养在悦城,长大了跟着父亲上战场,父亲回来,他才回来。 郑峰从怀中掏出一枚鸽血石项链,递给郑沅:“这是哥哥我新得的宝贝,嘿嘿。” 鸽血石项链,虽说算不得多稀有,但确实也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宝贝,郑沅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前世因为这枚项链,郑芙郑芷可都眼红死了,郑芷更是设计,将这枚鸽血石给摔坏了。 郑沅举起项链,在夜光下细细看着,发出啧啧赞叹声:“哥哥,这样好看的项链,你是哪里弄来的?” 郑峰愣了愣,虽说他挺喜欢郑沅这个妹妹的,但郑沅一向与他不亲近,从来他送什么东西,她都只有礼的道谢,并不多言。 “其实是绍轩先得的,我花了好多钱才买过来。他先前还不肯卖,我说要带回来送给你,他才肯割爱的。” 郑沅眉眼弯弯,吴绍轩是她外祖家的表兄,与哥哥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可是哥哥,你没给姐姐四妹带礼物么?” 郑峰忙道:“带了带了,已经给她们了,你病着我没去打扰你,拖到现在才送给你。” 郑芷忍不住出口讥讽:“哥哥真是偏心,你给她的东西那样珍贵,给我们的算什么?” 郑峰想不到郑芷会这样说,他本就是武夫不大会说话,当下愣住不知道怎么解释。 郑芙阴阳怪气接口:“芷儿,我们是庶出,三妹妹是嫡出,自然不一样,便是哥哥也要讨好她些……” 她原是憋了一肚子气,找个机会发出来,却没想郑峰脑袋一根筋,一向听不懂这弯弯绕绕的话语。 “大妹妹这是什么话?你们是庶出,我不也是庶出?何况咱们家又没那么讲究,我瞧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不知道比沅儿好多少,脸盘子也比沅儿大上一圈,怎就不见分了嫡庶?这鸽血石是我从沅儿表哥那儿得来的,自然送给她了。” 郑芙一向最骄傲的,就是自己容貌妍丽,是洛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被哥哥这么一说,当下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郑峰莫名的挠挠头,转向郑芷:“四妹妹,大妹妹这是咋了?” 郑芷心想,大姐姐那样好看都被哥哥说成这样,轮到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她忙不迭摆手:“没有,没啥。我觉得挺好的,这是三姐姐表哥的东西,自然该送给三姐姐。哇,那鸽血石真是好看得紧。” 郑峰眼中茫然片刻,很快回过神:“四妹妹也喜欢?可惜哥哥只得了一个,回头若寻到好的,哥哥一定给你留着。” 若是平日,郑芷还要嫌弃郑峰是故意讥讽,这会儿她哪里敢嫌弃,只胡乱点头,如同屁股后头火烧一般,急匆匆走了。 郑峰心下好奇:“她们,这是怎么呢?” 郑沅此刻是当真开怀,踮起脚替哥哥抚落肩头一片落叶,方道:“许是天寒地冻,她们太冷了,要记着回去烤火吧。” 郑峰见妹妹努力踮脚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沅儿好似没怎么长,四妹妹都快要赶上你了。” 郑沅眼神一滞,吃不好穿不好,长得高才怪。但她本身应该是不会矮的,前世及笄后跟着祖母,祖母见天儿调理她,不过一年,她便高出郑芙一截,叫郑芙恨得牙痒痒。 郑伟槐出来,就瞧见沅儿对着儿子开怀的笑。他心中一松,这样的沅儿,才是他幼时见到的那个样子,真好。 转眼就到了宫宴,大齐每年腊八,都会举行宫宴,正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都有份参加。将军府自然是受邀在列,不过往年,郑伟槐不一定回来,每逢他没有赶回来,郑沅都会生一场莫名其妙的病,这宫宴自然是去不成。 今年郑伟槐回来了,郑沅一大早便起了,寻了件去年的袄裙,是茄花红色。她不喜欢这样老气的颜色,但曹嬷嬷说了,女孩子该持重,不能穿得艳丽,她的衣裳,多是这类老气的颜色。 又寻了件官绿的外氅,怎么看,怎么像是女孩儿偷穿大人的衣裳。头上戴的是簪花交织的金银掩鬓,脖子上则是郑峰送的那件鸽血石项链。瞧起来倒是一团富贵。 碧衣推门进来,瞧见自家姑娘正要往外走。 还不等碧衣说话,郑沅便道:“我先去给父亲请安,若是去得晚了,又得要他们等。” 碧衣迟疑道:“姑娘今日这身衣裳……” 郑沅打断她的话:“是不是很是端庄持重?父亲见了肯定喜欢。” 说罢,不等碧衣继续说,她便急匆匆往正院走去。 这会儿正是主子们起来的时辰,嬷嬷丫鬟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没人为郑沅停留片刻,她索性自己掀了帘子往里走,走到内室外,才堪堪停下。 “沅儿来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小赵氏不悦的抬头看了眼给自己妆饰的之桃,之桃乖觉,立刻出了门:“三小姐过来,怎的无人伺候?” 郑沅忙摆摆手:“不是,我瞧见姐姐们都忙着,就自个儿进来了,是我不好,扰了父亲母亲……” 之桃一滞,从前三姑娘就算来得早,也只敢在院中等着,今日怎的自己跑进来了?而且这副样子,活像自己欺负了她一般。 郑伟槐已经站起来:“沅儿来了?快快进来。” 郑沅忙笑嘻嘻的走进去,郑伟槐却是连连皱眉,这丫头怎么这般打扮。 屋里暖和,郑沅脱了外氅,露出里面茄花红的袄子,似乎有些窄紧。郑伟槐更是眉头紧皱,连他都晓得红配不得绿,今日宫宴,女儿穿这身,实在是不合时宜啊。 小赵氏回头瞧了眼郑沅,吓得惊魂未定:“沅儿,你……不是给你备了新衣么?怎的不穿新的?” 郑沅唬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尽褪,不知所措的搓着衣角,讷讷道:“这衣裳……去年母亲您夸……我穿得好看……” 郑伟槐心疼得不得了,一件衣裳而已,只是继母夸赞一句,沅儿就跟宝贝似的,这样的大日子穿出来,想要再得一句好,他的沅儿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如此啊。难怪这衣裳看着有些紧促,原是去年的衣裳,可怜他的沅儿一年来才长了这么一点点。 他伸手拉过郑沅,将她头上掩鬓取下来:“这钗子不适合你。” 郑沅低着头小声道:“上头的宝石,与哥哥送的鸽血石很配。” 两个掩鬓一条项链,全都是硕大的宝石,跟乡土出生的暴发户一般。郑伟槐看向小赵氏的眼神就已是极度不悦了。 小赵氏忍着心慌,讪笑了声:“这孩子真是的,家里什么首饰衣裳没有的?之桃,去让曹嬷嬷将三小姐新置办的衣裳头面拿过来。” 她只以为郑伟槐是怪她苛待继女,立时便要证明给他看,她给郑沅置办的东西,可都是奢华得很。 然而郑伟槐心中想得却是,小赵氏小家子气,连带着将沅儿也教得畏畏缩缩,连基本的穿衣妆饰都不会。 他牵着女儿的手,拉她坐在桌前,温和安抚着:“沅儿莫担心,这头面不大配我的沅儿,一会儿换过便是了。” 郑沅懵懂的点点头,犹豫片刻:“父亲,那衣裳不用换了吧?嬷嬷平日都说,女儿家就该穿得端庄些。” 郑伟槐皱眉看着她身上这件茄花小袄,到底只拍拍她的手,没做声。 这么一会儿,之梦欢喜的打了帘子:“大姑娘和四姑娘过来了。” 郑伟槐一抬眼,就见郑芙与郑芷二人进来,郑芙一件虾子色的袄子,滚了燕尾青的边,上头有沉香的花纹,这才是真正的端庄持重。而郑芷则是大红的小袄,左右两个发髻上扎了红绸,簪了两支栩栩如生的玉蝴蝶,更显得玉雪可爱。 两相对比,倒是沅儿这个嫡女不伦不类了。 曹嬷嬷来得快,郑沅去碧纱橱换过新衣裳过来,却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坏弄脏了那身衣裳一般,看在郑伟槐眼里,更不是滋味了。 两个庶女落落大方,嫡女却如此畏缩,可是沅儿六岁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出了府,大房也都出来了,郑婉缠着赵氏撒娇,非要跟父母一同乘车。郑伟槐看了眼郑沅,明明也是嫡女,却只怯怯的勾着头跟在郑芙后面。 他心烦意乱的上了马车,迟疑片刻回头喊了声:“沅儿,你来,与爹爹同坐。” ☆、第 6 章 郑沅愣住了,她知道父亲心中疼爱她,可从没想过父亲这样粗糙的个性,竟然会关注别人的动静。她回头看了看郑芙郑芷两个,心中勾起一丝冷笑,便是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嫡庶区别。 只面上惊喜又欢喜:“我……真可以与父亲一道吗?” 郑伟槐下了马车:“沅儿快来。” 郑沅忍不住开怀笑起来,走到马车旁边,郑伟槐轻轻一撑,她便上了车。但车里还有小赵氏,郑沅只拘谨坐着,并不多说。 小赵氏拉着郑沅絮絮叨叨,是想要给将军看看,她与继女的关系挺好的。郑沅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便不再一味装傻,与小赵氏说起话来也正常多了。 但二人是相看两生厌,完全是没话找话。 小赵氏不时觑着将军的面色,见他只闭眼养神,脸上并没有不满的模样,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入了宫就没什么自由了,各自在各自的座次上等着,皇上带着后妃过来,说几句吉祥话,点几个重要的官员,每个人用一碗腊八粥,这便算是成礼了。 帝后早早的下场,剩下德妃娘娘主持大局,德妃娘娘是小户出生,左右逢源的功夫深得很,又深谙洛城各家中间的关系,三言两语,便能让满场的官眷满意。 亘古不变的,则是询问哪一家刚做好的亲事。 洛城的贵女,多是年满十六岁定亲。但也有很早就说好亲事,只等女儿家年满十六岁互换庚帖,才能算是正式定下,譬如郑沅。 郑沅的亲事,是她刚出生时,祖父与康昭亲王定下的。康昭亲王谢家祖辈,是跟随开国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当时开国皇帝身边的两位左膀右臂,一个封为亲王,三代降一爵,另一个则远赴悦城当了城主,正是郑沅的外祖吴家。 这谢家,刚好在最后一任亲王仙逝之后,降了第一次爵位。故而目前的康昭王是郡王,而与郑沅定亲的,是郡王世子谢叙。 这位世子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仅家世高,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更加之其文采学识,整个洛城不出其二。即便幼时就被定了亲,也阻挡不住贵女们的热情。 相比之下,作为世子的未婚妻郑沅,则实在是不引人瞩目,模样倒是年幼便能看出惊艳绝伦,但光是常年病弱不出门这一样,就够让人糟心了。其实病弱也说明不了问题,譬如靖卿伯府的嫡女袁婷婷,也是个病秧子,不妨碍人家抚一手好琴,可谓是名誉洛城啊。 可这个将军府嫡女郑沅,听闻是棋琴书画,一样不通呢。关键是她家中还有个庶出姐姐,端得是容貌妍丽,乃洛城才女中的佼佼者。 此事郡王妃随着郡王一道走到将军府这边,与将军夫妇二人攀谈起来。 郡王妃打量了郑沅,面容和善:“沅儿甚少出门呢,身子可大好了?” 郑沅缩在小赵氏后头,小声应了:“多谢王妃记挂,沅儿一切都好。” 郡王妃见她胆小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悦,只点点头:“旁的女儿家都去那边玩耍,沅儿怎的总跟在你母亲后头?” 郑沅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看,声音更弱了:“她们不是论诗,就是议书,沅儿都不会……” 郡王妃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过世的公爹定的亲事,她原也不该置喙。可这个未来儿媳妇,身子弱看着不好生养也就罢了,一点都没有将门嫡女该有的风度,胆小如鼠,学识一点都没有。 她耐着性子:“你与靖卿伯府的女儿家不是很熟悉的么?怎不去与她玩呢?” 郑沅摇摇头:“今日人多,她们一起说的都是新学的曲子或是得的画卷,我不喜欢那些。” 郡王妃瞥了小赵氏一眼,果真是庶女教养的女儿,一点都不大气。 “沅儿都不喜欢,那沅儿会什么?” 这话就不大客气了。 郑沅仿佛听不出来她话语里的讥讽,只低低的继续说道:“母亲说,女儿家会那些东西也无用,只要女红做得好,便好了。沅儿女红还不错。” “原来如此。”郡王妃撇撇嘴不再多言,往一旁去了。 郑伟槐本就记挂着女儿,与郡王爷只是随意应付,眼耳时时关注着郑沅,听得她们的对话,方觉如遭雷劈。赵荏苒竟教沅儿,说女儿家只要女红便好?这是正经的将府嫡女该学的么?只有低门小户的庶出女儿,才教一手好的女红,出嫁后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补贴补贴家用。 哪一家的贵女,不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贵女,说出去全都是笑话! 若是平日,小赵氏乐得看郑沅的笑话,一点都不怕她丢了家族的脸。左右她没有嫡亲的女儿,郑沅名声再坏,也坏不到她的心肝头上。 可今日不一样,将军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看着,现下的脸黑得如炭一般,仿佛立时就要对她行军法。这个郑沅,不会说话闭嘴就是了,做什么要这样多话? 许是见郑沅没有友人作陪,郑伟槐哪里也不去,索性与她一道坐着说话。 小赵氏则在一旁心惊肉跳的听着,从将军与郑沅的话里,说得清清楚楚,倒没说她这个继母磋磨女儿,展现的全都是郑沅自个儿如何无知无用。 可郑沅无知无用,自然是她这个继母教养不当所致啊。 她此刻方后悔,为什么不听长姐的话,偏偏要将郑沅视作眼中钉,一心想要将她压制住。如今,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说着,周依秀跑了过来,对郑伟槐行了个军礼,吐了吐舌头:“将军,可能让沅儿与我一道去御花园玩?” 周依秀的父亲忠武将军,是郑伟槐的副将。 他自然乐得看女儿有个好伙伴一道玩耍,当即点点头:“沅儿,与你周家姐姐一道去玩吧。” 郑沅忙站起来,拘谨的与父亲母亲行了礼,这才随着周依秀往外走。 郑伟槐眯着眼看着她们的背影,周依秀幼时在悦城长大,骑马射箭样样都好,不逊于男儿。是老周嫌儿子女儿太过闹腾,在周依秀十岁那年将他们送回了悦城。 原先他也觉得,周依秀这孩子太过皮实了些,如今却觉得,若沅儿能有她的一半活泼,便也满足了。 郑沅出了大殿,才微松了口气,不再时时装作胆小畏缩,而是欢欢喜喜拉着周依秀,前世这算是她唯二的好友之一。哪怕后来她失了名声,洛城贵女人人弃她如敝履,周依秀对她也从不曾变过。 周依秀莫名其妙:“你怎么啦?怎么像许久没见我一般,怎么,才两个月,就想我想成这样?” 她一向口无遮拦,小赵氏是极不喜欢她的,但碍着她家世不低,忠武将军又是将军最得力的副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她与郑沅来往。 原本郑芙想要横插一脚,与周依秀搞好关系。但周依秀文墨只能算勉强合格,最看不惯的就是郑芙这种仗着学识不错,自命清高的女人。她也不含糊,三言两语,便将郑芙气得再不与之来往。 并且周依秀还偷偷在郑沅面前嚼舌根:你那位姐姐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庶出就庶出吧,恨不能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偏她厉害着,见天儿嚷着自己是庶出,但凡旁人有一丝不满,那就是嫌弃她。切,就嫌弃她了咋地?姑奶奶我是嫡出,还嫌弃不得她? 郑沅回忆过往,忍不住就轻笑起来,虽则前世周依秀一家也没逃过抄家的命运,但那样恣意的人生,她实在是羡慕极了。 周依秀见她不答,只顾着傻笑,在她眼前挥挥手:“喂喂喂,你怎么呆啦?” 郑沅回过神,冲她甜甜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打算,往后要向你学习,活得畅快些。” 周依秀听郑沅夸她,小尾巴立刻翘到天上去,得意洋洋:“是呢,你本来就该向我学习,比如现在,看见那可古松了么?走,咱们快过去!” 郑沅不明所以,忙拉住她:“古松那儿有什么?你别跑这么快,那儿偏僻得很,我看我们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 周依秀点点她的额头:“你啊你,不是说要向我学习的吗?这是在御花园,又不是外头,你担个什么心?有我在,还怕有歹人把你捆了去?” 等到了古松底下,郑沅才明白过来,并不是这古松有什么稀奇,而是因为这一片偏僻,周围全都是长长短短的树木,刚好在古松前围成一个圈,外面不容易看见,是正正好约会的好地方。 但等闲也无人会来御花园约会的啊。 周依秀带着郑沅穿过树木,躲在古松后头,这里灯光昏暗,两人这样一藏,不仔细看也没人瞧见她们。 而前面那圈空地上,站着两个人,背对她们的女人倒是看不清楚,正面的男人却让她们瞧个清晰,竟然是谢叙。 谢叙玉树临风,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心生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7 09:50:03~2020-03-08 11:4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然呆 2个;Devil若絮、想当欧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 章 作者有话要说:柠檬昨日修文,内容没有很大变化,只是将不合理的小细节处理添加了。 今日的内容有所重复,所以下午加更一章~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感谢在2020-03-08 11:47:56~2020-03-09 10: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筐读者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细细一听,原来这少女是在述说自己的情谊。也难怪,像谢叙这等男子,洛城哪一位贵女没有幻想过?除了镇国公府家的卓公子,算是与之平分秋色外,再没能比得过他的。 谢叙的声音清冽好听,悠悠的传出老远:“女郎难道不知,我早已定了亲事?” 那少女的声音有片刻撕裂感,只饮泣:“将军府那位草包小姐,怎配得上谪仙一般的郎君您呢?” 郑沅皱皱眉,你们谈情便谈好了,做什么要带上我?还有,我不过胆小了些,怎么就草包了?不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么,虽然算不上精通,但皮毛总是会的,背地里说也就罢了,竟当着我这个未婚夫婿说,是何居心? 谢叙并没有反驳,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郎背后妄议他人,总是不妥当的。” 那少女不忿道:“非是小女子我妄议他人,实在是哪位嫡出的三小姐什么情形,洛城谁人不知?别看她家长姐乃洛城书院一等一的才女,她却是星点都没。” 郑沅有些恍然大悟,郑芙么,郑芙的确是一等一的才女。否则前世她毁了名声之后,郑芙也不会高攀上郡王府,做了谢叙的世子妃。 她倒是沉静得很,即便听到别人说她坏话,也没过多的表示。但周依秀不一样,她听得人家这样污蔑郑沅,还拿郑芙那个虚伪之人与郑沅比,哪里忍得下,当下跳了出去。 周依秀这一动作,将郑沅带倒在地,郑沅摔了个大马哈,算好原先就是蹲着的,不至于受伤,只是模样却太过难看了些。 郑沅抬起头,心中叫苦不迭,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虽然不喜欢谢叙,但也不愿意在他面前丢脸啊,这不是坐实了她是草包么? 周依秀原本大怒,见郑沅摔倒,赶紧又回头将她扶起来,这才冲那少女嚷道:“你说谁是草包?我看你才像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仗着自己认得几个大字,就来勾引人家的未婚夫婿?好不要脸,我呸!” 那少女哪里知道,自己与谢家郎君所言,尽数被旁人听到了,还被人这样指着鼻子唾骂。她当下嘤嘤哭泣起来,站起来就往谢叙身后躲。 但谢叙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立刻往旁边跨了几步,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偏生他这副样子,落在周依秀眼里,却更是不齿:“喂,她不要脸,你能好到哪里去?明明已经有了未婚妻子,还在这里勾三搭四!” 谢叙一头黑线,看着眼前莫名奇妙的少女,少不得要分辩两句:“我认都不认识她。” 周依秀冷笑一声:“你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反正你是名满洛城的四公子之首,一个眼神便有那样多的贵女趋之若鹜,不过你么,哼哼,表面一本正经,实则被人表白,心里爽开了花,很享受是吧?” 那少女见心中的男神被人这样侮辱,便也不装小白兔了,只嚷道:“你们是什么人,偷听人家说话,竟还喋喋不休起来?” 大殿上人潮众多,若是平日不走动的,确实可能不认得。刚巧周依秀见不惯洛城贵女的矫情劲儿,少于她们往来,郑沅又是个体弱甚少出门的,她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周依秀自是不肯出卖好友,只冷笑道:“偷听?这里是御花园,人人都可以来,你们来得,我们就来不得?更何况这等子丢人现眼的事情,我们不肯做,更不屑听!” 但郑沅是不愿被人嚼舌根,她又不打算缩在府内一辈子,回头被这少女瞧见了,还不知道会怎样说呢。 她忙伸手拉拉周依秀,说道:“依秀,算了算了,我与世子见面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完全就不熟悉,他与旁人……也是正常的。” 谢叙这才知道,原来刚刚摔出来的少女正是自己的未婚妻子郑沅。但郑沅出现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躲在背后听人说话,实在不是端庄女子该有的做法。 这么一想,他看郑沅的目光,就带着些许不屑。 表白的少女则冷笑连连:“我道是什么情况,原来你是为了郑沅才出口责骂的。怎么,我刚刚说的有错么?郑沅身为将军府的嫡女,连她自个儿的庶姐都比不上,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出生么,哪一点配得上世子?” 周依秀如同炸了毛的猫,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啊!” 郑沅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慌忙上前拦住周依秀:“依秀,不就是被说了两句么,何况她说的是实情。你可千万不要冲动,不然回头,我父亲与你父亲,定要狠狠责罚我们的。” 胆小如鼠,这是郑沅给谢叙的第二个印象。之前只知道郑沅身子不好,总是见不到人,偶尔见到了,也总是低着头藏在将军夫人身后,连脸蛋都看不清楚。 今日倒是看得清楚,模样不差,可惜这性子,确实不是什么好的。他将来袭爵,却要这样软弱无能的女人当他的贤内助…… 他甩甩袖子转身走了,那表白的少女也急匆匆跟着走了。 周依秀气冲冲的说道:“沅儿,你做什么拦着我?那样口无遮拦的女人,我真该将她暴打一顿才解气。” 郑沅这时才恢复之前的样子,淡淡的说道:“你将她打一顿,她受的那么一点皮外伤,比起你爹爹的皮鞭,可划不来多了。” 说起父亲的皮鞭,周依秀这才缩缩脖子,讪笑着又道:“那……那世子好歹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就不生气?” 郑沅撇撇嘴:“我做什么要生气?我又不喜欢他,我巴不得不要这个夫君呢。” 周依秀咋舌:“那可是洛城四公子之首啊。” “那又怎么样?连你都看出来,他分明是很享受被人表白,连拒绝的语气里头也带着骄傲。我可不愿意伺候这样自大的男人,即便再好看,再有才,在我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二人大惊失色,急忙回头看去。 原来一旁的矮丛之中嵌有石凳,因被高低错落的树木遮挡,那人又是一袭玄衫,之前竟没让她们发觉。没想到她们在偷看别人的同时,也有人在偷看她们。 光线昏暗,看不清容貌,周依秀叉着腰怒道:“你是谁,你做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噢?我并不曾偷听,我一直坐在这里歇息,是你们,一对两对,跑到我这里来,扰了我的清净。” 那人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走到光亮处,才叫人看清楚。他额鬓处与谢叙有些相似,但眉眼间存着一丝桀骜,不似谢叙那般亲和温柔。 是谢玄。 郑沅将周依秀拉回来,上前福礼方道:“扰了谢家小郎君的清净,是我等不该,我们这便离去。” 谢玄“唔”了声,只是他正好走在离去的通道那里,并不曾有让开的意思。 郑沅拿眼睛去看周依秀,不明白为何这时候周依秀不出头了。她不出头,郑沅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呃,那个,谢家小郎君,路要往这边走,麻烦你……让一让。” 谢玄依旧只勾起一丝笑容:“郑沅?你不想嫁给世子?” 郑沅心中警铃大作,她对康昭郡王府的每一个人都没好印象,哪怕这个谢玄曾经救过她。他这么问,莫不是给他哥哥来打探消息的? 她斟酌片刻方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与你兄长……”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的?你知道世子喜欢端庄温柔的女人,你就故意跌倒?甚至故意装胆小,让他厌恶你?” 原来谢玄压根没想让她回答。 郑沅眨巴眨巴眼睛,她发誓,刚刚跌倒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周依秀力气太大了。而且,虽然装胆小是真的,但她从不知原来谢叙厌恶胆子小的女人。 无所谓,她本来的目的,也是让谢叙觉得她上不了台面。 谢玄见她不答,耸了耸肩退到一边。 郑沅忙拉着周依秀往外走,才走到矮丛边,就听他又开口了。 “你这样想也是好的,世子那样的人,不是你能相配的。” 郑沅是装胆小,又不是真胆小,听了这样讥讽的话,当即怒从心生,回头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我很差劲么?什么叫我不能相配?一个郡王世子很了不起么?我配不上,我看这大齐也没人配得上他,不如上天去找个仙女得了!” 这下换周依秀拼命拉扯郑沅了,可是郑沅气急了,隐忍了这么久,难得发泄出来,便滔滔不绝。 “还有你,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对别人评头论足,怎么着?生怕我嫁到你们家,给你做嫂嫂?我告诉你,就你们兄弟这样的,我郑沅是瞧都不愿瞧一眼。” 等说完了,郑沅不免有些心虚,抬眼去看谢玄,却见谢玄若有所思,并没有半分羞愧或者不悦。 ☆、第 8 章 郑沅懒得再说,拉着周依秀就往外走。走了老远,周依秀还频频往后看,仿佛透过参差不齐的树木,能瞧见那后面的谢玄一般。 “你看什么?不是我说你啊,依秀,你莫不是瞧上那个神经病了?怎的见了他就不吭声?” 周依秀脸白了白:“沅儿,你往后万万莫要这般冲动了。” 郑沅不明所以。 周依秀忙解释:“我先前没看清楚才会大声嚷嚷,不过听你的意思,你是早就知道他是谢玄?” 郑沅含糊点头:“机缘巧合……呃,他算是救过我一回。” 周依秀瞪圆了眼睛:“你做梦了吧?他救你?他会救人?我跟你说,他是个铁面阎罗爷,之前跟宣王殿下一起在刑部当差……是后来宣王被皇上贬斥去了西山,他才消停些。” 郑沅晕晕乎乎,并不知具体的情况,她只知前世就是宣王捉了父亲,将岐山王一派一网打尽,而谢玄则砍杀了大伯父,二人联手算是肃清了整个大齐。 可现下按照周依秀的说法,这宣王与谢玄,都不是什么好人物。 周依秀见她茫然不知的模样,无奈的抚了抚额头,叹息道:“得亏那个阎罗爷今日许是心情好,只言语挤兑两句。就你说的那些话,平日若有人敢对他说,不死也残……不行不行,你最近不要出门了,万一被阎罗爷给捉去卸了胳膊腿儿,就麻烦了。” 郑沅讪笑一声:“哪有这么严重。” “兴许没这么严重吧,听说自从宣王走了之后,他也没之前那样凶残了,毕竟靠山没了,总得缩着些不是?反正沅儿,往后你见了他,有多远躲多远,知道吗?” 郑沅依旧茫然的点点头,谢玄真的那么可怕么?可是在庄子上,是他救了她。甚至前世也是,他还曾怕她害怕,远远的守着她。 …… 回家路上,郑伟槐并不曾让郑沅与她同乘,但下了马车,郑沅发现,父亲与继母似乎吵架了,两个人的脸都黑得可怕。 她嘴角弯了弯,重生后方知,父亲对她的关爱一点都不少。 郑伟槐匆匆走到书房,思虑良久,去了信笺写下一封书信,交给亲卫说道:“去送给江掌院。” 他揉揉发胀的额头,比起与漠北的战事,家世才更让他操心。今日郡王妃眼中的鄙夷,还历历在目,他怎能忍受自己的掌珠被人这般轻视?他从不觉得,只喜欢女红有什么错,但沅儿想在洛城立足,除了家世,才学却也是一样不能差啊。 他额上青筋直冒,站起来踏步去往正院走去。 而此时的小赵氏慌了神,在屋里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贴身嬷嬷回来,她忙扑上去:“嬷嬷,姐姐她怎么说?” 嬷嬷示意她莫要大声嚷嚷,才小声道:“大夫人说,让夫人您只管说自己是庶出,从小见着大夫人端庄稳重,可三小姐胆小懦弱,您是怕她出门丢了脸,才拘着的,态度一定要诚恳,承认自己的错误。” 小赵氏连连点头称“好”。 嬷嬷又道:“大夫人还让您说,您教养女儿没有不尽心,端看大小姐就可知。” 小赵氏向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挥手让嬷嬷出去,自己则走到梳妆台前坐好,默默垂泪起来。 郑伟槐走近房内,就看到继妻容颜憔悴正在哭泣。他心中一阵烦闷,做出这种恶事,说两句就哭?果真是小家子气。 小赵氏见郑伟槐进来,忙拭了泪,伸手将郑伟槐的外氅接过来挂好,又要出门去给郑伟槐唤水进来洗漱。 郑伟槐扬手示意不用:“我晚上去霜儿那里。” 小赵氏一滞,霜姨娘是郑峰的生母,因着将军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对霜姨娘也很是不错。得亏霜姨娘是个淡泊的,从不争宠也不惹事,只在郑峰回来头几天,会过来多请些吃用的。 但今日是腊八,将军不宿在正院,是对她大大的不满。 她腾的跪下来。 郑伟槐不耐烦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学那些个小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小赵氏忙不迭摇头:“老爷,妾身怎会做这般自辱之事?霜姨娘生了峰儿,于将军府有大功,老爷去她院里歇息也是正常。只是今夜马车上老爷的话,妾身思来想去,想要分辩一二,还请老爷给妾身一个机会。” 郑伟槐冷冷的看着她,当初之所以选她做妻室,一是大哥大嫂看中她,他也听闻她虽是庶女,但自幼德言容功都极是出众,想来一定会好好操持家事,对芙儿沅儿都好的。二是他当时还年轻,只得一个庶子,自然也是想要生个嫡子。 只可惜这么多年,也还没能如愿,倒让沅儿成了这般模样。 小赵氏见将军迈出门的腿停了下来,是愿意听她分辩的意思,忙哽咽道:“老爷,妾身自知自己是错大了,妾身幼时眼见姐姐样样出挑,乃是嫡出女中的佼佼者,但沅儿生性胆小,妾身教养了多回,反倒让她对读书习字,琴棋书画生了厌恶。 又因妾身到底不是生母,好多事情不好直言不讳,这便……总觉得她大些懂事些,就会好了,倒不如等她学会了再出门,故而总是约束她在家中……” 郑伟槐虽说还是怒气冲天,但到底眉眼还是松动了些:“女儿家若总约束在家里,又怎可能见到世面?你啊你,这样一来,岂不是耽搁了沅儿?她可是我唯一的嫡女啊。” 小赵氏咬着牙,只恨自己肚皮不争气,这么多年也没生个一男半女。但面上依旧柔软,只道:“老爷,实在是妾身之过啊,但是妾身绝没有对孩儿们不好的心思。老爷您想想,芙儿在妾身的教导之下,出落得落落大方,如今在洛城算是一等一的才女啊。” 她抬眼,见郑伟槐面有所思,只咬牙做委屈状,缓缓说道:“有时候妾身也会想,同样是老爷您的女儿,为什么差别就这样大……” □□裸的上眼药,但郑伟槐身为武将,并不曾仔细分辩,反而赞同的点点头。 就在小赵氏心中大喜之时,郑伟槐站起来。 “你说得不错,沅儿实在是被耽搁了,如今都十四了,若不严加管教,恐怕会来不及。我今日已经修书一封,给我的老师。” 小赵氏手足无措:“老爷的老师?” 将军是武将,功夫都是老将军以及郑沅的外祖亲手教授,哪里来的老师。  郑沅拎着灯笼,一路走到祠堂。今天是祖父的忌日,八年前的今日,祖父战死沙场,但是偏偏腊八宫宴,是大齐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将军府年年参宴,祭拜祖父的事情,便只大伯父和父亲早起是祭拜一下,时辰不多,自是匆忙极了。 前世也是郑沅及笄后跟着祖母,方知年年腊八的深夜,祖母都会偷偷去祭拜祖父。 她今日并不诚心,不过是希望引起祖母的注意罢了。及笄还要等一年,她等不及了。 其实祠堂郑沅没有少来,平日但凡一点错处,小赵氏都要罚她来跪。口口声声说的是,要她在她生母跟前忏悔。 她从前不懂,后来才晓得,哪里是要她忏悔,分明是要生母在天上看着她的日子,过得是何等的辛苦。 但她也不明白,母亲早就过世了,小赵氏是母亲过世后才嫁过来的,为什么对母亲,会有那样大的恨意。 郑沅缓缓走到灵牌之前,认真的看了看祖父的牌位,又认真的看了看娘亲的牌位。这些东西,前世她也端详了很久,娘亲的牌位,平时都无人打理,但父亲一归家,就会干干净净。 不知是小赵氏做样子,还是父亲记挂娘亲。 郑沅的看着看着,眼泪就当真涌了出来。渐渐的从低泣变成了大哭,只这大哭,也压抑着声音,怕惊动了旁人。 她原是想要来吸引祖母的注意,可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哭泣。 她趴在蒲团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打着哭嗝边问:“祖父,您为什么要走得那样早?若您还在,家里也不会是这样。还有娘亲,您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人?让我留在这里,仰人鼻息过日子?您看得到女儿所受的苦么?干脆将女儿带走,带走啊……” 她心中着实悲凉,前世熬了那样久,为什么要她重生,要她接着熬?到底是祖父看将军府的落败心有不忍,让她回来扭转乾坤,还是娘亲觉得她本该是尊贵的嫡女,不能活成蝼蚁一般? 可单凭她一己之力,真的能改变前世的种种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沅略略清醒过来,抹了眼泪往外看。寂静无声,连风都没有一丝,祖母是没来过,还是来了也无动于衷? 她很是失望,祖母这条路,走不通啊。 她慢慢站起来,擦了泪将祠堂略作清理,这才慢吞吞回了院子。看样子还是得从父亲那里着手,可是父亲过完年,便又要启程去悦城了。 ☆、第 9 章 第二日一早,郑伟槐去了江掌院府中。翰林掌院江家,是清流勋贵,洛城鼎鼎有名的洛城书院,历代都由江家来安顿。 江掌院为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刻板,刻板于别人来说不是优点,但江家一门,却将刻板二字发挥到了极致。譬如这洛城书院,能入学的公子贵女,皆是既富又贵,且还需文采非凡。当然,也有例外的,若有一门学科优异,便也能破格录取。 此刻江掌院摸着胡须眯着眼:“你的意思,是说郑沅身无长物,你却想让她入学院?” 郑伟槐小心翼翼拱手:“还望老师成全。” 江掌院哈哈一笑:“洛城书院,便是皇上下旨,我也不会听从的,伟槐,你觉得我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入院吗?” 郑伟槐犹豫片刻,问道:“老师,沅儿她刺绣还不错。” “可是学院并不考究刺绣,琴棋书画,马术武学,诗歌鉴赏,若有一样她能拿得出手的——伟槐,洛城女儿家自幼学习,别说样样精通,便是一样也可。” 郑伟槐的脸红到脖子根,母亲爱琴,幼时郑沅跟着母亲,琴艺画技皆是不差,甚至还能跳一段舞,背几首诗。但如今恐怕,全都不会了。 他只能叹了声:“老师,这孩子已然是被我那愚蠢的继室给毁了,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江掌院沉吟许久,到底是不忍心拒绝他:“这样吧,过几日你带她来书院,我考考她,若是合适,便且先入院再论……” 郑伟槐大喜过望,忙不迭站起来作揖:“多谢老师。” 江掌院只摆手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听你那样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倒是我手中有些学生,都是不错,你可以请回去给你女儿做西席。” 郑伟槐沉了脸,虽则小赵氏说得委屈,他总不能再信任小赵氏了。可是信任谁呢?大嫂倒是个合适的,但大嫂主理中馈,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太多,他总不能为了沅儿单独去求大嫂吧。 若是不行,干脆让沅儿跟着婉儿一起得了,反正大嫂一个也是教养,两个也是。 …… 当郑沅得知父亲要带她去洛城书院之时,着实是大吃一惊。这洛城书院是需得考试的,女孩儿年满十岁就可以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便能入学。郑芙与大房的郑婉,便都通过了考试入了学,而她当时生了病错过了,考都不曾考。 这样严苛的考试,代表的则是身份学识,郑芙便是因为考上了洛城书院,一跃成了贵女中的佼佼者。 而且书院还有一个特殊的规定,哪怕你能入学考试,每两年升班的考试,若考不过,也是要被刷下来的。这升班考试,比入学考试要难得多。 入学考试尚能只考单科,可升班考试,需得八之选五,五门通过了,才能升学。为了这五门通过的考试,多少公子贵女在家勤学苦练——洛城书院的含金量不低,将来婚嫁事上也是大大的加分。 她郑沅一向是什么都不会,父亲怎么会想要带她去书院?走后门基本上事不可能的,难道父亲以为她有本事扭转乾坤不成? 若真是如此,那她便来扭转来试试。 郑沅站在门口与郑芙郑婉两个干瞪眼。 郑婉最是沉不住气:“三叔真是的,做什么要她去?她啥都不会,去了还丢咱们将军府的脸。” 郑芙轻笑一声:“二妹妹不要胡说,三妹妹自有她的好处,说不准今日掌院大人开了恩,让她入学了呢。” 掌院大人开恩,那是不可能的,郑沅去了,也只能灰溜溜回来。丢将军府的脸?有她郑芙这个才女在,将军府的脸丢不到哪里去,倒是郑沅,本就被压一头,今日落选之事被传扬出去,还不把人给笑死。 她轻睨了眼郑婉,郑婉是个大嘴巴,不用她出马,今日的事情都会宣扬得四处都是。 郑伟槐走出来,大手一挥,将三个女孩招呼上了马车。 “沅儿莫怕,江掌院是爹爹的老师,为人慈祥和善,今日他问什么,你只管回答便是。” 郑婉故作天真的问道:“三叔,可是三妹妹什么都不会,难道掌院大人还能单独给她开后门么?” 郑伟槐看着低头的郑沅,心中不是滋味,但郑婉不是他的女儿,他自是不好开口训斥。 便只安抚的拍拍郑沅的手:“沅儿,你的字还是不错的,一会儿若是掌院问你会什么,你就说字稍稍能写几个,知道么?” 郑芙心中狂笑,就郑沅那个字?只能算是工整罢了,十岁孩童都写得比她有风格。 郑沅则抬起头,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微笑着点头:“父亲放心,沅儿都知道。” 郑伟槐疑惑的看了看她,是不是觉得注定会失败,索性破罐子破摔? 等到了书院,郑伟槐先下车,看郑芙与郑婉依次下来,才迎上去,将郑沅小心翼翼的接了下来。 郑芙看在眼里,嫉妒得要命。父亲待她不错,每次回来都夸赞她,可是这次,父亲眼中似乎只有郑沅,连下马车也要亲自去扶,哪里就这样娇弱了呢? 此刻正是上学的时辰,学院门口停满了马车,公子贵女们纷纷下车。郑芙是甲院最优秀的学生,喜欢与之往来的贵女多,慕恋她的少年郎也是不少。 不过今日,除了常见的郑芙郑婉,竟还多了个小姑娘。 众人细细打量那姑娘,约莫十三岁上下,年级小小却极是出众,眉眼与郑芙有那么一点相似,又更美上几分,此刻正气定神闲站在后面。 便有好事者打听:“这是郑家哪一位姑娘?” “宫宴时你没注意么?就是郑芙的那位三妹妹,郑家三房嫡出的郑沅。” “郑沅?不是说郑沅很普通么?这样一看,比郑芙还要好看呢,再长两年怕是明艳不可方物呢。” 只听一个清丽的声音:“女儿家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若是胸无点墨,端靠爹娘给的皮囊,才真叫人贻笑大方。” 郑沅略略抬头,看了看这个声音不小的女孩,她认识,江家嫡女江筠蓉,正是江掌院的亲孙女。这个江筠蓉承了江家一脉的清高刻板,最是喜欢那些文采非凡的少女。 像自己这个草包名声,江筠蓉这等人肯定是不屑一顾的。 郑伟槐原是去一旁与门房说情况去了,这会儿回来,就看见纷纷扰扰一大堆人,正围着郑芙与郑沅。 郑芙则轻声解释:“我父亲今天带三妹妹过来,是要送去掌院大人那里考试的,若是考上了,将来便是同窗了。” 然而人群之中,不屑的人更多。 郑伟槐心中升腾一股怒火,偏生面对着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怒火是想发,也无处发啊。 他重重咳嗽一声,虎着脸说道:“芙儿婉儿,你们且先进去。沅儿跟为父过来。” 郑沅气定神闲,只略略点头,还冲着人群之中关系好的袁婷婷笑了笑,这才随着父亲走了。 等他们走远,人群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你们发现没有,这个郑沅,跟从前似乎不大一样了,从前不是说她不仅啥也不会,还胆小畏缩的么?” “估摸着是有父亲撑腰了,胆子也大了。” 袁婷婷听不下去,只冷冷说道:“闲时莫论他人非,夫子教授的东西,都不知学到哪里去了。” 议论声这才小了下来,靖卿伯府的嫡小姐非是寻常人能惹的。更何况还是个病秧子,万一惹怒了她,她一下子倒在地上,谁能担得起? 洛城书院分了东西两个大院,东面是男院,西面是女院,两相对比,男院比女院大得多。 郑沅与父亲跟着一名夫子模样的人,一路往东院走到最里面,然后绕去后院,后院宽广,比前面东西两院还要大多了,还能听到马匹的长嘶声。 郑伟槐见郑沅往里头张望,不由笑起来解释:“那边是练武场和习马术的,沅儿若是喜欢,将来也可以练一练。” 郑沅颔首轻笑:“可我,一点都不会。” 郑伟槐似有些怅然:“你娘从前马术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 郑沅抬眼看他,见他目光盯着被围起来的后院,似乎在缅怀什么东西。 前世郑沅只知生母是悦城城主吴家的千金小姐,祖母说她乃将门虎女,可这怎么个将门虎女法,郑沅并不知道,难道是如同周依秀那般? ——虽说周依秀很好,但性子很是跳脱,娘亲若是这样的话,好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转眼又到了一排房屋,夫子带他们走到最里面那间最大的,方转身离去。 郑伟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老师,学生来了。” 郑沅依着父亲的模样,亦是恭敬的行礼:“掌院大人。” ☆、第 10 章 江掌院正在烹茶,示意他们坐了。郑沅自觉的跪坐在一侧,伸手接过江掌院手中的茶具,细细烹了,又将浮末撇去,这才给二人倒上茶。 郑伟槐问:“你如何会烹茶的?” 郑沅微微偏头,认真的想了想方道:“女儿不知,可是见着掌院大人烹茶,无端端就觉得,似乎祖母这么教过我。” 说罢,自己又笑起来:“可我都不记得祖母的样子了。” 她当然不会不记得祖母的样子,只若真的十四岁,是该不记得的。 郑伟槐有片刻失神,没有再说。 江掌院方开口问她:“烹茶之道,可懂?” 郑沅虽是摇头,却落落大方:“学生不曾学过。” 江掌院笑起来:“若不曾学,能烹得这手好茶,可算是天分不可多得啊。” 郑沅抿唇微笑:“学生天分不佳,只是看得到大人之手法,学得皮毛而已。” 江掌院看了眼郑伟槐,见他一脸自豪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只继续问郑沅:“你想入学院?” 郑沅忙端正了脸色,认真坐好点头道:“是。” “你有什么才学,可让我见识见识?” 郑沅踌躇片刻,若说才学,她算不上是顶好的,但都不差。小赵氏唯一没约束她的,便是读书,各式各样的书籍,她都甚是爱看爱学。甚至因为重生,还有一两样很是能拿出手的。 可这会儿不是施展才华的时候,需得让江掌院满意,又不能让父亲觉得突兀。看样子,还是将字拿出来比较好。 她走到桌前铺开纸磨了墨,细细写下一篇《琵琶行》。 江掌院看了郑沅一眼,方觉这个丫头,并不如她父亲想的那样无用。白居易的《琵琶行》,用琵琶女的身世来感慨自己的悲切。 不止如此,《琵琶行》一文较长,若不是细细阅过背过,默下来自然是不容易。郑沅不仅要表现她的悲切,更要展现的是她平日的用功,以及习字时的定力。 郑伟槐不如掌院想得多,只心中忐忑,沅儿这字写得是认真仔细,但到底练得太少了,连基本的字体也没练出来。 江掌院“嗯”了声,蹙眉点评道:“字还可以,不过郑沅太过急躁了。” 郑伟槐一愣,字可以? 郑沅忙低头说道:“大人教训得是。” 江掌院冷笑一声:“可是,太过急躁之人,一般都爱攀比,你基础太差,若是入了学院,岂不是带坏了学院的风气?” 郑伟槐大惊失色,想要分辩的时候,江掌院抬抬手,示意他不要做声,只看郑沅怎么回复。 郑沅脸色平静,点头应道:“大人说得不错,但有人急躁是心思迫切,想要努力钻营,有人则是因为时日不多。学生自认为不是好攀比之人,只因从前耽搁的时辰太久,韶华易逝,学生,没有几年能耽搁的了。” 郑伟峰怔怔的看着女儿,宫宴那日,继妻与他分辩之后,他心中也存有一丝心思,虽说沅儿如今这样,是继妻之过,但焉能说不是沅儿自己不上进?他不是想要怪罪沅儿,只觉得沅儿年幼,不懂上进也是正常。 可今日听沅儿这样一说,方觉继妻那日的话,根本不是实际,沅儿从来都是好孩子。他总算也懂老师所说,字不错的意思了。 不是真的字不错,而是沅儿有在用心学习。 郑沅出了学院的门,并没有很欣喜的模样。反倒是郑伟槐喜不自胜,回头瞧见女儿宠辱不惊的样子,方略略沉下性子,心道女儿比他这个做老子的还要沉静些呢。 江掌院允了郑沅入学,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开春之后。那时候郑伟槐也该走了,只是到底沅儿有了依托,他也能放心些。 此刻的洛出书元,消息传开来,郑沅竟然通过了江掌院的入学考试?一时间整个学院都如同惊雷一般闹开了。 有赞扬的:“我就觉得这个郑沅非是一般人,今日这样多人嘲讽她,她脸色都不变呢。” 但到底是不赞同的居多。 “连郑沅那样一个草包都能入学院?听闻老将军与掌院大人是好友,大将军曾师从掌院大人呢。” 江筠蓉虽也瞧不上郑沅,但更听不惯有人说她祖父,当下讥讽道:“我祖父是什么样的人,洛城人人皆知,你这意思,是我祖父故意放水咯?” 那人立刻噤声不敢说话,江掌院是个老古板,江筠蓉则是个小古板,嘴皮子利索着,不敢惹不敢惹。 不过那郑沅,倒是得等明年才能看她的笑话了。 郑芙坐在桌前,听着纷纷扰扰的声音,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郑沅竟然通过了江掌院的考试?这怎么可能,郑沅分明就是个草包,是弄错了吗?还是江掌院真的肯为了父亲,而开后门? 她心中隐隐不安,她比郑沅大一岁,从小就看着郑沅得了全家的疼宠,祖母父亲,目光永远在郑沅的身上。哪怕后来祖母不问世事了,郑沅却一天天长成,一天天明艳起来,她晓得自己不如郑沅。 越晓得,才会越难受。好不容易嫡母将郑沅打落泥土之中,难道就这样要起来了么? 郑芙眼神微闪,不行,绝不可以坐以待毙。 回了府,郑沅坐在窗前发呆,总算是艰难的迈出了第一步,明年过了正月十五,她就能入学了。前世那个草包美人郑沅,从此以后都不会存在。 但除了入学,更要紧的是家里,毕竟身边的下人都不贴心,只要父亲一走,小赵氏有一百种方法,让她上不了学,她可不能这么快就满足。 若是祖母能提前出来就好了,前世到了祖母跟前,祖母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全给换掉了,还帮她找回之前的宁嬷嬷与芳绫,都是娘亲留给她的,贴心的人。但还有个大丫鬟芳绡,却是刚巧在年初得了痢疾,又是庄子上做苦力的奴仆,得不到好照顾,没了。 今生要想法子,保住芳绡的性命。 郑沅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今日爹爹说起娘亲时的,那怅然的样子。父亲记挂着娘亲,她可不可以借由这一点,说服父亲将宁嬷嬷她们换回来? 她说干就干,立时就到了大厨房去。其实院里是有小厨房的,郑芙郑芷两个都有自己的厨娘,但郑沅没有,设个小厨房,完全就是做给父亲看,代表小赵氏不曾偏私罢了。 大厨房倒是一应俱全,前世祖母爱喝鸽子汤,她若是得了闲,总要亲自炖一碗给祖母喝。那时候祖母絮叨,总说老三承了她的口味,也爱喝。 老三,当然就是郑沅的父亲了。虽说前世不曾做过,今生却还来得及。 听说是做给将军的,厨子也并不敢含糊,帮着杀了新鲜的鸽子,备了一点点参片,还泡发了一点干香菇。 郑沅最是拿手,炖了足足一个时辰,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才端着汤,往书房走去。 听府内的下人说,将军恼了三夫人,晚上不是去霜姨娘和青姨娘那儿,就是去书房歇息。这会儿时辰尚早,郑沅笃定父亲一定是在书房。 还没过去,便见书房中的灯燃着,远远的还能瞧见窗子上父亲的剪影。郑沅心中高兴,不止是为了自己的计划,更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活着,死过一次的人,觉得自己与亲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守门的这个亲卫姓秦,是前世父亲死后,安排来接她走的两个人之一。 郑沅甜甜一笑:“秦叔叔,我父亲可在房内?” 秦亲卫没想到姑娘竟然记得他,感动极了,忙点头应了:“三姑娘稍后,我这便去替姑娘通禀。” 房门再打开来,郑伟槐出来,蹙着眉看着郑沅,接过她手中的汤:“天凉,又这般晚了,你跑出来做什么?仔细受了寒,可有你受的。” 郑沅抿了抿唇,一副怯怯的模样:“女儿以前听宁嬷嬷说,祖母与父亲都爱喝鸽子汤,女儿从前不孝,没有侍奉好祖母与父亲,还望父亲莫要嫌弃。” 郑伟槐哪里会嫌弃,只忙让她进了屋暖和暖和,心道沅儿素来胆子小,今日敢来给他送汤,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今日事多,晚膳用得不够,这会儿正好饿了,郑伟槐端了汤开始吃,又问:“沅儿自己吃过了没有?” 郑沅略略一愣,含糊着:“沅儿不饿。” 郑伟槐也没在意,在军中养成狼吞虎咽的习惯,不一会儿便连肉带汤,全都给吃光了。 一抬头,瞧见郑沅激动的看着他,很是高兴的模样。 他低头看看汤,下意识的答道:“很好喝。” 郑沅立刻羞涩的坐好了:“父亲爱喝就好了,往后女儿常给父亲炖。” ☆、第 11 章 郑伟槐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其实吧,爹爹对吃食这方面,并不是很讲究,有时候军中没有吃的,野菜树根,也会刨出来吃掉。至于你嬷嬷说的我爱吃,大抵是从前你祖母还在的时候喜欢,我便总陪着她吃的缘故。” 郑沅心中感慨,原来祖母与父亲这对母子互相牵挂着对方。父亲并没有很喜欢,只因祖母喜欢,他便也喜欢,而祖母每逢吃的时候,都要絮絮叨叨,记着她的三子也喜欢。 只是二人都太过固执,闹到如今这个局面来。 她略略抬头:“许是女儿记错了,毕竟宁嬷嬷不在女儿身边已经很多年了。”  郑伟槐“哦”了一声,郑沅立刻换了话题。 “父亲……女儿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但是平日也不大敢问。” 郑伟槐回过神:“沅儿但问无妨,在爹爹这里,没什么不能问的。” 郑沅咬着下唇,怯怯道:“我有时候见大姐姐和四妹妹,都有自己的姨娘,日日都能见面。沅儿的娘亲却是一尊牌位,今日听到父亲说起娘亲,沅儿很想问一问,娘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郑伟槐失神了,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户沉默很久,缓缓念了句诗:“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父女二人坐在屋内都没有再言语,郑沅仿佛不曾问过娘亲时什么样的,而郑伟槐也不曾听到过一半。 许久郑沅方开口:“沅儿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依稀好似宁嬷嬷与女儿说过些许娘亲年轻时的风姿……对了爹爹,宁嬷嬷她们是犯了什么错啊?” 郑伟槐回过神笑道:“她们太不精心了,你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夏季从荷塘里落水了,你母亲生了大气,将她们赶到庄子上受罚,给你换了新的人伺候。” 郑沅面上又是一副茫然:“原来如此啊,想必那时候沅儿病得不轻吧。” 郑伟槐微微一愣,他也是年底回洛城的时候才得知这件事情的,那时候沅儿早已大好了,更不知她当时病得如何。 郑沅面上带着少女的娇憨:“前阵子大姐姐与我玩笑,将我丢在林子里受了三个时辰的冻,母亲也只是罚了曹嬷嬷与碧衣三个月月钱,可见宁嬷嬷她们更加可恶,才让母亲生了那样大的气。” 郑伟槐大惊失色,他是听说沅儿受了寒生了场病,但荏苒只说是沅儿自己贪玩,又说沅儿已经大好了,原来事实并非是这样? 只他再看向女儿的时候,却见女儿偷偷打了个哈欠。 郑沅是真的疲累,又知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便微微打起精神:“父亲,那女儿先回去了。” 郑伟槐点点头,疑心的看着女儿的背影,想了许久,让秦亲卫进来:“你去查一查三小姐前阵子在庄子上走丢的事情……” 等秦亲卫快要出去的时候,他又喊住:“老秦,你给我挑两个人,就当做普通的伙计,放在府里。” …… 第二日一早,郑沅醒了,喊半天,都没见着碧衣进来。许久才有个十岁样子的小丫鬟端了水,过来,说是要伺候姑娘起床。 郑沅疑惑,这小丫鬟还算得上麻利,但究竟太过年幼了。 “碧衣呢?” 小丫鬟忙道:“将军说曹嬷嬷与碧衣伺候姑娘您不精心,已经打发了。” 郑沅想不到父亲办事这样利落,不由得更好奇了:“你叫什么?” “奴婢小寒,是别苑的。将军一早让人将奴婢接过来,先侍奉姑娘,等晚些时候嬷嬷姐姐们过来,姑娘便有人伺候了。” 郑沅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外头的声响,是赵氏掀了帘子进来,却是一脸心焦的模样。 “哎呦我的儿,受了这么些委屈,大伯母都不知道呐……” 郑沅眼神暗了暗,没想到大伯母的动作更快,父亲刚换了人,她就过来了。 赵氏抚摸着郑沅的手,面上全是慈爱:“现下到了年底,丫鬟奴仆不好配,大伯母随意带了几个过来给你伺候着,等年初了人牙带人过来,你自个儿挑选,好不好?” 郑沅有些猝不及防,半晌才讷讷:“大伯母,碧衣呢?” 赵氏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很快笑道:“傻丫头,她们伺候不当,当然是送走了。从前大伯母就想送她们走的,偏生有你母亲,大伯母也不好越了去管你的事儿……” 郑沅心内冷笑,小赵氏样样都听你的,你还不好意思管? 这时听到院里郑伟槐的声音:“沅儿起了没?” 倒不需要应付这虚伪的赵氏了,郑沅忙挣开赵氏的手,奔向外面,欢喜的走到父亲跟前:“父亲,沅儿起来了。” 赵氏顾不得与郑沅计较,跟出来看着三叔笑道:“三叔过来了,我一早听说三叔把沅儿院里的嬷嬷丫鬟打发了,可这会儿哪里寻得到人?这不,我带了几个嬷嬷丫鬟,由沅儿来挑。” 郑伟槐冷冷的摇头:“多谢大嫂了,不过不必了,我将从前阿念留给沅儿的奴仆寻回来了,又从别院调了几个过来,是够用了。” 赵氏面上没有一丝被三叔冲撞后的恼怒,只慈爱着点头道:“还是三叔细心。” 她自觉留在这里也是无趣,心中对自己那个庶妹更是不满了。将军这模样,分明是厌恶了庶妹,连带着对她也不喜起来。 等赵氏一走,宁嬷嬷芳绫芳绡三个立时上来跪着,哭得是不能自已。 “姑娘,老奴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姑娘您……姑娘越大,越像夫人了。” 郑沅心中亦是感慨万分,但她到底自持着没有失态。在父亲看来,她早就不大记得眼前的人了呢。 郑伟槐确实以为郑沅不认识她们,忙笑道:“沅儿,这是你还没出生,你娘就给你准备的嬷嬷丫鬟。宁嬷嬷,沅儿身子不好,之前的事情也记不大清楚了,往后你们要尽心尽力伺候,知道吗?” 三个人忙不迭应了。 郑沅认了人,总算是把心里头憋闷的苦楚给发泄出了,哭得眼泪汹涌,险些没憋过去。 郑伟槐上前给她抚背:“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是还有别的不满意么?与父亲说说。” 郑沅却一头扎进郑伟槐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爹爹,您对沅儿这样好……爹爹,沅儿以为,沅儿什么都不会,又笨又胆小,爹爹您一定是不喜欢沅儿的……” 郑伟槐亦是热泪盈眶:“傻丫头,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爹爹最喜欢的,就是沅儿了。” 只是他心有戚戚然,他疼爱沅儿,但满府上下,又有谁,是可以托付的呢?他总要回战场上去的,到时候沅儿又要怎么办呢。 郑沅哽咽了许久,才缓缓平静下来,不好意思的松开父亲,扭捏片刻:“是女儿失态了。” 郑伟槐笑道:“我们是父女,不必讲究那样多。” 郑沅点点头,仿佛在认真的回忆,又仿佛回忆不起来,只捂了捂额头。 郑伟槐忙问:“沅儿不舒服?” 郑沅摇头道:“不是,只是好多事情依稀记得,但是仔细去想,却又想不出来。” “那就不要想了。” 郑沅叹道:“仿佛以前,也是这样总跟父亲撒娇……那时候可真快乐啊。可如今身子不大好,精神也不好,好些事明明想知道,又总也没法想起来。” 郑伟槐心中一个咯噔,是啊,父亲过世之前,沅儿都是养在母亲跟前的,母亲慈爱,沅儿活泼。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沅儿总趴在他膝前撒娇,还用小小的手给他捶背,说将来要孝顺他。 那样的无忧无虑,在父亲过世,母亲与大哥大吵一架之后,禁闭院门,再不曾出现了。 只是,满府之中,倒让他找到一个人,可以将沅儿托付给她了。 小年一早,郑伟柏照例带着一家大小跪在沐春园外。 自八年前,郑老将军仙逝之后,老夫人与三个儿子起了龃龉,便关闭院门不理世事。八年来,年年小年清晨,郑伟柏都会带着全家跪请母亲出来,阖家团圆。 只是年年都没有成功过,开始几年倒还真的是心中渴望,这几年人人都麻木了,只当走一个过场罢了。 跪了半个时辰,便见院门打开,一个冗长脸的老妇人缓缓走出,是老夫人身边的锦嬷嬷。 “老夫人问,大老爷可曾辞官?” 见无人应,她又问:“老夫人问,四老爷可曾归府?” 还是无人应。 年年都是这两句话,年年,也都是同样的场景。锦嬷嬷年岁大了,走起路来一年比一年蹒跚,只慢慢的转过身,又往回走。 那院门吱呀吱呀作响,就要关上之时,郑伟槐大喊一声。 “嬷嬷留步。” 锦嬷嬷干笑一声:“将军是要分府别过?” 郑伟槐忙道:“母亲尚在,儿自不敢做如此不悌之举。” 锦嬷嬷叹道:“既如此,将军不必再说。老夫人的性情,将军再清楚不过了,老奴也不可能替你们求情的。” 郑伟槐朝前膝行两步,重重的磕了个头:“儿无用,不能奉养母亲,却不得不来叨扰母亲。求母亲看着沅儿年幼的份上,亲自教养沅儿吧……” 这话一出,赵氏小赵氏都是大惊失色,郑伟柏也是皱紧眉头。 郑伟槐压根没去管旁人,只哭诉道:“母亲,儿之先妻,是父亲与您亲自迎娶回来的,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去了,独留儿孤军奋战。儿之继妻教养无方,儿又远在边疆久不得归,不能亲自教养。 如今沅儿年岁渐长,偏生养得胆小懦弱一无是处,且宫宴那日惹了郡王妃之不喜,长此以往,恐怕沅儿将来无法立足郡王府,儿无法,只能跪求母亲,亲自教养沅儿。” ☆、第 12 章 他哭声悲切,锦嬷嬷也不免动容,下意识的就看下跪在后面小小的小姑娘。府内四个差不多大的小姐,她一眼就看出哪一个是三小姐,与她生母长得实在是像极了——但她生母英姿勃发,却不似她这样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没有关门,只又蹒跚往里走,是去通禀的意思。 郑伟柏见锦嬷嬷走了,方小声开口:“三弟,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满府就没一个人能教养沅儿?你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么?” 郑伟槐亦是耿直道:“大哥,脸面对于弟弟来说,比沅儿的幸福要没用得多。若是满府有一个人值得托付,弟弟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郑伟柏气结,赵氏急忙开口道:“老爷,三弟也是心急沅儿,说到底是我与荏苒的错,没教好沅儿。” 小赵氏则偏过头捂着脸,无声的落了泪。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恨的眼泪。 郑沅低着头微微勾唇,父亲与大伯父的矛盾越大越好,父亲不那么听大伯父的,将来就不会被大伯父骗去岐山,更不会莫名其妙的造反了。 只听四房的四岁的孩子小小的声音响起:“娘,只要大伯父辞官,祖母就会出来么?” 四夫人急忙将儿子的嘴捂住,头低得死死的,压根不敢抬起来。 所有人都噤声,只耳边传来寒风呼啸。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嬷嬷又蹒跚着出来,说道:“老夫人说了,让三小姐搬到沐春园来住。” “这是何意?”郑伟槐下意识的问了句,旋即回过神来,母亲还是不肯出来,却是接受了教养沅儿的事情。 郑沅心情有些复杂,虽然与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到底,祖母肯接受她了。 回去的路上,郑芷突然开口问道:“母亲,祖母为何不肯出来啊?” 小赵氏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往大房方向看了看,见他们步履匆匆,并没有听到的样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郑沅竖着耳朵听,想打探一点消息,然而小赵氏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催促着郑芷快些走。 她不免有些失望,祖母前世即便出来了,也不肯与父亲兄弟三人说半句话,甚至不接受大房的请安,对庶出的四房,也比大房温和些。 到底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叫祖母恨成这样?但端看祖母对大房的态度,就知始作俑者是大伯父了。 郑沅要搬到沐春园去,连赵氏都没有过来做做样子,更别说小赵氏等人了。倒是郑芙跟着郑伟槐过来了,一进来,郑芙便行了礼,送上一条她自己绣制的丝帕。 “三妹妹,之前是姐姐不好,老爱与你玩笑,却没想过你并不喜欢那样的玩笑。往后姐姐一定注意,请三妹妹莫要介怀好吗?” 郑沅嘴角弯了弯,郑芙啊郑芙,想必是小赵氏让你来示好的吧,这□□裸的上眼药,明着说你不好,实际却说是我开不起玩笑? 她只微微瑟缩的下,赶紧双手恭敬的接过帕子,讷讷应了声:“是……” 郑芙原以为郑沅最多是做出姐妹和好的样子,那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若是郑沅不依不饶则更好,父亲反而会认为是郑沅太过小心眼了。 没曾想,郑沅竟是这般样子,落到父亲眼中,只会觉得是她这个长姐平日欺负的缘故。 她眼睛一转,立刻就红了眼眶,伸手握住郑沅的手:“三妹妹这样,是不肯原谅姐姐了么?姐姐真的知错了……” 说着她便要跪下去。郑沅却也不拦着,跟着就往地下一道,捂着胸口昏迷过去。郑芙这下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都摸不准郑沅到底是怎么了。 芳绫忙过来跪下说道:“将军,奴婢回来这些日子,见姑娘常捂着胸口喊疼,问姑娘,姑娘只说之前受了惊,大夫人说休养休养就会好,可……” 郑伟槐在郑沅倒下去的一瞬间,就伸手抱住了她,听了这话已经是怒不可遏,将郑沅抱到里间,出来便往外喊:“老秦!” 秦亲卫急忙走进来应了声。 郑伟槐说道:“去周家将周三郎请过来。” 周三郎是周依秀的三叔,自幼喜好岐黄之术,如今跟在郑伟槐身边做了军中大夫。 郑芙见状,脚步往外挪,是想要去报信的意思。 芳绫眼尖,忙喊了声:“大姑娘,今日本来是要给姑娘搬院子,嬷嬷带着芳绡她们都在忙碌,奴婢要去烧水,可否请大姑娘帮着看顾三姑娘片刻?” 当着郑伟槐的面,郑芙自然不会拒绝,只点头:“妹妹不舒坦,我心中也不安,你且去准备些,这里交给我就好。” 不多时,周三郎就过来了,到底是武将出身,没有旁人那般扭捏,还没等郑芙给郑沅搭上绢子,他的手已经伸过去握住郑沅的手腕了。 倒是郑芙臊得脸红了红,好似是她多想了一般。 周三郎皱着眉头扶了脉,又细细趴开郑沅的眼睛看了看,方道:“她是受了惊?” 郑伟槐忙道:“是,一个多月前,孩儿们玩耍过了分,让她受了惊吓,之前说是休养一阵子就会好……” 周三郎听了直摇头,示意郑伟槐与他一起走出去。郑芙有心想跟去听,郑沅却悠悠转醒,泪眼汪汪的看着郑芙。 郑芙只好耐下性子说道:“三妹妹莫怕,爹爹请了厉害的大夫,一定能给三妹妹治好。” 外间,周三郎对郑伟槐说道:“你这个女儿可不是一般的毛病,是心疾,而且瞧着情况,并不是最近受惊所致,只怕是很早之前的旧迹了。” 郑伟槐心中一禀,这毛病是早就有了?可恨大嫂与赵荏苒竟然一直瞒着他,还说什么休养休养便好了。 可如今,即便是捶胸顿足,也无转圜可能了。他只关切问道:“那怎么才能治好呢?” 周三郎叹道:“治好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过你也别太过担心,这种毛病便是一生带着也无妨,只要不再受惊吓,也就不会复发。” 郑伟槐依旧不能展眉:“不是你女儿,你自然说得轻松。” 周三郎翻了几个白眼,知他心中记挂着女儿,到底没将讥讽的话说出来,只又道:“若想根治,那是长期的过程,而且单单靠药物无用。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这心里头不能解开来,什么良药都无用。” 郑伟槐缓缓点了点头,可是他回来得实在是少,沅儿身子不好,从前好多事情都给忘了……都给忘了?好似沅儿记得的事情,都是幼时快活的事情,那些不快活的,她全然都不记得了。 他急忙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周三郎沉吟道:“是有人会这样,也算是趋利避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郑伟槐心中堵得慌,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如今是能安排的,都尽力给沅儿安排好了,他是武将,除了家人,更要紧的是边防战事,是大齐百姓啊。 若早早的注意些,哪怕将沅儿带去悦城,交由岳母舅兄来抚养,恐怕也比现在要好得多。只可惜现如今,已经太晚了。 郑沅跟着父亲往沐春园走去,进了院子,左边一个荒废了的秋千架子还没拆除,架子旁边已是杂草丛生,一边的亭子也是年久失修,亭子里头石桌石凳斑驳不堪,还有一张破损的躺椅。 郑沅下意识就走到那躺椅跟前,似乎想要靠上去。 郑伟槐忙拉住她:“椅子是坏的,而且已经脏了,你若是喜欢……” 他原想说,你若是喜欢,爹爹差人来修好。只话到了嘴边,方想起来,若非是送沅儿,他是连院子门都进不得的。 郑沅摇了摇头:“爹爹,那时候您坐在椅子上,女儿就坐在您的脚面上……” 郑伟槐眼神一闪,那时候沅儿那样小,骑在他脚上咯咯的笑。母亲就坐在一旁制衣裳,有时候是给父亲制,有时候是给他。 一晃经年,却恍若隔世。 郑沅跟着锦嬷嬷一路走到正厅,穿过正厅是一个佛堂,祖母跪在佛像面前,低头一动也不动。 锦嬷嬷低声道:“老夫人在上晚课,姑娘去偏厅等吧。” 老夫人每日晚上都会上晚课,前世郑沅也跟着一起上,倒是不陌生。 郑沅摇摇头,走进去跪在老夫人身边。 许是没有蒲团的缘故,郑沅觉得比起前世,似乎辛苦煎熬多了。 至少前世心无杂念,每逢跪在祖母身侧,心中所想也都是各种经书。而此刻郑沅的心却不在这里,一味想着如何对付小赵氏郑芙,如何让父亲莫要听大伯父胡言,以及怎样解除郡王府的亲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站起来,看也没看郑沅一眼,收起经书,步履一丝不乱往外走。郑沅则狼狈的爬起来,踉跄片刻跟了出来,出来前不忘熄了油灯,将角落的檀香都检查一遍。 老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总算是开口说道:“你倒是熟悉。” 郑沅前世做惯了,自然熟悉,她低着头柔声道:“许是梦里做惯了的。” 老夫人也不多问,淡淡说了句:“传膳吧。” 郑沅给祖母布菜,亦是丝毫不错,一老一少端坐在桌前,明明才头一天相处,却仿佛很久很久。 锦嬷嬷见气氛太冷淡,只笑道:“老夫人您瞧,三小姐心中有您,才会做得这般顺其自然。” 郑沅脸微微一红,前世刚与祖母一起的时候,她胆小得很,什么也不敢动,只拘谨的坐着。现在的娴熟,全是重生的功劳。 老夫人却只冷笑:“急功近利罢了。” 锦嬷嬷一滞,倒不好再说。 郑沅微微有些难堪,复又想到,眼前只有自己的祖母,锦嬷嬷虽然是下人,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算得上是长辈,在疼爱的长辈面前丢人,也算不得什么。便只气定神闲,继续为祖母布菜。 作者有话要说:V前随榜,不是日更哈~求收藏,谢谢~ ☆、第 13 章 等饭食用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才正眼看了看郑沅道:“难怪你父亲要我来教养你,你心不静,贪恋太多了。” 郑沅低声应了:“是。” 老夫人见她不分辩,脸色略微好转:“今日你阖家团圆,你该与你父亲吃个饭再来的。” 郑沅又道:“父亲说,既然将沅儿托付给祖母您,便要沅儿侍奉祖母您身边,不需再管外面的事情。” 老夫人似有片刻失神,缓缓点了点头:“从今往后,每日抄一篇经书给我。你父亲可有给你请西席?” “父亲带沅儿去洛城书院,掌院大人同意沅儿试学半年。” 老夫人听闻这话,倒是诧异的看了眼郑沅:“江家老太爷?” “是”。郑沅知道祖母的意思,不认为她可以凭自己能力进入洛城书院,还以为翰林掌院更替,新的掌院放水才让她入得学院。 老夫人思虑片刻:“你父亲倒是用心良苦。” 郑沅低声道:“沅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期望。” 直到这时,老夫人的神色才彻底缓下来,摆摆手:“且先回去歇着吧。” 等郑沅离去,老夫人还是看着门口发呆。 锦嬷嬷问道:“老夫人,您不是说,要先探知三姑娘的学识,再考虑如何调.教么?” 老夫人轻笑一声:“阿锦,你瞧沅儿多大了?” 锦嬷嬷默算了片刻:“三姑娘今年秋刚满十四。” 话音刚落,她便明白了几分。今日她见过府内六位姑娘,除去四房两个小丫头不提,大房三房的四个论起来年岁相当。可是三姑娘年满十四,与将将十二岁的四姑娘看着却差不多,较之她两个姐姐,着实瘦小了些。 老夫人叹了声:“当年她母亲英姿勃发,一向比同龄的女儿家都要高挑些。阿锦,我是不是做错了?当年就不该让沅儿出去,若是一直留她在身边,她又何至于受这样的苦楚?” 锦嬷嬷忙道:“老夫人,您自有您的顾虑。若是三姑娘一直关在沐春园中,久不得见外人,见识岂不是更加浅薄?” 老夫人失笑:“如今她的见识,就不浅薄了么?槐儿说得对,满府无人值得托付,沅儿又大了,不能将她带去悦城,才不得不请我出面。” 锦嬷嬷低声道:“老夫人,三爷一向敬重您,若您好言相劝,说不定三爷他……”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老爷曾说过一句话,你可还记得。他说槐儿愚钝却不单纯,一旦得势,后果不堪设想。阿锦,那后果将军府承受不起,整个大齐都承受不起。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牵制他,叫他不至于跟着他兄长走错了路。” 她站起来行至窗前,看着窗外树枝摇曳:“若是松儿在,将军府也不至于这般为难。” 锦嬷嬷心知老夫人挂念早亡的二爷,只默默跟在她后面,不再打扰她。 郑沅回了院子,让芳绫磨墨,她则开始默写《心经》,前世不过是让自己有个寄托,今生再默写,又是不一样的心境。 等整篇抄写完了,芳绡方进来问道:“姑娘可要传膳?” 郑沅愣了愣:“这都要歇息了,传什么膳?” 芳绡答道:“锦嬷嬷早就让人送过来了,奴婢见姑娘在忙,不曾打扰。是易消化的吃食,此刻正在小厨房温着呢!” 她见姑娘疑惑,忙又解释:“锦嬷嬷说,老夫人吩咐了,小厨房一天到晚都要备着人,备着吃食。还说一应的支出都是沐春园的,让姑娘不必担心,想吃什么只管说,让婆子单独采买。” 郑沅沉默片刻,前世祖母便是这般贴心,才一年,就将她养得高挑水润。 “去取来,正好我也睡不着,再去将琴拿过来……” 只是等吃了东西,郑沅坐在琴前,却不曾弹奏,只盯着琴发呆。前世的她不晓事,总只顾着自己,那时候一受了委屈没处发泄,深夜睡不着,就开始抚琴。却从没想过与祖母离得这样近,那一首一首哀怨的乐曲,传到年迈祖母的耳朵里,会是怎样的感觉。 她索性推开琴,出门走到廊下,天上一弯月牙看着不太清楚,前两日下的雪还没化,即便是晚上,也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她心中安稳,沐春园才是她的家。 第二日一早,郑沅端着抄好的经书来到祖母门前候着。她太了解祖母的作息,这个时辰,祖母该醒了。若她来得太早,祖母定会担心,若是太晚,她自己也不太乐意。 等老夫人让人带她进去,看到她手中的经书却是一愣:“听闻昨日你还病了一场,怎的不好生歇着?” 郑沅沉声应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既然决定开始,早一日总比晚一日要好。” 老夫人冷笑一声:“昨日我说过了,你太过急功近利,可还记得?” 郑沅点点头:“祖母,当日父亲带我去江掌院面前考试,江掌院与祖母说了差不多的话。” 老夫人来了兴致:“噢?那你是如何回应的?” “当日我回答的是,有人急躁是本性之过,有人则是时日不多,而我属于后者。但其实,我本身并不是这样想的。人活一世,时日多或不多,都只是相对而言。而我急切的想要前进,是因我本性如此。 她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我被人嘲笑了好几年,那样的日子,我再不愿忍受了。” 老夫人见她说话分毫不留余地,心中很是震惊。震惊的不是孙女狭隘的心思,而是她肯将心里头的话,都告诉自己。 锦嬷嬷心中大吓,想要说什么来圆场,又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 良久,老夫人开口问道:“那你为何要对江掌院说谎?” 郑沅苦笑一声:“人生在世大抵都是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是不是善意的谎言,都会信口而来。从前沅儿不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就开了窍。”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是我的孙女。阿锦,我以为勇毅二字,当真要失传,没想到我这孙女,一点都不让人失望。” 郑沅愣住了,抬头看着祖母。前世祖母对她的教养,万分符合洛城贵女的准则,一言一行一动一静,都是规矩得很。 她今日鼓起勇气说这番话,还以为祖母会大怒,要她改掉这些毛病。没想到祖母的样子,竟是举双手赞成啊。 老夫人继续道:“本来我是计划着循序渐进慢慢来,但被人压着学,和自己心甘情愿学,总归是不一样的。从今日到除夕,你且将音律、棋艺、画作、诗歌鉴赏,各做一篇过来,另外单独作一首诗给我。字就不必了,每日抄写经书,我自然看得出你的本事。” 郑沅应了。 比之前世,要求两天做完那些事情,今生却是宽松了许多。郑沅心中清楚,这代表祖母对她初步的感觉很好,并不急着让她改变。 郑沅也不着急,每日要花半日来练字,还要学习佛法,抄写经书,剩下的时辰还得出去见见父亲,抚一抚琴练一练舞。 芳绫不免急切:“姑娘,老夫人布置的功课,您还没有做呢。姑娘,老夫人定是想看看姑娘的本事,姑娘可得好好做准备啊。” 郑沅轻笑了声:“不必了,祖母不是想看我的本事,只是想知道我学得怎么样,若是费尽心思做得最好,反而无法让祖母见到我真实的模样。” 芳绫一脸崇拜:“姑娘真厉害,奴婢就没有想到。” “对信得过之人,不必用尽全力。” 年前郑伟槐都非常的忙碌,一年都不得回一次,还有好多将士们远在悦城,是压根都没有回来。他素来待战士如同亲人,与几个归来的副将参将分工协作,给每一位在洛城有家眷的兵将,都备了礼,一样一样送到人家家里。 郑沅待在沐春园,门都没怎么出过。与前世不同,前世祖母也是将她放在身边教养,但并没有切断她与小赵氏等人的联系,还总觉得她太过小气,时不时带着去去会会几个老姐妹。 今生许是见她也不爱搭理旁人,索性由着她的性子,只说反正过了元宵,她总是会去书院的。 一直到除夕那日,收到悦城传来的消息,说是年前漠北已然蠢蠢欲动。郑伟槐已经计划提前启程,是打算年初二就带兵回悦城去。 得了消息的时候,是除夕的半下午,老夫人端坐在桌前,认真看着郑沅交上来的作业,倒是满意的点点头,果真比她原先想的,要好太多。 只许是从前多是自己来学,没有老师教授,多半是不成体系的。 她慈爱的看着郑沅道:“虽说基本功不甚扎实,但自学能有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是祖母心疼沅儿,实际上沅儿很是差劲。” 倒不是她谦虚,写这些东西,她只出了三分精力。这样的东西,若是传到外头,多半要招人嘲笑的。 老夫人略略点头:“这些,用了你几分功力?” 郑沅偏着脑袋认真估算了片刻:“五六成总是有的。” 并非她想要说谎,前世刚刚跟着祖母的时候,比现下可要糟糕多了。 老夫人更开怀了:“如此更是无妨,本就不是门外汉,只需些许点拨练习便可。从明日起,你便在我跟前,我来教你。” 说罢看着锦嬷嬷笑道:“阿锦你瞧,我在闺中时学的那些东西,一向也没什么用处,这会儿倒显出必要来了。” 锦嬷嬷见自从三小姐来了之后,老夫人顿顿都比从前多吃半碗饭,也不似从前一味老气横秋起来,方觉得三小姐的好处。 “老夫人说得是,姑娘,老夫人当年可算是个中翘楚,等闲贵女都比不过她。姑娘跟着老夫人学,只要是用心,不用多时定能成功。” 老夫人横她一眼,知是玩笑话,便也不去计较。 郑沅亦是展眉轻笑:“嬷嬷说得是,更何况沅儿是祖母的亲孙女,又岂会差了旁人去?” 老夫人笑得前合后仰:“哟,阿锦你瞧瞧,她这才来了几日,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真真是大言不惭呢!” 锦嬷嬷却沉了脸,假做不赞同:“老夫人您这是什么话?老奴可觉得姑娘说得对。姑娘如今很是有老夫人您当年的风范呢!” 正说笑间,琳髻走进来说道:“老夫人,姑娘,三老爷让人来问,过两日便要走了,是否……可以请老夫人与姑娘出去吃个团年饭?” 老夫人淡淡的敲着桌面,半晌才回话:“去回复一声,我不想动,一会儿让沅儿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4 09:14:45~2020-03-16 07: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晚的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郑沅眉眼微动,心中有些不虞,前世今生,祖母都不肯对父亲他们有些许好颜色,到底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收拾片刻,带着芳绫跟着琳髻一道往沐春园外走去。 “琳髻姑姑。” 琳髻忙回头,笑得一脸和气:“姑娘太客气了,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琳髻姑姑,为什么祖母不肯跟父亲一起吃团年饭啊?” 琳髻一滞,眼神闪了闪没出声。 郑沅自不肯就这么放弃,只假做疑惑状:“不瞒姑姑,我之前见父亲是很想与祖母亲近的,又见祖母并不像是不关心父亲的模样,那作何……” 琳髻慌忙打断她的话:“姑娘莫要问了,这些事是长辈的事儿,姑娘是姑娘家,好生养着便是了。” 郑沅之所以会选择问琳髻,是因前世相处之下,她发现除了锦嬷嬷,琳髻是最温和慈祥不过的,又是祖母看着长大的。甚至她知道,从前祖母似乎有心想要将琳髻送给父亲做妾室,只是不懂为何,最后只给琳髻配了小厮,那小厮过世后,琳髻便收起心思,一心一意跟着祖母再不曾嫁人了。 据说,娘亲生前,很是尊重琳髻的。 郑沅眼中晕出一丝泪花,似有些委屈:“姑姑……其实沅儿总是在想,沙场无情刀枪无眼,武将全都是提着脑袋在拼命的,即便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出意外的可能性,也比寻常人要多得多。沅儿见着祖母与父亲不睦,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只恨自己无用,不能搭桥牵线,让他们冰释前嫌……” 她偷眼去瞧琳髻,果然见琳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良久,琳髻却只催促着:“天色要晚了,姑娘且快些去,莫要让将军久等。” 郑沅点点头,并不气馁。琳髻性子软和,却最衷心,只要她松动了,总有法子从她嘴里探听到消息的。 到了前院,姐妹们都已经来了,郑沅一眼便瞧见郑芷眼中的不屑,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郑芷一向小心眼,但平素不惹她便也没什么,今日这是怎的了? 郑婉率先冷哼一声:“果真得了祖母的青睐,架子也大了许多,竟叫我们等了这样许久。” 郑沅勾唇一笑:“是么?原来二姐姐还是肯等我的呀。” 今日除夕宴,大家聚在这里是等长辈们,并不是等她。更何况郑婉一向瞧不上二房任何一个人,勉强与郑芙肯说上几句话,又怎会当真去等郑沅呢? 郑婉想不到,一向懦弱的郑沅竟敢跟她顶嘴,火气当场蹭蹭升腾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郑沅想也不想:“我说,没想到二姐姐肯等我呢。” 郑婉扬手便要一巴掌扇过去,郑芙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二妹妹,你做什么?” 郑婉怒道:“你看不见吗?这贱蹄子竟然敢嘲笑我!” 郑沅冷笑一声,从前无人替她撑腰,哪怕她不反口,只要惹了哪位姐妹不快,必定是要受嬷嬷一通训斥的。可是如今有祖母有父亲,若她还一味忍让,那才真是懦弱得很。 “二姐姐真是奇怪,我如何嘲笑你了?而且同是一家姐妹,二姐姐为何说话这般难听?” 郑芙也道:“正是呢,三妹妹不过是说没想到咱们会等她,并没嘲笑你。二妹妹,你快莫要这样失态了。” 郑婉一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哪里肯受分毫的气,当下只吼道:“好啊你们三房的,一个二个三个,竟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去,让你们母亲狠狠责罚你们。” 郑芷忙摆手分辩:“我没有,我没有……” 郑沅并不做声,只微微抬眼觑了觑郑芙,郑婉的性子她太了解不过了。赵氏手腕厉害,先头连接生了两个儿子,站稳了脚跟,郑伟柏的那些个妾室,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 郑婉是赵氏隔了十年才生出来的闺女,自然是捧在心尖上疼宠着长大的。也许赵氏一颗心都放在内宅去了,对郑婉的教养却没有上心,将她养成这么个沉不住气的性子。 可是今日,郑芙很不同寻常,从前在人后,她是绝不会管郑婉如何欺负自己的。 却听一声重重的咳嗽,郑伟柏与郑伟槐,带着三个家中三个儿郎走过来。 郑伟柏的脸色是极不好看的,却只淡淡的看了眼郑婉:“去你母亲跟前!” 郑婉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面前这位父亲,如今见他发话,哪里敢有半句不同? 若是平日,郑伟槐定会出来替侄女求情,说几句什么大过年的,侄女年幼不懂事之类。可是如今,他只觉得自己的沅儿可怜,家中人人都可以欺负几句,不晓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他想要安慰,却见郑沅面色沉静,并没有委屈难受的模样。却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去了她祖母跟前,觉得有了依靠。 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只咳嗽了声:“好了,进去吧。” 除夕宴却是在厅里分桌而食,上首是郑伟柏夫妇,左侧是郑伟槐夫妇,右侧四房郑伟炎不在家,四房夫人李氏带着幼子同桌而坐。 下首左边依次是大房的兄弟两家,两家都有孩子,嬷嬷带着坐在后面,再往后则是郑峰。右边郑婉郑沅同桌,然后是郑芙郑芷,最后是四房两个丫头。 郑婉跟着赵氏进来的时候,郑沅已经坐好了。许是被赵氏训斥过,郑婉虽是不悦,到底也没敢造次,只走到郑沅旁边坐了。 只若是从前,郑沅总会主动替她倒茶,今日却并不曾动作。郑婉到底是不甘心,侧头背着父亲狠狠瞪了她一眼。 郑沅只做没看见,该吃吃该喝喝,比从前可随意多了。她见小赵氏脸色不大好看,心中不仅有些愉悦,吃起东西来也格外舒坦些。 郑伟柏老生常谈,批评郑伟槐这般年岁没个嫡子,顺道批评了一顿小赵氏,最后顺带着批评赵氏,说她管家不严,家里几个女孩儿没一个省心的。 接着开始批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然后是郑婉几个,只看到郑沅的时候顿了顿:“沅儿有你祖母教养,便一切都放心了。” 倒是等郑伟槐开口,却是对着郑芙道:“你是长姐,对几个妹妹要多督促劝阻,今日之事从今往后可不许再发生了,知道吗?” 今日明明与郑芙无关,但她没有分毫不悦,只低声应了:“女儿省得。” 等宴席散了,郑沅道了别,带着芳绫往内院走。沐春园在最后面,需得穿过整个内院,倒是与郑芙郑芷同路。 郑沅本不想多呆,只可惜郑芙提着裙子走得快,一会儿便赶上来,平了气息方道:“三妹妹不要害怕,今日大伯母一定会处置二妹妹的。” 郑沅顿了脚步,微微一笑:“无妨,左右我往后是在沐春园生活,二姐姐再怎么样,也惹不到我。” 郑芙一滞,轻轻笑了笑,侧头张望了片刻,点点头:“便是去了书院,你是我妹妹,我总会护着你的。” 郑沅觉得郑芙这是没话找话,难道是觉得她太草包,去了书院也是个笑话,提前来讥讽两句?可她面上没有丝毫讥讽的神色啊。 正想着,便见郑芷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她俩在,方展眉笑了笑,走过来轻轻热热挽着郑沅的手嘟囔道:“姐姐真是的,母亲把我喊去说了几句话,你们就跑这么远啦?” 郑沅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偏生郑芷抱得紧,一时竟然没有抽出来。 又见郑芙捂着肚子作难受状:“许是刚刚吃急了,现下肚子疼得厉害……” 郑芷忙接口:“哎呀,大姐姐你快快先行,我与三姐姐脚程慢。” 郑沅这才明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郑芙可真是厉害,明着想对付她,自己却不动手,撺掇着郑芷来动手。不过郑芷到底年幼,这急切的态度,叫人一目了然,也难怪郑芙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急匆匆走了。 她并不想与她们多纠缠,反倒是冷冰冰看着郑芷:“你自己回去吧。” 郑芷一愣,问道:“三姐姐,那你呢?” 郑沅往回走,边走边说:“我有事要寻父亲。” 郑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想要喊住她,似想了想,没有开口,转身往内院方向去了。 郑沅心内琢磨着,从外厅通往内院后院,又要将她们住的院子以及沐春园都连接起来,最好动手的地方,是千鲤池了。但时至寒冬,千鲤池的水全都凝结成了厚厚的冰,即便她掉下去,也只会摔个结结实实,因穿得多,倒也不至于格外摔坏。 打定主意之后,郑沅便又候在厅外,等了许久,先是哥嫂们出来,然后才是郑伟柏郑伟槐两对夫妇。 郑沅行了礼,小赵氏眼神闪闪,问道:“沅儿怎么在这里?” “我有事,想要寻父亲。” ☆、第 15 章 小赵氏很是不悦,只如今老爷厌弃了她,她是再不敢斥责郑沅半分,只咬着牙心道,等老爷走了,你看你要横到什么时候。 郑伟槐轻笑一声:“沅儿等爹爹什么事情?” 郑沅也不答,浅眉轻笑,一副娇柔带着孺慕之思的模样。郑伟槐伸手摸摸郑沅的脑袋,回头示意小赵氏先走。 父女两个并肩行走,芳绫乖觉,早早的先行离去。 只是郑沅一直默默不言,叫郑伟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许久,方觉或许是女儿挂念他,又一向口舌笨拙,不晓得怎么开口才好。 便笑道:“沅儿在祖母那里,一切可好?” “祖母待沅儿很好。”她扬起小脸,认真的看着父亲,“祖母不仅给沅儿设了小厨房,还安排了三个厨娘,哪怕夜间也值守着,绝不叫沅儿饿着肚子。而且哪怕是平日饭食,也绝不会只有薄粥苦菜……” 她话语轻柔,却似千金重雷砸在郑伟槐心口。从前沅儿在家,只吃薄粥苦菜?他不是没查过账册,从前沅儿院里的支出,比芙儿芷儿要高了一倍,荏苒说沅儿病着,旁的不说,吃食总是最精心的。 郑伟槐看着女儿,他知道沅儿不曾说谎,可是,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沅儿从前不吭一声,今日却单独寻到他告诉他。 二人就这样不发一言,缓缓往前走。 没一会儿,郑沅停了下来,眼中含着泪水:“父亲,女儿但求一偏安禺。” 郑伟槐错愕片刻,似才找到如何言说,结结巴巴道:“你……如今在你祖母……处……” 只是说出来,总像是不负责任,明明沅儿是他的女儿。但他能如何?他总不能休妻吧,赵荏苒是辅国公赵家女儿…… 休妻?郑伟槐站在那里皱着眉,认真想着休妻的可能性,旋即又无力的叹了口气。不说旁的,赵荏苒将三个女儿抚养这么大,明面上不曾出一丝错,芙儿更是洛城有名的才女,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来休妻的啊。 战场上如何厉害,到了这内宅,都毫无用武之地。 郑沅认真的看着父亲,又道:“父亲不要送了。” 郑伟槐以为女儿是失望,又哪里肯走开,只摇头应了:“沅儿,爹爹常年不在家,无法处处照拂你。如今,如今也只能送一送你……其实沅儿,若是可能,我真想带你去悦城,悦城哪里,绝没有这样多的事情。” 郑沅微微笑起来,眼神之中也有了些许向往。 “父亲,有些路,总得女儿自个儿走。何况风雨欲来,挡也挡不住,今夜我找了借口让您送我,挡住了这样的风雨,往后呢?除非我不踏出沐春园一步,不然这样的冷箭,永远都防不胜防。” 郑伟槐还有些糊涂,郑沅已经拜别了他独自走了。 冷箭?郑伟槐默然想了许久,今夜赵荏苒给郑沅放了冷箭?好似并不曾,今日只有郑婉欺负了沅儿,多亏芙儿挡住了。 郑峰去见了霜姨娘,回来正瞧见父亲发呆,不免有些好奇:“父亲,您不是去送沅儿了么?” “她说路需要自己走,我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不对!” 郑伟槐拔腿就往郑沅的方向追去,她说的不是之前,而是现在。她是说,她回沐春园的路上,会有人对她不利。 才跑到千鲤池,就见郑芷站在不远处,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则与沅儿纷争着什么,丫鬟用力一推,沅儿如同一只鸢往湖面跌去! 郑伟槐一跃而起,一把将郑沅接住,落到地面上。与此同时,郑峰也赶了过来,却是愣在当地。 郑芷已经是吓呆了:“父亲……您……您怎么在……” 郑伟槐并不曾理会她,只将脸色苍白的郑沅放好,关切的问道:“沅儿,你可还好?你怎么这样傻,竟然不告诉我……” 郑沅苦笑一声:“父亲,我以为,是我自己敏感多疑。” 郑伟槐心中一疼,是他不好,若他果决些,若他不那般在意每一个人,他的沅儿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沅儿当然不能说,若是说了,他岂不是要疑心她太过小心眼?若说了,固然能挡住这一时,往后呢? 所以沅儿不顾自己的身子,竟任由自己中计。 西苑的正厅,郑伟槐冷冰冰坐在上面,郑沅则坐在侧面的绣花墩上,旁边是郑峰小心的陪着。下首则跪着小赵氏,青姨娘还有郑芷。郑芷的丫鬟已经被捆了,送去审讯去了。 郑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她是故意的,父亲,她知道我想要害她,故意引您来看的。” 郑沅接过郑峰递的茶,感激的扯了扯嘴角,实在也是笑不出来。 郑伟槐勃然大怒:“赵荏苒,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小赵氏心中恨得牙痒痒,只焦急道:“不是啊,老爷,芷儿是年幼,妾身骄纵她些,但平日她也是个好孩子,只消瞧她与芙儿……” 郑伟槐举起茶碗丢了过去。小赵氏不敢再说,心中死死咬着牙,自从嫁入将军府,她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竟然当着晚辈的面,跪在这里。 郑峰愣头愣脑,这时候站起来说道:“父亲,儿子细细查看过,千鲤池的栏杆被人为损毁,湖面原本结了厚厚的冰,可是那一块地方,被撒了盐水,融了一大块。” 郑芷一愣,慌忙说道:“没有,我没有,我只想让她摔跤,没有去融冰面……” 郑沅亦是后怕,她没有想要引父亲过去救她的,她原本以为,与父亲说过之后,等她真的遇到危险,父亲便会疑心,总能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不会稀里糊涂让郑芷逃了过去。 可是她实在没想到,郑芷竟然这样狠。若是落到冰面上,不过是吃些皮肉苦,总是无妨的。可是若落入那冰水之中,哪怕及时获救,刺骨的冰水,也一定会给她留下病根。 一后怕起来,她的胸口,又隐隐作痛,不自觉拿手去揉。 这样子落到郑芷眼中,却更是讽刺,她哭喊起来:“矫情,都是郑沅那个矫情的贱人!爹爹,您从前最是疼爱女儿的,可是如今眼里全都是她,压根都不疼女儿了……” 郑沅的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不对,郑芷嚣张莽撞惯了的,总被郑芙郑婉两个挑唆着欺负她。但是郑芷没有那样的头脑,会想到去用盐水融冰,即便有,她也不敢。摔在冰面上,是给自己一个教训,摔在冰水里头,可是真真的要人的命。 想要她命的,不是郑芷,而是郑芙。 郑伟槐听到她说“矫情”两个字的时候,已经走了下来,等她说完,他的手高高举起,是要扇她的意思。 但到底也是他疼爱的小女儿,郑伟槐的手怎么样,都落不下去。 郑芷只以为郑伟槐要打她,哭得更凶了,喊道:“爹爹又不是她一人的爹爹,凭什么替她开了后门,去了洛城书院,女儿什么都没有,成了整个洛城的笑柄!” 郑沅挑了挑眉,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十岁那年被小赵氏设计生了重病,加之本来学识也不好,索性就不曾去考试。但郑芷一向心高气傲,是去参加过学院的考试,只是落选罢了。 却说郑芷心高气傲却也有原因的,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庶出,自打出生起,就养在小赵氏跟前——小赵氏没有自己的孩子,青姨娘又是她从前贴身的丫鬟,自然待郑芷如同亲生一般。 郑伟槐那巴掌到底是不曾落下来,只哑着声音:“后日,将芷儿送回湛州吧。” 小赵氏惊呼一声:“老爷,这怎么可以?若芷儿回了湛州,等再回来,哪里还……” 她的话再明白不过了,郑芷若是回了湛州,再回来,洛城贵女便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洛城贵女甚是讲究,不仅讲究出身得根正苗红,还讲究教养。外地哪怕是繁华的城市,于洛城来说,也是乡里,外地养过的女儿,那都是乡巴佬。 郑伟槐狠狠的盯了她一眼:“我现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做我的夫人。沅儿被你养得懦弱无能,芷儿又心高气傲嫉妒成性!赵荏苒,若你再说一句,我立时便去国公府寻国公爷讨要个说法去!” 小赵氏大惊失色,她从没想过,将军会这样说,还是当着儿女们的面,半丝不留情面。 郑峰听了这话,已经乖觉的跪下了:“父亲莫要生气,母亲也是心疼芷儿罢了,这样的话,还望父亲万万莫要再说。” 郑沅茫然片刻,到底还是规规矩矩跪下了。只是这一跪,胸口就更疼了,只觉得如同一根尖刀,一下一下往她的胸口处捅去。一时间头晕脑胀,竟然晕厥过去! 郑伟槐正仰天苦笑:“心疼芷儿?她何曾心疼过沅儿半分?且不说今日,就说从前,沅儿受了多少的苦?赵荏苒啊赵荏苒,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啊!” 就听郑峰一声轻呼:“沅儿,沅儿你没事吧?” ☆、第 16 章 郑伟槐急忙走过来,意欲将沅儿抱起,只沅儿这一会儿又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 “父亲,沅儿无事。” 郑芷哪里肯依,只又嚎啕哭道:“她根本是故意的,装什么柔弱?你今日被父亲救了,分毫没有受伤,哪里来那么多毛病?” 郑伟槐心知,沅儿患了心疾的毛病,受了刺激就容易这样。他怒不可遏,扶了郑沅坐好,回过头对着郑芷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到底是亲生女儿,即便他怒气再甚,也还是省了几分力道,只是郑芷从小金尊玉贵,这省了几分力道的巴掌也让她的脸蛋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来。 郑伟槐心中那口气并不曾发出,只来来回回暴走,想要施加在赵荏苒身上,又见她磕头求饶不迭。到底是正妻,总不能分毫颜面不给。 他转眼看见跪在后面的青姨娘,算下来,满府的姨娘,他最宠爱的便是青姨娘了,最是年轻,又不似霜姨娘月姨娘那般拘谨,还给他生了玉雪可爱的郑芷。 可从前有多喜欢郑芷的玉雪可爱天真烂漫,如今就有多讨厌她嚣张跋扈嫉妒成性。 郑伟槐一脚往青姨娘踹去,正中青姨娘的右肩。青姨娘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原本求饶的声响没了,却是一言不发,只淳淳流着眼泪。 郑伟槐心中气闷,说道:“后日,让青姨娘带着郑芷回湛州老家住两年。赵荏苒,我希望家里一切都好,你可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郑芷还在哭喊,然而郑伟槐充耳不闻,伸手扶了郑沅准备送她回沐春园。 郑沅冷冷的看了看郑芷,今日若非她故意想要让父亲看看,对于郑芷这样拙劣的伎俩,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不过也好,即便不放在眼里,郑芷这样时不时的挑衅也让人心烦,赶走了倒还清净。倒要看看没了郑芷这个听话的马前卒,郑芙要怎么想法子对付她呢。 这是郑峰轻喊了声:“青姨娘……父亲,青姨娘好像不大对……” 郑伟槐一愣,只以为青姨娘是假装的,回头一看,却见青姨娘面如菜色,全身都在发抖,确实不像是装的。 郑芷眼珠子一转,急忙爬上去嚎哭:“姨娘,姨娘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唬芷儿啊。” 郑沅看着这一场闹剧,平日可没见郑芷对青姨娘多么好。只可惜,今日郑芷恐怕受不到应有的惩罚了。 她只借口自己不舒坦,打算先回沐春园。本来父亲要送,也让她给拒绝了,最后是郑峰相送。 郑峰一路沉默,只到了沐春园外,方道:“沅儿妹妹,我今日才晓得,你日子过得这样艰难。” 郑沅微微笑了笑,撒着娇说道:“往后就不会啦,有祖母,还有父亲和哥哥疼爱。” 郑峰心中怅然,虽说她有祖母父亲,还有他。可是他们不止是她的祖母父亲哥哥,也是郑芙郑芷的。 他镇重的点点头:“你放心,哥哥以后一定努力上进,护你一辈子周全。” 郑沅眸光闪闪,前世与这位唯一的哥哥交往并不深切,而且哥哥对她与对郑芙郑芷并没有区别。有时候想想,没有区别才是最好的区别,前世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草包美人郑沅,失了名声,两次亲事失败,年岁长了还没夫家。 可哥哥从不曾轻视她分毫,还曾告诉她,让她放心,即便嫁不出去,他也会养她一辈子。 那时觉得这位兄长甚是笨拙不会说话,如今想来,这样的话语才更叫人温情。 进了院子,锦嬷嬷与宁嬷嬷两个正焦急的候在门内,许是见三少爷送她回来,二人都略略松了口气。 宁嬷嬷上下打量着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老奴便说了,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往后姑娘还是莫要出去的好。” 郑沅展眉一笑:“嬷嬷莫要担心,我无事。” 宁嬷嬷又问:“芳绫呢?她不曾时刻守着姑娘么?” 郑沅摇头道:“那边事情还没完,我担心一会儿有什么事,让芳绫等在那里了。” 二位嬷嬷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锦嬷嬷道:“老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这会儿已是亥时,祖母注重养生,寻常这时早已歇下了,今日定是记挂着她,才会一直等着。 进了屋,郑沅见祖母精神还好,方放下心来:“天色太晚了,祖母早些歇息吧。” 老夫人摆摆手:“无妨,今日总是要守岁的,沅儿,到祖母跟前来。” 她替郑沅上了茶,又与之闲谈了几句关于乐器音律之事,倒是不曾提今夜的话。 祖母不提,郑沅自也不会开口,只老老实实的答了,受了祖母几句点拨,倒是摩拳擦掌,想要将古琴取来试一试。 老夫人知她贴心:“许久也未曾听曲子了,我年老了不爱弹,有一把焦尾放着也是放着,下午的时候调好了音。阿锦,去让琳髻将琴抱来,给沅儿试试,看手感怎么样。” 郑沅心中感动,前世这焦尾祖母最后也是给了她。但那是她失了名声,郡王府来换亲的时候,祖母怕她心伤太过,这才将琴给了她。 这琴,是祖母的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郑沅抚摸着这副古琴,前世祖母用这琴,奏过《阳春》,她有心学,总也学不好,其中的神韵确实难以掌握。 她伸手弹了段《阳春》,只取□□段来弹,意味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风和日丽,没想到重生回来,这手中的技术,是一点都不生疏。 老夫人欢喜得抚掌:“不愧是我的孙女,连指法韵味,都与我相似。” 郑沅心知,那不过是前世跟着祖母学过的缘故。只前世她用心学,是为了讨好祖母,生怕祖母有一天,再抛下她不管。 可现在,她是明明白边,无论出了什么事,祖母是绝不会不管她的。这心境不同,弹出来的曲目,自然也有很大的区别。 老夫人来了兴致,自己上手了也弹了一段,又细细告诉郑沅需要注意的地方,让郑沅再试着慢慢弹。 郑沅试了试,笑道:“果真祖母教的法子好。” 老夫人亦是笑道:“学生好学,老师自然是要轻松许多。” 这时琳髻走过来行了礼:“老夫人,芳绫回来了。” 老夫人挑挑眉,若是无事,琳髻自然不会特意来禀。 “让她进来回话。” 芳绫进来,面上的不忿,是藏也藏不住:“老夫人,姑娘,青姨娘她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郑沅眼皮子一跳,前世直到将军府覆没,都没听说爹爹另外还有子嗣的。但前世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青姨娘到底是不是曾经有过,还是有了后来又没了的,自也不好直接下定论。 老夫人摸着佛珠叹了句:“阿弥陀佛,沅儿,你怎么看?” 郑沅淡定如常,只道:“恐怕要烦请祖母,差个人过去,替郑芷求一求情。毕竟青姨娘有孕,若是父亲送走了郑芷,影响青姨娘的情绪,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老夫人颔首:“琳髻,你跑一趟。” 复又让芳绫退下,走到桌前坐好,问道:“你是甘心?” 郑沅噗嗤笑起来:“祖母说笑了,若沅儿甘心,自会亲自去一趟,又怎会麻烦祖母呢?” 老夫人也失笑起来,说起话却是模棱两可:“你不甘心便好。” 等琳髻回来,郑沅便得了消息,父亲罚了郑芷关六个月的禁闭,且要日日抄写《道德经》,共一百遍,等他再次归来的时候检查。 郑沅眉眼未动,这样的处罚于郑芷来说不算轻了。《道德经》字数多,一百遍抄写下来,这一年郑芷都无需做旁的事情了。 但是时隔一年不见,父亲再回来,哪里还记得此时的怒气?到时候郑芷随便糊弄,找人代笔,父亲都不会管的。而且禁闭么,还不是长辈的一句话,父亲走了,小赵氏想要放郑芷出来,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新年初二,将军府门口站满了人,除了府内送行之人,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 郑沅有些热泪,郑将军府乃是百年旺族,武将世家。 百姓之中有言,大齐有郑,高枕无忧。 虽是夸张之词,到底也代表大齐百姓对将军府的信任与爱戴。 有百姓想要送物资,郑将军扬手道:“乡亲们,我郑家军铁令,不得拿百姓一杆菜,一粒米。无论在哪里,都是绝对不可以的。乡亲们的厚爱,郑某心领了,此次出征,一定会打一个胜仗回来!” 人群齐声高喝欢呼:“将军必胜,将军必胜!” 郑伟槐与百姓们说完了话,方回头拜别家人。目光触及郑沅的时候,似有一丝失落,往门口看了又看,方敛下眉眼。 郑沅知道他是想要祖母的关怀,但祖母得知父亲要出征,似乎没有分毫想要让人来送一送的意思。 她微叹一口气,将刚抄的一份《金刚经》双手奉到父亲跟前,低声说道:“父亲,这是女儿新抄的经书,惟愿父亲平安顺遂。” 郑伟槐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伸手摸摸郑沅的头,深觉将女儿托付给母亲,实在是让人安心,才几日,女儿身上那股子畏缩气儿已经去了大半。 郑婉却忍不住嘲讽:“真是矫情!” 作者有话要说:郑伟槐有三个姨娘: 霜姨娘生了长子郑峰,月姨娘生了长女郑芙,青姨娘是赵荏苒的贴身丫鬟,生了郑芷。 咱们男主好多天没牵出来遛遛了,柠檬我考虑考虑安排嘿嘿~ ☆、第 17 章 声音并不大,赵氏面色大变,狠狠瞪了她一眼,局促的看了眼将军,见将军似乎没听到,方放心下来。 然而郑伟槐身为武将,耳聪目明比之常人要敏锐得多,又怎会没听到侄女的嫉妒嘲讽之语? 此刻也无力再去教训,他只伸手将郑芙郑婉郑芷,并四房两个小的也都招呼过来,语重心长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当姐妹和睦,互帮互助,不得做出嫉妒欺负的举动来,知道吗?” 郑芙是长女,乖顺端庄的应了:“父亲且放心,女儿一定会警醒自身,爱护妹妹们。” 郑伟槐拍拍她的肩:“芙儿,你是爹爹的长女,又是姐妹之中的表率,爹爹希望你,一定要做好这个表率。” 郑芙心中激动,忙不迭点头应了。 “还有,沅儿马上要与你们一道入学了,沅儿从前的性子太过胆小,又是插班入学,难免有人会欺负她。你是她长姐,又是她亲姐姐,要多多关怀照顾些,明白吗?” 郑芙眼神略略一暗,父亲来来去去,说的都是郑沅,明明她才是长女,可父亲一点都不看重,无非因她是庶出,如何努力,如何优秀,在父亲眼里都不如一个草包嫡女罢了! 这边郑伟槐说完了话,那边霜姨娘与郑峰也已经叙完了,大部队往城外驰骋而去。家中只有大伯父并两位堂哥相送,女眷皆纷纷回了府。 赵氏总觉得,刚才三叔的话,是故意说给郑婉听的,只她也不敢辩驳,更是头疼这个女儿太过骄纵,竟养得如此无法无天的个性。心道无论如何,一定得严加管教。 她乃赵家嫡出女,生的女儿怎能这般没有教养? 青姨娘明明才一个月的身孕,却趾高气昂,用手撑着腰,轻蔑的看了眼其他姨娘,这才慢慢往回走。可是不巧,霜姨娘勾头目送儿子远去,回身之时不小心,刚好碰到青姨娘。 只听青姨娘一声尖叫,怒斥一声:“怎的?有了个儿子了不得,走路都横着走了?” 霜姨娘温声道歉:“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确是不小心。至于儿子……哪能算是妾的儿子?家中孩儿自然都是夫人的。” 小赵氏只做没听见,转身就走。 还是赵氏身旁的嬷嬷回转身冷眼瞧着她们:“大门口像个什么话?还不回去?” 郑沅充耳不闻,外头的那些纷争,都与她没有干系。不是她狠心,青姨娘腹中的孩儿,虽说是她的弟弟妹妹,但即便出生,也不可能与她亲近。更何况她是自顾不暇,又怎会去管对头人腹中的孩儿?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玩花灯,洛城南街整条街的铺子都有灯谜可猜,猜中了还有好的彩头。年年都有几家财大气粗的铺子,彩头非常吸引人,其他店铺也都极尽所能,将灯谜办得红红火火。 郑家大房的两个哥哥都已成亲生子,郑峰今年不在家,倒只剩下四个丫头带着四房的三个小娃娃一起做耍了。 郑沅原本并不打算去,只借口晚上还有课业推脱了。 可没多时,便听说周家兄妹两个上门来接。郑沅到底也没多大,前世又一味约束自己,这会儿被周依秀这么一勾引,心中痒痒的,只拿眼睛去瞧祖母。 老夫人也不含糊:“女儿家也就出阁前有这些机会出去玩,更何哪一位贵女没几个手帕交呢,你也该多认识认识人,来来去去也就依秀那丫头与你关系好。” 郑沅红着脸点头:“好友不在多,只要真心便够。” “话是不错,可若老不接触人,旁人看不到你的真心,你又如何能试探到别人的真心?大齐礼仪之邦,国与国如此,人与人也是如此,否则只会固步自封,知道吗?” 郑沅应了:“孙女受教了。” 倒是路上,郑芷看着后面四房三个小孩,又瞧着早已乘坐马车走了的郑沅,很是不悦:“凭什么她那么爽快,可以与友人玩个尽兴,咱们就吃亏些,还得盯着几个调皮鬼。” 郑沅猜得没错,虽说是关了禁闭,但小赵氏总有理由,说郑芷好歹是大家闺秀,家丑不能外扬,元宵节这样的大日子,总不好将郑芷关在家中,没得让外人知道了笑话。 话虽然是没错,但从前元宵节,郑沅可没参加过几回,次次不是说她犯了错,便是说她身子不好,可没有丝毫觉得家丑不能外扬的道理。 其实四房三个自幼察言观色唯唯诺诺,是一点都不调皮,而且护院家丁嬷嬷丫鬟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压根不需要她们照看。她这样说,只是嫉妒郑沅罢了。 郑婉阴阳怪气:“如今她入了祖母的眼,咱们怎能与她相比呢。” 郑芙则笑得温和:“她是嫡出,我与四妹妹本就不能与之相较,倒是二妹妹你,同为嫡出,这区别未免太大了些。” 郑婉心中不悦,到底只说:“不过是仗着没了生母,处处装可怜罢了,我才不屑呢!” 她们的红眼,郑沅全都不清楚,她正贪婪的掀开车帘往外看。前世今生,她都没好好看过外面呢,及笄后不久,她被郑芙设计陷害没了名声,郡王世子换亲让她悲痛欲绝,祖母带着她回老家住了两年。 再回来已经是物是人非,出街做耍这种事,于她的生命之中,从来都不存在。 周依秀拍拍她的脑袋:“啧啧啧,堂堂将军府嫡小姐,这般没见过世面,叫人笑话死了。” 郑沅心知她不是那等会嘲弄人的,也不介意,只轻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我真的是难得出来一趟,好不容易。” 周依秀笑道:“听说现在是你祖母教养你了?那真的是太好了,我从前听外祖母说过你祖母,勇毅侯的独女,还曾治理过湛州水患,被封做县主。” 郑沅微微一愣,她与祖母在一起那样久,这些事竟然全然不知道:“我祖母她是县主?” 周依秀不可思议:“你竟不知?你祖母是勇毅侯与烈仁县主之独女,也被封做烈仁县主。后来因为家中没有儿子,旁支想要侵占侯府,你祖母穿上诰命服,在宫内脱去帽饰,恳请先祖皇帝与皇后,将其撤掉县主之封。勇毅侯府从此也不复存在了。” 郑沅震惊极了,她从不知原来祖母还有这样一段过往。这得是何等的勇气啊,宁愿抛去荣华富贵,也不要恶人沾染半丝风光。 周依秀道:“我外祖母说,虽然人人都道你祖母心狠,但她觉得你祖母才是最睿智的,那样的旁支,只会毁了勇毅侯一世英名。” 郑沅点点头是啊,祖母刚烈,不止是对勇毅侯府如此,对将军府亦是如此。只是娘家散婆家亡,前世的祖母,不知会不会后悔一生的刚烈。 她突然明白前世祖母死之前那番话的意思了。 周皓轮掀开帘子说道:“依秀,沅儿,到了,前面就是熊家商行。” 周依秀不悦的说道:“哥你怎么回事,沅儿不喜欢热闹,熊家商行是数一数二的店子,今天肯定热闹非凡啊。” 周皓轮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那……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去宴宾楼吃东西咋样?” 周依秀鄙视之:“宴宾楼还给你留位置不成?走走走,我们去双燕楼瞧瞧。” 郑沅也不反驳,只含笑看着兄妹俩,心中很是感慨,前世今生周家兄妹两个,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过再过一年,周皓轮便要跟着他父亲去往悦城了,前世的周皓轮,与他父亲一样,在悦城戎马一生。 双燕楼是吃小食的地方,可惜这个时辰,堂食都已经满了,周皓轮买了一堆肉,欢欢喜喜跑过来,说是要给郑沅补补。 周依秀又翻了白眼:“这些煎炸的东西,怎可能补身子?而且我们难得出来,就缩在马车里头吃?” 郑沅环视四周,见不远处的湖中心有片空地,许是天冷,湖中心并没有人,但中间有个亭子,亭子外头挂了帷幔,瞧着是不冷的样子。 “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说不定没有人,我们可以畅快自如的吃喝一顿。” 周家兄妹出门,一向是只带车夫。周依秀嫌郑沅带的人太多,嘱咐她们不要跟着,又拍着胸口说他们俩会保护郑沅的。 郑沅知道她的性子,最是嫌嬷嬷丫鬟啰嗦麻烦的,便让宁嬷嬷带着其他人找个地方歇着,这才跟着周家兄妹往湖中心走去。 寒风一吹,确实是有些冷,但郑沅欢快得很,恨不能在草地上跳舞才好。周皓轮拎着大堆的食物,生怕它们冷掉了,不住催着两个妹妹走快些。 才到湖中心,就见一只通体黢黑的猫,脸上一半是黑一半是黄色,看着并不大好看,正躺在亭子外面。见了他们,猫儿竖起耳朵警惕的看着,却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有只野猫”,郑沅惊喜的说了声,抬腿就往猫儿的方向走去。 周依秀急忙拦住她:“沅儿可小心了,野猫性子躁,容易伤人。” ☆、第 18 章 郑沅不在意的摆摆手,微笑着上前,那猫儿竟然也不怕她,只眼神更加警惕。郑沅回头让周皓轮取了一点鱼干和羊乳,放在猫儿面前,然而猫并不吃。 “真是一只聪明的小猫。”郑沅低着头,伸手去轻轻抚摸它的脖子。猫儿原本警惕的样子渐渐消失,变成舒服的模样,伸长了脖子,还微微翻了个身,让她摸得更方便了些。 逗弄了会子,郑沅又将鱼干放在猫儿面前,猫儿嗅了嗅,竟然真的张嘴来吃。 “依秀,看到了没?猫儿也是有灵性的,懂得分辩好坏,你若是温柔些,再温柔些,它定会收起自己的利爪,不会伤你分毫。” 只是久没听到声音,郑沅回头瞧了瞧,却见兄妹两个一般无二,都只僵硬的站着。 “你们怎么了……啊!” 郑沅一声尖叫,原来是那只猫儿不知为什么发了性,竟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旋即过来一个男人,一把将她拉起来,又将她的手执起,似乎下意识的就要放入嘴里。 郑沅大惊失色,却也记得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吮吸手指这样暧昧的动作。她急忙挣脱开来,心中狂跳不止,看着面前的男人,许久才拱手说道:“谢……谢家小郎君……” 谢玄似才回过神,看了眼郑沅,“唔”了一声,扯了扯嘴角,说道:“它牙齿有毒。” 郑沅更是慌了神,托着手不知所措起来。周依秀毫不犹豫上前,举起郑沅的手便要帮她吸.毒。 郑沅挣脱开来:“可别,还不知这猫儿是什么毒,万一你也中毒了可就麻烦了。” 周皓轮见状,方努力鼓起勇气,冲着谢玄作揖:“大人,可否告知我们解药?” 谢玄面无表情:“你们随我过来吧。” 虽然周依秀说过谢玄之可怕,但郑沅并不能真切感受到,瞧着他也算是容貌好看的,眼角眉梢带着丝不好相处罢了。至少她与他见过的前两次,没觉得他有多么坏,只有些喜欢嘲讽人罢了。 此刻跟着谢玄进了亭子,恍恍惚惚之中明白过来,这亭子被谢玄占据了,而那只黑猫,是替谢玄看门的猫。 亭子里头有一个小炉子,上面一只精致的水壶,桌面上放着茶具。周依秀机灵,见谢玄允了,忙上前取了茶杯倒了水,略略荡温了些,淋在郑沅受伤的地方。 谢玄取出药,周皓轮恭恭敬敬道了谢,意欲伸手取过药,替郑沅上药。 然而谢玄并没有给他的意思,只冷声道:“这种药是特配的,怎能随意给旁人?” 这意思是怀疑周皓轮会偷他的药,周皓轮鼓鼓嘴巴,敢怒不敢言。他自知自己打不过面前这阎罗爷,何况身边有个娇弱的郑沅,若是惹怒这阎罗爷,不给郑沅上药,那可就麻烦了。 谢玄将药到出一点,细细的抹在郑沅手上。他的手指有些温热,触在郑沅伤口处,有种别样的感觉。 郑沅有些恍惚,伤口不深,也没流什么血,可谢玄不知是不是害怕这药的方子被泄露出去,抹得格外细致,不让一点点粉末留存在她手中。 不知为何,郑沅心中升起一丝异样,有没有可能,那猫牙根本无毒?谢玄是故意骗她的?旋即她又自嘲起来,她这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而且目前还是他将来的嫂嫂,有什么值得他去骗的。 温热的手动作很是轻柔,不知不觉中,郑沅很有些心猿意马。活了两世,她不曾与外男这般亲近过,而且眼前这个男人还曾救过她。 若不是谢叙的弟弟,那该有多好? 等上完了药,周依秀到底是按捺不住问道:“阎……额,大人,那猫有什么毒啊?” 谢玄慢条斯理将药收拾妥当:“我姓谢,不姓阎。” 周依秀脸红到脖子跟。 谢玄这才回答她的话:“那是我用来对付坏人的,平日喂食也都是极阴毒之物,被咬一口若不及时用药,轻则不能行走,重则三天内毙命。” 郑沅心中那丝涟漪褪个彻彻底底,只腹诽:这主意是什么变态才想得出来啊,果真如周依秀所说,这人就是个阎罗爷,专门取人性命的。 谢玄涂好了药,又恢复之前的冷峻,慵懒的靠在椅上:“你们运气不错,今日我刚巧在,也带了解药。” 郑沅干笑一声:“如此,多谢小郎君了。” 谢玄倒是一本正经:“虽说郑小姐的法子,对寻常猫儿有用,但我的猫就不同寻常,往后郑小姐还是莫要做出这种骚扰猫的事情了。” 郑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骚扰猫?我分明是要跟它玩好不好。 她嘴巴一鼓,也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个谢玄就来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哼! “我倒觉得是郎君不懂猫,竟然还喂猫儿吃毒物,猫儿就该精细的养,喂鱼肉,喂羊乳。我看小郎君的猫儿长得太瘦弱了些,猫儿还是要圆圆胖胖的才好看。” 谢玄自然听得出她的讥讽,只抬起眉眼打量郑沅,冷笑一声:“郑小姐所言甚是,估摸着猫与人都一样,需得圆润些的才好。” 郑沅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这话分明是说她自个儿长得瘦。 “郎君不如将猫儿唤进来,我来与它玩耍玩耍,你便知猫儿该怎么样了。” 周皓轮暗自咋舌,谢玄这人一向是不苟言笑,话语也精简得很,今日倒是话多,而且脾气态度也好,竟然允了郑沅的要求,当真让那猫儿进来了。 若郑沅知道周皓轮心中所想,肯定要气恼,这还叫脾气态度好?哪一点好了?额,除去帮她上药的那一小会会,便没一点好的。 郑沅见了猫,顾不得与谢玄打机锋,只欢喜的蹲下去,又取了鱼干来喂,将它抚摸得通体舒畅,直翻了肚皮冲她撒娇呢。 谢玄撑着头看着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那少女脸上泛着红晕,显然是真的很开心。从前见她,她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没想到一只小猫就能让她这般开怀。 “黑球,黑球,你真是又乖巧又听话,你那主人不好,不如跟了我?我每日都给你吃鱼干和羊乳,好不好?” 谢玄眉头竖了竖:“黑球?” 郑沅理直气壮:“你看它除了脸儿之外都是黑的,可不就是黑球?不然难道它还有别的名字?” “嗯”谢玄点头,“半面书生。” 郑沅瞪圆了眼,半面书生?这什么鬼名字? 周皓轮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见谢玄看他,忙将吃食往谢玄处推了推,小心奉承着:“大人,您吃……” 谢玄也不客气,取了吃食便往嘴里送,一壁说道:“你这么喜欢猫,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这话一问,在场的三人齐齐变了脸色。郑沅又摸了摸猫,才默默松了手站起来,走到桌前行礼道:“今日多谢小郎君,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谢玄不动声色的“嗯”了声,闭上眼睛不再搭理。 周皓轮犹豫片刻,将吃食留下一半,抱着另一半跟着郑沅二人出去了。 等他们一出去,谢玄便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看着地上半面书生。它刚刚吃完最后一片鱼干,正喵喵叫得欢,谢玄抬手又取了一块扔给它。 等走出老远,郑沅方问道:“皓轮哥哥,你不是一向胆子大么?怎的会怕那个谢玄啊?” 周皓轮的脸色变了又变,含糊道:“我不是怕,是敬重,敬重!” 郑沅翻了翻白眼,算算年岁,周皓轮十七岁,谢玄也不过才十八岁,敬重什么? 周依秀轻笑一声:“哥,沅儿又不是外人,你怎的还害羞起来?” 她对郑沅解释道:“说敬重,其实也没错,谢玄是学院里头教授武学的代课夫子。你也知道,我哥别的都不行,打架是第一名。先前与同窗起了龃龉,整日与人家找茬……” 周皓轮分辩:“不是我找茬,是他找茬,他主动挑衅,我难道不反抗么?他一点用也没有,哼哼,三两下就被我打趴下了,还找一群人打我一个,以为我是吃素的么?小爷我从小可是在战场上长大的……” “啧啧啧……”周依秀一点也不给哥哥颜面,“不吹牛能死啊你?战场?爹可没让你上过战场。更何况你在外头惹事,惹得祖母和娘亲落了多少泪?若非是谢玄,你早就被学院除名了。” 郑沅听得云里雾里,忙问:“这与谢玄何干?” 周依秀说道:“我哥那时候是学院的小霸王,一言不合就打架,还是一年前,宣王走了之后,郡王将谢玄送进翰林院,得了个侍诏的职位。然后时不时来书院上武学课程,好似有一回他来的时候,正遇到哥哥打架,他上手三招,便将哥哥的胳膊给卸了,哥哥足足休养了三个月才好呢。” 周皓轮涨得满脸通红,只也没有反驳。 “不过谢玄也没偏私,将与哥哥打架的那群人也揍得屁滚尿流,还放了话,谁敢再在学院惹事,就休怪他不客气。” 郑沅有片刻失神,原是如此,难怪周皓轮见了谢玄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第 19 章 过了元宵节,便到了开学的日子。 其实洛城书院,也有其他像郑沅这样的“特招”学生,比如周皓轮,武学不错,其他功课却只算是将将过关。这样的学生并不能与其他学生一样,按照年岁来分,而是统一放在一个班级里,也是最叫人瞧不上的。 洛城东院分六个班,子丑寅卯辰巳。每年岁为一班,十岁起至弱冠止,另有巳班则是周皓轮他们班。而西院则只分甲乙丙丁四个班,从十岁至十六岁——洛城十六岁的贵女就会定下亲事,过了定的女儿家,自然不会再行读书了。 郑沅并没有如周皓轮那样,分在一个特殊的班里,而是按照年岁,入了乙班,倒是见着很多熟人。譬如同岁的郑婉,相熟的袁婷婷,还有便是得理不饶人,最是清高的江筠蓉。而郑芙与周依秀,都已经十五了,是在甲班学习。 一进班里,便有一位贵女冷笑道:“没想到草包郑竟然到咱们班来了,我还以为她要去丁班呢!” 丁班人少,是十岁上,刚考上学院的女孩子。 郑沅认得那贵女,嘉阳县主苗俪羽,她身份高贵,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前世今生都很是瞧不上郑沅这个草包。 还未等其他人反应,便见袁婷婷欢喜的走过来:“沅儿来了?来,你坐我旁边。我年前约你玩儿,你家人说你病了,现下可好了?” 郑家袁家往来不多,郑沅虽说与袁婷婷相熟,却甚少见面。至于相熟,却是因为二人性子实在是太像了,都是胆小如鼠,一有风吹草动,都能大病一场。 不过与其说是同病相怜,不如说是袁婷婷见她可怜,照拂她罢了。毕竟袁婷婷是侯府嫡女,家人将其视若珍宝,除去生性胆小之外,却没半丝不顺畅。 更因为,袁婷婷的母亲,伯府的大夫人与郑沅的生母从前感情要好,连带着对郑沅这个早早丧母的小丫头也关照几分。 嘉阳县主气闷不过,冷笑道:“袁婷婷,与这样的人往来,也不怕丢了自己的脸?” 袁婷婷是胆小,并不是懦弱,只仰着笑脸:“立身为正,旁人怎会丢我的脸?难道县主将自己的脸面放在旁人身上了?” 嘉阳县主还要说,便见外头走近一位娉婷美人,正是郑沅的长姐郑芙。 郑芙温温柔柔走过来,对郑沅道:“三妹妹可还习惯?” 郑沅点点头。 她又道:“若有什么事便去隔壁班寻我,你二姐姐一会儿就来,她也是孩子心性,你莫要与她计较。” 郑沅勾勾唇,一面展现她的温柔爱护妹妹,一面还要咬郑婉一口。不过郑芙郑婉一向是面上姐妹情罢了,也不意外。 到底是甲班第一的才女,郑芙来过之后,乙班果然安静了许多,无人再寻郑沅的不是。 到了中午,学生们都是到后面歇息的屋子里用膳。休息室是隔成一个一个雅间,一个雅间容纳三五个人,等用完膳,还能在一旁的躺椅上靠着休息。 不过郑沅不乐意与郑芙郑婉一起,而袁婷婷体弱,从来只上半日学。她索性跑去找周依秀一起同用膳。 嘉阳县主见状,冷笑着对郑婉说道:“说起来还是自家姐妹呢,你瞧瞧她可有当你们是姐姐?可是连面子情都不顾。” 郑婉面露讥讽之色:“没办法,她一向如此,在家里也总是格格不入。你也知道,她学识文采都不行,只喜欢跟那些个胡闹的做耍……” 江筠蓉正好路过,听了这话,只抬眼看看郑沅的背影,面上显出一丝不屑,便与友人相携走了。 周依秀倒是高高兴兴:“可惜分了东西两边,不然还能带你去找我哥玩。” 她知道郑沅与郑芙郑婉两个不和,她也不喜欢那两个,便带了郑沅去最北面的雅间。 郑沅吃完饭,端正态度,正色道:“依秀,我今日寻你,还有旁的事情。” “啥?” 郑沅沉吟片刻,方道:“我想请你教我学功夫。” 周依秀愣住了,不说别的,就郑沅这个小身板,如何学功夫? 郑沅又道:“将军府世代武将,我听闻祖母从前也是武将出生,还有我娘……依秀,我是将门之后,可我如今哪有一点将门的样子?” 这话周依秀倒是赞同,她琢磨一番咬牙点头:“好,那从明日起,每日抽出一点时辰,我教你练基本功。” 郑沅眼睛一闪一闪,欢喜道:“我什么苦都能吃,你不必担心我。可是寻常我早晚都要补习功课,只中午的时候有空。” 周依秀认真的想了想:“那正好,北面武场有个练功房,寻常都无人去,我回头跟我哥说一声,让他中午守着那里不让人进。” 她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也不愿等到明日,当下便拉了郑沅,偷偷摸摸从侧门溜进去。索性正午时分,虽不是盛夏,休息的人也多。好动的男孩们,则在马场上蹴鞠,武场这边并没什么人。 练功房里全都是木桩,郑沅看得头晕眼花。周依秀只让她从扎马步开始,要求她扎一刻钟。 然而才过了没一会儿,郑沅就大汗淋漓,两条腿不住的打摆子。 周依秀歪着脑袋:“这怎么办?你得撑住啊,若是下盘不稳,练别的更不用再说。” 郑沅又扎了会子,实在是浑身无力,痛苦不迭,心中甚至疑惑,这样艰难的事情,到底是怎样有毅力的人才能坚持呢? 正想着,便听门口传来周皓轮的声音:“大人……” 接着便是谢玄的声音:“嗯,我在看她们练功呢!” 周皓轮心下好奇,探头一看,发现房内竟然是妹妹与郑沅。他脸儿一红,忙讪笑着掩饰:“是我妹妹们无聊……还望大人莫要责怪。” 谢玄“唔”了声,点点头转身要走,忽又回头一笑:“对了,开始练习强度不用这么大,一组扎半注□□夫,一次扎两组就成,往后再慢慢增加时辰。而且你练习之前,需得压一压腿,不然明日腿可得酸胀肿起来的。” 郑沅大喜,忙不迭作揖准备谢他,却听他继续说着。 “若有多余的时辰,倒不如去架子上练练臂力,瞧你那手臂跟鹭鸶腿儿一般细瘦。还有,你扎马步的样子真丑。” 郑沅磨磨后槽牙,谁说谢玄这人话语少的?她怎么发现,他挺多话的呀。 周皓轮嘿嘿两声,赶紧开口替郑沅谢过:“多谢大人,沅儿她记住了。” 谢玄本来要走,听了这话却回了头,眯着眼看了看他们,轻笑了声:“周皓轮,刚刚看你在马场上蹴鞠,可还有精力?” 周皓轮听到这话,喜不自胜,忙不迭作揖:“有有有,老师可是要与学生比试比试?走走走。” 谢玄脸色沉了沉:“我不是正规的夫子,与你年岁相当,你莫要这般称呼。” 周皓轮并不在意,只欢欢喜喜的与郑沅二人告辞,跟着谢玄蹴鞠去了。 郑沅决定了,以后见了谢玄,都喊夫子! 第一日算是过得平淡无奇,只到了晚上,郑沅不得不承认谢玄说得对,而且不用等明日,她现在的两条腿就酸胀得不行。 芳绫芳绡都围在她身边给她按摩,却也只能稍稍缓解。 郑沅兜自想着,这样下去,明日还怎么练习呢?而且若是每日都这样,也是在是太辛苦了吧。那父亲从早练到晚上,该是疼得有多厉害呢? 第二日,周依秀被她这些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想了许久才道:“我没有你那个情况,不过我从小就习武,可能因为你年岁太大才开始习武的缘故?” 郑沅呆呆的点头:“可能是的,也真是辛苦,希望过阵子能好些。” 周依秀问:“那你中午还练不练?” 郑沅忙道:“自然是要练的,哪能还没开始就放弃呢?我要加油加油!” “哦”,周依秀想了想,问道,“对了,再过一阵子有马术考试,考核通过了能上马术课,你要不要参加?” 郑沅茫然问道:“马术课?考试?难不难啊?” 周依秀鄙视的看着她:“一上来就问难不难,刚刚是谁说要加油的?还将门虎女呢,将门猫女还差不多。” 郑沅讪笑一声,讨好似的给她捏捏胳膊:“好依秀,我这不是心中没底嘛,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就没骑过马,更何况马术了。” 周依秀想了想:“反正考试的要求就是会骑马,可你不会,没有马匹也不能练啊。” 郑沅迟疑片刻,学院每询有两日休息,等于是上学四天,休息一天。但是她没有马匹,也没法子练习啊。 周依秀拍了拍脑袋:“休息的时候,我们去城中马场训练,到时候我与哥哥都去教你,虽说不一定能成,但你作为将军的女儿,不能骑马肯定是不行的,对吧。至于马匹,我有呀,我还能让我哥多弄两匹过来。” 郑沅忙不迭点头,欢欢喜喜的走进自己班里,与袁婷婷打了招呼方坐下。袁婷婷身体不好,每日只上半日的课。索性她底子好,又不追寻数一数二的优秀,即便只上半日,每次考试也都能通过。 只这会儿她似乎情绪不佳,低声问道:“沅儿,你想不想……去上马术课?” 郑沅眼皮子一跳,一个马术课罢了,袁婷婷这样子,怎么像是特别想上一般。 ☆、第 20 章 后座的贵女听到这话,立刻高声问道:“郑沅,马术课你会报名吗?” 郑沅看了看那贵女鄙视的目光,心中虽是疑惑,到底也只认真点头:“我打算报名。” 那贵女嗤笑一声:“莫不是为了你那未婚夫婿?” 郑沅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一瞬间周围围满了人,叽叽喳喳你一眼我一语,算是让郑沅明白过来。原来这马术课与其他课程都不一样,马术课是大课的性质,男女混班一起上,每一轮有整整一个下午上马术课。也就是有一个下午,贵女们都可以看到心仪的郎君。 心仪的郎君,无非是洛城四才子咯。其中又已最有才的康昭郡王世子谢叙,以及模样最好的镇国公世子卓欣的追求者最多。 是以郑沅说她要报名考试的时候,贵女们会嘲笑她是为了谢叙。 郑沅弄清楚原委之后,也不生气,只挑了挑眉:“或许你们是为了一睹俊男之风采,但有些东西我郑沅压根也不稀罕。我想要报名,不过是为了挑战一下自己,不论成功失败,至少证明我曾努力过。我父母皆是马背上长大的,马术对我来说,可比男儿吸引得多。” 一袭话说得她们都愣住了,也确实如此,郑沅与谢叙虽然还未曾过定,但到底是说好的亲事,算是谢叙的未婚妻。她们追捧的男子,已经是郑沅的囊中之物,也难怪郑沅如此不在意。 很快嘉阳县主便反应过来,讥讽道:“原是如此,就不知你这病弱的身体,有没有机会考中呢!” 郑沅笑了笑:“努力过方不会后悔,结果并不是最要紧的。对了婷婷,我胆子一向小,又着实怕丢人,你可愿陪我一起?” 袁婷婷知道她虽说是胆小怕丢人,其实是看出自己想报名的意思,当下只笑道:“自然。” 只是等人散去,袁婷婷方担忧道:“可是沅儿,我见到马就害怕,这考试一定是过不了的啊。” 郑沅安抚道:“无所谓过不过得了,婷婷,你既然想做,就努力去做,不然将来你总会后悔今日没有行动的。” 袁婷婷点点头,郑沅又道:“我约了依秀逢休之日,带我去马场练习,你要去吗?” “我……我回去禀明我娘,再看看……” 她虽心生向往,但到底还是担忧自己的身子吃不消。 郑沅却兴致勃勃:“伯母一向疼爱你,从前是觉得无人教你,自然不放心,现下有人带着,想必伯母是愿意让你玩一玩吧。” 袁婷婷点点头:“我是真的想要试一试。” 等到休假之日,袁婷婷果然来了,穿着一袭荔枝红的骑装,看着是英姿勃发,与平日文弱的样子格外不同些。 跟着来的,还有两个嬷嬷四个丫鬟,袁婷婷自己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娘不放心,硬要她们跟着。” 周依秀也不介意:“成,咱们早些去练练,练得久一些。” 袁婷婷又抱歉着:“我娘只许我练半日……” 周依秀有些不乐意,想着袁婷婷身子不行,到底也没说什么,带着二人就往马场上走去。 只是去了,才发现今日的人竟然格外的多些。远远的就看见嘉阳县主几个都在,郑芙郑婉也都在。 郑芙见了她们倒是温和的上前招呼:“袁家妹妹,周家妹妹,三妹妹,你们来啦?” 嘉阳县主冷笑一声:“怎么,你们也是为了卓世子与谢世子来的?” 郑沅往马场上一看,果不其然,今日许是约好的,许多贵公子正在场上赛马呢。 她侧头蹙眉:“依秀,有没有别的清静地儿可以练习的啊。这里人太多了,我与婷婷又都不会骑马,可不想听那些人的嘲讽之语。” 周依秀犹豫片刻,喊住兄长,商量许久方点头,对二人说道:“后山处有一片空地,反正你们是初学,只用学如何上马,简单控马即可,咱们去那儿吧。” 郑沅点点头,再去看袁婷婷,却见她盯着赛场上一眨也不眨。郑沅眼皮子一跳,她不是真的十四岁少女,自然看的出袁婷婷这模样,分明是看中哪家的郎君,是情意深深的意思。 只是她看上的,是哪一位呢? 跟着换了地方,袁婷婷倒是没说什么,只她身边年迈的老嬷嬷许是太过疲累,颇有微词:“跑来跑去,折腾得慌……” 郑沅并不介意:“嬷嬷莫要觉得折腾,我们这也是头一回,等下回便找准的地方可以直接过来。” 那嬷嬷看着前面跟着周家姑娘上马车的袁婷婷,苦笑一声:“咱们姑娘身子弱,就是害怕折腾……可惜也不知怎的不肯听劝。郑姑娘,您可是不晓得,姑娘素日都爱穿鹅黄色衣裳,却不知为何,骑装一定要做荔枝红的……” 她不过是抱怨两句,却叫郑沅上了心。荔枝红的,今日在赛场上,似乎有哪一家的公子哥儿,也是荔枝红的。之所以她记得,是因这荔枝红太艳了,等闲男儿并不喜欢,是女儿家穿得多。 上了马车,郑沅状似无意,说道:“今日婷婷这身衣裳着实好看。” 袁婷婷脸微微一红:“是新作的。” 周依秀回头看了眼,说道:“婷婷穿红色好看,你平日都太素淡了。这荔枝红,我记得好似卓世子就喜欢这个颜色吧,一个男人喜欢这等颜色,怡呃,怪怪的。” 许久,袁婷婷方道:“世子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周依秀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你看我哥那副样子,若是穿个红色,岂不是贻笑大方?” 郑沅心中暗叹,她不知道卓欣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悦城贵女趋之若鹜,他都能片叶不沾身,总归是个自小就在女人堆长大的。可袁婷婷这般身子,将来若是跟这样的人,恐怕光是怄气都能怄坏了自己。 除非袁婷婷肚量无比之大,将来绝不与府内的侍妾通房吃醋。 为了卓欣竟然要练平日看也不会看的马术,可见袁婷婷这是情根深种了啊。那到底是帮她,还是阻止她呢? 前世的袁婷婷定亲的时候,郑沅名声已毁,去了老家湛州,不记得是定了哪一位公子,反正绝不是卓欣。后来只听说她亲事不顺,被退了亲,又听说她回老家配了乡绅,也不知是真是假,她们二人便再无联系。 郑沅不由得失笑,瞎想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帮她好好学马术,让她将来不至于后悔。至于卓欣,或许是过客,若当真有缘,也不是自己能阻挡的。 ……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郑沅与袁婷婷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已经能稳稳的骑在马上。郑沅因为练得多些,还能策马奔一奔,袁婷婷则只能慢慢行走。 许是已经习惯了,郑沅每逢来到她们这一方天地,总觉得无比畅快。尤其之前,周皓轮给她挑的马匹,是一只枣红色母马,温顺乖巧,骑起来总没有特别的感觉。 不过昨日枣红马拉肚子,送去马场照料去了。今日郑沅骑的,是周依秀的马,这是忠武将军从悦城带回来的战马,烈性得很,骑起来却格外有感觉一些。 袁婷婷则总是放不开:“沅儿,你不要骑那样快,我看着总觉得危危险险的……” 郑沅却只欢欢喜喜,从这一头轻轻蹬了蹬马镫,一会儿就跑到另一头,喜得她咯咯直笑。 周依秀见郑沅骑起马来像模像样,也觉得开怀极了,忙给她鼓劲:“沅儿加油加油,将门之后无懦夫,你就是天生的将门神女!是不是觉得身上轻泛许多?因为你爹你娘,你祖父外祖,全都是马匹上长大的,你身上流的血,都在教你如何神勇呢!” 她的喊声听在郑沅耳朵里,砸在郑沅心头,让郑沅不自觉就双腿发力,牵扯着马绳往更远处跑。 袁婷婷的嬷嬷看得心惊肉跳,急忙上前劝阻:“周小姐,今日周少爷未过来,您还是赶紧去将郑小姐找回来吧,若是一会儿弄丢了人,可就不大好了。” 周依秀轻笑一声:“嬷嬷不用担心,那边是村庄,到了村庄有了人,不好行走,沅儿她自然会回来。来,婷婷,你快些练习,过几日便要考试了,你加紧些,一定考得过。” 袁婷婷并不敢相信:“我这样如何考得过?” 周依秀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大齐从来重文轻武,儿郎们讲究文武双全,咱们女郎却不必。你瞧如今的马场,都是儿郎上场,女郎坐着吃茶饮酒。咱们书院也是一样,女郎们能稳稳的骑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袁婷婷并不相信:“可是我报名之时,见着报名之人甚多,若没有几分本事,又怎会娶报名呢?” 周依秀只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反正你放心,以你现在的进度,算得上是你们乙班的佼佼者了。” 她见袁婷婷疑惑,解释道:“从前的武术马术,并不强制要求女学生们参加,你可知为何如今有了这样的规定?便是当今圣上,深觉洛城女郎们整日只知抚琴弄诗,走起路来都一步三喘。 但咱们大齐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这样的功夫过了百余年,竟然丢了?圣上不悦,为官者自然要替圣上分忧,咱们书院几位夫子,可算是掏空了脑袋瓜,才折腾出这么个法子呢!” 袁婷婷听她胡言乱语,也不在意,又觉得她那句抚琴弄诗是说的自己,毕竟自己能拿出手的,不就是抚琴和作诗了么? 她并不肯服输,当即也夹了马儿,往前小跑一阵,惊得嬷嬷又是一阵呼喊。 ☆、第 21 章 她们兜自说得欢快,却压根不知,郑沅的马儿是一溜烟跑了,许是郑沅太过激动,骑得太快,等惊觉不对之时,已经控制不住马匹了。 马儿一路狂奔,路过那村庄之时,郑沅大声呼救,然而这个时辰,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去田地间忙碌了,老幼妇孺见了马匹,躲闪还来不及,又有谁敢上前帮她呢? 郑沅拽着马绳,被颠得东倒西歪,连恨自己一时大意的劲儿都没有。 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别用力拽马绳,弯腰,伏在马背上,轻轻抱住马脖子。” 郑沅来不及细想,忙努力弯下腰去,只是马儿癫狂之中,是压根不让郑沅搂住它,反而因为松了马绳,差一点就将她颠下马去。 眼看着前面到了密林,若是再任由马儿继续驰骋,不说前头会有什么,光是密林的树,都会将郑沅刮伤。 那人毫不犹豫抽出长剑,举剑一扔,那剑便往马屁.股上刺去,与此同时,他一跃而起,接着自己马匹的力量,在马儿狂嘶倒地之前,将郑沅接住,二人摔在草地上翻滚了一圈,这才停下。 郑沅原是心中大喊“我命休矣”,闭着眼等死的,忽然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等一阵头晕目眩全身疼痛,之后,竟然停下了。 她惊魂未定,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广的胸怀,玄色衣襟被她扯得紧紧的,还能看到露出的脖颈上青筋直冒,她忙松了手。 抬眼一看,眼泪却一下子涌出来,是害怕极了,只哽咽的喊着:“谢玄……” 谢玄似极不耐烦等了会,方道:“没想到你看着瘦小,却这么沉啊,还不快从我身上下来!” 郑沅心中一阵剧痛,捂着胸口连接喘气,哪里还有力气爬起来? 谢玄也看出来郑沅不对劲,忙将她推到一边,自己翻身起来,又推推她,见她没反应,迟疑片刻,伸手掐她的人中。 郑沅吃痛,清醒过来,皱着眉看着谢玄问道:“你做什么?” 谢玄没好气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做什么?” 郑沅才反应过来,刚刚应该是心疾犯了,只捂了捂胸口,无奈的说道:“老毛病了……” 她低头瞧瞧身上的衣裳,破损了大半,抬头又瞧了瞧谢玄,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由得有些感激,谢玄救了她,可她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质疑。她嗫嚅片刻,到底是拱手说了声:“夫子,今日多亏了夫子,不然我的命都要没了……” 谢玄理了理衣裳,对这个称呼极是不满,磨了磨后糟牙,只冷哼一声:“你那匹马是个烈性的,不会骑马竟还敢骑这一种?” 郑沅愣了愣,解释道:“原本依秀给我挑的是温顺的马儿,但今日我的马生了病,依秀便让我骑她的马……” 郑沅想到这里,颇有些肉疼,往马儿倒下的地方看了看,那可是宝马一匹,也不知还能不能得救。 “不用看了,已经被我杀了,死透了!” 虽说谢玄是为了救自己,但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郑沅心中微微抱怨了声。 谢玄站起来喊过自己的马,回头看着郑沅还坐在地上发呆,眉头皱得更紧了:“喂,你走不走啊。” 郑沅茫然:“啊?去哪里?” 谢玄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悦道:“我是无所谓,这里离你过来的地方有十几里路,你慢慢走吧。” 听得这话,郑沅心中一惊,忙不迭爬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跑到谢玄身边,犹豫片刻问道:“可是,你将你的马让给了我,你怎么办?” 谢玄铁青着脸一语不发,自己翻身上马,将手伸给郑沅。 郑沅这才知道,他的意思,竟是二人共乘一骑。可这样不大妥当吧? 她目光触及谢玄伸过来的手,虽说是手面向上,手背看不大清楚,却也能瞧见上面的斑驳,是新伤。刚刚他救她的时候,抱着她重重的摔在地上,还滚了一圈,她在他怀里都感觉到全身都疼,想来他疼得更厉害吧。 她下意识的将手伸过来,被他拉在身前坐好。 郑沅的心不自觉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救了她,他是她的恩人。但他哥是她的仇人,他未来的嫂嫂郑芙也是她的仇人。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算下来,大大小小的相救,他也救了她好多回,除了嘴皮子不大好之外,并不像旁人说得那样坏。他是不是…… 目光触及他拉着缰绳的手,上面的伤痕果然很严重。下意识的,郑沅就将手伸出去,似要抚摸他手上的伤。 “我有个下属是那个村里的。” 谢玄声音冰凉,吓得郑沅赶紧缩回手,“啊”了声,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谢玄是向她解释为什么今日会在这里。 但是他会关怀下属?听着怎么不大配他铁面阎罗爷的称号呢? “今日我恰巧路过,你的马差点踢到我手下家中的稚童,要不是怕那样下去,马匹会伤了更多人,我压根都没打算管你的。” 郑沅的脸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是解释他为什么救她,可为什么要解释?分明是觉得她自作多情啊。 好丢脸! 也许是谢玄良心发现,见郑沅的头都要低到肚子上去了,他换了话题。 “你是不是身子不大好?心口疼么?” 郑沅不敢任由心中遐想了,只老老实实回答:“可能是去年冬天在林子里受了惊,落下的毛病,只能吃药将养着。” “好不了?” 听他关心的话语,郑沅似乎心情好些了,点点头:“是,不过也不要紧,只要尽量不受惊吓,便不会有事。” 谢玄若有所思的“唔”了声:“那就好,人家西子捧心好看得紧,你若是时时也捧着心,只会让人觉得惊悚。” 郑沅咬着牙,若非现在正在马上,她真想甩袖子走人。这个谢玄,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前世就算她是个草包,好歹也被人称草包美人,不说能与西施相较,总也不至于丑到哪里去吧。 谢玄并未送郑沅回她练马的地方,而是带去庄户上,找了个妇人,给她寻了套干净的衣裳换了,让她自个儿走回练习场。 郑沅更是腹诽,果真不能感动,还以为这人总无意中救了她,算是有缘。有缘个大头鬼,周依秀说得没错,就是个铁面阎罗爷,好歹她是个小女子,身子不舒坦,还刚刚受了惊呢! 也不说多送一阵子,还要她这么远走回去。只是又想到谢玄受伤的手,郑沅抱怨的想法倒是抛到九霄云外,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坏,总归是她的恩人。 等郑沅气喘吁吁回到原地,周依秀瞪大了眼:“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我的马呢?” 郑沅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摆摆手说道:“你还说呢,马儿发了性子差点伤了人,被村子里的人给打死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隐藏谢玄这一段,许是丢了脸不愿意说? 周依秀立刻大喊大叫:“天啊,那可是我爹给我弄的宝马,我的马儿!沅儿你怎么这么狠心,竟然让他们将我的战马给打死了!” 她抱着郑沅摇晃,晃得郑沅都要吐了,得亏袁婷婷走过来解救了郑沅。 “好了好了,沅儿,你怎么换了这么件村姑的衣裳?有没有受伤?” 郑沅立刻泪眼汪汪点头:“有,我摔下来了,好疼呜呜呜。” 袁婷婷吓了一大跳,忙拉着她看了又看,见她无恙,方略略放心些:“沅儿,我们是初学,不像依秀,从小就厉害。往后你再不可这样鲁莽,知道吗?” 又回头对周依秀道:“依秀,你也不要总是撺掇沅儿了,她与你又不一样……依秀,依秀,你想什么呢?” 周依秀回过神,却是眉飞色舞:“嘿嘿,我决定了,等将军回来,问将军要一匹汗血宝马。将军那么疼爱沅儿,若是知道沅儿弄死了我的马匹,一定赔我一匹更好的。” 袁婷婷无语的看着她翻了个白眼:“将军知道你的马匹,害得沅儿受了伤,不骂你一顿就算你烧高香了。” 又后知后觉想着,这与依秀常在一处,竟也学会了她爱翻白眼的毛病,若叫娘亲看到,又要喋喋不休了。只这翻白眼,虽不是贵女该有的端庄,但也挺舒爽的。 周依秀依旧嘿嘿直笑:“等将军回来,看到在我的训练之下,沅儿如此神勇,他肯定会大大的褒奖我的。” 郑沅无奈的叹了口气,周依秀自幼摔打惯了,自然不将她身上这点子伤放在心里。 ☆、第 22 章 转眼便到了考试的那一日,许是紧张,袁婷婷握着郑沅的手,手心里头全是汗。 郑沅安抚的拍了拍她:“婷婷,记得我们说的吗?不求有多优秀,只求问心无愧。” 袁婷婷依旧沮丧:“沅儿,我……是不是不该报名的?我一点用都没,她们都那么厉害,我啥都不会……” 郑沅轻笑了声:“这便后悔了?虽说可以临阵脱逃,但你甘心么?” 袁婷婷愣怔片刻。 郑沅又道:“依秀说了,哪怕我们没考上,以后也可以带我们骑马啊。你瞧瞧你的气色,比之前要好多了呢。” 袁婷婷下意识的点头:“是,我也觉得精神头要好多了。” 郑沅又道:“而且,婷婷,你马上风姿并非是平时能比拟的。上回你不是还说过么,迎风骑马,即便不能狂奔,却也有不一样的天地?” 袁婷婷这才微微放松些,感激的看了看郑沅:“沅儿,有你真好。” 郑沅只抿了抿唇,其实有她们在,才是她的福气,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比之前生好了太多太多。 进了学院的马场郑沅方明白,为什么有些贵女明明不会,也非要来试试。因为考试的时候,考官只坐在看台上,真正陪着赛马的,是男院四位最有名的才子,谢卓秦赵。 这也是洛城书院没办法才想出的法子,毕竟马术武术两门功课,总是男多女少,文武区分得太过明显了。 还没等开场,看台上便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并非是所有女学生都来,只参赛的过来罢了,但也占了女院学生的大半。譬如她们乙班,只有江筠蓉等不屑这样场所,又不屑追捧儿郎的女学生们没有过来。 从甲班开始,每四位贵女同时上场,甲班参考的学生,竟有十二位之多。 郑沅一眼便看到周依秀,正冲着下首她与袁婷婷吐舌头。她今日排在第二个,选中的是卓欣,她前面是郑芙,郑芙选中的是谢叙。 郑沅眉眼微微弯曲,郑芙谢叙这对前世的夫妻,恐怕是早有接触呢。瞧谢叙眼中赞许的光,以及郑芙眉目的娇羞便可见一斑。 看样子得早点将这恼人的亲事给解除了,省得到时候又被郑芙设计陷害。可惜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祖母去退亲的话来,到不知如何寻个稳妥的法子才好。 甲班第一轮的四人,是板上钉钉可以参加马术课的,第二轮和第三轮的八人则纷纷落败。 郑沅眯眼看着,若按照甲院的成绩来看,她与袁婷婷自然也不再话下,除了周依秀一枝独秀之外,剩下三个考中的,包括郑芙,分明都只会基本的皮毛罢了。 而那八个落选的则更搞笑,见了马儿都是惊慌失措,恨不能钻进旁边郎君的怀里去。 难怪今日周依秀如此自信,是觉得自己能成功,教出的两个徒儿也一点都不用担心。 便听身边一位贵女冷笑着:“简直是不知廉耻得很!婷婷,你有没有看见,那是刘家嫡女,自以为学识稍好些,就能引得郎君们喜欢么?” 袁婷婷并未作答。 那贵女突然问道:“婷婷,我刚刚见你放置骑装,你的衣裳竟然是荔枝红色?莫不是……” 袁婷婷白了脸,赶紧分辩道:“是下人们做的,时间匆忙,我也懒得换过……” 索性袁婷婷一向淡然,而今日各种红色骑装的贵女也是不少,那贵女并不曾继续讨论下去。 倒是听到嘉阳县主问了声:“可曾看见郑婉?” 另有声音答道:“刚刚见她出去了,许是方便去了。” 等甲班的考试结束了,乙班先行抽取号牌,去换过衣服稍作歇息,便可上场了。郑沅与袁婷婷抽到一号二号,郑沅的陪赛是卓欣,而袁婷婷的则是谢叙。 二人相携去了休息室,打算换衣裳。只听袁婷婷颇有些好奇,自言自语道:“我的衣裳,似乎被人动过。” 郑沅忙帮着一起抖开衣服认真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袁婷婷自嘲道:“许是她们谁放衣服的时候太随意,动过了吧。” 二人一起换过骑装,便往赛场上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郑沅总有些隐隐不安,好似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郑芙温温柔柔走过来,轻笑一声:“沅儿莫要担心,刚刚姐姐考试,你也看到了,并不难的,只管抓紧了缰绳便可。” 郑沅心中忐忑,并不想应付郑芙,只含糊一声。 郑芙身边的贵女便有些不悦:“你姐姐与你说话,你便是这个态度吗?” 未等郑沅开口,郑芙便蹙眉道:“阿柔,我妹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难免会紧张,并非是故意这样对我的。” 倒是一副好姐姐的样子,郑沅少不得笑起来:“是,姐姐放心,爹爹乃是大将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爹爹丢脸的。” 郑芙眼中有片刻不悦,到底只温声笑着点头,又靠近些,轻声说道:“我的好友与我说,二妹妹刚刚去休息室,好似动过袁小姐的衣裳呢!” 见郑沅吃惊,郑芙含着笑压低声音:“嘘……沅儿真是的,袁小姐是你的好友,身子一向弱,你这般模样,若她受惊了可怎么好?” 说完,她便翩然走开了。 郑沅握着拳,原来并不是为了展现姐妹情深,是故意来扰乱她的心神。 可偏偏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郑婉为什么要对付袁婷婷?除了她,她们平日并没什么特别交集,而且因为都是世家嫡女,虽不算很交好,私交却也是不错的。 郑沅不禁想到今日郑婉的衣裳,是桃粉红,虽不是荔枝红,却也有些类似。莫非是郑婉喜欢卓欣,自认为袁婷婷是对手? 时辰已到,容不得郑沅细想,只稀里糊涂跟着袁婷婷走进去,心中忐忑,却也只能努力压下心神。这样的场合,学院不会随意让人受伤的。更何况袁婷婷抽中的谢叙,虽说她觉得不怎么样,但到底是贵公子的头一个,是绝不会放任袁婷婷出事的。 这样想着,郑沅努力压住心头的不安上了马。 考试并不难,只不过是骑着马绕着马场跑一圈,中途能稳妥的让马儿转弯以及停顿后继续前行,仅此而已。给贵女们的马匹都是及其温顺的,且一旁的陪赛更是贴心仔细。 卓欣眉眼淡淡的,对每个人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温和的替郑沅牵了马绳,见她稳稳的上了马,方松了马绳。 许是见她紧张得频频张望,卓欣安慰道:“女郎莫要害怕,牵紧了马绳便是。” 他们离得近,卓欣能看出她看的,是上了马的袁婷婷。可看台上的贵女们,则只以为她看的是谢叙,不由得发出阵阵不屑声来。 郑沅眼看着袁婷婷的脸越来越白,心道不好。袁婷婷练了这么久的骑马,不至于刚上马就紧张成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沅眯着眼看向等在赛场边上的郑婉,隔得有点远,看不清郑婉的表情。 是郑婉,一定是她。可她到底做了什么? 谢叙并不知袁婷婷不舒服,微笑着安慰她:“女郎可是害怕了?需要停止么?” 这时候停止,就是认输的意思。 袁婷婷咬着牙轻轻的摇摇头。 郑沅心中迅速思索起来,不对,不是郑婉,是郑芙!或者说,郑婉只是想要让袁婷婷通不过这场考试,而郑芙的目标,是她。 果不其然,郑沅的马匹突然仰天长嘶,在原地打起转来。她用尽全力,也无法将马儿安抚下来。 卓欣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意欲帮她控制马匹,然而马儿发了性,只用力颠簸起来,卓欣压根抓不住马匹。 郑沅顾不得其他,只大声喊着:“快,快去帮婷婷……” 袁婷婷本就不怎么会控马,这会儿身上不舒服,是摇摇欲坠。而她的马匹被郑沅的马吓到了,根本不受袁婷婷控制,回转身就跑。 郑沅的马儿本来还只是原地打转,见着身边的马跑了,立时就往前追去。 此事场面一片混乱,另外两个参考的贵女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卓欣与谢叙二人本就肩负着保护她们安危的责任,也顾不得其他,翻身上了马,便往她二人追去。 郑沅见袁婷婷的样子,心道不好,可此事自己身下的马发了性,若是再不控制住,一旦袁婷婷从马上摔落下来,她的马一定会踩踏到袁婷婷的马。 她咬一咬牙,取下头上的钗子,握紧了疯狂往马脖子侧边刺去。马儿右侧脖子受了伤,不自觉就往左侧躲闪,倒是偏离袁婷婷的方向,驮着郑沅跑得更快了。只是因为郑沅这一动作,马儿颠簸的更厉害,用力一甩,郑沅整个人就脱开来飞了出去。 飞出来的一瞬,郑沅还不忘看向袁婷婷,只见卓欣已经稳稳的抱住她,谢叙也将袁婷婷的马控制住了。 她没事,就好。 ☆、第 23 章 郑沅最后一刻还在想,可见她与马儿就没有缘分。上回是谢玄救了她,今日谢玄压根不在,也不可能会来救她。 不过落下来的那一瞬,感觉身下软软的。郑沅回头一看,只见周皓轮躺在地上,口中渗出献血,是起也起不来。 郑沅心中一慌,急忙爬过去问道:“皓轮哥哥,你有没有事?” 周依秀也赶紧跑下来,奔到哥哥跟前,将哥哥扶起来。 便有大夫上前给周皓轮诊视,快速的喂了一颗药,安抚道:“郑三女郎从高处跌落,力度太大,周家郎君受了些内伤,不是很要紧,我开几服药好生将养着。不过他的右手臂摔折了,恐怕有些时日不能动了。” 周依秀忙问:“可还能好?我哥哥将来可是要当将军的啊。” 大夫忙道:“无事,郎君年轻力壮,只要歇足了时日,会恢复如初的。” 郑沅这时才算是有了力气,哇哇大哭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做什么要参加这劳什子考试,不然也不会害得皓轮哥哥成了这个样子……” 周皓轮这会儿恢复了精神,忙摇头道:“沅儿妹妹,与你无关。” 周依秀也道:“就是,我哥哥总不能看着你摔死吧。” 原本围上来的夫子都忧心着,被周依秀这话一噎,学生受伤的伤感,瞬间就去了大半。 说话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今日之事,看样子还得查个水落石出啊。” 郑沅不知怎的,就眼前一亮,是谢玄。 她抬头一看,果然见谢玄不知什么时候,赶了回来。 谢玄走到他们跟前,俯身看了看周皓轮,问道:“可还好?” “无事,我身体棒着呢!”只话音未落,牵扯了右手臂,疼得他倒嘶一口凉气。 周依秀忙道:“好了好了,别逞能了,大夫说了需得好生休养,你若是乱动,将来好不了了,可要怎么当将军?” 大家都习惯了周依秀的口无遮拦,倒也无人在意。 只谢玄又走到郑沅跟前,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迟疑片刻方递过去:“给伤口上一上药。” 众人这才看到,许是刚刚抓握缰绳的时候太过用力,此刻郑沅的手已经是惨不忍睹了。 郑沅听了谢玄的话,方觉得双手火辣辣的疼,不由得笑起来,接过药瓶,恭恭敬敬的应了:“多谢夫子。” 谢玄的脸沉了沉,到底也没出声。 郑沅看看娇弱的袁婷婷,忙说道:“对了,婷婷的衣裳有问题,还请哪一位贵女帮她看看?” 立时便有热心的贵女去扶了袁婷婷往休息室去了,郑沅眼尖,看着郑婉悄然退去,她并没做声。除了郑芙,恐怕无人看到郑婉的动作,郑芙自然是不会替她作证的,即便郑芙肯,也不能说明就是郑婉陷害的袁婷婷。 更何况是为了争风吃醋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 等周依秀扶着周皓轮退去,其他人也寻了地方坐。郑沅自然是不能走,还有卓欣谢叙,以及其他在场的贵女们。 郑沅并没有坐到郑芙旁边,反倒是走到嘉阳县主身边落座。 嘉阳县主也难得没有讥讽她,看了看她的手,没做声。 不一会儿,贵女们扶着袁婷婷回来了,袁婷婷换了衣裳,脸色也正常起来。 那骑装放在框子里,大夫上前细细检查了许久,方道:“谢侍诏,这衣服上被抹了桃花粉。” 这里论身份,谢玄算不得什么。但卓欣谢叙等世子,都还是学生,倒是谢玄得了个九品小官,更因从前的谢玄在刑部当值过,这会儿主持大局的,便是谢玄了。 郑沅没来由的,就觉得安心。只听那大夫说起桃花粉,颇有些不解:“桃花粉?” 嘉阳县主听见了,侧头冷嗤一声:“亏你还自诩是袁婷婷的好友,连这点都不知道。她身子弱,对花粉过敏,一碰上花粉便是浑身难受起疹子。” 郑沅茫然片刻,她确实是不知道:“你们都知道?” 嘉阳县主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当然了,学院里只要是认识她的,就没几个不知道的了。” 谢玄撑着脑袋,看几个大夫忙碌来忙碌去,只查到如今各个贵女身上佩戴的荷包里头,许多便装着花粉,寻常用荷包装起来不打开,对袁婷婷无碍,只是专门抹在衣服上,自然是会有影响。 得亏量少,而且估摸着被抖动过,示意袁婷婷只有些许不适,并没有大碍。 谢玄淡淡的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查不出来了?” 便有夫子上前拱手道:“谢侍诏,休息室的确是人人可以去的,而且每位学生的东西,一向都是自己保管的,却也没法子找到到底是何人所为。” 谢玄“唔”了声:“那么,马匹受惊的事情呢?” 郑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郑芙,只见郑芙气定神闲,还冲郑沅挑了挑眉。 看样子,郑芙是有完全的把握全身而退了,真是不简单啊。 马术夫子上前告罪:“是前日将马匹统统送去马场清洗检查之时,与骁骑营的马匹弄混了。骁骑营的马儿都是烈性的马,这马儿今日许是见换了许多主人,一时耐不住性子就……” 谢玄冷笑连连:“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事该如何决断?判送养的马夫一个不查之罪,还是判你胡言乱语之罪?” 那夫子是知道谢玄的,虽说在刑部堪堪一年,但当时谢玄才十六岁,便显出铁腕之手段,叫人咋舌,今日若不能给他一个圆满的回答,恐不能善了啊。 他腾的跪下来,抖抖索索。 有不知道的夫子见不得他这般,上前替他说话:“谢侍诏,怎么说如今也只是周家郎君受了些伤,并未出人命大事。马夫不查,自然是马夫的过错……” 谢玄冷笑一声:“依梁夫子所言,除非郑三女郎或者袁家女郎死在马匹之下,才能论一论学院之过错?” 梁夫子见他气势逼人,不怒自威的模样很是渗人,又自觉理亏,只几行汗珠滚落下来,到底是不敢作声。 谢叙这时才开口说道:“谢玄,这件事情,夫子们也是不愿的,若非说责任,论起来,卓世子与我也是有责任的。毕竟规矩在此,原该我们保护两位女郎的安危。” 卓欣立刻点头附和。 只谢玄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冷笑一声:“我可从没说过,你们就没责任的。” 谢叙深吸一口气,只拱手道:“我愿受处罚。” 郑沅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心道难道这兄弟俩的感情并不好?怎么有种剑拔弩张之感? 一时间便有贵女言语纷纷,都是替谢叙与卓欣打抱不平的。不过说着说着,话语便转了方向。 “你说甲班的人骑马就好好的,怎么到了她头上,马儿就发了性?” “就是,从前可没这种事情发生,说是她入学开始才……” 郑沅神色淡然,仿佛与之无关一般。倒是一旁的嘉阳县主,立刻坐得开些,生怕沾染了晦气一般。 袁婷婷听不下去了:“照你们这么说,我也是头一回参加,难道我也晦气了不成?再说了,那马儿可是冲着我去的,沅儿坚韧,拿着钗子戳马脖子才让我们逃过一劫。若是给你们这群胆小如鼠的人,恐怕这会儿我已经是马蹄下的亡魂了!” 许久,才有人小声说一句:“那可说不准!” 袁婷婷冷哼一声:“是么?我一向与人为善,并不曾惹着任何人。不然我回去,问问可是我父亲在朝为官惹了官司,让人家家中女儿不忿,竟要用下作手段来害我?” 那说话的贵女的父亲,近日与靖卿伯爷在朝中政见不和,听袁婷婷这样讥讽,当下涨红了脸:“朝中大事,与我们女郎何干?你……你……” 袁婷婷又道:“你既然懂这个到底,怎就看不到沅儿与我今日是受害者呢?” 那贵女不依不饶:“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袁婷婷气急了,不住的咳嗽。 郑沅站起来,走到那贵女身边,扬起可怖的手。那贵女连连躲闪,问道:“你要干嘛?” “我来让你见识见识,一个巴掌究竟拍不拍得响。” 那贵女哇的一声哭起来。 嘉阳县主忙道:“不就是一点小事么?还值当动手了?快莫让郎君们看笑话了。” 郑沅冷笑一声说道:“嘉阳县主好没道理,刚刚她们惹口舌官司的时候,怎不见嘉阳县主义正言辞?她说袁婷婷的时候,怎不见嘉阳县主主持公道?” 嘉阳县主涨红了脸,张口结舌,索性一甩袖子,谁也不理会。 郑沅拉着袁婷婷走下去,对谢玄行了礼说道:“夫子,今日多谢夫子替我们头,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既然无事,也不想再起纷争。” 她抬头看了眼马术夫子,讥讽道:“既然夫子觉得这事情是我们活该,那就当我们活该吧。不过等会儿郑沅去周家之时,定会一五一十,将夫子说的话告知周老夫人与周夫人。” 周家虽只是四品忠武将军,但一家子都是蛮横之人,等闲无人敢触他们眉头。 马术夫子亦是有苦难言,只拱手说道:“还望侍诏大人,郑三女郎给我们些许时间,让我们好生调查此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二位女郎白白受伤。” ☆、第 24 章 郑沅赶了马车去往周家,看望周皓轮。周老夫人与周夫人都是爽朗明理之人,虽知周皓轮是为了郑沅而受伤,却也不曾多说,反倒是拉着郑沅上看下看,见她没有大碍,才略微放心。 而周皓轮正噘着嘴,周依秀威逼利诱,都没办法将一碗药灌进他嘴里。 “哥,你到底想不想早点好起来?你这个样子,压根是没办法去学堂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中午要教沅儿功夫的吗?” 周皓轮只躺在床上晃来晃去:“哎哟,我头疼……牙也疼,哎哟我肚子疼,不喝不喝。” 便听郑沅颇有些焦急的声音:“皓轮哥哥这般严重了么?” 周皓轮立刻支起耳朵,规规矩矩坐好,讪笑道:“没有没有,我好得很。沅儿,你怎的过来了?” 周夫人说道:“还不是担心你,怎么?又不好好喝药啊?” 周皓轮忙不迭摇头:“娘,其实我没啥毛病,压根不用喝药,自个儿会好的。那大夫不是说了吗?休养三五个月就会好,我……” 周夫人知道儿子的毛病,压根也不理会他,只对郑沅叹道:“这孩子从小就嫌药苦,这般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娇气得很。” 郑沅疑惑的探出头去看周皓轮,问道:“皓轮哥哥害怕喝药?” 周皓轮急忙分辩道:“怎么可能,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天下间怎会有我害怕的东西?依秀,将药端过来!” 只是周依秀捧了药,周皓轮上看下看,就是没鼓起勇气将药喝下肚,急得周依秀恨不能爬上床给他灌嘴里去。 正在这时,周老夫人领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周皓轮害怕喝药?” 周皓轮抬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立时便接过那碗药,一个咕咚全都喝了进去。 郑沅愣怔片刻,倒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夫子。” 谢玄似乎是认命了,并不介意这个称呼,只淡淡的点头。 “夫……夫子怎么来了?”周皓轮喊得顺口,但好似谢玄并不大喜欢。 “喊我谢玄即可。刚刚处理完学院的事情,过来看看你。” 周皓轮受宠若惊:“我好得很,夫……额,谢侍诏请放心,过不了几天,我就又生龙活虎了。” 周依秀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夫说过了,没有三五个月,不许你乱动的,尤其是你的右手,需得好生将养,知道吗?” 在谢玄面前,周皓轮表现得无比乖巧听话。 谢玄难得心情好,轻笑了声:“是得好生将养着,不然我们大齐,岂不是少了一名良将呢?” 说得周皓轮脸儿红红,更是激动不已。 周皓轮嫌屋里拘束,翻身下来,带着他们去亭子里坐了。又让丫鬟们备了吃食,原本是要上酒,但郑沅拦住了,给换成了茶。 谢玄眯着眼,看向郑沅:“今日你可还好?” 郑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心疾的事情,只点头说道:“今日还好,竟然不曾发病。” 周皓轮心下狐疑:“发病?发什么病?” 郑沅笑道:“我原本身子不舒服,皓轮哥哥,今日多亏了你舍命相救。” 周皓轮嘿嘿一声,摸着后脑勺:“我没有舍命。” “但皓轮哥哥确实很英勇。” 周皓轮心中高兴,便与谢玄讲述今日他是如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郑沅救下。只是谢玄似乎并不敢兴趣,端着茶杯没有做声。 郑沅细细看来,发现谢玄端茶杯的手似乎格外用力些,手背上青筋直冒,上回救她而伤的地方几乎又要崩出血来,而且脸儿阴沉沉看着她,似乎极度的不满一般。 终于等周皓轮说完,周依秀方点评了句:“这么些年,哥你总算做了件正经事。今日若非是你,沅儿可真要变成马蹄下的亡魂了。” 郑沅一个恍惚,似乎见到谢玄黑如炭的脸一下子白了白,旋即恢复了正常。许是……看错了? 谢玄伸手想要拍周皓轮的肩,想到他受伤,迟疑着又收回手,说道:“看样子,真得敬你是条汉子。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周皓轮喝了茶,心中有些怪怪的,该向他道谢的是郑沅,又不是他谢玄。可能谢玄是为了学院而感谢的吧,毕竟今日若是沅儿出了事,将军府还不将学院给掀个底朝天。 周依秀问郑沅:“今日的事情,最后可有论断?” 谢玄说道:“不曾有。” 周依秀气得咬牙切齿:“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竟然查不出始作俑者,实在是叫人生气。我哥难道白白受伤了么?沅儿与婷婷难道白白受惊了么?” 谢玄慢条斯理喝着茶:“周女郎莫要担心,郑沅口齿伶俐,又怎会吃亏?” 周依秀一愣,口齿伶俐?郑沅?她狐疑的看了看郑沅。 郑沅轻笑一声:“夫子说笑了,这件事情怎么说,皓轮哥哥吃亏都是吃定了。估摸着学院明日,就会随意交两个人来周家谢罪。” 周皓轮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确实难以查到始终。谢侍诏,这又不与你们刑部一样,只要是嫌疑的犯人都能捉起来审讯。不然,将在场的人一个一个捉起来,不说就一个一个受刑,总有人会说出来的。” 谢玄淡淡看了他一眼:“贤弟以为,这刑部是阿鼻地狱不成?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刑部是不可以抓人,更不可以随意行刑的。而且,我不在刑部很久了。” 这一声“贤弟”,立时便拉近了周皓轮的距离,周皓轮笑得更高兴了,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谢侍诏说得对。” 不多时,郑沅便起身告辞,推拒了周依秀的相送,左右将军府与周家并不远。 谢玄便道:“周女郎且好生照顾你哥哥吧,我会将郑三女郎送回去的。” 周依秀谢了又谢,方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又觉不出哪里不对,索性也不再去想。 二人出了周家,谢玄低声问:“你知道是谁。” 虽说是问,但语气分明是确定的。 郑沅迟疑片刻,点点头:“今日皓轮哥哥与婷婷都是被我所累,受了无妄之灾。” 谢玄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郑沅说道:“不过夫子且放心,我总不会让她如愿的。” 她抬头看站在马车边的谢玄,与平日总是冷淡的模样似乎不同,此刻的谢玄眉间带着丝戾气。难道是为了那个害她之人? 她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他关心她。 只听他冷声说道:“皓轮哥哥?郑三女郎与周家郎君,未免也太过亲密了些。” 郑沅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敢情不是来关心她的,而是替他哥抱不平? 她不由得冷笑一声:“怎么,只能你哥哥四处沾花惹草么?更何况我与皓轮哥哥自幼相识,与亲兄妹无异,我们坦坦荡荡,你哥哥若是看不惯,趁早了结了这场亲事。” 谢玄瞥了一眼郑沅,竟是心情极好的模样,只摸了摸下巴,请郑沅上车,又道:“害你的人,你可千万别轻易放了去。” 郑沅被他一会儿换个情绪搞得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曾再多说,径自上了马车回了府。 今日是都得了消息,赵氏带着一大家子人候在门口,等郑沅回来,便焦急的迎上去:“沅儿可有没有事情?” 郑沅免不了应付道:“谢大伯母关心,沅儿无事。” 郑婉许是心虚,倒是关切的又问:“那……袁婷婷可还好?” 郑沅抬眼看她,她急忙低下头嗫嚅:“到底是同窗,我……我关心下。” “无事。” 赵氏握着郑沅的手,一起往屋里走,又道:“这手受了伤,一会儿得好生上药,可千万莫要留下疤痕了。” 郑沅点点头:“谢家小郎君送了一瓶药,我已经上过了。” 赵氏微微错愕,片刻回过神:“谢家送来的,定然是好东西。” 这时,小赵氏开了口:“沅儿也真是,受了伤就该马上赶回来,你两位姐姐回来多时了,我们……可都担着心的呢。” 郑沅说道:“周家郎君为了就我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他才是。” 赵氏忙道:“是这个理,不过你也伤着,你母亲的意思是,该早些回来休养,至于周家,我原是打算明日带着你一起上门谢过的。” 郑沅也不辩驳,只轻笑道:“多谢大伯母。” 赵氏仿佛不经意:“你与周皓轮的关系,很是不错呢。” “是,周依秀与我感情好,连带着与她哥哥也熟悉。父亲不是常说,周家兄妹与自家兄妹无异的么?” 赵氏点点头,不再多言。 小赵氏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见锦嬷嬷走过来,行了礼说道:“老夫人得知三小姐受了伤,记挂着呢,不知大夫人三夫人可教导完了?” 赵氏忙道:“我们也是关心沅儿,才多问了几句。沅儿,你祖母定然也是担心坏了,你且先去,一会儿大伯母喊大夫过去给你瞧瞧。” 郑沅低声应了:“多谢大伯母。” 便跟着锦嬷嬷走远了。 小赵氏心有不忿:“姐姐,你看她如今,入了婆母的眼,就心高气傲起来,压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 赵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沅儿是将军府的嫡女,是将军唯一的嫡女,如何不该心高气傲?当着晚辈的面子,你也真不怕丢了份!你们房的事情,我压根不想管,可是你若是再敢乱起幺蛾子,我可不会客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8 10:13:50~2020-04-02 10: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y周式情歌 8瓶;咪 2瓶;4208673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5 章 等两房分开,郑婉方问道:“娘,您做什么对郑沅那样好?” 赵氏冷笑一声:“婉儿,你可千万别学三房那两个蠢货了,知道么?郑沅是将军府最尊贵的嫡女,满府之中,能与你相较的,只有她。” 郑婉眼神暗了暗:“可她是将军的嫡女,我……” 赵氏握着她的手:“她的一切,迟早都是你的。婉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与你哥哥们。你要记住了,郑沅多丢脸,丢的都是将军府的脸,丢的都是你的脸,知道吗?” 郑婉似乎还是不懂,只问道:“可是姨母根本不喜欢郑沅啊。” 赵氏眼神冰冷:“你姨母是庶出,压根不懂得筹谋,所以才将那两个庶出的蠢货捧得那样高。婉儿要记住,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若是一开始就登了顶,等摔下来的时候,只会更狠更痛。” 郑婉有些发呆,母亲说的是郑沅么?怎么她有种感觉,似乎母亲说的是三叔呢? 因着受了小伤,郑沅连接好些天都不曾去书院,倒是周依秀来过一回,说是马术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郑沅通过了,而袁婷婷落选。 郑沅倒也没有多大反应,她的目的是学习马术,又不是如别人那样,想去看郎君的。而袁婷婷基础太差,通不过也是正常。 三月初六,是赵老夫人七十大寿,寻常人能活到六十已算是非常不容易了,七十岁是高寿,自然得大办。 赵家与郑家是姻亲,郑家早早的便要过去,郑沅也在贺寿之列。 原本老夫人也该去的,但老夫人常年闭门不出,不去倒也无人说什么,但若是郑沅也不去,就实在是太过托大。 好在郑沅并不排斥,她去赵家的次数并不多,有赵氏在,就不必担心。小赵氏与郑芙想在赵家耍把戏,也要看看赵老夫人与赵氏同意不同意。 现在的辅国公,是赵氏的嫡亲兄长,膝下有嫡子三,嫡女一。这赵家三公子,便是洛城四公子之一的赵三郎君。 按道理,这位赵三郎君的情况,与谢叙的情况颇为类似,虽然不曾定亲,但早早的有了未婚妻室。不过与郑沅不同的是,这位未婚妻室,乃是皇室齐家的小公主朝阳。端看这位朝阳公主的身份地位,便知哪怕赵三郎君再优秀,也无人敢打她的主意。 至于赵家那位嫡女叫赵素素,也是个人物,在书院甲班,算得上与郑芙齐名。郑沅从前也是见过她的,端庄稳重,又不失俏皮活泼,见过她的人无不称赞她。并且,听闻她从不以嫡庶身份,论人之高低贵贱。 郑沅跟着去见过赵老夫人,老夫人大方,对郑芙三个假外孙女,也跟对郑婉一个样。倒是国公夫人,拉着郑沅说了许久的话,变着花样给她送东西,说是她较之其他姐妹来得少,这见面的礼物得得少了些,需得补上。 当然只是玩笑话,郑沅弯着眉眼谢了又谢,赵氏方道:“嫂嫂快莫要再抬举了,回头咱家沅儿这小尾巴可要翘天上去了。” 郑沅配合的冲赵夫人撒娇,将赵老夫人逗得前合后仰,一团和气,这才又跟着赵家几位姐妹往花厅去玩了。 到了花厅,方知赵家嫡庶甚是严明。赵素素只不过是对着郑芙郑芷一样温和罢了,到底也只是拉着郑婉与郑沅一起说话。 郑婉似乎有些不高兴,嘟囔道:“表姐这是做什么,我还以为这么久不见,表姐想要同我单独说话呢。” 明明每日在学院里见得到,郑婉这意思,是压根不想带郑沅一起玩。 赵素素只温言细语:“婉儿怎么可以这样?你是我表妹,难道沅儿便不是么?” 她伸手拉着郑沅,一路走到贵女当中,贵女们分了不同的地方,每一波都在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赵素素很是贴心,知道郑沅什么都不行,索性带她去一堆在谈论八卦的地方。 八卦的中心,当然是洛城四位才子了。见郑沅过来,大家到时乖觉,不再谈论谢叙,而将重点放在卓欣身上。 “卓世子长得好,人也温和。” “是呢,对了沅儿,上回马术比赛,你抽中的是卓世子陪赛,可曾与他说话?” 只有八卦的时候,大家伙才能齐聚一心,那些不曾接触卓欣的贵女,都眼巴巴看着郑沅,好似郑沅当真是她们的闺中密友一般。 郑沅老老实实答道:“嗯,也曾说过两句,只记得世子声音好听,不过当时我没有太在意。” 大家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毕竟卓谢两位世子不能同得,这郑沅不贪心,到底一颗心只挂在谢世子身上。 又有贵女问:“记得他与你说什么了吗?” 郑沅皱眉想了许久,无奈的耸耸肩:“好似……好似是劝我莫要太过紧张。你们也知道,那天的情况不大好,我只记挂着婷婷不大舒服,也没有太关注卓世子。” 众人又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袁婷婷么,当然只是幌子,郑沅又没有提前知道自己要惊马,分明记挂的是谢世子罢了。 便有贵女无比叹息:“那日我抽中的是赵三郎君,离得卓世子有些远,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你已经很好了,可以近距离观望之卓世子的风姿,若我能稍稍靠近一二,简直立时就晕厥过去。” “你们记不记得,甲班那个姓张的甚是不要脸,故作姿态,竟然倒在卓世子怀中呢!” 郑沅没有参与讨论,若论倒在卓世子怀中,那日袁婷婷可是被卓欣救下来,抱了很有一会儿呢。不过在场的都知道袁婷婷一向柔弱,并不认为有什么。 只是郑沅略略侧头,竟发现赵素素与郑婉二人一个姿势,眼里都露出向往的神色。 原来赵素素也喜欢卓世子,前世她与赵素素不熟,并不知最后赵素素与卓世子是不是在一起了。但就目前而言,整个洛城的贵女,没几个能比赵素素更配卓欣的。 一个是辅国公的嫡女,一个是镇国公的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但好似,辅国公与镇国公在政见上并不是很合。 郑沅说了会子话,有些不舒服。赵素素很是贴心,知道郑沅前阵子受了伤,见她精力不济的样子,立时便让丫鬟带她去偏厅歇息。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郑沅总是警醒着,今日竟然觉得昏昏欲睡,没一会儿竟然眯着了,又没一会儿,似乎听到动静,她又醒过来。 一个面生的丫鬟过来行了礼:“郑三小姐,开席了,姑娘让奴婢来喊您过去。” 郑沅有些迷糊,点点头应了,跟着她往外走。贵女们许是都参宴去了,这会儿倒是安静得很。 洛城的宅子,各有各的不同,譬如这辅国公府则是错落有致,若是无人带着,分毫便要迷了路。 那丫鬟走得不快,领着郑沅走到厅门处便行了礼退去。 只郑沅有些好奇,这里是正厅?今日既然是寿宴,必定得人来人往,下人奴仆忙碌不已。可这儿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郑沅抚了抚额,犹豫着要往里走之时,却听一旁的房里,竟然有动静。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弟弟怎么说呢?” “我弟弟?舅兄又不是不了解他,一向蠢顿得很,而且从来都最听我的话了。” 郑沅不自觉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后面说话的,是大伯父郑伟柏,他们所说的弟弟,定是父亲郑伟槐了。 辅国公接着说了声:“听闻你家里现在不大太平,可得注意着些。你家老夫人若是出来了,可算是个麻烦呢。” 郑伟柏轻笑了声:“舅兄放心好了,伟槐一年也回不来一次,若是他不肯听也不要紧,等我修书给他,诓骗他几句,他就会听的。” 辅国公的声音有些不悦:“虽说是个法子,但难免会让你们兄弟离心。他如今是大将军,皇上看中得很,若他不稳住,咱们的计划可要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我会稳住他的。” 郑沅心内不安,他们在说什么?造反的事情么?所以前世的造反,赵家也有份参与?郑沅心内失笑,赵家当然有份参加,就靠大伯父一个四品中护军,如何能控制整个洛城的骁骑营? 但是,前世的造反,是三年之后的事情啊,难道今生一切都变了,他们打算提前了不成? 过了一会儿,辅国公的声音又响起了:“那个郑沅,你打算如何解决?” “一个女儿家,不妨事的。倒是希望舅兄劝劝小姨,琳琅与她说了很多回,她偏要处处针对,这才惹怒了伟槐。” 辅国公的声音带着些许沉吟:“嗯,今日我母亲也会训斥她的。” 郑沅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大伯父不会想要对付她,那就没事了。 “当初将荏苒送到你们家,也是想着她一向乖巧听话,没想到现在也有自己的注意。” 郑沅小心翼翼的后退两步,今天不是小赵氏,就是郑芙,故意设计让她到这里来,是想要她听到大伯父与辅国公的谈话,若是她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恐怕大伯父就不会想要留住她了。 却又听大伯父的声音响起:“无妨,反正她不能生,琳琅也不会让三房再生任何一个子嗣的。” 郑沅瞪大了眼,是大伯父!大伯父竟然不想让父亲生孩子,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 她脚步一慌,踢翻了一旁的花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2 10:24:45~2020-04-03 11:0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屋内的两人迅速站起来往外走,在外面看了一眼,却见一只脸儿一半黑,一半黄的野猫正从花盆处越过。 二人对看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辅国公沉声说道:“行了,去正厅吧,时辰差不多了。” 外书房离正厅不远,二人往正厅走的时候,却见郑沅从内院处走过来,杨声喊道:“大伯父,舅父。” 郑伟柏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郑沅眼中茫然:“有丫鬟带我过来,说这里是正厅,我围着湖绕了一圈,都没见着正厅啊。” 从湖面绕一圈,需要的时辰可不少。郑伟柏面色微松,笑道:“她们许是不知道你来得少,正厅在南边,走,大伯父带你过去。” 郑沅立刻昂起笑脸点点头。 辅国公疑惑着打量着她片刻,松了松眼神,到底只是个天真的小丫头罢了。 等回府的路上,小赵氏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盯着郑沅瞧了又瞧。郑沅低着头跟在赵氏身后,看样子是设计陷害她的事情,被辅国公查出来了。 没有害到她,反而惹了一身腥,给谁都不会乐意。不过小赵氏真的是愚蠢,既然兄姐们都不愿打草惊蛇,她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底线。 郑沅抬眼看了看小赵氏,吓得一个哆嗦,直往赵氏身后躲。 赵氏颇有些不耐烦,刚刚母亲说的话,妹妹压根没听进去啊。 她安抚的拍拍郑沅:“好了沅儿,近日你身子不舒服,早些回去歇着。” 郑沅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心中思索着往后该怎么办,大房现在要对付的,肯定是青姨娘的肚子了,而小赵氏一无所觉,甚至家中没有任何人察觉。 她该怎么办?那是父亲的血脉,她想要保住它,可是孤掌难鸣,她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如果告诉祖母呢?她细细观察过,祖母很是在意青姨娘的胎,日日上香时,都会祈祷青姨娘平安生子。 如果祖母出手,一定是能保佑青姨娘的安慰。只是,若祖母出动,大伯父肯定会知道今日他们的话,被她尽数听了进去。 虽说靠着谢玄的帮助,辅国公与大伯父暂时没有疑心她。 谢玄?郑沅眼睛一亮,她今日被谢玄所救,并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谢玄会在哪里。现在想想,是啊,谢玄偷偷待在辅国公的书房外,是做什么? 谢玄早知此事?所以前世谢玄与宣王才能力挽狂澜一击即中?可如果当真是这样,为什么谢玄知道郑家三房无辜,还要放任皇上将三房尽数砍杀。 她无奈一笑,郑沅啊郑沅,你可真是傻子,在你看来,父亲是被大伯父诓骗的,在外人看来,父亲与大伯父根本是一伙的,不论是不是诓骗,一笔都写不出两个郑字。 何况即便只是大伯父造反,光是连坐之罪,三房也逃不脱被抄家的命运。 还没等郑沅想明白,便回到了将军府,管家站在门口,急匆匆张望着,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青姨娘……没了……” 郑沅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快?所以郑伟柏他们根本是早就计划好了,今日都出门,就是为了治青姨娘于死地? 三房的事情,也怪不到大房头上,即便查下来,也是小赵氏照顾不周所致,父亲就算是生气,也只会气小赵氏一人。 可是前世,青姨娘并没有死啊。 到底是生母过世了,尽管平日关系不大好,这会儿郑芷也急切起来,哭丧着脸便往里头冲去。 小赵氏揪着帕子也跟着跑进去,她是真心实意,青儿是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感情实在是不错。而且她是当真希望,将军能再添个一男半女。 郑沅朦朦的走进去,心内是一片悲哀,前世青姨娘应该也是怀过孩子,并且也被郑伟柏与赵氏弄掉了,但到底是留了青姨娘一条命。 今生,想必是她,对,是她的重生,让父亲对小赵氏生了气,所以赵氏要惩罚小赵氏,就用这样的法子吗? 她看着郑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小赵氏颓败的面容,头一回觉得,她们也是可怜的。 将军府一个妾室没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浪。郑沅走回沐春园,看到祖母跪在佛堂之中。 锦嬷嬷叹了口气道:“听闻青姨娘没了,老夫人就在佛堂里,跪了一下午了。” 郑沅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去劝劝祖母,可她哪里劝得出口。她甚至连将来该怎么办,都不清楚。 她耳边嗡嗡作响,只听锦嬷嬷一声轻呼,便再没了意识。 锦嬷嬷守在床前,见姑娘醒了,忙对着外面喊着:“阿宁,姑娘醒了,快快端了药过来。” 宁嬷嬷立时走进来,含着笑说道:“来了来了,锦嬷嬷,您快些去忙吧。” 锦嬷嬷帮着一起将郑沅扶着靠好了,看着她喝了药,方道:“姑娘歇着,老奴这便去告诉老夫人,说姑娘您已经醒了,让老夫人放心。” 郑沅“嗯”了声,看着她出去,才问:“宁嬷嬷,祖母怎么了?” 宁嬷嬷眼神一闪:“姑娘说什么呢?老夫人守了您半宿,才被大家劝了回去歇息……” 她心虚,说出的话也是底气不足。但郑沅那样了解祖母,又怎会不知,除非祖母生了病,否则她这样晕厥过去,祖母是无论如何,都会守在她身边的。 郑沅微微叹了口气:“你且告诉我吧,祖母是什么毛病?” 宁嬷嬷沉默许久,还是实话说道:“老毛病了,之前是每年冬季天冷了,就会犯风疾,这春上,许是受了刺激,姑娘病了之后,老夫人不肯歇着,一下子头风犯了。” 她见郑沅靠在床上并不曾吵闹着要去看,方松了口气:“但是大夫已经看过了,开了药,并无大碍,姑娘莫要担心。” 郑沅自嘲的笑了声:“我能做到让她不担心,已经是很好了,又哪里来的本事替她分忧呢。”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青姨娘的身影,青姨娘的肚子才三个月,还不曾显怀。腹中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就这么没了。 父亲在营帐之中,收到这样的消息,该是有多么心痛啊? 郑伟柏,赵琳琅,你们是在是可恨至极!我不能退缩,我既然重生了,一定不会让你们得偿所愿的。 郑沅翻身下了床,宁嬷嬷急忙拦住她说道:“姑娘,这会儿正是凌晨,还早着呢?您这是要做什么?” 郑沅只轻轻摇了摇头:“我想父亲了,反正也睡不着,我起来给父亲写信。” 到了桌前,信却不是写给父亲的,而是悦城吴家。其实郑沅对外祖家没有丝毫印象,前世见过的,只是小舅舅与四表哥,即便见过,也没怎么说过话。 可是如今郑家不可信,还有谁能帮父亲?郑沅思来想去,只有吴家了。虽然吴家山高水远,但到底离得父亲亲近。她先写信联系上,往后再慢慢想法子将这些事情,一点一点告诉吴家。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郑沅去看过祖母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里坐着发呆。她马术考试上摔落下来之后,一直都不曾去上课,今日打算去。 主要是想找谢玄,既为了谢过昨日谢玄救她的恩情,也为了打探一下谢玄对这些事怎么看。 若是能拉拢谢玄当同盟,将来或许也可保三房一脉。 可惜他是谢家人。 郑沅带着芳绫走出沐春园,只见大房赵氏身边的大丫鬟候在门口,急不可耐的喊道:“三姑娘,大夫人请您快去前厅一趟。” 芳绫眼皮子一跳,急忙微笑着上前喊道:“夏荷姐姐,我家姑娘昨个儿受了惊还病着,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竟劳动您亲自过来?” 夏荷瞥了眼郑沅,眼中带着些许怜悯,明明是家中嫡姑娘,偏生遇到这等糟心事儿。 “是……郡王府来人了。” 郑沅与芳绫对看一眼,洛城贵女都是年满十六才定亲,再怎么急切,也不可能早于及笄。郑沅还不曾及笄,郡王府不可能说是这样早就来过定的。 而且,夏荷看她的目光,分明是可怜,郡王府来人,绝不是什么好事。 郑沅不知怎么,就勾起了唇角。赵氏,或者小赵氏,不论是谁动的手脚,她都乐见其成。今生,她巴不得早日摆脱这门亲事。 但是摆脱这门亲事,绝不能便宜了谢家,更不能辱了她自己的名声。 到了正厅,赵氏并不在,只小赵氏微笑着与郡王府一个面生的嬷嬷说话。 那嬷嬷见郑沅过来了,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虽说是行了礼,却并无半分恭敬之意,隐隐还有一丝鄙夷。 “郑三姑娘在这里,那正好了,老奴今日是来退换郑三姑娘的襁褓的。” 郑沅冷冷的看了眼小赵氏手中的匣子,匣子里头,是一件幼儿的襁褓。那是当年老将军与康昭亲王定下亲事之后,将谢叙与郑沅的襁褓换过来,作为信物。 今日康昭郡王府将这襁褓退回,意思不言而喻,是要解除婚约了。 那嬷嬷见郑沅不答话,只以为她是不乐意,挑了挑眉道:“我康昭郡王府,虽是异性王,但开祖皇上亲言,与亲手足无异。将来的郡王妃,必须出身高贵,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如今既然郑三女郎与他人有亲,郡王妃的意思,不如早早的将这门亲事作罢,也好让郑三女郎方便些。” 这话,既说了郑沅不是合格的郡王妃,又说她失德,与旁人有亲。 偏生小赵氏跟着说了句:“是我家沅儿不好,倒叫郡王妃辛苦一场……” 郑沅冷笑一声:“我如何不好?如何与旁人有亲了?” 嬷嬷还以为郑沅听了她讥讽之语,会羞得扭头就走,没想到她竟然大咧咧的问出声来。果真不是个有教养的。 “当日周家郎君与郑三女郎相拥相抱,书院可是那样多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 27 章 郑沅上前便是一巴掌,将那嬷嬷打懵了。 小赵氏亦是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扯:“沅儿,你这是做什么?” 那嬷嬷尖叫一声:“老奴是奉王妃之命过来的,你竟敢打我,你分明是打了王妃的脸子……” 郑沅冷笑一声:“打王妃的脸子?郡王府将我将军府放在脚底下踩,我身为将军的女儿,不仅不能反抗,还要伸出脸,让你们踩不可么?” 嬷嬷支支吾吾:“你……这等悍妇,这等悍妇……” 郑沅上前一步,她立刻后退一步。 “我与世子的亲事,是我祖父与老亲王亲口定下的。你们说解除婚约便解除?还派你这个不知所谓的老嬷嬷,随意将我的襁褓扔回来?不是踩我将军府是什么?” 嬷嬷连连后退,郑沅不依不饶。 “再说了,当日我与周家郎君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郡王府不分是非黑白,胡乱辱了我与周家郎君的名声,不是踩我将军府,是什么?” 嬷嬷被她接二连三相问,再也忍不住,转头便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回去告诉王妃,定要告诉王妃,让王妃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小赵氏慌了神,回头拉着郑沅说道:“你这是做什么?郡王府岂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郑沅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我得罪得罪不起另说,你肯定是不敢得罪的。” 说罢,她径自出了门,门口有马车候着,她并没有上车,只是让车夫将马卸下一匹,连马鞍都没要,直接翻身上了马,一路往郡王府去了。 下了马,郑沅对着门房吼道:“来,郡王府既然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且让你府上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我们理论理论。” 那门房惊呆了,气势上便弱了许多,只讷讷问着:“姑娘……姑娘是何人?” 郑沅说道:“我是将军府的三小姐,我爹爹是护国大将军郑伟槐,我是他亲生女儿郑沅。就是你们郡王府污蔑我,随意派个不知所谓的嬷嬷前去退亲的郑沅!” 那门房张口结舌,再不敢多言,只急忙跑到里面去喊郡王妃去了。 等郡王妃得了消息赶出来的时候,郡王府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派去的嬷嬷却是刚刚才回来。 那嬷嬷下了马车,见到郑沅如同见了鬼一般,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郑沅说道:“你说要回来,让王妃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便立时过来,来问一问,我如何大不敬了!” 郡王妃忙呵斥一声,让嬷嬷退下,方笑道:“许是弄错了,沅儿与我进屋,我好生讲与你听。” “不必了,”郑沅冷笑一声,“今日王妃派一位不曾见过没有身份的老嬷嬷去我家退亲,我郑沅再不济,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郡王妃是万万没想到,不是说郑沅是个胆小如鼠的姑娘吗?更何况她与郑家大夫人是闺中密友,这事情是早知会过的,今日原想着走个过场罢了,怎会让这小姑娘跑出来闹腾? 又想一想,自家的儿子是世子,在洛城最是数一数二的才子,想来郑沅是不甘心,才跑过来闹腾这样一场。 想到这里,她只含着笑道:“是误会,都是误会,这件事情,是两家商议之后的决定……” “这么说,王妃已经与我家长辈说好了的?敢问王妃,是与我父亲说好的,还是与我祖母说好的?” 郡王妃心中不耐,讪笑了声意欲岔开话题。 郑沅却并不放过:“嬷嬷去我家,说我品行不端,配不上世子妃的位置,可否是王妃之意?” 郡王妃的脑袋突突作响,虽然她本身这样认为,但绝对没有想要大喇喇说出来的意思。现下她来不及抱怨眼前的少女,只默默后悔,不该让嬷嬷那般直接。 她故作诧异:“是吗?她竟然说了这样的话?回头我定会好好处置她,沅儿莫要放在心上……” 郑沅轻蔑一笑:“原来并非王妃的意思。那么,污蔑我与周家郎君有亲,总不能是个下人,就能随意置喙吧?” 不等王妃开口,她又道:“如果当真是下人胡言乱语,那看样子,郑沅需要王妃将这位嬷嬷交出来,我立时将她送到官府里去。我堂堂将军府嫡女,周家郎君亦是忠武将军的嫡子,想来我们都不是能随意污蔑的。” 郡王妃面上连一丝笑都挤不出来,索性放弃了,说道:“当日你与周小郎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总不能揭过不提吧。沅儿,我知你心中不忿,我家叙儿比之周小郎那个自然是好了千百倍,但我们谢家到底也不是小门小户……” 郑沅哈哈一笑,看着郡王妃,是一点都没有怯场:“所以王妃是认定我与周家郎君不清不楚,非要安一个失贞在我头上了?” 郡王妃急忙分辩:“并不是如此,沅儿,我们都知,你与周小郎从小相识,是两小无猜……” 郑沅打断她的话:“周家郎君回洛城之时,已经十二岁了,当时我将将九岁。我与他相识不过五年,算不得两小无猜。” 郡王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气,说道:“我是说,你平日与周小郎走得近,并非是说你们人品有问题。” 郑沅挑了挑眉:“王妃的意思是,你们道听途说,看过一两眼我与周家郎君一起的样子,便认定我与他有私情,或者将要有私情,所以干脆体恤的让一个不知名的嬷嬷,去将我幼时的襁褓扔回将军府,这门亲事就这样算了结了?” 郡王妃再也忍不住:“郑沅,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怎么呢?我堂堂郡王府,门楣是何等的高森,可是你呢?论人品论学识,你哪一样配得上叙儿?” 郑沅“哦”了一声:“那郡王妃直说嘛,就说你看不上我做儿媳妇,不满我祖父与您公爹定下的这门亲事,不就可以了。何须要损了我的名誉,让我将来做不得人?” 她转头看着百姓们说道:“我乃护国将军之亲女郑沅,年幼失怙,父亲常年远在悦城,连这样的事情,都无人主持,不得不自己跑来将军府跟前,向郡王妃讨要一个公道。我郑沅绝非胡搅蛮缠之人,更敢对天发誓,我与周家郎君绝无任何私情。” 百姓们一看,一个是高门大户的王妃,一个是年幼失怙的弱女,虽说这弱女显得彪悍了些,但兔子急了还咬人不是?于是立时,便分了高下,纷纷云云,解释说这郡王府也太欺负人了些。 郡王妃简直要气疯了,她一生顺风顺水,便是有对手,那也是内宅妇人,打着圈绕着弯往来,何曾遇到像郑沅这般不要脸面的? 也不知将军府是怎样教养她的。复又想到,若将军府赵家姐妹当真是为了郑沅好,也不会这样轻而易举答应她随意退亲了。 她抚了抚额,说道:“郑沅,你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太没有教养了些。” 郑沅头也不回:“王妃说得是,我自幼失怙,生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处处讲究将养,岂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哪里还轮得到王妃下手来欺辱?前些年别说这退亲的事情,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我都躺在院里半死不活,起都起不来。但我好歹是郑伟槐的女儿,即便再怎么样,也不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丢了父亲的脸!” 小赵氏这时才赶过来,见着郑沅便哭开了:“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闹事了啊……” 郑沅错愕片刻,她虽然做好了准备,知道小赵氏会拿着孝道等来说话,但她也没有担心,只要咬死了年幼失怙,小赵氏不是亲娘这样的话语,即便被人捉了错处,也容易以弱者的身份获得同情。 总之不会让她们占分毫便宜。 可是小赵氏这模样,却不像是过来压她的啊。 小赵氏泪水涟涟说道:“沅儿,我知道你不满意,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不该你来管的啊。你若是再闹,回头你父亲回来,又要怪我教养不利了,乖……” 郑沅算是明白,小赵氏不打算正面对付她,而是侧面说她这个继母难做。 偏生这年头无人当后爹,后母却不少,百姓们见过郑沅的彪悍,这会儿见着柔弱妇人说这一样一番话,便想到自家亲生或非亲生的孩子,这般大小最是叛逆的时候。 郑沅眼睛一转,说道:“我没有闹,可是你们退亲,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名誉?” 小赵氏哭天抢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说岔了。我非是说你与周小郎有什么,不过是说你们同为武将之后,关系不错罢了。” 郡王妃忙接口说道:“是啊,而且我的嬷嬷不是说你与周小郎如何,只是说,周小郎子承父业,骁勇得很,因你与周家女郎关系好,这才救了你。” 郑沅敛下眼眉,无声的叹了口气,黑的说成白的,但她们这是给她一个台阶下,算是没将周皓轮牵扯进来。若她再不依不饶,恐怕郡王妃也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但若她就此放弃,这彪悍的名声,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了。算了算,彪悍总比失德失贞要好吧。 权衡片刻,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从一旁过来一个六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郑沅看了眼,按照品级,这样的马车,得是县主以上才能乘坐的。 从上面下来一个穿着女官服的老嬷嬷,竟是锦嬷嬷。 她缓缓走到郑沅跟前,对郡王妃下拜行礼说道:“王妃,奴乃烈仁县主身边的女官,今日是奉奴家县主之意,来接三小姐回家的。” ☆、第 28 章 大齐自开国以来,没有几个公主郡主县主身边的丫鬟能被封女官的。郑老夫人年轻之时治理过水患,被先皇封做继任县主,是头一位传承县主位分的,而当时的锦嬷嬷,便因护主救助百姓有功,同时被封做从四品的女官。 这种女官,乃奴籍最高身份的象征。 即便尊贵的郡王妃,大齐的霁月公主,也不免有些诧异。郑老夫人是烈仁县主的事情,她当然知道,但那时太过年幼,只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烈仁县主亲自入宫请求先皇册去其县主之位。 再往后,烈阳县主只肯自称将军夫人了——其实也正常,譬如她自己嫁入王府,一直是世子妃到郡王妃,却也再不会自称是公主了。 锦嬷嬷沉声说道:“我家三姑娘乃护国老将军与烈仁县主之孙女,外祖家是悦城城主吴家,皆是世代武将,三姑娘乃将门虎女,又是县主亲自抚养,岂是郡王府一个不知名嬷嬷可以随意欺凌的。县主说了,还请郡王府,给将军府一个交代。” 郡王妃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论身份,她是郡王妃,又是霁月公主,自然比县主的品阶要高。但是偏偏郑老夫人不仅仅一个空头县主,还是勇毅侯最后一滴血脉。自勇毅侯以后,大齐再没有侯爵。 锦嬷嬷说完话,走到郑沅面前行礼道:“三小姐,县主说了,三小姐骁勇不逊于当年的她。从今往后,只要有县主在,无人敢欺你年幼失怙,更无人敢以长辈的姿态,来要挟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这话是说给小赵氏听的,小赵氏忙讪笑道:“嬷嬷说得是,今日一切都是个误会。” 她回过头去拉着郡王妃说道:“王妃……沅儿肯这般不顾体面求一个公道,定是受了委屈。那次的事情,你我都并不清楚,不如调查清楚之后,再行……” 还未说完,便听马车里一声沧桑:“我烈仁这一辈子,何等的风雨不曾见过?却从不知,我的孙女竟然在这里任人污蔑。调查清楚?我家沅儿,不需要你们的调查!沅儿,上车!” 郡王妃看着车驾远去,气得咬牙切齿,跑出来一个烈仁县主,将那郑沅的气焰捧得高高的,偏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烈仁县主与郑沅看样子,根本不在乎家中其他的人。可她的叙儿将来还要袭爵,还要更上一层楼,绝不能有任何的丑闻出现啊。 郑沅替祖母扶着背,眼圈红红:“祖母,是孙女不孝,让您操心了?” 老夫人浑不在意,只大口喘了气,缓过来方道:“你做得很好,只是怎么到后面反倒虚了呢?若不是我过来,你岂不是要白白失了名声?” 郑沅脸红了红,不大好意思的说道:“我骑马过来,将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知道要抓着王妃爱脸面这事做文章,也知道只要咬死了是不满她给我扣帽子就行了。可是没想到小赵……额,母亲她会过来,我没准备好,就……” 老夫人却是开怀大笑起来:“你啊你,脸皮还是太薄了些,想我在你这样大的时候,谁人敢说我半句不好,立时一鞭子过去,洛城上下,可无人管的了我。” 郑沅撒娇道:“孙女怎能跟祖母您比呐?” 老夫人摇头道:“你如何不能跟我比?你的父亲是将军,母亲是城主之女,都是骁勇善战,临危不惧之人,你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 郑沅苦恼的叹了口气,抬头小心的觑了眼祖母方道:“祖母,其实这会儿细细一想,我也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够好,该是重新回去再吵一架才好。可是吵架这种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过了那个时辰,再吵可就不占理了。” 老夫人笑道:“是这个理,所以你这脸皮啊,还是要练得厚些才行。” 锦嬷嬷复又笑道:“老夫人,三姑娘才十四,从前在府内讨生活不易,如今能有这般,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老夫人敛下眉眼,是啊,她年幼时父母将她视作手中宝,畅快人生没有半丝不顺,自然是胆大妄为得很。但沅儿不同,生母早逝,父亲常年在外不得归,落入赵氏姐妹手中……说来说去,还是她不好,不该轻信赵氏姐妹。 她面上露出倦意,看向郑沅:“沅儿,你可怪我?” 郑沅一愣,旋即回过神笑起来:“要说不怪祖母,那也是假话。不过其实沅儿小时候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也不存在怪不怪祖母您。更何况,我不是您,只站在一旁,又怎知您的苦楚与难处?” 她见祖母伤怀得很,遂换了话题问道:“祖母,我听依秀说,您从前亲自去先皇面前,请求撤去您县主的封号了,今日怎么……” 老夫人去只愣怔的看着窗外,良久方问:“沅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当年为了与那些狼心狗肺之人怄气,我宁可不要勇毅侯府满门的荣耀。可也是因此,我父亲连一脉,竟断在我这里……” 锦嬷嬷正色道:“老夫人,那些人为的根本不是光耀门楣,而是贪慕虚荣罢了。” 郑沅虽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二人的面容,便也能推算一二:“祖母,有时候鼎盛之时消失,总比您这一生,看着它渐行渐远,看着它最终消亡,却无能为力要好吧。”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郑沅,她并不知郑沅前世,便是这般看着将军府渐行渐远,最终消亡的。只觉得这个孙女果真贴心,竟然能想到他心坎里去。 良久,她才继续说道:“当年我确实是去宫中,但不是请先皇撤掉我县主之位,而是让先皇终止勇毅侯的爵位。我父亲是最后一任勇毅侯,当时先皇也知我勇毅侯艰难,甚至下了铁令,从今往后,大齐再无侯爵,也是为了祭奠我祖辈代代为国捐躯之荣。至于我,不过是怕那群人纠缠,放出些许风声,说我不是县主罢了。” 郑沅侧头看向窗外,人来人往,街边有几个妇人站在一处,也不晓得是不是说今早郡王府的八卦。放出风声?若她能放出风声,将祖母从前如何巾帼不让须眉,亲自去治理水患的事情加以渲染,今日她们便稳操胜券了。 但是祖母,一定是不愿意的吧。 只是想想罢了。 此时康昭郡王急匆匆的赶回将军府,却是勃然大怒。 郡王妃柔弱的落下几滴眼泪,争辩道:“是,我承认我是瞧不上那个郑沅,她如何配得上叙儿?一无是处,今天我算是看透了,那般性情,即便是个天仙,我叙儿也要不起……” 康昭郡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连他自己都愣了。成婚十九载,纵然对自己这位嫡妻的感情,说不上有多深厚,但到底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从小就乖觉懂事的叙儿,他一向是敬重她的。 可今日…… 王妃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郡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却是啼哭不止。 郡王心烦意乱,来来去去走了几圈,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多愚蠢?郑家那位老夫人,是寻常人能惹的吗?她从前做过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妃这会儿才哽咽着说道:“我是听说,她不理家事好多年了……而且,好歹我是王妃,是公主,她……” 郡王狠狠的瞪她一眼:“你懂什么?先皇对勇毅侯有愧,对她更是有愧。再加之如今漠北蠢蠢欲动,你等着吧,将军那人在战场上就如一只豹子,谋定而后动,不出两年,定能平定漠北,到时候将军府只会更上一层楼。” 王妃不屑道:“将军府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我们皇族啊,王爷,那个郑沅她……” 郡王怒道:“皇族皇族?你真以为我的日子过得很好吗?异性王一向是最被皇上忌惮的,尤其是如今皇上根基不稳,岐山王蠢蠢欲动的时候。我们王府又不像吴家山高水远,皇上雷霆一怒,首当其冲就是咱们谢家!” 他怒火发过了,总算是冷静下来,思虑片刻便往外走。 王妃急忙问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郡王冷笑道:“去哪里?你做的蠢事,还不是得我来解决!” 王妃忙摇头说道:“王爷,您是没看到今日那个郑沅,是何等的没有教养,连她的嫡母,她都敢顶撞!” “她做什么不敢顶撞?霁月,你是昏了头吗?郑沅的生母是郑伟槐的原配嫡妻,赵荏苒在她面前要行妾礼,郑沅喊她一声母亲那是尊重,她还真当自己是郑沅的嫡母?而且吴家虽然没被封王,却与藩王无异。郑沅为何要对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生母的女人低头?更何况,齐霁月,你与赵家姐妹的关系我不管,叙儿与郑沅的亲事是父亲定下的,除非郑家退亲,不然这门亲事,便是求,也得求回来!” 他甩了袖子出了门,一路往将军府赶去。 然而到了将军府,郑伟柏倒是恭恭敬敬的,老夫人却只排了个老嬷嬷,将谢叙的襁褓送出来。 连话语,都顶得郡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奴身份低微,但到底是四品女官,比之今日你们王府前来退亲的奴仆,总还是要高那么几分。若是王爷觉得老奴辱了郡王府,还请王爷莫怪,奴家老夫人一向是礼尚往来的。这是世子爷的襁褓,请恕奴家三小姐不愿高攀。” ☆、第 29 章 康昭郡王怄得几欲吐血,但那嬷嬷又威胁说,若是郡王爷不要,老夫人说了,便直接将世子爷的襁褓扔出府去。 到底是自家王妃做下的蠢事,郡王爷只能拿着襁褓回了府。 回了府,王妃得知老夫人不应,竟欢喜的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气得郡王又是暴怒不止,有心想要罚她禁闭,又知道郡王府如今连个理事的人都没有,只抑郁得不行,索性转身去了书房。 王妃撇撇嘴冷笑,她往后的依靠,再也不是王爷,而是儿子了。又何须像从前那样,做出温柔良善的贤妻良母模样来? …… 一早,郑沅便爬了起来,昨日退亲的事情,让她没能去学院上课,今日还是得赶早早点过去。 芳绫见姑娘醒了,赶紧过来关切的问道:“姑娘要不要多歇一会儿?” 郑沅摇摇头:“早些起来上早课,一会儿要去学院呢。” 芳绫愣了愣,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今日还要去学院? 郑沅兜自计算着:“今日有国棋课,我这个算是弱项,得多加油些。而且歇了这么多时日,武术都拉下了,我得早日捡起来。” 芳绫觉得头有些疼,如今郡王府与将军府的流言纷纷,这个节骨眼上,姑娘怎么避着些? “姑娘,学功夫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的,何况姑娘不是自己在家练了么?实在不行,等下学的时候,奴婢去将周家女郎接……” 她止了声,昨日的流言是关于姑娘与周家郎君的,若是今日接周家女郎过来,恐也不是很合适。 郑沅也不理会她,只洗漱了去上早课,等用了早膳,又上了马车去学院。 许是昨日太过彪悍,今日学院里,倒没有一个人敢明着取笑她。不过背地里说闲话的人,自然是不少。索性郑沅也并不在意。 袁婷婷握着她的手,细细的左看右看,见伤好了大半,方放心下来,说道:“得亏手好了,这阵子你没来上学,我可担心坏了。有心想要去看你吧,又……” 又没什么精力应付郑家其他人,索性就没去。只是这话不好明晃晃说出来。 郑沅轻笑了声:“放心,我当然不会有事了,我如今练武呢,身体棒着呢!你怎么样?上回受了惊,可还好?” 袁婷婷点点头:“休养两天便好了,何况我本来就没事……沅儿,上回多亏了你。” 郑沅与她相视一笑,再抬头,发现班上的女孩们,都在偷偷打量她。 袁婷婷见还没到上课的时辰,便将郑沅拉出去,小声说道:“沅儿,昨日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洛城了。” 郑沅并不意外。 袁婷婷又道:“不过你祖母真的是好厉害啊,我从前只知你祖母出自勇毅侯府,但勇毅侯府是个什么样的,我都不晓得。如今才知道,原来你祖母竟能以一己之力,对抗那样一场水患,你可知现如今,整个洛城的贵女,都以你祖母为标榜了。” 郑沅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流言不是说我与谢叙的亲事么?” 袁婷婷拍拍她说道:“已经知道了,本来就是王府太过分了,周小郎君分明是为了救你,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大齐又不是那等顽固不开化的地方,莫不成沾衣捋袖就得砍了胳膊?” 郑沅还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紧张的问:“所以,无人说我与谢叙解除婚约一事?” 袁婷婷以为她伤怀,只抿唇劝解:“虽说很是可惜,谢世子是人中龙凤,你心有不愿也是正常。但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否则,你祖母也不会那样强硬,对不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里头满是落寞。 然而郑沅并未注意她的神情,只兜自心惊着,原来祖母的旧事被人翻出来了。依着祖母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如此,那会是谁? 祖母这等旧事传得沸沸扬扬,得了好处的,不会只有她,郑芙三个也同样是祖母的孙女。 莫非是赵氏担心郑婉的名声跟着受损?不会不会,赵氏那人若会如此认为,便不会任由郡王妃与小赵氏如此害她了。 难道是周家?虽说周皓轮是男儿,名声的干系没那么大,到底也是有的。而且周家兄妹与她感情很好,替她抱屈也是正常。但周家兄妹的头脑,怕是不会想出利用流言的法子,而且说到底,对祖母也有些不尊重。 周家老夫人或者周夫人呢?兄妹俩没这个头脑,不代表他们家人没有啊。 只郑沅总觉得不踏实,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 这次的流言,让谢家是骑虎难下了,从郑沅嚣张跋扈,不守规矩,变成了谢家强词夺理,联合恶毒后母欺负郑沅一个少女。 奈何少女有一个彪悍勇猛的祖母,在名誉与孙女上头,毫不犹豫选了孙女。老夫人当初是怎样的果敢,今日就是怎样的慈爱,老百姓们的心立时便偏了去。 郑沅甚至收获了不少钦佩的目光,哪怕那钦佩并不是因为她。 中午等到午膳,周依秀早早的过来等她吃饭。 便听有贵女讨论着:“瞧瞧,人家多坦荡?若是郑沅与周家郎君真有首尾,这会儿必定早早的避嫌了。” “分明是谢家瞧不上,故意拿他们作伐呗。若按照谢家的说法,马术考试那日,不少人都倒在郎君怀中,也都无事。袁婷婷还险些厥过去,是卓世子救了她,也没见她缠着卓世子讨要说法吧。” …… 郑沅心中一肚子疑惑,只草草的吃了饭,跟着周依秀往练武场走去,琢磨着一会儿怎样开问,周依秀究竟知不知道她祖母与母亲做了这事儿。 许是受了流言的影响,周依秀也是一语不发,二人各怀心事,倒也没注意对方的沉默。 一直到了练武场门口,周依秀停下脚步说道:“沅儿……那个,我哥哥想见你。” 郑沅茫然的点头:“这样啊,原该是去你家看望你哥哥的,但是因为昨个儿的事情,倒不好上门了,不如等过几天,流言淡了些我再……” 她一回头,却是瞪大了眼,屋内坐着的,可不就是周皓轮。因着受伤,他没有穿平日的短衣,穿着一袭灰色锦缎长衫,竟多了些许文气。 “你……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在这里?” 郑沅急忙走过去,上看下看,见他右手臂绑着石板,掉在脖子上,方松了口气,没有乱来便好。 周皓轮已经站起来,微笑着看着她,行了礼喊道:“郑三女郎。” 郑沅又大吃一惊,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难道是发烧了?他们因为关系不错,一向不怎么拘礼,从来都是喊“郑沅”或者“沅儿”,客气一点,也不过是“沅儿妹妹”,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周皓轮还没开口,自己的脸便先红了,忍不住抬起左手挠挠后脑勺,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看着郑沅。 这才像他嘛。 郑沅松了口气,见他久久说不出话,想了想说道:“那个,昨天……额,其实吧,上回你为了救我受伤,我已经很抱歉了。昨日,因为我的事情,又让你陷入流言当中,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周皓轮眼神略略一暗,旋即回过神,摇头道:“无妨,其实我……沅儿妹妹,其实我很乐意……” 郑沅不明所以,只他支支吾吾总也不出声,她只好继续接口说道:“我知道,你拿我当亲妹妹,与依秀没什么差别的。我也是一样,你也知道,我哥哥总是在悦城,与家中其他兄姐们感情也不好,一向是拿你和依秀当亲兄姐一般。不过真的,这次的事情实在是抱歉,郡王府本就看我不满意,故意寻个由头来退亲罢了。” 周皓轮见郑沅这样急着分辩,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你让你祖母,将你祖母的事情渲染出来,就是不想与我有牵扯吗?” 郑沅摸不着头脑,只“啊”了声。 周皓轮低下头,嗫嚅片刻:“不是你,那就是你祖母了。是的,我虽然是周家嫡子,但周家比之将军府,确实是差远了……” 郑沅更是不懂他在说什么:“皓轮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不想与你有牵扯啊,我们郑家与你们周家,世代都有关联。又怎么会轻易的变化呢?还有你说什么周家与我们家比,差远了。我父亲常说,他这大将军的功勋,有你父亲的一半啊。” 周皓轮低着头听完这一些,鼓起勇气说道:“郑沅,我想过了,将来不论怎样,我都愿意站在你身边。昨日我听到他们污蔑你的时候,虽然也很着急难过,但同时竟然有一种窃喜,他们说的不是别人,而是我。沅儿,若不是昨日,我还没有觉察,其实我对你……” 郑沅吃惊的后退一步,算是明白过来,周皓轮这是对她表白了?不大对啊,前世一年后他去了悦城,两人压根没什么往来。怎么今生,就变了呢? 而且他们的情感,分明是兄妹,而不是相互喜欢的那种。 她也不并不喜欢他。 ☆、第 30 章 郑沅后退两步,不行,她记得前世的周皓轮,是有娶妻生子的,若是她贸贸然同意了,前世周皓轮的妻子要怎么办? 她心思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出法子了,招招手让周皓轮过来,二人一起坐了,方问道:“皓轮哥哥,你想一想,昨日得知谢家要与我退亲的消息,你生不生气?” 周皓轮忙不迭点头:“当然生气了,我恨不得立时就跑过去,将那谢叙狠狠的揍一顿。谢玄我打不过,难道谢叙我也打不过吗?” 郑沅又道:“对呀,你再想想,若是依秀遇到这事,你会怎么样?” 周皓轮接口便说:“那还用说,我肯定是去将他揍一顿,竟敢欺负我妹妹……” 他话说着便住了口,似乎哪里不大对劲。 郑沅忙不迭点头道:“是啊是啊,你看看你,你对我与对依秀,是一模一样的情感,对不对?” 周皓轮茫然点了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不一样不一样,我妹妹皮厚,我虽然关心她吧,但总嫌她吵闹,从小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了,我跟你可不一样。” 郑沅笑道:“那可不,你跟依秀打,还能来几招过过瘾,你跟我打,岂不是一下子将我打到了,回头我父亲你父亲,可都不会依的。” 周皓轮“啊”了声,挠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我就放心我妹妹一个人到处去野,但你……” “但不放心我对吧。不说我,就说袁婷婷吧,你教我们骑马这么久,你放心她一个人骑马不?” 周皓轮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袁婷婷那个病秧子,每次上马都让他提心吊胆得很。 郑沅笑道:“是啊,这只能说明,你心肠好,是个好人,对身边每个人都很是关怀。” 周皓轮有片刻失神,不自觉又挠挠头:“你的意思,我心中只当你是妹妹,是好友?” 郑沅郑重的点点头:“当然了,而且是最好最好的那种好朋友。” 周皓轮也跟着郑重的点头:“是,除了依秀之外,你就是我最关心在乎的人!” 郑沅见他扭过来了,急忙换了话题,问道:“你手怎么样啊?这样乱跑要不要紧啊?” 周皓轮哀嚎一声:“我真的是闷坏了,整天闷在家里,我跟你说啊,我这辈子加起来看的书,都没有这阵子这么多。可我祖母和娘,根本不准我出门。好在谢阎罗爷时不时去看望我,不然更闷。我那些个狐朋狗友,真不是东西,等爷好了……额,呸,等我好了,我要一个一个教训他们。” 郑沅皱皱眉:“谁,你说谁?” “我说蒋家那小子,还有……” “不是不是,”郑沅忙打断他的话,“你说谢玄,经常去看你?” 周皓轮点点头:“对啊,其实跟他相处久了吧,发现他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坏,人还不错,话少了些,严肃了些。而且长得还挺好的,文武双全,嗯,比他那个哥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谢叙靠的不就是个世子的位置,才这般招人喜欢的嘛,我看啊……” 郑沅见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也懒得搭理,只默默想着,谢玄与周皓轮关系不错?不过这样也好,万一前世的事情再来一遍,说不准谢玄看在好哥们的份上,会替周家求饶呢。 正想着,周皓轮突然没了声音。 郑沅好奇的看向他,就见他紧紧盯着门边,伸手挠着后脑勺傻笑。郑沅一看,只见他们讨论的正主,正倚在门边,百无聊赖看着他们。 郑沅不知怎的就心虚了:“额,夫子什么时候来的?” 谢玄懒洋洋说道:“哦,有一回儿吧,突然发现你们孤男寡女呆在一处,怕旁人不小心闯进来看到了,就顺道帮你们守个门。” 周皓轮立马跳开,离得郑沅一丈远,摆手说道:“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夫子莫要误会……” 郑沅这下子傻眼了,怎么这个傻子好似比她还心虚?即便怕她名声受损,反应也不至于这样大吧。 谢玄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挑了挑眉:“哦,顺道听了一耳朵,好似有人喊我——阎罗爷?” 周皓轮的脸白了又白,嘿嘿干笑两声:“我想起来了,今天的药还没有喝,我先走了。对了夫子,我家里有一套金镗,威力十分了得,我也驾驭不得几分,回头孝敬给夫子你……” 郑沅再看时,周皓轮已经没影了。 谢玄倒是极其自然的坐在郑沅身边靠好,皱着眉也不说话。 郑沅心中忐忑,想了许久,方拾起前日的话题:“那个……在辅国公府的时候,多谢夫子相助。” 谢玄淡淡的应了:“不用谢。” 郑沅小心的觑了眼谢玄,见他眉眼松散,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方略略放松些,压低声音问道:“夫子,那日在辅国公府,你听到了什么?” “你听到的,我基本上都听到了。” “额,”这话怎么接?郑沅眼珠子转了一圈,“我大伯父他们分明是意图不轨,夫子,您要不要告诉您父亲,请他那个……帮下忙,不然的话……” 谢玄仿佛没听到,只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膝盖,也不知在想什么。 郑沅更忐忑不安了,难道他已经说过了?还是说已经告诉皇上了?所以昨日郡王府才会那样对她,是想要对将军府动手了,还是…… 恐惧达到顶峰之时,才听谢玄开口。 “那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该管的。” 郑沅腾的站起来:“我怎么不该管了?这样的大事,涉及到我将军府的将来,我……我……我若是不管,万一我大伯父犯下大错,我父亲还蒙在鼓里,说不准就全家……全家都……” 说到这里,她不免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害怕起来,前世那样煎熬的痛哭,她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一夕之间变成了阶下囚,满门抄斩,女眷充作贱籍,何其艰难,何其艰难啊。 除了郑芙嫁入郡王府,就没一个人逃脱的。 郡王府?郑沅突然停止发抖,一眨也不眨的回头去看谢玄。 谢玄皱着眉头,原本见她发抖的模样,还想着要安抚一二,结果她突然就回头,用这种渗人的眼光盯着他。这是看什么? 郑沅问道:“夫子,你还没说亲吧?” 谢玄微微讶异:“什么?” 郑沅迅速思索着,虽说谢玄身份不如谢叙,将来难免被郑芙压一头,但是无妨啊,她又不介意那些虚名。依着前世的轨迹来看,郑芙在将军府要落败一事上,可是一点都没出力。她就不一样,等她嫁入郡王府,一定劝服谢玄,至少要救父亲与哥哥的性命。 “夫子,你觉得我怎么样?” 谢玄嘴角抽了又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怎么样。” 郑沅一瞬间泄了气,不怎么样……也是哦,她要啥啥不行,胆小第一名,昨日又莽撞的与郡王妃闹腾了一场。谢玄要是觉得她好,那才奇怪呢! 谢玄站起身说道:“该上课了,你早些回去吧。最近别与周皓轮私会,盯着你的人多,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有我帮你守门。” 他出了门,郑沅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没想到他竟回过头来,郑沅急忙收敛形色,只端庄的福了礼。 似乎被他看见了,好丢人,但他好似是在笑。 郑沅默默想着,私会你个大头鬼,我才没有私会呢,我跟周皓轮坦坦荡荡,什么都没有。更何况,我俩就是有啥,又关你什么事儿?可恶! 转念又想着,谢玄说得对,貌似每次关键时刻,都有谢玄来相救。不对,上次惊马,他就没出现,哼! 只郑沅自己都觉得心虚,人家谁都不是,无意中救了你好几回,又不是欠你的,你哼个什么劲儿? 谢玄淡淡的又说道:“关于你大伯父的事情,你别担心,不会波及到你身上的。” ……郑沅偏头想了想,难道谢玄今日是故意过来找她的?就是为了与她说这句话? 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将军府一荣俱荣,怎么可能不会波及到她? 上课的时辰确是快到了,郑沅急匆匆往学堂上赶,今日上国棋课,她得用心些。掌院说过只给半年的时间,等夏季统考的时候,就要见分晓了,她怎么样也不能再成为洛城的笑柄。 迎面撞上一个女人,是江筠蓉。 郑沅“呃”了声,心道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定然又会说一通大道理。她耐下性子道歉:“江小姐,抱歉,因为快要上课了,我赶着回教室走得太快了……” 江筠蓉认真的打量郑沅片刻,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拎着裙子,进了课堂。 郑沅心内颇有些诧异,怎么回事?难道是赶时间,没空训她? ☆、第 31 章 周皓轮百无聊赖坐在亭子里,就连想要吃个果子,也立刻有丫鬟上前帮他择好送到他嘴里。 他嘟囔着:“我是受伤了,不是残了,知道吗?我能动能动,可以自己吃。” 丫鬟们服侍在旁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周皓轮无力的叹了口气,这是祖母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被喊过来服侍他,分明就是监视他。 “啊!这日子也太无聊了啊,我想出门,想去玩,不想呆在这里。” 丫鬟们语气温柔:“大公子乖一些,等彻底好了,就可以出去完了。” “是,大公子只当可怜可怜我们,老夫人说过了,若是大公子再像前几日那般偷跑出去,大公子伤着不能受罚,奴婢们可要代公子受罚呢。” “不是不让大公子出门玩,实在是大公子太过不小心了,这一回出门便动了筋骨,下一回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周皓轮无语的撇撇嘴,都是那个江筠蓉!好端端的逮什么猫,要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再次受伤了! 小厮匆忙走过来,行了礼说道:“大公子,谢家小郎君来了。” 虽说周皓轮一向害怕谢玄,但被关得救了,无聊久了,只要是个外人,就觉得格外亲近些,当下大喜:“哎呀,还是夫子最疼我……” 便见着谢玄一脸臭脸走过来,身边还跟着那只让他咬牙切齿的黑猫。 丫鬟立时便上了吃食茶点,乖觉的行了礼,退到亭子外面。 周皓轮盯着半面书生,半面书生也不甘示弱,一人一猫互相瞪着眼,仿佛想要将对方吃了一般。 谢玄颇有些好奇:“你惹着它了?” 周皓轮炸了毛:“我怎么会惹它,是它……”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心的觑了觑那两个丫鬟。虽然是江筠蓉不对,但牵扯太多也是麻烦,掌院一家人都啰里啰嗦,最爱引经据典说大道理了,还是当没发生才好。 谢玄伸手将猫拎到怀中,轻轻抚摸着:“你不喜欢猫?” 周皓轮瓮声瓮气应了:“不喜欢。” 谢玄若有所思:“唔,但我这只与寻常的猫不一样。” “那也是猫。” 谢玄脸色黑了黑,不再说话。 周皓轮觑了觑谢玄的脸色,这些时日,谢玄时不时往他这儿来,陪他聊天——当然,多是自己说话,谢玄只听着罢了。 但也很好了,比平日他那几个兄弟好了不知多少倍,哼他们那群人过来,听他多说几句,就不耐烦了。 不想得罪这最后的听众,周皓轮嘿嘿一笑,伸出左手想要去摸猫,半面书生立刻拱起身子,嘴里发出威胁的“呋呋”声。 谢玄按住半面书生,说道:“也许你是悦城长大的,更喜欢凶猛的野兽。猫儿这般乖巧可爱的动物,多时女儿家喜欢的。” 周皓轮疑惑的看了看半面书生,它乖巧?可爱?除了郑沅,恐怕无人觉得它乖巧可爱吧。哦,还有那个江筠蓉。 “别的女儿家我不知道,反正依秀不喜欢猫,她从前养过一只豹子,可惜父亲不让带回来,留在悦城了。依秀为了阿豹,哭了好几场。” 谢玄眉眼淡淡,许久才应:“周女郎与其他贵女不一样,若是其他女孩,见了豹子,定会吓哭的。” 周皓轮忙不迭点头:“是啊,依秀从前给沅儿讲阿豹如何英勇,沅儿吓得就是不肯听。” 谢玄瞟了他一眼,声音极浅:“倒不像……” “什么不像?”周皓轮问了句,旋即自说自话,“寻常女孩子,最凶猛的也不过养只狮毛狗,依秀就不一样,她最讨厌这种温驯的动物了,连马儿,都要选最烈的。” 谢玄淡淡听他絮絮叨叨,摸着猫儿的手一下一下,眼中似乎带着一丝丝的笑容,只等周皓轮继续说小时候的事情,他才出口打断他:“你很怀念小时候?” “是”,周皓轮立刻来了精神,“等我满了十八岁,就是明年,我就要回悦城去,上阵杀敌,无所不能。嘿嘿,我听说将军十五岁就已经能独自带一个营的兵了,我都十七了,还不曾真正上过战场呢。” 谢玄抚了抚额头,觉得话题绕得有些远,但周皓轮这人的性子实在是太过跳脱,与之说话,根本找不到重点。 迟疑片刻,他主动开口,“那往后,岂不是很少能见到你了?” 周皓轮一愣,却是万分感动,原来谢玄拿他当好友,当兄弟,得知他要走,竟然如此不舍。当下拍着胸脯说道:“夫子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大齐的一名良将,到时候……” 谢玄忍不住又打断他的话:“那你会给身边的人留下礼物么?” 周皓轮这才恍然大悟:“你……是来要我的金镗的?” 谢玄一头黑线,抚了抚猫说道:“不是,我在想,我要不要将半面书生送给你。” 周皓轮略略松了口气,旋即瞪着那黑猫,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喜欢……它。” 似觉得拒绝人家一番好意,太过无情,周皓轮又道:“额,其实吧,不拘送些什么,只要不是活物,尤其是这样娇滴滴的活物,便还好。你可不知,当年我与依秀回来的时候,受吴城主所托,给沅儿带一只猫回来,可真是将我们折腾坏了……” 谢玄竖起耳朵:“噢?” 周皓轮说道:“那猫儿娇贵得很,整天不吃不喝病恹恹的,嬷嬷说若是不好生调理,恐怕回了洛城,猫儿也死了。那可是绍轩……额,就是沅儿的小表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势必要将它平安送回来的……” “可惜后来,还是死了。” “你们把它养死了?” 周皓轮摇摇头:“不是,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它送回来,虽说身子弱了些,但好歹还是活着的。沅儿是极其高兴的,整天捧着它,倒是没多久就将它养得圆圆胖胖,甚是好看。可惜后来,那猫儿抓伤了郑芷,郑芷让人给乱棍打死了。” 他面色颇有些难看:“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沅儿光着脚一路跑到我家里来,把我娘吓坏了,赶紧给她喊了大夫。她病得迷迷糊糊,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喊着猫儿的名字……那猫儿叫一点红。” 谢玄的手,许是用力了些,半面书生发出不耐烦的嘶叫声,轻咬一口谢玄的手。 周皓轮长叹一口气:“我们都知道,与一点红没关系,郑家那些姐妹一个一个可恶得很,见不得沅儿有任何好东西。一点红那么乖巧,怎么可能胡乱抓人?我娘说小赵氏不是个东西,沅儿受了委屈,还罚沅儿跪祠堂……” 谢玄眼神里头,似乎有些许杀机,旋即回过神道:“难怪上回我说她可以自己养猫,你们脸色都不好。” 周皓轮想了会子,倒是想起来,谢玄说的是元宵那日,他们初遇半面书生的时候:“其实现在的沅儿不像以前那样无依无靠了,依秀也曾建议她再养一只,但她说再养任何一只猫,都不可能是一点红了。” “一点红……”谢玄念了两遍名字,“这名字好听,难道是身上有红色毛发?还是眼睛是红的?” 周皓轮来了兴致,解释道:“并不是,那是只名贵的波斯猫,一只眼珠子蓝色,一只眼珠子棕色,浑身的白毛非常好看,只眉心处一簇黑毛。不过沅儿说那本该是火红的颜色,所以就要喊它一点红。” 谢玄点了点桌面,眼睛眯起来:“哦,白色长毛的波斯猫……波斯猫不常见呢。” 周皓轮点头道:“那是自然,吴城主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手的,吴家女儿好多想要的,吴城主都舍不得,说是要留给沅儿。倒是可惜了,我娘说除了宫里,那种猫实在是难得,更难得的还是通身雪白。” 谢玄起了身:“你在外头呆了这么久,该回去歇着了。” 周皓轮“哎”了两声,谢玄理都不理,径自走了。周皓轮摸摸鼻子,人家肯时不时来陪他已经很好了,他已经决定了,等身子大好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若是他们几个知道他跟谢玄是好朋友,可不得嫉妒死了哈哈哈! 周依秀一回来,就看到自家哥哥翘着腿靠在躺椅上,眯着眼望着天傻笑。她左看右看,啥也没看到,无奈的耸耸肩:“哥,舅舅要过来住一阵子。” 周依秀的舅舅是苗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偏生舅母爱贪小便宜,故而兄妹二人实在是厌烦得很。偏生碍于母亲看中,每次来都得结结实实陪一陪舅家的小表妹一通——费钱费力不讨好。 周皓轮哀嚎一声:“我滴娘耶,这下惨了,若是平日还能找个借口躲出去,现在祖母不让我出门……我怎么这么惨啊!” 周依秀没好气的说道:“我更惨,正好是踏青那几日,原本与沅儿都说好了的,现下也不能成了。” 三月底春光无限好,最是踏青好时节,洛城年轻的公子贵女到了休息的日子,便会齐齐出动,去往郊野处踏青游玩。 前世郑沅基本上没出去过,现下总算是得了机会,可以好生玩一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称兄道弟这么久,总算是从这家伙嘴里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我可太难了。 ☆、第 32 章 今日周依秀与袁婷婷都不在,索性郑沅一个人并不会觉得孤单,只坐在树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女郎郎君们,活泼些的嘻嘻哈哈,规矩些的端庄自持,倒比风景还要好看些。 郑沅眯着眼,歇了会,觉得有些吵闹,四下看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头无人,也是敞亮清净的好地方,便挪了步子往亭子处去了。 等过去方知,这亭子的顶部没修建好,竟只能勉强盖住座椅处,但是日头上来,则完全遮不住。贵女们讲究,自是不肯让娇嫩的皮肤晒到了太阳。 郑沅迟疑片刻,还是走到亭子里头,寻到最里边坐好歇着,日头只晒了腿,也还惬意。 不一会儿,便听吵吵嚷嚷的声音,呱噪得很。郑沅回头看去,亭子后面的空地上,原本坐着位陌生的少女,看着衣着装扮,只是普通,估摸着是刚从外乡过来的吧。 不过此刻,她正被一群纨绔子弟围着调笑——这样的子弟,最是懂得分辨贵女的身份,知这位少女身份不高,即便叫她受了些委屈,也无大碍,至多不过是家里头使些银钱关系,压下来罢了。 郑沅看着那少女害怕的模样,本不想管,可心中又不踏实,只想着前世的自己,似乎总是这样无助无奈。她尚且是高门大户的嫡女,都不能自保,眼前这位少女实在是可怜得很。 她开了口:“喂!” 那三五个纨绔回过头,却见亭子里坐着一位慵懒的小姑娘,虽是年岁看着小,颜色却极为妍丽,便有人蠢蠢欲动想要过来。 好在他的伙伴并不愚蠢,这姑娘穿着看着简单,实则不凡,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这样的姑娘,再好看也不是他们能惹的。 那公子哥心中不忿,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想与哥几个玩一玩不成?” 郑沅朗声道:“不过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觉得你们做这等事情有些不妥当罢了。” “哈哈哈,哥们一向如此,从没有不妥,小娘子若是觉得不妥,想要跟我们一道,我们是特别欢迎。若是别的,哥哥们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郑沅瞧着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主仆俩,颇有些愤恨,今日只要放任这几个浪荡子调戏,哪怕没有实际的行动,这少女也怕是不成了。 前世她的名声,就是那样被毁的,可恨那男人低贱,祖母气得让人将他乱棍打死,可她的名声,毁了就是毁了,一辈子也就那样被毁了。 她站起身,冷冰冰说道:“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你们这群整日只知斗鸡遛狗,对整个大齐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人,活着只是浪费粮食,只凭是男人,就比女人要高贵些么?” 为首的公子一愣,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说起话来这般不客气,当下只哈哈一笑:“你是哪家的小娘子,且报上名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郑沅轻蔑一笑:“就你这猪头模样,五短身材,也配知道姑奶奶我的名字?我呸!” 那几个纨绔更是哈哈大笑,笑得郑沅莫名其妙,莫非是她骂得不够狠?可是她幼承庭训,恶言恶语是从不曾学过,再难听的话语,她实在是说不出来了啊。 这时只见不远处走近一个身姿修长的男子,缓缓走上亭子,慢慢的走到郑沅身边坐好。 只一个眼神,那几个公子哥就连连后退。 最先发声的那个说道:“怕什么,他就一个人,咱们五个人还怕他不曾?” 为首的一巴掌盖他头上:“那是谢玄,还不快走!” 郑沅愣怔片刻,看样子身怀恶名也不算什么坏事,譬如这几个泼皮,见了谢玄就如同见了鬼一样。 亭子后面那个少女立时爬起来,理了理衣裙,娉娉婷婷走到谢玄跟前,绽放出一个自以为最貌美的笑容,方红着脸道谢:“多谢这位郎君相救。” 郑沅疑惑着想,是我救了你好不好,你这人……算了,她也没救成,还是谢玄救的。 谢玄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温和的看着郑沅:“你没事吧?” 郑沅翻了翻白眼,转身站起来走出了亭子,刚一下来,便遇到江筠蓉。 江筠蓉上下打量郑沅,冷哼一声:“刚刚在那边便听见熟悉的声音,竟是与旁的男人对骂,没想到果真是郑三你啊。看样子夫子如何教授都无用,女子的本分,有些人是怎么学都学不进去。” 郑沅一口老血简直都要吐出来了,极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训斥我?难道夫子平日,都是如此教授你的么?” 江筠蓉怒急,忍不住指着她:“你……” 郑沅不耐烦的拍下她的手指:“还是说掌院家中,就是如此教晚辈这般尊重旁人的?” 江筠蓉颇有些心虚,退后一步,冷冷的说道:“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哪有规矩的女儿家,会站在这里与男子争论的?” 郑沅瞥了她一眼:“所以,依着江姑娘所言,即便天大的事情,也得自己憋着不成?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才会让人以为,女人天生都低人一等。面对恶人,想的不是如何将他骂走,难道是任他欺凌不可?还是说,江姑娘觉得,应该柔柔弱弱哭一场,好让那恶人良心发现,不再欺负妇孺?” 江筠蓉被她一阵抢白,整张脸涨得通红,再回头打量谢玄与旁边那对主仆,方觉自己好似误会郑沅了。 她胡乱福了福身,转身要走。 “欸!”郑沅喊住她,“怎么?你跑出来大道理一抛,就这样一走了之?” 江筠蓉回过头,憋着气半晌,还是福了礼说道:“今日是我误会你了,还请郑三小姐原谅一二。” 郑沅摆摆手:“行了,我原谅你。不过还请你记住,人长了眼睛耳朵,是用来看用来听的没错。但人也长了脑子,遇到事情不要随意下定论,好生分析分析情况。” 江筠蓉心潮起伏,一甩袖子转身就跑了。 郑沅翻了个白眼,这一通怼下来,倒是通体舒畅得很。 谢玄不知何时走过来,轻笑一声:“郑三姑娘说话的时候,很是有气势呢!” 郑沅没好气的说道:“怎么,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你不接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旁窜出一只野狗,对着他们就是一阵狂吠。郑沅吓了一大跳,急忙往前跑,心急之时,哪里想到遇到狗不能跑呢。 谢玄抽出一把小刀,那野狗便倒地没了声息。只听那少女一声尖叫,带着丫鬟一下子便跑没了影。 郑沅捂着胸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玄忙上前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郑沅嘴一瘪,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又听谢玄凉凉的声音。 “哟,原来郑三姑娘也有害怕的时候呀,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与刚刚关切的模样,判若两人。 郑沅一时间哪里还记得害怕,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女子及哪里敢呢,不像夫子您,才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天地全都怕您呢,您瞧,不止刚刚那几个浪荡子,连那少女都害怕您呢。” 说到这里,她心情好了些许,嘿嘿一笑:“啧啧啧,难得美人在怀,被你这么飞刀一把,就吓唬跑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谢玄也不生气,只耸耸肩:“也难得郑三姑娘眼光这样低,那等姿色也算得上美人么?在我看来,郑三姑娘这样的,才算得上。” 虽是调戏的话语,由谢玄说出来,竟没有一丝戏弄之感,反倒有一丝暧昧与甜蜜,叫郑沅不自觉红了脸。 谢玄又道:“不过我可不是来会美人的,我只是……过来。” 只见半面书生一下子从树上窜出来,见了郑沅很是熟稔,围着她的脚边“喵喵”直叫。 郑沅眼睛一亮,顾不得嫌谢玄说话难听了,只欢喜的将猫儿抱起来,轻轻抚摸着。 谢玄急忙阻止:“它整天到处钻,你摸摸就好了,别抱在身上,脏得很。” 郑沅浑不在意:“猫儿是最爱干净的,才不会脏了,对不对,黑球?” 半面书生仿佛听得懂一般,立时便冲着郑沅又“喵”了一声。 郑沅四下看看,芳绫去采买东西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不知她会不会买鱼干和羊乳,一会儿可以喂给半面书生吃。 想着,她便又往亭子里去,边走边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都没见你多长点肉,是不是你主人待你不好?往后跟我好不好?” 谢玄不免有些失笑:“它可不行,我托人□□了很久的。” 郑沅嘟囔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猫儿这般可爱,分明一只宠物,你偏偏要喂它吃毒物,啧啧啧……” 谢玄状似苦恼的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样毒物的猫儿很容易得么?像我最近得的一只,偏生帮我调.教猫的那人不在,那猫儿整天喵啊喵的,烦死人了。” 郑沅感兴趣的抬头问道:“是什么猫?既然调.教它的人不在,不如让我帮你调.教调.教?” 谢玄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你?你只会养宠物猫,若是我那猫儿给你,恐怕就养不成半面书生这样的了。” 郑沅刚想开口,又听一旁传来一声猫叫,她一回头,却是大吃一惊。 ☆、第 33 章 只见仆从站在那里,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最让郑沅吃惊的是,那猫儿额上有一丛黑毛,如同她的一点红一样。 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旋即停下来,警惕的回过头看着谢玄。 谢玄似乎并没觉得她的诧异,只挑了挑眉说道:“这猫是极品,寻常不得见,是进贡的东西,我前阵子去端陵郡王府看望姨母,觉得这只猫甚是有灵性,便问我姨母讨要了过来。谁知只是看着有灵性罢了,整天除了吃喝睡就是喵喵叫,扰人得紧。” 郑沅心中疑惑,她与谢玄认识不久,谢玄应当是不知她的一点红。 她轻轻将半面书生放下,伸手去抱那雪白的猫儿,轻声问:“可有名字?” “我姨母说它通体雪白,便唤做白雪。我不是很喜欢,它额上一道黑点呢。” 郑沅只听了前半句,轻轻念了几声“白雪”,回身对郡王笑道:“夫子,这猫儿甚是乖巧可爱,学生很喜欢。若夫子的教猫先生不曾回来,可否将白雪放在我哪里养几日?” 谢玄做出求之不得的样子:“可。” 郑沅低头浅笑了,伸手摸着白雪,极是满足的模样。她也会疑惑,谢玄为什么有一只跟一点红一模一样的猫?她从不相信巧合,但这时候她已经不介意巧不巧和了。 白雪满身温软,在她怀中拱来拱去,仿佛天生就是她的猫儿一般。 天生就是她的猫。 郑沅抱着白雪回了树下,正遇上郑芙郑芷走过来,见了白雪,二人都是一愣。 郑芙先笑起来:“沅儿,你得了只猫?” 郑沅原本不想理会,只是想到她从前的一点红,昂头笑道:“是啊,大姐姐你看,是不是极好看?它叫白雪。” 郑芙见那白雪在郑沅怀中,丝毫不认生的模样,鼓起勇气想要逗弄一下。只她一上前,白雪立时竖起毛发,嘴里发出“呋呋”声,眼睛如同铜铃一般等着郑芙。 郑芙尚未失态,郑芷已经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郑沅依旧仿佛天真少女一般,歪着头问道:“四妹妹怎么了?你害怕猫么?你放心,白雪乖着呢,不会咬人,更不会……突然就去抓人的手。” 郑芷瞪大了眼,用力盯着郑沅。 只郑沅压根没看她,兜自低着头与白雪说话:“白雪啊白雪,我与你可真是有缘,一见如故,好似从前见过一般,是不是?” 她抬头瞧见芳绫买了东西回来,便只冲郑芙郑芷笑了笑,转身往芳绫的方向走了。 等她走了,郑芷立时握紧了郑芙的手,紧张的说道:“大姐姐,她……她什么意思,她弄回这只猫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是不是……” 郑芙挣脱开手,环视四周,郑芷的动静,已经让周围不少的人注意到了。 她低声叮嘱:“别失了态,母亲说了,从前的事情,她记不得了。” 郑芷摇摇头:“不,她记得,那时候她都九岁了,她记得。姐姐,我怕,她会不会报复我们?” 郑芙下意识的移开一步,心道当初那件事情,是你做的,我只不过帮了一点小忙罢了,与我何干? “你别紧张,一只猫而已,即便她想要报复,也要看父亲母亲同不同意呢。难不成有祖母护着,就能为所欲为不成?我们也是祖母的孙女呢。” 除了上学,郑沅几乎日日与猫儿在一处。她有时候也会想,谢玄是什么意思?他那日去,分明是故意要将白雪送给她的。 但他们从前并不认识,谢玄又不知道她从前的猫儿是什么样。 宁嬷嬷笑着:“姑娘这般喜欢猫,若是早知道,应该早些买一只回来才是。” 郑沅低头浅笑:“猫与猫,原也是不同的,就像人与人不同一样。譬如嬷嬷,从前的曹嬷嬷也是嬷嬷,但怎能与你相较?” 宁嬷嬷笑得脸上的皱纹开出一朵花:“姑娘大了,嘴儿都甜了,哄老奴开心呢。” 郑沅并不回答,只伸手抚摸着白雪。哪怕它不是真的一点红,至少它,她是一定会保护好的。 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一件事物,她都要好生保护,绝不要他们受半点委屈。 …… 很快就是端阳宫宴,如今有了祖母的照拂,郑沅的身子是越发好了,小赵氏再也不敢用各种方式,不让郑沅出门了。 不过郑沅依旧低调得很,毕竟她如今还是洛城贵女嘲弄的对象呢。 等宫宴结束,妇人贵女们,见后妃的见后妃,不见的自己在位置上喝酒,或者去御花园稍作走动,等着出宫的时辰到了,便可以散了。 郑沅坐在袁婷婷身旁,听贵女们讨论洛城新来的琴师乐清,以及新得的琴谱。郑沅勾着头坐着听,心中默念着。 袁婷婷面色红润,她的琴技一向是大家望尘莫及的,唯有这时,才让她觉得自己那虚弱的身体,有一丝快活。 有贵女见郑沅听得起劲,忍不住开口讥讽:“郑三,你会弹么?” 郑沅浅笑了一声:“会是会一点,跟你们当然是不能比。” 那贵女嗤了声,发觉袁婷婷不悦,急忙闭了嘴。 不一会儿,从面前走过一个十岁样子的少女,甜甜的冲着袁婷婷喊了声:“袁家姐姐,我也想学那曲子,可是去琴行侯了多时,都未能得……” 是来讨要琴谱的,袁婷婷笑得温和:“可惜也是独这一张,郡主若是喜欢,我回家誊抄一份,让人送到王府去,可好?” 那少女激动得脸都红了,立时转了口:“谢谢婷婷姐。” 许是太激动,走得快了些,正撞上过去的谢叙。她看了谢叙一眼,草草福了身便跑了。 郑沅眯着眼看她,是她年级小,不大懂规矩,还是她不喜欢谢叙? 袁婷婷见她看得起劲,解释道:“那一位,是端陵郡王府的小郡主。你从前出来得少,她年纪小,与我们又不是一起玩耍的,你不认识她也正常。” “端陵郡王府?”郑沅默念了两句,方回忆起,白雪就是来自端陵郡王府的。她有些疑惑,“不是说端陵郡王与康昭郡王是连襟么?怎的刚刚他们好似并不相熟?” 袁婷婷颇有些诧异,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道:“你说什么呢,端陵郡王府与康昭郡王府算不得正规姻亲……” 她见郑沅还是茫然,心知她从小养在深闺,后母不慈姐妹不亲,不晓得也是正常。 便又解释:“端陵王妃温玉县主,是谢玄的姨母,跟康昭王妃与谢叙,是没关系的。” 郑沅更是疑惑了:“你的意思是,谢玄并非康昭王妃所出,他是庶出?” 袁婷婷踌躇片刻,将郑沅拉到殿外偏僻处,才小声解释:“这件事情,涉及比较久远。总之就是,谢玄的生母乃是阳玉郡主,温玉县主的嫡出姐姐。当初康昭郡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与之定亲的就是阳玉郡主。 只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嫁入康昭郡王府的除了阳玉郡主,还有霁月公主。论身份,自然是霁月公主更尊贵了,故而霁月公主做了世子妃,而阳玉郡主则是侧妃。” 郑沅咋舌:“原来谢叙与谢玄,并非同母所生啊。” 袁婷婷点点头:“只是因为从前定亲的是阳玉郡主,所以谢玄上族谱的时候,亦是嫡出。” “记到霁月公主名下了?” 袁婷婷忙摇头说道:“听闻是不曾,郡王亏欠阳玉郡主,又怎会将郡主的儿子寄到公主名下。” 郑沅踌躇片刻,小心问道:“那……平时都只说王妃,并不曾听说康昭郡王府有侧妃,莫非这阳玉公主……” “没有没有,”袁婷婷脸色白了白,“据说是自从生了谢玄,侧妃精神便出了问题,整日吃斋念佛什么事情都不管,后来谢玄病了一场,侧妃便说是有小鬼相缠,死活要遁入空门替儿祈福。谢家所有人都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去玉明庵带发修行了。” 郑沅心中颇有些复杂,她从前不曾细想过谢叙与谢玄二人,还觉得怎的兄弟二人性子相差这样远。如今听下来方觉有异,明明该是王府嫡出子,却弄了个不嫡不庶。而嫡母抢占了生母的位置,兄长又处处优秀,将他衬托的一无是处。 难道谢玄心中就平衡么?他有没有恨霁月公主与谢叙? 不知怎的,郑沅心中竟然有一丝窃喜,喜的是谢玄并非王妃的亲生子。 袁婷婷叹了口气:“至于端陵郡王府与康昭郡王府,一向关系不怎么样,尤其是阳玉郡主遁入空门之后,温玉县主除了谢玄,是不理会谢家任何一个人了。” 郑沅点点头,若她是温玉县主,与嫡姐感情甚笃,自也会替姐姐抱不平,不愿与这等人家来往。 只是这样想着,便觉那阳玉郡主很有些自私。嫁人之前不够强势,或许可说是被家人逼迫。 但生产之后,常言道为母则刚,那样的人家,内宅的暗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可她一味只顾着自己悲伤,让年幼的儿子独自面对王府的一切。 郑沅心内自责,你没承受过人家的疼痛,又怎能要求人家怎样为□□为人母? 她心中升腾起一丝温软,似乎想去包围着谢玄。他这些年,一定是好苦吧。 ☆、第 34 章 洛城东郊,有坐很有名的山,快到山顶的地方,有坐很有名的寺庙,叫做万佛寺。相传是数百年前,前朝一位贵妃出家修行的地方,简直可类比皇寺了。 每年的五月初一,洛城贵人们便会相携浩浩荡荡去万佛寺里头参拜,若是运气好,还能得里头的高人点一点命数。 而爬山这种事情,总不是一日便能成行的,寻常是要在万佛寺住上一晚上。 等入了寺庙,妇人们照例是要听法师开坛讲经,少女们则坐不住,要四处闲逛玩一玩。 赵氏生怕家里四个女儿有事,进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今日说是天气不好,你们不要乱跑,在山间走走便回来歇着。” 郑芙乖巧的应了,赵氏免不了又叮嘱,说她是大姐姐,要看顾好三个妹妹。 然而郑芙哪里看得住?郑芷一溜烟跑没了影,郑婉自持是嫡出,压根都不理会郑芙,只郑沅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郑芙气闷不过,索性也不管她们,自个儿甩了袖子去寻友人们谈论诗书去了。 郑沅站了会儿,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因在山间,风儿吹得舒爽得很,哪里有要变天的样子。不过出门在外,总是小心为上,她出了院子,打算去一旁的小花园走走。 刚出院子,遇上袁婷婷拎着裙子走过来,一脸欢喜:“沅儿,听闻半山处有大片的樱花林,也就山间凉爽,才得这个时候开花。走,我们也去看看吧。” 郑沅踌躇片刻:“可是现在下山,回来恐天色太晚。我大伯母说今日会变天,让我们别到处跑。” 袁婷婷笑道:“前怕狼后怕虎的,哪里就那样恐怖了?我们只是去半山腰,又不下山,何况天色这般好,怎会突然变天?走啦走啦,也不远,而且我难得想要出门走走,你当真不想陪我?” 郑沅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贵女,多是想往那边去瞧的。 “那,我们去喊依秀一起吧。” 袁婷婷撇嘴道:“我过来的时候见她已经跑了,那个没良心的,只顾自己快活,压根都不管我们。” 郑沅哈哈一笑,上前挽着袁婷婷玩笑道:“等她回来,咱们双剑合并,打她个落花流水,好不好?” 袁婷婷见郑沅同意了,开开心心便拉着她要走。 郑沅忙道:“不行,芳绫去给我收拾卧房去了,你也没带丫鬟,等一等她们。” 袁婷婷头一回觉得郑沅太过墨迹,只无奈的说道:“沅儿,还等什么啊,你看看她们,哪一个带上丫鬟了?现下去,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不然再耽搁,还不定什么时辰能回来了。” 郑沅心内琢磨着,若是再耽搁,没有其他贵女同在,也着实不安全,倒不如早去早回的好。 二人一起往山下走,果然见着同去的贵女不少,不过因为袁婷婷身子不好,走得不快,等快到的时候,还能看到很多贵女们赏完花归来。 刚到樱花林,便见着周依秀兴致勃勃的跑出来。 郑沅忙喊住她:“依秀,你是打算回去了么?” 周依秀摇摇头:“不是,下面还有一座石子坡,据说好多猴儿,我要去看。你们要不要一起?” 郑沅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不去了,赏完樱花就回去的。” 周依秀抚掌笑道:“也行,我先去了,说不准脚程快,还能跟你们一起回去。” 郑沅看着周依秀蹦蹦跳跳的背影,没来由就眼皮子一跳,再往天空看去的时候,发觉天边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一片乌云。 她想起赵氏的话,今日会变天。刚刚她们都以为大伯母是怕她们乱跑,故意诓骗她们,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看了看林子里的贵女,已经没剩几个了,要不都回去了,要不就是几个胆大的,与周依秀她们一起,去下面看猴子去了。 郑沅拉拉袁婷婷:“婷婷,快没人了,我们回去吧。” 只袁婷婷平素出来得甚少,难得见到这样美轮美奂的景色,哪里舍得走,只叽叽喳喳拉着郑沅往里走,边走边说回去要好生画一幅这样的景色才好。 一阵风吹过,书上的樱花纷纷扬扬落下,树下那粉衣少女,面上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以及赶路匆忙的潮红。郑沅不由得看呆了,果真是曼妙得很啊。 好不容易等袁婷婷看完了,总算是能回家了,天空那黑云乌压压的压了下来,仿佛立时就会电闪雷鸣,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郑沅与袁婷婷不得不加快步伐,往山上赶去。 袁婷婷喘了口粗气,面上却是极快乐的模样:“沅儿,从小到大,我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我好高兴。” 郑沅半扶半拖着她往上爬,有树荫挡着,落下来的雨点不算大,只是因着初夏,风和着雨一吹,叫人觉得冷得渗人。 “要走快些,若是雨下大了,路就更难走了。” 她抬头往前看,这会儿已经毫无人迹了,先前还有两个贵女在前面,许是见着下雨,都已经跑没了影。回头往后看,到还能看到一两个贵女,当是去看猴子才回来的,没一会儿便超过郑沅二人,走没了影。 袁婷婷局促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沅儿……都是我忘了形。” 郑沅知她难得出来一回,何况这会儿雨有更大的趋势,哪里有空去责备她,只恨不能自己平日更勤勉些,练得如同周依秀一般健壮的身体,能将袁婷婷扛着跑才好。 这会儿想那些有的没的无用,她拖着袁婷婷跑得气喘吁吁。 袁婷婷再忍不住,摆摆手说道:“不行,沅儿,真的不行,我支撑不住了,跑不动了,沅儿,我们去躲躲雨可以吗?” 郑沅四下看看,除了树底下,哪里还有躲雨的地方?但是是不是电闪雷鸣,她们怎能躲在树下。 “婷婷,再加油些,不然一会儿暴雨下来,我们恐怕更难回去了。” 袁婷婷刚刚跑得一身热,这会儿浑身淋得湿透,冷风一吹,只冷得打颤,她抖抖索索,努力攀着郑沅的手往上爬。 许是太疲累,又太焦急了,脚下一滑,得亏郑沅及时抓住她的手,但山崖边上若是滑了下去,即便不算陡峭,这样的天气恐怕也是难以找寻的。 袁婷婷吓得哇哇大哭:“沅儿……沅儿……” 郑沅趴在地上,咬紧牙关喊道:“婷婷,坚持住,千万不要松手。” 但她也只是个小女孩,压根拖不动袁婷婷,正焦急着,旁边跑过来一个贵女,是江筠蓉。 江筠蓉也是慌张,将伞扔在一旁,伸手想要去够袁婷婷,奈何够不到,又去扯郑沅,也纹丝不动。 天上的雨,却压根不管地上的三人,兜自越下越大。郑沅发觉身下的路似乎有所松动,这路是用石块铺就,若是石块松动了,只怕是她与袁婷婷都会落下去。 她回身看了看,按道理底下看猴子的贵女,定然还有没上来的,怎的这会儿没了人? 她思索片刻,对江筠蓉说道:“筠蓉,你别管我们了,你快去,往山下寻,寻到周依秀,让她来救我们。” 江筠蓉慌了神,只急切问道:“她真的在山下吗?” 郑沅点点头:“是,上山的路只有这么一条,这样大的雨,她肯定不会另外找小路往上爬的,我想,应该是路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雨,她躲雨去了。” 江筠蓉眼睛一亮:“是的,我知道了,有一座破损的茅草屋。婷婷你别急,我这便去寻人来救你们。” 袁婷婷这会儿没空去急了,只苦笑一声:“沅儿,都是我害的你……” 郑沅轻笑一声:“傻瓜,我们是好朋友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倒是结结实实一同受难了。” 袁婷婷有想过松手,但又知道,若是自己有什么事,沅儿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她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抓住郑沅:“沅儿,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从今往后,你不离我绝不弃。” 郑沅亦是将另一只手伸出来,噗嗤笑着:“说胡话呢,我还指望着将来找个如意郎君,我们可不得分离了?” 袁婷婷嗔笑一声:“真是不害臊。” 只是笑过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沅儿,你心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郑沅似乎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前世喜欢谢叙么?好似并不喜欢,只总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后头祖母替她看中的那位,连面都没见过,只不过当救命稻草罢了。 若真说她与谁接触得多,好似就是周皓轮了,不过对周皓轮那个傻小子,她甚至拿他当弟弟看。 她眼神忽而软下来,还有谢玄。她大抵是喜欢他的吧。 袁婷婷的声音小小的,在暴雨中听不大清楚,断断续续的传过来:“你说,我喜欢他,明知不可能,为什么又要喜欢呢?” 郑沅心中像是被砸了一般,她与他,又有几分可能呢?袁婷婷与卓欣,勉强能算门当户对,最不登对的,不过是袁婷婷这副身子罢了。 可她呢,与他哥哥说过亲,现下是撕破脸皮退了亲的,祖母与父亲,无论再给她看谁,也不会看康昭郡王府的人啊。 ☆、第 35 章 周依秀来得极快,三下五除二便将袁婷婷捞起来背在背上,一溜烟又往山下跑。 郑沅气喘吁吁,提不起劲儿,周依秀伸手将她一拖,却也不曾减慢步伐,边走还能边唠叨:“我早就说了,你俩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怎么办好?平日就该锻炼起来,动起来。婷婷我说的就是你,我觉得你整日病恹恹的,就是不肯动的缘故,整日除了功课就是睡觉,身体能好么?” 袁婷婷彻底没了力气,只能听着周依秀的唠叨,这会儿倒是安详极了,庆幸自己得了这样两个好姐妹。 索性很快便到了茅草屋,屋里的贵女已经有好几个了,周依秀带着郑沅与袁婷婷进来,因身上全都是泥土,贵女们纷纷站得远些,便显得有些拥挤。 有贵女不耐烦,说道:“真的是脏死了。” “就是,跟她们站在一起,真是丢脸。” 袁婷婷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衣裳,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郑沅,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依秀瞪了那两个贵女一眼,只将自己的外氅脱下来,湿淋淋的,却也不好给郑沅二人穿上。 江筠蓉急忙走过来,将自己的递过来:“虽说也是半湿,总好过没有。” 又回头看了那群贵女一眼,讥讽道:“平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这会儿倒嫌弃起旁人来了。谁人没个落难的时候?我倒是钦佩她们情深义重,即便遇难了也互相不放弃,若是在场的某些人,怕立时会自个儿跑掉吧。” 江筠蓉一张嘴,无人敢与之打机锋,但到底也有些不忿。 她又道:“更何况你们一个二个,不也淋了个湿透,衣冠不整的模样,又有什么资格说旁人?” “我们再差,也没有像她们那样满身泥泞吧?” 江筠蓉见她们竟然还反口,当下瞪圆了眼,更是愤怒说道:“若是人为,尚可说她们容德不行。可如今她们并非故意为之,常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你们非但要看,还要言说,一点同情心都无,平日夫子教学,都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郑沅弯弯嘴巴,上回她教训那些浪荡子的时候,可没有江筠蓉这般会言说,果真掌院家的后人,就是比旁人要伶俐些。 不过看样子江筠蓉倒不是个令人讨厌的,只不过平日太看重俗礼罢了。 袁婷婷裹着江筠蓉半湿的衣裳,并不能抵挡凉气,却也毫无办法,郑沅与她依偎在一处,相护取暖,只求山上援助的人早些过来。 周依秀立在廊下张望着,忽然欢喜的跳起来:“这里,这里,快来快来!” 贵女们急忙挤到门边,瞧看是哪一家过来接人,竟这般迅速。 车帘掀开来,探出头的是谢家小郎君谢玄。他面色不虞,扫视了一圈贵女,颇有些不耐的关上车帘。 周依秀想着,这些时日在家中,总能看到谢玄陪哥哥,总有着一二分的情谊在,便鼓起勇气张嘴喊道:“小郎君请留步,我们也着实没有办法,还请郎君帮忙一二。” 谢玄略作停顿,冰冷的语气又响起了:“上山的车驾小,我车上只能再上来两人。” 这是愿意捎人上山的意思,立时便有贵女上前一步。 周依秀颇有些生气,喊道:“你们怎么回事?屋里还有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呢……阿嚏……” 江筠蓉亦是开口:“不错,袁婷婷与郑沅若是不早些回去,肯定得冻病的,我们就让她们先上车吧。” 那先动作的贵女四下看看,见无人站出来,忙也退了回去,咬着牙心中恼恨,回头定要被人笑话,说她自私,不顾旁人死活。 周依秀急忙进屋,将袁婷婷半抱着走出来,赶车的车夫撑了伞,帮着将袁婷婷扶上去,郑沅也跟着爬了上去。 郑沅回过头,对周依秀与江筠蓉拱手道:“今日多谢你们相助,回头若有任何事情,郑三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依秀不耐烦的催促:“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喝一碗汤,烤一烤火才是正经。” 马车颠簸,慢慢往山上驶去,袁婷婷的脸已经白得不像话了。郑沅心中焦急,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用手摩挲她的一双手,希望能稍稍暖和些。 谢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水囊,递过去。郑沅赶紧谢过,打开水囊,细心的喂给袁婷婷喝。喝了水,袁婷婷的唇色便没有那般难看了。 谢玄开口说道:“你也喝一点。” 郑沅迟疑片刻,点点头,也喝了一口,才发现这水竟然是温的。没想到谢玄一个青年男儿,竟然这般养生,随身还带着热水。 谢玄脱了外氅,扔给郑沅:“穿上。” 郑沅大喜之余,立时便给袁婷婷裹上了。 谢玄嘴巴动了动,只侧过头没说话。 袁婷婷略略清醒了些,忙说道:“沅儿,你别光顾着我,你自己身子也弱,我有江筠蓉的衣裳,这衣裳,你自己披上。” 郑沅按住她:“傻瓜,江筠蓉的衣裳是半湿的,怎么好受?谢小郎君的衣裳是温暖干净的,你且先裹上。” 又回头冲谢玄一笑:“今日多谢谢小郎君了。” 谢玄挑了挑眉:“刚刚听你说,谢谢周女郎与江女郎相救之时,是说愿为她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谢我,却只寥寥数语,莫不是觉得我的相助太过容易,不值当你用心去谢么?” 郑沅一愣,谢玄这是发什么神经?果然是个难缠的人。她抿了抿唇:“谢小郎君说笑了,常言道大恩不言谢,谢小郎君的相助之恩……” 谢玄扬扬手:“我一向不喜与人同坐一辆马车,今日与你二人同挤,实在是为难我。难不成郑三女郎以为,我是举手之劳?” 郑沅不自觉的磨磨后槽牙:“当然不是,郎君相助,郑沅感激不尽,来日若能相报,定当竭尽全力。” 谢玄嗤了声:“竭尽全力啊……” 郑沅眉毛冷竖,他还想要什么不成? 不过谢玄似并没有想过为难,只耸耸肩:“好吧,希望郑三女郎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 郑沅抱着虚弱的袁婷婷,懒得理会他,索性没多久,便到了万佛寺。家中闺女未归的妇人,基本上都站在门口,急不可耐的等着自家去接的车辆。 即便知道不可能这样快,可看到谢玄的马车过来,还是都睁大眼睛看着。 赵氏此刻亦是心急如焚,将郑芙训了又训,偏生没有法子,只能硬生生等着,祈求郑沅不要出事才好。不然婆母还不知会怎样雷霆震怒呢。 她斜眼看了自家妹妹,见她眼中带着欣喜的光,不由得一阵烦闷。这个蠢货,真以为郑沅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郑沅吗?刚刚她细细盘问过,并不是她们动的手,那就好,这个节骨眼上,家里可不能出什么事儿。 谢玄从车架上下来,倒叫众人略略愣了愣,都失望起来。 只没想到他开口就问:“靖卿伯府家眷可在?你家女郎病得严重,还有郑家三女郎。” 袁夫人立时便撑了伞,冲到马车旁边,泪水涟涟的见着郑沅将袁婷婷扶出来,她眼泪再忍不住淳淳往下流了。 郑沅打起精神轻声说道:“伯母放心,婷婷还好。” 袁婷婷反手抓住郑沅,说道:“沅儿,今日为了救我,你可吃大苦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郑沅忙安慰着:“好了好了,你别管我,我身子比你好多了。” 赵氏给小赵氏使了好几个眼神,小赵氏都没反应过来,只恼恨的看着郑沅。赵氏没办法,只能自己撑了伞迎上去。 “沅儿,可把我们着急坏了,你这是……你这是……” 郑沅见袁婷婷不肯走,忙微笑着:“大伯母放心,我无事……” 只赵氏伸手一摸,她衣裳全湿了,手儿却是滚烫得很,当下要去摸她的额头,被她一把捉住了手。 赵氏心知她是担心袁婷婷,只能耐下性子斥道:“真是胡闹,快回屋去换衣裳。” 等袁婷婷没了影子,郑沅脚步一软,幸而谢玄在一旁,轻轻扶了一把。 赵氏无奈的说道:“你这孩子,自己身子也弱,怎的这般不注意?光只顾着旁人。” 走的时候,听到有人问:“谢家小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玉明庵就在后头……” 郑沅恍恍惚惚想着,原来他今日是来看他娘亲的,难怪……难怪心情不大好,说话也不好听,原本不该与之计较的。 回了屋,宁嬷嬷心疼极了,忙喊了水,让她好生泡个澡,又去寺里找人要素食。因着天色晚了,无人烧,她便带着芳绡自己生火做碗素面。 郑沅泡好澡,包裹着头发出来,芳绫取了大氅将她裹好,回头又去拿宽大的帕子,预备给她拭干头发。 郑沅看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不由得笑起来,伸手端过来喝。 芳绫回来的时候很是诧异:“这姜汤是哪里来了?” 郑沅茫然问道:“不是宁嬷嬷准备的么?” 芳绫答道:“宁嬷嬷与芳绡去给您做素面去了,还不曾回来。莫不是她们先烧好姜汤送回来?” 郑沅凝视那碗姜汤,没来由就觉得,会不会是他送的? 旋即自嘲的笑起来,瞎想什么呢?且不说他会不会这么做,这里是内院他也进不来啊。 ☆、第 36 章 不过等回了将军府,郑沅果真是重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晃就是半个多月,她自己没多大感觉,可把周依秀给急坏了。 周依秀也病了一场,但她向来生龙活虎,不过三天便大好了。这回过来,见盛夏时节,郑沅竟然穿得厚实,此刻正坐在廊下抚琴。 她上前按住琴弦:“你身子不好,弹什么琴啊,怎不好生歇着?” 郑沅微笑道:“休养了半个多月,已经大好了,等过几日就可以去学院了。” 周依秀细细打量她,见她面色不再那样苍白,知她差不多大好了,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去看了袁婷婷,她病得不轻,估摸着今年的夏考都会错过。” 郑沅敛眉长叹一口气:“好可惜,我早就听闻她的琴声一绝,虽说平日有听她弹过,但与认真练习,参加考试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周依秀应了:“是啊,我也觉得,别看我不大喜欢弹琴,但我极是喜欢听她弹,尤其是考了班里的第一,要在院里弹奏的时候,打败郑芙的那个场景,是我最喜欢看的。” 不是喜欢听琴,只喜欢看她讨厌的郑芙失败而已。 郑沅略略错愕:“还要在院里考试?” 周依秀摇摇手指:“不,不是考试,是比试,每年中考年考,班上的第一名都要单独提提出来,参加院里的比试。年年第一都是袁婷婷,还要代表女院与男院比试呢,今年倒是可惜……今年倒是便宜郑芙了。” 郑沅蹙眉想了想:“可是除了婷婷,我们班还有其他佼佼者啊,怎么就认定郑芙会赢呢?比如江筠蓉,我知道她的笔墨最是优秀,但琴艺也不差呢。” 前世及笄后,参加过一次宴会,江筠蓉一曲《西江月》,连袁婷婷都是赞不绝口,言说筠蓉在,她是忝居第一呢。可见江筠蓉的琴艺,至少是不在郑芙之下的。 周依秀嘟了嘟嘴:“让你失望了,江筠蓉也生病了。” 郑沅瞪大了眼:“生病了?” 周依秀点点头:“我从前吧,总觉得她那人得理不饶人,这回才觉得她其实蛮热心的。上回淋湿了身子,又将衣裳给了袁婷婷,你们走后,她硬撑着不肯接受那些贵女的援助,偏生她母亲听经听入了迷,我娘你也是知道的,一向随我胡来……结果拖到很晚我们才回去,她病得迷迷糊糊,前几日去看她,还不能下床呢。” 郑沅心中愧疚:“都是我不好,她是为了帮我和袁婷婷。” 她站起来,想要唤人备礼,去看一看江筠蓉,然后周依秀拦住她。 “得了吧,你可别这般劳动了,江筠蓉特意叮嘱我,不让我跟你们说,就是怕你们自己身子不好,还记挂着觉得对不住她。” 见郑沅乖乖坐下,她才说道:“所以啊,你们乙院估摸着是没有胜利可能咯,倒要叫你那个姐姐得了好。只不晓得今年男院夺魁的,还是不是卓世子了。” 郑沅又是一惊:“卓世子?” 周依秀点点头:“对啊,每年都是袁婷婷与卓世子,男院女院比赛,就没那么激烈了,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和曲。” 郑沅算是明白,为什么袁婷婷整日抱着琴不放了,原来是为了与卓欣和曲啊。 周依秀又道:“更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是,昨日我打听过,你们乙班呢,袁婷婷与江筠蓉若是不好起来,十有□□,就是郑婉夺魁了。” 郑沅眼神闪闪,抿唇没做声。 周依秀继续说:“还有啊,我担心的是你。你说你这一耽搁,就是大半个月的课程,可还怎么赶得上来?掌院不是说给你半年的时间么?等下个月考试,你若是考不好,下半年岂不是不能入学了?” 不能入学是小事,重要的是,她将继续成为洛城贵女里面的笑柄,草包美人郑三这顶帽子,将会牢牢扣在她头上。 “所以,我这不是在练么?”郑沅勾了勾唇。 周依秀愣愣的看着郑沅,掰着指头算:“书法与琴艺,你应当是能过,作诗若是运气好,也能过,马术算一样。那也还差一门啊,怎么办?武术的话,你身子没好,没法子继续练啊。而且贵女们都不怎么练武术,我们武术考试难得很呢。” 郑沅听她絮絮叨叨,只微笑着并不做声。 “你棋艺不行,作画……你作画怎么样?啊,我就没看你画过画,字写得一般,估摸着作画更差劲。这可怎么办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郑沅笑起来:“若是我紧张的话,就能通过考试,那我倒是很乐意紧张。” 周依秀狐疑看着她:“我见你这副样子,像是胸有成竹似的,莫非这半年的学习,你已经能稳稳的通过考试了?” 郑沅轻轻摇摇头:“好啦,你别啰嗦啦,等过几日我好了,你陪我一起去江家看看筠蓉吧。” 周依秀退后一步,认真的看着她问道:“沅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去江家,是不是打算去讨好掌院?” 郑沅失笑道:“你想什么了?我会是那样的人么?” 周依秀依旧认真:“沅儿,若是你真是这样想的,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毕竟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若是没有这场病,你一定稳稳的能通过考试。可若只是单纯去看江筠蓉,我不赞同。” 郑沅狐疑的看着她。 “沅儿,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说你上回救袁婷婷,根本是想与之拉好关系,还说你不务正业,只想着高攀,现如今都让江筠蓉替你说话了。这个时候你去看江筠蓉,将来你就算考过了,人家也会说你是考走后门才过的。” 郑沅低着头,无奈的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依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人总是取笑我,而不取笑旁人?” 周依秀摇摇头。 郑沅说道:“譬如嘉阳县主,她样样都不行,也无人会说她半句草包。若论家族,我将军府并不是低门浅户啊。” 周依秀想了一圈,方怒气冲冲说道:“是郑芙,最开始就是她与郑婉两个,一唱一和,让别人以为你是多么无用的一个人,明明郑芷比你更差,却无人说她。整个洛城,多少比你差得多的贵女,考不上洛城书院的比比皆是。就因为郑芙与郑婉两个,让别人认定你是个草包。” 郑沅缓缓摇头:“不止因为她们,更因为我自己。我胆小懦弱,我从不敢反驳,也不敢争辩,所以每个人都知道,将军府郑三,是个胆小的草包,人人都可以上来踹一脚。可是依秀,我从前就是太在乎别人怎么说,所以做事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其实人生在世,不用想那么多,万事由心,便是最好。” 只是等郑沅大好了,去江家准备看江筠蓉,被门房挡回来,传了话说是江筠蓉不让见。 郑沅低头沉吟,却也没多说,转头去袁家看了看袁婷婷。 袁婷婷眼神落寞,靠在躺椅上,并不能多动弹。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还能看到似有盈盈水光。袁婷婷长得真好看,只可惜身子太弱了些。 窗边放着一架琴,琴弦取下来,显然是不让她费神去弹的意思。 郑沅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握着她的手:“傻瓜。” 袁婷婷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将头埋在她手中:“沅儿,我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不放弃呢?他是长子嫡孙,是将来国公府的继承人,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作当家夫人?” 郑沅任她哭够了,方问道:“所以,你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爬起来练琴?” 袁婷婷哽咽片刻:“沅儿,一年两次,我一年有两次机会,与他和琴,高水流水遇知音,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是我与他最贴近的时候。下个月我就及笄了,再过一年,我就该看亲定亲了,往后再没有机会……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若你不珍重自己的身子,别说和琴了,恐怕上学都难。你也说了,还有一年才满十六岁,哪怕这次错过了,还有两次机会。你若是这般不珍惜,怕是那两次机会,也没有了。” 又劝了几回,总算是将袁婷婷劝好了。 郑沅出了院子,问相送的丫鬟:“你家姑娘,是什么病?为什么一直好不了?” 丫鬟叹气道:“姑娘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医都看过了,是好不了了。” 郑沅蹙着眉问道:“只能一直这样将养着?” 丫鬟四下看看,低声说道:“郑三姑娘,奴婢看您与姑娘关系好,又救了她的命,就实话告诉您。太医断定她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夫人才万事由着她。可是老这样伤怀,岂不是更伤身子?郑三姑娘,若是可以,还请您多多劝劝她……” 郑沅瞪大了眼,活不过二十岁?“那她知道吗?” 丫鬟迟疑片刻:“夫人大哭一场,老爷说了,不许告诉姑娘……” 郑沅长叹一口气,难怪将袁婷婷养成这么个性子。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第 37 章 转眼到了考试的日子,嘉阳县主率先走过来,对着郑沅噗嗤一笑:“对我们来说只是夏考罢了,对郑三你来说可不一样,不知郑三准备好了没有,有没有信心考过呢?” 郑沅淡淡的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嘉阳县主哈哈一笑,旁边奉承的贵女便说道:“县主还不知道吧,听闻前阵子郑三特意去掌院家中,许是想要送送礼,拉一拉关系,可惜……” 便有人笑得花枝乱颤:“可惜被江家将礼物退了回来,是面也不肯见了。” 看样子周依秀的想法果然没错,她去了,旁人就觉得是去拉关系的。 郑婉皱着眉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着郑沅:“你们不要胡说了,三妹妹去江家,一定只是看望江筠蓉,并不是走后门的。” 郑沅正好奇,什么时候郑婉肯替她说话了,就听她继续道。 “三妹妹放心,三叔是掌院的关门弟子,一定会让你及格的。” 郑沅松开手,轻轻笑了笑:“承二姐姐吉言。” 云淡清风的模样,让郑婉的白眼忍不住翻了又翻。 又听贵女们交互讨论,有人是断定掌院不会徇私放郑沅及格的,有人则议论也说不准,倒是有个一向沉闷的贵女开了口。 “怎么就认定郑沅自己过不了呢?我寻常见她功课很是努力,未必就不能及格。” 旁的贵女急忙推推郑婉:“郑二,她回来的时日短不知道,你给她讲讲郑三从前是什么德性,怎可能半年之内,就进步斐然呢?” 郑婉哈哈大笑起来:“你果真是不了解我那位堂妹,她一向胆小如鼠,从前我婶母还盯着她学,可她动不动就晕倒,吓得我婶母也不敢督促了。现下是我三叔发了话,她才不得不入学的呢。” 众人抬头看看郑沅远去的背影,从前是听说她身子一向不好,可相处数月以来,并不曾发觉有多不好,倒是见着她长成一个大姑娘,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叫人心生嫉妒。 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草包一个。 郑婉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三叔也是用心良苦,可惜啊……” 这一声长叹,倒叫那些贵女都纷纷叹气起来:“算了算了,你家那妹妹,不给你们惹事就很好了,考不好也不过是丢一点脸子罢了。你与郑芙轻轻松松,就能将面子挣回来。” 各班都在各班考试,只是考试全都分开了,譬如乙班上午考的,是马术与武术,下午则是写字与诗赋与舞蹈,第二日则考琴棋画。 武术与马术,许多贵女都是放弃的,但是郑沅,一门都没有放弃。有贵女嘲弄,说她是打算来个瞎猫子碰死耗子,万一给碰上了,过关了呢。 到了马场,郑沅远远的,看到考官里头,坐着谢玄。谢玄也看到郑沅,微微有些讶异,却也并未说话。 郑沅低着头,马倌牵了马过来,郑沅老老实实的上了马,溜了一圈,将课堂上掌握的全都做了一遍,就算及格了。 马术先生点点头,低声与其他先生交流说道:“郑沅虽说不算优秀,但端看这两个月的长进,便可知她努力得很。” 到了武术考试,是比赛的性质,与同班学生互相比试。刚好与郑沅比试的,是宁远伯秦家的女郎,秦晓冉是自幼习武,功夫自不必说,但是年年学院的比试,她都输给了周依秀。 今日秦晓冉只冷冷看着郑沅,周依秀比不过,难道还比不过你么? 郑沅站在那儿,规规矩矩行了礼,冲秦晓冉笑了笑。 秦晓冉冷声说道:“开始吧。” 这时谢玄站起来,从二人身上扫过,冷冷的说道:“这是考试,不是比赛,需得让我们看到你们的能力。但同窗之间互相依扶帮助,不得作出主动伤人的举动来。” 秦晓冉欠了欠身,表示知道了。心中却只冷笑,主动伤人与非主动,等闲哪里看得清?若我非是故意的,她受了伤,可不能怪我。 郑沅自知不是秦晓冉的对手,本就相差玄虚,便也不想耍什么花招给夫子们看了。索性只防守,若能抵抗个十招二十招,夫子们定会算她合格。 然而上了场才知道,秦晓冉招招狠辣,她毫无招架可能,更是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武学夫子耐不住,站起来喊道:“停!秦晓冉与郑沅停手,不许再打了……” 郑沅松了口气,后退两步停了手。 正在这时,秦晓冉仿佛是出手太快,收不住,拳头直击郑沅面门而去。那一瞬,秦晓冉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郑沅,你的好友让我丢了那么多回脸,今天我要让你加倍还回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紧紧握住秦女郎的拳头,秦晓冉收不住,竟然震得自己吐出一口鲜血。 郑沅连连后退,吓得花容失色,抬头一看,又是谢玄。 谢玄面容冰凉,看也没看郑沅一眼,只转身对几位武学夫子说道:“秦晓冉故意伤人,取消考试资格。” 秦晓冉大吃一惊,问道:“我并非是故意的……” 谢玄勾了勾唇:“是么?那你嘴边的血是怎么回事?依你的功力,使了十成出来,才会叫你收不住。若非我体量不错,这会儿只怕与郑三女郎一起,被你这一拳给击飞了。” 秦女郎后退两步,慌了神,摇头说道:“不……不是的……我平日这样习惯了……我不知道不能……” 在场的夫子与学生便都侧目看着她,郑三是个什么本事,洛城书院谁人不知?用这样的力度去打她,即便不死也得毁容,分明是故意的,否则又怎会被自己的内力震伤? 谢玄轻轻揉了揉手,对武学夫子说道:“看样子得请掌院过来一趟。” 江掌院过来却是毫无二话,立时便让人去请宁远伯与伯夫人,表示学院容不得故意伤人之人,便不管秦晓冉如何哭泣求饶都不再理会了。 郑沅原以为,宁远伯与伯夫人,怎么样都会为女儿争取一下,没想到宁远伯只怒瞪双眼,甩甩袖子说道:“真是我伯府的羞耻!你赶紧将她送回老家去,莫要再丢人现眼了。” 虽然伯夫人心疼,到底也没敢说什么,只拉着女儿走了。 倒是郑沅一头懵,出了练武场都还没回过神,被周依秀一把拉住:“秦晓冉竟然敢这样对你!我要去找她算账!欺负弱者,算什么英雄好汉。” 郑沅茫然的拉拉她:“不……我无事……” 周皓轮亦是急忙赶过来,看着郑沅没事,方松了口气,窜进去对谢玄喊道:“夫子夫子,今日多亏了夫子相助,不然沅儿她……” 谢玄一头黑线:“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周皓轮嘿嘿一笑:“我……我这不是过来看看么?虽然不能参加,但也能看不是吗?” 谢玄转身要走,周皓轮急忙拉住:“唉唉唉,夫子,我还没谢完呢,今日……” 谢玄不耐烦的回头问道:“你是郑沅什么人?为什么要你来谢?” 周皓轮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那个……因为……额,我们两家是世家……额,郑沅她,她……她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对,就是我亲妹妹呀……” 谢玄压着心头的火气:“好了,你身体不好,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皓轮听他嘱咐自己早些回去歇息,感动的看着谢玄的背影,随意拉了个贵女说道:“你看夫子,是不是对我很好?夫子人很好对不对?” 那贵女白眼翻上了天,谢玄人好?谢玄对你好?做梦吧你。 等郑沅回到班上,便听周围的冷嘲热讽又来了。 “郑沅武术与马术都过了。” “哈哈,她都能过?真是贻笑大方。” “听说被秦晓冉给欺负了,莫不是设计陷害秦晓冉,人家先生们就认为她可怜,是以让她过了?” “那可不一定,秦晓冉平日总是耀武扬威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 郑沅坐在位置上,才发现江筠蓉来了。 见郑沅回来,江筠蓉回头说道:“郑沅,上回你去我家看我的时候,我不大舒服,就没让你进去。” 郑沅点点头:“我知道的,筠蓉,上次的事情,多谢你。” 江筠蓉抬抬手:“谢就不必了,毕竟同窗一场,而且你也是为了救人。” 郑沅又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江筠蓉笑了笑:“多谢关心,虽则没精力参加考试,但观看你们考试,还是行的。郑沅,希望你这次,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这话当中带着些许讥讽,郑沅只做没听懂,并未答话。 倒是一旁的贵女听闻江筠蓉不上场,皆是松了口气。 有人推了推郑婉:“郑婉,听闻甲院今天上午的琴艺,棋艺,绘画,都是你姐姐得了头筹,便是舞蹈略输,也是第二名呢。” 郑婉堆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只含笑点点头,心中只想着,郑芙,我们终于又机会一较高下了,没了袁婷婷与江筠蓉,我倒要看看,琴艺上面,究竟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第 38 章 郑沅慵懒的眯着眼,下午的考试是写字与诗赋与舞蹈,都是讲究基本功的,写字还好,教学的夫子对她的字不算很满意,但从未多说,诗赋却不大在行。偏偏这写字与诗赋,是在一起的,就是夫子提个字,围绕这个字做一篇诗词。 她倒也不慌,缓缓写下一篇词,交了上去,又回头静坐着等夫子们翻阅。 其实夫子们平日对学生这种文字性的内容,了解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看了各自的诗作也都不出其二,心中早就有了决断。 只是拿到郑沅的词,一位诗赋夫子颇有些犹豫的皱眉:“这篇词,似有所欠缺,韵味不够足。” 另一位则看了看,应道:“我觉得尚可,韵味略有欠缺,立意却是简单明了,而可值得细细品味。” 那夫子又道:“可惜这字似乎也差了些。” 书法的夫子听闻,则轻笑一声:“郑沅这词且不论,单论字,我却是极其满意的。较之年初的时候,确实是进步斐然,概因她勤学苦练之故。” 诗赋夫子犹豫片刻,说道:“十四五岁的女郎,写的字与十一二岁类同,恐并不能说一个好字吧。” 书法夫子摸着胡须笑着摇摇头:“我以为掌院之所以愿意接受郑沅,并非因她学识多高文采斐然,只不过是看得出她乃一个上进之人。” 诗赋夫子依旧不赞同:“若上进之人,恐整个洛城遍地都是,岂非人人都能入咱们学院?” 自上午出了事之后,江掌院对郑沅是格外关注,郑沅在哪里考,他便在哪里待着,听了这话,方开口:“且将郑沅的词,给我瞧一瞧。” 诗赋夫子立即奉上去。 江掌院看了看,捻了捻胡须:“依你看,她的词,并不能算合格?” 诗赋夫子点头:“是。” 江掌院也不介意:“那就不合格好了。” 诗赋夫子又是犹豫起来,向来这字与诗赋是连为一体的,看的是基本功,从不曾有哪一位学子的字合格了,所做的诗词却不合格的。 书法夫子也想到这一点,忙道:“掌院大人,依我之见,郑沅的字,却算得上合格的。” 江掌院点点头:“字合格。” 二位夫子对看一眼,都踌躇起来。 江掌院只轻轻一笑,回头让人去他的书房,又杨声唤道:“郑沅何在?过来。” 郑沅轻轻的走上去,福了礼。 江掌院问道:“去年年底,你父亲带你来见我,你拿给我看的,便是一手字。” 郑沅点头应了:“是的,学生还记得,当日学生是默写了一篇《琵琶行》。” 她写的那篇《琵琶行》,很快便有人从江掌院的书房拿了回来,呈上去,书法夫子与诗赋夫子看了,皆是点点头。 “郑沅这半年,书法的进益实在是斐然啊。” 郑沅并不扭捏,只端庄的谢了:“多谢夫子夸赞。” 江掌院问道:“可是在家日日练习?” 郑沅答道:“若说练习,学生练得不算多。只是学生的祖母,说学生心不静,要求学生日日抄一篇经书。若说学生的字有进益,学生以为,是因从前的写字都是临摹,可如今有了夫子的教导,便知每一笔每一划该是如何起落。再假以时日练习,便能有这些许末微的成绩。” 书法夫子听她自谦,更是满意的点点头。 诗赋夫子亦是点头,只叹道:“但是,你的词做得不好,我且不能算你合格。” 郑沅答道:“学生考试,夫子评阅是应当,自不能按照个人喜好来评判。学生从前只背得多,很多诗词连意思都不能掌握,全凭猜碰,如今仅仅只能在评诗上略有长进,作诗词却是颇有些艰难。” 诗赋夫子听到这里,脸上已经很是温和了:“嗯,做事情不能太急躁了,我观你作词,还是有些急迫感,虽是能理解,但任何事都需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紧接着是舞蹈,洛城并不看重舞蹈,甚至有人觉得舞蹈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是以虽然开了学科,用心学习的人也不算多,学得好的,就更少了。 郑沅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了个合格。 一天拿下了四门,虽然都只是将将合格,但也很不错了,明日只用再过一门,下半年便可以继续留在洛城书院了。 嘉阳县主除了马术武术,亦是门门都将将合格,只冷笑一声:“她今日是碰运气,原本那书法,可算不得她合格呢,还有武术,就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哼。而且琴艺棋艺绘画,都不是她擅长的,我看她明日定然是没戏。” 旁边的贵女悠悠说道:“那可说不准,有后门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郑婉不是说了么,她父亲可是掌院的关门弟子。” 郑沅抬了抬眉,只心下疑惑着,并未曾做声。 回了沐春堂,她想了许久,还是喊来宁嬷嬷问道:“嬷嬷,你可知我父亲是江掌院的关门弟子这件事?” 宁嬷嬷想了许久,摇摇头:“并不曾听说,老奴是跟着先夫人从悦城来的,且知道将军是拜了姑娘您的外祖父做师父,是习武。而且将军一个武将,虽说略有些学识,可并不算好,怎会拜在一个翰林掌院门下做学生呢?” 郑沅点点头:“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若说教授过一二还正常,可今日郑婉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父亲他是掌院的关门弟子。” 宁嬷嬷问道:“会不会是幼时跟着掌院大人学过?” “那算什么关门弟子呢?”郑沅茫然片刻,“我干脆去问祖母好了。” 但祖母身子不大健旺的样子,郑沅没有问出口,倒是偷偷拉着琳髻问这事。 琳髻踌躇片刻,方道:“姑娘莫要拿这话去问老夫人,当年掌院的关门弟子,并非是将军,而是姑娘的二伯父。” “二伯父?” 琳髻点点头,抬头望向天上,夏天的月亮总是升得更早些,这会儿亮堂堂的,晃人的眼。微风一吹,还能将眼里的水雾给吹出来。 “二老爷跟着掌院大人学了好多年……文武双全……” 她的声音似有若无,听得郑沅有些迷惘。二伯父是家里一个禁忌,她不曾见过,也从没听人认认真真提起过。 倒是从前听过一句:若是二老爷还在,这将军府定然是二老爷的。 当时不大懂,现下却是懂了,若是二伯父在的话,将军府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面上父亲是大将军,实际掌控的,却是大伯父了。 第二日一早,出门便见到郑芙,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模样。是了,她的对手袁婷婷没有了,这一次考试,是她大放异彩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郑芙,从前琴艺上总被压一头,这一次,再是什么都压不住她了。 另一边的郑婉也走出来,照例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看郑芙的眼神带着些冷笑不屑。等整个女院的比试,若是她赢了,郑芙将成为一个笑话。 乙班今日的第一科,考的是棋艺,是郑沅最不擅长的,又因缺了近一个月的课,果真是一败涂地。 不过棋艺夫子倒极是欣赏她:“其实你的功力欠缺并不是最主要的,而是你心静不下来。” 说罢还自报家门,意思是即便郑沅不能继续上学,也愿意收她做弟子,单独教授棋艺。 第二科是琴,心爱的两个学生都不在,几个乐器老师都兴致缺缺,今次的乙班,怕是不能像从前那般突出了。 郑婉回头问郑沅:“三妹妹,你今日还是弹阳春吧,不如咱们和声,你阳春我白雪?” 立时有贵女噗嗤一声:“郑婉,这可是你不厚道了,存心让你妹妹丢脸?” 郑婉只轻蔑一笑:“我是担心她过不了,想要帮她一把,她不会和声,我来和她便是,说不准夫子看在我们和得不错的份上,让她过关了呢?” 郑沅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自然明白郑婉不是真的要帮她,存心是要让她丢脸罢了。便轻笑一声:“那多谢二姐姐了。” 郑婉一愣,旋即冷笑:“我不过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郑沅抬眼看了看她:“是二姐姐这么说,我不过是应承罢了。二姐姐若是不愿,便不要提出这样的话,叫人看了笑话。” 郑婉心中愤恨,正要回刺几句,就听郑沅继续说。 “更何况,我今日也没打算弹《阳春》” 郑婉听到她说不弹阳春之时,却是颇有些吃惊。 只要是琴艺课实操,郑沅弹的永远都是阳春,而且袁婷婷细心给她辅导过,若是弹奏阳春,今日还有通过考试的可能,她竟然不弹阳春? 按照抓阄的顺序,学生们一个一个上去弹奏,也有人二人一起和声。夫子们在台下坐着,大部分学生学了这么多年,只要是用了心,自然是不会差的。 目前为止,唯一不合格的是嘉阳县主,索性她还有一门绘画不错,是以并不担心。 一直轮到郑婉的时候,才让夫子们眼前一亮:“没想到除了袁婷婷,竟然还有这等悠扬的琴声。” “我知郑婉平日就不错,却没想到今日听来,竟这般让人惊艳。” “咱们乙班藏龙卧虎啊!” “郑婉与甲班的郑芙,是姐妹呢,看样子今年能看到她们姐妹角逐了。” 听了郑婉的弹奏,后面几个学生,便更显得平淡无奇了。 只等郑沅上了台,拨弄琴弦之后,一首曲子却让人大吃一惊。 ☆、第 39 章 她弹奏的曲子铿锵坚韧,波涛汹涌,不似一般少女曲的柔情四溢,更似战场鼓雷,叫人心魂荡漾,想要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那是新出名的琴师乐清先生的作品《虎啸龙吟》,且不说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郑沅竟能将曲子练的这样好,还将其中的夜雨江涛,改成了大气磅礴。单说这曲子初学者是绝对弹不来的,若没有十年练琴的功夫,哪里有这般指力? 一曲终,整个考场全都无人回过神。许久,江筠蓉拼命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鼓掌起来。 夫子激动的站起来,走到郑沅身边问道:“你……你会琴?” 郑沅行了礼,颔首应了:“是,幼时跟在祖母身边,祖母喜抚琴,耳濡目染也勤学苦练。后来虽是没有机会,但闲来无事喜欢看一看曲谱,夜深人静之时,也喜欢自己弹奏来。” 夜深人静的弹奏,自然是凄苦无比,而非这样的铿锵激昂的曲目。郑婉脸色变了变,她这意思,明摆着是说在家中过得不好。 夫子却是连连点头:“这曲子出来,不足两个月,你竟然能有此造化,可见……可见……” 郑沅仿若未知,只做出困惑状:“其实我也不大明白,只是听那曲目,总觉得心潮起伏,似乎心中能有感应一般。” 哪里是心中有感应?分明是前世勤练之功。而且,这曲目虽是她改的,却是前世的祖母帮着修缮,只说是——你是将军府的后人,是郑伟槐的女儿,怎能日日弹奏些软绵凄苦之曲? “或许,学生是将军府的后人,是郑伟槐的女儿,故能有此一悟吧。” 大齐人最是讲究血脉传承,郑沅是将军之后这一点做不得假,哪怕从前草包了些,如今也能看出些许出众,光是今日这首曲子,便能叫人发觉,原来寄情山水的曲目,竟能换成战场激荡人心之曲。 郑沅似有些踌躇:“只是擅自改动乐师的曲目,也不知乐师会否不悦呢。” 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那个新晋火了的乐清乐师,是夫子的知交好友。 夫子当下哈哈大笑起来:“且放心吧,乐清他从不在意这些,若知道这曲目在你的修改之下,竟能这般荡气回肠,定然会更高兴,而不会不悦的。” 郑婉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说道:“三妹妹真是深藏不露,不说她们,便是我,也不知你竟弹得一手好曲。” 郑沅云淡清风:“是么?我从前只是怕连琴都没有罢了。” 在场之人齐齐色变,若说郑沅从前的话语,只是暗示将军府小赵氏待她不好,现在则是明晃晃说出来了。若是琴艺出众,连琴都会被收掉,这样的家中,谁敢不藏拙? 郑婉哽住了,片刻不屑的撇撇嘴,三房的破事,她才懒得管。 郑沅勾了勾唇,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郑婉压根不知道,而且赵氏掌家,又是小赵氏的亲姐姐,今日这风波闹出来,郑赵两家可都脱不了干系。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她们身败名裂。 也就郑婉这般单纯,还以为与自个儿无关呢。 郑婉气闷的并不是郑沅所说的话,而是她以为板上钉钉的乙班第一,竟然被她从前最是看不上的郑沅给夺了去,真真是让人心烦。 草包郑三这么一会儿,竟然变成了琴艺第一的郑三,甚至连其他几项弱项,也被传是因为以前被后母欺负,导致不能好好学习之故。 其实那一直都是事实,不过那时候,郑沅没有过人的本事,人人拿她当个笑话——哪怕出生名门,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郑沅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周依秀坐在她面前,欲言又止,良久,终于忍不住了。 “你一直不告诉我,你会琴?” 郑沅点点头:“婷婷知道。” 周依秀怒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才是,明白吗?” 郑沅知她不是真的吃醋,只是噗嗤一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你不喜欢琴,我告诉你做什么?等我哪一天功夫比你厉害,再主动告诉你吧。” 周依秀翻着白眼:“得了,你功夫能有我厉害?这辈子都别想了。” 停顿片刻,她又问:“下午画完画,你就要与郑芙比赛了,你慌不慌?” 郑沅轻笑一声:“你问错人了,你该问郑芙慌不慌。” 周依秀撇撇嘴:“从前没发现,你脸皮竟然这样厚啊。” “彼此彼此。”郑沅笑道,“你放心好了,袁婷婷说,我的琴艺不在她之下,不过是与她风格不同罢了,至于对付郑芙,完全不在话下。” 周依秀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忘叮嘱:“别大意了。” 郑沅眉眼微动,倒是认真的抬起头说道:“说起这个,我想请你帮我跑一趟。” 周依秀“啊”了声。 郑沅笑道:“去一趟江家。” 下午的绘画,倒是毫无压力,随意发挥自己擅长的便是。只郑沅一门心思都在上午的琴艺,倒不曾好好准备。 她眯着眼看了看天空,没来由就想到万佛寺那次去看樱花,袁婷婷一袭份裙站在樱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苍白而脆弱的脸,仿佛一碰就碎了。 她拿起画笔,轻轻勾勒好,又上了色,只是脸颊部分,到底是白还是红,总也拿不定主意。 夫子站起来,说考试结束,郑沅只能放下笔,略有些遗憾的看着那副画作。 只夫子看到她的画作之时,却是吃了一惊,总算是有上午琴艺那一场考试在前,夫子只是吃惊夸赞了几句,并不曾再多说。 江掌院走过来,满意的点头笑道:“郑沅表现得很不错,不负所望,不负所望啊。你父亲回来,我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郑沅忙行了礼笑道:“多谢掌院大人,若非大人让学生入院,学生也没有这个机会。” 江掌院摆摆手:“当日不过是觉得你的字还能看,又见你性情坚韧,没想到堪堪数月,竟得如此成就,果真是不错,不错啊。” 寒暄了片刻,郑沅便需得赶往前院。不论男女,每个班的琴艺第一,都会上台比试。先男后女,再是男院女院的第一名和声同奏一曲。 郑沅坐在看台上,身边则是甲班的第一名郑芙。 郑芙勾唇请笑了笑:“想不到这次,竟然是与妹妹同坐。” 郑沅亦是轻笑:“不是我,就是二姐姐,大姐姐又怎会想不到呢?” 郑芙的脾气比之前世要好得多,只温和笑了笑,仿佛不以为意。 可越是蛰伏的狼虎,越是有耐心,郑沅从来都知道,她也从来都不急。 男院那边拔得头筹的,并非是从前的卓欣,而是谢叙。据闻是昨日卓欣不小心摔跤伤了手,不便抚琴,只得作罢。 倒是便宜谢叙了。 女院唯一的争议,是今年新出的黑马郑沅,倒也让这回的比赛成了重点。不止掌院与夫子们,甚至几位一向喜欢瞧热闹的王妃贵妇,也都过来了,其中就包括康昭郡王妃。 郑沅比试了前两场,对方年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首《长青》一首《渔舟唱晚》轻而易举就胜了。 唯一的对手,就是郑芙。郑芙之前只是听闻郑沅的琴艺优秀,并未太过在意,还以为是因为郑沅前后相差大,才让人觉得惊艳的。 可是听了她两场比试,方明白,那样的功力,绝非是数月能练就的。想到她从前面上乖巧,夜夜勤学苦练,郑芙就恨得牙痒痒。 只再痒痒,郑芙也没有任何的失态,轻轻走上去,柔声笑道:“三妹妹,请。” 郑沅冲她点点头,二人就坐。郑沅伸手拨弄两下琴弦,乍一听并没有什么,但她离得琴近,从前夜夜研究这样的琴音,自比旁人要敏感些许。这琴被人动过,若正常来弹,只怕弹到一半就会走调,还不被人察觉。 果真费了一番心思。 郑沅勾勾唇,刚要用力,却听旁边砰的一声,郑芙吓了一大跳,站起来后退了一步,扶着手惊慌不已。 立时有夫子上前查看,皱眉说道:“这琴被人动过,琴弦断了……郑芙,你可有事?” 郑芙将手藏在袖中,轻笑一声:“夫子放心,我无事。” 只是那样的动作,摆明了是她的手受伤了。 这个节骨眼上受伤,琴弦还断了,夫子都说了,这是人为,那是谁不想让郑芙好好弹琴呢? 众人的眼光立时看向郑沅,虽说是一匹黑马,但比起一向优秀的郑芙来说,郑沅未必就能拿到第一。但若郑芙受伤了,这第一,自然是板上钉钉。 便有人叽叽喳喳:“刚刚瞧见甲班的周依秀往那边去了……” “不是吧,若当真如此,岂不是……” “啧啧啧,这还是亲姐妹呢。” “亲姐妹?被庶姐压了一辈子,还只能夜晚偷偷练琴,这样的姐姐若给我,我也恨不能让她废了手才好。” “你是嫉妒郑芙,才替郑沅说话的吧?” 郑沅面无表情,想起前世听祖母说过的,你比她们好那么一点点,她们恨不能人人都将你拖下水。可若是你再优秀些,更优秀些,人人只敬你重你,再不敢生出一丝的嫉妒。 那时的她只顾着舔舐自己心内的伤口,是重活一世,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 40 章 有小厮跑过来:“掌院,夫子,不好啦,琴室不知是被谁给弄乱了,那些古琴全都被推翻在地,很大一部都损坏了。还有一些没坏的,也需重新调音,恐怕得费一些功夫。” 这下连夫子也看向郑沅,仿佛认定这件事情,是郑沅所为。 江掌院很是不悦,说道:“去给我查查,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在我洛城书院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姑息。” 郑沅微微侧头,看向郑芙,见她目光沉静,压根没有害怕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准备好了后手,压根不怕人差?还是以为做得甚妙,根本查不出来? 夫子为难道:“只是这剩下的比试……” 郑芙拱手说道:“今日学生带了自己的琴过来,本来只是备用,现下……若掌院大人准允,我便用自己的琴……” 比赛的时候,虽说没有明文规定,但都知道是不能用自己的琴的,只因有时候,琴人合一,原本的七分,便能达到十分,若是名器,则更不一般。是以洛城书院为了公平,比赛一向是用统一的琴。 现下事急从权,自然无人有异议。更何况,郑芙刚刚伤了手,虽说不严重,两相比较,也算得上是抵消了。 夫子还是认真的问郑沅:“郑沅,你可有意见?” 郑沅轻笑一声,站起来说道:“夫子,我是否也可换琴?” 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连那几个贵妇人也都面露不屑,想要赢,不惜用这样的手段,现下发现不成功,就也吵嚷着要换琴了。 郑芙的脸上带了些红晕,仿佛受了委屈一般:“妹妹若是如此,姐姐自然也无话可说。” 郑沅轻笑一声:“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夫子,你当然没什么话可说?” 说罢,不理会郑芙的吃惊,只看向夫子:“夫子,学生想请您试试这琴。” 夫子疑惑着走到琴边,轻轻弹奏一曲,听起来并没什么,但她从前是艺伎,琴艺高超,细细一听自然能明白过来,这琴也被人动了手脚。 她冷静了看了眼郑沅,问道:“你也带了自己的琴?” 郑沅摇摇头:“我的琴太过名贵,若是拿出来,有作弊的嫌疑。不过,赛前我托了周依秀去掌院家中,取了一把普通的琴,现下看来,应该是到了。” 场上鸦雀无声,今日可真是有意思,做姐姐的防着妹妹,做妹妹的防着姐姐,一时间倒不知谁对谁错了。 江筠蓉走进来,行了礼说道:“祖父,刚刚周家姐姐确实是相托,我原本不想多事,但想着郑沅一向招人非议,不若帮一帮,便取了最普通的那把过来。” 江掌院沉吟片刻,对夫子说道:“你且去检视那琴。” 又对评审席上靠着的谢玄说道:“谢玄,今日这事,恐要拜托你了。” 谢玄这才睁开眼,淡淡的扫了扫场上的情况,轻笑一声:“掌院大人相托,我自然会查,更何况今日损毁了书院不少好琴,是得好生查一查。” 郑沅瞧了瞧郑芙,见她微不可见的抖了抖,立时又恢复正常。心中不免有一丝失望,郑芙啊郑芙,次次都让你逃脱,这次,你又寻了哪一位出来做你的替罪羊? 郑沅得了琴,只轻轻划了两下,便开始奏了,这次奏的,是一曲《忆故人》,也不知是故意而为之,还是无心,曲子里的忆古伤今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她从前弹奏悲伤的曲目,并不怎么会弹这一曲,可今日,不止是为了曲中的婉转波折,更是为了弹给自己听。仿佛从这曲子里,能听到娘亲的声音。 那时候跪过祠堂,盯着娘亲的牌位看了许久,晚上就会弹那么一曲,弹来弹去,弹得心口发疼,弹得绝望不能自抑。 等一曲终了,郑沅眼中的水光还没有结束,只昂头努力瞪大眼,等着眼中的水汽散去。 周依秀亦是眼眶红红,抓住江筠蓉的手,呜咽道:“她一定是想起她娘了……我虽然有娘,但我爹老是不在,不知怎么听了她的曲子,就想起我爹……” 立时有人赞同的点头:“我想到我祖母了。” “我也是。” 郑芙呆呆的坐着,心中全是茫然,完了,全完了,哪怕她烘托了这样久,也全都无用了,她可以肯定,不论她弹哪一首拿手的曲子,全都不是郑沅的对手。 可恨郑沅,什么时候竟然这样厉害,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她……那她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郑沅站起来,冷冷的看着郑芙说道:“大姐姐,到你了。” 郑芙伸手拨弄手指,心虚的说道:“我……我手疼……” 郑沅讥讽的看着她:“手疼?刚刚被琴弦所伤?” 郑芙低着头红着脸,之前造势之时,说了无碍,这会儿再说手疼,与临阵脱逃何异。可是若是弹,也着实丢脸啊,用自己用惯的琴,还比不过郑沅拿一把陌生的琴之分毫。 郑沅似不介意:“无妨,你歇着吧,等会儿谢小郎君定会查出凶手,让我们知道,是何人设计陷害,将你的手伤成这样。” 她越说,场上的人越盯着郑芙的手瞧,郑芙的脸就越红。 夫子招招手,也算是给郑芙解了围:“郑沅,你过来。” 郑沅上前行了礼。 夫子温和的问道:“这首曲子,你学了很久吧?” 郑沅沉默片刻才答:“算不上很久,其实从前我弹曲子,无人帮我纠音,好多曲子听夫子教学的时候,才知我从前是弹错的。但这一曲,我学得很快,每逢做错了事情罚跪祠堂之后,都会弹这样一曲……” 话未说完,只大家都明白后半段。郡王妃眼神更是不屑,家丑不晓得遮掩,还这样大喇喇说出来,仿佛小赵氏对她有多么不好一样。 夫子却是开怀道:“你母亲的琴艺颇佳,那时我不过是王府艺伎,得了你母亲的指点,进益却是颇深。原以为你母亲……咳咳,后继无人,如今看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郑沅面容感动,夫子是个洒脱的,从不介意将作为王府艺伎的往事提起,如今说到娘亲也是满满的尊重。 她抬起头,眼神微闪:“我娘她……琴艺很好么?” 夫子微微一愣:“你不知道么?你娘当年从悦城来到洛城……是名满整个洛城啊,我从不曾见过像她那样明艳照人之人,人人都说她巾帼不让须眉,武艺高超,便是与你父亲相较,也没差分毫。可是后来,大家才知道,她非是武学,琴棋书画,也全都不差……” 书画夫子听到这里,点头将郑沅的画拿起来说道:“你看,郑沅年纪轻轻,在画上的造诣却不浅。这只能说明,她是郑三夫人之后,是吴家的血脉,天赋如此,天赋如此啊!” 郑沅低眉做谦虚状,天赋么,确实不差,可背后的那些坚持练习,才是真正通往成功的路。否则前世在小赵氏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怎么就得了个草包郑的名号? 这时谢叙走上前,笑得温和:“郑三女郎,今日你得了女院第一,我拿了男院第一,该是共和一曲了。” 郑芙惊呆了,谢叙一向对人温和,但是从前对着郑沅,他可没有这般热情,总是当郑沅是一块甩不脱的抹布一般,可是现在…… 郑沅只抬眼看了看谢叙,冲江掌院拱手说道:“掌院大人,请恕学生不能从命。我与谢世子解除婚约一事,当日闹得沸沸扬扬,这二人和琴,讲究的心平气和心意相通。而我与他谈不上心意相通,有的只是厌恶,哪里能和得一首好曲?” 郡王妃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斥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与我儿和琴,还委屈了你不成?” 郑沅轻笑一声:“王妃此言差矣,与世子和琴,当然没有委屈我,只是依着王妃从前的说法,若世子与我有半分牵扯,就是辱了王府的名誉呢。” 郡王妃何尝听不出她的讥讽,当下便要暴怒,旁边的贵人急忙安抚着。这里毕竟是书院,别看江掌院官品不高,声望甚重,若郡王妃在这里处置了郑沅,只怕洛城甚至整个大齐书生的唾沫,都能将郡王府淹没。 郑沅行了礼,走到周依秀身边坐好。 周依秀拍拍她:“嘿,你今日不错呀,竟然这般大胆,什么都敢说。” 郑沅抿唇微笑:“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常说人要活得快活些,何必受那样多的拘束与委屈?人不犯我,我自然不会如何,但旁人惹我,我生为将门虎女,断没有白白受委屈的道理。” 周依秀欢喜的点头:“你肯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从前的就是太过胆小,前怕狼后怕虎,还总怕辱没了将军府的名声。就我说啊,你从前那样懦弱才是真正辱没了将军府的名声呢。” 郑沅转过头感激的看着江筠蓉:“筠蓉,今日多谢你。” 江筠蓉摆摆手:“不必谢我,我一向不顾情,只顾理的。” 郑沅真诚的说道:“可是这只顾情不顾理,已经是太难得了,这世上有多少枉顾理法只顾私情的人啊。” ☆、第 41 章 因为郑沅的拒绝,今年可看的男女和琴,倒是不曾上演。 倒是卓欣款款走上前,行了礼对夫子说道:“刚才远远瞧见郑三女郎的画作,觉得很是惊艳,不知夫子可否将画作给我们传阅一番?” 他身后跟着两位贵公子,皆是作画的好手。 夫子得了郑沅的允许,方将画作取出来,递给卓欣说道:“郑三的画,确实值得一观,若你们有何见解,不妨也提出来。” 卓欣盯着那副樱花树下的美人图,久久不发一言。 身旁郎君对郑沅笑道:“郑三女郎,这樱花图的配色绝佳,只是樱花略微偏红了些,若是颜色更淡些,或许会更好。” 郑沅感激的点点头,应道:“实际上我想画的是落霞之下,可技艺疏漏,实在是画不好。” 那郎君忙笑道:“原是这样,那樱花的颜色没有问题,只是这天空似有乌云,该在乌云的这一侧,画上几笔淡红,能显出落霞之感。” “多谢郎君赐教。” 另一位郎君又浅谈了几句关于树林稀疏该如何画,郑沅一一应了,心道难怪文人骚客都爱互相谈论,原来真的能从言谈之中找到自己不经意疏漏的地方。 卓欣这时才开了口:“这美人图……脸上未曾着色。” 郑沅抿了抿唇:“女子动作过后,该有一丝潮红,可她本身体弱多病,该是苍白才对。这一点,我把握不好,故而不曾着色。” 卓欣沉吟片刻:“那么,唇该更红,眼该更黑,点睛的这一笔,画在这里才对。至于脸颊,用淡淡的黄色,比什么都不涂要自然一点。” 郑沅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画作上袁婷婷的脸上指点,并不像是指点,仿佛是在温柔的摩挲,而他的指尖透着一丝红晕,仿佛害羞之后的羞红一般。 她突然恍然大悟,所以袁婷婷一直能与之和琴,所以袁婷婷受伤了,他也伤了手不能弹琴。不是意外,只是人为罢了。 郑沅抬起头,做一脸为难的样子:“我所学太浅,世子所说,实在是不能领悟,不知世子……能不能做一幅与我瞧一瞧?” 她原想说请卓欣在她的画上修改,复又想到到底是男女有别,这样的互动于理不合,便改成重做一幅一样的。 卓欣只微愣片刻,看向夫子,眼中的意愿是不言而喻。 夫子点头说道:“难得这幅画你们有心讨论,卓欣,辛苦你再做一幅,也可让大家共同讨论讨论。” 立时便有人准备的笔墨颜料,卓欣坐在桌前画了起来。郑沅则立在一旁细细看着。 贵女里头有人有心想要嘲讽郑沅是故意的,但是与旁人画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可以为了学而临摹,自然可以为了教而重画。 更何况是在学院之中,众目睽睽之下。 倒是郑沅的画技比不上卓欣,卓欣画一幅一模一样的,岂不是更显得郑沅无能?她也浑不在意? 郑沅是当真不在意,她看着卓欣作画,画樱花林的时候,尚没有特别的地方。只画到那粉衣美人,卓欣的手格外小心翼翼一些,像是捧着一枚精品的玉饰,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他画的不是粉衫美人,而是一袭荔枝红衣裙的少女,那少女不像是在树下看花,更像是跳舞。苍白的脸,因为舞动过,有一丝异样的潮红,美得不像是人——原也只是画,并不是真的人。 可郑沅知道,那是袁婷婷。 夫子满意的点头说道:“不愧是卓欣,这画作整个洛城,比得过你的,也没有几个吧。郑沅,你可见识到了?” 郑沅笑道:“卓世子之画,郑沅没有十年,恐不能及。” 夫子觉得郑沅的天赋好,又谦逊,更是高兴不已:“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技术也非常不错,往后若能更勤奋些……当然了,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多一点无妨,少一点也无碍。” 郑沅忙恭敬的谢过,这才退去。 只卓欣盯着两幅差不多的话,看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的将画递了上去。他不能留下这幅画,甚至不能私下画了收藏,一旦被发现,他与郑沅才真是牵扯不清了。 这是谢玄走了过来,面色依旧是淡淡的,对掌院说道:“掌院大人,损害琴室的人,已经找到了。” 郑沅轻轻看向郑芙,她气定神闲,果真不是她。 便有仆从过来禀告,并没有明着说,只寥寥数语,掌院让大家都散了。可散了之后,便有人敏锐的发现,郑二不曾出来。 郑沅毫不吃惊,上回是郑芷,这回是郑婉。郑芙啊郑芙,真是好手段,只不知,下回你还要用什么法子来害人,用谁来帮你作恶呢。 等到了晚上,才得了消息,是郑婉嫉妒郑芙与郑沅的出众,索性来个一箭双雕,想要伤了郑芙的手,又将这件事情嫁祸给郑沅。若非是谢玄出马,这件事情还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郑婉被洛城书院除了名,郑伟柏与赵氏气得牙痒痒,罚郑婉右手戒尺十板,禁闭三个月。禁闭么,有疼爱她的赵氏在,自然只是说说而已,戒尺却是实打实打在手心上的。 郑沅并不在意郑婉的处罚是不是太轻,但至少今日起,洛城有名的贵女之中,少了一个郑婉,多了一个郑沅。 虽则为了郑婉的名声,这件事情被压下来,对外只说是郑婉突发疾病身子不适。但洛城贵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都窃窃私语,私下讨论这件事。 郑沅低着头抱着白雪,轻笑一声:“白雪,他又救了我一回,是不是?” 又上了半个月的学,便到了暑休的时辰。暑休整整有一个月的时辰,各家贵人们,多是去上山庄子里避暑,前世的郑沅是从没享受过这样的时光。 今生赵氏倒是温和,让身旁的大丫鬟过来问,是否要跟着一起去避暑。 郑沅低眉浅笑的摇头,只说祖母身子不便不出门,她需得侍奉,便不去了。 不愿意去是真的,更要紧的是,她知道赵氏如今对她恨之入骨。上次郑婉被书院除名的事情,赵氏尽数算在她头上了。 她早就猜到了,前世她蠢笨,根本不用赵氏出马。可今生不一样了,既然不一样了,赵氏当然不会看着小赵氏次次失败。而郑芙这样的心机,也不是小赵氏能调/教出来的。 倒是辛苦赵氏了,只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她动手?她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恨,可是赵氏小赵氏,对她有着天然的恨,她不明白,更不懂为什么。 她能猜到,或许这恨来自母亲,可是她甚少听身边的人提起母亲。有时候问宁嬷嬷,宁嬷嬷也只是沉默或者寥寥数语,在或者说母亲从前在悦城时,是多么的风光自如。 郑沅摆摆头,不去想这些纷杂的事情。知道山有虎,她当然不会单打独斗往山上行,被虎咬了都是白咬的。 听闻袁婷婷不曾去庄子上,郑沅时不时去袁家看望。袁婷婷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能起床练一练琴,还能时不时在亭子里坐着赏荷。 这日郑沅坐在马车上,心想着袁婷婷喜爱觅食坊的小食,不妨去采买一些带去给她,便让车夫绕道去一趟觅食坊。 觅食坊的蜜饯果干糖果最是有名,价值不菲,非是等闲之人能来的。郑沅让芳绫在下面等着,自己去了楼上。 立时便有伙计上前,引了她去雅间坐了,上了茶,将各类的果干蜜饯糖果呈上来,随意挑选。 光是试吃,就能浪费不少,毕竟无人会愿意试吃旁人试过的,觅食坊的试吃也都是单独包起来一份一份的,若是客人选好了,这些试吃也全都给客人带走。 当然商家有头脑得很,能来雅间试吃的,也非是只出几个小钱,只采买一点点的人家,商家自然也不会介意那些个试吃品。 郑沅点了几样,立着的小女孩上前将包好的果干蜜饯一一打开来放在郑沅跟前,退后两步,方细细介绍起来。 待郑沅吃到不满意的,她立刻又上前将那样取走。等郑沅试吃完了,她再拿起其他招牌的样式介绍给郑沅。 郑沅对这样的服侍很是满意,她甚少出门,前世在荷香县逛一家布行的时候,好像也有这样的雅间。可见县里的商人也是敏锐了,连一间布行也会设置雅间。 点好了吃食,她站起来。芳绫在下面,这些伙计女孩们最是会看事,包好了东西自然会交到芳绫手上。 只刚刚打开雅间的门,郑沅就看到,门口倚在栏上的,是谢玄。 谢玄见了郑沅,似乎并不吃惊,只挑了挑眉:“郑三女郎也在啊,不请我进去喝一杯?” 郑沅莫名其妙打量着四周,确定这是个蜜饯铺子,在这里请人家喝茶,是不是很有些奇怪? 她后退一步:“还未谢过谢小郎君,请进。” 伺候的伙计并没表示出惊讶,立刻唤人来换过茶具,倒上好茶,又重新拿了些蜜饯点心,这才退了出去。 谢玄坐下来,肩膀上还蹲着那只半面书生。郑沅心中一禀,他不会是来问她要猫的吧? ☆、第 42 章 谢玄半低着头,半面书生跳下来伏在他膝前,他的手一下一下摸着,并未开口说话。 郑沅就这样看着,无端端觉得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不自觉想到前世的三年后,她慌里慌张,跑到楼上,探头往下看,一眼便看见马上那风姿微扬的男人。 那是冬天,风很大,吹着他的长发,玄色长袍全都扬起。她原是看不见他的脸,可他似察觉有人看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脸骨骼分明,狭长的眉眼很是深邃,只是常年微微眯着,看着不好亲近,他的唇很薄。当年他那肃杀的一眼,看得她险些害怕的惊叫。 是,杀了她的大伯父,她本就怕他。 重活一世,许是他还稚嫩,脸颊也不似那般消瘦,虽然说话刻薄了些,到底还是很好的,她也一直没细想过,他是那个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人。 可是现在,她没来由就感觉一阵心慌。 郑沅低头思索片刻,没做亏心事,干嘛怕鬼敲门?她昂起笑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谢小郎君,说起来,我应该好好谢谢您……您帮了我好几回。武术考试上,若非是您,我就要被秦晓冉给揍扁了……” 玩笑的话语,但谢玄只冷声“嗯”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都不曾停一停。 郑沅心更虚了,细细想着,难道是怪她没有主动去谢? “呃……还有赛琴的时候,若非是郎君您,我也肯定要被大家误以为是故意的……但我不是故意不去登门致谢的,实在是我……与郡王府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我……” 越解释,他的脸似乎越黑了。 郑沅眼珠子一转,索性不管了,只可怜巴巴的缩着脖子问道:“夫子……您别不说话啊,我哪儿做错了您倒是说啊……” 谢玄这才瞥了她一眼,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怎可能做错?” 郑沅更慌了神,左思右想,前几日白雪拉肚子了,莫非是这个原因? 她糊里糊涂道歉:“是……是我没照顾好白雪,不过你放心,白雪已经康复了,你……不要把它带走好不好?或者我重新给你寻一只猫,一定寻个威风凛凛的,比黑球还……比半面书生还要威风的,好不好?” 谢玄不动如山,倒是半面书生似有感应,喵一声翻身下来,又跳到郑沅,身上。 郑沅见了猫,自然是欢喜,心中琢磨着,既然主子不好惹,干脆不理他了。猜别人的心思,一向不是我的强项,倒不如玩猫来得痛快。 “黑球,黑球,好长时间没见,你去哪里了呀,想我了没有呀。我把你妹妹照顾得很好哦,圆滚滚的可好看呢,将来给你做夫人好不好?” 谢玄一脸黑线,总算是开了口:“它是母猫,白雪是公的。” 郑沅“呃”了声,改口说道:“将来给你做夫君好不好?白雪可乖巧听话啦,从不对人黑脸,更不会叫人猜它的心思,猜许久都猜不着。” 这样的弦外之音,谢玄当然听得懂,到底觉得好笑,勾了勾唇,解释了一句:“前阵子我有事,去西郊了,才回来没几日。” 郑沅想半天,才明白他是解释之前,她对半面书生问的那句“你去了哪里”。 可她真的是问猫,不是问他。 谢玄喝了口茶,总算是切入正题:“我昨日去镇国公府,无意中看到一幅画。” 镇国公府,卓家?郑沅警铃大作,什么画?跟她有什么干系? “画的是一位美人坐在亭子里,细细一看,还能看到是在万佛寺的凉亭。不过巧的是,那美人体态婀娜,与郑三女郎中考那日画的画中美人竟然一模一样。” 郑沅愣怔片刻,难道谢玄以为那画中美人是她?也不对啊,那画中的美人一看就是个病美人。还是说,谢玄以为卓欣作了一幅意境相同的画? 她干笑一声:“美人么,大抵都是相似的,你画我画,不都差不多么?” 谢玄盯着她瞧了两眼,冷笑一声:“巧合么,我是一向都不信的。郑三女郎不觉得,自己拒绝谢叙,拒绝得太快了些?” 郑沅听到谢叙的名字,立时暴怒站起来问道:“怎么着?只许你郡王府的世子爷抛弃我,我就不能拒绝他?以为自己是天上谪仙不成,全世界的女郎都围着他打转?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长得好又怎么样?我长得差么?文采好又如何,我的琴艺画技哪一点差了去?就算我是个草包,也不能容忍你们家那样侮辱我!” 谢玄没想到郑沅是这么个反应,当下讷讷不言。 郑沅兜自生气,说道:“哼,我还看不惯你们家呢,想退亲就退啊,谁怕谁?做什么要闹出一番好似是我对不住你们家一般,是我不顾自己的名声一样!谢玄我告诉你,名声对我来说,不值一提。除了好好活着,没什么事情,能让我觉得重要的!” 她话说完了,倒是冷静了些许。其实骨子里也是冲动的,不是吗?前世的小心翼翼,今生的冷静自持,也都是装的。谢叙,是她恨了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人。 原谅别人是放过自己?不可能的,她这辈子不可能原谅谢叙与郑芙,这辈子,她都要想方设法,将她们压在泥土之中,踩在脚底下狠狠的磋磨。 只有那时,她才能真正的放下。 谢玄看着郑沅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眼神暗了暗,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敲了敲桌面:“我没有旁的意思,抱歉。” 他唤过半面书生,转身出了门。 郑沅瞪大眼睛,这人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她堵着气将桌面的零食推开来,想了许久才想到。不对啊,就算卓欣那里有跟她类似的画,那又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干嘛生气,跟问罪似的。 难道,他吃醋了? 郑沅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往窗边走去,看着谢玄登上马车远去的背影。他喜欢她?还是她想多了? 她心中没来由就浮起一丝甜蜜。 去袁家的路上,郑沅都在低头思索着。且不论今日谢玄过来是不是兴师问罪,是不是吃醋,但至少,另有一件事情她很确定,卓欣喜欢袁婷婷。 袁婷婷也喜欢卓欣,但是她并不敢代替他们俩任何一个,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有时候喜欢的,不一定合适,他是国公世子,将来的国公爷,她是伯府千金,却活不过二十岁,只剩五年的日子了。 袁婷婷无聊得很,每次见了郑沅都很是高兴,她病得太久了,从前往来的闺中密友,渐渐的也来得少了。女儿家都是这样,若你总是不能与她们一起做耍,她们身边,就会有新的伙伴。 自从郑沅一曲成名之后,身旁关系好的,也是越来越多,但她依旧与从前一样,还是更喜欢周依秀与袁婷婷。 袁婷婷弹新的曲子,弹了好一会,才对郑沅笑道:“虽说得了谱子,认真弹来,却根本没有她们所说的,那日你弹的那样壮阔。” 郑沅说道:“你教过我的,人的情绪不一样,哪怕是同一首曲子,弹出来的感觉也不一样。这曲子本就是高山流水,只是被我改了些许,又何须非要追求那种波澜壮阔呢。” 袁婷婷的手随意拨弄着琴弦:“许是……毕竟你是武将世家,我从没感受过……” 郑沅见她似有些低落,忙岔开话题说些旁的事情。 袁婷婷虽然爱多想,但一向不会循着一件事情纠缠过多,当下也只与郑沅闲聊其他的东西。 正聊着,就听丫鬟过来说是周家女郎来了。 周依秀风风火火跑过来,不过半个月,脸儿晒黑了一圈,却是兴致勃勃,让人带了许多野果鲜禽,竟然还有一缸子鱼。 “这鱼可都是我亲自下水抓的,给你补身子是最好了。沅儿都没有的,我全都搬你们家来了。” 袁婷婷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周依秀说道:“新鲜的最是好吃啊,我跟你们说,我在庄子上,都是自己生火,带一些佐料现场去烤,那才叫美味呐!” 郑沅轻笑道:“真是羡慕得紧啊。” 周依秀耸耸肩:“可惜我哥笨死了,生火就生火,差点把林子给烧着了,多亏了谢小郎君在呢。” 郑沅脑中一嗡:“谢小郎君?” 周依秀点头说道:“是啊,谢玄啊。我哥现在可喜欢他呢,得知他在西郊那一代,隔几日就要去寻他做耍。” 郑沅今日才见了谢玄,总觉得与周依秀论起他来有些心虚,又忍不住想要听多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便问道:“谢玄也是去庄子上避暑么?” 周依秀拍了拍郑沅的脑袋:“你傻了么?谢家的西郊的庄子与你家相邻,跟我家的隔了十万八千里呐。” 郑沅学着她翻了翻白眼:“就你会夸张,我就是好奇他去干嘛罢了。” 周依秀偏着脑袋想了想,耸耸肩:“听我哥说有事,有啥事我也不大知道,反正是正经事儿。我也很好奇,他都不在刑部了,有事儿干嘛还找他呀。” 郑沅失神了,前世对郡王府,她全都不了解,更何况有名望的谢叙在,谢玄就更不被人知道了。 周依秀见她发呆,推推她问道:“你想什么呢?” 郑沅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随意扯了借口:“就是好奇罢了,你看与他差不多大的,都还在上学,怎的他竟成了夫子?” ☆、第 43 章 周依秀一笑:“这个啊,他没有上洛城书院,从小就跟着宣王殿下在宫里读书的。后来皇上登基之后,见宣王整日不学无术,就将他们俩一起赶去刑部任职了。说他俩是阎罗爷,概因他们行事狠辣,半分不留颜面。在刑部处理了不少大案子,但也得罪了不少世家。 后来没法子,皇上将宣王赶去西山,说是无召不得回。谢郡王就替谢玄请了个翰林院的闲职,虽是九品,但好歹是文职,只要不整日闹事,谢郡王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似乎,江掌院挺喜欢谢玄的。” 袁婷婷脸色又白了白,点头说道:“沅儿你从前不怎么出来,是不知道,据说当初陈家家主犯了事,被人压下来,就是谢玄当街将他斩首……那时他才十六岁呀!” 郑沅又一瞬间的恍惚,当街斩首?谢玄却是做得出。陈家原是洛城四家之首,比之郑家还要尊贵些许,但子侄们不上进。郑沅是听说前几年不晓得犯了什么事,现在的陈家在洛城没什么声响了。 可她不觉得谢玄有错,分明是世家们官官相护,将宣王逼走的。 袁婷婷对谢玄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只道:“反正比之他兄长,是要凶悍得多,所以整个洛城,他都没什么知交好友。” 因着最近谢玄与兄长关系不错,周依秀少不得要分辩几句:“论起来,谢玄其实也很是不错的,年轻的时候冲动,年长了反倒沉稳下来了。” 袁婷婷笑道:“说得好像他多大一样,如今也不到十九岁呢。” 周依秀嘿嘿一笑,似又想到什么:“也不是全然没有友人的嘛,譬如我哥哥,再譬如卓世子……” 郑沅一愣,立马问道:“卓欣?” 周依秀点点头:“对啊,其实我也不理解,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好友。” 她招招手,将她们俩招至一起,方低声说道:“传闻说……谢玄是看重卓欣的容貌才……” 卓欣之美,简直让人不敢直视,整个大齐便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女。郑沅下意识的看了眼袁婷婷,见她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便忙开口。 “道听途说罢了,我瞧着可不像。” 又见周依秀要分辩,忙继续道:“我听人说,若有那种癖好的,便专喜欢寻那一类人,但是你不是说谢玄与你哥哥关系不错么?那肯定就不是啦。” 周依秀一想,卓欣容颜绝美,自家哥哥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果真不可相提并论,便点了点头:“有道理。” 等离开了袁家,郑沅才若有所思,谢玄与卓欣是好友?这两个人着实不像啊。 第二日,就收到帖子,是端陵郡王妃下的帖,邀请大家去东郊皇家陵园做耍。此时盛夏,多数妇人带着自家儿女去了庄子避暑,留在洛城的人并不多。 若是从前,郑沅是没机会收到这样的帖子,只是书院的夏考,郑沅算是一战成名,跻身洛城才女的行列里头。更因还有数月她就要及笄了,虽则洛城女儿家多是年满十六做亲,但提前相看自也是可以的。 当然,这种相看,是真的只是看看,那些贵妇人听了郑沅的名声,自然想面对面好生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她父母皆不在跟前,从前又是那么个名声。 老夫人倒是兴致勃勃,说是郑沅如今有名有姓,自不能总缩在家里头,得出去让大家看看,从前那些不好的名声全都不是真实。 “你年岁也大了,多认认人也是好的,将来,你总要嫁出去的。” 郑沅两手交叠在膝前,她没有想过将来成婚的事情,如今她一心一意,都是想要扭转乾坤,让将军府不会重蹈覆辙。 不过祖母让她去,她当然会去。 等到了园林,今日的人不算多,多是老迈的夫人,年老了,也格外客气些。很有几位老夫人拉着郑沅,言说从前与她祖母是好友呢。 郑沅逛了一圈,认了一圈人,收了不少见面礼,自然是让宁嬷嬷记下,才露出天真活泼的样子,跟着丫鬟去了一旁的园子与贵女们相聚。 又认识了一圈好友之后,才从那群人当中看到一个不算很熟悉的面孔。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倒是娇软,算不得很好看,但很清秀,怯怯的站在人群里张望着,仿佛在寻找熟悉的人,要依靠过去一般。 是那日踏青时,被那几个纨绔子弟调戏的女孩。 郑沅没来由,就想到前世的自己,便是这般怯怯的跟在郑芙后面。 那女孩见了郑沅,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来见礼:“姐姐,能再见姐姐,实在是太好了,上回的大恩,香玉还未能报呢。” 郑沅听了这话,眼神却凝了凝,当日这位姑娘,可压根没拿她当恩人了。 便有贵女过来问:“沅儿,你认得她?” 郑沅轻笑着摇摇头:“不认得。” 那女孩立刻接话道:“姐姐想是不记得我了,三月踏青那日,有几个人出言不逊,是姐姐仗义执言,救了我的。” 郑沅做出恍惚状,方颔首笑了笑:“原来是你,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不过那日并非是我救了你,而是谢家小郎君。” “谢家小郎君……”女孩在嘴里念了两遍,旋即又抬眼笑道,“还是要谢谢姐姐,敢问姐姐是哪家女眷,回头香玉让姑母登门致谢。” 郑沅冷眼看着她,开始那怯怯的样子,却是像前世的自己,可如今这算计的模样却不大像。她轻笑了声:“谢就不必了,我与谢家小郎君也不熟,他是我们学院的夫子,略说过几句话罢了。” 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才不再追问,只行了礼站在一旁。 旁边那贵女立刻将郑沅拉到一边:“你不告诉她才对,刚刚她可是见着和蔼些的就缠着不放,讨人嫌得很。” 郑沅眉眼未动,其实若那女孩再问一回,她便乐意自报家门,只不过看着那女孩是冲着谢玄去的,她才懒得应付罢了。 “她是哪家女孩?我从前倒不曾见过。” 那贵女倒是有些诧异:“她不认得你,我还想着,是不是依秀没告诉她。可是你也不认得她?她是周依秀舅家的表妹,姓苗,叫做苗香玉。” 郑沅微微惊愕,周依秀的表妹?她从前确实不知道,而且这位苗香玉,一点点都不像周依秀,也不像周夫人。 她也从没听周依秀提起这么一位表妹呀。 用过午膳,贵人们纷纷回房去歇息。郑沅休息了会子,赖不住,出门往周家的厢房走去,没走一会儿,便见着周夫人与另一位夫人走过来。 周夫人笑着喊郑沅,介绍道:“这是郑家三小姐,与依秀感情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沅儿,这是依秀的舅母,苗家夫人。” 这位苗夫人,与苗小姐长得倒是挺像。郑沅自幼承周夫人照拂,她的亲戚,自然也愿意多亲近些。 “苗家舅母。” 苗夫人眼露精光,拉着郑沅直夸,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跟仙女没什么分别一样。等郑沅脸红得不像话,直往周夫人身后躲,苗夫人才算是住了嘴。 周夫人笑道:“沅儿莫要害羞,你苗家舅母就是这样一张嘴,又见你长得美,自然是多夸了几句。” 郑沅做出娇羞状,含羞带怯问道:“夫人,依秀她可在房内?” 苗夫人抢着回答:“依秀那孩子不知道去哪里野去了,沅儿我见你文静得很,与我女儿香玉很是相似,香玉正在房里,你要不要与她做耍?” “我是替婷婷向依秀道谢的,但一上午都没见着她人。现下还有点事,要去贺家老夫人那儿,倒是不能陪香玉妹妹了。” 郑沅不过是有些怜悯苗香玉,并没怎的打算与之交往。倒不是她嫌弃人家门楣低,只是一切爱钻营的人,她都不喜欢。 她道了别转身走了,却没看见,周苗两位夫人身后的一扇窗是开着的,里头那位少女咬紧下唇,眼泪盈盈,到底没落下来,只换过衣衫,走了出来。 郑沅并不是真的要去见贺家老夫人,这会儿老人家都在午睡,她自然不好打扰。百无聊赖之际,便信步往荷塘处走。 上午还有采莲的妇人在这里来来往往,这会儿正午日头太晒,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郑沅略略站了站,觉得日头实在是太大了,才这么会子就汗流浃背,有些头晕。若是回去,也太过无聊了。 她四下打量一番,忽而见到不远处有一艘乌蓬小船,应当是采莲女上午用过的。微风吹来,荷叶层层叠叠的荡了荡,乌篷船也微微荡了荡。 郑沅毫不犹豫拎着裙摆便往那边走去,若是躺在乌篷船内歇息,想必也是很惬意的吧。 乌篷船离岸边有少许距离,郑沅兴奋的顺着台阶走到下方,河水荡起,将她的鞋底打湿了。 她小心翼翼踩在船的边缘,另一只脚刚要上去之时,许是太过用力,一蹬,船竟然往荷塘当中荡了些许,而郑沅两条腿分开来,是前进也不行,收回也不成了。 郑沅摇摇晃晃,叫苦不迭,险些就要栽入荷塘里,还没大叫唤人,船帘拉开来,一双大手,便将她拖进船里。 ☆、第 44 章 “要么便一次跳上来,像你那样,今日沉入水底都无人知道。” 郑沅愣怔半晌,才看了看眼前的谢玄。今日他一袭白衫,上面满是污渍血水,刀痕血染遍布,胸口敞开来,一道深深的伤疤正在他当胸。 她顾不得嫌弃他语气里头的不屑,只慌乱的问道:“夫子你……你受伤了?” 说话间,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喧嚣声。谢玄忙“嘘”了一声,将身边的东西扔到池塘底下,只与一把断箭,上面还血迹斑斑,看样子是从他自己身上拔下来的。 他犹豫的同时,郑沅立刻将箭接过来,塞进自己衣服里面。 谢玄目瞪口呆,只容不得他迟疑,他翻身便下了水,不知所踪。 还没容郑沅将船内整理一番,一柄剑过来,将船帘掀开来,外面站着一名眼神阴鸷的男人,后面跟着还有几名侍卫。 郑沅认得他,是秦家长子,秦晓冉的大堂兄秦勇安。秦勇安在骁骑营任职,是大伯父的手下,从前去过将军府几回,自然也认得郑沅。 他上上下下打量郑沅,知道眼前这位,便是害他堂妹被学院除名的女子,当下只冷笑一声:“郑三女郎怎会在这里?” 郑沅敛下眉眼:“午时无聊过来这边转悠,嫌日头太晒便过来歇一歇荫。秦大人,难道这也有不妥?” 秦勇安环视四周,没发现异样,又觉得郑沅不过是个内宅女孩,自不敢做出藏匿逃犯之事,便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例行公事问道:“可曾见着有一名白衣贼人?受了伤的。” 郑沅露出些许惊讶表情,问道:“有贼人往这边逃窜么?” 秦勇安审视她片刻,方道:“听闻是藏匿在这个园子里头,不一定就是到了这里。” “哦……”郑沅抬起头,“上午这里多是采莲女,中午才走的,到不知……” “那便应当不在这里……”上午人声鼎沸,贼人自然不敢往这里逃窜。 秦勇安毕竟是个成年男人,虽则眼前少女与堂妹起过龃龉,他也不会蠢在皇家园子惹郑家不愉快,当下拱了拱手,只这么一瞬,便看见郑沅身旁倒着一枚小瓷瓶。 他眼神一凝,伸出剑拨弄那瓷瓶:“这是什么?” 郑沅淡定的将瓷瓶拿起来,递送给秦勇安:“是伤药,本来正在敷药,受了大人的惊吓,这便将药碰倒了。” 右手举起,左手微微晃动,能看到左手腕上的一道新鲜伤痕,还在往外冒血。 “怎么弄的?” 郑沅应了:“上船的时候没站稳,险些滑到,刚好岸边有一根断树枝,将我的手划伤了。” 说罢微微探出头往水里看了看,仿佛是在找那一根树枝。 “好在我祖母怕我跟着周家女郎胡闹,特意给我带了各种药。” 秦勇安迟疑片刻,挑了挑眉:“真是体贴……郑三女郎果真勇猛,受了伤竟然一声不吭,在这里自己上药?” 他将药递回来,郑沅云淡清风的去接:“就如你们一样,受伤多了,便习惯了。” 这是说这么多年,她受伤很多,一向也是自己上药的。 郑家内宅如何,秦勇安自然不会去管,便伸手将船帘放下,示意手下人跟着一起撤离。 只才转了片刻,他立时又回头,将船帘再次掀开。 郑沅轻声惊呼,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嗔怒与委屈,眼神闪闪抓着外裳。 秦勇安一愣,忙将船帘放下。想是郑沅为了上药,将外裳脱去,虽则里面衣裳穿得整齐,但到底是不妥当的。 没想到郑三这样小,就这般明艳,刚刚那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拱手道:“抱歉……” 郑沅已经穿好了衣裳,将船帘打开来,眼中半含眼泪,怒瞪了他一眼说道:“秦大人既然要查,就里里外外查个清楚,莫要再做出刚刚那样的不当之举。” 因动作一番,才看到她衣袖处已经沾满了血迹。 秦勇安脸红了红,乌篷船这样小,一眼望得到头,确实也难以藏一个奸贼。何况郑沅如此娇软柔弱,即便故作坚强,也没有多少胆量的。 “抱歉,是我的不是,绝不会再冒犯女郎的。” 等他们走远了,郑沅方再回到船内,刚刚是紧张又要做戏,自然是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会儿才觉得手疼得厉害,在人眼皮子底下,用衣裳里的剑划伤手,一时没掌握力度,划得太深了。 一个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握住:“你怎么这般……” 郑沅回头,一脸欣喜说道:“你快快躺好,他们不会回来了。” 谢玄心神闪了闪,许久才道:“先把你的伤处理一下吧。” 郑沅轻笑一声:“我没事,一点皮外伤罢了。你要不要紧?受了伤还在水里头呆了那样久,会不会更严重?” 她趴开他的衣裳,原本是想看看伤痕,可是这一瞬间,倒是反应过来,窄小的船舱里面,孤男寡女,这样趴开他的衣服,实在是不妥当。 她支支吾吾:“我……我是想要帮你上药。” 谢玄半躺着,眼睛微眯着,只微微点了点头。 郑沅小心翼翼给他上药,心下好奇,这家伙平日最刻薄的,今日怎么一声不吭? 等上完了药,她才觉出不对来,谢玄的伤口很是可怖,上药的时候不停的抽抽,却并没有一丝声音,而他的脸红得可怕,嘴唇也白得吓人。 郑沅伸手探了探,果不其然,他的额头滚烫的厉害。 她心慌不已,推了推他:“夫子……谢玄,你要不要紧?” 谢玄似略略回神,轻声呢喃:“水……” 郑沅左看右看,这乌篷船里哪里有净水给他喝呢?谢玄在水底藏了那么久,全身都是湿淋淋的,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病重的。 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谢玄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嘴唇凑到她手腕的伤口上,用力吸吮起来。 郑沅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开,然而谢玄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寻着伤口又吸吮过去。才这么一会儿,他身上已经是滚烫了。 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别样的旖旎。郑沅透过帘缝,看到水面荡了一下,又一下,涟漪便化成圈圈,一圈一圈往外阔去。 血毕竟不如水清爽可口,不过是微微湿润了嘴唇,谢玄便清醒过来,看到身下的少女,似有些诧异,下意识喊了声:“沅儿……” 郑沅诧异的看着他,他何时这样温柔过? 谢玄眼中仿佛有一层雾,脸上也没有平日看着的那般冷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他伸手轻轻抚摸郑沅的脸,又呢喃一声:“沅儿。” 郑沅心中慌乱不已,他是怎么了?他不正常啊。她费力推了推他,压根推不开。 谢玄的抚摸顺着脸颊到了脖颈,郑沅瞪大了眼,是呢,乌篷船内,孤男寡女,谢玄分明是在占她的便宜! 她奋力举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二人均是愣一愣,诧异的看着对方。 谢玄初时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看到自己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显然是吓了一大跳,急忙挣扎着翻滚到一边,因为太过用力,撕扯了伤口,他不自觉发出“嘶”的一声。 郑沅整理好衣裳,虎视眈眈盯着他,生怕他突然又来一回。 等了许久,发现谢玄胸口的伤又裂开了,她支吾着:“我我我……我给你上药……你……你不可以乱来,知道吗?” 说罢从衣服里将那支残箭举起来:“你若再敢……再敢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谢玄面无表情看着她,许久才有了些许表情,舔了舔干得发裂的嘴唇:“对不住……我……” 郑沅见他舔嘴唇,急忙又道:“我没水,你也不许再……再……再吸我的伤口……了。” 到底有些羞涩,她脸一红,后面的话更小声了些。 谢玄脸上露出微微的诧异,看了看她手上的伤,略略皱眉,将脸撇过去:“你不用管我,那药……没多大用处,倒是对你的伤有用。” 郑沅捡起药瓶看了看,没剩多少药了,确实不够他那样大的伤口。但是他受伤那样重,若是这药不给他,反而自己用了,她一定会自责的。 这样想着,郑沅上前预备去扒开他衣裳,谁知谢玄一把握住她的手,冷淡的说:“不要靠我这么近。” 郑沅翻了个白眼,索性仍开他,往后挪到最远的位置。以为谁愿意碰你吗?哼! 谢玄似有些难受,眯了眯眼,许久,才艰难的说着:“秦勇安那人,没找到我是不会罢休的。他知道我受伤重,恐怕是打算将我耗死在这里了。” 郑沅慌了神,问道:“那……那怎么办?” 谢玄苦笑一声:“没办法,我只是不甘心,这条命只用来换他叔父!” 他杀了宁远伯?郑沅心中狂跳,宁远伯与大伯父关系不错,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该杀! 正发愣的时候,谢玄突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将郑沅推开,掀开船帘便掐住外面那人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3 12:41:05~2020-04-10 09:2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y周式情歌、Ja□□ine 5瓶;咪 4瓶;胡萝卜果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5 章 郑沅定眼一看,那人正是苗香玉。此刻被谢玄死死掐住脖子,喊也喊不出来,只拼命挣扎着。 见是她,郑沅略略松了口气,又怕谢玄真的将人给杀了,忙伸手拉住谢玄:“不能杀人……她是周皓轮的表妹。” 谢玄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松了手,苗香玉就跌在船板上不住的咳嗽。 郑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苗香玉满脸通红,手还后怕的捂着脖子,支吾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郑沅冷了眼神:“你跟踪我!” 苗香玉吓了一跳,急忙摆手:“不是……我……我就是想来……上回您救了我,我想来道谢……” 郑沅心中琢磨片刻,便明白,苗香玉是想跟着她,但是遇到秦勇安那群人,被搜查耽搁,等寻过来已经是现在了。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刚刚她与谢玄之间的事情,没被她发现就好了。 苗香玉眼神在郑沅与谢玄之间看了又看,忽然开怀笑起来,冲着谢玄甜甜的喊了声:“恩公,原来是您。” 谢玄眯着眼,显然是早就不记得她了。 郑沅往岸上看了看,见着无人,便问她:“现下园子里是什么情况?” 苗香玉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只老老实实回答:“好多侍卫守着,各位夫人老夫人也都醒了。” 果真如谢玄说说,秦勇安是想要将他耗死在这里。郑沅眼珠子一转,却是大喜,一把拉过苗香玉,说道:“你找得到你表哥对吗?你速速过去,将他喊过来。” 苗香玉抖抖索索,看着谢玄,却见他眼神冰凉像看一个死人一般,不由得微微往后缩了缩。 郑沅继续说道:“当然了,若你敢耍花样,也得看看时机。他是你表哥的好友,你若是敢告上去,我便作证,说是我俩一起救的他。到时候看骁骑营的人相不相信你是无辜的,至于你表哥表姐,都是我们的朋友,你也可以看看,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苗香玉本就胆小,听了这话,忙不迭发誓赌咒:“我不会的……不会的。” 郑沅又道:“还得尽快,若是周皓轮来得晚了些,他出了事,我立刻就去告密,说是你与周家想要造反。” 苗香玉只是个普通小户人家,见识少得紧,只知道要多结识像表哥表姐那样的人,又哪里知道世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当即点点头转身要跑。 郑沅跟着叮嘱:“说是我找他,要他找一套普通侍卫或者随从的衣裳给我,不许说别的,可明白?” 苗香玉愣了愣,表哥那人,嫌弃女孩子太烦了,最不喜跟女人往来。这位郑家三小姐怎么就肯定,这样说了,表哥就一定会来呢? 她不敢多犹豫,只拎着裙子拔腿往园子里跑去。 郑沅扶着谢玄回到篷子里,也不管他的反抗,直接将他衣裳扒开,撕开自己的衣服下摆,小心翼翼的给他把身上的血擦了擦,才慢慢将药粉倒在伤口处,轻轻用手抹匀了。 谢玄问道:“你怎么放心那个女孩?” 郑沅答道:“那样的女孩,有些小心思,都用在怎么讨好人去了。她家一向依赖周家,听我那样说,自然知道你是她表哥的朋友,又哪里肯造次?” 谢玄沉默片刻:“但周皓轮未必会救我。” 郑沅微微笑着:“你放心,别的人我都会怀疑,只有周皓轮……” 谢玄一把握住她的手,眯着眼冷冷的看着她:“你这样相信他?” 郑沅吃痛,疼得轻喊了声,谢玄立刻松了手,又问道:“你……很相信他?” 郑沅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我不相信他,难不成还相信你啊!真是莫名其妙……” 她呼了呼手上的伤口,本来就被他吮吸过,这会儿用力一握,手上的伤口更严重了,搞不好将来会留疤。 谢玄低头沉默着,许久才开口说道:“对不起……回家我让人给你送药……” “不需要!”郑沅气鼓鼓的,半晌又觉出不对来,她相信周皓轮,谢玄怎么这样大的反应? 她抬眼看了看谢玄,见他低着头,很是不高兴的模样。不由得心念一动,想起上回在觅食坊的事情:“你……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谢玄一愣,抬头瞥了她一眼,勾唇冷笑一声:“喜欢你?喜欢你的好看呢,还是喜欢你的胆大妄为?” 郑沅气结,斜了他一眼,嘟囔道:“是,我是胆大妄为,若非我胆大妄为,今日你指不定就被秦勇安那群人给捉走了。” 谢玄有了些许笑颜:“多谢你。” 郑沅挑了挑眉:“不必!我是还你从前救我的人情,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罢也不去看谢玄,只低头嘟囔:“若是喜欢柔情似水的小女人,只管去便是,那位苗家女郎,年岁虽然稍稍小些,过两年也长大了,最是温柔小意了。而且人家看你的时候,满眼都是星星,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只听谢玄愉悦的声音响起:“你吃醋了?” 郑沅翻着白眼,刚想讥讽两句,就听到外面传来周皓轮压低的声音:“沅儿……” 她大喜,急忙掀了帘子一看,果然是周皓轮与苗香玉。 周皓轮一眼就看见郑沅左手腕上的伤,急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不早说,我该是带一些药过来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郑沅身后的谢玄,谢玄脸冷得如冰霜一般,眼神如刀剑往他刺去。 周皓轮不明所以,松了手问道:“夫子,你怎么在这里?哇,你受伤了?” 郑沅拉住他问道:“你们过来的时候遇到旁人没有?” 周皓轮摇摇头:“我见香玉神神秘秘的,以为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便偷偷绕小路过来的,无人瞧见咱们。” 郑沅松了口气,说道:“夫子受了重伤,衣裳呢?你去帮他换一换衣裳,想法子将他弄到你那里去。” 周皓轮迟疑片刻,跳起来喊道:“宁远伯是你杀的?” 郑沅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这么大声嚷嚷?” 周皓轮慌忙噤声,摆摆手,眼见着谢玄的眼神越来越难看,便掰开郑沅的手,小声问道:“他们在抓杀了宁远伯的刺客,那刺客是你?” 谢玄茫然问道:“宁远伯?死了?” 郑沅心中冷笑,真是会装。又想到自己也是这么装,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便也不好意思真的嘲笑,只借着苗香玉的手上了岸。 周皓轮挠挠后脑勺:“你不是刺客?那你躲什么?” 谢玄压低声音,叹了口气:“我去抓熊了。” 周皓轮跳将起来:“抓熊?就是前阵子旁人说的,猎场上新来的熊?” 谢玄点点头:“听说白熊入药最是好了,我娘她……皓轮,我拿你当兄弟,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要让我父亲知道了啊!” 周皓轮忙不迭点点头,想了想,又回头对郑沅和苗香玉说道:“这件事□□关重大,你们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知道吗?” 郑沅配合的点点头。 周皓轮对谢玄说的那句‘拿你当兄弟’感动不已,当即说道:“夫子,不,谢兄,往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提前告知我一声,兄弟我绝对会鼎力相助,何至于让你受这样的重伤?” 谢玄叹了口气:“你是没听过那传言,非得至亲之人独自取了熊胆才行,可惜我计不如熊啊。” 周皓轮不甚唏嘘,放下帘子便帮谢玄换起衣裳来。 苗香玉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问道:“郑家姐姐,那位……当真是去捉白熊了?” 郑沅缓缓点头:“想是如此吧。对了,那是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名叫谢玄。” 苗香玉立时将谢玄所言真假抛之脑后,只默念两句谢玄的名字,一时间脸色绯红,仿佛傍晚的云霞一般,惹人遐想。 等周皓轮扶着谢玄走出来,只听他说着:“谢兄放心,有我在,决计不会让人发现你来过园林,只是要委屈你做我的侍从了。” 谢玄拱手道:“你肯助我已是大恩了,谈何委屈?” 周皓轮见谢玄这般彬彬有礼,不由得更激动,心道恐怕这辈子,谢玄只对自己有礼过,想来还是因为自己乃顶天立地男子汉,让谢玄觉得值得深交的缘故。 他抬眼看到郑沅,开口问道:“沅儿,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也是去抓熊了吗?” 若非是对周皓轮万分了解,郑沅都要觉得他是不是故意讥讽谢玄与自己。她弯弯嘴角:“上船的时候划了一跤,被树枝刺伤而已……” 周皓轮点点头,凝神看了片刻,说道:“肯定是很尖的树枝,看着有点像剑伤。” 郑沅挑了挑眉,并不多言。 周皓轮没有格外的表示,只拉着谢玄小声说着今日洛城发生的那件大事。宁远伯府的顶梁柱死了,继任的宁远伯,到底会是秦勇安的父亲,还是秦晓冉的兄长呢? “我与秦世子接触过,同是世子,可比你哥哥差远了,只是个柔弱书生罢了,让他扛起整个宁远伯府,是决计不可能的。” 郑沅偷眼看着谢玄,见他没有特别的表示,仿佛宁远伯的事情,当真与之无关一样。 ☆、第 46 章 郑沅受伤,宁嬷嬷心疼坏了,责怪芳绫不能时时陪伴郑沅,又自责没有照顾好她。 郑沅轻笑着:“出门在外,总是难免的,何况我哪里就那样娇弱了?擦点药,没几天就好了。” 宁嬷嬷忙道:“姑娘真是,女儿家的皮肤最是要紧的,这么深的伤口,即便好了也会留疤,将来姑爷见了,可要不喜的。” 郑沅腹诽,谢玄他敢不喜!复又愣住了,她未曾说亲,谢玄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夫君? 她摆摆头,赶紧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芳绫伸手要取椅子上郑沅换下的衣裳,说道:“衣裳破损了,奴婢拿去销毁吧。” 郑沅忙说道:“不……你先放那儿别动,我一会儿检查检查。” 芳绫很是好奇,不明白姑娘要检查什么,到底没做声,与宁嬷嬷一起给姑娘上了药,便退了出去。 郑沅将断箭又藏在衣裳里面,若是箭无用,谢玄当时就会扔进水里。可他犹豫不决,很显然是要留着这个断箭的。她且先放好,等寻了好时机,再还给他吧。 宁远伯被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便是闺中女儿家,也有所听闻。世家也沉寂了一阵子,不敢随意走动,生怕那还未曾抓到的刺客,下一个要取的便是他们的首级。 索性天气炎热,即便是夏末了,也还是热得让人不想四处走动。 郑沅百无聊赖了些许时日,书院又开学了。 周依秀没心没肺,神神秘秘拉着郑沅说道:“听说啊,如今秦家郎君也不上学了。” 郑沅想了想:“秦世子?他好似与你哥哥差不多大啊。” 洛城书院的儿郎们,是不论定亲成亲与否,都会等弱冠才会离开学院,要么荫封,要么自己去考功名。 周依秀继续八卦道:“是与我哥哥一样大,但是他不是世子了。听闻秦家闹了一场,最终是秦家大老爷当了伯爵,如今的世子是那位在骁骑营任职的大爷,叫做秦勇安。” 郑沅缓缓点头,上回周皓轮的意思是,这秦家大老爷也不是个能行的,秦家恐怕是要没落下去了。 她看了眼袁婷婷,许是同是伯爵,虽说政见不怎么相同,但袁家上下亦是担心自身。毕竟秦家子侄再不成器也还能挑出几个来,而袁家则凋零许多。 袁婷婷身虚体弱,没有兄长,有两个弟弟都还年幼。靖卿伯没有嫡出的兄弟,只有两个庶出弟弟,全都仰仗着靖卿伯过活。若是她爹没了,靖卿伯还不如宁远伯府呢。 不过去学武术的时候,一直没见着谢玄。郑沅找机会问了问周皓轮,说是谢玄调回翰林院,不会再来书院教授武学了。 郑沅心中有些失望,谢玄不会来了?他们恐怕再没什么机会接触了,毕竟他是谢叙的弟弟,天生该是她的敌人才是。 又过了些日子,郑沅下了学回到沐春堂,就看见赵氏的嬷嬷丫鬟守在沐春堂门口,见了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郑沅有些诧异,问道:“是祖母有什么事儿么?” 嬷嬷忙笑道:“不是,是大夫人有事来寻老夫人,三姑娘不必担心。” 郑沅见她们都是笑意盎然,这才将心底的慌乱压下去。 刚进院子,便见着锦嬷嬷陪着赵氏往外走。 赵氏很是和蔼:“沅儿回来了?早些去歇息,一会儿针线娘子过来给你选布匹,再做两身衣裳。” 郑沅行了礼应了,心中更是好奇,秋装是早做好的,又够没到做冬装的时候,这时候大伯母做什么要给她做衣裳? 她站在一边等了会,等锦嬷嬷送走赵氏,才上前相问。 锦嬷嬷笑道:“大夫人过来,是说下个月打马球的事情。老夫人已经应下了,到时候啊,老夫人陪你一起去。” 祖母一起去?祖母已经好多年未曾出沐春园了,更何况出府,除了上回因为她去郡王府去闹腾一场,祖母是再不曾出去过,更何况这种活动。祖母这是打算做什么,突然同意出去了? 晚上问了宁嬷嬷,宁嬷嬷倒是一点都不诧异,只上下打量着郑沅,笑道:“姑娘长大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呢。” 郑沅问道:“这是何意?” 宁嬷嬷笑起来:“老夫人肯为姑娘出府,无非是姑娘的终身大事,老夫人是怕二夫人胡乱将姑娘您许出去。” 郑沅恍然大悟,是的,现如今祖母最牵挂的,当然只剩下她的亲事了。而现下郑芙满了十六,该看亲了,郑婉虽说才及笄,但也可以先看着,慢慢挑选琢磨。 紧跟着当然是马上要及笄的她了。 转眼便到了马球赛那日,果真是人声鼎沸。今日男儿郎要打马球,还要比试射击,都是将看家本领拿出来,叫夫人们好生看着适不适合自家的姑娘家。 而女郎们的玩乐就比较单一,毕竟女郎们并不要求会打马球,无非是比试比试马术,当个乐子罢了。 郑老夫人难得出门,自然多的是人过来相问,尤其是她从前那些个闺中密友。郑沅前世基本上都见过,今生多了嘴甜的技能,哄得各位老夫人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又是将郑沅拉着夸赞不已。 郑老夫人笑道:“真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女。” 旁边贺家老夫人立时笑起来:“是是是,咱们从前,就属你最厉害了,如今比起孙女来,也都要比不过你才对。” 这位贺家老夫人,前世最是疼爱她,她失了名声之后,贺老夫人立刻修书给她下放的第三个儿子,想要将郑沅嫁过去做孙媳。 奈何那位贺家郎君,她连面都没见过,就被郑芷抢走了。不过贺老夫人也未让郑芷如愿,临死前逼着贺三老爷发誓,决计不会迎郑芷去做儿媳妇。 郑沅回过神,冲着贺老夫人甜甜的笑:“贺家祖母,难道沅儿不够乖巧听话吗?” 贺老夫人更是开怀,她自个儿没孙女在跟前,又甚少回洛城,这会儿巴不得将郑沅当亲生孙女一般疼爱。 那边郑芙几个见状,是气得牙痒痒,仿佛整个郑家,就郑沅一个女儿似的。今日最该拿出来的,分明是她郑芙才对。 郑婉倒是一脸沉静,笑道:“大姐姐这副模样,可配不上你甲班第一的身份。” 郑芙敛下眉眼,轻轻笑了笑:“二妹妹说笑了。” 周家老夫人带着周依秀与苗香玉走过来,与郑老夫人见礼。 郑老夫人招手让周依秀到跟前,笑道:“上回见到她的时候,不过两岁,还抱在怀中。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一壁说,一壁将手中的玉镯推到她手上。 周依秀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衣裳,倒是衬得她姿容甚好。但许是看惯她平日的样子,今日看着总有些奇怪。 她自己也很不适应,不耐烦的将长长的袖子捋了捋。 周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对郑老夫人笑道:“这孩子去悦城养了那么些年,太过顽皮,怎么打都打不过来。” 郑老夫人说道:“孩子天性如此,她是随了她父亲,你老是约束她做什么?若我家沅儿有她一半活泼可爱,我这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周依秀立刻得意洋洋对着郑沅吐舌头,气得周老夫人一双眼都要瞪出来了。 郑老夫人将周依秀看了又看,忍不住红了眼圈,不好意思的对周老夫人说道:“让老姐妹见笑了,上了年岁,我反倒多愁善感起来。这些年我不问世事,倒是多亏了依秀了……” 郑沅低着头,前世今生,祖母都不能释怀,总觉得若非是她,自己也不会落个胆小畏缩,草包的名头。可是这些分明与祖母无关,是小赵氏,是郑芙郑婉,是她自己。 赛场上响起了锣声,儿郎们的马术比赛要开始了。开始便是马上射击,目标倒是固定,但骑在马上又要瞄准目标,自然是难上加难。因此,这比赛确实很有些看头。 众人立刻回了自己的位置,往赛场上看去。 郑沅这么一侧身,就看着小赵氏轻蔑的眼神。她心中一惊,小赵氏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还是如前世及笄后那样,毁她名声么?不行,今日她哪里都不去,水也不喝,寸步不离祖母,看她们还能怎么对付她。 赛场上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欢呼,身旁则是夫人们的议论。 “谢世子真是厉害,不愧是洛城才子之首啊。” “赵三郎君也很是不错呢。” “谢二郎君就是出手狠辣了些,若是听话一些,与他兄长倒也……” 郑沅眯了眯眼,往赛场上看去,果不其然,谢玄正上了一匹马,背着箭篓往赛场当中驰骋。似乎还能见着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没来由的心慌,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她不安的往赵氏看去,只见她面露微笑,仿佛已经相中哪一位郎君做女婿了一般。 风呼呼刮着,还能听到箭离弦的声音,“唰”…… 四周响起了一片尖叫声。 ☆、第 47 章 谢玄骑在马上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马儿像是被特别训练过的。他迟疑片刻方取了箭,只在要射出的那一瞬间,偏了一点点。 果真就那么一瞬,旁边昌家小子惊了马往他撞过来,依着他的本事,自是能躲开惊马,并稳稳的射出那剑,偏偏他的马儿一跃而起,调转马头…… 等郑沅睁开眼,发现祖母将她紧紧护在怀中,而那支箭插在坐在那一头的赵氏头上。 此刻的赵氏整个人瘫软在地,很有些不可思议。王妃说得信誓旦旦,谢玄的功夫深不可测不是吗?这箭该稳稳的射中郑沅,哪怕不是郑沅,也会是老夫人,或者她们身边的嬷嬷丫鬟。 她特意带婉儿离她们这样远,可为什么这箭还是会射中她?得亏只射中的发髻,不然今日没命的不是郑沅,而是她赵琳琅。 郑沅回过神,往场上看去,坐在马上的玄衫男子,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而他此刻看着的,是坐在离郑家有些距离的郡王府,那里此刻坐着的是康昭郡王妃。 不一会儿,谢玄下了马,走到赵氏跟前:“郑大夫人可无恙?” 赵氏还没从惊吓之中回过神,倒是郑婉愤怒的站起来说道:“谢玄,你是故意的?” “噢?”谢玄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看了眼郑婉,“自然不是,若故意的,恐怕这箭,就不是在令堂发髻之上了。” 他缓缓伸出手,将赵氏头上的箭取下来。 赵氏身子剧烈一抖,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似知道她们的计划一般。 马场立刻过来了人致歉,说是马儿受惊之故。赵氏努力端起神态,摆摆手表示没事。 只是谢玄跟着又说了句:“郑大夫人且看,若是不曾惊马,从这个角度算过去,我没法正中靶心,今日可拿不到好彩头呢。” 赵氏如同见了鬼一般,拼命摆手说道:“行行行,我无事了,你们快些走吧……” 谢玄冷冷的转过身,又走到郑老夫人跟前,倒是恭敬的行了礼:“老夫人受惊了。” 郑老夫人疑惑的看了看他,从前他祖父祖母还在的时候,两家倒是颇有往来。但两家老人过世,她也久不理事,加之发生了王妃故意诬陷沅儿名声的事情,她对谢家一向是没有好感的。 谢玄拱手道:“小生口渴,不知能不能问老夫人要杯茶水?” 迟疑片刻,郑沅从祖母怀中出来,跪坐在桌边给谢玄倒了茶。 谢玄道过谢,方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又用手敲了敲桌面,对老夫人一笑:“老夫人的孙女容色倾城,想必遭受的嫉妒陷害,不会少吧。” 他仿佛是玩笑,只撩起长袍,转过身离开马场。 许久,才听到郑婉的声音:“神经病啊他……” 昌家夫人匆匆过来,对着郑老夫人与赵氏行礼,言说都是自家那小子的过错,若非是他惊马,扰了谢家小郎君,也不会让赵氏受这样大的惊吓。 老夫人眯了眯眼,轻笑一声:“果真有娘和没娘的区别这样大……” 赵氏一滞,虽说老夫人明着是说着昌家郎君与谢玄,可听起来,怎么像是说郑沅? 老夫人许是受了惊,站起来扶着郑沅的手,慢吞吞往净室走去。走出一长串,方问:“你认识谢玄?” 郑沅点点头:“机缘巧合,他救过我好几回。”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那是该好好谢谢他。我乏了,去歇息会儿,沅儿,要做什么,你自去做吧。” 郑沅站在原地,目送祖母去后面的休息室。康昭郡王妃要害她,赵琳琅与之勾结,用谢玄来作伐。 谢玄的话说得再隐晦,祖母也能听懂。别人害她,她怎会不还手,又怎能不还手?可祖母不仅是她的祖母,也是她们的祖母。 “芳绫,你去找周家女郎,告诉她我的马鞍是宝蓝色,而郑婉的是深棕色。” 芳绫不明所以,迟疑的顿了顿,转身往周家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晚些,是女郎们的马术比赛,虽说只是个乐子,但只要能上马的,便都会去。郑家姐妹自然也是会上场的,郑芙,郑婉…… 射箭这样的事情,不一定就能成功,即便箭无虚发的谢玄,也有失手的时候。赵氏绝不会只准备着一个计划,若有下一个计划,定然是在马术上动手了。 只不晓得赵氏想要如何动手,当然,如何动手都不要紧,施加在她身上的,全都回报给赵氏的亲生女儿吧。 郑沅深吸一口气,前世的赵氏,一向都是躲在幕后的那一个。直到死,甚至是重生了,她还以为那些事不过是小赵氏与郑芙所为。 她伸出手,伸手在十里飘香的桂花树上,折了一支桂花枝,放在鼻尖闻了闻。更何况上半年去赵家的事情,估摸着赵家最终不能放心她,还是决定将她弄死。而小赵氏太过无用,赵氏不得不亲自出手了吧。 回了凉亭,郑芙温软道:“三妹妹,祖母不曾与你一起回来么?” 郑沅颔首:“祖母说她累了,去厢房歇息。我原是想着跟去服侍,但祖母说我难得出来,要我与你们一起。” 郑芙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祖母体谅三妹妹。” “我们哪一个孙女,祖母都是体恤的。” 郑芙勉强扯了扯嘴角:“许是……” 这时周依秀走过来,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真聪明,怎么知道我在那儿待闷了,特意请我过来?你可不知道,今日我又不用看亲,我祖母非要拉着我装乖巧,真把我憋闷坏了。” 郑沅见状,方知她已经将两个马鞍换过来了,心中只有些疑惑,为何她说不用看亲?只看了眼郑芙,转头笑着:“是我祖母,她刚刚受了惊有些许不适,特意让芳绫去找你过来陪我。一会儿上场,你可要一起,陪在我身边啊,不然我会害怕的。” “啧啧啧……”周依秀大笑,“多大的人了,胆儿那样小。罢了罢了,谁让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一会儿陪你上场便是。” 郑沅瞥了眼赵氏,气定神闲,到没有多余的表情,还在细心叮嘱几个女孩一会儿要注意安全,而小赵氏的脸已经变形了。 赵氏面上气定神闲,心中只冷笑,逃得过一次,我看你逃得过第二次么。以为有周家女郎就能安稳无虞?简直是做梦,到时候混乱的场面,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郑沅跟着周依秀一起去了马场,贵女们已经纷纷过来,周依秀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拉出自己的马,走到郑沅身边,向郑沅使了个眼色。 郑沅摩挲着马儿,轻声软语:“马儿,今日可要乖巧些,若是受惊了,哪位姐妹掉下来,可不是闹得好玩的呢。” 郑婉瞪大了眼斥道:“三妹妹胡说什么呐,这般不吉利。” 郑沅抬眼看了看她,勾唇一笑:“玩笑罢了,二姐姐放心,到时候只管离我远远的。” 郑婉心潮起伏,这话,刚刚母亲叮嘱了又叮嘱,让她离郑沅远一点。所以,难道郑沅今日会出事?可是郑沅这样子,仿佛是探得先机了啊。 她没来由觉得有些不安,拉拉自己的马,乖巧温顺,看不出丝毫的变化。反倒是郑沅那一匹,不知怎的就似有些浮躁,打了响鼻,还不住的顿脚。 看样子一会儿真的要离郑沅远一些。 郑沅与周依秀并肩行马,离人群远远的,并没有要比赛的样子。 周依秀絮絮叨叨:“我觉得你是多想了吧,未必就……不过别人说小心些为妙,就算没事,不过也就是换换马鞍的功夫罢了。” 郑沅并不想多谈,只四下看看:“对了,怎么没看见你哥哥?” 周依秀嘴角撇撇嘴:“可别提了,我舅母一来几个月不走,我哥哥见了恨不得日日都躲出去。不过今天他来了……咦,我之前还见着他了。” 郑沅轻笑一声:“我瞧见你那个表妹,很是有心思的样子。” 周依秀立刻哀嚎道:“是啊,你可不知道,苗家本就是外地的,门楣又不高,偏生我舅母是个好钻营的,总想将苗香玉嫁给我哥哥。我娘拎不清,好在我祖母能压住我娘,这事没得商量。” 忠武将军这些年越来越少水涨船高,而苗家连接犯了两次事,若非是与周家的姻亲,这会儿恐怕要成了白身了。是以苗香玉也确实配不上周皓轮,洛城世家讲究强强联合,周皓轮是嫡长子,将来得撑起整个门楣,自是不能轻易娶妻。 周依秀继续说道:“不过最近,虽然香玉也还是爱打听我哥的动静,但似乎并不喜欢缠着他了。估摸着是知道我哥不喜欢她吧,只是我舅母不放弃呢。” 郑沅弯弯眉眼,哪里是苗香玉有自知之明,分明是看上了谢玄。 她没来由就有一丝兴奋,真是恶趣味啊,明知道谢玄瞧不中苗香玉,她竟隐隐有些期待,想看看谢玄怎么摆脱这个一心往上爬,想对他报恩的女人。 场上一阵惊呼,听得一个女声高喊:“郑家女郎出事了……” ☆、第 48 章 许是有了刚刚谢玄的事故,马场护卫来得快极了,很快就将场面控制住。 郑沅并没有看乱成一团的场面,只回过头去看赵氏。赵氏惶惶不安的看着郑沅,顾不得大夫人的礼仪,只迅速往场上去。郑沅没事,那场上出事的是谁?郑芙还是郑婉? 小赵氏迷茫半晌,跟着下来,却是对郑沅喊道:“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郑沅挑挑眉:“我一直在这里,母亲不曾发现么?” 赵氏哪里顾得上与她们议论,只迅速跑到场上,问道:“谁……是谁出事了?” 有贵女回头说道:“夫人,是婉儿。” 赵氏一下子瘫软下去,得亏小赵氏跟着将她扶住了。 纷嚷之中,传来郑婉的尖叫声:“娘……娘……我疼……” 赵氏推开小赵氏,撞撞跌跌跑到人群里,上前要去抱郑婉,被一旁的侍卫拦住。 便有个大夫昂头说道:“夫人不可,郑二小姐许是伤到骨头了,不能随意挪动。” 郑婉继续尖叫:“娘,娘……肯定是郑沅,一定是郑沅……” 周依秀跟郑沅这时才走过来,听了这话,周依秀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们离你这么远,你自己不当心,什么都怪到沅儿头上?” 郑沅心中微笑,面上却只做惶惶状,伸手扯了扯周依秀:“依秀,别这样,二姐姐受伤了,肯定是害怕极了……” 站在一旁的江筠蓉皱皱眉头:“你是被人攀咬惯了吧,人家这样污蔑你,你都不在意?” 郑沅仿佛回到从前那个懦弱的模样,只往周依秀身旁躲了躲,讷讷道:“总是要……查查清楚才好。” 郑婉马上尖叫:“对,查!娘,赶紧去喊爹爹回来查个水落石出,一定是郑沅,肯定是她害我……” “住嘴!”赵氏心在滴血,只面上做出恼怒状,“你三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害你,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你……今早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就不该让你来的……” 郑婉傻眼了:“娘……你……” 赵氏打断她的话:“好了,你受伤了,要听大夫的话,好生歇着,旁的事情,全都与你无关。” 她侧头看了眼郑沅,眼神淬了毒。是,是郑沅,一定是郑沅……可是始作俑者是她啊,若是查,查来查去,只能查到郡王府与赵家,与郑沅没有分毫干系。 不要紧,不要紧,她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郑沅,你害得我儿这样惨,我绝不能叫你活着回家! 洛城夏考那日,郑婉设计陷害郑芙与郑沅的事情,虽然赵氏花了极大的力气,将纷纷留言给压下。又让郑芙与郑婉出门表现了一番姐妹情深,再放出传言,说是郑婉受了惊吓,才会做出异于寻常的举动。 只是现下郑婉自己跌下马,却要怪到郑沅身上,便让人心有不屑,觉得郑婉果真是个嫉妒成性之人。 又有人论起从前郑沅常年病弱不得出门,还被郑婉说成是个草包,可见从前郑沅的委屈,当真是大得很呐。 便有贵女来到郑沅身边:“沅儿,难怪你从前一味藏拙,与这样心思狠毒的姐妹在一处,可不得小心翼翼啊。” 郑沅勾了勾唇没做声,委屈么,一直都有,但如今才被人发现,大抵还是夏考那日的一曲成名之故。 世人皆是如此,从前郑芙郑婉怎么营造她的草包,如今她就怎么营造自己的高贵——但前提,还是得有能力,若不是前世不甘心日日抚琴,她何来翻身一说? 她抬起头,看着亭内站着的祖母,心中一酸。郑婉亦是祖母的孙女,可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祖母甘愿假做眼瞎耳聋,任由她去换了马鞍。 郑老夫人冲郑沅伸出手,声音苍老之中带着荒凉:“沅儿,祖母累了,我们回去吧。” 马车上,郑沅靠在祖母的膝前,祖母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长发,上一回祖母这样抚摸她,好似是前世她失了名声那时。 若是没有祖母,那样的日子,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熬。 老夫人摸着摸着,觉得不对,轻轻探出手摸摸她的脸颊,果然摸到一手的湿润。 她叹了口气:“做都做了,难不成你还后悔了?” 郑沅扭捏片刻,将眼泪擦干,这才坐端正了,说道:“祖母,您可会怪我?” 老夫人轻笑一声:“你是我的沅儿,我怎会怪你?” 郑沅沉默片刻,方开口:“二姐姐,也是您的孙女。” 老夫人伸手拍拍郑沅的肩膀:“我在你这样大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我没有嫡亲姐妹,也没有堂亲姐妹,只有些远一些的堂表亲,个个都嫉妒我的身份,觉得我除了出身好便一无是处。可我从不留情,谁敢惹我,我便一鞭子过去。整个洛城,就没有敢惹我的。” 郑沅眨巴着眼睛看着祖母,话虽然不错,但是做姑娘与做祖母,总是不一样的。 老夫人又道:“沅儿,你可知我最喜欢你哪一点?” “你懂得自己的初心,从来不肯做违背内心的事情。所以沅儿,既然觉得没错,就大胆的往前走吧。” 郑沅将这句话咀嚼片刻,方点点头:“我懂了,祖母,我不会主动害她们,但是若她们敢来对付我,我也绝不是好欺负的。” 老夫人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窗外:“她是自作自受,或许她不知她母亲所做,但即便她知道,也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沅儿,人不仅仅要学会自保,更要学会反击。” 郑沅抬眼看祖母,祖母说这句话,并不敢对着她,是怕眼里流露的伤感与不忍,会让她自责吧。 她不该自责,她该往前冲,家中姐妹这么些,祖母最疼的是她,她绝不能有片刻软弱退缩。为了祖母,更为了自己。 老夫人收回目光,慈爱的看着郑沅,笑道:“沅儿,我能护你一时,护不住你一辈子,将来的路,得要你自己走。” 郑沅眼睛一红,险些哭出声,前世祖母不是这样说,前世的祖母总在说:沅儿你别怕,祖母在,祖母总会护着你的。 前世今生,祖母变了这么多,其实不是祖母变了,而是祖母太懂她。前世的她是一根藤,永远只知道依附旁人,于是祖母这棵树便让她依附成长。可今生,她已经变成一棵树,祖母只希望她能自己变成参天大树,所以那些风吹雨打,祖母硬起心肠,也要让她自己承受。 只听后面一声狂呼:“县主……” 同时郑沅与祖母乘坐的马车剧烈一震,二人险些没坐稳,从座椅上跌落下来。 老夫人立即掀开车帘一看,耳边风呼啸着,马车咕噜噜跑得飞快,而前头根本就没有马匹。 这是下坡,坡路陡峭,似乎是在走一段山路。 郑沅慌了神:“祖母……” 马场并非城郊,根本不会路过这样的山路,他们是被人设计了。可恨这样久,她只顾着自己伤怀,竟没觉出不对来。 郑老夫人毫不犹豫将车内的小几搬起来,用力往车外扔,想要扔中车轮,将车轮卡住。只是她年岁大了,光是举起那个小几就有些吃力,等扔的时候,却扔偏了,车轮一转,往另一边转去。 郑沅握住祖母手,心中狂跳,赵氏好狠,分明是一定要干掉她。躲了第一次第二次,没想到还有第三次。 不仅是她,还有祖母!赵氏根本没想要她们祖孙俩或者回去将军府。 老夫人头晕眼花,靠着颠簸的车厢缓了缓神,片刻又站起来抓紧窗户往外看。若是年轻的她,轻而易举就能跳出窗户,可是如今年岁大了,身边又有个娇弱的孙女,简直是等死。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几棵树,抓住郑沅说道:“沅儿,快,爬到窗户上,前面那棵树,你跳出去抱住那树枝……” 郑沅拼命摇头:“不……祖母,我怎么能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老夫人用力拽住她:“听话,你要记得,活着才有希望,没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祖母年岁大了,没几年好活……来不及了,你快……” 郑沅在祖母的帮助下攀上车窗,可她究竟是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连攀在窗户上就已经很费力了,哪里还能跳出去? 她慌里慌张,却看到马车奔赴的尽头,是悬崖! 老夫人也看到了,她毫不犹豫一把将郑沅推下去。 郑沅一声尖叫,本能的捂住自己的脑袋。马车撞撞跌跌滚得飞快,她这样却不是跌下去,而是抛出去,哪怕是不会死,这样的摔下去也能让她受重伤。 一双手轻而易举便将她抱在怀里,还没容她反应过来,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谢玄? 郑沅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大喊一声:“谢玄,我祖母……我祖母……” 马车堪堪停在悬崖边上,郑沅飞奔跑过去,发现谢玄一脸苍白撑着马车,而地上他身子的印迹与马车的印迹拖出很长一段距离。 他还来不及开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第 49 章 郑沅慌忙跑过去伸手扶住谢玄,问道:“你……你怎么了?你要不要紧?” 谢玄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我又救了你一回。” 郑沅一愣,明白他是说,上回自己说的那句,她救了他,他们两清了。 怎么可能两清,她有种纠缠了一世的感觉——不,前世就开始纠缠,前世十四岁的她在林子里挨了三个时辰的冻,他就陪伴了她三个时辰。 她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拼命点头:“是,你又救了我,你一直都在救我,现下你要不要紧?” 谢玄没有答话,就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响起。 “他不要紧,是刚刚太过用力,震伤了内脏。” 郑沅来不及哭,回头看着祖母,擦了擦泪,方问:“祖母……你要不要紧?” 老夫人面色寒得可怕,到底什么也没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递给谢玄。郑沅想要接,老夫人却不肯给。 谢玄轻笑一声,伸手接过那颗药放入嘴里,说了声:“多谢。” 老夫人淡淡说道:“不必,今日你算是救了我孙女两回,还提醒了她一回。” 谢玄吃了药,靠着破损的马车休息了会,才算略略缓过劲儿,说道:“怀璧其罪,怪只怪郑三女郎太过亮眼。” 老夫人勾了勾唇,他不止说为何那群人恨不能沅儿死,更是说为何他会帮沅儿。倒是个有心人,可惜再有心,也是个奸猾狡诈之徒,沅儿怎能与这样的人在一处? “你怎知我们会出事?” 谢玄斟酌片刻方答:“并不能肯定,我原是在酒馆等女郎还我的物什,只是没等到女郎,只等到先行回城的周家女郎,觉得有些诧异,这才赶过来罢了。” 他当时正与周皓轮吃酒,听周皓轮絮絮叨叨说,自从那苗家女郎帮着救了他一回之后,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想要周皓轮带她出来与他相会。 等周依秀找到他们,他方知郑沅早就离开了。 老夫人撩开裙摆,跟着席地而坐,侧头往后看了看,蹙眉道:“天色快要晚了,到不知我那几个嬷嬷丫鬟,寻不寻得到我。” 谢玄应道:“无妨,我的友人过一会儿就会找到我。” 一应一合,郑沅总觉得他们说的并非是表面的意思,可又找不出其中的深意。只是能见到祖母的脸色稍霁,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她忐忑不安走到祖母跟前坐好,又小心翼翼说道:“祖母,您……您还好吗?”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还好。” 祖母是怪她与谢玄那般亲近。 果真没过多久就来人了,郑沅抬头一看,竟然是卓欣。 卓欣冲着郑老夫人拱拱手:“老夫人,郑三女郎,已经备好了马车,我扶您过去。” 老夫人摆手说道:“不必,老婆子身子骨还不敢不好,你且去帮谢家小郎君吧。” 郑沅脸颊红红,冲卓欣福身道了谢,才扶着蹒跚的祖母往路边走去。 卓欣耸耸肩,伸手扶起谢玄,奈何谢玄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他故作惊讶大喊:“你怎么啦?喂,你不要紧吧,上回的伤都没好,现下又……啧啧啧……” 郑沅一震,就要回头去看,却被老夫人一把按住,原本是她扶着祖母走,现下成了祖母拖着她走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卓欣的声音:“啧啧,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唉,你不是受伤了么,还下手这么重,我是不要紧的,你可小心你的伤啊……” 老夫人瞥了一眼郑沅略微含笑的面容,脸更黑了。 等上了马车,老夫人才冷冷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郑沅两手交叠放在腿上,老老实实回答:“是去年冬月,我随母亲去庄子上,被……郑芙诓骗到林子里冻了三个时辰,树林深深,天气也不好,虫蛇还有许多不知道的动物好多,我当时差点冻死,是谢玄他……救了我。” 她说一句,老夫人的心便多疼了一分,她的沅儿受了这样大的苦,都是她不好,若她当时没有抛下沅儿…… 郑沅不知祖母心中所想,只继续说道:“后来……练马的时候,我光顾着玩,骑的依秀的烈马,险些出事,也是他……再后来是在学院里面,救过我一回。” 老夫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一些,又问:“还有吗?” 郑沅想了想,又答:“我养的那只白雪,是他的猫。我本来没打算要的,只是那只猫与一点红一模一样……一点红,是吴家外祖给我弄的猫,依秀从悦城带给我的,养了才三个月,郑芷说我的猫抓了她的手,母亲就……把一点红打死了。” 郑沅声音波澜不惊,可是眼泪却止不住落下来。 老夫人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我的沅儿……” 郑沅哽咽声更大了,只咽了几口口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我其实也想过,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祖母,我与他当真什么也没有。” 老夫人想要狠狠的拍醒她,到底舍不得下手,只拍在凳子上,叹着气说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会这么远跑过来?你……他……” 郑沅擦擦泪,点头说道:“可是我问过他,他说根本看不上我。祖母,你不知道,他从来都对我没有好脸色的,除了上回……就是夏天去皇家陵园里头参宴,他受了重伤,我无意中救了他。我当时还想着,救他一回,我们便两清了……” 说起两清了,郑沅的眼泪又忍不住哗哗往下流,只钻进祖母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久老夫人才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康昭郡王府当年的事情?” 郑沅打了个哭嗝,点头说道:“有所耳闻,听闻……本来的王妃,该是谢玄的生母。” 老夫人点点头:“那是一笔烂账,霁月公主是先皇仅剩的妹妹,邻国大周与我们大齐自来交好,他们求娶嫡亲公主做皇后,是与大齐结盟的意思。可是霁月公主觉得大周依附大齐,并不乐意,在一次宫宴时,她与当时的康昭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康昭郡王有了首尾。而当时,世子已经定下亲事,是阳玉郡主,当时离他们大婚,仅仅只剩三日。” 郑沅大概听过这段过往,只并不清楚,原来霁月公主是为了逃避和亲,才设计嫁给康昭郡王的。 老夫人继续说道:“若我是阳玉,要不就鱼死网破,要么就放他们双宿双飞,又怎能咽下这等奇耻大辱。但是康昭王世子跪在阳玉府前整整一夜,就将阳玉的心给跪软了,不仅答应继续嫁入王府,甚至答允以霁月为尊。” 郑沅握紧手,可不就是奇耻大辱,阳玉郡主竟然这般自轻自贱。或许不是自轻自贱,只是以为感情可以解决一切,以为康昭郡王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后来开始的时候,二人倒也琴瑟和谐是一段佳话,只是霁月与她先后生了孩儿,一个是谢叙一个是谢玄,一切就都变了。谢玄发过花,险些没了之后,阳玉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其实哪里是为了儿子祈福,不过是与霁月交换,换谢玄平安成长罢了。” 郑沅心中一颤,为母则刚,听祖母的说法,那个阳玉郡主,从前是一个柔弱温软的女人,甚至不晓得反抗。最终为了儿子,宁愿一世青灯古佛,焉知不是她为人母的方式。 老夫人说道:“你与谢家的亲事,其实很久以前就有。当时你祖父与亲王论下的,是郑家下一任家主之嫡女,与王府下一任世子的亲事。” 郑沅低下头,许久才嗫嚅:“若当初没有霁月郡主一事,那谢玄……” 那谢玄便是世子,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老夫人并不曾斥责,也不曾辩驳,只悠悠叹了句:“世事无常,若当真如此,也未必会是你。” 郑沅不大明白,抬眼看祖母,却见她仿佛在怀念什么东西一般。 老夫人回过神,又道:“那件事情,对大齐的影响极大,嫁去大周的是另一位郡主,而非大齐嫡亲公主,大周自然是极有意见的。大齐换了公主,大周便也换了皇子,不止如此,这些年大周与大齐也渐行渐远。是以霁月公主对外从来都低调得很,甚少提起她是公主的事情。” 郑沅恍然大悟,康昭郡王妃拿身份压她,从来也只以王妃长辈的身份,不曾以高贵公主的身份来压,原来是这个原因。 老夫人审视的看着郑沅:“这么多年,谢家是个什么情况,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康昭郡王府,说得好听,可是皇上有多忌惮?更何况谢家有多乱,想必你现在也有所了解。单是霁月公主的心机,不是好相与的,那个谢玄,且不说他名声在外是何等不好,就说他不嫡不庶,身份不上不下更是尴尬,我如何能将你,嫁给他?” 郑沅轻咬下唇,什么也说不出来。祖母说的全都对,祖母甚至都不曾说,与他哥哥做过亲,又哪里能再嫁给弟弟呢? ☆、第 50 章 老夫人闭眼休息了会子,才又开口问道:“他说问你讨要东西,是什么?” 郑沅微微一愣,想起谢玄说的那句,在酒馆等她的话。她斟酌片刻,虽知不该骗祖母,但她怎么都没办法开口告诉祖母,说谢玄暗杀了宁远侯。 “是白雪,他当初答允给我养几个月……” 老夫人审视的看了眼郑沅,长叹了一口气,再未做声。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回府,老夫人缓缓走到正厅,对管家说道:“去将大老爷大夫人,三夫人四夫人,还有大爷二爷都过来。” 郑伟柏刚刚回府,得知马场的事情,本就焦头烂额,深怪赵氏出手太过狠辣不留余地。又怪赵氏不细致,竟让郑沅逃脱,还是镇国公府卓世子将老夫人与郑沅送回来的。 听闻母亲喊他们过去,他不由得额头突突跳了两下。他太了解母亲了,铁腕说一不二。赵氏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了母亲几分看中,可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母亲这时候出来,决计不是好事。 等都到了,老夫人方开口说道:“婉儿的伤,大夫怎么说?” 赵氏仿佛没听到,只咬着牙一语不发,她们还活着,她们活着回来了。今日设计了这么一大出,郑沅毫发无伤,她的婉儿却…… 还是大爷拱手应道:“祖母,大夫说,婉儿从今往后,都不可能站起来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念了一句佛语,又道:“可找到是什么原因了么?” 赵氏猛地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老夫人,只老夫人看也不曾看她。 许久,她才不甘心的开口说道:“是马场侍卫的失职……已经处置了。” 老夫人讥讽的勾起唇:“马场侍卫?胆大包天,连我将军府的嫡女也敢陷害,竟然只处置了几个侍卫?” 赵氏觉得她语气里大有深意,将军府的嫡女?恐怕说的不是婉儿,而是郑沅吧。 她死死咬着牙,许久才应了:“是,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好过的!” 老夫人仿佛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淡淡的点头说道:“婉儿受了重伤,你这个当娘的自然是脱不开身。” 赵氏心中警铃大作,抬头诧异的看着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不要她掌家了吗?但是荏苒就是个废物,即便掌家权交给她,也等同于在自己手中啊。 老夫人声音虽然缓,却清亮得很:“要全心全意照顾婉儿,自然是没什么精力打理家中事务了……” 郑伟柏一愣,忙拱手说道:“母亲说得不错,只其实照顾孩子并不需多费多少精力。更何况三弟妹之前没管家理事的经验,恐怕……” 老夫人掷地有声:“无妨,将军府偌大家业,从前都是老婆子一手打理的,如今琳琅有事,我作为老夫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郑伟柏心中紧了又紧,母亲出来理家,自然不是表面说的那般简单,十有八九,是对琳琅不满意。可是既然母亲说出口了,定然是无转圜余地的。 他赶紧说道:“儿子不孝,要辛苦母亲了。” 老夫人并不给他颜面:“你不孝的事情,也不是一星两点了。琳琅今日便辛苦些,让人将庶务账册都送到沐春园去。” 赵氏傻眼了,婆母不仅是要收回她管家的权利,还要得这样急,她连动手整理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也无妨,她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又不是赵荏苒那等眼皮子浅的,即便婆母查看,也只会叹一句她做得好。 思及此处,赵氏才微微松了口气,应得极快:“如此也好,不过母亲人手可足,是否需要……” 小赵氏眼睛闪烁着光,姐姐不理事务,婆母忙不过来,肯定是需要帮手,那她…… 只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处理得过来,正好沅儿也大了,有些事情该学起来了。” 小赵氏听到婆母不仅不要她,还打算教郑沅那个小贱人,哪里肯依,忙说道:“沅儿?沅儿年岁太小了些吧。” 老夫人并不给她颜面:“是小了些,不过沅儿是嫡出,与庶出女不一样,从前你姐姐在闺中,怕是从小就学这些东西的吧?” 赵氏狠狠瞪了小赵氏一眼,敛下眼眸不再做声。 小赵氏讷讷道:“媳妇是怕您……忙不过来,其实芙儿她……” 老夫人喝了口茶,见她识趣没继续说,方微微笑了笑:“芙儿是庶出,将来寻个一般门楣的也就是了。更何况老婆子我年岁不轻,教养一个女儿已是不容易。” 许是满意他们低着头不做声的模样,老夫人接着说道:“若是我需要,到时候自会吩咐阿照过去的。” 这是说四房夫人李氏,听了这话一个瑟缩,忙点头应了。 赵氏心下呕出一口血,只行了礼跟着夫君预备出去,却听老夫人又开口了。 “老四在外头挣了不少银钱吧?这账册是在琳琅手中,还是在阿照手中?一并交给我。” 赵氏瞪圆了眼,回过头一眨不眨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面容平静,亦是静静的看着她。 许久,郑伟柏拱手道:“儿知道了。” 等出了院子,赵氏才一个踉跄问道:“老爷,您怎么……” 郑伟柏不耐烦道:“你以为你斗得过母亲么?账册交出去吧。” 赵氏咬着牙,心中起伏不定。大齐为官者可以有自己的商铺庄子,唯一不允许的,便是家人行商。但是世家往来,怎么可以手中拮据?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达官显贵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用家中一个无用的庶出子出门游历,其实就是经商。上面怎会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是公爹在世的时候,是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夫君做这些,全都是背着公爹婆母的。一直到公爹过世那时,被老三觉察,才闹到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的。 婆母现下分明是不给他们一点颜面,连这些事情,也要全都撕开,甚至全都掌控其中。 这些年的安逸,让赵琳琅早已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利,更何况那些,全都与夫君,与兄长的未来息息相关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婆母的借口是她要照顾女儿,那么,若是婆母也需要照顾孩子呢? 只是今日的事情刚过,赵氏再蠢,也不会这个节骨眼上动郑沅,总得让她再快活些日子,等她过舒服了,再跌落下来,那才解恨。 郑沅呆呆的坐在桌前,她知道祖母去了前厅,甚至隐隐知道,祖母要动作了。赵氏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赶尽杀绝,祖母绝不能忍。 但是祖母,真的是赵氏的对手吗? 她最怕的不是赵氏,而是郑伟柏。前世今生,最深不可测的,是这个大伯父,他根本就是一头狼。不,狼也没有大伯父那般心狠,为了前途地位,大伯父可以不顾生母,不顾亲兄弟。 若是祖母出手,惹了大伯父不快,大伯父会不会? 郑沅不自觉发起抖来。 宁嬷嬷急忙上前,给她披了件衣裳:“姑娘今日是吓坏了吧?莫要担心,老夫人出马,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郑沅张张嘴,忍不住问道:“嬷嬷,你知道我六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宁嬷嬷长叹一口气,摇头说道:“姑娘,不是嬷嬷故意要瞒着您,实在是嬷嬷也不知道啊。当时姑娘住在沐春园,外面整日整日的闹腾,奴婢们是伺候姑娘您的,旁的事情,哪里敢多问?” 她迟疑片刻,又道:“奴婢得到的消息,就是老太爷过世前,不许大老爷入朝为官。当时大老爷只是个从七品小官,在兵部任职,老太爷过世后,大老爷却调往骁骑营,且是越级升了六品。” 郑沅低头细想,大伯父如今已经是四品中护军,且镇国公赵家家主掌管骁骑营。所以大伯父是借着赵家的势,而祖父生前,并不愿大伯父借这个势。 宁嬷嬷又道:“还有就是四老爷一直在外游学,奴婢听说,其实不是游学,而是行商。但这些都做不得数,奴婢……姑娘,您去哪里?” 她话未说完,就见着姑娘站起来往外走。 郑沅说道:“我去主院一趟,嬷嬷不必跟着我。” 她一路走到主院祖母的屋前,果然见到琳髻正麻利的吩咐小丫鬟干活。 郑沅喊了声:“琳髻姑姑。” 琳髻停了手,笑看着郑沅,迎上来说道:“姑娘怎不歇着?老夫人还不曾归。” 郑沅点点头:“我不是寻祖母的,我想与姑姑说说话。” 琳髻打发了小丫鬟,将郑沅迎到花厅,又上了点心小食,说道:“今日姑娘受惊了,估摸着晚膳也未用好,且先用用点心,刚刚奴婢已经往小厨房递了话,给姑娘炖个补身的汤。” 郑沅捻了点心放在嘴里:“姑姑做事最是妥帖,祖母有姑姑相伴,便什么也不用发愁了。” 琳髻眼睛一闪一闪的,并不曾应。 郑沅放下手中的点心,双手交叠放在膝前,正色道:“姑姑可愿意告知沅儿,从前的事情?” 琳髻反问:“姑娘想听什么?” 郑沅微微错愕,她虽然认为琳髻会心软告诉她,但没想到这样容易。 琳髻解释道:“上回,老夫人与奴婢说过,她说姑娘是大人,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让奴婢不必瞒着。” 郑沅哑然,前世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祖母都费劲千辛万苦瞒着她,不想叫她操心。可今生,这样容易? ☆、第 51 章 郑沅迟疑片刻:“我什么都想知道,姑姑随意说给我听吧。” 琳髻点点头,思虑片刻方道:“那就说当年老夫人关闭沐春园的事情吧。老太爷仙逝前,给先皇修书,要皇上革除大老爷兵部的职务。但因当年战事突发,老太爷战死沙场,那封信被赵家截了下来。 更加之当时三老爷受封新的护国大将军,竟无意中得知四老爷根本不是在外游学,而是行商。老夫人要求大老爷自请致仕,又让三老爷召回四老爷,然而大老爷当面辞去兵部的职务,转眼,就去了骁骑营。” 这些事情,郑沅大致都了解了,只有些好奇,问道:“可是,祖父祖母为什么要大老爷致仕呢?” 琳髻迟疑很久,抿唇并未做声。 郑沅又问:“而且,旁人家都是嫡长子承位,大伯父的功夫亦是远近闻名的。为什么祖父过世后,会是父亲受封大将军,而非是大伯父呢?” 琳髻眼神闪了闪,许久才长叹一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姑娘应该知道,您原本是有个二伯父的。” 郑沅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家中每一个人都讳莫如深,不肯谈及,我只知道他未及弱冠就过世了。” 琳髻说道:“二老爷自幼聪慧,不仅功夫学识好,还是一个万分心善之人。甚至连先皇都夸赞,说老太爷得二老爷,大齐护国大将军便有后了。 他堪堪十三岁,就带着一队骑兵,取了漠北大将首级。从那以后更是战功赫赫,整个大齐传扬的,都是他的神话……可神话久了,便真的成了神话。那时他未及弱冠,那时他刚刚与悦城吴家嫡女定下亲事……” 郑沅瞪大了眼,悦城吴家嫡女?那不就是她的生母?与生母定亲的,竟然不是父亲,而是二伯父? 琳髻点点头:“是,就是姑娘您的生母,他们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可惜……是大老爷。” 郑沅一颗心简直要蹦出来了一把抓住琳髻的手:“什么叫是大老爷?” 琳髻低声说着:“二老爷一次带兵出战之后,老太爷觉察出不对,是漠北奸猾的诡计,他立刻让人去通知二老爷回来……但二老爷不曾回来,老太爷也不知他没回来,甚至不曾带兵援助,等老太爷带着三老爷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郑沅死命咬着牙,大伯父竟敢篡改军令,那是他的亲弟弟啊! 琳髻眼中似有水光,转瞬消失了,只轻笑一声:“后来老太爷处置了好多士兵,但处置再多,也换不回二老爷的命。大老爷从那时候,便被老太爷赶回了洛城。” 郑沅揉揉发胀的胸口,缓缓问道:“那后来……” 琳髻说道:“查出来大老爷只是疏忽,姑娘,其实这件事情,奴婢讲出来有失偏颇,奴婢觉得是大老爷所做,可他们是亲兄弟,大老爷再狠,又怎会对亲兄弟动手?” 郑沅心中冷哼,大伯父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么多年管控着三房,叫父亲再不曾生出任何一个子嗣。哥哥若非是长在悦城,恐怕也早就没有吧。 只是,琳髻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失偏颇? 琳髻看出郑沅的疑惑,只抿着唇:“奴婢的娘亲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为救老夫人而死,故而老夫人很是看中奴婢……” 郑沅恍然大悟,前世她一直以为琳髻姑姑是祖母准备给父亲做妾的,现下才明白,不是父亲,而是二伯父! 琳髻点到即止:“后来老太爷雷厉风行,给三老爷与吴家嫡女换了庚帖。那时候老夫人娘家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心无力,便将奴婢送到三夫人身边,帮她打理整个郑家。可惜三夫人有孕时没有保养好,落了胎伤了身子……” 郑沅的指甲掐进手心里,若是按照大伯父那日与赵国公所言,母亲是不是也是他们所害?母亲是吴家嫡女,身份贵重类比公主郡主,若是诞下嫡子,自然是…… “三夫人抬了良妾霜姨娘与月姨娘,还让她们跟着三老爷去了悦城,诞下了三哥儿和大姐儿。后来三夫人有孕,自是举家欢喜,可惜她头次落胎亏了身子,再次怀孕极其辛苦,诞下姑娘您之后,没出三个月就……” 郑沅不是第一回听到生母过世的情形,可是比起这些伤感,更让她惊心的是,娘亲亏了身子?哥哥与郑芙,都是在悦城生下的? 她抬起头,紧紧的盯住琳髻,缓缓开口问道:“我娘是吴家嫡女,祖母曾说我娘乃天生神女,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只怕是比周依秀都要厉害几分。这样的人怎会身子亏空?” 她看着琳髻眼中闪过的精光,是了,琳髻与她想的一样,琳髻知道! 只琳髻很快低下头,深吸几口气,闭上眼许久才道:“姑娘,任何事情都是讲究证据的,当时是奴婢服侍三夫人,三夫人一应的事务,奴婢都精心仔细得很。姑娘……奴婢带着私心,讲出来的事情自然很有失偏颇,做不得数。” 郑沅抬头轻笑一声:“姑姑相信直觉吗?” 琳髻迟疑片刻,答道:“老太爷顶天立地,三个嫡子各有千秋,四老爷是庶出却也聪慧过人。” 郑沅冷笑道:“龙生九子尚子子不禁相同,有些人生来便是恶的。” 琳髻有些慌张:“不,姑娘,奴婢与姑娘说这些,绝不是让姑娘胡乱猜测的。人之初性本善,二老爷从前便是这样教奴婢的,他认为人人都值得尊重,人人……” “所以他死了。” 琳髻原本是跪着的,这会儿瘫软下来变成跪坐,许久才喃喃:“是啊,所以他死了。” 郑沅站起来长叹一声:“姑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祖父祖母那样逼迫大伯父致仕,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现下我毫无证据,做不了什么,生母过世已久,那些过往想要找也难,但我不会放弃,绝不会。” 等郑沅走远了,琳髻才流下两行泪。他那样温和,每次回来都围着她喊:琳髻姐姐,我想吃鸳鸯酥,姐姐给我做吧。 她好久好久,都不曾做鸳鸯酥了。 第二日,郑沅照例去了学院,倒有不少人指指点点,觉得郑沅太过狠心,家中姐姐昨日才受伤了呢。 不过现下帮郑沅说话的贵女也是不少,直说郑婉那等子姐妹,不要也罢。 郑沅认真上完了课,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等中午的时候找到周依秀,问道:“你……你哥哥今日上课没有?” 周依秀摇摇头:“没有,他手虽然能动了,但是不能太用力。昨天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扯了筋骨,现下被我祖母拘在家里。怎么啦?你找我哥有事?” 郑沅缓了缓,只摇摇头没做声。 她不是想找周皓轮,她想见的是谢玄,昨天听卓欣的意思,谢玄分明是旧伤没好,昨日却还用那样的力气去救她们。可是她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来有谁能让她见到谢玄的。 大喇喇说出来似乎不太妥当,好似听说谢玄的友人不算多,周皓轮算是一个,所以她才想着不然来寻周皓轮。 既然不在,那只能另想法子了……卓欣? 郑沅冲周依秀招招手,示意她靠拢些,问道:“你……与卓欣熟不熟?” 周依秀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郑沅,问道:“你你你……你看上卓欣了?” 郑沅赶紧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啊!” 周依秀严肃的问道:“我听说昨日,是卓世子送你与你祖母去回去的?沅儿,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难道连我都瞒着吗?” 郑沅垂头丧气,难怪今日学堂上,那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是误会她与卓欣了?想也不可能好不好。 她实话实说:“其实昨日救我们的人,是谢玄。而且他为了救我们,受了重伤。我找你哥哥,找卓欣,都是想去看看他怎么样。” 周依秀缓过神来,这也正常,如今郑沅与谢家是一丁点儿往来都无,自然不会自己跑去谢家。 她忽而又瞪圆了眼睛:“你说他为了救你们受了重伤?沅儿,那你无事吧,你昨日……是郑婉,她想要害死你?” 郑沅“嘘”了声,长叹一口气:“说来话长,反正昨日真的是九死一生。依秀,这件事情,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谁都不许说,知道吗?谢玄之所以让卓欣送我们,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昨日是他救的人。” 周依秀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昨日谢玄与我哥哥突然跑了,我哥哥说去找你去了,我还很是好奇呢。估摸着他们分头行动,是谢玄找到了你……沅儿,你真的没事?” 郑沅轻笑一声:“我若是有事,哪里会跑到这里来?” 周依秀这才放下心来,想了一圈,笑道:“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回头偷偷告诉我哥,让他去看看谢玄。” 郑沅迟疑片刻,支吾道:“依秀,他救了我与祖母的命,我想当面谢他。” ☆、第 52 章 假日一早,宁嬷嬷急匆匆跑进来,见姑娘正在写东西,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姑娘……” 郑沅写字的时候,不喜人打扰,宁嬷嬷芳绫芳绡最是清楚,若没有大事,是绝不会开口的。 她皱眉问:“发生了何事?” 宁嬷嬷说道:“姑娘且快些去前厅吧。” 郑沅心中一紧,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等到了前厅,却见祖母与大伯父都在,宫里的内侍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总算是听懂了,父亲打了胜仗,要归了。 今年格外早一些。前世也是这样,但她常年病着,只记得父亲是深秋回城的,并不知提前会有战报。 内侍笑眯了眼,对郑伟柏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如今漠北告降,大将军功不可没啊!” 郑沅细细看着大伯父,若非是他眼神闪了片刻,都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等扶着祖母往沐春园走,郑沅发现祖母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她好奇的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爹爹要回了,祖母反而不高兴?”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拿她当小孩子了,只道:“你父亲这次回来,会带你小舅舅还有你吴家表哥一起回来,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郑沅愣了愣,什么意思?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你娘亲过世后,你父亲续了弦,吴家虽然不曾说什么,但咱们两家到底是渐行渐远。等你祖父过世,你父亲续弦之后,吴家那边连年礼都不曾着人带了,与你父亲等同于只论同袍,不论姻亲。现下他们突然过来,怕是有什么事情。” 郑沅眼神凝了凝,她与吴家的关系并不深,前世小舅与表兄却是来了,但她不过见过他们几面,不足一个月,他们便回去了。 会不会是因为今年她时常往悦城写信的缘故? 老夫人听罢,只摇了摇头,并未多说。 将将回到沐春园,就见前院的婆子过来请安,说是周家女郎过来请三姑娘听戏。 老夫人看了眼郑沅,说道:“周家孩子活泼得很,我很是喜欢。对了,我新得了本经书,想要送去给周家老夫人,且让周家女郎过来,我将经书托她带回去。” 锦嬷嬷应了,跟着那婆子往前面去接周依秀。 郑沅心中忐忑,一本经书,若是祖母觉得当诚心,要么亲自去送,要么会派身边得力的嬷嬷姑姑过去。若随意相送,托她转交便是,自是没必要让周依秀进院内行礼的。 老夫人又瞥了她一眼,说道:“是你喊她来的?” 郑沅面色红了红,摇摇头又点点头:“上次谢夫子救了我们,又不愿让王府知道,连当面谢礼都不曾有。孙女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且……不知他的伤势如何。我问过依秀,但不知今日依秀是否因谢夫子而来。” 老夫人叹一声:“祖母年轻过,有些事情无需祖母多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记得守住本心,人活这一生,若是事事由着性子,便如打叶子牌一样,好牌也会打乱。” 郑沅低头应了,便听锦嬷嬷的声音想起,周依秀到了。 周依秀今日却不似平日那般大大咧咧,只恭恭敬敬的行礼,便拿眼去看郑沅。 然而郑沅红着脸,哪里敢回应,只假做没看到。 老夫人让锦嬷嬷去取经书,顺便问着:“今日阁中唱哪一出?” 周依秀傻眼了,她平日喜欢去茶馆听书,并不喜欢去看戏,又哪里知道唱的是什么戏? 她支支吾吾半晌,总算是应了:“我也不大记得,额……是我哥哥请我们看戏,我想着也无事,便来邀沅儿一起。” 老夫人“噢”了声,眉间微微蹙起:“周家郎君做请,这便有些为难……只有你们兄妹二人么?” 周依秀才点头,又忙摇摇头,含糊道:“额,还有一位朋友……” 说完心中便忐忑起来,若是老夫人问了,是否能说实话,说是受谢玄的邀请? 然而老夫人并未继续问,只摆摆手:“沅儿收拾收拾,跟着去玩吧。” 郑沅站起来行了礼,带着周依秀一起往自己屋子去了。 除了正院,周依秀抚了抚胸口,吐着舌头说道:“你家老夫人比我家祖母还不好惹,真是名不虚传啊,即便她只是随意问两句,也叫我觉得气势太甚,我都不敢说话。” 郑沅看了她一眼,祖母哪里是随意问问,分明是将想要听的话,全都套了去。 周依秀神秘兮兮的小声说着:“还好没有继续问,不然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大嘴巴,肯定给你保密不了。” 郑沅又看了她一眼,悠悠说道:“你一来,我祖母便知道了。” 周依秀瞪大眼睛:“什……什么意思?你祖母莫非不是人?” 见郑沅不悦,她忙接着道:“是天上的神仙吧,连咱们要干嘛都一清二楚!” 郑沅说道:“我那点小心思,在祖母面前根本不够看。不过我也没想瞒着她,谢玄救了我的命,我总要当面谢过才安心。” 周依秀点点头问道:“那咱们走啊,你还准备什么?谢玄与我哥都已经去了。” 郑沅抿着唇没做声,回了房将那把断箭塞入袖子里,走出门半晌,又回头对芳绫道:“去把白雪抱来。” 周依秀傻眼了:“咱们看戏,你带猫干嘛?” 郑沅也不答,只将白雪抱在怀中,跟着周依秀一起上了车,不一会儿,就来到听戏的曲雅阁。 曲雅阁看戏很有讲究,非是一般戏班子能进来,也非是一般人能进的。进来的贵人,都要提前三天定下,才等得到位置。得亏这个时节没有什么热门的戏,不然还未必能定得到位置。 而且进门的贵人,都要递上金帖,哪怕是熟客,也得有金帖才有资格进去。 周依秀带着郑沅缓步走上台阶,还没给门房递上金帖,便听身后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 “表姐,郑家姐姐。” 周依秀与郑沅同时回头,只见苗香玉抿着唇,似有些害羞,更多的则是不好意思,扭捏着上前,想要拉郑沅的衣裳。 许是郑沅面色太冷,她缓了缓,手换了方向,只拉住周依秀的袖子:“表姐,听说今日的戏挺好看的,我很想看,奈何没有金帖,不曾想遇到表姐了。” 周依秀眉头紧蹙,今日的戏好看?她是打哪儿听来的?若当真是为了看戏,自然不会跑来曲雅阁,洛城开锣的戏阁多得是。 郑沅挑挑眉,有备而来,恐怕是跟着周皓轮过来的吧。 只是已经到了这里,放低了姿态相求,周依秀自然没法子拒绝,嘟囔几句:“是约了朋友,你怎么这时候过来,真是的……” 苗香玉眼圈立刻红了,柔柔弱弱说道:“香玉是不是……碍着表姐了?香玉想着,表姐与郑家姐姐一道,也不算是生人,便……若是碍着表姐,香玉便不进去了。” 曲雅阁门口,来来往往的贵人并不少,见三人这般模样,纷纷侧目。 周依秀倒不是拉不下脸子,而是苗香玉最会的就是跑去委屈一番,母亲十有□□要扯着她吼一顿了。思及此,她只敢拿眼睛去瞧郑沅,想要郑沅出面。 苗香玉立时走到郑沅面前行礼,微笑着说道:“郑家姐姐,好久不见啊。上回在皇家陵园谈过一回心之后,还没遇着合适的时候与姐姐再续前话呢。” 这是提醒她,她们只见有过秘密。 郑沅微微一笑,好一个妙人,偏偏知道她自个儿是无害的,即便她们不悦也不能那她如何。 “进去吧。”郑沅也不理她,先行走了进去。 等到了雅间门口,郑沅却顿了顿,侧眼看看苗香玉。只见苗香玉今日云鬓高耸,上面簪着一颗颗闪闪的珍珠,倒是将整个人衬得清秀无比。身上则穿着一袭托胸的水蓝色长裙,可惜年幼,又估摸着是跟风讲究弱不禁风,看着太细瘦了些。 周皓轮兴奋的拉开门,嚷道:“沅儿来了吗?” 只看到站在一边的苗香玉,他那张笑脸瞬间垮下来:“你怎么来了?” 苗香玉绽放一个无比温柔的笑颜,说道:“听闻今日的戏好看得紧,香玉很想看,便托了郑家姐姐带我过来看。” 这话不伦不类,乍一听没什么,细细听来,却像是郑沅故意带她过来的一样。 郑沅勾了勾唇,在郑芙跟前讨了那么多年的生活,这点子小心思,她如何听不出来? 便只云淡清风点点头:“皓轮哥哥,我们正好在门口遇见你表妹,说是不曾来这里听过戏,便带她一起进来了。今日的戏很好么?” 周皓轮摸摸脑袋:“哪吒闹海。” 郑沅简直要笑喷了,哪吒闹海,分明是小孩儿们喜欢的。 周依秀立马说道:“原来如此,香玉,你喜欢听这样的戏啊,早说嘛,回头让我娘请戏班子回去,唱个十出八出的,保准管够。” 苗香玉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下脸涨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有外人在,眼眶子一红也便罢了,偏偏这里不仅没有外人,还有那个谪仙般让她魂萦梦牵之人。 ☆、第 53 章 谢玄面色还有些苍白,抬眼看了看雅间外的三个姑娘,说道:“既然要看戏,怎的不进来?” 郑沅淡定的走进去,对谢玄行了礼。到底是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说感谢的话,便含含糊糊谢过了,坐到另一边往戏台上看去。 周依秀忙跟了郑沅坐了,很是不悦的盯着苗香玉。而苗香玉倒是欢欢喜喜,上前冲着谢玄行礼。 “郎君,可还记得我?我是那日……在皇家陵园……帮您去喊表哥的,我叫苗香玉。” 谢玄眉眼未动,只缓缓点头:“帮我?当日是她还我的情,算下来,你是帮她,而不是帮我。” 郑沅轻笑了声:“这么算下来,我可算是欠了香玉妹妹一个人情了。” 苗香玉脸色微微一变。 谢玄接口又道:“不过你从前帮她赶走过恶人,也算是两清了。” 说这句话的口气,却是有些讥讽冷漠。郑沅不知怎么就勾起唇角,这人还记得她上回所说的两清的话呢。 苗香玉咬着下唇,尴尬的很。周皓轮与周依秀则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 这时,郑沅怀中的白雪睡醒了,伸了个懒腰,发出“喵”的一声。 苗香玉缓了缓神色,忙上前笑道:“郑家姐姐喜欢猫?这猫儿长得好漂亮啊,可否给我抱一抱?” 周皓轮探过头,脸色大变,问道:“沅儿,你这猫是哪里来的,怎么与一……” 他刹住话,没有提起一点红。 郑沅轻笑了声:“不是我的猫,借来玩的。” 周依秀更是好奇:“它跟着你这样久了,竟然不是你的?” 郑沅点点头:“是啊,我是很喜欢它,但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若是它的主人来讨要,说什么两清的话语,我便也只好将这猫还回去了。” 周皓轮不明所以:“两清?” 谢玄咳嗽两声,端着桌上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方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之前多谢皓轮相救之恩。” 周皓轮忙摆摆手:“不必不必,谢兄实在是客气了,我从前在洛城,有句话叫做,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你肯当我是弟兄,便是让我出生入死,我也是愿意的。” 谢玄语气难得轻柔:“既然是兄弟,又怎会要你出生入死?” 周皓轮恨不能当下取了酒与谢玄义结金兰,到底是碍于谢玄的身体,只能以茶代酒,敬了又敬。 还是周依秀鼓着眼睛怒道:“你也不嫌胀得慌?茶水还喝个没完了你?好好看戏!” 谢玄嘴角含着笑,过了会儿,方问:“你父亲要回来了?” 郑沅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是问她,只心下好奇,今早才得了消息,他这样快就知道了? 谢玄又道:“听闻吴家有人跟着一同来悦城。” 郑沅点点头:“我小舅舅,还有我表哥,不过我都不曾见过。” 周皓轮琢磨一番,哈哈笑起来:“我知道,沅儿我跟你将,你小舅舅那人可逗啦。有一次他带着我去捉泥鳅,然后依秀要跟着去,他嫌依秀碍事,将依秀骗去采蘑菇。结果我们给忘了时辰,等回去之后,才想起来依秀丢了……” 郑沅听他笑得开怀,无语道:“你也好意思?将你亲妹妹丢了?若我哥哥这样,我都不要认他当哥哥啦。” 周皓轮咯咯笑得更高兴了:“那倒是,后来还是你表哥把依秀给找到的,然后……” 周依秀伸手就拎着哥哥的耳朵:“你还说,你还说,那一日我采了整整两大框蘑菇,背着往家里走,你人呢?那次爹爹的皮鞭子都打断了,你不记得啦?” 周皓轮边躲边嚷:“我记得啊,但是吴小叔更惨,他爹他哥混合双打,打断了两根皮鞭子,整整两个月不能下床……” 苗香玉见他们说得欢,无人理她,忍不住插嘴问道:“郑姐姐,我见你时常挂着那个鸽血石的坠子,难道是很重要之人送的?” 郑沅微微挑眉:“是,我哥哥送的。” 苗香玉似乎有些失望,只浅笑道:“原是如此……郑姐姐与你哥哥感情想必是很好的吧,就如表哥表姐一样?” 郑沅摇摇头:“不像,我哥哥一直在悦城,很少回来,从前我与他的关系并不好,后来才知道,他记着我。” 她摸着鸽血石,哥哥是她在这世上,除了祖母父亲之外,最记挂的人了。 苗香玉应了声笑道:“好羡慕有哥哥,像我就没有亲生的哥哥……那鸽血石项链瞧着很是珍贵的模样呢。” 许是想到哥哥,郑沅的心中满是温柔,哥哥待她从来都小心翼翼,非常珍视,前世她不懂,今生总算是能明白。 她含着笑,非常耐烦的说道:“是,听闻是泊来的,我表兄好不容易得了,说是要送给心爱的姑娘,奈何被我哥哥抢了先。” 她一晃眼,不知怎的,竟觉得周依秀听得认真,鬓边仿佛有一抹红晕,似乎是平日不曾有的模样。 苗香玉轻笑了一声:“郑家哥哥对你真好。郑姐姐,你长得这样貌美,恐怕上门求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 周依秀觉出不对来,喝了声:“你胡说什么呢!” 苗香玉仿佛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歉:“是香玉胡说了,香玉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还请郑姐姐勿怪。” 郑沅勾了勾唇:“无妨。不过苗家妹妹往后可要注意了,正经的女儿家怎能议论亲事?更何况还当着郎君们的面。” 苗香玉一愣,咬着唇不敢作声。 郑沅玩笑一般看着周依秀:“你是姐姐,平日大大咧咧惯了,但苗家毕竟是周家的姻亲,很多洛城的讲究香玉都不知道,你得多叮嘱些。” 这是明摆着说苗香玉未曾见过世面,会出这样的差错。苗香玉贝齿咬得死紧,眼眶红了一大圈,家世等级,她都是最弱的,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更不敢反驳郑沅的话。 而郑沅许是倒了胃口,站起来皱皱眉:“这出戏我不喜欢,你们慢慢看,我先回去了。” 周依秀要送,郑沅立刻按住她:“你妹妹在这里,怎好抛下她?洛城我走惯了,是走不丢的。” 谢玄适时站起来说道:“正巧,我也不想看了,与郑三女郎同行吧。” 苗香玉想要跟上,但立时被周皓轮一眼瞪得坐下来,只敢委屈巴巴的不做声。 周依秀没好气说道:“你给我消停些,别以为我娘护着你,你就敢为所欲为,就他们两个,哪一个的家世都不是你惹得起的。若是郡王府或者将军府怪罪下来,你以为我们周家扛得住?” 苗香玉委委屈屈的:“我只是……只是觉得郑家姐姐好看。” 周依秀翻了个白眼:“好看也不能随便说话,她……反正你记住了,女儿家不该大喇喇谈论亲事,没得让人以为我娘都不知道让人教你。” 郑沅出了曲雅阁,上了马车便往觅食坊去了,坐了没一会儿,谢玄便来了。 谢玄再坐下,脸色更难看了些许。 郑沅心中忐忑,关切道:“夫子可要紧?” 谢玄平息了会儿,摇摇头:“无事,不过想要单独见你可真是辛苦。” 郑沅抿唇想了许久,将怀中的猫儿递上去:“白雪在我这里,养了许久了,你一直没有问我讨要,可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谢玄盯着猫,并不曾伸手去接,许久才开口:“两清的意思?” 郑沅心中苦笑,两清?他们怎可能两清,她欠他的那样多,哪里就清得了。 谢玄面上有片刻撕裂,深吸一口气靠在椅上:“你想要见我,就是为了将猫还给我,跟我两清?” 语气中带着一丝狠戾,还有一丝绝望。 郑沅将白雪放在桌上,又从袖子里取出那一根断了箭,递了上去。 谢玄微微错愕,挑了挑眉伸手接过箭:“没想到还在你那里,我以为你扔了。” 郑沅平静的说道:“当日看你遇到危机的时候,也不肯将它丢掉,想必会有大用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而已。” 谢玄迟疑片刻,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今日不正常,仿佛是故意要与他撇清关系。 郑沅站起来,福了礼说道:“这些时日,每每遇险之时,都有夫子的帮助,郑沅感激不尽,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往后,若夫子需要,只要郑沅能做到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谢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许久才轻笑一声:“刚刚周皓轮说要跟我出生入死,现在你又来个上刀山下火海,难道我谢玄在你们眼里,就这般可怕不曾?” 郑沅张张嘴,半晌才道:“我不能……我姓郑。” 谢玄凄然一笑:“是啊,你姓郑我姓谢,你与谢叙从小定下亲事,即便如今什么都没有,可我们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是一路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猫抱起来,说道:“那就,就此别过吧。” 他很快出了门上了车,神色匆匆,似乎根本不愿意多待一般。郑沅靠在窗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不知不觉滑了一脸。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明明这样才最好。 郑沅将头埋在手里,压抑着声音哭得不能自抑。 ☆、第 54 章 郑沅回去的路上,遇上周依秀。 周依秀好奇问道:“咦,你不是回去了么?” 郑沅说道:“我去觅食坊买了些零食,你要么?” 周依秀勾着头看了看,拿了两样平日娘亲爱吃的,笑嘻嘻说着:“不客气啦。不过你怎么是去的觅食坊,怎么不去双燕楼?不给白雪买小鱼干和羊乳么?” 她往车上探了探头,奇道:“白雪呢?” 郑沅心中空空落落的,抿唇说道:“还给它主人了。” 周依秀瞪了瞪眼:“就这么一回儿?你就还回去了?它主人是谁啊,真是的,难道还找你要不成?你都养了小半年了啊。” 郑沅不愿意多说,只问道:“怎么就你在这里,你哥哥还有苗香玉呢?” 周依秀说道:“苗香玉那个烦人鬼,我才不想跟她一起呢,找个机会让她先回去了。至于我哥,突然支支吾吾的说是有事,就先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郑沅点点头:“那你怎么在这儿游荡啊?” 周依秀答道:“我本来瞧见江筠蓉了,想要与她说说话,可惜与哥哥道个别,就没见到她了,算了,我去袁家看看婷婷,你去么?” 袁婷婷身子更不好了,连书院都不去了,郑沅也许久不曾见到袁婷婷,自然是乐意的,跟依秀一起上了车往袁家方向赶去。 到了袁家,袁婷婷恹恹的在床上躺着,琴也不弹,正发着呆。周依秀与郑沅进来许久,她都没反应过来。 周依秀耐不住,上前问道:“婷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子了?” 袁婷婷见到周依秀还没什么反应,见了郑沅却是未语泪先流。 郑沅吓了一跳,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婷婷,你身子是大不好了?” 袁婷婷哽咽片刻,摇摇头:“左不过一直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好与不好的。我母亲打算送我回外祖母那儿,说是乡下有助于养病。” 袁婷婷的外祖母在乡下老宅。郑沅看着袁婷婷,自然知道,像她这种没有姐妹纷争,一出生就养在药罐子里头,没经历过风雨的女孩,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心里头的那个男人。 郑沅差一点,就将卓欣可能也喜欢她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到底还是压住的冲动。 若袁婷婷只是身子骨弱些,那自然是说出来的好,说不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但是袁婷婷活不过二十岁,他们之间注定是不可能的。 卓欣是镇国公世子,将来要袭爵的,又怎会娶一个病恹恹的嫡妻,即便娶了,将来也是要续弦的,续弦怎可能再娶个高门大户的嫡出姑娘? 郑沅与周依秀劝慰一番,袁婷婷的情绪算是微微好了些,不再那样悲春伤秋,下了床与她们论了论琴,也算是打起精神了。 周依秀不爱琴,又喝多了茶水,便站起来让丫鬟带着去了净室。 袁婷婷敛下眉眼,低声问道:“沅儿……我听说前几日你差点遇险,是卓世子救了你?” 郑沅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婷婷,虽然我与卓世子什么都没有,而且那日,他不过是顺道送我与祖母回去而已。但是婷婷,你……” 袁婷婷凄然一笑,握住郑沅的手:“我没旁的意思,沅儿,其实若是你,我还高兴些,你……这副容貌,与他甚配。” 郑沅说道:“可是世家结亲,最不会看的,就是容貌了。婷婷,不怕你笑话,我从小生活在那种境地之中,是绝不愿嫁去高门大户,什么卓世子谢世子,什么郑家郎秦家郎我都是不愿意的。若能选择,我倒是觉得门楣低些,家中人口简单些的反而更好。” 袁婷婷轻笑起来:“你与我娘说得一般无二,她一心想要我嫁回乡下去,说哪怕只是个乡绅,依着我家家世,自然无人敢亏待我。” 郑沅眼皮子一跳,袁婷婷不是只能活到二十岁么?旋即又明白过来,婷婷是袁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她自然不肯相信大夫所说的,总是要替女儿的未来筹谋了才好。 前世的袁婷婷,是订过亲事的,后来不知为什么退了亲,然后被袁夫人匆匆送回老家。 袁婷婷又道:“不过娘也总说,我身子这个样儿,嫁去哪里都不放心,倒不如拴在家里日日看着,才放心些。” 周依秀正好回来,听了这话问道:“什么拴着?要将谁拴在家里?” 郑沅笑道:“自然是袁婷婷了,她这么个身子,可不是得日日待在家里才好。” 周依秀摆摆手说道:“我就不这么觉得,婷婷我跟你说,我觉得病痛啊,多半都是想得太多动得太少的缘故,倒不如多出门走走,大好河山没看够呢,整天待在内宅,多没意思啊。” 袁婷婷抿唇笑起来,嗔着周依秀道:“以为谁都与你一般,整日想着去哪里玩。” 周依秀接口道:“当然啦,人生苦短,若不玩乐够,岂不是太亏了。” 郑沅坐在一旁听她俩理论,心中却更偏向周依秀,袁婷婷身子不好,又是个多思的性子,一点点小事就能伤怀半晌,这样下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她开口问道:“明日可去学院?” 袁婷婷摇摇头:“不去了,不久就要回乡了,还去什么学院。” 周依秀嚷道:“你要回乡?去干嘛?去多久?可别去太久了,你也知道,学院那些人都刻薄得很。因为我幼时住在悦城,便处处称呼我是乡巴佬!是我性子好,从不与她们计较呢。” 袁婷婷愣怔半晌,才道:“也许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只是,等第二天上学,竟然见到袁婷婷已经来了。 郑沅很好奇:“婷婷,你不是说不打算来的么?” 袁婷婷气色看着倒是好了些许:“昨日你们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其实不管在哪里,身体怎么样,快乐才是最要紧的。沅儿,我决定了,以后不那样颓废,我要振作起来。” 转眼就到了深秋,大将军凯旋,将军府上下都是激动不已,郑沅跟在小赵氏身后站在门口等着。 她有劝过祖母,但是祖母并不接受,只说即便她出来打理整个将军府,也不表示对当年的事情释怀。除非大伯父致仕,父亲分家,四叔归府不再出远门,否则,她是不会与他们说半句话。 等父亲从宫内回来,郑沅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对劲,父亲左边是小舅舅,右边则是哥哥,而他的脸色不大好,甚至整个人都往小舅舅那边靠。 像是生病了。 郑伟槐也在打量女儿,不到一年的时辰,沅儿长大了,身量高了不少,与郑芙相差无几,脸儿也圆润了,气色极好,与阿念年轻时更像了。更要紧的,是沅儿落落大方的神态,与一年前唯唯诺诺胆小的模样全然不一样。 果真在母亲的抚养下,沅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他心中生出悔意,若是早些发觉,早些将沅儿送到母亲那里,该多好啊。 跟着郑伟槐一起回来的,还有宣旨的内侍,正拿着圣旨欢欢喜喜说着:“将军,大人,赶紧的,接旨吧。” 郑伟柏一愣,赶紧吩咐下人去沐春园请老夫人,赵氏立时便请内侍去正厅坐着喝茶。 而郑伟槐则带着三房一家去了偏厅,郑沅犹豫着看着父亲,明明在眼前,却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郑伟槐笑了笑:“沅儿过来。” 郑沅走到郑伟槐跟前,小心翼翼的喊了声:“父亲。” 郑伟槐整张脸都笑开了,与之前那勉强的笑意全然不同。小赵氏恨得牙痒痒,从进门到现在,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进来,立时就喊郑沅。 郑芙尚且能忍住,郑芷气不过,上前问道:“爹爹只喊二姐姐,是不疼芷儿了吗?” 郑伟槐哈哈一笑,对身旁的吴英羿说道:“这个是我的小女儿,叫郑芷,那一个是郑芙,眼前这个就是沅儿。沅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舅舅。” 郑芷大吃一惊,刚刚他们进来,她还与大姐姐说,这难道是父亲新得的两个亲卫么,连秦亲卫也要靠后些,不曾想,竟然是郑沅的舅舅。 郑沅前世见过小舅舅,自然是认得。但是前世她与舅舅表哥关系都很是一般,概因她总胆小畏缩的跟在小赵氏或者郑芙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不过是见了礼,便再没怎么与他们见面了。 她温柔一笑,歪了歪脑袋想了一圈,方道:“您就是我小舅舅?怎么感觉不像呢?” 吴英羿奇道:“噢?哪里不像?” 郑沅边比划着:“我还以为小舅舅会像周家叔叔,或者是秦叔叔那样,长得高高壮壮,往跟前一站,就能让人吓得往后退三步。没想到,小舅舅这般年轻,瞧着比我哥哥也没年长多少,而且英俊潇洒得很呢。” 吴英羿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沅儿嘴这样甜!” 郑沅撒娇道:“舅舅这便没听出来吧,其实沅儿是自夸呢,人家都说外甥肖舅,父亲您看,我与舅舅长得像不像?” 她并非是真的自夸,而是小舅舅确实是玉面郎君一个,与表哥吴绍轩站在一起不像叔侄,更似兄弟。端看他们的容貌,便能想象娘亲当年是何等风姿。 郑伟槐看看妻弟,又看看女儿,对亡妻的思念又浮了上来。若是阿念还在,那该有多好。 吴英羿又给郑沅介绍了吴绍轩,方拉着郑沅,细细说着这一回过来,她大舅二舅,两位舅母,还有表兄弟姐妹分别带了什么。 “这些年没给咱们沅儿送礼,这次一定要送够了才好。” 郑沅眼圈一红,前世也送了她那样多的东西,但她一样都没有保住,全被郑芙郑婉郑芷想着法子骗走了。 这时便听到郑芷又开口了:“既然是二姐姐的舅舅,那也算是我与大姐姐的舅舅吧?” ☆、第 55 章 郑芷的脸上满是天真,郑沅脸黑了黑,好不要脸!可是再不要脸,说的也是实话,娘亲是嫡妻,家中的庶女也算是她的孩子。不过郑芷郑芙,早就认了赵家做舅家了,凭什么还来占她的舅舅? 吴英羿抬眼看了看郑芷,脸上的笑容微微退去,问道:“你是郑芷?” 郑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吴英羿又道:“去年除夕,就是你险些将沅儿退下水池?” 郑芷眼神飘忽,直往后躲,还是小赵氏撑不住说道:“孩子们闹着玩儿……芷儿也是可怜,年初她没了姨娘……” 吴英羿冷哼一声:“好歹前面十几年也都是有姨娘的,而且我看夫人您很是疼宠她,有没有姨娘又何妨?” 小赵氏拿眼睛去看郑伟槐,却见他只端坐着,整个人都面无表情。 郑芙上前行礼说道:“此事还是芙儿不好,芙儿作为长姐,不曾好生照看妹妹们,还望舅舅莫怪。” 吴英羿喝了口茶,轻笑一声:“这里是将军府,我又不是郑家人,哪里敢责怪?不过沅儿娘亲过世的早,我们吴家又山高水远,难得来一次,自然最是心疼自己的亲外甥女了。至于旁的外甥女,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去认亲。” 郑伟槐这才开口说道:“沅儿舅舅是个粗人,又没成婚没孩子,整日胡闹惯了,不晓得体恤孩子也是正常。” 吴英羿状似无异,又看向郑沅笑道:“沅儿,听说你新得的一只猫,与从前你外祖父给你弄的那只一模一样?” 郑沅一愣,忙应了:“那不是我的猫,是友人的,我见它与一点红很像,便抱过来养了些时日,已经还给人家了。” 吴英羿似有失望之色,说道:“原来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猫儿又发了性,抓了那位姐妹的手,要被活活打死呢!” 郑芷脸色煞白,她算是明白了,郑沅的这个舅舅今日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郑沅心中感动,前世吴英羿给郑芙郑婉郑芷都带了礼物,还小心翼翼,有讨好的意思。她当时不明白,现在却全都知道了,那是怕她受委屈,特意去讨好她的姐妹。 她看着舅舅关心的眼神,扬眉一笑:“舅舅,白雪它不是一点红,不会突然发性。我也不是从前那个不懂事的沅儿,怎舍得让白雪突然发性?” 吴英羿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将军,你的沅儿越来越有你当年的风范啊!” 郑伟槐脸上这才带了些许笑意。 赵氏走过来说道:“三叔,母亲出来了,赶紧过去接旨吧。” 郑沅忙止了话头,却见舅舅大步走到父亲跟前,与哥哥二人一左一右,却又搀扶着的意思。 小赵氏脸色不好看,只以为他们是故意的,不想让她接近将军。而郑沅却看出来,父亲分明是身体有恙,连行走也需要舅舅他们相扶。 内侍宣了旨,皇上封郑伟槐做超品护国大元帅,这可是大齐开国以来的头一个啊! 郑沅有些迷茫,前世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出,今生有些东西,都慢慢的变了。 老夫人让锦嬷嬷递了红封,好好的送那内侍出了府,回过头却是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很得意吧?” 郑伟槐忙拱手摇头道:“儿子不敢,儿子受之有愧。” 老夫人沉着脸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吧。” 她侧头看了看吴英羿,脸色总算是缓了缓:“可是沅儿的舅舅?多年未见,如今都是仪表堂堂的大人了。” 吴英羿忙拱手道:“老夫人英姿不减当年。” 老夫人脸色稍霁,说道:“这些年我老糊涂了,不曾好生照料沅儿,很是对不起你那个过世的姐姐。既然你来了,沅儿,这些时日多陪陪你舅舅与你表哥吧。” 郑沅自是应了。 老夫人摩挲着手,看了眼郑伟槐,眼中的关怀转瞬即逝,又不愿多说,只挥挥手道:“老三有事,先去歇着吧。” 郑沅心中疑惑,见了祖母的模样,迟疑片刻,却是跟着父亲往外书房走去。 小赵氏刚要出声,赵氏就开了口:“今日得替将军,还有吴家兄弟等接风洗尘,荏苒,你与我一道去厨房看看食材是否准备妥当。” 小赵氏哪里肯,只转身追着郑伟槐走去,赵氏一把拉住她,声音带着些许严厉:“这是妇道人家该做的事情,大人将军自然有他们的事情要处理。你不跟我去,难道厨房的事情都放着婆母来干不成?” 小赵氏见姐姐生气,这便不敢做声,只对郑芙使了个眼色。 郑芙郑沅二人一路跟到外书房,刚刚进门,郑伟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得亏郑伟柏与吴英羿及时扶住他,将他扶到小踏上坐好。 吴英羿说道:“郑大人,还请速速去忠武将军府上,请周三郎过府替将军诊视。” 郑伟柏吩咐人去了,方问道:“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吴英羿叹气说道:“被偷袭中了剑,险些一命呜呼,若非我大哥与忠武将军去得及时,只怕是……不过将军的伤深入肺腑,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好了。” 郑芙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只跪在郑伟槐眼前说自个儿不孝。而郑沅却是瞪大眼,连眼泪都不晓得流。爹爹受了重伤?祖母猜得不错,舅舅送爹爹回来,就是因为爹爹受了重伤的缘故。 所以前世也是如此?前世她……她没有跟着来,连父亲受了伤,都不晓得。 郑伟槐伸手摸摸郑芙的头,笑道:“芙儿莫哭,爹爹这不是好好的吗?” 吴英羿又对郑伟柏说道:“漠北虽然告降了,但我大哥算来算去,觉得此事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端看明年他们会不会送公主与贡品上来。而将军受重伤的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郑伟柏郑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芙儿沅儿,你们要记清楚,你们父亲受伤的事情,绝不能往外传,知道吗?” 郑芙郑沅知道事关重大,自是点头不迭。 郑伟槐摆摆手:“好了,绍轩阿峰,带着两个妹妹出去吧,我与你大伯父说说话。” 郑芙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得亏郑沅扶了一把。郑芙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两个女孩眼眶皆是一红,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还要压着不敢叫父亲看见。 从小到大,倒是这一刻,二人的心情是一模一样,心心相惜了。 除了书房门,郑芙依旧悲伤不能自抑,郑峰忙小心的劝着:“父亲自个儿都说了,从前很少归府,现下倒是有时间,还能好好陪陪芙儿沅儿还有芷儿呢。” 郑芙哽咽着点点头,擦了擦泪:“是芙儿不好,让哥哥担心了。” 郑峰嘿嘿一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其实论起来,他与这个大妹妹感情要好一点,大妹妹从小就乖巧听话,又他们年岁隔得近,皆是在悦城出生,且都是庶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姨娘是良妾,还是个秀才之女,芙儿的姨娘则是自幼服侍父亲的丫鬟。 郑沅倒不像郑芙那样悲伤,只低着头想着前世的事情,她只知道父亲这次归府,因为大败漠北,倒是得了两年休养的时机。可是及笄后她被小赵氏与郑芙害得失了名声,跟着祖母回湛州老家,也是甚少与父亲接触的。 而父亲两年后,再上战场,先是去西面抵抗胡人,又去了岐山平定民乱。就是在平定民乱的时候,投靠了岐山王,转道去了悦城持兵不归,被宣王一举拿下。 她尚且不能想通,为什么忠心耿耿的父亲会做出叛乱之事。但她知道的是,宣王之所以能拿下岐山王与父亲,吴家功不可没。是以将军府抄家之时,皇上有意将吴家封王爵…… 不对,若当真是吴家与宣王里应外合,捉住了父亲,那父亲怎么会派亲卫回来,将她接去吴家?这只能说明,生前父亲最信任的依旧是吴家,当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父亲不得不变成叛贼? 郑沅今日收到的消息太多,又太过吃惊彷徨,心口开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好似好久好久,她都没发心疾了。 吴绍轩最先看到,关切问道:“表妹,你不舒服么?” 郑沅回过神,不想让他们担心,只将捂着心口的手换了方向,顺势握住胸口挂着的鸽血石挂坠,轻笑着摇一摇头:“我刚刚想着,父亲这一辈子都不曾好生休息,上次归府还是去年冬天呢。又想到去年冬天的时候,哥哥特意带了这条鸽血石项链于我,说是从表哥手中好不容易才抢得的。” 吴绍轩微微一愣,旋即笑起来点头道:“是啊,表妹可喜欢?” 郑沅笑起来:“我哥哥送的东西,我都喜欢。不过听闻是表哥想要送给心爱之人的东西,倒是妹妹我横刀夺爱了。” 吴绍轩哈哈大笑:“表妹喜欢就好,至于她……咳咳,我自然有旁的好东西送给她。” 郑峰与吴绍轩关系非常好,自是毫不介意拆他的台:“沅儿,你莫要听他胡说,那鸽血石可是你哥哥我花了大价钱才弄过来的,你表哥那个小气鬼,连个鸽血石项链都舍不得……” 话音未落,吴绍轩已经上前压住他:“若非是你说送给沅儿,我会拱手想让?我又不缺你那几个银钱,那鸽血石可是好东西,连周三叔都说好得很呢。” 郑沅勾起唇,总算是明白过来。这鸽血石应当是特殊的石头,估摸着对人的身子有好处,表哥哥哥都知道她身子弱,才会将这东西送给她。 她原以为现在心疾越来越少发,是跟在祖母身边,身子健旺的缘故。但想想前世及笄后也是祖母照料,她的心疾却根本不曾少发。原来,是这鸽血石的缘故…… ☆、第 56 章 不过……郑沅眼神一闪,敛下眼眉没做声。算算年岁,吴绍轩已经十九了,一般的儿郎到乐弱冠便要成婚,前世是年后,他母亲过世,守孝三年不能成亲的缘故。 当时将军府落败,父亲的亲卫来接她,说的便是吴绍轩与她早已定亲,只等孝期结束便要接她成婚,故而她算是出嫁女,不必跟着将军府女眷一道沦入贱籍。 吴绍轩与她定亲自然是假的,她本来的想法是,既然与表哥有缘,嫁给表哥,离洛城远远的也是好事。可是现下想想,却不大对劲,儿郎们多是十八岁定亲,表哥现下应该已经议亲了,说不准就是等女方长大才迟迟未曾下定。 那么前世今生,表哥都应该是有相爱的姑娘,那她肯定不能去横插一脚,白白耽误他的姻缘了。 郑沅不知道的是,吴绍轩虽是与郑峰打闹,却时时关注着这个表妹,心下微微放松。他来洛城之前,被父亲母亲叔叔叮嘱了又叮嘱,都是说这个表妹胆小体弱,一定得小心的哄着些。 可是现下看来,这个表妹并不是那样胆小,身量看着也还好并不弱,而且也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不好相处呢。 郑沅回了沐春园,一五一十将父亲的情况说给祖母听。 老夫人听了,却是良久不曾做声,许久才念了句佛语,起身往佛堂走去。郑沅跟着一起去了,祖孙俩在佛堂,一直跪倒晚膳之前,才起身。 郑沅问道:“祖母陪父亲一道用膳吗?” 老夫人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去,沅儿自去吧。” 郑沅抬头问道:“祖母,孙女有一件事情,总是不大明白。” 老夫人看着她,并不曾让她开口。 “祖母,书院有个同窗,叫做江筠蓉,是江掌院的孙女,为人高傲自负,很多学生都不喜欢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可是夏初我与袁婷婷险些出事的时候,方知她心肠很好,热心得很。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好人,友人却不多呢?” 老夫人抿着唇,有些凌厉的看着郑沅,见她只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心肠又软了半截:“沅儿,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郑沅点头道:“是,我从前也是这么想。从前父亲与孙女不亲,哥哥与孙女不亲,其他人与孙女都不亲。祖母曾与孙女说过,若不走出去,怎么能知道哪些人是与自己志同道合之人呢?譬如江筠蓉,若不是发生那件事情,恐怕我与袁婷婷这辈子,都不会与之交好。” 她见祖母脸色缓和,忙接着说道:“譬如……我不认识舅舅,也不认识表哥,但我知道他们喜欢我,待我好,所以我会敞开心怀。若我不愿意,恐怕舅舅表哥试探了一次两次三次,渐渐灰了心,也不敢再多试探——等他们回去悦城,是试探也试探不成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你说得不错,人与人总是要坦诚相待,才能有所交流,不然只会渐行渐远。” 郑沅又道:“父亲疼我,因为他是我父亲,父女天性如此。可我觉得并不全对,从前我总觉得父亲更喜欢郑芙,更疼爱郑芷。我不敢亲近,他也以为我不好亲近,于是我们便渐行渐远。祖母,我不想这样,与其被动的等着,不如主动告诉父亲,我敬他爱他,我以他为傲。” 老夫人怅然站起来,看着窗外良久,深秋了,树叶几乎都掉光了。她想起从前,每年槐儿回来都会来看她,那么大个人了,还如孩童一般伏在她膝前。 夫君严肃,失了松儿之后便格外望子成龙一些,见天儿督促槐儿上进。可槐儿不算聪明,又没什么主见,也只能每年伏在她膝前的时候,可以示弱一回,可以脆弱一回。 当时的她,何尝不是觉得槐儿太过无用,不及松儿半分?所以渐渐的,他也不爱跟他讲那些委屈。 郑沅轻声说着:“父亲将我们赶出来,我连他伤得怎么样都不晓得。祖母,父亲不是追求权势地位的人,这个大元帅,是他拿命换来的。可是天大的福分,也得有命来享对不对?父亲他为的是将军府,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 老夫人苦笑一声:“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我心疼你父亲?既然如此,就看在沅儿的面子上,与他一道用膳吧。” 郑沅高兴得跳起来,说道:“祖母答应了?太好了,我这便让人去告诉父亲。” 老夫人拦住她说道:“不就是多副碗筷的事情,何须这般急切?我们直接过去吧。” 祖孙二人一路走到前厅,郑伟槐见到母亲,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来搀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亲,您……您怎么过来了?” 老夫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想到沅儿的话,脸色缓和了些,说道:“沅儿舅舅过来了,于情于理,也该替他们接接风才对。” 吴英羿受宠若惊,行礼说道:“老夫人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原就该我来拜见老夫人您的。” 老夫人扬扬手:“你们一路辛苦了。” 依旧分了两桌,郑伟槐今日高兴得很,声音也洪亮许多,对郑伟柏笑道:“这么些年在外征战,倒是辛苦大哥了。” 郑伟柏拍拍他的肩膀:“我算不得辛苦,你是为了整个家族在拼。如今也好了,可以好生歇个一年两年。” 小赵氏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开心了些许,她总觉得自己没怀上孩子,就是将军总也不在家的缘故。若是一直留在家里,说不准就能怀上了。她才三十出头,还有机会,要赶紧让姐姐给她找个好点的大夫调理调理身子。 老夫人问道:“吴三爷暂且不回去吧?” 吴英羿忙应了:“老夫人,我这次来洛城,还有一点旁的事情,绍轩他……总是要等到开了春再走。” 郑沅心中疑惑,舅舅表哥开春了再走?可是前世,他们只停留了一个月,就回去了啊。 老夫人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忠武将军周家儿郎,绍轩可还记得?沅儿与周家女郎熟悉,到时候常带你表兄过去。” 郑沅微笑着说道:“上回周家哥哥还与我说起幼时在悦城的事情呢,说是小舅舅带着周家哥哥调皮,将周家姐姐扔在山野里头,若非是表哥,周家姐姐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吴英羿哈哈笑起来:“周浩轩那小子皮实得很,也不晓得回来这几年,可曾变了没有。” 郑沅与吴英羿一应一合,加之郑峰时不时插话,晚膳的气氛倒很是不错。只不过许是吴绍轩生性腼腆,竟然没有多说什么。 等晚膳结束,小赵氏才喜滋滋走到郑伟槐跟前,小声说道:“将军来去辛苦,晚上可还有公务要处理?” 郑伟槐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愧疚,到底只说道:“晚上与大哥妻弟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宿在外院,刚刚大哥已经让人帮我安顿好客院。” 小赵氏下午忙碌一下午,并未曾见着郑芙,自然不知道将军受伤的事情,只傻眼的想着,难道去年年底的事情,将军还不曾释怀? 她赶紧问了句:“可要……霜姨娘或者月姨娘服侍?” 郑伟槐摇摇头:“你不必安顿了,我从悦城带回一个侍女,有她照顾,你且放心。” 小赵氏险些跌倒,心中更是惶恐起来,将军在悦城这么多年,也就先前吴念在的时候,让霜姨娘月姨娘跟去服侍过两年。后来她想要安排,将军自己也不想要,难道是看中旁的女人了? 郑伟槐走到老夫人身边,小心的扶着她说道:“母亲,儿子扶您回去?” 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想与你说说话。” 母子二人许久不曾好生说话,这会儿互相搀扶着往后院走,身旁只跟了锦嬷嬷。 只是一路上,老夫人并不开口。 郑伟槐等了许久,方主动说道:“这一年辛苦母亲了,沅儿……长大了不少,家里的事务,也多亏了母亲。” 老夫人淡淡的应了:“沅儿本就听话,从前被耽搁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你也不用记挂着,只要我在一日,家里就决不允许乱成一团。你旁的女儿,我也懒得顾及,独独沅儿是我养到六岁,若有人想要对她不利,我是头一个不允的。” 郑伟槐眼神一缩,母亲的话,大有深意啊。 “母亲的意思是,有人要对沅儿不利?” 老夫人并不愿多说,只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你回来了也好,她的亲事被退了,马上又要及笄了,亲事上你得好生相看。若是她不乐意,谁都不许拿捏她。” 郑伟槐大吃一惊:“沅儿亲事退了?这……这是何意?”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见他当真不知,方长叹一口气:“就是没了亲事的意思,也好。你的身子怎么样?” 郑伟槐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去年宫宴,他就觉得不对劲,那个郡王妃根本看不上沅儿。果不其然,等他一走,就上门退亲,赵荏苒竟然也答应了? ☆、第 57 章 他回过神,在母亲面前,倒也不硬撑着:“我的身子不大好,周三郎说得好生休养着。只这消息不能传出去,如今虽说漠北刚刚平定,但大周与胡人虎视眈眈,我……” 说到这里,他很有些愧疚:“若儿能有父亲或者二哥那样的本事,也不会这般手忙脚乱了。” 老夫人安抚的拍拍他的手:“你已经很好了,当初我总觉得你是个孩子,转瞬间,已经是整个郑家的顶梁柱了。不过在娘心中,你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郑伟槐多年未得母亲的温言细语,听到这里自是感动不已,忙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儿子……为了大齐,为了郑家,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等他回到外院歇息,却是眯着眼想了许久,招手让秦亲卫进来:“老秦,去年让你安排在家中的仆从,你且去打听清楚,这一年家中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尤其是沅儿的事情,一点都不要漏。” 夜幕降临,郑伟槐坐在书桌前,额头青筋直冒。他无比后悔,为什么会那样相信兄嫂,为什么会以为赵荏苒是个心善之人?他们何时拿沅儿当过亲人?这尚且是有母亲的保护,沅儿都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可见从前那些年,沅儿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郑芷,郑婉,赵荏苒,一个一个都是好样的!郑伟槐深吸一口气,无嗣与口舌,确可休妻,只是休妻之事牵连甚广,他可以不顾这些年的夫妻感情,却不得不考虑大哥与赵家的关系。更要紧的是,赵荏苒曾替父亲服丧,光这一条,他就没办法真的休弃她。 他握着拳,从今后,不能让赵荏苒再管沅儿的任何事情,而且芷儿也大了,都是被赵荏苒给养歪的,他得想法子将芷儿给换个母亲带着。 至于大房那边……郑伟槐眯了眯眼,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分家了。从前是他不在,妻儿需要照拂,又因母亲尚在。但今日他想通了,母亲从来都想他们分家的,他不管郑婉是嫉妒失控还是怎么回事,相较而言,沅儿才是他的心肝肉,分家了,也能避免她们姐妹再闹矛盾。 郑伟槐下定决心方站起来,想去沐春园寻母亲,只刚刚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既然回来了,事情得一样一样来,急不得一时,何况天色晚了,母亲说不准已经歇息了,又何必去打扰? 他捂了捂胸上的伤口,喊了声:“阿珠。” 只是推门进来的并非是阿珠,而是赵荏苒。 小赵氏端着汤水,颇有愧疚的看着将军:“刚刚芙儿才与妾身说,原来夫君受了伤……妾身端了养身的汤过来,夫君可要用一些?” 郑伟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道:“阿珠呢?” 小赵氏银牙轻咬,果真是被那个小狐狸精给迷住了。 只面上不敢反驳,小声说道:“阿珠就是夫君带回来的侍女?她见妾身要来见夫君,就退下了。” 阿珠的性子,郑伟槐自然是知道,若非赵荏苒说了什么话,她是绝对不会自己退去的:“这一回来,你就要对我身边的人,摆当家夫人的架势么?” 小赵氏大惊,心中更恨了,没想到将军竟会为了一个通房丫鬟斥责她,加之刚刚在外面,那个丫鬟竟敢对她不敬,还不是将军宠爱的缘故。 她缓了缓,压住心头的火气,说道:“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夫君,这妾室过府,总得敬了茶才算。从前在悦城,只她一人,没个章法自是没事,如今到了洛城,到底是讲究的地方,这……” 郑伟槐听懂她的意思,只若有所思的坐下,并不曾说话。 小赵氏见他面色稍霁,方微微松了口气,说道:“当然了,这事儿定是夫君说了算的,夫君这般看中阿珠,想必阿珠是个细心妥帖的,有她陪着夫君,妾身也能放心。只是……” 郑伟槐挑挑眉:“只是什么?” 小赵氏微笑道:“有些事情,她自是无法拿主意。沅儿就要及笄了,依着妾身的想法,如今将军当上了元帅,这及笄礼自然是要大办一场,就是不知夫君是如何想的……” 郑伟槐不动神色的皱着眉头,摇头说道:“我当不当元帅,都一样,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小赵氏大喜过望,忙说道:“夫君也知道,沅儿一向胆小体弱,今年夏天还大病了一场,险些不能夏考,很是费了番心神。她一向喜静,交好的友人来来去去也就靖卿伯府与周家的女郎,若是大肆操办,恐怕她会不适应……” 郑伟槐心中怒气更甚,死死咬着牙,问道:“去年芙儿及笄的时候,我不曾归府……” 小赵氏忙点头应了:“说起这个事情,妾身还想与夫君说说,芙儿乖巧听话,又最是懂事妥帖,如今也已经年满十六,该看亲了。她本就是洛城最拔尖的贵女,奈何身份上有些低,想要高嫁也是不成,妾身的意思,是想要将她记在妾身名下,若是嫡女,亲事上自然是不必发愁了。” 郑伟槐眯着眼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又是咯噔。 “夫君可是觉得不妥当?” 郑伟槐开了口:“沅儿是我嫡出的女儿,她娘过世的早,我心疼她没有母亲,又听了大嫂的话,说赵家幼女性情温和端庄,堪为人妇……” 小赵氏心下大吓,敛下眼眉讷讷道:“是姐姐谬赞了。” “是,她果真是谬赞。即便我是一个武夫,也知道嫡庶之区别,可你……许是因为你自己是庶出,所以一味压着嫡出的女儿,抬高庶出。从前说是沅儿自己不努力,如今呢?我已经知道沅儿的本事,若非你从前忽视耽搁,她何至于才这么些本事?” 小赵氏忙跪下分辩:“夫君,妾身绝没有那般意思……妾身没有自己的孩儿,对待孩子们总是有些忐忑,是妾身无用,但妾身绝无厚此薄彼啊。” 郑伟槐不耐烦与之多说,只摆摆手:“你出去吧,无事不要到我这里来。” 小赵氏见他连听自己话说都不愿,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却又毫无办法,只行了礼往门口退去。 将将到门口,又听他开了口。 “阿珠只是个丫鬟,我与她什么都没有,也不会纳她做妾,你收起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吧。至于沅儿,她是阿念的孩子,嫡母生母都是阿念,她的一切自有母亲操持,你不必管。” 小赵氏瞪大了眼,却只看到他的背影。她心中拼命打鼓,从前将军对她也没有多少情谊,可到底是有敬重爱重在里头,如今……如今…… 她转身往东苑去了。 此刻的康昭郡王府,郡王在房内走来走去,恼恨的瞪了眼王妃,说道:“如今可好?你前脚退了郑家亲事,人家就成了炙手可热的贵女,且不说周家是巴不得,连卓家也恨不得立时去求娶!现在将军成了元帅,郑家水涨船高,他又只得这么一个嫡出女……别说咱们这个王府世子妃,便是入宫做皇妃也是做得!” 郡王妃心中不忿,说道:“王爷,您又不是没见过郑沅,那等彪悍之人,不过是今年才有些许好名声,哪里配得上叙儿?而且即便将军封了元帅,与王爷您哪里能比?” 康昭郡王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愚蠢,真是愚蠢!身份地位算什么?将军那是实打实战场上打下的军功,你别以为当今圣上年轻不顶事,圣上心中明白着呢,我这种王爵算什么?他恨不得一次给我削掉爵位才好。” 郡王妃心中怄着气,也是很有些后悔,退了亲事之后,郑沅竟然水涨船高,其他几家王府都蠢蠢欲动,对这郑家嫡女感兴趣得很。 她眼睛一亮:“王爷,不然咱们再去说说好话?” 郡王瞪她一眼:“你以为将军是什么好说话的么?即便将军好说话,郑家那位老祖宗可是得理不饶人的,她的孙女受了委屈,若依着她年轻时的性子,怕是要拿起长鞭,将你我打得跪地求饶才肯罢休,又怎会轻而易举就转口?” 郡王妃气闷不过,只撇撇嘴说道:“那事已至此,王爷认为该如何是好?” 郡王在屋内转啊转,到椅子上坐了许久,皱眉说道:“罢了,娶不上那郑沅也好,回头寻个家世普通些的,也省得皇上猜忌。” 郡王妃瞪圆了眼:“什么?王爷这是何意?咱们叙儿是天潢贵胄,怎能寻个低门小户的?怎么样也不能比那郑沅更差啊。” 郡王冷笑一声:“不能比郑沅更差?你还真以为整个悦城能找到几个与郑沅身份一般的人吗?当年郑沅生母来的时候,太后娘娘可是亲口说了,她是吴家女,身份不逊于公主,还说将来要封她的女儿做郡主。若非是吴念过世得早,你还敢嫌弃郑沅半分?” 这事儿郡王妃自然知道,她不过是先皇的庶出妹妹,并不得母后的喜欢。可吴念从入宫到出嫁,比嫡公主还要风光许多,可见母后与先皇,对她是有多看重。 ☆、第 58 章 一大早,周夫人过来给郑沅梳发,今日就是她的及笄之日了。 周依秀,袁婷婷,还有江筠蓉与苗香玉,都坐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郑芙则带着郑芷招待其他过来庆贺的贵女。 郑伟槐是大齐第一个大元帅,他的嫡女及笄礼,上门庆贺的人格外多。加之郑老夫人早就给从前的各位老姐妹——若是已经过世的,也给她们的家人去了帖子。 琳髻姑姑走过来,将一枚玉钗递上前,说道:“姑娘,老夫人在院里接待其他夫人,让奴婢给您送这枚玉钗。” 郑沅看了一眼,前世祖母也送了这么一根普普通通的玉钗,本来很普通的一样东西,但郑婉觉得祖母偏心,撺掇着郑芷给摔坏了。 也是那时,祖母才知道她在家中过得多么委屈,及笄礼办得又是多么随意。 她取过玉钗,问道:“姑姑可知这玉钗的意思么?” 琳髻笑道:“听闻是老夫人及笄的时候,当初的大长公主——也就是老夫人的外祖母,亲手所制。” 原来是祖母的外祖母相送,郑沅满怀欣喜,握着那枚玉钗。前世祖母见到碎成两半玉钗时的心痛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但是不会了,今生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会守好这一切,原该是她的东西。 “辛苦姑姑跑一趟了,姑姑快去帮祖母吧,今日人多,祖母年岁大了,操持这样一场礼,很是费了一番心神。” 周依秀茫然问道:“你这场及笄礼不是你母亲操办的?” 芳绫笑着解释:“将军说,咱们姑娘是嫡出女,需得老夫人操办才合适。” 周依秀尚且不懂,周夫人明白过来,将军这是嫌小赵氏不好,便拿她非是原配嫡妻来说话。她面上温和,摸着郑沅的长发道:“沅儿长大了,有祖母疼,有你父亲爱,将来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郑沅点点头:“是,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周夫人给郑沅挽了发髻,不同从前孩童的模样,却是成熟女孩的装扮,表示她及笄长大成人了。 郑沅跟着周夫人往外走,一路走到祖母跟前跪下。 周夫人行了礼笑道:“沅儿生母过世得早,妾身承老夫人与元帅所托,暂代替沅儿梳头,从今往后,咱们沅儿便是大人了。” 老夫人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说道:“辛苦周夫人了,咱们沅儿从前辛苦,也多亏了周夫人多多照拂。” 小赵氏笑得勉强,只坐在郑伟槐身边——还隔了一个位置,他说了,郑沅的及笄礼,自然得给生母留个位置。 她如今是一点都不想笑,老夫人与将军这意思,分明是告诉所有人,她不好,她亏待了郑沅。此刻她眼中闪了闪精光,从前就不该听姐姐的,若是早将郑沅弄死了,还省这么些事。 有贵女轻轻推了推郑芙:“你妹妹这及笄礼,可真叫人叹为观止,比前阵子嘉阳县主的及笄礼隆重了不晓得多少呢。” 郑芙面上笑得温和:“那是自然的。” 等众人送了礼,夸赞完了,礼也算是差不多了。 老夫人笑得开怀:“下午请了戏班子,好好唱几出戏。芙儿沅儿,带着姐妹们去花厅玩去吧。” 郑芙郑沅齐齐行了礼,正准备走,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 只见大堂兄领着康昭郡王府一家子过来了。 郑沅扫了一眼,王爷王妃,还有谢叙,但并没有谢玄。不知怎的,她觉得心头有些失望。明明他们都不曾开始过,可她就是有些发堵。 及笄礼,女儿家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可他没有过来。 郡王拱手笑道:“将军,抱歉,有些事情耽搁来晚了。” 郑伟槐瞬间冷了脸,站起来冷冷的行了礼,说道:“不知王爷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见谅。” 郡王尴尬的愣了愣,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将军这副模样,看似恭敬,实则拒人千里之外。 他只讪笑了声:“将军,年初贱内与贵府起了些许龃龉,是我管家不严所致,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沅儿的及笄礼,更要紧的,还是想当面想将军致歉,当初的事情,却是我郡王府的不是。” 郑伟槐并不看他,只淡淡的说道:“道歉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正好下官从不愿强求于人,沅儿是我掌中之珠,绝不是旁人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抛却之人!” 他冲着周皓轮扬扬手:“皓轮过来。” 周皓轮不明所以,走到郑伟槐跟前行了军礼:“将军!” 郑伟槐拍拍周皓轮的肩膀说道:“好孩子,从前本将军说过,我一向拿你当自己的儿子,既然是我儿子,沅儿便是你妹妹,你不用顾及旁人怎么说,知道吗?” 周皓轮点头大声说道:“是,将军,沅儿对皓轮来说,与依秀无异,都是我妹妹!” 郡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忍着气说道:“当初确是王府不该,辱了沅儿名声,此次前来……” 郑伟槐摆摆手:“王爷不必多说,若是来贺礼的,且请上座吃一杯水酒。只若是要翻出年初的事情就不必了,我父亲与郡王爷的父亲也早就过去了,当初……” “爹爹……”郑沅扬声喊着,郑伟槐止了声,回头看着郑沅。 郑沅走上前,冲郡王行了礼,对郑伟槐说道:“爹爹,女儿从不惧怕旁人的污蔑,名声不是旁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而且我听闻,从前世子未必是世子,而爹爹您,也未必是将军,是以这亲事,未必就是我与世子的。” 王妃脸色大变,世子未必是世子,她这意思,分明是说她的王妃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她当即暴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立刻喝道:“休要无礼!沅儿说得不错,将军,从前是我郡王府对不住,今日我前来,却是真心道歉,并无旁的心思。” 郑伟槐冷冷的看了眼王妃,说道:“即便有,我也绝不会接受。” 郑沅忙道:“爹爹,王爷今日诚心诚意,那事原也与王爷无关。何况沅儿行的正坐得直,并不怕被说,爹爹这个样子,倒让沅儿愧疚了。” 郑伟槐眼神温和,伸手摸摸沅儿的头发,他自然知道,郡王爷来了一直放低姿态,明明生气,却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沅儿这是劝他不要把事态弄得更糟。 他片刻失神,从前阿念总是与他说,做任何事都要留一线,与自己绝无害处。沅儿越长大,越像阿念了。 他回过神,拱手对郡王行了礼:“刚刚是我太过咄咄逼人,还望王爷勿怪。” 郡王微微松了口气,言说无妨。眼睛却忍不住又看了眼郑沅,这少女恬静温柔,言语与眼神皆是坚定,生得比她娘亲还要好看几分。这样的女儿家,自家那个蠢妇竟然还嫌弃,唉! 等宴饮结束,戏也听完了,贵人们慢慢也告辞了。这些事不用郑沅操心,她只用好好的待着,与每个人告辞,便可以回内院了。 等送走了周依秀,她算是彻底没事,只带着芳绫往内院方向走去。走了一半,郑沅又折返回来,往父亲歇息的院子走去。 还没走一半,就见前面站着一个男人,是谢叙。 谢叙上前见了礼,笑得一脸温和:“郑三女郎。” 郑沅不自觉勾了勾唇,上回近距离单独相见,还是去年腊八宫宴上,那时候的他,目光里满是不耐烦与冷漠。果真,人是会变的。 她自是还了礼,笑道:“世子怎的会在这里?郡王不是要回去了吗?” 谢叙往芳绫看了一眼,然而芳绫面无表情,只当没看到,是紧紧的将自家姑娘挽着。 谢叙仿若未知,只伸出手,手中是一块玉珏并一封信。信一看,就是洛城时兴的花笺所写,定下亲事的少男少女们,最是喜欢这般互诉心肠。 他见郑沅不接,解释道:“女郎放心,只是一首诗,想要女郎品鉴一番罢了。至于这玉珏,是送于女郎的及笄之礼。” 芳绫刚要出口斥责,便见自家姑娘上前行了礼,将那玉珏与信收下,整个面容绯红着,又行了礼,这才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 等入了内院,见着无人,芳绫急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这般岂不是……私相授受?” 郑沅面上没有分毫羞愧,只冷笑一声:“私相授受?今日及笄礼结束,我去了趟外院,结果爹爹事情忙还未归,我便带着你回来了。” 芳绫愣怔片刻,反应过来,若是郑沅不接受,那位郡王世子估摸着会不依不饶,闹腾得人多了,反而不好看,索性接过来。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姑娘说没见过世子,那就是没见过,还有人会强逼着她说私下会见了不成? 她看了看姑娘手中的物件,轻笑一声:“姑娘,这玉珏与信,要不要奴婢销毁掉?” 郑沅摇了摇头:“不必,这东西有大用处。” ☆、第 59 章 郑沅拆开信看了一眼,不由得冷笑起来,果真是一首情诗,李治的《相思怨》,单单一首诗。谢叙可真是好算计,若她是那等爱慕他昏了头的女子,单这一首诗,自会迷得头晕转向。可是,既没有落款,也没有人证,谁能证明这诗是寄情给她的,而不是她偷拿的? 进可攻退可守,不愧是洛城第一才子谢叙。 她将信叠回原样,递给芳绫:“好生收好,这东西将来,可有大的用处。” 芳绫有些不明所以,只听话的将信与玉珏贴身收好。 才回了房里,就见到芳绡捧着一只小匣子过来:“姑娘,奴婢遇到周家郎君,说这是送给您的及笄礼,让奴婢一定要交到您手上,得您亲手打开来。” 郑沅好奇的问:“及笄礼?他不是送过了么?” 芳绡摇摇头:“奴婢也好奇,但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要姑娘您亲手打开才行。” 郑沅心念一动,接过匣子说道:“那行吧,你们且先出去,我想歇会了。” 等她们一走,郑沅轻轻将匣子打开。两只猫,一黑一白,一胖一瘦,趴在匣子里。是木制雕刻,然后涂上颜色的。 郑沅心中划过一丝暖流,那是半面书生与一点红。她轻轻拿起两只猫看了看,只见猫底下还刻了字。 一个写着“陪”一个写着“伴”。 陪伴。郑沅将猫握在胸前,抬头看着窗外发呆,他这是什么意思?上次不是都说清楚了么?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天的疲累,遇到谢叙时的计算,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郑沅生于深秋,及笄之后便入了冬,一天一天凉起来。书院之中,谢叙想法子接近过郑沅两回,但都被郑沅冷淡的避开了。谢叙一向是个骄傲的性子,又怎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声下气?便再没什么往来了。 倒是郑芙的性子,更是温柔恬静端庄大方。洛城夫人们早就听到小赵氏放的话,说要将郑芙记到名下——即便不是真的嫡女,却也差不太多,而且郑芙从小到大,都是很有名的才女。更何况如今将军成了大齐头一份的超品元帅,来求亲的自然是络绎不绝。 另一件事,就是琳髻被父亲收做了妾室,倒是让郑沅大吃一惊,前世并没有这一出,而且琳髻曾经配过小厮,后来丈夫早逝,她没有子嗣,一直在祖母身边伺候。 她从前隐约听过,说是琳髻差一点成了父亲的妾,直到上回,她才知琳髻本来是祖母留给二伯父的妾室,并不曾与父亲有什么。而且,琳髻比父亲年长好几岁,如今已经年长,年轻时的清秀基本都看不到了啊。 这是为什么? 芳绡笑得开怀,只唾道:“哼,姑娘是没看到,琳髻姑姑敬茶的时候,三夫人那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 芳绫一向沉稳,这会儿也忍不住说道:“而且老夫人这般看中姑姑,中馈大事,都是姑姑帮着操持的,这会儿即便去了西苑,中馈的事情也定然不能全然脱开手。” 正经的夫人拿不到管家权,而妾室却跟在老夫人身边理家,可不得把小赵氏给气坏? 还是宁嬷嬷虎了脸说道:“往后不能喊姑姑,得喊姨娘,知道吗?” 姨娘算是半个主子,好在平日芳绫芳绡都很是尊重琳髻,倒也不曾有什么压力。 郑沅好奇得紧,父亲虽也有妾室,但确实不是什么喜好女色之人,这么多年,也只得三个妾室。 等见着锦嬷嬷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声:“嬷嬷可知父亲这是做什么?祖母这里忙不开,他还要把琳髻姑姑要走?” 锦嬷嬷只当姑娘是心疼老夫人,笑道:“姑娘莫要担心,将军说了,即便琳髻去了西苑,每日也还是来沐春园,并不需要像旁的妾室那样,去三夫人跟前立规矩。” 郑沅愣了愣:“可是……父亲又不住西苑……” 锦嬷嬷笑道:“还不是为了四姑娘,将军觉得四姑娘性子太差了,老夫人又忙不开,没精力教养四姑娘,索性让琳髻过去。” 郑沅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有一瞬的吃味,旋即涌入一股暖流,她的爹爹,是天下间顶顶好的爹爹。希望郑芷,一定不要让爹爹失望。 休沐的日子,郑沅慵懒的坐在桌前,手不自觉的敲着桌子,一下一下一下……好似心情不定的人,才会这样烦躁的敲桌子吧?她抿了抿唇,眉眼弯弯。 芳绫走进来,说道:“姑娘……康昭郡王府来人了。” 郑沅微微愕然,虽说及笄的时候,父亲已经软和了态度,但两家既然断了姻亲,也没必要再往来,康昭郡王府这时候来人是做什么? 芳绫接着说:“而且是王爷王妃一道过来了,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会不会是世子不甘心,想要……” 郑沅摇摇头,他们闹得鱼死网破,谢叙没有十成的把握,怎么可能让王爷上门求和?而且她将将及笄,还没有到议亲的时候,倒是郑芙。 她勾了勾唇,郑芙,今生我可没挡你的道,还给你把道路拓得宽宽的,让你跟你的情郎快活去。只不晓得,上回谢叙送的那封情信有没有用处。 郑沅迟疑片刻说道:“不过这样的好戏,怎么能错过,走,我跟你一道去。” 芳绫傻眼了,想要劝阻,郑沅已经换了衣裳,兴致勃勃往前厅去了,二人在后面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着,刚好能隐隐约约看到厅内的情况,又不引人注目。 今日来的,不止康昭郡王府,还有辅国公赵家大夫人。 郑沅听了一阵,倒是听懂了,赵大夫人不是来说和,而是来帮着说亲的。这说亲的对象,自然是郑家长女郑芙了。 赵大夫人拉着小赵氏的手说道:“将军,芙儿是您的头一个女儿,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学识人品,也是有目共睹的。只要将芙儿记挂在荏苒名下,就是名门嫡女,届时两家换了庚帖,岂不是成了一段佳话?” 郡王端坐在下方,也很是满意,看着将军连连点头,说道:“将军,你这个长女,我也是有所耳闻,可称洛城第一才女。至于身份,将军莫要担心,我敢以郡王府来保证,绝不会亏待贵府女儿。” 父亲坐在上首,郑沅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并不知父亲此刻是什么样儿。 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只反问:“佳话?王世子与我家庶女?” 赵大夫人忙接口:“将军,若是庶出,自然有些许不妥当……” 郑伟槐摆摆手:“自然不妥当,那便作罢,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自家女儿高攀,没得嫁出去了受委屈。” 郡王皱眉问道:“什么叫受委屈?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叫她受委屈。” 郑伟槐也不理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道:“年初我的沅儿才受了委屈。” 郡王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这……一码归一码,将军,郑芙在洛城的情况,都是有目共睹,那是万里挑一的才女,无论是哪一家娶了她,都不会拿她庶出的身份说事。” 郑伟槐冷笑一声:“王爷的意思是,下官的沅儿即便身为嫡出,也比不上芙儿,配不得王府的世子?” 郡王哽了哽,觉得将军这话着实是难缠。 赵大夫人觑了觑各人眼色,忙站起来笑道:“将军这话说得,王爷怎会是这个意思?沅儿自然是一等一的珍贵,只是到底从前有了些许龃龉,王爷也不好意思旧事重提。但两姓之好总不好断,芙儿亦是不差,与世子正正相配。” 郑伟槐哈哈大笑数声,言语之中已是极不耐烦:“正正相配?好一个正正相配。当初说我沅儿品性不佳,与皓轮有亲配不上王世子,现在说芙儿万里挑一,正正相配。郡王,本将军不才,没有什么大智慧,只今日放下话来,我郑家女,绝不入谢家门!” 郑沅呆呆的蹲在墙角,捂着嘴眼泪哗哗往下流。她的爹爹这般在乎她,宁愿得罪主动上门求和的王府,也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 郑伟柏焦急的站起来,怒道:“老三,你怎么回事?能嫁入王府,是多少人家求之不得事情?你莫要以为当上了元帅,就可以为所欲为,满天下的男儿任你挑选不成?” 郑伟槐摆摆手:“刚刚说错了,只我郑家三房女,不入谢家门。若是大哥愿意,婉儿的亲事,我作为叔叔,自然是管不得的。” 郑伟柏气急败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芙儿,为了咱们将军府?” 郑伟槐说道:“不用,将军府的荣耀,我会去挣,不需要拿女儿的亲事做文章。将来我的三个女儿,除非自己看上的,不然我绝不会妥协。” 他站起来甩甩袖子,对王爷拱拱手:“王爷,下官还有事,恕不能作陪,还请王爷自便。” 郡王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气得直哆嗦,索性冷笑一声道:“成!不愧是超品大元帅,我家叙儿高攀不得!” ☆、第 60 章 郑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宁嬷嬷迎上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姑娘简直跟个小花猫似的。 她忙取了大氅:“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郑沅哭得一抽一抽,压根停不下来。 宁嬷嬷急忙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又狠狠瞪了眼芳绫,意思是出门也不晓得给姑娘加衣裳。 等郑沅好不容易停下哭泣,抹了抹泪,往宁嬷嬷怀里拱了拱说道:“我没有伤心,我是高兴。嬷嬷,真好,你们都陪着我,真好,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孤单了。” 宁嬷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但听了这话,只以为姑娘是在伤感从前的孤独的那几年,便只伸手拍着。 “现在一切都好了,不是么?现在姑娘有老夫人,有将军,还有那么多友人……连姑娘的舅舅都在呢。” 郑沅点点头:“是,一切都好了,一切只会更好的。” 她敛了敛衣裳,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一会儿去前院寻父亲,不必给我留午饭了。” 今天父亲对大伯父的态度,她能看出来,已有极大的不满。从前她什么都不说,是怕父亲不信,怕他们不信。但是现在她不怕了,将军府的将来,本就是在父亲手上,可若不让父亲知道大伯父的狼子野心,又怎能避开这一切危险? 如今她与谢叙的亲事早就没了影子,前世的痛苦的根源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至于小赵氏与郑芙的那些心机,她也不放在眼中。唯一值得她去想的,是父亲的命,是将军府的根。 才走到垂花门处,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带着些许撒娇:“多谢表哥……” 是郑婉,她表哥来了? 郑沅心中诧异,慢慢除了垂花门,却是大吃一惊,那不是赵家表哥,而是她表哥吴绍轩。 郑婉坐在轮椅上,面前的石子小路,确实不适合轮椅通过,而吴绍轩掀了掀衣袖,正预备上前将轮椅整个抱起来。 郑沅眼皮子狠狠一跳,她是不知道吴绍轩与郑婉之间的事情,但上次听他的意思,分明是有心爱的女人,怎么又会与郑婉搅得不清不楚。 来不及细想,她喊了声:“表哥。” 吴绍轩抬起头,看着是郑沅,立刻笑开了,上前招招手:“沅儿也来了?是去寻将军么?” 郑沅点点头:“是呢,表哥与二姐姐,这是做什么?” 郑婉敛下眉眼并不说话,吴绍轩说道:“二姑娘去前院寻她父亲,奈何这地方不好过去,我正准备帮帮她呢。” 郑沅微微蹙眉,表哥这样坦荡,不像是有什么,那就是郑婉了? 她抿唇一笑,冲身后喊了声:“这儿怎无人守着?” 立时有个婆子跑过来行礼:“三姑娘,奴刚刚去方便了,不曾注意……” 郑沅并没管真假,只道:“二姐姐没带下人,你去喊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来,将二姐姐抬过去。” 复又对吴绍轩笑道:“表哥在悦城许是不知道,洛城风俗不一样,男女七岁不同席,虽则我们都知道,你与二姐姐什么都没有,但若是给有心人知道了,拿来做文章,对二姐姐的名声却是大大的不好。表哥往后,还是莫要这般不仔细了。” 吴绍轩大惊,忙对着郑婉作揖道:“是我不好,冒犯姑娘了。” 郑婉脸色白了两份,不自然的看了郑沅一眼,方摇摇手:“不是表哥的错,表哥无需自责……” 郑沅面色沉静,仿佛与她无关一般。郑婉是故意的,她如今不良于行,又怎会独自出行?即便出行,也该是用拐杖,而不是用这哪里都走不远的轮椅。分明是见了表哥在这里,故意支开丫鬟婆子的。 可是前世,并不曾听说他二人有交集。今生郑婉伤了腿不论,但前世,郑婉乃郑家嫡女,身份不差,与表哥却也配得,若是真的郎情妾意,自可成一段佳话。 只是……前世非但没听到一点他们的消息,而且表哥只留了不足一个月,就匆匆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郑沅怀着疑惑往父亲住的院子走去,一进去,便见着父亲带回来的那个丫鬟正抱着衣裳往侧面走去。 郑沅喊道:“阿珠姐姐。” 阿珠回头行了礼:“三姑娘。” 郑沅看了看,好些好奇的问着:“阿珠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洗衣裳?是父亲刚换的?” 她一看,便瞧见那贴身衣裳下方的血,不由得眼神凝了凝,父亲的伤还没好?竟然还在流血? 阿珠似有不满,只压着声音道:“今日将军生了气,伤口……又裂开了。” 郑沅心中沉了沉,父亲的伤这样严重?是啊,父亲是大将军,他的身上不止是将军府,更要紧的,是整个大齐。 可是她一直以来,在拿家中内宅之事麻烦他,那她与小赵氏郑芙那些人,又有何异? 秦亲卫走出来,见郑沅盯着阿珠的背影发呆,忙招手喊着:“三姑娘来了?外头天冷,姑娘快些进去吧,将军在里面。” 郑沅点点头,进了屋,发现父亲已经坐在桌前,桌上摞得高高的一叠文书,一叠古书。 郑伟槐招招手,示意郑沅上前,笑道:“沅儿怎么了?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不大愉快,只管跟爹爹讲。” 郑沅知道他是说早上康郡王府来求娶郑芙的事情,只摇摇头说道:“不是,我闲着无聊到处走一走。父亲,您的伤还没好吗?” 郑伟槐并不在意:“无妨,哪个军人身上不带一点伤?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 郑沅颔首沉吟,又抬头说道:“爹爹这话错了,您不仅仅是军人,还肩负着整个郑家,整个大齐的责任,您的身体,比我们谁的都要紧。” 郑伟槐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沅儿贴心,爹爹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全,但是已经无碍,只需要休养些时日。” 郑沅细细观察,发现父亲确实没有很难受的样子,这才微微松口气,伸手按在文书上,皱眉问着:“爹爹回来不是休养身体的么?怎么我见着爹爹,不是去宫中营内查看,就是看这样多的文书?” 郑伟槐笑道:“承蒙皇恩,受封大元帅,肩负保卫大齐的使命,我又怎能时时偷闲不理政务?这些是各地这些年的战事情况,从前我的任务主要在西北,抵抗漠北侵犯,往后可不能只是漠北了,全部都要了解清楚。” 郑沅点点头:“这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郑伟槐更开心的,摸摸郑沅的脑袋:“沅儿不错,可见洛城书院果真是个好地方,不足一年,沅儿已经如此明事理了。” 郑沅并不解释,只笑道:“我是爹爹的女儿,自然不能给爹爹丢脸。” 父女二人谈论了会儿,郑伟槐见女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心知她定是有什么话,恐怕与今早康昭郡王府有关。 “沅儿,你要记住,你是郑家女儿,也是悦城吴家的外甥女,与等闲的贵女不能相提并论。那些个有眼无珠之人,不要也罢,将来爹爹一定会给你寻一门最合适的亲事。” 郑沅颔首并不答,只看着外面秦亲卫的背影,压低声音说着:“爹爹,沅儿有一件事情,一直藏在心中,谁也不敢说。便是连祖母,也不知道当时的事情。” 郑伟槐迟疑片刻,站起身出门喊人办事,又叮嘱秦亲卫守好这里,不得让任何人打扰,这才过来问道:“沅儿,爹爹这里,可尽言。” 郑沅心下感动,没想到父亲问都不问,竟然这般慎重,她只娓娓道来:“是上半年赵家老夫人大寿那日,当时沅儿是被人设计,原该去前厅参宴,却走到外书房去了,当时大伯父与赵家舅父正在商谈要事。” 郑伟槐心中一紧,问道:“被谁设计陷害?” 郑沅眼神微闪,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并未答话,继续说道:“军机要事自然不是我能听的,但即便听到,最多是罚我无状,不会要我的命。故而当时我并不算很着急,可没想到,我听到他们的商谈,却并非骁骑营之事,甚至险些被发现,招人灭口。” 郑伟槐下了大跳,忍不住站起来,走到郑沅身边,将她扶起来上看下看,见着无碍,才觉得这事已经过了半年多,若有事,那早该有事了。 “是谁要害你?” 郑沅反手握住父亲的手,从头到尾,父亲对他们商谈的内容都不在意,只在意是谁要害她,概因父亲是真心疼爱之故。 她缓缓摇头:“我捕风捉影,觉得当是母亲吧,但并不曾有证据。” 郑伟槐眼神一闪,自从听了放在家里伪装成仆从的亲卫所言,他对这个继妻已经有了极大的意见,根本不怀疑郑沅所说的真假。 “那,你大伯父他们是谈论什么,竟然会要你的命?” 郑沅死死咬住压根,扶父亲坐好,说道:“父亲听了,万万莫要再生气暴怒,于身体并没有好处。我猜测他们是在计划谋反,而父亲您,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郑伟槐瞳孔微缩,下意识摇头道:“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我们郑家钟鸣鼎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钟鸣鼎食的是郑家没错,可将来总要分支,真正的嫡支是三房这一脉,而非大伯父那一家。” 郑伟槐的心似乎漏掉一拍,沅儿说得不错,这一年来,他也有这样的疑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0 09:39:00~2020-04-16 19: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咪 3瓶;胡萝卜果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1 章 郑沅见父亲虽说是不相信,眼里却是深深的疑虑,便明白过来,父亲早就有疑心了。 她也不曾坚持,只点点头:“或许是沅儿误会了,但是沅儿还听到另一个消息。这些年爹爹不曾再有所出,根本就是大伯父做的手脚,甚至沅儿怀疑,青姨娘这一胎是否……” 郑伟槐腾的站起来,怒道:“胡说,你胡说!” 因太过激动,他呛咳几声,捂着胸口退后几步,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郑沅哪里还敢继续说,只上前扶住他喊道:“爹爹,你要不要紧?” 阿珠及时赶回来一瞧,慌忙将郑伟槐扶到床上歇了,拿出药丸喂他吃过,才说道:“姑娘与将军说了什么?怎么又惹得将军这般激动暴怒?周三爷说过,将军如今最要紧的是平心静气啊。” 郑沅眼圈一红,跪在床边说道:“是沅儿胡说的,爹爹莫要放在心上,沅儿……沅儿是做梦,说胡话呢,爹爹……” 郑伟槐缓过劲来,眯着眼看着郑沅许久,冲阿珠摆手,示意她出去。 “他怎么说的?” 郑沅沉默良久,压低声音模仿大伯父的口气:“无妨,反正她也不能生,琳琅也不会让三房再生出任何一个子嗣。” 她抬头看着父亲发愣的表情,又道:“这句话在沅儿脑中盘桓了好久,因为那日我们回府,便听到青姨娘落胎的消息……” 郑伟槐闭上眼,缓缓说道:“阿念……就是你娘,从前身怀有孕,可那时战事吃紧,我不能陪着她,没多久,她落胎伤身,大夫说,再不能孕……” 郑沅低头听着,许久才张口说:“我问过琳髻姑姑,但她说当时祖母让她陪着娘亲,并没什么异常。” 郑伟槐仿佛没听到,继续说着:“后来你娘觉得亏欠我,自己做主买了霜姨娘,连同月姨娘一起送到悦城。当时是说,无论谁诞下男胎,就记在她名下,算作嫡子。” 他眼角滑落一滴泪:“你娘是天生神女,是悦城最信奉的圣女……为了我,宁愿受那样的委屈,送两个妾室……她们也算争气,先后剩下你哥哥与姐姐。我原本是打算,等你哥哥长大些,到了开蒙的时日,就记挂在你娘名下。 只没想到,你娘她有孕了。沅儿,那时候我多高兴?我多高兴……我想着,我要有嫡子了,可是生下的是你……” 郑沅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觉得父亲更想要嫡子而不疼她。 郑伟槐有些说不下去,哽咽声更大了些:“可是生下的是你,沅儿,我那时候好恨,不是因为你是女儿,而是为了生你,你娘她……我那时候更恨我自己,明知道你娘不适合受孕我还…… 后来是你祖母,狠狠扇了我三巴掌,将你抱去沐春园。我还记得她对我说,最可怜的是你,刚出生不久,就没了娘,我这个当爹的还那样狠心,拿你当仇人一样……” 这些事,郑沅从前并不知道。 郑伟槐哭过了,又咯咯笑起来,是气得发笑:“那时候大哥大嫂都劝我,让我续弦,我初时并不肯。大哥说我是将军,只得一个儿子,却是不妥当,大嫂说她娘家妹妹温柔敦贤,爱慕我多年……我一时心软,就…… 荏苒过门后,确实是温柔贤惠,还将贴身丫鬟抬做妾室。青姨娘怀芷儿的时候,很是不顺,险些就生不下来。我从不曾想过多少,只以为是自己子嗣艰难罢了,后来即便大哥年年催,我也歇了再生的心思。” 许是说出来,心里好受些,郑伟槐脸色倒是好了不少,也不要郑沅扶,自己下了床倒水喝。 郑沅心中明白过来,父亲分明是早有怀疑,也许,从当年二伯父之死,他就有所怀疑。但他不敢深想,那是他亲哥哥,他一直如同鸵鸟一般,将头埋在沙土里,以为什么都不曾发生。 郑伟槐突然回过头,看向郑沅:“后来,你是怎么脱身的?” 郑沅微微愕然,明白他说的,是那次在赵国公府的事情。她并没有隐瞒,只尽量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父亲,听到他们说话的,不止女儿一人,还有……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谢玄,那日便是他救了我,用他的一只猫,让大伯父他们以为只是猫儿走动罢了。” 郑伟槐默念两声“谢玄”,便沉吟着只是点头,说道:“这些事沅儿不要放在心上,这是父亲的事情。” 郑沅说道:“沅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是鼓起勇气才告诉父亲的……” 郑伟槐伸手揉着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刚刚是爹爹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郑沅摇摇头:“爹爹很好,爹爹一直是沅儿心中最大的英雄。” 等拜别父亲,郑沅拎着裙子,刚刚走到院中,就见郑芙一袭素衣,梨花带雨的走过来。 郑芙见了郑沅,眼中闪过一道光,微微错愕,稍稍拭了拭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郑沅心下好奇,却也没多说,行了礼便走了。 本来准备回沐春园,郑沅忽而想到,来之前让宁嬷嬷不要留饭,这会儿快到饭点,但她刚刚与父亲说得太深入了,竟都没想到用膳的事情。 索性脚步一转,往哥哥的院里去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父亲,其他的小事,也要一点一点解决,比如郑婉。 不论郑婉对表哥是不是有情意,她都不能忍受那种心思狭隘的人嫁入吴家。更何况极有可能,郑婉的父母,就是害死她娘亲的人。 郑峰听郑沅说要去寻吴绍轩,倒也没有疑心,郑沅本就是吴家的外甥女,想与舅家亲戚亲近也是正常。但吴绍轩属于外男,她不好一个人去,这才拖着他一起。 二人一路走到吴英羿与吴绍轩的院子,有小厮上前行礼。 郑峰问道:“吴小叔呢?” 那小厮答道:“这阵子吴三爷常去周将军府上了。” 郑峰忙问:“那绍轩可跟着一起去?” 小厮摇头道:“少爷自然是不方便去的。” 郑峰笑道:“行了,我与妹妹去寻他,你退下吧。” 郑沅心下好奇,为什么小舅舅去吴家,表哥却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 刚进门,就见吴绍轩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做着什么东西。 郑峰凑过去喊了声:“嗨,你在干嘛?” 吴绍轩下了一大跳,手中的刀一用力,那物件便被削下来一大块。 他怒吼一声:“郑峰!看我不……” 只看到郑沅的时候,忙住了嘴,只狠狠瞪了眼郑峰,将手中的东西推到一旁,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郑峰哈哈大笑着:“谁知道你神神秘秘的做些什么?我与沅儿想着你一个人无聊,特意找你一起用膳呢。” 吴绍轩哭丧着脸,虽是应声,眼睛却盯着那木制的物件一眨也不眨。 郑沅见状,探头看了看,是个小娃娃。现在流行只做木制的玩意儿么?及笄那日谢玄也送了她一对木制的猫咪。 不对,表哥这是送给谁?该不会是郑婉吧! 她伸手想要去取那木偶,吴绍轩急忙抢下来说道:“可别……别弄坏了……这个手臂已经弄坏了。郑峰,都是你。” 郑峰将郑沅往后拉了拉,嘟囔道:“是是是,都是我,你可注意些,把刀放远些,莫要伤了沅儿。” 郑沅问道:“表哥,你这是打算做了送人的么?” 吴绍轩点点头:“是啊,但是坏了……” 郑沅想了想,说道:“我之前见园子里的王伯伯,把断了的木头拼成小玩意儿,用一种特制的胶就行了,不然我们去问王伯伯要?” 吴绍轩摇头道:“不行,这东西讲究一气呵成,自然不能用胶来拼了。” 郑沅又道:“那只能重做一个了。” 吴绍轩叹了口气:“日子快要到了,这东西做起来麻烦,重做一个也来不及了。” 郑峰听了这话,只翻了个白眼,对郑沅说道:“沅儿别理他,神经兮兮的,之前就与他说了,既然是送给心爱之人的东西,得早做准备才好,他磨磨蹭蹭,嫌这个料子不好,嫌那个颜色太差,拖到现在,活该!” 吴绍轩变了脸色,嚷道:“你个傻小子懂什么?都无人瞧得上你,你自然不在乎了,送给她的东西,自然得最好的!” 郑沅微微松了口气,连哥哥都知道,且说是拖到现在,这娃娃看样子雕刻了一阵子了,恐怕表哥在来悦城的路上就准备着,那一定不是送给郑婉的了。 她凝视着娃娃,抚掌笑道:“我有法子。表哥,还好这后背的地方不曾削掉,表哥可以让娃娃摆个习武的姿势,这边这只手是背在后面的……只是一般的女儿家,都不喜欢习武,貌似不大合适。” 吴绍轩却高兴极了,连连点头:“沅儿你太聪明了,确实可以这样,她最爱的就是练功骑马,我可以在这木头下面,再雕刻一匹马,刻上她伸手挥舞马鞭的样子。” 郑沅小心翼翼问道:“爱练功骑马?表哥,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啊?” ☆、第 62 章 郑峰瞪圆了眼:“你不知道啊?回来那天还听你说,周皓轮给你讲了小时候的事儿啊!你小舅带着周皓轮野去了,把人八岁的周依秀丢山上了,险些给狼叼了去,后来是绍轩救了她,然后两家就定下亲事了。” 郑沅瞪圆了眼:“谁?你说谁?” “周依秀啊!她这不是除夕满十六么,只剩俩月不到的时辰,这小子可不得加油把定情之物给弄出来。” 郑沅看着吴绍轩,见他脸儿微红,却是默认的模样。 她不晓得,她一直不晓得,原来依秀是她表嫂!难怪前世依秀一直不曾定亲,没定亲不是没说亲,她早早的说好了亲事,只等她年满十六可以过定。 偏偏前世的吴绍轩,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年前就回了悦城,怎奈他生母突发恶疾病逝,这亲事便耽搁下来。等守完孝……等守完孝,明明是他与依秀的大喜,为了她能活,甚至不惜放出话来,说表哥早与她定亲。 郑峰不明所以,伸手在郑沅眼前晃了晃,问道:“沅儿你发什么呆啊?” 郑沅回过神,却是开怀起来:“我说呢,依秀干嘛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图我表哥,不行,回头我要狠狠揶揄她一顿!” 吴绍轩急红了眼道:“不是不是,她人好,对你自然好,怎么会是因为我……” 后面的声音是越说越小,郑峰哈哈大笑着,不停的打趣他。 郑沅坐下来撑着脑袋看他们打闹,心中更高兴了,为表哥,也为周依秀。 她脑中灵光一闪,表哥这样子,分明是极喜欢周依秀了,那么郑婉呢?郑婉从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之前会为了卓欣对袁婷婷动手,现在看上了表哥,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舅舅与表哥来洛城,不止是送伤重的父亲,恐怕还有个目的,就是只等开年了,去周家提亲。 所以会不会是因为郑婉做什么,让表哥不得不提前逃回悦城!对,逃回悦城。 依着郑伟柏的性子,郑婉是他的独女,是绝不可能让郑婉嫁得那样远的,总要留在洛城,给她选一个于他官途有力的夫家。 郑沅眼神一闪,假意舒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嘛,往前也没见着表哥与二姐姐有什么联系,原来真的只是误会。不过表哥往后当真要注意些,若是被人误会了,实在是不好。” 吴绍轩点头应了:“在悦城,确实没有这样多的讲究,不过沅儿别担心,我往后一定会注意的。” 到底郑峰与妹妹们接触得多些,见状只细细看郑沅,瞧见她面上有些许沉思,方觉得不对,问道:“什么误会?绍轩与婉儿?” 郑沅状似无意点头说着:“今日二姐姐没带下人,一个人出了内院,恰巧守内院门的婆子不在,遇到表哥一人从那儿经过……” 说得轻巧,但吴绍轩并非一般糊涂的纨绔子弟,自然是明白过来,郑婉今日分明是故意的。 他坐下凝神想了想,方问道:“沅儿,二姑娘与沅儿似乎不睦呢。” 郑沅见他上道,也没打算瞒着,只点头应了:“是啊,夏考的时候,她想要害我,结果被学院除名了。这场祸事被她栽在我身上,她摔断腿的那日,又非要说是我害的。她这样冤枉我,我怎么会喜欢她?不过是碍于面子情,不得不称呼一声二姐姐罢了。” 郑峰瞪大眼睛,说道:“你说什么?她要害你?” 郑沅笑道:“哥哥放心,沅儿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搓的小丫头了,想要害我,总得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郑峰这才缓了缓气,小心翼翼说着:“其实,我前阵子的确听说,郑婉的腿伤是因为你。” 郑沅勾了勾唇,一个郑婉,一个沅儿,亲疏立见。她转头看着郑峰点点头:“是,我让依秀,帮我将她与我的马鞍换过了。” 郑峰反应了半晌,才回过神,吃惊的问道:“她要害你?她竟敢害你?” 郑沅笑道:“她有什么不敢的?这么多年害我的地方还少了么?” 郑峰眼神一闪,想要握住妹妹的手,到底顾忌着她是大人了,只伸手拍拍她的肩,说道:“沅儿,往后不会了。” 郑沅昂起头笑着:“自然不会,哥哥放心,沅儿长大了。” 她有些好奇,又问:“哥哥不怀疑沅儿?” 郑峰说道:“我做什么要怀疑你?你是我亲妹妹。” 郑沅轻笑着,她一直都知道,郑峰相信她。可是郑峰说得对,她是他亲妹妹,所以他不会疑心她。但是郑芙与郑芷,也是他的妹妹。 郑峰见吴绍轩还在思考,伸手拍拍他:“别想那么多了,走走走,今日咱们出去吃,顺道去周家吧皓轮和周家妹妹接着。” 吴绍轩脸儿一红,扭捏道:“这样不好吧,我们最好不要见面……” 郑峰白眼翻上了天:“得了吧,快走快走。” 吴绍轩本也不是真的拒绝,只发出一串愉快的笑声,对郑沅道:“沅儿,我们这是为了你啊,若是不接依秀,你一个人随我们出去,自然是不妥当的……” 还没说完,就被郑峰拖着跑了出去。郑沅含着笑,一路跟着出了门。 宴宾楼处,周皓轮嘟囔着嚷道:“什么啊,又没有位置?今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怎么连个位置也没有,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掌柜连连告罪:“周小郎,实在不是故意的,今日学院休假,客人实在是多。而且咱们店平日都是要提前预约的,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不如下次您过来,给您便宜些?” 周皓轮涨红了脸:“小爷是缺银钱的么?” 郑峰将他拉了又拉,偏偏拉不住,想像吴绍轩求帮忙,只吴绍轩这会儿跟个姑娘似的,红着脸站在郑沅身边,别说帮忙了,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男人,冷声问道:“什么事?” 周皓轮大喜过望,忙不迭喊道:“谢兄,谢兄,嘿嘿,你吃完了?正巧,咱们想要吃个饭,连个雅间都没。” 谢玄眼神扫了扫他们,定格在吴绍轩身上,上下打量片刻,脸色似乎黑了几分,只说道:“还不曾用完。” 周皓轮失望的说道:“好吧,绍轩,阿峰,看样子今日不能请你们再宴宾楼吃了。” 话音刚落,便听谢玄说道:“如果不介意,我正巧是一个人,可以一起。” 郑沅眉头微微蹙着,一个人?一个人跑这里来,一个人坐个雅间用膳? 周皓轮乐滋滋点头应了:“那可太好了,走,上去我给你们介绍。” 上了楼,郑沅先行了礼,喊了声:“夫子。” 吴绍轩不明所以:“这是你们学院的夫子?这样年轻?” 郑沅乖巧的笑着:“是,表哥别看他年轻,其实厉害着呢。” 周皓轮说道:“对,不仅功夫好,而且为人正直。他是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叫谢玄。” 吴绍轩脸色大变,冷冷的看了谢玄一眼,将郑沅拉到身后,说道:“原来是谢家郎君,倒是我们失礼了。不过谢家与郑家有了龃龉,我们晚辈总不好越过长辈,相护交好吧。今日这饭,我看还是不用的好。” 谢玄眉眼未动,只吩咐伙计过来,将桌上的席面给撤去。郑沅眼尖,看到那用过的茶具分明有四套,说明刚刚谢玄已经用过了,是故意不想将雅间让给他们。 周皓轮急忙解释:“绍轩,我知道谢家那群人不好。但是谢玄与他哥不一样,他是个好人。” 吴绍轩疑惑的看着谢玄,又看看郑沅,见郑沅脸上并无不悦,方缓缓坐了。 谢玄倒了茶,递给吴绍轩,挑了挑眉说道:“吴公子难得来洛城,试试洛城的新茶,合不合胃口。” 座次依次过去,谢玄与吴绍轩正好相邻,只吴绍轩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对他似乎有敌意。 他温和的接过来,轻笑一声:“谢小郎眼神不错,一眼便知我是谁。” 谢玄慢条斯理:“悦城吴家千里迢迢陪将军回洛城,住在将军府一事谁人不知?而公子品貌非凡,又是生面孔,站在郑三女郎旁边,除了吴家公子,不做他想了。” 吴绍轩一口将茶水饮尽,笑道:“多谢郎君夸赞,绍轩愧不敢当。不过绍轩乃武将,向来是饮酒吃肉,不惯喝这种文绉绉的茶水。” 周皓轮倒是有些慌张,谢玄一向冷漠,可也没必要头一回见面就剑拔弩张吧,偏生是谢玄语气不善在先,吴绍轩断然不会忍气吞声的。 此刻他倒是后悔,为什么要跑这个地儿来吃饭?好好的,干嘛想将绍轩介绍给谢玄认识? 不等谢玄开口,郑沅便站起来,给谢玄与吴绍轩各倒了一杯茶,说道:“表哥远来者是客,若是喜欢,回头让皓轮哥哥做东,再请你喝酒便是。今日便入乡随俗,陪我们喝茶可好?” 吴绍轩这才端起茶杯慢慢品着:“沅儿说得是,表哥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郑沅一双眼都要瞪凸了,谢玄才慢吞吞黑着脸,将那杯茶慢慢饮了。 ☆、第 63 章 气氛尴尬,周皓轮都觉得不大对劲,只冲外头喊了声,便进来一个伙计,恭恭敬敬的将菜谱递上。 郑沅看了一眼,桌上早已上了一堆宴宾楼的招牌菜,原是吃不完的。 周皓轮也不知几人的口味,想着今日吴绍轩是客,却也不知他惯常吃的与幼时是否一般,索性问那伙计:“有北边特色的吃食么?” 那伙计极是会看眼色,来往都是达官显贵,立时便分析出眼前贵人的身份,当即笑道:“有的有的,咱们有从悦城来的厨子,做的兔肉最是正宗,尤其这兔头,吃过之人皆是念念不忘。” 郑沅颇有些好奇:“兔头?我从前倒是吃过兔肉,但不知兔子头也是能吃的,这上面也没有一点肉,怎么个吃法?” 那伙计神秘一笑,立时便让人做了一道上来,又介绍道:“这是悦城那边常吃的辣味,小姐恐吃不惯,小人特意让厨上做了一半清口的,小姐可以试试。” 郑沅盯着那兔头,到底是鼓不起勇气来吃,只伸手夹了一只往周依秀碗里递:“你小时候吃过没有?来试试,这是不是你小时候吃的味道?” 还没等周依秀反应过来,吴绍轩已经站起来,越过郑峰,用筷子夹住郑沅的筷子,说道:“不要,她不吃这个,给我……” 周依秀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红了脸,也不吭声,只默默坐着。吴绍轩自己也不好意思,忙松了手,那兔头一个不稳骨碌碌滚了一圈,正好滚在谢玄的跟前。 郑沅咬咬牙,洛城贵人们讲究,虽说也有吃兔子的,但兔头这种东西到底是无人尝试,故而她从前也不曾见过,更不知原来周依秀不吃。 只如今那兔头竟然掉到谢玄跟前了,那个人就是个神经病,今日本就莫名其妙满脸写着不快,这会儿,还不知会如何呢。 谢玄盯着那滚在桌上的兔头片刻,伸出手去盘子里夹了一直放在自己碗里,方笑道:“既是悦城特色,我今日倒是想要尝尝。她们女郎即便胆大,恐也不大爱这种东西,吴兄,你也试试,看与悦城风味是否一致?” 这态度却极是温和,与之前争锋相对全然不同。 吴绍轩本红着脸,见着有台阶,立时笑起来,点头应了:“谢家郎君可尝试一番,却有一番风味。” 一时间气氛倒是好极了,谢玄温和起来,说话也很是好听,与吴绍轩谈论悦城战场上的事情,也一点都不怯场。 吴绍轩笑道:“想不到郎君博学多才,虽非武将,却知晓如此之多。” 谢玄拱手道:“吴兄谬赞,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兵书罢了。” 郑峰说道:“郎君谦逊,我父亲常说我学艺不精,只有蛮力勿有脑袋,先前我还不服气,觉得领兵打仗需得学什么技艺?如今听你们谈话,倒是深有感触。” 周皓轮哀嚎道:“你这是明晃晃的讽刺我,难怪我爹把我赶回洛城这个憋屈的地儿,就是嫌我没脑子。” 郑峰笑道:“周将军送你回来,分明是怕你整日跟着吴小叔混玩吧!” 等嬉笑怒骂够了,周皓轮又与郑峰闹起来,一边说绍轩与郑峰难得回洛城,自然该是他做东宴请,一边说是他主动约周皓轮出门,又岂能让周皓轮破费。 争执不休之际,谢玄开口道:“从前有幸见过郑家郎君,但却是头一回认得吴兄,若是吴兄郑兄不弃,今日便由我来做东,也算是替你们接风洗尘?” 郑沅心下狐疑,这人该不会是在设计什么坏事吧?无缘无故,为何突然对表哥这么好? 谢玄已经唤了伙计过来,说道:“今日的宴请,记在我账上。” 吴绍轩与郑峰客气一回,倒也不好格外推脱,又深觉不好意思,只拿眼睛去看周皓轮。然而周皓轮对谢玄一向是言听计从,哪里敢于之争着付钱? 几人往楼梯处走,周皓轮带着吴绍轩在前面领路,郑沅与周依秀跟着,最后面则是谢玄与郑峰。 正巧,从下面上来一群人,楼道狭窄,只能一人通过,原本郑沅准备跟着吴绍轩先过去的,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 “郑三女郎,小心脚下。” 郑沅回头看了眼,谢玄的眼中带着笑,仿佛有星星在闪闪发光。 吴绍轩下意识的回头,正对上周依秀的脸,二人急忙错开眼神,只是吴绍轩脚步下意识的就走慢了些,仿佛是在等周依秀。 郑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冲着谢玄一笑,轻声道了谢。 谢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再刚强之人,这时候都会变得柔情似水。” 郑峰点头附和:“谢兄说得是!” 郑沅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哥哥你是眼瞎吗?你妹妹我跟这个大尾巴狼离得这样近,你赶紧过来啊! 谢玄还在感叹:“吴兄与周家女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郑峰听过谢玄的名声,可相处下来,却觉得他是个万分和善之人,哪里像旁人所说那样严峻可怖,当下只点头应和。 “是啊,绍轩这次来就是为了开年去周家提亲呢。” 郑沅重重的咳嗽,也止不住郑峰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倒是谢玄又侧头看向郑沅:“郑三女郎可是身子不适?” 郑沅咬牙切齿,笑得极是勉强:“兔头吃多了,辣到了?” 郑峰莫名巧妙:“可是你一个都没吃,我都关注着,晓得你吃不惯呢!” 郑沅见他得意洋洋,还以为他这个哥哥做得多么棒,不自觉又磨磨后槽牙:“今天的菜品太辣了,我呛到了。” 谢玄微微一笑:“郑三女郎不喜味道重的?” 郑峰点头说道:“这倒是,我妹妹喜欢甜口,蜜饯零食什么的最是喜欢,便是有辣,也是甜辣才吃得欢。” 郑沅拿这个靠不住的哥哥没办法,索性也不理他们,自己走了。 谢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原是如此,好似某次路过觅食坊,见过郑三女郎。” 郑峰脸却沉了沉,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玄关切的问道:“郑兄不喜她吃这些?” 郑峰摇摇头:“我真笨,有一年回来的时候,我带她们去买零嘴,大妹妹和小妹妹都很高兴,只有她说她不喜欢吃。” 谢玄微微愕然。 郑峰又道:“连吴家几位姐姐都是极喜欢零嘴的,沅儿怎么会不喜欢?只是那时候她胆儿小,母亲待她不好,谁都能欺负她……” 谢玄沉默许久,伸手拍拍他的肩:“现下去觅食坊?虽说不能弥补小时候的缺失,但从现在开始,也不晚。” 郑峰笑起来点头道:“谢兄说得对,现下不晚,从前沅儿所受的委屈,往后都不会了。谢兄……” 谢玄了然,郑峰回来得不多,对觅食坊自然是不晓得的,便笑道:“正巧下午无事,难得与郑兄相识一场,且与你一道去吧。” 郑峰高兴极了,与吴绍轩周皓轮打了声招呼,说有事,便跟着谢玄一道走了。 到了觅食坊,郑峰傻眼了,品种这样多? 谢玄倒是纯熟得很,只伸手招过一个伙计,介绍道:“这是郑家三郎,元帅的独子。今日过来是想给郑三女郎买些吃食,你且将从前郑三女郎爱吃的取过来。” 那伙计忙不迭行了礼,自去喊了熟悉郑沅口味的丫头,将郑沅从前试过的蜜饯零食一一包好,又细细解说。 “这些是小姐从前试吃之后很是喜欢的口味,买过多次。这些买的不算多,但每次都会小小的试吃些许。这些是袁家小姐喜欢的,周家小姐没有特别喜欢的,但郑小姐每次都会给她们买这些。” 郑峰目瞪口呆,咋舌道:“现在的商家了不得,顾客上门买过什么东西都能一清二楚?” 那丫头略略挺胸,颇有些骄傲的说道:“二位爷,咱们这家店是老字号,各位夫人小姐若是不想亲自来选,只用说一声,咱们都知道要送哪一些上门呢。” 只等结账的时候,郑峰冲着谢玄偷偷吐舌头,说道:“谢兄,果真这服务甚好,价钱也甚好呢,小小的一家铺子,比我在悦城采买首饰都要贵重许多。” 谢玄挑了挑眉,轻声笑了笑,声音有些低沉:“你与她……你妹妹,有些像。” 郑峰愣了愣,说道:“像么?不像啊,她更像她生母,而我嘿嘿,若能有她一半好看,像郎君你这样风姿绰约,想必也能迷倒万千少女呢!” 谢玄并不生气,只笑道:“男人顶天立地,譬如将军乃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不论是闻之见之之人,有谁会注意他是否貌甚?” 郑峰肃然道:“谢兄教训得是,是峰愚钝,男儿郎自该努力奋进,又岂能以皮囊论高下?” 他想了想,说道:“你与你哥哥着实不像,我从前见你哥哥较多,虽则他温和,但总有种疏离感,仿佛高高在上瞧不起人一般。我家沅儿闭月羞花之容,万里挑一之才,绝不是他能轻视的。” 谢玄面色沉静,只道:“郑三女郎冰雪聪明,从来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谢叙此人心思高傲,最是看不起人,他们解除婚约,于郑三女郎来说却是幸事。郑兄放心,依郑三女郎之风华,等闲之人不能配!” ☆、第 64 章 郑沅与吴绍轩告别之后,独自往内院走去。今日收到的消息有些多,她尚还不能完全消化,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表哥与依秀两情相依,绝非是郑婉那样的人可以插足的。 如今表哥知道郑婉的心思,想必是会比之。但表哥生长在悦城,想必不曾经历这种内宅斗争。算算日子,离表哥来洛城已经大半个月了,若按着前世的发展,这些日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表哥不得不提前回悦城。 正胡思乱想之际,前面一双脚听在郑沅面前。粉色绣花长裙,足上是同色的鞋。 郑沅抬起头,勉强勾了勾唇:“大姐姐。” 郑芙难得眼神凌厉,冷笑一声说道:“三妹妹好谋划啊,竟撺掇着父亲毁了我的亲事!” 郑沅微微错愕,才反应过来,郑芙是说今天早上康昭郡王府上门求娶一事。 “你的亲事?郑芙,你不觉得可笑么?谢家与我郑家已经撕破脸皮了,你凭什么觉得,父亲会答应谢家的求亲?” 郑芙恼羞成怒:“若没有你,父亲怎会不答应?郑沅,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才女的名声,嫉妒谢家退了你的亲事,却来向我求娶!郑沅,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那些小计谋我不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将你踩在脚下,狠狠的踩在脚下。” 郑沅平静的抬起头看着她,问道:“谢家为什么求娶你,你心中不清楚么?若父亲这次没有被封超品大元帅,谢家会这样来求娶你吗?” 郑芙冷笑一声:“你才是天真,有赵家在,我与谢家的亲事本就是板上钉钉,若不是你!若非是你横插一脚……” 她刹住口,面上仍旧是数不尽的气愤恼怒。 郑沅面色越来越冷,并非是因为郑芙的冒犯,而是她懂了。郑芙从来不是小赵氏养大的那个端庄有心计的女儿,教养她的绝不是小赵氏,而是赵氏。 所以郑芙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家与大房对他们三房的计策——或许从前并不知道,但现如今肯定是知道的。 赵氏汲汲营营,将郑芙打造成这样一个天地间难得一遇的人间仙女,又如此心机深沉,分明是想要用她,来换取什么东西。 能换取什么?郑芙,一个没有母族扶持的,一切靠着赵家生存,又是父亲最信任贴心的女儿,只要郑芙的心向着大房,郑伟柏就有法子牵制父亲。 郑沅紧紧握住拳头,从前她恨郑芙,是因为郑芙设计陷害,让她失了名声,抢了她的未婚夫婿。现在她才明白,算计的根本不止她,还有整个三房! 难怪夏考的时候,郑芙嫁祸给郑婉,依着赵氏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可郑婉受了委屈,赵氏却从不曾对郑芙如何,根本是因为郑芙是她要走的下一步棋。 郑芙啊郑芙,你可曾想过,生你养你的,都是父亲啊! 许是郑沅脸色太过可怖,郑芙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到底是色厉内荏,只压下心头的不忿,平息了气息,勾起唇柔声一笑。 “当然,三妹妹也莫要以为自己成功了,且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将来孰是孰非吧!” 郑沅眼中精光一闪,并未应声,只继续往沐春园走去。还有半个月,赵世子的嫡子将要出世了,前世的一切总归是跑不掉的。 郑芙,从前我只打算防守,可现在,我是决计不会轻放了你的。 回了沐春园,郑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前世被侵犯的那一切历历在目,她根本没法摆脱掉。 名声尽毁,若非是祖母铁腕将那人处置,恐怕她再也不能翻身——即便处置了,她也没法翻身,躲到老家整整两年…… 她蓦然睁开眼睛,还有父亲……前世那一切父亲也在。她从前只以为父亲不喜她,也不知父亲身受重伤。当父亲看到她被欺辱时,该是多么绝望? 女子的名声大过天,哪怕她明明保住清白,只是被那下贱之人搂在怀中,叫那样多的人瞧见,便再没有清白可言。 郑沅眼神里的阴郁越来越浓,不仅要以牙还牙还报给郑芙,还要让父亲看清楚小赵氏与郑芙的狼子之心。 可是父亲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她死死咬住压根,怎会受不住?为了整个将军府,整个大齐,父亲受不住也得受。 恍惚间,她有些怀疑,前世临死之前,父亲派亲卫来接她去悦城,怎么会那样巧。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父亲为了她不在悦城受苦,生生将表哥与依秀那对有情人给拆散了? 芳绫进门就见着自家姑娘坐在桌前,面目狰狞,双拳紧紧抵在桌上。 她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抓住姑娘的手唤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郑沅一口血喷出老远,吓得芳绫一叠声尖叫…… 等郑沅悠悠转醒,老夫人与锦嬷嬷正守在床前,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夜幕早就拉了下来,许是为了让她睡得安稳,屋里点了安神香,烛火也不亮。 老夫人见她醒了,帮着一起将她扶起来,问道:“沅儿这是怎么了?” 郑沅环视四周,有些焦急问道:“祖母,没惊动父亲吧?” 老夫人摇摇头:“你父亲身子不好,早上又惊了怒气……大夫说你只是心气郁结,发了旧疾,并不大碍,我便将消息锁住了。可是沅儿,我听芳绫说,你今日出了门,回来就这样了,可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要紧事?” 郑沅摇摇头:“外面一切都好,有哥哥有表哥,又哪里会不好?” 老夫人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将她搂入怀中:“沅儿,你是祖母的心肝,我知道你要强,有什么事情也不肯让祖母伤神。可越是这样,祖母越是担心你啊。” 郑沅此刻已经缓过神,没有之前那样激动的心绪,倒也能平心静气,只道:“只是回院子的路上,遇到大姐姐,被她斥责一通罢了。” 老夫人有些愕然,郑芙?若说郑婉郑芷,她毫不犹豫相信,可是郑芙一向乖巧听话,偶有出格,也不算很严重。 但沅儿是不会撒谎,更不会无辜攀咬芙儿的。 郑沅做出无意状,解释道:“祖母,我觉得大姐姐与谢叙……恐怕是私下有往来。” 老夫人恍然大悟,眼神一禀,这倒是极有可能。她见过谢叙,风流倜傥不说,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情,别说芙儿,等闲的女儿家,有几个能抵抗得住。 偏偏郡王府今日还来求娶她。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拍拍郑沅道:“你放心,我与你父亲,都决计不会让你白白受了郡王府的委屈,芙儿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明日我自会……” 郑沅抬起头,忙道:“不,祖母。我刚刚是一时想不通,才会心气不稳。但大姐姐的心情,也还是能理解的。祖母,今日大姐姐觉得父亲偏心我,若明日祖母也去训斥她,恐怕她会更觉得难受呢。” 老夫人见郑沅这时候,还替他人着想,更是心疼了。 等左劝右劝,将祖母给劝走了,郑沅也清醒过来,只喊来芳绫:“今日我睡了之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芳绫答道:“宁嬷嬷喊了锦嬷嬷过来,锦嬷嬷怕被将军知道,立时便封锁了消息……不过三少爷来过。” 郑沅一愣,问道:“哥哥来做什么?他知道了?” 芳绫摇头道:“没有,宁嬷嬷说您今日累着了,歇得早些。三少爷不曾多问,只让您好生休息,送来一些零嘴。” 她将零嘴拿到桌上来,又道:“都是姑娘您平日爱吃的,姑娘,三少爷记挂着姑娘呢。” 郑沅心中一暖,起身净了手,取了蜜饯来吃,想了想又问:“郑芙郑芷那里有没有?” 芳绫笑道:“也是有的,不过芳绡特意去打听过,姑娘这里的是最多的。” 郑沅盯着桌上的零嘴愣神,今日哥哥是与谢玄一道走的,所以谢玄是特意带他去买零嘴?恐怕郑芙郑芷那儿的,不过是顺带罢了。 真是会邀买人心,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能与哥哥和表哥称兄道弟。 不知怎么,郑沅的脸红了又红,心底却有一丝窃喜。 芳绫慌了神,赶紧上前试了试姑娘的额头,觉得并不烫,方松了口气:“姑娘怎的脸这般红?更深露重,姑娘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吧。” 郑沅点点头,回到床上躺好。睡不着,只胡思乱想,又想到前世表哥匆忙回悦城的事情。 郑婉……前世郑婉,好似是嫁入庄亲王府了。庄亲王世子有过两任妻室,都是身患恶疾而亡,且各自留下了一个儿子。郑婉嫁过去是续弦,前头挡着两个嫡子,还有好些庶子庶女,虽说是王妃,又的确不是什么好亲事。 故而当祖母知道的时候,生了好大的怒气,恨不能飞回洛城,将大伯父与赵氏狠狠唾骂一通。 这还是前世,郑婉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也只能做大伯父的踏脚石,寻这么一门亲事。更何况今生,郑婉腿折了,行走起来一瘸一拐,她现如今连站起来都不愿意呢。 所以会不会是郑婉早知道她的结局,不愿随大伯父的愿,这才勾引表哥? ☆、第 65 章 冬至日,家家户户都要聚在一起吃饺子。老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妇与两个孙媳妇,早早的守在厨房。虽说并不用她们动手,但也需得意思意思。 郑峰与吴绍轩,则带着家中弟弟妹妹们在园子里玩。只是一家人聚餐,虽说多了吴绍轩这个外人,但没有过多的讲究。吴绍轩则主要是跟四房的小家伙一起玩。 五岁的小堂弟很是机灵,难得见到有一位哥哥这样和善,肯与他玩,自然是不肯放过,拉着吴绍轩往池塘边去,兴致勃勃要挖蚯蚓。 吴绍轩温言细语,倒是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对一旁站着的四房两个好奇的妹妹说道:“在我们悦城,女儿家也可以挖蚯蚓,夏天的时候还会下水去捉泥鳅,妹妹们要不要试试?” 两个小堂妹都是激动得跃跃欲试。 只郑婉撑着拐杖走过来笑道:“表哥莫要惹她们,万一出了什么事,四婶可要急坏了。” 吴绍轩挥手让丫鬟再去寻铲子,说道:“无妨,我在这里,自不会叫她们出事,一会儿净了手换过衣裳便是。” 郑婉眼神一闪,便只做兴致勃勃状,立在一旁看他们挖蚯蚓。 郑芙端坐在亭子里,细心的给两位妹妹分茶,仿佛前两天与郑沅的龃龉,根本不存在一般。 倒是郑芷皱着鼻头说道:“挖蚯蚓?脏死了,果真是乡里人……” □□裸的讥讽吴绍轩,郑沅仿佛没听到,只温言细语与郑芙讨论今日这茶,算不得很好。 郑芷深觉自己这两个姐姐虚伪得很,明明相看两生厌,偏生要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样。 讨论了一会儿,郑沅站起来说道:“大姐姐与四妹妹可要去挖一挖泥鳅?” 郑芷撇开脸不做声,郑芙则轻言细语:“三妹妹自去吧,我今日不大爽快,不怎么想动。” 郑沅慢吞吞往吴绍轩的方向走去,这个角度,能清清楚楚看着郑婉眼中的不甘与狡猾,更能看清的是,郑婉正一步一步往池塘边上挪去。 冬月里已算是天寒地冻,郑婉竟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要得到表哥? 只郑婉一声尖叫,吴绍轩回头已是大吃一惊,想要跃入池塘的时候,郑沅身子一滑,捂着胸口面色发白,却是病得受不住的模样。 吴绍轩没有分毫犹豫,立刻上前扶住郑沅:“沅儿,你要不要紧……” 就这么一瞬,郑峰已经跃入水中,将郑婉救了上来。 郑沅睁开一只眼,趁着无人过来,迅速朝吴绍轩眨眨眼睛。吴绍轩方恍然大悟,却是后怕不已,回头一瞧,只见郑婉浑身湿透,衣着单薄紧紧贴在身上,这么一眼,他便不敢再看。 若刚刚是他稀里糊涂救了郑婉,将会如何?恐怕真是的说不清道不明了。 郑芙脱了衣裳盖在郑婉身上,井然有序的安顿后面的事情。只看到郑沅的时候,若有所思的多看了两眼。 郑沅悠悠转醒,抚着胸口良久,才缓过神说道:“多谢表哥,沅儿无妨,是老毛病犯了。大姐姐,二姐姐可无事?” 郑芙一脸温柔:“三妹妹快莫要操心二妹妹了,有我在呢。” 话音刚落,便听郑芷一声冷嗤。 郑峰不悦道:“芷儿,你若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郑芷撇撇嘴,到底是不敢做声。 等一切安顿好了,一家子聚在一起吃过水饺。吴英羿带着吴绍轩去了郑伟槐房中,言说想要另外租赁个院子,搬出去住。 郑伟槐心中诧异,问道:“可是仆妇们不妥帖?还是家中有所怠慢?” 吴英羿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将军也知道,我与绍轩并非讲究之人,郑家老夫人又甚是细心。不过绍轩年岁不小,郑家女儿各个都大了,若再住下去,恐有损女郎们的声誉。” 郑伟槐刚想说内外院分开,绍轩马上要定亲,不必担心这样的纷扰传出。只是……他认真看了看吴绍轩,见他脸上带着些许警惕与不满。 绍轩是阿念的亲侄子,自幼出挑,跟在他身边简直是当亲儿子一般带着的,他对绍轩的性子,是最了解不过了,若不是有事发生,绍轩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沉吟片刻:“也不是不行,只是,总要让我知道为什么才好啊。” 吴绍轩方将白日的事情说出来:“当然,绍轩并非是说二姑娘故意,今日是阿峰救了二姑娘,他们堂兄妹不甚要紧,可若是绍轩一时糊涂相救,恐怕就没这么好了结。绍轩的性子太过急躁,不若离各位姑娘们远着些,省得不小心误了妹妹们的名声。” 话说得委婉,可郑伟槐听懂了,郑婉故意勾引绍轩!可最让他吃惊的是,听了这样的消息,他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大房做什么,他都不惊讶了。 吴英羿似笑非笑:“沅儿倒是机灵。” 郑伟槐点了点头,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们住在这里。正巧,郑家另有一处别院,只是稍稍偏僻了些,在城中偏西的地方,若是你们不嫌弃,可先去往哪里住着。现下年底,租赁屋舍,却是有些难。” 吴英羿拱手道:“如此甚好!” 第二日,吴家叔侄搬到别院另居,倒是让郑伟柏很有些诧异,不赞同的问。 “伟槐这是做什么?他们来者是客,将他们送到别院,让旁人家怎么看咱们郑家?” 郑伟槐脸色僵硬,只说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怕家中女儿名声受损罢了。” 说罢,便驱了车亲自送他们往别院去了。 郑伟柏琢磨了片刻,怕家中女儿受损?怕谁?郑沅与吴绍轩走得有些近,难道二人有什么?不对,若是二人有什么,他一定不会说自己没什么意见。 所以他有意见的是……婉儿? 郑伟柏想到昨日郑婉落水的情况,立刻怒气冲冲往郑婉的院里去了。 等郑沅得了消息,说是大伯父罚郑婉抄写三本经书之时,只勾了勾唇,三本经书?算不得惩罚。但是依着大伯父的心性,定然会严防死守,决计不会让郑婉再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赵氏一向疼爱郑婉,这件事情,恐怕赵氏也有份参与吧。端看他们夫妻俩不是同一条心之后,将来又会往哪里发展呢? …… 辅国公赵家长房嫡孙出生,自然是欢庆得很。赵家早早的递了信,请几家高门大户去往赵家南庄小住一晚。 主要当然不是去小住,而是赵家南庄旁的清风观很是有名,若嫡孙能得洛城世家们祈福上香,自然是很好的寓意。 赵郑两家是姻亲,郑家自然是头一份要去的。一大早,郑家府门车水马龙,赵氏最是高兴,毕竟新的的嫡孙,也是她最尊贵的侄孙,她又怎会不激动? 郑沅脸色有些不好,上车前郑伟槐很是担心,问道:“沅儿可是不舒服?” 郑沅摇摇头:“爹爹放心,沅儿无事。” 她今日与郑芙一辆车,而郑芷则与琳髻一辆。郑芷心中愤恨不已,虽说琳髻并不如父亲说的那样,她犯了错会随意去责打,可光是对着琳髻这张脸,郑芷就不敢造次。 今日这样的日子,旁人都快快活活,她却要跟个姨娘一辆车,怎会高兴得起来? 郑沅靠在车壁上,郑芙分了茶递给她,温声说道:“路程不近,三妹妹饮些茶水,过一会儿就会好受些。” 每当郑芙这般温柔的时候,都是她要使坏的时候。郑沅早就习惯了,只伸手接过茶水饮了,又谢过了,才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郑芙自去饮茶,也不打扰她,心中却有些激动窃喜。今日过后,郑沅就会沉入泥土之中,再不会翻身了。 郑沅即便不看郑芙的脸,也知道郑芙此刻有多激动兴奋。前世她胆小懦弱,跟在郑芙身后如同丫鬟一般,从没想过郑芙竟会害她到那个地步。 该来的总是会来,即便今生轨迹完全不一样,可郑芙这场设计,还是没停止。 郑芙的生母月姨娘,姓陆,是父亲从前的丫鬟,因为老实本分又能干,生母过门后,便让她做了通房丫鬟,后来抬了妾室生下郑芙。 月姨娘的爹娘哥哥,也是府内得力的仆从,因着她哥哥有些本事,认字读书,好学上进,生母见其是可造之材,便做主将陆家脱了奴籍变成白身。还送了银钱,让月姨娘之兄好生考学。 可惜连考数年,连秀才都未考上,倒是郁郁不得志,早早的将自己给折腾死了,留下一双老人加之孤儿寡母。这孤儿,便是陆贯全。 郑沅不知那月姨娘的哥哥是什么样儿了,但生母看得中,想必不是个很差劲之人。偏生这陆贯全,却是十恶不做之人。 前世祖母打探消息方知,自从陆家两位老人过世之后,陆家便没了进项,连娘亲送给他们家的田产也尽数变卖。陆贯全早已娶妻生子,甚至还纳了两房妾室,银钱么,自然是问将军府的月姨娘索要。 可惜沟壑难填,再多的银钱,也满足不了陆贯全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挥霍。 只是不知娘亲在天之灵,知道她一时心善帮助的人,竟然那般坑害她的女儿,该是怎样的心痛? ☆、第 66 章 等到了庄子上,一切安顿好了,已经到了午时。索性赵家提前准备好了,仆妇们忙忙碌碌,将做好的食物分送至各个院内。 正式的宴请是晚上,大大的道场之上,早已设好食案烤炉。而清风观,则要等到明天一早,大家一起前去上香祈福了。 因为上午赶路匆忙,下午贵人们则各自在院中歇息。男宾没有歇息的习惯,又是难得相聚,都在林子里一波一波或谈论国家大事,或议一番诗词文颂。 郑沅坐在桌前,将芳绫带过来的信与玉珏拿出来。及笄那日,谢叙送的东西,总算是可以派上用处了。 她提起笔,在那《相思怨》下方,仿着笔迹写下一行字:亥时初刻,林间山路前相见。 其实郑沅的字不好,即便努力模仿,稍稍仔细些,便也能看出,那并非是谢叙的字。但她赌的便是郑芙不会细看,她也不会让郑芙细看。 芳绫带着郑芙走过来,站在门口轻喊了声:“姑娘,大姑娘过来了。” 郑沅仿佛不曾听到,只满含春情,看着桌上的信,手还在摩挲着那玉珏。 芳绫有些慌张,伸手想要阻拦郑芙,又不大好意思,只更大声喊道:“姑娘,姑娘……” 郑芙已经进了屋,走到郑沅跟前,死死盯住那封信。 芳绫急忙奔上前,挡在郑芙跟前,轻退了郑沅一把:“姑娘!” 郑沅后知后觉,慌张的站起来,将信团成一团,塞在袖中,脸涨得通红,嗫嚅道:“大姐姐……怎么是你……” 郑芙脸色煞白,半晌才回过神笑道:“我无事过来与你说说话……这玉珏好生眼熟啊。” 郑沅讷讷道:“哦,这个……是……是我表哥送我的。” 郑芙敛下眉眼,问道:“你今天上午不大舒服,现在好些了么?” 郑沅胡乱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呃……还是有些不适。” 郑芙轻咬贝齿,试探着又问:“原是……我原是想着,难得出来,想要约你晚上去河畔边走一走,现下恐是不能了?” 郑沅仿佛才镇定下来,只勉强笑道:“是……不能陪大姐姐了,大姐姐不妨去问问四妹妹?” 郑芙点头说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你且好生歇着。” 等芳绫送郑芙出去,回来便见自家姑娘慢条斯理的将信撕个粉碎,又将玉珏与碎了的信纸一起递给她。 “务必要彻底销毁。” 芳绫将信纸与玉珏取过:“姑娘放心。” 郑沅勾唇冷笑一声,又道:“今晚可都安顿好了。” 芳绫迟疑片刻,有些不安的说道:“芳绡那边是准备好了,不过姑娘,真的要亲自出马么?不然奴婢假扮姑娘的样子过去?” 郑沅摇摇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郑芙这人心思缜密,等回去细细思量,便会觉得漏洞百出,晚上定然会仔细观察的,若我不亲自出动,自然是骗不到她的。你且放心,我全都有准备。” 芳绫点点头,只总是担心得很。 郑沅心知她并不安稳,想了想又道:“这样吧,若晚上亥时末,还不曾看到我,你便想法子去找琳髻姑姑。切记,不可让郑芷知道了。” 芳绫又胡乱点点头,心中慌乱得更厉害了些。 冬日天黑得早,道场上已经点满了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郑家的座次很是靠前,对面就是康昭郡王府谢家。 此刻谢叙正低头与郡王说些什么,郑沅含情脉脉的抬眼看了看,又赶紧低下头,仿佛害怕被人看到一般,左右看了眼,才低着头不做声。 郑芙一双手死死握着拳,指甲都要掐入肉里头去了。谢叙明明与她有了情,为何还会去勾搭郑沅?不,定是郑沅,见着谢叙风姿伟岸,便主动勾引之。 难怪郑沅要拦着父亲,不让父亲允诺自己与谢叙的亲事。分明是她自己,起了妄想的心思! 郑芙深吸一口气,不要紧,还有王妃呢,王妃对郑沅是深恶痛绝,相较而言,王妃对她满意多了。 郑沅时不时抬眼,含情脉脉看着谢叙。只最后一眼的时候,不期正对上谢叙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的脸。 她这次是真的慌张,仿佛偷情被抓一般,再不敢抬头去做样子,只默默取了桌上刚端上来的羊肉汤来喝。 谢玄冷冷的盯着谢叙,一语不发,倒让谢叙一头雾水。 “弟弟怎么这般眼神看着我?” 谢玄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不见,世子倒是清减了些。” 郡王不耐烦说道:“玄儿,他是你哥,你怎么总是……” 谢玄轻笑一声说道:“我都喊世子了,还不够尊重?” 谢叙忙拦着说道:“父亲,二弟如今已经很听话了,连江掌院也对他颇有称赞,父亲就莫要再斥责了。” 郡王鼓鼓嘴,到底是没再出声。 谢叙倒是一派温和,说道:“最近学院功课颇有些吃力,费了些许心神,才显得清减,其实并没有什么。倒是二弟你,近些日子似乎都没看到你。” 谢玄挑了挑眉:“噢,我近日事情不多,多认识了几个友人罢了。” 郡王忍不住又开口斥道:“整日与那些狐朋狗友往来,有那个时辰,倒不如好生钻研庶务,争取早日升官才好。” 谢玄只冷哼道:“谢家有世子在,何须我去钻营?” 钻研与钻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郡王气得脸红脖子粗。 只谢玄又开口:“更何况师太的生辰,她虽不在意,我这做儿子总不能不闻不问吧,不过是玉明庵多住了些时日罢了。” 郡王听他提起生母,立时便垂头丧气,不再出声。 谢叙打着圆场:“今日难得我们一家相聚,来,二弟吃一点炙羊肉,赵家是早早的定下羊羔,味道甚是不错。” 谢玄瞟了瞟对面那少女,默不作声,只伸手取了碗羊汤来喝。 用完膳,便是歌舞作乐,虽则时辰已晚,但都尽兴得很,过了许久,才有人散了席。 等快到亥时,郑沅便表现得有些坐立不安,看向谢家的时辰更频繁了些许。今日水酒多,中途离席解决急事的也多,没一会儿,便见着谢叙起身离席。 郑沅微微松了口气,若是谢叙安稳坐着不走,她还不方便继续的事情呢。她匆忙吃了两口,对父亲说道:“父亲,女儿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郑伟槐赶紧问道:“你要不要紧?” 郑沅摇摇头:“父亲放心,沅儿无事,不过是多喝了两杯罢了。” 郑伟槐见她并无异样,便只叮嘱两句,让她退去。 郑沅刚走,郑芙便起了身,说是去去就来,也偷摸摸跟着去了。 走了没一会儿,就见着那一身湛蓝的衣衫,珠冠是谢叙常用的样式,正往山路那边走着。 郑沅有些雀跃,脚步也更快了些,就听到身后的喊声。 “三妹妹。” 郑沅一滞,颇有些慌乱的模样回过头,哑然半晌方问:“大姐姐……怎么在这里?” 郑芙心中冷哼,果然是的,借口不舒服,竟然出来会情郎,会的还是她的情郎!真是叫人恼恨。 “三妹妹不是不舒服么?怎么没回去歇着,反而跑到林子这边来了?” 郑沅支支吾吾勉强说道:“我……我……我头有些发胀,就……想着去那边……嗯,吹吹风……” 郑芙笑得一脸温和:“这样啊?不过妹妹不舒服,不然我陪妹妹一起去吧。” 郑沅忙摆手说道:“不必了……啊,对了,姐姐不是说,约了四妹妹去河畔处吗?” 郑芙眼神一闪,心内冷笑,面上去不显,只假做一歪,跌倒在地上,捂着脚请泣起来。 郑沅傻了眼,急忙上前扶她,问道:“大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郑芙做痛苦状:“我脚好似扭了,有些疼。” 复又捂住肚子:“啊,不行,三妹妹,我刚刚定是吃多了,肚子有些疼……” 郑沅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姐姐歇一会,我去喊人过来帮忙?” 郑芙赶紧抓住她的手,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肚子真的是很疼,若是不去方便,恐怕会是丢人呢。”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疑心,郑沅竟然这般愚蠢?很快她便压下这疑心,郑沅此刻心急着去见谢叙,哪里会知道她的计谋?只差这最后一步,郑沅就能身败名裂了。 她语气柔软:“三妹妹,前面有个茅厕,你能扶我过去吗?” “前面有茅厕吗?”郑沅疑惑着问。 郑芙语气坚定:“是呢,三妹妹来得少,我从前来过,虽说是下人用的,但这个时候也讲究不得了。” 郑沅面露焦急,抬头看看天色,咬牙道:“好,我们赶紧过去吧。” 郑芙眼中精光一闪,果真,你心急着会情郎,连分辩都没办法细心分辩了。郑沅,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今夜我本来只想让你身败名裂的,可是你竟然敢勾引谢叙!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郑沅吃力的扶起郑芙,仿佛很是着急的模样,往更僻静的方向走去,另一只手,则轻轻的缩进袖子里。 ☆、第 67 章 越走越僻静,郑芙的唇角越勾越深,抬眼看了看天色,又低下头轻笑一声:“三妹妹……” 郑沅没有应,但郑芙原也没介意她应或不应,她站直了身子,腿没事,肚子也没事。 “三妹妹,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一块帕子便附在她口鼻处,她都来不及挣扎,就软软的倒在地上。 郑沅突然有些庆幸,庆幸今生父亲早早的跪请祖母抚养她,不然依着前世十五岁的身量,是决计不能这样顺利的捂住郑芙的口鼻。 郑芙,你施加给我的一切,我全都还给你!你放心,不过是失了名声罢了,我不会要你的清白,也不会要你的命! 郑沅看到这熟悉的地方,恍惚间又记起前世的今天。郑芙让她站在这里等,她傻傻的等着,她总以为,这样乖巧听话,姐姐一定不会害她。 可是害她最深的就是郑芙,她拔腿想跑的时候,遇到陆贯全,郑芙的那个陆家表兄。 她还记得陆贯全□□的脸,在她脸上摸啊摸,吓得他大哭尖叫。她从前不懂,为什么郑芙会留一线,只毁了她的名声,没让陆贯全侵犯她。甚至,她还以为是郑芙心软。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若当日她失了身,只怕立时会绝望寻死,那样的话,又怎能看到郡王府改娶郑芙?又怎能一世痛苦绝望? 郑沅喘着粗气,时辰差不多了,她该走了。 这是她才觉出不对劲,许是捂住郑芙口鼻的时候,太过用力,那帕子上的迷药又太过霸道,她此刻四肢无力,别说逃跑,连起身都没法起了。 郑沅瞪圆了眼,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她甚至隐隐听到,旁边有脚步声过来。是陆贯全,是陆贯全! 她眼泪汹涌,前世不堪的一幕不停在脑海中回想,今生又要重蹈覆辙吗?今生……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玄色衣衫,亦是熟悉的脸。郑沅微微错愕,那人已经将她抱起,闪到一旁的大树后面。 “夫子……” 谢玄冷笑一声:“胆子倒是挺大,可惜太过愚蠢,我都不知,你是害人还是害你自己!” 还是熟悉的讥讽声,但郑沅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哪里会嫌弃半分? “夫子……你怎么来了?呜呜呜,夫子,我好害怕……” 谢玄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睛只看向不远处的郑芙:“你还知道怕?” 语气到底是温柔下来,将郑沅扶好,靠在自己肩上。 郑沅兜自哭得厉害,哽咽着说道:“我哪知道会这样……她那个人警惕得很,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闭嘴,呱噪得很!” 他不耐烦的训斥,郑沅哽了哽,没敢再说,也习惯这个神经病情绪时好时坏。 这时,便听到一个声音:“三妹妹?三妹妹……” 郑沅瞪圆了眼,陆贯全来了!虽说此刻她在谢玄身边安全得很,可是回忆还是让她恐惧不已。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仿佛那空地上躺倒的不是郑芙而是她。 谢玄感受到身边姑娘的害怕,心中有些诧异,只伸手将她搂紧了些,还轻轻拍了拍,让她不那么紧张。 他眼睛微眯着,露出一丝凶光。深更半夜,这个男人跑到这里来喊沅儿?联想之前的种种,他如何不明白,这人分明是与郑芙勾搭好的,要故意陷害沅儿。 他低下头去看那个满脸惊恐的少女,心中怒气更甚,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单枪匹马,以为一块浸了迷药的帕子,就能反败为胜吗? 甚至,若非是觉得这女人今晚太诧异,又与谢叙那厮前后脚离席,他是压根没打算过来看看她要做什么。此刻他无比庆幸,若非是心下好奇,这会儿沅儿恐怕已经出事了。 郑沅浑身发抖,感觉到谢玄安抚的轻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后怕极了,还好有谢玄,还好谢玄来得及时。 眼前飘过一个黑影:“主子,南面有个破旧的茅草屋,屋里简单的床榻,还有……助兴的香。” 郑沅微微讶异,茅草屋她知道,但是助兴的香?前世陆贯全只将她抱在怀中,什么也没做,也没什么助兴的香啊。 谢玄见郑沅这副茫然不知的模样,只压着心口的怒气,说道:“将那二人弄过去,把香点了……再加一点烈性的药!” 那黑影递给谢玄一只水囊,很快便消失了。 郑沅下意识舔舔嘴唇,忙碌了一晚上,又吃多了羊肉,这会儿当真是渴了,没想到谢玄这么细心,竟然连水也给她准备好了。 然而谢玄拧开水囊盖子,迎头便往郑沅脸上泼去。 郑沅吓了一跳,还好没叫嚷出声,只爬起来怒瞪着他:“你干嘛啊!” 谢玄将水囊放好,掏出赶紧的手帕,要去替她擦脸上的水。 郑沅一把扯过手帕自己擦,一边擦一边才反应过来,她能动了。她那个迷药,若是少量摄入,遇水就能解除,原来谢玄泼水是给她解迷药的。 她感激的看了看谢玄。 只谢玄脸色并不好,拉着她就往园子处走。 郑沅忙摆手说道:“不要不要,我现下若是出现,赵荏苒就知道事情失败了,她会偷偷救了郑芙的。” 谢玄不耐烦的看了眼她细瘦的身板,微微蹙了蹙眉,好似比起年初见到的时候,她长高了,身段也更好了,虽说瘦,但该丰盈的地方…… 他急忙撇过眼睛,心道难怪她的姐妹们,会嫉妒她嫉妒成这个样子。他没来由的就勾起唇,心情好了许多。 郑沅被他扯着走得飞快,着实有些吃力,干脆努力挣脱他的手,说道:“你自己走吧,我太累了!” 因为走得急,又是密林之中,她的外氅已经脏污破损,简直是不能看了。天寒地冻的,刚刚又被泼了一脸水,着实狼狈。 她抬头看看没出声的谢玄,心中突突一跳,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眼神晦暗不明,让她觉得不大安稳。 她裹了裹外氅,支支吾吾问道:“你……你做什么?” 谢玄挑了挑眉,说道:“没多少时辰能耽搁了,你若是留在这里,回头你那位继母倒打一耙,倒霉的还是你。” 郑沅微微错愕,点头道:“我想过了,我等会儿从后面绕过去,绕到我郑芷的屋里,有琳髻姑姑在,她一定能帮我解决的。” 谢玄将她拉起来,用手扣住她,吓得她急忙将手抵在她胸前。 “所以,你从没有想过,我可以帮你?” 郑沅愣了愣神,旋即回过神瞪他一眼:“你帮我?内宅的事情,你怎么帮?何况你不是帮我解决了陆贯全么!” 谢玄“唔”了声:“陆贯全?倒没听过。” 郑沅眼神有一瞬间的落寞:“他是郑芙生母的侄子,原本是将军府的奴仆,我娘……我娘将他陆家脱了奴籍。” 谢玄轻笑一声:“令堂原是一片善心,只可惜有些人的良心,被狗啃得一丝都不剩。” 郑沅抬头看他:“你也觉得,是她们太可恶?所以,我本就该以牙还牙,对不对?” 她眼里闪着一丝光,是需要被人肯定的光。她的自卑是刻进了骨子里,明明,她身份高贵,该是最自傲的。 谢玄笑起来:“以牙还牙?哪里够,若我是你,是会将她们全都撕碎的。” “撕碎?” 谢玄低着头附在她耳边:“当然,你可能不会,可我会。” 郑沅身子一抖,忙摇头道:“不,我不要。” 谢玄皱眉问道:“你觉得太狠了?” 郑沅摇摇头:“不是,而是,她们是我的仇人,合该我来报复的。你……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原本,我们什么都没有,就不该将你卷起来……” 话音未落,她的唇就被堵住了。 郑沅用力挣脱,然而他的手扣得死紧,力气又比她大了太多,她根本没办法挣脱。 他舌尖灵巧,很快便撬开她的贝齿。郑沅心下大吓,历经两世,她从没有与哪一个男人这般亲近,如此唇齿相依过。她来不及细想,用力咬下去。 许是吃痛,谢玄总算是松开嘴唇,只扣住她的手压根不放松。 郑沅一双眼圆瞪了:“你……流氓!” 谢玄挑了挑眉:“噢,是吗?总比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要好,郑沅,你还要我怎样做?我们什么都没有?” 郑沅眼神飘忽,又怒又怕,只这怒和怕底下,竟然浮起一丝她都没觉察的喜悦来。 谢玄拦腰将她抱起来,警告道:“你若是愿意所有人都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便只管大叫吧!” 郑沅委屈的瘪瘪嘴,可也不敢乱动,只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气鼓鼓撇开脸不去看他。 走到高高的围墙,杂草丛生,纷乱得很,谢玄不费吹灰之力便跃了进去,将她往地上一扔,便没有身影。 郑沅捂着被摔痛的屁.股,低声咒骂了句,便四下看看。这里看样子,这是园子里面,到不知是哪一家的院子。 她手脚并用,往院里跑去。谢玄一定不会害她,这里一定安全! ☆、第 68 章 郑沅撞撞跌跌,正好看到一个丫鬟,那丫鬟见了她也是一愣,半晌开口:“郑三小姐?” 郑沅忙“嘘”了一声,四下看看方问道:“你家姑娘呢?” 是江筠蓉的丫鬟。 等江筠蓉将她迎进去,给她换了衣衫,收拾一番,上了茶,方问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郑沅渴得厉害,顾不得茶水还有些烫,立时喝了进去。 江筠蓉忙又给她倒了一杯,说道:“别喝得这样急,这不是安神茶,喝多了恐睡不着。” 而郑沅脸色白了又白,摇头道:“今晚怎么可能睡得着?筠蓉,我差点……差点就……” 江筠蓉唬了一跳,压低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沅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泪哗哗流下来:“筠蓉,你知道的,我与郑芙关系不算好,但好歹是姐妹,也没什么大的龃龉。可她……她竟然要害我,她将我诓骗过去……我险些着了她的道……” 她说话语无伦次,而江筠蓉立时便反应过来,忙安抚道:“无事无事,你这不是没事嘛?” 郑沅摇摇头:“我将她打晕了,见到来了个男人,我害怕极了,就慌不择路逃走……见了个狗洞,我就钻进来……” 江筠蓉颇有些震惊,倒不是震惊她钻狗洞,而是有个男人?那郑芙她会不会出事?不对,郑芙分明是故意要引男人去,是想伤害郑沅。 原本,她还有所怀疑,但想到刚刚见郑沅的狼狈样子,又听她说钻狗洞进来的,立时便相信了。若不是险些被害,郑沅怎会慌乱成这样? 江筠蓉伸手拍拍她:“你别担心了,现下你好端端的,不是吗?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凝神一想,站起来走到外面,招呼丫鬟过来:“你去前面打听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过来回话。” 那丫鬟自去了。 江筠蓉见着郑沅惶恐的模样,又安抚道:“沅儿,你记住了,今晚你一直与我在一起,听到没?” 郑沅张张嘴,有些怯怯的问道:“可是……可是我本该不舒服……本该回房的。” 江筠蓉说道:“那你怎么解释自己消失了这么久?” 郑沅哑口无言。 江筠蓉又道:“我今日是早早的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说与我相遇,正好,就说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裙,刚好谈得投契,就一起来我这里了。” 赵家与江家分得的院子有些远,这样说,倒也能说通。 郑沅声音低沉:“筠蓉……这事原本与你无关。” 她心下着实好奇,难道谢玄是随意寻个地儿将她抛下的?倒也不像,莫非是谢玄觉得江筠蓉一定会帮她?她与江筠蓉关系缓和了,但算不得很好——可就因为这不算很好,若是江筠蓉帮她,便更显得可信几分。 江筠蓉笑道:“你若见着我有难,也不会坐视不理,对不对?” 丫鬟匆匆跑进来,说道:“姑娘,外面……乱成一团,说是……郑三小姐不见了。” 江筠蓉看了眼恍惚的郑沅,冷哼一声:“这么快?沅儿,难怪你从前与家人不睦,她们分明是想要你死!” 她说的她们,而非是说郑芙一人。郑芙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没法子谋划得这样周全,连江筠蓉都能看出来。 郑沅眼神微闪,做出害怕状:“那……那怎么办?” 江筠蓉站起来:“怎么办?当然是走啦!” 郑沅慌忙拉住她:“不不不,我不去,筠蓉,我害怕!” 她低着头,掩住眼中的算计。她怎么会怕?但这时候,她越是害怕,江筠蓉越是会帮她。是,她不得不牵扯更多的人,来保全自身。 江筠蓉瞪她一眼:“怕就不去?若是这会儿不去,你便等着那群人怎么污蔑你,明日你便能听到他们是如何议论,你的名声又会是何等模样了!” 她半拖拉着,将郑沅拖出了门,一壁还不忘叮嘱着:“你管你心下是如何,这会儿,都得拿出你将军府嫡女的架势来。” “架势?” 江筠蓉点点头:“是,架势。我有时候不那么有底气的时候,就会想,我是江家女,祖父是曾舌战群儒,大名鼎鼎的掌院,我怎么能失了气势?” 郑沅没想到,一向得理不饶人的江筠蓉,会说她曾没底气,当下噗嗤笑出了声。 江筠蓉瞪她一眼,红了红脸,说道:“挺管用的,我看你虽然长进了不少,骨子里还是懦弱得很,哪里像是将军的女儿?给我抬头挺胸,拿出该有的架势来!” 郑沅下意识的抬起头挺起胸,与江筠蓉对视而笑。 其实今晚管理不算很严,各家的郎君女郎们,可以自己行走,或在道场上玩乐,或去一旁的密林河畔相聚,自己回房歇着,也都无人会管。 可郑三女郎消失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整个庄子。连郑伟槐都觉得诧异,沅儿不在房里,也许与关系好的女郎出去玩了,怎么赵荏苒就急吼吼的托人四处去寻? 他凝视着赵荏苒着急的模样,不对,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郑伟槐转身,便要去寻老秦,却被郑伟柏拦住:“伟槐,你去哪里?沅儿不见了,还不着人去寻?” 郑伟槐抬眼看了看他,有那么一瞬的怀疑,大哥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他让人私下去寻? 已经又仆妇惊慌的跑过来,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奴看到郑家姑娘在……” 赵夫人怒喝一声:“胡说什么?在哪里?” 仆妇讷讷道:“在松针林南面的茅草棚……” 小赵氏眼神一闪,急忙惊呼一声,问道:“怎么在茅草棚?沅儿没事跑去茅草棚做什么?她……她跟谁一起?” 郑伟槐听到这里,哪里不知道,赵荏苒分明是故意将脏水往沅儿身上泼,他吼道:“赵荏苒,你竟敢污蔑沅儿!” 小赵氏听见郑伟槐的吼声,方瑟缩一下,咬着牙不敢做声。 赵夫人便上前打圆场:“荏苒也是担心沅儿,且先去看看情况吧。” “担心沅儿?”郑伟槐冷笑一声,“你们根本是拿我当傻子。赵荏苒,你最好祈祷今日沅儿毫发无伤,若沅儿有丝毫损伤,明日,你便自请求去吧!” 小赵氏大吃一惊,连连后退,拿眼睛去看姐姐,然而赵氏连看都没看她。 “三叔莫急,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郑伟槐的腿,仿佛灌了铅一般。不会的,沅儿那样聪明,不会有事的。然而心中的忐忑,总是让他绝望不已,他早知道赵荏苒不喜沅儿,为什么不能早些果决,将赵荏苒休弃?为什么要在乎赵郑两家的姻亲? 更……明知道大哥与赵家不安好心,他为什么要犹豫这样久? 才到茅草棚,便见琳髻走过来,喊了声:“将军,三夫人。” 小赵氏赤红着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琳髻笑道:“沅儿崴了脚不小心勾破了衣裳,我来给她送衣裳的。” 郑伟槐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小赵氏眼珠子一转,说道:“沅儿在里面?我去看看。” 琳髻往门口一站,笑道:“三夫人,沅儿一向是老夫人照料的。” 这是说小赵氏不是郑沅的母亲,没有资格去看她。 小赵氏捂着胸口说道:“琳髻,我知道你是婆母跟前最得力的人,便是我也奈何不得。但是沅儿不舒服,将军是男人不方便看,难不成,你比我更适合?” 妾室怎么都比不过正室,琳髻眼神一缩,退后一步,往郑伟槐看去。 郑伟槐张张嘴,刚要说话,小赵氏已经拎着裙子推开了们。等琳髻想要去拦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小赵氏惊叫一声:“沅儿,你怎么了?沅儿,这个男人是谁!” 她站在门侧,并没有进去,此刻外面奴仆甚多,人人举着高高的灯笼,将这小小茅草棚照得清清楚楚。里面是什么情况,一目了然,更有阵阵□□的味道散发出来。 郑伟槐一阵怒气,只往心口窜去,立时便喷出一口鲜血。 郑伟柏急忙架住他,说道:“伟槐,不过一个女儿罢了……” 琳髻上前拼命想要将小赵氏推出来,然而小赵氏早已跪坐在地上,兜自嚎哭着喊着。 “沅儿,我的沅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眼里全是狠毒,休妻?休吧休吧,反正她也不指望了,她这一生早就没了指望! 琳髻全身发抖,芳绫找她找得太晚了,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她一路寻过来……她们也都寻过来了。 她看着里头塌上,那纠缠的躯体,心中满是绝望。没照顾好姑娘,她对不住过世的夫人,更对不住老夫人啊! 只听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父亲,您怎么啦?” 郑伟槐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激动的喊了声:“沅儿?” 小赵氏亦是回过头,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叫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 郑沅面色沉静:“我不在这里,母亲以为我在哪里?” ☆、第 69 章 郑沅没有理会小赵氏,只快步走到郑伟槐身边,扶着他说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郑伟槐喜极而泣,一把将郑沅搂入怀中,哽咽道:“沅儿,你无事真的是太好了,沅儿!” 他身材魁梧,一向坚强,在战长沙杀敌无数,哪怕身受重伤,也不曾落过一滴泪,这会儿却是真情实意,眼泪哗哗不止。 郑沅掏出绢子轻轻给他擦泪,笑道:“爹爹别担心,沅儿没事。” 江筠蓉走到自己娘亲身边,说道:“母亲,发生了何事?沅儿今晚一直在我屋里,这是……” 江夫人下意识的问道:“沅儿与你在一处?” 江筠蓉点点头:“不错,今日我嫌道场上太吵闹,准备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沅儿,将她衣裳弄破了,正好想要与她谈论乐清乐师的新曲子,就请她到我房中……听到外头喧嚷,我们才出来,是发生了何事不成?” 江家清流,全家都是古板固执之人,倒无人会觉得江家女郎会说谎。 只一位妇人好奇的开了口:“郑三女郎好端端在这里,那屋里头的是谁?” 小赵氏这才反应过来,爬起来撞撞跌跌的走进去看了一眼,却是天旋地转,郑芙!那竟然是郑芙。 她转头往外跑,奔到郑沅面前扬手就要挥过去。 郑伟槐一把推开她怒道:“你干什么?” 小赵氏一双眼都要瞪出来的,恶狠狠的说道:“都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害的芙儿……” 许是已经伤心绝望过一回,郑伟槐听到里头是芙儿的时候,竟然没有那般痛苦,只愕然说不出话来。 还未等郑沅开口,江筠蓉便上前一步:“郑三夫人,你们郑家,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攀咬沅儿的吗?” 小赵氏失了心智,只拼命摇头,指着郑沅说道:“一定是她,她是魔鬼,不然她怎么没事?不然怎么出事的是芙儿?” 郑伟槐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目光带着无比的恨意,咬牙切齿说道:“赵荏苒,我郑伟槐此生,最后悔的便是娶了你,最后悔的,便是将我三个女儿交由你来抚养!” 他扬扬手,立时便有亲卫过来,帮忙处理后续的事情。 赵氏见状忙开口说道:“抱歉了各位大人夫人,赵家还有要事要处理,还请各位大人夫人自便吧。” 郑伟槐轻轻拍了拍郑沅的肩膀,小说说道:“跟姑姑回院子里去吧。” 郑沅咬咬下唇,眼神闪闪的看了看父亲,轻声说道:“爹爹,沅儿……等爹爹有空了,沅儿有事想要告诉爹爹。” 郑伟槐微微一愣,狠命咬着牙齿,点点头柔声说道:“沅儿莫怕,爹爹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等琳髻带着郑沅离去,郑伟槐方看向郑伟柏。 郑伟柏心中咯噔一下,勉强说道:“谁也不知,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论起来,还是你大嫂管家不力……” 郑伟槐冷笑一声:“如今管家的是母亲,弟弟怎敢怪大嫂?” 他走到赵国公面前,拱手说道:“原是国公爷大喜,但我的女儿在国公爷的地方出了这种事情,总不能不调查清楚。” 赵国公瞥了郑伟柏一眼,点头道:“将军所言甚是,此事关乎着郑家女儿的名誉,我这便让人将消息封锁……” 郑伟槐扬扬手:“不必了,名誉么,今日前来的世家这样多,谁人不知我郑家长女出了这等大事。国公爷只管继续,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郑家军便可。” 他原就是将帅,此刻不苟言笑吩咐的模样,却叫赵国公也不免有些忐忑。赵夫人原本想借口内宅,将这事情压下来,却也是没法子开口了。 没一会儿,周将军带着大量兵将,将整个赵家的庄子都围了起来。 郑伟柏见状不对,这分明是不许任何人出入的意思。 “伟槐,你这是做什么?国公爷嫡孙出生礼,就被你这样阻拦着?” 早有人搬来椅子让郑伟槐坐下,他也不客气,端起茶水喝了口说道:“国公爷勿怪,本将军受了伤,便是面圣,也会给本将军赐座的。” 赵国公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许久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将军请便。” 郑伟槐这才抬起眼看了眼兄长,冷笑一声:“至于国公府嫡孙的出生礼,非是我护国将军要阻拦,怪只怪那些人心险恶之人,竟然要暗害我的女儿。大哥莫要担心,等今夜水落石出,自会叫那恶人给国公府一个交代的。” 郑伟柏下意识后退一步,难道三弟猜到他的心思?怎么这话意有所指啊!不会的,一定是因为郑芙的事情,让三弟得了失心疯了。 周将军上前请:“国公爷,郑大人,这里如今有军机要事处理,还望国公爷与郑大人……” 这是赶他们走了。 赵国公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下甩了袖子转身就走。郑伟柏急忙跟上去道歉,赵夫人与赵氏也忙相携退下。 没一会儿,便有护卫将屋里的男子扭送出来,郑伟槐抬眼看了许久,只心下怒火更甚,这人是谁?一脸横肉,双眼是长久好淫的浮肿与无神。 秦亲卫上前说道:“将军,这人叫陆贯全,是……将军府上月姨娘的娘家侄子。” 郑伟槐皱眉想了许久,方想起来,心下更是暴怒:“陆家人?一个低等奴仆,竟敢觊觎我的女儿!” 秦亲卫说道:“将军,先夫人心善,已经除了陆家奴籍,如今他是白身。” 另一名亲卫上前,捧了个香炉说道:“将军,已经查过了,这陆贯全是昨日就待在隔壁庄子上,而茅草棚也早就安顿好了……” 他迟疑片刻又道:“棚子里还放了香炉,里头是……合欢香,此香霸道得很,乃是下等勾栏院所用……” 郑伟槐深吸一口气,他活了四十岁,什么东西没有见过?这等东西,竟然用在他娇养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身上! 他一巴掌将香炉掀翻在地,心潮起伏不定,靠在椅上,半晌也支撑不起来。 周三爷忙上前喂了颗药,说道:“将军冷静些,后续的事情太多了,您若不保养,怎么能查个清楚明白?您院子里,还有两个闺女呢。” 郑伟槐听了这话,才微微缓过神,问道:“查过没有,他们到底是冲着芙儿,还是沅儿的?” 小赵氏跪在地上,一个瑟缩。若是没有她那样一场闹腾,这事或者还能转圜回去,只当是郑芙吃了亏,可如今连将军都知道,这场计谋一开始,就不是冲着郑芙而去。 亲卫拱手说道:“是三夫人与……月姨娘,陆家妇人就在旁边庄子上住着,在那里搜到了三夫人送的财物,陆家妇人都招了。” 郑伟槐眉眼未动:“怎么招的?” 亲卫想了想,还说说道:“原本陆贯全被许以重诺,只要他毁了……三小姐的名声,大小姐便能记为嫡出,他们在想法子操作一番,谢家会重新上门求娶,大小姐便能成世子妃……” 郑伟槐闭上眼睛,刚刚沅儿的眼里,带着一分害怕,还有一分是祈求。沅儿脱了身,她是想告诉自己,是如何脱的身。他还在疑惑,沅儿绝不是那种为了自己,而去坑害姐姐的人。 可是芙儿……可笑他怎么会觉得,同样是赵荏苒教养,芷儿对沅儿深恶痛绝,芙儿就真的端庄大方呢? 那亲卫又道:“而且,陆家妇人说,月姨娘原本是让陆贯全毁了三小姐名声,并没有让他……呃,后来下午的时候,大小姐找到陆贯全,给了他那……香,让他彻底毁掉三小姐。” 郑伟槐死死抵着下颚,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地上的赵荏苒,喉咙发出一丝可怖的咕噜声。 小赵氏赶紧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将军您要听我解释……” 她刚刚爬到郑伟槐身边,就被他一脚踢开,正踢在脸颊上,立时便红肿起来。而她哭都不敢哭,拼命摇着头。 “真的不是我啊将军,我承认,我是看不上郑沅,她……但我真的没想要害她清白的。我原本是想着,她没了名声,肯定在洛城待不住,到时候婆母自会带她回老家,那家中一切……一切……” 郑伟槐低下头,死死掐住她的下颌:“你不想她出事?我看你是巴不得她死,有机会害她,你又怎会放过她?” 小赵氏哇哇哭着喊道:“没有,将军,我是想她死没错,但……但我总要顾忌你的身子啊,你受了重伤,说是受不得刺激,若是得知郑沅出了那样的事,你怎么受得了?” 郑伟槐将她摔在地上,怒道:“你现在再说我受不了?害沅儿的时候,你可曾记得?” 小赵氏忙不迭磕头告饶:“将军,是真的啊,我说得句句属实,我讨厌她,厌极了她。但这次真的不是我,我只想毁了名声,没想毁她整个人。” 郑伟槐闭眼吸了口气,问道:“若不是你,还有谁会使这样阴毒的计策?” 小赵氏兜自哭着,心中也是不明白,为什么郑芙突然会这样狠毒。 ☆、第 70 章 郑伟槐站起来说道:“将郑芙送到……别院去,先让阿珠去照顾她,至于她的嬷嬷丫鬟,全都杖毙。陆贯全一家,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格杀。” 他面上有着嗜血的肃杀,在战场是何等的血腥,现在便是何等的可怖。 秦亲卫迟疑片刻,方问道:“将军,三夫人她……” 郑伟槐冷笑一声:“三夫人?她怎么配!关起来,明日与休书一道送往赵家。” …… 琳髻轻轻走到郑芷身边:“四姑娘,四姑娘,该起了。” 郑芷迷迷糊糊,嘟囔一声:“什么时辰啊?天都没亮,就要去上香不曾?” 琳髻说道:“四姑娘,我们要回府了。” 郑芷揉揉眼睛:“回府做什么?我们明日不去给小侄子祈福了么?” 琳髻的手顿了顿,认真的说道:“四姑娘,您要记住,您的将军的女儿,您的侄子,必定是将来少爷的孩子,知道吗?” 郑芷懵懂的看着琳髻,后知后觉问道:“姨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琳髻麻利的给她换衣裳洗漱,说道:“姑娘放心,您是将军的女儿,只要您不存心去害人,将军总是会护着您的。” 郑芷出了院子,便看见郑沅穿着大氅站在院中,正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可今日只有一弯月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琳髻催促道:“二位姑娘,且快些吧。” 上了马车,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笼,郑芷没来由的有些害怕,开口问道:“你怎么跟我坐一辆车,大姐姐呢?” 郑沅言语清冷:“郑芙先走了。” 郑芷往琳髻身上靠了靠,昏黄的灯光,看不清郑沅的脸,仿佛是梦里,能感觉那人是谁,却总也看不清楚。 “大姐姐去哪里了?” “去她该去的地方。” 郑芷眼皮子一跳,惶恐道:“那我们……我们去哪里?” 郑沅回过头,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自然也是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灯光一闪,照得郑沅的忽明忽暗,仿佛地府的鬼魅。 郑芷瑟瑟发抖,只哽咽道:“我……我不走,姨娘,我害怕。” 郑沅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说道:“郑芷,你不用怕,父亲就在前面那辆马车里,父亲顶天地里,刚正不阿,别说是人了,便是最可怖的恶鬼,也是不敢近我们半分。” 郑芷“哇”的一声哭出来。 琳髻到底不忍心,开口喊道:“三姑娘。” 郑沅冷哼一声:“姑姑,我是为她好,一辈子被人当枪使,永远都看不清形势,又怎能成长起来?” 琳髻叹了口气,只轻轻拍了拍郑芷。 郑芷方坐起来,抖抖索索问道:“三……三姐姐,你是不是……杀了大姐姐?” 琳髻大吓,忙“呸”了三声,说道:“四姑娘瞎说什么呢?” 郑沅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道:“若她死了,那也是她应该的。郑芷,我与你不一样,人不犯我,我是绝不会害人的。至于杀人?虽说有这个心,但我尚且没这个胆子。” 郑芷瞪圆了眼,缩在琳髻怀中,再也不敢出声。 …… 小赵氏颓然坐在地上,惶惶不安许久,总算是听得门咯吱一声,然而进来的,并不是嬷嬷,只是一个妇人,是她自幼贴身的丫鬟翠儿。 “嬷嬷呢?姐姐她怎么说?” 翠儿浑身发抖,说道:“夫人,嬷嬷走了。” “走了?”小赵氏还是茫然,“走去哪里了?是去赵家么?是给我想法子去了么?翠儿,你也去,你去跟母亲说,我一定听话,让她想法子,千万不要叫将军休了我啊!” 翠儿跪在地上,嘤嘤哭着:“夫人您怎么不明白呢?大夫人不管您了,您不是老夫人亲生的,老夫人又怎么会管您?至于嬷嬷……夫人,嬷嬷是老夫人给您的嬷嬷,当然是回赵家去了啊。” 小赵氏惶恐道:“不,不可能,翠儿你说谎,姐姐怎么会不管我呢?她最和善了,从小到大,她最疼我了。” 她浑身发着抖,呆呆傻傻的,从小到大的过往,一直在脑海中翻腾,是呢,除了姐姐,没人在乎她,因为她是庶出。可是现在,姐姐也不管她了……姐姐是觉得,她太过愚蠢,把事情办砸了吧? 她眼泪落下来,咬着牙齿,咒骂着郑沅,都是郑沅,这一切都郑沅害得。郑沅那个生母,得了将军所有的喜爱,她一直都知道,即便她做了续弦,将军心中也只有吴念一个人。 翠儿哭得伤怀:“夫人不要再骂了,若被将军听到了,又会让人来……” 来做什么?来扇她的嘴巴。 小赵氏浑浑噩噩,她那么听话,从小到大,她总跟在姐姐身后,姐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是姐姐给了她一切,是姐姐让世人知道,原来赵家除了赵琳琅,还有一个赵荏苒。 她渐渐长大,虽说不如姐姐风华绝代,但也是美人一个。她坐在马车上,看见一匹马儿呼啸而过,马上一个风姿勃发的红裳女子,甚是貌美,她长这样大,就没见过那样美的女人——也没见过那样有气势的女人。 姐姐出嫁了,嫁的是护国大将军的长子,将来会是大将军的夫人,她真的替姐姐高兴。 转眼,她也到了看亲的年岁。她早就有喜欢的人,是嫡母娘家的外甥,虽说家世不高,但长得一表人才,她曾听他与旁人谈诗论赋,很是能干。而且,他见了她,也会脸红。 只还没等他上门求娶,姐姐递了话,让她嫁给将军府的三子做续弦。 翠儿伸手推推她:“夫人,您发什么呆?您快想想法子啊。” 小赵氏擦了把眼泪,问道:“翠儿……若我当年,不肯听姐姐,嫁入这高门大户里头,会不会全然不一样啊?” 翠儿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只叹气道:“夫人您莫要胡思乱想了,岑家老爷早已成婚生子,而且自从岑老夫人过世后,他与赵家,再没有往来了。” 小赵氏死死咬着牙,对翠儿说道:“你去找将军,我要见将军。” 翠儿说道:“可将军说他不想再见夫人您……” 小赵氏将她推出去:“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否则,我死,也要做郑家鬼!” 也不知坐了多久,总算是听到脚步声。这样铿锵的声音,一听,就是将军的。 小赵氏抬起头,将军推门进来,她看着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旁人的夫君,见了她彬彬有礼,温和得很。 他容貌极好,与吴念并肩骑在马上,是人人称赞的一对璧人。她从不曾妄想,有一日站在他的身边——她原以为自己那一生,该是安稳幸福的。 郑伟槐走到桌前坐了,想要倒茶来喝,却发现茶水是冷的。他抿了抿唇,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语气里头带着沧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小赵氏顿了顿,方开口说道:“我……从前是不喜欢你的。” 郑伟槐微愕,只颔首,并未出声。 小赵氏又道:“那时候姐姐与我说,你是长情之人,温柔体贴,洛城多少女儿家想要给你做续弦。可我……当时我已经有了心心相印的男子,他没有你好看,没有你威武,可我从前,也没有求他有多好。” 郑伟槐问道:“那你为什么?” 小赵氏苦笑一声:“我是庶出,父亲不管我,除了姐姐,还有谁管我?姐姐让我嫁给你,怎么敢不嫁?她告诉我,说你有心续妻,说等闲女子你瞧不上,我是赵家女,自是配得上的。” 郑伟槐沉吟片刻,方道:“其实我那时……” 小赵氏摆摆手:“我知道,我先前不知道,成亲后又怎会不知?你对我有敬有疼,唯一没有的,就是爱了。” 二人沉默下来,许久,郑伟槐才开口:“其实我先前并不愿意续弦,是大嫂说,说你待字闺中,对我……很是心仪,甚至发誓非我不嫁……我当时太过自负,总以为若我不娶你,便会耽搁你的一生……” 小赵氏瞪圆了眼,问道:“她说我心仪你?她说我发誓非你不嫁?” 郑伟槐没想到她这样大的反应,只下意识的点点头,复又说道:“许是……” 小赵氏哈哈狂笑:“她说我心仪你?她当时……她当时……我问她可不可不嫁,她说我是赵家女,她说……” 她闭上眼,落下两行热泪,深吸一口气说道:“将军,我无处可去,如今你我缘分既尽,有些话,我便实话告诉你。最恨沅儿的,不是我,而是我姐姐。” 郑伟槐迟疑片刻,问道:“她为什么恨沅儿?” 小赵氏摇摇头:“我那时候也不喜欢沅儿,觉得她挡着我孩子的路了,可笑这么多年,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生下,到底是我对不住将军。可是我曾经见过,我姐姐看着沅儿的目光,分明是无比的憎恶。我想,也许与吴念有关吧。” 郑伟槐又问:“阿念?可阿念早就过世了。” 小赵氏抬头看着郑伟槐,一字一句说道:“将军,若我告诉你,吴念绝不是自己死的,你相不相信?” 郑伟槐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第 71 章 小赵氏咯咯笑着:“将军,我没有证据,那都是我猜的,我无意中,听到姐姐与她嬷嬷说话,隐隐猜到的。但是将军,你没有很吃惊,对不对?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郑伟槐低着头一语不发,许久才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你不怕我对你姐姐不利?” 小赵氏耸耸肩:“本来是怕的,后来不怕了。他们都不要我,他们拿我当踏脚石呢。将军,我告诉你这些,是有一个请求,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郑伟槐说道:“你说。” 小赵氏说道:“等我死后,请你将我葬去西山,可不可以?” 郑伟槐皱眉说道:“你胡说什么?你打算寻死?” 小赵氏又笑起来:“不是打算寻死,将军,我活不了了……” 郑伟槐猛地抬头,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药碗。他忙站起来,伸手将小赵氏抱起,说道:“你做什么,我这便去请周三爷过来。” 小赵氏咯咯一笑,摇摇头:“这药无解,将军,这是姐姐给我,想让我下到郑峰的饭食之中的。” 郑伟槐完全不懂她说什么。 “将军,你赶紧休掉我,赵家一定不会准我葬在陵中,我也不想葬在赵家陵墓里头。请将军,将我以火烧尽,送去西山安葬。将军,我不想去打扰岑哥哥,但我只想守着他,看着他,就够了。” …… 赵荏苒死了,郑沅坐在廊下,有一种不敢相信的疑惑,这么容易,就死了?还有郑芙,被父亲送走了,甚至送到哪里去,也无人知道。 前世害她最狠的两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郑沅心中空落落的,重生后,她一心都是想着如何对付郑芙,如今仿佛连目标都没有了。 身后传来小小怯怯的声音:“三姐姐。” 郑沅回头看了眼,是郑芷。此刻的郑芷,与平日嚣张跋扈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她手中捧着一叠果子,送到郑沅的桌上放好,却是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姨娘说庄子上送来的果子很好,让……芷儿给姐姐送来。” 郑沅很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可怎么也扯不起来,语气仿佛更冰凉了:“放着吧。” 郑芷眼圈一红,抖抖索索放下果盘,如同见了鬼一般,拔腿就跑。 郑沅眉眼未动,郑芷以为是她害的郑芙?她还真以为郑芙是端庄良善的大姐姐啊。 不过她并没想要拆穿,郑芷愚蠢又天真,但不代表前世今生的那些伤害不曾存在过。 她站起身,该去见父亲了。 郑伟槐靠在躺椅上,阿珠给他换过药,又一层一层的用纱布将他的胸膛包裹好。 “还请将军善自保养啊,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惊怒,这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郑伟槐叹息道:“我常年不在家,没想到这个家根本不是表面那般光鲜亮丽。阿珠,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是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当这个大将军的?” 阿珠摇摇头:“将军说的,奴婢都不懂。城主说您是天生的将帅,想来天生就该当大将军的吧。” 郑伟槐失笑起来:“天生的将帅?二哥才是……” 阿珠收拾了污血,想了想又道:“将军,别院那边,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 郑伟槐打起精神说道:“行,明天你们先带着沅儿和芷儿一起过去。” 阿珠摇摇头:“不好,城主说奴婢该侍奉在您身边,旁人他不放心。” 郑伟槐眼神凝了凝,突然笑起来:“阿珠,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舅兄只不过看了沅儿几封信,就认定我回来会有危险。可沅儿亲口告诉我,我还总是不相信,想要再看看。” 阿珠似乎努力想着什么,许久才开口:“应该不蠢吧,城主说将军是保卫整个大齐的,这些内宅的事情,不懂也正常。” 郑伟槐笑起来,挥挥手让阿珠出去,兜自躺在椅上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一眼便看到旁边坐着的沅儿,正低着头,手里在编制什么东西。他心下好奇,从前在军中,早已养成了睡不沉的习惯,若有人靠近,他总会立时醒过来。 是以阿珠过来侍奉之后,知道他这个毛病,每逢他睡觉,阿珠总将人拦在外面,怕影响了他。 “沅儿?” 郑沅抬头,冲他甜甜一笑,赶紧将手上的物件放下,小心翼翼的将他扶着坐好。 郑伟槐摆摆手:“我无事,自己还动得。” 郑沅抿抿唇:“但我还有多少时候,能扶爹爹您起身了。” 郑伟槐心中一股暖流,不错,沅儿长大了,过不了几年就出嫁成了别人家的闺女,恐怕见面都少了。 郑沅坐在桌前,认真的烹了茶,又细细的分了,端给父亲,才又将手交叠在腿前,说道:“爹爹,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郑伟槐点点头,说道:“其实爹爹回来这么久,都没好好问问,你今年,过得好不好?” 郑沅诧异的抬起头,不大明白父亲的意思。 郑伟槐又笑道:“我的沅儿长大了,去年见到你的时候,你比芷儿只高那么一点点,如今……还不到一年,都已经是大闺女了。” 郑沅想了想,应道:“祖母说我底子虚,嘱咐宁嬷嬷日日补养,自然是养得很快。” 郑伟槐心中愧疚,张张嘴许久,才喊了声:“沅儿……” “爹爹。”郑沅抬起头,“爹爹,我现在懂了很多,世人大抵都是人云亦云,郑芙和郑婉说我是草包,她们便都说我是草包。但……究其根本,只因我就是个草包。等我想通这一点之后,我才真正能摆脱这一点。” 郑伟槐久久不能言语。 郑沅又道:“我从前就是那个软柿子,哪怕不捏,也想来戳一戳。只有自己将外壳筑得坚硬,才没有人敢上来捏上来戳。爹爹,我这一年,专门用来筑我的壳了。” 郑伟槐说道:“你是我的女儿,原本爹爹该是你的天,是爹爹不好。” 郑沅摇摇头:“从前我有这样想,后来我才明白,女人若是藤蔓,脊背一辈子都直不起来。我不愿意,爹爹,我只愿是一棵参天大树,站在爹爹身旁,与爹爹一同,撑起这片天。” 郑伟槐眼中满是感动,是啊,他的沅儿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他的沅儿,从来都不会让他担心。 郑沅疑惑的等了半晌,见父亲兜自感动着,并不曾问她那晚对郑芙做的事情,不由有些好奇,只忐忑问道。 “爹爹,那天晚上……” 郑伟槐抬起眼睛说道:“沅儿,你若不想说,爹爹便不问。爹爹永远相信,沅儿绝不会主动害人,定是他们做得不对。” 虽然知道爹爹一定是调查清楚的,可他的一句不问,还是让郑沅感动不已。 郑沅苦笑一声:“爹爹,沅儿对您发誓,从小到大,沅儿即便再恨她们,也从没有主动伤害过她们。” 郑伟槐点点头:“沅儿真傻,若是早些告诉我……不,沅儿聪明才对,沅儿知道爹爹根本没办法……” 即便沅儿告诉他,芙儿对她不好,他也不会真的对芙儿动手。而且芙儿一向乖巧听话,若是从前,恐怕连送回老家,他都舍不得。 郑沅说道:“爹爹,女儿不告诉您,是因为不知如何让您相信。更要紧的是,国安才能家安,女儿不愿意用这样的事情,处处麻烦爹爹。” 郑伟槐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才问:“我只想知道,我的沅儿那天晚上,是如何逃脱的。” 他说这话,很有些忐忑,许是怕她误会,认为他是责问。 郑沅老老实实低头答道:“爹爹,是有人救了女儿。是……谢家的二公子,谢玄。” 郑伟槐微微诧异:“谢玄?” 他是第二次听沅儿说谢玄了,眼神中不免带着些审视。 郑沅点点头:“是,谢玄他,救过女儿多次。包括上次大伯母要害女儿与祖母,也是他舍命相救。” 郑伟槐沉思着,沅儿的话或许有失偏颇,但母亲是绝不会说谎的。从前的事,他大概也听到过,只没去求证罢了。 但是沅儿与谢玄,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沅见他疑惑的神情,又老老实实说道:“谢玄救过女儿多次,原该登门致谢,但他似乎不愿……毕竟女儿与他兄长的亲事,闹得实在难看。而且,祖母不愿我与谢家人有什么往来。” 郑伟槐见她一脸坦荡,方松了口气:“沅儿,谢玄这个人,虽然爹爹不算熟悉,但我看那康昭郡王头脑并不算灵活,许是因为皇上的打压,他甚至有些愚钝。而且世子太过活络了,你们退亲的事情,不论怎样,爹爹都是乐见其成……郡王府如何,爹爹不好评判,总之你……” 郑沅声音轻轻的:“爹爹放心,女儿省得。” 单就是与哥哥退亲,又嫁给弟弟这回事,就能成为洛城多少年的谈资,更何况谢家那么一大摊子复杂的事情。 不知怎的,郑沅心中又想起那夜的强吻。 ☆、第 72 章 腊月初一,将军府的匾额被取下来,换成了郑府。从前的将军府别院,则挂上了新的帅府匾额。 郑沅与郑芷站在门前,迎接父亲归来。一同站着的,还有吴英羿与吴绍轩。 别院比起从前的将军府,自然是小了一圈,但一家子住在里面,尽够了。 马车听在府门口,琳髻先下了车,扶出老夫人。 郑沅抬眼看了看,她们先搬来这里,倒是有好几日不曾见着祖母了。精神看着还好,只是眉眼间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郑沅二人赶紧上前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摆摆手:“无事。” 等吴英羿二人上前来见礼,老夫人方又解释:“朝中有事,将军入宫了。” 一路走到府内,阿珠早已将一切安顿好,只等老夫人过来,便把所有的账册等物全都交了上来。 老夫人也没有接,只淡淡看着,又淡淡一笑:“我年岁大了,好多事情,是管也管不了。琳髻,虽说将军让你回我身边,但这个家连个当家的都没有,也是不合适。将军信得过你与阿珠,便由你们打理吧。” 琳髻与阿珠对看一眼,忙都跪下说不合适。 老夫人摆摆手:“没什么合不合适的,若觉得不合适,沅儿,你帮着管家,顺道把芷儿带上,她也大了,从前胡闹惯的,现下总得学起来。” 郑沅倒是落落大方的应了。 老夫人咳嗽两声,是心力俱疲的样子,起身由锦嬷嬷扶着:“我乏了,先行去歇着了。” 每日要上学,又要理家,确实比从前更忙乱了许多。父亲求了江掌院,重新给郑芷请了西席,没多久,就看出效果来,倒是规规整整,是个洛城贵女大方端庄的模样。 腊八宫宴,郑伟槐领着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带着吴英羿叔侄两人一道入宫。 因着分了家,如今大房只不过是四品,与帅府并不坐在一处。 郑沅略略抬眼,便看到旁边坐着的,是康昭郡王府谢家,王妃此刻正愤恨的看着郑沅,而谢叙则握着酒杯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玄不在。 郑沅颇有些诧异,宫宴上,为何谢玄没来呢?他是有什么事情,还是生病了?受伤没有好? 郑芷轻轻碰了碰郑沅:“姐姐,皇上喊你。” 郑沅才反应过来,有些踉跄的站起来,走到前面跪好。 皇上还不足三十岁,模样极是好看,但因常年板着脸不苟言笑,光是看一眼,就有不怒自威之感。 此刻他很是温和,问道:“你是将军的长女?多大了?” 分了家之后,郑伟槐吩咐下人,郑沅是大姑娘,而郑芷是二姑娘。郑芙,仿佛从她们的生命力彻底消失了一般,再无人提及,甚至连家谱上,也只一个“夭”字。 郑沅应了:“回禀皇上,臣女年十五。” 皇上摩挲着手指,对一旁的皇后笑道:“十五岁,好年轻啊。” 皇后笑得一脸柔和:“臣妾幼时有幸见过将军夫人的姿容,是倾国倾城之貌,如今看她女儿,才觉得一晃经年啊。” 皇上点点头:“朕幼时,听皇祖母说很是喜欢你母亲,甚至想封做公主,奈何世事弄人,斯人已逝,真是叫人无限唏嘘。” 皇后接口道:“如今郑家长女,模样肖似她母亲,又端敏贤淑,听闻琴艺一绝,才学亦是不差。若皇上喜欢,自可再行封赏便是。” 皇上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所言深得朕心啊。郑沅,你且上前来,让朕好生瞧瞧。” 郑沅心头直打鼓,不是吧,她听说皇上是明君,并不好女色,今日这是怎么了? 只是君有令,她也不敢违逆,只上前两步又跪好,抬起头,眼睛却不看皇上与皇后。 皇上似很满意,对郑伟槐说道:“元帅此女,果真非同一般。朕只有一个妹妹,不久也将出嫁,看了郑家女郎,倒生出与皇祖母一般无二的感触。但!皇祖母当年疾病沉疴不得治,也未能完成心愿,朕却能。来人,宣旨,朕要册封郑家女郎郑沅……皇后觉得,是封公主还是?” 郑伟槐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跪下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公主是为君,沅儿是为臣,绝不能交互混淆,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只似笑非笑的看着郑伟槐。 郑伟槐额上的汗一滴一滴滚落下去,他实在不明白,皇上这是做什么?打算来个捧杀?还是因为上次他不能应下去西山之事,让皇上心存不满?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笑起来:“皇上您也真是的,元帅忠君爱国,最是恪守本分不过了,您这般吓唬他做什么?” 郑沅心中咯噔一下,皇后说父亲忠君爱国,恪守本分,何尝不是敲打之意?果然,皇上对赵家与大伯父想要造反一事,是了如指掌。 皇上也轻笑一声,说道:“郑沅……说起来,郑家还有一个遗憾,就是从前的勇毅侯后继无人,烈仁县主乃是大齐第一位承袭县主位分之人,依朕看,既然将军恪守君臣之礼,不如将郑沅封做县主?” 皇后点头说道:“皇上觉得好,那便是好的。” 皇上瞥了眼下首的郑伟槐,见他言语激动,还要要推却,又张嘴说道:“元帅是不满朕的封赏么?” 郑伟槐一滞,忙磕头说道:“臣不敢,臣……谢皇上恩典。” 郑沅兜自愣着神,不小心抬起头,正看见皇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睛,赶紧又低下头去,跟着谢了恩。 丝竹歌舞过了,皇上携了皇后走了,照例是德妃娘娘主持大典,不过头一份的,便是恭喜新封的县主。 郑沅虽有些迷糊,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就下了旨,但面上并不显,只端庄的站在父亲与哥哥身边,接受大家的祝福。 一旁的康昭郡王妃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去将郑沅那虚伪的脸皮,给扯下来撕个粉碎。 倒是康昭郡王上前与郑伟槐道贺,偏生郑伟槐见他过来,立时将两个女儿往身后扯了扯,仿佛多站在他面前一分,便有可能被他抢去做儿媳妇一般。 康昭郡王忍着气,拱了拱手走开了。 等脸都笑僵了,人群也渐渐散去,开始各自旁的八卦。最要紧的八卦,自然是刚刚出炉的,郑家两房竟然分家了。 这样的八卦,当然不好当着郑家来论,都是隔得远远的。 便有武将上前与郑伟槐见礼,与吴英羿一起坐下喝酒论事。郑芷见状,方松了口气,欠身坐在后面,打算稍稍松一松身子。 郑沅回过头说道:“二妹妹,今日,谢谢你。” 郑芷微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先前皇上喊她,自己提醒她的事情。忙端起笑脸说道:“姐姐太客气了……夫子与姑姑常教导我,说我们是姐妹,自当相护扶持。” 郑沅见她面色真诚,倒也没有多言,好在郑芷天性单纯,有人不遗余力的将她往正道上拨,总算是拨了回来。不然父亲该多费多少心神啊。 正想着,便见一旁走过来一名少女:“县主。” 郑沅回头一看,是江筠蓉,她忙笑起来:“筠蓉,你与我这般客气作甚?何况正是的旨意还未曾下来,我还不是县主呢。” 江筠蓉微微一笑:“迟早是啦,偏殿有人抚琴,你可要过去听?” 郑沅点点头,眼神往人群里寻了寻,心下有些好奇,依着依秀的性子,早该来寻她玩才对,今日怎么不曾过来? 郑芷听了这话,急忙站起来问道:“我是否可以去听一听?” 江筠蓉笑道:“二姑娘愿意,自然是可以的。” 郑芷喜不自胜,她从前只知道争抢吃穿,等西席过来了,方知自己根本什么都不会,比之从前被人称草包的姐姐,可要差太多。 三人一起往殿外走,倒是江筠蓉见郑沅心不在焉,笑道:“你是在寻袁婷婷么?” 郑沅摇摇头:“婷婷之前又病了一场,今日在殿内没看到她,便知她还不曾好。只是很好奇,怎的不见依秀呢?” 江筠蓉诧异的看了眼郑沅,说道:“你不知道么?周依秀陪周夫人回周夫人娘家去了。” 郑沅错愕道:“回老家了?我怎的不知道?” 江筠蓉说道:“许是你家的事情太多了,她不好意思打扰你吧。就是前几日你家分家的时候,西山传来消息,说是民乱严重,皇上点了周将军前去平乱,周将军带周皓轮去了。周夫人好似许久未曾回娘家,就请了周老夫人,带依秀一起去了。” 郑沅恍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今日也不曾见到周家叔叔。” 江筠蓉轻笑一声:“亏你还总说与他俩跟亲兄妹无异,如今这样的消息,竟然要从我这里知道?” 郑芷知道她那张嘴巴,也不在意,只开口问道:“可是周家哥哥好似才十八岁,就要去打仗么?” 说完又不好意思笑起来:“是我胡说呢,我哥哥如今才不到十七,早就上了战场。” 江筠蓉笑道:“不止周皓轮,还有谢家那位小郎君,自请前去了。” 郑沅眼皮子狠狠一跳:“什么?谁?” 江筠蓉说道:“谢家小郎君谢玄呀。” ☆、第 73 章 江筠蓉继续说道:“前阵子总看到谢玄与周皓轮在一处,倒也不吃惊……哦,还有你哥哥和你表哥呢。” 郑沅并不做声,只兜自出神,西山民乱?她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她失了名声,这个时候已经在回老家的路上,并不曾听谁提过这些事。只知道,开了年之后,周皓轮该是去悦城了啊。 很快便走到偏殿,此刻弹曲的,却是卓欣。谈的是那日她曾弹过的《忆故人》,不过卓欣这首曲子谈得出神入化,与她当时所弹心境似乎全然不一样。 有贵女见郑沅过来,忙上前打招呼:“沅儿,你过来了?正巧卓世子在弹琴,你要不要也来一首?” 又有人起哄:“正好可以和曲呢!” 郑沅见卓欣的手顿了顿,便只笑道:“今日却是不行,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怕是和不好曲。” 嘉阳县主对这个新晋的县主极度不满,只冷哼一声:“怕不是不舒服,怕是跟不上卓世子,不敢和吧?” 郑沅微微一笑:“被县主说中了,世子的琴艺天下无双,我又怎敢与他相和?” 嘉阳县主冷笑道:“那是,筠蓉,不如你来和?” 江筠蓉才要摆手,便见卓欣站起来说道:“倒是我的不是,近日手感不大好,恐不便相和。” 嘉阳县主撇撇嘴:“难不成你只能与袁婷婷相和不成?” 郑沅悄悄打量卓欣,见他虽未说什么,但眼神里果真有一丝落寞。便又有贵女过来缓和气氛,拉着郑沅与江筠蓉讨论其他琴曲。 嘉阳县主兜自不耐烦,看向郑芷,勾唇一笑:“你是郑家二姑娘?你姐姐琴艺了得,想必你也不差,不如你来?” 郑芷脸色煞白,她的琴艺仅仅是能弹,与不差可隔了十万八千里。 嘉阳县主见状,冷笑道:“莫不是也藏拙?不肯让我们来听?” 郑沅四两拨千斤,说道:“芷儿,她想听,你弹便是了。” 郑芷心下大吓,忙敛下眼眉,心道姐姐莫不是故意的?要她在众人面前丢脸不成? 郑沅已经在琴前坐好,伸手朝朝郑芷,说道:“过来,我们姐妹和一曲,就弹……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是郑芷唯一弹得顺畅的,可是面前这些贵女都是人精,又怎会听不出她内里的亏空? 她硬着头皮坐下,听到郑沅附在耳边的声音:“有时候怯场,往往是自以为不行,若你都觉得自己不好,那便是真的不好了。” 郑芷坐下之后,依旧是惶惶不安,只刚刚按在琴弦上,便听到郑沅已经开始了,她急忙集中精神,跟着郑沅将一曲高山流水弹完。 等弹完了,郑沅方说道:“有两处,你弹得还不够好,回去得接着练。” 郑芷点头应了:“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郑沅抬起头看向嘉阳县主:“县主,不如你也来与我和一和?” 嘉阳县主原本想要讽刺郑芷的琴艺根本不好,可听了郑沅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自己的琴艺,恐怕还不如郑芷呢。 江筠蓉已经笑起来,伸手拍拍郑芷的肩膀,说道:“果真你们郑家女儿,于琴艺上都是不差的,假以时日,你定能赶得上你姐姐。” 郑芷脸色微微一红,复又努力坐端正了,下决心回家一定要更努力的练习,才不枉费今日的夸赞。 索性大部分人都想要与郑沅这个新的县主拉拢关系,自然没人再说不好的地方,只叽叽喳喳说起旁的事情来。 郑沅与她们谈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吵,方站起来一个人走到御花园,不知不觉,就走到去年来过的那棵树下。 虽是同样的地方,但今日天气甚好,这个时辰也还有余晖未落。树荫下稀稀落落的阳光洒下来,映着古松之下什么都很清楚,倒不似去年那样朦朦胧胧。 石凳还在原处,但石凳上的那个他,早就没了身影。 绕过去之后,倒是看到树下一袭荔枝红的长衫男子,昂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郑沅一愣,拱手说道:“卓世子。” 卓欣回过头看到是她,眼神闪了闪,回了礼:“县主。” 见着有人在这里,郑沅自是不打算多待,只告辞了转身要走。 “县主……”卓欣喊住她,“最近见县主的几幅作品,似乎都差强人意,并不是很好。” 郑沅的画技算得上优秀,不过卓欣这么说,自然不是谈论画的技巧,而是说他不大喜欢罢了。 “是,想必世子也清楚,作画与弹琴一样,讲究心境平和,这半年来,我的心境都不怎么平和,做出的画,自然也就一般了。” 袁婷婷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从前还能上半日的学院,如今基本是不成了,一旬下来,勉强只能有一天入学的。 卓欣回过头继续看天,许久,才淡淡的说道:“若每时每刻,都能心境平和……县主的画,恐已登峰造极。” 郑沅点点头:“往往人生就是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有多少能两全的事情呢?” 卓欣眼神更落寞了些,忽而失笑起来:“开了年,我便十九了,好多事情,并非我自己能左右的。” 郑沅心下一动,到不知卓家给卓欣选的世子夫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可是瞧见卓欣这副模样,自不是本身就乐意的。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觉得,事在人为吧。若年轻的时候,不努力一把,将来总是会后悔的……至于成不成功,那便只能看天意了。” 说完这句,她心思不由得动了动。是啊,事在人为,那她呢? 卓欣认真的看了看郑沅,拱手说道:“多谢县主赐教,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等卓欣走后,郑沅却不大想走了,她转身走到石凳前,去年的今日,谢玄就是坐在这里偷听他们讲话的。 当她想要坐下的时候,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县主说得不错,事在人为。” 郑沅脸色沉了沉,回头冷冷的看着他,略略行礼喊了声:“谢世子。” 她转身要走,却被谢叙拦住。 “县主不想见到我?” 郑沅冷哼一声:“世子以为,我做什么会想要见到一个令我恶心之人?” 谢叙微微一愣,他从来自诩风流,哪怕从前因为亲事,与郑沅闹了不愉快。但他总是以为,就他这样天下难寻的男子,多的是女人趋之若鹜,即便郑沅先前不愉快,总归有想通的一天。 可是没想到,郑沅竟然这般决绝? “县主,或许我们有些误会。” 郑沅冷哼一声:“世子错了,我们不是有一些误会,我们的误会,足以让你我面前筑一睹厚厚的墙。” 谢叙抿了抿唇,颇有些不悦,到底只勾唇笑起来,说道:“县主难道不觉得,我们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郑沅讥讽的看着他:“我爹爹的意思,想必世子清楚得很,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这个心情,与你心平气和的谈谈?” 谢叙眼神飘了飘,心中有些不大确定,他怎么感觉,眼前的少女对他不止是一点点敌意,反倒像是深深的恨意。 他承认当初母亲所做的事情,他并不曾阻拦,却是他不对在先。但论起来,退亲之事,对他郡王府的影响,可比对她的影响要大得多。何至于就上升到如此的恨呢? 莫不是,她有了心仪的对象? 谢叙眼神一闪:“你对我这般决绝,难不成是为了卓世子?” 郑沅微微错愕,这跟卓欣有什么关系? 谢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微微怒意:“之前卓欣与你作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我还想你怎么忍得下做他的衬托,现下想来,你们之前就有了首尾?” 郑沅讥讽的看着他,冷笑一声:“可见郡王府这胡乱攀咬人的技术,是可以传承的。从前你母亲诬陷我与周家哥哥,现下你又来诬陷我与卓世子。谢叙啊谢叙,是谁给你这样大的脸,以为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会追着你不放?” 她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头说道:“我可不是我那位愚蠢的大姐姐,被你三言两语就勾引得神魂颠倒。谢叙,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你是妄想……”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就被谢叙扣住。 谢叙冷冷的看着她,说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郑沅大吃一惊,想不到谢叙反应这样大,与平日温和的模样全然不同。她用力挣扎着,怎么都挣不脱。 “姐姐。” 谢叙一瞬间就松了手。 郑沅回过头一看,是郑芷。 郑芷走过来行了礼说道:“世子好,姐姐,爹爹找你。” 郑沅压着心头的惊恐与怒气,只行了礼跟郑芷一起走了。她心头忐忑,刚刚谢叙为什么那样吃惊?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么?好似说的是,她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皇上忌惮谢家,他想要寻得一个合适的岳家做助力罢了。 可谢叙的模样,好似并非这样简单。 郑芷抬头看了看姐姐,咬咬牙小声说着:“姐姐,之前……世子也找过我。” 郑沅微微错愕,回过头去看郑芷。 郑芷又道:“爹爹并没有找你,我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来的。可是世子他……不是个好人。” 郑沅松了眉眼,原来郑芷是怕她陷进去,怕她喜欢上谢叙。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已经写完了,全文存稿完毕,下周一开新文《宅斗培训班》 求小天使们戳专栏给个预收哈,谢谢~ ☆、第 74 章 郑芷继续说道:“爹爹不喜欢他,我也……他从前勾引过大姐……郑芙,还有郑婉,他都接触过。刚刚我听完琴出来,就遇到他,他想要送我礼物,还好江家姐姐喊我,他才不曾多说。” 郑沅更是失笑不已,这是什么意思?广撒网?仗着他家世模样不错,到处勾勾搭搭?别的不说,光是郑家女,他就勾搭了个遍? 她斜睨了郑芷一眼,许是太过严肃,郑芷吓一跳,急忙退后两步不敢再出声。 正好遇见郑峰走过来,喊了声:“沅儿,芷儿。” 二人行了礼,郑沅问道:“哥哥怎么在这里?” 郑峰无奈的耸耸肩:“赵家几位郎君拉着我,专门论一些诗词,你们也知道,我常年打仗,虽然跟着绍轩学了些知识,毕竟不是很厉害,怎么比得过他们?索性出来透透气。” 郑沅微微笑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哥哥何必委屈自己去迎合他人?” 郑峰点点头说道:“沅儿说得对,可惜皓轮不在,谢……” 他摸了摸鼻子,咽下后半句:“我认识的人也不甚多。” 只站了这么一会儿,便有贵女们上前与郑沅攀谈起来。 郑沅心不在焉,听到郑芷断断续续的声音。 “可是哥哥,你将来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多学习一点东西,才更有底气一些啊。” 郑峰笑道:“我从前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父亲说,读书认字,是为了明事理知世故。即便是最厉害的人,也不一定可以成为全能,更何况我天资并不聪慧。父亲说,懂得带兵打仗,运筹帷幄,才是我最该掌握的东西。” 郑芷似有不解,只呆呆的看着郑峰。 郑峰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所以芷儿,你也不要处处要强,懂得发挥自己的长处,就是最好的。” 旁边的贵女推了推郑沅:“县主你在想什么呢?” 郑沅轻轻一笑:“我在想,冬考的时候画什么比较合适。” 其实她心中想的是从前琳髻姑姑说的话,二伯父是神话一般的存在,有那样优秀的二伯父,父亲便永远都及不上。但是父亲从不曾气馁过,他只做他自己,只做他觉得该做的事情。不仅他,连教哥哥,也是这样的。 郑沅握了握拳,她就知道,前世的爹爹,一定不是故意要造反的,父亲一向行的正坐得直。大齐虽算不上多太平,但至少大部分都是安定的,父亲一生为了大齐,又怎会不顾百姓死活而去反叛? 不一会儿,郑芷又走到郑沅跟前,轻声说道:“姐姐,该走了。” 一旁的贵女噗嗤笑起来:“县主,你这位妹妹可爱得紧,到了时辰自有宫女来喊,她好似生怕你误了时辰一般。” 郑芷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郑沅明白那位贵女并没有什么恶意,便只笑道:“你别看我在外面正常着,在家里可丢三落四呢,出门前祖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妹妹盯着我些,回头误了时辰可是大事呢。” 那贵女哈哈大笑,这才与郑沅告别了。 走出许久,郑芷才小声说道:“谢谢姐姐。” 郑沅并不看她:“父亲说了,你我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就该互相扶持的。你不用谢我,倒是你该胆大些,我从前就是吃了胆小的亏。” 郑芷从前胆子不小,可惜是个窝里横,现在总疑心郑沅心狠手辣,便也不敢再家中横了,是彻底的胆小起来。 等回了府,郑沅才要准备回内院的时候,被郑峰喊住了。 郑峰迟疑片刻,方道:“沅儿,我知道芷儿她幼时不懂事,做了很多欺负你的事情。不过如今我见她也改过了,你……是姐姐,稍稍让一让她吧。” 郑沅平静的看着他,看的他心虚。 “我……我是见她看到你,如同耗子看到猫一般。” 郑沅勾了勾唇:“哥哥以为我对她怎么了吗?” 郑峰一愣,还没出生,郑沅转身便走了。 她早就明白,哥哥是她的哥哥,也是郑芷的哥哥。她纵使维护郑芷,也决计没办法真心疼爱她。可是哥哥会,郑芷失了生母,没了疼爱的嫡母,甚至连祖母与父亲,都嫌弃她从前太过嚣张。哥哥天生就心疼弱者,一如心疼从前的她。 日子还是按部就班,郑沅每天忙碌了,并没有多少时间看到哥哥,连郑芷,除了晨起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基本上也是见不到的。 一晃,便到了小年,年夜饭自也是要吃的,不仅要吃,还要请郑府大伯父一家子过来一同吃。 老夫人靠在椅上,看也没看郑伟槐一眼,只淡淡的说道:“你们自去吃吧,我身子不舒坦。” 郑伟槐犹豫着说道:“可是母亲,您平日不让大嫂与两位侄媳妇过来请安,大哥一家是难得相聚,听闻大侄媳妇又怀上了,这等喜事……” 老夫人轻轻抬了抬眉毛:“我早就说过了,若他致仕,我便认他,否则他便不是我儿子。你非要认他做兄长,那你便去吧。” 郑伟槐面露难色,锦嬷嬷忙道:“将军且去吧,老夫人该歇了。” 郑沅与郑芷站在门口,对郑伟柏夫妇行了礼,二人颔首笑了笑,均没有做声。 倒是二嫂发出一串笑声:“哎呦,咱们沅儿都是县主了,身份不一,可不敢受您的礼呢。” 郑沅眉毛都没抬一下,只说道:“二嫂说笑了,家礼不可废,更何况我是给大伯父与大伯母行礼。至于二嫂与我是平辈,便不多礼了。” 郑芷犹豫片刻,虽说是平辈,但原该互相见礼的。她往二嫂身上瞟了瞟,只站在郑沅身侧,如同木头人一般。 二嫂咬了咬牙,扭着身子进去了。 等郑伟槐匆匆过来,忙不迭道歉说是耽搁了,又问道:“四弟妹怎么不曾过来?” 赵氏依旧是温良如初的模样:“四叔今日归府,原本我们说是要等,但四弟妹说她们等着便是。你大哥怕你久等,这才带着我们先行过来。” 郑沅听了这话,立时出了门对丫鬟说道:“去厨上说一声,四老爷与四夫人还不曾来,二位老爷是要等的,先不必上菜,上些茶点过来。” 说这些话,既没有问过大房的意见,也没有问过父亲的意见。 赵氏勾了勾唇:“没想到才月余不见,沅儿都这般能干了。” 郑伟槐笑了笑,没做声。 赵氏瞟了郑芷一眼:“不过芷儿倒是沉默多了,可是生活上不大顺畅?” 郑芷赶紧摇头说道:“多谢大伯母关怀,芷儿一切都好,现下跟着先生学课业,又跟着姐姐学着管家。” 赵氏若有所思,与郑伟柏交换了眼神,便不再出声。 郑伟柏呷了口茶,与郑伟槐论起现如今的时事,倒是一如既往,仿佛压根没有分家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叔一家方过来了,却是大包小包过来,只拱手说道:“大哥三哥,是弟弟来晚了。” 郑伟柏脸一沉,问道:“四弟这是何意?怎么看着四弟,不像是过来吃团圆饭,倒像是搬家啊。” 郑伟炎笑了笑,拱手说道:“大哥哪里的话?母亲在哪里,我自然是在哪里。” 郑伟槐倒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老四辛苦了,数年不见,清减了不少啊。” 郑伟炎忙拱手笑道:“许是晒黑了不少,看着便瘦了些,三哥放心,弟弟我身子骨强健着呢。” 郑伟柏见他们四两拨千斤,将先前的话题带过,只沉着脸说道:“四弟,你这意思,是嫌弃郑府太小,容不下你,要投靠三弟了不成?” 郑伟炎在外头行商,言语议论惯了,当下只笑道:“大哥,怎么说是投靠呢?咱们郑家的顶梁柱,一向是三哥呀。更何况母亲还不曾分配我的去处,我自然得是来拜见母亲的。” 郑伟柏一怒,拍了拍桌子吼道:“郑伟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如今是见三弟当了大元帅,想来攀高枝了是吧?” 郑伟炎忙摇头道:“大哥说话也忒难听了些,什么叫攀高枝啊?咱们郑家同气连枝,三哥当了元帅,弟弟我自然是颜面有光。” 这时郑沅走进来,行礼说道:“四叔多年未归,还不曾见过祖母,不如先随沅儿去见一见祖母吧。” 郑伟炎微微诧异的看了看郑沅,轻笑一声:“你便是昭华县主吧?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与三嫂可真像。四叔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呢。” 复又看向郑芷道:“芷儿也有。” 郑沅端端正正行了礼谢过,方作出请的模样,领着郑伟炎往后院去了。 一出门,郑伟柏便摔了个茶盏,冷笑一声:“好你个郑伟槐,如今连郑沅都看不上我了么?” 郑伟槐眼皮子都不抬:“大哥今夜实在是毛躁了,我帅府没有当家夫人,上上下下都靠沅儿一人,便是有疏漏的地方,大哥且请忍耐一些,回头我让沅儿给你陪不是吧。” 郑伟柏冷冷的看着郑伟槐,眼神闪了又闪,许久,才接过赵氏重新递的茶盏说道:“三弟四弟长大了,自不用我这做哥哥的来教诲了。” ☆、第 75 章 郑伟炎见了锦嬷嬷,眼泪就哗哗往下流:“儿不孝,这么多年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辛苦嬷嬷了。” 等一路走到正厅,老夫人神情淡淡的:“炎儿回了?” 郑伟炎滞了滞,很快便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爬了一脸,哽咽着说道:“母亲,是儿子不孝。母亲,儿这么多年实在是思念母亲,思念家里啊……” 他抬眼看了看嫡母的脸色,见她没有丝毫动容的表情,忙换了话头,只道:“儿从前读书时,听说商人重利轻别离,等自己走到这一步,才发现是怎样的艰难。儿不怕在母亲跟前丢脸,这些年儿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哇!” 老夫人放下茶盏,茶盏磕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郑伟炎急忙噤了声。 “你想怎么样?” 郑伟炎咬咬牙:“母亲,儿想回来。” 老夫人只拿出手中的珠串,一下一下捻着。 郑伟炎膝行两步,磕头道:“母亲,儿知道,您一向看中儿子,觉得儿子若是在官场发力,即便没多大才能,但也能发挥发挥自己的本事。从前是儿想岔了,母亲,儿当真想回头了哇!” 郑沅眼观鼻鼻观心,但心中却是诧异无比,这个在外挣钱的四叔,她根本没见过几回,只知道年年大笔的银钱财物送回来。跟着祖母管账之后,才发现那银钱是有多少,而其中又有多少流入大伯父囊中。 可是见惯了金山银山,四叔竟然愿意放弃一切从头再来? 老夫人兜自捻着佛珠,神色并不算好。 郑伟炎忙又上前说道:“母亲,儿那些生意,若是母亲想要儿留一些,儿便托舅兄打理着,若是不想,儿会尽数转卖出去。儿此次前来,是将所有的账册都带过来,只等母亲查看之后,再做定夺。” 郑沅方恍然大悟,祖母要的不是一句口头承诺,而是要他真心实意的回头。官宦世家经商,即便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但这就如同悬在脖子上的铡刀,更何况爹爹都是大元帅了,有兵有权,若加上金钱,实在是不能不让皇上防备啊。 老夫人听了这话,才颔首说道:“那将来,有没有打算过?” 郑伟炎点头应道:“若是三哥看得中,儿自愿去军中效力,不过儿天资愚钝,若是三哥愿意,不论将儿放在哪里当个文书,儿都是愿意的。只……儿不大想外放,儿想多陪陪阿照和孩子们。” 郑沅眼神一闪,深觉这个四叔,才是最了解祖母的人。祖母年岁大了,总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才是最好,不仅如此,若是四叔跟着去军中,或者外放,恐怕祖母都不能实际放心他,倒不如留在家里,留在祖母眼皮子底下。 果真,老夫人扬扬手:“我从前便说了,只要你肯回来就好,账册你送到琳髻那里,等琳髻与沅儿查看完了,再做定夺。” 郑伟炎欢喜道:“多谢母亲,母亲,今日团圆饭,咱们一家难得相聚,儿多年未曾见到母亲,甚是想念,今夜还望母亲能与儿一道,也让儿能侍奉侍奉母亲吧。” 三十岁的人,语气中的撒娇竟然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突兀。老夫人果真露出些许笑颜,只将手递给他。 郑伟炎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将老夫人扶住,笑道:“就知道母亲最疼儿子了,三哥还老是与儿子争抢呢。” 老夫人横他一眼:“多大人了,还胡闹,你侄女都瞧着你的呢!” 郑伟炎嘿嘿一笑:“沅儿乖巧着呢。” 郑沅偷偷打量锦嬷嬷,见锦嬷嬷没有丝毫诧异的表情,就明白,恐怕四叔从小就是这般模样。一个庶出子,上头三个嫡出哥哥,他能得到祖母的一点疼爱,想必也很是不容易的吧。 一路听郑伟炎说了些惊险或者新奇的事情,也逗得老夫人多问了几句,倒也没有格外的话语。 等快到正厅,郑伟炎方有些踌躇,说道:“母亲,从前是儿不听话,如今……儿还是想着,到母亲跟前来尽孝比较合适。只听阿照说,母亲虽然给儿留了些产业,却不曾定下儿应当是住在哪里……” 老夫人“嗯”了声:“我心中有数。” 郑伟炎立时大喜:“多谢母亲。” 老夫人又横他一眼,方一起进了屋。 郑伟柏与郑伟槐急忙站起来,郑沅这才命人传了膳。 等用过膳,老夫人方道:“算算时日,我当婆母已经有近三十年了,从前总觉得自己身子不错,也不爱有人常常在跟前晃荡。如今年岁大了,倒有些想要摆一摆婆婆的谱……” 赵氏忙起身行礼:“是媳妇的不是。” 老夫人摆摆手:“如今你也大了,孙儿都有了俩,总不好还叫你在我跟前立规矩吧。” 李氏听了这话,也站起来行礼:“婆母说得不错,大嫂家中事务多,不像媳妇整日无所事事,该是在婆母跟前好生侍奉才是。” 郑伟柏如何不知道母亲的意思,只拱手说道:“母亲若是觉得这样好,那便这样吧。”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大步往外走。 “柏儿。” 郑伟柏听得母亲喊他,虽然面上不太高兴,依旧回转身行了礼,并不应。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柏儿啊,我们将军府走到如今不容易,万事都得小心为上才是。若稍有不慎……” 郑伟柏抬起头:“所以母亲就是要牺牲大房,成全三弟么?” 老夫人沉默下来,郑伟柏拱了拱手,带着大房上下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因着四叔一家来得匆忙,郑沅完全没有准备。虽说四叔四婶并不是挑剔之人,但她也不能太过轻忽,只与琳髻姑姑一道,先让人将客院收拾出来。 “四婶,西面的院子不曾好好整顿,只大概收拾了给我小舅与表哥住。等明日我让人将南院收整收整,等小舅他们搬过去,再好好将西面的院子整顿整顿。” 李氏笑眯了眼,握住郑沅的手说道:“都是一家人,住哪里都一样。倒是舅老爷与公子却是不好怠慢,先让他们好生住着,大不了,我们搬到南院去住。” 郑沅还要推却,郑伟炎已经走过来,拍着郑沅的肩膀说道:“沅儿不用这样操心了,说起来,还是叔叔有事请求呢。” 郑沅忙行礼说道:“四叔太客气了,若有什么,直接吩咐便是。” 郑伟炎笑道:“沅儿也知道,四叔一向在外头,洛城的事情是知之甚少,但是你两位妹妹也长大了,听闻你父亲给芷儿请了西席,我……” 郑沅了然,只笑道:“这事也好办,回头我与先生说一说,若是不成,再让父亲去请旁的西席便是。” 重要的自然不是两个妹妹的西席,而是弟弟如今五岁了,四叔分明是想替他找开蒙先生的意思。倒也用心良苦啊。 等回到自己的院里,已经很晚了,芳绫芳绡过来服侍郑沅洗漱。 芳绡说道:“姑娘,少爷今日又送了零嘴过来。” 郑沅“嗯”了声。 芳绡小心觑着姑娘的脸色,说道:“姑娘,您是不是与少爷有什么误会?” 郑沅淡淡的摇摇头,说道:“我的络子呢?” 芳绫疑惑道:“姑娘,这么晚了您还打什么络子?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 郑沅说道:“现下也睡不着,近日的事情太多了,心中烦闷着,不如打一打络子。” 芳绡将络子取过来,与姑娘坐在一处,看她灵巧的手翻来覆去,不免又好奇道:“姑娘,您第一个是留给将军的,第二个是少爷的,那这第三个是给谁的呢?难道是吴三爷,还是吴少爷?” 芳绫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吴三爷与吴少爷虽然也是姑娘的亲人,但到底是外男,这种贴身的东西,怎么能送给他们?” 芳绡吐了吐舌头,倒是没有再说络子的事情,只问道:“姑娘,您说吴三爷这都要三十了,模样又好看得紧,怎么还不成亲啊。” 郑沅摇摇头:“我不知道。” 芳绡又道:“他那样好看,只比卓世子差了那么一点点……不对,论起来卓世子还太过年轻,不如吴三爷有味道呢。” 芳绫揶揄道:“啧啧啧,咱们芳绡莫不是思春呐?” 芳绡立时起身与她打闹着,听到外间宁嬷嬷的咳嗽声,二人忙闭上嘴吐了吐舌头。 郑沅放下络子,想了许久说道:“你们说,这世上,有小舅舅,周三郎那样不肯成婚的男人,也无人觉得他们不对。可为什么女儿家不想要成婚,却会被人嫌弃呢?” 芳绫大吃一惊,忙道:“姑娘胡说什么呢?哪有女儿家不成婚的呢?姑娘如今都是县主了,将来将军定会给姑娘找个顶顶好的姑爷……” 芳绡亦点头道:“是呢,姑娘这般容貌性情,若是不寻得如意郎君,岂不是太过……暴殄天物?” 郑沅撑着脑袋发呆,成亲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叫她与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辈子捆在一处,总有些不甘心,有些错过,一辈子都只能惋惜。 ☆、第 76 章 除夕之日,郑伟柏不曾过来,赵氏带着其他人过来,说是郑伟柏病了,不得起。 郑沅却格外高兴,今生与前世,隔了十万八千里,所以父亲造反一事,恐怕是不会发生的吧。 只是吴绍轩很是忧心忡忡,便是客套话,都说不出来几句。 郑伟槐说道:“绍轩不必太过着急,想来他们是途中有事耽搁了,大不了你们多住些时日。如今漠北大患已除,悦城有你父亲叔父弟弟们,无需发愁。” 郑沅心下着急,只父亲说过之后,他们都不曾提起这个话题。西山民乱……此刻她深恨前世的自己,只顾着自影顾怜,根本不关注朝中的任何事情,这会儿确实想不起来,前世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又是谁解决的。 可是见着吴绍轩的眼神,分明是有问题。 等送走赵氏一家,郑沅心下不安,正巧见着郑峰与郑芷站在院子里说话。郑芷跟着她久了,气势总算也有了些许,也显出端庄模样来。 不过二人见到她,都是一愣,郑芷嗫嚅片刻,寻了个理由先行告退了。 郑峰小心翼翼看着郑沅的脸色,解释道:“芷儿她给我绣了个荷包……” 他心中忐忑,自从沅儿当了县主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对谁都淡淡的,爱答不理。尤其是芷儿,见了沅儿就害怕。 可他有心想劝,又想到上次沅儿不高兴的模样,便也咽下去不敢多说。 郑沅并没在意,只问道:“今日听爹爹与表哥说的话,莫不是周将军他们出了什么事不成?” 郑峰听她是关心这件事,笑着解释道:“是西山平乱,这样的事情偶有发生,需得出兵镇压,等结束了,他们就会回来。这一次……许是路途耽搁,毕竟天寒地冻的,路不好走。” 郑沅心下好奇:“偶有发生?大齐不是国泰民安吗?怎么会有民众□□的事情呢?” 郑峰说道:“主要是岐山王的地界,西山连接岐山,又是宣王管辖的地方。朝廷也不能不管,实在是个麻烦事儿。” 岐山王?前世传闻父亲造反,说的便是父亲投靠了岐山王,还想占据整个悦城……可是她有前世的记忆,宣王便是那个率兵取了岐山王首级,又生擒父亲之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管理西山,怎么可能任由民众□□。 除非,他是藏拙。 若是如此,至少可以推断,岐山王是危险的,那么周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郑沅背后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宣王与谢玄是好友,前世也是谢玄镇守洛城,当街斩杀大伯父的。这一次谢玄去西山,绝不是简单的从军随周将军去了。 那么最可能有危险的,不是周将军,而是谢玄。 郑峰看到沅儿不对劲,忙伸手挥了挥,说道:“沅儿,你怎么了?” 郑沅回过神,问道:“哥哥,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为什么表哥会忧心忡忡?他在担心什么?” 郑峰支吾片刻,说道:“沅儿,你是内宅女儿,这些事不需你来操心,家里有父亲,有我在呢。” 郑沅抓住郑峰的手说道:“不,哥哥,只要与父亲有关的,我都想要知道。若周将军有什么事情,父亲绝不会坐视不理,可是父亲的伤,还没有好全,对不对?” 郑峰叹了口气:“沅儿,我知道你担心父亲的身子,只是……” “哥哥明知道不对劲,周叔叔带兵去往西山,怎么也不可能年前赶回来。表哥也根本不必担心成这样,除非是收到了什么确切的消息,是不是?” 郑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小到大,每次回来,姨娘都会说,少爷应该感恩嫡母,是她让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三姑娘可怜自幼失了生母,少爷可要多多待她好啊。 他总觉得沅儿是脆弱的,需要她保护的。可这次回来,他发现一切都变了,沅儿长大了,并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 他张了张嘴,还是说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问题,周将军一向听父亲的话,即便出去平乱,也会隔一日给父亲一封信。可这一回,父亲已有一旬不曾收到周将军的书信。而派出的探子,也都毫无消息……” 郑沅眼睛一跳,问道:“那皇上……知道么?” 郑峰说道:“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郑沅想了一圈,说道:“西山……比荷香县还要远,算算脚程,周叔叔他们也才到不久,难道他们一去,便有危险不成?” 郑峰回过神,问道:“你知道西山与荷香县?” 郑沅才反应过来,前世她在老家荷香县呆了两年,父亲去岐山平乱的时候,曾路过荷香县。 父亲去岐山平乱?对,她还记得,父亲那次平乱,就是从西山,再往岐山而去。 等于哥哥分开了,郑沅还想不通其中的症结,好多事与前世都不一样了。但是可以想象,这一次,很有可能是冲着宣王与谢玄去的。 一转眼,过了正月十五,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下整个洛城都惊动了,如今大街小巷,谈论都是这一件事情。 郑沅坐在学院里,听着旁的贵女都在讨论这件事。 “依我看,皇上太过仁慈,竟然还留着岐山王呢。” “依着你的意思,岐山王这么好就能打发的?” 另有一个贵女神神秘秘,让大家聚在一起,方道:“我听说,咱们圣上刚登基的时候,岐山王打算将岐山一代都分出去,另立为皇,皇上花了好大力气才压下来呢。” 内忧外患,偏生大齐是以仁治国,皇上若敢铁腕治政,只怕文官的唾沫,学子的状书,都能将皇城淹没。 郑沅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宣王与谢玄会被称作阎罗爷。恐怕都是皇上的授意,按照前世来看,宣王手中的兵权不少,而谢玄手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皇上根本是在偷偷的收集自己的势力,只等着一击即中。所以谢玄为什么会出现在赵家,估摸着除了谢玄,还有更多的人,一直在监视大伯父与赵国公——甚至爹爹身边,也有。 宁远伯秦家家族最单薄,所以谢玄才会先行暗杀了他,岐山王一脉的势力越小,皇上准备的时辰,就能越多。 下了学,郑沅与友人往外走,今日入学的第一天,没见着依秀,当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所烦扰吧。 她也太忙了,一直没得空去看看依秀,今日索性就去往周家看看好了。 才出了学院,就见着袁家的车驾停在门口,旁边候着的,是袁婷婷的丫鬟。 那丫鬟见了郑沅,忙上前行礼:“县主,我家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郑沅眼皮一跳,问道:“婷婷她怎么了?” 那丫鬟立时红了眼:“姑娘她……情况实在不太好。” 郑沅忙伸手招了招不远处候着的芳绫,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说道:“你且先行回府,与琳髻姑姑说一声,我去袁家一趟。” 她跟着丫鬟一道上了袁家马车,一回首,瞧见立在下面的卓欣。 卓欣并不曾看这边,只微微含着笑,正与一旁的友人说着什么话。 郑沅叹了口气,上了车问丫鬟:“婷婷是什么情况?” 丫鬟一五一十说出来,原来是年前,袁婷婷的舅母带着家中儿女过来袁家小住了几日,没曾想,就住出了事情。 袁婷婷那位舅家表哥,回了家之后,竟然闹腾着要退亲转而求娶袁婷婷。 郑沅微微错愕,疑惑道:“我记得婷婷与我说,夫人是打算将她送到外祖家住些时日的……” 丫鬟红着眼说道:“是,原本夫人是这么打算的,可如今出了这等事,自然也是去不成的。” 郑沅问道:“难道这位表哥,从前不曾见过婷婷?” 那丫鬟的眼泪“唰”的流下来,说道:“正是因为他们从前见过,舅夫人每年都会过来小住,偶尔夫人也会带姑娘去她家小住几日。与表少爷早就熟悉得很,哪知这回表少爷不知为什么,就这样闹腾起来……” 郑沅见她失态,忙安抚道:“你别着急,婷婷这般容颜,有心仪她的人,也是正常。” 丫鬟摇头哽咽道:“本来这与奴婢家的姑娘也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谁知那位表少爷要死要活,舅夫人今早竟然上门来,招呼也不打,将姑娘狠狠斥责一顿,说她……说她……” 能说什么?无非是说袁婷婷不要脸,身子败成那样,还想着去勾引自家表哥。 自古都是如此,明明男人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思,受苦的却是女儿家。 丫鬟擦擦眼泪说道:“咱们姑娘何等尊贵,伯府嫡长姑娘,还用得着勾引旁人?县主……姑娘本就身子弱,受了刺激当下就晕过去了,大夫忙了一下午,才将她救过来……但是大夫说了,她如今心结不除,恐怕……恐怕……” 郑沅心中一疼,袁婷婷性子敏感多思,遇到这样的事情,哪里还熬得住? ☆、第 77 章 袁婷婷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整张脸上都没有活的气息。 袁夫人泪水涟涟,拉着郑沅的手说道:“县主,婷婷她眼看着是不行了,我想着生前,也就你和周家女郎与她关系最好,便想让你来看她最后一面。” 郑沅反手握住袁夫人的手说道:“夫人这是什么话,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呢?” 便有嬷嬷解释:“刚刚太医过来看过了……” 郑沅心中惊诧不已,前世虽说后来不曾听说袁婷婷的好消息,但也没听说她这么小就……怎么今生竟是救不活了? 正在这时,丫鬟急匆匆跑进来说道:“夫人……县主请的大夫到了。” 袁夫人错愕的问道:“县主请的……你给婷婷请了大夫?” 郑沅有些茫然,只听那丫鬟继续道:“是,是卓世子身边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县主之前相托,他如今才寻到,到不知能不能帮一帮……” 袁夫人擦擦泪,倒并不抱什么希望,对郑沅说道:“难为县主记挂,不过连太医都说无用了。” 原来是卓欣。郑沅赶紧答道:“夫人,左右大夫已经过来了,不如先让他看看?” 袁夫人自是应了,只等那大夫看过了之后,方问道:“大夫,我女儿可还有救?” 那大夫不过二十上下,看着极为年轻,到不像是医术高深的模样。袁夫人也是随口一问,不想拂了郑沅的一番心思罢了。 大夫开了药,说道:“一会儿给令媛施针试一试,不过令媛的病已经深入肺腑,是无法根治啊。” 袁夫人听说女儿还能活,哪里还介意后面无法根治的话,当即大喜,让人准备好物什供大夫使用,说道:“我女儿已经这个样子了,不过是多活一天罢了,大夫真乃神医啊。” 大夫摇摇头:“夫人谬赞,我虽然自由研习疑难杂症,但算不得神医,若说神医……我师兄或可一称,但师兄云游四方,无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郑沅听得这话,方明白过来,想必卓欣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想要寻这位大夫口中所说的神医,奈何寻不到,只能先让这位小神医过来试一试了。 袁夫人听得希望,急忙问道:“您的师兄?敢问您可知大致在何处?我这便让人去寻他。” 大夫摇摇头:“我那师兄性子古怪,最不喜的便是这种门楣高深之处……” 袁夫人听明白了,这是说只能带着袁婷婷天南海北到处去寻。可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啊,且不说家中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就说婷婷的身子,便是这般整日娇养着,也要一步三喘,若是出了门,还不知能熬多久呢。 郑沅问道:“小神医,请问您这施诊,可以延续她多久阳寿呢?” 大夫见有个脑筋灵活的,便赶紧答道:“小姐这病不得救,只能拖着,但我观其脉象,发现小姐心绪繁重,若能解其心结,总能多活几年,否则,我也不知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郑沅心中沉甸甸的。 那大夫施了针,便又将针法细细写下来,交给袁夫人说道:“夫人,这是疗养的法子,随意哪个大夫看一看便知。” 袁夫人问道:“大夫,您的意思是,您不留下来吗?” 大夫说道:“小生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夫人放心,有方子与针法,不是非要小生在这里的。” 袁夫人也不能强留,领着人亲自将他送出去。 郑沅则坐在床前,总算是见着袁婷婷的睫毛一颤一颤,是要醒过来了。 “婷婷,你可还好?” 袁婷婷睁开眼,不曾答话,泪水便往外冒。 丫鬟急忙倒了水喂给她,说道:“姑娘别伤心了,夫人已经将舅夫人赶出去,将来不会再许他们进门的。” 袁婷婷苦笑一声:“沅儿,我是不是太无用了?害得舅父家中鸡飞狗跳,害得表哥失了那样一场好的姻缘……” 郑沅握住她的手:“婷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为何要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袁婷婷摇摇头:“若是他,我宁愿背上勾引之罪……” 郑沅略顿了顿,对丫鬟说道:“我该走了,不知姐姐可否给我安排车驾?” 丫鬟知道县主是想与自家姑娘说私房话,立时便出去了。 郑沅方笑道:“今日得亏是镇国公世子寻的大夫,不然你可救不活了。” 袁婷婷一愣:“你说谁寻的大夫?” 郑沅眼睛一亮一亮的:“婷婷见过我去年夏考所做的画了吗?画的是病弱的美人在仰头看樱花,卓世子他帮我指点技艺之时,曾仿照着画了一幅,让我受教不已啊。” 袁婷婷兜自愣神,她自然是听说过,卓欣画了幅与郑沅一样的画。但那不过是交流画技所用,并不值特意拿出来说。可郑沅今日的意思,他们画的,竟是她? 郑沅又道:“我听说,卓世子后来自己画了一幅月下美人,听闻与我当日所绘的美人,一般无二。” 门口传来袁夫人的声音,郑沅站起来,欠身行礼说道:“夫人,今日已晚,沅儿该回家了。” 袁夫人忙点点头,要送她出去。 郑沅说道:“婷婷刚刚醒,夫人还是多陪一陪她比较好。” 袁婷婷半晌才回过神喊了声:“沅儿……” 郑沅微微一笑:“婷婷可要好生保养,你之前不是说了,要与我和曲的么?” 袁婷婷一颤,她与郑沅所奏之曲曲风向来都不同,并不曾想过要和曲。倒是她从前与郑沅说过,想要再与卓欣和曲。 郑沅已经出了门,她能帮的,也就是这里了,若是卓欣还不能让袁婷婷放弃死念,恐怕也无人救得了她。 回府已是夜深,今日袁家人仰马翻,连饭食也没给她准备。之前还不觉得,现下归了府,倒觉得腹中甚饿。 才走到内院自己的院门前,便见着郑芷往这边走,丫鬟手中捧着食盒。 郑芷怯怯道:“姐姐回来了?今日哥哥出门用膳,特意去宴宾楼带回寻常姐姐爱吃的吃食,我留了些温着,也不知姐姐现下可想吃?” 郑峰与吴绍轩若是出门会友,回来必定会给她们带一些吃食,多是觅食坊的零嘴,偶尔也有宴宾楼的熟食。 郑沅腹中饥饿,闻到香味更觉得饥肠辘辘,便也不客气点头笑道:“多谢妹妹记挂,这会儿倒是当真有些饿。妹妹可要进去与我一道用?” 郑芷害羞得脸一红,只慌忙摇头道:“不必不必,我……我还有功课未做完,我先下去了。” 芳绫取了饭食跟着郑沅一道进院子,好奇的说道:“姑娘,奴婢总觉得,二小姐看到姑娘您,好似很害怕的模样,姑娘又不是狼蛇虎豹,她怎么老是这一副要被姑娘吃了的模样?” 郑沅微微一笑,净了手取了吃食来用。郑芷的心思,她多少有两分了解,从前是觉得她太可怖不敢亲近,现下又觉得她能干了,加之父亲兄长说得多了,她自己也觉得该是多亲近亲近,这才变成如今这样子。 只不过心结难除,郑芷一心觉得是她害死了郑芙,又哪里敢真正亲近呢。 郑沅吃了饭,才问道:“家里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芳绫将该说的说过了,又取了账册过来,说道:“之前的都已经整理完毕,只因为四老爷归府,多了许多,这几本是琳髻姑姑整理好的,需要给姑娘您过目。” 郑沅点点头,示意她将灯火再点亮一些,翻阅着整理好的账册。琳髻姑姑做事细心,又加之阿珠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到她手中的时候,便一点也不累了。 等看完了,郑沅方道:“芳绫,明日起,让芳绡去接我。我明日会回禀祖母,叫你跟着琳髻姑姑的。” 芳绫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姑娘的意思,是要她跟着学习管家理账。 “宁嬷嬷年岁大了,你们两个是我的大丫鬟,这些事情总得学着。” 芳绡应下,又问道:“姑娘,花朝宴您要应下吗?” 郑沅问道:“今年花朝宴是哪一家相请?” 芳绡答道:“今年是庄亲王府做东,是在东郊皇家园林,咱们府上早早的收到帖子了。” 庄亲王府,便是前世郑婉的夫家,但今生郑婉腿脚不便,郑伟柏想要将郑婉送去庄亲王府,恐怕是不行了。 “寻个借口推了吧。” 芳绡颇有些为难,说道:“可是姑娘,如今您是县主,这样的场合若是不去,似乎不大妥当。而且这次庄亲王府上的帖子,是王府的管事嬷嬷亲自送过来的。” 若是只与寻常一样,帖子是统一下的,推拒了也无妨,可王府管事嬷嬷亲自送过来,自然是不好推拒。 郑沅好奇道:“王府嬷嬷亲自送过来的?什么时候庄亲王府这样看中我们郑家了?” 倒也不奇怪,父亲如今是超品大元帅,她又被封县主,与从前自不可同日而语。 芳绡接着道:“管事嬷嬷说了,让表少爷也一同前往呢。” 郑家没有当家夫人,原本该是李氏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六人一起去。不过吴绍轩乃城主嫡子,自然也会受邀在列。 ☆、第 78 章 二月初三花朝节,皇家陵园热闹得很,庄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一向闲云野鹤惯了,最不喜欢就是插手朝政的事情,因此也让先皇与皇上格外信赖。 只毕竟身处高位,时间久了,总有些跋扈,这庄亲王府从上到下,便都嚣张惯了,尤其是庄亲王世子,面上倒是人模狗样,私下是什么性子,都被传遍了。 譬如那庄亲王府内院的莺莺燕燕,就叫人望而却步,又因先前两任世子妃皆是重病而亡,便有人传言说是庄亲王府内风水有问题,于是等闲之人也不愿意将女儿嫁入庄亲王府做续弦。 不论庄亲王世子如何,庄亲王妃倒是个和蔼可亲的妇人,与郑沅闲话家常,甚至还论起了将军是否要续弦之事来。 郑沅带着郑芷只做鹌鹑状,言说父亲的事情,不是她这个做晚辈的能置喙的。 庄亲王妃本也是玩笑话,连连说自己该打,又是好生的夸赞郑沅是如何花容月貌,如何琴棋书画管家理事一样都不落的。 顺带着还看了看郑芷,问道:“二姑娘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郑芷微笑着应了:“快要满十四了。” “年岁太小了些……”庄亲王妃旋即笑起来,“真是年轻啊,如今我看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就发觉自己老了啊。” 便有贵妇揶揄道:“王妃还嫌自己老?您看您保养得甚好,哪里像是做了祖母的人?” 话题又岔开到保养头上去了,年轻的孩子们不爱听,嘻嘻哈哈相聚着去园子里玩。 今日难得见到周依秀,与平日的闹腾全然不一样,兜自坐在亭子里发呆,她身边相陪的,则是江筠蓉。 郑沅高兴的拎着裙子,要去亭子里的时候,听到后面一声喊。 “姐姐……” 郑沅回过头,看了看郑芷,问道:“你有事么?” 郑芷这才见到亭子里的周依秀,忙摇头笑道:“无事,我去那边听她们弹琴。” 郑沅点点头,一心只记挂在周依秀身上,立时便跑了过去。 周依秀见着郑沅,才略略有了些笑颜,勉强说道:“我爹爹和哥哥……” 郑沅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依秀,周叔叔和皓轮哥哥武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 言语虽是单薄,但与江筠蓉二人左劝右劝,也将周依秀给劝住了。 周依秀咬咬牙说道:“我自然担心爹爹和哥哥,但我更恨的是本家那群人!沅儿,筠蓉,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得知我爹爹与哥哥没消息之后,竟然全都跑来洛城了。” 江筠蓉不大明白,问道:“跑来洛城,是什么意思?” 周依秀说道:“我先前也不知道,还很好奇,怎么一个二个都将堂弟们往我跟前送。后来见我娘哭,才知道,他们是觉得我爹爹哥哥回不来,想要我娘过继一个孩子!” 郑沅赶紧安抚道:“依秀,莫要胡思乱想,叔叔与皓轮哥哥一定没事,那群人如何做想,你压根不用理会。” 周依秀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疲倦,她玩闹惯了,可从来没想过,若是没了父兄,周家将会怎么样。 周家原本只是外乡普通高门,全靠着周将军跟在大将军身边出生入死,得了如此军功,才被封做四品的忠武将军。整个家族出了这么个光耀门楣的,又岂会轻易放弃?自然是抓紧了都想让这等好处落入自己口袋里头。 郑沅与江筠蓉便又说些旁的事情,算是让周依秀暂时不去想这些糟心事,又一起约着去旁边投壶做耍了。 郑芷离开郑沅之后,带着丫鬟走到其他贵女堆里。从前也有两三个手帕交,多半都是郑芙郑婉的好友,如今没了郑芙,郑家又分了家,友人基本上都不剩了。 索性她是郑沅的妹妹,也无人会去惹她不快,又因她对琴很感兴趣,倒是也遇到两个说得上话的友人。 其中一个,是庄亲王妃的远房表外甥女,叫做淳儿的,隔了许多层关系,又是庶出,自然无什么人与之往来。郑芷本身也不乐意搭理,奈何那淳儿扯着郑芷不放,对琴艺颇有一番见解。郑芷又不大好意思当面拒绝,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等喝了会子果茶,郑芷站起来,预备寻个丫鬟来问问,看溷轩在何处。 淳儿忙跟着走过来笑道:“女郎是想要方便么?正好我也要去,不妨一起?” 郑芷点了点头,心下有些好奇,问道:“怎不见你的丫鬟?” 淳儿脸色微微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的丫鬟今日不舒服……王妃今日事情多,我没好意思去扰王妃清净。” 原来这姑娘只得一个丫鬟。郑芷探得人家私密的事儿,自是不好意思,忙住了口,跟着郑芷往角落处走去。 只是越走,郑芷越觉得不大对劲,恍惚问道:“该不是弄错了吧?怎么这里不像是往溷轩的地方啊?” 淳儿只笑道:“女郎不知道么?去年底这里翻修了一场,从前的溷轩改了地儿。” 郑芷有些茫然,到底也没多说,跟着又走了一阵子,隐约似乎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站定了,说道:“不大对,怎么听到郎君们的声音?” 淳儿眼中有些慌乱,只道:“旁边是外院,自是听得到郎君说话。女郎且快些吧,我有些等不及了。” 郑芷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然而淳儿一把将她拽住,喊道:“快来,她要跑了。” 郑芷一把挣脱她,一忽儿钻进密林之中,便听“砰”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东西打中她的丫鬟。 她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面,只敢在羊肠小道上慢慢移动着,深怕被人发现了。 只是运气不好,迎面见着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孩子,歪着脑袋看着她。 郑芷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我是郑家女,你别大声喊。” 男孩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你是郑沅吗?” 郑芷一愣,问道:“你认识郑沅?我是她妹妹。” 男孩轻笑起来:“他们,要捉你。” 郑芷心下慌乱,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说道:“我是殿下。” 郑芷有些抓狂,殿下,什么殿下啊,这人……她来不及细想,只问道:“你能救我吗?” 男孩裂开嘴,乳牙掉了还不曾长出来,只摇头道:“你这么大个,我怎么救得了你?” 郑芷眼珠子转得飞快,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报信?” 男孩想了想:“那我要找谁呢?” 郑芷毫不犹豫说道:“找郑沅,你快去找郑沅。”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为什么会要这个小不点去找郑沅?可她下意识的,就觉得郑沅一定会救她。 郑沅陪了周依秀许久,觉得略略有些疲累,便信步走到廊下,想要坐下歇一歇,这才发现一旁站着一个男孩,一双眼闪啊闪,极是可爱的模样。 她忍不住笑道:“这里是内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男孩抿着唇,脸颊上一对可爱的酒窝:“她们说你就是郑沅。” 郑沅诧异的点点头:“对,我就是郑沅,你找我么?” 男孩点点头:“你跟画上挺像的。” 郑沅更诧异了,看了看四周无人,方问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画像?” 男孩说道:“哥哥画的啊。” 郑沅一头黑线,问道:“哪位哥哥?” 男孩嘿嘿一笑,神秘的说:“我不告诉你,哥哥说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然回来,就不给我带好玩的了。” 郑沅无语的看着他,问道:“那你是谁?” 男孩说道:“我是九殿下。” 郑沅大吃一惊,九殿下,是先皇最小的子嗣,皇上最幼的弟弟,皇上登基之时,九殿下才不到两岁。 九殿下想了许久,才拍拍脑袋说道:“哦,我把正事给忘了,你妹妹让我来找你的。” 郑沅微微愕然,抬起头四下看看,没看到郑芷,便问道:“她让你找我做什么?” 九殿下说道:“我问她想要我找谁去救她,她说找你啊,所以我就来了。” 郑沅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他问道:“救她?她怎么啦?” 九殿下说道:“你是郑沅我才告诉你的哦,你可要给我保守秘密啊。” 郑沅茫然的点点头。 九殿下神秘兮兮说道:“今日我无意中听到堂兄与旁人说,他就要娶第三个夫人啦,还说今日就会在那片林子里捉住第三个夫人。我很是好奇,就躲在林子里,想要看看我那第三个堂嫂长什么样子。没想到她竟然也钻进林子去了,就遇到我了呀。” 他说得云里雾里,郑沅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她心下着急,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捉住芷儿之后,会去哪里?” 九殿下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她跑不掉的,我等了你这么久,估摸着她已经成了我第三个嫂嫂了吧。” 郑沅来不及与之细说,只忙不迭往那边跑去。 九殿下说道:“郑沅,你可不能去,你将来是我嫂嫂,不能去给我堂哥当夫人的。” 郑沅咬着牙,忍着没有斥责他,只压低声音说道:“今日的事情,你谁都不要说,知道吗?” ☆、第 79 章 郑沅忙喊过芳绡,说道:“你快去找我哥哥与表哥,说芷儿出事了,我先去找她。” 芳绡忙不迭摇头:“不,姑娘,奴婢去找二姑娘……” 郑沅沉声说道:“不行,你且快去,最好让他们去找爹爹这事一定是大伯父所为,没了郑婉,他便将注意打到芷儿身上。” 她不理会芳绡的呼声,一转眼便跑了。一壁跑,一壁深恨自己的大意。是呢,如果是她自己,当然不会中计,但郑芷这人说来天真单纯,实则是有些愚蠢,又容易受人撺掇。 此刻也不是后悔的时候,得尽快找到她才好,只希望,她千万莫要出事啊。 郑沅在密林处转了一圈,空无一人。只她很快便看到有一道小门,应该是分了内外,这里是下人进出的地方,而此刻,这里是空无一人。 但那门上是锁着的,雕虫小技,郑沅取出钗子,三下两下就将门锁拨弄开。 小时候她被罚跪,黑黢黢的柴房总是空无一人,害怕的时候,就会想法子出去,而这种拨弄门栓或者锁头的事情,她早就纯熟得很。更何况这里的锁,是最基本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门外是另一片密林,郑沅稍稍琢磨,按照方位推测,东面是有男客们待的地方,那么西面则应当不是客人常待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往西面去了,等走出密林,立时便发现,有长长的一排屋舍,如同府内的客院一般,应当是男客们休息的地方。她伸手捡了根粗壮的树枝,小心的往屋舍走过去。 连接着寻了几间屋舍,总算是听到里头的动静。郑沅冷笑一声,看来根本是势在必得,门口连守门的人都不曾放。 里头一个浪笑的男声响起:“小娘子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郑芷的哭声小小的,带着绝望,许久抹了一把泪,问道:“那你……你放我走吧。” 男声又爆笑起来:“真是个小傻瓜呢,我自己是无所谓,但我娘逼着我娶世子妃呢,其实算下来,我更中意你姐姐,至于你么……啧啧啧,算了,养两年看看如何。” 郑芷一滞,又道:“我太小了,还不到婚配的年龄。” 男声耸耸肩:“但我若放你走了,岂不是少了个合适的世子妃?” 郑芷问道:“世子……您……您身份高贵,我只是个庶女,原就配不上你的……” 男声似有些困顿,含糊道:“罢了,你虽然不是嫡出,但你父亲是元帅,我便勉为其难接受吧,来,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郑沅已经推门进去,举起树枝用力往男人身上砸去。他许是纵欲过度,脚步都有些虚浮,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郑沅打得连连求饶。 等树枝打断了,郑沅才扔掉树枝,怒道:“说,是谁让你设计陷害她的?” 世子回头看了郑沅一眼,怒道:“原来是你,哼!我告诉你,你把我打成这样,我娘绝不会放过你的。” 郑沅上前便是两耳光,厉声喝道:“既然你娘不放过我,那我便先不放过你好了。” 世子被她抽得嗷嗷直叫,喊道:“救命啊,杀人啊!” 郑沅冷笑一声,举起金钗说道:“庄亲王世子?你说你身份高贵,抢了那么多女人做妾,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情来?我郑家便是任你欺负的吗?” 世子捂着脸叫道:“饶命啊,县主饶命啊,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是郑伟柏主动与我父王联系的,说是……只要我娶了她做夫人,将军一定能……一定能……” 他并不敢继续说下去。 郑沅满脸狰狞:“果然是冲着我父亲去的,所以,你们是岐山王的人?” 郑沅举着金钗,就要刺下去,郑芷一把抱住她哭起来。 “姐姐不要啊,姐姐,你若是杀了他,会被砍头的啊!” 世子吓得屁滚尿流:“是是是,她说得对,县主,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郑沅依旧怒不可遏,郑芷不敢撒手,兜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是在这里,庄亲王妃,是在这里听到的动静!” 郑沅立刻扑上前压住世子,将金钗抵着他的脖子,说道:“你若是敢出声,我立刻戳下去!” 世子慌忙点点头。 郑沅回头说道:“芷儿,快去看看,后面有没有地方可以逃走!” 郑芷回过神,急忙往后面查探一番,摇头说道:“姐姐,只有扇窗户,但后面是湖水。” 郑沅凶狠的看着世子,咬牙说道:“芷儿你记住,我们是郑伟槐的女儿,哪怕病死痛死,也绝不能受辱让爹爹蒙羞!” 郑芷还有些茫然,却又听郑沅继续说道:“不过,死也不能便宜了他!” 郑沅说完,便用力往下刺。 世子灵巧的躲开,大声喊道:“娘,娘,快救我啊娘!” 郑沅追上去,便要动手,世子忙将一旁的花瓶用力砸过来,郑沅闪身躲开,准备继续的时候,又听到外面有声音。 “让开,刑部断案!” 是父亲的声音,郑沅与郑芷对看一眼,都是欢喜极了。 郑伟槐沉着脸,说道:“我听说这里有人强抢民女,带了刑部与骁骑营特来查看。” 庄亲王妃脸色大变,说道:“这一定是有误会,屋里头是我儿子呢。” 郑伟槐只冷哼一声:“郑峰,你带人进去看看,看是不是世子爷在里头。” 郑峰严肃的拱拱手,带着两位亲卫走进去,还不忘让侍卫们守在门口,不许旁人探头探脑。 一进去,便见着握着金钗,一脸恨意的郑沅,以及哭成小花猫一般,还瑟缩着拽紧郑沅衣裳的郑芷。 他心口一股怒气,一脚便往世子身上踹去。 秦亲卫看也不看,示意二位小姐跟他走,走到后面,只见一艘小船划了过来,船上是吴英羿与吴绍轩。 秦亲卫压低声音:“姑娘且快些跟表少爷离去,万万莫要告诉旁人你们来过这里,剩下的一切,将军会处置好的。” 郑沅扶着郑芷先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才发现船上另有一个女人,是做的妇人打扮,借着吴英羿与吴绍轩的肩膀,攀爬到屋舍去。 等船行了老远,郑芷才怯怯的哭道:“姐姐……谢谢姐姐。” 郑沅脸上有些疲惫,庄亲王早就投靠了岐山王,谢玄知不知道呢? 吴绍轩安抚道:“不用担心了,没事的,等下上了岸,我送你们回家。” 郑沅睁开眼,摇头道:“不能回家,若是回家了,万一庄亲王妃留了一手,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也足够毁了我与郑芷。” 吴绍轩微微一愣,问道:“那……要怎么办?” 郑沅深吸一口气:“在荷花池那边靠岸,郑芷,你准备好了没?” 郑芷有一瞬间的失神,还有害怕的感觉,只是此刻,容不得她退缩,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园内,郑芷衣裳下摆全都是泥土,而郑沅皱着眉,扬声说道:“你看看你,都多大了,也不怕人笑话。” 郑芷低着头,并没有言语。 倒是有贵女上前打招呼:“县主这是去哪里了啊?” 郑沅叹了口气说道:“我妹妹非要去荷花池那儿做耍,这个天儿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那边桃花林好看,这下好了,踩了一脚险些滑到,衣裳都弄脏了。” 那贵女一向亲和,见郑芷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只笑道:“无妨呢,那边客房有歇息的地方,只消让丫鬟去取了衣裳换便是了。” 郑沅侧头说道:“你今儿带的双云哪去了?也不晓得守着你。” 郑芷一禀,忙答道:“她说肚子不大舒服,去溷轩一直未见归。” 郑沅又瞪她一眼:“丫鬟也不跟着你,你可真是心大。唉,那个丫鬟,对,就是你,你过来。” 旁边那丫鬟一脸懵的走过来,行了礼喊了声:“县主万安。” 郑沅说道:“是你啊,可别安了,刚刚我妹妹差点滑倒,喊你半天,你咋不应呢?” 那丫鬟更是懵懂,只忙着行礼:“对不住,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曾听到。” 郑沅不悦道:“我们在那里扯柳枝玩了那么久,你从那边过,怎么没听到啊?” 丫鬟忙不迭应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看了一眼,只以为县主与二小姐在闹着玩呢。” 听她这样回应,郑沅才满意的说道:“行了,你去门口寻郑家马车,将我妹妹的衣裳取过来。” 丫鬟应了,转身门口去了。 郑沅问清休息的地方在那里,带着郑芷往那边去。 路上又遇着一群贵女,颇有些诧异的看着郑芷问道:“咦,不是听说,郑家二小姐在外院么?” 郑沅做出诧异状:“外院?你莫不是弄错了?我与我妹妹一直在池塘边做耍呢。” 又有人出来作证:“是呢,刚刚园林的丫鬟往那边过,还看到县主与二小姐一道在那边摘柳枝。” 那贵女听了这话,连连蹙眉,倒是江筠蓉走过来,低声说道:“刚刚庄亲王妃娘家那个外甥女儿过来,说是你妹妹硬闹着要去玩,自个儿跑去了外院。” 郑芷猛的抬起头,却是一脸惊讶:“平白无故这样诬赖我?我可一直与姐姐在一处呢。” ☆、第 80 章 郑沅勃然大怒,问道:“筠蓉可知,是哪一位污蔑我妹妹的名声?” 筠蓉摇摇头,旁边的贵女从前只听说过郑沅的彪悍,见其人总是淡淡的带着微笑,并不是难相与的样子,何曾见过她这般大怒。 不过想一想,家中女儿一个名声毁了,另一个也没好处,也难怪她这样生气。 “她已经带着庄亲王妃去了外院男客休息处……去了许久了。” 郑沅冷哼一声:“男客休息的地方?这还真是要将污水泼到我妹妹身上。我倒要看看,我妹妹好端端站在这里,她用什么来泼污水。” 郑芷心念一动,却是明白过来,姐姐现在是为了双云消失做准备。她立刻沉稳下来,心中更是自责,姐姐比她只大了两岁,可处事比她细心敏捷多了。 许是都是女儿家,如今的郑沅是县主,声名自不同往日。贵女们皆是愤愤不平,要跟着一起去替郑芷打抱不平。 等去了外院,郑伟槐已经将世子捆了押送走了,正对着庄亲王妃拱手道:“王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定不让一人喊冤。” 庄亲王妃瞪圆了眼,明明会是郑家的小女儿,怎么会变成一个农妇来?那农妇即便模样秀美,也远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更何况,现下看那农妇哭诉的模样,儿子是一点便宜也没有挣到,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 她一把捉住旁边的外甥女,说道:“你说说,刚刚你到底看到的是谁?” 淳儿抬眼看看威严的郑将军,低下头瑟瑟发抖,但她到底是寄居王府,又怎敢不听王妃的话? “王妃,淳儿当真是看到郑家二小姐往这边来……仿佛是与人相约一般。” 郑伟槐冷笑两声,说道:“我家芷儿年幼,若是胡闹倒还可能,与人相约?莫不是这位小姐自己心思不正,便看着旁人也与你一般吧!” 淳儿抖了抖,只缩了缩,许久才道:“淳儿不曾撒谎。” 庄亲王妃皱眉说道:“将军这是什么话?我家淳儿一向乖巧听话,又怎会说谎。罢了,淳儿,既然他们不信,你且想想,还有什么人看到?” 淳儿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说道:“王妃,淳儿记得当时是郑家二小姐的丫鬟陪着一起的,倒是不记得有旁人。” 庄亲王妃此刻只想给儿子脱罪,便说道:“你的意思是,她们主仆二人往这边来了?” 淳儿低着头默认了。 郑伟槐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便派人将这里都搜查个遍,也好叫你们看看,我郑家女绝非是你皇家可以轻易污蔑的。” 庄亲王妃要的就是这句话,忙道:“虽则郑将军顶天立地,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但是郑芷毕竟是你的亲女儿,还是避避嫌比较好吧。” 郑伟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王妃既然这样说了,若我还是坚持,也是不好,你们,去配合王府的护卫搜查吧。”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郑沅的声音。 “爹爹。” 郑伟槐一愣,看到她们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关切,旋即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郑沅冷哼一声,说道:“爹爹不在里头是不知道,我与芷儿不过是去荷塘边摘几支柳枝的功夫,就被人传成什么样儿,说芷儿私自跑出来外院呢!爹爹是知道沅儿的,当年康昭郡王府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敢去郡王府门口讲理。今日又有什么不敢来的吗?” 郑伟槐哈哈大笑:“不错,是我郑伟槐的女儿。沅儿,芷儿,过来,今日有爹爹在,倒是要看看哪一位敢往你们身上泼脏水。” 庄亲王妃踉跄后退一步,心中突然很是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这件事,原以为那郑芷不过是个庶出,受了欺负也绝不敢声张,到时候只消暗地里把亲事敲定即可。可现下看来,根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淳儿兜自未觉,只如同见到鬼一般,看着郑芷说道:“你……你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郑芷莞尔一笑:“我去了溷轩之后,折返回去,遇着我姐姐,就一起去荷塘那边转了转……倒是你,我还想问问呢,你说你没旁的丫鬟带出门,我好心让双云替你跑腿了,可怎么没见着双云回去呢?” 庄亲王妃眼神凝了凝,什么叫没旁的丫鬟带出门?好似她如何苛责这个寄居的外甥女一般。 但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这是,侍卫们压着双云出来了。此刻双云刚刚转醒,整个人还恍恍惚惚,被捆绑着,嘴巴也塞住了。 庄亲王妃使劲瞪自己的侍卫,出来之前不晓得处理一下吗?偏生侍卫首领也是叫苦不迭,有郑家军守着,他们想动手,也是不敢的啊。 郑芷想要上前,郑沅轻轻拉了一把,对身旁赶过来的芳绫说道:“芳绫,快去看看双云怎么样了。” 芳绫赶紧给双云松了绑,双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郑芷强自镇定下来:“双云,你要不要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双云刚想说话,手就被芳绫按了按,她略略沉吟片刻,又哭开了:“姑娘……奴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一棍子打晕了……” 淳儿赶紧分辩道:“胡说,分明……你是跟着你主子过来的……” 郑芷冷笑道:“淳儿姑娘若是这样说,我且问问,为何会有人传言我出来会外男??为何我的丫鬟借给你跑个腿之后,却被人捆了躺在柴房?若是真的,为何此刻我与我姐姐在一处?” 双云听到这里,立刻反应过来,抖抖索索说道:“是,姑娘,是她,她要我去将您骗道这里来,我不肯,所以她就让人打晕我的。姑娘,姑娘,她要害你!” 淳儿哪里见过这阵势,只语无伦次,半晌才分辩道:“不是的,王妃,不是这样,是她说慕恋表哥……” 郑芷冷笑一声:“慕恋你表哥?哪一位表哥?” 淳儿嗫嚅道:“自然是世子爷,你想高攀……” “我想高攀世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曾?我爹爹乃大齐头一位护国大元帅,我姐姐是圣上亲封的昭华县主,我祖母是勇毅侯最后一滴血脉。即便我是庶出,依着他们对我的疼爱,将来不说一等的好男儿,总差不到哪里去的。” 郑芷讥讽的在淳儿面前走了一圈:“我毕竟不是你,需要借住在旁人家,需要努力往上爬。至于你那位世子表哥,我虽不曾见过,但洛城有名的男儿里头,从来没听过这么一号人。 倒是听说,连接着死了两任世子妃,我可没那么好的兴致,嫁给一个中年男人,还要给他养孩子,我图什么?图他年岁大?图将来好给前头的世子妃牌位行妾礼?” 淳儿眼中满是惊骇,只不住的看向王妃。 郑伟槐也不等王妃说什么,只挥挥手:“阿峰,将你两位妹妹送回去。至于这件事,我一定会上报朝廷,一定要庄亲王府,好生给我一个交代。”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眼淳儿,冷笑道:“当然了,一个表小姐,凭一己之力,自然是做不出这样大的事情,王妃,你说对不对?” 马车上,郑芷彻底瘫软下来,之前的气势,这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全是惊骇后怕。 郑沅淡淡的说道:“你今日表现得很好。” 郑芷咬着牙说道:“我其实……很怕。可我想着,若是我表现出害怕的模样来,我的将来,便都毁了。” 郑沅点点头:“从前康昭郡王府来退亲的时候,我便是你这样想的。” 郑芷脸红了红,许久才道:“姐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 郑沅眼神依旧淡淡的:“过往的事,不必再说。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但你从前不过是愚蠢了些,我也没想着要报复——更何况若报复了你,爹爹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郑芷裙下的手握紧了,只诚恳的说道:“姐姐,我并不是要你原谅我,只是我得为从前的我负责任,是我对不住你。” 郑沅缓缓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郑芷松了口气,又问:“姐姐……你怎么就认为,那个丫鬟会帮我们作证呢?” 郑沅勾了勾唇:“我们从荷花池过来的时候,也有几个丫鬟婆子过往。我之所以选定那个丫鬟,是因为她鞋底的泥土,一看,便不是正常走路的,当是哪里贪玩歇息过。加之人都是这样,我强调一遍,说我与你扯树枝,被她看到了,她的印象里,一定会有这样一幕。” 郑芷有些不大懂,只抬眼看了看郑沅,不曾多问,压低声音说道:“姐姐,谢谢你,若不是你,今日我绝不能过关的。” 郑沅懒懒的说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郑芷低头浅笑,她心中清楚,若是郑沅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便不会对世子动手,郑沅表面不说,其实还是很关心她的。 ☆、第 81 章 没过三天,庄亲王世子的因病被撤了世子位,庄亲王请了二公子为世子。至于王妃的外甥女淳儿,自然也是打发出了府。 这个结果不算太差,郑伟槐只拱拱手,并没有多说。 而郑家这一天,迎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康昭郡王。 康昭郡王与平日的意气风发全然不一样,胡渣都长起来,也不曾修剪,整个面容上带着一股颓败之气。 只拱手对郑伟槐请道:“元帅,我想问元帅借兵。” 康昭郡王原本手中有少量兵权,但为了打消皇上的忌惮,早早的将兵权交上去,只当一个闲散郡王,在户部领了职。可是好端端的,他不去请皇上,而跑来郑家做什么? 郑沅管家理事,只不过是过来帮着上了盏茶,见他这样,一时间都没来的反应,应当是立时退去才对。 许是因为谢家对郑家有亏,郑伟槐巴不得郑沅看到郡王的窘态,只继续让郑沅分茶,不叫她退出去。 “噢?借兵?不知王爷借兵,是想做什么?” 康昭郡王眼中闪了片刻泪光,说道:“将军也知,如今将军数次上奏,想要前去西山支援的奏折,都被皇上打下来,只命了旁的将军过去。但……我得到消息,说是已经遇险……” 郑沅刚巧要给郡王奉茶,手一滑,溅了一桌子水,还溅到郡王身上去。她手忙脚乱,立时便取了帕子擦拭。 郡王接过帕子胡乱擦拭片刻,心中有事,自也不会去在意郑沅的冒失:“我儿玄儿,虽是自幼顽固不受教,但到底是我亏欠他们母子在先,如今玄儿生死未卜,我心内着实难受。将军……” 郑伟槐沉吟片刻:“你是打算自己带兵支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会如何做想?” 郡王轻轻一笑:“将军,你就当我胡说,我之问,若是您的儿郎出了事,您会如何?” 郑伟槐立刻坐端正了,严肃的点点头说道:“但借兵乃大事,王爷且先回府,容臣考虑一二。” 等郡王离去之后,郑伟槐才疲倦的靠在椅上。 郑沅方问道:“父亲,您有奏请出兵?” 郑伟槐点点头:“是啊,西山的形势越来越严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止是我,皇上亦是忧心忡忡,可……出兵一事事关重大,如今西面的胡人,南边的大周,都是蠢蠢欲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我的身子再强健些,自然该是我去……” 郑沅握紧拳头,劝道:“父亲的身子不好,自不能轻易冒险,朝中……总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郑伟槐咳嗽两声:“话是没错,但诸位将军肩负使命,除了我闲赋在家……昨日,皇上宣我入宫,有意想要分兵给你大伯父,让他……” “不可!” 郑沅瞪大了眼说道:“爹爹,万万不可啊。” 郑伟槐勉强笑起来:“自从你与我说过之后,我总是心有忧虑,也明白你说得对。但是沅儿,西山民乱一日不平,百姓便一日没有好日子。更何况我与你周叔叔亲如手足,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半个月前,收到你周叔叔的信,形势实在是不容乐观啊。” 郑沅死死抵着牙,说道:“父亲有没有想过,这根本是岐山王所为?朝中又有多少是岐山王的人?” 郑伟槐慢慢咀嚼郑沅的话,抬头问道:“沅儿,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郑沅低着头,她要如何说?前世的事情,她怎能说出来? 郑伟槐见她不肯说,也不逼迫,只长叹一口气:“沅儿,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你的聪慧敏捷,实在是异于常人啊!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 郑沅低声应了,可心中仍旧是忐忑不安。 谢玄他遇到危险了,甚至从父亲与郡王的言语之中,能知道,最起码半个月前,他们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那现在呢?他们有没有事? 郑沅迷迷茫茫的往内院走去,迎面见着郑芷走过来。 郑芷见郑沅的脸色苍白,很有些诧异,急忙上前扶着:“姐姐,你是不舒坦吗?” 郑沅面前笑起来:“许是今日事情有些多,回去歇一会就好了。” 郑芷点点头应道:“那我先扶你回去。” 郑沅刚要拒绝,又回过神,看了看郑芷,问道:“你是有事,过来找我?” 郑芷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大事,姐姐先回去歇着才是正经。” 郑沅说道:“你知道我的,一向性子急,不论大事小事,总是听了,才觉得安心。” 郑芷应了:“不过是旁人家的事情,原本也不值当特意跟姐姐说,不过是怕姐姐明日去学院偶然听到心里不舒坦罢了。是听说昨日,康昭郡王府与赵家,换了庚帖,要结两姓之好……” 郑沅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郑芷特意来说,因为谢叙从前从前是她的未婚夫婿,如今却与旁人定了亲事,是怕她多心的意思。 郑芷见郑沅的脸色更白了白,又安抚道:“姐姐莫要担心,您如今都是县主了,将来父亲定会替你找个顶顶好的男儿。那个谢叙,朝秦暮楚,根本不是良配。” 郑沅冲她笑了笑,说是不舒服,回屋躺下歇息。 心中却很是不安,前世谢叙娶了郑芙,今生定亲的是赵素素,来来去去,似乎都绕不开郑赵两家。是呢,洛城贵女这样多,可先前他勾引她勾引郑芷,全都意味着,他选夫人,只愿意从郑家来选。 那是为什么? 谢叙与大伯父和赵家,定是早有牵连,而这样的牵连与岐山王有没有关系? 一定有联系,先是她和郑芷,再才退而求其次,选了赵素素。岳家的势力是很重要的,他们想要的是郑家兵权,最想要得到郑家军的,恐怕是岐山王无异了。 可是说不通啊,前世郑家造反,是谢玄与宣王压制的,说明谢家并不曾投靠岐山王…… 郑沅一下子坐起来,怎么没有可能?谢叙与谢玄本就不是同一个母亲所出,谢家被皇上忌惮打压,谢叙心中未必就肯退让。 她想起另一件事,前世最后,谢叙为什么会想要抬她过府做妾?她当时只以为是谢叙与郑芙为了羞辱她,可是现在想想,不大可能,除了亲外家吴家,又有谁肯救她于水火? 哪怕是做妾,那也比沦入贱籍要好太多太多了。前世的谢叙,是曾对她表示过惊艳,也仅仅是惊艳而已,倒不至于是对她动心到不顾律法纳她做妾。 那时候她的想法简单,只以为谢玄立了大功,连带着谢叙也水涨船高。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那一顶小轿,并非是谢叙安排的,而是谢玄。 郑沅怔怔的看着窗户发呆,还不到午时,外头还能听到小丫鬟们隐隐说话的声音。 好多东西,其实从前便一触即发,只是她不曾细想罢了。前世今生,他一直对她很好,好到她觉察不到。 芳绫悄声进来,吓了一大跳:“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儿,怎么哭成这样?” 郑沅兜自伤心不能自抑,她从前知道谢玄很好,可她总觉得两人不合适,从来都是推拒。现在才明白,真情何其可贵。 只明白又能怎么样?她都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如今还好不好。 春寒交替,郑沅一病不起,延续了半个月,也未曾见好。 倒是郑芷乖巧听话,跟着琳髻将帅府上下打理清楚,每日都会去郑沅院子里陪她说说话。 郑沅咳嗽不止,整个人也打不起精神来,兜自坚持着问道:“周叔叔他们,回来了么?” 郑芷摇摇头:“姐姐放心,卓世子已经请命,父亲安排了两位参将守在他身边,一同去西山了。” 郑沅觉得卓欣是个能托付的,但是镇国公历代都是文官,即便习武,也不曾上过战场,卓欣能不能带好兵将,还是个问题呢。 郑芷见她总算是有些表情了,忙又说道:“卓世子自请前去,皇上封了督查,此次不仅仅是平乱,更要紧的是……” 是肃清岐山西山之事,这一场乱仗恐怕有得打了。 郑沅恹恹许久,问道:“这些天……辛苦你应付外人了。” 她如今是县主,父亲又将整个帅府的事务都交到她手里,如今一病不起,往来打探的人自然是多了。 琳髻只不过一个妾算不算妾的下人,那些个贵妇女郎,自不会寻她打探,偏生四房李氏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于是打探消息的,尽数都往郑芷面前钻。 郑芷摇摇头:“姐姐不在,虽说有姑姑和阿珠,但我亦是手忙脚乱,深觉从前实在是蠢,连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晓得。” 她顿了顿,又道:“近些时日,周姐姐不曾来过,江姐姐过来解释过几回,说是周姐姐心绪不宁……” 郑沅“嗯”了声,江筠蓉从前很是看不上周依秀这种大大咧咧不学无术的性子,现如今几乎是天天守在周依秀身边。 郑芷接着说道:“还有袁姐姐来过两回,托我给姐姐带话,从前姐姐与她说,活着便有希望,不论怎样,希望姐姐你一定不要忘记。” 郑沅睁开眼,看了看郑芷,郑芷态度端正,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是袁婷婷缘何这样说?郑沅不由得失笑,婷婷那样敏感的性子,恐怕早在她之前,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6 19:36:41~2020-04-21 09:0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ine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2 章 许是有袁婷婷这句话,郑沅的病没多时,便大好了。 朝中的事情,毕竟与内宅女儿家不太近。不过是茶余饭后多议论两句罢了,很快,各个世家该活动,还是继续活动的。 春日是最好踏青的日子,贵妇们你来我往,已经举办了不少春日宴。 过了清明,久不出门的老夫人出来了,让郑沅安顿着,说是过几日端陵王妃约去马场看蹴鞠。 看蹴鞠是假,主要自然是会友。郑沅打听过了,贺家老夫人的第三个儿子回洛城述职,往后贺老夫人也会留在洛城了。 前世郑沅失了名声之后,议亲的便是这贺家三叔叔的幼子,虽说前世今生的轨迹大不相同,但想想祖母今日的慎重,郑沅倒觉得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贺三老爷这次,一跃成为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虽说按照门楣,贺家这位幼子,该是配不上郑沅。但祖母的心性,只看人品,并不论身份。 郑沅依着锦嬷嬷的要求,将自己好好装扮了一番,本就惊艳的模样,这下更是过目不忘了。 倒是老夫人看了,更满意了几分,对锦嬷嬷笑道:“我们沅儿长大了,不仅模样更标致,连气场也起来了,你看看是不是?” 锦嬷嬷亦是笑着:“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啊。” 待除了院子,见着郑芷走过来。郑芷一向喜欢颜色重的,现如今虽然心性大变,但本质还是喜好浓艳的,穿着一袭海棠红的裙子,发髻依旧是双环,还是从前那般玉雪可爱的模样。 一道去了马场,端坐在亭子里,没一会儿,就见着贺三夫人扶着贺老夫人过来,与郑老夫人说话。 郑沅与郑芷自是乖巧,跪坐在一旁,替她们分茶。 贺三夫人则偷眼打量郑沅,叹道:“郑老夫人可真会生养,这般的模样,怕是天上才能有的吧。” 郑沅低头做害羞状,郑老夫人则哈哈大笑,对贺老夫人说道:“你这老货,从前总是笑我没个贴心闺女,现在可轮到我了?” 贺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从前玩笑时,总是笑话郑老夫人没有亲女儿,没个小棉袄。但偏偏贺老夫人三个儿子,竟是一个孙女也没给她生出来。 “是,现如今我不晓得有多羡慕,若我有你家沅儿芷儿这样的闺女,那可不晓得该有多高兴呀。” 贺夫人亦是应和:“是啊,沅儿这般出挑,芷儿又乖巧可爱,莫说婆母您了,便是媳妇也羡慕得紧呐。” 郑老夫人故意玩笑:“那你们可劲儿羡慕去吧。” 这么一会儿,从一侧走过来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郎君,书生气很重,看着便是忠厚老实文质彬彬,皮肤不算白,但整体看着很舒服。 他上前来见礼。贺老夫人立刻说道:“奇儿来了?过来见过你两位郑家妹妹。” 贺奇连头都不敢抬,恭恭敬敬的见了礼,如同害羞的女儿一般,依着贺老夫人坐了。 郑老夫人很是满意,说道:“没想到一转眼,奇儿这样大了,我还是在他洗三的时候,见过一回呢。” 贺老夫人点头说道:“是,他出生不久,他父亲就外放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回来了。” 说了会子话,贺奇站起来告辞,是要去会友人了。郑沅与郑芷便也站起来,各自去寻自己的手帕交玩耍去了。 郑沅去袁家所待的亭子,问了袁婷婷的去处,便往马场后方走去。 还没走一会儿,便遇见先前见过的九殿下,正一本正经的站在一旁,目光盈盈的看着她。 郑沅心下好奇,上前见礼道:“九殿下怎么在这里?” 九殿下说道:“郑沅,刚刚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 郑沅微微一愣,这小娃有趣得很,跟捉奸似的。 “他祖母与我祖母年轻的时候,是手帕交。” 九殿下眼中有些茫然:“手帕交,就是关系好的意思么?那你喜欢那个男人么?” 郑沅忙道:“殿下可不能乱说,我与贺家郎君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殿下莫要污蔑我们的名声啊。” 九殿下镇重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郑沅,你可要记住了,将来你是我哥哥的夫人,不可以移情别恋哦。” 郑沅轻笑一声,伸手刮刮他的鼻子,问道:“你总说你哥哥你哥哥,你哥哥是谁啊?” 九殿下挥手挡开她的手,正色道:“男女七岁不同席,郑沅你没学过么?怎能对我动手动脚?” 说罢,他的脸也红了红,支吾片刻,又道:“我知道你长得好看,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们不可能的,等我长大了,你都老了,我可不喜欢老女人。” 郑沅哈哈一笑,觉得这位九殿下实在是可爱极了,有心戏弄道:“那这可怎么办?臣女见九殿下第一眼,就深深慕恋之……” 九殿下瞪圆了眼,拼命摆手,说道:“不行……本皇子不是你能配得上的……何况你有我哥哥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能水性杨花呢!” 郑沅假做无辜道:“可是,我连你哥哥是谁都不知道,又没见到他,怎么会喜欢他呢?倒是九殿下您,一表人才,又看得见摸得着……” 九殿下听到她说“摸得着”,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如临大敌说道:“我哥哥就是谢玄……你……你……” 郑沅心下明了,只又好奇问道:“原来是他呀,他是康郡王府的公子,怎么你喊他喊得这么亲热?” 九殿下绞尽脑汁,说道:“你要记住了,我是九殿下,不是你这等……额,人能配的,若是你小个十岁,我还能考虑一二,我们,是绝不可能的,知道吗?” 郑沅抿唇一笑,假做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九殿下提醒。” 九殿下犹豫半晌,又道:“朋友妻不可戏……谢玄是四哥的好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好兄弟了。” 九殿下的四哥,当然是宣王殿下了。 郑沅了然的点点头,又问:“九殿下,那你知道谢玄的消息么?” 九殿下拧起的眉毛总算是放松了些,看着郑沅的目光仿佛在说,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我哥处处记着你。 “我没有。” 郑沅略略有些失望,倒也能明白,谢玄他们即便有消息,也不会让九殿下这个小不点知道。 九殿下又安抚似的说道:“不过郑沅你别担心,谢玄跟我说了,若是有什么事,会想法子递消息给你的。” 郑沅一震,谢玄竟然这样告诉九殿下了? 九殿下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有,你往后要记着我哥的好,不许再三心二意。想那个什么贺家郎君,不许再与之来往了,知道吗?” 一旁走过以为宫女,急吼吼喊道:“九殿下,您让奴婢好找,怎么跑这里来了?” 又躬身给郑沅行礼。 九殿下不耐烦跟着那宫女走,一壁走一壁威胁:“你看看县主,往后我要跟皇兄说,我的丫鬟,得按照县主的模样来寻,留着将来给我做王妃……” 宫女面不改色:“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长得太丑了,九殿下,嬷嬷给您买了桃花糕,快些去吃吧。” 九殿下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 郑沅有些失笑,拎着裙子往袁婷婷那边走去。 许久不见,袁婷婷的气色好了很多,弹起琴来也全然没有从前那一股自带的忧伤。 旁边有贵女夸赞:“婷婷,我觉得你的琴艺更上一层楼了呢?而且,怎么曲风有些类似卓世子的?” 又有人说道:“大抵琴艺高超的人到了最顶尖,总是类似的吧。不像我们,各有各的缺陷。” 众人纷纷点头,回头见到郑沅,忙欢喜的打招呼:“县主来了?刚巧婷婷在弹琴,县主要不要一起?” 郑沅含笑着点头:“我好多日不曾弹了,恐怕很有些生疏,今日就不献丑了。” 那贵女笑着说道:“前些日子还听到你妹妹弹,琴艺渐长,二小姐还说是县主你这个做姐姐的指点有方,怎么现下县主反倒自谦起来?” 袁婷婷噗嗤笑起来,替她解释道:“这为人师和自己弹不一样,像沅儿这样的老师,多数只指点一二,不必自己上手。郑二女郎弹得好,还要多亏她自己好学,其实与沅儿可没多大干系。” 因着郑沅过来,袁婷婷将琴让给旁人,自己则与郑沅二人往一旁去说悄悄话了。 郑沅挽着她问:“你现下可好?” 袁婷婷点头说道:“不能再好了。我娘什么都告诉我之后,我反倒释怀了,左右活不了几年,与其天天忧伤不能自抑,不如好生过好每一天,总之剩下的日子也不久,让我娘快活才是最要紧的。” 郑沅抬头看她,见她面色镇定,眼里闪着希望的光,心中也不由替她高兴起来。 袁婷婷侧了侧脸,又道:“不过,还是会想,他好不好,将来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夫人……” 郑沅轻轻颔首,前世她对卓家的事,完全没有关注过,自然也不知道,卓欣最后到底是娶了谁。 先前她推测有可能是赵素素,但是现下赵素素与谢叙已经定亲,自然是不可能了。 ☆、第 83 章 回去的路上,郑芷兜自出神,脸上数不清的疲倦。 郑沅颇有些好奇,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郑芷摇摇头:“许是最近忙累了些,出来大半日,竟然有些不适。” 郑沅轻笑着点头:“是,最近是辛苦了些,回去早些歇息,最好让女医瞧瞧,莫要出什么问题才好。” 之后,郑老夫人与贺家老夫人来往更频繁了,隔三五天便要聚一回。因着郑家没有当家夫人,多数都是去贺家相聚,自然是要带上郑沅。许是怕人说闲话,便连着郑芷也一道带上。 到了贺家,总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贺奇与郑沅郑芷两个单独说话。 贺奇不是个会说话的,常常绞尽脑汁说不出两句来。总是郑沅想法子引出话题,郑芷时不时搭话。于是三个人,就变成郑沅郑芷姐妹二人说话,贺奇只是倾听罢了。 如此三四回,老夫人将郑沅喊道跟前,问道:“沅儿,你与贺家郎君也见过几回了,且与我说说,你自己的感受吧。” 郑沅沉默良久,只道:“祖母,沅儿……不愿。” 老夫人并不惊讶,又道:“贺家小郎君,虽然并非长子,但胜在虚心好学,他们贺家走到这一步,小郎君自强不息,并不曾打算靠祖上荫封,已经决定下半年下场考试了。我也问过夫子他的学问,举子总是没问题的,日后只要肯上进……” 郑沅端坐在下首,低着头不肯说话。 老夫人长叹一句:“罢了,这些日子我看你的模样,便知道你们没戏。若是从前软弱的你,这门亲事倒是正正好,可如今……如今的你,并不需要我费尽心思去筹谋。” 郑沅眼睛一红,小声说道:“对不起……” 老夫人摆摆手:“无需与我说对不起,沅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祖母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可年轻的时候,不疯狂一把,难道要等到年迈再后悔么?沅儿,你与其他人不同,你最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是对的,就大胆去做吧。” 郑沅的眼泪,再忍不住哗哗往下流了。 西山民乱之事,总算是有了消息,卓欣率领诸将凯旋,只带回来的人里头,并没有周皓轮与谢玄。 等郑伟槐归府,郑沅才知岐山王反了,宣王伤重,周皓轮与谢玄也不知所踪。 郑伟槐一壁让人收拾东西,一壁对郑沅说道:“我已经自请挂帅,明日便出征岐山。” 郑沅心中一跳,问道:“父亲的伤?” 郑伟槐说道:“沅儿,我是元帅,我郑家天生就是为了大齐而生的。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无需担心。” 若当真无需担心,父亲也不会说前面那句话。郑沅抿着唇,只帮着阿珠一道收拾行装,父亲做的决定,一定不会改。 郑峰走进来,拱手说道:“父亲,儿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 郑伟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必了,阿峰,这一次,你不去。” 郑峰诧异道:“父亲,儿从小跟着您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此去凶险,儿怎能让父亲独自入险?” 郑伟槐说道:“阿峰,咱们郑家不剩几个人了,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情,你便是帅府顶梁柱,记住了吗?” 郑峰心下大吓,连连摇头:“不……父亲,儿年幼无知,不堪重任,还请父亲收回刚刚说的话。” 郑伟槐哈哈一笑:“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紧张做什么?当时漠北凶险,你爹爹我不也过来了?且放心吧,我最不放心的,反而是你们了。峰儿,为父也来不及多交代,总之将来家中一切都要交给你。” 他迟疑片刻,又想到什么,继续说道:“对了,沅儿,你小舅与表哥明日也要启程回悦城了,今日置办一桌酒席,算是给我们践行。” 郑峰问道:“三爷要回悦城了?这是作何?难道漠北那边有什么动作不成?” 郑伟槐轻笑一声:“不必担心,漠北如今不足为惧。只是绍轩的母亲突发恶疾,他们得日夜兼程赶回去。” 郑沅心思一禀,前世的事情,还是逃不过,本以为今生一切有变化,大舅母许是会安然无恙,没曾想,还是病重了。 等郑沅一切安顿好了,方回来,低声问道:“父亲,您这一走,洛城可要怎么办?” 郑伟槐认真的看了看郑沅,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说道:“沅儿,有些事不是你能操心的,你是我的女儿,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合该在家里弹琴作画才对。” 郑沅心中忐忑不安,着实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觉得深深的无力,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能帮父亲……不能帮他。 她小心取出包裹着护身符打好的络子,捧道父亲跟前,说道:“父亲,这是沅儿去年求的护身符,虽说只是个念想,但沅儿惟愿父亲平安顺遂。” 郑伟槐接过来,让阿珠帮着挂在脖子上,笑得开怀,说道:“沅儿贴心,你放心,父亲一定马到成功。” 第二日,送走了父亲与小舅表哥,郑沅便驱车去往周家,不曾想,竟然遇到江筠蓉。 丫鬟行了礼说道:“江家女郎一早便过来了。” 郑沅走到亭子里,见周依秀一双眼睛跟核桃似的,只与江筠蓉对看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许久,周依秀才哑声说道:“父亲昨日归府,伤得那样重,今日那群人就过来,明着说是看望父亲,实际打的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郑沅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为了那些人伤心,不值当。” 周依秀面露恨意:“我当然知道不值当,我最恨的就是苗家人!姨母竟然将苗香玉送过来,想要已未亡人的身份住在咱们家。将来若是哥哥安稳活下来,她便成了我嫂嫂,若是哥哥死了,她……” 郑沅自然是懂了,苗家的注意打得响,若是周皓轮死了,苗香玉也是当家夫人,将来只管过继一个年幼的周家子,抚养长大,她便还是府内的正室夫人。 周依秀险些哭出声:“偏生我娘她竟然心软想要答应,若非祖母压下来,还不知这事会闹成什么样!” 郑沅微微讶异,周夫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这个时候,苗家夫人分明是往周家戳心窝子。当家老爷伤重险些不能治,少爷不知所踪,最要紧的该是镇定自若,可周夫人分明是自乱阵脚,由着旁人胡来。 她伸手刚想安抚周依秀,却见江筠蓉的手悬在半空中,紧紧握成拳,指甲压进肉里,压出白白的印子来,指甲也险些要断。 郑沅心中一突,却是恍然大悟,江筠蓉竟然对周皓轮有这种心思,她从前毫无知觉。只不知周皓轮知道不知道。 她压下心中的思绪安抚道:“依秀莫要慌张,这事儿有你祖母坐镇,一定差不了。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周叔叔的伤势。” 周依秀神情恹恹的,说道:“昨日卓世子上门,只说是伤重险些不治,也带来皇上吩咐的太医。可那太医着实可恶,问之也不答,我们又近不了父亲的身,怎不知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江筠蓉劝道:“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消息,依秀莫要自己吓唬自己,这时候你该立起来,不然你祖母一个人支撑整个门楣,着实艰难。” 郑沅心念一动,突然想到昨日父亲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管父亲知不知道大伯父与赵家勾结岐山王的事情,皇上总归是知道的,又怎会放任洛城暴露于危险当中? 前一世骁骑营一大半在辅国公赵家手里,另一部分则在谢玄手中,甚至极有可能,谢家掌管的禁卫军,也并不曾还给皇室,恐怕都是留在谢玄手中的。 今生谢玄不在,皇上总不会不另做安排。只这另外的安排会是谁?卓欣?还是伤重几乎不治的周将军? 思及此处,郑沅的心倒是安稳下来,至少皇上有所准备。 她微微眯眼,算算时日,今生岐山王造反一事,倒是比前世早了两年半,其中最大的变数,是父亲。没有郑家兵权,且父亲与大伯父渐行渐远,而皇上的势力日益壮大,所以岐山王并不想再等了。 她的心又微微抽痛起来,父亲伤重,宣王与谢玄手中的势力,不如前世那般强盛,却不知今生这一场仗是不是好打。 郑沅与江筠蓉陪了会周依秀,便见着苗香玉怯怯的走过来行礼,她整张脸憔悴得不像话。郑沅心中疑惑,她到底是为了她表哥,还是为了谢玄? 也不知怎么,此刻竟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苗香玉声音不大,欠身说道:“表姐莫要伤心了,姨母说,让香玉来陪表姐……” 周依秀一声尖叫:“你给我滚,我不稀罕你陪,你和你娘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吗?我告诉你,苗香玉,你妄想!” 苗香玉瑟缩片刻,眼泪哗的流下来,哽咽道:“表姐,我没有旁的意思,就只想要陪陪你……” 便听身后一个愤怒的声音:“依秀,你这是做什么?怎可对你表妹这般粗鲁?” ☆、第 84 章 苗香玉眼神一闪,立时哭道:“姨母莫要怪表姐,是香玉不好……” 周夫人伸手搂住她,说道:“香玉,你是个好孩子,你最是贴心了,怎会是你不好?” 周依秀冷笑一声:“娘亲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不好,不该嫌弃她?她分明想要鸠占鹊巢,我为何不能嫌弃她?” 周夫人怒道:“依秀,你胡说什么?什么鸠占鹊巢?她不过是想来陪你而已。” 郑沅眼见着苗香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里却依旧为周依秀说着话。惹得周夫人更是一叠声怪周依秀不听话。 郑沅上前见礼说道:“周夫人,这件事情,沅儿倒觉得是夫人有失偏颇。” 周夫人一向待郑沅好,当下只认为郑沅是依秀的好友,自会为她说话,便道:“沅儿,我知你心疼依秀,但是……” 郑沅点点头:“是啊,周夫人,我是依秀的手帕交,自然心疼她。若她需要我,我便陪在身边,若她心烦意乱,我又怎会打扰?” 江筠蓉听懂了,立刻说道:“周夫人,沅儿说得不错。如今贵府是什么情况,我们都是知道的,依秀情绪不好,便是脾气大些,我们又怎会与她见怪?” 郑沅接口道:“更不会去挑起事端……” 周夫人微微一愣,倒是反应过来,香玉刚刚所作所为,确实不像是想要安抚依秀,更像是故意挑起依秀的怒火,让她见到依秀的无理一样。 苗香玉一禀,忙道:“我……我只是想陪陪……” 郑沅温和一笑:“我们是局外人,看得清楚,苗小姐或许是真心想要陪陪依秀,但也得分时机不是?如今苗家惹了周家老夫人不悦,若还不顾流言强行留住,不知道的,还以为苗小姐并不是真的关心周家呢。” 苗夫人不悦的吊起眼神,说道:“沅儿这话可说错了,我姐姐家中有事,作为亲眷,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郑沅挺直腰板,说道:“苗夫人该喊我一声县主。” 苗夫人一愣,臊得满脸通红。周夫人也反应过来,苗家家世低微,如今已经惹了婆母不喜,可妹妹根本不在乎,非要往前凑,甚至自认长辈,对沅儿连一句尊称都没有。 她到底不是真的拎不清,只对妹妹说道:“罢了,这阵子妹妹与香玉便先不过来,等事情尘埃落定,再做定夺吧。” 等苗家人被强制送走后,周依秀呆愣半晌,不由得对郑沅笑起来:“沅儿,你长大了。” 郑沅低头浅笑,最近有太多太多的人说她长大了。可连她自己都迷茫,什么算是长大了?只因为磨平了心底的刺,长出了坚硬的壳么?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郑沅心头无比忐忑,父亲走了半个月,该是还没到西山,又远离洛城的时候。该是他们最合适行动的时候了。 郑芷拎着裙子急匆匆走过来,没等芳绫通禀,便直接闯进来,颇有些慌张说道:“姐姐,这个时辰了,大哥还没回来。” 郑沅蹙了蹙眉:“无人回来说一声吗?” 郑峰闲赋在家,便去骁骑营挂了闲职,每日点卯,如有空,则会帮着操练。只是因大房三房分了家,等闲他也不会呆太久。 郑芷说道:“两个时辰前,阿松回来说,大伯父有些事让哥哥帮忙,需要晚一些才能回。我当时没想什么,这会儿倒是觉得很有些不对劲,两位堂哥都在骁骑营,还有赵家的人,有什么事大伯父会让哥哥去帮忙?而且这么晚了,竟还没消息。” 郑沅披了衣,与郑芷一路往前厅去,又问:“可让人去寻了?” 郑芷点点头:“姑姑差了人去骁骑营,还不曾回来。” 郑沅顿住脚,站在原地,繁星满天,月牙儿挂在天上,明明该是快要入夏的季节,夜风一吹,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寒。 郑芷问道:“姐姐,你怎么啦?” 郑沅沉吟片刻,说道:“芷儿,我得出去一趟。” 她转身往回走,让芳绡去大哥房里寻了套男装,这才对郑芷说道:“我要出去一趟,芷儿,今夜怕是要辛苦你了,家里一切都要交给你。” 郑芷心中慌乱,问道:“姐姐要去哪里?这般晚了,一会儿要宵禁,出去恐怕不合适……” 郑沅摇摇头:“我会避开的,你放心。你要记住,给护院们准备好夜食,今夜前后院全都要守好。你也别呆在东苑,守在祖母那儿。” 郑芷心中忐忑,帮着郑沅将哥哥的衣裳穿上,用针给宽大的地方固定住,又跟着郑沅往后门走,一壁小声问道:“姐姐的意思是,今夜家里会出事?” 郑沅轻笑道:“我是胡乱猜测的,毕竟爹爹不在,哥哥还不曾回来,家里该是无虞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你待在后院,叮嘱四叔一家,前院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将后院守好。” 婆子开了角门,芳绫已安顿好了轻便的马车,与郑沅一道上了车。 郑芷心中直打鼓,看着郑沅的马车远去,才努力打起精神,回到前院去安顿家里的事情了。 郑沅一路往卓家的方向去,只将将行到大路上,车夫停下来,说是宵禁了,马车不能行。 芳绫穿着一身随从的衣服,亦是紧张不已,低声问道:“姑娘,我们可还要去?” “自然要去,还得快些。”郑沅眯着眼寻了寻方向,对车夫说道,“你且先行回去。” 说罢,带着芳绫往小巷子里钻。到底从来没单独行走过,躲躲藏藏,原本只需一炷□□夫的路程,竟然走了三倍的时辰,总算是到了卓家。 芳绫在后门敲了敲,许久,才出来个打着哈欠的婆子,迷迷茫茫问道:“你们是谁啊?” 芳绫将手中的牌子递了上去,说道:“我家爷是帅府大郎,又是想要寻卓世子。” 婆子摆摆手道:“有什么事儿白天再来。” 芳绫急忙说道:“嬷嬷,我家爷真的是有要是相寻,不然谁会这么晚过来?岂不是扰了嬷嬷的清净?” 说罢,手中的银锭子便送了上去。 那婆子见了银子,方冲着里头喊了声:“老货,寻少爷的,你且去前面通报一声。” 里头的老头嘟囔一句,不情不愿的起身去了。 郑沅与芳绫立刻站到一旁阴暗的角落里,她没办法,不得不这样来敲门,可是守门的婆子没有多大权限,恐怕会一路寻过去,满府都会知道。她唯一能祈求的是,夜深人静无人想动,出来的许是卓欣的人。 没等一会儿,一只手拍了拍郑沅的肩。 郑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卓欣。她忙后退一步行礼:“世子……您怎么……” 怎么不是从屋里出来的? 卓欣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县主,你寻我?” 郑沅斟酌片刻,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兄长被扣在骁骑营,我心中着实不安,思来想去,才想要来寻卓世子,想要……” 卓欣点点头,说道:“无妨,你回去吧。” 郑沅一愣,下意识问道:“无妨?” “是,无妨。” 许是见郑沅发愣,他又道:“你回去吧,天色太晚,你一个姑娘家留在外面,不大合适。” 只郑沅又抬头,问道:“所以,你们早有准备?” 卓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做声。 郑沅松了口气,许久,才又问:“那……他有没有事?” 过来一辆马车,卓欣对郑沅做请的姿势,说道:“这几日莫要出门,车夫有我的号牌,不会有人拦你的。” 郑沅心一沉,卓欣不回答她的话,所以他是有事的,对吗? 卓欣见她还是不肯动,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县主,有些事并非是你我能处理的,尽人事听天命。他在哪里,好不好,我全都不知道。而且,我有我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意思是他很忙,没时间与郑沅多解释。 郑沅行了礼,上了马车,又回头说了声:“谢谢,我相信,会成功的。” 卓欣挑了挑眉,不可置否,一个聪明的小姑娘,可是小姑娘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得多操多少心啊。 刚回到后门,就见角门开着,郑芷从里面走出来,小声喊了句:“哥哥?” 郑沅下了车,对车夫道过谢,拉着郑芷进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郑芷眼泪哗哗流,支吾着说道:“骁骑营来人,说是哥哥犯了罪,要搜查。” 郑沅点点头,问道:“你让他们搜了?” 郑芷强自镇定着:“你们都不在,我也不敢做主,就要他们交出搜查令……后来他们拗不过我,没有搜后院,但前院爹爹的书房,便被他们强行闯进去了。” “哦,你做得不错。” 郑沅早就猜到,赵家与大伯父会让人来这里搜查,若是强硬着不允许,恐怕会生乱子,便只吩咐郑芷守着内院。 只是做兵将的人多难缠,想来郑芷是费了一番嘴皮子功夫,算是保住内院了。 郑芷惶惶又问道:“姐姐,哥哥他……犯了事,这可怎么是好?” 郑沅说道:“你无需担心,我刚刚去问过了,不会有事的。” 郑芷下意识问道:“姐姐问的谁?” 郑沅并没有要回答,只道:“去跟姑姑说一声,这几日除了买菜的婆子,谁都不要进出。所有的门,都得关好了。” ☆、第 85 章 整个洛城,似乎安静得可怕,甚至没有前世兵戎相向的声音,一切便了结了。 郑峰回府的时候,胡子拉碴,满脸写着疲惫,但眼睛里头闪着烁烁的光。 等大概收拾了下,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吃着饭。 郑芷在一边小声劝着:“哥哥且慢些,一会儿伤了脾胃可不好。” 郑峰含含糊糊笑起来:“从前在军中也没有这样讲究的,饿了有得吃,自然是赶紧吃了。” 说罢,手又往油酥鸡那里伸。 郑芷有些恼怒,将盘子撤下来,说道:“谁让上这样油腻的饭食?哥哥这些日子不曾好好用膳,这般大吃大喝起来,今晚势必要不克化了。还有这几道,一起撤下去。” 郑峰也不计较,只捡了清淡些的来吃,又笑着说道:“芷儿越来越像沅儿了,年纪轻轻的就这般道理,把人给局促坏了。” 郑芷脸一红,嗔他一眼,才发现这瞪人的模样,也很有些像姐姐的感觉。 郑沅心不在焉,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却是突然惊心,那日她将白雪还给谢玄,谢玄便是这般烦躁的,一下又一下。 老夫人拄着拐杖过来,郑沅与郑芷忙上前将她扶了坐好,郑峰也停了手,急忙站起来要去扶。 老夫人摆摆手:“你吃你的,莫急。” 郑峰知道家里人都急,连四叔一家也在院里探头探脑,又不敢过来。自也不耽搁,只说道:“祖母放心,一切尘埃落定了,岐山王造反已被宣王镇压,洛城几家涉事的家主都被抓了,只等着上面发落呢。” 说到这里,眼神很有些飘忽。 老夫人见他这般,便直截了当问了:“你大伯父呢?” 郑峰不敢抬头,用力咽了口饭,才支吾道:“大伯父……被刑部关起来……同辅国公一起……” 郑沅抬眼看着祖母,只见她眼里虽有不忍,脸上却很是镇定,仿佛早有预料。 倒是郑芷安抚着:“祖母……大伯父他……” 老夫人摇摇头:“我无事,当年你们祖父说了,若他不肯致仕,那样的心性,只会步步差错。果真料得一丝不错,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左右你们父亲这一脉,是保住了。” 她站起来,又叹气道:“沅儿,我年岁大了,好多事情管不了。等你们父亲回来,我想回荷香县去。” 郑沅诧异道:“荷香县?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说道:“那里是郑家的根,我总要回去好生看看,替你们祖父,好生看看。” 她蹒跚着往外走,脚步之中,无端端就有种倔强感。 郑沅沉默许久,才问郑峰:“哥哥,父亲他什么时候回来?” 郑峰答道:“父亲入宫了,估摸着再等等,就会回来。” 郑芷颇有些诧异:“父亲不是去西山了么?怎么这么快就……” 她很快反应过来,父亲根本没去西山,这根本就是皇上与父亲联合起来的一出戏。 郑峰扒了扒饭,含含糊糊又道:“不止父亲,周将军只受了点轻伤,这次若非是周将军,你哥哥我可要脱一层皮才能回来呢。” 说罢,他下意识的掀了掀衣袖,手臂上伤痕累累,是用过刑的。 郑芷立时便落下泪来,要去寻伤药。 郑峰忙道:“不必,我擦过药了,是我不该叫你们看了害怕。” 郑沅迟疑许久,才问:“那皓轮哥哥他……” 郑峰想了想说道:“他还得些时日,他与宣王在一处,总要等岐山的事情全都搞完了,才能回来。不过也说不定,听说他也受了伤,说不准会让他先回来。” 郑沅心中一突,讷讷问道:“他受伤了?” 郑峰认真的打量郑沅,笑了笑说道:“沅儿莫急,听说他的伤不严重呢。” 郑沅低声应了,一抬头,却见郑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见她抬头,郑芷忙不迭移开眼睛,勉强笑了笑。 “哥哥,姐姐,我先去让厨上准备着,想来父亲也是饿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罢,有些慌张的转身走了。 郑峰半张着嘴,看了会子郑芷的背影,许是吃急了,这会儿倒是不饿,只推了碗筷,说道:“果然是经了事情之后,就会成长。自从上次之后,芷儿变得成熟懂事多了。” 郑沅点点头:“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郑峰一滞,心中没来由的一股子愧疚,又觉得洛城女儿家,连自己的妹妹们的心思都这样难猜,真不如悦城的姑娘,什么事都坦坦荡荡。 郑沅微微蹙眉,说道:“哥哥可曾想过自己的亲事?” 郑峰张了张嘴,脸红了红,说道:“妹妹怎的问这个?我如今也不到十七岁,还不急……” 郑沅正色道:“我们家人口不旺,三房就你一个儿子,又没个当家夫人,这些事都是要人操心的,总不能叫父亲一壁操心政事,一壁操心家里头吧?” 郑峰点点头,又是蹙眉说道:“你说得对,如今大周胡人都不安稳,而且因着这一场内乱,漠北那边又复起蠢蠢欲动,安内攘外之举刻不容缓,父亲回来之后,恐怕事情会更多……” 他倒是将郑沅问他娶妻一事彻底放下了,与郑沅分析起政事来:“父亲身子本就没有休养好……” 他神秘的上前,低声道:“我琢磨着,这次父亲立了大功,皇上想要封父亲侯爵,悦城那边不用太操心,等周将军升职了,那便是周将军的事情。而父亲,恐怕将要去平定西面胡人的进犯了。” 朝中的事情,郑沅不大懂,只茫然点头问道:“父亲的身子,可受得了?” 郑峰摩挲着手指,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我真是无用,别说比绍轩了,甚至连皓轮也比不过,天资愚钝,不能帮父亲分忧。” 郑沅忙肃然道:“哥哥为何妄自菲薄?明明哥哥已经很优秀了,现下出门,谁人不喊您一身小将军?” 郑峰讷讷道:“听闻二伯父十三岁便……” 郑沅蹙起眉头:“哥哥,你记住了,不用跟别人比,只要用心,问心无愧便好。哥哥,父亲也绝不希望你与二伯父相比的。” 郑峰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哥哥不好,想得太多了。” 郑沅知道,自从郑峰回来洛城,便开始着重学习兵法阵法,每晚孜孜不倦学到深夜,又总是怕旁人嫌弃他不如二伯父与父亲。 “哥哥,往后不要再说你不好了,你是父亲的独子,将来也会是帅府的顶梁柱,更是我与芷儿最好最好的哥哥。” 郑峰一震,忽儿笑起来,伸手想要摸摸郑沅的发,却又有些犹豫。从前郑沅在家,都是淡妆素服,可今日锦衣华服,珠钗玉饰满头,明明一样的人,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 郑沅轻笑一声,伸手将头上的珠钗取下一半,招来丫鬟收好,才道:“沅儿从前总也不明白,为什么人出门要打扮得富丽堂皇,还以为是攀比的缘故。现下才知道,有时候心中没有底气,这些华服玉饰,真的能撑起一个人的底气。” 郑峰深吸一口气:“沅儿,我一定会努力,让你时时都有底气。” “哥哥,我们一起努力。” 郑峰眉眼弯了弯,沉吟片刻说道:“至于我的亲事,沅儿不必着急,自己是有想法的。” 郑沅点了点头:“祖母年岁大了,这些事恐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哥哥心中有数,沅儿也就放心了。” 阿松走进来,行礼说道:“少爷,大小姐,老爷回来了,二小姐请你们去那边。” 郑峰与郑沅急忙站起来,一道去了郑伟槐的院子。 再见父亲,却见他头发白了一大半,连眼神里都是浑浊。 郑芷已经命人将温好的饭菜端上来,都是清淡口味,只郑伟槐似乎并不饿,随意用了两口。 “你们祖母呢?” 郑沅答道:“祖母似有些不适,先去歇着了。” 郑伟槐缓缓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说道:“峰儿明日去刑部,将你大伯父接出来。沅儿,我让人去长汀采买了屋舍,明日你去郑府将你大伯母一家子接过去。” 长汀在西面,是洛城最纷杂的地方,治安管理相对而言也是最差的。 郑峰吃了一惊,问道:“父亲,大伯父不是……” 郑伟槐“嗯”了声:“今日我跪请皇上,保了长房一家上下。皇上已经下旨,贬他们做庶人,逐出郑家,且……世代皆为白身。” 郑沅应道:“父亲放心,明日哥哥与我,定将事情安顿妥当。” 郑伟槐踌躇片刻,又道:“沅儿,明日若是他们言语不甚好,你莫要与他们计较。” 郑沅答道:“女儿知道。” 郑芷颇有些急切,说道:“父亲这是为何,他们本就对我们不好,何况如今犯的是重罪……” 郑伟槐摇摇头,没有说话。 郑沅替他说道:“他们如何是他们的事情,但父亲不能不顾及骨肉亲情,否则与他们何异?不过芷儿放心,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受那样的苦。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郑芷吓了一跳,忙小心的觑了眼父亲,却见父亲与哥哥都没什么表示。她到底不放心,默默拉了拉姐姐,让她莫要胡说。 郑伟槐深深的看了眼郑沅,说道:“行了,峰儿早些回去歇着,芷儿去告诉你祖母一声,沅儿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第 86 章 郑伟槐靠在椅上,阿珠熟练的给准备给他脱去上衣上药。 他摆摆手:“等会再上药。” 阿珠有些急:“将军,您的伤耽搁不得,若是再不上药恐怕又严重了,这……” 郑沅知道郑伟槐是觉得她大了,女大避爹,自不好当着她的面上药,忙说道:“父亲,寻常人家,若是爹爹有个什么伤痛的,没有娘亲的,自也是女儿亲自服侍。父亲便不要拘泥于俗礼,我与阿珠一道给您上药。” 郑伟槐本就是个随意的人,当下也不再拒绝,让阿珠动手,又道:“行了,沅儿坐着吧,今日父亲有话要问你。” 郑沅心中一禀,忙端正着坐好,将手交叠在膝上。 郑伟槐问道:“你与谢玄,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沅诧异的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心内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到底还是答道:“不曾开始。” 郑伟槐微微松了口气,只又听郑沅说道。 “若非要问个时辰,大约是……听闻他随周叔叔去往西山的时候吧。” 郑伟槐瞪大了眼睛,不住的咳嗽起来,阿珠忙不迭帮他抚背。 郑沅低着头说道:“父亲,女儿想过了,他心中有女儿,女儿心中也有他。女儿不在乎外面的传言,也不在乎身份是否匹配,将来的日子,女儿想用心去过。” 郑伟槐怔了半晌,长叹一口气:“今日,皇上要给你赐婚,我以你年幼而推拒了。沅儿,若是旁人,势必无事,若是谢玄,却当真会有千般艰难啊。你可知,这次造反的人里头,还有谢世子谢叙。” 郑沅并不意外,从谢叙与赵素素定亲开始,她就已经考虑过了,前世的谢叙恐怕早就与赵家还有大伯父勾结。 郑伟槐又认真的看了眼郑沅,发现这个女儿果真心思玲珑,好似什么东西,她都能提前想好一般。 “父亲……造反的那群人里面,也有大伯父。” 郑伟槐哑然失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可是恐怕依着谢玄的心性,是决计不会奏请赦免谢叙死罪。” 郑沅下意识的偏了偏头,说道:“父亲,您做的决定,女儿自是支持。但女儿觉得恶有恶报,从一开始心思不正,压根没有必要姑息。” 郑伟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没有必要姑息,沅儿,到底是你变了,还是你爱上他之后,处处为他想?” 郑沅低着头说道:“女儿也曾经想过,人都是会变的,但是女儿不觉得女儿变了,勿忘初心才是最要紧的,女儿从前的软弱,才是忘了初心。爹爹,如今女儿一步一步,把原来的我,找回来了。如果心软良善才是世人的期许,那女儿宁愿恣意快活。” 郑伟槐凝视她许久,才说道:“也好,也好。” 郑沅依旧端正着坐着,许久都无人出声,只有阿珠忙忙碌碌的身影,等她抱了脏衣出去,郑伟槐才又开口。 “你娘就是不够恣意,她那短暂的一世,活得并不好。” 郑沅微微错愕,抬头看了看父亲,抿唇不语。 郑伟槐仿佛在怀念从前:“你娘……从你二伯父过世之后,心就死了,可她是吴家独女,她肩负的责任,不比你大舅父少。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没说过,她待我,根本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姐弟。”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捂着左胸,不知是扯了伤口疼痛,还是心内太伤。 “我有时候想,若是她嫁给二哥的话,即便生不出孩儿,也必不肯忍辱负重,替她纳妾生子的吧?她那样胆大嚣张,从小见惯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能忍?可是她嫁的是我,她嫁的是使命……” 郑沅从没想过,娘亲先前许了二伯父,又嫁给了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现下却是能明白,若是谢玄有个弟弟,若是谢玄出了什么事情,她哪怕想要活着,也不愿嫁给他弟弟,日日装作无事的吧? 郑伟槐说道:“沅儿,我只有一句话,无论将来如何,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郑沅重重的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省得。” 第二日一早,郑沅驱车来到政府,匾额早就被扔在地上,碎成几半。早有侍卫将里面的主人驱赶出来,而周围的百姓则不住的往赵氏等人身上扔烂菜叶子。 郑沅并没有出声阻拦,只下了马车,对几位官爷说道:“官爷,请问他们该怎么去呢?” 官爷立刻哈腰行礼笑道:“哪里用麻烦县主您呢,咱们几个送就行了。” 郑沅微微一笑:“到底也是亲人,我爹爹都求皇上赦免了他们的死罪,自然也希望最后能进一进亲人的关心,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官爷忙又哈腰应了:“是是是,下官这便去准备……” 马车到了长汀,却不能进去。这里人来人往,采买的屋舍又在菜市场里头,实在是脏乱差得很,郑沅倒是不嫌弃,拎着裙子便下了马车,走到赵氏的马车身边。 “大伯母,这里不好过去,还请大伯母下车走过去。” 赵氏咬着牙下了车,只看了一眼前面的状况,就恨不能掩住口鼻作呕起来。她自幼金尊玉贵,进退有据,何曾见过这般场景?偏生如今不得不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左看右看,怒道:“郑沅,你根本是故意折腾我们!” 郑沅挑了挑眉:“故意折腾?皇上下令只需你们住在这样的地方,这已经是父亲能寻到最好的宅子了。当然,若是我的话,可舍不得采买这样好的屋舍给你们这群人住呢。” 赵氏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说道:“郑沅,你就不怕我们哪一日东山再起?” “当然是怕的,不过大伯母放心,即便你再如何激怒沅儿,沅儿也绝不会让你死的。” 赵氏又惊又怒:“你……你胡说什么?” 郑沅“啧啧”数声:“可怜我那三个侄子,还这样小就要吃这样的苦。赵琳琅,你从前怎么对我的,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是如何对我娘的?” 赵氏不敢看她,只摆手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对你娘……我不曾对你娘做过什么,她是自个儿不争气!当时你祖母还在呢,若是我动手,她岂会不知?” 郑沅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动的手,但我也不想知道。只是赵琳琅,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不止你,还有他们没一个人!只要我郑沅活着一天,就会看着你们的日子,是何等的难捱!”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郑峰带着一脸灰败的郑伟柏走过来,又冷笑一声:“由奢入俭难啊,只不知往后一家人挤在拥挤的屋舍,没有仆妇伺候的日子,你们是要怎么做呢?” 郑峰走过来说道:“沅儿,这里太脏乱了,我送他们去便可,你且去马车上等我吧。” 郑沅摇摇头:“不,哥哥,我总得……送佛送到西吧。” 这词用得实在是不好,郑峰皱皱眉,却没做声,只小心翼翼扶着郑沅,一路忍着各种难闻的气味,走到最里面一个狭小的宅子。 三舍两层的屋舍,还有间小院子。郑沅轻叹一口气,果然父亲还是心疼的,虽则狭小,但该有的都有,一共五间卧房,够住了,不过是将来孩子长大,就有些不方便罢了。 灶房在院子里头,灶具倒是一应俱全。 郑峰走出去,与左邻右舍打了招呼,是招呼他们多多看顾些郑伟柏的意思。 郑沅倒是不曾反对,只饶有兴致的四下打量着。 二堂嫂见到这里的样子,当下便哭出了声。赵氏暴怒一巴掌吼道:“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了?” 郑沅抬起头,却见一路上不曾发生的郑婉,此刻正拄着拐杖,眼神阴郁的盯着郑沅。 郑峰回来,便看到乱作一团的屋舍,忙将郑沅往后拉,说道:“沅儿,该走了。咱们也仁至义尽了……” 皇上甚至发了话,不允许帅府私下帮扶,往后的一切,端看郑伟柏一家的造化了……不是郑伟柏,他们被去了郑姓,如今姓豕了。 郑沅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去看。她虽与赵氏说,这辈子都要看着他们受怎样的苦。但到底只是说说,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如此,前尘往事,只当是了结了,既已了结了,又何必时时记挂着?伤感的只是自己罢了。 郑峰牵着郑沅往外走,路过腌臜的,满是烂菜叶子和着污水的地方,郑峰都不自觉屏住呼吸,看向郑沅,却见她认认真真打量着周围,似一点都不嫌弃的模样。 “沅儿不嫌脏么?” 郑沅微微一笑:“其实这里很好,哥哥你看,这里才有真正的烟火气,他们每个人,从来不曾觉得这里脏污,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郑峰不自觉的点点头。 郑沅又道:“他们都在很用心很用心的生活,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他们,平凡朴实,连烦恼,也没有那样多。” ☆、第 87 章 郑伟槐拿了前途去换郑伟柏一家的命,家中只郑芷迷茫了几天,凑到郑沅跟前说了几句凭什么。 因着岐山王造反一事,洛城戒严了好些时日,等闲是无人出门的。郑沅整日盘点各种账册,或是带着四房的两个小丫头玩耍,听了郑芷的话,只淡淡一笑。 “凭什么这件事情呢,原就是父亲该做决定的,你觉得我们家受封侯爵,我们水涨船高,就很好么?” 郑芷认认真真想了一圈,摇头说道:“其实我觉得祖母说得对,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并不是眼红父亲到手的侯爵,只觉得用这些来换豕家的命,并不划算。” 从前有多傻,如今便有多恨。 郑沅明白郑芷的心,又笑道:“父亲的问心无愧,我们无须在意。不过我们做女儿的,当得明白谨言慎行四个字,不论是岐山王,还是谢家,败就败在贪心不足与功高震主上头。” 郑芷点点头应了,眉眼间的一丝不悦便也彻底散去,沉吟许久,又道:“姐姐,我……想跟祖母回荷香县。” 郑沅很有些诧异,毕竟洛城任何一位贵女,都不会想要去外城居住。哪怕悦城,湛州这些不逊于洛城的地方,在洛城人看来,那都是乡下,去乡下住个俩月勉强还行,若是长住,就会被同化成乡里人。 郑芷轻声说道:“我觉得我的心性太过骄躁了,需得收一收,但……家里只有你和琳髻姑姑管家,又整日忙碌。而且,祖母年岁大了,我不想她一个人回老家。” 郑沅释然一笑,点头说道:“你肯这样想,也是很好的,只是过两年再回来,怕是婚嫁上略有些麻烦。” 郑芷忙道:“我想过了,我父亲是元帅,姐姐又是县主,再差也没办法差到哪里去。而且,我想听祖母的,将来不求高官显贵,只希望寻个上进些的郎君,便……” 她满面通红,深觉这样的事情是不该拿出来讨论的。 郑沅点点头说道:“只要你愿意就好,父亲那边,我会与他说。” 郑芷开怀道:“多谢姐姐。” 没过几日,老夫人便打点行装,带着郑芷准备出发了。 琳髻眼圈红红,她自幼入府,是锦嬷嬷亲自调.教的,几乎是从不曾离开老夫人与锦嬷嬷。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如今家中成事的就沅儿一人,我总是不放心。琳髻,帅府是郑家的前程与希望,往后沅儿总是会出嫁,我能托付的,只有你了。” 琳髻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老夫人放心,只要奴婢在一日,就会守好帅府一日,好生的迎帅府下一任主母过府。” 郑沅并没什么话,可看着郑芷殷切的目光,到底是说了句:“芷儿要听话,好生侍奉祖母。” 一个月后,宣王才归城,一同回来的,还有周皓轮。 皇上大大封赏一番,宣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封地与金银,也没旁的可赏赐。而周将军被封从一品镖旗大将军,代替从前的护国大将军镇守悦城。周皓轮则是忠武将军,因受伤,暂且留在洛城。 郑沅得了消息,便驱车前往周家拜见周夫人。 周夫人整个脸都哭红了,拉着郑沅絮絮叨叨说着周皓轮的伤势,说得郑沅心惊肉跳,她放缓了缓。 “好在性命无忧,不然叫我怎么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啊?” 郑沅安抚道:“夫人莫急,皓轮哥哥既然无事,将来自是会有后福的。” 周夫人擦擦眼泪,又拉着郑沅絮絮叨叨,等说完了,话锋一转:“沅儿,你与皓轮依秀一向感情好,前阵子是我糊涂了。沅儿你放心,我已经将香玉送走了,将来也绝不会让她来咱们家。至于她跟皓轮,是决计不可能,连妾,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郑沅云里雾里,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周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跟周皓轮有什么关系么?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从前虽说郑周两家关系好,但到底有些从属关系在里头,周夫人是个讲究的人,总觉得郑家高贵些,没得让人以为周家想要高攀。可如今周将军升职,周皓轮也有了官衔,周夫人自然是乐得见她与周皓轮成一对的。 只是,郑沅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啊。 她慌忙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看周皓轮。 周夫人哪里不应?立时招来丫鬟,又对郑沅说道:“依秀和江家姑娘也过来了,我去瞧瞧药炖好了没有。” 郑沅跟着丫鬟来到周皓轮的房间,见他正眉飞色舞,与周依秀江筠蓉讲这些天在西山的事情。 周依秀算是恢复了活力,翻着白眼说道:“哥,能不能别一回来就吹牛?” 周皓轮涨红着脸,刚要反驳,就见到门口的郑沅,忙扬手喊了声:“沅儿,你来啦?” 江筠蓉略略一滞,回头打量着郑沅,勉强笑起来:“县主。” 郑沅笑了笑,假装没看出来,只上前关切的问道:“皓轮哥哥可好些了?” 周皓轮点头说道:“多谢沅儿挂心,我好得很……嗷!” 许是为了证明他很好,手一个动作,立时疼得嗷嗷叫。 郑沅蹙眉问道:“皓轮哥哥右手伤得很重么?这都一个来月了,还这般严重?” 周依秀撇撇嘴说道:“他就会逞能,你都不知道,他这条手臂差点就断了……” 郑沅眼皮子一跳,上前左看右看,只穿着衣裳,面上并不能看不适来。 周皓轮哈哈笑道:“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就是这条胳膊可怜了些,去年今年,就没怎么好过哈哈哈!其实我跟你们说啊,这次多亏了谢玄,若非是他千钧一发之际,以身相挡,我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恐怕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少了一条胳膊的将军!” 周依秀怒瞪一眼:“少了胳膊,还怎么当将军,我呸!” 她远想着继续骂,可见着一旁的江筠蓉眼泪哗哗流,忙换了话语来骂:“你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把筠蓉都吓哭了。” 郑沅兜自发呆,半晌才道:“你说谁?谢玄?” 周皓轮茫然的点点头,又道:“是啊,谢玄,他为了救我,当胸重了一刀,险些活不了,还好宣王拼尽全力将他捞回来,又找了个神医……唉,我从前还总觉得他太过严肃,往后再也不会了,他就是我过命的兄弟。” 郑沅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晕厥过去,吓得江筠蓉又是一声尖叫。 好在周家有御赐的太医守着,立时过来诊视一番,只说是老毛病,受了刺激而已,休养休养便能好。 周夫人兜自责怪周皓轮:“知道沅儿与江家女郎都是小女儿家,因着依秀的情分过来看你,你还乱说话,看把她们吓成什么样了?” 郑沅缓缓回过神,半晌才问:“夫子与你们一道回来的?” 周皓轮摇头说道:“他伤得要死了,宣王早就将他送回来了……哦对了,宣王是将他秘密送回的,到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他想了一圈,下床说道:“我去宣王府上问一问。” 周夫人忙道:“你自个儿都伤得这样重,怎能四处乱跑?若真的要问,派个随从过府问一问。再说了,说不定那位谢家小郎君正在郡王府……” 郑沅凝神想着,此次岐山王反叛,谢叙也被抓了。不过到了现在,也算是判完了,只余谢叙还关在刑部大牢里。 照这样看来,皇上应当是给谢玄一点颜面,所以才久久按下不提。若是谢玄在家里,定然不会不管这件事,可他不在家,又会在哪里?他伤重,会不会不治? 郑沅突然站起来,说道:“我要走了。” 周依秀忙扶着她说道:“你要回去么?我送你吧。” 郑沅摇摇头:“我要去找他。” 周依秀愣怔半晌,总算是明白,郑沅说的这个他,是谢玄。 周皓轮一下子翻身起来,一边喊着:“沅儿你去找谢玄啊?你可要好生看看他,我都一个多月不见,也不知他现在如何,是死是活……” 江筠蓉狠狠踩了他一脚,才让他闭上嘴巴,不再胡说八道。 郑沅上了车,身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对车夫说道:“去玉明庵。” 玉明庵地方不算近,此刻又已经到了正午,若是赶过去,恐怕今日赶不回来。 郑沅沉吟着对芳绫说道:“芳绫,你回去跟……父亲说一声,我恐怕赶不回来了。” 芳绫吓了一大跳,问道:“姑娘,您好端端的去玉明庵做什么?将军知道了,还不得有多着急呢。” 郑沅轻笑一声:“我得要去一趟,芳绫,有些事情,我知道得太晚了,现下我一刻也不想再等。我要去看看他,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看他。” 她将芳绫推下去,对车夫说道:“越快越好。” ☆、第 88 章 玉明庵并不大,才靠近,便能闻到庵堂常有的檀香味。车夫候在门外,从正门到大殿,还很有一段距离,郑沅一路忐忑往上行去。 有一位年长的尼姑走过来行礼说道:“施主,此庵并不接受香客,还请施主前往山头的万佛寺……” 郑沅摇摇头:“我不是来上香的,只是来寻人。” 年长的尼姑微微一愣,说道:“可是施主,此处并无施主要寻之人。” “师傅怎知我要寻的人不在这里?” 尼姑许是长久不与外人招呼,言语都不甚利索,想了许久方道:“师太她不愿见任何人。” 郑沅点头说道:“那我便去见她。” 尼姑一路跟着,并不能强制拦住她。 郑沅心中便有数了,谢玄的生母在这里独居,自不可能这样门户大开,想来这玉明庵,到处都是谢玄安排的人。她一路畅通无阻,自是因为那些人认得她。 至于为什么认得,郑沅也只能微微叹了口气,难怪每次她有事,谢玄都能及时赶到。甚至上回郑芷出事的时候,父亲来得那样快,想来这些人也功不可没吧。 走到佛堂外,只见里面一个尼姑装扮的人背对着,跪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当是在做晚课。背影纤细,这样看去,竟有种孤寂的感觉。 郑沅并无多说,只默默跪在她身旁,一如从前跟在祖母身边一样。 过了许久,听得外头的蝉鸣声渐渐小了,变成蛐蛐与青蛙的声音,师太才停下来,认真的看了看郑沅,说道:“施主请随贫尼来。” 郑沅跟着她,一路走到禅室。 师太端正着坐好,问道:“施主平日可曾看经书?” 郑沅颔首应了:“我祖母礼佛,我跟着看了些,不过我心思不定,总也没能好好的看进去。” 师太面容祥和,点头说道:“你这般的年岁,心思自是定不下来。” 郑沅倒了茶,只进了一口,发现茶酸涩难喝,仿佛是劣质茶叶,又放久了有些霉味。 师太轻笑道:“从前,我也是不惯的,后来越发清减之后,反而什么都惯了。” 郑沅低声问道:“师太何必如此?” 师太说道:“我如今,什么用都没有,只有想法设法多吃些苦。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些苦并不是不能吃,若能化作福报,我便甘之如饴。” 郑沅蹙了蹙眉,说道:“请恕我不能苟同,虽说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我更相信事在人为,有时候天命,根本就是人懦弱时的借口。” 话说出口,又觉得太过犀利,郑沅小心的抬眼觑了师太一眼,见她没有太多表情,只认认真真的盯着她看,忙红了脸不敢做声。 许久,师太轻笑一声:“他与你一样,相信事在人为。” 二人静静坐着,倒是许久都无话。 师太又问:“施主是哪里人?” 郑沅答道:“郑家女儿,我父亲是郑伟槐。” 师太又打量她许久,才喊了声:“沅儿。” 郑沅脸一红,她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便是他告诉她的? 师太长叹一口气:“你是谢叙的未婚妻。” 郑沅点点头:“从前是。” 师太站起来,领着郑沅往后院走,一直走到一处拱门处,才道:“沅儿,他从小到大都很苦,是我不好,若有什么,还望你多多担待些。” 她转身,喊来先前那位尼姑,说道:“往后,我的庵堂便关上吧。” 郑沅看着她们离去,不大懂这个庵堂关上是什么意思,难道一直以来,是开放的么? 回过头,拱门内黑黢黢的,看不大清楚。白日下了雨,这会儿天上也都黑沉沉的,仿佛不远处,有一盏灯,迎着风摆啊摆,似乎立刻便要熄灭一般。 郑沅顺着灯摸索过去,是一间房。她的心突然就忐忑起来,谢玄还好么?他还记不记得她? 停在门口许久,她都没鼓起勇气推门,直到那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谢玄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说了句:“你来了?” 郑沅的眼泪哗的流下来,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一阵微风吹过,她明显感到他微微瑟缩。明明是夏季,这样的风最是清爽宜人,但他似乎是冷。 郑沅轻轻推开他,有些娇嗔:“我累了……” 谢玄眼里有片刻的恍惚,伸手将她拉近屋里:“你怎么来了?” 郑沅眼睛红红的,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若不是我今日去看皓轮哥哥,还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回来,原来你……” 谢玄轻笑了声,挑了挑眉说道:“你不是说我们不合适么?我岂敢再去打扰你?” 郑沅知道他一向就爱讥讽两句,也不理他,站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看样子我还是不来比较好,夫子且好生休养,我这便……” 他将她拉入怀中,凑在她耳边说道:“羊入虎口,你都来了,我怎会放你走。” 郑沅的脸全红了,想要挣脱,偏偏又挣不开,只抬头瞪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她的肚子“咕噜”一响,二人都是一愣。郑沅的脸更红了,今日匆匆用了早膳就去周家,午膳晚膳都不曾用,之前心里隔着事,倒不觉得饿,现下实在是饥肠辘辘。 谢玄已经松开她,走出房门,似乎是交代什么,才折返回来说道:“这里只有粗茶素食,要委屈你了。” 郑沅微微愕然,问道:“你这些时日,只用素食么?那怎能养好身子?” 谢玄眉眼微松:“你放心,我无事了。” 郑沅看了看他,从前他喜穿玄衫,这是第二次见他穿白衫。模样好看,穿什么都合适,这回的白衫是普通棉麻,倒不似平日华贵的模样,若非是长久以来养成的骄矜气势,只粗粗看来,更像是贫寒学子,在这一隅之地寒窗苦读。 而她,就像是那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女妖,是要乱他心神一般。 谢玄问道:“你在想什么?” 郑沅忙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你的伤真的好了么?” 谢玄眼神凝了凝:“要不要,我解开衣裳给你看看?” 郑沅气结,幸好门外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是膳食到了。 膳食简单,索性郑沅小时候吃得还不如这个,倒是吃得欢快。 “你爱吃斋食?” 郑沅摇摇头:“不算很喜欢,我更喜欢吃肉。小时候爹爹不在家,总是稀粥酸菜,是以现在面上再怎么冷静,见了肉食真的会馋。” 原本以为自报糗事,定会被他奚落一通,没想到他竟什么也没说,只抿着唇发呆。 郑沅慢慢吃着饭,总觉得气氛太过尴尬,若能谈论些什么缓解缓解才好。 “你……可能给我讲讲,西山的事?” 谢玄轻笑一声:“西山民乱时时爆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原以为还要两年,才能引出岐山王背后这么多人,倒是没想到,他们现在就先发制人,确实也费了一番功夫……” 郑沅默默想着,前世可不就是两年多以后,才真正爆发叛乱的事情。看样子这一切,基本都在谢玄的掌握之中。 她抬眼看了看他:“那……你岂不是没准备好?” 谢玄摇摇头:“有些仓促罢了,谈不上没准备好。” 郑沅想了想,又道:“我与……师太一道过来的时候,听她说,往后庵堂就关上。难道从前的庵堂,都不关吗?” 谢玄脸色这才变了变,眼神里带着些许落寞,许久才道:“她见了你,知道我与你两情相依,势必不会如同她当时一般,便肯放心了。” 明明是深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有些冷淡。 郑沅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他侧过头,抿着唇说道:“这世上她原不剩什么牵挂,只余我一人罢了。” 等她吃完了,谢玄起身,不一会儿,那婆子又过来,将桌子收拾了一番。不一会儿,便有人抬了浴桶与水进来。 郑沅吓了一跳,红着脸往门口走去,一边说道:“那个……我出来很久了,就先回去了……” 谢玄伸手拉住她:“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不如明天再走吧。” 郑沅赶紧摇头:“我见这里……很是简单,想来也没有……旁的卧房让我歇息……不大合适……” 谢玄轻笑一声:“你不是想看看我伤得怎么样么?正好,我如今伤重,自己清洗也不便,你一会儿帮我上药。” 郑沅疑惑他为什么换了话,到底按捺住没做声,只想着等看看他的伤口,再告辞看是去前面找位尼姑问一问有没有歇息的地方。 只谢玄脱去上衣,她却大吃一惊,那上面细细密密的伤痕,新伤旧伤全都是。尤其是左胸一刀长长的伤疤——若她没记错,去年夏季,在皇家园林荷花池的乌篷船上,他受伤的也是这个地方。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就伸手,想要摸一摸那伤疤。只还没碰到,便被他一把捉住手。 他眼神幽深,将她的手捧起来,声音有些哑:“郑沅,此刻我们孤男寡女,我可不认为,我的定力能足到不受你的诱惑。” ☆、第 89 章 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晨起的日光照进屋里头,郑沅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则是坐在桌前看书的谢玄。 今日他穿一袭灰色麻布长衫,侧面对着她,悬鼻深目,薄唇微抿,实在是好看极了。 “你看什么?” 他眼睛并没从书上移开,只淡淡一句,又叫郑沅红了脸。 昨夜明明只是帮他洗浴后,替他擦了药,也不知为何,就被他连哄带骗,哄到床上来了,还真应了他那句羊入虎口。 谢玄嘴角噙着一抹笑,站起来出去,一会儿便端进来一盆水,还有洗漱的用具,放在桌上,又走到床边,伸手替郑沅理了理额发,温声说道:“昨夜辛苦,今日也要辛苦夫人,没有新的用具,只能先用我的将就将就了。” 郑沅听到他喊“夫人”,脸更红了,想到昨夜他身上的伤,便是多动一会儿,就牵扯着疼痛,便撑起身子说道:“这些让旁人做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谢玄笑意更浓:“我可不想要旁人瞧见你刚起的模样。” 郑沅嗔他一眼,爬起来想要下床,只这里的床小的很,他在床边一座,便没什么让她下来的地儿。 她低头红着脸:“你……让开些……” 谢玄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又一起滚到床上。 郑沅吓了一跳,想要推开,又不敢用力,只支吾道:“我还不曾洗漱……不成,真的不成……” 谢玄按住她挣扎的手,说道:“不要动,我只是想抱抱你。” 郑沅这才略略放松些,想来昨晚那样折腾,他的身子也未必受得了。 只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便有男声传来:“主子,王爷来了……” 谢玄身子一僵,脸上满是不耐烦,杨声说道:“赶走。” 那男声沉吟片刻又响起:“王爷他带着人,要闯进来……” 郑沅瞪大眼,若是王爷看到他们这副模样…… 谢玄安抚的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放心,你就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他披了外裳出去了,郑沅眼尖,瞧见他的外裳分明是春秋的,如今已经入了夏,连她这样怕冷的人,也只披件薄薄的绸缎外裳。 她起身洗漱完,昨日那个婆子端着饭食进来,今日的饭食里头,竟然有肉丸凤爪等肉食,虽算不得丰盛,但比之昨天,可算是天壤之别。 郑沅迟疑片刻,说道:“这……玉明庵里头吃荤食,不大合适吧。” 那婆子脸儿冗长,见她说话,只伸手比划,指指嘴巴与耳朵,又摆摆手,表示她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郑沅忍着心中的疑惑,少许的用过,又疑心谢玄还未早膳,便连比带划,做给婆子看。婆子眯着眼看了许久,又比划一阵,表示不清楚,便收拾东西出去了。 郑沅这才明白过来,想来这个婆子并不是寻常伺候谢玄的,只不过因为她来了,才临时调过来。她看着婆子忙碌的背影,抿了抿唇,想来这荤食,也是昨日她说自己馋肉,他才吩咐人去准备的吧。 她转身出了门,没走几步,便见到守在树下的一个蒙面男子,对她恭敬的行了礼喊道:“夫人。” 郑沅脸红了红,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儿,问道:“谢小郎君现下在何处?” 男子应道:“在东侧玄门处。” 郑沅点点头问道:“可否领我过去?” 男子躬身做请的样子。 郑沅一壁走一壁问:“王爷可是来接郎君回府的?” 男子迟疑片刻,许是在想该不该老实回答,只很快,他恭敬的答道:“并不是,王爷不知主子病重。” 郑沅略略沉吟,外面的传言纷杂,不知道具体情况,倒是正常。但作为谢玄的亲爹爹,即便是猜,也能猜到一两分。年初的时候,王爷来求父亲的样子,分明是记着这个儿子的,怎么这会儿听这个男人所言,王爷连儿子的身体状况都不知? 她又问道:“王爷经常来么?” 男子答道:“最近来得多些。” 郑沅皱皱眉,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问。一路走到玄门,才发现原来是玉明庵的后门外,还有一道守着的门,应当是谢玄为了保护师太,命人守住的地方。 她在后门内站定,看得见外面的景象,外面却不知她在这里。 王爷沉声说道:“玄儿,你去是不去?” 谢玄冷冷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不去。” 王爷气得直跺脚:“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他到底也是你亲哥哥!” 谢玄冷哼一声,又道:“那又如何?” 王爷指着谢玄说道:“你!是,从小你不成器,总是嫉妒你哥哥,他比你聪明,比你优秀,所以你眼红,做了多少戏弄他的事情?他可曾怪过你半分?” 谢玄并不作答,只淡淡的站着。 王爷又道:“我知如今他是的错,但他也非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说到底,都是赵家郑家勾得他如此的……” 谢玄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真正是什么情况,我想王爷比我清楚得多。” 王爷涨红了脸,说道:“你可曾把我当你老子?纵使他有失,是他想岔了,但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你从前做出那样叛逆之事,我可曾……” 谢玄冷笑一声:“可曾要我的命?原来在王爷看来,抽的那么些鞭子都不算,跪的那样多的祠堂也不算惩罚,只有要了我的命,才算是惩罚?” 王爷不住喘着气,说道:“你说吧,要怎么样才肯救你哥哥?是不是想要世子的位置?” 谢玄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王爷想要伸手,立时便有两个护卫挡住他。他更恼怒:“我是你老子!我给你的暗卫,是用来保护你的,并不是让你用来忤逆我的。” 谢玄讥讽的笑了笑:“原来王爷也知道,我是需要保护的?” 王爷气结,只是再生气,也知道越说,只会让谢玄走得更快,他急忙说道:“好好好,玄儿,我答应你,只要你去求皇上,赦免你哥哥,我立刻便请求撤其世子之位,换你做世子,可好?” 谢玄背过身,掩住唇。王爷看不见,只郑沅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明是在强自撑着身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偏生又轻轻扬手,不让身后的侍卫去扶。 王爷见他不应,更着急了:“玄儿,你从前不是说元帅乃英雄么?他是英雄,这次以他长兄为首判反,可他宁愿不要皇上封赏侯爵,也要换他兄长一命。概因血脉亲情,比之封侯拜相更要紧些,你……” 谢玄不耐烦的回头问道:“你想我保他一命,我可以做到,但你愿意他姓豕?愿意他住在豕家那种地方?” 王爷后退一步,说道:“到底你哥哥只是从犯,甚至很有被稀里糊涂连累之行……” 谢玄板着脸说道:“恕难从命,王爷请回吧。” 王爷见他执意不肯,当下慌了神,说道:“谢玄,我生了你养了你,我是你老子,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我跟你说,这件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不然,休怪为父不客气。” 谢玄并不愿看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郑沅再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谢玄一愣,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郑沅轻轻一笑:“你晨起不曾用膳,药也没喝,你病着怕冷,这样站在冷风口吹,不利于养伤。” 王爷原本还在诧异郑沅怎么会在这里,听郑沅这样说,大吃一惊问道:“玄儿,你受伤了?” 郑沅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原来王爷不知道?连我都能推测出他伤重,王爷竟然不知?若非是伤重,他又何至于躲到这里,生怕被人知晓?” 谢玄拉住她的手,说道:“你不该出来。” 郑沅摇摇头:“我既然决定与你一起面对,便不会躲躲藏藏。谢玄,我知道你在意我的名誉,但是我不在乎,我的父亲,与你父亲不一样,无论怎样,我是郑伟槐的女儿,他都会护我如初。” 说罢,她又看向王爷,说道:“刚刚听到王爷说起我父亲,我也忍不住要分辩两句,我父亲与大伯父,纵使千般仇恨。但从小,因祖父征战,大伯父年长,父亲算得上是大伯父一手带大的,养恩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敢问王爷,世子对谢玄有怎样的恩情? 再者,我大伯父德行有失,可与我父亲同父同母,并不存在生母之间的纠纷——当然了,我祖母也不至于昏聩至斯,更嫡为侧。” 王爷瞪大眼,他并不算很喜欢郑沅,但从前也不讨厌,反倒觉得她自幼一番傲骨,如今看来,这女人的嘴皮子实在是利索,等闲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郑沅深吸一口气,又道:“王爷为父之慈,给谢玄的有多少?如今倒来逼迫生养之恩了?” 王爷讷讷半晌,说道:“我知道亏欠他们母子良多……但我没有旁的意思,我觉得这是……” 郑沅说道:“王爷觉得,这事对于谢玄来说,是举手之劳?天威难测,只因谢玄得了几分君恩,就能轻而易举,将谢叙所犯罪行全部抹掉?” 王爷后退一步,说道:“不,叙儿他……” 郑沅逼上前一步:“王爷,您硬要一叶障目,说谢叙此人只是受人蒙蔽。敢问王爷,若当真如此,他谢叙处心积虑娶郑家女不行,转而求娶赵家女又作何解释?圣上明察,连王爷是无知还是同犯都查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谢叙了。” 谢玄开口说道:“沅儿,我们进去吧。” 郑沅点点头,扶着谢玄往里走,想了想,回头又道:“王爷且好生想一想,若非是谢玄,造反之罪早已判下,何以只谢叙一人,能活到如今?” ☆、第 90 章 谢玄牵着郑沅,一路走回来,忽而笑起来:“沅儿,你当真不怕没了名声?” 郑沅做出发愁状,说道:“怎么不怕?虽说我爹爹护着我,但没了名声总是不大好出门行走的,更何况我还有个妹妹,将来我总是要嫁给你的,影响不大,对她的影响,却是大得很。” 谢玄听到这句嫁给你,立时心花怒放,一早的愁绪全都消失无踪,将她揽入怀中,说道:“那你且放心,就假做你是被我抓过来的,左右我是恶名在外,不在乎多一个强抢民女。这样虽则你的名声还是不好听,总不至于影响你妹妹太多。” 郑沅嗔他一眼,又道:“但我今日若是不回去,我父亲肯定是要担心了。” 谢玄往她肩胛之处蹭了蹭,不舍得放手,许久才道:“再陪陪我,沅儿,我不想你走。” 郑沅脸儿红红,与他依偎了会子,又有人送来饭食,却如同昨日一般,是斋食。 她抬起头问道:“怎与我的不一样?” 谢玄轻笑一声:“你昨日是头一回,太过疲累,需得好生补一补才好。” 郑沅瞪大了眼,深觉如今的谢玄虽温柔了许多,但又太过流氓了些。 谢玄装作未知,只淡定了用了几口,才继续说道:“至于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几日,陪母亲用一用斋饭。” 郑沅忙道:“往后我与你一道。” 谢玄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脸:“我可不想你跟我住几日,就把你饿得馋起肉来。” 郑沅瘪着嘴,心想往后不能什么都告诉他,这人嘴巴太坏了。 她索性瞥了眼谢玄,说道:“不过你本事好着,一晚上功夫就能弄来肉食解我的馋,只不知那药能不能弄过来?” 谢玄茫然问道:“什么药?” 郑沅红了红脸说道:“就是……不能有孕的药。” 谢玄眼神凝了凝,说道:“你要这种药做什么?你不想与我有孩儿?” 郑沅急了,说道:“那也不能现在啊,我俩现在算是什么?无媒无娉,我自奔而来,若是日后怀了身孕,岂不是……岂不是……” 谢玄见她快要急哭了,忙伸手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是药三分毒,而且听闻那样的药,对女人很是不好。” 郑沅嘟囔道:“再不好,也比我未婚先孕要强得多。” 谢玄放下筷子,走上前将她拥在怀中,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不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怎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楚?先前受重伤的时候,伤及肺腑,大夫与我诊治的时候,就说过了,用的药力甚强,是会影响子嗣的。” 郑沅愣住了,问道:“所以,你以后不能有孩子?” 谢玄噗嗤笑起来,往她脸上亲了几口:“我舍得,想必你也不会舍得。不是永远,只是恐怕得有一阵子了,现如今还在喝药,等药彻底停了之后,还要喝调理的药,算下来,没有个两三年,怕是不成的。” 郑沅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谢玄亲了几口,就舍不得放手,只上下其手,弄得她气喘吁吁,又不敢用力挣扎,生怕牵扯住他的伤口。 “两三年……我倒是可以为所欲为……” 许是昨夜尝到了甜头,虽说明知要分别,却又难舍难分,一直纠缠到半下午,郑沅是再也忍不住,推开他说道。 “真的不行,我得回去……” 谢玄碍着她是头一回,又碍着自己身子不适,并不敢真的使劲,只后悔不能早日康复,早些将小娘子娶回家。 等总算是整好了衣衫,谢玄牵着她往庵堂那边走去,一壁说道:“你且放心,我让人送你回去,到时候你只管做出受害的样子……” 郑沅红着脸说道:“一个伤重的病人竟能强抢将军府的闺女,也不知会有几个人相信……” 谢玄噗嗤一笑,说道:“放心,你那周家兄姐两个不是总说我是阎罗爷么?这样的名声在旁人看来,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郑沅嘟囔道:“倒也是!” 谢玄心情很好,又调笑道:“倒是从来都矜贵的县主,竟然肯放下身段,千里寻夫,才叫人吃惊呢。” 郑沅刚要嗔怒,便见一个侍从急急忙忙走过来,行了礼说道:“主子,夫人,郑小将军在玄门处求见。” 郑沅半张着嘴:“我哥哥……怎么来了?” 谢玄轻笑道:“妹妹丢了一日一夜,小将军怎会不急?” 郑沅顾不得与他打嘴仗,急急忙忙拎着裙子往玄门处去了。 郑峰果真在玄门处走来走去,面色极是不虞的样子。郑沅忙不迭跑上前,不大好意思的行了礼。 谢玄慢慢走上前,拱手行礼喊了声:“舅兄……” 郑峰怒瞪圆眼说道:“谁是你舅兄?不许乱喊!沅儿,过来。” 郑沅慌忙上前拉扯他喊道:“哥哥……” 郑峰回头瞪了眼郑沅,又颇有些舍不得,只慌乱着问道:“他……他没有占你的便宜吧?” 郑沅扭捏片刻,郑峰立刻跳将起来,指着谢玄的鼻子怒道:“好你个谢玄,我说你从前咋与传闻不一样,处处讨好我,原来是觊觎我妹妹,我跟你说,我……” 谢玄并不介意,只又拱手道:“多谢舅兄从前给予的方便。” 郑峰气得抽出剑来,郑沅吓了一大跳,慌忙拦住他说道:“哥哥你疯了?他受了重伤,可不能这样……” 郑峰一忽儿又将剑塞进剑鞘,拉着郑沅说道:“沅儿你真傻,这人分明是个小人,故意装伤重,就是想要你心疼他可怜他。哼,他与他老子一样,串通起来骗你的啊。” 郑沅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郑峰气闷不过,到底只老实答道:“昨日芳绫回去,我可急坏了,偏生父亲不曾说什么,只今天左等右等没等你回家,我不放心,这才出来接你。还没等我出发,他老子就上门了,说什么为了你的声誉着想,叫父亲编个什么你病了或者是旁的什么,将此事掩盖下来……” 郑沅看了眼谢玄,却见他也是微微一愣。他们并不曾拜托王爷,还以为今日王爷带了不少人过来,回头定然会有风言风语,没曾想王爷竟然主动压下此事。 郑峰说道:“我看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什么为了你的名誉,我呸,狼子野心,他分明早就……早就……” 谢玄又拱手应道:“舅兄说得是,我早就觊觎沅儿貌美,垂涎已久。” 郑峰怒道:“你还有脸说了你?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救了皓轮一命,要不是你现下身受重伤,我早就叫你好看了!” 谢玄一本正经:“多谢舅兄不怪之恩。” 郑峰说不过他,索性拉了郑沅往外走,将郑沅推上马车,偏生郑沅与谢玄刚刚你侬我侬,这会儿舍不得分开,两双眼睛直纠缠在一处,仿佛天地间空无一物,只他二人一般。 郑峰登上马车,没好气的将帘子摔下,吩咐道:“还不快赶车。” 等郑沅红着脸低着头坐端正了,郑峰才问:“你可让他占了便宜?” 郑沅并不做声,是默认的意思。 郑峰撑着脑袋叫苦不迭:“我可怜的沅儿,那登徒子简直十恶不赦……” 郑沅小心翼翼抬起头,说道:“哥哥,不怪他,是我……” 郑峰怒道:“当然怪你了,奔则为妾,你听过没?你怎么这般愚蠢啊?” 郑沅低声应了:“哥哥放心,我是绝不会做妾的。” 郑峰叹道:“我知你不会做妾,但你早早的奔赴他,将来他会看不起你的啊。” 郑沅看着他微笑道:“我不怕,若他敢看不起我,我便一脚踹了他——反正不论怎样,哥哥你都会养我一辈子的,是不是?” 郑峰瞪了她一眼,思索许久,方道:“不过,谢玄模样不错,身量也不错,功夫好,听说也洁身自好,除了脾气差一点,也没什么缺点。你与他……倒也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郑沅微微愕然,心中有些好笑,到底也不敢当着哥哥的面笑出声。 过了许久,郑峰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娶你?” 郑沅答道:“现在还早……” 郑峰又气得跳脚:“怎么还早了?你都……唉,他是不是不想负责任?” 郑沅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哥,他伤得那样重,谢家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呢,跟何况婚姻大事,总不能草率吧。” 郑峰不自觉就往她肚子瞟了瞟,嘟囔道:“可别弄出个小谢玄……” 郑沅问道:“你说什么?” 郑峰说道:“没事没事,你说得也对,听说今日郡王爷去宫里,打算自请去爵,以留住谢叙的命。” 郑沅微微愕然,说道:“他肯自请去爵了?” 郑峰奇道:“怎么?他之前还不准的么?” 郑沅答道:“是啊,今早他过来逼谢玄,要求谢玄像皇上邀功,用谢玄的功,抵谢叙的过。” 郑峰瞪大眼说道:“凭什么?” 郑沅说道:“是啊,他还拿父亲类比,可把我气坏了,我就出去跟他吵了一架。” 郑峰如同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自个儿妹妹,跟未来的公公吵架?很好,这很像他的妹妹。 郑沅私下看看,皱眉问道:“这不是往城内去的路,哥哥,你带我去哪里啊?” “你好意思说了你?父亲已经对外宣称,你旧疾突发,去庄子上养着了。周家都出来作证,说你昨日去探望皓轮的时候,发过旧疾了。” ☆、第 91 章 郑沅声音小小的,低声说道:“谢谢你们。” 郑峰叹了口气,说道:“连父亲都替你说话,我还能怎么办?不过沅儿,你可要想清楚,我总觉得他们谢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嫁给皓轮,或者是贺奇。” 郑沅抬起头看着郑峰,他说周皓轮,她并不奇怪,可是贺奇,因为贺奇从文的缘故,郑峰与之仅仅只见过两次,甚至连祖母的意思,他应当也不清楚。 不,他清楚,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就像她也关注着他的亲事一样。 郑沅点头应道:“哥哥请放心,沅儿不论嫁给谁,都不会差的。” 郑峰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我相信,我们沅儿这样优秀,不论境遇如何,都能扭转乾坤。” 郑沅岔开话题,与之说起郑芷寄回来的书信,又论了论如今朝中的事情,便又止了话。 许久,郑峰低头说道:“沅儿……我的亲事,也选好了。” 郑沅眼皮子一跳,问道:“是谁?” 郑峰嘿嘿一笑,欢喜道:“昨日父亲带我去宣王府看望宣王殿下,宣王提了一嘴,我觉得甚好。” “朝阳公主?” 郑峰点点头。 郑沅有些愕然,前世的朝阳公主定下赵三郎君的亲事,离婚期不足半月,便爆发了岐山王造反一事,她并不知朝阳公主后来如何。但是没想到今生,阴差阳错,竟然是哥哥? 她转念一想,也不对,按照今生的轨迹来看,谢玄早就知道赵家与岐山王勾结一事,宣王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前世岐山王造反之时,朝阳已经十九岁了,按道理都是老姑娘了。 所以一直以为,皇室都没真的想要朝阳公主下降赵家?毕竟朝阳公主,与皇上宣王,是一母同胞。 她迟疑片刻,问道:“哥哥,你可愿意?” 郑峰微笑着:“我自然是愿意的。” 郑沅摇摇头:“若你愿意,反而不会答应得那样快。朝阳原是赵三郎君的未婚妻室,哥哥,甚至你都没见过她几回。” 郑峰确实没见过朝阳公主几回,大抵也只在宫宴上,远远的看过。 他嗫嚅片刻说道:“沅儿,你也知道,因为大伯父的事情,父亲又手握兵权,皇上多多少少总会忌惮我们。可帅府的当家夫人,总不能出身太低。我思来想去,朝阳公主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郑沅问道:“合适?而不是喜欢。” 郑峰展眉一笑:“沅儿真是个孩子,哥哥大了,又不是孩童,大人讲究适合,孩童才论喜欢。” 郑沅低着头,虽是与他说话,更像是劝自己:“也许,你们真正见面之后,也能发现互相喜欢的地方。” 郑峰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似有些惆怅:“这时候就觉得,沅儿嫁给心爱之人,也是很好的。” 很快便到了庄子上,宁嬷嬷与芳绫芳绡早就过来了,只偷摸摸将郑沅接了进去。 宁嬷嬷却是哭了一大场,说是芳绫没守好姑娘,若是她,决计不会让姑娘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郑沅好说歹说,将她劝好了,只道:“这阵子连日忙碌,我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好生歇息歇息,只琳髻姑姑可要辛苦多了。” 并不是真的病了,天气又热,郑沅反而新学了两项技能,游泳与垂钓。庄子上有个农户的小丫头,叫做二丫,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活泼伶俐的时候。 原本是庄头让她过来陪郑沅,结果郑沅被她彻底带偏了。 二丫总觉得,东家小姐身子不好,大抵是动得太少了,见天儿不是带着她下水摸鱼,就是上山刁野菜。 宁嬷嬷气得七窍生烟:“姑娘的皮肤都给晒黑了,瞧瞧脸上都要长斑点了。” 二丫混熟了,也知道嬷嬷不过是看着脾气坏,实则好着呢,便又暗地里撺掇着姑娘:“姑娘,今日去采莲蓬,我来撑船,姑娘只管采摘。” 郑沅欢欢喜喜上了船,忽而又想到去年的夏季,那乌篷船上,谢玄发烧后的侵犯之举。皇家园林的荷塘,是人工建造,而这里的,却是天生天养的。 二丫大喊着:“姑娘,您快去摘呀。” 郑沅对这些不擅长,慢一拍转身去扯莲蓬,一下子竟扑腾到水里头去了。 等游水的娘子将郑沅拖上岸,宁嬷嬷竖起眉毛斥责二丫,而另一边,芳绡带着周依秀走过来。 周依秀看着浑身湿透的郑沅,笑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便是要泅水,也该换身合适的衣裳啊。” 郑沅眉眼弯弯:“我不过是想摘两个莲蓬,结果将自个儿摘到荷塘里去了。” 宁嬷嬷一叠声喊着:“姑娘且快些回屋清洗一番,小心回头受了寒。” 周依秀说道:“这样热的天怎会受寒?太阳晒一晒就没事了。” 还是二丫老老实实说道:“姑娘且先去换衣裳吧,荷塘里的水不净,若是我们自然不要紧,只是姑娘皮肤细嫩,回头会身上发痒的。” 周依秀跟着郑沅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洛城水深火热,你倒是在这里舒服快活得很呐。” 郑沅微笑着问道:“洛城是如何水深火热了?” 周依秀拧着眉毛,半晌也没做声。 郑沅问道:“怎么?还说不出来?” 周依秀哈哈一笑:“倒不是说不出来,只是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情讲起。就从我家开始吧,沅儿你可知道,筠蓉为何整天往我家跑,天天陪着我?” 郑沅应道:“自然是因为,她与你哥哥看对了眼。” 周依秀嘟着嘴:“你竟然知道?哇,我都是最后知道的。你走之后,我娘死活拉着我哥,说是要我爹去你家提一提亲事,我哥那个性子,竟然扭捏许久。后来在我爹娘的追问之下,才知他早就与江筠蓉看对眼了。沅儿,你怎么知道的?我哥说的,还是筠蓉说的?” 郑沅脱了衣裳滑进浴桶里头,隔着屏风看着外头的周依秀,笑道:“我是猜的,只猜到筠蓉喜欢你哥哥,到不知原来你哥哥也一早便喜欢上了她。” 周依秀唏嘘道:“我觉得他俩该是天生不对盘的那种才是,筠蓉那般能说会道,我哥哥又愚蠢得很,没想到……啧啧啧,不过我倒觉得,我哥算是捡到宝了。” 郑沅好奇问道:“你爹娘肯定是高兴的,毕竟江家是书香世家,就不知江家是个什么意见。” 周依秀一下子泄了气:“别提了,江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倒不是嫌弃我家是武将,而是觉得他俩不合适,说将来一辈子斗嘴,怕筠蓉受了委屈。” 就斗嘴来说,筠蓉当然不会受委屈。想来江夫人是怕,筠蓉的嘴巴太过利索,遇到周皓轮这个一根筋的,万一哪天争吵不赢,动了手,那筠蓉才真的是受委屈。 郑沅安抚道:“你不必担心,依着江夫人那般疼宠女儿的性子,过不了多时便会转口。也得亏是江夫人反对,若是江掌院反对,那才有得受呢。” 周依秀一听,又笑道:“沅儿,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我祖母也这么说呢。不过更惨的是,我姨母又回来了,拉拉扯扯,竟然想要苗香玉给我哥做良妾,我娘那个耳根子软的,居然想答应。” 郑沅不自觉翻了翻眼皮,问道:“然后呢?” 周依秀说道:“我哥一百个不答应,我娘甚至打算单独去找筠蓉来谈,还好被我发觉,先告诉我哥了。我哥在家以死相逼,还发了誓,说此生只有筠蓉一人,若我娘在这样拎不清,他就啥都不要,自去万佛寺剃发做和尚去。” 郑沅弯弯眼睛,从来做娘的不论如何,最拗不过的,便是儿女了。这江夫人是这样,周夫人自然也是。想来苗家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周皓轮吧。 周依秀继续说道:“反正现在苗家已经走了,我爹爹发了话,往后谁敢放苗家进门,便将谁给发卖掉。” 郑沅好奇问道:“你娘也同意么?” 周依秀耸耸肩:“我娘同意了,因为吴家来信,说是要让人来定亲下娉,我姨母竟然想着将苗香玉留着给我,一起嫁过去。” 郑沅大吃一惊,半晌也不知究竟该是问她,怎么会有苗家这样不知廉耻之人,还是问吴家大舅母难道无事了?不然怎么会来下娉? 周依秀脸儿微微一红:“年初你大舅母不是病重了么?听闻吴三爷回去之后,路上遇到一个神医,正好将你大舅母给救了过来。只是岐山王反叛一事,我父兄的消息皆不算好,是以吴家拖到现在才准备好要来提亲。” 郑沅胡乱点点头,说道:“这样甚好。” 至少吴绍轩与周依秀这对有情人,不必像前世那样,因为她而久久不能在一处。 周依秀催促道:“你还没洗好么?” 郑沅方慢慢起身,由着芳绫芳绡替她擦干净穿上新的衣裳,这才走到外间问道:“那,苗家……” 周依秀笑道:“你可别担心了,苗家本就没落,靠着我家才能度日,如今我娘都生气了,他们自然不敢造次。” 郑沅勾了勾唇,有时候便是这样,苗家盯着周皓轮的时候,受委屈的是儿媳妇,周夫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苗家盯着吴家,受委屈的则是周依秀,原就是远嫁,周夫人又如何舍得。 周依秀想了想,又道:“不过,另外有一件大事。卓欣他自请去了世子位,离家云游四方了。” ☆、第 92 章 郑沅下意识问道:“那袁婷婷呢?” 周依秀莫名其妙问道:“关袁婷婷什么事儿?” 郑沅眼神飘忽了会子,只道:“我是觉得可惜,他们二人和起琴来,乃天下绝音,往后再听不到了。” 周依秀没有特别的感受,只叹道:“我从前还在猜测,卓欣那样的人,将来他的夫人岂不是幸福死了,没想到他志不在娶妻生子,竟打算云游四方,可惜可惜。” 郑沅抿了抿唇,并没答话。 周依秀接着道:“说起袁婷婷,她让我给你带句话呢。” 郑沅问道:“什么话?” 周依秀想了半天,才算是想出来:“她说天高海阔,她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不等郑沅有反应,周依秀又叹道:“你也知道,婷婷的身子不好,袁夫人已经将她送回老家了。” 郑沅忙问:“不是说袁家与婷婷外祖家闹翻了么?她去哪里了?” 袁家是根正苗红的世家,祖祖辈辈都在洛城,根本没什么洛城以外的老家。 周依秀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婷婷一个表姑母那里,正好是江南一代,气候宜人,适合养病吧。不过我瞧见袁夫人比之从前,要镇定许多,想来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吧。” 郑沅轻笑一声,应了句:“是,接受现实之后,反而能活得痛快些。” 周依秀撑着脸,又叹了句:“我就是可惜卓欣那张脸……” 郑沅伸手拧了拧她的脸说道:“你都要成我表嫂了,心里头竟然还想着其他男人,是不是欠揍啊?” 二人玩笑打闹一番,一直到宁嬷嬷沉了脸,郑沅才乖乖坐好,让芳绫芳绡替她擦干头发。 周依秀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谢玄的。” 郑沅脸微微红了红,问道:“他……如何了?” 周依秀说道:“之前康昭郡王去宫里,自请去爵,想要保住谢叙的命,一直到昨日,谢玄回了洛城,去宫里跪请,皇上总算是发了话。” 郑沅心中突突的,发了话,大概是对谢家有了定论,但偏偏只是发了话,而不是下旨,而不是让刑部宗人府或者大理寺去判。 “康昭郡王还是保留王爵,但只此一脉。谢叙剥其世子位,降为白身,且子孙三代不得科考为官。” 这样的处罚,作为一个叛党,甚至算得上是叛党头目来说,的确是不算太重。皇上对谢家,总算是留了情面——说到底,皇上的目的是,不许异性王存在罢了。不过谢玄也是谢家人,想来,是要给他削爵处置。 周依秀接着道:“可是康昭郡王妃,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姑母,去宫内大闹一场……” 郑沅握紧拳头,她还敢闹?她凭什么闹? 周依秀看出郑沅的不满,忙伸手安抚的拍拍她:“我知道你难过,我听了也很生气。后来谢玄跪请自立门户,不再归郡王府,王妃才作罢的。” 郑沅微微一愣,不再归郡王府?依着谢玄的性子,自然不会真的去顺王妃之意,想来是他根本不愿留在谢家,这是借坡下驴呢。 等郑沅头发擦干,周依秀才拉着她说道:“听我爹说,谢叙也受到了惩罚,剩下还有许多不曾封赏的人家,想来也会陆续封赏。估摸着你爹这回也是会受封的,所以,我见你身子已经康健得很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去吧?” 郑沅脸儿红了红,对外是说她生病了,但真正是什么原因,周依秀比谁都清楚,这样说,无非是故意打趣她罢了。 刚出了门,却见郑峰远远走过来,依旧是没好气的对郑沅瞪了一眼,才板着脸说道:“走吧,父亲让我接你回去。” 郑沅颇有些诧异,跟着郑峰一路走出庄子,才听郑峰解释道:“父亲说,皇上还是决定封赏咱们府,但父亲身处高位,自是不好受封,故而会是我们两人受封,所以要将你接回去。” 周依秀兴奋极了,说道:“哈哈,我就说嘛,虽然你大伯父一家子不靠谱,但皇上这般看中你们家,肯定是不会不赏的。要知道连我哥哥都有封赏呢!” 郑峰忙道:“你哥哥九死一生,又是冲在最前线的,自然当重赏。” 周依秀倒是一点都不谦虚,点头说道:“嘿嘿,我倒是没想到,我那个哥哥竟然也能英勇一回!” 有周依秀在场,倒也不担心气氛不好,三人说了会子,才各自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内驶去。 第二日,郑沅一早便起,穿好县主的服饰,跟着郑伟槐与郑峰二人一道入宫,这是要论功行赏的意思。 只郑沅心中很是忐忑,这次平叛,父亲因为伤重,出力不算很多,哥哥留守洛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保住本心罢了。而她不过是个女儿家,一点功德也没有,即便因为父兄,要给她赏赐,也不至于还要入宫这样隆重吧? 等入了宫,才发现今日入宫的人,着实不少。郑沅略略释怀,男儿征战,家眷受赏皆是正常的,并不是她一人如此。虽然并不完全心安理得,但也不至于那般忐忑了。 郑沅站在郑峰后面,有些浑浑噩噩,内侍不停的喊着人,皇上便点评几句,给了封赏,那人便退下,却也不敢退出去,只站在后面,如同她一般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内侍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宣王殿下与谢二……侍诏谢大人来了。” 皇上似乎才打起精神:“宣。” 郑沅偷偷打量谢玄,看样子身子是好多了,一本正经的跟着宣王走到殿内跪好。 皇上说道:“宣王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 宣王有些吊儿郎当的感觉,声音也带着些许不悦:“皇兄,臣弟什么都不要。” 皇上也不以为忤,又对谢玄说道:“阿玄呢?” 谢玄倒是端正:“皇上,臣恳请皇上替臣赐婚。” 郑沅稍稍一震,抬头看了看父亲与哥哥,见他二人纹丝不动,方明白过来。谢玄不会随意让皇上赐婚,这件事情,定然是提前与父亲说过,才会在大殿之上请婚。 她脸儿红了红,难怪急着催她回来。 皇上“唔”了声,说道:“翰林院侍诏谢玄,文武双全,深得朕意,调去刑部任左侍郎,卓封永安侯。” 大殿上下,半丝声响都没。 谢玄最先磕头道:“臣,谢皇上恩典。” 皇上又看向郑伟槐,说道:“郑爱卿这些年守卫大齐,立功无数,朕想要论功行赏……” 郑伟槐忙上前跪下磕头说道:“臣谢皇上隆恩,臣以位极人臣,只愿继续守卫大齐。” 皇上点点头:“封郑伟槐为封疆大史,即日起去往西南,望爱卿早日将胡人赶出我大齐!” 郑伟槐声若洪钟:“臣领旨,臣定不负圣望!” 皇上又道:“元帅之子郑峰,封明威将军,调骁骑营,赐婚朝阳公主。” 郑峰跪下磕头:“臣谢皇上隆恩。” 朝阳公主亦是上前:“朝阳谢皇兄恩典。” 郑沅抬眼看着他二人,哥哥跪得端正,而朝阳公主正侧眼去看他,朝阳的脸儿有些红扑扑的,眼里似乎带着笑意。 郑沅低头浅笑,又不是盲婚哑嫁,怎知他们会过得不好? 身后一位大人伸手请推郑沅,郑沅这才回过神,原来皇上已经点到她了。 她急忙上前跪好。 只听皇上继续说道:“从前封你做继任烈仁县主,现下觉得有些不妥帖,毕竟你祖母文武双全,你比之她还是要差些……” 郑沅心中忐忑,不是赐婚么?皇上的意思,是要撤掉她的县主封号么? “改封郑家长女郑沅为郡主,赐号温义,赐婚永安侯。” 郑沅来不及愣神,急忙磕头谢恩。 皇上又看了看:“郑爱卿,朕记得你家还有个小女儿?” 郑伟槐应道:“回禀皇上,臣还有小女郑芷,陪臣之母回老家湛州了。” “此等孝心,该赏,封县主,赐号琳义。” 皇上这意思太明显不过了,虽说并未给父亲封爵位,可一切都类比郡王。嫡女为郡主,庶女为县主,也只有王爷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等封赏结束,郑沅这才跟着郑峰退出大殿。至于郑伟槐,则要留在殿内与皇上商谈政务。 没走两步,过来一个宫女行礼喊道:“温义郡主请留步,皇后娘娘请您去钟粹宫一趟。” 郑沅与哥哥道别,又跟着宫女一道去皇后宫里,才进去,便见着朝阳公主一脸温和冲她招手。 “沅儿,你总算是来了。” 从前郑沅与朝阳见面并不算多,听说是朝阳性子冷淡,不爱与旁人往来,是以甚少在洛城贵女圈子里头往来的。 不过今日看她的模样,分明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并不像传闻所说。 许是见到郑沅的诧异,朝阳噗嗤笑起来,将她拉到亭子里坐了,说道:“从前不爱出门,如今却没了顾虑,往后咱们是一家人。” 公主下降,从来都是建公主府,驸马过府的。但是因郑家情况特殊,并无当家主母,是以朝阳公主并没有公主府,而是下嫁入郑家。 算算年岁,郑沅估摸着,也能与公主相处好一阵子呢。 ☆、第 93 章 郑沅归府之后,日子与从前也没有什么差别,只她定了亲,是不需要再去书院的。等父亲带兵走之后,家中便只剩下她与郑峰二人。 而周将军带着周皓轮,也去了悦城。周依秀的亲事定下来,大婚却是要来年的春天。 江家夫人则哭了一场,是哭诉筠蓉将来嫁入周家,却要与夫君分隔两地,惹得江掌院一大通道理,说她是妇人之见。 江筠蓉倒是想得开,拉着周依秀问悦城的事情,更是跃跃欲试,想要跟着周皓轮一道去往悦城。 很快便到了金秋十月,郑沅迎来了客人,贺家三夫人。 三夫人笑得温和,送了礼品过来,说是贺奇中了举子,且中了解元,这自然是大喜。是以贺家办了简单的家宴,是想要邀请郑峰过去参宴的意思。 这等场合,女儿家不便去,倒是可以请关系好的同窗知交过府。但哥哥与贺奇,连熟都不熟,更谈不上知交好友的。 偏偏贺家老夫人与祖母关系好,郑沅也拒不得,当下说了一串恭贺的话语,又表示届时兄长一定回去。 贺三夫人笑得更开怀了,说道:“夫子说奇儿学识不错,便是下场会试估摸着也没问题,可惜错过了去年的会试,是要等后年了。” 郑沅说道:“贺家哥哥这样厉害,再好生学两年,定能考个一甲回来。” 贺三夫人哈哈大笑,摸着郑沅的手说道:“还是郡主说话好听,只可惜……” 到底顾忌着郑沅已经定了亲事,不好将从前没影子的事情拿出来说。 送走了贺三夫人,郑沅又忙着算了会子帐,一壁对芳绫说道:“等明年开春朝阳公主嫁进来,这些事便也不用我来操心了。” 芳绫笑道:“姑娘将来嫁入侯府,您还是头一个当家主母呢?到时候连琳髻姑姑与您这样的小姑子都没有,看您要怎么办才好。” 郑沅嗔了她一眼:“他自个儿家里的事情,总不会连个打理的人都没吧?我可不想早早的管家吃苦。” 芳绫又道:“姑娘觉得管家很苦么?哪有主母不当家的?” 郑沅撑着脸叹道:“是啊,女人嫁了人,自与做女儿家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其实男人何尝不是呢?男人年少的时候怎么胡闹,成了亲有了家人,身上的责任担子,想不担起来都不行。” 芳绫笑嘻嘻的让传膳,说道:“姑娘这是说自个儿,还是说侯爷?” 郑沅瞪她一眼,用了膳便换了衣裳上床歇着,许是无所事事,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眼,竟发现床边坐了个男人。 她大吃一惊,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呼出声,半晌才松开,小声嗔道:“青天白日的,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谢玄伸手抚了抚她刚睡醒,还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晚上再来?” 郑沅窘得红了脸,瞪他一眼说道:“私闯民宅,若是被人捉住了,你……” 谢玄冷哼一声:“我若是再不私闯民宅,还不晓得到嘴的夫人,会不会被别人骗走了呢。” 郑沅急了眼,伸手推他:“胡说什么,什么叫到嘴……” 谢玄见她害羞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住沉脸?只伸手一览,又将她制在怀中揉搓着。 郑沅躲闪不开,又拼命抿着唇不敢出声,嘴角溢出的呻.吟让谢玄更是得寸进尺,一直到她气喘吁吁,衣裳都没法子挂在身上,谢玄才算是略略停了手。 “沅儿,你是我的夫人,知道么?” 郑沅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终究是不敢再惹了他,只瓮声瓮气:“我自然是知道,从头到尾,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人,你今日……” 莫名其妙跑过来“惩罚”她一顿,真的是气鼓鼓的。 谢玄倒是心情很好,用被子将她裹好,方问道:“那今天上午贺三夫人是怎么回事?” 郑沅瞪大了眼,说道:“你监视我?哼!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们定亲的事情洛城谁人不知道?贺三夫人是来邀请哥哥的,你这是做什么?找借口来惩罚我的么?” 谢玄低下头吻她,许久才叹了口气:“惩罚你?也不知惩罚的到底是谁。沅儿,我总算是知道书中所说‘食髓知味’是个什么意思了,可惜我请来请去,皇上也只答应明年秋季成婚,还有整整一年……” 郑沅问道:“才一年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个男人从前不过是嘴上不饶人,现在嘴巴没那么可恶了,可是行动上全都体现出来。 果不其然,谢玄眉毛一挑,双手又不老实了,压着她问道:“怎么,郡主还不想早早的嫁给我?莫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郑沅阻拦得手忙脚乱,挣扎着说道:“别……一会儿该是我起的时候,芳绫她们会进来的。” 谢玄这才停了手,不悦道:“只差那么一步,沅儿,我恨不能等你一满十六,便娶你过门。” 郑沅整了整衣裳,说道:“你也知道,明年春是我哥哥与朝阳公主的大婚,家里也没有主母,全靠祖母的身边的姑姑操持,也不像样,我总得等家中事务好生交到公主手中才好啊。” 谢玄蹙了蹙眉,倒是听懂郑沅的意思,朝阳公主生长在宫廷之中,她是怕时日太短,朝阳不怎么会管家理事。 他轻笑一声:“你放心,朝阳与宣王一样,什么都会。更何况你家中不是还有个县主妹妹么?她跟了你那么久,总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吧。” 郑沅瞪他一眼,推推他:“好了,你快走吧,回头被我的丫鬟看到,可要吓坏了。” 谢玄压低声音凑到她跟前说道:“那……晚上等我?” 郑沅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只侧过脸去不理他,明明该是不见面才对,偏偏弄得像偷情一样。 不知不觉中,郑沅心中又浮起哥哥的话,她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显得太轻浮了?将来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过随便? 只是到了晚上,她还是沐浴更衣,还特意焚了香,这才爬上床,忐忑的等着。 心中却也不知是期待,还是慌张,上一次仿佛是稀里糊涂被他三言两语哄上床,这一回,更像是心甘情愿。 只这心甘情愿,等着等着,变得更加难受起来。 谢玄来的时候,灯火全息,原还在想,这小女人莫不是忘了他们的约定?毕竟想要进来将军府一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摸索着爬上床,伸手一摸,却是摸到她脸上的一片冰凉。 谢玄心中一惊,温声问道:“沅儿?你怎么了?” 郑沅只将头埋在被子里头,许久不做声。 谢玄更是心慌了,想了一圈,也想不通这小女人怎么这般善变,下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他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问道:“沅儿,是发生了何事么?” 郑沅说道:“你不是放了人在我身边监视我么?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会有你不知道的?” 谢玄皱着眉许久,才道:“沅儿,你知道我的,我放人在你身边,不过是怕你受伤,毕竟……” 郑沅推开他说道:“我知道,反正你的那些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只若你天天被人监视着,你高兴吗?” 许久,都没有声响,他也没有继续过去抱住她。郑沅眼泪哗哗往下流,明明是他做得不对,现下却还跟她赌气。 她越想越伤心,干脆狠狠的擦了泪,只当他不存在。 谢玄的声音倒是恢复从前还不甚熟悉时的清冷:“沅儿,从前我确实没有想那么多,其实从前,也没有特意监视你。是那次马场,你差点被你大伯母陷害之后,说要找我,却一直找不到,最后还要托周皓轮才能见到我。而且我也很是后怕,怕那日我再去晚一点点,你与你祖母就会……” 郑沅微微愣怔,想起从前,他舍命相救的事情,不自觉又红了脸,他待她情深意重,可她总是觉得他这里那里都不好。 谢玄又道:“今日也却是我不对,原是想与你玩笑一下。沅儿,我明日便将人撤走。” 他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便又道:“但我总是不放心你的,我可否放个丫鬟在你院子里?若你有事,还可以让那个丫鬟去找我?” 郑沅低声“嗯”了,算是答应。 谢玄微微伸出手,碰了碰她,见她没有拒绝,便有伸手拥住她,认真的说道:“沅儿,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好生与你谈一谈。” 郑沅静静的听着。 他道:“你知道我的身世,我娘这一世过得苦,又很有些逆来顺受。不管我父亲是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绝不能算是个好男人。我……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好男人,但我决计是不愿意,将来有什么其他的夫人。” 黑暗里,郑沅的眼神凝了凝。 谢玄在她耳边吻了吻:“而且,我从小见惯了那人的虚伪可恶,又深恨我娘的软弱无能,若非是见到你……沅儿,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过了,今生今世,除了你,我绝不会要任何人……” 郑沅回过头,在黑暗之中抚了抚他的脸,问道:“那时什么时候?” 谢玄想了想:“好似是有一年宫宴,哪一位后妃的猫爬上了树,你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是一声一声,唤它下来。” 郑沅早不记得那时的事情。 谢玄又道:“沅儿,从前我只想着,一定要护你一辈子。却不曾注意,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是我不好……” ☆、第 94 章 郑沅的眼泪哗的流下来,果真,前世将军府倾没之时,后门的那一顶郡王府小轿,是他的。 谢玄有些手忙脚乱:“沅儿,这一辈子,我只有过你一个女人,我不知道与旁人一起该是什么样子。沅儿,但我愿意去适应你,若是往后,你有什么不满,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 郑沅兜自哭得伤心,只将头往他胸前埋。 谢玄紧紧拥住她,说道:“我不知永远有多久,但现在我只有你,我的将来,也想只有你一人。将来的侯府,只有我和你。” 郑沅哽咽着止了声音:“真的?” 谢玄说道:“自然是真的,而且我与旁人不同,沅儿,你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想怎么迎合我,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沅儿。” 郑沅睁开眼,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可她仿佛看见他深情的目光。 时光如梭,转眼便入了冬,老夫人与郑芷不过去了半年,便归府了。毕竟明年春是郑峰与朝阳公主的大婚,老夫人总要回来主持大局,更知道如今一应的事务压在郑沅身上,帅府的应酬,郑峰与郑沅两个人的大婚,郑沅自是忙不开的。 不过半年,郑芷更娴静端庄了。 老夫人拉着郑沅说道:“芷儿可算是长大了,你是不知道,一回去,别说是荷香县了,湛州那些高门大户,全都去套近乎。咱们芷儿这般品貌,多少儿郎只见了一眼,便纷纷上门求娶啊。” 郑沅应道:“不过芷儿还小,怎么着也得等及笄了再论。” 老夫人点点头:“是这个理。” 郑沅又道:“虽说我是不想她高嫁的,但低嫁也得挑选,她如今是县主,我总担心那些人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家世和地位。” 老夫人又点头说道:“你细心,往后可得帮她多挑选着。” 郑芷抿唇笑道:“祖母把芷儿的亲事都扔给姐姐,芷儿可不依,将来祖母可要好生给芷儿把关才是。”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拍拍郑芷的手,又对郑沅说道:“这半年,也亏了你妹妹悉心陪伴,不然祖母我这身子,怕是彻底不行,都不晓得能不能看到你们一个二个成亲呢。” 郑芷又道:“祖母尽胡说呢,明明是还要等着抱曾孙,偏要说自个儿身子不好。” 郑沅看着郑芷落落大方的模样,又看到她与祖母娇嗔,再不似从前的胆小,也放心下来。 年前,郑伟槐也归了城,西面不如悦城那般遥远,来去也方便些许。更要紧的是,听闻胡人一听是护国大元帅坐镇,立刻鸣金收兵,虽说未告降,但不再屡屡试探,甚至隐隐有交好的意思。 很快便春暖花开,帅府在郑沅与郑芷忙得脚不沾地之后,总算是迎来了最大的喜事。 郑峰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好友们一路去往宫中迎接朝阳公主。而郑沅郑芷,则在家中帮着父亲接待前来恭贺的达官显贵们。 忙碌之下,郑沅听到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郡主……” 郑沅回过头,颇有些错愕,是苗香玉。自从周夫人将苗家母女赶出去之后,洛城便再不见她们的踪影,没想到今日竟然见着了。 郑沅招招手,一名小丫鬟立刻过来行礼说道:“大小姐,这位小姐,是周家夫人带进来的。” 苗香玉脸上的尴尬挡也挡不住,只轻轻咬着下唇,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郑沅扬手说道:“既然是周夫人带来的,就送到周小姐身边,我今日忙得很。” 苗香玉愣了愣,似没想到郑沅会这般不近人情,但郑沅已经转身走了,她不敢多说,跟着丫鬟委委屈屈,又去了周依秀身边。 然而周依秀压根不怎么理会她,只与江筠蓉说话。郑峰大婚,吴三爷与吴绍轩也是来了的,原本等着大婚结束,周依秀就该跟吴绍轩回悦城的。 就是因为苗家人死灰复燃,周皓轮心中不安,是求来求去,总算是让周将军答应了,先让他将江筠蓉娶进门。毕竟有周依秀在家,想来母亲也不至于昏聩到要为了苗香玉,而去压迫他好不容易讨回来的夫人。 并且周皓轮已经决定了,等大婚满一个月,立刻就带江筠蓉去悦城,山高水远,就不相信母亲还能将注意打到他头上。 只是周依秀就可怜了,本来就拖了一年,因为哥哥的事情,又要拖一阵子,自然是对苗香玉没有好脸子了。 皇室送亲的人,亦是浩浩荡荡,谢玄也赫然在列。 谢玄遥遥与郑沅点了点头,便跟着宣王走近大殿,只等礼成入席了。 只等整个礼成,郑沅也没找到机会与谢玄说话——左右他们定亲了,若私下见面,也不甚妥当。 忙着将公主迎入洞房,等安抚好,郑沅刚刚准备去前面接待各位妇人,就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 “大小姐,二小姐让您快去前院一趟。” 郑沅微微一愣,郑芷此刻当是在花厅招待各位贵女,怎的跑到前院男客的地方去了? 她不敢停留,一路往前院走去,却见周皓轮与周依秀皆是寒着脸,周依秀身边的苗香玉则在小声啜泣着,周夫人与苗夫人,皆是一脸尴尬。 廊下站着的,正是谢玄。 郑芷倒是有条不紊,将不相干的人都招呼了,该去花厅的去花厅,该去内院的去内院。 她见着郑沅过来,急忙迎上去说道:“姐姐,这位苗家小姐,惹了侯爷不快……” 郑沅点点头:“辛苦你了,且先去忙吧。” 郑芷立时便招呼着丫鬟离去。 苗夫人见了郑沅,眼睛一亮,忙上前说道:“郡主,您可算是过来了,我家香玉……” 郑沅理都没理她,只上前对周夫人行了礼:“周夫人,沅儿自幼没有亲娘,因着郑周两家的关系,又得您的照拂才算是长大,虽然不是亲母女,但到底对您比旁的夫人要亲近那么些许。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我帅府这样的大日子,您作何要带不知所谓的人过府?” 周夫人一向知道郑沅并不是面上看的那么软弱,只也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当下不知所措起来,只解释道:“不是的,沅儿……我原本也是好心,毕竟她们……” 郑沅扬扬手:“夫人不必解释了,皓轮哥哥与依秀,与我兄姐无异,今日之事,我自不会追究,只是往后还请夫人莫要带她们过府,毕竟不是每一位贵人都那么好说话。” 说罢她走到谢玄跟前行礼说道:“侯爷,今日还请侯爷看在皓轮哥哥的面子上,便不要计较了。” 谢玄“唔”了声,轻笑道:“郡主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苗夫人心下大惊,忙道:“郡主误会了,非是香玉惹是生非,实乃是见着故人,想要叙叙旧罢了。” 谢玄挑了挑眉:“这位夫人所说的故人,莫非是本侯?本侯可不记得,与这位……姑娘有旧。” 苗夫人赶紧上前捅了捅苗香玉,说道:“你倒是出声啊,怎么这会儿就变哑巴了?” 苗香玉呆滞片刻方道:“侯爷许是不记得了,前年夏天在皇家陵园的时候,香玉曾与侯爷有过……些许缘分……” 这话说得暧昧不已,连周皓轮都听不下去了,喝道:“你与侯爷有什么缘分可言?不过是帮着跑跑腿罢了。” 苗香玉急忙点头说道:“是……当日是帮侯爷与郡主跑跑腿,也算是……算是……” 苗夫人忙道:“对呀,是帮着侯爷与郡主跑腿,不是香玉的缘分,而是侯爷与郡主的缘分,侯爷与郡主相识甚早,香玉也算是见证。” 这下是□□裸的威胁,表示谢玄与郑沅是早有私情了。 谢玄“噢”了一声,仿佛想了许久,才道:“我是想起来了,原来苗姑娘说的是那件事情。那日我身受重伤,被周贤弟所救,现下细细想来,莫非周贤弟,你是故意给我挖个坑不成?如今不止是我,连我这未婚妻室,也要受名声所累?” 周皓轮咬牙切齿,说道:“侯爷明鉴,皓轮怎会做出此等心机之事?更何况沅儿妹妹的名声,又岂是这等小人能侮辱的?” 谢玄淡淡的点头说道:“你肯如此便好,毕竟本侯从前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好的。本侯既与你有同袍之情,自不好过于追究,不然放着本侯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罢,他掀了掀衣袖,仿佛立时就要上前,将苗香玉抓紧大牢里用刑一般。 苗香玉吓得花容失色,上前抓住郑沅的裙角,语无伦次说道:“郡主,香玉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羡慕郡主风姿罢了,想请郡主放我在身边,为奴为婢自也甘愿。” 周依秀怒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苗香玉,你别以为我哥哥不打女人,我也不打,我现下就让你见识见识的的厉害!” 郑沅扬手止住她的冲动,只微笑着看向苗香玉,问道:“为奴为婢,你也甘愿?” 苗香玉魂不守舍的点点头。 郑沅轻笑一声:“也好,芳绫,你抽个空,带她去官府过了奴籍,放在我院里,做个夜香丫鬟吧。” 又看向周依秀:“依秀且放心,等过了奴籍之后,前尘尽数没了,自也不会影响到周家的名声。” ☆、第 95 章 苗香玉大吃一惊,连忙缩回手,只也不敢站起来,呆呆的跪着,不知如何是好。 苗夫人忙道:“郡主,这不妥当吧?好歹咱们香玉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小姐,怎么能……” 郑沅问道:“怎能入奴籍,还是怎能倒夜香?” 谢玄噗嗤一声笑起来,走到郑沅身边说道:“郡主何必这样为难她们?她们的意思还不明显么?” 郑沅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侯爷的意思,是对她有兴趣?不如侯爷先收入府?” 苗夫人哪里听不出郑沅讥讽的言语,只也浮起一丝希望,眼巴巴看着谢玄。 谢玄又掀了掀袖子:“郡主所赐,我自然是乐意的。还请郡主帮她入了奴籍……” 明明该是云淡清风的话语,由谢玄说起来,却格外叫人毛骨悚然。 谢玄又冷了脸,说道:“侯府一向不喜欢丫鬟服侍,我也不愿人血脏了侯府的地,等她入了奴籍,送去刑部吧。” 苗夫人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周依秀这才对周夫人说道:“怎么,母亲您还打算护着她们?” 周夫人连连摆手,只对谢玄说道:“侯爷,还请侯爷放她们一条生路,从今往后,她们一定不会再纠缠侯爷。” 谢玄冷眼看了苗香玉一眼,说道:“今日是郑将军与朝阳公主大婚,本侯自也不会在帅府大开杀戒,只此一次,如若再让我知晓她们来郡主跟前晃荡,格杀勿论。” 苗夫人冷汗直下,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至于拿前年相遇的事情来作伐,是想都不敢再想了。 谢玄淡淡的看了眼郑沅,又道:“本侯一向厌恶女人,除了郡主乃御赐妻室之外,亦不愿又任何侧室通房,不论是谁,敢往侯府塞女人的,本侯绝不会手软。” 郑沅心念一动,自然是明白他这样说,是担心往后有人打着长辈的名号,强压要给她送些女人。毕竟孝道在上,即便她贵为郡主,也不能奈何。 只是这样一番话说下来,明日恐怕对于谢玄这阎罗爷的传言,又会甚嚣尘上了。 等周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将苗家母女带走之后,谢玄才挑了挑眉。 “夫人,为夫这般体贴,你感不感动?” 郑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自觉又扬起嘴角笑道:“多谢侯爷。” 谢玄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这样轻而易举的谢,我可不愿领情。” 郑沅瞪他一眼:“我祖母与父亲都在家,你怎能……” 谢玄只做无辜状说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最近忙得很,没空照料黑球与白雪,不知夫人是不是有空,替我抚养一阵?” 郑沅心下大喜,又好奇问道:“黑球?” 谢玄微笑道:“我想过了,半面书生这个名字,与白雪实在是不配,干脆就用你以前给它取的黑球,可好?” 郑沅哪里会不应,只眯着眼欢喜起来。 第二日,侯府的侍从,便送来两只猫,说是侯爷送给郡主玩耍的。 郑芷让丫鬟抱着两只猫,心下很是好奇。这白雪,是她见过的,小时候她弄死了一点红,后来姐姐便弄来一模一样的白雪,说是替旁人养的。 现下看来,莫不是侯爷的猫? 她又看着那只丑丑的黑猫,觉得很是眼熟,突然心念一动,之前在姐姐的房中,桌上可不就是摆着一对木制小猫,正是这两只的模样。 郑芷眼神一动,不由得失笑起来,伸手抱过白雪,轻轻抚摸着。白雪也不怕生,立时就往她怀中拱了拱。 她满足的微笑起来,其实猫真的是很可爱。只为什么幼时会觉得,猫是最可恶的动物呢? 好似郑芙与她说的,说她命里与猫相克吧。 哪里相克?明明可爱得紧。 谢玄熬到秋季,总算是迎来了大婚。 帅府的郑沅,正端坐在桌前,今日来给她梳头的,却是端陵郡王妃,给她细心的梳了发,说道:“沅儿模样标致,头发生得又厚又密,将来定是有福之人。” 郑沅红着脸不做声,老夫人乐呵呵说道:“借王妃吉言。” 王妃又笑道:“谢玄那孩子从前还有些荒唐,如今也上进得很,等沅儿嫁入侯府,定能夫妻顺和,一辈子幸福安康。” 她是谢玄的姨母,自然是一心为了谢玄,郑沅又红了脸,点点头。 穿着凤冠霞帔一整天下来,实在是辛苦,好不容易等到谢玄挑了盖头,等他再出去,郑沅急忙让芳绫来帮她将凤冠取下。 宁嬷嬷又着人抬了水给她卸妆洗漱。 芳绫好奇的问道:“嬷嬷不是说,要等姑爷进来之后,半夜再服侍姑娘洗漱吗?” 宁嬷嬷说道:“本来是当如此,但刚刚侯爷特意命老奴给夫人唤水,说是姑娘喜洁,又忙累一天,早点洗漱歇息,不必等他……” 芳绫欢喜道:“侯爷待咱们姑……咱们夫人真好。” 宁嬷嬷叮嘱道:“不过姑娘,洗漱是可以的,可不要早些歇息了,今日洞房花烛夜,万万要等侯爷回房,知道么?” 郑沅红了脸点点头,心道依着谢玄的性子,即便她不等,恐怕也会被他半夜闹起来。 只等谢玄回来,却没有先爬上床,而是洗漱干净,才走过来问道:“夫人怎么不先歇着?” 郑沅“唔”了声,应道:“我……睡不着。” 谢玄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是激动?还是期待?” 郑沅瞪他一眼,索性扭过身子不理他。 谢玄哈哈笑起来,转身走到外间,招手问道:“你叫什么?” 芳绫立时走过来行礼:“奴婢芳绫。” 谢玄点头道:“芳绫,你且退下吧。” 芳绫一愣,她早接受调.教,知道晚上要守在外间,等侯爷夫人有什么事儿,或者唤水的话,也有人应。 谢玄说道:“我睡觉不喜欢外面有人,你且去吧。若是沅儿有什么事情,有我在。你与嬷嬷说一声,往后只要我在,这里都不要留人。” 芳绫傻眼片刻,忐忑的行了礼告退。只到底也不敢完全退去,干脆走到廊下守着。 郑沅这才回过头问道:“你把她遣走了,晚上我要用水怎么办?” 谢玄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手立刻就不老实起来:“你要用水?” 郑沅又瞪了他一眼。 谢玄笑道:“等你要用水的时候,怕是要等到明早了。” 郑沅脸儿红红的,小声说道:“那个……烛火还没熄……” “那是喜烛,要燃到天明……”谢玄呢喃了声,压住她的唇,连呻.吟声都不让她溢出来。 许是有过两回的经历,这次的谢玄没有之前的温柔,格外霸道一些,将郑沅折腾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仿佛只能任他摆布一般。 郑沅残存的一丝清明,兜自想着,怎么他的精力会这样旺盛?一次又一次,可真是吃不消…… 而谢玄头一次碍于她是第一回,不舍得用力,第二回又是偷偷摸摸,如今总算是光明正大可以品尝个够,又哪里舍得放手?只将她折腾得双眼打架,睁也睁不开,他还舍不得松手。 这小女人的滋味,尝过一次就舍不得放手,更何况时隔一年,连面都没见着几次,他可算是熬了这样久,自是要加倍补偿回来。 光是这样想一想,心头的火气便往下沉去,手又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郑沅迷迷糊糊嘟囔着:“不行了……我好累……” 谢玄啄了啄她的唇:“最后一回,好不好?” “你都说了好几次……骗子……” 谢玄轻笑一声,眼神亮了几分,轻轻一拉,便又将她软绵绵的腿拉开来。 郑沅压着呻.吟,被折腾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偏生又无力得很,只能有气无力的推推他:“真的不行了……求求你明天再来好不好?” 平日要强的女人躺在怀中,软软的求他放过,他更是放不下去,只一遍又一遍,从深夜折腾到天明…… 郑沅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一下子惊醒过来,身边早已没了身影。她茫然撑起身子,又软软的躺倒下去,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得很。 这般轻轻的动静,谢玄很快便进来了,与昨夜的凶猛完全不一,只温柔的问道:“你起了?水好了,我抱你去洗。” 郑沅自是不愿:“让芳绫来就可以了……” 谢玄已经动手抱起她,不掀被子还好,掀开被子一瞧,她衣不蔽体的模样,让他又不自觉想要吻下去。 郑沅慌忙说道:“不……不行了……” 谢玄眼神凝了凝,只将她抱去净室,说道:“我做的事,自然是我自己来善后,而且我也不喜欢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 郑沅说道:“芳绫她们不是别人,是我的贴身丫鬟,我平日洗漱,什么样子没给她们看过?” 谢玄将她放入浴桶里,说道:“我们欢好后的样子,她们自然没见过。” 郑沅一抬头,就见他竟然也解开衣裳,不由得大惊:“你……你做什么?” 谢玄挑了挑眉:“我刚刚洗的不干净,再洗一次。” ☆、第 96 章 这再洗一回,又将郑沅洗得泪眼汪汪,洗澡水也洒得到处都是。 谢玄将她包起来,抱进房中,又慢条斯理穿好衣裳,才道:“我去让他们收拾收拾,等会儿起来吃早膳。” 郑沅抬头看着外头,现下恐怕不是早上,都要到午时了。她急忙问道:“可是,不用回王府敬茶吗?” 昨日康昭郡王倒是有过府,但既没有见到郡王妃,也没有见着谢叙。她原以为,今日当一大早就去敬茶了。 谢玄背影僵硬了片刻,说道:“不必。” 郑沅心下好奇,到底也没做声,自己穿了外衣,走到偏厅,见宁嬷嬷与芳绡正在摆膳,并不曾见着芳绫。 “芳绫呢?” 宁嬷嬷叹气道:“昨夜侯爷不让芳绫在屋里伺候,芳绫就在廊下站了一夜,受了寒,奴婢让她回去歇着了。” 郑沅忙道:“往后不必守着了,咱们既然到了侯府,总不能不顾侯爷的习惯吧?” 宁嬷嬷应了。 芳绡嘟了嘟嘴,说道:“夫人想必是极辛苦的吧?奴婢瞧见侯爷是精神抖擞,夫人却这般没精神气儿,眼下全都是乌青……” 宁嬷嬷斥道:“胡说什么!” 话音刚落,便见谢玄走了进来。 芳绡吓得花容失色,递筷子的手都抖起来。 然而谢玄压根不接筷子。 郑沅忙伸手拿过筷子,对芳绡道:“你去看看芳绫,若是病重了,且先请大夫给她瞧病,莫要穷讲究,知道吗?” 原本大婚第二日,府内是不合适请大夫的,芳绫病了,也不过是喝点姜汤,多歇息罢了。 等宁嬷嬷与芳绡都退下,郑沅才说道:“她们是我的贴身丫鬟,你也太凶了些。” 谢玄轻笑一声:“我不惯与人接触,我身边除了小厮就是侍从。” 郑沅只低头吃饭,不曾再多说。 谢玄想了片刻,解释道:“沅儿,虽然他是我父亲,但我既然已经离府自立门户了,自然不会与那边有牵连。” 原来是解释早上她的问题。 顿了顿,谢玄又道:“往后也不必去那边,连应酬都不要有。沅儿,你不知那个女人,她心思歹毒得很,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更不想她有机可乘。” 郑沅知他说的是郡王妃,忙点头应道:“你放心,我不会的。” 谢玄敲了敲桌面,许久又道:“至于我父亲,往后若是见到了,行礼便罢,寻常也不必接触。” 等吃完饭,谢玄牵住郑沅的手,说道:“不过今日,要去另一个地方。” 等马车停下,郑沅才发现,是端陵郡王府。 小郡主已经欢喜的跑出来喊道:“玄表哥,表嫂。” 谢玄只淡淡的“嗯”了声,小郡主也不生气,伸手挽住郑沅说道:“我今日还在跟娘亲打赌,说是表哥一定会带嫂嫂来咱们家,娘亲还不信呢!” 郑沅微笑着,对这个小郡主的好感多了几分。 小郡主是个话篓子,拉着郑沅又问琴艺上的事情,颇有些惋惜说道:“自从袁家姐姐走了之后,再没有听过那样荡气回肠的琴了。嫂嫂你往后能不能弹给我听啊?” 谢玄瞥了她一眼:“你嫂嫂的琴,只弹给我一人听。” 小郡主拱了拱鼻子,说道:“小气!” 郑沅哈哈一笑,说道:“其实我很久不曾练习了,现在都手生了。” 小郡主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哈,我记得嫂嫂娘家还有个妹妹,她的琴艺也是见长呢。往后我能去帅府,与县主姐姐玩吗?” 郑沅含着笑说道:“芷儿没多少好友,我想她一定乐意郡主过府的。” 端陵郡王妃已经走过来,笑道:“玄儿,沅儿,快过来,姨母置办了席面。” 谢玄这才露出笑颜,牵着郑沅一道过去,说道:“在姨母这里,你不必拘束。” 用膳的时候,郑沅总算明白,为什么小郡主是个话篓子,原来郡王妃私底下与平日也不是一样的性子,竟也絮絮叨叨得很。 她一壁给郑沅夹菜,一壁说道:“玄儿小时候过得苦,我那姐姐不成器,只跑到我跟前哭诉,让我多照拂他一二。可那时候父母过世,我自个儿年岁也不大,能照拂他多少?” 谢玄眉眼含着笑:“若非是姨母,我可没法子长得这样健壮。” 郡王妃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父亲……罢了,咱们今日快快活活,不提旁人。” 等出了端陵郡王府,郑沅才问道:“你姨母很好相处的样子。” 谢玄说道:“其实听姨母说,她与我娘未出阁之前,并不是很亲密的。” 郑沅想了想说道:“姐妹爱争吵也是正常的,等各自成了家,反倒怀念在娘家一整天在一起闹腾的时候。” 谢玄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郑沅又问:“你可知卓欣与袁婷婷的事情?” 谢玄斜眼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比我知道得早多了。” 郑沅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道:“我从前也是猜测而已。” 谢玄说道:“你放心,他们很好。” 等郑沅回门之后,周皓轮与周依秀,也跟他们道别,他们要去悦城了。 郑沅很有些伤感,袁婷婷走了,如今周依秀与江筠蓉也走了,闺中与她关系最好的三个女孩子,如今都天各一方了。 郑芷轻轻拉住郑沅的袖子,说道:“姐姐莫要伤感,你还有芷儿。” 郑沅轻轻笑起来,拍拍郑芷的手说道:“芷儿长大了。” 转眼又过了个春节,贺三夫人竟然又登门来到侯府。其实这两年,郑家与贺家一直都有联系,但郑沅毕竟是出嫁的女儿,与贺家往来并不多。 贺三夫人眼神带着焦急,好容易等来郑沅,急忙行礼问安。 只是闲话家常的时候,眼中的焦急是越来越浓。 郑沅忍不住,主动问道:“贺三夫人当真是太客气了,您家老夫人与我祖母自□□好,算得上也是世家。且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夫人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诉沅儿便是了。” 贺三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泪,说道:“说起来实在是羞于启齿,是奇儿的事情。” 郑沅愣了愣,问道:“贺家郎君,今年秋季应该就要下场考试了吧?难道他不曾好生复习?” 贺三夫人摇摇头:“夫子说奇儿定能高中,可是偏偏现在,他闹腾着不肯应考。” 郑沅问道:“这是为何?” 贺三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郡主,其实这话我本不该再说,但是毕竟关系我儿的前程,我也不能不厚着脸皮来求您了。当年咱们两家老夫人的意思,郡主也是明白的,本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可是……奇儿他却一眼相中了县主……” 郑沅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当年她总觉得郑芷怪怪的,原来,贺奇竟然是瞧中了郑芷。当时郑芷到底还年幼,她也没做多想。 她问道:“原是如此,原本是结两姓之好,想来家中都是乐见其成的。夫人这是,不好意思去郑家提亲么?” 贺三夫人又叹道:“从前总想着等县主再长大些,也好上门求娶。但前阵子奇儿不知为什么,突然就颓废起来,说是若不能迎娶县主,便是高中状元,又有什么劲儿。我心急不过,便过去帅府一趟,谁知……谁知……” 郑沅心中着急:“谁知什么事儿?莫非我那妹妹,没有看上贺家郎?” 贺三夫人摇摇头:“郡主,县主的心思,我也猜不到,只是……我心中总以为,县主的推拒,怕是与从前,奇儿与您……那压根没影的事儿有关。郡主,奇儿是我的命根子,为了他的前程,我只好厚着脸皮来您这里一趟。听闻县主最是听郡主您的话,我也不想要强求,若县主看不上,那没什么话好说,但总要有个准信不是?” 郑沅恍然大悟,点头道:“若真因为那捕风捉影的事情,生生叫一对好儿女散了,自也是不好。夫人且放心,我那妹子虽说有些执拗,到底也不是不懂事的,等我回头问问她的情况,再回复夫人您。” 送走贺三夫人,郑沅便驱了车,往帅府去了。 芳绫问道:“夫人,二小姐这事儿,夫人觉得靠谱么?” 郑沅轻笑一声:“贺家从上到下都是和善的,我是再满意不过,但也得听芷儿的意见,若她瞧不上那贺奇,我绝不会逼她。” 郑芷低着头坐在凳子上,郑沅则与祖母说着闲话。 说了许久,老夫人才叹了口气:“贺家夫人去侯府的事情,我们一早就知道了,你也别学着人家绕弯子,都是一家人,且说说你的看法吧。” 郑沅笑了笑,对郑芷说道:“芷儿,依我看呢,那贺家门楣不错,贺奇又是个上进了,今年定能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贺三夫人的意思,是当年他就看上了你,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当然,这也不知真假,我总还是想回来问问你的意见的。” 郑芷脸红了红,摇头说道:“姐姐,我不愿意。” 郑沅喝了口茶,笑道:“我没问你愿不愿意,我问你喜不喜欢贺奇。” 郑芷大窘,涨红着脸全然不敢做声。 老夫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郑沅的手说道:“你成了亲,脸皮子也厚起来。” 郑沅笑道:“祖母,若是沅儿脸皮子不厚,岂不是看着芷儿的亲事白白从眼前溜走?” 郑芷沉吟片刻,说道:“姐姐,贺家郎君原本与你……与你……虽则你们并未成,但,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是姐姐的东西,我绝不会再碰分毫。” 郑沅怔怔的看着郑芷,她自认对郑芷不错,但是郑芷幼时做的那些事,她总也不能释怀。现下想想,何止是她不能释怀,郑芷分明也是不能释怀。 她忽而弯下腰,脸色苍白的捂着肚子。 郑芷吓了一跳,一叠声的让喊大夫,又赶紧扶着她去后面躺椅上躺好。 老夫人着急问道:“沅儿这是怎么了?” 郑沅亦是不明所以:“许是今日有些疲累……” 她抬头看向郑芷:“芷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贺家郎君,从来都不是我的东西。” 郑芷眼神闪闪,并不答话。 郑沅又道:“论起来,与贺奇见面的每一次,你也都在,你可曾觉得,我与他有什么联系?” 郑芷说道:“不是……姐姐,我的意思是……” 郑沅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缘分这种东西,从来得有缘又有分,我与他连缘都算不上。而且,焉知上天让我与他见面,就不是为了给你们牵线呢?” 说话间,大夫赶了过来,给郑沅扶了脉,却是大喜过望:“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了身孕。” 郑沅微微愕然,成婚半年,她还以为总要再等个一两年才能怀上呢。 老夫人自是喜不自胜,拍着郑沅的手说道:“你嫂嫂前些日子传来了好消息,没想到你也有好消息,真是老天保佑啊。” 郑沅笑道:“是啊,就是不知,妹妹的好消息什么时候才有。” 郑芷兜自低着头。 郑沅叹了口气,拉着祖母道:“祖母,您说这家世品貌都相配,又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不知芷儿错过了这一回,会不会后悔一辈子呢?” 老夫人轻笑一声:“她啊,就是没有你当年的果决。” 郑芷小心翼翼扶着郑沅往外走,生怕磕着碰着了。 郑沅笑道:“这才不足两个月,你也不至于这样小心吧?” 便听谢玄的声音响起:“连你妹妹都知小心,你怎的这般大意?” 他伸手便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 郑沅脸一红,忙道:“别……旁人看着呢。” 谢玄说道:“你是我的夫人,旁人难不成还怪我们太过恩爱?” 郑沅脸更红了。 只谢玄回过头对郑芷说道:“小姨可得早些考虑,我观那贺奇人中龙凤,若是真的不考,岂不是被你耽搁了?” 郑芷唯唯诺诺,却是傻了眼,怎么连姐夫都知道了? 谢玄钻进马车,一把就搂住郑沅。 郑沅生怕他乱来,忙说道:“大夫说头三个月不稳,不行……” 谢玄吻了吻她的额:“沅儿,多谢你,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第 97 章 转眼,郑芷成婚已有四载。她的生活一眼看得到底的一帆风顺,父亲是护国大元帅,娘家嫂嫂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亲姐姐是永安侯夫人,圣上亲封的郡主。 婆家一切都好,公爹掌舵,贺家多少年都没错过方向,婆母再慈爱不过,甚至因她在闺中便帮着管家,是以结婚没多久,婆母就将管家大权交给她了。夫君是状元郎,向来都是温柔亲和,对她疼爱有加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的肚皮,一直也没见着鼓起来。 眼见着婆家大伯嫂嫂孩儿一个接一个,娘家嫂嫂儿女双全,姐姐生了小世子,又怀了第二个。而她的肚子,就是不曾有动静。 姐姐也曾背地里给她寻过有名的千金科大夫,皆是说她无碍。 郑芷呆呆的坐在窗前,今日晨起请婆母安的时候,婆母委婉的话语里,她也听明白了,是想要她主动给夫君纳妾。 其实她的生母就是妾室,从前也总认为纳妾并没有什么,可见过姐姐姐夫的恩爱,看过姐夫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总有些不甘心。 或许不嫁给贺奇,不嫁给这样一个让自己满心欢喜的人,她便不会有这样的不甘心。 她理了理头发,将双云唤过来,说道:“前阵子三夫人送来的两个丫鬟,现下在哪里?” 双云答:“上回少奶奶说让送到针线上的。” 郑芷点点头:“给她们各自置办一身衣裳,今日晚膳……叫她们来侍奉我。” 双云心儿一颤,迅速的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少奶奶当真要如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夫君如今都已经二十四了,我总不能不替他想吧。” 双云眼尖,瞧见少奶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泪花。 最近朝中事务极是忙碌,贺奇是踏着星辰才回的屋,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玉珏,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想起第一次见到郑芷的情形。 那时他见到一枚玉珏,没多久,便看到郑芷回来寻。他是刻意等她,没想到她如同受惊的小猫一般,转身就跑。 屋里亮着灯,不论他多晚回来,她都会等他。所以每天不论多晚,他也想要回来。 只是踏进正屋,见到屋内的情况,他不自觉将玉珏塞进袖子里。除了她,还有两个面生的丫鬟。 他知道她一向清减,总喜欢带在身旁的,从来也只有双云一个。 他顿了顿,双云嫁了人,总不能时时伺候,或许这是她的新丫鬟? 可他扫了她们一眼,艳俗的打扮,根本不像个正经丫鬟。 郑芷已经迎上来,示意身后的丫鬟替他更衣。他一眼看到她眼下的乌青,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怒火。 “我不喜欢旁人服侍。” 郑芷点点头,自己动手替他取过衣裳,柔声问道:“夫君还不曾用膳吧?玉燕,让传膳吧。” 眉间高挑的丫鬟立时应了,不论是神态还是步履都有些愉悦的轻松感。 贺奇心头更堵了。 平日他晚上归得太晚,郑芷一向是让厨上留清淡简单的膳食,索性他也不挑食。可今日的膳食甚是丰盛,有几道一看,就是去宴宾楼采买的。 郑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夫君饿了吧?让玉润服侍您用膳?” 眉目平和些的丫鬟怯怯的,晃眼间,甚至有些像当年的她。 贺奇将筷子重重的搁下,站起来问道:“我不喜欢外人打扰。” 说罢,他撩起袍子,去了书房。 郑芷呆坐片刻,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难受——贺奇头一回对她发火呢。 玉燕与玉润已经吓傻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双云等少爷走远,才走进来问道:“少奶奶,这……” 郑芷恢复温柔的模样,说道:“是我不好,没想着爷今日心情不好,贸贸然让你们过来侍奉。双云,将她们安置在西院,回头再做安排。” 第二日,老夫人病倒了。 整个贺家,郑芷唯一害怕的人,就是这位老夫人。有时候她总觉得,哪怕从前她跟着祖母,或者跟着姐姐,见到老夫人的时候,会有种没来由的害怕。 成了亲之后,她才明白,这种害怕并不假,老夫人也并不喜欢她。不过,也并不曾为难过她,只是不怎么愿意见她罢了。 老夫人从病重到仙逝,堪堪过了数天。 如今郑芷当家,婆母又是个软绵的,一应的丧事都是她来处置,着实有些忙累。迷迷糊糊只见,她还在想着,贺奇已经有十数天不曾回房了。 总算是忙完了,郑芷往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想着休息片刻,就起身将后续的事情处理一下。谁知一坐下去,竟然睡着了。 等再醒来,她已经在自己床上。 双云倒了水过来,说道:“少奶奶这些天太累了,爷说让您好生歇着。” 郑芷喝了水,又躺倒在床上,刚刚,她做了一个噩梦,是,噩梦,但是那梦,无比的清晰,仿佛她经历过一般,但她明明不曾经历过。 梦里,嫡母赵荏苒还在,领着她去了荷香县,见到贺家三夫人——对,那时候她还没嫁进来,贺三夫人还不是她婆母。而贺三夫人那次来,是为了换贺奇与郑沅的庚帖。 但赵荏苒将庚帖换成了她的。 梦里,她不曾见到贺奇,他也没有参考,没有当上状元郎。 贺三夫人发现错了之后,是打算将错就错的。但病重的贺老夫人,临死之前一句话,便断了这门亲事的可能。 她说:贺家绝不娶郑家女。 娶不上郑沅,便连她也不要。 梦里的她抓狂哭泣,冲进郑沅的房里大哭大闹,怪郑沅自己没了名声,还叫她也成了退亲之人。 …… 郑芷起了身,问道:“阿花呢?” 阿花是她成婚后养的一只三花玳瑁猫,极是粘人可爱,但贺奇不大喜欢动物,所以她从不曾让阿花进屋。 双云将阿花抱过来,许是见她情绪不大好,想要说些有趣的:“昨个儿侯府小世子过来了,小丫鬟没看住,让小世子将阿花的胡子给烧着了,这会儿阿花走路都不稳呢。” 郑芷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阿花,烧胡子而已,她小时候对姐姐的猫,可不知做过多少可怖的事情。 小时候?现下想想,仿佛过了一世一般。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数日来的委屈,还是为梦里的自己愧疚。 帘子掀起来,贺奇走了进来。 郑芷来不及擦泪,已经被他拥在怀中。双云乖觉,连猫都来不及带走,便出了门。 郑芷哽咽道:“阿花还没送走。” 贺奇低头看了看,说道:“你喜欢,就留着陪你。” 郑芷忍不住又哭起来,边哭边说:“夫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值得……我小时候,是个很可恶的人,我嚣张跋扈,想方设法陷害姐姐,害她被嫡母责打,害她长年累月病着……” 贺奇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哪有那样多的为什么?芷儿,我爱你,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人。” “可……你不是生气了么?” 贺奇替她擦了泪:“我当然生气,你竟然将别的女人往我怀里送,我怎能不生气?” 郑芷微微抽泣:“她们是婆母送来的……而且我一直不能有孕,总不能……让你无后吧。” 贺奇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芷儿,是我不好,最近太忙了没有顾忌到你。工部要去江中建渠,时日有些长,约莫得留在江中三年,我已经自请前去了。” 郑芷愕然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芷儿,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走。” 转眼又是三年,等贺奇与郑芷回来,手中抱着的是两岁半的长子,郑芷大腹便便,被丫鬟小心翼翼的扶着。 贺三夫人笑得开怀,上前接过孙子,说道:“早知道芷儿那时候已经有孕,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叫她跑那么远跟着你去吃苦的。” 贺奇扶着郑芷说道:“那等再过几个月,母亲您也抱不到下一个孙子呢!” 郑芷眉眼弯弯,岁月静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