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甜妻》作者:阳光晴子 内容简介: 焦黎儿觉得自己绝对是出现幻觉了, 不然为什么袁靖渊会把她抵在墙边,亲着她要她对他负责? 是,她是曾经把他摸光光、看光光,可那是小时候帮他洗澡啊, 身为他的童养媳,照料他根本就再正常不过! 而且他受到当礼部尚书的伯父看重,等中了进士就前途无量, 有高门贵女可以选,哪里有必要在乎她这个只会做点心的村姑? 再说了,她一向是把他当成弟弟的,他娶不娶她,她才不在意, 反而他现在每天跑来她摊子当长工她还比较困扰, 看到他为了护她这个未婚妻,杠上国公府会杀人夺色的色胚少爷, 她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愿他出事,千方百计撇清关系, 谁知他却气得把她拎回家去,对她又搂又亲,死活要当她未婚夫, 他到底是哪条筋不对劲?而更不对劲的是她,她怎会脸红心跳啊? 楔子 突如其来的亲密 他一动,焦黎儿还有点莫名,但看着眼前俊俏高大的袁靖渊一步步的进逼,她只能慌乱的频频倒退。 袁靖渊黑眸略微眯起,脚步却不停。 她只能硬着头皮,伸出双手试着阻挡他,“姊不是怕你喔,咳——要知道,那个,我可是帮你洗过澡,换过尿布的……”这家伙到底怎么了?身上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势,逼得她不由自主的畏缩起来。 “所以,我是你的‘弟弟’?”那两个字几乎是他咬牙迸出来的。 “是啊,我是姊,不是……不是你的媳妇……”她咽了口口水,再也说不出话。 两道冷冷目光近距离射过来,既凌厉又杀气腾腾的,让她不禁屏住呼吸,再不敢看他的脸,屈服在他迫人的气势上。 他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个儿这么小,连他的下巴都不到,却轻而易举的将他逼疯了,他的耐心几乎……不是,已经耗尽。 他将她逼到墙边,单手将她纤细的双手扣压在墙上,高大身体紧贴靠着她,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颔,迫她抬头面对自己,声音带着薄怒,“看着我。” 她慌乱的眼神对上他的,一见他那双黑眸闪动着危险火焰,她顿时就想骂自己,那么听话干啥!接着,她感受到不太对劲,对方身体某个地方有反应啊!糟糕了啊,他的确不再是当年被她抱着洗澡的娃儿了…… 她下意识的想移动,不想与他胯下的某个部位太亲近,但这一左右挪移,得到的反应是来自上方的突然粗喘声。 “别乱动!”袁靖渊呼吸沉重,这磨人的小人儿,还好意思以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咬牙问:“我还是弟弟吗?” 她点头,但看他眼露凶光,她又赶紧摇头,见他神色还是不善,她无措的咬咬红唇,没想到,他竟然就俯身含住她柔软的红唇—— 她顿时呆了,傻傻的让他吻。 她的反应显然取悦了他,别有意图的唇舌恣意的探索她的美好,时而温柔、时而狂野,那种陌生、酥麻又令人晕眩的感觉令她无法思考,只能无助的颤抖轻吟。 他啃吻她柔嫩微肿的唇瓣,沙哑低语,“弟弟可以对你这么做?” 她下意识的摇头。 他的唇仍贴着她的,摩娑着道:“我们有血缘关系?” 她微微摇头,微微喘息着。 他薄唇移到她的下颚,轻轻啃咬并低声问:“你五岁就帮着娘替一岁的我洗澡,洗到我五岁,我全身被你摸光光,便宜被你占尽了,你难道都不必负责?” 她仍下意识的点头,但天知道,一岁到五岁的小男娃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偏偏她的神智被他这火热的吮咬弄得全数消失。 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耳畔,吮咬着她小巧的耳朵,感觉她瑟缩了一下,显然极为敏感,他低语,“我现在只是把你欠我的先讨一些回来,你说合不合理?” 好像合理吧?她双眸轻眨,傻乎乎的点头。 他眼神总算透出笑意,炽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耳边,他的双手开始往她的身体讨些债。 等等,那里可以摸吗?不行,但……怎么又往下,这不行吧…… 她不明白,她脑袋一片空白,她觉得她快要窒息了,但她好像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她的理智全混乱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是他的童养媳,但他从不那样想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又是从哪时候变得不一样? 三个月前?半年前?一年前? 她喘息着,呻吟着,理智离她愈来愈远了。 第一章 不认同的童养媳(1) 秋天。 “到了!到了!” 马车内,焦黎儿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袁靖渊,再深吸一口气,弯腰将放在椅座下方的包袱绑在后背,再单手抱着另一只大包袱,另一手俐落的撩起帘子,跳下车,不忘站在马车旁,高高撩着帘子,让袁靖渊下车。 “你等着啊,姊去叫人。” 袁靖渊蹙眉,看着个儿小小的焦黎儿扬起那张晒得略黑的巴掌脸,咚咚咚的快跑到恢弘大气的大门敲了敲,随即,就有一名小厮开门,一见到她眼睛一亮。 袁靖渊面无表情的站在马车前,不意外的看着她眉开眼笑地跟那名陌生小厮有说有笑,自他有印象以来,她就具有这种轻易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能力。 等不过片刻,便有一名两鬓斑白的总管快步出来迎接他,他有礼的颔首,不意外的看着再度被视为他丫鬟的焦黎儿被遗忘,只见她摸摸鼻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进入礼部尚书府第。 严老总管一脸恭敬的引着袁靖渊及焦黎儿一路穿过前院。 祈州袁家是本朝著名的名门世家,旁支族人不少,但仅有在京城的袁尚书位居高位,其他族人都没有什么大成就,偏偏朝堂上,亲属多寡也意味着权力多寡,以及这礼部尚书之位能不能坐得稳。 基于提拔旁人倒不如提拔自己族人更为同心的想法,袁尚书派人去各地旁支寻有无出色族人,这才找到袁靖渊,只要他接下来在一年后的试场上脱颖而出,袁尚书就会将他留在京里好生栽培。对这事他这府中管家一清二楚,眼睛更利,光看袁靖渊这出众相貌就暗暗点头,虽然可能久居纯朴乡镇,往来的人也单纯,这气质看来也干净,但算得上是璞玉,待袁尚书将这璞玉好好雕琢,未来,绝对会成为袁尚书在朝堂上的左臂右膀。 一行人便在严老总管思绪翻飞中经过亭台楼阁错落的园林,进到内院的堂屋。 一入内,里面已或坐或站了不少人,男的着绫罗绸缎,女的珠翠环绕,再加上这堂屋大又宽敞,富丽堂皇,整个是金光闪闪,豪奢不已。 “老太太,老爷,夫人,堂少爷来了。” 严老总管退后一步,让众人看到一表人才的袁靖渊,但在看到他身后那皮肤黑的丫头竟然也跟着进来时,眉头微微一皱。 袁靖渊上前,拱手行礼,两鬓斑白的袁尚书袁泰均打量了下,先行寒暄几句,便要他认人了。 一名青衣丫鬟步上前来,放下手上的蒲团,即恭敬的退到门边,差点跟站着打量的焦黎儿撞在一起,丫鬟不悦的暗瞪她一眼。 但焦黎儿仍看着这一室的人及袁靖渊,袁尚书正介绍那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论起来,袁靖渊算是她的孙子辈,向她磕头请安是应当的。 焦黎儿也想起娘亲跟她所述的袁氏本家,如今辈分最大的就是这位袁老太太,她膝下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分别为长子、三少爷及大姑娘,已逝的老太爷纳有四位姨娘,共育有三个庶子、五个庶女。 而袁靖渊的父亲,人称袁秀才,也是她这童养媳的爹,虽说是分支所出,却是很勉强才沾上一点点关系的亲戚,要追根究底,可能要追本溯源好几辈才能清楚,再加上,爹爹是庶出,其父母天生福薄,先后因病离世,这分支就剩袁秀才这独苖,他在离雁平镇不远的小村落生活了三十几年,本家这边也不曾联络过,若非袁靖渊在恩科中举,一鸣惊人,恐怕此生也就被遗忘了。 听娘亲说,过去袁氏本家的祖上出过太傅及几位重臣,只可惜,一代代渐渐凋零,如今也就只有任礼部的袁尚书,与其他官员串成一气,算是朝堂上的一股小势力。 礼部尚书府中,人人都要敬重的老太太年近六十,身着一袭金线绣花卉绸缎袄裙,额头上戴着翠玉抹额,灰白发髻上插了镶金缀宝的簪子,整个人看来雍容华贵。 焦黎儿看着袁靖渊在蒲团跪下后,她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请让让,让让。”她边说边挤过一些女眷,跟在袁靖渊的身后跪下,他磕头,她也跟着弯腰磕头。 屋内不少人错愕的看着这一幕,但瞧着坐在高位的老太太及袁尚书夫妇都没有任何反应,便也识相的没开口。 但众人落在这对年轻男女的目光始终没移开,尤其是袁靖渊,一双桃花眼、悬胆鼻、唇形又好,此等相貌可不输女子,还好他有一双飞入鬓角的浓眉,让一张漂亮的脸添了点英气,他一袭崭新深蓝袍服,也让他更显俊逸。 然而目光再往后,落在那个前拿包袱、后背包袱的粗使丫头身上,表情就嫌弃多了,虽然也是一身看来崭新的素色裙装,但布料一看就粗多了。 袁靖渊磕头起身,丫鬟立即拿起那蒲团,焦黎儿连忙也抱着包袱起身。 接着,袁尚书带着袁靖渊认识家里成员,便让几房人都下去,仅留自家夫人及母亲,众人明白,这是要说些体己话,只是那名跟着来的陌生丫鬟怎么也没退出去?真是不懂眼色。 众人带着不屑退出堂屋,屋里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焦黎儿看着袁靖渊在袁尚书的示意下,坐了下来,她习惯性的站到他身后,对着三名目光对着自己的袁家人讨好的一笑,心里却有点儿忐忑,想起她要陪着袁靖渊到尚书府前,她的娘——也是袁靖渊的亲娘可语重心长的说了,“虽然同是袁氏族人,但那是本家,我们是旁支,两方规矩又是南辕北辙,你若受了委屈,为了靖渊也得忍忍,可好?” 能不好吗?焦黎儿在心里叹口气,从进了尚书府至今,没有一个人当她是回事儿,再看这袁家最有份量的三人,袁老太太要说慈祥和谐,倒是没有,长得细眉薄唇,有点刻薄样。 袁尚书嘛,约莫四十多岁,相貌俊秀,可看来不苟言笑,脸部线条紧绷,也不太好相处,至于尚书夫人,样貌极美,大概是保养得宜,看来就三十出头,但也是斜着眼睨着自己。 相较她对三人的打量,老太太等三人早在她跟着袁靖渊进屋时,就打量过了,但除了袁老太太外,袁泰均夫妇都清楚她的身份,是一个自小被买来当袁靖渊童养媳的低贱丫头。 前去那仅百余人居住的村落的小厮,可将袁靖渊的一切打探得清楚,并钜细靡遗的禀报了,只是未让老太太知道。 现在一见,五官倒出色,尤其一双灵动的明眸极为动人,不过,总归是一个在太阳底下干活儿的乡下丫头,肤色略黑,刚刚站在这堂屋一干皮肤白皙的女眷中特别明显,让人不注意也难。 相对两方各自打量的神态,袁靖渊看来仍是从容不迫、温文如玉的姿态,当三位长辈礼貌性的问及家中父母近况后,袁老太太才不悦的针对起焦黎儿。 “这就是一路陪同你从雁平镇伺候过来的丫头?怎么不是小厮?你爹糊涂,你娘也糊涂?”她的脸上及口气都没有掩饰她的不满。 焦黎儿诧异的看着那老太太,怎么了?爹娘明明说了尚书府的人都知道她这个童养媳会一路陪过来的,怎么说自己是伺候的丫头? 她直觉的看向坐着的袁靖渊,就见到他仅是沉静的回视自己,一如这几年来,在他知道她不是“姊姊”,而是爹娘买来给他当媳妇儿的后,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皆是如此,也不再喊她一声“姊姊”。 “禀祖母,黎儿并非伺候靖渊的丫头,而是尚未成礼的媳妇儿。”袁靖渊拱手回答,对于焦黎儿,他仍无法接受姊姊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事,因此这几年对她反而没有孩童时的亲密,不咸不淡,甚至生疏了,可是终究是家人,对袁老太太的糊涂一说,他自是不悦,然而,初来乍到,他也不能直接与长辈杠上,以免失礼。 袁泰均与夫人叶氏交换一下目光,这会儿,叶氏靠近一脸错愕的袁老太太,附耳再提了几句。 袁老太太诧异的愣了愣,接着大怒道:“买来的童养媳?这分支族人实在莫名其妙,竟如此草率决定儿子的终身大事?当真胡来!”她锐利的眼神在焦黎儿的身上来回,愈看愈不屑。 “母亲,他们尚未成礼,这事还有转圜余地,也算庆幸。”叶氏没有压低音量,就是说给焦黎儿听的。 焦黎儿小脸微低,难免难堪,这一家高门亲戚话中对她有多嫌弃她自然听得出来,还好,她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会有此情形,这会儿还能厚着脸皮站在袁靖渊身边。 她父母双亡,是被伯父伯母卖给袁家当童养媳的,她长袁靖渊五岁,新娘亲杜氏十分干练,因抚养一家弟妹成长,才蹉跎婚事,也因持家能力让袁秀才欣赏,两人结为夫妻,而袁秀才个性老实质朴,凡事都听老婆的。 杜氏对她这名童养媳用心以待,视为己出,两人也性情相投,就像亲母女,平时,她亦以“娘亲”称之。 娘亲在她出门前也一再的叮咛,凡事让袁靖渊出头,她安静便好。 所以,即使现在她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还是双手握拳,头垂低闭嘴。 袁靖渊抿抿唇,再次开口,“爹娘为了要我能专心考试,早已决定待我高中才让我与黎儿正式成亲,对于此事让三位长辈担忧了,靖渊有愧,尚请三位长辈放宽心,待靖渊高中后再议。”这话其实隐含深意。 袁秀才在科举上屡试不中,不得不在家乡开个小私塾,与村花杜氏成亲,与本家根本不曾往来过,一直到袁靖渊十五岁中举,这才获得本家家主袁泰钧的赏识,带着焦黎儿前来本家接受家主指导,以便一年后赴试。 若能中三甲,袁尚书会在仕途上扶持一二,但若考差了,这里也就待不了了,届时,他们还会在乎他袁靖渊娶了谁吗?在这之前,他们也管不了他娶谁。 袁老太太与叶氏脸色微僵,自然也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袁泰均倒是对他这一席话感到满意,朝堂上不是一昧安静容忍即可,该有的个性及棱角也要有,不然,就显得懦弱。 袁老太太可不开心,若不是自家两个小孙儿年纪尚小,儿子才不会为了培养朝中势力不得不提拔分支,她心里对这出自落魄分支的侄孙还是有些瞧不起的,因而口气还是硬了点,“靖渊,你爹就是个乡野秀才,你娘也只是村姑,但你能中举,可见有极大才华,在家事上不能糊涂,日后你在朝堂上有大好前途的……” “母亲,靖渊跟黎儿风尘仆仆的来京也累了,先让他们去休息吧。”袁泰均做人圆滑,知道老母亲喜欢人家顺着她的意,这一说多,就怕失了人心,因而打断。 然而袁老太太更为不悦,也不理儿子的眼神,迳自决定的道:“靖渊,而今你要准备大考,身边不能有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得告诫你,在官场仕途这一块,我总是比你清楚,她不适合你。” 叶氏也是出身名门,她对焦黎儿一样瞧不上眼,瞧瞧那双手又粗又黑,身无首饰,根本上不了台面,便也没有出声缓颊。 焦黎儿脸色微变,让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直言她配不上袁靖渊,这还要忍下去吗?这老太太又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从小可是把屎把尿的照顾袁靖渊长大的,吃住都一手伺候,配不配哪是只见她一面,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能丢出来的? 她看不起自己没关系,但这是污辱爹娘的目光了吧! 她忍不住的走上前,正要开口,袁靖渊竟一步上前挡在她面前,她仰头瞪着他高大的身影,想也没想的伸手戳戳他的背,“姊要说话。” 即使已经压低声音,但她嗓门一向大,这四个字还是一字不漏的入了他人耳中。 “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他回头看她一眼,沉静黑眸有着一抹光一闪而过,含着只有她看得懂的警告。 “这丫头刚才自称什么?”袁老太太抢先质疑。 “黎儿虚长靖渊四岁,从小娘就说她是姊姊,要好好照顾我这个弟弟,她便喊习惯,这半年来已在改口,只是偶尔又会忘记。”袁靖渊连忙回答。 “改,一定得改!她又没有咱们袁家血统,怎能对着你自称‘姊’,没得让外人混淆了,以为我袁家就有这种粗俗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袁老太太马上不悦的道。 焦黎儿觉得这老太婆异常的讨厌自己,努力的在嫌弃自己,但两人初见,她又没得罪过她,为什么她会如此? “靖渊会提醒黎儿的。”袁靖渊再次恭敬回答。 她抿抿唇,嘟囔着说:“黎儿会改的。” 但没有半个人理会她。 这说了好一会儿话,袁老太太也乏了,何况,看到袁靖渊这样的青年才俊,她心里有个想法,急着差人写信,当下就要严老总管带他到安排好的院落松涛院去。 叶氏也很精明,知道婆婆这一年为住在尚书府的外孙女的婚事正愁着呢,眼看她时不时的打量袁靖渊,心里有底,她是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既然靖渊与黎儿尚未成亲,两人就不适宜住在一起,是不是?老爷。” 袁泰均想的比妻子、老母亲还要多,虽然早就听去打探的下人回报,袁靖渊的外貌绝不输京城几大世家的公子哥儿,实际一见仍是惊讶了一下,他俊美无俦,温文儒雅,只还没经过繁华京城的历练,仍带着单纯,不过那双深邃黑眸有抹不懂掩饰的自负,可见也是有野心。 这样的人他要怎么雕怎么琢更为容易,日后,若能攀上一个家中有权势的千金贵女,对他更是有助力。 “夫人考虑的是,那就另外安排,咱们在京郊有个小院子,就让黎儿去那里住吧。” 他话语乍歇,其他人还没说话,焦黎儿已经急着出声了,“不成,不行啊,靖渊你跟他们说吧,爹娘可是殷殷叮嘱姊要……咳,我要随时照顾你,怎么能离你那么远?” 并非她厚颜无耻,硬要赖在尚书府,而是她觉得自己至少得尽一分心力,才算是对爹娘有交代。 第一章 不认同的童养媳(2) “我不是孩子。” 袁靖渊绷着一张俊脸,从知道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后,他心里就有个结,尤其同窗们每每拿她来嘲弄自己,让他更是不舒服,即使私下跟父母提过不想与她结成夫妻,但父母却以雁平镇及所住村落无人不知焦黎儿是他的妻来指责他,说她没犯七出之罪,孝顺父母,照顾他这未婚夫,任劳任怨,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知道自己的说法不对,可是姊姊就是姊姊,他究竟要怎么把她当妻子?而且,他也不喜欢她因为爹娘的交代便把他视作责任,总是把他看得弱小,只能依赖她…… 焦黎儿知道他生气了,她在村里往来认识的人多,自然知道袁靖渊因为自己这个未婚妻受到了嘲弄,让他更不满意自己为妻。 其实她是不一定要当他的妻,可是爹娘那里,她也不好交代啊。 “我也不是不想照着他们的安排,可爹娘那里,你要我没脸见他们吗?我撒谎不来,伪装不来,你都知道的。”她说的是真话。 袁靖渊自然知道,两人生活那么多年,何况,对着那双纯净如海的眸子无声的请求——不许把她丢得远远的,他终究无法撇开她,再度为她请命。 “靖渊斗胆,还是请让黎儿留在府中,她对京城人生地不熟,做为亲人,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人独居郊外。” 袁老太太、袁泰均夫妻来回对视,似乎达成某一种共识,袁泰均即交代了严老总管,“你带着他们到松涛院,看看有缺什么尽管添足了,起居饮食切不可怠慢。” “是。” 严老总管恭敬的请松了口气的焦黎儿及绷着脸儿的袁靖渊跟着他离开。 松涛院位在尚书府居中靠右后之处,共有六间房及一处小厨房,且四周环境极为幽静,绿树花草,还有一座临亭台的小池塘,池水倒映着蓝天,莲荷之间鲤鱼悠游,处处透着精致。 袁靖渊住主屋,主屋分为三间,中间为正厅,东次间是卧房,西侧则是书房,布置的相当雅致,焦黎儿很主动,为方便伺候袁靖渊,就住在离东次间最近的小厢房。 然而,在袁靖渊去书房读书,她在卧房整理袁靖渊的衣物时,严老总管就带了两名相貌清秀却面无表情的小厮进来接手,并笑着说:“从今而后,他们就是伺候堂少爷的奴才,老爷、夫人交代了,我们会将堂少爷照料好,无须姑娘担心,姑娘就少来打扰堂少爷。” 她怔怔的瞪着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小厮没打一声招呼,迳自接手了袁靖渊的衣物,全然无视于她的存在。 她若为了这件事跟他们吵起来,只显得她粗鲁无礼,只怕更惹人不喜吧?焦黎儿闷闷的离开了。 时间近晚,秋天夜凉,她本来想问问袁靖渊晚膳要吃些什么,就见袁靖渊系了披风在小厮的随侍下走出房门,她站在小厢房门口,“你去哪儿?” “袁伯父设宴洗尘,你……”他蹙眉,发现她并不知此事,此时身后的小厮跨步上前向他低声禀报,他这才看着她叮咛,“待会儿会有丫鬟送晚膳给你,你好好待着。” 她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半个时辰后,真的有丫头送了食盒给她,她闷闷的吃完,注意到夜风愈来愈凉。 没想到京城还未入冬,就冷了……对了! 她眼睛一亮,每每入冬天寒,她总是得弄个炭炉,将褥被小心翼翼的烘得热热的,让袁靖渊好入眠。 她抓了件旧外袍套上,就往对面的主屋去,一入卧室,就见另一名小厮在内,一见她就说:“老爷夫人有交代,堂少爷这里都有人伺候,请姑娘好好待在屋里就好,别往堂少爷这里跑,以免让他分心,耽误学业。” “我不会误他学业,我是想说天冷,想弄个炭炉……” 她突然住口,她这才看到屋里点了火盆,两床被子就放在熏笼上方烘着,还没有刺鼻的炭味,屋里甚至点着嗅起来舒服的香,哪里都干干净净的,她在小厮轻蔑的目光下,困窘的转身离开。 到京城的第一夜,焦黎儿有点难过的睡着了。 第二日,天未亮,她就习惯的要端脸盆伺候袁靖渊洗漱,没想到,她一开房门,就见小厮已端着脸盆在主屋门口等着召唤。 她于是往厨房去,然而,厨房里也有厨娘在备早膳,她想帮忙,但人家冷言冷语的请她离开,她只能窝回厢房。 等到了一名面无表情的丫鬟送来早膳,她闷闷的吃完,想着该去找袁靖渊说说话,甫望向窗外,就看到叶氏带了两名嬷嬷过来,她想也没想的就跑出去,恭敬的行礼,却见叶氏像是没听到,迳自进了厅堂。 她只能厚着脸皮也跟着进去,好在,没人挡她了。 “你用完膳了?那就走吧,你伯父可交代了,到京城第一绸缎坊替你裁制新衣,质料颜色任你选,接下来冬日到了,京城的寒冷可胜过雁平镇,那会冻死人的。”叶氏笑盈盈。 袁靖渊蹙眉,“多谢伯父、伯母,但我已备有冬衣。” “都是一家人,何况过两日你就要到京里有名的书院去读书,那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你代表的可是咱们尚书府,总得有个样子。”叶氏又说。 他思忖一下,“那费用可否由晚辈出?” 到底是读书人,有些傲气,但第一绸缎坊的衣服不是人人都穿得起,叶氏在心里轻嗤一声,脸上却仍带着完美的笑意。 “都说是一家人,谈什么钱?何况,不过是衣服罢了,穿得舒服,也能好好念书。”她说得慈爱。 袁靖渊直觉的看向站在一边的焦黎儿,京城的冬天确实比雁平镇冷,他怕她受不住,也想替她做衣裳,只是自己现在都寄人篱下,要怎么为她开口?尚书府的人明显极为不喜欢她。 “呃……姊……我、我不用买新衣,你跟夫人去就好。”她急急的道,开玩笑,她不似袁靖渊天天抱著书读只求功名,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她是样样清楚。 因为个性自来熟、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再加上她自幼就喜欢琢磨些吃的,所以不管是镇上,还是其他村落的大娘大婶都很乐意教授她自家的独门菜肴,而在跟人往来之中,她听说很多外头的事物。 爹也教她识字,每每爹进城,她若是可以就跟着他进城,买些古人的食方,或者是一些食材调味料,当然,进城之后不只买这些,也进过几家绸缎铺子,知道这种好人家买的布料都贵得咋舌,她哪敢跟着去? 然而,她想太多了,从一开始,叶氏就不把她看在眼里,哪会带上她呢? 没过多久,连少根筋的焦黎儿都发现自己被彻底的孤立了。 即使她尝试接触袁家的长辈,表明自己可以帮忙做事,但没有奴仆愿意传达,她试着找几个袁家的少爷、小姐,但随侍的丫头小厮急急护着他们走人,活像她身上有瘟疫似的。 她只能在袁靖渊进出书房时,向他说句话。 “你可以跟你伯父、伯母说,安排我做点活儿吗?我可以任他们差遣的,不然这样白吃白住不好啊。” “这里不欠奴仆,你安心住着就好。” “可是……” 她还想要说,他已阔步进入书房。 过几日,袁泰均就安排他进入久负盛名的书院,那里的学生身份背景皆娇贵,个个都是天之骄子,教书先生自然也是一时之选。 再两日,绸缎坊便送来一箱箱冬衣、鞋袜及披风,件件精致华贵,待袁靖渊从书院下课回来,袁老太太及叶氏就命小厮伺候更衣。 待他从屏风后方步出来,众人眼睛一亮,一件玄色锦缎长袍暗绣云纹,腰间系玉带,左边缀着玉佩,脚蹬乌皮靴,这一身穿着让他看来更是俊美无双,气质不凡,就像世家贵胄的大少爷。 袁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他这俊俏模样配上她那娘家侄孙女倒是珠联璧合。 窗外,焦黎儿只能像个小偷似的,偷偷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袁靖渊。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好看,从小娃娃时就粉雕玉琢,长大愈来愈俊俏,堪称雁平镇及附近几大村落的第一美男子,很多手帕交都说她上辈子肯定烧了好香,但她听着,其实没太多想法,可现在,她真的觉得她们说对了,她的确烧了好香。 但想到进京以来的情况,她又觉得自己烧的好香恐怕不够多,她忍不住想叹息,她发现自己处在这金贵人家中,什么都不用做,也做不了,若单单如此倒也罢了,问题是没人理她,甭提主子,就连下人都一致的当她不存在。 就连想去看看袁靖渊读书读得如何,书房门口也有小厮挡住她,冷言冷语的说:“老爷交代,闲杂人等都不得吵堂少爷。” 她若是壮着胆子,在老太太或夫人进主屋时行动,她是可以跟进去,但同样没人理她,她就算插话、就算有礼的感谢三餐的供给,也无人回答,搞得她像自言自语,最后落得袁靖渊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尴尬的转身回屋去。 这种苦涩的闭门羹多吃几回后,她也终于明白,这袁家上下就是要搞得她在袁靖渊的屋里就是个多余的东西,让她知道自己无用,离开他身边。 所以,此刻,她才很有自知之明的躲在窗外看着袁靖渊。 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现在他举手投足都贵气逼人,瞧瞧一旁伺候的丫鬟都羞答答的却忍不住将目光直往他身上看。 看看她们,再瞧瞧自己,身上干净的素衣裙只有简单的绣花,长长的发丝也只编成长辫系了蓝发带,再无其他饰物,她的双手因劳动而有薄茧,更甭提肤色…… 她连府中丫鬟都比不上,跟袁靖渊之间更非云与泥的差别而已,她不想要自贬,但不可否认的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是愈来愈远了。 此时,一名丫鬟远远的快步过来,一进入屋里,就欠身行礼,笑道:“老太太,夫人,苏姑娘回来了,奴婢斗胆,知道老太太跟夫人在松涛院,就将苏姑娘带来这里了。” “斗胆?是看老太婆近日心情极好,养了肥胆吧。”老太太看似怪罪,但一脸笑意,丫鬟此举正合她近日心思——她打的主意,连府中下人都清楚。 焦黎儿就看到她眉开眼笑的跟袁靖渊说起那位苏姑娘,闺名宁月,是她的外孙女儿,来京陪她已有一年,是她贴心的小棉袄,这些日子到京郊的云天寺吃斋念经为她祈福,这才刚回来。 两人说话间,叶氏也极力赞赏苏宁月,还提了她父亲是知州,而被大力赞赏的这位姑娘也在两名粉衣丫鬟的随侍下走进屋内。 叶氏看到苏宁月在乍见袁靖渊时,那瞬间惊艳与羞涩,便明白她是看中了。 也无怪乎老太太为了苏宁月的婚事这样头疼,苏宁月虽然是大家闺秀,气质端庄婉约,但论容貌,最多只属中等,她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躲在窗外的焦黎儿,不得不说,若那丫头好好打扮,把皮肤养得白皙,还比苏宁月出色呢。 正是因为苏宁月相貌不足,在京城多是才貌双全、家世极好的金枝玉叶的情况下,即使她已及笄,该是议亲之际,仍迟迟没有与任何一名门公子定下婚事。 但眼前袁靖渊的模样与京城众多公子一比,并不逊色,也难怪她会一见倾心。 苏宁月的一颗芳心噗通噗通直跳,有关他的一切,外祖母在信中都已交代,包括他有一个未成亲的童养媳,但因粗俗土气,袁家都有共识,两人不会成事。 “袁公子好。” “苏姑娘好。” 袁靖渊见眼前的女子面露羞涩,又见老太太跟叶氏不断夸着她的孝顺知礼,心里也大约明白她们想牵红线,然而他未有功名,本就没心思想这男女之事,更甭提还有焦黎儿这从小就在他身边的未婚妻。 袁靖渊温文有礼,却看得出来并不热情,始终保持着距离,让苏宁月有些失望。 袁老太太见状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带着皱纹的眼角上扬,嘴角含笑,苏宁月被窥破女儿心事,顿时羞红了脸,低了头。 袁靖渊还有课业要做,试了衣裳,袁老太太、叶氏及苏宁月就带着下人离开了。 袁靖渊看着小厮将那些绫罗华服一一放入楠木木柜里,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什么,目光落到一扇窗外,却不见那偷偷凝望的视线了。 第二章 京城无处可容身(1) 接下来的日子,在袁老太太及叶氏有意的撮合下,袁靖渊与苏宁月倒是有了几次的见面。 苏宁月端庄秀丽,每回皆费心打扮得娇美,与他吟诗作对,气氛极为融洽,偶尔还为他弹琴,得他一句赞赏,便羞涩难当。 但袁靖渊对她并无太多想法,他的心思全在学业上,与书院的几名同学也渐渐熟稔,他在尚书府的生活渐入佳境。 焦黎儿则成了隐形人,由于她住的地方离主屋极近,不想听的事也得听,不想看又忍不住不看,几回见苏宁月进出袁靖渊的书房,偶尔手上会端着一盅亲自以慢火熬炖的鸡汤,而自己呢?连厨房的门槛都跨不过去,想亲自做什么都不成。 她曾有几次想跟苏宁月套近,或许也能做她最拿手的点心谢谢她对袁靖渊的照顾,但人家压根不理,对她视而不见,唯一的一次对谈,那张娥眉淡扫的脸上还有鄙夷,“这人就要有自知之明,不该仰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 焦黎儿自认自己不是很聪明,但也绝不算笨,她知道,她也是看不起自己的,而跟着苏宁月的丫鬟则是放肆看着自己嘲笑。 袁府的主子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下人对她只会更恶劣,任凭她再努力想要跟众人交好都没有用,她就这样被无声的欺负着过日子,没人跟她说话,她跟游魂哪有差别? 不,也还是有差别,若真是游魂,他们估计还会怕她呢。 一连几天,她无聊的在屋门前的台阶上坐着发呆,袁靖渊进出都会看见她,但见她气色尚好,便没多问,点个头就进屋子。 直到这一天,她站起身来,扬声就对他喊,“有空吗?” “我还有夫子的作业要写。”他语气平静,也没朝她走近,倒是他身后的两名小厮背对着他,朝焦黎儿射了不善的目光。 其中一名还开了口,“堂少爷还是快完成作业吧,不然,天天读得那么晚,长期累积下来,身子坏了可如何是好?” 她深吸口气,这话是跟自己说的吧,袁靖渊已读不完书,睡眠也少了,她还添什么乱?可是,这么被人无视的生活着,虽然吃喝无虞,却也痛苦无比,她更觉得自己像是废人,什么事也做不了。 但袁靖渊并没有走进书房,还是看着她,觉得她眉宇间有着压抑的愁云,这是他在村子里不曾在她脸上看过的,她总是带着笑意,神采飞扬的,如今这样让他忧心。 “有什么事?”他开口问。 “没关系,你先忙吧,有空时,可以跟我说说话吗?”她是快闷出病来了。 “说话?我真的很忙。”他唇微抿,略微不悦。 她照顾他多少年啊,怎么不知这表情的含意?焦黎儿索性走近他,苦笑道,“不是想烦你,可是都没人跟我说话,这段日子以来都是如此啊。”她不想表现出委屈,但她的心的确酸涩。 他蹙眉,看着她异乎寻常的肃穆小脸,终究不忍,“进书房吧,给你一点时间说。” 她眼睛瞬间一亮,笑意也浮现。 “堂少爷。”两名小厮异口同声的要阻止。 他直接瞟两人一眼,也没说话,但他们可不敢再出声,只看着袁靖渊跟焦黎儿一前一后的走进书房,两人还想将门开着偷听,没想到,焦黎儿却是笑眯眯的当着他们的面将门关上了。 袁靖渊走到黑檀木桌前坐下,焦黎儿很自然的走到另一张圆几旁,提起炉子温着的茶壶,替他倒了杯茶,送到他桌上。 他拿起那只青瓷茶杯,啜了一口,“你有话快说吧。”他的确还有很多书要读。 “我说,在这里真的过得太好了,有吃有住,什么事也不用做,呃……”她其实原本想好要说什么,但终于与他独处,脑袋却乱了,见他放下杯子,皱眉看着她,她连忙想了一段话说:“那个……以前姊要替你送衣服,服侍你洗漱……呃……不是这个,姊想做点事,然后……这院子后方有个小厨房,姊本以为可以为你备三餐及宵夜,但府里人手众多,时间未到,都有专属厨娘带着两名丫头在为你准备,甚至熬补身汤药,她们也没人理我,我说话她们也不听,我都只能干笑离开。” “所以,你是在跟我抱怨,尚书府的下人不让你做事?”他抿唇问。 “不是,只是,呃……你知道姊就爱弄些吃的……好,不用就不用,就说你的衣服,娘替你备了八成新的衣服,叫我看着,若是开了线,就做起针线活儿,可你全身新衣,我连碰的机会……”她愈急,愈说得语无伦次。 “我不懂,不用做这些下人的事,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有何问题?”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嘛,弟弟你书都快读不完,还有好多学问要做,一天时间不够用,可我能做什么?” “京里的姑娘都做什么,你可以问问也去做,若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开口,像苏姑娘便会画画弹琴……” “不不不,那我做不来,我比较想找个街口摆摊位卖糕,不只我喜欢,也多少能赚点钱,可以给你买些墨或笔,甚至明年回去时,可以买些好吃好用的给爹娘,还有,咱们会在这里过年,这样打扰不好,我还可以买些小礼物回敬答谢啊。”她想了很多,始终没机会说,这会儿总算能一吐为快了。 但她说得欢快,他两道浓眉却愈蹙愈紧,家里的状况的确不好,加上父亲对贫寒学子未收束修又得提供笔墨,就更为吃紧。 她一向体贴,看出这一点,又知道他的笔墨用得凶,便日日夜夜想法设法做糕点,天未亮就离村到镇上早市贩卖挣钱,他记得她就算肚子饿也舍不得吃一块,回家时才猛吞馒头,笑着说,她做的糕点可以赚钱,怎能吃了? 但如今,并不需要她这么辛苦,何况,别人又会怎么看他?至少,府里的人知道她是他的童养媳。 在村里时,总有几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到他面前冷嘲热讽,说他好命,有个年纪大的妻子为他挣钱,难怪能心无旁鹜的读书。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是个废物、小白脸,他不愿意又被这样看待。 “你就好好待在府里就好。”他不容置疑的道。 她顿时不爽了,双手环胸的瞪他,“为什么不让姊做,又不会碍着别人,姊也不会去麻烦……” “我说不成就不成,还有,这里是尚书府,别一口姊又一口姊的。”他俊脸上有着压抑的怒火,但他还是将声音压低,不想让外头的人听见。 她眼睛要冒火了,“袁靖渊,你态度好一点啊,我可是将你从小照顾到大的,姊就是姊,将来当了你的妻,也还是你的姊,不对,这不重要,你读书读哪去了,可以这么霸道吗?我能做的事好多,凭什么让我整天发呆的当废人……” “堂少爷,老爷过来了啊。”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喊声。 她绷着俏脸瞪着他,“你好好想想,总之,我想去摆摊赚钱。” “老爷好。” 门外,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接着门就打开来,一脸严肃的袁泰均走进来。 袁靖渊朝他行礼,焦黎儿也礼貌的行礼,但一抬头,就见袁泰均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靖渊不是才从书院回来,该做的功课都做了?” 袁靖渊内疚回答,“尚未。” “是我叨扰他了,我马上出去。”焦黎儿也知道自己不受袁家人欢迎。 “丫头,”袁泰均突然唤住她,见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自己,他才开口,“这书房是靖渊读书的地方,不是闲杂人等都可以进来的。” 她是闲杂人等?她倏地挺直背脊,看向袁靖渊。 他眉头一皱,“伯父,黎儿她……”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将门主动带上,这事若传出去,对靖渊的名声可不好,若走上仕途,德行有亏让有心人张扬开来,就只能吃闷亏,此事万不能再有。”袁泰均打断他的话,眼中有着不悦。 焦黎儿也看到这个眼神,下意识的,她目光落到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厮身上,见两人得意的朝她对视,她顿时明白是他们其中一人去将袁泰均找来,也是他们告知是她关了门。 “还不读书?”袁泰均严厉的嗓音又起。 “侄儿这就准备读了。”袁靖渊看她一眼,坐回书桌后,就见她脸色微僵,但仍礼貌的朝两人点头行礼,这才步出屋外。 见她娇小但挺直的纤细背影,袁靖渊突然有些不忍,他深吸一口气,“袁伯父,我在想……” “那丫头,你心软也好,心硬也罢,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疏远才是对的。”袁泰均走到桌前,再次打断他的话,一边拿起书桌上的书籍翻看他书写的眉批,想法通达,字迹雅致有力,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 袁靖渊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思绪有些烦杂,焦黎儿毕竟陪了自己近十五年,从何疏远?而她是他的家人,疏远又哪里是对的? 袁泰均似是看出他的左右为难,又开口,“伯父是为了你好,一个好的妻子,要与自己地位学识相当,才能举案齐眉,再说了,一旦有了功名,走上仕途,你该娶的也要是名门贵女,哪能是一个比丫鬟还不如的村姑?日后,如何担起当家主母之责?” 袁泰均随即再提了一回,让焦黎儿到近郊的明叶山庄去住,待到明年考完试,两人的婚事再重议。 这一回,袁靖渊没有意见,光想到她又要去摆摊挣钱,不在乎他人如何看他,他心里就憋着一口闷气,她虽然识字,但做不了学问,无法如书中所述红袖添香,除了满口极杀风景的生意经,根本无法跟自己谈论诗词歌赋,这也是他难以接受她作为妻子的理由。 再者,她在这里没人说话,无所事事,心情也烦闷,山庄在郊外,她也许能自在些。 袁泰均见他终于被劝服,回到自己院子,便跟妻子说了。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叶氏身边的得力嬷嬷就往松涛院过来,直接敲了小厢房的门。 焦黎儿对她的到来完全困惑,毕竟,这是从一个多月前踏进这座府第以来,唯一一个主动找她说话的人。 她热络的又是端茶又是找茶点又是请她坐下,虽然两人没交集,但她知道这位嬷嬷身份不低啊,是在叶氏身边伺候的。 老嬷嬷看她走来走去的,头都要晕了,好不容易见她坐下,她也暗吁一口气,原先开门见山的就要说出来意,又怕她不愿意,遂拐了个弯,“姑娘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恩将仇报,你能长这么大,不都是袁秀才夫妻的恩德?” “恩将仇报?”焦黎儿眨了眨眼,不懂嬷嬷想动之以情。 “没错,堂少爷日后是有大前途的,可是姑娘看看自己,别比别人,就比府中的苏姑娘,她相貌秀丽,皮肤白皙,也有几分才情风韵,更甭说,那些高门贵族里知书达礼的金枝玉叶是如何的出色了,”老嬷嬷说话轻,神情也温和,无咄咄逼人之感,她握着焦黎儿的双手,将她晒得黝黑的双手翻至手掌心,就见上方的薄茧,“就瞧这双手,都比我这老嬷嬷的要粗糙,姑娘听我一劝,你若真的爱袁少爷,就离开他吧。” “离开?”她喃喃低语。 “是啊,老爷安排姑娘住到京郊的明叶山庄,直到堂少爷明年考完试,堂少爷也已经同意了。” 焦黎儿一愣,双手不自觉的握拳,“真的吗?他也同意了?” “姑娘要不信可以去问,只是,姑娘记得,若为了他好,就接受这安排,万勿让他为难。”老嬷嬷看似苦口婆心,实则就是要她放手。 焦黎儿心思没转那么快,她当然要问的,她想也没想的就起身越过老嬷嬷,步出房门往书房去,房门外两名小厮显然也已经被交代过,这一次,她并没有被拦阻。 一进书房,就见袁靖渊专心的在读书,见她进来,他即抬头,俊美的脸上有些微的不自在。 她顿时就明白了,不知该怅然还是该觉得委屈,“恩将仇报”四字又闪过脑海,所以,他真觉得她是烫手山芋? 好吧,其实,她心里早有底,对他也怨不起来,原本两人之间便只有责任,并无男女之情,既然两人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过是爹娘自己一头热,她便放手,爹娘那里自己再做解释吧。 她笑着点头,“那你好好保重,姊也预祝你高中。”她这也算识大体,懂事的行为吧。 没有一句埋怨,没有一滴眼泪,那双澄澈的明眸竟还带着满满的笑意? 袁靖渊呼吸一紧,直视着这张仿佛带着阳光的笑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章 京城无处可容身(2) 京城官道上,一辆马车答答而行。 驾车的是个四十岁的男子,一旁还坐着穿着棉袄的嬷嬷,两人你一语我一语的聊着,但很多话,都透过帘子传到车内的人耳里。 “寒门子弟要出头着实不易,娶了妻有靠山,才能更上一层楼,这人哪,还是自个儿识时务的好啊。” “唉,感叹什么?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媳妇儿,有交换庚帖?有婚书了?小户人家什么礼节都没做,就是未过门的妻子?说来,也是那雁平镇的搞不清状况,咱们尚书大人要栽培的人,怎么可能不找个有权势的千金来联姻啊?送个童养媳跟过来算什么事?” 劈哩啪啦,你一言我一句,言下之意都在说焦黎儿没脸没皮,虽然听多了也就都一样,但她实在听得拳头痒、嘴巴也痒。 但辩啥?打啥?她早上拿着包袱还想去跟袁家几个长辈谢谢这一个多月来的照顾,但下人直接带着她上这辆马车,对方压根不把她看在眼里,任何好的坏的话出口,不都是逞一时之快,半点意义也无。 所以,她半靠在枕垫上,深深的吸气、吐气,让自己心平气和,就着小小车窗望出去,今儿个,秋阳高高挂,倒添了点暖意。 也好,离开那个即使艳阳高照也觉得冷飕飕的袁尚书府,不也海阔天空?只是对袁靖渊那个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一点点的舍不得,但自己走了,他在那里,也不必再顾忌自己,可以专心学业,也是好的。 马车随即抵达一处看来有些老旧的山庄,奴仆也多是年纪大的,一名老管事更是白发苍苍,似乎也已得到指示,安排她住进一间最里面的小院,一看就许久没人住过,好在还算窗明几净。 她很清楚袁家本家人不喜欢她,这里的下人也差不多,有人还刻意透露这个山庄其实是给犯了家规的主子们惩戒反省的地方,但前后大约五年,没有主子来住了。 她在小院住了几日,但她仍只能在山庄兜兜转转,还是哪儿也去不了,在这里吃白食,那几个老奴才又狗眼看人低,说话也是冷嘲热讽,若不是屋子不一样,她都要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老是孤单寂寞觉得冷的尚书府。 她明白了,袁家人是在赶她走,一处赶一处,她还能厚脸皮的留下? 这日她堵了老管事的路,开口就说:“我不住这儿了,请帮我安排离开的马车。” “不是回尚书府吧?”他皱眉,这一点肯定得问清楚的。 “当然不是,这样抱着包袱搬过来搬过去的,你真觉得我傻啊?”她直接翻白眼。 管事马上笑眯眯的点头了,他早就得了交代,就是要她待到受不了走人,一个乡下丫头,没油水可捞,对她本来就无好感,因而也没留她。 不过几天功夫,焦黎儿又抱着包袱坐在马车上。 这辆马车更老旧,是进京城采买些民生物资的,这明叶山庄旁也没什么人家,管事要驾车的随便找个地方将人丢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运了。 只是,小姑娘没上车前就笑盈盈的说了句“麻烦大叔,谢谢你了”,还拿了一水囊准备好的水给他,让他渴了喝,车夫的心又不是铁做的,于是,车子还是一路往京城去。 此刻,车内的焦黎儿随着车子摇晃,思绪也在打架,她这算是灰溜溜的走人,就回乡吗?不成啊,当初答应爹娘会好好照顾袁靖渊的,这无异是中途逃跑,何来颜面见爹娘? 那就留在京中做点生意,看看自己能否闯出点名堂来?还在京城,多少也能照应袁靖渊,当然,前提是他如果有需要她的时候。 马车顺顺当当的进城后,焦黎儿下车,还没行礼说谢谢,马车就跑了。 如今这时节,气温虽然也低,但还不到那种彻骨冷冰的地步,她身上半旧的厚棉袄还算暖和,她也算在外叫卖过,脸皮自然厚些,更清楚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差事,有个住的地方遮风避雨。 她不好高骛远,清楚自己这粗布衣裙的寒酸外貌,会让人看轻,就找一些小摊贩、小店家自荐,但京城居大不易,这种店家大都用自家人,所挣的也不过足以养家活口,请不起人,幸好焦黎儿那双澄澈明眸笑盈盈的,像藏了蓝天似,不然,都不知要招几顿骂了。 好吧,那就厚着脸皮找大饭馆、茶坊或客栈,求露一手活儿,但她外表看来的年龄又比实际年龄小,就是十四、五岁的丫头,掌柜的一看就挥挥手,她又连吃几家的闭门羹。 没辙了,她只能买颗白馒头,走到一条小巷里,坐在某个人家的台阶前啃,喝了几口水,想着要再走几个店家去求求看,她对自己的厨艺是极有信心的。 她站起身,将包袱绑在后背,拍拍屁股,才走出巷子,就见到几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竟然围着一个七、八岁孩子又踢又打的。 “嘿!你们干什么?以多欺少?不对,还大欺小呢。” 她边说就边拔腿跑过去,这走得近,几个孩子也都看清楚了。 不得不说京城的孩子营养都挺好的,面貌稚气,但身高都不矮,气势更不小,一看喊叫的是个娇小纤细的姑娘,也不懂怜香惜玉,有人就哼声,“少管小爷们的闲事,快滚。” “对,快滚,免得待会儿也要吃小爷们的拳头才能走人。” 她咬咬牙,顿时怒了,她到京城后,做最多的事不就是“滚”吗?现在,连这小屁孩也要她滚,她长得像圆球吗?要知道她在镇里可是个野姑娘,没有功夫,但一手弹弓好功夫,可是射什么中什么,不管是山里跑的野鸡,还是天上飞的鸟儿。 当下也不客气,焦黎儿俐落的从包袱里拿出那把一名邻村老木匠为谢谢她总送些糕点给他孙子吃,而特地量身订做的小巧弹弓,再掏出一袋小石子,就往那些小屁孩射过去,一时之间,痛呼声四起,接着做鸟兽散。 “谁要你多管闲事?” 正当她得意的四处捡回小石头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她回头看,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啊,虽然脸上青紫了几块,湿漉漉的双眸也见怒火,但这硬装成熟的小孩脸就是很引人注目,她摸摸他的头,感觉就像当年在摸袁靖渊一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凶,这样不可爱哦,你家在哪里?姊送你回去。” “不必,你还是快走吧,那几个蠢孩子也许找家奴过来了。” “什么?嘿,你都说了,那几个孩子会带人去而复返,他们回来,只会把你揍得更像猪头啊,因为我刚刚那样招呼他们,他们肯定把气出在你身上。” 好像言之有理……他蹙眉看着她。 “走走走,别留这儿等人来揍啊。”她又拍拍他的头,她这人就是热心,虽然到京城后,这点长处硬生生的被尚书府上下刻意忽视压下来了。 “你很吵耶,还有你谁啊,动什么手?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男孩撇撇嘴,却是举步就走。 她继续叽哩呱啦的说着,“你毛长齐了吗?男女大防干你这小屁孩啥事?脸上痛不痛啊,你腿短吗?嫌人家来不及找我们算帐吗?跑步会不会啊?厚,还装少爷优雅走路,是脚受伤吗?要不要我背你?别看我个儿小,我天生力气大,扛两个你都没问题,瞧我刚刚射人的狠样,姊也算济弱扶倾的侠女——” 天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没人跟她说话,她没憋出病来已是阿弥陀佛,现在出府,海阔天空,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也不许拦! 男孩绷着一张乌青的脸,他身边从没有这么碎嘴的人,听着有点烦,但又好像没那么反感,且他的确走不快,他脚扭伤了。 这么拖拖拉拉的走,后面突然传来几个吆喝声,“他们在那里!” 两人甫回头,就见那群小孩带着几个奴才拿着棍棒冲过来了。 焦黎儿脸色一变,想也没想的就抓着小男孩的手跑了。 没想到,男孩痛呼一声,“我的脚。” “要你逞强,要你忍痛,小白痴一个!”她连忙将背上的包袱转到胸前,一把将男孩往背上驼,就拔腿快跑。 那群人还在后面追,但突然间,一名黑衣人突然拿着大刀出现,“我家爷说了,谁敢再欺负李氏母子,杀无赦!” “拿刀说狠话,我们就怕了,谁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马上就大声叫嚣。 但几家奴仆在看到黑衣人手上刺的黑鹰图腾后,脸色大变,急急的拉着自家少爷走人,“惹不得,惹不得,快走,快走啊。” 另一边,焦黎儿扛着男孩见路就跑的乱闯一通,还是男孩受不了的指了方向,这才进入一静巷内的一座民宅前,然而,木门紧闭,她将他放在台阶上,大大的喘了口气,“看你小小只,重量却不轻,累死姊了,呼呼呼……” “什么小小只!”他不悦的睨她一眼,“这是我家,你可以走了。” “我见你进去再走,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啊。”她也在他身侧坐下。 “我干啥骗人。”他气得涨红脸。 “你跟人打架罗,谁知会不会怕闯了祸而不敢回家?我一走,你也跑了。”不怪她这么想,在村里就常有这回事,小孩都这样的。 男孩气得不行,正要吼人,后面的木门突然打开来。 一名年约三十的妇人一身朴素打扮,一双凤眼特别吸引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老嬷嬷,两人一看到男童脸上的伤神色马上一变。 “小毅,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受伤了?快跟娘说啊。”李宜凤连忙蹲下身查看。 许毅抿紧唇,不肯说话。 “喂,你这孩子,母亲问话怎么不答?做错事要坦白啊,是不是男子汉啊。”焦黎儿马上就朝他扬扬下巴,一根手指还是管不住的戳了他的额头。 李宜凤跟老嬷嬷一愣,她们都知道这个性孤僻的孩子最讨厌被碰身体,会暴怒的,可是…… “你怎么那么多事!” 他闷闷的说了一句,就忍着脚痛站起身,举脚就要从母亲及嬷嬷身边进屋,但后衣领突然让人一勾,害他一个没走稳,踉跄的往后,虽然有人托住他,不过他还是跌坐回石阶,他痛呼一声,气得牙痒痒的回头瞪着就在他身后的黑皮肤丫头。 “你干啥拉我?”他知道母亲跟老嬷嬷不会碰他。 焦黎儿直接送他一个“谁要你欠拉”的表情。 “到底哪里摔疼了?你给娘看看啊。”李宜凤的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却不好碰他。 瞧他闷着不说,焦黎儿就帮忙开口,“这位夫人,你儿子没事,就是被几个孩子围攻,我正好经过就帮忙了,他身上可能还有些伤,心情不好,所以就闷闷的,你先带他进屋上药,再给他喝口水,要念再念吧。” 许毅一愣,眨了眨眼,看着笑盈盈的焦黎儿。 李宜凤跟老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李宜凤看她胸前还有个包袱,再抬头看着她那张肤色较黑,但五官极为秀致的脸庞,和颜悦色的说着,“谢谢姑娘伸援手,你也一起进来,喝杯茶歇一歇。” “不用,不用。”她急忙摇头。 “姑娘有急事?要去依亲吗?”老嬷嬷开口问。 她尴尬摇头,千言万语怎么跟陌生人说?天下之大,她竟然无处可去。 老嬷嬷笑了笑,亲热的勾着她的手,“那就进来,让我家夫人表达谢意。” 第三章 大病一场梦前世(1) 阳光透窗而入,映亮了一室。 如外面朴拙的木门,室内的家具也都十分简单,一看就不是什么殷实之家,但有一种舒服的氛围,尤其屋外的庭园不似尚书府的雕梁画栋,倒如乡下人家的简单,还种了几垄蔬菜,虽然看来都营养不良,冬季来了,天一寒,估计也是活不了的,可见是种得极随兴的。 厅内,焦黎儿在打量时,李宜凤先进内室,处理好许毅的伤,看着他疲累的睡着,这才出来,向焦黎儿介绍自己。 接着,焦黎儿一边喝茶一边回答问题,李宜凤跟乐嬷嬷都很会套话,也很健谈,两人一搭一唱,短短两个时辰,就将焦黎儿的身家背景全问个一清二楚,包括袁靖渊。 “那种人渣,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你离开他才是幸运,日后也别纠缠,咱们女人哪里一定要靠男人?哼。”说起这话,李宜凤眉宇间多了泼辣味儿。 “李姨,你误会了。”焦黎儿傻眼,她说起袁靖渊是说留在尚书府才能进好书院好好念书,怎么听到李宜凤耳里就是见异思迁的负心汉? 她急着要解释,但李宜凤个性强势,要她别替袁靖渊说好话,接着,也不管她意愿,说她这院子还有空房间,就便宜租给她了,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代煮个餐食,乐嬷嬷年纪大,天冷关窗,厨房闷热,这几日也有点待不住,届时,大伙儿就一起吃了,反正,许毅每日要到学堂上课,屋里也只剩她们女眷。 盛情难却,焦黎儿点头答应,也提及她想摆摊做点小生意。 “我做的点心味道还不错,但京城我不熟,我手头的钱也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找个价格合理、地点不会太偏僻的地儿摆摊?” 这一问可考倒两人了,乐嬷嬷突然看了李宜凤一眼,她是李宜凤的乳娘,这眼神的含意李宜凤哪看不出来? 李宜凤微微一笑,“摊子的事,我有个很熟京城的朋友,本身是做买卖的,名下的地不少,找摊位肯定难不倒他,我待会儿出门去找他过来,跟你说说。” 焦黎儿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行礼,“谢谢李姨,真的太谢谢了。” 李宜凤连忙上前,制止她一再行礼,“我才要谢谢你救了我儿子呢。” 两人还在说话,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乐嬷嬷走出去开门,再回来时,表情有些古怪,有些开心但又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宜凤。 她身后跟着一名穿着暗云纹黑袍的俊逸男子,那双飞扬剑眉下,是一双含笑迷人的黑眸,看来约莫二十多岁,身边还有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劲装男子,像是随侍。 “你知道我不欢迎你来。”李宜凤开口就想轰人走。 “我知道,但你留了外人住,我就得过来关照。”杨彦杰笑答,俊逸的脸上无半丝不悦。 此话一出,李宜凤、乐嬷嬷跟焦黎儿都愣住,当下才决定的事,他就知道了? 李宜凤是最早反应过来的,气得柳眉倒竖,“杨彦杰,你还是没将你的人调离我这里,你答应我的。” “我是答应了,所以把原来的人调离了,只是再调其他人过来没通知你而已。”他说得赖皮,怡然自得的在椅子坐下。 李宜凤气得发抖,焦黎儿却是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又变成了侠女跳出来主持公道。 “这位杨公子,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做人要将心比心,若是你,你愿意住的屋子有另一双眼睛、另一双耳朵盯着自个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杨彦杰抚着下颚,饶富兴味的看着在自己眼前仗义执言的丫头,“你不知道我是谁吧?居然敢这么直接的教训我。” 凡知道他跟李宜凤母子俩有点关系的,都会想透过他们拉拢自己,但这一、两年,他使的一些狠辣手段让那些人搞清楚一切都是白搭,这才让李宜凤母子过些平静日子,但这丫头又是抱着什么心态接近他们母子的? “你是谁很重要吗?我不偷不抢没犯法,就说了两句公道话,你能杀了我?”焦黎儿火冒三丈的拍着胸脯说。 “客气点,你李姨口中说的要帮你找摊位的朋友可是我呢。”他笑说。 她倒抽了口气,飞快的看向李宜凤。 李宜凤有点无奈,但还是点头,“是他没错,他算半个坏人,京城里怕他的人大概过了大半。” 焦黎儿懵了,对上那张笑脸,她脸儿发烫,小嘴巴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仔细瞧瞧,你这五官美啊,皮肤是黑了些,但肤质挺好的。”杨彦杰突然起身,惬意又慵懒的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浅笑一声,“说来摆摊能挣什么钱?当我的小妾如何?” “杨彦杰,你后院那些女人都要没地方站了,时不时的在冒火,不是有一百个女人了?你真当你是民间皇帝啊。”李宜凤没好气的掀他的底。 乐嬷嬷连忙提醒,“夫人,这话怎么能说呢。” 杨彦杰倒是笑了,还是那副轻松优雅的模样,“嬷嬷,没事儿,这里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你甭紧张。” 焦黎儿还有点晕,这男人有一百个女人,就不怕精尽人亡?还要自己去当他的妾? “抱歉,当你的妾我没兴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但我的确需要向你租个摊子。” “你还真是直接。”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那笑容还真的会让人目眩神迷,可惜焦黎儿从小就看着袁靖渊的美色,并没有被迷惑。 见那双明眸还是如婴儿般清澈,杨彦杰对她倒真的起了兴趣,毕竟,能逃过他魅力的女人实在还没遇见过! “你帮她,我就不追究你在我这里派人守着的事。”李宜凤说。并不是她不知好歹,她也知道他是好心,想守护她这寡妇及丈夫留下的遗腹子,但她觉得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占人便宜,毕竟,他与丈夫虽然名为结义兄弟,其实丈夫只是他的下属而已。 “不行!李姨你要追究,谁也不该监视别人过日子。”焦黎儿马上反对。 “哈哈哈——”杨彦杰忍不住笑了,“嫂子,看来你得跟她说明白,我的人是护着你跟小毅,可不是来监视的,不然,她宁可不要摊位呢。” 见状,李宜凤这才将她跟杨彦杰的关系提了些,因为自己外貌太过艳丽,易招惹一些富家纨绔或地痞流氓,她孤儿寡母再加一个老嬷嬷,在这居住实在不安全,杨彦杰这才派人来盯着保护,却没料到,有人以为这里也是他金屋藏娇之处,由于他生意做得极大,有些人想跟他接触或是套点交情,就又往她这里来,烦不胜烦,她才要他把人撤走。 焦黎儿总算明白了,“没想到你是个好人啊。” 他兴致勃勃的问:“你愿意当我的妾了?” 她直接翻白眼,一脸嫌弃,“你何必说这种杀风景的话,咱们就事论事,我急着找摊位,少赚一天钱,我就不安啊。” “噗——”这回是李宜凤跟乐嬷嬷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杨彦杰看着焦黎儿的目光却因而多了一分深意,“好吧,出租摊位也是行,但我总得看看租给你值不值得?毕竟我杨爷从不做亏本生意,你将那摊位的生意做差了,日后也难租出去啊。” 焦黎儿知道这是要她露两手的意思,她乐意接受挑战。 一行人移到后方厨房,李宜凤等人一一坐下,她就仔细看了厨房的东西,心里有了计较,便前前后后的忙碌起来。 三人瞧她那俐落样,颠勺摇锅,见一团小火苖蹿起,另一个锅还在咕噜咕噜熬内馅,明明做的琐碎事极多,可看来又不匆忙,井井有条,一一做出几道点心,有的松软咸香,有的酥脆清甜,道道都不腻。 杨彦杰是商人,马上看到商机,要她到他开的酒楼干活儿,但她拒绝了,大酒楼厨子多,人多口杂,难免钩心斗角,她这段日子受了太多冷眼,只想做个简单的生意。 杨彦杰也没勉强,允诺明日有人带她去看摊位。 这一晚,焦黎儿便在李宜凤家住下了,然而,翌日,杨彦杰并没有来,来的是他的随侍之一如风。 高大黝黑的如风带她去摊位,那位置离李宜凤的城西小院只有一条街远,就在一座院落旁的树荫下,摊子已摆好,有炉灶、桌椅等等,至于用水,院落的后门就有口井,也已跟屋主打过招呼,可以入内取水,也能如厕。 焦黎儿对这安排极为满意,何况,这摊位离热闹的大街又近,不过十几步路,来往行人往路口一探,就能看到这摊子。 三日后,她的点心摊就开张了,也不知是否杨彦杰出了力,来客还不少,乐嬷嬷也来帮忙,焦黎儿不好意思的要她回去,乐嬷嬷看她的确有能力招呼过来,这才离开。 过了好一阵子,焦黎儿第二回见到杨彦杰,也才知道大树后方的宅第就是他的,本以为是空着,留有几名奴仆定时打扫而已,但在见到他笑眯眯的站在后门内,她这才明白过来。 “天冷了,点心生意差了点,就收收进屋子,暖和些再回去吧。”他说。 “天再冷,人还是要吃东西的,尤其热呼呼的点心。”她笑答。 他知道她的小生意已经上了轨道,只是,她一人做的量少,价位便宜,赚不了多少,客层也多是普通老百姓,对这一点,她倒想得很开。 “我不急,以前在老家,一开始也只有小老百姓吃,后来,就有些有钱人家管事或嬷嬷来买,甚至会给食材做高价的,我这钱慢慢赚就好。” “行,那我有些朋友……”他想帮忙。 “不要,我想靠自己,李姨说了,要你少来我这里,不然,我会有麻烦的。”她不是很清楚李姨的意思,但她知道她这么说绝对是为自己好。 杨彦杰也知道,一些想笼络他的人,以为他看上她,会不择手段地将她送上他的床,虽然这一回他好像不怎么反对,但下意识的他舍不得破坏这张笑脸,不然,他这没心没肺的大奸商不会久久才过来看一次她。 不得不承认,跟她说话实在很轻松,他在大江南北都有生意,还与皇室贵胄及百官都有来往,唯有面对她时没有算计,没有尔虞我诈,一颗飘泊各地而疲累的心在面对她时,有了单纯的快乐。 忙碌的日子一日日的过,焦黎儿偶尔会想起袁靖渊,也会想起爹娘,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她跟袁靖渊已分道扬镳的事? 袁靖渊肯定很忙吧,她也抽空去了一趟尚书府,将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告知严老总管,请他转告给袁靖渊,但他不曾现身。 焦黎儿不知道的是,那封装着地址的信函,在她转身离开后,就让严老总管给随手扔了。 时间转逝而过,袁靖渊一颗心都扑在学问上,但不忘送了家书,言明一切都好,不过未提及焦黎儿独住在明叶山庄的事,他不希望爹娘担心或捎来任何责备的信。 但他相信焦黎儿应该过得好好的,论心性,她独立又坚强,还是个乐观的人,他并没有太常想起她,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吃了某些类似她做过的点心,觉得味道没有她做的好。 也是偶尔,看着小厮送进书房上好的纸墨,会想起她在早市大声叫卖糕点,想起她买了笔墨,兴高采烈的飞奔进他那窗明几净的素雅书房,放在他桌上嚷嚷着说“姊给的,你放心用吧”,语毕,“咕噜咕噜”声即起,她粉脸羞红,抱着肚子逃跑,说着“姊找娘要吃的去了,你好好读书”。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会想起,那双每每见到他就笑得眼如弯月的童养媳。 日子在大同小异中流逝,会试时日尚远,袁泰均也时不时的带着他参与一些世家大族的宴席,认识高门世家子弟,甚至私下点名,要他与其中几人交好。 如此来回,袁靖渊就算再单纯,听着宴席中人的谈话内容,也明白袁泰均要他结交的都是权贵之子,至于一些没落世族或庶子,要他略过即可。 虽然嫡庶有别,但交友也以此分界,他颇不以为然,偏偏袁泰均强势,要他照做即可,这让他有些抑郁。 这一日,他便是带着这沉闷忿然的心情与一群同窗游湖参加诗会。 几艘船在清澈如镜的湖泊上摆荡,远方青翠山峦影影绰绰,岸边花卉随意绽放,绿柳婆娑,荷叶田田,学子们你来我往谈诗论词,偶尔穿插民生政事,大家拿捏分寸,倒也热络。 午膳后,船停至岸边,众人三三两两的往山路走去,这澄天湖马车是上不来的,所以,众人都得走一小段路下坡,各家马车就停在右边。 “还不走吗?天空阴阴,看来是要下雨了。” 出声的是跟他走得还算近的方景嵘,他是景安将军府的三少爷,在他身边还有宁安侯府的少爷蔡柏宇及次辅的二公子王律丞,虽然大家都是同窗,但很专注在学业上,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就是做不来推心置腹的同窗好友。 “我再待会儿,你们先走。”他的确想独处,这么长的日子,他好像没有好好独处过,虽然他身后还有一名跟来的小厮。 方景嵘等人见那名小厮手上拿着油纸伞,便先行离开了。 袁靖渊沉淀心情半晌,心情舒缓不少,只是这一回神,才发现湖畔除了他们主仆外,竟不见一人。 一主一仆就往另一边山路拾级而下,没想到,才走几步,轰隆隆一声雷吼,天际划过一道闪光,紧接着倾盆大雨落下。 小厮连忙撑起伞为他遮雨,但自己大半身子都在雨中。 袁靖渊抿唇,“这伞够大,一起撑着便行。”即使在尚书府看多尊卑之别,他还是无法看着小厮为自己撑伞而身陷雨中。 暴雨下了一阵,即缓了缓,但雨势仍不小,两人走着,就见一对主仆在亭子里,那女子长相极美,冷艳如红梅,肤若凝雪,一身华贵红绸裙服,再加头上蝴蝶银簪及宝石,一看就知身份不低。 亭中的叶樱樱也望向他,见男子丰神俊朗,背后是一片衬着远山的濛濛烟雨,一袭雪白圆领长袍外罩象牙白披风,如一下凡谪仙。 袁靖渊走近亭台,只觉女子那张脸庞更为娇艳出色,让人一眼难忘。 “姑娘不下山吗?”他看女子身旁丫鬟脸上有焦虑之色,思索了下问。 “禀公子,是奴婢忘了拿伞,马车又在下面候着,偏偏我家小姐上来时,要他们别上来叨扰,我跟小姐就被困这儿了。”叶樱樱的贴身丫头白勺的眼睛可利了,见自家小姐娇羞低头,显然对这公子有好感,连忙替她找个可以接近对方的理由。 但也难怪眼高于顶的小姐会这么羞涩,她也是陪着小姐进出皇宫或京城世家的人,长这么好看的公子可没见过。 “这雨看来不会很快就停,小姐娇贵,伞还是留给小姐。”袁靖渊回头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愣了一下,但马上将伞移入亭内,交给那名丫鬟。 “这怎么行?公子身上都湿了。”叶樱樱语带关切及不舍。 “无妨,我们马车就在下面,告辞。”袁靖渊微笑道,往下坡走,小厮也连忙跟上去。 叶樱樱嫣然一笑,看着消失在雨中的挺拔身影,久久仍无法收回目光。 “小姐怎么不问他的身份或是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白勺可困惑了。 “他若有心,就会查出我是谁。”叶樱樱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他若描绘一幅图,只要是京城有脸面的人家肯定知道她,爱慕她的人极多,而她是一点也不介意多一个他。 这场时大时小的雨一直下到夜晚,礼部尚书府的这一晚一样不平静,松涛院的小厮发现袁靖渊趴在书桌上高烧到不省人事后,急奔去禀报袁泰均。 “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找大夫!”袁泰均勃然大怒。 待大夫过来把脉一阵忙碌后,袁泰均也从小厮口中得知袁靖渊雨中赠伞一事,因大雨滂沱,走到马车时,两人浑身湿透,虽然,一回府就立即伺候袁靖渊沐浴更衣,喝了姜茶,没想到,还是染上风寒发起高烧。 “好好照顾着,若再出事,杖打三十发卖出府!” 袁泰均怒气腾腾的步出袁靖渊的寝房,就见苏宁月带着贴身丫鬟站在亭子旁。 一见他走过来,她粉脸羞红的说:“舅舅,宁月想……想……”毕竟女子要矜持,她迟迟说不出口想要去贴身照顾袁靖渊的话。 但袁泰均很清楚母亲跟这个外甥女打的主意,不过他仔细问过小厮,得知袁靖渊赠伞的对象衣着不俗,浑身也见贵气,而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日后,也许两人还有再见的机会,今日之事说不定就是好姻缘的开端,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让府中传出袁靖渊跟苏宁月有了什么的传闻。 “他这病来得快又重,你是姑娘身子娇弱,这段日子还是别往这里来,免得染病,你外祖母那里可缺不得你。”他说完话就走人,完全无视她脸色刷地一白。 “小姐?” 苏宁月心儿揪疼,眼眶泛泪,她明白舅舅的意思,他不想让她跟袁靖渊有关系,他看不上自己。 “小姐,你别哭啊,这会儿更要讨好老太太,只要她替你作主,舅老爷也是不能反对的,不是?”丫鬟急急的劝着。 她一愣,马上回了神,“对,我马上去外祖母那里,好好的伺候她,也说说自己对袁公子的不舍,外祖母一定会帮我的。” 第三章 大病一场梦前世(2) 屋内,袁靖渊躺在床上,虽然喝下药,但他昏睡未醒,一整日,小厮来来去去的伺候,直到夜暮低垂,烛火都点上了,他仍未睁眼。 袁靖渊在昏昏沉沉中作了个梦,很长很长的一梦,恍若经历一生—— “报,大喜!大喜啊!恭贺袁靖渊少爷,在这次殿试得到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啊!” 一个欢天喜地的声音先是响起,接着是更多道贺声此起彼落。 时间来到四月末,京城大街两旁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锣鼓喧天,高大挺拔的状元郎带头,榜眼、探花郎一起打马游街。 他高坐在金鞍朱鬃的马背上,他一身大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俊美出众的五官吸引了最多的目光,四周的喊叫声、恭贺声不断,其中还有不少姑娘家娇柔的清甜嗓音。 他意气风发的策马前行,目光不经意的看到临街春风酒楼的二楼窗前,一名美人凝目相看,她身旁还站着两名丫鬟,该名娇艳美人娇羞一笑,风华乍现,他赫然想起,原来是当日雨中赠伞的美人。 画面再一转。 礼部尚书府内,袁老太太笑眼眯眯的看着他,频频点头,“好,很好。”说着,目光就落在他身后,他回头一看,就见苏宁月温柔羞涩的看着自己。 “这丫头日日为你祈福,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你可要好好待她。”袁老太太又说。 苏宁月听了是娇羞不已,他却有些烦躁,这段日子,苏宁月把握机会要当他的解语花,他想独处又不好恶言相向,可实际上他对她全然无意。 如今老太太语意明显,他抿了唇,还是没有接话,有礼的退出厅堂。 一日又一日,袁老太太极力想促成他跟苏宁月的婚事,但他始终没有松口,老家爹娘那里,他虽然禀报高中的喜讯,却未向他们交代焦黎儿的事,自从她搬到明叶山庄后,两人渐行渐远,也不再相见,他高中的消息,她知否? 这一日,他让小厮备了马车,前往明叶山庄,见到老管事。 “焦姑娘啊?她来住没多久就离开了,算算都好几个月,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蹙眉,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大概是担忧居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没回老家,不然,爹娘那里一定会捎消息过来,那她去了哪里? 他开始寻找焦黎儿,但接着朝廷派令下来,让他到户部当个小官,这个官职显然与袁泰均想像有出入,他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仍勉强挤出笑容,说“好好干,伯父会帮你的”。 他天天到户部处理许多公务,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只能请托袁泰均帮他寻找焦黎儿,但始终没有消息,唯一能庆幸的是,苏宁月的婚事没再被提起。 最后,他和户部尚书的女儿叶樱樱议亲,是户部尚书主动提起的—— “小女在探花郎游街当日,对你可是一见钟情,这段日子,老夫也仔细考察,你的确是个人才,愿意当老夫的女婿吗?” 叶樱樱是户部尚书跟文德郡主所出的女儿,那是金枝玉叶,袁泰均对能攀上一门权贵,十分满意。 他怎么也找不到焦黎儿,对他而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她虽称不上有男女之情,却也有不同的情分与责任,除了她,娶谁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到户部尚书府和叶樱樱见了一面,才发现原来叶樱樱就是当时自己雨中赠伞的女子,觉得两人也是有缘,就答允了。 在准岳父的提拔下,他一身文官青袍,在多少人艳羡的目光下,走进了翰林院,能进翰林院,代表的就是前途一片光明,日后极有机会成为内阁辅臣。 在这段期间,他也收到父母来信痛斥他一顿,原来,焦黎儿一直与父母有书信往来,定时就托人送些吃食衣服回去。她也知道他被户部尚书看中当女婿的事,她没有说他背信弃义,反而将她离开礼部尚书府的事及婚事做废之事都一肩担起,但父母并不相信,认为是他的错,对他不甚谅解。 幸得焦黎儿在书信往返中不时的替他说好话,一段时日过后,父亲再捎来的书信才言语和缓些。只是母亲仍不悦,另书写一封信指责他十七岁,而焦黎儿已经二十一岁,是个老姑娘,他却要娶别人,焦黎儿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再也无法成亲生子。 至于,与叶樱樱的婚事,父母都直言,他们不干涉,只要他过得好就好,成亲那日,还是让本家主持婚事,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与那身份尊贵的岳家有着天壤之别,他们不想让他丢脸。 事已至此,虽然知道焦黎儿平安无事,可他跟叶樱樱的婚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亲事已经定下,成亲之日也将到来 这一日下朝,同僚相约要不要去吃个东西,说有个点心摊子味道挺好的。 他没有拒绝,与同僚来到城西,一下马车,甫一拐弯就见一座大宅后方有一株参天大树,底下摆了个小摊子,后头是一个来回忙碌的熟悉身影。 “黎儿。”他惊愕的低语。 焦黎儿一身素净裙装,长长发辫落在背后,即使有一小段距离,他仍然看到她的笑靥,她正将用油纸包妥的糕点交到一个个儿只矮她一点儿的男孩手上,她温柔的揉揉他的发,又开玩笑的捏了他的鼻子一下,那男孩长得极漂亮,但却瞪着她,表情紧绷,后来不知说了什么,焦黎儿竟然上前抱了抱他。 看着这一幕,袁靖渊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来,他记得,她也曾经那样抱过自己。 “怎么不走了?”同僚不解的问。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你去吃吧。”他急急的转身走了。 他跟她之间已经不可能,还是避开吧…… 春暖花开的季节,在锣鼓喧天及鞭炮声下,他跟叶樱樱成亲了,他成了户部尚书的东床快婿,搬进岳父为他们准备的清幽府第。 四季迅速移转,一年年的过,他在政坛上与同僚议政,尔虞我诈的交锋,也因为才华出众,仕途顺利,一步步往上爬,官愈做愈大,日日与政务同侪忙于政事,多少疏忽了家庭。 然而,从两人婚后,叶樱樱就渐渐显露出她娇生惯养、跋扈刁蛮的模样,总是说他对她不用心,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对他哭闹埋怨,他只好一再的承诺会留点时间陪她。 但他要做的事太多,与朝中各方势力交好,政事上得面面俱到,忙得脚不沾尘,终究食言了。 不过即使夫妻离心,他也未曾察觉异状,一直到一连多日回家皆不见妻子,他才开口问了府中管事。 “夫人最近参与的邀宴颇多。”管事小心翼翼的回答。 “也好,免得她老说我对她不上心。”他没有发现管事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态。 时序入秋,他收到老家父母的信,得知他官愈做愈大,提醒他成婚多年,他们等着含饴弄孙,要他多留些时间陪陪妻子。 夜深人静,他看著书桌上叠得高高的公文,以及桌上写了一半的奏折,又看向书房内间的床铺,那是他累了便睡的地方,他想着,有多久没跟妻子同床共眠?他的确太疏忽妻子了,他起身熄了烛火,返回卧室。 叶樱樱已经上床,他迳自沐浴后,上了床,拥抱妻子想要补偿这阵子的冷落。 “不要,我累了。”叶樱樱冷冷的拒绝。 “好,你睡吧。”他闷闷的收回拥抱的手。 两人背对背无言。 这一夜过后,他有心弥补妻子,夜夜早早回房,她却愈趋不耐,白日外出,不时在外留宿,虽说是与几个闺中密友在一起,但她总归是已婚妇人,他便叨念她几句。 “你做你的大事,不要管我!”叶樱樱满脸不耐,一边使眼色让在身后服侍的白勺赶紧替她梳妆打扮,她还跟人有约呢。 “为夫不是管你,是关心你,我们是夫妻啊。”他好言说着,她根本置若罔闻,坐在梳妆镜前,细心挑选搭配的耳饰,他忍下心中的不悦,“我今天等你回来用晚膳。” “我跟庆和侯府的二夫人有约,你自己吃吧。”她神情依旧冷淡。 日子一天天过去,袁靖渊又开始忙碌,两人碰面的机会更少,见了面也是冷冰冰,接下来,叶樱樱不是到郊外别庄住个几日,就是到寺庙住个两三日说是祈福。 夫妻几乎形同陌路,袁靖渊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破天荒的向翰林院请了长假,在问清楚叶樱樱是到郊区别庄小住后,他也带着小厮乘坐马车过去。 也不知是否他多心,别院里的奴才们乍见到他,个个脸色丕变,他眼角余光好似看到有人飞也似的往另一条小路跑去。 他若有所思的让别院管事引领着他去见叶樱樱。 “你怎么来了?”香气袅袅的内室里,叶樱樱看来好像刚睡醒,整个人显得很慵懒,长发披肩,透着一抹妩媚的风情。 他脱下鞋袜,上了床,“刚忙完一些事,所以请了几天假想说好好来陪你。” 她表情顿时一僵,撇撇嘴角,“何必请假?不是办正事要紧?” 他突然认真的看着她,“樱樱,我们生个孩子吧,我知道我先前一心功名,忽略了你,可其实我的成就也希望你能来共享,我们日后好好的在一起,白首偕老,可好?” “好吧,一辈子还长,日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沉默良久,叶樱樱总算露出自见到袁靖渊的第一个笑容,“我让人进来伺候更衣,亲自去让厨房做点你爱吃的菜,晚上,我们好好在一起。” 袁靖渊笑着点点头。 这一夜,月亮撒了一地清辉,他跟她独自在屋里用餐,丫鬟、小厮都被打发出去,两人如同那年新婚时,笑意晏晏,气氛极好。 然而,当桌上烛火燃烧到一半时,他的胸口突然闷痛起来,接着,腹部开始绞痛,一股止不住的腥甜味道往上冲,“噗”一声,他吐出一口黑血! 他遍体生寒,喘着气儿看着突然冷笑的叶樱樱。 “还不进来?”她没好气的说了句。 蓦地,房门被打开,一名高大男子走进来,身后的门让人再次关上。 “死了没?”男子笑问。 “照你吩咐的药量下,应该还有几口气吧。”叶樱樱的声音软糯,还带着点娇气的埋怨。 袁靖渊下颚紧绷,他想挺直腰杆坐直身子,但他全身无力,每一寸肌肉像有上万只蚂蚁在啃咬,全身剧痛难耐,他吐了一口又一口黑血,最终无力的脸贴靠桌面,勉强的抬头,这才看清那逆光的男人。 两道浓眉下,是一双略微轻佻的凤眸,一张菱唇,这张跟女人同样漂亮的容颜,全京城的人大概都认识,是庆郡王府的世子沈聪,是闲散皇室里风流纨绔的代表人物,这两年才从江南回京,以猎艳无数而出名。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叶樱樱主动偎进沈聪的怀里,熊熊火焰在他胸口翻腾,喘着气儿,他断断续续的开口,“你——你跟他……”黑色的血一滴滴又从他口中流出。 “对,我跟沈聪在一起,但这全是你造成的,独守空闺的滋味,你是男人,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叶樱樱的眼中都是憎恨。“还说要跟我生孩子呢,你说你一个月陪我几次?而且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有孕,那岂不是给你光明正大抬人进府的借口?我的男人就要能逗我笑、陪着我一人,你什么都做不到。偏偏旁人还说什么你专情,真是可笑至极。” “别生气,袁靖渊不懂得护花,不识情滋味,要不然有你这般如花美眷,哪个男人不好好疼惜?他忽略你,就是暴殄天物啊。”沈聪俯身吻上她诱人的唇。 “你们——这对——呼呼……奸夫、淫妇!”他全身剧烈疼痛而喘息不已,汩汩黑血也随着一呼一吸间从他口中溢出。 “呸!”叶樱樱推开沈聪,鄙夷的朝丈夫吐了一口口水,“你没有资格说我,你根本忘了你还有一个妻子,你眼里只有那些处理不完的国家民生政务!” 袁靖渊咬咬牙,忍着全身椎心的痛楚,“我只是想要更有成就,以报岳父及伯父的提拔之情,让你当诰命夫人……” “笑话!”她不屑的打断他的话,却将柔软的身子再次贴靠在沈聪怀里,“我本来就是金枝玉叶,我还在乎当什么诰命夫人?还有,你知道我爹对你也不喜吗?朝堂上你不愿全数偏袒我爹,你博得所有人的好感,想一路青云直上,殊不知,父亲他要的比你想的更多,他不甘只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岳父野心勃勃,虽与当今首辅交好,但他要的就是首辅的位置,谋算更多的权势财富,只是首辅不知自己是与虎谋皮! “跟他说那么多干啥。”沈聪邪笑着又亲吻她,一手还往她胸前抓了一把。 “你——你怎么向他人解释我的死因?”袁靖渊喘着气问。 她勾起嘴角一笑,玉手拉住沈聪在她胸前作乱的魔爪,“别院后山有一处断崖,你晨起散步不小心跌落,尸骨无存,没人知道你是被我毒死的。” “啧啧啧!瞧这蛇蝎美人的狠毒样,怎么愈看愈让我爱啊!”沈聪邪笑道。 “嗯……讨厌……” 沈聪热烈的吻她,再邪气的对着趴在桌上的袁靖渊笑道:“我做个好事,让你死前开开眼界,看女人应该要怎么爱、怎么疼。樱樱跟我埋怨,她跟你行房从未尝过欲仙欲死的销魂味儿,你好好学着,下辈子别重蹈覆辙,又绿云罩顶啊。” 袁靖渊浑身剧痛不已,俊美的脸上已白中泛黑,额上也都是汗,嘴角黑色血渍尤其刺目,沈聪却将娇笑的叶樱樱推倒在桌上,粗鲁的一把撕开她的衣襟,再埋首其间,一路往下吮吻,接下来,屋内尽是两人厮磨纠缠的吟哦与喘息声。 他即使闭上眼睛不愿看两人的荒淫浪荡,但那愈来愈激烈的呻吟及身体撞击的拍打声却无情的灌入他的耳朵。 “嗯……不要……不要……呼呼呼……” 她呻吟放浪的声音似乎愈来愈远了,他意识渐渐模糊,突然间,一张清丽的粉脸跃入脑海,接着,焦黎儿在他小时候对他笑、对他好、抱着他、背着他、喂他吃喝、帮他洗澡等等,从小到大两人相处的一幕幕迅速掠过,每一幕,都让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犹如三月阳光,暖暖的,动人般的微醺。 他喉头梗塞,眼眶泛红,他错了,大错特错了,这一生,除了爹娘,自始至终只有焦黎儿对他付出了真心。 苏宁月是看中他的皮相及前程,想着要成为勋贵夫人,叶樱樱刁蛮骄纵,手段狠辣,不顺其意竟是动手杀人。只有焦黎儿,一味的付出不求回报,她只要他好好的……可惜的是,他至死才明白。 他痛彻心腑,胸口血气翻腾,“噗”一声,他再次喷出一口血,眼前倏地一黑,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四章 大彻大悟追妻去(1) 夜深人静,袁靖渊眨眨眼,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目是松涛院的房间,桌上烛火仍随窗户细缝吹进来的夜风摇曳,室内忽暗忽明,小厮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旁还有一碗已经放凉的汤药。 袁靖渊全身动不了,胸口仍感到剧痛,方才经历的一切似梦又不似梦,仿佛真的度过了一世,他发觉自己额上有汗,身上半湿,他口干舌燥的想喝水。 他嘶哑的说出一声,“水——” 小厮一个惊跳起身,连忙抹了眼睛,再倒了杯水,快快送到床边伺候他喝下。 “堂少爷,你可终于醒了,你这发烧反反覆覆了五天啊,老爷都快急死了,一个大夫又一个大夫的来回换,连宫中太医也请来把脉了。” 五天?袁靖渊眼中晦涩不明。 天亮后,袁泰均夫妻就得了消息过来探望,又请大夫过来把脉,确定他退烧后也松口气,稍后,袁老太太及苏宁月也都过来,然而,他还有些孱弱,虚应几句,几人随即离开,他让小厮也出去。 室内恢复宁静后,他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是那似真似假的梦境,经历生死,他心里也有了某种感触,曾经得到最好的,却不懂珍惜,他是枉读圣贤书了。 接下来,他一连又躺了数日,喝了几剂汤药,病才好全。 他重拾书本,挑灯夜读,一日日的吃起昂贵的补品,却一日日的没了滋味。 他一人住在奢华之处,有奴仆小厮伺候又如何?一想到那场梦,入口的补品就如嚼蜡,有多久他没有尝过黎儿的手艺了? 此刻,他看着瓷碗里的人参鸡汤,却想起小时候他每每生病,她总是会做营养的姜汁双皮奶给他吃,这一想,愈渴望喝了。 他放下汤匙,叫人把补汤端出去。 他负手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庭园,想了一下,望向那间小厢房,回头又将小厮唤进来,“焦姑娘呢?这几日怎么都没看到她?” 小厮不由得一愣,才回答,“堂少爷怎么突然想起焦姑娘?她之前就到明叶山庄去住了。” 他一愣,这才将时间稍微理顺,是了,伯父提议让黎儿去别庄住,在那梦境中,黎儿与爹娘书信往来,也有提及她到城郊别庄去住,后来他去那打探,那儿的管事说不过几日她就离开了,再后来他才知晓她是在城西一个小院落脚并摆了个点心摊位,而那个摊位,他的同僚曾带他去过…… 他眼睛一亮,“备车,我要出去。” 小厮又是一愣,但随即回神,应了一声才退出去。 片刻之后,袁靖渊已坐在马车内,他不要小厮随行,照着记忆,他指示车夫行经人来人往的商铺大街上,他则靠着车窗,看着熙来攘往的人车,听着一声声嘹亮的商贩兜售声,在见到如记忆中愈来愈熟悉的街景后,他立即让车夫停车,下车后,他打发马车离开,迳自一人走到街口,往右转,映入眼帘的就是静巷中从院墙后方延展而出的参天大树下有一座小小的点心摊子。 他找到她了!她真的在这儿! 恍若隔世,他的心脏猛然跳动,像要冲破他的胸膛,催促着他快步走去,但一想到过去对她的轻视与辜负,他竟有些尴尬及不堪,他不由自主的又急退三步,隐身在转角处。 尤其想到她离府前到书房来说的那一席话,他更是无地自容,她分明知道当时的自己也的确不待见她,他此时现身,又该说什么? 他思绪繁杂的躲在街角,不时的偷偷看着正在忙碌的焦黎儿。 今日,天空无云,阳光穿透树间,落在她身上,她身上就像镀了层金光,整个人看来闪闪发亮,鲜活无比。 他也注意到,过去她的肤色略黑,而今竟肤白似雪,整个人鲜嫩漂亮如初绽的玫瑰,清丽绝俗。 他从小看她看习惯了,但大病一场,像死了一回,如今,如重生般的审视自己,才清楚前世的自己有多肤浅。 从第三者的目光来看,她的美丽丝毫不亚于叶樱樱,虽然两人有段距离,他无法看清楚她的眼睛,但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脑海便浮现一双慧黠的秋水瞳眸,即使她沉静思索时,也有一番瑰丽风情,那是她身上由内而外的自然风采,没有任何修饰。 此时,一群附近人家的小孩子正围绕着她,年龄大约是四到六岁的男女小童,他们的小手接过焦黎儿以纸袋装着的动物形状糕点后,再笑眯眯的给了她几个铜钱,接着,就呼啦啦的跑到另一边的小园子内边吃边玩。 因为焦黎儿的糕点做得栩栩如生,他们先拿来玩游戏,有人扮小狗,有的是兔子,还有小猴子,孩子们玩了一场森林霸主大战。 焦黎儿微笑的看着他们的身影,回过身,习惯性的将目光落到街口,竟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由于她这目光来得太突然,袁靖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偷窥的双眸就对上她惊讶的眼神,却见她随即嫣然一笑。 此时再避便太难看,他暗暗做了一个深呼吸,紧张的脚步略快的朝她走去。 “你竟然来了。”距离她把自己的落脚处告知严老总管也已经好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到他,以为他是不会来了,此刻见到他不禁有点惊讶。 但是是她的错觉吗?不过一段时日未见,她怎么觉得他不太一样?可真要说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袁靖渊的心里激动非常,他说不出话来,他好想将她抱在怀里,但他知道不行,那会吓坏她。 他在历经那长长的一场梦境后,内心已非十多岁的少年,学会掩饰真正思绪,整个人看来沉稳内敛,即便心中情绪波涛汹涌。 虽然她脸上带着笑意,但两人认识太久,他轻易的就抓到她话语的重点和惊讶,她没问他是怎么找来的,显然是有托人告知他她的下落,却又不认为他会来…… 也是,她从来就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挂心,他甚至能猜到,她仍留在京城也是因为他,如果他有困难,她便能及时帮忙,这就是她! 他不由得又想到梦中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很差劲。 “怎么一直看着我?”她含笑的声音再度响起,也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你变白了。”天啊,他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胡话?然而,这也是她身上变化最多也最容易看出来的不同。 “喔,那是有人一直说我是姑娘,除了赚钱之外,也得把自己整理一下,给了我好多抹脸的东西,若是不抹,她还代劳呢,说是一白遮三丑,但我是一白增艳色。”焦黎儿说的是李宜凤。 袁靖渊大概也猜得出是谁,在她与爹娘的信中就有提到房东李姨待她极好,非常的照顾她。 “你先坐吧,我还有些点心要处理呢。”她顺手拉了把木椅给他坐下,自己走到小摊子后方忙碌起来。 他也顺势打量她的点心摊,共有两个小炉子,一个是维持几种糕饼的热度,所以,炭火极小,另一炉上有蒸笼,火势较大,再望去另一边,就见有两个加了圆木盖的大水桶,一旁则有一个型的三轮拖板车,上方有几个小木桶,看来是做糕点的一些材料,高高院墙旁则摆了两张桌子,六张椅子。 在他打量间,有两个婆婆过来买了糕点,双方笑着聊了好一会儿,两个婆婆不禁好奇的看着他,但她只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淡淡的,绝没有过往在老家时的熟稔热络。 他想起那个梦,自始至终她从不曾回头找他,难道……她从来没打算嫁给自己?他呼吸突然一顿,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非常不安,但就算如此,他也会努力让她当他的妻,此生,他不想再错过她,梦里的前世,他已做了蠢事。 思绪间,她已倒了一杯茶过来,放到他眼前的桌上,定定的看着他,却见他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不知如何开口?那你要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焦黎儿也不知道要跟他大眼瞪大眼到什么时候,索性抛下这一句话要先去做活,不料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我刚大病了一场,连日高烧,身边都不见你,也没半个熟人,觉得好孤单。” 话语一出,袁靖渊也忍不住在心里鄙夷自己,这是他小时候跟她撒娇的童言童语,但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出的贱招,忆及童年,只要他一撒娇,她总是拿他没辙,路数有效即可,丢不丢脸不重要。 焦黎儿一愣,随即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碰触他的额头,“连日高烧?现在呢?一切都好吧?”她连忙好好打量,看来气色……呃,好像还不错。 袁靖渊大病后喝了不少补汤,此时脸色是红润的,这一点,他心里也清楚,但他可以装啊。 他双眸看来无辜又带了点渴望,倒有些楚楚可怜之感,“我没事了,只是特别想你,也特别的想吃你做的粥,还有你做的姜汁双皮奶,尚书府里,虽然也做了些饭菜,但我就是没胃口。” 他深深的看着她,失望的发现对于“特别想你”四个字,她的反应只是蹙眉!他是高看自己的魅力了…… 但焦黎儿其实是在烦恼啊,她这摊位卖的是点心,没有做粥的材料,当然也没有姜汁双皮奶的,可一想到他是为了己的手艺而来,她不想他失望,她心疼。 “好吧。”她决定提早收摊,将未卖出的糕点及食材放在推车上。 见状,他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我来推。”他接手推车的工作。 她抬头看着他,他一袭玄色绸袍服,举止优雅,气度沉定,推这车太违和啊! 但她要推,他却不放手,于是,一双大手一双小手同时握在推杆上,袁靖渊看着心里欢快,脚步更是轻快起来。 焦黎儿带着袁靖渊回到她住的城西小院,直言她只是租其中一个小房间,他则注意到院落精致干净,他跟着她往她的屋子走,迎面就见一名长相清艳的女子在一名老嬷嬷的陪同下走来。 “李姨、乐嬷嬷。”焦黎儿笑着打招呼。 见两人审视的目光全落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上,她随即为双方介绍,也向李宜凤略述他来找自己的原因。 由于初见时,焦黎儿就在两人的询问下,尽数掏出过往,所以,李宜凤跟乐嬷嬷可是将袁靖渊归在负心汉那一挂的,因此,当她们知道眼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男子就是薄悻男本人,原本还挂在脸上的亲切笑意顿时打折。 “袁公子是吗?唉呀,我这院落太破旧,也没有好茶可招待,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李宜凤马上一脸嫌弃。 “李姨?”焦黎儿一愣,因为李姨一向笑眯眯的好亲近,可此时不只语气不好,也是一脸不欢迎的样子。 “夫人。”乐嬷嬷出声提醒,虽然她也不喜袁靖渊,但他总归是焦黎儿带回来的,得给个面子吧。 “夫人的院子小巧精致,绿荫红花交相辉映,热闹有余何来破旧?至于粗茶,后生来自乡野小村,粗茶好茶,恐也品味不出。”袁靖渊神色惬意而众容,话语真挚。 但李宜凤撇撇嘴,看着他那出色五官,还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你想吃粥?也想吃姜汁双皮奶?也是啦,就是把我们小黎儿当使唤的厨娘嘛,需要时、嘴谗时,哦——就想起她来了。”见焦黎儿要开口说话,袁靖渊也想开口,她索性将手挥了挥,“罢了,小黎儿就是善良,快去多煮几碗,给他喝撑了赶紧走人,这种人啊,我看太久眼睛会不舒服的。” “靖渊没有把我当厨娘。”焦黎儿下意识就想替他平反,再怎么说,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对对对,他的确不是,因为你身份不够高,却刚好有他喜欢的手艺嘛,这不就是为了吃才找上门来的?若他没有这大病一场,是不是都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你。”李宜凤就是泼辣,就是不会说好听话,“女人要的不多,找个能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就好,但找个只惦记要你动手的渣男,这可不行,这种男人,能离多远就多远。”她忿忿丢下这句话,就越过两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乐嬷嬷尴尬的看袁靖渊一眼,瞧他脸上不见难堪或怒意,怔了怔,倒是对他改观一些,随即追着李宜凤去了。 面对这么冷言冷语的挤对,袁靖渊是困窘而羞惭的,即使焦黎儿几度想开口为他解释,他却觉得他没有资格反驳,甚至认可那些话。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焦黎儿,却见她一脸愧疚。 “你别将李姨的话放上,可能是先前她们问我的事,我没有说好,她们才会误会你,你放心,我会再找机会跟她们说明白的。”怕他心里纠结不好受,她想也没想的牵起他的手,“走吧,姊带你去厨房。” 他乖顺的跟着她走,这是他们再见以来,她第一次说了“姊”这个字。 他的眼神立即变得温柔,虽然,以经历生死的他来说,他的心境可比她还要老了十多岁。 焦黎儿住的屋子还真的极小,一间房分前后,中间仅以珠帘隔开,分为内外室,内室仅有一张床,外室就是一张桌及两张椅,厨房及沐浴盥洗放置着恭桶的房间就在屋后,焦黎儿在厨房忙碌,很快的拿了蛋、姜及一只铁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看他,他微微一笑,走出去四处看看,在看到耳房外的屋檐下,那长长的晒衣杆上晾着她的贴身肚兜,连忙转回厨房,这时熟悉的姜汁奶香扑鼻,他看着她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他眼眶竟有点泛酸想哭。 她将香滑美味的姜汁双皮奶送到桌上,笑说:“快吃吧。” 他频频压下翻涌的情绪,坐下后,拿起汤匀,“谢谢。” “谢什么?姊……咳,不是,我们是一家人。”她突然想起他要她改口。 他知道她想到什么,但他不急,他愿意慢慢来,慢慢的流露他对她的感情,让她知道他有多么在乎她,让她发现他的心意。 她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吃得极慢,似在口中品味再三,俊美脸上的神情也如她记忆那个五、六岁时生病的他,那时候,娘亲以他要喝药为由,不让他多吃,于是,他刻意小口小口的吃,图的是拖延时间,不想喝那苦死人不偿命的药。 那情景仍历历在目,仿佛是不久前的事,他现在却已长得比她高大,坐着时,几乎跟她一样高度。 她又想到礼部尚书府的事,还有两人的婚事,趁现在两人有机会独处,她决定干脆把事情说清楚。 “你边吃边听我说。”她也在他身边坐下。 他放下汤匙看着她,又在她示意下,拿起汤匙继续吃。 “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所以,我已经决定好了,等你考完试,我会亲自回乡跟爹娘说我们的婚事作罢。”她说得毫不迟疑。 “噗——咳……”他却是因她的话被呛到,咳嗽不止。 她连忙起身,替他拍背,又拧了帕子夫他擦嘴,一如他小时候。 他拿走她手上的帕子,放在桌上,“什么叫并不适合?”他因为激动,俊脸涨得红通通的。 她摸摸鼻子,他反应怎么这么大?他不是应该松口气? 她这个人一向简单,想不通也不去想了,更不打算拐弯抹角,“你我心知肚明,家乡就如同一口池塘,你原先觉得的漂亮小鱼已是池里最好看的了,可到了这如大海的繁华京城后,才发现有更好更多的美人鱼可以让你选择,她们能陪你写诗论词,弹琴画画,你不能不承认,其实你也是看出这一点,才对袁尚书要我离开的安排没有半点异议,不是吗?” 他语塞,的确如此,但那个长梦让他知道他大错特错,是他脸浅自负,红袖添香又如何?贤妻才是牵手一世的人,老天爷给了他一次机会更正错误,他怎么能不把握! “小黎儿,其实……”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的,所以,你放心,即使我们做不成夫妻,我仍是你的姊姊,爹娘也依旧是我的爹娘,这样的关系此生都不会变。”她说得坦然真诚,那双灿眼眸里满溢着如阳光般的暖意,不见半丝虚伪。 他二度语塞,此时,他才发现他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对他从来就没有男女之情,曾经他怀想过,他高中后她会攀着自己放,没想到,她早早就决定不要这桩婚姻了。 “不行!我不同意,我从没当你是姊姊,我不愿意婚事作罢。”他态度坚决。 她眉头一皱,“你又何必呢?你明明不曾心悦于我。” 他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尴尬的咳了一声,“不是那样的。”他说得有些虚,因为他的确不曾表露过,“其实我真的心悦于你,只是我先前没发现,但现在我知道了。” 这一席话,他没有撒谎,梦中的一切那么清晰,尤其濒临死亡的瞬间,在脑海迅速翻转的每一幕都有她,她的笑、她的叨念、她的呵护、她的调皮等,一幕幕幕的都让他想笑又心痛,他顿时明白,他对她并非没有感情,而是愚蠢的不懂那就是爱而已! 第四章 大彻大悟追妻去(2) 焦黎儿对这突然的一番告白一点都不相信,她像他小时候,伸手轻轻拍拍他的头,“眼下只有我跟你,何必虚伪的说那场面话,总之,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呢,就好准备你的考试。” “我拒绝!”他沉着脸道。 “你是小孩子吗?真是的,你不必觉得愧疚,我很清楚你我之间的差别,再说了,你好好娶个家世好的姑娘为妻,还可以少奋斗好几年,爹娘也能早早过好日子,日后,你的孩子也有好的出身。” 看她侃侃而迹,面上无任何嫉妒怨慰或难过,而是该死的平静,像在说着与她毫无半点关系的人事,可见她是真的铁了心不与他结亲,他是真的慌了。 然而,他不再是遇事就慌乱的年轻小伙子,在梦中扎扎实实的经历一生,还有在官场上打滚的经验,他很清楚眼下的她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也无法相信他对她的真心,而今能做的,也只能慢慢的跟她耗,以行动证明,扭转她对他先前的坏印象,让她看到他要娶她的决心。 袁靖渊于是告辞,但直说明日还会再来找她。 她不置可否的送他出去,甫跨出屋子,他就见有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冷冷的看着自己,感觉似曾相识——是了,就是梦里焦黎儿曾捏他鼻子的男童。 此时,焦黎儿笑着伸手要去捏男孩的鼻子,“你又装大人。” 许毅闪开不给碰,但也没离开,就站着看她介绍袁靖渊给自己,又介绍自己给袁靖渊认识。 他刚刚放学回来,已从母亲那里知道家里来了客人,也听说了他的身份,所以,他刻意走来焦黎儿这里想看看负心汉,他跟母亲一样不喜袁靖渊。 但袁靖渊对他没敌意,朝他一笑。 “哼,人在身边不在乎,求而不得才懂珍惜,既可悲又可笑!”许毅不屑的冷嗤。 “唔,我深有所感,小公子年纪轻轻就懂这道理,日后肯定比我的成就高。”袁靖渊不跟孩子让较,真心赞美。 许毅倒是一愣,他是在骂他啊。 袁靖渊离开了,许毅却见焦黎儿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接着,伸手就要摸他的头,他立即退后一步,“你又动手动脚。” “小毅,人都会长大,但你这么急着长大做什么?”她上前一步,心疼的揉揉他的头,气得他甩袖越过她走人。 真是的,小年纪像个老头子,她摇头失笑。 袁靖渊回到礼部尚书府,因跟焦黎儿见了面,他心情甚好,在返回松涛院的路上,脸上都见笑意,一路沿着青石小径来到进屋必经的亭台前,就见到苏宁月主仆,她的贴身丫鬟立即笑着迎上前来。 “表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呢。” 他蹙眉走进亭台,丫鬟便守在亭台外,苏宁月穿着一身粉红色衣裙,精细的妆容让她原本不出彩的五官出色了些。 “苏姑娘有事?” 她羞涩低头,“我到书房去看你,小厮说你出门,我不知你身子有没有完全康复,所以……”她痴痴的等这么久只为了问他身体好了没,他一定很感动吧。 “多谢苏姑娘关心,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他有礼的向她一揖,转身就出了亭台,往松涛院去。 他这样冷淡,让她眼眶顿时红了,丫鬟也在此时跑了进来。 “姑娘等那么久才等到表少爷,怎么那么快就让他走了?啊——”丫鬟痛呼一声,随即跪下,“奴婢说错话了。” 苏宁月委屈愤怒到全身都在发抖,一听丫鬟说的话,气得扬手掴了她一耳光,而那丫鬟不敢捂住肿得发烫的右脸颊,头垂得低低的。 “他要走我能留吗!” 她是真的感到委屈啊,她在这里寄居一年,外祖母也带她参与不少世家宴会,但她色艺平庸乏人问津,如今,外祖母也直言,她只能将希望放在袁靖渊身上,日后,若是遇到家世更好的勋贵公子,再舍弃袁靖渊也行。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并不求更好的,只一心讨好袁靖渊,可就连他也看不上她,对她没有丝情意。 袁靖渊一路回到书房,就见两名小厮站在门口,其中一名道,“老爷在里面等少爷,已经等好一会儿了。”这算是示警了。 袁靖渊蹙眉进去,就见袁泰均坐在书桌后方,正翻看书册。 “伯父。”他出声喊人。 袁泰均抬头看他,“去哪里?功课不是落下不少,怎么不在书房用功?” “侄……” 袁泰均挥挥手,打断他的解释,自顾自的说,“明日过午,你随我去拜访靖宁候府的金大人,他曾是太子太傅,认识他于你有益,日后官场上,他也能照顾你,”袁泰均顿了一下,“你放心,一些上不得台面或是不值得深交的文武官员,我不会让你去结交,那是浪费时间。” 经这段日子与袁泰均相处下来,袁靖渊知道伯父是自负的,他自认比谁都明白,也自以为是的为自己铺路,并结交他所挑选过的人。 在他未大病前,他觉得伯父所言有物,如今,经历过长长梦境后,却觉得伯父不近人情,处处算计,所以,他不会去问他何谓上得了台面?更不会坦承告知他去见焦黎儿的事——袁泰均所指的上得了台面的,就是有家世地位能带来利益的人,他却不这样认为,焦黎儿在袁泰均眼里也绝对是上了不台面的,一说出来,只会惹来争执,甚至让袁泰均又找她麻烦。 他于是恭敬而顺从的说,“侄儿听伯父的。” 这种态度显然取悦了袁泰均。 翌日,袁靖渊依然以如此的态度陪袁泰均前往靖宁候府。 这次与金大人的见面可谓宾主尽欢,袁靖渊的应对进退极合对方心意,学问考核更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金大人是盛赞他日定能成股肱大臣。 “承你吉言,承你吉言啊。”袁泰均笑得阖不拢嘴。 袁靖渊心里明白,自己是袁泰均增加自己势力的筹码之一,但他不会永远当别人的棋子的。 接下来的日子,梦境中的历练,让他在应付袁泰均、学业及焦黎儿三方面是游刃有余。 每一日,他从私塾下课后,打着与同窗到茶坊讨论课业的大旗,却是到焦黎儿的点心摊去帮忙,虽然,她一点也不欢迎他。 “你真的不用来帮忙。”焦黎儿嘴角微抽,无奈的看着帮忙擦桌子的袁靖渊,小手紧紧握拳,强忍着要一把抢过那块抹布的冲动。 袁靖渊自然看到她的举动,忍着笑意道,“一日读书的时间够了,来你这里活动筋骨,练练身子,毕竟这一考三日,也是个体力活儿。” 考试这事儿是体力活,她没法子驳斥,但是……她咬咬牙,“你可以问问其它学子是怎么锻炼身体的,你不必来我这里练,这里不适合你。” 他不赞同,但因另一张桌子有客人,他便轻声说,“你一个女子可以做的事,我一个读书的男子却做不来?” “你以后要当官的。”她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放低。 他朝她眨眨眼,“你以后也是要当官夫人的,我们这叫同甘共苦。” 天啊,她想翻白眼了,她怎么不知道他个性中有如此执拗又赖皮的一面,而且天天过来帮忙就算了,还不讳言的向大家介绍她是他未过门的童养媳!这样他日后的亲事要怎么办啊!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哪根筋不对?过去的他温文儒雅,但话绝对不多,而且,她很清楚他并不喜欢她聊生意经,讨厌她身上的铜臭味儿,可现在他却主动替她算钱收钱,没半点勉强的神态。 焦黎儿不明白袁靖渊究竟在想什么,且不管她怎么说,他都有理由留下,让她心浮气躁的直到收摊。 照惯例,他陪她一起收摊回家,她得负责煮晚饭,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以前李宜凤从来没让他留下,这一回她却说—— “你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如果尚书府那里没有问题的话。” 李宜凤此话出口,让将推车放回厨房一隅的袁靖渊眼睛顿时一亮。 他笑容满面的看着在这几日来回间也熟悉不少的李宜凤,“我伯父那里自是没问题,与同窗研讨学业也有几回在外用晚膳。” 他眼神明亮,看向焦黎儿的眼神分外温柔,他渴望能再接近她一点,李宜凤的这句话对他来说很重要。 “李姨,你真的要让他留下来吃饭?”焦黎儿觉得天要下红雨了,李姨一向讨厌他啊,而且因为她摊位的生意平平,来客也就那些买过吃过的熟客,所以三餐的食材都是李姨花钱买的,这样未免太占便宜了。 “只有今天这一餐,又不是天天留他,何况,”李宜凤看着朝自己微笑打揖的袁靖渊,估让她的下一句话,就要让他的笑容收起来了,“李姨是真的看清楚了,你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那也就没有什么好防的了。” 果然,袁靖渊困窘不已,俊脸出现可疑的红色。 焦黎儿看了却有些舍不得,虽然她不明白男女之情,但袁靖渊到底是自己带大的,怎么会没感情? “那个……靖渊,既然你要留下来吃,就留在厨房搭把手吧。”她这话题转得很硬,直接不聊那伤人的话题。 李宜凤笑了笑,要乐嬷嬷跟着她离开。 受伤的袁靖渊也立即振作精神,他早已决定不计任何代价也要焦黎儿接受自己。 焦黎儿看他恢复笑容跟着自己忙录,暗暗的松口气,她是真看不得他难过的,可是她还是困惑,明明有更好条件的姑娘可以伴他一生,他把时间耗在她这里不浪费吗?还有读书呢?都说学海无涯,那是怎么挑灯夜战也读不完的吧?于是,她边忙晚膳边跟他晓以大义。 “小黎儿,我会好好读书,绝不负你跟爹娘的期待,至于其它条件好的姑娘一律跟我无关。” 她说她的,他亦有自己的坚持,一个苦口婆心,一个心有定见,倒也默契十足的完成一桌晚膳。 李宜凤、许毅母子、乐嬷嬷再加袁靖渊、焦黎儿五人坐了一桌,许毅见袁靖渊也在座,脸色最不好,将菜吃了一轮后,脸色更不好。 “今晚的菜怎么样样都带辣?”即使盘面上看不到辣椒,也有辣味。 袁靖渊莞尔一笑,笑得是天妒人怨,光华乍现。 李宜凤、乐嬷嬷一致看向脸儿蓦地一红的焦黎儿,就见她放下碗筷,歉然的看着太家道,“对不起,靖渊除了点心外,其它吃食都喜欢加点辣味,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就这么做了。” 这是融入骨血的习惯,只会一昧的对他好,这种便宜让袁靖渊占一辈子怎么成!李宜凤立刻开口,“小毅,袁公子只会来吃这么一次,你忍着啊。” 这话许毅听来满意,他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 乐嬷嬷看着脸差点垮下来的袁靖渊,努力的憋着笑,拿着筷子的手都抖了。 袁靖渊暗暗做个深呼吸,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定要愈挫愈勇。 焦黎儿歉然的想起身再去炒两样菜,自是被挽留了,许毅还说了句“下不为例即可。” 饭后,李宜凤母子及乐嬷嬷先离开饭厅,袁靖渊执意陪着焦黎儿善后、收拾碗筷,她却拚命催着他、推着他离开。 他反手握住她推他的手,“我不管李姨怎么说,在我眼中,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这一点你要记着,好吗?” “你真是的,我都说了那么多……” 袁靖渊突然将她拥入怀里,一手抚过她的发、她的后背,“我只要你当我的妻。” 他最近读书读太累了吧?怎么愈来愈像孩子,还讨抱抱? 她无奈的双手回抱他,本想像他小时候,拍拍他的头,又想到他比她高太多,于是,也像他一样,双手拍拍他的后背。 这感觉就像长辈对晚辈的拥抱,袁靖渊原本激荡火热的心顿时被浇了一盆冰水,尤其又听到她出言安慰—— “姊知道读书枯燥又辛苦,但姊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姊会陪着你的,乖喔。” 他欲哭无泪,虽然下定决心要征服她,然而,残酷的现实也在告诉他,这场战争真的不好打。 佳人芳心似铁,不管他再怎么死缠烂打,她对他的态度顶多不再生疏,另外,他更是发现她对他的靠近,甚至握住她的手,都没有什么脸红心跳或娇羞神态,究其因,就是她在他小时候就抱过亲过,也将他全身上下看光光了,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孩子。 这实在是天大的危机,他绝对不想当她的弟弟或是朋友。 袁靖渊在无计可施又求助无门,只能硬着头皮找来与他走得较近的三名同窗讨教如何追妻。 方景嵘、蔡柏宇、王律丞闻言先是一愣,以前几人相处得虽还不错,但也不到十分亲近,袁靖渊对人总是保持距离,没想到他竟会向他们求助,还是为了男女之事,倒让人看到他不同的面貌。 三人感觉跟袁靖渊拉近了不少距离,在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他的坦率及对童养媳的感情是赞誉有加,然而要如何赢回焦黎儿的心…… 京城一家茶楼的上等厢房内,茶香盈室,袁靖渊、方景嵘、蔡柏宇、王律丞正一口一口喝着茶,摇头晃脑的集思广益。 “厚脸皮耍赖一定要。”浓眉大眼的方景嵘如此说。 “主动出击。”温文儒雅的王律丞也有强悍的一面。 “送礼物,首饰或是为她写诗词、书画、情书等等,对,说些情话,讨其欢心,女人是水做的,听着心都软了。”出身侯府的蔡柏宇相貌俊逸,花样也多。 袁靖渊一脸爱教的频点头,也将话全数记进脑海,这些好友真是深藏不露,追女招术真不少。 方景嵘三人则是笑眯眯的,被压着天天读书的枯燥岁月多了好友挽回媳妇儿的戏码,总归是添了点趣味。 “不如咱们也去看看你那未婚妻吧?多了解她一点,也更好帮你出主意。”蔡柏宇说得一本正经,但眼里的笑暴露他只是想去看热闹。 “不行!”袁靖渊坚决反对,不是他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怕他们也看上焦黎儿,毕竟她是那么美好,谁也不许来抢。 第五章 他才不要当弟弟(1) 在几个好友掩护下,袁靖渊成功甩开亦步亦趋的小厮,进了首饰铺子,买了价位上他还能应付的饰品。 虽然好友们愿意慷慨解囊,但他了解焦黎儿,基本上,她是个小守财奴,对自己尤其吝啬,他送太昂贵的,她的拳头搞不好就直接往他身上招呼,还会大骂一顿,所以,只能选个小东西,表达心意即可。 第二天,他先送她一支木雕的发钗,她有些困惑,不过这发钗雕工虽然精细,但毕竟是木的,看来不贵,又是他人生头一遭送她礼物,她笑着收下,却没戴。 “回老家再戴,这是新的,给娘看。” 第二天,他送她一副小单珠耳环,不是珍珠,但看来还是很漂亮。 她脸色立即一变,瞪着他,义正词严的教训道,“你没事乱花什么钱?赚钱多难啊,而且你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才是,你忘了爹娘在期待什么吗?” “这不贵,我也很专心读书。”他绝没有见色忘功课。 “去买这个要时间吧?那时间拿来读书不好?再不然,拿来小憩养神也好,别再做这种事了,姊会不高兴的。”她说得直接。 他真不知该哭该笑?她全是为自己着想,却又对他送礼的情意毫无感觉。 在他兵败回禀军师团后,好友们一致要他放弃送礼,改说情话,可偏偏、即使经历梦中的前世,他跟叶樱樱之间,多是无声胜有声,他还真没说上什么动人心弦的情话。 “话不说不明,你就多称赞她,表白情意、念念情诗什么的,好听话话总是不嫌多。”军师团拍拍他的肩膀如是说。 于是,在袁靖渊一如以往,放学后前往焦黎儿的点心摊帮忙时,他就笑着说,“你今天很好看。”他恋恋不舍的看着她,这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认真的女人最美。 她正在烤点心,手上的长筷子一块块的夹起烤到微焦的金黄酥,连正眼都没空看他一下,只是笑了笑应了声,“谢谢”,显然还是对他的心思没感觉。 他轻咳一声,只好念了一段长长的情诗,却见她将糕点一一放到干净棉布上后,净手拿布巾擦干手,一脸忧心的看着他,示意他低下身来,他不懂却照做,接着,就见她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 “你生病了吗?” 他顿时明白了,咬咬牙忍着沮丧,继续赞美她,“不是,小黎儿,你眉眼盈盈,如花着露……” 她再次打断他的话,“这考试要用的?” “没有。”他无奈的回,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没有!那你学这些做什么?浪费时间,好了,这里不用你都忙,快回去读书。”她没好气的挥手赶人,近朱者赤,她最近添了点李宜凤的泼辣味。 袁靖渊的心受伤了,得先回去疗伤,他垂头丧气的走了,总觉得要得到她的心难如上青天,比考取功名更难。 两人都没发现,在摊位后方街角,有一大一小从方才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相处,也竖直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完全听入耳朵。 风姿绰约的李宜凤捂着嘴,拚命憋着笑意,泪都流出来了,就是不敢放声大笑,怕焦黎儿发现。 “哼,对牛弹琴。”相较她的反应,许毅小小的脸是绷得紧紧的。 李宜凤终忍住笑意后,才眼泛泪光的开口,“你批评小黎儿是牛?” “我批评的是不知道她是牛的那一个人。”许毅对袁靖渊是极度反感,至于原因,他自己并不清楚,大概天生不对盘。 “也是,该投其所好才是,他也是笨牛一只。”李宜凤深以为然。 其实焦黎儿不是完全不懂袁靖渊是在讨好她、是明明白白的要跟她谈情说爱,只是,她不懂为什么是她?也就只能装傻装糊涂。 虽然不敢说她是他肚里的蛔虫,但两人相处十几年,他一蹙眉她就知道他怎么了,她很确定在她离开袁尚书府之前,他对她绝对没有只要她当他妻子的执着,对她也没有男女情愫,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追求她? 是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事逼得他必须表现得如此热衷而执拗? “你在想什么?客人来了都没瞧见。”李宜凤含笑的声音实然响起。 焦黎儿这才恍然回神,看是她笑了,再看到又装得一脸老成的许毅后,想拍拍他的头,他马上闪一边。 她噗哧一笑,“李姨,小毅,你们要吃什么,我今天有做……” “我不吃。”许毅马上打断她的话,再看着母亲道,“我自己去买笔墨。”他说完抬脚就走,看也不看焦黎儿一眼。 她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往街口走去的身影,“小大人今日心情不好?” “他只要看到袁靖渊,心情就没有好过。”李宜凤有想过一个原因,但又觉得不可能,儿子才七岁,会早熟到已知爱情? “这么说来,你们看到他……”焦黎儿俏脸一红,尤其李宜凤饶富兴味的冲着她笑,又暖昧的眨眨眼,她顿时困窘到不知该怎么说。 焦黎儿连忙推着她落坐,又端了茶及糕点给她,虽然现在摊子没客人,她也想装得忙碌避开,李宜凤却拉着她坐下。 “你呀,对袁靖渊这阵子的举动有什么想法?” 她犹豫半晌,很老实的将心中的感觉及困惑告诉她。 李宜凤喝了口茶,“也许是真的对你动了心?” 焦黎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可能!我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他是要做大官的贵公子,我就是一个做糕点的乡下姑娘,呃……我不是看低我自己,只是觉得他可以找个懂事端庄的大家闺秀。” “你待人真诚又温暖,好好打扮,可以打败一大票京城闺秀,可没半点配不上他,在我眼里,是他不够格,虽然这阵子他表现的还可以,不过我可还没打算站在他那边。”李宜凤说的也是心里话,她因家中剧变,一个富家千金流落到青楼,虽然做了清倌,但男人的嘴脸看得太多,觉得男人大多不可信,往往一亲芳泽之前做什么都可以,一旦得到你的心后,又弃如敝屣,所以她没那么容易信了袁靖渊。 世上好男人太少,偏她好不容易挑上一个却是短命的…… “李姨,靖渊的本性是真的好,我跟他之间也没那么复杂,他永远都是我弟弟。”焦黎儿总觉得她很对不起袁清渊,让李宜凤等人尚未认识他,就因为她的话而先入为主的讨厌他。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弟弟,总之,我就当个旁观者,他若一直有心下去,姨就帮他一把,但若是无心,也不必你出手,我就让杨彦杰给我找几个打手,把他打走,让他不敢再来纠缠。” 李宜凤的泼辣,焦黎儿是知道的,但要杨彦杰找人打袁靖渊?那是万万不行!她焦急的劝她打消念头。 李宜凤看她那担心样还严肃的要她答应不会找人打袁靖渊,又是频频拜托别将袁靖渊的事跟杨彦杰说,她可好奇了,“为什么不能跟他说?” 小姑娘也太单纯了,从她向她租屋的那一天起,她就同时被杨彦杰的手下盯着了,不过,依她对杨彦杰的了解,他对小黎儿可能真有几份喜爱之心,袁靖渊的事,他应该都知道了。 “我跟杨大哥上回见面时,他说了,我若不当他的妾,他就当我哥哥,我选了哥哥,结果他又说了,日后哪个男人要接近我,都要他先看过,可李姨、小毅及乐嬷嬷都不喜欢靖渊……”她从没跟杨彦杰提及袁靖渊,是因当时她真的认为袁靖渊不可能来找她。 李宜凤嘴角含笑,眉梢挑了挑,“说白了,你就怕他被杨彦杰修理,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对他也不只是姊弟间的手足之情?是爱情?” 她双手马上急摇,大声辩解,“没有,没有——” 李宜凤看着满脸通红的她,眼神透露出一点兴味,呵呵,这两人好像有戏啊。 袁靖渊返回袁尚书府,马车甫在门口停止,严老总管已跨过大门门坎,快步走来,面色略显著急。 “堂少爷,老爷有请……老爷在生气呢。” 袁靖渊脚步一顿,眉头一蹙,他知道伯父近日极忙,邻国南诏使臣到访,他及部下负责设宴款待,忙得不可开交,连他的功课都鲜少过问,为何突然请他? 思索时,袁靖渊跟着严老总管直往袁泰均所住的松青院去,一来到书房,他就见一向伺候自己的两名小厮跪在门口,可能已跪了好一段时间,两人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在看到他后,两人都将头垂得更低。 严老总管也没理他们,对着门口禀报,“老爷,堂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袁泰均的声音带着怒火。 袁靖渊此时已经猜到,大概是他去找焦黎儿的事被发现了。 他从容走进书房,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大面书墙,各类书籍皆有,而书房内开了一扇大窗子,与花园里的亭子隔水相望。 袁泰均并未坐在书桌后,而是坐在临窗的茶几旁,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才看向他。 袁靖渊走过去,先向他行礼,才在他的示意下,在他对面坐下。 啜了口茶后,袁泰均压了压怒火才开口,“你近日除了上学堂外,也与同窗勤于讨论功课,你们都去哪里讨论?” 袁靖渊起身后,再次行礼,“靖渊一直专注于学业,但在学习之余也未忘却责任,关切未婚妻的生活。” 这是自知瞒不过,干脆坦白了? 袁泰均忍住满腔怒火,严肃的道,“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叫你离她远远的,你的将来不必有她,这桩婚事,伯父自会为你跟你的父母说个一清二楚。” “请伯父谅解,靖渊做不到离她远远的,靖渊的未来一定有她,她也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他语气坚定。 语毕,气氛顿时凝滞,袁泰均难以置信的怒视着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的侄子,“你太令我失望了!那乡下丫头根本配不上你!” 闻言,袁靖渊抬头看他,语气铿锵有力的道,“何来不配?她孝顺公婆,一肩扛起家中诸事,从不喊苦喊累,为成全我,让我在尚书府里精进学业,她没有一句怨言的离府,尔后更是自立挣钱,不曾向我求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他愈说愈惭愧,惭愧前世对她的不闻不问,惭愧他的无情及肤浅,好在,一切都能重新来过,他有弥补她的机会。 袁靖渊定定的看着他,“伯父,此生我绝不负她!” 袁泰均蹙眉,是他的错觉吗?怎么不过瞬间,侄子那双黑眸灼亮得骇人,整个人像换个人似,多了一种慑人的气势? 袁泰均跟袁靖渊谈话不欢而散,这个消息也迅速的在府中各院落传了开来。 袁老太太便让人将儿子请过来,大约了解后,说了些自认为极好的安排,然而,儿子的脸色却是为难。 她老脸也绷了起来,“怎么?难道宁月还配不上他?” “母亲,儿子对他另有安排。”袁泰均沉声道。 这意思是拒绝了,她顿时气炸了,“就是你看不上宁月!” “是!”不顾母亲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他还是直言,“儿子对靖渊有信心,若无意外,他定有成就,再配上一桩好的婚事,儿子在朝堂便更有底气,至于母亲指的另一件事,儿子承认确实考虑不周,没有想到他那方面的需求,所以母亲这一方面的安排,儿子接受,您就把那两个丫头交给我。” 袁老太太虽然仍不高兴,但又觉得儿子说得有理,苏宁月的婚事比起儿子的前程,自然儿子更加重要。 母子俩商议妥当,袁泰均离开母亲的院落,在晚膳过后,袁靖渊再度被请到袁泰均的书房。 “几个月来,你房里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丫鬟伺候,你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是伯父疏忽了,书要读,但也要适时的排遣,强忍着对身体是不好。”袁泰均随即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厮。 袁靖渊经历过前世,瞬间明白了他想要安排什么,果然见小厮低头退出门外,接着是两名俏生生的丫鬟走进来,一个相貌艳丽、身段姣好,另一个是秀气温婉、我见犹怜,两人向他们屈膝一福,脸上尽是羞色。 袁靖渊蹙眉看着坐在书案后方的袁泰均,“伯父?” 他喝口茶,放下茶盏,以慈爱的神情看着袁靖渊,“她们是老太太院子的二等丫鬟,识字懂事,两人会好好伺候你,你不必再出去找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 袁靖渊的变得冷峻,语气生硬的道,“靖渊读的是圣贤书,与黎儿虽是未婚夫妻,但两人谨守礼教,不曾有过谕矩行为,望伯父日后别再有这等污蔑我与儿的言词,还有,虽然长者赐,不可辞,但靖渊非纵情好色之人,此等礼物,恕靖渊拒收。” 语毕,他大步走出书房。 袁泰均气得脸色铁青,一巴掌就拍在桌上,“不识好歹!” 两名丫鬟看老爷怒气冲天,动也不敢动,直到老爷吼了一声“出去”,她们才急急的行礼退出去。 袁泰均冷着脸,随即洋洋洒洒的修书一封,信中,他怒述袁靖渊不知进退,不服管教,他日若无法高中,绝非他这长辈未尽督促之罪等等,在第二日,派人将此信送到雁平镇附近的村落,定要亲自交给袁秀才。 这一日,天朗气清,袁靖渊尚未走到焦黎儿的点心雄位,就看到不少人在走到街角时,突然加快步伐,接着,又有更多路人往同一个方向跑去,而那个方向正是焦黎儿点心摊位所在之处。 他心一凛,不由得也加快脚步,一拐过街角,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老百姓站在点心摊的对街,对着摊位指指点点的,而摊位前除了焦黎儿,另有一名华服少年,带着两名人高马大的年轻侍从正与她对峙。 焦黎儿的表情很不好看,那名少年却是一脸得意邪笑。 “真糟糕,怎么会被卫国公府那个纨绔三少给盯上的?庄澈在南方待了半年回来,一回来就又惹祸,不对,是咱们京城闺女们又要心惊胆颤的过日子了。” “那小娘子一日比一日水灵,我这老太婆就担心她呢。” 老百姓的议论纷纷落入袁靖渊的耳中,他加快脚步往焦黎儿的摊位奔去,一边觉得似乎听过庄澈这个名字。 是了,前两天他才从好友们口中听到讨厌鬼庄澈要回京了。 他们说他长得人模人样,但正事不干,吃喝嫖赌样样行,偏偏出生在一个手握重权的名门,身后又有好几座靠山,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但他又岂会因为对方有来头,就害怕退缩! “发生什么事?” 袁靖渊来到焦黎儿身边,没想到,她一看到他,脸色大变,竟然急急的要他走人,“你回去好好读你的书,这里没你的事,快走!” 瞧她紧张催促的神情,他更不能走了,他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凝视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的庄澈,“不知庄三少爷有何事?” “很好,你知道本少爷是谁,还敢待在这儿?本少爷跟这美人说话,没有你的事,快走!别在这里碍眼。”庄澈一脸嫌弃,不只袁靖渊的所作所为令他不快,他长得也让他很不爽,太俊了。 他们卫国公府权势滔天,他这卫国公的嫡亲孙子在京城一向是横着走的,就算是皇室宗亲看到他也是巴结讨好,这小子算什么东西也敢碍事。 袁靖渊黑眸半眯,“庄三少爷可能不知道,她是我未过门……” “不是,不是,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焦黎儿赶紧打断他的话,还挡在他身前。 稍早前,她这摊子还有好几位排队的客人,但在见到庄澈带着两名高大小厮往这里走来时,就做鸟兽散,其中一个顿了一下向她示警—— “小娘子别管摊位快走吧,这小霸王势力可大了,讨要保护费不说,看中意的姑娘他是就算杀人也要弄到手,在京城为非作歹也没人治得了他,你赶快走啊。” 但她来不及走,庄澈的两名侍从已经挡住她的去路,此刻,若是袁靖渊帮她,万一出了事,她要如何跟爹娘交代? “咱们非亲非故,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快走啊。”她心急如焚的催促他。 袁靖渊脸色一变,再度将她拉到身后,瞪着庄澈,“庄三少爷到底想做什么?”他没理会背后的她想甩开他的手,硬是站得直挺挺的。 “想英雄救美?好,本少爷就要看看你身上的骨头有多硬,咱们就先从右手来看好了。”庄澈邪笑一声,回头往两个侍从点个头,两人就不怀好意的走近袁靖渊。 袁靖渊也没有退缩,只是落在身侧的左手骤然握拳,他没有功夫,但也不会不战而逃,右手仍扣着焦黎儿的手腕不放,就怕她冲出来保护他。 “你快走啊!”焦黎儿急坏了,右手不能动弹,她左手一下又一下的推着他,但根本无法撼动他。 第五章 他才不要当弟弟(2) 此时,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她不由得顺着对街骚动人群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她眼睛顿时一亮。 “杨大哥!”她开心的大叫。 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看到杨彦杰,以至于她都没发觉她是使尽吃奶的力气甩开袁靖渊的手,像只快乐小鸟奔向杨彦杰。 这让袁靖渊情何以堪?他妒火中烧,不仅仅是她直接甩开他的手,快步的朝那名男子奔去,而是他们之间的氛围。 她跟那名男子似乎很熟悉,她朝他仰头微笑,双手合十的请托,仿佛全心信赖他,那名男子五官俊逸,一袭玄色菖浦纹团锦衣,身后也有两名一身劲装的小厮,他们目露精光,一看就是高手。 而在他打量间,一行人也跟着焦黎儿朝摊位走来。 杨彦杰朝袁靖渊一笑,看似温和的眸光迅速扫过他的面容,记得属下向他报告时称袁靖渊俊朗不凡,如今一见,还真是有如玉树。 杨彦杰随即看向面色微僵的庄澈,勾唇一笑,“庄三少爷你好啊。” 焦黎儿柳眉一皱,忍不住说:“杨大哥还跟这种人渣打什么招呼啊?他一来就说要我当他小妾的浑话……” 杨彦杰轻咳一声,她粉脸一红,对喔,他们初见时,杨彦杰也曾开口要她当他的小妾呢,她现在要拜托他帮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讽刺他。 她尴尬的跳开话题,急忙求助,“杨大哥,他说要收保护费,但我是向你租的摊位,要收也该向你收吧,你得处理处理是不?不然,日后我这租金交得可不安心了。” 她说得坦率,声音也不小,连对街的老百姓们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们都不由得替她捏了把冷汗,若说庄澈是京城小霸王,那杨彦杰就是京城大霸王,她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 庄澈的确很怕杨彦杰,他会躲到江南半年也是因为杨彦杰,他没想到他才回京就又遇上他,自己现在就像老鼠遇到猫,动也不敢动,气得在心里咒骂属下。 那群愚蠢的属下传个消息也能有错?他是听说杨彦杰人不在京城,才放心到处晃的啊。 庄澈身后的小厮也是面面相觑,觉得自家主子的楣运还没走完,本想打着收高额保护费的幌子,当小娘子交不出来时,就可以直接将小娘子带回家抵债,谁知杨彦杰竟然出现了,还跟这小娘子很亲近的样子。 “你放心,我会处理。” 杨彦杰手投足沉稳自信,让焦黎儿顿时安心不少,笑着点头。 “不必,她的事,我来处理。”袁靖渊这时忍不下去了,将她拉到身边,“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焉有让毫无相干的男子来帮她出头的道理。” “什么不相干,这摊子是杨大哥便宜租给我的,他还照顾我很多,呃……杨大哥你别误会,他就只是我的弟弟。”焦黎儿想也没想的反驳。 “谁是你弟弟?”袁靖渊火冒三丈,当众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围观,大刺刺的握着她的手不放,双眸直视杨彦杰宣示地道,“她是我的童养媳,从她五岁就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我也只认她一名妻子。” “靖渊!” “安静!”他不要她说话,想也知道绝不会是好话。 她错愕的瞪着他,他这是在凶她吗? 焦黎儿还来不及说话,袁靖渊的目光已落在杨彦杰脸上,“杨公子与小黎儿的关系就只有这摊位的租借,其它事就不劳杨公子费心了。” “此言差矣,杨某拿了租金本就有护她之责。”杨彦杰态度也强硬。 袁靖渊目光冷冷的回视,“她是我的!” 杨彦杰双眸微眯,胆识还算不错,竟然在他的逼视下不曾动摇丝毫。 两人对峙时,焦黎儿却很认真的在想一件事。 在庄澈一开始找她要保护费时,她就将杨彦杰抬出来,没想到,庄澈却说他就是知道他不在点城,才过来收的,当时他气焰嚣张,就算袁靖渊来了,他也一样耍狠,直到杨彦杰出现,庄澈脸色才变,可见杨彦杰真的是他的克星。 可是杨产杰在京城的时间不多,往往来去匆匆,依袁靖渊天天来这里帮忙的情况,万一庄澈又来,两人一定有机会碰上、要是袁靖渊出事,不行!她绝不能让他再过来了。 庄澈见杨彦杰跟小娘子的未婚夫言语交锋,小娘子又陷入沉思,他忙给两个小厮一个眼神,不顾面子的急急闪人了。 对他这举动,旁观老百姓没人觉得意外。 半年前,庄澈强要了一名姑娘,该名姑娘的老父到卫国公府去要人,却被乱棍打死在门口,那姑娘也咬舌自尽,此事因涉及握有兵权的卫国公府,庄澈并没有被治罪,老百百姓再忿然不平也只敢私下议论。 但没几天,庄澈在花楼寻欢作乐,与杨彦杰抢花魁,被杨彦杰亲手打到半死,事后竟然是船过水无痕,杨彦杰仍大大方方游走在京城,庄澈却被送往江南养伤。 大家就都看明白了,谁才是真正有权有能耐。 但焦黎儿跟袁靖渊并不清楚这些过往,看到庄澈竟灰溜溜走人,反而愣住了。 袁靖渊重新视焦黎儿中的“杨大哥”,焦黎儿却只想着刚刚思索的事,下了个决定—— “杨大哥,幸好今天有你,不然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她深吸口气,朝他嫣然一笑,眼睛迅速扫了四周仍竖直耳朵的百姓,直觉的放低声音,“我刚一直在想,如果我是……是你的……” 她粉脸涨得红通通的,却说不出那两个字。 只是两个字而已,要说出口怎么那么难?何况又不是真的,只是要把袁靖渊气走,再也不回来找她而已。 杨彦杰却明白了,诧异的扬眉,随即一笑,“你愿意?” 明明听来像是打哑谜,但做为唯一一个听得见两人低声说话的第三者,袁靖渊发现他完全能猜出焦黎儿想说什么,他瞪着她,“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她立即小声否认,“不是!我跟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再认真的说最后一次,你以后大有前途,姊要你找个有家世背景的好姑娘成亲生子,像姊这样的,真的配不上你啊。” “你为何要贬低自己?娘是这么教你的?”袁靖渊里有一团火在烧。 “娘她……”她语塞。 “我娘只生我一个儿子,你不是我的妻子,为什么叫她娘?”他咬牙又问。 这……干啥这么咄咄逼人! 她也大为光火,咬牙低吼,“因为我是你姊,你是我弟,成吗?” “我娘收养你就为了给我一个姊姊?”他气得都要呕血了。 杨彦杰却火上浇油,淡淡一笑,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你年纪是比她小,何况,从她住进我嫂子院子那一天起,我就看上她了,问她愿不愿意当我的妾,看来,刚刚的状况吓坏她,她才想应了我。” “你错了!她只是怕我会受伤。”他再也压抑不了声音吼了出来。 四周一直保持一定距离围观的老百姓们,因三人都刻意压低声音,再加上仍有马车喀啦喀啦路过,大伙儿是怎么拉长耳朵也听不到三人的对话,然而,这句咆哮,众人就听清楚了,但又是什么意思? 袁靖渊怎么会不懂焦黎儿的想法,但她胆敢当他的面说想要给杨彦杰做小妾,他实在无法不发火,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跟我来!” 他突然拉住她,头也不回的就往城西小院的方向走。 “你要去哪里?我摊子还没收呢。” 她想甩开他的手,但他抓着不放,还回头看向正要追上来的杨彦杰,命令道,“你帮她看着摊位,我跟她说些话,一会儿就回来。” 杨彦杰愣了愣,看着袁靖渊继续拉着焦黎儿往前走,又看她回头用求救的目光看自己,他神情一冷,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她惊恐的瞪大眼,立刻猛摇头,最后还挤出满满的笑脸,示意她没事儿,他顿时气笑了。 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见到这一幕都傻了。 “小娘子的未婚夫不仅人长得俊美,胆儿也肥,竟敢指挥杨爷,他不知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奸商吗?”有人低声议论。 “知不知道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对小娘子温柔又体贴,这阵子常往这里来帮忙,对她可好了。” 几个摊位熟客也跟着赞美起来,一句句的都落入杨彦杰耳中。 他看着愈走愈远的那对男女,心里有点儿酸,焦黎儿居然为了保护袁靖渊,不惜要答应当他小妾,真羡慕啊。 袁靖渊路拉着焦黎儿回到只有一条街距离的城西小院。 乐嬷嬷替两人开门,见袁靖渊脸带怒色,焦黎儿面露惊慌,身后不见手推车,这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乐嬷嬷……” 焦黎儿直觉要呼救,但袁靖渊却先恭敬开口,“乐嬷嬷,我跟小黎儿有些话要说清楚,但我不会伤害她,嬷嬷不要担心。” 乐嬷嬷蹙眉,还是不放心的看向焦黎儿。 “他不会伤害我的,没事,哈哈,真没事的。”她想到李宜凤跟乐嬷嬷对他的不喜,到嘴边的求救换了一句。 笨蛋,嫌李宜凤跟乐嬷嬷还不够讨厌他吗?她要是求救,不是更抹黑了他? 袁靖渊也不管乐嬷嬷了,拉着焦黎儿就往庭院深处的小院走去,而且,直接进房,将门带上。 焦黎儿吞咽一口口水,看着脸绷起来的他,又不由自主的望向那扇被关上的门,想着她的动作能多快?能在被他追上前开门跑出去吗? 室内静悄悄的,气氛凝滞而压抑,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 他不说话,也不动,就直勾勾的瞪着她,脑海浮现的净是她仰头与杨彦杰说话的笑脸。 在那场大病后,在作了那个梦后,他发现他的一颗心早就系在她身上,于是,每见她一回,他就更不想跟她说再见。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清丽动人,怎么看都美,尤其那双翦水秋瞳专注视着自己时,仿佛可以将他的魂魄摄去。 但今日,这双美丽瞳眸也热烈的看着杨彦杰,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竟舍下自己奔向杨彦杰。 原来,在她心中,杨彦杰比自己值得她依赖,杨彦杰才是男人,而他,不过是需要她保护的弟弟!弟弟! 熊熊烈火在袁靖渊的胸臆间燃烧起来,他眼眸陡地一眯,大步的朝她走过去。 他这一动,焦黎儿还有点莫名,但看着眼前俊俏高大的袁靖渊一步步的进逼,她只能荒乱的频频倒退。 袁靖渊黑眸略微眯起,脚步却不停。 她只能硬着头皮,伸出双手试着阻挡他,“姊不是怕你喔,咳——要知道那个,我可是帮你选过澡,换过尿布的……”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身上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势,逼得她不由自主的畏绪起来。 “所以,我是你的‘弟弟’?”那两个字几乎是他咬牙迸出来的。 “是啊,我是姊,不是……不是你的媳妇……”她咽了口口水,再也说不出话。 两道冷冷目光近距离射过来,既凌厉又杀气腾腾的,让她不禁屏住呼吸,再不敢看他的脸,屈服在他迫人的气势上。 他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个儿这么小,连他的下巴都不到,却轻而易举的将他逼疯了,他的耐心几乎……不是,已经耗尽。 他将她逼到墙边,单手将她纤细的双手扣压在墙上,高大身体紧贴靠着她,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额,迫她抬头面对自己,声音带着薄怒,“看着我。” 她慌乱的眼神对上他的,一见他那双黑眸闪动着危险火焰,她顿时就想骂自己,那么听话干啥!接着,她感受到不太对劲,对方身体某个地方有反应啊!糟糕了啊,他的确不再是当年被她抱着洗澡的娃儿了。 她下意识的想移动,不想与他胯下的某个部位太亲近,但这一左右挪移,得到的反应是来上方的突然粗喘声。 “别乱动!”袁靖渊呼吸沉重,这磨人的小人儿,还好意思以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咬牙问,“我还是弟弟吗?” 她点头,但看他眼露凶光,她又赶紧摇头,见他神色还是不善,她无措的咬咬红唇,没想到,他竟然就俯身含住她柔软的红唇—— 她顿时呆了,傻傻的让他吻。 她的反应显然取悦了他,别有意图的唇舌恣意的探索她的美好,时而温柔、时而狂野,那种陌生、酥麻又令人晕眩的感觉令她无法思考,只能无助的颤抖轻吟。 他啃吻她柔嫩微肿的唇箍,沙哑低语,“弟弟可以对你这么做?” 她下意识的摇头。 他的唇仍贴着她的,摩娑着道,“我们有血缘关系?” 她微微摇头,微微喘息着。 他薄唇移到她的下颚,轻轻啃咬并低声问,“你五岁就帮着娘替一岁的我洗澡,洗到我五岁,我全身被你摸光光,便宜被你占尽了,你难道都不必负责?” 她仍下意识的点头,但天知道,一岁到五岁的小男娃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偏偏她的神智被他这火热的吮咬弄得全数消失。 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耳畔,吮咬着她小巧的耳朵,感觉她瑟缩了一下,显然极为敏感,他低语,“我现在只是把你欠我的先讨一些回来,你说合不合理?” 好像合理吧?她双眸轻眨,傻乎乎的点头。 他眼神总算透出笑意,炽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耳边,他的双手开始往她的身体讨些债。 等等,那里可以摸吗?不行,但……怎么又往下,这不行吧…… 她不明白,她脑袋一片空白,她觉得她快要室息了,但她好像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她的理智全混乱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是他的童养媳,但他从不那样想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又是从哪时候变得不一样? 三个月前?半年前?一年前? 她喘息着,呻吟着,理智离她愈来愈远了。 第六章 不遗余力的护妻(1) 阳光从窗口洒落一室,床上的焦黎儿醒了过来,她下床简单梳洗后,在食材与器具齐全的厨房准备早餐。 她揉了面团做了馒头,再弄几样清爽的小菜,这会儿,就只剩砂锅里的清粥还没熬好。 她站在炉前,拿着木杓,守着咕噜咕噜沸滚的粥,看着看着,她思绪便远了。 “粥要坏了。”许毅严肃的声音陡起。 她顿时回神,同一时间,她也闻到淡淡焦味,连忙拿抹布将锅子从炉上拿起来放到桌上,再将木杓住锅里轻轻舀了一下,看那米粒还是软嫩晶莹,松了口气,“你要去学堂了,好在这粥底微焦,上面没事,我盛一碗给你。” 她替许毅张罗好早餐,许毅坐下,拿起碗筷慢慢吃,却时不时的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她。 莫名的,焦黎儿被他看得心虚,难道他知道三天前发生的事?不可能,那天只有乐嬷嬷在。 “你做坏事了?”许毅突然开口。 “吻咳……”她粉脸幕地涨红,要说话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许毅面无表情的起身替她倒杯水,看着她喝了几口,吐了一大口气。 “我哪有做什么坏事?你这小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她瞪着他说。 “这几天老是心不在焉,一脸担心,再不就是叹气,有时又涨红脸,再敲自己的头,嘴巴嘟囔着‘不应该啊,不应该’。”他一本正经的细数她这几天的异状,“你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 喔喔,不好,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三天前,袁靖渊吻了她,他的手在她身体抚摸流连,做了一些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事,但在最后忍住了,就差一点,他们就洞房了,她全身发软,羞得不得,眼睛根本不敢对上他的。 “我不后悔碰了你,我是情不自禁,但再来我不会碰你,我怕自己无法收手,除非,你对我也有了一样的感情。” 他这么对她说,温柔的替她整理好衣服,轻轻的在她额上留下一个吻离开了。 这三天,她总是莫名的感到焦灼、心乱如麻,有点不想见到他,但没见到他,又想看到他。 这三天,他仍是不顾她的反对,到点心摊帮忙,每每两人相对,她就心跳慌乱,她不认为自己是对他动了情,而是超越姊弟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太羞窘,一见面就想起,叫她怎么不脸红心跳? “你脸又红了。” 许毅严肃却稚气的声音再起,她这才尴尬回神,她不想再跟这像判官的孩子说自己的心情,“姊绝对没做坏事,你快吃,我准备两份送去给你娘跟嬷嬷去。” 她将那令人烦躁的事丢到脑后,禁止自己去想,然而,提着食盒送两份早膳到李宜凤的院子,又对上李宜凤促狭的眼神及乐嬷嬷低头偷笑的样子,她的脸不由得又涨红了,急急的将食盒里的粥、馒头及几样小菜、碗筷一一在桌上搁好,“你们慢吃,我回去做点心好摆摊。” 见她急忙走人,李宜凤连忙喊住她,“等等,你还是不肯跟李姨说说,你那霸气的让杨彦杰顾摊的‘弟弟’把你揪回来后,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她猛地回头,粉脸上的羞红又加深一层,“没、没有做什么的,真的!” “噗——”乐嬷嬷忍俊不住的又笑了,连李宜凤也乐得哈哈笑了。 其实她根本不必说,她向来不擅长掩饰情绪,光这三天面对她们的调侃,她手足无措到只能落荒而逃的状况就能猜出,那天肯定很精彩。 “我回去了。”她又逃了。 李宜凤与乐嬷嬷同桌吃饭,有说有笑,吃得差不多时就见许毅进屋,向母亲说一声他要去学堂了。 他每日上课,都有学堂马车固定接送,李宜凤婉拒杨彦杰送的一堆奴仆,就想娘儿俩简单过生活。 许毅点头离去,但没一会儿,又折回来,身边还多了个袁靖渊。 “他有事找母亲。”许毅才刚出门就见到他,脸色很不好,带他进来后,臭着一张脸就抬脚走人。 李宜凤不会因儿子的态度欠佳而向袁靖渊道歉,虽然,她对他的确改观不少,至少可以扯掉负心汉这个称号,但她还是对他没好感。 乐嬷嬷为两人端上一杯茶,热情的问,“袁公子吃过早膳没有?” “吃过了,谢谢嬷嬷。”他再看着李宜凤,正色道,“李姨,我是来请问杨公子的事。” 她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才问,“因为小黎儿?”见他点头,她道,“你知道杨彦杰多少事?” 他没有隐瞒,他从三个同窗好友那里已将杨彦杰的事问出不少,包括他家中妻妾无数,在各地都有商铺,也各有红粉知己,虽然是商人,但本家是江帮派,极有势力,与朝廷私下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与皇室也有来往,绝非泛泛之辈。 李宜凤笑了笑,“当然不是泛泛之辈,那个人啊,认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手握大权的达官贵族,才德兼备的青年才俊,吸人血的奸商,黑白两道的江海人大都与他有交情,他要弄死一个人,只要出张嘴就有人争抢着替他办了,不然你以为庄澈那家伙怎么看到他就夹着尾巴逃了。” 他的心蓦地一沉,“他对小黎儿?” “很有兴趣,不,应该是动了心的。”她饶富兴味的瞅着他说。 乐嬷嬷也跟着点头,“他那些妻妾大多是家中安排,也有巴结他的人送的,但他从不主动接近女子,我家主子情况特殊,所以小黎儿是唯一一个他会主动关心的女子。” 袁靖渊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没功名也无权势,更别说武功,他根本没能力与杨彦杰一较高下,他唯一能自傲的只有对焦黎儿的一片真心。 李宜凤挑眉,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怎么?担心了?” 他抿紧薄唇,怎么不担心?在焦黎儿眼中,他不是男人,只是她带大的孩子,虽然三天前人擦枪走火,她应该知道他是个男人了,但这也不代表她就此会正视他的感情,反而她特杨彦杰是那么亲近……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媳妇,他是谁也不让的! 李宜凤瞧他两道浓眉都快打结了,终究是善心大发的松口,“你放心,杨彦杰那人可骄傲了,向来不会对女人用强,心动是一回事,拥有是一回事,不会来阴的,再说了,我看小黎儿那丫头这几日情绪怪怪的,一个人还会敲自己的头,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我每每多问一句,她脸都像画了胭脂,红透了。” 闻言,他俊脸也泛起窘迫的红色。 他一向守礼,三天前的事,是他头一回失控却变成最美好的意外,他是不后悔,可如今被一个长辈这么大刺刺的问,也还是不自在。 “在下想去见小黎儿,先走一步。”他起身行礼,觉得困窘而狼狈,但努力保持云淡风轻的神态走了出去。 一出门外,就听到室内传来忍不住笑的噗哧声,接着是哈哈笑声,他吐了口长气,想想也笑了。 走到焦黎儿的房间外,就先闻到焦味,又见后方厨房冒了点白烟,他脸色一变,急着跑进去,“小黎儿!” “呃……靖渊?你怎么来了?咳咳……没事,没事,我在烤点心,没注意到火太大了,没事了。”她有些慌乱的解释,那冒出的白烟是她泼水在烧焦的铁锅上引起的。不过虽然是她粗心,但始作准俑者还是他啊。 她无法不想起那天的事,这会儿看到他,她更是无法控制的脸红,脑海又浮现那日的画面,她下意识的握拳小力的敲敲头。 他立即拉住她的手,忧心忡忡的问,“李姨说你这几天常这么做,怎么了?是头疼?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想到那天,这只手也碰过她身体,她又气又恼又羞,于脆推着他,要他出去,“我要忙了,你快回去读书。” “你到底怎么了?”他被她粗鲁的推出厨房,接着,砰的一声,门被关上,里面好像还上了栓。 “去做你的事!”她贴靠在门板大叫,再闭眼抚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一旦靠近自己,她就浑身发烫,怦怦怦的心跳加快,都快喘不过气来。 他是弟弟,他是弟弟。 这在她心里频频提醒的四个字,都快成咒语了。 京城大街上,金碧辉煌的酒楼一楼,庄澈臭着脸带着两名小厮走出来,像是想到什么,庄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三楼窗户,面露烦躁的再往马车方向走去。 一坐上马车,小厮就低声问,“主子真的要照杨爷的话去做?” “要你多事!”庄澈喝斥一声,随即闭眼往后靠。 他哪有选择?他根本不该来赴约!但杨彦杰主动找上他,他哪敢不来? 酒楼三楼的上等厢房内,两名侍从看着杨彦杰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人长年跟在他身边办事,又是打小跟着他一起学武的,三人之间也有兄弟情谊,在杨彦杰面前能说上话,对他吩咐纨绔庄澈去做的事,两人实在有些不安。 “爷,你这么做真的好吗?”高大壮实的如风开了口,事关焦黎儿,他就担心主子少了点理智,他们可看出来了,主子对她非不一样。 杨彦杰缓缓放下茶盏,想起待在李宜凤院子的耳目先前回禀的内容—— “焦姑娘似乎心神不宁,常发呆还会敲敲自己的头,粥亦煮焦,炉子也冒了烟,面对李宜凤等人的打趣多是羞愧到落荒而逃……” 他暗暗的吐了一口郁闷之气,原来她对那个俊朗不凡的弟弟还是有少女心思的,既然是她上心的男人,就不能太没用,尤其那袁靖渊现在连功名也无,什么都不是。 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但他已有妻妾,而她是不会当妾的啊。 她既不当他的妾,就是他的妹妹,哥哥总得给未来妹夫一个试炼,趁势瞧瞧,他到底值不值焦黎儿的青睐? 两名侍从互看一眼,也没再追问,主子不答,就是打定主意,谁也劝不了。 阳光灿烂的午后,暑气灼人,街上一隅的马车内,庄澈热得一身汗,火大的对着外面喊,“到底来了没?” “还没……来了、来了!袁靖渊来了,少爷可以下来了。” 小厮苦着的一张脸终于转笑了,但挥汗如雨的庄澈一下车看到这张眉开眼笑的脸又怒了,“是要去交朋友?” 小厮立即横眉竖目,庄澈哼了一声,看着除了贴身小厮外,身后的四名人高马大的护院,这才抬脚往参天大树下的点心摊走去。 不意外的,摊位前的几个客人及附近的老百姓一见他推出这阵仗,都很有眼色的急急避开。 袁靖渊正帮忙收钱,看到客人连糕点都不拿就吓跑了,再看着大刺刺的走近、嚷着要收保护费的庄澈,黑眸陡地一眯。 焦黎儿放下手上的筷子,直觉的就要袁靖渊快走,但又想到上回发生的事,她四处看了看,因没发现杨彦杰的身影而失望,也是,哪有每次都那般好运的? “袁某从上回就有疑问,堂堂卫国公府的嫡三少爷竟落魄到要到这种静巷里的小摊子收取微薄的保护费来生活?也真可怜!”袁靖渊冷冷的说。 “你!”这家伙说话竟这么毒。庄澈心头火起。 “你要收保护费就去杨大哥要,我只承租这里的人。”焦黎儿只想把人赶走,她一点都不想让袁靖渊跟庄澈唇枪舌战,若是结下梁子,袁靖渊的将来就危机重重了。 找杨彦杰?就是他要他来的!庄澈心里正窝火呢,但又不能撒出来! 他没好气的瞪了袁靖渊一眼,这才看着眼前的美人儿道,“杨爷给了地让姑娘做生意,姑娘另给我们保护费,不让其它地痞流氓来闹事,这是一码归一码的。” “按你的理,一只牛还得剥两层皮了?”袁靖渊立即将焦黎儿拉到他的身后,不让那双色迷迷的眼睛看她。 庄澈咬咬牙,瞪着眼前这外貌及气质都胜过自己的男人,阴恻恻的道,“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别不自量力,滚远点!不然老子一脚踩碎你的右手,让你一辈子再也写不了字,看废了的你以后能做什么!” 袁靖渊突然朝他身后喊了一声,“杨公子!” “什么?”庄澈吓了一大跳,想也没想的就慌乱回头,但哪里有杨彦杰呢?听到一些站得远远的老百姓看到他的胆小样而不小心发出的笑声,他愤怒的转头瞪着袁靖渊,“你骗本少爷!” 袁靖渊一脸嘲笑,“恶人无胆,你就不担心杨公子知道你又来找碴后,接着对你下重手?” “呿!本少爷才不怕他呢。”不就是他拜托自己过来找碴的,还交代打袁靖渊也行,别打死就好,说看看是不是有骨气的汉子,若是软弱不堪,跪地求饶,就真的打死算了,有事他负责。 想想也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拥有这越看就越让人心痒痒的美人儿?庄澈大手伸向焦黎儿,“给不给钱?不给,就让小娘子到我身边干活两天,来人,带走!” 两名护院立即上前要去抓焦黎儿,庄澈想的是袁靖渊肯定会上前阻拦,然后,他的人就可以狠狠的打他一顿,没想到—— “庄三少爷读过书,肯定知道舆论的力量,”袁靖渊却是一动都不动,“所谓三人成虎、曾参杀人,你只要敢带她走,最多两个时辰,庄三少今日再加往日的所有恶行一定会在京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的传开,闹得人尽皆知。” “你尽管去传啊,本少爷又不是被吓着长大的,再说了,谁不要命敢与我卫国公府为敌,敢嚼本少爷的舌根,本少爷叫人一一拔了!”他嗤之以鼻,除了杨彦杰外,他可是谁也不怕的。 “不需要老百姓嚼舌根,只需要传单,传单上我会写满你的恶行,请次辅的二公子帮忙,届时,数以千张的传单就会落到许多人手中,当然有几位人物是一定会拿到的,像是卫国公、大理寺卿、蒋沛蒋大儒,我的伯父礼部尚书袁泰均……还有……” 第六章 不遗余力的护妻(2) 随着他说的名单愈来愈多,庄澈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别人听不懂,他可懂了,王次辅的长子正管着官家的印字坊,王二少爷拜托他大哥,印字坊那里一印,只要顺手拿几张到宫里,事情便闹大了。 再说袁靖渊提到的那几人,他爷爷一向护短,就算外人说了子孙辈什么,他也认为那只是小孩子家闹闹事,无伤大雅,但他极好面子,所以一旦闹大,他就惨了。 至于大理寺卿、蒋大儒都是嫉恶如仇之人,还有,怎么没人告诉他,袁靖渊有个任职礼部尚书的伯父? 两名护院原本要抓焦黎儿的,但见自家主子突然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他们顿时不敢动了。 “走!”庄澈咬牙出声,转身就走。 小厮及护院们本还愣着,见他说走就走,急急的也跟上去了。 “主子,不抓人了吗?”小厮跑得最快,到他身边小声。 庄澈恨恨的抬腿踢他一脚,小厮痛呼一声,看着主子气急败坏的往马车方向去,脑袋都低垂下去。 庄澈心想,杨彦杰要他走一趟,他走了,难道还要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再被丢到江南半年?他不玩了,下回有关杨彦杰的事,他一概能闪就闪。 这边发生的事,杨彦杰那里立即得到消息。 “竟然靠一张嘴就摆平了?我还小看他了。”他嘴角微扬的喝了口茶。 两名侍从看着主子微笑的俊颜,心里明白,这是满意袁靖渊的表现。 此时,在大树下的点心摊位,又围了不少人。 这些客人来得又快又多,一边掏钱买点心,一边赞美袁靖渊是真男人,有胆识、护小娘子真勇敢,还说从今而后,小娘子肯定能安心的在这里做生意云云。 袁靖渊相貌原就是上等,此时,脸上的笑容让人看来是如沐春风。 焦黎儿手上忙碌,却也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悄悄的以眼角余光看他,他看来真的很不一样,像个男人,那英勇表现让她刮目相看,觉得小弟弟长大了。 但莫名的,她在高兴之余,却又有点哀伤。 高兴的是,他成为这么优秀的男人,哀伤的是,袁尚书府的人,她虽然不喜欢,但他们说的话却很实在,他需要的妻子绝不是她这种村姑。 袁靖渊只要娶了有身世背景的妻子,他的成就会更高,爹娘的日子就会过得更好。 但不管是爹娘还是袁靖渊,他们肯定不愿放下她,毕竟他们善良又念旧情。 所以她不能动心,也不能揪着袁靖渊不放,成为他的绊脚石,那她就真的是恩将仇报。 蓝蓝晴空下,绿荫大树的围墙旁,等着买点心的人龙愈拉愈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糕香味儿,吸引更多路人闻香而来。 认真说起来,该是袁靖渊为护未过门媳妇勇抗卫国公府的纨绔嫡三少一战成名,让不少老百姓都想来看看这对男女主角,既然来了,就顺道买点心,没想到,点心竟然不输一些百年老店,甚至更为出色,于是,摊位的生意愈来愈好,不仅有小老百姓来买,闻香而来的大富商、甚至好奇的宗室也都派了家中奴仆来买。 在人手严重不足下,李宜凤跟乐嬷嬷也来帮忙,好在,摊子只有摆两张桌子,大部分客人都是买了带走的多。 此时,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下,两名丫鬟先下车,接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小姐走下来,一行三人就往这摊子走来。 “客人要买什么?可以先看看,再到后面去排队。”乐嬷嬷笑着走过来招呼,指指沿着砖墙在树影婆娑下排队的长长人龙。 但主仆三人都没理她,居中的小姐倒是上前一步,看着正在蒸糕点的焦黎儿。 焦黎儿抬头看着戴帷帽的姑娘,亲切一笑,“抱歉,客人有点多,小姐要不要晚一点再过来?” 帷帽下,苏宁月瞪着这张脸,深深吸口气。刚刚下车时,她已打量过焦黎儿,觉得她仅一身素衣,无半点首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酸味,但此时近看,她的五官却比自己正色,尤其那双明亮如湖的瞳眸盈盈含笑,让人嫉妒。 她就是凭这张脸迷惑了袁靖渊吗?分明就是一个乡下村姑,没半点教养抛头露面的在街上卖粗俗便宜的点心,永远也上不了台面。 焦黎儿微微蹙眉,虽然帷帽没掀开,但她还是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癞虾蟆还想吃天鹅肉。”苏宁月一出口就是一句奚落。 焦黎儿一愣,而在旁铺了两张油纸要包糕点的李宜凤顿时怒了,“你说谁啊!” 乐嬷嬷也不豫,“虽不见姑娘容貌,但有婢女随侍,想是出身大户人家,怎么出口如此无礼?” 旁边买点心的人也都点头附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对心高气傲的苏宁月而言,这些人都粗鄙不堪,她全然没看在眼底,所以她对着焦黎儿继续出言不逊,“袁公子的未来,你都不在乎?” 焦黎儿看到李宜凤一副要开骂的架势,连忙开口,“袁公子是指靖渊吧?姑娘跟他相识?”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比你更在乎他的前程,所以,我请求你,别仗着一个童养媳的身份,就使唤他来这里做账房或打杂,他日后是要做大官的。” “你有病啊,谁使唤谁,搞不清楚状况就闭嘴,小黎儿要袁靖渊回去读书别在这儿帮忙的话,我都听到耳朵长茧了,是他自己要来献慇勤!” 李宜凤忍不住开骂。 但苏宁月仍是目中无人,继续对焦黎儿道,“你可知,京城有多少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日后不管袁公子娶了哪个,都比你强。” 焦黎儿轻咬下唇,沉默了。 李宜凤却是真冒火了,直指着苏宁月怒道,“敢来这儿羞辱人,没胆将帷帽拉下?哈,我知道了,肯定是个丑八怪,这帷帽一掀,我们家的小黎儿肯定将她甩得八条街远,所以只能动动两片嘴皮子。” “你!”苏宁月怒了,但她还真的不敢拉下帷帽,不敢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是谁。 她不该来,却无法不来,在听到丫鬟说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指袁靖渊体贴的帮未婚妻干活,她就忍不住内心的熊熊妒火。 袁靖渊前途无量,竟沦落到在摊位招呼市井小民,光想她就可惜。 她咬着下唇,瞪向默不吭声的焦黎儿,“你听清楚了,袁公子就算高中,若没有有力人士的提拔,也不过是寻常小官,要成为国之栋梁要花多少年?但若是有人相帮,让他入翰林院,就有机会入内各,平步青的机会就大……” “原来,得靠着裙带或他人代为铺路的男人才能成为国之栋梁?你就特别喜欢这种没用的?”李宜凤呵呵一笑,辛辣讽刺。 苏宁月大为光火,“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要焦姑娘别挡袁公子的青云路,像她这样的乡下丫头,土气粗俗,绝非袁公子那般如玉男子的良配。” “小黎儿自小在我袁家长大,由我爹娘一手教导,她若土气粗俗,我爹娘便是土气粗俗,我亦是土气粗俗,袁某不才,说话便是如此直白粗鄙,还望苏姑娘这样高贵不凡的千金闺秀别跟我这下等人计较,失了自己的身份。” 袁靖渊冷飕飕的声音突然响起,而且这一席话听来自眨,其中嘲讽意味却浓厚。 苏宁月倏地回身,从薄纱后面心慌意乱的望着袁靖渊,“我不是……” 一对上那双冰寒的黑眸,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过去,袁靖渊温文儒雅,但从他大病一场后、她就感觉到他变得不同,尤其是眼神,总是冷得让人发寒,忆起她在尚书府几次制造巧遇,他也多是如此冷淡。 “苏姑娘?哈,原来人是你招惹来的。”李宜凤撇撇嘴,眼神却是满意的。 乐嬷嬷见状低头笑了。 焦黎儿看着袁靖渊蹙眉道,“你怎么对一个姑娘这么无礼?何况她说的……” 唉呀呀,她真的是愈来愈没用了,他那对黑眸陡地一冷,她后面的话便咕噜一声的吞回肚里了。 袁靖渊握着她微凉的小手,再次看向苏宁月,“日后,若苏姑娘是为这摊位点心而来,袁某自是欢迎的。” 帷帽下,苏宁月眼泪顿时洒落,脸色苍白,她双手死死攥紧帕子,“是我多事了。”她蓦地越过他身侧走人,两名丫鬟也连忙跟上去。 主仆三人一上车,苏宁月就将帷帽扯下,马车答答而行,两名丫鬟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角落的阴影处,只有她们看到主子的表情有多么狰狞可怕。 苏宁月双手紧握,指甲几乎都要陷进掌心。 摊位旁,焦黎儿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吐了口气,看着站在一旁的袁靖渊,“你实在不该因为我,对那位姑娘……” “她与我无关,你却是我未婚妻,夫妻一体,她羞辱你,就是羞辱我。” 她最近听他这些“夫妻一体,该同甘共苦,荣辱同享”等话已听到耳朵长茧了,她也不厌其烦的晓以大义,但都像鬼打墙似的,他怎么也听不进去。 她轻叹一声,伸手轻拍他的胸膛,身高差太多,打不到头,“其实你真的……” “小黎儿,能不能听进我一些话?这摊位上的,你卖的都是真材实料,就如同我对你,始终是真心实意,此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妻子,就算功成名就,也绝不纳妾。”他说得情真意切。 焦黎儿眼眶微红,她也不是不懂自己的心,但就怕担误到他,所以要努力的不去在乎、不多想,可他却说此生只有她一个? “好!说得好啊!”李宜凤大声叫好,其它买点心的老百姓也拍手叫好。 焦黎儿这才突然意识到,这周围还有好多人,因为太安静,她眼中又只有袁靖渊,她先前才没察觉,两人的谈话都被听见,她粉脸羞红。 乐嬷嬷一脸笑意,也忍不住出卖自家主子,“你李姨说你们两个眼中只有彼此,要大家不要出声音,好听听你们谈情说爱呢。” “就是,听到某人真心真意的话,李姨真替你高兴,好了,我心情好、今儿的糕点我全包了,就分给大家吃,谢谢大家刚刚的配合。” 众人欢呼声陆起。 这一日,很快就收摊,李宜凤今儿花了大钱,却仍满脸喜意,还邀袁靖渊一起回去。 焦黎儿闻言马上就说,“他还有书要读呢。” 她总是不忘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他心里暖呼呼的,同时,他也不想将她逼得太紧,笑了笑,“是该回去温书了。” 柔和的熠熠眸光再看着焦黎儿,以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的醇厚声音道,“想想我说的话,你若不嫁我,我此生就无妻无子,你真舍得?” 傻平平的她想也没想的就急急摇,他忍俊不住的笑出来。 她也顿觉自己做了傻事,露出一抹甜中带着羞涩的笑容,点点头,看着他回李宜凤及乐嬷嬷行礼离开。 “他刚刚说什么?那么神秘?”李宜凤忍不住小小声的问着。 她呐呐的答,“他说我若不嫁……”看到李宜凤那贼兮兮的笑脸,她粉脸再度涨红,她怎么有问必答啊!她连忙去推推车,“我们该回去了。” “看看,小黎儿害羞了。”李宜凤大声说着,再朝乐嬷嬷眨了眨眼。 主仆回家的一路上,尽是对焦黎儿的调侃促狭,让她睑上红潮始终不曾褪去。 第七章 终于得到她的心(1) 袁靖渊一返回尚书府,就被眉头又揪紧的严老总管请进袁老太太的院子。 袁靖渊听是袁老太太有找,心里便有底。 厅内,袁老太太绷着一张脸,她身旁坐着的苏宁月双眸微肿,一看就是哭了不短的时间,见他看过来,她立即垂眼,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袁靖渊上前向袁老太太行礼,再礼貌的向苏宁月颔首,苏宁月眼泪随即又落下。 “看你做的好事!”袁老太太瞪着他怒斥,“宁月不舍你一个读书人如小贩临街挣钱、才去劝说焦丫头,她都是为你,可你是怎样对她的!” 苏宁月呜咽一声,抽抽噎噎的低声哭起来。 袁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自然是偏心苏宁月这个外孙女,而袁靖渊这个关系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子孙,两人半点也不亲。 “老太太,靖渊口拙,没想到伤了苏姑娘,我在这里道歉。”他并非想息事宁人,才放弃据理力争,而是袁老太太毕竟是长辈。 “口拙?你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还尽是羞辱,让她回来痛哭一扬,若非我一再追问,她还不肯说呢,你好意思用口拙两字轻描淡写的带过去?” 袁靖渊没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但他的沉默让袁老太太憋了好久的火气更旺,“仅是道歉就够了?你知不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 袁靖渊看着袁老太太那满是怒气的老脸,怒火也开始闷烧,“不知老太太认为还该做什么才能弥补苏姑娘受的委屈?开口迎娶苏姑娘?” 苏宁月一愣,惊喜的泪眼看向他。 袁老太太怔了一怔后,也笑了,但还来不及开口,他又敲碎两人的希望。 “如今京城百姓,不少人皆知我已有焦黎儿这名未婚妻,老太太是要我当负心汉,让苏姑娘担横刀夺爱之名?”他徐徐说着,表情看似温和,然而那双冷酷的黑眸,却让袁老太太及苏宁月感到毛骨悚然,“苏姑娘今日之举,太自以为是,对我的未婚妻语多羞辱,实非大家闺秀该有的言行,老太太没有关起门来严斥一番,反而招我前来训斥,老太太,何谓纵之则害之,还请三思再三思。” 袁老太太脸色气得煞白,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全身都颤抖了。 “你……”苏宁月也面如土色,几乎要软倒。 “靖渊尚有些课业未做完,先行告退。”他礼貌而淡漠的行礼离开。 苏宁月眼中泪珠滚落而下,袁老太太一边安抚她,一边交代下人,要老爷回府就立刻来见她。 没想到,袁泰均与朝臣下朝后,又与一些官员聚会,回府时已二更天,下人虽转达了袁老太太的话,他却累了没去,反正明日休沐,洗漱后就先睡了。 第二日,袁泰均去见母亲才知道昨儿发生的事,正想派人将袁靖渊找来,管事先来禀报,“堂少爷的母亲杜氏来访,这会儿就在尚书府外等着,堂少爷已先去迎接了,说是来见老太太跟老爷的。” “来得好!老太婆就要看看教出那样不懂尊卑、批判长辈的竖子的母亲长啥模样?”袁老太太气呼呼的槌桌子,她一夜辗转反侧,无明火烧得至今都没熄。 但袁泰均想得较多,袁靖渊的确是有才华的,栽培得当,往后他在朝堂的垫力只会大增,若是任凭母亲发火,只怕双方会撕破脸,计划就亏一篑。 于是,趁人还没过来,他对袁老太太好好的分析一番利弊,总算让母亲的怒火消退了些。 而袁老太太又像是想到什么,连忙交代伺候的老嬷嬷几句,老嬷嬷马上出去了,很快的带着苏宁月回来,她特别打扮过,婉约端庄,倒也不俗。 紧接着,就见袁靖渊带着一名娇小的女子进堂屋。 杜氏一向强悍,但她也是知礼感恩的,在与丈夫看完袁泰均的亲笔信后,就十分不安,儿子虽然有些刚正自负,但还知分寸,怎么竟然惹火了袁泰均?她与丈夫商议再三,才决定由她进京了解状况,毕竟丈去还得在自家开的小私塾授课。 京城离他们的村落有些距离,且家里无马车可乘,单独雇车又怕意外,所以,等了些日子,才等到邻居要进京探视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女儿,一行人大半夜就从村里出发了,到京城歇了一晚,吃个早点,便问了路人往这里来了。 她看了看儿子,发现不过几月不见,竟似脱胎换骨,沉稳可靠,也是,他刚刚已简略向她告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不长大也是不行的。 母子俩一进堂屋,杜氏便先行礼,袁靖渊亦在一旁行礼,随即向母亲介绍屋里的袁家人。 袁老太太坐在上首,袁泰均夫妇就在她的下首,苏宁月则站她身后,一见到袁靖渊,眼中对他的恋慕及委屈都没掩饰住。 杜氏看向苏宁月,就见她羞涩的垂下眼。 老太太想的很介单,杜氏不过是个村姑,估计没看过京城闺秀,让她见见苏宁月,定然会惊艳,等得知苏宁月的家世,岂还会在乎一个童养媳,天下的母亲哪个不是为儿子打算的? 杜氏将屋里的人认了全,这袁老太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雍容富泰,袁泰均有种威严的气度,他夫人面相看来和善,端庄大气。 这三人看着杜氏,想法倒是一致,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姑气质还不错,容貌也佳,谈吐更是不差。 双方寒暄一阵,袁泰均也知道杜氏会来定是因那日他怒不可遏所写下的亲笔信函,再想到袁靖渊昨日对母亲的态度,他觉得有些话该说个清楚,杜氏应该会好好喝斥儿子才是。 “靖渊确实是可造之材、定能为袁家挣得荣耀,所以,为了能让他更上一层楼,替他安排良师指导课业,又安排参加京中学子聚会,增广人面,也与国子监的监生们以文会友,切磋文章,不过,也如我信中所言,他竟有不少心思都还挂在焦丫头身上。” 袁靖渊刚刚见到母亲,母亲已将她进京的始末交代,所以,他已知道那封信的存在,并和母亲解释过了,是以杜氏此刻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而袁靖渊听得出来他提到焦黎儿时,语气轻蔑,遂忍不住回嘴,“小黎儿与侄儿的婚事是实打实的,侄儿母亲在此,若听到侄儿有了前途就见利忘义、见异思迁,定会严厉苛责,如此江情寡义之辈,未来为官也将辱没名声。” “实打实?那种连婚书都没有,也没行纳征礼等礼节的婚约,谁当了真?何况、自小养在家里也有养育之恩,好好说说给点银两就能解除婚约,何必认真?”袁老太太忍不住开口,语气多是嫌弃。 杜氏此刻不禁皱眉了,虽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儿子的前途,她不好跟本家闹翻,不过本家这些人说的话实在令人无法认同。 袁靖渊也不想低头,“恕靖渊无法认同老太太跟伯父的话,既有婚约在先,如今要我背信弃义,我办不到。” 苏宁月心头直冒火,他竟然为那粗鄙丫头不肯低头,那丫头根本配不上他。 这里心情最平静的恐怕就是叶氏,虽然她也看不起焦黎儿,但说穿了一个旁支子弟要娶谁干她什么事? 袁泰均见在众人面前,袁靖渊仍是一样油盐不进,他看向杜氏,指责的道,“瞧,你儿子是不是益发不长进了?这屋子里哪个不是为他好?他却将我们当仇人了,好话也听不进去!” 杜氏看着愈说火气愈大的袁泰均,深深的吸了口长气,见儿子又要开口,她连忙拍拍他的手臂,再看着袁泰均道,“论辈分,我该称您一声大伯吧,您可知乡下这时节,各处都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地,住的地方就是简单的砖造四合院,院中,也学诗人雅士凿了小塘,种了垂柳,几盆花。”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看着面露困惑的袁泰均,含笑道,“我跟孩子及孩子爹,住的就是这么简单,吃的自然也是粗茶淡饭,靖渊这孩子一向也简单,只会读书,送到京城本家,我原还担心他会让这里的繁华晃花了眼,失了初心……” “娘……”袁靖渊喉头像梗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在那长梦里,他就是失了初心。 她微笑的握起儿子的手,“大伯觉得靖渊不识你们大家的好,我这母亲却有不同的想法,他没有见利忘义,不孝不义,没有辜负他纯朴善良的童养媳,我替他感到骄傲,也引以为豪。” 袁泰均额冒青筋,眼内冒出怒火,“看来是本官多管闲事,没有本家庇护,他也能过得极好……不,说不得在本官这里多住一会儿,也许就会变成不孝不义之人,为免日后两方结怨,你这儿子,还是另觅住处的好!” 他对这对母子同样不识抬举相当失望,索性撕破脸赶人了。 “外祖母——”苏宁月可急了,袁靖渊一离开这里,她不是没机会见他了吗? 袁老太太昨儿被袁靖渊气了一回,今儿还是儿子劝了会儿,才勉强压下怒火的,眼下见这对母子一个模样,就算苏宁月在宽袖掩饰下频频摇着她的手,她也不愿出口打圆场,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日后有成就也不会帮袁家。 然而,袁泰均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太冲动,正想缓和几句,袁靖渊就开口—— “既是如此,这段日子多谢老太太、伯父、伯母的照顾。”袁靖渊拱手道,姿态不卑不亢。 杜氏欣慰的朝儿子一笑,也随即向袁泰均及袁老太太行礼感谢。 无视袁泰均脸色铁青,杜氏、袁靖渊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连半点转圜地也无,双双告退,随即回到松涛院,略微收拾,只带走当初带来的衣物,不属于袁靖渊的一样也未拿。 “爹他……会不会生气?”袁靖渊蹙眉。 “放心,你爹也看了信的,他再三交代,要是你敢舍下小黎儿跟别的姑娘怎么样,老家你也不必回了……哎呀,你怎么跪下了,快起来啊!”杜氏原本还笑说着,没想到儿子突然在她身前跑下,头垂得低低的。 袁靖渊眼眶泛红,喉头酸涩,他想到前世,在他决定娶叶樱樱后,父母跟他之间除了偶尔的信件往返,他成亲、他之后的一次次升官,父母从来不曾参与,只在信件上给予寥寥几句祝福。 原来,自他不仁不义舍下小黎儿后,父母也在同时对他心灰意冷,他竟还不知不觉,全无所谓,他怎会如此不孝? 他沉痛的闭上眼,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靖渊,起来啊,你干什么行这么大的礼?”杜氏急着去拉他。 他强忍住盈眶泪水,在母亲叨念关切声中,站起身来。 杜氏抬头见儿子眼眶含泪,心都跟着痛了,“怎么哭了?” “没事,娘,我只是想到爹娘都站在我这边,我太感动了。”他只能随口找个理由。 “傻瓜!娘虽然是个没见识的村姑,却分得清楚我做的是对的事呢!”她拍拍他的手,拿起两人的包袱,他立即接手过去。 “走吧,快带我去见见小黎儿,我想她了。” “咳,娘可不可以帮儿子一个忙?再来,儿子便无处可去了,儿子可是跟你说过了,被这京城迷惑的是小黎儿,她一直想着要我去找个名门闺秀当妻子。” “这是要娘帮忙的意思?”杜氏半认真半开笑的瞪儿子一眼,“好,女儿跟媳妇儿,我宁愿她当我媳妇儿,还可以帮我生个大胖孙子,咱娘俩去见她吧,顺便拜托她收留我这可怜到无处落脚的儿子。” 焦黎儿看到分离多月的杜氏非当高兴,但在听完尚书府发生的事后,她是完全傻了,杏眼圆睁的愣愣看着袁靖渊,“被……被赶出来了?” 袁靖渊点头,眉眼间都是笑意。 她不懂,他怎么还笑得出来?焦黎儿连忙看向坐在厅堂另一边喝茶的杜氏。 “他与本家人算是决裂,你是他媳妇儿,可不能不收留他。”杜氏笑说。 现在要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焦黎儿一脸忧虑的说,“娘,其实……” 杜氏连忙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靖渊都跟我说了,真的委屈你了,好在他本心还在,没被本家人说服抛弃你,不然,娘绝不认他这儿子。”说完话,杜氏还颇为自豪的看了儿子一眼。 袁靖渊想到前世,倒是有些心虚。 焦黎儿眼眶微红,娘亲是真心对她好的人,不过,那是她还没见过京城里的姑娘,如果她见过,一定不会同意靖渊娶她的…… “你这丫头脑袋别给我胡思乱想,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亲你亲谁?日后,若是儿子敢欺负你,我还是帮着你。”杜氏的疼惜盈满眼里,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从不想自己。 “夫人这帮理不帮亲的个性,宜凤真是欣赏。”李宜凤也笑说着。 稍早,杜氏母子上门,她出门迎客,见两人还带了包袱,瞬间好奇了,一路跟进厅堂,听了个全部。 她这人只要碰到合眼缘的,特别热情,因此,也将自己及乐嬷嬷对杜氏介绍个遍,对焦黎儿更是赞誉有加,连自己孤僻的儿子也出卖,说他脾气古怪却只喜欢焦黎儿。 两人有说有笑,个性一样爽朗,一见如故,说到后面,李宜凤就拍案决定让袁靖渊搬进来,焦黎儿的房间旁有间空着的小厢房,稍稍整理就能入住了。 袁靖渊可乐了,李宜凤对他从厌恶到认同,他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焦黎儿,见她也是眉开眼笑,他脸上笑意更浓。 “好妹妹,我这媳妇儿、儿子可要麻烦你跟乐嬷嬷照顾了。”杜氏感激极了。 李宜凤大方应了,这日,因为杜氏的到来,还有要帮忙收拾小厢房,焦儿的点心摊休息一日。 袁靖渊则去了一趟书院,告别同学师友,他既已离开袁家本家,就不该再厚颜享受袁泰均给的安排,方景嵘、蔡柏宇、王律丞这三名挚友怎么舍得,全体请假,抓着他就到一家常去论文的茶坊要了间厢房说清楚。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景嵘等三人倒不好再逼他回书院。 “那你有什么打算?离开袁家,就失去尚书府的支持,就算另寻高明嘛,学问好的先生束修皆昂贵,这样吧,我替你出……”慕柏宇出身宁安候府,家底殷实,是三人中最富有的。 “什么你出,我们一起出,好朋友嘛。”方景嵘立刻打断道,他家老祖宗们战功赫赫,皇上恩赐的白银宅第哪会少。 王律丞的父亲是次辅,往上几辈人都是官,少说也有一座金山银矿,他也拍胸点头,“不只好朋友,还是好兄弟。” 袁靖渊看着三人,心中感动,上辈子他刚愎自用,并未与三人深交,这一世的改变,让他拥有三人珍贵的友谊,何其幸运。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我想自己读,当然,我心里有个人选,若是那位大儒愿意偶尔给我指点一二,我就满足了” 三人好奇了,忙问道,“哪一位?京城你又不熟。” 他是不熟,但拜那如真实人生的梦境之赐,他知道一位曾任太师的隐世大儒为了给妻子治疗腿部顽疾,回到京城。 对真心待他的友人,袁靖渊把那位大儒的名字坦然相告,没想到三位出身名门的同窗一致摇头。 “秦大儒声名远播,他回京当年可是轰动京城,但不管皇室贵胄或平民百姓,大儒都不收学生,这些年,大户人家皆歇了心思,不想吃闭门羹了。” “我想求看看。”在梦境里,秦大儒夫人的腿治好后,他在夫人的开导下,招收几名有心的学生,皆在尔后的会试高中。 第七章 终于得到她的心(2) 月明星稀,今晚的西城小院特别热闹,焦黎儿做了满满一桌菜,杜氏、李宜凤、许毅、乐嬷嬷及袁靖渊围坐,除了小大人许毅,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男孩像局外人,不吭一声,只吃饭。 晚膳结束,李宜凤拉着杜氏聊些事,乐嬷嬷也陪同,许毅绷着脸回屋子,袁靖渊则跟着焦黎儿先回屋,去看他将入住的小厢房。 小厢房里的家具很简单,床上放了干净的被褥及枕头,一边有个柜子,靠窗放了桌椅,梳妆镜台架上有一铜盆。 她原本是想跟他交换睡,毕竟她的屋子大了点,但杜氏不让,还出言调侃—— “舍不得?我怎么听靖渊说你一直要他去找个什么大家闺秀?” “我这不是为他好嘛。”她吐吐舌头。 杜氏伸手点点她的鼻子,“不好,我看中你当我媳妇儿,他也是,咱俩谁也不换,你定定心,别想有的没的。” 那是下午打扫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再看着袁靖渊坐在床上,她还是忍不住提了他去睡她那间房的事。 “不用,你睡那里,进灶房也方便,若是下雨,或秋冬天冷下雨又下雪,我可舍不得你从这厢房绕到灶房去。”他立即驳了她的打算。 她一愣,没想到他已想这么多了。 “我对你这么好,你不会再把我推给别人吧?” 烛光下,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的唇,双眸迅速闪过一道热烈光,天知道他有多后悔当君子的说绝不再碰她,除非她对他有了样的情意。 君子重承诺,这段时间的努力,他知道她接受自己了,但要有一样的情意,可能还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她不知他心思,仅嗔怪的看他一眼,“还说呢,你连这种事也跟娘提。” 这一眼明明没有勾引之意,在他眼里却动人心弦,他想一亲芳泽的欲望更强,他暗暗调整呼吸,却还是忍不住牵牵小手,“我不就是怕你这媳妇儿跑了。” 怎么愈来愈油嘴滑舌?她脸儿羞红的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自己的小手,她轻咳一声,掩饰怦怦狂奔的心跳声,抽回自己的手,也转移话题,“学业怎么办?”提到这个,她紊乱的心跳终于正常些。 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她的手,再抬头看着她说,“你放心,下午我跟三个同窗已经聊过了,我心中有想找的夫子,他们让我去试试,真的不成,他们会帮我想办法。”出外靠朋友,这一生,他有这样的感触。 学业方面,她不是很懂,既然他已有打算,她也不纠结。 眼看时间晚了,她从灶房舀了热水提了桶水到自己房间,让回屋的杜氏梳冼,袁靖渊自行打热水回房沐浴,一如在老家的习惯。 杜氏跟焦黎儿先后洗漱完,袁靖渊便过来了,但随即又被杜氏赶回房读书,她有女人的私密话要跟焦黎儿说。 今明两晚,她都会跟焦黎儿挤一张床,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了。 杜氏跟焦黎儿面对面躺在床上,杜氏细细打量几个月不见的小姑娘,“今儿乍看到小黎儿的第一眼,娘是惊艳的,没想到我的小黎儿变得这么美,尤其这皮肤白里透红,难怪靖渊怎么都不肯放手呢。” “娘,你又打趣我了。”她脸颊顿时浮现红霞。 “呵呵呵——你脸红了,老实跟娘说,你跟靖渊有没有……” “娘……” “你的李姨刚刚可跟我说了个小秘密,有一天靖渊气呼呼的把你从摊子拉走。” “没有的,娘,真的没有,最后一步真的没有的。”她急急的坐起身来澄清。 杜氏忍不住笑出声,这老实的孩子,“没想到我、宜凤及乐嬷嬷都错了,我们以为你只是被亲了,结果原来是……如此啊。” 这下可糗大了,焦黎儿双手捂住脸的倒回床上,若有个地洞,她还真想钻下去了。 杜氏笑眯眯的拍拍她的手,看着她红透的粉颊,“傻瓜,这是好事啊,我那笨儿子终于开窍了,总比一朵这么美的花在他眼前,他却连伸手摘也不肯好。” “娘。”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娘这话认真的,若不是先前靖渊死活不肯先娶你,你们这会儿早是夫妻了,哪会拖到现在?这么多年来,爹娘早把你看成家里的一分子,村里的人也是,大家都多么羡慕娘会看人,找到你这么贤慧善良的好媳妇,说句心里话,娘真的不介意你先有了,娘真想含饴弄孙啊。 你也希望他能安心的读书考试吧?娘是过来人,男人真的有那种心思后,女人若不适时喂饱他,他哪有心情读书?届时名落孙山,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杜氏循循善诱,一来可以满足儿子,二来这媳妇再也跑不掉,第三不管孙子或孙女也能早早抱到手。 看到焦黎儿一张脸鲜红到可以滴出血来,但清澈的眸中却有着抹思索,杜氏心里极为满意,知道万事都要儿子好的媳妇儿可能愿意成全了。 唉,为了儿子的幸福,她人生头一回当恶人,不过,要是儿子敢做对不起媳妇儿的事,她这乡野悍妇是宁可不要儿子也要媳妇儿的。 夜深人静,两人聊着聊着,杜氏困了,便要焦黎儿也睡吧。 她睡不着,但也不敢翻来覆去,怕扰了杜氏的眠,她想了很多,最终,下定天大的决心,这才安心入眠。 翌日,杜氏要儿子去做自己的事,所以,袁靖渊便外出拜师去。 杜氏也婉拒李宜凤要带她到京城走走逛逛的提议,只想去焦黎儿的点心摊帮忙,李宜凤跟乐嬷嬷只好跟着去,一个招呼收钱,一个铺好油纸包糕点,一个打包捆细绳,竟然合作无间,点心摊的生意之好,更让杜氏开心。 直到下午,点心收摊,她也累坏了,晚上,李宣凤作东请吃饭后,她早早梳洗便睡了。 袁靖渊明白,母亲前来时,一定彻夜难眠,如今事了,他住处有着落,焦黎儿点心摊生意也好,她担心的两个孩子又有李宜凤跟乐嬷嬷照应,一颗心都放下了,才终于能好好休息。 夜深人静,焦黎儿走出屋子,就看到袁靖渊站在月光下,她这一天都没机会好好跟他说话,他一早出去直到晚膳才见面,这整天,她想起他好多次。 “今天拜师有没有进展?” 他被晾在秦大儒家的厅堂好久,根本没见到人,但他不想她担心,说了善意的谎言,“还好,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抬头看他,即使光线不明,他都看出她的脸愈来愈红。 院里幽静,目光透过树叶间隙洒,月下看美人,他愈看愈心动,凝睇她那双愈见羞涩的澄澈杏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难掩激动的低声哑问,“我可以吗?” 她粉脸更红,十指无措交缠,只觉得热气腾腾的往脸上窜,但她还是勇敢的点点头,娘说了,他憋着对身子不好,白日走神,晚上难眠,书怎么读? 他宽厚的大手将她交握的十指合在掌心,倾息缓缓靠近。 “这么晚了还不睡?不是大半夜就要起来做糕点让你娘带回乡下?”某人装成熟又杀风景的声音陡起。 袁靖渊神情不动,但黑眸里懊恼浮动,而焦黎儿已吓得抽回手,俏脸儿臊得慌,看也不敢看向许毅,急急的溜回屋里去了。 袁靖渊咬了咬牙,瞪着离自个儿三步远、高度连他肩膀都不到的七岁男孩。 许毅仰头毫不畏惧,同样以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四目对峙久久,突然,袁靖渊坏坏一笑,“明天我就跟李姨建议,让她帮你找个童养媳,兔得你人小鬼大老惦记着我的媳妇儿。” “你胡说!”男孩的小脸瞬间通红,气呼呼的握拳驳斥。 袁靖渊走上前,毫不介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我确定,你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高,连男女之事你也如此早慧。” 许毅憋着一肚子火看着他施施然的回房,转身也奔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翌日,天都未亮,焦黎儿就起床到灶房做各式点心,预备让杜氏带回家,用完早膳后,众人与杜氏再是依依不舍,只能道别。 趁着时间仍早,焦黎儿想到早市买些货料,袁靖渊便陪同。 两人来京这几个月,还是第一回一起逛京城,两人步行到两条街远的早市,袁靖渊就看到一排小吃摊子,尽管肚子已饱,还是带着焦黎儿到摊位吃了豆腐花。 早市大多是平民老百姓过来采买的,食物新鲜又便宜,吆喝叫卖声此起彼落,焦黎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管有买没买,跟她打招呼的不少,袁靖渊也注意到不少人还是点心摊的常客。 两人路走到位于街角的一间杂粮行,门面宽阔的店里已有不少客人,伙计们忙着招呼来客,一见两人,尤其焦黎儿,就有一名利落的小伙计过来招呼。 袁靖渊出身农家,倒也不是分不出谷粮的读书人,看着层层架子上一袋袋的五谷杂粮依等级不同陈列着,至于大小麦、糯米、薏仁,各色豆类,核桃腰果等等则以麻袋平放成两排,货品齐全,但焦黎儿只跟小伙计要了面粉、糯米、红豆、芝麻等材料。 认真说来,她买的并不多,依现在火红的生意,怎么会够?袁靖渊心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待小伙计秤好所有货,收了钱,他替她提着那一大袋,步出店家。 她笑着看他一眼,“有点重吧?其实跟店家买到熟络了,伙计说老板点头了,我往后只要送单子,他们就可以送货,让我不必一早来买货又自个儿抱着货回去。” 她接着往后面店家走,又买了一些黑豆、核桃。 早市这一带贩卖杂粮的店家不少,有的还营业到晚上,但她习惯一早来买,其实也是因为她还要采买其它的食材,她制作的糕点时不时都需要用上新鲜水果,但碍于成本,她不能买太贵的食材,而早市总有些农人兜售物美价廉的蔬果。 她边买边走也边告诉他这些,他始终微笑倾听。 这时两人走过水果摊,摊主是一名满面皱纹的老太太,肤色极黑,一看就是在太阳底下劳作的农家女。 那些水果丑丑的卖相不好,老人家还切了一颗让人试吃,他在焦黎儿的注视下,也吃了一片,俊朗五官顿时皱成一团,酸得差点吐出来,但她却蹲下身子,买了大半竹篮,老人家颎频道谢,又笑眯眯的送她好几颗。 “果子虽酸,熬些麦芽糖后,酸酸甜甜的做糕点,味道才不腻。”她自己提水果,他手上的杂粮已够多了。 袁靖渊看着她,再看着手上一袋袋的东西,无法想像娇小的她是怎么一个人扛这些回城西小院。 接下来,她又一连进了两三间杂粮店,同样买了些食材。 看出他的疑惑,两人在一个卖凉茶的小摊位坐下休息时,她就对他解释为何不在同一间店购足。 “这叫做未雨绸缪,娘教过我,万一不小心得罪店家,店家赌气临时不出货,还不得往其它家去买?然而,同行都会知道我过去找谁买货的,现在不得不来,价位只能任他们喊,但要是平常就有在来往,见面总是三分情,不会被当成砧板上的鱼肉。” “没想到娘这么聪明。”他笑道。 “那是当然。”她点点头。 两人喝完茶,她一如以往的找了辆拉短程的马车回城西小院。 两人一回去,与李宜凤跟乐嬷嬷寒暄几句,袁靖渊回厢房读书,焦黎儿则回到厨房,准备今儿要卖的点心,忙碌好一阵,眼下要等待的只剩蒸笼里的咸糕,她的柴火拿捏得刚好,大概烧灭了,靠着余温也就蒸熟了。 待糕点好,再一个时辰便要将点心推到大树下,焦黎儿今儿是大半夜就起床干活儿,一直忙到现在,趴在桌上后,便止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 袁靖渊回房读书,一想到她今日起早又要忙到午后近黄昏时,才会收摊回来,便想劝她小憩,没想到,他进到厨房,就见到她已熟睡。 他心疼不舍,手臂一伸,轻轻的将她从椅子抱起来,缓步走回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薄被子。 今日送母亲离开又陪她逛了早市,他也有点困意,他微笑上了床,连着被褥将她抱在怀里,想起小时候她曾抱着他睡,那时候的他未有男女之别,只觉得她香香软软……此时,她身上也有淡淡诱人的清香,她睡得极熟,粉面晕红,樱唇微张,吐气如兰,他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唇,本想浅尝即止,但她的味道太美好,他失了控,探舌而入,愈吻愈深。 焦黎儿被火热的吻惊醒,一睁眼,见到贴近的俊颜,顿时傻了,她想说话,他硬是将她吻得全身发软,几乎无法喘气,才放开那柔嫩樱唇。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她轻喘着,声音都软了。 “累了,何况,我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他还是忍不住的啄了她的唇。 她粉脸红通通的,“那时候你才几岁——” 他突然一个翻身,坚硬的身体贴靠着她的,凝睇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一双黑眸看似温柔又透着灼灼渴望,魅惑的道,“你允了我可以的……” 她顿觉气弱,对那吹拂在脸上的呼吸,她直觉的想逃开,但坏在他的皮相极好,魅惑一笑,风华乍现,顿时再也移不开目光。 袁靖渊知道自己长得多俊,他也知道她多以“姊”自居,从没想到有这么一刻,她会被自己所迷惑,不禁更欣喜。 她红着脸,一颗心怦怦狂跳,忽然意识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强壮身躯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不禁有点怕了,而且大白天的,不好吧?另外,她还有点心要卖…… 她正要开口,他便再度温柔的吻上她的唇,上回被某个坏小孩打断好事,这一回,他不想浪费时间。 “时间到了,你怎么还没推推车出去?不是要摆摊?” 屋外突然传来小男孩冷飕飕的声音,让被吻得晕头转向的焦黎儿瞬间回魂,立即睁开眼睛,因唇被他亲着,只能急急的发出“唔唔”声,双手也推着他坚硬的胸膛。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里还有个小管家公?”他很不满的轻咬她的唇。 她轻叫一声,“没有啊,小毅也很少到我这里,除了吃早膳,他要上学堂得先过来吃,但今天学堂放假……” “这么说,他是特意来监视我的,怕我对你这样又那样?”他低头就吻,愈吻愈深,一手还隔着薄薄衣衫轻揉她的浑圆。 她明明推着他的手想制止,但他温柔的吻跟他火烫的手,让她的神智再度飘远。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吗?”许毅连门都拍打了,力道还不小。 看她长长的睫毛轻颤,双颊有若桃花,那微肿的唇一看就是被他吃过的,袁靖渊得意一笑,“你现在这模样出去,他大概会气得跳脚,先歇歇,你相公我去会他。” 什么相公!她粉脸如着火似发烫,然而,下一瞬间,她才想起许毅从来没喊过她的名字或叫过“姊”,总是以“你”来叫她。 袁靖渊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但焦黎儿已整理好自己,俏生生的站在桌子旁。 他凝睇着她,仍有些意犹未尽,“那孩子去找他娘了。” 她瞧见他那眸光,俏脸又红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走近她,握着她的手,“我跟他说他要是再敢破坏我们夫妻感情,我就真的请李姨帮他找两个贴身丫鬟过来,他快八岁了,这几个月我在京城里参加不少诗会,听闻好人家的男孩有的七、八岁就安排通房丫头给他们。”他刻意拉长尾音,满眼的狡黠。 见她惊恐的瞪大了眼,他顿时拥着她大笑,“他的表情跟你如出一辙,接着就转身跑了。” “你也太坏了。”她忍不住念他。 他没否认,低低地笑了,重生一回,他不想浪费与她共享的每一个时刻,不愿让人觊觎她,就算对方是个情尚懵懂的七岁男童,他也不许。 第八章 靠着点心得名师(1) 接下来的日子,袁靖渊拟定自己的计划,独自在厢房用功,小院的其它人,包括焦黎儿都不敢去吵他,除了帮他洗衣缝补衣服外。 由于焦黎儿早上就摆摊,许毅大多在学堂,午膳时间,李宜凤跟乐嬷嬷大都随意弄点东西吃,一份送去给在顾摊的焦黎儿,另一份就由乐嬷嬷送去给袁靖渊,为此,焦黎儿还特别从自己存钱的铜钟里拿了碎银,但被李宜凤骂了拒收,说她见外。 生活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度过,袁靖渊大约每过两日,在午憩过后不久,便会出去拜访秦大儒,傍晚前回来,即使心情泪丧,但在面对收摊回来的焦黎儿,他总是保持笑脸,两人独处时,他喜欢抱抱她,亲亲她,倒没有再过分的亲近。 其实他在送母亲上马车时,母亲已低声跟他提及,焦黎儿是愿意把自己给他的,若肚子早点有消息,也是好事。但他并不想随心所欲,他仍打算在得到功名娶她后,再跟她生个小娃娃,他不想让她被外人看轻。 他每隔两日,就去拜访秦瀚,然而,三顾茅庐却不曾见到人,他不气馁,想以耐心来向秦瀚证明,他是认真的。 时日一久,他从被挡在大门外,进展到能进屋子在厅堂等待,之后有了杯茶水,然而,他也只能静坐着,管事也不催人,表情一贯平静,态度良好。 “老爷交代,替公子奉上一壶茶。”赫总管对袁靖渊的毅力其实颇为看好。 老爷偕夫人回京时,求师的就一波波的来,但老爷态度坚定,不收学子,时日一久,无人再上门求师,没想到,今年又来了个坚持不懈的。 袁靖渊等待的时候,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风起云涌,雷声轰隆隆响,闪电频频,倾盆大雨便滂沱而下,听着哗啦啦的雨声,袁靖渊也没带伞,便顺势的多留了一会儿。 时间在雨声中流逝,待到雨过天晴,他也该起身告退,厅堂里一名守着他的小厮见状,就走上前,要带他离开,此时他却听到脚步声,直觉的回头,就见一名衣着富贵的男人在两名小厮的随侍下,态度从容的从另一边的长廊走进厅堂。 他年纪约四十上下,龙眉凤目,身上有着无法忽视的贵气,在那个长梦里,袁靖渊是见过这个人的,不自觉的,他恭敬的向他行礼。 靖王见到这丰神俊朗、态度沉稳的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略落后他一步的赫总管,“他是?” 赫总管上前一步,低声说了几句话,靖王点点头,示意袁靖渊再坐下,接着像在考学问般,一连回了他好几个问题,没想到袁靖渊竟能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可见是有真才实料,又听他自学,日日挑灯夜战,不敢懈怠,靖王心中更是满意。 靖王微微一笑,出言指点,“秦先生夫妻多年恩爱,两人极为享受泡茶吃点心的时光,下回过来拜访时,不妨带上不同点心讨好,也许有好事发生。”意思是吃人手短,或许会破例点头。 “学生谢谢老爷建言。”因为靖王在言语间都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袁靖渊仅能恭敬又感激的行礼,以“老爷”称之。 靖王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先生答不答应还是要看你的运气了。” 他笑笑的走人,赫总管跟两名小厮随即跟上前去。 此时厅里另一名小厮在弯腰恭送下,直起身子后,就羡慕的看着袁靖渊,“公子真是好运,刚刚那位可是尊贵的靖王殿下啊。” 袁靖渊微微一笑,他知道靖王年轻时曾获秦瀚的指导,算是秦瀚半个弟子,而靖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六叔父。 此时,赫总管送靖王返回,若有所思的看袁靖渊一眼,袁靖渊拱手行礼,告辞离去。 去点心摊找焦黎儿时,他迫不及待的将今儿的事告知,毕意她比较清楚外面哪家铺子的点心好吃。 听是大儒夫妇要吃的,焦黎儿从来没认识过这样有身份的人,顿时没了主意,但看到袁靖渊双眸明亮的看着自己,说白了,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问她事情呢。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后说,“我觉得用买的显现不出诚意,就自己做吧。”她愈说愈有自信,她手上其实还有很多点心食谱,有的特别好吃,但食材也特别,拿来卖算成本划不来,所以只能舍弃,但事关袁靖渊的前途,钱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袁靖渊也点点头,“没错,你有一手好厨艺,我何必舍近求远,那就看你的了。” 他对她的信赖,让她的心甜滋滋,不过…… 她柳眉一蹙,“不知他们偏爱哪种口味?有没有办法打听?” 他想起有礼但疏离的赫总管,还有那名不敢多说话的小厮,向她摇摇头。 她有点失望,但随即笑开,“没关系,那我就多备几款,口味不同,甜咸皆备,总有大儒夫妇喜欢的,这叫乱枪打鸟,对不对?我那弹弓也好久没使了呢,等你高中,我们回家,我就去林子里打个痛快。” 他就喜欢她这乐观的个性。他将她拥入怀里,“那可不行,娘离开前可跟我说了,一旦我高中,回去那几日就把婚事办一办,一来不让我们再来回奔波,再者,她也真的等不及要抱孙子了。” 闻言,她粉脸红通通的,她脸皮真是愈来愈薄了。 焦黎儿没跟什么高门贵户往来的经验,但李宜凤在京城的时间很长,所以,她特别请教她,得知这尊贵人家喝上等茶,点心量不多但要巧。 李宜凤进而得知她是为了袁靖渊拜师花心思,她笑着戳了她额头一记,“真是上辈子欠他的,不对,上上辈子就欠,小小年纪就到袁家当童养媳,别人家再怎么眼馋都没辙了,名花有主。” 乐嬷嬷旁听了,也是频频点头,不说别人,就说许久不见的杨彦杰,如果没有袁靖渊,杨彦杰肯定利落的将后院妻妾全休了,就一心一意的疼宠她。 焦黎儿可不懂两人心里的遗憾,比平时还要更早在厨房忙碌,这让袁靖渊很不舍,但她想的却是他是因自己而跟本家决裂,能为他出份心,她心里也好过些。 于是,她一天天做得勤快,他也一天天前往拜访,就带着当日新鲜出炉的糕点。 然而,各式各样糕点日日被留下,袁靖渊还是未曾见到秦大儒。 焦黎儿为此更是卯足了劲,趁着早市能接触到许多人,又或者向顾客隐讳的打探秦大儒夫人的事,还很聪明的这儿问一点,那儿问一点,大概就知道了秦大儒的夫人年近四十,因为腰部有伤,容易腰腿疼,她不能久坐、久站、不能劳累、急症时还不得弯腰,天冷还得护其腰背,防湿邪侵袭,一直难以根治。 她进一步询问大夫,得知此疾该多食核桃仁、黑艺麻及一些药材活血类,她便试着以此研发几款养生又健康的糕点,减少药味,一块一口好取用。 不过李宜凤在试吃后,又给了建议,还是添几款好吃的,毕竟美食人人爱,养生的就个一、两种,免得坏了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于是,她再以蛋黄跟绿豆粉做成甜点,不黏牙,软弹好吃,又以茶叶磨碎做糕,尚未入口,就感到扑鼻茶香,形状成叶子,特别讨喜。 这一日,一只食盒里,就放了六款茶点。 秦府的中庭里,微风吹拂,六角亭台里,秦瀚夫妻就着茶配着这六款茶点,每吃一样,秦瀚就见到妻子一脸满足。 “真的是别出心裁,在外头还真没吃过,味道各异,但都觉得很合胃口,不过,天天白吃人家的东西,怎么好意思?” 何氏善良而贤慧,与丈夫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不一般,即使她身子不好,无法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身边也没添半名女子,为了陪她寻医,他辞官退隐,又为了她回京,面对一波波前来求师的人潮,她知道丈夫不是没有心动过,毕竟那是他最热爱的事,然而对于有腿疾的她,他又放心不下,总要亲自守着。 素瀚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爱妻一眼,他明明告知她袁靖渊天天送来糕点所为何来,她倒是吃人嘴软,真当起说客了。 何氏接过丈夫递给她的棉巾,拭了拭嘴,“你守我这么多年还不够?你不烦,我都烦了,再说了,人家公子天天留了一份热腾腾的美味糕点,还入了你爱妻的眼,你这名闻遐迩的秦大儒脸皮何时成了铜墙铁壁?吃了连点表示都没有?”她故意打趣。 秦瀚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但……” “行、行,是我想见人,还有,这小公子背后贲定有个手巧又聪慧的小娘子,让他一起带来,让我这师母好好瞧瞧。”她笑眯眯的拍拍他的手。 他失笑了,“我尚未决定,你倒以师母自居了。” 她嗔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吗!真不想收,第一天送来的糕点就差人送回去了,还会送到我面前?” 秦瀚倒真是有点尴尬了,知他者莫若这老妻。 其实,在袁靖渊持之以恒的来拜访几回后,他便在厅外,透过窗子细细打量过他,对他不急不躁的气质有了好印象,后来又观察几日,心里其实很满意。 两日后,袁靖渊按着赫总管指示带着焦黎儿来拜访秦瀚夫妇,两人一进厅堂,赫总管便喊了另一名丫鬟,再看着焦愁儿道,“焦姑娘,请先随这丫头过去,我家夫人想单独先见见你。” 焦黎儿回以一笑,向他行个礼,再看一眼袁靖渊,便跟着那名丫鬟走了。 秦府宅邸占地广阔,厅堂院落都见雅致,庭园更是绿意盎然,假山流水衬着错落有致的花卉,走在其中,极为舒服。 丫鬟带她进到一座院落,小院里栽花,还有一座凉亭,两人再进屋,就见花格窗旁,有一张榻,上方躺卧一个虽然有点年纪、但风韵犹存的女子,此时她的裙子是往上卷,赤裸双腿正以热布巾敷着,在她身前,一个小丫鬟坐在矮凳上,时不时的就着地上那铜盆里的热水打湿布巾,另一名清秀的年轻丫鬟则坐在榻几一隅,双手有节奏的在揉捏她的双腿。 “小姑娘先坐吧,真抱歉,我这样见实在失礼,但这腿儿临时才闹牌气,不这样热敷按摩一会儿,可无法好好的跟你说上话。”何氏说话轻柔,脸上带笑,但脸色微微苍白。 “没有没有,夫人身子有恙,还愿意拔冗见黎儿,黎儿感谢都来不及呢,谢谢夫人愿意见我,也谢谢夫人喜欢我做的糕点。”焦黎儿边说边行礼,她模样儿长得俏,一双眼眸清澈动人,让人看了就喜欢。 “黎儿是吗?这名字好听,是黎明的黎?”何氏问。 “是,但黎儿姓焦,每个人乍听我的名字都会笑的。”焦黎儿一脸自豪。 何氏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嫣然一笑,身边两个大丫鬟没忍住也噗哧笑了出来。 “焦掉的梨儿,你这姓氏取这名字还真逗。”何氏笑说。 “黎儿的父母早逝,但黎儿的伯母有跟收养我的娘亲说过,我亲生的娘在怀我时特别爱吃梨,亲爹那时候就对着娘的肚子直喊着‘小梨儿’,待我出了娘的肚子,爹不想舍了这名,就用同音的‘黎’来取名字了。” 她的声音清脆含笑,屋里的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待丫鬟们替何氏热敷按摩完,收拾妥当,何氏跟焦儿已聊得热络,何氏对她小小年纪便有一手好厨艺也特别有兴趣,问了她不少事。 这时候,秦瀚带着袁靖渊进屋。 焦黎儿是第一次见到秦大儒,见他温文儒雅,飘逸如仙,再看看何氏,觉得两人真像一对神仙眷侣,就她的摊位情报呢,秦大儒曾经为官,又名声出众,却很难得的没有半个妾室,虽然与元配没孩子,但两人还是这么相守着。 “瞧瞧,袁公子跟小黎儿还真是一对璧人呢。”何氏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也有一样的心思,大方的赞美起来。 秦瀚点头赞同,男子俊美无俦,女子娇小美丽,尤其那双澄净像初夏晨光般的眸子衬着一身素净的水绿衣裙,怎么看怎么舒爽。 焦黎儿有点害羞,但仍大方的笑着。 “老爷,小黎儿这孩子可健谈了,样貌又好,手又巧。”她慈爱的拍拍焦黎儿略带薄茧的手,再看身姿挺拔如松的袁靖渊,眼中也是赞赏,“这孩子也是眉目清朗,一看就非池中物,老爷可别错过好苗子?” 此话一出,焦黎儿立即兴奋的看向袁靖渊。 “夫人可真急,也不知他学问如何?”刚刚他在书房回些书信,还没机会跟袁靖渊子好好谈谈,就往她们这里来了。 于是,两男人就坐下来谈古论今,秦瀚适时的问些问题,袁靖渊倒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再谈民生政事,他见解也深,没有一般文人的迂腐,或是不解世事。 袁靖渊是有自信的,在那场恍如前世的梦境,他官位高升靠的是真才实学,还有岁月中的种种历练,早不是一般的青涩少年。 焦黎儿虽然不是很懂袁靖渊说的话,但她看得出来秦瀚夫妻的表情是极为惊艳、满意的。 “如此学问,三甲有望。”秦瀚浅笑点头,眼中有掩饰不了的赞赏。 袁靖渊从椅上起身,恭敬拱手,诚挚的道,“若学生能得先生指导,自是不敢懈怠,定当日以继夜的勤于学习。” “老爷,孺子可教也。”何氏也是喜欢的。 “一定的,靖渊是最用功的。”焦黎儿也忍不住从椅上起身,弯腰行礼。 “呵呵呵,小黎儿急了。”何氏瞅她一眼,出言打趣,“你以后可怎么办?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这样单纯,万一他日功成名就,添几房妻妾,你可会被欺负惨了。” “不会!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心好人更好。”焦黎儿急着替他说话。 此话一出,秦瀚夫妻愣了愣,就连在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也诧异的互看一眼。 认真说来,单就外貌,还真看不出焦黎儿的年纪比袁靖渊大,相反的,袁靖渊的内敛沉稳让人觉得他合该比她年长。 何氏来了兴趣,好奇探问,焦黎儿粉脸微红,双眸倒是熠熠闪光,说着身为童养媳的过往,眼里都是对袁靖渊的信赖及崇拜,而袁靖渊看着她的眼神,有着心疼、深情及化不开的温柔,除了他自己,无人得知那抹心疼里隐藏着多大的内疚。 秦瀚收学生不只看学问、资质,还看人品,看到袁靖渊的神角,知道意袁靖渊懂得珍惜对自己好的女子,品行不会差,于是,他让袁靖渊当场磕了三个响头便是拜师礼,他原也不爱那些繁文缛节。 何氏见焦黎儿笑中带泪的模样,心中喜爱,后又吩咐她不必天天做糕点往这里送,他们夫妻这样吃下去,不成了大胖子? 但她拒绝了,说她做的多是养生糕点,不会影响他们的健康,何况……“做人不能太势利,达到目的就不做了,这事我做不来。” “好、好,但点心的钱就不能不收了。”何氏也坚持,小两口手头该是有点紧,瞧袁靖渊身上衣服都只有六成新,焦黎儿身上都是旧衣。 “不成不成,靖渊请大儒指点,就该付学费,那就以点心来抵,成吧?”她是万万不能收那点心钱的。 “你这丫头虽然不想占咱俩便宜,但还是乖乖占便宜吧,我家老爷一堂课可收不少银两呢。”何氏见她可爱的瞪大了眼,忍俊不住的笑出来。 秦瀚见妻子笑得开心,他也笑了,这几年来,她的腿疾反覆,疼起来真是要人命,偏偏又难根治,即使不疼的时间,她多少也是郁郁寡欢,如今逗着可爱的小姑娘,神色都开朗起来,他益发觉得收袁靖渊这学生是对的了。 第八章 靠着点心得名师(2) 日头渐渐偏西,小两口婉拒用晚膳,返回城西小院。 这晚,晚膳气氛极好,一桌子人都知道袁靖渊拜师成功,也都替他高兴不已,但李宜凤、许毅跟乐嬷嬷都发现袁靖渊的目光时不时的就落在焦黎儿的脸上,那眼神温柔又含情脉脉,两个自认老的笑说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先行离开,许毅却不走,觉得袁靖渊怎么看都像黄鼠狼在看只无害的小白兔。 所以他明明吃饱,却又添碗饭,扫光了菜,要监视着袁靖渊。 袁靖渊也不催他,夜晚还长呢,他能留多久? 许毅是被李宜凤带走的,她要看他的功课,袁靖渊帮着焦黎儿收拾一番,拉着她就进了他的厢房,搂着往床上倒,就想亲过去,没想到—— “你该用功了,拜了师怎能再想这事呢?”她捂着他的嘴,不让亲。 他轻柔拉开她的手,哑声道:“你允了我的,书要念,有些需求却也忍不了……” 重生一回,他要哄她太简单了,何况也不是真想要了她,只是想表达自己对她的喜欢,今日拜师成功,她是最大功臣。 她脸红红的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近。 秦瀚的府上,今晚也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 主厅内,细密竹帘卷起,窗外亭台楼阁的夜景尽收眼底,奢华的云石客桌旁,秦瀚与靖王面对面坐着,一旁,一名小厮把热水冲入瓷壶,一阵浓郁茶香立即飘散。 “听赫总管说当日大雨,靖渊在府中暂留,是王爷有心指点他拿糕点来收买老夫的?”秦瀚看着小厮提起瓷壶,将茶水倒入两个白瓷茶碗,再看着靖王道。 靖王笑了笑,“确实如此,不过,若非袁公子真是好苗子,先生也看不上眼啊。” “话是不错,但王爷回来不是多事之人,怎么会提点他?”毕竟大家都知道他曾是他的学生,也有不少人求到靖王那里,但靖王从未曾为谁说项。 靖王端起茶,先喝了一口滋味醇厚的好茶,放下茶碗后,这才笑着说,“先前一次国子监学子在一间茶楼高谈阔论,两方辩论,当时,本王其实就在隔壁雅房,听闻靖渊的言谈,觉得言之有物,故而在离开前特意多看一眼,毕竟他相貌俊朗出众,又有才华,再见便想起他是谁了,这才提点他几句。” 秦瀚明白了,笑着点头。 “不过,本王没想到靖渊的未婚妻就有一手好手艺,下回,请她多做一些,请先生派人送到靖王府,本王想让王妃尝尝,她与师母一样喜欢吃点心。”提起爱妻,他嘴角噙着笑意。 “当然,哈哈哈——” 接下来的日子,秦瀚替袁靖渊安排课业,以文辞策论等等为主,每日上午前来秦府听课,中午离府,下午习作,翌日上午,再将作业带至秦府,一日复一日。 袁靖渊极为用功,连年节也不敢懈怠,过了年,秦瀚便开口要他搬进秦府让他指导,此消息一出,可羡煞一票京城考生,方景嵘、蔡柏宇,王律丞也是眼红,怎么有这么好的境遇? 三人都是出自高门,先往秦府送了拜帖,第二日,便让人恭敬的请进门了,只是秦瀚夫妇还是没见到,赫总管路带着三人去到袁靖渊住的独立别院。 院前就是几株绽放的红白梅,前一日积雪堆在青石小径的两旁,再瞧这精致的小院,处处收拾得窗明几净,再看到那面书境,门外还有两名小厮伺候,三人忍不住调侃,“有个会做糕点的媳妇儿,就是好运啊。” 焦黎儿的手艺得到秦瀚夫妇青睐的消息在有心人打探下,早就在京城传开了,他们可不管袁靖渊开不开心,去了焦黎儿的摊位自我介绍,买了一堆点心就往这里来。 “你媳妇儿知道我们来找你,不收钱呢,但我们硬是给了,免得下回有人依样画葫芦,不给钱了,这天寒地冻的,她还摆摊,虽然搭了棚子,也实在不容易啊。” 年节刚过,京城还寒风阵阵,雪花又一阵一阵的下,那摊位硬是热呼呼的,卖的点心也冒着烟,前后搭起棚子,挡风挡雪外,还弄了两个大炭炉,像不要钱的烧着两盆微红的炭火,暖呼呼的。 这搭棚的事,袁靖渊也知道,那是杨彦杰替焦黎儿搭的,他要拔个铺子给她,她不想欠太多人情,婉拒了,翌日杨彦杰就让人去搭棚,李宜凤还当了说客,笑眯眯的说杨彦杰钱多无处花,让他做善事、积点福,也是互取其利。 “你说你命怎么这么好啊?未婚妻长得俏,手又巧,好亲近,别瞪我,他们两个也是这么想的,难怪你藏着不给见。”蔡柏宇指指两个已经吃起点头的好友,两人嘴巴塞满,只能点头。 袁靖渊从搬至秦府后,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未见到焦黎儿,虽然几乎两三日就能吃到她做的点心,但为免他分心,她总是去见了何氏,聊了几句便离去,他心里虽渴望见到她,不过他也知道,读书时间宝贵,杨彦杰对小黎儿的好,等他能站上朝堂,才有能力替她还这份人情。 “你们也要各自努力,考试快到了。”他收敛不为人知的心思。 三人交换目光,各自笑了。他们书读归读,但还真的没想拼入三甲,认真说来,那都是给寒门学子入朝堂的机会,他们早是权贵,养尊处优,干啥跟穷家子弟抢夺? “别担心我们了,倒是我爹知道我们是好同窗,要我若见到你,跟你说上一声,礼部尚书听到你得到秦大儒的指导并住到这里的消息后,脸上可不好看。”方景嵘说得可愉快了,另两名好友也笑咧了嘴。 从上次决裂后,袁靖渊已与本家断了往来,对这件事,他没放心上,倒是有另一件事,要请这三名好友帮帮忙。 他将一个小盒子交给他们,三人好奇打开,竟然是三百两银票,以三人家世来看,实在不算多。 这钱其实是杜氏在离京前交给袁靖渊的,也是所有家底了,她要他好好收着,他当下就有想法,此时,他看着好友们说,“你们在京城熟,手下也都有人,帮我买间房子,不必大,但一楼门面要能做点心生意,后院有一、两间屋子,我跟小黎儿能住即可,这银子可能不足,所以……” “明白了,朋友有好困之义,我们不会客气,定收你利息,哈哈。”方景嵘大笑道,好朋友便是如此,话直白的说,不婆妈。 袁靖渊煞有其事的起身,拱手一揖,让三个好朋友硬是打趣了一顿,才离开。 窗外,袁靖渊看着再度飘起的雪花,脑海中浮现的是在摊位上搓着双手、哈着气儿,来回忙碌的焦黎儿。 他想给她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店,就算得向好友借款,他也愿意,再者,他有把握也有自信能得到功名,届时,有官职就会有同僚,双方总得往来,将人带到城西小院,李宜凤孤儿寡母在,总是不便。 他定定看着飘落在梅树上的白雪,收敛思锗,转身回到书桌前,专心读书。 春暖花开的时候,迎来春闱,而袁靖渊身为来秦大儒的学生,早就名满京城,不负众人期待,他考试后走进金銮殿,因相貌俊美,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 众官员直接向状元郎、榜眼及探花郎热络的道贺,更有人想跟秦瀚套交情,为自家子弟求教,因而围绕袁靖渊的官员更多,也不忘派人去向秦府报喜。 “秦大学士,恭喜,恭喜!新出炉的探花郎可说了,他能有今日成绩全是秦大学士指导而来。” 秦瀚破天荒的谁都接见,笑得阖不拢嘴,片刻之后,他迎接了最后一个客人,就吩咐赫管事不见客了。 厅堂里,袁靖渊忍着喜悦的泪水,对着坐在椅上的秦瀚夫妻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感激的话太多,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何氏心善,不舍的让赫总管赶紧将人扶起来,笑眯眯的道,“知道你的心意了,什么都不用说,先回去吧,好好谢谢小黎儿,她可是帮你最多的人呢。” “是啊,谁叫我们夫妻吃了她太多糕点。”秦瀚心情大好,也开起玩笑。 袁靖渊深深的吸一口长气,“靖渊明白,生命中的贵人她是一个,老师及师母亦是,还有靖王爷,学生此时可能还无法亲自向靖王爷说出心中的感激,还请老师见到王爷时,代为转述学生的谢意。” “好,难得你也想到他,我一定替你转告。”秦瀚起身拍拍这出色的学生,催促他离开,还不忘派人备马车。 此时,城西小院也是响起了劈哩啪啦的鞭炮声。 “殿试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啊,小黎儿,恭喜了。” 李宜凤、乐嬷嬷眉开眼笑,焦黎儿是忍不住的哭了出来,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李宜凤笑着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清楚小黎儿心里憋着许多事,像是因为她,袁靖渊没了本家的支持,袁靖渊搬到秦府,她又担心他的身体,又不敢太去叨扰他,明明两三日就去秦府一趟,却不敢说要见他一面。分明相思入骨,偏偏两个孩子都有决心及毅力,全撑过来了。 老气横秋的许毅难得的没绷着脸,别扭的说了句,“恭喜。” 一院子的人该说的话都说了,见新科探花郎也在邻里欢呼恭喜声中回来,大家都知道别凑热闹,催着小两口回院子去,仅说了晚膳会备着,晚点儿再过来叫人。 袁靖渊带着焦黎儿一踏进未点烛火的厢房,将门一带,就吻上他想念许久的唇,没人知道,他等待这一日等得有多久…… 书中的风花雪月,诗人眼中的缱绻缠绵,相知相许,在那场梦境之前,他是懵懂无知的,作梦后,一次次与她的感动相处,才明白不知何时,她的一切早已刻骨铭心,悠远的岁月早在他心中种下一棵情芽,只是他不曾明白,分开了,才懂了,原来时间是用来思念另一个人的好。 室内黑漆漆的,他的吻从一开始的狂野转为轻柔,热烫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也因为黑暗,所有的感官更为敏锐,她无助呻吟,思绪早已远离。 待回了神时,才发现这间她天天还是进来打扫的厢房已经点燃烛火,她就在他怀里,两人衣着有点乱,但还算整齐,她愣了一下,眨眨眼的看着他。 “还不是时候,还是你等不及了?”他故作认真的问,见她粉脸烧红的像要冒烟了,他忍不住低笑出声,但只有他知道要逼自己停下来有多难。 她将脸埋进他怀里,不是不知羞,而是她真的很想他了。 晚膳时分,众人都喝了酒,连许毅也啜了两口,气氛极好。 待许毅先行回房,李宜凤提及第二日新科探花郎要骑马游街一事后,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要小两口再忍耐一夜,免得明日游街时,探花郎顶着两个黑眼圈可难看了。 刚刚才腻歪一回,焦黎儿怎么回答都不对,最后只能尴尬的傻笑,倒是袁靖渊想到一件事,眸光闪了一下。 第九章 返乡成亲犯桃花(1) 一早,焦黎儿就端盆温水进他屋子伺候冼漱,今天,她摊子休息,只忙了众人的早膳,但袁靖渊刚穿妥衣裳,就捂嘴咳了几声。 “你不舒服?”她马上站到他身前,关切的问。 他在榻缘坐下,“有一些,我头也有点昏,恐怕不能去游街了。” 她立即伸手摸他的额头,“不去游街?这好吗?过去好像没有这种先例吧?还是我马上出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这才刚高中,就因病没去游街,特立独行,会不会令其它官老爷们坏了印象?官职可还没下落,又会不会受影响?但他人不舒服……还是先去找大夫吧! 她急着要出去,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忧心忡忡的神情,他顿时有些无措。他不知该怎么告诉她那长长的梦境里,他在今日骑马游街时让叶樱樱认出他就是雨中赠伞的人,从此便让她惦记上了。 他昨晚难以入眠,也是因为此事,他一点都不想吸引这朵致命桃花,所以,想装病不去游行,但看到焦黎儿如此担心,他又不忍。 “你乖乖歇着,我赶紧去请大夫……”她再次要甩开他的手。 “其实,过往都有名门显贵榜下捉婿的事,不是你夫君自傲,我一游街也不知会惹来多少桃花?”他索性将她拥入怀里,在她柔嫩的唇印下一吻,“说来,我也算半个有妇之夫,虽未成礼,但该亲也亲了,咳……” “不正经。”她马上捂住他的嘴。 他在她掌心又印上一吻,才拉下她的手,“总之,惹来一些不该或甩不掉的桃花都是麻烦,倒不如别去了。” 她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所以,根本没有不舒服,只是不想惹桃花?她笑不得,但想起苏宁月,又觉得也不是没道理,想了想后说,“我可以帮你做点事。” 她让他坐下来,去了一趟自己的屋子,拿来胭脂水粉替他上妆,将他肤色弄得黯沉些,眉宇微平,眼尾略往下,再在两颊间打点暗影,整个人就没平时的风采了。 早膳时,李宜凤、许毅、乐嬷嬷看到他时愣了一下,在焦黎儿解释下,除了许毅没表示意见外,两个长辈倒是一副赞同的神色,袁靖渊在用完膳后也就乖乖出门。 四月末,状元郎带头,和榜眼、探花郎打马游街、大街两旁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李宜凤、乐嬷嬷跟焦黎儿也隐身在人群中,一脸兴奋的看着袁靖渊高坐在马背上。 一身大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意气风发的模样。 仿佛心有灵犀,袁靖渊朝三人所在的方向看去,见到焦黎儿那拚命挥舞的手,他嘴角微勾,策马缓缓前进。 前世,她也在人群里吧,只是他无心,也没发现,而今,四周都是喊叫声恭贺声,他却只寻找着她的声音与身影。 除了她,一切都如前世梦境……他思绪汹涌,神情却沉稳,无人看出他在忆及叶樱樱偷情、他被毒杀时,滔天怒意在他全身血液里流窜,就像要吞噬了他。 就在临街酒楼的二楼,一名美人倚窗望着经过的探花郎,身后还站着两名丫鬟。 袁靖渊直视前方而过,与叶樱樱的视线不曾对上,倒是有几名对街老百姓频频往那里看,见娇艳美人蹙眉,又让丫鬟关上窗,众人才不舍的移开目光。 雅间里,窗户一关上便将吵嚷声挡在外头,叶樱樱喝了口茶,表情有些不好看。 两名丫鬟互看一眼,其中的白勺知道她的心事,几个月前,一名公子雨中赠伞,主子因他的俊美而动心,本以为他会有心的来见自己,却久久没有消息。 主子按捺不住,派下人特地去打听一番,得知他只是礼部尚书一个远房亲戚,家世并不出色,虽然颇觉遗憾,但也歇了心思。 没想到,几个月后,他竟然高中让皇上点为探花郎,她又在意起来,特意订了这厢房要相看,没想到,游街再见,他竟是相貌平平,难道当初是在雨雾中起了错觉? 他那容貌比京城不少世家公子都要逊色,根本配不上自己。 “历届探花郎哪个不是风姿俊悄的少年郎,皇上这次评选也失了水平。”叶樱樱忍不住批评。 两名丫鬟头垂得低低的,主子身份贵重,敢说皇上不是,她们可不敢。 不过,其中的白勺面露疑惑,她印象中的袁靖渊可是个清隽非凡的男子,跟探花郎一点都不像呢。 接下来几日,不管是得到消息得知儿子高中的袁秀才家,还是袁尚书府,都是贺客盈门,登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 袁靖渊也不得闲,为还给秦府原来的平静,他搬回城西小院,再一次带着礼物在焦黎儿的陪同下回到秦府,向秦瀚夫妇谢恩,并告知将在朝廷派官前回乡一趟,并完成终身大事,秦瀚夫妻开心,何氏送了一套珍贵首饰给焦黎儿,小两口中在与他们共进午膳后才离开。 焦黎儿先回城西小院,袁靖渊则带着礼物来到袁尚书府,拜见袁泰均夫妻、袁老太太,谢谢袁家在他抵京后数目的种种照顾。 总归是袁家后辈有前途,三个长辈不算尽释前嫌,但还是说了些好话。 袁靖渊在离府前,才注意到躲在亭台后方的苏宁月主仆,但他没有打招呼,迳自离府。 翌日,他与方景嵘等几个同窗小聚,聊及袁尚书府表情都有些尴尬,毕竟,全京都知道他最后并没有留在尚书府,他的荣耀也不全是因为他们,而且袁泰均有件事做得不太好—— “针对你的婚事,京城各大世家有未出阁闺秀的都在打听,袁泰均却刻意压下你早已有童养媳的事。” “那家伙是狐狸,肯定对你的婚事还有别种心思在,不过拜你那未婚妻的点心摊之赐,不少老百姓都知道她是你的小媳妇儿,这事不用多久也会传得人尽皆知。” “这趟回乡,我跟小黎儿就会办婚事,如果你们不嫌弃乡下地方,就来喝杯喜酒吧。”袁靖渊没有隐瞒他们喜讯,倒是没告知尚书府,只怕又被搅和。 “行!好兄弟的喜酒怎能不喝,对了,我们三个有贺礼要送你呢,走走走。” 袁靖渊被三个好朋友塞进马车,从茶楼离开拐了两条街就在一座宅子前停下,四人下了马车,他四下一看,发现是个铺子,但三人没给他询问的机会,拉着他就往里面走,进了铺子后就发现店面显然是费了功夫布置的,有展示点心的柜子,后方有放置食材的厨柜、厨具及两个炉灶,就连墙面上,也有几幅点心图,画得栩栩如生,像刚出炉似的,那些点心都曾在焦黎儿的点心摊出现。 接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蔡柏宝向袁靖渊介绍他们,说是陆晓山及颜氏,他们是夫妻,是他家的家生子,一个厨娘一个是账房,日后,他们就在这里干活儿,夫妻看来都宽厚好相处。 接着,好友们脚下没停,带着袁靖渊直接穿过店铺,踏进个小院子,正前方的屋子是厅堂,左右两方各有一排厢房,右边两间较大的,是相连的,一踏进去,只觉处处精致,一边是书房,一边寝房,中间有座小厅,该有的家饰皆有,而左边厢房便是账房夫妻住的地方。 四人晃了一圈,来到主厅坐下,袁靖渊看着摆放在桌上的房契,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礼物不是白送的,我们三个想好了,嫂子手艺那么好,日后也许就是京城第一点心铺子,再往各地开分店,这钱不是滚滚而来吗?”蔡柏宇也是有生意头脑的。 “没错,所以,这房子价值千两,扣掉你给我们的钱,我们三人平均算了,这钱啊就是入股嫂子的点心铺,我们都是入股的。”王律丞也说。 “账房会记账,一年结一次盈余,三七分,我们只出钱又是强行入股,不能过分了。”方景嵘笑着说。 “不,就五五分。”袁靖渊心里感动,想也没想的就说。 “傻啊,我们三个家底丰厚,等嫂子的铺子开遍各地,我们再五五分吧,到时,你不给,咱们兄弟也要用抢的。”王律丞又说。 三人兴致勃勃的说着,后来又道,袁靖渊若是在朝堂上飞黄腾达,日后也要拉他们一把,袁靖渊大器的应了,有这些义气相助的兄弟,是他的幸运。 几个人聊了好一会儿,袁靖渊请他们在他回乡时,派人手到城西小院将他跟焦黎儿的衣物用品都搬到这里,他在离京前也会先跟李宜凤说好,得他再回京时,他会直接带新妻回新家,给她一个惊喜。 届时,他也会在京城请李宜凤母子、乐嬷嬷及秦瀚夫妻喝喜酒,三个友人想了想,也不想到乡下喝喜酒了,到时再跟其它人凑一桌便成,他点头同意。 众人离开时,已是黄昏,袁靖渊返回城西小院,焦黎儿还在厨房忙,他去见她后,就找了李宜凤、乐嬷嬷提了新店铺的事及返乡成亲等后续的事。 李宜凤想到小两口要成亲了,再想到袁靖渊买店铺就是不想让焦黎儿下雨或风雪过大赶着收摊,弄得一身湿漉漉狼狈的,有这样的宠爱不舍,她都替焦黎儿开心。 待焦黎儿备了一桌好菜,众人同坐一桌时,李宜凤看着儿子一眼,就代替袁靖渊宣布他们明日离京并要成亲事。 焦黎儿脸顿时红了,她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快,李宜凤及乐嬷嬷笑着恭喜,许毅于却是—— “今天夫子说,他有事必须回江南,但他很看重我,如果娘愿意,他愿意带我一起回江南,在他就任的书院就读,至少在那边待上三年,他会尽心尽力的教导我。” 许毅的夫子,李宜凤是知道的,在京城也颇有名气,让他带三年,她是愿意的。 众人还在理解这件事时,许毅又说,“她有点傻,但质朴可爱,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点心上,你要敢欺负她、委屈她,我会从江南回来找你算帐。” 他口中的“她”,众人都知指的是谁,只是他口气严厉,表情冷酷,也没想想自己几岁,只显得好笑。 “天啊,你几岁?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在逗人是吧?噗……好好,不笑,呵呵呵……”李宜凤口中说不笑,还是憋不住的捂嘴笑出声来。 乐嬷嬷早就憋红了脸,主子笑出声来,她也笑了。 “说什么啊,活像个老头子似的。”焦黎儿也不禁莞尔,伸手去掐许毅的脸颊,男孩竟也不躲不避,只是没好气的瞪着她。 袁靖渊也是瞪着许毅的,先前跟这个孩子撂了一次狠话后,两人即便碰面,话也不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许毅特别关注焦黎儿,对她也特别包容,他人随意碰他摸他,他一定恶狠狠的瞪着开,只有她享有特权。 袁靖渊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焦黎儿这是老少通吃呢。 翌日,袁靖渊跟焦黎儿用完早膳后,前一日雇用的马车及车夫已在门口等着了,与李宜风等人匆匆告别,小两口就上了马车。 马车顺路经过点心摊位,墙面已贴了回乡暂时停业的红单子,马车答答前行,没想到车子忽然停下来,原来,有一辆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差点撞上了。 然而,该车车帘掀起,一张俊秀的脸立即映入眼帘,下车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杨彦杰。 “杨大哥。”焦黎儿一见是他,在袁靖渊下车后,也马上跟着跳下车了。 袁靖渊对杨彦杰还真的没什么好感,那是男人之间的敌对直觉,李宜凤告知他杨彦杰对小黎儿的特别与心动,但杨彦杰却可以因为喜欢她而选择放手,这样的度量,他不认为自己有。 “听说你这一趟回乡就要成亲,这是我给的贺礼,给小黎儿的。”杨彦杰回头瞥了焦黎儿一眼,正好错过袁靖渊蹙眉的神情。 这人能耐真是不容小觑,他昨日才跟几个亲近的人说要成亲的事,这会儿,就传到杨彦杰的耳里,还送来贺礼。 “杨大哥消息也太灵通了吧。”焦黎儿说完,就想起先前她要入住城西小院,杨彦杰马上就来的事儿,她不禁蹙眉瞪着他。 “放心,我的人该回报的就回报,不该听的、不该看的……”他笑了,小姑娘粉脸已红透,他不好再调侃。 此时,两名小厮已抬了个小箱子到袁靖渊的马车上,杨彦杰像个大哥哥般拍拍小姑娘的头,“杨大哥得出一趟远门,没法子去喝你的喜酒,你一定要幸福。” 她点点头,莫名的有些尴尬起来,杨彦杰要她先回马车,说他有些话要跟袁靖渊谈,她乖巧的上车。 他立即看着袁靖渊道,“你敢对小黎儿不好,我定当不管不顾的将她抢到我身边,给她最大的幸福。” “你不会有这种机会。”袁靖渊斩钉截铁的说。 杨彦杰笑了,笑得很魅惑,“我记住了。” 他回头上了自己的马车,马车随即离去。 袁靖渊也回到自己的马车,焦黎儿还没开口问杨彦杰说了什么,他已将她拥入怀里,没人知道,他此时此刻有多感激他的爹娘早早的就将她带到他身边。 不是他没有自信,而是,如果焦黎儿先遇到杨彦杰,他相信没有机会的人绝对是自己。 焦黎儿不知两人说话内容,也不知他的心绪复杂,但她一向贴心,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静静的陪着他。 第九章 返乡成亲犯桃花(2) 马车答答出城,在官道上行驶着,袁靖渊已恢复原来的沉稳,决定先去一趟位在近郊的明云寺。 那场梦之后,他对神佛一直心存感激,所以,今日有此成绩,身边又有心上人相陪,他决定到庙中拜拜,谢谢老天爷的眷顾及帮忙。 马车不疾不徐的转入山径,远远望去,已可以见到矗立在半山坡上宏伟又古色古香的庙宇,此时,钟声响起,更让人感到肃穆庄严。 袁靖渊将目光由窗外收回,看到焦黎儿正瞧着杨彦杰送的箱子,箱子里是极为昂贵的凤冠霞帔,不但绣工精致、绣上金线的霞帔上还垂着珍珠,一颗颗的珍珠皆圆润饱满,透着莹莹宝光,一看就是难得的极品。 她喃喃的念着该退回,但又自言自语,“杨大哥都有上百个女人伺候了,这退回给他也怪怪的,难道叫他再娶一个?” “你就大方的收下吧。”他替她将箱子盖好,放到一旁,“若未来他再娶妻妾,我们夫妻再回礼。” “我们夫妻?”她粉颊嫣红。 “对,我们夫妻。”他笑着将她拉到怀里,让她贴靠着自己的胸膛。 她静静聆听他的心跳声,嘴角微扬。 这些日子以来,他努力取得功名,为的就是他们的将来,他们的孩子,他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她的存在,没有她,他便没有动力去努力,他的所思所言所行,都一再的向她证明他的心意,她眼中的他再也不是一个弟弟,而是个有肩膀的男子汉。 她眷恋他的气息,觉得心中暖甜,他也享受她的依恋。 马车行进中,只有规律的马蹄及车轮声,蓦地,前方突然传来惊慌的大吼,“快停下来啊,怎么回事?” “袁公子,你跟焦姑娘快抓稳了,前面有一辆马车车夫控制不了马儿,看来险象环生、正朝我们撞过来了,我得加快往旁边岔路停。”自家的车夫边吼边甩鞭的加快车速,急着让车退到另一条岔路后才停下来。 袁靖渊下马车察看,就见迎面而来一辆华贵马车愈跑越快,车夫一个没坐稳,竟然被甩下马车,好在他摔到一旁的田野里,连忙又爬上山径,然而,那辆无人驾驭的马车急速掠过他们旁边,车内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女子尖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马儿受惊,车上的人危险了。”自家雇的老车夫约五十,看刚刚那两匹马儿撒开蹄子狂奔的情况,车内的人恐怕被颤到弹了起来,就怕会被摔出去或是车厢翻倒压住人,忍不往摇头说了。 车内的焦黎儿也听到女子害怕的求救声,她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她看着袁靖渊,“没有办法可想吗?” 他想了下,让老车夫卸了车,要焦黎儿好好待在车内,他则翻身上了马背追着那辆马车而去,在那长长的梦境里,他曾经为了陪皇帝狩猎,认真的学了马术,现在倒也没忘,他策马奔驰,在迅速的追上那辆往前奔驰的马车后,小心翼翼的与马车的马保持行的速度,又见那驾驭马车的缰绳就挂在车辕边,他一咬牙,伸长手臂去抓缰绳,一抓上后,他借势跳上车夫的座位,一次又一次的拉缰,疯跑的马儿在一次次仰头嘶鸣后,立了起来,待四蹄再次落地,往前又了几步,这才缓缓停住了。 此时,车厢门打开,发出一个声响,袁靖渊这才回头看,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叶樱樱。 她看来有些狼狈,发丝微乱,脸色苍白,可能事发突然,她白皙如葱的玉手不知被什么磨破,有一道长长血痕,但通身气派还是不减。 叶樱樱怎么也没想到救命恩人竟然会是袁靖渊,他跟那一日雨中赠伞的样貌是一样的,但又与那日游街不同? 叶樱樱的目光落在他双手,因为急拉缰绳,他手心磨破,隐隐见血,她不禁心疼。然而,他的英勇、胆识,更重要的是那俊美如谪仙的外貌及气度,都让她的一颗心再度怦怦狂跳起来。 “这伤没事。”他看见叶樱樱的车夫已一拐一拐的往这里追过来,“姑娘的车夫看来也无恙,就此别过。”他下了车,就要走人。 “袁公子等等,”叶樱樱急急的喊住他,“上回公子雨中赠伞,这回公子又出手相救,樱樱能无恙,我们的缘分不浅,”她粉脸儿一红,羞怯的又说,“公子请上车吧,我府中有太医,也让家母家父向袁公子致谢。” 见袁靖渊又要拒绝,车上终于从惊吓中回神的白勺连忙说,“就是啊,好在遇上公子,我家小姐能逃过一劫,公子快请上来,让我家小姐替你的手擦点药。” “姑娘盛情,在下心领,在下的马车在另一边,车内也还有家眷,就不担搁彼此行程。”他再度一揖,即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策马往停在岔路口的马车而去。 叶樱樱往回看,就见他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她不得不收回失落的心,坐回车内。 车夫回来,以为会被这脾气骄蛮的大小姐臭骂一顿,没想到她竟然脸儿红红,嘴角微勾,什么也没说,若不是丫鬟催着他驾车,他还不知所措呢。 马车往京城的方向而去,叶樱樱想起袁靖渊的救命之恩,心儿甜甜的。 第一次雨中赠伞,她对他已动了心,碍于他身份太低,而今她遇难他又英勇的救了她,如此缘分,她怎能再迟疑?她决定了,她要他当她的丈夫。 另一边,袁靖渊再度回到车内,焦黎儿见他安然无恙,终于放下了心,但在看到他见血的双手后,脸色一变,“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只是看起来有些严重。”他笑说。 焦黎儿不管,连忙掀了帘子,问刚起步的车夫可有金创药? 老车夫应了一声“有”,他们这种拉车为业的都备有金创药及一些简单的治寒、腹痛的应急药物,就怕有个意外,整整备了一小箱。 老车夫将小箱子拿给她,她称谢接手后,一脸心疼的拿茶水替袁靖渊清冼手心,这才上药涂抹,一边询问那辆车上的女子可有大碍? “没事,她们只有受到惊吓。”袁靖渊没打算跟她提叶樱樱的事,前世纠葛太多,他不想更不愿此世再与叶樱樱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 马车前行,很快进到依山而建的庄严佛寺前,两人下车,爬了近五十层阶梯,进入寺内,两人虔诚的持香祝祷,袁靖渊看着上方的佛祖,在内心感谢那如有一生的梦境,让他能看清楚自己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两人上了香,再一次敬拜,即离开寺庙,上车赶路。 袁靖渊中了探花郎并要在今日回乡的消息早已传进雁平镇,而他所居的村落离这小镇不远,镇上的人也大多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与有荣焉。 在这晴朗的一日,当马车奔入山路,没有几百人的小镇已经沸腾起来,大家都跑到街上迎接。 袁秀才可放出消息了,袁家双喜临门,五日后,就要让袁靖渊跟焦黎儿完婚,要热热闹闹的宴请大家,于是喧闹道贺声不时在马车外响起,袁靖渊已将帘子掀开,马车的速度也跟着放慢,焦黎儿与这些邻里好友挥手打招呼,看着这一张张熟悉且热情的脸孔,她笑得更欢快,后头的人群还笑眯眯的跟上来,有的还边话家常。 乡下地方就是纯朴,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那么多的礼教束缚,在大家眼中,两人早就是一对儿,只是还没正式走礼而已。 待马车到达那栋古色古香的老旧四合院时,人群也聚集了好多,鞭炮声辟哩啪啦的响起,随即响起的又是一声声的恭喜声。 夏季时分,阳光炽烈,老四合院旁,是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田,再过些时日便能收割,后院接着一片山坡地,整了一畦畦田地,种了些蔬菜,看起来亦是一片青翠,相当美丽,不过此刻四合院外挤满人,好像整个小镇及附近村落的人都过来了。 事实上,袁秀才是公认的大善人,只要家里有想识字读书的孩子,他开的私塾都收,学费能给就给,给不起的,蔬菜、水果甚至刚下还热呼呼的鸡蛋都行。 由于袁秀才俊朗儒雅却是惧内,凡事都是村花老婆说的是,因此,邻里都说真正的大善人其实是杜氏才对。 夫妻都有好人缘,焦黎儿在未陪同袁靖渊进京前,也是大家喜欢的好姑娘,尤其她一手厨艺收买的人心可是男女老少都有。 至于袁靖渊的手伤,来道贺的也有镇里的大夫,调侃着四天后就要当新郎官,让人回医馆拿来最好的药膏,别误了抱媳妇入洞房。 乡亲们起哄,吹着口哨,带着笑意说些荤话,女眷们笑又羞,男子们倒愈说愈露骨,女眷们连忙出了门,让他们说个爽快。 这一日的热闹,可是直到入夜后才安静下来。 乡下地方,一家办婚礼,可是邻近村落全来参与的,婚礼的前一日,流水席的桌椅就先排起来了。 杜氏原本将新人的衣服都备好了,但杨彦杰送的凤冠霞帔显然更为精致贵重,布料好绣工繁复,那一颗颗珍珠玉润光滑价值不菲,进一步询问,知是如兄友人的一番心意,杜氏就安心了。 新房早在过年时便重新粉刷过,而今大红双喜字贴了几处,大红绸鸳鸯枕及被褥、龙凤喜烛换上、摆妥,新房便被妆点得喜气洋洋。 几个一起长大的姑娘、有的也嫁人了,有的已挺着怀了几个月的肚子,叽叽喳喳的躲在房里教着洞房花烛夜的事儿。 众人很清楚焦黎儿的个性,看来乐观率性,可也是矜持含蓄的,绝不可能在未成亲前就先洞房,自然得先教一教。 接着,又来了一些爱吃她手艺的大娘大婶,她们年纪大,说得更露骨,她要羞死了,直想往厨房去说要备点心,但马上被好几个人挡下来。 “哪有新娘自己进厨房备点心的?” “对啊,你歇歇,把力气都用在洞房花烛夜吧。” 几个姑娘你推我、我推你的笑得暖昧,让焦黎儿一张脸儿更红了。 “有什么要请教的?这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小人儿的画儿或人偶啊。”几个婶子有经验,作势要翻箱倒柜起来。 焦黎儿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往床上冲,昨晚娘亲还真的给了一小盒教导闺房之事的玩偶跟书册,说是幸福的玩意儿。 “挡她,挡住她!” 一群女子一个个急急的拉住她,有人早一步翻出藏在被窝里的小盒子,但拿得急,竟把盒子摔开了,光溜溜的男女玩偶跌了出来,妖精打架的图也翻开来,大家又是一阵打趣。 焦黎儿抱头呻吟,昨晚她看了只觉差点长针眼,这会儿更是羞到头都抬不起来。 翌日,黄道吉日。 众所周知,焦黎儿就是袁秀才家的童养媳,但袁秀才及杜氏重视她,还是依大户人家的礼俗请了个全福人、喜婆,而新嫁娘也是在午饭过后,才开始梳妆打扮,焦黎儿原本就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在京城有李宜凤替她保养,又有杨彦杰送些昂贵的脂膏,肤质一好,又更美了几分,待凤冠霞帔上身后,更是惊艳迷人。 为了热闹,袁家还是喜孜孜的备了喜轿,在劈哩啪啦的鞭炮声下,袁靖渊在自家迎娶了焦黎儿,扶着她上了喜轿,他再翻身上了白色骏马,一行队伍仍是绕去雁平镇走了一圈,才又回到喜气洋洋的四合院前,接着又是踢轿,又是跨火盆子,在村镇百姓们的笑声及鼓掌声中,再度回到袁家。 一时之间,屋内屋外都是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随着拜堂仪式完成,送入洞房,天色已暗下来,酒席也开始了。 新房里,龙凤红烛燃着,亮如白昼,屋里又挤了一些要闹洞房的宾客,大家嘻嘻哈哈,就要看新娘子,袁靖渊深吸口气,拿了喜枰挑了红巾,一张令人眩目的丽颜映入众人眼帘,旁人又是笑又是叫,他却是屏息凝睇,她亦然,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一对新人皆是一身大红吉服,一个戴着簪了金花的乌纱帽,俊朗非凡,一个珠翠凤冠,明艳逼人,大家见新人含情脉脉,眼神胶着,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忍不住出言打趣,大笑声频起。 最后,在喜婆的催促下,新人喝了交杯酒,众人带着满足的笑容退出新房,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袁靖渊眼里透着一抹热切,声音却温柔,“我出去招呼客人,你饿了先吃东西。” 桌上摆了些餐食,原本就是一家子,没那么多规矩。 新郎官一离开,就有几个和焦黎儿交好的女子端了热水进屋,几人笑呵呵的帮焦黎儿卸妆洗浴,待喜宴吃到一半,新郎官也让人赶进新房,她们识想的出去,袁靖渊先行洗浴,出耳房时,与焦黎儿一样穿了件红色交领中衣。 两人坐下来,一起吃了东西,但吃得不多,脑海想的都是床上的事。 虽然这段日子,两人愈来愈亲密,但袁靖渊想把最好的留在洞房花烛夜,回家这几日,他对她的欲望随着大喜之日的逼近更形强烈,不过自家爹狼虎视眈眈的盯稍,他什么也不能做。 而今,时间对了,心上人也已成为他的妻,他哪能再等? 他灼灼的黑眸锁住她的,她浑身发烫,跳如擂鼓,他是口干舌燥,不愿浪费美好时光,他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面色绯红的她上了床。 龙凤喜烛下,她的容颜格外美丽,肤若凝脂的双颊染上酡红,那张樱桃小口勾引着他低头攫取。 欲火燃烧,她身上丝绸红衣落了地,白嫩肌肤映入眼帘,他带着无比耐心一寸一寸的以唇品尝、以手爱抚,缓慢的、火热的、甜蜜的…… 她娇软无力的呻吟,浑身发烫,在迷离眼神中,承受了他的占有,让他一次一次的爱她…… 第十章 烂桃花百般纠缠(1) 静谧悠闲的乡镇,传出几声咕咕的鸡鸣声,接着是汪汪的狗吠声,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晨曦一抹一抹的划破天际,不久,蝉鸣唧唧,一阵安静后,又是一阵唧唧。 喜气洋洋的新房里,金色阳光洒入窗棂照亮了室内,就着这金灿灿的晨光,袁靖渊微笑的凝睇怀中的美人儿,她睡得极酣,粉唇微张,双颊薄红,他忍不住伸手缓缓的抚摸描绘她五官。 他突然想到那如梦的一世,她自始至终都没嫁人,也无儿女伴身,她一定过得很孤独……他眼睛微酸,喉头微涩,不由自主的将她拥得更紧,这一世,他定要好好守护她,因为她是这世上除了他爹娘,唯一全心全意在乎他的人,要她抛弃一切只为他成就任何事的人也只有她。 他昨晚把她累坏了吧……他倾身轻轻的、轻轻的在她额上一吻。 他这样又抱又亲的,焦黎儿也被闹醒了,两人起床洗漱更衣,手牵手出了新房,去见爹娘。 袁秀才跟杜氏习惯早起,早膳也准备好了,眼看一对登对的新人,两人看着也开心,新婚隔日,一个神清气爽,一脸满足,一个娇羞无比,眉宇间多了新嫁娘的娇媚,一看就是受过滋润的,如果儿子再努力耕耘,也许不久后,就能抱个大胖孙子。 原本就是一家人,没什么长辈奉茶的规矩,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了早膳,就有邻居们过来串门子,看着这对刚出炉的新人又是打趣又是赞美的,一整个上午,时间过得倒快。 准备午膳的事,焦黎儿是打定主意要自己来的,没想到袁靖渊竟然先跳出来——“换我来。” “是啊,洗手做羹汤,我吃了你这么多年的菜,今日便让为夫试试。”他看来很有自信。 儿子一直是拿笔杆的,行吗?袁秀才很怀疑,何况他也想念黎儿的手艺了,顿时一脸埋怨,但杜氏知道这是新嫁娘才有的好处,儿子疼媳妇,她更疼她视为女儿的媳妇,便拉着丈夫出去串门子,让小两口玩去。 厨房里,昨儿宴客的大鱼大肉杜氏都让邻居们包回去吃了,自家反而什么都没留,反正家里田地种了不少菜,也养鸡养鱼,食材随手可得。 但今日掌厨的是新手,只想弄个简单的什锦面来吃。 袁靖渊光揉面团就弄了好一会儿,再切面条,接着下滚水煮面,其它食材,她要处理,他却将她推出厨房,“再来看我的。” 片刻之后,四碗卖相不错的什锦面上桌,面条看来颇有弹性,几样青菜青翠,几片鱼肉有些零碎,但肉片看来也嫩。 “挺好看的,闻起来也香。”杜氏抓起筷子,夹了面条吃,眼睛眨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见三人看过来,她咕噜咽下去,笑了,“好吃。” “真的?我也试试。”焦黎儿也夹起面条入口,停顿一下,眼眶微红,再看着袁靖渊笑了笑,“真的好吃。” 可能吗?只会读书的儿子也有厨艺天分? 袁秀才好奇的也夹口面条入口一咬,倏地瞪大眼,一脸惊吓的看向妻子跟媳妇儿,他泪光闪动,极为勉强的咽下后,才哑着声音道,“好吃。” “真的好吃?”袁靖渊面露惊喜。 袁秀才夫妻、焦黎儿迅速互看,想想刚刚的违心之论,有志一同的点头。 袁靖渊笑开了嘴,“我尝尝。”他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大团面条往嘴巴送,马上又吐出来,苦着俊脸,“什么味道?这么咸!” 原本三人都极力忍着,这下是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出声。 袁靖渊看着焦黎儿灿烂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想到自己在调味料时,看着那大锅,想着盐巴不能加太少,好像一连下了五汤匙,却忘了试味道。 面是咸的,新婚生活却不是咸的,而是如蜜般甜,小夫妻朝看晨曦,幕看夕色,夜间同床依偎,缠绵缱绻。 如此过了幸福的五日,杜氏拿了个盒子交给焦黎儿,“你现在不只是我女儿,更是我媳妇儿,帮靖渊管家是应该的,这些都是邻里亲友们送来的礼金。” 焦黎儿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她知道这是爹娘辛苦存下来的,当初她跟袁靖渊赴京就拿了一笔,那些钱袁泰均不愿收,她离府时也没给袁靖渊,她清楚他也不会拿的,所以,这会儿还有一半呢。 她诚实的说了,杜氏却摇头道,“当长辈的定然要替晚辈着想,京城居大不易,你好好管着。” 杜氏保留了儿子两天前告知她要给媳妇儿的惊喜没说,等下回她跟丈夫进京,再去他们新家瞧瞧。 焦黎儿只得收下,午后,一对新人便笑容满面的告别亲友邻居,返回京城。 “这是我们的新家?” 焦黎儿又惊又喜的看着袁靖渊,再看看一楼的铺面,但更令她开心得差点叫出来的是,李宜凤跟乐嬷嬷也在店铺后的主屋里,她们先前负责帮小两口把私人物品从城西小院搬过来,今儿是过来做最后确认,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没想到,小两口不吭一声的就回来了。 至于陆晓山夫妇,乐嬷嬷也笑眯眯的代为介绍。 “袁爷好,夫人好。”账房夫妻是口同声的行礼。 两人年纪都比小两口大,这么称呼两人,袁靖渊有前世做大官的经验,听来没啥感觉,焦黎儿就觉得别扭,请求道,“陆叔、陆嫂子,叫我小黎儿就好。” 两人不肯,认为主子该有主子的称呼,焦黎儿没辙,只能应了。 有李宜凤跟乐嬷嬷在,袁靖渊便想走一趟袁尚书府。 “我也去吧。”焦黎儿说。 “不,你留下来看看我们的新家,还有你的点心铺,有缺什么列张单子,再去买。”见她还犹豫,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娘说了,她不要你受委屈,我更不愿意,所以我亲自送礼,告诉伯父我已经成亲的消息就回来了。” 她点点头,袁靖渊就走了。 李宜凤知道袁尚书看轻她,所以对杜氏的呵护很开心,也跟着劝慰,“小黎儿,放心,靖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在京城,他也要为官了,跟本家不必太亲但也不能像仇人,他走一趟,礼到了就可以了。” 李宜凤精明干练,她说的,焦黎儿信,心也就定了。 账房夫妻先去做自己的事,李宜凤则提起许毅昨日已下江南的事,一边跟着乐嬷嬷带她逛起这宅子。 袁靖渊在请她帮忙搬家时,没有隐瞒这宅第是三个朋友添了银子当成点心铺入股等事,所以她也一五一十的向焦黎儿说来。 焦黎儿对袁靖渊那三名挚友印象深刻,袁靖渊也告诉过她明日补请,也有邀他们的事,此刻听到这件事,更对他们有一份感激。 房间特别布置过,两扇大窗户,卷了竹帘,外头湛蓝天空一眼即见,屋外种了一排竹林,室内有红漆矮柜,梳妆镜台,一张雕花大床,另一边隔了间耳房,洗浴用,衣柜内,李宜凤多替小两口购置了衣物鞋袜。 书房也收拾过一番,她跟乐嬷嬷想得周到,若袁靖渊有同僚过来,就在书房见客,不能太寒酸,所以书房也被她俩布置得大器,两面书墙,长桌上,备有文房四宝,两边大格窗外,添了几抹绿意,衬着变幻的天空景致,让人看得舒坦。 参观完后,三人坐下来,聊了小两口成亲当日的种种,聊到洞房花烛夜,可让焦黎儿的脸红得快要冒烟了。 另一边,在礼部尚书府,袁秦均却是气得快冒烟了。 “你是不是救了叶姑娘?她马车出事,是你救了她,你不知道她是谁?她是文德郡主跟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你还曾一次雨中赠伞,难道不是有意于她?” “叶姑娘误会了。”袁靖渊平静的答,心里却警惕,叶樱樱已找上袁泰均,她动作倒快。 袁泰均还在咬牙低吼,“误会?她对你语带欣赏,户部尚书还特来跟我打探你有无婚配,我说没有……” “那是伯父撒谎。”袁靖渊打断他的话,还说得云淡风轻。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袁泰均再也受不了的拍桌咆哮。 守在门口的小厮互看彼此一眼,苦闷低头,主子们难伺候,前阵子户部尚书来访,府里上下个个笑容满面,这下子他们可能又得心惊胆颤的过日子了。 书房内,袁泰均怒视着矗立不动的侄子,再从书桌抽屉抽出一张帖子,丢在桌上,“这是户部尚书亲自拿来的,我就等你回京,带你去拜访他,他们备了谢礼,还要设宴,最重要的原因不止是救命之恩,而是叶姑娘心悦你。” “叶姑娘错爱,请伯父代为告知靖渊已经成亲,靖渊还有事,先行告退。” 袁靖渊俊脸上波澜不兴,不卑不亢的再行一礼,即退出去,房门尚未关上,他身后即传来阵乒乒乓乓的瓷器落地声。 袁泰均雷霆震怒一事,很快就传到袁老太太及叶氏耳中,两人纷纷前往书房关切,袁泰均只能将户部尚书有意将闺女嫁与袁靖渊的事说白,但如今都不可能了。 相较于袁秦均对袁靖渊恨铁不成钢的心思,袁老太太心中却是暗喜,她讨厌袁靖渊,不喜欢他娶个身份地位高的郡主之女,日后的成就还本家一头。 叶氏心中一向清明,中肯的说,“事已至此,老爷还是亲自走一趟,婚事虽不成,但靖渊救了叶姑娘是事实,这份人情我们还是可以留着。” 袁泰均思忖再三后,备了份厚礼,亲自走了一趟户部尚书府,端着笑意进到厅堂,然而与户部尚书谈完,再步出府外,脸上笑意全无。 原本可以结成亲家,朝堂势力可以再扩大,偏生让袁靖渊那不争气的小辈给破坏了,户部尚书嘴里说遗憾,但脸色还是不好。 袁泰均离开后,户部尚书让下人去将闺女叫进房,将袁泰均说的话转告给她。 叶樱樱全身发冷,原本满心的期待此时化为乌有,他怎么舍得不要她?还娶了一个摆摊的低贱村姑? 叶尚书也知道女儿一时难以接受,让丫鬟送她回房休息了。 叶樱樱回到闺房,让白勺去查,定要将焦黎儿的事查得一清二楚的回报,她要看看,那个贱丫头到底凭什么能夺走她看上的男人! 阳光暖暖,袁靖渊与焦黎儿的新居今日是贺客盈门,一对新人就在中午补请婚宴,来客有秦瀚夫妇、李宜凤乐嬷嬷及三名知交同窗,还有硬是不肯上桌,但另外用张小桌的账房夫妻。 焦黎儿亲自掌厨,大伙开开心心的用完酒席后,还有她特制的点头带回家。待客人离开后,有些听闻点心摊将移到这里的老顾客也过来瞅瞅,一看到焦黎儿,就争相询问何时要开店,他们家里的娃儿或长辈也谗她做的糕点可久了。 袁靖渊笑看着她被众人包围询问,见她的笑容如屋外阳光灿烂,他知道她是开心的。 铺子各方面都已备好,焦黎儿爽快的宣布两日后开店,接下来,她及账房夫妻便忙碌起来,不仅买食材,还去订了一个招牌,做招牌的店家也是焦黎儿的老客人,当下不肯收费,说是当作贺她新店开幕的礼物。 隔日,袁靖渊被安排到户部当品阶最低的小官。 又隔一日,焦黎儿的店开张了,选个吉辰点燃鞭炮,店铺里,焦黎儿、陆晓山夫妇三人打理,虽然是新店面,但往日在焦黎儿摆摊时,早已抓住许多客人的胃,因此店一开,人流如织,店内备好的点心竟然不到两个时辰便售。 这样的热潮一连持续一个月才稍稍缓和下来,焦黎儿也才能喘口气儿,好好想着要添什么新商品。 她店内忙,但有陆晓山夫妻搭手,还算应付得来,袁靖渊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入户部要处理的事着实不少,一连几日都被安排当值,其他城若有急报也会送到户部来,针对内容轻重,还得层层往上送,直到户部尚书手里。 户部管的是钱,如今国库里充盈或亏空,袁靖渊品级太低,无法全观,但随着各地府库的账本送进户部,他跟几个同僚桌子上的账本倒是愈迭愈高快成座小山了。 账本记载的事物林林总总,举凡春耕秋收,民生大事,哪儿有干旱水患,就得准备吐银子吐粮赈灾,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而,忙碌一日的疲倦,在袁靖渊回家拥抱爱妻的那一刻,都变成幸福美满。 寂静的夜里,主屋内,焦黎儿懒洋洋的泡在浴桶里,她神情愉悦,长长的乌丝湿了,几丝发黏在光滑的额前,衬得她眉眼如画。 袁靖渊坐在一旁,美其名是伺候她洗澡,实际上却不忘这里亲亲那儿摸摸,每个见着她的人都说,从她成了新妇后,人更美了,他很臭美的认为全是自己的功劳。 滴滴水珠从她脸颊轻轻滑落,她泡在热水里,粉颊透红,唇色更艳,水波就在她两团浑圆间晃荡,隐隐露出那引人遐想的沟壑。 焦黎儿是没力气了,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看丈夫,每每将她吃干抹净后,他俊美的脸上总有抹异样的满足,双眼特别明亮,带着魅惑的光。 两人四目胶着,看着看着,微微一笑,他倾身再次吻上她引人采撷的红唇。 第十章 烂桃花百般纠缠(2) 这一日,户部大门外,一辆豪华马车停下来,接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姑娘下了车,两名丫鬟上前伺候,一行人到了大门,两个郎中已急匆匆的从内迎了出来,拱手就要行礼,女子手一挥,示意不用了,即步入户部街门。 “带路。”叶樱樱的声音从帷帽传了出来,她来之前,可让下人先跑了一趟,所以,这两名曾得父亲提拔的郎中应该已知悉她的打算,才跑出来接她。 闻言,两人不敢流露太多想法,引着主仆三个往后面的部门去了。 叶樱樱是顶头上司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敢得罪她,她一开口要进来,也没人敢挡,她的指示,只要不离谱,他们看在户部尚书的面子上都是愿意帮忙的。 像是在衙门里,原本与其它两人一起办公的袁靖渊就在她的开口下,移了位置,有了单独的一间屋子。 两人正要举手敲门,叶樱樱已拿下帷帽,请他们先离开,两人只能点头,他们也知道袁靖渊这个探花郎有才有貌,更有几个家世过人的同窗好友,看来的确前途无量,然而叶樱樱家世顶尖,不可能看上一个有妇之夫啊? 当敲门声起,袁靖渊从案桌前抬头,却见门被打开,叶樱樱袅袅婷婷的走进来,朝他霹出一抹羞涩笑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就困惑,怎么突然就他一个人被移到这处来办公?原来是她。 叶樱樱今儿过来见心上人,自是费心的打扮一番,淡扫蛾眉,明眸皓齿,一袭绣着盛开牡丹的轻丝衣裙,社得她貌美如仙。 然而,她不知道,袁靖渊看到的是与那纨绔世子在毒发的他面前行苟且之事的蛇蝎毒妇,但他经历两世,沉稳内敛,任何心思都成功的掩在有礼的神态背后,他起身拱手,“叶姑娘。” 叶樱樱从父亲那里知道袁靖渊与焦黎儿成亲的事,她也知道袁泰均有告知袁靖渊她心悦于他想共结连理的事,所以她也不想掩饰对他的情感,羞答答的走到他身边,“樱樱不顾矜持,前来一见,袁公子会不会轻视了我?” “叶姑娘,靖渊已成亲。”他说得干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了想,竟然亲自磨墨,为他铺好纸张,拿了手笔为他沾了墨,递给他,示意他坐下办公。 他黑眸一冷,“叶姑娘不需如此。” “没关系,我也没事,你坐嘛。”她娇笑的说。 他只得坐下,还真的没理她,接过她的笔,办起公来。 室内跌入一片沉寂中,她咬着下唇,没忍住又说起话来,“我以为袁公子对我也有情感,当日雨中赠伞,公子的眼神,樱樱是分辨得出来的。”她看着他拿着笔的手一顿,“公子高中,探花郎游街,樱樱知道是你,也特别在临街酒楼想与你再见,可惜公子目视前方,未曾仰头,但后来遇上惊马,却是公子出手相救,樱樱觉得月老……” “叶姑娘,我已有妻子,我相信这世上定还有比靖渊更好的男子在等着你。”袁靖渊这已是明示,他对她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叶樱樱从进来至今一直是温柔羞涩的,但这都非她的本性,她只是想讨他欢心,而他这话明摆是在拒绝她,她无法接受,张扬跋扈的本性就露了出来,“公子的妻子不过是卖点心的村姑,你不觉她身份太低?” “民以食为天,若没有人动手做,某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达官贵人、高门千金想动口吃恐也无法,何来身份高低之说?更甭提我也不过是一个部小官。” “你可以休了她,有我跟我爹娘的帮助,你很快就会是个大官。”她难掩激动的说着。 “糟糠妻,不可弃,何况,我与她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他面无表情,语气转冷,不说他心里只有小黎儿,就说他深知一旦成了她的夫婿,他的确能一步步登天,但离死亡也更近,他就不会再栽进这个坑。 她脸色苍白,直直的瞪着他。 “叶姑娘请吧。”他直接下逐客令。 她双手紧揪着裙子,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门外,两名守在外头的丫鬟一见她泛白的脸孔,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跟着她离开。 然而,叶樱樱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她对自己有自信,她不信袁靖渊对自己的才貌家世无动于衷,她不会看错雨中赠伞时他的眼神,那是惊艳的眼神,她从小到大看过太多一样的眼神。 她知道男人爱面子,以为他刚任官职,成亲不久,不好坏了声名,才会对她淡漠,所以她仍时不时的就来户部,来见见他,说说话,觉得总有一天,他会休了那小贱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毕竟是上司之女,袁靖渊也不愿自己苦读得了功名,却毁在蛇蝎美人身上,所以,他态度不冷不热,疏离有礼。 庆幸的是,她也懂得适可而止,上午过来,约莫待不到半刻钟,便会离去。 在户部,他多是跟着户部同僚一起外出吃午膳,若是当日值夜,大约夕阳西下,就有夫人亲手做的美味食盒可以享用,那散发着袅袅热气的香味实在太诱人,让同僚们也垂涎三尺。 同僚们也请家中媳妇儿去焦黎儿的铺子买些甜的、酸的,甚至辣味的各式点心,但人家生意好啊,不到午时就卖完,最后只能拜托袁靖渊值班时,请焦黎儿多做点,他们会给钱, 不过袁靖渊送了却不收钱,他们觉得不好占便宜,于是也不敢多求了,只这嘴谗不能享用,就像酷刑。 事实上,焦儿的点心铺做的烙饼、煎饼、葱油饼,皆是香脆好吃,不定时的烤鸭卷饼,还是限量的,众人疯抢,另外,还有蒜香凉皮儿,天热吃来极为消暑,也很开胃,她的店可说是这阵子京城内最火红的点心铺了。 这一日,又是袁靖渊值班,一轮火红正往西边落下,两名也是值班的户部小官却替袁靖渊紧张起来——焦黎儿送晚膳来了,但他那独立小屋里,还有个叶樱樱啊。 袁靖渊好相处,媳妇儿备的美食不忘分给他们,因此怕焦黎儿误会,两人还刻意陪着她往这小屋来。 叶樱樱两个贴身丫鬟还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紧接着门突然被打开,就见叶樱樱面带愁容,她似有未竟之语,又回头看了屋内一眼,红唇微抿,眼中带了哀怨。 两人不自觉的就将目光又落在旁边的焦黎儿身上,虽然是个卖点心的,但整个人有如出水芙蓉,清丽出尘,尤其婚后幸福,更添几分温柔妩媚,扬眉一笑时,美眸慧黠俏皮动人,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 叶樱樱回过头来,正往前走,就看到焦黎儿,再见她手上的食盒,顿时心头火起。 焦黎儿这注意到这位贵气逼人的美人手上也提了食盒,她虽然不清楚她是谁,但见身旁丈夫的同僚礼貌的向她行礼,她想也没想的就跟着行礼。 但叶樱樱仅是点个头,便越过她走人,两名丫鬟连忙跟上去,而袁靖渊的同僚们看焦黎儿神色自然,示意她进去小屋便走了。 焦儿提了食盒进屋,就见丈夫面色紧绷,见是她才露出笑,说,“你来了。” 她笑了笑,将食盒放到桌上,想问刚刚的女子来历,但又觉得问了不好。 她那双澄澈的明眸藏不住思绪,袁靖渊一看便知她在忧心什么,他深吸口气,“刚才离开的那位姑娘是户部尚书之女叶樱樱。” 她点头,狐疑的看着他,就这样?只告诉她这么多? 这表情让他都要气笑了,“你别多想,上回马车狂奔,我救了她,只是来道谢而已。”他不想扯出这段时间叶樱樱的纠缠不清让她担心。 焦黎儿人单纯,但不笨,何况成亲后她到底懂了男女之情,觉得叶樱樱离开前那一眼可不只有感谢而已。 但丈夫温润俊逸,又有才气,还有救命之恩,叶姑娘动了心,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她不会像个妒女追问,从嫁他的那天起,她就想过了,她会一直做个安分的贤妻良母,万一有一日,他想纳妾或想娶个名门闺秀当平妻,她便会让出妻子的位置,替他向爹娘求情,毕竟这一生能有机会成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她已经很满足了。 焦黎儿将食盒的菜摆出来,让他边吃,她边说着今日的生意如何,一如过往。 另一边,叶樱樱坐上马车,一张丽颜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难怪,难怪袁靖渊对自己毫无感觉,焦黎儿不似市井女子粗俗,婚后显然很得宠,眉宇间见妩媚,尽是光辨,还如此贤慧备来晚膳,难怪她亲自带来的餐食,他半点也不稀罕!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见叶樱樱沉默着,一双美丽的眸子眼神阴森骇人,她们都觉得冷了,主子这些日子在袁靖渊那里碰了那么多钉子,今日又见光采照人的焦黎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失控做出什么事来…… “付么?面粉卖光了,糯米粉也缺货?这京城那么多家杂粮行,先去别家也没有?”焦黎儿站在店内,一脸错愕的看着陆晓山夫妻。 以往,上午这时辰,各供货的店家早就将面粉或食材送到店内,集黎儿不喜欢一次叫半个月的量,而是五天一回,食材也较新鲜,何况,店铺不大,塞太多食材会觉拥挤,可此刻,该有好几袋放在长桌上的食材,竟然只有三、五包。 陆晓山无奈的点头,在向焦黎儿报告完,他就急着带着自家婆娘出去张罗了。 但问题还没完,本该定时送来的红豆、牛奶等制作甜点材料的供货店家竟然同时出现状况,他们临时供货给他人,还来不及叫货,因此也无法给他们。 好吧!焦黎儿就只能暂时只做几样应付。 可是一连几日,这种情形竟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到后来,供货商家能给的量少得可怜,根本无法拿来制作足够的点心,连店铺都无法开门做生意了。 由于袁靖渊这阵子持别忙,焦黎儿不想让他担心,回家也没提及,只亲自去找了那几个常往来的店家掌柜,但众人都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直到问了一位对她的豪爽及性情相当欣赏的老板,对方将她请到店铺后方会客的厢房时,才私下隐讳的提点几句。 “小娘子近日有得罪人吧?那方不是容易应付的啊,我们也得罪不起。” 其实,焦黎儿走了那么多店家,也看到店家明明有货却不出货给她,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有人从中作梗,但她实在想不出来她得罪了谁。 偏偏李宜凤跟着乐嬷嬷下江南去探望许毅,秦瀚夫妇在返京前,也是在江南生活,两方又从上回喝喜酒后有了交情,加上何氏脚疾好转,四人便同行了,她现在还真不知道要找谁讨主意。 最后,她只能写了一张写着因厨房器具更新、暂停营业的纸贴在半开的门板上,等着袁靖渊从户部回来看到,她就找他讨主意吧。 才这么想,她竟然就见到袁靖渊,他见到那张告示也一愣,关切的问,“怎么回事?” 他走进铺子,她将店门关上,坐下来后,替两人倒了茶,她喝了一整杯,这才开口,“不知谁在找碴,供货商说是我得罪人,但不管我怎么问他们都不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户部有事出来办,办妥了,想说绕过来看看……”他看她无精打采的,起身将她拥入怀里,“你先休息,我先回户部,你别急,我找方景嵘他们问问,他们既然入股分红,总得有些贡献吧。” 她眼睛顿时一亮,“对啊,他们三个跟我们可不同,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那些供货商家也许看在他们身份的分上就肯说了。”她高悬的心顿时落下一半。 他见她脸上又有笑,这才放心的出门。 袁靖渊虽说要问方景嵘等人,但心里其实已有答案,那女人跟他走了一世,他很清楚她的阴沉执拗。 只是才步出店门不久,就见两名劲装年轻男子走上前,他不解的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朝他拱手,“袁爷,点心铺的事,我们已查出来了、食材被买断或不敢出货,因叶樱樱派人警告那些掌柜,若敢卖给夫夫或出货,绝对会让他们后悔莫及。” 他打量两人,“你们是杨彦杰的人?” 两人点头,其中一人又道,“我们爷出远门办事儿,交代我们要关照夫人,这事儿,我们也利用特殊的送信管道请示过我们家爷,爷要我们告知袁爷,还说了句,咳,要你别拈花惹草,祸及他妹妹。” 袁靖渊绷着一张俊颜,虽然不喜杨彦本的插手,但不得不佩服他的确有心,他还是要他们向杨彦杰表达谢意,再请他们将此事告知方景嵘等三人,另外,还向他们要了被叶樱樱威吓的那几家店的名单,他随即去找那几家店铺的掌柜。 “我在户部当差,叶姑娘虽然是文德郡主及户部尚书之女,身份是尊贵,但若是我将此事捅到皇上跟前,叶姑娘会承认是她指使你们?还是哭诉你们诬陷她?你认为最后遭罪的是谁?” 袁靖渊此话一出,没有人脸色不变的。 接着,这些店家全照他的意思,写了叶樱樱找人跟他们说了什么,还给了银票封口的事,再签了名,连同银票交给袁靖渊。 做完这些事,袁靖渊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他三名好友也已找上门来,四人关起门来说了些话。 第二日,袁靖渊前往户部当差,在户部送交的文书中,夹了一封“尚书大人亲启”的厚厚信函,叶尚书在看完后,脸色丕变,当下返回尚书府,一步入书房,就派人去将女儿请过来。 但女儿还没来,老总管又急匆匆的过来禀告,“大人,景安将军府的三少爷,宁安候府的少爷,还有王次辅的二公子前来拜见,三人表情都不好啊。” 这三人跟袁靖渊在书院时就是同窗好友,听闻三人也入股其妻的点心铺,再想到来在户部文书里的信,叶尚书的头都大了。 他让下人将几人客气的请进大厅,他脚步未歇的迎过去了,虽然是三个晚辈,但这三人的父辈或祖父辈都是朝中重臣,他可不想坏了交情。 从袁靖渊那封信函,他也知道女儿拿着他户部尚书的头衔去威吓那些杂货铺、粮行等店家,谁敢出货,就安个名目去查账本,就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下三人来讨个说法。 果不其然,三人正是为了焦黎儿的点心铺而来。 昨日从杨彦杰的手下口里听说焦黎儿铺子遇到的困境,当然是火冒三丈,他们三人好说话,不代表可以让人踩到头上,只是他们没想到叶尚书这么上道,说会好好教训自家闺女,这事绝不会再犯,请他们看在他的面上原谅她。 他们是男人,也没想跟个女子计较,既然事情说开了,三人便走了。 叶尚书不要老脸,对三个晚辈说好话,心里也是憋闷的,他脸色铁青的回到书房,就见自家女正看着袁靖渊写的那封信,她愈看愈气,最后更是将它撕得粉碎扔到地上。 “你真是糊涂!你是嫌你爹的官做得太大?”他也怒了。 叶樱樱委屈不平,泪如雨下的对着最疼爱她的爹告状,“爹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替他想方设法,要他让那贱人当妾,他的名声也圆了,他却答我‘有官就丢糟糠妻,正妻成了妾,这还有名声可圆’?我说他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他有一个有靠山的妻子,他却说‘这事不需叶姑娘费心,袁某觉得内人极好’。” 叶樱樱不吐不快,将近日她到户部与他的对话全说了—— “袁公子已有官职,由妻子在外营生赚钱,好似养不活她似的。” “内人赚钱一是为趣,二是为我与她有的家付一分心力,不说市井小民,就连皇帝也有皇家产业,勋贵世家也有私人商铺。” “就算她是个好的,善良又坚韧,然而,学识不够,出身卑微,怎能当公子良配?” “叶姑娘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敢问,若无其它的农工商,不论尊卑,人人都能有所依有所食?” 说到后来,叶樱樱更觉得胸口发疼,她向父亲哭诉,“他为什么就是不懂,我是为他好呢?” 叶尚书的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突然走出书房,唤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进来后,冷声道,“将大小姐带回她的院子,禁足一个月。” “父亲,为什么?放开我!我要找娘!”叶樱樱要挣脱两个嬷嬷的手,但她们是叶尚书这边的人,根本不听她的话。 “一个月后,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如果再想不通,那就再禁足一个月,直到你明白为止!”他额冒青筋,火冒三丈的道。 文德郡主在外串门回来,一听女儿被禁足,马上就来找丈夫理论,但在清楚宝贝女儿做了什么后,她也明白事情轻重,不再跟丈夫争论,而是去开导女儿,踏进女儿的闺房,见到被女儿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她只能苦口婆心的劝着,这天底下好男子甚多,她样貌家世都好,何必纠缠一个有妇之夫。 如此仗着家世恣意妄为,不只替自己的名声抹黑,更会害得叶尚书被扣上一个擅权欺压百姓的罪名,整个叶家搞不好都得赔进去。 但这番劝说反而惹得叶樱樱更加愤怒,她根本没把母亲的话听进去,只想着如何对付焦黎儿。 第十一章 与刁蛮千金交锋(1) 焦黎儿的点心铺在前阵子歇业三日,再重新开店后,便订定了新的开门时间,每日仅开门至中午,所有点心数量都有定额,一日也只提供十款点心,并与所有供货店家订定买卖合同,几日就得提供多少食材,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若卖家无法准时供货,就得付出十倍违约金。 生意稳定后,焦黎儿又雇请了两个帮手,这两人都是常客,家境小康,想学一手功夫,焦黎儿不藏私,能教的她都教得仔细。 店内人手一多,她也让自己跟陆晓山夫妻排假休息,他们有孩子在宁安侯府当差,放假就能去看看孩子,她也不那么累。 先前的供货问题,袁靖渊已向她坦承,一切都是桃花惹的祸,她没放心上,还做好了准备,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女子心仪他,而来找碴。 不是她想太多,而是随着袁靖渊当了官,京城各家邀宴也跟着多了起来,她偶尔跟着去,就能看到很多美人儿见他俊朗的模样,连路都快不会走。 时间飞快,转眼入秋,这一日,秋高气爽,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的来到宴客的和宁伯府的门口、众人下车后,被迎进府内,男女来客一直走到园林入门,才各分一边。 然而,其中的袁靖渊还是太过耀眼,不少姑娘都羞答答的望着他,直到身影瞧不见了,才依依不舍的往庭园里去。 园里布置美轮美奂,摆设宴席,另一方,还有伶人演奏丝竹,宴会座次自然是依身份地位来安排的,因而焦黎儿就被排到最后临门的位置。 这些内院管事婆子等等,个个眼睛雪亮,知道谁该好好伺候着,毕竟拿到手的赏银可不一样啊。 来客中,就数靖王妃最尊贵,她头戴朝阳凤冠,二一袭红锦服,整个人看来艳丽雍容,风采非凡。 由于袁靖渊曾跟焦黎儿提过,靖王曾在他求师时指点方向,因而在得知靖王妃也对她的点心青睐有加时,她还特别送去靖王府几回,两人自是认识的,但在这种场合,她也只能向她行个礼,毕竟她身份太低,而围在靖主妃身边的不是高门贵女,就是那种有诰命的妇人。 衣香鬓影,众人言笑晏晏,相当热闹,随着赏花人群散开,也有男子进入花园。 焦黎儿也跟着几个小姐赏花,虽然她比较想回家试做新糕点。 她才刚走神,突然有一略带尖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男子读四书五经,女子要讲穷德容言功,女诫女四书更是闺阁中该阅览之书,就不知袁夫人读了多少?” 焦黎儿见走在身前的几位姑娘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也不自觉的回头,就见叶樱樱那张娇艳如花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慢。 叶樱樱见到她双眸盈亮,肌肤粉润,似乎比上次见到更美了,再想到自己整整被父亲禁足两个月,今日才能出府,却又见到她跟袁靖渊坐看一辆破马车过来,也亲眼看到袁靖渊看着这女人时眼神有多么温柔深情,她就满心愤恨,那应该是他凝望自己的眼神! 叶樱樱压下心中怒火,抿唇看她,再笑了笑,“我在问你问题呢,袁夫人。” “原来是问我,叶姑娘说的那些我可能都没读,我是跟着我爹识字的,也学些道理,另外,叶姑娘也不需叫我袁夫人,叫我黎儿便行。”焦黎儿答得大方,全身上下的衣饰虽然没有四周的高门贵女来得华贵出色,但神色中也不见一丝自卑,她眼神明亮,笑容可掬。 “你没读啊,真是好大的福气,就这样的也能与探花郎结成连理,怎不让人艳羡?”叶樱樱看着她笑说,但弦外之音是如此平庸之辈竟与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成为夫妻,这好比一束鲜花插在牛粪上。 在场不少闺秀都暗暗嫉妒焦黎儿抢先成了袁靖渊的妻,这会儿,叶樱樱出头,她们也不插手,乐得看戏,眼里多少也出现轻视或挑衅。 焦黎儿又不是真的笨,哪能没听出她的嘲讽,但她不想跟对方针锋相对,仍笑着顺着她的话道,“对啊,我也是一直谢谢老天爷,给我这么大的福气呢。” “噗……” 有人忍俊不住笑了出来,这是笑焦黎儿笨,连好话坏话都不会听。 但也有人是嘲笑叶樱樱,毕竟她仗势着出身比一些官家小姐高了些,时不时的不留情面修理人,人缘是好坏参半,讨厌她的就是笑她白忙一场,人家又听不懂她的话。 叶樱樱又哪里不知道这些常常在京城各大邀宴出没的大家闺秀的心态,但她现在最恨的是焦黎儿,那些人日后再收拾就是了。 “袁夫人也认为是福气,可是怎么好像无福消受啊?要知道,士农工商,士可是国之根本,商户低贱,你既已成官夫人,怎的还抛头露面的做起生意、整天身上只闻铜臭味,你是不是就是抛不掉那寒酸粗鄙的本性?” 此言一出,整个花园里先是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接着又突然鸦雀无声,这明晃晃的辱骂令众人皆呆了。 在众人的沉默及注视下,焦黎儿脸色微微泛白,身子都觉沉重,她不想反唇相讥,不想得罪叶樱樱这种已经对她使过坏的官家女,她更不想生事,破坏众人赏花的气氛及兴致,但她想忍气吞声,有人却挺身而出。 “我的夫人的确很努力的在挣钱,袁某今日若能沾上成功二字,有一半以上的功劳都是因为她。”袁靖渊越过几名友人,走向焦黎儿,当众握住她的手,坦荡荡的道。 “夫妻一体,妻子的快乐便是丈夫的快乐,我的夫人对做点心情有所钟,孜孜不倦的学习练习,所用心力靖渊皆看在眼底,不管是否身上只闻铜臭,或是寒酸粗鄙,我都支持她闯出一片天,请在场的诸位至内人的点心铺多多捧场,袁某自当感激万分。” 他拱手请托,说着赞美妻子的话,却不让人反感,只显得夫妻情深。 焦黎儿眼眶微红,仰头看着丈大,他回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好、好,袁大人既然如此说,本王妃也就不客气了,下个月本王妃要举办品茶会,袁夫人可否替本王妃设计几款茶点?”靖王妃笑容满面的走过来,亲切握着焦黎儿的手道。 “好,当然好,乐意之至。”焦黎儿立即笑着点头。 靖王妃开了头,几个与她交好的贵女也都卖靖王妇面子,邀请焦黎儿为自家宴会设计茶点。 袁靖渊退到一旁,宠溺的眸光毫不掩饰的看着妻子。 叶樱樱深受打击,见焦黎儿一脸笑意,她不由得握拳,还想上前争论,她的手腕却陡地被人扣住,她一回头,就见到与她同来的母亲——她刚刚是特意甩开母亲来找焦黎儿麻烦的。 “你够了。”文德郡主注意到不少人的目光又往她们母女这儿看过来,她回以得体的一笑,再瞥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嬷嬷。 该名老嬷嬷立即走到叶樱樱的另一边,一手也隐密的扣住小主子的手,不让她挣脱开,扯得她不得不跟着走开。 三人绕到无人僻静的花园角落,文德郡主让老嬷嬷守在路口,别让人过来。 看叶樱樱级绷着一张俏脸,文德郡主眼中闪过气愤,丈夫禁足女儿两个月,本以为她明白了,才带她出府,谁知她当着全京城有家世有地位的权贵人家,闹出一场与平民老百姓争夫的丑事来,这是低看她自己,也惹出笑话! 而看女儿那紧紧咬唇的不满神情,再多说也无用。 文德郡主如此一想,也不打算劝了,沉声道:“我们先离开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我不要,我就这么走了,不让人看笑话吗!”叶樱樱气得跳脚。 文德郡主气不打一片来,“你还嫌闹得不够!我跟你爹真的是把你宠坏了,让你变得如此跋扈愚蠢,你不过是喜欢袁靖渊的容貌,这京城比他长得好的又不是没有,你何必纠缠他?再者他父亲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依你的身份,要嫁什么高门大户没有!” “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他,且靖王及秦大儒都相当看重他,连父亲都说他的确有才,他日后定能位极人臣。”叶樱樱委屈的落泪,“母亲,我只要他,你帮帮我嘛。” 文德郡主头都疼了,她就只生了这个独生女,从小疼到大,一直是予取予求,但是,袁靖渊已是别人夫婿,要她这个娘怎么帮? 不过,也难怪女儿春心荡漾、对袁靖渊如此的上心,刚刚她比其他人都更早注意到袁靖渊,彼时她的女儿正刻薄的以言语羞辱焦黎儿,她却是将那名风采不凡俊美男子的神情变化尽收入眼中,那凛冽的眼神及威严的气势都显示他绝非池中物。 在知道他就是袁靖渊后,她不得不承认,他怎么看都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再到他挺身为妻直言,凝睇妻子时的柔情与信任,连她都要动容了。 不过文德郡主最终没有跟着女儿发疯,硬是派人先跟主人家道歉,指临时有事即携女儿先走了。 叶樱樱自然是哭闹不休,文德郡主这当母亲的劝不了,户部回来的丈夫却是一入家就冲进女儿的闺房把她怒骂一顿,再次禁足她一个月。 少了叶樱樱的京城,仍然热闹,她妒忌刻薄的言语也在各宴会里流传,被人加油添醋,愈传愈离谱,大有她要杀人抢人夫的倾向。 台面下的是非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站在台面上的焦黎儿却不知道,为了靖王妃的品茶会,她忙得不可开交,她也在袁靖渊的陪同下,走了两趟靖王府,第一次先品尝茶会当日的茶,回去又设计几款新茶点,第二次则带着完成品送去给靖王妃。 深秋时分,在枫红层层的这一日,靖王府迎进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花园长长席桌上摆放各式名茶搭配各式茶点,来客也各有喜好,不论是大红袍、狮峰龙井、碧螺春、普洱等等,宾客们搭配着好茶一一品尝茶点,人人面露惊艳,不知该说是茶好还是茶点好。 京城各世家显要间互有往来,不是亲戚就是姻亲,什么好事儿,就像风一样吹了去,传了遍。 焦黎儿这次茶点是色香味俱全,而且都是一口大小,精致合宜,在靖王府宴会中大放异彩,透过各个宾客的嘴,点心的美味宣扬了出去,她的点心成功打入权贵圈子。 时序入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今儿一早又刮狂风,枯黄枝叶落了一地。 天寒冻人,粗使丫头缩了缩脖子,拿着扫帚沙沙的扫着,边扫还边不安的瞅了屋子一眼,就怕扰了屋里的主子叶樱樱。 小姐要抢探花郎的流言蜚语直到前阵子,在老爷、夫人特意放出消息说替主子议亲后好不容易才压下来。 但小姐从此更是鲜少出府,府里的下人都清楚小主子在得知那些流言时,狠狠的发了顿睥气,还气病了,躺在床上约莫十日,才恢复健康。 此时,叶樱樱的闺房里烧了地龙,热呼呼的,她舒服的躺卧在软榻上,白勺跪坐在地上,手拿木槌轻轻的替主子槌腿。 小圆桌上,摆着茶点及热茶,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看着桌上那以梅花花瓣制成的鲜花糕,精致得像朵真花,就是购自焦黎儿的点心铺,还是限量的。 叶樱樱神情一冷,伸手将鲜花糕丢到地上,白勺弯身要捡,却听主子吼了声—— “滚!” 白勺吓了一跳,一抬头见主子的表情,她连忙起身退下去。 叶樱樱一脚踩上糕点,她使劲的踩,咬牙切齿的踩,好像踩的是焦黎儿那张纯净如水的笑脸。 她的父母已经在为她相看婚事,但她心里只有袁靖渊,没一个看上眼的,虽然这阵子她极少外出,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只要砸钱就能得到外面的任何消息。 所以,她知道袁靖渊在户部做得很好,他一点也不在乎有个卖点心的妻子,休沐还到点心铺帮忙,小夫妻恩爱非常,让人羡幕。 她很恨他,他为何不要她?她真见不得他过得舒服,凭什么他可以置身事外,过得幸福,而她一个金枝玉叶却丑闻缠身,还有焦黎儿,她的生意愈来越好,听说,人也愈来愈美。 叶樱樱抿紧薄唇,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女子,眉宇间透着一股阴霾,皮肤似乎更苍白了,她沉吟了一会儿,起身喊人进来收拾一番屋子,再梳妆一番,披上锦锻披风,步出屋子,往父母的院落走去。 这一路上,丫鬟小厮都连忙低头行礼,不敢多看她一眼。 第十一章 与刁蛮千金交锋(2) 叶樱樱与白勺来到父母住的院子,叶樱樱就转往内室走去,伺候的丫鬟已先行挑开帘,让她进去。 屋内的老嬷嬷连忙拿下她身上的披风挂起来,叶樱樱则看向母亲。 文德郡主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就靠着大迎枕,身上是家常对襟小袄,下身是月白罗裙,一旁还放着账本,应是在看家中的月帐。 “你身子才好了几日,怎么不多休息?”文德郡主看着因爱受折磨的宝贝女儿,也是心疼,瞧着人都瘦了一圈。 “休息也乏了,所以想走走。”她微微一笑,“下个月,母亲不是要举办宴会?” “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文德郡主放下手上的账本,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儿,有些不解。 “我是想提议请焦黎儿来负责这次宴会的点心。” “找焦黎儿?”文德郡主听了更加讶异了。 她微笑,“母亲别多想,女儿的确不喜欢她,然而如今京城的显贵人家办宴,不都是找她做点心?我们堂堂户部尚书府,难道还请不起她?” “话是如此没错,可是……”文德郡主还是无法放心,就怕女儿有什么心思。 “女儿就怕母亲担心才迟迟没提,其实女儿已经释怀了,藉由此次邀宴,也是表达这个态度,她就是个厨娘,我是金枝玉叶,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厨娘,找不到更优秀的夫婿?” 文德郡主松了口气,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能想得开极好,原本母亲也是想找她的,但就怕你心里不舒坦,这下好了,我让胡老总管去一趟吧。” 叶樱樱笑笑点头。 袁靖渊傍晚从户部回家,才从焦黎儿中得知户部尚书府下个月的梅花宴,她已经答应负责点心的制作,难怪,他刚刚与陆晓山夫妇打照面时,两人都欲言又止。 此时,只有夫妻在房里,袁靖渊将她抱到怀里,蹙眉问,“为什么答应?” “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就不是敌人。”其实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她并不好奢华享受,也没什么大志向,但终归有软肋让人拿捏。 “你确定没有?”袁渊难得很自恋的指着自己,红颜祸水指的是女人,但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也是很能主动拈花惹草,招祸得很。 焦黎儿这会儿也老实的叹了一声,“不答应也不成,那个胡老总管一听我说时间太紧,我没办法接这个活计,他老脸就皱起来的说,‘我们老爷疼宠郡主,袁夫人啊,说句不好听的,袁大人现在只是户部小官,你这样拒绝,我们老爷一个不喜,恐怕会把什么难做的活儿全交给袁大人’。” 她活灵活现的学了胡老总管说了一段,又叹了一声,“他好可怕啊,说了一大堆,说什么有人得罪郡主,结果让户部尚书派到什么偏远地方去查徇私舞弊,绕了好几省,回来都三年了,瘦成一把骨头,老了几十岁,回京没多久,人就去了。”她听得心惊胆跳,哪敢不点头? 袁靖渊抬手轻抚她皱起的眉头,“他恫吓你。” “我也想威武不能屁,但我又想想,没理由闪过户部尚书府,你在户部是事实,难道都不跟他们交往?”她就事论事,“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听客人说,叶姑娘已在议亲,婚后,她会过得幸福美满,除非不在京城,我跟她总会见面的。” 道理他都知道,但叶樱樱不是好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毒辣。 焦黎儿伸手,也学他一样揉揉他拢起的眉心,“放心,我会小心再小心,而且,颜氏也会跟我去,这几日得先过去了解那日宴会的菜色配什么茶,有没有特殊要求。” 他把她拥得更紧,“我怎么觉得我让你难为了?” 她摇摇头,突然在他怀里坐正,“我其实有问题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呃,先不要考虑我怎么想的。” “好。” “近日我去不少大户人家做点心,大家都跟我聊到元配跟小妾。” 他不由得莞尔,猜到那些三姑六婆说了什么。 她瞪他一眼,有人说他一定不负她这个糟糠妻,一看是长情的,但也有人说,日后一旦仕途稳了,少不得要有个上得了合面的当家主母在各府间来往,况且飞黄腾达后,三妻四妾是正常,两方对辩没有个结论,却闹得她心头惶惶不安。 她将这些话一股脑儿的说给他听。 他不由得露出微笑,剖白自己的心意,“一屋一妻足矣,我的心太小,装不下其它人,又何必耽误其它人的幸福?” 她轻咬下唇,清了清喉啦,“你才华这么出众,我一人独占,她们说这太霸道,外面会批评我善妒,不是良妇。” 他弯唇浅笑,伸手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你的个性,太容易被欺负了,你不求不争,但我不愿意,我要独占你,也希望你有独占我的心思,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把我分给别的女人。”他说得很深情,“我不贪心,在岁月流逝中,我只想看着你为我生儿育女,对其它女人,我没力气也没间去追寻,有你相伴,生命已如此美好,我又何必招惹麻烦,惹火烧身?” 她眉目舒展,羞红着脸点头。 月色溶溶,两人说了些话,用了晚膳,袁靖渊还是去书房处理些公务才回房。沐浴后,他怀里拥着妻子,她不似以往昏昏欲睡,显然也有忐忑,他轻轻的吻她。 接下来,焦黎儿共去了户部尚书府三回,才终于决定点心的品项及数量。 三次前去,都是文德郡主亲自接见,其中一回,还有叶樱樱。 文德郡主是个沉稳的人,态度不冷不热,也不知是否考虑到女儿的心情,不好与自己太热络,倒是叶樱樱像换了个人似的,有些刻意的交好,笑意盈盈,仿佛过去的恩怨已逝,要跟她做好姊妹,让她心惊,在她要离开时,她还一路送她到二门,一路上说的都是她即将议亲的几个对像才折身回去。 “反常即妖,我这心都害怕了。” 同行的颜氏对着焦黎儿说,她非常喜欢这个没有架子又从不藏私,尽心教厨艺的主子,而听说叶樱樱是金枝玉叶,个性骄蛮,不是好相处的人,今天的模样太怪了。 “不怕,不怕,我们就是做点心,又不是去找人打架的。” 焦黎儿不是没有多想,而是想了也没用,倒不如把正事做好,然后一拍两散。 文德郡主试了店内的点心,品尝过后,点了几款火红的,黄金酥、麻花小卷,一口豆沙糕,芝麻芋泥球,南瓜酥饼,另外也有新鲜果酱做成的夹心糕饼,软绵适中,极好入口。 两人回到点心铺后,便关在屋里,讨论那天的工作分配、需要的人手。 今晨,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飘落,外头的院子已铺上一层银白,屋内,袁靖渊已醒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依偎着自己熟睡的娇妻。 也不知是他的目光太专注让焦黎儿感觉到了,长长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雪白肤色透了粉红,看来如初绽的樱花,他不禁道,“早。” “早”她笑了,在她眼中的丈夫好俊,整个人如美玉般耀眼夺目,一早醒来,看到这样的脸真幸福。 两人下床,她先行洗漱后、颜氏已端盆热水过来,她道谢接过手,回到屋内,拿布巾替袁靖渊冼睑,替他梳发绑成髻,再戴上官帽后,伺候他套上圆领深青色的云缎官袍,又是弯身伺候他穿上鞋袜。 这些事,她日日为他亲手打理,他不欲让她做,她却直言,“你小时候我就这么伺候你的,本以为你长大后,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我做得开心。” 她开心,他就舍不得阻止她了。 颜氏又端进来早膳,两人在屋里吃了。 她待会儿得先跟颜氏去户部尚书府,这制作点心的工序极为繁杂,要做的量又多,她除了得掌厨,还得先查验各个铺子送来的食材是否新鲜,今日的宾客都不是泛泛之辈,绝不能出事的。 思绪间,焦黎儿将碗盘收拾进食盒,看着窗处动人的雪景,两株寒梅已经初绽,上方铺了白雪赏心悦目,她想也没想的就推开窗,寒气顿时扑脸而来,他从她背后将她拥入怀中,“不冷?” “不冷。”她笑说。 他环抱着她,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放心,那是曾经毒杀他的叶樱樱,他就怕她私下弄了什么阴损手段。 “我不想要你去。”明知说这话太迟,他就是无法安心,昨夜辗转反侧,今晨又早起。 “文德郡主办的赏梅宴,我有几个胆儿可以反悔不去?你说傻话。”她回过身来,故意俏皮的皱皱鼻子。 他何尝不知?只是日日的心渐高悬,总有不好预感。 但再如何忐忑,宴会时间在即,他仍是替她拉好斗篷,仔细打个结,替她塞了手炉,看着她与颜氏先行出门。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户部尚书府去,两人只能从侧门进,再双双进到厨房,时间也在忙碌中过去。 户部尚书府中的梅园占地不小,盛开红梅映着白雪,红红点点,成了无瑕银白世界的一抹艳色,几座精巧亭台都围上银白色的帘子防风防寒,里面又摆了火炉,大理石桌上皆备有茶点及茶水,可以让客人歇脚休息。 时间一到,来自京城各名门权贵的客人一波波的来到,老天爷赏脸,雪停了,阳光现,但天冷,来客个个不是穿着大袄,便是披风、大氅。 叶樱樱也是盛妆打扮,嵌珠宝的赤金簪,一袭红狐狸的披风,百褶缎裙,俏生生的站在母亲身边,落落大方的招待来客,一一引导进入温暖的花厅喝热茶,或到花园几座设了暖炉的亭子聊天歇息。 有不少人知道今天负责点心的厨子就是焦黎儿,也知道叶樱樱心仪袁靖渊等事,不禁都奇怪叶樱樱的态度,但对于宾客们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她应对从容,始终保持微笑。 但有人就是见不得她如此虚伪,庄澈也是接到帖子的宾客,在见到叶樱樱陪着两名女客行走在梅园往另一座亭子的路上时,他从男客聚集的亭子拾级而下,走到她面前。 庄澈也特意打扮过,站在梅花树下,倒有几分俊逸,说出来的话却如针扎人心,“我听说是你亲自拟了宴客名单,怎么没找袁靖渊?” 叶樱樱噙着笑意,“帖子送给了他,但他没来。” 他一挑浓眉,轻佻的上下打量她,“啧啧,可怜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日品茶而非品酒,庄少爷是醉了。” “这里没备酒,怎么醉?袁靖渊也是个傻的、多个人服侍他,还是你这样身份相貌的美人,不好吗?日后,有岳父大人相助,还怕升不了官……” 她没有理会他,转身就往另一边走去,脸上仍保持合宜的笑容,只有在一名丫鬟端着新烤好的点心走过来时,眸光一闪。 “这是刚出炉的黄金酥啊!这是本少爷的最爱,我的小厮平时还得去点心铺抢,这盘归我了,谁都不准拿!”庄澈见到那盘让人垂涎三尺的金黄色糕点,连忙命身后小厮去将整盘拿过来。 叶樱樱在心里冷笑,但仍绷着脸要走过去阻止,“庄少爷,这里的点心全是袁夫人亲自做的,当然每一样都极为可口,可毕竟还有其它客人……” “其它客人爱吃什么全拿走,这盘归我。”庄澈直接宣布,也不管其它人的表情带着不悦,示意小厮端了就跟他走,他嘴馋,伸手拿了块边走边吃,没想到,才走到前方梅影下,人突然往前一倾—— 接着,小厮惊叫道,“少爷!” 噗一声,庄澈突然吐出一道黑色血箭,整个人往前趴下,小厮丢下手上的点心急忙扑向他,再将他翻过身来,竟见他七孔流血,小厮吓得跌坐地上。 “啊——”前后响起了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接下来,是一阵混乱,求救声,惊恐声,杂沓的脚步声。 远离赏花宴的厨房里,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知外头已出了命案,直到门口突然阵一强骚动—— “让让,让让,谁是焦黎儿?” 几名大理寺差役边喊边走进来,大伙儿不由得看向扎着头巾、挽袖正在忙碌的焦黎儿,两名差役就粗鲁的上前架住她。 见她呆住,颜氏冲过来叫喊着,还想拉掉他们的手,“你们干什么?” “她做的点心毒死人了,我们要带回去查案。”差役恶狠狠的说。 “不可能!”焦黎儿怎么都不相信。 “这一定有误会!”颜氏也急嚷着,眼眶都红了。 “要喊冤到公堂上再喊!”差役烦了。 尚书府的奴仆们不是目瞪口呆,就是窃窃私语,颜氏六神无主,倒是焦黎儿突然冷静下来,对着颜氏道,“公堂是讲道理的地方,我没做就没做,你去找靖渊,告诉他这事。” 差役抓着仍在交代颜氏的焦黎儿出了厨房,直接就从尚书府的侧门离开。 第十二章 四处奔走为救妻(1) 庄澈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常常在京城四处耀武扬威,风流好色,但他也是懂得记取教训的人,所以,他从不往焦黎儿的点心铺凑,就算要去哪里从那家店经过比较快,他也宁可绕路走。 但老天爷不长眼,他都过得如此认分、委屈,却不过去了一趟尚书府的赏梅宴,吃了焦黎儿掌厨的点心,吐了一堆黑血,人就死了。 对卫国公府的人来说,就算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浪荡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总要有人偿命才成,于是,差役将焦黎儿押走后,直接送进大理寺的刑房要来严刑拷打一番。 刑房四周插了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室内照得通明,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官员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阴沉的看着跪在前方的焦黎儿。 焦黎儿心惊胆跳的仰头看着这审问的官员,又飞快的看着墙面上摆放的各式刑具,尤其一面墙上钉着的锁炼,上方还沾着新旧血迹,红红暗暗的,令她看了更是惶恐,而不知哪儿吹来的风,让火把的光忽明忽暗,让那名官员脸上也阴阴暗暗,气氛阴森可怕。 此时,突然又传来阵凄惨痛苦的尖叫呻吟,接着,又是啪、啪、啪,不知打在什么地方响起的鞭打声,好像中间又掺杂着棍子击打声及可怕的痛苦吼声。 焦黎儿头皮发麻,面色如土,她努力镇定,看向那名官员,正要开口,一名差役竟然让人直接拿团布塞往她的嘴巴,后背又有人踹她一脚,她往前趴卧地上,还没反应过来,臂上就被人狠狠杖击,她眼前发黑,身后一下又一下的重击而来,她身子又痛又无力,脑昏沉,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不服,不服啊!她没有害人,她不会用她最爱的点心来伤人命! 焦黎儿微微扬头想说话,但又一杖狠狠敲下来,她顿时陷入黑暗中。 在刑房的一面墙后方,有个暗室,墙上有个小洞,站在暗室的人可以透过小洞清楚看到刑房的情形。 叶樱樱就站在那洞后方,白勺脸色惨白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叶樱樱的嘴角愈来愈往上,眼中笑意愈来愈浓,她却全身发寒。 相貌斯文的大理寺宜员陆森就站在叶樱樱身边,望着她眼中尽是深情。 此时,暗室后方的传来两声轻敲。 陆森回身走去开门,门外一名差役轻声跟他说些话,陆森点点头,回身走到叶樱樱身边,低声说些话。 她笑得灿烂,“让他进去,无凭无据,我就看看他要怎么替那身陷囹圄的贱人洗清冤屈。” 陆森黑眸闪动,吞咽口口水,马上回身去交代,门再度关上。 叶樱樱父亲任高职,身世显赫,听闻她与其它侯府世子议亲,他还难过了,毕竟他家世矮了那些人一截,没想到她会主动找上自己,直言只要帮了她的忙,她愿意下嫁给他。 叶樱樱目不转睛的透过墙上小洞看着焦黎儿昏厥过去,被差役粗鲁的拖进一边空着的牢房,她身上的手铐脚獠发出匡啷的声音,接着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冷笑,来了啊,动作可真快。 不过瞬间,她就见到袁靖渊身穿一袭黑色毛皮斗篷,头戴黑色皮帽进入大牢。 袁靖渊随着一名狱卒进来,先是看到那名坐在桌边的官员,目光再往另一边看去,脸色丕变,心像是被千斤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又一下! 为了挣一份荣耀,他战战兢兢、汲汲营宽叶,从不敢懈怠,幸有一个贴心爱他的妻子,让他在背负重责大任时,也能与她依偎倾诉,可如今因为他,她趴躺在发霉发烂的稻草堆上,身上还有手铐脚缭,那后背及臀上隐隐可见深红的血渍表明她已经受了刑,她侧着脸,脸色惨白,唇瓣更不见血色…… “小黎儿!小黎儿!”他冲到牢门前,大声喊她。 她眼睛紧闭,毫无反应,显见是昏厥过去了。 他全身散发出冷厉的气势,强烈的愤怒在他眼中迸出,视线一一扫过那名八字胡官员,再扫过一旁的几名大理寺差役,让他们个个头皮发麻。 “你们竟敢对她动刑!”他的神色像要将他们这几个人当场撕碎似的,不仅吓得审判官从椅上慌乱起身,几个差役也不禁往后靠壁,好像拉开距离就不会被他这团怒火烧到似的。 审判官虚咳了两声,“咳咳,她罪证确凿……” “罪证确凿?人证物证在哪?她画押认罪了?尚未定罪就先施杖刑,你这昏官是妄动私刑!”袁造渊咬牙切齿的一步步走近他。 这一字字听得审判官心头发寒,他不由自主的吞咽口口水,袁靖渊……他记得只是个户部小官,哪来如此大的官威及气势? “你要敢再刑求,我不惜没了这官职也要进殿向皇上状告你草菅人命,想屈打成招。”袁靖渊恶狠狠的瞪着他,再转过头,看向昏迷不醒的焦黎儿。 等我,我一定尽快的把你救出去。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自然也听不到,暗室里传出某人畅快淋漓的笑声。 焦黎儿的点心毒死人了! 这个消息在京城大街小巷迅速传开,不管是皇家贵胄、平民百姓人人议论纷纷,太多数人是不信、存疑的。 毒死庄澈那个纨绔,总得有什么仇恨吧?但焦黎儿的丈夫是探花郎,才貌双全又前程似锦,她一手好厨艺,日进斗金,何必为个浪荡子自毁前程? 但这时有人传出先前庄澈与袁靖渊曾在焦黎儿仍在大树下摆摊时结了梁子,又有人说,前阵子有人在早市看到个相貌与焦黎儿相似的女子衣衫不整的从一辆马车上逃了出来,当时,马车里还有一个男子探出半个身子,赤裸着上半身,似乎是庄澈。 于是,流言又变了个样,说焦黎儿被庄澈玷污,清白被毁,自觉愧对丈夫,早有自尽之意,但她也深恨庄澈,决心复仇。 所以,她如此决绝的利用赏梅宴,她知道庄澈也是座上宾,利用他在点心上的喜好特别做了黄金酥,在其中下毒。 而从户部尚书府也传出一件事儿,说在文德郡主列给焦黎儿的点心清单里并没有这一样,那日端黄金酥出去的丫鬟也向差役认了,说是焦黎儿特别交代,若有人中途要拿点心,一定要以“还烫口得先放冷”等话拒绝,甚至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拿到庄澈的面前。 这些事一桩接着一桩的传出来,硬是坐实了焦黎儿因失了清白而预谋毒杀的推测,虽然同情她遭辱的老百姓们居多,但毒杀庄澈,有更多人认为她太傻,为了这么一个人渣赔上一生。 这些不实的传言也传到袁靖渊的耳里,但他心中有数,知道是有人诬陷妻子杀人还不够,还要诋毁她的名誉,那人是谁,他一样心中有底。 这些蜚短流长,他暂时不予理会,他也没先去找三个挚友帮忙,他知道有个人比他们三人更有能耐。 他先去城西小院,李宜凤前些日子才从江南回来,因焦黎儿忙着梅花宴的事,两人仅简短的聊了一会儿,再告知秦瀚夫妻暂居江南,就地关照许毅,她便回来了。 这一日,她还没外出,并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看到袁靖渊还高兴极了,但在听到焦黎儿出事后,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脸色都发白了,不过,在听到他要找杨彦杰后,她马上振作起来,叫了同样忧心盈泪的乐嬷嬷。 “老奴知道。”乐嬷嬷赶快拭了眼中的泪,快步走到柜子旁,拿出一条绣着竹子的方巾,跑到门外,将方巾系在铜环上。 不过一会儿,就有两名黑衣人飞掠而来,这两人也是上回在门外主动找上袁靖渊的黑衣人。 如风、如尘原本就奉命关注焦黎儿的事,这次出这样的大事,他们急着要找杨彦杰报告,没想到却先看到小院发出求救讯息,才转而先过来。 事关重大,李宜凤也不啰唆,要两人立即带着袁靖渊去见杨彦杰,一行三人随即离开,上了辆看来简朴的马车。 马车却在京城左弯右拐,袁靖渊不解的看着面无表情的两人,他忧心如焚,只能从车帘缝隙看出去,发现马车仍在京城,似在打转。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一条偏僻胡同,马车直接进入其中一栋宅第。 三人下车,袁靖渊环视这座精致院落,跟着两人走,残雪都已扫至路两旁,几栋红梅开得正盛,但走着走着,渐渐闻到淡淡药味,待进入屋子后,四周的药味更浓。 杨彦杰受伤了,伤得还挺重,脸色苍白的他靠坐在床榻上,两名美人儿在旁伺侯用药,他一见三人连袂进来,向两名美人儿点个头,她们起身一福,退了出去。 “你这是?”袁靖渊没想到在他眼里几乎无所不能的杨彦杰也会受伤,看他在榻上挪动身子还有些困难,可见身子孱弱。 杨彦杰忍着腰间刀伤的疼痛,暗吐了口长气,像是看出袁靖渊的思绪,他苦笑一声,“我也是凡人,生意做太大,总会得罪人,没事,砍我一刀的,现在只剩白骨,窝在这里养伤不过是想图个清静,不想再招其它麻烦,倒是你,怎么会来见我?坐着说吧。” 袁靖渊脸色重的摇头,正要开口,杨彦杰两名手下立即迅速的将今日发生的事告知,包括焦黎儿受杖刑昏迷被关等事。 杨彦杰黑眸一沉,冷冷的看着如风、如尘,两人倏地下跪,异口同声的道,“属下护姑娘不力,请主子责罚。” “我是她丈大,都没能护住她,你若责罚他们,袁某又该如何自处?”现在营救焦黎儿才是重点,袁靖渊没心情看他在那罚人,口气也跟着冷峻起来。 杨彦杰也明白,两人的工作就是注意焦黎儿的生活,主要保护的是李宜风母子。 他抿抿唇,示意两人退出去后,再看着袁靖渊,“说吧,要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袁靖渊也不啰唆,“我请你派出人手,要功夫极好能隐身在暗中监看大理寺,保护小黎儿在牢里的安全。” “凭什么我要帮你?”杨彦杰反问。 “因为你也爱她。”袁靖渊答得毫不迟疑。 杨彦杰眼光一闪,却沉默了。 “坦白说,我并不甘愿来求你,但为了能护她周全,我的尊严不重要,我这条命也不重要,如果你要我这条命才愿意出手,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袁靖渊语气平静,显见他是仔细想过的。 杨彦杰没好气的瞪他,“你不需要如此,我也不是小人,不会以为你死了,我就可以得到小黎儿,你放心,害她的人,我一个地不会饶过。” “谢谢杨公子,我先离开了,我还得去找一些人。” 杨彦杰心思一转,大概猜得到他还要去找哪些人,“不怕人情欠太多?” “只要能救小黎儿,我都愿意去求,这些人情未来也是我一肩打,不会也不让小黎儿承担一丝一毫。”他坦然的看着他。 杨彦杰也不知该替焦黎儿开心,还是替自己难过,有这样甘心为她付出一切的袁靖渊在她身边,他注定只能当她一辈子的哥哥。 但事态严重,他不让自己多想,派人安排马车送袁靖渊回点心铺,袁靖渊一走,他即虚弱的倒卧在床,外头如风、如尘闻声立刻跑进来,他们很清楚主子这次受的伤有多重。 “没事。”他吐了一口长气,随即交代派人暗中去守着大牢,谁敢再对焦黎儿下黑手,全杀了,别留下任何线索。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但如风又想到袁靖渊一个文人要替焦黎儿洗清冤屈更难,于是问,“爷,要助袁大人一臂之力吗?” “咱们只是商人,做到他要拜托的便好,其他的事,他自己想法子,谁让她是他的妻子。”杨彦杰闭着眼,他长期关注焦黎儿的事,很清楚那性子乐观、心思简单的女人不曾跟人交恶,纯粹就是嫁了个招蜂引蝶的夫婿才遇到倒霉事。 “爷?”手下见他合上眼,也不知该离开还是继续待着。 杨彦杰张开眼睛,冷笑一声,“这件事要查一点都不难,她碍了谁的眼,还不清楚?谁叫他魅力不凡,招惹了烂桃花,叶樱樱的父母一为户部尚书,一为文德郡主,袁靖渊要对抗这两方势力,犹如蚍蜉撼大树,但他若对小黎儿有心,再困难也该去一趟户部尚书府,要跪也该跪。”他可是半点同情也不给的。 袁靖渊在点心铺前下车,却是再次换车前去靖王府。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袁靖渊开门见山的拜托靖王,靖王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地位的人,而大理寺官员没有经过正常审讯就向焦黎儿动用私刑,显然背后有人在操弄。 袁靖渊从不高看自己,事关焦黎儿,他只能为她的清白努力奔走营救,藉由靖王的高位,盼能抓出藏在暗处的黑手。 靖王虽然不问政事,但大理寺的确有他的人,这事儿,他应允了。 袁靖渊再问靖王能否请大夫走一趟牢房,焦黎儿身上的伤不能不顾,她陷入昏迷,就怕高烧不退。 靖王再次应允,袁靖渊这才千谢万谢的离开。 靖王就让靖王妃带着府中大夫去了一趟大理寺,靖王妃回来时,一肚子怒火。 “简直荒唐!那是要严刑逼供啊,小黎儿都发烧昏迷了,一看伤势至少被打了三十大板!” “是户部尚书府下的狠手吧,庄澈虽然声名狼藉,但也是卫国公府的嫡三少爷、他们让她顶了全部的罪,责任不敢说能撇得一干二净,至少轻了些。” “哼,大理寺寺卿根本不知道牢里动了私刑,那名审判官面对大理寺寺卿的问话,嗯嗯啊啊的说不出什么来,本王妃看他一副心虚也说了狠话,说他要再敢对小黎儿动刑,王爷也一定往圣上那儿告上一状,再怎么说,小黎儿的丈夫也是户部的官员,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对一个官员之妻都尚且如此,若是有平民百姓入狱,也不知那里有多少冤狱了。” 靖王知道妻子疼惜焦黎儿,也难怪如此气呼呼了。 第十二章 四处奔走为救妻(2) 袁靖渊离开靖王府后,汲是脚步未歇,前去找方景嵘、蔡柏宇、王律丞。 不意外的,三人也是四处寻他,先往户部冲,找不到人,又往大理寺去,结果两方错开又没遇上,三人只好再往点心铺中,总算见到人了。 这会儿,四人同在后方院落,袁靖渊俊朗的五官已略显疲累,双眸已见血丝,他很快的将事情安排说了一遍,方景嵘三人倒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已经做这么多了。 “有没有想过找你伯父帮忙?毕竟他是礼部书、这身份也够,去户部尚书那里说说,两人往卫国公府走一趟,看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无?”方景嵘建议。 袁靖渊摇头,“伯父跟老太太原就不待见小黎儿,再加上那些流言,小黎儿从我身边消去,也许正合他们意。” “你也在找我们,可见也有安排我们的活儿吧?”蔡柏宇脑袋灵活,想的也多。 袁靖渊也没客气的直说,“处理流言的事,就交给你们,我要去见一个人。” 三人互看一眼,不免有些忧心,他们都猜得出来他要去找谁,袁靖渊给了好友们一个放心的笑容,先行离开。 夜幕低垂,这一天,大雪了又停,停了又下。 黑瓦红墙的户部尚书府,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连走路都轻,府里的雪,他们也清得很干净,因为气氛让人紧绷,即便袁靖渊的到来让下人们小小骚动一会儿,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袁靖渊随着管事一路往庭园后方走,此时,府里已灯火通明、他穿过庭院,来到一雅致院落,因为烛火,在如意水纹窗后方,映着一个纤细姣好的身影。 仅仅一个身影,袁靖渊便知她是谁,屋内,叶樱樱就在等他! 在管事请示说袁靖渊要见她时,她就笑盈盈的在窗边的美人榻坐着,小手搁在裙上,目不转睛的看到袁靖渊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屋里。 她白嫩如葱的手指轻轻划过红唇,掩住得意的笑。 她就等着他来来她,焦黎儿是她府上出的事,她要替她脱罪不过是几句话的事,随便找个人顶罪便行,她相信聪明如他定会来找她。 这男人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看他成亲后,整个人风采更为出众,俊颜如玉,她不开心,这样的美男子怎么可以是别人的丈夫? 她失神的看着他,袁靖渊却对她出一个鄙夷的笑,她对他原就虎视眈眈,恨不得分开他跟焦黎儿,如今这局面,眼前这蛇蝎女不知有多得意。 “姑娘?” 白勺小声叫唤,叶樱樱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挥挥手,又使了个眼色,白勺明白那是不管屋里有什么动静她都不许进来,她屈膝一福,退出去。 “袁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牢里用刑,有一种是用倒刺的鞭子一抽,肉都跟着拔出来,接着再泼盐水或辣椒水,你说,这谁能受得住?” 他冷冷的看着她笑说这些,没有搭话。 “哦,还有啊,鞭子可是不长眼的,一不小心往脸上招呼,皮开肉绽、溃烂化脓,啧啧啧,未来哪有脸见人?”她顿了一下,眼神一冷,“焦黎儿的那双巧手很值钱吧,若是把她的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折断使其扭曲变形,你说她还能做点心吗?” 她说完了,袁靖渊却毫无响应,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他能沉得住气,她却忍不了,直接开口,“我可以放她出来,只要你休了她,娶我。” 他冷笑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如果你要她活。”叶樱樱早就想得妥当,眼中也有自信,“杀人偿命,但只要安排得当,她不必死,只要将她送到别的地方改名换姓的过日子,而你,死了一个妻子,只要几个月过去了,这事让人淡忘了,你就可以娶我了。” 袁靖渊冷冷的黑眸中添了厌恶之色。 “告诉你,大理寺的看守可不严密,她能不能话,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啊!”叶樱樱突然放声惊叫,因为袁靖渊的大掌竟无预警的掐住她的脖颈,用力一压,她整个人仰躺在美人榻上,而他居高临下,冷峻的黑眸盯视着脸色涨红的她,咬牙切齿的道,“这辈子,我不曾想过我会杀了一个女人!” 她惊恐的摇头,泪水迅速溃堤,她想开口却开不了口,双手无措的拍打他紧扣她喉间的手掌,眼前这张脸扭曲而狰狞,哪是那个她心仪已久的谦谦君子? “但杀了你会弄脏我的手。”他突然嫌恶的放开她。 她瞬间呛咳起来,泪水朦胧的仰看着他,颤抖着哑声道,“我爱你啊。” “但我憎恶你,你心如蛇蝎!!他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浓浓厌恶,“小黎儿的这笔帐,我会跟你讨回来,你最好懂得收手,免得连留个全尸的机会也没有。” 袁靖渊说的是真话,要是焦黎儿有什么不好,他会连上辈子的帐一起向这个恶毒女子讨回来。 叶樱樱蜷缩在榻上,泪流满面的看着他离开屋子。 白勺急匆匆的走进来,连忙将她扶坐起来,正想说话,叶樱樱突然低声交代她一些话。 闻言,白勺脸色瞬间一白,忍不住惊怕的开口,“姑娘这好吗?” 她恶狠狠的瞪着她,“怎么?你要我叫别人去办吗?” 白勺吓得跪下来,拚命摇头,颤抖着声道,“奴婢去办,求姑娘让奴婢去办,奴婢一定会办好的。”她很清楚,主子若找了别人,知道很多秘密的她就该死了。 “那还跪着干啥?还不快去!”她怒气冲冲的朝白勺狠狠的踢了一脚。 白勺闷哼一声,却不敢喊痛,急急起身就出去了。 “哼!杀了我会脏了他的手,我倒要看看,当焦黎儿被烧成焦尸后,他会不会后悔跟我说那样的话。”叶樱樱狞笑一声。 白勺出去没多久,文德郡主跟叶尚书同时来到女儿的屋子。 赏梅宴出事,文德郡主是主办人,所以,她跟丈夫也得到卫国公府那慰问一番,接着,又到大理寺了解案情,没想到,焦黎儿竟直接被打伤昏迷的关在牢里,而后,靖王还直接到大理寺去质问大理寺卿,有如此办案? 如今在朝堂上,叶尚书与当今首辅是交好的,属于同一股势力,而靖王虽看似不问政事,但他为人豪爽,交游广阔,朝中另有一派与他交好,这一派却是与他们对立的。 所以,叶尚书很清楚,这事在处理上得更小心,然而靖王却在话中不管明示暗示都指他家闺女为了一个男人毒杀庄澈再栽赃给焦黎儿,他哪能认了这个罪名?两人在大理寺闹得厉害,最后是不欢而散。 只是,他在外人面前替女儿辩驳,心里却不踏实,又听到外面沸沸扬扬的流言,他心里更加惶恐,一个流言能在短短时间内传遍大街小巷,绝对是有心人为,而女儿绝对有那个能耐。 他跟妻子宠爱女儿,为了女儿的安全,自小就给她几名私卫,那几名私卫只听命于女儿,刚刚他跟妻子一回府,就找了那几名私卫,没想到,十名竟然只剩两名留守,其他人不知去向,剩下两名坚不吐实,只说是奉小姐的命去办差,这让人更不安了。 “你派那些私卫去做什么?焦黎儿的事跟你无关吧?”文德郡主担心的追问。 “回答你母亲!”叶尚书也怒气冲冲的质问。 “我什么也没做。”叶樱樱坚决否认。 夫妻俩不相信她说的,但再怎么软硬兼施的追问,女儿一概不认,两人心里惴惴也无可奈何。 “着火了,快救火啊!” 大理寺牢房突然燃起熊熊火光,不一会儿,火光就照亮半边天,在外的差役及狱吏急急提水要灭火,但浓烟滚滚,火势极大,要灭火谈何容易? 夜色中,离大理寺不远的户部尚书府,叶樱樱站在楼阁上,远远望着那片映亮半边天的火光,心中的快意笔墨无法形容。 讨厌的焦黎儿将永远消失在她的视线,永远也没有机会再站在袁靖渊身边! 她开心的笑了,笑出声音,最后还笑出了眼泪。 这场火烧了一整夜,牢里的狱吏及犯人有无烧死或受伤,却无半点消息传出。 叶樱樱让白勺出去打探,不仅一无所获,她派出去的私卫还像在世上消失了似的,没有任何人回来。 更糟糕的是,那些特意收买去传流言的人让方景嵘、蔡柏宇及王律丞这三名世家公子的侍从逮了好几名。 那几个都是京城见钱眼开的长舌公、长舌妇,他们手脚被绑的跪在大街上,一个个承认他们收钱散播不实谣言,被老百姓用力的朝他们丢鸡蛋、烂菜叶,弄得好不狼狈,但他们也一再哭着澄清说他们是真的不认识付钱的人,那些人都黑衣蒙面。 叶樱樱嗅到一丝危险,她粉脸紧绷,一夜的好心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是愤怒及不甘。 白勺却是害怕颤抖,她感觉出事了,怯怯的看着正在用早膳的主子,“小姐,万一我们做的事情被揭穿了……” 叶樱樱扬头,冷哼一声,“就算真的查出什么,我也无惧。” 白勺吞咽了一口口水,可她害怕被杀了灭口,她知道太多事了。 就连帮主子一手策画陷害焦黎儿的大理寺官员陆森,也让私卫给杀了,主子还吩咐私卫将他的尸首跟焦黎儿放在一起,要让他们消失在大理寺牢房的这场大火中。 她不知事情是否如计划进行,但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只有她。 就连厨房当差的钱氏母女,也只知道下毒栽赃焦黎儿的事,母女俩也早早被叶樱樱狠狠敲打一顿,绝不敢透露丝毫。 叶樱樱像是觉出白勺的忐忑,实然开口,“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加果你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就不知道会对你爹娘及弟弟怎么样。” 白勺脸色刷地一白,急急跪地磕头,“小姐放心,所有的事都会烂在奴婢的肚子里,直到死的那一天为止。” 叶樱樱满意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拿起碗筷,继续用她的早膳。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夜,叶樱樱的几名黑私卫杀了陆森,再火烧大牢时,就与潜伏在暗中保护焦黎儿的靖王手下及杨彦杰的暗卫打在一块儿,他们不仅成功救出吃药昏睡的焦黎儿,还因两方打一方,叶樱樱的几名私卫死的死、伤的伤,被活抓两名,还被靖主的人用了刑,真的咬出叶樱樱身边的白勺来。 午后,白勺被无预警的抓去大理寺。 户部尚书府内,叶樱樱急急的去找母亲,吐露一切,文德郡主连忙派人到户部去找丈夫。 但户部尚书未回,大理寺又来人,从厨房抓走钱氏母女,这对母女一个就是当日端黄金酥的丫鬟,另一名就是厨娘,两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 “母亲,怎么办?怎么办?”叶樱樱脸色惨白,她真的怕了,她紧紧的抱着母亲,就怕待会儿大理寺再来人,就是抓她的。 文德郡主想打骂女儿,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连人都敢杀?但现在教训女儿也没有意义了,时间不等人,怎么让女儿撇清关系最要紧,可靖王出手,她不过是个郡主,能怎么办? “母亲,我们去见太后娘娘,请她救救女儿。”叶樱樱突然喊道。 文德郡主顿觉这是个好主意,立即差人备车,母女整理衣着,乘车去了皇宫。 第十三章 袁靖渊强势反击(1) 焦黎儿的点心铺这边,从大半夜开始便灯火通明。 靖王作主,让逃过一劫的焦黎儿直接回家,她因为药效昏睡,又在大火前就被送出大牢,所以无法体会袁靖渊千谢万谢送走靖王的人以及杨彦杰的暗卫后,一人静静守着因为杖刑的疼痛而时不时皱眉发抖的她时,那种心痛、愤怒、庆幸及感恩种种不同情绪的煎熬。 复杂的情感令他忍不住落下男儿泪,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的吻着。 清晨时分,叩叩两声敲门声陡起,接着是颜氏的声音—— “爷,靖王妃来了,还带了名太医。” 他连忙去开门,请靖王妃跟太医进来。 靖王妃看了仍昏沉睡着的焦黎儿,问,“她一直没醒是吧?太医说了她身上伤口重,所以多添了安神药,可以少些痛苦,没想到竟会……” 靖王妇也说不下去,见袁靖渊满脸憔悴、双眼都是红的,叹口气又劝说,“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怎么照顾黎儿,但黎儿这伤没再休养个一、两个月也难好,毕章当时是被下死手……” 袁靖渊双眸闪过痛苦之色,靖王妃真气自己这嘴巴,关心则乱,她不多说,让太医再去替焦黎儿看看,也要他开副药给袁靖渊,就怕小两口一起倒下了。 不一会儿,靖王也过来探视,将案子进展说给袁靖渊知晓,厨娘母女受不了刑,都吐实了是白勺给的毒药,白勺倒嘴硬,说都是她作主,因看不得主子委屈,便怨恨上焦黎儿,偷了主子的令牌,指使那些私卫去办事,包括散播不堪谣言及大牢纵火案等事,全都一肩扛。 “她一个丫鬟怎么可能号令得了那些私卫?明明是叶樱樱!”袁靖渊憋着一肚子火怒道。 靖王双何尝不知,摇头道,“白勺的爹娘及弟弟都在叶家一个庄子干活,本王询问是否叶樱樱拿他们来要挟,她坚定否认,只说主子待她好,她见不得主子受委屈才犯下这些事,就连大理寺那名死了的官员陆森,也是户部尚书的远亲,叶樱樱还得喊他一声表哥,她说她知道他心仪主子,就假藉主子的名义请他在大理寺安排,让人直接刑求焦黎儿,又怕事后主子从他口中得知这事,才要私卫杀了他。” “这么说来,叶樱樱没事?”袁靖渊无法接受她全身而退。 “会不会有事要看卫国公那里,他们要追究,就治得了叶樱樱,若否……” 看靖王摇头,袁靖渊明白了,他再次谢谢靖王夫妇,送他们及太医离开。 他疲累的靠坐在椅上,奔波一日又一夜未眠的熬到现在,他的确感到不太舒服。 李宜凤、乐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颜氏也端进来两碗药汤。 李宜凤、乐嬷嬷是昨夜大火时,就从西城小院冲过来这里的,在见到焦黎儿好好的躺在屋里,两人还痛哭一场,她们就怕她在牢里出事。 同时飞奔而来的还有方景嵘、蔡柏宇跟王律丞,同样也是怕焦黎儿出事,与袁靖渊拍拍肩又说些话,三人为了洗清流言的事也是几个日夜未睡,因而先回去了。 李宜凤她们就一直留在这里,这会见袁靖渊熬得都不成人样了,让颜氏将大夫开给他的药汤要他喝下,催着他先到书房的小床去睡一下,她们还要帮焦黎儿上药。 袁靖渊还真的没力了,再看了焦黎儿眼,谢谢她们帮忙这才离开。 李宜凤先小心将药汤喂到焦黎儿口中后,再跟乐嬷嬷将她身上衣物脱了。 在见到焦黎儿后背一道道血痕,臀部更是被打到血肉模糊后,两人是边掉泪边上药,熬到上完药,就受不了的到一旁,又不敢哭出声,心痛得很。 颜氏也进来帮忙,在替焦黎儿缠上了纱布后,暂时就没盖上被子,屋里烧了地龙,热呼呼的,让她身上的药先吸收些,免得冒汗减了药效。 袁靖渊向户部请了假,日子就在照料焦黎儿中度过。 前面店铺从出事的那天起,就关门不做生意,其实大多数老百姓都是心疼焦黎儿的,就算当时事态未明时,也是有人上门关切。 如今,焦黎儿洗清冤屈回来,身上带伤,更多老客人都过来关心,陆晓山作主让两个学艺的姑娘去招呼,颜氏则过来帮袁靖渊照顾焦黎儿。 焦黎儿仍然很虚弱,她因用了药,即使醒来,也昏昏沉沉的,但她知道她回家了,不是在冰凉又阴森的牢房。 屋里的地龙烧得热,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她趴卧在床上,即使上了药,但时不时的,她都能感受到后背到臀部这一块骤然抽痛,那种痛她无法形容,痛得她额上频冒冷汗,然后就有人轻轻的替她擦拭,再轻柔的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她疲累的睁不开眼睛,但她知道是袁靖渊。 一日日的,她知道也有很多人过来探视,但她身上的伤太痛,始终没有力气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偶尔,有人喂粥喂药,她醒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觉得自己总算好多了,她张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温暖的烛火,视线望向窗处,似有月光,又似有雪花。 “醒了。” 袁靖渊沙哑的噪音在床的一边响起,她下意识的要起身看,但身子才一动,就扯动身后的伤,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是趴睡的。 她看过去,见到袁靖渊从一张小床下来,那张床明显是临时放的,只有枕头跟被子,她看着袁靖渊来到床边,身子一矮,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坐在一个矮凳上,视线能与自己平行对视。 “你瘦了。”她的声音沙沙的,有点难听。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袁靖迷眼眶微红,心中激动,哽声道,“我担心你。” “我没事了,我知道有你在,我一定会没事的。”她笑了。 他喉头不由得紧缩,黑眸涌现泪水,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流泪,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努力的压回泪水,一边挤出含笑的声音,“当然,你的夫婿怎么可能让你有事?”他说完,就发现他捂着她眼睛的手湿湿的,他放开手,果不其然,她泪水滴滴答答的频往脸颊掉。 “哪里痛了?我再叫大夫。” 见他起身就要走,她急忙揪住他的衣服,“没有,不痛了,真的没有。” 他这才坐回去,轻轻为她拭泪,哑声问,“怎么哭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对不起,让你为我奔走,对不起……” “小傻瓜!你是我的妻子,今生唯一的妻子,我只爱你,只要你,你还不能、还不可以离开我,这种事只有一回,我承诺,绝不再让你受罪、受这样的委屈。”他说到后来也哽咽了。 她忍着后背隐隐的抽痛,努力要撑起身子,他连忙坐上床缘,轻轻的挪动她,让她可以贴靠在他怀里。 她双手抱着他的脖颈,感受他身上的温暖,哽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下次——不不,没有下次,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再让你担心。” 一个心疼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她抬头看他,他低头,温柔的吻着她毫无血色的唇,一次又一次。 不知何时?夜已尽,外头的阳光迤逦进窗,落下了一片金黄。 全京高度关注的焦黎儿毒杀案件,在靖王雷厉风行的手段下,很快的水落石出,但引发的议论更多,因为罪魁祸竟然只是户部尚书府千金身边一个大丫鬟,这叫人如何相信? 于是,不管街头早市、酒坊茶楼、各式店家甚至路边小摊,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交头接耳都是在议论这事儿,这明显就是弃车保帅,害人的正主儿大家心里门儿清。 果真不久,又有新鲜消息出炉,说是皇宫里面传出来的,说文德郡主带着女儿进宫求见太后,在皇宫住了几日。 接着又过两日,卫国公府的人也进宫了,后来,太后与卫国公府的人商议,扶持庄澈的弟弟任有实权的官职,再赔一间坐落在热闹大街上的店铺,毕竟庄澈不过是个纨绔,纵情荒淫,不学无术,只会惹事生非,如今,也算死得有价值,卫国公府自然承了太后的情,这轰轰烈的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算了。 此消息一出,也是轰动京城,在城西小院,李宜凤火大的拍桌,“算了?” “文德郡主请出太后为她说情,叶樱樱自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置。”乐嬷嬷也生气无奈,“太后压一头,大理寺卿官职低微,哪敢跟太后作对?不算也得算了。” “太过分了,也太不公平了,小黎儿受的伤及委屈不都白受了?”李宜凤心疼焦黎儿,说着眼泪都出来。 乐嬷嬷也想哭,叶樱樱那样一个骄纵任性的蛇蝎女,就因为身份尊贵,便谁也动不了? 两人并不知道,就在此时,她们生气的对象,正坐在袁靖渊在户部衙门的小屋里门口,站着的丫鬟已不再是白勺,白勺如今人在大牢里,跟两个被活抓的私卫今晚就会被砍头,再扔去乱葬岗。 叶樱樱气色极好,她打扮得艳光四射,温柔的看着从她走进来后,便坐着不动,冷飕飕的看着她的袁靖渊。 她眼波流转,笑得动人,“袁大人不请我喝一杯茶?”没听到他说话,她吐了一口气,仍笑着说,“我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所以,我挑明了说,你若真的爱焦黎儿,就让她离你远远的,否则啊,下一回不知会不会少条胳臂?少只腿儿?甚至不小心被毁了容?” 他那双黑眸不见火焰却见冻人的寒,“你该庆幸我不会武,不然,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宛若来自幽冥的冷冽语气,让她脸色瞬间一白。 “很多事,你我心知肚明,跟你多说一句话,我都想吐,所以,我只说重点,”他目光闪动着凌厉的冷光,“你要敢再伤小黎儿一根汗毛,就算丢了我这条命,我都要让你葬身火海,连点灰烬都不留。” 她直视他阴戾的目光,心头发寒,身子不禁瑟瑟发抖,这是头一回,她看到俊美温文的他也有如此狠厉决绝的眼神,即使上回他扣住她的脖颈时,也还是有点人气,此时,他却像鬼魅。 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略为惊慌的声音,“大——大人。” 袁靖渊、叶樱樱齐齐看向门口,就见叶尚书大步走进来,他抿唇看着女儿,憋着怒气道,“我不是要你娘拘着你,你怎么来户部了?” “我是替父亲送食盒来的,只是想到这阵子我跟袁大人的误会太多,才绕过来想解释一番。”叶樱樱知道父亲吃软不吃硬,装得可怜兮兮。 但她为了一个人夫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叶尚书也不像过去那么好糊弄了,沉着一张老脸,“解释完就出去,我有话跟袁大人说。” 叶樱樱再不甘心,也只能出去。 叶尚书看着俊朗出色的下属,心情实在复杂,这样的女婿自然是众人求,自己的女儿也是优秀的,偏偏袁靖渊看不上,这让他也不喜袁靖渊,尤其这事儿看似解决,其实并未落幕,女儿的声名是被毁了,日后要议亲也得看人脸色,而这全是袁靖渊不识抬举害的! “我知道樱樱你看不上,但我也看不上你。”他忿忿的瞪着他,“户部是我的地盘,你好好办差也罢,混水摸鱼也罢,这间办差的屋子你好好维持,我会让你好好的在这里办差一辈子。” 袁靖渊嘲讽的弯了弯唇,“难怪令嫒如此‘优秀’。” 他脸色大变,黑眸一眯,“不要再去招惹樱樱,不然,我也会让你的官当不下去。” “还请尚书大人将令嫒的双脚绑住,别再将户部当自家的后花园逛,不小心又踩进这屋里来。”袁靖渊也不客气的回答。 叶尚书气得牙痒痒,奈何是女儿觊觎人家,他无法反驳,只能怒不可遏的甩袖步出,没想到才出门就见女儿还站在前方长廊,他气呼呼的走过去,又骂了一串,叶樱樱气得离去。 叶尚书也不理,吩咐下去,不许再让她进户部,这才让小厮提着早已冷掉的食盒回去办差的屋子。 马车里,叶樱樱冷着一张脸,坐在角落的新丫鬟是母亲拨给她的,比白勺还机灵,见叶尚书都发脾气了,就好声好气的劝着她,袁靖渊不过是户部小官,就是那张脸好看些,也已有正妻,京城贵胄中多的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 “你不懂,从小到大,我要的东西要不到,我就会将它毁了,袁靖渊威胁我,但我不怕,我有爹、娘、太后,谁能动得了我?”叶樱樱怒火难消。 但袁靖渊不是东西啊,丫鬟心想,可她不敢说出口。 “让车子往那女人的点心铺去,我要去看看那贱人的伤恢复得如何。”叶樱樱冷笑。 丫鬟还想劝,但叶樱樱一双冷眼瞟过来,她立即掀开帘子,吩咐车夫转向。 点心铺后方的屋内,说笑声不时传出,气氛正好,但颜氏急匆匆的开门,气急败坏的丢了一句话,屋里的三人顿时一愣。 其中,在内服外用药物及彻底休息下,已能坐在床上跟人说话的焦黎儿更是瞪大了杏眼,“叶樱樱来看我?现在就往这里走来?” 杨彦杰坐在一旁的椅上,嗤之以鼻,“黄鼠狼给鸡拜年,赶出去!”他是拖着半好的身子来探病,他可不想看到叶樱樱那虚伪又可憎的脸,伤眼睛。 “不,让她来,我想听听她要说什么?”李宜凤坐在床畔,反对意见,想见见害死人还能假装没事一样养尊处优过日子的女禽兽长啥模样?脸皮能有多厚? “也好,我在这儿,看看她要对小黎儿说什么?”杨彦杰也改了主意。 颜氏一听,也有底气,回身去将不速之客请了进来。 叶樱樱没想到屋里还有其它人,而李宜凤跟杨彦杰坐着没动,也没起身向她见礼,令她蹙眉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 “这位可是户部尚书府的大小姐。” 丫鬟说完,两位坐着的人还是没任何反应,倒是坐在床上的焦黎儿不卑不亢的对她说,“我身上有伤还无法起身,失礼了,叶姑娘。” 叶樱樱抿抿唇,不悦的眸光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女,她看出来了,两人是刻意不起身不走,她也不理会,话说得直白,“焦黎儿,我有话要跟你私下说。” “唉呀,真不巧,我年纪大了点,脚麻了,现在走不了呢。”李宜凤立即开口,话说得很敷衍,还槌槌能踢人的脚。 “我是才来不久,椅子没坐热,暂时也不想起来,你想私下说话,先去外头等吧,等我们走了再进来。”杨彦杰也没好话。 叶樱樱脸色丕变,焦黎儿却不想跟她耗着,以眼神拜托的看了李宜凤、杨彦杰一眼。 两人互看一眼,让步了,起身出去,但杨彦杰多留了心眼,朝某个方向微点个头,一抹暗色身影就在瞬间飞掠上屋顶。 第十三章 袁靖渊强势反击(2) 屋内,叶樱樱迳自坐在椅上,鄙夷的看向人纤瘦了些,但更楚楚可怜的焦黎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袁靖渊本有才干位极人臣,偏偏你的存在,注定是他永远都是户部小官。” “意思是户部尚书可以一手遮天,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焦黎儿反问。 她脸色微变,“户部考核都在我父亲的一念之间。” 焦黎儿直勾勾的看着她,“强扭的瓜不甜,你如此步步进逼,就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不顾他的意愿?” “我就要他。”她也不否认。 “他是人不是东西。”焦黎儿口气也变不好。 “只有我,能让他飞黄腾达。”叶樱樱说得自满。 “只有我,能让他幸福快乐。”焦黎儿也很骄傲的说。 “你!”叶樱樱气得语塞,全身紧绷而轻颤。 “你!才貌双全,有不凡的家世及父母,外头能与你匹配的男子不知凡几,靖渊已是我的丈夫,你横刀夺爱,可以让你快乐?让你幸福?” 焦黎儿愈说口气也愈冷,“还是看到他卑微的臣服在你之下,你那扭曲残暴的恶毒之心就可以感到快意,变态的满足得以成就你那见不得他人幸福的丑陋心态?” “闭嘴!胡说八道!”叶樱樱也不知自己为何心虚,为何不想听她说下去。 “有多少人羡慕你的一切,老天爷对你这么好,你凭什么不满足,还对他人残忍?相由心生,你日日照镜子,认真看看自己的双眼吧,那双眼已经混浊不堪,长此以往,你也终将不再美丽。” “你闭嘴!闭嘴!你只是嫉妒我,嫉妒我!”叶樱樱几乎要发狂。 焦黎儿突然笑了,这笑很美,很干净,让叶樱樱沸腾的怒火突然就烧不起来。 “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我有一个深爱我的丈夫,一双从小就对我好的养父母,也有两个与我无血缘关系却极疼爱我的长辈,她是真的感到幸福,“我还有一个脾气虽拗,但会护我的弟弟,秦大儒夫妇也疼我似女,靖王夫妇、陆大哥夫妇也对我秘好,我还有一个不常见面,却一直把我放在心上的哥哥,外人道他风流,其实他心极好,极善良,一旦我有需要,他一定会出现,不求任何回报,只要我好。” 她五官原就动人,如今细数她生命中每一个待她极好的人,笑容益发温暖迷人,相较之下叶樱樱脸色扭曲,一阵红一阵白,唇瓣紧抿,就算她一身华服,比不上焦黎儿由心而外的美丽。 不知为何,叶樱樱竟然感到狼狈,她只能抬高下颚,仿佛这样就能维持她的高贵,“哼,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如果袁靖渊从此仕途无望,一蹶不振,你就是罪魁祸首!” 她直接给她安上罪名。 “如果他的成就得靠我一个小女子的退让来成就,那这种没骨气又不争气的丈夫,白白送给你也罢了!”焦黎儿这话说得重气,她在心里都佩服自己。 叶樱樱咬咬牙,气呼呼的甩袖走人,丫鬟带着钦佩的目光匆匆看焦黎儿一眼,这才追出去。 焦黎儿跟叶樱樱的对谈内容,早已透过屋顶影卫的嘴巴,一字不漏的传达到亭中杨彦杰跟李宜凤的耳朵里,两人相视一笑,对焦黎儿的反击感到赞赏,下一秒,又极有默契的同时出声—— “你帮帮靖渊吧。” “你要我帮袁靖渊。” 原来,两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有袁靖渊能成功的甩掉叶樱樱,他们所在乎的、所疼爱的焦黎儿才能平安的过日子。 “袁靖渊上辈子绝对烧了好香,娶了小黎儿这个贤内助,我不帮他一把,都觉得对不起她,毕竟她视我为哥哥,哥哥怎能不帮妹妹?”杨彦杰说这话时,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你打算怎么做?”李宜凤问。 “等着袁靖渊来找我。” 如果袁靖渊不是笨蛋的话,就该想到要解诀叶樱樱,得从她老子下手,而户部尚书管的是什么?而天底下又有谁比他这个大奸商更懂得“贪”这个字的? “户部主管国家财库……”袁靖渊边翻说桌上的卷宗,一边低喃着思索,叶尚书身为户部最大的官,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但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无法不露马脚。 叶尚书就是叶樱樱背后最大的靠山,而叶樱樱绝对不会看着他跟焦黎儿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她会一再的搞破坏,等到玩烦了,她便杀了、毁了,即使玉石俱焚,她也愿意。 袁靖渊很清楚只有将叶樱樱从云端上拉下来,焦黎儿才能好好过日子,而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他要做的就是护她一生。 中午,袁靖渊草草用了膳,告假离开户部衙门,乘了马车至靖王府拜访靖王。 两人一在厅堂坐下,袁靖渊就这次事件对靖王施援手一事再次致谢,另外,他亦坦承恨极叶樱樱的骄纵任性,视他人为玩物视、渺视生命,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是叶尚书的纵容,她才能如此无法无天。 靖王微微一笑,几句话,他已经明白袁靖渊的来意了,他也不拐弯抹角,“叶尚书私下贪墨,结党营私,你在户部的确很有机会可以将一些陈年的污垢清一清。” “请靖王直言。”袁靖渊眼睛一亮。 他喝了口茶,有些感慨的道,“如今,我朝看似国富民强,然而,清流文官与权贵两方对峙,又有些人站在高位,心思太多。” 他随即谈及几桩民生大理,像是东南水患刚过,老百姓流离失所,工部欲修提防,户部尚书与首辅却是哥俩好,趁此良机,堂而皇之的调动钱粮、人员,若有些权贵人家捧了点银子,两人就将人安插进工部,捞了个副手名义,做的是贪渎伤民的事。 再有,各地府库粮银收缴都是肥缺,有些地方缴不出来,便写了欠条,塞个荷包,让帐上先绕过,日后再补上,这一年一年的,成了户部公开但不能说的秘密。 徇私舞整、贪赃枉法,控东墙补西墙的,时日一久,屋子总是要倒塌的,届时,国库亏空,民有所需时,何来银两解决?一日民不聊生,那就是官逼民反了。 “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纵然本王好提醒,然忠言逆耳,再加上首辅与户部尚书一派逢迎谄媚,皇上是一年比一年糊涂,若没铁证如山,恐怕是无法这两人云端上拉下来的。” 靖王虽没登上龙椅,但心怀天下,就是希望国泰民安,袁靖渊听得心生仰慕,愿意成为他势力中的一员,一起为国家人民请命。 靖王笑着点头,两人就怎么将叶尚书从云端拉下的事商议起来。 待他离开时,靖王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袁靖渊认识驾车的人,那是杨彦杰的人。果然,杨彦杰抓开车帘,示意他上车。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上了车,没想到,杨彦杰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一点都不聪明,怎么考上探花郎的?叶樱樱都到你家去一趟了。” 看他咬牙切齿,杨彦杰才摆摆手继续说,“小黎儿没事,我找你倒是有事,没空等你来找我……问我找你做什么?贪字啊,你不是想找叶尚书的碴?我这里多的是,我就大奸商……” 马车辘辘而行,一路行驶到上回杨彦杰养伤的胡同,在那里,杨彦杰扔给袁靖渊很多东西,也说了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袁靖渊开始悄悄清查户部账册,杨彦杰给的数据及相关迅息太多,他就其中叶尚书及手下与江南官员勾结一事下手。 江南赋税自来金额庞大,贪污些许不会被发现,但户部的账册只要认真核实一番,就会发现其中不见凭据的甚多。 袁靖渊花了一些时间,终于查出问题,一步一步的从最底层的官员往上查,然后他向靖王要了一些人,靖王借的人很能干,功夫又强,趁夜潜入户部尚书府的书房,暗中抄写一些隐秘账本给他,他再拿来与户部的帐本对帐,一来一往,他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大。 “江南赋税一向是户部最大的收入,我在江南做的生意最大也最杂,认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那些人中有不少跟官吏交好,官商勾结是一环接一环,一旦一环出事了,那就像端午的粽子一拉就一大串,所以,你随便抓一个,拿了私帐,总能顺藤摸瓜的一路往上抓,下面人多,手那么多,还怕不把最上面的人一起扯下来?” 那一日,杨彦杰如此说,而这一天,就是他要将最上面的叶尚书给一把扯下来的好日子。 在朝堂文武百官面前,靖王带着袁靖渊这名户部小官上前弹劾户部尚书与首辅连手贪墨的罪行。 叶尚书及首辅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叶尚书的一本本私帐就拢在皇上面前,还有几个举足轻重的江南官员被绑进朝堂,人证物证俱在。 皇上震怒,当场就让人将叶尚书与狼狈为妊的首辅全押下去。 此事从朝堂传出,民情激愤,不少老百姓聚到户部尚书府及首辅府的大门外,拚命的往里丢鸡蛋、丢菜叶子。 就在两府人心惶惶,不敢外出时,又传来皇帝下令抄家的消息,文德郡主跟叶樱樱听到消息,心都凉了,不久,差役们就冲进府内,押着众人往处走,外头人头攒动,四处响起激昂的辱骂声。 文德郡主悔不当初,她仔细想过了,这一切都是女儿惹的祸。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女儿闹出人命,还不肯收手,将袁靖渊逼得反扑,这才硬生生的逼出了尚书府及首辅府的滔天祸事来! 而贪污之事被揭发时,她紧急派人前往皇宫求助太后娘娘,没想到她也避而不见,显然不愿插手了。 就在她羞愤难当时,竟见女儿还在自己眼前叫嚣说要找焦黎儿拚命,她气得想也没想的扬起手用力甩她一巴掌,“你这个逆女!你害得全家还不够吗?” “怎么是我害的?全是焦黎儿害的,是那贱人!”叶樱樱恨恨的道。 围在路边的老百姓们正磨拳擦掌,见他们一行人被押过来,就拿起鸡蛋、菜叶往他们身上砸,尤其还在辱骂焦黎儿的叶樱樱,被砸得最惨。 “你们谁敢再砸我,我就杀了你们!母亲,我们找太后,快去找太后啊!”叶樱樱又哭又叫又骂,她发上有菜渣、蛋汁、蛋壳,看来好不狼狈。 文德郡主想抓她的手安抚,但看着大哭着却不知悔改的女儿,再怎么搜肠刮肚,她都喉头苦涩的吐不出一句话来。 户部尚书跟首辅贪墨的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由震怒的皇上亲自裁定两人罪状并抄家,叶尚书跟首辅判了斩立决,其它家眷被判流放,包括贬为百姓的文德郡主及叶樱樱,叶尚书跟首辅的党羽也是纷纷被捕入狱,这事牵连的人多,让刑部办得人仰马翻,直到年关过后,事情才真的结束。 年后,天气渐暖,袁靖渊带着焦黎儿回乡下过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团圆年。 至于年前那段在京城的风风雨雨,本就是刻意隐瞒家人,怕他们担心,因而当消息也传到袁秀才夫妻耳里时,一切早已风平浪静。 既已否极泰来,袁氏一家都是往前看的乐观性子,过去的就留在过去。 但期盼将来啊,婆婆兼娘亲杜氏可是将焦黎儿到房里这么说说又那样说说,又塞了一盒子的东西到焦黎儿怀里,才让她回房。 一段时日后,小两口回到忘城,宅院里的树都抽了嫩芽,长了叶子,焦黎儿一进屋,就连忙将那小盒子往床底下藏。 袁靖渊早就对那盒子好奇,在马车上就想看,但她不给,一路抱得紧紧。 而今宅子里,陆晓山夫妇回老家跟孩子们过年,到十五元宵才会回来。 两名习艺的小姑娘则会在后日回店铺,陪着焦黎儿开工,接着,就要到靖王府准备新春茶宴的茶点接下来,最少三日,最多五日,她都有活儿,这京城权贵的春日宴席,不约而同的都请了她负责茶点。 袁靖渊也知道她在年前接的订单就有许多,他真的不希望伤才养好没多久的她那么忙,但她却很开心,还说,“能做便是福,不能做的时候才真是难过呢。” 此时,入夜了,花厅里却灯火通明,沐浴后的袁靖渊看着仍坐在桌前,咬着笔杆子,低头边想边写食谱的妻子。 “还不睡?”他问。 她抬头看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脸儿一红,“你先睡。” 毕竟相处的时间太久,她一言一行的含意,袁靖渊可能比她自己都还清楚,他噙着笑容,走到她身后,“你伤养那么久,这阵子又忙,我还饿着呢。” 这话的弦处之音,她当然听得懂,粉脸涨得更红,她还没说话,他就将她抱起来,直往卧房走。 “我还没想好做什么点心呢。”她轻轻的在他怀里挣扎。 “我已经想好吃什么点心了,就是你。”他埋首在她发丝,说着心里的渴望,再抬头,却是加快脚步的往房里去,他温柔的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就往她身上压。 她粉脸一红,嘟着嘴儿,握拳小槌他肩膀一下,“这么急?” “娘给你的东西放哪儿?”他轻声笑问,再啄她红唇一下。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她粉脸根本烧烫得都要冒烟了,“没……没什么,哪有什么东西?哦,那个盒子,里面就是吃的,但要煮过才能吃,对。” 小骗子!他往她小巧的耳朵轻咬一下,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他都能感觉她身子酥软了,不禁低声浅笑。 她顿时恼了,“我要睡了。” “好,我陪你睡。” 他灼热的目光凝睇,深深的吻住她,轻柔的褪去她身上的衣裳,藉着吻、藉着爱抚,藉着她沉醉在情欲中,诱哄的套起她的话,在听清楚她说的话后,他熊熊燃烧的欲火差点瞬间熄灭。 “比较容易生孩子的姿势?”袁靖渊忍俊不住的看着躺在他身下的人。 她仍深陷激情中,但他含笑的说话声,让她微微清醒些,在听懂他说什么时,她迷濛的眼睛瞬间瞪大,“你套我话!” “是啊,亲生的娘神秘兮兮给了媳妇儿东西,对儿子却一个字都不吐,我怎么能不想方设法的从你口中得点讯息?”他突然从她身上起来,离开床铺。 她愣了一下,又见他上床,手上多了一个东西——就是他刚刚趁着她沉醉情欲时套出所藏位置的木盒,她急得起身要去抢,但她身上光溜溜的,他又太懂她的身体,要让她忘了盒子的存在并不难。 而且,他能一心二用,一边爱抚她,一边翻阅书册,于是,一次次的,因为某人照著书册实行,一夜到天明,差点将她给折腾死了。 尾声 宠妻爱妻到永远 春去秋来,一年再一年,袁靖渊从户部郎中再升为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官场得意,深受皇上重用,而人一旦有了财富地位,有些人情自然就回来,像是礼部尚书袁泰均,在朝堂相见,他总是一脸赞赏,还主动告知苏宁月已出嫁,老太太跟夫人都说是一家亲,既然同住京城,就该有来有往。 袁靖渊还真的带了焦黎儿走了一趟,毕章是亲戚,仇也没结那么深。 更何况,她这个童养媳最近可是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的人物,都快成了传奇了,想来袁尚书府也听说过那些事,从上到下,都不敢再像当初一样给她难堪,毕竟,她会被议论,都是拜袁靖渊这竭尽所能宠妻的男人之赐! 就连她自己都被他宠得不好意思,走路有风?不不不,她出外坐轿子,在家就是他这人工轿子,双脚鲜少落地的。 最近,京城的人是这么说他们家的—— “童养媳可不代表苦命啦,你们没看过,户部右侍郎将他的童养媳宠得有多么丧心病狂。” “对啊,还有点心铺的门面也变大了,他将店铺两旁相连的屋子都买下来敲开两边砖墙,连成一大间,还雇用不少人,就怕他媳妇儿累了。” “媳妇儿本来就是娶来疼的,何况,她那么小就去家里伺候他,去年还给他生了个带把的胖娃娃,生得粉雕玉琢还是个爱笑的,让人见了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呢。” “还说呢,袁大人的三名挚友偏偏早一年都生了女娃娃,他们都争着待自家闺女五岁,要送去袁家当童养媳,这三抢一,户部右侍郎笑说要看儿子看哪一个对眼,就留下哪个。” “这不算啦,最新的消息在这里,杨爷更狠啊,袁家小娃如今才一岁,他一连带来七、八个女娃,年龄三岁到六岁,全送到袁家去了。” “对对对,还送了几箱金子,说是教养的银子,说是那几个全给袁家养,只要右侍郎能教出像袁夫人那样个性的姑娘就行了,最后能不能嫁给袁家小娃,杨爷说不在乎。” “你这消息也旧了,右侍郎三个同窗好友才狠吧,袁夫人的点心铺现在在其它地方也开了不少分店,他们说了,只要自己的女儿成了袁家童养媳,嫁妆就是那些店铺的分红呢。” “不对,杨爷还是最狠的,他天天派人往袁家送大补的东西,什么牛鞭鹿茸,要右侍郎拼一点,最好三年抱两,有没有带把无所谓,他美妻美妾多,儿女更多,怎么都能配合他生的。” “哈哈哈——现在全京已开始开赌盘,看袁家小子最后的童养媳是哪一家呢?” 袁靖渊刚从一家茶楼出来,户部同僚聚会,大家都频频打趣,还要他透露看中哪个女娃儿当童养媳,他笑称得等儿子十五岁时才有答案,让众人大笑。 但他会这么说,是因他是在十五岁时,才知道自己的心放在谁身上…… 想到心爱的妻子,他眉眼温柔的走到一间蜜饯店,为焦黎儿买了最爱吃的几样,这才要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却见一名似曾相识的男子跟两名男子嘻笑着从一家酒楼走出来。 袁靖渊蹙眉,打量一会儿那男子,仍想不起来,便继续往马车方向走,要上马车之际才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那名大笑着上了马车的男子。 他是庆郡王府的世子沈聪,是了,他是这一年才从江南回京。 这一世,自己跟叶樱樱没成亲,叶樱樱又被流放边疆,沈聪也没机会遇上独守空闺而爬墙的她。 那已是很遥远的事了……袁靖渊笑了笑,坐上马车回家。 如今,焦黎儿的点心铺很具规模,但天天仍可见人在外排队,所以袁靖渊在扩大店面时,也在后院开了另一道侧门,方便进出。 因为连着居住的范围也变大了,所以家里也多了不少下人,再加上儿子出生后,不管是好友还是杨彦杰都将孩子往这里送,导致院里总是充满孩子们的笑闹声。 不过,现在竟然静悄悄的?依往判断,答案只有一个。 他憋着一股气儿,看着头低低走过来的颜氏,她现在已是府里的副总管,陆晓山是大总管。 “所有的孩子们都去了城西小院,他们找许夫人、乐嬷嬷跟许少爷去了。”颜氏有些不安的说。 “夫人去哪儿?”袁靖渊都要发火了,她肚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能这么不安分? 颜氏能感觉到他的火气,但焦黎儿这两年出入名门世家做点心,又被皇后封为天下第一点心师,名声大了,有些活儿不接也不成,偏偏袁靖渊又夫管严,逼得焦黎儿得时不时的说些善意的谎言,先斩后奏。 “她……去皇宫。” 袁靖渊咬咬牙,只能将那包蜜饯交给颜氏,转身又坐了马车出去,等着去接那个骗他今天没活儿的孕妻! 而早在一个时辰前,焦黎儿就进了宽弘肃穆的皇宫,靖王妃还很贴心,派了小轿子让她坐着,自己再坐上另一顶轿子。 沿途看看朱红色的回廊亭台楼阁、一处又一处的造景庭园,焦黎儿赞叹连连。 接着,两人去面见皇后娘娘,说了些话,焦黎儿便进到御膳房,指点她带来的厨子们,这些厨子做点心的手艺全是她一手训练的,如今大部分的活计都交给他们,她则是负责最后一道关卡,确定色香味俱全,才让人送出去。 这场皇室茶花宴,自然是宾主尽欢,皇后娘娘与靖王妃还特别让她出来跟宾客们见见面。 这些皇亲国戚笑眯眯的看着她挺着的肚子,又好奇的问她府里现在有几个寄养的男女娃儿? 听到这问题,连焦黎儿自己都头疼了,一群小姑娘围着自家还不懂事的儿子是该怎么办啊?偏偏太医说了她肚里这一胎可能还是带把的,但她想生一个贴心小棉袄啊。 整个宴席的话题,几乎都是绕着她打转,说说笑笑间,她又接了好几张订单。 终于离宫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已经等在宫门,俊朗的袁靖渊就站在马车外,一见她搭了暖轿出来,立即迎上前去。 她露出幸福的笑容,牵住他的手,他也不在乎那些宫人,将她抱着就往自家的马车走,两人一上马车,他立即将她抱得更紧。 “你没有在宫里又接了其它活儿吧?” 她轻咳一声,正要说没有,他突然狠狠的吻了她,将她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是惩罚,谁叫你撒谎?谁叫你接活儿,爹娘再过几天就要来京城,我要让他们好好念念你,瞧你肚子都这么大了——” “才五个月呢,乡下哪个婶子不是干活儿到生孩子的那一天?何况,我现在只发号施令,最后尝味道而已。”她依偎在他怀里,笑眯眯的撒娇。 “好吧,但你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他捏了她鼻子一下。 她愣愣的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孕妇的记性就是不好,有忘了什么事吗? 她想起来了,爹娘过几天要进京,他们原本已经准备好屋子给他们住,但袁泰均偏要自己接待,还说已准备好院子让他们去住,说他们这儿住了那么多稚龄的娃儿会吵人,殊不知,她爹娘就是冲那几个娃儿来的。 然而,爹娘都是老实人,人家一再邀约,感情难却下,就答应了。 于是,袁尚书府就请他们夫妻今天下午过去一趟,先去瞧瞧那院子,看有没有缺什么,真缺了,都还来得及补上。 “我忘了要去礼部尚书府,好在,皇后娘娘这茶宴在午后,时间接得刚好。”焦黎儿说着,就有点想睡了。 孕妇嗑睡是可以被原谅的,丈夫疼娘子更是应该,所以为了让怀里的妻子能睡久一点儿,袁靖渊让马车在街上绕了好几圈,期间还经过礼部尚书府的大门三回,到了第四回,袁靖渊才让马车停下,唤醒怀里的人儿。 他先伺候她洗把脸,喝口茶,再吃块糕,见她精神好了点,夫妻俩才下车。 两人一进入尚书府,一如过去这两年来,每个下人看到他们,都是哈腰点头,满脸笑盈盈的。 袁老太太跟袁泰均夫妻见了他们,都说了一堆亲热的话,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不管这笑容真不真诚,焦黎儿都心存感谢。 当年独自住在小厢房,被人孤立,即使烈日当空,她依然觉得冷飕飕的,那样的感觉她没有忘,可是人都是要往前走的,她对几人回以一笑。 小夫妻谢绝了长辈陪同看院子,因为,袁泰均安排的就是松涛院,当年两个人住的地方,他们想自己走走,只是,走在其中,一切看似很熟悉,却又很遥远。 夕阳余晖在天空染上几抹深浅不一的橘红,凉风拂面。 那一年,一个只会读书的少年郎,一个独坐台阶的小姑娘,而今,两人相视笑,深情拥吻。 【全书完】 后记 暑假 老实说,晴子在顺完长长的稿子后,脑袋里冒出来的就是“暑假”这两个字,然后,晴子的心情就变得很蓝天,嗯,晴子的亲朋好友都知道晴子最爱的颜色就是蓝色,而且是那种地中海蓝,为此,晴子曾经很认真的想过,晴子爱往欧洲跑,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蓝? 在很多人不喜欢夏天时,晴子总是会跳出来说,不会,四季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夏天,天空很蓝,人们身上穿衣的颜色更是鲜艳,当然,眼睛也有“冰淇淋”可以吃,很多清凉的画面啊。 晴子回想自己的好几个暑假,好像都有出去玩,有时看长剧、跟朋友聊天打屁,长程旅行更是美好,但暑假好像是学生专属的,晴子为什么还有一种在过暑假的好心情? 呃——不是没努力写稿,这是心态,心态好吗! 天天天蓝,心情怎么不好? 呃,放假要出去玩的,也绝对不止晴子一人,大家都要开心点,所以、那个……希望你们喜欢晴子这书宝宝,晴子先睡觉? 不行,天气太好,睡了太浪费,天气热?嗯,那吃冰好了。 晴子吃冰去,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