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翩瑛 作者:朝鹰 文案: 一场事变之后,再回望已是物是人非。 曾经的相依为命,曾经的天真无邪,曾经的情同手足。 如今,都不复存在了。 意翩是长公主,自皇上登基后便被遣去封地。如今归来后,却是深陷朝堂的风雨诡谲之中。 面对陪在她身旁的长瑛,他们两人的感情又何去何从。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意翩;长瑛;卫子渊; ┃ 配角:萧衍;萧姬嬿;葛吟辛;何冼;阿春;章图;陈复; ┃ 其它:公主;影卫; 第1章 初遇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笼罩,似有大雨将至。 湖畔旁,小亭内。一女子正坐在案前作画,画笔悬在白纸上许久,却迟迟想不出要画些什么,只好放下笔。 这时,一中年男子领着几人朝这边走来,在距亭子几步远停下,生怕打扰了亭中的女子,先轻声唤了句,“公主”。 女子支颐望着湖面放空,神情恍惚,“什么事。” 中年男子恭敬地行过礼,“这是我从北市搜罗来的影卫,底子都查过了。” 女子偏过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行人,一个个低垂着头。 “抬起头来。” 跪着的人皆依言抬起头来,女子轻抬下巴点了个人,道:“这个留下。陈管家,你带其他人下去吧。” 陈管家有意记住了被公主挑中的人,便领着他们告退了。 这人和他们一样都穿着灰色衣衫,可此人气质出尘,眉目间透着淡漠,公主想着那便画他吧。 “你过来。” 男子走进亭中,静静地立在桌案旁等待问话。 公主仰视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瑛。” “长瑛....”公主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公主又道,“站那吧,让我画你。” “是。” 时间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长瑛仍依旧站得笔直,不见丝毫疲累。 公主放下笔,“画好了。” 长瑛看见白纸上用浓墨勾勒出了他的身形,虽只能瞧个大概,却也懂得画得是极好的,他很想细细欣赏,却没有贸然上前。 而公主似也没有要给他看的意思,只是拿来练练手。秋风乍起,夹带着丝丝寒意,也卷起了案上的画。 长瑛刚想去追那幅画,却被公主喊住了。 “别追了。”公主静静地看着风把画吹向湖面,被水沾湿,随着波漾越飘越远,“一幅画而已。” 长瑛看着那废弃的画,心底有丝丝的不舍,第一次有人画他,可他连见都没见着一眼。而作画的人也分毫不在意。思及此,长瑛的眼眸微垂。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斜斜地打进亭中。公主穿得有些单薄,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长瑛见此,道:“公主,可要我去拿件衣裳来,还是取伞送你回去?” 公主摇摇头,“都不用,陪我听听雨就好。” 长瑛闻言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陪她一起听雨。他看着公主的背影,只觉得落寞。短暂的相处让他觉得公主言行举止之间,都透着明显的疏离。 一场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守得云开见日。公主闭上眼仔细嗅了嗅,那是雨后独有的清香,夹杂着青草和土壤的味道。 皇帝提出要封萧姬嬿为妃的时候,朝堂哗然一片。萧姬嬿为萧大将军萧衍的妹妹,若是将其纳入后宫,萧家的势力将来必定不容小觑。葛练身为皇后之父,又是一朝宰相,不好发表意见,只是站在台下低头沉默着。但自有以葛相马首是瞻的众臣帮他说话。而萧家一党及反对葛党的臣子力排众议,支持皇帝的想法。 一直坐在龙椅上静静看着台下争锋相对的皇帝,突然道,“萧姬嬿救驾有功,奖赏自是不能少的,若是众爱卿反对封其为妃,那便封为公主,赐封地。” 持反对意见的众臣见皇帝有所退让,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葛相却瞧得明白,皇帝本来的目的便是封萧姬嬿为公主,只是先提个更高的要求以满足相对更低的要求。 事关萧家,萧衍却也默不作声,他看着坐在高台上的人,若有所思。直到站在身旁的李清远提醒他谢恩时,他才回过神来,向皇帝行了个大礼。 下了朝的皇帝直接摆驾福寿宫,皇后早已备好早膳等候多时。远远便看见皇后打扮端庄地站在宫门口,皇帝牵过她的手,“以后在屋里等朕就好,省得在外头冷着了。” 皇后笑吟吟道:“想到皇上要来,臣妾的心里便是暖烘烘的。” 饭桌上,皇后为皇上夹着菜,似是随意道:“宫里好久没有新人了,总是我们几个旧人坐在一起聊聊家常,不免有些伤感。” 皇帝的眸光微动,不动声色道:“皇后想举办选秀了?” “臣妾只盼有人能取悦圣心,皇上高兴就好。”皇后笑着道,藏在桌子下的手却攥得紧。 离开福寿宫的时候,皇帝对身边的内侍章图道,“去查今日传给皇后消息的人,不要打草惊蛇。” 章图的眼神犀利,应了声“是。” 公主的封地秦阳城在参国的边境地带,毗邻赤国,是两国的重要贸易枢纽,因此这里人口密集,市井繁华。 公主走在街上,双眸在两边的摊子上流转着。而长瑛跟在不远的身后,目光紧紧地锁着她,并留意着周围的动向以防万一。 今日出门时,公主本不想带影卫,只是陈管家在公主府门口追上她,安排了长瑛保护她安全。公主想许是那天将长瑛留下,让管家以为自己对长瑛有所青睐,公主只是笑了笑却也没辩解。 在喧哗的街道中,一处摊子却显得极为冷清。身形单薄的少女安静地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手中瓷器里的东西。 公主走近了一瞧,摊子上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罐子,而少女正看着的瓷器里的东西是两条小虫,这两条虫各居一方,彼此对望虎视眈眈。少女蓦地合上了盖子,瞥了眼守在公主不远处的长瑛,“可是要相依蛊?” 少女戴着帷帽,瞅不见她的面容,只是声音细细的却也冷冷的。 “相依蛊是怎样的?” “将这种蛊下在两个人身上,若一人受伤了,另一人便也能感受到十分之一的疼痛。” 公主在座位上等小吃时,撑着腮盯着放置在桌中央的小瓷罐,时不时地用筷子戳戳它。 “公主想要把蛊下给谁?”长瑛忽然开口道。 公主看了长瑛一眼,迟迟未作声,有谁可以下呢,又有谁能在感应到她有危险时,会不顾一切地来救她呢? 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卫子渊,她的皇弟。他们曾彼此相依为命在宫中生存了十多年。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自她被派来封地这,无旨不能回京,他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想起长瑛还在等她的答案,她随意道:“给你下,你愿意吗?” 长瑛闻言微鄂了一下,随后单膝下跪,拱手郑重道:“属下是公主的影卫,若种此蛊,属下便能更好地保护公主,自是应当的。” 公主听着这些,不痛不痒的。这时,小二将小笼包端了上来,眼神怪异地瞧了长瑛一眼,便也退下了。 刚出锅的小笼包,肉香四溢,公主满足地狠狠嗅了一嗅,随后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蘸了醋放在他的碗里,“尝尝,闻着很香。” 长瑛看出公主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起身坐回位子上,道了声“谢谢公主”,便执筷吃了公主夹给他的包子。 碍于主仆身份,他未曾主动夹吃的。公主知此,便时不时地夹一个包子给他。 长瑛看着公主,见她吃的认真,便也不再说话打搅。 似是认真的吃着,公主的眼睛其实不时地瞟向另一桌的客人。那人英气逼人,一身劲装,覆着面具,桌上搁着一把长剑。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抬眼看向公主。 公主见被发现,却也没躲避并与他对视着,不输半分气势。随后,男子向她点了个头便继续吃着面。 长瑛看到公主的动作,便问道:“公主,怎么了?” 公主不答反问:“长瑛,你的武功怎么样?” 长瑛直言道:“是北市武坊中最好的。” 公主微乜了眼,“好。” 此时,那男子吃完面便起身离开了铺子。公主和长瑛便紧随其后。这人将他们带进一条死胡同,便停了下来,倏然转身看向他们。 “二位找我有何事?” 公主笑而不答,对身侧的长瑛道,“你去攻击他。” 长瑛闻言有些困惑,却谨遵公主之命,拔剑便冲了上去。男子也不躲让,抽剑便迎了上去。 长瑛明白公主是想让他试这人的武功,便招招出手狠厉,逼得那人使出浑身解数来化解,公主便也能猜测的更准确。 公主远远地观望着交手的二人,一颗心越发地沉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长瑛便处于下风,公主却仍未令他收手。她在等,等一个答案验证她内心的猜想。 此时长瑛的身上已多了几道的伤痕,若是再打下去,那人逼急了便真可能杀了长瑛。数个回合下来,长瑛打得有些吃力了,突然,一剑猝不及防地朝长瑛袭来。 锵的一声,公主用剑别开了那人的剑,虎口亦被震得发麻。那人见公主为长瑛挡了一下,亦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便收了剑冷眼看着他们。 “多有得罪,赫逐将军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公主作揖道。 赫逐被识破身份,也不反驳,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公主望着赫逐远去的背影,紧抿着唇,眼神犀利。片刻后,她便恢复了神色,转身向长瑛问道,“没事吧?” 长瑛摇摇头,“无碍。” 二人回府的时候,公主对陈管家道:“去查近日是否有人潜伏在秦阳城中,最好能查明他们的身份。” “是。” 第2章 红袖坊 从秦阳到京都南豫的路途十分遥远,一路马车行去不免要花费数月。此番去京城,公主并未事先向皇上禀报,一是此事十分重要最好当面说,二是用书信事先告知怕会耽误时间,因而公主也并未带太多随从,不过陈管家,长瑛,丫鬟紫玉而已。 陈管家当着马夫,公主和丫鬟在马车里坐着,长瑛另骑一匹马跟在马车旁边。 这丫鬟紫玉是那日公主和长瑛一起上街时收来的,紫玉年龄不过豆蔻,身形羸弱,默默地蹲在躺着的父亲旁啜泣。府里正好缺丫头伺候,公主便为她葬了父将她收进公主府中,改名为紫玉。紫玉自是对公主感激涕零的,因而对公主十分上心,公主看她年纪小,心思单纯,便也将她当做贴身丫鬟。 这时,紫玉瞧见公主旅途劳累,闭眼假寐,神色疲倦,便上前轻轻为她揉肩捶背。捶了好一会儿,紫玉见公主有所好转,便向她问道,“公主,为什么我来公主府的时候,发现府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倒是有好些侍卫呢?” 紫玉的声音甜甜的,又带着一些稚嫩,公主眉目稍展,道:“之前的侍卫和丫鬟全数撤走了,侍卫招了一批,丫鬟还没来得及。” “那为什么要将那些人撤走呢?” 公主抬眸看了眼窗外,帘子时不时地被风掀起,隐约可见长瑛的身影。她的眸光有所暗淡,“因为他们有二心。” 长瑛离马车很近,因而也能听到马车内的谈话声,手不自禁地攥紧了缰绳。 紫玉会看主子脸色,知晓公主不愿谈及这些,便转而道:“公主累了吗?奴婢带着点心呢。” “不了,你饿了便自己吃吧。”说完,便闭了眼继续休憩。 紫玉自知惹了公主不快,便也无声在一旁守着。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陈管家道:“公主,前面就是易塘镇了,可要停留几日稍作歇息?” “嗯,好。” 马车缓缓驶入易塘镇,此时正值早市,街上很是热闹,陈管家和长瑛便也下了马,牵着马走着。 在客栈住下后,紫玉便拉着公主要去街上玩,公主无奈之下便陪她去了,长瑛作为影卫自是跟着的,陈管家便留在客栈为下次上路做准备。出行在外不好暴露身份,他们便称呼公主为小姐。 一路上数紫玉最闹腾,紫玉知公主宠爱她便也不拘束着,“小姐小姐,你看那里有耍杂戏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公主应了一声,便由她牵着去看了。耍杂戏的场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想来着实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围观的人多,站远了看不见,紫玉便放了手独自挤进人群的里圈去。转眼公主就看不见紫玉的人了,便停在原处,也不向前也不向后,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公主忽然向后看去,四处张望。 这里人多,挤来挤去的,突然不知是谁撞到了公主,正要摔倒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公主的手肘,“小姐,我在这里。” 长瑛见公主站稳了便松了手,长瑛的身形高大,正好为公主挡下拥挤的人群。 公主低了头,掩去眸中的慌乱,“嗯,我知道。” 就这样,两人皆默默地站在原地,看不到戏子,只是看着欢闹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渐渐散去,紫玉回到公主身边,眉开眼笑道:“小姐,你方才看到没?他们耍得可厉害了!” 公主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对了,我还听到他们说今天红袖坊里要选花魁,我们去看看吧!” 公主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紫玉年纪虽小,但在市井之中生活那么多年,应该懂得不少,况且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便道:“好吧。” 杂戏团就设在红袖坊的外面,想来是为了吸引来客。不过几步路,便来到了红袖坊门前。 长瑛未料到公主真会答应她,神色有些窘迫,公主注意到他的尴尬,便道:“长瑛,你若是不想进去,便在外面等着我们吧。” 长瑛皱眉道,“可陈管家吩咐我要跟着你寸步不离。” 公主无奈地摇摇头便不管他了,转身便和紫玉进去了。长瑛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公主看见身后跟来的人,掩嘴笑了。 这红袖坊与其他青楼似乎有所不同,门外并没有胭脂俗粉拉客,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便是一个宽大的屏风,屏风之后是一个池塘,水中的莲花早已枯落。 沿着回廊向前走去,才逐渐听到丝竹之声,穿过一片竹林,一座楼阁才渐渐映入眼帘。 进入楼阁内,里面的陈设也并非大红大紫,而是与外面的竹林相呼应,为古朴素雅。台上一身姿妙曼的女子正低眉抚琴,那声音似冬日的泉水清冽明朗,如春风拂面。 台下观赏之人既有高官达贵,亦有财大气粗之人。公主有些好奇在这烟花之地,来客却并无过分的不雅言辞。 说出自己的疑问后,紫玉答到:“小姐,这红袖坊与其他青楼不一样,这里的女子都是练过武的,要是有人对他们不善,坊主是允许她们反抗的。” 闻言,公主眉尾微挑,不禁有些好奇这坊主会是怎样的人。接着,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细细欣赏,紫玉和长瑛便也跟着落座。 众人见有两位女子出现在观众席里,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公主察觉此,却也只是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献艺,不予理会。倒是陪行的长瑛,耳根有些泛红。 一曲毕,只见那女子抱了琴便赤着脚向台下走去,步子妙曼,身形羸弱,羽衣翩翩,看了让人心生犹怜,哪里还会想到竟是个会武之人。 接着便是一红衣女子顺着帷幔从天而降,一支水袖舞让人迷醉,一步一动之间都透露着妩媚。台下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女子,这时忽然一只长袖飞出,缓缓地落下圈住了长瑛的脖子。 众人皆是一惊,长瑛一时不知所措,公主笑着看向他却不为所动,期待接着会发生什么。 只见那舞女款款走向台下,来到公主那桌面前,一手勾住长瑛的脖子,眼神魅惑,“这位公子,可愿成为我的人?” 公主心想这风月场的女子果然不一样,一眼看中便吐露心声。 长瑛挣脱女子的束缚,退一步拱手道:“姑娘请自重。而且,在下是这位小姐的属下。” 红衣女子闻言眸光流转,看向坐在一旁的公主,道:“这位小姐,可愿拱手相让?” 公主支颐,浅笑道:“他若愿意跟着你,我自然是肯放人的。” 长瑛闻言看公主,只见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却猜不出她的心思。 红衣女子上前,一双媚眼直直地凝视着长瑛,“公子可愿意?” 只见长瑛再退一步,拱了手便退到公主身后,默默地站着。红衣女子明白了长瑛的意思也不再强求,便向众人欠了个身退场了。 公主垂了眼,抿了一口茶。 接下来的几个女子的上场,公主虽是看着台上,眼睛却是无神的。直到突如其来的欢呼声让她回了神,此时红袖坊的花魁已经选出,正是那个跳水袖舞的红衣女子。 “花魁已经选完了,紫玉,我们回去了。”公主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楼阁。 紫玉本想再多凑会热闹,但见公主面色不善,便只好不情愿地跟着离开了。她和长瑛二人跟在公主身后,便悄声向长瑛问道:“长侍卫,公主这是怎么了?” 长瑛闻言有些怔愣,他也不确定公主是不是因为刚才那红衣女子的事,而心生不快,便只好摇摇头。 夜里,公主从噩梦中惊醒,辗转难眠,披了件衣裳便出房门了。 来到客栈的后院,看见亭中一个青色的身影,那人吹着陶笛,曲调轻快,笛声活泼。 从笛声中似乎听出吹笛之人的缅怀之情。公主不禁想起了以前和皇弟两人在宫廷里的日子。 那时他们都还尚小,没有阴谋暗斗,没有夺嫡之争。 那时他们还生活在长乐殿,还陪伴在珍妃膝下。 花园里的追逐,秋千上的身影,雪地上的嬉闹。 一切的一切如今看来,却恍如隔世。 “皇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皇姐,我不想离开长乐殿。” “皇姐,你要时常来看我。” 戛然而止的笛声伴随着长瑛的一句“公主?” 公主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长瑛。 长瑛走近公主,道:“公主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夜深露重的,小心染上风寒。” “你刚才在想着谁?”公主忽然道。 长瑛微愕,继而平复如常道:“没有,公主。我没有想着谁。” 公主直直地看着他,似在确定真假。 过了许久,公主垂着眼轻轻道:“长瑛,你是我的影卫。只能跟着我。” 语毕,公主抬眸看了长瑛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想着方才公主看他的眼神那般淡漠,悲凉,长瑛站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 第3章 赌坊 在紫菱殿批阅奏折的皇帝闻言,悬着的笔一顿,问道:“她真的来南豫了?” 跪在阶下的阿春回道:“的确,而且随行的人不多,一个丫鬟,一个影卫,一个马夫。” 皇帝放下笔,若有所思道,“继续暗中观察她。” “是。” “别忘了我所交代的,退下吧。” 阿春应了声是,便起身向书架后的密道走去,随后书架缓缓移动,丝毫看不出其后暗藏玄机。 阿春走后,皇帝才拿出手绢,擦拭着方才隐匿在袖子中早已出汗的手。 三年了,自皇帝登基,长公主去了封地后,他们便再未相见。皇帝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上面绣着子渊二字,绣帕的人技艺粗陋,可皇帝却视若珍宝。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平复情绪后,便道:“章图,进来吧。” 守在门外的章图未有所动,只是回道:“皇上,湘妃在外等候。” “让她进来吧。” 湘妃提着一个食盒走近殿内,将之放于书案上,“臣妾做了些糕点,都是皇上爱吃的。” 皇上头也未抬,回了句“有劳你了”,便只是低着头翻阅奏折。 湘妃的眼神黯了下去,又道:“皇上好久没去臣妾宫中坐坐了,今日可否陪臣妾用膳?” 皇上吸吐了口气,皱眉道:“再说吧,今日政务繁忙。” “那皇上保重身子,臣妾告退。”湘妃自知皇上已无耐心应付她,便垂了眸默默退了下去。 皇帝抬起头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目光冰冷。那年政变,她暗中陷害皇姐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现在太后联合葛家势力强大,皇帝不好动她。 阿春从一假山中走出,出了林子便来到繁华市井,打算前往公主可能会住下的客栈,他知道公主在京都中亦有着自己的势力。阿春曾如实地向皇帝禀报过这件事,只见皇帝未有所动作,任由其发展不曾遏制。 阿春是皇帝培养的死士之一,四死士分别以四季为名,武功高强,不分上下,专为皇帝刺探情报,密谋暗杀,培养势力。自公主被遣回封地后,阿春便被派去暗中监察公主,只不过和之前安插在府中监视她的人不同,皇帝派给阿春的另一个重要任务是保护她。但自从那些人被公主从府中撤走后,阿春对她的观察也更加小心,幸而未曾被发现。皇帝和公主之间的事,阿春是知道一些的,看着如今形同陌路的二人,阿春亦是唏嘘。 紫玉第一次来到京城南豫,因而自踏入城门后,便嚷嚷着要下车四处瞧瞧。公主无奈,便让陈复将马车先牵去客栈,他们三人便在街上闲逛。 夕阳西下,余晖拉长了三人的影子,紫玉在前头活蹦乱跳的,长瑛牵着马陪着公主走在后面。长瑛看着公主因紫玉左顾右瞧的模样浅浅地笑了,这时公主不经意地偏头发现长瑛正看着她,他的神情不再是初见时的那般疏离,多了几分温度。 很久以后,公主每每想到此时此景的三人一马,心头还是会泛起涟漪。 紫玉在一家店前停了下来,侧首回望公主讨好道:“小姐......” 公主抬头看了眼牌匾,面露为难之色,她是不介意出入这种场所,只是紫玉尚小,万一染上恶习。 正思忖着,紫玉又小碎步来到她身边,摇晃着她的手,“小姐,小姐,你就带我去吧,我就想见见世面,发誓绝对不会上瘾!”说着,还伸出三根指头保证。 公主挣扎道,“紫玉,赌坊里很多粗鲁之人,万一有个好歹......” 紫玉打断道,看向长瑛:“反正有长侍卫保护小姐和我的,对不对?” 长瑛面露窘色,不知是否该应承下来。 公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但你只许看不许赌。”公主刻意咬重“你”字,暗示她可以赌几把,但紫玉不可以。 紫玉吐了吐舌头,嘟着嘴道:“不赌就不赌” 走近赌坊,里面叫喊声不断,有人拍着桌子,有人眉笑眼开,有人痛哭流涕。 每张桌子旁都围了一圈的人,公主走向其中围观人最多的那一张。这一桌,此时异常寂静,大家都屏息注视着开骰子的人手中的动作,骰子亮出的一刹那,围观者一分为二,有的唏嘘不已,有的开怀大笑。 公主看了眼那个赢钱的大汉,对长瑛说了句什么,便走到他对桌,道:“我要和你赌一把。” 对面的大汉看见是个脸戴面纱的女子,便道:“哟,美人,我可是这里有名的赌王,已经很久没输过了,你确定要和我赌?” “确定。” 汉子看着公主眼睛发亮,“可以,不过,若是我赢了,你得揭下面纱给我看。” 公主笑道:“你赢不了。” 汉子眯了眼,不再说话,压着怒气,“开赌!” 只是这一次,结果竟让在场所有人惊诧万分。两只骰子掷出来点数为三,正是公主赌的小。 那汉子亦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怒道:“你使诈!” 公主道:“输了便说对方耍诈,可不像大丈夫愿赌服输。” 汉子硬是坚持公主使诈,公主好笑地看着他,道:“上一局,就在众人专注着开骰人手中的动作时,他趁机对你使了个眼色。” 汉子这才知道这女子是出于报复,但却不好承认,“哼,你倒反咬我了!”说着便要上前干架。 长瑛一直站在公主身后,这时他取下别在腰间的长剑,重重地压在桌面上,其气势无需言语便可震慑旁人。 就在双方对峙之下,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这里是我的赌坊,我不希望有血光。” 众人皆为这男子退开一条道,只见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走向这桌,目光投向公主。 公主直视着他道,“既是坊主,我希望能公平处理此事,否则影响了赌坊的声誉,说这里窝藏骗子,甚至可能与其勾结牟利,那可就不好了。” 坊主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又对那个开骰人道,“小千,你来赌坊有好些年了吧。” 只见小千忽然跑到坊主面前跪了下来,冷汗直流。 坊主看向小千,“若是说出实情,我可考虑从轻处罚。” 小千突然拽住坊主的衣角,“坊主饶命!坊主饶命啊!小人是一时受了赌王的诱惑,才与他勾结!小人....小人知错了!”说完,又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坊主道:“这么说,赌王使诈确有其事了?” 小千打了个哆嗦,颤着声道:“是。” 只见坊主笑着对随从道:“先带他下去吧。” 随后,坊主向众人恭敬地作了揖,道:“我掌管的赌坊里发生了这种事,我难辞其咎,在这里,我要对大家说声抱歉。” 而后他转过身笑道,“至于赌王,在我的赌坊里做这种事。你好好过剩下的几天吧,我的人已经去拜访暗香阁了。” 赌王闻言,大惊失色,落荒而逃。一场好戏结束,众人便也散去。 坊主走到公主面前,拱手道:“在下何冼,今日姑娘帮我赌坊除一大患,多谢姑娘!” 公主不咸不淡道:“不谢。” 何冼又道,“敢问姑娘芳名?” “不便告知。”说完,公主抬步走出了赌坊,紫玉和长瑛便也跟了上去。 回到街市上,紫玉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小姐明知那两人串通一气,又是怎么赢的?” 公主笑笑,“这个,你要问长瑛了。” 看到长瑛不愿多话的模样,紫玉古怪地看了眼二人,便跑开继续逛着路边的摊子去了。 公主和长瑛两人并肩走着,长瑛忽然道:“为何小姐来到南豫后要覆着面纱?” 公主转头与长瑛对视,眼带笑意道:“因为有人想杀我,所以长瑛可要好好保护我。” 长瑛微愕,拱手道了句:“是。” 公主似是无意地看了眼身后,又道:“长瑛,你和紫玉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长瑛不解道,“小姐方才还说这里有人想杀你。” 公主笑了笑,“把你的剑留给我防身便好。” 长瑛多有犹豫,但猜想公主可能是要自己一个人去做什么事,便也不好阻拦,取下剑交给她,“小姐小心,早点回来。” 公主笑道,“好。” 与长瑛他们分开后,公主独自一人走向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她站在桥上,忽然道:“是阿春吗?” 隐匿在暗处的阿春吃了一惊,既已被识破便只好走出来,单膝跪下,“长公主。” 公主转身看着低着头的阿春,“你帮我给皇上带句话吧。” “公主请说。” 公主回望着流逝的河水,“我要见他。” 阿春离开后,公主仍是站在原地,双目放空。 突然,一道凌厉的剑从身后袭来,公主因毫无戒备只能微侧过身躲开,一道伤痕便出现在右臂上。 公主立即抽出剑与他过招,心想那边的人竟这么快便知道了她的行踪吗。与人对打,最忌分心。便是钻了这个空子,那人的剑便向她心口处袭来。只是突然,那剑硬是在离她一公分处停了下来,随即便倒了下去。 何冼自桥头疾步行来,“姑娘,没事吧?” 公主拱手道,“多谢何公子出手相救。”随后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尸体,见没什么线索,便转身要离开。 何冼出声道,“还不知姑娘姓名?” 他救了自己一命,公主不好拒绝,便道:“叫我卫姑娘便可。” 走在路上,公主仔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阿春离开不久,便有人刺杀她,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何冼又为何刚好出现在那里。 公主蹙着眉脚刚踏进客栈,长瑛便走向她,“小姐回来了”。 公主见到他有些惊讶,“你一直在楼下等我?” “是。”长瑛瞥见公主的衣袖上染了红,“小姐受伤了?” 公主摇摇头,“无妨。我有些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 回房后不久,紫玉便在门外道,“小姐,长侍卫让我送些药过来。” 公主无奈地笑了笑,“进来吧。” 紫玉进房后便帮公主上药,随意问道:“小姐怎么会受伤了?” “有人暗杀我,不过幸好那个赌坊的坊主救了我。” 紫玉正低头专注着处理伤口,轻声哦了一声。 第4章 重逢 公主下楼的时候,看见厅堂里三人坐在桌旁等着她一起用早膳,陈复和长瑛都安安静静的,只有紫玉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 早晨的阳光温和,看着这样的三人,公主不禁莞尔笑了。 来到这桌,看着丰盛的早膳,公主道:“下次你们先吃”继而又转头对陈复道:“陈管家,下次不用准备这么多,免得浪费。” 陈复回道:“是,小姐。” 紫玉听了却不高兴了,嘟嘴道:“小姐,我看这里的吃食和我们那边很不一样,想多尝尝嘛!” 公主无奈地笑了,“好啊,那下次你来付银子好了。” 紫玉闻言,吓得连忙摆了摆手,“呃,那还是算了算了。” 公主不再打趣她,向陈复问道:“陈管家,秦阳那边还好吧?” 陈复放下碗筷,道:“小姐放心,郡守定期写信汇报秦阳的情况。” 公主点点头便没再多问,陈复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管家,大事小事她都很放心让他办,他也的确有能力。 “小姐,我们今天去哪玩呀?”紫玉问道。 公主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额头,“就知道玩,你和长瑛出去玩吧,我今天有点事。” 紫玉瘪嘴道,“好吧,”又转头看向长瑛眨眨眼道,“长侍卫,小姐不能陪我玩,只能你陪我了。” 长瑛闻言有些窘迫,眼神示意公主,公主却点点头笑着道,“你陪她去吧。” 长瑛轻叹了口气,道:“是,小姐。” 长瑛和紫玉离开客栈的时候,公主也回了房,陈复则外出办事。 紫玉在前东顾西盼的,长瑛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这时,她在一个摊子面前停留,侧身对长瑛道:“长侍卫,长侍卫,我要买这个。” 长瑛看了眼她手中的簪子,便向摊主付了银子。两人距离拉近后,紫玉便没再自顾自地逛着,而是与长瑛并肩走着。 两人无言地走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觉着尴尬,紫玉突然道:“长侍卫,你是提防着我的吧?” 长瑛微愕,转头看向紫玉,却也没有接话。 紫玉偏头对他笑笑,“我能感觉到的,你对我有戒备之心。” 长瑛只道,“紫玉姑娘多虑了。” 紫玉突然转身堵在他面前,道:“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吧。” 长瑛闻言怔在原地,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立刻被压下,过了好一会儿冷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便绕开她向前走去。紫玉只是笑了笑,便转身跟上了,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公主正看着《孙子兵法》,但这本书自半个时辰前翻开起,便没再翻页。 公主起身走向房门,隐匿在袖子里的左手攥得十分紧,房门打开的时候,公主低垂着眼,不敢看来人。 视线缓缓上移,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衫,只听他轻声唤道:“皇姐。” 皇帝见公主久久未有动作,便走进房,将门掩上。随后他又走向桌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水,瞥见放在桌上的书道:“皇姐依然对军事兴趣不减呢。” 公主闻言立刻想起了正事,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走近了站在他身边。 皇帝抿了一口茶,也没有看她。 只见公主突然跪下来,低声道:“皇姐抗旨擅自来京,请皇上恕罪。” 皇帝将茶一饮而尽,苦笑道:“皇姐的礼数是越发周全了。”皇帝看了眼跪着的人,又道:“皇姐竟是连一声子渊也不愿意叫了吗?” 公主闻言,眸光微动,声音却仍是毫无波澜,“即使是皇姐,也不应该直呼皇上名讳。” 卫子渊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便道:“起来吧。你找我是有何事?” 公主微愕,站起身继而道:“赤国那边,可能要发兵了,首要攻打的应该就是秦阳城。” 卫子渊不紧不慢道:“皇姐此话当真?” “那日我在街上碰见赫逐将军,后来派人去暗中调查,他们确有在策谋。” 茶盖轻刮过杯沿,卫子渊道:“那皇姐想怎么做?” 公主神色笃定,“秦阳城的地理环境,我再熟悉不过。若是赤国真的挑起战争,恳请皇上能发兵给我,让我去带兵打仗。况且秦阳是我的封地,我应当保护生活在那里的子民。” 卫子渊轻笑道:“我怎么知道皇姐是真的忧国忧民,还是想借兵谋反呢?” 公主闻言眸光黯了下去,嘴唇嚅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卫子渊突然道:“皇姐,留在南豫辅佐我,证明给我看。” 公主看向卫子渊,轻声道:“好。” 卫子渊离开客栈之后,才发现衣袖被攥紧的地方早已被汗浸湿。前几日阿春传话皇姐想见他的时候,他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脸上的神色却还是从容不迫。他缓缓俯下身捡起茶杯,淡淡道:“知道了。” 他原以为隔了几天再去见她,心情会平静许多。却不料见到她时,他还是心慌错乱的,言辞也带着刺。他原本是打算好好和她说说话的,可一见到她时,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寒暄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罢了罢了,如今皇姐答应留在京城,总归是好的。 公主没想到,子渊前脚刚离开不久,后脚就有人暗杀她。几个蒙面黑衣人破窗而入,握着匕首便向她袭来,公主立刻抽出剑迎了上去。打斗的时间一长,公主便落了下风。瞥了眼窗户,公主便寻了个机会跳窗而逃,几个黑衣人便迅速跟上来。 公主窜梭于拥挤的大街上,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奔至他身边的时候,公主抓住了他的手便一起跑着。 长瑛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帮我。” 长瑛看了眼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又看了眼公主身上的伤痕,微皱了眉,便奋力带着公主跑着。 两人将黑衣人引到一片树林中便停了下来,黑衣人速速将他们包围,两人背贴着背盯着他们,蓄势待发。 突然,黑衣人一同冲了上来,将二人打散,两人拖着长瑛,三人包围着公主。长瑛担心公主安危,一边对付着眼前的二人,一边分心注意着公主,想得空到她身边去。 长瑛虽帮他减轻了些负担,公主仍是有些吃力,他们的武功距二人相差不是很大,公主微乜了眼,难道那人真的要将她逼至绝境吗。 忽然,一声“公主小心!”,背部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人闷哼了一声。公主猛地回头,只见长瑛的左胸口处插了一把匕首,身体缓缓倒下,嘴角鲜血汩汩。 公主双眸泛红,大叫一声:“长瑛!” 趁着公主分心之际,黑衣人再次围攻上来。 这时,一直隐匿在暗处的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提着剑冲了进来,别开了那些袭向公主的刀刃,公主惊疑地看向来人,知道当下形势紧迫,未多话便提剑再次攻向黑衣人。 本以为有机可乘,可又来了个武功比他们高出许多的帮手,打了许久也未见占上风,黑衣人自知这次很难取公主的性命,便只好得了空撤退。 一行人消失在树林中,公主便立刻回到长瑛身边,轻拍他的脸颊,“长瑛,醒醒,醒醒。” 长瑛用力地睁开眼,气息微弱,“公主....” 公主注视着他,“放心,你不会死的。” 男子走过来,道:“带他去我府上,我那儿有医术高超的大夫。” 公主才刚来京城,一时也很难找名医,而此人受过不少大伤小伤,想必府上的大夫是极好的,便答应跟他回府。 屋内大夫为长瑛治伤,屋外,男子陪公主等着。 “公主,别来无恙。”男子忽然道。 “好久不见,萧衍。”公主回道。 “怎么突然来南豫了,打算在这长久住下吗?” 公主嗯了一声,避而不谈第一个问题,反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在街上看见你们被追了。” 公主本想问他为何不早出手相救,但随即又觉得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好笑,他们早就不是年幼时的他们了。 萧衍见公主不再说话,眉头仍是紧皱,笑了笑道:“放心,将军府上的大夫能救活他的。” 闻言,公主的眉头有所舒展,却也没再说话。 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年过中旬的大夫拜过萧衍道:“将军,此人现下无碍了。” 公主道了句多谢,并疾步走向房内。 看了眼等不及走进去的公主,萧衍对大夫道:“幸苦了,下去吧。” 大夫离开后,萧衍也走进房内,对公主道:“若是不嫌弃,便多住几日吧,也可让他好好养伤。” 这时,公主转过身郑重地对他作揖,道:“多谢。”既是谢救命之恩,也是谢他救长瑛。 萧衍并未多待,点了个头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后便离开了。 公主在圆桌旁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水,若有所思。 忽听见长瑛微弱的声音,“公主....” 公主立刻起身走向床边,“你还好吧?” 长瑛道:“公主放心,属下没事。” 公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攥紧了手指,鼓起勇气倏然道:“长瑛。卫意翩,我的名字。” 长瑛闻言,睁大了眼睛,浅笑道:“是,公主。属下记下了。” 第5章 往昔 意翩让长瑛先在萧家安心休养,自己先回了客栈。刚进客栈,紫玉便迎上来扑了个意翩满怀,“小姐,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长瑛受伤了。” “长侍卫受伤了?那小姐你没事吧?”说着抬起意翩的左右胳膊,仔细瞧着。 意翩轻拍她的额头,“放心,我没事。对了,你不是和长瑛一起上街去了吗?我碰到长瑛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紫玉眼睛瞥向别处,似是翻了个白眼,“他那人太无趣,我只好一个人逛了。” 意翩点点头,便让紫玉早些休息,自己也直接上楼回房休息了,今天着实是太累了。 隔天,意翩把昨天遇到的刺杀告诉了陈复,吩咐陈复仔细去查,她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肯定心中的答案。 傍晚正要出门时,紫玉喊住了她,“小姐,小姐,你要去哪?” 意翩回过头,道:“我去看看长瑛,他在将军府养着身子。” 紫玉的眼珠一转,“我也要去!” “好,也算你有些良心。” 紫玉闻言吐了个舌头。 走近将军府后,意翩不禁皱了眉头,紫玉大惊小怪的样子让她颇有些尴尬,而且她还听见引路的小厮偷偷笑了,仿佛这个丫鬟跟着的主子多么的穷酸潦倒。 “哇,小姐,这....这...这也太豪华了吧。”紫玉看着府中的装潢,眼睛发亮。 意翩昨天是晚上来这,没太注意,今天白天来这的确觉着是有些奢华。 “小姐,这真的是将军府的规模吗,恐怕连皇帝的....” 意翩沉声打断道:“紫玉!休要胡言乱语!” 紫玉自觉失言,连忙住了嘴。公主终究是公主,那眼神的震慑力是与生俱来的,紫玉对上她的眼神,连忙低下头,眼神有些怯怯的,“不...不敢了。” 意翩自知语气有些严厉,可若是来日在重要的场合说出这种话,紫玉的性命可能就不保了。 一旁的小厮出来打圆场,“小姐,长侍卫休养的院子就在不远处了。” 意翩嗯了一声,便继续走着,紫玉连忙跟了上去。 走近长瑛所在的院子,意翩见房门外守着个丫鬟,便想着这萧衍考虑得还算周到。小厮跟丫鬟打了声招呼,便和她一同退下了。 长瑛看见走进房的意翩和紫玉,便打算起身,意翩赶紧上前止住他:“别起来,好好躺着吧。” 长瑛笑了笑没再起身。 紫玉看见躺在床上的长瑛,走上前笑道:“长侍卫可要快快好起来,保护我和小姐啊!” 长瑛依旧笑了笑回应她,仿佛昨日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意翩对长瑛说道:“长瑛,你先放心住着,萧衍既然出手相助就会帮到底的。” 长瑛点头,“多谢公主。” 紫玉问道:“咦,公主,你和萧将军很熟吗?” 意翩闻言,有些怔愣,她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他们,只道:“朋友,应该算不上的吧,但曾经是。” 正要踏进屋子的萧衍闻言脚步一顿,他就那样停在了门外,未再进一步。他知道意翩来看长瑛,便过来想和她打个招呼。此时,他却不知道是进去还是该离开。犹豫之时,屋里的对话又传来。 “嗯?难道萧将军和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意翩闻言垂了眸,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正要开口,只听见萧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偏僻的小院子今日倒是热闹呢。” 萧衍笑着走进来,意翩对他点了个头,紫玉则行了个礼。 “现下时辰已晚,公主倒不如留下来吃顿饭,再陪本将军喝喝酒?” 意翩正要拒绝他,只听他神色有些恍然地道:“多年前埋下的酒应该酿好了吧?” 意翩闻言,看向他的神情亦有些悲切,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紫玉不好打搅二人用膳便自行离开回客栈去了,长瑛看着意翩和萧衍离开的背影,默默地闭上了眼休息。 正值冬季,太阳下山得早,此时已是月上枝头。梅花树下,两人坐在石桌前饮酒。 看着一杯杯酒入喉的萧衍,意翩欲言又止。 “意翩,” 意翩闻言有些怅然,自那日之后,萧衍便一直尊称她公主,再没唤过这个名字。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宫廷里看见你们。你和子渊在水边玩耍,我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你们,是子渊先发现了我,他对你说,‘姐姐,那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好可怜,我们和他一起玩吧’。” 此时萧衍的脸庞已染上红晕,意翩继续听着他说话,看着杯中的酒一言不发。 “后来,我下课的早便时常入宫找你们玩。我是三个人中最大的,你们便喊我萧哥哥。 “长大了些,我便时常跟着父亲打仗,和你们的来往也少了,关系也浅了。 “再后来,便是禾家被诛,家父亦受牵连,那个时候我还求过你们救救他。”说到这里,萧衍的声音有些沙哑。 意翩低着头不敢看他,她和子渊是愧疚的,那时的他们对于救萧衍的父亲萧腾都无能为力。珍妃被禁足,意翩连带着不受皇上待见,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而太后知道子渊替萧腾求过情后,更是把他关在了屋子里。 她很想告诉他这些,可转念又想如今再说这些已是毫无意义了,他的父亲已经身亡了,而又过去了这么多年。 萧衍忽然抬起头,眼眶泛红,“意翩,为什么?” 意翩抬起头,一杯冷酒入喉,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她站起身,淡淡道:“如今再追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他笑了笑,又道:“而今皇上这般厚待萧家,也有出于愧疚的原因吧。” 意翩思虑了一会儿,看了眼萧衍道:“子渊他,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 萧衍闻言握紧了酒杯,低垂着头没再说话。 从将军府出来后,夜风刮过意翩的脸颊,她的思绪有些错乱,人生最怕的不过是物是人非吧。 这几日,意翩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地上散落着一张又一张废纸。 紫玉在门口探着个脑袋,却看不清公主在里面干什么,只好出声道:“小姐,该吃饭了。” “知道了,放在门外就好。” “小姐,你在里面究竟在干什么呀?” “别多问。” 紫玉撇撇嘴只好离开了。 时间一晃而过,门外的饭已经凉了,而意翩画完最后一张画已是深夜了。想着离今日过去还有些时间,意翩将地上散落的废画随便收拾了下放在一边,便赶紧离开了。 深夜独自一人拜访将军府,传出去名声似不太好。意翩便躲过将军府的守卫翻墙进去了。 前往长瑛所在的院落,一个黑影闪过,意翩连忙找了个遮蔽物躲着。想着也许是夜里巡查的侍卫,等了一会儿,没多想便继续向前走着。 见长瑛的屋里竟还亮着灯,意翩敲了敲门。 “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戒备。 “是我。” “公主?快请进。” 意翩轻轻推开门掩上后,走到他床边,见床头边的香几上搁置着一盏茶,便道:“可以下床了?” 长瑛有些错愕,看了下茶杯,低头道:“嗯,可以了。” 意翩拿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长瑛也从床上坐起,倚靠着床头。 “公主这么晚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意翩挑眉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呃,能。” 意翩看着长瑛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吧?还好赶得及。” 长瑛的眸光微动,愣愣地没有说话。 意翩从衣袖里掏出一幅画递给他,“送你的。” 长瑛接过画,缓缓地展开,那是一副画像,画上的他挺鼻薄唇,一双眸子深邃如潭,宛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长瑛凝视着画,颤声道:“公主....” 看着长瑛那般感动的模样,意翩的心头也暖起来,“上次那副画被风吹走,见你有些失落的样子,便觉得你应该很珍惜别人画你的画吧。” 长瑛小心地将画折好,放进衣衫的夹层里,道:“公主,属下会好好保存的。” 意翩点点头,“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公主小心些。” 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长瑛的眸子越发深沉。 长瑛的身体渐好,公主便把他接了回去。 而此时,皇上的一道圣旨也惊动了京中各官。皇上不仅要大摆宴席盛迎公主回京,更赐府邸一座,这便摆明了公主想在京城住多久便住多久。而且公主光明正大地住在京城又有皇威笼罩,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便不好动手。 小吏将公主引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告诉她这府邸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便在建了,只是对外宣称的是为将来诞生的公主建的。 意翩闻言眸光微动,她看着府中的景观陈设,想起幼时她和子渊的对话来。 “子渊,我听闻公主长大后会有自己的宫殿呢。” “哇,皇姐,真的吗。” “恩恩!若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宫殿,我要种好多好多的梅花树,桃花树,桂花树,还要养一池的莲花。” “种那么多,那宫殿得有多大啊。皇姐,你也太贪心了吧!” “这样,我的宫殿里一年四季就都有花开啊!” 长瑛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公主,发现她的双眸湿润,“公主?” 闻言,意翩回过神来抹了把脸颊,道:“进去吧,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 第6章 梅歌 城门大开,意翩举步走进皇宫,仰首望向城楼,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驻足许久,紫玉提醒她道:“公主,我们该走了。” 意翩低垂了头,轻嗯了一声。 宴席设在昭和殿,那是接待享受最高待遇的宾客的地方。 随着太监发出尖细的宣报声:“秦阳长公主到——”,意翩拖曳着裙摆缓缓走向殿内,两旁的众嫔妃和各大臣皆起身行过礼。 一路走向高座前,意翩跪在地上,朗声道:“儿臣拜见太后,皇上,皇后娘娘。” 太后双眼微乜,看着伏在座下的人,道:“许久未见这孩子了,真是让哀家好生牵挂呢。” 意翩回道:“太后记挂儿臣,儿臣也时常惦念太后。” 太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又问道:“在秦阳过得还好吗?” 意翩仍是低着头道:“秦阳一切都好,只是许久不见太后,想回来看望太后。” 太后笑了笑,让她起身便没再说什么。 意翩走到自己的座位后,皇上便示意传歌舞姬上来表演,一时间丝竹之声响彻整个宫殿,妃嫔大臣们也有说有笑,场面十分热闹。 落座之后的意翩只是一人自饮自酌,她没找旁人搭话,亦无人找她搭话。不经意地瞥向嫔妃席,手中的酒杯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又接着靠向唇边。 那人亦是看着她,神色有些不自然。 意翩将目光从葛吟蕊身上收回,嘴角带着几分讥笑,听闻她现在被册封为湘妃了。葛吟蕊注意到了到意翩眼中对她的嘲讽,亦是转头看向别处,心头的恨意却是又起。 意翩素来不喜欢这种盛宴,深感乏味,便借故向皇上表示先行告退。皇上了解她便没做挽留让她离开了,让她回去小心些。 出了昭和殿,意翩便漫无目的地走在这雕栏玉砌的皇宫中,忽而对随行的两人道:“长瑛,你先送紫玉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长瑛不禁皱眉道:“公主,一个人待在皇宫不安全。” 意翩摇摇头,“我可是长公主,没人敢对我怎么样的。” 紫玉说道:“公主,你要是想一个人散散心,我回去就是了。不过,还是让长侍卫跟着你吧,要是有个万一,总有个照应。” 意翩拗不过她们,只好随他们了。意翩吩咐她路上小心,紫玉点点头便离开了。 这时,一个小公公疾步向这边走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您去宫里叙叙旧。”提及太后娘娘几个字,长瑛注意到公主的目光有些冷冽。 意翩生硬道:“好,麻烦公公带路了。” 见公主答应了,小公公暗自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带着路。 弯弯绕绕走了好一段路离太后的宫殿仍是有一段距离,这时从前方拐角处传来呵斥声。 “走路也不看着点,眼瞎了吗! “不过一个小小琴师,还指望能在宴席上一曲夺得皇上青睐? “宫中像你这样进了乐府从未被召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待意翩走近了,那训人的太监看见来人身份不低连忙住了嘴,身旁的小公公提醒道:“这是秦阳长公主。” 那中年太监闻言惊得赶紧跪了下来,“长公主恕罪,长公主恕罪!” 意翩瞥了他一眼,看他服饰知他在宫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否则也不敢这样对待一个身份低贱的琴师。 视线转向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琴师,身子单薄仿佛一吹就倒,即使低垂着头,也能看到因被掌掴而有些浮肿的脸,衣衫也有些凌乱,应是被人拉扯过。 意翩淡淡道:“这琴师犯了何错让公公下这般重的手?” 那太监支支吾吾地,回道:“回、回殿下的话,湘妃传人去演奏,这乐师磨磨蹭蹭的,湘妃等得不耐烦了,便催奴才来看看,奴才这才替湘妃娘娘出气。” 突然,意翩厉色道:“大胆奴才!竟敢欺骗本宫!” 太监惊得打了个哆嗦,连连磕头,“殿下,奴才不敢啊!” “湘妃素来不爱听琴曲,你撒谎是想败坏湘妃名声,更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那太监知道长公主是近日才回京,未曾想到竟会对宫中嫔妃的喜好有所了解。自知小命难保,眼下便只有苦苦哀求,“殿下!殿下!饶了奴才吧!奴才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意翩冷冷地看着他,若是罚得过重,这太监必会对那琴师心怀怨念,以后明中暗中少不了有苦头给那琴师吃的。意翩小时候在宫中长大,早已对宫廷中的勾心斗角一清二楚。 “自己去领四十大板吧。” 太监知道公主有心放自己一马,痛哭流涕道:“多谢殿下!谢谢殿下!殿下的大恩大德,奴才毕生难忘!” 意翩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他便识趣地赶忙离开了。 转头看向从被教训起便一言不发的琴师,意翩道:“起来吧。” 琴师依言站起身来,却仍是低着头。 意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没有名字。”他的声音似拂过幽潭的风。 意翩皱眉道:“为何?” “我们只有经传召演奏一曲后,才有机会得到皇上贵嫔的赐名。” 意翩抬头看了眼冒出宫墙的梅花,道:“今日的梅花开得好,你的声音又好听。叫梅歌,可以吗?” 琴师蓦地抬起头来,一张俊美的脸浮现眼前,只是太过瘦削。他的眸光微动,声音有些哽咽,缓缓跪了下去低垂着头,“多谢殿下。” 这时站在一旁的小公公提醒道:“公主,我们该走了。” 意翩点点头,看了眼他怀中抱着的古琴,道:“下次有机会弹首曲子给本宫听吧。” 梅歌的额头埋的更低贴向了地面,道:“是。” 直到公主走远了好一段路后,梅歌仍是伏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走到长乐殿的宫门前,小公公提醒道:“殿下,还请让侍卫在外等候。” 意翩点点头,让长瑛留在门外等她。 长瑛猜到公主和太后有什么过节,怕太后对公主不利,出言道:“公主....” 意翩打断他,浅笑道:“放心。” 公主笑的温和,如冬日里的暖阳,长瑛有些失神。公主让他安心那便是会照顾好自己吧,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自走进长乐殿,意翩脸色变有些发白,双手紧攥着衣袖。 长乐殿是珍妃,她的生母,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她和子渊从小长大的地方。后来太后得势后,便把这里变成了她的寝宫。看着被她翻新过的殿宇,意翩只觉得刺眼。 进了殿内后,意翩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对太后行了叩首礼,“拜见太后娘娘。” 一直看着挂在墙上的画的太后背对着她,道:“你可让哀家好等呢。” 意翩小心回道:“途中有事耽搁了,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转言道,声音凉凉的,“你看这画上的两人多么的情深意切。” 意翩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埋下头去。她瞧地真切,那副画上的人是先皇和珍妃。 殿里的下人先前便已撤去,沉香弥漫,步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太后走了过来。 这时,意翩突然痛呼出声,只见一只鞋履踩在她的手腕上,用了十足的力。 太后厉色道:“在秦阳待腻了吗?想不到你还敢回来。” 意翩手上吃痛,却不能忤逆她,只是紧咬着嘴唇,额头早已布满细汗。 “说,这次回京,你到底是何居心!”说着,脚上又多使了几分劲。 意翩的眉头拧得更紧,费力道:“儿臣...儿臣从未有过异心!请太后明鉴!” “呵!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脑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你一直想为珍妃和母族的人报仇吧。”脚上的力未有所减,并弯下腰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太后用力地拍着她的脸颊,“你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长公主罢了,先端量端量自己有没有本事跟我斗吧。” 意翩直视着她,道:“儿臣,从未想过要和太后斗。”眼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 太后勾唇道:“卫意翩,哀家劝你最好知难而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怒了哀家,哀家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要不是当年皇帝拼死要留下你的命,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太后松开她,直起身来,拿了把剪子走向那副画。 意翩低着头颤声道:“太后和皇上的宽宏大量,儿臣谨记于心。” 太后一把把剪刀插进画中,从两人的中间分开,将画撕裂成了两半,“滚!” 意翩眯着眼看了眼那副画,道:“儿臣告退。” 从长乐殿出来的时候,意翩没有看长瑛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长瑛发现意翩的脸色惨白,右手似有意地藏进衣袖里。长瑛知道公主定是在太后那里受了委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公主身后。 走着走着,转眼就来到了城楼。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如血的残阳将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繁华的街市笼罩在一片金色光晕之下。 意翩远望着都城的景象,忽然道:“那时我和子渊、萧哥哥时常跑来城墙上玩耍,我们在这里放风筝,我们在这里数着天空有几只飞鸟飞过,我们数着今天的包子铺又有多少客人。” 隔了许久,她又道:“那时母妃还是个不得宠的妃嫔,子渊的母亲,太后当时被打入冷宫后,先皇也不待见他,便把他交给了母妃抚养。 “最初那几年,是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光,日子虽过得苦了些,却是最开心的。 “后来母妃得到了先皇的宠爱,渐渐得了势。 “我们的生活好了起来,彼此却也有了间隙。子渊想要皇位,子渊想要太后被关冷宫的真相,子渊想要太后复出....” 意翩渐渐止了声,低垂着头,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 “公主。”长瑛忽然出声道。 意翩抬起头看向他,眼角一片晶亮。 “把手给我。”长瑛伸出手来,声音柔和。 意翩似魔怔了般,听话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长瑛小心地掀开一点她的衣袖,忍不住眉头紧锁,只见右手的手腕处已变得紫青一片,血丝亦看的十分清晰。 长瑛从怀里取出一块药膏,低着头仔细地贴在公主的手腕上,“这个是治淤青的,这几日尽量不要动手腕,便能好得快些了。” 意翩凝视着他,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凉薄的双唇。耳边传来长瑛有些缥缈的话,至于说了什么也没注意了。 她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了呢。 第7章 引荐 天气转暖,门前的积雪也化作一滩清水,枝头冒出点点绿意。 来京一个多月了,也没怎么出过门。今日趁着阳光正好,意翩便打算上街走走。 刚过完年,街上还散落着爆竹,挂上的灯笼也还未撤走,人来人往的,不算冷清。 意翩并非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听闻明月阁每年举办一场诗友会,今日便有一场。来到明月阁,只见一男子拦下她,道:“姑娘留步,明月阁可不是免费进的。” 意翩皱眉道:“这不是大家聚一起畅谈时政,品诗作赋的地方吗?” 男子赔笑道:“那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意翩闻言只好让紫玉付了银子给他,堂内大家正围观着台上一女子展示的一篇文章,说是今日辞赋写得最好的人便能有机会见上吏部侍郎一面,如此也算是获得官职的一种途径,因而每年参加的人不少。 意翩放眼将周遭望了望,只见大多男子着锦服,腰白玉,分明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看着台上供众人评论的赋文,意翩的眉头微蹙。 “卫姑娘,好久不见。”面对没戴面纱的意翩,何冼仍能将她认出来。 意翩惊讶地转过头,只见站在身旁的那人正是何冼,意翩点了个头,“何公子。” 紫玉忽然道:“咦,小姐,这不是上次你说的救你的那位公子嘛。”长瑛闻言亦看向何冼。 “没错,”意翩拱手,“再次谢过公子。” “小事,不足挂齿。”何冼转言道:“姑娘对这篇赋文有何见解?” 意翩摇摇头道:“辞藻太过华丽,过度的赞美统治者的功德无量,我不喜欢。” 何冼笑她的实诚,“可是只有这样也许才能让吏部侍郎瞧上一眼,不是吗?” 意翩点点头,“的确。” 又看过几篇文章和策论后,意翩觉得有些扫兴便想离开了,“何公子,我先走了。” 何冼转眸浅笑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从明月阁出来后,意翩便思虑着该从哪搜罗贤才去。明月阁一行让她有些失望,所看到的文章的作者只会纸上谈兵,所思所想皆拾人牙慧。 这时一个书生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摆了一张桌子,代笔写信。意翩走了过去,看见书生的字迹,眉 目有所舒展,清秀却不失刚劲。 似想到什么,待给当前的妇女写完信后,意翩坐在他面前,“烦请公子为我写一封信。” 书生准备好纸笔后,道:“姑娘请说。” 意翩开口道:“先生此番要学生来都城考察,弟子已有些愚见。” 书生知这位姑娘有拜师学艺,不禁有些好奇为何还要自己代笔写信,却也没问出来。 “在京城的所见所闻,弟子认为江山社稷还是应当以农为本,重农抑商,能让百姓吃饱穿暖才是政策之根本。” 书生执笔的手一顿,眉头微皱,仍是继续写着。 意翩注意到他的微表情,又道:“弟子还认为,审理案件的官员应当依政策判案,辅助行政机构推行政策......” 帮意翩写好信后,书生忍不住出言道:“姑娘,在下觉得此言差矣。” 意翩挑眉道:“公子有何见解?” 书生装好信递给她道:“依愚之见,农固然重要,却不可因此而荒废了商业,商业发展好了,可以以商养农,以商养兵,应当农商并重。” 意翩闻言,欣慰一笑,另拿一张纸,提笔写着什么。 书生见她会写字,惊讶道:“姑娘?” “你继续说。” 书生顿了一下,又道:“审判机关应独立判案,不应受他人影响,才能确保公平公正,这样才可真正得民心。至于土地改革,不应轻易动了那些贵族和大地主的利益,否则于统治有害,只能慢慢改良......” 意翩停了笔将信交给他,道:“你带着这封信去找吏部尚书,他会安排你在大理寺任职,不是什么很高的职位,还需你自己努力。” 书生没有接过信,皱眉道:“谢过姑娘的好意,在下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正大光明地考取功名。” 意翩心中了然,又道:“公子可是因为没有送礼,接连落榜?” 书生闻言有些惊愕,意翩觉得好笑,这个书生恐怕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榜,而凭他的书法和学识本应该进前三甲。 “如果因为这个职位而让你有机会为民解忧,尽忠报国,那么通过一点不正当的方式得到它又算什么呢?哪个换取的效益更大?难道你想终身止步于科举,碌碌无为吗?” 书生知意翩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却不想轻易地认命。 意翩看出他的犹豫,道:“你今年大可再参加一次科举,倘若还过不了,再考虑拿这封信去找他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将推荐信留在了这里。 书生打开信发现署名的竟是“长公主秦阳”五个字,心中大惊,也明白过来先前公主不过是试探他。信中言词中肯,并无过分夸奖他,也未吩咐特别照顾他。的确如意翩所说,只是给他个机会。 看着公主远走的背影,书生不经对秦阳长公主生起几分敬意来。 回府的路上,意翩忽然停了脚步,转身对身后的两人道:“有些饿了呢,你们想吃东西吗?” 紫玉闻言眉开眼笑道:“小姐!我也饿了呢!咱们去吃好吃的吧,我听闻街角有一家店的烧鸡做得不错!” 意翩无奈地笑了笑,又看向长瑛询问他的意见。 长瑛微微一笑,道:“属下随小姐就好。” 月上枝头,三人皆吃饱喝足地回了长公主府。 一回府,意翩便召了陈复进书房,“今年的会试快开始了吧。” “是,可要安排些我们的人进去?” 意翩道;“嗯。还有选进宫的宫女和奴才,也安插些。” “是,公主。” “让你留意葛府,最近可有动向?” “回公主,近日他们遣散了几个下人。” 意翩的手指敲打着书案,思忖了一会儿道:“悄悄买走,万不要露了身份。” “是。” 没再吩咐什么事,陈复便要告退,意翩忽然道:“对了,陈管家,令慈身体还好吗?” 陈复拱手道:“多谢公主关心,家母还是和以前一样。” “前不久皇上赏了我一批珍贵的药材,你挑一些对你母亲病情有益的去。” 陈复抿了下唇,深深地一拜,道:“多谢公主。” 京城中又不少大户人家,所穿所用皆为上乘,意翩便起了开布庄的心思。一日,意翩叫了紫玉、长瑛两人来书房,问道:“你们可想学认字?” 紫玉闻言,眼睛一亮,兴奋道:“公主,公主,我想学!” “可以,不过待你学成之后,可得帮我打理布庄。” 紫玉皱眉道:“打理布庄?公主,这我可弄不来。” 意翩点点她的鼻子,道:“傻瓜。以后等你熟悉布庄的事务后,我便分一家交给你,那就是你的嫁妆了。” 紫玉有些呆愣,忽然泪水便浮上眼眶,“公主....我....” 意翩无奈地替她拭去泪水,道:“都这么大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 紫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只是感动....” 意翩拍拍她的肩,“好了,下去擦擦眼泪,我还有话要对长瑛说。” 紫玉擤了下鼻子,道:“是。” 紫玉离开后,长瑛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对紫玉这么好?” “我只对身边的人好而已。”意翩转眸看向他,又道:“包括你。” 长瑛闻言低了头,视线转向别处。 意翩想他是害羞了,便不再打趣他,道:“你可想学写字?” 长瑛闻言又看向她,道:“比起学字,属下更想学画画。” 意翩有些惊讶,想起送给他的那副画,脸颊竟有些不自然地红了。过了一会,又道:“咳,画画就画画吧。对了,你武功好,我还想吩咐你一件事。” “公主请讲。” “你今夜去葛府一趟,查查府中侍卫的情况,若有什么别的发现也可。切记勿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说完,便走出书房。 走到门口时,意翩倏然道:“长瑛!” 长瑛转过身,“公主还有何吩咐?” “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长瑛听着有种缥缈的感觉,隔了好一会儿,长瑛对着公主的方向深深一拜,“是。” 阿春将公主近日的举动报给皇上的时候,批着奏折的子渊头也未抬,淡淡道:“你暗中帮助她开布庄便是。还有,她最近有些急功近利,你仔细着点她的人身安全。另外,再帮我传句话给她。” 阿春离开后,子渊揉了揉眉头,他是想让皇姐辅佐他,可没想到她竟直接打起葛相的主意,她才刚来京不久,还没站稳脚,怎可如此轻举妄动。 子渊放下笔,灭了灯,走出了紫菱殿。 章图见皇上出来,便迎上前问道:“皇上要去哪位娘娘宫里就寝?” 子渊并不记得那些女子的名字,她们虽长相貌美,可子渊未将她们放在心上,只道:“新晋的秀女里,随便去一个吧。” 章图道了声是,待子渊坐稳后,高声道:“起轿——” 子渊想着借此转移些葛相的注意力吧。 自意翩在京城的长公主府住下后,阿春便成了她和子渊的传信人。 阿春趁意翩周围没人侍候的时候找到她,道:“参见长公主。” “你来了,有何事?” “皇上让我带句话,让长公主不要轻信身边的人。” 意翩嘴角带着苦笑,“你帮我告诉他,我最不该信的人就是他,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阿春抬眸看了意翩一眼,竟有一丝同情,道了声是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8章 告白 丑时刚过,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一个来回踱步的身影投在窗纸上,那人正是意翩。此时,陈复来到书房敲响了门。 意翩立即去开门,问道:“怎么样了?” 陈复回道:“看上去葛府并无骚乱。” 意翩眉头微蹙,吐了口气似做了个决定,拿了把剑带在身上便要出门。 “公主去哪?” 意翩头也未回道:“去找他。” 陈复连忙赶上她,“公主,面纱。” 意翩脚步一顿,一时情急,竟忘了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让葛相知道是她在调查他们。 意翩又回房去取了面纱出门,陈复道:“公主小心。” “嗯。” 街上寂寥无人,只有月光投下点点光亮,巷道深处却是如同张大口的狮虎般令人却步。 意翩小心地四顾周围,若是让人看见了这么晚一个女子走在街上,只怕会引起怀疑。这时,一行带刀的侍卫从前方拐角处正走向这边,领头道:“你们,去那边!你们,去那边!仔细搜罗着,留活口,定要查出他的身份!” 一行人便分成几路,四处搜查着,“是!” 意翩正要躲避,一只手忽然蒙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将她拉进一条巷子里。 意翩刚想反抗,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得罪了。” 发现是长瑛,意翩便恢复了镇定,轻声道:“怎么样?” 长瑛轻轻放开了她,“属下无用,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没探查到有用的消息。” 意翩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门,道:“笨,我是问你!你有事吗?” 长瑛微惊,随即浅浅一笑道:“属下没事。”又问道:“公主怎么这会子出来了?” 意翩低了头看向别处道:“这么晚见你还没回来。” 后半句“担心你”却没有说出口,长瑛却明白公主的意思。 低头看着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女子,她的睫毛轻颤似翩翩飞舞的蝴蝶,很想抚摸她的头发叫她不要担心。倏然,长瑛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住了,愣在原地眼神有些复杂。 意翩鼻尖,忽然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急道:“你受伤了?” 意翩抬头看向他,只见长瑛的嘴唇发白,面色也有些不好。他穿着一身黑衣,一时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长瑛摇摇头道:“一点小伤。”说完,眉头却紧皱着,发出一声闷哼。 意翩见他似有些站不稳,想来在强撑着身体,扶着他道:“我先扶着你再往巷子深处走些,然后帮你包扎伤口。” 长瑛自知此时身体状况有些不好,便点头答应了。意翩扶着他坐下后,便让他把伤口露出来给她看。 长瑛有些犹豫,意翩道:“我不在乎这些。” 长瑛只好依言脱去右半边衣裳,只见右肩被剑刺穿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意翩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为他擦去血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长瑛见意翩面露愧色,道:“不怪公主,是长瑛能力不足。” 意翩不语,却仍是紧抿着唇,低头为他上药包扎。 突然,一声大喝从巷口传来,“抓住他们!” 意翩侧首望去,只见四五个人向这边追来。她立即站起身,对长瑛道:“你待在这,别乱动。” 长瑛拉了她一下手,又立即小心地放开,“公主当心。” 意翩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嗯。” 抽出长剑,意翩便向来人冲去,想到不能耽搁太久否则便可能引来更多的人,她便出手狠厉,招招直取他们性命。 不顾他们的剑会刺向哪里,意翩只知道要尽快了结他们,因而身上也落下深浅不一的小伤痕。解决完他们后,意翩立刻向长瑛跑来,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走,“我们快走。” 长瑛看见公主一身雪白的衣衫上落了红,皱眉道:“公主,你受伤了。” “没事,你再撑一下,我们先回府。”意翩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凭长瑛的身子,肩上中了这一剑,应该不至于如此虚弱。现下她感到他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意翩身上,只怕远不止受伤这么简单。 长瑛看着努力半背着自己的公主,很想提起几分力气,以减轻她的负担,可却始终提不起劲来。他想,如果今夜不是公主来找他,他也许真的会死在这。 快走到府的时候,陈复和紫玉已早早在大门口那等候,见公主和长瑛回来了,便赶忙上前搭一把手。 走进府后,陈复谨慎地将四周望了眼,确定无人看见后,才放心关上府门。 将长瑛扶到房里,府上的大夫也早已准备好为他医治。 紫玉心疼公主,道:“公主,你身上的伤....” 意翩看了眼她,道:“没事,小伤,我去换身衣服便好。” 意翩换完衣服,随便给伤口上了点药,便赶回长瑛房中。只见长瑛的双唇发紫,紧闭着眼,冷汗直流。 意翩蹙眉,言词也带了几分厉色,“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吓得一个哆嗦,老实道:“长侍卫的伤上过药悉心照顾后过一阵子便能好,只是....” 意翩不耐道:“只是什么?” “他....他现在的状况是毒发作了。”大夫看了公主一眼,连忙低下头。 意翩急道:“什么毒?可有解救之法?” 大夫连忙跪下来,磕头道:“老朽不才,只听过这野藤毒的传闻,却不知如何医救啊!况且会制这种毒的人极少,更别提会解这种毒的人了。” 见公主盯着她,又连道:“不过这种毒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每月会发作一次,忍痛熬过去便好。” 过了好一会,意翩无力道:“起来吧,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下去吧。” “多谢公主。”大夫磕过头后连忙下去了。 紫玉走上前道:“公主?” 意翩拍了拍她的肩,道:“放心吧,我守着他一会儿,你也回去休息吧。” 紫玉犹豫地看了公主一眼,道了声是便行礼下去了。 意翩走到桌边坐下,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陈管家,拜托你打点一下了。” 陈复拱手道:“公主客气了,那属下先告退了。” 意翩摆了摆手便闭上了眼揉搓着眉头。长瑛的武功是不低的,今日夜探葛府,不但什么都没获取到,还受了伤回来。葛相的实力只怕深不可测,看来得另想它法去攻破他了。 意翩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长瑛,走上前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不敢离开他身边,意翩便打算待在他房里好了。环顾四周,屋子里的家具都很朴素,意翩走到书架前,只见上面放了好些古书,《诗经》、《左传》、《六韬》等等。意翩看着这些,想来长瑛是识字的,怪不得那日只说想跟着她学画画。 向上看去,只见书架的最上层放着一个锦盒,应是有意放在最高处,他人要取多有些不便。意翩知道乱翻别人东西不好,但着实有些好奇。 犹豫之间,只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无须打开,里面放的是你送给我的画。” 不知何时长瑛已站在她身后,意翩转过身有些讪讪的笑了,见他恢复了些脸色,道:“身体好些了?” 长瑛点点头,不语。 意翩又问道:“你可知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 长瑛看了她一眼,低头道:“以前在武坊的时候,外出执行任务时,不小心染上的。” 意翩轻蹙眉头,“那就难办了。” 长瑛宽慰道:“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忍一忍就好。” 此时已快天亮了,虽然一整夜都没休息,意翩却没什么睡意。忽然临时起了兴致,道:“长瑛,我们去看日出吧!”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忘了你受伤了,算了,还是以后吧。” 长瑛不想让公主失望,道:“这只是普通的刀伤,不像上次伤及了心肺,要在床上躺着。属下能陪公主去看日出。” 意翩想他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开心地笑了,“好,那我们走吧!” 从公主府出来,天色已有渐亮的趋势,一路走着来到一个湖中的亭子。此时湖与天的交界处隐约有了 一点红光,天上的星子已有些黯淡。 意翩指着远处道:“长瑛!快看,太阳要升起来了!” 长瑛依言望向远方,又转眸看着身旁的人,公主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像落了星子。 意翩见身旁的人不说话,便偏头看向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脸上浮现起不自然的红晕。小动作被意翩发现了,长瑛也讪讪地转过头去。 意翩的笑意逐渐消散,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忽然认真道:“长瑛,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长瑛闻言呆愣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那种被人喜欢的感情让他的心跳的飞快,但他不能放任自己,只道:“是,公主。” 意翩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道:“你现在先不用告诉我你是否喜欢我,你可以先考虑清楚。但是我现在想要问你,你愿意和我种相依蛊吗?”意翩的声音淡淡的,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不自信来。 只见长瑛凝视着她,道了句“愿意。” 此时,天边泛白,红日已缓缓升起,清晨的日光爬进亭子来,爬上两人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七八定律吧。 第9章 玉簪 “禀报公主,今日南豫城里大大小小的成衣店皆有意针对我们,模仿我们的样式不说,还以更低廉的价钱卖出去。”陈复将这些店的名字呈给公主看。 意翩双眸微乜,“他们敢和长公主开的布庄作对,定是受了谁的指使。我的势力还未壮大,他们便来打压了吗。” “公主,我们要怎么反击?” 意翩眼珠子一转,想来是有主意了,道:“不着急,你先下去吧,叫长瑛进来。对了,你再找个专门制作首饰的老板来。” “是。”陈复告退后,不一会儿敲门声便响起。 “进来吧。” 长瑛走进书房道:“公主找属下有何事?” 意翩低头在那张写有店名的纸上勾勾画画,道:“你轻功怎么样?” “还行。” “喏,”意翩把这张纸交给他,“你去把这几家店的账本借来,别让他们发现了。” 长瑛的眉峰微挑,接过纸道:“借?” 意翩一手撑腮定定地看着他,“你非要我把那个字说出来不可吗?美其名曰借。” 长瑛皱着眉似有些难为情,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属下今晚就去办。” 意翩点点头,笑道:“嗯,这才是我的好帮手。你做的好,本宫有赏。” 长瑛闻言有些好奇,道:“什么奖赏?” 意翩偏过头不看他,“不告诉你。”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卫子渊不禁停下脚步。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身着浅绿衣衫的女子正在花丛中放风筝。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皇后。 卫子渊笑着走过去:“很久没看到辛儿笑的这样开心了。” 葛吟辛回头一瞧,不禁有些失神,皇上很久没有这般喊过她的闺名了。葛吟辛连忙跪下来向皇上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卫子渊拉起她的手,“你之前病了,身子才刚好,快起来。” 葛吟辛甜甜地笑了,“多谢皇上关心。” “很久没放风筝了,朕陪你玩一会儿吧。” 葛吟辛感到受宠若惊,随即又笑着点点头。 两人放了好一会儿,跑来跑去的也有些累了。卫子渊拿出一张手帕给葛吟辛擦汗,道:“朕要去给太后请安了,你自己先在这玩吧,注意安全。” 葛吟辛不再留他,“皇上慢走。” 卫子渊颔首便转身而去。 葛吟辛的贴身婢女走上前道:“皇后娘娘,果然皇上还是最宠你的呢。” 葛吟辛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苦笑道:“也许吧。” 走进长乐殿,卫子渊便看见太后正在院内给花浇水。 卫子渊半跪着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也没看身后跪着的人,“起来吧。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卫子渊道:“儿臣牵挂母后的身体,便抽空过来探望。” 太后给身边的贴身丫鬟打了个手势,她便带着其余服侍的人一同下去了。卫子渊见太后有话要和他说,便也看了章图一眼,示意屏退了余人。 太后又走向一盆栽边,卫子渊知道她要修建枝叶,便连忙递上一把剪刀。 太后接过剪刀,不紧不慢道:“秦阳来京后,你们姐弟俩可有叙叙旧?” 卫子渊看了太后一眼,道:“儿臣政务繁忙,还未曾召见过皇姐进宫。” 太后轻笑一声,“你们姐弟俩自幼一起长大,就算不见面,也能心有灵犀吧。” 卫子渊垂了眸,道:“儿臣还从未猜中过皇姐的心思。” 太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秦阳年纪不小了吧,皇上可有考虑给她赐婚?” 卫子渊闻言有些错愕,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太后又道:“古来多有公主联姻以和他国结秦晋之好,哀家看若是把秦阳嫁到赤国去,想来也能换我朝边境十年安宁。” 太后这是想把皇姐远嫁他乡,好让她不能威胁到自己。可是联姻的公主有多少能幸福一生呢。卫子渊吓得冷汗直流,脸上却面不改色,从容不迫道:“母后知道旧时民间曾传过有关皇姐身世的谣言,若是把皇姐嫁过去后,赤国国君知道了那些谣言,只怕会借此发动战争了。” 太后瞥了一眼皇上,“皇上所言极是,是哀家考虑欠周了。也罢,此事先暂时搁置吧。” 卫子渊拜过,道:“是,母后。” 离开长乐殿的时候,卫子渊越发担心起来,这次躲过一劫,太后下次必会另找机会再给皇姐寻一门亲事。这样既能削弱皇姐的势力,又能近距离监视到她,两全其美的法子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卫子渊是不会答应的,他不会拿皇姐的幸福开玩笑,更不会把皇姐的婚事当做政治上的筹码。 但只有他知道,他不想皇姐成亲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陈复办事的效率很高,上午吩咐下去,下午便找了做首饰的掌柜来。那妇人知道见的是当今皇上的姐姐,长公主,便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妇人进了书房后,便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道:“拜见长公主。” 意翩见此人穿着还算端庄得体,印象也好了几分,“本宫想请你做个玉簪,你那里可有什么好看的样式?” 妇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图册呈上来,“这时小店里拿得出手的式样,公主请过目。” 意翩一页页翻去,忽然一个钗子的模样让意翩停住了手,随意问道:“你们的首饰卖的这么好,可会献进宫里?” 妇人老实回道:“皇宫里有人专门制作首饰给后宫嫔妃,自是瞧不上民间小店里的,难登大雅之堂。” 意翩指着面前的这个钗子问道:“这个钗子的寓意是什么?” 妇人看了眼图册,道:“寓意比翼双飞。” 意翩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惊得妇人连忙跪下来认错,却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竟惹了长公主不快。 意翩收敛了神色,道:“你没错,快起来吧。” 妇人犹豫着缓缓站起身,站立在一旁不敢作声。 意翩又道:“订做过这个钗子的人的名单你可有?” 妇人连忙道:“回长公主的话,店里有留的。” “好,你交给我一份,”意翩抬头定定地看了妇人一眼,“万不可告诉第二个人。” 妇人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是。” 将整本图册都翻完,意翩也没选到自己喜欢的,只好自己亲自动手画起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将画好的图纸交给妇人,道:“按照这个样子打一支玉簪出来,越快越好。” 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图纸,“公主放心,今晚便能送上府。” “好,下去吧。” 妇人道了声是便退出了书房,收到陈复付给她的银子后,不禁想不愧是长公主,好大的手笔,便眼带笑意地回去了。 长公主亲自指定要的,做工当然一丝不敢怠慢,夜里便把玉簪送了过来,附带的还有一张名单。意翩看着做工精致的玉簪,眉目舒展。想着戴在他的发髻上,配上他的容颜,定是十分好看。 打开一并送来的名单,意翩一个个名字扫过去,当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心头颤了一下。“葛府”两字紧紧地抓住了意翩的目光,半分不得移开。初看到那支钗子的样式时,只觉着眼熟,仔细一想便是上次见太后时看到她头上戴着。问了寓意后,意翩更是紧张起来,心中便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子时刚过,长瑛轻扣响了门房,“公主。” “快进来。” 长瑛将几本厚厚的账簿呈给公主,道:“公主,这是你要的账目。” 意翩接过一本,随意翻了几页,狡黠地笑道:“不出我所料,果然有作假逃税。” “公主想如何?” 意翩挑了一个大布庄的账簿交给他,道:“明天你把这个交给衙门,如实禀报便好。其他这些小店的,拿着这些账簿警告他们便可。” “是,属下知道了。”长瑛说完,并没有急着告退。 意翩装傻道:“怎么了,还有事吗?” 长瑛见公主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想来她也没放在心上吧,“没事,属下告退了。” 转身还没走几步,意翩道:“站住,回来。” 长瑛闻言,眼角竟染上几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转过身走上前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才没忘呢,你这个人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打算提了?”意翩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从放在书案上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一支玉簪,“喏,答应你的。” 长瑛看着那通身洁白无瑕的玉簪,问道:“是公主亲手做的吗?” 意翩想了想道:“算是吧,画了图纸让人拿去打的。” 长瑛刚想接过,意翩忽然想到什么收了手,绕过书案领着长瑛来到铜镜前,“坐着。” 长瑛猜到几分公主想做什么,连忙道:“公主,这不合规矩。” 意翩摆着脸,道:“不服从我的命令了?” “不敢。”长瑛只好依言坐下。 意翩绕到他身后,将他梳好的发髻拆掉后,拿了梳子轻轻地帮他梳头。 长瑛觉着这般很不妥,面露难色道:“公主,还是属下自己来吧。” 只见意翩轻声道:“别说话。” 闻言,长瑛听话地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镜子里为自己梳头的公主,眸光微动。 重新将发髻梳好后,意翩将玉簪为他戴上,轻声道:“我觉得很好看。” 第10章 长寿面 “公主,那些同我们竞争的布庄不再联合起来针对我们了。” 意翩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与葛家走得近的一些官宦也查清楚了,都在这上面。”说着,陈复递给意翩一本名册。 意翩随便翻了翻,心想这葛相果然野心不小,大半个朝廷都唯他马首是瞻。想了一会儿,她还是交代他,“你去把葛相和太后的关系查查。” 陈复道:“他们本不就是同盟关系吗?” 意翩摇摇头,看着陈复用怀疑的口气道:“我是指他们存在其他关系否?” 陈复想了一会儿,惊疑道:“公主是指....?” 意翩点点头,“我不确定,所以需要你去查查,千万要小心。” “是,公主。”拜过公主后,陈复便告退了。 夜深了,书房里的烛光尚存,门外的人笔直地站在外面守着。 这时,紫玉端了一盘小食来,看见长瑛,便对他眨眨眼道:“长侍卫,公主这会儿应该饿了,你帮我端进去吧?” 长瑛知道紫玉有意撮合他们俩,却也没说破,“好。” 紫玉笑笑便转身便离去了。 长瑛轻扣响房门,里面传来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吧。” 长瑛走进书房,将小食放在桌案上,道:“公主可要吃些东西填肚子?” 意翩头也未抬,道:“先放那吧。” 并未听到长瑛离开的脚步声,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想问什么?” 长瑛犹豫了一会,道:“公主为何对太后和葛相如此上心?” 意翩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名册,过了半晌道:“当年,是他们陷害我母妃与别人私通,残害皇子,干涉朝政,甚至企图谋害皇上,因此我的母妃的母氏一族的人惨死,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长瑛看不清意翩的眸子,却感觉得到她语气中散发出的冷意。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意翩记得母妃出事时,她也被关进了牢里。直到母妃的冤屈被洗刷,她才被放了出来。可人都已经杀了,一切已挽回不了了,而唯独她活了下来。意翩仍记得那夜她缩在墙角,城门外处刑时的阵阵惨叫声穿透她的耳朵,刺进她的心肺。 长瑛见意翩脸色有些不好,捏起一块糕点走向她。 意翩看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糕点,怔愣了片刻,伸了脖子吃了,抬眸看向她,眼角染了笑意,“你的手真好看。” 长瑛闻言一时呆住了,随即又转过身去走向门外,“公主....早些休息。” 意翩眼尖,瞥到他耳根泛着红,却也笑笑不说破他。 待长瑛离开后,意翩向后倒去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房梁,有些烦闷。皇后和湘妃皆是葛相的千金,太后也和葛党结成同盟,如今朝野和后宫彼此干涉牵连,皇上只怕是夹缝求生。当年是太后葛相扶持着皇上登上皇位,现下想从他们手中完全夺回政权,只能慢慢来了。 也正因知道皇上的处境困难,意翩当时才会答应留在京城。 草长莺飞,正值暮春,江南的雨下得淅淅沥沥。 长瑛撑着一把纸伞与公主并肩走在街上,见公主心情似不错,问道:“小姐今日怎么想上街了?” 意翩不答反问道:“长瑛,你会煮面吗?” 长瑛微怔,道:“会。” 意翩又道:“你今天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长瑛也不记得,只道:“很多。” 意翩笑着点点头,不语。 走进一家珠宝店,入眼便是琳琅满目的首饰,意翩看了好一会儿,挑了一个月白色的手镯戴在手上,向长瑛问道:“这个怎么样?” 长瑛看向那纤柔的手腕,道:“好看。” 意翩笑着拍拍他的肩,“好,去付钱吧。” 长瑛依言向店家付了银子,便和意翩一同出来了。 回府之后,意翩又让长瑛去煮碗面端到她书房里,长瑛有些懵,却也照做了。 路上碰见陈管家,向来严肃的脸上竟也有难得的笑容,“难怪公主吩咐我今日不要准备饭菜。” 长瑛问道:“陈管家,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陈复神秘莫测地笑道:“公主会告诉你的,快去吧,别凉了。” 看着公主一口一口把面吃完,长瑛递上了一块手帕给她,意翩擦了擦嘴,道:“味道还不错。” “公主,今天....” 意翩打断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长瑛一脸惊讶之色,“属下....” “我让你做面,又要你买了手镯送我,你竟然还不知道,该说你呆呢还是笨呢?”说着,意翩摇摇头叹了口气。 长瑛惭愧地笑了,又正色道:“长瑛祝愿公主一生平安快乐。” 意翩闻言神色有些动容,浅浅地笑了。 先前赤国便来信说要拜访,今日使节团才到了,皇上在昭和殿设下了宴席款待。朝中重臣和后宫宠妃多有出席,长公主自是在场。 使节向皇上行了礼,献上礼品说了一番客套话后,才在一旁入了座。于是,皇上便传了话让那些优伶进殿,殿内一时间轻歌曼舞。 长公主的身份贵重,意翩知不好怠慢赤国来使,只能耐着性子百无聊赖的待在宴会上。 眼睛向高座上的人撇去,只见皇后亲手剥着杏仁放在子渊盘中,子渊眉目温柔地看向葛吟辛,将盘中的杏仁吃了便止住了她的动作,说了句什么,葛吟辛温婉地笑了便没再剥了。 皇上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是天下人共知的。 只是意翩却是知道子渊的,他可以眼带柔情地看着一个人,即使不喜欢她。她还记得葛吟辛嫁给子渊做嫡妃的前不久,意翩问过子渊是否真的喜欢她。 子渊神色冷淡,“这份婚姻无须喜欢,只要对她好和她成婚便能拉拢葛练,我不亏。” 那时意翩觉得她仿佛从来都不了解子渊,他的眸光越来越深邃,他们俩也渐行渐远。 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意翩转过头去,发现葛相正看着她,眸光森然。 意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每次进皇宫意翩便不禁谨慎小心起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每每见到葛相,纵使心涛汹涌,面上仍依旧从容不迫。 一场宴席结束,意翩便感到身心俱疲。方走出昭和殿,后面便有章图跟上来,告知长公主请她在紫菱殿等皇上,皇上送完使节便会过来。正好意翩也有事要告诉子渊,便由章图带路去了。 来到紫菱殿,服侍的太监宫女都已撤下。意翩推了门掀了帘子便进去了,让长瑛和紫玉在外面候着。 这是自子渊登基后,意翩第一次来紫菱殿。 殿内的陈设和先皇在时的大有不同,少了堂皇富丽,多了古朴典雅,意翩知晓这是子渊心悦的格调。 走向书架,五花八门的书都有,音律、风水、农耕、经商、医术、建筑等等,意翩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她想起小时候总是笑话子渊什么都感兴趣,却什么也学不深。那时候子渊还反驳她,什么都懂一点才显得知识渊博,好与人前炫耀啊。 意翩忽的向一个方格看去,见里面似有一个凸起,伸手按了按。只见书架突然分成两半向左右打开,嵌在墙内的一个暗格现出形来。 意翩打开暗格,只见里面放了一张张卷好的画,取了一张出来正要打开。只听见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住手!” 还未待意翩反应过来,子渊便早已冲上来夺去她手中的画,小心放入暗格中,又按了下机关,书架便缓缓合上。 他转头看向她,眼底蕴含怒气,“朕不想看到还有下一次!” 意翩抿了唇,面色有些不好,直直地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子渊走向书案,坐在龙椅上。看着低着头跪在阶下的人,怒气渐渐散去,眸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深邃,声音很平,“起来吧。” “谢皇上。”说着意翩便站了起来。 “今日找你是有事要与你说,”看着意翩淡淡的目光,子渊觉得有些气闷,却还是继续道:“探子来报,赤国国君先前忽然病重,但一直对外隐藏消息。” 意翩闻言,思索一会儿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派使节来也是怕我们乘人之危,想和我们搞好关系不至于干涉他们的内政。” 子渊点头,“嗯,这样他们想挑起的战事也能拖一拖了。” 意翩眉目舒展,“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皇姐,”子渊忽然正色起来,“葛相,不可乱动。葛相太后一党,一个把持后宫,一个统摄朝政,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致灾祸。” 意翩看向子渊,那眸底一闪而过的关切是她花眼了吗,意翩的眸光染上几分温和,道:“皇上放心,秦阳自有分寸。” 子渊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让她退下了。待她离开后,子渊走向书架,打开了机关,抬手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来,缓缓打开。 上面是一个女孩在草地上放风筝,一个男孩在她身后追着跑,两人笑的开心,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第11章 冷宫 从紫菱殿出来时,天边的最后一抹白也尽数褪去。 意翩一行人弯弯绕绕向皇宫的西北边走去,那里是皇宫中最阴最冷的地方,人迹罕至。阴风阵阵,紫玉不禁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道:“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冷宫。” 感到扶着自己的手一紧,意翩看向紫玉,问道:“怎么了?” “公主,我...我想去茅厕了....”紫玉一脸委屈地瞧着公主。 意翩扶额,“好,那你去吧。可认识路?” “恩恩,认识认识。公主,你们先去吧,我上完便去找你们。”紫玉推搡着公主往前走,转身便溜走了。 意翩摇摇头拿她没办法只好先和长瑛去了。 来到冷宫前,只见大门上的朱漆脱落了很多,墙边也生了许多杂草。守门的侍卫看到来人,将四周察看了眼,便默不作声拿出钥匙将锁打开。 意翩对他点了个头便和长瑛进去了,侍卫将门缓缓合上后又警惕着留意着周遭。 知道长瑛有所不解,意翩解释道:“这个时间段值班的侍卫是我的人,但也要抓紧时间。” 长瑛闻言点点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他知道关在冷宫里的人傻得傻,疯得疯,鲜有清醒的,因而也戒备了几分以防公主发生什么不测。 此时天色已完全沉了下去,月亮悄悄爬上枝头,院中不见人影,只有冷风刮过。 意翩在院中站定,轻声唤道:“史太妃——史太妃——” 过了半晌,“吱吖”地一声,一间房的木门被缓缓退开。一个身着布衫的眼角染上皱纹的女子走至门边,却不踏出门外,“你找我有何事?” 意翩看到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前,“可否入内详谈?” 史太妃瞥了她一眼,转过身便进去了,门敞开着。意翩会意一笑,便抬步走进去合上门,让长瑛在门外守着。 漆黑的房间忽然亮堂了许多,原是史太妃点了根蜡。见史太妃在桌子面前端坐着,意翩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当着史太妃的面将周遭打量一番,意翩笑道:“记得小时候父皇因为史太妃一句喜欢菊花,便将宫殿的名字改为幽菊宫,还移植了好些菊花来。” 史太妃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不变道:“长公主殿下光临寒舍,到底有何贵干?” “史太妃可想出去重见天日?”意翩定定地看着她。 “呵,凭你似乎还不能与太后抗衡。”史太妃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只要史太妃帮我,我便许诺待扳倒太后,能让你离开冷宫。” 史太妃抿了口茶,“你想知道些什么?” “史太妃当年为何会进冷宫,可与太后有关?”意翩看着她的眸光犀利。 史太妃抬眸看了眼她,道:“当年太后欲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便想陷害皇后和废太子,我那时正得皇上喜欢,她便想拉拢我。谁知我不答应,又怕我揭露她,她便设计离间我和皇上,让我进了冷宫。” “那后来皇后被赐死和太子被废都是她所为?” “应该不差了。” “你可有证据?” 史太妃笑了笑道:“这都是陈年往事了,何况当时她只是将此番想法说与我听,我要是有证据当时便能告发她了。” 意翩的眉头微蹙,道:“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你的言辞也有一定证明力。这里可有笔纸?你能否将这些写下来?” 史太妃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拿着纸墨回来了。 她执笔在纸上落下一笔一画,看字迹是练过的,想来终年在这冷宫里只能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吧。 她边写边道:“你的模样和珍妃很像,所以我一眼便能认出你是长公主。” 意翩听出她似乎与珍妃之间有过什么,静静地待她接着说。 “我进宫时珍妃和太后已经势不两立了,但我和珍妃有所交集,我感觉珍妃和太后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言罢,她抬头看了意翩一眼,“你为何不去查查珍妃和太后之间发生过什么?” 意翩眉峰微挑,“当年太后联合葛相害得我母妃和母氏一族的人惨死,还有什么好说的?” 史太妃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记得有次和珍妃在一起时,我偶然听得她无意感叹怎么就和太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意翩闻言低着头不语,眸中若有所思。 史太妃写好后,将证言交给她,道:“珍妃曾经救过我一次,如今便算是还她了。” 意翩微愕,竟不知史太妃和她母妃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接过纸道:“多谢,那我先告辞了。” 待意翩起身走至门口时,只闻史太妃幽幽道:“出了冷宫又怎样,这辈子还是困在这皇宫中了。” 意翩眸光微黯,还是推开门抬步离开了。 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为情所困,为名所困,勾心斗角争夺宠爱,经年之后还不是落得一场空,最后竟把一生锁在了这皇宫里。 离开冷宫时,意翩给了守门侍卫一袋银子,交代他好好照顾史太妃便离去了。 见紫玉还没回来找他们,意翩不免有些担心,对长瑛道:“长瑛,你在这附近去找找她。” “公主,那你呢?” “我还要去个地方,放心,我识路的。” 长瑛皱眉道:“不,我是指你一个人不安全。” 意翩笑道:“我有武功傍身,怕什么?” 见长瑛还想规劝,又道:“好了快去找紫玉吧,找到了你们便在宫门口等我。她不知宫中规矩,要是冲撞了宫里哪位贵人可就不好了。” 长瑛只好依着她去找紫玉了,“那公主小心。” 和长瑛分开后,意翩便往观文阁走去,经过一个拐角时,意翩忽然停下隐匿在柱子后。 待到尾随的人跟上来后,意翩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道:“何人!”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意翩立即松了手,“是你?” 男子轻咳了几声,跪下身道:“殿下误会了,梅歌不曾想加害公主。” “那你跟着本宫干什么?” “梅歌....梅歌在宫中看到殿下,只是想过来亲口感谢公主上次救梅歌。” 梅歌的头伏地很低,意翩看着他有些不忍,“起来吧,是本宫误会你了。” 梅歌仍是跪着,只道:“殿下的恩情,梅歌铭记于心。” 明明身子那么单薄,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倔强来。 意翩看着她,眸光微动,道:“本宫知道了。” 意翩转身继续向观文阁行去,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方才听得那人的话,意翩确有所动容,只是她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因而并未放在心上。 走到观文阁,意翩看见不远处正有一身着官服的男子徘徊着,神色多有犹豫。 意翩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惊得一回头看向来人,看了眼意翩身上的腰牌,连忙行礼道:“参见长公主殿下,下官是太医院的医员白正康。”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下官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我想寻的药方,奈何官职低贱,不得进去。” 意翩思忖了一会儿,道:“你随本宫一起进去。” 白正康闻言喜上眉梢,作揖道:“多谢公主。” 行至观文阁门口前,意翩将腰牌亮给门卫看,两人立即跪下身来行礼,开锁让他们进去了。 进来后两人便分开各寻所需了,方才史太妃的话意翩听进去了,便想来找找书上是怎样记载宫闱之事的。 浏览着书册,记载的大多是重要事件,有关秘闻不过是寥寥几笔。 而意翩注意到太后当初被打入冷宫后不久,珍妃便被册封晋了位份。再翻其他书册,也无线索可寻,意翩便想着离开了。 唤着白正康的名字,那人匆匆赶来,“公主,下官在。” “你可找到你要的方子了?” 白正康皱了眉道:“想来这里是没有的。” 意翩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便带着白正康一同出去了。 “长公主殿下,那下官先告辞了。”白正康拱手道。 见意翩颔首,白正康便转身离去了。 意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再次来到观文阁前,守门侍卫见公主去而复返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便给她开门了。 之前意翩暗中留意着白正康的动作,来到他之前寻书的地方,再观察着哪些书被翻过的痕迹。打开他看过的书册,意翩却发现这是一本太医院以前奉差的记录。 意翩离开观文阁后,心有所思,回去之后定要陈复好好调查一下白正康,虽然现在对他一无所知,但意翩直觉觉着可以从这个人身上发现什么。 走至宫门口,长瑛和紫玉二人早已在那等候。 意翩轻轻地敲了下紫玉的脑门,“叫你乱跑,定是不认识路了吧?” 紫玉惭愧一笑,摇晃着公主的胳膊,道:“紫玉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府时夜已深了,意翩让紫玉下去休息不用她服侍,自己却是走向了书房。待要关门时,长瑛忽然道:“公主。” 意翩脚步一顿,转过身道:“怎么了?” 长瑛注视着她道:“如果....如果有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意翩的眸光微黯,“你问这个做什么?” 长瑛低眉道:“找紫玉的时候,遇见一个宫里的娘娘惩罚手下的宫女,听说是那个宫女背叛了她。” 意翩心下暗自舒了口气,随即又正色道:“不会原谅,永远。” 语毕,便转身进房合上了门。 长瑛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凭空的一点,攥着剑柄的手越发的紧了。 第12章 坠崖 初夏已至,天气还不算太热,正是狩猎的好时节,皇家林苑再次热闹了起来。 锣鼓声响,皇上武臣皆翻身上马,意翩今日也穿了一身劲装参与到狩猎中。意翩因曾受先皇宠爱,也来过狩猎场上,众人便习以为常了。 马鞭一扬,众人便驾马奔了出去。 一行人在林间快速穿梭着,惊得林中猎物四处乱窜,手中的箭矢却是更快。这边皇上和萧衍追逐着同一只山鹿,而意翩紧紧跟在子渊身后。追着猎物来到一山崖旁,意翩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提着几分防备。 而皇上和萧衍皆架好了弓,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皇上盯着远处的猎物,勾唇道:“萧将军,让朕看看你的箭术有没有退步吧。” 萧衍轻笑一声,两人的箭便同时射出,还未看清结果与否,忽听见意翩一声“子渊!”。 皇上有瞬间的怔愣,只见意翩飞身而起,跃至子渊的马上,用弓别过一箭。可接着便是箭如雨下,三人立刻抽了剑抵抗着。 奈何意翩和皇上同乘的马却受了惊,一个翻身竟摔下山崖去,萧衍想护驾却被隐匿在山腰的弓箭手缠住,而此时随行的一行侍卫才从远处赶来。 摔下山崖的时候,子渊从身后抱住意翩,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抱着她的腰。一路滚下来,子渊早已昏迷得不省人事,意翩翻过身勉强坐起来。看着紧闭着眼面色发白的子渊,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擦伤、刮痕、淤青,磕破的地方亦是留着血,意翩轻拍他的脸颊,“子渊...子渊....” 见子渊毫无反应,意翩的双眸难掩痛色,抿着唇吃力地将他背起。碰到身上的伤口,子渊闷哼一声,意翩的步子一顿,眉头蹙得更深了。 不知那些刺客是否还会追来,此时拖着受伤的子渊,意翩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找一处落脚为他包扎伤口,盼望那些侍卫能早些找到他们。 子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中,火堆离自己很近。抬起手,发现身上的伤口都简单地被处理过。 这时,一个人拎着一只野兔走了进来。 看到坐起的子渊,意翩道:“你醒了。别乱动,小心碰到伤口。” 子渊看着意翩将树枝穿过野兔的身体,在火堆上烤着,开口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吧。” 子渊气那些侍卫竟然还没找到他们,皱着眉,声音冷冷的,“一群废物。” 意翩闭口不言,看着火堆,心中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子渊问道。 意翩眉头微抬,却是毫不犹豫地道:“没什么。” 子渊闻言抿着唇也不再说什么,望着舔着野兔的火舌,神情恍惚。 “皇上。”意翩忽然开口道。 子渊转过头望着她,投以询问的目光。 “摔下山崖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护着我?”意翩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树枝。 子渊嘴角噙着一丝苦笑,“那么那个时候你又为什么叫我子渊了呢?” “那个时候只是一时情急。”意翩解释道。 “是啊,一时情急才会做出我们心中真正的想法吧。”子渊看向她,神色带着几分悲痛,“皇姐,为什么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为什么呢。 因为他登基成为了皇帝。 因为他们之间有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因为他的生母害死了她的母妃和母族的人。 因为他们不再是小时候的他们了,周身的事物在变,他们也在变。 还有很多很多...... 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回不去了啊。 意翩嘴唇嚅动着,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苦笑着撕下一块兔肉来递给他,“吃吧。” 子渊心中气结,一把打开她的手,兔肉掉在了地上。他气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他气她什么都不解释。 意翩没再说什么,忽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了这里。警惕地看向山洞外,辩出只有一 个人的脚步声,意翩便放心了许多。 只见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走近,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一头乌发用玉簪束起。 “长瑛?”意翩惊讶道。 长瑛上前先是向皇上行了一礼,又跪着向公主道:“属下来迟了。” “你一个人找到这里的?”意翩问道。 “是。” “来的时候,外头可有异样?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太后已派众多人马山下搜寻,那些刺客应该已经走了。路,属下还记得的。” 意翩点点头,“好,你背着皇上,他受伤了,我们一起出去。” 长瑛闻言默默地在皇上面前蹲下,背对着他。 皇上的目光在长瑛和意翩间来回,眸光微动,也没说什么便依着他们了。 和众人会合的时候,太后即刻迎了上来,牵过皇上的手,看见他身上的伤,太后瞪着身后的一干人,“庸才!连皇上都保护不好!” 太后面色狠厉,吓得众臣齐齐跪了下来,“太后恕罪....皇上恕罪....” 太后扯了下嘴角,收敛了神色,冷声道:“还不快传太医!” “是是是!” 太后收回目光转而向意翩投去,双眸微乜,“哀家听闻你和皇上一起摔了下去,怎么你却毫发无损呢?” 意翩抿了下唇,立即跪在地上,“是儿臣保护皇上不周,请太后责罚。” 皇上闻言,察觉到事情不妙,立刻对太后道:“母后,儿臣受的只是些皮外伤,和皇姐无关。” 意翩低垂着眉,瞥了眼子渊的衣角,仍是一言不发。 太后看着公主一声不吭,心中更是郁结,淡淡道:“罚你跪在这三个时辰。” 此时,乌云集聚,天边传来几道闷闷的雷声。 皇上皱眉,压低声道:“母后,皇姐毕竟是一国的公主,这么多人看着呢。” 太后冷哼一声,“一国的公主?哀家看未必吧。”太后虽未明说,但众臣皆明白指的是公主身世之事,此刻也私下交头接耳起来。 “母后!”皇上急道。 太后回眸瞪了皇上一眼,“够了!谁也不许给她求情,都散了。让太医到皇帝寝宫来。”说完便转身去了。 “是。”众人回道。 子渊气意翩也不求求太后甘愿领罚,悻悻道:“你想跪便跪着吧!”语毕便拂袖而去。 狂风忽起,转眼便倾盆大雨。 雨水打湿意翩的头发,浸湿了她的衣衫,嘴唇被她咬出血来。 这时,熟悉的墨色人影出现在身边,举着一把伞。 “把伞扔了。”意翩淡淡道。 长瑛道:“公主,这样你会....” “把伞扔了。太后派了人看着,这样只会恼怒她。” 长瑛侧头望了眼远处,那里确有一个小公公朝这边看着。长瑛依言把伞放下,随即便和公主一同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意翩蹙眉道。 长瑛平平道:“公主是属下的主子,没有主子受罚,下人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你起来。”意翩沉声道。 长瑛听出公主有些不快,却仍是默默地跪在她身后。 这是长瑛第一次忤逆她,意翩却不觉着生气,轻叹了口气,“但愿你能一辈子对我忠心不二。” 长瑛闻言,眸光微动,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寝宫里,皇上身上的伤已细心处理过,此时问着阿春的话。 “属下在山下寻找皇上和公主的时候,发现了那些刺客留下的痕迹。” 皇上闻言正色道:“是什么?” 阿春呈上一块黑色衣角,“属下在树枝上发现的,应该是不小心从衣服上刮下来的。” 这块布角粗看并没什么异样,仔细一看却发现,上面用了极细的与布料同色的线绣了一个小小的图案。 皇上将这个图案画在纸上以便观察,“你可见过这个图案?” “属下未曾见过。” 皇上看着眼前的图案,忽而道:“朕好像见过,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皇上,可要属下去查查?” “嗯。对了,皇姐还跪在那吗?” “是。” 皇上气闷,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两个时辰过去,夜幕已至。虽说是初夏,但夜里还是凉的,加上淋了场雨,意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轻声道:“长瑛,你先起来。” 长瑛淡淡道:“属下会陪着公主跪完三个时辰。” 意翩吐出一个字:“笨。” 长瑛不解,看向公主。 意翩又道:“你先起来缓一缓,等会儿可能还要你扶我回去。”此时意翩的双腿早已麻痹,轻轻一推便能倒下去。 闻言,长瑛只好站起身默默地守在她身后,悄悄地揉着腿。看着她的背影,那么弱小,长瑛却觉得她能撑起一片天。 三个时辰过去,意翩看见守在远处的小太监离开了,便闭眼倒了下去。 长瑛惊呼一声公主,立刻上前扶着她,发现她面色惨白,额头发烫,急道:“公主?公主?” “长瑛,我们回家。”意翩累极了,说完便合上了眼。 长瑛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是被那个字触动了吗。长瑛的眸光微动,抿了下唇,毅然背起她,迈开步子走向回府的路。 第13章 下厨 公主依靠在床头,陈管家在屏风后回禀着公主之前让他调查的事。 陈复拱手道:“公主,属下发现白正康的本命叫白易痕,其父亲白孝廉与先皇有关。” 公主轻蹙眉头,正色道:“怎么说?” “当年先皇重病之时,便是白孝廉为先皇就诊的。” 公主想了一会儿,道:“先皇最后走得突然,也许白孝廉知道些什么。” “属下查过了,先皇驾崩后,白孝廉便不知所踪。而白正康隐瞒真实身份入宫,或许目的和他父亲有关。” 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疲惫,“这件事还得查下去,白正康那边帮他隐藏身份,不能让太后那边的人知道这件事。” “是。” 公主点了点头,见他并未告退,便问道:“还有何事?” “公主,”陈复顿了一下,又道:“史太妃被人暗杀了。” 茶盏差点从手中滑落,公主惊道:“你说什么?” “史太妃,在公主离开冷宫的那夜,便被暗杀了。” 公主紧皱眉头,胸口似石块堵着,“不是安排了那个守门侍卫多照看她吗?” “那个侍卫现在也不知在何处,很可能被杀了。” 公主低垂着眼,轻声道:“是我害了她。” “现在我们只能找到真凶为她报仇了。” 公主眯眼道,“史太妃所言皆对太后不利,幕后凶手是谁显而易见了。” “公主,没什么事属下先告退了。” 公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陈复又道:“长护卫端了药在外面。” 公主睁开眼,眼角染上笑意,可听到他还端着药,眉头轻蹙,“让他进来吧。” 陈复闻言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长瑛推门而入后,绕过屏风走向内室。 “你来了。” “公主,该喝药了。”长瑛将托盘在桌几上放下,端着药走向床边。 意翩眉峰微挑,“怎么不是紫玉来?” 长瑛闻言一顿,面露窘色。 意翩轻笑一声,便知又是紫玉想撮合他们俩,而长瑛肯定也被她打趣了。 “好了好了,不戏弄你了,给我吧。”意翩向他伸出一只手。 长瑛将药递给她,“公主小心烫。” 意翩接过轻抿了一口,烫倒是不烫,只是苦得让她拧紧了眉。 “公主,怎么了?” “苦,不喝了。”说着,意翩便将碗放在一旁。 “良药苦口利于病,公主前些天跪了那么久,还淋了雨,不可任性。”长瑛皱眉道,语气中暗藏的宠溺却是连自己也没听出来。 意翩听见任性二字,忽然来了兴趣,对他眨眨眼道:“要不,你喂我喝?” 长瑛闻言有些错愕,低垂着眼十分认真地思忖了半响,“好。” 意翩不过是玩笑话,却看见他那么当真的样子,不禁想得寸进尺了,“不止不止,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喝一口。” 意翩对长瑛知道得太少,但她想了解他、靠近他,因而想出这么个方法来。 长瑛心觉不妙,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无奈道:“好吧。” 意翩窃笑着,“第一个问题,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长瑛摇摇头,“并无。”说着,便舀了一口药递到她唇边。 意翩低头喝了,耳根却莫名地红了。想缓解尴尬,意翩随即又问道:“你几岁去的北市武坊?” 长瑛闻言垂了眼道:“七八岁吧。” 意翩知道在武坊长大的孩子多半是被遗弃的孩子,本想再问那之前呢,但瞧见他的神情,怕问及什么伤心处,便不再绕着他家世提问了。 意翩转移话题道:“那长瑛喜欢吃什么菜?” 话题转移地太快,长瑛抬眸一怔,却也不急着回答,照例舀了一口药。 意翩轻叹一口气。见她老实喝了,便道:“属下不挑食,什么菜都会吃。” “那也有最喜欢吃的和一般喜欢吃的之分吧,我问的是最喜欢吃些什么菜?”意翩早就想过要亲手做一顿饭给他吃。 长瑛还是将勺子递向她唇边。 意翩皱眉道:“不行不行,你刚刚那个回答不满意,这个不算。” 长瑛无奈,思忖了一会儿,道:“土豆,南瓜,鱼,芋头.....还有的,想不起来了。” 意翩点着头,在心里默默记下。 就这样,边问问题边喝药也不觉得痛苦了,一碗药很快便见底。 末了,意翩笑道:“长瑛,明天还要你来喂药。” 长瑛知道公主来了兴致,便不可能轻易被今天的十几个问题满足的,只好应声答应。 从公主房里出来的时候,长瑛想着方才发生的种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公主有些耍小性子。可是他却不觉着反感,反而有些欣喜,因为他看见了公主的另一面。 几日过去,意翩的身子算是大好,她走下床推开木窗,暖暖的阳光便洒了进来。意翩深吸了口新鲜口气,打定了主意便走出房外。 素来不沾油烟的公主,今日却走向了府中的后厨,不禁让大厨们无措起来。 公主觉得有些好笑,她又不是母老虎,但面上仍不动声色,示意了眼紫玉,紫玉朗声道:“你们这最好的厨子是谁?” 只见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从众人中走了出来行了个礼,“参见殿下,鄙人是这里的厨长。” 公主点点头,问道:“这里可有单独的灶间?” 厨长心有疑问,却不能问,只道:“有。” “带本宫去。” 来到偏房的灶间里,公主便道:“请你教我做菜,但我要亲手做,所以你在旁边说与我听便好。” 厨长闻言吓得忙跪下来,“可是后厨做得饭菜不合主子胃口?” 公主忍不住轻笑一声,“多虑了,我只是心血来潮想亲手做罢了。” 厨长这才放心起身,狐疑地飞快看了眼公主便低下头去。 紫玉将手中的竹篮拿给他看,上前道:“喏,食材准备好了,土豆,南瓜,鱼....” 厨长接过篮子便开始耐心认真地教公主做菜,时间匆匆过去,忙活了一个上午,总算做好了几道像样的菜。 公主满意地看着自己做的菜,对厨长道:“今日多谢你了。” 处长了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能帮上公主的忙是在下的荣幸。” 公主点点头,“去吧。” 厨长离开后,紫玉问道:“公主,可要直接送到长侍卫那里去?” “派个小厮送去,先别说是我做的。”公主把菜小心地放入食盒内,想象着长瑛吃着这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边长瑛还是和往常一样用午膳,只是吃到一半,便有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 听出是公主的声音,长瑛立即起身去开门,见到公主便问道:“公主怎么来这了?” 意翩挑眉道:“怎么,不行吗?整个府都是我的,我想去哪就去哪。” 长瑛低头轻笑一声,“快请进。” 意翩走进房内,瞧见桌上的饭菜,便道:“味道怎样?” 长瑛也走到桌边坐下,问道:“公主可吃过了?” “嗯,吃过了。” 长瑛这才答道:“府上的厨子做菜味道向来不错。” 意翩听出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今日的味道也不错,嘴角忍不住上扬。 长瑛又转言道:“可是,今日的好像有所不同。” 意翩皱眉道,“哪里不同?” 想了一会,他道:“味道不像是以前为我做菜的厨子做的,倒像是换了个人,但也很好。” 意翩这才正色道:“其实,你今天吃的菜是我亲手做的。” 喜上眉梢,长瑛问道:“真的?” 只见意翩得意道:“当然。都是你爱吃的菜呢。” 长瑛从未向后厨们透露过自己的口味,今日却正好都是他爱吃的菜,他都没反应过来。 只见他倏然起身半跪在地上,垂着眼沉声道:“多谢公主。” “快起来快起来,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你用膳了。” 过了好一会儿长瑛才起身,躬着身让人瞧不见他的神色,道:“恭送公主。” 意翩笑着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闻见房门再次阖上的声音,长瑛才缓缓立直身子,只见那幽深的双眸里波涛渐平。他转过身坐下,继续用着饭菜,只是每一口都变得细嚼慢咽了。 他在想,怎样才能不辜负公主。 他还记得,那次日出,公主告诉他她喜欢他,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而她又问道他是否愿意和她种相依蛊,他想他身为属下,自是应该以公主的性命为先,便答应她了。 但只有他知道,他亦带着一种别样的心情答应与她种相依蛊的,只是他不曾告诉过公主。 但是他需要花时间去处理这种说不清的感情,他需要细细思虑。 第14章 湘妃 史太妃的事意翩一直记挂在心,便择日找了个由头又进了皇宫,意翩直接去了紫菱殿。 此时,皇上正和大臣在里面议事,章图看见公主行了个礼便进去通报了,出来后又告诉她请她稍等片刻。 意翩知道章图是皇上的心腹,便借着这会孔子,打探起后宫的事来。 “皇上还是不常去后宫吗?”意翩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章图知晓皇上和公主的关系,因而毫不避讳,“回殿下的话,不常去,即使是皇后娘娘和湘妃娘娘,也不过偶尔罢了。前阵子新选了几位秀女,但没有特别受宠的。” 意翩闻言皱眉道:“皇上登基几年了,仍无半个子女,实在说不过去。” “奴才自知不该由奴才说这话,但烦请章公主殿下多劝劝皇上。”章图神色担忧,弯着腰道。 意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话出自真心,“皇上从小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请你多照看他。” 章图闻言连忙躬身拱手道:“殿下这么说折煞奴才了,这是奴才该做的。” 意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时,葛相从殿内走了出来,两人正好撞见。 意翩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脸上却面不改色,“葛大人。” 葛相向公主行了一礼,道:“参见长公主。” “葛大人近日身体可好?人过半百,还不要太过劳累。”公主看着他头上的丝丝白发,笑道。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臣身体康健。”葛相听出话中的意思,却也不恼。 “那本宫先进去见皇上了。”公主收起笑容,神色越发冷淡。 “那臣告退了。”葛相规矩地行过礼。 意翩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进殿内。葛相盯着公主的背影直至消失,回头时瞥见立在一旁的护卫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相撞,长瑛便对葛相点了个头。 葛相也不作他想,转身便拂袖而去。 长瑛看着葛相的背影,目光深邃,关于长公主和葛相之间的事,他是听过一些的。 殿内,意翩将史太妃的事告诉子渊,子渊闻言眉目沉思,并没有说话。 意翩又道:“皇上,我还有一件事想说与你听。” 子渊抬眸道:“何事?” “皇上是否真的想除掉葛相?”意翩注视着他道。 子渊定定地看着她,道:“是。” 只见意翩忽然跪了下来,“我相信太后对先皇是一往情深的,只是葛相竟然生了歹念,竟然觊觎太后。” 子渊闻言眉头紧皱,眼神带着几分厉色,“你说什么?” 意翩道:“我偶然发现葛相送给过太后一支钗子,寓意伉俪情深。后来再深入调查,发现葛相和太后在学堂时便已相识,经同堂的学子所言葛相心慕太后很多人都知道,还经常被他人戏弄,只是太后从来都不理睬过他半分。” 子渊的目光变得越发凌厉,“若哪此事打压葛相,就算太后对葛相无半分情意,也多少会玷污清誉。” “如此,便当我没有说过。”意翩闻言站起身道。 子渊收敛了神色,朝意翩看去,眼眸有些幽深,“皇姐,我知道你恨太后,但看在我的份上,能否只要夺过权就好,不要伤害她。” 意翩的眸色黯了下去,“我从没想过让她死。” 她的确想报复太后,她会夺去她手中的所有。但是太后终究是子渊的生母,是他重要的人。意翩知道失去母亲的滋味,所以她不会动她的。 子渊心下松了口气,“那就好。” 想起章图对她说的话,意翩转言道:“皇上似乎不常去后宫。” 子渊猜到半分她要说什么,只是轻嗯了一声。 “皇上登基这么久,还无半个子女,这对江山社稷不利。”意翩诚恳道。 子渊垂了眼,淡淡道:“这是朕自己的事,若无别的事,你便下去吧。” 见他显然不愿谈及这个话题,意翩难免有些担忧,“皇上,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天下百姓考虑,若万一····” “够了。”子渊打断她,语气已有了几分不耐,“退下。” 意翩知道子渊性子倔,只能慢慢来,只好道:“秦阳,告退。” 从紫菱殿出来,意翩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道走向了别处。 “公主要去哪里?”长瑛问道。 “宫里有一个地方的莲花开得极好,我带你去看看。”意翩笑着看向长瑛道,她想把好的事物都与他分享。 移步来到醉莲池,只见池边一个女子亭亭玉立,指尖在玉笛上飞舞。 意翩在远处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女子,眼角的欣喜逐渐褪去。 那女子察觉到似有人过来了,便转身看去,见是长公主,也不由微愕。怔愣了片刻,她便向公主走去,莞尔行了个礼,道:“湘妃见过长公主殿下。” 公主平平道:“免礼。” 湘妃直起身子,转眸向池塘看去,“今年的莲花开得极好。” “是啊。”见到湘妃,公主早没了赏花的兴致,便道:“湘妃继续看吧,本宫先行一步了。”说着,便转过身要离开。 湘妃喊住她,“意翩!” 公主闻见这二字,脚步一顿,却又立刻转过身盯着湘妃道:“湘妃好大的胆子,敢直呼....” “你还恨我吗?”湘妃打断道。 公主闻言有些错愕,随即神色变得冷冷的,讥笑道:“当年你为了接近皇上而假装和本宫成为朋友,后来又挑拨本宫和皇上的关系,还试图给我下毒药。葛吟蕊,你当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吗?” 葛吟蕊低头苦笑道:“意翩,你向来聪明,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只是,我现在才明白,友情才是最长久的。意翩,我最近总是想起我们在一起玩闹的那些日子,便越发地愧疚起来。你真心待我,可我却....” 公主语气淡淡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意翩,你愿意原谅我吗?”葛吟辛抬眸凝视她道。 公主静静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湘妃,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就不该奢求我对你的原谅。” 语毕,意翩便拂袖而去,徒留湘妃一人呆愣在原地。 意翩长瑛二人向宫门行去,夕阳西斜,一时静默。 长瑛知道公主心情有些低落,想出言安慰她,“公主....” “长瑛,”意翩打断他,低垂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表情,低声道:“我真的,很害怕别人背叛我,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两人都停住了脚步,长瑛侧过身面对她,抬起的手犹豫片刻,终是落在她的发上,轻抚她的头静静地陪着她。 回府时,陈复已在门外等候,见到公主便迎了上来,“公主,白大人已请了过来,正在西殿等候。” 公主点头道:“知道了。” 行至西殿,白正康见到来人,便恭敬地向公主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免礼。”说着,公主走向主座坐了下来,拿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道:“白大人白易痕,可寻到令尊了?” 白正康闻言一阵惊愕,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上冷汗连连,“臣...臣不知公主殿下在说什么。” 公主眉头轻蹙,道,“放心,本宫不会害你,本宫想与你合作。” “臣不明白。”白正康低着头道。 “先皇死的突然,当时奉差的正是令尊白孝廉大人,想必白大人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不知所踪。先皇驾崩,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后和葛相,他们定然脱不了干系。本宫知道你进宫是为查清令尊的事,本宫可以帮你,但也希望你能把查到的案情告知本宫。白大人觉得如何?”公主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若是这样还不行,只能拿他身份作假的事威胁他了。 白正康忽然胆大道,“公主想扳倒太后和葛相?” 公主大方地承认了,“不错。” 白正康思忖了一会儿,抬眸道:“好,我答应你。” 公主浅笑道:“快起来吧,请坐。” 白正康站起身,在一旁落座,等了一会儿,开口道:“家父的医术在太医院是数一数二的,因而皇上一生重病便由臣父亲医治,那阵子家父一直待在宫中许久不曾回家。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派人来信让臣和家母赶快离开皇城,走得越远越好。臣便知道父亲定是出什么事了,便赶快带着母亲离开,只是母亲向来身体不好,经不住奔波在途中辞世了。” 说到这里,白正康神色有些悲凉,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后来,才听闻先皇去世,新皇登基,而臣也与家父失去了联系。臣曾回过家远远地看过一眼,只见那里常年有人把守,想必有人还在追查我们的下落,所以臣怀疑父亲也许还没有死。” 但也可能对方只是想赶尽杀绝,销毁证据而已,白正康只是想这样安慰自己。 “那你进宫后可有发现什么?” 白正康摇摇头,道:“臣不能暴露身份,地位也卑微,因而查起来多有不便。” “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太后那边说不定也在查此事,你要千万小心。” “嗯,臣明白。” 送走白正康后,公主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长瑛见她神色多有疲惫,便问道:“公主今日可要早些休息?” 意翩却忽然开口道:“你说湘妃今日所言是出自真心吗?” 长瑛猜测公主可能想利用湘妃,想了一会,道:“湘妃毕竟是葛相的女儿,和公主处在利益的对立处。” 意翩苦笑道:“罢了,是我多想了。” 第15章 忌日 离开京城后不久,便从宫中传来消息,说是新晋的宋贵人因触犯宫规被贬为答应,禁足一年,任何人不得相见。 意翩此次出行,仍是只带了陈复、紫玉、长瑛三人在侧,再未向他人透露行踪。一路向东,来到经州,经州沿海,是对外通商的商埠之一,因而人口相对密集,经济发达。 走在街市上,一家家商铺鳞次栉比,奇形怪状的舶来品琳琅满目,偶能见到几个服饰另类的外族人。 走到码头,只见一艘艘三四层货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船上装货卸货的人络绎不绝,场面十分壮观。 忽闻一阵吵闹声传来,意翩循声望去,只见一艘船前商人和官员起了争执。意翩走近了去瞧,那商人说着听不懂的外国话,神色激动,身旁有一人为两边翻译着。 听了一会儿,意翩大概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关税的事情而争吵,那商人知道关税上涨至百分之六后,愤怒不已,因而和官员吵了起来。 意翩听至此,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向一旁的陈复看去,“陈管家,我记得我朝的关税好像是百分之三。” 陈复回道,“或许改了呢?” 意翩摇摇头,道:“上次皇上还和我说过的,我不会记错,是百分之三。”言毕,意翩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离开码头,意翩一行人走向了码头附近的小商贩处。意翩拿起一个雕塑把玩着,似是不经意的问,“这阵子生意可好做?” 那商贩闻言,不由愁眉苦脸道:“哎呦,这关税又涨,成本提高了,我们的货更不好卖了!” “怎么?关税经常有变?”意翩仍是盯着手中的玩物道。 “是哎,”商贩看了眼周围,又拉近了距离,低声道:“这经州的知府啊,因为这关税,捞了不少银子呢!” “这关税是上头规定的,这知府还能说改就改?” “姑娘是不知啊,听闻这知府和京官某位贵人关系不疏呢!这知府赃的钱,有不少都给了京官的那位大老爷!” “原来如此,”意翩不打算再打探下去,“就这个吧,我买了。” 商贩见意翩挑的玩意价格不菲,便笑嘻嘻地哈腰道:“哎,得嘞!” 月上枝头,知了吱吱的叫唤着,银库墙外的某个角落里,站着三人。 这人是意翩使唤长瑛从银库里掳来的,小吏看出意翩是主子,连忙跪下哆嗦着道:“姑娘大发慈悲,放过我吧,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意翩不耐地打断他道:“银库里的钱是如何运到宰相手中的?” 小吏闻言,大惊失色,额上冷汗连连,随即又擦擦汗道:“小官...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意翩给长瑛使了个眼色,长瑛会意,拔出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吏吓得一个哆嗦,颤声道:“小官....小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意翩揪住小吏的衣襟,一把推到墙上,夺过长瑛的剑抵在他脖子上,割出一道浅痕,血珠落下。 她平静道:”我没有耐心,如果你实在不想说的话,我只好去你家了......“意翩的声音不大,却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威严来,令人畏惧。 小吏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去,只好苦着脸道:”姑娘姑娘别生气,我说与你听便是了。“ 意翩放开他,收回剑,看着他不再说话。 那人飞快地看了一眼意翩,随即低眉道:”银库里每年都有不少的一部分走小道运往京城,但银子毕竟难运,因而知府也买了很多田地、商铺记在宰相的名下........” 小吏还说了很多,但瞧见意翩的面色越发难看,说着说着便没声了。 意翩打量着他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姑娘,小官是府里算账的。“ 意翩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闻言,小吏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飞快地跑走了,生怕他们改变主意。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他们,他是泄密者,因而意翩十分放心他不会回去报信的。 ”公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长瑛问道。 意翩迟疑了一会儿道:”是真的。而且我有种他似乎也想告诉我们的感觉。” 夜已深,两人悄悄离开了银库。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立秋,天气仍是十分炎热。白天太热,意翩便在晚上出了府。 马车缓缓驶向将军府,通报过后,一小厮便领着两人进去了。 穿过回廊,走过石桥,那小厮将意翩和长瑛二人引至一片树林,萧衍正在林中练剑,自是也看到了他们。 突然,一柄长剑带着疾风飞来,千钧一发之际,长瑛上前挡在意翩身前,用手抓住了剑柄。 意翩的指尖微颤,内心波涛汹涌,面不改色道:“萧将军这是何意” ”试试你的身手罢了。“萧衍与意翩对视,神色复杂,淡淡道。 意翩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萧衍抬步向这边走来,取回他的剑,“不知长公主殿下找臣有何贵干?“ 意翩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苦笑了一下,却是对长瑛道:”长瑛,你在这等我,我和萧将军有些事要谈。” “是,公主。”长瑛拱了下手,又退了几步,站离了他们。 萧衍便带意翩向林中深处走去,月光在林间洒下点点银光,微风拂来夹杂着夏季特有的气息,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静默。 ”我记得前日是令尊的忌辰。“意翩打破沉默道。 萧衍霎时停下了脚步,脸色沉了下去,咬出一个字道:”是。“ ”那时候,我们不是不想救萧老将军,只是我们无能为力....“意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道:”那时候我的母妃被冷落,先皇不肯见我。而子渊也去向先皇求过情,却被数落了一番,太后知道后便将他关了起来,不让他去求情。“ ”若你们真的想救又怎会救不了呢,早该知道皇室中人素来无情。“萧衍看向她,目光凌厉。 意翩一时语塞,她明白在萧衍心中,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有错的,而萧衍对他们的恨到底有多深,她想她也估测不了。 意翩转头避开他狠厉的目光,转言道:”记得小时候你时常教我们武功,和我们切磋。萧将军,可否赐教?“ 萧衍不知道意翩想做什么,却也应下了。打了个手势,一个暗卫便从林中现出身形。 萧衍伸出一只手,道:”佩剑。” 暗卫将佩剑取下呈给萧衍,便隐匿在黑暗中。 萧衍将剑交给意翩,“你用这把吧。” 意翩接过,退后几步,将剑从剑鞘中缓缓拔出,银色的刀光闪在她的脸上,透着几分杀气。 “我来了!”意翩向后一蹬地,便闪身冲了前去。 萧衍飞快地拔剑,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一招一式下来,两人打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两人在林中卷起阵阵风,打落了一地的落叶。 只是在打斗最激烈的时候,意翩却卒然收了手,眼看那一剑就要袭来,意翩却也不闪不躲,而萧衍也来不及及时收剑。 长剑贯穿腰部的时候,一口鲜血也顺势而出,意翩紧拧着眉,跌跪在地上。 “你疯了”萧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意翩脸色惨白,抬眸看向他,幽幽道:“萧将军心中可好受了些?” 萧衍震惊,这才明白她是想让自己把仇恨发泄在她身上,随即又冷笑道:“卫意翩,萧家死了那么多条人命,你只受这一剑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你也明白,那件事与我们无关,不是吗?”说着,意翩又吐出一口鲜血。 “公主.....你......”长瑛赶来的时候便看见意翩坐在地上,面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意翩受伤的时候,他便感到身体内部传来一阵刺痛,知道公主受伤相依蛊才会发作,便立刻来找她。 “长瑛,送我回府吧。”意翩无力道。 “公主,冒犯了。”说完,长瑛便上前将公主打横抱起,转身便要离开这里。 意翩抓了下他的衣襟,长瑛会意便停了下来。 “萧哥哥......”意翩虚弱道。 萧衍闻言一时呆愣在原地,眼中眸光闪烁。 “葛相势力太过强大,帮帮我们,帮帮意翩和子渊。” 意翩轻点了下头,长瑛便疾步带她离开了这里,一路奔向将军府外停着的马车。 寝殿里,大夫最后再为意翩把了下脉,“脉象总算平稳了些。老臣的女徒已经为公主好生处理过伤口了,还请公主放心。” 公主轻点头回应着。 大夫又道:“殿下每日要按时服药,还请小心着尽量不要牵动到伤口。” “知道了,谢谢。”公主微笑道。 “那臣等告退了,不打扰公主休养了。” 一干人等总算退下,意翩缓缓闭上了眼。方才她的确是使了苦肉计,她想萧衍总能念着往日的情分而帮他们吧。通过这一段日子的暗查,意翩知道葛相和太后的势力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强大。所以,她必须借助萧将军的力量。 过了半晌,意翩忽然睁开眼,“长瑛,你怎么还在这?” 长瑛闻言并没有说话,紧抿着一双唇,眉头紧皱。 “怎么了?”意翩又问道。 “公主为什么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博取萧将军的出手相助”长瑛沉声道。 意翩打量了他一会儿,倏然笑出声,道:”长瑛可是心疼了?“ 长瑛闻言微愕,心中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见长瑛发着呆,意翩又道:”从你抱我起时,我看你就一直冷着一张脸。“说完,意翩偷偷地掩嘴笑了。 长瑛垂下了眼眸,一双眼仿佛隔了层霜,”属下去帮公主把药端来。“说完,转身便走了,意翩叫都叫不住,无奈轻轻地叹了口气。 从公主的寝殿里退出来,长瑛并没有去药房,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罢了。站在回廊拐角处,长瑛抬首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指尖不自觉地发颤。 面对公主,他不可以喜欢。 第16章 七夕 京城街角的一家酒馆今日的生意出奇的好,只因这天是七夕节,酒馆顺势而为,声称只要和心上人一同前来,酒菜价钱减半。 这家酒楼的镇店之酒,意翩早已闻名,因而也拉了长瑛过来凑个热闹。 但因客人太多,店家不得不安排他们和别人拼桌,意翩虽有不情愿,不过今日特别想尝尝这里的酒,只好答应了。而这桌的人倒也不是很介意,便也应允了。 意翩礼貌地对坐着的姑娘点头微笑,姑娘浅笑回应着,意翩和长瑛二人这才入座。 酒菜还没上,意翩欲缓解尴尬,便问:“姑娘一个人吗?” 姑娘摇摇头,轻声细语道:”他离开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意翩点点头,不再言语。 姑娘却疑惑道:”我看二位,似乎不像.....“ 见小二正端着酒菜像这边走来,意翩食指放在唇间,对她眨了下眼睛。 姑娘会意,低下头掩嘴轻轻地笑了。 ”阿姝......“低沉的声音传来,姑娘还未回头,嘴角便不自禁地弯起,她转头道:”你来了。“ 意翩循声而去,与来人的目光相撞,两人皆是一惊。 ”你怎么....“ 意翩点了个头,”萧将军。“ 萧衍的视线在意翩和长瑛身上来回转了一眼,又看向意翩却不过问他们的关系,迟疑道:”伤....可好些了?“ ”本应在房里多休养一阵,但今日七夕,便想出来走走了。“ 姑娘见他们认识,便道:“既然认识,那就一起吃吧?”她向萧衍投去询问的目光,见萧衍点了个头,便拿起酒壶为大家一一斟酒。 意翩接过酒道了声谢,道:“我见姑娘举止不凡,想必出自大户人家,不知可有幸知道姑娘芳名?” “姑娘不必太过客气,既然是阿衍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小女姓李名姝,姑娘你呢?”李姝笑回道。 “李姑娘叫我秦阳便好。” 李姝点头算是记下了。 三巡酒过,意翩脸颊泛红,已有些许醉意。萧衍和长瑛酒量大,自是还能喝的,而李姝被萧衍护得紧,滴酒未进。 意翩抚额手肘撑在桌上,微微低着头,含糊不清道:“萧哥哥······小时候你总是照顾我们、护着我们,有什么好的都和我们分享······可是······可是后来,我们三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说着又要给自己倒一杯酒,长瑛阻止她的动作,“小姐,别喝了,你醉了。” 醉酒的意翩很乖顺,没有执意要喝酒,闭上了眼不再出声。 李姝一边掏出一方手帕轻拭萧衍的嘴角,一边对着长瑛道:”秦姑娘醉了,还烦请这位少侠送她回去。“ 闻言,长瑛点点头。 李姝转而又对萧衍道:”阿衍,现下时辰还早,我们还可以去看看花灯。“ ”嗯,好。“萧衍欣然答应,继而又定定的看了长瑛一眼。 长瑛会意,微低下头以示敬意。 两人离去后,长瑛轻拍意翩的手背,小声道:”公主?公主?“ 意翩却全无反应,长瑛见她似乎醉得不省人事,轻声道:”公主,得罪了。“说完,便将她背起,离开了酒馆。 长瑛是向着回府的路走去,远离了闹市,因而路上冷冷清清。 夜风拂来,带着些许凉意,意翩这才遥遥转醒。发现自己伏在长瑛背上,意翩耳根霎时变得通红,但却没有作声,假装还醉着。 ”公主醒了?“ 意翩惊得张开眼,却仍是默不作声。长瑛知道公主在装醉,却也没有揭穿她。 行至石桥中央,意翩悄悄抬眸看了眼天际,夜空中两颗星正遥遥相望。 ”长瑛。“意翩忽然出声道。 长瑛会意停了下来,慢慢蹲下身子,意翩双脚踩地离开长瑛宽大的肩膀,长瑛这才起身。 意翩上前在长瑛面前站定,喉头一滚,抬眸注视着长瑛道:“长瑛,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长瑛被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得退后半步,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随即却浮上一层冰霜,“公主,你醉了。” 意翩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他的衣袖道:“长瑛,我的酒已经醒了。” 长瑛垂下眼眸,短暂的沉默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长,倏然他跪了下来,“公主,长瑛一直都是以臣的身份自居。而保护您的性命,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意翩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呼吸却渐渐平稳,她很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口。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么久,他也喜欢她都是她的错觉吗,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过了许久,意翩缓缓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长瑛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那抹孤寂的背影,长瑛的胸口仿佛有大石顶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很想不顾一切地释放自己的感情,可是他不能,长瑛知道他们结不出善果的。 窗外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在窗纸上印下点点水痕,意翩走下床推开窗棱看向窗往外。院外树枝摇曳,意翩抬眸望了眼天空,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夏夜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刻钟,便雨霁了。 听完一场雨,意翩的思绪也清晰了些许,至少现在她知道她暂时不想看到他。 隔天早晨,便有人来传话说暂时不用保护公主安全了,长瑛闻言只是平平道:“是。” 那人猜想他定是做了什么惹公主不快,才会丢掉这么好的职位,打量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长瑛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不再保护她吗,那他做什么呢,公主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长瑛垂下眸,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阿春告诉公主皇上要见她的时候,她唤了紫玉跟在身边便进宫去了。 进了紫菱殿,意翩便看见皇上忧心忡忡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意翩问道。 皇上揉揉眉心道:”西淮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和蝗灾,现在饥荒了......“ ”皇上,赈灾工作事不宜迟。“ 皇上顿了一会儿,道:”皇姐,我打算让你负责这次的赈灾工作。“ 意翩明白皇上的用意,虽心有顾忌,但还是答应了,她想这是一个不可错失的好机会。 ”这次把工作交给你,宰相可能暗中会给你使绊子,皇姐,你要多加小心。“皇上注视着她道。 ”知道了,过几日我便出京。“ ”嗯。“ 回去的路上,紫玉问道:“公主,皇上找你说了什么呀?” 意翩叹了口气道:“西淮发生了蝗灾,皇上打算派我去赈灾。” “赈灾?公主,皇上不派大臣派你······”紫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嗯。”意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公主公主,我也想一起去!”紫玉挽过公主的胳膊,激动道。 意翩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好啊!” 回府之后,意翩便一直待在书房思考着赈灾工作的细节,子渊是不是太过信任她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但是她又明白,也许她是子渊仅剩不多的信任的人了。 书房的灯直到凌晨也还未灭,看了眼窗外,夜色渐亮,意翩合上了书,闭眼靠在椅子上。 休憩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起身走出了房间。打开房门,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意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忽然来了想去看日出的兴致。 出了府便向城郊走去,还是那座湖中的亭子。她想起那次她问他愿意和她种相依蛊吗,他回答说愿意,现下想来原来是出于要保护主子的责任,意翩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那时还以为他是有些喜欢他的。 意翩知道现在他就跟在身后,出府的时候他好像看见她了,便一直默默地跟在远处,意翩也没有说破,他真的是一个很尽责的护卫。 走近亭子,才发现有人也在那里远望湖面,背影似乎有些熟悉。正当意翩想转身离开时,那人却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惊讶道:“卫姑娘?” 意翩礼貌地回笑道:“何公子,好久不见。” “你也是来看日出的” 说不是,似乎明显在撒谎,意翩只好点了个头。 何冼温和地笑了,如夏日的朝阳,夺目绚烂,”那一起吧?“ 意翩犹豫了一会儿,余光瞥了眼远处僵硬的身影。何冼看出她的为难,正要开口借故先走时,只听她道了一句:”好。“ 红日冉冉升起,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和煦温暖。 何冼缓缓阖上了眼睛,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阳光,真好。“ 意翩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是啊。“ 远望亭中并肩的二人,长瑛觉得有些刺眼,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资格。他想,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而他已经被迫地做出了选择,既如此,就别再回头吧。 第17章 为天地立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下课路上默背着夫子教导的话,这时一个石子砸中了他的脑袋,他摸着头转身看去,一脸委屈却闷不做声。 几个身着锦衣玉袍比他略大几岁的少年倚墙睨着他,一脸讥笑道:“这么认真读书做什么呢,还真以为长大后你能考取功名一样。” 他呆呆地立在那,不敢吭声,也不敢转身离去。 那几人以为他无视他们,上前就朝他的头上拍去,“哼!哑巴!叫你不说话!” 一顿殴打之后,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见他鼻青脸肿的,几人才解气离开。 他缓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才默默朝家走去。 回到家,爹娘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用晚饭的时候,他照例还是只喝一小碗稀粥,剩下的都留给爹娘了。油灯费钱,晚上的时候他从来不看书,只是把以前学过的反复背诵,等第二天早早起来再看书。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十年寒窗苦读,终换来科举一搏。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作为私塾里最才华横溢之人,竟然屡屡落榜。爹娘辛苦送他念书,他不甘心最后一事无成。终于,他壮着胆子去拜见今年的阅卷官李大人。哪知李大人会客多,并无时间见他这种闲杂人等,他就这样被拦在门外。 一个出门送客的下人见了他便问道:“你找李大人有何事?” 他向那人作揖,报明来历,便问李大人可有空见他。 那人道:“你就是那连连落榜,与秀才擦肩而过的考生?” 他面露窘迫,应了声是。 那人叹了口气,“你可知为何你屡次落榜?” 他心有疑惑,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人走近贴着耳朵,悄声道:“我知道你的,答卷成绩很好。只是你啊,不懂世故。明年科举的时候带上银子去拜见阅卷大人,你的名字便不会顶下去了。” 他闻言大惊,竟不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随即又忿忿道:“这···这···这是徇私舞弊!” 那人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我这是好心提醒你!明儿你要还是这样,你永远也考不到功名!”说完,便拂袖而去。 片刻过后,他垂着头离开了李府,一脸愁容透着无奈。他仰头看了看天,日薄西山,万里无云,如此心旷神怡的景色,他却半分愉悦不起来。他们家是拿不出那么多钱送礼的,他该怎样和爹娘交代? 回家的路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幼时总喜欢欺负他的人。 从小到大的环境养成了他懦弱的性格,见着来人,他转身便想溜走。 那人喊住他,追上来站在他面前,一身华贵的衣衫,拍打着折扇,挑眉道:“听说你落榜了?” “对。”不自觉地微驼着背。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来,沉甸甸的,递给他,“喏。” 他抬眼看着他,一脸惊讶。 “听说你考的很好,只是送不了礼。小时候常戏弄你,算是还你的吧。”那人说完瘪着嘴,一脸不耐烦。 他看着那袋银子,手指反复紧握着衣袖,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那人扯了下嘴角,道:“我说你这个人真是榆木脑袋!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这点尊严都不能放下的话,十多年的书不就白读了吗!你对得起你爹娘拼了命送你上学吗?” 他有瞬间的怔愣,神色已有所动容。 那人不愿再劝他,将钱袋掷在地上,“你爱要不要吧,我走了。” 他呆呆地盯着地上的钱袋,过了许久,才缓缓弯下腰将它捡起。 初到官场,他才明白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是多么的大。他发现这里的官吏,人人都想着怎么偷懒,人人都想着怎么捞甜头,人人都想着怎么讨好上头。 他以为只要任职了,他就可以实现他建功立业的抱负了,可现实是,他若不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他就是被打压的对象。 于是,他也开始给曲意逢迎、阿谀奉承了。 后来,他的理账能力被发掘,便被调取经州管理银库了。经州是沿海商埠,经济发达,管理这里的银库显然是升官,领了份好差事。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竟是当朝宰相主要势力之一,银库中的钱明里暗里流入宰相囊中的不知有多少。他是不敢揭发宰相,孰强孰弱他还是明白的。但是,他却暗自搜集了不少证据,盼望将来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直到那一天,一个女子派人将他掳了去。 观察那个人的穿着打扮,再分析下朝堂的人物关系,这个人应该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姐,秦阳长公主了。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在朝野上的公主,他虽然不甚了解,但他至少知道她站在葛相的对立面,也许对葛相能有所牵制吧。 他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这么大的秘密说出口便是死, 可最后,他还是告诉他们了。 为官这么多年,他想他终于能做一件遵从初衷的事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抬步朝家的方向走去,仰首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不知不觉地默念起夫子教过的话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第18章 心意 公主府前,队列从街头长到街尾,装载粮食的车马占了大半多队伍,侍卫整齐地站在左右两列。 意翩走到大门时,府中上下早已恭候多时。瞥了眼站在人群中熟悉的身影,意翩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陈复上前道,“公主,西淮一行,必暗含凶险。请公主务必谨慎小心。” 公主微笑道:“多谢陈管家,放心吧。” 陈复看了眼身后,又道:“我挑了几个侍卫紧密保护公主,公主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些。” 公主蹙眉道:“我不是说过暂时····”后面的话公主不好意思当着长瑛的面说。 陈复明白公主的意思,劝道:“长瑛是府中武功最高的护卫,烦请公主暂时先不要考虑其他,自身的安危更重要。” 公主侧过身,视线看向别处,闷声道:“好吧,愿意跟就跟着便是。” 紫玉随公主上了马车,几个护卫也上了马守在马车周围。待一行人落定,整支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向京城城门口行去。 紫菱殿内,阿春站在阶下向皇上汇报着情况。 “公主已经安全到了丽州,再行十日左右应该就能到西淮了。” “葛相竟然还没有动作····”皇上沉吟道。 “越到最后越不能放松警惕,属下会更加留心。” 皇上微微颔首,“要一直与皇姐保持联系,如果情况紧急,可以先不用向朕禀报。记住,以皇姐的安全为先。” “是!” 马车里,紫玉向公主抱怨着一路多么无聊,为了尽快到达西淮,公主都没怎么下令歇息。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啊,可不能怪我。”公主翻阅着书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 紫玉觉着公主无意和她闲聊,又掀开帘子,和长瑛搭起话来。 紫玉撑着腮问道,“长侍卫,长侍卫,你真的是府里武功最高的护卫吗?” 意翩闻言,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书,视线却仍是停留在书页上,耳朵悄悄地竖起。 只听长瑛回道:“目前,府中的侍卫无人能打过我。” 意翩不自知地嘴角弯起,这个人真是一点也不谦虚,似乎有些可爱。 “哇,真厉害!”紫玉又问道:“那你的功夫是谁教的啊?” “是····”长瑛顿了一下,又道:“在北市武坊学的,出来后便自己练了。” 紫玉偷瞄了公主一眼,发现她在偷听,偷笑着又问道:“长侍卫,你有喜欢的人吗?”紫玉看出来两人互相喜欢,但似乎闹了个小别扭。 意翩闻言忍不住攥紧了书角,紧张地额角出了汗来。 沉默了许久,长瑛攥紧了缰绳,轻声道:“没有。” 指尖发颤,意翩忽然合上书,开口道:“紫玉,我要休息了。” 紫玉瞅了长瑛一眼,默默把帘子放下来,她后悔为什么要问出那个问题了,她不明白长瑛为什么不说实话。 公主侧身躺在榻上背对着紫玉,瞧着似乎睡着了,但只有意翩自己知道晶莹的泪水打湿了枕畔。 夕阳西下,意翩悠悠转醒,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含糊道:“紫玉,何时了?” 紫玉生怕公主还在生她的气,小心翼翼道:“公主,酉时了。” 意翩打了个哈欠道:“停车,歇息一会儿吧。” “是,” 整支队伍在一条小溪边驻足,口粮分发下去,大家都趁着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公主也下了马车,在马车里待太久还是不太习惯。 紫玉刚想跟着,公主便摆了摆手,她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 紫玉难免有些担心,待公主走远后,便悄悄向长瑛道:“长侍卫,你去看看公主吧,我有些不放心。” 长瑛看向公主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回头向紫玉点了个头,便跟了上去。 意翩并没有离队伍太远以防不测,在溪岸的一块磐石上坐下后,她时不时地向水中扔着石子。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停下了扔石子,双手抱膝身子有些僵硬。 “公主。”长瑛站在她身后轻声唤她。 “你来做什么。”意翩闷声道。 “属下怕公主遭遇袭击。”但只有长瑛自己知道,他在关心她的情绪。 意翩忽然站起身来,一个不稳差点要跌一跤,幸而长瑛及时扶住了她。待站稳后,意翩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手,长瑛亦慢慢放下手。 站在磐石上,意翩比他高出半个身长,她俯视长瑛,淡淡道:“长瑛,如果你不喜欢我,请别再来关心我。” 长瑛闻言怔愣在原地,未等他作何反应,意翩一跃稳稳落在地上,转身便离开了。 垂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握住,喉头滚动,长瑛盯着凭空的一点,眼神呆滞。 过了许久,长瑛缓缓转过身,这才跟了上去。 靠近队伍,听闻一片厮打声传来,脚步一顿,意翩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原是队伍遭受了突袭,大批黑衣人从队伍两侧逼压而至,一边与侍卫相斗着,一边乘机破坏运送的粮食。 意翩奔至自己的马车,一把掀开帘子,发现紫玉不在,阵阵不安传来。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又一波黑衣人直向公主袭来。 意翩抽出长剑,头也不回地对长瑛下令道:“长瑛,你带着脱离危险的马车先走,尽力减少损失。” 长瑛猜出公主要做什么,焦急道:“公主,那你呢?” 意翩回头深深地看了长瑛一眼,“你以为葛相只是想让我赈灾失败而获罪那么简单吗,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想让我死在这里,若是追查起来,也能增加不少困难。” “可是公主,保护你是····” “长瑛!”意翩打断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若与队伍一起走,损失只会持续增加。你先带着安全的马车离开去赈灾,我带着一拨人去把他们引开。” 说完,意翩便想冲进混乱之中,长瑛倏然抓住她的手腕,“属下知道公主不喜欢长瑛这样做,但长瑛还是想告诉公主,请照顾好自己。” 即使是出于身份的关心,还是温热了意翩的心,“我会的。” 意翩领着从府里带来的其他侍卫冲进骚乱之中,见一个黑衣人便杀一个,一路杀过去算是保下了不少马车。视线穿过人群,意翩朝着长瑛的方向喊道:“长瑛,现在!” 长瑛远远地看了一眼公主,握紧了缰绳,大喊一声“驾!”,便带着队伍驰马而去。 敌众我寡,意翩一行人被黑衣人重重包围。 “公主,我们快顶不住了!”有人喊道。 “公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望了眼队伍离去的影子,意翩还想给他们再多争取些时间,握紧了剑柄,杀得更卖力,全然不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再撑一会儿!”她知道皇上必会暗中派人保护她,不可能没有援军的。 就在这时,又一波黑衣人从外围杀了进来,只是他们的衣服上都有黄色的图纹。其中一个黑衣人闪身至意翩身边,“公主,属下来迟了!” 虽戴着面罩,意翩却看出来人是阿春,心下总算宽慰些许,但不可掉以轻心。 意翩一边对付着敌人,一边问道:“阿春,有逃路吗?” “后面有个山谷。” “好。” 阿春掷了一个□□,下令其余人断后,便带着公主冲出了重围,一路向山谷的方向奔去。 夜以继日地行了两日路,长瑛终于到了西淮,将粮食交接于当地官府,听闻公主落难,知府立刻拨出一批人马随长瑛去搜救公主。 来到两日前遇袭的地方,众人纷纷搜寻线索,唯有长瑛骑马停在原处不为所动。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凌乱的血迹,长瑛感到阵阵的慌乱。虽然相依蛊没有让他痛的太厉害,但他还是很担心公主的安危,他急切地想知道公主现在在哪。 山谷的一个水帘洞里,意翩重新给伤口上药,阿春背对着她在洞口守着。待穿好衣服,意翩唤了他一声,阿春这才进来又给火堆添了树枝。 “公主,那些黑衣人应该会四处搜寻,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意翩看着重新燃起的火舌,忽然道:“阿春,队伍中有奸细。”改道是意翩临时下令的,却还是遇袭。 阿春向公主看去,“公主可有怀疑的人吗?” “队伍中这么庞大,能通风报信的人太多。”意翩摇摇头,又说道:“皇上那边传消息了吗?” “还没有,但属下提前做了准备,会有人来寻我们的。” 意翩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能出去,先不要告诉他,我不想让他过多担心。” 阿春忍不住道:“公主,其实你和皇上之间····”惊觉自己失言了,阿春立刻闭了嘴。 意翩低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若是明日还没有人支援我们,我们便出去吧。” “嗯。” 乌云密布,山谷里下起了瓢泼大雨,意翩和阿春两人一前一后在树林中疾步而行。雨下得厉害,视线有些朦胧。 “公主!”阿春压低声音叫住了她。 意翩停下步子,缓缓抽出剑,她观察着周遭,埋伏在暗中的杀气愈演愈烈。 突然,一波黑衣人从树林中窜了出来,银光闪过,长剑径直袭向他们。两人皆奋力迎战,只是这波死士显然武功高于之前袭击队伍的,持久下去他们两人必是要落下风的。 “公主,你先走!我拖住他们!” 意翩立即回道:“不可!” 两人身上皆挂了彩,打斗也有些吃力,阿春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了,急道:“公主,你忘了你说过要护着皇上吗!你若死了,皇上就真的无人可依靠了!” 热泪停留在眼眶,意翩知道阿春留下是唯一的办法,长剑没入敌人的喉咙,“阿春,谢谢!” 意翩冲出包围的那刻,两人对望了一眼,神色凝重。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阿春微笑着像是阳光重新洒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阿春便杀红了眼,死死得拖住每一个敌人,不给他们机会去追公主。 意翩在大雨中奔跑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混着泪水流下。她只是向前跑着,不断跑着,不敢停下,她不能辜负了阿春最后的牺牲。 倏然,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意翩转身便把剑送上那人的脖颈,只是在即将划破喉咙的那一霎那,硬生生停了下来。 “长····长瑛?”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意翩颤声道。 看着她深浅不一的伤痕和被血染红的白衣,长瑛忽然揽过她的肩,紧紧地抱住了她。 “意翩,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的一刻,长瑛知道有些东西他必须舍弃了,然后便全心全意地护着她。 第19章 身世 牢房里,两人隔墙而坐。 “长瑛。”意翩穿着白色囚服双手抱膝。 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来,“嗯。” “那天我回马车的时候,紫玉不见了····还有阿春,他为了让我逃走,一个人对付····”意翩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公主,”长瑛打断她,柔声道:“放心,没事的,没事的。” “如今我们被关在牢中,什么都做不了,宰相必会乘人之危将我们置于死地。”意翩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幽幽道:“长瑛,你怕吗?” 长瑛抬眸望了眼牢窗,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他开口道:“长瑛不怕。” 这句话朴素却温热了意翩的心头,她微笑道:“长瑛,我们不会有事的。” 牢房里一片寂静,墙角的虫子发出吱吱的叫声,渐渐长瑛听到紧促的呼吸声传来。 “公主,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越发短促的呼吸声,长瑛又急道:“公主,公主?” 意翩紧闭着双眼,脸色发白,颤声道:“那夜,我也是被关在牢中,行刑场的惨叫声一整夜未有停歇。母妃被诬告与侍卫有染,先皇大怒将两人都株连九族了,老人和孩子也不能幸免。那空气中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我至今还记得····” “公主····”长瑛紧皱了眉,这一字一句像是有榔头敲打在他心上。 “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只有我一人活着····”泪水悄无声息的流淌,意翩就连哭泣也是寂静的,压抑的。 “公主,”仿佛能看到公主般,长瑛的眼神异常的坚毅,“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长瑛会一直陪着你。” 那日,两人一到皇城,便有官兵奉着圣旨将他们押入牢中,理由是长公主办事不力,玩忽职守,使一半的灾粮白白损失。 这道圣旨的确是皇上受百官的压力所下的,但葛相却不知道皇上将计就计,借此让葛相放松警惕,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傍晚,一个身着绿袍官服的男子只身前来觐见皇帝。章图得知他是来救长公主的,便帮他通报了。 男子进去之后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紫菱殿出来,章图随即就被传唤了进去。 “皇上,刚才那人····”章图佝偻着发出疑问。 皇帝凝视着奏折,眉头紧锁,“大理寺的一个小官,说是受过长公主之恩,带着搜集的宰相的罪证来还人情了,而且可以还皇姐一个清白。” “这些罪证加上皇上和公主搜集的,可有把握将葛党一举推翻?” 皇上摇摇头,“要做最坏的打算。萧衍那边可布置好了?” 章图拱手道:“皇上放心,萧将军的人马已经秘密守在宫外和葛相府了,禁卫军也悄悄换下了不少。” 皇上颔首,又道:“牢中的侍卫也换了,一定要保护皇姐周全。” “属下明白。” 皇上眉眼尽是倦色,摆了摆手。章图会意,点了皇上最喜欢的香,轻放下帘子,小步退了下去。 早晨,葛练比平时醒得早了一个时辰,想着也睡不着了,便下了榻。大夫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要起了吗?” 葛练帮她把被子盖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捋顺她的头发,“没事,你继续睡。” 葛练轻声打开房门又轻轻阖上,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胡思乱想着。对于大夫人,他的确是没有感情的,可今天他突然觉着大夫人陪伴他近二十年,始终如一,他终究还是亏欠了她吧。 可是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他至始至终只爱过一人,只是那个人身处牢笼,与他隔墙相望。 葛练抬头望了望天,乌云笼罩,似有大雨将至。对于今日的早朝,葛相总有股不安的感觉。 多少年了呢?从祖辈算起,葛氏效忠皇室大概有五六十年了吧。为皇室所做的贡献,朝中无人能及,可如今却被皇上打压,被官员疏离,被百姓诟病。 一路走来,葛相的手上不可能没有沾过污秽、染过血腥,可是身在高位,他不得不这样做。多少人觊觎他的位置,多少人想看他的好戏,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为了自保,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有时候他必须做一些选择。 只是他还是有那么点失望,对于皇室,即使他知道这是每个权势滔天的大臣必有得结局。他的确有野心,但他是效忠皇室的。祖父教育他的话似还萦绕在耳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想福泽百姓,手中必须要有权力,而权力又是把双刃剑,可带来至大的利益,也会带来致命的祸端。 东边天际露出了鱼肚般的白,葛练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到府邸大门上了马车,向皇宫缓缓驶去。 “玉儿····”太后的声音有些虚弱。 一个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婢女款款走到桌边,“太后,玉儿在。”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窗户是关着的,可太后还是向窗那边看去,好似能看到窗外的景象。 “是的,太后。” 太后忧心道:“他的腿,又该疼了吧····” “太后,玉儿已经悄悄派人将太后做的香囊送了过去,应该会有所缓解。”玉儿安慰道。 太后轻颔首,“但愿如此。” 太后抬手,玉儿会意扶起她走向门边。轻推门扉,冷风直入,秋雨斜斜地打进屋内。太后抬首望了眼阴沉的天空,明明距离上次狩猎场见他没过多久,可她现在突然非常想见他一面,因为她的心异常地惴惴不安。 朝堂之上,众人纷纷低着头不敢言语,只因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眼神比往常要异常地冰冷,而身上散发出的威严之气更是震慑地众臣不敢抬头看他。 骤然,皇上挥袖将案上的奏折尽数掷在地上,声音却是淡淡,“宰相,你可知罪?” 众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唯有宰相不紧不慢地跪下身来,“臣不知皇上这是何意。” “诬陷公主,杀害先皇,残害皇子,贪污税款,结党营私,干涉后宫,买官鬻爵,亵渎皇权,私蓄军队····”皇上用力一拍书案,站起身乜眼道:“怎么,还要朕一条一条给你念出来吗?” 落在地上的一本本奏折和一件件证据都是从各处各地寻来的,铁证如山,瞥到白纸上刚劲的黑字,想到一个个言官是怎样对他口诛笔伐的,葛相便觉得刺眼。 令众人出人意料地是葛相竟丝毫不反驳,数罪一一认下,但只有他和皇上知道,这些证据是多年的煞费苦心换来的,拿出来了便不会有漏洞反驳。 葛相跪在地上,挺直着腰背,双目直视皇上,恳恳道:“臣斗胆问一句皇上,臣真的做错了吗?葛氏一族效忠皇室半百,成就的丰功伟绩天下皆知,臣,真的错了吗?!” 皇上看着跪在阶下的人,眼神淡漠,“功是功,过是过。你违背了王法,必须承担后果。” 闻言,葛练忽然仰天大笑,“呵,王法,好一个王法!从来只惩治想惩治的人的王法啊!” 皇上将他的疯癫看在眼里,掀起衣袍缓缓坐下,淡淡道:“来人,关入大牢。” 听到消息的时候,茶盏跌落在地,太后紧抓着玉儿的手,“你说什么?” 玉儿看了眼太后,咽了口痰后,“葛相被关入大牢了,罪也认了,只待听从发落了。” 眼神失去焦距,脸色发白,太后轻轻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太后,可要去求情?”玉儿试探道。 “哀家去求情只会坐实了后宫和朝堂相互勾结的罪名,他也定不希望哀家被牵连进来···” “那,那怎么办?丞相要是····,后宫和朝堂都得大变,到时候太后势单力薄····” 太后打断她道:“玉儿,你去把消息告诉皇后和湘妃,让她们去求情。” “是,太后。”说着,玉儿便匆忙地离开了长乐殿。 湘妃听到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依旧修建着花瓶中的枝叶,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本宫知道了。” 玉儿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湘妃放下剪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花,在多年前她的母亲二夫人的死得不到申冤的时候,她想她便不是葛家的人了,葛相的生死、葛家的兴衰与她毫无关系。 求情的只有皇后,平日与皇后交好的几位嫔妃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影。 “皇后,现已入秋了,夜里凉,还是明日再来吧。”婢女为皇后加了件衣裳。 皇后素装跪在紫菱殿前,双目直视前方不哭不喊,只求皇上能念着往日的情分见她一面。她想皇上总会出来的罢,总是要休息的罢,大不了她就一直跪到天亮也可以。 殿内,皇上正和长公主两人说这话,早朝公主的清白被证明后,这会儿早已放出来了。 “皇上打算怎么做?”两人坐在桌前,意翩给他倒了杯茶。 子渊接过茶,轻抿一口,缓缓道:“诛九族,斩草要除根。” 意翩垂下了眼眸,不知为何,听到这三个字,往昔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子渊看见皇姐的脸色不好,关切道:“怎么了?” 意翩轻笑一声,眼神冰冷道:“既是斩草要除根,当年我怎么没一起死了呢。” 当年的政变是两人都不愿提起的事,两人如今变得小心翼翼的关系也是因为那次政变。 子渊面色也有些不善,“皇姐就那么想去死吗?你可知当年为了保你一命,我花费了多大的力气,过去的事为什么要反复再提” 意翩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站起身皱眉道:“过去的事?因为那次政变,我,从此以后,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而母氏一族的人,被杀得一个不剩!” 此时子渊的眼眸夹杂着一丝心疼,那件事他终究还是亏欠她的,他站起身扶住意翩的双肩,“皇姐,你还有我,我还是你的亲人。” 意翩抬眸看向他,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子渊,你不是也知道的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子渊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他没想到皇姐也知道这件事。他以为这个秘密他能守护一辈子,一辈子都能以皇弟的身份守在皇姐身边。 可如今,为什么皇姐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害怕了,他预感他会逐渐失去她。 子渊摇头道:“皇姐,你在说什么?” “子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眼睛不会骗人。很早以前你就知道了,不是吗?比我知道的还要早。” 那一刻,子渊突然觉得皇姐的眼神好落寞,望着皇姐离开的背影,他感受到了孤单,他会心疼。 第20章 番外二——心悦君兮君知否 番外二 心悦君兮君知否 葛吟辛并没有活到被斩杀的日子,还在牢中的时候便自杀了。 割破的手腕,鲜血蜿蜒而下,回顾着这一生,她只觉得恍然如梦。 她虽是嫡出,享受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受到府中下人的尊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过的是怎样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活。 整个府中,只有母亲爱护他,父亲虽待她不薄,可看她的眼神里从未有过感情。而自从二夫人嫁进府中并生下一女后,父亲更是冷落了他们母子。 后来她偶然听到下人们背地里说,母亲当年是用怎样卑劣的手段成为了父亲的大夫人,以至于父亲从来没用正眼瞧过她。 葛吟辛很想获得父亲的青睐,所以她非常努力地学习,所幸她付出的一切有所回报。十四岁那年,她和母亲随着父亲进宫参加宴席。父亲带她来就是为了让她能在众人面前一展风采,如果能获得太子的另眼相看便更好了。 宫中一舞,让葛吟辛的名气大振,一时间坊间都流传着葛吟辛的事迹。看见父亲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的赞赏之情,葛吟辛觉着这么多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台下的一瞥让葛吟辛恍了神,一个身着华贵的男子坐在台下默默饮酒,突然他抬眸向她看去,两人的目光对上,葛吟辛差点就跳错了动作,还好她反应够快。 一个旋身,那男子已不再看她,她忽然觉着有些失落。 舞毕,皇上传她走上前让他好好看她,这时葛吟辛才看清皇上皇后的面容,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二夫人的面容竟与皇后如此相像。 皇上轻抚她的脸颊,一脸慈祥道:“好姑娘,舞跳得美,人也长得别致,还是葛家的嫡出,与朕的渊儿倒是般配呢。” 闻言,子渊立即站起身,半跪着言辞诚恳道:“父皇,儿臣还不想这么快成家,只希望能多陪在父皇身边,多为父皇分一点忧。” 葛吟辛循声望去,原来刚才看到的人就是他啊,当今太子卫子渊。 宴上一见让葛吟辛一直念念不忘,自此她更加努力地学习才艺,只为下次再见到他时能换得他的一次回眸。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春,葛吟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家府中见到他,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上门来的原因。 她只记得她被父亲唤去厅堂见人,还要她精心打扮一番。走在回廊上,远远地她便认出了那人的背影,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啊。 待走近了,那人才缓缓转过身,见到是她便浅笑着向她微微颔首。那一刻,她真是被他的笑容乱了眼,迷了心,直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天的笑容,他的眼里是没有温度的。 当朝太子上门提亲,朝中大臣哪会有不乐意答应的,更何况皇后和宰相本就同属一派。 嫁进太子府的那天,红妆十里。花烛之下,葛吟辛一身凤冠霞帔静静地坐在床沿,手指紧抓着衣袖缠缠绕绕。 她等了很久很久,坐到有些麻木,只闻门哐当一声打开,身着红装的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她刚想起身去扶他,又想起临走前母亲交代,红盖头没掀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举止要矜持端庄,便只好忍下了。 好一会儿,他才在她面前站稳,轻轻将红缎掀开。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的脸,她要把这张容颜好好地刻在脑海里,此刻她的眼睛里仿佛落了星子般耀眼。 “对不起。”他对她如是说道。 这一瞬,她的眸里失去了光亮。 成婚后的日子里,两人相敬如宾,可葛吟辛知道,他的彬彬有礼便是另一种疏离。 能成为他的妻子,葛吟辛已经很知足了,因而对他的冷淡也只是逆来顺受,不敢奢望太多。只是当他说要纳妾的时候,葛吟辛溃败了。 “夫君,臣妾从来没有要求过您什么,只是这一件,可否不要纳葛吟蕊为妾?” 那是他第一次用不善的语气和她说话,“太子妃,这件事,你不要多管。” 葛吟辛知道,当太子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便是认真了,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但她想,也许只是因为她之于他来说,不够重要。 葛吟辛是识大体之人,葛吟蕊嫁进府中后,按照礼数自是不会亏待了她,但依旧没给过她好脸色。 只是葛吟辛不明白,太子不喜欢葛吟蕊,为什么还要纳带来不了任何好处的她为妾。 先皇驾崩,卫子渊登基之后,葛吟辛被封为皇后。按照礼数,登基后不久皇上是要来皇后娘娘宫里的。 夜里,葛吟辛被身旁辗转反侧的人弄醒了,她关切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声音沙哑,“没事,你继续睡吧。” 过了许久,身边人的呼吸声渐稳,葛吟辛这才放下心来。 倏然,断断续续的呓语声传来,“皇姐····皇姐····” 葛吟辛听闻今日早朝皇上下旨将长公主遣去了边境,她转过身侧躺着看着皇上。她想起以前去书房给他送点心时,偶然撞见他在画一个女子,看见她来了,便用书将画遮住。 此刻,葛吟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和悲凉,心也缓缓沉了下去。 当皇后的几年里,她一直都尽心尽力,只盼能为皇上分担些许忧愁。她体恤下人,她替皇上尽孝于太后,她压下女人的妒忌之心,善待宫中每一位妃子。如此这般,只为赢得贤良淑德的美誉,这样才能与皇上般配,这样才能为皇上赢得民心。 本以为能安稳过一生,直到皇上突然下旨让长公主回京,葛吟辛便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一切来得太快,长公主回京不到一年,葛相便身陷囹圄,处以诛九族的大刑。 葛吟辛跪在紫菱殿前的那整晚,皇上从始至终都没出来看过她一眼。而她记得当时长公主从紫菱殿出来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悲悯。 那是她不喜欢的眼神。 在牢中的日子,皇上也从来没看过她。 她想,现在,她终于愿意承认,愿意接受事实了,那就是皇上从来没把她放在过心上,哪怕是一丝一毫。 身体愈来愈冷,脑中一片混沌,葛吟辛笑着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泪水蜿蜒而下。 往昔少年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想就让生命停止在那日他的回眸一笑吧。 让他的笑颜在她的生命里成为永恒。 第21章 身份 数月过去,曾经轰动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的葛家一案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如今常作饭后闲谈的却是,先前连降两级还被禁足的宋答应忽然被免去了处罚,恢复了贵人的位分。不久之后,宋贵人诞下一皇子,被赐名为卫承禹。宋贵人也晋升为妃子,名号为惠。 于是众人便纷纷揣测,当初惠妃被禁足其实是皇上想秘密保护惠妃能顺利分娩。而皇子名字中的“禹”字更让众人猜想,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是否就是将来的储君。 意翩坐在茶馆的角落里,端着一杯茶暖手,静静地听着茶客们唠嗑。 这时,小二将刚出锅的小笼包呈了上来。意翩嗅到油而不腻的热气,满足地笑了,她执箸夹起一个包子便送到长瑛的嘴边。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不免让长瑛觉着有些难为情,便道:“小姐,属下自己来就好。” 意翩撇嘴盯着他不说话,长瑛会意只好由着她,不想惹旁人注意,便赶快将包子吞进肚子里里。谁料到这包子烫得很,这不就烫着了舌头,长瑛立即张开嘴,喘着气呼吸着。 意翩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递给他一盏茶,“对不住,对不住,我也忘了这包子刚出锅呢。” 长瑛接过茶杯还不忘道谢,将冷茶饮下,这才好了许多,此时面红耳赤低着头的长瑛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意翩拍拍他的肩以示宽慰,忽而认真说道:“长瑛。” 长瑛抬眸看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觉着,你方才的样子····”意翩顿了一下,又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很可爱。” 耳边温热的气息,还有那三个字,长瑛的眼眸骤亮,耳根却是更红了。 意翩将他的反应悉数看进眼里,摇摇头无奈道:“好了好了,不捉弄你了,不过我说的都是真话喔。” 长瑛咳了咳,开口道:“小姐,这个说书人讲得挺好呢。” 意翩看出他想转移话题,却也笑笑没说什么,转眸向屏风后的说书人看去,静静地听着。见此,长瑛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意翩倏然回过头道:“长瑛,你老偷看我做什么?” “呃?”长瑛张皇失措,立刻否认道:“属下···属下没有。” 意翩佯怒道:“你现在也敢骗我了?” “属下不敢,”长瑛怕公主真生气了,只好低头承认道:“属下方才的确偷看小姐了。” “几次?” 长瑛抬起头来,有点不太明白公主的心思。 意翩重复道:“几次?” 长瑛听出语气中暗含的几分威严,复而低下头道:“七次。” 意翩点点头,缓缓道:“很好。” “小姐?”长瑛被公主搞得有些糊涂,抬眸看向她。 意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看他道:“你可以大大方方地看我,时间越久次数越多越好。” 公主身后的窗外,雪压枝头,梅花悄然绽放。 “小姐····”长瑛失神道。 长瑛看进她的眼里,每当公主看向他时,他总能感觉到一股柔情温热了他的心。 他想如果她能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就好了,永远。 茶馆二楼,珠帘的背后,一白衣男子将角落里发生的这些悉数看了去,目光有些深沉。 她在那人面前展露的笑容,和她在他面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不过毕竟他们见过的次数不多,白衣男子不是很在意。屏退下人,他独自下楼行至意翩那一桌。 酝酿了一下情绪,他开口道:“卫姑娘,好久不见。” 意翩闻声回眸,不由地惊叹道:“何公子?” 何冼拱手作揖,道:“正是在下。” “这京城着实不大。”意翩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来了这一句。 何冼温和一笑,“应该算是我们有缘分。不如到寒舍上一坐,时辰也快到午时了,还可一起用膳。” “这怎么好意思,何公子才是救命恩人,理应是我招待您,下次一定请公子来府上坐坐。”意翩并不大乐意去,便找了个说辞。 哗地一声打开折扇,何冼打趣道:“卫姑娘也说是救命恩人了,那救命恩人想一起用个膳,也不能赏脸吗?且当报恩吧。” 要说报恩,何冼救她的隔日,意翩便携着奇珍异宝亲自去赌坊道谢了。可何冼这么一说,意翩也推脱不了了,救命之恩是怎么也还不完的。 意翩只好道:“那烦请何公子带路了。” “对了,还不知道卫姑娘的芳名?” 想着对方都救过自己一命了,不报姓名好像着实有些不礼貌,但又不想透露真实身份。眼珠左右打着圈,瞄到长瑛,意翩忽然道:“卫瑛!卫瑛····” 长瑛睁大眼看向她,意翩悄悄对他吐了个舌头。 何冼有些愕然,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这个名字有些特别。” 何府离这有些距离,何冼便邀他们一同坐马车前去。 风掀起帘子,长瑛坐在马车的一边,眼神时不时地飘向窗外,有心留意着路径。 马车另一边,何冼和意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意翩瞥见长瑛临窗吹着风,便把手炉丢给他。 长瑛有些愕然,随即暖暖地笑了,把手炉重新在意翩手里放好,“我不怕冷,用不着这个。” 何冼见他们举止有些亲昵,话题突然转向长瑛,问道:“这位是你的?” 闻言,长瑛向意翩看去,目光似有所期待。 意翩却怔住了,最初,长瑛只不过是她的影卫,在暗中保护她。可随着意翩时不时地唤他出来,以及想和他近距离待在一起,他已经算是一个贴身护卫了。 想到这些,意翩这才答道:“侍卫,姓长。” 意翩向长瑛看去,只见他默然地转过头,眼神似有些黯淡。 意翩想问他怎么了,但碍于何冼在这,不好直接问出口。 “那他跟在卫姑娘身边多久了?” “一年多了。” “看上去卫姑娘出自大户人家,长侍卫能成为你的贴身侍卫,想必武功肯定不错吧。”何冼向长瑛投向探究的目光。 “嗯,他是北市武坊武功最好的。”意翩的语气里不自禁地带了几分骄傲。 听见公主夸他,长瑛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是听到北市武坊这几个字,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北市武坊……”何冼喃喃道。 说着话时间便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何府,何冼引他们去招待宾客的地方,顺便参观一下何府。 经过梅园时,意翩忍不住道:“你这的梅花开得真好。” 何冼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我差人剪几枝开得俏的送到贵府去。” 意翩连忙道:“随口一说,不用麻烦了。” 这时,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突然撞了过来。 一碗热汤悉数洒在了意翩的手上,意翩痛呼出声,左手覆上右手烫伤处,眉头紧蹙。 何冼看清来人,目光有些异样,“小颜?” 小颜知道此人是坊主请来的贵客,连忙跪下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坊主恕罪,姑娘恕罪。小颜一时忙乱没看清前路,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何冼紧抿唇看着她不说话,神情不怒而威。 长瑛颇有深意地看了小颜一眼,随后便抓住意翩的左手疾步带她来到梅树旁。 取了树枝上的雪给意翩的伤口降温,长瑛关切道:“小姐,疼吗?” 见到长瑛为她担心的样子,意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道了声疼。 长瑛语气有些不善,“小姐武功那么好,怎么这会就不会躲了?” 没有期待中的关心,反而是责怪,意翩生了闷气,便一声不吭了。 长瑛见意翩垂着眼不说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话有悖于主仆身份,公主许是生气了。 思及此,长瑛立即半跪下身,开口道:“对不起,属下僭越了,属下不该说……” 还没说完,只见意翩突然甩手离去,回到何冼身边,淡淡道:“何公子,现下我手也受伤了不方便用膳,便先行回府了,改日必登门拜访。” 何冼拱手道:“卫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回头我一定好好说教下人。若姑娘执意要回去,何某也不好挽留,只不过先让府上大夫看看姑娘的伤口吧?” “何公子拿些药给我便好,我自己能处理。” 何冼看出意翩脸色有些不好,不便多做挽留,对跪在一旁的小颜道:“还不快去取药。” 小颜目光有些闪烁,垂着头道了声是,便碎步离去了。 意翩转身刚想离开,看见长瑛还跪在雪地中,免不了有些心疼,忍不住道:“走吧。” 马车里,意翩坐得离长瑛远远的,在一旁自行上药,只是只能用一只手,难免有些不方便。 本就心情不佳,意翩越弄越乱,索性把药撂在一边干脆不上了,闭眼休憩。 长瑛看见公主不管自己的伤口,劝道:“公主,不上药,伤口会溃烂的。” 意翩不想理他,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一丝清凉覆上伤口,那人耐心地帮她处理伤口,动作轻柔。 “公主,忍着点。” 说完,痛感袭来,伤口上有强烈的焦灼感。意翩睁开眼紧皱着眉,却也咬牙忍下了。 最后,长瑛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公主,好了。” “谢谢。”意翩淡淡道。 只见长瑛忽然道:“这是属下该做的,长瑛是仆,公主是主,公主无须向属下道谢。” 意翩看出长瑛想得到她的原谅,平复好情绪,认真道:“长瑛,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没有把我当主子看吗?” 长瑛抬起头,有些茫然,“那公主是因为什么?” “我当时不说话只是因为女人的一些小心思,后来扔下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把我当主子看。” 闻言,长瑛有些惊讶,压抑住心中的喜悦继续听公主说。 “长瑛,我以为我们互道心意后,你不会再把我当主子看,但原来我们想的不一样。”意翩酝酿了一下后,又道:“那么现在,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长瑛眉目舒展,嘴角浮上微笑,“长瑛明白了。” “长瑛,”意翩慢慢靠近他,在他的凉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幽幽道:“我喜欢你。” 瞬间,长瑛的眼眸像落了星子般明亮,他轻柔地回吻她,道:“公主,我也喜欢你。” “以后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唤我意翩。” “好,意翩。” 第22章 疏影令 夜深人静,书房里的灯还未熄下。 长瑛见陈复面带忧色出来,上前问道:“公主怎么了?” 陈复摇摇头,道:“紫玉还是没有消息。” 见长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复问道:“你有何事想说?” 长瑛很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和公主,可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说这种话,随即笑了笑:“无事。” 长瑛敲了敲门,听到公主请他进去的声音传来,便侧身走进房内。 长瑛顿了一下,开口道:“意翩。” 闻见这二字,意翩眉目有所舒展,声音也不显之前疲惫,“怎么了?” “紫玉的事····你无须自责。” 意翩抚额垂眸道:“她跟着我也有一年了,如今生死未卜····况且,我明知有危险,还是同意她跟着了····” 长瑛走近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至少阿春活着回来了,不是吗?所以好好珍惜当下。” 此时,意翩的眼眸终于恢复一丝暖意,她抬起头注视着长瑛,“对,还有你们在。” 待长瑛走后,窗边传来一阵声响。意翩起身走至窗边,打开窗户,一道黑影便闪进书房内,意翩警惕地看了眼窗外,这才阖上窗。 阿春半跪着行了个礼,“公主。” “有何事?” “臣发现近日京城中有不少反皇室的言论。” “可查出背后是何人所为?” 阿春思忖了一会儿,道:“像是一个组织有预谋地做这些。” “皇上打算怎么办?”意翩低着头抿了口茶。 “目前还没有头绪,皇上下令继续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公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见阿春还不离开,问道:“还有何事?” “公主,皇上近日····”阿春抬眼瞧了眼公主,看不出她的情绪,接着道:“皇上近日心神不宁,屡屡失误,总自己一个人待在殿内,谁也不见,公主可要去看看皇上?” 意翩轻叹了口气,“改日吧,改日我再去看他。” 许久不见日头的冬季,今天终于出晴了。 意翩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沐浴着暖阳,好不惬意。 “长瑛,难得天气好,我们上街逛逛,怎么样?” 长瑛看见她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心情也不禁好起来,含笑道:“想去哪?” “随便走,走到哪算哪。” “好。” 说着,两人便利索地上了街。今天日头好,街上的人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一路走下来,人头攒动,商贩的吆喝声不断,街上也不乏卖绝活的。 长瑛见意翩有些兴味索然的样子,问道:“意翩,怎么了?” 意翩摇摇头道:“南豫城里的东西,变来变去还是这些,我看多了也看腻了。” 长瑛含笑道:“没想到意翩还是个喜新厌旧的女子。” 意翩闻言,眉峰微挑,见四周没什么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贴近他道:“对物,我会喜新厌旧,对人,可不会。” 长瑛的耳根泛红,略撇过头,却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微微上翘。 意翩将这些悉数看在眼里,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才放开他。长瑛瞧见意翩脸上狡黠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又被她戏弄了,瘪着嘴不说话。 意翩摇晃他的手臂,笑道:“怎么了?” “你便是料到了我的反应,才屡次三番这样戏弄我,是不是?” 见长瑛一副认真的样子,意翩憋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笑,“是又怎样,可我说的都是真话。” 长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意翩又竖起三根指头,朗声道:“我对长瑛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不带半分假意,否则便天打····” 还未说完,意翩便硬生生地被额上传来的阵痛打断,眼神委屈道:“你敲我做什么?” 长瑛见她的额头泛红,又懊悔心疼了,却仍板着一张脸道:“这种毒誓,不要发。” 意翩眨了眨眼,这才会了意,偷偷地笑了,“好,听你的,不发就不发。不过,你还是要相信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真的一句假话都没有对你说过。” 长瑛的眸光微动,轻揉她的额头,浅笑道:“嗯,我知道。”可他心里,却莫名地尝到一丝苦意。 “那么,你也从未对我说过谎话吗?”意翩期待地仰头看着他。 长瑛看进她的眼里,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他的面容,手指紧握,久久不知如何言语。 “怎么,看呆了?”意翩扑哧一笑。 长瑛动了小心思,转移话题道:“嗯,看呆了,因为你的眼睛很美。” 长瑛没有说谎,他觉得她看自己的时候的确很美,那么柔情又那么深情。 这时,前方突然人群拥挤起来,一片喧哗吵闹。意翩便拉着长瑛一同看热闹去了。 只见被层层人群围着的是一个擂台,台上一个大汉身强力壮,声音浑厚雄亮,手中拿一物什,“此物为疏影令,为暗香阁发放的特殊令牌,拥有此令者将永远不受暗香阁的追杀并受其庇护。今日,我丁某用此令牌独孤求败,谁能打败我,我便将令牌拱手相送,说话算数!” 传闻这疏影令总共只有五枚,令牌可转赠他人。携令牌者一生不受暗香阁的追杀,还可受其庇护,因而被抬上了天价,而有些刀尖上舔血的刺客更是奋力夺取此物。 意翩来了兴趣,握紧手中的剑跃跃欲试。 “意翩,想要令牌?” 意翩点点头,道:“不过,先让别人试他几轮,我倒想看看他这么自信,用的是什么招数。” 人群中不乏自告奋勇者,却接连惨败,意翩的目光也变得越发犀利起来。 长瑛看出她的异样来,问道:“怎么了?” 意翩眼眸微乜,不屑道:“他用了暗器,但无形无味,因而那些被打败的人也不敢断言吧,只以为是自己武不及人。因为,若是真找不到证据,旁人只会觉得败者是在找借口,还诬陷别人。” 闻言,长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拉住意翩的手,“意翩,你别去,我上台····” 未等长瑛说完,意翩便点地跃向台上,朗声道:“丁兄,若是我将你打败,可要愿赌服输啊。” 丁某抱拳道:“那是自然!在场各位亦皆可作证。” “好!” 看着台上打斗激烈的两人,长瑛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同时他又气意翩明知对方用暗器还以身涉险,可他也知道公主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改变。 数个回合下来,仍无法断定胜负,两人势均力敌。长瑛却注意到意翩似有些体力不支,但凭长瑛对她的了解,意翩的体力不会这么差,因而多了几分担忧。 倏然,台上发生的一幕让众人皆诧异万分,只见台上那女子忽然反手把剑刺进自己的身体,鲜血四溅。台下的长瑛紧抿着唇,眉头紧锁,双眼盯着意翩暗含几分愠怒。 这番动作连丁某也呆愣了一瞬,便是趁着这片刻的走神,飞快拔出剑的意翩将剑尖已对准了丁某的喉咙,稍不留神便可要他性命。 “胜负已分,丁兄可愿赌服输?”意翩并没将剑放下,另一只手朝他伸去。 丁某却明白这俨然是变相地威胁,他无法只好将令牌交出,低声道:“你够狠。”他的暗器是让对方疲软的无味香,而自己已事先服了解药,但没想到她为了使自己清醒,对自己竟下毒手同时还可趁机反攻他。 她笑答道:“比起你的暗中使诈,这不算什么。” 意翩得到了令牌,众人看过了热闹便也散了,大汉也灰溜溜地离开了。 意翩看见长瑛还在台下等他,便纵身跃至台下,眉眼染上笑意,献宝似地将令牌给他看,“长瑛,送你的。你之前不说曾经在武坊的时候经常出任务吗,有了这个也不怕仇家找上门来了。” 此时,她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留意长瑛的神色。 长瑛低垂着眼,只见他突然将疏影令狠狠地掷在地上,令牌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冷冷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夺这个。” 意翩看见地上被摔碎的令牌,心似被绞般疼痛,她不顾危险那么努力得来的疏影令,他说毁便毁了,语气夹着一丝委屈,“长瑛,你这是做什么?” “意翩,为什么你总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疼惜自己?”长瑛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言语还是有些激烈。说完,便拂袖而去。 直到现在,竭力压制的一口血才从意翩口中喷薄而出,随即便倒下昏迷过去。合眼前,她看到长瑛因听到声响而焦急地向她奔来。 迷糊地睁开眼,只见长瑛握着她的手伏在床沿边睡着,只是她一动,他便立刻醒了。 “长瑛,我这是怎么了?”按理说,那人的暗器只是让自己短时间疲累而已,不至于让她又吐血又昏倒。 长瑛面无表情道:“你中毒了,不是因为昨日的比武。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昨天发作了。” 意翩见他的神情不同往日,这才想起昏迷前他们的争吵,于情于理长瑛其实都是没有错的。 意翩清了下嗓子,“我想喝口水。” 长瑛起身倒了杯水,又回来坐在床沿上,并没有直接将茶盏递给她,而是放在一旁让她自己去拿。 意翩讪讪地端起杯子喝了,道:“疏影令的事是我思虑不周,你别生气了好吗?” 长瑛静静地看着她道:“我只是气这个吗?” 意翩知道长瑛说的是什么,可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我一直都这样的。” 闻言,长瑛想起之前她使苦肉计搏萧将军同情一事,她的确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为了得到想要的,可以不顾一切。 思及此,他轻叹一口气,神色缓和了些许,轻揉意翩的头发,凝视她道:“意翩,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造成你现在这个性子。” “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多在意自己,不要轻易让自己受伤。” “因为,我会心疼。” “答应我,好吗?” 初冬的暖阳洒进房间来,她想院里的梅树应该又开花了吧。 她靠近长瑛,额头贴上他的,甜甜地笑了,“好,我答应你。” 第23章 寺庙 大夫给意翩瞧过了,中的是一种罕见的毒,毒性虽不大,发作时也痛感也不会很强烈,但若长此以往的话,还是对身体有不小的伤害。 但偏偏解此毒的药材世间难寻,连皇室也未有收集,听闻数十年前有一株在民间流传,如今却也不知道下落。无奈,公主府只好向天下发出告示,悬赏此药,只称作是为研究医术,不将公主中毒一事透露出去。 天刚亮,小斯大开府门便看见门槛前放着一个纸包,探头瞧了眼寂静的街道,小斯拾起纸包,嗅了嗅,闻到一股中药味,便前去呈给管家看。 陈复猜想也许是解药,便和公主禀报了。 公主拆开纸包,里面的确放的是一味药材,还夹杂着一张字条,写着“解药”二字。 意翩不明白这是何人所为,为何要匿了身份送药,姑且让陈复先把这个给府上的大夫瞧瞧,陈复领了命便下去了。 意翩撑着脑袋想,那字迹,仿佛在哪看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几个时辰之后,长瑛呈了碗汤药上来,“意翩,大夫确认过了,的确是解药,已经做好可以服用了。” 意翩半分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便一饮而尽。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长瑛有些怔愣,不禁失笑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意翩翘了翘嘴角,“你会吗?” 她就这么信任自己?长瑛垂目含笑道:“自是不会。” “那不就是了。”意翩放下瓷碗,站起身道:“走吧,陪我出府一趟。” “你这才刚解毒?” “毒解了便是解了,不会有碍了。走吧,去一趟何府。” 马车上,看着长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意翩轻笑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找何冼做什么?”长瑛的视线看向别处,似是有意掩藏什么。 意翩怎会瞧不出他这副在吃醋的样子,长瑛一向以礼待人,现在却直呼他姓名。 “醋了?”意翩笑得眉眼弯弯。 长瑛看了她一眼,不自在道:“我知道你找他肯定是为了正事。” 意翩忍不住想逗逗他,便道:“也没什么正事,上次他说有空去他府上玩玩,一起吟吟诗,品品茶什么的,今日便想着来了。” “当真?”长瑛淡淡道。 意翩知道再编下去,他是真的会认真的,到时候又生气了可划不来,连忙及时修正道:“假的,假的,当然假的了。” 长瑛一副看透她的样子,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上次来何府,长瑛便有意记着路线,因而找到何府所花的时间也不算太久。 这突然的拜访倒是令何冼吃了一惊,连忙出来恭迎他们,“卫姑娘来访,有失远迎。若是提前知会一声,在下也可好好准备。” 意翩并不多礼,见到何冼便直言道:“实不相瞒,何公子,今日是有事相求。” 何冼来了兴致,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他也想知道是什么,“里面谈。” 何冼引意翩长瑛二人来到书房,吩咐人去准备茶水点心,这才屏退了下人。 “卫姑娘有事不妨直说,何某必当竭尽全力为姑娘分忧。”何冼认真道。 “先前听公子说过经营着赌坊、茶馆、青楼,规模不小,遍及四方,在南豫更是集中。”意翩先试探着道。 何冼谦虚地笑了笑,“不过是些小本生意罢了,姑娘问这个是想?” 意翩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言道:“何公子救过小女子性命,多次的偶遇是我们的缘分,更何况何公子才貌双全,彬彬有礼,能文能武,能结识何公子是在下的福气。私以为公子与在下是好友,不知是否是在下妄想?” “当然不是了。”何冼一本正经道。 “那么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意翩直视着何冼,未有任何退缩。 何冼犹豫了半分,却还是点头道:“不错。” “那么,我想告诉你我是秦阳长公主。你应该早先就知道了吧?”意翩的眼神没有波澜,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开口。 何冼承认道:“何某的确之前便知道了,但刚认识时何某是不知道的。” “先前我对你存有警惕之心,但日久见人心,现下我认为你着实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人。“意翩如是道。 “能得长公主这般评价,实在是何某的荣幸。“何冼笑道。 “还有,我本名不叫卫瑛”说到这,意翩朝长瑛看了一眼,又道:“叫卫意翩。” “嗯,何某记住了。” 这时下人呈了点心和刚煮好的茶水上来,又退了下去。 何冼为意翩倒了一盏茶,问道:“所以卫姑娘找何某是有何事?” 意翩直言道:“京中多有何公子名下的商铺,且是方便打听民间传闻的好场所。近来有反皇室的言论,因而想请何公子帮忙。” 何冼眸光微动,浅笑道:“原来如此,小事一桩,卫姑娘放心便是。” 意翩站起身拱手道:“那拜托何公子了。” 何冼亦起身,回礼道:“卫姑娘客气了。” 离开何府后,意翩唤马夫驱马车带他们去了一个距京城不远的寺庙。 “意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下了马车,长瑛问道。 意翩回眸凝视着他,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寺中弟子念经的声音遥遥传来,有些飘渺。寺外安静得很,只听见一个弟子扫着阶上的积雪。 意翩熟络地带着长瑛去了一座偏殿,那里一个尼姑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意翩长瑛二人静静地在一旁不发出声音,等尼姑结束。 过了许久,声音才息了。尼姑缓缓站起身,转身向意翩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 “请随奴婢来吧。” 说着,便带他们进了殿内的一间后房,将他们引至此处,便阖上门退下了。 屋内的正中央摆了一个灵位,待看清灵牌上的字后,长瑛神色动容,走上前行跪拜之礼。 “母妃生前最常来的便是这处寺庙,她说当初便是在这和先皇相遇。母妃一心向佛,因此我也自作主张将灵位设在了这里。”意翩站在他身后说道,声音淡淡的。 这么多年了,意翩早已接受了母妃去世的事实。 “今日带你来,一是因为今天是母妃的忌日,二是因为想把你带给母妃看看。”说着,她也走上前跪在另一块蒲团上。 她牵过长瑛的手,十指相扣,感受着手心里的温暖,柔声道:“母妃,以前意翩不明白您对先皇的一片深情,如今也算是懂得了些许。只求母妃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能长长久久,相伴到老。” 闻言的长瑛,转眸注视着她,眼神波涛汹涌,一汪神情凝在眸中。他回握住意翩的手,郑重道:“珍妃娘娘请放心,长瑛会一直守着意翩,陪着意翩。” 意翩看着他,眉角弯弯,眼里尽是柔情,如此简短直白的话语,她却觉着再动听不过,“好。” 冬日暖阳照进屋内,沉香弥漫。两人皆掌心合十,垂头闭目,对着神佛,对着灵位,在心中默默祈祷。 两人从屋内出来后,便去找先前的尼姑。现下尼姑住的地方便是珍妃生前在寺里修行时住的地方。屋子简陋,倒也不影响起居。 “青衣姑姑。”尼姑是珍妃生前的贴身丫鬟,也是从小照顾意翩的人,因而意翩还是习惯唤她在宫中的称呼。 “公主,奴婢有一物什想交与你。”说着,青衣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块玉来。 青衣走向意翩,“不久前翻箱子时发现的,应是珍妃娘娘的贴身物什,奴婢知道公主思念母亲,便想交与公主殿下是再好不过了。” 意翩接过玉佩,那是一个只有一半的玉环,相比还有配对的一块在另一人手中。意翩记得小时候似乎见过这块玉佩,长大后倒是没见母妃戴过了。 “谢谢青衣姑姑。“意翩的眼眶红了,那年事发突然,她都还没有好好和母妃道别就已阴阳相隔,而母妃生前的物什全被先皇下令拿去焚毁了。 “公主,还有一事,奴婢认为应当告诉殿下。“ 冬日的白天总是短暂,转眼屋檐上的白雪便染上一层绯色。意翩长瑛二人挥别了青衣,便离开了寺庙。 “长瑛,我想走走。“ “好,我让马夫在远处跟着我们。“ “嗯。“ 长瑛和马夫打了声招呼后,从车上取了暖手炉,又回到意翩身边递给她。 “谢谢。“意翩接过便径自在前面走着,这条路蜿蜒曲折通向城内,人迹罕至,两边杂草丛生。意翩一步一步在雪路上留下一个个脚印,长瑛则慢她一步在身侧走着。 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意翩忽然开口道:“青衣姑姑出家后的法号为怀珍,含义便是缅怀我的母妃。“ “珍妃娘娘想必是个好主子,才会让下人这样忠心。”长瑛道。 “是啊,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发现母妃的重情重义。” 意翩不再多言,只是低头沉思着方才青衣告诉她的一番话,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总是有误会呢,为什么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呢。 白雪皑皑,意翩看着前方的路,一时晃了眼,随即又握住身旁的人的手,温暖得让她有了力量继续走下去。 第24章 误会 顺泰五年春。 意翩挑了个好日子进宫去探望太后。 路过御花园时,一片鸟语花香,风和日丽,意翩的心情也不禁好起来。她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脑海中浮现出孩提时和子渊追逐、打闹、放风筝的景象,现下想来,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公主,皇上来了。”长瑛提醒道。 意翩睁开眼,一抹明黄色身影正向这里靠近。待子渊走近,意翩恭敬地行过一礼。 “免礼。”待意翩起身,子渊方道:“皇姐进宫不看望皇弟,那是要去看谁?” “去拜见太后。”意翩回道。 “太后?”子渊嗤笑道:“朕还未曾知皇姐也会落井下石。” 意翩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礼道:“秦阳先行离开了,待见完太后,自会去拜见皇上。” 待意翩走了几步远后,子渊忽然喊道:“皇姐,朕命人布好午膳在子陵殿等你。” 明亮的声音传至耳际,意翩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轻轻道了一声“好。” 行至长乐殿,长瑛自觉地在殿门外等候,意翩知道长瑛担心她,便道:“放心,如今她伤害不了我。” 长瑛这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待丫鬟传报后,这才将意翩引了进去,意翩觉着这丫鬟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你来做什么?如果是想嘲讽哀家,怕是无法如愿了,哀家赢得起也输得起。”太后冷眼看着意翩。 意翩不做理会,仍是把礼数做全了,恭敬地向她行过礼。 太后不明其意,上下打量着她,眸光一闪,突然道:“你身上佩戴的是何物?” “太后指的是何物?” 太后慌乱地走下阶,指着她的腰间道:“玉佩……那个玉佩!” 现下,意翩已明白些许这半环玉佩背后的意义,淡然道:“是母妃的遗物,本是要一起入土为安的,最后母妃还是决定留给我,让我有一天戴着她去见太后,她说太后会明白的。” 太后颤抖着双手将玉佩放在手里仔细瞧着,环内刻着的正是太后的闺名,“絮”字。随即,她便对身边的丫鬟道:“玉儿,快,快去房内拿另一半玉佩来。” 原来太后也将玉佩一直保留着,想到这里,意翩内心不禁有些唏嘘。 待玉儿将玉佩拿来后,太后将它们合在一起,两块玉佩完美契合。看到这一瞬,太后转过身去,双肩似有些发颤,有些无力道:“珍妃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可还记得母妃的贴身丫鬟,青衣?”意翩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多了几分凄然。 “记得,青衣曾是服侍哀家的婢女,哀家见她照顾周全,便送给了珍妃。”太后的声音有些哑然,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往的事。 “那太后以为,为什么太后与母妃决裂后,母妃还是把她留在身边,而不是怀疑青衣姑姑是奸细而打发她走呢。” 太后的身体一颤,仍是不肯转过身来,摇摇头道:“哀家不知。” “那太后又以为,太后从冷宫复出后,多次对母妃使计陷害母妃,为什么母妃不曾还手,难道母妃真的没有太后的把柄吗?” “因为……因为愧疚,珍妃害过我……所以她愧疚!” “愧疚?若如太后所想,母妃是心狠歹毒之人,又怎会愧疚?对于太后的所作所为,她不是应该睚眦必报吗?” 太后猛然转过身来,双眼发红,大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意翩深吸一口气道,“当年之事,我年龄尚小,自是不清楚。可母妃的贴身婢女青衣姑姑却知道许多。依青衣之言,当年太后被人陷害打入冷宫之事,母妃并未参与一分一毫,反而是四处为太后求情。 母妃抚养太后之子子渊一事,太后以为是母妃抢走了你孩儿,却不知母妃是想保护子渊,皇后一党厌恶你,又怎会善待你的孩子。 太后被关进冷宫后,母妃从始至终都暗地里派人打点,太后才能餐餐有饭吃,冬日有棉衣,夏日有竹席,太后还以为这是娘家偷偷照拂的原因吧? 母妃从没断过让太后出来的念头,因而假装投靠皇后一党,实则搜集他们的把柄。要不是母妃暗中推波助澜,太后真以为复出那么容易?扳倒皇后那么容易? 母妃不是没想过与你和好,解开误会。可是母妃了解太后,太后对母妃已经恨之入骨,恐怕不会听进母妃所言。而若太后拒绝母妃的和解,皇后一党又已经得罪了,母妃便真的处于孤立无援之地了。 青衣毕竟跟在母妃身边多年,她的话,太后愿意相信也好,不愿意不相信也好,意翩言至此,便不再多说了。” 此时,太后的双眸空洞,面色惨白,嘴唇发白轻颤,若不是玉儿的搀扶,恐怕会瘫软在地。 意翩看着太后的样子,撇过头道:“意翩应是完成了母妃的遗愿,但太后对母妃的所作所为,对母氏一族酿成的悲剧,意翩不会忘记。” 说完意翩便转过身缓缓向走向殿外,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悔恨的泪水才喷涌而出,太后跌坐在地上,攥紧拳头捶打着胸口,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走出长乐殿,意翩回看了一眼院内的大树,她记得母妃说过,她和太后两人曾在树下藏了一桶酒,如今应是酿得不错了,只是不知道味道是甜美还是苦涩呢。 看见大门外安静地等待她的长瑛,阳光洒在他身上,一身劲装配上棱骨分明的面容,意翩眼染笑意加快步子向他走去,见四周无人,便牵起他的手道:“长瑛,我们以后不要有误会好不好,我说什么你都要信我,你说什么我也会信你,好吗。“ 长瑛看着意翩认真的神情,郑重道:“好。“ 只是后来意翩没有想到,阻挡他们的远不是误会。 路过紫菱殿时,长瑛问道:“公主,不和皇上一起用膳吗?“ 意翩遥遥望向紫菱殿,仿佛透过门墙,能看到子渊案前批奏的身影,子渊太过勤勉,对自己的身子总是不上心。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算了,走吧。” 看着桌前早已冷透的饭菜,皇上面色不善道:“皇姐还没从太后那出来吗?“ 阿春察觉皇上心情不好,硬着头皮道:“公主殿下似乎……已经出宫了。“ 子渊闻言,猛地将桌上菜盘悉数挥至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服侍的婢女也吓出一身冷汗来,连忙上前正要清理。 “滚!都下去!”子渊怒吼。 皇上鲜少当众发怒,因而个个提心吊胆,连忙退了下去。阿春起身瞧了皇上一眼,碍于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退下让皇上息怒。 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皇姐已经几个月没进宫看他了。今日听阿春说皇姐进宫了,连忙从紫菱殿出来,知道皇姐喜欢御花园,每次进宫都要路过那里,便去御花园碰她。 得知皇姐不是进宫来看他,又控制不住和她说话时言语带刺。他主动邀她一同用膳,也是为了和好,见皇姐答应了,他一个上午都心情愉悦。 只是热烈的期待换来的是迎头的一泼冷水,子渊有些累了,他缓缓走向床榻,一头倒了下去。 这几日政务繁忙,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现下一闭眼就睡着了。梦里他又梦见了他和皇姐草地上放风筝的场景,梦见生病时皇姐喂他喝药的画面,梦见他们俩偷偷跑出宫外被人欺负,皇姐挡在他前面的情景…… 睁开眼已是傍晚,夕阳斜斜地从窗口伸进屋内,照亮床前的一隅。 子渊坐起身,不在意地抹过湿润地眼角,整理好情绪再次走向书房。 似乎从始至终所有的喜怒哀乐,皇姐都不知道,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心情起伏。他明白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子时十分,长瑛屋内明烛未灭,几个人的身影投在纸窗上。 “那阵子事务繁多,我竟将此事忘了。”意翩紧蹙眉头,扶额道。 阵痛过去,子渊嘴唇发白,额头细汗密布,好歹也算缓过来了,他幽幽道:“公主不必忧心,长瑛现下已缓过来了。” “可忍着也不是个办法。”意翩走到床边,带着些斥责的口吻,“发作这么多次,你都是忍着的吗,为什么不和我说?” “此毒长瑛很清楚,解药难寻,不想惹公主烦心。” 意翩很想开口骂他,但碍于房里还有其他人在,只能撇过头不理他。她唤了丫鬟、管家和大夫先一同出来,让长瑛好好休息。 将大夫召进书房里,意翩有意压低声音道:“李大夫,真的拿野藤毒没办法吗?” 李大夫吞吞吐吐道:“其实……” “其实什么?但说无妨。”意翩心急道。 若是没有解药,野藤毒断然是解不了的,但可转移到他人身上……“ 意翩静静地看着大夫,并没有多加考虑,“明白了,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好,你去准备吧。“ “公主……“ “李大夫,无须愧疚。相反,我应该感谢你。“ 第25章 阿玉 天色将明,星子渐暗,府门处一小斯打着哈欠扫着积尘。 意翩端着一碗药轻轻推开长瑛房间的门,见他还未睡,走到他床边,道:“把这解药喝了,就睡一会吧,一夜未好好休息挺累的吧。” “解药?”长瑛心有疑虑,他知道这野藤毒不是这么容易解的。 “嗯,我问了大夫,难解不过是缺味药。正好这味药,宫中有藏,我命阿春连夜赶回宫中取了。”说完,她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当真如此?”长瑛还是有些怀疑。 意翩瘪嘴道:“不信我的话?“ “也不是……“长瑛扶额道。 意翩狡黠地看着他,眼睛发亮,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难道……是要我一勺一勺喂给你喝?“ 长瑛赧然,连忙道:“不用不用,长瑛自己喝就好。“ 意翩嘁了一声,不再管他,起身随意在房中转着。 “我总感觉你的屋子布置的有些简陋。“意翩摩挲着下巴道。 “长瑛不在意这些,住得惯就好……“不知怎的,长瑛突然觉着有些困了。 意翩自顾自地说着,“哪天得好好修缮一番。“说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公主,我有些困了……“声音渐弱,还没说完,长瑛累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干净的瓷碗和长瑛安详的睡颜,意翩的双眸深沉,随后又唤了大夫进来。 “开始吧。“ “公主,当真要这么做吗?”李大夫还是想让公主回心转意。 “李大夫,我心意已决。”看着长瑛灰白的脸色,她想这就是为爱可以奋不顾身吧,“还有,这件事烦请李大夫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长瑛。” 李大夫知道公主和长侍卫心意相通,叹了口气道:“臣明白……” 长瑛醒来时,觉着身体轻松了许多,野藤毒似乎真的解了。最后的威胁解除,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和意翩在一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日薄西山,窗外一片绯色,宁静又安详。 醒来不见意翩在床边,难免有些失落,出房门去了意翩常在的书房,却发现她不在那。问了平日侍奉公主的丫鬟,只听她道:“好像有什么急事,公主进宫了。” “去了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吧。” “知道了,多谢。”说完,长瑛便也赶进宫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意翩迈入紫菱殿的时候,正要走向内殿的书房,便看见外殿子渊静静地坐在高座上,垂幔在两人间竖起一道屏障,让人瞧不清子渊的神色。 殿内的宫人早已屏退,殿内有些过于安静。看了眼高座上的他,察觉到气氛不妙,意翩脸色也肃穆起来,十分谦恭地向子渊行了跪拜大礼,“秦阳参见皇上。” 子渊并没有让她起身,压着声音道:“你,可知罪?” “秦阳不……”还未等意翩说完,一个茶杯便急速飞了过来砸在她额头上,意翩闷哼一声,随即啪的一声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冽地声响。 子渊晃了神,腾地站起身来,却仿佛定在原地般不得动弹。竟然失了智对皇姐动了手,这是他也始料不及的,呆滞道:“我……” 鲜血从额角处蜿蜒而下,爬过眼睫,爬过脸颊,流淌至嘴角边,口里只觉一阵血腥味。意翩垂眼,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秦阳不知何罪之有,请皇上明言。” 那鲜艳的红色让他晃了眼,他别过脸,缓缓坐下,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道:“葛练倾慕母后一事只有你和朕说过,近日京中关于葛练和母后私通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可是你做的?” 原来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意翩牵动着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皇上方才的动作不是表明皇上已经认定是我做的了吗?” 手掌抓紧了座椅,刚才他真的是因为气极而失控了,可子渊向来不会多做解释,只道:“朕是在给你一个机会,朕想听到你亲口说不是。” 意翩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人,她仰望地有些累了,摇曳的垂幔让她瞧不清他。 “子渊。”意翩忽然开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让子渊一时怔愣了。 “我是恨太后,我打击她,报复她都是因为她害我母妃和母族的人惨死。”说到这,意翩不再继续跪着,缓缓站起身来,“可是,我从来没想要将她置于死地,更不会因为她而伤害你。” 看着皇姐望向他的眼神,疏离而陌生,子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意翩转身欲走出紫菱殿,推开门前,她垂着眼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失去母亲的滋味,所以我不想让你承受。可是,子渊,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看懂过你。” 刚走至殿外,意翩便看见在阶下静静等候的长瑛,一时间所有悲痛便随风而散,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长瑛也看到了意翩额上的伤口,他抬步走上前,掏出一块帕子很想为她擦去血迹,然后轻揉她的头发,告诉她没关系,有他在。可是紫菱殿外,这么多宫廷侍卫看着,太监宫女看着,他只能将帕子双手奉上,道一句:“属下来晚了。” 意翩接过方帕,是她送给长瑛的帕子,上面还绣着一个拙劣的“瑛”字。有人说过,一个人委屈时,无人安慰也可自我消解,有人安慰时反倒更加想痛哭流涕。 意翩强忍着泪水,挤出笑容道:“不晚,来得刚刚好。” 长瑛随意翩离开紫菱殿后,便道:“意翩,跟我来。” 意翩听话地应了一声,“嗯。” 长瑛带意翩走向宫里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鲜有宫人经过。他取过帕子,亲自为意翩擦拭血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很疼吗?”长瑛关切道。 “伤口不疼。” 长瑛掏出一个小瓷瓶,先简单上药处理下伤口,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你为什么哭了?” 意翩将头垂得更低,“别看我。” 长瑛轻轻为她拭去眼泪,随后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怀,“意翩,面对我,你可以哭的。” 意翩顿了一下,随即眼泪便如洪水般泛滥,泪流不止,抽泣声也逐渐放开来。 长瑛一直以为意翩是个坚强刚毅的人,但原来也有脆弱的一面。而她的软肋就是她的皇弟,若是换作别人这样对她,意翩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那个人是她的至亲,她的子渊。也许就像她说的,伤口不疼,可是心很疼。 过了许久,啜泣声才渐弱。 意翩低头擦了擦眼角,低声道:“谢谢你,长瑛。” 长瑛揉揉她的头发道:“对我,不用说谢谢。” 此时,一个人正躲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眼露深情却又哀伤。每次梅歌都期待着在宫里能碰见长公主殿下,今日在紫菱殿附近看见她,便一路跟着他们。 他看出来殿下身旁的那个侍卫是殿下的心上人,心中第一次有了不甘和嫉妒之心,他多希望站在殿下旁边的人是他。不再看两人相拥,梅歌转身默然离去。 快要出宫的时候,却不想迎面碰上太后,身边跟着之前见过的名叫阿玉的贴身婢女,手里拎着食盒。 意翩暗想幸好眼睛已经不红了,行礼道:“秦阳参见太后。” “免礼,哀家正要去日月湖坐坐,公主可要一起?”距上次见面过去半个多月,太后看意翩的眼神似乎不再充满敌意,多了几分歉意。 意翩并没有和太后坐谈人生的雅兴,便道:“秦阳稍后还有事务需处理,只好下次再陪太后观景了。” 说着便要行礼离开,太后却道:“秦阳,陪哀家一次,好吗?” 意翩微愣,第一次听到太后用这般略带乞求的口吻与人说话,她紧蹙眉头,终究是心软了,“好。” 一行人在日月湖湖心搭建的亭子里落座,太后示意阿玉将食盒打开,取出小食点心来,又为太后意翩两人倒了杯茶,这才退至一旁。 “不知太后想与秦阳说何事?”意翩的语气有些生硬。 太后如今不会再放在心上,转言道:“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意翩微偏过头,淡淡道:“没什么。” 太后微微一笑,道:“你不说哀家也知道。民间流传的谣言,哀家也有所听闻,但哀家知道不是你做的。” 意翩的眉头微挑,“秦阳经不知在太后心中,我是个善良之人。” 太后摇摇头,道:“哀家只是知道你不会做出伤害渊儿的事。” 意翩闻言一愣,太后都明白的事,子渊却不知道,眼神不禁有些黯淡。 太后看出意翩心中所想,又道:“你别怪他,渊儿当然是明白的。只是一旦事情与你有关,他会变得有些不理智,感情用事。” 意翩默然,继续听着。 太后又道:“这也是哀家讨厌你的原因之一,你是渊儿的软肋,可是做皇帝的怎么能有软肋呢,总有一天你会给他带来劫难的。” “我会好好保护子渊的,不会让他受伤。”意翩坚定道。 太后露出了然的笑,“有些事不是你们能决定的,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意翩不再说话,捏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突然睁大了双眼,动了动口细嚼慢咽下去。随后,又缓缓地看向茶盏,茶盖半掩,留着口让茶凉。她缓缓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站在一旁的长瑛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公主,看到这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免有些担忧她。 只见意翩倏然站起身来,声音发颤,“太后,秦阳还有事,先行离开了。”随即转身便走,长瑛也立即跟上她。 看着意翩疾步离开那里,长瑛问道:“公主,怎么了?” 意翩渐渐放缓步子,“她……” “谁?”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公主殿下,请等一下。” 意翩停步转身看着来人,轻声道:“她。” 长瑛亦转身看向那人,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香囊,正是太后身边的婢女阿玉。 阿玉气喘吁吁地跑到意翩跟前,行过礼将香囊双手奉上,“殿下的物什落在亭子里了,太后命奴婢赶紧送过来。” 意翩抬手将香囊接过,动作有些僵硬,“知道了,多谢。” 阿玉道:“那奴婢这就告辞了。” “嗯。” 待阿玉走了好几步远,意翩忽然道:“紫玉!” 只见那人猛然止住了脚步,身体僵硬,却无法回头。长瑛也惊愕,反应过来时再看向意翩,眸中尽是心疼。 “我待你不薄,为什么?”意翩无力地问道。 阿玉缓缓转过身,对着意翩行叩首大礼,磕了三个响头,“公主,对不起。” 第26章 寿宴 车轱辘声渐歇,夜色沉沉,月上枝头。 宅邸大门前陈复在那静候着,意翩下了马车经过他身边时,道了句:“来书房。” “是。”陈管家恭敬地行了礼。 书房中,意翩翻阅着记录府中大大小小事项的簿子,纸张上字迹端正,言语细心明了。 此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 陈复推开门进了屋内,关上门便走到屏风后,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 意翩抬眸看了他一眼,抿唇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又放开,“陈管家,你将府中上下打理得这么好,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公主素来对属下多有照顾,这是属下应该做的。“陈复仍是低着头道。 意翩合上簿子,时间流淌,一时沉寂,过了半晌,这才道淡淡道:“那么,为什么要出卖我?” 陈复面露愧色,神色却坚定,向公主磕了个头,磕头的声响在显得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又道:“公主,对不起,属下辜负了殿下。” 手指攥紧了书角,意翩低垂着眉道:“我不想听对不起……” 陈复知道公主也很难过,这么多年了,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他也不想背叛公主,可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他哪里去寻两全的法子,只能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沉声道:“对不起……” 静默了许久,意翩的心绪平复下些许,倏然道:“他们可是拿你的家人要挟你?” 陈复错愕,缓缓道了句:“是。” 意翩用手撑着额头,手掌遮住了双眼,轻声道:“我命人备了些银两和药材给你,离开公主府吧。” 陈复没有答话,过了良久才暗自做了决定般答道:“公主的知遇之恩,陈复不会忘记,如今无颜在待在府中,只望公主能好好照顾自己,勿要太过劳累……” 意翩仍是紧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陈复缓缓站起身,向公主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才轻声推开门,离开了书房。 这时,强忍的泪水才透过指缝无声地流下,意翩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用以挑拨她和皇上关系的那件事情,当时她是派陈复去调查的,因而身边只有他知道太后和葛相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子渊问及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是谁出卖她了。 一日之间,相继得知身边亲近的两人,紫玉和陈复,都背叛了她离她而去,意翩只觉得胸口像被石头压着般喘不过气来。 不知何时,长瑛轻声走进了书房站在她身旁,轻揉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时候意翩最想要的不过是陪伴,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无力的。 许是温暖的手掌慰藉了她的受伤的心,意翩抬起头仰视着长瑛,泪眼朦胧,拉过他的手,哽咽道:“长瑛,答应我,你永远也不会背叛我……” 长瑛半蹲下身,为她轻拭去泪水,坚定道:“长瑛,永远也不会背叛公主。”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今日是为花朝节,都城的大街小巷一时人流涌动,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意翩便也拉着长瑛一起去郊外逛逛。 百花齐放,百鸟争鸣。意翩身着一袭蓝色衣裳在一片花丛中漫步着,长瑛在她身后几步远跟着。 云淡风轻,她的长发飘逸,那明媚的笑容晃了他的眼睛,深深印刻在长瑛的脑海中,直到多年以后,都无法忘怀。 “长瑛——”意翩转过身大声呼唤他。 长瑛走上前,柔声道:“怎么了?” 意翩眨眨眼,踮起脚凑到他面前道:“以后每年朝花节你都送我一盆花,好不好?” 长瑛宠溺地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道:“我可以送你更值钱的东西。” “我又不是要值钱的东西,”意翩撅嘴道:“我是说每年……每年这个时候都送一盆花……” 长瑛愣了半天,这才明白她话中的暗示,意翩这是要和她约定一辈子。长瑛睁大了眼睛,双眸如星耀般璀璨,幽幽道:“好……” 走着走着,意翩下意识地往人少的方向走去,只听前方似有对话声传来。意翩一开始不以为意,只道是平常的谈话,并不刻意回避。待到走近了,才发现那两人正是萧衍和那天在七夕节上见到的陪在他身旁的女子,李姝。 意翩想着若继续往前走,肯定尴尬,若原路返回,要是被瞧见了,还以为他们偷听了不少。一时呆楞在原地,意翩不知也如何是好。 那边,两人的说话声传来。 “为什么……” 意翩只能瞧见萧衍高大的背影,竟意外地觉得有些单薄,“没有为什么……” “你可是喜欢上了别家的姑娘?”李姝幽幽问道。 过了良久,只听见萧衍缓缓道出一个“是”字。 “好……我明白了。” 脚步声渐远,徒留萧衍一人站在原地,微风拂过,桃花落了一地。 突然,意翩长瑛二人还没来得及走,萧衍便转过身。眼神相撞,意翩吃了一惊,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萧衍那满是落寞和忧伤的眼神,她想也许萧衍和李姝分开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 待萧衍走近了,问道:“你都看到了?” 喉头蠕动,意翩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见萧衍的目光倏然充满敌意,“若不是你……” 意翩面有疑惑,萧衍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是想说他们的分开和她有关吗,这把意翩弄得糊涂了。 “什么?”意翩问道。 萧衍的头转向别处,“没什么。” 临走时,萧衍的目光在意翩长瑛二人身上打量了一会,颇有深意,长瑛却低垂了眸避开他的视线。 萧衍离开后,意翩转向长瑛道:“我觉着萧将军还喜欢李姑娘,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长瑛的目光投向远处,淡淡道:“许是身不由己吧。” 顺泰五年夏。 宫里近日可是上上下下忙活得不可开交,为的便是太后五十大寿的日子。不只是宫内,宫外六品以上官员都为献礼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四处搜罗奇珍异宝,只为能在太后面前博得些许青睐。 虽然太后的势力已大不如前,葛相犯下的罪行太后有没有参与,众臣心中都有数,可即使葛相一家满门抄斩,嫁进后宫的女眷也被牵连,皇上对太后却没有丝毫的或者任何的变相的惩罚。如此,便足以可见太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巴结太后的人比以前甚至还要多。 宫门前,马车停了长长的一条街,都是赶来进宫参加宴席为太后祝寿的人。长公主的马车并不奢华,但却有着一股沉稳庄重之气。对宴席津津乐道的众臣纷纷噤了声,侧目而望。 只见一着装得体的丫鬟缓缓掀开帘子,一袭紫色华服的长公主徐徐走下马车,百褶裙尾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一摆。长公主的面容并不算亲切,眼神淡漠,加上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总是在旁人心中竖起一道威严的墙。 “参见长公主殿下。”众人纷纷行礼,异口同声道。 “免礼。”意翩声音平平道。 长瑛就站在意翩身后几步远,他望着意翩此时的神态,这是意翩在她面前不一样的一面,是做为一国长公主的样子。长瑛忽然觉得庆幸,只有他知道真正的意翩是什么样子的。 锣鼓声响,吉时已到。众臣随在长公主身后,一同进了宫城,穿过大道,来到恢宏大气的昭和殿。待众人皆落座后,皇上和太后二人才姗姗来迟,这番便又起身行了大礼。等皇上、太后说完过场话后,宴席才正式开始。 丝竹声响,一群绿柳花红进殿起舞,殿内一派其乐融融之象。一舞曲毕,只见坐席中一身姿曼妙的女子缓缓起身,走至台中央。 “参见皇上,参见太后。民女萧姬嬿,想献上一舞为太后祝寿。”萧姬嬿长得俏丽,是讨人喜欢的模样。 “哀家记得……你是萧腾萧老将军的千金?”太后不确定道。 “正是民女。”萧姬嬿含笑点头道。 “舞吧,宫里的看腻了,也想看看宫外新鲜的。” “是。”萧姬嬿福身道。 意翩将目光投向萧衍,她不明白萧衍这是何意,是想与皇室重修旧好,权倾朝野,还是别有目的? 坐在宾客席中的萧衍此时也不知道妹妹这是搞哪一出,事先也没和他说过,只好静观其变了,只是眸中隐隐有些担忧,他是不希望妹妹被卷入朝中政治的。 舞袖翻飞,裙摆飘扬,发饰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比宫中的舞蹈中规中矩,她的舞更洒脱,更自由,像是此时此地只有她一人般。就连意翩也看得有些出神了,更别提男子有多被迷倒了。 舞袖缓缓落地,一时万籁俱寂,众人还沉浸在她方才轻盈优美的舞姿中。 只见惠妃打破沉默道:“真是一舞动天下啊。”台下这才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太后满意地笑着,开口道:“不愧是萧老将军的千金,果然出类拔萃,才貌双全,渊儿可要奖赏她?”她转头看向子渊。 子渊静静地看着萧姬嬿,眸中却无一点感情,却突然向台下的意翩问道:“皇姐,你觉得纳萧姑娘为妃怎么样?” 意翩一时有些错愕,也不明白子渊这是何意,只道:“若萧姑娘愿意,皇上又喜欢,那必然是不错的。” 子渊的眼眸忽然就黯淡了下去,淡淡道:“萧姑娘可愿意?” 只见萧姬嬿突然跪了下去,叩首道:“民女……民女已有心上人了。” 闻言,众臣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公然拒绝皇上的女子可从来没有过。子渊倒是丝毫不在意,便问道:“可要朕为你赐婚?” “民女喜欢的人正是他。” 第27章 毒发 “民女喜欢的人正是他。” 未等萧姬嬿抬手指向那人,只见意翩那边发出杯子碎裂的声响。 长瑛半跪着抬头看向她,只见意翩双肩微颤,脸色发白,额头细汗密布,说话也有些不稳了,“公主……公主?” 意翩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但却疼痛的说不出话来。 “皇上!皇上!传太医!”长瑛看着意翩像是中了毒的样子,大声喊道。 子渊一看到皇姐这边出了事,立马起身下阶走到她身边,扫了她一眼狼狈的样子,皱着眉头抿了唇便一把横抱起她,传了御医后将她带至后殿的寝殿中。 皇帝的贴身太监章图语气急,吓得太医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了。刚迈进殿内,便看见皇帝冷着张脸,太医心里打了个哆嗦便要跪下行大礼。 子渊不耐道:“快过来!” 皇帝这般罕见的语气,曾太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连忙赶至皇帝身边。只见床上长公主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皇上重视长公主,这是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如今长公主这般模样,曾太医丝毫不敢怠慢。 “臣、臣这就为长公主殿下把脉。” 意翩努力地睁开眼,把手往里收了收,艰难吐出几个字,道:“长瑛,你先出去。” 诊病前特意把这个叫长瑛的贴身侍卫支出去,子渊不由得多了几分深意地看着长瑛。长瑛虽不明白意翩为何这样做,但不想耽误她治病,便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确定长瑛离开殿内后,意翩这才把手伸出来,曾太医搭了块手绢,便为她把脉。 不及一会儿,曾太医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惶恐,“皇上,长公主殿下……殿下她……” 子渊急道:“怎么了,快说!” “太医,只需要为本宫减轻些痛苦就好……”意翩无力道。 “是、是!臣这就去备药!” 曾太医刚想离开,皇上便叫住他,“等下,你还没说皇姐怎么了!” 曾太医也是慌张,这才想起来,“啊!殿下……殿下中的是一种毒,叫野藤毒。” 意翩难受道:“太医,你先去备药吧……”并用眼神示意子渊她会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子渊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快去!” “等等……如果长瑛问起来,就说是……宴会上食物被下了毒……可解的……”意翩断断续续道。 “是、是。” 待曾太医离开后,子渊脸色很不好地看着意翩,语气不善道:“这是怎么回事?” “如太医所说,中了野藤毒。”意翩脸色有些难看,翻过身背对着他,她不想让子渊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子渊盯着她的后背道:“我是问怎么中的?” “意外。”意翩回答地有些敷衍,若是告诉子渊她是为了长瑛而中毒,她难保子渊不会伤害长瑛。 可子渊不傻,方才意翩特意让那个侍卫先出去,两者间肯定有关联。“是因为那个叫长瑛的侍卫中的毒?” 意翩知道子渊已猜出一些,便不再掩饰,“是。” 痛心的眼神浮上子渊的脸庞,可意翩却没有看到。子渊的嘴唇嚅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仿佛失了声,一个音也发不出。 过了许久,久到意翩以为子渊已经不在了,这才听他缓缓道:“你,喜欢他” 意翩有些犹豫,子渊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萌动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的,甚至她一直都装作不知道并竭力扼杀它。但她还是不想伤害子渊,便只是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凝望着默不作声的皇姐,子渊沉声道:“我……知道了。“ 那语气里的卑微和绝望听得意翩很难受,但她想总有一天子渊要面对现实的,便长痛不如短痛吧。 “那他喜欢你吗?” “嗯。” 子渊暗自松了口气,他是希望皇姐幸福的,但他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 “那就好,如果他不喜欢你,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子渊淡淡道。 意翩心下一惊,子渊的执念很深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他会支持她,又闻他道:“可要我赐婚?” 意翩摇摇头道:“不急,待你政权稳定后,再考量这些也不迟。” 子渊眸光微动,他感觉得到即使有长瑛的存在,他在皇姐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看着皇姐发白的脸色,他掏出一块手帕蹲在床边为她擦拭着汗珠。 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子渊喃喃道:“皇姐,你放心,我会让你成为参国中成亲时最风光的公主……” 回廊的另一端,萧姬嬿冷冷地看着站在殿门外的长瑛,紧握双拳,指甲陷进肉里快要流出血来。 “嬿儿,我们回去吧。”萧衍站在她身后道。 “哥哥,他真的喜欢上了她吗?你看公主虚弱时他那焦急的模样。还有他的毒,已经解了吗?不需要再找我要解药了吗?” 喉头滚动,萧衍心疼她妹妹,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好道:“嬿儿,你若是想把长瑛抢回来,哥哥会帮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姬嬿压制住心底的波涛汹涌,缓缓摇头道:“不,现在还不行。我今天已经有点失控了,差点破坏了计划,哥哥,我们的复仇更要紧。” 萧衍轻轻嗯了一声,他一直都希望嬿儿能无忧无虑、幸福欢乐地过完一生,可萧家的灭门让他们兄妹二人都被卷入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中。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嬿儿,保护他唯一的亲人…… 目送着萧姬嬿萧腾二人的离去,长瑛的眼神有些深沉。他不是没有看到姬嬿,目光对上的刹那,他甚至有一瞬的惘然。可想到他已经做出决定选择了意翩,这股子情愫便压了下去。 他知道他对姬嬿只剩下回忆,再无感情,若是有一种感情,那便是对萧家的抚养之恩。他想若是来日还了这恩情,他便不欠萧姬嬿什么了,也不欠萧家什么了,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和意翩在一起。 看着皇姐将药服下且让她好好歇息,子渊便出了殿。 长瑛看到皇上出来了,立即上前行了礼,便问道:“皇上,殿下怎么样了?太医说殿下中了毒?“ 看着眼前这个被皇姐喜欢着的侍卫,且皇姐又是因他中的毒,子渊目如寒冰,冷冷道:“皇姐现在已经歇下了。“ 长瑛松了口气,那就代表意翩已经没事了。 看着长瑛由忧转喜的表情,子渊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皇姐的。他很想告诉长瑛让他愧疚,是皇姐把他身上的野藤毒转到自己身上的,但皇姐再三要求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长瑛。 郁结无处发现,子渊便道:“护主不周,就罚你跪在这门前直到皇姐醒来。“ 长瑛并无怒言,一声不吭地便跪下了,和意翩的性命相比,这点惩罚根本不算什么。 他倒是爽快,子渊瞥了他一眼,便转头拂袖而去。 离开偏殿后,子渊双眸变得深邃,对迎面走来的章图道:“去调查皇姐身边的那个侍卫。” “是,皇上。”章图应了下来又道:“太后传话说让皇上尽早回去赴宴。” “嗯。” 夕阳西下,意翩缓缓睁开眼睛,疼痛已经过去,汗水已经干了,身上有些黏黏的。她起身下了床,徐徐走向门边,打开门便看见一个人跪在大理石地上。 “长瑛?”许久不进水,声音有些喑哑。 长瑛抬眸仰视着她,温和地笑道:“公主,你醒了。” “你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是子渊……”意翩蹙眉向他伸出手。 长瑛双腿有些发麻,不得不借助公主的手站起身来,“不,是属下保护不周,自愿领罚的。”他知道意翩把皇上看得很重要,因而一分一毫都不想破坏他们的关系。 意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些埋怨地看着他,牵过他的手向宫门走去,“我说过了,你不用这般,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我们之间的主仆关系放开……” 听着意翩似是娇嗔的语气,长瑛垂眼笑了笑,任由她数落着…… 走在回府的路上,意翩忽然止了脚步,转身面对着长瑛。四周寂寥无人,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意翩低着头道:“长瑛,我是说以后,不是现在,是以后……” 长瑛嗯了一声,耐心地听着她说话。 “以后,你会娶我为妻吗?”说完,她抬起双眸凝视着长瑛,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长瑛听得出意翩说这话时的底气不足,这样患得患失的意翩让他有些心疼,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恍然觉得世间万物都是如此美丽,如此温柔。 长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能取意翩为妻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第28章 易州 白昼渐短,日光不再焦灼,夜里已有了几分凉意。 山路弯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林间奔走着,却也不急。后面的马车内,只坐了意翩长瑛二人。 “意翩,为何何公子要与我们同行?”忍了一路,长瑛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 “怎么,你醋了?”说着,意翩合上手中的书,目光狡黠地看向他。 坐在对面的长瑛将煮好的茶搁在她手边,“没有,只是好奇,我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 两人时常待在一起,若意翩真对何公子生了情愫,长瑛怎么可能不会发现呢,更何况意翩的喜欢明明白白,只对他一人。 意翩宽慰一笑,不再多言其他,解释道:“还记得上次,我拜托何公子帮忙调查京中反皇室言论的事吗?” “有眉目了?“ 意翩点点头继续道:“这件事和易州有关。“ “那何公子来易州是为何事?” 意翩顿了顿,撑着腮道:“他说是为商贸之事,大概如此吧。” “不怀疑他吗?”话刚出口,长瑛便后悔了,他知道意翩的心结,因而神色有些紧张,转了话题道:“尝尝这茶吧,易塘镇盛产茶,路过时便买了些。” 意翩眸光有些黯淡,仍不为所动,长久的沉默让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长瑛刚想出言开解她,便听她忽而轻声道:“他救过我,应是可以真心相待的人。” 长瑛暗自叹了口气,起身坐在她身边,伸手轻揉她的头发,意翩顺势靠在他怀里。 “你真傻,别人对你好,你就放下所有防备吗?”长瑛嘴角染上一抹苦笑,一双眸子也沉了下去。 “难道这样有错吗?”意翩喃喃道,似是对长瑛说,也是对自己说。 长瑛将她的发丝一绺一绺捋顺,眼里是难掩的心疼,意翩的过往是怎样的才会造就她如今这般的性子。 “意翩……”长瑛轻轻道。 “嗯?”意翩应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依恋,长瑛听出来了的。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我遇见你之前的事?” 意翩静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好……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慢慢地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长瑛温和地笑了,“嗯。” 行了一日路,也没有到达最近的城镇。夜里,一行人在林间落了脚,暂且休息一晚,早晨再赶路。 树枝啪啦啪啦的响,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脆响亮,火堆旁围坐的只四人,意翩和何冼都不过只带了一人随行。 “公主,野兔烤好了,可以吃了。”说着,长瑛将支架上串着野兔的树枝取下,递给意翩,“小心烫。” 意翩将串着烤兔的两树枝掰开,分了一半的兔子给长瑛,“你也吃。” 长瑛自然的接过,并无半分不适。坐在一旁的何冼将这些悉数看尽眼里,眸中深意更深,却是笑笑没有说话。 “主子,你也吃。” 说话的是何冼带来的侍女,意翩记得她,是上次在何府中和她相撞的婢女,她记得何冼似乎唤她颜儿? 颜儿将另一只烤兔取下,用手扇了扇风,这才递给何冼。 “你吃吧,我待会吃带的食粮。” 颜儿也不客气,“好,颜儿这就给你拿来。” 他们几人皆是带了粮食的,只是意翩突然想吃肉了,长瑛便去捉了两只野兔来。 毕竟是在野外,多有不便,但意翩也是吃过苦的人,因而也不特意维持形象,这便吃得满嘴油腻。 这与她平日里素来静默的性子颇是违和,何冼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意翩知道他笑什么,不笑还好,笑了连自己也开始在意起来了,脸色有些赧然,咳了两声,道:“长瑛,你的厨艺不错,不过我吃饱了。” 长瑛也不为难她要尽数吃完,接过她手中的肉串,递给她一方手帕让她擦嘴。 这方何冼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何冼便让颜儿去休息不用管他了。长瑛知道他有话说,便也识趣地退下回到马车上了。 此刻火堆旁只坐了他们二人,秋日的夜有些静谧,微风中夹杂着凉意,摇曳的火光在何冼的脸庞上映出一半光亮一半阴影。 “何公子,消息可靠吗?” 何冼苦笑道:“卫姑娘明明说要和我做朋友,却还是称呼我公子。” 意翩眉峰微挑,“你不也称呼我姑娘吗?” 何冼一顿,失笑道:“倒是我疏忽了,那唤意翩可逾矩?” “无妨,那我也直接叫何冼?” “可以。”何冼点点头。 静了一会儿,何冼垂了眼眸,淡淡道:“查寻那些言论的源头,的确和易州有关。“ 意翩和子渊其实还有个皇叔,卫嘉鄞,封地便在易州,但四皇叔一直无心参与朝政,置身事外,因而意翩和子渊也没怎么留意他。 因而当听到何冼说和易州有牵连时,意翩倒是有些震惊,难道四皇叔一直以来都在韬光养晦吗,若真是如此,她不可能放任不管,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做出伤害子渊的事。 “何冼,你同我一起来易州只是为了商贸?”意翩不蠢,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何冼笑了笑,道:“自然还有别的事,不过因着家事,有些不方便透露罢了。” 意翩点点头,既是他愿透露的她便不再追问,只要不骗她其他都好。 “民间传言皇上极其尊敬皇姐,意翩与皇上关系很好?”发丝在何冼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瞧不清神色。 意翩并不多想,只道:“嗯,小时候日子苦,我和他相依为命长大的。” “真是令人羡慕,有手足相伴。”何冼拨弄着树枝,好让身体能继续感受到温暖。 “你是家中的独子吗?” “嗯,因而幼时受了委屈也找不到人诉苦。”何冼苦笑道。 “令尊令堂对你管教很严?” “家父在我是襁褓之时,便去了,是母亲一手把我带大的。我又是家中的独苗,因而只能将希望寄予我一人之上,管教严了些,我也是理解母亲的。” 何冼说出这些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意翩却感受到言语间暗藏的悲戚,她第一次听他提自己的事,心中多有动容。 又听他继而道:“母亲将我看得紧,甚少让我与府外的世界接触,因而也无一朋友,直到这几年我才离开了家来了南豫,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听到这里,意翩抿着唇,唤了一声何冼。 何冼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意翩神色认真,一副郑重地样子,“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隔日又行了一段路这才在一个小镇上落了脚,暂时歇息一天。 来到一家客栈意翩本想订四间房,不料只剩两间了,便只好她和颜儿住一间,长瑛何冼住一间了。 夜里,颜儿打了热水进房,自顾自地洗脸,一言不发。洗漱完后,又一声不吭地打了地铺,盖上被子背对着意翩。 意翩坐靠在床上,将手中书放下,问道:“颜儿姑娘,你讨厌我?”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何?我与你似并无交集。”意翩道出心中疑惑,忽而转念一想道:“你可是喜欢你家公子,因而不喜我与他走得近?” 闻言,颜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瞪着她悻悻道:“你可别乱说话!” 意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解释道:“放心,我与你家公子并无男女之情,何公子救过我一命,因而相识成了朋友。” 颜儿用颇为怀疑的目光瞅了她一眼,不屑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说完她倒头便躺了下去,任意翩怎么唤也不再理她了。将书置在床边的案上,吹灭了烛火,想着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吧。 来到易州,一片繁华之景映入眼帘,人口之密不比京都南豫差多少。易州是参国南北贸易的交通要道,势力不可小觑。意翩不明白,为何先皇会将这样一片富饶之地封给了四皇叔昌安王,难道不怕动摇统治根基吗? “意翩,我在易州有宅邸,不若先在我那里落脚?”何冼问道。 意翩抱拳道:“嗯,那便多谢了。” “客气。” 闻言,站在何冼身后的颜儿,冷冷地看着意翩,可自家主子做的决定,她也没有办法。 一行人来到何府,何冼便把意翩长瑛二人安排在一院落里,又拨了两个奴婢供他们差遣。 “你安心住着,有需要吩咐下人便是。我们也无须多礼,这便先去忙了。”何冼道。 意翩也不矫情,道了句多谢。 从外面看不大,进了房里,意翩才觉着甚是宽敞,装潢陈设朴素却有质感。 意翩在圆桌旁坐下,倒了两盏茶,对长瑛道:“渴不渴?喝杯茶吧。” 长瑛将茶一饮而尽,看得意翩一愣,这么渴吗?却见长瑛语气有些淡漠,道:“方才何冼换你意翩?” 意翩怔了一瞬,原来他在介意这个,眼里浮上笑意,“叫姑娘公子什么的还是生疏了些,便只唤名了。” 见长瑛脸色依旧不好,生了捉弄之意,意翩便靠近他,贴在他耳边幽幽道:“那你叫我翩儿如何,阿瑛?” 只见长瑛的耳畔染上淡淡粉色,他偏过头定定地看向意翩,唇畔靠向她的。 “好,翩儿。” 第29章 昌安王 走在热闹的长街,意翩留意着两边的摊子,想寻些新鲜玩意儿,却也无果。这便又想着戏弄长瑛玩了,倏然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自顾自走着。 长瑛一颤,压着声道:“公主,这在外面不合时宜。” 意翩憋着笑偏头看着他,只见他的耳根已是晕上了红色,“放心,易州无人识得我。” 长瑛低头掩饰着咳了一下,却也没有放手,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嘁,口是心非。”意翩转过头看向别处,嘟囔了一句,心里却想着此人甚是可爱。 “咳咳····”这回长瑛是真的一时呛住,咳出了声。 一路走到茶馆,两人便在角落里落了座。茶馆里说书人正讲到故事的高潮,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鸦雀无声。 “····那夜雨下得大,皇宫里却是忙上忙下,只因正得宠的珍妃临盆。一夜的挣扎,可说来奇怪诞下的孩子却没有哭声,而之前珍妃胎像不稳、身体孱弱之事众人皆知。 传言就在那天雨夜,有人看见一个奴婢从城里抱了一个婴孩悄悄进了皇宫,那奴婢衣着不菲,许就是珍妃身边的侍女。就此看来,珍妃那夜诞下的孩儿可能刚出生便夭折了,但不想因此失了宠,便从宫外抱了个婴儿进来顶替了自己的孩子,而这孩子现也长大了便是当今的长公主。 倘若圣上与长公主并非亲生姐弟,而皇上又宠爱姐姐天下皆知,这其中怕是有着什么影响皇室声誉的事情啊····” 说着,茶馆的一隅突然传来砰的一响,原是意翩抿了口茶后把茶盏重重地掷在桌子上。长瑛按住她的手,神色担忧,低声道:“翩儿,不要暴露了身份。” 意翩抬起头来,只见众人因她打破了平静而投来或埋怨或疑问的目光,她深吸了口气,缓和了心情,勾唇道:“不好意思,失礼了。” 众人见没什么事,便纷纷转过头去,说书人也唰的一下打开扇子,继续津津乐道。可意翩却再也忍受不了,将这些事传之于众,仿佛就在让她受刑一样。只见她倏地站起身来,走出了茶馆,长瑛见状二话不说便跟了出去。 长瑛知道意翩此时心情不佳,便也只是隔着几步远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意翩走得快,只见忽然一个女子低着头从一旁撞来,长瑛一个箭步上前,揽腰扶住差点要摔倒的意翩。 “翩儿,小····”看清来人后,长瑛蓦地止了声,怔愣了。 意翩稳住了身子,看向低着头的女子,这人似乎有点面熟。 “不好意思,”女子抬起头来:“我····” 女子看到二人,也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略行礼道:“方才疾冲莽撞的,真是失礼了。小女子萧姬嬿见过长公主殿下。” 意翩这才想起来,此人是萧衍的妹妹,那日在宫宴上还见过她。 “无妨。”意翩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着她,萧将军的妹妹怎么会在易州。 萧姬嬿看着长瑛还扶在公主腰上的手,眼角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小女子还有要事要办,这边先行离开了。” 意翩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意翩觉着自己有些排斥她,可明明才第二次见她而已。 回到何府,意翩二话不说便回到住的房间,刚想转身关门,长瑛却一手抵住了门,“翩儿,你还好吗?” 意翩背对着他,一时无言,长瑛又道:“有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和我说。” 意翩低垂着眉眼,过了许久轻声道:“阿瑛,那人说的都是真的····” 长瑛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希望能给她一份力量,他上前从身后抱住她,道:“没关系,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月色朦胧,寒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抹黑色身影悄声离开何府,只身向孤僻小巷走去,一个身子妙曼的女子正在那里等他。 “你还是来了。”女子笑道。 “你为何会在易州?来此地有何目的。”他问道。 女子不答反问道:“我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呢,我很想你,你呢?” 男子看破女子找他来的目的,道:“我之前就说离开贵府了,也完成了你们的要求。小姐,放手吧。” 女子紧蹙眉头,带着丝许埋怨,道:“那你为何还来赴约?” “我只是想好好做个了断,和你们。” “了断?”女子突然上前抓住男子的衣襟,仰头怒视着他道:“别说什么离开我,我不同意!别忘了当年是我父亲把你从灾乱中救出来的,是我们让你吃饱穿暖,教你读书认字,授你武功,这么多年的恩情你怎么还?!”女子说着狠心的话,却只是想把他留下来,用尽一切留下他。 男子陷入沉默,眼睑微垂,只是感到无力和疲惫,缓缓道:“我知道此生不可能摆脱你们,而你们的恩情我也不会忘。”男子慢慢掰开女子抓着他的手,转身离开。 未有几步远,只听身后传来她嘶声力竭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男子没有转身,高大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落寞,“小姐,从你一次次利用我对你的喜欢和忠心而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开始时,我们就已经渐行渐远了。” 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女子缓缓蹲下身来,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一定会把你多回来的。 男子走出了巷子,转弯便是繁华的长街,看着攒动的人群和照亮夜市的灯笼,心里却越发悲凉。 把他培养成了最忠诚武功最高的死士,为他们执行了多少九死一生的任务,若说恩情,难道真的没有还清吗? 在易州的日子待久了些,一晃便是初冬。意翩打算最后去拜见一下四皇叔,再告别何冼返回京都。经过一个月的调查,她已经有了些头绪,但还有许多疑心之处。 和长瑛二人潜入昌安王王府的时候,便看见一男一女坐在石桌前做风筝,做好之后女子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拿着线圈向空旷处跑了几步远。冬日的风有些大,不一会儿风筝便飞向天空中。 “飞起来了!快看,飞起来了!”女子开心地笑着,一边看着男子,一边拉扯着长线。 男子站在她身后,并没有关注风筝飞的多高多低,目光只是紧紧地锁着眼前的女子,眼里尽是宠溺,嘴角亦染了笑意。 意翩是第二次看到昌安王如此温柔祥和的表情,第一次是小时候在宫闱间撞见母妃和他谈话的时候。 意翩二人从阴影处走出,来到他身后,道:“参见四皇叔。” 昌安王眉头一挑,缓缓转过身,墨黑的衣袍下掩不住散发的威严之气。看见来人,他愣了一瞬,眸光微动,思索了一番,缓缓道:“秦阳公主?” “皇叔还记得我。”意翩莞尔应道。 看见意翩,昌安王不禁想起那个人,那个一辈子被困在皇宫的人,最后香消玉殒葬送了自己青春年华的人,“你····” 意翩转眸看向在不远处放风筝的王妃,那面容和母妃竟有四分的相像和三分的神似,“王爷和王妃感情很好呢。” 昌安王低头苦笑,转言道:“到书房里去谈?” “好。” 昌安王和王妃知会了一声,便引着他们来到书房。 卫嘉鄞亲手给意翩沏了杯茶,道:“你来易州是为何事?” 意翩接过茶盏道了句多谢,也不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道:“皇叔可知易州民间传起了怎样的流言?” 不待卫嘉鄞回答,意翩又道:“皇族混乱,玉玺易手,昌安永盛。” 砰的一声,茶杯被用力地掷在桌上,昌安王眯眼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易州坊间都这么传着。” “皇上可知晓?” “许是还不知。” 卫嘉鄞冷静了下来,一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我竟是今日才知晓这些····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意翩仔细地瞧着昌安王,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皇叔还是以前那个不问政治,追求自由的王爷吗” 卫嘉鄞一怔,转眸看向她,“我知你怀疑我,但我对皇位根本不感兴趣。况且····”他低垂了眼,又道:“况且,你和皇上是珍妃的子嗣,我不会和你们作对的。” 意翩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倘若真若她猜想般,昌安王是无辜的,那么想挑起皇室争端的人····给她布下障眼法的人····将她引至此处的人···· 意翩猛然站起身来,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可她多希望事实不是如她所想····而且,她还少了一个真相,那便是那个人这么做的理由。 一路赶回何府,意翩便想去见何冼,可走到他的院门前,她又不敢进去了。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去问····不要去问····只是自己多疑了。 意翩捏紧了拳头,终是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转身落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翩儿?”长瑛神色担忧地问道。 意翩脚步一顿,无力地摇摇头,轻轻道:“无事····” 第30章 落马 亥时,祠堂里还亮着烛火,何冼跪于蒲团上看着台上排列的族人灵位。 “母亲,真的要这般吗”何冼低垂了头,目光有些哀痛。 站在他身后的老夫人神色坚定,“冼儿,你别忘了禾家上下八十口人是怎样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而我又是怎样颠沛流离带你逃亡的。” “孩儿记得····” “夫人,皇上对长公主的感情特殊,若是用她来要挟····” “颜儿!”何冼倏然出声打断他。 跪在一旁的颜儿神色愧疚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夫人,那日我偷听到了公子和她的谈话,奴婢所言不假。” 何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知道颜儿是母亲派到他身边来监视他的,可他以为多年的相处颜儿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如今万事俱备,既是这般···”老夫人眯起了双眼,切齿道:“那便去活捉她!” “母亲!”何冼皱眉看向老夫人,企图能做一点挽回。 禾夫人怒目道:“冼儿,你接近她不就是为了今天吗?到了关键时刻怎能有妇人之仁?” 何冼低下了头,紧抿着唇,握紧了拳头。一边是血仇一边是友情,忽然他就跌坐在地上,似是放弃了挣扎,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踏上了荆棘之路不能回头不是吗。 “母亲,孩儿乞求你,再给我几日时间好吗?就几日,不会耽误大事的····”何冼看着他的母亲,带着一丝悲戚。 老夫人静默地看着他,许是有些动容,竟答应道:“好吧。” 小院里,寒风乍起,意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露在外面的手一片冰冷,可却不及心头半分悲凉。 意翩支着下巴呆坐在石阶上,眼泪已经风干,脸颊上的泪痕有些痒痒的。方才阿春和她说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重现,她偏头望了眼长瑛住着的厢房,未点烛火一片幽暗,长瑛还没回来。 这时,身着一袭黑衣的长瑛走进院子,看到坐在地上的意翩,向她伸出手,皱眉道:“翩儿,快起来,地上凉。” 意翩仿佛没有听见一下,仍是愣愣地发着呆,双眸有些无神。 长瑛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柔声道:“怎么了?” 只见意翩缓缓抬起头,视线上移,垂落的黑色衣角,腰间和她一对的玉佩,金丝勾勒的衣领,瘦削的下颌,温柔看着她的眉眼,可意翩却觉得心如刀绞般的痛。 意翩幽幽道:“长瑛,我该相信你吗····” 长瑛有一瞬的怔愣,接着便是被无际的不安所吞没,他的指尖在发颤,喃喃唤了句“翩儿····” 意翩忽然站起身来,许是坐的久了腿有些骂了,身子微晃,长瑛伸手想扶住她,却被意翩避了开来。 意翩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悲伤与哀痛,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回房了。长瑛看着还滞在半空中捞空的掌心,紧抿了唇,一双眼中的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一夜无眠,意翩望了眼泛着微光的窗纸,她缓缓下了榻走到窗台边,推开窗扉,冷风直贯而入迎面而来,眉眼疲倦的意翩不禁清醒了几分。再仔细一瞧,院中景物似落了白,可是下雪了吗。 意翩披了件袍子便走出了房门,抬眸望去,只见梅树枝桠结了霜华,地上薄薄一层雪花。似是来了兴致,意翩又回房取了剑,脱了碍手的外袍在院中舞起剑来。一袭红衣,一片雪地,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狠厉的攻势,是女子中少有的刚韧。 意翩不知长瑛在一旁看了多久,待她发现他时便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两人在雪地上相望着,一时无言,只见长瑛抬步向她走去,待他在她面前站定时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意翩一把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剑。 “与我练剑。” 长瑛望进意翩深沉的眸里,不知她想做什么,只是应了下来,“好。” 未待长瑛有过多的准备,意翩便举剑向他胸膛刺去,没有假动作招式直接,长瑛自是轻易地提剑格开了去。可是越到后面,长瑛越觉得意翩出手越发地急了,快了,似要发泄心中的恨意。 长瑛的眸子黯了下去,终究还是知道了吗,不由得一抹苦笑。只见他忽然放弃了退守,任由意翩的剑迎面而来。 意翩蓦地睁大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终是微转了剑尖的方向,剑刃堪堪擦着长瑛的脸颊而过,一道红霎时而现,血珠顺着脸颊滚落。 “你做什么!”意翩用力将剑往地上一掷,怒视着他道。 长瑛抬手轻擦过脸上的伤痕,凝视着她道:“恨,可消了些?” 意翩攥紧了手指,嘴唇微颤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一小厮走进院子,弯了个身对意翩道:“卫姑娘,我家公子想请您过去品个茶。” 她没有立即回应,看了眼长瑛欲言又止,终是转身离开了,徒留长瑛一人怔愣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由小厮引着路,意翩走过一条石子路,来到一个小亭子,亭子旁是一个池塘,偶有小鱼跃出水面又落了回去,池塘围岸的磐石上铺了层薄雪。 远远地,意翩便看到何冼在亭中煮着茶,白色的斗篷,墨色的长发,月色的玉冠,意翩觉着他本应是个自由淡泊之人,可无奈在世俗中牵扯,被命运戏弄。 小厮将意翩领至亭前便退下了,意翩没有立刻上前,再次见到他,她一时竟觉得难以面对。 “我的煮茶技艺自认还尚可,意翩,快过来尝尝。”何冼偏过头看向她,眉目温和。 意翩有些许的动容,如此轻松的语调,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迷雾,没有沟壑。她抿了下唇,抬步踏进亭内在他面前落座。 何冼暗自松了口气,为她倒了盏茶搁在她手边,“小心烫。” 意翩握着茶杯先暖暖手,打算待它凉些再饮,垂目看着冒出的热气,意翩一言不发。 何冼略带痛楚地看了她一眼,疏离的神色让他的心沉了些许,他似想打开话题,问道:“在这里住的可还适应?” 意翩眉头微动,淡淡道:“嗯,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想查的事也查了个大概,这两日便启身回京了。” 举杯的手一顿,接着又缓缓将茶递至唇边,何冼轻抿一口,“那我吩咐下去帮你安排。” 意翩立即道:“不用劳烦你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话中防备的语气让何冼不由得苦笑,他轻轻将茶盏置在石桌上,长久的寂默后,他低垂着眉眼,问道:“意翩,你知道多少了?” 意翩抬眸看向他,面上闪过一丝惊异,手指紧攥了衣袖,声音有些凄凄的,只是道:“何冼,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眸光微动,何冼道:“我知道····” “那你呢?”意翩直视着他道:“我们的情谊里,你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何冼僵硬了一瞬,随即凝视着她道,“意翩,我有我的苦衷和无奈。” 临近卯时,院子内还是一片幽暗,寒风呼呼而过。一个白色身影悄声来到意翩房门前,短促的敲门声有些闷闷的。 “意翩,意翩,快醒醒!” 还在睡梦中的意翩被门外的声响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开被子下了塌去开门,眼见是何冼,不由得一惊,“你怎么这时来了?” 何冼紧抓着她的手腕,焦急道:“别等明日回京了,我给你们备了马,你们现在就走!” 迫切的语气让意翩清醒了不少,“什么意思?” 何冼摇摇头道,“解释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现在就离开,越快越好!” 意翩隐隐明白了何冼的意图和他背后所做的选择,心中有所动容,看他的眼神不免有几分复杂,“好,谢谢。” 意翩即刻回房换了衣服便去叫长瑛,三人疾步行到何府的偏门,有两匹马正喘着气踢着蹄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蹄印,天色还是一片沉寂。 两人一脚踏上马蹬便上了马,待坐稳后,意翩对何冼道:“我们走了。” “嗯,一路小心。” 意翩刚要挥鞭驾马,便听到何冼忽然急声喊住了他,意翩回眸不言只待他话。 何冼幽幽道:“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的····” “嗯,我明白了。” 说完,意翩再也不回头的挥鞭策马而去,长瑛随即也跟了上去。 意翩知道何冼突然提前叫他们离开必是有危险临近,因而骑马的速度不敢有一刻慢下来。 此刻刚过卯时,宽敞的街道上并无行人,意翩和长瑛二人一路行至城门口。倏然,一个衣带血迹的女子从旁边的小巷中狂奔了出来。 眼见就要撞到她,意翩狠狠地拉过缰绳,这才在她面前停下。待看清来人后,意翩眉峰微动,却没立即出声。 萧姬嬿也认出了意翩,急忙道:“有人追杀我!求殿下救我一命!” 她的发丝凌乱,身上的伤口不假,血还在不停地流着,滴落在雪地上洇出朵朵红梅,样子很是狼狈。 意翩有意地看了长瑛一眼,只见他的目光锁在萧姬嬿的身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见意翩转头看向他,长瑛转移了投在萧姬嬿身上的视线,却仍是一言不发。 远处似有杂乱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萧姬嬿求救的神色越发急切。意翩将长瑛的动作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对萧姬嬿道:“你和他乘一匹马。” 长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反对,他知道意翩现在有些抵触他,定是不想和他乘一匹马的。时间紧急,他便向萧姬嬿伸出手扶她上马,萧姬嬿握住他的手借着力便上了马。 两人默契的动作刺痛了意翩的双眼,不等他们准备好,自己便策马先行,长瑛在后面奋力鞭马才赶上了她。 一路疾行来到一片山林,虽相安无事,可意翩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离开何府时遣了阿春去找昌安王借人马护送他们,他们走的是易州回京的必经之路,到时候阿春带人从另一条山路过来汇合便好,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此时,身后渐渐有错杂的马蹄声传来,人数似乎不少,意翩紧抿了唇向后路看了一眼,只是模糊的一团黑,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长瑛,加快!”意翩对策马并驱的长瑛喊了一声。 “嗯。” 不知怎得,意翩的这匹马似有些累倦了,任意翩怎么挥鞭还是无法提速,渐渐地便与长瑛他们拉开了些距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意翩攥着缰绳的手越发紧了。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飞了过来擦着意翩的右臂而过。 长瑛担忧地向后望了她一眼,意翩抽出长剑喊道:“继续加快赶路!别管他们!” 又是几支箭飞来,意翩挥舞着剑皆别了开来,眼见他们越来越近只不过百米远。意翩看清了他们,足有一百多人,如此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捉她一人吗,心中不由得一声冷笑。 猛然,一个石子从前方打来,正中马的眼睛,只见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前蹄腾空,狂乱地扭动着。 摔下马的那瞬,意翩看到了,看到了萧姬嬿冰冷的目光,这才明白是中了她的计,先前的种种恐怕不过是她的自导自演。 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身后的黑衣人已追了上来,而她已落后长瑛他们百米多远。 长瑛自是听到动静,停马向后望去,他看清了局势,若此时返回救她只怕三人都可能丧命,而萧姬嬿不会武又带了伤,需要有人保护。他低头看了眼紧紧抱住他腰的纤细的手,想起之前他们的对话来。 不知道她有没有骨折,倒在雪地上肯定很冷吧,长瑛遥遥地望了意翩一眼,眸色晦暗,心下做了个选择,攥紧了缰绳,接着便挥鞭带着萧姬嬿策马而去。 空洞在意翩的眸子里洇染开来,背部摔在石头上的疼痛都不及眼前的这一幕剜心,她僵硬地站起身来,将剑指向追上来的黑衣人。 她疯了似地与他们打斗着厮杀着,雪地上刺眼的血迹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他们的。可他们终究有百人,而她不过一人而已。 倒下去的那刻,意翩仍是望着长瑛离开的方向,留下的蹄印似是一个个踏在她的心上,目光逐渐涣散,唇边仍是喃喃着:“长瑛····长瑛····” 第31章 抉择 黑马在林中飞驰着,长瑛不断地用力挥鞭抽马,只想快点、再快点和阿春他们汇合。 萧姬嬿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她感觉得到他很焦急、迫切,只闻长瑛忽然道:“小姐,如今,我与你们萧家便两清了。” 萧姬嬿抓紧了他的衣衫,紧抿着唇,却是说不出话来,眸底的恨意浮现上来。 一波人正向这个方向赶来,长瑛一眼便看到为首的阿春,更是快马加鞭,奔到他面前停下。 看见与长瑛同行的是另一个女子,阿春暗叹不妙,内心越发感到不安,拧眉道:“公主呢!” 喉头滚动,长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却是下了马,拉了一个骑兵下马对他道:“她是萧大将军的妹妹,保护好她重重有赏。” 说完长瑛便上了马疾驰返回,阿春这才明白了个大概,悻悻地瞪了他一眼,对身后带来的人怒道:“跟上!” 徒留在原地的萧姬嬿看着长瑛决然离去的背影,死咬着嘴唇红了眼眶。 一行人在林间狂奔穿梭,只是当长瑛越发靠近意翩落马的地方时,驰马的速度却越发慢了下来。 倏然,他拉了拉缰绳,缓缓下了马,一双脚像是被钉在雪地上,久久不见动作。只因映入眼帘的是雪地中杂碎脏乱的脚印,路边被踩踏得变了形的杂草,树枝上挂着的破碎衣料,还有那,刺眼的四溅的鲜红血迹。哪里还有意翩的身影,那些黑衣人的半个影子也没见着了。 阿春也下了马,看着打斗过的雪地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叫长瑛的人,会背叛了公主。 他蓦地拔出长剑抵在长瑛的脖颈处,神色悲戚道:“你可知那日我同公主说了什么,皇上派我调查你,我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公主。” 长瑛没有出声,只是颀长的身体有些僵硬了。 阿春继续道:“我告诉公主你是萧府派来的线人,你根本没在北市的武坊待过,只是买通了那里的人有个身份而已。而你,是萧老将军从战乱中捡来的遗孤,十岁起便在萧府习武读书当萧姬嬿的侍卫。”他冷笑一声,又道:“也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对你来说公主终究是不及此重要吧。” “可她,公主她……竟然说想试着再相信你一次。长瑛,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终于,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双腿软了下来,长瑛蓦地跌跪在雪地上,刺骨的冷让他感到麻木。长瑛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颤抖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手心空空什么也抓不住,有什么东西终归是流逝了。 阿春将事情禀报给皇上的时候,子渊一把将书案上的东西悉数摔落至地,站起身狠拍桌案道:“我派你暗中保护皇姐,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跪在地上的阿春攥紧了拳头,也恨自己的力不胜任,“臣失职,待会便去领罚。” 子渊额头的青筋隐隐凸起,“那个跟在皇姐身边的侍卫呢,背叛了她对不对?” “是。” “他现在在哪里?” “臣将他押回了京城,现在关在牢中。” “嗯。禾氏的据点找到了没有?” “何府现在已经空无一人,据点应是另在他处,但离易州应该不会远。禾氏一直有在调查,再过几日应该能找到了。“ “好,“子渊的语气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语调,只听他淡淡道:“找到之后,立即抽调宫中武功最好的兵队全部连夜赶往易州救皇姐,朕要他禾家血流成河……” 阿春忍不住抬眸看了眼皇上,那般淡漠的语气却说着嗜血的话,仿佛来自深渊的恶兽。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公主还让臣带话给皇上,那些传言看似源于易州,却是禾家想挑拨昌安王和皇室的关系,昌安王确是无辜的。而禾家和萧家,现下似乎又有着隐秘的联系,公主提醒皇上要小心萧家。” 子渊的声音有些倦惫了,“知道了,下去吧。“ 阿春知道皇上此刻很痛苦,犹豫了一瞬还是退下了,他明白皇上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待着。 待阿春离开后,子渊缓缓跌坐在龙椅上,禾氏与皇室的恩怨他是知道的,皇姐被她们抓去后果会怎样,子渊不敢再接着往下想……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如今已是皇帝了,却还要皇姐为他操心政事,若不是为了帮他,皇姐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子渊仰头靠在椅背上,手掌覆在双眼上,似有晶亮的水滴从指缝间滑落…… 昏暗的牢房,墙角生着苔藓,长瑛坐在冰冷的地上倚靠着石墙,垂头闭着眼。忽闻一阵脚步声,低低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牢门外便出现了一个明黄色的人影,身后还跟着一侍从。 “长瑛?”那人咀嚼着这两个字。 长瑛看清来人踉跄着站起身,跑到牢门旁抓着铁栏,问道:“皇上!公主她,她有消息了吗!” 子渊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捉摸不定,冷笑道:“假惺惺,现在关心她有何用?” 抓着栏杆的手指越发紧了,头垂了下去,长瑛的声音略带沙哑,问道:“可否请求皇上让我去易州寻救公主......” 那渴求的眼神让子渊明白,这个人确是喜欢着皇姐的,可那又怎样,他还是背叛了皇姐。子渊不会一刀杀了他让他死得如此痛快,他要慢慢地折磨长瑛。 心中似有了主意,只听他道了句:“好。” 闻言,长瑛立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救出公主之后,要杀要剐,长瑛绝无怨言。” 走出囚牢之后,章图忍不住问道:“那人明明背叛了公主,皇上还让他去救人,这是何意?” 只闻子渊轻笑一声,嘴边挂着薄薄凉意,“长瑛心里有皇姐的,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惩罚,是让他愧疚一辈子。” 房门外,戒备森严,几排侍卫守在院子里。房门内,被软禁的何冼执笔在案前作画,画的是窗外开得正好的梅花。 颜儿在门外喊了声公子,便端着饭菜进来了。将菜盘放在圆桌上,何冼仍是不看她一眼。自那日颜儿将公子偷放那两人离开一事通风报信给老夫人,害得他们被抓时,公子便未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颜儿有些心酸,就因为那两人,公子便置多年的主仆情分于不顾吗。思及此,颜儿不禁开口道:“公子,等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不就是为了报仇吗?” 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何冼轻轻道:“颜儿,我以为你是多少有些懂我的。” 闻言,颜儿感到一阵委屈,红了眼眶道:“是,我不懂公子。不懂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为何竟一时心软有了妇人之仁,不懂我跟了公子这么多年,竟比不上认识几载的那位公主!” 何冼题了字放下画笔,转眸看向她,淡淡道:“我心非木石,正是因为你对我重要,所以才不能释怀你背叛了我。颜儿,从你将沸水故意洒在意翩身上,又背着我在给她的膏药中下了毒时,我便早该怀疑你的。从始至终,你不过是母亲派来监视我的罢了......” 双眸蓦地睁大,颜儿感到双腿有些发软,不得不扶稳了桌沿,脸色变得煞白,颤声道:“公子,原来你......早就......” 何冼看她的眼神如此淡漠,倏地颜儿内心感到慌乱,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只听他道:“嗯,我知道。”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长瑛向铁栏外望去,一个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鹄立在他面前,垂下的帽子掩去了他半边面孔,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长瑛问道。 “长瑛,你会后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而我会让你遭到报应的。”清冷而特别的声音传来,语气坚定。 闻见他的声音,长瑛想起来他似乎就是当初意翩救下的那个琴师,他记得意翩还给他赐了名,迟疑道:“梅歌?” 第32章 受刑 “如果....如果有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不会原谅,永远。” “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长瑛会一直陪着你。”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真的一句假话都没有对你说过。” “嗯,我知道。” “那么,你也从未对我说过谎话吗?” “珍妃娘娘请放心,长瑛会一直守着意翩,陪着意翩。” “长瑛,我们以后不要有误会好不好,我说什么你都要信我,你说什么我也会信你,好吗。“ “长瑛,永远也不会背叛公主。” 昔日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重现,眼泪早已干涸,心向是被挖空了一般。 幽暗的烛火忽明忽灭,刑房中意翩被绑在十字架上,衣衫破烂,头发散乱,满身的伤和血,牢房里的味道有些冲鼻难闻。 她半睁着眼,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已经不记得了。关在不见日月的牢室里,意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她只知道一位老妇女会时不时地来残虐她,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现在她又来了。意翩心中感到一丝惊恐,是的,这些日子受的酷刑让她害怕了。 嗦嗦嗦,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有人打开了牢门,老妇人抽出手帕遮掩了鼻子站在她面前,身后跟着一个仆人。 她没有立刻叫仆人动刑,而是问她道:“你和那个狗皇帝是什么关系?” 难听的字眼让意翩皱起了眉,可她现在却处于弱势不能顶撞她,只道:“姐弟关系。”因几日来的受刑,她的嗓子已叫唤地有些嘶哑。 啪的一声,意翩被打的偏过头去,左脸颊上浮现着红印。 老妇人乜眼,狡黠地笑道:“你们皇室向来肮脏龌龊,皇帝与长公主有染,如今这可是天下都在传的呢。” 意翩闭眼不再争论,知道她根本不是想问出点什么东西来,只是想报复性地虐待她,而她为了少让妇人动气减少自己的痛苦只能应她几句。 “你可知我是谁?”她又问道。 “何夫人,何冼的母亲。” “原来你已经知道一些了。”她笑了笑,又道:“不过准确地说是被你们皇室灭门的禾氏的禾夫人。” 看见意翩平淡的神情,何夫人道:“看来,这个你也知道。” 意翩没有回答,只听她继续讲着:“早年杀我夫君不够,后来还将整个氏族灭门,那一夜,禾府的门口一大滩地的血顺着台阶流着……我和冼儿死里逃生,后来又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 提及何冼,意翩的眸光微动,他知道她被抓了吗,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吗,若他知道他会来救她吗,如今发生了这些,她又要如何面对他。 见意翩似有些不专注,禾夫人又是一耳光扇过去,意翩被打地嘴角沁出一丝血,她无言地瞪着禾夫人,目光似受伤的野狼骇人,一时的忍辱只为日后更猛烈的复仇。 似是忽然想到有趣的事,禾夫人讥笑道:“你说,若是以让他昭告天下证实太后与罪相之间存在私情之事换你,那狗皇帝会不会答应呢?” 意翩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件事是他们在民间放出消息的,而威胁陈管家的也是他们。随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我和皇上关系早已不和,他刚登基的时候还将我遣去封地,用我威胁他若能捞到什么好处,你不妨可以试试。”意翩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没底的,她知道禾夫人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可她绝对不能给子渊造成负担,更不能弄得政局动荡。 “呵,是真是假,我自会去调查。”说着,她转身从摆在一旁的刑具中挑出一把匕首。 看着她缓缓靠近的身影,意翩的指尖不自禁地发着颤。 突然,刀落手背,穿透手掌钉在了木架上。还不够,禾夫人缓缓移动着刀刃在伤口处搅动着。 嘶喊声从意翩喑哑的嗓喉中发出,在寂静昏暗的刑房中显得格外凄厉。 紫菱殿内,皇上和阿春正商量着一举歼灭禾家的事宜,长瑛也站在阶下仔细听着。他们已经找到禾家的躲藏地了,再准备几日便出发了。 此时,章图掀了帘子进来,呈了东西跪在阶下,道:“皇上,有了放了这些东西在宫门前。” 子渊知道定是和禾家的事情有关,便道:“拿上来给朕看看。” 章图起身将物什呈递给了皇上,子渊先看了眼信笺,上面写着交换皇姐的条件,接着,他打开随附的锦囊,将里面东西倒了出来,只见带血的指甲一个一个地散落下来,足有十个。 子渊的眸子蓦地凝了一层霜,将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他攥紧了双拳,指甲陷进肉里渗出血来似也感觉不到痛。他咬着牙,缓缓道:“对皇姐做出这种事,他们还想活着和朕谈条件?今夜启程,留下头目带回来,其他人一个不留。” 长瑛踏着虚浮的步子走出了紫菱殿,似快支撑不住,他停了下来手靠在雕龙石柱上,脸色一片惨白。 方才在殿内看到的那些,他不敢相信那是从意翩手上拔下的指甲,更无法想象她经受着怎样的痛苦。长瑛缓缓蹲了下去,跌跪在地上,垂下的青丝掩去了他泛红的双眸…… 意翩是被突入其来的刺痛惊醒的,只觉全身上下被水淋湿,伤口又是撕裂般的疼痛,一个湿漉漉的空桶被人掷在地上滚向一边。 拧眉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意翩一阵无言,眸中泛着冷光。 “那狗皇帝竟直接派了人来围剿我们,真是不顾你死活啊。“禾夫人讥笑道,拍拍她的脸颊,将意翩当作可怜虫般看着她。 意翩暗自松了口气,眉目有所舒展,只要子渊没有因为她乱来就好。禾夫人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感到怒火中烧,悻悻道:“那你可知,既然他不答应条件,你就得死?“ 意翩抬眸瞥了她一眼,想着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干脆扬眉吐气道:“禾夫人,你赢不了我们的。“ 禾夫人死死地瞪着她,掏了怀中的匕首,狠狠地刺进意翩的腹中。意翩死咬着干裂的下唇,闷哼一声,拧紧了眉,脸色一阵惨白。接着,禾夫人将匕首□□,又是一刺,看着意翩痛苦的表情,眼中竟隐隐泛着光亮。鲜血从嘴角流出,意翩痛地再无反驳之力。 好在一个下人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他们杀进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闻言,禾夫人这才住了手,临走前,她将壁上的蜡烛取下,一把扔在一旁的杂草上,小小火星似饿虎般开始吞食着枯草。 “你就等着被火烧死吧,好好享受那焦灼之痛。“ ……. 时间渐长,牢房里一时乌烟瘴气,意翩被呛得有些难受。外面隐隐地传来兵器相撞,人声喧闹的声音,意翩的视线逐渐模糊,朦胧中似看见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跑来…… 长瑛在牢门前看到意翩的时候,一张脸瞬间变的煞白,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身体僵硬地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双眸泛起异样的猩红。 手掌和脚掌都被匕首贯穿钉在木头上,指甲全被悉数拔去露出红色的血肉,全身上下布满鞭痕,腹部有还在扩散的血块……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长瑛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阿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站那发什么呆!“ 阿春一路跑来,当看到牢中的景象时,身体一僵,随即理智拉回了他的思绪。强忍着悲愤的情绪,他拔刀一把砍断铁链,走进牢房。牢中还有火在烧,他必须快点带公主走。看见公主半阖的双眸,庆幸她还是有些意识的吧,。 喉头滚动,他轻声道了句:“公主,忍一下。“随即,果断地将插在意翩左手掌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剧烈的痛感逼着意翩睁开眼睛,清醒了些意识,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叫声。阿春有些不忍,但终究是不等公主反应,快速地又将右手掌和脚掌上的匕首拔出,好让她少受些痛苦。解开绳子的时候,意翩便向断线的风筝般倒了下去,阿春及时地接住了她,打横抱起公主离开了这里。 经过长瑛身边的时候,未有片刻的停留,只道了一句,“日后有你赎罪的时候。“ 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般,眸光微动,长瑛脚步踉跄地跟在阿春后面,神色呆滞地离开了火势渐大的牢房。 离开了那个意翩身受十多日酷刑的暗牢…… 第33章 醒来 意翩睁开眼的时候,意识还有些迷糊,只见纱幔围绕,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 这是在哪,已经回京了吗? 转动眼珠,瞥见一个身着墨衣的人背对着伏在桌边。 意翩的声音有些嘶哑,费力地道:“水……水……” 那人睡得极浅,听见公主的声音立刻醒了神,见公主醒了过来,多日来疲惫的眼角终于染上一抹欣喜。他连忙倒了茶疾步走到床边,先是为她加了个枕头垫高些,再将茶盏小心地递向她唇边,生怕洒了。 一杯茶水饮尽,这才好过了些,她打量着殿内的装潢便知已是在皇宫里了,便问道:“皇上呢?” 那人将茶盏放在一旁,跪下回话,道:“殿下,此时皇上应是上朝去了,皇上每天下朝都会过来看您。” 意翩淡淡地嗯了一声,现在的她很虚弱,多说话都吃力。 “殿下再睡一会吧,太医嘱咐要多休息。”那人的头低垂,声音低缓,像从幽谷中吹来的风。 这样的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意翩道:“抬起头来。” 眸光一动,似是惊喜,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似有几分期待。 瘦削的脸庞映入意翩的眼帘中,眼中布满血丝,她还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问道:“你是谁?” 意翩看见他的眼中似有什么碎裂了开来,垂下了眼似恢复了平静,而后又抬眸凝视着她,缓缓道:“梅歌。” 这两个字,意翩自然有印象,因为这是她取的名字。意翩记得那是回京后在宫中出席盛宴时遇见他的,现在算来是有两年了。他不是琴师吗,怎么这会在这殿中照顾她了,可她也不愿多问,便轻轻道:“下去吧。” 梅歌看出公主心神俱疲,不想再打扰她,道了声是,便悄声离开了。轻声阖上门后,梅歌便差了婢女去把公主醒了的消息告诉皇上和御医。 梅歌走后,意翩便呆呆地望着床顶,眼神空洞无光。醒来之前,她总是梦见那个场景,梦见她倒在雪地里,而长瑛策马离开的场景。还有那日日被鞭打的情形,意翩能感觉到现在几乎全身上下都用纱布包扎着,她可以想象拆去纱布后,身上是怎样的疤痕密布。 而那个人,长瑛,她闭眼前似乎看见了他,即使那时意识模糊,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熟悉的身影。看见满身是伤的她,长瑛会心疼吗,会后悔吗,可意翩又介意着,那般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了,那可是她最后的骄傲啊。 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的心仿佛死寂了一般,再也掀不起任何涟漪。而他们之间,也需要好好的做一个了断。至于那个将她害下马的女人,萧姬嬿,她想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这笔账。 正出神着,倏闻门扉咣地一下被打开,子渊刚下朝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听到消息便立即赶来了。 他疾步走到床边,双眼放光道:“皇姐,你醒了!” 可当他看到皇姐的眼神时,心里升起一股子不安来,他总觉得皇姐哪里有些变了。直到皇姐将视线转向他时,眸子回了些暖意,子渊才安心些。 意翩轻轻道:“你来了。” 子渊嗯了一声,便屏退了下人,“身体觉得怎么样,太医就在外面,待会让他看看。” “好。” 子渊知道皇姐身子虚弱,不欲多言,便主动将她想知道的事告诉她,“禾家的势力已全部扫清了,几个头目还留着活口。只是禾家的独苗,何冼还是逃走了。不过我已发了通缉令,他逃不掉的。” “你把禾夫人怎样了?” 子渊犹豫了一下,便道:“还没死。”眸中却带了几分阴鸷,想到那妇人对皇姐施加的酷刑,他便觉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意翩清楚他的性子,让她活着不一定是另有用处,而是让她生不如死。禾夫人是直接对她施以虐行的人,任子渊怎样处置她,意翩也不会有半分不同意。至于何冼,既然还在缉捕,便是还活着吧。可她也不愿为他说话,他母亲做的事,若说完全不迁怒于他,她也做不到。那便能逃多远,逃多远吧。 “他在哪?”意翩突然问道。 子渊自然知道她指的谁,眼神晦暗了几分,他拿捏不准皇姐对那个人的感情,难道还对他有念想吗。 子渊不急着回答,眼角带着一丝狠厉道:“那个人本是该死的。” “我要见他。“意翩淡淡道。 子渊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确定提到那个人时,眼里再无以前的欣喜,心下便放心了许多,可同时又感到几分心酸。 “你先好好休息,我会让你见他的。“ 过了一阵子,待意翩伤口渐好后,便不见梅歌了。想着他本是琴师,怎会突然被安排照顾她呢,但对他的离开也不甚在意。 那天在院子里,意翩披了件杏色斗篷呆呆地望着梅花,时不时地咳上两声。阿春立在她身后,有些担忧道:“殿下,您的身子大不如前了,要多注意才是。” 意翩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阿春暗自叹了口气,从易州回来后,觉得公主的神魄总像被抽去了般。 因回了皇宫,阿春便帮皇上处理宫中事务,公主这边来得少了些,便多添置了些侍卫严格保障公主的安全。近日发现宫中有异动,便提醒道:“殿下,不久宫中可能会发生骚动,公主这些日子要小心才是。” “皇上那边?” “已加强了防范。” 意翩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见阿春有些踌躇的样子,便问道:“还有何事?” 阿春抿了下唇道:“皇上让属下带他来见您,说任由您处置。他现在……就站在院外。” 察觉到公主的身形明显僵硬了几分,阿春不禁有些担忧,只闻她声音平静道:“让他过来。” 阿春应了一声,看了眼她的背影,终是离开了。 不一会儿,有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传来,意翩攥紧了手指,却始终不敢转身。 那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静默了许久,才闻得一声:“意翩……”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悠远,宛如来自隔世。 仿佛有什么碎裂了开来,意翩的眉头紧拧,一双眸子暗藏着波涛汹涌。 “意翩……“那人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哀沉。 意翩蓦地转过身来,一把抽出他的佩剑,抵在他的脖颈处。她的手受了伤,如今剑也拿不稳了,剑尖在颤抖着。红了眼眶的她,带着几分恨意和倔强。 一张苍白的连映入眼帘,还有那皮包骨似的脸颊。 长瑛不顾脖子旁的利刃,抬步走近她。意翩惊得只能将剑移开了些,一道细长的口子划开,血珠冒了出来。 可长瑛似感觉不到疼痛般的,只是轻抓住意翩的手让她把剑放下,他只想好好看看她。他伸出手靠向她的脸庞,眼睛红红的,颤着声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终于,所有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般泛滥,意翩只是静静地哭着,无言地看着长瑛。 过了许久,眼泪似流干了。 意翩拾起地上的长剑,动作有些僵硬,倏然猛地刺进长瑛的胸膛。长瑛闷哼一声,他有机会避开,但硬生生受了下来。 意翩红着眼,缓缓抬起眸注视着他,轻声道了句,“长瑛,我恨你。“ “这一剑之后,我们便两不相欠。“ 第34章 异变 除夕这夜,宫内宫外都张灯结彩,每家每户挂灯笼,贴对联,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宫内自是大摆筵席,随处可见的彩灯照的整个皇宫亮如白昼。昭和殿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后宫嫔妃,朝堂众臣皆盛装出席,曲子、舞蹈一个接着一个。 意翩不喜参加这种宴会,本是不欲来的,奈何子渊想让她出门多走动走动,费了不小劲才把她劝来了。 阶上坐着皇上、太后二人,阶下右侧坐着以长公主为首的后宫嫔妃,左侧则坐着以丞相为首的文武百官。自葛相被革职之后,李清远便升迁为丞相,意翩对这个人是有点印象的,听子渊提起过他,而且萧衍之前喜欢的人李姝好像就是他的妹妹。 放眼望去,曾经权倾朝野的葛氏一族如今都已不在,后宫中也多了许多新面孔,而从前服侍自己的紫玉此刻也站在太后身旁,守护自己的长瑛如今也决裂了,意翩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她向对侧望去,却不见萧衍,如此重大的宴席,身为大将军怎会不露面,心中不免存了些疑虑。 “前阵子听皇上说殿下受了伤,现下身子可好了些?” 意翩转过头望去,向她搭话的正是皇子卫承禹的母妃,惠妃。她颔首,道:“好多了,惠妃有心了。” 惠妃莞尔,道:“那就好。” 之后两人又随意客套了几句,便不再多言了。 悦耳的琴声将意翩的目光吸引至台上,跪坐于古琴前的男子身着一袭青色衣衫,长发散落垂在地上,眉眼淡漠似是专注地看着手下的琴又像是眼前空无一物。 意翩识得那个人,正是梅歌。 一曲毕,梅歌抱起琴走下台去,走下阶时还朝公主这边望了一眼。意翩自是看到了他的目光,反应却有些冷淡,他便将头转过去了,眼神里似带着几分失落。 接着又是几个涂脂抹粉的伶人上了台来唱戏,个个身着宽大的衣袖。不知怎得,意翩总觉得台上的优伶有几分异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担忧地向高座上望去,子渊还在她的视线里,总会安心几分。 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落进意翩的视线里,她顿了顿,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来人正是紫玉,只见她跪在意翩面前,窘迫道:“太后知殿下受了伤,手有些不方便,又见您未带奴仆,无人为你夹菜端茶,让玉儿来……” 意翩向高台上的太后望去,只见她微颔首,表情不像施舍或可怜。意翩却也不想作何回应,转过头去看向紫玉,眼眸波澜不惊,只道:“随你吧。” 见公主没有拒绝她,紫玉暗暗松了口气,含笑道:“是。” 她起身走到意翩身后,为公主夹了些亦可用汤匙吃的食物,斟了八分满的茶。 紫玉退到意翩座后,试探性地问道:“殿下的伤严重吗,好了些吗?” 意翩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回答前面那个问题,还是后面那个问题。紫玉知道公主还是无法释怀她的背叛,便默了声不再说话了。 倏然,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呼声,“他们袖子里藏了剑!” 接着撞进意翩的怀里的便是紫玉的身子,和刺进她腹中的剑。 意翩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便闻得周围闹哄哄的,不知从哪窜出的黑色身影和那几个伶人打作一片。 意翩怔愣着看着怀中的人,托着她身体的手似被什么温热润湿了,颤着声道:“紫….紫玉?” 只见紫玉脸色惨白,口中血汩汩地流着,她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幽幽道:“公主….这回肯原谅紫玉了吗?”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太医。”意翩拧眉道,说着便要搀扶起她。 紫玉摇了摇头,扯住意翩的袖子,“公主,别费心了,剑上有毒……” 意翩紧抿着唇,睁大了眼忍着热泪,无言地看着她。 紫玉释然地笑了笑,断断续续道:“公主….对紫玉的恩情,紫玉….毕生难忘,无奈….紫玉遇见公主时….已有先主,公主的恩情,玉儿….只好下辈子….再还了……” “不,不,已经够了,已经够了!” 意翩摇了摇怀中的人,只见紫玉的双瞳涣散了,一双手早已垂了下去。 终于,一滴泪珠落在紫玉的脸颊上,意翩颤着手轻轻为她闭上双目。 昭和殿内一片狼藉,文官和后宫嫔妃早已逃散开了去。涌进昭和殿的刺客越来越多,几个保护意翩的侍卫也渐渐落了红。而包围皇上的人更多,纵使有死士护着,子渊身上也带了伤。 终于,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冲到意翩身边,一把拽起她,“快走!” 意翩回头望了眼紫玉孤零零倒在地上的身子,危急时刻顾虑不了那么多,终归是痛心地别过头和子渊逃命了去。 死士挡去了后面追来的刺客,子渊带着意翩进了后殿,打开一个机关,便进入一条甬道,子渊紧紧地牵着意翩的手向前走着,生怕她会被落下。 “子渊,这是怎么回事?” 子渊面带冷色,“萧衍带了兵杀进宫来,和隐匿在伶人中的刺客里应外合。” 意翩心下一惊,她知道萧衍对他们心有怨恨,但没想到他真的对皇室痛下杀手了。 见她没说话,以为她是害怕,子渊便道:“放心,我派阿春调集士兵了,不会有事的。” 走了好一阵子,他们才从地道里出来,此处已是皇宫的北部,离昭和殿很远。走出殿内,只见以阿春为首的一干人等单膝跪在阶下。意翩向他们望去,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也在。自那天见面后,长瑛只是住在长公主宫殿的偏房里,对于他的去留或怎么个处置法公主也一直未发落。今日听闻昭和殿发生动乱,便跟着阿春赶来了。 一见皇上出来,阿春便上前抱拳道:“皇上,属下已召集了四千精兵,其中弓箭手有百人。另有一千士兵候在宫外。” “萧衍有多少人?” “估测八千人,实力尚不清楚。他们从皇宫的南门而入,似分了两路人马向东西方向杀去。” 只见子渊双眸微乜,果断道:“把他们引至北门,弓箭手做好埋伏,待时机一到,再让宫外的兵杀进来断他后路。“ “是!“ “母后、禹儿和惠妃她们如何了?“ “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子渊颔首,转而对意翩道:“皇姐,你便回到地道里,我会让阿春回来给你带消息。这条地道还有另一个方向通向宫外,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便……“ 意翩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打断他正色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的,我和你……” “皇姐!”子渊疾言厉色道:“如今你剑都拿不稳了不是吗!身体也变得羸弱不堪,我怕到时候连我也保护不了你!” 子渊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你就呆在这里,我反而能专心些,好吗?” 意翩咬着牙双唇紧抿,她知道如今她若执意要和子渊前去,只会给他增加负担,即使她是多么的担心他。 喉头滚动,意翩恳切道:“好,但不管结果怎样,我是不会离开的。” 子渊的眸光微动,眼里多了几分暖意,他握了握意翩的手,“嗯。”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带着一干人马离开,留下一拨人保护公主的安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意翩怔愣着站在原地,指尖微颤着。 长瑛见状,上前道:“公主,进殿吧,外面不安全。” 意翩缓缓将视线移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冷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长瑛….”他顿了一下,面有愧色道:“想护公主周全。” 意翩嗤笑一声,道:“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不是萧府的人吗,怎么不跟着萧衍一起诛杀皇室呢?”说完,便拂袖而去。 眸中难掩痛色,长瑛静默地站在原地。他抬头望了望天,似有雪花盘旋而落。 另一边,子渊和萧衍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原以为能从前后两路包围叛军,却不料萧衍带的兵实力不容小觑,竟是突破了重围。 站在城楼上的子渊一面肃然之色,眸中带着冷意,他竟不知原来萧衍从多年前就在精心策划他的复仇大计,操练私兵。 城楼下,两方兵力势均力敌,子渊不禁有了担忧之心。这时,阿春满身带伤地赶至皇上身边,神色担忧道:“皇上,我军已有疲乏之势,可要先走?” 子渊摇摇头道,“我不会认输的。” “那公主那边?” 子渊迟疑了一下,道:“让她先离宫。母后惠妃那边,你派人传消息让她们做准备,禹儿不能死。” “是。” 第35章 异变(二) 长瑛看到阿春的时候,鲜血沿着他来时的路滴在冰冷的地上。只见他神色焦急,抓住长瑛的手道:“带公主离开,定要护她周全,这是你欠她的!”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他要守在皇上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意翩听到殿外传来动静,便出门去看,见地上有血迹便问:“阿春来过了?他怎么说的,子渊还好吗?” 长瑛慢慢转过身,眼带担忧道:“公主,我们得走了。” “不,子渊不会有事的。”意翩摇摇头道,说着便要去寻子渊。 长瑛紧紧拉住她的手,“公主,你去了那里只会有危险!” “不,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你放开我!”意翩想要挣脱他,可他的力气大,受过伤的她如今更不是他的对手。 忽然,意翩莽足了力气狠狠地推了长瑛一把,摆脱了桎梏后,意翩立即冲了出去。长瑛见状几个箭步追上她,心中不忍但情况紧急便一手打在她的脖颈处。 意翩晕了过去,长瑛连忙托住她的身子,轻声道:“意翩,对不起…..” 见长瑛对公主动了手,受命保护公主的一行人立即拔剑出鞘,领头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长瑛双手将意翩打横抱起,冷声道:“阿春说带公主离开,你们没听见吗!他领的是皇上的命令!” 一路颠簸,树林间一辆马车正朝着离皇宫相反的方向而去。 意翩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似想起了什么,脑袋一下变得情形。她一把扯开车帘,只见长瑛坐在舆前驱着马。 她压抑着情绪道:“长瑛,带我回去。“ 长瑛只留给她一个凉薄的背影,他攥紧了缰绳,生硬道:“公主,恕难从命。“ “一次不够,你还背叛了第二次….“意翩淡淡道,不知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闻言,挺拔的身躯微晃,长瑛低垂了眼默言。 马车在林中飞快的奔驰着,意翩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拔出随身带的短刀,双手抓住刀柄,抵在长瑛的后脖颈处,冷冷道:“调头。“ 长瑛却坚定道,“公主,我不会再带你回那危险之地。“ 眼中染上几分悲意,她收回刀,毅然在左手腕上划下一刀。 长瑛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若是还不调头带我回皇宫,我便继续。“说着,意翩又划下第二刀。 马的嘶吼声传来,是长瑛猛然勒住了马。 长瑛转身眼带怒意地看着她,意翩的刀悬在手腕上方,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长瑛败下阵来,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来缠住意翩受伤的手,看见汩汩而流的血,长瑛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痛意,拧眉道:“我带你回去。只是,你别伤害自己了。“ 说完,他用力地扯过车帘,调头向皇宫驰去。 意翩赶到皇宫的时候,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北门处,双方只剩几十人对峙着,子渊和萧衍身上都落了红,而萧衍的剑此刻正架在子渊的脖子上。 还在远处阿春便看到了公主,立刻抽身过来拦住她,压着声道:“公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意翩目光紧紧地锁住远方僵持的两人,她从倒在地上的士兵中躲过弓箭交给阿春,道:“我去分散萧衍的注意力,你在远处找机会射伤他。“顿了一下,她又补道:”留活口。“ 阿春心有顾虑,“公主,你….“ 意翩打断他道,冷静道:“阿春,相信我。子渊是我的弟弟,我不会弃他而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长瑛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眸,宫墙的影子打在他脸庞上叫人看不清神情。 意翩只身向前走去,慢慢靠近他们,在几步远处停下。 “皇姐!我不是叫你走吗!“见到意翩,子渊焦急道。子渊欲上前又碍于脖子上的剑而不得,这一动作又让他多了处脖子上的伤痕。 意翩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萧衍的背影,轻声道了句,“萧哥哥。“ 颀长的身躯不可察觉地微动,目光却依旧寒冷,萧衍背对着她似带着一丝讥讽喊了她一声长公主,“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家父是含冤而走的,而萧家那么多条被连诛的性命,你们是怎么也还不了的。” “萧哥哥,我们对不起你。”意翩低下了头,她知道对萧衍而言,那是多大的一个打击。一直勤勤恳恳为朝廷效力的萧老将军萧腾,却因先皇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被打压诛杀。 “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这笔帐皇室是一定要还的。呵,先皇最后真该斩草除根,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了。” “那你知道先皇为何留下了你们的命吗?”意翩忽然出声道。 萧衍忽然转身,将剑对向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衍,你别乱来!” 子渊欲上前却被萧衍喝住,“别过来!让他们把兵器放下!” “好,好,你冷静些。”子渊劝道,又让士兵把兵器放下。叛军便立即将他们围住,他们的局势变得更被动了。 意翩颇有深意地看了萧衍一眼,继续道:“当初父皇想派我去和赤国联姻,我不愿成为政治利益的牺牲品,便以死相逼才逃过一劫。萧老将军被抓的时候,我预感到皇上会对萧氏一族不利,便去求他。最后用我的联姻换取了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命。” 这是和先皇的一场交易,也是她心底的秘密。她一直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她知道萧衍的骄傲,若是让萧衍知道他一直恨的人却救过他,他的仇恨怎么办,他又将靠什么支撑着余生。只是后来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联姻的事还没敲定下去,先皇便去世了。 萧衍的手不可控地轻颤着,一张脸也变了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意翩,摇着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你在撒谎!” 意翩用略带哀悯的目光看着他,“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她将系在腰间的锦囊解开,从中取出一个物什。 意翩将握拳的手在萧衍面前展开,手心是一块五彩的石头。眼角明明是笑着的,可眸子里却有泪光,她轻声道:“萧哥哥,我们一起在护城河畔捡的石头,你还记得吗?” 哐的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支箭矢携风而来刺进萧衍的胸膛。子渊见机踢起地上的剑抓在手中,闪身至萧衍身后横在他的脖子上。而子渊最后还是没有痛下杀手,和意翩一样没想过让他死。 一场叛乱便这样在数千人的死伤和寂静的夜晚中,落下了帷幕。 宫外,皇城里的子民们仍然在庆祝新年的到来。街边的商贩吆喝着,跟买客讨价还价。被大人牵着手的小孩另一只手里抓着糖葫芦,一口一口地舔着。一对夫妇站在桥边望着花灯,相依偎着。 萧衍的军队逼进皇宫的时候,没有伤皇城里的百姓一分一毫。就像他说的,他想要的从来只是用皇室的性命祭奠他死去的族人。 皇宫的人动作很快,只是一夜便已清扫干净,整座皇宫又恢复了和除夕之前一般的模样。 意翩今日换了身素服便去往牢房了。 在一间普通的牢室里,她看到了萧衍,他身着囚服坐在草席上仰望着牢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来了。”他的声音似沙哑了几分。 见他身上并无受过刑的痕迹,意翩便知子渊对他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即便他犯下了滔天罪行。 “子渊不会杀了你,但你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萧衍轻笑一声,似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的神情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只道:“皇宫的西门有个洞,不知道现在被人发现填上了没有。以前,我们三便从那里溜到宫外去玩。南城茶楼旁的一个老翁的糖人做得很好吃,也不知技艺有没有退步,那时我们总是让最小的皇上挑喜欢的模样,然后三人分着吃。” “如今在我面前流露的这些伤怀无非是想让我心软罢了,然后答应你放过你妹妹吗?”意翩苦笑道。 萧衍垂下头道:“是,我是想让你心软,可我的所言所想确是真情实感。至于嬿儿,我不能再照顾她,所以….”说着,他跪着膝行到意翩面前,用着乞求的语气,“殿下,我求你。既然能放过闯下弥天大祸的我,也放过我还未出嫁的妹妹吧,是我一直想复仇,她未曾参与过。“ 曾经驰骋沙场的将军如今却跪在她面前求情,意翩终是有些不忍,她侧移一步避开他的跪着的方向,攥紧了衣袖道:“萧衍,你知道我前阵子受伤的事情吧。“ 闻言,他抬起了头看向她,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他听太医院的人讲过的,当时去给长公主医治的人都叹公主的身体是怎样的一副惨不忍睹。 意翩直视他的双眸道:“萧姬嬿暗害我才使得我被抓了去。她,对不起,我是不会放过的。“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徒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萧衍抓住围栏,大声道:“难道你的那些眼泪都是假的吗!“ 脚步一顿,道了两字便继续向前走了。 萧衍听见了,她说的是——“真的。“ 第36章 结局 顺泰六年春,秦阳长公主因护驾有功被封为镇国长公主,封万户,赐良田千顷,赏黄金万两。一时间朝廷哗然一片,都忧虑长公主的权力如此之大,伸向朝野的手越来越长,终有一天祸乱朝政。可皇上给的救驾理由却令人不容置喙。 一时间送礼道贺的官员也踏破了长公主府的门槛,意翩懒得应付便遣下人打发了去。而这会儿,她便闲在书房里翻翻书什么的。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公主。” 意翩听出是阿春的声音,“进来。” 阿春微开门扉,侧身进了房便合上了。他走到书案前,半跪着道:“公主,我国边疆出事了。“ 一把将书合上,意翩坐直身来问道:“可是赤国攻打秦阳了?“ “对。可能是得到了我们这边刚发生将军叛乱的消息,便乘机挑起战争了。“ “皇上怎么说?“ “之前跟萧衍交好的将军皇上用着不放心,但眼下也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正犯愁呢…..“ 意翩思忖了一会儿,道:“我进宫去见他。“ 这会子皇上正批着折子,听见章图来报皇姐觐见,便知道又是阿春将消息透露给皇姐了,心下叹了口气却也应了。 意翩见到子渊的时候,便直言道:“皇上,你派谁去应战?“ 子渊批完了红,才将笔放下不紧不慢道:“陈梓镇。他之前虽与萧衍有过交集,但是个识大体明大理的人。“ “我和他一起去。“ 闻言,子渊立刻冷了脸色,坚决道:“不行,你身体太差。此番路途遥远,一路辛苦奔波对你没好处。更何况,你去了也上不了战场。“ 意翩知道子渊不会轻易答应她,便又道:“你还记得我刚来京城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记得了。“子渊淡淡道。 “若是我帮你除掉葛党夺回政权,你就让我去秦阳带兵征战。“ 子渊沉着脸没说话。 意翩抿唇上前拽住他的衣袖道:“如今我这副样子,我也知道不能上战场,但我可以做参谋不是吗?一来,我在秦阳待过几年,对那里还比较了解。二来,我也可以帮你监视陈梓镇。“ 子渊侧过身,缓缓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冷声道:“这些事自有别人可以胜任,不需要你。“ 说完,子渊便走下阶去。 意翩从身后拉住他衣袖道,“子渊!我答应你,我绝不会上战场,好吗?我在秦阳待了三年,如今秦阳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而我身为一国之公主,怎能视子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置身事外呢?“ 藏在衣袍中的手握紧成拳,子渊嘴角浮上一抹苦笑,“皇姐,你关心你子民的安危,那你关心我的感受了吗?“ 意翩怔愣了一瞬,心有动容,随即浅浅地笑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出发的前一夜,意翩召了府上的李大夫来书房,李大夫将几粒能克制野藤毒发作的药丸呈给公主。 意翩接过,道:“辛苦你了,李大夫。“ 李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摇摇头道:“公主殿下,这个药丸对身体伤害极大,能尽量不用就最好别用。” 意翩知道李大夫是出于关心,解释道:“我是怕万一打仗时出什么事,多谢,我会注意的。” 李大夫心中感慨,拱了下手道:“殿下,我会尽心尽力研制解药的。” 李大夫离开之后,意翩便走出房门坐在院子里。今夜的风有些凉,悠悠箫声伴着微风送至耳畔。 意翩站起身来便循声而去,心中有着几分猜想,却又暗示自己不是。待走到公主府一片孤僻的竹林处,意翩才看清了那人的背影,脚步便生生地停住,仿佛定在原地。 似听到动静,又似等待着谁的到来,洞箫离了唇,箫声却宛如还未消散,长瑛缓缓转过身。 月光在竹林中洒下一片银华,斑驳了竹叶,两人便这样远远对视着,似是默契地没有说话。 长瑛贪恋地看着那牵挂着的容颜,终是浅浅地笑了,目光温柔,“你来了。” “你是故意在我院子附近吹箫的吗?”意翩淡淡地望着他道。 长瑛微颔首,承认道:“我想见你,可又怕你不想见我,所以用箫声吸引你,决定权在你。“ “你见我做什么?“ 长瑛微抿唇,走近她在她面前几步远前停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道:“听说你要去秦阳。“ “嗯。“ 长瑛不自禁地皱起眉道:“别去。“ 意翩静默了一会儿,道:“这事与你无关。“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长瑛立即上前牵住她,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保护你。“ 像是忽然受了刺激般,意翩一把挣脱他的手,转过身拧眉看着她,眸中蕴着几分怒意,切齿道:“有句话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想看见你。从你当初带着萧姬嬿头也不回地离开时,我便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了!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守着我,永不背叛我,可最后呢?“ 意翩红了眼眶,却仍是强忍着泪水,带着哭腔道:“长瑛,你知道他们把匕首插进我手掌时有多疼吗,你知道他们拔去我的指甲时有多疼吗,你知道他们用带着倒刺的鞭子打在我身上有多疼吗……长瑛啊,我有时候会恨自己不能全怪你,因为选择相信你的是我自己……“ 心脏像是被利刃割着,长瑛跌跪在地,两手撑在地上,泪珠顺着脸颊低落埋进土壤里。 初春的夜还是太凉,寒意一阵阵透进衣衫里。 看着他颤抖的双肩,意翩抿唇抬手将衣袖擦过冰莹的眼角,幽幽道:“长瑛,我们真的从开始、从相遇便是错的了……“ 待意翩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时候,终于抑制不住了般,微弱的哽咽声在静谧的夜中响起…… 战事打响的时候,秦阳城内外早已是战火连连,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 两军交战已有月余,如今已是苟延残喘,疲惫不堪。一方不肯投降,另一方不肯撤退,现下已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眼见秦阳城的粮食快要供应不足,到时候又怎能兵与民抢呢,陈梓镇便决定带着残余的军队做最后的突击,再不济也是同归于尽,而秦阳城的界却是不能退让一分一毫的。 为防止兵器掉落,意翩用布条将剑柄与自己的手紧紧地缠在一起。她还记得上次跟着师父上战场时是三四年前了吧,那是她还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如今再穿着这身戎装,她想起师父常在她耳边说的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她回首望着他们死守的那座城门,她想答应子渊的事终究要食言了吧。 不知是谁的一声令下,两支军队便正面相冲,纷杂的脚步掀起了尘沙,兵器相撞发出铮铮的声响,嘶吼在耳畔回响,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友军的热血溅撒在脸上。 当长剑贯穿胸膛的时候,一股子血腥味也涌上喉头,意翩一手死死地抓住刀刃,另一手用尽全部力气抹向敌兵的脖子。 终于,她直直地倒了下来。耳边的喧嚣也逐渐归于平静,杀光最后一个敌人了吗,她很想站起来看一眼,可她只是平躺在土地上,只有眼睛还眨着。 仿佛这世间只剩她一人似的,意翩呆呆地望着天空,夕阳逐渐隐匿了去,却留有余辉照映云霞,偶有飞鸟掠过。真美啊,她还记得小时候和子渊、萧哥哥一起在城墙上看日落的日子,回京后还和长瑛看过一次。 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殿下……殿下……” 是谁在呼喊她,那般好听的声音就快要把她拉回来似的。 可是意翩累极了,她等不到去看是谁来寻她了。 她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