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翩翩娇宠(重生) 作者:东拉西圆 文案: 上一世,云许活的窝囊。 被继母算计,嫁了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得了个利剪刺腹而亡的结局。 妹妹顶了她的身份,进了东宫,飞上枝头。 一朝重生,世上唯一护她念她的阿玉还活着,她也还没嫁人。 重来一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入狼窝。 多活一世,云许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她上辈子被人害死时,恰逢齐安侯齐循举兵入宫,逼宫夺位。 谁能想到,世人眼里风度翩翩,无所欲求的齐安侯有朝一日竟会谋反。 云许打算择良木而栖,尽管这棵良木如今只是一棵小小的树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许,齐循 ┃ 配角:怡阳,韩丰庭 ┃ 其它: ================== 第1章 重生 微风簌簌,从指尖流过,带着些许凉意。意识涣散,云许从石桌上艰难地直起身子,伸出手去,微凉。 这黄泉之地,也会有风么? 一缕长发垂落胸前,她抬手摸了摸,柔发披在身后,她心底顿时生出一丝疑惑。 她的头发该是梳成妇人样的。 她嫁了人,却被丈夫的正妻蒋氏用箩筐里的利剪刺入腹部。夏衫单薄,血霎时浸湿了衣裳,又溢了出来,沿着剪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湿了她的鞋尖。 心跳停止前一刻,她忍了剧痛,将自己卑微不如蝼蚁的一生浅浅回忆了一番,忆完后,连死,她都觉得羞愧。 因为她那短短双十载的一生,委实太屈辱,太可笑了。 她缓缓收回手,下意识地摸上小腹,痛意仿佛还残留在那里。她闭了闭眸,再睁开时,开始打量起了四周。 所处的地方俨然是她未出嫁前小院的模样,日暮西沉,寂静无声。此刻她正坐在石凳上,好似她没有死,而是刚睡醒一般。 可她明明,就是死了的。 “姑娘,屋外凉,回屋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却带了几分遥远的距离。酸涩感从心间蔓延开来,她认出这是阿玉的声音,温柔的,能给她力量的声音。 这声音,她快一年没听过了。阿玉死在她出嫁后的第十天。阿玉死后,这世上就再无人护她,念她。 熟悉让她猛地从石凳上站起,又猛地转过身,视线尽头,阿玉真的在那。 阿玉。 话哽在喉里,她只能听见贝齿颤抖相碰的声音。 “翩翩。” 阿玉轻柔地唤了她一声,翩翩,是她的乳名。 云翩翩,意为自由。 然而她终究是负了这好名字。直至死,她又何曾得到过半点自由? “你可是哪里不适?” 阿玉站在台阶上,望向云许,姑娘的神色很悲切,眉眼尽是疲倦之色,好似刚经历了万千疲苦之事。 一个时辰前,姑娘嫌屋内太过烦闷,独自一人跑到院中,在石桌前呆坐着。她看天色尚好,便随她去了。适才一阵风吹过,把雕窗吹开,她担心姑娘受凉,便出门来唤她回屋。 不想竟看到她这副模样,初春最易染上风寒,想必她是中招了。 云许还没从悲悸中缓过来,阿玉下了台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如此真实,让她更加恍惚。 “早知道不让你出来了,你瞧瞧你这脸,没有一点儿血色,”阿玉伸手摸上云许的脸,担忧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像被人点了穴,云许木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看,恨不得把阿玉的每一根发丝都记进脑子里。 有温度。 阿玉的手,是有温度的。 她稳了稳情绪,微阖眼帘,遥远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了出来,这场景似曾相识。 当年李丰来提亲,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同意。她身为云家嫡女,却要嫁给一个名声恶臭的淫鬼做妾。她心里虽有万般不愿,但却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不字。没有反抗,任人把她视作绊脚石,随便踢给一个风流成性的人。 李丰正妻蒋氏是二姨娘的娘家人,是她嫡亲的侄女。蒋氏嚣扬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李府那地方对她来说比狼窝还险恶,父亲不是不清楚,然而清楚又怎样,他还不是点头同意了。 多年来,她在云府一直以一个透明人的形式存在着,二姨娘和云媛也渐渐忽视了她的存在,本以为她可以永远那样透明下去,守着娘亲的灵位,和阿玉相安无事地度过余生。 不料一场太子选妃宴把她美好的愿想给打破了,圣谕下到云府:尧绍城内凡是五品及以上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皆可上报东宫,届时参加选妃宴会。 太子妃这样尊贵的位子,断不会让一个庶女去坐。 父亲是医署副院士,劳苦了半辈子才官至五品,他怎会不牢牢抓住那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媛野心外露,才貌出众,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她是个听话的主。 于是云府上演了一场偷梁换柱的戏码,趁宫宴之前把她打发了出去,云媛则成为“她”,进了东宫。 那时的她是怎样的呢? 心里残存的一点点对父亲的期望全部化成了失望,刺骨的寒意袭了全身。 记得从那以后,她就每天呆坐在小院中,浑浑噩噩不知时辰,每次都要阿玉来叫她。如此呆坐了一个月,她心灰意冷地进了李府的门。 阿玉总担心她这样会弄坏身子,没少训她。 记忆中的阿玉,鲜少落泪,即使从小就跟着她受着二姨娘数不清的打骂,被鞭子棍棒打的血肉模糊,阿玉也是咬紧牙关,把她护在身下,泪水转换成脸上的汗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炙热。 因为此事,阿玉却没少掉眼泪,虽然是偷偷的不想被她发现,但她能从阿玉微微红肿的眼眸中看出端倪,找到证据。 阿玉死时,她的心狠狠的痛了一回,痛过之后,只留下了无尽的麻木。 此情此景,熟悉的几乎与真实相差无几。 云许隐在长睫下的眸子里闪过太多复杂的情绪,教阿玉一时没看懂,她扬手在云许眼前晃了晃:“翩翩?” 云许闻声抬眼,回了回神。阿玉是在这等她么,那么久,孤孤单单地,等着她么? 在此处看到阿玉,她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心疼。 “阿玉,”云许沙哑出声,“你不该留在这里,不值得。” 阿玉死的突然,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阿玉的死与二姨娘脱不了干系,可她到李府后愈加寸步难行,蒋氏派人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她回不了云家,连阿玉最后一眼都没能得见。 阿玉的尸身由云府的厨娘埋葬在城外的乱葬岗,一块简陋的木板上寥寥几字证明人存在过。 “姑娘说什么呢?什么值得不值得的?”阿玉笑着道:“阿玉得留在这陪着夫人,况且,我还得等着姑娘回门呢。” “回门?” 微风吹起云许额前的碎发,周围气温又降了些,有点儿冻人。 她的声音不大,阿玉的注意力转到别处,没听出她话里的疑惑,阿玉说:“起风了,回屋吧。” 云许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一种奇异的感觉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震惊和欣喜交织在心间,让她心跳加速。 心跳。 她有心跳,还有,呼吸。 “阿玉!”像是意识到什么,云许一把抓住阿玉的手臂,激动出声。 云许突如其来的激动举动吓了阿玉一跳,她转过身皱眉不解地看着自家姑娘。 “你,”云许顿了顿,不知该如何问,她犹疑着,问的小心翼翼:“你还活着?” 阿玉闻言,也是一顿。姑娘今日的行为委实奇怪,先前那般悲戚的神色,她没多想,只以为她是在为三日后的出嫁而烦心,此时却满脸期许地问她,还活着? 她是烦忧过度,糊涂了么? 阿玉又心疼起云许来,她家姑娘活的小心,到头来还是没能躲过他人的计算。 “阿玉当然活着,”阿玉柔着声,“阿玉说过要护你一辈子,就不会食言。” 还活着! 巨大的喜悦涌入心头,云许扬起唇角,一点一点笑开,还活着,阿玉还活着! 护她? 不。 上一世就是因为护她,阿玉才死于非命,重来一次,说什么,她都不能让阿玉再有任何闪失。 她回来了,阿玉也回来了。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上一世错的,这一世,她不会再错了。 阿玉看她的眼神很担忧,似乎被她吓的不轻,想清楚后,她决定先安抚好阿玉,余下的事还得从长计议。这样想着,云许放开了阿玉,软声道:“我做了个梦,梦里你像母亲一样永远离开了我。” “梦是反的,阿玉会一直陪着你。”阿玉怜爱地抚摸着云许的手背,安抚着她。 云许点着头,撒娇道:“我饿了,想吃桂花糕了。” “好,”阿玉明显松了口气,这是近一个月来云许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吃东西,“我去给你做,你回屋等我。” 阿玉离开了小院,云府厨房离她们住的地方不远。府中也是有厨师的,不过云家的家仆不敢认她为云家的主子,她和阿玉的吃食全由阿玉亲自准备。 回屋后云许便琢磨起现在的处境来,据阿玉此前的言语推断,现下她尚未进李府的门,她嫁给李丰做填房的时间是永瑞二十五年正月十七,元宵节后两天。 刚刚她看到院子里挂了一个红灯笼,上一世阿玉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灯笼。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阿玉挂灯笼的日子,是正月十四,也就是元宵节前一天。 如此一算,距她进李府的门。 只剩两天。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走为上策,她得带着阿玉离开尧绍城。可天大地大,她们能去哪呢? 她想到了丹系,那是娘亲的故乡,尧绍国西陲边境,娘亲曾说那是个极美丽的地方,那地方也是娘亲在世时心心念念的故土。 她要替娘亲完成遗愿,带着她的灵位,去丹系。 目的地有了,她要想办法离开云府。明日正好是元宵节,每年元宵节父亲都要带着一众家眷出府赏灯,府中下人大多回到各自家中与家人团聚,明夜是离开这里的最好时机。 此世她和阿玉的命途如何,就看明晚了。 第2章 逃离 阿玉提着食盒进屋时,云许正在梳妆台前盘点首饰。其实她是没有什么首饰的,仅有的一支桃花簪还是及笈之日父亲送的,当时她还因着这一支簪子,开心的好几日睡不着觉。 好在还有娘亲的遗物,她虽不舍得,此刻也不得不舍下心把它们都拿了出来,她不懂典当行情,无法估计这些东西的价钱,于是正对着几件饰品发愁。 看着这些饰品,云许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也回忆起了她因何而死。 嫁给李丰后,她受宠过一段时日,李丰也算大方,送了她不少珍贵的饰品。只不过他很快就腻了,又重新回了那些绿肥红瘦身边,蒋氏的谩骂接踵而来,责怪她连个男人都拴不住,白瞎了一副狐媚子的样貌。 她活到十九岁,若是寻常女子定是早早就许了人家,然而她却连云府的大门都没迈出过一步。 其实她一直没想明白,父亲为何要默许二姨娘那般限制她的自由。她和云媛的境遇天差地别,云媛从小便跟着医署的学生们一起学习医术,父亲还花大价钱请了从宫里退出来的嬷嬷教习云媛琴棋礼仪。 她长了云媛三岁,云媛还未及笈,才识和容貌就已经在尧绍城内大有名气,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烂了云府的门槛。 然而这些她倒是不羡慕,因为她有阿玉。 母亲从街上带回阿玉时,她尚在襁褓中,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母亲待阿玉如同自家女儿一样,教她习字识药。母亲重病不治,撒手人寰的时候,她刚过了五岁的生辰,阿玉也才满十岁。 是阿玉教她认的字。 她还记得,当时她写的第一个字便是“翩”,字太复杂,阿玉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她学了很久才学会,她为此还苦恼了好一阵,怀疑自己是个笨蛋。 她没少抱怨阿玉一开始就让她写那么难的字,打击了她的自信心。再大一些,她认的字多了,心智渐渐成熟,才懂得了那个字的真正含义。 母亲愿想她活的自由。 李丰重回销魂窟,蒋氏迁怒于她,把她身边的丫鬟撤走,脏活累活都由她自己来。二姨娘打的一手好算盘,极力劝服蒋氏接纳她进门。蒋氏入门三载,未生得个一男半女。蒋氏同意让她进门,就是想让她为李丰生孩子,日后蒋氏作为李家主母,把她的孩子归入膝下还不是极为容易的事。 可她怎么能让她们如愿呢。 她自己活的如蝼蚁一般,又怎会忍心生了孩子,让孩子承受与母亲相见却不能相认的苦。她偷偷食下避子药,即使她没死,上一世她也不可能有孩子。 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时间一长,蒋氏便有所怀疑。蒋氏请了大夫来替她诊脉,纸包不住火,她偷偷服用避子药的事让蒋氏知晓了,蒋氏勃然大怒,那会儿的她已经没了任何可用的价值,留在家中还碍眼。 于是,蒋氏趁李丰不在家,冲到她的房间,顺手捞起箩筐中的利剪。 用力地,刺向了她的腹部。 眉心发痛,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云许深深地蹙起眉,玉指轻轻地按压着太阳穴来缓解密密麻麻的痛楚。 阿玉把食盒放在屋里的圆桌上,走到云许身边,看着妆台上摆放整齐的饰品问:“姑娘这是做什么?怎的把夫人的东西全拿出来了?” “我有用。” 语毕,云许站起身来,到圆桌边坐下,掀开食盒盖子,拿了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大咬一口,熟悉的味道,一时让她的鼻子有些发酸。 幸好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方才我在院门口碰到了徐娘,蒋氏派她来传话,说礼服明日就会送过来,还说后日她会来为你梳头,”阿玉把饰品一件一件收回盒中,愠声道:“平日不见她,这会儿倒热情起来了!” 云许眼眸微动,咽下口中的食物,语气平静无波:“阿玉何必因她们而动怒。” 她朝阿玉招了招手,“坐过来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计划其他。 阿玉依言坐到云许对面,把食盒里的饭菜全数取出放到桌上。执起筷子,却迟迟不落筷,半晌才担忧道:“你一个人嫁过去,我实在放心不下,蒋氏那个侄女比起她来,更加不好对付,我不在你跟前,万一……” “阿玉,”云许打断了阿玉,问她:“我不嫁了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阿玉愣了,震惊地看着云许,这两个问题由云许的口问出来,让她一时没了反应。 怎会不好?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带着云许离开云家,夫人临终前嘱托她好好照顾姑娘,她没能好好做到,姑娘在这里受尽欺辱。 她早就想带着她走了。 离开的念头早已存在,可惜姑娘还念着那最后一点儿淡的几乎没有的父女情谊,迟迟不肯放下罢了。 如今她竟主动提出要离开,想必是想通了。 “好!” 一个字包含了太多的宠溺,云许心中酸涩,那么好的阿玉,上一世,却被她弄丢了。 “阿姐。” 在云许心中,阿玉就是她的阿姐,上一世出嫁前她也是这样叫了阿玉,阿玉红着眼送她出了院门,谁能想到,那一送,竟成了永别。 她想永远这样叫阿玉。 “傻姑娘,人心这东西,求不来的,该舍就得舍。” 阿玉笑着说完这番宽慰云许的话,云许的“阿姐”叫到了她的心坎上。此前云许一直将自己的锋芒完全隐藏起来,如今想通了之后,周身的气质都变了,尤其是眼神。 先前的稚嫩和羸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思熟虑后的平静,以及看淡一切的淡然。 阿玉有些诧异,不过才短短两个时辰,她怎的变了如此之多。 云许默了片刻。 是啊。 求不了的,是该放下了。 “阿姐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云许敛了敛神色,抬眼道:“明日灯节,家中人少,我们就趁那时离开吧。” “去哪?翩翩可有主意了?” “去丹系,”云许站起身,看向窗外,想象着丹系辽阔无垠的美,淡淡笑开,“母亲一直想念那里,我们带她回去。” 云许取了饰品回来,递给阿玉,继续道:“阿姐出入自由,明儿一早把这些东西拿去市集当了,换成路费。” 阿玉有些不忍道:“这些都是夫人留下的东西……” 云许也有些动容,低头看了一眼盒子,抬起头来,狠了心道:“当了吧。” 比起这些死物,阿玉的命,和她的命,更重要。 阿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哎。” “丹系远在西陲,山高水远,我们还需要一个代行工具。” “这个我会看着办,我走了,那你呢?” “西郊树林外有一家落脚客栈,阿姐去那里等我。稍晚些我会从后厨小门出府,去找你。” “翩翩怎会知晓这些?”西郊有片树林是不假,不过客栈,她没听说过,云许从未出过府,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云许怔住,因为她亲自去过,所以知道。 李丰虽是好色之徒,但在经商方面颇有头脑,李家家产万贯,太子挥霍无度,李家一半的财产都归他所用,换得李丰与太子明面上的好友关系。 皇家每年举办春秋两次游猎,春游秋猎,春游时她还是李丰的宠妾,李丰受太子的邀约去了春游,带上了她。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西郊树林里的大道上行过,李丰则带着她从小道走,他们在客栈休息了一会儿。 “阿姐忘了李厨娘家在西郊么?她提到过,我便记住了。” 云许看着阿玉点了点头,脸上疑惑之色消失,才舒了一口气。 前世的事,还是不要让阿玉知道的好,否则,阿玉又该为她心疼了。 第二日清晨,阿玉按照计划早早出了府。云许收拾行李,行李不多,几件换洗衣裳,几本母亲留下的医书,和母亲的灵牌。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傍晚到来。 她和阿玉很快就能离开,从此以后,云家与她们,再无任何瓜葛。 云许在屋内等着,太阳西下一点,她的心就激动一分,越到后面越坐不住,她索性去到了院子里站着等。 待夕阳完全西落,云许拎起行李,跨出了里屋的门,仔细地关好门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小院。 整个云府笼在寂静的夜色下,云许匆匆穿过前院,路过药房,见无人看守,过去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没锁。 她进去拿了一堆药出来,出门在外,免不了磕碰着凉,有了这些药方便。 她偷着学习医术,除了阿玉外,其他人都不知晓。 嫁给李丰后,别的没做什么,医书到是读了不少,寻常病症她有把握医治,去了丹系以后,她和阿玉可以此为生。 开一间小医馆,看看寻常病痛,收点小钱,能支付两人生活日需就行。 一路上很顺利,无人拦她,外人不认识她。凭着记忆一路西行,云许半个时辰就到了西郊的树林。 她没作歇息,一鼓作气进入林子,沿着小道往前走。 月光透过树枝洒落在林中,小道蜿蜒,却不难行。 行至一半,云许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低闷的呼救声,她不想去管那声呼救,阿玉还在前方等着她。 然而呼救声断断续续,一声比一声微弱,像钩子一样钩住她的脚,让她迈不开腿。 她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半晌后她还是妥协了,摸索着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翻过一个林坡,铺满枯叶的林地上躺了个奄奄一息的墨衣男子。 男子眼皮微阖,乌血顺着嘴角一路流到脖颈,把衣领浸湿。胸口处插着一支短箭,双手无力地垂放在身侧,见有人过来,吐下一口浊气,晕睡了过去。 云许凑近他,蹲下察看。 这人,她见过,也知道是谁。 韩丰庭,日后的都城护卫军统领。 在前世的那场春游里,她见过他。当时他还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护卫,不到半年时间,就被擢升为了都城护卫军统领。 本该待在皇宫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受了如此重的伤? 第3章 前世 云许左右环顾了一圈。 周围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有错乱的马蹄印。这人应是从西边过来,想从这里进城,不料却遭人暗杀。 箭上的血呈乌黑色,这支短箭应该被淬了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迷药的气味,云许猜测韩丰庭应该到这之前就中了迷药,导致武力丧失,才被人从前面射箭刺杀。 她伸手在韩丰庭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在他的腰间寻到一把匕首,割下他的衣角,包住手替他把箭拔了出来。 她手法粗鲁,韩丰庭闷哼一声,醒了过来,手腕处传来了刺骨的痛感。 她的手被男子用力地钳住了。 云许吃痛,挣扎不开,没好气地警告道:“给我放手,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见韩丰庭还不放开她,她又道:“箭上有毒,再晚一些,神仙也救不了你。” 手终于得到自由,云许轻轻甩了几下,借着月光从包裹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在韩丰庭的伤口处,简单替他包扎了伤口。然后背过身从怀里里摸出一个香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颗红色药丸。 韩丰庭神色警惕,紧紧盯着云许手里的药丸看。 云许面色不改地把药递到韩丰庭嘴边,“这药我给小白试了,它没死,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不会有毒,就给你吃下吧。” 她的自言自语,全被韩丰庭听在耳里。 “小白是谁?” 云许不理会他,扳开他的嘴让他吃下,边起身边顺着他的话问:“小白吗?” 韩丰庭抬眼看着眼前容颜娟丽的人,见她展颜,眼角微挑,话音带了几分跳脱:“小白是我养的兔子。”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小白,她就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 韩丰庭听完,猛地一阵剧咳,试图将药逼出。 云许睇了他一眼,笑意还未收起,威胁道:“我只有一颗,吃下你或许有救,吐出来你必死无疑。” 韩丰庭稍稍一愣,随即不再有多余的动作。云许见他安静下来,又替他把了脉,对方没有痛下杀手,箭上的毒是一种很常见的毒,喂给韩丰庭的药里含有“百解”,毒素不会继续在他的体内蔓延。 迷药药效已过,此处离城郊不远,傍晚会有砍柴人经过,他会安全进城的。 “好了,药给你吃下了,生死就看造化了。”云许拾起地上的包裹,不再管尚还躺在地上的人,下了林坡,回到小道上,匆匆离开。 韩丰庭眯起墨眸,单手杵地,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来,看着云许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密林里。 长剑落在一旁,他伸手去够,手腕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像是珠子的东西。手顿了顿,在枯叶中摸索着将东西拿到眼前。 一颗豆大的佛珠,被一根红绳从中部穿过。 手感粗粝,佛珠上有纹路。月色下,那纹路半隐半现,看不太清楚。 韩丰庭将珠串捏在手心,费力地站起来,朝空中吹了声口哨,片刻后,一匹健硕红棕马走到他身边。韩丰庭抓起长剑,翻身上马,用力一拉缰绳,马儿低声嘶鸣一声,载着他朝皇城方向疾奔而去。 夜寒露重,云许到达客栈时,手脚已经冻的僵硬。她哆嗦着进到客栈内堂,除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外,别无他人。 她走到柜台前,手指轻叩柜台,掌柜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掌柜粗略扫了一眼云许,问她:“姑娘可是云许?” 见云许点头,掌柜忙从柜台处出来,压低声音道:“姑娘请跟我来。” 掌柜神色严肃,云许只得尾随着他走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进入杂物间,掌柜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云许,说:“这是阿玉姑娘留给你的,马车在后院备着,她让云姑娘快些离开。” 云许接过纸条,打开一看,笔迹潦草,显示出阿玉书写时的急促。 阿玉叫她快走。 云许眉心一跳,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忙问道:“她人呢?” “阿玉姑娘半个时辰前被人带走了。” “带走!?” 都不用去想阿玉被谁带走,肯定是云家的人。 果然,下一瞬,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同时伴着云府管家的声音:“大小姐。” 云许重重咬了下牙,慢慢从杂物间走了出来,管家已经下了楼梯。 “老爷还等着大小姐一起去赏灯呢,老奴奉老爷的命令去叫您,不想您早出来了。这里太危险,大小姐还是跟老奴回去吧。” 管家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可真是得了二姨娘的真传了,云许面上平静,内心却已是波浪翻涌。 阿玉在哪? 若是已经被带回了云府,那就糟了。 “阿玉呢?” “阿玉啊,”管家依旧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带着高人一等的警告:“已经回府了,大小姐不必担心。若是大小姐不快些跟我回去,老爷怕是要治她一个拐骗小姐的罪名。” 瞧瞧这狗仗人势的做派,讽刺极了。 “什么拐骗小姐?”云许冷笑一声,提了音量:“不过是元宵佳节,出门散散心,回的晚了,怎么就成了拐骗?你这话叫别人听了去,定会误会父亲囚禁着自己的女儿,连佳节都不能出府了!” 掌柜闻言,朝他们投去深究的目光,管家一时语噎,大小姐以前对人总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地迎着别人的嘲笑与指责,如今这是怎么了? 竟敢逃跑,若不是夫人多留了个心眼,让他多注意着点她们主仆二人,今日怕是着的要让她逃了。 管家稳了稳神色,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大小姐请吧。” 云许担心着阿玉,没精力和他再纠缠下去,她越过管家走了出去,径直上了外面准备好的马车,全程未发一言。 马车停在云府门口,云许下了马车,迫不及待问管家:“阿玉在哪?” “东院。” 东院,她和阿玉住的地方。 云许提起裙摆,一路小跑。 到东院门口停下,院门紧闭着,她伸手去推门,“吱呀”的刺耳开门声划破了夜的静寂,也划破了她的心。 院内可真热闹啊,一堆的人,与形单影只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玉跪在院中的石子路上,外衣被褪去,单薄的里衣被风吹起,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云许眼一酸,快步走到阿玉身边,蹲下紧紧地环住她。 “他们有没有打你?” 阿玉摇了摇头,“你怎么不听话,我叫你走啊。” 云许打开包裹,扯了件衣服出来给阿玉披上,一边摇头一边把阿玉抱得更紧。 屈辱,无尽的屈辱,连带着上一世的。云许死死咬紧贝齿,仰头环视着一院子的人。 父亲脸色阴沉的可怕,二姨娘一脸讥讽地站在一旁看戏,身边是她十岁的弟弟。 云媛也来了呢。 披了一件淡蓝色的貂毛披风,面色红润,身上的饰品哪一样不是贵比黄金。 云媛的面色过于平静,惹得云许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几眼间,云许突然就看晃了神,她觉得云媛变了。她从云媛的神情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云父阴冷的目光扫过云许身侧的包裹,怒声道:“不孝女!” 好一个不孝女呵! 怒气从胸口处翻涌而上,震的云许全身止不住的战栗。 前一世,她做了“孝女”,得了个利剪刺腹而死的下场。这一世,她偏就做定了这“不孝女”了。 阿玉察觉到云许的变化,抬手覆上云许环在她胳膊处的手,无声地安抚着。 “今晚去祠堂跪着,不听话就得罚。”云父厉声对云许说完,又看向阿玉,“阿玉胆敢教唆大小姐离家出走,今夜就在这跪着。” 凭什么? 云许抑制不住自己的悲怒,那双往日里总是漾着浅淡笑意的眸子此时满是几欲喷薄的怒气,她拉着阿玉就要起身,却被云媛的声音打断。 “父亲,”云媛轻启樱唇,叫着云父,随即上前一步,扶着云父的胳膊,低头淡淡地瞥了云许一眼才又言:“姐姐身子不好,更深露重,祠堂晚上冻人,让姐姐在那跪上一晚,怕是吃不消的。” 云媛的话让云许感到非常诧异,云媛怎的不挖苦她了,嘲笑她了,反而来为她求情? 蒋氏瞪着双眼,拼命朝云媛使眼色,云媛装作没看见,蒋氏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云父眉头微皱,脸上阴翳之色因云媛的话消失了不少,他侧头对云媛道:“她现在胆子大了,竟然学着逃跑,不让她长点记性,后日成婚怕是要翻了天去。” 云媛继续劝道:“姐姐一向乖顺,这次不过是一时糊涂,父亲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这话里带着几分真情实意,听的云许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云媛先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云父沉吟片刻,甩甩袖对旁边的两个小厮道:“给我看住她。” 小厮齐齐应下,云父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小院。 云媛却留了下来。 云许忙扶起阿玉,忙拿了衣服给她穿上,阿玉神色懊恼,若不是因她被带了回来,云许早就离开尧绍城了。 云许看出了阿玉的自责,但回来找阿玉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不想再与阿玉分离,也不想让阿玉再次因她而死。云许将包裹递给阿玉,叫她先进屋去。 云媛留下来,定是有话要说。 云媛替她求情是出于何种目的,她想,很快她便会知道了。 她的这个妹妹啊,做事向来带着明确的目的,如同上一世那般,不择手段入了东宫,又凭着自己的手腕坐上东宫正妃的位子。 云媛一心想母仪天下,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死的时候,太子尚未登基,云媛也还只是个太子妃。 本来太子登基成为新皇,云媛成为新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上一世,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手握重兵,位极人臣的俊朗青年。 他的出现,使得这件板上钉钉的事,有了未知的结局。 她死的那天晚上,太子府的人匆忙来传信:齐安侯与都成护卫军统领里应外合,逼宫谋反。 李丰和太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闻言,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外衣都来不及穿上便跟着传信人进了宫。 那场宫变的结局如何,她还没来得及亲眼看到,便死了。 第4章 计划 是以,云许并不知道,云媛最后究竟有没有当上皇后。 因前世嫁与李丰为妾,朝中之事,她也偶而听的一二。 说起那位逼宫篡位的齐安侯,她虽未能得见,但却早有耳闻。齐安侯乃是已逝去的镇北大将军齐穆的遗腹子,齐循。 在尧绍,凡是提及到镇北大将军齐穆,百姓无一不哀叹惋惜。 大将军一生丰功伟绩,替皇帝守护这大好河山,先后三次大败北方匈奴的入侵军队,换来了尧绍近二十年的平稳安乐。 然而,这样一个护国保家,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却死在最后一次凯旋的路途中。 宫里散发出的消息,齐穆是在归途中被身边亲近之人下毒所害。 这种敷衍的,骗小孩的言语,百姓一概是不信的。 物极必反。 民心重心偏移,皇帝害怕了。 那时将军夫人已身怀六甲,皇帝派人将她接进宫里调养,被她一口回绝。 皇帝追加齐穆为侯,向天下人许诺,若将军夫人诞下女儿,那她便是郡主,若将军夫人诞下儿子,那他便承袭父亲的爵位。 齐穆身死,将军夫人悲痛欲绝,早产诞下一个男孩儿,取名为齐循,产子那日将军夫人大出血,不治而亡。 齐循由大将军的参将韩栋抱回家中抚养,与其子韩丰庭一同识文习武。 云许仔细回忆着上一世的时间点,她死那天,是永瑞二十六年七月初三,也是在同一天,齐安侯发动了兵变。 她并不关心那场战争的结果如何,如今她和阿玉逃离失败,父亲又加强了对她的看管力度,她现在无计可施。 难不成她这辈子还是逃脱不了上一世的命运? 云媛站在云许对面,面上没什么表情,云许知道云媛有话要说,却也不催她,只是站在一旁静待着。 云媛没让她等太久,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李丰,我可以帮你。” 云媛的话让云许愈发感到奇怪,今晚云媛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 为了能让云媛参加选妃宴,父亲和蒋氏费尽了心机,不惜牺牲掉她一生的幸福。现今事情已经到了最后的一步,云媛却说要帮她。 这是何意? 她可不认为这是云媛可怜她,如果真是这样,最初她就不会提议让她嫁给李丰做填房,成为一个替人生产的工具。 她的这个妹妹,竟让她有几分看不清。 上一世的人情淡薄和持有目的的伤害,她还没忘,也不想忘。 重来一世,她需活的万分小心。 这一回,她不能再进李府,不能再往火坑里跳。云媛也不是什么好角色,绝不会无缘无故变得好心,姑且先顺着她的杆子爬,她倒要看看云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云许在心中暗暗琢磨着,蒋氏最痛恨的东西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 如若她去触碰蒋氏的底线,去做一回儿她最痛恨的那类人呢。 会怎样? 答案很显然,蒋氏必将会亲自来退了这门亲事。 在这一问一答间,云许心中已经有了法子。 云许抬眸,直视云媛,问:“为什么要帮我?” 云媛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悲痛,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只听她语调平淡道:“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在帮我自个儿罢了。” 云许没指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好听的话,云媛心中一直惦记着后位,当初二姨娘和父亲冒着欺君的风险把她送进东宫,除了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外,也算得上是真的疼爱她这个宝贝女儿吧。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云媛没有多余的耐心,直截了当地问,“我知道你心中已有主意了。” 云媛深谙云许是个聪明的人,只可惜错生在云家,有时候,她甚至还会为她感到惋惜。但一看到她那张绝美的脸蛋,那一点点的惋惜就会消散,寻不到踪迹。 她的姐姐,若是能得到父亲半点的怜爱,那名扬尧绍的人,便不会是她云媛,而是她的姐姐云许。 只可惜上一世她选错了路,看错了人,最终的结局也没比云许好到哪里去。这一世,她已经知道了未来的结局,要想不重蹈覆辙,她只能从源头开始改变。 不让云许嫁进李府,太子选妃的事就不会落在她头上。上一世遗憾而终,这一世,她定会择良木而栖,即使这棵良木,如今尚是一棵小小的树苗。 要不了多久,这棵无人在意的树苗,就会直冲云霄,傲然于天地之间。 前世那人俊朗无双,拥有出尘绝世的颜貌,但他空有一个爵位,手中却无实权。后来,她看着他一点一点从皇帝手中拿到兵权,看着他一步一步位极人臣,压下太子的风头。 今生也只有那人,才能给她追求了一辈子却没能得到的东西。 云许也不客气,当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去想云媛为何突然帮忙,而是要想法子让蒋氏主动退婚。 对李丰来说,纳不纳妾根本没什么区别,家中的事全由蒋氏一人做主,他只顾着去寻欢作乐。前世若不是二姨娘劝说蒋氏,让蒋氏点头同意,她也不会嫁过去。 “带阿玉离开云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阿玉安全离开她才能安心地去实施计划。 “好,”云媛应了下来,“明日我会带她出府。” 待云媛离开,云许回了内屋,细细问起阿玉的情况,确认她没受伤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云媛答应带阿玉出府,云许心里踏实了许多。 明日是她最后的机会,明日的事,对蒋氏和父亲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阿玉,取纸笔来。”云许回到案几上坐下,吩咐阿玉。 “这么晚了,姑娘还要纸笔作甚?” “写信。” 明日的戏,她得找个人陪她唱,不出意外的话,韩丰庭已经回了韩府,她救了他一命,让他陪她演一场戏也不算过吧。 救人时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求助于他,这一日还来的如此之快。 寥寥几句,云媛停了笔,待墨迹完全晾干后,她把信折好后递给一旁的阿玉,阿玉顺手接过,却不知云许此举何意。 “明日云媛会带你出府,把这封信带出去,交到韩将军府二公子手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再回云家了。” 听到这话,阿玉脸色微变。 将军府与她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出去后好好藏着,别让云家人找到你,三天后若我能成功和李家解除婚约,我自会去找你。若我不能,阿玉,你便走吧,离开尧绍,不管去哪都行。” 听云许像在交代遗言一样,阿玉又惊又慌,急问道:“翩翩你要做什么?” “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我不能进李府,”云许不想告诉阿玉她的计划,阿玉不会允许她胡来,“确保信交到韩公子手里,交给你去办,我放心。” “我答应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阿玉怀着满腹的疑惑和担忧出了云府,藏在云媛去医署的华轿里。下了轿子后,她便立即去了将军府。 韩大将军不愧是尧绍城内数一数二谦卑有度不摆架子的人,连看门小厮都被教习的温和有礼,耐心听完阿玉的来意后,把她带进门内的小厅,让她在小厅等着,他去禀报自家公子。 “阿玉姑娘,请随我来吧。”没过多久,黄衫小厮就返回小厅,领着阿玉去了韩丰庭的住所。 进入院内,正厅传来交谈声,一个爽朗浑厚,一个低醇冷冽,阿玉在院中停住脚步。 韩公子正在会客,她贸然打扰,似乎不太好。可姑娘交代的事情急迫,容不得半点耽误。 小厮见阿玉停下,也住了脚,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通报时屋里只有公子一人,齐安侯何时来的?他和阿玉姑娘从正门一路过来,并没有碰到他。 小厮与阿玉对视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是阿玉体谅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既然韩公子在会客,那我便在这等一会儿吧。” 小厮看阿玉神情急切,还保持着应有的涵养,一个侍女就如此,她的主子岂不是更达理有度。先前阿玉姑娘和他言说来意时,口中称呼主子为“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让侍女来传信,莫不是公子与阿玉姑娘的主子互通了情意,这会子怕是那位小姐来传递相思情了。 公子昨夜负伤而归,军医连夜为他诊治。今日除了脸色略苍白外,就瞧不出他不久前中了箭,还中了毒。 听军医说,辛亏有人给公子止了血,控制了毒素的扩散,否则公子恐怕是要躺上个十天八昼夜的。 这“有人”是谁,公子没说。 此前几年公子一直镇守西境,今被召回尧绍,入宫护主。原本计算应是后日到达的人,昨夜突然一身伤的出现在韩府门口。 公子此次回来似乎心情不错,他刚才通报时公子正在把玩一颗珠子,毫不掩饰的笑意挂在脸上。 那颗珠子,十有八九是阿玉姑娘家主子的。 他家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了,现今人回来,这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一层,小厮不再迟疑,对阿玉道:“阿玉姑娘,你且等等,我再去报一声。”说完,不等阿玉反应,就往正厅走。 “公子,人已经过来了。”小厮站在门口,恭声对屋内的人道。 “进来。” 这声音,不是公子的,是齐安侯的。 沾了几分初春的寒意,明明是极为简单的两个字,却被他说的有了魔力般,让人深陷,让人情不自禁地臣服。 阿玉拾步向前,韩丰庭下令让小厮退下,小厮经过阿玉身旁时,小心提醒了句:“是齐安侯。” 大将军齐穆之子。 英雄虽已逝,然而多年过去,他依然活在百姓心中。 这份敬意,这份缅怀,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添上了些怜惜,移注到他的儿子身上。 这位年青的齐安侯,也当承袭了大将军的血性,也当是一个令人敬仰的人物。 可万众翘首以盼的英雄却从未出现,世人只见到他慢慢陨落,跌入尘埃。 第5章 反击(一) 可惜,可惜了。 这位年青的齐安侯确实让百姓失望了,阿玉一时感慨不已。 到底是在云府练成了一副隐藏情绪的本领,阿玉旋即就收起了惋惜的神情,朝小厮微笑一过,道了声谢。 快速步入正厅,阿玉肃然站正,朝屋内的两人一拜:“奴婢阿玉见过齐安侯,见过韩公子。” 屋内的两人正在对弈,韩丰庭只穿了里衣,俊朗的面上带了些惨白,阿玉对他受伤的事尚不知情,见状,不免有些诧异。 他对面的人,金冠束发,一袭紫罗兰长袍勾勒修硕的身姿,因他侧身而坐,阿玉不能窥得他的全容。 短短一瞥,阿玉只觉身在玉山之巅,他浑身上下透着不容忽视的尊贵气质,让阿玉晃了神。 尧绍城世家小姐最想嫁的三个人,这里,就坐了俩。 韩丰庭从焦灼的棋局中抬起头,转向阿玉,浅浅打量了她一番,缓缓开口道:“你替何人送信?” “我家姑娘,西城云家长女,云许。” 阿玉本不想再认云家,此时却不得不报上云家的名,云告连在朝为官,总能有一点人脉和名气。 不像云许和她,外人几乎不知晓她们的存在。 阿玉自报完家门,还想再详细与他说明来意,毕竟贵公子不识自家姑娘,云家地位低,和将军府无半点交集。 不料韩公子一听完她的话就落了棋子,起身徐步朝她走来,“把信给我。” 阿玉来不及做他想,即刻从衣袖里取出信纸。 韩丰庭拿过,把信摊开,信纸粗砺,一看就是最劣质的品类,上面的字娟秀非常,只是笔触略拙,若能多加强一些练习,一定大有所成。 佛珠上刻了一个“许”字,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正准备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这下她直接找上门来,倒是帮他省去了不少功夫。 信的内容很简单,她在向他求助,准确来说是在向他索要救他一命的报酬。信上说了两件事,一是把她的侍女留在韩府,护她周全;二是去云家带她出府。 “你家姑娘为何不能出府?” 阿玉实话回答:“老爷逼她嫁人,姑娘不肯。” 原来如此,怪不得昨晚她一个人跑去西郊,想必是想逃婚,看样子是逃跑失败,又被带回府里去了。 听闻西城云家之女云媛才貌双全,怀有一身精湛的医术。依他看,她哪一点都比云媛强,究竟是传闻有误,还是有人故意将人圈禁,不让外人知晓。 从信里的内容和侍女的叙述来看,后一种的可能性,很大。 韩丰庭来了兴致,问:“不知云老爷把她许给了哪户人家?” “李丰。” 闻言,韩丰庭“啧”了声,转头看向好友,齐循此时也抬了头,眉头不可查觉地皱了一下,连他都看不过去了。 整日流连于销魂窟,嫁给这样的人,能有好日子过? “这位云老爷可真有趣,怎么尽把女儿往火坑里送?” 这话是对着齐循说的,后者没什么表示,仿佛刚才他眸中闪过那一瞬间的惊诧只是假象。韩丰庭自讨没趣,深谙刚才那话是对牛弹琴。 “信我看完了,稍会我就到云府去,你家姑娘让我看顾你,你就在韩府住下吧。” 姑娘昨夜临睡之前又重写了一封信,让韩公子收留她。姑娘何时与韩公子有了交情,阿玉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姑娘瞒着她,不肯多说,她知道姑娘不是有意要隐瞒她。韩公子愿意帮忙,姑娘定能顺利与李家解除婚约。 将军府的面子,李丰不敢不给。 云高连和蒋氏再怎么不甘心,也不会与韩家人硬碰硬。 “阿玉替我家姑娘谢过韩公子。”阿玉又是一拜。 “不必客气,说起来我才应该向你家姑娘道谢,”韩丰庭顿了顿,“罢了,一会儿见到她亲自对她说吧。” 阿玉由韩府的侍女带去客房,韩丰庭拿过衣架上的外袍,穿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的他冷吸了口气。 齐循见他艰难地把衣服往身上套,索性站了起来,帮他一把。 “她就是昨天救你的人?”齐循冷不丁地问了句。 “没错,”韩丰庭垂首系着腰佩,“我去凑凑热闹,顺道把人情还了,怎么样,一起去?” “还人情就罢了,凑热闹,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齐循掸了掸袍子,准备与韩丰庭一起出府,热闹他不感兴趣。 昨日是母亲的忌辰,他去陵园祭奠,不在尧绍城内,今晨一回侯府就听闻好友负伤的消息,一早就过来探望,见人没什么大碍,两人又许久未见,这才约着下起了棋,一局未完,小厮就来通报了。 至于此次的刺杀,并非针对韩丰庭,而是有人故意做给他看的,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说不愧疚,那都是假的,幸好这次他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性命无忧。救人之人功不可没,他心里对她,也有感激。 他同样欠了这位云家大小姐一个不小的人情。 那边韩丰庭开始贫起嘴来:“人家姑娘就是要让我去破坏她的名声。”前面的身影停顿了片刻,韩丰庭继续道:“她让我去云家提亲。” “是吗?”齐循停住脚步,平静开口,“祝你成功。” 想来她真是被逼到绝地了,才会想出这样的方法来脱身,困久了的小猫,挠起人来,招招致命。 韩丰庭和齐循在将军府门口分开,齐循被皇帝身边的主管公公召进了宫里,韩丰庭则径直去了云府。 云家来了个地位尊贵的人,全府上下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云家老爷正在医署授课,一时赶不回来,女主人蒋氏出面接待,一时间猜不出对方的来意。 侍女奉上茶水,蒋氏在一旁陪着笑:“天气还有些寒凉,韩公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 “谢过云夫人,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事要麻烦贵府。”韩丰庭神色谦和,与先前在韩府玩笑作乐大不相同。 蒋氏暗暗打量着眼前俊朗不凡的年轻人,谦卑有度的将门公子,儒雅而不失英气,真真是才俊青年。 蒋氏忙道:“韩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怎会麻烦,有任何需要尽管说就是了,若云府真能帮到一二,实为我们云府的福气,我们老爷的福气。” 客套话说了一堆后,韩丰庭开始入主题:“晚辈在边塞染了风寒,连日回城导致医治不及时,现寒气侵入体内,实在是难受得紧,”说着,他还捂嘴轻咳了一声,让他的话听起来更真实些,“今日是想来贵府请人替我诊治诊治。” “怪不得我看韩公子面色不对劲,原来是染了风寒,可小女和老爷此时还在医署,还请韩公子在此稍作休息,我这就叫府中小厮去把他们喊回来。” 说着蒋氏就要起身去安排,韩丰庭连忙阻止,“莫非府中两位小姐都去了医署?” 被这样一问,蒋氏不由一愣,云许五岁以后就没出过府,就连平日往来的邻居都很少见过她,把她许给李丰,一是为了自己那无法生养的侄女,二是为了不再让云许踏入云府的大门。眼不见为净,让她留在家中,那张脸的容颜,迟早会威胁到云媛。 太子好色,不可不防。 想要活着,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直藏的好好的东西,被人窥了去,被人记住,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 韩丰庭问出这个问题,一定是知道了云许的存在,蒋氏不敢撒谎,只得说:“媛儿跟着他父亲去了,许儿倒是在的,只是她明日就要嫁人了,此时正忙着准备明日的婚事。” 韩丰庭做出一副刚得知的表情,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心里却狠狠淬了一口。来云府之前,他向阿玉打听了云许的处境,得知她过的辛苦,元宵节本是举家欢庆的日子,她却千辛万苦地计划着离开。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了昨晚她脸上真情实感的笑,明媚而动人。 “让大小姐来替我诊治吧。”韩丰庭语气冷了下来,几乎是命令地开口,何必和这些心如蛇蝎的人多费口舌。 “这……”蒋氏犹犹豫豫,“许儿,许儿她……天资……” “住口!” 蒋氏的“略拙”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韩丰庭斥声打断,温和有礼的人突然发了怒,蒋氏差点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蒋氏不敢再多言,明白自己惹怒了他,忙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我……我这就去叫她。” “等等,”韩丰庭叫停了蒋氏,跟着起身,“我跟你一同去。” 云府东院。 云许已经等在院中,见到韩丰庭时,隔着半个庭院的距离朝他微微颌首,嘴角扬起一缕笑意。 她没预算错,没看错人,韩大将军的儿子,是一个好人。 好人自然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虽然这救命之恩只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机会。 因为即使没有她,他也不会死,日后成为护卫军统领的人,保护皇城安危的人,怎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韩丰庭对诚惶诚恐的蒋氏道:“人,我需要借半天,明日会给你送回来,如何?” 蒋氏面上惊恐不定,不想答应,也不敢拒绝。 “嗯?” 十足的警告语气。 蒋氏左右权衡了一遍,几乎是任命般道:“韩公子别误了明日的吉时。” 对上蒋氏幽怨恶毒的眼神,云许很想大笑,很想告诉她,好戏才刚刚开始,要省着点力气明天花。 韩丰庭冷哼了一声,当着蒋氏的面,将云许带出了云家。 第6章 认得 时隔一世,再次踏入这方故地,云许内心百感交集。上辈子,她被人逼进这里,世事流转,这一世,却是她自己主动进来的。 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发誓,她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上辈子,蒋氏因为李丰迁怒于她,竟亲自将她送进春院,任她在一片戏虐和猥亵的目光注视下不住地颤栗。 开头的几回,恐惧和羞愧包裹着她的全身,她发着抖,敲开一道又一道的门,寻着她的丈夫。运气好时,敲开第一道门,就能遇到衣衫不整的李丰,美人在榻,暖屋暧昧;运气不好时,门后站着的就是因为被人打断好事而满脸阴沉的客人。 每次送她过来,蒋氏都要叫人把她精心打扮一番,猥琐客人的手不停地往她身上伸,恶心极了。 到了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又因为阿玉的死,她的心一下就死了。 她的生活自此变得麻木不堪,旁人轻蔑探究的目光对她来说变成了空气,一吹就散。 蒋氏是个可怜人,花了十余载的时间都没能想明白,李丰本性如此,即便她再怎么迁怒于她,再怎么折磨她,也改变不了。 满目的淫肆,刺鼻的酒气灌入鼻内,一个醉酒的嫖客歪歪倒倒地朝云许过来,韩丰庭眼疾手快地把云许往身侧一带,两人中间原本就不多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的很近,云许几乎要贴到他的胸膛。 耳边人声嘈杂,云许轻轻避开了,善意提醒:“韩公子当心一些,别让人碰了伤口。”她本不愿让他跟过来,可腿是他的,他偏要跟着,她也没办法。 韩丰庭的视线往下,停在了云许的眼角处,一抹桃色,衬的美人儿更加娇媚。出了云府后,她先去了一家服饰铺子,换了一身黑纱罗裙,玉面点妆,宛若一只高贵优雅的黑天鹅,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韩丰庭嘴角勾着笑,突然压低身体道:“这么关心我?” 两人站在人群中间,犹如黄鹤立于鸡群,他们身上早已集满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妈妈原三娘从二楼下来,云许越过往来不绝的人群,她自动掠过韩丰庭带着调笑的问句,原三娘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哟,这是哪来的美人儿?”媚眼如丝的原三娘嘴里说着,手指就要勾上云许的下巴。 还未等云许动作,韩丰庭就已经出手挡在了她的脸前。原三娘是经过事的人,奇怪的客人见的多,可是像他们这么奇怪,来烟花之地自带美人儿的,她还是头一遭见。 原三娘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她很实际,心里清楚这样的美人儿定是娇花有主的。 韩丰庭也跟着收了手,站到一旁。 云许表情未变,对原三娘刚才的轻薄行为不甚在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的钱是阿玉当卖首饰得来的,她让阿玉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在这了。 她把钱袋往原三娘身前送了送:“给我准备一间房,叫个姑娘,再派个人去承顺街李府传句话,这些银子就归你。” 原三娘笑眯眯地接过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小,足够了做事的成本。 承顺街李府,那不是李丰李公子的府宅么?李公子是这儿的常客,更是一棵活的摇钱树。 “什么话?” “许儿在这里给夫君备了娇滴滴的美人儿,邀他共享,让他快些来。” 云许话音一落,韩丰庭就懂了她的意思,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般不正经的话,却被她面不改色地讲出来,真真绝了。 从小长在深闺中的官家小姐,出入这种地方如同逛街一般淡定自若,比他这个七尺男儿更如云流水,有意思。 原三娘却惊了。 这话要是被李公子那个跋扈的妒妇听了去,怕是要气的昏死过去吧! “姑娘,你这银子,我恐怕赚不了。”原三娘又将钱袋递了回去,李公子出手比这阔绰多了,要是因为这句话失去李公子这个常客,可就得不偿失了。 “收下吧,”云许没有接,推了推原三娘横在她腹前的手,“你不愿意叫人去传话,那便不去了。只是这姑娘和房间,你总该愿意备给我吧?” 表面上云许似乎是体谅了原三娘的难处,实际在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雇了一个小贩去传话了,原三娘拒绝她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李丰来不来没关系,关键是要把她来这里“放荡”的消息传到蒋氏的耳朵里。蒋氏生平最是痛恨和春楼沾上边的人。 原三娘这下才爽利地把钱袋装进宽袖里,扬声吩咐身后的丫鬟:“春桃,带两位客人上二楼雪间,再去后院把若妡叫来,给客人抚琴助兴。” “是,妈妈,”被换作春桃的小丫鬟领了命令,上前对两人道:“二位请跟我来。” 原三娘目送三人走上楼梯,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若妡是楼里年纪最小的姑娘,长相长相清秀可人,气质与刚才那位美人儿有几分相似,说不定就能被这位公子瞧上了,以后做个入账常客,又可大赚一笔。 韩丰庭在家中排行第二,上头有个英年早逝的大哥,和齐穆将军死于同一日。韩家大郎身死,韩丰庭便成了韩家的长子,接过了大哥肩上的职任,小小年纪便被韩老将军送去西境历练,期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三娘不识得他的身份,也是情有可原的,原三娘只觉他穿戴不俗,非富即贵。 “难不成韩公子要蹭我的美人儿?”行到楼梯拐角处时,云许突然开口问道。 现已入夜,楼梯两边朱柱上的烛台已被燃亮,云许等了半晌也不见后面的人答话,好奇地转身看去,看见韩丰庭单手撑扶着雕花扶梯,弯腰站在下一级楼梯处,呼吸粗重。 她差点忘了,他还受着重伤呢。 云许忙去搀扶起他,着急询问:“是不是伤口疼了?” 韩丰庭艰难地抬起头,直看向云许的眼眸深处,细汗布满额头,弱声安抚:“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云许苦笑不得,他大概很早就挨不住了,却嘴硬地不与她说。 云许问:“今天什么时候换的药?” “午膳时。” 云许正想训斥韩丰庭两句,箭伤第一天得勤换药,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却也不提醒她。 “韩公子?” 就在这时,他们的头顶上方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真的是您!”男子看清韩丰庭的面容后,提声惊奇道:“公子怎么来了?” 要知道,韩公子以前可从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韩丰庭借着云许搀扶他的力直起身子,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还虚弱:“肖末。” 肖末在这,那—— “你家主子也在这?” 肖末答:“侯爷在与媚舒姑娘对饮。” 好了,他就知道,肖末在这,他怎么可能不在。 韩丰庭几乎把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胳膊上,云许有些吃不消,见两人相识,忙叫肖末帮忙:“快!过来帮我扶着他。” 肖末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韩丰庭的不对劲,三步从最上级楼梯跨下来,架起韩丰庭。 要尽快替他换药,云许吩咐春桃:“去找一把剪子和一些纱布过来。” “是。” 春桃应下,提裙就要返回到楼下。 “不用了。” 二楼的围栏处飘下一道声音,低沉有力,春桃的行动被人打断,停在了云许身边。 云许寻声望去,入目为素白的锦衣,大片的素白里窜出了两条古兽,似龙非龙。 古兽绛红,穿行于流云之中。 再往上,目光所及,是眉似远山,薄唇轻抿,冷冷清清。 云许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也许是她的打量太过明显,齐循对上了她的双眸,云许忙慌乱地垂下头。 清澈,她的眼眸,清澈无比,如雪山之巅的清泉。 齐循的目光没在云许身上停留太久,他把视线移开,转对韩丰庭道:“上来吧,屋里备了药,逞强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韩丰庭颇有些切齿状,无奈抵不过胸口传来的剧痛,没了反驳的力气,只好叫云许跟上,由着肖末将他搀扶上楼。 云许落在后面,春桃有些为难道:“若妡姑娘,还要叫吗?” “叫。”云许扶了扶额,交代春桃让若妡先去屋里等她一会儿后,蹬蹬上了楼。 肖末将韩丰庭扶进了屋,廊上只剩下了刚上楼的云许和留在原地的齐循。与走廊另一头不同,住在这边的姑娘,都是楼里拔尖的,来这里的客人,自然也都是富贵非凡的。 他们所站的这边廊上,人影伶仃,现在更是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白,一黑,风华绝代。 过了许久,云许才上前盈盈一拜,敛起心下缓缓而起的杂乱思绪,轻声道:“见过齐安侯。” 齐循的眸光再次落到眼前人身上,最终停在她浓密缱绻的长睫处,薄唇轻启:“姑娘认得我?” “认得。” 至于为何认得,云许却不再说了。 齐循也不深究,只是道:“去给丰庭换药吧。” 此生的齐安侯,仍和上一世一般,风度翩翩,教人如沐春风。 只是他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却把天下人,都给骗了。 第7章 退婚 云许依然记得,上一世她与齐安侯之间仅有的那一丁点儿的交集。 那是在她第一次被蒋氏扔进春院的时候。 那天夜里,尧绍城内下了磅礴的大雨。 载她的马车,漏水透风,承顺街李府到春院,足有半刻钟的路程。在那半个时辰里,她的衣服几乎全被打湿,发丝湿哒哒的贴在冻的惨白的脸上,好不狼狈。 蒋氏冷眼吩咐下人将她推进春院,满屋子的人顿时被她这个意外之客所吸引。 有人跑去通报原三娘,她很快便来了。 原三娘询问她来意,她冷的直发抖,哆嗦着说:“我来寻我的丈夫。” 可能是她的样子太过可怜,原三娘于心不忍,好心问她:“你丈夫是谁?” “李丰。” 当时,原三娘明显惊了一下,却还是派丫鬟去把李丰给她叫来了。 李丰姗姗而来,瞥了她几眼,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但没说要跟她回去。 她想,她的到来,让李丰丢了颜面了吧。 蒋氏在外面,她必须得把人带出去。于是,她舍下自尊,求他:“请夫君跟我一起回去吧。” 李丰的两个朋友闻讯赶来,在一旁附和着:“李丰,快回去吧,否则,这美人儿可要被你家那位母老虎欺负了,你不心疼,我们可替你心疼呢。” “是啊,怪可怜的,李公子,先回去吧。” “唉,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源源不断的同情之音从四处传来,他们大概忘了,他们的家人也和她一样可怜,他们有什么资格,指点李丰? 许是有人提到了蒋氏,李丰脸色一下就冷了,先前那一点儿怜惜也消失无踪了,李丰不再管她,又要返回二楼去。 她慌了,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蒋氏威胁她,如果带不回李丰,她会叫二姨娘“惩罚”阿玉。她知道蒋氏口中的惩罚有多可怕,她不能让阿玉出事。 于是,她跑上去紧紧揪住李丰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事不关己,他们自然乐得自在。可李丰似是铁了心一般,全然不顾她的哀求。 局面僵持了下来,一边是她倔强而绝望的坚持,一边是李丰狠心的漠视。 突然,人群中涌起了一阵骚动。 一人跨进厅内,卷了些雨水的潮气,她听到不远处的一个舞女直呼了声“齐安侯”。 他并没有朝这边看,直往楼梯而去,到楼梯口时,他却停了,似乎问了身边的护卫一句什么话,身边人领命前来探听情况,回去与他说了。 “跟她回去。” “别负了别人的一番深情。” 他大概以为她是因为爱李丰才来找他的吧。 “以后,别让本候在这看到你。” 如果说前两句是像长者一样的劝诫之音,那么这最后一句,则是来自权势之人的警告。 李丰很不服气,握紧了拳,却不敢不从,那时他虽然已经和太子勾搭在了一起,但太子还不器重他,准确来说是还不器重他的钱。 齐安侯却是连皇帝都动不了的人。 “肖今,派人送李公子和夫人回去。” 夫人,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小妾,却还是称呼她为夫人。 她第一次有了被人尊重的感受。 吩咐完,他抬脚上了楼。 他想的很周到,预想到李丰出了春院后可能会迁怒于她,便派他身边的护卫跟着他们,说是送,实则是监视李丰。 那晚,她成功将李丰叫回了李府,那个叫肖今的护卫,跟了他们一路。 她没看见他的脸,他自始至终背她而立,背影峻拔,替她解了围,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 他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背影的模样,她至今都还记得。 所以,在他说出“不用了”三个字的时候,她便认出了他。 和他单独待在走廊上时,前世有关的记忆被唤了起来,她心里泛起些许异样的情绪,她把那个称为“未尽的感激”。 “轻点,疼。” 云许替韩丰庭擦拭伤口的手一停,抬眼看到韩丰庭正龇牙咧嘴地看着她,看上去真的被她弄疼了。 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放轻了力度,继续处理伤口上的药渣。 “想什么呢?” 想的那么入神。 “没什么。” 云许避开了韩丰庭的问题,转身接过肖今手里的瓷瓶,麻利地给他换上药,缠好纱布。 一切全部弄好后,她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屋内有五个人,肖末正在协助韩丰庭穿衣服,齐循负手立于窗前,旁边站了一个真娇滴滴的美人儿。 红妆红裙,娇艳欲滴。 她就是媚舒吧。 云许收回视线,算了算时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戏该收场了。 “多谢韩公子收留阿玉。出来那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我先告辞了。” 韩丰庭还在穿衣服,闻言,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抬头道:“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你好好养伤。” 屋内空间不大,两人的话自然落到了齐循的耳朵里。他从窗边走到梨木圆桌边,一把把韩丰庭按了回去,问:“还没疼够?” 韩丰庭呲牙:“你再用点力就不疼了。” 见他们这样,云许突然就笑了一下,最后韩丰庭和齐循联合起来,不惜背负叛变的罪名,现在一看,也能想通了。 这两个精彩绝绝的青年,最终究竟成功了没? 她突然有些遗憾前世死的那样早,只要再多一天,她就能知道结局了。 天下之主由谁来做,云许并不关心,她只是不希望他们有事。 成功自然不必多说,一旦失败,他们可就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定会性命不保。 “云姑娘,你以后要多笑笑。” 正想的出神,突然被人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望过去,恰好撞上齐循投过来的目光。 深幽,沾了丝笑意。 不知怎的,她的脸开始有些热。 韩丰庭继续道:“笑起来更好看。” 她瞧见齐循似是赞同似的轻点了下头,脸更加热了,热度甚至传到了耳廓。 “她回去要应付那群毒辣的人,我不放心。” 韩丰庭这话是对齐循说的,话里带了担忧和一丝丝的暧昧,听的云许眼眸微动,阿玉死后,她已经很久没被别人挂念了,虽说那是上一世的事,但记忆和感受仍在。 “你先回将军府,云家那边,我去。”齐循道。 “也行,”韩丰庭自知齐循比自己更有威慑力,由他出马,事半功倍,“肖末,待会送我回府。” 见齐循点头,肖末回了声“是”。 云许有种躺赢的感觉,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就要成功了? 她不会傻到去拒绝齐循,这辈子,她一定要摆脱云家,护好阿玉。 出了媚舒的房间后,云许去了雪间,也就是原三娘给她安排的房间,云许假意在里面坐了一会儿,由若妡陪着喝了两杯茶后,才和齐循一起离开。 做戏要做全套,不可露出破绽。 车轮辗在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马车内,云许和齐循相面而坐。马车是原三娘备的,这种马车专为春楼女子设计,空间很小,很窄,云许的膝盖几乎要顶到了齐循的小腿,她不得不用力往后坐,背部紧紧挨着车板。 夜幕寂静,呼吸可闻。 长时间与硬物相互挤压,云许的背部开始发麻,她不适地动了动。 “坐过来。”齐循看出了云许的局促和不适,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云许依言坐了过去,这样坐,他们中间好歹留了一点空隙。 过了好一会儿,齐循问:“想要我怎么帮你?” “啊?”云许反应过来,“其实蒋氏会去退婚,不过有你在,他们不会罚我。” “以后呢?” “以后?”云许想了想,“没有以后,我会和阿玉离开这里。” “听说,你让丰庭去你家提亲?” 没有啊。 云许觉得莫名其妙,她压根没有说过这种话,也没提过这个要求。 “没有。” 齐循不说话了,靠着车壁,神色慵懒,之后就是一路无言,回到云府时,蒋氏已经来退了亲,云许在门口碰上了她。 蒋氏并不认识齐循,心里把他当作了云许的情夫,不由更加地鄙夷云许,眼神轻视地看着云许。 上一世因蒋氏而死,云许心里一直痛恨她,此刻见到蒋氏,她却有点害怕了,后遗症在作祟。云许努力压制下惧意,不偏不倚地回望了过去。 李丰没来,估计此时正美人儿在怀,快活似神仙呢。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上一世新婚的后半夜,李丰离开了新房,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回来。 “穿成这样?”蒋氏语气轻蔑,指着云许道。 云许抬手拂开蒋氏指着她的手,冷冷道:“关你何事?李丰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被戳到痛处,蒋氏面色铁青,不再多言,冷哼一声后,被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云府前厅内,跪了一地的人。 云家一天之内来了两个身份尊贵的人,让人一时有些吃不消。特别是二姨娘,白天刚受过惊吓,这会儿齐循还未开口,就已经发了抖。 齐循坐于主座上,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下令让他们起身,回座。 二姨娘带着丫鬟退了出去,云父道:“侯爷这么晚到寒舍来,所为何事啊?” “为了大小姐的婚事。” 云父扫眼望了下云许,压下心里的惊意。 “父亲。” 云许抬头,见云媛一身云锦,缓缓而来。 第8章 心疼 云媛的到来,让云告连脸色骤变。他上前半步,低声急语道:“你过来干什么?别胡闹,快回去!” 云告连只觉脑子里轰隆作响,云许的事是一滩浑水,现在尚未摸清,云媛又跑来捣乱。 两个女儿几日之内双双变了样。 云许一贯温顺,从昨日到今日,已经做出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云媛白日里竟说她心悦齐安侯,不愿去参加太子选妃宴。 这,这不是胡闹吗! 她从未见过齐安侯,哪来的心悦之说。 何况宴会名单已经上报东宫,岂是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 云媛平日最识大体,今日竟说出如此荒唐无稽的话,侯府和东宫,哪个更有前途,她不会权衡不了。 齐安侯的地位虽位于贵族之首,但只是空有虚名,皇帝子嗣单薄,太子可是尧绍唯一的天子继承人选。 云媛忽视云告连过激的反应,只说:“我听夏喜说姐姐已经回来了,我是来找姐姐的。” 说着,她走到云许身边,莞尔一笑:“恭喜姐姐恢复自由之身。” 云许已经习惯云媛突如其来的示好,如果不是云媛带阿玉出府,她今天也不会如此顺利地逼蒋氏来退婚。但要让她对云媛表现出热情,她做不来,只得用一句客气的“谢谢”应付了过去。 云媛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屋内有一个外人,问云许:“姐姐,这位是?” 云告连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忙叫云媛参拜,“小女不识您的尊身,唐突了侯爷,望您恕罪。” 云媛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双手伏地而跪:“媛儿拜见侯爷。” 感受到座位上的男子投放到她身上的眸光,云媛心跳加速,绷紧了身体,紧张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怕他。 那晚,太子一把抓起她,将她推到了他的剑下。 她费劲心机和力气得来的东西,在那个夏夜,全部化成了灰烬。 “无妨,起身吧。” 云许瞧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无语,他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天色不早了,”云许抬头看了一眼高挂在院墙上的弯月,“侯爷,您该回去了。” 齐循看向云许,她朝他抱歉笑笑,她的话语调很自然,却有点无奈。 云告连心底再次泛起惊意,云许这话,没有一丁点的客套,关键齐安侯似乎并没有生气。 云许被三双眼睛同时盯着,后背有些发毛,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不想继续祸害别人,也不想继续祸害自己。 整整一天的计算与忧虑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事已成定局,打骂与否已经不再重要,她看齐循的耐心似乎快要用完,继续留下来,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她眉眼的倦意隔着距离落入他的眼里,齐循心里莫名有些不忍和心疼,因着这点微弱的心疼,齐循给云告连下了一道命令: “从现在开始到明日午时,云府里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她,也别和她说一句话。” 他的视线锁在云告连身上,云告连低眉垂眼,连连答是。 “本侯走了。” 经过云许身边时,齐循向她辞别。 他说完,在三人的注视下,信步走出了前厅。 “微臣恭送侯爷!” 云许呆愣在原地,等她回神时,云告连和云媛都已经走了。 空旷的前厅只剩下她一人,烛台上的火光闪烁不停,她终于把紧绷的神经一松,肩膀缓缓垂下,无尽的疲倦翻涌而来。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外衣都没脱就倒头睡去。睡梦里,她见到了母亲,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抱起她,亲昵地叫着她的乳名——翩翩。 母亲说:娘要回丹系了,翩翩要替娘高兴。 母亲说:翩翩,收起翅膀,活着,比自由更重要。 母亲说:许儿,娘想你了。 一觉睡到午时,原定的成亲吉时已经过去,云许坐在床上发怔,好半天才起身换下昨天的衣服。 阿玉还在韩府,不用她担心。 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着,云许决定去后厨找点东西吃。 看着大小姐熟练地切菜,倒油,翻炒,出盘,厨房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云许给自己随便炒了两个小菜,又从蒸屉里取了两个白面馒头,当着众人的面吃了起来。 齐安侯昨夜送大小姐回来,还交代人别去打扰她的事情已经在云府传了个遍,云府里的下人各怀心思,都在检查以前是否冲撞过她,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眼看受气包就要翻身了,对云府大部分人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大厨季叔用手肘碰了碰李厨娘的背,用眼神示意她上去探探情况。 李厨娘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回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虽然是这样想,但她也很好奇,云许和齐安侯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对了,还有将军府的韩公子。 李厨娘靠近云许,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姑娘,喝口茶。” 云府里的人,都称呼云许为“姑娘”,只有云媛才是叫“小姐”。 云许偏头看了眼桌上的茶杯,没抬头,“谢谢。” 记忆里,李厨娘偷偷给她和阿玉送过几次食物,是她自己从外面买回来的,尧绍城里卖的小吃,很美味。 李厨娘看着大口吃饭的云许,心中泛起酸意,同时又替她高兴:“恭喜姑娘了。” 云许内心一暖,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 “姑娘好好吃饭吧,”李厨娘不想再问其他,姑娘心地善良,遗传了夫人的美貌,这会儿拨开云雾,得到了贵人的恩泽,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老奴先下去忙了。” 云许点头,李厨娘把其他人也一齐叫离了厨房。 吃饱喝足后,云许给云告连留了封信,把辞别和决断也一同做了。 韩府院内,军医刚替韩丰庭换了药,退了下去。 “怎么样?”韩丰庭道,“我倒是觉得可以让她试试。” 齐循静默了下,答了句其他的话:“昨日皇上给我赐婚了。” 韩丰庭问:“赐的是谁?” “怡阳郡主。” “他是不是起疑了?”韩丰庭神情严肃,“他在故意试探?” 齐循淡定道:“不是。” “那他为何要给你和怡阳那小丫头赐婚?”韩丰庭不解。 “怡阳自己求的。” 韩丰庭一时消化不了这个信息,腾的一下站起来,激动道:“那丫头,认真的!?”怡阳那丫头,鬼灵精怪的,最爱开玩笑,这次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你怎么回复的?难不成你真的要娶她?” 韩丰庭的激动使齐循想笑,他笑答:“她是我妹妹。” 韩丰庭提醒他:“表的。” “丰庭,她喜欢你,你别说你不知道。”齐循坐回到椅子上,怡阳心里的小九九,他很清楚,“而且,你们还订过娃娃亲。” 韩丰庭轻咳了一下来掩饰尴尬,“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算不得数,算不得数的。” “这话你别对我说,去找韩将军和三王爷说。” 听齐循提到了父亲,韩丰庭赶紧转移了话题:“说你的事,别扯到我身上。刚刚我说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有以后,我会和阿玉离开这里。 她的话萦绕在耳边,齐循再次陷入沉思,她带着疲倦和倔强的小脸浮现在他眼前。她想离开尧绍,他没有资格把她留下来。 他说:“太危险了,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可,”韩丰庭沉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齐循的声音有几分凄凉:“我命该如此,我不强求。” 他闭了闭眸,想到了含恨而死的亲人。“我只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能让他为那件事付出千倍的代价。” “丰庭,把韩家卷进来,我很抱歉。” 韩丰庭笑了笑:“真感到抱歉的话,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齐循眼眸中灌入了些腥红,这是条不归路,一旦跨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韩家心甘情愿地跟随他,不仅是因为韩伯伯与父亲的情谊,更是因为丰庭。他们从小一齐长大,情同亲兄弟,他虚长丰庭一岁,是兄长。 而他这个兄长,却要带着他走上不忠不义的道路。 “所以,”韩丰庭见齐循如此,又转回到之前的话题,“赐婚之事如何了?” “怡阳胡闹,被我回绝了。” 韩丰庭不嫌事大的开口:“那小丫头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说起来,他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那丫头了,以往他回来时,她总是第一时间跑到将军府找他,这一次,他都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也还没看见她的身影。一想到她粘人的模样,他就发怵,但同时又有些期待。 他想看看她有没有长高,模样有没有变化。算起来,除夕一过,她就及笄了。 齐循没接话。 那丫头昨天跑到侯府,仰着头说,你不想娶我也可以,但你得满足我一个愿望。 怡阳说,她想要一个嫂子。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但他没办法答应她,没办法给她一个嫂子。 这傻丫头,还被他们瞒着,他时日不多了。 娶了他人,一年之后,只会害别人为他守寡,长夜漫漫,如何不寂寞? 第9章 送你 云许推开云府后门时,云媛早在那守着了。 “姐姐这是要去哪啊?”云媛面色不虞,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 云许平静道:“出府。” “哦,”云媛轻哼一声,“我自然知道你要出府,能否告诉妹妹,你要出府去做什么?” “云媛,”云许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你我毕竟姐妹一场,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不代表我不在意。” 云许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句道: “你别逼我。” “姐姐,你说什么呢?”云媛神色变得有几分受伤,“你和表姐夫的婚事的确是母亲的不对,可如果没有父亲的首肯,她也……”说到这,云媛却停了。 剩下的话即便她不说,云许也明白,所以说啊,越亲近的人,若是想利用你,只会比外人更加无情。 云许没有答话,而是平淡无波地看着云媛。 云媛见云许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悲痛之色,继续道:“因为这事,姐姐与我生了隔隙,姐姐怨我也正常,可媛儿心里却不好过。” 想到前世今生的种种,听到云媛这样的话,云许真地忍不住想撕开她的面具,为什么到了现在她还在这里假惺惺。 不累吗? 她不想再和云媛纠缠,道:“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话说完,云许抬步欲走,却被云媛拉住了衣袖,她急急开口:“姐姐,救救我!我我不想进太子府,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云许眉头紧蹙,她大力甩开云媛的手,厌恶道:“救你?” “别忘了,当初是你!一心想飞上枝头,报了自己的名字上去。现在,你要我怎么救你?” 真是奇怪,云许想不通,云媛这句“救救我”,来的莫名其妙。看着云媛愈加绝望的脸,电光火石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子里穿过,让她有了和当时意识到自己重获新生一样的感觉。 原来,竟是这样吗? 怪不得元宵节那晚,她在云媛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却又说不清的东西。 原来云媛也重生了。 救她? 莫非,上一世的她,也死了?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表明,他最终成功了。 云许冷静下来,问的平静:“怎么救?” “你,你愿意帮我?”云媛哑着声问,见云许极其不耐地朝走了一步,她立马道:“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到时候若云家无人赴宴,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姐姐,你去赴宴好不好?” 见云许不为所动,云媛急的不行,抓起了云许的手,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也不忍心看着云家上上下下去送死对吗?” 云许把云媛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再也压不住怒气,冷冷开口:“你错了,我忍心。” “他们的命,你的命,与我有何干系。” 一听这话,云媛满脸震惊,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人,却被她身上的冷冽气势所震慑,更被她的下一句话震的差点跌倒在地。 云许抚上云媛的脸,慢慢摩擦,一字一句道:“他们的命,是你害的。” 直到云许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内,云媛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一直以为云许是这世上最好糊弄,最容易心软的人。所以当她以云府上下二十几口人为筹码请求她帮忙时,她笃定云许会心软,会主动提出替她入宫。 事情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这是她从未预料到的。 若不是她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她甚至以为云许以前的乖顺和善良都是装的。明明上一辈子云许过得还不如她,为什么这一世,她可以遇见齐安侯,认识韩大将军的公子,遇到了这两个终将站在人群顶端的男人? 她这才开始真正绝望起来,为什么她醒来的时间不再倒退一点。 她不甘心。 明明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为什么她还要步入泥途? 为什么云许会变了,让她无法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姐姐,你真的不帮帮我吗?我重新回来了啊,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了。可是姐姐却不帮我,上一世你不是帮我了吗?这一世,你怎么变了呢?”云媛喃喃自语,她好不甘心。 云媛用手帕使劲搓着云许手指碰过的地方,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才停下动作,入宫是一条死路,她必须在宫宴之前找到脱身的办法。 将军府后院,石桌上放着两个包裹,后门虚掩,一辆马车停在外面,阿玉正来回踱步,等着云许。 “阿玉!” “姑娘,你没事吧?”阿玉见到云许时,眼泪险些就要落下来。 云许忙安抚她,“阿玉,我没事。” 阿玉还是不放心,拉着云许把她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她确实毫发无损才大松了口气。 云许有些激动道:“没事了阿玉,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可以去丹系了。” 自此以后,雨霁天晴。 她转身对韩丰庭道:“韩公子的恩情,云许没齿难忘,今日走的匆忙,来不及准备,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会给你寄回一份谢礼。” 她打算将前世韩丰庭和齐循两人的事迹认真回忆一遍,尽可能把各种信息串联起来,希望能对他们谋划的那件事有帮助。 韩丰庭饶有兴趣道:“是什么礼物?能不能透露一点信息?” 云许含笑:“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好,我不问了,”韩丰庭不再纠结于此,侧目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 他明明派人去通知了齐循,他怎么也不来送送她? 韩丰庭想起午时与齐循的那番谈话,最后他把云姑娘的佛珠拿了出来,打算下次见到她时物归原主,不料却被齐循要了去。 还说什么会还给她,现在云姑娘都要走了,他还能还到哪里去。 云许见时辰不早了,于是对韩丰庭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说着,她朝韩丰庭一拜:“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韩丰庭道:“我送你出去。” 云许拒绝了他的好意:“公子留步,马车就在外头,不远。” 韩丰庭不再坚持,点点头道:“路上小心。” 云许点点头,车夫将她们的行李装进马车,她叫上阿玉,跨进了马车。 出城要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马车在尧绍城内行驶的很慢,几乎一个时辰她们才到达西郊的树林。 云许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昨晚她睡了很久,此时脑子很是清醒。阿玉从木箱里取出一件披风给云许披上,这些是韩丰庭叫人准备的。 “翩翩。” 没旁人的时候,阿玉便是这样叫云许。 “嗯?” 云许含笑看着阿玉,等着她说话。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变了。” “哪变了?” “更漂亮了。”这件水红色的披风很衬她,美人如画,便是这个样子吧。 云许含笑不语,阿玉掀开车帘,徐徐晚风夹杂着初春的泥土气灌了进来,煞是好闻。 “翩翩,齐安侯,”阿玉放下帘子,面容欣喜道:“跟来了。” 云许一愣,旋即也掀了帘子,探出头,朝马车后面看去,果真见他一袭青墨衣衫,跨坐于膘健的红鬃马上,与她们隔着十步的距离,亦步亦趋。 似是见她探头出来,他清隽的脸庞上覆上了一层笑意,云许忽然就觉察到了这个男人的温柔。 云许叫停马车,下了车来,等着齐循靠近。 他没下马,云许只好仰起头问:“侯爷怎么来了?” “我来归还一样东西。”一股红绳缠绕在他的指尖,红绳末端,坠了一颗珠子。云许看的清楚,那的确是她遗失的东西。 那是娘亲在世时去国寺里替她求的,上头刻着她的名字。上一世这颗珠子遗落在妓院,等她找到时,珠子已成碎末。她以为,这珠子已经消失在上一世中,再也没有了。 齐循仍坐于马上,柔声道:“自己过来拿。” 云许走近红鬃马,抬手去够,齐循将红线从他指尖绕开,佛珠端端正正的落在云许的掌心,珠子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劳烦侯爷了。” 一个侯爷,亲自来给她一个五品医官之女送东西,云许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大可随便派个人给她送来。 “此行路途遥远凶险,本侯送你们一程。” 云许连忙摆手:“不,不用。沿路都是官道,很安全。” 可齐循并不打算理会她的拒绝,对几步之外的阿玉道:“扶你家姑娘上马车。” 阿玉是个明白人,齐安侯这般,端的是什么心思,她岂会不知。她家姑娘生的好看,人又纯善,被齐安侯瞧上,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阿玉快步走到云许面前,先是对齐循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赶紧催促起还在状况之外的云许。 云许由着阿玉将她拖上车,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她不该由着他的想法来,从都城到丹系,足有半月的路程,这一来一回,再健硕的人也会吃不消。 云许嗔怒道:“阿玉,你该打。” 阿玉应着她:“是是是,我该打,”说完,她却笑地更欢了,她摇了摇云许的胳膊,“别恼了,嗯?” “我没恼,”云许道,“现在只能先这样了,晚上寻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早叫他回去吧。” 第10章 走了 “侯爷,前头有一个村庄。” 车夫是韩府的人,自然认识齐循。这时齐循已经骑马走在了马车前面,车夫以前走过这条路,对沿路村店的分布很清楚。 太阳已经完全西落,远处的天际隐约出现了几颗星辰。 “天黑之前能不能到达那?”齐循问。 车夫答复:“若加快些速度,应该是能到的。” 齐循点点头,将马头调转过来,绕到马车的侧边,朝里面道:“坐稳了,小心别磕到。” 车夫暗暗吃惊,印象里的齐安侯,除了公子和怡阳郡主外,还从未对任何人如此细致过。 云许轻柔地说了个“好”,车夫马鞭一扬,马儿随即奔腾起来。 然而,他们到达村庄时,天色还是已经变的昏暗难行了,村里的门屋关闭了大半,狗吠一声又一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停在村口的一家农户前,车夫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形貌剽悍的中年男子,手里的油灯往外一照,见是生人,他问:“何人?有什么事吗?” 车夫回答道:“我家公子和小姐要往西去,现在天色晚了,夜路难行,想来叨扰老弟一晚,行个方便吧。” 进村之前,齐循交代车夫和阿玉以公子和小姐称呼他们,以免暴露身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中年男子了然地看了眼云许他们,随后热情道:“快进来吧!”说着,他把黑木门完全敞开,跨出门来让他们进去,然后帮车夫卸马,又和车夫一人牵着一匹马走进院内。 “孩他娘,来客人了,快出来帮忙。”中年男子朝屋内扬声道。 “来了来了。”女主人闻声出来,见他们一行来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点被打扰的不耐,反而笑意盈盈,快步走到云许身边,热忱道:“几位快请进屋吧。” 车夫和男主人留下来喂马,他们三人跟着女主人踏进了里屋。连着的三间房里家具俱全,应该是村里的大户。 热情的女主人招呼三人坐下,和他们简单介绍了家里的情况,丈夫姓陈,她姓余,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还没满六岁,已经睡下了。 介绍完,陈大嫂转身走到另一间房里提了一壶茶,又拿了四个杯子放到方正的木桌上,边给他们倒水边问:“几位吃过晚饭了没有?” 他们出城时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只在路上就着水吃了些干粮。 云许心想,她和阿玉倒是没关系,她在李府吃的有时候还不如这些干涩的干粮,但齐循养尊处优,与她们不一样,怕是吃不惯的。 于是她道:“尚未吃过。” “那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你们做些宵夜吃。”女主人放下茶壶,转身走向左边的屋子。 “姑娘,我去帮忙吧。”阿玉对云许道。云许点点头,阿玉跟着陈大嫂进了侧屋。 齐循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神色温和,嘴角带着笑意。 他心情很好。 他说送她们一程,这一程,不知是多远的距离。 云许琢磨着,万一他只是打算送她们到半途,那她开口叫他回去岂不是自作多情。但如果他要送她们到丹系,她理应叫他回去。 “侯爷,”云许想了良久,还是打算与他说了:“明日一早,您便回去吧。如您所见,这一路,实在没什么凶险。” 齐循早料到她要与他讲这个,她和阿玉姑娘在马车里说的话,他听到了。 罢了,何必贪念这短暂的几个日夜,这些,本来就是奢望,还是早早脱身的好。日后,她便要去过她愿想的生活了。 他说:“好。” 又说:“明日你们离开,我就回城。” 云许垂下眼帘,遮挡住心中莫名生起的失落感,起身躲进了侧屋。 也许是前段时间太累,突然的放松让身体来不及调整,云许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 睡到半夜,她被热醒,嘴角翻卷起一层死皮,嗓子干哑的不行,连喝水都是疼的。 阿玉摸上她的额头,眉头深深皱起,焦炙道:“烧的很厉害。” 她们带了一些草药,她给自己开了一个退烧的方子,让阿玉问陈大嫂找了一个药罐,去厨房生了个炉火,端到院子里去熬着。 药味把齐循弄醒了,他到院子里问明情况去探望云许时,云许已经烧迷糊了。 没有一点力气,她想欠身起来,却被一双骨节分明且温暖有力的手按回到床上。迷迷糊糊间,他的一只手从她的肩膀处移开,覆上了她的额头,久久地停留在那里,随后,她听到了他又焦急又带笑的声音: “看来我暂时走不了了,连你的身子都在挽留我。” 他似乎有点庆幸,她生了病。 混蛋,云许在心里低骂了一声,她都快难受死了,他竟然还很高兴。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去生他的气,没有力气让他离开。 阿玉喂云许喝了药,他们的行程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耽搁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陈大哥就去找了村里的老郎中来给云许诊脉,因昨晚喝了退烧药,又捂了三床棉被,出了一身的汗,烧已经退了大半。 不过她的嗓子却愈发疼了起来,现在已经沙哑到说不出话来。 老郎中虽然是个村医,但据说曾经也是尧绍医署的学生,在丞相府中当了二十年的家医,云许缺乏经验,药理知识还停留在书本表面。 老郎中给云许把了脉,让人跟着他去家里取药,陈大嫂派了她的大儿子去。那孩子乖巧听话,脚程也快,不一会功夫便取了药回来。 阿玉和陈大嫂拿到药就立刻动手煎药,云许被叫出来透气,陈家大郎给她搬来了一个靠椅,她坐在院中听阿玉和陈大嫂闲谈。 她们谈起了陈家大郎,陈大嫂说她家孩子在老郎中手里做学徒,老郎中不缺钱,每年只需送些自家种的蔬菜给他就可以了。 “老人家没有孩子,我们也就多看照他一点了。”最后,陈大嫂这样说道。 阿玉赞誉了一番他们的邻里关系,陈大嫂抬头看见含笑的云许后,把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她说:“云姑娘寻了个好人家。” 云许思绪还在放空,听到这话,反应了良久,才领会到她的意思。阿玉也不帮她解释,她只能哑着声音道:“您误会了。” 陈大嫂笑笑,对她的话宛若无闻,拍拍手站了起来,“我去准备午饭,药交给阿玉守着了。” 一天下来,陈大嫂和阿玉已经很熟络了,陈大嫂开始直接称呼阿玉的名字。 阿玉点头,陈大嫂健步走回屋内,忙活起众人的午饭来。 云许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阖眼休息。阿玉轻轻地摇着蒲扇,火炉里的火苗呼呼作响,云许在这片宁静下再次沉沉地睡去。 难得的无梦。 齐循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夸姣和谐的景象。 美人侧睡,浅浅的呼吸从鼻尖溢出,体内的余热在她的冰肌上染下了一抹嫣红。阿玉不在院中,盛了一半药汤的碗被置在打磨的光滑的石头上。 他走过去端起药碗,放到嘴边浅浅酌了一口,凉的差不多了。 他轻轻唤她:“云许。” 云许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醒,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慢慢呈现在眼前,她沙哑着声音:“侯爷。” “把药喝了。”说着,他用另一只手去帮她坐起来,又将那碗药递到她嘴边。 云许伸手去接,药碗却被他往后移开,她的手凝固住了。云许抬眸凝视着他,两人对视了良久,直到她的眼睛开始泛酸,他才把药碗移了回来,又递到了她的手里。 他刚刚,本来是要亲自喂她的吧,最后却放弃了。 如果她真的感受不出来什么,那她是不是太迟钝了?或者,太虚假了? 云许一口气咽下刺鼻而苦涩的药汤,她要快点好起来,让他早点离开。 从老郎中那里拿来的药熬了三次,云许喝了三次,总算是把病痛压了下去,也能正常说话了。 在陈大哥家滞留了三天,云许的身子渐渐恢复,第三个傍晚,她甚至进了厨房。陈大哥杀了一只鸡,被她们炖了汤。 齐循第二天夜里便返回了尧绍城,走的匆忙,没有辞别,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云许没太在意,心想这样也好,总比当面送他离开要好。他有很多事要谋划,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势力如何,但云许清楚,他走的那条路,很艰难。 云许明白,云媛上一世的死,与齐循有关,至少她不愿入宫证实了一点,太子败了。 云媛为了保命想再次将她推入火坑,完全不顾及她的生死,云许真地,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她决定再也不管云媛,不管云家,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和抛弃,她真地,完完全全地,醒悟了。 云家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齐循和韩丰庭的策画,也用不着她挂心。 她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完成娘亲的遗愿,与阿玉彼此照拂,好好地度过此生。 所以,他走了,那便走了罢。 第11章 相思 马蹄没入黄沙,云许一行人穿过广垠的戈壁滩,在离开尧绍城约摸二十天的时候,终于到了丹系城的边界线。 “云姑娘,到了。”车夫赶马的动作未停,朗声对车内的人道。 云许和阿玉同时掀了车帘,往外望去,不远处,有几缕烟雾袅袅升起。 “姑娘,终是到了。” 阿玉的声音略有些疲惫,却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日头刚起,斜斜的照射下来,云许轻抬玉手,堪堪放于额前,挡住了有些灼目的晨光。 她眺视南方,良久后樱唇轻启,问车夫道:“从这里南下,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西擒了?” “回姑娘,从这里南下,不出一日便能到西擒。”车夫答,“不过,从尧绍都城到西擒,却不走这条路,由此路去西擒,会多出五日的路程。” 云许听罢,了然地点点头,放下帘子,端着身子坐正。 “韩公子以前驻守的地方,”没等阿玉询问,云许就先开口解释道:“就是那处。” 马车悠悠前行,辽阔的土地上,一支流民队伍在距离马车不到五十米处缓缓行进,浩浩荡荡,面朝西边,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丹系。 阿玉收回视线,感叹道:“这已经是第五支了。” 云许没接话,阿玉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流民来自西擒,那里,就要变天了。 “这一程路,到处是官兵和流民,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阿玉很敏锐,几乎是一语成谶。 时间点提前了。 前一世,辽国王联合北方匈奴王大举进犯尧绍,韩大将军驻守北边,被匈奴大军拖住,与其恶战月余,无暇顾及别处。 辽国蓄谋已久,来势汹汹,西擒守城军连连溃败,眼看就要攻下这道最后的防线。 后来,是齐循主动进宫请命,立下生死状,率领两万骑军,由尧绍城出发,前来御敌。 他领兵出征那日,是八月初八。 而此时,还不到三月份。 自从他们进入丹系城境内,愈发察觉局势紧张,大战到来前的平寂,压抑的让人颤栗。 她不由地心惊,那两人,准备好了吗? 云许移到马车前端,打开前方的帘子,对车夫焦炙道:“快些走,到前面有人的地方放下我们,你先进城,去帮我做件事。” 车夫听出云许话中的不安,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不过他到底是将军府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能极力保持镇静,于是道:“云姑娘莫急,上路之前公子吩咐我,叫我一定照料好你们,姑娘有事尽管交由我去做,我定当竭力而为。” 听罢,云许连点两下头,随即返回车内,坐正。 “翩翩,发生了何事?”待云许坐回原位,阿玉才担忧问道,“汗都急出来了。” 一边说着,她掏出一块方帕替云许轻轻擦去额上的浮汗。 云许骤然紧绷的神经随着阿玉的动作慢慢抒缓下来,她这才惊异地发现,她的心,竟是如此牵挂,又放心不下他。 等彻底恢复平静后,云许才对阿玉道:“无事,晚些说与你听。”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自乱了阵脚。” 听着阿玉的教导,云许暗暗懊恼,重活一世,有些东西,她还是没太学会。遇到大事,她还是不够镇定,这样下去,她还怎么守护身边的人。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处事不惊,才能说保护的话。 “许儿明白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眸里,已尽是坚定与镇静。 云许和阿玉在丹系周边村庄住下,车夫骑马先入城,将云许写给齐循和韩丰庭的信飞鸽寄出。 她们又在城外滞留了半天,在第二十一日的傍晚,两人才终于通过关卡,入城找了家客栈,暂时安顿了下来。 *** 诺大的侯府隐在夜色下,几近无声。 书房里,韩丰庭立于案前,一身统领军装让他愈发英气逼人。 在他对面,齐循坐于书案后,骨节分明的双手,将一张信纸摊开。内容早已读完,却舍不得放下。信上的字,如她的人一样,娟秀姣好。 不由地想起那日她在院中熟睡的娇憨模样,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算一下日子,她确实已经到了丹系。 “我怎么觉得云姑娘知道些什么。”韩丰庭皱着眉,十分不解,看了眼对面沉默的人,他觉得他找到了原因,“你告诉她了?” 齐循未抬眼,依旧盯着手里的东西,淡淡道:“没有。” 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他勾起唇角,说:“她很聪明。” “仅靠流民和军队的异常就能看出这些,确实聪明。”韩丰庭顺着齐循的话道。随后,他大大咧咧地寻了个椅子坐下,切换到两人日常打趣模式,道:“等你去了西擒,便可以去看她了。” “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齐循没理会他的话,眼眸中掠过一丝痛色,那天的不告而别,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和她之间,没有可能。 离开时,她还生着病,嗓子还没完全好,他却将她抛下,甚至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 原本打算将她送到丹系再回城,但病发的突然,他不想吓到她,所以连夜折返了回去,在城外的破庙里待了一夜。 刺骨的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 齐循把信纸对折,置于书卷下,站起身来,对韩丰庭道:“肖今已经出发了,不出七日,西擒守将就会递上折子,请求朝廷增派援军。” 肖末奉命前去转移民众,辽国朝廷里安插了他们的人,辽国王本就预谋攻打尧绍,他们只用轻轻“助推”一把,这仗,也就能引起来了。 “韩伯伯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周边小国一直安分守己,尧绍渐渐松懈了对军队的训练和对将士人才的培养,是以除了韩大将军外,尧绍几乎无可用的将领。这回两国联合起来进犯,韩伯伯守在北方,朝中便无人可去与辽国相抗。 这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们必须好好把握。 韩丰庭神色一凛,严肃道:“全军待命,就等匈奴大军南下。” 齐循满意点点头,随即又道:“宋大人那边,明日我还得亲自去一趟。” 宋覃是朝中老臣,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又与父亲有同窗之情,情谊犹在,若能得到他的帮助,在朝堂上举荐他,父亲以前的同僚和部下,自然会附和他。 此战一过,龙椅上那人,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不让他进朝堂。 他欠父亲的,欠齐家的,他会一点一点,全都讨回来。 *** 镜中人妆容精致,本就貌美的容颜,此时更加标致。 云媛换上母亲精心准备的礼服,手持眉笔,慢慢地描摹着。 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冷笑,眼神也渐渐变的阴翳。 太子选妃宴将于一个时辰后开始,送她进宫的轿子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内,她终究没能避过去。 两天前,那个一直视她为珍宝的父亲第一次打了她,因为她说她不愿意进宫。 母亲哭叫声不断,因为怕死,吵得她头痛欲裂。 昨天夜里,她突然顿悟了,她有什么好怕的,她有前世的记忆,她想得到皇后的位子,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所以,今天她心甘情愿地穿上了母亲送过来的礼服,由着丫鬟伺候着沐浴,熏香,盘发…… 做完这些后,她心里就不再害怕了,镜子中的她,比任何一个女人都美,也比任何一个女人聪明。 宴会上那些女人,都比不过她,因为她能让太子赢。 皇后和她一样,想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九五之尊,她不会容忍别人觊觎她的东西。 上一世,她没有任何筹码,都能将那些女人打败,一路摸爬滚打,坐到太子正妃之位。这一世,她可以靠前世的记忆得到皇后这个大靠山的支持,这些事,只会更加容易。 皇后手中有尧绍三分之一的兵权,又有其兄赵太傅的支持,现在的齐安侯,想与她抗衡,恐怕很难。 云许,你可得好好享受现在安稳的日子,因为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去接你回来,让你过你该过的日子。 眉笔捏断在手里,云媛垂下手来,起身,走出屋子。 “媛儿。”蒋氏守在屋外,看到云媛出来,走上前去,唤她。 云媛转过身,便看到自己的母亲红肿着双眼,眼看着又要流出泪来。 她心中一动,主动拉起母亲的手,“母亲。” 蒋氏表情有些茫然,女儿最近和她闹的很僵,母女之间说了一些重话,她心中有愧,不敢去亲近她。现在云媛拉着她的手,又恢复了以前那个听话的样子,她突然就流出泪来。 “母亲,别哭。”云媛抬手拭去母亲的眼泪,“之前是媛儿错了,媛儿以后会好好待在宫里,媛儿不会输的。” 蒋氏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落了些泪,云媛替她一一擦拭。 而后,她坐到了娇子里,等在一旁的四名轿夫立即上前,抬起软轿,走出云府,往东宫方向而去。 第12章 重逢 巍峨堂皇的朝殿中,天子满脸喷薄的怒意,冷冷扫过下面跪倒一片的臣子。 宋覃的举荐,得到了一半大臣的附议。 齐循,你终归,要动手了。 “请陛下早早定夺,西擒那边,片刻拖不得。”宋覃跪在群臣最前端,高声道。 天子视线转到到宋覃身上,语气威严:“宋爱卿如何就认为齐循能击破叛国军队?” 宋覃不卑不亢道:“韩统领如今大伤未愈,眼下之际,没有人比齐安侯更合适。” “若他不能成功,又当如何?”天子面上泛起一抹冷笑。 “臣愿以性命担保,若他不成功,臣愿以死谢罪。” 天子默了,大殿陷入死寂。 许久,天子面色开始变化,由愤怒转为温和,最后大笑开来。 笑过之后,他下了君命:“若齐循能签下生死状,成功退敌,回城那日,我会亲自将手里的兵符给他;若不成功,那便让他以命来还。如此,朕就同意派他去御敌。” “宋爱卿,你去问问他,敢不敢。” 宋覃以头抢地,回:“臣遵命。” 天子听完宋覃的回复,拂袖离开。 “退朝——” 林双立刻跟上天子离去的脚步。 天子寝宫。 天子立于窗前,林双走过去,开口道:“陛下,您这是?” 天子知道这个忠心人的意思。他面色动容,顷刻间添了许多倦色,语调凄凉:“算是朕给他的一个补偿,也算是朕给他的一个机会。朕想看看,她的儿子,有多优秀。” 林公公是知情人,此刻,他懂了天子的用意。 “他既想要,就凭本事来拿。若没本事,朝殿上的位子,也不好坐。” 林双暗暗心惊,陛下他,纵容的太过了。 天子转身,瞧见林双不赞同的表情,他身边如今也就只有这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于是他又道:“他是个有责任的人,他只是记恨我。如果,”天子停顿了一会,“若他真坐上了这个位子,他会心系百姓,担起肩上的担子。” 林双垂首静静听着。 “以前有大将军支持他,现在宋覃那老家伙也不惜以命为码举荐他。今天你也看到了,朝中有一半人跪着让我给他机会。” “皇后和太傅这些年过的□□稳。若真让太子登基,那这天下,一样要易主。” “既然这样,为何不选一个有能力,又爱民的人。” 林双不由地发抖,天子这些话,恐怕早就想说了吧。 “林双,朕,对得起天下人,却唯独对不起齐家。” 林双抬眼看去,只见天子眼里溢着湿气。 *** 云许眼皮直跳,后知后觉,她做了一件错事。 云媛。 她差点忘了,她也有前世的记忆。事情后来的走向,云媛比她更清楚。 她自然也知道,齐安侯归朝那日,百姓夹道相迎,皇帝亲手将尧绍三分之一的兵权交到他手上。 自那之后,齐安侯便如日中天,之后半年,便大权在握,权倾朝野。 她如今既已进了宫,便不会没有作为。 “阿玉!” 想清楚之后,云许快步出屋,阿玉晾晒药草的动作停下,就又听的云许继续道:“把药铺关了,去西擒。” “姑娘?” 阿玉一头雾水,好端端地去西擒做什么,如今那里正在打仗。 “侯爷恐有危险。” 此话一出,阿玉也就明了,但又疑惑:“姑娘怎就知道齐安侯有危险?” 阿玉仅知晓齐安侯和韩公子要密谋夺位,却不知她是重生回来,留着上世的记忆。 “皇上在百官面前许下诺言,若齐安侯成功击退辽国军队,回归那日,便是下交手中兵符之时。” 云许同阿玉耐心解释着:“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都不想让第三个人有足够大的力量和权力。” 话说到此处,也就不必再往下说了。阿玉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 “我这就去准备,稍会儿出发,天黑之前也就能到了,侯爷不会有事的。” 阿玉转身离去,无人在身边,云许便不再压抑翻涌而上的担忧情绪,心脏处的皮肉,渐渐喷张开来。 *** 西擒已是一座空城。 百姓早已被全部转移,此时这里只剩下驻扎在此的守城军和齐循从尧绍带来的两万骑兵。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浮荡。 一场恶战过去,尧绍军队大胜,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入城口处有一支军队守着,看到这辆陌生的马车,全都警惕起来。 阿玉扶着云许下来,缓缓走近。 “什么人?”一个士兵隔着距离质问,“此处正在交战,不得进内!” 所有的兵士都看向她们。 前面的女子一身白衣,未施粉黛,肌肤若雪,又透着点红晕。 明明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却带着丝丝妩媚,教人失了魂。 “我找侯爷有要事相告,”云许走近,清声道,“劳烦军士去通报一声。” “名字?” “云许。” 几人面面相觑须臾后,一个人去了。 他来的很快,通报那人没跟来,军帐应是隔的远,所以他骑了马。 虽然已被告知来人是她,可此时将她看进眼里,他还是微怔了下,云许仰头望他。 齐循下了马,朝她走来。 他瘦了,却因着身上的战甲,容貌愈加清隽。 “怎么来了?” 记忆中的声音,依旧如初。 云许环顾了一周,道:“进去说吧。” “好。” 齐循对那支队伍招了招手,有人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将马牵到了一边。 云许跟上他,阿玉故意落后,跟在十步外。 阿玉在后面掩嘴而笑,翩翩真的忘了,她们有马车,可以不用步行。 齐安侯也不提醒她,反而将马丢给小将。 距离不远,却也算不得近。 他们都选择了相伴而行。 姑娘身形娇小,跟在高大俊朗的齐安侯身后,前方的场景煞是好看。 *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书案,一个方桌,一个衣架,挂了他的外袍。 进了屋里,云许才发现阿玉没跟来,也不知去哪了。 齐循在案后坐下,又抬眼瞧她。 一路走来,军队气氛很轻松,看来是快要赢了。 云许笑了笑,他总是这样胸有成竹,满脸笃定的样子,在他眼里,应该没有失败两个字。 “怎么来了?”他问的温柔,士兵来报时,他正和肖今在校场巡视。 当即就跨马去城门证实,是否真的是她。 “没什么,”云许答,“就是过来看看。” “哦?”他轻问了声,拿起架上的墨笔,把玩。 “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回城时,千万要当心。”云许敛下眼来,不再看他,“别让居心不良的人伤到你。”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他这样说,是在怀疑了,云许只好转移话题:“我和阿玉来这边寻药,顺道过来看看。” 她撒了个小谎。 “你不知道这里在打仗吗?” 云许含笑道:“侯爷在这,不会有危险的。” “这么信任我?” “嗯,我信。” 听罢,齐循眉眼微挑,将墨笔放了回去,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你病好了没?”许久后,他才问道。 “嗯,”云许点头,“早好了。” 他话音真挚:“那天,不告而别,是我不对。” 云许抬眸,看过去,随后摆摆手道:“没事,侯爷日理万机,送我到那,云许已经很感激了。” 他停下不说了。 “听人说,辽国军队已经撤回去了?” 距离送信回去,已过月余,她今晨才得知云媛进宫的消息,想到他就要回去了,不放心,才叫阿玉备车过来给他提个醒。 他们布置缜密,不会想不到有人会趁他归朝途中做动作。 可她还是来了,究竟是因为知道云媛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是因为自己想见见她。 难以判断。 “区区小国,大将军在北边打的匈奴贼寇落花流水,这边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了。就算现在不撤,不出三日,我也定会将他们逼回老巢。”说这些时,他又换上了那幅严肃稳重的神情。 “恭喜侯爷。” 齐循没答话。 而是站了起来,走到衣架前,脱去战甲。 云许垂着头,没看,脸上有些烧。 很快,齐循便唤上了便服,走到云许跟前,说:“要找什么药?我带你去找。” 云许稳了稳心神,抬眸轻声道:“嗯,我去叫阿玉。”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被人捏住了手臂,云许心下一哆嗦,险些惊呼出声。 她回头,听到他说:“别去找她了。” “我带你去,嗯?” 旋即,他放了她的手。 云许抬眼朝屋外看去,天色有些昏暗。 好像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傍晚居多。 另一只手覆上他刚才触碰的地方,温度还余留在那里,她收回视线,说:“天色晚了,改天罢。” “也行,”他不是很在意,“那就改日再去。” 第13章 吃醋 外面火光照天,热闹不已。 晨时齐循作为尧绍代表与辽国信使签订了停战协议书,这场战争来的快,去的也快。 离开的百姓得到辽国军队撤离的消息,纷纷驮着行李,赶着牲畜回了城。 齐循让人去买了近百头肥羊,又令人在校场上垒了数十个灶,架起铁架,烤羊肉和众将士庆祝。 军队明日便要回朝,云许带着阿玉留了下来,计划等军队走了之后,再离开。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晚上。 云许和阿玉的房间,就安排在齐循寝室旁。 齐循一早离开军场,直到现在,云许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校场上传来一阵爽笑声,不知又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事。 云许翻着书卷,是齐循让肖今送来的。 他怕她无聊。 阿玉用长针挑了下桌角的灯芯,房间顿时亮了许多。 明日他就走了,所以这药,也就没时间去采了。云许暗暗松了口气,这样就不会被他识破。 忽地,房门被人敲响,阿玉起身去开门。 云许跟着望过去,门外站的人有几分眼熟,他和肖末长的很像,却不是他。 这人更成熟老练些。 阿玉倒是认识肖今,和他打招呼:“肖将军。” 肖今微微颌首回应,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侯爷让我送一些羊肉来给云姑娘,这是羊腿肚子上的肉,很香,云姑娘尝尝鲜。” “有劳将军,替我谢谢侯爷。” 阿玉接过盘子,刚要道谢,云许已经走到门口,先开了口。 听着外面的热闹,云许心下憧憬,如果不是外面都是男子,她也想出去转转。 她和阿玉来的时候,西擒城内一个百姓都没有,更别说女人。 所以,在这里待了一天,她却一次都没出去过。 上一世在铁笼里关了一辈子,这一世,她总想着,自由了,便多出去走走,把前世没走的路,都补回来。 来到门口,外面的喧闹听得更清楚,云许隐约听到了其中夹杂的一丝乐声。 一时好奇,她朝不远处的校场望去,没有寻到踪迹。 “肖将军,”云许叫住走了几步的肖末,问:“外面为何会有乐声?” 肖今转身,朝云许抱拳道:“云姑娘可别叫我将军,叫我肖今就行。” 主子对云姑娘那般在心,这一声将军真不是他可以受得起的。 他侧耳听了听,回答道:“云姑娘好耳力,是罗将军的女儿在吹竹笛。” 罗将军是西擒的守城将军,名叫罗山徙,因常年驻守西擒,所以将妻女都接到了这里。 听闻此人最擅长阿谀逢迎之事,本事却是一点也没有,否则,他也不会在辽国军队刚进犯之时就被打的落花流水,不得不上书朝廷派兵来支援。 这种时候叫来自己的女儿,安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云许眸色暗了暗,语调未变:“原来如此,将军快过去吧,别误了宴飨的时辰。” 肖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间,云许转回里屋,吩咐身后的阿玉:“把门关紧。” 阿玉依言关上门窗,浅笑了下,自家姑娘情绪上的微妙变化,逃不过她的眼睛。 既然这么在意,又为何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呢。 “翩翩,”阿玉将装满美味的盘子放在云许刚才看书的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递了过去:“来尝尝,听人说,这羊腿肚子上的肉是最好的。你以前都没吃过呢。” 云许闷闷地接过筷子,羊肉被切成薄片,肥瘦正好,正冒着热气。 她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这种放野养的羊肉质和味道味道都要比尧绍城内圈养的羊肉好。 “侯爷时刻都想着你,你还生什么气?”阿玉看着云许细细嚼着口中的食物,笑着说道。 “阿玉,我没生气,又不关我的事。”说着,她也拿了一双筷子递给阿玉,叫阿玉一快吃。 阿玉还是笑,接过云许递过来的筷子,姑娘不会知道,她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像极了小孩子。 “傻姑娘,你喜欢他。” 云许正在嚼东西的动作猛然停下,心事被人看穿,还被名目地揭露出来,让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阿玉说的太突然,让她丝毫心理准备都没有。 “没有。”辩解虽然无力,但仍可以做一些遮掩。 云许又低下头吃起羊肉。 阿玉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云许的头发,柔声说:“翩翩明知道骗不了我。” 云许妥协:“侯爷帮了我们许多,我只是感激他,他有危险,我理应过来告诉他一声。” 她捏着筷子,没再动桌上的美食,平淡开口:“现在他既已知道,定会加强防备,明日他回尧绍复命,我们就回去。” 阿玉叹了口气,云许这样口是心非,不想承认,到头来苦的还是她自己。但她深谙她性子倔,劝不动,也就不再说了。 也罢,横竖不过今晚一晚,日后,她总归会慢慢放下。 收拾完剩食和餐具,云许又翻看了半晌的书卷,阿玉给她准备热水,伺候着她简单梳洗了下。 屋外的欢闹声渐渐变小,直至校场恢复到寂静。 旁边的屋子一直没有动静,没有人回来。 “去睡吧,明日需早起。”阿玉抽走云许手里的书卷,催促她去休息。 云许依言起身,走进屏风内,见阿玉没进来,便叫了她一声。 “知道了,你先去,我就来。” 阿玉的声音渐渐远离,应该是出去了,屏风后置了两张床,相隔不过三尺。其实她还不太困,只是坐着无聊,还意乱。 *** 阿玉端着盆子出去倒水,回来时便见到肖今虚扶着齐安侯回来,后者脚步略乱,看来是喝了不少酒,有五六分醉了。 “阿玉姑娘。” 两个房间的门挨的近,阿玉也才刚走到门边,肖今见到她,自然也就打了个招呼。 “参见侯爷。”阿玉将盆子放到身侧,拜了拜。 齐循闻声抬头,扫了一眼阿玉,挥手让肖今放开他。 “主子?”肖今不懂他的用意。 “下去吧。” 语调慵懒,比平时低了几分。 “可……”肖今想说您还醉着呢,就听到主子问阿玉:“你家姑娘呢?睡了?” 阿玉答:“回侯爷,刚睡下。” “那就是还没睡,叫她起来。” “侯爷?”阿玉满眼震惊地看了一眼齐循,与一旁同样震惊的肖今交换了个眼神。 “算了,我自己去叫。” 说着,就拾起脚步,走进云许的屋子。 阿玉忙想跟着他进去,却被阻止。 齐循回头,剑眉紧蹙,命令道:“别跟着进来,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阿玉一只脚已经跨进屋内,闻言,又退了回来,心道:您喝醉了,谁知道您会不会做什么。 不过,她相信姑娘会解决好,而且,她就守在外面,要是真有什么,也来得及。 阿玉将房门关上,又把铜盆放在廊上,对还在一头雾水的肖今道:“肖将军先回去吧,阿玉在这守着就行。” 肖今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疑道:“这样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相信我家姑娘,也相信你家主子。” “那,阿玉姑娘,我先回去了。” 阿玉点头:“肖将军慢走。” 第14章 醉酒 云许尚未解衣,便听得屋外动静,把三人的谈话内容听的清清楚楚。 她走出屏风内,便看到站在房间中央的男子。 他今晚穿的比平日正式些,腰处束了条镶玉鞶带。隔着距离,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甘冽而暗淡,如同他的眸子一般。 再看向他,确实已显出些醉态。 因先前的事,她心里有点堵,不想到他身边去,就只站在屏风处,停住不动。 “云许,”齐循眸深似渊,低哑的嗓音唤她的名字,“过来。” 云许依旧没动。 齐循眯起墨眸,小姑娘今晚不对劲,她似乎在抗拒他,疏离感油然而生。 “本候有些醉了,过来扶着。” 明明椅子就在旁边,塞外夜晚天凉,云许拢了拢披风,走了过去。 “我让肖今来带侯爷回屋。” 经过齐循身边时,她没有停下,直往门口走。 “我让他回去了。” 耳畔随着他的话带起了点点酥麻,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刚才那话,轻易就入了耳里。 骤然而至的压力,避无可避,云许霎时绷紧了身子。 指尖颤了颤,她悠悠转身。 齐循忽然压低身子,两人离的更近。 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云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开口时的微颤却还是出卖了她:“看来,侯爷是真的醉了。” “今晚高兴,就多了喝几盅。”齐循照实说,少女白皙面上的薄怒从他进门后就一直没消失,这是被谁惹到了? 从没见过她这般小心生气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压制着。 令人怜惜。 滞在她脸上的视线似要将她灼伤,真拿你没办法,云许心道。 她终是伸出手,扶起他的臂膀,让他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一手置于桌面,支起有些昏滞的头,齐循盯着正在解菁色披风系带的人,手若柔荑,滑过玉颈下的锁骨,想起适才靠近她时,从她身体里溢出的香甜。 那是少女洗漱后积留下的。 他的眸色沉了些。 云许转回屏风内,放了披风出来,倒了碗淡凉茶,放在桌上。 “这时晚了,将就着喝点茶,醒醒酒。” 齐循没看,也没碰桌上的茶碗。之后又听见云许说:“喝完回屋,半夜就不醉了。” “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云许把后窗打开,以便吹一点风进来让齐循更好醒酒。听到他这样问,不免有些吃惊,她努力克制的情绪最后还是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阿玉也说,她喜欢他。 所以说,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良久的沉默,房间里静的可怕。 不过是一个父亲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才俊青年,吹了一支竹笛曲,这有什么错。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置气。 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情,又为何要让别人去猜测? 这场战争持续了大半个月,他一定很疲惫。最后这一晚,就别再惹他不愉快了。 想着,云许回到桌边,嘴角带起笑,真心将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 她端起桌上的茶碗,递了过去,轻声道:“我没生气,侯爷快将凉茶喝了,喝下,就不会难受了。” 齐循接过,边凝视云许嘴角的笑,边喝完。 放下茶碗,他道:“今日赶着把这里的事收尾,明天就带你去采药。”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已经清明了不少。 明日他不是要回去了吗,云许不解地望向齐循,疑问道:“侯爷明日不是就要走,回都城复命吗?” “让肖今领着军队先回去,”少女脸上困惑的神情略带娇憨,惹得齐循勾唇笑了笑,才继续道:“我晚些走,省的你觉得我哄骗了你。” 他的话让云许脸有些烧,他口中说的“生气”原来讲的是这个。 可她,是骗他的啊。 答应过她的,他都会带她实现吗? 心被暖流撞了一下,激起微涟。 “我不是来采药的。” 声音几乎低的听不清。 齐循失笑,眼尾上挑的弧度更显,问她:“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云许悄悄抬眼,见他端正而坐,眼里已是清明一片,哪还有什么醉酒之态。 反应过来他也许根本没醉,他们几个大概都被他给耍了。 如此,她不会承认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来了;也不会承认是因为想见他,所以来了。 “既然侯爷酒已经醒了,那就请回屋吧,阿玉还在外面候着,外面风大,让她早点进来。” 云许大概懂了他此番醉酒之辞的用意,于是便开始下起了逐客令。 齐循遽然起身,与云许面向而站,问:“你怎么知道我酒醒了?” 云许刚想说话,对面的人朝她走近,只一步,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将还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云许顺势就要往后退。 “叫阿玉离开,好不好?”炽热的手掌锢住她的细腰,烫的她一个激灵。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的措手不及,云许瞳孔微张,明眸溢满了惊慌之色。 她突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只能被迫望着他。 “云许,见到你,本侯的酒,便醒不过来了。” 从他的深沉墨眸中,她看到了一团焰火,连着她,也被烧的起了醉意。 “让阿玉离开,行不行?” 灼热而温柔的请求,云许沉默片刻后闭上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一定是太想他了。 所以没有拒绝,任他出门叫阿玉离开。 她不敢迎接阿玉的视线,因为羞臊,阿玉走了,去了另一个地方休息。 走之前,她笑的极开心,透过门缝,她看到了。 他会安排好一切。 云许站在原地,等着齐循将门窗关上,再次回到她身前。 下巴被修长的手指勾住,一点一点往上抬,云许眸光微闪,而后,坚定地望进他的眼里。 一如她的心。 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腰身,往前带了带,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朱唇,薄茧带来的电流,让她在掌下颤栗不止。 喷薄的热气自上洒下,云许听到他说,他想带她回去。 带她回去给怡阳那小丫头看。 怡阳?她不懂,他是何意? 她问他,可他没说。 想法付诸行动,齐循问身下因情动,玉颜爬满红晕的少女:“明日,跟我回尧绍,嗯?” 刚才他出去时,她想了很多,既然已经点头同意,那便是决定将自己交给他。 云媛到现在都没有动作,她心里很不安。 前世,齐安侯回城后,在府中待了三个月,任何人都不能得见。那时,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云许隐隐觉得,这次回程路途中会有什么不测发生。 见云许不言,齐循捏着少女小巧下巴的手,微微加重了点力道。 云许从沉思中回过神,在齐循的注视下,点了头。 察觉到云许面色从情动中抽离出来,变的凝重,齐循轻捏少女下巴的手移到面颊上,轻轻抚摸。 片刻,他不舍地将手收回,云许只觉腰上的力度骤然消失。 他转而握起少女的手,轻叹道:“睡吧。” 第15章 回城 “不要让军队离的那么远。” 宽敞绵延的官道上,传来一道满是担忧且带着薄怒的声音。 云许从装潢华丽的马车中探出头,柳眉稍稍蹙着,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望着骑马与车轿并行的齐循,等待着他的答复。 “无事。” 不料等来的却是他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这让云许有些恼火。 这人不该这样粗心的,明知道此行到处是危险,今晨他还让肖今领着军队走在前面,又吩咐车夫将马车赶的慢一点,此时军队与他们已经隔了足有一公里远。 若皇后太子一党在沿线布下什么陷阱,或是派人来刺杀,军队隔的那么远,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他们身边,到时候他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 从西擒出发后,这一路紧紧绷住的弦,现在因着他的两个字,好像到了快要断裂的边缘。 “还和以前一样让马车跟在军队后面,别离的那么远,行吗?” 云许恳求的语气让齐循怔了怔,侧头看她,见她眼尾发红,眼下积了两道淡淡的黑晕,无不体现出她昨晚没睡好。 昨夜军队宿在林中,即便有帐篷,也挡不了多少深夜的寒意。整队出发前他去探望她,见她满眼倦意,便想着今日让军队离的远些,别让马蹄声吵到她,让她在车内睡一会儿。 放心不下,所以亲自跟着,又叫车夫尽量走的慢点。 如今她这般恳求的模样,倒教他的心,又疼上了几分。 这一路,他看清了她的忧虑,似乎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对他流露出这种担心的神情。 倘若不是派人去调查过她的背景,他差点以为,她是知道点什么的。然而她从小被圈在府中,外人都不得见一个,心性纯良,任由别人欺辱她,实在和他们谋划的这件事扯不上关系。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云告连从未教过她医学术理,她却会医。丰庭和他提过,让她试试,或许可以把自己的顽疾治好。 那时他在想,不该困着她,要让她离开,更不该把她卷进漩涡。 可后来,她来了西擒,她来找他了。 西擒城外见她的第一眼,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剧烈的活下去的渴望。 云许轻唤:“侯爷?” “别多想,在车里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便让他们离近些。”齐循说完,又嘱咐阿玉道:“帮我看着你家姑娘,若她不听话,只管来告。” 阿玉爽快应下,微笑地看着眉头蹙的更紧的云许。 云许还想说点什么,但齐循已经将目光移向前方,不再看她。 阿玉顺势将车帘放下,把云许的视线隔断。 阿玉一边在车道铺着棉席,一边对云许道:“侯爷有他的考量,你别跟着瞎操心。他心疼你昨夜没睡好,你就安下心来睡一觉,他也就不这样了。” 云许揉了几下有些酸疼的肩膀,浅浅叹了口气,道:“知道了,我这就睡。” 说罢,又闷闷地添了句:“不管他了。” 阿玉含笑不语,自从和齐安侯认识后,姑娘便多了喜怒哀乐的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生气。 在云府时,除了在她面前会露出受伤的神情,对别的人,姑娘都是一副的笑嘻嘻的表情。 以前为了活的更好,她一直在伪装。 现在这样,挺好的。 只要姑娘开心,她便开心,也总算没负了夫人临终前的嘱托。 云许在棉席上躺下,她确实困了。马车轻轻摇晃,像母亲小时候的轻拍,她沉沉睡去。 醒来时,军队已经行到了下一个城池,农泉。 到了这,他们离尧绍城也就不远了。 休整了半个时辰,军队再次启程,在茫茫官道上又行了两日,终于抵达尧绍城。 云许担忧的事一直没有发生,他们全安地回了城,这让她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可以安稳地放回到肚子里。 在尧绍城最繁华的街道入口,齐循和云许分开了。 齐循领着军队入宫复命,云许和阿玉则被侯府的人接走。 英雄归来,百姓夹道相迎,欢呼雀跃。 人群中一名年迈的长者眼中闪烁着泪花,似乎又怀念起了那位逝去的英雄。 归来的人,是大将军的后人。 短暂的悼念后,他盯着行在军队最前端的背影,面上渐渐现出笑意。 云许也站在尧绍城最热闹的酒楼上,目送齐循朝皇宫而去。 他换上了战甲,背脊挺立跨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上一世,没看过的风景,这一生,她都补回来了。 *** 云许被侯府的人直接接到了齐安侯府。 侯府管事亲自来迎她,侯府的下人不多,全都去了门口迎接她。 他们面上都带着掩饰不掉的笑,云许看得出来,她的到来,让他们很开心。 不同于云府的勾心斗角和趋炎附势,这里的人,和他们的主子一样,待人温和如玉。 佟管事带她和阿玉穿过宽敞的前院,到了后院寝室。 进了屋内,佟管事满脸笑容,对云许热沈道:“云姑娘,侯爷早来信说你要来,吩咐老奴备着房间。府中没有女眷,房间布局和家具都是怡阳郡主帮着设计的。” 怡阳郡主。 原来他那晚说的是三王爷的独女怡阳郡主。 记忆勾起,云许不由地想起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夜晚。 他的手很大很暖,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中。 他把她送回床边,看着她睡下,弯腰,伸手轻轻撩了撩她散落在绣枕上的秀发。 后来,他直起身子,道:“睡吧,明日我带你回去。” 躺在床上,她转头看着他走出屏风,最后连背影都消失在烛光中。 她轻吐了口气,摊开掌心,那里,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湿。 她一直在紧张。 见云许打量完屋子,佟管事又接着问道:“姑娘还满意吗?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管告诉老奴,我再去叫人重备。” 对方那么热情,弄得云许有些不好意思,忙跟着笑道:“我很喜欢,没什么不满意,劳姑姑费心了。”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折煞老奴了。” 说完,她朝屋外喊了一声:“玲儿。” “哎!”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答复,一个活力满满的小姑娘快步走了进来,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 进屋后,她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佟管事开口。 佟管事宠溺地笑了下,转对云许道:“姑娘,这是老奴的女儿玲儿,手脚还算灵活,就是话多了些,以后就由她来服侍姑娘,希望姑娘别嫌弃她。” 听完佟管事的话,云许惊的不行,急忙道:“姑姑,这怎么行,云许和阿玉两人住在这里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能还要你们叫人来服侍。” “姑娘这般客气,倒是让我们不好做了。”佟管事拉下脸来,佯装生气道:“姑娘是侯爷带回来的人,若是让他知道我们没好好待你,他定是要向我们问罪的。” 话说到这,云许也就不好再多言了,于是先应了下来:“那就辛苦玲儿了。” 佟管事脸上这才又浮出笑来,一旁的玲儿闻言,也是一喜,抬眼偷偷瞧云许。 佟管事又交代了几句其他的话,离开了房间。 玲儿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这会儿见娘亲走开,便开始明目张胆地盯着云许看。 阿玉看小姑娘可爱,走上前去捏了一把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笑着问:“好看吗?”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脆生生答:“好看!”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比宫里的妃子都好看。” 阿玉被她的回答逗笑,问:“你还见过宫里的妃子呢。” “那是!” 云许笑了笑,小姑娘还挺自豪。 “有一次宫宴侯爷带我去,我就见到了。” “看来,侯爷对你挺好啊。” 阿玉接着玲儿的话说,才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对,看了眼云许,见她依然含笑看着玲儿,好像并不在意。 “嗯,”玲儿点了下头,说:“侯爷说我是妹妹,他会像哥哥一样对我好。可娘总说我只是个小丫鬟,叫我不要忘了身份。” 她嘟起了嘴,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是懂的,因为爹的死和侯爷有关,他觉得愧疚,所有才对我好的。” 玲儿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一问一答,就把话全说出来了。 阿玉下意识看向云许,她把笑敛了起来,神情凝重了几分。 这几分凝重,不是因为玲儿说侯爷对她好,而是因为她的后半段话。 玲儿察觉到气氛不对,忙看向云许,见好看的人脸上没了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小声道:“姑娘别生气,是玲儿错了。” 云许神色缓和了些,玲儿的话蕴含了太多信息,她一时没接收完全而已。 “玲儿,别道歉,你没有错。”云许嘴角处弯弯的笑沟回来,玲儿还小,亲人逝世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痛苦,她很清楚。 她走到玲儿身边,轻声道:“我刚刚想起了另一件事,一时走了神。” “这样啊,”玲儿又笑了起来,“姑娘要多笑笑。” 多笑笑。 曾经有人也这样说过呢。 “云姑娘。” 正想着,屋外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话音刚落,又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少女声,那语气,像是在撒娇。 云许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第16章 嫂子 笑完后,云许抬眼望向门外,阿玉带着玲儿从后门退了出去。 韩丰庭跨进门里,看见云许,面上又喜了几分,朗声道:“云姑娘,又见面了。” “喂!” 随后,一道鹅黄倩影闯入门内,停下,一只手捂着胸口,边喘气边质问韩丰庭道:“你为什么走那么快!我都叫你等等我了。” 少女长的很清丽,眼眸里含着水光,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平添了几分俏皮。 韩丰庭嘴角带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没答话。 “懒得跟你计较。” 少女嘟囔了一声,视线转到云许身上,看了片刻后,笑盈盈道:“哥哥好眼光,嫂嫂好漂亮啊。” 闻言,云许愣了楞,韩丰庭在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嘻嘻,”少女傻傻笑了两下,“怪不得他之前一直都不娶亲,原来是没人入他眼啊。” “我还担心呢,他不会想孤独一生吧。” 韩丰庭面色沉了沉。 云许被她说的,耳朵突然染了点热气。 同时她也明白过来,面前这个少女,就是三王爷的娇娇女——怡阳郡主。 云许朝她拜了拜,清声道:“见过郡主。” 怡阳摆摆手,道:“嫂嫂别跟我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嫂嫂叫我怡阳就行了。” 说着,她蹦到云许身边,又笑了两声。 韩丰庭上前拉住怡阳的胳膊,把她从云许身边拉开,道:“怡阳,你先别乱叫,云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哥哥还什么表示都没有呢,你着什么急?” 听罢,怡阳肩膀一垂,泄了气,不满道:“他是根木头。” 她抬手指了指韩丰庭,道:“还有你,你也是。” “物以类聚,两根木头在一起,果然很搭配。” 云许被怡阳的话和表情逗乐,心里想:若是让他听见这番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怡阳说,他是根木头。那是怡阳没见过这根木头假装醉酒,去撩拨她的样子吧。 那种时候,倒是她,成了木头才对。 “好了,”怡阳的小嘴儿说个不停,一会儿一个想法。“我暂时先不叫嫂嫂了,我倒要看看,齐循哥哥他能忍多久。” 韩丰庭挑了挑眉,寻了个位子坐下。 “诶?齐循哥哥应该要回来了吧?”怡阳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估算了下时间,距离齐循入宫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韩丰庭道:“快了。” “好久没见他了。”怡阳又道。 齐循哥哥很疼她,除了父王和母妃外,她最喜欢的人就是齐循哥哥了。 当然,还得除掉某根木头。 可这根木头,什么时候才能学学齐循哥哥,开开窍,说一句喜欢她呢? 她每天粘着他,每天在他身边说个不停,他总是不太理她,除了每次都能看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以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想到这,怡阳忽然有些不快,可嫂嫂在这,她不能哭丧着一张脸。 相比之下,嫂嫂好幸福啊。 屋内的两人当然不知道怡阳这小丫头一会儿功夫就想了那么多,只是见她突然低垂下头,又突然抬了起来,继续笑着。 韩丰庭看到了她脸上迅速闪过的不愉神色,以为她是因为想念齐循,于是安抚她道:“他快回来了。” 怡阳兴致盎然道:“好,那我们就在这等他,等他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用晚膳了。” 云许心里对怡阳欢喜得紧,似乎他身边的人,都很好。 怡阳的母亲罗王妃和齐循的母亲都是前丞相罗和的女儿,两人虽非同母所生,关系却非常好,所以怡阳也算得上是侯府的半个主人。 她吩咐佟管事去叫厨房准备晚膳,三人便留在正屋等着齐循。 佟管事给云许安排的房间是一个三间套的小院,一间卧室,一间正屋和一间浴房。 刚才没好好看,现在空闲下来,云许才仔细观看起屋内的布置陈设来。 屋子被怡阳布置的很好看,淡雅而清新。 第17章 久夏 皇帝命林双关了大殿的门,单独见了齐循,大殿外无一人守着。殿内的人,谈了什么,谈了多久,无人知晓。 隐秘的让人不安。 皇后当即去了太子府,派人去传东宫新来的昭训,那个让皇儿给她传话有要事禀告的女人。 本来她也不甚在意,可这女人故意提了两个字,让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屏退了所有的侍女,身穿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的皇后等着云昭训,神色渐渐浮现出焦躁来。 云媛来的快,上前参拜,皇后拂手让她起身。 “西城云家的女儿,相貌倒是极好的,”皇后稳了稳心神,一寸一寸的打量,语态威仪,“听靳儿说,你有话要对本宫说,何话?” 云媛绕开了皇后的问题,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娘娘,齐安侯平安回来了。” 皇后面色微沉,派出去刺杀的几批人均无一幸免于难,却连那人的身都近不得,让人平安返回到尧绍。 面前这人,不过及笄年岁,却能一语中的,轻易突破她的防线。 皇后的目光阴恻恻的,落在云媛身上。 半晌后,云媛才又开口,道:“齐安侯暗里防备娘娘,以后若想再寻机会击杀他,恐怕更加不易。” 这话彻底勾起了皇后的兴趣,露骨的话直接摆放到台面上,自然不用再拐弯抹角,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力要用到一处去。 “那依你看,该怎么让他挡不了靳儿的路?” 皇后果然清楚齐安侯要篡位,然而上一世他们还是失败了,真是讽刺。 云媛收起嘲讽的神情,先开条件:“娘娘,臣妾一心侍奉太子殿下,想长久留在殿下身边,可我身份低微,宫墙之下,皆是吃人不吐骨头,臣妾害怕。” 听罢,皇后冷嗤一声,从没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要好处:“你知道的太多了,就不怕祸从口出吗?” “臣妾相信娘娘不会不等我说完就杀我。”云媛笑着,神色不惊不惧,“想必娘娘还记得一种名叫久夏的药吧?” 看到皇后面色龟裂,云媛满意地勾起唇角,不理会皇后的怒视,继续道:“当年娘娘逼将军夫人吃下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皇后终于坐不住,起身紧握住云媛的手腕,厉声道:“说!你是如何得知的?” “娘娘先放了臣妾,”手腕处传来痛感,让云媛眉头微皱,“臣妾和娘娘的目标是一样的。” 皇后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放了云媛的手,跌坐回椅子上。 尘封已久的秘密,被人翻开,多年过去,一提起那个女人,她还是会失控,失了皇后应有的稳重与威仪。 “娘娘还不知道那药的毒性会通过母体传递给胎儿吧?”云媛问道,顺便提醒皇后。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娘娘还不明白吗?”云许揉着发红的手腕道:“齐安侯体内,也留有久夏的毒性,虽不至死,但随时会发作,疼痛如挫骨钻心一般,严重时还会陷入疯魔状态。” 皇后微怔片刻后明白了过来:“本宫忘了你是云告连的女儿。” 云媛顺着她的话道:“臣妾的确是在父亲珍藏的药典里看到的。毒素已经在他体内留存了二十四年,他活下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迟明年开春。” 上一世即使他篡了位,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但仇恨却让他不管不顾。 但她现在等不及,齐循回城的时间提前,他马上就要有动作了,若不做点什么,她的结局还会和前世一样。 思及此,云媛又道:“冬忍草和久夏花相生相克,若在齐安侯体内加入一点冬忍,定会让他在三个月内死去。” “只要皇后娘娘三个月内拖住齐安侯,让他行不了大事,三个月之后,便没人会觊觎这天下,觊觎娘娘的东西。” 云媛深知皇后心性狠毒,她肚子里装着那么多秘密,保不齐哪天就让她给灭口了,她给自己留了后路。 见皇后缄默不语,她又道:“娘娘可派人去调查臣妾话中的真假,但人活一世,总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媛儿把旧事写成信件,一旦臣妾和云家有任何闪失,那封信就会交到皇上手里,也会交到天下人手里。” “所以即便娘娘嫌我碍眼,也得考虑民心所向,留下我的一条贱命。” 皇后睨眼看着云媛,愈发觉得她的话层层环扣,心思缜密的可怕。 如此好用的棋子,杀了岂不可惜。 “你想要的,本宫都会给你,寻药之事,本宫交与你,如何?” 云媛正色,拜了拜,道:“媛儿即刻去安排。” *** 齐循回府时,怡阳的无聊感已经到了顶点。 韩木头不和她玩,嫂嫂似乎有心事,安静地坐着,时不时地往屋檐处看,那边停了几只雀鸟。 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嫂嫂。 齐循刚进到院内,怡阳便跑了出去,笑嘻嘻道:“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齐循也有一些时日没见她,伸手轻摸了一下她的头,瞧她有点无精打采,笑问:“肚子饿了?” 怡阳用力点了点头,委屈道:“皇伯怎么让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我好饿。” “回屋,今晚多吃点。” “好!” 一旁的丫鬟匆匆去厨房传话,让那边的人把早已备好的佳肴送过来。 怡阳跑出去时,云许便起了身,望着屋外谈笑的一对兄妹,心情不由大好,眼尾带起了笑意。 齐循进屋后,目光在云许脸上停了片刻,才转回到韩丰庭身上。 韩丰庭早在梨木雕花圆桌上落了座,他也饿的不轻。 怡阳在韩丰庭旁边坐下,叫云许过去:“嫂嫂,过来坐,坐我这边。” 云许被怡阳叫的有些心慌,不是说以后不叫嫂嫂了么。 下意识去看齐循,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她悄悄移开,走过去,在怡阳身边坐下。 韩丰庭看了眼齐循,低头笑了笑,这人出发前还一副“不忍去打扰人家自由生活”的样子,不过才一月,就将人带了回来。 何时他做事也这般前后不一了。 这回看着,两人含情脉脉,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血脉里,这感情进展的也太快了些。 怡阳见哥哥没说话,默认了她的称呼,心下更加开心,正好丫鬟摆好了菜肴,她拿过云许面前的汤碗,盛了半碗紫参野鸡汤放到她前面的桌上。 云许朝她一笑,道了声谢,随后又抬眼看了看在她身旁落座的齐循。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开口时又不再叫云许为“嫂嫂”了。 她说:“许姐姐,你太清瘦了,多吃点。” 齐循不留痕迹地瞥了怡阳一眼。 云许和韩丰庭还记得她之前说的那句“我倒要看看,齐循哥哥他能忍多久”,齐循却不知道怡阳为何又突然改了口。 一时间只觉得云许离他又远了几分。 怡阳笑的没心没肺,心道:想听她叫嫂嫂,就主动点,韩木头说的对,齐循哥哥都还没表示呢,她急什么? 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 怡阳刚放了筷子,就听到韩丰庭道:“怡阳,带云姑娘在侯府转转,熟悉一下。” 云许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主动起了身,对怡阳道:“麻烦郡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姐姐别客气。”说着,怡阳也起了身,拉起云许的衣袖,和她一起出了屋。 丫鬟们很快收拾干净,给两人端来了茶,退了出去。 “告诉云姑娘吧。”韩丰庭先开了口,神色变得凝重。 齐循浅酌了口茶,神色平静,语气不变:“再想想。” “齐循,你在害怕。” “是。” 齐循也不反驳,“我怕死了,便见不着她。” 他们二人之间,不会对彼此掩饰内心想法。 韩丰庭鼻息轻叹,道:“你得问问她的想法。” 齐循没说话。 “易吹大人离开尧绍时,曾说他或许找到了法子。” 齐循眸中闪过一瞬的希望,旋即又黯淡下去,“他已经死了。” “去他老家看看吧,也许他留了什么线索。”韩丰庭试探性一说,齐循这个倔脾气,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会去浪费时间。 “好。” 韩丰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齐循,又听他说:“等她休息好就去。” “什么时候让怡阳那丫头如愿叫嫂嫂?” 齐循噙着笑,道:“等我有了妹夫以后。” 韩丰庭把视线移到窗外,起身往外走:“母亲交代的事还没办,我先回去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18章 献吻 怡阳带着云许在侯府逛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绕了一圈往回走,快到云许住处时,怡阳指着旁边的院子说那是齐循哥哥的寝室。 云许听出怡阳话里的暧昧,却只是笑笑,没答话。 小丫头回来没找见韩丰庭,自然十分不快,当即就拉下脸来,抿着唇,心里骂了几百声韩木头。 怡阳想让韩丰庭送她回王府的,人家却早跑了。 齐循安慰着,叫她留在侯府和云许作伴,小丫头脸上又浮出狡黠的笑来,说我才不要打扰你们,说完便带着丫鬟要走。 齐循也随她去,只是让佟管事叫两个暗卫跟着,别出什么岔子。 阿玉和玲儿自午时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屋子里一下子没了人,就连院子里守着的小丫鬟也不见了。 齐循离了圆桌,到茶榻上坐着,云许立在桌子旁,心里一边念着阿玉快回来,一边又盼着她慢点回来。 矛盾至极。 院里的长灯点了起来,树影摇曳,洒在窗上。 屋内还没点灯,有些昏暗。 像在塞外那晚一样,只是今晚没了酒,却一样烧的人面颊发热。 在那人隐隐的注视下,云许紧张地轻捏起拳,又将这份紧张藏在袖中。 齐循被她的反应取悦,笑着起身,挑过案上的油灯,擦着火石,将其点亮。 少女垂着眼,长睫在灯光中留下影子,颤巍巍的落在眼下的卧蚕上。 明艳动人。 他喜欢在夜色下欣赏她的美,有时还带着点自然流露的媚。 他想这样看她,看一辈子。 花楼初见时,他居高俯视,她抬眸望过来,一张俊俏的巴掌脸在他眼中展露无遗。 心没由来的重击了一下,他便知道,只一眼,这人就进了他的心。 丰庭的话给了他最后的希望,为了她,他愿意去试试。 在那之前,暂且先忍忍,忍着别去碰她。 齐循起身,走到云许面前,道:“从明天开始我便要入朝处理政事,不能经常回来看你,需要什么,尽管和佟管事提。” “好。”云许道,心里替他开心。 停了一会儿,她叮嘱:“侯爷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齐循低笑着问:“累了你会心疼么?”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客气话,他却反过来如此问她,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她确实会心疼,也就乖乖地承认,小声道:“会。” “那本侯一定会更加勤勉。” 云许听的一愣。 “让你时时刻刻都惦记我。” 云许眉头微蹙,她不是在说笑好不好,“身体健朗很重要,侯爷别说笑。” 见云许当了真,齐循忙收起玩笑,道:“逗你乐乐,别见真,我会好生照顾自身。” 从西擒到尧绍足走了二十日,一路舟车劳顿,云许已经累到极点,齐循见她忍不住打哈欠,也就不再闹她,简单叮嘱了几句,便往自己的寝院回。 齐循走后不久,阿玉便带着玲儿回来了。简单梳洗过后,云许叫她二人不必守着她,自顾去睡。 待阿玉和玲儿离开后,云许立即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裘被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 日子慢悠悠地过,齐循初进朝堂,常常忙的连府都不回。 云许便自己找了些事做,叫佟管事找了几本医书,又叫她备齐笔墨纸砚,在房中练起了书法。 怡阳每隔一两天就跑来侯府找云许,小丫头话多,每次来都会讲许多趣事,惹得几人欢笑连连。 云许觉得,她重来一世的人生,因为齐循,变的无比精彩。 有一日,佟管事告诉云许,云媛被封了太子侧妃,云告连连升两级,现今到了太医院任职,比当初那个医署副院士威风多了。 不过才月余而已啊。 云许眉心发痛,云家飞黄腾达背后代表了什么,她很清楚,皇后太子一党必定已经知晓了齐循的计划。 齐循已经得到兵权,又有韩将军的支持,如今入了朝,更是如日中天,势如破竹。 那些人到现在在都还不动手,究竟是在作何打算。 云媛知道的远比她的多。 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在,才让那些人如此淡定,不慌不忙地坐着,观望着。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在想什么?” 云许想的太入神,以至于齐循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见他还穿着朝服,想必是刚下了朝就回来了。 云许放下笔,换上笑颜,道:“侯爷回来了。” 齐循应了声,低头看到书案上写满字的宣纸,明知故问:“在练字?” “嗯,”云许答,“闲着手痒,随便练几笔。” 见齐循仔细看着,云许面上一红,忙去遮挡:“写的不好,侯爷别看了。” 齐循剑眉微扬,直接把纸从云许手下抽了出来,笑道:“没有不好。” 一挡一抢间,两人身体挨得极近,齐循生的高大,云许只齐他的肩膀,她手撑着书案,上身几乎要靠在他身上。 耳边是刚劲有力的心跳声,听的人热气上涌,云许也顾不得去抢,忙撑着书案站正,又往后退了半步。 云许垂着首,顿时安静的像只午睡的小猫,头上传来低沉的声音:“本侯带你练。” 说着,他拿起云许刚放下的笔,蘸了墨,递给她:“拿着。” 云许依言接过,齐循叫她走到案前,他则站在她侧后方,离她一寸的距离。 柔弱无骨的手被身后的人握住,带着她一笔一划地描摹着。 齐循站的笔直,虽然两人离的近,云许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压迫感,只有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这个样子,让云许觉得受到尊重,无关情·欲。 手被他引导着,纸上的字慢慢成型,云许心里软的滴水。 他写了一个“翩”字。 那是她的乳名啊,只有母亲和阿玉叫过的名字。 云许有片刻的失神,水滴一滴一滴落下,慢慢的,她的心里便汪起了一片海洋。 她转头望向齐循,听见他极其温柔地唤她:“翩翩。” 似呢喃的情话。 云许的眼眸被这声轻唤逼出了水雾,情不自禁,她轻轻回他:“齐循。” 下一瞬,他俯身下来,唇畔是他炽热的温度,云许没躲,脚尖微踮,主动将自己送入他的薄唇。 第19章 发现 绿柳佛春,翠色的麦田望不到边,云许惬意地闭上眼,同时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 怡阳把身子靠过来,顺着云许的视线往车帘外看,甜甜的笑着。 此时她们正坐在一辆马车上,阿玉在另一端摆弄茶具,准备给她们倒一些水喝。 罗王妃按常去国寺祈愿,齐循见云许听怡阳讲外面的趣事总是一副心神向往的模样,便叫怡阳陪着罗王妃去,顺便带上云许一起,出门散散心。 怡阳虽嘴上对齐循说着哥哥偏心,她本极讨厌这些枯燥乏味的地方,他只顾着哄许姐姐开心,一点也不管她乐不乐意。 但其实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早就想带许姐姐出来玩了,以前和母妃来这种地方,确实无聊,但现在有许姐姐在,她顿时觉得此行变的万分有趣。 可惜齐循哥哥和韩木头公事繁忙,不能同行,否则几人倒是可以好好去玩乐一番。 “许姐姐。”怡阳叫了一下云许。 云许转过头,用舒叹的口吻轻应了声:“嗯?” “齐循哥哥一直都过的很辛苦,他以前笑容很淡,姐姐来了后,他就变了个样。” 阿玉面上带着笑,给她们俩递水。 云许接过喝了一口,缓缓道:“我知道。” 怡阳眸色暗淡下去,低着头,轻轻绞着罗裙。 出门前云许听齐循说韩丰庭又惹怡阳不高兴了,小丫头去进宫去找他,被他叫人送回了王府。 这丫头这会儿定是又想起他来了。 云许微俯下身,与怡阳视线齐平,安慰道:“你别难过,我看得出来,韩公子对你并非无意,慢慢来,别急。” 怡阳愤愤道:“管他有意无意,与我都没关系。” 云许和阿玉相视笑笑,气头上口是心非,作不得数。 怡阳暗自缓和了一会儿情绪,脸上又挂起灿烂的笑,小声问云许:“昨日去找许姐姐时,姐姐脸色不对劲哦。” 她朝云许眨了眨水润的大眼睛,又道:“齐循哥哥这两天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呢。” 脸色不对劲? 愣了片刻,云许才反应过来,怡阳是在笑话她。 阿玉不知道昨日的事,闻言,忙问:“姑娘昨日怎么了?” 这话给怡阳开了个闸门,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云许面上现出点红晕,却和阿玉道:“没什么,郡主看错了。” 不就是她昨天情难自控吻了齐循嘛,这小丫头来找她也不敲门,推门进来时,撞了个正着。 她当时脸红的快要滴血,怡阳愣了片刻后忙转身遮住眼睛,嘴里念叨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说还好,一说云许就更加确定她看到了。 她已经很没脸了,这丫头,还非得提起来。 云许从怡阳怀里扯出绣帕,帮她仔细擦去泪水,嗔道:“郡主别笑了。” “许姐姐,怡阳下次一定敲门。”说着,怡阳还真竖起了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作发誓状。 云许把她的手放下,道:“知道了,郡主就别再提了,嗯?” “嗯,”怡阳笑着点头,“不提。” 云许哭笑不得,又重新掀起车帘,继续欣赏着沿路的风景。 *** 国寺建在在东郊连祁山山腰处,马车行不去,一行人只好下了车。罗王妃虔诚,每次都会舍弃软轿,亲自步行上山。 此行由肖末亲自带着十几个精壮的侍卫护着,侍卫一半在前头开道,一半走在最后。 正是五月初,天气清凉舒爽,满山浓绿色。 云许和怡阳跟在罗王妃身后,出发时怡阳已经向罗王妃介绍过云许,一路拉着云许问了很多问题,唯独没问她的出身。 云许想齐循应该和他们提到过她的事,或者交代过什么,所以她没问。 国寺巍峨耸立,众人到达后,云许和怡阳先陪着王妃去上了香,后由主持亲自领着去了居室。 因罗王妃要在此吃斋诵经一个月,云许和怡阳便跟着住下来。 连祁山风景秀美,国寺清净,住着很舒服。 怡阳爱玩,一日跑去山间水池戏水,回来便咳嗽不止,云许在山里给她寻了些草药,熬了给她喝下。 第二日好了一些,但还是咳,罗王妃急的不行,忙叫肖末派人送她们先回城,请太医去瞧。 怡阳本还不想走的,觉得吃了药和好了许多,又想着云许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被她给扫了兴。 云许当即板起脸来,硬是把她拽进了侍卫去山下抬来的软轿里,送她回了王府,又看着她喝下太医给开的药后,才放心地回了侯府。 云许回云府时,已是酉时三刻,天边泛起了星辰。 她回来的突然,快到后院时碰到了行色匆匆的佟管事,她明显惊了下,问:“姑娘怎么就回来了?” 云许和她说了缘由,又问了句:“侯爷呢?” 她是想找齐循说一声怡阳生病的事,叫他明天抓着韩丰庭去探望怡阳,好给他制造个让怡阳消气的机会。 佟管事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侯爷他,他还尚未回府。” 云许被她支吾的语气弄得困惑不已,不过她也没多想,齐循也不是没晚回来过,云许只当他是有酒席要吃。 佟管事匆匆离去,云许和阿玉又继续往住处走。 还没等云许走回院内,韩丰庭却来了。 见到云许,他也是明显一愣,来不及隐藏的担忧神色在云许眼下展露无遗。 云许这才察觉到不对来,联想到上一世齐循闭门三个月的信息,她心里顿时就慌了,忙上前问韩丰庭道:“韩公子这么晚来侯府,是,是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韩丰庭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泛起青白,半晌才平静地笑道:“无事,我酒瘾发了,找他喝酒来了。” 云许根本不信韩丰庭的话,他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越是不安。 她指着齐循的寝院,问:“他是不是在里面?” 韩丰庭说:“是。” 云许发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不知怎么,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同韩丰庭道:“我也在找他,找他有话说,一起去进去吧。” 言罢,云许转了个方向,朝齐循的住处走,阿玉忙跟上,云许却回头对她道:“阿玉,别跟来,我和他说句话就回来,你先回屋。” 阿玉停在原地,云许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韩丰庭站在云许身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胆怯地不敢进去。佟管事派人告知他的情况,比以前更糟糕。 快步走到齐循的寝室,云许推门,见肖今立在床榻前,齐循闭目躺在床上,墨色的长袍,领口处浸湿了一块。 云许的心,咯噔一下,似碎裂了一条缝。 第20章 相陪 云许快速走过去,肖今向后退开,腾出位置给她。 床上的人眉头紧锁,面色惨白,虽呈昏睡状,却还是紧攥着拳,正在承受身体里锥心刺骨的疼痛。 云许伸手在齐循脖颈前的衣襟上摸了一下,抬手便见血沾满了她的手指。她颤栗地把两指搭在他手腕处,脉搏微弱而凌乱。 她只会医治一些寻常的风寒病痛,这个,她不会治。 心里急乱的不行,她抬起头,语气急切地问肖今:“怎么会突然这样?太医怎么说?” “没有太医。” 回答的是韩丰庭,他已经跟着云许走进了屋内,正朝着床榻的方向走来。 “肖今,去请太医!”云许提了声音,有些动怒,他都这样了,他们为何不去请太医! 肖今低着头,语调底气不足道:“云姑娘,不能请太医。” “什么叫不能请太医?他都这样了。”云许挣扎着站起来,想出门找佟管事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 韩丰庭走到床榻前,挡住云许的去路,道:“他没事,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这件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进门时在远处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韩丰庭就已经放了心,齐循发病时他一般都会守在旁边,肖今给他喂了镇定的药,他只是暂时昏睡过去,暂无性命之忧。 韩丰庭的话让云许冷静下来,是了,不能让别人知晓齐循现在正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手无缚鸡之力。 韩丰庭弯下腰,探了探齐循的鼻息,对肖今道:“到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肖今领命,立即退到屋外守着。 韩丰庭把墙上的一幅挂画拿下来,从里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药瓶,倒了颗药喂齐循吃下。瞧见云许还呆愣着站在床头,就叫她去休息。 云许摇摇头,不愿离开,问道:“他什么时候醒?” “照以前来看,约摸两个时辰后就醒了。” 云许点头,轻嗯了声,看了眼齐循衣襟上的血渍,对韩丰庭道:“韩公子帮他换件干净的衣裳吧,我出去等着,一会再进来。” 说完,她自顾走出房间,推门出去,又合上门。 屋外月色皎皎,云许抬手捂住脸,将积攒了很长时间的浊气尽数叹出,眼眸干涩得紧,但她极力忍着,硬是把框在眼眸里的水汽逼回体内。 无力感袭入全身,齐循痛苦地躺在里面,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她出发去国寺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一回来瞬间变了个天。 韩丰庭显然很熟悉他的病,说明他这病不是突发状况,而是一场长久的战役。 若不是她这次提前回来,正好撞见,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她? 韩丰庭推门出来看到云许抱膝坐在台阶上时愣了片刻,他想大概是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会直接坐在地上,所以有些惊诧了。 韩丰庭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云许身后,对她道:“云姑娘,进屋吧。” 韩丰庭是遵照齐循的意思叫云许进屋的,他给齐循换衣服的途中,齐循醒了,问他云许是不是来过,他答是。 后来齐循默了片刻,嘶哑着嗓音和他说话,让他把云姑娘叫进去,又叫他去客房找个地方休息。 既然云姑娘已经撞见,齐循想瞒也瞒不下去了,而且他本就主张让云许知晓此事,所以当时他没说什么,缄默着退出来叫她。 不过现在看到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才理解为什么齐循一直不愿告诉她。 倘若现在站在门外的人不是他,而是齐循,他定然会心疼。 云许闻声回头,呆滞了一下,开口问:“他醒了吗?” “刚才醒了一下,”韩丰庭回答她,又说:“不过药效太强,他脱了力,现在又睡过去了。” “嗯,”云许点点头,手撑着地板站起来,“我去守着他,韩公子先回去吧。” 韩丰庭把药瓶递给云许:“醒了后再给他吃一次。” 云许接过药瓶握在手中,道:“好。” 说着,云许便朝屋里走,韩丰庭停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云许。“里面有张软榻,记得睡一会儿,别硬撑着。” 云许弯眼笑笑:“知道了。” 听罢,韩丰庭才迈步离开院子,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月色中。 *** 齐循换了件干净的里衣,面色依旧惨白,神色却不似之前那般痛苦。云许慢慢走到床沿边,搬了把椅子坐下,凝视着他。 矮凳上放了一盆水,云许见他额上又冒了点细汗,起身拧毛巾给他擦拭。剑眉如山,她一寸一寸地擦,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床上的人呼吸绵长,因吃了药的关系,睡的老老实实,云许满意地扬起唇角,轻轻笑了下,笑完后,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疼惜。 这病痛如此折磨人,记忆中的齐安侯,是纵马驰骋于沙场,意气风发的英雄。在她面前,他从没像今夜这样,遗漏出半点零星的虚弱来。 烛火昏暗跃动。 指尖滞在他的清俊的脸上,如同塞外那晚他轻轻抚着她的面颊一样,轻柔,缱绻。 察觉到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似要醒来,云许忙把手往回收,却还是慢了点,手被齐循伸手握住,手指被他捏在掌中,烫的她一个激灵,险些惊呼出声。 可齐循并没有睁眼。 云许用了点力,试图把手从齐循掌中抽回,不料他用了劲,云许非但没成功,反而彻底把人给弄醒了。 “别收回去,让我捏一捏。” 捏?云许蹙起了眉,不禁失笑。 说这话时,齐循的双眸依旧闭着,声音嘶哑的几乎听不清,刚才的动作让他的呼吸变的紊乱,云许没敢再动,只得任由他握着。 良久,齐循才恢复了点力气,缓缓睁开眼,眸里的猩红教云许的心又是一紧。 就着烛光,云许瞧见齐循泛白的唇角处起了道干纹,她轻微俯下身问:“侯爷,你渴么?我给你倒点水喝。” “扶我起来。” 云许忙搀着齐循坐起来,然后给他倒了杯水,端给他。 “云许,怕吗?” “不怕。” “你会好起来的。” 齐循轻拍了下床沿,笑道:“坐到这来。” 云许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坐上床沿。 齐循扣住云许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勾住她细软的腰肢,倾身覆上她软糯的樱唇。 他口中带着药味的苦涩,云许闭上眼,仔细感受他的温度。 轻盈的碰触,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云许想着他还没吃药,轻轻推开他,软着声:“该吃药了。” 齐循挑着眼尾,噙着笑看着她拿药。 待齐循吃下药,云许又扶着他重新躺下,给他掖好被子,和衣在一旁的软榻上睡着。 烛光熠熠,彻夜未灭。 云许背对着齐循,也是彻夜未眠。 第21章 猫爪 翌日天还没亮,齐循就起了床,云许睡的浅,齐循掀被子时她便彻底醒了。 云许立即下榻穿好鞋,拢了拢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后,走到齐循床边,问:“怎的就起了?现还早着呢,再睡会儿。” 齐循穿衣服的动作停下,伸手摸着云许憔悴的小脸,声音依旧喑哑:“我去上早朝。” “你身子还没好透,今日就告病别去了。”云许心疼地说着,抬手覆上他的手。 “无事,”齐循把手抽回,继续穿衣:“进宫左右不过个把时辰,下了朝我便回来了。” 他现在一刻也松懈不得,云许抽了口气,晓得他的艰难,也就不再劝他,只是把手指搭在他的腰腹处,轻声道:“我帮你。” 齐循闻言将手臂打开,任云许细致地帮他整理朝服,灵活的手指绕过他的后背,把腰带系在他窄劲的腰上,又轻巧地扣上带扣。 秀发虽然被她粗略地打理过,但还是滑落了几缕,落在白皙秀契的后颈上。视线往前移,停在她小小巧巧的耳朵上,耳垂薄的透出光来,十分精致悦目。 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上她的耳垂,立刻察觉到身下的人在微微颤栗,齐循转用两指夹住,极轻地研磨,一股电流霎时传递到云许身体里的每个角落,让她险些脱力,站不稳。 “侯爷,”云许仰起头,讨饶似地小声道:“别碰,痒。” 齐循收回手,瞧见她眼下的倦意,用带强制性的语气道:“回屋去睡会儿,我没回来,就不许起床,听话。” 云许不想让她再因自己而分心,立刻连点了两下头。 齐循很满意她给的答复,笑着走了出去,坐着车轿朝皇宫去了。 云许回了自己的寝院,阿玉也已经起来了,见她走进院子,忙过去迎她。 云许满脸的倦色吓了阿玉一跳,她忙搀扶起云许,边走边道:“姑娘慢点。” 云许拍拍阿玉:“阿玉,我没事,你去前院留意着,侯爷回来就立刻来叫我。” “好,我先扶你进去休息,一晚没睡吧。” 阿玉不由地焦虑,她看着云许长大,姑娘鲜少失眠,只怕是侯爷出了大事,不过她也知她不该过问,也就没办法替姑娘分忧。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姑娘和侯爷祈愿,盼望上天别再丢磨难给她家姑娘,愿他二人平安康乐,相携度过此生。 *** 韩丰庭下值后去了一趟王府,却被怡阳挡在了寝殿门外。 他立在庭院中,里面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轻咳,他心里就像长了只猫爪,怡阳咳一声,猫爪挠一下,咳两声,猫爪挠两下…… 挠的他心痒难耐。 韩丰庭眉头深深皱起,觉得这感觉非常奇怪。 怡阳坐在窗前,偷偷望着屋外的人,很想出去,但又觉得自己还在生气,不该那么轻易地妥协,不想那么快就原谅他。 这个木头,压根没把她的心意放在眼中,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心冷,把她心中的炙热一次又一次浇灭。 怡阳不肯让步,韩丰庭又不离去,局面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怡阳的贴身侍女蓝籽忍不住道:“郡主,统领将军已经在外面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而且您也在这看了快一个时辰了,不饿吗?”说完这话,蓝籽呼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可把她憋坏了。 怡阳回过头,茫然问道:“已经一个时辰了?” 蓝籽顿时点头如捣蒜。 怡阳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站了起来,回头笑着对蓝籽道:“你别说,我还真的饿了。走,咳,去换衣服,咳,本郡主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咳……” 蓝籽一听又可以出去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道:“蓝籽给郡主取便衣去。” 怡阳摆手,“快去,快去。咳咳咳……” “郡主,您没事吧?”蓝籽忙轻拍着怡阳的背,看着怡阳快咳出眼泪,她突然不敢让郡主出府了,于是她小声试探道:“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 “不行!”怡阳连忙否决,她已经好很多了,刚刚只是有点激动,一时没顺过气来,才会连咳了几下。 “我没事,趁母妃不在,要多溜出去玩玩,咳,等她从国寺回来,又要被她,咳,管着,到时候再想出去就难了。” “好吧。”蓝籽底气不足地回答完,转身去内室取衣服,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提醒郡主了,明明就还没完全好,偏要逞强。 韩丰庭听见怡阳和侍女蓝籽的交谈声,但两人似乎在密谋什么,声音压的低,他没听清楚具体内容。 他又等了一刻钟,直到里面彻底没了声音才意识到不对劲,不再管怡阳愿不愿意见他,直接推门进去,殿内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用猜也知道,小丫头肯定又偷溜出去玩了。 韩丰庭挑了挑眉,呵,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本事不小啊。 没做停留,他拾步转身出府,直接朝着尧绍最繁华的街道去。 *** 尧绍城最热闹的酒楼里,一位俊俏的小公子坐在二楼的包间里,正目不转睛地欣赏一楼大厅中央的艳舞。 舞姬们扭动着腰肢和臂臀,跳地热火朝天,小腹露出,玉足未穿鞋袜,脚踝上系着铃铛,随着身体的舞动铃铃作响,刺激着客人们的感官。 怡阳眼睛都看直了,时不时往嘴里塞颗瓜子,送颗葡萄,之前被韩丰庭搅乱的心情此刻已经完全好了。 等韩丰庭找到怡阳的时候,她面前已经堆了一地的瓜子壳,整个人趴在看台栏杆上,正乐地起劲。 蓝籽先发现了韩丰庭,本来想提醒怡阳,却被韩丰庭冷厉的眼神镇住,不敢出声。 怡阳伸手往果盘里拿葡萄,摸了半天没摸到一颗,头也没回地吩咐蓝籽:“蓝籽,再去叫一盘葡萄来,这里的葡萄还挺好吃的。” 韩丰庭顺起桌上的瓜子盘,把果盘挪开,放在那。 怡阳余光瞥到盘边,边伸手边惊奇道:“蓝籽,你速度怎么那么快啊?” 咦?手感不对。 她抓到的是一把瓜子啊。 怡阳回头:“蓝籽,我不要……” “瓜子”二字被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不要什么?”韩丰庭笑着,又往怡阳身边走了一步,挑眉道:“葡萄还挺好吃的?” 怡阳下意识去找蓝籽,不见了。 “蓝籽呢?” “你不是要吃葡萄吗?她给你拿葡萄去了。” “噢。” 第22章 等我 怡阳回过头去,继续往嘴里送瓜子,不打算理会韩丰庭。 被忽视掉的人再次挑眉,侧手过去一把捏起怡阳的手腕。 怡阳蹙眉侧身,急道:“你做什么!?” 随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尽数落到韩丰庭耳朵里,他神色慌了慌,却还是把怡阳捏瓜子的纤指轻轻掰开,她手里的瓜子瞬间哗啦啦全掉在地上。 “做什么?”韩丰庭面色恢复原样,“再吃,嗓子都要给吃坏了。” 怡阳咳的面红耳赤,抬手用力拂开韩丰庭递水过来的手,转回桌子边坐下。 “你管我嗓子坏不坏,”怡阳闷着声,委屈道:“你是谁啊,你就管?你信不信本郡主让父王治你个冲撞郡主的罪?” “臣知罪。” 闻言,怡阳抬眼瞪了韩丰庭一眼,木头果然是木头,简直可恶至极,谁要你知罪了? “郡主请回吧,再晚三王爷该来寻您了。” 这下怡阳实在忍不了了,她腾的一下站起来,靠近韩丰庭,连连问道:“你什么时候如此听话了?我自称郡主,你就真的叫郡主了?” 韩丰庭神色平淡:“之前是臣越矩了。” 怡阳气的牙痒痒,捏紧小拳头,差点忍不住就要往韩丰庭英俊的脸上挥过去,最后在空中停了停,还是放了下来。 此时,蓝籽端着盘葡萄返了回来。 怡阳扭头就走,搞得蓝籽莫名其妙,忙跟在她后面,问:“郡主,这葡萄还要吗?” “要,”怡阳道,“再下去装两盘带着,我去找许姐姐,给她也尝尝。” 蓝籽连忙答好,边走边回头看了看韩丰庭,见他冷着张脸,视线一直跟随郡主下楼的身影。 郡主脾性已经够好了,能三天两头惹她发火,还真是…… 她好心疼她家郡主啊。 这样腹语着,蓝籽匆匆下了楼。 待怡阳主仆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酒楼后,韩丰庭才扫了眼散落在地的瓜子,心绪杂乱地下楼,去侯府找齐循。 *** 齐循下早朝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侯府。云许早已起来,装扮妥当,在正厅等着他用午膳。 听到屋外响动,云许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齐循行到门口。 云许问:“侯爷感觉如何了?” 齐循牵起她,把人往屋内带,一边回答:“无碍了。” 云许侧脸凝着齐循,见他脸色恢复了大半,略微的苍白不仔细看便瞧不出异样,心才落了下来。 云许有话要问,想问问他昨晚的事,尚未开口就被齐循出言阻断:“先用膳,想问什么稍后再说。” 云许依言,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她等着便是。 饭吃到一半,怡阳便来了,她已将便衣换下,装扮回了女儿身。 没过多久,韩丰庭也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怡阳皱着小脸,气呼呼的。韩丰庭冷冷静静,一言不语,坐下拿过桌上多出的一套餐具,自顾吃菜。 怡阳瞄了韩丰庭一眼,想起他一下朝就去找她了,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云许和齐循对视了一下,心有灵犀地笑了声。 云许起身走到怡阳面前,问:“郡主咳嗽好些了吗?吃过饭了没有?” 怡阳点了点头,示意蓝籽将葡萄拿给云许。 云许接过,听见怡阳道:“许姐姐,这个葡萄很好吃,你用完午膳后可以尝一尝。” 话落,她又转对齐循道:“齐循哥哥也一起尝尝。” 齐循闻言,唇角勾起笑,“怡阳,这里坐着三个人,齐循哥哥和许姐姐吃完了,丰庭哥哥怎么办?” 韩丰庭执筷的手顿了顿。 怡阳佯装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对众人道:“谁是丰庭哥哥?这里不是只有怡阳郡主和统领将军吗?” 韩丰庭轻笑了下,继续夹菜吃。 齐循宠溺道:“好了怡阳,别闹了,快坐过来一起吃。” 怡阳在酒楼就已经吃饱了,但她怕齐循知道她又偷溜出去,只好坐下,随意地喝两口汤。 韩丰庭和齐循昨夜就已经商量好,今日就告诉云许齐循中毒的事,吃完饭韩丰庭要回宫里当差,见怡阳无丝毫要走的意思,他直接起身想把人拉走。 怡阳手脚并用,连踢带踹,哼唧着不愿跟他一起离开。 从酒楼到侯府,一盏茶的工夫,他跟在怡阳身后,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理清心中的杂乱。 到了这,他幡然醒悟,于是韩丰庭带着私心道:“今日只要你跟我出去,往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依你。” 怡阳果真停止吵闹,安静片刻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眸仰着韩丰庭,问:“真的?不骗我?” 韩丰庭放了手,看了她半天,怡阳脖子都快仰酸时他才道了四个字:“君子一言。” 怡阳忽地笑了起来,既然木头自己挖坑跳,以后可就不能怪她了。 “行啊。” 往后无论过去多少年,韩丰庭都会记得,当年那个小丫头,仰着头对他说“行啊”,鼻尖上的痣印在他心上,足足一世的时间。 *** 送走和好如初的两人后,云许跟着齐循回了寝院。 先前被韩丰庭和怡阳勾起的愉悦渐渐消散,有些惧怕,但他在眼前,她心中就安稳了许多。 “久夏?”云许喃喃重复,“侯爷昨晚那样,是因为体内留有久夏的毒素?” 陌生的事物。 “那是什么?” 齐循背对着云许,立于院内的梨树前,似看破了生死般,语调平淡道:“易吹大人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帮我找到病症所在,只可惜,他等不到下一个十年,就寿终正寝了。” 云许走过去,从背面环住齐循,抬手轻轻抚摸他挺拔的背脊,心疼地叹息着。 二十四年,月复一月,月月都要经历锥骨的磨难。 “对不起,”云许道,“我现在还什么都帮不了你。” 齐循转身,将云许圈抱入怀,“你回来,便是在帮我了,每日少了些相思之苦,换我乐得自在。” 云许失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玩笑话。 她从他怀里起身,道:“去易吹大人故乡一事,放心交给我,有肖末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她又说:“寻到解药,给你治了病,你想做什么,便就去做什么,我会好好跟在你身侧。” “若寻不到解药……” 云许忙抬手掩住他的口,急道:“不许胡说!” 齐循吻了吻她的指尖,笑道:“好,不胡说。” 云许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去,承诺的语气:“我很快便回来,等我。” 齐循复又将云许揉进怀中,怜惜道:“害你受苦了。” 闻着他身上甘冽的味道,云许无声地摇了摇头,抬手环住他的腰,分别在即,不舍溢了满院。 第23章 寻药 太医院前任院长易吹大人得了一本名叫《云生经》的药卷,有秘闻称此书是前朝医圣孟至穷尽毕生精力写成的一本囊括天地间近九成阴狠毒物破解法门的药理卷本。 这书几经辗转,到了易吹手上。 他给齐循的最后一封书信里提到过这本药卷,字句间表露出或许能从《云生经》中找到替他解毒的方法。 然而,《云生经》却随着易吹的离世再次下落不明。 齐循和韩丰庭暗中派人寻找药卷多年未果,现在他们有两种判断,一是这本药卷被易吹大人藏了起来,还留在他的老家,二是这本书已经流入宫中,准确说是流到了皇后手里。 云许在路上听完肖末的讲述,心里有了谱。 若是前者,他们还有一点微弱的希望;若是后者,他们就只能等待,等到计划成功后,再从皇后那夺回卷本。 但若真是后者,他又要多经历几次病痛的折磨,她心疼。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此行,但愿她和肖末能如愿找到那本药卷,早日为他除去病魔。 一路沿运河坐船南下,半个月后,云许和肖末抵达易吹大人的老家江度。未停半刻,他们又立刻转坐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易吹大人的老宅。 易吹大人再世时未娶妻生子,老宅只有大人生前的管家和他收养的一个孤儿守着。 老人家已是年迈不堪,枯老的双眼已经全瞎,完全不能视物。 听了他们的来意后,老人家缓缓地摇了摇头,嗓音干哑刺裂:“没用,再来一千次也没用,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院里的草都被踩踏得长不出新芽了……” 孤儿已长成大人模样,他把老人搀扶到住处,悉心照拂他坐稳后,带着云许和肖末往易吹大人的书药房去。 “我可以带二位进大人的书药房去找你们想要的东西,但你们要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因知晓他们是为齐循而来,他又多言了一句:“侯爷之前派来的人,全都空手而归。”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少年开锁推开门,先一步踏进门内,把蒙着窗户的黑布拉开些许,才招呼云许和肖末进去。 书药房长时间不见光,带了些潮气,书卷湿腐的气味飘散在空中,云许不适地摸了摸鼻子,深蹙起眉头。 她不能理解,书卷不该长时间放置在潮湿的环境里,易吹大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环顾了一圈屋子,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卷本,肖末已经走到易吹平日阅读书卷的书案前,翻阅着摊在上面的书卷,云许问旁边的少年:“我看这里的窗户全都被黑布遮住,这是何意啊?” “云姑娘觉得奇怪?”少年反问,见云许点点头,他才回答道:“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可这是大人生前交代的,我们也只是在遵照他的遗嘱做事。” 云许对他的话感到惊诧,黑布遮窗竟是易吹大人的指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人故世前七日。”少年看云许兴致满满,决定把他知道的事告诉她,他道:“大人得到《云生经》后便开始废寝忘食地研读,一日他突然叫义父去市集裁黑布,布匹买回来后我们才知道他的用途,他命人把书药房的窗户全部用黑布蒙上,不能透一点光进去。” “之后的几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里,饭食让人深夜送去,叫人第二天送饭时再把前一天的食盒取走。” 说到这,他的神色忽然变的悲痛,云许想他大概又想到了易吹大人的死,果然他下一句便是:“第七天时,食盒不再被人拿进屋,送饭的小厮第二天发现饭食没人碰,意识到不对劲,忙去把义父找来,义父破门而入后,发现大人安详地趴在书案上,却没了鼻息……” “后来我们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发现《云生经》不见了。”少年眼中划过一丝阴狠,悲恨交加道:“其实大人不是寿元已尽,而是被人害死的!” 和她猜想的一样,她也觉得易吹大人死的很蹊跷。云许等了少年片刻,等他神色完全平复下来后才又问他:“易大人临终前还见过什么人吗?” 少年回忆了半晌,忽地想到了点什么,再深入一想,只觉得他们略过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不再迟疑,他忙对云许说:“城东王伯的女儿来找过大人,大人跟她出了府,约摸半个时辰后才回来,他就是在那天夜里被人杀害的。” 肖末在屋子里翻了一遍,回来时正好听到少年的话,和云许交换了一个眼神,问出了云许心中所想的问题:“她人还在这吗?” “谁?”少年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肖末问的是王伯的女儿,遂道:“还在的,不过她是个傻姑娘……” 云许迫不及待打断少年的话:“能带我们去见见她吗?” 少年点头:“当然。” *** 他们在东城郊区的一条小河边找到了王伯的女儿——王秀秀。她正在河边玩水,像个孩童一样,踏进浅水滩里捉鱼。 “秀秀。” 听到有人叫她,王秀秀回过头去看,手里的小鱼一跳,趁机滑落,逃到了水里。她茫然地看着水面,半响后,才懊恼地走回岸边。 “你是谁啊?把我的小鱼吓跑了。” 云许抱歉地笑笑,道:“对不起秀秀,是姐姐错了。”她指了指身后的肖末,“姐姐让那个哥哥帮你抓更多的小鱼好不好?” 王秀秀其实比云许大了几岁,但她的心性还停留在十岁,因此云许和她说话就像对待小姑娘一样。 秀秀低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可以让哥哥帮忙抓大鱼吗?我抓不到大鱼,爹爹想吃。” “可以啊,我这就叫哥哥帮你抓大鱼。” 肖末闻言便朝河里走,少年忙拦住他,道:“我去吧。”言毕,未等肖末反应,他便踏进了水里。 少年抓了两条鱼,处理干净后拿给了王秀秀。 “秀秀,姐姐能问你件事吗?” 王秀秀拎着鱼,脸上挂着笑,十分爽快地答应:“可以啊。” “你帮姐姐想想,半年前你是不是去找过易大人?” 王秀秀点了点头。 “他跟你去了哪里?那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那天爹爹生病了,是爹爹让我去找他的。”说完,她皱起了眉,抬眼看了下云许,表情变的为难起来,“大人让我不要和别人说。” 少年拧干衣服上的水走近,开口道:“秀秀知道我吗?” 她点头:“知道的。” “这位姑娘是易大人的朋友,不是别人,你可以说给她听。” 王秀秀面上又露出欣喜来,小声道:“大人给爹爹开了药方后,叫我去药房取,我跟着他出门,他就塞了一件东西在我手里,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什么东西?” 云许有些紧张,话和东西,会不会和解毒有关? “就一张纸。”王秀秀轻轻抓了下头发,很困惑,大人当时的神情很凝重,“他说让我藏起来,千万别被人发现。” “秀秀,把纸给这位姑娘吧。”少年道。 他想,侯爷要找的东西,出现了。 少年悲苦地垂下手来,为了这一张纸,大人丢了性命,如今物有所用,大人泉下有知,也该欢喜。“云姑娘随秀秀去吧,我先回府了,恕我不能继续陪同二位了。” 云许道了声好,目送少年走远。 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秀秀没多想,那位哥哥是大人府里的人,他叫她把东西拿给这个姐姐,应该是大人的意思。大人对她和爹爹很好,大人让做的事,她都会好好完成。 “姐姐跟我去拿东西吧。” “好。” *** 事情顺利的让人有些惶恐。 王秀秀从树下挖出竹筒,仔细擦干净泥土后交给云许。 云许让肖末给王伯留了够父女俩花两辈子的银两,然后两人去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 就着傍晚的微光,她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东西,快速打开,仔细阅读。 久夏两个字跃然于纸上。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幸好,她这次,没有白来。 卷上写着:“久夏生于沙漠泉畔,摘于日,剧毒之物,摘于夜,却可解百毒。若做解药,非夜摘不可,离土后,不可见光,还需纯阴女子用血浇灌,每周两次,灌足四十九日,捣碎花叶,食其汁,方可解剧毒。” 后面留有孟至的注解:药与毒相生,毒时性热,纯阴女子之血,可祛其热。切记不可见光。 难怪易吹大人要把门窗全用黑布遮挡,想必是为了适应黑暗环境。 看完后,云许把药卷递给肖末,并对他道:“去要一套纸笔来,我给侯爷回信,明日我们便出发去北漠寻药。” “姑娘还是先等侯爷回信再说吧。” 北漠气候恶劣,沙漠腹地寸步难行,就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去了,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那里的风沙炽热,况且要在夜晚采摘,还得抵御沙漠腹地夜里刺骨的寒冷。 “先出发吧,让侯爷派人直接去北漠与我们碰头就行。”云许知道肖末担心她受不住,但若能早日寻到解药,她便能早一点回到他身边。 也能早一点解了他体内的毒。 肖末见云许态度坚决,想着自己也劝不动她,只好不说,出门去找笔墨。 第24章 重逢 云许最终没和肖末一起去北漠,她不会骑马,坐马车行了一日后,觉得速度太慢,就让肖末骑马先行。尧绍距北漠较近,肖末先走,可以早点和侯府的人碰面,也可早一点进沙漠找解药。 肖末一开始没有同意云许的提议,出发前侯爷再三交代要他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不能让她出一点事。 他走了,云许就是一个人了。 但云许坚持,让肖末雇了几个打夫跟着她,再让他去市集买了个卖身救父的姑娘来给她作伴,又多次反复地和他强调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耽搁,肖末这才领命下去,按着她的要求准备好一切,拜别离去。 肖末离开时,他们刚行到江度北郊的一个山涧峡谷,雇的几个打夫和买来的姑娘在两辆马车旁待命,云许把肖末叫到一边,交代他:“若见到他们,别说久夏需血养护的事。” “为何?” 云许缄默片刻才道:“我不会害他。” “姑娘给主子的信里也没有这句话吗?”肖末问。 云许点头。 “姑娘想用自己的血?” 云许惊诧了一瞬,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姑娘莫怪,属下曾经暗中调查过你的身份,姑娘生于癸卯年癸申月癸子时。” 肖末对齐循忠心耿耿,她进侯府前都没人认识她,肖末会去调查她实属正常,云许自然不会怪他。 “肖末,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侯爷这件事。”见肖末有所犹豫,云许继续道:“指尖取血,每次只取百滴,比起侯爷的命来,这点血算不得什么。” “七周而已,我挨得住。” 肖末看了云许半响,她眼里都是倔强,心里对她的敬重又多了几分。他朝云许抱拳道:“多谢姑娘,姑娘对主子的恩情,肖末永生不忘。” 云许莞尔,摆手让他快上路,“一路小心。” 肖末颌首,翻身上马,挥鞭沿着山涧小路扬长而去。 *** 肖末快马加鞭,原本二十天的路程,他只走了十天便到了北漠,与侯府的人在沙漠边界的小镇里碰了面。 他离开时云许交代过他让他们直接进沙漠,不用等她。 药卷记载,久夏常见于沙漠腹心之地,随水而生,两株共生,一株无叶,一株无花。 一行人备好水源干粮,找了一个当地的村民大哥,大哥听完肖末的描述,大笑两声,道:“我以为是什么东西,那不就是双株草吗?你们这些中原人非要给它取一个这么难懂的名字。这个我知道那里有,跟着我走就行。” 几人遂跟随村民大哥进了沙漠,入到沙漠第五日时,他们终于在一个绿洲中心找到了久夏。 待夜深无月时,肖末才将提前准备好的布袋拿出,把久夏套在里面,将其连根拔起,放在器具里养着。 从沙漠出来后,肖末又在小镇上等了五日,才等来云许。 回尧绍的路上,云许又给齐循写了封信,让他在侯府准备一间暗室。 在离开尧绍第五十天那天,她和肖末结束了这场寻药之旅,回到尧绍西郊树林外的客栈。 云许让大家在客栈休整片刻,给自己要了壶凉茶,倒满茶碗,咕咚咕咚几口喝下。 至此,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辗转几地,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她一直强撑着,不想让肖末他们因自己而放慢回城的速度。 云许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头转向窗外,揉着酸疼的肩膀。右手隐在长袖里,她食指指尖上有刺破取血的伤口。 路上她取了两次血,第一次是从北漠出发那天,第二次是三天前。第一次取血后,她变的非常虚弱和嗜睡,在马车上足足睡了半日。 第二次取血时,她适应了些,只睡了两个时辰。 晨时她对着铜镜仔细看了几眼,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但她还是化了淡妆。 晚些时候就要见到齐循,不能让他看出一点异样来。 正想着,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肖末的声音随后响起:“主子。” 闻言心中一动,她转过头去,齐循已经跨进门内,越过了众人,正朝她走来。 脚步略快。 她浅浅笑着,站起身来,凝视着他的眉眼。 她很想他。 不间断的赶路,也只是希望,能早日见到他。 “侯爷……” 云许刚开口,就被齐循一把搂入怀里,当着下属的面,紧紧地抱着她。 他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很熟悉。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她有点羞。 察觉到云许想挣开的意图,齐循抬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口处。 “有人在。”她的声音闷闷的,又很轻。 齐循低笑一声,道:“没人敢看。” “你怎么到这来了?” 问完后,她有点后悔,明明知道答案的,她还问。 本以为他会沉默,但她却听到他说:“本侯想你,想立即见到你,就来了。” 毫不吝啬的表达,让云许笑意更深,她情不自禁地回抱着他。 四周没人发出声音,肖末他们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茶碗里的茶,其余的客人时不时地偷瞄两眼,但都默契地保持安静,谁都不忍心打扰窗边相拥的一对璧人。 重新出发回城时,齐循跟着云许进了她的马车。马车宽大,一侧设有软榻,云许一路都用它来休憩睡觉。 云许端正地坐在软榻上,问对面的人:“我的信侯爷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 她微微垂下头,“易吹大人是被人害死的。” 他颈间青筋微动:“我知道。” “久夏养在暗室里,除去毒热,给你服下,你便会好了。” 他突然唤她的名字:“云许。” 云许轻轻应了声:“嗯。” “抬头看着我。” 云许依言抬头,看着他。 “你有事瞒着我?” 云许心一顿,以为他知道了那件事,转念一想,刚刚他问的是问句,遂答:“没有。” 语气坚定,视线不偏不倚,眼眸里框了满眼的疲惫。 齐循的心一疼,他总是让她为他奔波。起身往对面一跨,他坐到云许身旁。她侧过身,还是像刚才那样凝着他。 “明日宫里设宴,我带你去。” 云许点了点头。 随后,他伸手把她推到软榻上,她不解,他解释:“回家还需走半个时辰,睡一会儿。” 云许了然,听话地睡下,由他帮她盖上薄被。 第25章 宫宴 半个时辰后,齐安侯府正门前。 马车由快至缓,停下。阿玉早已等在门口,等着她家姑娘归来。 马车内,榻上的人还在熟睡,齐循伸手抚着云许的眼角,她的长睫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醒。 她实在是太累了。 齐循没再动她,马车已经停了好半晌,不忍心叫醒她,齐循连着薄被把云许打横抱起,掀了车帘走到车轿前头。 车夫一看,立即搬来脚踏,齐循踩着长凳下了车,动作极轻。 玲儿刚想说话,就被阿玉阻止,她伸长脖子看了看,才发现侯爷怀里的人紧闭着双眸,睡的很沉,也很安详。 齐循抱着云许穿过前院,径直去往她的寝室,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掖好被子后,他退出门外。 阿玉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心中欣喜,侯爷刚才小心地抱着姑娘,生怕动作大一点就把她给吵醒。一路走来,小厮丫鬟都看着,侯爷这般宠姑娘,早晚会给她一个名分。 阿玉这边正想着,就听得齐循吩咐她道:“叫厨房备着晚膳,她醒了之后来书房叫我。” 阿玉连连应下,目送齐循走远后才走进屋内,仔细地关上门窗,坐在屏风外等着云许睡醒。 齐循离开云许的寝院后就直接去了书房。肖末候在那,把途中经历的事一一和齐循做了汇报。 久夏已经被放到了暗室,肖末遵循和云许的约定,没和主子说取血养药的事。 云许一觉睡到日落,阿玉伺候她起床后,带她去了齐循的屋子。 晚膳热了两回,云许坐上桌,道:“侯爷应该先自行用晚膳的。” 齐循不以为意,道:“以后都等你一起。” 云许笑笑,没再说什么,垂首吃着饭,院子里的长灯很快就被点亮,撒了一地的柔光。 *** 翌日有宫宴,怡阳一大早就来找云许。 其实怡阳昨日就已经来过了,但她来的时候,云许正在睡觉,齐循不让她进屋打扰云许,她也没生气,取笑了一番齐循后,欢天喜地回了王府。 齐循也是一大早就进宫上早朝,午膳后派人送来了一件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一拿到手,阿玉便立即帮云许换上,给她梳了个回心髻,插上支赤金衔珠步摇,胭脂水粉只是随意抹点,人看上去就精神很多,也更加明艳动人。 怡阳穿的也好看,看得出来也精心打扮过一番,云许不免有些疑惑,怡阳平日最不喜折腾,明明是一张娇俏好看的玉颜,就仗着自己年轻,从不好好打点,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要装扮来。 还没等云许出口问,怡阳便解答了她的疑惑:“许姐姐,今日这宫宴可不是一般的宫宴,明面上是宫宴,实际上嘛,就是一次相亲大会。” 云许惊愕片刻,齐循都没和她说过这场宫宴竟是相亲大会。 怡阳狡黠地笑了两声,才又继续道:“只不过嘛,这是官家的相亲大会。” “皇伯伯对臣子和王公子弟们的亲事很上心,所以每年都会办一次这样的宫宴,邀请城中贵族适婚男女进宫,如果有瞧对眼的,当下就能得到皇伯伯的赐婚呢。” 怡阳越说越兴奋,她到底年纪还小,又喜欢凑热闹,怪不得今天兴致勃勃地全身上下换了一个样。 “许姐姐,齐循哥哥以前都不会去这种宴会的,他这次是因为你才去的呢……” “别胡说。” 云许忙打断怡阳的话,她的出身,够不到去这场宴会的资格。齐循性子好静,不喜张扬,他以前不参加这种宫宴,这次也不会只因为想带她入宫就同意参加。 他早到了娶妻的年纪,或许在这场宴会中皇帝就想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也不一定。 先不说皇帝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天下人眼里,齐循立了个大功,而且又是齐穆将军的儿子,他的婚姻,皇帝确实该出手管一管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以往不去,而这次又决定去了。 怡阳没听出云许话里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害羞了,依旧欢喜道:“许姐姐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会把那些官家小姐都比下去,我会跟在你身边,所以你也不用怕没入过宫,没有熟人,我就是你的熟人……” “我昨日又练了些字,郡主随我去看看,看看我进步了没有。”云许找了个别的话题来打断怡阳的喋喋不休,她心里莫名地有些慌,越想越觉得若她今晚入宫,会亲眼看到皇帝给齐循赐婚,而赐婚对象,怎么算也不可能是她。 “好啊。”怡阳果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忙催着云许带她去看。 云许敛了敛神色后带着怡阳到练字桌边,拿出昨日的字来让她看,脸上笑着,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但愿一切都是她在臆想吧。 第26章 未婚妻 尧绍城里臣女贵女的车辇依次停放在东边宫墙外,从车内出来的女孩儿都是精心装扮过的。她们举步优雅地下车,再由宫里派来的内侍领着从东城门入宫,去往宫宴之地。 一眼望去,还数侯府的车辇最为华丽气派,车辇前悬挂着的木牌上刻着“齐安侯府”四个字,前来迎接贵女臣女的内官见了,面上顿时恭敬了几分,忙亲自上前去迎。 怡阳挽着云许的胳膊,同她一起下了车辇。 内官不识云许,只认得怡阳,便先朝她拜了拜:“郡主金安。”而后才又转对云许道:“姑娘,侯爷临时有事出城去了,命杂家在此候着,告知您一声,他晚宴时会回来,您只管跟着怡阳郡主就是。” 云许点头道:“多谢公公,我知道了。” 内官朝后面的小内侍招了招手,小内侍快步上前,内官吩咐道:“小杏子,你来领怡阳郡主和姑娘进宫。” “不用了,我认得路,我带许姐姐去。” 内官点头摆手让小杏子退下,目送怡阳和云许走远。 宫廊很长,宫墙高砌,云许心里装着事,一路走的沉默,怡阳和她介绍各宫殿的情况,她也只是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她。 “姐姐。” 前方忽地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云许抬眸去看,云媛离她不过五步。 “姐姐不认得媛儿了吗?怎的做出一副呆愣的神情?” 云媛身后站着一排宫女。她上前几步,仔细端量着云许,眼里闪过一瞬的慕色,嘴上却说出嘲讽的话:“好久不见,姐姐愈发贵气了呢,也愈发貌美了。” 云许藏起眼底的不快,曲腿拜了拜:“民女参见太子妃。” 云媛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问道:“姐姐竟也来参加宫宴吗?” 云许没答话。 怡阳上前两步,挡在云许身前,微笑道:“齐循哥哥在等我们,我们赶时间,不能陪皇嫂聊天了,还望皇嫂见谅。” 言毕,她拉起云许就走,把云媛晾在身后。待走的稍远些,她才挎下脸来:“许姐姐不用管她。” 怡阳已经知晓云许的过去,也知道她以前在云府被人欺负的事,所以她一直对云媛没好感,适才又看到她阴阳怪气地和云许说话,心里更加为云许抱不平。 云许点点头,道:“不管她,我和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嗯。” 她们来的比较晚,到的时候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这次的宴会并非只有单身男女参加,已成婚的臣子和宗室子弟可携家眷前来,因此宴席上的座位排列也区分开来。携带家眷的,会被安排到双座位的桌前。未成婚的,又是男女分开来坐,女子安排入座在右边,男子安排入座在左边,中间隔着一个圆形戏台的距离。 宴会开始后,入宫的臣女会报名表演才艺,明为助兴,暗为展示自己。 云许和怡阳寻了两个比较偏僻位子坐下,这种宫宴氛围很轻松,除了几个固定的位置留给固定的人坐外,余下的座位可以由参加者自己选择。 日头落下,宫灯点亮时,晚宴便正式开始了。 皇帝皇后坐于主座,嫔妃们按品阶高顺次排座。 妃嫔们交谈甚欢,有的甚至比宴会主角还激动,因为底下坐着的,会有她们的亲人,或兄弟姐妹,或家族小辈。 晚宴前半段,齐循没来,云许就吃着小食,观看贵女们表演压箱底的才艺,和怡阳低声交谈几句。 耳边丝竹声不停,她倒了一杯果酒,浅浅酌着。果酒酸甜,味道极好,她以前没喝过,喝了第一口,便喜欢上了它的味道。 她贪了,一杯接一杯的倒着,每一杯都很快见底,看的怡阳忍不住问她:“姐姐酒量怎么样啊?我以前没见你喝过酒,果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会醉的。” 云许笑笑,侧身看着怡阳,眼里有些雾气,面颊上晕了两朵红云,道:“很好啊,我可以喝很多。” 怡阳扶额,许姐姐明显已经开始说酒话了。怡阳伸手把云许手里的酒杯夺走:“姐姐醉了,不可以再喝了。” 云许撇了下嘴,手支着下巴,伸手去抢被怡阳夺走的酒杯,她意识很清醒,没有醉。 怡阳把酒杯拿的离云许更远,低声道:“姐姐不可以再喝了,你有点醉了,这里人少,你趴着睡一会儿,醒醒酒。” “我没醉。” 她现在很清醒。 怡阳余光瞥到齐循进场的身影,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外面,示意云许看,嘴里配合着说:“齐循哥哥来了。” 云许愣了愣,随后顺着怡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到一个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看不清齐循的脸,不禁觉得好笑,喃喃道:“我好像真的醉了。” 话音落,她便趴在桌角,手里拿着一只筷子,极轻地敲击着桌面。 戏台上换了一个人。 那人是叶丞相的女儿——叶璇。 云许目不转睛地瞧着叶璇,她跳了一段舞,身姿曼妙,舞步优美,人也长得端庄大方。 是个美人胚子,云许心道。 她刚刚听到隔壁桌的两个贵女谈话,她们说,皇帝有意撮合叶相的千金和齐安侯。她们还说,叶璇和齐循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贵女声音不大,但她听到了齐循的名字,所以倾耳去听了。 一舞毕,叶璇端庄地站在舞台中央,等着皇帝让她退下。 皇帝带头鼓掌,四周顿时掌声雷动。 “叶卿养了个好女儿。叶璇,朕问你,你可有意中人?” 叶璇低垂下头,摇摇头,清声答道:“回皇上,尚无。” “朕倒觉得,你和齐安侯挺般配的。” 云许依旧趴在桌子上,酒劲上来,烧得她脸和耳朵都在烧,头也渐渐迷糊。她没察觉到齐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叶璇短短看了眼齐循,把头垂地更低,娇羞道:“皇上别开臣女的玩笑。” 怡阳霎时急了,担忧地看着云许,见她不为所动,凑近去看,见她眼神迷离,显然醉的不轻。她推了推云许的胳膊,唤她:“姐姐?” “嘘。”云许食指放在唇边,话语含糊不清:“别吵,我乱。” 皇帝把视线转到齐循身上,询问他的意思:“齐循,你也该娶妻了,不如……” “回陛下,臣有喜欢的人。”齐循打断了皇帝的话,起了身。 皇帝也不怪罪他打断自己说话,“哦?”了声,问:“她是谁?” 座上的人都看向齐循,等着他开口说出那人的名字。 怡阳激动地把云许扶起来,贴着她小声道:“许姐姐,你坐好,一会儿有个惊喜给你。” “嗯?”云许眯着眼,不是很明白怡阳的话,“什么惊喜啊?” 声音带了三分娇俏,七分软绵,在安静的宴席上显得格外清晰,但没人生出责备的心,纷纷把目光转移到角落,寻找声音的主人。 齐循唇角上扬,挑挑眉,徐步走向云许和怡阳。 云许有点懵,被人打横抱起她都没再出声,她意识虽然乱了,但她知道抱她的人是齐循,她往他怀里钻了钻,抬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恍惚中,齐循好像说了一句话,她没听完全,但他似乎说了个――未婚妻。 第27章 娶你 齐循抱着云许从宴席上离开,面上尽是笑意。怡阳忙起身,匆匆和皇帝告了辞,拔腿去追。 风里夹杂着淡淡的果香,是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的。 步履轻快,齐循抱着人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皇宫庭院。怀里的人樱唇微张,不停地说着醉话。 不多时他便行到停放车辇的宫墙,怡阳一脸欣喜地跟在后头,她出门野惯了,倒也能紧紧地跟着齐循。 三人在宫墙外遇到例行巡视的韩丰庭,齐循放心地把怡阳交由他送回王府,而后抱着人上了侯府的车辇。 怡阳带笑的声音从车辇后传来:“以后要多让许姐姐多喝酒,她醉了,齐循哥哥就开心了。” “怡阳,别吵。” 半醉的人靠着他的肩窝,似乎也听到了车外少女的声音,竟以为她还在宴席上,嫌吵。 一刻钟的路途,云许渐渐睡了过去。 车辇停下,又将人横抱着,落到地面。她的裙摆轻轻浮动,步摇碰撞着,泠泠作响。 回到她的寝院,醉人鼻尖微动了下,闻到屋内熏的熏香,她睁开迷离的双眸,四处打量,最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定住。 阿玉从偏房闻声赶来,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停下脚步。 她家姑娘正抬着手,用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戳着侯爷的俊朗无双的脸,嘴里哼哼唧唧,听不清在说什么。 齐循吩咐道:“叫人备热水,让她沐浴。” 阿玉忙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出门去传话。 云许戳了一会儿后,又把双手都勾在齐循的脖子上,齐循一直用同一个姿势抱着云许,等着丫鬟用热水填满浴池,再撒上一池的花瓣。 云许不撒手,齐循抱着人径直去往浴间,阿玉忙跟上去。 然而,进去之后云许还是没有要放手的意思,齐循弯下腰想把她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却被她紧紧缠住。 声音软绵绵的,拖着尾音:“不许走……要抱着……” 叫的人尾椎骨发麻。 阿玉何时见过她这般耍泼的样子,若对别人倒还好,只是现在她耍泼的对象可是侯爷。 她不放手,如何帮她脱·衣洗澡? “云许,”阿玉叫了云许一声,试图和她沟通:“先放手,要沐浴。” 云许蹙起眉,把视线缓缓转向阿玉:“阿玉?” 阿玉忍不住笑出声,这人是连她也认不出来了?“是我,你先放开侯爷,我们先沐浴换衣。” “好~”云许乖巧地点点头,松了手。 可她的屁·股还没沾到软榻,就又被人托抱了起来,她小小惊呼了声,双手复又缠上了齐循的脖颈。 “阿玉,出去吧。”齐循眸色深沉,“本侯亲自来。” 阿玉惊了惊。 “明日,本侯会昭示全府,娶她为妻。” 阿玉心里一喜,她相信侯爷定会履行他的话,低头看了眼略微惊愕的云许,阿玉答是,而后转身退出浴间。 把人抱到浴池台边坐着,云许清醒了大半,迟钝的大脑还在消化他刚才的话。 娶她为妻? “你要娶我?”她瞳孔微张,问的肆无忌惮。 齐循勾唇,只有喝醉时她才会这般热情似火。他顺着她的话答,一字一顿:“本侯要娶你。” 答话间,她的腰带被他解开,滑落在地。 她记起宴席上的事:“皇上给侯爷赐婚了。” “我没答应。” 抬手取下她的步摇,拔下玉簪,青丝从他的指间穿过,瀑满了整个后背。 她来了兴致,心中甜蜜,却还是道:“她长得很好看。” 外裙退至肩膀,香肩一览无余,连带着里面浅黄色的肚兜都能看见些,少女体香诱人,他眸里点起了火,一寸一寸燎开。 他的手掌灼热,贴上去,很烫。 “不及你万分之一。” 云许浅笑,身子前倾,靠他更近。“其实我没那么醉,现在能看清你的脸了。” 外裙完全褪下,他灼热的鼻息隔着小衣喷到她肚脐周围,几乎要灼伤人。 带起她的阵阵颤栗。 “是本侯醉了。” 她轻笑,“骗人~”她小巧挺翘的鼻子擦过他的唇,轻轻嗅了嗅,“你压根就没喝。” 他的手下移到她的腰线,拉住她的小裤,就要往下褪。 云许霎时羞红了脸,含羞道:“不要脱了,就这样放我进去。” 他低笑:“怕了?” 她没回答,自己踉跄着站起身,往浴池里跨。 他向前追上,勾住她的纤腰,让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他体前。 感觉到他的异样和变化,阿玉跟她讲过这些。不敢再动,她声音很小,微微带颤:“想进浴池。” 他很不好受,但还是分出心来警告她:“燎起火就想跑?别考验本侯的忍耐力。” 云许僵住身子,耳朵里钻进些热气,他嗓音低沉的不像话,咬牙重重道:“对你,本侯可忍不了。” 浴间雾气氤氲,云许身上黏答答的,不太好受,酒已经基本醒了,眼神也愈见清明。 他的薄唇在她细腻的脖颈上游走,留下点点红斑。 云许已经羞的不行了,想到先前还酒醉时的行为,脸上真如火烧一般热。 明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把脸埋在双手里,任他作乱。 良久,他才从她颈间抬起头,抱起她,把她轻放入浴池,如她所愿,没有褪去余下的衣物。 沾到温热的水,云许舒服地哼了声,把身子全没入花瓣下,白皙秀契的玉颈露在空气中,红艳的花瓣粘在上面,衬的她肌肤白胜雪。 “把阿玉叫进来好不好,你回去休息。” 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里衣和小裤湿了黏在身上也不好过,云许只得央齐循把阿玉叫回来。 齐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不再戏她,转身离开。 他一走,云许就掬起一捧水,从自己头顶上浇下来,水珠晶莹剔透,滑落入池中,发出一连串的滴答声。 她发誓,她以后都不会再碰酒了。 果酒也不行。 今晚这样,很丢人。但他说,他要娶她。 所以,在宴席上,她听到的,确实是“未婚妻”三个字。 宴席上那么多人,都知道了。 唇角陷起一对小涡,她轻轻地笑着,动手将衣物全部褪下。 第28章 喜欢你 阿玉重新回到浴间,看到云许眼中的一片清明,无声地笑了笑。姑娘这会儿酒醒了,肯定要懊恼一会儿了。 “今晚怎的竟喝起酒来了?”阿玉走到浴池边,用手指帮云许轻轻按着额骨。 “不开心,就喝了。”说罢,云许从水里起身,水哗啦啦响了一屋子,阿玉取过放在搁架上的浴巾,帮她仔细擦拭身上的水痕,笑问:“为何不开心?” 云许取过衣架上的小兜,素白布底上绣了一簇雏菊,堪堪遮住那两团雪峰,若隐若现的挺立,娇怜可人。 “没什么,”轻纱缠上碧藕,随即把姣好的娇体拢在其间,云许将腰带打结,拾步往外,莞尔道:“是我多想了。” 阿玉便不问,侯爷是个翩翩君子,今夜姑娘如此撩人,也能把持住不越雷池,翩然离开。 翌日晨时,佟管事便找来了。 齐循离府上朝前和她说了迎娶云许的事,让她着手准备婚礼的事宜,请人选个吉日,他们要尽早完婚。 佟管事这回来就是来商量婚礼事宜。 齐循是她看着长大的,云许她也喜欢得紧,全府上下早就急的不行,就等他一句话了。 佟管事笑意盈盈,一踏进门就改称云许为夫人,一口一个恭喜夫人,听的云许心花怒放。 和佟管事一起来的,还有尧绍城里最有名的裁缝,秋姑。她边给云许量裁衣尺寸,边夸赞她身材好,甚至还趁机摸了一把云许的腰,惹得佟管事吃笑不已。 云许被她摸的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红了脸。 午膳时齐循回来陪云许一起用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的事,压根不敢直视他的墨眸,全程都垂首吃着饭,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些小动作明显取悦了齐循,他带笑凝着她,未了,还不忘调笑一句:“以后沐浴都由本侯抱着你去,如何?” 云许清眸微瞪,已是羞的说不出话。 想到今日又要取血,云许敛了敛心神,她从北漠回来这几天时间里,齐循的病又发作了一次。她整夜守着他,韩丰庭也在,照常给他吃了药,她的手被他整夜握在掌中,疼的紧时,她的手被他握的生疼,但看着她整夜煎熬,她的心,比手还疼千百倍。 血取十四次,到此时,已经完成七分之一。 她需想办法让离开一天,取血过后苍白的脸色,不容易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关。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和韩丰庭加快了部署的速度,韩丰庭隔三岔五地来找他对弈,实际上是来汇报谋事进度。 云许这边才想着,便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韩丰庭来了。 她当即松了口气,取了血拿到暗室浇灌到久夏的根茎上后她可以返回寝室,阿玉会早早备了补血的汤药给她喝下,再睡下休息半天,待到傍晚用膳时,她的脸色也能恢复到七八分。 韩丰庭进门,云许起身,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 “嫂嫂。” 刚跨出一只脚,她听到韩丰庭叫了她一声嫂嫂? 齐循低低地笑了下,跟着前一句嫂嫂灌入她耳里。她能想象他此时面上的神情,一定是眼尾都灌满笑,微微上挑着,视线落在她后背。 韩丰庭比他小,这一声嫂嫂也不错,不过现在她还不能应,于是她把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装作没听见。 云许快速回到寝室,叫阿玉把取血的瓷瓶和针拿来,洗了手,坐在妆台前,针刺破莹白若雪的指尖肌肤,忍着痛意和莫名的恐惧往深入扎。 好像唤起了死前被利剪刺入腹部剧烈痛感的记忆,云许的手指开始发抖,额上也泛起点点浮汗。阿玉心疼地替她擦着汗,不停地给她安抚。 抽出针,鲜红的血争先恐后从伤口涌出,极快的凝聚成黄豆大的血珠,云许忙用瓷瓶接着,默默数着血滴落的次数。 一百滴,不多不少。 云许退出手,阿玉倒了些止血药粉在上面,帮她包扎好伤口。 云许感觉头有点晕,趴在妆台上休息了一会儿才起身往暗室里去。 暗室黑不见底,四周墙壁被厚厚的棉布隔着,防止进入里面的人碰上。 回府之前,云许就开始练习在黑暗里行走,所以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走的还算稳当。 沿着墙壁往前走,她很快就摸到了被放在墙壁格子里的久夏,然后把瓷瓶里的液体缓缓倒到花根处。 喝完补血汤药,云许便被阿玉扶着到床上睡下。 “阿玉,把东西收好,别让侯爷发现,”云许不放心地交代阿玉,“窗户打开,让药味散出去。” 阿玉掖着被子,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快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云许点头,阿玉放下纱帐。 * 云许没睡多久。 睁眼时,被床沿边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下意识地把手往被子深处移。 下一瞬,他的手探到被子里,钳着她的玉腕,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拉到眼前。 他果然发现了。 云许撑着另一只手,想坐起。 齐循察觉到她的意图,移手把她抱坐起来。 靠着床沿,云许不太敢看齐循,他眼眸里的自责和疼惜让她心酸。 她微阖着眼皮,他在一遍一遍地亲吻她的手背。 两人靠的很近,呼吸相缠,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爱抚。 很久,他的唇退离了她的手,挺直身子,捧起她的小脸,还带着点苍白的颜色。 他的唇带着点凉意,覆上去,却一下变的火热。 温柔缠绵的交换,他把空气渡入她口中,又换回她的香甜。渐渐的,他索取的越来越多,云许被吻的气短,胸脯起伏幅度渐大。 细细的啃咬,鼻尖相抵。云许缺氧,头晕更甚,不得不扬手去推他,嘴里逸出呜呜的控诉声。齐循从情乱中回过神,放了她的唇,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的环着,给她时间恢复呼吸。 “为你做这些,我心甘情愿,你好了,我会开心,会欣喜。”云许缩在齐循的怀里,笑着,说了很多话。 “你说要娶我,我很开心。” “晨时,佟管事叫人来给我量衣了,嫁衣送来了,我先穿给你看好不好。” “我喜欢你。” 上一世喜欢,这一世,更喜欢。 她的声音软糯,一字一句,落在他心尖。 眼中腾起薄雾。 她说的喜欢,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字眼。 “翩翩,此生,只悦你一人,下世,也只悦你一人。” “嗯。” 第29章 成婚 齐安侯府已经挂满了红灯,张贴了红纸。 那日云许取血被齐循撞见,他抱着她一番撕磨,当晚便去找了佟管事,询问选定吉日的事。 佟管事见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的开怀,立即就去请算命先生,算了个最挨近的日子,把成婚日期定了下来。 云许和云家断绝了关系,省了接亲的过程,她的寝院,就是她等着出嫁的地方。 他们的婚房,就在隔壁。 云许在窗前坐着,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屏风外的大红嫁衣看。 阿玉给她端来一碗补血养气的药汤,她接过,喝下。 日薄西山,明日,她便要嫁给齐循,成为他的妻子。心尖都是甜的,像小时候偶尔吃到城中的年糕一样甜。 怡阳白日来找过她,吃过饭又被齐循赶回王府去了,说不要打扰她休息。其实,怡阳走不走都没关系,今夜注定是个难眠夜,因为高兴,所以她极有可能睡不着觉。 正发愣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再一看,阿玉不知什么时候退出去了。 她一惊,忙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新婚之前是不可以见面的。” 齐循没理会云许的话,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手,手腕一凉,他给她戴了个东西。 云许垂首去看,是一个镯子,白玉的,里面有紫色的纹路,如流水一般流淌在白玉镯里,仔细一看,图案竟像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紫凤凰。 她欢喜极了,忘记前一刻还在催他离开,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从醉酒那天缠着他不放开始,她就变的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主动,会主动抱他,主动去亲吻他的脸。 齐循当然很受用,调笑的话忍住没说,怕她又羞的撵人离开。 抱了一会儿后,云许放开了齐循,软声道:“你快回去,叫佟管事见了,又要说你了。” 佟管事遵照民间嫁娶习俗,叮咛了好几遍,成婚前一夜,他们俩最好不要见面。 “无妨,说两句不会掉块肉。”齐循坚持不走,反而在房间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转眼看着屏风前那件大红色金线秀凤花袍。 长灯又一次被点亮。 云许道:“反正明日我们就成婚了,你就先回去吧,我想睡了,明日要早起。” “早起做什么?”齐循问,“你只管睡,时辰到再去前厅拜堂,结束后你也只管先回来歇息,只是红盖头却不能自己掀,要放着等我来。” 云许失笑,这人不知道女人打扮需要花很长时间,平日里她懒得打扮,可他们的婚礼只有一次,她想把自己最好看的一面给他看。 要让他掀掉盖头看到她时,能觉得他家夫人好看。 最后,齐循还是被云许坚定地拽出去,“砰”的一声,门被云许紧闭,一道门,隔断两个人的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的眸光。 没等阿玉回来,云许就叫人给她提来热水,洗完澡,躺到床上,试图入睡。 也许是睡前齐循来找过她的原因,云许没多久就有了睡意。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母亲,她的样貌和记忆中的一样,一点也没变,母亲拿着梳子,给她梳头,送她出嫁。镜子里映出母女俩极其相似的脸,母亲很温婉,而她却莫名带着点媚。 眼神勾人,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不觉被她给勾住了神。 天还没亮云许就醒了,忆起夜里的梦来,她觉得有点好笑,披着外衣坐起,拿起铜镜看了看,眼眸清澈,哪里还有半点媚意。 转眼已是夏初,屋内竟有些闷热,云许把雕窗打开一点,灌进些夜里残余的凉风,顿时让她神清气爽了些。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她会睡不着,但她没想到,她竟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这么早就醒来。 抬头看到天际泛了白,云许索性穿好衣服,去院子里散走了一会儿,然后在梨树下的秋千上坐着等天亮。 阿玉从偏房过来看到云许在荡秋千时被惊了一下,差点以为云许在梦游。 云许也看到了阿玉,叫了她一声:“阿玉。” 阿玉一脸懵地走近云许,“一大早坐在这里做什么呢?荡秋千?” 云许傻乐两声,道:“出来透透气。” “快回屋,一会佟管事就会带丫鬟过来,我先让人给你备热水沐浴。” 阿玉守了她二十年,若不是重来一次,她便间接害死了她。为了她,阿玉不愿嫁人,任她再怎么苦口婆心的劝,阿玉也只说,她要一辈子守护她,看着她嫁人生子,看着她幸福一生。 云许缓缓从秋千上下来,想开口对她说一声谢谢,但语言显得苍白,她忍下,默默跟着她返回屋内。 阿玉对她的情谊,她想,她花一辈子,也无法还清。 阿玉心细,一眼就看出云许情绪变化,她知道云许一直觉得亏欠她,但如果不是夫人,她早就饿死街头,为云许做的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十多年的相依为命,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割舍不掉。 她转身,对云许道:“傻姑娘,今天可不能不开心,来,笑一下。” 云许听话的笑开,抱了抱阿玉。 *** 前厅人声鼎沸,喝喜酒的人基本都到了。恭贺声不绝,隔着距离,传到后院。 沐浴,更衣,喜服穿戴完毕,云许端坐在经前,阿玉帮她戴上凤冠。屋里一众人面上都带着笑,细细端量她。 怡阳也在,见云许打扮好了,不由地拍手称道:“嫂嫂真好看。” 云许听着,嘴角逸出笑,嫂嫂,怡阳像是和韩丰庭约好了,一起这样叫她。 她没反驳怡阳,她的确,是她的嫂嫂了。 “等你嫁人,你也会好看。” 云许笑着,不忘调侃怡阳一下,怡阳玉颜上悄悄爬上红晕,忙扯了个别的话题。 “姑娘,带盖头了。” 阿玉话刚落,云许眼前就变的一片通红,大红的盖头,晚上,留给他亲手挑开。 从前厅到后院,迎亲队伍步行而来,云许端坐着,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辨认着,想从中找到齐循的。 丫鬟散开,排列在云许身后,她低头,看见了来人的鞋尖和喜服的下摆。 “本侯来接你了。” 声音低沉喑哑,添满柔情。 说着,他便朝她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通过盖头低端,云许看见了。她抬手,放在他掌心,他手心的温度灼人,他把她的手握在大掌里,拉着她起身。 她由他牵着,往门口走去。 韩丰庭站在外面,见齐循只是牵着云许的手,忙起哄道:“齐循,新娘子看不见路,你得背着。” 云许听到,愣了愣,她感觉齐循好像停了下来。 “好,背着。” 他依旧拉着她,转到她身前,完全蹲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把她往他背上带。 云许没犹豫,乖巧地覆在齐循背上。他背着她从地上起身,稳稳当当地继续往拜堂地点走去。 礼毕后,云许被搀扶回新房,齐循则留在前院招待客人。 满屋子的红,红烛,红被,红帐…… 云许端坐在喜床上,拜堂前她已经吃过点东西,肚子倒是不饿,就是有点无聊。 无聊劲过了之后,她又开始紧张,想到今夜要与他圆房,她的心就砰砰直跳,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罗帕。 门外稳健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接着,门被人推开。 云许绷紧身子,脚趾微微蜷起。 她听到倒酒的声音,那日酒醉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激的她柳眉轻蹙。 成婚当晚,要喝合卺酒。 可她,不能沾酒的。 齐循走到床前,挑起云许的盖头,看到她娇颜的瞬间,他的呼吸,乱了好几分。 床上的美人儿抬眸看着他,樱唇点朱,睫毛卷翘,眼尾一抹嫣红,楚楚动人。 云许勾着唇角,声线娇软,“我好看吗?” 齐循没回答,也勾起笑,酒盏在侧,他两手端着,一杯递给云许。 云许摇头:“可以不喝吗?” “你闻闻它。” 她凑近,闻了下,没有酒气。“不是酒,是水吗?” “嗯。” “那我喝。”她伸手接过,与他完成这个仪式,把空杯放到小桌上后,她问:“你怎么会想以水代酒的?” 他笑意更深,搂住她的腰,往身侧带了带,回答她:“不想你喝醉。” 云许小小地“咦”了声。 烛光微动,在云许脸上洒下丝丝阴影,齐循把她带的更近些,对上她疑惑的眼眸,薄唇轻启:“你最近让本侯忍坏了,要罚,罚你清醒着感受本侯,看着本侯进入。” 云许立即就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小脸一瞬间涨得通红,这人面上一本正经,说的话却如此,如此污浊。 云许避开齐循灼热的视线,垂下头去,羞的耳根都红了。 下颚被人轻轻捏住,往上抬起,她被迫与他对视。 齐循倾身过去,唇擦过她的嘴角,滑到耳侧,带起一阵电流。 云许微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 他研磨着她的耳尖,说:“问本侯好不好看,别急,马上就告诉你答案。” 第30章 入狱 耳朵上的酥麻传到全身,云许霎时绷直了背脊,脚趾更加用力地蜷起。 好麻,力气都要抽没了。 齐循的唇重新回到她的嘴角,他唇上的温度与先前的凉意不同,这会儿,烫的她一个激灵。 他没喝酒,口中没有一点酒气。 云许有些疑惑,手抵在他坚硬的胸口处,吐气如兰,问道:“你怎么也没喝酒?” 口中的香甜灌入鼻间,他贪婪地闻着,手移到她后颈那,将她压紧。 低沉沙哑的嗓音略粗噶地说:“别说话。” 话音落,她的唇便被他夺去,顷刻间,他就完全覆上了她,有些急促,她喉间发出的声音被他尽数吞入腹中。体内温度急遽上升,云许面颊上立刻浮起潮红。 云许被吻的七荤八素,脑内一片空白,她渐渐失去了力气,不用齐循伸手扣着她也禁不住地往他身上倒,全靠他撑扶着。 良久,他松开了她的唇,眼眸里现出丝丝猩红来,如嗜血的凶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她抬起愕然的娇靥,眸子被他弄出泪来,眼角挂着水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看的他喉头一紧,这般美好的人儿,忍不住想破环,想压在身下尽情摧毁。 云许喘息渐渐平复,觉得口中干燥,刚刚被他劫掠一空。 “想喝水。” 声音一出,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因适才的情动而变的妩媚,有缠绵的颤音。 她下意识地看向齐循,果真见他眸里猩红更甚,但他却松开了她,起身去帮她倒水喝。 云许视线尾随着齐循,看着他拎起小壶,倒水,端起,又朝她走来。他身上的喜袍红似血,比那红烛还要红上几分。 她瞧着,又愣了神,重生回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若不是遇见了他,若不是他也喜欢她,她可能走不出云家,更别提护阿玉平安一生。 她承认,她确实没什么能耐,所有的勇气,都是他给她的。至今她都没想明白,他究竟喜欢她哪一点,他对她的感情好似一个迷。 她仅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从上一世就开始了,那时他在青楼为她说的那些话,直至死,她都记得。 “齐循,”她没等人坐下,就着仰头的姿势,叫他,见他也看着她,她才缓缓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娶我啊?” 齐循把茶杯放在云许手中,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云许一边喝水,一边拿眼睨着他,见他脸上缓缓浮起笑来,朝她伸手,取走空杯子,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随后,云许听见齐循一本正经道:“想娶你,便喜欢你;喜欢你,就娶你。” 什么嘛? 她小小瞪了他一眼,这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吗。 齐循重新坐回喜床,抄手把云许抱起来,云许惊呼一声,闭睁眼间,她已经落进他怀里。 “要是本侯说,看到你眼睛的那一刻,本侯就喜欢上了你,你会信吗?” 云许愣了片刻,随后笑问:“你喜欢我的眼睛?” “一开始是,后来,喜欢你身上的每一寸。”他想起站在西擒城外那个白衣翩然,目光坚定的女人,当时他的震惊神色久久未能收起,这人,胆子真真的大,兵荒马乱的,她从丹系过来,就只为和他说一句,回程时,千万要小心。 云许咯咯笑着,也不顾什么女子仪态,她心里高兴,在他面前,她不必伪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必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母亲为她取名为翩翩,想她活的自由的愿望,实现了。 “以后都这样笑给我看。” 齐循手指抚着云许细腻如凝脂的脸,深情款款地轻轻抚着。云许点点头,把脑袋埋进他的颈间,蹭了蹭,蹭的齐循眸色更深沉了些,抬手捞起她,语气哄诱:“来,替本侯宽衣。” 云许听话地伸手,她常常帮他解带扣,如今解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纤细嫩白的手指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勾人摄魂。 锦带抽起,被齐循甩手扔到地板上,云许怔了一瞬,抬眼看着他。 “继续,别停,都解了。” 云许笑了笑,继续手里的动作,拎着衣襟把他的外袍褪下,脸又悄悄红了些。差不多时,齐循把她放到床上,动手解她的。 云许指尖微颤,身上繁琐的衣物被齐循件件剥落,她把手里的里衣学他的样子扔下。 眼前的景象看的云许愣了好一会儿,她不自觉地大口吞咽着口水,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齐循低笑一声,把她拖到身前,云许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她现在只剩一件小衣松松垮垮的遮在身前,在烦热的夏季,她的后背,竟有些凉意。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她和他之间仅隔着一指的距离,时不时的碰触,让她身体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口中竟溢出羞人的声音。 她手脚发软,全身都软的不行,偏偏他的手还没停,云许羞的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齐循呼吸一屏,扬手大力扯下纱帐,又把她抱坐起来,托着她的背便又吻了下去。 纱帐内的纠缠在烛光里隐隐绰绰,床幔声响,如波如浪,红烛一夜燃到亮,娇泣声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天泛白时,这声儿才几乎无了。 *** 云许只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过来,忍着酸痛侧身凝着正在穿衣的男人。 齐循要去上早朝,听到床上的响动,敞着朝服外衣就回到床边,蹲下看着云许,她眼睛湿·漉漉的,泪痕还未完全被他吻尽,半截玉颈探出被子,上面满是红肿的吻痕,不消想也知道被子里的玉体是如何的可怜,他心疼极了,抚着痕迹问:“疼不疼?” “疼。”云许娇滴滴地控诉,她全身都疼。 齐循扒开黏在云许侧脸上被汗水打湿的秀发,俯身吻了吻她的鼻尖,轻声哄着:“以后,本侯会控制着力度,不会像昨夜那般弄你。” 云许轻咛一声,催他:“你上朝去罢,我再睡会儿。” “我清理好再去。” “你去吧,阿玉会来收拾的。” “脏着你不好睡。” 说完,他直接把云许连人带被褥打横抱起,放置在一旁的小床上,然后回身到床边,拿起那块落了红的方巾,又扯起泥泞不堪的床单,换上干净的备用床单后,把她重新抱回到喜床上,又轻声安抚了几句,才继续穿戴完毕后出门上朝。 云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揉揉酸涩的眼睛,带着一身的酸麻入睡。 她一直睡到午时,期间没有人去叫她或者打扰她,云许哑着嗓音尝试叫了一声:“阿玉。” 门被人推开,阿玉走了进来,走进屏风里。 “现在是哪个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阿玉回答,走到床畔,“感觉怎么样了?” 云许摇摇头道:“我没事,想洗个澡。” “好,我去准备。” 睡了一觉,又洗了个澡,云许身上的酸痛感消散了不少,齐循今日没回来,她想他应该是有事滞留在宫里。阿玉陪着云许吃完午饭,刚说完让她在屋里休息,跟随齐循去宫里的小厮便匆匆赶回来,在院子里扑通跪下,疾呼道:“夫人,侯爷被太子下令抓捕了,现在被送进了大牢!” 云许脑内砰然炸开,急忙走到门口,极力保持镇静,问:“什么罪名?” “回夫人,皇上今日早朝途中突然吐血晕倒,昨夜皇上带着一个内侍来了侯府,据内侍说,侯爷和皇上单独去了前厅偏房,皇上正是吃了侯府的东西才会中毒。”小厮虽然内心慌张,但还是磕巴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太子放出消息来,这件事早传遍尧绍城,因而他一个小厮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云许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陷害,皇帝没事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急忙问:“皇上怎么样了?” “回夫人,宫内封锁了消息,奴才也不知道。” “韩公子呢?” “韩公子去找三王爷了。” “我知道了。”云许深呼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去找他。” 小厮领命走开,云许想了想,又把他叫住,肖今在校场,府中只有肖末在,她现在去找韩丰庭不太妥当,于是便道:“去找肖末,让他去前厅等我。” “是。” 小厮急匆匆离去。 阿玉面色担忧:“翩翩……” 云许抬眼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峦,道:“我没事,我相信他,他们布置了那么久,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说完,她回头,对阿玉道:“我们先去前厅,先去找肖末商讨救人计策。” 阿玉点头,随着她走出新房庭院。 第31章 别去打扰她 云许急匆匆赶往前厅,侯府内的红灯笼还挂着,大红喜字也还贴着,虽和阿玉说没事,但她知道,谋害帝王,是诛九族的重罪。 只是,她想不明白,皇帝昨夜为何来侯府,而且仅带了一个内侍,他显然不想让人发现,刚才小厮说的话明显表示齐循是知道皇上来的,而且还单独见了他。 齐循昨晚没喝酒,或许他和皇上根本就没动过桌上的菜肴。昨晚齐循回到新房之前,皇上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昨夜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上还酸着,他们几个时辰前还在缠绵,不过半晌功夫,他就入了狱,那地方凶险万分,他发病的时间越来越不固定了,若是在狱中发作,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想到这些,云许身上更加冷了,心揪做一团,小脸煞白,脚上的速度又加快了些,行到桥廊时,差点跌倒,阿玉看着心疼,却不敢劝她,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伸手虚扶着她。 肖末一脸急色候在大厅,云许打断他的参拜,直截了当地问:“昨日侯爷与皇上在府中见面,你们都不知情?” “我问了,没有人知道。”肖末答,满脸凝重,“主子离席后没让人跟着,我们都以为他是去找夫人,便也不好跟着。” 闻言,云许心里更加难受,宫里封锁消息,皇上生死不知,她很无力,她又一次什么都做不了,每次他处在危险中,她都不能帮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云许面色沉重,想哭却拼命抑制,至少这会儿不能哭,他不在,她就是侯府的主人,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须冷静下来,不能乱了阵脚。 缄默半晌,云许才重新抬起头,问肖末:“这事交由何处查办?” 肖末咬牙道:“皇后命太傅去查。” 太傅,那可是皇后的亲哥哥。 云许再一次沉默,太子一党做绝了,交给太傅,颠倒黑白不就如提笔写字一样简单。 “嫂嫂!” 一道急声自厅外响起,云许抬眼去看,怡阳跑的面红耳赤,正朝屋内奔来。她忙起身,走到门口去迎。 “怡阳,慢点。”比起急躁的小郡主来,云许语调稳定的多,她扶着气喘吁吁的小姑娘,柔声道:“别急,先缓口气。” “嫂嫂,你别太担心,”怡阳转过来安抚云许,声音还是喘:“父王刚从宫里回来,皇伯伯无事,人还躺在龙床上,但已经醒了,而且没有生命之危。” 听到这,云许的心微微落回了一点。 “只是,”怡阳深呼吸两下,事情还有转折,云许又紧张起来,“皇伯伯中的毒很古怪,他现在完全动不了,也无法说话。” 肖末沉着脸,忍不住道:“这不是和没醒无甚区别。” 云许心一惊,忙起身道:“肖末,慎言!” 肖末垂首:“抱歉。” 云许知他是无心之言,有些沉不住气,便道:“皇上能醒来,乃是上天泽佑,他醒了,事情才不至于到无计可施之境。侯府如今落人耳目,周边有多少人盯着,你们比我清楚,以后这种话,万不可再说。” “夫人说的是,是肖末莽撞了。” 云许复又坐回去,怡阳瞧她眉头紧锁,手指相握的模样,上前半步说:“丰庭哥哥和父王在想办法替齐循哥哥脱罪,这事,和他,和侯府都没关系。” “我知道。”云许对怡阳淡然一笑,自我调侃道:“姐姐还要你来安慰,真是不中用呢。” “嫂嫂别这样说。”怡阳接过阿玉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解了解酷暑下的渴意,“我们是一家人啊,父王和丰庭哥哥不会让齐循哥哥出事的,还有韩伯伯,他人虽在北疆,但凭他的威名,牢狱里的那些人也不敢动齐循哥哥。” “对了,丰庭哥哥还让我告诉嫂嫂,他过些时辰会过来,与你详说。” 云许点头,心里安定了不少,据前世她知道的那一丁点信息来看,齐循一直以来针对的人,都只有皇后一人。至于皇帝,只是给他亲信奸佞,罔害忠良的行为一个应有的惩罚吧。 若齐穆将军在世,他断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好兄弟兵戎相向,即便那人背叛了他们的友谊。齐循不会真的对皇帝动手,退一万步讲,动手也不会用这种低劣,随意一查就可以查出的手段。 以前她想不清楚齐循举兵夺位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直到看到《云生经》里对久夏的描述: 子母可传。 那时,她就怀疑了,将军夫人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人蓄谋害死,她的死与久夏有关,齐循恨皇后入骨,是以,那毒定与皇后有关系。从北漠归城途中,肖末和她说,齐循的毒,自小就在体内。所以,她肯定了她的怀疑。 皇后害他父母双亡,害他出生起就要承受蚀骨之痛,皇后害死了易吹大人,所有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他要一件件还回去。 太子荒淫无度,太傅又权势滔天,皇上子嗣单薄,他驾崩以后,这天下,恐怕就不姓元,而跟皇后姓了。 侯府书房堆满了天下时事要闻的书卷,齐循不止把天下看作报复的工具,也把它看成一种责任,齐穆将军一心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她想,他是想让大将军生前的愿望在他手里变成现实吧。 基本理了一遍思路后,云许让肖末带着银子去地牢打点狱卒,她很想立刻奔去见他,但她现在还不能离开,她得留在侯府等韩丰庭。 “嫂嫂,我昨日,见到皇伯伯了。” 待肖末和阿玉离开,怡阳才挨近云许,对着她的耳朵低语道。 “什么时候?” “就昨夜,酒席还没结束我就跑出来了,本来是想来找你的,但路过偏房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而且声音很熟悉,我一时好奇,就偷偷跑过去听了。” 云许看着怡阳,示意她继续。 “门口有人守着,我不敢离太近,就在后窗那听。”怡阳清了清嗓子,声音压的更低,“我听到皇伯伯对齐循哥哥说,”说到这,她顿了顿,模仿皇帝的口吻道:“留靳儿一条命。” 云许还没完全消化这些话的含义,怡阳退开一点,正色道:“嫂嫂,皇伯伯说的,是太子哥哥呀。” 最后一句话让云许惊讶不已,冗杂的信息猛然灌入脑子,让她有些发懵。 皇帝怎么会说这种话,难道,他早就知道齐循要篡夺帝位? “然后呢,你还听到什么?” “他们后来就没出声了,我看守在门外那个小内侍似乎发现了我,我就急忙离开了。” “三王爷他们知道了吗?你和他们说了没?” 怡阳点头:“说了。” 她露出懊恼的神情:“要是我早点过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多听一点内容了。” 云许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听到的这句话很关键,也很重要,已经很好了。” 看怡阳神色恢复原样,她又道:“怡阳,陪嫂嫂坐在这等你丰庭哥哥,等他来了,我们一定能想出解救你哥哥的办法。” 怡阳看着云许,把眼眶里的薄泪逼了回去,用力点了点头,她压根不知道齐循和韩丰庭的计划,只知道她的齐循哥哥刚成婚就被人无缘无故陷害,关入大狱,才成婚就要与嫂嫂分开,她心里难过,为哥哥和嫂嫂难过。 云许瞧见小姑娘眼里的泪将落不落,很心疼,抱了抱她,轻声细语道:“怡阳,哥哥会没事的。” “嗯。”怡阳小声地回应。 云许放开了怡阳,她们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坐在大厅里,等待。 韩丰庭快日落了才来,进门后先扫了一眼怡阳和云许,极轻地叹了口气。云许一直盯着门外,他还没进屋她就看见了,韩丰庭进门时,她早就起身站在厅内。 “你进宫见到皇上了吗?”云许问韩丰庭。 她刚才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这事很蹊跷,皇帝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的多。 君王和齐循说那句话,明显已经清楚他的心思,可他,似乎在纵容齐循的行为,容忍他的大逆不道。 如果帝王开口说话,这件事也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韩丰庭看着云许,默认怡阳把皇上的情况告诉了她,他摇摇头,面色沉重,道:“还是那样,太医院的人都无计可施。” 他疑惑道:“他们甚至都查不出皇上中的是何种毒。” “查不出。”云许喃喃重复着,脑中的几条线纠结打乱,一时整理不出答案。 “那他们有没有编出皇上是在侯府中毒的证据?”云许冷着声问。 “查出了证据,但不是编的,”韩丰庭面露难色,艰难道:“皇上真的是在这里中的毒。” “什么意思?”云许突然提了音量,“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他。” 怡阳也同样看着韩丰庭,同样不相信。 韩丰庭微垂着头,犹豫了半晌,才解释道:“晨时,太傅带人来侯府查过,确实在偏房找到了一包未用完的毒粉,和皇帝体内的毒一模一样。” “骗人!”云许根本不信,她一天都待在侯府,有人进府她怎会不知道。 才说完,她便反应过来,她一直睡至午时,没人来叫她,是不是那会儿来的,她慌忙叫人:“来人!” 一个小厮闻声进门,她忙问:“早上有人来,为何不派人去叫我。” 小厮答道:“夫人,这是佟管事交代的,奴才们不敢去打扰您。” 云许愣了愣,觉得自己又想不通了。 “夫人。” 云许瞧着从门外进来的佟管事,万分不解她的用意。 “侯爷出府前吩咐老奴,他说,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去吵您。” 第32章 毒解 云许一时怔住,心脏被柔软划碎一个小口,他的宠爱,像一把温柔的利刃,戳在她心窝上。 “那些人有备而来,就算把夫人叫醒也阻止不了他们,”佟管事见云许神色悲悸,上前去安慰,“若夫人出了事叫侯爷知晓,他定会心疼内疚。” 云许微点下头,她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怡阳没忍住落下泪,韩丰庭用锦帕帮她擦干,又揽在怀里轻声哄了会儿,把她哄乖了才开口道:“嫂嫂不觉得,齐循和皇上是在唱一出戏吗?” 正厅里没有外人,门外由死卫守着,因而韩丰庭话开始直白起来。 云许快速整理脑内的信息,顺着他的话答:“侯爷早就料到今日会有人来府上搜查。” “没错。”韩丰庭扶着怡阳坐下,他一直觉得云许很聪明,也觉得她能看出端倪。 “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和我说,但我猜测,皇上他,早就想动太傅了。” “你的意思是,”云许眼眸一动,“侯爷帮皇上设了个计?” “若我判断没出错的话,的确是这样。”先前他和三王爷探讨的时候还没那么确定,但在听到佟管事的话后,他便确定了八成,皇上最后选择的是齐循,说实话,他很震惊。 他在宫里任职数月,常常见帝王站在朝殿高台上,眺望北方,神情威严而落寞,帝王对故人,心存愧疚。 所以,他选了齐循。 “在侯府搜到毒粉,太傅的人,马上会再回来抓人,”韩丰庭道,眸光坚定,“但嫂嫂别怕,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 “好,我就在这等着他们来,”云许坐下,细细嘱咐:“照顾好怡阳,小心行事。” 怡阳听懂了他们的话,立刻蹲到云许身边,把头埋在她腿间,眼泪哗哗流,凝噎叫她:“嫂嫂……” 云许抚着她的脑袋,“怡阳别哭,我们不会有事的,跟你丰庭哥哥回去。” “不,我不要走,嫂嫂,我想和你在一起,去找哥哥……” “听话,”云许把怡阳扶起来,韩丰庭过来搂住她,轻声道:“怡阳,我们走吧,我答应你,一定会把哥哥嫂嫂救出来,一定不会让他们有事。” 怡阳抬起挂满泪的小脸,哭的声都没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韩丰庭,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根可以救她最爱的哥哥嫂嫂一命的稻草。韩丰庭被她看的心一紧,隐隐作痛,他哽着脖子承诺道:“怡阳,相信我。” 怡阳陷进他深邃的眼眸,止住了泪,云许见她哭的狠,心里也酸的不行,忙对韩丰庭道:“快带她离开。” 韩丰庭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目送他们出去后,云许转身回来,对佟管事道:“叫厨房准备晚饭,让大家吃饱,来这等着。” 佟管事领命下去,云许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侯府将近三十口人,全待她如亲人一般,她不忍心看着他们跟她一起入狱,但现在证据都指向侯府,皇帝无生命之危,罪虽不至诛九族,但皇后为了对付齐循,定会叫人将他们全抓起,她不能让他们逃,因为逃是死路。 狱中生活艰难万分,她想让他们吃饱饭再走。 云许刚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官兵便鱼贯而入,包围起整个前厅大院,她不急不慢地喝了几口,站起,走在前面,主动把手伸到镣铐前。 为首的兵士看了她一眼,随后大喝道:“全铐上,带走!” 她被推上了囚车,佟管事在她后面,其他人被用锁链拴在一起,跟在囚车后面走。 云许靠着囚车,心中一片淡然,她只求他们能将她和齐循关近一些,她想他。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侯府人,弯弯唇角,觉得对不起他们。 “夫人,你别多想,我们心甘情愿。”佟管事的车和云许的离的近,她的话清晰地传入云许耳朵。 “若不是侯爷,他们或许早就饿死街头,侯爷的好,值得我们这样。” 佟管事曾和她说过,侯府的丫鬟小厮几乎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云许沉默了一会儿,干脆转过身,对着佟管事的方向坐下,对她道:“您可以和我讲一下大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事吗?” 佟管事笑答:“可以。” 从侯府到大狱,云许听了一路的故事,佟管事回忆起故人旧事,眼眶湿润,语调激昂,云许听着,也悄悄落了两滴泪,被风一吹,在面上干涸。 大狱建在地下,阴暗潮湿,云许被单独带走,往更深处去。 来这之前,她给久夏浇了最后一次血,取了齐循的药,盼望见到他,把药交到他手上,若他真的在这里发病,也能让他好受些。 越往下越冷,长长的石梯,两侧石柱成排,顶端是巨大的油灯,潮湿的空气使火苗很暗,云许白日才在暗室里待过,倒也能适应这里的昏暗。 狱卒在一间牢房前停下,开锁让云许进去,锁上门后,狱卒便匆匆离开。 诡异的静谧,周围似乎一个犯人也没有,一路走来,她没见到齐循。 她觉得不对劲,刚才狱卒似乎带着她走过一个幽闭的长廊,这里的构造,不像大狱。 手被镣铐锁着,脚上的铁链很重,她的脚踝似乎被磨破了,那里有些疼。 云许走到角落的木床上坐下,堆在上面的被子散着潮湿腐烂的气味,还好木板上铺着干草,否则,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周围还是很静,她确定了,这里一个犯人也没有。 好像过了半个时辰,她听到了脚步声,比较轻,不像狱卒,倒像个女人。 云许站起来,走到门边,往外看,辨认声音,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就着昏暗的光,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轻呵了声。 这里果然不是大狱。 她被耍了。 来人穿着件黑色的斗篷,到她面前时,已把帽子放下。 玉面红唇,五官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里,装满了算计和阴狠。 她们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开口。 过了好久,云许才先问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那边轻嗤了声,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时才阴恻恻地笑道:“你说错了,不是我把你带来这,而是皇后把你带到这的。” 云许心一顿,面色白了几分。 云媛很满意她的反应,收起笑,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她伸手去拉云许,云许忙避开,但晚了一步,云媛已经抓住她的手铐,用力一扯,她被云媛扯着撞上铁栏,她的手也被云媛从袖中拉出,指尖上缠绕的白布暴露在她眼中。 云媛又开始笑,笑声阴冷:“你们感情真好,他死了,你会不会殉情呢?” 云许慌忙把手抽回,这次云媛没用力,放开了云许,她掸了掸宽袖,浮起一抹笑来,缓缓道:“你乖乖待在这,等他病发而亡,我再来找你。” “他在哪?” 云媛没回答,勾笑看着云许,良久后才云淡风轻道:“久夏应该快可以服用了吧?” 云许极轻地笑了下,轻到云媛都没发现,今日便是最后一次,她早将久夏捣成汁,怕自己在狱中见不到齐循,她就把药汁交给了韩丰庭,只要韩丰庭找到齐循,给他喝下,他的毒,便可以解了。 她看着云媛脸上得意的笑,断定她还不知道久夏已经可以解毒。她立刻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手紧紧抓着铁栏,因为身上疼,不用刻意去装,她就已是泪眼婆娑。 “果然呢,”云媛笑意更深,得意道:“姐姐幸苦了那么久,要功亏一篑了。” 应证了她的猜测,云媛觉得自己就快要赢了,她欣喜着,渐渐忘了形,也忘了有些话说不得。 “皇上竟立诏书让齐安侯为新皇,这下,你,齐安侯,皇上,你们所有人,通通都败了。” 云许惊的说不出话来。 皇上竟立诏让齐循继承皇位!? “皇上竟要让一个外人继承皇位,”云媛说着,声音突然变的高亢,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可齐安侯就要死了,他时日无多,解药又还未制出,他死了,便成不了新皇。” 她看着云许,很激动。“只要太子登基,我就是新皇后!云许,你还不知道吧,我活了两世,上一世,我失败了,败的一塌糊涂。这一世,我马上就能如愿以偿了。” 说完这些后,她声音低了下来,靠近云许,低语着问:“姐姐,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我等了两世。” 云许看着她,心情复杂,她和云媛没有任何姐妹情意,上一世没有,这一世更没有。但现在看她这样几近疯魔的形貌,她又觉得有些难受。 还有父亲,他给了她一半的骨血,若说她真的全忘了,完全不在乎,那是假话。实话说,她至今没懂,父亲为何会对她如此冷血,除了及笄时送给她一支发簪外,她没有得到一点他的爱和关心。 “云媛,你就这么怨恨我?” 云媛转过眼望着她,愣了愣,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她被云许的话问住了,为什么怨恨她? 她心中没有答案。 可她不能弱下气势,不再迟疑,她昂首挺胸道:“是。” 云许觉得有些头疼,她转身朝角落走,开口叫云媛走:“你走吧,你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云媛也不想再待在这,云许问的问题消弱了她的喜悦和快感,她竟感觉到一丝迷茫。她看着云许,她坐在木板上,靠着墙闭眼休憩,神态宁和,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冷哼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第33章 新皇 怡阳面容焦急,在韩府前厅坐立不安,她被韩丰庭从侯府带到了韩府,而他则去了大狱。 局势诡谲,就连她这个半吊子小丫头都能觉察到尧绍城内风雨欲来的飘摇。 她刚坐下不久,又站了起来,担心韩丰庭此行见不到哥哥,无法问清楚事情的始末。皇伯伯说的那句话,太奇怪了,深入一想,她觉得可怕。 她听到门口的马蹄声,立即跑了出去,在院子里迎到从大狱归来的人。她急不可耐地问:“有没有见到齐循哥哥?” 韩丰庭看着她,挫败地摇了摇头:“他现在是重犯,任何人不得探视。” “让我去,他们总不会拦我吧。”怡阳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韩丰庭一把拉住,她回头,听他道:“就算是三王爷去了,他们也不会放人进去,更别说你了。” 怡阳更急了:“那怎么办?万一他们对哥哥用刑怎么办?还有嫂嫂,大狱晚上那么凉,她定然吃不消。”停了片刻,她又拽着韩丰庭的袖子往外去:“那我们进宫去找皇伯。”点到为止,后面的话,她也知不能在外面随便说,若皇伯和哥哥真的在密谋大计,那他或许根本就没中毒,她要去找皇伯伯,让他下令放了哥哥嫂嫂。 “宫里都是太子的人,一样进不去。” “这也进不去,那也进不去,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齐循哥哥蒙冤在狱!” 看怡阳急红了眼,韩丰庭将她拉进前厅,关上门后才低声道:“我这有个法子。”怡阳抬眼看着他,他贴近她的耳畔,掩唇说了几句话。 怡阳眼睛一亮,娇颜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连连点头。 入夜,大狱。 新一班的狱卒队伍齐整地走进大狱,各看守点安排四个人,队伍最尾端的人,直去到大狱最里。 狱卒们依次在各看守点停下,剩下的四个人还继续走着。最后两人一高一矮,身形差异较大,正是乔装混入其中的怡阳和韩丰庭。 来之前他们已经打听到关齐循的位置,就在地下三层最里端,他们便故意走在了最后。 往里犯人变少,求饶声,喊冤声也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他们互望了一眼,怡阳拍拍自己的胸口,轻轻呼了口气。 她还是有点害怕暴露的。 四人在桌边坐下,怡阳和韩丰庭脸上都涂了黑粉,原本白净的面皮已经变的和其他狱卒一样,黝黑,还有点粗糙。 怡阳全程不发一言,微低着头,却一直在用余光四处寻找齐循。她在靠墙的牢房角落看到了人。 韩丰庭也看到了,他从宽袖里掏出一瓶酒,招呼另外两个狱卒,一面倒酒,一面殷勤道:“这是小弟今日白天在春风楼沽的酒,虽花了我大半个月的月给,但这酒,可香醇的很。” 他的声音略粗噶,齐循却抬眼扫了过来,怡阳一喜,配合着端起一碗酒,脸迎朝他那边,又立刻转了回来。 “老弟新来的?”一个狱卒端起桌上倒满浓香清酒的碗,随意一问,却也不是真的想听韩丰庭回答,自顾自道:“钱不容易赚,以后别整这些奢侈玩意儿,交给婆娘帮补家用才是正道。” 韩丰庭忙点头,像个毛头小子样,装作红了脸,讪讪道:“是是,哥哥教的是,以后,小弟一定把月给全交给婆娘。” 婆娘二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怡阳把头垂的更低,没妆的耳尖,霎时似红霞般可爱。 那狱卒大喝一口酒,满意地砸砸嘴,看着韩丰庭道:“也不用全交,自己也要留一点在身上,喝酒喝普通的就是,也花不了几钱银子。”说罢,他把余下的也全喝了,赞道:“果然是好酒!” 另一个狱卒也默默喝完了一碗酒。 怡阳在心里数了三下,那两个狱卒便倒在桌上,晕了过去。 酒里放的东西能使人昏睡一刻钟。 怡阳不做迟疑,赶紧站起来,走到墙边,齐循身上穿着囚衣,看上去没有血迹,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齐循哥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齐循笑了笑,站起身来,拖着拴在脚上的铁链走到铁栏边,才道:“没有,他们没动哥哥。” 这时,韩丰庭也走了过来。 “你嫂嫂呢?” 怡阳又红了眼,哑着声道:“嫂嫂和侯府的人一起,被抓进来了。” 齐循敛了敛眼皮,默了会儿,才问:“你看见她了没有?” 怡阳摇头,韩丰庭接话道:“侯府的人都在一层,只有嫂嫂不在,一路下来,也没看见她。” “怡阳,你去入口守着,我和你丰庭哥哥说几句话,不可叫人听见。” 怡阳点头,快速退到进口那,替两人把着风。 待怡阳走开,韩丰庭立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循剑眉微皱,心里担心着云许,先道:“去查一下云许被关在哪。” 韩丰庭点头道:“我会去查。” “皇上是来找过我,但他中毒一事,我也是上朝时才知晓,小内侍的话,只有一半真。” 韩丰庭惊诧,难道他猜错了?他道:“在侯府偏房搜出了毒粉。” 齐循解答了他的疑惑:“那晚,我们并没有喝酒吃菜,药粉,要么是皇上自己带去的,要么是有人潜放进去的。侯府戒备森严,没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去,又全身而退。” 说到这,韩丰庭也明白了。 皇帝自演了一场戏。 “他为何要这样做?”韩丰庭觉得他好不容易理清的思路,又乱了。 “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却对我说,放太子一马。” 韩丰庭点出:“他在忏悔。” 齐循缄默着,慢慢捏紧了拳头,忏悔?忏悔背叛了挚友,间接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吗? 他目光中全是冷意,对韩丰庭道:“准备吧,按原计划行事。” “我认为暂且等一等较好,先弄清楚他要做什么,计划恐有变。若他真的借此打压太傅,我们也可省些力气。” 齐循看着他,想了想,点了头。 韩丰庭继续道:“军队就待命在皇城附近,可随时调用。嫂嫂那边我会去查,想办法救她出来。”他把云许交给他的瓷瓶从怀里掏出,递过去:“这是久夏的解药,嫂嫂给的。” 齐循接过,紧紧握在掌心,他的疏忽,害她入了狱。 韩丰庭见他这样,心中也不好过,他不再多说,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道:“若无他话,我便先过去,等换班。” 齐循颌首,转回角落坐下,拔开瓶塞,将药汁一滴不漏地喝下,然后把瓷瓶小心地揣进怀里。 一刻钟后,两个狱卒相继醒来,韩丰庭和怡阳比他们还晚直起身,韩丰庭晃晃脑,换上憨傻的笑,抓抓头,道:“这酒真烈!” 这药吃下去确实让人感觉像喝醉酒一样,两个狱卒没有怀疑,话多的那人拍拍韩丰庭的肩道:“以后值守就不要喝了,别误事。” 韩丰庭又连连点头,连连答是,糊弄过去。怡阳时不时抬眼瞄他,觉得这人,还挺会装的。 一个时辰一换班,怡阳和韩丰庭跟着队伍出了大狱。 从大狱回去以后,韩丰庭便开始加紧部署,派人去打探云许的消息。帝王卧床动弹不得,太子临朝听政。 皇后从帝王手里拿到的那份诏书早被烧成了灰烬。 太医院一直都没查出帝王所中的是何毒,但皇后党人却是知道的,那毒,在帝王去侯府之前,便已经服下。 小内侍是他们的人,药粉,也是他带去侯府的。 形势对他们极其有利。若帝王现在驾崩西去,他们便可把罪名全推到齐循头上。 筹划过后,皇后带着解药,帝印,去了帝王寝殿。 与此同时,有个小宫女跑到无人居住的冷宫,放飞了一只燕子。 寝殿内,黄帐轻曳,帝王躺在龙床上,面上一片安详,对站在床边的女人视之不理。 殿内只有他二人。 皇后静静地看着帝王,看着这个她爱了二十五年的男子。 她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回荡在寝殿内,苍凉却又带着势在必得的喜悦。 他不爱她,又如何? 她的儿子,马上就要坐上帝王座,她,一直是尧绍国最高贵的女人。 他想让她的儿子成为新君,做梦! 皇后蹲下身,把药丸塞进帝王嘴里,又端起一旁的茶水给他灌下,帝王从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皇后看着床上的人慢慢动着身体,躺了几天,身子已经麻木,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帝王缓缓坐起,拂开皇后想去搀扶的手,用沙哑却威严的嗓音怒道:“恶妇!” 皇后一听,笑容更大,眼神更阴狠,反讥道:“臣妾是恶妇,那皇上是什么?皇上不也是恶人?” “所以呐,我们才是最般配的,而你偏偏,要去肖想那有夫之妇。” 皇帝颈间青筋爆起,他被骗了二十四年,若不是偶然得知齐循身体异样,他不会去查他母亲当年的死,那他也不会知道,她的死,竟是由面前这女人一手造成。 “皇上,你也老了,身体不如从前,是时候退下位来修养了。臣妾给你拿了诏纸,取来了帝印,你便拟下诏书,让靳儿早日登基吧。” “朕绝不会让你的儿子坐上皇位。” 皇后一边摊开诏纸,一边道:“那也是你的儿子。” 皇帝早就下了决定,他要激怒这女人,便道:“你拿走的那份诏书,是假的。” 皇后手一顿,回头看着他。 “真的那份,早被朕,叫人藏了起来。”皇帝嘴角带起了久违的笑,“朕偏要让她的儿子,偏要让齐穆的儿子,成为新皇。” 第34章 心狂跳 帝王紧紧地盯着皇后,看到她眼里的镇定正在一点点崩坏,他强撑着身体刚恢复行动的不适,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到皇后身边。 他依旧笑着,瞧着皇后面色越来越发沉,她眼里有怒火,被他的话燃起来的怒火,然而不过片刻,她竟将它们全都逼退,让人瞧不见痕迹,他听到她讥讽的话:“皇上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他原谅你?”她说完,镇静地转回头去,把宣纸完全摊开,研起了墨。 “朕不用他原谅,”帝王语调一转,对皇后冷言道:“但朕不会让你这恶妇得逞。” 闻言,皇后扯起一抹冷笑,她早知道皇帝在放纵齐循,但她没料到,皇上竟放纵他放纵到以江山为赠的地步。她停下手,靠近帝王,轻缓道:“臣妾不想伤害皇上,臣妾还想和皇上共度余年,只要皇上把诏书召回,让靳儿登基,臣妾可以答应放齐循一马。” 帝王紧绷着唇线,没说话。 皇后渐渐失了耐心,眼里的平静被阴翳和轻微的躁动取代。殿内灌进了些风,黄帐翻飞,殿外,已经变天了,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皇城一时间变的阴暗不已。她把视线从窗户边移开,又转回到宣纸上,似善意提醒一般对帝王道:“不然,弑君的罪名一扣,他可就连命都没了。” “在皇后眼里,朕竟是个傻子。”皇帝笑了笑,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朕好歹坐了那位子二十多年,你以为朕真的对你们做的事情一概不知?”夫妻多年,他很了解她,话说不绝,她会一直和你绕,不管内心再怎么慌乱焦炙,她仍能做到面上风轻云淡,前面的话让她觉得她依然胜券在握,依然可以和他谈条件,她太会隐藏,不说绝了,今日便达不到目的。 “还是皇后觉得你安插在朕身边的底细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皇后目光闪烁须臾,帝王继续用言语激她:“那药,若不是朕自己带进侯府,齐循怎会发现不了。” 皇后面容再也绷不住,皇帝的话把她从即将胜利的喜悦里用力拖拽出来,她开始对未知的结局感到害怕,原以为周密的计划被人识破,还将计就计了一番。可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想到这层,她的心又稳下了一点,只要能逼皇帝讲出诏书的下落,即使他不写让靳儿登基的诏书,但只要他死了,太子即位,合情合理。 只要他死了。 她心一顿,这个可怕的念头一产生,便在她脑内挥之不去,数以万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回荡。 所有人都在劝她,这人,不该再留了。 头痛欲裂,她用力一挥手,刚铺好的宣纸和刚研好的墨全被扫落在地,她深谙深宫内谈爱都是妄想,所以她一直在告诫自己,做皇后足矣,权力比情爱重要的多,也有用的多,特别是对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帝王,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她一直都知道,但她还是没骨气的陷进去了,不仅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妄想和他一起隐退,四处游山玩水。 到了现在,她醒悟了,她只要权力,只要家族长盛不衰,只要靳儿登上皇位…… 其他的,不消想了。 皇后是个果断的人,当即便做了决定,取出早已备好的药,把一包药尽数倒入刚才的茶杯中,端起来摇晃了几下,药末完全溶解在水里,无色无味。她朝殿外大呼“来人”,守在殿外的死卫立即推门而入,她眼神示意死卫上前,两个死卫快步走到皇帝身边,将他反手锢制在椅子上。 皇帝丝毫没反抗,直看着皇后,不怒而威:“皇后要弑君?” “不是臣妾弑君,皇上明明是在侯府中了毒,太医院无人能解你身上的毒,齐安侯又一心为父报仇,不肯交出解药。” 她停顿下来,观察皇帝面上的表情,然而帝王恍若无闻。 “消息已传遍尧绍,就算皇上此时驾崩西去,他们也只会认为弑君之人是齐安侯,又怎么会怀疑臣妾弑君呢?”说着,她端着茶杯走近帝王,“臣妾说了,臣妾不想伤害皇上,诏书在哪?只要皇上把诏书交给臣妾,臣妾自会放过你,也会留他一条命。” 帝王依旧若无闻般无动于衷,皇后把茶碗递到他嘴边,又问了一遍:“诏书在哪?” 帝王没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就在皇后耐不住性子灌药时,他开口了,却不是说诏书的下落,而是唤:“叶卿,戏完了,可以进来了。” 声音如常,却如寒冰一样让人胆寒。 皇后呆愣住,下意识往殿门方位看。 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朝服加身的叶丞相,随后,殿中的那几个死卫,纷纷退出殿内,钳制皇帝的两个死卫也放了手,其中一个上前两步,抬手轻易地把皇后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茶杯破碎发出巨大的响声唤回了皇后的意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没想明白叶丞相为何会出现在这,外面明明都是他们的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叶丞相道:“皇后企图弑君,罪不可赦,即刻收押宫狱,听候发落。” 殿内的死卫奉命钳制住皇后,将她往外拖。皇后奋力挣扎着,怒喝道:“放开!本宫自己会走。” 皇帝微点了下头,两个死卫放开人退后了半步,得了自由的皇后立即跪在地上,哀痛道:“这些全是臣妾一人所为,与靳儿没有一点关系……” 皇帝揉着眉骨挥手打断她的话:“朕很清楚。” 一个清楚,像是宣告了太子的罪行,皇后全身都颤栗起来,连连磕头,口里急道:“靳儿也是你的儿子……” “带下去!” “他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撕裂的声音渐渐远去。 声音完全消失了,叶丞相才走到皇帝身前,关心道:“陛下龙体可有何不适?” “朕无事。”皇帝摆摆手,问:“韩统领那边情况如何了?” 叶丞相一一答道:“太傅在东门被韩统领拦截,现已压入大狱,太子暂时被禁在东宫。” 皇帝点头,更显疲倦,道:“就先禁着吧。” 叶丞相亦点点头,又听皇帝道:“替朕去大狱放了齐循,昭告天下,朕的毒,与他无关。”叶丞相领命,见皇帝倦意更重,便匆匆告退离去。 叶相走后,皇帝才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龙床边坐下。林双进入殿内,他听到了声音,抬眼望去,只觉这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一时之间老了很多。 林双走近,热泪盈眶地跪拜下去。 “林双,朕累了。”林双抬起头看着他,“明日起朕会告病不朝,你需帮扶叶相安排齐循登基事宜。” 林双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低声答了个“是”。 皇帝眼帘微合,浑身轻松,齐循答应过他不会动靳儿。他看着林双,想叫他理解自己。“朕不想让他背上弑君夺位的骂名。” “奴才明白。” 皇帝笑了下。 “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会儿。” “是。” 林双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退了出去,让人关上大殿门。 *** 韩丰庭和叶相一起去的大狱。 昨日叶相突然找到他,与他托出皇帝的计划和想法,虽然早已猜出皇帝的意图,但他还是听的愕然。 帝王看破一切,运筹帷幄,若帝王没有选择帮他们,而是与他们为敌,他们的胜算,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大。 狱卒把门锁打开,齐循身上的囚衣已经褪去,换上了一袭绛紫锦袍,头戴金冠,又是一副翩然样貌。 叶相与他客气寒暄片刻,言还有事要忙,先离开了。叶相一走,齐循便问:“你嫂嫂可有安全回去了?” 韩丰庭面露难色,没立刻答话,齐循脚步一顿,沉声问:“你没找到她?” 韩丰庭微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他几乎把尧绍掘地三尺,彻底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嫂嫂,这五日他一直在派人寻找,但连她的影子都没找见。 齐循顿时心急如焚,自她被抓已过了五日,到现在还没找到,他怕的指尖都在微颤。疾步走出大狱,见韩丰庭的红鬃马在外面,上前跨上马去,对紧跟他出来的人道:“加派人手,继续找。” 话落,挥鞭声响,短促而尖锐,他用了全力,彪悍的马儿也承受不住他的力道,重重嘶鸣一声就狂奔起来,载着他绝尘而去。 韩丰庭忙叫小将重新牵来一匹马,去了军营。 尧绍有两个牢狱,皇后被关押在皇宫后面的宫狱里。 齐循直闯进去,前来阻拦的狱卒被他脸上嗜血的阴翳吓的连连后退,让出道来,谁也不敢上前。皇后见到他时,以为他是来落井下石的,不免冷嗤了几声。 “你把她藏哪了!” 皇后一怔,他的语气阴冷至骨髓里,彷佛她不说出,下一刻他便会拔了狱卒的剑,再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谁?” “我的妻子。”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冷笑两声道:“齐安侯即将如愿坐上皇位,却寻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本宫根本没管过她,她被带去了哪儿,本宫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她已无力翻身,但想到齐循和心爱的姑娘不得相见,她心里也高兴的紧,她交代云媛把人藏好,看来她做的很好。 齐循如此怒不可遏地找来,想从她口中寻人,想必人已不在东宫,她试探性地提醒了句:“本宫建议你去太子府找找。” “她不在那。” 皇后心下更喜,却轻飘飘道:“既然不在,那本宫就真不知道了。” 齐循不再和她废话,转身便走,又策马去了东宫,东宫已被封条锁住,太子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云许昨夜被太子妃带出府,至今没回来,再问,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他又急乱地赶回侯府,找到阿玉,怡阳也在候府,急的直哭。阿玉冥思了好久,把所有云媛可能带云许去的地方都说了一遍,又被肖末完全否定,她说的地方,他们都去查过。 “云府呢?” 肖末摇头,完全不敢看主子的脸色,垂首低声道:“也查过了。” 怡阳看见齐循深眸里不断扩张的猩红,忙捂紧自己的嘴,不让抽泣声溢出来。阿玉沉默下去,痛苦地捶了一下胸口,时间拖的越久,云许就会越危险。 她仔细想着,一丝丝可能性都不放过,倏地,脑内出现了一个地方,她忙问身旁同样静默的肖末:“东郊查过了没有?” 肖末抬眼,阿玉面露一点喜色,道:“姑娘一定会让云媛带她去那。” “哪儿?”肖末问。 “夫人墓前。” 阿玉话刚说完,齐循像是想到什么,腾地起身,丢下一句“带人去那”,身影一闪,人就不在屋内了。 他忘了,她曾说过,害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她都会找母亲。 危急的时候呢? 他陪她去过墓地,周边有一间小木屋,周围树木繁茂,藏两个人很容易。 齐循只用一刻钟的时间便骑马到了那,小木屋没上锁,他推门进去,屋内没人。齐循走到桌边,拿起倒扣在桌上的茶杯,伸手摸了摸,有水迹。 他悬荡着的心落回一点,云媛是逃犯,云许是她手里最后的筹码,她不会随意伤人。 他在屋内走了几步,来回扫视,想看看云许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脚下一碐。 他移回脚,刚才脚落的地方掉下一颗佛珠,他弯腰捡起,大步走到木屋外,一抬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十步之处。 一颗心顿时狂跳不止。 幸好。 她好好的,站在了他面前。 第35章 想了? 云许远远就看见了木屋外那匹彪悍的红鬃马,她被云媛带去墓地东面的小溪边,刚洗去一脸的狼狈,抬眼便见马儿在屋前小幅的踏着步。 这匹马,是齐循的。 她顾不得脚踝还疼着,挣脱云媛,飞奔似地往木屋边跑,跑到一半却没了力气,这几日她一直被关在潮湿昏暗的密狱里,昨夜被云媛从太子府带出来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墓地,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 她只能慢下速度,一瘸一拐地往木屋边挪,还没等她挪到木屋,就看见齐循的身影在木屋在出现。 不再磨蹭,她又撒开腿往前跑,密密麻麻的思念与担忧一下子有了着落,让她一时又欣喜又鼻酸。 齐循微微一顿,看到云许跑的急,他忙下台阶去迎。她的柔发本来被系带随意绑着,跑动时时发带却不知滑落到哪儿去了,这时满头青丝凌乱的散落着,素白的小脸被黑发衬的更加俏丽,也更加可怜。 他的心渐渐缓落,一边对她说“跑慢些”,一边张开双臂等着人儿落入他怀中。 云许甫一沾到齐循,就把手臂紧紧环在他劲瘦的腰间,脑袋不住的往他怀里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自新婚夜后就没有的温存全给补回来。 他的怀抱依然宽厚妥帖,她软气地湿了眼眶。 “想了?”低头看着她这般粘人又乖巧的模样,齐循笑意更深,手收紧了几分,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云许的小脸闷在他宽厚的胸膛处,声音嗡嗡的:“嗯。”很轻。 脚踝抽痛,云许站的有些艰难,就轻轻地动了动,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齐循目光下移,落在了她绣鞋上。 脏了。 他将她轻轻推远些,蹲下身撩起她的裙摆,脚踝被磨破的雪肤已经结了痂,但因她刚才的跑动又裂开了一两处细小的口子,现正往外冒着小小的血珠。 他用手指极轻的抚摸结痂周边的皮肤,心疼地问:“疼不疼?” “有点儿。” 云许的回答混在杂乱的马蹄声里,肖末带着侍卫赶来,她转头往小溪的方向看去,云媛还站在原地,留了个萧索的背影给她。 昨晚云媛在她面前哭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淡然的,无声的哭,她这一次变的极其寡言,从太子府出来后,云媛只和她说过两句话,一句是“你想去哪里”,一句是“重新想个地方”。 云媛问她想去哪,她说侯府,云媛木木地看了她一会儿,让她重新选个地方,后来她就不再开口了。 云媛带着她从密道离开太子府,从云媛慌乱无措的表情中,她猜到皇后他们的计划败了。她没有立场去安慰云媛,因为云媛这次的结局她也参与其中。 奇怪的是,四天前还在说怨恨她的人,这一次却没有伤她,反而好心地带她来这里。 肖末下马,朝他们走近几步,指了指远处的云媛向齐循请示:“主子,她怎么处置?” 齐循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嗓音平静而和缓:“东宫的人,就送去东宫。” 肖末领了命,招手带两着个侍卫到溪流边带人。 齐循摸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抱着云许走到马边,先把她安坐在马鞍上,再扶着她的腰翻身上马,把她锢在怀里,掉转马头时被云许出声阻止了。 “怎么了?” 云许看着云媛被带着朝这边来,没答话。 “别看了。”齐循自顾掉了马头,云许的视线也跟着转到背面,她静默片刻,轻声问:“她以后会怎样?” “禁足东宫。” “会禁多久?” 齐循轻扯缰绳,马儿缓慢的走了起来,他想这人还是心软了,便道:“不会太久。” 云许松了口气,回了个:“谢谢。” “傻姑娘。”齐循笑道,宠溺地吻了吻她的耳垂,随后用力拉了下缰绳,马儿顿时加快了速度,小跑着载他们回城。 侯府的人以及怡阳都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远远看见马背上的两人,皆大松了口气,气氛霎时变的欢乐万分。 齐循把云许从马背上抱下来,怡阳忙走过去,见云许面色有些苍白,担忧地问:“嫂嫂怎么了?” 云许含笑道:“我没事儿。” 齐循抱着人进门,吩咐佟管事:“叫人取一些伤药来。”佟管事忙应下,挥手让大家都散了,叫上一个丫鬟跟她去拿药。 阿玉和怡阳则跟着齐循和云许去了他们的新房院子。 丫鬟很快把药拿到他们的新房,齐循亲自给云许清理了伤口,给她涂上药包扎好。 厨房马上送来晚膳,云许被几个人看着吃了很多东西,特别是齐循,一个劲地给她夹菜,直到她说好饱了他才停手。 下人收拾清扫完时,外面天已大黑,阿玉确认云许无事后便离开了,怡阳却赖在云许身边不肯走。 侯府里有单独给她留了一个小院,方便她来侯府时住,伺候她的丫鬟等在外面,齐循和善地撵人:“怡阳,不要打扰你嫂嫂休息,明日再来找她。” 怡阳依依不舍地起身,云许见她这般,不忍心地和齐循商量:“这会儿还早,我还不困,你就让她再待一会儿吧?” 这话让怡阳又坐了回去,小姑娘笑意盈盈道:“哥哥让我再待一会儿吧,嫂嫂都说她还不困,我好想她啊。” 齐循闻言不再说话,盯着云许看了片刻后,转身去侧屋看书。 怡阳拉着云许说了一堆话,云许从她口中得知她被关这五日外面发生的事,皇帝的谋划和做法让云许一时感概万千,半个时辰后怡阳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寝院。 云许其实真的不困,昨夜她在木屋睡得很安稳,累到极点后,脑子里乱起八糟的思绪完全让位于瞌睡,她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 所以刚才那话也不算是扯谎。 揉了揉酸胀的小腿,云许唤丫鬟放好热水,侯府每个寝院的卧房与浴间都相互连接。正当她对着自己包扎成棒槌的脚腕发愁,不知道该如何下脚时,齐循走进了浴间。 云许回头眼巴巴地看着,齐循勾笑走近,取了块软垫让她坐在浴池边。云许很自觉地褪下衣物,齐循自然地拿起搁架上的毛巾,浸水拧成半干后,细细地帮她擦着身子。 手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身体相碰,带来一股又一股细密的电感,擦到最后,云许觉得自己已然成了一滩软泥,成亲那晚的缠绵记忆被唤醒,敏感地带被他来回擦拭,惹得她颤栗不已。 她很快就情动了。 忍着擦到一半,云许觉得这过程实在太过煎熬,便用力推开齐循的手,软着声道:“我自己来。” 齐循依言停了手,拿眼睨她,淡淡的幽香争先恐后钻入鼻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来如此触碰她。 “不困是么?” 云许没听出他话里的危险,实诚地点点头:“不困。” 齐循听完,果真放下了手里的浴巾,浴间随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褪衣声,他赤身跨进浴池。云许微垂着头,很快便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她悄悄抬眼,见齐循带了一身水出来,扯过另一条干净的浴巾擦干后,回到她面前。 云许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还没惊叹完,她就被他腾空抱起朝卧室里走,她有些懵,顿了顿才道:“我还没擦完呢。” “不用擦了,”他的声音不似原先那般清明,有些沙哑,还很低,“擦干净也要被弄脏。” 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涨红了脸不再说话。裸诚相对,她也想他了。 *** 翌日早晨齐循照常起床,云许累到没能起来帮他更衣,他自力更生穿好朝服,魇足地出了府。 早朝时辰到,皇帝却没出现,只有林双站在龙椅旁,尖细的嗓音高荡在朝殿内:“皇上体内毒素尚未散清,龙体抱恙,即日起退居后殿将养身体,不再临朝。” 大殿内顿时私语阵阵。 林双轻咳了一声,看着叶相道:“丞相大人把陛下昨日拟好的退位诏书宣读给各位大人听听罢。” 叶相闻言走出百官列位,端着诏书正声道:“陛下圣谕。” 群臣乌压压跪了一片。 叶相看了看跪在他右侧首列的齐循,把诏书内容一字不差地念完。 元帝下诏让齐循即日登基,成为尧绍第十五代君王。 群臣无人提出异议,尧绍皇位继承不完全讲究家天下,帝位禅让有先例可循。如今太子被废,元帝子嗣单薄,两个皇子尚还是孩童年纪,齐安侯入朝几月,政事打理的井然有序,即便不提齐穆将军,单凭他的个人政务能力,这帝位他是坐得的。 众臣跪领旨意,叶相收起了诏书,转对齐循一拜,道:“偏殿已备好龙袍,请新皇移步更衣。” “有劳丞相大人。”齐循淡然说完,跟着新任总管公公去了偏殿,群臣目送他走开,又肃穆在殿内等着新主归来。 对于这个结果,他全然接受。 他听着先帝和父亲的故事长大,他们少年时淋漓尽致的友谊让他感动,可越是感动,他就越失望,也越恨他。 做天下之君最开始的确是他的一个复仇手段,可后来他遇到了云许,因她萌生出拼命活下去的念想。渐渐地,做帝王成了他的责任,他要给未谋面的父母一个交代,给信奉大将军的百姓一个交代,给挚友亲人一个交代,也给她,一个交代。 换上龙袍的他,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第36章 夫君(终章) “嫂嫂,你起了吗?” 云许刚洗漱完坐到妆台前,就听到怡阳俏皮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她随手拿起一支金簪插在绾好的发髻上,转头对着门口笑道:“起了,快进来。” 阿玉把玉镯戴在云许手上,含笑道:“郡主真粘你。” 云许笑了笑,道:“我就喜欢她这样粘我。”说完她起身,望向门口,见怡阳一脸兴奋地跨进门,一见到她就激动地说:“嫂嫂,齐循哥哥成新皇了!” 云许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没想到会那么快。 怡阳找了个椅子坐下,手捧着脸,把激动的情绪一收,叹了口气,缓缓道:“皇伯伯这次估计是彻底心寒了,谁也不见,直接下了诏让哥哥即刻登基。” 云许在怡阳对面坐下,没表态,她大概能理解元帝的心情,然而元帝在她这里只能算是间接害死丈夫父亲的人,她现在心里只有听到齐循成为新皇的喜悦。 沉默了会儿,云许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小丫头昨晚就歇在侯府,一大早就来找她说这件事,她消息可真灵通。 怡阳笑着回答:“丰庭哥哥告诉我的,他刚刚从宫里出来。” 云许睨着她,忍不住打趣她:“以前是你整天跟着他,现在倒是他整天围在你身边转了。” 怡阳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娇道:“他说等齐循哥哥位子坐稳了,他就去王府向父王提亲。” 云许听完自然很高兴,她视着怡阳,见她红了眼角都还在兴奋地说话:“嫂嫂,我好开心啊,他终于要娶我了。” 小丫头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思比她还细腻敏感,最近因为她和齐循的事,小丫头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自她来侯府,这丫头就一直与她亲近,她早就真心把怡阳当成了妹妹,这会儿瞧见她喜极得快要哭出来,她的心好像是被小钩子轻轻钩住,有些心疼,见不得怡阳这样,她忙伸手拉住怡阳,柔声轻哄着:“傻丫头,这是件高兴的事,可不许哭鼻子,等你哥哥回来了,我便去与他说,让他叫丰庭早日去和你父王提亲,如此,你便能早一点嫁给她,你说好不好?” 怡阳闻言抬头,破涕为笑,轻轻点了点头。 云许拍了拍怡阳的手背,笑道:“这才乖。”她站起来,继续道:“走,陪嫂嫂去后厨看看,今日让他们多准备些菜,把丰庭也叫来,给你哥哥贺喜。” 怡阳恢复先前的兴奋神色,连点两下头,站起来比云许先一步往外去。 两人一起去到后厨,云许吩咐厨房里的人把菜备的丰盛些,又叫一个小厮去门口等着,让他看到齐循就去通知厨房一声,那时上菜便可。 吩咐完后,她带着怡阳去了前厅,在那里聊天等着韩丰庭和齐循。 齐循这日回来的比往常晚些,他才刚登基,需要处理的事务较冗杂,光太傅一党人的处置问题就够他忙了。 于公,太傅结党营私,与皇后密谋加害元帝,罪不可赦。于私,他要手刃仇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等把所有的政令都下到各处,他才从皇宫回侯府。 齐循到府时,肖末早等在了府口处,他先向齐循行了个跪拜之礼,又恭喜了一番后才起身道:“夫人在前厅备了午膳,郡主和韩公子也在。” 齐循已经换回便衣,听肖末说完,点头,随后调转方向去前厅,肖末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齐循道:“下回改口,叫她皇后。” 肖末愣了愣,又立刻反应过来,忙答是。 * 云许对着门坐,自然最先看到齐循,她赶紧起身去迎。待她到门口时,齐循也站在了门外,他笑着牵起她,侧眼打量了片刻,确定她休息的不错,才移回视线,拉着她慢慢走进里屋。 他们全程没说一句话,但云许脸上明媚的笑已经言明了一切。 一切都很好。 他体内的毒素清除的差不多了,她好好的待在他身边,怡阳和丰庭现今也如胶似漆,甜腻的不行。 吃饭时,几人都没怎么说话,云许叫厨房备了酒,齐循和韩丰庭对饮了几杯,她和怡阳则默默地吃菜。自从上一次喝果酒醉酒丢人后,她就真的没再沾过一滴酒酿。 秋日渐至,屋内开着小窗,凉风拂来,很惬意。 战役远去,给他们留下一片安逸平和。 当日,侯府里的人就都搬到尧绍皇宫内,齐安侯府被空置下来,留下了两代人生活的痕迹。 物见证人的悲苦与喜悦,他们都会感念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日子。 元帝下令让林双将宫内妃嫔全都打散去了外宫,那是尧绍城北郊的一座行宫。 整座后宫只有云许一人。 封后大典定在八月初五,云许当天起了个大早,比成亲那日还要早些。起床后的她,由着佟管事带来的宫女伺候着沐浴,熏香,更衣,化妆。 一套妆点下来,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 凤袍繁复,长长的拖在她脚后,凤冠下的娇颜,倾城绝世。 那日,她嘴角一直挂着笑,端庄地由嬷嬷指导着按照大典流程走完。结束后,她累的腰酸,腿也酸,沐浴时热水帮她消减了一些疲惫。 沐浴过后,她回了寝殿,在门口便看到齐循慵懒地斜躺在靠椅上,只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明黄的里衣,看见她时,他姿势没变,只招手让她过去。 云许屏退了宫女,款款走到齐循面前,他微微坐起,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体贴地帮她揉捏肩窝。 “累么?” “就一点点。”云许笑魇如花,语带撒娇。过了片刻,她突然想起怡阳的婚事,韩丰庭迟迟不去提亲,她替他们着急,想着韩丰庭听齐循的话,她便与他商量道:“你去和丰庭提一句,让他早点儿去王府提亲吧?” 齐循低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耳垂,道:“你倒是操心得很。” 云许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正经道:“我是想着,如今朝中局势稳定下来了,可以让他们俩早日完婚,让众人也跟着沾沾喜气。” 齐循挑挑眉,把手从云许肩窝处移开,转去捻起她的一缕柔发,勾在指间绕圈玩着,淡淡开口道:“他比你还急,今日午时就去了王府。” 云许忽略掉他手上的动作,闻言一喜,笑问:“可定下日子了?” “中秋。”说罢,不等云许反应,齐循便挺直了背脊,轻松地抱起她,往龙床那走,他一路凝着她,低声唤了句:“朕的皇后。”云许也抬眸瞧着他,只觉他的嗓音低沉的紧,落在她耳里,格外好听,她浅笑着回应他的低喃,搂着他脖颈的纤细小臂更紧了几分。 *** 册封大典十日后,就是中秋,等待漫长,却很值得。 怡阳和韩丰庭在举家团圆之日成了婚。 齐循带着云许去将军府喝喜酒道贺,大将军在前一日从北疆赶回尧绍。 宴席欢乐气派,云许不由地心想,她与齐循成婚那日也是这样热闹,齐循与众臣关系好,来的人必定都是带着满满的祝福。 父亲官职被罢免,整个云府如今只剩下他和二姨娘,他们一直都喜欢云媛,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与齐循说让他下令叫人把云媛带去云府,让他们见一面。 最后一次了,她对自己道。 她和将军夫人坐一桌,耳畔尽是贵妇们祝贺的话语,韩丰庭一身红衣,在席间敬酒。 她想,怡阳那丫头,今晚一定高兴坏了。 宴席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院外圆月高挂,帝王离席,宾客也相继跟着散离。 宫内的车辇等在将军府外,齐循在酒席上喝了点酒,但不多。 车辇内飘着淡淡的酒气,行至半途,齐循拉了拉连着车铃的绳子,车辇缓缓停下。云许不解他的举动,刚要开口问,齐循已经站了起来,对她道:“下车,带你去个地方。” 云许坐着没动,偏头问他:“去哪儿?” 齐循笑她,没答话,撩开帘子,先下了车。 云许更困惑了,神神秘秘的,这么晚了,不知道要带她去哪。琢磨不出结果来,她乖乖起身,下车。 肖末骑马跟在车辇旁,齐循对他道:“马给我,你们先回宫。”肖末依言下马,却不放心道:“属下派几个人跟着主子吧?” 齐循平静道:“不用。” 他这样说,肖末不再多言,退开,看着他们上马,沿着宽道向北行。 云许怀着满腹的疑惑被齐循带去尧绍城北郊,她以前没去过那里,不清楚那里的环境。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山陵。沿着山间小路向上而行,山陵不是很高,一刻钟后他们就登上山顶。 她四处环顾一圈,发现山顶平坦开阔,树很少,靠西边有一块空地,崖边被栅栏围着。 微微仰起头看,圆月就在他们头顶往前一点的地方,离他们很近很近。 云许被眼前的景象给迷住了,观赏良久后才回头对齐循道:“这地方好美,你以前来过吗?” “没有。”云许咦了声,齐循又道:“问了佟管事。” “哦。”云许点头。 她心里乐开了花,越发觉得这里景色迷人,迈步走到崖边,往下看,崖底是一个水潭,倒映皎月,波光粼粼。 两世了,她从没在云府外欣赏过中秋月,此时,这里有月,有风,还有他。她深受触动,提着裙摆转身回到他身边,然后仰头看着他,眼眸里汪着明月的清辉。 “谢谢你。”云许轻声道了声谢。 齐循将眼前的姑娘圈进臂怀里,抬手轻抚她白皙细腻的面颊,说起情话来:“前二十四年,一个人对着这些死物,毫无感觉。第二十五年,有你在,这皎月便不再单是皎月,而是可以和你一起观赏的美物。” 情意绵绵的话,云许一直看着他。 “与你一起,眼中所见,才是好的。” 她被他的话逗乐,轻笑出声。 “皇上……” 齐循霎时眉头微皱,打断她,腾出一只手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何时让你如此称我了?叫夫君。” “夫君。” 软软糯糯的嗓音,他很喜欢,不禁上扬了嘴角,把她推远些,低头凝视她。 美人儿眼神勾人。 良久后,他轻轻勾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覆上她的唇。 他的吻很细,很温柔。 云许闭上了眼,用跳如擂鼓的心,去感知他的温度。 酒气微烈。 她的心,渐渐地,醉成了软泥。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