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做主母》作者:千寻 内容简介: 浅浅觉得很绝望,不是因为辛苦多年还来不及享受就穿越了, 而是因为多次逃跑依然失败,最后被送到化外之地做丫鬟, 失去自由没关系,只要有银子,总能想办法找到出路, 岂料那个天杀的主子爷竟没收她所有财产,说奴婢不能有私产,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是味觉失调吗?没有美食的人生绝不能忍! 所幸她做得一手好料理,更说得一嘴好听话, 她发现她的好菜能软化主子爷的刚硬, 她的甜言蜜语能逗得主子爷脸红害羞, 她很自傲的觉得自己大概是将军府里最特别的奴婢了, 瞧瞧,美食与情话不是融化了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开始变得会讨好她,还无师自通的学会壁咚跟摸头杀, 本以为他们两心相许,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 谁知突然冒出一个白面书生纠缠她,还说他是她上辈子的夫君…… 【序言 有意义的爱情】 大学同学A跟B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异性朋友,A嘴巴超坏,说话一针见血又风趣,总是让人对他又爱又恨,B就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炸,个性十分不服输,总要跟A争个输赢,两人每次斗嘴都能笑翻旁边一票看戏的我们。 大学毕业后,十几年过去了,两人各自有几段感情,中间也曾因另一半的要求变得疏远,但分手后总能光速恢复交情,扑朔迷离的暧昧让我们这些共同朋友有些摸不透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好在两人终于从知己变情人,已于日前步入礼堂。 婚前婚后几次大家聚会,逼问两人恋爱过程,但他们总是不肯多说,只道爱情的发生猝不及防,到底是怎样从针锋相对的过程转化成恋爱情节,他们只是给了一个很简单的交代——感觉来了,挡也挡不住,就相爱了。 在看千寻老师的《翻身做主母》时,小编一直忍不住想到这一对夫妻,他们与主角的相处模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男女角色颠倒罢了。 做为一个穿越人,女主角浅浅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迷人的女流氓,她嘴皮子超厉害,很会撩汉子,总是逗得纯情将军脸红心跳,但他一意识到自己爱上她时,反撩的甜言蜜语也是无师自通的张口就来,看他们从火药味十足的你来我往到爱火燎原,甜死人不偿命,真的会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个不停。 前阵子看到张曼娟老师的一篇专访,里面提到12道爱的练习题,每一则都精辟犀利,不但值得人细细品味,小编也觉得为朋友的爱情与这个故事做了最好的注解与结语—— 所谓有意义的爱情就是,在爱着的时候,我们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能力,比任何时刻都更美好。 真正的爱情是,快乐的、让你找到真正自我的、让你有前所未有的稳定与安全感的。 【第一章 失去自由成奴婢】 午后阳光斜射进屋,这宅子是新起的,细细辨闻,还能闻到淡淡漆味。 是这几天刚搬进来的,屋子相当大,但除基本建筑体之外,宅子里外显得空荡荡的,东西很少。 不是这宅子简陋,附近所有屋宅也都相同,因为这里是新兴城市,还谈不上多繁荣,但楚默渊相信再过不久,情况将大不相同。 三年前,楚默渊加入四皇子燕历钧征战北辽的大军,战胜后,北辽并入大燕国土,成为辽州,四皇子班师回朝,他自愿留下来驻守。 他并没有因为战事结束而放松休息,相反地,他开始组织军队、寻地建城。 辽州南北是平原,东西多是丘陵,也有不少大山,无霜期长达八个月,目前主要作物是高粱、大豆、花生和少数的稻子,因农业技术不佳,有一半的辽民以放牧为生。 辽州地广人稀,土地取得并不困难,目前楚默渊已经规划打造三座新城市。 因此地是沟通关内外的交通孔道,他打算利用地理之便,将辽州建成货物交易集散地区,若能够吸引各地商人在此汇聚、交易,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改善百姓生活。 四皇子离开时,给他下达的指令是——安定百姓生活,别让辽州乱起来,让耶律信安有机可趁。 耶律信安是北辽的二皇子,战事结束后,他消声匿迹,传言他带走北辽朝廷上万军队以及数百幕僚智者。 真相如何,无人知晓,但为了防范他卷土重来,辽州民心必须稳定。 如何让百姓不追随旧主,心甘情愿成为大燕的一州?楚默渊能够想到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改善百姓经济生活,只有日子好过了,百姓才会想要维持现状,不受蛊惑。 战争结束,他与霍骥将军、四皇子彻夜讨论,将改造辽州的想法写成折子,让四皇子带进京城。 不久圣旨下来,皇帝封楚默渊为三品威继将军,由他带领完成此事,并调派数十位文官进驻辽州,助他一臂之力。 人人都晓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等文官到达辽州后再商讨行事,要建成新城,进度至少得晚个七、八年,万一耶律信安在那之前举事,恐怕战事将再起。 因此楚默渊起早贪黑、日夜赶工,企图在文官进辽州之前将新城完成。 圣旨未下,他便将所有身家拿出来,卖掉母亲的嫁妆,还向四皇子商借二十万两白银,买下数万亩土地、建材,开始兴建城市。 虽然他占足先机,但资金不够,扣除向四皇子借的,他也跟霍骥还有属下借贷不少,随时都面临破产危机,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再穷、再苦他都得做,他坚持要完成四皇子命令,因为这是他与四皇子之间的交易。 他倾尽所有,仍然积欠工资,上个月时,他连件新衣都买不起,周嬷嬷将他的旧衣缝缝补补后,硬是穿上身,外人看见堂堂三品将军竟如此寒酸,皆忍不住欷歔。 这个月情况好多了,闻风而来的商家开始进驻,有房子卖出,便能还上钱,日子过得不再那么窘迫。 楚默渊快步走进大厅,袁立融已经等在那里。 他本是商人,犯下人命官司,被判充军,在粮草困难、军饷不足的时候,得靠他想办法解决,他得到四皇子看重,选为军师,四皇子返京后便将人留给楚默渊。 袁立融绝对是号人才,尤其是在楚默渊建新城之际,更可看出他的能力,没有袁立融在,楚默渊恐怕早就倒了。 “爷。”袁立融把帐册递上。 “先坐下再说。”楚默渊亲自给袁立融倒水,等他连灌三杯水缓口气后才问:“情况怎样?” “璃原城卖掉二十间商铺,属下已把积欠的工资还清,往后每隔十日都能顺利发俸。” “很好。”什么钱都能欠,卖命钱和劳力钱绝不能欠,会逼百姓造反的。 他不光动员军队盖房子,连老百姓都用上了,即使军队吃的是国家的粮,他也领有皇命,但建好的新城毕竟是私产,他坚持不动用公器、造福自己,因此不管是百姓或军队,他都付一样的工资。 对士兵来说,又能得饷银又能拿工资,有双倍俸禄,做事自然格外卖力,若非如此,工程进度不会这么快。 “璃南城呢?”他规划的三座城,分别是璃原城、璃南城和璃咸城,规模一致,纵横共三十条街,各规划商铺一千两百间,屋宅三千五百间,目前璃原城屋宅、商铺都已经建设完毕,这间宅子就在璃原城里面。 璃南城已经盖好将近六成,最慢一、两个月内,璃咸城就能动工兴建。 “璃南卖掉十八间宅子,属下本打算先还清跟士兵借贷的银子,可钱少债主多,不知道从谁先还起。” “十八间宅子卖了多少?” “共一千七百七十五两。”袁立融把帐册递上。 为吸引百姓入住,商铺卖得很贵,但住宅定价便宜,小的七、八十两,大的上百两就能买到,价钱不贵,有辽人及附近州县百姓愿意迁居。 一千多两确实是杯水车薪,要还上欠债很困难。 “你不是在璃原城择定几间商铺,决定开客栈?” “是,已经开始整理。” “钱够吗?” “紧一点,属下再想想办法。” “发出消息,目前屋宅和商铺的价钱,将每隔三个月调涨一次,调涨一成到三成左右。” 闻言袁立融顺顺胡子,展眉笑开,谁说爷是武官就不懂营商? 这消息发布之后,定能逼得观望的人早点作出决定,待京官携家带眷到此,客栈开始经营,自会引来更多商人到此交易。 看到商机,将会促使更多人聚居,那时银子进帐的速度会跟水、不对……是跟瀑布似的,还怕欠债还不完? “是。”袁立融应声,心想,他的主子爷胆子够肥、够敢。 “跟借贷的士兵说,从现在起,晚一个月还债,就可以多收三成利息。” 每月多三成利息?这是不犯法的印子钱啊,只要多等三个月,加上之前约定好的两成利息,就可拿回借款的双倍,借十两还二十一两?谁不想干!“是,属下立刻去办。” “客栈得尽快开幕,我得到消息,最近会有大燕百姓陆续迁居到此。”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得先在客栈投宿,再慢慢图谋日后,客栈不仅为赚钱,更要便民。 “明白,会尽快开张。” “咱们不是养了一批牙子?” “是。” “规划两成住宅,用租赁的方式租给百姓。”不是所有人民都有足够的银钱买房,想尽快聚集人气,这是必要的手段之一。“房子租出去后,把第一个月的租金给牙子作为奖励。” “是。”这么肯给钱的主子爷,谁不乐意为他办事? 事情交代清楚后,楚默渊想到什么似的,问:“上次让你找的……” “温泉林子?已经找到几处,这几天属下就找时间过去看看。” “那就好。”周嬷嬷的老寒腿越来越严重,就怕在辽州的冬天会撑得很辛苦,大夫说,要是有温泉可以泡最好。 此时骆平匆匆进屋。“禀爷,四皇子送了……人来。”他口气有些尴尬。 “送什么人?”他这里人手够用了。 “送……一个女人。” 女人?浓眉压成一条线,整张脸严肃几分。“让人进来。” “是。” 不久,赵擎抱着一名女子进厅,他是燕历钧身边得用的人手。 赵擎把女子放在椅子上,但放上去她就往下滑,他调整好几次,才将半昏迷状态的女子安置好,抬眼看向楚默渊时,满头都是汗水。 “送个被迷昏的女人过来,四皇子想做什么?”楚默渊寒声问。 “回楚将军,迷昏她是属下的主意,四爷并不知情。而属下给她下药,是为了避免她逃跑。” 逃跑?四皇子什么时候干起强掳民女的事了?莫非他的未婚妻被人掳走,心里不平衡,也找个人来绑绑? “四爷有信,请楚将军过目。”他从怀里掏出信笺呈上。 楚默渊打开信,一目十行,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 他竟把梅相爷的嫡女梅雨珊送过来给他?还让他守着、护着,别让她离开辽州?四皇子以为他是保母?不知道他现在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楚默渊的视线对上梅雨珊,她非常狼狈,发散衣乱,皮肤很嫩,脸上却透着不正常的惨白。 他知道梅雨珊的遭遇很惨,几年前她被赐婚给四皇子,战胜北辽返京后,圣旨下,礼部正大肆操办两人婚事之际,她遭盗匪掳走,坏了名声。 嫁不成四皇子已经很惨,没想到梅府二房帮三皇子燕历堂逼宫造反,梅相爷遭受牵连,被贬为庶民…… 之前消息传出,她为贞洁上吊自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默渊搞不清楚当中曲折,只能猜测四皇子此举所为何来?四皇子对她感到抱歉,却不愿将她留在身边,于是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眼看楚默渊眉头越皱越紧,赵擎忙道:“不会太麻烦的,这是梅姑娘的卖身契。四爷的意思是,拿她当一般大丫头看待,别给她派粗活,想做啥都由着她,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 “不会太麻烦?你还需要用迷药,才能顺利把她带过来?”她一看就是个麻烦精。 赵擎呐呐干咳两声,道:“四爷说,若楚将军肯收下梅姑娘,就不必归还二十万两的欠债,如果不肯收,现在、立刻、马上……把银票交给属下,让属下进京交差。还、还有……” 楚默渊瞥一眼赵擎,害得他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还有什么?” “四爷说,约定作废。”赵擎猛陪笑脸,深怕对方一刀把他给劈了。 这是算准他穷,还不起钱?算准他非要他帮忙? 楚默渊不语,赵擎却越抖越厉害,威继将军气势锐不可挡…… “若楚将军没别的意见,小的这就回京……覆命?” 他继续干笑,确定对方没有掏银票的动作,忙往后退一步,还是没反应,再退一步,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脚跟触到门槛时,心想应该是成了,连忙转身,转眼便跑得不见人影。 室内气温陡降,袁立融发现气氛直逼危险是痛恨女人出了名的,四皇子强塞个女人,爷没被逼死,身边的人肯定要先被逼死。 起身,他把帐簿收进怀里。“爷,我下去把涨房价和利息的事儿给办了。” 他不期待对方的回应,转身便疾奔。 一时间,屋子瑞安静极了。 楚默渊冷冷看着梅雨珊,她长得细致、漂亮,一看就是那种戴着温良面具却满肚子狠戾恶毒的大家闺秀。他厌恶地把头转开,重哼一声。“来人。” 骆平进来。“奴才在。” “把卖身契给周嬷嬷,人交给雪晴、雨晴调教。”丢下话,楚默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浅浅是被冷水给泼醒的,看着眼前两个长相美、目光不美,心地肯定也不怎么美的女人,念头浮上——她这是招谁惹谁? “把屋子整理好后到临风院来,你有很多事得学。” 学?燕历钧把她送进女学堂?干么,嫌弃她是同性恋,想扳正她的性子,再带回王府纳为姬妾?省省吧,她才不稀罕他的保护。 等半天,浅浅没有回话,因为她满肚子干话,直冲着燕历钧。 雪晴冷眼瞧她,长那副模样,还以为是个聪明机灵的,没想到傻得厉害。 “走吧。”她推雨晴一把。 “就这样走?要是她不整理、不听话怎么办?” “湿成这样,能不整理?她不听话更好,我倒希望她一直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让爷厌弃她。” 雪晴、雨晴是京城府里送来的。 战后,大爷决定留在辽州,老夫人便送她们过来伺候大爷。 府里二爷、三爷才十七、八岁,已经在相看亲事,身边也都有通房丫头,只大爷都二十三了还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 能被老夫人看上是运气,她们得牢牢把握,不能把机会送到旁人手里。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去,浅浅一语不发,看着雪晴、雨晴背影,回想她们的对话,所以……不是女学堂?她们口中的“爷”又是怎么回事?浅浅傻得更厉害了。 她半晌才回神,全身湿淋淋的很不舒服,浅浅想下床,把自己打理干净,可是手脚软得厉害,该死的赵擎,下那么重的药干么,她一个弱女子能轻易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吗? 呃,也许能……她被自己的良心噎着。 确实是啊,若不是前天差点逃脱成功,这两天的药不会加量不加价。 所以现在全身很黏、很湿、很不舒服,她还是躺在床上,听从身体给的指令。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为什么会出现自大燕朝? 天知道! 她是农艺系副教授,搭上外交使节团的飞机前往友邦国家,准备利用暑假时间指导友邦农业技术。 上飞机后,她胃不舒服想吐,怀疑胃溃疡复发,她请空中小姐送来开水,然后……一阵无预警的强烈摇晃,空中小姐摔倒了,她好心扶人,却也跟着摔倒,头重重地撞上某个东西,然后……穿越。 灵魂附身在梅雨珊身上,梅雨珊是个可怜家伙,没嫁成四皇子却坏了名节,而这年代失去贞节的女人只有自我了断一途,就算她不想死,也会被亲人给活活弄死。 说好听点叫做保护家族名声,说难听些就是她得为族里的堂姊妹着想。 总之,梅雨珊死掉,余浅浅入住,梅雨珊的亲娘不晓得女儿已经换了芯,悄悄给一笔金银,让她离府好好生活。 她的运气不错,离京的路上遇见大体美容师冉莘,冉莘和梅雨珊有几分交情,她有阴阳眼,看出余浅浅并非梅雨珊本人,即使如此,她还是收留自己,邀自己一起上路,回冀州老家。 她吃冉莘的、穿冉莘的,还同冉莘建立交情,她相信自己可以傍着冉莘在大燕朝顺风顺水,混得风生水起。 没想到梅雨珊无缘的老公——四皇子燕历钧出现,然后顺风顺水变成逆风逆水,再然后她莫名其妙被装进布袋里面,再再然后一路昏睡……到达此地。 隐隐约约间,她听见赵擎和人对话,知道自己将被送到辽州,一个刚从辽人手中抢下来的化外之地。 她很想问问,自己做错什么?怎么会被发配充军? 难道是她拒绝燕历钧的保护,假装自己是蕾丝边,碍了他的自尊?难道是燕历钧怕他自己对梅雨珊余情未了,直男碰上歪女,感情纠葛不清? 努力撑开眼皮,看看周遭,房子是新的,能闻到淡淡的漆味,但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还有地面上那个……木盆?恭桶? 应该是前者吧,盆口那么大,如果是恭桶一不小心就会摔进盆底。 请原谅她初来乍到,对这个时代的日常生活用品不是太熟悉,只不过连个桌椅柜子都没有,未免简陋得太过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撑起上半身,视线到处搜寻,在看见床头的包袱时,使尽全身力气挪动手臂,将包袱勾到身边打开,松口气…… 幸好燕历钧不是太小人,梅雨珊亲娘给她留的珠宝银票都还在。 有钱有胆心平安,她把重要物资塞进怀里,弄得身前鼓鼓的也不在乎,心安,气顺……她决定先睡一觉,其他事,等睡醒再慢慢说…… 楚默渊在黄昏时回到府里,巡视过工程,进度在预估中,照这样下去,只需要半年时间,不管是经济景况或城市景观,辽州都会有大改变。 眼看着过去两个月中,辽人对燕人的态度逐渐改变,从一开始的防范观望到加入民工、赚取银钱,再到最近的和善谈论……早晚,他们会认同燕人的治理,届时就算有耶律信安在,也动摇不了百姓想要安居乐业的决心。 楚默渊进屋,雨晴迎上前。 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肯定又是去巡视璃南城,听说那座新城盖得比璃原更快更大,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搬过去。 雨晴柔声道:“爷,要不要备下热水?” “嗯。”他应声。 雨晴随即下去吩吩热水,雪晴端着茶水迎上前。 目前辽州物资不丰,吃住远远比不上京城细致,来不到一个月,雨晴、雪晴都明显瘦了几分。 “哪来的茶叶?”楚默渊皱眉问。 “侯府老太爷命人送来的,除茶叶之外,还有布料、补品。” 楚默渊不语,他对祖父祖母的感觉有些复杂,他很清楚他们看重自己、在乎自己,也知道那段时间,若不是祖父母的悉心保护,自己无法平安存活。 但对他们而言,他是亲孙子,默凊、默禾也是楚家子孙,他们一样会维护,包括维护他们的娘亲,不管她做过什么事情。 眉心深了沟痕,不急,这些帐,他会一笔一笔清算。 水满,他放下茶盏,进到屏风后头。 雨晴、雪晴想上前伺候,楚默渊冷眉一挑,两人识趣地退出屏风外,将备好的衣物放在床上,一起离开屋子。 雪晴心里不安,问:“爷会不会误会,咱们是夫人的人?” 雨晴凝眉。“有可能。” “要不,找个机会表忠心?” “那也得爷肯相信。”雨晴叹气,爷对她们的态度再明白不过。 若她们是普通婢子便罢,可离开侯府前,老夫人已经为她们开脸,倘若爷不肯要,她们只能守在爷身边,一辈子当个没没无闻的奴婢,任由青春蹉跎。 抬眉,她们在彼此眼里看见不甘心。 “我不想认命。”雨晴道。 “能不能从周嬷嬷身上下手?”雪晴问。 周嬷嬷是主子爷的奶娘,京里送来的人,爷只信任她。 “可以试试。” “周嬷嬷的腿脚不好,冬天会犯老寒腿,我去探听探听,辽州有没有好郎中,请过来给她看看。” “周嬷嬷心思重,别做得太过,若适得其反,反而不好。” “我明白。” 两人在屋外商议大计,不久听见爷叫唤,相视一眼,两人进屋。 楚默渊刚洗过澡,空气里弥漫着皂角香,头发还湿湿的,雪晴见状,取了帕子要上前,他没让人近身,接过帕子问:“梅雨珊呢?” 一回来就问那女人?向来不看重女人的爷那么看重她,难道……两人眉心微蹙,眼底带了几分不自然,互望对方一眼。 看着她们的小动作,楚默渊放下帕子,问:“人安置在哪儿?” “后院。”雪晴的声音极小,带着两分不安。 宅子很大,分成前中后三个部分,每个部分有四个院子,前面是楚默渊待客、办公的地方,中间院子是他起居之处,但多半时候为了方便,他便直接在前院住下。 目前府里下人不多,为管理方便,即使是下人也分派在前、中两区,基本上后院根本不会有人进出。 为了让梅雨珊离主子爷远一点,她们刻意把人安排在后院,本想着爷待女人态度冷,顶多就是个不应不理,没想到爷竟会这么快问起。 楚默渊浓眉拢起,那里什么时候能住人了?一语不发,他抬脚往外走。 雪晴犹豫片刻,连忙跟上。 “你去哪里?”雨晴拉住她。 “爷跟前总得有个人,要是那女人敢告状,咱们至少能反驳几声。” 雨晴点头,雪晴口齿比自己伶俐得多。“快去,别让那女人使么蛾子。” 楚默渊的脚步大,雪晴在后头跟得辛苦,可再累再喘也不敢出声喊,她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应对,怎么先发制人。 “哪个院子?”楚默渊停在大拱门前头,过了这门就是后院。 雪晴屈膝,道:“奴婢带路。” 她在心头盘算,一见到梅雨珊就质问“不是让你整理好就到临风院当差吗?为什么偷懒”,先把偷懒这罪名给安在她头上,之后再见招拆招吧。 有了计较,背挺得笔直,雪晴加快脚步,走到门前。 她气势十足,用力推开门扇,正准备开口骂人,却见梅雨珊还在睡?!床铺上、地板上还留着一滩水,虽然已经干得差不多,但黑黑的湿印子还在。 她是猪吗,这样也睡得着?她打死不整理,是打算留着罪证告大状?咬碎一口银牙,雪晴上前,一把将人给拽起来。 这么一拖一拉,浅浅醒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她咽喉痛、口很渴,但身体很热,抬眉对上雪晴,又来了……Witch…… 雪晴抢话。“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处湿答答的?” 浅浅虽然头昏,但智商正常啊,她好歹能认出雪晴的模样,咳了两声,她无奈问:“水不是你泼的吗?这么快就忘记了,记忆不好,得加强。”这里不知道有没有记忆训练班可以报? “你不要胡说八道。”雪晴气急败坏。 浅浅扶着棉被,慢条斯理地盘腿坐起,撇撇嘴,叹口气。 “别急,我又没同你计较,也没打算告你意图溺人致死,你就别生气了啊,保持安静,我累得紧,让我再睡一会儿行不?” 几句对话,楚默渊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吗? 他清楚祖母送两个美婢过来的意思,更知道梅雨珊那张脸会给她招来什么麻烦,只是没想到,下马威给得这么快。 “下去。”楚默渊寒声道。 “是,爷。”雪晴退下,眼底郁色渐浓。 上前两步,楚默渊看着梅雨珊,他曾经见过她一次,在某次回京覆命时。 那时年幼的她天真烂漫,比起她的姊姊可爱数倍,但闺阁女子,尤其是梅府那样的家庭,早晚会把她教导得符合名门世家的要求。 她们温柔婉约、贤良淑德,走到哪里举手投足都是贵妇风姿,身上寻不出半点错误,可背地里的手段却肮脏到让人想吐,广平侯府的夫人不就是这个样子? 想到此,楚默渊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厌恶。 太明白的鄙夷、太清晰的憎恨,他只差没在她脑袋钉上一张“回收资源”昭告世人,她的学名叫做垃圾桶。 她有欠他钱吗?还是背叛他的感情,导致他痛不欲生?可,就算有,那也是梅雨珊的事,与她无关,她拒绝承接本尊的烂摊子,但他的眼神太凌厉,跟他眼对眼,吃亏太过! 她用叹气来示弱。“你是谁?” “楚默渊。” “然后……” 什么然后?他一头雾水。 “没有自我介绍过?行,我先示范一遍。我,余浅浅,十五岁,兴趣吃喝玩乐,擅长拈花惹草,对于独立自主有强烈欲望,诸如此类,请。”她大剌剌的态度,半点不名门闺秀。 能怪她吗?农艺系阳盛阴衰,毕业后打交道的对象也以男人居多,实习时上山下海,与阿伯、大哥共事,她没学会抽烟、嚼槟榔、喝保力达B,至少得表现得“哥儿们”,才能亲近对方呀。 梅府竟把女儿教成这样?只是……余浅浅?她不承认自己是梅雨珊?为什么,想撇开过去? 还是不说话?这男人是惜字如金还是有语言障碍?“算了,我对你是何方人氏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四皇子送你过来的。” 浅浅大翻白眼,她问的不是这个,她想知道为什么是这里、是他?什么理由让他被燕历钧那个大变态挑中?又为什么堂堂四皇子要欺负她这个弱女子? 不过……又算了,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弄清楚。 “这里是哪里?”辽州吗? “你要待一辈子的地方。”他回答。 天呐天呐,他们一定有沟通障碍,他给的永远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问的是方位、地名,如果可以,顺便告诉她,北纬多少度、南纬多少。她郑重迎上他的目光,回答:“对不起,我是自由的个体,要待在哪里,由我的意志来决定,不是由你。” 她无惧的坦然目光让他讶异。 他长得不差,虽然没有四皇子那张天怒人怨、比女人还美的容颜,但也算得上人中龙凤,只是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养出一身张扬戾气,加上右眉尾端往脸颊处划下的刀疤,让他有了土匪的雏形,更何况还留着一脸大胡子。 她被盗匪掳过,看见他这样的人,不是应该恐惧得说不出话,竟还敢与他杠上?他对她的勇气深感佩服。 “我有你的卖身契。”他点明现实状态。 “卖身契上的名字是梅雨珊?” “对。” 他的回应让她非凡得意,仰起下巴,回答:“那么,对不起,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余浅浅,我是自由的个体,不是谁家的丫头婢女。” 没道理好端端的大学教授跑到这里当丫鬟吧,那多掉价。 “你有户帖,证明你是余浅浅?” 那是啥?古代的……身份证? “没有的话,那么再提醒一次,我叫楚默渊,是你的主子,自由是我肯给,你就有,我不肯给,你就没有的东西。” 意思是,不管乐不乐意,楚家丫鬟她都当定了?浅浅吓得杏眼圆瞠,不会吧,她是社会高层人士,她是知识分子,怎么就一秒变贱民? 又气又吓,她无法做出反应,惊愕无措的对上他冷漠的目光,怎么可以这样? 见她一脸傻相,他继续往下说,话得说得够明白,才不会让她心生妄想,赵擎表达得很清楚,若不是她三番两次想逃跑,他也不至于给她下药。 楚默渊很忙,没时间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残局。 “你可以叫做浅浅,但不是因为你喜欢,而是因为主子乐意给你改名,懂了吗,余浅浅?”他冷酷又不近人情地把现实挑明。 “等等,话题拉回来,是不是有户帖才能自立门户,行遍天下?”她必须弄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连这种事都不晓得?但……自立门户、行遍天下?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难道被掳的经验没教会她,单身女子在外行走会有多危险? “你是女人。”他说出重点。 So?她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间让他觉得自己的重点很愚蠢。 “没有男人护着,单身女子在外容易受人欺辱。”这种事都不懂?他浓眉压低,脸上凶恶现形,他认为恐吓是阻止蠢念成形的最好方式。 很可惜,楚默渊的表情吓不到她,在社会走跳多年,连买卖枪械的非洲人都相处过,他,只能算普普通通。不过他的谈话内容确实让人很翻白眼,多跟他沟通几次,她得去做眼球定位矫正。 受人欺辱?她是谁?她是那种男人调戏两句就急急忙忙跑去上吊自尽的中古世纪女性吗?并不是好吗! 被调戏不会少块肉,如果对方长得不赖,她还能反调戏回来。更别说她花大把钞票狠狠学好几期的防身术,如果不是燕历钧太下流,用药迷倒她,她早就和冉莘一起四海为家乐逍遥去了。 “谢谢你的担心,我只想请教,多少钱能够买到一张户帖?”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这会儿楚默渊不只表情凶,连眼神都透出寒意,不带温度的声音回答:“户帖不是用买的,必须是官府印发。” “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官商勾结’,帮个忙吧,你有没有门路?多少钱才能从官府手里拿到户帖?” 她居然……向他要门路?楚默渊看着浅浅的目光多了两分探究,难怪她敢在赵擎眼皮子底下逃跑,胆子不是普通的肥。 “我就是官。”嗓音温度再度调降20%。 “你是官?那更好办了,说吧,多少钱能换张户帖?” “这是公然贿赂?” “别傻了,屋里只有你我,就算在外头偷听的漂亮姑娘也算进去,可……那不是你的人吗?爽快点,报个价,我有的是钱。” 她把怀里的小包拿出来,木槿帮她清点过,里头的钱和珠宝至少值五千两,虽说财不露白,可有些时候得把金银拿出来晾晾以示身价。 她是铁了心想离开?可怎么能呢!勾起藏在胡子下方的嘴角,楚默渊走上前两步,俯身向前,迫得浅浅不得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知不知道卖身契的意思?” “大约晓得。” “所以你知道,奴才的命是主子的,你只能唯我的命是从?” 卖身契……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惜她没打算认命。“我可以自赎。” “那也得征求主子同意,而我,并不打算同意。”站直身子,他难得地笑了,阴恻恻的笑让人打从心底发毛,尤其笑起来时他眉间到颊边的刀疤严重扭屈变形,让他添上几分戾气。 “没得商量……吗?”她的声音发虚,好像突然发现对面的男人强悍有力。 “商量?对不起,不认识,我只晓得‘命令’这个词儿。” 不能商量吗?好吧,那就谈判! 既是谈判,就得拿出对方有兴趣的筹码。浅浅打量他的打扮,粗布衣袍,和燕历钧那一身招摇简直是天差地别,换言之,就算他是个官,肯定也只是个芝麻绿豆级的小官。 虽说历史不是她的强项,她也知道七八品小官的月俸仅能糊口,所以…… “首先强调,我并不是行贿,我只是对当良民有强烈意愿。如果你肯收下银子,一来你能改善自己的生活,二来你能帮助可怜无助的弱势女子,这种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双赢事儿,身为一个好官,不但不该阻止,反要乐观其成,你说对不?” 可怜无助?弱势女子?上下打量对方,他找不出符合这个形容的地方。“不是行贿?” “当然不是!”她说得斩钉截铁,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摇得本就昏沉沉的头有了呕吐感,却还是保持一张嘻皮笑脸和满眼的巴结。 “不是官商勾结?” “怎么会?您是官,我可不是商啊。”她笑得一整个没节操,脸皮之厚可以媲美城墙。 这么快就否决自己的话?真是没骨气啊!处理“软骨头”他习惯用快刀。“很好,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不过你似乎忘记一件事情。” “什么事?您尽管指教,我会牢记在心。” 瞧,连“您”都出口了,前倨后恭,对付这种人,不可以太软弱。楚默渊似笑非笑道:“你连小命都是爷的,有什么东西不是爷的?” 话丢下,手臂一伸一缩,瞬间夺走她的全副身家,态度理直气壮、表情理所当然,身上不见半分惭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和人神共愤的强盗匪贼属异曲同工。 猛地倒抽气,浅浅扬声喊,“喂,这是私产,不是主子赏赐,你得讲道理啊!” “奴婢同主子爷讲道理?你是嫌命太长,还是想讨顿皮肉痛。”眉一竖,他还没碰过敢跟自己要求道理的人,何况……她还是个软骨头。 这时空的规则是这样定的吗?不只奴婢是主子的私产,连奴婢的私产也是主子的私产? 夭寿,订这种规则的人,不怕天打雷劈? 人权啊、民主啊、人生呐……她不要啦,不要穿越、不要当梅雨珊、不要认识燕历钧和楚默渊这两个大变态…… 张嘴,她大口吐气吸气,像濒死的鱼,不断鼓动鳃片,却吸不到氧气。 脑袋昏得彻底,她需要桑叶、菊花、薄荷、杏仁、桔梗、连翘、甘草、苇根来治治……要是没有这么多药材,给一斤砒霜也行。 她不是想自杀,而是要用来毒死变态男。 钱财被夺,安心被抢,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浅浅放弃清醒,只愿昏睡,不乐意思考人生,只打算放弃人生。 她的头垮台、肩膀垮台,等心脏也跟着垮台,大概就可以死回熟悉的世界里,就算死不回去,那么……重新穿越吧,就算穿越成和番公主她也认了! 看她像死鱼一样,啪地一声,上半身压住盘着的双膝,往前趴在床上,两条手臂垂在床沿,一大片袖子往上拉起,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 喉咙微干,蠢蠢欲动的欲望上扬,楚默渊皱眉,吞下口水,压抑着。 不过……大家闺秀? 这出人意料的梅雨珊让他心情莫名地好,他不欺负女人的,但欺负她,让他感到无比畅快。 他,果然是个变态。 “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她抬起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说说。” “请问,诅咒主子会有什么下场?” 他很乐意回答。“听过千刀万剐吗?用柳叶刀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不会马上致死,听说厉害的刽子手能片出上千块皮肉,让人痛得死去活来,直到血流尽、心脏停止,方才毙命。” 她恍惚的脑袋,恍惚地点点头,恍惚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诅咒主子比自杀更可怕。”唉……看来看去,还是死一死比较轻松。 自杀?想都别想。“放心,爷不会轻易让你死。” 哼、哈!她用恍惚的目光看他。“这恐怕得等你从主子爷升级成阎王爷才能作主。” 话丢出,双眼一闭,她允许自己昏过去……身心俱疲……呐…… 她昏得彻底,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床下摔,幸好楚默渊动作敏捷,及时将她接起,这一碰触,方才发现她浑身湿透,整个人烧得严重。 【第二章 人生追求是美食】 一觉醒来,发觉住的地方升级了,有床有桌椅,还有个脸盘架子和小小的梳妆台,浅浅没有半分感激之情,这些全都是……呜……用她的五千两换来的。 五千两可以换一大幢豪宅,可以买千亩良田,可以吃香喝辣找男人,但她的五千两只换到一个有独立套房的小婢女…… 她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但不晓得是大夫太厉害,还是梅雨珊身体太强健,总之,她想死却有心无力。 这些天,来了个小丫头照顾她,十一、二岁,叫做小米,本来是伺候周嬷嬷的,特地拨过来照顾她。 她想,周嬷嬷肯定是很了不起的管家级人物,否则怎么会有专门的使唤丫头? 但她不在乎这个,她在乎的是……从小丫头身上,她确定在这里,人权是屁,否则雇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咧。 小米很多话,她说,浅浅姊姊可以多休息几天,雪晴、雨晴姊姊不会说话。 小米说,往后姊姊要在哪边伺候,周嬷嬷会分派,别担心,周嬷嬷人很好。 小米说,爷看起来严肃,可不太管人,姊姊尽管安心养病。 小米不停在耳边唠叨,词汇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句句都是安慰。 可是……安慰? 她从相府千金沦落成丫头贱婢,本尊娘亲给的银子从私产变为公银,再多的宽慰都慰藉不了她伤心。 “大夫说姊姊喝完这帖药后就不必吃药了。”她满意说。 浅浅接过药碗,仰头喝光,不是怕死,是怕极了小米的唠叨,她的功力和菜市场欧巴桑较量,险胜! “姊姊又不吃饭?”小米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嘟起嘴巴。 吞下药,肚子叫得厉害,她饿啊,可桌上那些叫做饭菜吗?不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猪食。 初初穿越,对于三餐,她也颇感痛苦,但好歹肯花钱,还是有能入得了嘴的东西,无论如何,京城是大燕最繁华的地方,总有不差的饭馆,比方欣然公主开的“聚缘楼”,那里的饭菜就颇有水准,只是贵得太离谱,她再舍得吃也不敢一天到晚乱花钱,在没有找到新营生之前,她得学着勤俭持家。 之后,跟着冉莘、木槿和点点离开京城,虽然木槿天性吝啬,但点点在长个子,且冉莘坚持对吃的不能小气,因此一路行来,她的胃没被亏待过,但是辽州的饭菜……她无法不嫌弃啊…… 南人食米、北人食麦,他们还真的把小麦给蒸熟当主食耶,没有磨成面粉、没有制成面,就这样一颗一颗吃,谁吞得下肚? 许是经济状况不佳,辽人对厨艺不要求,厨娘炒的菜,没有爆香、没有酱,只是简单的油盐入味,煮肉只用水弄熟,连浮油都没过滤…… 没办法啦,她要麦当劳劲辣鸡腿,他却给水煮老母鸡,她要包浆豆腐,他却给风干老豆干,她的舌头是挑剔出名的,让她吃这些……她宁可忍饥吞饿。 “姊姊,你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啊不然咧,她现在是有活得比较好吗?摇头拒绝。“太难吃,没办法。” “将就点吧,主子爷也吃一样的饭菜。”小米苦口婆心。 这是想表达什么?主子爷穷困潦倒,连口好食都没有?还是暗指自己没被亏待? 不管明示或暗喻,小米都说服不了她,好歹她捐出五千两,就算她想吃凤肝龙肉也是应该的吧。 “姊姊,你好歹尝尝味儿。” “饭太硬……”会伤害她的牙口。 “要不姊姊吃两筷子菜,我去同周嬷嬷商量,买几个囊回来?” 什么叫囊?用面粉烤干的大饼,好处是可以久存,坏处是……不甜、不咸,吃起来索然无味。 或许刚烤起来时还有面香,但小米买回来的,可以想像,肯定难吃到让人想撞墙。天呐地呐,老天爷能不能同情可怜的穿越人? “姊姊再不吃,就连囊都没罗,雪晴姊姊可想着呢,上回……” 唠叨模式开启,浅浅想喊救命。 小米走进小厅,这里是周嬷嬷理事的地方,发现爷也在,小米关闭唠叨按钮,怯怯地站在一旁,等周嬷嬷问话。 “浅浅药喝了?”周嬷嬷问,口气温和,态度婉顺。 周嬷嬷是楚默渊亲娘的陪嫁,娘死后,是她一路照顾安抚,他最无助的时候,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在,这份恩情,楚默渊始终记牢。 多年来,他把周嬷嬷当成长辈,护着、顾着,打仗时期,他无法为周嬷嬷做更多,如今她从京城来到身边,他会让她颐养天年。 “是,大夫说最后一帖药喝完就可以了。”小米中规中矩的回答。 “还是不吃饭?”周嬷嬷又问。 这问题吊起楚默渊两道浓眉,“还是”不吃?换言之,她一直在闹别扭?真的决定同他强杠上? “嗯,嬷嬷,要不上街去买几个大囊?” 这里小麦产量很多,但生活不如京城富庶,百姓没有时间琢磨厨艺,吃食自然无法精致,南方人会用石磨磨面粉,制作包子、馒头、面条,在这里,小麦大多是蒸了直接上桌吃。 除非农忙时节过去,时间空闲,才会磨麦制囊,但制作囊饼,目的不是为着变换口味,而是为着长久储存。 楚默渊拧紧眉心,这么刁的嘴?这点倒像个大家闺秀。 “没找到合适的厨子?”楚默渊问。 他是啃军粮也能活的,再难吃的糙食都难不了他,若不是周嬷嬷带雪晴、雨晴过来,府里不得不请人掌厨,过去他习惯在军营里解决三餐。 爷这是在……过问浅浅的事?周嬷嬷侧过脸,带着试探口吻问:“爷,要不让骆平回一趟京城,买两个厨娘回来?” 自从爷把太太京城里的铺子田庄卖掉,她便猜测,爷不想与京城侯府再有联系。这是在呕气,还是真心与楚家断却关系? 楚默渊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个爵位、门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双手,有满腹志向,他能靠着自己的能力,为母亲增添荣光。 只是……该死的人,他不会放过。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渊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图,饮食习惯与京城相近,吃食虽不比京城精致,却比辽州好。 周嬷嬷望着爷,脸上笑得温和,心底却明白,爷是吃秤砣铁了心,再不与京城那边拉扯,这样也好,她缓缓舒口气,但愿爷退让到这等地步,京里那位能够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过日子,别再折腾出个你死我活。 至于浅浅……爷是在意的吧对后院大小事不上心,初来乍到,雪晴、雨晴也不习惯这里的饮食,瘦得一张小脸成了锥子,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爷都不曾发现,她把事情说给爷听,爷连吭声都没,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让骆平去找找,爷别担心,我会劝劝浅浅姑娘。” 楚默渊道:“劳烦嬷嬷看顾。” 真让她看顾?周嬷嬷莞尔应下。“是。” “我要出去几天,京城里若有来信,立刻让骆平送去。” “好,我让雪晴给爷收拾行李。” “嬷嬷的腿还好吗?我已经命人寻到温泉,等交涉好后,房子盖起来,周嬷嬷就搬过去住一段时日。” 爷的话让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动,爷这样相待,她……垂眸,周嬷嬷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味,眼角微涩,久久不发一语…… 楚默渊本打算回临风院,却在经过浅浅房前时停下脚步。 片刻后,他推门进屋。 浅浅躺在床上,叹一声,再叹两声,不是无病呻吟,是饿得太厉害。 她试过的,试着把难以下咽的食物送进喉咙,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钟,胃立刻发出严正抗议,然后它们从哪里进去,就循原路出来,接连吐过几次后,就算她有尝试的勇气,也没呕吐的力气。 所以……饿啊饿啊……她想念咸酥鸡、大肠面线,想念杨哥杨嫂状元粽啦。 床边阴影挡住光线,浅浅抬头,看见俗称“爷”的主子先生,瞬间,叹气声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隐隐上窜,眉心皱出一条扭曲的变色龙。 两人相对眼,谁也不先开口。 她的视线充满怒气,他的双眼却如深潭般沉静。 眼神交会中,阳光偏斜。 楚默渊垂下眉睫,道:“我猜,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猜,我没你想的那么脑残。”她反唇相讥。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可闲闲无事躺在床铺十来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让她把一件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前后后翻想无数遍之后……再蠢,她也猜出几分端倪。 从正式见到燕历钧起,从一开始他笃定会“好好照顾她”,到把她“发配边疆”,当中发生过什么? 状况一:担心被照顾,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恋,对王府后院不感兴趣。 状况二:燕历钧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状况三:她对冉莘举止亲热、态度亲密,做为小喽啰,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对燕历钧而言…… 综合以上情况,浅浅恍然大悟,是自己矫枉过正,被燕历钧视为情敌。 因此身受发配之苦的,不是燕历钧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来情敌。 至于受托的楚默渊,许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许是拿到人家好处,不管理由是哪个,结论是——他鄙夷她,却不得不接手她。 卖身契,是用来确定她将被禁锢在此,永远不会在冉莘面前出现。 丫头身份,是用来拴住她的手脚,让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样?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辽州?” “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犯倔执拗,有什么意思?” “犯倔执拗?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不是在绝食?” 绝食?不对吧,是这里的食物要绝了她的命。浅浅有苦说不出呐…… “我再说一次,你听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应。 他没被她激怒,继续往下说。“不管你怎么闹,我都不会放你离开。卖身契在我手里,你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后果。我承诺四皇子会照顾你,就会想尽办法让你活着,最坏的状况……顶多是用人参吊着你一口气,无妨,反正这里别的东西不多,倒是人参比萝卜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隶、终身奴隶?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当植物人,会让他行事更轻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伤人,她输了! “第一,我没有绝食意图,是贵府食物只能用来养猪,我无法逼迫舌头就范。第二,我知道你的为难处,谁能不对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头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净脖子,人在屋檐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着我一口气,那也得我肯合作,听过‘咬舌自尽’吗,若是惹得我不开心,你不一定能够顺利交差。” 可怜哦,她的筹码只剩下咬舌自尽?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听过咬舌自尽,但也有几十种法子阻止此事发生,比方最简单的一种——卸下巴。”他的冷眼冻得她脸庞长冻疮。 他、他、他……咬牙切齿,浅浅恨得想拔光他的胡子,再用拳头帮他戴墨镜。 被堵得说不出话?楚默渊小赢一回,他悄悄乐着,原来和女人针锋相对,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气,不如说说你的打算。” “不是听说,奴婢没有打算的权利,只有主子爷可以打算奴婢?”浅浅气得颊边肉颤抖,讽刺他不遗余力。 反正她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呗,反正别无他法,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看来你对自己的新身份已经有所认知,很好,从明天起到书房伺候,容我提醒,书房里有不少珍本、器具,若你饿得手脚发抖,一不小心弄坏……届时恐怕得把你卖到窑子里赚个三、五年来偿债。” 浅浅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划,划出三道白线。罐子已摔成泥屑,他还要在上头踩几下,没见过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胜利,心情飞扬,不自觉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线。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人丑不是错,错在出门吓人,以后有事想传达,麻烦您透过小米,我人小胆更小,大夫说了,不能常受惊吓。” 对,她堕落了,最理智、最擅长分析道理的余浅浅,居然使不出招数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贱。 人身攻击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还使得这么弱……对,她没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墙头草。 楚默渊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鱼一样,带着两分怜悯,两分鄙夷,再加上两分刻薄。 “人蠢不是错,错在把自己的愚蠢昭告天下,你以为说这种话能改变什么?” “可以改变你对我的好感?” 他什么时候对她有好感了?“不必浪费时间改变不存在的东西。” 两人杠上,眼对眼、眉对眉。 对他而言,她是个骄纵千金,对她而言,他是个刻薄老板,但她不乐意见他,他却很希望在她身上小胜第三回。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想来,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对于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只会制造问题的男人,是的,我没有其他问题。” 目前他已经制造她的贫困问题、自由问题、人权问题……未来还会不会制造更多问题尚且不知,但光眼前这些,就足以让他凌驾燕历钧,成为她穿越后的头号敌人。 “很好,显然你已经明白自己得认命。” “不是‘我得’,而是‘我要’、‘我想’,主导权在我手上,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鬼主子爷。听明白了,我‘不想’去书房伺候,我‘要’去厨房,至少不会在损失五千两银子之后,连顿饱饭都捞不着。” 浅浅摆明就是不认命、不识时务,反正她有个很厉害的“前未婚夫”,他敢弄死她吗? 他冷眼看她,盯着周嬷嬷嘴里瘦得像锥子的下巴。 她怒眉相望,视线扎在他的刀疤和大胡子上。 两人都不说话,好像先出声的先输。 许久,久到浅浅眼皮发酸时,他终于开口。“你到书房伺候,书房旁边有个小灶,需要什么,同周嬷嬷说。” 意思是……输一半、赢一半? 能从主子爷手中赢两分……呵呵,首战告捷。 浅浅眉开眼笑,直接跳下床,准备尽快为自己开小灶。 只是饿得太久,两条腿发软,她的重心不稳,头直直往地下栽。 楚默渊大可不理她的,最好摔个狗吃屎,才能让他把输掉的一半赢回来。 但下意识地,他还是接住她,还是一把将她提起来,为什么?因为……他不欺负女人。 他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可她痞,他越要将她扶正,她越是把重量往他身上搁。 这是吃豆腐?不,这叫占便宜。 未来,不管他妈的心里堵不堵,她都注定要吃得苦中苦,既然如此,不如先让他给堵上,往后真要吃苦了,想到这里,心里好歹平衡几分。 “站好。”他口气微怏。 “我也想啊,可是胆子被爷吓破,脚软得厉害。”说完,又往他身上赖。 实话说,他的脸蛋长得不怎样,可身材傲人啊,虽然衣服裹得紧密,看不出有没有胸肌、二头肌,但触感啵儿棒,尤其他雄壮威武的强健身躯,只要轻轻一靠,啥话都不必说,安全感便自然生成。 他不是傻瓜,目光瞥去,她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挑衅,谁看不出端倪? “流氓。”他嘀咕一声。 这样算流氓?她还有更流氓的!趁势靠上他胸口,浅浅笑眼眯眯问:“主人、仆人、男人、女人、丑人、美人,猜猜我想当什么人?” “仆人。”楚默渊没好气推开她,回答完却又懊恼,他干么随她起舞。 “错,我想当你的人。” 话落,他的心脏怦怦跳,体温陡然升高,她柔软的身子勾起他的……无法自控,那是他从来未有过的感受。 浅浅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不敢正视她耶,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抹微红,他竟然在……害羞? 突然发现,害羞的他没那么丑,甚至有几分可爱。 浅浅得意笑开,原来只要够流氓,就能轻易治他,弱点呐,明明白白的弱点,怎么一下子就被她找到? 他满脸的不自然,敛起羞涩,硬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我的仆人!” 他的话不好听,但表情很可爱,重点是,他狂跳的心脏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忍不住得意,忍不住哼起歌儿。“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唉哟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脏怦怦跳,迷恋上你的坏笑,你不说爱我我就喵喵喵……” 什么鬼歌?难听死了。楚默渊这样想着,心却越跳越快。 那天过后,浅浅的日子舒服得不得了。 理由一:碍眼的主子爷不在家。 理由二:她的直属上司周嬷嬷是个温和慈蔼、慷慨又和善的大好人。 理由三:书房非闲杂人等能够进出,因此Witch姑娘想找碴也找不到她头上。 最最最好的是,她要什么东西,周嬷嬷都给得很大方。 虽然没有酱料香料、食材有限,但比起那几日,已经是天堂地狱的差别。 而且她在小米和大牛的陪伴下,还逛了趟市集,找到不少好东西,骆平也给她找到一个石磨,砌好烤炉。 辽州百姓大多种植玉米、高粱、小麦、大豆、花生,水稻也有人种,但产量不高,种植的农民不多,有烤炉和石磨,她就能给这些东西大变身。 主子爷不在,不需要她红袖添香,因此多数时间浅浅都待在小厨房琢磨吃食,吃饱吃好,让浅浅心底的怨气渐消。 古代人睡得早,浅浅的夜猫子习性彻底被掰正,每天都可以看见过去无缘得见的晨光。梳洗完毕走进书房,小米已经把里里外外整理过一遍,正在擦洗青砖地板。 “这么早就弄好,睡不着吗?”浅浅问。 “是啊,姊姊不是说今天要做面包?” 她不知道什么是面包,不过这些天在姊姊身边跟前跟后,她弄出的东西,一样比一样好吃,她终于明白,为啥姊姊的嘴巴这么挑剔,实在是那个滋味……真的天差地别。 “是啊,地板洗好,咱们就去厨房。” “嗯,姊姊,你昨天看一半的书,我用纸笺夹着了。” “谢啦。” 从忙碌的二十一世纪来到这里,蜜蜂变蚱蜢,时间漫长得吓人,幸好有个专属小厨房,幸好楚默渊的书房收藏颇丰,这两个地方,让“漫长”得以舒解。 卷起袖子,浅浅拧干抹布蹲在地上,把一块块青砖擦拭干净。 这种活太费功夫,下回找个时间弄支拖把来使使,最好能把“好神拖”的水桶给做出来,那么连弯腰拧干的活儿都能省。 擦完最后一块青砖,两人把脏水提到外头,浇灌刚种下的树苗。 被选作书房的院子,只有五间房,扣掉书房、花厅、小厨房以外,只剩两间睡房,因为房间少,院子便显得更空旷,于是浅浅向周嬷嬷要求,能不能种上几棵树? 周嬷嬷应下了,原本她打算挑选玫瑰、海棠、牡丹之类的盆栽,但浅浅兴致勃勃,很有些主意,她便也撒手,任由浅浅折腾。 浅浅对树商的要求不多。第一:能结果。第二:养得活。第三:尽快收成。 树商是刚从俞州迁居到辽州的燕人,这是他移民后头一遭生意,虽然赚得不多,却也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目前他手上品项不多,便挑选两到三年的桃树、苹果树、梨树、核桃树、葡萄,以期符浅浅的要求。 虽然剪去大半叶子、减少水分散发,但几棵果树种下去,再搭起棚架后,整个院子便出现盎然生气。 浅浅还在厨房后院垦了一块地,种下葱姜蒜韭等南方的调味菜。 辽州百姓吃食单调,多数人民不懂得使用调味菜,虽然市集里有人挑来卖,但能买到的机会不多。 一个多月前,周嬷嬷刚到,对吃食也颇为困扰,但饿了总得吃,慢慢地味蕾适应,再难吃的东西,为着生存也慢慢能习惯了。 浅浅不想建立这个习惯,被挑选为穿越人已经很倒霉,没有计算机电视、捷运高铁、自来水、免治马桶……要是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穿越还有啥乐趣? 浇下最后一瓢水,浅浅就是再心急,也知道今年果树的收成机率还是很低的。 摸摸树干,感受树木的生命力,她和林老板约好,每隔半个月他会进府来查看果树的生长情形。 浅浅挺喜欢林老板,他灵活、聪明、好学。 她是农艺系副教授,会下意识传授知识,也亏得林老板有耐心听,或许每个人都需要观众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姊姊,为什么要在苹果树上绑树枝?”小米问。 “这叫嫁接,多数时候,这种做法是用来改变品种,改变果实风味,但苹果树需要异株授粉,才能够结果,院子就这么大,要是种上两棵苹果树,你们家主子爷夜里走路,不撞墙也得撞树,所以我直接把另一棵苹果树种在这棵身上。” “什么我们家主子爷,那不也是姊姊的主子爷。” 哼哈!这句话浅浅不回应,想当她的主子爷?条件很严苛的。 “走吧,做面包去,吃面包配豆浆,你得帮我推石磨。” “这种粗活哪需要我们,我去找大牛哥哥。” 小米是北辽人,母病死父在战场死去,进府后得大牛特别照顾,大牛十六岁,小米十二岁,都没有亲人,两人感情处得像亲兄妹。 小米机灵,一口汉语学得溜,谁想得到,几个月前她还讲得坑坑巴巴,大牛就差得多了,因此在浅浅面前,小米总是充当翻译。 “他得忙啊。” “再忙也得帮,每次有好吃的,我可从没落下他。”丢下灿烂笑容,小米拔腿跑开。 浅浅摇头一笑,走进厨房,把泡过一夜的黄豆拿出来,挑出坏掉的,再洗过两遍。 她刚弄好,大牛就进了厨房,指指木盆问:“磨吗?” “对,这个汉语叫做黄豆,磨黄豆和磨面粉不同,得一面放豆子一面加水。”浅浅解释。 大牛磨过好几袋面粉,对推磨很有经验。 “好。”大牛兴冲冲地抱起黄豆往外走。 “小米,你帮我把外头的烤炉烧热。” “行。”姊姊说面包比馈好吃得多,想到这里,口水直流。 浅浅打开棉布,把醒好的面团放到台子上,搓揉后放进炒过的核桃杏仁和黑芝麻,要是有莓果更好,但眼下不能要求太多。 辽人有喝牛奶、吃酥油的习惯,因此这两样燕人很少使用的食材在这里挺普遍,把面团分好定型后,在上面划几刀,摆进铁盘里,烤炉设在屋外,她把面团端出去时小米已经热了炉子。 浅浅弯腰细看,拿铁铲把火堆往里头推进去一些,拉大空间后,将面包放进去,把炉口木门盖上。 “好了。”大牛动作快,一盆黄豆转眼磨成浆。 “谢谢,搬进来吧。” 小米自动自发刷锅子,她知道姊姊好洁,煮东西之前得再洗一遍锅。 大牛蹲下身,烧柴生火。 看着合作无间的两人,浅浅微哂,转身把昨儿个做好的棉布网子用十字型木架固定在屋梁上方,待会儿得靠它来滤豆渣。 把棉布铺在大牛钉的方型盒子里,做好准备后,取来红萝卜、青葱切成细丝,再把篮子里的猪肉剁成泥。 火开,倒进清水及浓稠的豆桨,浅浅一面搅拌,一面看着上面不断冒出的泡泡。 “给我几片菜叶。”浅浅说。 小米从竹篮里抓起一把洗净的菜叶,浅浅往锅里一丢,神奇地,菜叶滚上一圈,不断往外冒的泡泡就不见了,小米看得啧啧称奇。 “姊姊,为什么豆桨滚了还要再煮?” “嗯,得再熬上一刻钟,豆浆里面有音素,如果没有煮得熟透,喝下去会闹肚子。来,你接手,我来弄卤水。”她把铲子交给小米。 大牛抢道:“我来,小米矮。” “好,那小米去地窖拿花生吧。” 她们昨天把花生在盐水里泡两个小时,去膜、取出花生仁,才放进地窖里。 “好。” 浅浅取来盐卤,盐卤又叫苦卤,是海水制盐后残留在盐池内的母液,能使蛋白质溶液凝结成胶,在市集上到看盐卤时,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豆浆煮好,她一瓢瓢地S到棉布上头过滤,过滤好的豆浆,浅浅分成三份。 一份加糖,等会儿和面包当早餐,一份做豆花、一份做豆腐。 豆花和豆腐的点卤方式不同,做豆花要小心均匀地将卤水点进豆浆中。 而豆腐倒进卤水后要充分搅拌,直到豆花凝结成块,与水分离,沉淀一刻钟后取出豆花,放在铺好棉布的方型木盒里,拉好棉布四角后包妥,压上木板石块,挤出水分。 “姊姊,花生拿来了。” “我教过你熬花生仁汤的,你试试。” “好。”小米动作利落地洗净瓦罐,放进花生和水,小火慢熬。 豆浆备好,浅浅打开烤炉木门,面包香扑鼻而来,她把面包换面继续烤。 转回厨房,她把豆渣、面粉和刚才剁的肉、萝卜、葱和在一起,加上盐巴、糖,可以的话,她很想洒上胡椒粉。 热油,煎豆渣饼,火不能太大,容易焦掉,满满的一盘豆渣饼,小米忍不住抓起一个,放进嘴里。 “烫烫烫……”她喊烫,却还是咬一大口,顺手把剩下的塞进大牛嘴里,两个人被烫得又叫又跳,却打死不肯吐出来,看得浅浅笑不止。 三人在厨房玩闹一阵,浅浅说:“拿豆浆和碗,准备用早膳。” 大牛、小米应声,端起豆渣饼和豆浆往外,葡萄架下,浅浅找来一张木桌,那里成了他们的户外餐厅。 风尘仆仆地,楚默渊肚子饿得厉害,本想回临风院洗漱,再好好睡一觉,却想起有两本书得拿,脚步转向,绕到书房。 踩进月亮门,一阵诱人香气袭来,目光望去,这里……是书房? 有没有走错地方?才离家半个月,院子里怎么会种满树木,连葡萄架都搭起来了,那个圆圆的,像……坟墓的东西,是啥? 只见浅浅打开“坟墓”的门,小米在一旁猛跳、猛拍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大牛也傻乐着,有这么高兴吗? 浅浅捧着面包用力闻,颜色浓淡六十分,香气七十分,形状六十分,味道……九十分,总体平均比想像中好很多。 不错咩,第一次用土法烤面包,还能有这种成绩,可以了。 “吃早餐啰!” 浅浅扬声一喊,楚默渊这才发现葡萄架下面摆着桌子长凳,他的书房几时变成食堂?不过他不在的这几天,余浅浅大概吃得不差,凹陷的脸颊补起来,整个人不再病蔫蔫的,让人看着就发火。 所以她不是闹脾气?可……她的手艺真有那么好?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梅府千金? 举步,楚默渊往葡萄架走去。 趁热度还在,浅浅用匕首在面包中间横切一道,往里头猛抹酥油,她不怕心脏血管疾病,也不怕反式脂肪侵袭,她只想吃好吃的。 一个大盘子里排上几块豆渣饼,摆两片面包,再倒一小壶豆桨,浅浅说:“大牛,你腿脚快,送去给周嬷嬷。” 她这人最懂得报恩,周嬷嬷待她好,她便十倍百倍还报。 何况她不是普通嬷嬷,她是楚默渊的奶娘,正娘不在,奶娘取代,这根大腿,她非抱紧不可,往后的好日子还要仰赖她。 大牛端起盘子,忽地发现楚默渊,忙躬身道:“爷。” 他一出现,欢乐的气氛瞬间消失,好像刚才的欢笑声只是某种幻觉。 今天第一次试烤炉,早餐吃得有点晚,楚默渊出现,身为奴婢肯定得先服侍他,这下子不晓得要忙到什么时候。 浅浅看着嘴角流口水的小米,还在长个子呢,三餐得定时。她分出三分之二的早餐,准备让小米端进厨房和大牛共享,只是小米比浅浅更有身为奴婢的自觉,她飞快跑进厨房,里里外外张罗。 楚默渊不觉得自己的出现破坏气氛,屁股往长凳坐下,闻着香气扑鼻的面包,他更饿了。 小米端过水,绞干帕子递给他,楚默渊接过,擦脸擦手,然后……吃早餐啰! 浅浅撇撇嘴,把大牛和小米的早餐端进厨房,却见小米忙着画水入锅,准备热水给主子爷洗浴。 浅浅不苟同。“吃饭皇帝大,先吃,吃完再忙。” “好。”小米飞快点头,却继续烧柴火。 讲不听?浅浅耸耸肩,走到葡萄架下,入坐,端起豆浆。 “没有人教你规矩?”冷冷的声音响起。 “规矩?是不经主人招呼就吃别人碗里东西的规矩?”生在民主国家,享受过民主的浅浅,对奴婢这个身份,百分百抵触。 “需要再次提醒,谁才是主人?” 剩下的不多,他没打算分给她,虽然他吃粗粮也能过,但有更好吃的,何必委屈自己?何况他是真的不晓得豆浆可以这么浓郁,豆渣饼可以这么爽口,而夹着酥油的……某种食物,可以让人赞不绝口。 他承认,给她一个小厨房,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她的厨艺确实不凡。 “这是我辛苦一整个早上的成果。”她抗议。 “买奴婢,就是为了享用她的辛苦成果。”他理直气壮。 爆、青、筋! 对,她没忘记,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她没忘记自己是他的私产,连她的私产也是他的,更没忘记自己日日痛恨这个万恶的阶级社会。 深吸气,深吐气,她在心中自问:最坏的状况会怎样? 砍她?他不会,因为她是四皇子无缘的前任未婚妻。 虐她?他是将军、是伟人,怎会对付弱女子?传出去要坏名声的。 既然不打、不虐,顶多嘴巴刻薄几分,哼哈,她心理素质好得很,不会轻易受伤。于是带着挑衅,咕噜一声,豆浆顺着她的喉管滑下。 然后……他闭嘴了?所以咩,男人就是欠虐。 无视他的不满,浅浅心满意足地享用面包,她想,再找一天出去市集逛逛吧,看能不能买到更多种类的坚果和干果,要是有蜂蜜会更好,等后院的蒜苗长成,还能烤香蒜面包…… 她一面盘算一面吃,不多久桌上的食物吃光,觑一眼脸上写着不满足的楚默渊,浅浅虽然也没吃饱,却觉得意。 “小米!”楚默渊扬声。 小米连忙从厨房跑出来,才到跟前就急忙道:“爷,水马上就烧开。” 他点点头,指指空盘子。 机灵的小米忙道:“知道了,爷。” 不久后,被浅浅端进厨房的早餐又被端出来。 浅浅瞠大双眼,不敢置信,这个寡廉鲜耻的男人,竟然和小孩子抢食?好意思吗他? 但他肯定好意思,因为他好整以暇地拿起面包,继续未完的早餐。 为了不教他太得意,浅浅猛把面包往肚子塞,结果是……吃撑了。 【第三章 陌生男人的示好】 洗过澡,本打算睡一觉,但早膳吃撑了,楚默渊决定到外头消食。 前院的树木增添些许绿意,在树下漫步,心情畅快,后院多了石磨和用篱笆围起的小栅栏,里头养了鸡鸭,旁边架上两根竹竿,上头晒着棉被和衣服。 她经常晒被子?难怪一进睡房就闻到太阳的味道。 不过她竟把书房改成农家小院?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里外绕过几圈,他从窗口望进厨房,小米正待在小灶前掮炉子,看见他忙问:“爷要喝茶吗?” “嗯,让浅浅送进书房。” “呃……浅浅姊累了,要是爷嫌奴婢泡的茶不好,要不,奴婢给爷冲一壶花茶。” 菊花茶吗? “可。”他应声,往书房走去。 一面走,心里却想,这么矜贵?爷都没歇下呢,她就累了? 冷了脸,抬脚,他往浅浅的房间走去,推开门,浅浅不在?难不成她还在临风院?缓步走回书房,一进门,他首先看见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浅浅,浓眉拢起,视线四移,这里是他的……书房? 所有东西全换了位置,书架从东边移到西边,归置成一整排,矮柜摆到窗边,上面还放着插满鲜花的……盘子?揉揉眼睛,没看错,是盘子,不是瓶子? 书桌也移了位,他有点不满,怎么可以不经主子爷同意就乱动屋里的东西?虽然他无法否认,那位置在下午看书时不会被斜射的阳光剌了眼。 屋里的东西没多也没少,只除矮柜上的盘子,但改了位置,整间屋子变得宽敞明亮又舒服。 移步到书架前,原本零散放置的书现在按照类别、版本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还以为书架已经没有地方容纳新书,被她整理过后又多出许多空间。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拳头大小的陶瓮,在里头种上绿色香草,摆在空架子上,只是几个绿色小瓮就让书房变得生气盎然。 楚默渊对使用盘子插花感到好奇,她怎么能够让花草竖立不倒? 上前细看,下面是个灰扑扑的陶盘,不是府里用物,不知道是从哪个贫苦人家那里挖出来的,盘子中央放着褐色小钵,花固定得很紧,抽起来得使点力气。 他玩上瘾了,一枝枝将花叶抽光,拿起小钵中间的铁块,铁块上头有许多约半寸长的尖刺,她怎么会想到这个? 目光落在浅浅身上,趴在书桌上的她睡得很熟,压着两本书,是他要找的北辽图志,里头介绍辽州的山川地貌、气候物产。 她看得懂?不……应该说她竟对这个有兴趣?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吗,对她,他越来越看不透。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脚边,弯腰拾起。 上面记载从图志上抄录下来的农产,快速浏览,发现她竟然注意到药材。 辽州粮米果蔬种类不多,产量有限,但满山遍野在辽人眼里的杂草,却是中医经常使用的药材,这里仍然崇尚巫医,药材使用率不高,再加上燕辽不通商,药材英雄无用武之地,导致百姓皆贫。 因此于燕人而言,辽州是个偏僻的蛮夷之邦,于他来说,却是遍地黄金的好地方。她打算做什么? 再看一眼纸笺,这回他注意到的是她惨不忍睹的毛笔字,大家闺秀?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敲。 浅浅被吵醒了,抬头,视线对上大胡子……楚默渊?她怔愣两秒钟后回神。 让人不愉快的是,回过神后的她,不是诚惶诚恐立刻起身,把椅子让出来,而是满脸的厌世,撇撇嘴问:“有事?卜 竟然还问他有没有事?她对自身处境的认知,很明显地不足。 “这是谁的书房?”他问,声音冷得像冰刀子,害出生于亚热带气候的她全身泛起寒意。 不过,是啦,他是对的,十几天不在家,她把这里当成自家新居认真布置,然后……鸠占鹊巢……唉,他怎么不在外头多忙几个月? 挪挪屁股,她把椅子让出来,他坐下,提起笔,她在一旁傻看。 “没伺候过人?” “没有。”她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没好气说:“磨墨。”浅浅觑他一眼。 他问:“有问题?” “我在考虑。” 这种事需要考虑?他也考虑了,考虑要不要把她吊起来打。不过他没这么做,反而很耐心地问:“考虑什么?” “人在屋檐下,是不是非得低头?” “是要,否则会被撞得鼻青脸肿。” 撇撇嘴,认真思考他让她“鼻青脸肿”的机率高不高,思考五秒,决定不要和他赌,再叹一口气,她拿起墨,乖乖研磨。 楚默渊根本没打算写什么,他是想找两本书,然后回房躺着时看看,但为了让她学习如何伺候人,他提起笔,把这些日子的建设进度写下来。 两份,一份给四皇子、一份写在折子上,禀奏皇帝。 昨天已经有文官进辽州,没有刻意,却还是遇上了,对方一身丝绸绫罗,装扮与辽人截然不同,不管在哪里都异常显眼。 初来乍到,他们住进楚默渊的客栈——“有朋自远方来”,掌柜的热情招呼,还是惹来他们的满口挑剔。 看来被分派到辽州任职的官员,并不满意自己的职务啊,往后同他们合作治理辽州,他需要更大的能耐与权力。 虽不主张地头蛇非得压倒强龙,但要尽快把辽州建设成计划中模样,他得更强势一点,不管是四皇子或皇帝、太子,他都得在他们身上获得助力。 他开始工作,下笔…… 那气势、那专注,不知不觉吸引了浅浅,难怪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认真的男人也不遑多让。她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大老粗,居然能够写出这么一手好字,比起他,她的鬼画符需要严格加强。 不过也不能太要求她,长期使用计算机,很多字都得想半天才写得出,能画出像样的符已经很厉害啰。 他写、她读,虽然文言文对她这个学白话文长大的现代女人而言有些困难,但她阅读快,他写得慢,多读过几次也就懂了。 读着读着,浅浅读到许多之前不晓得的信息。 还真是黑瓶子装酱油,看不出来捏,本以为他是七品芝麻官,没想到他竟是三品威继将军,还是出生侯府的大少爷,不简单,出生骄贵竟能在这个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生存,再细读他奏折里的公务内容……她对他另眼相看,肃然起敬。 辽州地形以五百米上下的丘陵占大多数,以古代的农业技术来看,想要以此条件大力发展农业肯定有困难,百姓想靠种植养活自己并不容易,因此他另关踩径。把辽州建成商业州,再加上辽州东边临海,他还想将南方的海运扩大到这里,有这个想法……他相当不错。在他的笔下,未来的辽州必定是一片欣欣向荣。 越读她越是满心佩服,好吧,再次同意,上帝关了你一扇门,必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虽然他长得丑、虽然他被眨到辽州、虽然生活条件很差……但老天给了他一颗有用的脑袋,日后定能鸿图大展,赚个钵满盆溢。 他是那种注定会成功的男人,抱他的大腿,肯定比抱周嬷嬷的有用,所以……她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改变态度,别同他对杠,偶尔低低头,谋个好出路? 小米进来,见两人专心,她小心翼翼地把花茶放在桌上,又悄悄离去。 吹干纸笺,楚默渊放下笔,轻咳一声。 浅浅没有动作。 她果真不会伺候人,楚默渊说:“茶。” 茶?哦!目光一转,她拿起小米送进来的茶盏,倒一杯,直觉想递过去,茶水经过眼前时却发现……喂,小米竟把她的大马士革玫瑰酱拿来泡茶! 知不知道为了偷拔这些玫瑰,她被狗追过两条巷子?为了买这些蜂蜜,她差点儿跑断腿? 回来之后又洗又晾又切又剁,为了把块状的手工红糖切碎,整整两天,她的膀子抬不高,何况还得腌上个把月,现在时间不到,小米就迫不及待拿出来献宝了?糟蹋啊、浪费啊……她的心在滴血。 “磨蹭什么?”楚默渊拧眉。 她没好气道:“二选一,要茶还是要我?” 浅浅的意思是,要喝茶还是要我服侍,人不能太贪心,玫瑰酱可是她的心血结晶。 可他想歪了,以为她的“要我”是那个意思,然后……悄悄地耳垂转红,他又流露出腼腆害羞的表情。 浅浅一怔,明白他想歪了,只是这模样太可爱逗人,可爱得她愿意原谅他的鸭霸强势。于是,她又耍流氓了,当着他的面喝光玫瑰茶,笑咪咪道:“茶没了,你只能选择我啰。” 楚默渊粗喘一口气,有这样撩人的吗?她还是不是大家闺秀啊。 凝起浓眉,他想装发火,可是装不来,脸红得太厉害,她带着看好戏的邪恶笑颜趴在桌前与他眼对眼,说:“我这茶矜贵得很,得来不易,想喝的话……谈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 “下午,我想出门一趟。” 谁晓得他会在府里待多久?周嬷嬷说了,爷不在,她想去哪里都成,但爷在府里,她就得随身伺候,这是大丫头的工作内容。 可她已经和林老板约好要到他铺子里晃晃,这几天铺子里应该来了一批新鲜花草,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她心心念念的辣椒。 “你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小姐,想随时出门都成。” “你以为自己……” “你?”他挑眉。 浅浅皱皱鼻子,算了,不就是个称呼,既然决定要抱他大腿,低头也是迟早的事。“启禀爷,有位卖花草的林老板,刚从俞州搬来,行李中必定会有曲菌,那是做酱油的重要原料,周嬷嬷会酿酱油,却苦于没有材料,我和林老板约定好,他会送我两缸酱和曲菌,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的手艺再好,没有酱料总是少了点啥啥啥,所以……”她冲着他一笑,带着两分谄媚。 一个笑开,她发觉,没有那么困难嘛,就当他是难缠的老教授,哄哄骗骗,图个行事方便。 “茶呢?” “意思是……谈妥了?” “不然呢?” 耶!可以出门。她脚步轻快地往外跑。 “姊姊,花生熬好了。”小米迎上前。 她瞪她一眼,“臭丫头,你居然把我的玫瑰酱拿去泡茶送人喝。” 小米不懂自己做错什么。“可……那不是别人,是爷啊。” “爷又怎样?” “最好的东西,都得给爷留着呀。” 呃!浅浅空中挥拳,奴性啊奴性,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留着自己吃啊,怎么可以……唉,一叹再叹。“行了,再来一杯吧。” 她转到灶前熬糖水,添两碗豆花,把熬得软烂的花生仁和糖浆浇上,连同玫瑰茶送进书房。 甫到书房外头,就听见周嬷嬷和楚默渊对话。 “文官哪个不是先敬罗衫后敬人,爷跟他们打交道,得穿得周正些。” “做衣服伤眼,嬷嬷别忙了。” “能多为爷做点事,嬷嬷心里才踏实。” 浅浅进屋时,周嫂嬷正拿着衣服在楚默渊身上比划,果然亲娘不在亲奶娘,瞧两人感情好成这般,可怎么她和幼稚园老师就好不起来? 周嬷嬷见浅浅进来,笑道:“劝劝你家主子,多注重外表。” 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对着楚默渊问:“爷知不知道猪和猫为什么同样好吃懒做,却一个被捅,一个被宠,命运截然不同?” “为什么?” “因为穿的外套不一样呗,所以出来混,衣服很重要,千万别省。” 周嬷嬷瞠目,这丫头……都这样和爷说话? 没等两人反应,浅浅把茶递给楚默渊,把豆花递给周嬷嬷,说:“周嫒嬷,试试我做的豆花,比起京城的口味如何?” 周嬷嬷试了,从没人把花生仁炖得如此软烂,豆花嫩、花生糯,再加上糖水,滋味好得让人舍不得吞下肚,这丫头的蔚艺怎么能好到这等程度? 浅浅端起另一碗,舀一汤匙,送进嘴里。 见豆花没端到自己手中……他被浅浅忽略?楚默渊不乐意了,勾起浓浓粗粗的眉毛,难得的幼稚挑衅。 “说的有理,往后爷的衣服都由你来做,嬷嬷别费眼睛了。” 瞧瞧这话是怎么说的,周嬷嬷眼睛重要,她的就可以随便浪费? 舅舅有教过,向老板争取权益时,千万不能软弱。她放下碗,认真拒绝,“我不会做衣服。” “周嬷嬷,这丫头连缝衣服都不会,往后你多费心调教。” 他对周嬷嬷说话,也不看浅浅一眼,学着她刚刚的样子,忽略她。 浅浅急了,此事不能就此定案。“调教有用的话,你去教小狗飞翔,教大牛跳火圈啊,什么人做什么事是固定的,如果爷有本事让苍鹰弹琴,老虎跳舞,再来调教我裁衣制服。”开玩笑,她读的又不是服装设计,要她做啥就做啥? “你想试试爷的本事?”他猛地起身,凑到她跟前,两人的脸很靠近,间距只有两寸。浅浅的胆子不是普通百姓,连非洲野牛都曾经面对面,这只大狗熊算什么?她回望他,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他能以身量取胜,她就能以眼光吓人,她自信满满地与他四目相交。 可……他的气势越来越旺盛。 对峙十秒后,他朝她前进,她不想节节败退的,但他的胸口往前进一寸,她的腿就开始不听指挥,自顾自发软退一步,他再向前一步,她再退一步……退啊退,直退到墙角边,他的大掌啪地一声轰在墙壁上,把她锁在胸前和墙壁中间。 胸口起伏不定,她刚熬了糖浆,身上甜甜的气味飘进他的嗅觉里,让他张扬的怒气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 但浅浅不知道他的情绪改变,因为他的表情一样冷酷、一样坚硬,仿佛下一秒,他藏在胡须后面的嘴巴张开,她就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轻轻地,他在她耳边低声问:“想试试爷的本领吗?” 他粗粗的胡子刷过她嫩嫩的粉颊,暖暖的气体直冲入她软软的脑浆……好吧好吧,她认怂了,跟爷争气势,是笨蛋才会做的事。 憋住气,她在屋檐下低了头。“不想。” 见自己成功压制她的气势,他满意地勾勾唇角,退开两步。“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再说不合宜的话。” 浅浅咬牙切齿,天底下有这种人吗?把她的自尊丢在地上踩不够,还要撒泡尿,把她的自尊腐蚀得干干净净。 他回到桌边,端起玫瑰花茶,仰头喝干,又香又甜,不错,相当不错。 再拿起浅浅吃过的豆花,一大口吃进嘴巴……天,她怎么弄的?花生可以这么香软,和豆花搭配,味道好到……他三两口把豆花吃个精光,砸咂嘴,意犹未尽。“再送一碗进来。” 牛嚼牡丹!浅浅不满,决定给他一碗掺水的。 “记住,要一模一样的。” 浅浅惊讶,她啥都没说,他就晓得她要偷工减料?他内建心理探测仪吗?她闷闷地拿起托盘离开屋子。 周嬷嬷看着她的背影,笑问:“爷喜欢浅浅?” “喜欢?”他挑挑眉,轻哼一声。 浅浅再回到书房时,周嬷嬷已经离开。 他把衣服往她身上一丢,幸好她很擅长玩篮球,啪!接个正着。 “把衣服浆好,爷要穿。” 又煮午餐又浆衣服,她还要赶着出门,他当她有三头六臂啊! 吞下气,她慢条斯理地把衣服抖开,说:“知道爷最适合穿什么衣服吗?” “不知道。” “被我征服。”她抬高下巴,然后带着得意挑衅他。 勾起浓眉,他似笑非笑,凝声问:“你、想、征、服、我?” 放下碗,他又朝她进逼,理由是……他想闻她身上甜甜香香的味道。 又来?!浅浅直觉往后退,心里os不止。 啊脸红咧?啊害羞咧?啊怎么都不见了?他有进化的这么快吗? 浅浅被逼到墙角,仰头发现,哇哇哇——这家伙好大只!要是一个不高兴,抓起她往外摔,她会不会变成肉酱…… 瞬间,不管有没有屋檐,她都决定立刻低头,干笑两声,道:“只是玩笑话。” “爷是用来让你开玩笑的?”他靠得她很近,额头抵住她的,这会儿脸红心跳的换了人。 眼球向上挑,她充分示弱。“以后不敢了,可、以、吗?” 此刻她对自己发誓,绝对绝对要记住,她现在是奴才婢女,绝对绝对不可以忘记,嘴贱是要不得的事情。 微微一笑,楚默渊没有退开,双手依旧支撑在墙壁上,壁咚这事儿,他越做越顺畅。“你说呢?” 说?怎么说?说啥?保证以后不敢再挑衅大Boss? “爷中午要吃什么?我做了豆腐,给爷煮好吃的?哦对,还有一条鱼,给爷做松鼠鱼怎样?” 他没反应,她干笑两声,屈了膝盖,弯下身体,看他没有进一步反应,然后再干笑两声,低头从他的手臂下溜开。 一脱离控制范围,她跑得飞快。 看着她逃难似的身影,小小的声音从他浓密的大胡子底下冒出来。“流氓!” 浅浅很不高兴,但是浆了衣服,浅浅不高兴,还是煮了饭。 该做的全做完,浅浅才带小米、大牛出门,她本想处罚楚默渊,所以衣服随便浆一桨,菜随便煮一煮,但是,他并没有被处罚到。 因为小米看不过去,接手衣服再浆一遍,因为他的味蕾跟坏了一样,半点都没有尝出味道不对劲,还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却痛苦到吞不下肚。 有一个这么好养的主子爷,她不晓得是幸福还是痛苦。 总算离开将军府大门,总算走到大街,总算总算有了自由的呼吸空间,于是她终于明白,什么是最不适合自己的行业——没错,就是奴婢! “姊姊终于笑了。”小米用辽语对大牛说。 他们都看得出来,爷回府后,浅浅的情绪持续恶劣中。 “周嬷嬷给了三两银子,当然高兴。”大牛回答。 周嬷嬷对浅浅慷慨到让人难理解,上回出门也三两,这次出门也三两,书房院子里的树木草蔬果,林老板怎么报价周嬷嬷怎么给,完全没砍价。 “周嬷嬷很好的。”跟雪晴姊姊、雨晴姊姊截然不同,奇怪,都是从京城来的人,怎么会差那么多?“不过我知道,姊姊高兴的不是这个。” “不然呢?” “姊姊拿到林老板给的酱和曲,还找到她叨念好久的辣椒苗。”十来棵辣椒,姊姊全给买下,听说当中有一棵还结上了十几条绿色果实。 林老板问:“辣椒是用来摆设观赏的,绿色果实会慢慢转红,是富贵的表征,许多人家都会在家里摆上一两盆,浅浅姑娘为什么一口气买那么多盆?” “我要用来吃。” 林老板吓大了,忙道:“不行不行,那个有毒,吃了舌头会肿起来。” 浅浅笑道:“对啊,我就是要用来毒死我家主子爷。” 她的玩笑话吓得林老板噤声,受惊吓的表情让小米大牛捧腹大笑。 临行,浅浅还让林老板帮忙找胡椒、花椒。 那是什么东西小米不懂,但她知道,不管是什么,姊姊都会把它们变成好吃的。 小米和大牛只想对了一部分,真正让浅浅开心的是,林老板为了种植大树买卖,竟买下一整座山,正在命人垦荒,重点是那座山……他只花了一千多两。 一千多两耶,在城里只能买间铺子,这里却可以买下一座山、买下四百多亩地,拥有那么多土地,那就是大地主等级。 如果五千两还在囊袋里,她就能拥有数千亩田地,透过自己的专业指导,稻粮产量肯定能提升数成,然后丰收、然后收佃租,然后存钱买下更多更多的地……有土斯有财,这是外公外婆的家训。 这是很重要的讯息,虽然五千蜃子蒸发了,但她深信自己赚钱的本领。 在楚默渊的大力推展下,新城发展得相当迅速,上回和周嬷嬷出门买菜时,城里大概只有两成的铺子开张,才短短几天,又多了不少铺子开幕营生,还有些店正在整理门面,不久后也会陆续开店。 想起他的奏折,虽然浅浅不喜欢脏脏的大胡子,痛恨他的阶级意识,但对楚默渊的本事,她还是打心底佩服的。 “姊姊,你看!”顺着小米的手指,浅浅看向招牌,胭脂铺子? 辽州生活水平低,没有几个女人会在脸上涂涂抹抹,没想到竟然有人抢开第一炮,在这里开胭脂铺子?这商人是太有远见,已经能预见辽州百姓生活将大幅改善,还是勇于冒险? “要不要进去看看?”浅浅问。 “好啊好啊。”好奇的小米雀跃不已。 里头摆放的胭脂并不多,许是刚开幕不久,但老板是燕人,看来楚默渊的营销策略很正确,能够吸引附近几个州县的大燕百姓移居到此做生意。 看见浅浅,掌柜连忙起身招呼。“姑娘要不要试试,咱们铺子里做胭脂的老师傅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手艺,做出来的粉又香又细。”他一面介绍一面打开盒子。 “老板是俞州过来的,对吧?” “姑娘目光真利,一眼就看出来。” “俞州的胭脂远远比不上京城。” “姑娘是打京城里来的?” “嗯。” “既然姑娘是明眼人,我也不睁眼说瞎话,没错,铺子里的胭脂确实比不上京里,可京里一瓶香粉要价至少二、三两银子,可我们的香粉只卖五百钱,一分钱一分货,东西自然不同。 “若姑娘喜欢,下回有商队进京,我让人给姑娘捎带几盒,不过姑娘得让我有点赚头,一盒香粉恐怕得五两银子起跳。” “这么贵?”小米吓一大跳,五两银子,她得攒上好几年。 “小姑娘这话大叔不爱听,你可知道这一来一往至少得花两个月时间,人要睡,马要吃,再加上耗损,万一下场大雨、碰到劫匪,一整车不晓得能剩下多少,五两银子这报价还算便宜了。” “买不起,走人就是,这么多废话!”一声娇嫩的斥喝声响起。 浅浅转身,视线对上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她身量不高,气势却很高,那双末端微勾的凤眼透露出鄙夷。 一没地位,二没人脉,浅浅不想惹事,对于惹不起的人,她选择趋吉避凶。她对老板点点头,道:“过几日再来找老板叙话。” 浅浅的外公是老中医,家里住在学甲乡下,外婆、小舅舅熬了一辈子的药草汤。 那年,她爸妈吵架离婚,没有人想要她这个共同财产,最后她只能被丢到学甲,成天跟着小阿姨和舅妈上山寻宝、下地种菜。 念书后,小舅舅常对她说:“阿浅,家里就你最会念书,你要好好读,将来长大后到外商当CEO,赚大钱给阿公阿嬷盖豪宅。” 没想到她爱死了田园生活,大学考上农艺系,然后一路念到博士,从助理教授往上爬,好不容易升上副教授,没想到遇上穿越大神…… 在外公的熏陶下,别的不敢说,她虽然不会断脉治病,但认药材、背药方、抓几服药,制些中药面膜面霜的还不是太困难。 对,她迫切需要钱,人无财便无胆,她需要金钱来支撑自己的胆量与未来,更何况,她还怀抱着地主梦呢。 小米和大牛互看一眼,乖乖跟在浅浅身后,小米压低声音用辽语对大牛说:“长得不错,脾气却那么坏,真可怕。” 大牛轻笑。“美貌做啥用,要真娶来当媳妇,日后肯定有大苦头,我娘说了,老婆千万不能娶好看的。” 李茜心情很差,看谁都不顺眼,她根本不想到辽州来,可爹爹被派到这里任职,她满肚子不乐意,好不容易说动母亲把她留在京城,没想到表哥竟自告奋勇要到这里当官,真不晓得是不是脑子灌了水。 几番挣扎,她才下定决心到这个蛮荒之地。 她安慰自己,被派任的官员中,他们的女儿才华不行、容貌不行,样样不能与自己相比,留在京城里,有一大堆名号响当当的才女挡在前面,自己怎么也排不上队,但是到了这里,谁还能与她相比。 正这么想着,没想到出一趟门,竟然就遇见浅浅。 她的衣着打扮很普通,但是容貌、气度却样样胜过自己。 李茜气不过,分明是个小丫鬟,怎么能比自己强那么多? 她试图挑衅,对方却不接招,一口气正憋着,恰恰听见小米和大牛耳语,虽然她不懂两人在说啥,但是那个目光…… “给我站住!”李茜怒喊。 浅浅听见了,却没对号入座,带着小米,大牛继续往外走,这举动看在李茜眼里就是恶意挑衅。 怒气冲天,李茜拉高嗓子。“野丫头,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这次浅浅停下脚步,倒不是她自认是野丫头,而是李茜身边的大丫头挡在她面前,不想停也不行。 转身,迎上李茜的怒眉,浅浅的第一个念头是——古代女人真的很闲。干么啊,想证明存在感吗? 浅浅一脸无奈问:“不知姑娘有何事?” “你的丫鬟、小厮骂我。” 嗄?她什么时候升级了,居然也配备起丫鬟小厮? 看一眼小米,小米立刻摇摇手,用汉语说:“没有没有,我是说哪里来的姑娘,怎么这么漂亮。” 小米的话满足了李茜的虚荣,她勾起唇角,事情本该就此略过,可是目光接触到浅浅那张比自己漂亮不止十倍的脸,气又不打一处来。“说谎,她刚刚不是这么讲的。” “不然呢?小米,你把话再讲一遍。”浅浅就不信她听得懂辽语。 小米噘噘嘴,用辽语把话重复一遍,当然,批评的句子删除,换上两句赞叹,对于听不懂辽语的人来说,根本发觉不了差别。 大牛也不傻,对方那气势分明想找人吵架,他怎么能给机会? 复述过后,浅浅看着掌柜,“能不能请掌柜告诉这位姑娘,方才的对话内容?” 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掌柜顶多能听懂两、三成,可这会儿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回答:“他们在夸姑娘美得像天仙呢,姑娘别怪他们多看您几眼了,实在是辽州上下也找不到像您这样又有气质、又有风度美貌的姑娘呀。” 老板的谄媚让李茜不得不压下怒火,她冷冷说:“管好自己的人,别一双贼眼到处瞧,否则哪天被乱棒打死也不冤枉。”她这话听得大牛、小米瞬间变脸。 浅浅轻叹,这位美眉还真是不挑事不甘心呐,她走上前,无比真诚问:“姑娘可知道,自己和仙女的差别在哪里吗?” “不知道。” “仙女在天上飞,姑娘在人们心里飞,谁见了姑娘,还能止得住心中小鹿乱撞?” 她的意思是说……她是仙女?李茜脸上隐隐勾起笑意。 浅浅再度夸张叹气。“姑娘,与其怪别人控制不住想要多看你,不如怪自己长得太美丽,让我们的眼光不由自主往你身上飞,是你的错,真的,你可以怪父母亲把你生得太好,可以气你把自己培养得太有气质,就是不能怪身不由己的我们。懂吗?大美人!” “流氓。”一句熟悉无比的批评传入耳里。 浅浅像坏掉的机器人似的,喀喀喀,分成三段才转头成功,最后,视线与爷相接。 这人……怎么无处不在啊? 就不能让她喘息几下,就不能让她呼吸几口自由,就不能……漂亮的柳眉垂下,肩膀垮了,她的人生,悲剧处处在。 “浅浅!”一声惊呼,然后她的肩膀被握在一双大掌里。 别怀疑,发出声音的绝对不是她家的主子爷,他是冰、是钢、是铁,不会有这么一双温暖大手。 浅浅仰头,视线对上眼前男人,他长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蔼,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目光如春天的湖水,里头闪动着奇异光芒。 “这位公子,我认识你吗?”浅浅不理解他的激动,她试着寻找原主的记忆,可是……不对,他喊她浅浅而不是梅雨珊,然而穿越以来,她见过的人不多。 “过去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向禹侗狂喜不已,终于见到浅浅,终于再度遇见,他还在想着要怎么布下天罗地网,将她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没想到现在就遇上了,他真是太快乐、太高兴了,他的浅浅…… 浅浅眉心打结,偏头望着向禹侗,会不会他也是穿越人?“你是李教授?” 李教授?谁?“不是。”他摇头。 “陈国新?赵咏平?林灿君……”她把飞机上的同团成员全念过一遍。 她越说楚默渊的眉心越紧,她居然和那么多男人打过交道?深邃大眼紧盯着停在浅浅肩膀上那只手,砍下它的欲望蠢蠢欲动。 “还要再猜吗?”向禹侗的目光温柔,让人舒服。 “你要不要直接揭晓答案?”浅浅放弃。 “我是向禹侗。” “然后……” “我们将会相识相交。” “再然后……” 他笑了,笑容温暖得能把人溶化。因为再然后,她会爱上他,他有信心,也敢确定。 李茜越看越愤怒,忍不住挺身上前。“表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茜儿?”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表妹。 “表哥认识她吗?” “以前不认识,但她将会成为你的表嫂。”口气笃定,笑容满溢,好像他的话一定会成真似的。 向禹侗不晓得自己已重重惹恼楚默渊,冷峻目光结冰,狠狠射向他的后脑杓。 浅浅更迷糊了,表嫂?又是这个时代的特殊规矩? 路上遇到的陌生女人,感觉很满意,然后女人毫无异议,就此定下终身?大燕朝的女人这么没人权?还是……天下丫鬟皆公产,谁爱谁自取? 想到这里,她瞄一眼自己的主子爷,只见他眉心拢成线,眼睛出现杀人光芒,这是……命案前奏曲? 李茜大受打击,她就是表哥坚持到辽州的原因?他们什么时候认识?什么时候论及婚嫁?为什么她不知道? 狠狠瞪上浅浅,难怪自己那么讨厌她,原来表哥不想成亲就是因为她。 不准,她要嫁给表哥,其他人别想染指! 怒气高张,李茜想去拉开浅浅,但她太用力了,指甲从浅浅脸庞划过,划出一道血痕,而浅浅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后仰倒,眼看就要摔跤,她来不及尖叫,闭上眼睛等待疼痛降临。 但是,并没有,她摔进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张眼,眼帘中出现楚默渊的眼睛,他的双眼里头装着的……是关心? 楚默渊没开口,浅浅没站直,别的事没来得及做,她先急着猛摇头。 “幻觉,肯定是幻觉。”他不会关心她,他只会压榨她,所以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耳语让人很火大,什么是假的?他的担忧?他的关心?他的……楚默渊松开双手,然后……砰!预想中的疼痛在她的屁股炸开。 她可怜兮兮的望向楚默渊,脸上满是控诉,有人这样对待淑女的吗? 大牛、小米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但小米还好,大牛的后脑却莫名地出现烧灼感。 “茜儿,你在做什么?”向禹侗板起脸孔。 表哥竟为那个女人骂她,眼眶一红,眼泪就要滚落,只是她知道表哥吃软不吃硬,眼下不能与他硬碰硬,吸吸鼻子,她委屈回答:“大马路上勾勾搭搭的,外人看见会怎么想?就算表哥不顾念自己,对方好歹是个清白姑娘,表哥行事未免太不瞻前顾后。” 她的话平息了向禹侗的怒气,他解释,“表妹放心,此地是辽州,民风与京城不同。”转身,他又想与浅浅对话,但她抢快一步,躲到楚默渊身后。 向禹侗还在发傻,但她看得可清楚的啦,眼下状况就是:表妹爱表哥,不怕死才去两人当中杵着。 她对二女抢一男的戏码不感兴趣,何况向禹侗明明长得很养眼、很暖心,可不明所以地,潜意识告诉她,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不管怎样,隔着楚默渊这个大屏障,她觉得安全多了。 靠在楚默渊身后,浅浅隔空喊话。“向公子,不管辽州民风如何,小女子是京城人氏,自小受的闺训,实在无法接受公子热情。” 向禹侗闻言苦笑,他太心急了,怎会忘记她来自京城,自小受名门闺训教养长大,他这个样子,她当然要害怕。 “浅浅……” 浅浅拦截他的话。“公子怎知道小女子闺名?我们以前见过?”这点她非得弄明白不可,如果他也是穿越同志,说不定可以互换经验,争取回乡机会。 “如果我说,是在梦里,浅浅信吗?” 梦里?哼哈,这种话比穿越更不可信,她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也许公子可以掰几句更能说了的。” 她没有注意,自己把楚默渊当成金箍棒了,两只小手紧紧拽住他腰侧衣服,片刻不肯放松,好像要是这样还挡不住向禹侗,下一刻就要学孙猴子,抓起他,横扫千军。 楚默渊观察两人互动,浅浅态度摆明,她并不认识向禹侗,而向禹侗……他是户部侍郎的小儿子,勤学上进,十八岁考上进士,向侍郎动用人脉,将他留在京城任官,官声好,颇受太子看重。 这回辽州派任官员,他主动争取机会,四皇子来信让他考察此人是否堪用,因此才有今日之约,没想到竟会让他遇到这幕。 莫非早在京城向禹侗就见过梅雨珊,心中爱慕暗生,却碍于皇帝将她赐婚给四皇子,不敢有所表示? 如果是的话,他应该极力促成两人好事,从此四皇子不必担心,而自己也可以甩掉包袱,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只是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一想起就觉得心烦气闷,想举脚把向禹侗踹回京城? 眼看浅浅巴着楚默渊不放,心里升起危机感,向禹侗问:“浅浅是楚将军府里的人吗?” “是。” “楚将军是否愿意将浅浅让给我?” 踹人的冲动越发威猛,他是朝廷命官,是太子看重的人,但是……他就是碍了自己的眼。 幸好浅浅拳头拽得更紧,她的头贴上他的背,她的手圈上他的腰,小小的嘴唇在他身后引发骚动。 “不要、不要、不要,爷不要答应!” 她好不容易把院子弄成满意的模样,好不容易用美食收拢小米和大牛,好不容易摆脱雪晴雨晴虎视眈眈的眼睛,而向禹侗……既然他不是穿越同志,既然他没有利用价值,她当然要正视自己的潜意识,把他当成危险人物。 而重点中的重点是,她不想转换跑道。 热呼呼的暖气穿过衣服,直达他的背脊,心底一阵激荡,原因……不明,但迅速平抑了他的冲动,让他联想到热呼呼的甜豆浆、带着浓浓奶香的面包,想到软嫩的花生仁和豆花,以及几天不见、已经换了大样貌的书房…… “向大人说笑,浅浅不是下人,怎么能说让不让?” 他的回答让浅浅很满意,呼地……暖暖的气息再次袭上他的背脊,他再次心脏狂跳,原因,依旧不明。 “对,我不是奴婢,不是可以转让的物品。”她笑着把头露出来,高兴地看着很有人性的主子爷,但手仍然紧紧拽住他,好像没这么做,她就会被人收走。 “既然如此,有机会我再到将军府探望浅浅,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向禹侗。”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害她瞬间头皮紧绷,脚底发麻,心脏严重堵塞。 “对不住,我记性不好,而且我很忙,探望这种事就不必了。”她拒绝得不留情面。 笑容里带着苦涩,向禹侗再度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浑身一抖,食指捅捅楚默渊后背,浅浅低声道:“爷,我们回家。”她不知道简单一句话,却狠狠撞上他的心坎。 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以前的将军府,在她精心布置后,陶制的小盆栽,绿意盎然的院子,飘着面包香的葡萄架……有了家的气味。 这会儿,回家的欲望浓烈,淡淡笑开,楚默渊道:“改日有空再与向大人约。” 他一拱手,浅浅迫不及待推着楚默渊离开。 走出胭脂铺子,一路上有些沉默,为转换气氛,也为了表达友好感激与善意,浅浅扯出笑脸,问:“爷怎么知道我们在铺子里?” 他没回答,反问:“李教授、陈国新、赵咏平、林灿君……是谁?” 哇,他记性会不会太好?她才讲过一遍,他就背起来了?这种人当将军太浪费,应该拿去做人体实验。 只是……他的问题很难回答,难不成要说那是二十一世纪的优秀人类? 浅浅干巴巴笑开。“我胡诌出来的名字,目的是拒绝。” “拒绝向禹侗?” “对,拒绝向禹侗。” “你认识他?”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他才说一句‘过去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你要拒绝什么?” 哇哩咧,这人会不会太犀利、太敏锐、记忆力太夭寿好?喘两声,干笑三声,她鼓起勇气,卯足气势用力回话。“对啊,他是没有说太多,可他的表情、态度、眼神,哪一个没说上千言万语?他摆明要把我纳为己有,摆明要霸占我的人生,摆明他想怎么搞我,我都得乖乖接受。” “他是五品知府,你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 哇哇……太一针见血了,她再喘两口气,再干笑三声,再度鼓足气势回话,“就是没有才恐怖,不图钱、不图利,他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就这么几两肉,难不成他见我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就算莫名其妙死掉也不会有人为我声讨,所以要拿我的肉熬人油?” 前面说得很有道理,后面那句……让人一阵无语。沉了嗓子,他问:“晚上吃什么?” 所以……这事过去了,安全过关了? 勾起笑,她说:“爷,你不是说过,这里的人参比萝卜便宜吗?给我买上几斤吧,我回去泡人参酒、做人参鸡,你肯定没吃过人参鸡吧,出门前我已经把糯米泡上,回去后杀一只肥肥的大母鸡,把人参切片,再跟栗子、红枣、糯米一起塞进母鸡肚子里,外面加上白酒、人参、黄耆、枸杞、红枣、姜、蒜,熬上一个时辰,掀开锅盖,那味儿……此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她只是嘴巴形容,他却闻到香味,肥嫩嫩的鸡腿,满满人参味的米饭,本来不饿的,现在却饿了…… 【第四章 钱途黯淡遇绑匪】 所有事情,都是从遇见向禹侗开始后发生。 第二天,浅浅收到一对珠花。 第三天,她收到一匣子钗环。 第四天,几块从江南送来的布料放在她桌上…… 她转动脑筋,她对着水盆里的倒影冥想,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五品官对自己一见钟情? 她明明不够大家闺秀,明明言行举止不符合时代标准,明明就没身份、没人脉……为什么向禹侗会突然对自己一往情深,他是哪根筋需要矫正? 不过那不是浅浅的关注重点,现在她全部心思都在酱和酱油。 她是典型的现代人,需要酱油,走一趟全联,从低盐到高盐,老抽、纯酿……有各种品牌可供挑选,她厨艺再好也不会想去酿酱油。 但是在这里,要食材?对不起,请你自己上山下海努力找。 于是普普通通的酱油成了珍品佳酿。 几天后林老板送来曲菌,周嬷嬷泡了上百斤黄豆,待黄豆泡好拣掉坏豆后,周嬷嬷把它们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蒸熟后,连同炒香、磨成粉的小麦,以及红曲米、曲菌\起加入黄豆中,充分搅拌,用细棉布盖起来,待它升温后,打开布揉散,再盖、再揉散,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直到黄豆不再升温后盖上布,静待三天。 三天后黄豆表面会结上一层草绿色的菌,就可以放进瓮里,加入煮开的温盐水搅拌后静置。 刚开始得每天用木棍翻搅一回,一个月后,三天搅拌一次,两个月后,每月搅拌,九到十二个月间,就可以酿出又醇又香的酱油。 另一部分的黄豆滤干后撒上面粉,用布包起来,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等它长出黄霉后,加入冷盐水,晒过、放凉、搅拌,半个月就成了可以入菜的黄豆酱,倒入香油,可以存放两年左右。 今天刚好是制作酱的第三夫,看着周嬷嬷小心翼翼地打开棉被一角,发现黄豆已经长出草绿色霉菌时,笑弯眼角。 周嬷嬷并不漂亮,可是浅浅的、恬然的笑容,温暖了人心。 这是中国传统女子的美,沉静、恬淡、安然,枯燥的光阴没有磨干她们灵动的心,她们把所有的心思用来照顾身边的亲人,用厨艺、用女红、用笑容,像春风似的抚慰受伤的心灵、远行的游子…… 拉开棉被,她像对待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起黄豆,翻搅、拍散,随着她的动作,青绿色的孢子在空中散开。 时空仿佛在她身上凝结,那样地安静、那样地柔美。 这是过去忙碌的浅浅不曾领略过的滋味。 “不是想学吗?过来试试。”周嬷嬷回眸,对她一笑。 浅浅也笑弯眉毛。不知道在光阴催得她老去时,她会不会像周嬷嬷这样,也美得让人转不开眼。 “来了。”浅浅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动作,抓起结块的黄豆,轻轻地细细拍开,在她的掌心中,新的生命,新的滋味将渐渐醒酿。 浅浅做得很认真,她的厨艺相当好,但此时此刻,她仿佛第一次窥见厨艺入门,原来饮食不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隽刻在人们心底的薪传文化。 斜斜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她们没有交谈,但静谧的时空,凝结出淡淡的幸福芬芳。 站在月亮门前,楚默渊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浅浅身上。 恍惚间,他回到童稚时期,院子里飘着熟悉的气味,娘和周嬷嬷弯着身,把筛子里的黄豆拍散,一颗颗精心侍弄。 发现他下学,娘跑上前,抱起他。 迎面春风拂过,带起娘的发丝,痒了他嫩白的脸庞。 娘说:“我给了黄豆很多养分,现在它得在瓮里沉潜、酝酿,经历光阴洗练,才能酿出好滋味。渊儿也一样,读书、练武都是养分,你要努力学习,别害怕冒险改变,经过光阴淬炼,渊儿也会为自己酿出美好人生。” 娘有他,人生应该更美、更好的,只是…… 他的目光变得冷冽,紧绷的牙关硬了他的下巴,他站直身子,准备离开时浅浅发现他。她笑着朝楚默渊跑去,哈巴狗似的,现在的她也养出几分奴性,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呗。 她一面跑一面唤,“爷、爷、爷……等等啊。” 楚默渊站在原地等她靠近。 她笑弯两道月眉,一双沾着黄黄绿绿菌种的手还搓个不停着。“爷,明天我可不可以出去一趟?” 又出去?她大概是全大燕最自由的奴婢了。他眉头皱紧,不说好也不答不好。 浅浅不死心,再度笑得花枝乱颤。“爷,我同林老板约好明天去取辣椒苗,辣椒可是好东西呢,我打算带回来后立马给爷做剁椒鱼头、麻辣豆腐,保证爷会吮指回味乐无穷。” 她终于尝到厨艺给自己带来的方便了,还以为楚默渊连大便都可以吞,但悉心喂养几天之后,发现只要给他两口好吃的,他点头的频率就会大幅增加。 果然,半刻后,他低声道:“知道了。” 哈!浅浅轻笑不止。 因为“知道了”等于“同意了”,这会儿她低头低得心甘情愿,和屋檐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必须出门,前几天她托骆平买回一些中药材,试着做出几盒美肌面膜和面霜,明天她打算和胭脂铺子的老板谈谈,如果能够谈拢……人是英雄钱是胆,有了银子做支柱,再软弱的人都会变得坚韧顽强。 需要这么高兴?楚默渊冷眼瞄去。 浅浅发现主子不高兴,忙把笑脸往他跟前凑,问:“爷饿不饿?我做了南枣核桃糕,要不要试试?” “可以,冲一壶玫瑰茶。” 倒抽气,她脸上出现纠结与焦虑。“爷……别啊,玫瑰酱还没有好,得再腌上一个月,您这样一天喝一点,到时就没啦。您忍忍,我给您冲蜂蜜水,等开瓮后,我给您做玫瑰酥饼,怎样?” 他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她。 她又干巴巴笑开,每回尴尬的时候,她的笑声就跟久咳不止的病人一样,难听死了。“要不……我晒了点玫瑰花瓣,用小火和府里送来的龙井茶烘干,拿来冲泡也不错,既有茶香又有花香,试试如何?”她想尽办法转移他对玫瑰酱的注意力。 他没回答,只是冷冷道:“明天,把书房的书全拿出去晒晒。”丢下话,他转身就走。 意思是……晒书,别出门? 这人讲不讲道理啊?! 浅浅气得握拳,朝着空中猛挥,眼看他就要走远,连忙追上前,一面跑一面喊,“行行行,不就是玫瑰酱嘛,爷喜欢,我立刻弄,玫瑰茶配南枣核桃膏,再合适不过,要不,再给爷烙两张葱油饼,院里的小葱长得可好啦……” 周嬷嬷看着两人远去背影,忍不住笑了。 浅浅承认自己很生气,所以昨晚做糖醋鱼、糖醋排骨、糖醋里肌、冰糖肘子。 她很恶毒地想让他三十岁就得糖尿病,三十五岁中风,然后全身动弹不得,推他出去_太阳时再溜回来,把他的银票偷偷纳为己有,心情不好,就拿木桶盖在他头上,拿球棒猛K…… 她想了很多欺负他的好点子,可三十岁是很久以后的事,而昨晚的楚默渊非常愉快地吃完满满一桌都是糖的菜,饭后又要了一杯让她心脏滴血的玫瑰茶。 她咬牙说:“爷这长相,不太像喜欢吃糖的。” 他问:“不然爷的长相,像喜欢吃什么的?” “凉拌苦瓜、清炖苦瓜、炒芥菜、苦蔷面、莲心茶。”一口气说完,她皮笑肉不笑问:“爷要不要试试,吃苦就是吃补,对身子可好着呢。” 听完,他不怒反笑。“有道理,你做吧。” 他居然应了?浅浅还在震惊与不解当中时,他又补上一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不必费心弄麻婆豆腐、剁椒鱼头了。” 言下之意是……辣椒苗就留在林老板家里吧! 翻脸像翻书不稀奇,但可以在眨眼间翻得完美、翻得极致,就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 浅浅完成了,她瞬间换上笑容可掏,连连挥手道:“说笑的,只是增加主仆之间的愉快气氛,爷别上心,千万别上心。” “只是说笑?爷当真了呢。” “当然是说笑,我旁的不会,最会说笑了。” 轻哼一声,他道:“说一个来听听。” 临时起意,她说得出来吗?但……事关能否出府,想不出来也得硬挤,于是鬼使神差地,干话王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爷,我又想改名字了耶。” “改什么名字?”继梅雨珊之后,现在嫌弃余浅浅了? “改成‘爱你一辈子’。”撩人的话出口,她笑得花枝乱颤。 不过,他似乎悄悄升级了,虽然耳垂发红,眼睛却依然盯着她看。 他的害羞,害羞得很含蓄,而她回望他,仍然觉得含蓄害羞的他很可爱、很亲切,很……讨喜…… “这是笑话还是流氓话?”楚默渊压着嗓子问。 “这话流氓?拜托,你没见识过真正的流氓吧。” “来一个真正的流氓。” 吭?他的心脏变大颗了?不过,应观众要求,她凑近他,笑问:“爷猜猜,十二生肖中,我属什么?” 他属龙,她属……“老鼠?” “错,我属于你。” 话撂下,升级版的他红了脸,望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哈、哈、哈……她得意非凡,乐得引吭高歌。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唉哟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脏怦怦跳,迷恋上你的坏笑,你不说爱我我就喵喵喵……” 不只唱,连动作都比上了,她在他身上撒娇,听着他的心脏怦怦跳,她的坏笑啊非要让他给迷恋上。 楚默渊叹气,她果然……异常的流氓,怎么这样的流氓,就让他给摊上了? 他的无奈导致了她的喜悦,这是场角力,她赢一点点,主子爷就退后一点点、妥协一点点,然后她的人权就争取到一点点。 她想,也许东一点点、西一点点,久而久之,就汇聚成一大点。 只不过,她的快乐在第二天出门前,彻底结束。 看着站在门前的楚默渊,她一双大眼填满疑惑。“爷这姿态……莫非您要说话不算话,不让我出门?” 不行,她已经牺牲两盏玫瑰茶,好话说尽,连自己都不晓得的温柔全数用上,怎能徒劳无功? “你说呢?”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身为君子,爷不能食言而肥。” “爷从没说自己是君子。” “身为将军更不能食言,只听过军令如山,没听过军令如水的,不能改来改去。” 话也能这样说?楚默渊的沉稳冷静几乎被流氓婢女给破坏殆尽。瞪她一眼,他转身走出门。 咦?不拦了?快乐重返,浅浅小跳步,跟着他的背影离开将军府,她跟着他的脚步走上大街,然后在东大街时,他向右,她向左,趁着他不注意,她飞快往胭脂铺跑去。 “小姑娘来了。”掌柜看见她,立刻迎上前。 “请问老板贵姓?”浅浅清脆响亮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心情好。 “我姓赵。” “赵老板好,我姓余,叫余浅浅。这是我做的几盒雪肌精,您瞧瞧喜不喜欢?”浅浅打开小米帮她缝的包包,从里头把瓶瓶罐罐拿出来。 赵老板打开,一股香气袭来,他挖一点涂在手臂上。 浅浅解释。“辽州和京城气候不同,皮肤更容易干燥,听说最近京城官户纷纷迁到辽州,她们带来的白玉霜肯定不好用,如果老板能尽快把雪肌精做出来,肯定能卖到好价钱。 “我在里头加了好几味中药,有美白护肤的效果,当然,雪肌精不能立刻看到效果,如果要马上看到成效的话,得用这个,这叫做面膜,赵老板要不要找个人,我可以试给您看看。” 她大力推销,赵老板做了二十几年生意,能没有半分眼色,这东西一看就比京城里以白玉霜起家的“白玉斋”更好,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错过? 他唤来妻子,让她当场敷上,一刻钟后洗净,脸上果然嫩白不少。 “赵大嫂,如果您天天敷脸的话,不出一个月,我保证您回变成赵大姊。” 看到老婆脸上呈现的效果,银票已经在赵老板脑袋里飞过好几圈,他忙问:“不知浅浅姑娘想怎么合作?” “老实说,我没有本钱,也不会卖东西,顶多懂几个方子。与其合作,不如我把方子卖给赵老板吧,如果赵老板有能耐,这单生意不只能在辽州做,也可卖回京城,与白玉斋一较高下。若是能搭到人脉,成为供奉,当上皇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竭尽全力给赵老板画大饼,使得赵老板心心痒、脑子更痒,深吸气,他决定拼了! “行,姑娘的方子打算卖多少钱?” “赵老板开价吧。” “两个方子五百两,如何?” 她不懂这是不是行情价,但身为奸诈的二十一世纪人民,演演戏、装装莫测高深,这种小事还是会的。 她把东西收拾起来,微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往后小女子的胭脂铺开张后,赵老板有空过来坐坐,我一定给您上最好的茶。” “姑娘、别……有话好说,要不……姑娘开价吧。” “至少得三千两,要不不划算。” 赵老板面露为难,回答:“不是我不肯,实在是我和你一样,初到辽州,买屋买房、新铺子开张,哪有余钱?一千五百两吧,再多的我也拿不出来。” “大家各退”步,两张方子两千两,您先给我一千两,三个月后,等生意做起来,再给我一千两,赵老板觉得如何?” 见她愿意退让,赵老板松口气,点头如捣蒜。“就这样办,我们立契约吧。” “立契约就是走个过场,实话说,我也不怕老板昧下一千两,我手中还有好几个方子呢,倘若合作愉快,日后定会再找赵老板,若是不行,也就吃亏这么一回,就当花钱买经验。” “不会不会,我怎能让姑娘吃亏,今天的方子咱们先立下契约,往后姑娘再有好东西,千万别忘记我。” “一定!” 接着,两人愉快地签下契约,接着,她愉快地一张一张数着银票,接着,她的愉快蒸发…… 转头,某位大胡子将军从身后抽走她的银票,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她瞧,她很难过、很伤心,因为想起他的规则——奴婢无权拥有私产,奴婢所有物全归主子。 最后,想哭的欲望泛滥…… 楚默渊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像火山爆发前夕。 不是要到林老板那边拿辣椒苗?怎地一转身人就消失? 一路追踪,跟到此地,他行事光明磊落,却为了流氓婢女,偷偷在人家店门口张望。 不错,很厉害,他抢走她的钱,她还能想办法生银子,这么积极的目的是啥?想回京城,想和四皇子再续前缘?要不要告诉她,皇上已经下旨,赐婚冉莘和四皇子,好让她死了这条心? 那是今早收到的信,信里提到四皇子的婚事,也提到耶律信安已死。 后面那件让他再不必担心北辽余孽翻云覆雨,接下来,他只要按部就班将辽州建设起来就行。 前面那件,让他觉得余浅浅很可怜,婚事不成、发配边关,四皇子对她的安排,绝对算不上好。 他同情她,却说不出同情的话,只能拨出时间陪她出门,没想到一个不注意,她溜得不见人影。 对上她的眼睛,红丝逐渐散开,黑白分明的眼瞳对他做出无言的控诉。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第二次当强盗,他还是有罪恶感……别开头,一不作二不休,他连契约一起收进怀里,对赵老板说:“三个月后,把银票送到将军府。” 楚将军欸,目前辽州最大号的人物,赵老板敢说不?他同情地看浅浅一眼,回答:“是,楚将军。” “走了。”楚默渊丢下话,转身往外。 浅浅没有力气移动,垂着头,心酸席卷。 再多的努力都没用吗?她永远无法改变现况,永远无法摆脱身份,她再有本事,也只能做小伏低,当一辈子的贱民?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死死咬住唇,她用力憋住眼泪。 楚默渊走出铺门三、五步,发现浅浅没跟上来,回身发现她还坐在铺子里。 叹气,他往回走,一把拉起她,她的手很柔、很软,不像做粗活的。 感受着掌间的软嫩,明明是触觉不是味觉,明明舌尖没有摆进糖块,他却硬是尝到甜味,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联结,心跟着她的掌心肉变得柔软。 但是被他一碰,浅浅再也憋不住,眼泪答答顺着脸颊往下落,她没有哭得惊天动地,但肩膀一抽一抽的,更教人怜惜。 楚默渊不懂得安慰人,只能拉着她离开。 浅浅没甩开他,她乖乖地跟着他的脚步前行,但头始终低垂,眠泪始终坠跌个不停,因为再明白不过,她向往的人身自由,离她越来越远。 如果她耍脾气,如果她大吵大闹,如果她咬他吼他踹他……真的,他心里会好过一点。但她啥话都没说,光是默默垂泪,这让他非常非常难受。 走三步,回头一望,再走三步,再回头一望,她的肩膀抖得越凶,她的头垂得越低,她哭到不能自已……于是,他的心被捣成烂泥。 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想起她好吃,楚默渊牵着她进“有朋自远方来”。 主子爷带着哭泣的小女子?哇,好大的想像空间……莫不是爷一个冲动,把人家煮成熟饭?会不会珠胎暗结,爷这才手足无措? 袁立融心脏乱跳一通,呆立三秒钟后,连忙反应过来,开了间厢房,把两人送进去。 两人坐定,看着哭个不停的浅浅,楚默渊无奈问:“你还要哭多久?” “当奴婢的不能蓄私产,连哭也不行吗?”她哽咽得厉害,竟打起嗝来。 “有这么严重吗?”他很无奈,粗粗的掌心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嗝,你拿的……嗝,不只是银票,嗝,你拿走的是我、嗝、我的未来与希望。” “一个女人要什么希望好好找个男人嫁了才重要。” “错,如果我成功、嗝,吃青菜叫做、嗝、叫做养生,如果我失败,吃青、嗝、吃青菜叫做寒酸,我要成功,嗝,我要成就,要当、嗝、人上人。” 当人上人?要不要叫皇后让位,把凤椅送她坐坐?说什么蠢话!“够了,别哭了。”向来,他痛恨女人的眼泪,他认为女人的泪水是演技,是为达某种目的使出的手段,分明心思奸恶,却要扮弱装可怜,他瞧不起! 可……他也清楚,浅浅不是,她是真被自己逼到走投无路了。 “你把银票、嗝、还给我,我就、嗝、就不哭。” 谈起条件了?幸好罪恶感还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沉默片刻后,楚默渊蹙眉道:“银票可以给你,但收下银票,你再也不能出将军府一步。” 浅浅猛然抬头,意思是自由和财富,只能选一个? 没有自由,银票能做啥用?但有自由没银子,也是寸步难行啊,他非要把猛龙困在浅滩中?“没有、嗝、别的选项吗?” “比方?”他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她一口气用力喝掉,不打嗝了?吸吸鼻涕,她说:“你可以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吗?” “然后?” “没有人的话,你直接拿把刀子把我砍了吧。”意思是,她了无生趣。 嘴角在大胡子底下勾起,他回答:“我想砍人的话,不必在乎会不会被看见。” 浅浅头又垂低,胸口更紧,胃疼……她不说话了,也不哭,因为眼泪得对在乎自己的人用才有意义。 她不哭,他便也不说话,耐心等待她心情好转。 不久,袁立融领着小二送上一桌子菜,眼看屋内气氛稍微和缓,他笑道:“爷,试试这口味,是新聘的厨子做的,比之前那个好许多。” 最近住店的,有一部分来自京城,暂居客栈,是为了找房买房,那些贵人的舌头很难伺候。 楚默渊为她布好饭菜,缓声道:“饿了吧,吃过饭,我带你到处逛逛,不是要买辣椒苗吗?看到其他喜欢的,一并给你买下。” 袁立融眼睛再度暴瞠,爷说话这么温柔?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浅浅看着菜肴,胃口尽失,心痛太甚,就算满汉全席在眼前她也下不了箸。 “不想吃就回去吧。”楚默渊道。 意思是,不吃连街都没得逛?他真的很擅长威胁她。 拿起筷子,夹了块鱼放进嘴里,咬两口,她的脸颊瞬间僵硬,强忍呕吐欲望,她连忙倒茶,把鱼冲进食道,可是这茶……她打开茶壶,看看、闻闻……天呐天呐天呐……客人怎么肯为这种东西付钱? 浅浅一句话都没说,但嫌弃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唉,又迎来一个嘴刁的?袁立融很无奈,不是他不找厨子,只是以这里的标准而言,真的已经不差了。 “别介意,她的厨艺很好。”楚默渊回答他的无奈。 厨艺很好?那么……“爷可不可以请姑娘指点一下厨子?” 楚默渊没开口。 她冷冷看袁立融一眼,回答:“没空。” “姑娘是爷的人,身为奴婢……” 又来!非要提醒她是永世贱民吗? “没有规划的生命叫拼图,有规划的生命叫蓝图,没目标的人生叫做流浪,有目标的人生叫航行。蜜蜂忙碌一生,是世界所有食物最重要的推手,蚊子也终生忙碌,却被人们视为病媒害虫,所以忙不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忙什么。” 这一大串的……太难了,就是他那颗被当作军师的聪明脑袋也接不上来,袁立融陪着笑脸问:“不知道姑娘此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忙碌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想穷忙。不想越忙越穷,忙得毫无未来、毫无目的。so……” 连英文都飙出口,这代表什么?代表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是死,不豁出去也活不好,那就……人海呐、茫茫啊,随波逐流、浮浮沉沉…… 对,反正她已经走过最陡的山路,看过最壮丽的日出,喝过最烈的酒,泡过最高傲的男人,这辈子不枉啦! 楚默渊翻白眼,说一大串、不就是要钱?可惜,别的好说,银子?甭想! 见袁立融不懂,楚默渊不接话,浅浅叹气,摊开手道。“so,你继续用猪食去糊弄客人吧。” 好啦,这会儿袁立融明白了,主子不妥协,谈判破局。 楚默渊一语不发,把饭扒进嘴里,至于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看不出。 袁立融看看他、瞧瞧浅浅,声肩轻喟,看来两人之间问题很大…… 楚默渊吃饱,推开椅子说:“回吧。” 浅浅撇嘴,随便啊,反正跑不赢、打不赢,反正没有户帖路引,反正虎落平阳,自甘为狗或被逼当狗,都没差的啦。 楚默渊走在前头,知道浅浅非常生气,上次的五千两让她狠狠病上十几天,这一千两银票,肯定得让她闹上一阵,女人,再麻烦不过的动物。 走着走着,路边有个卖簪子的摊贩,她停下来挑挑拣拣,楚默渊往回走到她身边,准备掏银子付钱,她却突然丢下簪子离开。 走着走着,她走进布庄,选了两块布,楚默渊上前付账,她一句“不要了”,转身往外走。 她在耍脾气,他明白,难得地,他极有耐心,脸上不见半点不耐烦。 就这样,她连续做着同样的事。 浅浅知道自己很幼稚,也知道这种幼稚于事无补,但她管不住满肚子委屈。 再次停下脚步,这回楚默渊学乖,没有傻到上前讨好,静静地站在街角,等待她闹完脾气。 这时两个男人走近摊子,猝不及防间,当中一人拦腰抱起浅浅,转身就跑。 楚默渊发现不对,快步上前,留下的那个手往怀里一掏,下一瞬,白色粉末向前洒去。也算是老天爷帮忙,风扬起,粉尘没飘向楚默渊,却反让他自己受害,他撒的不是毒,而是石灰,石灰入眼,刨心的灼热疼痛令男子呻吟不已。 楚默渊封住他的穴道,掏出银锭丢给小贩,说:“把人送去将军府。” “是。”身强体壮的小贩匆匆向旁边的摊主嘱咐两句,就把人给提起。 同时,楚默渊已去追赶抓走浅浅的男子。 身上多一个人,本就行动不便,浅浅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被人头下脚上挂在肩膀,她也没放弃挣扎。 跑过两条街道,剌客跑到马匹身侧,直接把浅浅甩上马背,这时楚默渊追上来了,眼看逃不掉,他举刀朝浅浅后背剌去! 楚默渊哪能让他得逞?一柄匕首丢去,剌客的刀歪了,楚默渊趁隙上前,举拳就打,两人有来有往,斗得旗鼓相当。 这时候,聪明的女人应该怎么做?当然是哪里安全往哪里躲,她悄悄滑下马背,悄悄趁着男人打得天昏地暗时,二话不说,逃! 是,她依旧没有户帖路引,依旧没钱寸步难行,但有机会逃跑,至少可以不必当奴婢,到时找个山坳躲着,以采药草为生,等攒够银子再来官商勾结,也不是不可以。 脑袋飞快转动,双脚像安了风火轮,投奔自由的女人看也不看身后男人一眼,用尽洪荒之力逃跑,因为心里很清楚,成败全看今朝。 她跑过三条街,然后出了城门…… 并没有啊!因为她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迷路了,天要亡她吗?不是说天助自助者?她都努力到这个地步,老天爷好歹应个声吧,举目四望,她站在十字路口,吐一口浊气,使出最后一招—— 点点豆豆点点豆……她用最原始的方法选择方向。 择定方向,握紧拳头,对自己喊一声“加油”,然后她继续跑,跑了五分钟?十分钟? 或者更久,不知道,反正在确定这是傻招之后,她找到一家商铺,问明出城的方向。 这个法子科学多了吧,于是她照着老板指示的方向跑。 她知道璃原城很大,但没想到都快跑到虚脱了,城门依然在云深不知处。 她不行了……扶着墙缓行,她逼迫自己用意志力前行,喃喃自语,“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就此放弃,再拼一下就到了……” “还不累?” 循着声音抬头,失望在她头顶凝结出积雨云……因为,楚默渊正闲闲地倚在墙边,用满是讥嘲的眼光望着她。 “你跑不掉的,这座城是我建的,我安排不少哨兵。”他吩咐一声,就算是老鼠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被找出来。 浅浅不语,她认输。 “来抓你的人是谁?知道吗?” “不知道。” “想想,你有没有得罪过谁?” “有啊,楚大将军。” “别开玩笑,那两人的身手,不像普通人贩子。” “爷以为我还有力气开玩笑?”她剩下的力气,连自我了断都不能。 “好了,先回府再说。” 林老板把辣椒种上了,周嬷嬷的酱油做得很顺利。 这几天为了讨好浅浅,小米、大牛得到允许,经常拿银子往外头寻找新鲜食材。 但楚默渊料对了,五千两病十几天,一千两,就算不病,也得闷上数日。 她没有动力工作,连给弄好吃的都懒惰,小米成天在她身边陪着说话,但小小的孩童见识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因此她最常做的事是把自己闷在棉被里睡觉。 小米规规矩矩地站在楚默渊桌前。 “还是不吃饭?”他问。 “吃了,奴婢的手艺比不得浅浅姊,不过姊姊赏光,吃了一点。” “她心情很差?” “是,连林老板送来的辣椒都讨不了姊姊欢心,和前几天差很多,那时姊姊忙得很乐,成天捣鼓药材,还说要是发财,要带我和大牛出去花天酒地一番。” 没有人晓得,那天出去之后发生什么事,怎么一回来浅浅就变得判若两人。 “下去吧。”楚默渊挥挥手。 四、五天没见到女流氓,短短几天,习惯粗食的他嘴被养刁,虽然不至于食不下咽,却经常想起她做的菜,而和她有关的甜味始终在味蕾中徘徊。 她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骆平敲两下门,进屋,把一迭东西放在案头上,楚默渊取出最上头的。 那是张拜帖,来自向禹侗,给的不是他而是浅浅,想见奴婢,竟用上拜帖,他是礼数太周到还是对浅浅特别? 他不明白向禹侗对浅浅的态度,那是……一见钟情? 向禹侗性格冷静,善于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对于仕途,他积极进取,能用得上的关系,无一放过。 这样的男人,当然会娶个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妻子,何况以他的家世,绝不可能娶浅浅为妻,李茜的态度很清楚,想必向、李两家有意联姻,所以,他打算纳浅浅为妾? 如果只是妾室,他也未免太上心了。 “爷,庄子已经盖好,袁总管派人把房契、地契送来。”骆平将契书送上。 “派人告诉周嬷嬷,整理整理,这两天就到庄子上去住。” 庄子建在山里,里头有温泉,对周嬷嬷的老寒腿有益。 周嬷嬷的腿疾是因他而落下,那年冬天,连日大雪,冰天雪地的夜里,他被诬赖推庶弟坠湖,庶弟没熬过来死了,而他被罚跪祠堂。 周嬷嬷在积雪近尺的院子里跪五个时辰,才求得父亲回心转意,把他从祠堂里放出来。那回他大病一场,周嬷嬷不顾自己的腿,彻夜照顾。 父亲有四个儿子,他与四弟没了母亲,就算死去也不会有人伤心,然后章氏所出的老二、老三就成为父亲唯一一的亲子,侯府的一切都将是他们的。 一箭双雕,章氏用的从来都是高招。 “爷,府里伺候的人不多,是不是该再添点人手?”骆平问。 “等有余裕再说吧。” 新城还在盖,到处要用钱,他连浅浅的钱都用上了,而将军府里……无妨,他对生活不讲究。 “这两天有不少官员求见,不知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们见面?” “再等等。”楚默渊在等京里的一道圣旨,让他统整辽州吏治,要不,一个在马背上争功名的,哪能与文官抗衡,他们可是善于用口水治国的。 “袁总管派人过来,问爷几时有空。” 袁立融有事?“知道了,我下午过去。还有其他事?” “没有。”骆平退出书房。 楚默渊再看一眼向禹侗的拜帖,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丢进字纸篓中。 浅浅正百般无聊地趴在桌上,没读书、没写字,光是趴着,一管毛笔在指间转得挺流利。 楚默渊进屋,拉开椅子,在她面坐下。“你打算闹多久脾气?” “我没闹脾气呀。”声音软软的,回答敷衍。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婢女?” “知道啊。”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到书房伺候?” “哦。”说着,她乖乖站起来,问:“爷要奴婢做什么?” 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算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你要的东西林老板送来了。” “哦。” 她其实没有反抗,她其实表现得很合作,她乖巧到很像个奴婢,可这个样子的浅浅,看得他……心里不知道卡了什么,烦躁得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爷都给吗? “对,除了钱和自由之外。” 这不是说屁话?!不过她还是为了表达对主子的重视,认真想了半晌,回答:“那就不必了,多谢爷费心。”说完,趴回桌面,继续她的百般无聊。 此路不通,楚默渊另寻话题。“我审过意图绑走你的人。” “我知道主使者是谁啊。” 她知道? “谁?” “向禹恫的小表妹吧,人家对他的爱意如滔滔江水,他却脑浆迸裂、脑神经断线,看上我这个可怜可悲的小婢女,小表妹大概想把我绑走,羞辱一番,让我知难?” 其实,她很适合用银票羞辱的,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她很乐意接受。 “猜错了。”楚默渊从怀里拿出一面乌金木牌。 “这是……” “从绑匪身上找到的,是宫廷侍卫的腰牌。” 嗄?怎么会牵扯到宫里?原主在成亲前被匪徒掳走,名声已坏,且梅府今非昔比,皇宫里面还有谁会在意一个小女子?“人呢?” “我在他嘴里逼不出话,只能放走。” “放长线,等鱼上钩?” “对。” “他们离开后去了哪里?” “还没离开。” 那她不是很危险,会不会哪天又有人翻墙破门,闯进将军府把她抓走? “我派人盯着。” “哦。” “皇宫那边,你能想到理由吗?” 梅雨珊或许可以,但余浅浅百分百不行,痞痞一笑,她回答得痞上加痞。“也许是我的美貌远近驰名,皇帝甘冒抢儿媳恶名,想把我偷进宫里?” 轻嗤,楚默渊很无奈,这种流氓话,只有她说得出来。 “我打算送周嬷嬷去温泉庄子住一段时日,你要不要跟着去?”温泉庄子,心脏一跳,那里……离城、离哨兵很远吧,如果想逃跑,机率会增加多少?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喜悦差一点溢出来,但她依旧表现出满脸的百般无奈,淡淡回答:“好啊,爷怎么安排,奴婢怎么做。” 这样也不能让她开心?楚默渊浓眉凑在一起,真是难以讨好。 【第五章 山间滋润小日子】 面粉加糖、加猪油和少许的水,揉成面团。 面粉加糖加猪油再加上玫瑰粉,揉成红色面团。 两个面团一起盖上棉布,醒两刻钟。 说过一百次了,玫瑰得来不易,为得到它,她的屁股险遭狗吻。 大部分玫瑰加上糖和蜂蜜做成玫瑰酱,在尚未成酱之前,已经被主子爷吃掉大半,而小部分玫瑰,浅浅把它们洗净、晾干,大锅子里摆几块大石头,一朵朵铺排好,用小火慢慢烘到干透,最后放在钵里,研成玫瑰粉。 量不多,这回全用上了。 她没打算回来,东西留着也是浪费,因此用料大方。 把红白两色面团搓成长条,平均分块,再将白色面团压平,包裹红色面团,搓成圆球状,压平,擀成长条状后卷起。 不久,四、五十个带着微微粉紫色的面卷平扑在铁板上,用棉布盖妥。 拿起研钵将炒香的花生磨碎,加入玫瑰酱搓成团子作为内馅,再将醒好的紫色面团擀开,包裹内馅后放进模型中轻压、定型,最后放入烤窑里。 当香喷喷的玫瑰饼放到楚默渊桌前时,他猜,温泉庄之行确实讨好到她。 浅浅是个关不住的女人,不晓得过去十五年,足不出户的闺秀生活,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拿起饼子,咬一口,甜甜的玫瑰酱、花生和猪油融和在一起的香气在嘴里散开,满足感陆然升起,但楚默渊垂眸,为着掩饰眼角湿润。 母亲也有一手好厨艺,她喜欢琢磨新吃食,待他下学回来,一盘甜点甜了他的胃,他一面吃一面说着学堂里的事,讲到被师傅夸赞时,母亲脸上的骄傲是他最大的成就。 “爷,好吃吗?” “嗯。”他面无表情,假装看书。 亲切热情的问话换来冷漠回应,有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憋屈感,不过无妨,权当回馈,她就要离开啦,从此天宽海阔任我遨游。 “我教会蔚子好几道菜,也做了几屉豆干备用,爷嘴馋的时候,让厨子给爷炒点辣豆干吃。” 抬眸,瞄她一眼,他很清楚她在乐些什么,抿紧双唇。她就这么想走? 比起其他婢女,她的运气是无人能及的好,没让她吃苦辛劳,也没打骂,日曰不愁吃穿,平头百姓家的闺女日子都没有她逍遥,他真不懂,她干么想着离开? 四皇子就这么好,好到人家对她如此绝情,她还要义无反顾扑上前去?醋意在颊边漫开,酸得他皱眉。 浅浅噘嘴,回望他。 干么这种眼神,失望哦?失望个什么鬼啊,她已经很有良心了好不好,人都要走了,还想着为他的舌头谋福利。 楚默渊从腰间解下钱袋子、递给她。“温泉庄子在山上,山脚下有个市集,逢初一、十五会开集,闲来无事,你可以去逛逛。” 接袋子的手微微颤抖,反常即为妖,他对她这么好……是要使什么妖法吗? “听说你为了拔玫瑰花,被狗追着跑?” “嗯,爷要惜福,有我这么尽心尽力的奴婢,爷应该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哼!流氓。“等从温泉庄子回来,我带你去采玫瑰,要多少有多少。” 完了完了,他用这么温和的口气说着这么温柔的事情,一定有所图谋!浅浅努力回想,自己身上有哪一处可以卖钱,值得他特意笼络? 眼珠子闪个不定,她呐呐问:“爷有朋友种玫瑰?” 微哂,就晓得她感兴趣。“他不只种玫瑰,他对园艺痴迷,你想得到的东西他都有种。花树、果木、菜蔬……我没注意到他有没有种辣椒,但我知道他种一种叫做花椒的东西,结小小的圆球果,到冬天会变成红色的,挂在枝头,好看得很。” 浅浅猛然倒抽气,眼睛睁成大牛眼。“那是用来入菜的,做麻辣锅再好不过,他居然把它挂在枝头……太浪费……实在太浪费!” 她熠熠发亮的眼睛瞪着他,楚默渊很想笑,这么喜欢吃的啊,那就……“你知不知道山里有许多药材?” 知道,她不确定辽州是不是现代地图中的辽东,有没有一座长白山,但图志上确实标明这里多丘陵、多山,并且药材出产丰饶。 但她装傻。“不知道。” 见她睁着双眼,用无比真诚的表情说着瞎话,如果不是看过她从图志上抄录的重点,还真的会被她欺骗。“不知道就算了。” 算了?不说了?怎么可以! 双肘靠在书桌上,她隔著书桌朝他靠近,脸上挂着藏也藏不住的期待。“爷,如果说……我知道呢?” “刚才提到的市集,是我弄出来的。” 哇咧,他才在辽州主政多久,弄完城池弄市集,他还弄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东西?“所以……” “辽人坐拥财富却不自知,为改善辽人生活,我放出消息,让药商到这里收购药材,再由药商教导百姓入山采药,听说市集已经颇具规模。” 他没料到袁立融会买下那片山地,无意中又替他添上一笔财富。 浅浅的眼睛再度发亮,意思是她可以找时间挖药材去卖,可……会不会又是为他人作嫁? 她站起身,鼓起腮帮子,抓起垂在颊边的发辫绕圈圈,装萌。“可惜我不懂药材,不过懂也没用,我卖再多银子,还不是会被爷收走。” “爷会跟你计较这点小钱?卖掉药材,留着买好吃的吧!” 哼……哈……他居然如此的大方慷慨? 天,他肯定不晓得聚沙成塔的意思,小钱……只要小钱就可以留着吗?揉揉鼻子,她突然间整个人兴奋起来。“既然爷这么说,我就请药商教我辨药,赚点零花钱,但爷可得说话算话,要不要立个契约?” 她竟要同他立契约,这么不信任他?软软的眉毛瞬间竖立,眼刀子射出,浅浅望见,乖觉地把话给吞回去。 “说笑的,纯粹说笑。我去给爷做晚膳……”一面走一面往外退,退出门外,她喜孜孜地把钱袋子里的银角子倒出来…… 嗄,不会吧,这么一点点?加一加有没有二两啊?他可是堂堂的大将军欸?你能想像郭台铭出门只带五百块新台币吗? 马车走了近三个时辰,浅浅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比起浅浅,周嬷嬷有定力得多,她还能在马车里穿针引线做女红。 一路上,周嬷嬷问她不少问题,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家里有什么人? 她回答得七分真、三分假,真实的部分是她在现代的家庭,疼爱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和小阿姨,她从外婆身上学得好厨艺,跟着外公、舅舅学不少药材知识。 “浅浅,你喜欢爷吗?”周嬷嬷突如其来的问句,吓得浅浅往后一弹,整个背贴在车壁上。 “周嬷嬷,我向天发誓,我对爷绝对没有逾越之心。” 周嬷嬷笑着轻拍她的手。“别紧张,我没怪你什么,只是爷都二十三了,这年纪多少人都儿女成群,爷还是光棍一个,如果你和爷能看对眼,生个一子半女……爷再重感情不过,日后定会护着你。” “周嬷嬷说笑了,我没这个想法。”她连连摆手,拉起车帘往外看,避开周嬷嬷的问话。 她喜欢爷吗?她用周嬷嬷的话问自己。 他是个好人,在他身边,让人很安心,他不太会说话,有时表现得很冷血,但她知道,他很好。 跟这样的男人共同生活,或许会缺少浪漫,但一定会很舒服,因为他有肩膀、有情义,也有责认感。 喜欢吗?应该喜欢的,不过……怎么能够喜欢啊?大将军喜欢小婢女,排除一切困难非要在一起,这叫做佳话,小婢女喜欢大将军,不顾一切贴上去,这叫做不自量力。 她的优点不多,但务实、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是优点之一。 马车正行经一处空地,空地上搭着两排草棚,附近有几座山,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山,空地恰恰被群山环绕,这里就是楚默渊说的市集吗? 他很有脑袋,很有规划,也很上进,最重要的是,他和她一样都是务实的家伙,在他的生活里,现实比佳话更重要,所以不自量力的事别做、别想,那一点点的喜欢尚未群聚,要打散它们很容易。 车轮辘辘,马车往山林前进,路是新垦的,恰恰可以容纳一辆马车,路上铺着小碎石,车轮声更大了。快到了吧,浅浅心里想。 果然没多久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下了马车,庄子里有六、七人迎出来。 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瘦瘦小小的,黝黑、身材精实。 身后跟着一名妇人,微胖、嗓门大,满脸亲切,看见周嬷嬷,她热情迎上前,道:“是周姊姊吧?饭菜已经备好,先用过饭,好好歇歇,从明儿个起,您每天泡半个时辰热汤,包准你的老寒腿好个彻底。” “多谢。”周嬷嬷温和道。 寒暄过后,浅浅一一认人,这两位是夫妻,郑大伯、郑大娘长年居住在北辽与大燕边界,因此膝下两个儿子郑廷、郑齐,年纪轻轻就投身军中。 他们也在,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两人都有武功,过去几年跟随楚默渊打仗,战争结束后,他们考虑父母年事已高,便从军中退役返家,可他们的老家被战火摧残,想重建并不容易,而楚默渊买下山地,正需要有人管理,且山下的药材市集需要有人看管,便让他们领着家人到庄子长住。 除这对兄弟之外,还有两个年纪和浅浅差不多的小姑娘郑芬,郑芳,她们是郑大伯的双胞胎女儿,最后一位是吴大夫,本是军医,但战时受到波及,伤了腿,得靠着拐杖方能走动,楚默渊便也把他送到此处养老。 一家人提及楚将军,虽没有华丽的字汇,但感激之情明明白白,能替曾经为自己做事的人费心安排后路,楚默渊确实是个重情之人。 这天用过晚饭后,浅浅早早睡下。 天将明未明之际,浅浅被一声公鸡啼声唤醒,伸伸懒腰,她美美地在脑海里规划未来。从现在起,她每天都要借口上山寻找药材,在山林里到处绕,待机会成熟,悄悄下山,只要抓对方向往南走,她就能顺利离开辽州,然后……呵呵呵,自由,我来了! 飞快换好衣裳,出门打水洗脸,郑大娘和两个女儿已经在灶下忙。 “大娘早。”浅浅主动打招呼。 “浅浅早,马上可以吃饭了。” “嗯,不了,我上山去晃一晃。” “不吃东西可不行,别心急,林子就在那里,不会长脚跑掉,我再炒两个菜就好。”她不急,浅浅心急啊,她要尽快把路给摸熟。从桌上取了个馈剥开,往里面塞肉和碎鸡蛋,说:“我吃这个,大娘,家里有竹篓子吗?我想找点野菜。” “有,阿芳,去拿个篓子给浅浅。” 郑芳应声去了。 不多久,浅浅背起竹篓往外走。 她下意识摸摸怀里的银角子,心想,在以农立国的时代里,她有的是挣钱本事,老天只会饿死懒人,而她勤奋、积极、上进,绝对可以安身立命。 离开后,绝对不能到京城,那里有个“变态钧”,千万不能自投罗网。 所以先朝俞州方向,再一路南下,她不确定冉莘会不会被燕历钧追走,没的话,她就去投奔冉莘,有的话……便借口是冉莘亲戚,寻到她们在冀州的老家,住进去。 从后院到前庭,短短的路上,她想了许多,独独没想到“寸步难行”这种事,她可是连非洲都去过的女性啊。 可……双脚在大门前停下,看看左,再看看右……这是啥?门神吗?怎么一边一个?念头冲入脑袋,胸口一紧,她猛甩两下头,不会不会……不会这么倒霉的,人家只是清晨早起做晨练,恰恰好门边宽敞舒服,便在这里练上了。 对啊,她谁啊?小小丫头哪需要守卫,别人穿越当主角,她穿越是当无足轻重的小小小女配,所以,哪需要他们费心? 她拉起笑容,假装无事,对着郑家两兄弟打招呼。“郑大哥、郑二哥,早啊!” “浅浅早。” 她一面笑,一面从他们身边走过。“我去山上绕绕,马上回来。” “好。” 然后她跨大门、他们跟着跨出,她走进山林小径,他们跟着走进,她缓下步伐,他们也放慢了速度,心里疑云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再拉起假笑,转头问:“郑大哥、郑二哥也上山吗?” “对啊。” “哦,我脚程慢,你们先请。”她让到一旁,做个请的动作。 两人看她一眼,郑廷实话实说,“我们奉将军之命,浅浅出门,就要亦步亦趋跟着,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 哇咧还滴水不漏,还以为大牛没跟来,她就稳能逃跑了,没想到……可恶!咬牙痛恨中…… 楚默渊这么有本事?每回她冒出一点希望的小苗,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根除,她同他有仇吗?! 强忍狂怒,她绷起脸皮道:“你们这么忙,别跟着了,我很快就回来。” “不行,将军把浅浅的安危交给我们,不能让将军失望。” 那就忍心让我失望?浅浅失望得双肩颤抖,肌肉紧绷,她想砍人,但对方身强体壮,若是品性稍差,想把她带到林子里宰了,根本没有技术上的困难。 所以,长吐气,她垂头哀怨,她的快乐、她的期盼、她的计划……转眼被催狂魔吸走。郑齐看哥哥一眼,还真被将军料到,浅浅会想方设法跑掉。 他不懂,有多少人想到将军身边做事呢,浅浅有这么好的机会,干么要跑? 一左一右跟在身边,她说错了,他们不是门神,是左右护法,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脚步声……和他们有关的一切都让她异常愤怒。 幸好走路能让人心情平稳,在走了将近两刻钟,吸取大量芬多精后,浅浅心中的怨念才没那么强烈。 一路行来,她看见两、三个很明显的陷阱,这座森林应该经常有人上来打猎,猎物多代表动物在这里形成一个完整的食物链,代表这里有足以养活它们、促进繁衍的自然资源。 走走停停,几天前下过雨,埋头苦走的浅浅发现不少蕈类。 除了人类经常食用的金针菇、草菇、香菇……之外,地球上约莫还有上万种罩类,能够食用的不少。 她走走停停,停下时就蹲在地上,她不嫌脏,忘记带铲子,就用十指刨开泥土,挖出几朵蕈菇。 拍开泥土、闻闻味道,带着微微的清冽香甜,它们可以让一锅鸡汤增鲜。 郑家兄弟见浅浅心情好些了,松口气,爷特地让他们到跟前交代此事,可以见得对浅浅很上心,爷在意的,他们自然更在意。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低着头寻找蕈菇的浅浅,发现地上有一颗颗褐色果实,她抬头看看大树,再低头捡起果实,不会吧,运气这么好?她目光四移,找到一颗干了有裂痕的,用力剥开,真的是核桃欸! 走到大树前,顺着树根往上望,那是树龄很高的核桃树,她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上头结满果实,有几只松鼠在觅食。 浅浅放下竹篓,攀着树干就要往上爬,连试过几回后,她知道错了,她高估“梅雨珊”的体适能状态。 想当初在乡下长大的余浅浅,哪是这么一棵树能够难倒的? 看着满枝头的果子却摘不到,心痒心恨,人跟她作对,连树也跟她作对,她气得用脚去踢,可是没撼动大树,却委屈了脚丫子,她抱着脚原地跳着,痛啊痛啊痛啊…… “浅浅想要核桃吗?”郑廷的声音传来。 浅浅这才想起,身边有男人,为啥不支使?唉,这就是新世纪坚强独立的女人,她们习惯事事自己动手,几乎忘记如何求助。 “对啊。” “我去。” 郑廷、郑齐自告奋勇,三两下就躐上树,他们的速度比松鼠更厉害,采采飞飞、躐躐摘摘,看着他们灵活的身手,浅浅叹息。 兄弟俩不只是身材壮硕啊,那身功夫也挺能耐的,绝对能把她护得滴水不漏,看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逃亡计划早夭,自由只能是梦想,贱籍……得永世跟随。 失望像潮水般涌上,让她窒息,幸好满地的核桃让她觉得人生还有些许乐趣。 转眼,地上堆满核桃,郑廷从怀里取出一只布袋,将篓子里的蕈菇收进去,再把核桃塞满竹篓,负在背上。 “浅浅,蒌子满了,要不要先回去,明儿个再来?” 浅浅冷眼瞄他,她有说今天的目标是把篓子装满吗? 拒绝响应,她继续往前行,听见淙淙流水声,她离开小径,往水源方向前行。 兄弟俩眼对眼,谁都看得出浅浅正憋着一口气,生气的老虎不能逗,生气的女人不能惹,因此他们乖乖跟在她身后。 走到河边,浅浅眼睛到处转,找到一根合用的树枝,再寻块石头挖土。 看着她的动作,郑齐好心问:“浅浅要挖什么?” “蚯蚓。” “浅浅想钓鱼?” “啊不然呢?”她的口气很差。 “想吃鱼,不必这么麻烦啦。” 郑齐脱掉鞋子,卷起裤管,走到河道中央,水流并不湍急,水质清澈,一条条肥硕的河鱼就在脚边穿梭。 他相准目标,手一铲、一捞,被打昏的鱼就被抛上岸,转眼功夫,浅浅脚边堆了七、八条肥鱼。 “浅浅,还要吗?” 浅浅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他破坏钓鱼的乐趣,没意思极了。 她没吱声,郑廷却寻了把枯草穿过鱼鳃,把鱼串起来,二度小心翼翼问:“浅浅要回去了吗?” 就这么急着要她回去?鼓起腮帮子,头一撇,再次往前走。 看来,浅浅心情还没有好转。两兄弟叹气,继续跟随。 郑齐是个话痨,很懂得热络气氛,虽然浅浅始终摆着张冷脸,也没减低他说话的兴致。 “搬到山上几个月,我们每天在森林里钻进钻出,熟得很,往后跟着浅浅出门,你不必担心危险……” 哼,浅浅撇嘴,对她而言,他们才是最大的危险。 她不吱声,郑齐无所谓,自顾自往下说。“上回我们遇见一只狗熊,个头大着呢,之前听说有人被野鹿攻击,浅浅若只身上山,确实不妥。” 浅浅还是不应话。 郑齐又道:“浅浅想要什么吗?林子里到处是宝,辽人不懂医术,不辨药材,放着满山金银不会使,生活才会辛苦,要不要我们带着你发财?” 发财?一路行来她观察得很仔细,全是些寻常药材,就算清理炮制过,也换不到几个钱,难怪楚默渊大方。 “有人参貂皮乌拉草?有灵芝冬虫夏草?”一句话,问得他们沉默。“别说辽人不辨药材,就是燕人,又有几个能分辨?” 等山脚下的药材市集做起来,附近住户就会慢慢懂药,一旦采收的人变多,要发财更加困难。 见她虽然口气差,好歹肯讲话,郑廷一笑,道:“浅浅说的是,听说你有一手好厨艺,我们有口福了。” 一日厨娘,终身厨娘吗?浅浅闷声不应。 郑廷道:“浅浅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会想办法弄来。” 这是在暗示,他可以提供额外福利?浅浅考虑,要利用机会替自己谋福利,还是继续表达不满情绪,逼迫他们放松对自己的看管? 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后者……似乎很困难,犹豫半晌后,她决定送上门的礼物,不要白不要。“我要一支平底锅。” “平底锅?那是什么?” “很小的锅子,底是平的,既薄且轻,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她形容半天,郑氏兄弟听明白了,道:“行,回庄子后,我就去找李铁匠。” “我还要酥油、鲜奶、面粉、糖……”她开口就是一大串。 见她松口,两人放了心,只要她高兴,让他们上刀山,他们也会想办法试试,她可是爷看重的人呢。 一路说一路走,郑廷正要想办法将她拐回庄子时,浅浅停下脚步,揉揉眼睛,仔细看,那不是……跑上前,她在一片矮树丛前停下,拔下一颗果实,放进嘴里尝尝。 真的是欸,这不是在美洲才有的东西,是她太孤陋寡闻吗? 看着双眼发光的浅浅,郑齐问:“这是药材吗?” 浅浅来不及回答,连拔好几颗往嘴巴塞。 两兄弟依样画葫芦,也跟着做了,味道不坏,果子微甜,就是个头小了点。 浅浅急急忙忙把枝头上的蓝莓拔下的同时,脑子里冒出一堆东西,蓝莓酒、蓝莓果酱、蓝莓派…… 她拔满一掌心,看看郑廷背后的篓子,没地方可装了。 眉心纠结,她不晓得要把核桃丢掉还是扔掉蕈菇,见她苦恼不已,郑齐又从怀里拿出一口布袋递给她。 接过的同时浅浅笑了,因为发现左右护法也挺有用的。 她一笑,郑齐、郑廷看傻眼,真美啊……本就是个俊俏小姑娘,可是一直绷着脸,那股说不出口的气势让人不敢造次,看着她的笑,像是吞进满口蜂蜜,甜得人幸福愉悦,原来她可以这么亲和,只要让她开心,她就会让人快乐。 把东西往地上一摆,两人快手快脚帮忙采蓝莓。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唉哟喵喵喵喵……” 遇见不在预期中的美食,浅浅太高兴了,一面摘一面哼起歌儿,甜甜糯糯的歌声,让郑氏兄弟的嘴角始终上扬。 不就是只猫吗?只要顺着她的毛摸,她就开心啦。兄弟相视一眼,终于找到和她融洽相处之法。 “浅浅喜欢这个吗?我还知道有几处。”郑廷说。 “我见过一种有点像桑葚,中间空空的,是粉红色的,可是酸得难入口。” “是覆盆子?”浅浅讶问。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还见过黑的呢,黑的比较甜,不过藤上长剌,我被刮了几道血痕。” “应该是黑莓,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浅浅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发亮。 “不远,我还有两口袋子。”郑齐摸摸自己的胸口。 “时间还早,可以去拔一点。”这会儿,郑廷不催着浅浅回去了。 “家里糖够吗?”浅浅问。 “够,我前天才去买了三十多斤回来。” 两兄弟一人一句,争先恐后讨浅浅欢心,于是毛被摸得很顺的小猫猫,收起爪牙,气氛融洽,之后陪浅浅上山时,左右护法的脚步欢愉,心情畅快。 回到家,郑齐、郑廷被支使得团团转,没有柠檬,幸好后院有两颗酸橙,他们上树摘了几颗来代替。 浅浅熬了蓝莓酱、黑莓酱和覆盆子酱,兄弟俩还帮着处理了核桃。 为了犒赏他们的辛劳,晚上浅浅做了个全鱼宴,红烧鱼、醋溜鱼片、松鼠鱼、锅烧鱼头、节瓜蒸鱼、干煎鱼排……运气更好的是,郑家是燕人,家里备有不少酱汁,也懂得使用葱姜蒜等调味菜。 捞上来的是河鱼,有土腥味,而辽州料理简单,味道清淡,去除不了重重的土腥味,多数人家并不爱吃鱼,除味道较重的红烧鱼等几道菜之外,蒸鱼或清水煮鱼很容易留下腥味。 浅浅以利落的刀工片肉,用盐水反覆清洗,再用棉布吸干,一方面让鱼肉更扎实,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去除气味。 所有人大快朵颐,吃得满面红光,郑大伯还贡献了一坛酒。 害羞的郑芬、郑芳直缠着浅浅学蔚艺,能多两个小帮手,她怎么会反对?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上山采果,下河捞鱼,进厨房做菜。 郑齐、郑廷说话算话,果然给她弄来平底锅、烤窑,以及陈米、糯米、奶油……一堆食材,这些够她折腾的。 周嬷嬷的腿脚也一天比一天好,她其实不是个美人,但恬然安宁的行事态度让浅浅很是喜欢,忍不住想与她靠近,这是在未来世界女子身上找不到的东西。 而就像郑廷郑齐说的那样,山确实是宝山,里头的物产比她想像的更丰盛,虽然没有找到珍贵药材,但也摘了不少东西。 比方生于湿润肥沃、腐植层深厚的杂木林里的五味子,种子可以做皂的剌五加,保肝利尿的龙胆草,活血止血的三七、桔梗、细辛……等等。 莓果类更是多不胜数,再加上核桃、蕈类以及栗子,平心而论,如果忘记自己的贱籍身,这样的生活挺不错。 有了楚默渊的承诺,卖药材赚来的钱全归她,三次的药材市集笆让她攒了近二十两。所谓财大气粗指的就是她这款人,口袋有钱,就极力怂恿郑齐、郑廷套车,带她去成立黑皮。 郑廷面有难色,只能先拖延着,说问过主子爷,爷答允了便带她去。 这让浅浅极度不满,但相处将近两个月,她也明白,两兄弟看着粗犷,但行事细心、做事一板一眼,要他们改变原则,再困难不过。 而浅浅的脾气本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发过一顿火,闹上两天小性子,再进山林一趟,不小心抓到一条大肥蛇,做几碗清火消毒的蛇肉汤之后,再大的火气也消失无踪。 更何况郑廷、郑齐虽不愿意带她下山,却愿意接受怂恿,在半山腰盖一间简单的草寮,还把家里的锅盆碗瓢、棉被枕头、刀斧锄头搬一堆过去。 转眼,明天十五,她又能到市集卖药材攒私房,这次浅浅只收了些五味子,量还不多,因此天刚亮她就急着进山。 背起竹篓,她试着走另一条没走过的山路,心里盘算能不能有意外收获。 “你们家爷怎么说,可以进城吗?”浅浅弯着身子挖红菇。 郑齐奇怪地瞄她一眼,那不也是她的主子爷?不过,他才不会轻易惹她,他已经够清楚浅浅的脾气了,顺着毛摸,她会亲切可人又甜美,可爱得像个邻家妹妹,如果逆毛摸……嘿嘿,后果自理。 “爷过两天会进庄子,到时你可以亲口向爷要求。” 楚默渊要来?“他不是挺忙的?” “璃南城已经盖好,爷让工匠休十天,回家过中秋,之后大队人马就要转往璃咸城。” 现在最忙的是袁爷,有那么多宅子、铺子要卖,肯定连中秋节都没得过。 再加上京官陆续到了,爷不耐烦应付那些叽叽歪歪、空长一张嘴皮子的文官,怕是要到这里躲清静。 又盖好一座城了?效率这么高,人才啊人才。 不过她最佩服的是他的勇气,在不确定朝廷会不会支持筑城计划之前,就自己掏钱买地建城,会不会因此变成大燕首富不知道,但确定的是,就算京官屁话满囊袋,也不能阻止营造业发展。 所以将辽州建设成商业州的大方向,绝对不会改变了。 “房子卖得掉吗?” “前几天,爹进了一趟璃原城,听说不少燕商举家搬迁到此,我想房子肯定能卖得掉,说不定供不应求,爷还得建第四、第五……” 突地,第六感钻过小脑,浅浅停下脚,头没动,眼珠子动,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唤她似的,视线一百八十度转过,最后她锁定左手边密林,伸手拨开野草上前,果然是…… “浅浅找到什么?”郑廷钦佩她认药材的本事,这几天跟前跟后,他学了不少,日后上山可以顺手采些,就算不能挣钱,也能给家里备点药。 “七叶一支花,正名叫做重楼,性微寒、味苦、有小毒,主治清热解毒、毒蛇咬伤、惊风抽搐、拉肚子及肠炎等症。” 原本分布在整个中国大陆,后来因为地壳变动、地质变异,才渐渐消失,只能在某些特定地方才看得到。 直到二十一世纪,重楼因为稀有,价钱可贵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整株重楼挖起,折下已经结出红色种子的花朵,挂在枝头。 “这是做什么?”郑齐不解。 “等花再干一点,种子掉进泥土,明年开春就能长出新株,这样才会有生生不息的重楼可以挖。” 又学到一门学问,郑廷看着浅浅的目光中带着崇拜,这时候,她不是邻家女孩,是老师傅,瞧她认真教学的沉稳态度,哪像十五岁的姑娘? 不管价钱如何,能找到新物种,浅浅都很高兴。 一面走,一面细细找,又让她找到五棵,背篓上的重量让她相当满足。 见她开心,郑齐趁机问:“浅浅上次说的千层蛋糕,什么时候做?” “那个有点麻烦,不过……好吧,今天回去做。” 看吧看吧,她心花开了,大家的肚子就有福气可享,郑廷觑弟弟一眼,要是主子爷知道他们这样利用浅浅,不知道会不会发火? “栗子糕也好吃。”郑齐又说。 “阿芬做得不差了,可以让她做做。” “我还是觉得浅浅做得更好。” “厨艺这东西,得多练习才能上手,你不给她机会做,自然就做不好。” 说笑间,郑廷提议再去捞几条鱼,于是一行人转个方向往水瀑走去。 那是山里另一处有水的地方,水瀑冲刷而下,在下方积出水潭,里头的鱼虽然没有长在河川里的肥美,但胜在没有土腥味,且种类更多,半个月前他们还抓到一条大鲈鳗。 手上甩着杂草,一双美目四下瞧,视线相触间,她看见……那是椴树? 椴树古名椴树,她记得祖父说过,三桠五叶,背阳向阴,欲来求我,椴树相寻。 人参生长害怕阳光,经常长在草木、低矮灌木和高大乔木形成的三层立体环境中,而椴木周围往往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植土,是人参最喜欢的生长环境。 心脏狠狠地抖两下,过度兴奋的表情让两兄弟知道浅浅又找到好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找到了! 上头鲜红色的果实明目张胆地长着,就是人参,没错!她还没往前冲,郑齐顺着她的目光就要奔去。 “小心!”浅浅喊住他的脚步。 郑齐转身看她。 浅浅解释。“人参红色的果实会吸引鸟、鼠过来吃,而鸟鼠又是蛇的最爱,因此人参果附近往往会有蛇盘踞,小心一点。” “哦。”郑齐找来一根枯枝,一面走一面拨开野草,确定没有蛇在附近,才让浅浅上前。 光是看见参叶,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郑廷问:“浅浅,这棵人参年分很久吗?” “野山参生长五年以上才能长出一个完整的五瓣复叶,也就是俗称的巴掌叶,十年以上才会分杈,长出两个复叶,又叫一一甲子,最多最多只能长到六个复叶,这通常是几十年到几百年的人参。” “哇,浅浅赚大了。” 浅浅眉弯眼笑,已经准备多时的小刷子和小锥子终于能够派上用场,她跪在泥地里,轻轻挖开泥层。 人参不会往下扎根,而是会往旁边延伸,她尽可能地用刷子刷开泥土,不伤到细茎,因为就算再细的茎断了,都会流失养分。 她花了个把时辰才将人参挖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兴奋可以形容。 因为、因为……你看看看它的个头,除非吃生长激素,否则依它正常的生长速度,至少有百年……她发了,绝对绝对发了。 心脏如雷鸣,喘息不定,现在的血压肯定飙破一百七,她拿出挖蕈菇的小铲子,舀了一片覆在泥土上的苔癖,小心翼翼地将人参包裹在中间,保持它的水分不流失。 “浅浅,这人参有几年啦?” 尽力憋住笑意,她面无表情回答,“没几年。” 只有……三百多年,哈、哈、哈!天晓得她得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仰天长啸的欲望,心脏狂跳,穿越第一桶金,人生最美妙的事情就在今朝……发、生、了! 时来运转,命运将要出现重大转折,她再不会被燕历钧和楚默渊这两个变态控制人生,自由自在、自主的人生,多么美丽…… 她恨不得马上转回家里,但是不行,这样会透露过度的兴奋激情,所以,深吸气、深吐气,缓缓再缓缓。 收妥人参,她说:“走吧,去捞几条鱼,今天再做一次全鱼宴。” “好啊。”两兄弟一前一后护着浅浅往水瀑走去,她必须花大把力气镇定心神,才能够表现得若无其事。 走到水潭边,两兄弟迫不及待脱鞋下水,秋天的潭水有些凉意,浅浅坐在潭边,捧着小脸,看两兄弟抓鱼,心里不停地幻想着自己的第一桶金。 能卖多少?一千两?三节两?还是一万两?不管多少,有楚默渊的承诺,谁都不能把她的银子收走。耶,这是她的、她的、她的,谁都不能抢! 郑齐捞到一条大鱼,得意地朝浅浅举高,大喊,“浅浅……” 话没说完,他脸上的喜悦转为惊恐,因为在浅浅背后,一只长着獠牙的野猪正喷着气、刨着蹄子,转备朝浅浅攻击。 他大叫,“浅浅快跑。”说着丢下鱼朝浅浅奔去。 郑廷被弟弟的嗓子吓到,抬头,心一慌,也跟着狂奔。 快跑?浅浅不明所以转身,当视线与野猪对上时,不确定是她的目光惹毛它,还是郑齐的大叫激怒它,它迈开肥胖的猪蹄,抬起獠牙,以浅浅作为标靶,奔驰! 浅浅试着起身,但两条腿吓得发软,连试几次都没站起来,眼看野猪不断向她靠近,她想……完蛋了,死定了…… 闭上眼睛,她乖乖接受命运摆布。 这时腰际一紧,她被人拦腰抱起,几个旋身已飞到枝头上。 此刻郑齐、郑廷从水潭奔到岸边,抓起弓弩,瞄准它的大脑袋射。 浅浅不敢张开眼,但耳朵清楚听见弓箭声、野猪的低吼声,她吓死了,反手抱紧救命恩人,把头往人家怀里猛塞,好像塞得够深,恐怖就会远离。 她的想像力没错,对方稳稳当当的心跳声,依旧维持一分钟七十上下的正常频率,固定的节奏,稳定住她的自律神经,好闻的气息缓和她的焦虑,宽闾的胸膛抚平她的不安。 直到郑齐一声,“它死了。” 浅浅的魂魄回笼,抬眼,这才发现,救命恩人是楚默渊本人。 “爷。”她弱弱地喊一声。 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她涉险,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再不高兴也只能收回肚子里。硕大健壮的野猪被射成豪猪,满身的剌,看着就觉得心酸,视线转移,她看见被野猪撞倒在地的竹篓。 天!心痛、心郁、心愁……是谁修出巨掌在她胸口乱掏啊,心这么会这么痛?忍耐不住,她放声尖叫,楚默渊被她这一嗓子喊皱了眉毛。 楚默渊不解,刚才被攻击,半声都没喊,这会儿危险解除,倒是有力气喊了。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要下去!”重要的事要讲三遍,但因为比重要更重要万分,所以她声嘶力竭吼三遍。 楚默渊的耳朵快被震聋,不得不抱着浅浅飞身下树。 双脚刚踩上地平面,她没有说谢谢,一鼓作气冲到竹篓边。 气恨呐,懊恼啊,怎偏偏是今天?偏偏今天采到人参、偏偏今天遇上野猪,为什么不要错开?是老天爷看不得她的命太好? 她没有这么哀伤过,心一痛,眼泪像土石流滚滚而下,她一面哭一面看着被踩烂的蕈菇,看着损失过半的重楼,颤巍巍的双手打开苔藓时,她的心脏出现罢工迹象,不只手抖得厉害,心抖得更凶,然后……呼……肩膀垮下,她呵呵地傻笑着,从地狱回到天堂,心情洗过一遍三温暖。 居然没事?完整的人参乖乖地躺在苔藓中间……果然是蕴育天地灵气而长,果然有灵性,果然是药中之王,果然懂得躲避危险。 抱起人参,用嫩嫩的小脸抚慰它的须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深情款款的声音,勾得冷静的楚默渊也忍不住笑出声。 熟悉的笑声,瞬间拉出她的记忆,关于那个五千两和一千两的,猛然回头,她双眼暴瞠,带着警戒直视楚默渊。“你说过,卖药材的银子全归我,不能食言而肥。” “我有说要食言吗?”楚默渊没好气的横她一眼,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的回应让她放下心,急急忙忙把人参包回去,再小心翼翼地收进竹蒌,那谨慎的态度像在对待老祖宗。 楚默渊转头看郑齐、郑廷,脸色瞬间骤变,还没开口,两人立马跪地,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开口。 “爷是让你们来玩的?”冬天还没到,他的声音先结冰。 “属下知错。”两人重重磕头,脸贴在泥地上,不敢抬起。 然后沉默扩散,这种沉默很压抑,像有什么巨大怪物要从林子里跑出来。 郑廷想,这么严重的错误,爷会用军法处置他们吗? 郑齐想,爷肯定气坏了,方才那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而楚默渊却想着,方才柔软的身子入怀,为何他会心神荡漾? 只是个小奴婢,只是四皇子之托,推卸不得的责任,为什么……过去两个月来,每到饭点,他就觉得不舒服? 胃口越来越差,以前他吃粗粮也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止饥的东西罢了,可现在厨艺明显进步很多的厨娘,端上来的菜仍觉得无法入口? 以为身子出问题,但接连几个大夫看过,都说他身体康健,再强壮不过。 但这几天情况更严重,连作梦都会梦见软嫩的豆花、甜入心的玫瑰饼,以及……软软的掌心,干巴巴的笑声,和她的流氓。 于是他加紧速度把大小事处理好,天未亮就跳上马背往庄子来,理由是…… 当然不是为了见一个小奴婢,而是因为……对了,因为家里的玫瑰酱吃完了,得让她回去做。 谁知一路急赶而来,不安分的她竟然不在。 郑芬说:“哥哥说想吃鱼,也许到瀑布那里抓鱼了。” 然后他来了,然后遇到惊心动魄的这幕,再然后上树、再然后发现……身子某处发胀,血流加快,他必须运行内功,才能够抑制那股澎湃汹涌。 他的脸很臭,但不完全是在生气,而是在思考问题。 他讨厌女人,一直都很讨厌,因为章氏,他痛恨女人的矫情,他不需要女人在身边,因此即使传言他有断袖之癖,也从未出言辩解。 也许有一天,为了传承,他会找个女人来绵延子嗣,但再多的……不会了。 所以他很公平,他讨厌女人,也讨厌余浅浅,讨厌四皇子没事给他找事做,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讨厌变了质? 是从她做的点心起头的吧?又甜又香的玫瑰茶、又软又嫩的豆花,她在他眼里,不再那么讨厌。 接着是她做菜的背影,纤细的身子,蕴藏大大的能量,专注的目光落在面团上方,他竟觉得那面团很幸福。 再然后呢?不知道,他始终告诉自己,她只是个讨人喜欢的厨娘,但她不在了,他连家都不想回。 更可恶的是,走进书房,想起她,看见花椒树,想起她,看见玫瑰花,想起她,经过胭脂铺,想起她……她无所不在。 可他来了,她就在眼前了,以为心该就此定下来,但是并没有,胸口翻腾得更厉害,血液直冲脑门,他甚至想直接把她抓上床给办了。 楚默渊面无表情,谁晓得他在想什么? 浅浅看看郑氏兄弟、再看看楚默渊,有这么严重吗?啊又没事……人参没事,她就没事啊。 为缓和气氛,她笑弯眉毛,戳戳楚默渊手臂,竭尽所能地讨好巴结。“爷怎么来了,刚好,我今天打算做千层蛋糕钦,那味道……我只能说,举世无双。” 只是小小的一戳,楚默渊却像被雷击一般,电流钻过全身,很意外,但……不讨厌……看着她的手指头,他等待她再戳。 她没再戳,但甜甜的嗓音化解了僵硬气氛,见他没反应,浅浅再加码。“爷,我可以用这头野猪给你做卤味吗?不是我夸口,我做的卤味曾被封为‘人生死前必须吃的十大美食之一’!”她没夸大,是她家舅舅亲口封的。 楚默渊眉头一抽,有这种封号吗? “爷让郑廷、郑齐快点收拾收拾,我们回家吧。” “回家”两个字触动他的神经,他已经很久没有家了……温柔了表情,他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嗯,回家。” 【第六章 心相许共坠情网】 他想,很多决定是从那一握出现的。 握住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掌心,很温暖,很让人舍不得放下,然后他对自己说:既然放不下,就别放了吧。 一锤定音,他决定一直牵着她。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接手她的背篓,只是牵着她走路,也许是过度兴奋,好几次浅浅绊了脚,他阻止她摔倒,然后他没有骂她,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小心点。” 摸头那个动作是从娘亲身上学来的,他喜欢被摸,所以心想,浅浅也会喜欢,于是做了。 然后的然后,她脸颊微红,看着他的眼光,出现一丝丝的不一样。 然后的然后、再然后,她猜想,这是不是代表,他有一点点喜欢她? 当那么久的女强人,习惯一个人吃饭读书写字,习惯再大的困难都由自己承担,突然被人这样护着……感觉很奇妙。 “被摸头”在现代,不是很好的形容词,但被他摸头那一瞬间,她觉得很幸福。仿佛、依稀、好像,她真的能够依赖一个男人,真的可以啥事都不想不管,真的可以安心地依赖他,顺利快乐地生活,所以真的挺好的。 就这样,挺好的心情从山上维持到进庄子,当他把背篓交给她,她又看见她的三百年人参,快乐爆表,她相信,自己就要时来运转。 在郑大伯领着两个儿子杀猪时,浅浅没有闲着,她和楚默渊进了厨房。 茶叶用热水泡开、放凉,加入牛奶,做为材料A,放置一旁。 六颗全蛋、糖、盐和面粉搅拌成糊加入材料A,再加入融化的黄油,此为面糊,过筛后放入地窖中,冷藏一个时辰备用。 接着做卡士达酱,打数颗蛋黄搅拌,加入砂糖和少许面粉,此为材料B。 将牛奶煮热加入茶叶,茶叶展开后滤掉,分三次加入材料B中,加热、搅拌均匀,直到像果酱之后,再加入奶油拌匀,然后冷却。 整体最麻烦的部分是制作鲜奶油,以前走一趟超市就能买到鲜奶油,现在得不断摇晃、快速搅拌牛奶,让油、奶分离后,将上面的油取出,再用绑成束的筷子快速打发,才能成为鲜奶油。 幸好有主子爷在,这时便可知道学武功的好处,没有机械的时代,有个臂力强健的男人在身边,真好用! 最后,浅浅取出窖藏的面糊,用平底锅一层一层慢慢煎。 这是门技术活,急不得,每煎好一片,就得用海碗覆在上面,割出标准圆形,待煎好二十几片薄饼皮,就一层皮一层酱,慢慢堆栈,迭好后用木板在上头轻压,让卡士达酱更均匀分布。 这是浅浅做过最费工的点心,她从没在厨房里待那么久,因此郑家四兄妹全在厨房外头待着,期待成品出笼。 好不容易听见浅浅喊一声,“做好了。” 众人争先恐后冲进厨房。 可是郑廷右脚刚踏进,就被爷一双冷眼瞪得骤然停步,接着,没有保持安全距离的郑齐撞上,砰一声,郑芬撞上,砰第二声,郑芳撞上,砰第三声! 接连三下,郑廷认为自己有必要找吴大夫诊诊,看看有没有撞出内伤。 “有事?”楚默渊寒声问。 郑廷看一眼桌上切成十片的千层蛋糕,吞了吞口水,回答:“没、没事,猪肉和内脏已经处理好,想进来问浅浅,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卤味和腊肉吧,那得费一些功夫,先进来吃蛋糕吧。”浅浅笑着招呼过大家,用托盘带走四块,准备给郑大伯、郑大娘、周嬷嬷和吴大夫送过去。 浅浅离开,楚默渊慢条斯理地端起一片蛋糕,端的动作很慢,但是蛋糕入口之后,接下来的动作就快了。 郑齐胆子大,推开哥哥想往里面走,但手还没有碰到蛋糕,一阵掌风袭来,瞬间整个人往外飞。 郑廷没有兄弟爱,他迅速拉着妹妹们闪身让开,让主子爷能顺利把人摔出门外。 之后四个兄弟姊妹只能定格在原地,八只眼睛看着爷一口接一口,把剩下的蛋糕全收进肚子里,无声叹息在心底…… 浅浅回来,郑芳机灵,问:“浅浅,蛋糕都吃完了,你没吃到怎么办?” 爷把她的份吃掉了?一笑,没关系啊,爷爱吃甜食嘛。“料备了很多,我把猪肉处理好后再做,你先帮我把料收进地窖里。” “好。”郑芳脆生生应了,还有材料呢,她和姊姊眉开眼笑地捧着面糊和卡士达酱往地窖走。 大家可以猜猜,下一个千层乌龙茶蛋糕有没有她的份? 夜里,周嬷嬷进楚默渊房间,轻声问:“爷喜欢浅浅吗?” 这次他没有拢起眉毛,没有反驳,而是回答:“喜欢。” 预料中的答案,浅浅心思通透、爽朗可爱,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 但周嬷嬷还是一怔,笑容在嘴角凝结,长长吐气道:“也好,爷身边早该有个人伺候,老奴正担心雨晴、雪晴……还怕没办法向老夫人交代呢。” “周嬷嬷是我的人,祖母那边,不需要交代什么。” “哪能啊,侯府终究是爷的家,何况老太爷和老夫人是在意您的。” 是吗?在意怎会由着他从军?怎么会多年过去,对他的死活不闻不问?或许有两分在意吧,但远远比不过对父亲、对楚默凊、楚默禾的在意。 要不是跟在四皇子身边,要不是对北辽这场仗打得太好,要不是皇帝亲封威继将军,他怀疑侯府还会记得他楚默渊? “周嬷嬷,我修书一封,让你儿子到辽州来吧。” 闻言,一阵心头无措,周嬷嬷连连摆手,道:“不必,他在京城好好的,老夫人已经提了他当管事,何况媳妇都已经定下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在那里待着吧。” “在我身边当个良民不比当奴才好?我可以留几间铺面给他们做生意。” 出乎意料的话让周嬷嬷激动不已,但…… 她摇头。“什么人什么命,都有定数,他们一家能够平安,奴才就满足了。” 深邃目光在周嬷嬷脸上绕两圈,楚默渊没有坚持,道:“既然嬷嬷这么说就算了,如果嬷嬷改变心意,随时可以跟我说。” “爷肯顾念老奴,老奴心里已经很感激,夫人要是九泉之下知道爷这么有出息,肯定会很高兴。” “嗯,嬷嬷早点歇下。” “爷也早点休息。” 楚默渊走出周嬷嬷屋里,门关上后,又停留片刻才转到浅浅屋里。她睡熟了,忘记吹熄蜡烛,粉扑扑的小脸在蜡烛的照映下,看起来更添娇妍。 看着她的脸,楚默渊想再次确定自己的感觉,轻轻握住她的手,软软的温暖再度入侵知觉,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绕,犹豫片刻,楚默渊除下鞋子,上了床,把她揽在怀里。 然后……又心猿意马了,又心跳加速了,身子某个点再度触动,他又必须运行内功才能让生理恢复正常。 果然,他是喜欢她的,非常地喜欢。 做出结论后,他很满意这个结论。 既然结论出炉,他就该下床回房的,但念头刚起就出现一股阻力,阻止他想做的事。 没有经过太多挣扎,他决定顺从阻力,浅浅怀中抱着装着人参的盒子,他把盒子推到床尾,再次躺下,将她抱入怀里,甜甜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像她做的甜点,像千层蛋糕、像玫瑰饼,让人爱不释手。 真的不应该这么做,他不是登徒子,还有人说他是柳下惠,但不想管这些,他就是很想很想很想唐突她。 他发誓,自己真的控制过了,但是欲望过度强烈、自制力不够强大,总之他亲了她,更严重的是,他一亲再亲,亲到控制不了…… 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楚默渊从窗外望出去,浓眉皱起,今儿个怎会睡过头? 通常他起得更早,会先练过两套拳再开始一天的工作,可是……看一眼怀里的浅浅,他承认这是自己的弱点——他拒绝不了甜食诱惑。 趁着浅浅熟睡,他轻手轻脚下床,却不料打开门,门外郑齐的手正举在半空中,准备敲门唤醒浅浅。 看见主子爷从屋里出来,他的眼珠子差点儿滚出来,所以浅浅和爷是……那种关系?难怪爷特意嘱咐,难怪爷对浅浅上心,可是,那么好的浅浅怎么会那么傻…… 日后爷娶新夫人进门,浅浅要怎么自处?要是夫人器量狭小,浅浅会不会被欺负?越想越烦恼,越想越觉得浅浅好可怜,他把心情全写在脸上了。 他的一脸担心让楚默渊很不爽,他的女人需要别人担心?轻哼一声,他的声音更冷。 “你同浅浅处得很好?” “是,我很喜欢浅浅。”话没经过大脑就吐出来,没有风,没下雨,他却觉得寒意侵体,迎上爷的森冷视线,他错了……为弥补过错,他连忙解释。“不只我,大哥也很喜欢浅浅。” 惨!爷的脸臭上加臭了,郑齐懊恼不已。 再弥补一次,他急急解释。“浅浅可爱可亲又温柔,没有人不喜欢她,市集上哪个人对浅浅不特别热情?还有人问浅浅订亲没,想上门提亲……” 越说越错,楚默渊的脸庞结冰,这是法不责众的概念吗?郑齐以为牵扯越多人,他就没事? 正想开口,谁知郑齐又挤出一句没经过脑浆的话—— “爷,您以后娶新夫人,不喜欢浅浅了,就让浅浅住到庄子上吧,属下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轰!楚默渊爆炸了,拳头重重捶在门板上,砰一声,生生把睡梦中的浅浅吓醒。 她弹起身,左看看、右瞄瞄,刚刚是地震吗?哇,会不会有余震?念头一起,她想抱起人参往外跑,可是……她的人参咧? “啊——”尖叫声从门内传出。 楚默渊转身冲进屋里,郑齐随后跟上。 “怎么了?”楚默渊问。 “我的人参不见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楚默渊叹气翻白眼,没好气地把被他推到脚边的木盒捧到她怀里。“呶,不是在这里?” 看着熟悉的盒子,连忙打开,确定人参还是一棵长好好,手在、脚在、胡须在,长长吐气,她宝贝地把它抱进怀里。, 郑齐想起昨天,她以为人参被野猪给毁了,放声大哭的情形,忍不住嘲笑。“那是人参,不是你娘。” “它不是我娘,是我祖宗。”浅浅瞪郑齐一眼。 郑齐咯咯笑开,问:“抱着祖宗还没睡好吗?你眼下发青钦。” “有吗?”浅浅压压眼眶,鼓起腮帮子说:“对,我作恶梦了。” “梦见人参卖不出去吗?”郑齐问。 楚默渊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将他完全排挤在外,他的不爽濒临爆发。 “不是,我梦见有把棕刷一直在刷我的脸,很剌、很烦。” 棕刷?!郑齐直觉转头,盯着爷那把大胡子。 楚默渊的不爽顿时变成不自在,可郑齐还不晓得节制,一看再看,看个没完没了,最终,一把眼刀子射去,才逼退他的眼光。 “不是想去市集?还不快起床。”楚默渊脸臭声音僵,却没忘记她要卖“祖宗”的大事。 “对欸,起床啰。”她捧起人参,再度深情款款看上两眼,才放下它。 “我去给浅浅打水……”郑齐话出口,又被眼刀子射退。“呃,我忘记我娘让我去打柴了。” “没关系,我自己来。”浅浅道。 两条腿刚下床,楚默渊淡声说:“辽州秋天早晚寒凉,你别出屋,我给你打水。” 嗄?楚默渊要给她打水?主子给奴婢打水?不会吧……浅浅傻傻看着他的背影,规则什么时候变的? 在浅浅第十次转头之后,楚默渊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 这次郑廷、郑齐没跟过来,楚默渊骑马送她下山,她坐在前头、他坐身后,害她的脖子需要一百八十度大转动。 “有什么好看?”话问出口,楚默渊心里有几分期待,期待她说“因为爷长得好,模样 特俊,让我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怎么突然想刮胡子?” 早上起床时,他明明还留着大胡子,现在……光秃秃的……没有胡子作掩饰,光洁的下巴,干净的脸庞,让他的五官变得立体起来,原来大胡子不是为了遮丑哦?害她以为除眉角那道伤疤之外,下半脸还有密密麻麻、由刀疤组织起来的蜘蛛网,所以需要棕毛来遮盖。其实剃掉胡子,他长得还不赖,尤其是嘴唇,没有胡子的遮掩,竟然红得亮丽、红得诱人。 楚默渊瞪她一眼,轻哼两声,不就是她说的吗,棕刷?她的恶梦真有创意。 噘嘴,她轻声道:“不问就不问,干么摆臭脸。” “打仗忙,没空刮脸。” 他居然解释了?“打完仗后你也没刮啊。” “建城忙,没空。” “可现在……城还没建完啊。” 听说不是又想建第四、第五、第六座城了?如果让他一路建下去,不光大燕,恐怕诸邻各国百姓都想移民了吧,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各地人才吸空,楚默渊是狠角色。 “你有这么闲?纠结这种事?” 眼看他真要发火了,浅浅很识时务的,揉揉鼻子,轻声道:“我不过是觉得,爷刮掉胡子挺好看的。” 终于听到想听的话,棕刷男难得地透出笑脸,可惜浅浅没回头。 “在庄子里住得惯吗?”他想,肯定住不惯吧,庄子条件不比城里,想要什么更难些。 “很好啊,不,不对,是挺好的。”最好能一直住下来,对于挖草药,她已挖出激情与成就感。 “挺好?”他的浓眉变成倒立NIKE,脸上透出危险讯息。 但浅浅一无所知,继续说个不停。“对啊,我成天到晚跟阿廷、阿齐混,他们很厉害,山林里哪边有什么都晓得,而且不需要钓竿就能抓到鱼,瞧,昨天光是两把弓就把那么大一头野猪给射死了。告诉你,还有更厉害的哦,上回他们抓了条蛇,有这么长、这么长……” 她手臂展开,越说越兴奋,楚默渊冷了脸,原来“阿廷”跟“阿齐”有这么好。 “……他们帮我把蛇皮给硝制了,我打算用蛇皮做一个皮包。那天我爆炒蛇肉,做蛇肉清汤犒赏他们,阿齐说不晓得蛇肉这么好吃,下回再给我弄几条大蛇,这座山真是宝,要是我也有一座就好……” 她不知死活,越说越乐,殊不知身后的男人,从头顶到脚底凝结出一身寒霜。 “我们还找到好几种莓果,做成果酱、果酒,我试做过几款莓果面包,味道还不错……” 他的莓果面包被别人吃了!额头爆出并字,青筋爆露,他咬牙。“明天,跟我回府。” “不要啦,我还想和阿廷、阿齐多混几天,大夫不是说周嬷嬷的腿得多泡泡温泉?到时我再和周嬷嬷回去。”她还奢望着能多挖几株老山参呢。 她想也不想的拒绝,让他想起郑齐早上那句“会好好照顾她”,火气倏地烧上脑门,融掉他一身寒霜。才多久,两人就有了私情?要是再晚个几天,郑齐那家伙会不会托人上门提亲? “你喜欢郑齐?” “对啊,虽然他话痨了点,不过山居无聊,有人说话总比没人说的好。”她喜欢多话的男人?“你喜欢他什么?” “他很能干,山上的核桃树、栗子树长得很高大,他一下就爬上去,像猴子似的,转眼就摘下一堆。” “这种事很难吗?” “难啊,我试好几回都没成功。”可惜她前辈子的卖力练习,小时候她还能用小腿勾住树枝,整个人倒吊在树上例。 堂堂梅府千金,连爬树都想学?她这个丫头未免当得太入戏。“还喜欢他什么?” “他很听话,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要什么,他就给我找什么,那把做千层蛋糕的平底锅就是他帮我弄来的。” 就这样喜欢上了?笨!那是他的吩咐,如果他没特意嘱咐,郑齐能这么尽心尽力?闷闷地,他说:“我也能。” 一愣!她……有没有听错?猛地转身,她被他腐尸级臭脸熏到,喂,她有说错什么吗?如果她是聪明女人,这会儿就该懂得噤声,但她忍不住啊,他的脸很恐怖,但是他的话有很大的想像空间。 “真的?爷能像阿齐那样待我?”她转头,笑脸迎人。 “怀疑?”楚默渊嗓音一提,冷眼一瞟,她全身冒起鸡皮。 “不怀疑、不怀疑。”她接连摇头。“既然如此,爷把钱还给我吧,我会更喜欢、更喜欢爷……呢,比喜欢阿齐更喜欢。” 一句亲切温柔、讨好巴结的话,听进他耳里,勾动他的杀人欲望。 “甭想。” 唉……希望落空,头往回转,她用气音悄悄地说了声“讨厌”。 他听见了,听见她喜欢郑齐却讨厌他,她气、他闷,一路行来,两人不再说话。 没多久,市集到了,经过几个月的宣传和经营,市集里来收购药材的商人多了近一倍,尽管如此,摊数还是不多,大部分是附近农民带家里的农产品过来交易。 浅浅选择一个老伯摆的摊位,他不只收药,也卖一服服的药材,治头疼脑热的,治风邪入侵的,治拉肚子的……每服药都摆上十几包。 他很有脑袋,这是成药的概念。 她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此每回来都找这个老伯做生意。 看见浅浅,他拉起满脸笑意。“姑娘来啦,今天带了什么好的?” “大爷,我找到几株重楼,您看看合不合用?” “重楼?姑娘运气好呐。”老伯细细看了品项。“只有三株?” “嗯。”其他的被野猪给拱了。 “还不差,一株我给二两银子。”他拿起当中一棵,说:“这个年分少些,可咱们不是第一次做买卖,就当是交情,也给姑娘二两。总共六两,怎么样?” “可以呀。”反正她又不懂这里的药材行情。 见她点头,老伯从钱袋子掏出钱来数。 浅浅道:“大爷别急,我这里还有株野山参,您先看看喜不喜欢?” 她把木盒递上,老人家细细打开,看见人参那刻,眼珠子瞬间发亮,但下一刻,他极力掩饰喜悦,道:“姑娘这人参挖得不好,掉了不少参须啊。” 有吗?她明明很小心。 “这人参年分久,应该有上百年,要不,我给你五百两吧。” 这是明明白白的欺负啊,她虽然不懂行,却晓得这参至少有三百年以上,他硬是减去两百年? 她正生气着,不确定要不要翻脸时,楚默渊出手了,他拿起盒子,把重楼收回蒌子里,拉起浅浅道:“他不识货,我们找个懂行的。” “哦,好。”浅浅二话不说就要跟楚默渊走。 “别啊,这位公子,有话好说。” 楚默渊冷冷回头,问:“你以前挖的药材都是卖给他的?” “对。” “你知不知道自己吃亏了?以后别找他交易。” “好。”有人挺她,他说什么都对。 “公子,别让。” 楚默渊冷眼投去,杀气立现。“别怎样?” “是我错,都算我错,咱们可不可以再谈谈?” “怎么谈,这样一支老参,送到京城至少可以卖上万两,你竟然五百两就想打发她,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她无知?” 他骂她无知!浅浅应该生气的,但……啊就没错啊,她是真的很无知,想到过去贱卖的药材,心痛的感觉一阵一阵涌上来。 “对不住,是我太贪心,我在这里给姑娘道声歉。” 浅浅噘嘴没回应。 老伯再接再厉。“公子是个懂行的,也晓得这参送到我手中还得再处理,之后一层层卖到京城,不知道还要经过几个人的手才能卖到上万两,总得让大家都有赚头,是吧? “姑娘这支参六千两卖我行不?过去的交易也当我行差踏错,欺负小姑娘年幼,要不,加上重楼,我再给姑娘补二十两,您说行吗?” 五百到六千……这中间的差价,唉,果然是无奸不成商呐,要是她傻傻卖掉…… 转头望着楚默渊,瞬间觉得他比阿齐、阿廷更靠谱,觉得刮掉胡子的他帅到很离谱,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一直依赖着他应该很不错。 接下来的事,她半句话都没说,由楚默渊接手,他跟老伯讨价还价,最后以六千五百两成交,再加上重楼,硬是多要走对方三十两。 他是军人,不是商人,但短短几个月里,他从袁立融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其中的一项叫做锱铢必较,瞧,现在就派上用场。 收下钱,他把银票收入自己胸口。 然后熟悉的、被抢劫的痛苦,剌上浅浅的末梢神经,她当场跳脚。“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你说过,卖药材的钱全归我,怎么能出尔反尔?” 她顾不得众目睽睽、大庭广众,硬是伸魔爪要抢回银票。 她睡得像死鱼时他都无法克制欲望,她这样软软的手掌心在他胸口摸过一把又一把,要教他怎么办才好? 狠狠抽气,他将她拉进林子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将她的手扣在身后,用身子压制住她扭个不停的身躯。 “你又用暴力抢我的钱?!你可恶,你道德沉沦无下限,你你你……”她好想飙国骂哦,可是听说这年代的将军很伟大,伟大到杀人可以不偿命。 鼻子酸、眼睛涩,有种名为委屈的东西卡在喉咙口,好讨厌,她好讨厌这个烂到爆的古代,她不要穿越啦…… 她这个样儿,他还能说什么?没好气地,他问:“我有说要抢你的钱?” “啊不然咧,你收在自己怀里,又不是收在我怀里。”他的人格破产,她对他的信任度是零。 “市集里人多,你没有武功,要是被人顺手牵羊能不赖在我头上的话,好啊,收在你怀里。”他把银票递到她眼前。 不是他夸口,要在她不知不觉间把银票偷到手,绝非难事,他敢光明正大拿,就代表他有信心不被人家摸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脑袋是用什么做的? 这话……似乎挺有道理,呐呐地,她收回委屈。 “那就先暂时放在爷身上。”她很用力地强调“暂时”两个字,想想不妥,又补上一句。“回去后一定要还我。” “信我了?”他斜眼睨她。 除了信他,好像没有更优的选择,干巴巴笑两声,她抽出被控制的手臂,撒娇地握住他的二头肌。“我谁都能不信,怎么能不信爷,相信相信,我再信任爷不过了。” “为啥信?” “因为您是英明伟岸的威继将军啊,因为您是辽州百姓心目中的神啊,因为您是、您是……我的爷啊!” 这谄媚又没有风骨的蠢样子取悦了他。“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想买地,当大地主。” “哦。” 哦?什么意思啊?是“哦,痴人说梦”还是“哦,我明白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他瞧,她想在他脸上瞧出答案。 “看什么?”楚默渊问。 她不知道这种眼光太赤裸,会让人想入非非? “小婢女请示爷,‘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交代袁立融,帮你寻几块良田。” 浅浅猛然倒抽一口气,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莫大惊喜,她的惊喜满足了他。当辽州百姓心目中的神,没多大乐趣,但当她心目中的神……感觉很不错。 尽管心里的小楚默渊已经哈哈大笑,很是满足,他还是一脸的酷,不动如山。 “意思是用……卖人参的六千五百两银子吗?”她要确定他会不会抽过路关税,一口气消灭50%。 也不晓得是为了满足她还是想要她的惊喜来满足自己,楚默渊加码。“再加上之前的六千两。” 抽气抽气再抽气,她的气管比抽水站的马达更有力,她没搭过尸速列车,但现在她的心脏正在失速中。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炙热的眼睛盯着他看,像火盆似的,看得他耳朵染上绯红,看得他心脏跟她一样失速中…… “爷。”她喊得情真意切。 “嗯。”他回得冷若冰雪。 “你好帅、好卓尔不凡、好英明神武、好义薄云天……”她的中文底子不好,这已经是她所有能硬找出来的形容词。 “是吗?我不是很可恶?不是道德沉沦无下限?” “哪有这种事,要是有谁敢这样讲爷,我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找他拚命。” “所以,我不暴力了?” “暴力?开什么玩笑啊,爷温文儒雅,再斯文风流不过,怎么会暴力呢?” 楚默渊鄙夷地盯着她看,见过有人食言,但没见过像她这种睁眼说瞎话说得那么利落的。 她朝他勾勾笑眼。哼哈,这算什么?现在要她当众跪下来对他大喊“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她都义无反顾。 “我懂,你没见识过真正的暴力,不知道暴力是什么。” 浅浅傻笑两声,心道:哪能啊,不可能的任务她每集都看,007更是舅舅的最爱,枪战片、警匪片在她的童年里占据大半部分,不懂暴力?呵呵,说笑了…… “你不同意我的话?” 她正要接话:怎么不同意,爷说的是、爷说的对,爷连放屁都是香的…… 可他没给她机会回答,俯下身,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额,低声道:“真正的暴力是这样的……” 说完,他的唇贴上她的唇。 只是轻轻啄吻,但她触电了,她动弹不得了,她大大的眼睛呈现死鱼状态,空茫、泽浊,清明的脑桨被插进一根筷子,搅成一团混乱。 他加深了吻,微微的触电变成深度电击,电上她的心脏。 她没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整个人好像飞起来了,反而感觉自己不断坠跌再坠跌,她跌入地心,灼热的岩桨正在融化她的知觉。 他撬开她的唇,舌头与她纠缠,他的气息闯入她的脑袋,而他尝到比玫瑰酱更甜的汁液。 唉,他就知道是这种感觉,和想像中并无分别,他但愿能一直下去,吻到天昏地暗、天长地久,吻得她神情迷醉,忘记燕历钧是谁,吻得她不想离开,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 他在她唇边辗转流连,他吸光她的力气和知觉,他把她弄得很混乱,却身心感到百分百舒坦。 没有人计算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但他知道,再不松开她,将会发生难以收拾的事件。于是他逼着自己放手,逼着内功运行一周天,逼自己在最短的时间恢复清明冷酷,之后……看着她迷离的双眼,又是莫大满足。 在女人身上获得满足是很没出息的事,但这么没出息的事,却意外地让他感到无比成就。 浅浅不晓得自己在迷离状态中待了多久,好不容易眼睛能够聚焦,她抬起头,傻问:“为什么吻我?” 楚默渊勾起好看到让她想踮起脚尖再亲一回的嘴角,淡淡回答:“我喜欢你,有疑问吗?” 浅浅用力摇头。 没疑问就好,他眯起眼睛,脸上写着满意。 可她摇头不是代表没疑问,而是在确定刚刚的事不是出自幻觉?不是因为他的唇太诱人,吻戏只是她在心里的自导自演? 带着满意,楚默渊走回市集,浅浅看着他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背,看他壮硕得让人很安全的身体,呵呵……又傻笑。 应该不是幻觉,他说喜欢她欸,真的喜欢捏,那她不是赚到了?傻笑,又傻笑,再傻笑……呵呵呵……她就这样笑着、看着、不断回味着。 因为他说,喜欢她…… 一、二、三……他都快走完二十步,那个笨女人怎么还没跟上? 皱眉转身,他要把她带在自己身边,要牵着她的手不停往前走。对啊,他就是喜欢甜食,而她恰恰好很甜、很有味儿…… 可他没想到转身那刻,他看到的不是很甜的浅浅,而是五个黑衣人,他们围着浅浅逮人,一个不怕死的把她扛在肩膀上,眼看就要跑远。 楚默渊双瞳喷出火星,两个不够,这次来了五个?增派了新人,也是从宫里来的吗?足尖一点,他施展轻功狂奔追上。 见状,四人断后与楚默渊对打,扛着浅浅的那人被她拔出的簪子一剌,猝不及防之下让她挣脱,本不想引起骚动的默默把人给掳走,可眼下状况……算了,他举刀直接往浅浅身上砍。 浅浅险险逃过两回,但前世的防身术抵挡不了对方的武术,几次都差点被砍中,她边大喊边往市集方向猛冲,这么一来动静大了,市集上的人纷纷看过来,有胆小的躲到摊子底下,有年轻力壮又富正义感的便抓起扁担迎上前。 男人欺负女人这种事,谁都看不过眼,何况浅浅还是个漂亮女人。 就这样,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再有本领也敌不过群众。 浅浅趁机爬出人堆,抬头……一只手伸向她,顺着白皙的手掌,视线往上调,她迎上一张笑脸。 向禹侗?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七章 谁允许你欺负他】 “还记得我吗?” 斯文雅致的五官朝她发送善意,平心而论,好看的男人总是让人有好感,可她对他却是下意识排斥。 为什么?她不知道,她也喜欢看韩剧,也喜欢陶醉在欧巴的甜言蜜语里,也喜欢在漫漫长夜,想像都敏俊将时空凝结,在她无意识的时候轻轻吻上她的唇。 可是好像……自从穿越之后,她就对帅哥下意识排斥。 因此,当燕历钧说要护她一生,她吓得谎称自己是百合,所以遇上向禹侗,总有想溜的强烈欲望。 上次她还可以解释是因为不想沾惹人家的表妹怨恨,但眼下只有他们俩了,她还是想了。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没有握住他的友善之手,自己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 向禹侗带着哀怨,自嘲。“浅浅把我忘记了?真伤心,我还以为没有女人能把我轻易忘记。” 她皱眉,自信是好事,过度自信就挺讨人厌的。 因为她懒得开口,竟害得他误解她只是害羞。“没关系,再说一次,我叫向禹侗,是朝廷派到辽州的五品知府。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余浅浅,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希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陪伴你一辈子的男人。” 浅浅发傻,今天是愚人节吗?仿佛依稀不久之前,才有一个剃了胡子的男人说喜欢她,现在又有个风流好皮相的男人要陪她一辈子?是怎样,明明已经秋天,怎么还会出现桃花朵朵开的诡异现象? 向禹侗满眼的深情,看得她鸡皮疙瘩掉满地,连退两步,她拿他当黑衣人对待。 “浅浅不相信我吗?没关系,我会努力追求你,让你感受到我的真心。” 他用了“追求”两个字?她要不要推翻之前的定论,假设他是数百年后的人类? 她努力回想,在现代有没有某个暗恋她多年的男子,因为太爱她,一路追了过来?如果这是真相,她应该感动的,可是,她真的无法……面对他,趋吉避凶的第六感正在严重警告她。 控制不住好奇,浅浅很想再次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现代人? 深吸气,她对着他唱,“我们一起学猫叫……” 然后,恐怖了……他居然能接唱。“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 他会?他真的会,所以他真的也是穿越人? 满脸惊恐,她又问:“你的手机用几G,你的计算机是华硕还是苹果,习惯用FB还是微信?有没有下载抖音APP?” 向禹侗满头雾水望着她。 他不知道?厚,到底是怎样啦,为什么这么难辨认?“皇帝唐虞夏商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接下来?” 他接不来。 “台币对美金汇率?” 他傻眼。 连续几个回答不上,让浅浅松口气,向禹侗不是穿越,他们不是同乡人。确定自己和他没有关联,让她心情大好。 见她不再发问,向禹侗抓紧机会道:“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楚将军要回你的卖身契,让你恢复良籍,我会娶你为正妻,我会敬你、爱你,这辈子,身边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良民、正妻、无妾,这对女人是莫大的诱惑,再加上他那张斯文帅脸,是女人都应该点头如捣蒜,但是…… “我不愿意。”楚默渊一把将浅浅拉回身后,与向禹侗面对面。 对啊,对啊,她也不愿意。 她真的点头如捣蒜了,可是楚默渊脸色瞬变,她居然愿意? 怒目一瞠,差点吓坏她的小心肝。 “你愿意?”向禹侗把浅浅拉出来,口气充满惊喜。 “你愿意?”楚默渊问,眼底满是愤然。 两个男人对视,锵锵锵,仿佛刀光剑影,火药味充斥鼻息。 “楚将军未免太小气,不过是个小奴婢,莫非连成人之美的胸襟都没有?” 不过是个小奴婢?什么口气啊,这么鄙夷。浅浅杏眼圆瞠,向禹侗根本就看不起她,还把话说得如此动听,表里不一的男人,他的话千万别相信。 “我的胸襟,不需要向大人点评。” “我与浅浅心心相映,不懂楚将军为何非要阻挠,是见不得人好吗?外传楚将军喜欢男人,莫非楚将军得不到所爱,便不允许旁人幸福……” 眼看他滔滔不绝,浅浅急坏了,这么多百姓、这么多人围观,一句“楚将军喜欢男人”传出去,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 将来楚默渊还要靠名声建城卖屋,还要创造辽州不朽神话,怎么能放任他大放厥词?偏偏楚默渊不是靠嘴皮子讨生活的男人,一言不合,他习惯直接动刀子,而向禹侗的挑衅还用不着浪费他的刀。 他无所谓,浅浅却无法容忍,她气疯了。真贱、真下流,用这招毁人于无形,向禹侗就是个渣! 浅浅再也忍不住了,立马往禹侗跟前冲,看着她急匆匆跑向别的男人的模样,黯然浮上楚默渊眼角,她果然喜欢向禹侗,他的心直直往下坠…… 他没料到,浅浅在向禹侗跟前停下脚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谁允许你欺负他的,你问过我吗?你凭什么造谣,凭什么说他喜欢男人,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大官人,没想到竟是人云亦云,懂不懂什么叫做谣言止于智者?哼哈,你肯定不懂,因为你离智者还有一大段距离。 “本姑娘郑重告诉你,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家楚将军喜欢女人,刚刚好,我就是将军喜欢的那个女人,而且更刚刚好的是,本姑娘不稀罕你的条件,什么良籍、正妻、无妾,都撼动不了我的心,我就是爱我家大将军,就是宁愿在他身边当个小奴婢,怎样? “谁跟你两情相悦、心心相映,要说谎也得写写草稿呀,我的眼光有这么差劲吗?我看起来很脑残智缺吗?是女人都晓得,五品小知府和三品将军两个人排排站,要怎么挑、怎么选。”她抡起拳头,在向禹侗跟前虚晃两下,狠狠道:“记住,以后要欺负我家爷,先问过我的拳头再做考虑。哼!” 她拽践地用鼻子哼气,转身牵起楚默渊的手,立刻换上一张温柔至极的笑脸,说:“走,我们回去,我再给爷做午层蛋糕。” 楚默渊想,这辈子,他再不会这么开心了。 因为她挺身护着他,因为她的拳头那么小、这么弱,却要一个大男人做坏事之前先考量。铁青的脸色缓和,慢慢地浮上微红,他不是害羞,而是非常快乐。 握紧浅浅的手,他说:“蛋糕全都给我,别分给别人。” “好,全部都给你。”说这话时,她又抬高下巴,骄傲地朝向禹侗哼一声。 就算他长得很养眼,就算他官很大,就算她只是人微言轻的小婢女,但喜欢这种事儿,可不是他说了算。 于是楚默渊更乐了,于是向禹侗更痛了。 他是真的心痛,因为她也曾经这样护在自己身前,咄咄逼人地对旁人说:“谁允许你欺负他的,你问过我吗?” 现在,她却护着别人…… 直到上了马,楚默渊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好像谁在他脚底下安了朵云,让他快要飞起来,笑容在嘴角凝结,久久不散。 浅浅知道自己太冲动,不该当那么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太不矜持、太没有原则,可是她并不后悔。 她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他的,以为他是变态,以为他在她生命里扮演的角色叫做牢头,她只有逃离他的意愿,没有亲近可能性。 但是,她真的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因为他说喜欢她,他的吻太醉人,前世今生她还没有过那般深刻的感觉。 因为他救了她,她受他恩惠,他还说要把她的银子通通换成良田。 因为撩他几句,他就脸红心跳,害羞的模样很可爱。 因为他喜欢她的甜点,让她很有成就感,因为他的背很宽,让她很有安全感…… 就算没有那么多的因为,从现实层面来看,她也不应该后悔。 理由一:盖那么多房子,他将来肯定是富家翁,跟着他有吃有玩又有得睡……想到这里,后背往他胸怀靠进去,硬硬的、很坚实,肯定有胸肌腹肌人鱼线,和这种男人睡一夜,稳赚不赔。 理由二:他是三品将军,三品欸,这么粗的大腿不抱,又不是傻瓜。下意识的,她摸摸他的大腿,哇,他的股四头肌果然很厉害,腿力肯定坚强,有这么稳的靠山,谁不想抢着靠上来? 理由三:梅雨珊的娘开宗明义把话说得很清楚,天高海阔任她去,就是别回京城。既然如此,辽州虽然偏远一点,落后一点,可新城陆续建设中,是潜力股,待在这里很有未来性。 所以试试呗,说不定一试,一试成主顾,说不定有一天,她再也离不开他,而他也只想在她的石榴裙下绕。 如果状况不佳?拜托,她又不是古代人,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这座山不让靠,就往别座山上跑,就算此山产人参,谁说别座山不产金矿? 这就古人和现代人的差异,“古人渊”心里想喜欢,喜欢上了,理直气壮地要把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理直气壮认定,不管情况怎么变,她说过喜欢就是他的人。 而“现代浅”缺乏安全感,感情进行前要先分析条件状况,把退路给想齐全,才敢进行下一步骤。 只是好奇怪,自从穿越而来,一连串的遭遇,一连串不稳定、不安全、不欢喜,在做出决定那刻,好像一把枰砣稳了她的心,隐隐的欢喜油然而生,隐隐的快乐渗入心田。 这代表……决定再正确不过? 环着她腰际的手臂紧了,而她靠着他,靠得很满意,好像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凤椅,凤仪天下的她,迎着风,尽情享受恋爱气息。“说说,爷从什么时候瞧上我的?” “重要吗?” 她认真想想,不重要。“要不,爷说说最喜欢我什么?” “全部。”他一句话封锁了她所有问题。 “哦,那爷打算用什么方式喜欢我?” “你说,我就做。” 这答案不错,可还是一样啊,一句话就封锁下面的对话。 这个人太木讷,恋人之间为啥要谈情说爱,感情不谈、爱情不说,哪来的感觉?哪能进行下一步?难不成,他打算拉手、亲吻,直接就上床去爱爱? 不,太粗糙、太随便、太不浪漫。 可……会不会军人都是这样谈恋爱的?不会吧?“太阳的后裔”里面,宋仲基也是军人啊,人家追求宋慧乔的手法,让所有女性观众都惊艳的说。 “你最喜欢吃我做的什么东西?” “全部。” 又来了,完封。 幸好他喜欢的是她这个现代女人,否则要是恋上梅雨珊本尊,这辈子是不是只会你看我、我看你,含情脉脉、相对无言? “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浅浅又问。 “不知道。” “我喜欢痴痴的望着你。”她转头,深情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突地,他全身僵硬,目视正前方,没有胡子遮挡,明显的红晕从耳朵迅速染上双颊、下巴、额头……他变成西红柿了。 “怎么不说我流氓?”手举高,往后勾住他的脖子,她仰头,嘴唇贴在他的下巴处。 “是不是觉得我流氓得好、流氓得妙,流氓得呱呱叫?” 他不语,全身绷得更紧。 她一撩二撩撩上瘾,笑着问:“这个林子里很适合玩捉迷藏,可是我一定会被你找到,知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他咬牙憋着忍着,身体某处胀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挤出话。 “因为我对你的爱,藏也藏不住。” 她藏不住,他却忍不住了,握紧缰绳的手浮现青筋。嘶!马蹄扬起,他紧急“煞马”后,一把抱住她,飞身下马。 浅浅吓到,不会吧,她只是在撩他,他不会真的要和她玩捉迷藏? 还没弄清楚他想做什么,下一刻,她被抱到一棵大树后头,他捧起她的脸,恶狠狠地吻上。 像是蓄积了无数的力量全往她身上洒,他的吻霸道而坚定,像是要昭告什么似的,唇舌不断地与她纠缠。 这样的吻太激情,吻得她双脚无力,吻得她的脑袋里再塞不下其他东西,只有他的身影在里头盘旋…… 两刻后,他们回到庄子,浅浅头昏脑胀、头重脚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她在他的怀抱里。 拿出地窖里的备料,浅浅又用她的平底锅一张张煎着饼皮。 厨房外头,闻香而来的郑家兄妹眼睁睁地盯着浅浅的动作。 “二哥,这次会不会有我们的份?”郑芬小小声问。 郑齐看着眼珠子黏在浅浅身上的爷,懊恼回答:“我想应该没有。” “爷别来就好了。”郑芳噘嘴道。 “放心,爷过两天就走。”郑廷道。 “真的?”郑芬口气里透出一丝希望。 “会带浅浅一起走。”丢下话,郑廷第一个离开厨房窗口。 郑齐摇摇头,跟着走了,最后,不甘愿的双胞胎姊妹也跟着走开。 浅浅认真煎着饼皮,没发现楚默渊嘴角的笑意,他很高兴某些人的知难而退。 “爷,说说你的家人吧,你打算回京城,还是会一直待在辽州?”她没放弃和他“谈”的念头,她可不想后半生面对一截木头。 “京城是一定要回去的。”回去报仇,回去了却恩怨。 这个答案让她有点闷,还以为他会一直待在这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祖父、祖母、父亲、继母和两个继母所出的弟弟、一个妹妹。” “继母对你好吗?” “很好,好到所有人都晓得她贤良淑德,而我是个糟糕透顶、处处顶撞的继子,她教育的儿子勤奋向学、品德兼优,我这个正妻嫡子一比,是云泥之别。” 话出口,楚默渊发觉自己居然在对浅浅抱怨,怎么会?他从不做这种事的。 不过在抱怨之后,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 “捧杀?你很早就知道,对吗?”浅浅问。所以他没被养歪,没成为京城大纨绔? “对。” “你反抗了?” “当时我八岁,如果反抗,活不到现在。”他依着章氏的愿望,扮演傻不隆咚的笨蛋,可就算如此,她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楚默渊口气平稳,脸上不见波澜,她却心酸不已,为一个没人疼爱的男孩。 “你母亲呢?” “在我八岁时过世。” “后来呢?” “意外一次接着一次,父亲却认为是我为了引起注意,故意演戏。” 用自己的性命演戏?那是个什么脑残渣爹啊!“你怎么会决定从军?” “十岁那年,我在外头遇袭,之后再没有回广平侯府,恰好碰到征兵,我就入了营。”他谎报自己十三岁,小小的身子从伙夫干起,他的武功是用性命练起来的,直到十二岁遇见师傅,才开始正式修习内功。 放下平底锅,她握住他的手,认真说:“那个家不值得你留恋,别回去了。” “不,我必须回去,为母亲讨回公道。” “什么公道?” “我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凶手是……你知道?” “我母亲误食雷公藤,但她的舌头灵敏,不可能误食。” “如果是她在喝醉酒之后被强灌的呢?雷公藤的毒性潜伏期约一个时辰左右,若与酒同时服用,症状会出现得更早,而且更严重,中毒者刚开始会头晕头痛、心悸乏力,恶心呕吐,肝肾疼痛,四肢麻木抽搐,造成急性肾功能衰竭,也有人并发心律失常,鼻出血、吐血水,一般来说,死亡时间约十二个时辰。” 定眼望她,片刻,楚默渊缓缓点了头。“那日清晨,我要到学堂念书,娘病了,还打起精神告诉我说她昨儿个吃坏肚子,要歇一歇,我还担心回家后没有点心吃,可是回家时她就死了,鼻出血、口吐血,死状无比凄惨。” “是谁?” “卖。” “有证据吗?” “十五年前,宫里也有徐妃死于雷公藤之毒,她死后章才人晋升为妃。” “章才人与章氏之间……” “她们是嫡亲姊妹。” “说说徐妃和章妃的事吧。” “死去的徐妃一进宫就深得皇帝喜爱,她与章妃情同姊妹,两人相互扶持,因为徐妃的推荐,章妃也入了皇帝的眼,不久徐妃有孕,怀胎十月却生下怪胎。” “怪胎?” “对,一只没有毛的狗胎。” “古代版的狸猫换太子?然后呢?” “狸猫换太子?”楚默渊不懂。 “一个民间故事,有空再说给你听,你继续。” “徐妃内疚,服毒自尽,吃的就是雷公藤。” “这两件事,搭不到一块呀。” “徐妃、章妃与母亲是闺中密友,娘说,章妃样貌甜美却心胸狭窄善妒、睚皆必报,而徐妃性情坚韧,宽厚大度。 “三人交往,徐妃怜章妃母亲早逝,诸多照顾包容,后来两人都被选入宫,娘曾预言,徐妃福泽深厚,定能深得帝心,后来果然如母亲所料。事情发生后,母亲曾经断言,徐妃绝对不会因此事自尽,更何况徐妃聪明绝顶,不可能看不出自己遭人陷害,娘猜测,她是为了追查答案才会被害死。 “再者,徐妃死后,随着她进宫,从小在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巧眉失踪了。另外徐妃过世,帝心失落,经常探望章妃,与她谈论徐妃旧事,不久章妃怀上孩子,孕期她疑神疑鬼,经常作恶梦,为此宫里还请了道士,有人亲耳听见她喊徐妃的闺名,求她饶过自己。” “亲耳听见章妃求饶的是谁?” “四皇子。” 那次是意外,四皇子与伴读玩捉迷藏,他躲进章妃的宫殿里,听见中午正在小憩的章妃尖叫发狂,事后章妃藉机打死两名宫女,她们恰恰是当时在章妃身边伺候的人,那不是杀人灭口是什么! 楚默渊与四皇子约定,四皇子想办法揪出十五年前的旧事,而他稳住辽州,不让耶律信安有机会作乱,而今耶律信安已死,约定仍在,四皇子有了巧眉的下落。 “你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章氏与你母亲的死有关系。” 楚默渊冷笑。“你以为章氏的作为真能够一手遮天,瞒过所有人?” “你的意思是……侯府有人知道真相?” “恐怕满府上下,知道的比不知道的人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包容她?”娶妻不贤、祸害门楣,这是谁都晓得的道理。 “因为她的亲姊姊是章妃,而章妃为皇帝生下七皇子,深得帝心。因为她的儿子优秀杰出,很有可能在仕途上大放异彩,不能让母亲的丑事污了他们的名声前途。” “所以你就要被牺牲?” 她在为自己心疼?很久了,很久没有被心疼的感觉,反手握住她,他将她揽在怀里。 “没有人可以牺牲我,总有一天,我会讨回公道。”他笃定道。 “怎么讨?对方的靠山是皇帝的小老婆,能轻易让你一个三品官弹劾?” 这种声讨太危险,可是连她听了都觉得愤恨,他又怎么能甘愿就此算了?死的是他的娘亲啊! 但人生那么短,为一个不确定的结论而冒险,值得吗? 嗓子发干,劝他放弃的话,她说不出口,可是,不能不说……小虾米对上大鲸鱼,反败为胜是神话,虾米只有被鲸鱼吞的可能性。 她不要他冒险,她想他平平安安活着,虽然这种想法很自私,但,她必须自私。 “可不可以算了?”浅浅犹豫问。 “你要我原谅章氏?”他的声音生硬。 “不是原谅,是算了。人生漫长,许多人事物让我们很疲倦,我们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数不清的期待落空,算不完的无奈挫折,如果一件件都要追着不放,很辛苦的。 “因为太辛苦,一句算了,是放过自己,别教自己那么累。你不是神,不需要逼着自己原谅任何人,算了,是为了让伤痕变淡,让自己过得快意,让自己不再纠结于无法解决的事情。” “公平呢?公平在哪里?难道要让章氏顺心顺意、一世快活?” “世间本来就没有公平,为了不存在的东西付出性命,不值得。” 他垂下眉睫,很遗憾她不懂他的心。“不可能,那是我的母亲,追查真相,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也许你母亲更想要你平安活着呢?浅浅想这么说,可是他没有说出口的痛苦阻止了她。 她知道的,多数人听取专家建议,只是在截取想要的部分来支持自己的决定,而她给不起他要的东西,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的担心,但他不会改变决定。 “我饿了。”他说。 “好。”浅浅继续动手。 一层面皮、一层卡士达酱,她做出第二个千层蛋糕,还为嗜甜的他在上面用覆盆子酱、 蓝莓酱、黑莓酱画了很多个爱心。他或许不晓得这个图案在未来表爱情,但她要他晓得,她要他的生命去苦埋甜。 “跟上次的不一样。” “嗯。” 看着她的忧心忡忡,他低声道:“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对于拥抱英雄主义的男人,我不太相信你的承诺。” 他失笑。“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比谁都珍惜生命。” 是吗?她不回应。 “浅浅,我很多年没过中秋节了。”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中秋节到了?” “对,今天。” “那得赶紧做月饼。”她提起精神,在厨房里到处翻找材料。“面粉、鸡蛋、糖、猪油、瓜子仁、杏仁果、冬瓜糖、白芝麻……”她一面找一面扳着手指头数,想到什么似的,她急忙往外跑。“阿齐、阿齐。” 随着她的叫唤,郑齐飞快跑到厨房前。“怎么了?” “核桃呢?” “在地窖里。” “找出来给我,我要做月饼。” 郑齐闻言呵呵笑开,还以为她一心只有那株野山参,其他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呢。“我去拿。” 周嬷嬷和郑大娘拉着郑芳、郑芬在厨房里忙,本就张罗好晚上的菜色,这会儿爷来了,当然得更丰富些,猪、鱼、鸡、鸭,样样都不能落下。 郑大伯出门抓河蟹,中秋的蟹最肥美。 院子里,郑廷在一旁等着打下手,楚默渊端着千层蛋糕,吃得让人心生嫉妒。 “爷,您吃这么多蛋糕,晚上会不会吃不下月饼?”郑廷暗示。 楚默渊认真考虑了他的话,点点头,有道理。 他挖一口蛋糕送到浅浅嘴边,她张口,两人对视一笑,楚默渊吃一口,喂浅浅一口,两人晒恩爱,晒得半点不手软。 两人的恩爱在郑齐捧着一布袋核桃出现时瞬间消失。 看着满满一布袋核桃,浅浅的心在滴血。“这、这……这是官帽核桃啊!” 之前只顾着开心摘核桃,竟没仔细看这是官帽核桃。 官帽核桃顾名思义就是指外形像官帽的核桃,清朝时期,上自皇帝下到平民百姓,玩核养生是一种流行风尚,那时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贝勒爷,三件宝,板指核桃笼中鸟。”连乾隆皇帝都赞美过核桃“掌上旋日月,时光欲倒流,周身气血涌,何年是白头”。 这个流行发展到二十一世纪,许多原生种的核桃老树不见了,而一颗官帽核桃要价可以从千元到上万,甚至还有人花大钱赌核桃。 要是她没穿越,这一袋硕大的核桃可以让她发家致富啊,可是现在……她只能敲开它们的核,挖出果肉、做成月饼。 “官帽核桃不能吃吗?有毒?”楚默渊问。 她在心里无声哀号,不是有毒,是有钱,可是时代不同,身价就差多了。 她深吸气,从中间挑出两颗形状漂亮的核桃放到楚默渊手中。“给你玩。” “玩?”不吃? 浅浅挑两颗明显小很多的放在自己掌心,不断转动手指,让两颗核桃在掌心滚动。她解释道:“手掌有很多穴道,透过这个动作,按摩穴道可以养生,而核桃的颜色会渐渐转红,越来越漂亮。” “真的吗?也给我两颗。”郑齐手刚伸出来,就被楚默渊瞪得龟缩回去。 算了,比起蛋糕,不过是两颗核桃呗,明儿个上山,还能捡一大袋回来。 “阿齐,帮我把核桃仁敲出来,放进灶里烤干。” “好咧。”拎起核桃,他准备到一旁忙去。 楚默渊三两下解决掉蛋糕,说:“不必,我来。” 他打开荷包,把自己的核桃收进去,再打开浅浅的荷包,把她的核桃收进去,现在,他们有共同的东西,而旁的人,谁也不许有。 走过郑齐身旁,他低声道:“核桃的事,谁也不准说。” 有这么小气的吗?他也想养生啊!可是天大地大,他家主子爷最大,于他乖乖回答: “是,爷。” 面粉、红油、糖、水……她用最简易的方法做出月饼皮,放到一旁,盖上棉布,再将所有的坚果、干果、冬瓜糖全部切碎,拌入蜂蜜、糖粉和少许的米粉搓成圆球状,再用外皮一个个包起塑形之后,在外头裹上芝麻粒,送进烤窑。 在等待月饼烤好时,有人在外头敲门。 郑大伯和郑廷都回来了啊,会是谁? 郑齐开门,外头站着一个白面书生。 “请问……” “我找浅浅。” 声音传来,浅浅一愣,向禹侗?他怎么来了? 楚默渊皴眉,阴魂不散的家伙。 向禹侗从郑齐身边穿过,朝浅浅走来,开口道:“浅浅,对不起,今天早上是我错了。” 一见面人家就诚心诚意认错,她还能怎么说?也只能回答:“没事,已经过去了,往后不准再欺负我家爷。” 向禹侗苦笑。“我会记住的,就算要欺负,也得先问过你的拳头。” 浅浅点点头,走到楚默渊身边待着。 她知道这种莫名的第六感很不科学,她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股想要逃离他的迫切,但她决定顺从自己的第六感。 “向大人来访有何事?”楚默渊问道。 “早上到市集巡视,辽州近来吹起的药材风,是楚将军促成的吧?” “是。” “离京前,皇上召下官入宫,让下官将辽州的事一五一十报上去,本想找楚将军带路的,无奈将军忙碌,送上拜帖,始终不见下文,下官只好自己到处走动。” 言下之意是……辽州建设是好是坏,全靠他一枝笔? “所以呢?” “今日是中秋佳节,本不该谈论公事,但下官还是想和将军商量商量,这送上去的折子要怎么写,只是公事办完也就晚了,恐怕回不了城,再说,下官支身到辽州任官,回到府里只能一个人过节,未免孤单。” 意思非常明白,就是想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过中秋。 浅浅直觉想要反对,但想到武官的百般委屈,他做得大粒汗小粒汗,文官一枝笔就能把好事说成歹事,要不,岳飞怎么会死在秦桧手里? “爷,留留向大人吧,反正菜多得很。” 四目相交,楚默渊又看见她的担心。 自娘死后,还有谁会这样担心他?他心疼她的担心,却又心喜她的担心,能被人担在心上,很甜蜜。 “嗯。”楚默渊点头。 “你们去书房谈公事吧,我让人给你们备点心茶水。” “茶水就好,点心不必,还得留着肚子吃月饼。”楚默渊道。 “好啊。”浅浅笑着应了。 郑齐没吱声,心里却悄悄地说了声小气。什么留着肚子,不就是不想让浅浅为向大人忙呗。 紫宣宫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跪在地上的杨嬷嬷垂着头,仔细瞧,可以发现她的身子在发抖,而妆容精致的章妃虽极力克制,却仍可见一双美目冒着火。 “不是派人轮流守着?怎么会让那个贱人给跑了?” “禀娘娘,巧眉不是跑了,是被人救走。” 砰地一声,茶盏落地,碎瓷溅起。 “差别在哪里?人就是不见了!”章妃恨不得撕了杨嬷嬷,早让她把人给杀了,一了百了,她偏偏不听。 咬着牙,杨嬷嬷道:“娘娘,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应该先弄清楚是谁劫走她,万一秘密泄漏,后果不堪设想。” “你以为我不知道?可现在连谁在暗中对付本宫都不晓得……” 到底是谁?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徐芊芯尸骨无存,谁还去挖掘陈年旧事? 杨嬷嬷看着章妃的怒容,心里一阵阵恶寒。 她是章妃的奶娘,娘娘自小失母,继母连生两个儿子之后,娘娘与妹妹在府里就没了安生日子,原本性情怯懦的娘娘,为保护亲妹必须比谁都坚强,使心机、耍手段,娘娘用尽方法让自己活得更好。 老天垂怜,娘娘被选入宫中,这十几年来为抢出头、争上位,一步步踩着别人的血往上爬,日子过得心惊胆颤,没一天睡得安稳。 娘娘如玉的指间早已染上数不清的鲜血,在后宫,人命无比轻贱,她不杀人就会被杀,步步为营,日日煎熬,娘娘心头的苦,她都知道。 只是一天天过去,娘娘的手段越来越疯狂,有时连她都感到害怕,眼看七皇子一天天长大,娘娘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娘娘说:“虽然太子已在朝堂立足,可是未盖棺怎能论定?皇帝身体康健,对皇儿宠爱日盛,谁说本宫不能成为皇太后?到时呼风唤雨,还有谁敢欺负本宫?” 娘娘步步为营,在朝臣身上投注不少心力,眼看着一帆风顺,很有机会心想事成,偏偏死去多年的徐妃阴魂不散。 事情是在杨嬷嬷领命去广平侯府递话那天发生的。 广平侯夫人章氏是娘娘的亲妹,也是娘娘唯一的亲人,早些年自行筹谋嫁人侯府当妾室。 知道消息后,娘娘不悦,自己的妹妹怎能屈居妾室? 直到娘娘在宫里站稳脚步,又生下七皇子,有余力之后,帮着亲妹谋划除去嫡妻,亲妹才能从妾室扶正,当家作主。 这些年,侯爷虽庸庸碌碌,广平侯府却未遭人轻视,倚仗的就是娘娘的支持,就算满府上下都知道杀害正室的凶手是谁,那又如何? 没人敢动章氏一根汗毛,不只不敢动,还得乖乖捧着,因为他们捧的不是章氏,而是楚家的门据。 今年秋闱,娘娘已经安排妥当,让楚默凊、楚默禾兄弟下场考试。 两兄弟是会念一点书,但想考上举子仍然困难,娘娘本打算让他们下一届再考,可谁知楚默渊竟在北辽一役中立下大功,被封三品将军。 当年娘娘知道他进入军营,刻意动用关系把他调到边关,本以为他会死在辽人手里,谁想他命大,不但活了下来,还争得一身功名。 皇后劝动皇上让广平侯请封世子。 娘娘及时阻止,道:“听说想要驴子跑,得在前头吊着一根萝卜,皇上不如吊着爵位,让楚默渊把辽州给管好,要不,辽民如此剽悍,咱们从京里派去的文官,不知道会不会被生吞活剥?” 就是这番话让皇帝止了念头。 娘娘心急呐,急着在楚默渊立大功之前,将楚默凊、楚默禾推到皇帝眼前。 她就是在前往广平侯府传话,让两位少爷安心备考时遇见巧眉的。 十几年过去,巧眉并不见老,她一眼就认出巧眉了。 还以为背负着当年事,巧眉能有多远躲多远,这辈子都不会在京城出现,没想到她竟然待在京里? 这太令人起疑,因此她暗中派人将巧眉抓起来,安置在宫外。 一番严刑拷打后,竟发现当年巧眉没把那个孽种给丢进河里淹死,还找了人家收养她? 巧眉经过三番两次拷打,舌头割除、手废掉、腿骨折了,就是不肯交代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巧眉冷笑道:“我不怕死,我死后半年这件事就会捅到皇帝跟前。” 尽管已经知道那个孽种在哪,但斩草得除根,否则会功亏一篑,若真有其他人知情,她非得把那个人给挖出来! 因为不确定巧眉说的是谎言还是真话,她不敢把这件事报到娘娘跟前,所以还留着巧眉一口气,企图在半年后顺藤摸瓜,抓出另一个知情人。 谁料得到巧眉竟会被人救走,这会儿,看着章妃阴毒狠戾的目光,她更不敢说出实情。 “娘娘,巧眉说,当年收养女婴的夫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只要巧眉一死,秘密将会永远封存。” “那个贱婢会死吗?” “会的会的,老奴只给她留了一口气,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就算有秘密也泄漏不出去。”杨嬷嬷不敢惹怒章妃,她只能赌,赌巧眉那贱丫头活不了。 “最好是这样。”章妃舒一口气,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万万不能出一丝差错。 只是派出宫的人马,怎么迟迟不见音讯,是得手还是失误了?想至此,心又烦躁起来。 “娘娘快点梳妆打扮吧,该去给皇后请安了。”杨嬷嬷催促。 “嗯,广平侯府的事儿得抓紧去办。” “可万一皇上执意……那边还有皇后在……”楚默渊与四皇子交好,而四皇子是皇后所出,为了替太子争取助力,肯定会支持楚默渊袭爵。 “让楚默渊回京一趟,否则天高皇帝远,怎么收拾得了他?”她就不信,楚默渊的命那么硬。 “要不,娘娘……”杨嬷嬷在章妃耳边说了几句。 只见章妃眉头微松,嘴角浮起笑意,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八章 前世的两个丈夫】 向禹侗想忙公事?就让他忙到底。 一纸奏折,楚默渊改来改去,就是不给他机会缠上浅浅。 但比心机,十八岁就考上进士的向禹侗怎会输他? 微哂,向禹侗道:“楚将军体力真好,下官却是不行了,一大早从城里赶来,又碰上那样的事儿,得歇歇了。” “尽管向大人忙公务,也得找时间练练,否则往后向夫人的委屈往哪儿诉?”楚默渊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对方文弱的身子,这种体魄,刮风下雨可不是得被吹走? 向禹侗修养好,含笑回答:“楚将军说的是,想必往后将军夫人必是眉眼日日含春。” “那当然,要不浅浅怎么会瞧上本将军?”他把话说得很流氓,没办法,和女流氓相处久了,近墨者黑啊。 喝!一把箭戳上向禹侗心窝,他咬牙切齿,笑容狰狞可怖,一拍桌,直接出了屋子,直奔厨房寻找浅浅。 “可以谈谈吗?”向禹侗看见浅浅,立刻拉出温和笑脸。 浅浅犹豫。 “不出去,就在庄子里,有这么多人看着,浅浅以为除了说话外,我能做什么?” 想想也是,浅浅便道:“随我来。” 她带他走到后院,后院有郑大娘搭的瓜棚,棚下几张矮凳,是她整理药材的地方。 站定,向禹侗看着浅浅,早上那幕让他明白,自己太过心急。 可他能不心急吗?楚默渊占有欲那么强,要是再不加把劲,他哪还有机会?楚默渊是个相当厉害的对手。 “我想,我做得不对,过度迫切不但没让浅浅安心,反而把你推得更远。” 浅浅摇头,不赞同他的话。让她想远离的理由不是他的迫切,而是自己无来由的第六感。 “你怀疑过吗,为什么在街上初遇,我怎能一眼认出你?” 点头,何止是怀疑,她想破头都找不出原因。 “浅浅,你相不相信死而复生?”向禹侗郑重问。 他的话像重磅炸弹,炸得她头昏眼花,不会吧,他是重生的?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只会当他是胡说八道,但身为穿越者,浅浅当然相信。 只不过她刻意表现出一脸迷糊。“我不懂你说的。” “前辈子我活到三十岁,遭盗匪劫掠,大刀落下,我死了,但我没入黄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十六岁,我知道那是老天爷给的机会,祂要让我好好弥补你。” 浅浅还是摇头,视线不敢对上对方的,怕被看出端倪。 “我知道这种话很难懂,初初清醒,我和你一样难以接受,有一段时间,我云里雾里、浑浑噩噩,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的前世和她有关系吗?浅浅想问,可一问就代表信了他,她不想落入他的圈套。 见她不语,他有些失望,继续道:“前世的我,二十一岁考上进士,那时辽州在楚将军的治理下已是一片欣欣向荣,这里是南来北往的中枢,大量商户进驻,每年税收是大燕朝最多的一州,因此需要派驻更多官员。 “我知道新州新气象,在这里容易做出一番成绩,待历练几年后调回京城,品级定能连升几级,因此即使父母大力反对,我还是来了。 “我很幸运能在这里遇见你,前世的浅浅是个农家女,初次见面,你我一见钟情,年轻气盛,我没征得长辈同意便与你结为夫妻,婚后相处和睦,我们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还生下一个聪明活泼的儿子。” 他停下话,等她问:后来呢? 但浅浅让他失望了,还是不相信吗? 向禹侗轻叹,她不问,他也得说,她与楚默渊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让他备受威胁,错过这次,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机会。 “三年后,我们带儿子返京,母亲一眼认出你,说你不是余浅浅而是梅雨珊,梅府二房参与逼宫乱事,你父亲受到牵连,虽皇帝宽厚没下令满门抄斩,你父亲却也因此退出朝堂。为此,长辈大力反对我娶你为妻,逼着我休了你,我不愿意,却无法不妥协。” 浅浅不了解他,却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碰到这种情况,她会说服丈夫搬出来,会用自己的双手建立新家园,骄傲的她会让所有人看清楚,丈夫选择自己,再正确不过。 但是他妥协了,代表他没被说服,代表他其实觉得,再娶新妻没有错? “长辈为我挑选广平侯府的千金楚薇娘为妻,他们坚持你的身份不足以当向夫人,我不得不把你和儿子送到庄子上,我再三保证,等楚薇娘生下嫡子,就会把你接回,你点头同意了,可是却带着儿子悄悄离开。 “对不起,我没有立刻找你,楚氏的姨母是章妃,因为她的提携,我的仕途一帆风顺,深得皇帝倚重,但你始终在我心里,人人见我春风得意,殊不知我心中有个最深刻的遗憾,那就是你,浅浅。 “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因为那一年当中,我到处找你,终于得到你的消息,你居然带着儿子在辽州生活,我远行千里,想把你和儿子带回来,可是……我在回程的时候遇见盗匪。”向禹侗长叹,望着她的目光灼热。 他错了,大错特错,他不应该放弃浅浅,在辽州是他一生最幸福、最春风得意的三年,若不是有她的帮助,他的治理不会有那么好的政绩,更无法在短短三年就调回京城,他的成就,她厥功至伟。 “浅浅,我不断告诉自己,再也别犯相同错误,不管长辈怎么说,我都要与你相知相守,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会弥补所有过错。”他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视线相对间,浅浅承认,他的说词很动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嫁给一心想要弥补自己的男人,人生会好过许多,但是,她不想。 浅浅叹道:“姑且不论向大人所言是真或假,就算是真的,我认为既然错过,便就错过了,不必非要找回什么。 “前世楚氏能让向大人仕途步步高升,今生必定也能够,向大人应该庆幸,现在的你我之间并不存在感情,你可以不带心结,用最纯粹的心面对妻子,与她再续情缘。” 她的目光极认真,他试着在她眼里找到言不由衷,但……并没有。 “你不相信我?” 浅浅未开口,就被一股力量带离向禹侗掌下。 楚默渊的表情有点僵硬,他开口道:“浅浅不相信,本将军相信,既然有前世今生,可不可以请教向大人,前辈子,我娶谁为妻?” 一个不在预料中的问题,向禹侗反射性地将目光停在浅浅身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把视线转开,生硬回答:“我并不清楚将军的事。” 视线往下,楚默渊看见他紧握的双拳,像在忍耐什么似的。 微哂,楚默渊不再追究答案,反而侧过脸对浅浅说:“孤男寡女的,你有没有把爷放在眼里?” 浅浅笑咪咪回答:“没有。” 她的回答让楚默渊刨她一眼,目光冷下几分。 反应这么大?真可爱。浅浅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说:“因为我把你放在心里呀!” 一句话,心甜了,表情软了、眼光暖了,他勾起骄傲的嘴角,当着向禹侗的面把她揽进怀里。 她踮起脚,亲亲他的下巴,问:“怎么不骂我流氓?” 他清清喉咙,说:“你流氓得很不错。” 浅浅大笑,靠进他怀里。 两人的亲密让向禹侗黯然神伤,转身离去。 碍眼的不在了,楚默渊勾起她的小脸,问:“你不相信他的话?” 她沉了眉,回答:“就算相信,我也不会选择他。” “为什么?”向禹侗的家世不输他,样貌比他好太多,又是个斯文读书人,不像他是个莽夫,不懂对女人用温柔攻势。 “人性无法轻易改变,他是个对仕途汲汲营营之人,既然他能不顾父母反对远离家乡,能因为楚薇娘可以助他前程背弃结发妻子,那又是什么理由会让他在放弃妻子多年之后又想寻回她?难道发妻能带给他更大利益?” 他很高兴她的脑袋清楚,没被向禹侗几句看似掏心剖肝的话给迷惑。“还有呢?”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因为那一年当中,我到处找你’,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年,那一年发生什么事?他二十一岁考上进士,到辽州任官、娶妻生子,三年后回京、抛妻弃子,却在三十岁时死于盗匪手下。 “足足有六年的时间,他对妻子、儿子的失踪置之不理,却在‘那一年’千里迢迢到辽州寻人,为什么? “再者,楚氏不会生气吗?宫中的娘娘姨母不会阻止吗?是不能生气、无法阻止?而强烈反对他与前妻在一起,连骨肉都弃之不顾的向家长辈,为什么突然不再逼他离弃两人?” “还有呢?” “再说了,他已经诚心诚意千里迢迢赶到辽州,为什么不能说服前妻回心转意,难道是前妻意志太坚定?但再坚定,他可是大官欸,前妻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胳臂还扭得过大腿? “何况当年妻子偷偷离开,两人的婚书还在,就算告到官府也是他占理。即使退一万步来说,他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绑了儿子,妻子能不乖乖跟着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的前妻背后有根比他更粗的大腿。”说完,她呵呵笑开。问:“你相信他的故事吗?” “相信。” “嗄?不会吧?这么离谱的故事……为什么?”楚默渊的回答吓得她跌破眼镜,难不成他也有特殊经历? “因为前辈子,我娶的女人是你,我是你背后那根比他更粗的大腿。” 她愣了一下,然后呵呵笑开。“今天是编故事大赛吗?前辈子,我是不是把这辈子认识的男人全嫁一遍啦?” “我问他前辈子我娶谁为妻,他狠狠憋住气,表情僵硬、双拳紧握,视线停留在你身上,那是直觉反应,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仔细分析。 “是吗?” “是。” “好吧。”她轻浅一笑,在他耳边说:“我觉得最近真的好倒霉。” “因为碰见向禹侗?”他同意她的倒霉。 “不是。” “不然呢?” “因为我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你啦,前世遇一遍,今生再遇一遍,好运全数交换了你的爱情。” 这话真甜、真好听。楚默渊道:“以后,你的好运,包在爷身上。” 她乐了,拉下他的脸,轻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这是公然放火啊,身为将军,哪能允许旁人放了火就走? 于是他扣住她的腰肢,还她一个吻,辗转深入的缱绻热吻,浅浅只是放了把小火,而他掮起狂风,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向禹侗不是坏人,他只是性格坚毅,对于想追求的事不肯太早认输,因此明明知道自己的胜算很低,仍然不愿意放弃,前世的错误,他不愿意延续到今生。 所以他认真对着浅浅说:“男未婚、女未嫁,我不会放弃你。” 浅浅也认真看他、认真回答:“你放不放弃,不关我的事,我只在乎爷会不会对我一心一意?” 然后神出鬼没的楚默渊出现,他说:“这种事,需要怀疑?” 于是她就没有怀疑啰,握住他的手,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前世夫婿”。“要吃饭了吗?” “还没,但你的月饼烤好了。” “香不香?” “香,可不可以沾覆盆子酱?” 这么爱吃甜啊!浅浅说:“甜食可以让人放松心情,只不过会坏牙,也会弄坏身体,浅嗜即可,不要多吃,好吗?” “好。”他想也不想便回答,长长的手臂环住她的肩,把她圈进怀里。 她讶异,抬头对上他低垂的视线。“这么好商量?我以为要大费口舌才能说动你。”楚默渊微哂,嘴角扯到一边。 浅浅第一次发现,他的笑有点坏、有点邪气,还邪得很魅惑人心。 他不但没压低声音,还挑衅地瞄向禹侗一眼,说:“因为你在,我就不缺糖了。”啊啊啊……她被撩了耶!他的学习力如此惊人,再让他多学上几天,他就可以跟波特王的干话系列比拚了。 看着两人卿卿我我,向禹侗很内伤,不过没关系,这不是第一次被伤,前世成为夫妻的楚默渊和余浅浅更过分。 “他走了欸,可以别晒恩爱啰。”觑他一眼,浅浅娇言巧笑,模样甜上加甜。 晒恩爱?他不懂她的语言,但乐意学习。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问。 “好啊好啊,前几天我在溪流里看见山坑螺,去抓!” “抓那个干什么?”螺有肉?能吃? “那味道可好的了。” “你有这么饿?” “你不知道我饿不饿吗?这里什么都没有,没酱、少调料,做出的东西就是缺了滋味,可以选择的东西又少,害我看到驴子想到阿胶,看到猪想到串烧,看到花想到酒、想到酱,什么东西都想拿来便宜舌头。” 她夸张的表情让他失笑。“不会了,再给我两年时间,待商铺一间间开起来,大燕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在辽州找得到,甚至远从西域来的珍品也不难买到。” “好啊,我耐心等两年,要是买不到,就是你执政不力,无法创造经济奇迹,肯定要被轰下台。” 她的话很好笑,谁敢轰他下台?不过他笑了,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走出家门。他们来到溪边,金秋时节,阳光西斜,一路说说笑笑,欢声不断。 已经很久了,他没有这般放松过,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头提在裤腰带上,没人敢保证,昨天和你共饮一杯酒的人还会不会再出现。 而上战场之前,侯府战战兢兢的生活并没有更好过,他不太晓得轻松这两个字何解,但现在明白了。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楚默渊突然觉得“算了”也是种不错的选项,他冲动地想要放下一切,和她在这片山林里共度余生,只是,想起娘凄惨的死状,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这是臭黄荆,有除风湿、清邪热的作用,把叶子洗净,放在开水里搅拌搓揉,等它变成糊状后滤出绿色的汁液,汁液静置两、三个时辰后就变成凉粉,葱姜蒜切碎洒上酱油、醋,用热油浇上,淋到凉粉上头,那味道可好了!” “什么时候做给我吃?” “昨儿个我做了一筛子,晚餐桌上肯定会有,阿齐喜欢得不得了。” 他皱起双眉,道:“以后做新吃食,我要第一个尝。” 吃醋吗?她咯咯笑开,把手伸到他面前,说:“臭黄荆的汁液有美白的功用,昨晚我敷了一刻钟,你瞧,嫩不嫩、白不白?” 这样的动作,分明是勾引,勾引他无妨,要是拿到别的男人面前……楚默渊正想训诫两句,可目光闪过,等不及他训斥,浅浅弯腰惊叫—— “现在居然还找得到这个?”她从干掉的藤蔓中拔出一颗野百香果,剥开。“张嘴。”他依言张嘴,她把浆液倒进他嘴里,只见他皱起眉头,却还是吞进肚子里。 “不喜欢?”浅浅问。 “酸。” “酸才好,酸性果子含有较多的维生素C,可以让你变白、变帅。” 他不乐意了,闷声问:“你喜欢皮肤白、长相好的男人?” 又吃醋?浅浅捧起他的脸,认真说:“你觉得我很肤浅吗?你以为我不看内涵、只在意外表吗?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随口说说、没有真心实意? “楚默渊,我郑重告诉你,永远不要质疑我的感情,我决定喜欢你,就不会随便动摇心意,我决定喜欢你,就是打定主意要一直跟着你,你要披荆斩棘,我给你扛斧头,你要杀人放火,我给你把风,除非你伤得我太重,否则我会一辈子巴住你,听懂没?” 笑容像涟漪,在他脸上一圈圈往外扩散,谁说刀疤老六不好看,明明就很古椎、明明就很美。 糟糕,爱情好像进展得太快,一下子功夫就如火如荼,彻底燃烧了她这片大草原。 “听懂了。”他握住她敷过臭黄荆、敷得很白很嫩的手,与她一路往前走。 看到什么植物,浅浅都能讲上几句。 她指着一棵茎上长满剌的植物说:“这叫剌龙苞,多年生的有剌灌木,有树人参的称号,是野菜当中的极品,它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鹊不踏。中医说能补气安神、强精滋肾,三、四月份长出芽苞就能采下来食用,但过了季节就太老,不能吃。” “你什么都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在闺阁中长大的她,没道理懂得这些,楚默渊眼带怀疑。 嫣然一笑,浅浅骄傲回答:“我是学霸啊!” 二十五岁的博士毕业生,很少见吧?三十岁的副教授,很厉害吧。 走到溪边时,太阳已经半沉,浅浅在溪边找到一棵树,折下几根带叶树枝,拿起石头把叶片敲烂,她一面动作一面解释。“这叫鸭脚木,是山坑螺的最爱,我把叶子给砸烂,放进溪水中,用石头压着,鸭脚木的香味会顺着溪水扩散出去,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勾引很多山坑螺过来觅食,我们明天早上再过来收成。” “好。” “再过去一点有一片竹林,这两天山上有雨,应该会出笋,明天顺便挖几支笋,我给你做鸭肉闷笋。” “好。” “要是有时间的话再抓两条鱼吧,我给你做炸鱼柳。” “好。”不管她讲什么,他都说好。 就算没有花椒辣椒,就算没有足够的调味料,只要她做的,他都爱。 满桌的菜肴和烤得香喷喷的月饼,再加上一壶蓝莓酒,淡淡的果香在齿颊间漫开,浅浅有些微醺,身子摇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向禹侗伸手去扶,但楚默渊动作更快,拉着她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这酒很淡,浅浅也能喝醉?”郑芳笑道。 “谁说我醉了?”她伸出食指,慢慢说:“我、一点、都没醉。” 郑齐呵呵乐笑了。“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说自己醉了。” “我是认真没醉的。” “还有人认真醉的吗?”楚默渊宠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是个实行力很强的男人,他决定盖城,就用最短的时间把城给盖了,他想改善辽州百姓的经济生活,不等朝廷文官到任,行政法令便一条条发布下去,把辽州变成商业大州。所以他发现自己喜欢浅浅,便卯足劲儿用力强力尽力地喜欢上。 “你不相信我的话?我真不喜欢喝这个酒的。”她噘着嘴,说得郑重。 不喜欢都喝成这样,喜欢还得了?楚默渊问:“不然你喜欢喝什么酒?” 她看着他的眼睛,甜甜憨憨地说:“我喜欢喝……我们的喜酒。” 中了!他脸红心跳,一把抱起她,还欲盖弥彰道:“她醉了,我送她回房。” 周嬷嬷看着楚默渊微微虚浮的脚步,嘴角笑意还在,眼底却浮上黯淡,垂着眉,脸上神色难辨…… 向禹侗的脸色更难看,浅浅已经是他的通房丫头了吗? 前世楚默渊官拜一品,是袭了爵的世子爷,而浅浅是带着拖油瓶的妇人,他选择她做妻子,人人都说她交了好运,只有他晓得楚默渊何其幸运。 可如今他不过是个三品将军,为什么浅浅仍然选择他,为什么宁愿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也不愿意做他的正妻? 垂头,蓝莓酒一杯喝过一杯。前世她也为自己酿蓝莓酒,前世她也为自己做月饼,前世的她为自己做的,远远超过她对楚默渊所做,可是一心仕途的自己对她的努力不上心,认为那只是尽了做妻子的责任。 直到她不在,直到在官场处处碰到困难,他想找个人给建议、想找个人倾诉,这才惊觉自己失去什么。 尤其在章妃入罪、楚薇娘再也帮不了他,尤其在只生下一女的楚薇娘,为确保自己地位残害他的庶子后,他更后悔,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此生他拼尽全力,从十六岁起便一步步算计,他发誓要更正错误,他十八岁考上进士,整整提早一年到辽州,他以为有大把时间足以弥补错误,谁知……今生竟与前世截然不同,提早出现在浅浅身边的楚默渊把他的计划彻底打乱。 深吸气,他不会就此认输,前世的楚默渊可以接纳成过亲的浅浅,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失身的她? 他可以的,他会让浅浅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这是一场战争,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争! 楚默渊抱着浅浅回房,她是真有几分醉了,在她的迷离醉眼中,楚默渊长得分外迷人。 捧着他的脸,她想起那个办公室型男,好多同事都在私底下说,要求不多,只要能和他当一夜情人,做鬼也甘愿。 她也想呢,谁让他那么秀色可餐。 可眼前的刀疤老六半点不输他,没上健身房,身上的肌肉比型男多,没在身上涂涂抹抹,一样带着好闻的气味,不会撩妹,她就被他撩得乱七八糟,她啊,越来越爱他…… 他将她放在床上,刚为她拉好棉被,两条细细的手臂就缠了上来。 “我想吃掉你。”这句话不是表达感觉,而是认真想要实现。 “想痴痴地望着我?”他接话。 浅浅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他早晚会成为撩妹王,使了力,她把他的头抱进怀里。“我是认真想吃掉你的,因为你在我面前晃,晃得我头好晕。” 他不反对她的拥抱,除去鞋子,躺上她的床,反客为主把她抱进怀里。“头晕是因为你喝醉了。” “错,不是因为喝醉,是因为爱情让我头昏脑胀。”她嘟囔道。 当!又中!他越来越爱她的流氓。他哑着声问:“要我当你的头晕药吗?” “要。”说完,她又咯咯咯笑不停。 那样的笑,那样的迷离眼光,他怎么能够松手?本想再给她多一点时间的,本想把最好的留到那一夜,本想…… 算了,反正变化永远赶在计划前头,反正不管在什么时候,他永远不会背弃她。 俯身,他吻上她的唇。 对于男女之事,她没有经验,但跟着男同事看过不少“教学影片”。 有人说她太大胆,居然不怕他们荷尔蒙临时泛滥?她笑问同事,如果他们激情起来,自己会不会危险。 他们上下打量她,之后评点,“如果你白一点、漂亮一点、身材凹凸一点……” 她明白,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男的,她缺了很多的“一点”,所以型男再风流,也轮不到她来发展一夜情。 穿越大神对她很慷慨,送给她梅雨珊的漂亮脸蛋和曼妙身材,就算没有附赠型男,但刀症老六更优。 机会难得,她迎上他的吻,毫无保留。 她的主动热情烧光了他的自制力,他加深这个吻,灵巧的手指除去她的衣衫,粗砺的指间磨蹭着她细嫩肌肤,带起她一阵阵寒栗。 他的吻顺着她的唇一路往下,在她的颈项间流连忘返,浅浅的锁骨中间有个漂亮的月形朱砂痣,很美,他的唇落在上头,轻轻吮吻。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索求些什么,只能将他紧紧抱住。 她喜欢这份亲密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终于有个人和她建立起系带关系,这个系带将一步步地把她牵引进他的生命里…… 好喜欢他哦,越来越喜欢欸,才一天,对他从决定喜欢到激情,中间的过程短得像火柴棒擦过,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在急促的喘息间,她闭着眼,享受他的亲吻,享受他的指间滑过她每寸知觉神经。她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模糊难辨的话从他喉间逸出。 “是我爱上你的第一日。”她又耍流氓了,于是火柴跌入汽油桶,轰! 他吻上她的柔软丰腴,他激情地向她索取,他知道这世间,自己再不是一人踽踽独行,他知道生命中的甜再度来到身边…… 她是醉了,但醉得不严重。 她知道昨晚的他有多莽撞疯狂,他像第一次尝到蜜的男孩,一尝再尝,不肯松手。 她想喊停,但他压抑说:“我已经寂寞太久。” 然后,她也不愿意他停手了。 爹不爱、娘不在,祖父母为顾全大局抛弃他,恶毒的继母无尽的迫害,她无法想像八岁稚儿怎么能平安活到现在,再加上他身上数不清的旧疤……这样的男人,她怎能不心疼、不爱怜? 她捧起他的脸,认真承诺,“以后不管到哪里,都有我陪你。”她是再有义气不过的女人。 他笑了,吻上她的唇,战火再起…… 是她自找的,摇一夜的床,骨头快要散架,天已经濛濛亮起,他仍然不肯放开她。侧过身,浅浅疼惜地看着她的刀疤老六,再也不会了,她不会让他独自迎向漫长未来。深邃双眼张开,他看着她的脸,没有笑,五官还是一样刻板,但双眼盈满热情,他是那种去演戏,会被导演丢剧本的演员,他的表情很少,看起很没血没泪没心肝,但也因为少,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才更加可贵。 “我会护你一生的。”他认真承诺。 她噗哧笑开。“知不知道谁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谁?” “四皇子。”她嘲笑燕历钧,要六分钟护一生吗,然后她拒绝了,说自己是百合,然后无意间透露,野百合的春天在冉宰身上,再然后……自己就被打晕打包,送往辽州。 “你……很喜欢四皇子?”这是他心底不愿出口的纠结。 “我?燕历钧?你脑袋在想什么啊!”她吓得双眼圆瞠。 “不然你为什么一直想回京城?” “谁告诉你我想回京城?我是想去冀州,想去投靠冉莘、木槿和点点,我打算在那里买地建屋当大财主。” 她不喜欢四皇子?!缓缓吐气,这样很好,他第一次为自己的错误感到开心。“点点是四皇子的亲生女儿,皇帝已经下旨为冉莘和四皇子赐婚。” 闻言,浅浅一愣,没猜错啊,她果然是因为“百合说”被发配边关。 “浅浅,不需要到冀州,你可以在辽州买地建屋当大财主,我会保护你,会支持你想做的每件事。”楚默渊说得很认真,这是他身为男人该有的肩膀。 浅浅一样回答得很认真。“我不需要男人保护,我可以一个人活得很好,信不信?”他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 她很会赚钱,就算他千防万防,她还是替自己挣到上万身家,有钱,她可以请大把护卫,有钱,她可以替自己建筑坚固的城墙堡垒。 没错,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即使这话让男人的骄傲很受伤。 看见他的失望,她投进他怀里,圈紧他的腰身。“爷,你不必为我做什么,只要爱我,很专心、很专心地爱我,眼睛别看其他女人就行。” “除了你,我没看过其他女人。” “这样很好,这样我就会好好地把你收在心里。”她对男人的要求不多,只对一心一意有希冀。 揽紧她,他让她的脑袋钻进胸口,她“说”,她把他收在心里,他“做”,他把她放在心里,未来十年二十年、无数个十年,他都会做相同的事情。 “再陪我睡一会儿?”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她倒抽气,“又睡?” 她的惊吓惹得他大笑。谁说爱情不能令人改变?因为她,不爱笑的楚默渊变得爱笑,严肃的楚默渊变得轻松,寂寞的楚默渊变得……不再害怕寂寞。 “想什么?只是睡觉,不做其他的。” 他紧抱她,两具身躯密合,棉被底下的他们裸裎相见,肌肤相触、体温濡染,他说到做到,没有做其他的,但某处在悄悄地膨胀…… 再醒来,已经过了辰时,郑芬、郑芳送水进屋,楚默渊打理好自己后换掉床被,把泡在浴桶里一动不动的浅浅抱出来,擦干身子,为她穿上衣服。 他在她耳边道:“你累了,再睡一会儿。” 她噘着嘴,瓮声瓮气回答:“我不是累,是脚软,你太能干了。” 果然是女流氓,这话也说得出口。他俯下身,惩罚似的用力在她唇上亲一口,于是她本来就红肿的嘴唇更肿了。 抱着脏衣服和棉被出屋,郑廷、郑齐暧昧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昨晚……动静闹得很大吗?应该是吧,还闹了一整晚。他没有生气,反倒扬起骄傲的眉毛。 郑廷上前,把脏衣物接过手。 郑齐道:“爷饿吗?娘给您做了点吃的。” “向禹侗走没?” 郑廷苦笑,还能不走吗?一整夜的闹腾啊,人家对浅浅的那颗心怎么忍得住?“回爷,向大人天未亮就下山了。” “别让人吵浅浅,我出去一会儿。” 郑齐跟上。“爷要去哪儿?” “收螺、抓鱼、挖笋子。”他言简意赅。 郑齐闻言,心脏重重挨了一记,这肯定是浅浅让爷做的,她连爷都使唤上了?这下他不晓得是要放心还是担心了,是放心爷在乎浅浅,以后她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还是担心浅浅没分寸,哪天遭爷嫌弃? “爷不能空手去,得拿蒌子,属下陪您去吧。” “嗯。” 这会儿,郑齐还不晓得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离开庄子后,不多话的楚默渊变得多话。 “以后不许喊浅浅,要喊姑娘。” “浅浅做的东西,你不许吃。” “以后你必须离浅浅十尺远。” 像颁布政令似的,一条接着一条,听得郑齐脑门痛,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他很清楚,往后他和浅浅的好手艺没了缘分。 【第九章 当家主母第一课】 把食材带回来,楚默渊亲自送进厨房,请郑大娘处理。 恰恰遇到郑芳对郑大娘说道:“娘,我去浅浅屋里把碗盘端出来洗。” “浅……”话出口,郑齐立马更换称呼。“姑娘醒了?” 郑芳奇怪地看二哥一眼。“是啊。” 楚默渊淡淡一笑,离开厨房,却意外地闻到一股熟悉气味。循着药味,他绕到厨房后方,那里有个小炉子,火刚灭,药壶里的汤汁已经滤出来。 楚默渊打开壶盖,顺手捡起一根枯枝在药渣里翻搅,不多时,他找到熟悉的药渣,浓眉成结。 快步走回厨房,他凝声问:“后面炉子是谁熬的药?” 郑大娘回头答道:“是周大姊熬的,说浅浅身子弱,得补补,药已经送过去了。” 拧起浓眉,楚默渊撒开腿,一路冲回浅浅屋里,只见周嬷嬷正把药吹得半凉,递到浅浅面前道—— “不热了,快喝吧。” 怒目圆瞠,楚默渊抢身上前,夺走周嬷嬷手中的药碗,顺手将药汁往窗外泼。 周嬷嬷没说话,只是看着楚默渊的脸变得苍白。 浅浅错愕,问:“怎么了?” “药苦。” “良药苦口,嬷嬷担心我身子弱。”浅浅猜想,周嬷嬷想让她早点怀上子嗣吧?她能理解,在这时代,楚默渊都快变成剩男了。 “是药三分毒,身子弱就多吃点好吃的。” 他不让喝?是不想她生孩子吗?因为尚未成亲,怕有损她的名声?还是他还没做好当爹的准备? 很好,她也还没打算当娘。“英雄所见略同,这是真的,药补不如食补。” 周嬷嬷垂眉,低声道:“既然爷这么说,那么就不喝了吧。” 周嬷嬷离开后,楚默渊走到床边,二话不说抱起浅浅,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微微抖着。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双唇抿得死紧,铁青的脸庞上惊惧仍未褪去。 “怎么了?”她轻拍他的背。 “没事,只是太久没有看见你。” 什么啊,借口也不找好一点的。“你去哪里?”她转移话题。 “我去收了山坑螺,挖好竹笋,又抓回两条大肥鱼。” “这么惦记着吃?”她斜眼睨他。 他没有回答,哑声问:“吃过午膳,跟我回将军府好吗?” “周嬷嬷的腿不是还要再泡上一阵子吗?” “有郑大娘照顾,没问题的。” “你急着回去?” “嗯,文官陆续到辽州,不得不和他们周旋。” “好,我去厨房做饭,吃过饭就回去吧。” “我送你去。” 两人手牵手走出房外,楚默渊将她送进厨房后,绕到周嬷嬷屋里。 主仆面对面,她脸上出现一丝惊慌失措。 拉开长凳坐下,楚默渊没有指责,只是轻声问:“为什么?” 周嬷嬷咬紧牙关,憋住胸口惶恐,道:“正妻未入门,妾室通房不该有孕,这是楚家的家规。” 他不争辩,直言戳破她的谎言。“那是绝育药。”她打算让浅浅终生不孕! 周嬷嬷猛地抬头看他,他从不管后院的事,这种阴私事他怎么会知道? “嬷嬷知道吗?我的鼻子很灵,可以轻易辨认各种味道。” 身子微抖,她紧握拳头,换言之,他知道了什么? 她没回话,他却在她的脸上看见答案。 “是,我知道你也给雪晴、雨晴下药,你心心念念着要向祖母交代,为什么给她们下绝育药?” 因为味道太怪,他特地把药渣送到吴大夫那里问了,方才晓得周嬷嬷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他不愿意往坏处想,还找借口为周嬷嬷解释,说雪晴、雨晴可能是章氏的人,她怕自己遭到算计,才暗中下药。 但周嬷嬷明明知道他喜欢浅浅,明明知道他待浅浅不同,她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她却……失望盈满眼,他是那样地相信她…… 八月的天,周嬷嬷汗如雨下,指甲陷入掌心,恐惧自双眼爬满整张脸。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爷那么聪明,就算没有证据也一定把所有的事想通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娘知道章氏的手段,因此处处防范,我们娘俩下肚的东西,再麻烦她都要亲手做,从不假手他人,除了周嬷嬷之外。既然如此,娘为什么会误食雷公藤?”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压抑的沉默逼得她无力招架。 离开椅子,她重重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老奴有罪,爷杀了老奴吧!” 淡淡地看着周嬷嬷,其实他早就怀疑的,对吗?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性,因为她和娘制造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娘信任周嬷嬷,深信她不会背叛,他便也随了娘,相信她忠心为主。 后来他被祖父母养在膝下,却仍然两次中毒,明知道自己的三餐全是交由周嬷嬷经手负责,可事发后,他追究的全是祖父母身边的人。 他被小厮害过数次,却刻意忽略小厮是周嬷嬷亲自挑选的人,相信他们是被章氏重金收买。 他不断告诉自己,多年过去,周嬷嬷尽心尽力守着母亲的嫁妆,直到把它们交到自己手里,这样的周嬷嬷,怎么可能背主? 可,他终究抛不开怀疑,所以让她到辽州,所以让她掌管将军府,所以给她机会证明,自己的怀疑是错误的。 然而她还是对浅浅下手了,她明明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喜欢浅浅。 “把你知道的全说清楚。” 周嬷嬷深吸气,她知道,再瞒也没有意义了。 “章氏在大冬身上下毒,只要按月服下解药,就会没事,老奴为她做了很多坏事,只求顺利拿到每个月的解药。 “雷公藤是老奴亲口喂夫人喝下的,那天是夫人生辰,很少出现的侯爷中午过来陪着夫人喝酒,酒一杯杯下肚,夫人醉了,老奴送上药汤,说是解酒药,夫人毫不怀疑地喝下。 “可我当时不知道雷公藤会害了夫人的命,章氏明明说那药只会让夫人再无所出,老奴心想,当时侯爷已被章氏的美色所惑,根本就很少过来陪夫人,夫人便是想再怀上小公子、小小姐也不可能,这才同意下药,万万没想到……” 大冬是周嬷嬷的独子,用他的性命迫周嬷嬷就范,章氏好手段。“你的意思是,此事侯爷也有份?” “不,侯爷不知情,是章氏提醒侯爷,那曰是夫人生辰,两夫妻在一个屋檐下,却鲜少见面,侯爷心中有愧,才会过来见夫人,那日两夫妻谈起陈年往事,侯爷喝着夫人亲手酿的酒,许是心有所感,才会多喝几杯。事后有太医入府,侯爷知道雷公藤与酒共饮会让毒发加快,由此怀疑上章氏。” “往下说。” “后来爷三番两次遇险,侯爷应是看出端倪,侯爷曾经当着章氏的面警告老奴,如果爷出事,就要让大冬陪葬,自那之后,章氏再不敢逼奴才对爷下手。 “不久爷离家入军营,爷不在,老奴没有了利用价值,担心被灭口,更担心大冬身上的毒,于是拚个鱼死网破,恐吓章氏,若不将解药交出,便到侯爷跟前把所有的事捅破。” “不怕她杀了你?” “怕!所以诓称老奴一死,侍书就会带着老奴的血书和证据去击鼓鸣冤。章氏的毒手不只伸到大冬身上,夫人、陈姨娘、爷、四爷……事情一旦翻出来,就算宫里有个章妃,也护不了她。” 楚默渊记得侍书,她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周嬷嬷与她认了干亲,母亲死后,她和一批伺候的丫头被送出侯府。 “章氏妥协了?” “她不能不妥协,因为她派人四处寻找都找不到侍书的藏身处。” “她躲在哪里?” “她易容为男子,跟在大冬身边,为老太爷做事。” “后来呢?” “大冬身上的毒解了,老奴让他带着侍书逃到徐州定居,老奴不许他们写信,断绝和他们的联络,继续留在侯府里,是为了安章氏的心,也是想为爷守住夫人的嫁妆。 “老奴很安慰,爷不负夫人期望,长成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爷派人到侯府接老奴那天,老奴有说不出的激动,老天有眼,是夫人在上面庇佑着爷!” “既然脱离章氏掌控,你为什么还要对浅浅下手?” “离府前,章氏开门见山对老奴说,她要的是世袭爵位,若爷在侯爷请封世子之前没有子嗣,就不会要爷的命。” “你信了她?” “皇帝宠爱七皇子,宫里传言章妃将晋升为贵妃,而章氏心机深沉、手段恶毒,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就算辽州离京城遥远,老奴深信她有本事害爷性命。 “爷可知道章妃手下有不少人?到时若有官员在皇帝面前给爷安上叛国罪名,天高皇帝远呐。奴才知道爷无心爵位,那么子嗣就算晚个几年也无妨,所以老奴才会答应章氏。” “你太高看章妃了,不过是后宫妇人。”楚默渊轻哼。 “不,是爷看低了章妃和章氏,爷可知笼络朝臣,有多少事是由章氏经手的?二爷、三爷并不像外传的那么勤奋向学,为怕真相暴露,章氏不让儿子到书院念书,却花大把银子请西席到府中教学。 “老奴亲耳听见西席私下点评,说他们资质平庸,连秀才都考不上,可为什么外面将两人传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俊?为什么他们做的诗可以在京城名声大噪,甚至在皇帝跟前露脸? “如果老奴没猜错,今年秋闱已经结束,不久后二爷、三爷将会榜上有名,参与明年春闱,顺利进入仕途。科考是何等大事,章妃能够轻易操纵成果,爷还认为章妃只是后宫妇人?” 周嬷嬷的话沉重了他的心,后宫妇人却能一手遮天,做到科考舞弊,动摇国本,她处心积虑让章氏去笼络朝臣,目的是什么?为了替七皇子铺路? 过去楚默渊认定章妃是章氏背后的支撑,唯有除去她才能动摇章氏,因此与四皇子做下约定,这是私事,但如果事涉科考、党同伐异,背后隐藏夺位隐患……他目光微沉,此事要尽早通知四皇子。 楚默渊静看周嬷嬷,半晌后道:“你走吧!” 周嬷嬷猛地抬头,爷竟不杀她?她害了夫人性命啊!不敢相信,眼睛紧紧望着他,泪水潸然而下。 爷和夫人多么相像,一样宽和、一样仁慈,她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 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周嬷嬷沉声道:“谢爷不杀之恩,老奴必定日夜祈求上苍,庇佑爷一世安康。” 看着伏跪在地的周嬷嬷,楚默渊心情沉重,那曾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楚默渊什么都没说,但浅浅知道他不开心了,可是问他,他却说没事。 她又不鲁钝,怎会连有事没事都看不出来?但他不想说,她便也尊重他的隐私。 他们没坐马车,而是共乘一匹马,一前一后,慢慢回璃原城。 他不想说话,浅浅便叽叽喳喳讲不停,也许哪句话成了契机,他的不愉快会被丢到九霄云外去。 “啊——我找到几棵野茶树,炒了一些野茶,照理说秋茶味道应该会逊色几分,没想到我的手艺好,炒制出来的茶味道很不差,可惜忘记带回来了。” 他没应,只是笑着点头,那个笑容带着勉强。 “我告诉阿齐,等冬天茶树结籽,尽量采摘捡拾,经过曝晒脱壳,取出果仁,可以拿来榨油。茶油是好东西,燃点高、不易变质,早起空腹喝一小匙,能治胃病,平日把面煮熟,放点蒜末、酱油,再倒一点茶油,味道棒极啦。” 他依旧不回话,她只好再接再厉。 “阿芬问,可不可把茶子种在后院,往后要茶有茶、要油有油? “哪有这么容易的,用茶籽种出来的茶味道往往不会跟母株一样,如果要种出质量相同的茶树,还是得插枝……” 她是副教授,讲起课来便滔滔不绝,那年外公知道她竟然读农艺系,气到吃不下饭,她撒了一整个暑假的娇,才勉强安抚外公。 舅舅疼她,说:“农家女就该读农业,以后回来改善农人的生活。” 舅妈也说:“未来世纪,粮食缺乏是人类必须要面对的重大问题,读这个好。” 可最终她没有回乡下老家,她变成老师,她有满腔热情,想要教出一群热爱农业的学生,但人算不如天算,会来念的都是因为选校不选系,抱持着先进来再转系的计划,这让她颇伤心。 “你懂得真多。”楚默渊终于开口,让浅浅放松心情。 她轻轻一笑,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轻松道:“所以年轻人,姊的话要听,你得多读点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别人可以拿走你的钱,却拿不走你的知识。” “姊?”楚默渊斜眼,和转头相望的浅浅对看。 浅浅咯咯笑开。可不是姊吗?前世,她可是三十岁的大龄女子了啊! 马背上,清风徐徐,颇有几分秋凉,楚默渊拉开大氅把她裹在怀里。 两人一马行经石头山时,浅浅问:“买一座这样的山,要花多少钱?” “买石头山做什么?又种不了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不会天真以为里头有矿产吧? “谁告诉你种不了地的,要不要打个赌,如果我能在十年之内让不毛之山长满植被,你就还我卖身契。” “不打这个赌,我也没打算让你当奴婢。” 他的话很窝心,即使早就猜出他有这个想法,但亲耳听见他说,感受更棒。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幸福这东西呢,得靠自己双手挣取才有滋有味,怎样,打不打赌?” “好,你打算怎么做?” “先垦出几方池塘蓄水,从他处挖来泥土覆盖石头表面,在上头广植生命力旺盛的杂草,利用杂草根部的无机物质来分解石头,使得石头分化,变成可供耕植的小颗粒。 “之后,再种植绿肥植物,让根部向下深扎,在保持水土同时养肥土壤,这样一来,之后就算什么都不做,蚯蚓也会被带进来,蚯蚓将会咀嚼一切阻碍,松动土壤、带进空气,为各种植物打下生长基础。 “紧接着放养鸡鸭鹅等等小动物,它们的粪便会滋养大地,绿色植物将会疯长,虫鸟大量移居,共生关系产生、食物链出现,只要雨量足够,不需要十年,这座石头山将会彻底改变地貌。” 她笃定的口吻、自信的态度,让他深深着迷,也让他怀疑……怀疑她不是梅雨珊,而是“余浅浅”。 入夜前,他们回到城里,今天浅浅心情很好,主动提出到“有朋自远方来”,指导厨娘做几道菜。 楚默渊心想,临时回府,府里没准备,没什么好吃的,便同意了她的话。 然这次朝他迎面走来的不是袁立融,而是数名京官。 虽然城中铺子一间间开,但截至目前为止,“有朋自远方来”仍然是最大、门碑最好的一家,因此成为京官经常聚会的场所。 见楚默渊进门,几个屡次投递拜帖都没有下文的官员,早就憋着满肚子气,看见他忍不住抢上前,酸言酸语。 “将军好大的官威,下官几次上门求见,都不得其门而入。” 楚默渊面无表情,不受影响。“不知吴大人找本将军,有何要事?” “我想问问将军,为何不等文官到任就先颁下一条条政令,不知道这是谁给将军的权责?” “所谓马上立国,马下治国,将军不会以为军中雷厉风行那套,可以拿来治理百姓吧!” 某人看一眼浅浅,讽道:“北辽战事已歇,将军可把政事交给咱们,空闲下来的时间,大可风花雪月,自在逍遥。” 楚默渊轻扯嘴角,他早就清楚,文官到来,想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争权夺利。 相较他们,已经在此站稳脚跟、开始赚进大把利益的自己,自然会变成眼中钉。 楚默渊还没生气呢,浅浅已经忍不住,抢身上前,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一排男人,气势十足问:“不知军中那套‘雷厉风行’用在百姓身上,有没有百姓跳出来求各位大人为他们打抱不平、击鼓鸣冤? “各位大人求见楚将军不得,这事很难理解吗?将军大人为百姓千里奔波,不在府里安歇,你们自然见不着人。 “反观各位大人,一个个细皮白肉,闲暇之余不访民生、不探民情,只会在饭馆小聚,聊聊八卦、说说闲话,大人啊,你们勇于尸位素餐,将军大人可不敢坐领干薪,道德层次不同,将军大人学不来各位的行径啊。 “大人别生气,都怪小女子知识浅薄,怎么都想不通,一心为民、疲于奔命的将军大人,怎会得了风花雪月、自在逍遥这评语? “是不是因为书生嘴里一把刀,不自省吾身,专门反省他人?是不是因为朝廷文官,正大力主张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她一句句问话把众人骂得脸色发紫、头皮发麻。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一个老大人忿忿不平道。 浅浅看一眼桌上的菜色,里头有几样东西来自大燕,这些远到而来的食材,价钱肯定昂贵。 “小女子很好养的,一碗面就饱,不像大人们,这满桌子菜……”浅浅矫情地掩嘴轻笑。“小女子听过一句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大燕朝的臣官俸禄,大概吃不起这样的排场吧,莫非各位大人到辽州来,还没开始做事,先学会敛财了?” 几句话说得众人脸色青白交错。 楚默渊抿唇、憋住笑意,还真让她给朦对了。 这群人到此,放下行李,先做的不是考察当地民生,而是先到处放消息,把自己的身份官位亮出来,等着人上门送财。 可惜他们来得太早,富商的量还不足,虽有财可敛,却拿不了多少。 于是几个人成日在客栈里互相吹捧彼此,提升对方身份,比较冤枉的是……这客栈恰恰好是楚默渊开的,所以……该知道的,楚默渊都知道了。 几个脸皮薄的丢下一句“不知所谓”便走了。 两、三个脸皮厚的,硬是吞下气,问楚默渊,“不知道将军何时有空,尔等能上门拜访?” “皇上忌讳官员营私结党,大人们何不各行各的事,至于拜访,就别提了。”楚默渊淡淡笑着。 官员大怒,问:“连衙门都未建,我们要如何办差行事?莫非楚将军是想把辽州大权握在手里,连一点都不分给旁人。” 楚默渊一笑,他本来是有这个打算,做事嘛……他手下的人够用,至少一个顶他们三个,实在不需要他们进来搅和,可皇帝有命,他无法反对,只好先暂时架空众人,等辽州行政大致成形稳定,他自会将实权释出。 “衙门已经在兴建当中,至于衙役人手也正在招募,趁着这段期间,大人何不四下探访,好对辽州风土民情多做了解?” 像向禹侗做的那样。他很聪明,且对仕途有强烈欲望,他没和这群人搅和一起,来辽州的这段期间忙碌得很,他没等楚默渊招募的人手已自行招兵买马,并买下宅院充当临时衙门,开始办差,如果他不是对浅浅有非分之想,楚默渊倒是不介意与他连手。 楚默渊的话堵得对方哑口无言,浅浅又及时补上一枪。 “何谓为官之道?可不是揣摩上意、溜须拍马、结拜拉拢,而是要心系黎民,为民作主、为民发声,倘若只是握着权力,操控生杀,尽享利益,丰家富族……要知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被浅浅这样说,剩下的人也待不住了,重重哼一声,丢下一句“妇人之见”,转身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浅浅也用力哼回去。“谁准许你们欺负我的男人,有没有问过我啊?没礼貌!” 楚默渊的坏情绪被她一句“我的男人”消灭,他喜欢这个词,喜欢自己有了归属。 嘴角拉开,没有胡子作掩护,他的笑容明明白白。 从后头出来的袁立融看见,眼珠子差点落地!爷居然会笑?而且爷的胡子哪里去了?浅浅还在忿忿不平,腮帮子鼓着,闷声说:“这些文人……真不是东西!” 她忘记自己前世也是她嘴里的文人。 “饿不饿?我给你下厨去,顺便指导厨子。” 袁立融闻言,吓得更厉害了,上回劝说半天她打死不肯帮忙,现在居然愿意主动了?这是浅浅降服了爷,还爷降服了浅浅?如果浅浅手艺真有爷说的那么好,“有朋自远方来”会不会成了辽州的“聚缘楼”? 发了发了,袁立融想像银子从天而降,自己被镇压在银子山底下的样子。 浅浅往厨房走四、五步,突然脚步停下,犹豫三秒,跑到他跟前。 “有事?”楚默渊问。 “我这样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害他在文官面前树敌,害得他日后行事难、难行事?现在才想到会坏事?晚了! 但他很高兴,有人“欺负”自己时,她没来得及权衡利弊,一心一意为他出气,他喜欢这种单纯的直率,喜欢她没大家闺秀的自然。 见楚默渊不语,浅浅皱眉。“对不住啊,我就是护短。” 额头应该出现三条线的,他什么时候成了“短”,不过能让她护着,他愿意当她的短。她的罪恶感让他不舍,虽然大庭广众的,他还是摸摸她的头、握住她的手,仔细回答:“他们还没有资格当我的‘困扰’,并且,我非常喜欢你护短。” 得到答案,她开心得意,轻轻地往厨房飘去,临行前她问:“知道我刚刚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 “我在跟全世最帅、最有担当、我最喜欢的男人说话呀。” 她走了,这次没有再转回来,而楚默渊的笑容更深更浓。果然是个流氓,还是个很好哄的流氓,两句话就哄得她心甘情愿受累,心甘情愿的喜欢。 瞄一眼主子爷的表情,袁立融认为是爷被浅浅给收了。 回到将军府,楚默渊刚抱着浅浅下马,骆平就迎上前道:“京里有信。” 楚默渊拍拍浅浅的肩膀,温声道:“我去书房办事,你歇歇。” 他还真是忙啊,也是,新城百废待举,他恐怕还得忙上一段时日,她能做的不多,炖煮些药膳给他进补吧,反正他说啦,这里的人参是萝卜价。 楚默渊进屋,下人们还待在原地,他们的目光不停地打量浅浅。爷对人说话几时这么温和了,莫非她的身份已然不同? 当中,最敏感的自然是雪晴、雨晴,谁想得到不久前的落魄丫头竟会摇身一变得了势。小米热情上前,抱住浅浅,直说:“太好了,姊姊回来,我又有得吃了。” “说得好像有人饿着你似的。”捏捏她明显胖一圈的小脸颊,比起刚进府时她长大不止一号。 “没人饿我呀,可厨娘的手艺哪有姊姊好。” 几句溜须拍马,浅浅受不得吹捧,说:“去厨房拿点食材,我下厨。” “好。” 应声的是小米,但大牛也跟上了。 浅浅想随着他们一起进去,没想到两个窈窕身影挡在门前,不让她进。 抬眼,浅浅对上两道不友善的目光,她不想迎战,不想一回府就搞得鸡犬不宁,好斗真不是她的习性。 可她们的恶意这么明显,浅浅很难视而不见。 “上了爷的床?”雪晴一双凤眼盛满仇恨,好像自己杀了她爹娘,还坏了她家风水。 浅浅没应,心里却答:错!是你家爷上了我的床。 “你以为这样就是主子了?”雨晴挑衅。 “没有夫人、老夫人作主,你连通房丫头都不是。” 浅浅翻白眼,她没想要当通房丫头啊,她只想当正头夫人。 这个表情看在两人眼里很拉仇恨,雨晴大怒,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谁许你这种淫荡女人进来,没得污了将军府的门楣。” 小米、大牛担心地看着浅浅。 打周嬷嬷带着雪晴、雨晴进门,大家虽没说什么,但一个个心知肚明,知道她们是要贴身伺候爷的,说不准以后就是主子了,因此除骆平和周嬷嬷之外,府里谁敢不对她们低头?浅浅这样……会不会招惹麻烦? 许是人人听话、人人顺从,让她们越发不可一世。 可不是吗,她们在侯府时就是老夫人倚重的大丫头,老夫人身边的事都是由两人管着,爷立下大功,消息传进京里,老夫人立马将她们送到爷身边,自然是确定了两人的身份。 而周嬷嬷要去庄子前又将府里中馈交到她们手里让她们暂时代管,她们怎能不自认为高人一等? 只是千算万算,她们没想到,会让远在庄子上的浅浅得了爷的宠,这会儿正心火难平,心气难消呢。 看着雪晴、雨晴,浅浅大叹三声无奈。好吧,她同意周嬷嬷说的,将军府根基尚浅,规矩未定,府里人心浮动、尊卑不分,能用的人挑不出几个。 周嬷嬷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想着,将军府就是家啊,一大群人的家,家人相处哪需要规矩。 眼前情况摆明是她错了,将军府确实需要选拔人才来经营管理,才能分层负责、各行其事,也不至于让某些人的野心过度膨胀。 “两位姑娘的意思是,我没资格进门?”浅浅问。 “你说呢?”雪晴迎视她,她不能弱了气势,一堆下人都在看着。 “我记得爷刚才让我好好歇歇,既然不能进,好吧,小米、大牛,你们帮我转告爷一声,说我到‘有朋自远方来’歇息。”话丢下,浅浅转头往外走。 小米心急,冲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姊姊,不行啦。” 这是更清楚、更明白的挑衅,雨晴想,爷的态度很清楚,就算想整治这个小贱人,也不该心急,这般敲锣打鼓的,就算她被赶出去了,她们也得不了好处。 雨晴连忙扯扯雪晴的衣袖,让她适可而止。 雪晴何尝不知道不能把人赶出去,万一爷追究怎么办?但眼下状况……她丢不了这个脸啊,所有人都在看她,如果让那小贱人占了上风,往后她拿什么管家。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应该待在书房的楚默渊出现了。 他走了一段路后又改变主意,京里的事再急也没有浅浅重要,听以也往回走,没想到刚门口,就听见浅读下那么一句。 没出息,只会在他面前耍流氓,碰到别人就变成软脚虾。 “这等奴才,胆敢冒犯主子,何必多费口舌,发卖了就得了。”楚默渊走到浅浅身边,握起她的手,当着众人再补一句,“我让骆平把下人的卖身契送到你那里,要执掌中馈的人,自己得先立起来,不能让奴才欺负了。” 爷指的奴才是她们?不对啊,她们是来当主子的,何况那个小贱人怎么能执掌中馈?她什么都不懂啊,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的……两人被雷轰得六神无主,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楚默渊看也不看她们半眼,两颗眼珠子、一颗心,装的全都是浅浅。 “你让我主持中馈?”浅浅也吓一大跳,不是还有周嬷嬷吗?她才想着要怎么帮周嬷嬷拟一套下人管理规则呢。 “不然呢?让那两个没脑袋的奴才管吗?” 浅浅呵呵笑着,对欸,是没脑袋,才进门就给她难堪,有本事应该暗着来。 “知道了,雨晴姑娘、雪晴姑娘待会把东西收拾收拾,我让人把卖身契交给你们,一人再给十两权充路资,好走不送。” 楚默渊看着她的眼神既无奈又宠溺,他说:“还是太客气了,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势,学学我怎么做。” 他还没有示范怎么做,雨晴、雪晴听见“当家主母”四个字,血液立马冲上脑袋,那个小贱人居然是当家主母?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楚默渊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只对骆平说:“把人卖了,别让爷再看见欺主的奴才。”骆平眉心微蹙,她们是侯府老夫人专程送过来的,卖掉没事吗?但心里虽这么想,对爷的话却从没打折扣的习惯。 “来人,把人押下去。”骆平道。 “是。”两人应声上前。 雪晴、雨晴才要喊救命,就被狠掮了几巴掌,脸肿得说不出话。 对这幕,楚默渊视而不见,浅浅的小心肝却一震一震的,古代主子果然……很猛! 一路奔波、和文官吵架、指导厨子、修理仆婢……这天浅浅忙得够呛,可偏偏某个开了荤的男人食髓知味,那张床板又震动了一整个晚上。 所以隔天浅浅抱着棉被打死要赖床。 “真不想起?可我想带你去秋叔的园子。”昨天回府前,他让袁立融派人去递过拜帖,秋叔应该已经煮酒相候。 “哪个秋叔?” 拉开棉被,她睡眼迷离地望着他,娇憨的脸庞让他忍不住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本想浅尝即止,但他控火的功力不佳,于是野火又燎了大草原。 双双泡在大木桶里,她没睡,但他抽干了她好不容易蓄积的力气。 趴在他胸口,她有气无力抱怨,“我早晚会精尽人亡。” 他呵呵大笑。“那是男人才会发生的事。”但是他没这个困扰,他只觉得神清气爽,还可以再大战三百回。 “当你的女人太辛苦,这活儿我接不了,我们的友情到此为止吧。” 掌心在她身上按摩,舒服得她发出呻吟。 他答:“行,从现在起我们开始谈爱情。” 瞠目,她压着他的胸膛往上看,对上他的眼,哇咧,又被撩了,他太有潜力,她早晚把他教成调情圣手。 “这样看我,我又想吻你了。” 她连忙低头,把脸埋回他胸口,她心知肚明,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吻,肯定会有熊熊烈火般的后续发展。 见她吓成那样,他亲亲她的额,低声问:“今天还想不想出门?” “秋叔的园子很特别吗?很厉害吗?” “嗯,园子盖在丘陵上,占地很广,分成内外两个部分,种了玫瑰、桂花、花椒、葡萄……哦,他还盖了间大暖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种不出来的。” “他是个农夫?” “不,他是个伯爷,很多年前他自京中消声匿迹,没人知道他竟跑到北辽买了一座小山,盖起园林,进到圜子里,你会以为自己回到京城。” 小时候楚默渊曾经见过秋叔几回,难以想像的是他会避居北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许是生活里少了烦扰,他的面貌一如当年,丝毫不见衰老,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不超过三十。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到北辽定居。” “许是觉得伤心吧。” “为什么?” “你跟他熟了再问他。怎样,想不想去?” “去,怎么能不去?非去不可!”要是继续待在家里,史上第一宗女子精尽人亡的事件将会发生。 一路上,楚默渊告诉她,北辽变成辽州时他是怎么与秋叔相遇,怎么酒逢知己,两人成为莫逆,这些日子,管理地方百姓的事很繁琐,幸好有秋叔大力相挺,让他事事顺利。 午时过后,他们进了秋靖山的园子。 就如楚默渊所说,完完全全的燕式建筑,连上前迎接的下人也说着燕语,即使他们眉眼深邃、五官立体,一看就是辽人。 “老爷在静风堂相候。”说完,仆人在前头领路。 但一路行来,浅浅的眼睛不够看,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天呐天呐天呐,他是怎么办到的?道路雨旁有十几棵开满花朵妁桂树,要知道,桂花虽然生性强健,但栽培时必须保持湿润,且以砂质土壤最佳,需要全日照,至少得半日照才 能养得活,它喜温暖、耐高温,可是这里冬天很冷啊,他怎么能让桂花活下来,又长得这样好? “这、这是南边的花!”浅浅惊叹连连。 “老夫有个暖房,冬日时会将盆栽移入。” 声音传来,楚默渊和浅浅同时转头,见一名男子朝他们走来,器宇轩昂,面目和蔼,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手摇白羽扇,他浑身透着股书卷气,一双丹凤眼散发着勾魂魅力。 他朝两人走近,目光在浅浅身上落定时表情一滞,从此视线再没移开过,楚默渊微皱眉头,下意识挡在浅浅面前。 浅浅所有心思全在开满枝头的桂花上,压根没注意到秋靖山的态度。 “这花能摘吗?”浅浅戳戳楚默渊的后背问。 “可以。”楚默渊回答。 糟蹋便糟蹋了吧,谁让他用那种目光看浅浅,想把她吃了吗?对不住,能吃的人只有他。 楚默渊的敌意很明显,秋靖山回神道:“太乙,带姑娘到处看看。” “是。”领他们过来的下人上前应声。 浅浅走到楚默渊身侧,这才看清楚秋靖山的长相,又是个好看的男人,虽然比不过燕历钧,但绝对不输向禹侗,尤其那身悠然雅致的气质,更是向禹侗拍马不及的。 “谢谢秋叔。” 浅浅明媚一笑,又笑得他失了魂,但楚默渊那双眼珠子盯得太狠,他低眉失笑道:“太乙,找人跟着,多准备几口袋子,姑娘想要什么就摘什么。” 闻言,浅浅乐了,迎上楚默渊的笑脸。 他宣示主权似的,替她整整颊边碎发,道:“喜欢什么就摘什么,不必客气,累的话让他们带你来找我。” “好。”她对秋靖山躬身为礼,然后迫不及待采集去。 控制不住地,秋靖山的目光追随着浅浅的背影,心中已是激起惊涛骇浪。 楚默渊轻咳两声,脸色不善。“那是我的女人,秋叔最好解释清楚。” 视线移回楚默渊身上,秋靖山脸色凝重道:“跟我来。” 【第十章 赐婚圣旨断情缘】 他们没有去静风堂,而是进了秋靖山的书房。 他的书房是除了伺候的小厮之外,谁也不许踏入的禁地,即使交情深厚,楚默渊也从没到过这里。 甫推开门,楚默渊就被挂在墙上的仕女图吸引。这女子……太像了,太像浅浅……望向秋靖山,他眼带疑问。 “她就是徐芊芯。” 徐芊芯?徐妃?娘的闺中密友,同样因雷公藤之毒而亡的嫔妃?秋叔的话像把斧头瞬间劈开楚默渊脑中混沌。 “秋叔,徐芊芯是你嘴里的青梅竹马?”他晓得秋叔的爱情故事,却不知道那人竟是徐妃。 “是。” “秋叔能把你知道的事全告诉我吗?” 静静看着画像上的女子,他苦笑道:“你已经知道我和徐宇芯的故事?” “对。”楚默渊回答。 秋靖山和徐芊芯是青梅竹马,双方父母虽未交换庚帖,却早有口头之约,本以为能结成夫妻,但其实徐芊芯的父亲却更希望借由女儿的亲事光耀徐家门楣。 秋府虽有爵位,却人丁凋零,父母早逝,隐有家道中落之迹。 这样的亲家不符合徐父的盼望,于是不顾妻子、女儿反对,硬是将徐芊芯送进宫中选秀。 徐芊芯被选上了,对手是皇帝,秋靖山再有不甘也只能认下。 她的性情温婉,很快受到皇帝宠爱,她与章妃在成亲前本就是好姊妹,进宫之后为求生存,两人更需要互相提携。 “……芊芯怀孕,皇帝经常探望,便宜了章妃,让她有出头机会,章妃那时不过是个才人,芊芯却已经封妃,两人同时进宫,身份却是天差地别,皇帝又下令待芊芯产下孩子将再给她提位分。 “章妃心生嫉恨,竟对芊芯身边的宫女巧眉下毒,让她以畸胎换掉婴儿,但芊芯在孩子生下时看了孩子一眼,她心知肚明有阴谋,晓得孩子被人调换。 “章妃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要芊芯的命,却害怕事情闹出来自己会丢了性命,于是以雷公藤毒死芊芯,巧眉发现时芊芯已经没了气息,她与章妃周旋取得解药,并协助章妃将现场布置成自尽的样子。 “当夜,巧眉趁夜偷偷溜走,离京后不久,她在半路上遇见我,巧眉待在芊芯身边十年,我一眼就认出她。我怀疑身为宫女的她怎么能随意离宫,用了手段,她被我逼得说出事实。 “巧眉告诉我,她并未照章妃所言将婴儿杀害,而是把婴儿寄放在一户人家,离京时一起将她带走,她本想亲自将孩子扶养长大。” “本想?所以后来并没有?” “十五年前,梅丞相还只是个三品官,他进京述职,确定会在京中留任之后梅夫人才带着下人进京。当时她怀有身孕,不料在半路发动,产下一名死婴,当夜巧眉与梅夫人同宿在客栈里,梅夫人伤心不已,婴孩却在此时放声大哭,梅夫人听见,命人询问。 “巧眉编造身份,说自己是寡妇,本想带女儿投奔娘家人,却不料娘家不肯收留,只好带着女儿离开,见女婴样貌讨喜,梅夫人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儿,便收留了孩子,将她当成亲女扶养长大。 “之后巧眉遇见我,我便带着她一路来到北辽定居,两边打仗的时候消息不灵通,我不知道京里的状况,直到北辽成为辽州,陆续有燕人移居,我才晓得梅大人已经成为宰相,而嫡女梅雨珊却被赐婚四皇子。 “我们算了算年纪对得上,梅雨珊很可能是芊芯的女儿,既然如此她怎能嫁给四皇子?这是兄妹乱伦惨剧啊! “我本想与巧眉一同进京阻止此事,偏偏一场病让我出不了门,于是巧眉先行一步,她必须确定将要嫁给四皇子的梅氏女是不是当年的女婴。但出门没多久,新消息传来,梅雨珊被盗匪掳走,坏了名声,上吊自尽,紧接着京城发生宫变,梅家二房获罪,梅相爷也致仕了。 “事情至此已无法挽回,我写信让巧眉回来,但她回信说这些年她被罪恶感折磨得日夜难寐,她执意赎罪,想把此事捅开,巧眉告诉我,她要留在京城寻找机会,把当年的事揭露出来,但一个妇人,怎能得见龙颜? “这几天我已经备妥行李,打算进京助巧眉一臂之力,可是她却杳无音讯,我正派人追查。” “不必查了,我收到四皇子的信,他从章妃手里救下巧眉,只不过她被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目前还无法开口说话。” “怎么会这样?能救吗?”秋靖山咬牙,难怪巧眉会突然失去音讯,章妃着实太狠毒。 “四皇子会尽力。”思索片刻后,楚默渊凝重道:“有件事,必须让秋叔知道。” “你说。” “浅浅就是梅府大房的嫡女梅雨珊。” 秋靖山看着他,不敢置信。“梅雨珊……不是死了吗?” “并没有,梅夫人暗中救下她,让她离开京城,半路上她遇见四皇子,是四皇子命人将她送到辽州,让我照顾她。” “她真的是公主?” 楚默渊蹙眉,回答:“我不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巧眉亲口对我说……” “如果她死了呢?唯一的证人不在,皇上会认下浅浅吗?面貌相似却无血缘关系的大有人在。” 秋靖山沉默了,楚默渊没说错,皇家认子有那么容易吗?她可以是芊芯的女儿,却不一定能成为皇上的女儿。 “秋叔,浅浅曾经两度差点遭人杀害,那些人是领有腰牌的宫廷护卫。” “是章妃,既然抓到巧眉,肯定已经从她嘴里逼出梅雨珊的身份,而巧眉以为梅雨珊已经不在人世,才会透露她的身份。” “秋叔,我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我不在的时候,请你搬到将军府,辽州的政事还不能让那群官员插手,另一方面,帮我保护浅浅。” “你要进京?” “对。” 必须彻底解决章妃这个隐患,否则浅浅安全不保,他无法为母妃报仇。 过去章妃与他的恩怨是私事,但周嬷嬷的话,证明章妃所图不小,既是如此,那就是有关朝堂动荡的大事。 “皇上没有旨意,你不能无故离开。” “我会想办法的。”讨一道旨意并不困难,京中还有太子和四皇子。“浅浅的身世先别对她提起,我不想她存了希望,却又失望。” “我懂。” 楚默渊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浅浅的话。 楚薇娘能助向禹侗前程,他便背弃结发妻子,那么又是什么理由让他在放弃妻子多年之后突然想要寻回她?难道发妻能带给他更大利益? 如果真有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今生,那么“更大的利益”指的会不会是浅浅的身份? 没有和离或休书,浅浅仍然是他的妻子,为什么他到北辽却无法带回浅浅?因为浅浅和他在一起,坚持不肯和向禹侗走,浅浅的身份让他不敢勉强,只能说服? 浅浅没说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向禹侗对仕途如此汲汲营营,他可以牺牲浅浅,怎么不会牺牲他的继妹? 是的,人性不会轻易改变,向禹侗不会,他也不会。即使他对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不了解,但他相信前世的自己,一知道章妃倒台,必定会立刻对章氏下手,没有后援的楚薇娘……向禹侗不牺牲她,要牺牲谁? “秋叔,这次跟我们一起下山吧。” “行。”当初他能为芊芯做的事太少,如今有机会做补偿,他怎能不尽力。“说说你的计划,你打算离开多久、怎么做,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楚默渊对秋叔的鼎力相助感激不尽,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但京里的事有太子和四皇子,不需要他掺和,重点在于辽州。 “……招募的人,半个月后将分批送往各文官身边,昨天我已经提醒官员们要试着了解当地百姓民风……” 文官需要幕僚,借由他们了解辽州百态,而楚默渊需要透过幕僚影响文官的决定,所以他会把人送到官员身边,既是辅佐也是考评,倘若官声太差,他会想尽办法把他们调走,或让他们丢掉乌纱帽,但愿这群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没问题,交给我。” “另外我想请秋叔帮我买下几座石头山,雇百余人开垦山地。” 在辽州,这样的山地不少,若能将死山开垦成有生命的山,浅浅说了,越多的绿色植被越能聚集雨量。 倘若她说的那些真能成功,那么有充足的雨量,辽州除了小麦、棉花,还可以种植更多有助于民生的经济作物,因此他打算先买几座山来试试。 “石头山能种植什么?为什么要浪费那个钱?” 楚默渊虽然不像之前那样紧巴巴的过日子,可也没有到能大手大脚乱花钱的地步。 “这是浅浅告诉我的,她说,可以先垦出几方池塘蓄水,从他处挖来泥土覆盖石头表面,在上头广植生命力旺盛的杂草,利用杂草根部的无机物质来分解石头……” 他将浅浅说的话一一转述,只见秋叔的眼睛越张越大,虽然有许多词汇听不懂,但他当了十几年的农夫,他觉得可行。 “你说是浅浅告诉你的?她怎么晓得这些知识?” “她说,是从书上看来的。”楚默渊一点都不相信。 “哪本书?我这里搜罗的农事书册不少,没看过她讲的那些。” “我不知道,但她确实对农事懂得很多。” “果然是芊芯的女儿……” 想起旧人,秋靖山眼底泛红。芊芯也向往农家生活,喜欢看农事书册,他为她搜罗了一箱又一箱,可是她再也用不着了。 浅浅见到楚默渊的时候,脸红扑扑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更夸张的是,她身后居然跟着十几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扛了两三个布袋,楚默渊直觉转头看秋叔,还以为他会满脸惋惜,但是并没有,只看见他的心疼——对浅浅的。 “你把秋叔园子里的东西全给收了?” “不止,我还去了趟后山,摘很多栗子、核桃和松子,还有你说的花椒,我真找到了!你知道秋叔多厉害吗?他居然在后山辟出梯田、种植水稻,可惜已经收割,看不到一片金灿灿的稻谷……”浅浅滔滔不绝,兴奋的表情像刚逛过大观园。 他摸摸她的头,问:“浅浅,知不知道秋叔为什么种这么多植物?” “喜欢园艺?对农事深感兴趣?向往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浅浅一口气猜好几个答案。 “答对一部分。”秋靖山道。 “哪个部分?”浅浅迎上秋叔的视线,他是个温润如水的男子,沉浸在他的目光中,帘人感觉很舒服。 “我曾经很喜欢一个女孩,她总说荣华富贵如浮云,她对农事深感兴趣,我们约定,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座山,开垦、种植,一世吃喝全是自己种养的,我们想要种田织布,教导孩子、陪伴孩子,过着农村小户的生活。” “真好,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我没办法带她一起完成梦想,只好亲手为她完成梦想。” 浅浅凝睇他的脸庞,微微动容。“能被秋叔喜欢的女子,很幸福。” “你这样认为?” “是,可秋叔太辛苦了,如果我是那名女子,如果我像她一样喜欢秋叔,那么我会希望秋叔过得幸福,会希望有个人陪在秋叔身旁,平平顺顺、安安心心地过完这辈子,也许来生再相遇,到时别忘记珍重彼此。” 秋靖山垂眉一笑。真像呵,和芊芯一样体贴善良…… “听说你很会做菜?”秋靖山转移话题。 “嗯,我今天得了不少调料和食材,今天就看我大展身手。” “他们有没有带你到地窖看看?” “地窖?” “那里有风干的辣椒,有今年收成的新米、糯米……很多从田里收成好的食材,还有春夏采收的莲子。” 莲子?江南的物产?他是怎么办到的?“太好了,我可以……去拿?” “尽管拿,拿多一点,秋叔要去将军府打扰几个月,到时我的肚子得靠浅浅照顾。” “小事一桩。”她一拍胸脯,双手叉腰,像个男人婆似的,她命大家放下布袋,继续跟着她砍树开路当土匪去。 看着她那副流氓样,楚默渊苦笑。“真不晓得梅家怎会把她养成这模样。” “梅家养不出来,她是肖了她的亲娘。” “徐姨也像她这样?” “嗯,她有几分英气,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当侠女,她视荣华富贵于无物,她说自己是野草,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活得郁郁青青。 “芊芯被选入宫时,我一度庆幸这样的性格不会拘泥过去,我不要求太多,只求她平安,即使天各一方,即使遗憾委屈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 谁晓得,即使是她那样坚韧的女子,也逃不过后宫阴私毒计。 “秋叔,浅浅说的对,但人生漫长,找个好女人陪在身边吧。” 一笑,秋靖山没回答,他们怎么会以为他寂寞呢?他们不知道,芊芯夜夜入梦来,他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浅浅确实大展身手了。 楚默渊点明她的身份,府里中馈交到她手中,对于经营管理她虽不是太擅长,但她懂班级管理,有楚默渊全力支持,浅浅筛选人才,增聘新员,订下奖赏规则,分层负责,很快将军府后院打理得气候一新。 从秋叔那里拿回来的食材让浅浅狠狠忙上好几天,她动员一堆人,做玫瑰酱、果酱、辣椒酱,酿酒、酿醋、腌泡菜、熏肉、做腊味……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她全做了。 难得拿到白米和糯米,她运用了个淋漓尽致。 白米洗净,在上头用筷子戳洞,蒸熟后将两大袋玫瑰花瓣撒入当中,放入酒曲拌匀,收入瓮里,在中间挖出一个洞,封口,酿三到五天,即成玫瑰酒。 来到辽州,这是第一次她没有食材匮乏的感觉。 前天她包粽子,做猪血汤,昨天她把蒸好的糯米放入臼中,捣成黏稠麻糯,里头包芝麻、花生、红豆三种口味内馅,让爱吃甜食的楚默渊停不下嘴。 今天她用石磨将米磨成浆,米浆放入棉布袋中,用石头重压,压出水分之后成为块状,蒸三分熟,里面还是生的,但米团已经有了热度,不能过熟,熟了会太黏,生的压出来的米粉又会断掉,因此当中拿捏很重要。 接下来就像揉面团似的,将块状米团揉压擀平,最后成为米片,卷成筒状,放入大牛帮她做的模具中。 模具下方有细细的孔洞,经过上头重压,细细的米粉从孔洞中流出后,立即送进蒸笼里蒸熟。 米粉熟透得抢时间、抢温度,将米粉甩开,免得黏在一块儿。 最后徒手撕开刚冷却的米粉,现吃的不必晒,要保存的才折成一片片米粉片放到竹筛上面接受阳光洗礼。 锅热,用猪油煸蒜头,微微变色后倒出,再放入猪油煸香菇、虾米,陆续放入五花肉、青菜炒熟,放入盐、酱油调味,最后加入香菇水、虾米水以及米粉收汁。 这道菜是大工程,幸好有力大无穷的大牛在旁帮忙。 厨娘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想在辽州想找到白米已经不容易,谁晓得米不蒸熟了吃,还能这般折腾。 一锅米粉、一锅鱼丸汤,再加上刚开坛的玫瑰酒,浅浅把它们送进书房。 看到浅浅,秋靖山和袁立融的眼睛亮了。 秋靖山眼睛亮是因为浅浅,每回见她都仿佛看到当年的芊芯,而袁立融眼睛发亮是因为她手上的吃食,她每上一道好菜,他就在心里盘算可以为饭馆带来多少收益。 这几天他们特别忙碌,成天关在书房里,楚默渊必须将手上的差事交代清楚。 信已经快马送进京城,他将章妃笼络朝臣、科考中动手脚,和浅浅的身世及遭到剌杀等事全告诉四皇子,并请四皇子想办法,让皇帝下旨命他回京。 “真香,又有什么好吃的?”袁立融起身接过托盘。 “早上做的米粉,试试合不合口味。”浅浅上前帮他们把碗添满。 “这是……”秋靖山端起酒壶。 楚默渊鼻子灵,闻出玫瑰清香,答:“是玫瑰酒。” “对,刚出坛,大家尝尝。” 浅浅话落,三人拿起碗筷,食物入口,连声赞美,听得楚默渊与有荣焉。 昨儿夜里,他让浅浅别为一口吃的忙成那样。 她说:“我认为,帮喜欢的人亲手做饭,是爱他最好的表现。” 他傻傻地笑了。 她忒爱他的傻笑,环住他的腰,在他耳畔轻道:“我会陪着你,一直,永远。” 然后他吻了她,他的唇在她身上流连,一夜激狂。 早上她浑身无力,懊恼道:“我今天要做米粉,没力气怎么做?” “今天不做。”比起米粉,他更喜欢吃她。 “不,非要今天做。”她固执道。 “你开口,让大牛出力。” 他不是随口说说,还真拿了把椅子摆在厨房里,逼她坐上去,人在厨房进进出出多碍事啊,但她很开心,从头到尾都没把椅子搬出去。 浅浅看着三人的吃相,让身为厨子的自己很是得意有成就感。 这时骆平匆忙进屋。“爷,有圣旨。” 圣旨?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可能?四皇子不可能这么快收到信……危机感浮上心头。 “走吧。”楚默渊停滞片刻后道,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 浅浅自认是学霸,再硬的书都啃得下去,可这道圣旨,她怎么翻来覆去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赐婚?有没有人听得懂啊? 婚姻当然要挑自己喜欢的对象,才能一世甜蜜,才能携手走过风雨啊,怎么可以皇上说赐就赐了?要是娶了个不合心意的,楚默渊不得委屈到死啊?到时是赐还是罚可是两说呢。 不合理,皇帝再精明能干也是个人,怎么能连人家的婚姻都管上去?楚默渊已经为朝廷付出十几年青春,难不成还得把下半辈子搭进去? 楚默渊也愣住了,是谁的主意,竟操心到他身上? 看一眼宣旨的太监公公和他身后的宫卫,这阵仗…… 他目光一转,秋靖山会意,上前道:“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姓刘。”他似笑非笑睨秋靖山一眼。 姓刘?刘顺吗?楚默渊浓眉打结。 “刘公公请稍坐,待将军备好行李,立刻跟公公上京。”他从袖中拿出荷包递上前。 刘公公收下荷包,手一掂量。是银票吧,挺会做人的,可惜……他微笑,脸上深深几道沟壑,勾出些许阴狠毒辣。 “这种事哪需要楚将军费心,出宫的时候咱家已经把将军的行李给备妥,回京路程遥远,还请将军快点上路,别耽搁了。” 楚默渊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他回头与浅浅对视一眼。 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诀别吗?舍弃吗?浅浅心头狠狠一痛。 她知道的,知道这不是民主时代,知道话不是自己说了算,也知道在握有绝对权力的人面前提出异议,不叫做争取而叫找死,可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放他离开? 他一走,就会有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他一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通通不算数,他一走…… 想到这三个字,她的手脚瞬间冰冷,心脏冻结。 她是真的明白,君要臣死,臣得提头相见,她是真的了解,拉住他是给他找麻烦,她既清楚又明白,但理智清晰,身体却混沌。 冲上前,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似火、手如冰,唯一的念头是——他不能走。 瞬间身子僵硬,楚默渊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是谁的手,他不能引起刘公公的注目,他在宫里多年,而浅浅的容貌太过危险…… 下意识的,他甩开浅浅。 低头,浅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甩掉她?为什么?因为迫不及待要让皇帝赐婚?他和向禹侗一样,把前途看得比爱情重要?因为……对她,他只是玩玩? 玩玩吗?是不是因为穿越女和名门淑媛不一样,她大胆、特殊、有趣、好玩,没碰过这么流氓的女人,图一时新鲜,他便玩上了? 他其实和这时代所有男人一样,想要有个中规中矩、擅长持家的规矩女人,所以他想回归正轨,他渴盼皇帝赐婚? 看着他宽宽的背影,是这样的吗? 不对不对,她不要猜测,她要他说个清楚明白,他不能用简讯分手、不能丢出一个目光就要她知难而退。 快步冲上前,浅浅再度拉住他,她不给他机会甩开自己,急忙道:“你别去,别让皇帝赐婚,我会帮你把日子过得很好。”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刘公公听到了,转过头。 楚默渊动作比他更快,他迅速旋身,挡住刘公公的视线。 他看她了,他的眼光和过去一样有着浓浓的爱意,这是不是代表,只要能说服他,他就不会要皇帝为他择定的新娘? 浅浅扬眉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盛满渴盼希冀,她但愿能够留下他的身影,但愿他不要转头离去。 “我是说真的,我有很多主意,可以帮你赚很多钱,我有很多专业知识,可以帮你把辽州开发成沃土,我不只能教你通商,还能教你进行国际贸易,我可以为你培养大量人才,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只要政绩够好,你一定能够升官,你不需要靠赐婚来得到这一切。” 她说得那么认真努力,她眼里流露着说不出口的恐惧,而楚默渊的心却沉入谷底。他明白,浅浅把他当成向禹侗了,她在害怕,害怕再次被抛弃? “你可不可以不要进京?” 她软声要求,讨好的表情酸了他心。 “不可以。”他硬起心肠,咬牙拒绝。 他看见她受伤了,但她硬是挤出一丝微笑,企图说服自己,她听到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说“不可以”,是因为圣命不能违,是指他无法不遵命。 对啊对啊,她怎会忘记,这时代的男人从小被教育要忠君爱国,要把皇帝看得比天更高。 没关系,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他非去不可,她愿意陪他面对,不管皇帝要责难、要批判,她都与他同进退。 “那我和你一起进京,好不好?”她再度软声哀求,几近讨好。 “不好。”他的拒绝逼出她眼底泪花,十指却仍然紧紧拽住他,眼角余光发现刘公公走近,楚默渊急道:“放开我。” 轻轻的三个字,于她却如千斤重锤,她有喘不过气的窒息。 “你说……放开吗?”她需要再问一遍,确定那是他的声音、他的心意,确定他要她……放手? “对。”身子挪个角度,楚默渊遮住刘公公视线,他不确定刘顺有没有见过徐妃,他不能冒这个险,必须快刀断乱麻。 “意思是,你要接受皇帝赐婚?” “对。” “那我算什么?” “你以为自己算什么?”急切的口气中带起一丝怒意。 “姨娘吗?通房丫头吗?”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是正头夫人?” 他冷冽的话像刀斧砍上她的心。 浅浅垂眸,看见自尊碎了一地,骄傲成了继粉,原来她珍而重之的爱情只是人家的不屑一顾。 浮起一抹自嘲笑意,再抬眼,她问:“你确定?” 牙关咬得死紧,但他必须逼迫自己。“确定。” 她点点头,目光与他对上。“很好,那你知不知道,我不爱你了?” 他没回答,只是试着用高大健硕的身子继续挡住刘公公视线。 她抬高下巴,笑得骄傲,却也笑得让人心碎。“不知道吗?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记住,是我先不要你的,不是你不要我。” 她毅然决然转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步,她走得无比沉重,每走一步,她便对自己说一句,我不要他了。 天下何处无芳草,缘聚人聚,缘断人散。 对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亘古永恒,爱情本就是一段接一段,以钻石比喻爱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词…… 看着她的无助茫然,楚默渊逼自己狠心。“来人,把她关起来,不许她出门一步。” 浅浅继续走着,她听不见了,听不见他的声音,听不见他的心狠,她没有余力记挂他,她只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心给封住。 她想,封得够紧够密,就能不受伤。 她想,把他的声音、他的影子、他的好……把有关他的一切一切通通关在外头,那么伤口就不会痛。 楚默渊转身,对刘公公一笑,道:“刘公公请!” 刘公公笑道:“红袖添香,楚将军在辽州过得不错。” “公公说笑,只是个不识大体的丫头。” 浅浅眼睛一闭,两颗豆大泪珠坠落,还以为封了心就能够听不见,原来还是能够听见的…… 她不懂,怎么会这样子?还以为自己被珍爱珍重,却没到原来她只是个不识大体的丫头。 丫头……怎会觉得这两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是带宠溺的甜美可爱?明明就只是……丫头…… 枚靖山快步走到浅浅身前,道:“不要胡思乱想,安心等默渊回来。” “好。”嘴上说好,心里却疑问,等他回来做什么啊,再做个不识大体、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丫头? “默渊会回来的。”秋靖山心疼她的伤心,想要安慰她,但眼下情况不好多说。 “哦。”还会带娇妻美妾,然后……也许会再说一句“我会护你一生”之类的承诺,可怎么办啊?她那么贪心,除了他的保护,她还想要更多。 秋靖山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她不由衷地笑着,合作点头,却是再明白不过,不会了,心底属于爱情的那一个区块已经死掉。 浅浅垂头,乖乖回到后院。有点累,她需要一张床、一床被,她需要认真扫除不该存在的情感累赘。 “我去找卢将军。”秋靖山走回袁立融身边道。 “好,我安排府里的护卫。”一内一外,他们必须携手合作,共度危机。 浅浅被禁足了,大门出不去,二门迈不开,能进出的只有卧室和厨房。 心情很糟,但她不是会迁怒的那种人,她安静而沉默,对每个人微笑,却不晓得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牵强。 在他心里,她只是通房丫头。 “只是”?她认为自己是“唯一”,没想到卯足全力,她成了他的“只是”。 她误以为前世的自己带着拖油瓶,他还愿意接纳,代表他对她的爱无人能比,原来只因为前世的他没有拿到一纸赐婚圣旨。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清楚的呀,她很清楚自以为是、自我中心,是再肤浅不过的行径,没想到她还是落入自以为是的窠臼,直到当头棒喝才瞬间清醒,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大笑柄。 要是圣旨早来个几天就好,那么他不会进庄子,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吻,不会让欲望凌驾一切,更不会让她决定爱他,不会一夜激情,成为他的女人。 要是寡言的他别把爱情表现得那么明显就好,那么她会多矜持几分,会认真把他当成掠夺财产的恶主人,保持距离,心才安全。 要是向禹侗别透露前世经历就好,那么她不会多方猜测,用前世经验告诉自己,楚默渊是值得交付一生的男人。 要是……她的“要是”没有发生,事情顺理成章发展到眼前的局面,她不晓得是该痛恨自己还是后悔。 他没有错,在男人心里,爱情只占很小的部分,他们的人生不会让爱情凌驾一切,她不该恨他怨他,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选择。 既然他没错,她怎能让自己伤心得想死掉? 真不公平,可是爱情的世界里,哪有公平两个字?从来都是先爱上的那个先输了,后放手的那个……无法自由。 但,是他先吻她,是他先喜欢她,是他先说了自己的故事,让她心疼他,都是他起的头啊,怎么倒霉的会是她? 而且她还在分手时抢先了呀。 她抢先说:我不要你了,她抢先放手转头,抢先把心给封上…… 不懂,她已经占尽先机,为什么还是很痛,还是不自由? 是不是因为……她在自欺欺人? 其实先爱上的是她,即使她没有承认?她虽然先转身,却没有真正放手?割不断爱,扯不开情,所以当爱情长成荆棘,她只能伤痕累累? 怎么办啊,她不想痛死,不想闷死、憋死、恨死,那么…… 她得把心护得牢牢的,得筑起坚硬外墙,得把距离拉远,远到再想不起他,那么总有一天,她会百毒不侵,再不受爱情困扰? 浅浅离开桌边,从药柜里取出羊踯躅、荣莉花根、当归和菖蒲,放在研钵中,细细研磨成粉,这是唐代孙思邈所编的《华佗神方》中所录的麻沸散药方。 她是学霸,记忆力好到惊人。 日本人华冈青洲也想配出麻沸散,以曼陀罗花、川芎、白芷、当归、乌头、天南星制药,他的母亲和妻子自愿试服,以助完成实验,结果一死一盲。 得有多大的爱,女人十愿意为男人冒险? 母亲以儿子的成就而荣耀,那妻子呢,为何愿意为丈夫的成就舍命? 因为太爱,爱得不顾一切,爱得义无反顾,爱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她是个自私女人,做不到为他舍弃性命,但既然无法成就他对人生的渴求与梦想,那么就让路吧,若她的存在是他的牵绊桎梏,她愿意亲手斩除。 她给不起他性命,但给得起恩断情绝,给得起两不相欠。 把磨好的药粉塞进怀里,浅浅走进厨房。 几个厨娘都是燕人,做的吃食比浅浅刚来那会儿精致许多,她们一面挑菜一面聊天。“昨儿个我出门采买,猜猜我遇见谁了?” “猜不着,你说呗。” “我遇见周嬷嬷了,我们都以为她在庄子上养病,没想到才不是呢,周嬷嬷竟是被爷给赶出将军府的。” “怎么可能,那是爷的奶娘啊!” “我追问了好久,周嬷嬷才说自己做错事,回不了将军府。” “除非是爷不让,否则怎么回不了,可谁不会犯错?是周嬷嬷把爷给奶大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爷该奉养她一辈子的呀,怎地如此不近人情?!” 连周嬷嬷都……浅浅同意厨娘们的说法,那样沉静恬然的妇人,他怎么下得了手?“雪晴、雨晴不也如此,那是老夫人送来的,犯再大的错,也得看在长辈面子上别罚得太过,难不成将军府还少两口饭?可为了浅浅姑娘,竟然狠心的说卖就卖……啧,好歹上过床,成了爷的女人,事又不大,不过是两方口角……” “男人就是这样,为替新人腾位置,哪会在意旧人心情?” “赐婚圣旨下了,浅浅姑娘转眼成了旧人,看来再过不久,浅浅姑娘也得……” “肯定是,大户人家重规矩,正头夫人没生下嫡子,妾室姨娘不得有孕,若娶的是名门闺女,娘家都会要求夫家把通房丫头清理出去,名门贵族怎舍得女儿出嫁受委屈。” “既然如此,爷何必吩咐把浅浅姑娘关起来?” “应该是担心浅浅姑娘在外头乱讲话,坏了爷的名声。” “爷也太小心了,天高皇帝远,谁晓得辽州的事儿。” “来宣旨的是宫里的公公,爷这么做是为着表态。” “都怪浅浅姑娘沉不住气,怎能当着公公的面求爷不要进京,爷当然会生气。” “那以后浅浅姑娘的下场……” “谁知道,只希望不会比前面那两个更惨。” 轻唤声在耳后响起,小米不知道站在她身后多久,她拉拉浅浅的衣袖道:“爷不会这样待姊姊的。” 浅浅笑答:“放心,没人能作主我的以后,我的下场只有自己能够选择。” 听见对话,厨娘们转头,看见浅浅,尴尬极了。 “你们下去吧,今天我来给大家煮一道养生粥。” “是,钟。” 洗米煮饭,她将药粉放进米汤中,在米膨胀变得软烂之后,慢慢将菜肉摆进去,不断翻搅,免得下面糊掉。 她把瓮里腌了两个月的咸蛋全拿出来蒸熟,切开,再剥两大盘松花蛋,切成四瓣,剁了蒜头辣椒洒在上头,浇一勺热油,洒上香菜。 最后再炒两道青菜、一大锅红烧肉,菜式不多,但看起来很可口。 浅浅用皂角洗净双手,对厨娘说:“把饭菜分派下去吧。” “是,姑娘。” 浅浅没吃饭,她关上房门,收拾衣服细软,静静坐在桌边等候。 午时过后不久,不犯晒的下人犯困了,东一个、西一个歪着头睡着。 悄悄地,她从后门走出将军府,她在街上雇了马车,朝熟悉的方向走。 黄昏时分,她来到山脚下,付过银子给车夫后悄然上山。 黑夜的山林相当危险,但于浅浅而言,山林再险,也险不过人心。她上山,绕过庄子,朝林子深处走去,在森林里到处绕了两个月,虽没有“闭着眼也不会走丢”的本事,却也熟门熟路。 顺着山势往上,将近山顶处有一个宽敞岩洞,那是某一回她和郑齐、郑廷上山,刻意“迷路”时意外发现的。 洞里干爽、宽敞舒适,再加上离河边不远,取水方便,当时她心想,要是有机会逃走,就先躲到洞里避居,他们肯定会往山下寻人,到时就能顺利逃开楚默渊。 为此,她在洞门口摆上一堆枯枝充当大门,防止动物进来过冬,又鼓吹郑齐、郑廷在中线点盖一座草寮,在里头备上锅碗瓢盆、棉被枕头、油盐米酱、刀子锄头、箩筐斧具……偶尔她假装体力不支,在草寮歇息,偶尔她把猎物放在草寮里做成美食。 现在草寮里的东西都可以派上用场了,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直到她被遗忘,直到心自由…… 走过一夜,天色已濛濛亮起,浅浅推开枯枝走进洞里。 很幸运,地盘没有被别的动物占据,再把枯枝堆起来,往地上一躺,累极、倦极,她要休息。 【第十一章 惩奸妃求娶公主】 离开辽州不过两天,刘公公便迫不及待动手。 深夜,驿馆起大火,夜里风大,火势一下子烧到楚默渊屋梁。 门被人自外头锁上,楚默渊冷笑,这样就能关住他?对方未免太小觑自己。他抓起桌子,往门上用力砸去,在屋梁倒塌那刻破门而出。 谁想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宫卫正磨刀霍霍对准他,被浓烟呛得厉害,他抚胸喘咳同时,无数利箭咻咻咻直冲他射去,楚默渊及时抓起大刀在身前格挡。 这时数十人从墙外跳进来,二话不说举刀,见人就砍,一阵混乱过后,伤腿、断胳膊的宫卫被绑成一串,堆在屋外。 “将军,属下来迟了。”众人单膝跪地,低头请罪。 “一点都不迟。”如果他们不发动,他拿什么当借口把章妃拉下来?微微一笑,他道:“派个人去县府衙门,把这里的事说清楚。” “是。”众将领命离去。 楚默渊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冷眼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刘公公,问:“刘公公可有话要说?” “楚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咱家动手,你可知道,咱家是谁的人?” 楚默渊脸上没有太大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烁亮通透。“章妃的人。” 刘顺眉心一紧,眼尾竖起,心慌得厉害。他怎么知道?难不成楚默渊早就晓得娘娘想要对付他? 不可能,是谁泄了底?是前阵子派到辽州的那批人?他们被楚默渊抓走,把事情全给交代了,因此才没有消息传回宫里? 不对,他们的目标不是楚默渊,不可能正主儿没抓到却犯到他手上…… 刘公公阴晴不定的目光落进楚默渊眼里,微哂,换言之宫卫两度失手的消息并未传进宫,而章妃尚且不知她想找的人就在将军府? “说吧,你们怎么晓得梅雨珊在辽州?” 刘顺心一沉,他果然晓得梅雨珊…… “还在考虑要不要对主子忠心耿耿?你以为杀害皇嗣,章妃还能在后宫呼风唤雨?你现在能想的,是要不要让你的爹娘兄弟因为你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皇嗣?他全知道了?!“你……” “还在怀疑?刘公公,本名刘顺,因为家贫七岁被送入宫中,老家在吃县,家中爹娘俱在,兄长刘锭育有三儿二女。不只你,章妃身边的人,一个个我都了如指掌。” 见他轻松说出自己的来历,刘顺吓得肝胆俱裂。“将军调查这个做什么?” “和章妃调查我在辽州的作为一样。”都这为了消灭对方。“你可以不回答,知道这个对我并无好处,我只是好奇,只是不喜欢被人吊着胃口,所以从现在起,我会问你几道问题,你拒答一个,就会少一个亲人。” 收到的资料里说,刘顺重视亲人,这些年在宫里赚的,全送回老家买田买地,现在的刘家与过去不同,已是村里的大地主。 听他这么说,刘顺蔫了,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家人。 “章妃在四皇子身边放了人,因此知道四皇子将梅雨珊送往辽州。” 难怪秋叔和巧眉不知道梅雨珊没死,章妃却晓得。 “恭喜你,你已经救下小侄女的性命。再说说,埋在四皇子身边的暗棋是谁?” “宋可儿。” “只埋一个?我这样问一句你答一句可不太好,你别闹到后来,一个问题只能救回你亲人一条胳臂,那就太不划算了。”楚默渊再度恐喝。 刘顺脸色像死人般苍白,他知道自己再也无力回天,他不指望自己还能存活,只求家人平安。 “四皇子、太子身边都有四个,皇帝身边的福公公也是章妃的人……”他全数交代了。 “非常好,我喜欢你的态度,你保住你侄儿侄女了。接下来的半路上,章妃还有安排人吗?” “有。” “章妃急着除掉我,目的为何?” “明年春试过后,广平侯府二公子、三公子出仕,娘娘打算让侯爷为他们请封世子。”明年出仕?口气真笃定呐,可见周嬷嬷猜测无误,而他不死,两个弟弟怎能当上世子,章妃是该尽快动手。 “章妃为七皇子图谋,除在皇上、太子、四皇子身边安插人之外,还做了什么?别告诉我没有,我不是在向你要答案,只是在证实猜测无误。” 目光相对间,刘公公倒抽气,脸涨成深紫色,脑子嗡嗡作响,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了,那四皇子呢?太子呢?皇后呢?难道娘娘做的事全摊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身子瘫软,刘顺啪地软倒在地…… 快马加鞭,刘顺被点了穴,一路昏昏沉沉。 楚默渊与他对换衣服,于是马车里坐着虚弱的“楚默渊”和随身照顾的“刘公公”。楚默渊的人一部分换上宫卫衣服随行保护,一部分人隐身暗处。 这个做法保障了前十几天的行车顺利,但后来“刘公公”被认出,接下来一路便不平静了。 他们三番两次遭到截杀,楚默渊身边的人大半都受了伤,在距离京城剩下三日的路程时,突然涌出二十几个高手将楚默渊一行人团团围住,杀声震天,幸而燕历钧收到密信,派出的人马及时接应。 一场混战,人人身上都见了红,虽然多数伤得不重,但进京城时一行人仍然狼狈不堪。 燕历钧在城门相迎,看见楚默渊身上草草包扎的伤口,红了眼。他迎上前,细细打量楚默渊,道:“先到我府里,让太医给你看伤。” “小伤,不碍事,四皇子,章妃安插的……” “全收拾了,幸好你及时提醒,要不……冉莘差点受害。”说到此,燕历钧咬牙切齿。 冉莘与太子妃都遭人下药,意图使她们绝育,收到楚默渊的信,他们立刻让太医上门,冉莘与太子妃运气好,中毒不深尚能解,要是再喝上两、三个月,他这辈子都甭想有嫡子了。 还以为燕历堂的事刚过,魑魅魍魉消失无踪,没想到暗处仍有鬼魅蛰伏。 “那就好,先进宫吧。”他想让皇上亲眼看看自己这一身伤,以及……他目光一转,副将已上前把包袱递给他。“我有礼物想呈给皇上。” “那是……” “我们一路上收下的腰牌,近百面,全是宫卫的身份证明。” 燕历钧大惊,一个后宫妇人竟能调动近百宫卫半路截杀?母后都没有这个能耐。她手中有多少人马?有多少京官在暗中听命于她? 倘若她能操控超过五成的宫卫,那么是否意谓,再发动一场宫变并非难事……好大胆的章妃,他们都小愿了她! “这礼物送得太好,让章妃罪加一等,父皇之前还不敢相信贤良淑德的章妃会做出这种事呢。” 不相信枕边人生性如此残暴?是啊,他父亲不也如此?就算到最后相信,还是得顾全大局,掩饰真相。 楚默渊嘴角浮上讥诮,是男人太蠢还是女人太精明? “你没将梅雨珊带回京城?”燕历铃有些后怕,差一点他就娶了自己的亲妹妹当妻子。 “她现在叫做浅浅。这一路太危险,我不确定能护她平安,就让她先留在辽州。” “你考虑的对。” “科考舞弊的事呢?” “当然不会放过,只不过此事牵扯太大,若传扬出去,有碍朝堂威信,父皇命太子暗中调查。” “有结果了吗?” “有,此次的问题并非泄题,而是主考官林学文在封卷时替付钱买榜的人更换卷子,牵连的人有十七名之多,除了你的两个继弟之外,章妃还安排进去不少自己人。” “皇上打算怎么做?” “几年牢狱之灾跑不掉,仕途肯定是玩完了,章妃已经被软禁,但消息尚未外传,父皇打算把章妃的人马一网打尽。对了,先跟你透个底,太子打算趁你回京,让广平侯直接把爵位传给你,之后你想在京城留任还是回辽州?” 这种事不需要考虑,楚默渊回答:“辽州政局未定,建设未成,我想待在辽州,把该做的事完成。” 一掌拍上他肩头,燕历钧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当初我把辽州交给你,再正确不过。这次回来,你把辽州的情况详细禀奏给父皇听吧,父皇很感兴趣,还打算过几年让太子监国,亲自到辽州一趟。” 将北辽纳入疆域是燕家从祖辈就想做的事,能在父皇手中完成,青史定会为父皇记上一笔。 “我带来辽州的城市规划图,还有目前的发展与政治经营。” 燕历钧满意一笑,他想楚默渊很快又要升官了,不过……“你在信上说的,是真的?”他说在不知道浅浅身份之前,两人已定下终身,就算没有赐婚圣旨,他也在着手进行回京一事,打算将章氏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他要扫除所有危机,然后娶浅浅入门。 燕历钧的问话让楚默渊黝黑的脸上出现羞涩,和他英勇威武的形象不搭。 “是。”他不回避,坦言相应。 两人对视片刻,燕历钧哈哈大笑。“这是好事,我与太子定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想到余浅浅有人要,再不会和冉莘纠缠,燕历钧心情大好。 可……如果皇上不允呢?不怕不怕,万事有太子呢,连冉莘那样手艺与身份,皇兄都有本事把她变成自己的王妃,何况一个公主、一个侯爷,般配得很。 拱手,楚默渊感激不尽。“多谢四皇子。” 倏地,恶作剧念头兴起,燕历钧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有件事,我得先给你透个底。” “请说。” “其实她不是梅雨珊。”燕历钧在他耳边低语。 怎么可能?秋叔看过浅浅,自己也见过徐妃的画像。“我曾听过一个传言。”“什么传言?” “凡是大燕皇室血脉,在锁骨中间都会有个月形朱砂痣,是真的吗?”这是他从刘顺口中问出来的,却不敢确定。 “是真的。” “浅浅有。” 他、他居然……连浅浅的锁骨都看了,他指着楚默渊,问:“你已经把浅浅给吃了?”他没回答,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燕历钧翻白眼,不必说了,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吐气,燕历钧撇嘴道:“我没怀疑过浅浅的身世,在巧眉清醒后,我就拿着她的证词到过梅府,浅浅锁骨的胎记是梅夫人亲口向我证实的。” “既然如此,你说……” “真正的梅雨珊已经死掉,被盗匪掳走后,她受不住谣言批评,上吊自尽——以上是对外说法。但事实上她是被叔婶害死的,她的堂妹们想要取代梅雨珊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妃。” 楚默渊迷糊了,他听不懂燕历钧想要表达什么。 “梅雨珊死了,余浅浅的灵魂入住她的身子,所以她确实是余浅浅。” 灵魂附体?世间有这种事? 可……确实,楚默渊不止一次怀疑,梅府的家教不可能养出女流氓,所以是真的?如果向禹侗能够重生,就算浅浅是灵魂附身,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半晌后,楚默渊微哂,有关系吗?他也有前世啊,前世的他最后和浅浅在一起,前世的他,不计较她曾经结过亲,不计较她带着前夫的儿子,虽然他不记得前世的那一切,但比起浅浅被欺负、被抛弃……灵魂附身算得了什么? 燕历钧观察楚默渊,咦,他居然不害怕?太厉害了吧! 楚默渊这么有男子气概,显得自己很弱,想到冉莘为自己开天眼,第一次看见鬼魂……他全身一抖…… 不行不行,不能输楚默渊太多,燕历钧决定加码。“你不相信鬼魂之说吗?我告诉你,真的有。” “所以呢?” “我可以看得见鬼魂。” “很好,然后?” 还不怕?他指指墙角。“那里有个流浪汉,五十几岁,应该是在冬天的时候冻死街头的吧,他身上还有雪花。” “哦。” 只有哦?没有更多反应?燕历钧和他杠上了。“知道哪里最多阴魂吗?告诉你,是在后宫里,尤其是冷宫,吓死了,我连靠近都不敢,我本想请旨让父皇请道士入宫超渡,但冉莘告诉我,只要完成他们的遗憾,他们自然会离开,所以这阵子我可忙了……” 燕历钧说完一大串,楚默渊依旧不动如山。 额头浮起三道黑线,燕历钧想,这人不是普通大胆啊! 手变粗了,但她的野地求生能力更上一层楼。 浅浅分几次把草寮里的东西搬进山洞里,细细布置整齐。 她扎好枯枝,密密实实地做成活动木门,割一大堆草,铺在地上,再放上棉被枕头,应该能将就一季。 柴火堆了半个山洞,她不确定辽州的冬季有多长,只能未雨绸缪,尽量捡拾柴火。她从河里钓上几十只大大小小的鱼,用树藤穿起挂在树枝上,晒出一堆鱼干,她在林子里到处捡拾栗子、挖掘蕈菇、寻找山薯,尽可能备齐粮食。 抬头看着眼前的红松,如果能够爬得上去,树上的球果里会有数量较多的松子,可惜郑齐、郑廷不在,她只能捡树下的,捡了满满一蒌子球果,她不确定可以剥出多少松子。 她试着乐观的告诉自己没关系,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找到更多食物。 但身为现代人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她会煮蛇肉羹,却不敢抓蛇,她能炖猪蹄,却不敢猎猪,她会烤羊腿,却不敢宰羊,她会煮鸡汤,但是杀鸡……只要它别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她可以试试。 因此她的食材严重受限。 刚来的前几天,每天吃着单调无味的食物,好几次她想放弃,但想到想砍她的黑衣人还在,要是回到城里……要不被黑衣人抓到,要不被逮回将军府,她不想徒劳无功。 辽州广阔,身上银两不足,她不确定能不能顺利离开辽州,只能盘算着,等春暖花开,在林子里多挖些珍贵药材,等辽州往来的商人增多,到时有了银子,再混水摸鱼寻机离开。 她必须不断告诉自己,最潦倒的时机已经过去。 没错,已经过去了,好端端一个现代人,不应该跑到古代被抛弃,那简直是窝囊透顶,她会记取经验,记得男人不是好东…… 话到心间,她硬是想不下去。 因为楚默渊明明没有对她多好,她却认定他是好东西,因为他明明赶着跑去被赐婚,她依旧相信他是好东西,他抢走她的钱、他限制她的自由、他对她做的好事很少很少很少,可她就是认定他是好东西…… 她有病吗?是啊,有病! 她很笨吗?是啊,超笨! 她傻了吗?是啊,傻得厉害! 她要不是有病,要不是又笨又傻,怎么会已经隐居一个多月,依然时刻想起那个男人?她老想着他娶了哪个名门贵女,是不是日日享受画眉之趣,夜夜在床笫间狂喜?她老猜着,他会不会在吃饭时记起一个为他做玫瑰饼、酿玫瑰酒的女流氓?她还在想,他会不会带着新娘回辽州,会不会在偶然的机会里相遇? 很无聊的眷恋?她同意,但她阻止不了自己。 阻止不了记忆中令人安心的气味,阻止不了在梦中与他温存的幸福感觉,阻止不了他害羞的容貌闯进脑袋中,阻止不了自己想再一次对他耍流氓…… “你知道后羿射日为什么要留下一颗太阳吗?”浅浅说。 “不知道。”还是浅浅说。 “是为了让我们晒恩爱啊。”还是浅浅说。 “是吗?可是我比较喜欢把你晒成人干。来人!把余浅浅拖下去,绑在城墙上放血示众。”她亲自破坏浪漫。 “你知道天涯海角在哪里吗?”浅浅又说。 “不知道。”浅浅又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愿意带你一起去找。”还是浅浅又说。 “不必,你最好找个天涯海角窝着,否则……嘿嘿嘿,我会找到天涯海角,亲手把你埋掉。”她再度强奸浪漫。 这种行为很无聊?对啊,谁让她这么寂寞,或许有人要说,既然寂寞,那就走入人群,让人群为你驱逐寂寞啊。 可,怎么办得到呢? 没有他,寂寞已在她身上生根,即使被众星环绕,她依旧甩脱不开空虚孤寂。爱情真的好麻烦,她不想碰、不愿想,只要……他的身影,别时时刻刻闯入就好…… 深吸气,不能放任心情持续低落,她必须阳光、必须积极,一个错误的男人、一段错误的爱情,不该是阻止她向前的动力。 再用力吸气,她扬声高唱。 “有时候我懒得像只猫,脾气不好时又张牙舞爪,你总是温柔得能把我的心融化掉,我想要当你的小猫猫……” 哼着轻快的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轻快,殊不知她轻快不起来,反而想起他不要让她当他的小猫猫了,想得心痛、心酸,想得两道眉毛皱成一团。 她哭了,捣着脸,哭得无比压抑。 她哭得太严重,没发现身后一条腕口粗的大蛇在树枝间盘踞,朝着她后背吐蛇信子。 这时一颗石子狠狠打中它的七寸,蛇从树枝上摔下,掉落在枯叶上头,啪的一声,吓止了她的眼泪。 浅浅急急转身,看到躺在地上呈现半昏迷的大蛇,她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却直觉举起斧头狠狠砍了下去。 不久后,她的背篓里多了一条蛇。 两天后,她发现某个猎人做的陷阱里面有一只刚死不久的新鲜兔子。 这次她不仅收下兔子,还花了一番功夫学习如何做陷阱,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收下二十几只吃得肥滋滋、准备冬眠的兔子。 再过几天,一头摔进土洞里、撞上尖石,死得莫名其妙的山猪出现眼前,她花大把力气,利用杠杆原理将野猪从洞里弄出来。 收获猎物后她没离开,反而在洞边绕行,想了半天,她跳下洞,往里头埋上几根削尖的竹子,在上方铺好干草,可惜这个设计没有为她多捕获任何一只野猪。 光是眼下这头就够她累的了,浅浅就地把野猪大卸数块,再一块块背回山洞前,慢慢处理。 三番两次出现的猎物让她起了疑心,但接连几天没有人打扰之后,她乐观想着,自己终于时来运转。 章妃残害皇家子嗣,夺其封号,赐七尺白绫、一盏鸩酒,死后尸骨送至化人场。 科考舞弊虽未对外揭发,但十七名考生在密审之后成了阶下囚,终生不得出仕。 这天楚默渊和燕历钧皆留宿宫中,与太子、皇帝四人,在御书房里谈到深夜。 楚默渊将辽州的建设蓝图与商业计划禀告皇帝,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对把石头山复育成山林、改变气候的做法,以及将辽州打造为全国最大药材集散地的计划问得非常详细。 “你说,这是浅浅的想法?”一个女孩子家,竟知道这些,梅相爷果然是个人才,能为皇室教养出这般出色的公主。 此时的梅相爷绝对没想到,当年夫人的一念之仁,竟让他的仕途翻盘,尽管他因二房牵连而致仕,却因抚养公主长大成人,有恩皇室,再度起复,入朝为官。 “是,她还提出一州一特色的说法。” “一州一特色,什么意思?” “比方锡州雨水足,适合种桑养蚕,朝廷可在那里鼓吹百姓挖塘养鱼,塘基种桑,桑叶养蚕,蚕砂喂鱼,鱼粪泥塘,又可作为桑田肥料,再引进大量织娘绣手,在锡州打造丝绸之都。 “比方歙州,那里万物不生,却有大片沙漠和骆驼,这样的风光是京城大部分百姓没见过的,可以鼓励当地百姓在那里建客栈饭馆,并在各地印制小书或话本宣传歙州风光、广为流传,令百姓心生向往,慢慢将歙州发展成旅游胜地。” “你有没有问过浅浅,如果石头山可以变成山林,那么沙漠能不能变成绿地?能不能栽种植物,增加当地百姓收入?” “臣问过,浅浅说可以,先试着植草、种沙漠植物。” “沙漠植物?” “对,像仙人掌、胡杨、芦荟、沙棘、肉蓰蓉……等等。” “肉蓰蓉?” “那是一味中药,补肾阳、益精血、润肠通便,可治不孕、腰膝酸软。” “浅浅也懂医理?” “懂得不多,但能辨认不少植物草药。”接着楚默渊聊起浅浅的事,她精湛的厨艺,她好财的性子,她挖到一株百年人参,连睡着都要放在床上…… 越说,皇帝对这个女儿除了心疼与罪恶感之外越发感到兴趣。 趁此机会,燕历钧跪地自首,提及自己将浅浅送到辽州的事。 分明是不想让浅浅缠着冉莘不放,他却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浅浅本是京城贵女,被盗匪掳走之后坏了名声,儿臣想,留在京城,光是口水都能将她给淹没了,既然京城无她容身之地,只能将她远送辽州,托予楚默渊好生照顾。” 话说得好听,但皇帝岂是好糊弄的,他冷冷问:“送便送了,为何逼她写下卖身契?”逼?皇上太客气,那张卖身契是趁浅浅被迷昏之际,拉着她的手按下指印弄出来的,但燕历钧才不会傻得跳出来自首。 “辽州民风剽悍,听说某些部落还有抢亲习俗,浅浅貌美,如果没个有力男人护着,怕是无法平安生活。”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只有成为某人的财产才不会遭人觊觎?皇上锐利的目光看得他们头皮发麻,噤若寒蝉。 楚默渊知道时机不好,却还是铁了心的磕头道:“臣并未将浅浅视为仆婢,还请皇上为臣和浅浅的婚事作主。” 作主?难怪太子和老四猛替他说话,还让皇后来吹枕头风,话里话外全是两人感情甚笃、分不开彼此,怕是……把朕的公主当成通房丫头了?! “浅浅是朕的女儿,身为公主,朕自然要为她好好作主,放心,朕会让皇后好好在京城给浅浅挑一门好亲事。至于爱卿,朕替你选的江氏女很不错,你早点到江府下聘吧。” 皇帝那副表情,也不晓得是赌气还是挑衅,看得燕历钧不晓得如何插话。 楚默渊硬了脾气,深深一叩首,只道:“求皇上成全。” “成全谁?” “微臣和浅浅。” 哼哼,皇帝不语,却心道:那也得朕的女儿同意。倘若浅浅不乐意,就算毁了清白、坏了名声,身为皇帝,难不成还养不起女儿? 太子见状道:“父皇,江氏女是章氏所挑选,儿臣命人暗中查过,江氏身患隐疾、脾气暴躁,有传言江氏身边婢女常被杖杀,名声极差,才会养到十八岁也说不上亲事。 “楚将军悉心尽力为朝廷办事,要是后院着火,这不是把人给放在火上烹吗?近日里京中已有不好传言,父皇是否要再考虑赐婚一事?” 太子摆明替他说话,皇帝瞪他一眼,道:“暂且不谈浅浅,说说辽州建城,你说已经盖了三座城?” 皇帝虽把话题转开,却忖度着,暗中派人将浅浅接回京城,想娶他的公主,有这么容易? “第三座已经规划完毕,动工近两个月。” “之前朝廷没有拨银子,你用私款建城,朕不同你计较从中挣得多少利润,之后的城由朝廷拨款兴建。”然后皇帝很可恶地……拨出五十万两给他。 给钱不好吗?当然不好。 在他最缺钱的时候,皇帝没表示,现在新城一座座盖起,各方商人越聚越多,银子渐渐回笼,眼看就要赚个钵满盆溢了。 楚默渊有之前的经验,再建几座城都不是难事,再加上辽州越兴旺,房地产就会越昂贵,就在这时候,皇帝却要横插一手?这是断人财路啊! 楚默渊心知,皇帝是看自己不顺眼了,无妨,只要能让皇帝心气平,愿意点头将浅浅嫁给自己,其他的都好谈。 何况富不了自己,就帮手下人发家致富,既然他们已经是建城老手,工资翻涨个两、三倍也不过分。有钱大家赚,毕竟他们一路跟随自己,本该替他们多争取福利。 皇帝要啃他的骨头,他当然要从皇帝身上刮下一层油,这才公平不是? “臣明白,回去后会尽快规划新城。” 皇帝轻哼一声,还算识时务。 “启禀皇上,从京城派至辽州的官员尚且不懂辽州风土民情,许多政务不但无法推展, 反受阻碍。微臣擅长战事,对于营商建筑、推展政务是外行,幸得秋靖山与袁立融大力帮忙,辽州的建设才得以顺利推展。” “秋靖山?他在辽州?”皇帝诧异,无官身的秋靖山竟默默在辽州为朝廷做事?! “父皇知道秋靖山?”燕历钧问。 “秋伯爷曾是父皇的伴读,儿臣记得小时候还受过秋伯爷的教导。”太子笑道。 他还记得秋伯爷个温润如水的谦谦君子,当时京里有不少姑娘想得到他的青睐,可是没人晓得,在他考上状元那年,怎会在状元游街日失踪,自那之后消声匿迹,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皇帝抚须,心底敞亮,当年的事,他并不完全糊涂。“他成家了?” “没有,十几年前他在北辽买下一座山林,建起庄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战争结束后,微臣无意间遇上秋叔,相谈甚欢,成了忘年之交。而北辽成为辽州,民生凋敝、百废待举,微臣屡次相请,秋叔这才下山助微臣一臂之力。” “当年朝廷确实欠秋靖山一个官位,你把建设辽州的有功之臣报上来,朕会好好琢磨。” “是,微臣代他们谢主隆恩。” 在前往广平侯府的路上,楚默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使得他严肃的五官出现几分柔和。 门房看见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从来没有人想过大爷还能平安回府,这个家,早就人人把他当成死人。 可是他不但回来了,伴随他回京消息的是章妃被赐死的消息。 这几天,府里上下乱成一团,章妃的死让侯爷、老太爷无比焦虑。 这几年虽说七皇子年幼,尚无作为,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楚家不但站在七皇子那边,还出面为他拉拢关系,若不是太子地位稳固,若不是三皇子的逼宫事件弄得人人自危,楚家许是会做得更明显。 但即使不明显,京里的百官权贵一个个眼睛贼亮得很,能不晓得楚家的盘算?如今章妃一死,七皇子彻底断了想头,而宫里那位……会不会秋后算账,直接铲了楚家? 如今府里上下人心惶惶,不知会迎来怎样的局面。 没想到章妃的事刚结束,二爷、三爷就被捕入狱,侯爷花大把大把银子才探得二爷、三爷被关的理由,至于理由是啥,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知道的。 这时候能救楚家的只剩下大爷了,偏大爷回京后,宁可在客栈落脚也不愿意回侯府,侯爷三番两次去请,每次得到的回话都是——楚将军进宫面圣。 这个消息让侯爷稍稍安心,至少还有个儿子受皇帝眷顾。 相较于侯爷的放心,夫人却是怒气日盛,这几日天天打骂下人,搞到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喘一声,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 但……大爷回来了?怎么办,是通报还是不通报? “老太爷在吗?”楚默渊问。 门房一听,松口气,大爷要找老太爷,那可好,不必经过夫人那关,门房苍白的老脸透出两分轻快,道:“大爷请稍等,奴才马上通报。” “不必。”扬眉轻笑,回自己家里还得通报?不过他不在意,自从母亲死去,他再不拿这里当家。 大马金刀走着,他领着属下往祖父、祖母院落走去,人还没到,已经有眼尖的下人快步飞奔,去向自己的主子禀报。 老太爷、老夫人颤巍巍地让丫头扶着,迎到门口,看着孙子昂藏的身躯自小径那端走来,心情无比复杂。 儿子庸碌,若非章妃照拂,仕途不顺,本指望默凊、默禾能为楚家争光,没想到这些年的名声,竟是章氏在后头操作。 如今表铛入狱,能否平安返家都是未知数,更别说再入仕途,他们是废了。 反观当年,为躲避章氏迫害,偷偷离开侯府、进入兵营的楚默渊……战场无情,没人奢望还能再见到他,谁知十几年过去,他竟摇身一变成为三品威继将军,到头来,楚家竟是只有这个孙儿可以依靠。 祖孙相对,心情复杂的何止老人家? 那年若非祖父母庇护,他无法顺利从章氏的手下逃生,但他们也是庇护章氏的凶手,若不是他们顾虑门风,对于章氏的作为不闻不问,母亲怎会惨死而又无法伸冤? 楚默渊对他们,有感激也有怨慰。 “渊儿……你终于回来了。”老夫人老泪纵横。 双膝跪地,楚默渊行了大礼,道:“三叩首,默渊感激当年祖父母的庇护之恩。今日默渊想自请除籍,求祖父母成全。” 一句话,像重炮轰上两位老人家,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渊儿……”老夫人蹲在楚默渊身前,满是皱纹的掌心轻抚他的脸庞。“祖母知道,渊儿受苦了,但是……不可以啊!” 她清楚,这些年来侯府对他不闻不问,他心里的苦恨,早将当年那一点恩情全给磨灭,他没对侯府下手已是最大的宽容,但是,不可以……楚家只剩下他了。 “乱来!”一声斥喝从身后传来,楚默渊转身,目光对上多年不见的父亲。 他恨章氏,但对父亲的恨更深,若不是他宠妾灭妻,若不是他的纵容,章氏敢这般肆无忌惮?即使最后他察觉到章氏想对他下手,暗中警告,才有了周嬷嬷那一出,但既无力护子护妻,就不该娶母亲进门,更不该生下他,他和母亲的苦痛,他需要负最大的责任。 楚明文大步朝他走来,怒道:“数典忘祖,连祖宗都可以抛弃,你这种人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之上?” 楚默渊扶起祖母,立在父亲跟前。 直到此刻,楚明文才发现这个儿子竟长成得如此的健壮高大,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势令人不敢逼视。 “身为儿子,却无法为母亲报仇雪恨,父亲说的对,我确实无颜面立于朝堂,明日我便进宫,亲自向皇上请罪。” 楚明文怒目圆瞠,明知楚家门楣唯能靠他支撑,他却为着赌气,宁可不要官位,他这是在逼迫自己处理章氏…… 他何尝不知道章氏背着自己做过什么,但章氏为他情愿为妾,委身下嫁,自己一世庸碌,无法带给妻子荣耀,反让她为着自己的前途时时进宫恳求章妃相助,她知道自己盼着儿子光耀门楣,便想尽办法为儿子筹谋,也许方法不对,可她做的一切一切,全是为了楚家。 强忍怒火,楚明文道:“已经过去的事,你难道不能放下?章氏竭尽心力操持侯府,养育子女,这些年来,侯府还能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她功不可没。此生是我负她,我怎能在此刻背弃她?” “父亲自认负了章氏,那我母亲呢?当初不是母亲拚死拚活非要嫁给您,不是她自毁名誉,捧着腹中孩儿,闹着要一头撞死在侯府大门,强逼长辈接纳她入门为妾,父亲别忘记,母亲是侯府三媒六聘、正大光明迎进府里的嫡妻。 “既然为妾,就该认分,而非想方设法逼迫正室,陷害嫡妻。再者,试问父亲,你说章氏竭尽心力操持侯府,莫非在她未进府之前,母亲没有做同样的事?当年外公为您的官位可也尽了不少心力,难道父亲全忘了?” “是,此生我欠玫娘的,下辈子自会悉数还清,可眼下你就不能看在我的分上饶过章氏?就当还报我的生养之恩。” “下辈子?如果母亲还有下辈子,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想再遇见你。你可以无视章氏杀妻灭子的行径,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会放过她!” “你在战场上杀那么多人还不够,现在连家人也想杀了?!” 这话……真伤人……他为国为百姓而杀人,到父亲嘴里竟成了嗜杀恶鬼似的。 楚明文的话让跟随楚默渊进府的属下听不下去,没有他们在前线卖命,他们这群人可以在京城安居乐业,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章氏?家人?”他讥讽地望着父亲,看得楚明文羞惭低头。“这样的家人,我要不起,今日自请除籍,从此之后,我再不是楚家子弟。” 丢下话,他对着祖父母再次三叩首,不看父亲一眼,走往楚家祠堂。 “渊儿、渊儿……”老夫人哭着唤他的名,颤巍巍地跟在他身后。 祖母的哭声让楚默渊硬不起心肠,转头道:“倘若祖父、祖母想与孙儿同住,就找四皇子,让他派人送您们到辽州,孙儿自会让祖父母颐养天年。” 看着铁了心的楚默渊,楚明文气得吐出一口鲜血,连忙出声命人拦阻。 但侯府家丁哪打得过楚默渊的属下,他们一个个可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于是楚默渊顺利取出族谱,当众人面前将自己名字划去,带走母亲牌位。 楚明文捣着胸口,急喘不已,一路追到祠堂前,怒道:“这是你的决定,日后不要后悔!” 楚默渊似笑非笑反问:“侯爷认为,我会后悔?” “我本打算请封世子,由你袭爵,既然你自请除籍,就别妄想家产爵位。” 楚默渊乐笑了。“侯爷以为我会在乎?我认为平庸之人才会盼着祖荫,衔着金汤匙出生,远远不如亲手打造金汤匙。” 楚明文目光望去,在儿子眼里看见鄙夷,怒气陡生,恨不得上前狠狠教训这个孽子。“当初就不该保你一命。” 这话更狠,尤其出自亲生父亲嘴里,楚默渊对他的最后一丝不忍就此断绝。 【第十二章 我的世界只有你】 事情经由下人的嘴传进章氏耳朵,她甚感安慰,丈夫没在这个关头抛弃自己,至少爵位、家产还是她的,待几年过去,儿子从牢狱中放出,就可以从头来过。 章氏性格无比坚韧,即便挫折一波波,她仍坚定的盘算未来,不料此刻下人来报,圣旨进了广平侯府。 “万岁、万岁、万万岁!”楚默渊凝在嘴角的笑意,成了一道尖锐讽剌。 楚明文彻底傻了,而章氏更是沮丧得连死的念头都有,皇上竟然直接把爵位传给那个贱种……他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去死?章氏气得全身瘫软,整个人靠在丫头身上。 楚默渊接下圣旨,孙公公笑道:“恭喜楚将军。” “多谢孙公公,辛苦公公了。” 孙公公是太子的人,他明白,今日之事,是太子在为自己出头。 “为主子办事,哪有什么辛苦之说。张大人,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了。” 太子和四皇子知道楚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晓得楚默渊为建新城,身上紧巴巴的,再加上两人想要对皇妹略尽心意,因此随同圣旨,让很会算账的户部侍郎张学谦跟着上门,清点侯府的财产。 这可不是分家,而是将财产全数转移到楚默渊手里。 当然,这一点在圣旨上门之前,张大人并不知情,直到楚默渊让属下请来楚家祖谱,张大人才晓得楚默渊已经自请除籍。 既是自请除籍,爵位又落在楚默渊手里,理所当然地,侯府里的一针一线都是新侯爷的,其他不相关的人,自然得净身离开。 至此,章氏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没了……全都没了,二十年的谋划,二十年的用心计算,一夕之间烟飞灰灭…… 二十年……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 那年她遇见侯爷,爱上他,继母恶毒,竟要将她嫁给年近六十的国公爷为妾,她无力反抗,只能委身侯爷,两人私会,珠胎暗结。 她在侯府门前大闹,头撞石狮,逼得赵玫娘让她进门,之后她奉承巴结、小意讨好,一点一点挣得地位,挣得丈夫专宠。 徐芊芯死后姊姊上位,她才敢放大胆子谋害赵玫娘,正室夫人死了,嫡子远走他乡,侯府成了她的天下,终于轮到她扬眉吐气。 丈夫不善经营,她费尽心力,多年来她仗着姊姊的势力强买强卖、手段用尽,将侯府产业扩大数倍,那些都是要留给她的儿女、孙子的,可现在却便宜了那个孽种。 为什么?是哪个环节算错,怎会得到这个结局? 既然不是分家而是交割,事情便容易得多,张大人将装着银票和卖身契的匣子交给楚默渊,再捧着一迭房契与地契,道:“将军,这些我送到衙门里更换过名字后,亲自为您送来。” “多谢张大人。” “职责在身,将军别言谢。府里的金银首饰和古董字画,下官待会儿会派人清点登记入册,整理好后,交予将军。” 交代完毕,张大人转身离府。 楚默渊送他出门,对属下道:“张宏,去一趟客栈,把咱们的人带过来。” “是。” “谢序,你去向四皇子借几个擅于料理后院的嬷嬷过来。” “是。” “崔重,你将府里的下人集合起来,爷有事交代。” “是。” 见他如此行事,楚明文气炸了,怒问:“你到底想怎样,难道你真敢将亲生父亲赶出家门?” “当年楚大人敢让爱妾将嫡子逼出家门,如今不过是易地而处,我找不出‘不敢’的理由。当然,如果楚大人还想当本将军的父亲,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语罢,他将腰间佩刀递到楚大人手上。“处置本将军的杀母仇人!” 楚明文握住刀子,全身不断颤抖,他从来都不知道刀子竟是如此沉重,看着妻子哀伤的目光,他迟疑了…… 楚薇娘冲上前,护在母亲身前,哭道:“父亲,您不可以这样对待娘啊,娘一心一意全是为了您,这些年的辛苦,您都看在眼里……” 楚默渊冷眼旁观,楚明文这是犹豫了?考虑了?哼,楚薇娘再泼辣,至少有几分良心,而楚明文……摇摇头,母亲终究是错付一生。 铿锵,长刀落地,楚明文没有勇气下手。 楚默渊目光越发冷冽,道:“来人,将这三人赶出侯府大门。” 楚薇娘冲上前,对着楚默渊又叫又跳。“你敢?!你敢?!你这个贱种,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 “天打雷劈?你母亲都不怕了,我怕啥?” 楚明文垮下双肩,颓然道:“做事就不能留一点余地吗?” “此话,楚大人应该问问章氏,当年她杀我母亲、谋害我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过留余地?” 楚默渊眼底深恶痛绝的憎恨,楚明文看得明明白白,儿子恨的不只是章氏,他是连自己也恨上了。 算了,他窝囊一辈子,就有骨气一回吧,他拉起章氏,低声道:“我们走。” 啪啪啪,楚默渊鼓掌,眼底满是讥诮。“果然鹣鲽情深。” 楚薇娘满腹怨慰,怒道:“凭什么?我是侯府千金,他是贱种,该走的他,不是我!” 女儿的尖叫声鼓动章氏胸口的怒气,是啊,凭什么?府里的钱财都是她挣来的,她无视骂名,手段用尽,为什么要便宜楚默渊。 她后悔了,却不是后悔曾经做过的事,而是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收手,如果杀了他,今天的事通通都不会发生。 冲动念头一起,她抓起地上的长刀,朝楚默渊胸口剌去。 楚默渊冷笑,侧身避开长刀,抓住她的手腕,手臂横划,刀锋从章氏脸上由左至右,划出深深的一道口子。 突如其来的变量,让所有人全吓傻了,顿时落针可闻。 楚默渊看着父亲,冷笑问:“楚大人亲眼看见了,对一个处心积虑想杀死我的女人,难道我该养虎为患?” 接下来几天,燕历钧派人接管侯府,除老太爷和老夫人身边用惯的奴才之外,其余下人发卖一空,换上一批新人,同时也帮着楚默渊将侯府的金银古董、田产铺子通通卖掉,全数换成银票,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广平侯府。 燕历钧派来的管事姓江,每月楚默渊会拨五百两与他,由他负责府中支出及老太爷、老夫人的用度,往后两老生活仍然富足。 而楚明文和章氏……他们怎么会以为苦难就此结束?皇上还要同章妃党羽们好好算账呢。 看着厅里的那尊大佛,秋靖山和袁立融焦头烂额。 那是皇帝身边的钱公公,专门来接浅浅入京的,皇帝想认女儿,却没知会主子爷,迳自派人来了辽州。 秋靖山急得火烧眉毛,也不晓得楚默渊收到信没有。 那日满府下人吃过午饭,一个个睡得四脚朝天,清醒后竟发现浅浅不见了,他们急得到处找人。 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是三番两次想剌杀浅浅的宫卫。 因此袁立融带着兵马,挨家挨户找寻人,他们没把浅浅挖出来,倒是把剌客给抓了,从他们手中搜出浅浅的画像,方才知道他们是靠画像找人。 秋靖山亲自审问,他们矢口否认抓走浅浅。 当中有人道:“我确实发现姑娘离开将军府,一路跟踪,本想等离城后再动手,但出城后,她在路边茶棚叫一壶茶,我也叫了,我一心盯着姑娘,并无察觉茶水有异味,突地姑娘对我嫣然一笑,问‘茶好喝吗’,不久我就晕过去了。” 于是,秋靖山确定浅浅是自己离开将军府的,还发现了有人跟踪,并机灵的甩掉了人。 那就怪了,浅浅不会说辽语,与辽人同居的机会不大,因此最好的隐居处肯定是新建的两座城,但他们把城里每个地方都翻遍,几乎要掘地三尺了还是找不到浅浅。 “怎么办?”袁立融问。 秋靖山怎么晓得该怎么办?能用上的方法全用了。 “是我的错。” 那时候太着急,担心楚默渊半路遭毒手,担心文官趁楚默渊不在搞小动作,担心京城、辽州情势有变……两人忙得足不点地,却忘记拨出时间对浅浅说明。 说明楚默渊的冷漠不是因为无情,而是怕她遭人惦记,说明刘公公是章妃的人,此路一去、危险重重,不能带她同行,说明把她关在府里,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为了保护…… 秋靖山道:“再找找吧,也许……” 接在也许之后,消音,两个多月过去,那个“也许”的可能性,已经降得很低。 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钱公公,两人再叹一声。 楚默渊是在回辽州前一晚才收到信。 秋靖山发这封信时,钱公公还没到辽州,信里只提到浅浅失踪,提到剌客被抓,以及他们的口供。 楚默渊跨上马背,疾驰回辽州,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夜急赶,餐风饮露。 秋靖山派来的护卫都是在战场上吃过苦的,可三、四十日的路程,硬是在二十几天完成,那可不是普通吃苦。 冬天到了,冷冽的冷风刮在脸上,就是皮粗肉厚的大老爷也觉得疼痛,一路风吹雨淋,每个脸人上都冻得红通通。 终于进入辽州,终于来到将军府门口,下马时,护卫们两腿发颤,不少人胯下磨出血迹。 楚默渊的情况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因此回将军府时,他们只比钱公公晚了两日。 钱公公冷眼看着楚默渊,出京时,皇帝圣谕,别怕得罪楚将军,最好是该怎么得罪就怎么得罪,意思很明白,就是千万别让他好过,谁教他没眼光,把凤凰当野鸡,把公主当通房。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公主带回京城。 他衡量过时势,太子、四皇子都站在楚将军这边,因此他虽然领有圣谕,还是不想做得太过分,因此抢先一步秘密出京,想趁楚默渊还没回来把人带走,避开正面冲突。 没想到,公主竟然失踪了! “不知道将军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楚默渊嘴唇干涸、眼底冒血丝,多日未修整的胡子又让他变成野人,他没答话,抓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把整壶水都给喝光了,才开口道:“公公放心,我会把公主找回来的,公公这几天先好好休息,静待消息。骆平!” “属下在。” “伺候好公公,公公想去哪里,就派人陪同。” “是。”骆平领命,但钱公公没有离开大厅的打算,他只好站在钱公公身后,等着伺候。 楚默渊问:“秋叔,茶棚是萧爷爷和孙子开的那家?” “是。除非浅浅故布疑阵,否则无论要回京城或到其他州县,她只能往南,南边有军营驻扎,盘问过剌客后,我又加派人手在州境巡逻,如果浅浅出现,肯定会被发现。” 楚默渊又问:“找过温泉庄子了吗?” 袁立融回答:“找过,浅浅姑娘不在那里。” “秋叔的山林庄园呢?” “找过,我命人一看见浅浅,就把人留下。” “知道了。”才刚进府,他又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的护卫,一个个就着水瓢猛喝水,也不知道渴了多久,看见将军又上马出门,虽没命令,但下一刻众人已飞身上马,不久后,数骑离开城门,向北行去。 越来越冷,天沉沉的,好像即将要迎来一场大雪。 浅浅窝在两床棉被中,掌心对着火堆烘烤,在亚热带的台湾,她没享受过这种天气。柴火接连不停地烧着,她想念庄子里的那池温泉。 等待过冬的日子很无聊,对着洞里一成不变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变傻了。 她试着唱歌,唱楚默渊批评为“怪里怪气”的歌。 唱着唱着,想到他的温柔拿去融化别人的心,想到他的气息变成别人的专属味道,忍不住哭得乱七八糟。 她试着说话,模仿他与自己对话,想像两人在一起的剧情,但发现所有的对话只能是想像,她又哭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哭法。 她不喜欢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拒绝开口。 不说话、不唱歌,她的舌头渐渐退化,退化得连腥臭难啃的鱼干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入口。 她经常梦见他,梦见他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梦见他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他终于熬出头,从小小的伙夫熬成大将军,有皇帝赐婚,有岳家相助,连母亲的大仇都能得报。 傻啊,这么厉害的楚默渊,她竟还叫他算了。 需要说“算了”的是她,是她这种没出息、没本事的人才需要讲的话。 她不再被爱?算了。 他的承诺变成空话?算了。 幻想中的幸福失踪,梦想的一生一世消失?算了。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因为无法扭转改变,因为不说一百句算了,只会更加痛苦,所以“算了”,是针对她这种人设计的话。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她必须储存一整个冬季的“算了”,才能在来年春天重新出发。 用棉被将自己裹紧,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感受柴火的热力,眯着眼,无聊让她昏昏欲睡…… 向禹侗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走到山洞前。 男人名唤赵新,是辽人,会说一点燕语。 自从皇帝赐婚楚默渊一事传遍辽州,向禹侗便知道,机会来了。 前世即使有了儿子,浅浅仍然无法与人共事一夫,今生她与楚默渊尚未成定局,他相信她会想尽办法离开将军府,因此派赵新潜伏在将军府外面。 浅浅没有让他失望,她迷昏将军府下人,从容离开。 赵新一路跟随,亲眼看见浅浅迷昏剌客后从茶棚里走出,他对她的大胆深感佩服。他跟在浅浅身后,看她走了三、四个时辰山路,来到杳无人迹的山洞定居,他折服于她的勇敢冷静。 三个多月以来,赵新奉命守在浅浅身边。 知道浅浅为漫长冬季辛苦布置时,向禹侗是想导点出现将她带走的,但楚默渊的人大动作搜城,几经思量,他认为浅浅待在山里更安全。 本想等过完冬天再做打算,没想到楚默渊竟然回来了?旁人找不到浅浅,楚默渊未必不能,他决定不再等下去。 敲两下门。 半梦半醒间的浅浅被敲门声惊醒,是听错了?她凝神细辨,不久又出现敲门声。 推开棉被,走到门边,悄悄打开一道门缝……赵新顺势将门推开。 扬阵,视线对上向禹侗那刻,她手足无措。 “浅浅,跟我走吧。” 变得迟钝的口腔肌肉没有动作,她静静地看着向禹侗,眉心微蹙。 见她沉默,他激动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前世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为仕途弃你,不该选择楚氏为妻,不该伤透你的心,我很后悔,那份遗憾太深刻,让我一世沉沦在痛苦中。 “同样的苦,我不想再承受,重生以来,我做的所有努力都为了赢回你,浅浅,原谅我好吗?我发誓,此生若再负你,定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浅浅看着他,他的眉头紧皱,他的口气急切,他的动作隐隐出现控制欲,她知道,向禹侗下定决心要把她带走。 可她还是想不透,是发生什么事让她突然变得有价值,让他为离弃她而深感后悔? 是的,她不相信他,一个把利益放在感情前面的男人。 摇头,退后一步,她打算把门关上,但赵新压着门板,不让她关门。 浅浅抬眼望他,赵新眼里没有恶意,他只是为着主人而坚持。 “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在你心里,我就那么罪无可赦?余浅浅,你怎么能这般辜负我?!” 隐隐的怒气上扬,斯文的脸庞闪过冷酷,他死死攥着拳头,好像攥得不够用力,拳头就会落在她的身上。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辜负妻子,她却不能辜负他?他有权利做错,她没有权利不原谅? 她没看错,他确实是个极度自私的男人。 浅浅识时务,在无人可求助的情况下,她不能硬碰硬,万一惹火他,他当场把生米煮成熟饭,又能奈他何?这里没有强暴罪,失去清白的女人不是嫁了就是自尽,本尊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垂眉,沉吟片刻,她比出两根手指。“两天,想想。” 两天……向禹侗心情放松,她愿意想了,楚默渊的背叛让她态度松动?太好了,他没猜错,自己将会与楚默渊立场对调,此生他将是最终的胜利者! 浅浅并没有想错,他确实打算强行掳走她——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 只是前世的经验教会他,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对她不管用,若她在皇上面前告状,他非但得不到想要的,反会深受其害。 不过她愿意考虑了,向禹侗知道自己的胜算很大,前世的浅浅,不就是因此才会选择楚默渊的吗? “好,后天一早,我来接你。”他口气笃定,好像她一定会同意似的。 浅浅点点头后,把门关上。 窝回棉被中,她看着满山洞的腊肉熏肉和粮食柴火,那是辛苦好几个月的成绩,肯定是带不走的……算了,就当她命格坏,每次有点积蓄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失去。 打开包袱,将几十两银子收妥,再将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打开门,竟发觉赵新守在门口,所以……她逃不掉了? 两人视线对上,她问:“蛇,是你?” 赵新点头。 “兔子?” 赵新点头。 “猪?” 赵新又点头。 浅浅摇头叹息,天底下果然没有平白无故的好运气。 “嘶——”楚默渊紧紧扯住缰绳,马蹄嘶鸣扬起,落地时差一点踩在向禹侗身上。发现他,楚默渊下意识看向他来的方向,心思微凝。 向禹侗拳头攥紧,没想到他竟来得这么快,他打算往山庄里去的吧,他会找到浅浅吗?不会不会,应该不会,对山林无比熟悉的郑家兄弟都没找到浅浅,他怎么能找得到?所以,肯定不会! 迎上前,他敛起心绪,拱手为礼。“下官还以为楚将军会留在京城过年迎亲呢,没想到……还是在此恭喜楚将军,新婚燕尔,想必将军事事顺心。” 楚默渊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向禹侗,试图从他的表情动作中找到蛛丝马迹。 “既然将军已有婚配,不如把浅浅让给我,下官保证会善待浅浅,倘若将军点头,下官立刻到将军府接回浅浅。”他假装以为浅浅还在府里。 他的话一出,楚默渊心底透出笑意,脸上却半分不显,这是欲盖弥彰呐…… 他有足够的野心,却没有足够心机,这样的人,能用却不能重用,太子要失望了。秋叔和袁立融在城里到处寻找浅浅,动作那么大,向禹侗不可能一无所知,既然知道还装傻……浅浅肯定在山上! 楚默渊越是沉默,向禹侗越发没底,他知道些什么吗? “既然将军喜欢浅浅,必定知她心性,她是个不容人的,不会愿意与人共事一夫,既是如此,将军何必强留?”向禹侗急着试探他,却不晓得因此暴露更多。 原来在他心里,浅浅是个“不容人”的? 对善妒的妻子,他肯定认为休弃是理所当然,既然如此,前世的他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前往辽州…… 楚默渊决定试他几句。“我几时说要让浅浅与人共事一夫?” “可皇上赐婚……”他就不信,男人会把爱情看得比前程重要。 “没错,皇上把‘安乐公主’赐给我。”他在语气中强调了“安乐公主”。 那是皇上给浅浅起的封号,希望她的苦难从此过去,人生只余安乐。 听到“安乐公主”,向禹侗表情骤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默渊。 不一样了,整整提早十年……前世,七皇子成年,与太子争位,朝堂风云诡谲,最后七皇子落败、章妃倒台,徐妃被害的陈年往事被一名叫做巧眉的宫女揭穿。 皇帝以为梅雨珊已死,追封浅浅为安乐公主,消息传出,他才晓得被自己舍弃的妻子竟是公主,于是快马加鞭前往辽州。 没想到浅浅已经嫁给楚默渊,育有两子,而他的儿子视楚默渊为亲生父亲。 他无奈之余只能回京,却盘算着如何在楚默渊知道浅浅身份之前将此事操作起来,就算不能获得最大利益,也得捞点汤汁,谁知半路遇到盗匪,枉断性命。 此生他以为自己有大把时间可以更正前世的错误,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楚默渊莞尔,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了。 果然他前世试图寻回前妻,重生后想得到浅浅,都是因为知道浅浅的身份,伪君子! 拉起缰绳,楚默渊不再多看他一眼,带着人往庄子去。 看着扬起的尘土,向禹侗一个踉跄跌坐在小径上,失望落寞而无助。 十六岁重生,他一直在筹划等待,等梅雨珊被盗匪掳走,等她死亡消息传出,等大燕战胜北辽、设置辽州,他主动争取派任,他准备大展手脚,却没想到四年等待竟只等到这个下场…… 浅浅不再是他能够奢望的,而今生绝对不能娶楚薇娘,那么……只剩下表妹了,前世舅舅一路升官,在他死亡之前已是户部侍郎。 从绝望到复位新计划,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向禹侗站起,掸掉身上尘土,隐去失落神色,拉起一个斯文温柔的笑脸。 郑氏一家迎出来,楚默渊冷眼扫向郑廷、郑齐,寒声问:“浅浅呢?” 主子爷的态度让人心里发毛,郑大伯犹豫片刻,道:“姑娘没有过来,袁先生命人过来之后,这些天阿廷、阿齐都守在入山口,看能不能等到姑娘。” 郑大伯态度磊落,庄子不大,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人并不容易。 所以浅浅是真的没有进庄子?可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一名女子怎能独自在山林里过冬? 想至此,心里越慌。 “来人,搜山!”楚默渊道。 “是。”领头侍卫到外头分派任务。 楚默渊看一眼郑廷兄弟,道:“你们带路,走一遍浅浅常走的路。” “是。” 两兄弟带着楚默渊上山,去采人参的地方、挖蕈菇的地方,去瀑布区……直到站在栗子树前,郑齐道:“哥,你有没有觉得树下的栗子好像变少了?” 两兄弟互看一眼,对楚默渊道:“爷,我们去看看那几棵红杉?” 他们加快脚步,走到红杉木下,情况更明显了,底下几乎见不着球果,就算松子被松鼠剥走,球果也会留在原地,但是树下太过干净。 众人顺着山势往上,看见覆着杂草的土洞,找到捕兔子的陷阱,人迹越发明显。 郑廷失声道:“浅浅不会在草寮里吧?” “不可能,那是临时搭建的,根本挡不了风,住在里头熬不住的。” 楚默渊皱眉道:“去看看。” 这一看,郑齐吓到,草寮里面的东西全被搬空,这足以证明浅浅确实在这座山上。 看着草寮前方被人踩过的痕迹,楚默渊毫不犹豫地顺着痕迹往上,在走过近两个时辰后,越走心越沉。 几个月来,她一个人在罕无人迹的森林里生活?会不会碰上危险?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他再没有机会见到浅浅? 郑廷看着楚默渊脸上浓得化不开的郁色,道:“动物都猫冬了,浅浅应该不会碰上危险。” 这话安慰不了楚默渊,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的郁闷越来越沉。 这时前方侍卫折返,快步上前道:“爷,前面山洞有人……” 话没说完,楚默渊已经掠过他往前冲去。 到达山洞时,赵新正把浅浅负在肩上,一面与来人交战一面往后退。 投鼠忌器,侍卫们怕伤了浅浅,不敢下重手,只能将包围圈子慢慢缩小,把赵新围在中心。 浅浅没有被封住穴道,她拳打脚踢,企图从赵新身上跳下来,但赵新知道浅浅是他的保命符,怎么都不肯放下她。 “让开!” 楚默渊出声,侍卫立刻分立两旁。 楚默渊冷冷地看着赵新,那目光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咻!箭射出,剌穿他的臂膀,赵新吃痛,不得不把浅浅放下来。 浅浅站直,用力摇头,试图把晕眩的感觉摇掉,之后目光缓缓对焦,她竟然看见……楚默渊? 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去成亲了吗?古代成亲不是要花好久时间,难道皇帝赐的人他不爱,觉得回头草比较可爱? 脑袋乱糟糟的,整理不出清晰条理,只见他再度搭弓,箭头对准赵新胸口。 数月没有说话,语言系统变得缓慢,来不及反应,浅浅直觉把手张开,护着赵新。 她的动作气坏了楚默渊,怎么,一个向禹侗不够,那么快又搭上新人? 他迈开大步上前,笔直走到浅浅面前。 浅浅仰头看着他的脸,变丑了,眉目又像被刀斧刻过似的,坚硬冷峻,再加上那对紧皱的浓眉,好像天底下人都欠了他似的,还有那把大胡子,越发像个野人,明明在森林里当野人的是她啊。 “他是谁?”楚默渊问。 浅浅摇头,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晓得是向禹侗的人。 她摇一下头,他的心火降两分。 楚默渊不认得赵新,赵新却认得他,楚将军在辽州太红,他颁布的每条法令、他做的每件事情,让即使不是燕人的他也敬重,更是得到大部分辽人的爱戴。 强忍疼痛,赵新跪地回答:“我、赵新……向大人叫、保护姑娘。” 所以浅浅能平安在山上待着,他功不可没? 心火再降三分,视线望去,侍卫会意上前,把他带下去疗伤。 郑齐看见浅浅,抓住她的手唠唠叨叨。“你怎么住到山上来了,怎么不到庄子找我们? 一个人住在山里,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吗?要是碰到猛兽怎么办?这两天恐怕就要下雪了,你就不怕被冻死……”他讲一大串后,却发现浅浅竟没回半句?“开口啊,你不会说话了吗?” 是……不会说了呀,本来太久不用,语言区自然会运转缓慢,见到楚默渊更是当机得厉害,她越想说话就越说不出话,连吞几回口水也发不出声音。 郑廷见主子爷那双眼睛直盯着弟弟的手,都要冒出火光了,阿齐还不知死活。他抢身上前,扯开弟弟的手,道:“别吓着姑娘,这么久没和人说话,得一阵子才恢复得过来。”郑廷的话让楚默渊想起浅浅的委屈,心火泄光了,手一挥,所有人识趣得很,带队往山下走去。 只剩下楚默渊了,只剩下他待在她的视线中。 她发誓过不再见他的,但是见着了,视线却转不开,还没忘记他吗? 对啊,这不需要楚默渊站在面前就能够确定,她总是咬着牙说要遗忘,却又总是抱怨自己的记忆力太强,她总是说讨厌他,却也总是在梦中相遇时重温幸福感受…… 她知道女人矛盾,却不晓得自己可以矛盾到这等地步。 楚默渊看着她,真的说不出话吗?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敞开大氅,将她收进怀里。熟悉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熟悉的体温暖了她冰脸的心,她应该推开他的,但……一定是冻坏了,她做不出其他动作。 就这样,两人站在山洞前紧紧相依,一句话都不说,直到第一片雪花落下,沾上他的发。 他不是个喜欢说话的男人,面对敌人,他习惯让手上的武器说话,面对情人,他……习惯让身体说话。 于是楚默渊抱起她,走进洞里,关上象征门的枯枝。 火仍熊熊燃着,他放下她,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是色女吗?她不是,但是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关系到骄傲与自尊的问题,她应该严正地推开他,怒斥“请你尊重我的身体”,但是她没说,因为……哦,因为舌头不灵活。 舌头不灵活,那手呢?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因为……厚,紧急时候,不要追究这种事了啦。 他吻上她的唇,她的额头、她的脸,他的胡子很剌,磨蹭着她柔软的肌肤,很不舒服,但……奇妙地…… 是因为那是“楚默渊的胡子”,不是别人的胡子吗?所以在不舒服同时,勾动她的心头悸动,勾动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后,尊严不重要、骄傲不重要,她的知觉里,满满的装的都是他。 他带着茧的粗砺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身子,让她泛起疙瘩,却又盼着这样的磨擦让她全身发麻。 他解开她的盘扣、褪去她的衣服,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她入侵。她本以为自己的战斗力很强,却没想到在此刻投降,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她放任自己沉沦。 他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抽心痛,想得无法自抑,过去几个月里想,眼下更想更想。 他知道自己粗暴了,但他无法克制,他吻住她的唇,进入她的身子,他在她身上宣泄自己的紧张与恐惧。 是的,从接到信的那刻起,他就紧张恐惧。 他害怕失去她,失去一个肯喂他吃糖、愿意陪伴他的女子,他害怕幸福太短暂,转眼就消失。 他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了,她是他唯一的至亲,他不可以被抛下,他要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他惶然、他疯狂索取,他一遍一遍对她说:“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这时候的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让她无法硬下心来拒绝,明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公平,她仍然敞开身心迎接他。 一夜雨狂风骤,她在欲海中浮沉,即使累极倦极,他也不愿放开她的身体。 他抱着她熟睡,一路从京城赶回辽州,吊着心、吊着恐惧,他身心俱疲,但手脚仍紧紧环着她,半点不肯松懈。 火光渐微,浅浅从梦中醒来,看见他眼下的青色,心微涩。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不晓得他是毒品,一沾上就会成瘾?她怎么可以放任情欲为自己做决定? 这是错的,是无法挽回的错误,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试着挪开他的手,只是轻轻挪动,他立刻警觉惊醒。 “你要做什么?”她又要走了、又要逃了,又要把他的心狠狠吊上? 他的怒气几乎要化成实质喷发,但她看见的,不是他的愤怒,而是他的受伤。 缓缓吐气,她指指枯枝,道:“火。” 楚默渊转身,发现火堆只剩余烬,起身下床,扔了一把枯枝到火堆里,不久,火又燃起。 他回到床上,再度将她抱进怀里。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却迫不及待要告诉她所有事情,因为他不要她伤心,不要冒险失去她。 “我没有抛弃你,我没要接受赐婚,但那天我不能不对你狠心,因为你是章妃要找的安乐公主……” 他的故事开始了,他不是喜欢说话的男人,他更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这一天,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从他离开辽州的第一天讲起,到他返抵辽州的最后一天……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的心情,他的快乐与哀怨、成就与悲伤,他全都一一与她分享。 当然,他仍旧是擅长肢体动作的男人。 因此在故事讲完之后,他再次进行一场战役,男人与女人之间的。 只不过这一回,她心里不再矛盾,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快乐。 因为他说:“你不必担心我身边会有其他女人,因为我不允许你和我母亲受同样的伤害。” 因为他说:“如果前途和你,我只能选一个,我选你,我不介意和你在这个山洞里过一辈子。” 因为他说:“我会证明我和向禹侗不是同类人,但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当然,变成公主,有机会修理将她发送边关的“四皇兄”也挺让人快乐的,而日后能够预期的厚赏也教人心生雀跃。 用力抱住她的肌肉男,浅浅送上热吻,她要再对他耍流氓…… 【尾声 幸福美满的以后】 捧着大肚子,浅浅走在山路上,下山的动作很利落,只不过她利落的动作让跟在旁边的楚默渊冷汗直流。 这是她的第三胎,成亲五年之后第三次怀孕。 也不晓得是她这块田太肥沃还是楚默渊勤于耕种,总之,在四岁的女儿、两岁的儿子之后,她的肚子又有了新货,原则上,两个月后宝宝就会加入这个家庭,成为家里的一份子。 说起成亲这件事,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那天在山洞里,浅浅知道所有的故事之后,紧接着又是一番激战,然后他们回到庄子,看到脸色可以和缰尸媲美的钱公公。 不能怪他脸臭,实在是因为公主那副被充分滋润过的神态……让他怎么棒打鸳鸯?怎么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 他宣读圣旨,除封号赏赐外,圣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让浅浅回京。 幸好浅浅是学霸,文言文还难不倒她,不然那卷明黄布帛只能对牛说话了。 接下圣旨,浅浅对钱公公说:“还请公公转告父皇,浅浅身子不便,恐怕不能进京面圣。” 她的表情暧昧、口气更暧味,她简直是明示了,明白表示她肚子里有楚默渊的种。 浅浅怀孕,钱公公还能强迫她进京?万一半路上发生点什么……那可是金枝玉叶,他承担不起责任。 钱公公走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浅浅肚子上,而楚默渊除了惊喜,还有更多的惊吓,她怀上了,他却还……过去十二个时辰的激战,孩子有没有损伤? 看着众人的表情,浅浅大翻白眼,挥挥手道:“放心,里面除了昨天吃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你刚刚……明明就说得很清楚……”郑齐支吾。 “不够清楚,能把钱公公吓退吗?皇上可以任性,我却不想认命,万一他真找个人把我嫁掉,我找谁哭冤去?”说完,她笑咪咪问:“有东西可以吃吗?我饿了。” “有!”一句话,满屋子的人全出去给浅浅张罗吃的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和楚默渊,她问:“想不想娶我?” “想。”回答这种话,不必经过大脑。 “那就加把劲啰,赶紧弄假成真。”她环住他的腰,笑道“晚上,看你的!” 楚默渊红了耳根。 流氓、太太太流氓了,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女流氓! 那个晚上他加好几把劲,烧掉不少干柴,点出无数烈火,然后弄假成真,三个月后钱公公再度出现,送上两百多抬嫁妆。 女儿肚子里有人家的种,当皇帝的任性不起来,只能乖乖认命。 然后接下来几年,浅浅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她打定主意要给孤独的男人生一大窝孩子,让他们的笑声融化掉他心底的冰霜。 她的生子数目还没达标,但目的已经达标,现在的楚默渊爱玩爱笑,爱抱着孩子到处炫耀。 辽州正在盖第十座城,越来越多的商人聚集,让辽州成为贯穿南北东西的经济大州。 楚默渊说到做到,浅浅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在城里买到,物资之丰,便是京城也比不上,每年辽州上缴给朝廷的税,可抵三个州,更别说楚默渊给皇帝经营的房地产业,大大地丰盈了国库。 因此原本对女婿颇有微词的皇帝,看在钱的分上,也不能做得太糟是不? 因此楚默渊的品级一年升一回,侯爷变成国公爷,赏赐一年比一年丰富,楚默渊成了朝廷里的重要人物。 而楚默渊那三座城的收入,让他变成土财主,他买山买地,好让老婆充分发挥农业知识。 于是辽州种出来的稻麦、高粱、大豆、棉花……比别处好,收成比别处多,他们成了全国药材最重要产地,不只如此,这五年里,他们开垦了三十几座荒山。 目前已经有好几座石头山,杂草、树木狂长,估计再过几年就能开垦一小部分种植经济作物,浅浅打算在里头种植野山参。 今天他们就是来巡山的,今年又买下十几座山,雇人凿池蓄水,把过去的经验再复制一回。 坐上马车,楚默渊递水给她,口气凝重。“从现在起到生产前,不可以再出门。” 浅浅一笑。“接下来我哪有时间出门,各地的管事都要上国公府结账啰。” 秋收后,各处的庄子都得把账本送进府里,她很清楚各地农产状况,届时会凭收支账册决定要留任管事或换人管理。 除庄子之外,楚默渊的客栈越开越多家,有浅浅的食谱和饭店的经营管理概念,“有朋自远方来”成了外地商人到辽州后入住的第一首选,因此接下来几个月够她忙的。 袁立融和秋靖山有了官职,辽州是他们可以施展手脚的地方,有他们的管理与监督以及楚默渊安插在文官身边的幕僚们协助,从京城调派的官员各司其职,分层负责,吏治一片清明。 尾声二 浅浅曾经在城里遇见周嬷嬷,这才明白楚默渊为什么赶她离开,浅浅给周嬷嬷一笔银子,并遣人送她去寻找儿子、安度晚年,这件事楚默渊知道,却假作不知。 虽然没有抄家灭族,但皇帝将章妃的党羽一一从朝堂上拔除,因此楚明文连小官都当不成,只能到书铺里抄抄写写,赚点润笔费。 楚默渊的两个继弟去年出狱了,出狱后抑郁不得志,又不肯放下身段工作赚钱,一家五口窝在租来的宅子里,成天吵闹不休,一次喝醉酒,儿子竟然打老子,打得楚明文头破血流、手骨断裂,大半年都不能靠抄写赚钱。 强势的章氏成天骂骂咧咧,逼着丈夫去找公婆接济,可惜都被国公府下人给拦阻,日子过不下去了,楚默凊将妹妹嫁给一个五十几岁的四品官员为妾,本想靠着那笔聘金过上一两年的,没想到楚默禾染上赌瘾,没多久钱就没了。 爱情、亲情一天天消磨殆尽,生活像一柄沉重的枷锁,压得楚明文喘不过气,年初章氏生病,却没有银子可治,儿子不理,楚明文只能眼睁睁看着章氏死去,死后一张破席卷上,送进乱葬岗。 章氏死后,楚默渊就不再探听那一家子的消息。 人都是这样的,只要生活得够好,就会忘记过去,因此楚默渊渐渐淡忘过去的不幸,而楚明文却深陷不幸当中,并且将会被纠缠至死。 楚默渊搂着浅浅道:“你不必那么辛苦,我们的钱够用了。”够用十辈子了。 “工作不仅是为赚钱,还是为着成就,眼看大燕百姓不再受饥荒所苦,你不觉得快乐吗?” 楚默渊点头,这点他无法不同意。 每年因天候关系,多少会有几个州县因水患、旱灾而缺粮,楚默渊便会派人将辽州的粮米、药材,以皇帝、太子的名义送往该地。 此举不是为了出风头、博名声,也不是要积德修来生,他只是希望天底下的百姓都和自己一样,在最辛苦的时候,有人为他们送来一捧甜。 那个滋味,会让人有不放弃的勇气,让人愿意顶起压力、再接再厉。 “爷,四皇兄和冉莘到哪里了,不是说要来吗?” 冉莘在点点之后生下一对儿子,几个月前,一封书信送到辽州,说要带点点、木槿和儿子来看浅浅,可都过去四、五个月了,直到现在还没看到人影。 “应该快了,许是一面走一面玩。” 听说燕历钧那对儿子皮到令人发指,无法控制,常常气到老子暴跳如雷。 这就是人生,有个乖巧到教人妒嫉的女儿,自然得补上两个让人发狂的儿子。 “我真想念冉莘和点点,不知道点点还会不会学人说话?不知道冉莘是不是和过去一样厉害。” 冉莘很酷,不光因为她会缝尸体,还因为她看得见鬼魂,她是第一个知道梅雨珊换了灵魂的人。 “点点不再学人说话,冉莘也不缝尸体,不过京城有破解不了的命案还是会请冉莘出马。”楚默渊脸上带着淡淡的歉意,如果不是浅浅不停怀孕,他就可以带她进京,带她见见许久不见的朋友亲人。 浅浅捧起他的脸,冲着他丢出一脸甜笑,她总是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你的错,是我喜欢很多孩子,生命的延续会让我更确定,这里是我的家、我的世界。” 她知道他的身世故事,也向他交代自己的来历,她不喜欢秘密,不喜欢对深爱的男人保密。 将浅浅抱上膝间,他很高兴能够被她看透看穿。 马车停下,门房上前道:“京城里来了贵人。” 贵人?浅浅惊呼一声拔腿就跑,忘记自己肚子里的货儿,她一面跑一面喊:“冉莘、点点……” 那动作又吓出楚默渊一身冷汗。 冉莘听见浅浅的声音,忙拉起点点走出大厅。 浅浅看见两人,扑上来,一把抱住她们。“好想你们、好想你们……”又哭又笑,她停不下眼泪和嘴巴。“冉莘,你不知道我多倒霉,四皇兄命人把我迷昏,抓我的手指盖下卖身契,就因为他误会我是百合,误会我会和他抢你……”她早就存下一肚子话想对冉宰告状。跟随在后的燕历钧闻言猛咳好几声,但他就算咳死了也阻止不了浅浅的抱怨。 不过,另一个声音却成功地阻止了浅浅。 “原来朕错怪默渊,始作俑者是老四啊?” 闻言,燕历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冷汗直流。 浅浅松开冉莘和点点,迎上皇帝的视线,皇帝一左一右牵着她的儿女,满面慈祥,他笑得不像个威武皇帝,而是像个……父亲…… 两人目光相接,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原来,这就是血缘关系,就是血脉相连,原来,她并不是突兀地闯进异世界的生物,这里有她的亲人、她的长辈、她生命的延续…… 看着愣住的妻子,楚默渊一哂,牵起她的手,走向她的父亲…… 【后记 人生的轻重价值 千寻】 在浅浅的故事结束之后,这套书走进尾声。 很久没写系列书,完稿那天有松口气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脑袋退化还是因为脑容量塞爆,记忆力越来越差,因此在写稿时,凡与前两本有关的部分,就得翻出旧稿来,一看再看,深怕衔接不上来。 所以完成稿子后是真的大大地放松了心情。 好啦,来谈谈浅浅。 浅浅是个有点小流氓的穿越女,被绑到面瘫的大将军跟前,她使尽力气想要脱离奴婢的命运。 在写这部分时候,我经常想到一首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如果由你来做排序,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 我想依现在女性的选择,肯定大多人会这样排:一生命、二自由、三爱情。 现代社会爱情取得太容易,走在路上,男一半、女一半,只要勇敢一点、奔放一点,要制造一场不负责任的艳遇并非太困难。 因为得到容易,失去便不至于过度伤心。 但在古代社会呢?爱情是可以想像却不能奢望的东西,即使想要奢望,也会被妇德女诫给拉回来,在那样的时代里,爱情被压抑再压抑,于是多数时候只能存在于想像当中。 而自由更是普通人连想像都不敢的奢侈品,上面的人,用诫条、用舆论,用无数无数的道德绳索绑架人们的自由,好让其控制弱势轻而易举。 百姓能够掌握在手里的,可以为之努力的,只有生命了。 对于浅浅这个穿越女而言,历经过死亡,知道生命会生生不息,比常人少了点对死亡的恐惧,而爱情迟迟未至,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自由便成了她积极想要争取的东西。 在这样的过程中,与男主角一再碰撞,撞击出我想要的火花,希望这样的火花能带给亲爱的你们,一些些微甜、一点点淡淡的幸福感。 最后,有件事要拜托大家。 我本来打算每个星期在粉丝团发表一个短篇小说的,但最近正在和退化的身体机能奋战,脑袋有严重的打结现象,怎么都想不出新话题。 可不可以请大家帮帮忙,如果有想法、有画面的话,请到粉丝团留言给我,剌激一下我可怜的大脑细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