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精》作者:四季奶糖 文案: 据说江南烟雨时节,最是容易碰上风花雪月之事,但傅青竹怎么都没有想过,他会在这种时候,挖到一具沉睡许久的“古尸”。 风月轮回,从沉睡中苏醒的你究竟在等待些什么呢?为了再续前缘,还是为了斩断旧情? 傅青竹总觉得自己迷茫之中,做了一个很美很伤的梦,大梦将醒,谁又是引路之人?倘若时光倒流,每一个选择又会让结局去往何方? ————————————长长的分割线—————————一 个挖坑初衷很离奇的故事,不管怎么样,还是填完了,今后应该会尝试其他风格的文,感恩与大家相遇。2019-1-13.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青竹,傅青岩 ┃ 配角:关风月,桐笑非,张黎,池蔚 ┃ 其它:崩坏了 第1章 初遇 江南梅雨时节,潮湿的空气里充斥着躁动的情绪,行人脚步匆忙,灰暗穹顶之下的S城宛如一座古老的坟墓,掩埋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时,天降一道大雷,顷刻间暴雨如注。穿着黑衬衫的男子离了他的书桌,将摆在阳台上的几株盆栽移回屋内。 他面色深沉地看了眼水帘之外模糊的世界,蒸腾的潮气恍若隔世的尘烟,裹挟着浓烈的泥腥味,竟令人心生凉薄之感。 傅青竹只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便重新回了书桌,继续整理着他尚未完成的档案资料。银色的笔尖轻触到光滑的纸面,勾勒出一个又一个隽秀的字体。 傅青竹的字很漂亮,遒劲工整,力透纸背,所谓字如其人,人如其名。只不过今天,他有些心绪不宁,下笔便有些潦草,以至于书面看着并不是很干净。 在第三次进行了修改之后,傅青竹终是捏住笔杆,稍稍转了两圈,叹声道:“难啊。” 从业十年,他还未遇到过这样离奇的事情。 他靠在椅背上,拿起右手边的一叠照片,再次仔细观摩起来。 头一张,照的是月余之前,他所带领的考古队在城北工地上挖出来的一具黑漆棺椁,上面刻满鬼怪图纹,四角各钉上有一串人眼铜铃。出土当日,这座城便开始下雨,一刻未曾停歇。 傅青竹揉了揉紧蹙的眉头,不太愿意往下翻,因为在这之后,所有照片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棺椁里封存千年的古尸。他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开棺当日在场所有人对自己投过来的惊讶目光。 到底是怎样的奇迹,能让一具深埋地下如此之久的尸体逃过自然的腐蚀,直到被自己亲手挖掘出来?傅青竹见到那具尸体的第一眼,就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宿命感,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次冥冥中的相逢。 “真像。”傅青竹对着手里的照片喃喃自语,心中惶惶不安。 这具古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眼角多了一颗泪痣。 他的皮肤很白,面容安详,唇角带笑,指节分明的手交握放在胸前,月牙白的长袍崭新光亮,青色的腰带里别着一枚刻着“岩”字的玉佩。 一点都不像死去多时的人儿,反而像刚刚睡着,令人不忍打扰。 傅青竹只在工作间停留了一会儿,便觉得心悸难耐,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上涌,即将淹没他全部的理智。 他最后只能选择逃离。 然而回家休息后,他却始终忘不掉这件事,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进行深入研究。 傅青竹长叹一声,放下手里的照片,缓缓阖上了双眼,他得慎重考虑一下之后的进展方案。正思考着,整间屋子的灯光突然都熄灭了,傅青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检查下电闸。结果刚摸到抽屉里放着的手电筒,他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这么晚了过来?”傅青竹有些奇怪,慢慢起身去开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老傅,我家停电了。” “关风月?”傅青竹惊讶,“你不是出去巡演了吗,怎么回来了?” “昨天结束了,我赶着最后一趟车回来睡觉的,没和你打招呼,不好意思啊。” 门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依着墙角,满脸疲惫地打着呵欠,“我正睡着呢,觉得不对劲,出来看看你。” 傅青竹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位邻居的好心,还是该对这人的到访感到无奈,因为他知道,关风月一来,怕是不会走了。 这位在外面有头有脸的话剧演员,其实非常怕黑,虽然他本人没有承认半个字,但是一遇到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就会雷打不动地过来敲门,然后在自己家赖上一段时间。 “进来吧,我恰好有事想和你说说。”傅青竹想了想,觉得现在还是有个人商量比较好,或者说找个人聊聊天,排解一下心中郁闷。 他侧过身子,让关风月进来,对方随手关上门,并上了一道锁。 “这天气不太好,你多注意点,别生病了。”关风月半睁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彻底清醒,傅青竹举着手电筒,带着他去了书房。 关风月也不客气,往人沙发上一躺,懒洋洋地说道:“你点个蜡烛,房间四角都点上,这屋里太黑了。” “我家没有蜡烛。”傅青竹轻笑,晃了晃手电筒,“只有这个。” “哦。”关风月咂咂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随便你吧,只要不离我太远,一切都好说。” 傅青竹无奈,他觉得这么长时间了,自己应该早就习惯了这个古怪的邻居,但有时候听着一些话还是会有点微妙。 “我上个月,就你出去巡演那段时间,挖出来一具古尸。”他刚刚开口,关风月那边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傅青竹将下面的话硬生生咽下去,果然还是等他缓过劲来再说吧,巡演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他想了想,去卧室拿了条薄毯,给人盖上。关风月无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腮帮子,嚷了一句:“乖徒儿,给为师拿酒来!” 傅青竹笑着摇了摇头,做梦还在念台词呢,也难怪他这么受欢迎。 “咚咚咚”,外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缓慢而极有节律,但是在这个黑漆漆的环境下,听着很是诡异。 傅青竹又开始莫名地心慌,掌心冒出层层细密的汗,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去开门。一抹幽幽的白影站在自己面前,浑身湿透,衣角还在不停地滴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一大半的面容,完全看不清。 然而那身月牙白的长袍和腰间的玉佩还是刺激到了傅青竹。 他顿时僵在了原地。 那抹白影似乎是感受到了傅青竹的气息,小心地走上前,伸手抱住了他,冰冷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像极了一只乖巧的猫儿。 傅青竹一动不动,任由这个不速之客抱着,尽管他心里十分清楚,他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怀抱。 是那具古尸。 傅青竹不知为何,一想起躺在棺椁里过分安静的脸,心底便涌出难耐的酸楚。他鬼使神差地回抱住这个白衣男人,轻抚着对方的背脊。 “好冷。”傅青竹嘟囔了一句,意识有些模糊。 躺在沙发上的关风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气,狠狠打了个喷嚏后,便从睡梦中惊醒。他裹着那条薄毯,跑到外头,抓着傅青竹的后领就把人拽了进来。那具古尸愣了愣,低下头,仿佛是在认错。 关风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憋了半天没敢发火。他将傅青竹弄回房间,平放在地上,那白影也紧跟着,身后留下一连串的水渍。 “喂,老傅,老傅?醒醒,醒醒!”关风月使劲给人来了两下,傅青竹的两个腮帮子都肿了起来。后面的那只忽然抓住关风月的肩膀,却被对方凶了一句:“站到墙角面壁去!” 那古尸缩了缩手,好像很是委屈,关风月问他:“要不你去洗个澡?洗澡会洗吗?” 没有回答。 关风月挠了挠头:“行吧,你等等。” 说着,他又摇了摇地上躺着的傅青竹,大声呼唤了几声,对方这才茫然地睁开眼睛,奇怪地问道:“我怎么了?” “可能外头寒气太重,你操劳过度,一下受不了,就昏过去了。”关风月好心地解释着,“不过应该没啥大问题,你去洗个澡,好好休息,明天再有情况就去医院看看。” “哦。”傅青竹眨眨眼,还是有点懵。 他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关风月,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看到了。”对方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甚至有些理所当然,“你双胞胎弟弟啊?” 傅青竹对这个说法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老半天没有回话。 关风月晃了晃手指,笑着:“你还好吗?怎么呆呆的?” “很不好。”傅青竹捂着额头,呼吸声渐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黑的原因,我这心里特别慌。” 关风月若有所思:“确实,今天的暴雨下得太大,外头也黑的离奇。” 他想了想,凑近了一些:“我说,你还能看见我吗?” 黑暗中,傅青竹似乎眨了下眼睛,然而目光却找不到焦点:“看不见。” 关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散漫的样子:“这样,你先回去换件衣服,顺便给你弟弟也换一套,我出去把手电筒捡回来。” “他不是我弟弟——”傅青竹刚说完这句话,心跳又加快了许多,气息完全喘不上,关风月拍拍他的背,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让这个人冷静下来。 他不是我弟弟,但是一定和我关系匪浅,傅青竹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关风月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慢慢喝下去,还帮忙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安慰道:“别害怕,天总是会亮的。” “嗯。”傅青竹点点头,舔了下嘴唇,“甜的,你放糖了吗?” “是啊,放了点白糖。”关风月回头看了下那具古尸,对方仍然低着头,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 他被放了一点血。 “你再看看,还能看到我吗?”关风月又问道,傅青竹只觉得蒙在眼前的一团黑影渐渐散去,家里的一切都慢慢清晰起来。 “你刚刚可能是低血糖发作,现在好些了吗?”关风月还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傅青竹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确实好受很多,尤其是那颗心,不再跳得那么厉害了。 “行,那你快去换衣服。”说着,关风月就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牵着那具古尸,领进了傅青竹的卧室。 “你自己家,你熟,我出去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电闸。”关风月絮絮叨叨的,如同夏天呱噪的知了,傅青竹无奈地搡了搡他:“您去您去,我换好衣服再找您。” 关风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傅青竹关上门,面对着屋里的这位老兄,神色又复杂起来。他沉默半晌,随手递过去一套长衣长裤:“你穿我的,应该合身。” 对方没有任何接过去的意思,依旧安静地站着。 傅青竹转念一想,也是,这人都死了千百年了,不至于怕感冒,还是自己先换了吧。于是他默默收回手,背过身去,准备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刚脱掉衬衫,傅青竹就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拂过自己的后腰,他猛地一回头,问道:“是你吗?” 没有回答。 傅青竹又开始发慌,好在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的环境,不至于很难受。那古尸乖巧地站着,头发还在滴水。傅青竹拿了一条干毛巾,给他擦擦头发,寻思着,这老兄还不会说话,很难交流啊。 正发着呆,那古尸就凑了过来,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喉咙里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像是在唤着某个名字。傅青竹愣愣的,没敢推开他。 一会儿就好,年轻的傅教授如是想,人家是文物,可不能弄坏了。 然而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傅青竹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的胸口游离,然后停在了左胸口。 慌乱,好像下一刻他的心脏就会被人挖出来。 傅青竹下意识地就攥住那只手,紧紧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那古尸顿了顿,喉咙里发出的模糊音节忽然有了具体的声响:“岩。” “嗯?”傅青竹第一反应是对方的名字,但是紧接着,他就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软软的,还有些暧昧。 傅青竹差点吓昏过去。 就在此时,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关风月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大救星,咋咋呼呼推开了门:“来电了——哦呦,两个大流氓!” “砰”,他又把门关上了。 傅青竹大叫:“老关!你等等我!” 他撒开手,一个健步飞奔出去,关风月还在捣鼓他捡回来的那个手电筒。傅青竹躲到他后面,飞快地裹上先前那条薄毯,满脸都写着惊恐。 “你怎么了?”关风月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傅青竹心里发毛,觉得还是说出实情比较好,不然自己迟早被吓死。 于是他凑过去,低声和关风月说起了事情的原委。这位邻居也是胆子大,听完居然没有一惊一乍的,反而相当平静。 傅青竹很是紧张:“老关,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我又不是什么茅山道士,还能帮你施法驱鬼呀?”关风月两手一摊,转过头看了看卧室的方向,又转过来瞧了瞧傅青竹,面色凝重,“老傅,你也知道,我是个话剧演员,平常全国各地到处跑,认识的人肯定比你这个成天埋头苦干的大学教授多。你要想送走他,我帮你,找个本事好又靠谱的,保准没问题。” 他顿了顿,叹息道:“但是吧,你说这人,啊不,这尸体,是你们一个工作组一起挖出来的,大家伙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呢,要是不翼而飞了,你这负责人,怎么交代?” “但他现在这样子我更不好交代!” “那——”关风月眉头一挑,“确实是,你说你们搞科研的,哪会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可是吧,要是真被你那些同事知道了,把那古尸往研究所里一放,天天研究来研究去,你忍心?” “我——”傅青竹莫名有些底气不足,“我这不没主意吗?” 关风月撇撇嘴:“这样,你呢,先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这么大一文物丢了,他们肯定要着急,你试探试探?” “嗯。”傅青竹也是急得找不着北,立马去打电话。 “心乱则生业障。”关风月勾起嘴角,起身去了卧室。 那古尸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十分乖巧的样子。关风月从傅青竹的衣柜里扒拉出一套衣服,说道:“乖,先把衣服换了,你不要担心,师父不会让你白受这么多苦的。” 对方神情呆呆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关风月将他黏在脸颊上的头发撩到背后,用手捋了捋,放下衣服后,便收敛了神情,出门去了。 傅青竹还在和人通电话,听上去似乎在争执,关风月倚着房门,不动声色地等着人结束。打完电话后,傅青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他们说,城东工地前几个月没有任何挖掘记录。” “哦?” “也就是说,我没有去过那边,也没有挖出一具黑漆棺材,更没有什么千年古尸。” 傅青竹满脸错愕,关风月笑笑:“这不是好事吗?至少你不用为了那古尸的去向苦恼了,以后光明正大地养着他,不挺好的?” “我现在心很慌。”傅青竹紧蹙眉头,“说不清楚,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可能下一刻就会死掉。” “好端端的干嘛死来死去的?”关风月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担心,慢慢来,总归有解决办法的,你现在急坏了身体,那可就亏大了。” 傅青竹长叹,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关风月一脸惆怅:“唉,看来是真得受惊不小,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开坑留印! 第2章 入住第一步 傅青竹在昏暗的梦境中走走停停,始终找不到出口,朦胧中,仿佛有个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远远的,听的不是很真切。但潜意识里,傅青竹依旧认为,那个声音是在呼唤自己。 忽然间,一道光破开了这周遭的黑暗,他从梦中悠悠醒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头的那具古尸。傅青竹稍稍惊了一下,没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对方蜷缩在椅子上,头歪在一边,似乎也在睡觉。 傅青竹万分小心地下了床,绕过他,出了卧室。关风月还系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围裙,嘴里叼着一根牛肉干,叮叮当当地在厨房忙活。傅青竹循着声音找到他,他还笑眯眯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半袋零食:“吃吧,一会儿早饭就好。” “我睡了一晚上?”傅青竹犹疑地接过牛肉干,咬了一口,关风月打了个鸡蛋到锅里,笑着:“是啊,你睡得可香了,跟个猪崽似的。” “那,我床头那个——” “他看了你一晚上,我不敢拉走,你说万一他发个火,咱俩不都得完蛋?”关风月不痛不痒地开了个玩笑,“但是吧,你也不用太操心,那位老哥好歹是个珍贵文物啊,你就拿出工作时那种谨慎虔诚的心去面对它,保准没问题。” 笑完,他就往锅里撒了两把葱碎,关了煤气灶,将里面热气腾腾的热粥盛到碗里:“大功告成,一起吃饭吧。” 傅青竹看看这位胡子拉碴的邻居,又看看桌上摆着的卖相十分不错的热粥,心生人不可貌相之感。 两人坐到饭桌上,关风月给自己碗里加了点咸菜,低声和傅青竹闲聊起来。 呆在房里的那位仁兄睁开眼睛,没看到床上有人,便慢吞吞地下了地,走到厨房,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傅青竹见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关风月则是十分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坐坐坐,一起吃。” 傅青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文物”坐到自己身边,双手捧起碗,一口一口地啜了热粥。关风月得意地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怎么样,我说他不错吧?看看,多乖!” 傅青竹憋了半天,愣是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最后,只是神情古怪地问道:“他头发你给剪的?” “是啊,我自己的头都是自己剪的。”说着,关风月还很自豪地掸了掸他那头极具艺术气息的莲蓬头,傅青竹叹气:“我下午带你们去理发。” “太热,我出去会化掉的,到时候黏在大马路上,抠都抠不掉。”关风月使劲摇头,傅青竹也不肯让步:“我家出门左转两百米就是商业街,第三家就是个理发店,而且,这还没到小暑,你等到大暑再喊热吧!” 关风月不说话了,抱着碗闷头吃饭,那“文物”也有样学样,吃得很认真,嘴角的米粒都不知道擦一下。傅青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抽了一张餐巾纸,哄道:“头抬起来,我给你擦擦。” 对方还真就乖乖地抬起了头,无辜地撅起嘴,傅青竹愣了愣,问关风月:“老关,你说他到底是听得懂我们说话,还是听不懂啊?” “听得懂是肯定的,”关风月咬了一口咸萝卜干儿,“但是有没有对你撒娇,我就不知道了。” 傅青竹知趣地闭上嘴,没睡醒的关风月还好,一旦睡醒了,人精神了,这骚话一套一套的,完全招架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给眼前这个珍贵的“文物”擦完嘴,心率就直直往上飙。傅青竹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唉声道:“老关,我真觉得我扛不住,我这心啊,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没办法。”关风月也跟着叹气,那位老兄忽然趴到了傅青竹身上,吐出来一个字:“热。” 傅青竹咽了咽口水:“你热啊?” “你。” “我热?” “嗯。” 关风月哈哈大笑:“老哥,你不会是想给老傅降降温吧?” “阿岩。”对方淡淡地说出一个名字,傅青竹一顿,想到昨晚的事情,问道:“你是不是叫这个?” 没有回话。 关风月凑过去一瞧:“好像又睡着了。” “那你帮个忙,把他弄走。”傅青竹伸了伸脖子,“好重。” “行。”关风月倒也爽快,过去把两人拉开,傅青竹慌忙说道:“小心轻放,这可是珍贵的文物!” 关风月满脸问号,傅青竹又改口道:“你和我说的,要谨慎,要虔诚。” 胡子大叔觉得自己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两人合力把这具“古尸”运回卧室,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蹑手蹑脚地出去,坐到沙发上商量事情。 “我觉得吧,他就叫傅青岩好了,假装是你多年未曾谋面的双胞胎弟弟,在某个雨夜突然到访,你们二人彻夜长谈,终于认亲········” 关风月吧啦吧啦讲了一堆,傅青竹只听进去了一个名字:“傅青岩,跟我姓?” 他居然莫名的高兴。 关风月嘴巴一撇,改了口:“其实我觉得这个剧本不太好,万一被人发现破绽可怎么办呢?” “那你的意思是?” 傅青竹顿感不妙。 第3章 你是我的宝贝 关风月将自己一个墨绿色的旅行包从隔壁带了过来,倒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傅青竹问道:“你吃饭的家伙?” “正是。”关风月心情一好,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傅青竹眼皮直跳:“你该不会想——” “试试。”对方抬眸一笑,顺手就把人推到屋外,“你等着,我弄好叫你。” 傅青竹面对着关上的房门,满脸都写着无奈两个字。 还躺在床上的人儿并不知道在他睡着的这几个小时,关风月就已经将自己往后的生活安排好了。 “等过段时间,你稍微恢复一些,师父就带你出去转转。”胡子大叔细细描绘着手里一张□□,数千载的岁月漂泊,他已经淡忘了许多事情,唯独这最初的手艺还记得一些。 关风月做好自己的面具,将它轻轻覆在那古尸的脸上,之后,咬破自己的手指,画了一道血符。鲜血融入面具之中,古尸的脸也瞬间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乍一看还是有些像傅青竹,但仔细一瞧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关风月甩甩手,食指上的伤口就迅速愈合了。他侧着头,掏出手机给人照了张相,就晃悠悠出了房间。 “大功告成。”他笑着伸了个懒腰,“你看看,我觉得我化妆的技术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傅青竹看了眼关风月手机里的照片,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这个给你。”关风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酷似散粉的东西,“你每天给人扑扑,就不会掉妆了。” “什么东西这么神奇?”傅青竹明显是不信的,关风月直接塞到他手里:“爱信不信,反正我以后不可能随叫随到,你看着办。” 傅青竹只好面容扭曲地接下了:“好吧。” “我去刮个胡子,完事儿出去买个菜,你中午想吃什么?” 关风月一双眼睛直冒精光,看得傅青竹心惊肉跳:“我没什么想吃的,你随意。” “随我啊?” “嗯,随你。” 关风月咧着嘴,十分高兴:“你掏钱,我保准让你俩吃得开心!”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傅青竹在心底嘟囔了一句,愣是没敢说出口。 关风月得到允许,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准备了满满当当一桌子饭菜,看得傅青竹半天没能合上嘴。不过可惜的是,这位老哥临时接了一个电话,说是让他赶紧回去商量一下新剧的事情,于是,傅青竹只能目送叼着鸡腿的关风月离去,接着和家里的“文物”面面相觑。 “吃饭?”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扒了一口米饭,对面坐着的“傅青岩”却是两眼发愣地盯着他瞧,动也不动。 傅青竹咬着筷子,心里直发慌,他默默地给伸出手,给对方碗里添了一筷子菜,笑了笑:“这个,能吃吗?” “嗯。” 轻缓的回答飘来,傅青竹长舒一口气。 “挺好吃的,老关手艺很不错。”他夸奖着,傅青岩抿嘴轻笑,额前略长的碎发划过鼻尖,苍白的脸上竟然多了些许红润。 傅青竹顿时有点呆。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一股熟悉的感觉如同春天破土而生的种子,在身体里疯狂生长,根本无法约束。 傅青竹靠在椅背上,两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心情复杂。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对面坐着的人,心想,关风月的化妆技术还真好,那张脸画的像我又不像我,卧槽,所以我到底是怎么了?是自恋啊还是有其他心理疾病? 傅青竹很是慌张,身子又往下挪了挪,一不小心动过了头,“砰”的一声,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嘶——”傅青竹倒抽一口凉气。 他可真是倒霉,摔下来的时候还能硌到腰。 傅青岩听到动静,忽然离了座位,走到他身边,一把就将人打横抱起,带进了卧室。傅青竹吓得是大气不敢出,直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谢谢你啊。”傅青竹尴尬地笑了笑,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位老哥的反应竟是如此,令人吃惊。 傅青岩咬了下嘴唇,也爬上了床,和人并排躺着。一股陈年的寒气传过来,傅青竹整个身子都僵直了,他哆哆嗦嗦去摸裤子口袋,想给关风月打个电话,结果这才发现,刚刚摔下去的时候手机滑了出去。 “这是什么操作?”傅青竹决定起身,刚离了半寸,傅青岩就紧跟着贴了过来,吓得他立刻停了下来。 “老哥,你想干嘛?” 没有声音。 “我出去拿个东西,好吗?” 摇了摇头。 傅青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头有点晕。 “我有点冷,想盖个被子。”他闭着眼睛,极其不情愿地编造着可以离开的理由,万万没有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傅青岩就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傅青竹呼吸一滞,觉得自己怕是要凉了。 “好阿岩,你身上不暖和,能不能松开我?” 傅青竹哀声恳求着,然而对方却无动于衷,甚至往他心口那边钻了钻,透骨的寒气令人浑身发麻。 傅青竹的脑子很不清醒,迷迷糊糊开始做梦,梦到和一个人躺在一床被窝里,暖烘烘的,外头还有炮竹声······· “什么节日,还有鞭炮声?”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和那“文物”一起睡觉,抬起右手看了下表上的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钟。 “哎,不冷了?”傅青竹有些惊讶,再去瞧怀里人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居然有了轻微的呼吸声。 “嗯?这是活过来了?”傅青竹感到不可思议。 他小心地探过去一根手指,放到对方鼻子底下,一股温热的气流缓缓淌过,傅青竹的心像触电似的顿了一下。 他又壮着胆子去戳了戳对方的脸颊,柔软而有弹性,不像头一天那么僵硬。 “发生了什么?”傅青竹的脑子里一团浆糊。 远在大剧院的关风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手里的剧本被他捏得满是指印。 “导演,我去个厕所。”他将剧本随手一卷,塞进裤袋子里,和光头导演打了声招呼,径直就出了门。 “我的宝贝徒弟,怕是醒过来了。”关风月心里着急,锁上厕所的门就决定施法跑路,他得赶回去看看情况,免得出什么差池。 作者有话要说:放荡不羁的取名哈哈哈哈哈哈 第4章 信物 等他赶回傅青竹家里的时候,发现这俩人居然抱在一起睡着了,关风月蹙眉,万般情绪上涌,但最终,他也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触了一下自己徒弟的颈脖,确定安稳无误之后,他才淡淡地念叨了一句:“一切都看你们造化了。” 言罢,关风月便化成一缕青烟,飘飘然走了。 他本身只是红尘一过客。 傅青竹最后是被一阵震耳的手机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按下接听键,原来是学校教务处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上班,我不一直在工作吗?”傅青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手一动,看到身边熟睡的那张脸,忽然就清醒过来。 看样子,身边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这具古尸的记忆。 傅青竹沉默半晌,低声回答道:“我明天就回去了,麻烦您帮我销个假。” “好的傅教授,不用客气,身体最重要。”电话那头的女子说话十分温柔,傅青竹一时竟没想起来是谁,不过他对教务处那边也不是很熟悉,便没有多想,更不敢多问,怕被听出什么破绽。 挂断电话,傅青竹还是躺了一会儿,怀里人枕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傅青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睡得好像有点久,头晕得厉害。 “唉——”他微微叹气,小心地抽开胳膊,蹑手蹑脚出了门,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上。 傅青竹很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着,时间流水般逝去,转眼就是深夜。外头风声渐起,窗户被震得哗哗作响。 关风月像昨天晚上一样,出现在了傅青竹的家门口。 “我排练结束了,给你带了宵夜。” 他笑着,一手拎起沉甸甸的塑料袋,一手拢了下半挂在身上的青色长袍,傅青竹定睛一看,他脸上的胡茬都被剃了个干净,蓬松的头发也被修短压平,整个人的气质都好了不少。 “你这次演茅山道士?”傅青竹侧过身,让人进来,关风月脱下脚上的长靴,笑着:“差不多,我还挺喜欢的。” 说完,他就放下手里的宵夜,从长袍里面掏出一张观演票:“下下个月六号,是个好日子,傅教授赏个脸?” 傅青竹没有推辞,反而开了个玩笑:“下下个月我们学校期末考,不如你多给我几张,我拿去奖励我学生?” “行啊!”关风月出乎意料地爽快,又从袍子里掏出几张,“这次是我们话剧团捧新人,您呐,能带几个带几个,我还要谢谢您捧场呢!” 傅青竹大笑,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他接过那叠观演票,放到钱包里,关风月问他:“那老哥呢?” “还在睡。”傅青竹指了指自己的卧室,低声道,“他睡觉老是往我这边挤,压死我了。” “可你不还活蹦乱跳的吗?”关风月忍不住笑出声,傅青竹顿时红了脸,默默去吃他的宵夜了。 说老实话,虽然关风月看着不太正经,虽然傅青竹表面一脸严肃,但有时候,两人的性格就是有些反差萌。 关风月啃着他的鸡爪,想想还是叮嘱了几句:“你多注意点,看紧那位,别出什么岔子了。” “嗯,我都知道。”傅青竹点点头,没有太往心里去,他素来是个细致的人。 关风月盯着他瞧了半天,咂咂嘴:“最重要一点是,不要和他一起洗澡。” “啊?”傅青竹愣住了,“我家只有一个浴室。” “我是说,洗澡的时候把门关好。”关风月拧着眉毛,应是挤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傅青竹一头雾水:“我像是那种洗澡大敞着门的人?” 关风月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哎呀,我是说,锁锁好,懂吧,免得发生意外。” “发生意外了,我要是锁着门,那也没人能救得了我呀。” 傅青竹完全没有听懂对方的话。 关风月思量了半晌,严肃的问道:“老傅,你是不是见到那老哥,就心跳加快,扑通扑通跟打鼓似的?” “你还记得这事啊?我以为你都忘了。” 傅青竹表示很意外。 “你听我说啊,”关风月清了清嗓子,飞快地整理着措辞,“这个,你一见他就心里发慌,说明,说明这老哥肯定不简单啊!你看你见我,就没这种感觉是不是?你和他呆久了说不定得出事。” 他十分满意自己的说法,顿了顿,继续道:“那老哥虽然看着温和,但毕竟,算是个妖怪?你也不能保证他一直很安静,万一那啥啥了,也危险呐!” 宝贝徒弟是师父对不起你,关风月在心底忏悔,但是你放心,师父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一直都是师父最乖的徒弟。 傅青竹恍然大悟:“哦哦,还是你想的周到。” 关风月还没来得及笑,对方又说道:“那我是不是该找个护身符什么的随身带着?” “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关风月从长袍里掏出青玉,上头还挂了一根红绳,“系到脖子上,保你平安。” 傅青竹接过来一瞧,很是奇怪:“你从哪儿弄来的?” 怎么和那古尸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盯着上面的“青”字,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今天来这儿之前特地绕了个道,去城隍庙讨来的。”关风月张嘴就开始糊弄人,这青玉当然是他一直保管到现在的,“你呀,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外面稀奇事多着呢,有时间我也可以带你四处看看!” 傅青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要一直带着?” “嗯。”关风月很认真,我宝贝徒弟给你的定情信物,能不一直带着吗?弄丢了小心我揍你! “也好。”傅青竹抿抿嘴,将青玉套在了脖子上,放到衣服里面,不知为何,心里安定了许多。 关风月也很高兴,这样,就没有太大问题了,只是······· 他的余光飘向那扇虚掩的房门,数千载的光阴流逝,也不知道醒来的人还会记得多少,是否性情依旧。但即便凶多吉少,他还是想赌上一赌。 第5章 没有标题 关风月自从给人送了玉佩后,便一头扎进了新剧的排练,除了每天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其余时间几乎不见踪影。傅青竹也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日子仿佛回归了以往的平静,若不是每天回家都能看见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睡觉,他可能会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怎么这么能睡?”傅青竹蹲下身子,撩了下对方垂在耳侧的碎发,自言自语道,“老关什么审美,头发剪得跟狗啃了似的。” 说完,他顿了顿,心想这人一天到晚都在睡,也没时间去理个头,怎么办呢?要不自己拿把剪刀修一修? 傅青竹犹豫不决。 一直躺着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傅青竹被盯到脑子发热,脱口而出:“你饿不饿?” “疼。”傅青岩温声回了一个字,抬手捂着了自己的胸口,重复道,“疼。” “这里疼?”傅青竹比划了两下,心想,不会有什么心脏病吧?他将人扶着坐起来,道:“我带你去医院。” 傅青岩笑了,摇了摇头:“不要。” “可你不是心口疼吗?这可不是小事,严重起来可是会猝死的。”傅青竹神情很严肃,但转念又想,他不是普通人,真得会突然死去吗? “不怕。”傅青岩还是带着一脸恬淡的笑容,甚至于有些天真和幼稚,他将另一只手放到傅青竹胸前同样的位置,一字一顿道,“我的。” “你的?”傅青竹诧异,“我吗?” 对方笑着,慢慢靠了过去:“都是。” 他搂住傅青竹的脖子,虔诚地亲吻了这个人的眉心,动作极缓极轻,满眼温柔。傅青竹呼吸一滞,顿时脸红了:“我说你·······” “阿岩。”他认真地纠正了称呼,傅青竹咬了下嘴唇:“阿岩,你以后不要随便亲我。” 傅青岩轻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傅青竹微微缩了下脖子:“你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我就觉得我做错了事一样。” 对方听了,神色忽然黯淡下去,低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 傅青岩微张着嘴,怔怔发愣,他垂下眼帘,道:“疼。” “心口疼?” “嗯。”他顿了顿,道,“想睡。” “那你躺会儿,我去找人过来。”傅青竹想想,觉得还是找关风月过来商量比较妥当,但是傅青岩似乎并不情愿,反而抱紧了他:“想睡。” “你睡你的,我就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傅青竹的心底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应该只是想睡觉,而不是睡自己。 傅青岩摇着头,就是不肯撒手,傅青竹败下阵来:“好,你睡,我就在你身边,不走。” “嗯。”对方这才稍微安静下来,乖乖躺好,他的手轻轻拍了下身下的沙发,傅青竹满脸问号:“你不会也要我躺着吧?” “嗯。” 傅青竹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不由地捂住了脸:“回房间,这躺不下。” 关风月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坐在观众席上看他的剧本。 他亲手写的剧本。 “不知不觉都这么多年了。”关风月轻叹一声,莫名地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 “我亦飘零久。”他低低地念了一句,仿佛是在自嘲。 他真得是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身未死,心已老。 “关老师。”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关风月回头一看,是剧团新来的演员。 “怎么了吗?”他笑着,这个孩子很有灵性,台词也很棒,试镜的时候也是得到了一众赏识。只不过关风月选择她,有一些私心。 “我想和您对对台词。”小姑娘紧张到满脸绯红,但说话还算流利,关风月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睛,笑笑:“好。” “真得吗?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小姑娘雀跃着,眼睛里仿佛落满了璀璨的星光,关风月的目光也难得慈爱:“不客气。” 他怀念从前的日子,收养过的两个孩子,陪伴自己无数个岁月的青灯画册,还有那个三个人一砖一瓦搭起来的小房子。 “师父师父,师兄又偷偷下山去玩了!” 小姑娘攥着一把狗尾巴草,摇摇晃晃朝他跑过来,关风月也只是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你也跟着他去玩嘛!” “师父——”小姑娘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师兄还偷偷把你的酒葫芦带走了!” “什么?”关风月立马坐不住了,“走走走,赶紧找他去!” “好!”小姑娘使劲点着头,将手里的狗尾草插到人头发窝里,拍拍手,“英俊!” 关风月大笑:“傻丫头,谁教你的?” “师兄带回来的那个哥哥教我的。” “什么?” 小姑娘咯咯直笑,一转眼便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坟。 关风月怔怔的,没有念出属于他的台词。 “关老师?”面前的小新人有些担心,“您还好吗?” “哦,我还好。”关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先回去了。” “嗯,您慢走,今天非常感谢您了。”小姑娘很有礼貌地回答着,关风月夸奖道:“你很不错,好好练,说不定能一鸣惊人呢!” “谢谢老师!”小姑娘很高兴,笑得更灿烂了些。 都是年轻而鲜活的样子,关风月心头涌上一丝宽慰,便没有那么惆怅了。 他回休息室换上自己的衣服,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直奔家中,当然,他还是去敲了傅青竹的家门。没一会儿,他就接到了傅青竹的电话。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关风月听出来对方很疲惫,还以为他工作太累了,结果傅青竹却说:“我被家里这位老哥折腾到没力气了,他现在还抱着我呢。” “卧槽?”关风月惊了,“进展这么快?” “什么进展?”傅青竹一头雾水,“一点进展都没有,我还是没法和他交流。” “你俩不睡一块去了吗?”关风月更是不解,“都坦诚相见了,咋还能说没进展呢?” “啊?”傅青竹赶忙看了下自己,不好好穿着衣服呢嘛,关风月想哪儿去了? “我就只是哄他睡了一觉,你怎么回事?这是一个正经人该说的话吗?” “子曰,食色,性也。” 傅青竹问得气势汹汹,关风月回答得理直气壮,两个人表示都很嫌弃对方。 “你能给我开个门吗?” “等着,我试试能不能起来。” “起不来?” “被压得死死的,我都要窒息了。”傅青竹推了推趴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完全不敢太暴力,怕这人醒来又是一番折腾。 电话那头传来关风月的大笑声:“行,我等你!你加油哦,关关永远支持你!” “神经病!”傅青竹关了手机,艰难地想要起身,可是,他真得好重······· 最后,关风月还是看到了蔫蔫的可怜邻居,以及坐在沙发上一脸乖巧的宝贝徒弟。 “哈哈哈哈·······” 整栋楼都回荡着他放荡不羁的笑声······· 第6章 复苏 “老关,他一直呆呆的,怎么办呢?”傅青竹从冰箱里拿出两根冰棍,递给关风月一根,对方拆开来咬了一口,思忖片刻:“先这样呗,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能有啥好办法?” 他刚说完,不知为何突然笑出声,傅青竹顿时起了疑心:“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关风月连连摇头,他总不能告诉这个人,你多陪他睡睡觉就好了,要是这么说,估计没等到宝贝徒弟完全好,自己就先被打死了。 傅青竹一脸的不信,关风月眼巴巴地看着他,死活没肯解释。傅青竹盯了一会儿,觉得心累,想想还是算了。 就在这时,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傅青岩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师父。” 关风月手一顿,假装没听见,他还没有打算现在就暴露身份。但是傅青竹却是听得真切:“关师傅,人叫你呢。” “啊?”关风月咬着冰棍,装傻充愣,“你咋知道他叫我?” “因为——”傅青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一时竟也没想到合适的理由,“总不能是在叫我吧?” 关风月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这西装革履的,一看就是社会精英,哪像我,穿得就跟个开锁师傅似的。” “我可没这意思。”傅青竹也咬了下手里的冰棍,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他刚刚心头涌上一种微妙的感觉,就觉得傅青岩叫的是关风月。 不过这位邻居也没追问,而是笑笑,沉默地吃完了他的冰棍。 “师父。”傅青岩又唤了一声,眉眼间仿佛有些不满。 “啥事儿?”关风月咬着冰棍剩下的竹片,“想吃?” “嗯。” 非常郑重的回答。 关风月眯起眼睛问他:“是不是看我和老傅一起吃,不高兴啦?” “嗯。” 果然!关风月差点将手里的竹片甩到他脑门上,人没完全清醒,心思倒比脑子转得快!肚子里装的都是醋坛子吗? “我去拿。”傅青竹倒是答应得快,关风月没好气地说道:“他不能吃,会拉肚子的。” “我能吃。” 傅青竹和关风月顿时愣住了。 “卧槽,老关,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卧槽,好像是啊,老傅!” 傅青岩安静地笑起来,一脸的人畜无害。 关风月惊得一口咬断了竹片,急忙伸手去探了探他的印堂,明显感受到了体内徐徐生长的精怪之气。 阴阳交接,百脉逆转,这个人终究是活了过来,尽管是用另一种方式。 当年那场变故之后,自己的宝贝徒弟遭受重创,三魂七魄即将离决,关风月不惜动用禁术,铸造出一副可以吸收天地精气的黑漆棺材,将这个孩子封印在其中,就是希望在这数千年的时光里,能够让他死而复生,即便活过来的很有可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关风月其实私心很重,他不愿意去面对生离死别,更不愿意去相信所谓的命数。 他希望他养大的孩子都能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这一点,他甚至没有小徒弟看得开。 “师父,我要去来生了。”病重的女子躺在床上,面容安详,“这辈子能做您的徒弟,是我的荣幸。” 关风月不答。 “我们下辈子有缘再会。”她虚弱地笑着,“希望那个时候,您已经完成了心愿。” “师父还能再造一口那样的棺材。”关风月突然红了眼,“我们三个一直生活在一起,师父,师父不想,不想·······” 女子抿抿嘴:“师父,生离死别,人之常理,您不要太过介怀,看开一些。” 说着,她也哽咽了:“其实,若我的身体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劝您解开师兄的封印,虽说魂魄亡散于天天地十分残忍,但我想,师兄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愿意成为一具不通人性的精怪。死而复生,哪有那么简单,一旦出了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师父有办法,师父不会重蹈你师兄的覆辙的,师父·······” 关风月突然没了声。 他的小徒弟还是去世了。 “小非,希望这一切,不会像你预料的那样。”关风月看着眼前的“傅青岩”,在心底默默祈祷。 第7章 演出 自从“傅青岩”开始慢慢能说长句子后,傅青竹便有意识地去锻炼他,希望他能早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傅青岩”也算不负所望,成长很快,没过多长时间就能和傅青竹一块出门散散步,见见人,偶尔还可以自己上街去买菜。就是关风月后来一直没来,不过想想新剧快首演了,傅青竹也就没在意。 难捱的梅雨时节总算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小暑,S大的学生们考完期末,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傅青竹本来打算带几个学生过去看关风月演出的,结果问到最后只有一个人有时间有兴趣,于是两人合计了一下,约在首演当天早上,在大剧院门口见面。 “张黎?” 傅青竹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米老鼠T恤,背着帆布包的男孩子站在剧院门口,便开口唤了一声,对方朝他看来,招招手:“傅老师!” “你来这么早?”傅青竹带着人走过去,张黎笑了笑:“我怕晚会儿路上堵,就提前过来了。” 他看了眼傅青竹身后的人,好奇地问道:“老师,这是您朋友吗?” “对,他来这边办事,暂时住我家。”傅青竹轻车熟路地回答道,丝毫没有慌张,身后的傅青岩微微一笑:“你好。” “您好,我叫张黎,是傅老师的学生。”男孩子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十分讨喜,“我们进去吧,我看时间刚刚好。” “嗯。”傅青竹心情很不错,满口答应,傅青岩跟在张黎后面,轻轻嗅了下鼻子,没有说话。 三人一起检票入场,找到位子坐下来。 张黎抱着他的帆布包,说道:“老师,听说这次的剧本是关先生亲手写的,看海报,好像是一个驱鬼的故事?” “这我不清楚。”傅青竹并没有听关风月讲起过剧本的事,因此也不好说,“不过我知道他这次演一个,道士?” “是关山道人。”傅青岩忽然开口,“成名之地,便以山为姓,不屑爱恨,便寄名于风月。” 张黎来了兴趣:“叔叔,你打听得这么清楚呀?” 傅青岩笑了,岔开话题:“我看着很老气?”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黎连连摇头,傅青竹心里嘀咕,确实不应该叫叔叔,你这年纪,人孩子叫你祖宗都不为过。 傅青岩低声道:“其实我和你老师挺有缘的,我也姓傅。” “哦哦。”张黎没有起疑,“那我,叫你傅,大哥?” 傅青竹哈哈大笑,直笑得男孩子面红耳赤。 “没事,叫我叔叔也好,我刚刚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傅青岩和蔼地解释着,张黎抱紧他的背包:“嗯!” 就在此时,剧院的灯光都熄灭了,舞台的红色帷幕徐徐拉开,一场跨越时光的故事渐渐展开。傅青岩面色平静,音乐响起的那一刹那,许多往事便重新涌入脑海。 一朝醒来,物是人非。 故事的开头,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大雪封山,饥饿了许久的母亲决定出门寻找食物,为了她年幼的女儿。可是很不幸,这样的天灾面前,不光是人需要活下去。 这位母亲在出门后不久,遭遇了一只饿虎。 狭路相逢,终究难逃厄运。 张黎在听到演员凄凉的哭喊后,顿时不寒而栗,他低声对傅青竹说道:“老师,这里冷气是不是太足了?” “还好吧,你觉得冷吗?”傅青竹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他抬头看了下上方的中央空调,问道,“要不,你和我换位子,你那边可能正对着空调口。” “好。”张黎有些发抖,抱着背包和傅青竹换了下位子。 舞台的场景切换,上山打猎的猎户在破旧的茅屋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他心生恻隐,将她带下山去,并抚养长大。 傅青竹看着聚光灯下年幼的小演员,一身朴素的衣衫,跪在一盏油灯面前,非常细致地雕刻着手里的木偶。她的脚边散落了好几本翻开的书籍,氛围有些古怪。 “娘。”小女孩抱着她的木偶,温柔地呼唤了一声。 灯光渐渐暗下去,仿佛是在告诉观众,黑夜将至。 孩子将木偶恭敬地摆在窗前,日夜供奉香火,虔诚礼拜。 傅青岩垂下眼帘:“还差一步。” 明明师父都知道,可他却没有将它写进去,或许是忘了,又或许是不愿意。 故事里的小女孩应该在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掌心血抹在了木偶的额头上,其次才是奉香祷告。 时光斗转,日月星移,舞台的布景从冬到春,再经过萧索的秋天,小女孩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猎户也老了,他们搬了家,离开了原来的深山,去了一个繁荣的小镇。木偶被丢弃在柴火堆里,无人问津。 一束诡异的蓝光聚集在娃娃空洞的眼睛上,张黎蹙眉:“老师,我看那个娃娃慎得慌。” 傅青竹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他也只能安慰自己的学生:“没事,演出而已,你觉得慎得慌,不正好反映出这次舞台很用心吗?” 张黎沉默地点了点头。 热闹的音乐响起,画面切换到姑娘出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盟誓,结发白首。傅青岩的眼神一沉,有些哀伤。 昏暗的角落里传来幽怨而凄厉的哭喊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带着木偶面具的演员登场,她匍匐在地,伸直右手,做着挽留的姿势。 傅青竹看得心惊肉跳:“那个木偶成精了?” “对。”傅青岩很是冷淡,“成了一个,偏执的母亲。” 大祸临头。 木偶因为被抛弃,所以心生怨恨,她寻着那个将自己带到世间的小女孩的气息,一路追到小镇。新婚的夫妇并不知情,还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中。 大雨将至,风卷残云,扑面而来的悲伤压抑之感。 小院里传来婴儿的哭声,那是全新的生命。 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屋顶,那张僵硬的毫无生机的木头脸上,多出了一丝诡谲的笑容。 紧接着,天降大雷,院内的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舞台的灯光再次亮起来时,那个木偶正抱着一个襁褓,温柔地笑着:“宝宝,宝宝·······” 在场所有的观众都唏嘘不已。 傅青岩终于完整地回忆起了那年的情景。 关风月也踩着鼓声出场了,月白道袍,黑发素簪,什么武器都没带,单单在腰上别了一个酒壶。 和当年一模一样。 傅青岩顿时红了眼。 “老人家,你且放心,我定帮你铲除那孽障!”舞台上的关风月如是说道,只是他身边不再有一个替他背剑匣的小少年。 那应该是十二岁的自己。 傅青岩默默地握紧身边人的手,陷入了那场回忆之中。 关风月带着自己一路追逐那个木偶,发现她回到了那座深山旧屋之中。她将小婴儿绑在身上,日夜不离,关风月根本不敢下狠手,只能进一步,退两步。 鏖战在所难免。 木偶站在悬崖边上,抱着那个孩子,张狂地笑着。 她在挑衅关风月,笑他不够狠,笑他不够冷,笑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这是我的孩子。”木偶将自己冰冷的脸贴到孩子的襁褓上,学着一个母亲应有的样子,做着温情的动作。可是年幼的婴儿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冷而嚎啕大哭,她暴怒:“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吓到我的孩子了!” 木偶全身都散发着浓烈的黑气,她笑着:“宝宝,和阿娘一起走吧,不要理会这些人!” 说着,发疯的精怪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关风月也随之跳了下去。 “师父!”尚且年幼的大徒弟趴在岩石上,吓得大哭,山涧里回荡着巨大的碰击声,令人揪心。 彼时的关风月正是剑法最凌厉的时候,可他怕误伤那个孩子,始终畏手畏脚,不敢使出全力,很快便败下阵来。木偶一掌劈下,佩剑应声而断,关风月直直地往下坠,危急时刻,山中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托住了下落的人儿。 如同雪后初晴,山岚尽散,木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手脚,关风月趁机将小婴儿救下,并爬上了悬崖上头。 “师父,你的葫芦!”少年将之前打斗掉落的酒葫芦掷过去,关风月接过,咒术尽开,照着木偶的印堂狠狠一击,直接打碎了这个怪物的身躯。而它体内冒出的黑气则被那股力量尽数吸收,很快便灰飞烟灭。 “敢问是哪位前辈相助?”关风月对着群山呼喊,然而只听见回响,不见回答。 少年低头去看师父怀里的那个小婴儿,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乖巧可爱。 山风又起,隐隐的,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多谢道人救我外孙女一命,山鬼感激不尽。” 冥冥众生,皆为情生,为情死,为情痴狂不自知,也为情无往而不利。 关风月抱着孩子,恭敬对着大山磕了一个响头,便带着人回了那座小镇。 年迈的祖母看着被救回来的小孙女,只是轻轻抹了下眼泪:“苦命的孩子,你才刚出生,就没了爹娘,婆婆年纪也大了,怕是没法照顾好你。” 她望着眼前的白袍道人和那个眉眼温和的少年,低声道:“关先生,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讲。”关风月微微颔首,他猜到了这位婆婆要说些什么。 少年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寻思着,日后多了个小师妹,姑且算是个玩伴。 关风月在这座小镇上生活了四年,直到婆婆去世,他才重新带着两个徒弟回了自己的山头。 “桐笑非。” 他有模有样地将新收的徒弟的名字刻在一片竹简上,挂在了朝东的屋檐下。 三个人的竹简排排挂,风一吹就碰得轻轻响。 演出顺利结束,所有演员上台谢幕,傅青岩忽然靠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仿佛是困了。 第8章 从天而降的少女 “老师,我们走吗?”张黎见周围人都快走光了,傅青竹两个还没动,就有些奇怪,“傅叔叔是不舒服吗?” 对方愣了愣,笑笑:“没事,他昨晚没休息好,睡着了。我们再等一会儿,好吗?” “嗯,好的。”张黎点头同意了,他无所事事地掏出手机,决定给自己的鹦鹉再买几个玩具。 关风月换了一身衣服,从舞台的另一边出来,找到了还坐着的三个人:“老傅,一起吃饭?” “关先生?”张黎闻声抬头,一脸惊讶,“您和傅老师认识?” “对啊,我俩邻居。”关风月笑着,“老傅,你学生?” “嗯,我学生张黎。”傅青竹稍微介绍了一下,“我看他挺喜欢话剧的,就带过来一起看看。” 说完,他就忍不住揶揄起这位邻居来:“演得不错,值得表扬!” “行啊!那傅教授您改天给我发个大红花戴戴,我好去给我搭档们炫耀炫耀!”关风月也是好玩,跟着傅青竹一唱一和的,一旁的张黎都有些愣。 他还是挺崇拜关风月的。 傅青岩直起身,神色有些疲惫:“我们走吧,这里太冷了点。” “好的好的,就等你这句话呢!”关风月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他一手拉起发呆的张黎,一手招呼着傅青岩,“走走走,吃饭要紧!” 这个时候,原本灯火通明的剧场忽然暗了下来,舞台上亮起一盏昏黄的油灯,那个带着木偶面具的演员再次从角落里爬出来。 张黎心头一惊:“这是,还有排练吗?” “对,还有排练,不管它,我们走我们的。”关风月嘴上这么说,面色却一沉,他拉着张黎快步走向出口,傅青竹二人也紧随其后。 那渗人的笑声一路追来,如同摧枯拉朽的凛冽寒风,令人头皮发麻。张黎想回头看看,却被关风月按住了肩膀:“小伙子,走路看着前面就好,不要东张西望。” 对方心中忐忑,却也只能应声道了一句:“好。” “我们怎么还没走到出口?”傅青竹也起了疑心,关风月很不爽:“有东西挡着了去路。” 太岁头上动土,这玩意儿胆子挺大啊! 关风月顿时站住脚,说道:“我今天心情好,本不想和你这种小鬼起冲突,但是你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傅青竹笑了:“老关,你是还没出戏吗?”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只木偶直挺挺地站在他们前方,手里举着那盏油灯,上挑的眼角似笑非笑,他咯咯咯地笑着,头一歪,就听到“咔哒”的声音。 张黎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关风月低声道:“跟着你老师,不要怕。” “嗯。”对方点点头,稍微往后站了一点。 “我的孩子,到娘亲这边来。”木偶的眉心渗出一点梅花样的红色印记,原本毫无生气的脸顿时有了鲜活的表情。 她在生气,在愤怒,在杀戮的边缘徘徊。 关风月感受到对方身上暴涨的妖气,隐隐觉得不妙。先前这个剧场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气,但是没有血腥之味,他便以为事态不算严重,就没有过多干涉,打算等人走光了再收拾一下,没想到这个大家伙比想象中妖力更盛,他一没佩剑,二没葫芦,估计有得耗了。 关风月闭上眼,轻声念了一句咒文,黑暗中,他清楚地看见眼前的木偶只是一团凝聚的黑气,眉心处的红色印记泛着微弱的血光。 没有人附身,意味着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妖怪,而不是四处飘荡的恶灵。 关风月睁开眼睛,问道:“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木偶却是扭动了下身上的关节,慢慢朝着几人走来:“还我。” “你不说你的孩子是谁,让我怎么还你?”关风月向右跨了一步,正正好挡在对方面前,木偶无神的眼珠子转了转,死死地盯着他:“又是你。” “又是我?”关风月还想装无辜,对方却将手里的油灯狠狠砸过来,高声吼着:“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孩子!” 关风月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抬手打掉了袭来的油灯:“我最讨厌纠缠不清的蠢货。” 木偶哀嚎一声,面具四分五裂,浓重的黑气横冲直撞,关风月当即咬破手指,在掌心画出一张血符,飞快地撑开结界,将三人罩了进去。张黎动作慢了一些,被抓住了脚踝,吊到了半空中。 面具再次融合,木偶的体型比之前大了许多,她伸手将人抱住,低低地笑着:“孩子,我的孩子。” 张黎面色苍白,身体被死死地禁锢着,动弹不得,关风月气得直跺脚,要是他的佩剑还在手,这玩意儿早就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你的孩子不是个小女孩吗?抓他干什么?”关风月高声质问,木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是真的!真的!” 她将脸贴到张黎额头上,呢喃着:“宝宝乖,娘亲这就带你走。” 说着,她眉心的红色梅花印记就又深了许多,张黎的意识渐渐消失,陷入昏睡中。一阵妖风挂过,木偶带着人就要跑,关风月见状,也顾不上许多,径直追了过去。傅青竹也正要抬脚,却发现两腿发麻,“扑通”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傅青岩慌忙扶住他,傅青竹两眼发黑,胳膊撑地,频频作呕。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顿,不停地靠近两个人。 傅青岩顿时反应过来,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关道长终于走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在二人面前,他的脚下生长出青绿色的藤蔓,捆住了二人的手脚。 “不要乱动,我不会伤害你的。” 傅青岩心头一惊,他沉声质问:“你是谁?” 对方轻笑:“看不出我是谁吗?也好,这样你就不会怨我了。” 他手一抬,藤蔓便爬上了傅青竹的胸膛:“本来不想在这里动手的,但是我现在很开心,所以,想立刻就要你的命。” 他张狂地笑着,食指一勾,结实的藤蔓立刻就破开了傅青竹的肋骨,用力一掀,露出里面跳动着的鲜活心脏。 傅青岩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顿时失去了理智,然而束缚住他手脚的藤蔓力量更为强大,无论他如何挣扎,就是没能挣脱禁锢。 一双手轻轻拂过他的头顶,语气很是心疼:“都怪他,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前从来不生气的。” 黑暗中的男人笑笑:“不过没有关系,很快我们就能回到过去了。” 傅青岩红着眼,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强大邪气从头顶灌注而下,震彻全身,他浑身一颤,硬生生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傅青岩就被平放到了一边,完全失去了力气。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是在呼唤某个名字,然而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他试图去触摸那个跪坐着的人儿,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始作俑者蹲下身子,目光停留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他小心地伸出手,一下一下割掉周围连接的血管,将那颗心捧了出来,放到随身带着的白色瓶子里。 傅青竹双目圆瞪,没了呼吸。男人的食指顶在他的眉心,微微用力,尚且温热的尸体就笔直地倒了下去。 “你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间。”他笑笑,捧着那个白色瓶子,准备去找傅青岩,可是他刚回头,却发现本应躺着的人不见了。 “你说谁不该活在这个世间呀?” 一道银色的寒光划破黑暗,男人向后退了两步,再抬头时,一个腰间别着个葫芦的长发女子正坐在剧场上方的灯架上,她转了两下手里的短刃,笑嘻嘻地说道:“这位老哥不报个姓名吗?” 关风月追着那个木偶一路狂奔,他设法施术,可对方速度极快,不要说打中要害,就是抓住都有些难。 “妈的!”关风月气得肺都要炸了,木偶全身的关节都在叫嚣,她大笑:“这次你输了!你输了!” 渗人的笑声惊走了路边灌木丛中的野猫,关风月抬头看了下天,明明才六点,外头却如同深夜,寂静无人。 “你这妖精,什么时候有这种通天的本事?”关风月又急又气,他开始担心留在剧场里的两个人,万一对方有同伙,那他就真得太被动了。 “大人说了,会帮我要回我的孩子。”木偶抓着张黎的后领,仿佛是在嘲笑关风月,“他说,只要我把他带出来,我就能见到我的宝贝。” 对方面色一白:“原来你是在装糊涂。” “大人说了,我只要把你带到这儿,他就能满足我的心愿。”木偶的另一只手再次掐住年轻人的脖子,“你不要动,你要是稍微动一下,他就没命了。” 关风月攥紧拳头,怒火中烧,他居然小瞧了这玩意儿?简直是奇耻大辱! 两人僵持之下,天空突然劈下一道大雷,直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关风月被震得站立不稳,回过神来时,却发现面前赫然竖着一把大刀,刀柄上刻着一株血色梧桐。 “谁?”木偶有些慌乱,这股气息实在是太有压迫力,张黎闷声咳嗽了几下,悠悠转醒。他抬了下眼皮,恍惚中看到了一把大刀,上头站着一个娇小的赤脚少女。 对方抬高手臂,又是一道大雷降下,直接劈碎了木偶的面具。 “小妹妹你当心一点!还有人质在她手上啊!”关风月大叫,少女却不为所动。 “泰山府办事,闲杂人等,退后!” 冷淡的声音刚落下,木偶就化成了一团黑气,欲往张黎身体里钻,少女抽出大刀,眼疾手快地劈断了那道黑线,凄厉的惨叫声差点震聋了关风月的耳朵。 “接着!”少女将张黎直接扔了过去,关风月没接稳,两个一起倒在了地上。 “好凶。”关风月被砸得晕头转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将那团黑气彻底镇住了。 第9章 归家 剧场里,两派人还在对峙,坐在吊灯上的女子挽起及腰的长发,笑了笑:“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等我过去收了你?” 立于黑暗中的男人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姑娘若是有那等本事,也不至于一直坐在上头,和我聊这些闲天了。” 言罢,他便低声笑起来:“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将那个人偷梁换柱的,不过按你的年纪,应该资历尚浅,和我动手,估计讨不到便宜。你之所以一直坐在上头,恐怕只是为了等到外头那位大人进来吧?” “哎呀,被你看出来啦?”女子不仅没有惊慌,反而笑得更欢了,“我还以为能拖上一会儿的,看来是没办法了。” 言罢,她便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了对方面前,横刀直立,嗤笑着:“我资历是浅,但这一次,我可是做好了赌上性命的准备。” “也是。”男人微微叹息,不知是抱了怎样的心思,“毕竟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师兄,怎么样都得拼上一拼,对吗,桐大人?” 女子没有接话,而是挥刀冲过来,对方迅速化成一缕黑气,没入暗影之中:“我从来不干吃力不讨好的活,这次,就不打扰大人与旧友重逢了。” 话音刚落,整个剧场便再次明亮起来,空荡的观众席中间,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红色交领窄袖上衣,及膝的流云小袄裙,右腿缠着一条画满鬼怪的绯色绫缎。她将短刀打了个旋儿,收进袖口里,取下腰间的葫芦,放出昏迷不醒的两个人。 “唉,还好我来得及时。”桐笑非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吊牌,上面刻着一个极为端正的“善”字。 “屠大人那里应该也结束了。”她伸了个懒腰,盘腿坐了下来,愣愣的,自言自语,“好久没见到师父,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可别对着屠大人耍小孩脾气,不然一定被揍成猪头。” 庆幸的是,关风月没有对着那个冷面少女开玩笑,他扶着不省人事的张黎,对着救命恩人小小地鞠了个躬:“多谢您出手相救。” “嗯。”少女看模样约莫十八九岁,可个子却很小,撑足了只有一米五,因此站在关风月的角度,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从刚刚快刀斩乱麻的爆炸气场来看,这人绝对不能惹。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关某有时间一定登门拜谢。” “不必。” 关风月后背一凉。 “你进去吧,我先走了。”少女没有多说一句话,背起她的大刀,直接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中。 关风月长舒一口气,赶忙带着人进了剧场,傅青竹两个还安稳地躺在空地上,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关风月索性也将张黎并排放好,准备歇一歇再一起带走。他一屁股坐在了观众席上,两腿伸直:“唉,累死了。” “那我给您捏捏肩?”一个俏皮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关风月一愣,没有立刻回头。 “哪家的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你家的小姑娘在等着你回去做饭呢!” 关风月突然捂着脸哭了,桐笑非从后面探出头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笑着:“师父,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哭呀?不哭不哭啦,我回来找你和师兄了!” 关风月抹了把脸,憋了半天才算冷静下来:“你不是入轮回了吗?” “咦,你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桐笑非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这个时候我俩难道不应该抱头痛哭,细数过往吗?” “死丫头,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毕竟我性格随你嘛,对不对,师父?”桐笑非嬉皮笑脸的,单手撑过椅背,就从后面翻到了前头。她站站好,微张开手臂:“看,我穿这一身是不是特别帅?” “帅个鸡毛!”关风月扬起手,作势要拧她耳朵,桐笑非缩了缩脖子,眼巴巴地盯着他,关风月顿了顿,收了手:“下不为例!” “哎嗨,我就知道师父是疼我的!”桐笑非将自己脖子上的吊牌拎起来,晃了晃,“您猜猜看,这是什么?” 关风月眯起眼睛观察了很久,都没看出任何端倪:“刚刚外面的那个小姑娘,好像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牌牌。” “那是屠凌屠大人。”桐笑非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惩恶司司长,我们的首座,师父你可不能不敬她。” “首座?”关风月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搞懂,“什么首座?” “泰山府四位司长,惩恶司屠凌,赏情司贺安知,断尘司郭明恩。”桐笑非又暗示性地晃了晃手里的吊牌,关风月却在装傻充愣:“那还有一个呢?” “我啊!” “你?” “对啊,”桐笑非瞪圆了一双漂亮的水杏眼,“难道,不像吗?” “啊?”关风月两个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噗嗤一声,大笑不止,“那泰山府君是不是老眼昏花,让你做了一司之长?” “我怎么了?你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你自己!”桐笑非气鼓鼓地收了吊牌,关风月摆摆手:“好好好,我家小非最厉害,比师父都厉害,可以了?” “那可不!” 桐笑非刚说完,又不自觉地发笑:“师父,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老了很多呢?胡子也不知道刮一刮,都快长到耳朵根了!” “人间情长,不知不觉就和岁月一起变老了。”关风月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一个慈爱的长辈。 桐笑非两手捏了下自己的脸颊,掩去了久别重逢的苦楚和伤感,她应该比过往任何时刻都高兴的,怎么能哭呢? “走吧,我们回去了。”关风月想起地上的三个人,有点头大,桐笑非道:“我都检查过了,师兄他们没事。” 说着,她就将腰间的葫芦解下来,交给关风月:“我出来之前,特地让安知帮我做的,您试试看用着顺不顺手。” 关风月接过,看都没看就挂到了腰间:“我徒弟送我的,不好用也得用啊,是不是?” 桐笑非头一歪:“那你倒是用用看呀,我还指望着回去吃您做的晚饭呢!” 关风月略微愣了一下,才明白小徒弟的意思,他挠挠后脑勺,将葫芦口对准地上的三人,念了几句咒语,便将他们悉数收了进去。 “我总觉得我举着这葫芦,就跟西游记里的金角大王似的。”关风月莫名嫌弃,“我们是不是也该与时俱进了?” “等回家再想这些事情吧!”桐笑非推搡着他,“快走,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讲呢!” “行行行,你让为师好好走。” “快点——” 傅青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朦胧的意识仿佛浸泡在冰冷的深渊里,想要往上浮,却怎么都到不了顶,只能不断下沉。耳畔似乎拂过微弱的风,隐隐地好像有人在呼唤他。 “你醒一醒!再睡下去就没饭吃啦!” 傅青竹心头一惊,立刻从无尽的梦中醒过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站在床头,满脸堆笑:“你醒啦?快吃饭,再不吃就得凉了!” “你是?”傅青竹揉揉眼睛,很是无辜,对方咧咧嘴:“我叫桐笑非,你好呀!” “你,你好。”傅青竹没有适应对方的热情,表情还是很呆滞,桐笑非放下碗筷,道:“那你先吃,我出去找我师——找点零食了。” 说完,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傅青竹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关风月的家。 “唉——”他长叹一声,打算下床去外面,傅青岩却系着围裙进来,道:“你别动,身体还没好。” “啊?”傅青竹摸摸自己,“我不挺好的吗?没少胳膊断腿啊?” 傅青岩摇摇头:“先把饭吃了,不然不许下床。” “嗯?”傅青竹满脸都写着问号,对方却不管不顾地端起饭碗:“我还可以喂你吃。” “哈哈哈哈哈哈········” 客厅里坐着的桐笑非咬着冰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其实并不情愿这俩人再续前缘,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加上这千年时光流转,还能有多少爱意残存呢?若是回忆起前尘旧事,想起那些缠绵纠葛,两个人又该何去何从? “但是师兄,我还是希望你开心,只要你开心,那就比什么都好。”桐笑非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从腰间取下一串木牌,挂到了阳台的窗檐上。 “这样才是我们的家嘛!”桐笑非两手叉腰,非常得意,晚风吹过,那木牌转了个好几个面,上头清清楚楚刻了三个小人。 一个醉酒倚剑,一个执扇而立,一个捧心而笑。 一个师父,一个师兄,一个小师妹。 第10章 真相 傅青竹在傅青岩含情脉脉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吃完了自己的晚饭,又在他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出了房门,坐到了客厅里。 卧槽大哥,您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发毛啊!傅青竹隐隐有些冒冷汗,傅青岩便抽了张湿纸巾,给他擦擦,一旁咬着苹果的桐笑非将自己面前的果盘往他们那边推了推:“饭后水果,有益身心健康哦!” 只要傅青岩不靠我这么近,我就很健康了,傅青竹在心底咆哮,他还是一见到这个人就慌乱,糟糕得如同一团乱麻。 桐笑非长叹:“你别紧张嘛,傅教授,我师兄可温柔了!你以前特别——” “咳咳!”关风月端着另一盘水果,冷不丁出现在背后,桐笑非吓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啊啊啊,我刚刚开玩笑的。” “你师兄?”傅青竹却不依,他抬头看了下关风月,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发女子,蹙眉道,“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怎么会?”关风月打着马虎眼,他放下果盘,笑笑,“我什么性格,你会不知道吗,老傅?怎么可能瞒着你啥事儿呢?” “我还真不清楚你什么性格。”傅青竹顿时严肃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位邻居,他除了知道关风月是个话剧演员,剩下的连对方从哪儿来都不清楚。 傅青竹盯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桐笑非很是紧张地嚼着嘴里的苹果,关风月瞪了她一眼,叹气:“老傅,这个,你当真想知道啊?” “嗯。” “我说了你会不会怪我?” “你先说,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怪你。” “别呀,我好歹也帮过你很多回呢!”关风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桐笑非使劲点着头:“对对对,你可千万不能生气,不然我师兄得多伤心呀!” “我的小祖宗,你可闭嘴吧!”关风月又给她塞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吃你的啊,乖。”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傅青竹面色深沉,身边的傅青岩沉默不语。 关风月沉吟片刻,道:“老傅,这件事呢,说来话长。” “你说,我有耐心听。” “要不咱们长话短说?”关风月嬉皮笑脸的,按着无辜吃瓜的小徒弟的脑壳,道,“这个,叫桐笑非,我小徒弟。” “哦。”傅青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人瞎客气,低声说了一句,“脾气和你挺像的。” “见过的人都这么说。”关风月怏怏地笑着,又指了下傅青岩,低头道,“这,我大徒弟。” 气氛顿时冷下来。 傅青竹眼皮一跳:“你是说,我挖出来的这个古尸,是你的大徒弟?那你,岂不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 “你说谁妖怪呢?”桐笑非撅着嘴,有些不满,“我告诉你,坐在这里的,可没一个是——” “小非!”关风月喝断了她,表情也沉重起来,“老傅,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但事出有因,我真不方便讲出来。” “好,那咱们不谈原因。”傅青竹微微叹息,“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桐笑非咬着西瓜,没敢吱声,这话她不好接,怕是说出来人就得吓死了。 “没有特别的目的。”关风月也有些害怕,他的宝贝徒弟还没和人勾搭上呢,万一那脆弱的感情在自己这里夭折了,那这千年以来遭的罪岂不是白挨? 傅青竹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关风月和桐笑非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傅青岩缓缓开了口:“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为了你。” 桐笑非捧着瓜,愣住了。 “我想再见到你,所以我一直躺在那个漆黑的棺材里,等待着你找到我。”傅青岩说着,低低地笑起来,“我师父师妹,也都是因为我这个心愿,才来到这里的。” “我知道你很怕我。” 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抓住了身边人的手:“但是想让我放开你,这绝对不可能。” 傅青竹心头一惊,他怎么有点难过? “我是妖怪,我师父是,我师妹也是。”傅青岩靠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对方的鼻尖,傅青竹脸上发热,别过头去:“我知道了,你等我冷静一下。” “我今天还可以睡在你家吗?” “不行。” “不行也得行。” 那你问我个鸡毛意见?傅青竹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脏话,他不能生气,万一惹急了对方,估计就回不去了。 “你们要不回家冷静一下?”关风月搓搓手,尴尬地笑着,“我就不送了,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呢!” 傅青竹一声没吭,径直出去了,傅青岩也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同消失在了门后。 桐笑非长舒一口气:“哇,师父,你说师兄他们晚上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他们要是发生了什么,我一定第一个揍你!”关风月也拿起一块西瓜,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道,“真是,这么就快露馅了,我还以为能多瞒一段时间的。” “纸里包不住火——”桐笑非靠在沙发上,叹气,“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的,长痛不如短痛嘛!何况,我觉得这个时候刚刚好,让他们认清现实,活在谎言里的爱情,那是结不出好果子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哲学了?”关风月侧头看她,“在泰山府,得了高人指点?” “这哪叫哲学,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桐笑非歪着脑袋,整个人扭曲地半瘫在沙发上,道,“师父,我在泰山府里呆了一千年,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了,我不希望师兄最后还要落得个凄惨的结局。” “我也不希望。”关风月说着,也觉得累,桐笑非拍拍他的肩膀,道:“师父,按道理,你得夸夸我,要不是我一直潜伏在剧场里,师兄他们可就危险了!” “对对对,夸你!”关风月将果盘往她那里一推,“哝,奖励你的,都吃完啊,不许剩!” “我肚子胀!”桐笑非捂着肚子装腔作势,关风月低声笑骂了一句:“死丫头!” 不过真的感谢你,来得恰到好处。 第11章 秘密 傅青竹到了家,头也不回地往房里钻,等傅青岩跟过去的时候,就只看见一个鼓起来的包包,圆圆地躺在床上。 “你很讨厌我?”他站在床头,情绪有些低落。 傅青竹闷声答道:“我怎么知道,说了让我冷静一会儿,你别问我这些。” 傅青岩没有吱声,而是脱了鞋子,爬上床,安静地躺到了他身边。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燥热起来,至少傅青竹是这么觉得的。 “你这样会闷坏的。”傅青岩拍拍身边那团被子,里面的人动了动,探出半个头,喘了喘气:“你很烦。” 傅青岩却只是笑笑,眉眼间满含温情,他侧了个身,右手搭在对方身上。傅青竹微微一颤,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底直往头顶冲。 “心跳得有点快。”傅青岩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听起来尤其暧昧,傅青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你靠近我,我的心就仿佛不受控制,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又痒又疼。 傅青岩的右手稍稍用力,就将他抱进怀里:“不会有事的。” “你别离我太近,我难受。”傅青竹挣扎了两下,满脸发烫,傅青岩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心口:“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傅青竹心里烧得慌,又疼又苦,他蜷缩起身体,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傅青岩又将人抱紧了些,轻轻咬了下对方的耳朵。 “你干嘛?” 傅青主话音还没落,他就被强行翻过身去,和人面对面干看着。傅青岩捧着他的脸,悄声道:“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冷静下来,要不要试试?” “不,我不敢。”傅青竹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我怕你图谋不轨。” 傅青岩听了,笑出了声:“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坏?” “不是坏。” “那是?” 傅青竹支皱眉,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觉得吧,咱俩,不合适。” “不合适什么?”傅青岩不依不饶,“不合适做朋友?” 卧槽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还在这里装糊涂?傅青竹咬着嘴唇,搜肠刮肚都没找到委婉些的措辞,他叹了一口气,道:“那个,你不是说你一直在等我吗?我就觉得吧,咱俩可能,我是说可能啊,前世大概有点特别的关系?但是这都过去了,你不能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对不对?我真没那个心思,我把你挖出来,纯属工作需要,你要不考虑一下,和你师父师妹一起住?” “说完了?”傅青岩倒也耐心,对方点点头:“嗯,差不多说完了。” “如果我说,你失去我,可能会死,就算这样,也希望我搬出去住吗?” 傅青竹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傅青岩没有说完,反而抿了抿嘴,忍住了去吻他的冲动,“你现在感觉是不是好了很多?” 傅青竹听了,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便有些动摇:“可能,只是偶然?” “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傅青岩将手伸进被窝里,抵住对方的心口,“这个,也是。” “你的手好凉,隔着衣服都凉的寒心。” “哈哈,没关系的,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在。” 傅青岩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你现在有危险,剧场里袭击我们的妖怪,应该不是偶然。我师妹说,她前几个月奉命缉拿逃亡的恶灵,但是追到我们这座城市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奇怪的暴雨,所有的气息都被冲刷掉了,我怀疑它可能是受到了谁的庇护。” “剧场里那个男人?”傅青竹有些理不清头绪,“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所有的线索都看着很不起眼。”傅青岩笑笑,拇指摩挲着他的脸,“睡吧,我守着你。” 傅青竹咂咂嘴:“我现在可算知道,你继承了老关哪一点了。” “哪一点呢?” “说骚话的本事。” 傅青岩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和他一样厉害,一样英俊。” “那我还真不觉得。”傅青竹伸手掰开对方的胳膊,“我睡了,你不要动我。” “嗯。”傅青岩贴近他的颈项,深深嗅了一下,“晚安。” 傅青竹浑身抖了抖,将身上的被子翻过去,给他盖着:“你太冷了,捂一捂,我再去拿一条。” “好。”傅青岩没有动,依旧温柔地应下了他所有的要求。 隔着一条通道的关风月家里,桐笑非在阳台上点了三根香烛,奉上一碗清露,接着便盘腿坐下,准备给屠凌汇报情况。 静心词念过,袅袅烟尘下,清露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齐耳短发,眉眼俊俏,左耳戴着一串流苏耳坠,是和桐笑非的绫缎一模一样的绯色。 “还好?”她的声音还算清亮,却透着万分的稳重,桐笑非点点头:“嗯,还好。” “有事就说。” “嗯,多谢大人。” 屠凌面无表情:“那天的暴雨,我已经加派人手去追踪了。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做本职以外的事情。” 桐笑非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默不作声。 那天,她奉命追击恶灵,然而追到S大附近时,她便碰上了一场车祸,血腥味和围聚而来生人的气息立刻掩盖了通缉对象的行踪,紧接着天降大雨,所有的气味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这本不应该发生的,人间的雨再大,都不可能洗掉被泰山府刻上“罪”字标识的犯人。 桐笑非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她在整座城里游荡,不断搜索,可就是找不到。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雨中出现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如同穿越了时空,静静地,一步一步地走来。 桐笑非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和师兄相逢。 然而对方没有任何意识,他只是不停地走着,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指引着他不断前进,以至于和小师妹擦肩而过,都没有停下脚步。 桐笑非没有敢惊动他,就沉默地跟着,她知道,师兄存在于这个世间唯一的理由是什么。她亲眼看着对方进了一栋大楼,敲响了一间房门,看到一个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来,还看到那个嚷嚷着说要出去捡手电筒的人。 “老不正经。”桐笑非捂着嘴哭了,可她没有现身,仍然在一旁默默注视着。 她看到自己的师父画了咒,布了阵,像当年那样身手利落。 关风月在这场大雨里,清除了和傅青竹有关的所有消息。 桐笑非也在暗地里帮了一把,也因此,被罚了两个月禁闭——除却必要,随意干扰人间是触犯府规的。 但是熬满日子,她就有来了S城,师兄和师父似乎都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是那恶灵又露出了些许痕迹,她便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时机。 “回忆结束了?”屠凌冷不丁开口,桐笑非的肩膀又抖了抖:“我以后都会注意的。” “你已经不是个人类了,那些无谓的感情,能丢掉就丢掉吧。”屠凌顿了顿,道,“你师兄和历岩本就违反阴阳,按理早该收入府中,但是府君大人认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可以帮助我们捉到那只恶灵,便没有立即追究。但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结束后,他俩的结局会是什么。” 府君大人明明说得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到你这儿就变味了呢?桐笑非在心里嘀咕着,但面上没有显露,还是低声应下:“是,我都清楚了。” 屠凌沉默地望着她,良久,才念叨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师兄,到底是痴情,还是愚蠢。” “越是痴情,看着就越是愚蠢。”桐笑非忽然抿抿嘴,“其实我师父也长情,也固执,所以也傻。” “你们师门,有哪个不傻的?”屠凌说着,微阖双眼,“你去休息吧,有情况我会随时联系你的。” “多谢大人。”桐笑非微微颔首,再抬头时,面前却多了一串耳坠,屠凌的声音幽幽传来:“戴着它,方便和我联系。” “哦。”桐笑非撅嘴,捏起那串耳坠,居然是右耳的,噫,屠大人一定有对称癌! 第12章 邀约 张黎是在自己宿舍的房间醒来的,四周静悄悄一片,舍友都回家过暑假了,没有人在。阳台上摆着一盆葱郁的吊兰,正上方挂着一个金丝鸟笼,里面原本应该有一只绿毛红鹦鹉,但是现在却不知所踪。 张黎揉了揉眼睛,躺了半天才勉强坐起来。他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从年幼时追的那只蝴蝶,一直梦到爷爷的烟斗,从黑夜梦到黎明,直至醒来。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熊猫闹钟,看了下时间,正正好中午十二点。 “都这么晚了?”张黎抓了抓蓬松的头发,完全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乏力,以为睡多了没精神。 他下了床,懒洋洋地往卫生间走,不经意地朝阳台上看了一眼,他的宝贝鹦鹉正从那盆葱郁的吊兰里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着,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 “罗罗。”张黎唤了一声,那只鹦鹉便迅速朝他飞来,稳稳地落到肩膀上,重复了两句:“罗罗!罗罗!” “小傻瓜。”张黎宠溺地笑笑,食指轻轻刮了下它头顶的那缕上翘的绿毛,“自己去玩吧,我去洗澡了。” 罗罗闻言,又飞回了阳台,爬进了那盆葱郁的吊兰里。张黎无奈地走过去,将它扒出来:“你已经不是个小鸟了,这么胖,老躺在里头,吊兰都要被你压坏了。” 罗罗梗着脖子大叫,似乎十分不情愿,张黎被吵得头疼,只能将它一把塞进笼子里,佯装威胁道:“你再吵,我就不带你回家看爷爷了。” 罗罗听完,顿时缩了缩脖子,老实了。张黎笑得眉眼弯弯,转身去了卫生间。 傅青竹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一晚上都没敢动,一觉醒来,腿僵脖子酸,整个人都要偏瘫了。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在酣睡,一只胳膊还搭在自己腰上。 傅青竹艰难地扒开对方的手,往床外面爬了爬,一看手机,都已经十二点多了。 “我的天。”他轻呼一声,再一想,哦对,学校放暑假了。 傅青竹烦躁地将手机往旁边一扔,又四仰八叉地躺回去,刚好压在了傅青岩腰上。 “你醒了?” “嗯,我醒了。” 傅青岩觉着有些痒,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傅青竹恶作剧似的攥住他的手腕,道:“不要动,你要是乱动,就别怪我。” “我要是乱动,你怎么个怪我法?” “你试试?” 傅青岩明白了,这人在闹脾气。 “好。”他温柔地答应下来,手掌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时光仿佛倒流回了往昔。 傅青岩忽然很想和这个人聊一聊过去的事。 “你以前练剑练得累了,就喜欢这样躺在我身边。” “啊?我这么没节操的?” 傅青竹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很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手一顿,接着,傅青岩就翻了个身,自己的脑袋便砸在了床上。 傅青竹没办法,乖乖躺到了枕头上,但是一旁的傅青岩又把枕头抽走,抱在了怀里。 “你这是生气了?”傅青竹居然很稀奇,“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就是个——” “就是什么?” “就是——” 傅青竹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索性不说了。 “你躺着吧,我出去溜达两圈。”最后,他决定先避开这个人,出门放松下心情。结果人还没离床,就又被按了回去。 “我说你到底——”傅青竹还没抱怨完,对方就紧紧地抱住了他,长叹一声:“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再次爱上我呢?” “我怎么知道?”傅青竹看着天花板,“我又不需要考虑这种事情。” “你今生,就没有被人追求,或者,追求过别人吗?” “没有。”傅青竹否定得很干脆,“啊不对,应该说,没有人像你这样,死皮赖脸。” 傅青岩笑得直打颤:“可是,你以前就是这么追求我的,我还以为,你就喜欢这样。” 傅青竹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黑:“如果你对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从前,那我可以肯定很明确地告诉你,这样你是永远都不会,得到我的。” 傅青岩撑起身子,表情有些严肃:“对我来说,要得到你其实很容易。” 他的目光在傅青竹身上游离,吓得对方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不会起了什么歪念头吧?” “你猜猜?” 卧槽,这人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傅青竹满脸都写着震惊,好在这个时候,张黎来了一通电话。 “你学生。”傅青岩瞟了一眼,就放开了人,傅青竹长舒一口气,好张黎,你真是个大救星! “傅老师,我下午就准备回老家过暑假了。”电话那头,张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您借我的那几本书,我下学期开学再还给您。” “哦哦,这事啊,不着急,你看完再还我,不用特地打电话的。”傅青竹想起这学期确实借给他几本书,不过都是古籍复刻本,比较难懂,张黎虽然聪明,但是读起来可能还有点困难,需要点时间,因此自己也就没催,时间一长,倒也忘了。 “哈哈,其实还有一件事。”张黎笑了,“今年八月二十号,是我爷爷八十大寿,我想请老师您过来。” “我吗?”傅青竹对张黎的家世没什么印象,只觉得这种家宴,自己过去不太方便,就想拒绝,但是对方接下来却说道:“在我家祖宅办寿宴,会有长辈做祭祀,我想您应该会感兴趣的。” “祭祀?”傅青竹对这种民俗文化确实挺有兴趣,便追问道,“什么样的祭祀呢?” “我也不清楚。”张黎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后来我去上学,就没见过了。不过我爸妈说,这次会比之前更隆重一点,好像说是,要选什么巫首?” “你家,是不是在泗凉?”傅青岩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电话那头的张黎没有听清,傅青竹便重复了一下:“张黎,你老家哪儿的?” “泗凉市巫渠县。” 傅青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回答道:“好,我那时候一定去。” “嗯,那到时候我去车站接您。”张黎笑着,说道,“我先去收拾行李了,老师再见。” “路上小心。” 傅青竹挂掉电话,若有所思地看向傅青岩:“你怎么算那么准?” “只有泗凉张家,会有巫首这一说法。”对方垂眸,“说起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张家还守着那片土地,不得不让人佩服。” 傅青竹不解:“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样传承千载的祭祀活动,没理由能隐瞒这么久。” “张家的巫首,不是靠血缘,是靠占卜,选择出来的。”傅青岩说完,神秘一笑,“你想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想啊!”傅青竹看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在盘算些奇怪的主意吧?”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靠近一些。” “你还说没有图谋?” “那就当我有所图谋。” 傅青竹脖子一拧:“那我去问老关。” 傅青岩一愣,他怎么就忘了还有师父师妹在? 第13章 张潜 关风月听完人的问题,捧着茶杯哈哈大笑:“你说泗凉的张家呀?那可是十分有意思!” 傅青竹坐坐好,表示洗耳恭听,傅青岩面色发黑,桐笑非都不敢打岔,这两人怕是闹别扭了! “张家的始祖,张潜,我是见过的。”关风月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他为人古怪的很,行踪不定,平时呢,给人算算卦,赚些酒钱。我认识他,还是因为在酒馆喝酒的时候,他非要和我抢最后一壶四海青,把我给气得呀,当时就和他打了一架。” “结果没打赢,还被人按着头去扫了厕所。”桐笑非狠狠补了一刀,关风月脸都绿了:“哎哎哎,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您讲,您讲。”桐笑非给他添了一杯茶,恭维着,关风月长叹一声,回忆起了那些个琐碎的往事。 当年,关风月带着两个徒弟住在自己山头,因着他道行高深,又是个闹腾的热心肠,故不出五载,侠名远扬,誉满江湖。很快,开宗立派,由大徒弟代掌门中事务,他则带着尚且年幼的小徒弟四处游历。按照关风月自己的话来说,这孩子不在尘世里滚上两圈,便永远也长不大。 但是他踏出山头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一个疯癫的算命瞎子,碰了一鼻子灰。 “这四海青分明是我先拿到手的,怎么,截胡也不带你这样的吧?”关风月对于眼前这个扛着破烂麻布旗的瞎子没有任何同情,他平生就好这一口,现在平白被人抢去,眼睛里的火气蹭蹭直冒,“你快还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凭本事抢来的最后一坛酒,为什么要还你?”那人笑嘻嘻地从自己褴褛的衣衫中掏出几枚银钱,丢给店老板,“不用找了。” “嘿,小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关风月捋起袖子就和人干了起来,那时候还不满十岁的桐笑非钻到了桌子底下,就怕被误伤。 酒馆里被砸得砰砰乓乓到处响,客人们四下奔逃,那店小二也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抱住了桌腿儿。 “咦,小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看我师父打架呢!” 桐笑非抱着另一只桌腿,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让人省心。” 店小二完全插不上话。 关风月和那个算命瞎子从屋里打到屋外,从街上打到城头,一直到夜幕降临,星河垂落。 直到最后的柳河渡口,素来高傲的关山道人被一头按进了沼泽地里,满脸泥浆。 “哈哈哈哈······”那个算命瞎子仰天大笑,托着那个酒坛子,道,“你本事还可以,不过和我比,还差那么一点,这酒,估计是喝不到了!” “呸呸呸·····”关风月抹了两把脸,吐出嘴里的泥渍,恨恨说道,“你这瞎子还挺厉害!行,我认输!” “我不是瞎子。”那人惊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个瞎子?” “嗯?”关风月蹙眉,“你不是个瞎子,那你一天到晚闭着眼睛干嘛?” “好玩啊!”那人两手一摊,睁开了眼睛。 一双干净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如同茫茫黑夜中孤独闪耀的紫微星,神秘而美丽。 “我叫张潜。”对方说着,又闭上了眼睛,笑着,“我会算卦,一卦七文钱,怎么样,这位老兄要不要买一卦?” “买个屁!”关风月啐了一口,站起来抖抖腿,想把身上的脏东西都弄掉,结果张潜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拉到了身边:“别这样嘛,不打不相识,江湖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我给你打个八折,你照顾下我的生意?” “我凭什么要照顾一个抢我酒喝的死瞎子的生意?”关风月翻了个白眼,张潜摇摇头:“你难道就不想求个平安啥的?就算你不用,也给孩子弄一个嘛!我还会做平安锁哦!不好用不要钱,一个只要二两银子!” “没钱!快滚!” “哎哎哎,你怎么脾气这么暴躁,这样容易折寿的!我看你命中就容易变成孤家寡人,还是听我的话,花钱消灾,何乐而不为啊·······” “闭嘴!” ······ 但是最后,张潜还是跟在了关风月后面,一同南下。在这期间,桐笑非对算卦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然后不出意外的,被师父暴打了一顿。 “哎呦,你干嘛打孩子?”张潜抱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坐在墙头,指着手里还拿着一只鞋子的关风月嚷嚷道,“快放下!你看你,凶什么凶!” “我教育我徒弟用得着你管吗?”关风月气急败坏,“难不成我养她这么大,要眼睁睁看着她以后和你一样睡大街,一样去要饭啊?你也不看看你那德性,快滚下来!” “我怎么了?你这是歧视,懂吗?”张潜也来了气,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和这个狗眼不识泰山的臭男人置气,就没有太计较,“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有本事就上来咯!” “我干!”关风月抄起鞋子就砸了过去,张潜直接抱着孩子跳下了墙头,一溜烟,跑了。 “死瞎子!”关风月哪受得了这种气,差点就昏了过去。好在最后桐笑非也没跟着张潜,因为师兄来了信,说是想师父师妹了,希望他们快点回来。 “张叔叔,你真不和小非一起去看师兄呀?”桐笑非拧巴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明显有些不开心,张潜大笑:“你师父请我去,我就去!” “你想得美!”坐在树上的关风月叼着个树叶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张潜笑笑:“我都要走了,你就没什么表示?” “我对蹭吃蹭喝,死皮赖脸跟了一路的臭要饭表示什么?还要我哭哭啼啼求你不要走吗?”关风月气到要吐,张潜挠挠头:“好像是哦!不过我本来以为这次南下,你会出啥危险的,所以就一直跟着你,但你身手是真的好,逢凶化吉,厉害厉害!” “哼!”关风月冷笑,“现在恭维我?晚了!” 张潜没有生气,只是弯下腰,对着桐笑非轻声说道:“小非,你信不信张叔叔?” “信!”桐笑非郑重地点点头,她觉得眼前这个算卦特别精准的叔叔非常厉害,虽然时常欺负师父,让他去扫厕所。 “那好,那叔叔告诉你,叔叔马上就要回家了,回去呢,可能会收一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徒弟。”张潜竖起一根手指头,“叔叔是泗凉人,你先记着这个地方,以后,会很出名哦!” “嗯!”桐笑非似懂非懂,但她仍是爽快地应下,偷听的关风月不屑地哼了哼:“泗凉是哪儿?我怎么没听过?” “以后你就知道了。”张潜抬头一笑,“有缘再会。” “后会无期!” 两人就此别过,在一座长亭外三里的杨柳树下。 此后,张潜当真如他那日所言,回了泗凉,正儿八经广收门徒,传道授业,很快便声名鹊起,成为当时一等一的卦师。每天去请他算卦的人几乎踏平了张家的门槛,张潜却总是行踪不定,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但是张潜离家之前都会在窗户上挂上一盏灯笼,在灯面上写好归期,等到当天就会有专人点上,到了时刻他就会出现在大门口,从不误时。 这也渐渐成为张家代代相传的规矩。 “张潜每年都说要来给我算一卦。”关风月微阖双眼,“但他算出来的卦象,一年比一年凄惨,一会儿说我爱恨不得,漂泊无依,一会儿说我执念太深,尘怨过多,说我如果执意如此,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关风月说着,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当时心高气傲,哪听得进去呢?再后来,他送了我一坛四海青,就在也没来找过我了。” “不过那泗凉张家倒确实出了名,但也乱,有过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也有过同门相倾,纷争不断。”关风月语气很平淡,他只是讲述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故事,仅此而已。 “但是呢,那张潜却是无疾而终,落得个自在。” 关风月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长叹一声:“都过去了,不过张家的祭祀倒是值得一看,隆重,大气。” 他在某一年柳絮纷飞的时节,曾经路过那个地方,远远地观望了一会儿,原本简单的祭祖仪式被一代又一代经营传承,已然成为了一场盛大的怀旧宴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钟鸣鼎食的阔派世家,关风月的脑子却总是会浮现出头次见面那天,在落日时分的渡口,张潜睁开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衣衫褴褛的卦师总是贪玩任性,却又总是带着十二万分的热诚与真心,像他那样的人,其实更适合闲云野鹤的生活。可他偏选择了那条最麻烦的路,做了一族之长,卷入那些人心勾斗之中。 傅青竹听完关风月的讲述,心情有些微妙:“张黎的出身,原来这么特殊。” “有什么好特殊的?”关风月不以为意,“张家选巫首,完全是靠上一任临死前算个卦,但是这中间有多少水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么久了,传下来的能有多少真才实学?张潜再厉害,现在早就化为尘土,他所怀有的全部能耐,都埋在了地底下。现在的张家,和我们这些个市井小民,没什么区别。” 傅青竹沉吟片刻:“那祭祀,可能也只是个普通的仪式了。” “闹不出花样来的!”关风月摆摆手,“你就当去看个热闹,图个新鲜,不要浪费人孩子一片心意!” “我也想去。”桐笑非眼巴巴地看着几个人,关风月不满:“你去干嘛?人又没请你。” “我想去给张叔叔扫个墓。” “嗯?”关风月不可思议,“非亲非故,扫什么墓?” “好了好了,不要吵。”傅青竹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我去问问张黎,他同意我就带你去,他不同意就算了。” “嗯!”桐笑非使劲点头,关风月沉下脸:“你们都去的话,那我也要去,我可不要一个人呆着!” 傅青竹:“神经病。” 第14章 洗澡 晚些时候,傅青竹给张黎发消息,委婉地提了一下自己可能会带几个朋友过去,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口答应下来,并说会和父母商量,收拾几间屋子给他们住,这让傅青竹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老师。”张黎发来一连串捂脸的表情,“其实我也好久没回老家了,我爸妈说这次祭祀会来很多亲戚朋友,大部分我都不认识,你们来正好,我有人说说话,就不那么无聊了。” “也对,你父母到时候应该会很忙,顾不上你。” “我爸妈说,这次祭祀,我爷爷是主礼官,所以他们会很忙。” “主礼官?”傅青竹觉得有趣,“那你爷爷的声望在族中很高啊!” “他爷爷就是张家现任巫首。”傅青岩冷不丁说了一句,“祭祀的主礼官,都是由巫首担任的。张黎这孩子,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傅青竹捂住他的嘴,单手打了一行字:“我先洗个澡。” 然后,关掉了手机。 傅青岩攥住他的手腕,轻轻掰开:“你又没和人打电话,捂着我的嘴干什么?” “顺手,不行吗?”傅青竹挣开他,随手拿起睡衣,就去洗澡了。 傅青岩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是闲得无聊,就拖了个椅子,坐到了卫生间门口。傅青竹还在洗头,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出声问道:“你在干嘛?” “坐着。” “坐着?”傅青竹关掉莲蓬头,抹了把脸,朝门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那儿,背挺得笔直,他满脸问号,“你,不会想偷窥吧?” “没有。” “真得?” “真得。” “我不信。” 傅青岩嗤笑:“我要是想进去,现在就能进,你信不信?” 傅青竹不说话了,他低头看了下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青玉,想起来关风月的那番话,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被这师徒俩耍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儿啊······ 傅青竹握着那枚青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掌心,如同春日破冰而出的泉水,洗去了沉积多年的污垢,露出记忆最本真的一面。 傅青竹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画面中,他似乎也是这样,握着一枚青玉,骑着一匹健硕的马儿,走在一条桃花满蹊的阡陌小路上。他应该心情很好,仿佛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要去见他心念已久的人儿。 傅青竹整个人都有点晕。 他拍拍自己的脸,胡乱地裹了一条浴巾就往外头走,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打了个颤,腿一软就载到了傅青岩怀里。 “卧槽,你是不是算准了?”傅青竹即使头昏脑胀,还不忘将自己的捂好,他总是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傅青岩一脸的无辜:“我怎么了?难道不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吗?” “我······”傅青竹看着他,心里慌得不行,他刚要起身,结果脚底又是一滑,“砰”,后脑勺撞墙上了,疼得他蹲在地上直抽冷气。 傅青岩没有办法,伸手抱住他的头,笑着:“你就消停点吧,我揉揉。” 傅青竹总算安静了一会儿,他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没来由问了一句:“哎,那个,你要不要和我聊一聊以前的事?” 对方手一顿:“你想听?” “嗯。” 傅青岩笑了:“改变主意这么快?” “你不想讲就拉倒。”傅青竹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就很孩子气,“我又不是一定要听。” “睡觉之前给你讲。”傅青岩温声说着,便顺势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过我讲故事要收费的。” 傅青竹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想一头撞死他算了,傅青岩的眼神顿时黯淡了许多:“其实,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所以?” 傅青竹还没等到回答,就被人按着后脑勺,吻住了唇。 和上次的暧昧温情不同,这一次,有点疼。 傅青竹浑身的气血上涌,整个人都被亲得晕乎乎的,他有些茫然地说了句:“你轻点儿。” 软软的,像极了一只猫。 傅青岩忽然停了下来,他紧紧抱住这个人,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傅青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叹了一声:“我真是服了你了,怎么占了便宜还卖乖呢?” 算了,就当被狗啃了几口好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十分有肚量。 傅青岩不答,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傅青竹不太开心:“我警告你啊,快点松手,不要得寸进尺。” “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 “打住!” 傅青竹猛地推开人,傅青岩有些奇怪:“我只是想说,你第一次住我那边的时候,大晚上喝了点酒,非要去山顶看星星······” “那我也不想听!”傅青竹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就是不肯承认,傅青岩只觉得他可爱,便心满意足,没有再逗他。 这一宿,很安稳。 傅青竹当真梦到了一场风花雪月之事,山风拂过,他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身心都被填得满满的,直到长夜渐明,灯花落尽。 第二天一早,他穿着个拖鞋就去敲关风月的家门,对方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这一大早的,你唱哪出啊?” 傅青竹推搡着他:“进去,我们聊聊。” “青天白日的,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啊?”关风月瞧了瞧他的脸色,恶劣地掐了下指头,露出了神棍一般的眼神,“你该不会是,成人小媳妇了吧?” “啊!” 关风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鼻血直流。 “我今天大概是吃错药才会来找你商量事情!” 傅青竹愤懑地转身离去。 桐笑非叼着块面包,默默抓住被打趴在地的师父的脚踝,将人拖回了屋,并关上了门。 第15章 一个无比短小的番外 傅青竹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见到傅青岩,那脸色难看到仿佛浇了好几层酱汁,关风月挨了一拳后也学乖了,不敢去轻易招惹他。 “我说乖徒儿,你是不是惹到那位祖宗了?”关风月鼻子上贴了一块创可贴,看着有些滑稽,傅青岩摇摇头:“我没惹到他,是他晚上,做了个春梦,然后起来就这样了。” “哦——” 关风月和桐笑非恍然大悟。 “我真没对他做什么。”傅青岩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就是见他动来动去,抱着他睡了一晚上。” “嗯,我信。”桐笑非说完,就噗嗤笑出了声,关风月摆摆手:“注意点注意点,你师兄过会儿得不高兴了。” 傅青岩:“我先回去了。” “师兄再见。” “有事再来。” 桐笑非和关风月一唱一和,傅青岩撇撇嘴,问起了这次来的正事:“我们去张家,要不要带点什么?” “带什么?老子愿意过去,就是给他张潜天大的面子了!”关风月二郎腿一翘,满不在乎地说道,桐笑非不乐意了:“师父,话可不能这么说,张叔叔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今非昔比——” “我知道。”关风月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的话,“但是啊,我这心里,总觉得他只是出去玩了,指不定哪天出门溜达,还能看见他扛着个破烂旗子在那边招摇撞骗呢!” “哦。”桐笑非不说话了,关风月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不过呢,这次就算他便宜,带一壶四海青给他!” “这里有得卖?” “没得卖,那酒三百年前就没人会酿了。” 关风月神秘一笑:“但是,为师偷偷藏了一壶。” “那不得馊了?”桐笑非表示很震惊,关风月晃晃食指:“话不能这么说,他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喝一壶过期几百年的酒,能有什么事?多少一份心意嘛!” 桐笑非圆脸一拉:“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师父你居然变得这么抠了。” “怎么说话呢?”关风月也板起脸,傅青岩点点头:“师父没有变抠。” “嗯嗯。” “他一向很抠。” 关风月气得鼻子上创口贴都歪了。 第16章 张家 转眼就到了八月,傅青竹带着几个人去了泗凉,这座城在距离S市两个小时车程的地方,群山环绕,草木繁盛,是夏天避暑胜地,加上古朴民居保存完好,因此旅游业还算发达。傅青竹他们驱车到巫渠县县头,张黎就已经在路边的一家小卖店等着了。 “老师!”戴着一顶草帽的男孩子朝他们招招手,关风月扫了一眼,大笑:“你这架势,很厉害啊!” 傅青竹也愣了下,噗嗤笑出声:“你家,还养马啊?” 张黎很不好意思:“我爷爷让我这么出来的,家里不方便停车……” “没事没事,这马车也很有特色!”傅青竹笑笑,左右看了下他拉来的那辆车子,非常普通的样式,没有特别之处,就连花纹都是司空见惯的鹤鸣九霄,倒是车前挂了一盏红灯笼,上面印了一个“喜”字。 “这灯笼有点好玩。”桐笑非也注意到了那盏灯笼,“那个喜字,很有灵性。” 她说着,便揶揄地笑了。 “这还是我爷爷专门挂上去的。”张黎吐吐舌头,悄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关风月摆摆手:“哎,到了再说嘛,上车上车!” 他搡了搡张黎:“你也上去,我来驾马车!” “啊?”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关先生,这山路·······” “没事的,我技术很好,放心吧!”关风月抢过他的马鞭,对着傅青竹使了个眼色,对方极不情愿地将自己的学生拉上了车。 “老师,关先生也太胡来了。”张黎一脸担忧,傅青竹只能硬着头皮安慰他:“别怕,老关,确实技术不错的。” 张黎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关风月便稳稳当当上了路,他驾着马车,一路走,一路看,进山的风景早已大变样,但是心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他知道张潜去世很久了,但又总觉得这个人其实没有离开太远。 这样的情绪很微妙,以至于关风月这种从来笑嘻嘻的人,此时神情都有些黯淡。 走了大概一半的路,张黎忽然从车厢里头探出头来:“关先生你停一下,我点个灯。” “大白天的点什么灯啊?”关风月坐在马背上,晃悠悠地扬着鞭,张黎有点为难:“我爷爷说,到了半山腰就要点灯,好让他知道我们来了。” 关风月手一顿:“你爷爷这么说的?” “嗯。”张黎应着,关风月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往事。 “张潜,你再给我过来捣乱,就别怪我不客气!”彼时的他一脚踩在自己山门的最高阶上,对着站在下面那个穿着松垮长袍的男人颐指气使,“一人一山头,谁都碍不着谁,懂吗?” “你怎么这么凶?还好你俩徒弟不像你,不然还不得孤身到老?”张潜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个灯笼来,“哝,欢迎去我家玩!” “我要个破灯笼干嘛?” “你进山之后,点上,我就知道你来了。” 张潜捧着那盏红灯笼,山风吹过他散在肩头的长发,笑容就显得格外美好,关风月抬脚就将他踹下了台阶:“有毛病!” 张潜只是腾空翻了两圈,稳稳地落了下来:“不要拉倒!以后咱俩各不相见!” “不见就不见!” 此后当真不再见。 “张黎,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走到一半,就要点灯笼呢?”关风月询问着那个男孩子,对方沉吟片刻,说道:“我问过我爷爷,他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关风月大笑,张黎挠挠后脑勺,又道:“我爷爷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但是他对某些事情就很固执,比如说点灯笼这件事,他和我说,老祖宗留下了一个封山大阵,说什么,等不到合适的人,不让进来。” 关风月忽然沉默,他发现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张潜的用意。那个人远比自己看得远,想得多,做得周全。 可这一切,又都是为什么呢? 关风月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傅青竹也问他:“老关,要不要点灯?” “点!”关风月高声应下,便勒住了马缰,跳下马背,“打火机给我,我来。” “嗯。”张黎从背包里掏出打火机和一小截红蜡烛,递给对方,关风月掂量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笑笑,利落地点了灯。 此时太阳高照,灯火完全显不出来,关风月看了一会儿,便重新骑上马,上路。 他轻飘飘地哼着曲子,断断续续,似是无意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张潜,我来了,你就没什么表示?” 刹那间,山风抚顶,百草飘香,隐隐地,仿佛有人在笑,又如同在耳边窃窃私语。 关风月眼睁睁地看着前面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接着又消失不见,他知道,这座山被留下了它的主人的印记,他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大山零碎的记忆。 “师兄,我总觉得师父不太高兴。”桐笑非和傅青岩说着悄悄话,傅青竹凑过来,表示他也想听,傅青岩轻轻拦住他的肩膀:“到了再和你说。” 桐笑非撇撇嘴,头一歪,就靠着车厢打起了盹儿。 一行人又走了一个来小时,总算是到了山腰间的宅子。张黎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歇了歇,便带着傅青竹几个去见自己爷爷。 他们穿过宅子里一片纷繁的小花园,走到里面院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摇椅上,悠闲地听着戏。 张黎走过去,大声呼唤道:“爷爷,我回来了!” 老人猛地睁开眼睛,挥着手里的蒲扇,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孙子的头:“臭小子,这么大声干什么?我还没聋呢!” 张黎摸着发红的耳朵,憨憨地笑着:“你听戏声音太大了,我怕你听不见。” 老人家摇了摇蒲扇,关掉了手边的收音机,缓缓站起身,当他面对关风月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忽然一滞,道:“老人家真是神采奕奕。” 那眼睛,和张潜真像,吓死我了,关风月掐指一算,确定这位老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然而对方说话却文邹邹的,仿佛与这个时代脱节:“各位远道而来,是我张家的荣幸。” 他拱手:“里面请。” 傅青竹来了兴趣,说道:“您太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老人笑着:“我孙子平日多受您照顾了,请跟我来。” 几人便随着他进了屋子。 关风月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壁画高挂,香炉生烟,一张紫檀圆木桌摆在正中央,不多不少六张凳子。 老人和平常人家的爷爷没什么不同,和傅青竹几人一起喝喝茶,聊聊家常,眉眼慈祥。关风月却是如坐针毡,他总觉得这个人没说到重点,另有隐情而闭口不谈。 桐笑非看看他,踩了下对方的脚背,示意他忍耐一下,关风月很不开心。 张家爷爷很健谈,人生阅历也很丰富,不知不觉,几人就坐了挺久。张黎便带着傅青竹他们回住处休息,唯独关风月留了下来。 “关先生。”张家老爷子仍然客客气气的,对方蹙眉:“老人家,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直觉。” 关风月很焦躁,老人家笑笑,起身走到身后那面壁画前,掀开那层薄薄的画纸,敲了敲墙面,暗藏的机关打开,露出一个窄窄的盒子。 他小心地取出来,将盒子双手捧到关风月面前:“先生,这是祖师爷留给您的。” 素来淡定的男人浑身一颤,老爷子轻声道:“祖师爷还留下一句话,他说,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揭开那个盒子,里面摆着一个圆圆的酒坛子,坛口上蒙了一层上好的帛画,上面画了一张欠揍的笑脸。 正正好,是张潜。 第17章 夜 关风月很郁闷。 他坐在张家祖宅内最高的一棵树上,嘴里发苦,很想喝酒,但是却没有精神去找。他看着山间的明月,背影单薄。 张黎正在屋子里教傅青竹他们玩算筹,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1),其实就是一个很古朴的算数游戏,谁算出来的数值大,谁就能赢。傅青竹以前研究过算盘,所以自认为摆算筹还在行,万万没想到,玩的最风生水起的居然是看着很不靠谱的桐笑非。 她几乎不用思考,闭着眼睛就能摆出来任何想要的数值,张黎惊讶不已:“小非姐,你好厉害!” “过奖过奖。”桐笑非摆摆手,笑得特别开心,她玩算筹的本事可是得了张潜的真传,再玩不过这里的几个人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但没多久,桐笑非就有些无聊:“总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玩算卦吧?你会不会啊,小阿黎?” 张黎被这亲昵的称呼弄得不太好意思,他也没那么小吧?好歹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 “我不会这个。”他摇摇头,“我只有小时候看过我爷爷烧过龟甲,但是当时小,什么也不懂,我爷爷也很少和我讲这些。” “你爷爷居然看得懂龟甲?”桐笑非有些惊讶。 她隐约记得,张潜当年告诉过她,越是高级的卦术就越是简单,越是简单的卦象就越难看懂,文明的源头最是通灵,所谓“巫”,便也是人之中,最接近神的存在。远古的“巫”仅靠龟甲裂纹推算祸福吉凶,而后世分流,占星飞盘,纸符演义,受累于形式的卦师不在少数,但也有返璞归真,大理得道之人。 这部分人,是非常少见的。 桐笑非顿时对这位老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是什么事情烧了龟甲呢?” “不太清楚了。”张黎沉吟,“好像是,我那段时间一直做噩梦,我爷爷怕我被什么东西靥住了,所以烧了龟甲吧。”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好了。” 桐笑非忍俊不禁:“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张黎闹了个大红脸:“我真没什么印象了,那会儿还没长到桌子高呢。” “哈哈哈······”桐笑非笑得花枝乱颤,傅青岩轻轻咳了一声:“该去睡觉了。” “再玩一会儿!” “去睡。” 桐笑非撇撇嘴:“好吧。” 她眼咕噜一转,目光在傅青竹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对方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事没事。”桐笑非摇摇头,有些事就等到晚一点再说好了。 几人就此各自回房。 桐笑非攀着窗檐,直接翻到屋顶,再从屋顶爬到最近的树上,然后跟个小猴子似的,落到了关风月的那根树杈上。 “师父,你还没睡呀?”她笑嘻嘻的,长发飘飘,关风月哼了哼:“我发现,你可能还不是像我,倒是更像张潜。” “哎,师父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了?”桐笑非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你想张叔叔了对不对?所以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 “有月亮的时候哪看的星星?”关风月翻了个白眼,“睡你的觉去,别来烦我!” “噫,师父你好凶!”桐笑非吐吐舌头,仍然露着她那一口白白的牙,“我明儿就去套小阿黎的话,让他告诉我,张叔叔埋在哪儿了。” “你一外人,打听人家祖坟,荒唐不荒唐?” “我哪算外人啊,差一点就成人徒弟了呢!” 关风月彻底火了:“死丫头,存心来气我是不是?” 桐笑非连忙安慰道:“师父你别生气,我就开开玩笑。” 关风月两手抱胸,表示并不愿意听。 桐笑非收敛了神色,道:“师父,我觉得你对张叔叔有点偏见,不就是技不如人,没打过人家吗?何必一直耿耿于怀,不肯低头呢?你想想,张叔叔哪点对你不好?算不上挚友,也起码算个故交呀,咱们去给他扫个墓,上点香,又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关风月突然暴躁地吼了一句:“我有说我不去吗?” 桐笑非顿时怔住了,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师父。” 关风月霎那间红了眼,哽咽了一句:“我只是想不通,我想不通!” 他狠狠抽了两下鼻子,没让自己哭出声:“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我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在很久了。”关风月低下头,夜色之中,完全看不清神情,但是桐笑非知道,师父很难过。 “我这一千多年来,见过无数的人,去过无数的地方,我走走停停,从来没有认真与人交往过,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会死,无论以何种方式,感情都不会长久的。” “我本来一心只想着,等你师兄醒来,帮他完成心愿,然后就回到原来的山里,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可是,可是······” 关风月想到临走前,老爷子说的话。 张家老爷子说:“祖师爷交代,以后的某年某月,一定会有一个姓关的先生到访,让我们每一任巫首都小心保存着这个酒坛子,交给他。” “祖师爷算到,您日后会有大难,若是找不到解决办法,就打开这个坛子,这是他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 关风月双手接过那个酒坛子时,大脑一片空白,他压根没有想过张潜会做这些。 理由呢?因为相识一场? 关风月呆坐着,一言不发。 桐笑非其实是明白的,但她不想说,张叔叔估计也不会想让师父知道,应该糊涂的时候就不要聪明,因为一旦醒悟,无法挽回的结局只会让人更痛苦。倒不如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透,这样,也就不会深陷于遗憾。 “师父,张叔叔说不定逗你呢,你看看,你现在哭成这样,张叔叔不得在地下笑死?”桐笑非拍拍关风月的头,“好啦好啦,不要去纠结这些事了,现在师兄醒了,我也在,不挺圆满的吗?而且这世间之大,万一哪天你就又遇到张叔叔了呢?” 她说完,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关风月拍掉她的手,道:“为师还不用你来开导。” “哈哈哈······”桐笑非大笑,“那我先回去睡了,您随意。” 她径直跳下枝桠,直奔自己的房间。 关风月倚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1)“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引用自《孙子算经》 第18章 危机的开端 张家的祖宅虽然看着阔绰,但其实常年只有老爷子一个人住,很多房间都被封起来了。这次祭祀,虽然有很多人过来,但大部分不是住在山下的小镇,就是选择当天来当天走。因此张黎只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然后按照他单纯的脑回路,傅青竹和傅青岩就不可避免地睡一起了。 “还好,他还知道分被窝。” 傅青竹一脸苦大仇深地躺在床上,傅青岩却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十分安静。他双手交握,仰面朝上,睡姿和刚出土的时候一模一样。 彼时七月流火,山里的夜晚难免凉一些,可傅青竹无论怎样裹紧身上的被子,就是感觉不暖和。他翻了个身,正对着傅青岩,心想要不要把这人叫醒说说话,不然实在是太无聊了。 “今天居然没有挨过来。”傅青竹蜷起身子,双手捂着自己冰冷的脚踝,他好像快要冻着了。 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 比如说现在的傅青竹就开始希望得到点温暖。 “不不不,这可不行。”他努力劝说着自己,意志实在太不坚定了,先前这人傻乎乎的,没啥概念,抱着自己睡觉就睡了,现在对方神志清醒,他要是再妥协,那岂不是误会大了? “但是真得很冷,怎么会这么冷?”傅青竹忍不住吐槽,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傅青岩看,看着看着,他的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对方的呼吸声完全不可闻及,沉静到近乎死去。 傅青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慌乱地凑近了些,伸手搭在对方身上,直到感受那微弱的胸廓起伏,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不是疯了?”傅青竹缩回手,颇有些自嘲,这人的生命力比自己顽强好几百倍,他到底在瞎担心些什么? 傅青竹辗转反侧,彻底睡不着了。 “你怎么动来动去的?” “冷。” 傅青竹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然后他就开始担心,这人会不会抱过来? 他紧张了,也竟然开始期待,可惜,傅青岩好像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我的被子给你盖。” 嗯?这发展是不是不太对?傅青竹有些惊讶,还有些失落,尽管理智告诉他,这些情绪都不应该出现。 “那你呢?”傅青竹低声问道,接着,硬生生咽下后面那一句你是不是要去老关那边,再然后,他身上多了一条被子。 “我啊——”傅青岩附在他耳边,似乎有话要说,但却轻轻地笑个不停,温热的气息挠得傅青竹满脸发烫。 “你笑什么?”他不太高兴,傅青岩便亲了亲他的侧脸,笑道:“我知道,你刚刚在担心我。”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傅青竹表示很不屑,对方忽然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我帮你暖和下身子。” “你有病!” 傅青竹怏怏地嗔怪了一句,傅青岩却没有反驳,而是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双手紧扣对方指节。 “这样就不冷了。” 他亲昵地咬了一口傅青竹裸|露在外的小半后颈,对方微微一颤,身子往下钻了钻,将脸埋进被子里。 不行,怎么到处都是他的味道?傅青竹晕乎乎的,浑身发热,又想挣脱这个人的怀抱。 “我热。”他的心跳完全不受控制,傅青岩愣是被逗笑了:“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到底要我怎么样?” 傅青竹不答,他心里难受得厉害,呼吸都有些不稳。傅青岩只好将他翻过来,正对着自己,亲了一下额头。 “流氓!”傅青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对方轻笑:“我已经很君子了,不然,你以为你还能说得出话吗?” 傅青竹眼一闭,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心里乱。” 傅青岩目光深沉,他知道原因,但他什么都不能讲。 那场变故埋下的隐患,仿佛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没人有办法。 最终,他也只是轻轻地掖好被子,半哄半骗地劝傅青竹睡下。 窗外,有双红色眼睛向他们投来了诡异的目光。 “看清楚了吗?就是这两个人,给我带来。” “是。” 月黑风高,寒气渐重,隔壁的桐笑非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醒来。 “怎么这么冷?”她蹙眉,径直出门去查探情况。外面的走廊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但是周围实在太黑了,导致这幽幽的红光看着十分渗人。 桐笑非赤脚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是我多心了?”她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想想只是布了个简单的守阵,等着明早起来再看看情况。 “桐笑非,你暂时不要动她。”院子里,一棵树上逐渐显露出一张刻板的人脸,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对站在枝桠上的一个人影下达命令。 “是。” 那双红色的眼睛没有眼脸,仿佛随时都会爆出眼眶。 “至于其他人,你随意。” 树干上的人脸说完这句话,便很快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觉得傅教授有点纯情是怎么回事? 第19章 清晨 第二天一早,傅青竹睁开眼,先是迷糊了一阵子,然后猛地想起昨晚睡觉前的事情,整个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不少。再往身边一瞥,傅青岩正抱着自己,睡得安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身,对方收紧双臂,又将人拉了回来。 “还早。”傅青岩忍不住笑出声,“你再睡会儿。” “不早了。”傅青竹有些苦恼,他,不太能适应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昨天晚上······” 傅青岩刚想逗逗他,桐笑非就扯着嗓子过来敲门了:“师兄!快出来吃早饭啊!你再不出来师父就要一个人吃光啦!” 傅青岩可惜地叹了一声,应道:“好,就来!” 傅青竹却是动作飞快,三两下就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留着傅青岩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愣。桐笑非悠悠地从门口走进来,又佯装吃惊地后退半步:“师兄,难道昨晚,你在下面?” “我看你是皮痒。”傅青岩嗔怪了一句,桐笑非转身就溜走了。 饭桌上,只有张家老爷子和关风月坐着,傅青竹过去时,张黎正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进来,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各色早点。 “老师您起了?快坐,我爸妈下午就回来了,早上就将就一下,尝尝我的手艺。” “这叫讲究一下?”傅青竹惊讶得眼珠子都直了,张黎笑了笑,将托盘放到桌上:“关先生想吃,我就多做了一点。” 关风月含糊地哼了哼,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面条:“我只是随口说了句很饿。” 说完,他就将空碗放到一边,拉过托盘,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摆到跟前,又将托盘原路推回去。 傅青竹坐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老关,你怎么了?” “心情不好。”关风月打了个饱嗝,“要是撑死了,你记得帮我收尸,还有我那俩徒弟,都交你照顾了。” “嗯?”傅青竹琢磨着不对劲,“你受什么刺激了?” 关风月一顿,用筷子戳了戳小碟里盛放的糕点,忽然笑了笑:“今天早上,你没来之前,我和老爷子说要去看看张潜的墓,结果那人什么都没留下。” 傅青竹没听懂:“然后呢?” “什么都没留下,传什么门人,搞什么祭祀,让他们对着个空山拜来拜去吗?”关风月突然筷子一摔,两手握拳,傅青竹吓了一跳:“这祭祀,也不一定要有墓有碑吧?” “傅先生。”张家老爷子出声制止了他,关风月自嘲似的笑了:“也对,是我狭隘了。” 他给我留下一个空酒坛,也算是给了个祭奠的凭证,千年前我没来参加他的葬礼,千年后哪还有资格再去寻他埋骨之地? 可是关风月不甘心,他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心中仿佛就堵了一口气,没法发泄,焦躁烦闷。 “唉,我想吐。”他呆坐了片刻,突然捂着肚子,趴在了桌子上。 “我去给您拿胃药。”张黎急忙出去,老爷子劝慰道:“关先生,爱惜身体要紧。” “没事,我一会儿就好了。”关风月满不在乎,傅青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对于这两人的事情知之甚少。 “师父,你怎么了?”桐笑非一进来见到这情景,免不了好奇,傅青竹道:“他吃多了。” “哦。”桐笑非难得没有揶揄自己的师父,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师父,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感到一阵寒气?” “没有,昨晚睡得沉。”关风月闷声问道,“怎么了?” “昨天晚上我觉得特别冷。”桐笑非坐下,微微蹙眉,“而且,应该不是一句山里昼夜温差大解释得通的。” “那你的意思是有东西出没?”关风月勉强坐直身子,神情严肃,桐笑非长叹:“我昨晚布了阵,有任何异动都会产生警示的,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异常。”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关风月哼哼着,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第一,你的直觉错了。第二,它在你布阵之前就潜进来,准备伺机而动。” “潜进来应该不可能。”张家老爷子否定了这个假设,“祖师爷留下的封山大阵,是以这座宅子为阵眼的,灵气最为充沛,一般的邪魔妖物接近都会立刻灰飞烟灭。” “老爷子,这都多少年了?再强大的阵法经过时间的摧残,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损害的。”关风月嗤笑,“张潜也真是,自己没有好好算过这笔帐吗?他以为他是谁?” 桐笑非见他神色不对,赶忙制止他:“师父,你这话过分了······” “我说的实话。”关风月不满,桐笑非看向张家老爷子,对方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十分慈祥地说道:“关先生心情不好,我都能理解,我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关风月大笑,“这你就和张潜很不一样了,我要是当着他的面说他坏话,他一定得抄家伙和我干一架。” 说完,他突然怔了片刻,接着,他收拾好自己吃剩下的盘子,将筷子捡回来,一并摆好,低声道:“看在我吃了你们这么多粮食的份上,我就替张潜修一修他的大阵。” 张家老爷子笑而不语。 恰好张黎带着几盒胃药回来,傅青岩也跟在他后面进门,屋子里顿时有些热闹。 桐笑非猛然想到昨晚摆算筹的事情,问道:“老爷子,阿黎说,您会烧龟甲?” 此话一出,桌上的几人都安静下来。 老爷子点头道:“是,我会烧。” 关风月很清楚这句话的份量,一个常年居住在此并且资质相当高的术士,怎么可能不了解这封山大阵的情况,而自己初来乍到,居然就大言不惭地对着人家狠批了一顿。 他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脸色很难看。 老爷子道:“关先生,您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大阵一般的妖物进不得,但要是碰上个厉害的,就不一定了。” 关风月垂眸:“张潜肯定算得比我准,你就按照他的话办事吧,是我多嘴。” 桐笑非噗嗤一声,拍拍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没大没小。”关风月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凶她,反而很温顺地低着头。 桐笑非收回手,问道:“老爷子,当时是因为什么事烧了龟甲呢?” 显然,她对这一家子都很感兴趣。 老人家并没有打算隐瞒,但说得也不是很清楚,他道:“当时,小黎在院子里玩耍,我一时没看紧,他就追着一只蝴蝶跑远了。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趴在山里的一块大石头上睡觉,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没有办法,我就烧了龟甲。” “之后呢?” 问这话的是张黎,他也很好奇。 老爷子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上面的裂纹显示,你误入前尘,本来会溺于噩梦,但庆幸得是有贵人相助,我须奉香燃烟,接引那位恩人。” “那人呢?”张黎追问,老爷子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 他的食指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其实我当时只能算出一个大概的过程,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但是当我按照龟甲的指示,做完一切后,有一只小鸟飞进了院子,停在了我面前,你也就是在那天好起来的。” 张黎一时怔住。 老爷子至今都记得那个清晨,他将院子里新开的月季花摘下,收进花瓶里,准备给孙儿送去,转身却发现一只不速之客飞了进来,落在一旁的豇豆架子上。 那是一只通体红色的小鸟,额头一抹绿色,眼神明亮,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吭。 老爷子慢慢走近,发现它身上有一道道尖锐的齿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咬过,但是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那印记诡异得仿佛与生俱来。 老人心生怜悯,那小鸟忽然飞下来,停在他的花瓶上。 “我去看看我孙儿,过会儿给你瞧瞧伤口。”老人很是和蔼,小鸟也不闹腾,陪着他进了屋子。 年幼的张黎还在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老人将花瓶放在了窗台上,小鸟一跃而下,飞向了张黎的床头,对着他的额头轻轻啄了几下。 “哎呦,我的孙儿身体不好,你可别吵他。”老人有些着急,慌忙过来,想将小鸟抱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张黎睁开了眼睛。 “你那个时候,可吓坏我了。”老爷子笑着,慈爱地看着现在健健康康的孙子,“你一醒就抱着那只鸟儿,还说它是你的朋友。” “我当时以为你还没恢复神智,就又烧了一次龟甲。上面说,福祸相依,让我不要太过介怀。” 张黎问道:“那罗罗的名字也是我取的吗?” “对。”老爷子回忆着,“不过一开始,你好像和我说过它的名字,但我当时没有认真记,你渐渐长大,慢慢也忘了很多,那小鸟身上的齿痕也淡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张黎陷入沉思,“那这么推算,罗罗可能是我命中的贵人派来的?” “也可能它就是你的贵人。”傅青岩的神色微妙,“万物皆有灵。” 张黎笑了:“有道理。” “那现在罗罗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过它?”桐笑非眨眨眼,满脸都写着期待,张黎道:“罗罗喜欢这座山,白天都在外面玩,到了晚上才回来。” “哈哈哈,那这小鸟也是很有个性了!”桐笑非觉得很有意思,关风月道:“你可不能打人家宝贝小鸟的主意。” “它太胖了,早就不是小鸟了。”张黎抿抿嘴,“不过我一直以为它是一只鹦鹉,看来是我小瞧它了。” “那你可得好好和它道个歉才行!”桐笑非打趣着,关风月塞给她一个肉包子:“吃吧吃吧,吃饱干活!” “干什么活?” “你不是说觉得昨晚有东西吗?排查一下咯!” “哦。” 桐笑非顿时拉下脸,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 傅青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有些迷茫,为什么他会有一种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感觉?原本熟悉的邻居成了得道高人,原来亲近的学生也有着略显神秘的过去,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呢? 傅青岩见他愣神,便悄悄握住这人的手,写了两个字:“我在。” 傅青竹抽回手,一言不发。 第20章 闲聊 吃完早饭,关风月就带着桐笑非去看了一圈情况,没有什么异常。师徒两人商量了一番,扩大了守阵的范围,并加固了一下,就回去各干各的事了。 傅青竹有些落寞地坐在背阴的走廊下面,傅青岩本想和他一起,但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打扰他,去找关风月了。倒是桐笑非晃悠悠地走过去,招招手:“我可以坐这儿吗?” “好。”傅青竹并没有看她,仍然有些呆滞地注视着前方,桐笑非伸了个懒腰,倚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你在想什么?” “发呆而已。”傅青竹散漫地回答着,桐笑非又问道:“我师兄怎么不在这儿?” “不知道。” 桐笑非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前刚好有一株粗壮的槐树,此时虽已过了花期,但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 “哎,我说你要不要去树顶上看看?”桐笑非忽然提出了这个想法,“坐得高一点,晒晒太阳,也许心情会好些。” “我心情还好,只是不太想说话。”傅青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整个人都显得有点阴郁,桐笑非拍拍他的肩膀:“试试嘛,我带你上去?” 傅青竹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确信?” “我确信!”桐笑非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也不多话,直接顺着身边的柱子爬到房檐上,再靠着自己的短刃和红绫,轻轻一晃,就荡到了最高处。 接着,傅青竹就被同样的红绫吊住双手,生生拽到了树顶上。等他扶稳坐好,再看手腕,已经是一道鲜艳的红印了。 “唔,不好意思,我好像太用力了。”桐笑非的食指摩挲着一侧脸颊,道歉是认真的,想笑也是认真的。 傅青竹见她这般活泼的样子,忽然想起总是喜欢胡来的傅青岩,如果自己被拽疼了,估计他会二话不说凑过来,一边揉手腕,一边不要脸地撩人。 “你和你师兄都是同一个师父带出来的,性格相差好多。”傅青竹如是说道,桐笑非反问道:“学校里的学生不也是吗?一个老师教的,也有良莠之分,性格这种东西,真不好说,我觉得最主要还是看个人经历。” 傅青竹没有说话,桐笑非又指着下面一个院子,道:“我师父和师兄也在闲聊,我们要不要来猜猜看,他们会说些什么?” “没兴趣。”傅青竹低头,看着墙的那一面,两人的一举一动。 关风月是一如既往地放荡不羁,然而傅青岩却不是印象中的黏人,相反,举止很端庄,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俊优雅,温和从容。灿烂的阳光下,仅仅一个模糊的身影都美好到令人遐思。 傅青竹有些愣神,他想起关风月所说,自己和这个人应该有一段前世尘缘,那么在过去的某年某月,自己深爱着的,迷恋着的,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他呢? 被注视着的傅青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师兄对着你笑呢!”桐笑非揶揄着傅青竹,对方却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近视,看不清。” “哦——”桐笑非故意拉长了调子,“要不要我帮你看清一下?” “嗯?”傅青竹顿感不妙,立马抱住了树干,“你不会要把我扔下去吧?” “我有那么凶残吗?”桐笑非无辜地眨眨眼,对方先是点头,紧接着又疯狂摇头,惹得她哈哈大笑。 “你以前,可比我凶残多了。”桐笑非单手转着自己的短刃,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但是啊,我那个时候又特别喜欢跟在你后面。” “啊?” 傅青竹不解,桐笑非叹了一声:“我四岁的时候,师父带着我和我师兄一起生活。可是师父呢,除了降妖除魔的本事强一点,其他方面都很粗心,我和师兄捉迷藏,在山里走丢了他都不知道。” 她说着,看向身边的傅青竹,即使岁月蹉跎,物是人非,但当回忆翻涌之时,心中仍然充满暖意。 “我当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哭。” 桐笑非不喜欢长篇大论地讲故事,所以她从来言简意赅:“是当时的你带我回去的。” “我记得你一个人骑着马,带着行囊和一把长剑,嗒嗒嗒地路过我坐着的小石头。” 桐笑非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我还以为你是个坏蛋,把你的脸抓破了,我师兄找到我的时候,还差点和你起了冲突。” “以为我是个人贩子?”傅青竹大概也猜到了原因,桐笑非打了个响指:“对!不过你们后来还挺好的,没有打架,就是你后来很长时间见到我,都很不情愿带我玩。” 她说着,又开始笑个不停:“也许是我太吵了,又或者说你想追我师兄,觉得我太碍事了。” 傅青竹没有吱声,桐笑非又说道:“所以,你总是喜欢用一个竹蜻蜓,一顶小草帽或者说其他小玩意儿把我打发走。我当时小呀,觉得这个哥哥真是厉害,什么都会,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更喜欢黏着你了。” “你们喜欢的,都是以前的我,或者说,只是把我当做了你们喜欢的那个人的转世。”傅青竹突然有些明白自己闷闷不乐的原因,“你们,应该都不怎么喜欢现在的我吧?” “我以前对你的喜欢,是一个小孩子简单的崇拜,现在长大了,这种感情也淡了。”桐笑非也严肃起来,“但我师兄不是,他爱你很深,不肯放弃,不肯回头。我知道你在怀疑,你觉得他爱的不是现在的你,只是对从前的你的一种感情延续。事实上,我也不看好他,更不赞成你们在一起,你们之间的感情背负了太多的枷锁,不是靠相爱就能解决的,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因为无法磨合的痛苦而分开。” 说着,她顿了顿:“但我是被师父师兄养大的,我师兄更是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所以,我真得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毁掉他的希望。” 傅青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张黎兴冲冲地跑出来,再看,原来是他的父母和几个亲戚到了。 “我们下去吧。” “嗯。” 傅青竹怔怔地点了个头,然后,他就被直接扔了出去。喊都没来得及喊,人就被傅青岩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小非也太胡来了。”他颇有微词,傅青竹推开这个人,沉默地走到一边,理了理衣角。 第21章 祭祀之前 张家的祭祀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祭拜祖先,选在晚上八点整,也就是戌时开始,第二部分是选巫首,在祭拜祖先之后,一般在子时进行。 据说,子时为一天的最开端,象征着新生,同时也是阴阳交接最为关键的时刻。 关风月听完那一大段解释,忍不住吐槽:“这不明摆着折腾人玩嘛,哪有黑漆漆的时候搞祭祀的?就不怕搞到一半来个妖魔鬼怪啊?” 更何况,我以前见他们祭拜张潜都是白天的,什么时候改成晚上了?关风月颇有微词,但是碍于情面不好多说。 桐笑非便安慰他道:“师父,你累了就早点睡,我守着,不会出事的。” 关风月撇撇嘴:“我没说我要去睡,而且,我带的四海青还没给张潜供上呢!” 他想起自己那坛陈年的酒,再想想张家老爷子拿出来的那个空酒坛,竟然莫名觉得难受。 “算了,我回去打个盹儿,祭祀正式开始了,你们来个人叫我。”关风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留下这么一句嘱咐,就一个人走了,傅青岩和桐笑非都没有拦着他。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就去外面找张黎和傅青竹。院子里摆了不少桌椅,都是那种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凑在一起叙旧的都是耄耋老人,年轻些的就只是零零散散地打个招呼,客套几句就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各玩各的。 “没什么意思。”桐笑非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次估计选不出巫首了。” “我猜老爷子这次进行祭祀,也只是为了和过去道个别,告诉张叔叔,他交代的一切都完成了。” 傅青岩其实和张潜并不熟悉,只是在对方上山来找师父的时候见过几次,论年纪谈感情都不至于这般称呼人家,但因着小师妹的关系,便也跟着叫叔叔了。在他的记忆中,张潜也很贪玩,不正经,却十分好说话,甚至可以说,有着迷一样的热情和韧劲。不管关风月和他吵成什么样子,互相放出多狠的话,第二年的同一时刻,他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山门口。 那个时候的傅青岩已经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了,对比之下,他隐隐猜到张潜的心思,但他天真地以为这个人能打动师父,可最后,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又或者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傅青岩长叹,摇了摇头,再抬眼时,就看见傅青竹被几个年轻人围着,似乎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得眉眼弯弯。他想起来,这一世,自己的爱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按理,应该是学富五车的。 可是傅青岩再想想从前的他,又觉得学富五车这个词实在是太抬举人了。文质彬彬也不太适合,因为傅青竹私底下还是挺好玩的。 傅青岩忽然想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只满心觉得对方好,独一无二的好。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桐笑非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傅青竹转过头,便看见还在傻笑的傅青岩,顿时脸又红了。桐笑非搡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现在看清楚了吧?大教授?” 傅青竹一时没想好要怎么说,只能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嗯。” 桐笑非得意地大笑,像极了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那几个年轻人见他们来,也是好奇,很快,便也能凑一块聊聊天了。 本来他们是对傅青竹的工作有些兴趣,但是桐笑非继承了她师父能说的本事,加上本身比较特殊,反而更吸引那些好奇心重的小年轻。没一会儿,傅青竹就被傅青岩拉到一旁的角落去了。 “老关没和你们一起?”傅青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别处,他老觉得傅青岩看他的眼神太过于,嗯,炽热。 “他先睡一会儿,晚上正式祭祀的时候来。”傅青岩慢慢靠向他,问道,“你刚刚在和那些人说什么,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没讲什么。”傅青竹耳朵都红透了,“我去找张黎。” “他在忙。” “我去帮他。” “可是——”傅青岩有些失落,惆怅的样子竟有些可爱。傅青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脸,好像是在安慰。 然后不出所料,他又被占便宜了。 “我大概是一只猪。”傅青竹气得差点翻出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把傅教授写得越来越小媳妇了,我忏悔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22章 夜宴 张黎正在屋里收拾自己,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要求穿那么正式的礼服。大红色的鹤鸣九霄交领上衣,配一件深黑色的流云栖松下裳,腰上还要系上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檀香木牌。 张黎虽然读的考古专业,对历史也很感兴趣,但他平时简单惯了,突然要穿得这么隆重,还是有些不适应,以至于都不太好意思出门见人。 “张黎,你在吗?”傅青竹站在门外问道,张黎应声:“我在的,老师您进来吧,门没有锁。” “好。”傅青竹便轻轻推门进来,一看到他的打扮,愣了愣,紧接着就笑了,“挺精神啊!” “还好吧,我爷爷让我这么穿的。”张黎笑得很腼腆,赶紧转移了话题,“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本来想问你有没有要帮忙的,不过看样子,好像没有。”傅青竹端详了他一会儿,不知为何想起了和傅青岩第一次见面那天,穿着月牙白长袍的人儿静静地躺在一口黑漆棺材里,毫无生气。 如果他当时也如你这般鲜活,想必是十分好看的,傅青竹神情黯然。 张黎问道:“老师,您怎么了?” “我?”傅青竹回过神,笑了笑,“没事,可能有些无聊,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非姐姐他们呢?”张黎觉得不太对劲,傅青竹耸耸肩:“一个在睡觉,一个在外面玩,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他念着,有些底气不足。 张黎追问道:“老师,您是不是有心事?” “有一点。”傅青竹微微叹息,“但我说不清楚。” 张黎沉吟片刻:“方便和我说说吗?尽管我可能没法给你意见,但是有个能倾诉的人总比憋在心里好。” 傅青竹长叹,有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思考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口。张黎也只好陪他坐着,反正也无事可做。 “张黎,你有喜欢的人吗?”最终,傅青竹硬着头皮问了这么个略显沙雕的问题,张黎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唔,那当我没问。”傅青竹更沮丧了,张黎小心试探着:“老师,您有喜欢的人了?” “没,我随便问问的。”傅青竹当然不肯承认,张黎也就没追问,师生两个沉默地坐着,气氛反而更加诡异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黎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吧?老是坐着也挺累的。” “嗯。”傅青竹知道自己难为人了,便起身出去,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傅青岩站在外面,吓得他赶紧推了一把,低声质问着,“你偷听干嘛?” 傅青岩一脸无辜:“我刚过来。” “我——”傅青竹没敢大声,张黎走出来,神色比自己的老师淡定很多:“傅叔叔好。” “你好。”傅青岩笑笑,夸赞道,“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张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谢谢。” 傅青竹却是抓心挠肝的不舒服,好在这个时候,张家敲钟了。 “好像快开始了,老师我先去找下我爷爷。”张黎说完,撩起衣摆就往老爷子的院里跑。 “六点。”傅青竹看了下时间,“走吧。” “好。”傅青岩应着,与他一道去了外院。 原本零散的人群已经按照亲疏远近落了座,桐笑非一个人坐在东边的角落里,剥着脆脆的炒花生吃。傅青竹两个人走过去,她拍拍手上的碎屑,笑笑:“师兄你们来啦?” “师父呢?”傅青岩问着,对方耸耸肩:“我刚去叫他了,结果他说他要洗个澡再来。” “这么讲究?”傅青竹略显吃惊,桐笑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呢?师父任性得很,做徒弟的只能顺着他咯!” 说完,她又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到傅青竹面前:“吃吧,过会儿念完祭词,就可以开席了。等吃完饭,他们去拜祖宗,我们跟在后头,上上香,说不定张叔叔在天有灵,还能保佑我们一帆风顺呢!” 桐笑非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俏皮,却听得人很不是滋味。傅青竹沉默地剥开一粒花生,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完,咽了下去。 过了片刻,关风月才珊珊而至,三个人一看他的打扮,都愣住了。 “干嘛?没见过帅哥?”关风月赏了他们一个大白眼,坐了下来。 他穿了一件湖蓝的交领长衫,外面罩了一层薄纱似的袍子,原本蓬松的头发梳的顺顺溜溜,连有些杂乱的眉毛都被修得十分整齐,嘴唇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跟果冻似的滋润。 傅青竹忍了半天,还是趴在了桌子上,笑得浑身发颤,傅青岩也好不到哪里去,嘴角的弧度就是压不下去,桐笑非则更是夸张了,使劲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才勉强笑得没那么大声。 “你们够了啊!小心我揍人!”关风月对三人的反应表示强烈不满,桐笑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师父,你这打扮不对呀?” “怎么不对了?”关风月瞪了她一眼,“难不成让我邋里邋遢去给张潜上香?那他在地底下估计得笑疯了,我多没面子!” “好好好,您开心就好。”桐笑非连连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压压惊。” “喝你的!”关风月还是凶巴巴的样子,不再理会他们。傅青竹抬起头,揉了揉笑疼的肚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没多久,张家又敲了一次钟,原本在絮絮叨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傅青竹观察着四周,太阳尚未完全落下,院子里的红灯笼都被点上,张黎捧着一盏小巧的青铜油灯过来,摆在桌子正中央:“老师,这是你们的。” 傅青竹看着上面的莲花纹路,问了一句:“你们家自己做的?” “我爷爷以前做的,具体什么时间我就不清楚了。”张黎笑笑,“爷爷说,在祭祀的时候摆上这盏灯能带来祖先的庇护,本来只有族人有,但是他让我也给你们送一盏。” “多谢。”关风月说道,张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铜钱,一人分了一枚:“放在自己跟前,会招财运的。我还得去爷爷那里,就不陪大家了。” “去吧去吧。”关风月摆摆手,心情很好。 他摆弄着自己的那枚铜钱,放到自己带的那坛四海青下面,念着:“张潜,过会儿我就去看你了。” 第23章 祭奠 张家老爷子捧着一卷古老的竹简,抑扬顿挫地念着一大段繁复的祭词,傅青竹竖耳听了一会儿,思绪就跑偏了。 那篇祭词写道:“先师名潜,字亭雪,泗凉人氏·····年少喜酒好游,性善且狂,然志笃不渝,潜心修习,终有大成,是为家长。尝避居山野六载,大雪纷纭之日乃归。次年春逝,桃李夭夭,雀鸣哀哀······先师未婚娶,收其弟三子为徒,传毕生所学······” 祭词将历代掌家的辉煌荣辱都盘点了一遍,最重要的自然是张潜的经历。后世印象中的他作为开山之祖,十分受人尊敬,可惜不惑之年便早早去世,埋骨之地不得而知。虽然传道授业,但最终也是亡佚了。 时光的洪流中,总是有千奇百怪的巧合,说不定哪天,缘分就如同那些突然消失的术数,再也找不回来了。而有些人有些事,终将成为历史的传闻,又或者,被岁月彻底遗忘。 傅青竹莫名地伤感,不经意一瞥,却看见关风月有些出神地捧着他的酒坛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桐笑非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将面前吃剩下的花生壳一片一片排成行,看得出,她情绪也有点低落。傅青竹又转向身边的傅青岩,对方还算好,只是神情倦怠,手指时不时轻叩几下桌面,眼帘微垂,似乎欲睡。 “你还好吗?”傅青竹犹豫了片刻,右手轻轻搭在了傅青岩腿上,对方明显一怔,笑笑:“还好。” 他回握住傅青竹的手,指腹摩挲着这个人的掌心,没有说话。 关风月忽然斜睨了两人一眼:“公然秀恩爱,过分了啊!” “我没有。”傅青竹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攥住,怎么都挣不开,桐笑非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师父,念完祭词就可以去见张叔叔了,你就不要迁怒师兄他们了。” “我哪儿迁怒他们了?”关风月不服气,桐笑非轻哼:“好好好,我师父最通情达理,最善解人意。” 她两指捏着一片花生壳,稍稍用力,就弄碎了。 “老爷子精神头真好,念这么多都不觉得累。”桐笑非长叹,随手将手里的碎屑一抛,不再说话。 关风月不懂她,自己心里也是乱作一团,便没有继续追问。傅青竹不知道该安慰哪个,只能由着人去了。 没多久,张家老爷子终于念完了祭词,接着就是上香。人们三三两两地站起来,一桌找个最年长的,捧着那盏莲花青铜灯走在前头,其余人跟着,缓缓去了祠堂。张黎跟在他爷爷后面,提着一盏红灯笼,高瘦挺拔的背影十分惹人注目。 人群蜿蜒成行,点点灯火相随,傅青竹他们走在最末尾,关风月一手捧着那盏莲花灯,一手抱着酒坛子,轻笑:“张黎还挺有气质的。” “背影有点像张叔叔。”桐笑非背着手,说得很是认真,关风月蹙眉:“哪儿像了?张潜那么吊儿郎当一人——” “张叔叔后来上山见我们,不打扮得很体面吗?”桐笑非反驳道,“有一次就是穿的红衣黑裳,我看见的。” “哪次啊,我怎么没印象?” “你那天喝醉了,吵吵嚷嚷抱着张叔叔撒酒疯,我和师兄好不容易才把你从人身上扒下来,一直闹到晚上,张叔叔才走的。” 桐笑非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张叔叔也是提个灯笼独自下山,我问他为什么不住一碗,他说怕你起来心情不好。” 关风月被噎了一把,良久才问道:“那你后来怎么不说?” “后来我忘了。”桐笑非撅着嘴,看着满不在乎。 傅青岩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乖一些。” “嘻嘻,我一直都很乖。”桐笑非说着,却低下头,没有再吭声。 关风月心里难受得厉害,他突然间明白,是自己太任性了。 张家的祠堂在北边靠山的一间院子里,不大,正中央有一口干涸的老井,井两旁各栽了一棵苍劲的柏树和松树。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桐笑非很不适时宜地低声念了一句,她看着师父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师兄与傅青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切。她以为失而复得的,其实已经大变了模样。 张家老爷子打开祠堂的大门,屋里头灯火通明,墙壁一般高的祭台上,从高至低,层层摆满了灵牌。人们依次进入,从右至左上完香,再绕到屋前出去。关风月他们在最后,张黎捧着一簇燃香,恭敬地站在一侧。 “我带了一坛四海青,放哪儿合适呢?”关风月很是惆怅,“我找不到张潜的灵位。” 末了,他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呢?” 张黎颇有些为难:“我不清楚。” 关风月轻笑:“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抱着这酒坛子,怪累的。” 他的样子十分温柔,难得的温柔,看惯了他玩世不恭的笑脸的张黎竟心生怜惜:“关先生,我听爷爷说,外面的松柏是祖师爷亲手栽的,要不这坛酒就洒在树下吧,您看好吗?” “好。”关风月点头,那边上完香的桐笑非几人也围了过来,张黎便和他们一起去了院子里。族人们基本都回去了,整个院子都有些空荡,但明月流辉,最是祭奠的好时间。 关风月打开酒坛的封口,一股陈年的醋味飘了出来,桐笑非忍俊不禁:“师父,我说什么来着?这酒时间太长,都馊了!” “又不是给你喝的。”关风月没有和她争辩,对着那两棵大树鞠了一躬,又绕了一圈,洒了一半的酒在树根上。 “张潜,我就不说什么矫情的话了,祝你,祝你——”关风月忽然哽住了,“我也不是什么会说好话的人,算了,就不说了。” 言罢,他捧着那坛四海青,咕咚咕咚喝完,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妈呀,怎么这么酸?” 关风月抬手,擦了擦嘴,打了个嗝:“张潜,你别嫌弃,我嘛,就是一大老粗,没什么细心思,你原谅我这一回,下次,我再来看看你。” 他咳嗽了两声,想笑又笑不出来,半晌才嘟囔着:“这玩意儿真难喝,辣嗓子,齁死我了。” 桐笑非揶揄他:“你自己要带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呀,是不是?” 关风月听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她抬杠,反而笑笑:“要是这世上有后悔药卖就好了。” 他长叹一声,山风乍起,撩动着茂盛的树叶,枯井里纷飞出无数绿色的萤火虫,恍若散落的星光,将众人团团围住。 关风月揉揉眼睛:“我是不是醉了?” “不是。”桐笑非摇摇头,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张黎眼见着一大群萤火虫向自己靠拢,他怔怔地没有动,倦意上涌,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小阿黎,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张黎问道,傅青竹奇怪:“张黎,你在说什么?” 对方有些睁不开眼睛:“老师,我好困。” 傅青竹刚想问他是不是累了,就见自己的学生抖了抖身子,立马精神了。 “你怎么了?”傅青竹有些担心,张黎笑了笑:“我没事,走吧,现在应该开席了。” 萤火虫慢慢飘到了上空,钻进了树顶,渐渐地,微弱的光芒消失了。关风月定定地站着,他问道:“张黎,你有没有听你爷爷说过,那封山大阵是什么样的?” “没有。”对方否定得很干脆,关风月微微蹙眉:“我从进山开始就有种感觉,张潜好像没有离开,他一直就在这里。” “他真得去世了。”张黎抿抿嘴,“不要想太多,好好活着。” 傅青竹心生疑惑,他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学生,那侧影清俊,眼神明亮,但似乎哪里有点问题。 关风月咬咬嘴唇,拂袖而去。桐笑非跟在他后面,小声道:“师父,你慢点。” “走啦,再晚回去,饭菜都要凉了。”关风月应着,一溜烟人就没了。 张黎轻笑,脚步也飞快,只有傅青岩和傅青竹两人并排走着,有点慢。 “刚刚的萤火,还真是漂亮。”傅青竹呢喃着,“你说,会不会是张潜特意留下的呢?他那么厉害,应该算到千年之后,我们会来祭拜他吧?” “说不准。”傅青岩忽然牵住他的手,道,“只是我觉得,张潜的心思要更深更细一点,应该不止准备了萤火。” “你要说话就好好说,拉着我干什么?” “我怕黑。” 傅青岩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需要你。” 傅青竹又好气又好笑:“有毛病。” 第24章 凶象 几人重新回了原来的座位,张黎坐在了关风月旁边。 傅青竹随口问道:“你不用去帮你爷爷的忙吗?” “他会处理好的。”张黎回答得也是漫不经心,他捏着一枚花生壳,将莲花灯的灯芯挑开一点,火苗瞬间旺盛些,衬得他神情愈发温柔,尤其是那双眸子,干净得摄人心魄。 傅青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张黎抬眼,对着他笑了笑,又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暗示这个人不要说话。 “你们愣着干嘛,动筷子呀!”桐笑非招呼着,好像没有察觉这一切,关风月则是一声不吭地吃着自己的饭,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对有些事情反应就比较迟钝。 “吃吧。”傅青岩给发呆的傅青竹夹了一筷子菜,“说起来,这祭祀也算是一场喜事。” “开开心心吃顿饭,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呢!”张黎的语气很是俏皮,桐笑非忽然一愣,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她怔怔地看着身边衣着隆重的男孩子,迟疑地问道:“小阿黎,你心情这么好呀?” “对呀!”张黎抿着嘴,夹了一片鱼肉,剔干净里面的刺,放到桐笑非碗里,“不要一直看着我,我也会害羞的。” 对方没有回过神,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嗯。” “看出来不对劲了吗?”傅青竹低声问着身边的傅青岩,然而只得到一个噤声的手势。 关风月的眼神扫了一圈,道:“你们在商量些什么?” “讨论该吃哪个吗?”张黎笑着打了个马虎眼,给对方倒了一碗酒,“你尝尝看,甜的。” 关风月端起碗,浅浅地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刚刚的醋还是太酸了,酸到我失去味觉。” 张黎咯咯直笑,他右手搭住这个人的肩膀,小小地靠了一会儿,便又坐好了。 傅青竹眼见着这一切,心里惴惴不安。 院子里的人们三三两两说着话,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算不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倒也一派祥和。 关风月小酌几杯,居然有点醉意,他摸着自己微红的脸颊,问着身边的两个徒弟:“我现在还清醒吗?” “喝醉的人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桐笑非还在吃饭,对师父的反应感到好玩,关风月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 “放心,你要是喝醉了,我和师兄一定先打晕你,不会给人家添麻烦的。”桐笑非喝了一口热汤,觉得不错,转头对傅青岩说道,“你要不要来一点呀?” “我饱了,你吃吧。”对方温和地笑着,猛然感受到一股寒气。 桐笑非拿着汤匙的手也一顿,微微蹙眉:“和那天晚上的寒气好像。” 傅青竹也觉得有点冷,傅青岩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低声道:“你注意一些。” “嗯。” 直觉告诉傅青竹,这股寒气不简单。 关风月和桐笑非对视了一眼,便伸手揽住张黎,笑着:“小伙子,你是不是该去敬酒了?带我一起呗!” 对方却噗嗤笑了一声,端起关风月喝剩下的酒杯,小小抿了一口:“我们家都是选完巫首再敬酒的。” 他的食指轻轻叩着酒杯的杯壁,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关风月仔细打量着他,都快给人盯出个洞来了,张黎有些无奈:“你靠这么近,不觉得热吗?” “你又是什么时候改称呼了?”关风月眯起眼睛,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许,“从前,你可是一口一个关先生的,现在怎么这么随便了?” 傅青竹终于明白,自己认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张黎攥紧了杯子,又立马松开,他笑笑,侧过头去,低声问道:“想知道?” “想。”关风月一改平日的散漫,神情很是严肃,看得出,是动了认真的心思,甚至可以说,起了杀意。 张黎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勾起嘴角,凑过去,狠狠亲了人一口,直接把人亲懵了。 “卧槽?”关风月哪遭得住这一出,差点就要当场将人灭口,桐笑非和傅青岩连忙按住他:“师父你冷静点,小心误伤。” 傅青竹也拉住了自己的学生,一是怕他伤着,二是怕“他”跑了。张黎反而解下腰间的木牌,塞到对方手里:“傅老师,您拿着这个,有用。” 言罢,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关风月的眉心:“你不要这么着急嘛,脾气太躁容易出事哦!” “你是谁?”桐笑非也有些混乱,张黎耸了耸肩:“比起知道我是谁,你们不应该更加留心那寒气的来源吗?” “难道不是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关风月很不高兴,他挣开两个徒弟的手,坐直身子,张黎反问他:“我刚刚不亲了你一下吗?我是冷是热,你分辨不出来吗?” “我他娘的——”关风月气得要掀桌,傅青岩眼疾手快地再次按住他:“师父,我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哈哈,还是若怀懂事。” 张黎笑着,在场的四个人除了傅青竹都愣在了原地。 然而他们并没能刨根问底,下一刻,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一根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直接扎穿了坐着的一个人,鲜血喷涌,染红了一整张桌子。 “都散开!”桐笑非也顾不得许多,拔刀冲了上去,人群如惊鸟般散去,张家老爷子大呼:“去祠堂!” 然而他年事已高,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人们的尖叫之中,关风月情急之下,掏出葫芦,将一部分恐慌的人群装进去,塞给傅青岩:“交给你了,我去帮小非。” 对方抱着膨胀的葫芦,拉着傅青竹跑向张家老爷子。桐笑非眼见妖物越来越多,刀刃却伤不了几根,右手虎口很快就被震开一道血口。她迅速咬破手指,扯开腿上的红绫,血咒一画,将那些藤蔓一股脑地捆在一起。 “天啊,这什么东西?”桐笑非完全不敢松劲,关风月趁势将外袍脱下,简单做成了一张巨大的烈火符,罩了上去。一句咒文下去,藤蔓发出刺耳的叫声,熊熊的大火直冲天际,黑夜瞬间宛如白昼。 忍受不了痛苦的藤蔓顿时爆炸,关风月扑到徒弟面前,试图替她挡一挡,但本该有的伤害却没有降下。他半睁开眼睛,发现那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堆枯木,静静地定格在了撕裂的姿势,如同一团张狂的爪牙,再晚一步,估计他俩都得被扎成筛子。 关风月下意识地朝张黎那边看,对方却只是微微一笑,手指了指北边,示意他们去祠堂。 桐笑非被吓得不轻,她手掌的鲜血顺着刀锋滑落,有些狼狈。关风月来不及安慰,只能搀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往祠堂那里赶。 张黎则是看了眼破烂的院子,找了下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让他们都去祠堂后,再关闭大门,贴上封条,接着才慢悠悠去了祠堂。 傅青岩正在给桐笑非包扎伤口,被救出来的人们一片沉默,偶尔会有轻微的哭声。张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张家夫妇围过来,紧张得不行,张黎安慰着:“我没事,你们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如果有,将名字报给我。” 夫妇二人更是揪心,他们的儿子怎么有点陌生? 张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夫妇二人忽然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按照吩咐去做了。 张黎走到桐笑非身边,问着:“借我你的刀,好吗?” “你要做什么?”显然,对方是很不信任他的,即使这个人刚刚有可能救了自己。 “你的力量不足以击败那个怪物,不如趁这个时间找个帮手,你说对不对?”张黎笑着,“耳坠不错,能得到这样的礼物,想必那位大人也一定很重视你。” 桐笑非心头一惊,竟一时语塞,张黎便借机拿走了她的刀刃:“这刀对我来说并不适合,但也聊甚于无,毕竟它也算得上一把神器。” 一旁的关风月愤懑不平:“如果我的盈缺没有断,也不至于被一个藤蔓精逼到这个地步。” “盈缺乖张,你用久了也不好。”张黎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了眼沉默的傅青岩,道,“不过,如果烟雨在,情况应该大不相同。” 关风月蹙眉:“你到底是谁?” “我去外边看看。”张黎利落地收刀,站起身,去了外头。 关风月正要跟过去,却被傅青岩拉住:“师父,你不能跟去。” “为什么?” “现在这一屋子的人,只有你能保住了。” 关风月一愣,看了看受伤的小徒弟,再看看神情复杂的大徒弟,是的,他暂时不能出去,如果像上次在剧院那样,被人偷了空,那简直就是噩梦。 “我去看看。”傅青岩垂眸,便离开了几人。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告急15551 第25章 陆小园 屋内,傅青竹愣愣地坐在地上,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关风月搡了他一下,道:“醒醒,我的葫芦该给我了。” “啊?”傅青竹顿了顿,才有了点反应,他将抱在怀里的东西物归原主,表情仍是呆滞。 关风月有些好笑:“怎么,吓坏啦?” “没。”傅青竹摇摇头,指了指心口,“闷得慌。” “我徒弟过会儿就回来了。”关风月安慰着,傅青竹盯了他一会儿,问道:“若怀,是他的字吗?” 关风月一愣,显然很是出乎意料,他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桐笑非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师兄的名。” 傅青竹听了,额角突突直跳,桐笑非又说道:“我师兄,原本姓殷,叫殷若怀。他喜欢养花种草,还有一把名唤烟雨的佩剑。” 末了,她微微勾起嘴角:“师兄亲手刻的竹木剑,不过名字是你取的。” “好啦,你歇着就歇着,哪那么多话?”关风月一把按住了小徒弟的头,揉了揉她的长发,“你的耳坠也该派点用场了,为师去看看其他人。” 桐笑非笑笑:“好,我现在就去点香。” “行。”关风月起身,硬是拉着傅青竹站起来,对方奇怪:“你拽我干什么?” “怕你偷溜出去。”关风月眯起眼睛,一脸我还不懂的表情,傅青竹回了个白眼,默不作声。两人从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过,一阵轻微的骚动后,不少人都在看过来。关风月也挨个儿瞧了瞧,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两人猛地撞上目光,都有些惊讶。 “那不是剧院的小新人吗?”关风月一时顿住了脚,她怎么也在张家? 小姑娘也是一脸错愕,她慌张地走过来,怯怯地唤了一声:“关老师。” “嗯。”关风月迅速冷静下来,问道,“你也是张家人?” “我奶奶是张爷爷的堂妹。”陆小园脸一红,“我就是跟着过来凑凑热闹。” “哦。”关风月打量了她一会儿,上次那个木偶的事情后,他暗地里清查了一下剧院所有人的情况,确定没有受到影响,现在,应该也没事吧? 关风月掰了下手指,摇了摇头,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有事早就出了,怎么他还忧心忡忡的呢? “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过去一下。”关风月没有停留,陆小园悄悄跟了上去,道:“关老师,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没有,你呆着就行。”关风月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去找张家老爷子。陆小园看着跟在后面的傅青竹,指尖轻轻戳了下他的命门,对方浑身一颤,原本还不算难受的心脏突然发疯似的跳动起来。一些破碎的场景在一瞬间涌入脑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关,我出去一下。”傅青竹以为自己说了话,踉跄着就跑了出去。可是关风月并没有听见,他还以为这个人依旧跟在后面。 张黎带着桐笑非的刀,重新回了刚才的院子,那被烧到干枯的藤蔓已然化为了灰烬,落了满地的尘埃。他蹲下身子,轻轻拈了一点木灰,摩挲两番,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张黎沉思片刻,便吹散了手指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穿过圆拱门,去了另一个较为偏僻的院子。 那里有一棵茁壮的槐树,就在今天早上,桐笑非还和傅青竹坐在上面,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天。 张黎绕着槐树走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甩了两下手里的短刀,狠狠将它钉入树干,顺着那些粗糙的纹理,直接劈下。翻开的树皮散发出一股腐肉的味道,恶臭难闻。张黎只割了一道二十厘米的口子,便没有继续下去了。 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跑走了,剩下的,不过是被抛弃的皮囊。 张黎拔出刀,指尖一抹,上面的污渍便立刻散了个干净。傅青岩赶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出声问道:“是张叔叔吗?” “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多问呢?” “张黎”转过身来,对着他温和地笑笑:“我只是出来溜达一会儿,很快就走啦,你不要告诉你师父,好吗?” “嗯。”傅青岩答应了,“那些萤火,是你吗?” “不是我。”面前的小伙子摇了摇头,“又或者说,这座山就是我。” 傅青岩蹙眉,他似乎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但却无法问出口。张潜应该是以自己的魂魄作为了封山大阵的阵眼,借以推动整个法阵的运转,但日久耗损,他迟早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可这一切,傅青岩没有任何理由,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他需要这个人的帮助,也只能接受这个人的帮助,因为私心,因为怯懦,因为无能为力。 “对不起。”傅青岩的神情很伤感,只是这样的暗夜中,张潜并不能看清,他还是笑着,温和又爽快:“不难过,叔叔早就是已死之人,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一直留在这里。对于我的事,你不必太过介怀。” 傅青岩攥紧拳头,张潜走过去,用刀柄轻轻敲了下他的头:“回去吧,敌在暗,我在明,出来太久不划算。” 他刚说完,就忍不住笑出来:“有人来了。” 傅青岩回头,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急匆匆地跑来,他下意识地展开臂膀,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熟练地准备迎接一个怀抱。傅青竹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若怀?” 傅青岩一愣,不应该的,这人怎么会想起来?张潜意识到不对,上前攥住他的手腕,脉象很乱,有阴阳离决之征。傅青竹用力一甩,趔趄了几步,傅青岩赶忙捞了一下,扶稳他。 傅青竹的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冷汗淋漓,他哆哆嗦嗦地捂着心口,问道:“我是不是,欠你一条命?” “没有。”傅青岩也慌了,他紧紧地抱住这个人,试图安抚,但是好像没有任何作用。 “你原本,叫殷若怀吗?” “是。” “那我以前叫什么?” 傅青竹头痛欲裂,“你好像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从来没有。” “我想起来,小非和老关也没有,他们都没有。” 傅青竹言语混乱,“你们都在怕我知道,怕我知道对不对?” 傅青岩没有回答。 “其实,你醒来的第一天,是在叫我,对不对?” 傅青竹彻底哭出了声,张潜趁机绕到他背后,狠狠将人打晕了过去。 “唉,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说着,脸色顿时深沉起来。 山风呼啸,星辰移位。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卡文了!!! 第26章 缠斗 关风月进了祠堂最里面的小隔间,张家老爷子盘腿坐在地上,身下的地板上刻了一张八卦图,各个角上都点着一盏青铜莲花灯。 他穿着黑色巫首袍的样子,终于有些当家之主的风范了。 “辛苦关先生了。”老爷子缓缓开口,“接下来,都交给我吧。” “您想要做什么?”关风月小心地靠近了一点,蹲下身子,老人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先生,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这座宅子,是封山大阵的阵眼,一般的邪魔妖物进不得。” “嗯。” “可是现在,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张家老爷子神色一凛:“我自认为守着这大阵,五十年来从未出错。让我孙儿点灯,也是为了求的祖师爷应允。外面的邪祟进不来,能出问题的,就只有里面了。” 关风月忽然抬手,将手里的葫芦打了出去,陆小园惊呼一声,瘫坐在地:“关······关老师。” “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等着吗?”关风月蹙眉,走过去捡回了自己的东西,猛地意识到,傅青竹去哪儿了? 陆小园镇定下来:“那个,刚刚和您在一块的先生说,他有点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卧槽?”关风月有些糟心,这傅青竹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对,他是那样一声不吭走掉的人吗? “他让你过来告诉我的?” “嗯。”陆小园站起来,拍拍裤腿,关风月起了疑心,傅青竹和她完全不认识,怎么会让她来传话呢? 陆小园眨眨眼:“我就是来帮忙转达的,我先回去了。” 关风月没有拦着,而是转身回去,向老爷子讨了点灯油。 “唉,我现在只有这点能耐了。”他自嘲着,晃了晃手里的葫芦,老爷子微微叹息:“我又何尝不是呢?你看我,只能坐在这里,勉强维持一下阵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里面不太平,想必外头也是虎视眈眈,就差里应外合,将我们一网打尽了。”关风月掂量着,“没事,我替张潜守着你们。” 说完,他便又去了祠堂的主屋。 桐笑非站在门口,双手抱胸,背抵着门栓,单脚朝后踩在门槛上。她没有办法联络到屠凌,外面的风声十分凄厉,好像阻隔了这间宅子和山外的一切联系,以现在的情况看,不知是福是祸。 关风月依旧走得很慢,他的拇指抵在葫芦口,每路过一个人,便在对方的大椎穴上一滴灯油,若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沾上,混着他力量的灯油会迅速燃烧,冒出青烟。 他边走边观察着,有人偷偷看他,也有人哭累了想睡,还有人叼着根香烟却怎么也摸不到打火机,只有陆小园目光炯炯:“关老师,您背后拿着什么?” 关风月顿了顿,将葫芦掏出来:“这个。” “您喜欢葫芦?”陆小园笑了,关风月也抿抿嘴:“还好。”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选择去了小徒弟那里。对方注视着他,摇了摇头。 “我出去一下。”关风月侧头,“你稍微让开一点。” “外面情况很不好。”桐笑非压低了声音,“有一股很强大的气场压着,分不清正邪。” 她顿了顿,垂下眼帘:“而且,我找不到师兄他们,你现在出去,可能会有危险。” “不会的,你信我。” 关风月将葫芦塞到小徒弟手上:“还剩一点,你留心点用。” 桐笑非瞟了一眼后面那个陌生的女孩子,轻声应下来。她轻轻侧开身子,关风月便伸手去推门,不想,却怎么都推不动。 “关老师,外面不安全,您还是呆在这里吧。”陆小园看似好心地劝道,关风月看着她,依旧是当时进剧院的时候,清爽干净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分外明亮。可是这屋里,却渐渐飘起了腐烂的青烟。刚刚还毫无反应的人们挨个儿抬起头,血色的双眼狠狠刺激到了关风月。 “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将小徒弟往自己身后一藏,神情严峻。 “吃饭的时候,稍稍动了点手脚。”陆小园抿抿嘴,“不过他们都还活着,我还没厉害到操控死去的傀儡。” “老师,您的剧本真得特别好。”小姑娘抬起自己的双手,“只是您好像忘了,人偶需要掌心血。” 关风月咬咬牙:“我当初,竟然没有发现你不对劲。” 陆小园笑眯眯地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后颈处的一枚青色竹叶似的印记:“我主人留给我的,他说这能保佑我好好活着,还能完成自己的梦想,只要我帮他一个忙。” “拖住我们?”关风月想起剧院那晚,自己也是被那个木偶骗走,差点害了傅青岩两个人。 “对。”陆小园耸耸肩,“但是主人说了,不能伤害你们,所以我只是看着,我还是很喜欢你们的,关老师。” 说完,她看了眼桐笑非:“你也很受人喜欢哦!” 对方嗤笑:“哼,不需要。” “不需要也不要紧。”陆小园招呼着,“坐,我们聊聊,不然,他们可是会有危险的。啊,对了,老爷子其实,很早就去世了。” 关风月和桐笑非都有些,不寒而栗。 屋外,以张潜为中心,平地而起一股强劲的夜风,猎猎作响,四面八方的生灵之气不断聚拢,很快便形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漩涡。张潜站得笔直,单手握着刀,像极了一个稳重又果敢的猎人,等待着落入笼中的猎物。 傅青岩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不断崩塌,又在下一刻被立即填满,他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吃力了。突然,一根藤蔓从地底钻出,钩住了他的脚踝,庆幸的是,还未缠紧,它便被张潜割掉了。 “站到井边!” 傅青岩应声而动,硕大的藤蔓如同扭曲的大蛇,匍匐在地上,迅速地四下游走。比起头一回毫不留情地扎穿人体,这一回,它仿佛是动了脑筋,和人在玩捕捉游戏。 傅青岩抱着昏睡的傅青竹站到了井口上,张潜割下自己的一小段袖口,右手一甩,蹭的一声冒出火苗,他轻声念了一句咒文,便将燃烧的布条抛了出去。刹那间,如同烈火燎原,整个夜空都被照得发热,张潜利落得将短刀插进地里,掀起一阵灼浪,火焰又迅速被压下,放眼望去,院子里遍地残骸。 傅青岩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张潜很厉害,但并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厉害,而且,还是在借身的情况下。 “若怀,趁现在回祠堂。”张潜横刀,眉头依旧深锁,不对,幕后黑手还是没有现身。但方圆百里的生灵他都翻找了一遍,不应该有漏网之鱼的。 傅青岩便只能抱着昏睡的傅青竹往回走,忽然,周围的空气都潮湿起来,渐渐地,起了雾水,白蒙蒙一片。 傅青岩只觉得两腿发软,他拼命地抓紧傅青竹,可是手上完全没有力气。柔软的藤蔓趁势抓住他的脚踝,将两人分开了。 第27章 前尘旧梦 傅青竹在黑暗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一个戴着青色獠牙面具的男人坐在井边,右手拿着一把折扇,颇有兴趣地注视着自己。 “你醒了?”男人勾起嘴角,“张潜下手真重,要不是我帮了你一把,估计你得睡上好几天。” 傅青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起身,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男人又说道:“想不想知道你前世的事情?” “你觉得我会信你?”傅青竹冷哼,对方摊手:“你倒挺有防范意识的。” 他轻笑,挑了下手里的折扇,地底涌出青色的藤蔓,将傅青竹的手脚紧紧缠住。 “上次在剧院失了手。”男人玩弄着手里的扇子,看着很漫不经心,“不过,我本来也不认为能一次成功。” 傅青竹却也很平静:“这次还想要我的心?” “这颗心,哪里是你的?”男人缓缓走过去,折扇抵在他胸口,“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又受了多少煎熬。” “哦。”傅青竹嗤笑,闭上了眼睛,“也好。” 他大概猜到了一点点原由,但只是那一点,就让他难过到不行。 “这个人会不会对他好呢?” 剧烈的疼痛从左肋处传来时,傅青竹居然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他生生吐出一大口鲜血,便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他仿佛走在了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周围有轻微的风声,暖暖的,撩得人心痒。傅青竹走着走着,眼前便出现了一团朦胧的亮光,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时间都凝固了。 悠扬的钟声从远处传来,记忆在这一刻彻底复苏。 一个身骑白马的少年背着他的剑和鼓鼓的行囊,独自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他正要越过这座山头,去参加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少年的心情非常好,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哼着曲儿,高高的马尾甩在身后,发带飞扬,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十分漂亮。他崭新的外袍上,还纹了一个端正的“胜”字。 这是他师娘亲手给他做的,说是保佑他旗开得胜。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细弱的哭声,四下寻找,发现路边一个大石头后面,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哭。 “小妹妹,你为什么在这里哭呀?”少年从石头上面探出头来,十分友善地笑着,小女孩却好像受到了惊吓,反而哭得更凶了。 少年没有办法,连忙去哄她,不想,对方狠狠挠了他一爪子,呜呜哇哇乱叫:“坏人!不要过来!” “我不是坏人!”少年也很委屈,他揉着自己的右脸,耐心哄着,“你看哥哥,像个坏人吗?” 小女孩完全不肯听,边哭边跑,少年怕她一个人在山里乱跑出危险,只能小心跟在后面。 “哎呀!”小女孩横冲直撞,冷不丁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一看来人,来不及嚎啕,直接抱住了对方的腿,喊着:“师兄!有坏蛋追我!” 那穿着月牙白长衫的年轻人看了眼后面跑来的人儿,单手抱起自己的小师妹,另一只手则抽出了腰间的折扇。 少年一愣,连连摆手:“我没有!我不是坏人!” 年轻人顿了顿,低声问着小女孩:“小非,你告诉师兄,这个哥哥有没有欺负你?” 桐笑非抹了抹眼泪,抽噎着回答道:“我······我只是坐在石头边上,这个哥哥忽然跑了过来······” “我只是路过,好心问一下。”少年撇着嘴,也很不开心。 年轻人似乎是明白了,他收回了手,非常诚恳地说道:“抱歉,是我没看好我师妹,给你添麻烦了。” “她还挠我!”少年侧过脸,指了指自己的右颊,“哝,你看,都有印子了。” 年轻人有些难为情,只能不停地道歉:“真得不好意思,要不,你跟我回一趟我家,我给你涂点药?”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道:“也行。” “这边请。” 对方笑着,灿烂的阳光洒满他的肩头,小女孩抱着他的脖子,满脸泪痕:“哥哥对不起。” “没事。”少年挠了挠头,牵着马,走了上前。 “我叫历岩,你叫什么?” “殷若怀。” 少年大笑:“好名字,很配你。” “哥哥,我名字也很好听。”小女孩眨眨眼,好像有些期待的样子,历岩逗她:“那你叫什么呀?” “桐笑非。”对方很认真地回答着,殷若怀给她擦了擦脸,宠溺地笑着:“小笨蛋。” “师兄,我想骑那个哥哥的马。”桐笑非捂着嘴巴,超级小声地凑在殷若怀耳边说道,对方摇摇头:“不许。” 桐笑非撅着嘴,掰起了自己的手指头。历岩心里在打鼓,没有好意思说话。 他意外觉得,这趟远门应该会很有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当然有收获啦!你要有老攻啦! 第28章 拜访 历岩跟着一大一小回了他们的家,几间竹屋,不大的院子里晒满了各种草药,东边一棵枣树上还吊着一个青藤做的小秋千。 殷若怀将桐笑非放下,小姑娘撒开腿就跑里跑,喊着:“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她左边转转,右边转转,来来回回没见到人,就又哭丧着脸跑到她师兄跟前:“师父又不见了。” “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殷若怀牵着她,带着历岩进了屋。 屋子很干净,摆设朴素,窗前垂下一盆漂亮的吊兰,风一吹,就飘来淡淡的清香。殷若怀从放在墙角的竹篓里拿出一盒药膏,一回头,桐笑非正趴在桌子边上剥橘子,嘴里念念有词:“这一瓣给哥哥,这个给师兄,这个我自己吃······” 历岩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散在桌上的果皮收拾好。殷若怀走过来,轻声道:“让你见笑了。” “没事没事。”历岩连连摇头,笑着,眼神中闪过一丝艳羡,“小非很可爱,我师弟要是有她这么健康就好了。” 殷若怀没有多问,温声道:“我给你擦擦药吧。” “好。”历岩稍稍侧过脸去,殷若怀撩起他垂在耳侧的碎发,顺着指印轻轻涂了些药膏。 可能他们都没有发觉,为什么这点小事需要两个人一起做呢? 桐笑非吃着手里的橘子,将小小的果核吐在一起,问道:“师兄,我们去种橘子树吧!这次一定能养活的!” “下回师兄带你去买个小树苗,你光把种子埋到土里是养不起来的。”殷若怀无奈地哄着,历岩却说道:“小非想养吗?回头哥哥给你捎一棵。” “真得吗?”桐笑非眼神发亮,“那拉钩钩哦!” 她伸出小拇指,非常欣喜,历岩也伸出手来:“好,拉钩。” 殷若怀笑着,由着他们去了。 历岩没有过多停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一年的武林大会,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出现在了名门世家的视野之中。虽然它门下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参加,虽然这个少年最终未能拔得头筹,屈居第二,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它的潜力和未来无限的可能。 历岩注定是一颗耀眼的星辰,无论他年轻与否。 当他名满江湖时,这武林就一定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的关风月恰好路过比武会场,他不经意地朝里头瞧了一眼,只见那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少年灿烂地笑着,丰神俊朗,又带着些许青涩与腼腆。 “年轻真好。” 关风月轻笑,哼着小曲儿,渐行渐远。 历岩从来重视承诺,在回到师门后不久,他就真给桐笑非捎去了一株橘子树苗。只不过他这次上山,遇到了回来的关风月。 对方摆了张躺椅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右手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拴在桐笑非脚踝上。小女孩一个人蹲在院子的一角,拿着个小铲专心致志地刨土。 历岩朝里头张望了两眼,没有见到殷若怀的身影,便悄悄往桐笑非面前扔了一个小石块。对方一看,立马奔了过去。 关风月扯了下手里的绳子,又给拉了回来。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去哪儿啊?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师父,上次那个哥哥来了。”桐笑非背着小手,撅起嘴巴,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关风月眼睛眯开一条缝,瞧了瞧外面的历岩,勾了勾手指:“进来。” 历岩指了指自己,心里觉得这人真是古怪,但桐笑非却笑嘻嘻地跑来拉住他:“走嘛走嘛,我们去玩!” “哥哥给你带了小树苗。”历岩笑着,变戏法似的捧出来一棵苗苗,桐笑非万分欢喜地接过来,连声道谢。 “师父!师父!”小姑娘将苗苗抱到关风月跟前,对方伸了个懒腰,摆摆手:“去玩你的,不要打扰为师休息。” 说着,他便念了一句“收”,绑在小徒弟脚踝上的绳子便自动脱落下来,搭在了摇椅的椅背上。 “好好招呼客人啊,我先睡会儿。”关风月点了点桐笑非的眉心,便侧过身去躺着,没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小姑娘踮起脚尖看了看,又神秘地跑到历岩身边:“哥哥,哥哥,我带你去找我师兄。” 她一手抱着那棵小苗苗,一手抓住对方的三根手指头,连拉带扯地直往门外奔。历岩没有办法,只好半弯着腰,小心地跟在后头。 殷若怀正在山后的一片竹林里修习。他正处在一个关键的节点上,成则一鸣惊人,败则碌碌无为。关风月却让他明心静坐,试听风动。 于是,此刻的殷若怀就坐在一块青岩上,闭目宁神,衣角偶尔被风拂起,很快又恢复原状。桐笑非刚想唤他,就被历岩拦下了:“等他修习结束吧。” “我们不去叫师兄,他可是会一直坐到晚上的。”小姑娘有些为难,“哥哥你真要等吗?” 历岩沉吟:“我陪你去其他地方玩会儿,好吗?晚些时候我们再来找他。” 桐笑非眨眨眼,招了招小手:“哥哥你过来点。” “怎么了?” “我们去山下买糖葫芦,好不好?” 历岩开玩笑:“可你师父师兄找不到你,那我岂不是要被打?” “我师父给我留了这个。”桐笑非拍拍自己的额头,“你不知道吧?有了这个,我去哪儿我师父都知道。” “这么神奇?”历岩更觉得有趣,“那上次,你怎么走丢了?” “他喜欢喝酒,一喝酒酒忘事。”桐笑非鼓起腮帮子,“他还偷懒,今天怕我偷偷出去玩,绑了根绳子呢!” 历岩拍拍她的头,忍了好久才没大声笑出来:“你怎么这么伶牙俐齿呀?” “她从小就顽劣。”殷若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捏了下师妹的耳朵,“你怎么又麻烦这个哥哥了?” “我没有我没有!”桐笑非捂着耳朵,使劲摇头,“你们都不陪我玩,我生气了!” 殷若怀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提了起来,佯装严肃地板起脸:“你再嚷嚷我就把你丢给师父,不带你下山去!” 桐笑非扑腾了两下,败下阵来:“师兄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殷若怀将她放下来,“那咱们先去种树苗,完事了再去买糖葫芦,好吗?” “好。”桐笑非点点头,往历岩身后躲了躲,殷若怀无奈又好笑:“你要师兄怎么说你好呢?” 历岩笑着接了一句:“什么都不用说,宠着就行了,是不是?” 殷若怀看了他一眼,竟然无言以对。 关风月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呢喃着:“我的乖怀儿,估计要栽在那个小子手里了,唉,以后谁帮我带小非呀,头疼······” 第29章 青木精 从那以后,历岩有时间便会去殷若怀那里小坐片刻。两个年轻人一起讨论剑法,修习术数,殷若怀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历岩泡上一杯自己晒的花茶。 与此同时,关风月也声名鹊起,渐渐地,便也起了开宗立派的心思。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人,居然也会说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豪言壮语。然而殷若怀却认为,自己的师父只是出去逛了几圈,觉得这山头太寂静,太冷清,所以想再热闹些。关风月骨子里是害怕孤单的,从他第一次遇见这个人开始,他就十分明白这一点。 殷若怀默许了关风月的做法,陪着他一起挑匠师,盖房子,广发募帖,三个人甚至一起想了许久的门派字号。很快,借着几场除妖之事刮起的东风,关山之上出现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宗派。 历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躺在谷草堆上晒太阳。信鸽从头顶飞过,留下一张带着药香的信笺,上头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着一行字:“下月初一有酒约,速来。” 历岩一个激灵,坐起身,笑着跳了下去。 他特意挑了一件好看的红色大氅,带着一顶斗笠,骑着他心爱的白马,捎上一壶好酒,紧赶慢赶,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到达了关山。 那个小院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殷若怀也褪下那件长穿的月白色外衫,换上了更端庄的青衣。他原本就生的温润如玉,此时就更显得气质出尘。历岩牵着马儿上来,晃了好一会儿神,才笑着走近:“若怀!” “阿岩。” 殷若怀也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历岩的心陡然漏了一拍,他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到对方身上:“外面冷,别冻坏了。” 殷若怀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桐笑非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嚷嚷着:“阿岩哥哥!你来啦!快跟我进来,我们去吃好吃的!” 历岩笑着:“好,你等下,哥哥去栓下马儿。” “我知道去哪儿!你跟我来!”桐笑非拉着他朝东走,历岩回头对殷若怀说道:“我过会儿来陪你。” 对方眨眨眼,轻轻地笑了。 关风月站在门后面,双手交叉揣在袖子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低低地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这场宴会后不久,殷若怀就正式接掌门派事务。关风月告诉他,桑榆之东有一株青木,通灵性,可为剑。 “若怀,你跟随为师,已经十五年了,是时候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利刃了。”关风月送给徒弟一枚锦囊,便送他下山,前去桑榆之东。 临行前,殷若怀给历岩写了一封信,说是自己这段时间不在,让他暂时不要过来。对方却回到:“桑榆之东,山岚重重,路险崎岖,我与你同去。” 殷若怀捏着那封回信,思绪万千。 历岩依旧牵着他的马儿,等在山脚下。他比两年前长高了些,挺拔英俊,除了那双猫儿似的眼睛依旧单纯可爱,剩下的,已然有了蔚然侠者之风。 “若怀。”历岩举着他的剑,招了招手。 这回,轮到殷若怀晃了下眼睛。 “我们走吧。”历岩看了看他,有些奇怪,“你没带行李吗?” 殷若怀噗嗤笑出声,他悄悄靠近,捂住了对方的眼睛,低声道:“我不用带行李,很快就可以到了。” 历岩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攥住了殷若怀的手腕,对方取下腰间的折扇,转了两下,不知从哪儿刮起一阵风来。历岩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很快,就察觉到脚下踩着的土地发生了变化。 “到了。”殷若怀放下手,将扇子藏好,历岩睁开眼,神情惊讶:“你这么厉害?” “一般般。”殷若怀抿抿嘴,道,“再往上走一些,应该就能找到我师父说的那棵青木。” “好。”历岩笑着,将自己的马儿拴在路边一棵野树上,拍拍它的鬃毛,“乖,我很快就回来。” 殷若怀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作痒。 两人顺着山路,一直朝上走,越是上头,山岚越重,脚下怪石嶙峋,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又或是掉下一旁的万丈深渊。殷若怀从袖子里翻出师父所赠的锦囊,手一摸,竟找到一个巴掌大的提灯。他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盏灯瞬间照亮了前方的路。 “跟紧我。”殷若怀拉住历岩的手,像从前带着小师妹那样自然。对方顿了顿,支吾着:“嗯。” 关风月口中的那棵青木长在山顶的悬崖边上,枝叶繁茂,盘根错节,看着很有年岁了。殷若怀仔细看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师父难道是要他把这棵青木削成一把剑吗? 历岩则是托着下巴,沉思道:“这树长这么粗壮,不太好弄啊。” “我也觉得。”殷若怀蹙眉,历岩想了想:“不如,我帮你砍一截下来?” 殷若怀沉吟着,没有立即回答。历岩也只能拔出剑,比划了两下。不想,他无意间触到了青木的一片叶子,一双眼睛顿时从树干处冒了出来。 “有鬼!”历岩吓了一跳,殷若怀赶紧上前,将他挡在身后。 那青木之中,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很快,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就坐在了树干上,赤着脚,长发散在身后,皮肤苍白,眉眼狭长,看着不太友善。 “你们要干什么?”那人问道,纤长的指节仿佛发出了一声脆响。殷若怀迟疑了一会儿,选择说出实情:“我,想要这棵青木做我的佩剑。” 男子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就凭你?” “还有我。”历岩理直气壮地接过话,对方笑得更欢了:“行,那我就来试试你们的本事!” 他打了个响指,殷若怀他们脚下的岩石便瞬间坍塌,两人直直地往下坠。一条藤蔓从悬崖下面伸出来,将他们捆了个结实,吊在了半空中。再一看,男子已经摆弄着殷若怀的折扇,笑嘻嘻地说道:“你这扇子不错,应该是一个高人的手笔。” 他想了想,问道:“是你师父?” “嗯。”殷若怀被捆得动弹不得,他的锦囊还藏在袖子里,不知道能否派上用场。 “你师父叫什么?” “关风月。” “关风月?”男子挑了下眉头,“不认识。” 他笑了笑:“不过他敢让你们两个三脚猫过来,也是心大。” “我师父虽然看着很不正经,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殷若怀缓缓地调动身体里的真气,试图挣开那些藤蔓。历岩却在此刻,听到了关风月的声音。 “小哥儿,你想不想再进一步?” “进一步?” 历岩不解,他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 关风月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很有天赋,但是缺乏引导,你的师门没有让你更上一层楼的能力,但是我可以。你且听我说······” 历岩糊里糊涂地听着关风月的讲解,殷若怀已经冲开那个青木精的束缚。二人在山顶大打出手,碎石如雨,到处都是爆炸的声音。 关风月的锦囊里,还有些常用的火符和一些乱七八糟类似于烟火的东西,殷若怀没了常用的折扇,只能靠着这些勉力支撑。但好在他多年修行,也没让对方好受,那青木精虽然盘踞一方,却已经很久没这么大动干戈了,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 “记着了吗?”关风月说着,历岩点点头:“嗯。” “那就试试。”关风月似乎是在笑,“御剑之术,你总该要会的。” “好。”历岩闭上眼睛,按照这位前辈的指印,调动气行。 他的佩剑是无名之剑,是他从小带在身边的父亲遗物,收养他的师父也没有告诉过他这把剑的事情。但这一切并不会难到关风月,他在见到历岩的时候,便知道那把剑不简单。 “既为主,当赐名。” 殷若怀一手抓着崖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他喘着气,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汗水浸湿,而那青木精也擦了下额头的汗,很是不甘心:“你怎么这么难缠?” “你放了我朋友,我就不缠着你。”殷若怀也选择让步,对方冷哼一声:“他削去我一截头发,这笔帐还没算呢!” 说着,他便纵身跳了下去,殷若怀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小子,今儿你栽在我手里,算你倒霉!”那青木精落在他的藤蔓上,伸手绞住历岩的脖子。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剑气喷涌而出,如同海上滔天的巨浪,直接将他掀翻。殷若怀也被震得四肢发麻,整个人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孤舟,摇晃不定。锦囊被剑气撕开,那些类似烟火的东西散发出辣椒水一般的刺鼻气味,紧接着,天空就降下大雨,将整座山里里外外冲刷了个干净。 从雨中踏剑而来的历岩抱住殷若怀的腰,带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那青木精淋着雨,破口大骂道:“王八蛋!” 关风月在大街上笑出了声,跟在他旁边啃着糖葫芦的桐笑非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他得意地摇头晃脑,看了看路边的饭馆,笑着,“走,师父带你吃好吃的去!” “好!”桐笑非满口答应,关风月哼着小曲儿。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上一回接了个委托书,要越过那青木精的地界,结果对方作弄他,平白抢了自己的东西,虽然后面又还了回来,但是浪费了他不少时间。对于关风月来说,这种纯粹因为自己无聊而恶作剧的行为,是一定要好好教育一番的。 只不过,可怜了他的宝贝徒弟。关风月想想,还是自己再做把剑,赔给殷若怀好了。 如此,他的心情就更是好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想写甜饼的!可是最后还是捅了亲儿子一刀!胡言乱语! 第30章 后续 历岩尚且无法完全掌控好剑气的运行,他勉强带着殷若怀跑了十里路,就一头栽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呸呸呸!”历岩爬起来,吐掉一嘴的泥屑和草根,“我的天,刚刚真是太危险了,还好还好,我们没事。” 殷若怀躺在草丛里,放声大笑,历岩看着他,索性又躺了下去:“唉,累死我了。” 身边人一抬手,就拂去他发梢上的草叶:“辛苦。” 历岩愣了愣,哈哈大笑,他长舒一口气,道:“若怀,我之前,听到你师父的声音了,他说能帮我突破——” “我师父估计耍了我们。”殷若怀望着头顶一方晴空,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一向任性,大概这青木精曾经惹过他吧。” “是吗?”历岩眨眨眼,双手垫在了头下,“不过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再过一炷香的工夫,你可能动都不能动。”殷若怀猛地坐起身,随意地理了下衣裳,“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稍微起来一下。” “怎么了?”历岩也一骨碌爬起来,“我觉得我现在还好。” “是吗?”殷若怀笑着,捏了下对方的腰窝,历岩嫌痒,要躲,结果一动,半个身子都麻了。 “我想我应该,是用过劲儿了。”历岩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僵直,殷若怀拉过他:“我背你。” “你背得动?” “我背不动?” 历岩想了想,他确实不应该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殷若怀怎么看都比自己有能耐。 “哎不对,你不是会术法吗?就我们来的时候,你不是扇了阵风——” “我也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殷若怀有些乏力:“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歇一宿,等明天我们再回去。” “那,麻烦你了。”忘记这个人也刚经历过激战的历岩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对方并不在意。两人就这样达成共识,慢慢地朝着镇上走去。 晚上,他们便在一家小客栈住下了。 历岩真就如殷若怀所说,浑身的筋骨似乎是散了架,一点力气都用不上,稍稍一动就疼得不行。尽管历岩自幼习武,对于疼痛有很高的耐受能力,但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勉强不让自己哼哼。 殷若怀将他扶到床上躺好,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擦了擦脸,对方笑着:“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睡一觉就好了,不要担心。”殷若怀安慰着,心里竟也埋怨起师父,他实在是太胡来了,而且,那传音符是时候贴到历岩身上的?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弄点?”殷若怀哄着,历岩道:“我什么都想吃,但是我现在碗筷都端不起来。” “我喂你。” 历岩顿时红了脸:“你这语气,怎么这么理所当然啊?” 他从记事开始就没被人喂过饭吃啊! 殷若怀笑着:“你救了我,理所应当换我照顾你的。” “哦······哦。”历岩嘟囔着,没有反驳这个说法。 “那你先睡会儿,我出去一下。”殷若怀帮他盖好被子,就蹑手蹑脚去了外头。 历岩觉得浑身有千斤重,累得不行,但又疼得十分清醒。他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殷若怀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取出一张传音符,“痛批”了关风月一顿。 “什么?我徒弟居然胳膊肘往外拐了?”对方嚷嚷着,吵得殷若怀耳朵疼,无奈之下,他只能压低声音:“师父,我不是在责备你,我只是,只是——” “心疼那小子?”关风月嘴里不知道叼了根什么东西,说话含混不清,不过听着,心情还算很好,“放心放心,等你们回来,师父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的!” “我真是——”殷若怀又好气又好笑,“算了,你带好小非就行,不要再让她跑丢了。” “哈哈,没事,我现在每天都给她点砂,不会丢的。”关风月咬了一口肉包子,“倒是你,上点心,可别把自己给送出去了。” “知道了。”殷若怀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他捻了下手指,灭了那传音符,去街上给历岩买了些宵夜,再悠悠地回了房。 “阿岩,醒醒。”殷若怀低声唤着,历岩微微睁开眼:“头疼。” “头疼?”殷若怀一想糟了,别是气血逆乱,上冲头窍了。他慌忙搭了下历岩的脉,又探了探对方的额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惹得半瘫在床的人轻笑:“你干嘛?” “我看看你。”殷若怀收回手,“目前还看不出大问题。” “那万一出了大问题呢?” “我守着你。” 历岩哎呦了两声,叹道:“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可能要升天了。” 殷若怀噗嗤笑出声:“我帮你推了推筋骨,可能会好一点。” “疼吗?” “不疼。” “哦。” 历岩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那你可要把我小心轻放,我现在可脆弱了。” 殷若怀心里觉得他可爱得紧,便轻轻将他抱起来,圈在怀里,哄着:“没事的,我一定注意。” “嗯。”历岩已经疼得牙齿打颤,没有办法再说出多余的话。 殷若怀抱着他,恰到好处地按压着穴位。刚开始历岩还会哼两声,到后面就渐渐睡了过去。他在梦中,见到了一片朦胧的竹海,白雾缭绕,殷若怀还是像平常那样,静坐明心。他悄悄靠近,膝盖却一软,直直地倒在了人怀里。 “疼。”历岩轻呼,倏地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 殷若怀正抱着自己,安稳地睡着。 历岩试图翻个身,他保持一个姿势睡太久,实在太累了。然而他刚侧过头,嘴唇就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他又赶忙缩了回去。 再然后,他就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脖子“咔嚓”一声脆响。 “落枕了——” 历岩欲哭无泪。 第二天一早,殷若怀醒来,历岩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我还是疼。” “揉揉?” “揉揉。” 殷若怀伸手,又给他按了按穴位,历岩疼得叫唤了两声。 “看来比昨天好些了,起码有力气喊疼了。”殷若怀打趣道,历岩头一倾,靠在了他胸口,像极了一只温顺要抱抱的小动物。 殷若怀还真就摸了摸他的头,顺带还捏了下耳朵。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还没吃饭。”历岩闷声道,“现在饿得没力气了。” “端饭碗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 “嗯。” 殷若怀不知为何,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满脑子都想着放假!中秋节三天估计是不会更新了,应该不会有人看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情窦初开 两个人在小镇上休整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晚上回到了关山山顶。 桐笑非当时正在院子里捉萤火虫,远远地瞧见殷若怀他们,立马丢了手里的东西,奔了过来:“师兄!你们回来啦!” “回来了。”殷若怀笑着,问道,“师父在哪儿?” “师父下山沽酒去了。”桐笑非跟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无非就是抱怨关风月这些天又不管她,神鬼莫知地四处浪荡。 殷若怀无奈又好笑,他哄着:“好了好了,师兄都知道了,明天你就跟着我和阿岩哥哥修习,好吗?” “好!”桐笑非满口答应,她忽然一拍手,道,“哎呀我忘了,我上次跟着师父下山,买了点糖,你们跟我来!” 说着,她自己倒先跑了,殷若怀笑着,手一伸,打趣道:“历公子请。” “殷公子客气了。”历岩搭住他的肩膀,假装像个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那般熟稔。 虽然真实原因仅仅是自己觉得累,想偷懒。 这场短暂的风波过后,众人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除了关风月收了越来越多的弟子,殷若怀和历岩都渐渐忙碌起来,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尤其是对于年幼的桐笑非来说,日子依旧缤纷绚烂。 她在殷若怀的指导下,慢慢学起了基础的术数。关风月偶尔过来看两眼,纠正下她的错误。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某天,关风月说要带桐笑非下山游历。 “万事小心。”殷若怀站在山门口,望着即将远行的小师妹,满脸都写着担忧,关风月抚掌大笑:“你就这么担心?你最开始跟着我的时候,还没有小非大呢!” 殷若怀垂眸:“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关风月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事事担心,处处忧虑,现在这山上,可不是只有师父师妹,知道吗?” 殷若怀微叹:“弟子,谨遵教诲。” 关风月轻笑,带着桐笑非下了山。小姑娘哼着曲儿走着,松开手里的锦囊,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飞了出来,消失在上方的天际。 “小非是想给谁传音呢?” “当然是给阿岩哥哥啦!我好怕师兄一个人在家会寂寞哦!” 桐笑非随手将空空的锦囊塞进背后的包裹里,继续哼着她那首不知名的曲儿。 历岩出现在关山山顶的时候,是在半夜。彼时的殷若怀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白纸发呆。 他在想要不要给历岩写封信,可是却想不到写信的理由。 他有点想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山上的夜晚过于安静,又或者是其他自己无法察觉的原因。 殷若怀呆坐着,甚至没有意识到,历岩悄悄潜进了这个书房。 “你是不是在想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殷若怀愣了愣,一时竟然忘记了要回话。 历岩的双手从背后绕过他的背,撑在了桌沿上,将对方紧紧地圈在了怀里。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怎么只写了我的名字,剩下的呢?” “没想好要写些什么。”殷若怀声音压得很低,他摩挲着双手,似乎是有些局促不安。 历岩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在想我?” 殷若怀仍然没有回答。 历岩轻笑,离了桌子,绕到他面前,从腰间的荷包里放出一群蝴蝶来:“小非说,你现在独单一人,想要我陪你,我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的。” 他这么说着,尾音微微上扬,有那么些撒娇的意味。殷若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招了招手,示意他再过来点。 历岩听话地靠近了些,殷若怀搂住他的脖子,笑着:“我其实并不觉得,你听不出这是小非在恶作剧。” “所以呢?” 殷若怀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想起过去那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他慢慢松开手,有些愣神。 历岩咬了下嘴唇,挑起眉头:“我还以为你要亲我。” 殷若怀迟疑片刻,侧过头去:“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 殷若怀扶额:“我可能有点累了,不够清醒。” 历岩笑着,低声道:“你转过来,看看我。” 殷若怀没有动。 “不愿意?”历岩装作委屈的模样,“我就这么招你讨厌?” “没有。”殷若怀急忙否认,终是转了回来。 历岩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人要诚实一点才可爱。” 得逞的他心情大好,猫儿似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殷若怀满脸绯红:“我没有否认我在想你。” “只是不想告诉我?” 殷若怀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来:“随你怎么想吧。” “我怎么觉得你在怪我?”历岩有些不依不饶,殷若怀一个用力,就将他拉到了跟前,狠狠亲了一口:“我觉得,你还是生病的时候,最招人喜欢。” “是吗?”历岩抵着他的额头,“我可不这么认为。” 殷若怀的眼神发亮:“日子还长,对不对?” “我要先睡了。”历岩笑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伸了个懒腰,就大摇大摆地往外走,“睡你的床。” 殷若怀吹了蜡烛,跟在了后面。 头顶一轮明月,静静地照耀着这两个情窦初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摸甜饼摸到完全不想发刀片了!我后悔了!噫呜呜呜噫 第32章 摸鱼 历岩躺在殷若怀的床上,有些失眠。 他低声问道:“你想不想和我聊聊?” “聊什么呢?”睡在地铺上的人笑着,“过去,现在还是以后?” “什么都可以。”历岩沉吟片刻,还是做了个选择,“要不,聊聊过去?” “我的过去呀——”殷若怀轻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缓缓闭上眼睛,给历岩讲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他记忆中的师父,还是个小团子的师妹,甚至他年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猪崽。 “你居然会养猪?”历岩又吃惊又想笑,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倒是殷若怀笑得爽快:“我会,而且还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笑完,似是无意地开了句玩笑:“你也可以。” “我不会养猪。” 殷若怀笑着,翻了个身:“傻子。” 历岩心口砰砰直跳,他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难道是,你想养着我?” 殷若怀突然红了脸,往被窝里钻了钻,假装自己快睡着了。 历岩翻身下来,趴到了他背上,朝着他露在外面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说嘛,是不是?” “睡吧,很晚了。” “我要和你睡一个被窝。”历岩说着,就作势要掀开被子,殷若怀死死拉住,嗔怪道:“不要胡闹。” “你都亲过我了,为什么不能睡一起?” 殷若怀一愣,就被人钻了空子。历岩抱住他的腰,笑着:“你身上真好闻。” 气氛很是暧昧。 殷若怀一动不敢动,身体紧绷地躺着,然而历岩却很快进入了梦乡,他赶了许久的路,还是有些累的。 良久,等到耳畔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殷若怀才放松下来。他侧头看向历岩,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回抱住这个人。 也许还会有下次,还会有百次千次,夜夜如此时。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星期没写文了,导致我现在都找不到感觉,啊啊啊啊啊摸个小甜饼冷静一下 第33章 旧事 历岩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黏着殷若怀,看着他在竹林里修习,看着他教导那些师弟师妹们,看着他养花种草,怎么看,怎么欢喜。 “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历岩决定坦露心意,在一个星辉灿烂的夜晚。 殷若怀愣怔着,随意掸了下衣袖,掩盖住自己的无措:“你认真的?” “对!” “好。” 没有过多犹豫与羞赧,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那一刻,也许是最接近永恒的瞬间。 我愿倾尽平生意,与君白首共黄泉。 殷若怀看着历岩写在自己折扇上的这句话,不由地笑了:“傻瓜。” 关风月带着小徒弟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并排坐在屋顶上,似乎是在散漫地晒着太阳。 “师兄!阿岩哥哥!”桐笑非撒开腿儿,蹭蹭几下也就爬了上去,历岩差点把嘴里叼着的草根给咬断:“小非你慢点,小心摔着!” “我没事,我现在可厉害了!”桐笑非踩在青灰的瓦片上,双手盖过头顶,“你看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很多?” 历岩也站起来,比了两下:“嗯,是长高了不少。” 桐笑非转了个圈圈,很是高兴的样子。 关风月在下面唤着:“若怀,下来。” 殷若怀闻言,便轻轻一跃,落到他跟前,对方笑着从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两枚青玉,递了过去:“哝,送你俩的,一人一个,好事成双。” 殷若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勾起嘴角,收下了:“徒儿谢过师父。” “不谢不谢,就当为师给你赔罪了。”关风月挤眉弄眼的,如同一个顽劣的孩子,殷若怀明白,他应该是算到了这一点。 关山之巅,越发热闹起来。 殷若怀一直天真地以为,他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足够幸福,如果那个雨夜,没有出事的话。 “师父,师祖让您赶紧过去一趟!”罗新玉慌慌张张地来敲门,滂沱的大雨打湿了他半身衣服,殷若怀放下笔,走了出来:“怎么了?” “我不知道。”罗新玉面色很难看,“师祖没有明说,只让您尽快过去。” “好。”殷若怀点头,转身回屋拿来一件外袍,”你且披着,别着凉了。” “我没事。”罗新玉抹了一把脸,“我们快走吧。” “嗯。” 殷若怀不知为何,心慌难耐。 关风月站在自己的书房中,桌上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流下许多白色的烛泪,屋内昏暗一片。 “师父,你找我?”殷若怀推门进去,关风月摆摆手,罗新玉便懂事地带上门,守在了外面。 “徒儿。”素来玩世不恭的道人神情十分悲伤,就连声音都有些沙哑,殷若怀彻底慌了神:“发生了什么事?” 关风月凑过去,低声说道:“那孩子,说是路遇凶险,人已经,没了。” 所谓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殷若怀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他们说命数无常,很多缘分来了又走,续了又断,任你百般拉扯,哭泣嚎啕,都无济于事,何况殷若怀从来内敛。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躺在冰冷棺椁里的历岩,想着这个人可能只是睡了一觉,等到天亮就会醒,又或者只是顽皮地开了个玩笑,等自己守累了,又会立刻爬起来,笑嘻嘻地撒着娇。 桐笑非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紧紧攥着拳头,咬咬牙,没让自己哭出声。 “没事的,你还小,不用那么遮掩。”关风月温柔地哄着她,“何况师父还在这儿呢,哭一哭,好受些。” “师父,阿岩哥哥真得是被妖怪袭击,所以才去世的吗?”桐笑非双眼通红,泪水不自觉地从脸颊上滑落,关风月亦是哽咽:“嗯,据他的同门所言,是这样的,那妖怪也已经灰飞烟灭了。” 桐笑非终是忍不住大哭:“那师兄,师兄可怎么办呀?” 关风月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无能为力。 殷若怀抚着棺椁的边缘,垂下眼帘,低声唤着:“阿岩,你不要睡,醒一醒,看看我。” 没有任何回应。 殷若怀的神色变了变,暗自下了个决定。 他请求将历岩的尸首带回关山,葬在那片竹林。 所有人都同意了,不幸已然降临,唯一能做的只有满足生者小小的心愿。 只有罗新玉得到了一个秘密。 “阿玉,你能不能帮师父一个忙?”殷若怀比从前憔悴很多,仿佛一夜之间,人就老了,罗新玉不忍:“师父您说,徒儿一定为您办成。” “你且过来,我说与你听。” “好。” 殷若怀附耳交代了许多,罗新玉没有犹豫:“徒儿定会将它寻来给您!” “路途艰辛,如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立刻回来。” 殷若怀看着自己的徒弟,十五岁的少年,仍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他忽然又后悔了:“要不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去问问你师祖。” 罗新玉轻笑:“如果师祖肯答应,您也不会来找我了吧?” 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师父,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您不要怕,您于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都会安全地将它带回!” 殷若怀苦涩:“谢谢你。” “那我就去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罗新玉三拜而去。 殷若怀呆坐在青石台阶上,一言不发。 他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年。 罗新玉顺着大地之脉,一路走到泰山西隅,找到了殷若怀所说的血槿花。 花开之日,必是群山烂漫之时,血色奔涌,百鬼栖息,神君夜游,采撷归之。 罗新玉不清楚师父的用意,但如果这是唯一能让对方振作起来的办法,那么他一定会去做的。 所以说,长情的人最固执,也最愚蠢。 那个时候,沉睡在花丛中的屠凌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敢下狠手虐,呜呜呜呜呜呜 第34章 血槿 关风月站在山门处一个偏僻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徒弟和徒孙。 “若怀,你当真要这么做吗?”他低声呢喃着,右手微握拳,迟迟没有动手。 古书上记载,血槿花乃亡灵之花,将它种植与死者胸口,花开之日,或许能重新凝聚散落的魂魄。但这种方法无人尝试过,因为血槿不但难以在俗世成活,而且很容易招惹百鬼,所谓魂魄不纯,怪力横生。 关风月头一次露出极其担忧的神情,他决定找徒儿好好谈谈心。 “师父,我意已决,您不必再劝。”殷若怀跪在恩师面前,微微垂首,上半身却是挺直,看得关风月又心疼又着急。 “师父都知道,都能理解,但此事危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 “即使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想和他在一起,同去同归。” 殷若怀说完这话,肩膀轻轻颤了颤,给关风月磕了三个头,便拂衣而去。 桐笑非坐在屋顶上,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目光也随之渐行渐远。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满布乌云,似乎要有一场大雨。 她翻身而下,推门进去:“师父,我们晚上吃什么呀?我忽然很想吃你做的烤鱼和糖醋排骨。” 关风月定定地看着她,招招手:“来一下。” “什么事?” “以后替师父多去看看你师兄,我就不管了。” 桐笑非听了,伸手拍拍他的背:“好,你休息一段时间,剩下的都交给我。” 关风月笑了:“傻姑娘。” 桐笑非抿抿嘴,神情却有些哀伤。 “师父,你总是心太软。” 她默默念着,叹了口气,出了门。 殷若怀从那天开始,便没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选择了闭关。 桐笑非时常去看他,有时也带上罗新玉,偶尔还会看见关风月躲在树上,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 “阿岩。”殷若怀握着心爱之人的手,试图温暖他,然而那冰冷的触感却十分伤人。 血槿花的种子在历岩的尸体里不断生长,靠着殷若怀绘出的灵阵,渐渐膨胀。顺着奇经八脉,一直延伸到胸口,并缠绕出一朵妖冶的红花。 七月初七,血槿盛放,亡灵初醒。 殷若怀倚靠着树干小憩着,神情疲惫。 桐笑非走在月下的房顶之上,双手轻轻摆动着,似乎心情很好。她在罗新玉的房间上停留了一会儿,翻身而下,从窗檐处跃了进去。 “玉玉,借你的佩剑一用。” 罗新玉有些奇怪:“小师叔,你要我的佩剑做什么?” “这是师父送你的吧?我觉得应该挺好用的。”桐笑非想起殷若怀头一次带这个孩子进山门的时候,关风月那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那个时候师父在想什么呢?是觉得后继有人,还是有其他想法? 桐笑非本身握不稳刀,所以关风月从不教她斩鬼之术。 “小姑娘手上要干干净净的,哪能沾上这些污秽之物?” 印象中的师父总是这样笑嘻嘻地含糊其辞。 但是现在,不行的,她不能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 罗新玉看着桐笑非阴晴不定的脸,隐隐猜到了原委:“小师叔,如果你想去做,就由我代劳吧。” 对方明显一愣:“你说什么?” “逆天而行,我也害怕师父出事。”罗新玉垂下眼帘,“我当初,一心只想让师父振作起来,因为他看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可是后来,我——” 他没有办法说清楚,只是皱着眉头,桐笑非轻叹:“你不必多想,从始至终,你都没有错。可能这就是命。” 她拿过对方手里的佩剑,低声道:“你呆在这儿吧,我去看看,天凉了,多穿点衣服。” 说着,她便挽上自己的长发,慢慢出了门。 山林深处,殷若怀被一声雷响惊醒了,睁眼时,发现历岩坐了起来,一动不动。 “阿岩?”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欣喜,伸手抱了过去,对方依然没有说话,身上还是冷。 殷若怀念叨着:“我抱一会儿就不冷了。” 站在阴影里的桐笑非很是揪心,她握着佩剑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下不去手,就算了吧。”关风月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吓得她差点哭出声:“师父?” “傻孩子,你是觉得你打得过你师兄,还是觉得你面对历岩下得去刀?”关风月很闭上眼,言语中并没有留下情面,他很不客气地夺过桐笑非手里的佩剑,走了出去。 “师——”桐笑非哑着嗓子,有些发不出声。 关风月双手抱胸,笑着:“他醒了?” “还没,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殷若怀低着头,将历岩紧紧地抱在怀里,“师父,我一定能成功的。” 他猜到关风月要做什么。 对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若怀,你从小就很听话,勤奋踏实,为师很早的时候,就算出你可能会陷入一场深渊,所以我一直小心防范着,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师父,你想毁了那血槿花?” “如果我这么做了,你是不是会恨我入骨?” “徒儿不敢。”殷若怀也是伤心,“但是他走了,我也会走的。” 关风月望天,摸了摸眼角:“我现在真得很想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老人家应该不用管了,可是你看看他!殷若怀你看看你怀里!” 关风月突然大吼了一声:“你扪心自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历岩不可能醒过来的,因为他的心被挖了出来。心主神明,三魂七魄皆汇聚于此,他的心没了,灵魂即使被血槿花强行凝聚,也只会在经脉之中游走,久而久之,必定成为一具没有任何意识的走尸。 殷若怀忽然就流泪了:“怎么会?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的。” “是师父的错,师父没能尽早阻止你。”一向笑脸示人的关风月也跟着哭了,“是我抱有侥幸,也是我没能认清现状,让你有了不应有的幻想。” 他吸吸鼻子:“但是现在还有办法,还能挽救,你就让他入土为安,好吗?” 殷若怀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那般,嚎啕大哭。 关风月缓缓抽出剑,银色的寒光闪过,月色竟也十分冷冽。 桐笑非侧过头去,不忍直面这样的场景。 关风月一步一步逼近,忽然,历岩动了动,他伸出手,抚上殷若怀的脸颊:“不哭。”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关风月眉头紧锁,殷若怀却是喜出望外,他拼命地唤着:“阿岩,阿岩!你醒了吗?” 历岩睁开眼睛,红色的,一滴一滴地渗着鲜血。 殷若怀慌张捂住他的半张脸,道:“你再睡一会儿,再一会儿,我——” 一股黑气从历岩的身上爆出,关风月剑锋一挑,强行将两人分开,然而殷若怀还是被这冲击震出了鲜血,桐笑非赶忙去拉他,可是对方又爬起来,想回到历岩身边。 “若怀,让开!”关风月怕伤到自己徒弟,硬生生收住剑势,成为妖怪的历岩失去任何意识,他袒露着上半身,一朵黑色的血槿花盛开在心口,浓烈的鬼气从那里奔涌而出,耳畔似乎还盘旋着恶劣的低喃。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百鬼肆意叫嚣着,惊出山间群鸟,月色之下,寒风乍起。 第35章 变故(一) 关风月终究没能阻止这一切。 他很强,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百鬼伏息,一念群山将倾。 他也很弱,一曰爱之深,二曰责不至,三曰羁于红尘不问身后事。 历岩逃了,逃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殷若怀也发疯似的追了过去,他说:“师父,徒儿不孝,此次闯下大祸,定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关风月站在呼啸的风口,嗤笑着:“这都算些什么?” 桐笑非上前拉住他:“师父,我送您回去。” “小非,我是不是做错了?” 关风月握着剑,掌心不断地滴血,桐笑非撕开自己的一段衣角,将伤口小心扎好:“得失对错,总得先跨过这一遭再说。” 关风月的手微微一动,他道:“你回去等我,若是三月我不归,就——” “我会一直等的。”桐笑非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一家人。” 关风月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倏然间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说话奶声奶气,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东西,更不是顽皮捣乱,到处撒野的小丫头。 “时间过得真快。”关风月不自觉地呢喃了一句,他飞快地从腰间掏出一张纸符,就着掌心的血,画出一个略显潦草的咒文,刹那间,他便化身为点点星光,随风而散。 桐笑非愣了好一会儿,才捡起地上的剑,缓缓地回去了。 罗新玉满面愁容地站在正门口,年轻的身影有些单薄。 “小师叔——”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桐笑非头也没回地与他擦肩而过:“从现在开始,和我一起等吧。” “好。” 罗新玉微微颔首,最后一次看了眼山外,便关上了朱色大门。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过着一天天相似的生活,除了桐笑非越发喜欢坐在屋顶上发呆。 “小师叔,你听说了吗?说是山下有妖怪作乱?”罗新玉也爬到了最高的那层屋顶,看着不远处檐角上的桐笑非,有些担心她会掉下去,尽管这真得是杞人忧天。 “听说了。”桐笑非平静地说道,“师父在山下,他应该会处理好的,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罗新玉仍是忧愁,他将手里的一件外衣递给桐笑非:“小师叔,天凉风大,多穿一点吧。” “谢谢。”对方接过,披上这件外衣便跳了下去,“我去外头转转。” 罗新玉似乎听到了一串清脆的风铃声,但他什么都没有问,他想那应该是三块刻有名字的木牌。 桐笑非这一去,便是整整七天。 她在山下,一个人晃荡了许久,连平时最喜爱的甜糕都吃不下。 她走到一棵茁壮的柳树下,失声痛哭。 江湖上的风刮了许久,将一门被灭的消息吹入关山,桐笑非知道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 那个门派,是历岩的归属。 传闻某个雨夜,一个妖怪闯入了姜氏祖宅,屠戮门人,上下几十口,无一幸免。 是谁这么心狠? 人们交头接耳,说是那天打更人躲在角落里,撞见过那个满身是血的妖怪出来,模样很像五年前因故去世的某个人。 桐笑非完全不敢想象,因为成了妖怪,变了走尸,所以六亲不认? 她蹲在柳树下,泪流满面。 “是小非吗?” 一个人在叫她,桐笑非抬头望去,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有些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对方察觉到她的错愕,道:“我是姜冶。” 桐笑非想起来了,多年之前,她跟着师兄去姜家做客,曾经见过这个人。 他是历岩的小师弟。 只不过那个时候,年纪都小,一晃便没了印象。 “你还活着?”桐笑非抹去脸上的泪水,对方点点头:“嗯。” “跟我回去吧。”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猜疑,桐笑非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姜冶的身体很弱,想必是受了重伤,好在罗新玉得尽殷若怀真传,医术也是高超,很快就将他的伤情稳定下来。 “小师叔,他的病情暂时不会危机性命,但后面还需多加注意,不然有可能恶化。”罗新玉捧着一碗热药,交给桐笑非,“你想问什么,都尽量避开一点,不要太直接,我怕他气血攻心,熬不住。” “我都明白,辛苦你了。”桐笑非垂眸,捧着碗进去了。 “小非。”姜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桐笑非眨了下眼睛,坐到他身旁:“可还好?” “撑得住。” 桐笑非的拇指滑过瓷碗的边缘,有些踌躇:“这药有些烫,等它稍微凉一点再喝。” “小非。”姜冶望着她,眼眶泛红,“我父母都被害死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桐笑非心头一动,道:“阿玉说你不宜动气,好好歇着吧。” 说完,她便放下碗,径直出了门。 明明很想知道真相,可现在却出奇地恐惧,桐笑非怕了。 她焦虑地在偌大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罗新玉叹气,一只漂亮的红羽鸟儿飞过这湛蓝的天空。 第36章 归路 是夜,桐笑非给整座山府挂上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通明的火光几乎要照亮漫漫长夜。 她站在屋顶上,静静地望着远方,衣袂翩跹,衬得她背影十分单薄。 “小非。”姜冶在檐下唤她,接着就重重地咳嗽起来,桐笑非跳下去:“夜里冷,你伤还没好,不要随便出来走动。” “我担心你。” 桐笑非有些不能理解:“担心我什么?” 姜冶的脸色很苍白,他支支吾吾道:“怕你难过。” 桐笑非莞尔:“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在等他们回来。” 姜冶沉默片刻,问道:“假如,他们回不来呢?” “那就随他们一起去。”桐笑非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们是一家人。” 姜冶的肩膀微微抖动了几下,嘴唇轻启,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罗新玉过来寻人。 “药好了。”他轻声说道,眉头微蹙,似乎是对姜冶擅自乱跑的举动不满。 “阿玉,带他回去躺好。” 桐笑非只留下这句话,便兀自离开了,姜冶伸了下手,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走吧。”罗新玉上前攥住人的手腕,“我扶你。” “你是不是对我有敌意?”姜冶忽然哼了哼,对方摇摇头:“不是。” 末了,他顿了顿,道:“只是有种预感,我们不会是一路人,所以,不想表示亲近。” “为何?” “我站在我师父这一边,所以——”罗新玉侧头看他,“我想我不必多说,你也应该懂了。” “包庇一个忘恩负义之凶徒,你们就问心无愧么?”姜冶陡然狠戾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罗新玉却毫不在意:“明知我们有可能会袒护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呢?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事情吗?” 姜冶愕然,罗新玉又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小师叔好说话?会做出所谓的大义灭亲之举?会将你看得比她的师兄重要?” 对方的脸色愈加苍白,路都走不稳,罗新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救命之恩,教养之情,小师叔是不可能割舍的,你得认清这一点。剩下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追根究底,你和我们立场不同,终归要分道扬镳。” 姜冶垂下眼帘,痛苦地咬紧牙关,他哽咽道:“父母之仇,灭门之恨,我又能怎么办呢?可那个人,偏偏又是我兄长。” 他记得,他都清楚,历岩曾经是个多么温柔又让人骄傲的存在,以至于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姜冶都要怨恨自己的孱弱。 他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所以父母从来看得紧,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便没了。 “哥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年幼的他呆在那间小小的屋子,和窗户外头练剑的历岩说话,对方擦了一把汗,笑着:“好,哥哥帮你。” 在之后,历岩时常外出,从姜家所在的小镇到越来越远的地方,他走了许多许多路,也带回来各式各样的东西。每一次,他都能从那沉重的行囊里挑出新鲜的小玩意儿,各个地方的特产,精心描绘的画卷。他靠着这些东西,耐心地给年幼的师弟讲述着外面的风土人情。 那都是陪伴了姜冶很多年的珍贵回忆。 即使后来,历岩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使后来,历岩有了自己心爱之人,他也没有忘记这个承诺。 “我也想,也想······”姜冶泪流满面,“再叫他一声哥哥,可是他死了,没有机会了。” 罗新玉停下脚步,任由对方扶着自己的肩膀痛哭。 其实哭出来没什么不好的,就怕他们都藏着忍着,最后憋出病来。 罗新玉想着自己的小师叔,想着尚未归来的师父师祖,心生怅惘。 桐笑非离了两人,去了山顶最高处。 “师父,师兄,你们看一眼这回家的路,亮堂堂的,快些回来吧。” 她喃喃着,盘腿而坐,明月高悬,山影幽幽。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歌声。 桐笑非忽然心跳加快,她一跃而下,奔着那歌声来源而去。 “师父,你唱歌真难听,我要师兄给我唱。” “小东西,居然嫌弃起你师父来了?我跟你讲,你师兄唱得还没我好呢!” 回忆翻涌,桐笑非跑得越来越快,他们回来了,他们回家了。 距离不断缩短,月色下,一个人影缓慢地移动着,他唱着歌,像个悠闲的旅人。 “师父!”桐笑非大声呼唤着,她喘着气,扑了过去,关风月拦住她,笑笑:“小非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桐笑非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关风月拍拍她的背,哄着:“乖乖,我们回去了。” “师兄呢?”桐笑非用手胡乱抹了把脸,低声问着。 一滴泪,两滴泪,很多的眼泪滑落在脚下。 “师父?” “对不起。” 可能这一生,我们三个都会再相聚了。 关风月追着一人一尸,不断地祈求上苍,让他赶在事态失控之前处理好这一切。 可惜了,他算错血槿花的威力,也算错死去的历岩身上所凝聚出的怨气。 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凶狠的走尸屠戮了姜家,打伤了心怀妄想的殷若怀,又一次逃跑了。 “师父,快去追他,快去,不要管我。”奄奄一息的男人不断地吐出鲜血,关风月勉强稳住他的心脉,慌乱地包扎了下伤口:“你等着,我一定把他带回来,你撑住。” “好。”殷若怀眼睛一闭,气息就又小了许多。 天降大雨,不知道将满院的血腥味冲向哪里。 关风月顺着那脚印,一直追到了郊外。 历岩不知为何停在了一片麦田中央,大雨已停,一轮血色的圆月洒下一片诡异的光,耳畔传来一声声叹息,不知来处。 关风月也愣在了原地。 风拂麦浪,一群乌鸦盘旋于此,奔涌而来的黑气瞬间淹没了历岩的身影。 关风月忽然记起了这样的场景,在很多年之前,在他尚且为人之时。 “见过府君大人。” 关风月叩拜,那个苍老的声音对他说:“回去吧,看看那个孩子。” 他是仁慈的,也是冷酷的。 关风月知道,殷若怀也已经去了。 黑云弥漫,尸横遍野的姜家宅邸中,站满了乌黢黢的影子,那都是等待着被带走的亡灵。 关风月每走一步,便觉得心痛更甚。他在一个影子面前停下来,哽咽着:“徒儿,说好等为师回来的呢?” “是我食言了。” 关风月双手交握,低声道:“没事的,你等去了那边,再过个几年,还可以转世,等你再长大些,还能继续做我的徒弟。” “师父,我想和那位大人谈一谈。” “谈什么?”关风月脸色一沉,“我可不会再让你任性下去。” “且说与我听。” 老人低吟,关风月便瞬间僵在了原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恳请府君大人,将我的心留给历岩,我愿代他偿还一切过错。” “哪怕灰飞烟灭?” “哪怕灰飞烟灭。” 老人平静地翻开他的账本:“这罪孽深重,你怕是逃不过这一遭了,当真要这么做?” “当真。”殷若怀叩首,“只求大人能让历岩再入轮回,重新生活。” “即使你将自己的心给了他,重新凝聚他的魂魄也需要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内,他只能在无尽的幽暗深渊沉睡,洗尽魂魄上沾染的怨气,倒不如一了百了,来的痛快些。” 老人劝着:“代替他决定这等大事,历岩即使醒来,也不会快乐的。” “转世之后,他不会再记起我。”殷若怀很固执,眼神却十分痛苦,“即使以后很长时间会很煎熬,但也好过无止尽的孤独。” 老人收敛了神色,道:“小风,你似乎教了你这个徒弟很多东西。” 亡魂若是散去,便会归于泰山之底的无望泉中,化为一条黑色鲤鱼。泉水有灵,可以帮助那些破碎的灵魂重新生长,每长一次,记忆便会恢复一些,直到完全长好。 但是在无望泉中的鲤鱼,只有自己逆流而上,越过那道从天倾落的回生瀑布,才能再次化为人形,重入轮回。 难度使人望而却步,因此泰山府中记载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 所以殷若怀才说,那是无止尽的孤独。 老人沉默半晌,道:“这一切的后果,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尘埃落定,无需多言。 第37章 最后 “小非,我们该回去了。”关风月取下腰间的葫芦,拍了拍,便倒出一盒点心,笑着,“我路过山下那个镇子买的,你最喜欢的那家。” 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他只是如平常那般出了个远门。 桐笑非沉默半晌,右手微微一动,似乎是要开始结印,关风月单指按住了她的额头,低声道:“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容易张皱纹的。” “师父,你葫芦里还装着什么?” 桐笑非咬着嘴唇,心中忐忑,关风月莞尔:“你想听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她着急了,“师父你不要骗我,你是不是把师兄带回来了?是不是也想去找那血槿?” “哈哈哈哈······”关风月朗声大笑,“我要那破花干什么?我自有我的法子。” 他松了手,温柔地哄道:“小非,回去吧,夜里凉。” “师兄不会高兴的!”桐笑非突然激动起来,她红着眼要去抢关风月手里的葫芦,却被对方下了定身咒。 “师父,我求您了,您能不能放弃这个想法?”桐笑非崩溃到大哭,“为什么,难道您也想重蹈覆辙吗?” 关风月摩挲着手里的葫芦,哑声道:“小非,你就不想再见见你师兄吗?你不是一直很依赖他,很喜欢他吗?” 桐笑非满脸泪痕:“师父,你不要害怕,你不是一个人,我发誓我会永远陪着您的,你不要做傻事,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关风月嘴一撇,竟也跟着流下泪:“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回忆起很多事情,活着的时候,死去的时候,漂泊于尘世间的时候。 “小东西,我可是一只恶鬼,你就不怕我?” 他伸着长长的舌头,倒挂在树上,风一吹,就摆来摆去。 那个人类的小孩却只是仰着圆圆的脸,笑笑:“你救过我,那就是我的神了。” 小小的人儿恭敬地给他上了柱香,那缕青烟便一直在心头燃烧了许多年。 关风月跪在地上,抱着那个葫芦嚎啕大哭,他记得的,他承诺过,他要成为这个孩子的神明,保佑那个曾经幼小的生命平安长大,为了报答对方朝夕供奉的香火和不离不弃的守候。 关风月曾经迷失在人间,徘徊不得前。 “我一向言出必行。”他哭了许久,待抹去泪痕后,依旧可以笑得眉眼弯弯。 桐笑非最终没有再选择阻止。 他们一起回了那熟悉的地方,告诉了罗新玉这件事。 对方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便悄悄回了自己屋里。 第二天,桐笑非还是坐在屋顶,远远地看见罗新玉在晒被子。 “阿玉,你怎么在晒师兄的被子?” 对方愣了愣,笑了:“我睡了一觉,都忘了师父不会回来了,还想着今天天气好,给他晒晒被子,别潮了。” 他用手掸了掸那被面,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玉,你的剑术练到什么程度了?”桐笑非又问他,罗新玉顿了顿,道:“遇到了瓶颈,本来想等着师父回来,请他指点一下的。” “可惜小师叔不会剑。”桐笑非跳下来,跑到他跟前,“不如你教我,说不定你自己教着教着就开悟了。” 罗新玉注视着她,眼泪便不自觉地涌出来:“小师叔,我总是觉得师父没走,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可我今天帮他收拾了下屋子,就好落寞。” 桐笑非抿抿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惜她不能。 “我们练练剑。” 罗新玉点点头:“好,我去库房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剑。” “用木枝也行的。” 桐笑非莞尔。 躲在角落里的姜冶没有勇气走出去,他害怕面对这一切,十分自卑,也十分胆怯。 历岩躺在无尽的深渊之中,漫漫黑夜里,只有一颗红色的心脏散发着微弱的光。 “大人,您真得同意这么做?”郭明恩蹙眉,他可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黑袍老人轻叹:“一切未可知。” 许是一时心软,许是念及旧情,又或是,难得糊涂。 历岩就这样躺了许久,直到亡散的魂魄重新凝聚,只不过醒来后的他,依旧没有记忆。 “去吧,走过这条阴阳路,就能见到人间的日光。” 老人的声音指引着历岩,一步一步向前。 他懵懂中,只想着去到一片竹林。 于是此生,他便落在了一户书香人家,家中的主人在老院子的窗边种了许多葱绿的竹子。 他渐渐长大,如愿以偿地选择了自己热爱的道路,像每个平凡的人那样,普通又安稳地生活着。 除了那颗心。 神聚于内,彰显于外。 傅青竹终是变成了前世里,最深爱的那个人的样子。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胸口的痛感丝毫没有减轻。已经没有力气再喊疼了,他甚至无法质问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究竟是谁。 回忆是煎熬的,但逝去的时间却很短暂。 对方取走他的心,也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 “安心睡吧,我会留你个全尸的。”男人露出怜悯的笑容,或者可以说,有些心疼。 若是有可能,谁愿意去当一个恶人呢? 傅青竹动动嘴唇,便彻底没了气息。 魂魄离散之际,张黎破阵而出,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救世主模样。 “您为何要阻拦我呢?” 男人很是不解,语气却也尊敬:“我一直觉得您是个聪明人。” “因为,我也有不顾一切要保护的人。”张黎笑了,“不然,你以为我费尽心力是要做什么?” “您喜欢关先生?” “不是,我爱他。” “可他并不知道,我不认为你这么做值得。” “因为爱他,所以才不希望他知道。” 张黎的眼睛里仿佛溢满了星光:“我们从来不曾走在同一条路上,相遇就意味着永别,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给他最好的。” 对方愣了愣,抿抿嘴:“您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也就不会站到这里了。”张黎平静到不可思议,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却十分惊人。 看样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奶糖渴望有收藏,呜呜呜呜呜呜 第38章 混乱 陆小园盘腿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门口那对师徒,笑笑:“关先生,您当真不坐坐?站着多累呀!” 关风月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被蒙住了心神,一时半会儿竟也解不开,难免有些恼怒。陆小园又道:“不如这样,我给您说说张家老爷子的事情,就当消遣消遣,好不好?” “生死之事,能拿来消遣?” “可那与我何干?”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桐笑非问了一句:“老爷子的事情,是不是和张黎有关系?” “当然。”陆小园叹气,“老爷子最疼他这个宝贝孙子了。” “我记得张黎说过,他小时候时常做噩梦,想必那个时候,应该出了件大事。”桐笑非蹙眉,她的耳坠忽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 屠凌到了。 但陆小园并没有听到这个微乎其微的动静,反问道:“桐姑娘,你有没有见过张黎养的那只鹦鹉?” 桐笑非愣怔:“没有。” “那就难怪了。”陆小园抿抿嘴,“你要是见过它,估计就能看出来这其中的端倪了。” “毕竟——”她故意拉长了语调,“时间太久,光凭一个模糊的名字,怎么会想到它就是——” 话音未落,一道大雷从天而降,直接把整座屋子劈得七零八落,一声声凄厉的哀嚎过后,腐肉的气息被彻底蒸发掉了。 桐笑非捂着口鼻,还是被呛得眼泪直流:“屠大人,您这出场方式能不能换一下?”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的人,没有资格要求我。”屠凌依旧站在她的刀上,冷眼睥睨着众人。陆小园更是被刚刚那一击打回了原形。 一根断裂的青色藤蔓。 “居然被一个藤蔓精欺负到头上,桐笑非,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屠凌很明显心情不好,她抬了下手,便收住了那些凡人的神识,“我让他们暂且睡一觉,过了今晚就不会有大碍了。” “多谢大人。”桐笑非不敢再耍滑头,而是恭敬地行了大礼。她也看出,屠凌这次非常愤怒,下手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稳准狠,但好像让对方爆炸的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桐笑非对于别人情绪的变化把握还是十分准确的。 “不要愣着了,随我去院子里瞧瞧。”屠凌收了刀,路过关风月的时候,似是不解气地冷哼了一声。桐笑非赶忙搡了下师父,让他赶快跟上去。 张潜以身为障,隔绝了院子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不过刚才屠凌的那道大雷劈得太狠,导致那屏障出了条裂缝。 戴着面具的男人右手捧心,藏在身后,左手持扇,抵挡着对方的攻击。但奇怪的是,张潜出招非常狠,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手里的东西,更像要直接杀死自己。 “张先生,您就算杀了我,历岩也活不过来的。”男人劝着,“倒不如退一步,让我将这颗心物归原主,若怀如果死而复生,关先生和小非一定会很高兴,岂不是皆大欢喜?何苦现在搏得两败俱伤呢?您不也是期望他们开心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我来,是为了终结这一切!”张潜左手持符,满眼痛惜,“兜兜转转,你瞒我瞒,真得有意思吗?池蔚,孤独很可怕,但欺骗自己更可怕!你醒一醒,别执迷不悟!” 男人顿了顿,低声道:“张先生,我不过是希望一切能重回原点。” 张潜没有回话,点燃了手里的纸符,火红色的符文盘桓四野,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墨油味。 “哼。”池蔚见他不肯退让,便化成了原形,招来云雨,如同在桑榆之东那样,重重岚烟翻涌,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张潜只是稍微慢了一步,便听到了自己设下的屏障破裂的声音。 “妖物!” 屠凌冷笑,势在必得。 池蔚摘了面具,直奔被自己藏起来的傅青岩而去。 “混账!” 这次是关风月的声音。 乱了,怎么都乱了? 池蔚有些心急,被屠凌抓到了破绽,硬生生挨了一刀,鲜血直流。 “呵呵。”他捂着伤口,将那颗心紧紧地抱在怀里。 “还我。”桐笑非奔过去,径直要抢,池蔚一口血吐在了她身上:“小非,你不想看见鲜活的若怀吗?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那个样子······” “你谁呀,有什么资格替我师兄作主?”桐笑非很是愤怒,池蔚愕然,继而大笑:“原来如此。” 我忘了,你从来怕疼,想必是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些事,怪不得姜冶那么难过。 池蔚不停地咳嗽着,他道:“你要是还能想起,就去看看那个孩子,他为了再见你一面,吃了不少苦呢,那天下大雨,我偷偷把他藏起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头一歪,会失去了影子,唯独留下了那颗心。 “烦死了,怎么这么多事?”屠凌很不高兴,手一挥,“死了的,我要通通带回泰山府,管他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人且慢,容我一试!”张潜赶忙阻止,关风月抬眼看他,受伤不浅,便走过去,道:“手给我。” 张潜错愕,将双手背到身后,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关风月大笑:“你不要疼,可总得为小张黎着想,不然等他醒了,不知道要怎么哭呢!” “屠大人——” 桐笑非看着气到即将失去理智的屠凌,不敢开口。 这个时候,一只红色的鸟儿从张家宅子的深处飞过来,落在了张潜肩膀上。屠凌的眼神变了变,道:“我给你们一点时间道别。” 桐笑非被这突然的转折弄懵了,对方抬手,漫天的星辰笼罩,傅青竹的魂魄便被收拢于一颗晶莹的珠子里,与那些星星一起发着光。 屠凌握着那颗珠子,站在自己的刀柄上:“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这段时间,我容许你们决定自身的去留。过了期限——” 她闭上眼睛,道:“可就身不由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史上最弱反派! 第39章 昨夜星辰 关风月沉默地给张潜包扎好伤口,笑他:“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那妖怪道行不浅。”对方的眼神飘忽,“但是感觉,他好像并不想与我们纠缠,更像是,希望得到解脱。” 张潜说不太清楚,可能是太累了,导致所有的反应都迟钝了许多。 “哦。”关风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什么时候走?” “很快。” 张潜注视着他,目光闪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戏弄你的。” “萤火虫挺好看的。”关风月仿佛恶作剧那般,给眼前人的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自以为从不输人一筹的。”他将对方的手捂在心口,“可为什么遇到你,就总是很倒霉?” “可能我霉神转世。”张潜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凑上前,轻轻吻了吻这个人的眼睛。 我本来希望你能一直开心下去,但看到你会为了我哭,又觉得这样真不赖。 桐笑非守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手里捧着那颗尚且温热的心,居然在犹豫,要将它给谁。 屠凌倚着树干,不言不语地注视着几人的反应,离别之际,真是脆弱到不堪。 红羽的鹦鹉平静地盘桓在院子上空,没一会儿,便落了下来,屠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伸出手,抬住了它的身体。 “刀尖锋利,小心割到脚。” 她轻声念着,那鸟儿就乖巧地站在她的掌心,弯着脖子,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屠凌定定地注视着他,第二次对时间有了漫长的概念。 第一次是在那片血槿花田。 她只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不想,却被一个人类少年惊扰了美梦。 那是个怎样的场景呢? 屠凌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日光。 她和桐笑非不同,她从小就长在泰山府,自有记忆开始,陪伴于身旁的便只有无尽的幽暗。所以,当她化成一只红羽鸟飞出花田,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速之客时,却意外发现自己失明了。 突然失去方向感的她横冲直撞,直到撞进那个人的胸膛。 “看不见吗?” 少年的声音很清朗,如同晨间溪水那般干净,“不要怕,我会治好你的。” 屠凌愣了愣,站到了他的肩膀上。 没一会儿,她的感官便恢复了十之八九,除了依旧看不见。 有些糟糕。 屠凌很不高兴。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头,轻轻哄着:“乖。” 人类还真是暖和,屠凌如是想。 少年去了最近的一个镇子上,买了些草药,耐心地磨成粉,做成药膏,一点一点抹在她的眼睛上。屠凌嫌麻烦,狠狠啄了他一口。 “弄疼你了吗?” 不是。 屠凌不想解释,便到处扑腾了两下,又被人捉住,捧在了手心:“刀尖锋利,小心割到脚。” 她刚刚差点就落在了他擦拭过的佩剑上。 人类真是软弱,屠凌撇撇嘴,鼻子忽然发酸。 “还记不记得我?”她询问着眼前的这只鸟儿,对方只顾玩,完全没有理会。 “也对,会记得就怪了。” 屠凌自嘲地笑笑,那鸟儿扑棱了两下,落到了地上。 张潜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好了,我还有事。” “嗯。”关风月笑着,“我等你。” “等什么?” “喝一杯?” 张潜笑了,摇了摇头。 关风月眼见着漫天萤火,山间起了晚风,他终是醒悟,那个所谓的封山大阵只是为了今天。 “张潜,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会有今天?” 眼前人眨眨眼,眸中的星子陨落:“我知道,你很固执,很骄傲,所以我想这种方法应该会比较好。” 你尽管肆意地活着,不用顾及后果,我知道你有多宠爱那两个孩子,也知道你有多害怕孤独。我本想尽可能靠近你,可我身为一介凡人,无法陪你度过漫长岁月,如此,就只能送你最后的祝福。你若是能在今后或是欢喜,或是悲伤的日子里偶尔记得我,那便足够。 张潜的心头涌上许多许多的言语,可他一句都没有讲。 从前没有,此时也不会。 很多感情,只能停留于此。 关风月突然抱住他,深深地吻了下去。 山风吹拂,最后的星辰也散去了。 “张潜,是我输了。” 关风月看着昏睡的张黎,竟然有些担心那个人没有听到自己最后的那句话。 他输了,从柳河渡口相识那天开始。 屠凌感受到时间再缓慢倒流,连同记忆都在被篡改。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将罗罗抱在怀里,静静地做着一个旁观者。 桐笑非手里的那颗心不见了,她睡了过去。 关风月也是。 傅青竹好像还是那个细致的考古专家。 而殷若怀,仿佛回到了从前。 屠凌沉默地算了一卦,张潜能力拔群,所以逆转时光,将这次的事件抹去,并且,适当地改变了众人部分记忆。但再出色,毕竟只是个凡人,所以在这之后,势必会出纰漏,也势必代价惨痛。 “灰飞烟灭了啊——” 她轻声叹着,抬头看了眼朦胧的黎明,心头忽然涌出一股迷茫。 人类的每一个决定,都难以预料对错,那么她作为神明,存在的意义在哪儿?是为了纠正过错,避免悲惨的结局,还是为了其他呢? “作为神明,只要倾听就好。”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遗憾、痛苦或是美满、幸福,那都是人生所必定经受的。他们做出决定,得到结果,我们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也只能目送他们来了又走,哭着、笑着,再去经历另一个世间。” “大人,小神不懂。” 屠凌抚着怀里的鸟儿,喃喃着,“可我现在不想袖手旁观了,我可以做我自己的选择吗?” “可以。” 老人应允了,“放心去做吧,你也是时候去明白一些事了。” “多谢大人。” 屠凌颔首,衣袖一拂,便将这惨淡的景象掩盖住了。 第40章 屠凌的选择 傅青竹正在办公室备课,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敲响了屋门。 “请进。” “老师,我来还书。” 张黎情绪不高,眼眶微微发红,似乎有什么伤心事。 “怎么了?”傅青竹很喜欢自己这个学生,聪明好学,也天真坦诚,一张脸上藏不住任何秘密。 “家里有些急事,我得马上赶回去。”张黎将手里的一沓书籍放到傅青竹的办公桌上,“已经去教务处请过假了,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 “路上小心。”傅青竹隐隐猜到了缘由,估计是张家老爷子去世了,要赶回去处理后事。 “嗯,谢谢老师。” 张黎匆忙道别,便转身而去。 傅青竹的食指摩挲着书角,他印象中,张黎的爷爷很博学,很健谈,但身体不太好,今年更是一直卧床在家,想来,也是时候了。 傅青竹很惆怅,有种故友尽离散,往日不可追的悲伤。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张家一趟。 傅青竹驱车回了家,准备收拾一两件简单的行李,立刻就走。结果刚进楼道,就撞见了对门的邻居。 “老关,出去买菜呢?”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心头却一痛,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啊,我家小非今天要回来吃晚饭,我出去买点她喜欢的。”关风月穿着很随意,头发有些蓬松,应该是刚睡醒。 他总是很忙,早出晚归,但傅青竹并不清楚他具体是做哪一行的。 两人匆匆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 傅青竹继续往家走,他家在二楼,平时都喜欢走楼梯。刚出楼梯口,他就又碰到了一个人。 “您好。” 傅青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关风月的一个远房亲戚?叫什么来着? 殷若怀微微颔首,侧身走过,他刚收拾好家里,要出去扔个垃圾。 “你身体好点了吗?”傅青竹随后寒暄了一句,殷若怀有些愕然,但没有反驳:“好点了。” “嗯,那就好。”傅青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总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体不好,似乎生过很严重的病,但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谢谢。”殷若怀没有停留,径直去了楼下。 傅青竹一阵落寞,说不清原因。 他回了家,给自己养的几个盆栽浇了点水,便收拾了下行李,拎着小箱子又出了门。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坐电梯。 很奇怪,不太愿意碰到那个人。 傅青竹一个人走了。 桐笑非还呆在楼顶,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她很喜欢站在高处,因为看得远,能见到很多想看见的风景。 她接到任务,要将逃出牢狱的恶灵追回,那个被刻上“罪”字的犯人最近又露出了些许马脚。 “他可真是能藏啊!”桐笑非气不打一处来,耳边传来屠凌的声音:“沉住气,不要着急。” “好。” 桐笑非握紧手里的短刀,压下了自己周身的气息。 捉完这只恶灵,她就能安心回去和师父师兄一起吃晚饭了。 思及至此,桐笑非又难掩笑意。 屠凌冷艳旁观着,肩膀上的鸟儿忽然摩了两下爪子。 “你想不想去看?” 她低声问着,鸟儿没有反应。 “也是,爱恨于你,应该没有关系了。” 屠凌颇有些自嘲的口吻,她用指腹挠了挠它的下巴,莞尔:“张黎怎么想到给你取罗罗这个名字的?是你托梦了?” 可若是会托梦,现在也不至于意识全无。 屠凌的眼神有些寒意,她化成一阵风,带着罗罗去了一个地方。 第41章 池蔚的过去 池蔚坐在墓园的一棵枯树上,形容消瘦。 他不会轻易死去,但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心情。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张潜会这么做,给了历岩和殷若怀重新来过的机会,看似一切都变了,但其实也只是个冒险的赌博。 最起码,只要他愿意,推倒这假象还是轻而易举的。 “为什么呢?因为最后实在没有力量了吗?”池蔚有些不解,“可惜了。” 他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圈圈,干枯的枝桠上便长出了一片嫩绿的新芽。 “屠大人来了?”池蔚笑笑,“抱歉,我没法让这里变得更漂亮些,失礼了。” 屠凌站在树下,道:“姜冶哪去了?” “他去见小非了。”池蔚装作难受地咳嗽了两声,“我现在这样子,可管不住他。” “你觉得我会信?” “我累了,不想继续下去了。” “理由呢?”屠凌追问,池蔚笑着摇摇头:“不需要理由,我一向随意。” 他叹气,在掌心结出一滴水珠,洒在地上,潮湿的泥土里迅速长出一抹新绿。 “我以前很喜欢这样玩,因为总是一个人。”池蔚定定地注视着屠凌,又或者说,注视着她肩膀上的罗罗。 “我一直住在桑榆之东,那个地方很潮湿,阴雨连绵,极少见到阳光,也极少有人来。” 池蔚笑着,像个天真的孩子。 “有一天,有个道士经过了那个地方。他唱着曲子,特别难听,吵醒了我的美梦。我生气了,就决定教训一下他。” 池蔚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关风月的表情,很愤怒,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可他生的又是月朗风清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哪来的藤蔓精,居然敢抢我的包裹?”关风月大喝,立马摆开了阵势,池蔚笑嘻嘻地说道:“你扰了我的美梦,不该赔礼道歉吗?” “我哪里惊扰到你了?快还我,我着急赶路呢!”关风月不满,池蔚觉得好玩,硬是不肯归还。 两人在山间玩起了捉迷藏,关风月怎么都逮不住,气得要放火烧山,池蔚这才慢吞吞地交出那包裹。 “哼!算你识相!”傲气的道人掸了掸下衣袖,头也不回地出了山。 池蔚跟在后面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下次还来玩吗?” 然而关风月走得远了,没有听到,就没有回答。 池蔚有些失落地望着远方,继续伤感地睡着了。 寂寞呀,真是寂寞,怎么没有人愿意陪着自己?孤独的藤蔓精枕着冰冷的石头,静静地沉溺于梦境。 只是后来没多久,便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挠到了自己的脚心,痒酥酥的感觉直接惊醒了他。 “你们是谁?”池蔚睁开眼睛,坐在了树干上。 “我想要这棵青木做我的佩剑。”一个看着很端庄沉稳的人说话了,池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只觉得对方腰间的折扇真好看。 他觉得好看的东西,都想去碰一碰。 池蔚打了个响指,把来的两个人都捆结实了。 “真好。”他很满意,可惜不是自己的。 如果是自己的,那就好了,池蔚这般想着。 他又看了看那两个人,忽然觉得,说不定可以问问他们能不能留下来一起玩? 那么,搭讪的第一句该说什么呢? 池蔚思考了一会儿,问道:“这扇子是谁做的?” “我师父。” “你师父叫什么?” “关风月。” 池蔚蹙眉,他不认识。 接下来又该说些什么呢?他又不懂了。 可是那两个人却不喜欢被捆着,很快就冲开了束缚,看样子似乎是要跑。 池蔚着急了,他开始不择手段。 桑榆之东的山顶下了一场大雨,满是辣椒水的刺鼻味道。 池蔚直打喷嚏,他做了个决定,他一定要找到这两个王八蛋。 于是他下了山,去找一个名叫关风月的人,师父找到了,还怕逮不到徒弟么?池蔚光是这样想,心情就好了很多。可等找到了,他又要做些什么呢? 让我们摒弃前嫌,做朋友吧?池蔚使劲摇摇头,不对不对,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先见到人再说。但关风月这个名字似乎很有人气,他很快就到了另一个山顶。 “还挺气派。”池蔚站在山门口,叉着腰,想叫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失风雅。于是,他便化成了一株葡萄,悄悄爬到了墙头上。 很多人,三三两两在修习,左边一半在练术数,右边一半在习剑。 池蔚一下被迷住了双眼。 “咦,这里怎么长了一株葡萄?”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结的果儿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非,你怎么又偷懒了?”一个男人走过来,池蔚一惊,又迅速压下了周身的气息。 “师兄,你看,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株葡萄!”桐笑非指着墙头那抹翠绿,殷若怀抬眸看了一眼,笑着:“也许是觉得这边热闹,所以偷偷爬过来了吧。” “这样呀。”桐笑非似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多管,便和人一道回去了。 他看出我是个妖怪,但好像没有想起我到底是谁,池蔚忽然心生一股怪异,是个有点温柔的人。 那天风光正好,岁月缱绻。 第42章 秋日 池蔚穿过庭院,寻着气息慢慢往里走。关风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脚踩在了他的头发上,庆幸的是,着急出门的道人并没有注意到那棵不起眼的狗尾巴草。 “居然是他?”池蔚很是惊讶,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冤家路窄? 关风月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嘴里念叨着,我的酒,我的酒,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酒鬼!”池蔚极其嫌弃地斥责了一句,便继续悠悠地往里走。 他时而化成一支月季,时而变成一株爬山虎,又或者成为一片掉落的叶子,随着风儿飘啊飘,一直落到殷若怀所在的庭院。 那个人正坐在石凳上,专注地刻着一把竹木剑。 另一个面熟的年轻人趴在石桌上,似乎在打盹。 池蔚瞧着眼前的画面,竟也跟着有些瞌睡。 这个时候,是人间什么时节呢?初秋吗?避居一隅,太久没过问尘世的妖怪有些茫然。 “师兄,我抓到一只漂亮的蜻蜓!”桐笑非跑过来,惊醒了浅睡的历岩。 “阿岩哥哥你看!”小姑娘摊开双手,一只红色的如同枫叶那般漂亮的蜻蜓躺在她的掌心,“不知道为什么飞不了,我就把它捡回来了。” “昨天夜里下了场雨,估计是被淋了,暂时飞不起来。”历岩端详了好一会儿,“没事,放桌上歇歇,说不定它想飞就飞走了。” 桐笑非点点头,就随手燃了一张符,化出一朵花来,将红蜻蜓放在上面。殷若怀左右翻转了两下手里的竹木剑:“差不多好了,要取个什么名字呢?” “这就好了吗?”桐笑非不解,“这剑会不会断掉呀?” “看你师兄本事。”历岩揶揄着,“用得好就不会断,竹木很有韧劲的。” “以后就请历公子多多指教我了。”殷若怀也跟着开起了玩笑,“你想想,取个名字吧。” “我取?” “嗯。” 历岩摸了摸下巴:“我不太会起名字,我家在江南,不如,就叫烟雨好了。” “啊?”桐笑非发出疑问,“这两个有什么关联吗?” “那就叫这个名字。”殷若怀倒是答应得快,小姑娘就更是不解了:“到底什么意思嘛?” 历岩望着她,神秘地笑笑:“人间难解是相思。” 小姑娘显然没有听懂,躺在地上的池蔚也没有听懂。 往后很多年,他接触的人多了,也许才明白了什么叫烟雨江南,什么叫满城风絮,什么又叫暮霭沉沉。 但是殷若怀听懂了,也收下了这份心意,在那把竹木剑上刻下了这两个字。 池蔚在夜里,偷偷攀上了那把剑,仔细看了看上头隽秀的字体。 “这剑会断的吧?”他有些坏心眼,“我只要轻轻一拧就断了。” “你这小妖怪要干什么?”殷若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池蔚心想,糟糕,一时大意了,这地方不是他的山头,反应都有些迟钝。 不过,他好像没认出自己来。 池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我出来玩玩。”他变换了声线,听着很像个顽皮的小少年。 “可你依附在我的剑上,这样不行的。” “我做你的剑好了,我很厉害的。”池蔚想都没有想,就擅自做了这个决定,“当然,作为交换,你得陪我玩,我还要和其他人一起玩。” 殷若怀只当他是个顽劣的小妖精,没有过多在意:“那你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我这里的弟子都刚入门,你可别吓着他们。” “我不会吓到他们的,你放心。”池蔚藏在那把剑里,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明天再说。” 殷若怀有些无奈地笑笑,给他盖了一层薄毯。 池蔚觉得身上痒痒的,不太真切。 如此,他就心安理得地赖在了这个地方。 殷若怀没有追问池蔚的来历,许是觉得他没有什么攻击性,就由着去了。而池蔚本身也只是个贪玩的性格,除了藏在剑里的时间,他一般会去捉弄下那些年轻的弟子们。被殷若怀发现后,又免不了被关禁闭。 桐笑非有一天注意到了这件事。 “哇,是个小妖怪!”小姑娘握着剑,使劲摇了摇,晃得池蔚头昏脑胀,差点吐出来。 “别摇了!小心我吐在你身上!” “哼!上次我修习术数的时候,是不是你在背地里朝我吐口水?”桐笑非来了劲儿,“还有我那些朋友,是不是都是你搞得恶作剧?” “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玩。”池蔚竟有些生气,桐笑非嗔怪:“那也不能这么做啊!你这样很招人讨厌的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只是个妖怪,怎么了?”池蔚哼哼着,很不服气地样子,殷若怀走过来,将他从竹木剑里放出来。 池蔚吓了一跳,赶忙缩成一团,变成了一只奶猫。 “嗯?”桐笑非一把将他抱起来,“你怎么这么可爱?不应该的。” 池蔚冲她吐了吐舌头:“丑八怪!” 桐笑非很生气,便丢了他,拉着殷若怀要出去:“师兄,我们不要他了,我们下山去买好吃的。” “好。”殷若怀拍拍她的头,满口答应。 又不带我,池蔚很不高兴,一溜烟追了过去。 他就这样,和人吵吵闹闹过着生活。 从白天到黑夜,从院子到书房。 他眼见着殷若怀收了个小徒弟,模样很乖巧,明明和桐笑非差不多大,却总是一板一眼地叫着人小师叔。 “呵,小古董。” 池蔚趴在墙头,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他还越发经常地见历岩过来,每到这个时候,殷若怀是不佩剑的。池蔚曾偷偷变成一只蚱蜢潜进去,又被撵了出来,撵出来之后,还被桐笑非戏弄,后面跟着那个新来的名叫阿玉的少年。 “来追我呀,小东西!”池蔚跑得飞快,桐笑非也不肯示弱地追逐着,只有罗新玉稍微吃力些,常常跟丢。 “哟,哪来的野猫?”关风月一下揪住他的后颈毛,给提了起来,顺手弹了下自己小徒弟的脑门:“跑这么快干嘛?不会用术吗?阿玉呢?” 桐笑非捂着发红的额头,低声道:“它挠我,师父。” “什么?敢挠我徒弟?”关风月抬手就给池蔚的屁股来了一下,“胆大包天啊!要是有下次,我就把你炖了喝汤!” 池蔚不敢吭声,他知道,现在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师祖,小师叔。”罗新玉终于跑了过来,满脸通红地直喘气,关风月揪着池蔚,丢给他:“你俩也算关门弟子了,尤其是小非,怎么能被一只猫给挠了呢?说出去丢不丢人?” “丢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师兄呢?” “和历岩哥哥在房间呢。” “噫,真丢人!”关风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把两个人轰走了,“去玩吧,今天的修习记得做完,我吃饭的时候来检查你们。” “嗯嗯!”两人疯狂点着头,又叽叽喳喳地跑远了。 关风月闻了闻手上的味道,念着,看在那妖怪没有恶意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池蔚趴在罗新玉怀里,蹭了蹭他的衣衫,很暖和,有阳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写小甜饼【所以当初为什么要搞这么个虐人的设定】 第43章 小猫 池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变胖的一天。 他看着铜镜里那只肥肥的猫,很不开心地抖了抖尾巴。可是他还不能变回原样,因为他没有办法确定关风月和殷若怀是不是忘了桑榆之东的事情。 “快忘掉吧。”池蔚拉长了身体,狠狠伸了个懒腰。 惬意的日子过久了,便容易心生怠惰和留恋,以至于在今后漂泊无依的岁月中,使人愈感孤独。 他眼见着历岩和殷若怀耳鬓厮磨,眼见着桐笑非和罗新玉一起晒草药,眼见着关风月醉酒在廊下睡觉,他听着那些关于爱情、友情和亲情的东西,懵懂又好奇。 “什么是爱呢?”池蔚偶尔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但他想不通,因为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其实做一只猫,也挺好的,至少每天会被照顾得很好。 池蔚一跃跳上了罗新玉的肩头,尾巴圈在他脖子上,对方咯咯地笑着,抬手摸了摸发痒的耳朵。 “阿玉,你爱不爱我?”池蔚蹭了蹭对方的脖子,想着要不要改天开口说话,但很快,他就被桐笑非揪了下来,揉捏着爪子。 “你怎么这么胖呀?”小姑娘将他高高举起,端详了好一会儿,眯起眼睛,“以后要多多锻炼你。” “小非,你爱不爱我?”池蔚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你要是说爱我,我就勉为其难去锻炼。” 然而两个人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抱着他,去山顶上看日落。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池蔚闭上眼睛,继续做着他美满的梦,直到美梦破碎的那天。 记忆中,那是一个非常阴郁的日子,没有暖暖的太阳,没有轻快的笑声,只有无止尽的哭泣。 “好烦啊,你不要哭了。”池蔚被桐笑非抱在怀里,焦躁地竖起尾巴,试图去帮她擦掉眼泪,但对方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哭得更凶。 桐笑非抽噎着:“阿岩哥哥,阿岩哥哥······” 池蔚也许是听懂了,历岩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不会再回来。 “人类也真是脆弱。”他一动不动地趴着,竟觉得十分无趣和沮丧。 “阿玉,师父拜托你一件事。”殷若怀站在山门口,对着那个少年低声嘱咐着,池蔚坐在台阶上,看着那一身素白长袍,背着长剑的罗新玉,突然发觉,原来这个孩子已经长到那么高了。 “是,师父。”罗新玉三拜而去,高束的长发随风飘扬,那背影显得颇为决绝。 池蔚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个少年了,这也意味着,没有人再给他喂好吃的饭。 “小阿玉,你可要快点回来。” 池蔚觉得生活开始有些糟糕。 他每天都蹲在山门的台阶上,眺望着远方,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那石头缝中的种子都长得老高了,罗新玉还是没有回来。 “果果,跟我去吃饭了。”桐笑非一把拎起他的后颈肉,抱在了怀里,“你是不是比以前瘦了?是不是担心阿玉?别怕,他很快就回来了,前些日子还给我寄信来着。”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池蔚没听得太明白,只记得罗新玉就要回来了。 “阿玉回来我一定要他做很多好吃的。” 池蔚渐渐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也忘记他的身份,他现在只想做一只好吃懒做的猫。 罗新玉回来的时候,肩上站着一只红羽鸟,池蔚即将扑过去的爪子便停在了半空中。 “讨厌的小东西。”他这般嘟囔着,很不满意。 “阿玉,你回来了?”桐笑非很高兴,她拉住罗新玉的胳膊,带着他直往里跑,刹那间,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这一回,轮到了池蔚紧紧地跟在后头。 他以为一切很快就会恢复平静,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池蔚躺在窗户上,盯着殷若怀,对方的一遍一遍抚过那把竹木剑,眼神古怪。 逐渐发胖的猫咪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附在剑身上了,明明他是一个青木,现在却迷上了这副模样。 “我要不要劝劝他?”池蔚终于想起自己的本事,他两个爪子并在一起,很快,窗户上便长出了一株漂亮的紫藤,再一会儿,整个窗沿上便都是紫色的星星。 殷若怀看着这一切的变化,问道:“小妖怪,是你吗?” “当然是我啦!”池蔚捏着嗓子说道,殷若怀抿抿嘴:“我看你的样子,都快忘了你是一只妖怪了。” 池蔚不答,他眼见着对方流下泪,一滴又一滴,直到沾湿了前襟。 “你怎么哭了?不好看吗?”池蔚不懂,有些紧张。 殷若怀没有办法和他解释,只是沉默地哭着,他抱着那把竹木剑,低下了头。 池蔚很烦,他跳下窗户,跑去找罗新玉。 对方在给那只红羽鸟涂药膏,还很轻柔地吹了吹。 “阿玉,我想和你玩。”池蔚往他面前一躺,伸直了四肢,罗新玉笑着,挠了挠他毛茸茸的肚皮:“你是不是饿了?我到厨房找点吃的给你。” “我不饿。”池蔚软绵绵地叫了两声,可我现在很难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你们都不爱笑了,也不快乐。 罗新玉缩回了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池蔚抱起来,放到了自己床上:“睡吧。” 说罢,他就转身出门了,那只红羽鸟也跟着飞了出去。 池蔚也一溜烟跑了,讨厌的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忙完啦,继续更新~(今天依旧没有人看呀,但还是好想继续写下去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44章 衔接 罗新玉去了山中,找到了自己的师父。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殷若怀,欲言又止。 “回去吧。”男人坐在一口黑色的漆木棺材前,背对着罗新玉,昏黄的烛光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寂寞的影子,令人神伤。 池蔚原本蹲在角落里,见状,忽然一跃跳到了那棺材上。殷若怀一惊,抬手就将它揪了下去,顺手丢给了自己徒弟。 “乖,我们回去了。”罗新玉按住猫咪四下挥舞的爪子,抱着它缓缓朝山外走去。 “阿玉,我很不开心。”池蔚挠了下他的衣领,试图爬到对方肩上,然而那只红羽鸟极其嫌弃地扇了下翅膀,一股强烈的敌意扑面而来。 “你也是一只妖怪吧?”池蔚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终于察觉到这鸟儿的与众不同。 屠凌冷哼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小东西,你这是看不起我?”池蔚莫名火大,屠凌却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尔等宵小,不配知道本尊的身份。” 彼时的屠凌,是整座泰山府最年轻的司长,最是春风得意,也最是傲气凌人。 池蔚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囔着:“这么凶,小心孤独终老。” 他只是嘴上这么说,实际一点行动都没有。从屠凌展现出自身气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毫无竞争力。 一猫一鸟,相顾无言。 池蔚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天空没有颜色,日子无趣,所以记忆也是懵懂。只能隐约想起某个大雨之夜,桐笑非又哭了一次,殷若怀和关风月都没有回来。 “你不要哭了,就当我求求你。”池蔚爬上她的后背,盘起身子蹲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我给你暖一暖,你这样会着凉的。” 桐笑非哭了一会儿,再站起来的时候,目光已然深邃许多。池蔚眼看着她摘下悬在窗檐下的风铃,藏进了柜子里;又看着她重新梳了头,披上一件崭新的外袍,甚至轻轻描了眉。 待桐笑非走出门,那外头仍是星光漫天。 池蔚望着站在屋顶上的背影,眸子一沉,一个人偷偷地下山了。 一天,两天,三天,罗新玉看着每天原封不动的饭碗,很是伤心。 他的小猫去哪里了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年轻人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月季,觉得这样做也许心情会好一些。 屠凌冷眼旁观着,她的眼睛明明已经好了,可不知为何,想要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或悲或喜都没有关系吧?她原本是这样想的,但一想到罗新玉露出那样难过的神情,又起了恻隐之心。 “烦。”屠凌终于学着池蔚那样抱怨了一句,她翱翔于天际,盘桓了两圈,召来自己的风使。 “传我命令,去调查殷若怀的下落。” 屠凌吹了一声口哨,像极了一只鸟儿在唱歌。 罗新玉看着被风儿卷起的枯枝败叶,低声道:“深秋了啊。”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池蔚变回了自己的原样,如此,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两个人。 途径之地,生长出无数的新叶,蜿蜒迤逦。 池蔚是桑榆之东一棵古老的青木精,也是延续着传说中扶桑一脉的小妖怪。 即使没有太阳,也要活得灿烂。他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年幼懵懂之时,某位神明在耳边的呢喃。 “我会找到你的,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散步晒太阳。”池蔚攀上枝头,乘着一场大风,落到了一家院子里。 关风月正坐在一块倒塌的红木柱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葫芦上的血迹。 “小妖怪,你怎么找到这里了?”他侧头一笑,模样十分疲惫。 池蔚环顾四周,入目俱是惨淡的景象,有些地面还残留着血迹,令人心惊不已。 “你来晚了,都结束了。”关风月叹息,将葫芦藏进了袖中,“走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池蔚定定地蹲在原地,没有动,他察觉不到殷若怀的气息,在这种情况下,大概是不在了。 “我的小非和阿玉还在等我回去,你要再呆在那儿,我可就不管你了。”关风月站起身,整个人虚晃了一下,又跌坐在地。 他扶着额头,很是难受地喘了喘气:“人老了,路都走不动了。小妖怪,你能不能变成人形,过来扶我一把?” 池蔚怔了怔,只是走过去,趴在了他的脚边。 “唉,你怎么这么弱?”关风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后背,苦涩地笑着,“以后要好好修炼啊,连个人样都变不出来,以后别说是我家养大的猫。” 池蔚嗅着他指尖淡淡的血腥味,很伤心地闭上了眼睛。 而屠凌也很快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府君大人收了那人的魂魄?”她有些不可思议,“这有什么价值?完全不合理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郭明恩想到殷若怀决绝的眼神,有些苦恼,“府君大人可能一时仁慈吧。” 屠凌不答,郭明恩又问道:“首座,您什么时候回来?” “帮我做一份案卷,我要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屠凌直接跳开了对方的问题,郭明恩无奈,他预料到自己劝不动人了。 “好,三天之后,我会派风使送到你那边。”郭明恩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个劲儿地叹气,祈求着事情快些结束,日子好回到正轨。 屠凌很不高兴地切断了联系,她飞到枝头,望着被桐笑非带回来的姜冶,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中间一定有一环出了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对自己的叙述能力产生怀疑(安详.jpg) 第45章 无题 “·····姜冶体弱,病危,父母杀其义兄,取心为药引,得活·····” 屠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郭明恩送来的信件,神情复杂。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历岩苏醒后的第一反应是去姜家,想必是血槿放大了他体内残留的怨恨,所以才如此失控。 背叛永远伤人最重。 屠凌指尖一捻,便将那张信纸燃烧殆尽。 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罗新玉这件事。 我想原本事不关己,但我又很害怕看到你难过的神情,屠凌端详着自己的右手,虎口处分明有一道显眼的伤痕,那是她常年握刀造成的。 “我从来不对人心软的。”屠凌微微握拳,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掩饰了许多复杂而微妙的心情。 池蔚跟着关风月回家了。 在某个寂静的夜晚,他趴在这个男人背上,忍受了一路对方魔音贯耳的诡异歌声。如果在以前,池蔚估计早就一爪子挠了上去,可现在他心情很不好,很难过,不想动。 “师父!”桐笑非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前方,池蔚一个激灵,不留神地掉了下去。 “小非,我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糕点。”关风月晃了晃手里的葫芦,可桐笑非却没有露出该有的笑容:“师父,你是不是把师兄藏在葫芦里了?” “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师兄不会高兴的!” 池蔚缩在草丛里,听着师徒俩争执着,没多久,关风月就嚎啕起来。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哭泣。 人类啊,真是感情丰富,池蔚咬着自己的爪子,喉咙发酸。 他们最终还是重归于好了。 桐笑非没有再过问关风月的事情,而池蔚还可以跟在罗新玉后面,躺在对方腿上,让他帮帮顺顺毛。 只是每次那只红羽鸟儿都要冷眼盯着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囚犯。 “小妖怪,你叫什么名字?”池蔚懒洋洋地瞧着她,说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么冷漠,小心被吃掉哦!” 屠凌依旧满脸冰霜:“小东西,本座不和你计较,是你的荣幸,懂吗?” 池蔚吐吐舌头,很是不屑:“故作玄虚,哼。” 屠凌瞪了他一眼,对方立马就动不了了。 “嗯?这是怎么了?”罗新玉看着忽然四条腿抽抽的池蔚,有些奇怪,便给他揉了揉爪子,对方喵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屠凌闭上眼睛,不想理会这个烦人精。 “阿玉,你看到小非了吗?”姜冶缓缓走过来,罗新玉摇摇头:“没有。” 对方神情有些黯淡,屠凌想起那件事,不由地烦躁起来,她拎起还在犯迷糊的池蔚,一下飞到了枝头。 “你干嘛!” 池蔚扑腾着,屠凌抓着他背上的毛,恐吓道:“你再乱叫,我就把你丢到悬崖底下去!” “阿玉救我!” 池蔚叫嚷着,罗新玉有些着急,便顾不上一旁的姜冶,径直去追那越飞越远的屠凌了。 被丢下的年轻人更是忧郁,手足无措。 他无法融入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对他礼貌而疏远,尤其是桐笑非。 姜冶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或许姜家出事的那天,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 他黯然地在院子里四处溜达,直到撞见了匆忙出来的关风月。 “关先生,您去哪儿?” “下山一趟。” 关风月走得匆忙,没有过多地回应,他需要再去定制几个铜铃。 姜冶起了心思,他绕了个道,去了这位前辈的房间。 房门紧闭,四周都贴满了“禁”字符,不要说人了,就连一丝风都钻不进去。 “关先生在忙些什么呢?”姜冶沉吟,实在想不通,索性回去了。 而那房间的正中央,刚好摆了一口刻满鬼怪图纹的黑漆棺椁,四角露出一小截木钉,应该还会再添点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丧,写不动这篇文了呜呜呜呜呜呜 第46章 填坑 屠凌带着吵闹的小猫咪一路飞到了悬崖顶端,这下子,池蔚可就彻底慌了。 “小妖怪,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妖怪。” 屠凌哀鸣一声,周身燃起大火,熊熊焰色之中,一个红衣女子现出了身形。 长发及腰,衣袂翩跹,腰间缠着一根银色丝线,线尾系着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狐耳面具。 她将池蔚放到地上,手一挥,对方便只能灰溜溜地现出原形。 “原来是个青木精啊。”屠凌很不屑,“说吧,你一直赖着不走,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我喜欢这儿,我就要赖在这里。”池蔚化成了一朵含羞草,紧紧地闭合着叶子,屠凌轻哼一声,上前要将他从地上拔起来,没想到罗新玉却在这个时候赶到了,两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都愣在原地。 “你是?”罗新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他能察觉出来,对方很不一般,甚至于师祖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你不必知道。”屠凌拒绝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再次揪住了池蔚,对方化成了一只猫儿,软绵绵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求救。 “这个妖怪,我要带走。” “等等!”罗新玉慌忙拦下,“果果从不害人,您能不能高抬贵手,将它还我?” “它吃了那只红羽鸟,你就不管吗?”屠凌勾起嘴角,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池蔚这下不干了,嚷嚷着:“你血口喷人,你不就是那只红羽鸟?” 他因为生气,地上冒出无数尖利的藤蔓来,屠凌眼睛都没眨一下,腰间的面具一挥,熊熊烈火腾空而起,直接烧光了池蔚的那些把戏。 “还你。”屠凌也没有心情跟人玩闹,将手里的猫儿扔给了罗新玉,对方慌忙接住,还好,没伤到。 “我有事和你说。”屠凌走上前,打了个响指,池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睡了过去。 罗新玉怔怔地看着她,有些茫然,还有点害怕,但他的眸子晶亮,不似常人懦弱。 “好。” 屠凌望着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我要说的这件事,很伤人,但你必须要知道,还有,想好对策。” “嗯,还请姑娘指点。”罗新玉彬彬有礼,这让屠凌内心的不忍又加重了几分,但她还是说了。 “历岩,是姜冶的父母杀的,为了给儿子治病·······” 屠凌没有绕弯,而是非常直接地说与他听,甚至连历岩的魂魄被收入泰山府都告诉了他。 罗新玉听着,神情慢慢黯淡了下去,听到最后,居然只是微微颔首:“嗯。” 屠凌莫名觉得难过:“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姑娘来自何方,因此对您的说辞,不好下定论。”罗新玉目光躲闪,“我想回去和师祖、小师叔商量一下。” “随你。”屠凌没有多说什么,罗新玉又多问了一句:“我的红羽鸟,您有看见吗?” “我就是。” 面对眼前人的坦诚,罗新玉是有些诧异的,他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我得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好自为之。” 屠凌就连道别,都是如此傲慢。 罗新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便抱着他的猫儿匆忙离去。 但其实,屠凌并没有走。 她戴上自己的面具,就化成了一缕风,停在了罗新玉所去之处。 她看到这个人和桐笑非站在墙角谈话,又看到那个长发的姑娘去找姜冶,似乎是下了点术,让对方吐出了真言。 “愚蠢。”屠凌冷哼着,仿佛可以预见之后的事情。 桐笑非问姜冶:“你之前一直病着,怎么治好的?” “母亲端了一碗药,说是喝了就会好。”姜冶双目无神,表情呆滞,有一说一,有问必答。 桐笑非的术法不算高明,如果是关风月来的话,可以直接窥见这人的记忆。但桐笑非不敢去请师父,她怕这件事会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在那之后,你就没有见过阿岩哥哥,对吗?” “嗯。” 桐笑非微闭双眼,有些恍惚:“那个袭击阿岩哥哥的妖怪,你见过吗?” “没有。那天,母亲把我关在房里。外头很吵,等平静下来的时候,师兄已经不在了。” 姜冶说着,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然流下泪来,桐笑非一惊,还以为他冲破了自己的术法,赶忙去摸他的脖子,才发现,其实术法还在,流泪只是他本能的感情反应。 “你怎么要哭呢?” “师兄去世前,和我说,要带你和殷师兄过来玩两天,我盼了很久,天天都在等。” 姜冶的眼睛还在不停地溢出泪水,看得桐笑非又茫然又无助。 “母亲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外出,所以我没有朋友,所以我特别期望你来,所以我特别喜欢你。” 桐笑非随手贴了一张纸符,姜冶便闭上眼睛,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她也有些红了眼,沉默地离开了。 屠凌就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在面对面时装糊涂。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就像她不懂,为什么罗新玉知道池蔚是个妖怪,还会每天喂他好吃的,给他顺毛,带他遛弯。 “讨厌的人类。” 屠凌忽然愤愤不平,骂完这句,她才意识到,她似乎有了所谓的感情。 这是不对的,她不应如此。 “还是回去好了。” 屠凌决定离开这烦人的世间,可她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看到罗新玉将洗干净的甜柿子摆满一盘,放在窗台上,那果盘边上贴了一张小小的纸笺,写着:“敬奉羽仙姐姐。” 屠凌心头一动,就停下了脚步。 罗新玉朝着那窗边拜了拜,还按着池蔚的脑袋,也拜了两下:“果果,你也要感谢羽仙姐姐宽容你。” 池蔚很无辜地舔着爪子,明明是他要被那个鸟毛怪打死了,怎么现在还要他道谢呢? 可是罗新玉难得笑了,池蔚便觉得,磕头也无所谓。 窗台上刮来一阵风,那些柿子就不见了。 屠凌从不吃人间的食物,可那甜柿子真的好。她还记得自己尚未恢复的时候,罗新玉就会给她喂这个,甜甜的,凉凉的,吃下去就很开心。 罗新玉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窗台,忽然会心一笑,轻轻离开了。 自那之后,他每天都来这个窗前,摆上一盘水果或是点心,再贴上一张信笺。 屠凌叼着一块今天的果子,坐在枝头,有点想睡觉。 犯困的时候,她在怀念罗新玉温暖的掌心。 睁眼的时候,她想见到罗新玉温柔的笑容。 “愚蠢。” 这一次,她在数落自己。 第47章 倒数第二章 姜冶最终,还是发现了关风月的小秘密。 “关先生,您不能这样!”他强烈反对这个人的做法,即使对方是桐笑非的师父。 “我做的决定,容不得你来置喙!” “难道您希望殷师兄变成我师兄那样吗?万一他醒来,就对你们大开杀戒呢?” 姜冶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和不解,他害怕殷若怀醒来后,也丧失理智,对最亲近的人下手。 关风月却只是冷笑一声:“我自有我的法子,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要是没有其他话要说,就请你乖乖呆在房里,不要乱跑!” 言罢,他便将人轰了出去。 姜冶握紧拳头,转身去找桐笑非。 “小非,关先生他在养尸体……” 姜冶因为紧张,话说得很乱,可桐笑非只是摆弄着自己的花草,淡淡地回了一句:“哦。” “你,不反对吗?”姜冶有些不敢置信,桐笑非却轻轻地笑了:“师父可不会听我的,他向来疼爱师兄比我多一些,我何必去讨个不痛快呢?” “怎么会?关先生很疼爱你的,要是你去劝,说不定就能……” “够了!”桐笑非猛地拍了下桌子,那盆花草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姜冶一愣,不知所措。 “你什么都不知道。”桐笑非忽然哽咽了,“一直糊涂下去不好吗?为什么要捅破呢?” 她心里也乱,也苦,也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可她的办法都用尽了,还能怎么样? “小非,我……” 姜冶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桐笑非扶着额头,微微摆手:“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姜冶垂下眼帘:“是我无能,对不起。” 但我想要保护你,我一定能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重蹈我父母的覆辙,我发誓。 姜冶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开始每天泡在藏书阁里,或者偷偷去搜集一些不为人知的古老秘方。 桐笑非有次路过他的房间,还瞧见他挑灯夜读,便隔着窗户问道:“姜冶,你怎么还不睡?” “那你怎么也不睡?” 姜冶反问,窗户外头一片沉默。 他又轻声说道:“我睡不着。” “别太晚,小心蜡烛烧了你的头发。”桐笑非最终也没说什么,悄然离开了。 她隐约察觉到姜冶的目的,可她选择了闭口不谈,也许是她心存侥幸,因为追根究底,她也不希望殷若怀成为一具毫无人性的走尸。 两个人就这样,失去了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机会。 关风月还沉浸在他对未来的期待中,以至于对外界之事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 “乖徒儿,很快,你就可以睁眼了。”他笑笑,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所有人仿佛是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逃脱。 唯独罗新玉,非常清醒。 他发现了姜冶在偷练禁术,和人大吵了一架。争执中,姜冶不小心说出了关风月的小秘密,罗新玉愣住了。 “怎么会?”他的眼神有点空洞,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你也觉得他做的不对,是不是?”姜冶追问着,“我们得阻止他,不然,大难临头!” 罗新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良久之后,才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现在有五成。”姜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你知道,我没什么底子,这五成,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罗新玉垂下眼帘:“我可以帮你。” 如果是他来的话,应该可以。 屠凌望着那透着昏黄烛光的窗户,不知为何,很是哀伤。 罗新玉其实很聪明,他可以在一个月内完善姜冶找来的术法,并加以提高威力。 这一点,他很像年轻时的关风月,是个天生的术师。 两人准备妥当,便决定当晚行动。 罗新玉在池蔚的饭碗里放了很多点心,又给他顺顺毛,便蹑手蹑脚地走了。 原本在梦中的猫儿睁开眼睛,化成一支葡萄藤,跟在他后面爬了过去。 姜冶已经等在拐角处了,见人来,他便上前,低声道:“关先生在屋里面,我们可能进不去。” 罗新玉沉吟片刻,道:“我去找师祖,将他引出来,你去布置阵法,我改过了,只要我们人在,不论哪里都可以触发的。” “好。” 姜冶点点头,掌心冒出些许细密的汗,看样子很紧张,这么一对比,罗新玉不知要冷静多少倍。 他伸手拍了拍这人的肩膀,鼓励了几句,就去找关风月了。 姜冶躲在墙角,压着呼吸,生怕被发现。 关风月到底信任罗新玉,出了屋子,尽管出来时还絮絮叨叨的,责怪小徒孙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可罗新玉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笑着,一脸恬静。 姜冶便偷偷溜了进去,那屋子里满是蜘蛛网一般的细线,上头挂着黄色的纸符,写满血色的“禁”字。 正中央就是殷若怀躺着的棺材了,四角都钉着一串人眼铜铃,看着十分可怕。 姜冶默默弯下腰,小心绕过那些细线,将黑色的墨汁涂在棺材壁上,掩盖住那些鬼怪图案。接着,他又在棺材顶端,也就是殷若怀头部的位置,点了一根白蜡烛。做完这一切,他就开始在地上画法阵,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 可能是过于投入,他不小心碰到了一张“禁”字符。 刹那间,火焰升腾,细线交缠,将他紧紧捆住,仿佛下一刻就会勒断他的脖子。 姜冶不敢呼救,因为害怕和恐惧,他选择闭上了眼睛。 但那细线却在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断开了。 关风月闯了进来,大喝一声:“滚!” 姜冶倒在地上,有一瞬间的脱力感,但很快,他就又爬起来,抓起一把火折子,丢了出去。 “等等!”罗新玉见状,顿时着急起来,这阵法分明没有画完整,会坏事的! 火折子掉在地上,立刻引爆了那些“禁”字符,姜冶就站在火焰中间,不喜不怒,从容平静。 关风月却手上青筋暴起,一阵强风刮过,火焰径直朝姜冶扑过去,罗新玉大叫一声不好,施术挡下了这一招。 “阿玉,你让开!”关风月似是起了杀心,眼角发红,罗新玉不敢让,劝道:“师祖你冷静些,我们再好好谈谈。” “谈个狗屁!”关风月大怒,“难道你眼见这狗娘养的侮辱你师父,就没有半点触动吗?” “师祖,我觉得,还是让师父入土为安比较好。” 罗新玉不知道他这一说,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 关风月很难过,他的小徒弟,他的乖徒孙,怎么都认为他是错的?可他没有,他真得没有,他真的有办法让殷若怀活过来,而不是成为历岩那样的走尸。 “那就由不得你了。” 关风月闭上眼睛,似乎下定了决心。 桐笑非是被那声爆炸惊醒的。 醒来后,她愣了愣,才匆忙爬起来,赶到那边。 关风月居然在和罗新玉动手,因为对方始终护着姜冶。 “师父,你快住手啊!” 桐笑非的尖叫声惊动了争执不休的两人,罗新玉忽然冲了过来,将她护在了怀里。 最后一个“禁”字符爆炸了,那阵法也达到了极限,汹涌的火浪翻滚,所到之处,遍地残骸。 青烟直上,遮云蔽日。 关风月掀开身上的木板,慌慌张张地找着人,不停地唤着:“小非,阿玉,有人吗?回答我一声……” 最终,他在一块石头后面,找到了他的两个孩子。 罗新玉已经没有气息了,他半跪着,手脚都被埋在废墟下,只露出半张满是污垢的脸。 关风月哭了,他拼命将人挖出来,发现桐笑非还活着,只是受伤不轻,昏了过去。 他给人擦擦脸,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又去废墟里找了很久,见到了殷若怀的棺椁。 完好无损。 真是天大的讽刺。 关风月趴在棺材一角上,哭到差点断气。 屠凌戴着她的面具,一步一步朝罗新玉走去。 她不爱穿鞋子,白皙的双脚踩在被烧焦的废墟上,看着既诡异,又略显疯狂。 屠凌望着眼前毫无生气的罗新玉,微微蹙起眉头,她伸手拂去这个人脸上的灰烬,却没有找到魂魄存在的痕迹。 “被法阵吞噬了吗?”屠凌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完好无损的棺椁,苦笑,“阿玉,你是个好孩子,临终前居然还要替别人着想。” 罗新玉也许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便在最后一刻,布下生命中最后一个术数。 他的魂魄刻在了师父的棺椁上,大概是希望这样能给对方带去一点温情,至少醒来时,不会难以控制。 屠凌最后什么都没有做,沉默地离开了。 这俗世,真是太难过了。 关风月独自一人收拾好残局,将殷若怀的棺椁下葬,给罗新玉刻了墓碑,包扎好桐笑非的伤口,尽管如此,他的小徒弟还是因为伤势过重,离开了他。 “师父,徒儿会保佑你的。” 桐笑非微微一笑,便缓缓合上了眼睛。 关风月这次没有哭,他平静地埋葬了小徒弟,带着他的包裹,浪迹天涯了。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遇到了哪些人,经历了哪些事,只知道那关山顶上再也没有一个逍遥的道人,年年复年年,就连那些断墙颓垣都成了风中的尘埃。 第48章 尾声 池蔚其实好不到哪里去,他彼时能力尚弱,受到那巨大冲击后,竟昏睡了整整一年,醒来后,早已物是人非。 他迷惘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废墟上,不知何去何从。 最终,他选择去闭关修炼,也许等他强大了,自然可以找到人。 屠凌回了泰山府,查了一遍所有的亡灵进出,发现姜冶去了“罪舍”。 “他怎么去了那个地方?” 屠凌不解,问贺安知,对方却只是懒散地笑了笑,道:“不知道,他自己要求去的,我见他也没转世的可能,就放他去了。” “贺安知,你刚来就这么散漫,对得起你的身份吗?” “对不起,可我也没办法,要不您去劝劝?” 贺安知言语轻薄,让屠凌很不爽,她收了账簿,独自去了“罪舍”。 那是泰山府用来收押恶灵的,绝大部分都是为祸人间的妖物,周遭的魔气鬼音非常强烈,普通人类亡灵根本无法待下去,最终都会被分食。因为,除非十恶不赦,入魔化鬼的人魂,一般都不会轻易投入此地。 屠凌赶到时,却发现姜冶盘腿坐在一块岩浆石上,脸颊上的“罪”字清晰可怖,但神情安详,没有一丝慌乱。那些恶灵盘绕在他周围,可没有一个上前啃食他,似乎在畏惧什么东西。 屠凌看清楚了,是那个阵法,罗新玉修改加固后的阵法刻在了他身上,触碰他的话,可能就会像在人世那样,发生爆炸。 屠凌忽然觉得可笑至极,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走了。 只有那个爱笑的少年失去了所有,为什么?凭什么? 她有些烦躁,工作却愈发勤快起来。 岁月弹指一瞬,她遇到了一个同事。 “屠大人,自今日起,桐笑非正式接任扬善司司长。” 屠凌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单纯的女孩子,嗤笑:“我对教导新人没兴趣,不要拖我后腿就行。” 桐笑非始终带着天真的笑意,看样子,应该在荒芜的岁月中,忘记了很多事。 池蔚坐在那棵枯树上,和屠凌聊了很久,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讲。 屠凌最后只是淡淡地问道:“你做这么多事情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么?”池蔚沉吟片刻,笑了,“忘了。” 他定定地望着屠凌肩膀上的鸟儿,歪了歪头:“大概为了他吧。” 池蔚说着,忽然打了个响指,墓园的枯树上便绽放出红色的花儿来。 “我应该感激张家那个术士,是他将阿玉的魂魄从暗无天日的地下引出来的。”池蔚摘下那朵花,放在掌心,吹了吹,便是漫天飞舞的花瓣,迷了人眼,迷了人心。 “我该走了。”池蔚笑着,就渐渐化成了一棵树,“闹得这么大,真不好意思了。” 他的脸深埋进树干中,青绿色的藤蔓总给人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的错觉。 屠凌抬手试探了一番,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可能很久才醒来,又或者,再也不会醒过来。 屠凌垂眸,肩上的鸟儿蹭了蹭她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她,痒痒的,十分想流泪。 “小非,我这边完事了,你注意些。” 屠凌低声呢喃着,有些疲惫。 桐笑非却是精神百倍,她握紧手里的短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恶灵即将出现的地方。 姜冶游荡着,慢慢靠在了一个路灯下。 桐笑非抓准时机,一举拿下。 可对方没有一丝慌乱,只是笑笑,仿佛只是赴一场朋友间的约会:“你来了?” “剩下的话,都留到审罚堂上再说吧!”桐笑非没什么耐心,她已经很饿了,非常想回去吃师父做的饭。 姜冶仍然满脸温和:“我会去的,只是在去之前,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种忏悔的话,现在说,都晚了。” 桐笑非听多了这种说辞,已经麻木了。 “我知道。”姜冶红了眼,“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听到这句就好。那么他从“罪舍”爬上来,都是值得的。 其实姜冶没什么野心,只是想要当面和桐笑非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对方从不去“罪舍”,也不再记得他。 桐笑非的主要职责不是缉拿恶灵,而是捍卫人心之善。因此“罪舍”那种地方,她只在上任的时候去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踏进去过。 姜冶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本能地要接近,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被隔绝在方圆十里外。 所以他逃了,逃到人间,希望这样,可以有机会单独见见桐笑非。 他在那个雨夜,即将和人碰上,却因为一场事故,意外和人错开。 更荒诞的是,他碰到了池蔚,对方让这场雨绵延了几天,将他的气息冲刷的干干净净。 “你为什么这么做?” 姜冶不解,甚至有些生气,池蔚却只是勾着嘴角,浅浅一笑:“好玩啊。” 姜冶其实有些崩溃,但还好,他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桐笑非将他收进了自己的葫芦里,点了火,便送回了泰山府中。 “收工!” 桐笑非开心地转了一圈,收好武器,脚步轻快地回去了。 灯火阑珊的都市里,游荡着很多独孤的灵魂,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孑然独立。 屠凌站在楼顶,俯瞰着已经大变模样的人间,拂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想起从前问过府君大人的一个问题。 “大人,那关风月到底是什么人?” “他么?” 那沧桑的老者捋了捋胡子,“过去是位神明。” 屠凌沉默了,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站在楼顶,肩上的鸟儿忽然飞了起来,绕着她转圈圈。 屠凌笑了:“你是不是冷了?我带你回去。” 她伸手,便将那鸟儿捧在掌心,一转身,就显示在了夜幕之中。 关风月做了满满一桌菜,招呼着两个徒弟:“快来吃饭了!” “来啦!”桐笑非头一个奔过去,坐了下来,关风月笑着:“我去叫傅教授过来。” “去吧去吧。”桐笑非摆摆手,“快点哦,我要饿死了。” “好好好。”关风月敷衍着点点头,去叫傅青竹一起吃饭。 对方原本在埋头整理教案,被门铃声惊了一下,走出去一看,关风月穿着他的碎花围裙,风骚地站在他家门口:“一起吃饭吗?老傅?” 傅青竹本想拒绝,可对方实在太吵,连拉带拽地就把他带进家里去了。 “傅教授好。”桐笑非打了个照顾,傅青竹尴尬地笑了笑,很是拘谨。 “你好。”殷若怀笑着,“坐我这边吧。” “好,谢谢。” 傅青竹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和不怎么熟悉的人一起吃饭。 “开饭开饭!” 关风月拍拍手,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傅青竹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些场景在梦里见到过,莫名地安心。 关风月最是人来疯,喝了点酒,便开始哭,但他不闹,一个人哭完,就回屋睡觉去了。 “吃完记得洗碗。” 他红着脸,打了个嗝,嘱咐自己两个徒弟。 “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就继续吃东西。 关风月便躺到了床上,在梦里想他的张潜了。 “你尝尝这个,很不错。”殷若怀给傅青竹夹了一筷子菜,“下次没事就可以来我家,一个人多孤独啊。” “好。”傅青竹笑了笑,觉得这人还不赖。 也许百转千回之后,我们还能像朋友一般,坐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就已经是奇迹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填完了这个大坑,其实还算轻松吧,治好了我一段时间的强迫症。这个坑拖了蛮长时间了,我都忘记写它的初衷是什么了,尝试着用不同角度写同一个故事,但最后好像没把握好节奏,有点崩盘了,今后应该不会写这么伤感又迷茫的故事了,也许会尝试一些其他风格的故事,不管怎么样,一个心愿已经了结,还是挺开心的。关于一本正在写的《我在盗版小说中当幕后黑手》,可能叙事更成熟一点,应该不会变成这样的大纲文了。另一本《那个卖杂货的漂亮老板》还在存稿中,也许过完年会发出来吧,希望大家看文愉快!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