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攻心机深(穿游戏)》作者:假面夫子 文案 苏幕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暗恋他的天才常葛研发了一个可以延长时间的系统,为苏幕能够找到合适的心脏拖延了一段时间。 主要就是穿进游戏里之后,师徒二人一边打怪一边虐心的生活(全都是天才攻根据现实yy出来的)。 内容标签: 年下 系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幕遮(苏幕),苏故遥(常葛) ┃ 配角:花想容,王清平等一系列助攻 ┃ 其它:非网游,非高科技,师徒年下 第1章 故乡遥兮(一) 苏幕,从小就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做剧烈运动,医生说他甚至不能娶妻生子,他每年花的医药费都不是比小数目,好在他投胎时挺会选,父亲在帝都商界小有名气,家中还算富庶,母亲是中文系教授,所以他的名字源自词牌苏幕遮,听起来还挺有诗意。 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从落地窗射进来,苏幕在医生的叮嘱下吃完药,就打开手机游戏,葱白般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灵活的敲击滑动,游戏里一番激烈的厮杀,他战胜了河伯,顺利升到第二十八级,他放松的靠在椅子上,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玩的游戏叫“晓梦迷蝶”,是个角色扮演与生存厮杀结合的游戏,你选择不同的角色,游戏方法也不同,不同的角色总会给你不同的惊喜。 一提到这个游戏,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一个他活了多少年让他堵了多少年气的冤家。 他叫常葛,没错,他的名字就是这么随意,他爸姓常,他妈姓葛,所以他叫常葛。 苏常两家是世交,在那个性别鉴定可公布的年代,医生说苏妈妈怀的是女儿,常妈妈怀的儿子,两闺蜜就提过将来要做亲家!苏妈妈没想到自己生下来的竟是个男孩,两闺蜜吐槽完做B超的医生后,就寄希望于常妈妈,结果小常葛就出生了。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两家大人的关系,两人自是在一起上学,那么问题来了——别人家的孩子。 “儿子,你看看你的荣誉墙,再看看人家常葛的。” 别人家的孩子系列导致苏幕对常葛有种阴影,这种孩子就该远离。 苏幕今年二十三岁,大学刚刚毕业,自己开发的游戏上市,就在全民游戏论坛里得到一众网友的好评,可是不久以后,热评就被另一款游戏给占领了——晓梦迷蝶。 【特别好玩,画面感也强。】 【是啊是啊!就是通关有点难。】 【还有两分钟抽ssr,溜了溜了。】 【太难了!我连五级还没升到呢!】 【晓梦迷蝶,服装造型堪称史上最美网游,不占内存,又不卡顿。】 【角色超美的。】 一开始苏幕也没怎么在意,同行业恶性竞争很普遍,不搭理就是了,可当晚就接到常葛的电话,他的语气一贯骄傲,“你的游戏我通关了,来玩玩我的游戏如何?” 苏幕盯着网游下载排行榜第一的晓梦迷蝶,握紧拳头,让我来看看你的游戏有多难,画面有多高清,服饰有多美,剧情有多触动人心…… 苏幕下了游戏,几乎每日沉迷其中,成长的五级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case,接下来虽然有些吃力也不算什么难事,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游戏里的角色清一色的男生,好不容易有几个女侠客居然还是使大刀的,重点是没胸没屁股,几个有点姿色又是系统下达的除杀任务,弄得苏幕都舍不得下手。 就在刚才苏幕在大鱼直播平台直播了他杀掉河伯升到了二十八级的全过程,轿车游轮一片飞。 最近这病越来越严重了,苏幕总觉得自己浑身乏力,经常嗜睡,于是他顺手关了直播,打算休息一会儿。 叮当! 系统提示: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恭喜您已成功升至第二十八级,成为全游第一位升至此级的玩家,请问您要升至第二十九级么? 苏幕半睁着眼打开消息,为这问题感到幼稚,点了确认。 系统提示:升至第二十九级终极任务——取河伯之心,请问苏幕遮玩家确定要取么? 废话! 不过河伯已死,单单取他的心就可以升一级么?之前每一级可是下了n多副本打了好几个怪兽才升的,以常葛的性格会让你这么容易过关?苏幕疑虑还是点了确认。 系统提示:取河伯之心就是要您离开目前所在世界,真正进入游戏世界,刀剑无眼,对您的肉体可能有损,请苏幕遮玩家再次确认。 苏幕瞪着眼睛又看了一遍,什么鬼? 不过他什么也没想,一心就想打败常葛。 不知哪来的一双手遏制住他即将点确认的手,苏幕回过头,他带着耳机,压根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你来干什么?”苏幕没好气的摘下耳机。 “我妈让我来看看你。”低沉的嗓音苏幕听起来觉得他的胸腔都在震动。 常葛站在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打在苏幕身上的光,不偏心的来说,苏幕觉得像常葛那样才是真正的男生,挺直的背脊,胸腔手臂发达的肌肉,有一种属于男人的阳光和健康,不像自己,带着先天性心脏病,常年不运动,消瘦不说,长不高不说,脸色还苍白如鬼。 不得不承认,他唯一赢得过别人家的孩子的地方,恐怕就是自己老娘给起的不是很随意的名字了。 二人无话,苏幕背对着他坐在阴影里,他从影子里看到常葛抬起来手移向自己的头,他抬的很慢,很轻。 苏幕警惕的转过旋转椅,“你要干什么?” 常葛的手就顿在半空中,许久才放下,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楚。 “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三十级才是通关呢!你可别在二十九级就挂了。”常葛轻蔑的笑了笑,末了还加一句,“小幕。” 苏幕对这突如其来的昵称打了个冷颤,依然没好气的说:“谢谢常少的好意。” 他看着常葛走出去,不以为然的按下了确认,一片白光晃的他头晕目炫。 腿上胳膊上和胸口处不断流血,一阵剧痛提醒着苏幕还活着。 他打量周围,茂密的小树林,墨蓝色的月夜,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不是刷副本时於山的场景么? 他又低头看自己,一件刚制来的新衣就这么被刀划破了,此次任务应该是在攻略山鬼,自己是高级别可还是新人,装备不行,被山鬼那个boss打得落花流水。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您的血液已不足,请尽快回城加血。” “你是谁?”意识到自己刚从山鬼手下逃出来,任何声音对他而言都如惊弓之鸟。 “你好!我是系统。”冰冷的电子音。 什什什么鬼? 真人cosplay? 传说中的穿书? 不,穿……游? “不是去取河伯之心么?不应该在燕水旁边么?” “请苏幕遮玩家仔细阅读升级任务,玩家进入游戏世界,从第一次受伤的地点开始,直至取得河伯之心。” “你怎么不早说!” 靠!落地成盒! 苏幕说完无力的躺在了地上,不是他认命,而是他自知,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配型,自己的生命最多还能维持一年,不如堵一把,不止为了打败常葛,而是打败世界,打败任何阻碍自己活下去的病痛妖魔。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时候该有一个人救了他。 他痛苦的粗喘着,等待着,那孩子提剑而来,准确的来说,是提棍而来,随手捡的。 他迷迷糊糊先看到那孩子随风摆动的破裤脚,纤细的小腿,视线上移,最后到营养不良而消瘦的面目,苏幕吓得哗啦一下坐起来。 犹是他家教良好,也不禁说了一句脏话,“艹!常葛?!” “喂!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流里流气的眼神犹如看着一只垂死的蚂蚁。 “我……我叫苏幕遮。” 苏幕回答道,想着这小鬼是自己通过山鬼这个副本的关键人物,苏幕忍着痛,尽量让自己笑的没那么龇牙咧嘴,心中却不忍暗骂,常葛你大爷,连炮灰小屁孩都用他自己小时候的脸,是嫌本少爷心脏病不够严重么! 系统:并不是,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您所用的白面书生,他的脸原型就是一个病秧子的脸。 第2章 故乡遥兮(二) 迷迷糊糊中,阵痛从四肢传入大脑,想来是刚刚与於山那山鬼打斗之时被割破的皮肉在作祟。 苏幕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由于级数升的太快而装备却无法匹配,遇到高级别的boss自然会受伤,这要是拿着手机,没蓝了回城待上几秒就恢复了,可如今,就是真/枪实弹。 他连根手指都懒得动,隐隐约约觉得远处飘来浓浓的药香……额……好吧!其实久病的他最烦这种中药的味道了,然而这味道却好像越来越近了,而且就放在他的头顶。 来人用温热的小手掌在他额上探了探,拧干一条毛巾搭在上面(当然了,他醒来之后发现那就是一块破布,还是小崽子从他衣服上撕下的)。 他动作粗鲁,却目标明确,干净利落的将那些研磨好的草药涂抹在苏幕的身上,从他苍白的手臂到修长的双腿,最后到胸口。 一开始火辣辣的痛感过去之后便是一丝丝的凉意,苏幕闻着那股草药味他更加迷糊了,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地恢复了意识,等到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烛光后,他才彻底的认清了自己,黄草搭建的房顶,坚硬的板床,粗布制成的棉被,他现在是苏幕遮。 躺的太久浑身发酸,他坚硬的扭过头,就看到床边睡着的小人。 哦!对!那个孩子,连拖带拽把他带回家的孩子,日后打败山鬼最关键的武器——肉盾。 苏幕仔细的打量他,许久不打理的头发掉落在额前,小脸也蹭的和小花猫似的,看模样也就十岁。 肉盾,想想觉得自己还挺残忍,随即苏幕又摇了摇头,残忍的是常葛,开发的游戏连剧情都那么混蛋。 你大爷的! 骂了常葛一句,顿觉心里痛快了,苏幕他微微的抻了个懒腰,胡乱用被子抹了一把流出来的口水。 “你醒了?”小孩因他的动作而醒,抬起头眨巴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以示回应,又假装不知道他是孤儿,模仿自家老娘像模像样的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会独自一人在那山中?” 再添油加醋,借此展现自己假情假意的父爱,以此衬托孤儿的可怜,以求快点收了这个徒弟,“山中多危险啊!你家大人不管你么?” “哥哥,我救了你,你怎么不跟我道谢?” …… “哈哈!” 苏幕干笑了两声。 常葛!你大爷的! “你瞧瞧,哥哥受伤了记性不好了,都忘了跟你道谢了。”苏幕耐着性子。 “我看哥哥也不像那没礼貌的人。” 好像听到这一句感谢,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小孩很雀跃,翘起二郎腿,整个人流里流气的更明显了。 这时苏幕方想起来,剧情里这炮灰孩崽子无父无母,从小为了混口饭吃便懂得用体力换些什么,比如帮李大娘插个秧什么的,大人自然知道小屁孩的想法,可这落后的小村子有文化的不多,也就给两个红薯,哪里还会说谢谢。俗话说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包括对不起,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奢侈的,他人机灵倒也不愁吃,于是他的心中,格外向往正常孩子的生活,喜欢听谢谢,对不起这样的字眼。 苏幕大老爷们小心思一转,假装伸手揉揉眼睛,却在放下的时候怼到了他的脸。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 果然,那孩子眼里的雀跃毫不掩饰,亮晶晶的仿佛天上的星星。 “没关系。” 其实也不怪常葛设计一个孩子当炮灰,常年知道交换利益的孩崽子心胸极其狭隘,苏幕知道他救他就是有所求的——想学本事。 说来说去又绕到了赶紧收徒弟上。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沮丧,很快便被他掩盖过去,貌似毫不在意,道:“脏猴儿。” 苏幕知道他极其敏感,说他名字好听,傻子都知道是敷衍,索性一语否定,“这个名字不好听。”并且非常自信的看着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孩子被激起了兴趣,“哦?那你说我该叫什么?” 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能回家,于是苏幕道:“故乡遥,何日去?不如你就叫故遥吧!故遥。” “故遥?那我姓gu么?哪个gu啊?” “你知道你父亲的名字吗?” 他摇了摇头,还是那种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态度。 “姓什么呢?哎?你救了我,我也无以为报,我便教你一些不外传的武功,怎么样?”苏幕望着小大人般的面庞,七拐八拐终于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因为不外传,所以你得拜我为师,叫我一声师父。我叫苏幕遮,你就跟着我姓苏吧!” “苏故遥?苏故遥,苏故遥……”孩子反复念叨,生怕自己记不住,亦或是这名字长了腿自己跑了,眼角里有极力掩盖的兴奋,“听起来好像是比王二婶的儿子王清平好听多了。” 小崽子很兴奋,于是又开始眨巴他的大眼睛,道:“我看你好像会使剑,喂!你把剑藏哪了?”于是他试探着继续道,“你就教我套剑法吧。”那语气仿佛在说,切,你不教我也没有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幕听着他稚嫩的嗓音,心中一清二楚,这小崽子一直都是无利不起早,每一次帮你都是有目的的,都要换取些什么,他不讲什么情义,索性直接忽视师父这一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苏幕面上仍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压着嗓子说:“不急。练剑要从基本功做起,基本功可是很苦的。” “我不怕吃苦!”苏故遥立刻仰起头,忽而又觉得自己太上赶着了些,8又收敛了表情,但话语间略有几分骄傲,“练好剑法,我要进京考武状元,或者做个大侠,让那些欺负我的人都跪在我脚下!” “练武乃是为了锄强扶弱,为民除害,武者更是修气,修身,修心。”良好的教养正直的三观促使苏幕化身老夫子,“自古以来,心术不正心胸狭隘者,都被自己的武器反噬,亦或落得身败名裂。” 也不知苏故遥听没听懂,就见他敷衍般的点点头。 苏幕遮也不是神人,也是要食五谷杂粮的。于是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角落里有个隔间,应该是厨房,自己所在的床应该是这小故遥的,对面就是一张四角木桌,桌上有个破了洞的笸箩,上面好似有几只红薯。 苏故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问:“你饿了吧?看在你要教我剑法的份上,我现在就去做饭了,把那几颗红薯煮了。”说着不等苏幕说话,大步流星的走去厨房,不知在学谁走路,颇有几分流氓街霸的样子。 乒乓一阵响,又听他道:“对了,现在是夏天,河里有鱼,抓到正好可以给你补补血。” “哎……”又没等苏幕发话,几步就没影了。 苏幕摇了摇头,心道:“去河里多危险!再说,鱼也不利于伤口愈合,关键那也不是补血的东西啊!” 苏幕刚才绷了半天的僵尸笑,叹了口气,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记得当时自己做任务的时候,轻轻点了几下手机,把他养大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养个武器嘛! 如今这破屋烂衫,吃饭都是个问题,还剑法,就少年宫的时候学过击剑,学过一天,心脏病就犯了,被勒令禁止。 常葛!你大爷! “啊啊啊!” 苏幕的四肢好一顿挥舞,就听咔擦一声,对面的桌子晃了晃。 苏幕来不及心酸,反观自己这只手,似有无穷力量,他兴奋的又冲桌子一挥手,整个桌面摇摇欲坠,最终熬不过地心引力,掉在了地上,掀起一层薄灰以示不满。 他这才想起自己选的这个角色,是个八面玲珑智计超群的白面书生,武器也与他的阴柔诡谲相配——一把名为侵晓的软剑,平时就藏在右手腕上,形似手环。 “最厉害的杀人手法不是一剑毙命,而是对手至死都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武器,或者,都没来得及看清你是谁。” 接近晨光的,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黑暗——侵晓。 苏幕想着游戏注册时,关于白面书生的介绍,而后想起了那小崽子居然还能看出白面书生用的是剑,随之又想起了这残破不堪的屋子。他极为后悔,还不如选河伯那个角色,起码是个不用吃饭的神仙。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您目前的任务是陪伴脏猴儿至十八岁。” 电子音就在苏幕的脑子里,所以他也根本不用张嘴,直接就可以和它对话,“什么?我要在这儿待这么久!那我爸妈怎么办?” “脏猴儿无父无母。”电子音。 “我说我爸妈!” “您的爸妈还是您的爸妈。” “我爸妈怎!么!办!” “您看着办。” “滚蛋!!!” “我可以直线滚出去,然后再滚回来。” …… 常葛!你大爷! “据我了解,常葛的大爷爷是您的爷爷。” …… 第3章 故乡遥兮(三)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 常葛将笔记本合上,一路跳级读完了研究生,开发了这个游戏系统,这个时间延长系统就是他的毕业论文。 他的导师对他还不错,一手按住了他的鼠标,神情严肃的告诫他莫要声张,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高学历,富二代,名车,名表,都是身外之物,孤独,却是自己的。 常葛有时候就想,自己的母亲是怎么和干妈成为闺蜜的?干妈平时去上上课,下课回家专心相夫教子,而母亲呢?一手成立个公司和父亲对着干,平时基本不回家,回家两人也是剑拔弩张。之所以选择了计算机专业成了码农,就是因为将来接手谁的公司也是二人吵架的引线。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好在还有他,像个老父亲似的偶尔光临一下他的生活。 真羡慕他,每天都充满斗志,一声呐喊就有一堆朋友,一个招手就让人心甘情愿,哦对了,一运动就倒地不起,还有一逗就炸刺,挤兑他仿佛是常葛人生中唯一的乐趣,而现在,老天好像打算把他这人生中唯一的乐趣要收回去了。 医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四岁,今年他二十三岁了,脸色越来越苍白。 从小得不到关心,好像也不怎么会关心他人,每个善意,最后都会弄巧成拙,怎么说呢?好像有点费力不讨好的意思。 就比如现在,苏幕坐在茅草房里嚼着新鲜的鱼肉,心里还骂着,常葛你大爷的! “喂!好吃么?” 苏幕从小生活优越,人缘也非常好,从没有人对他这么无礼,但身处之境迫使他将不耐忍了下去,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才说道:“还不错,很新鲜。” 苏故遥没有动鱼,三下两下吃完两个红薯,吮了吮手指,盯着苏幕。 苏幕感知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回望他,谁知他竟迅速躲开了苏幕的目光,不等苏幕发问便嘀咕道:“你吃饭怎么跟村长他孙女似的。”说着拿起自己用完的开了个口的破碗,起身准备去刷,嘴里还嘀咕着,“娘们唧唧的。” 苏幕正要往嘴里放的鱼肉块顿了顿,母亲教他的饭桌规矩到哪里都是面面俱到的,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说他,这小暴脾气…… “吃饭的时候不要吧唧嘴,不要说没用的话,筷子不能……” “喂!”刷碗的声音突然停了,他打断苏幕的话,“快点吃完洗碗,我不是白养你的。” 苏幕看他一眼,发现他小小的整个人都透出不耐,或者说是凶狠,言外之意仿佛你再多说一句,老子就砍了你。 于是苏幕便默默地闭上了嘴,倒不是怕他,而是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奈感油然而生。 气也气饱了,干脆将手里的鱼丢回碗里,起身洗碗。 一时兴起,他将刚拿起的碗又放回桌子上,打算玩一玩他这开挂的内力,于是伸出手,指望着碗可以凭空而起……然而,破碗意志坚定,屹立不动。苏幕不死心的又上下忽闪了两下,仍是如此。 苏幕瞄了苏故遥那崽子一眼,好在他专心致志的研究洗碗大业,没看到他这囧样,这可是他能接近他唯一的筹码了,怎么就失效了呢? 以为自己开了外挂,谁知外挂竟是仿冒伪劣产品。 唉!心中疑惑,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幕摇了摇头,起身将剩下的半条鱼倒进泔水桶。 “喂喂喂!你干什么?” 苏故遥吼的他一愣,不明所以。 “你就这么把它扔了?这热热晚上还可以吃啊!” “剩菜容易滋生细菌,对身体不好,再说不就是一条河鱼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故遥看到苏幕如此不以为然,更加来气了,“你知道这是什么鱼么?这是我……” 苏幕从他欲言又止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正视着他问:“这不是你捞的河鱼么?”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捞鱼回来,衣服怎么能滴水不沾呢! “这鱼到底哪来的?”苏幕身体冒出一股火,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学人家偷鸡摸狗,“别人给的?偷的?抢的?还是……” “轮不着你管教!老子想吃鱼,你管我偷来的抢来的!” 苏故遥说着不知从哪拿出根细竹签放在嘴里,撞开苏幕走出了家门。 苏幕冷不防还真被他这干巴巴的小身体撞的一晃,不耐烦的将手里的破碗扔在灶台。这叫什么事啊?连女朋友都没谈过,要他管教一个不良少年? 哎呦!气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谁知不一会儿,那小崽子又晃晃悠悠的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锤子,目不斜视的走向掉腿的桌子。 敢情人家就没把老子当回事!哼!指不定锤子哪来的,不知好歹。苏幕也懒得去管。 叮叮当当不一小会儿,就见桌子已经稳稳当当立在那了。 家徒四壁,可四壁还在,门窗都有翻新的痕迹,新木旧木拼接在一起,想来是经常修理。角落里也一尘不染,泥土搭的灶台上也铺了层草席,仔细看起来倒有种现在人追求的森系美感。 要是爹娘健在,也未必不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与生俱来的自卑感让他渴望被以礼相待,却不知自己还不是个礼数周全之人。 苏幕的怜悯之心作祟,让他咬了咬牙想,算了,慢慢来吧! 正当苏幕思考该如何和他化解这场矛盾时,就听门外传来一声破锣嗓子,“脏猴儿!你有种就给老子滚出来!”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故遥好似没听到一般,将碎木屑扫干净堆在了灶台口,留着晚上煮饭用。 “脏猴儿!你竟敢偷我们大哥的大师兄养的鱼!活的不耐烦了吧!” 一堆人夺门而入,为首的是个油头大耳的少年,咋一看以为西游记里的黑熊精出来撒野了呢!说话的少年站在他身后,尖嘴猴腮,顶着苏故遥同款发型,其余的小喽啰也绷着个脸——浓浓的街霸气息。 瞧这雷同的造型,要不是他们先开口叫骂,苏幕还以为他们和小故遥是左拥右抱的好友呢! “二狗,你昨个儿划伤了我的胳膊,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呢!今个儿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苏故遥依旧不慌不忙,慢慢抬起眼皮,乌黑的眼珠似能吃人,“正好。” 他说完随手捡起桌子上铁锤,本来随意倚靠在桌边的身体缓缓站直,一步一步走向他们。一堆人霎时间被他一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记得游戏剧情里脏猴儿就是一个被白面书生收为徒弟的流氓头子啊!没有这茬啊!”苏幕心想:“自己的内力时有时无,敌军人多势众,我方岂不是死定了。” 可就目前形势来看,他的不肖徒儿恐怕要闹出人命了。不管了!死就死吧! 敌军已到达战场,我怎可消极抗战? 会被举报的。 全军出击。 “哈哈!各位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事?”苏幕一把握住苏故遥将要举起锤子的手,装出一脸我不曾吃那条鱼的道貌岸然来。 “你是谁?”为首的黑熊精问。 显然他们都不曾想这屋子里还会有别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还颇为体面的人物。 “他没跟你们说么?本公子是他的师父。”苏幕说着一把揽过小故遥的肩膀,意在表明,这个娃我罩了。 有了大人在,这群人多少收敛了一些,黑熊精壮着胆子道:“你的徒弟偷了我师兄养的鱼。” 苏幕总觉得小故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表示这鱼他一口没动。 “都是我教导无方,麻烦转告令兄,不日我便会带条鲤鱼登门致歉。” 几个少年瞧着苏幕消瘦不堪,话语间又如此柔弱,便逐渐又大胆起来。黑熊精道:“呵!致歉?你知道我大师兄那条鱼有多珍贵么!你个穷书生赔的起么?” 苏幕心下明了,这帮流里流气的不良少年不是来要鱼的,而是来找茬的,正要说话,就见苏故遥一耸肩甩开了他的手,不屑道:“谁是你徒弟?”然后又转头看着那群少年,神情高傲的好像在看一只蚂蚁,“大熊,二狗,鱼是我偷的怎么样?” 苏幕心里噗嗤一乐,原来他真的是个熊,随即又担心起来。 “怎么样?赔你是赔不起了,不想挨皮肉之苦,就跪下给爷磕几个头,爷就替你赔了,要不然,就给你告到王员外那去,你就等着蹲半年的牢子吧!”黑熊精语气很是轻蔑。 “自以为是。”苏故遥冷笑一声,握着锤子作势就要凿下去。 这一堆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崽子! 苏幕压着火气拉下了苏故遥,此时腕处传来一阵灼热,心下一喜,是侵晓,它颤抖着要挣扎出来,貌似很生气。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要想获得更多内力,请多与目标发生肢体接触。” 好系统,爱你,比哈特。 苏幕心里有了底气,看着对面刚拔起身高来的少年,有的甚至要高于他这个成年人,瞬间沉下脸来,“给我滚出去!” 叮当! “又要赶人家走了么?人家不理你了。” …… “嘿呦!头回听说还有人上赶着给人当师父,还是给那有娘生没娘养的扫把星当师父,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苏幕看了看苏故遥的脸色,果然黑的吓人。 “侵晓!” 随着苏幕这一声,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细长的软剑已经心满意足的回到苏幕腕上,苏幕甚至感觉到它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咔呲咔呲咔呲……” 那群少年应声低头,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衣物上都有数十条口子,顿时双腿颤抖不止。 那黑熊精抬起手指着苏幕,“你你你……你等着!” “哼!二师兄,这次又在教训谁啊?怎么不叫上我?” 清脆的嗓音如杠铃一般,那群少年纷纷让出一条路给这可人的小姑娘。 苏幕见小姑娘不过及笄之年,气势却足的很。他心下想,这又是来寻仇的? 或者,种马文人设?打着打着就推倒了? 靠!那岂不是来跟我抢人的情敌! 呸呸呸! 仇敌。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卖萌求收藏 第4章 故乡遥兮(四) 小姑娘进屋之后冲黑熊精莞尔一笑,“二师兄。”腕上的银铃随之摆动,发出脆响。 “哎哎,容容师妹。”黑熊精连连点头答应,笑的一脸猥琐,“这小子竟敢偷大师兄养的鱼,你不要生气,二师兄正教训他呢!” “哦?”小姑娘上下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白花花的肥肉横在外面,意味深长的道了句谢,不等他说话又接着道:“对了,爷爷他到处找你呢!好像在找什么灵芝。” “我见爷爷找灵芝找的满头大汗,就想着昨天你好像拿了一只,我就告诉他了,看爷爷的样子好像特别生气……”语气甚是无辜。 “哎呦我的姑奶奶!”黑熊精哭笑不得,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哎!二师兄,不用换衣服了,反正爷爷也会给你扒一层皮的。” 容容望着黑熊精落荒而逃的背影,得意的笑了笑。这时才转过身,微微向苏幕行了个礼。 “你来做什么”苏故遥毫不客气的背对着她坐在了凳子上,将锤子丢在地上。 苏幕见这小丫头还挺善良,立刻就把抢人一事抛在了脑后。他笑了笑,“臭小子,怎么和客人说话呢!” 他说着便要将另一张凳子拉过来给容容坐,一抬头就见苏故遥正不耐的瞪着他,仿佛在提醒他:不要越界,你不过也是个客人。 苏幕有些尴尬的停下了动作,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理由做东,说是师父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人家好像也没承认。 “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送点东西。来人!” 随着容容召唤,只见两个小厮进来,放下了个食盒,一块肉,外加半袋米。 苏故遥瞥了一眼,语气生硬,“不需要,拿回去。” “平日里你一个人就算了,如今有客人如何还能将就呢。” “你既然喜欢吃鱼,我就叫人把剩下的两条鱼都做了,一条红烧,一条清蒸。”容容说着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苏幕咽了口口水,发现苏故遥一提这鱼眼中就有种异样飞快闪过,似乎非常嫌弃。 这小姑娘很聪明,抢在苏故遥拒绝之前道:“这些也不是白给你的,只不过我有一心事要问你。” 苏故遥闻言抬了抬眼眉。 苏幕觉得自己这颗灯泡好像应该去方便一下,转身出门时就隐约听小丫头问:“你觉得邻村柳姑娘怎么样?” 苏幕摇了摇头,唉!都是套路啊! 若是回答挺漂亮,下一句就是“你觉得我漂亮吗?”,若是回答一般或不漂亮,下一句就是“那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呢?”通常听到后一个回答小姑娘会更兴奋。 “邻村柳姑娘?”苏故遥回想了一阵,“柳员外的女儿?嗯……一般吧。” “那大师兄觉得她怎么样?” “呵!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大师兄想什么我哪里知道。”容容反驳道,眼角里有止不住的小得意。 “米和肉我留下了,鱼你拿走。”苏故遥难得几分客气。 “为什么?已经做好了,你要是不喜欢就给那大哥哥吃吧!猴儿我走了。” “嗯!那条也全都是他吃的。”坐着说话不腰疼,睁眼说话更痛快。 苏幕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好像被谁使了个绊,差点拧着脚脖子。 也不知苏故遥给他敷的是什么药,大概有止疼的作用,身上的数道伤口倒也不会妨碍他在大街上乱逛。 小村子倚山而建,那山叫於山,村子便取名为於山村,那容容的爷爷还种养灵芝,想来此村依山傍水,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却也不贫穷,甚至有些欣欣向荣的意思。大街上的小摊贩就证实了这一点。 大家虽然卖什么的都有,却也不是以盈利为目的,不过是我家娃想吃鸡蛋,就拿几升米去对面小摊换几颗鸡蛋,其乐融融。没有现代世界那些尖嘴猴腮的奸商和影响市容的大音响,走在街上倒也舒坦。 许是因为他是陌生人,又长得凑合,大多小商贩都会多打量一眼,有的小姑娘还红着脸问他要不要给家中娘子换些鬓花。 苏幕笑着拒绝了,心想:我家中没有貌美如花的娘子,只有一个偷鸡摸狗流里流气的逆徒。 这村中也有几户富庶人家,苏幕在返回途中就见到一户,高墙大院,朱门青瓦,牌匾巍峨,王员外府。 府门口有不少人围聚,苏幕带着八卦之心蹦哒了过去,七拧八拧的挤进了人群,只见府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犬子外出采购,为求心安,望路过有才之士请幅关公像于家中,一经采用可获锦缎五匹,白米十斗,公鸡二十只。” 苏幕总觉得这告示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什么,他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被山鬼那老妖婆划的破破烂烂,裙底还有一块被撕下来当了洗脸布,好在村民朴实,大多补丁摞补丁,不那么显眼。还有那小崽子的属性,搞不好一言不合就被他赶出家门,还是有一技之长傍身比较放心。幸而小时候在母亲的熏陶下学过些水墨画,故而去家丁跟前领了纸墨,方才回家。 回家途中又遇到了容容姑娘,只见她面目绯红且兴奋,想来得到的是后一个答案。 苏幕见她冲自己点头微笑,心中不禁黯然伤神:唉!好徒儿,将来你娶妻生子为师我怎么舍得让这貌美如花的姑娘守寡呢! 作孽啊常葛!你大爷的! 沿着府墙直走一拐弯便是住处,出去的时候被街上的景象吸引,也没怎么仔细看,此时才发现原来王员外府就在隔壁。 想着自己住处家徒四壁,苏幕不禁咂咂嘴,看来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游戏世界,隔壁老王果然都不是什么让人舒心的好鸟。 苏幕进屋就将纸铺在桌子上,舀了点水开始研磨。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苏故遥将嘴里的细竹签吐出去,又换了一根新的继续咬着玩。 “画画。” “切!”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切什么?”苏幕见他一腿曲起蹬在椅子上,一腿耷拉在地上,又止不住的想要教训他,“站没站样,坐没坐形,你看看你,还叼个牙签,真当自己是流氓头子了!” 在俄の眼里尔頂多算個杀马特貴族。 苏幕眼睁睁的看着苏故遥又换了根细竹签,挑衅似的看着自己,当时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还管他作甚!怎么那么不长记性!于是他垂下眼皮,开始了自己的大作。 苏故遥依旧没正形的坐在凳子上,没有吵他,也没说要走。刚勾了个轮廓,苏幕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他,“你的胳膊怎么样?” 一开始觉得他来救他是游戏剧情,是天经地义,可一想到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干巴瘦的身体,在胳膊受了伤的情况下还把他从山上拖回家中,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那点小伤算什么,又不是掉了胳膊。”他不满的咬着竹签,毫不领情,“多事。” 苏幕在心里默默地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看来还得感谢二狗这个剧情炮灰,多亏他砍伤了脏猴儿,才让脏猴儿上山找草药时拖回了他。 白玉般的手指龙飞凤舞,做自己喜欢的事,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意气风发了。 盯着苏幕看了半天,苏故遥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你要是想谢我,就快点养好身体教我套剑法,然后赶紧走。”说着他将目光从那好看的手上移开,“我可养不起你这等富家闲人。”说完拎起锤子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本公子作这画就是怕你生活困苦,真是不知好歹。 一个红脸关公跃然纸上,苏幕看墨迹也干的差不多了,便小心翼翼卷起来与他前后脚一起出了门。 他一直向前走,他也向前走,他左拐,他也左拐。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苏故遥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的问。 苍天有眼,虽然本公子老是上赶着做你师父,可还没贱兮兮到这种地步。 “谁跟着你了!我是要去员外府送画的。” 苏故遥闻言眼里有一丝失落一闪而过,微妙的仅仅一瞬间,连直视他的苏幕也没有察觉。他抬头看了看高墙大院,掂了掂手上的锤子,道:“那正好,我去员外府还锤子。” 苏幕有点不可置信,这锤子竟然是他堂堂正正借的。黄昏中清风徐来,他心中略微有那么点欣慰。 待到王员外门口,苏幕捏着古人文绉绉的语气将画交给守门的家丁,又客客气气说清来意,耐心等着他们去通传,可谓是彬彬有礼。 一回头发现苏故遥正看着他,似乎还看了有一会儿了,可还不等他开口,苏故遥就抢着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嘿!你还倒打一耙! 苏幕正要说教时,大门被人打开,通传的家丁恭恭敬敬的冲他说:“苏公子,老爷请您进去呢!” “有劳。” 苏幕皮笑肉不笑,将宽袍大袖一甩,甚是风雅地带起一层薄灰,呛得小故遥连打喷嚏。 一进去就是一条小石子路,路两旁栽种着几株小树,苏故遥走在后面,在苏幕目瞪口呆下,悄无声息的将锤子丢在了树根下。 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两个家丁传来话语,“看!这不是你要找的锤子吗?” 另一个道,“是啊!找了半天原来在这,什么时候丢的呢?谢谢你啊!要是再找不到,夫人就得扒了我的皮。” 硕大的夕阳下,苏故遥依旧跟个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往前走,苏幕扶额。 常葛这是你生的儿子么!在气人程度上简直不亚于你!!! 第5章 故乡遥兮(五) 村里的人都知道王员外祖上是地主,家境殷实,年轻时进京赶过考,算是个秀才,回家捐钱做了个小员外。人有钱又大方,聪明且善良,所以他在村民的心中,还是颇有口碑的。 他眯缝着他的小眼睛,将苏幕画的关公像从头到脚从红到绿弯弯绕绕不厌其烦的夸了个遍,苏幕跟他寒暄得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要打结了,他方才命管家去库房里取之前所应下的奖赏。 趁着管家取东西的功夫,他的嘴也不能闲着: 苏公子祖籍何处? 可有婚否? 和猴儿是什么关系啊? …… 鉴于员外一人顶七个大姑八个大姨,苏幕选择礼貌的微笑。 “我听说镇宅关公画好了,可得拿来我瞧瞧!” 来人嗓门极大,且风风火火,估计能顶七十个大姑八十个大姨。 员外笑眯眯的指着一团移动的肉介绍道:“这是内人。” “夫人好。” “好好好!什么都好!”来人虽胖,眼睛却很灵动,说话也痛快,耳朵上的翠玉坠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让苏幕注意她那双玉坠子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质地,而是因为它的形状。 印象中耳坠子都是上尖下圆,而这胖妇人戴的那对形状却很奇特,两头尖尖形状细长。 “这位公子长得可真是俊啊!瞧着也不像俺们村人啊!不知是……” 她的目光在流连到苏故遥身上的同时,话音截然而止,脸上堆的笑也顷刻不见,“脏猴儿!!!” 苏幕觉得地都颤了。 “你还有脸来!今儿拿个瓢明儿拿个碗,我住你家隔壁就成冤大头了是不!”她说着四处撒摸,终于在墙上拿了个苍蝇拍,指着苏故遥,“从小到大净拿我儿子东西,赶紧给我滚!” “哎呀夫人。”员外甚是胆怯的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啧!你拉我干什么!”她举起苍蝇拍,继续大骂:“你滚不滚!不滚是吧!” 眼看着员外夫人的苍蝇拍就要招呼到苏故遥身上,苏幕觉得以苏故遥的个性肯定忍不了会做什么过分的事,不禁有些担忧,没想到他丢下了三个字,“滚就滚。”然后转身就走了,留下员外夫人扑了个空险些趴在地上。 苏幕噗嗤一乐,是了,以那小崽子的脾气,没有真的将自己抱成团滚出去已经很是给面子了。 “哎呦!您瞧瞧您瞧瞧!这是个啥人?我手上的牙印,就是早些年他给咬的!这没教没养的,真是祖上没了阴德……” “咳咳!”苏幕再不阻止她,恐怕她就要骂的更难听了,“苏某不才,正是他的教养师父,以往若是有不妥之处,请员外和夫人多多担待。” “哈哈……能有个人管教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住在隔壁也省心了不是……哈哈……”员外夫人看来也是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她见苏幕语气不悦,自知言语过分,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 好在此时管家已清点好奖赏,员外又命小厮给送回隔壁,苏幕便躬身微微行礼,“天色已晚,苏某便不打扰了,告辞。” 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稀稀拉拉有几颗星星挂在天空,苏幕在管家的陪同下向外走,最后回头望向大宅,黑幕笼罩之下,那大宅好似一只凶猛的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饱食的机会。 今天下午就觉得那告示哪里不对,是员外夫人那一句镇宅关公提醒了他。 关公,多数做生意的人都会请一个供在家里,可那是在现代,那位豪杰在古代可是用来镇宅保平安的,孩子外出采购,实为商贾之事,请个财神才是正理,若只为保平安,不如求个如意观音像让他贴身佩戴更安心些。 苏幕心中的古怪也得到侵晓的回应,感觉侵晓紧紧缠着他的手腕,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山中野狗嚎叫,犹如婴孩的哭啼,街上早已不负白日的热闹,清冷的令人心里发毛,他一语不发,只是加快脚步回了茅草屋。 看到苏故遥正在洗米,他不禁松了口气。 这不是穿书,他不是主角,也没有主角大腿可抱,就连系统给他开的金手指还是仿冒的,好在还有这么个小充电宝。 这昏黄的烛火就是容易使人感性,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他是孤独的,在灶台前忙活着的小流氓是他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此时这个可以相依为命的真人版移动充电宝已经洗好了米,没好气的问他,“喂!我说你弄这二十来只破鸡怎么办?拿什么喂?” “送你了,喜欢就养着,不喜欢就换了宰了,随你。”苏幕不等他拒绝就接着说,“你救我一命,就给你这些岂不是我占尽了便宜?所以剑法也同样会教给你的。” 感性之下,苏幕得到了真理,只有抱着苏故遥的大腿才能活命啊! 饭毕,苏幕简单洗漱了一下,便上了此间唯一一张小木床。床虽然不大,可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瘦,倒也不挤。 苏幕与他将一张破被来回抢了半宿,苏故遥终于渐渐睡去。 听着他越来越绵长的呼吸声,苏幕慢慢将被子的大半都盖到他身上去,手一点一点的向他伸过去,手心儿感受到小小的手背传来的温度,苏幕方真正的放下心来,源源不断回注的内力让侵晓也渐渐睡去,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苏幕一睁开眼睛就被小故遥那硕大的黑眼圈给吓了一跳。 “印堂发黑,你见鬼了?” “你今天,马上把那二十只鸡给老子宰了!” 经他提醒,苏幕才听到不太和谐的鸡叫声从院中传来。 本来王员外是好心,将二十只鸡全都放在一个笼子里给抬了来,直到现在苏幕才想起来二十只鸡全是雄性,鸡笼堪比修罗场,仅仅一宿,有两只鸡已经奄奄一息了,颈部以上惨不忍睹,鸡毛更是飞了满院都是,估计小故遥是一大早就被那二十只公鸡轮番给叫醒的。 “喂你睡觉怎么跟猪似的?” 苏幕早就料到他会数落自己的睡相,不甚在意,想来自己在现实世界闹钟都叫不醒,对于这点鸡飞狗跳,估计耳朵早就免疫了。 一早吃完那淡出鸟的白粥,苏幕就迫不及待的抱着两匹绸缎,进了裁衣铺。 一匹白色,织有金线兽纹,做工讲究且不张扬,苏幕留给自己,还有一匹青黑色,是打算给那小崽子的。 老板眼力极好,“呦!这料子可是王员外家的?”又抬头打量苏幕几眼,笑呵呵的满脸褶子,“想必这位便是苏公子吧!” “久仰久仰!不瞒公子说,周某的远房侄子在员外家做伙计,昨夜回来就夸苏公子的关公画得是栩栩如生,简直就是马良在世。”周老板捋了捋胡子,“听说公子有意在鄙村落脚,不知手头可还需要活计?” “周老板谬赞了,不知老板有什么活计?” “老板可不敢当,开这小小的裁缝铺混口饭吃,也给大家行个方便。以后大家同住一村,邻里邻居的,随她们叫我一声周大叔就行。”他指着几个站在一边一直偷瞄苏幕的小姑娘们说道。 “初到贵地,确实手头紧,承蒙周大叔帮忙了。”苏幕说完忙在心里捋了捋舌头,打结了怪疼的,“不知是些什么活计?” “唉!说来惭愧……” 原来,周大叔的孙女头两天刚出生,这老两口就想给宝贝孙女做一个肚兜,可是这肚兜上绣的东西可就难住他了。要说这一般的织物也难不倒周大婶子,只不过周大叔说的那种鸟她没见过,周大叔虽是裁缝,可也不会画那复杂的图样,村里呢,连识字的都没几个,更别提画画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样子,自然是绣不出来。 苏幕耐着性子问:“不知周大叔所见的是一种什么鸟?” “羽毛通红,长尾五彩斑斓,头顶又有肉冠,好似肉鸡,却高贵十分,形似喜鹊,又不是鹊。” 苏幕听完当下明了,野鸡,不不不,凤凰。 “您说的可是凤凰?” “难道贤侄见过那神鸟?”周老板倒挺惊喜。 “晚辈有幸,幼时见过。”动物园里到处都是。 “如此甚好。”周老板很是激动,回头冲内堂里喊了一声,“老婆子!快去后街换些笔墨!” “那晚辈就姑且一试,成与不成,另当别论。” “好好好。对了!苏公子这两匹布做几身衣裳,还会剩下许多,待裁完后我再同成衣一并送去家中,不知贤侄家安在何处?” 苏幕正要作答,周大婶子就从内堂走进了铺子,语气温柔贤惠,“老头子,可是找到能画样子的人了?” 别看周老板满脸褶子,这周大婶子可还算风韵犹存,不,应该说细皮嫩肉,这个年纪皮肤还如十八岁,很不容易了,想来夫妻恩爱有加,一生风雨无忧。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每个人都能听到,“笔墨今儿个怕是换不了,你忘了,今儿个初一,大家都去泡温泉了。” “有人能画出样子就好,也不差这一天。” “走吧!咱们也去。” “走吧!贤侄,一起去。”周大叔一边将店门锁上,一边讲道:“这温泉是头几年熊财主那个败家孙子为了扩建,拿着□□炸出来的,本来他想圈为己有,花老头子岂能容他?” “到手之后他就带着大家一块修整修整,每个月月初倒点药材,要求大家都泡一泡,强身健体,舒筋活血。” “花老头子就是花村长。”到底女人细心些,见苏幕是新来的,解释道:“他命令人人都得去,谁要是不去啊!他就往谁身上撒药粉,管保叫他痒个三天三夜。” 周大婶子说完咯咯的笑,苏幕也跟着她笑起来。 唉!如此朴实恬静的日子,要是家中逆徒听话些就更好了。 第6章 胡不悔兮(一) 走过岔路口周大婶子便和路遇的其他女子往更上方走了,苏幕则随着周大叔进了男药池。 大大小小的几个池子热气腾腾,众人都赤着膀子吹天扯地,还有的带了些瓜果梨桃,给众人分享。 苏幕脱下衣袍,只着亵裤,待自己的腿适应水温之后,又将身体缓缓沉入。 身上的几道伤口在碰到药水的一刻又痛又痒,苏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待身体适应。 “咱们於山冬季阴冷,夏季湿热,泡一泡这药泉,多年的骨痛病都好了!像贤侄这刀伤,不出两天,包你连道印子都看不见。”周大叔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香蕉,给了苏幕两根,“对了,方才你说家在何处来着?我记下,日后好给你送成衣。” “晚辈家住王员外隔壁。” “王员外隔壁?我记得是李大脸家啊!咦?李大脸今个怎么还没来?” 苏幕知他是想错了,估计没人在乎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于是提醒他道:“晚辈住在员外府西侧。” 周大叔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西侧?脏猴儿?你与脏猴儿是何关系?” “我是他的师父。” “哦?”周大叔的口气好似很惊讶,居然还有人给脏猴儿做师父,可他的回答又让苏幕挑不出什么毛病,“那孩子教养好了,是错不了的,怕你降不住他。” “不碍事,不过是多费些心罢了。” “唉!那孩子也是可怜。他祖籍并不是本地的,他和他的爹娘,好像凭空出现在村里一样,然而刚建起新院子不到一天,二人就扔下他失踪了,谁也不知道那夫妻是死是活,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甚至连那孩子姓什么也没人知晓,谁也不敢贸然收养……” “就数你周剪刀最能说。” “哎呦!王员外!失敬失敬!”周大叔话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哈哈的充满热情,“这苏贤侄刚到,我便多讲解些嘛!” “切!你也不看看苏贤侄愿不愿意听你说。” “哈哈!乐意之至,乐意之至。晚辈初来乍到,多听些总是有好处的。也想听您几句金言,怕是太过叨扰。”前一句解周大叔的尴尬,后一句又给王员外添几分薄面。 “那敢情好啊!就怕贤侄嫌弃老朽招待不周,多有冒失请多担待。” 王员外一句话,便把昨日夫人言语之失给带过了,二人也算解了前嫌,三人又有的没的闲聊了几句。 “员外最近莫不是没有休息好?怎地黑眼圈如此重?” 听了周大叔此话,苏幕也不禁看向王员外那两只小眼睛,确实很疲惫的样子,只见员外笑了笑,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王二啊王二,你这个人,不实诚。”周大叔说着还摇头重复了一遍,“不实诚。” “哼!老东西!” 周大叔笑了笑,识相的没有追问下去,转移了个话题,“今儿怎么没看到李大脸呢?” “你不知道吗?周大叔。”隔壁池子离的近的,听到了话音反问。 又有一人答道:“大脸叔的小儿子昨晚失踪了。” 周大叔等没听说过消息的面面相觑,一片唏嘘。没有人注意到王员外脸色变了变,除了苏幕。 “这不是老陈家也没来人,他们家的双胞胎,前几日也是相继失踪了。” 有人问道:“几个襁褓婴儿,自己还能走了不成?” “所以啊……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那人没细说,可周大叔已经想到了,定是有什么东西抱走了婴儿。或许是家里有个婴孩的缘故,他的一颗心吊了起来。 苏幕暗自叹了口气,总感觉,这就是系统专门指派给他的任务啊,而且周大叔那个孙女,铁定要成炮灰的节奏啊! 最好只是个简单的失踪,要是有什么血腥的不测,一想到周大叔两口和蔼可亲的模样,苏幕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周大叔不必太过忧虑,小心些就是了。”苏幕略有些愧疚的安慰他。 周大叔勉强笑了笑,又示意他看向身面。 苏幕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苏故遥只身一人泡在较远处的池子里,目光却在他这个方向,不知道在看谁。 苏故遥在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没了父母,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受过的苦,吃过的亏,恐怕个中心酸,大家都能感同,却未必有人能够身受。 想到这苏幕真真是心疼他,并非同情。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到了苏故遥的旁边。 “喂!我这池子这么小,你挤过来干什么?” 虽然是夏季,可从高热的温泉里出来,苏幕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直到再次沉入水中,方才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苏幕不理他,自顾自的夸大事实,“你听说了吗?咱们村出了老妖怪,专抓你这种十岁小孩回家煮了吃。” “抓就抓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怕?”苏幕讥笑他,上下打量他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煞有介事的贴近他的耳朵,为了吓唬他还特意压低声音,阴嗖嗖的说:“就喜欢你这种十岁的,吃起来细皮嫩肉的。” “细皮嫩肉?那抓你还差不多。”说着小故遥还学着他的样子上下打量他。 热气沾湿了几缕碎发,露出水面的肩膀白如羊脂,因着逗他,眼光还带着几分戏谑。 苏故遥不禁嗤之以鼻,又道:“再说,吃的是十岁小孩,与我这种皮糙肉厚的何干。” “皮糙肉厚就不是十岁的小孩啦?那你是几岁的?九岁?八岁?” “小爷我今年正好十又有四。” 苏幕听了依旧笑着,不动声色的回过头,原来他都十四了。 十四岁的时候苏幕自己在干什么,像模像样的背个书包,偷偷攒点零花钱去网吧,或者买盒酸奶给前桌的姑娘,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害怕生病,因为他知道有人肯定能把一切都准备好,处理好,最伤心的事就是老妈不再给他讲睡前故事,总之绝不会是苏故遥这样。 说不准哪天夜里风大,窗户就被刮掉了,每天熟练的生火,熟练的洗米,食不饱腹的时候还要去帮别人插秧,十四岁没发育,还长得跟个儿童似的。 没人教他如何以礼待人,也没人教他怎样明辨是非,甚是连什么是“是”,什么是“非”都没人告诉他,如何又能要求他不犯错。 有目的的待在他身边,苏幕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小小的身子泡在里面,可是怎么就是不洗洗小花猫似的脸呢!苏幕看着他宠溺的笑了笑,双手捧起一把水……强迫症犯了。 那捧水将要碰到苏故遥的脸,苏故遥貌似误会了他,猛然抬手打掉他的手,“喂!你要干什么?” “咝,哈!”正因他这突然的动作,猝不及防,那一捧水全都招呼在了苏幕自己的脸上,有不少还流进了眼睛里。因这水里都是药物,刺激的苏幕睁不开眼。 “哈哈哈!”苏故遥有几分得意的笑道,“活该,自食恶果。” 苏幕缓了许久,才睁开双眼,连眼皮都跟着红了,“我只是想给你洗把脸,忘了水里有药了。”他的语气不温不火,甚是平常,“对不起。” “谁,谁用你,我又不是,没长手。”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平静,苏故遥突然就有些结巴,站起身胡乱擦了擦,套上衣服跑了。 *** 简易的小房里,婴孩儿裹了奶才止住哭啼,胖乎乎的小手不断上下摇摆。孩儿他娘见宝贝闺女睡了,用粉色丝帕擦了擦溢了奶的小嘴,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又仔细拉上蚊帐,方才回了外屋与孩儿他爹缠绵一番。 暮色深沉,夏夜水汽湿重,打更的爷儿们怕被村长撒药粉,勉强撑着眼皮又走了一次街,刚巡到王员外府,府墙上的阴影吓得他顿时精神抖擞。 四脚畜生不断向他靠近,张开的大嘴可以清晰的看到两颗尖锐的獠牙,粗略估计那畜生该有五六尺长。 那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犹是男儿也不禁吓软了腿,他双手紧握着破锣,咬了咬牙决定跟它拼了。 可当他一回头才发现,是自己过虑了,那不过是只叼着小鸡的野狗,以前也经常有这种情况,山中野兽饿急了就跑来村子觅食。 不过这对打更的单身汉来说是个幸运的事,因为他在野狗跑过的地方捡到一个粉色丝帕,还隐隐透出一股女人的体香,顿觉呼吸粗重,于是他偷偷将那帕子揣进怀中,打算回家好好体会一番绝妙滋味。 第7章 胡不悔兮(二) 天刚蒙蒙亮,苏幕自顾自的在院子里沾着盐巴漱口。 今儿一早两人依旧是被笼子里那一群大爷给吵醒的,苏幕不禁纳闷那崽子怎么没有像昨个那样炸毛,一回头就发现他正坐在门槛上,认认真真的盯着鸡笼看。 “咕咕。” 苏幕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已经自发分为两部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悠闲的站在那咕咕的叫着,而剩下公鸡早已如霜打的茄子,没了气势,一个挨着一个的挤在小角落里。 那只公鸡的肉冠不是群鸡中最大的,可毛色却是最亮的,红到发黑的羽毛还沾着血迹。它自己几乎霸占了一整个笼子。 苏故遥盯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屋,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抓了一把米。他打开鸡笼,将那只大爷提了出来,又把米撒在地上,任他吃去。 苏幕知道他想养这只鸡,想养这只和他一样傲视群雄的鸡。 “笼子里的这些怎么办?” “宰了呗!连这也要问我。”苏故遥伸手往前一指继续道:“刘大碗就是屠夫,他家就在前街,周剪刀家再往前就是了。” “什么周剪刀,不知礼数。”苏幕纠正他,“是周大叔。” “别他娘的给老子说教,老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苏幕脸色微沉,不怒自威,“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你以为小爷怕你啊!” 苏幕气的粗喘几口,不知怎地就想起小时候隔壁王胖子他爸用腰带教训王胖子的时候。苏幕一摸腰才发现眼下没有腰带可抽,就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大步走了过去。 苏故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这样瞅着苏幕。苏幕走到他跟前举起棍子顿了一下,才落了下去。 苏故遥仍是定定的瞅着他,大有一股你打吧你有种就打死我的挑衅。 他越是这样苏幕就越是来气,接连两棍,又加一棍。 “救命啊,王员外救命啊!” 听着结实的肉钝声,苏幕着实有些心疼,可又不能就此罢手,让这小崽子得逞。恰好门外传来吵闹声,苏幕借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马上就扔掉了小树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一群人直奔员外府邸,两人面对面杵着着实有些尴尬,于是苏幕便沉着脸跑去看热闹了。 一个男人捂着被打了的脸在前面跑,另一个男人一手拎着杀猪刀一手拿着一条粉色丝帕在后面追,还有一些前来拉架的村民,两人直到员外府才堪堪停下。 “遭瘟的杨违,你快把我宝贝闺女还来!” “你休要胡说八道,谁偷你闺女了。”被打的杨违理直气壮。 吵吵闹闹的声音自然将员外给喊了出来。 见那小眼睛的小老头出来,杨违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躲在他身后,死也不出来,“王员外,你快给我评个理。” 看王员外的样子,似乎很是疲惫,黑眼圈比苏幕在温泉见到他那次更加严重了,可他还是耐着心,把事情弄明白,他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刘大碗,你把刀放下,好好说话。” “乡亲们,咱们村里偷娃的贼就是他!”刘大碗话一出,看热闹的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 “不是我,真不是我。刘大碗,你这么说你也该有点依据吧!” “看看这条丝帕,是我家那口子特意给娃绣的……昨天夜里给孩子吃完奶水,我们就休息了,一个时辰后再去看孩子,就发现孩子不见了。”刘大碗垂丧着个脸,黑胖黑胖的胳膊举着那条粉丝帕,极其不协调。 “那这又和杨违有什么关系?” “夜里我们家人找了整整一宿,天快亮的时候灯油没了,家家户户都还关门睡着,我想着昨夜杨违打更,应该还没休息,便去他家借。可我没想到,我闺女的手绢就在他的屋子里。”刘大碗说着又举起刀,“不是你还能是谁!” 员外闻言,和大家一样,斜眼看着杨违。 杨违这时才将自己是怎么捡到这块手帕什么时候捡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家,只不过在结尾的时候美化了他捡此手帕的目的。“我以为那畜生偷了谁家的鸡崽子呢,当时我还纳闷呢,谁家的鸡居然长这么大……” 刘大碗仍是不信,“一听就是你胡编乱造,我们家门窗好好的,怎么会有野狗进得去。” “哎哎哎。”这下杨违可抓住了证明,反问道:“你们家门窗好好的,野狗进不去我就能进去了?” “你……”刘大碗一听也是这个理,无话可说,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地念叨着:“我与那口子成亲五年,才怀上这么一个娃,哭一声我心都乱蹦,可是她就这么不见了。果然是我整天杀猪宰牛的,孽障造了太多,让我一个人下地狱吧,下辈子做猪做狗,任人宰割,把我闺女换回来就行。” 一行人围上去安慰刘大碗,也不知周大叔什么时候到的,只见他面如土色。他道:“不出半月,就没了四个襁褓婴儿,再这样下去可不行,管他是不是野狗,一定得想点办法才是。”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着。 人生地不熟,周剪刀待苏幕还算亲,于是苏幕便悄声问了一句以示关心,“周大叔,令郎的女儿可还好?” “幸哉幸哉。”周大叔怕刺激到刘大碗,自然也是压低了声音的。 苏幕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余光中发现苏故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后。那只鸡被他拿绳子拴住了腿,任他牵着。 两人对视,苏故遥好似不曾认识过他一般,径自站在人群外。 “咕咕咕!” 这只鸡不愧为公鸡中的战斗鸡,连叫声也颇为响亮。 冷不防被吓着的乡亲们回过头,没好气的抱怨着:“脏猴儿,你又做什么装神弄鬼的。” “吱。”沉重的朱色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苏幕闻声看去,来人可谓是双目炯炯,前凸后翘。 那女子似乎是没想到门外会有这么多人,忙用手帕掩住羞红的半边脸,颇有几分足不出户大家闺秀的样子,“世伯,一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多人。不知世伯门外有客,是小女子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杨违两眼冒光,摇摆双手殷勤道。 她裹着一袭凹凸有致的红裙,连首饰也以红宝石居多。 或许红色比较容易入眼,一行爷儿们都变得如杨违般猥琐,跟着附和着,就连苏幕也赏心悦目的笑了笑。 只有苏故遥手里牵着的那位大爷咕咕的煞风景,甚至连颈上的毛都立了起来。苏幕心道:估计是美女和大爷撞色,引得大爷嫉妒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碍事。”王员外笑呵呵的眯缝着小眼睛,问:“侄女这么一早出门,可是有什么事?” “说起来小女子爱美,倒叫大家笑话了。”女子客气完便将头扭向周大叔,道:“小女子听闻周大叔手艺了得,裁的衣裳宛若仙缕,恰好昨儿个家中长姐给我送来一块皮子,便想着让周大叔给做一件大氅。” 周剪刀显然没想到这女子是在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方才回道:“老朽不才,承蒙……额……”他望向王员外,这姑娘姓甚名谁。 “辛夷。” “……承蒙辛夷姑娘抬爱。”他继续说,“不知姑娘拿的是什么皮?” “周大叔不必太过为难,小女子这兽皮是已经剥洗干净的,修剪一下就好。”辛夷说着命人将包裹打开。 光溜溜细白的皮洗的一根毛发都没有,被那家丁抖了开,白嫩的令人嫉妒。 当大家再次异口同声的发出赞美时,那只公鸡咕咕咕的叫的更大声了,甚至扑腾扑腾翅膀,三下两下的登上了苏故遥的肩膀,鸡眼瞪得溜圆。 可此时的苏幕似乎理解了那位鸡大爷的不安,因为侵晓也在颤抖。他握紧双拳,不动声色。 周剪刀伸手摸了摸,心中疑惑,不禁赞叹不已,“我十四岁从业,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细软的毛皮。不知这是什么牲畜?” “这本来是不能外传的,我见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说了便说了,望众位可不要给我漏出去。” 一行人又异口同声的附和道:“好好好,辛夷姑娘你说便是。” “我家中长姐有个爱好,就是爱养些猫啊狗啊什么的,尤其是那小狸猫,真是越看越喜欢。”她的声音温婉如水,循循善诱,“长姐对他们好是好,可该教训时也不手软。若是哪个小狸猫发了情,乱跑了出去,逮回来就活活剥了它的皮!” 众人听了一片唏嘘,就连屠夫刘大碗也不禁皱了皱眉,觉得未免太残忍了些。 “这一来二去,就攒下了这么多,这不连小女子也跟着沾了光。我把这秘法说了出来,哥哥伯伯们可不许给我说出去。”她就在那一片唏嘘声中,面色平静的说着。 苏幕见周大叔面露为难之色,想来他也是觉得残忍,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七张嘴等着他,只好应下这活计。 “既然周大叔答应了,那辛夷就让下人们把皮子送过去。” “行,那到时老朽再把样子给拿过来,任姑娘挑个中意的。” “那倒不用,周大叔按当下时兴的样打就行。不过辛夷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但说无妨。”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听闻周大婶子绣工了得,十里八村哪一个都夸,所以辛夷想请大婶子绣些石兰杜衡等香草在那大氅上,这样穿出去倒也不至于太过单调。” 周剪刀应道:“就是不说我也会绣上些贵花祥鸟,既然姑娘另有要求,那便依姑娘所言。” “有劳大叔了。” 勤劳的人们都已起床好久了,太阳才刚刚抻了个懒腰,和着风,将这弥漫的大雾散去。犹如在员外府的众人,看够了热闹,立马作鸟兽散。 街道安静了,视野也清明了。 苏幕往回走,乐呵呵地和乡亲们告别,待到大家都彻底散去,他方才收敛笑容,面色凝重的低下头。 一滴一滴的血迹沿着路边向村外蔓延而去,每一滴都间隔很远,所以很容易被忽视,要不是他刚才的注意力在苏故遥那只炸毛的公鸡上,他也未必会低头,也就未必会发现这些血迹。 这些血迹延伸的方向,刚好是杨违所说的野狗的去向。 真的是野狗么?可照刘大碗所说,他家的门窗并无被破坏的迹象。 难道是乱力怪神么!那不应该是做的干干净净怎么会留下这些许痕迹。 苏幕正在心里琢磨着,忽而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似乎因为苏幕站在那里,那脚步顿了一下,又迅速往回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苏幕那一声侵晓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他壮着胆子回头看去,不禁皱起眉头,心中疑问:“他来干什么?” 第8章 胡不悔兮(三) 那抹熟悉的背影匆匆往回走,似乎十分不想被苏幕见到,可苏幕却不尽他意,笑呵呵的叫住了他。 “刘大哥。” 那人顿了顿才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来,客气道:“苏公子。” “刘大哥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苏公……苏兄弟客气了,苏兄弟能写能画,不嫌弃我们屠夫粗鲁才是。” “刘大哥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我了。”苏幕知他也是个实诚人,见他那把屠夫刀还在手里提着,粉色手帕倒是被揣进了怀里,不禁心生怜悯,收了笑容。“刘大哥不必太过忧心,没有踪迹,未必不是好消息。” 这回刘大碗低下头,出奇的没有再和苏幕客套。 见刘大碗视线所在之处,正是那几滴不起眼的血迹,苏幕不禁在心里骂自己这张破嘴。直到此刻他才想通了刘大碗假装回家,待众人都散了又折返回来的原因。 大雾弥漫,苏幕是因为多盯了那公鸡几眼才发现地上有血的,而刘大碗刚才基本都是坐着的,他自然也能看到,甚至看的更清楚。他既不声张,想必是和苏幕想到一块去了。 没想到这看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屠夫,也有细心的时候。 歹人的目标很明显,就是村里新出生的婴儿,这於山村说来不大,却也不小,从陈家的双胞胎接连失踪开始,前日是李大脸的小儿子,到昨晚刘大碗的女儿,能如此清楚的了解每一家的人口,又岂会是外人。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您是否同意接受此次任务?” “接了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好处。” “哦,这样哦,不接。”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不接受任务就会被永远困在游戏世界,请您慎重考虑。” “那你问我是否同意有屁用!” “呵呵!客气一下。” “滚蛋……哎哎,还真走了,你倒是透漏一下啊!” 苏幕独自郁闷,记得之前看人家穿书,接任务都是涨友好值防御值爱慕值武力值的,怎么到了他这,就成了“客气一下”。 想来想去,唯有问候一下常葛他大爷,方觉痛快。 本来苏幕想着既然刘大碗已经发现了线索,自己就回家继续教训那个逆徒,无奈,非得趟这趟浑水。 可这一来他与刘大碗不熟,二来这是一个连村长员外都不管的麻烦事,所以他想来想去,只好将自己营造成一个热心肠的人,想法子与刘大碗搭个话茬。 “刘大哥觉得杨违这个人怎么样?”虽然是明知故问,语气却是虔诚无比。 “苏兄弟怀疑杨违?”刘大碗仿佛很诧异,但他却不是因为苏幕怀疑谁,而是因为苏幕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关心此事。再一看对方眼神又是真的很认真,他便如实道:“杨违那个人好吃懒做,爱占点小便宜罢了,他没这个胆量。唉!是我思虑欠佳,打了人家,改日还是拿两条肉去赔罪的好。” “刘大哥爱女心切,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相信那杨违也是能理解的。” “希望如此吧。”刘大碗说着,沿着血迹向前走。 一开始他还防着苏幕,可几句话谈下来,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不论是真的关心,还是另有所图,句句都点到为止,不强求,可也让人拒绝不了,况且读过些书,让他跟着也未必不好。 每往前再迈一步,刘大碗的脸色便再难看一分。那条粉色丝帕很是不协调的露出一角,不知为何,苏幕却总觉得那是一种讽刺,来自恶人的讽刺。 沿着血迹走出村子,才发现那血迹旁边还有两双脚印,方才在村内或多或少的有几双脚印,但颇为凌乱,想来都是早起的乡民无意留下的。此刻离村越远,那两双脚印便越发清晰起来。一大一小,步伐稳健灵巧。 不知不觉,两人已出村有四公里,直至一片密林,血迹便消失了。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的苏幕差点晕厥。鹫鹰在上空盘旋,远远的也落着几只。 “这是什么地方?”苏幕捏着鼻子问道。 “这是黑松林。”刘大碗说着,将自己的衣袖撕下一块捂住口鼻,“其实就是一片乱坟岗,葬的倒不是人。这里地处於山北部,常年阴冷,以前十里八村谁家的瘟鸡,牲畜死了以后,都会丢在这,长年累月的积了不少瘴气,早些年有不少人去丢瘟鸡的时候,都再没回来,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无非是一些神啊鬼啊的,咱们村都是严格禁止入林的。苏兄弟你也快些捂上口鼻吧!” 苏幕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此林皆是松柏树,林立笔直,几乎是一根挨着一根挤在这半山腰,虽是夏季,身体却越发阴冷,气温明显比村里低了好几度。 “苏兄弟,等会儿回村里,可千万不可向外人透露我们来过此林。” 苏幕疑惑的看着他,只听他煞有介事道:“倒不是为别的,就是千万不能让花村长知道。禁入黑松林,便是他立的规矩,要是给他知道,他一包药粉撒你满脸花,养十天能好都是轻的。” 苏幕听完一笑,不甚在意。他现在可没心情去想那四处撒药粉的村长,他在意的,是林中瘴气性命攸关,哪还有心思去管村长不村长药粉不药粉的。 “咕咕!” 苏幕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远远看见苏故遥牵着那位大爷正往这边走。 说是牵倒不如说是拖,苏故遥径直往前走,那位大爷死命往后挣。 密林瘴气重,看他停在这苏幕不禁眼皮一跳,赶紧两步走到他面前,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谁知苏故遥越过他拖着那位大爷就往林子里面走,边走还边和刘大碗说:“喂!你看看这只鸡,偏往这林子里钻。” 鸡大爷:我得罪了谁,我也很无奈啊! 苏幕气的一跺脚,用力扯了裙角上的一块布,毫不犹豫就进了林子。 “苏兄弟等一等。”刘大碗叫住他,伸手给了苏幕一小包什么东西。他道:“刚才脏猴儿给我的。” 苏幕接过,再抬头看前面的苏故遥,他正仰头将这包东西尽数到在嘴里,然后潇洒的将空纸一丢。想来这是一种抵抗瘴气的药物。 苏幕不禁心中一暖,觉得甚是欣慰,尽管小崽子别别扭扭的和他赌气,可好歹还没忘了他。 林子内和林子外好像两个季节,外面是湿热的夏季,而这里似乎是春季,积雪刚刚融化,土地泥泞不堪,前面那一大一小的两双脚印更加明显了。 这一路鸡大爷也没消停,最后还是被苏故遥抱起来放在了肩膀上,才安静了些。 走了一会儿,只见前面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弯着腰在看什么。那两人听到了苏幕三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来人可是刘大碗和脏猴儿。”男人满头黑发,背脊挺直,苏幕估摸他有四十岁左右。他身边的小女孩似乎有些诧异,“猴儿,你怎么来了?” 虽然她身前套着白褂子,又有遮面巾遮住口鼻,可这活泼可爱的声音一出,苏幕就听出来她是谁了。 她蹦蹦跳跳走到苏故遥旁边,又跟他身后的二人打了声招呼,“大哥哥,刘大哥。” “村,村长,您怎么在这?” 听了刘大碗这话,苏幕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那个动不动就撒药粉的花村长是个老头,不一定满头白发但年纪一定是比王员外和周剪刀大的,可如今看起来,竟是个中年人。 “另一位的脚步听着陌生,想来便是把关公画活的苏公子吧!”花村长道。 苏幕此时才发现花村长虽然面向他们,可眼睛却空洞无神,原来是个盲人。 “是,苏某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村长,请村长莫要见怪。”苏幕惊讶于他的听力,尊尊敬敬道。 “哼!知道就好,难道还要我去请你。” 别看人家九十岁高龄,那“哼”的可是铿锵有力。 苏幕被哼的一愣,以为古人都是之乎者也来知乎者也去的,万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看着他又转过去的背影,有些尴尬。 容容咯咯笑,道:“大哥哥不用介意,爷爷向来如此。”她又特意压低声音对苏幕说:“其实爷爷很高兴的,他一直想写一本医书,可惜他不会画草药。” “花想容!” “是,来了。”容容冲苏幕眨了眨眼,讪讪的转过身去。 苏故遥也好奇的跟在她身后,想知道他们爷孙俩蹲在那做什么。 “对了,猴儿,林中全是瘴气,你们来这做什么?身上撒药粉了么?不然会中毒的。” “敢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我……”苏故遥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容容的话,“这不是怕你中毒嘛,才来帮你一把。” 苏幕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原来他早就知道容容在这才来的,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真的吗?你真好。”容容语气略浮夸。 “哼!别是又惹了什么事,不然你当他哪里来的药粉。”花村长头也不抬的说道。 容容听了以后,只是咯咯笑,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 花村长拿着一把小刀,挡住苏故遥刚抬起的脚,“你敢踩下去,我就剁了你的猴腿。” “哼!谁稀罕,又不是什么宝贝,一堆死猫……而已。”不知苏故遥怎么了,面无表情的愣在那,后两个字说的轻飘飘的,随后他扭头看向了刘大碗。 这时花村长缓缓站起身,空洞的眼睛放佛能透出一股悲悯来,“业生啊!” “哎!花爷爷。”刘大碗答应道。刘业生应该是他的大名。 “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村长顿了顿,觉得只有这样说,才不过于残忍,“……再要一个孩子。” 原来今天早上大家都在员外府看热闹的时候,花村长就带着孙女寻着味出了村。 要说这花村长,据说十四岁第一次出诊,至今已是九十二岁高龄了,因年年用药,保养得体,才显得十分年轻。或许是天生眼盲的缘故,他的听力和嗅觉都是极好的。就单从他在这满是恶臭的空气中还可以分辨出血腥味,甚至顺着味道找过来,已经令苏幕很是佩服了。 听说他早已有意将村长之位禅让给王员外,可不知为何今日却亲自带着孙女来管这事。苏幕问他,他道:“哼!王二那小子,恐怕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我不管谁管!” 眼盲,心明,刀子嘴,这大概就是花村长给苏幕的印象。 先不说王员外,单说他那个侄女辛夷,能如此波澜不惊的说出活剥狸猫皮这样的话,已是让苏幕很打怵了。 苏幕低下头看爷孙俩研究的东西,心中泛呕,突然发现林中恶臭跟这一比,简直不算什么了。 第9章 胡不悔兮(四) 黑松林的树木密密麻麻,一颗接着一颗,两颗树之间的距离最大的也就可容一人通过,不知为何苏幕便想到万一眼前这棵树拦腰折断,他一动不动都不会砸到自己,因为旁边的树会替他挡下来。 松针柏叶层层叠叠,估计现在已经是午时,可太阳依旧照不进来,林中阴冷无比。 刘大碗从花村长嘴里听出了猫腻,不可置信的走向那爷孙俩,低头看着地上,出奇的安静。 林中只有松针飒飒作响,太安静了,安静到苏幕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是多余的。突然,刘大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苏幕走了两步,看到了一块,不,一滩,不,一个,也不是……苏幕有些词穷,胃里翻江倒海,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眼前的这团东西。 血红的肉团子可能已经被鹫鹰啄食过了,地皮潮湿,不少蛆虫在里面挤来挤去,甚至嗤嗤作响。刘大碗眼前这个还稍微完整一些,依稀能看出是个婴孩的轮廓,从头到脚,被剥的干干净净,包括每根手指上的皮,都被干净的剥了下去,只剩下这么一团血淋淋的肉。 苏幕依稀记得大一那年暑假,学医的王胖子侃侃而谈,说什么婴儿的内脏都泡在福尔马林里,尸体肚子上的开口就像一个开关,掀起来再关上,掀起来再关上……女教授的爱好是把尸体里的血管一根一根不间断的剥离出来,制干后裱在相框里收藏。 苏幕当时听了只觉得有点恶心,而眼前,带给他的是一种恐惧,让他脊背发凉。 歹徒令人发指,生人岂可坐以待毙! 林中寂静,刘大碗的哭声一点一点弱下去,他将怀里的粉色丝帕抽出来,盖在了那团血肉也就是他女儿的脸上。 “节哀,业生。” 花村长见他情绪稍稍平复了,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他又吩咐花想容,说:“容容,把尸体收回去,手脚麻利些,惊扰了山神娘娘就不好了。” “山神娘娘?” “嘘!那位娘娘可不好供奉。她基本上有求必应,不过你若是不小心触碰了她的逆鳞,听说定会把你全家抽筋剥皮,方能罢休。”花想容说着帮她爷爷一起去整理尸体。 苏幕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花想容,他一个男的都觉得恶寒,她居然可以跟辛夷姑娘一样,如此波澜不惊。 他不禁觉得,这可能是常葛设计游戏时的一个bug,只顾主角爽,炮灰尤其是女炮灰都是为了推进游戏剧情,不符合常理也没人管了。 照这样下去,倘若哪天看到一个女子徒手抓癞□□,苏幕觉得自己恐怕也会见怪不怪了。 当花村长爷孙俩整理尸体的时候,苏幕打开手掌,一个翠玉耳坠子躺在他的掌心上,因刚刚在地上捡起,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 玉体通透,精雕细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坠子苏幕总觉得在哪见过。 他在这里遇见的,女人,家境优渥,大耳,双下巴,肥胖,拿着苍蝇拍…… 想到这儿,苏幕的心好像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猛然握紧手上的坠子,说不出话来。 以为她是夫家优渥,加之没有什么文化,所以有点像现代人口里粗鲁的土豪,却不想连这等残忍的事都做的出来,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们伟大又坑害亿万中学生的作家鲁迅曾经提到过一个名词——人血馒头。”苏幕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 于是苏幕假意与村长闲聊,试探道:“花村长,晚辈前几日去给王员外送关公像,在他家里闻到一股很香的草药味,想来是您给开的方子吧?” “那是自然。”村长很骄傲,“十里八村除了我,还真没有成手的大夫。” “看出来了。”苏幕奉承道:“不知是什么方子?” “他那天支支吾吾,只说他失眠头疼,我就随便给他开了副安神的方子。”村长说完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苏幕,“你问这做什么?” 苏幕想了想,要是说自己也失眠多梦,估计苏故遥会当场拆穿他,于是他编排了个稍微靠谱的,“哈哈!晚辈觉得那药香提神醒脑,沁人心脾,也想弄一副吃吃。” 那老村长果然又吹胡子瞪眼,“哼!那药岂是能胡吃的!” 苏幕干笑了两声,喉咙却微微发紧。他几时在员外家闻到过药香,不过是胡诌罢了,没想到隐隐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王员外身患怪病,只有以婴孩什么的入药方能痊愈……或许,他不似“华老栓”那样愚昧残忍,他怕遭到报应,于是便请人画关公镇在家里。 侵晓看见辛夷姑娘所拿的兽皮便警铃大作,如苏幕所想,她只是常葛的一个bug,那么她手里的兽皮是怎么回事?她那个爱养狸猫的长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花村长和花想容将那些尸体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正在用白布包裹起来。 突然,一个想法令苏幕毛骨悚然:辛夷姑娘给周大叔的,真的是……兽皮么? 五人准备好,正要往回走,花村长爷孙俩在前,刘大碗在中间,然后是苏故遥,苏幕走在最后。 或许是因为同行的人都走在前面,苏幕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他们,盯着他们,可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走着走着,苏幕便听到了“咔”的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前面四人都没什么反应。他奇怪的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啊!” 苏幕松了一口气,之前有点瘆得慌,原来大家都听到了。 “不就是小松鼠跳来跳去找松果嘛!”只听容容接着道。 “不是,好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苏幕努力想在同行人中找到共鸣。 “那很正常啊!这里的地上都是掉落的干树枝,踩到很正常嘛!”容容回答道,还不忘了打趣苏幕,“大哥哥想来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吧!” 苏幕又想说点什么,可男人在女人面前都爱面子的,花想容这小姑娘一打趣他胆子小,反叫他不好意思起来,但他又确确实实觉得那声响是在头上的。 他摇了摇头,或许真的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他只好宽慰自己,继续向前走。 忽然,只觉侵晓一紧,差点勒断他的手腕,继而“咔擦”一声。苏幕瞬间仰起头,只见水桶般粗壮的树干拦腰折断,直直砸向苏故遥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纵身一跃,将苏故遥扑倒在地上,护在怀里。 从后背至前胸,苏幕着实体会了一把靠胸口碎大石为生的不易,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系统,你在么?” “在的哪!亲!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嘛?” “我万一在任务中挂了怎么办?” “亲亲,没关系的呦!可以加血复活的。” 苏幕一阵兴奋,“这么说我现在就是拥有长生不死金刚不坏之身了!” “亲,有副作用的哦!” “什么副作用?” “暂时还不清楚呢!要试验过才知道的哪!亲。” 尼玛,敢情我就是一试验品啊,苏幕忒气,“本来听你这浓浓的某宝客服味,我还以为系统换了呢!结果都是一个样。” “没错的呢!亲,我们是分区服务的,我是黑松林的服务系统。这样可以保证我们全方位服务亲,并且不会出现卡顿问题哦!五星好评还会有随机礼品掉落哦!” “真的么?” “真的哪!亲。” “呵呵,差评!” “亲,不要这样嘛!” …… 苏幕觉得自己被大树一砸,好像穿越了,穿回了八岁那年的冬天。 那是帝都百年难得一见的冬天,连续几天都下着鹅毛大雪,妈妈买了个全商场最厚的羽绒服,将他裹成了个熊。 抄完王胖子的作业,兴高采烈的往家走,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病魔,什么叫疼痛。 常葛蹲在自家的别墅外,头发上眉毛上都落了一层大雪,像个白胡子老头。 “你怎么不进去?你不冷么?” “张妈回家看孙子去了,钥匙都被爸爸妈妈拿走了。” “唉!真可怜。”小苏幕说完脱掉羽绒服盖在常葛身上,傻乎乎的回家了。 当天晚上就高烧四十度,那也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心脏病复发,他才认识到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能和他们打雪仗,甚至不能上体育课。 最让他生气的还是小常葛,还没退烧就买了两桶冰淇淋给他吃,害得他又进了抢救室。 小苏幕那时候老觉得他是故意的害自己,现在想一想,或许他只是想买点东西表达一下感谢吧! “真是笨死了,帮小时候的我多抄两篇作业就好了啊!” 苏幕看着病床边的小常葛,心里干着急。 …… 苏幕也不知自己这样浑浑噩噩的有多久,感觉到手指尖总是被针扎来扎去的,前胸贴后背的疼。终于,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意识到自己还是苏幕遮,还是在那个茅草房里。 身边的人看他醒过来猛的站起身来,噔噔噔的跑出去,又慢慢的走回来,双手端着一碗药,满满的还溢出来流到了他手上。 “花老头……花,花爷爷让您醒来把这碗药喝了。” 苏故遥一直低着头,直到苏幕接过药。 “嘶!烫手!”苏幕艰难的坐起来,一接过药碗就烫的不得了,连忙将它放在床上。 只是刚碰了一下就烫成这样,那苏故遥端过来岂不是……果然,苏幕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轻微的颤抖,溢出来的汤药将他的手指都烫红了。 “你……”苏幕的话还没问出来,苏故遥就抢在前面,道:“我炖了鸡汤,这就给您盛来。” “师父。” 最后那声低的几不可闻,让苏幕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10章 胡不悔兮(五) 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火炉,炉上砂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药香也越来越浓。 不知是柴火烤的,还是太阳晒的,苏故遥的脸上都是汗,可一想到床上的人还没醒来,他就拼命的扇扇子,希望那火能烧的更旺些。 说句实话,苏故遥挺讨厌他的。 唠唠叨叨,多管闲事,可又总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多看他一眼,跟他多说几句话,吵一架也好。 黑夜很漫长,却不是很冷,并不是他不踢被子了,而是有人给他盖好了,这些他都知道。 花想容又拿了一包药来看他,她将药递给苏故遥,嘱咐他道:“爷爷说等他醒了就让他服下。” 她说完与他并排坐下,道:“说吧。” 苏故遥看向她,问:“说什么?” “你没什么想说的嘛?”花想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肯定道:“那你昨天找我干什么?你会那么好心担心我的安危?” “昨天早上……”苏故遥摸了摸鼻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打了我。” 花想容足足愣了一会儿,才咯咯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 “这样多好,猴儿,可有人能管住你了。”花想容犹豫了一下,满怀期待的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为什么去黑松林找我?” 苏故遥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意思,不禁翻了个白眼,头也不抬的打趣她,“我中意你,怕你在黑松林有什么危险。” “好你这只破皮猴儿!竟然敢开我玩笑!” “你老这么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我,我哪有明知故问!”花想容涨红了脸,反驳道:“我怎么知道是谁让你去找我的。” “我有说是他人让我去找你的么?” “你!”花想容嗖的站起身,眼角尽是笑意,佯装怒骂,“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一溜小跑出了院子。 苏故遥摇了摇头,手上的扇子一直也没停下过。 谁知不一会儿,花想容又返回来,不确信的问:“大师兄他真的觉得柳辛夷长得一般般吧?” 苏故遥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无视了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低下头继续扇扇子。 “哼!” 苏故遥无视她,只想快点把药煎好。 一想到苏幕就要醒了,他赶紧将熬好的药热上,洗了把脸,又学苏幕的样子将蓬乱的黑发全都规规矩矩的挽起,扎了个髻在头顶。 不过他还是有些自责,真是笨死了,药都没晾一晾再给他端去。 苏幕一边等待药凉,一边看着苏故遥的身影,自己昏迷了一夜,醒了这崽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苏幕差点没认出他是谁。 不知他在哪弄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虽说有些大,但穿在他身上倒也不违和,洗过的小脸使得那双大眼睛更加的乌黑发亮了,再一看那尖尖的下巴,苏幕不禁哭笑不得,简直就是翻版小常葛。 想到他的手都烫红了,苏幕有些于心不忍,虽说自己受了伤,可是慢慢的下床倒也不碍事,于是他走向了在灶台前忙活的苏故遥。 小故遥正在专心的舀鸡汤,冷不防的被身后的苏幕吓了一跳。 “您怎么下床了?花爷爷说您最好躺着养几天,快点回去,不然以后脊背长不直怎么办?”苏故遥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伸手想要扶苏幕回去,可又怕苏幕嫌弃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苏幕笑道:“你当我是你啊,还长个。”说着他牵起苏故遥烫伤的那只手,轻轻吹了吹,眼神温柔的如一汪湖水,“疼么?” 苏故遥愣愣的摇了摇头。 苏幕看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又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差不多把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 “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了,疼就和师父说,憋着有什么用。” 苏故遥的身高勉强到苏幕的胸膛,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惹得苏故遥鼻子一酸。他努力将眼泪从眼眶里憋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脏猴儿!你给我出来!” 此声一出,苏故遥猛的从苏幕怀里挣脱出来,语速飞快,“师父,鸡汤我已经盛好了,您趁热喝。”不等苏幕回答,嗖的一下从后窗跳了出去。 听着来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幕心下疑惑,那日来闹事的大熊带了一帮人他都没躲没闪,怎么今日这人单枪匹马,他却跑了,这是偷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脏猴儿!” 那人推门而入,环视屋内,看到只有苏幕一人,微微一愣,然后行礼,“苏公子。” 苏幕瞧他也不像什么凶神恶煞,同样穿着宽袍大袖,却把袖子缠在胳膊上用绸带扎紧,看起来很是干练。“阁下是?” “鄙人王清平,是猴儿的朋友。”那人答道,又反问:“苏公子可有好些?背部可有痛感?” “额……还好,不碍事。王公子请坐。”苏幕皱了皱眉,这讨债的笑里藏刀,可不如找茬的舞刀弄枪好对付啊。 王清平笑着坐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家师说苏公子心有隐疾,许是被树砸伤了也未可知,还请苏公子平日里多小心些。” 家师?想来又是花村长的徒弟,别说,他还真有几分花村长的气质。 苏幕记得自己在昏迷中做了个梦,这或许就是梦中黑松林系统说的副作用吧,真是不管到哪里,都无法摆脱那缠人的病魔。 王清平见苏幕神情忧郁,宽慰他道:“苏公子大可放心,胸背不受伤,那隐疾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作的。” 苏幕微微一笑,想起他方才叫脏猴儿,便问他来的目的,“不知王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听他这么一问,那王清平瞬间就像将那满腹诗书与礼仪教养都扔给了狗一样,撸起袖子,侃侃而谈,“我前几日出了趟远门,回来时发现我养的三条鱼和五包百毒粉都不见了。”说着还熟门熟路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完才接着道。 “您知道什么是百毒粉么?那是一种进可杀百人退可解百毒的神药。自我从医以来就开始养那百足蜈蚣,几年才能挑出一条最毒的,然后配以毒蛇蟾蜍毒蜘蛛朱砂等药物,一共才练了那么五包,我藏在没人知道的暗格里,谁曾想去一趟黑松林就给我用光了。” 苏幕听到这不光没意识到是自家徒弟犯了错,竟然还后悔如果自己早知道进黑松林之前那药粉是这些个东西做的,宁愿被瘴气毒死也不吃这药了。想着人家是债主,便依旧客客气气的笑着。 “有听说过鱼能补血的么?没有吧?而我那鱼就能。您知道我那三条鱼哪来的么?是五年前在东海一位高人那换来的,极其稀有。您知道我用什么喂鱼么?灵芝做成鱼食来喂啊!那是我用来准备……准备……总之那鱼是拿来给女子补血补气的。” 听到这儿,苏幕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怪不得每次苏故遥一提到这鱼就表情怪异,还不肯吃,敢情这是专门给女人用的。 王清平说到这就停下了,哀叹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唉!苏公子,您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是是是,徒儿不肖,实乃为师之过,回头苏某一定好好教训他。”苏幕想着这自己也是赔不起他这许多珍贵的药材,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只听王清平坏笑道:“苏公子不必想着偿还的事,再揍他两顿就好了。”尤其突出揍字来。 苏幕一听,本以为他和大熊找茬的不同,可现在看来他和想象中讨债的也不同,倒像是——损友。只有关系好到一定程度的两人,才会互相捅娄子揭短,等着看对方笑话。 苏幕心下了然,会心一笑,道:“想不到我遥儿如此聪明,竟能找到王公子藏在暗格里的东西。” “说起来苏公子可莫要失望,是在下曾经告诉过他暗格的开关。” 静了一会儿,两人都噗嗤一笑。 王清平才道:“清平明年才至弱冠,不介意我叫你一声苏兄吧。” “贤弟见外了。” “多亏了苏兄,猴儿,不对……”他纠正道:“苏故遥,才能从鬼门关里夺回一命。” 在苏故遥小时候,同龄人总是欺负他,等他稍微大些,同龄人又觉得他非常凶,不肯接近他,所以他没什么朋友,而这满脑子都想着嫁给大师兄的花想容和她的大师兄,是苏故遥仅有的两个好朋友。 大师兄王清平出了远门,临走前托苏故遥好好照顾他单纯的小师妹,并且再三嘱咐他千万别让小师妹掉进大熊的圈套,毕竟大熊觊觎她很久了。 恰巧昨日苏故遥挨了打,少年的心中总是藏不住事,他就想去找容容倾诉这心中又苦又甜的复杂情绪,谁知正好听见大熊和二狗他们密谋要去黑松林来一场假的英雄救美,便想法子将他们几人迷晕,然后他才带着百毒粉去了黑松林。 苏幕以前老是觉得那样如花似的姑娘若守了寡,还挺过意不去的,现如今知道了容容和苏故遥没什么关系,便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刚放下,又有新的情绪将它堵满。 试问,谁又能忍心让自己的徒弟给自己做肉盾呢? 正当苏幕郁结之时,只见苏故遥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花想容。 花想容今日换了件浅绿色罩衫,还带了朵小鬓花,想来装扮是用了心思的。 王清平一见苏故遥,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苏故遥就抢先道:“哎呀!王大少爷,那三条鱼我明日就还的,你不要催的那么紧嘛!” 王清平偷偷瞥了一眼花想容,僵硬的扯了满脸笑:“哈哈,什么时候还都行,不急不急。”他心里十分委屈:本少爷还没开口讨鱼呢,居然就被这小子给先发制人了。 “哦!”花想容恍然大悟,略有些愧疚的说着:“都是容容不好,擅自抓了大师兄的鱼,大师兄你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区区三条鱼而已嘛!”王清平瞪着苏故遥,面上仍旧笑着,“原来是师妹你抓去了,我还当是哪个黑心贼给偷去红烧了呢,哈哈。” “没有没有。”容容还大摆双手,认认真真的解释,“一条红烧,一条是清蒸了。” “哈哈哈,清蒸了好,清蒸了好,总比白水煮了好。”王清平欲哭无泪,心在滴血。 要是他知道剩下那条就是被苏故遥给白水煮了,指不定还能挤出眼泪呢。 “对不起啊,大师兄,害你没有鱼给柳姑娘做见面礼。”语气甚是无辜。 苏幕一直觉得容容是看着单纯实则很聪明的姑娘,怎么就任苏故遥拉着当挡箭牌呢,敢情是在这茬上等着王清平呢! “没有没有……”王清平面色焦急的解释道:“谁跟你说我那鱼是要送给柳姑娘的!”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使劲瞪着装无辜的苏故遥,又继续说:“容容你千万别听猴儿胡说,我那真不是打算给柳姑娘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哦?我听猴儿说,说大师兄你不但见过柳姑娘,还说她是倾城绝色。” “我几时跟他说过这话……” 苏幕一边听着他们俩打情骂俏,一边为自己这个母胎单身打抱不平。 他正拿起勺子要喝鸡汤,无意间就看到花想容耳朵上随之摆动的翠玉坠子,心下一紧,竟和他在黑松林里捡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第11章 胡不悔兮(六) “师父,你怎么了?鸡汤不好喝么?”苏故遥见苏幕拿着勺子愣神,不禁问道。 “不是,很好喝。”苏幕不想扶了小故遥的意,忙拿起勺子喝了两口。又招手,让王清平两人过来坐,“容容,你快些饶了你大师兄吧。” “大哥哥,你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苏幕笑道:“容容姑娘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啊。” “哪里不同?” “更漂亮了。”苏幕语气十分真诚,见她被哄得有几分得意,又继续道:“尤其是那对耳坠子,犹如菩萨头上的朱砂痣,点睛之笔。” “这大哥哥你就错了,我这对坠子是假的。” 经他这么一说,苏幕才仔细看她戴的那坠子,确实不是品质上佳的玉,起码和他在黑松林捡起的那只比,差远了。 “苏兄有所不知,咱们於山村不论姑娘还是妇人,人手这么一个耳坠子。”王清平说道:“今儿我还看见我娘戴来着。” 苏幕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不免疲累,系统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说到家母,小弟不禁想起苏兄画的镇宅关公,真是惟妙惟肖。” “哦?”苏幕将鸡汤咽下,疑惑道:“不知令堂是?” 王清平一拍脑门,“我忘了说了,我与猴儿是邻居,就住在隔壁。” “哦,原来王员外就是令尊啊。”苏幕思虑着:“能戴玉者,且品质上佳,必是家庭衣食富足,这村里除王员外还有几户大户人家,且方才王清平还说员外夫人戴着那玉呢。” 苏幕心知自己是冤枉王夫人了,可转念又一想,那王员外是怎么回事呢,便又想试探一番。 “那日送画瞧着员外他老人家气色不太好,不知现在如何了?” 没想到王清平一听,愁眉苦脸道:“唉!苏兄可快别提此事了。” “哦?”苏幕故作好奇,姑且当自己是某戏剧学院的高材生,“怎么讲?莫非是员外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连贤弟你这等妙手都无法子?” 王清平又接连叹了几口气,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在半个月前,有一夜,员外在睡梦中醒来,就听屋顶上似有奇怪的声音,他以为是小野猫什么的,闭着眼又睡了过去,第二天便听说老陈家双胞胎之一失踪了,当然,那时的员外除了为婴孩惋惜之外,并没觉得有什么,简而言之,怪声和婴孩失踪又能有什么干系呢。 又有一夜听到了怪声,他还是如此睡了过去,第二日老陈家剩下的孩子也不见了。老员外不禁心有疑虑,长子又外出采购,便找人画了镇宅关公以求心安。 第三次听到声响之后,李大脸的孩子,最后一次声响,便是刘大碗的女儿。 这一次两次是巧合,难道三次四次也是巧合么? 到如今员外与员外夫人夜夜都不能安眠,经常夜半醒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王清平也是跟着糟心,“这事,又不好外说,定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苏幕听了又问:“那贤弟对于婴儿失踪案可有什么苗头?” 他摇了摇头,然后道:“所以师父打算今日公开验尸。”他说完看看外面,估摸了一下时辰,又道:“想来师父正在药庐准备验尸,我也该去帮忙了。我看苏兄身体似乎无碍,不如一起去吧。” “这一来我是外乡人,其次我家又无襁褓婴孩,再来也不似员外那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去恐怕不大好吧?”苏幕嘴上如此说,心里早已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就知道结果。 “苏兄何必见外,都知道你来此处落脚,以后此院必定是苏氏宅邸,借此机会与大家熟悉熟悉又有什么不好。” 其实苏幕心里清楚,村长定是要求每家每户都出个代表去等待验尸结果,而苏幕犹豫的便是苏故遥愿不愿意让自己代他。王清平如此说,苏幕便看了苏故遥一眼。 “师父身体不便,我扶着您去吧。”苏故遥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就过来扶他。王清平竟还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炫耀的意思。 在去药庐的路上,苏幕他们遇到不少熟人,互相寒暄寒暄,便一齐向药庐走去。 苏故遥格外兴奋,有一些年纪大的有些爱心的和他打招呼,叫他脏猴儿,他都拉着苏幕纠正一遍,“晚辈姓苏名故遥,师从苏幕遮公子。”行礼之中还有几分苏幕的影子,搞得苏幕还挺不好意思的。 木制牌匾,简简单单的刻着药庐二字,大院子很宽敞,一排排晒干的草药发出阵阵药香,众人都觉得此香甚是沁人心脾。当然,像苏幕这种中药西药吃遍了的主,闻这味道没吐出来已是很给面子了。 别看王清平在容容面前很怂,在这满院子跑来跑去的半大孩子中却很受尊敬,一个个见了他都行礼叫声大师兄。他也很会端这个架子,温驯的笑着以示回应。 他带着一众人从大堂旁边绕过,又提了个灯,向大家解释道:“停尸房在地下,较阴暗,各位大娘婶子们若是害怕,就停步此处,自有门童领各位去吃茶。”说完方领着苏幕等下了地窖,一行女人停在原地。 地窖内黑暗阴冷,墙壁上点着几根油蜡。尸床上摆着那日从黑松林整理回来的婴儿尸体,旁边男男女女站了些人,其中就有刘大碗,他的妻子正靠在他身上哭的好像要断了气一般。其他的苏幕虽不认识,猜也知道是老陈和李大脸,二人皆是一脸悲愤。 这花村长面色凝重,见人齐了,二话不说便开始摆弄尸体。 “村长大叔你咋不等等我嘞。” 话毕地窖口上下来一行人,为首的男人看岁数与周大叔差不多,大腹便便,搂着个烟花细柳的美人。 “这是熊财主的儿子熊有年,旁边的是他新纳的九姨太。”周大叔悄声给苏幕介绍着。 苏幕看着他不禁眼熟,问:“大熊是谁?” “大熊是熊有年的儿子,放□□开山的那个,对了,也是花村长的二徒弟。”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再看那个九姨太,整个一金镶玉,头上脖子上手指上,能漏出来的地方都戴满了金饰。 大家自然是给这财大气粗的熊老爷让路,待他前呼后拥走到前面,那个九姨太看到了尸体鬼叫一声:“哎呦!这是什么鬼东西?吓死人家了!” “宝贝宝贝,没事没事。”熊有年色眯眯的安慰道,看得众人直泛呕。 “哼!” 九姨太被村长铿锵有力的一声“哼”,吓得没了声音。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一会儿,她指着尸体前一位面容悲切的大叔,低声说:“老爷,那不是玉匠李大脸么,他弄丢了我一只耳坠子,那玉可是个好东西,快叫他赔给人家吧。”声音虽低,刚好够站在他们旁边的苏幕听到。 “宝贝宝贝,他命根子都丢了,就暂且别要了。”熊有年见美人要生气,连连道:“明个儿咱再换十个八个玉坠子,咱不差那一个坠子。” 金镶玉一听十个八个,马上乐了,“好吧,那得去京城那大地方换。” 苏幕懒得再听,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手里这只玉坠子,丝毫杂质都没有,想来就是他这种暴发户戴的。整件事情或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玉坠子与这也并没有什么干系。 九姨太让李大脸修玉坠子,人为缘故导致一只玉坠子掉在了他小儿子的襁褓里,歹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了那坠子,抛尸之时也一齐扔掉了。 苏幕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自以为很关键线索又断了。 苏故遥见他皱眉,以为是他站太久了的缘故,关切道:“师父,你的背疼了么?” “无碍。”苏幕摸了摸他的头,想顺势把被他扶着的那只手抽出来,谁知他却不依,头也不抬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二人好像是慈禧太后和李莲英,苏幕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任他抓着。 直到村长说出验尸结果,再到回家,苏故遥也不曾松开手。 “好了,我又不是断了腿不能走路,快撒开手吧,遥儿。” 苏故遥仍是不动,表情甚至有一些忡愣,苏幕便又问他:“你又怎么了?哈哈,为师有些口渴了,你去给为师倒杯水吧,遥儿。” “是!徒……遥儿这就去倒。” 他一松手苏幕就甩了甩被他捏的僵硬的胳膊,面上不禁浮上笑容,心里其实很是受用。 喝过几口水,苏幕便开始琢磨验尸结果。 四具尸骸,虽然已被鹫鹰蛆虫啄食的面目全非,村长却也将他们大致拼接在一起。那四个婴孩,皆是被活活剥了皮,然后再掏心。 尽管尸体的胸膛上有窟窿,村长很确信那只是抛尸后被鹫鹰啄破的,所以连他也不能确定,那种不开膛破肚隔空掏心的手法是什么。 “莫非是妖怪?”当时有人怀疑道。 花村长面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又有一白发老者道:“约摸五十年前,咱们於山村也有这样的事发生,不过那时失踪的尽是些妙龄女子。” 在座最大的也就周大叔王员外等五六十岁的,于是那老者将目光投向村长,以求得肯定证实他所言非虚。众人只见花村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众人一片哗然,周大叔也突然发话,“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六七岁,家里有个将要出嫁的长姐,就是被歹人以此等残忍之法夺去了性命。”或许他家还有个婴孩的缘故,他气的声音发抖,“不管是人为还是妖邪,我必让他肠穿肚烂,再以火诛之!” “以火诛之!以火诛之!以火诛之……”周大叔常年给人剪布裁衣,在村民中也颇有威望,他的一席话引得众人共鸣。 一张张激愤的脸在苏幕的脑海里过,他思来想去,又发现了一处疑点。 以前自己开了上帝视角,不管柳辛夷拿着那块皮子有多可疑,苏幕都觉得她语气平静是因为常葛的bug,可仔细想来,熊有年的九姨太不就是被吓得大惊失色么?还有花想容,她能面色如常,定是常年跟着爷爷和师兄弟们开膛破肚的习惯了。 所以,想来想去,这半个月以来的婴孩失踪案,柳辛夷还是有最大的嫌疑。 “遥儿,你知不知道清平他们家,夜半的怪声是什么样的?” “听他说很像咱们吃饭嚼东西的声音,咕叽咕叽的。” “那柳姑娘住在员外府多久了?” “额……二十几天吧!” 第12章 胡不悔兮(七) 苏幕走在街上,每隔几米便有个火盆,里面的火已被熄灭,那是村民们想出的办法,就是由男人们每夜轮流死守。 这法子虽然耗费人力物力,倒也挺管用,这几日确实没有婴孩失踪案再发生。 由于小故遥穿的衣裳有些大,裙角被泥地磨破了边,苏幕便想着去周剪刀那里看看衣服有没有制好,如若还没制好,就让他先捡遥儿的做。 殊不知他自己还穿着破衣烂衫呢。 许是最近没有婴儿再失踪,周大叔人也还是乐呵呵的样,“都裁好了,昨个儿刚裁好,正要差人给贤侄送去呢!” “周大叔果然名不虚传。”苏幕看了看衣服的剪裁和压线,整合的十分严谨,心里不禁唏嘘:放在现代就是高定啊,如此看来,还是古人生活比较精致。 这裁缝铺咋一看挺干净,仔细一看角落里还是有一些细灰,想来每日都是周大叔一个人打理,毕竟是男人嘛,到底还是不精细。就说那角落里的桌子上,剩余的边角余料,上锈的剪子,还有一笸箩废旧麻线团,都一股脑堆在一起。 苏幕拿着成衣正要往回走,不经意间就看到桌子下的一堆黑色泥土,那是黑松林里特有的泥土,只有去过那里,才能沾上那种黑泥土。 苏幕心下一紧,刚迈出去的腿又拿了回来,问道:“周大叔,不知这几日花村长和容容姑娘可有来过咱家铺子?” 周大叔摇了摇头。 “那刘大哥呢?刘屠户刘大碗,他有没有来过?” 周大叔又摇了摇头,“也不曾来过。” “那,遥儿也没来过吧?” “那是自然,我听说那脏……咱们遥儿被贤侄教养的很是得体,甚是孝顺。贤侄最近受了伤,可都是他寸步不离的在照顾。”说到这周大叔放佛才想起什么似的,关切的问:“贤侄的伤怎……” 可还没等他说完,周大婶子便从内堂走了进来,抱怨着周大叔,“还有心情跟苏公子闲聊,快些把柳姑娘的大氅给裁出来吧。” “急什么急,人家柳姑娘又没催,一件大氅,赶在入秋之前做出来就成了。” 周大婶阐述道:“怎么没催?昨个儿人家就亲自来问了。” “周大婶,您是说柳姑娘昨日来过?” “对啊!”周大婶的表情不明就里,好像是觉得苏幕的问题有些怪。 周剪刀问她,“什么时候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去给熊财主的小老婆送成衣的时候。人家来了,我白眉赤眼的,没法子说,只能给人赔不是。” 周大婶子嗔怒,状似撒娇,苏幕担心自己由于被塞满狗粮变得营养过剩,赶紧回了家。 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让遥儿把新衣换上,一身玄衣衬的他肤白若雪,再扎上袖口,灵巧又不失分寸。 苏幕满意的笑了笑,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 这几天后背虽好了些,可於山地处湿润,现在又正是阴雨季节。苏幕依旧少眠,被砸伤的伤口又痛又痒,只好趴着。 就在苏幕好不容易瞌上眼皮时,房顶的稻草传来声音,他努力抬了抬眼皮,以为是老鼠便不去理会,紧接着又传出急促的几声,苏幕才听出来,似有人在房上走。 苏幕不顾后背的伤,猛得从床上跳下来,与此同时房门被黑衣人一脚踹开,苏故遥也被这门响惊醒。 来者不善。苏幕大呼一声:“侵晓!” 这几日时时与苏故遥接触,内力倒是源源不断,可剑法却不太熟练,一把软剑韧似游龙,几个回合都险些伤着自己。 来者只是拿着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身段娇小,一看便知是个女人。 不管好赖,苏幕还是有个系统加持的,虽然它有点坑爹,但总算靠谱一回,勉强在黑衣人肩膀上划了道伤。 黑衣人捂着肩膀的伤,好像怕苏幕听出她的声音认出她似的,一声未吭便逃走了,等苏幕追出门的时候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黑衣人悄无声息,路上守夜的村民听到声响还问了一句:“苏公子,怎么了?”有的甚至还开玩笑道:“小脏猴儿,你是不是又惹苏公子生气了。” 苏幕回头方看到小故遥也跟了出来,带着一脸担忧,“师父您没事吧?” 苏幕摇了摇头,见他只着单衣,未免恼人,“夜里水汽重,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就出来了,还不快些进去。” “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您呢?您知道是谁么?” “暂时还不确定。”苏幕叹了口气,看着已经挺尸的门板,可惜道:“门坏了,今夜盖严实些吧。” 深更半夜,王清平喂完他那一指粗的大黑蜈蚣,方心满意足的出了书房,往卧房走去。 回廊里守夜的小丫头顿时精神抖擞小脸绯红的叫着少爷好,企图想爬上少爷的床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殊不知王少爷学医多年,练就了一只和师父一样灵活的鼻子,最烦的就是那股呛人的脂粉味。 他视若无睹的向前走,突然,他顿住脚步,在那浓烈的脂粉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别的味道,淡淡的泛着腥甜。 “厨房已经歇息了,哪来的血腥味?”王清平扫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不对,不是她们身上传来的。”他皱着眉头寻味而去,最后在一间客房停下,顿了顿,他还是决定敲门。 手刚抬起来,小丫头就刚好从房里出来,看到他有些惊慌,结结巴巴道:“王,王,王少爷,我们小姐,已,经歇息了。” “哦哈哈!我是来提醒你家柳小姐,最近歹徒横行,望不要吓着她。”大半夜在人家闺房前被人撞见,王清平还是有些尴尬,可他看到小丫头拿着一个布包,里面血腥味尤为浓重,遂问道:“这是什么?哪来这么多血?” “这是,这是,我家小姐的月事布,我要丢掉的,脏了王少爷的眼,很是过意不去。”毕竟是小姑娘,在男子面前提起这事还是不好意思的。 王清平越发尴尬了,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第二日一早起来,他听说隔壁进了盗贼,他觉得此贼定从远方来,不知谁家贫。还听说门差一点就被偷走了,便想着去慰问慰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苏故遥会那点木匠活,就只能修补修补,但像安个门什么的就有点为难他了。师徒两人正商量着怎么办呢,王清平就到了。 “不如苏兄和小遥搬到我家去吧。” “清平你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再说下午去找个木匠工做一个就是了。”苏幕推脱,倒不是别的,就是员外夫人对遥儿的态度让他反感。 “做一扇门哪那么容易,伐木破木打磨什么的,得个十来日,我们家也不差那两间房,苏兄跟我就别见外了。” 苏幕刚想张嘴,苏故遥却一点也不客气道:“我和师父睡一间就够了。”然后他回头又对苏幕说:“师父,你后背的伤还没好呢,夜里门关不严实,被大毒蚊子一口咬更坏了怎么办?” “可是你……”苏幕又要说些什么,又被王清平给打断了,“是啊,小遥说的对,苏兄你就不要再推脱了。况且你看小遥,瘦的跟猴儿似的,万一着了凉染上风寒怎么办?你不心疼自己难道也不心疼小遥了么?”他说着把苏故遥搬上来,怕苏幕再推脱。 苏幕笑了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一生能有几个人,至诚待你。遂不再推脱,去了王员外府。 王清平叫人给收拾出一间房,还吩咐人沏了壶茶,方坐下与苏幕闲聊起来。 “这是我炒的药茶,对苏兄的伤有好处,请。” “多谢。” “是否是真的盗贼,想必苏兄心里一定有数吧。”王清平一边给苏幕斟茶,一边道:“昨个儿师父还跟我说,说近日来婴孩儿失踪人心惶惶,可巧便是苏兄在我村落脚时,也没办个喜宴迎接一下,望苏兄莫要怪罪。” 王清平的话说的很委婉,言外之意就是自打苏幕来,婴孩便开始失踪了,况且他在隔壁穷的叮当响,怎么会有人去打劫。 苏幕同意来这暂住,主要原因还是想更靠近嫌疑人一些,没想到自己这个查案的反倒成了嫌疑人。 他不动声色,提醒道:“花老村长言重了,最近来咱们於山村的外人,可不止为兄我一人,难不成都要村长一一招待。” 果然,王清平闻言略有所思,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听小遥说黑衣人是女子,不知苏兄可有伤着她?” “嗯。”苏幕点了点头,“我刺伤了她的肩膀。” 王清平又问:“具体是什么时辰?” “子时。” “确定么?”他呼出一口气,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怎么?你可有线索?”答案呼之欲出,苏幕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听王清平道来昨夜他闻到血腥味的事,苏幕很是紧张,连日来有了线索就断有了线索就断,再加之身上有伤,这个消息让苏幕整个人为之兴奋。 希望这次,不是一场空欢喜了。 第13章 胡不悔兮(八) 苏幕与王清平马上决定,去试探柳辛夷,二人正要动身,就远远看到一坨肉飞速前来,大吵着:“在哪呢!脏猴儿,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说着就到了三人所在的客房,手里还举着个苍蝇拍,直指苏故遥,“又来拿我儿子的物什是不是!” 苏故遥背着苏幕对她做了个鬼脸,气的王夫人不顾身份满屋子追着他打。 “娘。”王清平拉不住也不好拉这个灵活的胖子,只好无奈的叫一声。 “儿子我跟你讲,你别被他给骗了,他可厉害着呢!” 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从来都如周大婶子那般温婉贤淑,苏幕心里挺讨厌这个王夫人的,可看在王清平的面子上,只好耐着性子挡在苏故遥身前,拦下那苍蝇拍,“敢问伯母,我家遥儿何时偷拿过清平的物什,又是什么物什?” 苏幕说完觉得有些打脸,光他知道的就有五包药粉和三条鱼。 “苏公子,你看看。”王夫人同上次一样,将手伸到苏幕面前,“看看他给我咬的,多少年了还留疤呢!至于物什,现在还没拿,过会儿就不一定了!” “从前我家遥儿无人教导又生活困苦,现在既然是晚辈在照料他,他所犯下的过错,自当都由晚辈来承担……”苏幕一本正经,态度甚是认真,可还没说完,就被王清平拉住打断道:“苏兄苏兄,你千万不要介意,我娘就是比较有少女心,哈哈。”然后又哄着他娘说:“娘,您今天又戴这个耳坠子了,真是美过那个柳姑娘。” 王夫人听了果然捋了捋鬓角,略作谦虚,“咳,娘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和人家柳姑娘比呢。” “您是不知道,刚才苏兄和我说起您,还说您年轻的看不出年龄呢!” “是嘛,苏公子真是说笑了,我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王夫人说着得意的笑着,慢慢的坐下,动作甚是优雅。 苏幕看着胖胖的“少女心”,皮笑肉不笑。你大爷的常葛,你创造剧情的时候随便用词吗? 王清平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苍蝇拍,冲苏幕眨了眨眼,又道:“娘,我瞧着柳姑娘气色好像不太好,不知她是不是病了?” “嗯?昨天我们娘俩还一起浇花来着,没见她哪不舒服啊。”王夫人说着眼睛一亮,“儿子,你终于开窍了,肯搭理人家柳姑娘了?要不你去给她诊个脉?” 王清平见自家老母亲终于说到了点上,也自动忽略了不想听的,道:“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嘛!娘,您陪我去吧!” 王夫人以为他是害羞,又生怕他反悔赶快应下了。 王清平冲苏幕使了个眼色,告诉他等消息就行,才扶着王夫人出了门。 苏幕心中烦透王夫人,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一想的确是王清平想的周到,真要闯进人家姑娘房里看人家肩膀,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开放的现实世界也得被警察叔叔请喝茶。 苏幕不禁觉得好笑,难怪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常葛哄到过女朋友,才明白王夫人这样的“少女”才是他心口的朱砂痣啊。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请您不要diss我老板的白月光。” “呦?还真有啊?是哪家的胖子?”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您这个问题就问到了点子上,他的白月光就是……就是……就……滋滋滋……由于本系统承载信息过多,主板已坏,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 怎么有一种知道太多被灭口的既视感。 说句实话,要不是他妈妈,苏幕对常葛一点也不感兴趣,最多也就和其他同学一样,觉得他是个老老实实的学霸,所以对他的私事也并不是很好奇。眼下得了闲,他便和小故遥出了员外府,打算到街上逛一逛。 “师父,您喜欢咱们於山村么?” 苏幕不答,反问:“你呢?” “嗯,喜欢。”苏故遥眨巴大眼睛看着苏幕,犹如信徒看见菩萨,他又问了一遍,“那师父呢?您喜欢这里吗?” 苏幕看着小故遥,如今举手投足之间,彬彬有礼,偶尔有错的地方苏幕一个眼神他就会立刻改正。苏幕现在反问自己,带着目的来这,带着目的接近小故遥,还有资格喜欢这里么? 苏幕想了许久,冲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苏故遥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失落道:“遥儿以前是不喜欢这里的,因为大熊二狗他们老是欺负我,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又都嫌弃我,可是我现在又喜欢了。”他对着苏幕的背影略提高音量,“因为,我忍住了没有离开才遇到了师父!” 闻言,苏幕的身影顿了顿,他实在于心不忍,想向他道明身份,可是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他就发现他开不了口,不是为难的开不了口,是系统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让他闭上嘴。 苏幕只好等小故遥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宽慰他道:“遥儿,师父并不是不喜欢这里,只是有许多话不能说出口罢了。” “师父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您说出来遥儿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帮师父的。” “我的遥儿真乖,不过有些事,你长大了才会明白。” 原来大人解释不了的东西,用一句“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并不是敷衍,是真的没法与小孩子解释。 好在山鬼那个老妖婆还没出现,好好将遥儿养大才是正理,而且在游戏中刷boss的是苏幕遮一个人,若是好好教遥儿心法剑法,两个人也未必会输。 于是他嘱咐他的遥儿一句,“好好练剑。” “嗯!”小故遥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 苏幕笑着瞅他,这一身行头很是衬他,美中不足的便是头上缺一根玉饰,刚巧路过李大脸家。这小故遥家与王员外是西相邻的邻居,与其东相邻的便是玉匠李大脸家。 苏幕还以为他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没想到他开了门,门口还挺热闹,走近一看方知道,大脸叔满面愁容,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财大气粗的夺过他手中的盒子。 苏幕仔细一打量,这不是熊有年的九姨太金镶玉么,看来她还是不听劝,到底带着一行家丁来敲李大脸的门,向他讨要丢了的玉坠子。 苏幕忽然想到一事,当时忘记把玉坠子物归原主了,那么李大脸给金镶玉的是哪里来的? 与此同时,金镶玉打开盒子检查她那只玉坠子,苏幕的面色霎时间凝重起来。 九姨太金镶玉丢的那只玉坠子形状与苏幕捡的那只虽然大致相同,但是块头很是笨重,再加上她不太识货,质地也没那么纯。 “李大脸,你不能因为孩子被狗吃了就把我的耳坠子私吞了吧,呵!” 李大脸不理她,转身便要关门,并不是怕她,而是毫无心情。 金镶玉没得到回应,气的一跺脚,无奈只好冲家丁们摆手,“回府。”满手的金饰闪瞎眼。 苏幕眼疾手快的推开李大脸将要关上的门,陪着笑脸道:“李大叔,李大叔,晚辈有点事找您。” “现在不接活,苏公子回吧。”他说完又用力推了推门。 “事关大叔的小儿子,您也不想听吗。”苏幕没有询问他,而是肯定道。 果然,他像提线木偶一样抬起了头,他本与周剪刀同岁,可现在整个人苍老的不像样。 於山村里家中富贵的女人不多,苏幕又将目标放在了王夫人身上,虽然她现在戴着那耳坠子,可也不能说她那就是原来的那只。 苏幕没有直接跟李大脸说出怀疑对象,只透漏了些他有线索的事,然后才问道:“昨夜晚辈家中出了点事故,无奈住在员外家。这不,我说出来走走,王伯母便命晚辈来取她订做的耳坠子,知道大叔您现在心情不好,可晚辈答应了人家也没有办法。”苏幕搓搓手,故作为难道:“不知大叔您做好了没有?” 李大脸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王夫人叫你来取玉坠子?她何时叫我做过?” “……哦,是么?许是伯母她记错了,我回去再问问。”苏幕一听,心中失望,正要往回走,李大脸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接近恳求,“苏公子,你一定能找到害我儿的凶手吧?” 王夫人耳朵上的玉坠子既然不是新做的,就彻底排除了嫌疑。苏幕看着李大脸充满期望的眼神,郑重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再没了闲逛的心思,匆匆就回了员外府。 “苏兄,你去哪了?咦,小遥呢!” 刚才全心思都在玉坠子上,一经王清平提醒,苏幕才发现,竟然不知道自家徒儿跑哪去了,不过他自小生活在这里苏幕倒也不担心。 “清平,怎么样了?她的肩上可有伤?”他迫不及待的问结果。 “有。” 王清平回答道,可还不等苏幕惊讶的瞪大眼睛,他又道:“是在腿上。一开始她想瞒着我们,慌称月信。我娘嘛,你是知道的,一看柳姑娘情况不对,软硬兼施亲自查看了一番。” 估计也是动用了苍蝇拍等道具。 “看来也不是她。”苏幕觉得自己的心脏忽上忽下,起起伏伏犹如过山车,好在是没犯病。 “什么叫也不是?难道苏兄心中还有可疑之人?” “谁是可疑之人?”王夫人嗓门洪亮,看来在门外听了好久,又冲着她儿子哼道:“哼!你一张嘴鞋垫子都漏出来了,还关心柳姑娘?屁!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到底在干啥?怀疑谁啊?是不是还得怀疑我啊?” 鉴于七十个大姑八十个大姨的威力过大,王少爷只好关上房门,压低声音,“您想想,有哪个盗贼那么傻,放着旁边偌大的员外府不偷,反去苏兄那个破……额,陋室?” “这跟柳辛夷有啥关系?” “就跟您直说吧!苏兄在查婴孩失踪案,许是在不经意间,得罪了真正的凶手。”王清平夸大其词,不过苏幕听得倒是洋洋得意,“要是旁人,也许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苏兄没有,他把於山当成自己的家,把自己当成於山养大的孩子,况且此事与咱家那怪声也有一些干系,我怎可袖手旁观?” “伯母,本来这不该是我与清平插手的事,但歹徒所为令人发指,作为於山村一员,实难不理!可在未查明真相之前,还望您能替我们保密,尤其是柳姑娘那里。”苏幕起身拱手,顺着王清平的话说下去,将自己被系统派任务一事说的是冠冕堂皇,正义凛然。 这王夫人还真就吃小年轻的一套,也同样起身,“哎呦!苏公子你这是做啥,都是孩儿的娘,帮不上忙已然着急,咋会乱说呢。” 苏幕见她这话说的挺真诚,便向她探听了一些村里流行这玉坠子的事。 “你说这坠子?”王夫人道:“这说来可让人羡慕啦。” “约摸四五十年前,那时我也就六七岁的小丫片子,村里来了个胡儿姐姐,长得可真是俊啊!全村的爷们儿都跑去献殷勤。那时候我家那口子进京赶考带了个书童,说是书童只是为充个面子,怕大地方人家笑话咱们小乡小民的,实际上那就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哥们。” “那书童见过了世面,在京城带回了块翠绿的石头,别看现在后山上有个玉石洞,那都是后来才开出来的,当时那块玉石头可是稀奇的很。他就借这块玉石的光,找李大脸给他磨了对耳坠子,娶了胡儿姐姐,要不咋说人家李大脸玉匠铺火呢!就这一对坠子打下的名声。” “后来全村的女人都效仿着戴这梭子玉坠,不过也都是东施效颦罢了。”王夫人说着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那对,叹道:“都几十年了,我都这副德行了,人家胡儿姐姐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伯母,您瞧瞧可是这个?”苏幕说着从袖口掏出捡的玉坠子。 “对。虽然我们都戴着差不多的,但仔细一看大小粗细还是有分别的。”王夫人又疑惑,“这个就是胡儿姐姐的,你从哪里来的?” “伯母,你说的胡儿姐姐是谁?”苏幕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看我,说起小时候的事就忘了称呼,论理我该叫胡儿姐姐一声弟妹的,就是周剪刀周裁缝那口子。” 王夫人一席话醍醐灌顶,苏幕回头看王清平,他也同他一样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幕。 “苏公子!不好啦!苏公子!你快去看看吧!脏猴儿杀人了!”有人在员外府门外大喊道。 苏幕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五雷轰顶七上八下百年不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第14章 胡不悔兮(九) “出人命了!” “脏猴儿把熊财主的孙子打死了!” 杨违站在府墙外扯着嗓子大喊,整个员外府都听的清清楚楚。 苏幕愣了一下,然后就推开房门往外跑,由于太着急还被门槛绊了个踉跄。 杨违在前面带路,苏幕在后面紧跟着,一直小跑到村东头。 村东头有一条河,孩子们下水摸鱼,妇人们都在河边洗衣服。然而此时,这些人都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指责苏故遥。 “太过分了!” “熊小少爷不过说话过分些,可也不至于下死手!” “我看人家说得挺对的,有娘生没娘养的崽子!” “早晚是村里祸害,熊老爷你可得让他偿命!” “是啊!偿命!偿命!” 刚才半路上苏幕就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现在看到前方乌泱泱的人群,胸口那种熟悉的压痛更加明显了,可他也无暇顾自己,用力挤进人群中央,还不等村妇们看清他是谁,就听“啪”的一声。 紧赶慢赶才追来的王清平被苏幕这一巴掌吓了一跳,好像被打的是他一样。 刚才有妇人的手指甚至已经搓到了小故遥的头上,而他只是低着头,紧握双拳,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能还手,千万不能还手,一定要忍住,师父一会儿就来了,师父会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然而他刚看到苏幕的身影,一声师父还没叫出口,那巴掌就狠狠地落了下来,苏故遥被打的整个身子都歪了歪,脸上顿时浮起五道手指印。 一瞬间,所有的谩骂声都消失了。 当苏故遥捂着脸,委屈的看向苏幕时,苏幕早已转过身去,面向抹眼泪的熊有年。 “熊老爷,我替遥儿向您道歉。” “道歉?我他娘的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要了你的命!”熊有年从挺尸的大熊旁捡起一块石头,丢向苏故遥。或许是他太过于伤心,不仅没丢中苏故遥,还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熊老爷,您要什么补偿您尽管说。”苏幕低声下气,想尽量为小故遥争取一些宽恕。 “呸!”熊有年一口唾沫吐在了苏幕的白色衣裙上,然后瞪起双眼,恶狠狠的指着苏故遥对苏幕吼道:“补偿?呵!你偿的起么!我就要他的命!” 眼看熊有年的手要打到苏故遥身上,苏幕眼疾手快拉过小故遥将其护在身后,厉声道:“事已至此,是我苏幕遮没有教育好他,也该由我来代他偿命。” “我没有。” 一直沉默的苏故遥突然开了口,他站在苏幕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可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语气坚定,“我没有杀人。” 苏幕回过头,就见小故遥是冲着他说的,还带着满眼的委屈和失望。 这时一直蹲在大熊身边的二狗站起身反驳道:“分明就是你,兄弟们都看到了!” “脏猴儿把大熊推进河里,然后又拉出来,躲在那大石头后面骑在他身上打。”二狗哭的鼻涕直流,“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大熊已经……呜呜呜……” “咳……咳咳……”此刻,本已经死了的大熊突然吐了一口水,上演了一回诈尸。 犹是他个头长得猛,可毕竟是个半大孩子,第一眼瞧见他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爹,吓死我了!” 苏幕一直绷紧的身子明显松了下来,心上的压痛却更加突出了,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儿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熊有年激动的又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儿子,谁欺负你,你就大胆的说出来,爹给你做主。” “啊?”大熊有些兴奋,这样的小打小闹爹也开始帮自己撑腰了么?于是他挺直腰杆,“脏猴儿骂我是猪。”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不小心掉河里了。”大熊觉得掉河里这事挺跌份的,说完才反应过来一件更跌份的事。他急切地问二狗,“你救的我是吧?是吧是吧?” 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承认是这个脏猴儿救了他,因为他也懂得:给对手最大的惩罚,就是宽恕他,拯救他。 之前还振振有词的村妇们见情形尴尬,寒暄几句给自己个台阶下,又接着洗衣服去了。包括熊有年,红着脸道了个歉,领着湿漉漉的儿子走了。 村妇们仿佛忘了刚才自己是如何指责苏故遥的,苏幕只听她们私语道。 “这个师父当的呦!也不先看看人家到底有没有死透。” “是啊!到底还是年轻。” “好在脏猴儿皮实,要是一巴掌落我儿身上,都得打个半死。” 或许当时大熊和苏故遥在吵架,他一不小心掉进河里,苏故遥将他拉上岸,拍打他的胸口做急救。大石头挡着一半,又加上脏猴儿流氓的固有印象,这在远处洗衣的妇人眼里完全变了样。 苏幕如是推测,可这过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的态度,是否和那些妇人一样,一直都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甚至都没有问清事实,就擅自做出了“他杀了人”的解决办法。 苏幕后悔万分,怎么就没先去查看大熊是否是真的死亡了呢。 苏幕看着他肿起的半张脸,想要道歉,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小故遥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杨违那几嗓子基本上喊来了全村人,包括花老村长,周大叔,王员外以及柳员外和柳辛夷,几人边走边聊,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没热闹可看了。 周剪刀径直走到河边,周大婶子也在洗衣服,他伸手便要帮忙,只听周大婶子推卸道:“你快别动手了,女人家做的事,你看王大哥又要笑话你了。” “你赶着给柳姑娘的大氅上绣花,绣得肩膀酸痛,哪里洗的动衣服,心疼你是应该的。”周剪刀说着还假装嗤之以鼻,“王二他们家富裕,换不少小丫头使,他想疼媳妇还没法表现呢。” “小辈们还在,你胡说什么。”周大婶子看苏幕几人还没走,嘴上埋怨着,可眼角也掩不住笑意。 苏幕默默吃了口狗粮,可始终觉得难以下咽。 也不知周大叔知不知道他心疼有加的发妻,就是那个剥皮掏心的恶魔。 眼看村长和员外要往回走,苏幕叫住了他们。 王员外依旧笑呵呵的,“贤侄和小遥都受委屈了,回头我让厨房多做几道菜。” “哼!” 花老村长铿锵有力的一声哼,苏幕自然是明白的,自打从黑松林回来也没去帮他画草药……哦不,没去拜访他,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不过现在苏幕可没心思安慰那个老头,他当众直言,直指正在洗衣的周大婶子是偷婴儿的凶手。 王员外知道苏幕叫住他们一定有事,可没想到是这等事,小眼睛惊出一条缝来。 众人也都被惊到了,周大叔率先起身道:“苏贤侄,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你无凭无据的这是要毁人名誉啊!” 周大叔平日里温柔和善,苏幕也不忍心怼他,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周大叔,我知道您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可村里那么多新出生的婴孩都失踪了,偏偏您的孙儿还好好的。” 周剪刀一听噗嗤一声乐了,道:“苏贤侄,年轻气盛是好的,可也不能武断到我家孩子安然无恙,凶手就在我家吧?”话语间多少还带着不悦。 “我……” 周大叔的话确实让苏幕无言以对,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婴孩失踪的时候,断定周剪刀的孙儿一定是个被炮灰的婴儿,可是现在,不还是好好的活着吗。 正因为那个孩子活的好好的,周大婶是凶手这一点才让他有五成把握,可这一点能作为证据么?当然不能。 上帝视角可是他除了小故遥以外唯一的金手指,再说,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苏幕一时语塞,此刻就连花村长和王员外也觉得苏幕平日里看起来多才多艺性格稳重,怎么紧要关头就如此浮躁呢! “算了,老头子。”周大婶子刚才一直低着头,见苏幕没话说,方才站出来,“我想苏公子刚到咱们於山村,想马上站稳脚跟也是情理之中,我们别怪罪他了。” 她声音如此温柔,和剥皮掏心的凶手简直判若两人,可苏幕觉得她投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一股恶狠狠的杀意。 苏幕自然还有其他证据,可还没等他说话,柳辛夷一扭一扭的走上前来,嗓音魅惑,“如若小女子方才没有听错,周大婶子因绣那件皮毛大氅而肩膀酸痛,小女子真是倍感抱歉。” 她不等周剪刀客套,又道:“可是,小女子不急着用这大氅,也不曾去催过周大婶子啊!”语气极其无辜。 苏幕却听出了风向,想来柳辛夷从一开始就知道王清平诊脉是假试探为真,不管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亦或者是同伙,先接了她这半真半假的橄榄枝再说。 “正是如此,晚辈也同周大叔一样有此疑问。”苏幕道:“不知为何周大婶子要与晚辈说柳姑娘去催过她?” 原因很简单,在内堂听到苏幕问周剪刀那些问题,便知他是发现了什么猫腻,她自然能想到自己必定是哪里漏了蛛丝马迹,如再不出来打断他们的话,改变苏幕的注意力,自己恐怕就一点点的暴露了。 周剪刀听言也回头看向发妻,眼神里仍然满是耐心和信任。 “我……”周大婶子想了想,“我想快点把孙儿的肚兜绣出来,我怕……我怕……”她说着忽然埋怨起周剪刀来,“你不是说过等有了孙儿就放下这裁缝铺,带我去京城嘛,到底什么时候去?” 许多人围在这,周大叔倒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依然坚定的握紧周大婶子的手,清了清喉咙,才望向苏幕,好像在责问苏幕“你闹够了没有”。 “呵!非是晚辈轻薄,依我看,周大婶子的容貌,比柳姑娘差不到哪去呢!”苏幕见周剪刀执迷不悟,拿出最后杀手锏,“本来在场的各位婶婶们,戴这梭子耳坠都是文雅又端庄,可是有大婶子在,却都成了陪衬。” 可能是因为周围看热闹的都是先前洗衣服的妇人,苏幕话语间都有一股和她们一样的阴阳怪气,“呦!这几日怎么不见大婶子戴那对坠子啊?” 有一位大婶道:“是啊,周大嫂从来不摘下那坠子,怎么今日没戴呢?” 周剪刀解释道:“各位不知,内人的坠子丢了一只,还没找到呢!” “是这只么?”苏幕从袖口中掏出那只坠子。 坠子形如织衣纺布的梭子,在阳光下轻晃,晶莹剔透。 周大叔自然认得,问道:“怎么会在你那?” “我在黑松林捡到的。” “你放屁!这不可能!”周大婶子脸色苍白,瞪着苏幕艰难地想出一句辩白,“一定是你偷去的!想嫁祸于我!”说着又指着柳辛夷,“还有你这个两面三刀的贱人!你们两个连起手来害我,到底居心何在?” “老头子,他们想害我。”周大婶望向周剪刀时早已收敛了凶狠的目光。 “周大婶,绣花绣多了该是手腕疼吧。”苏故遥突然插了一句话,“肩膀怎么会疼!”眼神凶狠的,好像把她刚刚放在苏幕身上的目光千倍百倍瞪了回去。 苏故遥努力劝自己,这么生气是因为她半夜闯进来把门撞坏了,并不是担心被刺杀的刚刚打了他一耳光的师父。 要说这绣花绣得最好的,当属周剪刀本人,他只在忙的时候用妻子帮忙,所以到底哪里疼他自然比别人更清楚。 现在他再信任发妻,也不得起疑了。 苏幕又给这生米加了把火,“我有没有陷害周大婶子,花老村长和刘大碗可以作证。” “前几日,苏公子确实是与老朽同去了黑松林。”花老村长叹了口气,他着实也不想扶了周剪刀的面,轻声问:“周胡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花村长这样一问,众人便知道这是坐实了周大婶偷婴杀人的事,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当即后退一步,“败类啊!” “真不敢相信。” “是啊!” “啊!贱人!你凭什么害我孩子!”一年轻妇人突然如发疯一般,苏幕认得她,是刘大碗的媳妇。 这杨违一天无所事事,看到村东头又有热闹看,便又回村里大喊一番,就差挨家挨户通知了,婴孩失踪一事也是众人都关心的事,这回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出来了。 周剪刀也算村里的名人,这下可大大丢了脸,他一语不发,一直沉默的低着头。 周大婶回头看他,企图找到他年轻时的永远挡在她前面的样子。 却不想,一直紧握着她的那双手松开了。 第15章 胡不悔兮(十) “真是人不可貌相,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我昨天忙,还把孩子托她照看一天,想想真是后怕。” “想想周家几代老实人,周老太爷也曾是村长,周剪刀怎么就瞎了眼……给祖宗蒙羞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自发将周剪刀一家围成一圈,包括他的儿子儿媳和襁褓里的小孙女。他的儿子长得很是清秀,模样多半像周胡氏。 只见年轻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不可置信道:“娘,你有苦衷的对不对?你快跟大家说啊,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回头拉住周剪刀的衣袖哀求道:“爹,你快帮娘说说啊!” 谁知周剪刀用力一甩,十分嫌弃的将为周胡氏求情的儿子甩趴在地上,就连儿媳抱着孩子向他跪下,他也不予理会。 “啊!我要为我女儿报仇!” 刘大碗媳妇搬起一块大石头向周胡氏砸去,可还没等她近身,周胡氏轻轻一抬手,她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了起来又重重摔下去。 多亏了苏幕眼疾手快,用内力托住她的身体,放缓了她落地的速度,否则她非得被自己抱的那块石头砸个稀烂,旁边不知谁家的几只狗汪汪狂吠。 “妖女啊!” 众人被周胡氏的力量吓着了,全都往后退了一步,有几个胆大的男的,再加上刘大碗李大脸等有深仇大恨的,壮着胆子一点一点围上去。 其中一个男人一把将周剪刀拽出来,劝慰道:“周大叔,你放心,咱们一定会帮你把这妖女和妖女生的儿子给捉住,为您正名,为民除害!” “为周家正名!为村民除害!”所有人义愤填膺,犹如给那几个男人加油打气。 周胡氏最后望了冷眼旁观的周剪刀一眼,突然发起狠来,那几个男人个个都被她浑身散发出的妖力震的吐血,她也随之变化,比先前更年轻了,双眼流连甚至比柳辛夷还要魅惑几分。 “原来是你!”花老村长看不见,可他能闻到那股异香,那股让他恨到咬牙切齿的异香,他对众乡亲们讲述道:“五十年前少女失踪案,也同今日婴孩儿一样被剥皮掏心,凶手就是她!” “当年我寻此香追至黑松林,将她重伤,不想被她逃了,枉我还得罪了山神娘娘。唉,可怜我三个女儿,都被这个妖女给害死了。”花老村长气的手发颤,道:“我日日夜夜不能安眠,研制此药粉随身携带,哼!今日终于让我大仇得报,为民除害!” 花村长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包药粉,向周胡氏撒去。 苏幕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花村长话太多没准一会儿人家逮住机会就跑了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硫磺朱砂味,周胡氏一个踉跄,可却不是因为这药粉。 只见周剪刀手里拿着洗衣服的木棒,又接连几棒打向周胡氏。 沉闷的肉钝声让苏幕想起他打小故遥那次,那不过一根小细的树枝而已,而周大叔手里拿的是个圆滚滚的棍子啊。 周胡氏一身妖力却没有还手,她应声倒地,嘴角吐出几滴殷红的鲜血。 周大叔仍不罢手,手脚并用,还一边打一边骂,“今日我周某人,就为全村报仇!你这个妖女!贱人!妖女!贱人!妖女……” 周剪刀抡这几棒子的关系,花村长的药粉尽数被他宽大的衣袖给扫到了两旁。 苏幕怕这药粉被小故遥吸进去,赶紧捂住他的五官,最后不放心索性把他的头按在怀里。 “胡儿。” 空灵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苏幕心道:“完了完了!这次完不成任务了,升不了级了!” 古有反派死于话多,也有主角败于墨迹。 花老头子你话太多了,不说话直接撒药粉不好吗? 可是半空中落下的女子让苏幕这个直男看直了眼,人群里的杨违咕噜咽了口唾沫。 一袭白衣,头戴花环,黑发长至脚踝,朱唇微启,“胡儿,我记得京城,你去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缓缓吐音,犹如花瓣绽放的窸窣声。 苏幕回过神时,是王清平拽他的衣角,他反应过来看到除了他和小故遥所有人都匍匐在地。花村长虔诚道:“山神娘娘。” 入乡随俗,苏幕屈膝下去,小故遥也随之跪下。 苏幕内心赞叹,第一次没有问候常葛他大爷:这不是小爷我初恋的那个校花么! 苏幕当时可是买了两盒全超市最贵的萌牛牌酸奶,虽然最后都不知道为什么无疾而终了,那也是心口的朱砂痣啊! 苏幕迷离的双眼一直在山神娘娘身上,仿佛被勾走了魂魄一样。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亲爱的苏幕遮玩家!亲爱的苏幕遮玩家!” 苏幕顿时被脑海里巨响的警报吓了一跳,他平复了好久才紧张地问道:“有事?”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没事。” “那你鬼叫什么?”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请恕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因为承载过多信息主板会被烧坏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周胡氏用手捂着自己的腹部,艰难地抬起头,嘴唇颤抖了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娘娘。”她面色苍白,尤为痛苦。 这让苏幕不禁想起了在药庐那天,周剪刀气势汹汹道:“我必叫他肠穿肚烂,再以火诛之。” “花村长。”山神娘娘道:“五十年前你与我约定,再不许人踏入我黑松林半步,为何要出尔反尔?” “请山神娘娘恕罪,愚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冒犯了娘娘。都是那妖女……” 花村长的话音截然而止,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周胡氏与山神娘娘是认识的,五十年前他追到黑松林,被山神娘娘拦了下来,还做了不许村民踏入黑松林的约定,如今又是。 周胡氏为祸人间,不知山神娘娘是否与其一路。 “自打五十年前她私自出林,就与我黑松林再无瓜葛了。”山神娘娘仿佛看穿了花村长的疑惑,先透漏自己与此事无关,然后才道:“虽说她是个叛徒,可好歹是我黑松林的罪人,不如花村长就网开一面,将她一家老小都交由我处置,你与人乱闯黑松林一事,就此一笔勾销,怎么样?” “……自然如此,谢娘娘开恩。”花村长愣了一会儿,像是有所思虑,才答应道。 苏幕恨不能使劲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他知道花村长在犹豫什么,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护短啊! 有背景的妖怪都打不死。 就在苏幕把自己代入西游记感受大圣满腔的委屈时,周胡氏忽然使劲的摇了摇头,被打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她,竟用两只胳膊一点一点的爬到了山神娘娘旁边。 她趴在山神娘娘的脚边,伸手拉住她的裙角,认错道:“娘娘,胡儿知错了,都是胡儿一时鬼迷心窍勾引了周逢耀,都是胡儿的错,都是胡儿的错,娘娘大人有大量,求娘娘宽恕周……” 求娘娘宽恕周逢耀,以及他的一家老小。 就算有再浑厚的妖力,肉体被打烂了也如这凡人没什么区别。 那一番话用尽了周胡氏全身的力气也没说完,加上腹痛难忍,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沾满泥土与血污的手从那洁白的裙角滑下去,只有一口气支撑着她的头还抬着。 白衣的山神娘娘屈尊蹲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周胡氏的脸,眼神好像在看一只自己养的宠物,柔声问:“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 周胡氏说不出话,好像罪人得到神明的宽恕一样充满希望的点了点头。 “不后悔?” 周胡氏再次点点头。 山神娘娘见此,忽然就变了脸色,声音也凶狠起来,“愚蠢的贱人,今日就成全你!”说着她用力扯着周胡氏的衣领,俯在她耳边低音道:“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么?你这张皮,已经被打烂了,已然成了废物。背叛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苏幕听不到她们在嘀咕什么,正着急,只见山神娘娘站起身,袖手一挥,刺眼的鲜血伴随着惨叫染红了苏幕的双眼。 皮与肉完好无损的分离,只剩下一个血人,奄奄一息的竟还能蠕动。 苏幕再一次将小故遥按进怀里,另一只手则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清冽的药香传进小故遥的鼻子里,虽然惨叫声不绝于耳,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师父不知轻重给了他一巴掌,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是在保护他。 刚才村长撒药粉时,那怀抱很短暂,这一次不等苏幕撤离,苏故遥就小聪明地反手搂住他,偷偷地多嗅了几下。 苏幕以为他吓着了,又捂住他一只耳朵,见他另一只耳朵还留在外面,恨不得自己能长第三只手。 “娘!”周剪刀的儿子大喊,他手脚并用爬出人群,要去看他的娘,却被周剪刀一把拽住。 周剪刀宽大的外衫已经脱落了一半,整个人凌乱不堪,他道:“你个不孝子!你要干什么,那是妖女!” “那不是妖女!那是我娘。”他哭的稀里哗啦,却被周剪刀按住不能动弹。 那张血淋淋的皮被所谓的山神娘娘一挥,丢给了路边的几只狗,狗也通人性,呜咽几声夹着尾巴跑到了人群里,藏在它主人身后。 苏幕莫名就想到了柳辛夷口中那个爱养猫的长姐。 山神娘娘嘴里轻哼,不动声色的俯视那个血淋淋的人,用一种睥睨众生的语气道:“听见了吗?在他心中,你就是妖女,你死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顿了一下,再次施法,“这是你应有的惩罚!”正是隔空掏心。 心脏冒着热气,周胡氏瞬间僵死在那里,化为一四脚畜生,血肉一团模糊,状似狸猫。 “辛夷,还不跟我回去?”不是商量,是命令。 “是,娘娘。” 正如苏幕所料,柳辛夷应声起身,在众人尤其是柳员外的惊讶中走出来。 怪不得柳辛夷特意要求周胡氏来给她绣石兰杜衡呢,原来山神娘娘头戴的花环便是这几种香草编的,真不知这意在提醒还是恐吓。 她两步一变化,先是变成一个红衣少年,再是一头赤红的豹子,足有十尺来长。 杨违见此豹子,差点叫出声,这就是他打更那晚看到的野狗啊! 真正的柳辛夷栽倒在柳员外身旁,渐渐转醒,一脸迷茫。 豹子温顺地趴在山神娘娘脚边,张开血盆大口接住那颗新鲜的心脏。 听见咕叽咕叽的咀嚼声传来,跪在苏幕旁边的王员外瞬间僵直了后背,冷汗直流。 哪个神明会做这样残忍的事? 尽管她顶着校花脸,苏幕的心里也不禁厌恶起来,他心下了然,同时也知道王员外和花村长他们都明白。 侵晓紧紧缠着苏幕的手腕,不是传递信号的那种颤抖,而是害怕,和它的主人,还有村民们一样害怕。 谁也没想到世代供奉的山神娘娘生性如此残忍,本来婴孩失踪案抓到凶手是好事,可现在却变得人人自危,村民们生怕一时不小心出了差错,惹得山神不高兴,自己就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山神娘娘倚在赤豹身上,消失在半空。不知道是不是苏幕的错觉,他总觉得山神娘娘格外的注意苏故遥。 柳员外被於山村这事吓破了胆,再也不粘着王员外结亲家了,慌慌张张收拾行李,带着女儿滚回了老家。 苏幕估摸着周大婶子应该是被“柳辛夷”指使或者要挟,才被迫做此事的,可不管是主动做还是跟人合作,周胡氏都不可饶恕,苏幕只是有些替她不值。 一生错付。 正在往员外府走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故遥忽然开了口,“师父,我想去帮帮周大叔。” “什么?你帮他什么?”苏幕纳闷。 “周大婶子虽然罪无可恕,可她毕竟陪了周大叔半辈子,现在她死了,周大叔一定很伤心。” 果然是小孩子,想事天真,苏幕笑了笑,不等他说话,同行的妇人就道:“小脏猴儿,你没看到周剪刀他一口一个妖女的,他巴不得从来没认识过那妖女呢!” “是啊!听说五十年前,周剪刀有个姐姐就是被剥皮掏心而死,八成也是那妖女干的,这她死了周剪刀才解气呢!” “唉!想当年我们多羡慕周大嫂……不,是那个妖女。大家都开玩笑说她是狐狸精会魅惑术,迷得了周剪刀那么好的男人。”妇人又接着说道:“谁曾想,是真的魅惑术,果然好男人是没有的。” 苏故遥对那几个妇人撇了撇嘴,拉着苏幕的袖子哀求道:“师父,周大叔他现在一定在……”苏故遥不知该如何称呼那只血淋淋的猫尸,犹豫了一下说,“他一定在那尸体旁边守着呢,我们去看看他吧!” 他说着使劲拉苏幕的衣袖往回走,苏幕拗不过他,只好任他拉着去。 一到村东头,苏幕发现周剪刀果然如苏故遥所说,他跪在周大婶“尸体”前,深深的低着头。他的儿子儿媳抱着小孙女跪在后方,不敢向前。 须臾,周剪刀将宽大的外袍脱下来,轻轻的盖过尸体,将她抱了起来,念念道:“明日,就带你去京城。”他的声音尽是温柔,夹杂着岁月的沧桑。 苏幕一方面对周胡氏的残忍恨之入骨,一方面对周剪刀又充满愧疚和怜悯,此时与他面对面碰上,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周剪刀却先开了口。 “苏公子不必自责,内人罪有应得。” “周大叔节哀。”苏幕张了张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但他得知周大叔并没有怪罪于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眉毛也舒展开来。 苏故遥看着周剪刀一家人越走越远的身影,回头对苏幕道:“这回师父您不用多虑了,我就知道周大叔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 闻言苏幕诧异的挑起眉毛,心中一暖,原来小故遥非要拉着他来是为了消除他满心的愧疚感。 苏幕并没有将心里的纠结表现出来,也不知小故遥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小小的脑袋,道:“你这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随后又问道,“你是怎么看出,对周胡氏拳打脚踢恨之入骨的周大叔会很伤心的?” 苏幕不禁自嘲,自己竟不如一个孩子看的透彻。 苏故遥舔了舔自己还火辣辣肿着的腮帮子,假装不经意道:“我就是知道。” 周大叔打周大婶,就像师父打他一样,想为对方犯下的罪争取一个宽大的机会,自己的人自己教训,好过别人不知轻重。 只是,周胡氏的罪孽太重了。 周逢耀还记得自己六七岁时,家中最疼爱他的姐姐失踪多日,找到尸体后也已血肉模糊。 那天他哭的很伤心,手指被绣花针扎破了好几下,钻心的疼。 突然,一只受了伤的小花狸凭空闯了进来,小小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如同姐姐还在时那样。 小小的周逢耀瞬间就不觉得疼了,任那只小花狸躲进他的怀里,甚至连花村长寻味追来的时候,小逢耀还绞尽脑汁的撒了谎,说他看见一只猫,跑进了黑松林,又把混着香料的染液打散,混淆了味道。 五十岁的周逢耀得知发妻是妖怪的时候,说他不怒不恨是假的。 可他怒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信任他,为什么没有更早地告诉他身份,让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猝不及防。 恨的是她为什么要去害人,为什么要做这等残忍之事以至于无法挽回,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带她去京城。 儿女都大了,恨一时,爱却是一辈子。 恩恩怨怨,爱恨滔滔,全都一笔勾销。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逍遥】 爱恨滔滔,全都一笔勾销 第16章 怨公子兮(一) 於山北部,一方洞府内。 白衣老太婆俯卧在床,头发花白,皱纹沟壑纵横,她厉声道:“快!快给我换上!”沙哑的声音不再有少女的空灵。 红衣少年用法术将一块光滑的婴儿皮植入老太婆的皮肤,一瞬间,老太太返老还童,犹如新生。 她抚摸自己的手,光滑细腻,不禁得意道:“婴孩儿的皮肤果然要比那些少女的更嫩。”自我欣赏了一会儿又道,“辛夷,这次你拿了这么多皮子回来,功不可没,你想要什么奖赏?” “为娘娘效劳,辛夷心甘情愿。”红衣少年奉承着,又揣度山神娘娘的心意接着说:“只可惜娘娘白养了胡儿那个贱人!不听娘娘的劝告私自和人类结亲就算了,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悔改!居然还敢说她不后悔……” “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用她一家人的性命威胁她帮你办事。吃了那么多人心,你还不满足吗?而且,五十年前你带回的那几张皮子,也是她扒给我的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辛夷见她猜的如此透彻,心里一边嫉妒的发狂,一边偷着乐,“没想到那个贱人妖力如此强大,在肩膀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把我的腿砍伤。呵!这下好了,死透了,娘娘就只能把目光放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了。” 山神娘娘不理他的小心思,叹道,语气里却没有一点遗憾的意思,“可惜了她一身妖力,她的皮肤,定能维持我更长时间的美貌。” 辛夷听了心下一喜,平白又得了一个献媚的机会,他上前两步道,“不知娘娘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孩子。” “苏幕遮怀里的那个?” 辛夷点头。 “是有点特殊,怎么了?你有门道?” “他的身上,有一股不老不死的神力,神之血,定然能让您永葆青春。” “神?”山神娘娘有些诧异,随后失落道,“不行,神岂是你我能开罪的起的。” “娘娘,你见过哪个神生活在破村子里,多半是被流放的,没什么紧要的。”辛夷循循善诱,意味深长。 辛夷眼尖,他早就发现了苏故遥那孩子身上不对劲,便威胁胡儿在黑松林将他砸伤,想试探他到底有没有神力护体,没想到被苏幕遮坏了好事。 辛夷目露凶光,该死的苏幕遮,三天两头的坏事,一定得除掉他才行。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恭喜您发掘反派boss一枚,离升级又近了一步。” “是漂亮的山神娘娘么?”苏幕没好气。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殷素素说过,漂亮的女人都不可信。” “我觉得我已经很久没有问候过你老板的大爷了。”合着漂亮的都得做反派,真是暴殄天物。 重点是为什么要用人家的初恋! “谢谢您的问候。” …… “草你大爷!” “请您放心,我们老板不会对您用强的。” “亲爱的系统,您能别断章取义么?” “不用担心,断袖不是病,古有汉哀帝为不吵醒董闲而断袖,今有我们老板为您……为,为……嗞嗞嗞……” 系统又维修了? 也不知苏故遥跑哪去了,从村东头回来一晚上也不见身影。苏幕起身抓了一小把米,出门去喂小故遥养的那只“大爷”。 由于自家徒儿过于溺爱,大半夜也要给那大爷来一顿夜宵,如今它已经胖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它每走一步,苏幕都担心那两只爪子会不堪重负咔擦一声断掉,一会儿得从王少爷要一份详细的消脂药方才行。 苏幕觉得一小把米太多了,又拿回了一大半,惹得那位大爷“咯咯”抗议,炸起的双翅不禁让苏幕想起了抱苍蝇拍的王夫人。 喂完鸡回屋,苏幕百无聊赖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正喝着,外面传来轻轻的扣门声,原来是王清平派了两个小丫头给他们师徒送夜宵来了。 由于是晚上,苏幕只着中衣,回头才发现自己外衫不见了,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好在苏故遥这时回来了,接了夜宵进来。 “这么晚了还出去多危险?”苏幕见他回来,忍不住啰嗦几句。 烛光下,苏故遥被打的半边脸依然肿着,他道:“我去洗衣服了。” 苏幕这才看到地上的木盆里,有一件洗好的衣服,正是自己刚才找的那件外衫。 苏幕这才想起来,今天在村东头被熊有年吐了一口。 本来对于冤枉了小故遥这件事,苏幕是很尴尬的,但又因山神娘娘打了个岔,两人也没什么矛盾,不过现在想起来,苏幕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给他道个歉。 他正考虑着该如何开口,外面有个小丫头又敲了敲门,道:“苏公子,刚才我忘了说,食盒里面还有一包止血化瘀的药粉,是我们夫人给您的,说您用的着。” “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夫人。” 看来王夫人也没那么讨厌苏故遥。 苏幕坐下,从食盒中拿出那包药粉,融了水,轻轻的给他敷上。 “你与清平相交甚笃,为何要咬王夫人?何时咬的?” “很小的时候。”苏故遥感觉药凉凉的,很舒服。“王夫人体胖,不能再生产了,所以她想收养我,我,我不想和她走,就咬了她。”他自知理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听了他的话,苏幕心中诧异,自己徒儿被人喜欢疼爱,有一种很欣慰的感觉。 “以前觉得王夫人很讨厌你,现在看来,她非但不讨厌你,还很喜欢你。” 如若不喜欢,谁会没事耳提面命的教训别人呢!虽然苍蝇拍有点不雅。 “嗯。就那个锤子,我知道她都多做一把放在仓库外面,等着我去拿。我之前穿的那件衣服,咱家里还有好多件,清平说是他穿小了的,其实我知道那都是王夫人命人新做的。” 苏幕一边点点头,一边将药均匀的涂在小故遥的脸上,柔声问:“疼吗?” “不疼。” “遥儿,是为师错怪你了。” 苏幕想来想去,自己下手也太重了,要是谁这么给他一巴掌,他一辈子都不理他,亏得小流氓宽宏大量。 他的话里充满歉意,“为师承认,是我自己对你没有信心,才会以为你犯了错,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师父一定选择先相信你。” 苏故遥仿佛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不,师父您没错,是我以前不够好。” 苏幕愣了一下,然后在他脸上揉了揉,忽然又重重掐了一下,“以后好就行了。” 涂完药,苏幕将食盒里的两盘小点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他不经意问道:“小傻子,做王夫人的儿子不好吗?有人疼有人爱,又不用愁吃穿,为什么拒绝?” “拒绝了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又不是没人疼。”苏故遥拿了块点心,直接放到了苏幕的嘴边,不容苏幕拒绝。 苏幕有些别扭的张开嘴,这么大个人还被人喂,特别还是被一个小屁孩喂,还挺不好意思的。 就这样在员外府借住了几日,自家的门终于修好了,苏幕领着徒儿并着那位大爷正式打道回府。 临走之前王夫人还十分不客气的用苍蝇拍的另一头敲了敲苏故遥,“学着点好的!” 自打知道王夫人并不讨厌苏故遥以后,苏幕是越看她越顺眼,越瞅她越觉得她像个弥勒佛,遂也客客气气的和她道了谢,方转身离开。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躺在自己家的小床上就是自在,连觉都睡得格外香。 半夜,苏幕只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他热火朝天的演了一把胸口碎大石,然后他在呼吸困难中醒了过来。 小故遥不知什么时候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胸膛睡得十分香甜。苏幕被他压的身体僵硬,喘不过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醒小故遥,轻轻拉了一下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将两人盖严实。 苏幕感觉到那颗小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怕自己吵醒了他,便马上一动不动犹如挺尸。 墨色的月光里,苏故遥偷抹了蜜一样,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夜好眠。 一时得了闲,苏幕便开始教小故遥剑法,由于他用的是软剑,手头又没有什么合适的兵器,师徒俩只好抽了两根柔韧的柳树条来当剑使。 苏幕是福至心灵,白面书生的剑法自动的就在他脑子里过,他先演示一遍,小故遥再照着样子学一遍,出错时苏幕再指点。 苏故遥也很聪明,几乎很少出错,偶尔错一次,苏幕稍微纠正一下就改了过来。 “师父,我们今天练哪招?长虹贯日,还是气吞山河?” “以前的那些都不用练了,今天我们学新招式,碧玉丝绦。”苏幕说着去门外折了两根新的柳树条来。 还记得他第一次折门口这颗柳树时,还下意识的东张西望,以防有城管之类的来把他带走。 如今一年已经过去了,他泰然自若的折。 小故遥在这一年里壮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青春期的男孩就和雨后春笋似的,一夜之间就冒了头,现在已到了苏幕的下巴。 苏幕将树枝给了小故遥一根,道:“往日练的那些招式只是让你适应这软剑柔韧的感觉,该如何收放才不会伤着自己,从现在开始,才是剑法的精髓,看好了。” 苏幕走到院子中央,一年来他教小故遥的同时,对自己的侵晓也熟稔不少。 那根柔软的柳树条在他手里好像活了一般,时而如毒蛇吐信,嘶嘶点地,时而如巨龙翻腾,轰轰裂空,看似缠向自己,旋即一出,实则是给敌人致命一击。 珠袍拽玉带,苏故遥一时看傻了眼。 苏幕一个破空而劈,快如闪电,然后利落的收了剑势,他潇洒地转过身,就听“咔擦”一声,接下来苏故遥更傻眼了。 门口的大柳树从头到脚一分为二,向两边倒去。 日日与小故遥相处,内力源源不断无处发泄,终于有了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苏幕十分痛快十分自豪地等他的徒儿夸他。 果不其然,苏故遥瞪大眼睛向他跑来。 ……然后擦肩而去,甚是惋惜,“墙倒了。” “咳咳!”苏幕尴尬的转回身看了看被柳树砸破的院墙,强行安慰他道:“好在砸倒的不是员外家的墙。” 瓦特?自己家的墙就不需要修了吗? 第17章 怨公子兮(二) 时光好像回到了认识苏幕遮的第一个月初,小故遥远远看见苏幕只着亵裤,赤着膊,从一方温泉里出来,走到他面前。 温泉水汽蒸腾,平坦的腰身沉浸在水里,裸露在外的胸膛和胳膊上斑布着大小不均的划伤。 苏故遥别开眼,从心尖到小腹有种莫名其妙的异样与冲动,致使他烦躁不安。 苏幕突然凑过来,声音温润浑厚,带着一股戏谑,“你听说了吗?就有人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他的呼吸温热,苏故遥打了个颤,眼神不断闪烁,根本不敢望着苏幕,问:“谁,谁啊?” 本来苏故遥所在的池子就小,他一进来,空间更狭隘了。 “我啊。” 苏幕的声音压的很低,几乎是贴着苏故遥的耳朵传进来的。 苏幕说完就抬起手,手指沿着他的嘴唇,喉咙,胸膛,下到小腹,最后向更下方握去。 苏故遥如受惊吓了般瞪大眼睛,可那只手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无法抵抗,小腹处的热度瞬间超过了温泉水的。 从来没有过的酥麻感传入大脑,再由大脑传遍全身,他不知所措,只好喃喃祈求苏幕,“师父,师父……嗯……” 苏幕难得一大早就醒,心里还沾沾自喜,终于有一次比徒儿起的早了。然而当他翻过身,就看到小故遥一脸忡愣的坐在床上,似乎是被什么吓到了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的一样。 “遥儿,你……”那一句“你怎么了”还没问出口,苏幕的手就摸到床上一片黏湿,连带着自己的衣衫也沾上了点。 这……着实有几分尴尬。 苏幕清了清喉咙,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抚他道:“遥儿,这种情况很正常,你不用害怕,男人都会这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摸苏故遥的后背,薄薄的只着一层中衣,谁知苏故遥“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 苏幕被他拍得一愣,这两年多以来可以说苏故遥对他是唯命是从,就连每天吃什么都来请示他,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所以苏幕心中不大乐意。 可他再一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比较害羞,第一次遇到梦遗这种事肯定是不希望被人撞见的,于是又把这点不乐意压了回去。 只见苏故遥甚是慌乱的下了床。 苏幕揉了揉被打的发麻的手背,不禁想起那个时候,懵懂无知,非得到处张扬,说常葛尿裤子了。 那天,妈妈让自己给干妈送点特产。 常葛虽比苏幕小几个月,可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嘛,自己读初一的时候,人家已经跳级念到了初三。 苏幕推门在书房找到常葛的时候,就发现他坐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 “我倒要看看你学什么呢这么认真!” 苏幕踮着脚,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常葛身后。 苏幕看着他的电脑屏幕,屏幕壁纸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还有桌面图标特效,和自己的也一模一样,再一看图标排列顺序,和自己的又一模一样。 苏幕心中顿时一股无名火,“啪”的一声拍了一把常葛的后脑勺,“你大爷的,常葛!竟敢黑老子的电脑!你也太没道德了!” 常葛被苏幕吓得一个激灵,平复了一会儿淡定道:“这是我的电脑,我的系统。”说着还点开图标,把具体内容展示给苏幕看,这确确实实不是苏幕的系统。 苏幕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将信将疑的相信这只是凑巧,不过此时黑电脑这个想法却在苏幕脑海里迟迟不散去。 苏幕一屁股坐在真皮椅子的边上,一只胳膊搭着常葛的肩膀支撑着自己,另一只胳膊伸出去拿电脑桌上放着的两盒萌牛酸奶。 一盒已经被常葛喝了一半,苏幕便拿起另一盒,插上管滋溜溜的吸起来。他道:“你能不能黑一下王胖子的电脑?” “黑人家电脑?你也太没道德了。”常葛重复苏幕的话。 非是苏幕不道德,这可说来话长了。 苏幕自觉自己很是低调,相中前桌的校花,今早买两盒萌牛酸奶偷偷给她这事只跟王胖子在社交网上说过,也没告诉过别人。可在今天下午试探校花的时候,发现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搭理自己,甚至还约王胖子一起去食堂,也不知这酸奶校花是收到还是没收到,更不知这王胖子是怎么勾搭上校花的。 后者才是苏幕最气的,自己把他当兄弟,兄弟却要睡嫂子,尽管还没过门。 苏幕盯着电脑前空了的两盒萌牛酸奶,脸上挂满了青春中二期自以为是的哀伤。 苏幕接着常葛的话道:“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好歹我是你干哥哥,这点事都办不了?要你何用。” 他的肩膀承受着苏幕的重量却纹丝不动,闻言又重复了一遍,似是意味深长,“我干哥哥?” “嗯!” “好吧!哥哥。” “哎!真乖。”苏幕见他答应,觉得自己得了便宜应该再卖一下乖,于是他轻轻捏了捏小弟的脸,“明天哥哥给你买十盒萌牛酸奶。” 常葛闻言,瞥了一眼桌上空了的两盒酸奶,笑的更加意味深长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苏幕,对电脑的热爱只在于游戏,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的注意力全被满屏看不懂的代码吸引了过去,甚至产生了一生以此为职业的念头。 常葛手速飞快,不一会儿,便通过二人之间的社交网络找到了王胖子的IP,成功侵入。 苏幕迫不及待的想看那胖子有没有私下和校花联系,只听常葛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拿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又敲击起来。 不出三五下,只见一个名为“英语学习资料”的隐藏文件夹被常葛调了出来。 苏幕依据他对好兄弟的了解,觉得此文件夹肯定和英语没什么关系。强大的好奇心促使他将被戴绿帽子的事忘到了脑后,夺过了常葛的鼠标。 点开文件夹以后,里面一排排一列列全是视频文件,不止有英语的,还有日语的。苏幕不禁咂舌,难道王胖子当真要抛弃自己,从抄作业的行列里从良了? 常葛轻笑,心中似乎一清二楚,并没有阻拦他点开视频。 “嗯啊……” 确实是英语资料,除了嗯啊什么都听不懂,反正苏幕是听不懂,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就空白了。 视频里的两个男人赤条条的纠缠在一起,少年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张开双腿跨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苏幕觉得他表情……额,好像挺痛苦的。 苏幕旁若无人的欣赏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常葛还在身边呢。他回头,发现常葛刚刚一直在盯着他看,被发现了后才移开目光去看屏幕。 他看常葛极为淡定的目光,坏笑着问:“看来我们的学霸弟弟早就学过这种英语了。” “唉!”苏幕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王胖子果然不是兄弟,这种好东西居然都不分享给他。 “有这么热吗?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苏幕依然保持着半倚着常葛的姿势,看常葛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不禁凑近了看他是不是哪不舒服。 视频还在继续,唇舌相交,似是哭泣似是求饶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耳朵里,苏幕靠的极近,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常葛的脸上。 他的喉咙动了动,冷不防的也可以说是非常粗鲁的推了苏幕一把,站起身来。 “你……”见常葛走出书房,苏幕的“你大爷的”没说出口,就改成了“你去哪?”。 “洗手间。”声音压抑着什么无从发泄。 苏幕撇了撇嘴,蹑手蹑脚的关上书房门,可他觉得还是不妥,干妈虽然不在,可他家里还有几个佣人呢,于是搬了电脑进了常葛的卧房。 一整晚都在他的卧房里观摩语言大片,最后还是沦陷在了日语学习里。 他发现自己一开始点开的视频是个意外,女人的娇嫩柔软才是整个文件夹的主题,也是苏幕的兴趣所在。 苏幕看了一个又一个,再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常葛虽然斜在床上玩手机,可苏幕总觉得他脸上写满了烦躁。苏幕一考虑,也对,人家学霸肯定是想早睡早起的,于是讪讪关了电脑爬上了床。 苏幕体虚,发育的较同龄人慢,看完苍大美女也跟没事人一样,当真是一睡一大觉。 第二天起床他摸着被子里的濡湿哈哈大笑,“常葛你这么大了居然还尿裤子哈哈哈……” “你闭嘴!”在苏幕看来常葛怒不可偈,像一只被充气到顶点的气球。 “就不闭就不闭!尿床还好意思吼我。” 苏幕听到他家的佣人在门外来回走,便倒在床上继续大喊,“常葛尿裤子啦!常葛尿裤子啦!” “常葛尿裤子……唔……” 火热柔软的唇瓣压上来,苏幕瞪大了双眼,心好像要跳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常葛,“你大爷的!你有病啊!” 常葛躺回自己那边,就像偷吃了蜜在回味一样,闭上了双眼,任苏幕问候他的大爷。 现在苏幕坐在小木床上,回想起那一刻,甚是窘迫,自己可能是头猪,看了大半天成人科教片连这点事都没反应过来,由不得常葛气急败坏,堵他的嘴。 靠!老子的初吻。 常葛,你大爷的! 第18章 怨公子兮(三) 苏故遥急匆匆跑到河边,把换下的脏衣服扔进河里一阵敲打,他面色凝重,充满自责与懊恼,每打一下衣服,都好像在鞭挞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鞋都穿反了。 整日与比他大的王清平交好,这种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没想到,对象不是春宫图上的姑娘,反而是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他瞻仰已久不可亵渎的师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苏故遥的潜意识里,他的这种瞻仰,已经变质了。 他闭了闭眼,想用眼皮把这种异样的情感给夹死。 是夜,苏幕洗漱完毕,小故遥已经把床给他铺好,他四仰八叉的倒在被子上,少了一个人床也大了很多。 自从那一次事件之后,苏故遥就用竹子编了个简易的屏风,又在木匠那里换了个新床,放在屏风之外,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身边突然空了,一开始苏幕还挺不习惯,后来就慢慢想通了,他的遥儿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了。 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如今小遥儿已经十八了,不知道是不是过了今年苏幕就可以穿回现实世界,总之目前来看,一切还是风平浪静的。 这两年来,苏故遥长得极快,只要和他靠近一些,苏幕就要稍稍抬起头才能和他平视。记得上半年苏幕还把自己的衣服改一改给他穿呢,如今却不行了。 周大叔在京城,一去四年,据说已经在那里落了脚,不打算回来了,好在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村里人不至于为了穿衣而发愁。 这天,苏幕从裁缝铺回来,就看到花想容和苏故遥在自家院子聊天。女大十八变,花想容出落的越□□亮了。 “大哥哥,你回来了。” “师父。” 二人见他回来,花想容甚是随意地打了声招呼,而苏故遥却恭恭敬敬的起身,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方才坐下继续聊天,搞得他自己像个外人一样。 苏幕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苏故遥对自己这个师父的态度越发的见外了,见面必行大礼,走路从不并排,外人都道脏猴儿仿佛是回炉重塑一般有了人样,可苏幕却总觉得他对礼节的遵守和固执,放佛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堵墙,而这堵墙似乎就在小故遥第一次梦遗那晚筑起的。幸而天长日久,苏故遥对苏幕的关心并没有因为这堵墙而更改,苏幕便也放下心来不去多想。 “怎么今日容容如此高兴?难不成是日子定下来了?”苏幕问。 花想容面目红润,犹犹豫豫,苏幕便知是真的定下来了。 “什么日子?快告诉大哥哥吧!好让我们师徒俩沾沾喜气。” “回师父,是三日后,刚好是乞巧节那天。” 苏幕听了苏故遥的回答,微微点点头,又笑着打趣道:“成亲前三日,新郎新娘不能见面,容容是不是跑来我家,偷听人家的声音了。” 其实仔细听,隔壁王家,确实热闹非凡,杀猪宰牛,甚至连扯喜布的声音都听的到。 “大哥哥,你又打趣人家!哼!我要去告诉爷爷,不让你做典礼之人了!” “呦!典礼之人该王家请,还没进门,就想当家主事了。” “你……哼!讨厌!”花想容被苏幕逗红了脸,小跑去了,只给苏故遥留一句话,“你快些把书找到还给我!” 苏故遥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还心虚的撇了苏幕一眼。 其实苏幕了然于心,猜也能猜到,花想容在大婚前日要的书,还是从另一个男人要,估摸就是春宫图一类。 而且他们俩偷偷摸摸交流此书已经有很多次了,只不过苏幕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罢了。 “唉!女人出嫁真麻烦,还要自己做女红,哈哈!”苏故遥说着嘲笑道:“师父您怕是不知道花想容的女红做的有多差,一想到清平大婚那天要带着那么丑的腰带,哈哈哈……” “女人出嫁麻烦,怎么?你就不娶了?你要娶男人啊?”苏幕口渴,给自己倒了杯茶。 苏幕这话一出,没想到苏故遥煞有介事,如同犯了什么大错一样,站起身道,“徒儿不敢,徒儿不敢。” 苏幕本来在喝茶,只是随口一说,苏故遥这样的反应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放下茶杯,发现这么多年确实是没见遥儿对哪个女子倾心过。 这青春期的男孩就算是真的没有倾心的姑娘,可也该喜欢往姑娘身边凑啊,从来没见过苏故遥主动和姑娘搭话,整日不是练剑就是和王清平讨论些基础医书,苏幕心中不禁起了疑问,状似不经意道:“就算娶了男人又如何,只要你喜欢,为师一定会为你证婚的。” 果然,苏幕看到苏故遥如蒙大赦一般抬起头,眼里闪出一丝希望,随即又黯淡下去。 苏幕和善一笑,不动声色,又问:“遥儿现在可有喜欢的人?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师父。” 苏故遥的手心冒了汗。 他这仿佛回答一般的语气把苏幕吓了一跳,直到他又叫了一遍,“师父。”苏幕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错觉,心中不禁讥笑自己。 “您不是说,我好好吃饭,好好练剑,身强体壮,除魔奸邪,才是重中之重么?” “哦?我说过吗?就算说过,那也是以前,你现在的剑术,已经是青出于蓝,该考虑考虑成家的问……” 还没等苏幕说完,他就感觉耳边一道剑风,快如闪电,他下腰侧身而过,那柳条软剑又从他身后袭来,快的他不得不用内力才堪堪躲过。 “呵!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敢偷袭为师。”苏幕说着,不留情面,抄起柳条还击回去。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不知是苏幕的柳条短太多,还是苏故遥进步太大,苏幕竟被他逼退到墙角,苏幕的剑直指苏故遥的心房,而苏故遥的剑却将他的腰身缠住。二人靠的极近。 后面是墙,前面是用内力锁住自己的遥儿,苏幕眼睛转了转,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咯吱了苏故遥几下。 此时他才想起他的徒儿没有痒痒肉,本以为做师父的用这种招数既幼稚又丢脸,可没想到他才堪堪碰到苏故遥的腰,苏故遥就如碰到了什么毒物一般,惊恐地收回了内力。 “徒儿多有冒犯,还请师父莫要怪罪。” 苏幕不觉得有什么,二人切磋剑术,一方被另一方锁住常有之事,难道做徒弟的就不能赢过师父了吗?遂道:“不错,才不过几日,内力又长进有十层。” “是师父您教的好。”苏故遥面色如常,可苏幕总觉得他在压抑什么。 此时门外有人叫门,是王清平命人拿着鸡蛋小米等物,来邀请苏幕,“清平是来请苏兄做典礼之人的,小小敬意,望苏兄莫要嫌弃。”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苏幕嘴上说着,却还是把礼收了。 苏幕在於山村待了几年,知道典礼之人就如同现在的婚庆司仪一样,在主持婚礼之余,由于大婚前三日两家人不宜见面,便由典礼与媒婆来沟通两家人的意愿,其中最重要的当属大婚前夜典礼替新郎去取新娘子亲手绣的腰带这一步骤。 由于於山村祖辈传下来的习惯,男方要准备嫁衣,花轿,彩礼等一切事宜,而女方只需要亲手给男方绣出大婚当日的所用腰带即可。那时候的人并非人人都像花老村长一样开明,养的女儿都足不出户,也不知要嫁的对方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媒婆毕竟还是女子,所以便需要典礼去给女方报尺寸,以免绣错尺寸大婚当日出笑话。 所以男方为了显示对婚礼的重视,提前就要把典礼接入府中,好吃好喝的款待。 王员外府一片喜庆,花轿和轿夫,奏乐班子聚在院子里喝大碗酒,凡是门上都挂着大红灯笼,红色的绸缎更是铺了满路。 苏幕一踏进员外府,不由自主的便跟着这满院的红色笑了。 村里人都说,这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气派的婚礼。 就这样,苏幕师徒俩在王府待了两日,终于到了去取腰带的一刻。 苏幕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奏乐班子,全村的小孩子们都蹦蹦跳跳的围在一起,吃着王家的喜糖,唱着流传已久的童谣: 月亮弯,月亮弯 红带缠绵悱恻又蜿蜒 洞房圆,洞房圆 月亮皎洁美丽又羞赧 新郎官,新郎官 速拿糖来掩喜面 …… 几遍童谣唱下来,苏幕不禁摇摇头,古时候人是真低调,连成亲的喜事都要遮掩一番,想着便来到了药庐,媒婆已经等候多时了。 先是见过花老村长,礼节性的饮过一盏茶后,女方按理该把红腰带拿出来了,可苏幕等了许久也不见花老村长有动静,便轻咳以示提醒。再回头一看,花老村长也是一脸疑惑。 “老爷!老爷!不好了!” 突然,药庐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爷,小姐她不见了。” 第19章 怨公子兮(四) “又快到乞巧节了吧?” “回娘娘,是。”红衣少年俯身,见她心情低落,接着道,“只有那些愚蠢的凡人才过这种无聊的节日,娘娘,辛夷采的晨露,您快尝尝。” “放下吧!”山神娘娘随意一指,嘴角露出嘲讽,“听听那些痴男怨女的请愿吧!” “娘娘,您……”辛夷有意阻止,可她已经用法力开了山神庙的景象。 嘈杂的声音传来,庙里大半都是女子,一个个的提着果篮糕点等,虔诚的跪在神像前。 “信女愿娘娘保佑我和李郎君早日结为夫妇。” “求娘娘让那个狐狸精快点死,让刘大哥多看我几眼,改日必来还愿。” “求娘娘让奴家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信女愿娘娘保佑,牛哥他顺利考上状元。” “小女一生别无他求,只望自己能像少奶奶一样,嫁得少爷那样的如意郎君,办一场最气派的成亲礼。若能如愿,小女下辈子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信女愿娘娘保佑……” “呵!我倒要看看,谁家的少奶奶,有什么能耐叫人羡慕成这个样子?” 刚刚许愿希望自己能像少奶奶一样的少女起身,她并不知道山神娘娘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进了村子,进了员外府。 十几头宰好的猪和跑来跑去的家丁相得益彰,大红色的布从内堂铺出一条路,一直蔓延到村子那头的药庐。 山神娘娘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不甘心的握了握拳,辛夷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只有娘娘您,才配得上这样的成亲礼。” *** 睁开双眼,起初还有一点模糊,再使劲眨了几下,才慢慢适应黑暗看清这是哪里。 花想容揉着太阳穴,一时记不起发生了什么,眼前是一尊石像,昏暗的烛火下,山神娘娘头戴花环,身披杜蘅,端庄美丽而又不可侵犯。原来自己身处山神庙,她估摸着夜已深了,外面野狗嚎叫,掐架,一盏烛火忽明忽暗,不知花想容是感到阴冷还是害怕,她抱紧自己。 看到石像前尽是供果糕点,花想容才想起明日是乞巧节,也是她与大师兄大婚的日子,她明明在闺房里绣腰带,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呢? 烛火跳跃,山神娘娘活剥周大婶子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山神娘娘却又是在帮村民们惩罚她,只是手段狠毒了点。“没关系,手段毒辣也好过被野狗咬死。”花想容如是想。于是,她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跪在神像前虔诚祈祷。 突然,她感觉眼前光芒大盛,等光芒散去后,石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的山神娘娘,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漂亮。 她问:“小姑娘,你刚刚许什么愿?” 花想容被她亲切的搀扶起身,没有回答,反而狐疑道:“娘娘您没听到我许什么愿吗?而且深更半夜我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庙里,您不觉得奇怪吗?” 山神娘娘面容有一瞬间冷致,随后又微笑着道,“当然听到了,你希望你的大师兄一生爱且只爱你一人,如若不然,便要他下十八层地狱。”她冷笑两声接着说,“呵呵!你这小姑娘,心可真狠啊!” “容容并非心狠,之所以敢下这样的毒咒,是因为我相信,大师兄他一生一定会爱且只爱我一人。”花想容满满的自信,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个玉佩,最后跪下,郑重其事,“信女容容此愿,没有供品,唯有此玉,望娘娘您允了吧。”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山神娘娘不接玉佩,反而问道。 花想容定定的望着她,只听她道:“因为你,是被神选中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山神娘娘无论心中还是面上,都充满了讥讽,还有些玩味,她接过那玉佩,又慢吞吞道:“我接过此玉,便帮你完成心愿,他若变心,我便让他下十八层地狱。” “辛夷。” 红衣少年应声现身,“在。” “好生将容容姑娘护送回去。” “是,辛夷定不负娘娘所望。” 一边的花想容总觉得他二人的对话怪声怪气的。 於山村内,因这花想容是花老村长的孙女,又是王员外家未过门的媳妇,几乎全村的人都出动了,火把聚成的光把初六的夜晚照的通明,“花想容”“花姑娘”等叫喊声此起彼伏。 苏故遥跟在王清平的后面,家丁一波又一波的无功而返,夜里,露水湿重,苏故遥从没见过这样的王清平。 王清平知道花想容失踪的时候,正在房里试喜服,他身影修长,大红的缎子裁剪的很合身,整个人意气风发,唯独腰上缺一条腰带。 此时深巷里,他提着灯笼,烛火映在他满是绝望的脸上,喜服向两边散开,头发也凌乱不堪,他越走越慢,最后像没了力气。苏故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生怕他做什么傻事。 “清平。” 苏故遥和王清平同时回过头,花想容还是原来的样子,她就这样出现在巷子里,仿佛是神的旨意,于王清平来说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光。 苏故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刚刚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某人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凭空出现的女人。 村子里找人的喊声不远不近,此起彼伏,许久,王清平才松开了她,问:“你去了哪里?”语气里有八分担心,一分喜悦,一分责备。 “明日我们大婚,容容去山神庙祈福了。”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向王清平,“对不起,大师兄,害你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清平没说什么,看小师妹不知所措的样子,气好像一下就消了,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苏幕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人家小情侣两人在这卿卿我我,苏故遥这个灯泡无比闪亮。他快速走到这边,也没细问,总之人找到了就好,然后拉着苏故遥就走了。 苏幕不想吃狗粮,但是在转身的瞬间,余光也能瞄到花想容正抬手帮王清平整理鬓间的乱发,然后又拿出腰带将他的衣衫也束好。 正是那条红腰带,繁复的花草绣的栩栩如生。 之后是何温香软玉苏幕也懒得去想,这几天在王家吃住乱哄哄的也没休息好,回家倒头便睡。第二日便听说花老村长将容容好一顿骂,最后又同王家商量好在下月十六重新举行成亲礼。 *** 这一日,周家公子差人来找苏幕,说上次苏幕给小故遥换的新衣出了点问题,苏幕便叫小故遥走一趟。 苏故遥走之前鬼鬼祟祟,苏幕假装没看到他把那本春宫图揣进怀里,只是嘱咐他,捡自己喜欢的样子制衣就行,不要贪图便宜。 苏故遥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先去了药庐。 “小苏公子来了,里面请。” “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在房中做女红,请小苏公子稍等片刻。”小丫头倒了茶给苏故遥吃,噔噔噔地跑去找人了。 花想容竟在房中做女红?苏故遥惊掉了下巴,一口茶水从嘴角流了出来,他连忙擦了擦。 不一会儿,花想容来了,身后跟着刚才的小丫头,苏幕见她没什么眼力劲,便直接开口屏退了她。 “你为何让她走?”花想容很是诧异,“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被人传闲话的。” “都道女人一孕傻三年,你这连亲都没成上,就傻了。”苏故遥说着,将春宫图从怀里拿了出来,“给,你的书。” 此春宫图乃是村里那个文盲更夫杨违所画,所以并未有字,连封面上都没有。花想容接过便掀了开来,只看了一眼便仿佛碰见毒蝎般丢在了地上,道:“苏故遥!你为何要给我看这种□□!?小心我将你告到大师兄那去。” “不是你要的嘛?” “你休要乱说,我何曾要过?” 苏故遥又想再说话,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小遥也在啊。” 王清平脱掉就医时所穿的褂子,直奔花想容,“容容你知道吗?再过几天,我又可以养成一只百毒蜈蚣了。” “真的吗?大师兄。大师兄你好厉害哦!” “我的容容也很厉害,短短几天就可以做出那么好看的女红。” “不,还是大师兄最厉害。” “不,还是容容你最厉害。” 苏故遥在一旁听着打了个冷颤,摇摇头走了。想那花想容是知道王清平就在附近,于是推脱掉了那本书,苏故遥拍了拍书上的尘土,又摇了摇头,叹道:“女人啊!” 过了许久,周家便又派了人来,将制好的衣服送了来,并解释道:“实在对不住,苏公子,小苏公子,过几天就是八月十六,王花两家的结亲礼,村里人都赶着制新衣裳,所以有些怠慢,望二位莫要怪罪。” “无碍无碍。”苏幕送走了那小厮,回头便要苏故遥换上。他见苏故遥拿了衣服进了屏风里面,不禁摇头道,“这又没有外人,羞什么。” 不一会儿,他从屏风中走出来,身影修长,玄色布料,仔细看还能看见繁复的兽纹,他满是不确定的问:“好看吗?师父。” 苏幕赞赏的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他身前,将他系歪了的腰带解了开来重新系好。双手环过他的腰身时,苏幕才发现,原来他的徒儿真的长大了,他的下巴贴近了他的肩膀才堪堪将腰带环到他的身后,如此反复两次再缠回来,加固系紧。 苏故遥全程如死尸一般一动不动,最后道:“谢谢师父。”眼神炙热幽深,仿佛盯着猎物的野兽。 “遥儿。” 听到苏幕如此严肃的唤他,他如当头棒喝一般收回目光,心虚的低下头,“是徒儿冒犯了,望师父恕罪。” “嗯?”苏幕不禁疑惑,“你怎么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额,额。”苏故遥想了许久道,“古书有云,同长辈讲话时,目不可直视。” 做贼果然是心虚的。 苏幕无奈的笑了笑,对他这种刻板的守礼见怪不怪。方才道:“遥儿,你现在长大了。”苏幕说着抬起手,想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可是却有些吃力。 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这四年,师父待你是真心的。 苏幕很想这样说,可是,话到嘴边只想给自己一巴掌,苏幕,你真他么婊啊! “嗯!遥儿不止长大了,还学会了苏氏软剑,以后就由遥儿保护师父,将来还要给您养老。遥儿还想,还想……” “还想什么?” 还想一辈子让您来帮我系腰带。 苏故遥咬了咬牙,道出了口。 第20章 怨公子兮(五) 苏故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了,终是把话说出了口,好在苏幕没多想,只是像看待孩子一样的看待他,温柔的笑着,说:“那可不行,按咱们於山的规矩,你这腰带啊,得妻子给系。” 苏故遥最讨厌他这种眼神了,自己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幼儿,有的时候站在他面前,自己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脏猴儿,而他还是那么高大,那么遥不可及。 “不!我就要师父来系!” “额-好好好,师父来给你系。”苏幕笑着转过身,面容一瞬间冷却下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遥儿未免太过依赖自己了。 花想容进门的时候,远远就见他们师徒二人靠的极近,不知在聊什么。 “苏公子。” “容容来了,外面太阳大,快些进来。”苏幕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凉茶给她。 花想容坐下拿起了那茶,打量了苏故遥一番,道,“小遥这身衣裳不错,改天,我也要给清平制一件。” “呦!清平?真没大没小。”苏故遥翻了个白眼,语气揶揄。 “怎么?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你的如意郎君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苏故遥见花想容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顿时如吃了闭门羹一般,百无聊赖地骑在凳子上,欣长的双腿无意识的向两边舒展着。 苏幕问:“这马上就要到成亲礼了,容容你来这,想是有什么事吧?” “嗯。”容容点了点头道出原委,“上月初六,我不是去拜了山神娘娘嘛!所以这次,容容想在成亲礼那天去还个愿。” “怎么还?” “就是想在成亲那天,让迎亲队伍在山神庙前走一遭,届时我与清平下轿给娘娘上一注香,便算是还愿了。”不等苏幕说话,她接着道,“清平是同意的,可是还有爷爷,王家公公婆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所以才来请求苏公子你,如果你开口劝他们的话,他们不会反对的。” “容容你未免也太抬举你大哥哥了。”苏幕没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初六那天夜里,你为什么非要去拜山神娘娘呢?到底是什么愿,让你不惜推迟成亲礼?” 花想容没有回答,在苏幕的注视中站起身,望着门外的天空,缓缓道,“容容以前听说,如果神允了信徒的一个愿望而没有达到的话,就会爆心而亡,永世堕为凡人,受六道轮回之苦。” 苏幕对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起了一头雾水,相反苏故遥倒好奇心极重,问:“有神爆心而亡过吗?” “有。” “谁?” “据说,那是创世神之第一子。” 苏故遥接着问:“是允了什么样的愿望?许愿的信徒是何人?” “是神九子,也是传说中十恶不赦的血祭神。”容容接着道,“没有人知道他许了怎样歹毒的愿望,总之,第二代创世神就这样陨落了。” “呵!身为创世神,居然接血祭神的愿望,岂不是愚蠢至极?” 容容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依旧恳求苏幕,“苏公子,年纪轻轻却颇有威望,不然王家也不会请你去做典礼之人,苏公子,你就帮帮我吧!” “好,但我也只能是试试。”苏幕回答。 “多谢苏公子,叨扰了。” 天气热的好像能将人蒸熟,苏故遥去送客,苏幕继续喝凉茶解暑,一边喝一边思虑花想容的请求,“怎么感觉最近每个人都怪怪的?” 无意中瞥了一眼苏故遥的床,自苏幕认识他以来,苏故遥每天都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甚至每天晚上苏幕都舍不得上床恨不得就躺在地上,怎么今日他的床上鼓起了一块呢? 苏幕走过去想将它铺好,可当手碰到那四四方方的凸起时,他不禁将它拿出来,那是一本书,没有名字。苏幕随便翻了两页,便知道是一本粗制滥造的春宫图。各种姿势五花八门,前半部分是谓阴阳结合,后半部分则是龙阳之道,绳子蜡烛要什么有什么,可谓无节操无下限。 苏幕思虑再三,还是将它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转身便要坐回去继续喝茶,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口两人道别的背影。 苏故遥那天不是将这书还给花想容了吗?是自己记错了还是,根本就被花想容拒绝了? 苏幕若有所思,转头就去了王家,与其商量过庙还愿的事,力争王家和花家长辈们的同意。 由于上次成亲礼没有办成,这王夫人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硬是找了邻村的算命先生卜了一卦,那算命先生说王家最近犯小人,成亲礼一定要找两个一阴一阳的小童来压路,颇有以小人压小人的意思。王夫人想了想,请了周剪刀的孙女和铁匠高升的儿子。 于是,八月十六这天,先是两架小车拉着两小儿,再是一半奏乐班子,然后是胸带大红花的王清平,骑着马甚是得意,再是新娘子的花轿,两侧分别跟着媒婆和苏幕,并一些陪嫁小丫头们,最后是奏乐班子另一半的人,村民们也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药庐出发,转而出了村子,向山神庙的方向前进。 身着大红喜服的二人站在高大灰黑的神像前,虔诚祈祷,一瞬间庙里安静的如死寂的黑夜。 高家小儿毕竟六岁了,还算懂事,可周家小女才四岁,除了哭爹喊娘四六不懂,一眼没看到,就爬上了神像,兴奋的大喊:“爹爹,你看神像的手指上都是蚂蚁洞。” 小周吓得急忙把她抱下来,嘴里不停地冲神像念叨着:“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虽然他当年亲眼看到山神娘娘是用何等残忍的手段杀了他娘的,说他不恨是不可能的,可这四年来於山村确实相安无事,再者他娘也确实罪无可恕,虽然心理知道供奉的神明不是吃素的,可对神明的尊重,是他以及於山村男女老少的不二原则。 王清平闻言睁开眼,郑重其事道,“年久失修令娘娘金身有损,是於山百姓更是我王花两家的疏忽,待今日成亲礼后,王家定然为娘娘重塑金身。” 话毕,苏幕和媒婆分别将一篮果子递给新郎官和新娘子,苏幕道:“恭喜贤弟,啧,王大婶子请了算卦先生,非要托我来问容容弟妹的生辰八字,说是要算算什么时候能得贵子,且一定得在成亲礼上问,方才算的准。” “容容生辰恰巧和小遥是同一天,怎么?苏公子你不知道吗?” “这甲子年五月二十我是知道的,可人家要的是要八字。” “巳时。” 花想容话一出口,不等苏幕有何反应,苏故遥诧异地挑了挑眼眉。只听花老村长仿佛屏住了呼吸般,道:“小女确实是甲子年五月二十日巳时生人,但是……”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甲子年五月二十日丑时是她随便选给我的,幼时为了让我唤她一声姐姐,她总是说自己是子时出生,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是子时生人。”苏故遥早听出了猫腻,接着花老村长的话道。 “这事关我今后的幸福,我当然要说真的了。”花想容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出任何表情。 “师父,苏兄,二位此话是何意?”王清平在一旁一头雾水。 “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容容!”花老村长提高了音量,虽然中气十足,可苏幕总觉得他好像老了几分。 “爷爷,您在说什么?”花想容道,“还有苏公子,很感谢你能劝说爷爷和公公婆婆同意我来还愿,但是小女还是不懂,何时得罪过苏公子,叫你将这样大的冤帽扣在我的头上。” “呵!我不是苏公子,我是容容的大哥哥。”苏幕笃信道:“你真的以为,我可以破坏於山的规矩,说动花村长同意你在成亲礼这天来还愿吗?整日待在闺房里不去摆弄药材,实际上花老村长早就怀疑你了。”末了加了一句话,“山神娘娘。” “空口白牙,莫要冤枉人。” 不知是不是山神庙回音太大,盖头下的声音仿佛从头顶上压下来,从红色的盖头里苏幕好似看到了阴冷的目光。苏幕心中暗唤侵晓,出其不意,她必会还手。 软剑陡然侵出,电光火石之间直指新娘子的脖子,剑气将她的头发削下来几捋,盖头随着剑风轻轻摆动,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一动未动。 “苏幕遮!”王清平用手背挡开他的剑,剑气将他的手背划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他怒道:“苏幕遮,我念你我二人关系不错,才请你做典礼之人的,请你不要破坏我的好日子。” “王贤弟,你看看你的手,再看看她的脸!她若是肉体凡胎,怎么会毫发无损!” “平儿,说来为师惭愧,容容整日跟着我们剖尸抓药,她根本就做不来手感上佳的女红!”花老村长一语重击,想是曾经摸过她的女红。 本以为这下王清平该信了,可他只是看了自己的腰带一眼,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今日站在这里的,站在我身边的,就是我王清平唯一的正妻。”他说着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我爱她,至死方休。” 新娘子闻言扭过头,好像在透过盖头打量他。 事实摆在眼前,苏故遥气得大骂,“王清平,你瞎了吗?还是被这妖女下了□□了?” 花老村长毕竟九十多岁的人了,最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最后将目光转向王员外夫妇,估计那两夫妇还在懵逼中没回过神,就被老村长一声“哼”吓得一身冷汗。“王二,看看你养的这个不辨是非瞎了眼的好儿子!” “我们於山村世世代代信奉你这么多年,就算是妖也该被感化了,可你心肠歹毒,你以为你和周胡氏撇清关系我们就信你信到底吗?到如今又来害我孙女,你到底是何居心?”花老村长说出了村民们压在心底四年都不敢说的话,然后又拿出掺了毒的雄黄粉,撒向了她。 苏幕眼疾手快的闪到一边,顺便把那个媒婆也拉到了安全区域。 等苏幕站定后,就看到王清平挡在她身前,七窍流血。 “清平,清平,王清平……” 她一把扯下红盖头,整个脸早已幻化成了山神的模样,直到王清平闭上双眼,她才面无表情的停止叫喊。 “苏幕遮,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蠢吗?谢谢你拆穿我。”她将目光投向巨大的山神像,得意又讽刺道:“证明了这个男人,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苏幕听不懂她什么意思,只听她继续道:“原来四年前那个人就是你,提着武器跑到我的洞府闹事,害得我法力大失,不得不又开始剥人皮来维持相貌,如此有损功德的事,至我如今还是个半妖半神。” “呵!刚刚才看清楚,原来是把剑啊。” “苏幕遮,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会让整个於山村来给你陪葬。” 大红喜服,大红胭脂,趁得她的脸白皙干净,运集的妖力让她的发丝轻轻飞扬。无数的暗器从她的袖口中飞出,伴着一股清淡的花草气。 苏幕和苏故遥有法力在身,自然是可以应对,可也只能保自身周全,可其他无辜的村民就没那么幸运了,死的死,伤的伤。 眼睁睁看着人群中的花老村长被一命割喉,应声倒下,手直挺挺的伸着,嘴角蠕动,好像在唤容容。 苏幕见机,脚点石柱,躲开暗器贴着棚顶直奔山神而去。“四年前你我两败俱伤,今日就看看你有没有长进,山鬼。”看似刺向她的小腹,实则迅速的改变方向划向她的脸,这招虽然卑鄙,也确实是没办法。 “白面书生,果然阴险。”山鬼中招,可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重创,但她还是携王清平一起消失了,苏幕紧绷着的肩膀松了开来,如果真的打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山风呼呼的吹来,庙里寂静无声。 声势浩大的婚礼成了葬礼,地上血流成河,师徒两人对望一眼,确认对方无甚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师父。” “遥儿。” 一声孩啼打破了死寂,“爹爹,娘亲,你们怎么睡着了?呜哇哇哇……” 周家小女满脸是血,小周夫妇紧紧抱在一起将她护在怀里,二人后背被暗器扎的像个刺猬一样。 苏幕将她抱起,哄道:“告诉叔叔,你是不是周念念啊!” “是。”声音奶里奶气,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爹爹和娘亲变成神了,你先跟叔叔走好不好?” “变成神为什么不带念念走?” “因为神要保护大地子民,不方便带着念念,所以念念先跟叔叔走,等以后爹娘回来看你。” “嗯。” 王员外夫妇和高铁匠等人躲在轿子后面,免遭一劫。 现如今於山村与山鬼已经撕破了脸,那妖女定会卷土重来,苏幕没那么大义,要担心全世界不相干的人,他真正在意是…… 苏故遥衣服颜色较深,走近了才看到,他的胳膊在流血,伤口把衣料染的更深了。 他感受到苏幕的目光后,慌忙捂住伤口,笑着对苏幕说:“我没事,师父你不要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第21章 怨公子兮(六) “叮当!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敌军已到达战场,请您检查装备,three,two,one!” 好久没有听到这电子音了,冷不丁苏幕还被吓了一跳。 检查装备?是指什么?侵晓,还是……抵御暗器的盾?苏幕不想也不敢再想下去。 周念念被王夫人哭天抹泪地哄逗着,村里侥幸活着的人寥寥无几,由于花老村长过世了,苏幕看着有两下子,倒成了大家的主心骨。以苏幕的意思,是让大家该走就走,去外地避避风头。 “那怎么行?我等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於山村,如今村里有难了,我怎能先跑!” “是啊!且那妖女杀了我全家,我拼死也要把这仇报了。” “对!” 苏幕为难道:“可是大家手无寸铁,苏某和遥儿也只能勉强自保。” 又有一人道:“无碍,死了正好还能和孩子老婆团聚呢!且高铁匠还在,让他多铸两把锋利的武器,杀不死她也得捅她一身窟窿。”那人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了似的问高升,“对了,刚刚在路上你不是说找到抵御暗器的好法子了吗?” “高兄,这是真的吗?我看那妖女是打不过苏兄,才放暗器的,如果能帮苏兄抵御暗器,岂不是有希望拼一拼?” 苏幕闻言手一紧,不等高升说话,他便坚决道:“不行!” “为何?难道苏兄你也知道这法子?到底是什么法子啊?快讲与我们大伙听听啊。” 苏幕不语,大家便将目光投向了高升,只听他道:“高某不才,曾在家传古籍中看到过一种上古兵器,名叫祀毒之盾,只是这具体如何,我便记不太清了,可这盾却是能抵御万毒的。” 苏故遥想了想,说了句,“好盾。” “好什么好!”苏幕忽的站起身,驳斥他。 “怎么不好?这样师父您就可以……” “你敢顶嘴!” 苏幕从未用师父的威严来压过他,他呆愣了片刻,低下头没说话,可心中仍有疑团。 待众人散去后,苏故遥又张口来问他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不行,不许再问了。” “师父!您说什么遥儿都听您的,您说不炼就不炼,可您总得有个理由去说服外面的人。” “淬炼祀毒,是会死人的。” “是炼它的工匠会死吗?” 苏幕没再说话,径直进了屋子。 这一晚,苏幕心中忐忑,久久不能合眼,直到天明。第二天一早,就见高升急急忙忙跑了来,苏幕和小故遥刚洗漱完毕。 “遥儿,今早不煮饭了,你去隔壁要碗粥吧!”直觉告诉苏幕,高升要说些什么,而他说的绝不能让苏故遥听到。 “哦,那我顺便帮师父带一碗回来。” 待小故遥走后,苏幕才道:“高大哥一大早便来,祀毒一事可否有新发现?” “原是我见识浅薄,怪不得贤弟你不让我炼祀毒。昨夜我回家又将古籍翻了出来,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种魔器,炼它,是需要祭生人的,而且得是使用者最亲近之人。要那人每日祭一碗血给生铁与真火,等快成熟之时,再祭以肉身。” “所以,高大哥,以后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尤其是在遥儿面前。” “不提了不提了。”高升连忙摆手,又心生佩服,“以往只听人说贤弟你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几日相处,果然不同凡响,高某佩服。” “过奖了。” “哈哈,那我就告辞了。” 高升小坐一会儿便走了,苏幕叮嘱了他,也算松了一口气,看着东方的太阳,他还是洗了米,煮了两碗粥。小火慢炖了有一个时辰,又将它们盛了出来凉着,都要凉透了,苏故遥才回来。 “你去哪喝粥了?怎么才回来?” “师父。”苏故遥没答话,反而笑了笑,大步向前,一把将苏幕给抱住。 苏幕猝不及防,想挣开他的禁锢,可是越挣脱他抱得就越发的紧,勒的苏幕骨头都疼。他像条小狗一样在苏幕的颈间蹭来蹭去,苏幕无奈,只好任由他抱着。 “怎么了?” “没什么,徒儿只是觉得,今天的日出这么美,下一次再见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臭小子,原来去看日出了,我说怎么这么久。”苏幕被他的头发痒的不行,不禁笑出声音来,“有没有到王大婶子家喝粥?师父刚刚也煮了绿豆粥,快来喝。” “嗯!” *** 於山洞府内,王清平躺在石床上,面唇发紫,浑身颤抖,七窍流出的血已经干涸在脸上。 两人大红喜服还没来得及褪下,山鬼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此毒可解?” “口袋……里……有一……一条百毒蜈,蜈蚣,拿出来,咬……” 山鬼在他的腰身上看到一个口袋,她将信将疑地将那只一指粗的虫子放了出来,没办法,这种毒,迅速的进入五脏六腑,妖力也没办法将其逼出来。 只见那恶心的虫子迅速地钻进王清平的衣袖中,只露出个尾巴,快速摇晃,突然,王清平痛苦的大叫起来。 “啊——” 那一刻仿佛比中毒更痛苦,青紫的面色渐渐转为苍白,他翻过身,背对着山鬼,痛的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可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却无比的坚定。 那条蜈蚣的尾巴抖动的速率慢慢变小,最后一动不动,如被咬之人一样。 *** 这几日都相安无事,越宁静的水面,搅起的波澜越深,再加之苏故遥被山鬼所伤的伤口还不见好,且隐隐有些加重的趋势,苏幕的心总是发慌。 今日大家还是照常聚在一起商讨对策,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然而都像是在弹棉花。 “咦?这两天怎么不见高大哥?”苏幕问。 刚才还款款而谈的众人一下子都没了声音,面面相觑。 “高大哥出什么事了吗?”苏幕又问,还是没人回答。 “许是被他老婆缠住了,无碍的。”王员外回道,众人迎合着,“是啊是啊!无碍,无碍。” 苏幕觉得不对劲,借口小解,出门直奔高氏铁匠铺而去。果然,炉火旺盛,高升在那里捶打一块生铁,那似圆非圆的形状,不需多问,苏幕一眼便看出那是什么。 每日祭一碗血。 怪不得伤口几天也不见好,估计是怕苏幕发现,直接在那旧伤口上取的血。 此刻的苏幕脸铁青的吓人,在铁匠铺门口捡了条废铁料,转身就走。 门口“钉钉”地两声引起高升的注意,一看是苏幕,他叫一声“不好!”放下大锤便追了出去。 “苏故遥!你这个孽徒,你给我滚出来!”苏幕一进院子便将门拴死,怒吼道。 “师……啊!” 一声师父还没叫出来,腿上就传来一阵钝痛,导致他直接跪在了地上。接连几棍都打在他的后背上,苏幕才稍停了手。 “师,师父,遥儿做错了什么?”苏故遥疼的倒吸了几口凉气。 “你说你做错了什么?违抗师命,难道不该打吗!”苏幕说着,又将铁棒落了下去。 苏故遥似乎明白了什么,胳膊上伤口又隐隐渗出血来,他死死咬着牙承受着,一声也不吭。 那天早上,师父就是故意支开他,可他偏偏要听他二人说什么。 师父告诉过他,剑者,锄强扶弱,为民除害,修气修身修心。 所以,他瞒着师父在路上截住了高升。 死又怕什么,怕得就是你死在我前面。 师父,对不起,遥儿不能给您养老了。 也不知打了他多少下,苏幕再次举起棍子时,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最后将棍子用力一丢,插在门上,把刚刚跑过来的高升吓了一跳。 看到铁棍是被丢弃的,高升算是放下了心,转身回了家。那天苏故遥在半路上叫住他,他不是没有犹豫,可想来想去,正如小流氓苏故遥所说:“牺牲我一个人,便能换来大家的希望,还有,我师父的荣耀。” 苏故遥仍是跪着,缓缓转过身,搂住苏幕的双腿,“师父,疼。” “疼就和师父说,憋着有什么用。” 四年前这话,苏故遥记得,苏幕也记得。 苏幕蹲下身,双手捧起苏故遥满是冷汗的脸,心疼而又坚定道:“遥儿,师父一定会赢的,不用祀毒,师父也一定会赢的。” 他近在咫尺,面容细嫩的连汗毛都透着粉,双唇微张,呼吸温热。苏故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咬了咬牙贴了上去。 苏幕的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好熟悉的触感,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对了,是常葛。 苏幕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不止一动不动,还将苏幕拉的更近了一些,牙齿轻咬着他的唇瓣。 苏幕羞的连耳朵都红了,再次推了他一把,却是因为他放手而推了个空。他怒道:“畜生!” 苏故遥仿佛恍然大悟般,要抚摸自己的双唇,却又不敢。愣了一会儿,他双手忽然向自己的脸上招呼起来,“啪啪”的声音在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回荡。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父,是徒儿错了,徒儿不该鬼迷心窍,求师父原谅!求师父原谅!”说着又觉得这样不能赎罪,便咚咚的磕起头来。 “求师父您原谅遥儿吧!”一个接着一个,裂开的旧伤口痛的他险些支撑不住胳膊,头直接磕在地上。 苏幕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将他扶起来,“遥儿,快起来,师父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说着还轻轻抚摸他磕的红肿的头,“你看,头都破了。” “师父,您真的不生遥儿的气了吗?”苏故遥好像不知道疼一般,瞳孔里都是熠熠生辉的光芒。 “师父知道,你只是一时冲动,肯定是被山鬼吓到了,再加上你总是依赖于我,致使你以为这就是喜欢。”苏幕语重心长的说,然后还加了一句,“不然我的遥儿怎么会做喜欢男人这种恶心的事呢!” 第22章 怨公子兮(七)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呼吸时快时慢,就在山鬼以为他再也不会醒来时,他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他睁开眼好一会儿,好像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便微微一笑,扭过头道:“你的脸没事吧?”太久没说过话,嗓子有些干哑。 “什,什么?” 她的大红喜服早已换成了洁白的纱袍,似乎是没有想到这竟是他的第一句话。她顿了顿,道:“与你有何干。”一整夜没合眼的她,仔细看还能看见黑黑的眼圈。 “我的娘子,自然与我有关。”他说完,这才扭头看向她。 山鬼不信,上前两步,“你没瞎吧,你可看的清楚,我不是花想容。” “我说过,杜若,你是我王清平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你不认我,否则至死方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后颈上有刺青。”王清平说完缓缓坐起身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呼吸相互交换着,他眼神若有明珠,“叫你娘子好呢?还是阿若好呢?” “谁是你的娘子?肉体凡胎不要脸!”山鬼的脸往后躲了躲,怒道。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虽昏迷,可也并不是五感不通,似乎是我娘子在夜间,一声一声的换我‘清平’。”王清平跟随着她的脸又往前凑了几分。 山鬼似乎要站起身,躲的更远些,却一把被王清平按住,“你不喜欢我吗?你不喜欢我,怎么会在被苏幕遮划了一道后不去管他反而带我回来?你不喜欢我,怎么会想要在成亲这天回山神庙见证成亲礼?” “阿若,我不管你修的是什么,是妖还是神,我都喜欢你,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就陪你山里海里一起走。” 山鬼杜若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才慢慢放软了语气,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花想容的?” “我不知道。可那天在巷子里,你给我系腰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认定的女人。” “滚开!”山鬼袖手一挥,妖力将王清平掀翻在床上,五脏六腑传来的阵痛使他一阵干呕。 *** 与其说大家今日照常坐在一起商量对策,不如说一起等死,仿佛坐在一起,心里无法说出口的恐惧便能少上几分。 今日苏故遥格外的消沉,心里好像有块石头般压着,苏幕那句“我的遥儿是不会做喜欢男人这种恶心的事的”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下意识的,站的离苏幕有段距离。 “我村死伤众多,大多数还都是全家一起去的,也没个人给收尸。”王员外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怪我王二办成亲礼,王二不是个东西啊!” “王员外王员外,谁都不想的。” 苏幕也安慰他,“是啊,王大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给的,是逃不掉的。” 忽然有人提议道:“既然没人给收尸,不如就一把火烧了山神庙,既缅怀了亡灵,又为众乡民报了仇。” 还没等苏幕发话,众人就一路附和着,一拥而散。 苏幕心想:算了,爱烧就烧去吧,总比尸体腐烂瘟疫横行的好。 现只剩下了苏幕师徒和王员外夫妇抱着周念念,王夫人一边哄着周念念,一边流泪,“贤侄,你说这叫啥事,本来添丁进口,该是高高兴兴的,可现在,儿媳妇没见着,儿子也没了。”她说着抹了抹眼泪,“你说我也是笨,那七月初的时候,我就见容容十个手指都缠着纱布,为了给我儿绣腰带扎的满手是针眼儿,等初六那天见着她,她的伤就不见了,我还纳闷呢!怎么好的这么快?我就该早点发现的呀啊啊啊——” 王夫人声泪俱下,苏幕却忽然站起身,神色紧张道:“我知道容容在哪里了。”不等几人发问,就小跑了出去,苏故遥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去山神庙的方向,苏故遥也想到了什么。 等王员外一步一个坑的跑到山神庙,看到的只是熊熊的大火滚滚的黑烟,附近没有水源,众乡民只好站在旁边,且一脸疑惑。 “这庙里到底有什么?苏公子怎地如此紧张?” “是啊!小苏公子也跟着进去了,火势这么大,这万一……” “还不快去帮忙,苏公子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於山村,岂不得真的等死了!”王员外一边喘一边吼道。 大火将房梁烧断,圆滚滚的大木头砸在石像上,将石像砸的倒在地上,而苏幕师徒刚刚正在用力将石像往外拖,不料却被木头砸的前功尽弃。好在此时几位乡民冲了进来,大喊:“苏公子,小苏公子,我们来帮你们。” “此妖女作恶多端,为何要捞她出来?!” “来不及了,出去再向各位解释。” ——爹爹,你看山神像的手指上都是蚂蚁洞——这是小念念无心说出的话。 为显尊重,村民将山神像修建的端庄高大,如果山鬼想将花想容整个化为石像,就不得不放大她身体的每个部位,而她未必会注意针眼儿这种小细节。 大家一听说石像是容容姑娘,便一阵唏嘘。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神像拖出来,边边角角也被烟熏的发黑,王员外早叫人准备好了牛车,神像一半放在牛车上,一半由众人拖着,勉勉强强的回了药庐。 苏幕记得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药草的香气扑鼻,小厮门童跑来跑去,那时候王清平是受人尊重的大师兄,花老村长也还在,他的一声“哼”能把死人吓活。 如今,花老村长没了,他的大徒弟被鬼迷了心窍,二徒弟是个不争气的,孙女又变成了石头,药庐在几天之内就成了废旧的破房子,晒的半干不干的草药被阴雨浇的发了霉,偶尔传来一股腐臭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这里离山神庙最远,再或许是因为药庐里硫磺朱砂等驱邪之物较多,当众人将神像抬进药庐时,花想容便从石头化为原身,人是昏迷的,裙角等地有被烧焦的痕迹。 “哎呦!这石像真是花家姑娘啊!” “那个老妖婆真是歹毒!” “苏公子当真是才貌双全。” 一开始不太相信的村民惊呆到说不出话。 苏故遥赶紧上前掐住花想容的手腕,用这四年和王清平交流的医术给她把脉,估计他现在也是村里唯一懂医术的人了。 苏幕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解除山鬼的妖术将花想容变回来,就算变回来,花想容还是不是活着的。 看见苏故遥将她背起来,送到卧房躺下,苏幕才问:“遥儿,她怎么样?” “脉象很虚弱,这么多时日滴水未进,多煮点补品吧。” 苏幕看苏故遥说话的神情,就知道花想容除了饿,应该无大碍。他再次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并没有让他松到底。 王夫人急急忙忙端来鸡汤,苏幕接过赶紧舀出一碗,吹凉后送到容容嘴边。 花想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营养不良导致她面色蜡黄,苏幕轻轻撬开她的嘴将鸡汤送进去。 鸡汤只有半勺,却全部都从嘴角溢了出来,苏幕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 “小遥,你不是说她没问题的吗?”王夫人抱起周念念,又有大哭趋势。 “脉象是没有问题。”苏故遥道:“问题在于,她是清醒着的。” “什么意思?” “头脑清醒心志坚定地,想死。” 一把屎一把尿将自己拉扯大的爷爷倒在血泊里,盼了多年的成亲礼被人夺走且爱慕多年的师兄心属他人,这两个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当时的花想容就在庙里,且视线最好的地方,清清楚楚的看着全世界坍塌却无能为力。 清醒的人,没有活下去的牵绊。 夜已深,苏幕悄悄起身,向药庐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停歇的继续向前走。 他亲了他,他那个小流氓徒弟竟然亲了他,苏幕想。 其实他不是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恶心,而是徒弟喜欢师父才不可饶恕,以前他也不是没察觉到苏故遥对他的异常依赖,只不过他没有多想,也不想去多想。 苏故遥这个孩子,若是哪个姑娘嫁给他,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可他不是个姑娘,没有修行八辈子,还要做有损阴德的事。 苏幕强行给自己定了定神,简单的用药庐的厨房煮了一碗粥,然后在容容的床前坐下,温柔可亲又变着音色道:“容容,大师兄煮了你最爱的药粥,吃一口吧!” 只见苏幕舀了一勺粥送往容容的口中,可是还是和白天一样,全都流了出来。 苏幕把粥放下,仿佛自嘲般笑出了声音,这是他的本音,“大哥哥忘了,王贤弟的身上都是草药味。”说着他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发出一声长久的叹息,“容容。” 既暧昧,又心痛。 “容容,没有了大师兄,还有大哥哥在,大哥哥也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 苏故遥无声无息的站在房门外,手握成拳,死死地抵在自己的牙齿上,他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第23章 怨公子兮(八) “他去哪了?!” 一清早,白衣的山鬼发现床上的人不见了身影,怒火中烧。 果然吗?果然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明明昨天还在口口声声说喜欢你,转身就又消失不见。 山神庙被烧,她本该给苏幕遮等人一些教训,可就是因为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想一直照顾他。 真蠢,他对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的花想容说放弃就放弃,更不要提相识一个多月的自己了。居然心存幻想以为他和那种渣宰不一样。 杜若一拳打在墙上,真真实实的没有用妖力的一拳。剧痛从五指传来,血肉都粘在了山壁上。 “阿若。” 听到熟悉的声音,杜若惊喜地转过身,然后板着一张脸,如审讯一般问:“你去了哪?” “我看山里的花开的好看,就想着给你摘一些。”王清平将放到后面的手拿到她面前,“上面还有晨露和花蜜,听辛夷说你喜欢。” 那是杜蘅花,从她那年被弃在山里,就以其为生的花。 他的衣袍都被夜雨淋湿了,鞋上还沾满了泥巴。杜若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握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紧张。 王清平将花又往前送了送,大有你不收我就一直举着的架势。 “放下吧!”杜若冷冷道,似乎不愿意被谁看出自己动了情。 山洞里烛火昏暗,王清平的脸隐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见他牵起杜若的手,想要将花放到她的手心。 “嘶-啊!” “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弄的?”王清平察觉异样,从自己的衣袍中撕下一角,又把杜蘅花中夹杂着的其他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嚼,敷在了她手上,还像哄孩子一样的轻轻吹了吹。 等他包扎好伤口再抬起头时,发现杜若连耳垂都变成了透明的红粉色,藏在黑暗深处的脸得意的笑了笑。 这一整夜没睡王清平甚是疲倦,他打了个哈欠出了洞府,门口的野草有被肆虐的痕迹,那是他刚刚摘的,他匆忙将乱糟糟的痕迹掩盖好。 忽然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王清平不慌不忙的看了那匕首一眼,匕首如镜子般映出自己有些乌青的眼圈和脸上已干的雨渍和汗渍。 “王清平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匕首的主人说道,表情凶狠的不像个少年。 “我能有什么算盘,只不过是陪我刚过门的娘子回娘家而已。” “回娘家?说的真好听。”辛夷将刀刃切进了他的皮肤,道:“丈夫彻夜不归为娘子摘杜蘅花,听起来真宠啊!可是门口就有杜蘅花,你何必需要一整夜的时间!” “阿若喜欢就好。”王清平一点点推开辛夷拿着匕首的手,自信满满道:“你若能让阿若开心,我自然不用满山里跑找开的最茂盛的杜蘅,若不能,就请你不要干预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 今早苏幕依旧煮了粥,给花想容喂下,出乎苏幕意料的是,她竟然喝下了,苏幕惊喜至极,又多舀了一大勺给她喝。待她缓缓睁开眼睛,苏幕欣慰的笑了。 “大哥哥。”容容冲他笑了笑。 蜡黄的笑脸直戳苏幕心窝,不知不觉竟然流下两行热泪。 不复多年的心绞痛又开始传来,苏幕死死压着心脏,可还是阻止不了那涌遍全身的痛感。直到这时容容才看到苏幕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看便要昏厥过去。 “大哥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容容用刚刚恢复的体力将他一点一点挪上床,伸手把脉,果然和料想的一样,记得爷爷曾说过苏幕遮心有隐疾,无外力影响此生无碍,那么这心疾是如何发作的呢? 容容将苏幕的外衣扯开,只见他的胸膛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左面隐隐渗出血来,似乎是剑伤,一剑穿心。 容容一边煎药一边思考,到底是谁将大哥哥伤成这样?对了,小遥呢?他们师徒二人形影不离,今天怎么不见苏故遥。 这一副药要熬几个时辰,现在药好了,还不见苏故遥,全村会使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苏幕,另一个便是……容容本能地察觉到,出事了。 苏幕斜靠在床边将药喝下,又任由容容帮其换了药。他道:“谢谢。” “小遥呢?”容容一边将换下的纱布扔进水里,一边假装无意间问道。 “不肖之徒,已被逐出师门。”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苏幕说的越是轻松,花想容就越觉得他很难过,只能安慰的叫一句,“大哥哥。” “容容,大哥哥想睡一会儿。” “好。” 一夜未眠,苏幕是真的困了。 昨夜,苏幕清清楚楚的知道,苏故遥一直在跟着他,这样很好,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中。 烛火一点一点的跳动,苏幕拉起容容的手,道:“只要他祭了祀毒,大哥哥一定会赢的,到时候我带着你浪迹天涯,岂不快活!” 孩子果然是孩子,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苏幕感觉到偷窥的人离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容容的手塞回被子里,末了,喃喃道:“谢谢你,容容。” 疲倦将苏幕的思绪拉了回来,可他却睡不着,一方面心痛,一方面却总想着苏故遥去了哪里?有没有吃饭?晚上睡哪儿? 今晚不似昨晚的雨夜,从窗外透出的不明显的月光苏幕就知道,今天多云。 月明星稀,偶尔有野兽的嚎叫从遥远的山里传来,苏故遥站在药庐外面,阴鸷的眼神里尽是渴望。 他知道苏幕遮去看花想容了,可是花想容明明已经恢复了,他为什么还待在她的闺房里不出来?想到这苏故遥嫉妒的快要发疯。苏故遥努力的告诉自己,这不是嫉妒,是恨。 昨晚苏幕遮回去的时候,看到自己没睡着反而坐着等他,应该很惊讶很心虚吧!苏故遥如是想。 “遥儿,你,你怎么还没睡?” 看到苏幕遮将惊讶掩饰下去,换上伪君子无害的笑容时,苏故遥甚至想把他一块一块卸了开来吞进肚子里去,让他再也不能喜欢别人,再也不能牵别人的手,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遥儿醒了,见师父不在,便再也睡不着了。”苏故遥不动声色,问道:“遥儿祭了祀毒,师父您一定会赢吗?” “自然是。”苏幕依旧笑着,“可师父不是说过了吗?不准你去祭。” “真的吗?”他虽问着,心底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苏幕的脸上还挂着笑,那笑容一瞬间就让苏故遥反胃起来,他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说过不许你去祭就是不许,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不许我去祭,那您想让谁去祭?”苏故遥忽的站起身,如任性的孩子与大人吵闹般吼道:“您跟花想容说想让谁去祭?”难道不是我吗? “你都听到了?” “呵!江湖传言,阴险诡谲,白面书生是也,果然不错。”苏故遥说完便走。 苏幕见他一阵孩子气,似乎觉得不够,又道:“卑贱就是卑贱,脏猴儿永远都是脏猴儿,连给我白面书生提鞋都不配。” “哈哈哈——”苏故遥顿了顿,忽然仰天长笑。 夜里很少下雨,可那晚却黑通通的伸手不见五指,“咔擦”的一声,闪电伴随着苏故遥绝望的笑声划破了黑暗。 “苏幕遮,四年前我救你一命,你还我一套剑法,这是当初说好的,如今你我两清了。” 大雨倾盆而至,苏故遥缓缓的举起铁剑。 到现在苏故遥还记得昨夜雨淋在身上冻的牙齿都打颤的感觉。 他走,他希望苏幕能拉着他,哄着他,说“乖,不要走,师父需要你”,哪怕真的要他去祭祀毒也没关系的,可是没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四年来一直努力以礼待人,模仿他的一言一行,换新的衣袍,脱新的胎骨,可他那样的一句话,仿佛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苏故遥才认清自己原来在他心中一直都是那个黄皮蜡瘦到处打架的脏猴儿。 第24章 怨公子兮(九) 打磨的光亮的铜镜映射出女子的面庞,尽管她板着一张脸,可从她的眼神里还是可以看出,她在隐隐的期待着什么。 辛夷不甘心的看着她对着镜子整理鬓发,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已经弄了好久了。辛夷的手里还端着一碗被拒绝的晨露,接连几天被拒绝,他并没有放弃。 “娘娘。”他坚持到底,“这是您最爱的晨露,它和平时喝的没什么区别,可辛夷能保证的是,绝对是安全的。”他把话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现在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听,只能每日的提醒她,希望她能睁大双眼看清楚,谁才是爱她的人。 “行了,放这吧!”山鬼说完察觉到红衣少年满脸不高兴,遂站起身拉过他的手安慰道:“每日采摘晨露,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将手抽出来,转身告退,被冰凉的山雾打湿的双腿轻微的颤抖,可更凉的是心,与其假惺惺的客气起来,倒不如还像从前一样,只是主仆关系那样来的简单。 辛夷走出洞府,那人刚好端着一碗东西走过来,不痛不痒的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了进去。 “阿若。” “你怎么又来了?”山鬼又一副严肃不可亲近的样子,嗔怒道。 王清平看着桌子上被放了有一会儿的晨露,笑了笑,没说话,心中早已把她摸的一清二楚。 “今儿是杜蘅蜜与晨露,混以月季,芍药等,味道清甜,重在养颜。”王清平深刻的知道,自己的语气带着一分谄媚,九分宠溺,“快些喝点吧!咱们於山土壤贫瘠,好多花蜜都是我在外面寻的,脚都要累断了。” 杜若回过头看他,他的鞋子上沾着泥巴,裤腿也被雾气打湿,不禁心疼起来,便端起那碗,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疑虑,而是毫不犹豫的喝了起来。 想是喝的太多,不稍一刻,她便支支吾吾,想要出去方便。 王清平嘴角上扬,貌似不揭穿女儿家难言之事的风流公子。 山鬼满脸羞赧的出去,满心欢喜的回来,却发现王清平连人带椅仰翻在地上,整个人抱成一团。她一下子扑过去。 “清平,你怎么了?” “无事。”王清平死咬着牙,“怕是,雄黄毒没有清干净。” “那怎么办?”杜若仿佛是十几岁不知事的孩子,一下子慌了手脚。 “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他借着杜若的力站起来,慢慢回到床上,杜若又拉起被子轻轻给他盖上。 瞧着他半睡半醒的样子,偶尔还痛苦的呻/吟一声,杜若便担心的紧紧皱着眉头,搬个石凳坐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天,身后有人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娘娘,那些无知小民,您打算就此放过了吗?” “笑话!我杜若怎可放过任何一个背叛我的人。” “娘娘,不能再等了,听说有个铁匠,炼出了祀毒。” “什么?上古盾器祀毒?”杜若有一丝考量,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冷笑道:“炼成又如何?难道苏幕遮肉体凡胎,还使得了血祭神的东西?” “娘娘说的对,只可惜了苏故遥,恐怕要为此而亡了。”见杜若肯和他多说几句话,他不禁上前两步,问:“娘娘打算何时惩罚他们呢?” “我本打算今日就降罪于他们,可现在清平病了,我想再等等,等他好了再说。” “娘娘……”辛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山鬼给打断,“行了,你先退下吧,别打扰他休息了。” 辛夷正打量着,要不要去京城找那个人来劝娘娘,这王清平分明就是没安好心,却又听杜若命令道:“回来,照顾一下他。” 辛夷看她捂着肚子急匆匆向外走,便知她是去小解了。 *** “苏公子,您好些了吗?” 一大清早,苏幕坐在药庐院中的石凳子上,闻讯而来的村民亲切的问候。 “儿时旧疾,无碍,无碍。”苏幕答道。 花想容心知,大哥哥患的心疾实属少见,况且是复发,恐怕日子无多了。她一边按照爷爷教她的方法整理草药,一边听着苏幕和众人寒暄。 “谢谢各位的关心,晚辈当真无碍。”许是这几天都起的早的缘故,苏幕面色苍白,嘴角强硬的扯出笑容来。 有两村民压低声音道:“听说苏公子是中了剑,才致旧疾复发的。” “哦?怎么回事?难道山鬼老妖婆来了吗?” “嗨!要是山鬼,我与你说这事何用。” “那是?” “苏故遥。”此人挤眉瞪眼,一脸八卦像。 “……”那人听了,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方问:“为何?” “为何?养不熟的白眼狼呗!” “杀师谋逆之徒,必遭天谴!” “怕是听说冶炼祀毒需要苏公子至亲之人的血,才怕的走了。” “我倒是听说,这苏幕遮,逼着自己的徒弟去……” “别乱说!” 高升在一旁听着这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苏故遥,悲叹的摇了摇头。日上三竿,他该回家继续锤炼祀毒了,要不是听闻苏公子病了,祀毒这件事他是一刻都不会耽误的。 他之所以还能继续给祀毒淬火,是因为他的门前,每天一早都有一碗血。正因如此,他知道苏家师徒二人之间的事,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苏故遥,并没有因为贪生怕死而离开。 祀毒这两天,有了质的变化。一碗鲜红的甚至还冒着热气的血倒进火炉里,窜起三尺来高的火焰,高升吓了一跳。那火焰叫嚣着嘶吼着,仿佛被束缚的恶灵一般要挣脱出来。 果然是上古邪物!高升心中如是想,手上却加大了抡锤的力量。 花想容用水瓢给草药浇水,一会儿她还要把草药摘了,然后晾好收起来备用,这是花老村长在的时候每天都要做的事。她一边浇水,一边疑惑,大哥哥的病虽无药可医,可她开的方子却是能减缓病痛的,但是几天以来为何还不见效呢!她将那张药方仔细在脑子里过一遍,发现并没错误,她想,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 此时,苏幕正推门出来,他没想到阳光这么好,下意识的伸手挡了挡。 “大哥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痛不痛?” 苏幕咧着略微发紫的嘴唇笑了笑,“好的差不多了,我出去走走,透口气。” “那你可得早去早回,切记不可乱跑,不可激烈运动。” “嗯。”苏幕答应着,临走前又回过头道:“这药庐啊,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如果一切都如药庐一般,能回到过去就好了,时光永远停留在苏故遥小时候,永远到不了他的十八岁,哪怕自己被困在游戏里永远也出不来,也是心甘情愿的。 苏幕关上大门,抬头看了看“药庐”二字,他第一次仔细看这两字是因为陌生随意看了一眼,草药香扑鼻,第二次是前几天,救出容容的时候,偌大的药庐里空无一人,今天是第三次,他发现之前的小姑娘长大了,虽然和小时候一样叫着“大哥哥”,却可以独当一面了。 也好,来时花开满路,去时阳光依旧。 苏幕关好门,心口的剑伤一抽一抽的疼。 今天是第八天,祀毒已经成型,就是如没有灵魂一般死气沉沉的。高升正坐在熔炉前,愁眉苦脸。人得瘟疫死后火化是一回事,亲眼看着活人被活活烧死又是一回事,想到苏故遥那么年轻,只觉惋惜。 听人说苏幕遮人前不许苏故遥血祭,人后又软硬兼施,甚至还牺牲色相,逼着苏故遥去献祭,高升想,倘若这盾炼成了,且打败了山鬼,他非要骂苏幕遮一顿不可。 熔炉里的火突然蹿出来,好在高升躲的迅速,没有伤到大碍。他只觉一股鸟毛的焦味,回过神来头发眉毛都被火烧的漆黑卷曲,甚至还冒着黑烟。 铁匠铺的门被推开,高升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这邪物,是知道它的猎物来了,已经迫不及待了。 高升回过头,一脸惊讶,站在门口的,不是黑衣挺拔的苏故遥,而是浅色衣袍心口渗血的苏幕遮。 更让他好奇的是,苏故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眼神冷漠。他走上前来,叫了一句,“高大哥。” “哎!”高升应着,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不确定。 听到苏故遥的声音,苏幕仿佛并不惊讶。 熔炉里的火更旺了,喷出来的火苗仿佛带有一股力量,将毫无防备的高升推倒在地,苏故遥三两步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那火一瞬间暗了下去,仿佛遇到了比它自己更可怕的怪物。 “这就是祀毒吗?”苏故遥向前几步,离熔炉更近了,那火似乎更暗了,好像来人吹一口,都会熄灭。 “你没这个资格。” 二人身后,苏幕虚弱的声音传来。 “你没血祭的资格。” 第25章 怨公子兮(十) 连续的阴雨天过去,天放了晴,可在於山生活了多年的苏故遥知道,这只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自从他与苏幕遮断绝师徒关系之后,就再没回过那个茅草小家,出奇的是苏幕遮也没回过,似乎一直住在药庐里。前几日,苏故遥每每想到这,心里就会有一种十分恶毒的想法:如果山神庙那场大火,把花想容烧死了该多好啊!可是后来,他冷静下来,似乎想通了什么,苏幕遮和花想容说的“让苏故遥去血祭”的话,只是个幌子,一个打断他坚持要去血祭的借口。 今天是冶炼祀毒的第八日,苏故遥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越来越深的伤口,云淡风轻的笑了,面临死亡,他非但不恐惧,竟还隐隐的感到兴奋。 终于可以,在他眼里,不是面黄肌瘦需要人保护的小屁孩了,再也没人能够让他死死的怀着愧疚记在心里了。终于可以,再叫他一声师父,或许那时,他还会抱一抱这个他耍小聪明而赶出师门的徒儿。 师父,遥儿是流氓啊!怎么可能连这点自以为是都看不透? 苏故遥本以为,路过药庐偷偷地看上他一眼,可没想到他碰巧出了门。为何几天不见,他的脸便如此苍白? 苏故遥默默跟着他走,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白色衣袍仿佛是挂在了身上,走路也轻飘飘的,似乎是……将死之人,苏故遥随即呸呸呸。 他停下脚步,苏故遥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一抬头,便看到“高氏铁铺”。苏故遥不懂他为何会来这里,只是默默地看他想做什么。 “你没血祭的资格。”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连说话都这么虚弱,火苗跳动的声音都比他的声音大。 苏故遥故意冷着一张脸,道:“你别误会,我苏故……”他顿了顿重新道,“我脏猴儿生于於山,长于於山,血祭也不是为了你,相反的,你若不能打败山鬼,我灰飞烟灭做了邪魔也会跟着你,永生永世跟着你!”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声音,苏故遥正要回头去看,却发现他已经慢慢的走上前来,直至与他并肩,可眼睛却盯着祀毒,说的话也驴唇不对马嘴,“心头血,才是兵器至纯的灵魂。” 苏故遥睁大双眼瞪向他,不好的预感直上心头,“什么?你在说什么?苏幕遮!你到底在说什么?” 洁白的衣袍上,渗出的心头血如天上的日头,照的苏故遥汗流浃背,却感受不到一丝热度。 苏故遥回过神时,苏幕正站在他的面前,面向他,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压低他的头,迫使他与他对视。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那晚的闪电打的很大,苏故遥用内力催断了铁剑,断掉的剑落地,发出当啷一声。 而此刻苏故遥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他什么也听不见,面前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只是依稀记得,他好像笑了。 “遥儿啊,跟师父比,你还是嫩了点儿。”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戏精,连我们boss都被你蒙混过去了。” 这是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有感情的讲话,可苏幕却无心和她调侃了。 苏故遥后知后觉的一把抓住苏幕遮,不断地摇头,“不要,不要,不要。”从肩头到手腕,再到手指,那人离他越来越远,离熔炉却越来越近。 “不要!!!” 飞溅出的火星落地成灰,苏故遥眼神空洞的盯着祀毒,整个人都被吸走了灵魂。 一瞬间,那些早已忘掉的记忆翻涌而至。 原来,自己才是自以为是的那个。 高升愣愣的跑回屋子拿出家里的古籍,仔细的看了一遍,一整页纸上大部分是图,下面有一行小字,“古有圣器,名为祀毒,乃血祭神所用,日月火水木金土,以血祭之,次以肉身。”再翻到另一页,那一行字被人勾抹掉了,大致是:“以心x血祭x。”须得仔细看,方能看出勾抹的痕迹很新,与古籍泛黄的年代不符。 高升读完一拍大腿,反应了过来,想必给苏幕遮看的那一刻,他就趁自己不注意把这句话勾掉了。 这是苏幕给自己留的后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故遥绝不会听他的话去王二婶家,从一开始,苏幕就打算自己去血祭的,每天都悄无声息地换掉苏故遥放在铁匠铺门口的血。 苏故遥也想通了这一节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苏幕遮不在了,湮灭在一方熔炉里,侵晓自动盘在苏故遥的腰上,认他为主。 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令高升意外的是,苏故遥并没有跪太久,他盯着祀毒,整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起身将盾器提在手里。 苏故遥的手碰上祀毒的瞬间,那漆黑的铁器发出阵阵轰鸣,震的高升连忙捂住耳朵,而苏故遥却不觉得有什么。 “咔擦!”伴随着滚滚雷声,苏故遥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高挑的身影罩上了一层玄色铠甲,乌云越来越厚,好像就压在头顶,天地间漆黑一片,唯一可见的,便是他腰间的侵晓,和他黑白分明充满杀意的双眼。 *** 王清平躺在石床上,一翻身,从被子里传来一股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枕边净是脱落的发丝,平常人感觉不到什么奇怪,可常年行医的他却知道这不是正常人每天该掉的毛发,想到这他不禁扯了扯嘴角。 其实他的身上一点也不痛,他的心里也一清二楚,今天是第八日,只要过了今天,他们的胜算就能更多一些,他料想过万一装病被揭穿是何种死法,只是没想到,杜若这妖女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王清平一直闭着眼装睡,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杜若又出去方便了。他的嘴角不禁又扯出一抹得意的冷笑,随即又消失了,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卑鄙了。 正思虑着,自洞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王清平听的出来那不是杜若的,一瞬间,冰冷的匕首又一次抵在他的脖子上,想来人是用了法力瞬移到床前的。 “王清平,你骗得了娘娘,却骗不了我。” “呵!”王清平不紧不慢的睁开双眼,看着红衣少年挑衅道:“那你杀了我啊!” “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怎么不敢?”王清平语气肯定,可又充满讥笑,“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救你的娘娘了。哈哈哈……” 辛夷气急败坏,怒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躺在石床上的人不回答,一直“哈哈”的笑着,辛夷听着那诡异的笑声,身上直起冷汗,“果然,人心最可怕。” 王清平看到辛夷举起匕首,重新闭上双眼,却依旧笑着,可过了许久,那匕首也不曾落下,王清平只觉一个重物倒下,并且压在自己的身上。 血腥味冲刺整个鼻腔,红衣少年的身体直直倒下,头颅却不翼而飞,碗大的伤口啾啾的不断冒着热气。再一抬眼,冰凉的玄色铠甲在昏暗的山洞里,闪着微光。 王清平愣了好久,才叫出名字,“小,小遥?” “来者何人?擅闯我於山。” 苏故遥不紧不慢一个闪躲,便躲开了山鬼的暗器,那些带着幽香的花瓣尽数钉在了对面的石柱上,一个又一个缝隙在石柱上裂开,犹如万蚁噬骨,一瞬间没了血肉,化成一摊碎石。 “你是苏故……?不,你到底是谁?”苏故遥转身,杜若虽看清了他的脸,却有些不敢认。 “本神姓苏名故遥,师从苏幕遮公子。” “神?”杜若一脸惊讶,来不及心疼已经化为豹子的辛夷,喃喃自语,“能使祀毒的,难道你是……血祭神遥九?” “放肆!本□□讳,岂是你能叫的?” 苏故遥的神态里,有一种睥睨众生的蔑视,和恶狠狠的杀意,让山鬼不禁畏缩了一下,可她还是壮着胆子,令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弱鸡,她道:“听闻玄北战神蛰居万年,早已不问世事,谁曾想,竟是到我这个小山头里来了。” 苏故遥冷冷的听她继续道:“我想上面众神也同我一般惊讶吧,苏幕遮这个肉体凡胎,何德何能……啊!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苏故遥就催动神力,两颗锋利的石子顺着她的嘴角切过去,一面一下,速度快到她根本无法闪躲,只能捂着嘴痛苦的呻/吟。很快,鲜血便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她似乎适应了切割皮肉的疼痛,慢慢放下手,两个嘴角被切割开来,皮肉外翻,就像人咧开嘴大哭一样,模样极为诡异。 “左面,罚你半妖半神,不知身份。这山川大河,六合八荒,天界众神,有哪一分是你的?右面,罚你百年妖妇,不知礼数。他的字,名,法号,哪一个是你能直呼的!” 杜若痛到了极致,颤抖着说不出话,只能听着玄北战神的审判,“杜若,於山生人,少时被夫家抛弃,被迫入山,因修神而半妖半神,为美貌残害少女及婴儿,乃神界之耻,罪无可恕。” 苏故遥一边说,一边走向她,每一步,都像在为她的消失而倒计时。 杜若惊恐的看着他,侵晓就在他的手中闪着光,她一直摇头念念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死在你手里,绝对不能!”说着她催动妖力,坐在床上的王清平感觉整个於山都跟着晃了晃。 可现在的苏故遥是什么人,是上古臭名昭著的血祭神啊!这点妖力对他来说算什么。他丝毫不为所动,还是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向怕死到几近疯狂的女人。 苏故遥举起手中的软剑,正要刺向她,却听到王清平为她求情,“小遥,把她交给我吧!” 苏故遥闻言扭头去看王清平,满脸的不屑,“呵!狗男女。” “你既然是神,就应该看得出来,她已经时日无多了。”王清平没有解释什么,淡淡道。 此时,苏故遥才仔细观察杜若,外表看着无碍,可内里,似乎有个内脏正在衰竭。他略思虑了一下,似乎想通了昏迷的花想容为什么肯进食了,于是收起了侵晓,让其重新盘环在自己的腰上,提醒道:“别忘了,在村里,还有个姑娘在等你。” 幽暗的洞穴里,只剩下王清平和杜若两人。方才杜若被血祭神的气场逼得坐在了地上,现如今她要站起来,向王清平问清楚,“时日无多是什么意思?” 可她刚一使劲,就觉得自己的小腹传来一阵尿意,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方便的时候。 “是说我时日无多了吗?”山鬼微笑着走向王清平,拉起他的手,并不在乎自己是否生了病,生了什么病,她满眼期待道:“清平,我们走吧!山里海里,哪里都好。” 王清平一甩手,她就毫无防备的摔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的抬起头,虽然那个男人的脸还在阴暗处,可这一次她却看的清清楚楚,王清平的表情冰冷至极。 第26章 怨公子兮(十一) “古书有云,‘杜蘅,治足少阴、太阳诸证要药,而世不知用,惜哉。’可是,药毒本一体,你又多年服用,我只是在最近的花蜜里,加了一点催化剂,现在你的腰肾,应该早已衰竭了吧?一个妖物,肉体衰竭,妖力也使不出来了吧?” “王清平,你是骗我的?” “蛇蝎妇人,望我会真心待你?” “哈哈……”山鬼的笑在整个洞府中回荡了好久才停下来,近乎肯定的问:“所以从在山神庙那天起,你就是骗我的喽。”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语气充满绝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花想容的?” “那天晚上你出现在胡同里,叫我清平的那一刻。容容她只会叫我大师兄。” “原来如此。”杜若慢慢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床上,她觉得自己的腰似乎没什么力气,或许这就是时日无多的原因吧!她嘴上夸赞道:“伪装的真好,你难道不怕花想容已经死了吗?” “死不死,现在已经有结果了。”王清平说着冲到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该死的,应该是你!” 杜若没有还手,任他掐着,脸都憋红了,□□一股热流涌出来,可更热烫的,是从眼里流出来的。 “你,你不能,掐,掐死我。”杜若忽然间道。出奇的是王清平居然把这句话听了进去,松开了手。 大量空气涌入,杜若不禁咳了咳,心底里有一丝期盼,稍纵即逝,因为她听到王清平说:“是啊,就这样掐死你太便宜你了。” 字字锥心。 “你知道一个人被封在石头里,不能说话不能眨眼,连根汗毛都不能动是什么滋味吗?”他说着拿出一把不知藏了多久的匕首,继续道:“就像一个人没有了手跟脚一样,你知道那叫什么吗?叫人彘。” 杜若由于中了毒,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拿着匕首的王清平,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匕首慢慢切下去,他凭着验尸的经验,似乎想从杜若的左肩膀开始下刀。 “啊啊啊啊——” 杜若大叫着,本来被苏故遥切开的嘴角扯的更大了,匕首深深陷进皮肉里,似乎已经碰到了筋骨,再用力一点,整只胳膊就会完完整整的脱落下来。 突然她的另一只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抓住王清平欲要再用力的手,声音颤抖着问:“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爱过我?” 王清平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嘴角裂开,模样极为诡异,和四年前第一次现身的她,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眸子,似乎还期待着什么。 “从来没有。” 听到这话,杜若本来有一丝光亮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空气里有一股死寂,过了许久,她仿佛受到安慰一般缓缓道,“这样也好,我怎么死,死在谁的手里,都无所谓了。” 再不用担心自己,没有爆心而亡而让他下十八层地狱了。 妄图期盼那种根本不存在的可能,真是可笑,杜若想。 忽然连刀割皮肉,都没那么痛了。 她的思绪不知道沉寂在了哪里,王清平突然松开了匕首,背对着她坐着,匕首还插在她的皮肉里。 安静的空气里,好像出现了一声抽泣,这让杜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愣了好久,才欣慰的笑了,尽管她现在的面容,笑起来很狰狞。 “苏幕遮,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我自己哈哈哈哈啊啊啊!” 於山再次晃了晃,王清平立刻回过头,滚烫的带有腥味的液体全都喷溅在他的脸上,等他将喷到眼部的血擦拭干净,就看到杜若的左胸前,犹如十八层地狱的岩浆般,炙红而又热烈。 “大师兄!” “容容。”王清平从愣神中回过头,看见花想容噔噔的从洞外跑进来。 整理草药的花想容总觉得天阴的奇怪,大哥哥走的时候更奇怪。她鬼使神差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去了苏幕的房间。 一推开门,房间似乎和每天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茶杯下面压了一张纸。花想容将其拿起来,大致看了一眼信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拿着信就向外跑。 此时此刻,她似乎忘了苏幕遮大哥哥的事,紧紧的抱着她的大师兄,心中充满了喜悦,“大师兄,你做到了是吗?她完全信任你了是吗?” 王清平眼中全然无色,只是问:“容容,为什么要在她问我‘爱过她没有的时候’,装作舍不得呢?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她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的?” “女人的直觉。”花想容说着,用力拉着王清平的胳膊,将他拉出山洞。 望着天光,王清平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洞府的。 或许是在阴影里待太久了,对着耀眼的白天还不适应,他低着头揉了揉双眼,再次抬起头时,守在外面的苏故遥看到,他的脸上都是喷溅的红色的鲜血,比那红色再浅一点的,便是他刚刚揉过的双眼。 “对了,小遥,这是大哥哥他留的信,我觉得,应该是留给你的吧!”花想容一只手紧紧牵着王清平,另一只手把那张纸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了苏故遥。 苏故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咬了咬牙,将眼眶里发热的东西强行憋了回去。不久,他转身回了山洞,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那身玄色盔甲早已变回漆黑的祀毒,只见他从自己口中吐出一颗珠子,用神力将它推入祀毒之中,然后又将一个血淋淋的布包递给王清平,嘱咐道:“我把我的内丹给了他,不出一日,他应该可以恢复肉身了。这布里包着的,是千年之妖赤豹的心,他的心,应该够他维持一段时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王清平问道。 “我应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苏故遥的眼睛好像在望着远方,许久才回过神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 “他醒了之后,叫他忘了我吧。” “小遥?” “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不适合做英雄,荣耀与夸赞都不适合我,我甚至都不是个好徒儿。”苏故遥说着突然笑了一下,“清平,容容,谢谢你们一直照顾我。” “后会有期。”苏故遥说完转身,任他二人怎么叫他,也不曾回头。 好累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太阳炙烤着,嘴唇干裂,一口唾沫都是甜的。 终于,到了一望无际的泛着黑浪的冥海。 苏故遥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没了内丹,果然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他回想了一下在山洞里取赤豹之心的时候,山鬼的身体还没破灭,左胸前那抹刺眼的红久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为神,且是现今资历最老血统最纯的神,他再清楚不过那意味着什么,他其实很好奇,山鬼这个半神,到底是许了哪个信徒的愿望而没有实现,以至于爆心而亡的?就像万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眼前的冥海慢慢趋于平静,甚至还畏缩的退了退,渐渐地,一条洁白的倾斜向下的石阶凭空出现在海面上。 石阶的两侧是站的整整齐齐的黑甲士兵,在上古战乱时期,他们被称为“阎罗军”,如今,时过境迁,早已无人再提。“阎罗军”恭恭敬敬哈腰行礼,“恭迎玄北战神!” “哎呦!九子,您可回来了。”老头和蔼可亲的迎上来,却在接触到苏故遥的同时变了脸色,“呀!九子!九子!来人呐!快去取海灵芝来!” *** 宽敞明亮的别墅里,常葛坐在自己的电脑前使劲敲击鼠标和键盘,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可好像还是事与愿违。 他“攸”的一下站起身,拿着外套就往学校跑去。 大学的校园永远都充满朝气,路边的小姑娘红着脸跟他打招呼,“学长好。” 可他没时间像小幕教他的那样,不要冷淡要礼貌的回应她们,直奔办公室,找到他的导师。 “花教授,它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常葛觉得自己都要火烧眉毛了,他的导师却不紧不慢的放下如板砖一样厚的书,又喝了一口茶才问道:“谁?谁不受你的控制?你媳妇?” “不是,是……是那个时间回溯系统,晓梦迷蝶。”常葛支支吾吾,他记得花教授提醒过他切不可声张不可乱用。 “哼!” 听完他的话花教授用力将“板砖”拍在桌子上,可都没有他那一声哼来得响亮。“我早就跟你说过,系统代码是你可以控制的,可人的意志却不是你能控制的,如若真的投入使用,人的意志是完全可以改变系统的。” “我……我只是……”常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愧疚道:“他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是想延长一点他在的时间,哪怕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平行世界也好,只要他活着,怎么样都行,哪怕只能看着他永远也触摸不到,我也愿意。” “谁啊?” 常葛不禁愣了愣,他一向内向,也没什么朋友,有些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今天却不小心说给了自己的教授,不禁有些脸红。 花教授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暗自揣测道:“听说文学院有位老师的儿子有心脏病,你们两家是世交吧?” “教,授。”常葛有些不耐烦。 “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花教授一摆手,然后正色道,“系统这个问题容我想一想。” “教授,谢谢您。” 第27章 怨公子兮(十二) 王清平坐在药罐前扇着扇子,熟悉的草药味钻进鼻子里,奇怪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亲切,甚至被烟呛的连打好几个喷嚏,眼泪都流出来了。 “清平。” 那亲切的呼唤,勾人心魄的眼神,还有绣有精致繁复花纹的腰带,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散。 山中的精灵每天飞来飞去聊着闲话,王清平是从他们口中得知花想容被藏在山神庙里,且已经被苏兄他们救了出来。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决定趁夜去看望她一眼。 那一夜下了一场他记忆中最大的雨,还打了一个最骇人的闪电。 她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王清平是打心眼儿里心疼他这个小师妹。那时他想:“我一定要为容容为师父报这个仇。” 他每天采集的杜蘅蜜里,都加有一点雄黄,这一点粉末虽然微不足道,可连续服用四五天对一个妖来说,可是致命的。 他有时觉得自己很卑鄙,有时又想起容容说的,“大师兄,你这么做是在为爷爷报仇,为全村人除害。” “师兄,如果有一天她毒发要去了,那时如果她问你‘有没有爱过她’,你一定要回答‘有’,还要装做很舍不得。” “为什么?” “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花想容很奇怪,眼神里透露着要失去珍爱之物的慌张,她继续道,语气满是哀求,“答应我,大师兄。” “杜若她必须死,且必须是自爆而亡。”这句话花想容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自己也无脸面说出口。 那天晚上在山神庙里自信满满的许了愿下了咒,可如今,她慌了,她的大师兄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连大师兄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报了仇之后呢? 药罐里是王清平翻遍医书找来的“神仙散”的方子。忘掉忧愁与苦难,今生快活似神仙,是谓神仙散。 他扇扇子的手一刻未停,心中的困惑也一直困絮着他,“山鬼她到底为什么自杀呢?仅仅是因为绝望吗?”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花想容叫了好几声,王清平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容容,你整理完草药了。” “嗯!大师兄刚刚在想什么?”容容拿个小凳子坐在他身边。 “没,没想什么。” “真的吗?可是,师兄你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 王清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休要胡说,你什么时候见师兄哭过,只是被烟呛到了。” 容容笑了笑,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空气沉默的有些难熬,还是王清平率先道:“药熬好了,等会儿喂苏兄喝下吧!唉!”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是答应了小遥的,可就这样不经过苏兄的同意,剥除了他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有缘还会再见的,师兄你何须忧虑。”听了容容的话,王清平轻轻点点头,可思绪却不在这。 缘分是真的吗?那我还能再见到她吗?王清平一边想,一边将药倒在碗里,喂给苏幕。 此时的苏幕早已经恢复肉身,赤豹的心脏支撑着他的呼吸。 又过了一天多,太阳西移下沉,一直挺尸的苏幕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二位是……?” 花想容二人都知道,这是神仙散起作用了,于是耐心解释道:“大哥哥,我是容容,这是我师兄王清平。” 苏幕抬头,仔细打量二人,一个仪表堂堂,一个机灵活泼,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兄,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称为王清平的男人道:“我是王清平,家父是王员外,家就在苏兄隔壁。” “我姓苏?” “对,苏幕遮。” “苏,幕,遮。”苏幕打量着这间茅草与木板垒成的房屋,熟悉的布置令他头痛欲裂。 “苏兄,你没事吧?” “没事。”苏幕咬牙,用手轻揉额头,想顶过痛楚,“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为何什么都不记得?” “大哥哥师徒二人是咱们於山村的英雄!” “我还有师父?” “不,是有个徒弟。” 苏幕环顾四周,确实是看到了屏风外的另一张床,“我有一个徒弟?” 花想容见苏幕很感兴趣,便故作惋惜说下去,“只可惜你们二人在降妖中都受了重伤,你的徒儿苏故遥他战死了。” 这是大师兄与她商量好的,神仙散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有些瞬间他还是能想起来,想把苏故遥完全抹掉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如把这个极有可能引发他寻找记忆的人扼杀掉来的更妥帖一些。无论如何,小遥想消除他的记忆肯定是有原因的。 苏幕轻轻喘了一口气,听到自己徒儿死了,也只能是惋惜一下,说实话他的心里并无悲伤,就像平静的湖面一样,一丝波澜都没有,毕竟苏故遥对他来说,只是个略耳熟的人名。 这众乡民听说山鬼败了,苏幕遮公子也完好无损的醒来,开心极了,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夫人,“哎呦!大侄子,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随着声音,她一手牵着周念念,一手端着补品,挤到床前,“快喝些排骨汤补补身子。” “这是我娘。”王清平看苏幕一脸疑惑,赶紧介绍道。 “谢谢伯母。” “跟我客气啥。”王夫人犹如弥勒佛一样,眯着眼嘻嘻的笑着,看得苏幕心里很暖。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叔叔,叔叔,你什么时候带念念去找变成神仙的爹娘啊?” 苏幕持续懵逼状态,只好求助王清平,只见王清平拉过周念念的小手,温柔的哄着她,“快了,过几日等苏叔叔的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京城找爹娘好不好?” “好啊好啊!” 苏幕一听,觉得不大妥当,“别轻易给孩子许诺,做不到多不好。” “这话可是真的。”王清平将周念念的身世及处境讲给苏幕听,然后解释道,“过几日我会去京城采购,听说周大叔仍在京城,若是能找到他,自然是要把念念交还给他的。” 苏幕听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许是因为刚醒,他面带倦色,到底还是妇人细心些,只听王夫人对众人道:“看到苏贤侄没事大家都放心了吧?赶紧赶紧,咱们走,让贤侄多休息一会儿。” “苏兄你好好休息。” “是啊是啊,苏公子可得好好休养,想吃什么就跟俺们说,你嫂子可会做菜嘞!”高升随着王清平说道。 高升一说话,又引起众人一阵寒暄,苏幕又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一味点头说谢谢。 闲时,王清平问:“你说小遥他为什么要消除苏兄的记忆呢?” “或许是因为,他的秘密被大哥哥知道了吧。” “什么秘密?” “你没发现小遥他从不和村里的姑娘们亲近吗?” “这也只是说明他不喜欢女人呗!跟这有什么关系?”王清平说完突然反应了过来,惊的瞪大了眼睛,“难道他喜欢的是……?” 这几日,苏幕发现自己家中有一只公鸡,颇有灵性,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 王清平来给他复诊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把米逗它,想吃又不给吃,引得它“咯咯”的炸起翅膀。 “苏兄好有兴致。” 听到有人讲话,苏幕才一撒手把米扔给它。他站起身,一边俏皮的说着话,一边将王清平迎进屋内,“皮这一下我很开心。” 王清平一愣,很快理解了他的话,认真道:“苏兄可是说自己顽皮?顽皮这个词啊,大多数都是贬义,苏兄可切莫乱用。” “大概真是顽皮的意思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讲这样的话。”不过苏幕因疑惑而皱着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嘿嘿笑道:“还挺有趣。”他说着将胳膊伸给王清平。 “怎么样?” 王清平诊完脉后收回手,笑容很是舒心,“苏兄不必担心,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苏幕又给王清平的茶杯续上茶,问道:“贤弟何时进京?” “明日就走。苏兄可是有什么要我捎带回来的?” “不用,我一孤家寡人,有甚可买的。” “不如苏兄你和我们一起北上去京城吧?我一人去也无聊的很。” “这……” 王清平见苏幕犹豫,似乎有去的意思,又劝道:“一个人待在这屋子孤零零的,况且容容也去,到时连个陪你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了。” “容容也去你无聊什么?我可不要去吃狗粮。” “狗粮?应该是不想打扰的意思吧!”王清平对苏幕这种突然冒出一个他听的懂却又不太适宜的词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他也在反问自己,“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苏兄也去呢?难道和容容单独相处不好吗?” 苏幕见他突然不说话,察觉古怪,只听他又道:“念念那个小丫头也去,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嘛!” “说了半天是要我做奶妈子劳动力啊,我的出场费可不是一般人请的起的。”苏幕点了点头,笑着应允了。 小念念和容容坐在马车里,小孩子一直吵着要吃糖,容容实在没了主意,剥了一颗糖给她。 苏幕和王清平分别骑着马在外头,苏幕听到里面安静了,打趣道:“这么惯着孩子可不行,贤弟,弟妹如此,你万不可如此啊。” 王清平看了眼苏幕,并不接话,“驾!”两腿一用力驱着马跑到了前面。难道小两口吵架了?苏幕也并不多想,仍是慢悠悠的随着马车同行。 苏幕遮在路上的这几日,有的时候脑海里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比如房子搭建的很高,男人都是一头短发,还有个四四方方如铜镜般的东西贴在耳朵处……他也曾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祖籍何处?还有那个战死了的徒弟,依稀在睡梦中还能听到一声熟悉的“师父”,似乎也能感觉到他很喜欢穿玄色的衣袍,甚至他还有一件不像是他们师徒二人负担得起的玄色铠甲,可就是看不清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车辙压得平坦的土路被林子所覆盖,鸟儿鸣歌,想不起来他也不想,这一路心情甚好。这日下午,便抵达了京城。 听说这可是最繁华的大城,比他们於山村不知道要大上几倍,羊肉哨子面蒸的发白的馍,还有烧鸡烧鹅烤乳猪,光听听苏幕遮就已经流口水了,可眼下城门却是紧闭着,外面站了一排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将手中的矛举起来。 苏幕一行人离门口很远,因为前面想要进城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停下了,他只能远远望着城门口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这些人穿的破破烂烂,拄着拐杖拿着破碗的,女人抱着孩子男人背着破烂包袱,他们叫嚷着:“让我们进去吧!求求官老爷们让我们进去吧!”在这一片吵嚷之中,老人被挤的晕倒在地,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前面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王清平管不住自己悬壶济世的心,下了马前去打探,可还没等他到那人群之中,城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从城内走出一男子,从他的穿着王清平就可以看出此人非富即贵,接着后面又走出一列家丁来,他们有的扛着米,有的两人抬着锅,还有一些拿着布和草席。 起先那群穿着破破烂烂的人叫的声音更大了,后来见此景声音又慢慢的低了下去,毕竟谁也不想和肚子过不去。 那男子说了一些话,那群人便静静地听着,最后他组织大家往旁边移了移,将官道让了出来,这才使堵在路上的人马慢慢地动了起来。 苏幕他们是最后一行进城的,路过那男子和那群人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小厮这样喊道:“这是我们家少爷拿自己的私给给诸位换的粮食,虽然不多,但一定人人有份,我们少爷说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帮诸位解决问题的,请大家放心,但京城是重地,也请大家尊重律法,先在城外临时落脚……” 随着苏幕进了城,那声音也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中。 王清平一边寻觅落脚处,一边和苏幕遮闲聊,问:“怎么样苏兄?这和咱们於山比如何?” “各有各的好。”苏幕一边躲着旁边熙熙攘攘的人,一边回答,“热闹是热闹,但是太挤了。” 苏幕现在说的拥挤已经不算什么,更拥挤的还在后头。 花想容明显很兴奋,看什么都觉新奇,突然一群又一群人向前方跑去,她一把抓住了一个姑娘问道:“你们这是去哪?为何要跑?” “一看就是外地的吧。今天是初一,皇极观的福至道长出观给人卜卦,大家都想着去卜一卦。”那姑娘越说越急,竟然挣脱了花想容的拉扯跑了,“福至道长可不是你花钱就能请到的。” “我们也去看看吧!” “好,随你。”苏幕遮笑道,忽然又觉得自己多嘴了,人家相公在这,哪轮到他来同意。 按理说,新婚燕尔,总是腻在一起才对,可他们一路都没说过几句话,苏幕也搞不清楚他们之间怎么了。 福至道人给人卜卦的地点正好选在一家客栈的二楼。此客栈名为满天下,看来也是城中颇大的客栈。 等着道人卜卦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不过还是女子居多,想来都是问姻缘的。苏幕遮他们也不急,跟小二要了三间客房,就在一楼就坐,又点了些酒菜。 小二哥殷勤的把桌椅擦干净又倒上茶水,然后叫人把马牵到后面马厩里。 “各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花想容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问道:“咱们这好不热闹,这福至道长卜的卦当真这么准吗?” “那是自然。”小二常年和各路人打交道,说话也极为爽利,他瞄了一眼掌柜子,悄声抱怨道:“每月初一,他都会来我们满天下给人卜卦,我们这些跑腿的最烦了,什么人都有,有的甚至只点一壶茶,还对我们叱五喝六的。” “既然是有钱都难求,为何一定在贵栈给人卜卦呢?” “这就是咱们客栈大老板的面子了,我们下面的人哪知道什么。” 苏幕听了,又打听道:“对了,门外一群难民是怎么回事?” “唉!这说来也挺可怜的。”小二哥不仅热心肠,还很有同情心,“那是北面大燕城逃难而来的。大燕城不久前发了洪水,把田地都淹了,缺吃少穿就都逃到了这里呗!” “大燕城没有官人员外吗?不能开仓放粮吗?” “有,怎么没有?可是谁敢啊?没人敢啊!都说是大燕城百姓得罪了燕水的河伯,河伯降罪于他们,那遭瘟的官老爷早跑路了。” “那也没从京城派人去治理吗?” “怎么没派人?”小二哥和讲评书一样,一拍桌子,道:“奇就奇在这,这一个月,朝廷派去了三位官员,都死了。据说浑身湿透,嘴里也都是水,都道河伯降罪,这朝廷也人心惶惶,再谁也不敢揽这差事了。” “您进城时没听那护城河的水哗哗的,流的十分湍急,就是今年水位涨了。你也不能怪官老爷一个个推脱此事,这都十月了,叶子都将黄了,水居然还这么急?都有妻儿老小,谁不怕啊?” 小二还想再继续唠下去,可被掌柜子瞪得一眼麻溜去干活了。 苏幕遮一想,是啊,这都是十月份了,早晚穿少了还会感到一阵凉意,怎么可能会发洪水呢? 酒菜上毕,苏幕遮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肉质鲜嫩,像是新捞的活鱼。 “喂喂喂!你干什么……你就这么把它扔了?这热热晚上还可以吃啊!” “剩菜容易滋生细菌,对身体不好,再说不就是一条河鱼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鱼么?这是我……” “这不是你捞的河鱼么?” “这鱼到底哪来的?……别人给的?偷的?抢的?还是……” “轮不着你管教!老子想吃鱼,你管我偷来的抢来的!” …… “苏兄你没事了?”王清平见苏幕双手揉太阳穴,就知道他又零零碎碎的想起些什么片段了。 那个说话流里流气的孩子是谁? 苏幕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心中疑惑便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夜已深,苏幕他们已吃过晚饭,又吃了夜宵,排队的人才逐渐减少,吵闹了一天的酒馆才慢慢沉寂下来。 花想容迫不及待的跑上二楼,那是个露天的类似观景台的地方,抬头似乎可以看见全京城的繁华。 苏幕和王清平跟在她身后也上了二楼,福至道长已站起身收拾卜卦用的细软打算走人。 “道长,能否为小女子算上一算?” “好。姑娘请坐。”福至道长闻声抬起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又坐回凳子上,问道:“姑娘要算什么?” 苏幕本以为德高望重的道长是一个白胡老头子,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青色道袍,头发全部束起挽在木钗上,细皮嫩肉,细看竟比王清平还清秀几分,说话也慢声慢语,与世无争。 花想容坐在他面前没有说话,苏幕约摸着她是碍于王清平在场不好问出口,刚想找借口拉着王清平出去,只听福至道人说:“贫道清楚姑娘的心事。” 花想容惊讶的看着他,他继续说:“缘分天定,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姑娘,随心所欲才是你的真性情。” 花想容听得呆呆的,正要说什么,福至道长再次道:“好了姑娘,你只要记住,爱你所爱并没有错就行了——不知那二位施主可想算否?” 花想容让到一边,呐呐道:“我真的没有错吗?” 福至道长指着苏幕王清平两人时,他二人正背对着他们,半趴在栏杆上闲聊。楼下店小二坐在门口,困的抬不起头,醒时略不耐烦的瞟着楼上,八成是在想这破道士怎么还不走? 苏幕也不知道这个嘴上没毛的小道士算得准不准,一手将王清平推了出去,“他要算。” 王清平似乎没想到这一下,犹豫了会儿,苏幕知道他也不信。 福至道长也不恼,只是笑笑,“不必强求,不必强求。” “有因必有果,有债必要偿,施主妙手回春,功德深厚,是个有福之人,你想再见她一面,上天也会网开一面的,不必强求。”福至道长又重复了一遍不必强求,然后又看了花想容一眼才对王清平继续说:“应该珍惜当下,莫要再欠债了。” 苏幕察觉到王清平有一瞬间的充愣,才拱拱手道了一句谢,“多谢道长指点。”可他面上并不高兴,也没有那种被高人指点迷津的彻悟,道谢充其量就是个礼貌,恐怕道长早就料到了他不相信,所以才一连说了三个“不必强求”吧! 然而苏幕关心的是,“她”是谁?王清平出轨了?!! “大哥哥,你也算一算吧?” 花想容这么一叫,将苏幕从“隔壁老王出轨了”这个巨大的八卦中拉了出来。 福至道长这才注意到站在后面的苏幕,不禁睁大了双眼,仿佛是看不清楚一般,从上到下将苏幕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苏幕还真被他这表情勾起了好奇心,遂走上前坐了下来,问道:“烦请道长给苏某也算上一算。” “苏施主乃我门之人,小道不敢妄言。”只见福至道长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这倒让苏幕一愣,他不禁回头看向王清平二人,二人也和他一样,一脸迷茫。他正要辩解,“鄙人肉体凡胎,并非道中之人。”可福至如没听到一般并没有解释什么,他道:“还是刚才那句话,欠的债总归是要还的,可有些时候没有欠不欠,只有爱不爱。” “好一个‘没有欠不欠,只有爱不爱’。” 随着声音,来人一把收了手中的折扇,登上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苏幕一看,这不是在城门口赈灾放粮的那位少爷嘛! “糟了!念念跑哪去了!” 第28章 与汝游兮(一) 苏幕等人正急着要去找周念念,花想容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卜卦,把念念弄丢了,这下可怎么向周大叔交待啊!” 正说着,忽听楼下店小二大嚷,似乎是在拦人,“哎!我们店打烊了,您请回……周大叔?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我刚打烊,就见这孩子站在路上哭。”周大叔笑呵呵的说:“她还挺聪明,将这满天下描述的一分不差,我这才找到这里——我老家的孙女,也跟她一般大。唉!好几年没见过了。” “念念。” “苏叔叔。” 苏幕一见来人手中抱着的孩子正是念念,不等那小二回答,便冲下楼去,一把将孩子搂住,假装怒道:“你去哪了?” “苏贤侄。” 苏幕抬起头,觉得此人有点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您是?” “真是苏贤侄!”老者似乎才确定他没有认错人,一把抓住苏幕的肩膀,热切地说:“我是周剪刀你周大叔啊!” 苏幕只好尴尬的笑笑,回头向王清平求助。 “周大叔,您怎么来这了?还有这念念为何与你在一起?”王清平神态里有几分惊喜。 “念念?是?”周大叔瞧见於山村的老乡,又见这孩子居然与自己的孙女同名,不禁问道。可他往这几人身后望去,竟不见自己的儿子或儿媳,虽迫不及待认孙女可又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心头。 王清平先是点了点头,肯定了周念念与他的血亲关系,才委婉道:“周家哥嫂,都是爱子情深的忠义之士。” 周大叔一听便懂了,一把搂住小念念,声泪俱下,“我的儿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害死了我的儿子儿媳。” “周大叔怎么了?这半夜三更的,可仔细身子。”那位公子和福至道长也下了楼,那公子与周剪刀似乎认识。 “李公子是例行查账?”周剪刀闻声,擦了擦眼泪。 “也不是。”李公子看了一眼身旁的福至道长,接着道:“旧友相至,自当喜迎。” “哦!”周剪刀也打量了一眼年轻的道士,“李公子上个月在我那制的道袍,想必就是给这位福至道长制的吧?道长今日没穿,怕不是不合身吧!” “不不不。”福至道长一连摆手,道:“早就听闻京城近两年来了个神手裁缝,今日一见,是贫道三生有幸。那袍过于奢华,不宜苦修之人穿着,是如斯瞎闹我呢,并非周施主的原因。” “那就好那就好。”周剪刀心中悲痛,寒暄几句也就不再说话了。 “在下李如斯,既然各位都是周大叔的同乡,又恰巧在我的客栈里落脚,这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夜我做东,请各位畅饮几杯,如何?” 王清平一时犹豫,苏幕却觉得李如斯其人相貌自不必说,品性又良善,结交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便应道,“李兄破费了。” “唉!我便不了,我只有些事问问苏贤侄。”周剪刀摆了摆手,他还不知道苏幕什么都记不得了的事。 “周大叔,您瞧您跟我还客气什么,想说什么体己话您只管说,就当小侄不存在。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酒馆茶馆都打烊了也就窑子还开门迎客,您还能拉着这二位公子去那种地方?”他一指花想容,“就算能,您看这还有个姑娘呢!” “您快些坐下吧!”李如斯见周剪刀不动,便将他拉入坐,随后又吩咐小二上些酒菜,还特意嘱咐给福至道长来碗稀饭。 “咱周大叔,裁衣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因这也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可他从不卑躬屈膝,正可谓宠辱不惊。”想是没什么说的,李如斯只好从周大叔身上找话,“不知大叔今日是怎么了?可有难处?说出来或许小侄可以帮上一二。” “二位贤侄,快给叔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剪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问苏幕和王清平二人,许是家教修养好,李如斯也不恼。 由于苏幕记忆全无,便由王清平说与周剪刀听。 “什么?小遥那孩子竟然……竟然牺牲了!唉!”周剪刀得知全村与山神周璇,不止自家孩子牺牲的时候,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苏贤侄,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周剪刀见苏幕只是冲他笑笑,突然有种他痴傻了的感觉,遂接着道:“贤侄你是不知,那孩子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打架生事……” “是苏某家教不严,失礼了失礼了。”苏幕自苏醒以来,倒真没打听过自己徒儿的事,如今一听说,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顽劣,所以不等周剪刀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周剪刀正要向苏幕辩解,哪知李如斯却站起身给苏幕斟满酒,道:“苏兄,是小弟眼拙,想不到苏兄竟有驱妖斗邪之能,小弟佩服!佩服!” “李公子过奖了。” “什么李公子李公子的,多见外,你若不嫌弃,我便认你做兄如何?” “荣幸之至。” 这李如斯敬了苏幕一杯酒后,就愁眉苦脸的坐下来,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一仰而尽,一边喝一边叹气。 “如斯这是怎么了?”从闲聊中苏幕得知,李如斯家境不错,父亲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地主,店小二口中的“大老板”便是他本人。 “苏兄,小弟现在的心情,不亚于你和周大叔。”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大燕城那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在我心中就如苏兄你的徒儿,周大叔的爱子,他们受苦挨饿,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苏幕劝慰他,“如斯,你所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比那些朝廷命官都尽职尽责。” “可我还是不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我无能我无能啊!” 李如斯说着竟悲愤的要哭了,苏幕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给福至道长递个眼色,可他一味的喝粥连头也不抬。这时,李如斯突然抬起头,信誓旦旦地说:“我决定了!我明日就让我父亲代我向朝廷请辞,我要去大燕城,管他什么河伯水鬼,我都要把他抓来瞧瞧!” “贤侄切莫冲动,先前几位命官都死在了那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大叔你看晚辈何时与人说笑过。” 苏幕见他一心向民,眼神坚定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便道:“贤弟心为百姓,当真是勇气可嘉,如若有我能帮的上的,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有苏兄你这句话,咱们明日就启程。” “好!” “等等!”王清平拉住苏幕,提醒道,“苏兄,咱们明日采购,后日便要回程了。” “我知道,清平,你和容容先回去吧!”苏幕说着笑了,“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正愁这人生无趣呢!方才李贤弟点醒了我,不如尽微薄之力为黎民百姓造福,此番我便与他继续北上至大燕城,瞧瞧那些牛鬼蛇神究竟什么样子!” “此去危险啊!苏兄。” “是啊大哥哥,你可不能如此冲动,你让我们怎么向小遥交待啊!” 不知为什么,苏幕在听到“小遥”的时候顿了顿,好像在思虑着什么,过了会儿才说:“人都死了,你又有什么可交待的。”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死了呢!” 听到这话,苏幕抬眼瞅她,一直以来平淡如湖水般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一层涟漪,隐隐期待些什么。 “苏兄,容容是说……是说小遥在天之灵也会担心的。”王清平支支吾吾打了个圆场,把话岔了过去,“小遥以前一向听你的话,既然苏兄已经决定了,我想小遥也不会反对的。” “是啊是啊。”容容自知口误,忙附和着道。 第29章 与汝游兮(二) 两个柱子皆得几人伸直手臂方可环住,柱子两旁列满了看守的兵,那些兵着银色盔甲,一个个拿着长矛面无表情杵在那里,要走过几段台阶,才能到柱子那头。 苏幕四处张望,可除了远处那些兵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四周云雾缭绕,异常的冷清。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好沿着台阶向上走。 走上了台阶,走到了柱子旁,又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巍峨的殿宇,他推门进去,那些看守的士兵仿佛看不到他一般,任由他挨个屋子乱闯。 终于,他在一处名为“凌霄殿”的屋子里听到了人声。 “师父,等我回来。” “好。” 影影绰绰的两个人,苏幕想看清楚,便上前两步,撩开层层纱帐,待说“好”的那个人抬起头时,苏幕吓了一跳。 那人与苏幕长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穿着贵气,洁白的仙袍上,袖口和领口都绣有金丝龙纹。他坐在太师椅上,半跪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穿着玄色铠甲,由于他背对着苏幕,苏幕便又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他是谁,可那人的脸还是一片模糊。 不知为何,苏幕本身看戏人,却犹如戏中人一般,总觉得这一别,就再也等不到了,一时间心痛的难以复加。 苏幕蓦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车盖子,还有花想容等人急切的脸,“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心疾又复发了吗?” “没什么大碍,毕竟是妖物之心,两不相容是有的。”王清平放下苏幕的手腕,“苏兄,若再有异常定要告诉我。” 王清平觉得放苏幕一人去大燕城,有负苏故遥所托,便给家里去了信,和苏幕一道去了。 现今他们坐在李如斯的大轿子里,三晃两晃的打了个盹,如今醒了苏幕才知自己做了个梦。 这个梦使苏幕觉得心中沉闷,便拉开轿帘向外看了看,外面也阴沉沉的,还下着小雨。 “大水把房屋田地都冲跑了,如今连老天爷也不长眼了,十月份了竟还下雨。”临近大燕城,苏幕不禁为灾民打抱不平。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苏施主不必介怀。” “修道之人,当以慈悲为怀,福至道长说的,好像那些人活该受罪似的。”苏幕不满福至道长的话,反驳道。 “苏施主说的那是僧人,而我们是道人,斩妖除魔,满手血腥,哪里还有慈悲。”福至不恼不怒,面带微笑,“如若将来必遭天谴,那五雷轰顶的罪,就让我一个人受了吧!” 他话刚说完,李如斯大喝,隐隐有些发火的趋势,“徐福至!你能不能别老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幕一看李如斯因生气瞪大的眼睛,连忙拉住他,大声岔过话题,问:“如斯,咱们几时到大燕城?” 李如斯也不是愚笨之人,他懂了苏幕缓和之意,回答道:“马上就到了,顶多再过一个时辰。” “居然还要一个时辰。”苏幕心里嘀咕着。李如斯家的轿子虽大,可却坐的他头晕恶心,好似他以前从不坐这种东西一样,他以前坐的都是羊绒坐垫,走的路也是平坦宽阔,更没有随风飘过的马骚味……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错觉是从何而来,总之他坐不惯这种晃晃悠悠的轿子。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忽然从轿外传来阵阵击鼓鸣乐之声,苏幕好奇又掀开轿帘来看,而那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并未看见奏乐之人,只是越靠近大燕城,天越阴的吓人。 “是何人还有心情奏乐?” “是祭祀。”王清平回答,见苏幕饶有疑问,便接着说:“有些村寨或者部落,遇到干旱或者洪涝时,便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以求天听。各地风俗不同,祭祀用的物件也不同,有的用瓜果,有的用牛羊,有的用……” 苏幕见王清平表情凝重,不禁更加好奇,“有的用什么?” “生人,也许是妙龄女子,也许是童男童女,尽不相同。” 苏幕听到这残忍的办法,心中隐隐想骂一声“你大爷”,却不知骂谁。只听福至道长道:“无论哪路鬼神,食人血肉的,必是妖物。” 转眼进了城,一行人下了轿子,整个城里空空如也,有的也只是饿死的老人和孩子,剩下奄奄一息的好奇又惊恐的看着苏幕等人,成群的乌鸦盘旋在大燕城上方,等待饱食,尸体的腐臭时不时的传进鼻腔里。 被大水冲断的房梁断木横在路中间,苏幕他们一边走一边清理。几人将各自拿的吃食从轿子上搬出来,分给灾民,很快,越来越多的灾民开始围聚,狼吞虎咽,花想容不禁红了眼睛。有人给他们指了衙门的路,那人道:“衙门都没人了,那些狗娘养的一看发大水早跑了,没跑的,我看也是要饿死了。” 几人又来到了衙门,没想到衙门里还真有个没跑的,此人也是饿得黄皮拉瘦,约摸三十出头,“小的眼拙,不知哪位是天子派下的大官?” “在下李如斯,你是?” “小的姓高名还,都这样了,也没啥可款待的了,望大人恕罪。” “无碍。我只问你,大家都跑了,你为何不跑?” “如若当差的都跑了,剩下的黎民百姓,不就彻底无望了吗?” 苏幕赞他有几分风骨,又让他领着大家四处看看,“听说之前派了三位官员,都死了?” “是。” “尸体在哪?”王清平问。 “在停尸房,几位大人要去吗?” 不等他人回话,李如斯抢先说:“你把先前仵作验尸结果给我们看一看就行了。” “我想我们还是让清平亲自去看一下比较好。”苏幕建议道。 “没验尸报告,刘先生,也就是我们衙门的仵作,他验完前脚回家,后脚就死了,验尸结果还没写好哩!”高还说着,又不敢说,生怕来的这几个救星又被吓跑了。 “走吧!如斯。”苏幕道。 “这……这不大好吧。” “为何?” “多晦气啊!我也是命官,搞不好我就是第四个。”李如斯的话音越来越小。 “原来贤弟是怕这个,没关系,我们去就行了。”苏幕一直以为李如斯为了百姓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他也怕这些,但一想这是人之常情,便拉着王清平跟着高还去了。 停尸房在衙府的后面,本就少人,如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高还一边走一边说着:“原是在地下的,结果一场大水把地下室都给灌满了,所以就把上面的仓库当做临时的停尸房了,三具尸体都在这。唉!这死的不明不白的又不是我们大燕城的人,也不能随便埋了啊!” 过去了这么久,可想而知那三具尸体的腐烂程度了,连王清平都不禁皱了皱眉头,才走近了尸床。 停尸房的门窗关着,鼻子慢慢适应了这种发腐的味道。 “什么声音?”花想容给王清平做副手,她嘴上捂着白布,说话闷闷的。 “老鼠吧!”他说着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 “噌——噌噌——” 这下连较远的苏幕都听见了,正是从王清平他们面前这个尸床发出来的声音,苏幕的头皮都炸起来了,但他仍壮着胆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走过去,“清平,咱们晚上吃什么?” 见王清平和花想容吓得反应不过来,他知道他们和他一样都想到了京城店小二的话,是河伯在惩罚整个大燕城,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验完尸,咱就去河里,抓到鱼吃鱼,抓到王八吃王八,若是幸运,抓到水鬼就剁了他的手,抓到河伯就挖了他的心。” 外面刮起了风,一时间电闪雷鸣。苏幕说着走到了尸床前,猛地撩开落地的白布。 “啊——”四目相对,发出大叫。 苏幕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在床底看到一个血人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藏在床底的女子仿佛更怕苏幕,她迅速爬出来撞开苏幕躲到了房间的角落,原本水粉色的罩衫已经沾满了血,手上脸上尽是血污,她惊恐的看着苏幕等人,大叫着:“不要!不要!不要杀我!” 在外面的高还听到声响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李如斯和福至道长,“苏兄,你们怎么了?” “哎?”只见高还看见女子以后,又上前几步走,仔细打量她道:“这好像是我们村的小凤姑娘。” “不要……不要……不要杀我……不要……” 这高还老家本是大燕城下面高家村的,他道:“就是她!高凤染!昨天我回家,还听说她被神婆选中祭祀给河伯了,怎么会在这呢?这浑身血淋淋的,她没事吧?” “这么有力气,我看她没事,最多就是惊吓过度。”苏幕想起被她撞的那一下,说道。 她还在角落里,双手环抱自己,“不要……不要……” 高还一边怜悯着,想把她弄起来,一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不对啊!祭祀时村里那么多人都在,好多人看着她们被推下水,她又不会水,怎么可能逃出来呢?” 外面的小雨还在下着,不撑伞也不碍事,只是身上潮乎乎的。 王清平一边洗手一边对苏幕说着验尸的情况,“尸体腐烂太久了,具体情况还要明天才能定。” “不就是淹死的嘛!有什么可验的,这些都不重要……”李如斯不以为然。 “这不重要?这可是三条人命啊!”不知为何,花想容有些讨厌李如斯这个人,总觉得他看似亲近说话都是在套近乎,所以听不得他说话,尤其他这么说,花想容就有种终于抓到了他的狐狸尾巴的感觉。 “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治水,是赈灾,事情要分先后嘛!先解决这个麻烦再来查凶手。唉!城北的河堵是堵不住了,得想别的办法。” “那你有办法吗?” “……”这下李如斯不吱声了。 苏幕见他欲言又止,便问:“贤弟可是有什么法子?可是这法子很为难?你快些说出来,大家都出出主意。” “刚才福至和我说,这水患,就是河里的那位神镇不住了。大燕城附近有条河叫燕水,大水就是从那里涌进城的,它自南向北流入黑海,可这黑海,谁也不曾见过。” 苏幕不禁发问:“那你怎么知道燕水是流入黑海的?” 折扇收起的声音脆耳,“我当然不知道,这都是福至跟我说的——黑海之所以叫黑海,是因为它是黑漆漆的一片水,连翻起的浪都是黑的,还有人叫它冥海,死亡之海。传说人死后灵魂经由黑海下至黄泉,所以那地方至阴至险,这有史以来穷凶恶极的大妖魔基本都被镇压在那里。曾有一个创世神,第几代来着?”李如斯想了想接着说:“要不是他镇住了黑海,可能就不会有你我的存在了。” “贤弟的意思是,现在黑海的河伯镇不住那些妖魔了?” “不是。”李如斯一脸凝重,“是那些妖魔镇不住河伯了。” 苏幕越听越迷糊,问道:“河伯不是神吗?怎么会用妖魔来镇他呢?” “这倒不难理解,家里的烂茄子不往门外丢,自古以来,统治者都要美化自家历史,这河伯原是个掌兵的大将军,且是创世神第九个弟弟,创世神出现了,血祭神必然也随之出现,没曾想就是这九弟,后来创世血祭两军交战,血祭神败了,美其名曰——封职河神,其实就是被镇压在了那里。” “那创世神为何爆心而亡了呢?”苏幕好奇,继续追问。 不等李如斯说什么,福至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苏幕,“小道果然没有看错,苏施主果然是我道中人,只有可达天听的道人,才能看到仙家史记。” “哦,是这样,是山鬼那个老妖婆假扮我时,说过这段故事。”花想容解释,“想来山鬼也曾一心修神,多少也会知道点东西的。” “真的是这样吗?”福至还在看着苏幕,眼里有惊奇,还有崇拜。 “啪!” 李如斯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自己倒跟个没事人似的,瞟了一眼福至,道:“当务之急,是治水啊!还有心情讲故事。” 福至:“难道不是你讲的吗?” “……” 李如斯一阵无语,后又道:“总之,我的办法就是找有能之人,接近河伯,杀了他。”他的眼睛望向苏幕,隐隐期待苏幕能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只不过,不知我们中谁会使剑使刀啥的。” 果不其然,苏幕仔细考量,似乎只有自己会使个剑,尽管现在手头也无任何兵器,他还是道:“不如我去,只是不知该如何接近他?” “这倒不难,只需假扮祭品就可以了。” “李如斯!大哥哥只是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花想容一听不妙,试图阻止苏幕。 “苏兄为人大义,怎么就是随便说说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贪生怕死瞻前顾后啊!” “我怕死?呵!我不怕死我怕你!”花想容冷笑一声,瞪着大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骂:“李如斯,我看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勾搭大哥哥来这里,原来是在这茬上等着他呢!” “我这师妹从小被宠坏了,口无遮拦,李公子莫要见怪。”王清平拉住花想容,给马上要爆炸的引线熄了火,可他话里话外,还是花想容的意思,“苏兄他空有一身功夫,如今都忘了,恐怕不太适合去杀河伯,他刚才就是顺嘴一说,李公子不用太当真……” “我是认真的。” 王清平抬头看苏幕,只见他这几天一直淡漠的表情出现了波澜,语气异常坚定,“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苏兄,为什么啊?”王清平难以理解,略有不耐烦,他心道,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小遥给你的,如今你却这般糟践,真是枉费心思。 这倒把苏幕问的一愣,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冥冥之中脑海里有人告诉他,“麻溜接受任务!麻溜接受任务!” 他将这变话出口,理由冠冕堂皇,“黎民百姓水深火热我辈男儿自当领命……” “苏兄果然深明大义。”李如斯冲花想容翻了个胜利的白眼,便问高还,“这几日可还有哪个村子举行祭祀活动?” “明日就有,可是……”高还略做为难,说道:“苏兄是个青壮年,村子里一般都用少女或者儿童,未免人多口杂,又不能和村长,神婆他们商量,可偷梁换柱……”高还上下打量了苏幕,书生面相文弱儒雅,可还是比豆蔻少女要宽大许多,“这个不好弄啊!” “那就把苏兄变成少女呗!” “……怎么变?”看高还狰狞的表情就知道,他正在想象一个男人拿着手绢扭捏道:“来啊官人。”不禁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翌日,高还找了户被神婆选中的人家,把事情交待好,便与除苏幕遮花想容之外的三人坐在农户家里,简陋冰硬的板凳硌的几人屁股发麻——终于,花想容扶着换好妆容的苏幕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只见几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身材高挑的苏美人,从脸蛋到粉色罗裙,再从绣花鞋到发髻,几人表情都显现着:苏幕是遮谁?我不认识。 “不错嘛!”还是李如斯率先开口:“混到窑子里让老鸨看,她都未必能够辨得出雌雄。” “真的吗?”农家也没有个镜子,苏幕就照着水盆看了一眼自己,还好,倒映出的面容好像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温润的声线倒显得豪放不羁,惹的几人忍俊不禁。 “苏兄,一旦接近了河伯,就想办法挖了他的心,只要他死了,这场大水就解决了。”李如斯嘱咐苏幕。 “贤弟放心。” “唉!小弟真想替苏兄你去,可是小弟身负皇命,危难当头,只能陷苏兄于虎狼之中了……” 苏幕见李如斯的样子,竟是要哭,便连忙安慰他,“如斯,为兄定将河伯的心挖出来给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王清平拍拍苏幕的肩,表情复杂,只要一想到尸床上的三具尸体,就觉得整件事情怪怪的,再一个是对不起小遥,最后只能把千言万语化为二字,“保重。” 燕水岸边,击鼓奏乐之声不断,湍流的河水好像都弱了几分气势。神婆高声鸣唱着祭祀之歌。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神婆一遍又一遍的吟唱,燕水两岸剩下的村民全都聚集于此,跪地一遍又一遍的和歌。 连“苏美人”在内共十名女子,统一着粉色罗裙,分别被捆住手脚坐在小木筏上,河水湍急,水从木筏的缝隙渗了上来。 木筏顺水北下,少女的哭泣声随水而逝。 木筏渗满了水,开始下沉,巨大的漩涡另苏幕都心惊胆战,更别提那些女子了。 水没过人头,苏幕屏住呼吸,不断有泡泡向上走,他奋力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仔细看银色的小金属被开了刃。他一点点割开手上的绳子,然后再去解脚上的,都解开以后他也不声张,手脚还是保持原来被绑的姿势。 苏幕的水性不好不差,不一会儿,他就觉得胸腔发闷,因此而来的是心脏的剧痛,他盼望着浮上水面吸一口气。 漩涡越来越激烈,就在苏幕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突然脚步一稳,是的,脚可以落地,再没有那种踩在水里虚空的无力感。 苏幕大口吸气,眼睛也可以毫无阻碍的睁开,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冥海二字,沉重而又庄严。 令他惊奇的是,他明明就在水里,却可以自由呼吸,自由行走,连刚刚沾湿的衣物都瞬间干了。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惊奇,只不过没他那么淡定罢了,一个个瑟瑟发抖。 “听说河伯又老又丑,舌头上长着倒刺,浑身剧毒……” 苏幕默默听着几个女子用大燕城的方言交流,不作声。 走着走着,忽然面前凭空出现几个大兵,他们穿着黑甲,为首的大声呵斥,“站住!”然后又问:“是祭祀给河伯的吗?” “啊!救命啊!救命啊!”那九个女子看到凶神恶煞的大兵,就知道是河伯来抓她们了,吓得四处乱窜。 “快!把他们全都给我抓住!” 好在苏幕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躲在了石碑的后面,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又紧张起来。 苏幕高速调动大脑,想如何能在河伯身边活下来,是以白莲花的纯洁还是高岭之花的高节来征服他?(喜欢菊花的清洁。) 他的后宫是恃宠而骄的,还是道貌岸然的,他是雨露均沾的吗?(就宠你就宠你。) 要不要使劲打他一巴掌来引起他的注意力?(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而这些思想只旋转了一瞬间,他就在高度紧张中崩掉了弦,所有淡定与浮想联翩都破功了。 叮当! “亲爱的苏幕遮玩家,恭喜您打败山鬼,取得赤豹之心,第二十八级已开启。由于地域差异,我将会给您转当地客服,祝您游戏愉快。” 他差一点就大叫出声,“你是谁?”可还没等他说出口,一股洪流莫名其妙的涌过来,推着他向前走。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苏幕面前,定然能看到他腹中有一颗珠子在闪闪发着光,就是那颗珠子引起一股漩涡,带着苏幕向前走。 说走也不是走,仿佛是一个大漩涡,将他浑浑噩噩的卷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随后又重重的把他摔在了一个硬邦邦不断起伏的胸膛上。 第30章 与汝游兮(三) 苏幕被大漩涡带的天旋地转,最后重重摔下来。他龇牙咧嘴的抬起头,才发现他正趴在一人的胸膛上,乌黑的中衣领口大开,结实的胸肌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 苏幕支起双手,欲要起身,可那人却一把拉住他,喃喃叫着:“师父。”他唇色苍白,双眼缓缓睁开,有气无力,“师父,梦里你都不来看我,难道真的把我忘了吗?” 苏幕使劲想要挣脱掉他的手,可他抓的死死的,一点松动都没有,反倒让他的手接触到了自己的皮肤。 他发烧了,苏幕心道。 看着他的眉眼和尖尖的下巴,苏幕突然有些心疼,不知不觉,竟流下了眼泪,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擦了擦,心想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 此时,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好似突然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他盯着苏幕,眼神里满是惊讶与疑惑,也许还夹杂着一丝愉悦,反正苏幕是读不清楚他这变化莫测的表情。 “哐——”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玄北殿!来……” 苏幕听着声音回头看,推门进来的是一名老者,“来人呐”还没喊出来,他便瞪着眼睛,直直跪了下去,“神君?”而后他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又看向床上的男子,在眼神示意下识趣的退了出去,随手关上殿门。 诺大的宫殿又只剩下两个人,角落里错落有致的水晶石映在他的脸上,他就这么盯着苏幕看。 苏幕趁着他不注意的功夫一下子抽回了手,退后了几步,又想起自己装扮的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心道:“色中饿鬼,病成这样还不忘调戏人。” 抽开手就抽开手,那人不急也不恼,雀翎薄被轻轻搭在腿上,他忽然笑了,漆黑的瞳孔仿佛被水雾打湿过,随后他问道:“你那个……” 他用手指了指苏幕的胸,“你那个是馒头还是苹果?” “……!” 苏幕心中一惊,随后他很快镇定下来,这么大的宫殿,还有奴仆随侍,试问整个冥海,除了河伯还有谁。于是他干脆大大方方又走回他身边坐在床上,顺手将胸前的两颗苹果掏出来递给他一个,“千里迢迢来到这,总不能空着手吧?” 他接过苹果,依然笑着,“这是见面礼?这么说你是特意来见我的?”他说着头也往前凑了凑,鼻尖马上撞上了鼻尖。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那一声“师父”叫的太深情,苏幕觉得跟他坐这么近很不自在,于是咬了口苹果做掩饰,心想这河伯如此年轻,也没有很吓人嘛!哪知下一刻就打破了他的观点。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河伯的双手死死掐着苏幕的肩膀,力气不像个卧床的病人该有的,一字一句似要吞人,“是谁把你送到这来的?” 苏幕看着他,心中十分忐忑,“没有谁,是我自己要来的,既为神,就要为天下子民为六界太和着想。” 他盯了苏幕一会儿,将手拿开,苏幕觉得他的手仿佛仍在肩上,余痛还在继续,还没等他缓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拉了上去,转眼间就坐在了河伯的腿上。这样的姿势他根本无力支撑自己,只好抓住对方的衣服不让自己倒下。 河伯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问:“他们把你祭祀给我,你就该知道要做什么吧?”说话时眼角轻佻,戏谑,好像刚才发火的那个人不是他。 苏幕的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迎面对上他的眼睛,带着一股讨好轻笑道:“河伯大人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着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向下压,两人离得更近了。 苏幕握了握拳,试图擦掉手心的冷汗,因为他也说不准,河伯下一步会拿他怎么办,也许会生吃了他,也许会活剥了他,再或许,真的把他按倒在床上……苏幕不敢再想下去。 可另苏幕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动未动,慢慢的竟红了眼眶,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泪珠滴了下来。整颗整颗的泪珠滑落下来,落在苏幕的下巴上,整个人委屈的像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 “忘的真干净,师父,你忘的真干净。” 他将头埋在苏幕脖颈,一边抽泣着一边说,“忘的真干净。” 苏幕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本就使不上力气的身体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胳膊上,而他只顾着哭。苏幕也不知自己哪来一股父爱之心,抬起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在他的头上摸了几把。 直到苏幕感觉自己的前襟湿了一大片,那人的哭声才渐渐变小,最后只剩抽泣。 “铛铛铛!”扣门声轻轻想起,接着门外那人道:“九子?”带着试探的语气。 “进来。”他迅速的从苏幕身上起来,并放开了苏幕,“明叔,你直接进来就是了,敲什么门啊?” “这礼数不能丢。”进来的还是那位老者,手中托着东西,打着哈哈。 他走近一些苏幕才看清那是衣服,素白的布料裁成的,叠的整整齐齐。明叔把衣服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正要走,就被河伯叫住,“叫人备些点心送上来吧。” “是。”明叔应承着退了出去,他轻轻关上门,然后习惯性的将两只手插进一左一右袖口中抱在胸前,“太好了,内丹回来了,再不用去东海讨海灵芝了。要是再办场红事,简直双喜临门,嘿嘿!”嘴上两撇八字胡随着他的笑一下一下跳动着。随后他交待小厮弄些点心,想了想又强调了一下,“再炖两盅人参汤,就用库房里那两株千年人参。” 殿内,河伯指了指那身衣物,道:“这是明叔拿给你的。”他在苏幕略惊讶的眼神中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前襟上。 线条勾勒出白皙的颈部,深邃的锁骨本就裸/露在外,现在泛着一层水光。他咽了口唾沫,不自在的别开眼睛,违心道:“这身太难看了。” 点心端上来时,苏幕早就换好了衣服,头发也都扎了上去,河伯坐在他旁边,一动不动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咀嚼食物,下咽,每个动作都好像是画里刻画好了的,令人忍不住珍藏。 桌面上摆着四小碟甜糯的点心,两碗汤,可苏故遥一口没动,呆呆的盯着苏幕,於山村那四年的时光对长生的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却也几乎是他漫长的一生里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师父,你倒真的舍得。带着苏幕前生今世双重记忆的苏故遥想,你死了一了百了,却要我一个人承受这几万年的孤独,上一世做神的时候是这样,这一世投胎为人还是这样,那么现在的你,是来帮我渡这个死劫的吗? “河伯大人,你在看什么?”苏幕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自己,“我哪里很奇怪吗?” “不,遥儿觉得师父吃相很文雅,很好看。”他这么说话的时候,眼里仿佛有星星。 苏幕外表宠辱不惊,心中却默默总结出几条结论:首先,我长得像他的师父。其次,他的名字和我已战死徒弟同一个字。最后,他和他的师父,绝对有不伦之情,还有就是那位师父此刻不在他身边,导致了他现在这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暴力一会儿温柔的病态。 精神病人太可怕了。 苏幕强迫自己忽略他的目光,淡定的吃下去,熟不知他的内心早已如万字大马奔腾而过,汇聚成十一个字: 你大爷的,□□简直不能忍。 叮当! “哎呀妈呀!苏幕遮大兄弟!” 苏幕正要拿起一块点心,霎时间吓得丢了出去,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屋里除了他和遥儿并没有他人。 苏故遥见他异状,担忧的问:“你怎么了师父?” “大兄弟你咋才来呢?俺都想死你了!” “你是谁?”苏幕知道屋里没有他人,还是问出了声。 苏故遥知道他不是在跟他说话,更担忧了。 “俺是‘晓梦迷蝶大燕城’副本客服啊!”苏幕听着她这说的好像他早就认识她似的,“……大兄弟下次说话别那么大声,耳朵都要震聋了,你就悄摸的在心里说俺就能听见。” …… *** 大燕城外,燕水岸边。 神婆最后一曲唱完,十个“女子”缓缓沉入水中,没到半柱香的时间,燕水翻起的波澜慢慢弱了下去,湍急的流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趋于平缓。 早已不抱希望的村民个个都睁大了双眼,最终随着神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片刻之后,天空的乌云也逐渐消散,正午的太阳有点刺眼。 李如斯刚刚还在为苏幕惋惜的双眼,在人潮散去以后好像变了个人,冷冰冰的望着水面,一收折扇,喃喃道:“对不起了,苏兄。” 树叶在慢慢凋零,秋天里只有荒草还冒着强劲的生命力,李如斯转过身踩过乱草往城内走,路过福至的时候只听他悲天悯人的念叨:“作孽啊!” 他脚步一顿,并不看他,“杀都杀了,还怕天谴?” 李如斯回到府衙,看到王清平和花想容正在说悄悄话,遂裂开人畜无害的笑容走上前去,“师兄师妹的,调情呐?” 容容不稀罕理他,王清平就将刚才二人的谈话说了一遍,“凤染姑娘吃了药,精神也平复了一些,刚刚容容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 “哦。这怎么了?这是好事啊。”李如斯如并没有发现什么一般,等着他们说下去。 “李公子不觉得奇怪吗?她身上没有伤口,哪来的血?她是如何从河伯手下逃回来的?跟她一同下水的姑娘们都怎么样了?” “如果她再清醒一点就好了。” 李如斯听了他二人的话,眼里出现一股杀意,瞬间又消失了,他道:“是啊,但愿她明天还会醒。” 第31章 与汝游兮(四) 南天门里,瑶池旁,一大一小手牵手缓缓走过来,清晨,凌霄殿外的九十九只神鸟开始鸣歌。 大的着龙衮纹白衣,小的着黑衣,二人发髻打理的一模一样,皆是挽在头顶再插根玉簪。 大的手捧一捧瑶池水,给小孩子洗脸,然后又用毛巾轻轻擦干,动作温柔至极。他道:“不管是在凡间部落,还是在九天瑶池,都要洗脸的,只要睡完觉起来,就一定得洗脸。” “为什么啊?”小的眨巴大眼睛问。 “洗去污垢,洗掉过往,今天开始的每一天,都是一个全新的自己。”大的捏了捏他的鼻子,温柔的笑道:“看我们遥儿,洗的真干净。” “还有腰带。过来。”大的一招手,小的屁颠屁颠跑过来,“怎么了师父?” “即使是男人,也要将腰带系紧,这样方显得干脆利落,父神看到会更加喜欢你的。”说着大的将他的腰带解开来重新系好。 “父神回来了吗?” “嗯!他还带回来几件神器,叫我们去选。遥儿,你喜欢什么样的武器?” “师父,你说我该选什么样的?” …… 苏幕梦里醒来,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憋在胸口。 章章段段,苏幕无数次梦到这两个人,可从来没有看清过穿黑衣那人的脸,不论小时候还是成年后,一次都没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将河伯抱了个满怀,还好他还睡着,便轻手轻脚的将自己与他分开一些,然后转过身打算继续睡。哪知他刚翻过身,旁边那人也跟着翻身,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反将苏幕抱住。 毕竟昨晚出了点小意外,苏幕僵了一会儿,发现身后人除了手脚并用将他围住,并没有什么动作,便放下心来,渐入梦境。 直到他呼吸均匀,苏故遥才缓缓睁开眼,鼻子在他的后颈处轻轻蹭了蹭,蹭完他就懊恼了,一直没有低头趋势的下面似乎更高傲了。 昨晚苏故遥盯着苏幕看了一会儿,发现他除了问了一句“你是谁”之外并没什么异常,慢慢将悬着的心放下,拿起汤勺,喝了一碗汤。 不多时,苏故遥躺在床上,苏幕仍是坐在桌子前,此时点心都已被撤走,他呆呆的坐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清瘦的背影挺的板直,腰带缠绕,勒出一条窄窄的腰线,修长的双腿自然弯曲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好看的地方,苏故遥却满脑子都是他不经意间在桌子上打节奏的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会画画,会舞剑,曾经拍过他的头,摸过他的脸,那温热的触感仿佛就在昨天,呲溜蹭进心底,留下一阵璇旎。 苏故遥想着想着又忽然好奇,他没有过什么欲望吗?他没有想过那样的事吗?他有没有用那只手给自己舒缓过? 苏故遥在床上撑起浮想联翩脑袋,每一个有他的花梦里,那只手都曾在自己身上游走,下探,呢喃的耳语断断续续冲击自己的耳膜,碍于他是自己的师父,苏故遥每次都拼命的克制自己,恪守礼节,梦醒后也是。 越是克制,压抑在内心的欲望就越强烈,苏故遥及时刹住了车,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开始发烫,胸腔里似乎憋着一股火就要爆发出来。 “你觉得殿里热不热?”他用暗哑的嗓音问。 苏幕坐在那正琢磨,该怎么和他套近乎,听了他这话,立刻小跑过来,顺手拿了床头上的一本书给他扇风,“河伯大人现在凉快了吗?”话音一出苏幕自己都觉得狗腿至极。 随着他的胳膊上下晃动,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半截白萝卜一般的小臂。 苏故遥觉得自己更热了,一把将他扯过来,翻身压住。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苏幕望着他笑着,可苏故遥还是从他淡定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紧张。 神果然是神,明明刚见面时他还脸色苍白病病怏怏的,这么快就恢复的面庞红润,苏幕看着自己头上的人,唇上朱色如血,接下来那唇就压向了自己。 一瞬间苏幕柔情似水的眼睛转化的隐忍内敛,可渐渐的,呼吸在那毫无章法的啃咬之中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的手好像带火一样,碰到哪哪就燃烧了起来。 直到苏幕要喘不过气时才突然清醒一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什么时候被解开了,而河伯正带着自己的手在他身上游走,胸膛,小腹,继续向下。 苏幕在手碰到那块热硬如烙铁一样的东西时瞬间推开了他,力度刚刚好不至于惹怒他,苏幕想。 “河伯大人,您还没有答应我将水退回冥海呢!”苏幕变脸比翻书还快,颇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有求于人还这么嚣张。” 苏幕知道河伯在压抑什么,也不敢擅动,只听他继续道:“如果河伯不是我,你也打算这么献身吗?” 什么“献身”,说得这么难听,不过苏幕没有反驳他,心里嘀咕:我献给你还是献给他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苏故遥看苏幕发愣没有说话,于是就势躺下,简单说了句:“睡觉。” 深夜寂静,枕边人的呼吸声越发明显,一开始他还搂着苏幕,后来他干脆翻过身来平躺着,他怕自己固守万年来的防线就这么塌了。 翌日,苏幕醒来,发现河伯人已经不见了,空空的大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用被子蒙住头,无助又无奈:“好好的非得揽这差事干嘛,现在还搞出来个什么游戏什么客服,说我天生就是来杀河伯的?” 叮当! “哎呀妈呀!大兄弟!前客服那娘们说你是戏精,俺还不信,你果真挺能白话啊!” “大姐,你看不出来你的顾客心情不好吗?” “大兄弟你心情不好,俺们老板心情也没比你好哪去。” “老板?” “哎呀妈呀!忘了你啥都不记得了,总之你拿到河伯之心二十九级就过了。” 向明殿里,苏故遥负手而立,微微仰头向上看,似乎想在这暗无天光,连光明的神力都无法照射到的冥海里找到希望。 明叔站在他身后,道:“战神的内丹就在身边,气色与神力都恢复的快了许多,那些个妖魔感应到也都畏惧的很,水都退了。” “还有那十个……不,那九个姑娘都和原来一样,送上岸了。” 苏故遥听后,冷笑道:“不用送了,把她们抓回来。” “什么?”明叔一惊,仿佛自己听错了。 “等合适的时机再放吧!” “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 苏故遥没再说话。 明叔虽然疑惑,还是命人着手去办了。 *** “三具尸体的腹腔里都没有水,按照刘大夫先前的记录,只是耳鼻有水,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是死后被人扔进水里的,这跟什么河伯水鬼完全没有关系,那凶手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呢?” 王清平细思,颈后发凉,他放下资料,走出了停尸房,一路匆匆,不小心和高还撞了个满怀。 “哎呦!撞死我了!王公子,你这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正好,我问你,刘先生怎么死的?” “失足落水淹死的。”高还被他问的发懵。 “是了,连同验尸记录全都扔进河里,免得被别人查出蛛丝马迹,凶手也太毒了点。”王清平在心中腹诽,“估计我看到的那页验尸记录,也是凶手疏忽才落下的。” “师兄!师兄!” 这时花想容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王清平本来就打算去找她的,不想碰到了高还,就顺便问了他几个问题。此刻他直觉事情不妙,快速跑向花想容。 只见花想容抱着凤染姑娘,而高凤染呼吸急促,嘴唇发紫,七窍流血。 “怎么办师兄?” 凭多年的经验,王清平都不用把脉,直接摇了摇头。 “不……不是……河伯,是……是人……” 她在临死前的一刻似乎清醒了,王清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便问:“是什么人?” “……刀……” “用刀杀你们?什么刀?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刀……刀……”高凤染仿佛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才说出“刀”这个字,然后头一歪没了生气。 高还与高家村的人联系好,把高凤染的尸体送回了老家,李如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府衙的大堂里喝茶,勾起的嘴角隐没在茶杯后。 “主公。”一人蒙着黑面巾,鬼鬼祟祟的叫他。 李如斯放下茶杯,杯子里的茶水震荡出来,他微怒:“你怎么大白天来了?” “主公,她们没回来。”那人颤颤巍巍,跪在他面前。 “什么?什么叫没回来?” “我们等了一整夜,也没人把她们送回来,兄弟们现在都在岸边,心里有点发毛,所以我这才来问问主公的意思。” 李如斯略思忖,表情不悦,“继续等着!别再让我给你们擦屁股,如果再有人像高凤染那样逃回来,你就别回来见我了!” 第32章 与汝游兮(五) 苏幕这几天算是摸清了河伯的脾气,飘忽不定,尤其是晚上,可他却不会对他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每次点到为止,有好几次苏幕被他撩拨的难受,难以自制的回应他,他都会慌乱的推开。 有时候苏幕看着他克制自己,他都跟着来气,犹如看一个不争气的孩子,有好几次差点骂出口:上啊,怂货。可一想到被上的人是谁,他就老老实实的把话憋回去了。 今天苏故遥依然醒的比他早,苏幕睁开睡眼的时候他就卧在他身边。 “早安,师父。”见他醒了,苏故遥勾起嘴角,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苏幕很难把臭名昭著的血祭神与面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苏幕刚醒,浑身发软,不禁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想要继续睡,哪知苏故遥在他身后突然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早饭都备好了,一会儿都凉了。” 疼痛酥麻立即传入大脑,苏幕一下子就清醒了,从床上蹦起来,“你打我干什么?” 苏故遥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小心翼翼解释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苏幕越过他下了床,边穿鞋边嘀咕,“讨厌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故遥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似笑非笑似怒不怒的娇嗔来,水晶石把大殿照的通明,他的耳垂红的好似要滴下血来。 他害羞了,苏故遥想。 苏幕洗了把脸,才把脸上的红热消下去,可心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坐在饭桌前匆忙拿了块点心往嘴里塞。 都是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幕安慰自己。 叮当! “哎呀妈呀!苏幕遮大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昨天晚上他还顶了你。” “大姐,服务至上,你的顾客需要安慰。” “安慰?哦俺想起来了,大兄弟!前天你不也摸了人家嘛!还心说人家皮肤滑嫩,想想你也不亏,你还穿着裤子,人家被你摸的时候都没穿裤子……” “你可闭嘴吧!”苏幕心里咬牙切齿。 苏幕吃了一块回过神来,发现苏故遥正坐他旁边,笑嘻嘻的看着他,见他吃完了一块,殷勤的从盘里又拿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苏幕心里别扭,好像非得说点什么才能缓解,他道:“不吃了,好难吃。” “那师父你想吃什么?” “额……鱼。”他没想到苏故遥这么认真,随便说了一个。 “好。”苏故遥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他把苏幕拉起来,搂过他的腰,催动神力。 一阵恍惚,还没等苏幕反应过来,二人就落了地,他们的落脚处正是一片沙滩,面前是湛蓝湛蓝的大海。 起早打鱼的渔民们三两成群,现已经满载而归,向前面的村庄走去。远处礁石林立,太阳越来越浓烈。 “师父您等着。”苏故遥说着纵身一跃,然后如蜻蜓点水般,不一会儿就翻了回来,一只手提了一条鱼。 苏故遥说让苏幕等着,就真的让他等着,他想做什么都被拦下来,道:“师父,遥儿就想亲手再给您做一次吃的。” 苏故遥先处理鱼,然后又去村寨里找干柴,最后又把柴火架起来,苏幕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想着他是为他那“师父”,心中竟有些不痛快,便说:“你可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师父。” “是,你就是。” “不,我不是,我充其量就是个……替身。”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师父。”苏故遥说完又觉得好笑,他下定决心想把自己从苏幕遮的记忆力摘除,如今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而今这是一个刚刚开始就注定结束的起点。 “河伯大人,你想清楚。” “师父,您叫我一声‘遥儿’好不好?”他的声音接近乞求。 “……遥儿。” 苏故遥听了方才将处理好的两条鱼架在干柴上面,然后在自己身上摸寻什么,突然他一拍大腿,懊恼的说:“糟了!” “怎么了?” “师父,你带火了没?” 苏幕摇摇头,“没有。”本来他也没有多想吃鱼,这本就是他瞎说的,可当那两条鱼抓上来时他就馋了,如今这样多少有些失望。 接下来听他道:“那你是用什么点燃了我的心啊?” 苏故遥说完在苏幕的愣神中,用神力催燃了干柴。 苏幕反应过来,轻轻勾起嘴角,走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肩,装作无奈:“我发现做你师父真是麻烦。” “可你就是喜欢找麻烦。”苏故遥截了他的话,没给他说的机会,还得意洋洋的冲他挑挑眉。 本以为会逗的苏幕嗔怒,没想到他倒一本正经起来,“遥儿,为师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生气,其实我……” “那就不要说了。”苏故遥打断他,“师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是真心待我的。” 苏幕有一瞬间的充愣,仿佛这话曾经在哪听过。 “不,你不清楚,其实我……唔唔……” 苏幕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苏故遥打断,只不过这次打断他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苏故遥的唇舌在他的唇上摩挲好一会儿,只听他有些气急败坏,仍是贴着他的唇道:“张嘴啊师父。” 他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苏幕真的就乖乖的分开了唇瓣,迎接他迫不及待的舌头。火热的舌头在口腔里乱撞,纠缠,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又觉得此刻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都发晕站不稳了。 苏故遥紧紧箍着怀中发软的人,手情不自禁的在他身上游走,劲瘦的脊背,凹下去一点的腰,再往下更是一翻柔软娇俏,虽然隔着厚厚的布料,却还是能感受到触感的圆润弹性,让人想使劲捏一把。 苏故遥这样想,也果真这样做了,回应他的是一声欲拒还迎的呢喃,随即消失在海风里。 他突然又好奇,今早他拍的那一巴掌,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于是他放开苏幕,转而将他打横抱起,走向了那片礁石。众多的礁石刚好围出一片空地,柔软的沙子被太阳照的温热。 细碎的吻噼里啪啦落在苏幕的脸上,然后一点点的转移到嘴唇,下巴,脖颈,锁骨……腰带已被抽离,洁白的外衣向两侧大开,胸前的两颗豆豆被风吹的战战兢兢,越发敏感。 稀里糊涂的,苏幕的手被苏故遥带着摸向他的腿间,他清晰的感受到那东西在他手中变得更大更热,耳边的粗喘声越来越急促,“师父……师父……” 眨眼间苏幕的裤子连同鞋袜一起被褪了下来,白皙的肌肤整个裸/露在苏故遥眼前。 毕竟是在外面,再加上苏故遥老是“师父”“师父”的叫着,莫名的有种不被世人看好而偷情的感觉,苏幕羞得拼命的想合上腿,可苏故遥又横在他两腿之间,逼得他只好用胳膊捂住双眼。 宽大的外袍勉强挂在胳膊上,其他地方一览无余,腿间的欲望已高高竖起,还流下几滴白浊,臀缝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勾人的余味。 苏故遥低下头,从膝盖一路吻到腿根,仔仔细细一处不落,由于苏幕捂着眼,对于那种啃咬的触感更加敏感,更别提那饱胀的欲望被口腔包裹住的感觉了。 苏幕一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嗯……别……嗯啊……”可苏故遥并不打算放过他,将他吞的更深了。 “嗯嗯……” 直到苏幕受不住要泄出来时,他才将嘴拿开,让其喷射在手里。然后又将颤抖的双腿放在自己肩上,由此抬高了腰臀,隐隐约约的缝隙变得清晰无比,粉嫩的花蕊紧紧闭合着。 苏故遥又重新吻上他的唇,一路向下到红的充血的豆豆,他兴奋的察觉到身下人敏感的不得了,便把手上的液体涂抹在花蕊之中,轻轻探进一根手指,花蕊里的嫩肉推拒着他的食指。 “不……疼……拿出去……”苏幕声音发颤,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是乐意的,否则在进入礁石林之前就该拒绝这个小畜生。 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异物涌进的感觉并不好受。 苏幕一点一点的调整自己的呼吸,等它差不多要适应的时候,他却突然把手指撤了出去。 海风一阵阵吹来,苏幕正疑惑苏故遥在干什么的时候,那只有力的手就握住他挡眼睛的这只,轻轻又霸道的将它拿开按在身侧。 苏幕急忙侧过头,却被他另一只胳膊挡住,只能正视他。 “师父,看着我。” 苏故遥俯身压下来的同时,他的火热正好碰到那刚刚扩张过的花蕊,苏幕立时浑身一僵,下一刻火热的头就生生挤了进去。 “啊!不行不行,会破的,会裂开的。” “不会。”苏故遥卡在中间,一小半却又尝到了甜头,瞬间忍耐的青筋爆起。 苏幕痛的快要哭出来,“会的,太大了。” “哈,只是大吗?” “……”苏幕霎时间就闭上了嘴,而苏故遥则趁势挤进了大半。 “啊……畜生。” “遥儿是畜生,师父岂不是大畜生?”滑嫩的肠肉似推拒似吸允着,苏故遥大脑一片空白,连声音都变了调。 他迫不及待的动起来,可苏幕的另一只手推着他,他便将它掰开,将两只手都困在他的头顶,死死按住。 苏故遥手长脚长,力气极大,苏幕毫无挣脱的余地,只能徒劳的乱蹬双腿,这样却促使花蕊一下下的夹紧,苏故遥更加控制不住速度和力度。 慢慢的,苏幕似乎适应了疼痛,他抬起眼眸,苏故遥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急促的起伏,下面的撞击还在继续,不知为何,见他这副模样,有一种异样涌进苏幕的心头,涌向四肢百骸,最后都转化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嗯啊……”似哭泣一般。 苏故遥有那么一瞬间停顿,但没给苏幕缓冲的机会,撞击的更加卖力。 “喜欢吗?” “啊……” “喜欢吗?”苏故遥好像魔怔了一般,撞一下问一次。 “啊嗯……”苏幕根本说不出话,死死的咬住唇想尽量不发出声音。可苏故遥哪会依他,他慢慢停下来又撤出去大半,低头含住他红透的耳垂,舌头轻轻舔舐着,“师父,叫我的名字。” 强烈的撞击过后突然停止,苏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从云端落到了地上,难耐的扭动着,又不好意思扭动。 “师父,叫我。” “……” “叫我。” “河伯。” “不对。” “遥……啊!” 苏故遥期待已久的那个字一出来,尽管模糊不清,可还是让他整个人兴奋如野兽一般。苏幕下面突然被毫无缝隙的充满,脱口叫了出来。 苏故遥每一下都大半退出后又连根进入,致使苏幕好像无法呼吸一般只能张开嘴,断断续续的呢喃混着水声与撞击声回荡在礁石林里。 苏故遥抱着苏幕从礁石里出来的时候,那火早已燃尽成死灰,插鱼的小树枝也被烧断,鱼更是糊的不成形状。 “师父,遥儿再给您抓两条吧!” “算了,眼下我也吃不下东西。” 苏故遥抱着浑身软绵绵的苏幕,懊恼着问:“师父,是不是遥儿刚才力气太大了一点?” “切!当然不是!为师我就是突然不想吃了。” 苏幕嘴硬,硬是挣扎着从他的怀抱中下来,脚一落地就软的站不稳,索性坐下,可后面又一阵酸痛,他最后还是为了面子咬了咬牙坐在了海滩上。 苏故遥也随之坐下,望着遥远的海面道:“师父,遥儿今天很高兴。” “一直以来,都是您在照顾我,不止教会我剑法,还教会我洗脸,教会我系腰带,教会我以礼待人,所以得有一次,也请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换我来满足您的心愿吧!” 苏幕扭过头看他,这番话好像是对他说的,又好像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让一番苦涩蔓延至心头。 苏故遥缓缓倒靠在苏幕肩上,如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正要说什么,忽见海中央有一点金光闪闪,那一点正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等他近些,苏幕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不,一个神,穿的金光闪闪,披珠带玉,晃的苏幕睁不开眼,那人约摸凡人四十多岁的样子。 眼见他向他二人走来,苏故遥仍是靠着苏幕,仿佛不曾见到一般,反倒是那人双手行礼,很是惊讶。 “不知战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嗯。” “前些天明镜上神亲自到鄙宫拿海灵芝,说是战神的内丹丢了,现如今瞧您气色不错,可是内丹找到了?” “嗯。” “额……要不战神移步去龙宫,小神命人备些酒菜。” “不用了。” “这……” “退下吧!” “是。” “回来!” 苏幕此时才适应那闪瞎眼的金光,只见龙王如释重负,刚想要走,听到苏故遥的话急忙转过身来,战战兢兢:“战神还有何吩咐?” “你这身衣袍不错,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叫敖……?” “小神敖丹。” “嗯,听说南海最近闹倭寇,就把你这身衣裳扔到倭寇堆里,让他们互相争抢互相伤害去,也算是你刚上任的一笔功劳。” “额,南海不是小神的管辖范围……”他说着,见苏故遥眼神一凛,马上改口,“四海本为一家,小神定当竭尽全力。” 龙王敖丹刚上任不满一年,寻遍四海才找的宝石制成新衣,穿上还不到一个月,他不禁有些肉疼,遂蔫蔫儿道:“那孙儿先告退了,祖神公安康。”他瞅了瞅苏幕,吭哧了半天道:“祖神母安康。” “回来……你这身衣裳是真的挺好看,四海分政,不至于大乱,别去多管闲事了。”不知道是什么莫名愉悦到了苏故遥,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敖丹也不知道血祭神抽的什么邪风,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化成一条小金龙一溜烟遁回海里。 “孙儿?他那么老叫你祖神?” “他才几千岁。” 几千岁都被他云淡风轻的说出来,苏幕不禁好奇,“你多大?” “不知道。不分阴阳,没有六界的大浑沌时代,我们就存在了。” “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嗯,父神,敖丹的祖上应龙,他是父神第八子,我是九子,还有……”苏故遥顿了顿,“还有我师父,父神的第一子,夕幕。” “当年父神一把斧头劈开了阴阳,而后应龙降世,闹得五湖四海不得安宁,我师父他赤手空拳,收服了应龙,顺便把我也捡了回去。父神见我和应龙根骨不错,就留下了。” 时光仿佛又回到数万年前,那时候还没有人类,苏故遥被他牵着手,一步步走上天阶。 金丝衮纹的仙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一开始苏故遥根本不敢伸出自己脏兮兮满是淤泥的小手。 “你叫什么名字?” “……遥”苏故遥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就叫遥九吧!”他笑着,“父神要我来照顾你,教你法术,从此以后我可不是你哥哥,你得叫我师父。” “……师……” 夕幕很有耐心:“师,父。” “师,糊。”苏故遥鹦鹉学舌,那是他会说的第一句话。 夕幕摸了摸他的脸,“真乖。” 苏幕坐在温热的沙子上,止不住好奇的问:“那夕幕,你师父他现在在哪?” “陨落了,爆心而亡,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许了哪个信徒的愿望而没有实现。”苏故遥情绪有些激动,“话本子上都说是我,可我心里一清二楚我从来没向他许过愿。” “你师父他对你很好吧?” 苏故遥没有说话,苏幕甚至觉得自己问到了什么禁忌问题,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有一次父神叫我和师父去选神器,我问师父选哪个,师父告诉我,选黑色的。” “最后我按照师父说的,选了个充满黑煞之气的盾牌,而师父他选了一把软剑。后来我才知道,父神预知了自己的死劫,把自己的神力化为两种神器,一种创世,一种血祭,分别是软剑侵晓,黑盾祀毒,相辅相成,他已经选定了我们俩继承他的神君之位,可神君之位,当然只有使创世之力的人可以继承了。” 苏幕听出了端倪,夕幕是故意引导小遥九选祀毒的。 “那后来呢?” “后来,师父承了君位。”苏故遥说:“东海就是一个多事之秋,自应龙起连年发生争战,神与魔之间,魔与魔之间,而这一次,是父神的老部下共工反了,师父他力排重议命我带三万天兵出战。” “那你肯定打了胜仗。” “没错,我将共工驱赶至极北的冥海,那一刻我想,我胜了,我没有辜负师父的希望,可以替师父狠狠打那些老顽固们的耳光,可是没想到……” 苏故遥说着顿了一下,苏幕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只听他道:“师父一个人亲自来接我们,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神君啊!有些士兵甚至是第一次见到他,弟兄们都高兴的不得了。可他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祝贺我,不是抚慰我军将士,而是问我……” “共工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遥儿也不想听。” “以你目前的能力,如果不是他有意让着你,你会胜吗?” “师父,他是逆贼,我是去镇压他的,就算他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蛊惑我,我也永远都站在师父这边,不光是我,我的弟兄也是,永远忠于夕幕神君。” “永远忠于夕幕神君。”众天兵们本来一堆又一堆的点篝火,吃酒烧肉,见将军遥九跪下,便都跪下,一遍遍的重复,永远忠于夕幕神君。 两万多神兵的声音回响,连东海都翻起了浪花。可夕幕如没听到一般,“所以他还是跟你说了,你都知道了。”夕幕不是在问,而是肯定,“他们也都知道了。” 遥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夕幕,经年盘在腰间的侵晓握在手中,他浑身散发着黑气,望着天兵的眼神里尽是杀意。 火光冲天,海水都被染红了。 夕幕设了一道屏障,天兵们都知道,侵晓一出,无人能逃,有的还可以和他过两招,有的到死都没看清杀自己的兵刃是什么。 “就是我们坐着的这片海域。”苏故遥说着捏了一把沙子,仿佛还是那把被血浸透的沙子,“两万多英魂,他们没有死在反贼的刀下,却死在了自己效忠的神君剑下。” 苏故遥说着,不禁哽咽出声。 “天兵中没人能突破屏障,你也不能吗?你不是血祭神吗?不是刚好可以克制他吗?” “能,可是我也想这个秘密永远保存下去。” 苏幕觉得自己的呼吸很沉重,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问:“共工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我不只没救他们,甚至还想自刎。”苏故遥一遍又一遍的念叨,最后从哽咽到放声大哭。 *** 王清平坐在府衙的破凉亭里,一边喝着简陋的茶根泡的苦茶,一边想高凤染指甲里的碎纸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为何如此眼熟?” “呦!王兄一人独坐,在想什么呢?” 王清平扭头,见李如斯走上前来,与他同坐。 “赈灾粮都发放了?”王清平也给他倒上一碗茶,“茶不好,李公子凑合着喝。” “李公子?听着真是生疏。”李如斯笑笑,没有不满,也没多高兴。 王清平听着,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李公子出身尊贵,岂是我等草民能够随意称兄道弟的。” “呵呵。” “赈灾粮里还有家禽牲畜等物?” “那自然是没有,朝廷怎会派那等不便运输之物来赈灾呢?” “哦?那李公子下厨房了?”王清平动了动自己的鼻子,连连追问。 “王兄这是怎么了?问这么些奇怪的问题。” “实不相瞒,家师不止医术出众,鼻子也是神奇的可分辨他闻过的所有味道,在下不才,医术没学到几分,这鼻子却练的和家师差不多。刚才,就是闻到了李公子身上的腥味,才问的。今晚可是有肉吃?” 李如斯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有。” 王清平不再说话,端起茶正要喝,忽然间想起李如斯身上缺的是什么,顿时觉得整件事情豁然开朗。他扭过头再看李如斯,对方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不禁脊背发凉,思量退路。 “王兄怎么突然紧张了?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他虽是笑嘻嘻的说话,可王清平却听出了一股寒意。 果然,李如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王清平只有一个念头,跑。而李如斯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拧过他的胳膊,骨头脱落的声音伴随着王清平的惨叫,在空荡荡的府衙内回荡。 昏暗的柴房里,王清平被反捆双手推了进去,进去一看,花想容竟被绑在那。 “大师兄。” “容容你没事吧?” “我没事,师兄我告诉你,李如斯他就不是人!” 王清平后面跟着李如斯,他闻言辩驳道:“容容姑娘,我主动请缨为这大燕城百姓赈灾放粮,怎么就不是人了?”语气就像是唠家常,可听得花想容毛骨悚然。 “呸!人渣。”花想容再怕他,也是讨厌更甚一层,她以为王清平不知道,便将她偷听李如斯和他属下的对话给他学了一遍,“师兄,各个村子被送去祭祀的人,都被河伯送了回来,还没等她们到家,就都被他的人截杀在路上!除了高凤染,无一生还。” “容容,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绑在这吗?因为你的话太多了,你看王兄,老老实实的多好。”李如斯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他们,将他们背对背绑在一起就要走。 “值得吗?”王清平看着他的背影问,只见他脚步一顿。 “为了那么一个人,弄得自己满手血腥,当真值得吗?” 王清平的确话不多,可却是一语中的,李如斯只如被点了穴一般,僵直了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收藏,吓死宝宝了 第33章 与汝游兮(六) “你身上有血腥味,我以为你养的爪牙杀人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可听容容的意思,原来是那些爪牙来找过你。” “折扇呢?给高凤染灌毒的时候被她抓破了不能用了吗?让我想想你会把它扔在哪?哦对了,或许你还没扔,因为那是福至道长送给你的。”在凉亭里,王清平总觉得李如斯身上少点什么,就是折扇,他每次说话,都习惯的收起折扇,而高凤染指甲里的碎屑,正是它。 “京城果然不似山野村间,连道观的香都是极好的檀香,福至道长出观这么久,身上的香味还是走到哪飘到哪,摸到谁谁就会沾染上。”王清平仿佛在嘲笑他,“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连一个女孩子都制不住,灌□□的时候还需要另一人帮忙按着手脚吗?” “还有,高凤染死前说的不是‘刀’,而是‘道’。” “你为他做尽恶事,丧尽天良,他却装的无辜,每天念叨着你‘作孽’。” 李如斯如发疯了一般,掐着王清平的脖子,“你给我闭嘴!”他的眼睛血红,似能吞掉人,“我告诉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跟他人无关,你再乱说,休怪我无情。” 王清平喘不过气,涨红了脸,断断续续道:“一把,扇,子,就把你,收买了,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如斯。”这时,福至道长推门进来,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王施主呢?快些放手。” “福至。” “没事,放开他。” 李如斯不甘心的收回手。 “师兄你没事吧?” 花想容紧张的问,又抬头瞪那道貌岸然的道人,“不用你来假好心!” “哟!王施主真是艳福不浅,有这样一个美人护着。”福至说完还笑了一下,跟从前一样的笑容,可此刻看着却有些慎人,“可皮囊美的人,大多是蛇蝎心肠。” 王清平:“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不信?不若王施主你问问她,她曾经许过什么愿?”他说着瞪向花香容,“那日在满天下我说你率性而为并没有错,你就当真以为自己没错吗?” 花想容的小脸顿时煞白,“师兄你别听他这个妖道胡说。” “我胡说?哈哈哈……”福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一阵,突然又收敛了笑声,咬牙切齿道:“如果杜若没有爆心而亡,那么现在下十八层地狱的就是你!王清平!” “你认识阿若?” “阿若也是你叫的!”福至好像被触动了引线的□□。 “我以为,你只是简单的蛊惑李如斯,要他帮你拿到河伯之心,而苏兄恰好符合接近河伯的要求,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我和容容才是你的目标吗?”王清平后知后觉,又感到一股恶寒,岂不是从杜若死后,就一直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什么时候入京城。 “都是都是,只要是伤害过阿若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的语气,仿佛在说“有福同享”一样的轻松,“忘了说,苏故遥是玄北战神你们知道吧?可他是血祭神也就是河伯你们知道吗?苏幕还失忆了,你说挖心这种事,交给他不是正好?哈哈哈……当然了,我会特别关照你们夫妻俩。” “哪怕她是死在血祭神的盾下,也比被你将心掏出来碾压至碎泥的好,王清平,你怎么不去下十八层地狱呢?为什么下地狱的不是你?你东西摸食,三心二意,为什么要我的阿若来承担?” “你的好阿若,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就你还拿他当个宝似的。”花想容见王清平不说话,鼓足勇气道。 这些王清平也知道,可他说不出口。 “我的阿若,只能我来染指,我想让她死的时候,她才可以死,谁都不准碰。” “吱嘎——”门被推开。 不知李如斯是因着作孽深重,还是因着福至的话,他出去了,夕阳把他落寞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可惜,福至连头都没回,只是盯着王清平二人,似乎在钻研什么,“该怎么用你们来补偿我的阿若呢?” “呵!福至道长是个向道之人,懂得占卜之术,难道就没算过自己将来如何吗?”王清平反瞪着他,恶狠狠道,“将来在地狱里该如何偿还那血淋淋的生命!” “那王施主还是个妙手呢,难道不清楚‘渡人不渡己,医者难自医’的道理吗?”福至那句医者难自医一方面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一方面又是在提醒他,你的死期到了,你救不了你自己。 王清平看着他可怕的目光,心里想着就算死,嘴上也不能亏,“我就算死了,还有几十人为我哭嚎,而你呢,就算活着,也只是个明知道自己非但修不成神还得下地狱的妖道,如今李如斯已经弃你而去了,你将会一个人孤独的了却此生。” 王清平说的很轻,却激怒了他,“你!去死吧!” *** 海边的夜舒适极了,一抬头便能看到满天的星星,苏幕枕在苏故遥的胳膊上,惟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 “那你回天宫被封为玄北战神以后呢?” “我一来对士兵愧疚,二来难以面对我为何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师父这边,我知道这样是错的,是在助纣为虐,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控制不了我对师父的不寻常的仰慕。” “东海的两万冤魂就是祸根,他们汇聚在一起,直逼天宫,我主动请旨,前去镇压他们,我怕这个秘密,再被第三个人知道,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该怎么办?” 丧心病狂,苏幕听到这,不禁想到这四个字,遥九你真是丧心病狂,眼睁睁看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杀不说,他们死后还主动要去镇压他们。 “你一定觉得我丧心病狂对不对?” “……” “呵,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我再次击退了敌军,把他们驱赶到冥海,可是怎么办呢?这次带的三万大军又知道了那个秘密。” “夕幕再次,亲自来接我。” “为了防止再发生这样的□□,这些天兵的魂魄,也依然被赶进了冥海。那些都是怨念,杀又杀不死,没有办法,我只好做了个封印,封住了整个冥海,冥海也从世间消失了,只悄悄的留了燕水做为出口。” 那时候六界不像现在这样界限分明有条不紊,基本连年争战,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夕幕,可玄北战神领命出战,所到之处,无不肃清,因此遥九本人,在天宫中的威望日进益增。 原来一直流传着的“创世神悯天下,血祭神杀四方”的谣言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他杀就杀呗,反正也不会伤害自己人,甚至还有些老顽固偷偷道,“不知父神是怎么想的?想当初就该让九子习创世之力,继神君之位。” “夕幕似乎想要吞并六界,到处发动战争,可他人却一天比一天虚弱。天宫因他积了不少恩怨,其他五界的首领,包括人类,联合起来要围剿天宫,誓要拿下夕幕神君首级。” “偏偏祸不单行,冥海的封印也被冲破了,我只能匆匆赶去冥海,我叫师父等我回来,他说‘好’,可是我都没有看出来,其实师父他当时很虚弱。” “我离开才几天的光景,那些草包们就让五界首领打上了南天门,师父一个人出战,他胜了,可父神原来的部下也就是那些老顽固们都被师父的杀气吓傻了,一时间都忘了去扶他们的神君……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竟成了百神拥戴的二代神君,师父他爆心而亡。” “就这么死了?二代神君?不是,你不该是第三代吗?还有我听话本子上讲过,血祭神是不能继任神君的。” “哈哈哈……”苏故遥忽然自嘲的笑着,“枉我一直自认为,就算师父他骗我,我也依然护着他,这样的深情谁都比不了,师父他肯定也会看到我这番心意的,的确是的,他的确看到了。” “侵晓之气清明,是因为他吸收的是世间的善念,来压制它本身的杀气,而祀毒煞气逼人,因为他吸收的是恶念,帮助世间变得更清明。师父的侵晓是血祭之力,祀毒才是创世之力。” 苏幕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这就是共工告诉你的?这就是他反的原因?血祭之力不能做神君,所以他反你师父?还告诉了你这个秘密?所以你在一直都知道神君之位本该是你的情况下,还助他杀了几万天兵?” “更加丧心病狂了,对吗?”苏故遥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苏幕。 “……” “以吾之血,祭汝之创世神,是为血祭。表面上创世血祭对立而生互相牵制,实际上,创世神是被血祭神的血气养着的,一旦选定武器,就再也更改不了了。师父他一直都知道,他一个人,一把剑,瞒着我,瞒着共工,冒着事情败露身败名裂的风险,一点点的帮我铲除异己,发动战争平定六界,然后再扶我上位。” 一个冒着被六界唾骂,却仍要坚持帮一个骗自己君位的师父,杀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徒弟。 一个不怕事情败露,担着可能被自己小心翼翼护着的徒弟反水的可能,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沾的满手血腥的师父。 两人每天对坐,却各怀心事,又隐隐期盼着对方能够看自己一眼,熟不知,自己早就生长在对方心里,根深蒂固,要挖掉整颗心才能拔出。 虽然遥九是创世神,可是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去坐这个神君之位呢?苏幕自然知道,他一定会选择去冥海,陪那几万英灵一起去度过无数个暗无天光的日子,用余下的一生来赎罪。 反正师父也不在了,眼前的世界对他来说,有没有颜色都无所谓了。 “我就是个自以为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傻子,就连他到底为什么爆心而亡我都不知道,我多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那一面我等了万年。”苏故遥说。 “你见到他了?” “他的转世。”苏故遥道:“可能是师父为我牵扯的冤命太多,所以才在地府赎了那么久的罪,然后转世也没给他个安稳的生活。” “他投胎到一个书香世家妾生子,一个重礼法宗亲的家族,会对他这个小妾生的孩子好到哪去?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隐疾第一次复发,差点死了都没人管,后来他出逃学艺,江湖人称白面书生,杀人如麻,滴血不流。” “四年前,他为了名扬四海,决心猎杀一个山妖,那简直就是自不量力,我就让明叔把我送到那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哪知明叔会错了意,把我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因缘巧合吧,我还是在山上碰到了快要被山妖打死的他。” “我知道我不该扰乱他现在的生活,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我想等我把欠他的都偿还给他,就再也不去找他了,可是最后,呵呵……”苏故遥说着居然笑了,“他还是为了我死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又带着一种自嘲的苦笑,苏幕摩挲着他的手安抚他。 “刚才敖丹说你的内丹丢了,其实你是给了你师父对吗?” “嗯,他现在还活着,我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摘除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你师父记得你?” 苏故遥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师父你会怪我吗?” 苏幕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跟空气喃喃自语,可他抬头看他才知道不是,苏故遥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想他可能是魔怔了,便以他师父的口吻回复他,“不会,没有什么欠不欠的,也没有怪罪这一说,爱了就不会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想拼尽自己那点可怜的能力来把他放到心头上护着。” 苏故遥听得发愣,不禁红了眼眶,许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身上,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跑向礁石林。 苏幕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了过去,只见苏故遥四处搜寻,终于在沙子半掩半盖下找到了一张纸。 摸到那张纸苏故遥紧绷的身子一下放松了下来,“差一点弄丢了。” “这是什么?”苏幕见那张纸已经折出了很深的印痕,周围还有破裂的痕迹,想是他每天都随身带着。 “我师父留给我的信。” 苏幕接过苏故遥递来的信,一点一点沿着折痕打开,字体清秀的写着:师父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这四年师父待你是真心的。 苏幕看到这些字的瞬间泪流满面,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坐在凳子上执笔的心情,取过心头血的心一抽一抽的,笔都握不住,就像现在他连这张薄薄的信纸都握不住一样。 “师父,您没事吧?”苏故遥担心的问他,眼里还有一丝丝期待。 “没事,没事。”苏幕靠着礁石一点点的滑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方好一些。 苏故遥见他没说什么,心就慢慢沉了下去,期待犹如死灰一般被风吹散,他道:“我还隐隐期盼着他能想起我,如今看来,我那兄弟用药真是靠谱,不过想不起也好,免得他离不开我,我还怪麻烦的你说是不是?” “你说你的父神预知了自己的死劫,那你呢?也能预知吗?” “嗯。” “那你的死劫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我已经投好几回胎了?你还会去找我吗?” 苏故遥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就像忽略“你为什么不让你师父他记得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样,心情也一样,他只回答了下个问题,“……嗯,会的,生生世世都会去找你。” 苏幕听着这话觉得很肉麻,又觉得很受用,忍不住仰头在那像抹了蜜一样的嘴巴上亲了一口。 第34章 与汝游兮(七) 太阳越过地平线,慢悠悠的升上来,不知为何,苏幕今天醒的出奇的早。 他们在海边睡了一夜,苏故遥的外衫搭在他的身上,倒也不怎么冷。 他还在睡着,修长的脖颈及胸脯几乎裸/露在外,那一点天光撒在他的身上,苏幕情不自禁就想到了“美丽不可方物”这句话。 苏幕知晓夕幕神君就是遥儿一生的执念,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可有时瞧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又好像是真的在看着他,丝毫看不出他是想在苏幕身上找到谁的影子。 “师父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为何还一直盯着遥儿看?是不是觉得遥儿太美丽太诱人了?” “……” 苏幕只是疑惑,难道血祭神还有洞穿人心的本事? “师父,你听过夸父追日这个故事吗?”苏故遥问他的时候,正看着那太阳一点一点的从地平线往外蹦。 “听过,怎么了?” “夸父是父神的老部下,有光明之力的金乌龙太懒了,要么当值不下去,要么几天都不出来,所以夸父才追着他从东到西,最后帮父神收养了他,金乌龙就成了神二子。现在当值的,应当是他的后人了。” 苏幕从苏故遥的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悲凉的意思,果然他道:“我们九个兄弟,战死的战死,没战死的也都在死劫中陨落了,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师父他是我们当中最短命的,我却是最长命的,仿佛命运都是故意在折磨我,你说好笑不好笑?” 苏幕不知说什么好,可苏故遥的话音又一转,“你看,遥儿总有死的那天,也许是几万年后,也许是一年后,说不定就是明天。”苏幕想捂住他的嘴,叫他不要瞎说,却被他拉开了,“我死了以后,师父你要好好享受生活,环游大川,顺便打打怪,累了就舞剑作画混口饭吃,最重要的是娶妻生子,因为遥儿不能给您送终了。” “别再胡说了!”苏幕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打断他。 “唉!一想到将来你要跟你的妻子一起到处游玩,我这心就堵得慌。”不知道苏故遥怎么情绪转换就这么快,上一刻还在跟交待遗言似的,这一刻却又不正经起来,“你说这该怎么办呢?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玩吧,就沿着夸父追金乌的那条路,怎么样?” 说着他还不等苏幕答应,一手揽过苏幕的腰,纵身飞到天上去了。 一开始苏幕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透过云层向下看,一眼就可以看到整片土地。 奔流不息的大河,延绵起伏的高山,人民智慧叠起的城墙,错落有致的田地,天山雪湖犹如一面镜子,漠北广袤的沙漠上点缀着承载希望的绿洲,北方的秋天使山岭的叶子颜色多变,纵横交错…… “哇!好漂亮。”苏幕看到眼睛的都直了。 而苏故遥却看着他,风扬起他的发尾,“嗯,很漂亮。” 云彩时不时的从二人中间飘过,苏故遥眼里的不舍隐藏在其中,“师父,我希望你记住的都是这些最漂亮的。” “记得住记得住,这么漂亮的风景谁记不住!”苏幕一直被下面的景色所吸引。 苏故遥带着他一路向北,又飞低了一些,地面的城堡清晰起来。 “你看,这是大燕城。”苏幕兴奋的伸出手指,指给旁边人看。 苏故遥嘴上答应着,另一只手却悄悄的催动神力,凡人看不见的冥海顿时翻起滔天大浪,它从燕水涌出来,漫进城里。 苏故遥又下落了几米,地面的情况更加清晰了,苏幕看清了以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扭过头去质问他,“你不是答应过我要褪水的吗?” “退不退有什么区别吗?你都这么喜欢我了。” 苏幕没心情看他这死皮赖脸的笑容,骂道:“你简直不要脸。”说着他竟不顾自己是否会摔死,挣扎着要脱离苏故遥,而苏故遥的那只手死死钳着他,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你放开我!” “不要以为我宠你几天,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些贱民我救或是不救,也用不着你来指点。”苏故遥的脸阴沉下去,仿佛之前的那几天从未发生过,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贱民?那是你师父他辛辛苦苦帮你守护下来的万里河川,你一句贱民就可以不救了?我要是夕幕,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徒弟!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不要去找他!” 苏故遥愣住了,仿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狠的话,可那仅仅是一瞬间,他便收敛了表情,强行带着苏幕回了冥海。 他一把将苏幕摔在床上,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不要以为你长的与我师父有几分相似,就可以在我这里肆意妄为!” 苏幕最在意的问题被他说出来,又猝不及防地被他这么一掐,瞬间就喘不过气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苏故遥松开了手,白皙的脖颈上隐隐浮现五个淤青的手印。 苏幕一连咳嗽了几下,思路却无比清晰,他一把将苏故遥推倒,心想,现在不是对他下手的时候,便低头吻了下去。唇舌缠眠发出的声音在空空的大殿里更加清晰。 苏故遥伸手抱住他,迎接住他的唇,突然,冰凉的东西刺进了他的皮肉里,随之而来的一阵疼痛,那是一把带着利刃的金簪,正插在他的左胸口上。 苏幕起身,看着血渗出来,一点一点在苏故遥的衣服上蔓延成一个大圈,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便开始吵嚷,是这样跟他昏度此生,还是杀了他为百姓退水? 他正在纠结,苏故遥却为他选了答案,他一把按住他握着金簪的手,“来!刺进去!现在就刺进去!然后把它挖出来!来啊!” “不,我不,我不……”苏幕看着自己挣扎不开的手,被他那手按着完全将金簪刺了进去。 “来啊!把它挖出来!” “……” “挖出来!” “……” “挖出来你就能回家了!苏幕!” “你叫错人了,我叫苏幕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种时候还在争辩这个问题,随后还是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 “小幕,你醒醒!” 明叔站在殿外,听到里面的声响叹了口气,九子说合适的时机再放了那几个女子,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那害人的妖道命数也到头了。 第35章 大结局(上) 小苏幕,小常葛,小王胖子,三个小孩并排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哎呦,你们谁写完语文作业,借我一下呗!” 小王胖子拿过他自己做的作业,大义凛然的说:“我的借你,生平第一次自己写作业,好好珍惜。” 不用做作业苏幕最开心了,可他一回头就看见常葛似乎不大愉悦的把刚翻开的语文作业丢到了一旁,拿起另一本做了起来。 “你不开心吗?”苏幕用稚嫩的童音问。 常葛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既然他都借到语文作业了,自己还多余写他干嘛,然后说:“做了也是浪费时间。” 王胖子听了不大乐意,把笔摔在桌子上,阴阳怪气的说:“是,下个学期你就要跳到五年级去了,你做这种题当然是浪费时间了,你是神童我们哪能跟你比?” 常葛不明所以,不懂他为何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收拾书包就走了。小苏幕翻开他落下的语文作业,一点一点的将答案给他抄上。 “你还给他抄?你自己抄完了吗?” “虽然下个学期他就走了,可这学期不还是在咱们班吗?作业不写就这么空着的话,会被张老师罚站的。”小小的孩子以为罚站就是天大的事,煞有介事的说。 果然,还是被罚站了,错的都一样。 三个人一样的作业,老师在课堂上问怎么回事,都低着头不说话。 小苏幕战战兢兢了一个下午,放学的时候还是去办公室找到了班主任张老师,解释了作业一样的原因,他这样说:“老师,题是常葛和王正平做的,我抄的他们两个的,跟他们无关。” 张老师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还跟他们无关,这都是在电视剧上学的台词吧!她说:“常葛刚刚也来找过我,说题是你和王正平做的,他懒得做作业,抄你们俩的,要求我罚他。” 和蔼的女老师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又有人敲门,一看正是王正平王胖子,他像是没料到苏幕也在这一般愣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张老师不禁笑了,摸了摸他们两个的头,“算了,你们两个也是聪明的好孩子,下不为例。” …… 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苏幕睁开沉重的眼皮,还没等看清人影,就听有人大喊道:“医生,医生,他醒了!” 是妈妈,苏幕只来得及分辨出女子的声音,就被一群医生教授什么的围住检查,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苏太太,生命体征正常,等过了排异期就好了。” “谢谢大夫。”女人一连说了好几遍谢谢,吊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了。 “不该谢我们,应该谢谢那个志愿者。” 苏幕又陷入了漫长的昏睡,再醒来时也不知道是几天之后了。 “小幕,我的乖儿子,你可算睁眼看看妈妈了。”她激动的拉着苏幕的手,“怎么样?刀口还痛不痛?哪里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妈,我很好。” 她身后的苏先生看着脸上终于有血色的儿子,不禁红了眼眶,又不想被人看出来,便找了个借口道:“这回你的宝贝儿子醒了,咱们商量商量王李两家的事。” 苏妈妈一边削苹果,一边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是去王家的喜事了,李家的送人你去。” “怎么了?哪两家的事撞日子了?”苏幕问,又不禁疑惑,能给爸爸递请帖的人起码都得是在帝都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至于撞日子还不改改,那岂不成了两家故意找茬了嘛! “没撞,这不一家喜事一家丧事嘛!日子差不多但是……” “但是你妈不想去李家,怕给你带来晦气。” “难道你不是吗?不然你怎么不去?” 苏幕听了感动之余又哭笑不得,“呦!二位都是为帝都贡献青春的文化人,怎么还这么迷信。话说回来,李家怎么了?哪个李家?” “城京地产的那个李伯伯你还记得吧?”苏太太说着一阵惋惜,“他的儿子李司自杀了,以前跟你还是初中同学呢!” “哦。”苏幕记得他,却不太熟,唏嘘一阵又问道,“那喜事是谁家?” 苏妈妈正要说,突然病房门被推开,王胖子穿着白大褂:“喜事当然是我家了。” “正平来了。” “苏伯父苏阿姨。” “你们聊着,我和你苏伯父去问问医生什么时候办出院手续。” 王正平虽叫胖子,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留下的外号,随着他们这群调皮蛋长大,最让长辈们惊讶的就是他了,帅的穿白大褂都掩不住。 苏幕见到他立马捂住胸口,他在王胖子极度担心的眼神中道,“我有点后怕,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的手术是你做的。” “滚蛋!你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积积口德呢!本少爷我可是凭真才实学进的这家医院,跟我爸一点关系都没有。” “爸爸我有意为你积德,无奈你不愿意当我儿子啊!”苏幕嘴上占着便宜,“快告诉爸爸什么喜事,不会是要给我弄回一个儿媳妇吧?” “艹,这你都能猜到。” “?!”苏幕就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哪家的妞被你藏了这么久?” “这家医院的护士,花容月貌。” “我还不知道花容月貌。” “她就叫花容月貌。” “……”四个字的名字不闲高考涂卡累吗? “说起来这世界挺小的,他的父亲是常·不会说话·葛的导师。” 提到常葛苏幕才想起来,醒了好多天了都没见他来看他,没他烦着还挺想他的,“常葛最近忙什么呢?” “额……”王胖子罕见的严肃,“他在西郊出了车祸,就你进手术室那天晚上。” 苏幕呆呆的望着他,那自己这颗心脏是……只听王胖子大喘气一般又道:“那个姓辛的小子也是倒霉,被撞死了,常葛现在还被拘留呢。” “什么时候的事?”他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担忧了起来。 “就你进手术室那天。你放心,你这颗心脏绝对不是熟人的,因为我们没一个跟你配得上。” 看苏幕忧心,王胖子极力转移话题,“你说你多幸运,配了二十年都没有配型成功的,就在这医生给你的预测期快过的时候,从天上“当啷”掉下一颗……”他越说声音越小,坐在床上的人根本没在听。 他仿佛一直在思虑怎么给常葛开脱,“常伯伯有不少人脉,私了应该没问题吧?” “你这话说的没良心了啊!谁家不是一个孩子当宝贝似的。不过话说回来,死者家属都同意私了了,可常葛他不同意。”王胖子一脸老父亲的担忧,“非说自己的罪要自己赎,拿着刀架脖子上逼常阿姨,不准拿钱了事。” 苏幕慢慢接受了事实,以常葛那执拗的性子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是他不理解,常葛爸妈的公司都在帝都中心商业区,大学在既安静又环保的东郊,他为什么要去西郊那种偏僻的地方呢? “唉!真是个多事之秋。你知道吗?咱们初中同学……” “我知道,李司,我妈刚才跟我说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为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班当时有个叫许福的吗?”看苏幕没什么印象他又提示道,“长的有点娘那个,说过你坏话那个。” “有点娘我倒是有印象,说过我坏话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记得他当时跟李司挺好的,他们是哥们吧!”苏幕一下子嗅到了王氏八卦的精髓,李司自杀跟他有关系。 “听说他贩毒吸毒,还拉着李司,事情败露了李司觉得没脸见人了,就跳楼了。”胖子说着显示出来一脸老大爷的担忧,“这个败家子,跳的还是他爸新接手的楼盘,我爸之前捧场买了两套,结果成了鬼宅了,别说降价了,转手都转不出去。” 苏幕调侃:“王叔叔这不是看儿子大喜了嘛,花点钱做点善事。” “那苏伯伯可真是个大善人,他买了四套呢!” “……” “同李司许福他们一起的,还有杜若惜。”王正平说着打量着苏幕的表情,“她家境不太好,为了能吸到一口粉,去做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以前还觉得她挺漂亮的。” 结果很明显,王正平很失望,“你这听到自己初恋出事了,没点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苏幕突然想起那年王胖子勾引校花杜若惜的事,这么多年他也没问过,“反倒是你,该有点什么反应吧?”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当年和人家走的那么近,如今不该缅怀一下吗?” “……”王胖子想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那事啊,那是常葛叫我这么做的。” “你以为你偷偷给杜若惜放两盒酸奶,人家就会喜欢你吗?人家转头就和许福唠叨你有病的事,被常葛听到了,别提他们俩说的有多难听了,当时常葛找到我的时候我都想抡拳去揍那□□!”王胖子义愤填膺,对杜若惜后来向他表白的事情只字不提,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这已经是两回事了。 “原来是这样。”苏幕对别人谈论他心脏病的事似乎已经淡定了,只听他问:“那两盒酸奶也是你拿去喝了?” “不是我说你也忒小气了,别说是常葛拿走了,就算是我喝了又怎么样?”王胖子说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常葛叫我支走杜若惜,然后他把你偷放的两盒酸奶给拿了出来,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以前没多想,现在想起来……这特么的有点恐怖啊!” 王胖子说着又打量苏幕,“要不是兄弟你曾经和我一起对着AV撸过,我严重怀疑你和常·行为怪异·对你太好·葛之间有点什么。” 苏幕没说话,放在以前,他也不会多想,可是“晓梦迷蝶”这个游戏的副本剧情,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常葛的一些想法。 苏幕醒了没多久就转了院,在王胖子的热情邀请下,去他们家开的疗养院小住了半年。 他刚从疗养院搬回家,休息了几天,苏妈妈便张罗着宴客回访亲朋好友,“大家都挺关心你的,怎么你也要表示一下感谢。” “他们关心的可不是我,是我这个继承人还能不能继承的问题。”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人家常葛就不会这么说话。”苏妈妈说完,想到干儿子在监狱里就一脸惋惜。 切,他只会说的更难听,苏幕心想,但没说出来,“行了妈,我先出去一趟。” 自家儿子一张嘴,苏妈妈就看到了鞋底,“我告诉你,你这刚出院,别去监狱,晦气的很……开车小心!”她还没说完,就听苏幕关上了门,远远传来一声嗯。 苏幕上了他那辆落了灰的骚红色的车,一路驶向黑山监狱。路上堵车,苏幕不疾不徐,生怕出点什么事。 常葛由于违章行驶过失致死,除了罚款以外判处有期徒刑3年。 苏幕坐在隔音玻璃窗前等着常葛,趁常葛没来特意把玻璃当镜子照了照,总觉得自己应该换另一身衣服,至于这么想的原因他总结为这身不太精神,显示不出他从一个病人变为跟常葛一样的正常人的重大变化。 玻璃窗里的小门被打开,警察随着常葛走进来,他带着手铐,又剪了监狱里统一的平头,坐在椅子上拿起话筒。 “你怎么来了?” 靠!你大爷的!我他么当然是来看你。 “我妈让我来看看你。” 此刻应该有天雷。 “干妈她身体还好吧?” “嗯,挺好的。” “她每天为了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哼唧一下,她都以为你是不是哪又痛了,是不是又喘不过气?你病重昏迷的时候她一动不动的守在你床边,期盼你能清醒一些再清醒一些。她甚至跟我说过,她就期盼着马路上工地上多发生一点意外,每一次意外都是一次希望。” 精神的折磨把一个人变得邪恶,邪恶的心头里还盛养着一朵干净的小花。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苏幕对着他做作的晃了晃那一坨不太长的刘海儿,暗示他道:“今天是来看你的,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恭喜你出院了。” “就一句?” 常葛略表疑惑,“你换发型了?” 苏幕有些泄气。 这时那小警察推门进来,严肃道:“时间到了,走吧!” 常葛放下电话站起身,转身的瞬间对着玻璃外的苏幕无声说着什么,笑容里带着满满的宠溺,跟那板着脸的小狱警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直到常葛转身走了,苏幕才想起自己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刚才净说些有的没的,一句正经话都没有。他站起来整个人都要挂在了玻璃上,直到里面那个通向监狱的小门关得死死的他才有些失望的回身。 常葛说:“你今天很精神。” 只是精神吗?不帅吗?你不喜欢吗? 第36章 大结局(下) 苏幕闲来无事刷手机,各种娱乐圈爆料一条又一条的顶上热搜,什么某男星出轨了,某小生公布恋情了,某圈外男友因为女友喜欢大海就不爱女友了等等等等,弄得苏幕直打哈欠。 苏幕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以前知道自己有病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事特别多,生怕自己做不完就game over了,病好了以后总觉得自己以后的时间都是偷来的,非但不闲着,反而比以前更忙了。 他和几个同学一起成立了个小公司,一开始整天整夜的忙还倒赔钱,现如今收益还不错,起码够他一个人挥霍了。 苏幕放下手机正要睡个回笼觉,哪知苏妈妈就急匆匆的敲了他的门,“小幕,等一会儿去一下你干妈家,我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了。” “干嘛啊?” “你还不知道嘛他们家,常葛不在家,你干妈干爸也是常年不回家,就把保姆给辞了,今天请了个钟点工打扫,你干妈心里不踏实,叫我去帮忙盯着,我本来以为今天休息,结果学校那边又来通知说临时有个比赛要我去做评委。”苏妈妈说着套上外套,“你快点起床赶紧过去,别让人家等着……记得吃早餐啊!还有下午跟李姑娘相亲的事你别忘了,争气点早点让我抱个孙子!” “……”苏幕扣了扣耳朵被迫从被窝里爬起来。 钟点工训练有素,手脚麻利,苏幕闲着无聊,便上了二楼常葛的房间。 许是经常请人打扫的缘故,房间很整洁,布局也和从前一样,素格子的床单,电脑放在床头的书桌上,书桌连着书架,里面摆满了书。 书桌上有张医院的化验单,还有张纸和拔了盖的笔,纸上写着“3-7”,苏幕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没去多想。随后他抬头去看书架,学霸看的书果然数量多范围广。 有跟专业有关的《算法导论》《计算机数据结构》《编程语言》等占了满满两排,和一些名著像《三国演义》《儒林外史》《同性恋简述》《医学基础》《心脏病科学》《医学内科学》等,甚至还有《我国法条简述》《机动车驱动原理》《摩擦力学》这种杂七杂八的书籍。 苏幕不禁笑了,想他是什么时候挤出时间看这些书的,苏幕随手拿起一本《我国法条简述》翻开来看,一翻开那页的标题正是“交通肇事罪”。 倒不是凑巧翻开,而是整本书都是崭新崭新的,只有这一页似乎被人钻研过很久,页脚还有浅浅的折痕,所以苏幕很轻易的翻到了这一页。像里面“交通事故赔偿标准”“交通事故量刑标准”等小标题都被人用笔划过,下面有更详细的解释: “根据刑法第133条的规定,对交通肇事罪规定了三个不同的刑级(量刑档次):犯交通肇事罪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运输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处7年以上有期徒刑(判到15年的占少数)。” 其中“3年到7年”被画的很重,纸上写的“3-7”似乎也有了解释。 苏幕心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重的他站不稳,只好后退坐在床头。过了一会儿他打开微信,给备注“死胖子”发了条消息:“我让你帮我找心脏捐献者,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不一会儿“死胖子”回了两条语音:“我为了帮你查那个天使,可是拼尽了吃奶的智力,冒着被医院开除的风险,才查到了一些线索。” “那个大天使,不,捐赠者,他似乎是被一辆逆行的车迎面给怼了,肇事者打了120送进我们院急诊室抢救。” 苏幕把书桌上那张医院的化验单给他拍了过去,“这是什么化验?” 手机那头不回答反问:“你都查到了?” “什么意思?” “急诊科有个关系不错的哥们跟我透露,大天使他家属来哭丧的时候说他一个星期前还做过体检,身体好好的,不过那人是谁他就缄口不言了。我就按着你做手术的时间也就是他车祸的时间往前推了一个星期,查了一□□检名单,结果根本没有他,后来我找机会偷偷在我们院信息库搜了一下,结果一看,那哪是什么体检,那是HLA啊!” “那是什么?” “就是你手里的那张单子,配上8个点,总之就你们俩配型差不多吻合的意思,你哪来的化验单子?” 苏幕看着那张人名和证件号被勾掉的化验单子,下面的时间刚好比他进手术室的时间早一个星期。 王胖子又发了条语音:“你说你多幸运,捐赠者曾经签过器官捐赠协议,那肇事者就跟算好了似的就在你病危的时候来这一下子,力度刚好脑死亡,我估计如果再晚点踩刹车,那就是彻底死亡的一颗废心脏,如果再早点踩刹车,那就构不成脑死亡,器官捐赠协议也不会生效。” 苏幕盯着书架上的《摩擦力学》和《机动车驱动原理》,浑身颤抖着,“知道他是谁了吗?” “你那份单子上化验者信息被勾掉了,我这份可是偷偷从医院信息库里下载的,他做过两次配型,一个是车祸七天前的那次,就是你手里那份,另一个就是车祸当时,然后就和你一起推进了手术室。唉!这伟大的天使叫辛意恒,家住西郊区於山大路,似乎是单亲家庭……咦?辛意恒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不用查下去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跟谁都不要说。”末了还加了两个字,“谢了,胖子。” 王正平正想骂他:我都给你查出来了可不不用查下去了吗?结果看到那俩个字就没再说什么,在众多小护士的电眼中走着模特步回了办公室。 苏幕病危那天,常葛肇事撞死了人,然后就有一颗心脏和他配上了,是巧合吧!苏幕想,可是他研究机动车干什么,研究交通肇事法干什么,为什么要计算刹车力度? 苏幕呆呆的坐在常葛的房间里,直到钟点工走了好久以后,他才跟刚反应过来似的,启车要去黑山监狱。 新提回家的车性能不错,很快就出了别墅区,却在主人一脚刹车下被迫停下,哼哼两声熄了火。 苏幕坐在车里,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常葛,就这么去见他的话,那说些什么呢?感激涕零的说谢谢你杀了个人救了我的命?不,这决不是常葛想要的。 苏幕在考虑,常葛想要的,他是否给的起?就算他给的起,爸妈能接受吗?干妈能接受吗? 苏幕死死捏着方向盘,他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做事要考虑后果,要考虑越来越年迈的父母,他们还指着他抱个孙子。 “叮叮叮——” 苏幕低头一看,是母亲大人的来电。 “喂,妈。” “你还好意思叫我,你怎么还不去相亲啊,人家都等你两个小时了!” “去,现在去,正往那赶呢,堵车了。”苏幕看着人迹罕至的别墅大路,重新启动了车。 *** 西郊市区於山大路,建德花园小区居委会大妈热情的给年轻人领路,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清秀又懂礼貌还多金的男人,板不住自己那颗月老之心。 “苏先生你这么优秀,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啊?我们小区有个姑娘,人长的那是一个俊……” “我马上要结婚了。” 说话的人彬彬有礼,声音不高不低,大妈被打断了也不失热情,“是吗?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样的好福气。哎呦!苏先生你可慢着点,这路多少年没修了——到了。” 苏幕跟着她七扭八拐走到了这破旧小区最里面那栋,又爬了个六楼,才见到人。 “这是辛太太的姐姐。” 苏幕看着开门的中年妇女,臃肿的身材,粗糙的手指,尽情彰显着岁月和烦劳的家务带给她的沧桑。 “你是?” “这是苏先生,说是辛意恒的同学,来找辛太太的。”大妈嘴快。 “进来吧。” 苏幕进了客厅,不需要换鞋,也不用鞋套,一进去就坐在了窄小的沙发上,破旧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上的男孩子穿着校服,或许是高中的时候照的,阳光四溢。 那女人动作倒是麻利,给苏幕倒了杯水,然后将她的妹妹从卧室里推出来。 苏幕以为姐姐已经够沧桑了,可他见到轮椅上的女人才发现,妹妹比姐姐还老,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额前的几缕发丝半黑半白。 “辛阿姨,你好,我是辛意恒的大学同学,我姓苏。” “你好。” “我妹妹她在意恒车祸去世后,老毛病就犯了,治疗不及时就瘫痪了。”姐姐说完就识相的回了卧室。 “辛阿姨,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把老骨头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不错了。”她无奈又愧疚的看着姐姐的那间卧室,许久才缓过神来,问:“苏同学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是这样。”苏幕说着从正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辛意恒在世的时候,我和他一起投资了个小项目,这不是盈利了嘛,我就给您送了来。” “这……我不能要。” “他不是不在了嘛,就该您收着,这是他应得的。”苏幕这两年经常在商场上和老狐狸打交道,说话老练的不容人拒绝,可面对一个妇人他却毫无章法,只能一点点的劝,“以后每年的分红,我都会打到这个卡里,您收着就是了。” “我……他哪来的钱去投什么资?” “您就收下吧!”苏幕说:“辛意恒是个好同学,爱说爱笑,乐于助人,学习又努力,经常得奖学金,用的就是这份钱,他还经常和我提起您呢!” “是吗?”辛妈妈呆呆的问着,似乎不敢相信,而后泪水犹如决堤一般,“苏同学你真是个好人,你真是个好人,你和那位常同学一样,你们都是好人。” “常同学?” “嗯,意恒出车祸前,他来找意恒,说是要带他去体检,也说意恒是个好孩子,还……” “还怎么?”苏幕见辛妈妈不说了,便着急的问。 “还请意恒吃了顿饭。” 辛妈妈目光闪烁,明显没有说实话,苏幕并不去追究,无非就是常葛给这个生活困苦的母子俩一些补助罢了,至于常葛是怎么找到他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今天来的目的达到了。 待苏幕走后,辛妈妈却开始嚎啕大哭,送完客的姐姐回来赶忙问怎么了? 辛妈妈好久才止住哭声,把苏幕给她的卡给了她姐姐。 “孩子给你留的,我不能要。” “姐,你收着吧,你和姐夫也挺困难的。” “不不不,不行。”她姐姐连忙推搡,又感叹道:“意恒真是个好孩子,他要是活着,现在肯定很有出息。” 辛妈妈听了一阵摇头,又开始哭起来,“姐,我心里清清楚楚,他的车祸可能不是场意外,所以那个常先生,和苏先生才会对我们出手阔绰。” “什么?那个姓常的不是已经主动要求坐牢了吗?” “意恒他上大学以后根本就无心学习,一心跟人攀比,家里没钱就四处借钱,后来还染上了什么网络借贷,你说我用什么给他还啊!他就把我推下了楼梯,我这腿就这么落下了病根。” 姐姐惊的不得了。 “后来他居然还要去卖肾,幸好碰到了常先生,他和今天那个苏先生一样,自称是那个不孝子的同学,可我知道他们不是,因为那个不孝子在班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常先生把他劝了回来,把债给还上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个不孝子就去了医院,说是化验什么的,之后他就出了车祸,我生的那个孽子,反倒落了捐赠器官这个伟大的名声。” 辛太太眼里毫无希望,“姐,这钱你收着吧,你替一个孽种照顾他的老母亲,他用卖器官得来的钱感谢你,这是应该的。” *** 黑山监狱,常葛坐在里面,拿着电话问:“听我妈说你去相亲了。” “嗯。” “那是不是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 “……”这都知道?苏幕记得自己没跟任何人说过,于是道:“戒指都准备好了。” 常葛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恭喜你,什么时候办婚礼?” “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我?我喜欢旅行结婚,最好能和爱人环游世界。”常葛说这些的时候,终于抬起头,眼里都是苏幕。 “等下个月你出狱就办婚礼。” “等我干什么?刚出狱那么晦气。” “……” 哪里唠岔劈了么? 办婚礼不就是为了冲晦气吗? 不等你出狱难道我一个人结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