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聘猫 作者:凡夫俗笔 【文案一】 三万年前,师无念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将自己养在身侧宠爱多年的帝尊楚子鹤,会为了救他的白月光,毫不犹豫取了她半条命。 三万年后,原本闭关的帝尊,得知他的白月光遇险后,竟强行出关兴师问罪。而师无念又是那个罪人。 一开始,楚子鹤想让师无念从此灰飞烟灭。 后来,他禁不住欣赏她,留恋她,追随她。 最后,又费尽心思渴求她回头看他一眼…… 众神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矜贵无上,稳重自持的帝尊,有朝一日会为了挽回师无念,不惜一切代价扭转时光,想回到三万年前与她重新开始…… 【文案二】 三万年前,罪孽深重的师无念被从神界贬到鬼界。 冥王给了她一本往生薄,薄上记录了所有死后不愿入轮回而祸乱苍生的六界恶灵。 而她为了赎清罪孽,从此成为一名冷漠睿智的阴间使者,隐姓埋名,不问过往,孑然一身奔走世间降伏恶灵。 后来她捡回了一只小奶猫,可她还没来得及照顾小奶猫长大,就有人觊觎上了它—— 一次,她接到了一个甚是艰巨的任务,却一朝失利。 为了脱险,她心存侥幸闯入魔界避难,不料招惹到了更难缠的魔尊——魏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师无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足够的爱才是她的救赎 立意:努力奋斗,热爱生活 ================== 第1章 人界的七里滩,正鼠群肆虐,生灵涂炭。 而鬼界幽暗的冥王殿内,黑白棋盘上,一袭妖冶红衣的冥王与一袭青衣的鬼使正较量无声。 鬼使华惊春稍占上风,便沾沾自喜摇起了纸扇,却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入殿脚步声,想必是他们此番要等的阴间使者回来了。 冥王任枝年对此却是不甚在意,头也不抬,执着于棋盘上该如何扳回一筹。 华惊春好奇地盯着漆黑的殿外,不消片刻,便有一玄衣女子缓缓步入,风尘仆仆地携回一身寒气,精致的凤眸中卷着孤傲,绝美的脸上写满了冷淡薄凉。 这便是阴间使者,师无念。 他听说过她。三万年前,她不知犯了什么大错,才被从神界贬到鬼界。传闻其罪孽深重入不了轮回,魂魄还缺失了一魂……总之最后她成为了阴间使者,孤身一人穿梭在这世间,降伏恶灵以赎其罪。 这些年,听说她非常敬业,除去了许多祸害苍生的恶灵,也不知这样改过自新的小姑娘,从前能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师无念本在外寻恶灵,却突然收到冥王之令,让她速速赶回来接新任务。 入殿站定后,她目光难以避免地扫了一眼棋局,美眸不动声色闪过一瞬晦暗,旋即面无表情对着上首的冥王恭敬行礼:“冥王有何吩咐?” 任枝年在棋局上纠结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叹气道:“无念,你可会下棋?” 华惊春当即笑道:“冥王,这可不符合规矩。” 师无念毫不犹豫:“不会。” 任枝年睨了他一眼,又打量了片刻师无念,看她一贯的冷清模样也不好打趣,才收回视线只自嘲道:“罢了,吾自认不如大棋士,何必与你争这点东西。” 闻言,师无念不禁敛下眉眼,藏起情绪。 六界曾有广为美谈的琴棋书画四大士,正是:琴士幻音寂灭,乃魔尊魏弋;棋士云端落弈,乃帝尊楚子鹤;书士春风词笔,乃前任冥王成希;画士星华绘梦,乃前任妖王安然,不过已死。 只是,三万年前的四大士,一个险些颠覆六界,一个至今闭关未出,一个亲手杀死自己的心上人,一个灰飞烟灭、永世不复。从此,四大士不再合谈。 “承让承让!”华惊春哈哈大笑,又开始摇扇子。 任枝年又没好气地看了看他,才想起正事,转头对着师无念道:“近日鼠妖在七里滩作祟,不过三日便已残害凡人数百。对方修为不浅,已惊动神界,不日会派遣神君下界降妖,你作为阴间使者理应出力,然孤身势单力薄,我特命鬼使华惊春与你一同前往,争取早日收服此恶灵。” 华惊春友好地同她打个招呼,师无念只礼貌点点头回应,然后展开右手幻化出她的寻灵簿,一丝不苟地查阅起来。 半晌,果真翻到了关于鼠妖的记载。 华惊春难掩好奇,却又不敢凑过去瞄人家的东西,只好开口打听道:“师使者,书上怎么说?” 师无念收起寻灵簿,语气平平道:“此妖唤鼠仙,修炼已久,隐匿性极强,以吞噬血肉曾其修为,可幻化成鼠群,也可汇聚成巨型。至于其弱点,不得而知。” 任枝年没有兴趣听他们探讨,三两句将他们打发走了。 俩人一同出了冥王殿,师无念立即从袖中的锦袋里掏出一只不安分的小家伙,便是她前些日子捡来的白色小奶猫。 小奶猫脱离锦袋的束缚后,兴奋地喵喵叫,使劲往她怀里钻。 华惊春倒是理解她这般孑然一身行走世间之人,有一灵宠相伴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小宠物好像没有灵力波动。不过他微微一笑,只道:“它这粘人的性子倒是与你大为不同,一看就讨人喜!” 师无念掏出一条小鱼干仔细喂它,语气明显缓和不少:“我是流浪汉,但它不是。” 小奶猫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一边吃一边探出头来打量华惊春。 三万年只身流连世间的人,流浪汉……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好在瞥见了小奶猫那只蓝色的左眼,及时转移话题惊叹一句:“它这眼睛真美!” “那只左眼是瞎的,后来我帮它安的假曈。”她垂着头,柔和地安抚着一条小鱼干还不满足的小家伙,旋即淡然道:“这样别人瞧见了,只会赞叹它眼睛漂亮,而不是嘲笑它眼瞎。” 华惊春嘴角一僵,干笑了两声:“原来如此!没想到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心底却是如此温柔善良。不过你若是能多笑笑,旁人才好亲近。” 师无念将吃饱喝足的小奶猫放回锦袋,不以为然道:“微笑是一件浪费体力的事,我没有兴趣。” 然而这也噎不住华惊春,他劝她:“无论你从前经历过什么,可人总要与自己和解……” 她却是再也不耐烦,冷冷瞥了他一眼,“别再跟我提从前,也别妄想劝解我。冥王派你做的什么,就别多管闲事。” 说罢,她干脆利落动身飞往七里滩,华惊春只得追上去,却是不敢再惹恼她。 然而他嘴巴闲不住,非得说点什么,“你说这鼠,鼠仙是吧?它会不会怕猫啊?不过它可真不要脸,明明是妖,却给自己名字冠个‘仙’字。” “不知,且去探一探究竟。”不提及无关紧要的东西,师无念倒是有耐心答他。 待他们赶到七里滩时,入目之景连华惊春都惊骇哑了声。 方圆百里皆是残破混乱的房屋,还有到处都是被啃食得不成样的尸体,阵阵阴风拂动地面大片的黑血。如此惨状,怪不得惊动了神界。 师无念平静地扫视一番后,寻到了一处空地,压低声音道:“我们就在此处等它。” 鼠王隐匿性极强,轻易不可寻。七里滩既是它的腹中之地,那么他们光明正大的来挑衅,说不定能激得它主动现身。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骤起的邪风将悉悉簌簌的鼠叫声传过来。随后,断垣残壁中窜出黑压压的鼠群,腥红的鼠目锁在他们二人身上后,便如黑水般涌过去,势不可挡。 “不好!这东西的来头不简单。”华惊春收起嬉闹之色,肃目将纸扇幻化成长剑,却不知此战该如何突围,没成想对方竟恐怖如斯,他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之兆。 师无念也感受到了鼠群的强大威压,这鼠仙的修为不在他们之下,今晚足矣悄无声息吞了他们。从前她一人出去,虽遇到难缠的恶灵,但总不至于还没开打就感到了死亡的绝望。 她当机立断:“往南。” 南下便是魔界,而鼠王乃妖,应当不敢在魔界肆意横行。 华惊春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入魔界?那可不是个好办法。然而鼠群逼近,却由不得他多想,七里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寻不到庇护,眼下也只得搏一搏。 师无念手心聚起一团水球,旋即丢到南面的鼠群中,率先发起攻势,“凝!” 水球冲刷过去,瞬间凝结成冰块,冻出一堵黑墙。华惊春也跃起挥剑,欲杀出一条血路。然鼠群也瞬间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主军顺势涌到南面拦住他们。 真是狡猾! 来不及冻住它们,师无念只得将水球凝成一把寒剑,加入厮杀。然而她一腾空起势,那些黑鼠也接连跃上,步步紧逼。再看两人的位置,打斗了这么久还纠缠在原地,如此下去,他们恐怕要力竭而亡。 华惊春一闪身,带过的剑气将咬住他衣角的黑鼠斩断,稍作喘息又得迎它们的下一波攻势。 “我去引开它们,你赶紧走。”师无念一手挥剑一手扔水球,未等他作出回应便跃到北面,又接连发出猛烈的攻击,成功引走了大部的鼠群。 然而她的挑衅激怒了鼠群,黑压压的东西蓄力十足,朝着她心口一股脑冲击过去,将跃腾在半空的她打落坠地,直吐腥血。藏在她袖中的锦袋也散落,很快凐灭在黑鼠群中。 愣住的华惊春回过神,刚想说他一个大男人怎可抛下她独自苟活,就见她被打成这样,心中怒火激得他不自觉恨恨低骂了一句才冲过去将她捞起来。 鼠群还在一波接一波发起攻势,自知支撑不了多久,但他还是垂死挣扎般先起了个护盾给她疗伤,然而她的伤势实在惨重。 师无念顾不上自己,借着他的力道在他怀里费力挣扎,“锦袋、我的锦袋,小小它……” 华惊春眉头拧成疙瘩,心想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锦袋啊!然而怕她情绪激动又吐血,忙抽空施法将被鼠群踩扁的锦袋拿回来给她。 师无念巍巍颤颤抖开脏污的锦袋,只见小奶猫痛苦地嗷嗷叫,必然是被鼠群踩伤了。 她又苦涩地看了一眼护盾外的情形,摇着头制止了给她施法疗伤的华惊春,反手将锦袋托付于他,“别浪费力气了,这是死局,但你得走。它叫时小小,拜托你日后照顾它。” 高大的男子顿时红了眼眶,却态度坚决:“我没有脸面回去!” 她无语极了。保存实力,降低损失,这还拎不清,真是幼稚鬼。 护盾被鼠群撞的稀薄,她刚想耐着性子求他赶紧带着时小小离开,却见天际骤显一道光,幡然落下一男一女两位衣袂飘飘的神君。 神君们当即施法,引开火力,解救了他们。 华惊春劫后余生般赶紧抱着师无念脱离战场,却刚起身便听到身后女神君的惊呼,他下意识回头,便见他们落入鼠群的包围,与他们方才的窘迫一般,大有节节败退之势。 感情神界派来的神君,能力跟他们不相上下。 不过他没法抽身回去支援,回过头瞥了一眼师无念,惊觉她脸色白得发惨,他刚想加紧离开的步伐,却感应到身后的神君已当机立断放弃打斗,及时追上来跟着他们一同脱身。 师无念痛楚得冷汗直冒,发觉鼠群又追过来,忙喊华惊春往南。 于是他带着她拼命往南飞,身后的两位神君则一边招架鼠群的追击,一边紧随其后。 堪堪在被鼠群咬上之际,四人成功闯入了魔界。鼠群在界外望着他们,停顿了片刻才消失。 一切恢复平静,男神君才稍显尴尬地上前打招呼:“两位想必就是鬼界使者了。我乃神界的千俞,这位是袖卿仙子。” 华惊春草草跟神君们打了声招呼,便急着给昏迷的师无念疗伤。 师无念一睁眼便见到身旁照顾她的袖卿。昏暗中也掩盖不住那张六界第一绝色的脸,她身上淡雅的幽香若有若无,华丽的流光七彩裙在月色的照耀下点点星光,愈发显得她自己狼狈不堪。 三万年没见,袖卿还是那么美,那么娇贵。不自觉又想起那个人,心底流过一抹苦涩,像针尖一样开始疯狂扎她。 袖卿却浑然不知,见她醒了,柔声道:“师使者,我是神界的使者袖卿。你伤的很重,我带了一些疗伤丹药,你且吃些吧。” 说罢还真喂了她几颗,师无念也不拒绝。华惊春和千俞见她醒了,也凑过来关怀一番,然她只淡淡回应几句,心思皆在担忧她的猫伤成什么样了。 好在华惊春十分贴心,在她昏睡的时候已经把奶猫拿出来救治了一番,此时将活蹦乱跳的猫递给她,果真令她倍感欣喜。 师无念一边低头撸猫,一边对他轻声道谢。这只猫在她心中的分量,众人心中了然了。 气氛沉默片刻后,华惊春道:“我们在此逗留已久,鼠仙应当离开了,我们也走吧?”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骤起,带着漫天的竹叶纷飞,众人顿时秉着呼吸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一阵轻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旋即迎着微弱的光亮,那人一袭白衣风姿迢迢,自漫天竹叶中缓缓而出,开口虽是玉石之音,说的话却不友好:“想走?不如把命留下,再慢慢想。” 第2章 魔界边境,薄雾笼罩,晨光熹微。 师无念只见来人虽着一尘不染的欣长白衣,然金色的獠牙面具盖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上半张脸,那狭长的眉眼却皆是狠厉危险。 彼时,那人正闲庭信步睥睨他们这无端送上门来的四人。 魔尊性情不定,其残暴嗜血之名早已大噪,且他格外憎恶神界。四人面露惧色,此番处境,不比被鼠仙追杀好多少。 高挑俊朗的千俞硬着头皮率先上前一步致歉:“魔尊,我等属实为躲避鼠妖的追杀才不得不擅闯此地,还望您今日高抬贵手,他日神界必定……” “呵!”魏弋轻蔑地哼一声,“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会低声下气求我们这些妖魔鬼怪么?” 原本被千俞护在身后的袖卿却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壮着胆子钻出来反驳道:“闯入你的地盘的确是我们的错,但你不把神界放在眼里,私自谋害我们性命,未免也太放肆了!” 魏弋不含温度的眼神扫视到袖卿的脸,旋即哈哈大笑,“神界?你是想说本座不把你敬爱的帝尊放在眼里吧?可是楚子鹤又算什么东西?再说了,你们是被鼠妖追杀至此,若是死了,他们必定归咎于鼠妖,又有谁敢赖到本座头上?” 千俞慌忙拦下袖卿,然而她仍愤恨地咬牙切齿:“你!你敢!” “那就看本座究竟敢不敢!”他猛然一抬手,拂过的魔气将她打出老远,吐了好几口血,想必是身受重伤了,吓得千俞踉跄追过去救她。 师无念心累,这袖卿真是被帝尊宠的只剩天真无邪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还非要逞一时之快激怒人家,自讨苦吃。 这会儿剩下她和华惊春与他对峙。 华惊春上前讨好地笑道:“魔、魔尊,我们鬼界素来不与魔界结怨,您看,可否放了我们俩?” “鬼界…”魏弋半垂着眼皮打量二人,视线却突然停顿在低俯着头的师无念身上,确切的说,是她怀里那只还未来得及藏起来的睁着湿漉漉大眼睛的小奶猫身上。 他忽然耐着性子问她:“这是你的猫?” 师无念仍死死低着头:“是。” “你给它装的蓝眼?” “是。” 魏弋骤然失神,空气凝滞了一阵。 他再次开口时,听似冷峻沉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师无念不知自己为何还会因他这一句话就紧张到浑身发颤,明明都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了。她安慰自己已经换了皮囊,改了姓名,他不会再认得的…… 深呼了一口气,她才又换回一脸的冷淡薄凉的,抬起头漠然道一句:“姓师,名无念。” 华惊春看见魔尊又开始失神地揣摩这名字,不由得一头雾水看向师无念,见她面色毫无破绽,更加迷惑不解。正想再偷瞄一眼魔尊,却见他已经回过神,只是其眉眼的凌厉淡了几分,还带上了些许玩味之意,像是一个无聊之人寻到了好玩的东西。 魏弋仍是轻笑,不过却能感觉到他笑容里的攻击性减少了许多,“不如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你与本座对弈一局,你赢了,就放你们走。” 华惊春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子泄了,师无念不会下棋!而且魔尊明明是大琴士,为何要找人与他对弈?难不成他憎恶大棋士帝尊已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步? 师无念只面无表情追问:“那输了呢?” “输了,也可放你们走。” 师无念:???这人脑子有毛病。 魏弋舒展眉头,接着补充:“不过本座会另择良辰吉日,带着丰厚的聘礼,亲自登门聘你……的猫。” 师无念一时错愕。 “如今你没有拒绝的权力,输赢皆在你。” 她低头看了看还在调皮地钻她怀里的小家伙,覆于玄色袖袍下的双拳紧握,许久不曾波动的心也隐隐生疼。此人不但在琴艺上登峰造极,棋艺亦是精湛无比,她没有太大的把握胜他。 可是,时小小,她如今唯一在意的东西,也要被夺走么? 东边的一线亮痕渐渐放大,初日缓升。 魏弋已干脆利落布起棋局,又见她有伤在身,二话不说帮她疗愈了,美曰其名要与她公平博弈。怕被人打搅,他还起了个屏障,将其余三人隔离在外。 俩人端坐于棋盘前,然而一个似是寻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期翼,一个则是面不改色地心事重重。 魏弋执一白子开局,漫不经心道:“传闻,大棋士楚子鹤曾有一关门弟子,专授其棋艺。” 三万年没碰过棋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师无念总觉得此番对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有所触动,开始不动声色盘算着如何布局。 见对方不答,他也不恼,自顾自继续道:“他那徒弟好像是个凡人女子,可惜三万年前死在了她的十五岁生辰上,楚子鹤也从那之后一直闭关。” 师无念的视线一直胶着在棋盘上,终于不咸不淡道一句:“帝尊的私事,非是我这小小的鬼界使者能窥探的。” 他意味不明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又勾了勾嘴角,“本座这不是好奇么,罢了。不过人界皆言,王侯将相者皆爱以棋掌天下,甚至为棋痴迷。楚子鹤乃神界帝尊,尊贵无限又大爱无疆,倒也符合这一说法。” 师无念明知他在试探她,还是不禁顿了顿,下意识说道:“大爱无疆,蕴泽苍生之人,是否也会为了一己私利而一意孤行?” 魏弋听罢,眼里的笑意却骤然消散,只剩悲痛落寞,随后他敛下眉眼又落一子,道:“是这样的一弈孤行么?” 一子落罢,师无念霎时僵住,呼吸一窒,双眼死死锁住寥寥数个回合却胜负已分的棋局。 难怪,难怪一开始她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她三万年前与那人下的最后一局,如今分毫不差重现于眼前…… “你又输了。”他抬眸凝视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她,声音渐渐嘶哑低沉:“不过没关系,此番你输给的……是我。” 师无念僵硬地咧嘴扯出一抹苦笑。是啊,她又输了。从前输了三魂六魄中的一魂,如今又失了最后的一只猫。 原来失败,不会是最后一次。 看着她眼中所剩无几的星光尽数跌入黑暗 ,只剩下一腔的灰烬,他的眼角也攀上了醒目的尾红。她拼命遮掩,他若不狠点,她根本不表露,可真狠了,又伤她一遍。 华惊春在屏障外抱着时小小,眼睁睁看着师无念惨败,又不知被魔尊说了什么羞辱她的话,万年冰山脸的美人竟红了眼眶,然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在棋盘上炸开又迅速凝成薄冰…… 他脑子忽然浮现她与鼠妖打斗时,一招一式皆是霜水寒冰所化,不由得周身一凉。这人是寒冰做成的? 小奶猫似乎察觉到主人在伤心,使劲嗷嗷叫,奋力扒拉屏障要回到主人身边。 万念俱灰的师无念再也无力支撑,一头栽下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正襟危坐于棋盘前,对面的白衣之人却在轻笑,像是楚子鹤,又像是魏弋,她看不真切,可棋盘上的胜负清晰得令人心碎,明晃晃的似是昭告天下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总有人将她费尽心思巩固起来的堡垒击得粉碎。 她说了谎。她会下棋,还是楚子鹤的徒弟,被他贬到鬼界,终究是心有不甘,才会露出破绽。 ……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回到鬼界。 时小小睡在她旁边,但华惊春不知所踪。 华惊春过来的时候,就见她静静抚摸着小奶猫,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敢立马提及她先前的失态,只好扭捏地过去将魏弋的话转告于她:“你也不必太难过,魔尊不会那么快带走它的,他让你好好养着。或许他兴致一过,就忘记这回事了。” 师无念抬首,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心存侥幸只会招致更大的绝望。不重要了。” 华惊春一时语塞。他挺同情她,好不容易有个小东西陪伴她,这魔尊咋这么会挑?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魔尊放他们一马,此刻他也没命在此感叹。好在眼下她恢复了正常,他也放心了。 “对了!”华惊春猛然一惊,“那俩位神君被魔尊扣住了,我们要不要通知一声神界?” “你没禀冥王?” “冥王不在。” 师无念微微皱了皱眉,“毕竟人家救过我们,该去通一声。” 冥王极少离开鬼界,想必是什么极其重要之事。师无念思来想去,豁然开朗:必定是袖卿遇险,帝尊要出关。 谈及那俩人,华惊春来了兴趣:“你知道那位袖卿仙子是何等身份吗?” 小奶猫被吵醒,迷迷糊糊伸着爪牙,师无念开始投喂小鱼干,并不作答话。 他默认她是不晓得,好心给她解释一番:“那袖卿仙子可是帝尊的心肝宝贝,整个神界都得千娇万宠的贵人。听说她先前历劫出了差错,沉睡了万年,帝尊费了好大心力才将她唤醒,而后才不得不闭关修炼至今,也不知个中艰险如何,总之可见帝尊极其爱护她。只是,为何神界会让这般矜贵之人下界降妖?” 师无念道:“或许,是她偷偷跟下来呢。” 华惊春顿时慌了,若神界当真不知此事,而如今袖卿又在魔界生死未仆…… 他立刻起身赶去通报神界。然而没多久,又折身返回,一脸凝重道:“刚刚得信,鼠仙又出来大肆吞食凡人了。照它这么个增修为速度,我们只会愈发无力抗争。” 师无念抬眼,看了他身后无法丈量的夜幕,她大概知道鼠仙的弱点了。 第3章 暮云缭绕,夜凉如水。 华惊春急得坐立难安。冥王离界,他没法调动鬼界的援兵;袖卿被扣押,神界必定第一时间倾力对付魔尊,恐怕无暇顾及人界之乱。 事实便是如此,多少凡人性命也抵不上一个袖卿的安危。师无念却仍是淡然自若,问他:“你已去禀神界了么?” 华惊春无力道:“还未来得及。” “甚好。你现在只需派人去通禀‘二位神君下落不明’即可。情急之下,神界第一个收拾的便是那鼠仙。” “那袖卿仙子二人怎么办?” 师无念将时小小收起来,不紧不慢道:“我先去魔界拖延一番,等鼠仙被擒,你再推脱是鬼差说漏话,随后禀明事实。若是他们追究责任,你也可摘出身来。” 华惊春颇不赞同:“可此番说辞太过拙劣!” 她自然知道,可眼下他们与神界所急各不同,只好继续循循劝诱他:“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待冥王赶回,待袖卿被解救,人界无辜性命枉死多少,你可想清楚。” “可我们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你又只身前往,若是魔尊一个不高兴,你岂不是白搭?” 师无念撇过脸去,“他不过是想借此引出帝尊而已。我与他无冤无仇,没理由赶尽杀绝。” 其实都是一个说辞罢了。袖卿的生死她根本不在乎,只是魏弋已经试探出了她,此次不过是想去跟他说清楚一些话。 往事不堪回首,昔日故友也形同陌路,不在乎多这一个。 最后华惊春反对无果,纵使一脸好脾性的他也憋屈窝火得愤愤对着空气锤了一拳,怒己不争。然而他转念一想,方才师无念落泪时,魔尊那欲抱又止的神态以及她昏迷之际,他将她托付于他带回鬼界时的满眼疼惜…… 那样的表现,根本不像是陌生人该有的。或许,俩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 师无念不知他的那些想法,只在临走之前拦住他仔细交代了些话,他才稍稍放宽心去办。 待师无念孤身一人落在魔界大门外时,那些守卫的魔族士兵见是鬼界之人,还面若寒霜,一看就来者不善,于是一声令下捕住了她。 “我要见魔尊。”她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将她押走。她面上一派自若,引得魔兵狐疑不已,只得先押去给魔尊发落。 魔界并不昏暗逼仄,反而淡雅柔和。层层叠起的宫殿,交缠错盘的山峦,在月色的照映下云烟飘渺,影影绰绰,宛如仙家圣地,静谧而恬淡…… 魔与仙怎会相似?这一无端离谱的想法让师无念不由得想起,那人一身洁白清明,却又佩戴着骇人的獠牙面具,这种矛盾的气质,的确映彰了此番光景。 路道铺满了鹅卵石,两旁皆是娇嫩欲滴的月季花,花色各异,美不胜收。 从前,帝尊的洛尘宫也种满了月季,是她每日茶余饭后的赏心悦目。 见她看的失神,押她的几个魔兵,领头的不悦地吼她一声:“看什么看!这可是我们魔尊养的宝贝,再多看一眼就把你眼珠子挖了!” 师无念恢复漠然之色,心道他倒是闲情逸致,往后时小小被他养去,想来待遇应当不会太差。 走了许久,才见万千雀跃的灯火中,巍然耸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醒目的漆红色的门匾上,“笑庸殿”三个金色大字晃的人眼疼。 笑庸……?真是狂妄自大。 魔兵进殿通禀后,终于将她押进殿。仗着夜色,她压下局促,顺带将情绪深藏几分。 然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疼?当年楚子鹤那般打她的时候,可不见半分怜惜,现在才哪到哪。”魏弋斜坐在玄铁宝座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捏着葡萄把玩,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阶下囚,“三万年前你是怎么醒来的,会不知道么?” 师无念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娇贵的神界袖卿小公主如今跪地垂首,四肢被铁链拴住,白衣上全是染血的鞭痕,狼狈不堪;一旁的千俞则正被吊在半空鞭/笞着,满身仙气不复,伤痕累累。 而上首的魏弋,本是慵懒从容,冷眼睥睨。 却在见到她后,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随后不由自主地丢下葡萄起身,不等魔兵跪禀便斥退,径直走到她跟前,顺带背过手施法将那惨不忍睹的二人传送到地牢里。 大殿恢复肃穆寂静。 看她面上喜怒难辨,他语气带上谨慎和小心翼翼,道:“我还未来得及告诉那帮蠢货莫要怠慢你,阿欢莫气。” 阿欢……师无念浑身一僵,当即隐隐恼怒:“我叫师无念,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阿欢。” “好,只要是你,无念便无念。”魏弋赶紧顺着她,然转念一想,忽有几分顽固道:“不,怎会是无念,我偏要念!” 随后他语气带点得逞,唤了一声:“念念。” 师无念:“……” 气氛一时胶着,对方显然在耐心等她说明来意,总归她在他面前遮掩不住什么,索性开门见山道:“错不在袖卿,何必动用私刑。” 是错不在她,可她也不无辜。 魏弋半遮眼眸静默打量她,强忍着压下心中那股不悦,随后轻描淡写地答非所问:“猫儿呢?” 师无念也不说破,只迎着那人殷切的目光,将吃饱后懒洋洋的时小小从锦袋里抖出来。 他嗤笑一声,伸手过去逗弄它:“日后你可是我的猫儿子。来,提前叫声爹。” 俩人靠的近,她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竹香。然而此刻,她只能颇不是滋味地杵着,不作表态,任由好奇的时小小喵喵叫,欢喜地扒拉他的手。 小奶猫分外亲近他,又见她不吭声,魏弋忙放软语气认真道:“不过她现在才是你主子,猫儿子,快,叫娘亲。” 她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对方不气反笑,眉眼带上点痞气,“不,我觉得自己很浪漫。” 师无念懒得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还利索地将时小小收起来。她已不想和过去的人和事沾染上关系,更不想与他纠缠,她太疲惫太心累了。然而魏弋这态度,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看着他下半张脸戴着的瘆人的獠牙面具,她问:“你想逼出那个人,是要颠覆神界,还是祸乱苍生?” 魏弋美眸深深,“念念,我是为了谁,你应当清楚。” 他寻了她三万年,日夜所思所念皆是她,她倒好,给自己起一个师无念之名,更像是欲盖弥彰般昭示她念着那个人。 师无念缄默。 他不舍得跟她闹,转身温柔地牵她入座,“我没错,你也没错,凭什么他让你背下这滔天罪责还能功成身退?” “念念,为什么你要逃避,为什么躲起来?你可知我……” “尊上!”一魔兵急急忙忙冲进来禀告:“神界大军压境,要您交出那两位神君。” “我先走了。”师无念当即起身往外走去,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才觉得没那么紧促逼仄,脑子也清醒不少。 几步后又停下,她道:“魔尊,三万年前与你谈笑风生,与你对弈的无知小姑娘,如今已是鬼界的阴间使者,千疮百孔,不值得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还是莫要有纠葛的好。” “无妨。”望着她单薄的背影,他却没有理由拦住她,那凌厉的眼眸终于攀上桀骜,“神明主不得公允,也定不了胜负。何不赌他一把,讨个说法?” 师无念却恍若未闻,径直离开,头也不回。 獠牙面具下的嘴角轻蔑地勾了勾,“且拭目以待吧。” - 师无念畅通无阻地离开魔界,与外头的华惊春接应。 见她完好无损出来,华惊春心中无不震撼,自己方才揣测的那点小心思仿佛得到了映证,然面上仍一派镇定,还客套了一番:“如何?魔尊可有刁难你?” 师无念摇摇头。 “那袖卿仙子如何?” “似乎伤的很重。”她如实道。远远看着银色盔甲铁刃的天兵天将列阵魔界边境,气势好不磅礴。而黑甲魔族士兵则在临兵布阵,丝毫不慌。 神魔大战,就此爆发么? 然而她开口问的却是:“鼠仙被神界擒住了?” 这下他也摇摇头,“那东西溜得太快了,不过好在重创了它,想来一段时间内不敢再出来为祸。对了,你是怎么想到它怕阳光的?” 若不是临走前她的交代,神界派去的人可就不能那么精准地给它致命一击了。 师无念回想起寻灵簿上的记载,鼠仙只在夜晚出动,且所到之处无一生物存活,可见它不怕天克的猫,事实也的确如此。可一切都是矛盾的,它总得有弱点,那么,大胆一猜便是怕见光这一可能。 后来她觉得,从一开始就很蹊跷。一直不声不响的隐妖突然大肆现世,引起六界的注意,招致各士追杀,为的是什么?它修为高深,不可能不晓得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可它还不收敛。 “难不成,是背后有人在操纵驱使它?” “难说。不过帝尊似乎真的要出关了。”华惊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魔族士兵震耳欲聋的击鼓呐喊声盖过,也成功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不是魔尊出阵,而是伤痕累累的袖卿和千俞被押到阵前,引起神界一阵激愤骚动。 两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4章 笑庸殿内,师无念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裹着湛蓝色披风,身形高挑健硕,面如冠玉,薄唇下的一颗美人痣分外妖娆。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周身气息却不像是魔族人该有的。 魏弋却视若无睹,忙着发火。 精美的墨石案台裂成几块,碎瓦瓷片,鲜果美酒撒了一地,唯有那几盆精致的月季能独善其身。 此刻,他双眸布满阴翳,满腔怒火宣泄不尽,转身愤愤掀翻一石椅,胸腔剧烈起伏着嘶吼:“楚子鹤!骗了本座三万年,现在还有脸让本座放人?” 男子停下脚步,隔着面具打量他片刻后,语气带点鄙夷:“信他,你活该。” 气头上的魏弋,不带犹豫给了他一掌。 显然那人在招惹别人方面经验丰富,这一掌他躲的极快,随后还能拍拍衣袖,一本正经的问:“他怎么骗你的?” “本座找到她了。”魏弋缓了缓语气,“在鬼界。” “我就说那种人怎么会那么好心,抽了她的魂还能留她继续在神界,或者只把她贬到仙界?” 闻言,魏弋更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这三万年她不知吃了多少苦,他就心疼得窒息。此刻,他满心报复道:“如今袖卿在本座手上,也让他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男子悠哉游哉寻了个残存的位子坐下,还自在地给自己斟了杯酒,“神界大军压境,楚子鹤也出关了,然而你此时与他对上,不妥。” “有何不妥?” “闭关三万年,他的神力已然恢复,或许更甚。而你才刚刚找到君欢,她知道你要对楚子鹤下手么?她愿意么?”男子嗤笑一声,“就凭你现在还穿着这身跟楚子鹤一样的白色,我就猜你心里没谱。” “成、希!”这下魏弋被他激得彻底失了理智,骤然抬手发力,大有不打死他誓不罢休之势。而成希也不负所望,最终被打得躲无可躲,倒地吐血。 这番话过于一针见血,像是残忍地撕破了他的遮羞布,堂堂魔尊面上挂不住,只能以暴怒来掩饰。 楚子鹤惯是衣白如雪,儒雅高知,试问哪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喜欢这般温润如玉的神祗?是以他摒弃了曾经的色彩,换上了最不屑的白衣,只为得到那小姑娘的半分认可。 “耿直的真诚不讨喜。”成希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忍痛嘶一声,却不见半分哀怨,“你看看你,我才两句话你就原形毕露了?再看看楚子鹤,多能忍、多会算计?你得学他,学他的心机,而不是在此背着君欢发脾气。” “学他?”魏弋心中愈发愤恨,哗啦扫落一地摆饰。又是让他学那个人,又是逼他成为那个人的影子! “他已经出关,必定会去处理君欢,届时你坚定维护她,救她于水火,不就有机会了么?再说,若为泄一时之愤而杀断一个人,委实太便宜他了。不如让他永远永远活在自责和愧疚中,彻夜难寐,不是更有趣?” 魏弋想了想,他一贯是由着性子来,无形之中吃了许多亏。成希这么一说,倒也在理,他的怒火瞬间平息了大半,随后甩袖一坐:“接着说。” 成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高深莫测道:“你就是太被动了,得学会以退为进,时刻把那些肮脏的污名都丢给他,让这位云端神祗被沼泥死死缠住。算计,是你要打败他的第一步。” 若有所思的魏弋怒气已消,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点着扶手,失神地盘算着什么。 成希又道:“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些日子就到君欢的生辰了。” “本座还用得着你提醒?”关于师无念的事,他自然铭记于心,不过有一事他得提醒成希:“她现在不叫君欢,也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往事。” “行啊。”想说的话已说完,成希拖着一身伤走出去,还不忘说道:“那你还等什么呢?” 听罢,魏弋轻蔑地冷笑一声,将殿外的魔兵唤进来:“把那两个东西扔回给神族。” — 魔界边境外,师无念和华惊春看着原本狂风卷黑云,风雨欲来的天际骤然放亮,一时风平浪静,毫无痕迹。 魔军轻描淡写便把袖卿他们归还给神族了。 “都摆出这么大阵仗了,居然就这么放人了?”华惊春疑窦丛生,“魔尊这性情可真让人难以琢磨。” “不对。”师无念喃喃自语,魏弋向来不肯吃亏,此番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跟楚子鹤大干一场,怎会憋着力气无故退兵?除非,是有更好的机会在后头…… 那么,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他,甘愿蛰伏,伺机待势?没有头绪的师无念烦躁地晃了晃脑袋。 见她面色有恙,华惊春第一反应便是她方才其实是被魔尊伤了却强撑至今,忙关怀道:“你是不是受了伤?我这就,不,咱们赶紧回鬼界。” “我没有受伤。”师无念认真解释,不过还是被他拉着往鬼界走。 “那他为什么不动你?”华惊春下意识问出心中所想,却惊觉自己的语气因为担忧而显得咄咄逼人,又慌乱辩解:“我我只是好奇,并非……” 师无念并不介怀,面色平静道:“他要留着我把时小小养大点。” “哦,也对。”见她不恼,他也就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干笑两声后,好奇心疯狂作祟,他又试探性道:“你可知魔尊为何要带着面具?” 三万年前,他与她还是坦诚相见。现在的他们,都默契地带上了面具,美好的过往也变得面目全非。 她认真回想了想那张脸,才道:“许是那张皮囊太过魅惑众生,他只想给心爱之人瞧见吧。” “你竟是这般想的?”华惊春有些惊讶,“听闻他三万年前与帝尊大战,损了容颜,戴起面具也是因为面目丑陋,怕叫心爱之人瞧见。” 闻言,师无念脚步微顿,身形虚晃,她压下心头匆匆的一抹酸涩,只当这些异样是为他惋惜,道:“你说的更有道理。” “我是说,魔尊的心爱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师无念不语。 “有人说那是一个凡人女子,也有人说是神界的某位仙子,最离谱的,有人说她是帝尊的徒弟,可帝尊根本没有徒弟。” 她面无表情点点头,语气发冷:“三人成虎,子虚乌有之事,你还是少打听。” 遭到鄙夷的华惊春:“……” 俩人回到鬼界,便被鬼差急忙请去冥王殿。听到冥王回来,华惊春面色欣喜,小跑着冲进殿。 “枝年!你可……”华惊春蹦蹦跳跳,在殿门口就开始喊,进去却猛然发现殿内还有两位贵客,一时尴尬地收住声,讪讪一笑:“冥王…” 冥王任枝年却面色凝重。 待师无念进殿见了人,微妙的气氛让她心中了然。 来客乃神界的某两位神君,师无念没有印象,许是新晋的。那二人上前一步作揖,其中一个主动说明来意:“此番解救袖卿仙子,多亏了鬼使大人,帝尊特令我等过来向您致谢。” 本有些心惊胆战的华惊春释怀一笑,偷偷瞥了一眼镇定的师无念才道:“举手之劳,不敢当不敢当。” 那位神君又道:“另外,鬼差传漏话,引得神界一举讨伐鼠妖之事,帝尊想让我等带人回去亲自见见。” 任枝年一个闪身挡在华惊春前面,“他除妖受了伤,难免说话不全,且袖卿仙子已解救,帝尊何必大动干戈动吾的人?”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只敢在鬼界作天作地的华惊春一时乱了手脚,慌张地抓着任枝年背后的衣裳。 “冥王莫怪,这也是帝尊之意。” 任枝年抬手将准备束手就擒的华惊春拦到自己身后,瞳孔微缩与两位神君无声对峙。 帝尊发话,谁敢不从?华惊春咬了咬牙,扯了扯任枝年的袖子,低声道:“冥王,要不还是……” 任枝年微愠轻喝:“闭嘴!” 一旁的隐形人般没有存在感的师无念这会儿悠悠开口:“你们要带走谁?” 终于打破这僵局,神君忙道:“是阴间使者师无念。” 师无念像是早有所料般冷漠地嗯了一声。 任枝年:“……” 回过神的华惊春震惊又迷惑:“为什么是要带走她?!” 那位一直不说话的神君此时出声,有些哀怨:“不是您说,料到鼠妖弱点的是阴间使者师无念么?帝尊也只是赞赏她,想瞧一瞧罢了,哪知冥王这般要紧,怎么也不放人。” 另一位神君也补充道:“鼠妖如此强悍,已为大祸,委实感谢师使者的点拨。” “当真?”华惊春对方才的剑拔弩张心有余悸,然而也的确是他说那主意是师无念所想。当时他计量着,故意说漏话是一回事,追究起来也只是他的责任,就没敢贸然揽功劳,如实说了她的大名。如今这般,也不知是好是坏。 任枝年却放松下来,换上礼貌的笑意,道:“原来如此。无念除恶多年,一向机灵,的确担得起这番美意。” “那就有请师使者同我等走一趟罢?” 任枝年转身对她道:“无念,你且去吧,吾会派人去接你回的。” 师无念看了看被任枝年护在身后,一脸纠结的华惊春,犹豫片刻后将自己的锦袋拿出来,问道:“能否帮我照看一下它?” “好。”华惊春立即过来接住,随后压下心头的不安,扭捏道:“你……早点回来,我不太会照顾它。” 师无念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5章 师无念跟着两位神君缓缓飞上神界正大门,浓重的仙气让她略感不适。 守门的天将放行后,她才得以重新踏入神界,这里好像变了许多,又似乎依旧如故。庄严肃穆的宫殿仙气氤氲,头顶的流云仙鹤优雅从容,衣袂飘飘的各路神仙矜贵圣洁…… 只有她,像极了偷光的鼠妖,格格不入且自寻死路。 一位神君回头体贴道:“使者莫怕,帝尊为人和善,不会太为难你的。” 师无念见识过那个人的手段,既然他都点名要她来,说明已猜到是她了。如此,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三人正往帝尊的洛尘宫走去,恰好碰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医仙匆匆往正大门赶,领路的两位神君好奇,就拦了一个来问话: “南衣神君为何如此匆忙?” 那位胡须略微发白的南衣神君眉头皱成一团,焦急道:“袖卿仙子仙体娇贵,被妖气侵染,如今急需仙药疗伤,帝尊命我等赶去蓬莱仙岛取药。” “那就有劳神君了。” “妖气”二字让师无念回想起魏弋鞭笞袖卿的场景,明明是踏魔鞭怎会让她侵染妖气?此事当真匪夷所思,不过想必袖卿得多遭些罪了。 或许这就是楚子鹤气急败坏要找她算账的原因。 两位神君只将她送到洛尘宫宫门,通禀后便退下了,再由着仙娥领她进去。 洛尘宫依旧高雅清幽,只是满宫月季不复,入目皆是洁白的栀子花。 她喜爱顽强的月季,而袖卿喜爱像楚子鹤那般一尘不染的栀子花。 当年他可以为了哄她开心,在洛尘宫种了七年的月季,当时她还对他的细致宠溺感激涕零,后来才明白,原来他对她的那点小把戏,根本算不了什么。 毕竟他为了袖卿,可以毫不犹豫对自己亲手养大的人下手,也可以在身负重伤闭关之际,还让人将月季换回栀子花,只为了让那单纯的小仙子醒来时能满眼惊喜。如今又为了给她出气,不知要摆什么手段了。 人人都艳羡袖卿好命,身份高贵,风华绝代,天道眷顾,死而复生。 师无念也曾发了疯一样妒忌她,怨恨她,如今却没法怪她,因为这一切都是楚子鹤做的,她仍旧单纯善良,世俗不染。 不过是被人坚定地偏爱而已,她有什么错? 不知不觉就到了大殿,然而楚子鹤并不在,想必是守着袖卿。仙娥让她等候片刻。 没过多久,玉树琳琅的帝尊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清隽绝色的脸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周身散发着温柔亲和的气息。 在人前,他永远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曾经她有多向往这身气息,现在就有多厌恶,是以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楚子鹤停在离她三丈远处,随后低眉俯视木然地杵着的她,淡然说道:“阴间使者,除恶卫道,功德无量。” 师无念眼都不抬,淡漠无情道:“亏的帝尊给我这个机会。” 他突然疲倦又暧昧地叹了口气,“如此安然无恙,想来你在鬼界过得不错。可还怨吾?” 明知故问,不过是逼她先撕破脸皮罢了。师无念终于抬眸直视他,不咸不淡道:“帝尊扪心自问,您配么?” 楚子鹤有一瞬间怔然。进殿时,他以为她那是故意装出来的冷漠,没想到她说出那句刻薄的话时,语气平淡得发寒,面上的厌恶不加掩饰,与记忆中羞/涩且爱笑的她无半点相像。 最终他只故作无奈,总结道:“三万年,你变了许多。” “帝尊却还是老样子,委实无趣。” 楚子鹤也不恼,语气平平没有起伏:“吾执宰苍生,需要改变么?只有像你这样残缺不全的蝼蚁,才会为了生计,面目全非。” 师无念冷笑一声。 “吾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怎么,现在是否也要来一局?不过这次输了,你也就不必再存在于这世上了。” “何必给你自己找借口。” “都是熟识人了,也罢。”他也不端着了,一边轻车熟路施法束缚她的颈脖,一边笑得若无其事,仿佛他即将要掐死的不是一条生命,“不过你故意拖延时间,害她遭罪,吾不能再放过你了。” 执宰苍生的主神终究是容不下她这残缺不全的蝼蚁。 “蝼蚁若不死,神明必沦陷。”师无念讽刺一句。 她本就入不了轮回,这一死,必定魂飞魄散,永世不复,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你已不该存在,别期待。”他缓缓发力收缩,捏断她的生机。 彼时,洛尘宫有人闯入,且混乱的脚步正往大殿这边来。楚子鹤察觉后当即将她重重甩开,随后带着处变不惊的霁月清风,端着柔和的浅笑出去查看。 师无念脱离束缚,狼狈地捂着脖子呼吸,屈辱的红了眼眶。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殿外传来,“帝尊出关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本座这老朋友?” 殿外,楚子鹤看着地上被撂倒的神君仙娥,又看了看此刻若无其事,装模作样跟他叙旧情的罪魁祸首,眼眸隐隐森寒:“伤吾的人,闯吾的宫,魔尊这是何意?” 魏弋大步流星,欲进大殿寻师无念,“并非有意,只是他们非要阻拦。不过本座既凭本事进来了,只怪他们无能。” 楚子鹤拦住他,喜怒难辨:“好生无礼,如此不妥。” “那你私自劫走本座的念念,就很在理?” “你的念念?”楚子鹤轻笑一声,“吾还没问,袖卿在你魔界身受重伤一事。” “伤她的是鼠妖,与本座何干?好心救她一命,不曾想帝尊竟如此忘恩负义,血口喷人。”魏弋急着寻师无念,已然不耐烦,硬是闯进了殿。 楚子鹤也不拦着,大大方方放他进去,只是暗暗对他那番狡辩说辞隐忍着怒气。袖卿落入他手,他必然不放过机会折辱她,然而那一身伤又的确是妖器所留,他没有证据指认人家,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毫无受伤痕迹的师无念已木然站定,再看楚子鹤时,眼神冷得结冰。 魏弋心下一咯噔,心有余悸般一把冲过去抱紧她,仔细查看一番后才安心将瘦削的她悉数藏于怀里,轻声安抚道:“念念莫怕,我带你回家。” 正好借此扳回一筹的楚子鹤心情稍稍愉悦,坦然自若道:“瞧魔尊说的,像是吾苛待了她一般。” “难说。”他挑了挑眉,“帝尊的本事,本座许久不曾领教了。” 师无念被人拥着,久违的温暖令她渐渐失神,眼眸沉沉,纵使耳边是他们彼此不甘示弱的讽刺挑衅,她却一字未进。 待她回过神,人已被他带出了洛尘宫。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魏弋收敛了许多锋芒,愈发温和沉稳。不过她并不关心他方才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只闷闷开口道:“你监视我?” 否则怎的来得如此及时? “不曾,但我监视他。”魏弋见她面色沉重,试探性补充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师无念道:“也还好。” “他,怎么欺负你的?” “不过是想我消失罢了。” 师无念说完便后悔了。她同他说这些做什么?指望他替她出头么?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应该与所有人划清界限,应该像刚才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魏弋听了也不似先前那般激愤,只暗暗紧拳,笑意浅浅的眼眸中卷着巨大的危险,从容不迫道:“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的事你别管。”她又想起他与楚子鹤的对话,颇为不悦道:“我也不是你家的。” 魏弋明白她后面那句指的是什么之后,坏坏一笑,再一本正经道:“猫儿子现在是你的,将来会是我的,既然咱们有同一个儿子,四舍五入你不就我的人,有何不对?” “无耻。”师无念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两人面色坦然从洛尘宫走出来,引得一众神仙警惕地盯着他们,却无人敢贸然上前挑衅。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兵戈相向的死对头,此刻竟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家地盘上。 然而,风平浪静的神界倏然天翻地覆般剧烈晃动,从远处传来的那股蛮横的力量波,猝不及防地将众神仙震个踉跄。师无念也不例外,好在修为高深的魏弋适时将她揽住,只是姿势颇为暧昧。 师无念还未来得及挣脱束缚,就听到围观的众神君中,有人惊呼一声:“不好,锁妖塔的结界破了,玄赤翼鸟逃出来了!” 人群霎时骚动,原本不慌不忙的神君们纷纷欲赶往锁妖塔查探。 然而为时已晚,原本湛蓝平静的天际略过一阵狂风,优雅的流云仙鹤一时鸡飞狗跳。随后,头顶上方,一只巨大的鸟身霸道地盖住半边光亮,妖气横天。 玄赤翼鸟乃十分强悍凶猛的妖兽,此刻意识到了他们想阻挠它的意图,便稍一展翅,将刚刚腾身起势或才自稳阵脚的神君悉数打落。 慌乱过后,魏弋仍是纹丝未动,抱着疑窦丛生的师无念镇定自若地打量它。 许是识出对方的身份,玄赤翼鸟并未对他们二人发出攻击,只停顿片刻打量一眼他们便迅速掠过,在一众神君反应过来前,消失个无影无踪。 师无念终于得以从魏弋怀里挣脱出来,却望着玄赤翼鸟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 此事非同小可,因这妖兽,乃前任妖王,即大画士安然的坐骑。 第6章 玄赤翼鸟销声匿迹后,师无念只觉得眉心突突,心底隐隐不安,当即不顾一切拉着魏弋离开神界:“走,立刻离开!” 魏弋一时反应不过来,侧首打量了她略微惊恐的神色,瞬间不悦地眉头一拧。不过他并未出声,只反手拉起她,乖乖出了神界。 神界的风景瞬间退于身后,唯有两人并肩前行。 “从前万妖的事,现在的玄赤翼鸟,皆与你无关,根本不必害怕。”魏弋那平静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令人心安,“有我在无需害怕。你失去的,我都会帮你讨回来,你受过的委屈,我不会让它们被遗忘在岁月长河中。” 当时,楚子鹤趁他修整之际对她下手,过后还骗他说将她藏于仙界了。大战之后,他只顾着找她,也不知那个私放万妖的人说的竟是她,更不知道她被抽了魂魄去唤醒袖卿。 后来成希找到他,才将这些真相告诉他。此后他便一直追查当年的事情,可惜楚子鹤手段高明,证据被销毁得所剩无几。 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鬼界多的是罪孽深重的人,可他不敢往她身上想。派去的人,也是一无所获,渐渐的,他也就觉得她不会被丢在鬼界。 楚子鹤要藏着她,她又故意躲避。然而他不舍得怪她,只能将怒火悉数引到楚子鹤身上。 面对他的情真意切,师无念下意识想说让他离她远些,莫要再管她。被她拉下水的人,太多了,她承受的自责,太重了。 可说过那么多次也无济于事,索性暂时由他去了,待寻到合适的时机,再干脆利落一刀两断吧。 沉默片刻后,她才心不在焉地转移话题:“在魔界竹林那会,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魏弋也就顺着她的话放过先前的话题,道:“因为猫儿子。或许你不记得了,那次洛尘宫跑进来一只瞎猫,你心疼地抱起它,跟……落落说,要给它装上一只漂亮的蓝眼,这样别人就不会嘲笑它残缺。刚好被我听到,随便就记下了。” 话说的如此轻巧,心情却沉重不已。他与她唯有过往,总是必不可免谈及,然后一遍又一遍勾起伤痛。 听罢,师无念的眼神越来越冷。她的确不知道何时说过那番话,只清晰地记得落落死时的惨状。 落落是楚子鹤派来照顾她的仙娥,也是一个凡人。 当年她被楚子鹤算计,无端背起污名,遭众神唾弃,落落跪在他脚下,求他放过她。可他却看也不看一眼,抬脚便踢得她五腑六脏俱碎,腥红的血铺了一地,死不瞑目。 楚子鹤警告她:“你再挣扎,死的可就不只她一个。”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不再求饶,满目疮痍地任他宰割…… 见她痛苦,魏弋也疼得要命,但此时急不得,他只能暗暗稳住情绪,故作轻松继续道:“对了念念,猫儿子怎么来的?怪可爱的。” 师无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它叫时小小,别一口一个儿子。一个月前,我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被困在一座破庙中,见到了跟我同样狼狈的它,就顺手捡回来了。” “左右这俩个称呼都是叫它,有什么区别?不过它可真是好福气。”他眼里的笑意变得危险起来,“是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敢伤你,且与我说说?” “我已收服了那东西,无需再提。” 魏弋只得作罢。想了想,他又道:“有一事,我得告知你。猫儿子看起来像是只普通的猫,没有任何能力波动,但我觉得恐怕并未如此简单,你且小心注意着,莫让它本性暴露之时伤了你。” 他这么一说,不经意勾起了她一直心存的疑惑:她养了它这么久,喂了那么多鱼干,可它依旧老样子,分毫不长。 彼时,魏弋已将她送回到鬼界外,还嘱咐她这几日先在鬼界待着,毕竟玄赤翼鸟逃出,六界恐有异动。 师无念倒是应下来了。 上古妖兽,没有了主人的束缚,又积载着一身的怨念,恐要祸世,她能避开便再好不过了。 魏弋回了魔界,直奔成希的住处,却见他正在房中自顾自地品着美酒,整个人是显而易见的情绪不佳。 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魏弋瞥了一眼,暗自庆幸师无念还在,自己还能失而复得。 成希见他来,也不惊讶,只挑了挑眉道:“魔尊这般居高临下的做什么?请坐。” 魏弋拂袖落座于他对面,漫不经心道:“今日本座去了一趟神界,恰好见那玄赤翼鸟从锁妖塔逃出来了。” “什么?!”成希霎时顿住,难以置信道:“玄赤翼鸟?逃出来之后呢?” 魏弋对他的惊讶无动于衷,冷眼盯着他道:“玄赤翼鸟突然出逃,可否与你有关?” “帝尊这是何意?若我有本事放出它,何必等到楚子鹤出关?” 魏弋想了想,倒也言之有理。但他还是不信玄赤翼鸟偏偏在这个关节眼上,这么巧合且如此轻易逃出。 “若当真是你干的,本座也并不关心你的阴谋诡计。只是,”他警告对方:“别把主意打到念念头上,否则,你应当知道下场。” 成希突然嗤笑一声,眼里满是无奈和神伤:“我哪有那等本事?不过是赖在魔界,时不时挑唆你,试图借你之手报仇雪恨罢了。” 魏弋见他这般消弭,也懒得继续质问,转身回了笑庸殿。命人去打探玄赤翼鸟的事后,他才独自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对付楚子鹤。 当年楚子鹤步步为营,将万妖出逃的罪名死死扣在师无念头上,如今他不仅要将他拉下神坛,还得想法子为她洗脱这个子虚乌有的罪名。 若是他与楚子鹤正面直刚,而楚子鹤历来有维护六界秩序的好名声,深受爱戴,最后只能是他背负着挑起事端的骂名。师无念仍心系天下太平,他的做法必定引起她的不满。 他要悄无声息的。思来想去,便决定从袖卿那下手。 “来人,去通知妖王过来。” — 师无念本也打算着这几天窝在鬼界规避风险,顺便钻研一下如何应对鼠仙复出之事。只是,一切并未如她所想那般美好。 鬼界乱成了一团。 按理说鬼界如何她并不关心,她只是个来完成任务来赎罪的过客罢了。然而—— “小猫跑丢了。” 华惊春无力耷拉着脑袋,急得满头大汗,心虚又自责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师无念如遭雷击,一时瞳孔放大,震惊且难以置信。 “谁带走了它?”师无念冷声质问他。她下意识怀疑是楚子鹤杀她不成,转身又对她的猫下手。 华惊春从未见过她如此阴翳威慑的一面,吓得一时小心翼翼哆嗦道:“没,没有人带走它。是它……自己跑了。” 师无念走了没多久,锦袋里的时小小就疯狂鼓动闹腾,他以为是它饿了,便放它出来吃东西,哪料到小家伙趁着他拿小鱼干的时候,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他当即惊慌失措,只觉得自己完蛋了。冥王派人把整个鬼界翻个底朝天,可还是什么也没找着。 旁边的任枝年见华惊春委屈的要命,一时不忍,对师无念道:“此事不能怪他,谁也没料到它会自己跑丢。” “我没有怪他,只是想问清楚。”师无念垂着眼眸,一时也想不通向来乖巧的时小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己往外跑? 而且一眨眼的功夫,竟出了鬼界? 任枝年头疼地扶额,对她道:“吾已派人在鬼界边境附近搜寻了,你也去找找吧。说不准,它是跑出去找你呢。” 师无念立即往外去。 华惊春也想跟过去,却被任枝年拦住:“你就别去添乱了。弄丢人家的猫还凑到人家眼前晃悠,徒惹人烦。” “你你你!”华惊春又急又气,“就因为是我弄丢的,责任在我,我更得去寻回来!” “所有人都跑出去了,谁在家里守着?神界出了大事,吾现在要去一趟,你就别出去闹了。” 华惊春还想挣扎,却见他又道:“无念分得清对错和责任,不会因此怪你的。且那猫如此怪异,倒是你,需提防一二。” 最终华惊春还是被任枝年强行留在鬼界里了。 天色渐暗,师无念在鬼界附近苦寻无果,一时急红了眼。她是当真把时小小做自己孩子养的,这会儿突然弄丢了,还是无缘无故那种,能不吓人么? 自从来了鬼界,她极少表露情绪或者失态,除了上次被魏弋识破,便是现在了。 漫天夜色降临,黑暗无边无际。鬼差们受冥王之令,最多在鬼界附近搜寻,再远就没办法了。 事实的确如此,鬼差搜了一阵子便撤回去了,独留她一人在外晃荡。她能怪谁?是她求华惊春帮忙照看,也是时小小自己跑丢,她只能怪自己。可是这满腔的憋屈该往哪宣泄? 没人告诉她,也没人在意她的心情和死活。 这样无助彷徨之际,她却不知该求助谁。 第7章 师无念独自一人马不停蹄地找了一整晚,声音嘶哑,身形狼狈,可时小小仍是踪迹难觅。 她不想放弃,也不敢放弃,强撑着一口气,故作镇定。直到身后有人唤她一声“念念”,将将转过身去,眼睛却先一步潸然泪下。 这次的眼泪是炙热滚烫的。 并非她想要示弱,因为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当委屈和悲伤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身体它自己就藏不住了。 魏弋脚步一晃,瞬间过去拥住她,用胸膛遮住她脆弱的一面。 师无念埋首,仍是憋着抽泣,哭得肩膀一颤一颤。 他一边俯首亲吻她的青丝,一边慌乱疼惜道:“没事的,你会找到它的,我也会陪着你的。” 好不容易处理完事情,他便赶过来想看她,没想到那些鬼差告知他,她已经一宿未归,顾着找猫。 他追过来,见她孤零零一个人,不知疲惫地喊时小小。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去钳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责问她,出了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找他帮忙? 可当她转身落泪那一刻,他脑中只剩下痛恨自己没能照顾好她的思绪。的确是他的错,他错过了太多她无助的时刻,今后,万不可再令她孤身一人了。 师无念压抑了太久,此番终于得以宣泄。冷静下来后,却暗自责备自己又失态。 她从他怀里出来,颓败麻木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哑声道:“我找不到它,甚至没有任何头绪。” “大海捞针也未尝不可。”魏弋也坐在她旁边,牵起她的手缓缓输送法力,“你太憔悴了,得先打起精神来。” 师无念怔然地望着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温暖宽厚,节骨分明,修长白皙,的确非常适合弹琴。 可惜,她还没见过他弹琴时的风采,也没见过那把绝世古琴——幻音寂灭。 魏弋见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收手,冷静分析道:“猫儿子那么乖,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跑出去,除非是有什么吸引着它。” 师无念喃喃道:“可它看起来那么普通,不像是什么邪物,又能为什么所吸引?” “难不成是跑出去找你?” 若是时小小当真出来找她,可她现在已经回来了,它也应当回来才对。然而一夜过去,仍是寻不着它的半点影子。那么,极有可能是……它半途被人劫去了。 魏弋见她愈发难受,索性一把拉起她,“这样揣测下去不是办法,跟我去找成希。” 师无念一时错愕。成希?为何找这位前任冥王? 不过稍一思索,她便猜到一二。 玄赤翼鸟逃出,万妖骚动,若时小小真是邪物或妖兽,那便有可能被吸引过去。而成希当年杀了玄赤翼鸟的主人,它极有可能寻他报仇,如此便与他有了点关联。 两人一同造访成希。只不过这次,魏弋就没那么好耐心了。 他语气万般不善地对一脸懵逼的成希道:“本座警告过你别算计她,你当本座同你开玩笑?” 成希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瞄了一眼师无念,无辜道:“我何时算计她了?” “你不是才承认过利用本座之事么?”魏弋自是不信,却不好当着她的面发作,只能对他满眼威慑,逼问道:“说,猫呢?” 一旁的师无念微微皱眉,这番情景与她所料想的出入颇多。 成希冤枉的很,顿时气愤道:“我哪晓得什么猫!无端逼我背锅,是你蠢还是我倒霉?” 没有喝醉伤感的成希,嘴巴依旧贱的很。 “行了。”师无念实在想不明白,成希把时小小藏起来是出于什么动机。 魏弋这才对他轻哼一声,不再咄咄逼人。 待成希明白事情的经过后,颇为无语道:“若它真是妖,可妖也是有好有坏。既然你平日里待它不薄,那它肯定不会不辞而别。” “难不成是楚子鹤想杀你那会儿,猫护主心切,直奔神界了?” 这话令师无念眉头紧锁。 成希又道:“不过按你们的说法,它恐怕没有通天的本事。一定是滞留在什么地方了。” 魏弋见师无念脸色越发担忧,便安慰道:“既然猫儿子能在片刻之际逃离鬼界,无影无踪,可见一般人难以捉住它。” “它还那么小一只,我捡它的时候,它都快……”师无念本是想吐诉心声,却突然顿住。 “怎么了?” 她突然恍然大悟般,情绪激动地摁住魏弋的手臂:“破庙!它会不会跑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我了?它也很在乎我,我应该知道的!” 那么乖那么爱她的小家伙,怎么会不声不响的抛下她? 魏弋柔声安抚她:“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它。” 在魏弋的威压下,成希也不得不跟随前往。 三人火急火燎赶过去,天又暗了下来。破庙依旧是破庙,脏乱又萧条,看不到任何生气。 搜寻了一番,仍一无所获。 “时小小!”师无念最后站在庙外,不甘心地回头大喊一声。依旧没有动静,不知是不是这猎猎夜风,盖住了所有回应。 眼看她又忍不住哭出来,魏弋赶忙过去想搂住她,却听到里头突然传出一阵猫叫声。 师无念瞬间悲喜交加,当即一股脑冲了进去。 成希也听到了,竟是气不打一处来:“艹,敢跟老子玩捉迷藏!” 魏弋白了他一眼,却懒得搭理他,随后也进去了,只是进去后这一看,属实有些出人意料。 师无念也愣住了。 哪有什么小奶猫?庙檐上蹑手蹑脚窜着的,分明是一只半人大的白色猫妖,怨气横生,面目凶狠。 但对她没有敌意,甚至试图往她这边靠。 魏弋看了看猫妖,又看了看她,低声道:“念念,它……是猫儿子。只不过突破了封印,恢复了真身。” 竟是连他都看不出来的封印,想来不简单。 成希不合时宜地吐槽道:“以后可以改名叫它时大大了。” 魏弋暗暗给了他一掌。不过许是找回了猫心情不错,并未真的生气。 时小小见主人一直愣住不动,又看不懂她眼里的复杂,只好主动小心翼翼凑过去,越靠越近。 师无念却失神地后退半步,霎时让时小小停住动作。 它知道自己是妖,也知道主人这态度是不想要它了。就在方才,它还在跟体内翻滚叫嚣的蛮横妖力抗争,虽痛苦却觉得值当。 因为它一旦执念凶残,不受控制,就成了恶灵。主人要除的就是恶灵。 师无念一时难以接受时小小真的是妖,而且妖气如此浓重,不似善类。 她已背负着私放万妖的罪名,若是往后身边带着一只妖,岂不是给了楚子鹤机会,名正言顺将她赶尽杀绝,将时小小镇压于锁妖塔中…… 成希接收了魏弋的警告,稍稍安分了些,此刻竟还好心解释一番:“这猫妖,必是受了玄赤翼鸟的影响,冲破了封印。加之,你身为她的主人遇了险,它的怨念无限放大,就成了现在这样。” “事情都这样了,你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吧?你这样子多伤它的心呐!”成希持续输出:“我见它想跟你好。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它主子,好好教导加以利用才是正道,放它出去胡乱害人,可就是你管教不当的责任了!” 师无念神色松动了几分。 魏弋明白她的纠结和不舍,当即握住她的手给她往前走的勇气,坚定道:“别怕,舍不得就留下,我帮你封印住它身上的妖气,只要你不想,就没人能动它。” 时小小听得懂,又见主人果真回心转意了,赶紧讨好地上去蹭她的脚,欢喜地喵个不停。 师无念还是有些难以适应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大的时小小,僵硬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对魏弋道了声:“谢谢。” 成希鄙夷地插一句:“真看不惯你们这种要死要活的样子。” “别理他,他就是故意找抽的。”魏弋笑眯眯跟她解释后,一拂袖将这碍事的家伙扇走了。 师无念嗯了一声,性子难得放软了些。 时小小的妖气实在磅礴,不由得引起魏弋的警惕,他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厉害的猫妖。 不过他言出必行,费了些力气才将它身上的妖气悉数封印住。小家伙倒是十分配合,可惜不会讲话。 被封印后的时小小又变回一小团,只不过还是比原些时候大一些。 “以后我会经常加固这层封印的。” “嗯。”师无念见对方欲言又止,倒也不介意追问一句:“怎么了?” 魏弋难免含情脉脉,道:“意思是,我们要经常见面才好。” 师无念别过脸,“若是能寻到玄赤翼鸟的下落,或许会更好。” 那样时小小便不必收到上古妖兽的干扰,不必被人识破,她也不必时时与魏弋亲近,不必习惯有他陪伴。 魏弋笑了笑,“那又如何?时小小还是我的猫儿子,我三天两头去看望它也名正言顺。好了,你也理解一下我失而复得的心情,别把我当洪水猛兽一样拒之千里。” 他顿了顿,又略带苦涩道:“实在不行,做朋友也好,别再让我一个人独自绝望。” 他不敢贪心,只求一个机会,一个陪在她身边的机会。 第8章 华惊春被冥王派人看着,出不去的他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走动。 这都几天几夜过去了,师无念还未回来! 守门的鬼差在外头尽职尽责提醒他道:“华鬼使,您该歇息了。” 烦躁的他气鼓鼓地把灯掐灭了,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正想着偷偷溜出去,却听到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往他这赶,跑近后隔着门朝他朗声道:“鬼神,师使者回来了!” 华惊春当即惊坐起,鬼差也不拦着了,任由他冲出去找师无念。 师无念正在大殿中定定站着等候,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疲惫入睡的时小小。 “猫找回来了?!”华惊春风风火火跑过来,欣喜过后又瘪了下来,可怜巴巴地开始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这几天我被冥王囚住了,并非故意偷懒不去帮忙找它的……” “是它调皮,与你无关的。”师无念顿了顿,实诚道:“说来还是我沾了你的光,该向你致谢。” “不不不!”华惊春忙慌乱道:“找回来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在他的连环追问下,师无念只得含糊其词,一切皆归咎于时小小贪玩,勉强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师无念将猫放回锦袋中,略微疲倦道:“方才鬼差留话,冥王离界时有恶灵之事交代于我,可是关于鼠仙?” 自上次鼠仙逃走已有了些时日,如今它再复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降伏它,凭她一己之力,仍是十分棘手,可一日不除它,终究是祸患。 “非也非也!”华惊春说起正事,换上了严肃认真的神情:“那鼠仙一溜烟就没影,实在无迹可寻。冥王说的是最近在合山镇闹腾得厉害的东西,不过此次他并未让我助你行事。” “嗯。”师无念清楚,这段时间外头乱得很,冥王自然不会让他出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前极少遇到恶灵接二连三且明目张胆出来为祸的事情,大多是它们偷偷摸摸探个头,然后被追上门的她逮着。 看来她想在鬼界安安分分待几天的想法不成了。 寻灵簿上只记载,出没于合山镇的恶灵,俗称“小儿笑”,其形如凡人小孩,还专门吸食小孩精气。行踪不定,白天黑夜皆会出现。 有了鼠仙那事的前车之鉴,师无念出发前带了许多救命符,有备无患。 怪就怪世间恶灵太多,而寻灵簿太薄,对每个恶灵都是寥寥几笔,像是只简单证实它们存在而已。 赶到合山镇,发现还是有人居于此地的。表面看起来这个镇子没什么异样,街道上人声鼎沸,人们彼此有说有笑,生机勃勃,根本不像是被恶灵侵扰的样子。 没见到小孩出没是意料之中,她觉得更古怪的是,一眼扫去,见到的大多是妇女老者。“小儿笑”吸食幼儿的精气,那么,镇子上的男人去了哪? 师无念决定用从前惯用的手法,先混成凡人去打听“小儿笑”的情况。 她进了一间茶肆,里头听众多是妇女,也有几个老头。好在终于见着一个中年男子,便是里头的说书先生。此时正讲到精彩部分,醒木一拍,折扇一展,先生绘声绘色道: “那魔王与花妖动了情,一来二去便水到渠成,共赴巫山。不久后,花妖诞下一女婴,可谁料到魔族也会重男轻女呢?那魔王见是女孩,二话不说就给丢到荒郊野外中,也没料到那孩子,非但不死,还撕心裂肺笑了三天三夜。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精彩!”听众一脸兴趣盎然地笑呵呵鼓掌,只是怎么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怎么别扭。 人界的说书故事或段子多的是离谱怪异的,诸如妖吃自己的身体,人吃自己孩子等说辞数不胜数,因而师无念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忙着打量众人脸上的神色。 忽然坐她旁边的一妇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道:“姑娘,快笑!” 笑? “为何要笑?”她疑惑地望着那妇人。说书先生讲的明明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却叫她们哈哈大笑。 “嗬……”妇人虽眼神闪躲,却厉声警告她:“姑娘可是外地人?不懂不要紧,只需记得,你若不笑,便是你的小儿笑!” 小儿笑……难道说,那恶灵强迫镇子上的人笑,若是谁不笑,就把其小儿掳走? 师无念下意识捂紧自己的锦袋。 妇人见她怔然,并未多说,与另一旁的友人告别后便离开了茶肆。 师无念回过神,快步追了上去,拦住妇人诚恳道:“请稍等。可否跟您打听些事?” 妇人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倒也不畏惧:“可以,去人少一点的地方说吧,此处太吵。” 师无念心怀戒备跟她走了过去,寻了一处安静的,又见这妇人属实淡定,便开门见山道:“听闻,这个镇子上有个叫‘小儿笑’的东西?” “嗯。它逼我们所有人都要笑,若是谁一不小心摆苦脸,它便会把那人的孩子抢走,还让那人听自家孩子笑上三天三夜。” 师无念蹙眉,“难道刚刚那个故事……” 妇人此时也在笑:“没错。它特地留下那个说书人,勒令他每天不厌其烦地讲这个故事,它的故事。” “既然它是对小孩子下手,那镇上的男人呢?” “死了呗。很多时候它都喜欢对男的下手,不论老人还是小孩。正如那个故事所说,它父亲抛弃了它,所以要疯狂报复男人。” 师无念又疑惑道:“那你们为什么不逃离这里?” 妇人风轻云淡地叙述:“那些试图逃离镇子的人,皆是死相惨烈;那些曾经想反抗它的人,无一生还。姑娘,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离开吧,莫赶这趟浑水。” 师无念并未作答,只对妇人道谢后,寻了个隐蔽之处,耐心等候它现身。 她寻不到对方的气息,可它却敢大肆宣扬自己,可见其来头不小。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先守株待兔了。 蹲了两天,终于在午夜等到了动静。 黑暗中,寂静的合山镇,街道上本是空无一人,却悄然惊现一七八岁的小姑娘,如巡视自己的领地般,大摇大摆地走在正大街上。 不像是去觅食,倒像是在散步。 师无念抽出了缚灵绳,刚想一举跃下,却见对方狂妄地嗤笑,旋即童音回荡在空寂的街道上:“别躲了,出来吧。” 原来它早已知晓。师无念只得现身,幡然落下,从容不迫。 小女孩甚是目中无人,道:“当是谁呢,不过小小的鬼界使者,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放肆?” 师无念俯视打量她,皮肤白的发惨,紫色的眼睛幽怨不已。阴柔强悍,的确是半魔半妖的血脉。 “你叫什么名字?”她觉得它既化作人形,总不会没有名字。 它却轻蔑道:“你不需要知道,毕竟你马上就要死在我手里了。瞧瞧你,虽说我身世凄惨,可跟你这一身罪孽的人比起来,我竟觉得好受多了!既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也好意思来降伏我?” “别人过得比你更惨,不代表你经历的伤痛就不存在。” “所以,我更要杀了你!” 小孩子脾气就是大。师无念想了想,还是淡然追问一句:“那你是怎么死的?” 死后不愿意入轮回,继续留在世上为非作歹的才叫恶灵。先前说书人讲的故事中,却道它被抛弃后没有死,有些蹊跷了。 “你找死!” “小儿笑”当即暴跳如雷,怒吼一声释放许多挂着红丝的风铃围着师无念叮当作响,属实吵耳朵。 师无念也聚起水球悉数撒去,瞬间冻住了这些风铃,激得“小儿笑”愈发气急败坏,疯狂变幻出风铃,愈演愈烈。 最后,漫天的风铃围着她叮铃作响,渐渐力不从心的她,开始头晕目眩。 眼看着要败下来,师无念赶忙抽出一张瞬移符,闪回了鬼界。接二连三遇到这么难缠的恶灵,实在难以吃得消。 师无念稳了稳心绪,眼下冥王不在,华惊春也是没法帮她的,思来想去,唯有魏弋可聊了。 且那“小儿笑”也与魔族有关,或许她能从他那入手。这么想着,她便立即赶去魔界了。 师无念过来的时候,魏弋正为玄赤翼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见她来了,獠牙面具上的眉眼难得有些许笑意,旋即又带点哀怨:“我去鬼界找你,他们却说你不让告知行踪。” 师无念大方承认:“嗯,我很久以前交代他们的,怕出任务的时候别人来打搅我。” 若是从前没有时小小,她一个人出去死了便是死了。可现在,她开始想努力活下去了。 魏弋想教育她独自一人断掉行踪是极其危险的事,但见她心不在焉也就暂时搁置了,随后拿出一条挂缀着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项链,作势要给她带上,却被她躲开。 师无念有些抵触,突然态度强硬道:“我不能随便收你的东西。” “听话,它能替我护着你。你总是独自一人跑,也不给我知道,净让我担心。” 师无念说什么也不肯,“不必,日后我可以告知你行踪。且为了小小,我也会当心的。” 见她执意如此,魏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我此番是想来跟你打听一个恶灵,”师无念别扭地转移话题,“你可知合山镇的‘小儿笑’?” 魏弋想了想,道:“我知道。” 第9章 那“小儿笑”本叫元音,其父乃某域的魔王,一直盼着要个儿子以继承父业。然而元音却是个女孩,又生来便是怪异,只笑不哭,魔王觉着甚是讽刺,一怒之下便弃了她。 被弃后她也的确诡异地大笑了三天三夜。只是此事传回了她父亲那,着实令人胆战心惊,众人恐生祸患,便让她魔王当即亲自过去杀死她。 “她怨念太重,死后逗留在了合山镇,可却见不得那些凡人苦着一张脸,遂逼他们笑。” 魏弋转身给师无念倒了杯茶,继续道:“也见不得那些孩子欢声笑语,茁壮成长,便专门修炼吸食小孩的精气的门道,常年累月,愈演愈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师无念听了略微不适:“你一向放任底下的人肆意么?” 不然元音这般嚣张,却能一直安然无恙在合山镇蹦哒。 魏弋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些年我不是一直忙着找你么,哪有空管他们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师无念一时语噎。 “好了,是我的错。”怕她真生气,魏弋上去牵住她的手就往外去,“既是我管理不当,那便由我随你一同前往,好好清理门户。” 她私心觉得没法拒绝他出手相助,便跟着他出来了。 两人很快来到合山镇,此时天边初露鱼肚白。 师无念道行不够,找不到元音的气息,但魏弋却是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她的老巢。 那是一座位置稍显偏僻的古宅,但一看门面就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的旧址。 古宅的大门紧闭,两边悬挂着的红丝风铃,在风中发出幽寂瘆人的叮铃声。 “她的母亲花妖送过风铃给她。”见师无念盯着门旁的风铃出神,魏弋解释道,“她父亲也因她而厌恶了那花妖,很快便另寻新欢了,花妖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师无念暗叹道,曾经的两情相悦也不过如此。 两人并未闯门,而是**进去。 宅内的光景属实骇人。师无念定睛一看,只觉得一阵窒息。 偌大的宅子,阴森荒凉,走廊和大殿的房梁上,处处悬挂着小孩的尸体。 有风干成片了的,也有新鲜血迹斑斑的,但相同的是,他们都被拴着脖子配上风铃吊在半空中,跟着阴风的节奏,肆意摆动晃荡。 魏弋揽住她的肩膀,捂上她的眼睛,轻声道:“别看了。它不在,我们先走吧。” 师无念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发颤,只能任由他带着离去。 奇怪,从前她遇到类似瘆人的场面,也不会这般恐惧。思来想去,她只当是把时小小当做自己孩子了,母爱泛滥,难免一时心软。 镇定自若的魏弋将她带出了合山镇,见她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压抑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道:“心生邪念者,难免残忍麻木。” 师无念冷静下来,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一幕,“那接下来该如何做?” “那宅子里,恐怕不只她一个。” 方才师无念只看到满目的悬婴,他却是注意到了偏殿中,那一堆白森森的骨头。元音倨傲自大,绝不会屈降身段啃食血肉。 师无念皱起眉头,“可我蹲了几天,并未有见除它之外的东西。” “不急,我们再等等。” …… 他们并未等多久,不过是天一暗,便见元音急匆匆拎着两个血迹斑斑的男人跃回了古宅。 师无念与他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俩人跟了进去。 元音显然没料到有人尾随她,放下尸体转过身时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在瞥见魏弋那醒目且标致性的獠牙面具后,眼里满是惊恐。 她想也不想就跑,只可惜魏弋一抬手,一张巨网拦住了她的去路。 元音一边慌乱闪躲,一边咬牙切齿怒喝:“魔尊,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付我?!” “谁让你欺负我家念念?”魏弋一边发起攻势一边不紧不慢道,“本座放任了你这么久,还不知足么?” 师无念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他戏耍元音。 元音抽空瞥了她一眼,更是愤懑不已:“我又没伤到她!” “你该庆幸,若你真伤着她,此刻就没有机会开口了。你不如乖乖束手就擒,省得本座连你那同伙一块收拾了。” 元音更是没料到他已知晓这些,下意识愣了片刻。也就这片刻,她被他一掌击飞,重重坠地,鲜血直吐。 此时,一团黑烟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攀近。 魏弋正欲上前补刀,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黑团对师无念发起了偷袭,忙一把将她捞回来护住。 师无念受了些惊,回头仔细一看,那黑团渐渐化形,变成了一只庞大且丑陋的黑老鼠,此刻正气急败坏地盯着他们。 “鼠仙?” “嗯。别怕,你站我身后即可。”魏弋见她无恙后才放松下来。 阴恻恻抬眸睥睨那鼠仙,只道是区区小妖小魔,也敢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简直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倒地的元音暗道不妙,当即声嘶力竭冲鼠仙喊道:“快走!” 鼠仙却不愿独自苟活。看见元音那般惨状,它愈发愤怒,红着一对鼠目朝着魏弋发起攻势。它不断冲击,不断围剿,却见魏弋优雅从容地招架着,轻轻松松反守为攻,逼它步步溃退。 “雕虫小技,跳梁小丑。先前你伤她的那笔旧账,正好今日一并算了。” 师无念静静站在他身后,望着他高挺宽厚的背影,白衣猎猎,只觉得无比心安。 她觉得强大无比的鼠仙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一时不知该羡慕他厉害还是怪自己太菜。 鼠仙很快败下阵来,被魏弋打得只剩一口气,他却收了手,道:“念念,该你来了。” 鼠仙和元音都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任她宰割。 师无念犹豫片刻,还是干脆利落动手了。只要她除了这两个大恶灵,又能赎去一大笔罪孽。 一切收拾妥当后,魏弋沉声问道:“还差多少?” 师无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眸撞见他眼里的哀伤才突然明白过来,漫不经心道:“应该挺多的。我以前收的都是小恶灵,赎不了多少。” 魏弋郑重道:“念念。” “嗯?” 他神色复杂地俯首凝视她,“我帮你去赎罪不是承认你有罪,而是想你尽早转世重获新生。” 没了乌烟瘴气的恶灵,此刻的晚风轻轻拂过耳畔,直挠的人心痒痒,她闷哼出来的一个嗯也尽数被卷入风中。 魏弋又拿出了那条红宝石项链,“你看,方才你差点就被它伤着了,让我如何放心?收下吧,实在介意的话,待你强大到不需要我保护的时候,再还给我。” 师无念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任由他替她戴到脖子上。回过神后,为了掩饰她的不自在,便一本正经道:“玄赤翼鸟的事,你可有下落?” “有一些,边走边说吧。”魏弋拉起她往鬼界飞去,“那玄赤翼鸟并非自己出逃,而是有人故意使然。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如今还不得而知。” 师无念点了点头,“现在各界是何情况?” “神界召集了一些首领过去议事,然迟迟未有消息,想来都是还在寻它的踪迹。不过他们很快就坐不住了,毕竟玄赤翼鸟的妖力时时滋养着各方妖怪,再过些时候可就成大患了。” 到时妖界一乱,必定战火连连,不知又将是怎样的动荡。师无念一时陷入沉思。 “不谈那些了。”魏弋换上了谨慎的语气,犹豫片刻后才道:“念念,快到你……到你生辰了。我给你过生辰,可好?” 闻言,师无念的心重重一跳,呼吸一窒,神色一变,当即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瞬间发了疯一样挣扎。 “念念!没关系的,我会给你煮长寿面,会送你漂亮的礼物……”魏弋惊慌失措地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她,紧紧拥住她不断哄道: “别怕,别怕。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会放弃你。我们一起,一起面对好不好?念念不要怕,无需怕……” 师无念磕在他胸膛上,突然放声大哭。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不顾一切宣泄情绪,终于把这三万年来独自憋着的委屈,统统哭出来。 她十五岁生日那天,也是这般哭得撕心裂肺,后来她把眼泪哭干了,也把心冻死了。 忍了三万年,没想到这短短时日,她竟哭了这么多次。 最后魏弋没有把她送回鬼界,而是抱去了魔界。 哭得恍恍惚惚的师无念,软趴趴且乖巧地磕在他怀里,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与自持。 “我以为我可以用绝对的理智压制自己欲望,”师无念窝在他怀里,呆呆道:“可我还是贪恋你这份温暖。” 魏弋轻笑:“只给你一个人的,能不暖么。” 进了内殿,他小心翼翼将她放到软榻上,随后接过侍女端来的热水,为她擦脸。 师无念乖乖配合他,嘴角还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她也不想一直活在阴暗中,只是缺少勇气和底气。 她道:“阿弋,你陪我试一下吧。” 试着追寻光明和快乐。 第10章 成希听说魏弋回界后,火急火燎赶过去,还没进门见着人就先骂骂咧咧:“什么时候了还跑外面野,浪不死你!” 一进去,正好撞见魏弋在给师无念喂东西。 他怔愣片刻后,一脸唾弃毫不掩饰道:“呵!我当你去哪鬼混了,原来在讨媳妇。” 师无念听了心下不悦。虽说她接受了魏弋的好意和照顾,但那仅限于对朋友的信任和感激,还未到已心悦于他的地步。 但见魏弋对这些话一脸的不以为意,也不好执意闹腾,只能借着别的由头使性子。 于是她微微皱眉,别过脸不再接受他的投喂,语气不善道:“他一直这般自由出入魔界么?你默许他无需通报你这个魔尊?” 魏弋看都没看成希一眼,只顾着将那半勺骨头粥送到她嘴边,“莫气,这并非我之意,实则他就是这般疯疯癫癫的性子,整天四处讨打,然而我又不好真打死他,时间一久就懒得管了。再说,从始至终我出言允许自由出入魔界的只你一人。” 师无念的脸色这才好转些许。 成希冷哼一声,寻了个位子坐下,傲娇道:“那你能有现在,还不是得靠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给你指点迷津?” 她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必搭理他,慢慢就习惯了。”魏弋仍旧保持着举勺的动作,然而面上丝毫没有不耐烦。 按理说鬼是不必吃五谷的。然而师无念的身份十分尴尬。说她是人,可三魂七魄缺了一个命魂;说她是鬼,她却又有着凡人的特征和习性。 总之现在她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又被烙上了一身罪孽,必须赎清了才能入轮回重造,因而魏弋即使再如何想弄死楚子鹤,也不得不忍痛吃下这个亏,让她先摆脱这尴尬的身份。 师无念许久未被人疼惜,此番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委实有些不知好歹了,便忸怩地转回身来,继续由他喂着。 “真是杀人诛心,得寸进尺。”成希给他们翻了个白眼。不过情况紧急,他没功夫继续玩闹,只道:“别秀了,说个要紧的,玄赤翼鸟有消息了。” 这下师无念彻底没心情吃了,急切追问他:“如何?可是有它行踪了?” “嗯。”成希收起嬉戏之色,放下手中茶杯,凝重道:“探子回信,昨日,玄赤翼鸟出现在北境,然而瞬间又销声匿迹了。可惜,帝尊昨日恐怕忙着找你叙旧情。” 北境位于人、妖、魔三界交界处,贫瘠荒凉,无人管辖,经年累月便汇聚了大批妖魔鬼怪,一发不可收拾。 玄赤翼鸟会出现在那也并不奇怪。它的主人已死,因而其兽性不再受约束,野心肆意膨胀,又有得天独厚的磅礴妖力,鼓动和诱引邪物出来扰乱天下秩序也是早有所料了。 此事棘手的很。 魏弋放下玉碗,他最讨厌处理这些无聊的事,揉了揉太阳穴才道:“如今各方妖孽蠢蠢欲动,各界又是何反应?” “神、仙两界已加派人手下界平定,不日将聚集北境,势必是一次大清扫。然而妖王也伺机而动,集结了大批军马,意欲在北境展开一场恶战。不过这还没开始,听说楚子鹤就已经前往那了。” “他也去?”师无念一时诧异,又想了想才追加一句:“袖卿的伤已痊愈了?” 玄赤翼鸟既然暴露了行踪,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北境等死。虽然北境有大批妖物躁动,然而他们派去的人足以解决此事,按理说根本不值得他撇下受伤的袖卿亲自出面。 成希却道:“原本这么多天了,她是可以完全痊愈,然而中间出了点小插曲。” 袖卿被妖气侵袭入体,需要六十四味仙药方可剔除。那几位医仙匆匆赶往蓬莱仙岛采药,可不知怎的突生异变,岛上的药灵不分青红皂白攻击他们,不得不自保的医仙们,打斗过程中失手点燃了枯木。 仙草最怕火,偏偏极易点燃。此番医仙们一时不慎,又偏遇上南风,最后竟烧毁了好大一片,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引得各路神君一阵哀嚎和气愤。 不过更巧的是,其中被烧毁的便有珍稀的紫凰竹,而且还是那六十四味中至关重要的一味。没了紫凰竹,袖卿的伤势想愈合简直难上加难,楚子鹤必得另觅他药。 魏弋稍稍颔首,长长的睫毛如鸦扇般轻轻颤动,掩盖住了他眼里的算计和得逞。然而他的语气却十分漫不经心:“可他不是已经拿凡人下手了么?” 妖气邪恶,要么以药解之,要么以毒攻毒。没了紫凰竹,楚子鹤便想瞒天过海,私自杀害一批凡人,再用他们的怨念引出袖卿身上的妖气。 可没想到此事被人泄露,虽然他极力压下,还是免不了遭到神界的异议。 “那现在袖卿究竟痊愈与否?”师无念越发觉得此事蹊跷,且越说越疑点重重。 仙草突生异变,恰到时机的南风,烧毁的偏偏又是解药中极其重要的一味。接着楚子鹤对凡人下手,此事却又被人泄露出去…… 楚子鹤行事一向干脆利落,缜密细腻,就如当年他算计她一样,怎么会让人捉住把柄?如此来看,种种转折绝不会是简单的巧合。 成希耸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呢,不如你自己去北境遇上他再问问?再说北境多的是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带着你的这位便宜跟班去,说不定能就能少奋斗几年了。” 当真肆无忌惮。师无念瞥了一眼魏弋,却见他恍若未闻,便实在忍无可忍提醒成希:“注意措辞。” “言之有理。”魏弋果然来了兴致,眼里跳动着兴奋,胜券在握般的语气说道:“念念,我们也去北境。” 收服恶灵跟窥探楚子鹤前往北境的目的,师无念对后者更感兴趣。 毕竟上一次他虽然放了她,但她的存在终究是他心中梗着的一根刺。既然她决定重新向往幸福,那就必不可免要与他抗争到底了。 不是你死就我是我亡的那种。 …… 北境比传说中的还要满目疮痍,死气沉沉。灰黑色的焦土寸草不生,随处可见森森白骸,猎猎阴风刮得人后背发凉。 一些不知死活的虫兽还攀爬在土地上觅食,头顶上盘旋天际的秃鹰,丝毫不把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魏弋贴心地给她披上一件斗篷,随后握住她的手,“那些妖兽还躲在暗处,得到晚上才出动。” 师无念点点头,道:“那我们先……” 一道温柔清明的声音突然从俩人背后响起—— “魔尊,好久不见。” 这熟悉的声音让师无念下意识抓紧了魏弋的手,他也紧紧回握她。 随后,他不紧不慢转身,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本座前脚刚踏上这片土地,帝尊后脚就跟出来了。宛如在此等候多时的主人,倒像是这儿成了你的地盘。” 楚子鹤笑意绵绵,看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师无念,才面不改色道:“或许,很快就是了。” “那不如,先与本座较量一番?” 楚子鹤勾了勾唇,刚想说些什么,却骤然神色一变,拧着眉头留下一句“吾还有事,暂不奉陪”后,便急匆匆离去了。 师无念疑惑不解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猜测道:“能让他如此焦急的,恐怕是袖卿出事了。” “我看也是。”魏弋也随她望去,只是眼里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得逞。 楚子鹤匆匆赶回神界,不等仙侍来禀,便大步流星跨入洛尘宫里最奢华的卿云院。 精美的珠帘后,昂贵的天蚕丝纱幔下,娇弱绝美的袖卿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躺在锦被下,我见犹怜。 满院的仙娥惶恐匍匐跪地,贴身服侍袖卿的那位仙娥巍巍颤颤禀报:“帝尊,方才有人闯入司命殿,意欲毁掉袖卿仙子的长明灯,好在发现及时,歹徒并未得逞。” 楚子鹤眼里的杀意骤然翻滚。 袖卿费力睁眼,发现不知何时坐在床边的帝尊眉头紧锁,神情狠厉。 她极少见到他这般可怕的情绪,只得战战兢兢伸手过去扯他衣角,柔柔弱弱扯出一抹笑容,道:“帝尊,你别不开心呀,我没事的。” 楚子鹤顿时收起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眷恋地亲吻,柔声细语哄她:“好,都听卿儿的。” 他给袖卿渡了许多法力,又守着她入睡后才离去。 司命星君作揖颔首,面上略带惶恐,向这位看似笑吟吟实则周身气息寒气森森的帝尊禀道:“那人来头不小,且应当对神界十分熟悉,能顺畅迷倒守门的仙君,准确无误找到长明灯所在之处,被发现后还能轻而易举逃脱。” 高座之上的楚子鹤摩挲着精致的茶杯,漫不经心道:“哦?可吾要的是结果,不是毫无意义的分析。” 司命星君支支吾吾,“我们只查到那人的气息是…是妖。” “妖?”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优雅地放下茶杯起身。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11章 天一暗下来,北境的各方妖孽鬼怪果真蠢蠢欲动,不多时便已悄然出洞捕猎觅食。 一袭白衣的魏弋自黑暗中现身,不费吹灰之力便捉住一只大蜥蜴怪,擒住其后颈又一把提起。祸从天降的蜥蜴怪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费劲扑腾尖叫:“饶命啊!放开我!!” 魏弋嫌弃地睨了它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不想死就安分点。” 对方的气势太强悍蛮横,蜥蜴怪瞬间不敢再动弹。 师无念从他背后走出来,盯着瑟瑟发抖的蜥蜴怪,解释道:“问你些问题,只要你乖乖回答,我们就放了你。” 蜥蜴怪慌乱点头,忙道:“你问你问!我什么都说!” 魏弋鄙夷地哼了一声。 师无念直入主题:“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座土地庙?” “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蜥蜴怪顿时满眼欣喜,点头如捣蒜道:“现在还在呢,不过就是有点破烂。” 魏弋的语气不甚友好,质问它:“庙里有什么?” “一只鬼!它住在那已经大有年头了,我们都管它叫‘土地鬼’,因为它非常厉害,虽压制着北境的各物,但也护佑着北境不受各界打压,是我们北境的信仰。” 师无念看向他,默默点了点头。 “好一招奉鬼为神。”魏弋手一松,将蜥蜴怪砸在地上,“最后一个问题,土地庙现在何处?” 被砸得骨头散架的蜥蜴怪,喘了口气后巍巍颤颤指着一个方向,“往这个方向直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他这才满意地放过了它,“滚。” 师无念本想着北境恶灵太多,逮到哪只恶灵就顺手收了。然而魏弋却道擒贼先擒王,要先把最凶狠的办了,毕竟余下的或许不足为道。 茫茫夜色中,她的眼神也放空,面上略带忧色道:“寻灵簿上所说,这‘土地鬼’不过区区存在了一万年,竟能有如此大本事统治整个北境,还被奉为信仰。依我看,可能有人在背后给它撑腰。” 魏弋拉着她的手动身,毫不掩饰的不屑语气:“那我们就去看看,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正走着,师无念却突然停住。 “怎么了?”魏弋疑惑地回过头,将她握紧些许。 她急急掏出锦袋,果真是时小小在里头鼓动翻滚。打开一看,它已是凶神恶煞,满目腥红,妖气即将破印而出。 “北境戾气太重,难免引得它也躁动。”魏弋放出时小小,半人大的猫妖落地后痛苦地翻滚嘶吼,惊得师无念后退了两步。 显然魏弋也颇为惊讶,没想到先前给它结的封印居然又破了! 师无念一时焦急却又慌乱无措地喊道:“小小!它为什么这般痛苦?” 时小小乃妖,用来压制它的封印破了,既释放妖力,应当助它强大威势,为何像是要了它的命一样? “它好像在对抗着体内的什么东西,似乎还不简单。”魏弋抬手强行施法,倒是使它慢慢平静了下来,又变回了一小只。然而这些都只是先暂时压制一下罢了。 他身为魔尊,费了心思结起的封印,区区几日就被它破了,实在令人起疑。然而上次他派去查探的人还未有回信,如今看来,需得赶紧探清它的底细了。否则,封印一再破溃,恐难约束得住它。 师无念抱起软弱无力的时小小,心疼不已。 魏弋摸了摸昏迷过去的小东西,心里颇不是滋味,对她道:“莫怕,再给我些时日,待我查明它的异样,定能解决问题。” 师无念只得整理好情绪继续出发,争取早日离开北境,减少时小小破印的机会。 因着时小小的事实在不愉快,两人一路上缄默,各有所思,不知不觉就到了土地庙。 四周平坦且空无一物的土地庙,十分低矮的小小一间,里头只供奉着一个面目狰狞,丑陋阴邪的泥像,土墙上的石砖已有些崩塌,庙檐的彩绘也已褪色。不过正如蜥蜴怪所言,土地庙虽旧不废。 他们都默契地站定在庙前,还颇有耐心地盯着那具泥像。 终是那泥像按耐不住,自底部背后渐渐爬上一只恶鬼,其黑乎乎且虚无缥缈的形体渐渐笼罩住整个土地庙,一双绿幽幽的鬼眼对着两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声音尖锐又语气嚣张至极:“哟,魔尊大驾光临,我还就偏偏不迎你,哈哈哈!” 魏弋也不气恼,静静地看着这只跳梁小丑。 师无念蹲下身子,看到泥像前有残留在地上的腥血。北境的这些妖魔鬼怪,果真将这“土地鬼”视为信仰,定时供奉血肉给它。 她冷着脸道:“你不怕我们杀了你?” “杀我?”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肆大笑得险些断气般,“你敢杀我吗?你能杀我吗?我这脚下可镇压着非常,非常可怕的力量,藏着无数人,渴求万年的秘密。” “土地鬼”满是疯狂阴鸷,嘶声挑衅道:“只要你敢动手,我保证,六界就得与我共存亡!哈哈哈,来呀,来杀我呀!我巴不得离开这个漫无天日的鬼地方,我巴不得这世间灰飞烟灭!你们所有人,死!哈哈哈都给我死!” 魏弋将她护在身后,当即想给它一掌,却被师无念拦住:“且慢。它是故意激怒我们,别上了它的当。” 不管它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对于激怒敌人这一块,师无念熟练的很,比如上一次激怒元音的时候。是以它一开口,她便知晓了。 与各式各样的恶灵打交道多年,她也学会了绕话:“到底是你守着这个秘密,还是这个秘密困住了你?” “土地鬼”闻言一怔,旋即兴致盎然道:“很好,小丫头,你很有趣!作为你逗我开心的奖励,我决定告诉你个故事。” 师无念示意不耐烦的魏弋不要打草惊蛇,又顺着它的话问道:“什么故事?” “龙三龙四子的故事呀!十万年前,神界派他们二人一同往北境镇压妖物,可惜中了那些大妖的圈套,龙四子不慎跌落往生洞,幸得龙三子拼死相救,才护住了将来…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龙王。” “往生洞”乃妖物阴邪无比的秘术,秘术一开,便由操控者决定开在哪,取谁命。一旦被锁定成为操纵者猎杀的目标,就极少能有逃生的机会。 至于如今的龙王,的确是由龙四子上位。闻其行事雷厉风行,颇有铁腕。 师无念蹙眉,追问:“然后呢?” “然后?“它又开始狂笑,“然后龙三子就死在了往生洞中,而往生洞就在我的脚下,你怕了吗?” 魏弋不想再容忍它继续发出这令人厌恶的声音,便将师无念拉入身后,二话不说给了“土地鬼”一掌。 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它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本事你打死我啊!堂堂魔尊不还是没本事?废物!” “我们先走。”往生洞一事不得不防,师无念怕魏弋真发怒,忙拉着他离开。 十万年的事,师无念是闻所未闻的,只能跟魏弋求证:“方才它说的故事,你可有听闻过?” “略知一二。”过于久远的事,魏弋其实也不太清楚。 “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然而世上并无绝对的可能,是以诞下的龙三龙四子乃孪生子。相传这两兄弟感情尤为亲密,不仅容貌一致且性格也相似,后又皆被培养成谦逊温和的翩翩公子。 后来如那‘土地鬼’所言,龙三子为救其弟,命丧往生洞。然其正义凛然,心怀苍生,死后凝成一颗龙丹镇住北境妖孽,使得北境逐渐有了人烟。可不知何时起,龙丹虚微,妖孽鬼怪又开始涌入,然谁也不想管这烂摊子,便成了现在这样。” 师无念思量一阵,回想起“土地鬼”提及现今的龙王,那神态和语气并不怎么友好,于是她又道:“那龙四子后来是怎么回事?” “龙四子……” 魏弋隐约记得,龙三子死后,人人皆说龙四子是被吓破了胆,性情大变,异常懦弱胆小。 然而谁也没想到,后来惨烈无比的夺位之争,看似胆怯无能的龙四子,却杀出了一条血路,一举成为龙族的领袖。而他即位之后,又数次派人往北境,绞杀了大批妖孽,算是为报当年之仇。 大致明白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师无念也就理解了“土地鬼”对现如今龙王的态度。正想再问问土地庙的事,却见魏弋忽然神色一变。 “不好。”他狠厉地缩了缩瞳孔,“楚子鹤来此,必定是为了那龙丹。不过我没察觉到他身上有龙丹的气息。” 龙丹乃龙族最强盛所在,唯有心性异常坚韧纯粹或已心生无上邪念的龙子可化。那龙三子秉性正义,所化的龙丹便是镇妖之器,亦是剔妖之药。 师无念亦跟着凝重起来。不过既然楚子鹤没沾染到龙丹,又匆匆离去,想必袖卿还未痊愈,且那龙丹也不应轻易被寻,不然不会至今仍存。 “那谁会知晓龙丹的下落?” 魏弋道:“那只鬼。” 第12章 师无念和魏弋又回到了土地庙。 “土地鬼”已经隐匿地下,庙前堆着一群血蚁,正贪婪地吸食那滩快要风干的血迹。 魏弋手一抬,将那群黑红色的血蚁炸成血浆,再优雅地勾一个回旋,面目狰狞的泥像脑袋也瞬间开了花,上面污黑的干泥稀里哗啦掉下来。 “土地鬼”果然气急败坏地钻了出来。 “你们找死!” 它望着空空如也的泥像脑袋,再看看庙外面色无动于衷的两人,恼羞成怒地想冲出来打死他们,奈何虚形才闯出了三丈便无法再延伸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拖住了它的底部。 金色獠牙面具上方,剑眉一横,瞳孔一缩,那“土地鬼”瞬间失了底气,憋着满腔怒火往庙里缩了起来,明知斗不过他却仍是死鸭子嘴硬: “来啊,我就看看你能打到几时?只要这土地庙没了,我脚下的东西一样可以破土而出,你大可试试!” 师无念淡淡地压下魏弋的手,开始唱/红脸:“他的脾气一向暴躁,劳烦你多多担待。我们此番回来,只是想同你打听个东西。” “土地鬼”孤零零困在此处万年,无聊的很,虽十分讨厌魏弋动不动就挑衅激怒它,但它还是对聊天很感兴趣,尤其是谈及有实质性意义的话题。 它哈哈大笑一顿,随后佯装不屑道:“说来听听。” 师无念盯住它,不疾不徐道:“听闻龙三子死后,凝成了一颗龙丹,镇压北境数万年。如今龙丹在哪?” “龙丹呀……”它得意地在狭小的空间中左右窜动,故意使坏般逗弄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魏弋威仪万千,冷眼睥睨它,“不说,本座就一直候在此处等你开口。” 师无念怕它听不懂,解释道:“也就是说,期间他都不会允许你进食,而你只能每天喝西北风。” 这话果真触碰到了它的底线,逼得它歇斯底里怒吼:“你们这些恶毒小人!卑鄙无耻之徒!你们逼问我有什么用?龙丹早就下落不明了!” 当年龙丹威力强盛,使得北境一片太平,凡人开始在此繁衍。茶驿古道,车水马龙;楼阁瓦房,人声鼎沸;庙宇高堂,香火旺盛。 土地庙也是那时候建起的,也成了如今残存的,唯一能证明北境有过太平盛世的痕迹。 可自妖魔鬼怪察觉到龙丹威力渐渐流失,它们放肆涌入北境的时候,不知何时起,原本封存在滁龙山的龙丹就不知所踪了。但龙丹的气息仍留于北境,可见其并未离开此地,只是再也无人知晓它去了何处。 “我阴差阳错被困在这儿后不久,那龙丹就不翼而飞了。比我先来这儿,或者与我一同来这儿的鬼、妖,皆死在了神界和龙王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中,最后我就成了这儿的主!” 说到最后,“土地鬼”得意张扬的笑声中,竟掺杂着丝丝悲伤。 魏弋直截了当问道:“帝尊楚子鹤是否也来问过你龙丹的下落?” “没错。”它毫不遮掩,“但那又如何?就算你们知道了龙丹的下落,可只要它不愿,就谁也拿不走它!” 龙丹具灵识,它可能自己移动,但绝不会被人强行带走。一旦有人试图用蛮力获取它,那么得到的只会是一摊粉末。 龙丹的事问得差不多了,师无念又追问关于它的事:“你为什么被困在此?” 然而这次,“土地鬼”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痛苦不已的东西,发疯一样尖叫:“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你们去死,滚!” 俩人皆是眉头一拧,眼睁睁看着它惊恐地缩回了地下,大有即便砸了这土地庙它也不会出来的趋势。 “算了。”师无念无奈地望了望萧索的四周,“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滁龙山看看?” 毕竟连楚子鹤都无功折返,他们也不能贸然杀了这“土地鬼”,触动往生洞开启无秩序吞噬。如此,只能他们自己去寻找龙丹移位的蛛丝马迹了。 然而两人刚欲出发滁龙山,师无念就接到了华惊春的急讯,竟是让她速速赶回鬼界,有要事商议。 她不敢继续逗留北境,当即想赶回去,还让魏弋只身前往滁龙山打探消息。 魏弋自是不愿离开她,开始卖惨:“你怎么舍得把我丢在这儿?万一哪只女妖精把我拐走了,你上哪给猫儿子找爹去?” 师无念不吃这一套,一本正经道:“时小小长大了,会自己找别的爹。” 原本嬉皮笑脸的他顿时敛了笑意,认真纠正她的想法:“猫儿子不会那么花心的,它这辈子只有一个……” “好了,你保重。”师无念抬手整了整他的衣襟,在受宠若惊的魏弋没反应过来前,一瞬间消失。 待呼啸的冷风吹醒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覆手按于胸膛上,正是她方才抚过之处。 …… 华惊春所谓的急事,不过是神界给她下了个帖。 “明日神界举行众议宴,特邀各界除恶之士前往,共同商讨如何应对北境之策。”华惊春一脸羡慕钦佩:“无念,这可是立功扬名的好机会,你快准备准备吧!” 师无念却沉着脸,想也不想,道:“我不去。” 她是真的怕楚子鹤又借机对她下手,现在她不想死,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华惊春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时瞪着纯粹明亮的大眼疑惑不解:“为什么呀?只要你参与了,必定平乱有功,到时候说不定你,你的……罪孽也能从此一笔勾销了。” 接着他又小声嘀咕:“而且神界已经明确下帖了,你若不去,会给鬼界招来非议的……” 师无念仍沉默不语,不作表态。 “而且我听说,有只妖闯入了司命殿,意欲毁掉袖卿仙子的长明灯,可见那鼠仙仍有同党为它报仇。也不知道那妖何时会残害到我们,若不尽早除……” “你说的是真的?”师无念猛然抬头,错愕不已。 华惊春见她总于有所松动,急忙点头如捣蒜。 最终师无念决定去参加这个众议宴。 宴会之日,庄雅大殿,明章华彩;往来宾客,虚无坐席;仙琼玉露,觥筹交错。 师无念淹没于人群中,默默寻了个偏僻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像她这等小人物,自是没资格入座。 待宾客都安顿下来,负责主持宴会的荀仓帝君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朗声道:“诸位请稍等片刻,帝尊正在来的路上。” 众人纷纷道好,又你来我往客套一番。 师无念静静打量这一殿人,除了神界原有的四大神兽,还有仙界各士,也可见鸟族,狐族以及龙族等神界附属大族。 因着“土地鬼”那事,师无念特别留意此刻那正淡然自饮的龙王。 颜如冠玉,目如朗星,头上那对淡蓝色的龙角散发着幽幽磷光,格外引人注目。即便他兀自缄默端坐,其周身威仪也不容忽视。 正当她出神之际,殿外一阵悠长响亮的通禀声拉回思绪。 “帝尊到——”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 白衣如雪,温文尔雅的楚子鹤步面带浅笑,步履沉稳踏上高座,亲切随和道:“诸位请坐。” 师无念看也不看他一眼,垂眉颔首无视他的装腔作势。 楚子鹤却一眼瞥到了她,旋即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只是笑意更深:“玄赤翼鸟出逃,北境邪物躁动,此皆乃刻不容缓之事。吾前些日子也亲自前往北境查探,碰巧遇上鬼界的阴间使者,师无念。” 说到此处,他才缓缓扫视大殿下的众人,待视线光明正大落在角落里的师无念身上后,才继续道:“不知阴间使者在北境追寻多日,可有何收获?” 师无念仍垂着头,转身朝上首稍稍下弓,语气却是不卑不亢,道:“在下无能,追寻多日也未有进展。” “无妨。此事重大,待宴会了却,你再与吾细谈。诸位也谈谈你们的高见吧。” 师无念暗暗紧拳,半掩的眼眸中一片寒意。 其余众人不晓得其中的硝烟,只暗叹师无念好命,得帝尊亲谈,前途无量。且还有神君认出她就是降服鼠仙的能人,禁不住窃窃私语一阵。 不过也有不喜八卦的,例如雅正翩翩的龙王。 他面无表情起身作揖,如被海水洗涤滋润得无比干净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依本王之见,自是集各界各士之力,一举歼灭妖孽,还北境一个清净。” 但保守一些的狐王却是不甚赞同:“龙王为兄报仇心切,我等自是理解。然而邪物乃邪念所致,可欲望却并非是神明所能掌管的。既欲望无穷,邪物不尽,又岂是这一次的绞杀能解决北境遗留万年的困境?” “一次不可,那就杀到彻底干净为止。” 龙王用平淡漠然的语气说出这般狂妄狠厉的话,把众人吓得一噎,脊背发凉。 大殿一时死寂。 楚子鹤也不发话,只维持着面上的淡泊,静候他们的较量。 老谋深算的狐王稳住心绪,轻蔑地嗤笑:“北境妖孽盘踞多年,易守难攻,各界兵马出动耗费多日,这粮草补给打哪来?” 这正是众人纠结所在,被他一针见血挑明,引得大殿上议论纷纷。 随后,有人朗声喊道:“所以此事究竟该如何?” 该如何?一时间,除了师无念,其余众人纷纷看向楚子鹤,等待他的决断。 第13章 被一殿人目不转睛注视着,楚子鹤淡淡地挑了挑眉,只提醒一句:“诸位,可还记得北境有什么?” 师无念心中冷哼,就知他会将话题引到他想要的东西上。 北境有什么?除了那些妖魔鬼怪,自然是传说中神秘莫测的龙丹,以及造就了龙丹的往生洞。 不过往生洞随着龙丹的凝成已关闭于地底下,只要不去触碰它,一切便可相安无事。 那么龙丹,龙三子的遗志,虽日渐式微,但仍是至今维持北境平衡秩序的最后的、不可或缺的力量。如今它极有可能只是陷入沉睡,然一旦觉醒,北境又将会是一次惊天动地的改变。 说到龙三子,众人的目光又难免/流连在此时拧眉沉思,一脸戾气的龙王身上。兄弟情深,舍身为弟,令人唏嘘。 只是兀自揣测得不到解惑,令人越发坐不住。 狐王试探性道:“龙王,关于龙丹一事,世人所知甚少,不如就趁着此次宴会,你且大方告知我等,十万年前你们在北境所遇所险的细枝末节,也好教我等尽早对症下药,解开如今的困局。” 并非世人不关心、好奇龙丹的来龙去脉,而是当年还是龙四子的龙王归来后,日日惊魂未定,夜夜梦魇不止,又对北境的遭遇及其三兄之事缄口不提。众人只当他是亲眼目睹了敬爱的兄长死亡,从此自责悔恨或者心灵受到了重创,便不好再跟他提起或追问这事。 后来他锋芒毕露,登上王位,掌管龙族,却仍是闭口不谈当年之事,只道是龙丹过于炙手可热,他不想让龙丹被觊觎,兄长被扰清净,且让它静静在北境奉献最后的力量。 如此,龙丹就彻底成了藏在历史中的秘密。 谈及此,龙王倏然抬眸,却是薄唇紧抿,仍在犹豫。 楚子鹤又不轻不重道:“龙丹已移位,至今下落不明,想必龙王早已知晓。” 这一下众人如遭雷击,龙丹移位?他们还未知晓原本所在之处,就又另藏别处了?如此扑朔迷离,看来北境的困局越发险峻了。 师无念只见龙王脸上的僵持终于破溃了,他瞳孔皱缩,眼角微红,又不自觉将手握的酒杯捏碎,悲恸时声音哽咽,似乎下了天大的决心道出这个秘密。 “当年我们前往北境的行踪败露,三阴玉离蛇早在滁龙山开启了往生洞,它将我们引到那之后,本王一朝不慎当即被吸进去,然后兄长就……” 说到此处,龙王顿了顿,深深泄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待本王反应过来,往生洞已经关闭了,三阴玉离蛇也逃匿了,只剩本王一人痛不欲生地望着那颗龙丹……兄长,兄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他要留在那,独留本王继续苟活于世!” “三阴玉离蛇?”楚子鹤微微皱眉,“可派人绞杀过的妖兽中,并未有这东西。” 龙王又道:“本王也苦苦追寻多年,但一直找不到它的下落,宛如人间蒸发了般。后来再去滁龙山看望兄长,才发现龙丹不在那儿了。至于它去了何处,本王也不得而知。” 这番话将师无念的思绪打个措手不及,面上虽一派漠然,实则疑惑不已。 “土地鬼”说,数次绞杀过后,北境的妖、鬼除了它皆已死。可龙王说的三阴玉离蛇,却并未被收录,也就是说它还没现身被杀。仅存的“土地鬼”既是鬼,那必不可能是妖。 各执一词,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大殿上,谁也没听说过三阴玉离蛇,也不晓得为何龙王说当年行踪败露。种种蹊跷之事,惹得大殿上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楚子鹤扶额叹息,懒得再应付这帮人,便说道:“罢了。既然龙丹没有下落,那便继续说说应对北境之策吧。诸位目光所及皆是北境,可否还能记起妖界有异动?” 众人这才想起,早在玄赤翼鸟逃出之际,妖界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妖王本是集结大批兵力,意欲趁着北境之乱发动大战的目的人尽皆知,只是近日却平歇了不少风声,是以众人以北境之急为首患,一时难顾方方面面周全。 玲珑剔透的鸟王瞬间领会楚子鹤的意思,出来为众人解读:“帝尊可是想先出其不意攻打妖界?若是妖王一败,亦或是重创妖界,不但阻止了北境开战时,妖王持续给北境提供物资、兵力援助,也可为神界争取喘息的时间筹备物资。一举两得,妙哉。” 楚子鹤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赞许道:“不错。” 师无念暗道原来如此。只要龙丹仍在北境震慑住妖孽鬼怪,那他们就可放手一搏,先拿妖界开刀。 既有了应对之策,仙气氤氲的大殿上,衣袂飘飘的众人,神清气爽且整整齐齐地喊一声“帝尊英明”,以恭送楚子鹤离开。 将将在踏出大殿之际,楚子鹤负手立定,侧首往师无念的方向,无比平和道:“阴间使者,且随吾来一趟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犹豫片刻后,她才不声不响跟上去。 她已做好打算,若他真要借机杀她,那便拿龙丹的下落忽悠他,只要袖卿有恙,他必不会贸然动手,错失良机。 俩人走了一段后,又是他们熟悉的独处时刻。她千算万算,怎料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我带你去看看她。” 她,指的是袖卿。 他果真带着她往洛尘宫去,但师无念已没有上次那般绝望和惊慌。 楚子鹤自在得像是在跟多年好友交谈:“不得不说,有些东西你还是装不来,比如现在的你,柔和了许多。” 师无念静静看他铺垫,只等他说出真正的目的。 见她不答,他果真顿住脚步,转过身打量她,瞥到藏于她衣领下隐约可见的项链,笑道:“吾改变主意了,暂且不杀你。” 接着感慨万千:“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不过只是点小聪明,自以为摸透了吾的意图,其实不过是吾愿意让你知道罢了。” 他生来便具神力,凌驾于众神之上,俯视泱泱苍生,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可拥有得越多,越是空虚淡漠。千万年来,他执宰这天下,生死,秩序,皆由他说了算。他需要去追求什么? 不需要。 唯有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他才寻得片刻的满足和愉悦。 “吾从未失败过,可一直站在胜利的顶端,久了也会无趣。”楚子鹤勾起她的下巴,笑意绵绵:“望你越来越聪明,有朝一日能成为吾的对手,然后,打败吾。不过,若是你再输,吾会让你死得非常,非常痛苦。” 师无念一把打掉他的手,面不改色道:“来日方长,鹿死谁手,且拭目以待。” 楚子鹤终于哈哈大笑,不是一贯惺惺作态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师无念只冷着脸看他。 笑完之后,他又道:“继续走吧。带你看看袖卿,当年你抢走她一魂,现在又害得她卧床不起,痛苦不堪。你还真是她阴魂不散的克星。” 此事说来话长。 楚子鹤孤身一人登顶高处,发现这世间无论何物,皆是心中有所挂念。他们管那种东西,叫爱。 但他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入的了他的眼。 可他却想尝试心有所属、爱一个人的滋味,于是他选定了六界公认的,美得颠倒众生的袖卿。 袖卿乃九尾狐王的孤女,九尾狐王匆匆死去后,王权更替,族氏衰落,她便没了倚仗,孤零零一人跑到神界打杂。 从他第一眼见到天真烂漫的她,到现在满眼是他的她,数万年来,他极尽努力扮演着偏执在乎她的角色,不但给予她万般宠爱,甚至处心积虑布下大局,只为给历练失败的她重获新生的机会。 当年袖卿下界历练,可却遇到了生死劫。然这生死劫并非情劫,对方竟是个女孩。即使他费心干预,可在袖卿最后飞升之际,还是出了差错。 那女孩强行夺走了袖卿的一魂,导致她飞升失败险些死去,又是他费了好大修为才挽救回来。只是魂不归位,袖卿便无法苏醒。 那女孩叫君欢,也就是现在的师无念。 后来,他花费了万年的时间在人界寻找君欢,最终将尚在襁褓的她抱回神界养在身侧,只待她好生成长,及笈后便可取回袖卿的那一魂。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正爱上了袖卿,还是只是习惯了要对她好。 但好在他又再次成功了。 只是那次,半路杀出了个魏弋,像发了疯一样步步紧逼,不死不休地质问他君欢在哪。那时候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是在乎,和爱。 可他不甘心啊,他还尚未明白爱是何物,到底为什么爱一个人就值得自己连作为上位者的仪态都不要了,甚至发狂发疯…… 所以他告诉魏弋,他也很爱君欢,也舍不得她,但为了袖卿,只能暂时将她放到仙界重造,日后也会助她飞升成神。 魏弋果然信了,因为他极少说谎,毕竟从前也没什么值得他说谎。 师无念见他脸上一时变幻莫测,只厌恶鄙夷道:“害她?命中注定成为她的生死劫是我的错?被你强行抽我一魂,还将释放万妖等罪名往我头上扣,也是我的错?帝尊,你可真够恶心。” 楚子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吾不会有错。” 两人已走到了洛尘宫,里头依旧是纯洁无瑕的栀子花。 他忽然记起:“你似乎很爱妖艳斑斓的月季?那般低俗之物,倒也与你匹配。” 师无念沉思许久,自动忽略他后面的话,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道:“帝尊,你究竟更爱袖卿,还是更爱你自己?” 第14章 魏弋赶在天亮之前,来到了岩浆通红,热浪翻滚的滁龙山。 因着山体的温度太高,又残留龙丹的余威,是以几乎没有妖兽靠近。 不过他将将站定,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妥,非常惊骇的不妥。 拂袖跃起,悄无声息潜入了山脉之间的峡谷,里头竟有一块平地没有被岩浆覆盖,漆黑的泥土弥漫着一股血肉烧焦的味道。 他缓缓靠近,才惊觉被山体遮挡的另一个角落,逃匿多日的玄赤翼鸟,正大快朵颐几只被烧死的大妖兽。它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危险,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到来。 魏弋一时诧异,这玄赤翼鸟是不知道自己已在北境暴露了踪迹,还是故意在此等死? 随后,他就那样颇有耐心地停滞在半空打量它。 玄赤翼鸟囫囵吞完一只妖兽,才抽出空来抬个头,见着对面的魏弋,仍不慌不忙再吞下一只,最后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才从容化成人形。 披身金色羽毛,头戴红羽冠,眉眼分外狭长,虽脸长头尖,却略带俊气。 它镇定自若,开口便说道:“魔尊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魏弋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道:“哦?” “龙丹已不在此处。然滁龙山是其伴生地,没了龙丹的支撑,稍有波动就可轻而易举祸及整个山脉。且此地还被龙王布局过,机关、结界都巧妙的很。” 魏弋也不惊讶,淡然追问它:“你为何还躲藏在此处?难道不知道他们正在北境追查你么?” “知道。”玄赤翼鸟不忌惮也不遮掩,“但我要在此处等人。” “等谁?” “恕无可奉告。不过都这么久了,想必那个人也不会来了。” 魏弋想了想,能让它冒死留在这儿等的,极有可能是当初将它从锁妖塔里放出来的人。 既然它不肯说,他也暂且不勉强,毕竟他与它的前主子安然颇有交情,没必要落井下石,打压一只坐骑。 想到来此的目的,魏弋虽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随口问一句:“那你可知如今龙丹在何处?” 没想到玄赤翼鸟竟淡定道:“我知道。若是魔尊真想知道,我亦可告知,但前提是我们得做个交易。” “交易?说说看。” “待神界攻入北境时,有劳魔尊打开往生洞,让我为主人报仇。” 显然玄赤翼鸟也料到,开战之际神界会死死防住妖王,而它也不方便现身。打开往生洞需修为高深之人,否则易遭反噬,因而置身事外的魏弋,乃不二人选。 见他神色晦暗,不做表态,玄赤翼鸟又急切劝诱:“龙丹并非式微,而是故意收敛隐匿。一旦它为您所用,便可助那位阴间使者大肆提升修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魏弋听了却并不心动,只道:“是没错。可为她提升修为的机会多的是,若为了这点利益残害无辜生灵,招致她的厌恶,根本不值得。” “可除了龙丹,其余的东西可就没有助她一朝封顶的能力了。那位阴间使者身上的猫妖,可没时间等她来日方长。” 同为上古妖兽,即使对方被封印压制着,但它还是早已感应到猫妖的巨大威势,只是不知到底它被封印住几成,但总归不会是简单的来头。 那阴间使者修为浅薄,根本震慑不住那猫妖。 用不了多久,魏弋也没法再强行干预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彻底封无可封。然而届时它爆发出的磅礴力量,可瞬间将周遭弱者震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听罢,魏弋目光灼灼望着对面那仿佛稳操胜券的玄赤翼鸟。 …… 从滁龙山出来后,魏弋碰巧遇上匆匆赶来的成希,他似乎很急,面上还是难得可见的凝重严肃。 成希见他从山里面出来时,有一瞬间的惊愕,不过很快掩盖过去,仍是焦急地凑过去打听:“我察觉到玄赤翼鸟的气息又出现在滁龙山,特地赶来追寻点蛛丝马迹。怎么样?里面是什么情况?” 魏弋扫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玄赤翼鸟不在里面,不过如你所说,它应当来过。” 成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想起来他竟如此迅速搜完出来了,遂追问道:“那你来这儿后有什么收获?” “没有。”他略带无奈,“只知道龙丹移位了,下落不明。妖界那边有什么消息?” “龙丹?你不是陪她来除恶灵么?管那些东西做什么。不过妖界这几日突然安分下来了,大有要息事宁人的作态,怪异的很。妖王也不知所踪,我猜是也来了北境。” 魏弋避重就轻,“龙丹事你不必知晓。倒是妖界那边,可能有什么阴谋,你盯紧点。另外,玄赤翼鸟如今必定蛰伏伺机为安然报仇,你还是小心些为妙。” 提到安然,成希难免要恍惚怔愣,即使听了玄赤翼鸟要报复他的话,脸上也不见分毫恐惧。 魏弋没时间欣赏他的神伤,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座先走一步。” 待他走后,成希才面无表情望向滁龙山。 而魏弋,则马不停蹄赶去找师无念。 — 洛尘宫内,原本静谧清幽的卿云院充斥着淡淡的药草味,昔日那个神采奕奕,姿容惊人的少女,此刻正羸弱地躺在软榻上,分外惹人疼惜。 楚子鹤带着师无念进去,毫不避讳地将她介绍给袖卿:“卿儿,她就是君欢,你曾经的生死劫。” 袖卿睁大着湿漉漉的杏眼,透过纱幔打量恍若未闻的师无念,她覆于锦被下的纤纤素手一颤,旋即拽着边角,扯开脸上僵硬的笑容:“帝尊,生死劫之事已过去,日后还是莫要再提啦,师使者会难过的。” 楚子鹤却并不收敛,将目光放在师无念身上,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无所谓道:“青出于蓝胜于蓝,师使者可是比吾会忍。” 师无念讽刺道:“彼此彼此。” “既然你这般有本事,不如此番给卿儿寻药之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这不是我的本职。” 袖卿看着两人斗志昂扬,你来我往的交锋,全然忽略了她,心中有所不悦,便挣扎着要起身。 楚子鹤却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静却暗含威胁道:“别动。” 袖卿顿时僵住,胸腔的酸涩感愈发清晰汹涌。帝尊何时会这般语气待她? 从方才师无念一进门开始,她就心中隐隐不安了。再到帝尊的眼神时刻停留在师无念身上,又兴致盎然自找话题故意呛她时,袖卿就知道自己要完。 他对她好,可却是疏离淡漠的好,像是在证明给天下人看他会待她好,也就仅此而已。 明明她离他这般近,可他们又远得与旁人无二。她没法自欺欺人,他从未对她卸下防备,摘下面具,他也没有那么爱她。 师无念。为什么他会是对她感兴趣? 楚子鹤并不管她那点小心思,只继续看着师无念,漫不经心道:“因为吾方才说不杀你,所以你现在就敢忤逆吾了?” 师无念并不答话。 “无念啊,无念……”他兀自呢喃,揣摩这名字的含义,随后轻笑两声,语气逐渐危险:“你真的,了无念想么?” 师无念呼吸一窒,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识握紧拳头要与他反抗到底。然而终究是他道高一丈,棋高一筹,还未反应过来,她袖中的锦袋眨眼间就落入了他修长的指尖中。 “你还给我!”她急促凌乱地喊道。 “无念,乖一点。”楚子鹤饶有趣味地挑逗锦袋里的小猫咪,如从前那般语重心长般劝这个偶尔闹腾的小姑娘,“吾不杀你,可不代表不会杀了它。” 师无念狠急了眼,咬牙切齿道:“你自己都找不到龙丹,还指望我?” “对,吾信你。最多三日,成败的结局,想必你很清楚。” 她忍不可忍地给了他一团水球,明知是不自量力,还是任性而为了。 楚子鹤不慌不忙避开她的攻击,看她气急败坏地样子,分外得意:“才刚刚夸你一句,就原形毕露了?还有这修为也不行,真令吾失望。去吧,魏弋该过来找你了。” 不得不妥协的师无念稳住心绪,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后便转身离去,片刻不欲再停留。 待她走后,袖卿无辜地咬了咬唇,才壮着胆子弱弱出声:“帝尊,您为什么非要为难她呢?” 望着师无念离去的楚子鹤顿时收起情绪,转身仍笑得一贯清风霁月:“莫想太多。你暂且好好养伤,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袖卿只得低声道一个好。 涉及到时小小,师无念当真是没法不气恼。此番只顾着怒火中烧从洛尘宫跑出,稍不注意竟撞着人了。 脸上的情绪还未来得及收敛,就看到了荀仓帝君那副丰神俊朗的尊容。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摆出这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是以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他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愕。 “君……”荀仓帝君脱口而出,却又匆忙改口:“师使者,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语气客套而疏离。 师无念亦默契地恢复了往日漠然的表情,朝他作揖行礼:“见过帝君。” 他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问道:“帝尊可有为难你?” 师无念单纯只想坦白,遂道:“有。” “拿着。”荀仓环顾一眼周遭,见四下无人后,偷偷塞给她一只锦囊,不等她拒绝便闪身消失了。 师无念纠结地在原地拧了会眉头,才将锦囊收好,火速奔回鬼界。 第15章 师无念回到鬼界时,魏弋正在与冥王任枝年对弈。 显然任枝年不太擅长这项技艺,是以被魏弋逼得节节败退,两人间的气氛弥漫着不可言说的硝烟。 任枝年略微烦躁地扶额,一旁的华惊春实在不忍,也凑上去帮他观局。 而魏弋也不介怀,只慵懒地斜靠在软座上,一手轻轻把玩着两只橘子,一手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落子,面上吊儿郎当的表情中带着几分无聊,任由他们俩一起对付他。 师无念风尘仆仆赶回,脸色也不太好。 魏弋余光瞥见她回,当即无心留恋棋局,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着的白子被他随意一丢,而后眉眼带笑过去迎她。 “念念,你再不回来,我真要去把神界闹个底朝天了。” 他全然无视了任枝年二人,自顾自揽着她入座,将一直捧在手上的橘子像献宝一样递到她眼前,柔声道:“过来的路上瞧见了,就顺手给你摘了几个。甜,尝尝吧。” 师无念顶着任枝年二人直勾勾打量她的眼神,又看了看目光灼灼的魏弋,只好接过他的橘子,又略微不自在地往他身后藏了藏,压了压声音对他道:“多谢。不过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好。” 魏弋回头扫了一眼任枝年二人,笑道:“冥王的棋艺,委实有待提高。本座与念念还有些私话,恕不奉陪,告辞了。” “吾的确比不上魔尊,也罢,告辞。”任枝年笑意盈盈,对他们二人这般亲近也并不惊讶,掠过华惊春径直起身送客。 待魏弋拉着师无念走后,华惊春才与他一同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感叹道:“魔尊真的好在意她。要是她真的在神界出了什么事,你可有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任枝年轻哼一声,胸有成竹道:“如今神界为北境、妖界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帝尊也急着给袖卿仙子求医寻药,断不会蠢到故意招惹魔尊。” 华惊春听了,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一脸坏笑:“怎么不见你将聪明分点在棋局上,瞧你方才的窘迫,我都替你羞耻!” 任枝年侧目瞥了他一眼,只心平气地转身,还留给他一句:“很好。再关你禁闭十日。” “任枝年!你不可以这样!” 自师无念的猫丢失至今,一直被禁足的华惊春崩溃地嗷嗷叫,瞬间开启了狗腿模式,试图讨好任枝年。 而另一边,魏弋正乖巧地给师无念掰橘子。 “我从前答应过你,要带来人界的橘子给你尝尝。”他将橘子肉上攀着的白丝撕得干干净净,才递到她嘴边。 师无念还是不习惯如此亲密,用手接过后才塞进嘴里,低着头闷闷道:“小小被他抢走了。” “意料之中。”魏弋丝毫不诧异,继续投喂她。 “凰紫竹被毁,他又找不到龙丹,自然得考虑那个最后的法子。” 师无念瞳孔微缩,十分诧异道:“什么最后的法子?” “你忘了袖卿受的那身伤来自妖器?既然是妖界之物,那妖界自然有可解之法。然而妖界与神界乃宿仇,又因着前任妖王的事,矛盾愈发尖锐,楚子鹤自然不好循到人家地盘偷摸找解药。 他知道我会护着你,而我又与妖王交情不错,他自然而然要借我们之手。但他动不了我,只能捏住你的软肋威胁你。莫急,他不敢乱动猫儿子的,我们只管把解药给他。” 师无念豁然开朗,难怪他还有心情在路上顺橘子给她。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那个一直心存的疑惑:“那日你不是用踏魔鞭打的袖卿他们二人么?为何……” “是啊。”魏弋大大方方坦白:“我回头给治好了,然后借来妖器快马加鞭给他们再打一身。” 师无念脑中闪过阴损二字。不过比起楚子鹤,这还算不了什么。 “猫儿子放在神界或许能暂时不受戾气干扰,封印也能多存几天。” 她听了也就没那么焦急了,由他不紧不慢喂完几个橘子,才一同前往妖界。 妖界自是不似魔界那般温馨绚丽,一眼望去皆是清一色暗沉逼仄的墨黑,宫殿亦是高耸巍然,庄严肃穆之下,能感觉到这里的主人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守卫的妖兵见着魏弋并不讶异,只是难免多瞧了一眼师无念这张陌生的面孔。不过对方打量时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并未引起魏弋的不悦。 妖兵上前一步拱手对他道:“魔尊,我们王上有事离界了,暂时未归。” “无妨,本座只是来寻一味草药,想来妖王也不会拒绝。” 成希说的果然没错,妖王此时离界,极有可能是去了北境,想对龙丹之事掺一脚。 妖兵不敢含糊,追问他:“小的斗胆问一句,魔尊要寻的是何草药?” “九连铁峰上的十方丝。” “这……”妖兵一时为难道:“魔尊,九连铁峰上可有不计其数的妖兽,凶煞难料。王上已将那列为禁地,不得通行令牌,小的不敢放您进去。” “若本座非要进去呢?” 魏弋估算了一下往返北境找妖王要令牌的时间,最后决定硬闯。 守卫的妖兵们顿时警戒起来。 硬闯进去恐怕得费好大一番力气。师无念忙道:“我们也不想得罪尔等,然而此事实在紧急,不如我们二人先在门外等候一阵子,劳烦你们速速通信妖王,取得他的允许,也好叫彼此都可相安无事。” 魏弋无法直接联系到妖王,但妖界之人总能可以。 “也好,那请二位稍等。”不必兵刃相向血流成河,妖兵瞬间松了一口气,急忙跑去想法子联系妖王。 魏弋这才转身望着她,赞许道:“还是念念机灵,这一下子便可省去了许多麻烦。” 师无念对此不置可否。她不似他,身为魔尊强大得可以任性而为,这三万年来,她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如今的世故圆滑。 两人就在妖界外的草地上卧躺着,静静等候消息。 期间,师无念询问他关于龙丹之事。 “我去滁龙山时,恰好遇到了玄赤翼鸟。”魏弋见她一时震惊不已,忙解释一番:“它应该是在等那个放它出来的人,不过似乎没等到。我素来不爱管闲事,就没想动它,只是后来它想用龙丹的下落同我做个交易。” 师无念道:“什么交易?” “让我在神界攻入北境之时打开往生洞,开启无秩序吞噬,一举歼灭神族。” “它竟知道龙丹的下落?”师无念顿时惊得坐起身来,捏着嗓门眼道:“那你答应了?!” “没有。”魏弋笑眯着眼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一点,“但是我有点后悔了。” 若是他偷偷答应玄赤翼鸟,不但可以借此重创神界、伤及楚子鹤的元气,也不必让她像现在这般,时时受楚子鹤的威胁和欺负。 不过有一点它说的没错,她需要快速提升修为,否则难以震慑住猫儿子的威力。 龙丹,他需要找到龙丹,让龙丹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师无念不知他又盘算着什么,只劝他还是莫要作出残害无辜的事,莫要变成下一个楚子鹤。 魏弋听了她语重心长的劝告,笑道:“我知道,我哪敢。” 良久,她才又低声道:“阿弋,谢谢你。可是沧海桑田,我习惯了拒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回报你对我的好。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到了他铁了心要杀我的时候,别拿再苍生换我,也别再为难你自己。” 这一场博弈,异常凶险。她可以赌上自己,却不能害了魏弋。 “念念!”他的语气有些不悦,但还是已收敛了几分。 “我们不会输的,我会赢他的。他说他永远不会输,可其实你与他下的那盘棋,看似天衣无缝,可我一眼就能识破,死而后生也未尝不可。所以你看,没有人可以永远毫无破绽。” “你现在破解了那局死棋又能如何?没能在正确的时间里赢得胜利,那就是最耻辱的失败。” 她并非想教他什么时候又该如何取舍,而是希望她若真的永世不复了,他能别为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怨恨,又赌上他自己,延续这无穷无尽的仇恨。 毕竟她可以孤注一掷为自己讨个公道,却不能叫他为了她继续折腾下去。 “我……” 魏弋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匆匆过来的妖兵打断:“魔尊,妖王已回信,允许您进入九连铁峰采摘十方丝,不过死生自负。” “好,多谢。” 那妖兵还贴心地将他们带到了九连铁峰山下,临了还好心提醒道:“十方丝出现的地方,也是三阴毒影狼出没之处,二位保重。” 三阴毒影狼? 师无念猛然想起众议宴上,龙王提到的三阴玉离蛇,于是她问魏弋:“你可听说过三阴玉离蛇?” 魏弋稍稍皱眉,道:“不曾。” 神界没听说过此妖物,楚子鹤、魏弋也都没听说过,那妖物竟如此神秘?这一切委实太离奇。不过眼下找药要紧,师无念只得暂时作罢。 两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魏弋才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往峰顶上去。 然而才飞到一半,空中突然窜出一只黑影攻击他们二人。不待她看清是何物,就被魏弋顺势搂紧几分,再轻巧侧身躲过。如此几个回个,师无念彻底被他严严实实藏在怀中。 她艰难地探出半个头,瞄到了脚底下的山林中,密密麻麻的妖兽们像是察觉到了有送上门来的食物,一时兴奋地躁动。 这九连铁峰,当真凶险万分! 第16章 妖界的天空笼罩着灰黑色的云雾,被阵阵疾风刮得四处飘荡,左右翻滚。 九连铁峰,顾名思义,九座山蜿蜒连绵,青葱茂密的古木丛林,涌动着无数凶兽,如铁打起的守卫,将闯入山林的来客撕个稀碎,故而数万年来,都没有几个人能安然无恙爬上峰顶,更别提有人能从这里带走什么。 谁也没有全面窥探过这样的禁地,因而妖王不介意魏弋自寻死路或者为此身负重伤。 师无念被魏弋紧紧圈在怀里,她探出头来,终于瞧清楚了此时正猛烈他们的妖兽,竟是几只龇牙咧嘴的黑蝙蝠。 蝙蝠体型硕大,窜飞速度快,还懂得协作布阵。它们作为最先出手的九连铁峰护卫,势必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然而魏弋却是好耐心地逗它们玩一样,招招都能从容不迫避开,显得它们拼尽全力却像是只轻轻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师无念看不明白他的意图,只觉得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躲避中,自己的身体与他贴得愈发紧密无间。 狭窄的空间,密切的接触让她有些局促。 她只能搂着他精瘦的腰肢,抬头往后仰,想问问他为何迟迟不动手,然而视线的尽头恰好撞上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魏弋的皮肤很白皙,在白衣的忖托下干净圣洁,即使獠牙面具也遮不住他完美下颌的弧度,扑面而来的皆是他身上清晰凛冽的竹香。 沉稳又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忽然胸腔一热,不知道是不是仰得太久的缘故,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但无法自欺欺人的是,方才她脑子闪过一个突兀又可怕的念头,那便是凑上去轻轻咬一口那凸显出来的诱惑,尝尝究竟是何味道。 “很吓人么?” 温娇软玉在怀,魏弋本就心猿意马,此番察觉到她炙热的视线,垂眸见她竟然呆呆望着他,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的面具,便忐忑地出声询问。 “没有。”师无念倏然回过神,只当方才的冲动欲望是一时脑热。 他还想跟她解释些什么,然而大蝙蝠的轮番攻击属实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两人的温馨。 他终于不耐烦地回击,只三两下便将它们打得落荒而逃,纷纷窜入底下的山林,隐匿于参天古木中。 接着藏于山林中的鸟妖悉数钻出,对他们二人发起第二波攻势。 像魏弋这样万年难得一见的劲敌,最是容易挑起它们昂扬的斗志,因而这些鸟妖一个个气势汹汹,攻势也比大蝙蝠来得猛烈。 可惜还是连他的袖角都没碰着。 魏弋一手抱住她,一手优雅从容地拂袖挥落这些大大小小,气急败坏的鸟妖。它们攻击在他看来仍是不值一提,根本阻碍不了他往峰顶飞去。 林中的妖兽亦是紧紧盯着半空中的局势,因而见鸟妖不敌,竟默契又迅速地往峰顶涌去,试图团结一致在他们落地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越来越多的鸟妖被魏弋打死,他飞得也越来越快,剩下那些本该前仆后继的鸟妖,见状竟犹豫着不愿再冲上去送死。 等他们快抵达峰顶的时候,林中的妖兽也陆陆续续跑上来了。 师无念又抬头看了一眼魏弋,见他对此根本不放在眼里。她是信他的,一个有实力敢挑战楚子鹤的人,区区林中妖兽总不至于能要得了他们的命。 不过当年她早早被楚子鹤打落鬼界了,并未亲眼见到二人大战,皆是鬼界那些路过的小鬼议论时被她听了去。只知俩人开战后没打多久便不了了之,此后楚子鹤亦安然无恙地闭关了三万年。 她不敢想他会为了她和楚子鹤作对。 当年楚子鹤将她抨击得一无是处,落得这样的满身罪孽也成了罪有应得。在神界的好友皆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默许了楚子鹤对她的残害,就连仅次于楚子鹤的荀仓帝君,也不得不与她形同陌路。 至交好友都没有人敢帮她,何况是只略见过几次面的魔尊?他们甚至除了探讨和切磋棋艺之外的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们唯一的也所有的交集,都是楚子鹤在忙时,由她这个关门弟子陪魏弋下棋。 从前谁也不知道帝尊楚子鹤有这般多的伪装。 温柔谦和的神似乎能包容万千,对待魏弋这样与生俱来的敌人也能敬重有礼,是以魏弋也不好自讨没趣,上赶着惹是生非挑起神魔大战。 于是他们成了惺惺相惜的对手,亦或者可以说是朋友。 魏弋随性的很,不爱管理魔界的烂摊子,三天两头跑到神界来找楚子鹤对弈,还扬言要在他最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后来大概是楚子鹤忙着给袖卿准备苏醒之事,便常常忙得不见人影,一来二去的,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魏弋来找她下棋。 师无念当时并不敢太亲近魏弋,因为心中总对魔族之人存在偏见和芥蒂,天真地以为神是善、魔是恶,两者不可能永远相安无事。 不过作为棋局上的对手,她会礼貌地陪他交谈,但也仅限于棋艺。后来魏弋似乎也明白她不愿同他深交,便不再强求与她聊私事。 如今得知魏弋竟这般在意她,还寻了她三万年,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当年楚子鹤也是待她极好,最后却突然撕破伪装,毫不犹豫抽了她的一魂去救袖卿,她又怎么敢掉以轻心?只能习惯了藏起所有,习惯了冷却原本炙热的心脏,习惯了拒绝别人的好意。 现在,她还是看不懂别人会对她有什么图谋,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 魏弋在掌心蓄起一股蛮力,将拥挤在峰顶意欲扑杀他们的妖兽悉数震开炸碎,峰体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还凹出了一个大坑,把其余妖兽惊愣了片刻。 只是一低头,他便惊觉她此刻心情不好,小脸不知何时垮了下去,一脸寒霜,警惕又戒备。 “念念别怕,虽然真正厉害的东西还没出来,但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十方丝,猫儿子也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 师无念沉默地将脸埋起来。 而魏弋方才的举动,终于把沉睡的大妖兽惊醒了,远处凶兽此起彼伏的怒吼,将师无念震得耳膜欲裂。 他体贴地立即帮她捂住耳朵。 有了大妖兽的底气,这些冲过来的小妖兽们瞬间振奋不已,领头的棕熊传达指令后,朝魏弋他们那一鼓作气扑过去。 前仆后继,不死不休的九个山脉的妖兽悉数涌来,已经不是三两下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师无念一时忧心忡忡地捆紧了他的腰,又提醒他道:“你……不拿出幻音寂灭么?” 魏弋却道:“这点东西,还不值得。怎么,你想看它?” “我是担心……” “你担心我?” 听着头顶上得逞的坏笑,师无念气急辩解:“我只是提醒你不可大意轻敌!” “好,念念说不是就不是。” 他说完仍在轻笑,只是她望不见的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落寞。 与此同时,他结起了个护盾,将冲过来的妖兽逼得步步溃退,它们撞得头破血流,却仍被他轻而易举推离。 那些大妖兽也终于齐发发赶了过来。 有面目狰狞吐着黑色蛇信子的巨蟒,有修炼成半人形的蜈蚣,还有穿梭无影的三阴毒影狼群。 被挡的妖兽们振聋发聩地呼喊助威,还自觉让出一条道,给大妖兽们腾出施展的空间。 “什么牛马也敢闯九连铁峰?当我们三大凶兽是空气么?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自寻死路!” 魏弋连眉毛都懒得挑了,只低头望着师无念,回道:“是么?那本座倒也不介意领教一番。” 目中无人的巨蟒率先低头作匍匐势滑过来,然而还未触碰到魏弋的护盾,便被他幻化出来的利箭接连攻击。 被这样密密麻麻又轻巧的利箭围堵,巨蟒空有一身蛮力也无法招架太久,用不了多久便被戳得全身是洞,淅淅沥沥的鲜血渗出一地,很快就败下阵来。 修炼成半人形的蜈蚣恨恨道:“好本事!不过你欺负得了我三弟,可别忘了还有我跟大哥!” 人首蜈蚣身的老二自信满满地赌上一身修为窜过去。它坚信老三巨蟒是无脑莽夫被对方识破了,而它灵巧地缠过去,只要寻到机会给他一击,便可大功告成。 “受死吧!哈哈……呃——” 它一头撞在魏弋的护盾上,护盾不但没破,还巧妙地拉扯出一个球形,顺势将拼命挣扎扑棱的蜈蚣包裹起来,不断缩小至它再也没有空隙伸展。 一身的灵巧无地施展。 不到片刻,三个大妖折损了两个,围观的妖兽们顿时噤声。 师无念见他轻松解决了两只大妖,终于半松了一口气。只是打量四周,除了方才那几抹快到看不出身形的黑影恰好被她瞥见外,周遭平静得诡异。 她问魏弋:“现在你有察觉到三阴毒影狼的气息所在么?” 魏弋半眯了眯眼,鄙夷道:“没有,它们逃了。” 失了主心骨的一众妖兽们,听到他的话后,仅存的那点侥幸心理也彻底没了。 就在蜈蚣被缚后开始,连它们都突然感应不到三阴毒影狼在附近的气息,但不敢揣测老大三阴毒影狼会不战而屈。此番被敌人轻飘飘道破,又被他阴鸷的视线冷冷一扫,妖兽们顿时落荒而逃。 末了,师无念终于从魏弋怀里解放出来,却又叹息道:“这三阴毒影狼真是狡猾,连样子都没看清就跑了。” 魏弋只是嗤笑一声,拉她走到那两个手下败将跟前,问道:“这两个东西能不能抵一点功德?” 师无念拿出寻灵簿翻了翻,道:“可以。” 还是大妖,能让她赎不少罪了。 魏弋眼里多了些笑意,道:“很好,那就交给你了。” 然而师无念只垂着头,久久未有动作。她在默默计算着,连着上次那两大恶灵,她当真欠他无数了,该如何有机会为他肝脑涂地,该上刀山下火海多少次才能回报他…… 她突然算不明白了。 第17章 原先妖兽沸腾的九连铁峰,此时寂静得连风吹落叶的沙沙声都可听到。 除去了那奄奄一息倒地淌血的巨蟒,以及身体扭曲得不像样被裹在圆球护盾里的蜈蚣,周遭无一生物的踪迹,实在难以想象不久前这里还危机重重。 师无念迟迟没有动静,惹得魏弋疑惑地俯下身子,如同哄一个不好意思拿别人给的糖的小孩:“无妨,若你觉得亏欠我,那日后我上门时,你就少要点聘礼。”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他的眼睛茫然道:“什么聘礼?” 魏弋顿了顿,直起身子侧过去躲开她的目光,故作轻松道:“自然是聘猫的彩礼。看你与我这般疏离,也不像是愿意嫁我。” 师无念有些难为情:“我……” “如今猫儿子的身世可是神秘莫测的很,身价又涨了不少,我若不跟多你打点交情,如何能把它带回家?罢了。你快些处理掉吧,然后我们抓紧时间去找十方丝。” 话已至此,师无念再犹豫便是矫情了,索性她也不再拖延,顺利将两只大妖收下,勾销了一大笔罪孽。 十方丝是一种玫红色的花,花开十瓣,瓣尖拉出细丝卷曲,故而唤作此名。九连铁峰虽大,但十方丝并不罕见,不过也得耐心找一找。 魏弋说道:“这花一般开在峰顶,我们就在这附近找吧。” 师无念点点头,边走边道:“我总觉得,这三阴毒影狼不会这么轻易放任我们在它们的地盘相安无事的,它会不会在蓄谋什么?” 他嗤笑一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蓄谋都是徒劳。” 师无念:“……” 俩人没多久便找到了几株十方丝,一切仿佛顺利得不像话。 魏弋折下几支,打量了片刻才给她,还笑得一脸灿烂,道:“好了。” 师无念接过,也低头打量这妖界之地的药材,发现这娇小的十方丝竟蕴含着一股蛮横的邪倪气势。 “我们赶快……” “等等——” 师无念作势让魏弋收声,因她忽然心跳得很快,眉眼也直突突个不停,总有一种不安的想法。 与此同时,魏弋也猛然察觉到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他们这里窜来,速度极快,以至于他还未感应出来具体是何物,那东西就来到了。 他警惕地将不安的师无念护在身后。 “喵~” 伴随着一句猫叫声,密林中霎时窜出一团白色的影子,见着他们后便乖巧地停了下来。 师无念定睛一看,这、这不是突破封印后的时小小么?! 不对,应该说是被楚子鹤抢走的时小小。 虚惊一场。魏弋放松下来,对歪着脑袋打量他们的时小小勾了勾手指,诱哄道:“猫儿子过来。” 得了允许的时小小蹑手蹑脚跑过去,却是钻到他身后去蹭师无念的腿,末了还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她,好似埋怨她又抛弃了它。 师无念欣喜又震惊地蹲下身子揉它,急切道:“你从神界逃出来了?” 时小小仍是呆呆望着她。 “这傻儿子。”魏弋嫌弃了一句,又好心教它:“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时小小果真点点头。又是这般悄无声息逃窜,心有余悸的师无念一把将它抱住,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怕了 。 魏弋看了看它的傻憨样,又对她道:“它恐怕第一次被人养,许多东西不懂,日后可多教教它。现下它的封印又破了,恐怕遮掩不了太久,需要尽快拿到龙丹,为你所用。” 这猫属实令人头疼。 “龙丹……”师无念有些惊骇,别说让龙丹愿意为她所用,如今是连龙丹藏身何处都还无人知晓,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不过眼下还不是说龙丹的时候,而是时小小已经跑回来了,那他们费了这么大功夫才拿到的十方丝…… “这十方丝还给楚子鹤么?” “给。”魏弋毫不犹豫。 师无念愣住片刻,突然心里有点堵。不是因为要将这到手的东西白白送给楚子鹤去救袖卿,而是魏弋这反应,好似他来此的目的丝毫不是因为时小小,倒像是本就为了将这十方丝寻给楚子鹤一样。 为什么?是他也舍不得袖卿死? 魏弋说完便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忙解释道:“楚子鹤寻龙丹不过是为了救袖卿,若是袖卿没事了,他总不好闲得没事再掺和北境之事,届时我们就可安心寻龙丹了。” 他不动声色地挤开碍事的时小小,抱住起了醋意的师无念,好生怜惜道:“想什么呢?我可不是花心大萝卜,保证眼里和心里都容不下旁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师无念惊觉自己竟然无理取闹了起来,一时羞赧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又在他浑身的竹香味下,心脏不可控制地漏了一拍。 “嗯,你没有。”魏弋眉眼中笑意格外的深。 他这般宠溺的语气,倒像是坐实了她的心虚,羞得她无地自容,说话也磕磕巴巴:“那、那我们赶紧去神界吧。” “好。” 到了神界,师无念尴尬地走在他身后,坚决不给他看她不自在的样子。 魏弋倒是颇为爽快地答应了,不紧不慢走在前头,明明一路都未回头,却让她觉得仿佛他脑袋后长着一双眼睛,好笑地盯着她的囧样,越发令人不自在。 去到洛尘宫的时候,楚子鹤正悠闲自得地坐在棋盘前,自顾自下棋。 见了来人,他浅笑从容地抬眸瞥了一眼,却在见到站定的魏弋自然而然地牵起略带娇羞的师无念的手时,神情恍然片刻。 魏弋也笑得甚是愉悦:“帝尊,药我们带来了,本座的猫儿子呢?” 楚子鹤淡然收回视线,将心思重新落在棋局上,“不知何时,魔尊认了一只猫妖作儿子?不过,吾不是放它回去了么?” 他放的?魏弋轻哼一声,不过还是将十方丝拿出来,道:“采都采回来了,就勉为其难当帝尊欠本座一个人情吧。” “那便多谢魔尊了。” 不远处的仙娥,识趣地上来接过魏弋手里的东西。 目的达成了,魏弋转身就想拉师无念走,一直默不作声的她任由他牵引,只是俩人还未迈出步伐,楚子鹤便道:“君欢,若想让吾不再插手龙丹之事,除非这盘棋你能赢了吾。” 师无念拧着眉头烦躁地回看了他一眼,这般欺人太甚的样子如此符合楚子鹤的行事作风,只是为何,总觉得现在的他,有点落寞? 似乎,楚子鹤不高兴。 第18章 楚子鹤就那般淡然地半垂眼帘,手执一枚棋子久久不落,仿佛他方才的威胁不过是轻飘飘的随口一提。 他的目光涣散在棋局上,有些心不在焉。 自打魏弋与师无念一进来,尤其看到师无念那久违的羞涩和局促,像极了当年她只围着他转,满心欢喜皆因他的样子时,他心里就堵得慌。 曾经的君欢,面上的情绪只会对他有所动容;现在的师无念,应当是冷冰冰的,不该对他人有所缓和。 尤其是魏弋,这个一直对她图谋不轨的人。 不甘的情绪疯狂作祟,竟让楚子鹤恍然失神,待找回理智后惊觉自己已捏碎了指间夹着的白子。 然而他这不经意之间的动作,像是又再给师无念二人发出警告。 魏弋一个跨步,熟练地挡在师无念面前,不怒反笑道:“帝尊好不讲理,收了本座的人情,还抓着本座的念念不放。” 本座的念念…… 这几个字眼犹如一根刺霎时扎到楚子鹤的心脏。 脑海中浮想起三万年前魏弋失控地打他、逼问他君欢下落的那一幕幕,如今他名正言顺站在她前面护着她,可谓是得偿所愿了? 魏弋是得偿所愿了,可他还没有。既然他还未真正领悟彼此相爱的情感,又凭什么让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你侬我侬? 她是他的徒弟,生死悲欢皆该因他而起!区区一个弃子,也想摆脱他的掌控么? 做梦。 师无念侧身露出半张脸,衣袖下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上的嫌恶和眼里的寒霜也昭示着她恨不得将楚子鹤千刀万剐。她不止一次想杀了他,可如今的敌我悬殊,她只能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魏弋又道:“你凭什么认为她会永远任你摆布?” 楚子鹤抬首,正好撞见她泛寒的美眸,他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危险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了。” 三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好在没过多久,仙娥小心翼翼过来禀报,说是荀仓帝君求见。 楚子鹤一向不喜欢在神仙面前失礼节掉口碑,遂收敛锋芒和和气气道:“让他进来吧。” 风光霁月的荀仓帝君假装看不懂三人之间的气氛,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直接对楚子鹤道:“帝尊,方才得信,妖王早已去了北境。” 魏弋正忙于围着师无念转,只要不触及她的利益,他必定懒得掺和,是以荀仓并不忌讳谈及此事。 楚子鹤重新执起一颗白子,讥笑道:“蛮荒之地,却是个个挤破了脑袋要去,当真有趣。” 魏弋半眯瞳孔思索片刻后,将师无念拉紧了些,道:“既然帝尊还有处理要事,那我们且先告辞了。” “魔尊请便。” 他们是走了,只不过不久后,一道八卦在神界传得沸沸扬扬: 帝尊卑劣且恃强凌弱,威逼阴间使者师无念去妖界的九连铁峰给袖卿仙子寻回十方丝。待人家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采回草药,又企图杀人灭口独揽功劳,好俘获美人仙子的芳心,幸得荀仓帝君撞见,阴间使者才得以死地逃生…… 楚子鹤听闻时,只是皱了皱眉头。 而另一边,魏弋已带着她又去了北境。 再见到荀仓,师无念才想起上次他给的锦袋,一直没来得及打开。看了看旁边一直粘着她的魏弋,师无念索性懒得遮掩,当着他的面一探究竟。 魏弋见了,却当即不悦道:“念念,何人送你这般贴身之物?” 师无念还未答,只见锦囊一打开,里头装着的一些黑色小颗粒自动跑出来,在两人面前堆出了两行小小的字: 龙子情谊真真假假 龙丹离不远往生洞 后一句还好,然而前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 师无念与魏弋对视一眼,俩人皆是一脸凝重。她开始回忆“土地鬼”与龙王的说辞。 龙三子舍身救弟,自愿留在北境镇守万年,这两人说法一样,分明是龙王提及的三阴玉离蛇更蹊跷,可为什么荀仓却道这兄弟二人的深情有假呢? 不过魏弋更感兴趣的是龙丹的下落,他望着原本那显现的两行字此刻已混成一堆的小颗粒,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离不远往生洞……” 师无念正心里跟着默念,脑袋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是了!她当初怎的没留意到,其实“土地鬼”早就把龙丹的下落说出来了! 她火急火燎拉起魏弋的手臂,神色匆忙道:“阿弋,快!我们现在就去找那只鬼!” 他还未反应过来,“念念,你想到了什么?” 师无念查看了一眼四周,还是不敢太过声张,便拉他下低,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温暖香甜的气流微微灌进他的耳朵,险些害他愣神。待他明白过后,便是欢天喜地拉着她去找“土地鬼”了。 第19章 北境依旧荒凉萧瑟,寒风刺骨。 师无念他们去到土地庙那儿的时候,正巧遇上成希和妖王一言不合就开打。 “土地鬼”已经躲起来了,魏弋看了看那打得难舍难分的俩人,便出手强行制止他们。被迫中断后,那二人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他拉着师无念走过去,俩人步履沉稳,让妖王开始忐忑不安,只得客套一句:“魔尊来得够快。” 魏弋眉眼无波澜,只道:“你能出现在此,本座甚是赞赏。” 成希得意地抱臂,下巴微抬,语气轻佻:“确实,蠢得令人刮目相看。” 妖王咬牙切齿剜了他一眼。 师无念定定地打量片刻,最后目光落在妖王身上,似乎多日来的疑点都有了解释。她忽然开口:“妖王,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如今真是可惜了。” 妖王拧着眉头迷茫地回看了她一眼,“阴间使者这是什么意思?” 魏弋不动声色挪动半步,替她当住厉风;成希则好整以暇地看戏。 “你先是鼓动鼠仙出来为祸,吸引神界的注意力,但没想到阴差阳错把楚子鹤招惹出来了。为了不被中断计划,只好偷偷放出玄赤翼鸟,又设计烧毁蓬莱仙岛的草药,使得袖卿无药可解,将局搅得更混乱,又假传妖界要宣战的消息,分散六界的注意力,你也好趁机到北境寻你想要的东西。” 妖王听了哈哈大笑,扫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魏弋才斟酌着语气反驳她:“你此番揣测漏洞百出。首先,本王凭什么能鼓动鼠仙?其次,就算是本王放出了玄赤翼鸟,那为何要多此一举烧毁蓬莱仙岛药草?” “你是妖王,自然晓得如何把握妖的弱点。至于烧毁蓬莱仙岛药草,自然是为了拖住楚子鹤不过来阻碍你行事。” “可没了蓬莱仙岛的药草,楚子鹤必定会来北境寻龙丹,还让北境成为六界的焦点,本王岂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么?” 成希在一旁似笑非笑的讥讽道:“看来你也不蠢。知道楚子鹤来北境找龙丹了,趁机溜进司命殿动手脚,不但逼得楚子鹤回界,还能令袖卿岌岌可危,时日不多。因此,楚子鹤不得不考虑那个最快的法子,就是你们妖界的十方丝。” 妖王略微恼火,但还是极力克制下来平静辩解:“且不说本王有这本事能一而再再而三悄无声息闯进神界,本王如此故意吸引楚子鹤上门不是自寻死路么?” 魏弋也不轻不重插一句:“可后来不是本座去的么?” 成希赞叹道:“妙!你竟连楚子鹤和阴间使者的纠葛都算进去了!魔尊既不会砸了你的妖界,又能顺势化解了袖卿之事,折腾这么久,楚子鹤也没了理由再跑来北境找龙丹。可你没想到,我们还没放手。” 说完,他还对陷入沉思的师无念挑了个眉,被她旁边的魏弋狠狠瞪了他一眼。 妖王的脸色愈发不好,他的冷声道:“那本王还不如一开始就让袖卿被医治好,何必大费周章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闯司命殿?” “因为你想借机除掉魔尊。” 成希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震惊地瞪大眼睛。 “成希你别血口喷人!”妖王忍无可忍地抬手给他一拳,两人当即扭打在一起。 这次,师无念和魏弋只静静看着。 良久,她才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妖王是想除掉你么?” 魏弋斩钉截铁道:“不是。这种手法太过拙劣。” 他与妖王相识已久,妖王也见是过他与楚子鹤大战的情形,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何修为,又岂是区区几只妖兽就能伤得了他? 师无念也觉得在理,可这般看来,妖王大费周折闯烧毁蓬莱仙岛草药一事有些说不通。再者,她冒死去神界打听袖卿长明灯之事,也甚是疑点重重。 听闻那妖闯进司命殿之前,一路上幻化成好几个德高望重的神君,并且毫无破绽地应付了过路神君的招呼,可见那妖对神界及各个神君摸得透透的。 最后那妖自然是扮成司命星君进入司命殿,可怪就怪在,进入放置长明灯的殿门有一道禁制,只有司命星君本人的特殊手段才可破解,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出现被人偷袭司命殿之事。 可那只妖畅通无阻地进去了,甚至差点就找到了袖卿的长明灯。 若那大妖真是妖王,可他自上位就极少去过神界,又是如何这般了如指掌?难不成是有人专门教他? 方才那些说辞还是很牵强,而且妖王一直是坦然地反驳,丝毫不见半点心虚和错愕,有的只是被误会后的气急败坏。 “罢了,我们继续此番的目的。” 不远处两人越打越猛烈,魏弋瞥了一眼土地庙,当即传音给成希,让他把妖王弄走。 成希果真三两下将妖王引开了。 师无念径直走到庙前,冲那少了一只脑袋的泥像说道:“出来吧,我知道龙丹在哪了。” 语罢,地里头的东西震惊地破土而出,力道之大惹得泥像的地盘都肉眼可见地晃了几下。 “土地鬼”比上一次见时还要丑陋狰狞。它凶狠地逼问她:“你刚说什么?” 魏弋当即语气满是威胁,道:“她说她知道龙丹在哪了。怎么,你很嚣张?” “土地鬼”瞬间瘪了气,却仍是不甘地冲着师无念低吼:“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的!绝对,没有人知道龙丹的下落!” “不是…你告诉我的么?”她平淡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 “土地鬼”开始激动地在庙里疯狂窜动,像是在自我洗脑般不停地嘀咕:“我没说我没说!我根本没告诉过她!” “你当然没有直接说。但是,你告诉了我们往生洞在你脚下,对么?” “你胡说!” “土地鬼”大吼一句后顿住,等她的下文。 师无念定定望着它,“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么?” 当初它说—— “……我这脚下可镇压着非常,非常可怕的力量,藏着无数人渴求的秘密。” 当时他们全被它前面那句话给迷惑住了。非常可怕的力量是往生洞,那么,无数人渴求的秘密是什么? 荀仓帝君的锦囊点到,龙丹离不远往生洞,那么,那个秘密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哈哈哈没错!”它的确十分难以置信,然而震撼之余,又是渴望被人窥探这个秘密的期翼。它实在,忍了太久,藏得太累。 “没想到吧?龙丹就在往生洞中,还是它自己钻进去的。你们若真有本事,就打开来看看!” “龙丹为什么要跑进去?”魏弋也迷惑了。 “土地鬼”十分欠揍的嘴脸:“想知道自己去问它!” 师无念拽住隐忍的魏弋,又看向它,道:“好,我们不问这个。你之前说,与你同期或早期的妖兽,除了你皆被绞杀殆尽了对么?” “没错!我就是这儿的主!” “那三阴玉离蛇呢?” 师无念只见对方恍惚了一下,随后阴阳怪气道:“呵,他可真敢编。” 闻言,魏弋与她对视一眼,随后假装不悦道:“我们自然一眼便知龙王在说谎,可我们没有证据,此番也是想来取证。” “取证?”怒气上头的‘土地鬼’根本没察觉出什么端倪,愤愤不平道:“你以为一个能反败为胜的王,会留下什么浅显把柄给世人?” “你为什么怨气这么大?” ‘土地鬼’一愣,随后欲盖弥彰般迫切辩解:“龙王残害了我那么多朋友,我……” “可据本座所知,龙王所绞杀的妖兽数量远不及神界,为何你从不提及神界的罪行?却从始至终怨恨的都是、龙王。” “神界、神界那么多人我哪恨得过来?!我就是记得龙王,我就是看不惯他用那些卑劣的手段登上王位,还四处宣扬什么兄弟情深我呸!” 师无念见它越说越激动,忙转移话题:“你好像很希望有人打开往生洞,难道你就这么渴望灰飞烟灭?” 不提及龙王,‘土地鬼’果真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被困在这绝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觉得呢?” 师无念这会儿漫不经心道:“可你应该知道,被我收服的恶灵,只要愿意悔改,还是有机会重新投胎转世的。” ‘土地鬼’停止了叫嚣,似乎有些意料和心动。 她继续诱惑它:“你在此画地为牢,享受着妖兽的供奉好像也不是你的本意,所以说,你根本没有故意犯下什么大错,想要洗脱罪孽改过自新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又何必自寻死路?” 魏弋适当加一句:“和我们合作,你有的是机会重新活过。” ‘土地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即便现在他们不杀它,可北境一旦爆发战争,亦或是那些寻求龙丹之人不择手段打开往生洞,它的下场只能是死。 既然还有得选择,又为什么要继续走绝路呢? 它终于妥协:“好。我不想死,我跟你们合作。只是,若是你们欺骗我,我就算灰飞烟灭也要凭尽全力让往生洞吞噬你们,给我偿命!” 师无念面上略带得逞,与魏弋默契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合作愉快。” 第20章 洛尘宫内,人人摒声敛气,小心翼翼。自师无念与魏弋走后,楚子鹤的情绪越发低沉,周身气压骤降。 他连笑得懒得装了,抿着唇兀自下完那盘棋,仙娥们远远都能听到那重重的落子声。 温润和煦的帝尊极少失态。仙娥们不明白,明明袖卿仙子都有药可解了,为何他还要生闷气? 待棋盘上的胜负已定后,楚子鹤才幡然起身,带上十方丝进入卿云院。 脸色惨白无血的袖卿已经虚弱得连睁眼都费力,见楚子鹤终于来看她了,她濡湿的双眸痴痴地仰望他,微微颤动的嘴唇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楚子鹤低眉打量了她片刻,没有像从前那般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哄她,只面无表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极其重大的问题。 袖卿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还不可抑制地发颤。 楚子鹤回过神,缓和了下脸色,才道:“解药拿到了,吾这就为你疗伤。” 不待她回应,他便径直将她捞起来,双掌抵住她的后背缓缓聚法,十方丝则悬在她的头顶上方。 源源不断的法力输送到袖卿体内,吸引着十方丝的精气也一同进入她体内,驱赶她体内那些霸道的妖气。 两股妖力在她体内争斗,把她搅得宛如天翻地覆,五腑六脏具碎。 一开始她还能拼命忍住,可时间一久,越到后面疼痛感越是剧增。她一直没有受过什么苦,这样的疼痛简直要了她的命。 她已经咬破了嘴唇,艳艳红血淌出,挂在她白玉如雪的下巴上,好不凄美;浑身析出一层厚重的汗,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襟。 “啊——啊!好、好疼!” 袖卿疼得窒息,可身后之人并未有半句安抚的话,他像是我行我素般,只管给她输送法力,好尽快结束这个过程。 她没法回头,自然看不到楚子鹤失神的样子。 他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此番也知晓她痛苦煎熬。可他听着她凄厉的惨叫声,望着她瑟缩的背影,记忆中袖卿总是言笑晏晏的小脸,竟没来由地与君欢的脸重叠在一起了…… 他没见过袖卿哭的模样,却清晰地记得当年他冷漠决绝地抽走君欢的魂时,她那张泪眼婆娑的小脸。 痛苦又绝望。 在他动手之前,君欢也像袖卿一样天真快乐,一颦一笑皆有他的身影。在那之前,他也从不知道,女孩儿哭起来,是那般令人不忍。 可他最后还是坚定地选择了袖卿,选择让君欢的痛不欲生换来袖卿的天真无邪。 他不想承认他心底闪过的后悔之意。君欢是谁?区区一个凡人,怎能让他破例?是以他一出关,便想斩尽所有过往的牵连。 后来他还是改变主意了,或许是因为魏弋要护着她……对,一定是自己不想收拾那么多烂摊子,才打算放过她! 是,他的选择应当是袖卿,只有这样的六界第一美人,才担得起他的宠爱。 在楚子鹤的恍然之际,进入袖卿体内的十方丝的精气,有一股悄然钻进了她的神丹内。与此同时,袖卿的眼睛猛然瞪大,随之闪过的,赫然是狼族特有的瞳孔,满是阴鸷狡猾。 尔后,两股妖力被引出,袖卿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闭着眼的脸上挂着两行情泪,分外惹人疼惜。 缠绵她多时的妖力终于被驱出。 楚子鹤正犹豫着是否要替她拭去那满脸的泪水时,袖卿缓缓睁开眼睛,两人的目光正好交织在一起。 楚子鹤仿佛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正对他笑,笑得十分纯真,眼里那久违的爱意如何也藏不住…… 他怔愣片刻后,呼吸有些紊乱。而袖卿眼里满是得意,对着楚子鹤浅浅一笑。 反手将她搂紧,再顺势跌到榻上,在她脸上落下密密麻麻的碎吻。 殿外的灵鸟叫嚣了起来,掩盖住殿内一切的惊心动魄。 …… 楚子鹤醒来的时候,头晕目眩。 他疲倦地动弹了下,边揉额头边缓缓向旁边望去,入目的赫然是袖卿熟睡的脸。 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是袖卿?他不是和…… 不敢再想,他惊慌起身猛然推开袖卿,踉跄离去。 袖卿惊醒后便只捕捉到楚子鹤离开时的那抹背影,再看了看空荡荡的寝殿,霎时委屈又酸涩地痛哭起来。 仙娥们鱼贯而入,心照不宣地低垂着头进来伺候她,以及收拾满地的杂乱。 袖卿怎会还不明白楚子鹤这是后悔与她双修。只是哭着哭着,眼睛换上了琥珀色的瞳孔,里头充斥着野性和势在必得。 第21章 魔界仍是山清水秀,岁月静好。楚子鹤过来的时候,师无念正在后花园处,静静地给趴在她腿上小憩的时小小撸毛。 魏弋却不见踪影。 楚子鹤倒是被魔兵客客气气领进门,一路顺畅得不像话。路上目之所及皆是鲜艳夺目的各色月季,无端令他心里更堵得慌。 他来这儿是做什么?兴师问罪? 十方丝他是检查过的,没有问题。可昨日发生那等难以启齿之事,顶多算是他一时不备、鬼迷心窍,何况他还是将袖卿认作了君欢…… 可坏就坏在,十方丝没有问题。他此番无故栽了跟头,必须找个泄气的地方。然而来了魔界,还未见着人,自己原本窝着的火却已经蹭蹭往上冒了。 一个魔宫,搞得比他的洛尘宫还清逸温馨,可见魏弋当真是下足了心思要讨好君欢。 待楚子鹤被带到后花园时,原本懒洋洋闭眼的时小小瞬间警惕地睁了眼朝他龇牙,一副呆萌的炸毛样。 师无念却是眼皮子都不抬,视若无睹地将耸起来的小奶猫捞进怀里继续抚摸。 即使对方没有抬头,楚子鹤仍旧能看到她眼里对那小东西毫无遮掩的宠溺。从魏弋把她从洛尘宫带走开始,她就越来越柔和了。这让他愈发不爽快。 他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故作轻松道:“你这般无动于衷,真令为师寒心。” 师无念只侧了侧头,依旧不搭理他。 楚子鹤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她的回答,索性径直落座,又不失优雅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他呢?” 师无念已甚是懒得应付他,只言简意赅道:“煮面。” 楚子鹤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皱眉,下意识追问道:“煮面做什么?” 那不是凡人才需要吃的么?她如今已不全属于凡人,一颗辟谷丹能解决的事,何必再吃这些五谷? “本座煮的长寿面,自然是给念念贺生辰的了!” 魏弋愉悦又得意的声音大老远传过来,中气十足。他眉眼中的笑意深得能溺死人,轻飘飘打量了一眼楚子鹤,朗声道:“帝尊这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否则今日一见,竟这般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 楚子鹤握着茶杯的手倏然一收紧,他也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笑得有些僵硬:“吾来见自家徒儿自然欢喜,不过相比魔尊的得意洋洋,吾自认还差了点。” “徒儿?这六界可未曾听闻帝尊何时收了徒弟,你可莫要强抢我家念念。” 魏弋嗤笑,轻轻将寿面放下,又当着楚子鹤的面,要亲自喂师无念。 “念念生辰快乐!日后年年岁岁我都会陪着你,断不会再让人将你欺负了去。” 师无念略带矜持地抬眸望了望他,随即乖乖张嘴,配合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吸完一根面条。 彼时,小心翼翼照顾师无念的魏弋眼里全是她,而她脸上则是如何也藏不住的笑意和娇羞。时小小也乐呵呵地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四处扒拉。 好一副郎情妾意,阖家欢乐的场景。楚子鹤兀自饮茶,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握着茶杯的手已青筋爆出。 “吾还是想不明白,魔尊真就这般好心将十方丝拱手相让了?” 魏弋抽空回他:“本想让帝尊莫要阻挠我们在北境寻那个东西,岂料谦谦有礼的帝尊会那般强词夺理、忘恩负义,说来委实令人失望。” 楚子鹤面不改色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当真以为吾会看不出来么?” “本座还真不知道自己做了哪些手脚,你不妨说来听听?免得英明神武的帝尊,今日落下血口喷人这个污名,俗气。” 说来听听?难不成让他说自己怀疑他在十方丝下了媚/药,道出袖卿用药后勾/引了他? 楚子鹤瞥了一眼师无念,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本就是想试探魏弋,没想到反被堵死,此番他当真是一口老血上不来也下不去。 魏弋步步紧逼:“所以帝尊这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果真如此,涉及到心上人,帝尊就这般谨慎小心,宁可无中生有,也要确保万无一失。无妨,无妨,本座深有同感。” 说完,他深情地看了师无念一眼。 然而他的这番话在楚子鹤听来却是讽刺得要命。袖卿,心上人?若是让世人知晓他情动之时,错把袖卿当成一直要打要杀的师无念,恐怕要被人耻笑万年。 “吾的私事,就不劳魔尊挂念了。” 魏弋也没什么好跟他聊的了,遂下逐客令:“如此,那帝尊无事就请回吧,莫要继续打扰本座与念念的二人世界。” 楚子鹤望向师无念,他那万年从容脸难得有些急促,道:“君欢,你还要相信他人对你无条件服从的好么?即便对方不是为了利用你,可一旦失去新鲜感,他也一样会抛弃你。” 魏弋当即愠怒反驳他:“你有什么资格揣测本座的心意?!” 师无念却是疲倦地抬起眼皮子看他,面无表情道:“所以呢?” “随吾回神界,吾会让你光明正大的做吾的徒弟,风光无限。” 魏弋急了眼,丢下寿面抱住她,哽咽道:“念念,你别听他蛊惑!我不是他那等负心汉,我这一颗真心早已任由你处置,你是知道的……” 楚楚可怜的模样,差点让人忘记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嗯……”师无念别过脸,微不可闻地发了个鼻音,明明知道他待她是真情实意,可还是克制不住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君欢,不要再爱上谁。” “念念,不要抛下我……” 师无念微微仰头,将眼眶里的薄雾吞回去,而后重新看向楚子鹤,勾起一边的嘴角,讽刺道:“这世上,只有你伤害过我,也只有他最爱我。做你的的徒弟还是做他的魔后,你觉得呢?” 楚子鹤呼吸一窒,眼神渐渐暗淡。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楚子鹤,你忘了你前不久还要杀我么?现在这惺惺作态是什么意思?” “吾是想……” “楚子鹤!够了。”魏弋低沉地喝了一句,随即又作可怜状,微微撅着嘴趴在师无念身上,持续卖惨:“念念我们不要理他好不好?他骗你那么多次,如今无缘无故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怪异的很。” “送客!” “君……罢了。”无奈楚子鹤收到了魏弋的眼神警告,自知今日太唐突,讨不了什么好处,便起身拂衣而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敛去了往日的针锋相对,“祝你生辰快乐。”以及,对不起。 他当年欠了她一场盛大的生辰宴,如今他不记得了,却有人早早为她张罗,是他多余了。 楚子鹤走后,魏弋见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才慢慢收敛可怜样,转而故作欢快道:“念念,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你不是想看幻音寂灭么?今日我就为你弹奏一曲,咱们也顺带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可好?” 一直被忽略的时小小又开始拱来拱去,还当场表演了伸懒腰,可爱呆萌的样子成功逗得她破涕为笑。 “那就,有劳魔尊了。” “乐意至极。” 只见魏弋一挥袖,一把锃亮的墨黑色琴身、红丝为弦的古琴幡然显而他一转身,已翩翩入座 。 温柔的眼神,节骨分明的长指,拨动起铿锵有力的琴音,而后逐渐柔和,令师无念如沐春风般舒适。 她一手抱着安分下来的时小小,一手撑着脑袋打量这位温柔清隽的大琴士。 四周微微拂动的月季,宛转悠扬的琴音,祥和平静的氛围使人渐渐放松,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过去。 梦里她很高兴,很欢喜,不再是从前那样漫无边际的压抑。 不知睡了多久,师无念再睁眼时,便是魏弋那双含笑的星目蹭到她眼前,金色獠牙面具有些反光,微微刺眼。 “醒了?”魏弋轻轻揉了揉她睡迷糊了的脑袋。 原来他已将她抱回了寝殿,瞧这满殿的烛光点点,想必外头天已黑。她挣扎着起身,刚好喝上他递来的热茶。 待她润了嗓子清醒了,魏弋才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意味不明道:“念念,还记得你白日同楚子鹤说过什么吗?” 师无念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道:“记得。” “你既不愿做他的徒弟,便是答应要做我的魔后了?” 师无念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下才尴尬地抽回手,别过脸道:“当时那样迫切,我就、就打个比方……” 当时确实被楚子鹤气得不行,以至于人家魏弋根本没说过有要娶她的意思,她竟这般不要脸皮,上赶着说出做他的魔后这种话。 丢人! 魏弋追着她的手又抓回去,一副她这个负心女渣了他的样子,委屈的很:“你既不喜欢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师无念的脸颊开始泛红,眼神依旧躲躲闪闪,一时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说的什么话……” “楚子鹤说的没错,我就是对你有所图谋,我爱你所以想陪着你想拥有你,也,也想娶你……从前你满眼是他,任我如何努力你也不喜与我相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顿时红了眼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念念,你告诉我,”魏弋无措地拽住她,眼尾通红惹人心疼,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落,湮灭在獠牙面具之下。 “你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我一直都想问你的,即便,即便是楚子鹤,我也可以去杀了他,变成他陪在你身边……别丢下我……” 师无念下意识望向他的白衣。 隐约记得,三万年前,他去洛尘宫找她对弈时,每次他都会穿着各色各样的华服,再配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样鲜活的美人,总令她暗自惊叹。 她也一直不敢问,为什么三万年后,他也穿着跟楚子鹤一样虚伪的洁白? 以及,他的面具。 “我很讨厌楚子鹤。”师无念看不得他这般柔弱无助,反手抱紧他,俩人皆是泣不成声。 “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曾以为你这般惊艳的人会是我的敌人,所以一直提防你。我承认我先前不敢肖想你,直到你一点点走近我的世界,一直一直爱护我,把我从绝望的泥潭里拉出来……阿弋,我不会骗你,你不需要变成谁,我喜欢你,喜欢会真心待我好的你,喜欢原本鲜活的你。” 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她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就像最初被贬到鬼界,听闻他为了她跟楚子鹤急红眼一样。 “当真?那、那你也会喜欢我这副容颜么?” 魏弋仿佛在做梦一样,生怕惊醒般小心翼翼对上她的眼,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手覆在獠牙面具上,轻轻揭开。 面具之下的光景,令师无念呼吸一窒。 第22章 楚子鹤回到神界,发现他与袖卿的事已被传的沸沸扬扬,甚至有不知好歹的神官询问他何时与袖卿成婚。 他心里越发堵得慌,黑着脸憋着气回到洛尘宫,径直去质问她。 “是你宣扬出去的?” 惊惧的袖卿无辜地瞪大水汪汪的美眸,“帝尊,不是我……” “再说事已至此,您难道不打算对卿儿负责吗?”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可怕的念头,她瞬间开始无声垂泪,模样可怜楚楚。 这话把他问住了,他的确没想过。 而且为什么一提成婚,他脑子下意识浮现的是君欢与他共着婚袍的场景…… 见他愣住不说话,本就没底的袖卿越发慌张,哭的更凄楚,竟不管不顾直截了当质问他:“难道帝尊往日对卿儿所承诺的都是骗人的么?您一点都不爱我,是不是?!” 楚子鹤甚是不喜别人用这样跟她说话,故而顿时周身寒气逼人,“你说呢?” 骤然恼羞成怒的袖卿,发狂似的撕心裂肺哭喊:“你是不是爱上她?哈哈帝尊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可惜她已经不爱你了!” “找死!”楚子鹤气急败坏,一把将她打翻在地,没想到她不但没重伤,还两眼放幽光,性情越发狠厉起来。 “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是她!”她的怨念和嫉妒瞬间被放大,腾然跃起开始蓄力攻击他。 楚子鹤也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仔细一看便发现了攀附在她体内的三阴毒影狼,随即毫不留情地甩出一枚棋子,将她打趴在地。 袖卿呕了口黑血,仍旧两眼冒着怨气,嘴上继续挑衅着:“没用的,她只会厌恶你,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她!” “那可未必,吾不会输。” 明知是三阴毒影狼操纵的缘故,可楚子鹤还是对她起了杀心。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惊觉此举非常妥当—— 袖卿若是死了,既可趁机除掉三阴毒影狼,又可避免让他与她成婚,不必阻挠日后他与君欢重归于好。 是个妙策。 于是片刻后,袖卿仙子被三阴毒影狼附身,帝尊在除妖过程中,不慎将袖卿仙子误杀的事传遍了六界。 一时间人人惊骇不已,明明刚刚还传扬帝尊要与袖卿仙子成婚的舆论,居然接踵而至是如此离谱的事! 然而没人敢再往下猜测帝尊的真实意图,因为听闻帝尊为此搁置了攻打妖界之事,正急着去找魔尊算账。 …… 师无念心满意足地窝在魏弋怀里,是不是抬头仰望他完美的下颌线,浅粉的薄唇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总让人忍不住想攀上去嘬一口。 “快到了。”越靠近北境阴风越烈,魏弋便抬起衣袖将人捂的更严实些。 他这话将看痴了的师无念拉回思绪。 她本以为他的面具下会是伤痕累累,没想到与三万年前一样,依旧美得天地黯然,甚至因着他身上散发出更多成熟的韵味,怎么看怎么惹人爱。 此时她有些沾沾自喜,毕竟这样完美的男人只属于她。 可是她又突然不安道:“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 “不会的。”魏弋安抚她,“况且一切还有我在,念念别怕。” “好。” 既然是与‘土地鬼’合作,它那么渴求投胎转世,应当不至于糊弄欺骗她。再说不管出现什么意外,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时小小她也必须得挺过去。 况且如今有他陪着,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到了土地庙前,‘土地鬼’早已等得不耐烦,冲着他俩囔囔:“怎么才来?!快麻溜点不然要被人发现了!” 魏弋瞪了它一眼,才开始在周围结下结界,以免被打扰。 它也懒得跟他计较,郑重告诫师无念:“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不管能不能说服龙丹为你所用,你都必须得出来,否则就会被往生洞吞噬掉。” “好,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魏弋。 “没事的,我和猫儿子在这里等你。” 时小小喵喵地在她脚底绕个不停。 她对魏弋点了点头,又蹲下摸了摸急躁的小小,便立即释放意识,随着‘土地鬼’进入泥像的底部。 底下的光景比北境的夜晚还阴暗瑟缩,全是黑雾缭绕,死气沉沉。 ‘土地鬼’却能轻车熟路将她带至龙丹所在位置。 本该是纯洁金辉色的龙丹,周遭已被黑气包裹,一时不知是周遭的黑雾侵袭了它,还是它本身散发出的黑气笼罩了这个虚空之境。 师无念对某些东西很敏感,她的直觉告诉她:“它的怨气很大。” ‘土地鬼’也不藏着掖着了,“没错,是它把北境变成这样的。” “自龙王登基上位,尤其时不时派人过来搞小动作后,龙丹就开始不断滋生怨气。他们所看到的,以为龙丹威力减弱才导致北境变成这样,实则是它吸引它们过来霍乱北境。” 师无念蹙眉不解,“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它。” 说罢,头顶上方一阵晃动,‘土地鬼’不得不先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便只留下她一人。 她望着那颗怨气滚滚的龙丹,试探性问道:“你恨龙王?想报复他?” 空洞飘渺又仿佛咬牙切齿般的声音自龙丹内传出:“是又如何?” 随即一缕黑影像触手一样伸出来包绕她,似乎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动静,竟有些迫切道:“你我既是同道中人,那就直说了,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师无念没想到,分明是自己来寻它,没想到竟是它先对她抛出橄榄枝。 “什么交易?” “一场你我共赢的交易……” 。 魏弋没料到,最先察觉到异动赶过来的,不是楚子鹤,也不是成希,而是龙王。 龙王也没料到会是他,惊诧一瞬后便不卑不亢上前询问道:“魔尊怎的在此?” 魏弋不答反笑问他,“那你又为何来此?” “本王与三皇兄血脉相连,第一时间察觉到龙丹有异变,自是得立即赶来。请问魔尊,您对龙丹做了什么?” 龙王这番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毫无畏色,况且他已派兵至北境外候着,相信很快也会有更多为争夺龙丹的各路人马涌过来,他无需怕他! 看了看魏弋身后的结界,他继续不怀好意道:“魔尊为何独独给这土地庙设结界?莫不是有人在里面找龙丹?” “本座是怕有心怀鬼胎之人蓄意打开底下的往生洞罢了,龙王的戏不要太多了。” “是吗?”龙王眼一眯、手一抬发起攻势,然而被魏弋瞬间挡住。 两人不由分就交手了,几个回合下来,终是龙王连结界边都没摸到,就不敌劲敌败下阵来。 然而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见楚子鹤、成希以及妖王,甚至是一直躲藏的玄赤翼鸟,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动作真快啊…… 一盏茶的时间快到了,魏弋回头望了眼结界内平静无波澜的土地庙,不由分地心下一紧。 楚子鹤见着这些人也不吃惊,望着结界心下了然,面上却淡然道,“魔尊,没想到你送来的解药竟是毒药,害的袖卿被三阴毒影狼附身祸害致死,今日吾可得好好跟你算上一笔。” 成希却是嗤笑一声,“论恶人先告状还是帝尊最擅长。” 魏弋也笑了笑,“本座只爱成人之美,是帝尊自欺欺人罢?” 楚子鹤刚欲反驳,奈何脚下开始剧烈晃动,土地庙和泥像不断崩塌,结界出现破损…… 第23章 龙王暗道不好,踉跄起身大喊一声:“龙丹就在里面!” 楚子鹤一听,立马祭出他的云端落弈,倏然浮起的棋局将众人困住。意欲冲破上空的玄赤翼鸟,几次三番都失败了。 妖王也跃跃欲试,“这就是大棋士的武器么?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魏弋和成希也不是吃素的,各自召出自己的武器,三大士终是剑拔弩张,开启生死决战,打得不可开交。 魏弋有些心不在焉,被楚子鹤几招下来打得有些踉跄。土地庙里的泥像已成一抔黄土,‘土地鬼’也终于离开此地,奔向黄泉投胎。 可师无念还没出来。 已经远超一盏茶的功夫了…… 他开始慌了。可被楚子鹤紧紧拖住又脱不开身,恼羞成怒的他甚至已经决定要打开往生洞,将一切都毁灭掉! 楚子鹤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咬牙切齿问道:“君欢在里面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敌不寡众,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便倏然收手停战。“先救她!” 龙王大吼:“龙丹在里面怕什么?只要往生洞还没有打开,就没人有危险!她一定还在与龙丹周旋!” “笑话!你怎么会知道龙丹的下落?还是只是想借机打开往生洞罢了?”魏弋本来急得要命,这么一说倒令他安心了不少。 可他也不想任由龙王在这引导有心者进去抢夺龙丹,故而反手想给他一掌,奈何被楚子鹤拦下。 “魔尊急什么?若是龙丹真的在里面,那么龙王知情不报,也该是吾来处置才对。” 龙丹是否真的在里面他们不知道,但往生洞在那里是事实。众人一时把握不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小小气急窜过去想咬龙王,但它到底还有一层封印在,根本没等靠近对方就被拂开,呜的一声坠地,恐怕还伤得不轻。 魏弋吓了一跳,“猫儿子!” 楚子鹤见他慌忙过去捞那只猫妖,便冷哼一声将目光转移到成希身后的玄赤翼鸟身上。 他道:“果然是你放出了玄赤翼鸟。那想必,私自潜入司命殿的人,不是你就是妖王了。” 妖王率先反驳道:“本王可不屑于踏足你们那肮脏的神界!” “哦?那让吾猜猜,指使三阴毒影狼附身上袖卿一定有你的功劳吧?还有谁参与了?魔尊还是成希?” 玄赤翼鸟见着仇人,难免躁动起来,成希只得先示意它冷静,才转头看向楚子鹤。 “那你敢不敢承认你当年哄骗我错杀安然的事?你敢么?呵,我忘了你是个懦弱伪君子,自是不敢承认自己这些卑劣手段!” 的确是他放出了玄赤翼鸟,也偷偷进入了司命殿,更是在事情败露后立马联合妖王,在十方丝上动了手脚。 当然,这些都是魔尊魏弋的意思。然而此刻的魔尊,眉头紧锁神色复杂,仍是不放心地频频望向结界内的土地庙。 他们布下这么大的局,不就是为了扳倒楚子鹤,报仇雪恨么? 魔尊还未发话,况且也没见到师无念,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 “呵。”楚子鹤将众人一一扫视了一番,最后视线停留在龙王身上,“他们来是想对付我,那你呢?” 众人的目光瞬间焦聚在他身上。 下一秒,一阵势不可挡般的蛮力,如惊天巨浪自土地庙底下破土而出,将毫无防备的众人给掀翻了。 再接着,便是周身散发黑雾的师无念腾空而起,将视线直直锁定在龙王身上,满是杀气。 “念念!” 魏弋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心下一紧。他没想到这龙丹竟是邪念所生,怔愣片刻后才放开时小小准备冲过去,却没想到她的气场太强瞬间被弹开,实在难以靠近。 时小小一见主人,正欣喜地想起来,奈何体内的结界又开始破损,妖力疯狂涌动作祟,疼得它嗷嗷大叫、胡乱翻滚。然而魏弋已经顾不上它了。 “龙丹…是龙丹!” 龙王错愕不已,万分难以置信,龙丹居然真的愿意为她所用…… 魏弋暗自欣喜,而楚子鹤却是眉头一皱,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漠然着脸的师无念,定定望着龙王,张口却是一道男音:“皇兄,好久不见。” 此刻的师无念不是真正的师无念,而是龙丹的主人——龙四子。 众人惊呼:“什么?!” “皇兄在胡说些什么呢?”龙王早已浑身发颤却不得不故作镇定,打算咬死不认。 “皇兄怕了吗?”龙四子一边缓缓向龙王靠近,一边讽刺道:“我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兄,谁也没想到吧,他为了掩人耳目,不惜盗取开启往生洞的秘术,化身为所谓的‘三阴玉离蛇’,只为将我诛杀与于此。即便我死后化为龙丹,万年来也依旧费尽心机想要摧毁。” “皇兄,你就这么恨我吗?” “不!你才是龙三!你才是!”龙王心虚怒吼。 “你是龙四子?”魏弋急切地质问它:“念念呢?你占据了她的身体,那她呢?!” 龙四子不紧不慢道:“等我大仇得报,她自然会出来的,放心。” 魏弋也捉摸不透,只能先按兵不动。 妖王却有些迷糊了,“所以你们……既然你才是龙四子,那他为什么要冒充你的身份?” “谁不想名利双收呢?”龙四子讥讽一笑,骤然蓄力重重打在龙王身上,“身为兄长,没能保护好弟弟,该会被天下人嗤笑了。” 经过这几番波折打斗,龙王早已是强弩之末。此番不敌,被龙四子一掌打得嵌入泥土中,更加无力还手。 “帝尊……”他下意识想求助于楚子鹤,却见对方正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被龙四子操纵的师无念,对他的处境根本无动于衷。 龙四子还在步步紧逼。 龙王彻底慌了,“不!本王现在是龙王,你不能杀本王!” 时小小亦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突破封印的它体型越来越大。玄赤翼鸟一看这架势,忙让成希离得远些,再做好防备。 龙四子一看这情形,迫不及待地给予龙王致命一击,将其打得神形俱灭,多年的积怨也终于消弭。 随即眼神一转,又变回了师无念。 “小小!”师无念回神后,先是震惊时小小的异样,刚想冲上去查看,却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魏弋一把搂住往回走。 几乎在那一刹那,时小小彻底挣脱禁锢,惊天动地的威力,将最靠近它的魏弋给震碎了五脏六腑,而被他护着的师无念,情况倒是好很多。 方才被楚子鹤消耗了许多法力,又拼命护着她,这样的致命一击,魏弋实在遭不住。 众人看了看这庞大又凶煞的猫妖,又看了看身受重伤的魏弋,顿时暗道不好!他们还未与楚子鹤开打,他便先战损了,这还如何能取胜? 楚子鹤虽然也受到了不少影响,但一看魏弋受伤,便当机立断出手想趁机除掉他。 但他忘记了,现在的师无念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他宰割的凡人了,在他以为自己能一击取胜的时候,师无念反手给了他一剑。 寒气逼人的冰刃,直直没入他的胸膛。 “君欢你……” 楚子鹤错愕地放大瞳孔,猛然想起她已经获得了龙丹的力量,是能与她一决高下的强者了,不可再同日而语。 成希和妖王一个眼神交汇,这样的好时机不可多得,当即冲上去打开战场,玄赤翼鸟也紧随其后。 楚子鹤不得不后先退一步,以招架他们的攻势。 上古猫妖时小小,误伤了主人本就心虚自责,却见楚子鹤还敢趁人之危攻击魏弋,便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暴躁本性,也冲上去加入混战。 师无念没空管他们。 “阿弋、阿弋你不能有事!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魏弋已经昏死过去了,软趴趴地倒在她怀里,吓得她一边拼命给他疗伤,一边眼泪像断线的风筝直直掉个不停。 楚子鹤的情况也不太好,被妖力波及也受了些内伤,如今还被围攻,尤其是发了疯一样的猫妖实在太强悍,他也难免招架不住,很快就受了不少伤。 再这么打下去不是个办法。 于是他突然改变策略,孤注一掷突出重围,将全身心投入给魏弋疗伤、分不出精力去防备的师无念一把打晕,随后将人掳走,飞快消失不见。 留下一众懵逼者,根本追不上。 第24章 师无念醒来时,楚子鹤恰好拿着一束月季进来。他将花放在床边,笑意柔和却又带着局促不安:“欢儿,看看这新摘的,可还喜欢?” 师无念只恨恨地瞪着他。 “若是不喜欢这几支也没关系,吾已命人在洛尘宫内种满了月季。” 楚子鹤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怜爱,还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滚!”师无念刚想动手抽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你对我做了什么?!” “欢儿别生气了,是吾的错。”即便如此,他依旧好脾气地低声哄她。“只是怕你跑掉才不得已而为之,别担心,吾以后不会伤害你的。” “所以,”师无念已经到了看见他就觉得恶心的地步,“你囚禁我?” “欢儿不要这样想……”楚子鹤的脸色变了变,又顶着一副可怜的模样卖惨,“吾承认吾输了好不好?吾从前不懂,可现在终于明白了,吾爱的那个人就是你,只有你才能让吾痛不欲生。” 师无念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几声后才问他:“那袖卿呢?她算什么?三万年前你爱她就要杀我,三万年后你说爱我就杀了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觉得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很有趣?” “吾没有!”他一脸委屈,却又满是不服气:“吾从来没有爱过她!吾在此之前也不懂,可现在……” 她打断了他的解释,十分平静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楚子鹤当即缄默无言。 “你所谓的爱,就是自以为是的把我囚禁在这里么?” “吾受不了,要眼睁睁看着你与魏弋在一起,吾却丝毫参与不进去!你从前不是爱吾的吗?为什么要爱上他?!吾不允许,绝不允许旁人觊觎吾的东西!” 楚子鹤越说越激动,眼眶都微微带红了。 “东西?”师无念讽刺地笑了,但最后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不懂爱,也不尊重我,只妄想我要任你摆布。” 他却显而易见的慌了,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怕她生气怕她厌恶他,便急忙道歉:“对不起欢儿,吾不该这么说话惹你生气,以后不会这样了,日后你想要吾怎么做,吾都会依着你,你别不理我……” 她面无表情道:“放我走。” 楚子鹤的脸冷下来了,隐忍着暴怒质问她:“你一定回到他身边么?!” 师无念道:“是。” “做梦。” “没事,他会来救我的。” “是么?”楚子鹤恨得拳头嘎吱作响,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 师无念再次睁眼时,守在床边的是自幼照看她的仙娥落落。 落落见她醒了,分外欣喜:“仙子你终于醒啦?帝尊在外面下棋呢!” 对,帝尊是她的师父,她每日都要随他一同练棋。于是立马起身出去,免得师父知道了该骂她偷懒了! 出了屋,满宫的月季花包裹的凉亭中,楚子鹤白衣如雪,端坐于棋盘前却久久未动。 她压下心中的疏离和异样感,慢慢挪过去:“师父。” 师父很奇怪,脸色苍白,看着十分虚弱无力,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见她醒了,还是难得地扯出一抹笑容,“欢儿坐吧。” 君欢只好乖乖坐下,却莫名其妙对这样的处境有一丝熟悉感。 他笑着对她说道:“欢儿,你随吾学了这么久的棋艺,不如你我今日真正来上一局?若是你输了,便嫁给吾可好?” “啊?”君欢面上惊诧,脑中迅速闪过一抹怪异。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她仿佛听他说过,但又隐约觉得这话不该是这样的。 等等,重点是师父说…要她嫁给他? 不!她怎么能跟自己的师父在一起?!罪过罪过!而且师父这样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怕不是…… 唉,真是罪过罪过! 但是楚子鹤好像十分迫切,他步步紧逼,笃定她会输掉,“欢儿,吾不是开玩笑的。你也是爱慕吾的对不对?吾以后会好好爱护你的,你答应吾好不好?” 君欢局促地搓着手指头。 怎么回事?她心里好像是藏着一个人,虽然一时说不上来是谁,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对面师父啊,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并不爱师父,也不想嫁给他。 可楚子鹤并不敢给她拒绝的机会,“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开始吧。” 他先下了一枚白子,然后直勾勾又满是期待地望着她,吓得她不得不应战。 师父认真起来是真的很厉害,将她步步紧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且这样的棋局,每一步都透露着熟悉感,她已经隐约看到自己马上就要输了。 她不想输……这么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瞬间她脑子突然有了应对之策。 可那样的反守为攻的方式不是她的一贯走位和风格,一定是她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的破局之法。 楚子鹤本以为胜券在握了,可万万没想到她会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花费那么大的代价扭转时光回到三万年前,到底真的还能挽回他们的感情么? 而且面前的君欢,真的爱他吗?为什么她好像一点也不想输? 她不想嫁给他……? 君欢突然难掩欣喜道:“师父,你输了!” 在楚子鹤晃神之际,君欢寻到了他的破绽,第一次在棋局上赢了他。 “为什么…”楚子鹤的脸色白了又白,死死盯着棋盘上的结果,喃喃自语:“你怎么会赢,你怎么能赢……” 这样的帝尊是可怕的,即便他虚弱得面无血丝,君欢还是惊恐地往后退缩,生怕他下一秒对她动手。 果不其然,楚子鹤缓缓抬头,用一种空洞又哀伤的眼神望向她。 她被吓醒了。 还是躺着洛尘宫的床榻上,床边站着一脸忧色的魏弋,以及昏迷了的楚子鹤。 她惊喜道:“阿弋!” 魏弋也终于松了口气,笑意深深,附身将她抱起来:“念念,我们回家。” “好。”她也笑嘻嘻地攀上他的颈脖。见着他才终于安心,方才梦里的惊悚也抛到脑后了。 临走之际,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楚子鹤,只见他如梦里一样,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像是为了什么损耗了大量的法力。 他们避开了神界的人,顺利出去后,师无念才忍不住好奇道:“阿弋,你是把楚子鹤弄死了吗?” “没有。”魏弋低头吻了下她,“他想带你重回三万年前,我赶到的时候他差点就要成功了,还好被我打断了。” “啊?!”师无念立马回想方才与他的对弈,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铤而走险! 见她只顾着惊讶和走神,魏弋恨铁不成钢地又重重亲了她一口。 师无念有些吃痛,娇羞又气恼地惊呼:“你干嘛?” “小没良心的。我说,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师无念这才娇俏一笑,又迅速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是我在里面打赢了他,才不用嫁给他的!” “好好好!你最厉害。” 魏弋沉默了片刻,试探性问道:“那念念愿意嫁给我吗?” “我……啊?!” 不知从哪突然窜出来的时小小吓了她一跳。小东西恢复本性后,比先前更威武霸气,此刻欣喜若狂地扑上师无念,一个劲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没规矩。”醋意上头的魏弋,一把拎起它的后颈丢开,再霸道地将她搂入怀中贴紧。 师无念无奈地轻笑一声,随后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我愿意!” 做梦都愿意的那种……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