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作者:冉尔 文案: 邱临知道封凯就在身边,如影随形,所以他哪怕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在利用自己,也忍不住深陷其中,甚至…… 护夫狂魔X假扭曲真别扭 求凤凰蛋啦_(:зゝ∠)_ 序 法槌落下,邱临抬起了头。 “一审判决如下,被告人邱某,涉嫌故意杀人……” 旁听席上只坐了两个人。 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在角落里的男人身上徘徊,嘴唇上扬的时候牵扯到干裂的伤口,疼痛仿佛燎原的火,瞬间烧起来,把猩红色的座椅变成了迸溅的火苗。 邱临浑身燥热,坐立不安,可当年在市三中的礼堂里也是这样,封凯的坐姿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脊背和靠椅之间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男人的脸在飘忽不定的光影里时隐时现,邱临想起自己演奏给封凯的那首《 Por Una Cabeza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聚光灯下隐忍的情绪无处遁性。 他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现给了封凯,得到依旧是迷雾般的背影。 封凯之于邱临,永远是个迷。那把小提琴也被尘封在了回忆里。 桌椅的响动让他回神,邱临起身理了理领带,瞥见封凯在向自己走来。 “邱临!” 两个男人同时叫住他。 邱临选择了封凯:“你满意了?” 封凯抿起的唇和他的一样干裂,但是眉眼比他锋利多了,只一个眼神就让邱临崩溃。 “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他勾起了唇角,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你是不是还嫌短?” “罪有应得。”封凯抬起手,指腹犹豫地蹭过他嘴角的伤口,“邱临,别这样笑。” “罪有应得的是我。”他挥开封凯的手,转身凝视被带走的落魄男人。 “是我,也是你。”邱临脸上的笑意愈发明艳,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晃眼,“我背叛了我爸,你背叛了我。” ——我们都罪有应得。 第1章 三年前的九月,秋高气爽,地下酒吧一如既往得乌烟瘴气。 炸裂般的鼓点像夏日的暴雨,疯狂叩击心房,圆形舞台被无数醉鬼簇拥着,邱临抓着银色的钢管,掌心沁出了汗。 他是自告奋勇上台的。 徐佳被挤在老远的吧台边,哭丧着脸喊他的名字。 从嘴型看,徐佳在说明天有课,过几天要一模考试。邱临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里的人影,那是整个酒吧最安静的包房,离舞台最远。又有其他男人挤上舞台,拦着邱临的腰,暧昧又狂野地扭动。他仰起头向后望,目光随着鼓点颤抖跳跃,很难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邱临。”徐佳拼命挤到舞台边,试图拉他的裤腿,“快走,门口来人了。” 邱临推开身边的男人,脸上终是弥漫起笑意,这丝笑意一开始还很浅,在酒吧里的酒客四散而逃的时候逐渐扩大。 徐佳一把攥住邱临的手腕,拖着他从酒吧后门跑了出来:“你不要命了?” 肮脏的巷子里窜出几只绿眼睛的猫。 邱临还在笑,神情得意又张扬,晃得徐佳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我看你还能忍多久。”他理了理汗湿的白衬衫,拽着徐佳的衣领往巷子外走,声音轻得像是呓语。 徐佳不肯走,说外面都是警察。 “校服呢?”邱临轻蔑地瞥了眼巷外飞驰而过的警车。 “在包里。”徐佳从书包里掏出两件皱皱巴巴的衣服。 邱临随手系在腰上:“等会跟着我,别乱说话。” 深巷里的流浪猫没有走远,站在墙头围着他们团团转,凄惨的叫声吓得徐佳拽住了邱临的胳膊。 “不怕挨打就继续拽着。” 徐佳连忙撒手。 他们居住的这座城市,一到夜晚就像变了模样,宛如升出海平面的孤岛,住宅区忽明忽暗的灯火取代了星辰,雾气散尽,眼前只剩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邱临像是森林里狡猾的孤狼,穿梭在每一处视觉的盲区。 酒吧门口停了四五辆警车,邱临拍了拍脸颊,挤出纯真的微笑,继而撇下徐佳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警察叔叔。”他笑眯眯地站在警车边,“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看到邱临愣了愣:“哪个学校的学生,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市三中。”邱临抹了把汗,“下晚自习以后在附近打球,听见声音就来了。” 市三中是省重点高中,考进去的都是成绩优异的尖子生,警察的神情瞬间缓和了:“早点回家吧小同学,这里不安全。” “谢谢警察叔叔。”邱临脸上挂着好学生的标准笑容,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刚刚在酒吧跳舞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徐佳走过来,凉凉地问:“要不要敬个礼?” 邱临却没有回答,而是眯起眼睛打量路灯下的一道身影。 应该没错了。 肯定是那个男人借着扫黄打非的名号赶他回家。 邱临的眼眶微微发热,将徐佳推开:“帮我签个道,晚上我不回宿舍了。”?? “邱临?”徐佳睁大了眼睛,“你疯了。” “这话很多人都说过。”他回头对着徐佳粲然一笑,“你不是第一个。”从他母亲生病开始,就不断有人明里暗里说邱临疯了。 夜色里传来引擎的嗡鸣,像是耄耋老者的喘息,封凯不久前曾经和他抱怨过局里的车该淘汰了。 “封……”邱临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开着车绝尘而去,连一个简单的眼神都没留给他。 形同陌路。 汽车的尾气和劣质的毒药一样,逐渐麻痹邱临的神经,警车一辆接着一辆离开,他呆呆地走到封凯站过的路灯下,地上有一小撮灰色的烟灰,风一吹就散了。 夜猫在暗处徘徊,肆意嘲笑被抛弃的孤狼。 “你在这里?” 酒气扑鼻,邱临蹙眉转身,看见了刚刚冲上台和他跳舞的男人。 “还是个学生?”对方脸上猥琐的笑意愈发明显。 “垃圾。”邱临攥起了拳头,瞪着血红的眼睛,神情里满是死寂。 像是在骂酒鬼,也像是在骂自己。 街口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警笛,酒鬼宛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溜走了。 “小同学?”还是刚刚那个警察,“我送你回学校吧。” 邱临垂着头站在路灯下,目光被柔软的碎发遮掩,再抬头时已然换了一副神情。 “谢谢叔叔。”他惊恐地望着酒鬼离开的方向,“吓死我了。” 邱临上了警车,警察很健谈,和他聊学习,还叮嘱晚上不要来这片打篮球。邱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 封凯也喜欢说这些。 警车驶上高架,汇入车流,他们像是走散的沙丁鱼,终于找到了鱼群。 可是所有鱼群身后都有捕猎者。 车灯在蜿蜒的街道上此起彼伏地闪烁,堵车以后鸣笛声反而轻了,呼啸的风听着很冷,实际上还舍不得夏日的余温。 邱临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捕猎者”。 也不知道封凯是不是故意的,换了一辆他们在一起时常开的车,静静地蛰伏在高架桥下,车里亮着暗黄色的灯光。 邱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扑到窗边拼命望过去。封凯夹烟的手从窗缝里探出来,轻轻抖了抖,没露脸。 “既然不肯见我,为什么还不离开我?”他慢慢蜷缩在后排的座椅里,双手捂着腰腹,寒意从那里散发出来,“封凯……” “小同学?”警察好奇地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吗?” 邱临的表情扭曲一瞬,语气却是轻柔的:“叔叔,待会就把我放在路口吧,太堵了。” “那可不行。” “没事儿的。”他咧开嘴,“如果坐警车回学校,老师肯定要找我谈话,高三了我不想耽误学习。” 天衣无缝的理由。 邱临在十字路口下了车,警察不放心地摇下车窗:“快回学校。” “谢谢叔叔。”他装作腼腆的模样摸鼻子。 “不用谢,你可是祖国的花朵。”对方在开玩笑。 邱临如遭雷击,封凯没离开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你是祖国的花骨朵。 “封凯……”他跌跌撞撞地拐进幽暗的巷子,远离了车水马龙的街道,“再不给我浇浇水,我就要枯萎了。” 天上悬着昏暗不明的星辰,市三中的教学楼蒙着淡淡的雾气,宛如几艘在浓稠夜色里行驶的夜航船,白炽灯光挂在船舷上,时隐时现。 身后响起蹒跚的脚步声,又是酒鬼。邱临忽然不想躲了,他仰起头等着对方把自己粗暴地抓进怀里。 “对,就是你,刚刚跳舞的那个。”醉鬼惊喜地叫起来,“这张脸我不会记错的。” “垃圾。”他喃喃自语,一巴掌扇在对方的脸上。 换来让他眼冒金星的一拳。 邱临跌坐在肮脏的垃圾堆旁,一只眼睛被鲜血模糊了,但他歪头恍惚几秒后忽然惊醒,疯狂地笑起来:“给你三秒,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明亮的巷口多了一道身影,轮廓被街灯镀了层金色光芒。 封凯在他眼里永远都是熠熠生辉的。 “三。” 酒鬼不管不顾地靠近,邱临却着迷地注视着从巷口逐渐走来的身影。 “二。” 他的衣领被酒鬼拎了起来。 “一。” 邱临闭上了眼睛,风里有封凯的气息,那种劣质烟草的味道,温暖又燥热。欲望瞬间烧遍他的全身。 酒鬼惨叫着倒在地上,捂着小腹满地打滚,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邱临面前。 他是如此狼狈,满身泥泞,鼻青脸肿。邱临不敢抬头,怕撞进封凯冒火的眼睛。 “你……”他张了张嘴。 皮鞋的主人却转身离开了。 邱临腾地从地上站起来,疯了似地追上去:“封凯!”视线逐渐模糊,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没出息地哭了,直到摔倒在地上。 “邱临!”封凯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这回是真的哭了。 邱临晕倒前眼角滑落了一滴泪,他等封凯等了好久,久到他都快记不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了。 第2章 今年五月,市三中给高三学生集体举办成人礼。 邱临是学生代表,站在国旗下演讲时瞥见看台上的校领导交头接耳,还有几个老师站了起来。 他讲完,在掌声里回归队列。 封凯就是那时出现的,没穿警服,步履稳健:“是邱临吗?” 邱临仰起了头。 回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就难以关上。意识弥留之际,邱临忽然后悔刚刚没有抬头看一看封凯,或许对方还能从他的眼底寻到当时遗留的纯真。 酒鬼打的一拳让他昏迷了一小会儿。 “从脑部CT来看,没问题。”医生帮他包扎,“是三中的学生吧?以后走夜路最好结伴,一个人太危险了。” 邱临还有些恍惚。 “还好遇见了警察……”医生略有些后怕,“等会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警察…… 邱临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封凯,封凯!” 病房外空无一人,只剩电梯猩红色的指示灯从十九楼慢慢跳到了负一层。门口的花坛里有一丁点烟灰,他痴痴地伸手摸,还带着余温。 “小邱?” 电梯又回来了,走出来是他母亲的主治医生。 “你怎么受伤了?”对方大惊失色,继而递来一张病例,“你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人也有意识了。” 帮邱临包扎的医生从病房里探出头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情况。 “这么危险?”他母亲的主治医生轻声感慨,“邱临,以后上学让你父亲接送吧,最近治安不太好。” 邱临微笑着应允,转身以后神情就阴暗下来。 他的父亲每天凌晨三点回家,哪里有空管他的死活? 漆黑的夜色没有一颗星,这座城市正在陷入沉睡。邱临趴在医院的窗边发呆,看着玻璃里的倒影,看狼狈的自己。 封凯想要躲着他,那就一定不会给他重逢的机会。没有人比邱临更清楚男人的能耐了,可他不明白,既然当初有不告而别的勇气,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待在他身边无时不刻地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难道就是仗着他的喜欢,肆意挥霍这段感情吗? 邱临低下头,听着电梯停停走走的电流声。 他的母亲也住在这家医院,他能从窗户看见住院区温暖的灯火,比学校的温暖太多了,可邱临并不想去见自己瘫痪在床,靠呼吸机存活的母亲。 远处的车龙缓慢移动,封凯肯定也在里面,邱临羡慕起夜空中翱翔的鸟,自由自在,想飞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不像他,无家可归。 那就最后一次吧,邱临放纵自己最后任性一回——最后一次试着挽回封凯。 第二天邱临又去了酒吧,徐佳有气无力地在电话里劝他:“我和班主任说你去照顾阿姨了,你还是快些回来上课吧。” 邱临推开酒吧的门,笑容灿烂:“我就是去医院了啊。”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 徐佳以为他在开玩笑,趁着上课铃声响起挂断了电话。 酒吧焕然一新,空气不再浑浊,每张桌子的桌角都被包了起来,连吧台后的服务生都换了人。邱临愣愣地站在门前,退出去看了一眼招牌,确定没错以后再一次走进去。 吧台的服务生给了他一杯牛奶。 “为什么?”邱临睁大了眼睛。 “有人特殊关照过了。”服务生微笑着拿出一个玻璃杯,倒了些果汁,“你来只能喝这两样。” “我成年了。” “那就果汁。”服务生油盐不进,将玻璃杯推给邱临。 怒火在他眼底熊熊燃烧,但是很快又演变为浓稠的水汽,他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怪异:“是不是……是不是封凯?” 服务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那桌子为什么?”他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垂死挣扎,“谁包的?” 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服务生拂开邱临的手走了过去。 酒吧的音乐轻缓柔和,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下一首曲子竟然是探戈舞曲。 《 Por Una Cabeza 》。 音乐响起的瞬间,邱临冲进了盥洗室,跌跌撞撞地倒在镜子前,冰凉的流水从他指缝间溜走,从前奏到高潮,他知道是那个人在和自己道别。 封凯走了。没有再见的告别是真正的离开。 他掀起自己的衣摆,看见了腰间暗红色的擦痕,是昨天在这里跳舞时撞伤的。 明明开头是无比欢快的节奏,可高潮时期琴键落下的每一个音都是从深渊传来的绝望呐喊,在悲痛到达顶峰时戛然而止。 “为什么……”邱临打开了水龙头,让自己的呜咽隐没在流水里,“最后的机会都……都不给我?” “要告别也是我用小提琴拉给你听。”他缓慢地弯下腰,眼泪从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封凯短暂地出现,又迅速消失在了邱临的生命里,毫不拖泥带水,就像当初离开那样,只给他发了一条“我走了”的短信,之后便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之后时间变得很快,从九月一下子晃到了十二月。 三模成绩下来,邱临的成绩有些下滑,但是并不严重,班主任找他谈过几次话,邱临的表现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来刺,老师也只得把状态不佳归结为他母亲的病。徐佳却说他活得不太真实。 “不真实?”邱临把书包甩在肩上,“徐佳,你说得我跟假人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佳帮他把山地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我就是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徐佳说完不太好意思,骑上车先走了。 而邱临一个人慢吞吞地沿着学门口的街道走,市三中的校区很大,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围栏后摇曳,他踩着每一道飘摇的树影来到十字路口,恍惚间看见了封凯的车,虚假的壳瞬间分崩离析。 他扔了车,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还有生气的谩骂。 ——怎么能甘心呢? ——怎么能再见呢? ——封凯,封凯…… 邱临冲进咖啡店,暧昧的烛火在每一张桌子上闪烁,封凯就在窗边坐着,背影挺阔,脊背与椅子保持着他记忆中的距离。 封凯好像瘦了,双肩的绷紧的弧度有些微妙,在紧张。邱临仿佛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房。 “封队。”一阵香风拂面。 穿着淡蓝色大衣的女人与他擦肩而过。 寒风过境,邱临的火焰熄灭了,只余带着残温的灰烬。封凯是来约会的。 他转身茫然地往外走,咖啡店里的灯光却忽然明艳了一点,角落里的舞台上多了一把小提琴。红木的琴身闪着柔和的光芒,仿佛是一个邀请。于是邱临改变了心意,他收回迈出门的脚,从演奏者手里抢过小提琴。 “我是来和一个人告别的。”邱临将琴架在肩头,寒意刺骨,他脸上的笑意却很温暖。 前奏的几个音符并不准。 “既然你不想说再见……”邱临重头再来,“那就由我来说。” 暗处传来的钢琴的合奏。 邱临热热烈烈的目光终于与封凯汇聚在了一起,他耳畔弥漫起呼啸的风雪,很快又转变成滂湃的海浪,最后是万物燃烧殆尽前最后的嘶吼。 他把对封凯的爱燃尽了。 这首曲子很短,只有两分钟多一点,邱临也没有故意重复某一段节奏,拉完,潇洒地放下小提琴,从封凯的桌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封凯。”他勾起唇角,“再见。” 邱临说到做到,这声再见一定要由他来说。 夜晚的街道冷清又萧条,邱临穿过马路扶起自己的自行车,抬头时看见了咖啡厅门口多出的人影和那一点微弱的火苗。 他在心底哀嚎,抓着车把的手猛地攥紧——封凯,如果你还爱我,就千万别挽留。 可封凯把烟扔了,抬腿往路这一侧走。 路灯把男人的脸一点一点照亮,邱临移不开视线,脸颊被寒风吹得麻木,他控制不了神情,似哭似笑地等着对方的靠近。 每次和封凯见面,都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刻。 该说些什么?邱临陡然紧张起来,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甚至还在打颤,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当初分手的理由,也不是耀武扬威地成为那个甩掉封凯的人,他的自尊,他的骄傲和他赖以生存的面具在这个男人面前分崩离析。 封凯只要站在那里,他就是他,毫无保留的一个他。 风忽然静止了,女人从店里追出来,拉住了封凯的手臂。邱临眼睁睁地看着男人重新退回暗处,而他的伪装重新回到身体里,寒风重又呼啸,指示灯光一刻不歇地闪烁。 可以了。邱临在心里提醒自己,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但是那个女人单独走出来,在路灯下看了看,邱临回头瞄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不过他不能在意,也不敢在意。 自从遇见酒鬼以后,邱临就不住校了,他把山地车扔在车库门口,没看见他爸的车,而他母亲的车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轻而易举地被灰烬掩盖了。 家里没有人,邱临习以为常,他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冲进厨房找吃的,无意间看见餐桌上摊开的资料。 他的父亲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事业有成。 病例上的照片格外眼熟,邱临“啪”地打开一罐可乐,冰冷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但他毫无察觉,因为和封凯约会的女人就是她。 “轻度抑郁……”邱临站在桌前蹙眉读着病例,“自主创业,主营室内设计……” 又是一个和她母亲一样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他把病例扔回桌上,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但是鬼使神差的,邱临又绕回去把病例折好塞进口袋。门锁咔擦转动了一下。他愣了愣,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才十点,他父亲一般不会这么早回家。 玄关的灯光亮了起来,他爸从暖光里从走出,见到他也愣了愣。 父子俩像陌生人一样,互相寒暄。 “我还有点事。”他爸拿起桌上的病例,“忘记带东西了。” 邱临不置可否,喝了一口可乐。 “最近……缺不缺钱?”离开前,他爸犹豫着转头,生涩地表达父爱,“我往卡里再打点?” 邱临脸上的笑容很浅:“谢谢爸。”然而这丝笑容在门锁落下的瞬间扭曲,裤子口袋里的病例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邱临的父母都是事业有成的典型,当年他母亲因为设计作品获奖出名,用奖金帮他父亲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后来两人的事业蒸蒸日上,再也无暇顾及儿子,家庭的温暖被银行卡里的现金取代,直到他母亲病倒在岗位上,突发脑淤血,全身瘫痪,父子俩时才有机会坐在一起,然而早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邱临在近乎病态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唯一遇见的温暖就是封凯,又或者说他愿意为之燃烧的只有封凯。 他母亲晕倒的时候,封凯刚好路过,迅速将人送进医院,据医生描述,如果不是就医及时,邱临的母亲很可能救不回来。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亲近封凯。封凯是个很奇怪的人,话不多,经常邱临说十句他不会回应一句,但每次邱临打电话,他手头没有工作时都会迅速接起,就像是成天什么都不干,专门等他一样。 邱临在某个繁星璀璨的夜晚表白,说完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封凯就算不接受,也会一直在他身边。 这种信心源于封凯看他的眼神,一开始邱临以为那是燃烧殆尽的火焰,被吞噬以后才明白,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感情,他刚触及就被烫得体无完肤,像热滚滚的水蒸气,刺痛与酸楚紧随而来。 那时的邱临对封凯坚信不疑。 时针走向十一点,他推开卧室的门,电脑屏幕闪着蓝色的光,徐佳三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还记得你在酒吧外面遇见的警察吗?他今天找到我,问了好多关于你爸的消息。 邱临把可乐放在桌边,蹙眉回复:“哪方面的消息?” 聊天框沉寂了短短几秒,徐佳的回复就出现了。 ——接不接送你上学,工作忙不忙,患者的类型什么的……我回答了前两个,后面那个真的不清楚,估计他这两天会去找你。 邱临靠在椅背里揉了揉眉心,重新回到客厅,继而想起病例被他父亲拿走了,好在他口袋里还有一张。 他父亲的患者很多都是四五十岁的妇女,大部分是他母亲的同事,经常为了设计稿操劳过度,心里压力也比寻常人大些,这些人因为他母亲的缘故,选择来他父亲的私人诊所接受心理治疗,有些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服药。 邱临的手机忽然响了。 “徐佳?”他接了,“有什么事儿吗?”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徐佳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在拼命翻找什么东西,“阿姨刚生病的时候,也有一个警察来问我你父亲的情况,还给我留了电话……啊找到了。” 邱临的血液冻住了,手里的易拉罐跌落在地上,褐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干涸的血迹。 那是封凯以前的号码。 封凯接近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 第3章 过完年,高三学生进入最紧张的一个学期,邱临的成绩不错,依旧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上气,好在他的分数与年纪排名又回到了以前的水平,班主任在开学前特地打电话与他深谈了一次。 意思就是他这个状态要好好保持,争取高考时超常发挥。 邱临说好,继而费力地从床下掏出厚厚一沓病例。 他父亲不在家,卧室门上挂着的福字微微摇晃,邱临翻看着泛黄的病例,愈发确定封凯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为了调查他的父亲。 这些病例粗略看时没有任何问题,可细看起来,病人的病情与职业都近乎是一样的,和她母亲一般无二。所以封凯对他的感情……邱临不敢往下想下去了,慌慌张张地把病例重新塞回床下,手上沾满了尘封的灰烬。 他的父亲依旧每天凌晨三点回家,坐在客厅里看半个小时的晚间新闻,然后洗漱睡觉,以前邱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医院加班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自从出了病例的事,他开始反复咀嚼父亲身上怪异的细节。 难道父亲对病人使用了违禁药物?邱临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封凯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 封凯,封凯……一提到这个名字,他就开始头疼。封凯的气息,怀抱的温度,习惯性的语气,甚至是任何一丝细小的动作都被邱临反复回味着,他心底的爱死灰复燃,像病入膏肓的疯子,痴心妄想封凯还会回来。 如果警察还在调查他的父亲,封凯肯定就在他身边。 邱临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抽屉找到那张被他藏起来的病例,照片上的女人眉目清秀,和封凯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就是碍眼。 他想像以前那样,从封凯身后抱住对方的腰,想听封凯无奈地叫他的名字,想搂着封凯的脖子放肆地亲吻…… 不知不觉夜深了,邱临把手伸到**。 他和封凯从没真真正正地亲热过,只限于手,但封凯粗糙的掌心无比温暖,包裹邱临的时候,他如置身火海。男人的手掌因为时常握枪而生着老茧,动作生涩而迟疑,咬着邱临的耳垂问疼不疼。 怎么会疼…… 哗啦啦的水声打断了邱临的思绪,他站在浴室里洗手,白色的液体已经所剩无几,楼下也传来了门锁的响动声。 他心里冒出一个疯狂而不可抑制的念头。 清明节的时候学校放了半天假,邱临没有和徐佳一次留校复习,而是骑车回家将他父亲收起来的病例全偷了出来。 KFC放着口水歌,他点了个套餐,坐在窗边一张一张地细看,玻璃窗外不知何时挤了几只流浪猫,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邱临把病例放下,隔着玻璃逗猫。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竟然是他父亲。 “邱临,你回家了?” “嗯。”邱临收回视线,将病例叠好,“拿了点东西。” 他爸沉默半晌:“你看见我的病例了吗?” 邱临喝了一口可乐,罪恶的因子在身体里翻滚,他想见封凯。 想到不顾一切。 “在我这儿。”他开心地笑起来,“爸,有个警察问我要,我就拿出来了。” “我看了看,爸,你为什么都给他们喝一样的药?”邱临觉得自己坏掉了,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我记得妈出事前……你也给她喝过。”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邱临越笑越高兴,甚至笑出了眼泪:“爸,你快点来,我在学校旁边的KFC,你稍微迟点,警察就来了。” 他的手不知为何微微发起抖,几张病例散落在地上,用药栏里用潦草的笔迹记录着不同药量对人体的影响。 午后温暖的阳光笼罩了邱临,他第一次遇见封凯也是在这个季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病态的依恋如同茁壮成长的幼苗,在他,也在封凯心里疯狂滋长。 流浪猫陪了他一会儿。 邱临吃完薯条的时候,看见他爸狼狈地从车里钻出来,慌张地往KFC跑。 他握紧了病例,眼泪顺着面颊跌落,一滴比一滴滚烫。阳光愈发晃眼,他的父亲被便衣按倒在马路边,稳健的脚步声从邱临身后传来,宽厚的肩遮住了大部分日光。 “辛苦你了。”封凯的手从他腰后换上来,炽热的呼吸徘徊在他耳根后。 “你满意了?”邱临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倒地上,继而在封凯怀里颤抖着蜷缩起来,“封凯,你满意了吗?” 封凯说没有,然后说:“我爱你。” 邱临猛地转身,将可乐一股脑全泼在封凯脸上:“封凯,你的爱我经受不起。” “泼我可以。”封凯眉目柔和,用面巾纸将面上的可乐擦了,“但是不能毁坏证物。” 男人把病例小心收好,从邱临身边走过时笑了:“我看见你高考志愿填了警校。”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继而演变为被揭穿的难堪。 “封凯!” 封凯早有所料,转身抱住扑过来的邱临。 这个吻很像探戈,温柔的前奏引来残酷的厮杀,邱临攥着封凯的衣领,享受呼吸逐渐被剥脱的过程,让封凯肆意掠夺自己胸腔里的空气,就像对方毫不留情地占据他所有的感情。 爱也好,恨也罢。 “我不会原谅你。”邱临吻完将封凯推开,“我也不会停止爱你。” 第4章 ·尾声 法官走出来,将判决书递给封凯。 “你父亲从很久以前就在病人身上做实验。”封凯站在邱临身侧,腰杆笔直,说这话的时候指腹在他唇角徘徊,暧昧至极,“少剂量的药物是不会对人体造成影响的,但是当比率到达某个临界点,就会引发心脑血管疾病,比如……” “比如我妈。”邱临咬住封凯的指尖,用力地咬。 封凯轻轻笑起来:“我们一直只是怀疑,但是你偷出来的病例成了决定性证据。”男人弯下腰,眼里闪着温柔的光芒,“祖国的小花朵长大了。” 邱临扭开头:“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他说完顿了顿,“封队,等着我去找你。” 封凯从善如流地点头:“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需要。”邱临扯了扯领带,“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的同情?” 母亲生病时不需要,亲手找到父亲犯罪证据时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封凯。”邱临走了几步,忽然蹲**,“你说我爸为什么这么恨我妈?” 骄傲的孤狼瞬间变成丧家之犬:“你第一次离开我,是不是控制不住感情?” 三年的时光让邱临成长了太多。 封凯站在他身后没有回答,但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人从地上拎起来:“邱临,你还恨我吗?” “恨。”邱临扑过去咬封凯的唇,“我恨你。” “那你现在理解了吗?”封凯由着他咬。 “理解了。”邱临咬出血以后,垂下眼帘,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报告封队,如果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不和犯罪嫌疑人的亲属产生过于亲密的关系。” 封凯微微挑眉:“勉强及格。” 邱临闻言,猛地抬起腿,封凯敏捷地避开,并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不及格。” “靠!”邱临跳起来,“封凯,作为恋人你也不及格。” 封凯忽然收敛了神情,抱着胳膊凝视他的眼睛:“想好了吗?” 邱临深思了几分钟,仰起头,一如他们初见时,眼底燃着纯净的火光:“想好了。” 他们并肩走出法院,影子纠缠在一起。 “封凯,把酒吧的桌子包起来的是你吧?”邱临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句,“上个学期想吃我豆腐的室友,是你调走的吧?” “还有把我父亲的事情抖出去的那个同学……” 邱临倒豆子似的说了一路,封凯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封凯,你真可怕。”他抬手勾住男人的脖子,挂在对方身上,“除了我,谁经受得起?” 封凯抿唇摇头,绷紧的嘴角有些微笑意,伸手把他拥住了。 邱临却从封凯怀里跳下来,倒退着走了几步。 “封队,等着我来和你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