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眼睛之失踪妻子》作者:荣小冉 文案 【【悬疑推理小说。多重反转,打赌你猜不到结局!】】 一个安安静静的中年女子文珠五月八日下班之后没有回到家中,她失踪了,手机关机,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文珠每天都过着家和单位两点一线的生活,她能去哪里呢? 文珠离过一次婚,和现在的丈夫阿昌是自由恋爱结合,婚姻看起来和谐美满。 毫无线索之时,一个陌生的律师打来电话,揭露了文珠婚姻的可怕真相,她和丈夫阿昌正在闹离婚,阿昌被疑杀死文珠! 警察随即介入调查,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简单的案件,因为嫌疑人只有阿昌一人。但看似简单的案件却越发显得扑朔迷离,阿昌似乎以前还杀过人!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究竟是谁干的? 丈夫阿昌?债主赵晓东?母亲王虹?前夫李诚?同事童飞?又或者都不是? 女子究竟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女子又为何失踪? 阿昌原来究竟杀没杀人?杀的是谁?为什么好像总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整件事情的发展??? 多重反转,这是一个不看到最后猜不出结局的故事…… ---【阅读指南】--- # 故事紧凑,绝无灌水 # 九万字完结,后四分之三的位置会有一点点苏爽的小惊悚 # 喜欢请收藏~~喜欢请收藏~~感谢!感谢! 内容标签: 恐怖 都市情缘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党卫昌,文珠 ┃ 配角:王虹,黄杰,赵晓东,党壮壮 ┃ 其它:坏小孩,警匪,悬疑推理,适合电影改编原创小说,刑侦破案,爱恨情仇 一句话简介:妻子失踪了,背后有眼睛 立意:多行不义必自毙 ☆、文珠消失了(一) 南方的夏天总是来得早一些,五月,地处华南的朔江市即便是夜晚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闷热和潮湿。 夜深了。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中年女子独自躺在床上,她身着罗衫,呼吸平稳,身体松弛。她睡熟了,周围如同月光般宁静。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道黑影,这道黑影钻进了女子的房间,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女子的床旁。猛然间,黑影伸出一双大手死死掐住女子的咽喉,女子骇然惊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两只柔软的手握住这双大手,拼命想把它掰开,双脚也在使劲乱蹬。但是这双大手好像要治女子于死地,她越挣扎,便钳得越紧。女子被掐得眼球突着,舌头吐着,手上渐渐没了力道,气息也越来越弱。就在女子奄奄一息之时,黑影咧开了大嘴,狰狞的冷笑扭曲在他的脸上…… “文珠!”随着王虹的一声惊叫,她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茫然失措地看着周围:这是她的家,一个人都没有,一片漆黑里,只有她自己坐在床上。 闷热和惊吓让王虹满身都是汗水,她刚想撩拨一下额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被紧紧地攥在手里。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急切地按亮了手机,在屏幕上搜索着一直期盼的消息,但,仍旧是失望。 王虹放下手机,捋了捋头发,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文珠很可能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虽然王虹心里一直在默念,但这个梦里的情景还是萦绕在王虹的脑海,她依然惊魂难定。 梦里被掐住的女子是她的女儿文珠,那个黑影则看不清容貌。 本来王虹睡觉一向安稳,连梦都很少做,但是这样的噩梦她已经做了好几天。 这一切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五月八日下午六点。 王虹手里提着一袋子排骨来到自己女儿和女婿的家门口,她没去敲门,而是站定了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整。 “刚刚好。”王虹心想。然后她才去敲门,喊着“文珠”,但是迟迟没人来开门,屋子里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王虹的女婿阿昌在比较远的地方上班,六点多快七点时才能到家,但是女儿文珠的单位很近,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文珠每天五点半下班,这个时候应该到家了才对。 王虹不和他们同住,她是算好了时间出的家门,就是想赶在文珠已经回来而女婿阿昌还没回来的时候到,待一小会儿就走,因为她实在不想看到女婿的那张臭脸。 王虹又敲了一遍,还是没人开门。 王虹虽然好几个月才来女儿女婿家一次,但她有钥匙。王虹从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看起来很眼生的就是女儿家的钥匙。说它眼生是因为这把钥匙王虹几乎没用过,从来都是文珠给她开门。 王虹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面转了两圈,然后她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再一推。咦?门还是打不开。这是怎么回事?王虹又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往反方向转动了两圈,这次门打开了。王虹这才意识到刚刚门就没锁。 王虹觉得有点奇怪,推门进来之后就朝屋子里喊着:“文珠!文珠!”没人答话。“阿昌,阿昌!”还是没人答话。王虹把排骨放在门口的折叠饭桌上,就把卧室厨房厕所都瞄了一遍,她确认,家里没人。 “奇怪……”她小声嘟囔着。 王虹看了一眼地上:“还有这!怎么东西都放地上啊?”王虹自言自语着捡起地上的东西:两个沙发靠垫,她掸了掸土,放回沙发上了,还有一个电视遥控器,捡起来放到茶几上了。 “这是什么?”王虹在茶几旁边捡起一块好像网兜一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大概一尺见方,是结实的灰黑色尼龙线织成的,看起来脏脏的,边缘的纤维都磨断了。“什么东西?破成这样了还留着?”想到这里,王虹拿着破网兜就要扔,但她又一揣摩,“算了,人家的东西我还是不要乱扔,万一有用呢?我不是自找埋怨吗?” 王虹干什么都是雷厉风行,想到这里,她把手里的破网兜对折了两下,顺手压到茶几第二层放着的几包坚果口袋下面,她知道这些坚果零食都是文珠平时爱吃的。 放好这片破网兜,王虹一回头才发现折叠饭桌下面还躺着个不锈钢水杯。 “嘿!杯子怎么也跑地上去了?”王虹一边嘟囔一边把水杯捡起来放在饭桌上,她还没忘了抱怨,“这乱的!怎么跟进贼了似的!” 激灵一下,王虹愣在原地,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门没锁,东西还乱糟糟的,家里不会是真进贼了吧?” 王虹赶紧拉开几个抽屉审视了一番,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不像被人翻过的样子。王虹又来到卧室,卧室里干干净净,就连床上的床单都平平整整的,她又查看了厨房和厕所,同样没有什么异样。王虹还是不放心,她打开门,仔细检查了门锁。门锁完好无损,丝毫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王虹这才放下心来,坐在沙发上给文珠发着微信:“我到你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回复。在这条微信上面是王虹三个小时以前发的,内容是:“今天超市的排骨搞促销,我多买了点,一会儿给你们送去。”这条微信也没有收到回复。 王虹并没在意,她看了一会儿手机,时间就六点半了。“文珠今天是不是加班呀?”看文珠这会儿还没回来,她估计是加班了,而且很忙,忙到连微信都顾不上回。 她估计再过一会儿阿昌就要回来了,到底是走还是留下来帮文珠做顿饭呢?王虹很快拿定了主意,因为当妈的都是心疼孩子的,王虹想着既然都来了,那就帮他们做顿饭吧,省的文珠回来了现做。 说做就做。王虹拉开冰箱,拿出两样菜,加上她买的排骨,弄三个菜就够了。 六点四十,王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听见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文珠回来了,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就兴冲冲打开了门。 “哎……”王虹僵在那里,门外不是文珠,而是女婿阿昌。 阿昌见是王虹,也吃了一惊,脖子梗了一下,瞪着一双小眼,一句话都没说。 冷场的局面只持续了一两秒,王虹就笑着道:“阿昌回来了!那个……我是来给你们送东西的,今天的排骨又便宜又新鲜,我就多买了点给你们送过来了……文珠还没回来……快进来吧!” “嗯。” 阿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就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空气很安静,过于安静了。看着低头看手机的阿昌,王虹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王虹嘴角往下撇了。这就是王虹为什么不想碰到阿昌的原因。阿昌一向少言寡语,态度冷淡。王虹自问自己这个当岳母的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每次都是笑脸相迎,却每次都有一种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的感觉,王虹有时候都想冲上去大骂他一顿。她真搞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人。 意见归意见,自己毕竟是长辈,怎么能自降身价和一个晚辈斤斤计较呢?想到这里,王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文珠还没回来,给她发微信也没回,估计是在忙吧。”见阿昌还是没答话,王虹又尴尬地补充道:“我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她拿起手机拨着电话。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王虹又拨了一遍,还是已关机。 “哎?她手机怎么关机了?”王虹担心地问道。 “大概是手机没电了吧。”阿昌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平静地回答。 王虹想了想,也对,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关机呢。 “那咱们再等等,等文珠回来了我再开始炒菜,排骨已经炖上了。” “你回去吧,别等她了。”阿昌依然一边看手机一边回答。 王虹笑着答道:“没事,都这个时间了,估计她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上班忙了一天都挺累的,我都来了就顺便帮你们做个饭。” 阿昌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从满天晚霞等到天幕铁青,文珠还是没回来。其间,阿昌也给文珠打过一次电话,同样是关机。等不到文珠,时间晚了,王虹只好做好了饭和阿昌先吃了。 到了晚上九点,文珠还没有回来,手机也一直关机。阿昌就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手机,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王虹坐不住了,她开始担心起来。 王虹问阿昌:“你往他们单位打个电话问问吧!” “我不知道他们单位电话。” “那你有没有她同事的电话?” “没有,我和她同事没有联系。” 女儿这么晚还没回来,手机还关机了,但是看阿昌不急不慌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文珠不会回来似的。王虹隐隐觉得文珠肯定是和阿昌吵架了,才赌气不回来。想到这里王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阿昌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他看了一眼王虹:“没闹别扭。”说完这四个字,阿昌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找不到头绪的王虹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走了几圈,阿昌的眼睛依然粘在屏幕上,心不在焉地安慰道:“估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不用着急。” 王虹皱了皱眉。阿昌满不在乎的样子令王虹面露愠色,但这毕竟是他的女婿,她不好直接发怒。 “不等她了,我走了。要是文珠回来了,你给我打个电话。”说完,王虹就拿起自己的小包推开门出去了。 王虹并不是想回家,出门以后她就到大街上去找文珠,可是她转了半天,连文珠的影子也没看到,文珠的手机还是关机。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王虹拿起手机给阿昌打电话,焦虑地问道:“文珠回来了没有?” “没有。” “她来了什么消息没有?” “也没有。” “都这么晚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办啊?去派出所报警吧!” “没用的,失踪至少要二十四小时以上人家才会受理。”阿昌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似乎失踪的不是他的老婆而是一个陌生人。 王虹失望地挂上电话。 虽然她极力告诉自己要平静,没有那么多的意外,但是她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占上风。她还是决定去派出所报警试一试。 王虹来到离阿昌家不远的派出所报案说自己女儿下班之后就失踪了,手机还关机。果然如阿昌所说,警察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失联至少24小时才能受理,让她回家再耐心等一等。无奈之下,王虹只好心怀忐忑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嗷呜……嗷呜……”一阵狼嚎的声音,这是阿昌的手机铃声。 王虹走后没多久,阿昌的手机响了起来。阿昌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立刻皱起眉头,思索了几秒之后才接起电话,不卑不亢的叫了声:“东哥!” ☆、文珠消失了(二)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鲁男人的声音:“你小子什么时候还钱啊?” “东哥,您知道我最近手头比较紧,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都多少天了,你小子是不是想欠债不还啊!” “钱我一定会还的,欠债不还不是我阿昌的风格,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肯定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还上!” “什么?又要一个月?你觉得我不用吃饭啊!再给你十天时间!听见没有?” “东哥!十天……”阿昌心里盘算着,他咂了一下嘴,接着说道,“十天真不够用。最近生意不太好做,等我月底发了工资我就能把钱赚回来,绝对不会再拖了!” “你这个人真麻烦!行,那就这样,下个月八号,还钱!利息再加一个月的!” “没问题。我的东西还在您那儿,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你知道就好!别想耍花招!” 电话挂断了,阿昌松了一口气,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眉头拧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窗外。虽然和东哥说得言之凿凿,但他心里对于下个月能不能还上钱一点底都没有。 王虹坐车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这一夜,王虹很晚才睡着,她担心着文珠的下落,给文珠打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始终都是关机。文珠是个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女子,这么晚还不回家,而且连个信儿都不告诉家里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无数可怕的念头涌进王虹的脑海:“文珠被车撞了,浑身血淋淋的躺在马路上;文珠遇到了劫匪,被劫了钱财和手机,然后又被劫匪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捅了;文珠遇到了正在家中行窃的小偷,小偷狗急跳墙杀死了文珠……”想到这里,王虹又想起她刚刚进门时没锁的房门和客厅里掉落在地的东西。 王虹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给阿昌发微信:“你看看家里的钱和东西有没有丢”。微信发出去了,但是没人回复。王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此时已经是夜里三点。都这么晚了,想必阿昌是睡着了。 不知道几点,王虹才恍恍惚惚地睡了一会儿。天刚亮,她就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打给文珠,但是,电话那头依旧是关机。王虹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换了衣服坐上首班公交车就直奔阿昌家。 王虹到阿昌家的时候刚过六点。阿昌的美梦被王虹的一阵敲门声惊扰,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憋着火气打开了门。 自己急得几乎一宿没睡,眼前的阿昌却是一副睡眼惺忪还没睡醒的样子,王虹的怒气想压都压不下去。她劈头盖脸地问:“文珠呢?还没回来?” “是啊,没回来!”阿昌也有火儿,理直气壮地答道。 王虹没理阿昌,径直进了屋,把客厅卧室都看了一遍,一边看还一边喊着:“文珠,文珠!” “哎呀,别喊了,难道我把她藏起来了不成?” 阿昌显然有些不耐烦。 王虹二目圆睁,指着阿昌:“那她去哪了?她一个人能去哪儿?是不是你又打她了?” 阿昌也瞪起眼睛:“我什么时候打她了?”说完阿昌似乎意识到问题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大喊起来:“是她夜不归宿,你怎么把责任推到了我头上!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说不定她就是和外面的野汉子跑了!” “什么?”王虹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几个调门:“你胡说!文珠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情!你是她的丈夫,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根本就不好!你是不是还打过她?” “没有!”阿昌断然否认。 王虹本来也没有什么证据,看阿昌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她心里动摇了,难道文珠真的做出这种事,和别人私奔了?如果真是这样,她肯定会带走一些常用的东西。想到这里,王虹走进卧室,她看了一眼梳妆台,台面上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还在;她打开大衣柜,里面满满当当的,文珠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挂着。这些常用的衣物文珠都没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计划的与人私奔。一种更大的不祥之感向她袭来,王虹再也绷不住了,哭嚎着喊起来:“文珠什么东西都没拿,她能去哪儿呢?” 看到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哭得这么伤心,阿昌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真不知道她去哪了!昨天早上她还好好的!吃完早饭我就去上班了。” “昨天早上她有什么不正常吗?” “没有啊,早上她还给我做了早饭。” “她去上班了吗?” “去了!”阿昌想都没想随口答道,但是马上他就改口说道,“不对。她每天出门都比我晚,我走了之后她去没去上班我就不知道了。” “她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王虹一边哭一边说。 “她能出什么意外?被劫了财?不可能,现在买东西都用手机付款,她身上根本就不带什么钱。被劫了色?更不可能。”阿昌轻蔑地斜着眼睛,“她又不是什么年轻苗条的小姑娘,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妇女,谁会劫她的色!整宿的夜不归宿,手机还关机了,她能干出什么好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你……你……”听到阿昌不停地给文珠泼脏水,再看他那一脸鄙夷和嫌弃的神色,王虹气得舌头都打了结,说不出话来。王虹真恨不得上去抽阿昌一巴掌,但是她压住了怒火,她的头脑还算清醒,她知道自己来的目的是要问清女儿的下落,而不是来和阿昌吵架。 她耐着性子和又阿昌周旋了半天,却没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这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 阿昌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不耐烦地说:“走!我该去上班了!” 这不啻于一道逐客令。王虹脸色铁青,几乎是被女婿赶了出来。 阿昌的车就停在楼门口,他甩着钥匙吊儿郎当地钻进汽车,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了,留给王虹的是一股尾气和一肚子闷气。 看着阿昌远去的汽车,王虹冷静了下来。阿昌的态度让她失望至极,这一趟虽然没多大收获但也没算白来,因为她看清了阿昌的嘴脸,对阿昌彻底死了心。她知道要想解决这件事,只有靠她自己。她能怎么办呢?好像没什么好办法。站在楼门口想了一会儿,王虹决定再去派出所报一次警。 在派出所里,王虹又遇到昨天接待她的那位面无表情的警官。这次王虹问了问,这人姓潘。潘警官很快明白了王虹的来意,他从王虹那里问到一些基本信息:文珠,女,三十五岁,已婚,本市户口。文珠精神正常,身体健康。文珠没有借过外债,没有与人结怨,也没有赌博吸毒等恶习。了解完这些信息,潘警官摇了摇头,还是不能立案。 “这都过了一宿了!怎么还不能立案!”王虹很生气,眼睛瞪得溜圆,差点要拍桌子。 王虹觉得自己的女儿失踪一夜了,公安局就应该立案,但她不了解,公安局是不会轻易立案的,因为立了案就要破案,破案就得投入人力物力,公安局的警力常年不够用,而且如果立了案又破不了案就会影响破案率,更麻烦。所以有时候按规定可以立案的也会被各种理由搪塞回去。 潘警官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上的警服已经被时间磨得发亮了,脸色也被经常的人口走失、邻里冲突、小偷小摸这些琐事的报案磨得暗淡了,在派出所干了这么多年,他深谙搪塞报案人的方法。 他一看这个找不到女儿的老太太急眼了,他调整了一下表情,用他一贯的说法耐心地解释道:“阿姨,您先别急。辖区内经常有人口失踪的报案,大部分都是因为家庭成员感情不和离家出走,或者遇到某些不顺心的事情出去散心,或者干脆就是喝醉了酒醉卧街头。” 王虹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了潘警官:“我女儿从来不喝酒的!” 潘警官眼珠溜了溜,问道:“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吗?” “不住一起,她结婚之后就搬出去住了,都好几年了。” “那你们多久会见一次面呢?” “她有时候会来我家,我偶尔也去她家,一个月大概能见上一两次。” 潘警官听完微微笑了笑,似乎王虹的回答正中他的心思:“您觉得您了解她现在的生活吗?她工作上遇没遇到什么困难,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扰?” 被潘警官这么一问,王虹哑然了:“这……”对啊,自己真的对女儿的生活知之甚少。 “有些人在父母面前表现得特别好,不抽烟不喝酒,但是背地里呢,是既抽烟又喝酒。”潘警官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说您女儿一定就是这样,但这种情况是存在的,您说对吧?” 王虹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潘警官说得很有理。不管是小孩子还是长大之后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愿意把闪光点表现在父母面前,而把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呢?难道文珠也有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 王虹还没来得及往下想,潘警官又说起来:“您的女儿作为一个精神正常的成年人,是完全行为能力人,她有充分的自由,不能因为短时间的失踪公安机关就立案侦查。如果每一起类似的失踪案都被立案,会严重浪费公安机关的警力。但是,”潘警官话锋一转,“如果能够证实失踪者是被人绑架了或者失踪者身处险境,那么就具备了立案的条件。” 听完潘警官的解释,王虹点点头。潘警官紧接着又安慰道:“您不用太担心,您女儿估计也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出去散心了,手机关机就是不想被别人打扰,也许她再过两天就回来了。您就回家去等消息吧!” 听着潘警官安慰人的话,王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天晚上王虹比前一天睡得好一些。但是又一晚过去了,文珠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五月十日。 文珠已经失踪两天了。早上起来王虹见文珠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她又六神无主了。想到自己去了两趟派出所依然无功而返,王虹很失望,她觉得公安局也指望不上了。 王虹决定要印一些寻人启事。她已经六十二岁,不太会用电脑,就找打印店的人帮忙排版做了一个寻人启事,上面有文珠的照片还有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打印了二百份。王虹在阿昌家附近和自己家附近都贴了寻人启事。王虹把手机时时放在身边,盼着会有人看到寻人启事然后给自己打电话。然而这一天,她的手机始终没有响过。 又过了一天,到了五月十一日,上午九点多,王虹正失神地坐着,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王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抓起手机接起电话。 ☆、未知的隐情 来电号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没有骚扰电话等的标注,王虹觉得一定是有人看到了她贴的寻人启事打来电话要告诉她文珠的消息了,但她又不敢确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手心都出了汗,慌乱之中就“喂喂喂”地连着喊了好几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的男人的声音,说要找王虹女士,这个口气和称呼把王虹听得一愣,随后,他自我介绍说是文珠的律师,因为联系不到文珠,就按照文珠之前的意思,给她的母亲打来电话。 文珠竟然还有律师,这更让王虹感到惊诧。从律师嘴里,王虹才知道文珠正在和阿昌打离婚官司,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么多事情都没告诉自己。她隐约觉得女儿的失踪和这桩离婚案有关。她立即决定和律师面谈,虽然面谈是要收费的,但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王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这个律师。 王虹冲下楼打了一辆车。出租车飞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很快王虹来到一座写字楼下。 在律师事务所里,王虹见到了刚才打电话的何律师。何律师看起来四十多岁,有着和这个年龄的律师相匹配的稳重和睿智。 何律师礼貌地递上自己的名片。王虹接过名片就急切地询问起关于文珠离婚官司的一切内容。何律师在查实了王虹的身份之后,把自己手里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材料都拿给了王虹。 这场离婚官司中,文珠是原告。文珠起诉离婚,原因是长期遭受丈夫的家暴,以及丈夫沉溺赌博借了大量外债,夫妻感情已经破裂。在文珠提供的证据中,有多张文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照片:一张照片上,文珠面部多处红肿,尤其是左眼,肿得像桃一样,眼眶周围是吓人的青紫色;另一张照片上,文珠嘴角和鼻子都流着血;第三张照片看起来更可怕,文珠头顶的头皮有两个一寸多长的大口子,皮肉翻卷着,血从伤口弥散出来,文珠的脸上和头上都是鲜红的血。照片下面有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上面写着“头皮裂伤两处,深达颅骨,创口整齐,长度约7厘米、6厘米。”下面还有好几张文珠身上又青又紫的照片。这些照片触目惊心,看着看着,王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再往下翻,还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张借据。借据上的字写得歪七扭八,就像是个学习很差的小学生的字迹,而这恰恰是一个成年人写的,因为借款金额处填写的是五万元,借款人署名党卫昌,在党卫昌的名字上还印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这些……”王虹咽了一下口水,说不下去了,声音都在发颤。 “都是您女儿提供的。这些事您都不知道吧?她说她没有告诉过您,就是怕您担心。” “那现在为什么拿给我?” 律师没回答,又拿给王虹一份手写的文件,文件的落款写着“文珠”两个字。王虹熟悉文珠的笔迹,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份文件是文珠亲笔书写无疑。文件上写着: “我与党卫昌结婚三年有余。婚后我逐渐发现此人性情偏激且十分暴力。最近一年多他沉迷赌博,经常输钱,脾气越来越坏,经常一言不合就对我拳打脚踢。他不许我和他离婚,多次威胁‘如果敢离婚就弄死我,还要弄死我儿子,弄死我妈。’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真的可能做出这种事,因此很长时间以来我只能默默忍受。前几天我们又因小事争吵,党卫昌用菜刀砍我的头(律师那里有照片和医院的诊断证明),我很害怕,我觉得就算我不离婚迟早会被他打死,因此我才下定决心和他离婚。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破裂,无挽回的可能,望法院尽快判我们离婚。 “这个人非常凶狠,有一次他喝醉酒后和我说他多年以前还曾经杀过一个人。我经常生活在恐惧中,提出离婚我更感到害怕,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如果你们和我失去了联系,请一定要仔细调查党卫昌,我很可能就是被他杀死了。文珠,三月三十日” 王虹看文珠手写材料的时候,何律师起身去饮水机上接水。等何律师把水杯放在王虹面前的桌子上时,王虹双手颤抖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纸,更贴切地说是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张纸。 何律师看得出来,王虹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任凭哪一个母亲突然间看到这些内容恐怕都得惊诧一阵子,他不敢刺激王虹,不慌不忙地说:“文珠曾经告诉我,如果和她联系不上了,就联系她的母亲。所以我今天就联系您了。您先不用把事情想得太糟,也许事情并不是这样,也许……” 何律师说的这些话嗡嗡嘤嘤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究竟有多少进了王虹的耳朵,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她干脆只看见何律师的嘴动,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很多事情涌进王虹的脑海。 文珠和阿昌结婚以后,王虹隐约感觉两人渐生嫌隙,但文珠从来没说过什么,她也就没问。 大概半年前,文珠突然拿着行李箱搬到自己那里去住,文珠嘴上说是因为家里的邻居在装修,吵得很,所以才搬回去住几天,但是从文珠自然流露的感情里,王虹能看出来她肯定是和阿昌吵架了。文珠卷起袖子洗手的时候,王虹还看到文珠胳膊上有一大块淤青。当时王虹就怀疑文珠遭遇了家暴,文珠只是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王虹当时并没追问,毕竟夫妻之间吵吵架也是很正常的,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生活在一个恶魔的手里。 王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长叹了一口气,回过了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听律师说着。何律师告诉王虹,文珠就是因为无法忍受丈夫的毒打才偷偷联系了律师,并且向法院提出离婚。五月五日,离婚官司刚刚被法院受理,没过几天文珠就联系不到了,何律师也感到很蹊跷,所以今天一早,他就给王虹打来了电话。 王虹心乱如麻,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一些,她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问律师道:“阿昌知不知道文珠提出离婚了?” “应该知道了,虽然文珠是私下联系的我,也是私下去的法院,但是法院一旦立案就会通知原告,也会通知被告,所以阿昌应该已经知道了。” 随后何律师还给王虹听了一段文珠提供的录音。 和何律师面谈了两个小时之后,王虹离开了律师事务所。忽然接收到这么多信息,就好像一台运行了太多程序的老电脑,整个系统都变慢了,她的大脑已无法思考。 王虹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就来到了楼下。在楼下的大厅里,王虹站在落地窗边回想着刚刚和律师的谈话。她越想越害怕,阿昌扬言文珠胆敢离婚就弄死她,而文珠刚好在法院立案之后就消失了。“阿昌,一定是阿昌弄死了自己的女儿!”想到这里,王虹又返回了律师事务所,她将所有证据都拍了照片,并且她想让何律师帮她作证,证明阿昌威胁到自己女儿的生命安全。何律师爽快地答应了。 王虹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就打了个车直奔阿昌家附近的那个派出所。在车上,是阿昌杀死文珠这个念头在王虹心里越来越清晰。因为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文珠失踪后阿昌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文珠回不来了;为什么阿昌偏要说文珠是与人私奔了,这就是在转移视线。 王虹咬牙切齿紧握双拳,这些天所有的担心、疑惑和害怕都转化成了愤怒,她全身都在颤抖,恨不得让警察立刻抓住阿昌,她要冲过去把阿昌撕个粉碎。 车停下来之后,王虹发疯一样冲进了派出所,进了门就四处搜寻接待过她两次的潘警官,但是看了一圈,今天都是陌生的面孔。王虹只认识潘警官,她不想再和别的警察从头说一遍,她大喊起来:“潘警官!潘警官!”喊着喊着,王虹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派出所里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老太太,一个警察刚走过来问她找潘警官有什么事,潘警官已经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来了。 王虹一见到潘警官,紧张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了,她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喊着:“我的女儿被人杀死了!” 出了杀人案,这可是大事。潘警官见这个已经来过两次的老太太情绪如此激动好像不是瞎说的,他不敢怠慢,赶紧把人请进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王虹拿出自己拍的照片,还有何律师的名片,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最后,王虹一边哭一边说:“我女儿从小就特别听话懂事,绝对不会这么多天都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捎信儿的!肯定是党卫昌这个禽兽杀死了我的女儿!你们一定要赶快抓住他!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潘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让王虹等一等,然后他拿着王虹的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过了很久潘警官都没回来,王虹在屋子里等得异常心焦,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结果,也许又是一句冷冰冰的“不予立案”,如果还是这样,王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王虹觉得事情还是有希望的,她是从潘警官刚才脸上的神情判断出来的。 等待的这段时间王虹度秒如年。屋里没有表,而且王虹的手机被拿走了,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她打算出去询问一下情况的时候,潘警官回来了。他把手机递给王虹,平静地告诉她这个人口失踪案可以立案,这让王虹激动了半天,紧紧握住潘警官的手一直说着谢谢。 随后,潘警官登记了失踪者的详细信息:姓名文珠,本市户口,没有曾用名和绰号,性别女,年龄三十五岁,民族汉族,血型A型,身高158厘米,体重130斤,长发,经常梳着马尾辫等体貌特征和身份证号码等。登记之后,潘警官告诉王虹他们已经保存了王虹拍摄的文珠离婚案证据的所有照片。潘警官还提醒王虹,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对外透露任何消息,免得打草惊蛇。王虹点点头。王虹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抓党卫昌?”“还没有到抓人的那一步,您怀疑您女儿遇害了,这个属于刑事案件,我们很可能会移交给刑警队,第一步先是立案侦查,有什么进展或者有需要您配合的地方,警方会随时联系您。” 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这一天王虹连跑几个地方,午饭都没顾上吃,但她并不觉得饿,仿佛经历的事情太多已经把肚子填满了。 看看天空,阴云密布,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阴郁。 虽然警察说现在还不能抓党卫昌,但是已经立案了,王虹相信总有真相大白云开日出的一天。 ☆、立案侦查(一) “队长,就我和云松两个人吗?” “这么个小案子你还想要多少人?” “人口失踪案不太好查啊!” “这不是基层派出所都已经帮你们摸排过一遍了,嫌疑人都锁定了,还有什么难的?把人带回来审一审,把证据找到把失踪者找到不就行了?” “这……可能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黄杰苦着脸说。在领导看来什么事情都很简单,真是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见黄杰还站着不动面有难色,队长又开口了:“黄杰,你都干了十几年刑警了,云松也好多年了。这么着,给你们一个星期,时间够长的了吧,把这个案子搞定!” “啊?一个星期?”黄杰心里更郁闷了,不但人没要来,反倒弄成限期破案了。 “你看看,所有人都在忙,我哪去给你找人,技侦那边也是,天天都在加班,比咱们还忙。”队长拍拍黄杰的肩膀,换了一副口吻,嘉许道,“以你们俩的能力,没问题!” 黄杰心里叫苦,可是被领导又是摆困难又是戴高帽的一说,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队长笑笑,刚要离开,一个年轻小伙子脚底生风,迈着朝气蓬勃的步子走了过来,立正,朝队长敬了一个标准的礼:“队长好!” 队长看着这个小伙子,冲黄杰笑了:“你不是想要人吗?正好!他是孙耀斌,前两天新来的,警官学校毕业,就是学刑侦的,成绩不错。他还没接过案子呢,交给你了,你带他熟悉熟悉警务。小孙,他是黄杰,很有经验,破过很多大案要案,你先跟着他。” 小伙儿眼睛亮了,一把握住黄杰的手热情地叫着:“师傅!我是孙耀斌。” 黄杰可不像孙耀斌这么激动,跟他尬握着。一边握手孙耀斌一边向黄杰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就开始打听案情,第一次接触案子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队长头也不回的走了。黄杰心里苦笑,这回不但要查案子,还要带新人,时间还很紧,他真有点后悔向队长开口了。 这天是五月十三日。黄杰拿着案卷回到办公室,他向云松介绍了孙耀斌,又把案情简要介绍了一下,这个案子就算在他们三人小组里正式开始了。 案情并不复杂,三十五岁的女子在离婚案立案三天后无端失踪。经过基层派出所的调查,近期没有人使用该女子的身份信息入住过酒店。女子曾多次遭到丈夫党卫昌的家暴,派出所的出警记录里面还有记载,据说失踪者近期还遭到人身威胁。目前锁定的嫌疑人只有阿昌一人。 黄杰警官学校毕业之后就来到朔江市刑警一大队,今年已经是第十二年了,虽然还算不上老刑警,但也是经验丰富,可以独当一面了。以他的经验,即便看上去很简单的案子也可能会横生枝节,能按照设想好的侦查思路顺利查下去并结案的太少了。 趁云松和孙耀斌熟悉案情的空儿,黄杰从公安内网查阅了党卫昌的信息,他发现此人有两次案底。第一次是在十七年前,年仅十六岁的党卫昌就因带头聚众斗殴致人轻伤被劳教一年。第二次是十三年前,党卫昌又因为非法拘禁及故意伤害致人轻伤被判刑三年。 报案人提供的线索加上已经掌握的情况,再加上阿昌原有的故意伤害非法拘禁的案底,怎么看这个阿昌都是嫌疑很大的。 但警察办案不能简单地拍脑门下结论,需要仔细调查取证。黄杰首先要调查的就是失踪者是否真的失踪了,光凭基层派出所的调查是不够的,黄杰做事严谨,为防近几天发生过什么变化,他要再查一遍。第一,他要调查失踪者近期有没有入住过酒店;第二,要调查有没有人使用失踪者的身份信息购买车船票;第三,要调查失踪者的手机号在失踪后是否被使用过。 三位警察分头调查,很快,酒店记录查完了,没有:没有使用文珠身份信息开房的记录。购票信息也查完了:需要实名登记的火车票飞机票长途汽车票等近期都没有文珠的购票记录。要查手机信息本来是要通过技侦人员,那样一来就需要打报告,耽误时间。黄杰有熟人,简单的信息可以很快查到。通过联系,黄杰得知,文珠名下的手机号只有一个,那个号码在五月八日以后就再也没接入到通信网络里,也就是说她的手机号再也没被用过。 这个人仿佛失踪得很彻底。 黄杰问道:“你们觉得失踪者现在是什么情况。” 云松答道:“查不到开房记录倒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失踪者有可能住在亲戚朋友家或者在车站候车室这种地方落脚,也可能是住进了那些不正规的酒店,所以咱们查不到。没有她的购票记录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没有离开本市。手机号再也没用过,这个……” 孙耀斌接起了话茬:“这个说明她要么是被人绑架了,行动不自由,拿不到手机,要么就是她被拐卖了,也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要么就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手机被别人关上了,再也没开过,对吧?”孙耀斌是个二十出头的刚刚警校毕业的年轻人,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任何恐怖血腥的场面,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都显得那么轻松。他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手机天天都不能离手,谁会这么多天不开机呢?” 黄杰继续说道:“可以排除绑架,因为没有绑匪联系过失踪者家属。拐卖也不太可能,失踪者精神正常,受过正常的教育,有稳定的工作,而且已经三十多岁,她应该具有丰富的社会经验,不太可能被拐卖。” 云松接着说道:“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失踪者被非法拘禁,或者就是刚刚孙耀斌说的,失踪者已经遇害。” 黄杰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失踪者丈夫有作案动机,而且有故意伤害和非法拘禁的犯罪记录,是重点怀疑对象,先查查他。” 黄杰在电脑上操作着,云松和孙耀斌也都凑到跟前,但是接下来三位警察都傻眼了,因为党卫昌的档案几乎是一片空白,教育记录没有,工作经历没有,就连父母都没有登记。这个人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吧! 黄杰又去查户口迁移记录,还好,这里面有信息,户口记录显示党卫昌是多年以前从临市先南县福利院将户口迁出的。 “怪不得他无父无母,以前的户口在福利院,肯定是个孤儿。”黄杰说道,“还有个曾用名,叫董卫昌。董卫昌……党卫昌……” 见黄杰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这两个名字,云松问:“想什么呢?改个名字不是很正常吗?有曾用名的人多了。” “他改姓了。是从他爸的姓改成了他妈的姓吗?” 云松笑道:“人家改个姓你还管?难道名字里还有线索?” 黄杰也笑了,确实像云松说的,改名改姓都不稀奇,自己瞎想什么呢? “既然他是孤儿,那他家里应该没有别人了。”孙耀斌说道。 云松这时候已经坐到了自己的电脑前,他敲了一阵电脑之后说道:“工作单位查到了,他五年以前就在市家具厂工作,是仓库保管员。” “仓库保管员,这工作应该挺轻松吧!”孙耀斌笑着道。 云松又说道:“婚姻情况是已婚,三年前结婚,妻子就是失踪者文珠。他应该没孩子,因为没有登记。他名下有一辆车,五年前登记的。学历还有以前的工作经历都查不到。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 嫌疑人的信息简单得有点奇怪,但是也不能算不正常,因为在原来那个还没有电脑联网化的时代,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很多信息只停留在纸质的档案里,黄杰和云松都清楚,这些档案就不太容易查了,因为它们有可能分散在当事人生活过的各个地方。 “失踪者文珠的信息就很全面了。”云松说道。 云松已经在电脑上查到了文珠的信息,从文珠出生到上学到工作单位都一一展现在三位警察面前,就连文珠的十个指纹都有记录,这是前两年身份证到期换证时按照标准流程录入的。文珠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朔江市,高中学历,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超市,干了九年,第二份工作就是现在的工作单位——一家制衣厂,已经工作七年。文珠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也没有任何被拘留的记录。从她的信息上看,这个人的生活似乎很简单。 她的家庭信息也有完整记录。文珠九岁丧父,没有继父,结婚前一直跟随母亲生活。文珠有过两段婚姻,第一段婚姻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前夫叫李诚。第二段婚姻就是三年前和阿昌结婚。 嫌疑人和失踪者的基本信息都查完了,黄杰将自己的人手分成两个组,云松负责查看文珠家附近的监控录像,看看能不能找出文珠的行踪或者任何蛛丝马迹。另外一组是他自己和孙耀斌,负责调查文珠的社会关系。 黄杰和孙耀斌首先来到了文珠的单位——朔江市一家大型制衣厂。 来到工厂,黄杰就感受到一丝压力。这个工厂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光制衣车间就有四个,员工近千人,如果真的是工厂里的某个人对文珠做了什么,找起来的难度恐怕不是一般的大。 文珠是第三制衣车间的副主任。 他们两人都穿着便装,经过一番打听,两人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敲门进去,只见办公室很小,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空着,另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留着短发的中年女子,看起来精明能干。当短发女子得知两位警察是为了文珠的事情而来时,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立案侦查(二) 她姓侯,是车间主任,平时就和文珠一起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对文珠再熟悉不过了。侯主任告诉两位警察,文珠在这家制衣厂已经干了六七年,在他们这家人员流动频繁的工厂算是干得久的了。 一开始文珠只是一个普通缝纫工,文珠踏实肯干,认真负责,后来就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车间里大部分都是女工,文珠为人和气,和同事的关系都很好。文珠每天都会按时上班,有事不能来时会事先请假,实在来不及也会当天通知她补个假,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消失过。 黄杰问:“她那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你有没有联系她呢?” “那天事情挺多的,我没顾上问。又过了一天她还没来,我才想起来问,可是就联系不到她了,手机一直关机。”侯主任答道。 当黄杰问起文珠和丈夫的关系如何时,侯主任皱了皱眉说道:“原来应该还好,但是这两年文珠很少和我们提起她家里的事,我感觉他们夫妻关系非常有问题!有几次文珠请假了,回来上班之后脸上还有没消退的青紫色淤痕。我问过一次,是不是她老公打的,她不承认,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后来我就没再问过。她不说我能理解,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况文珠原来就离过一次婚,再婚之后如果又过得不好,我估计她会觉得没面子。后来我还旁敲侧击地劝过她,但是这种事情只能劝劝,人家是两口子,外人怎么好多说呢!” 黄杰又问:“那她有没有和别人有恋爱关系,或者是比较暧昧的那种关系?” “这个我没发现,我们平时都是一堆女人在一起,没发现她和哪个男的好。” “她有没有和别人有金钱上的纠纷?” 侯主任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文珠花钱不是大手大脚那种人,她家的房子好像是他老公很久以前买的,两个人也没孩子,他家里应该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挣的工资就够花了。我没听说过有什么纠纷。” “她失踪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侯主任皱着眉头仔细地思考着:“奇怪的话……” 黄杰接着说:“比如她有没有说过她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要去干什么事,或者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 “没有,没听她说过。不过她失踪之前大概两三天她来上班的时候戴了个口罩,我看见她眼睛周围都是紫的,估计又被打了。但是我什么都没问,我知道我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黄杰问话的时候,孙耀斌一直认真地做着记录。但是问来问去也没有获得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从文珠的单位出来,孙耀斌显得有点焦急,说道:“什么也没问出来啊!” “这太正常了!怎么,刚开始就觉得受打击了?告诉你吧,人口失踪案的破案率是最低的几种案件之一。好多人觉得现在满大街都是监控,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着?可是如果你到积案库里面去看,那些人口失踪案就是破不了,人就是找不到。” “哦。”孙耀斌眼皮往下垂着,好像有些泄气了一般。 “这刚开始,打起精神来!”黄杰鼓励道,然后又像老师提问似的问:“你觉得接下来咱们应该去哪儿?” 孙耀斌一听这个问题又来了精神,答道:“师傅,我觉得下一个应该去她妈那里,因为她妈是第一个发现她失踪的人,也是报案人啊!” 孙耀斌的回答正中黄杰的心思,黄杰满意地笑了笑。 这个城市并不大,黄杰开着车,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到了文珠母亲王虹家的门前。当两位警察向王虹亮明身份,王虹激动得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急忙把二人请进屋里。自从女儿失踪以后,王虹就没睡过好觉,多少天憋在心里的话今天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王虹一口咬定女儿出了意外,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而且凶手就是女儿的老公阿昌。黄杰问王虹为什么这么肯定文珠的老公就是凶手的时候,王虹一下子激动起来,哭天抢地地说:“他打我女儿啊,打了很多次,你们看看这些照片!”王虹把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黄杰。黄杰接过手机看了看,他发现王虹手机里的照片和案卷里的差不多。王虹接着说:“他还说要杀死我女儿,这些可不是我瞎编的,有录音的,都在我女儿的律师那里,你们可以去找他了解情况。” 黄杰点点头:“我们会去找这个律师。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您女儿失踪了呢?” “五月八号那天下午我去给他们送排骨,到他们家的时候家里没人,后来阿昌回来了,我女儿还没回来,我想打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结果就发现她手机关机了。” 黄杰问道:“您打电话发现她手机关机是几点?” “好像是六点多。”王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补充道:“六点四十五分。”然后就把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展示给黄杰看,黄杰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孙耀斌,只见孙耀斌在本子上认真地做着记录。 王虹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又说道:“那天下午三点半我给她发微信说要给她送些排骨过去她就没回。我平时给她发微信她都会回的,就算回得晚一点她也会回。”说完,王虹又把手机拿给黄杰看。 黄杰看到手机微信里面五月八日王虹给文珠发的第一条微信就是十五点三十分发出的,告诉她自己要去给她送排骨,下面还有一条,十八点十分发出的,告诉她自己到家了云云。黄杰把聊天记录往上滑了一下,看到五月七日两人也有过联系,晚上九点四十分文珠主动发来一条消息:“外面刮风了”,可奇怪的是,下面却没有王虹的回复。 这引起了黄杰的注意,他问道:“她给你发了微信你怎么不回复呢?” “我没不回复,我回复了,只是我后来又删掉了。” “为什么要删掉?” “以前手机的空间小,里面的东西太多总是存满,手机里的照片我舍不得删,他们跟我说可以导到电脑里,但是我不会弄,我就删微信里面的聊天记录,每天都删一遍,给手机腾腾地方。现在这个手机是文珠给我新换的,她告诉过我手机里的空间很大,让我不用删微信聊天记录,但是我这个习惯改不过来了,只要是我看过的,没什么用的信息我就都删了。” 黄杰的眉头皱紧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微信的内容很重要,也许是文珠出事前发出的最后一次消息。他追问道:“她那天都说什么了?” “她就说外面刮风了要下雨了,让我睡觉之前把窗户关上……哦,对,她还说几年以前我有一次出门没关窗户,后来下大雨,家里都进水了什么的。” 难道就是这些没有用的唠家常的对话?黄杰还是觉得有点怀疑,他又问:“您再仔细想想,她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没有了,她就说了这些。我就是看这些没用才删的。”王虹非常肯定地回答。 黄杰点点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两人就是随便聊聊,如果是这样,说明文珠那个时候还没出事,也没有发觉任何危险。黄杰继续翻看着王虹手机里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面确实没什么内容,只有个别日子有些只言片语的聊天记录。 黄杰把手机还给王虹,问道:“她失踪之前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王虹接过手机想了想,答道:“没有。”然后她在手机屏幕上上下滑动了几下,似乎想在微信聊天记录上印证自己的说法,但是面对几乎空空如也的聊天记录,王虹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她接着说,“我们平时电话都很少打,就是偶尔在微信上联系一下,她没说过什么特别的事。” “您去给他们送排骨这件事提前告诉过他们两人吗?” “没有,我是临时决定去的。” 有一个问题在黄杰心里很久了,他问:“为什么您就这么肯定她出了意外呢?她有没有可能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出去散心了?” 王虹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哀怨地答道:“文珠的爸爸在她九岁的时候就死了,是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她从小就听话懂事,而且她很顾家,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跑的人,更不可能走了这么多天连我都不告诉。她手机还一直关机,不管有什么事情,过了这么多天总该开机了吧!还有,她特别疼儿子,每个周末都会去她前夫那里看儿子,就算周末加班,她也会在下班后抽空去看看,每次都会买吃的或者买玩具,周末去看儿子是雷打不动的事,上个周末她也没去。肯定是出事了……我看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可叫我怎么活啊!”说着说着,王虹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起来,“她怎么这么傻呀!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我都不知道她过得这么不好,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被打了!”王虹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阿昌,真是禽兽不如!你们一定要早点抓住他啊!” “那您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您女儿被阿昌谋害了呢?” 王虹斩钉截铁地说:“有!” 黄杰只是例行提问,没指望能从老太太这获得什么证据,但是老太太这么一说倒把黄杰弄得惊诧了。 ☆、案中案 看黄杰不相信的样子,王虹道:“就是我女儿亲笔写的材料啊!”王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一边指着一边说,“我女儿写的,‘如果你们和我失去了联系,请一定要仔细调查党卫昌,我很可能就是被他杀死了。’ 我女儿还说了,这个人原来就杀过人啊!这不就是证据吗?” 黄杰刚刚悬起来的心又落下了,摇摇头:“这个不算,要实际的证据,人证或者物证都可以。比如谁看见他行凶了,或者他家里有血迹等等。” 王虹摇着头说道:“那些没有,我和他们不住在一起,我平时很少过去,就是偶尔给他们送点东西。那天我去她家,我也没看见有什么血迹。第二天早上我又去了一次,我仔细看了,我女儿平时用的东西还有穿的衣服都在家里,她都没带走,她应该不是计划好要离开的。还有,那个阿昌对我女儿的失踪一点都不关心,五月八号我在他们家的时候,我女儿很晚还没回来,我急得团团转,那个阿昌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第二天我过去,他还把我赶出来!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干的!”王虹话音刚落就又哭起来,因为黄杰问话当中提到的“血迹”两个字严重刺激到她的神经,很多可怕的情景浮现在王虹的脑海,王虹哭喊着:“我的孩子呀,你死得好惨啊!” 黄杰赶忙安慰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您女儿一定就是遇害了,也没准她在哪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呢,您先别激动!把事情了解清楚才能找到你女儿,对吧!” 王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嗯,嗯,对!您还有什么想问的,我知道的肯定都会告诉你们。” 黄杰又问道:“您最后一次看见您的女儿是什么时候?” 王虹平静了一下情绪答道:“最后一次就是两个多星期以前,是个周末,她带着孩子到我这里来了。” “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说过某些奇怪的话?您仔细想一想。”黄杰追问道。 王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努力搜寻脑子中的记忆,随后她答道:“没什么不正常的,她周末有时候会带孩子一起过来看看我。那天她跟孩子有说有笑的,在我这吃完晚饭玩了一会儿,她又把孩子送回她前夫那里,没发现什么反常。” “您女儿有没有和谁结仇?” “没有,她没和别人结过仇,我女儿是个很善良的人,见到路边的猫猫狗狗还会经常喂一下,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仇人。而且她外面的朋友很少,每天下了班就回家做饭。” “那她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呢?” 王虹被这个问题弄得恼怒起来:“你们怎么也这么说!那个阿昌就是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非说她和别人跑了!我女儿对待感情是非常专一的,就连她平时用的手机、包什么的,都是用到坏了不能用了才买新的,她绝不会喜新厌旧。她和她前夫离婚是因为前夫出了轨,我女儿从来没有搞过婚外情,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黄杰点点头,这个情况似乎和侯主任说的一致。黄杰又问道:“您女儿和她前夫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应该没太多联系了。她离婚都五年了,孩子是他前夫抚养,她就是每个周末去看看孩子。她前夫离婚之后很快就和那个狐狸精再婚了,都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一连串的问话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让黄杰眉头紧皱。一个人好端端的就消失了,确实太蹊跷了。难道真的是阿昌因为感情纠葛杀死了文珠?想到这里,黄杰问:“您对阿昌有多少了解?” “我对他这个人说不上多了解,他根本没来过我家几回,我有时去她家才会跟他碰个面,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他和我女儿好像是在健身房认识的。文珠第一次把他带回家的时候,我问过他家里的情况,他说他从小就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我第一次见到这个阿昌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一脸凶相,说话也是冷冰冰的,你跟他说几句话,他就回答你几个字。我私底下问文珠,我说他也太不爱说话了,性格是不是有问题。文珠说他就是不善言辞,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还说他这样的人老实,不会出轨。我当时也不了解,觉得可能文珠说得对。现在想想他这个人根本就是冷漠!” 王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唉,当初文珠说要和他结婚我就反对。我说你们萍水相逢,不知根知底,认识的时间也不长,而且这个阿昌还比我女儿小两岁,学历也不如我女儿,才念到初中毕业,我女儿好歹还念完了高中。但是她不听我的啊,非要和阿昌结婚。阿昌唯一的优点就是个子高,人高马大的,而且喜欢健身,浑身的肌肉。当初我就问文珠,我说这个人没爹没妈也没钱,你看上他什么了,她说她就是喜欢这个人,说他经历过生活的艰辛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还觉得他是真心对自己好,而且他这个人很壮实,让她觉得有安全感。你们看看,他是有劲儿,他把劲儿都用在打老婆上了!” 王虹就像发牢骚一样说了半天,在黄杰听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又问道:“这个阿昌赌博是吗?” “我都是前不久才从我女儿的律师那里听说的,我之前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王虹扼腕道,“黄赌毒都是不能碰的啊!他还因为赌博欠了很多外债,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黄杰点点头然后他看了一眼孙耀斌,孙耀斌会意了,这是黄杰在问他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孙耀斌问道:“这个阿昌以前杀过人?” 王虹面露怯色,答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从来没听我女儿提过,也是在律师那里从文珠手写材料上看到的。我都要吓死了!她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生活这么久!” 孙耀斌看了一眼黄杰,轻轻摇了摇头,黄杰明白他没有要问的了。 “我女儿肯定是出事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哎?你们这就走了?什么时候抓阿昌啊?” 黄杰已经站起身来,掏出一张名片:“我们会认真调查的,如果想起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黄杰和孙耀斌在王虹反复叮嘱和期许的眼神中离开了。 从王虹家出来,孙耀斌似乎还想着什么事情,走到四处无人的地方,他问道:“文珠说这个阿昌以前杀过人,你觉得是真的吗?” 黄杰摇摇头:“这个信息太模糊了,究竟杀没杀,杀了谁,什么时候杀的,在哪儿杀的都不知道,就提了这么一句,怎么判断?根本无从查起。” “我觉得可能杀了……哎!”孙耀斌眼睛放起光,“咱们查个人口失踪案,顺便还查出个杀人案,多好啊!” 黄杰看看他,这个年轻小伙子真像十几年前的自己呀!对什么案子都热情澎湃,想把天下的恶人都绳之以法,觉得正义无处不在。但是时间长了就会令人泄气地发现,法律并不是万能的,就像再亮的太阳也会被云层遮住一样,从经年蒙灰的积案里就能印证这一点。他知道这个被一句话提及的所谓“杀人案”根本毫无侦破的可能。 黄杰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他并没表现出来,反而笑了笑:“那你就查查。可以告诉你的是,最近十年,本市的杀人案全都告破了,而且最近这些年法治环境越来越好,凡是杀人案告破的,都是证据确凿。你可以查查咱们省其它的市,或者放眼全国……对了,还应该查一下积案里面的人口失踪案,有些失踪人口也可能是被害了。人口失踪案咱们市就有好多起悬案呢,那在全省甚至全国肯定就更多了。” 听黄杰这么说,孙耀斌挺着胸脯,好像更加充满信心,丝毫没听出在黄杰一本正经的话里隐含着那么一点戏谑的味道。 “还有一件事我有点想不明白,这个阿昌十六岁和二十岁的时候都因为打架斗殴坐过牢,对于他这种人太正常了。因为像他这种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的人,缺少关爱,容易有人格缺陷,可他怎么自从第二次出狱就再没犯过事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孙耀斌点点头:“你不说我都没想到。是挺奇怪……哎,会不会他后来皈依佛门了?” 黄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不屑着孙耀斌的说法:“刚刚你还说他杀人了,现在又说他皈依佛门?你以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这么容易就能做到的吗?” “开个玩笑嘛!”孙耀斌露出两排雪白的大牙。 “从监狱出来之后那些年阿昌究竟在干什么,一点记录都查不到……”黄杰自言自语地说着…… “对,我是文珠的律师。”何律师礼貌地答道。 从王虹那里出来,黄杰和孙耀斌又来找了文珠的律师。见两位警察为了文珠的事情而来,何律师把文珠主动找到自己提出要和丈夫离婚,以及遭遇家暴、丈夫赌博等情况都告诉了他们,这些情况和案卷上记录的一致,也和王虹的描述一致。 在何律师这里,黄杰听到了一段文珠提供的录音证据。录音文件的信息显示,这个录音是今年二月二十八日二十点二十四分录下的。录音一开始就是一男一女在激烈争吵,很显然,录音是吵起来之后才录的。 男的说:“谁说这是赌博了啊?我就是玩玩牌,怎么了!犯哪条法律了?你管的是不是也太多了,你就把你的饭做好就行了!” 女的说:“就玩玩牌?玩牌你花掉那么多钱,家里的钱都让你输光了,你这就是赌博!你再赌我就去警察局告你!” 男的咆哮起来:“你本事大了啊!你告!你告!我打死你!我让你告!”随着男子的咆哮声,录音里出现间隔相等的“啪啪”声,听起来像是抽耳光的声音,这“啪啪”声足足有十几下,抽得娴熟果决。 “啪啪”声停止了,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紧接着是女子哽咽的哭喊:“你打死我吧!你要是打不死我,我就要和你离婚!离婚!” “你还敢离婚?你胆子大的!我叫你离婚!我叫你离婚!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伴随着男子的喊叫是女子一声一声痛苦的“啊”声,很显然,男子又对女子拳打脚踢起来,还一边恶狠狠的喊着,“你敢离婚我就弄死你!我不但弄死你,我还要弄死你儿子,弄死你妈!我弄死你全家!” 录音里一声声惨叫听得黄杰那颗大心脏都直颤。后来何律师停止了播放,他说后面只有一些杂音,估计因为是偷偷录的所以没及时停止而已。黄杰要来了这份录音的副本。 从何律师那里出来,孙耀斌看了一眼黄杰,黄杰看得出,孙耀斌的目光里有着某种确信,他说:“这么看来,阿昌的确非常可疑!离婚案五月五号立案,文珠五月八号失踪,很可能是阿昌得知文珠真的起诉离婚,一怒之下激情犯罪,把人给杀了。” 黄杰没有说话,但他并没有否认这种说法。此时还不到下午五点,两个人决定再去文珠的前夫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阿昌的父亲 文珠的前夫叫李诚,个子不高身材粗壮,戴副眼镜,宽鼻厚唇,双颊圆润,乍看起来就像一个敦厚老实的庄稼汉,一点也不像王虹说的能干出婚内出轨这种事的人。黄杰不禁在心里感叹,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人的外表经常是具有欺骗性的。 对李诚的走访没花多少时间,因为他基本上一问三不知。他说他和文珠五年之前离了婚,然后就很少联系,每次联系都是在说孩子的事。他只知道文珠三年前再婚了,连他的丈夫都没见过,也不了解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唯一一个有点价值的信息是,李诚告诉黄杰,文珠大概一个月以前很郑重地对他说过,不要让党卫昌来看孩子,也不要让孩子和党卫昌有任何接触,但是具体因为什么,文珠并没提。他对文珠失踪的事情什么都不了解。 从文珠的前夫那里离开,黄杰问孙耀斌:“你觉得文珠问什么不让党卫昌去看他们的孩子?” “肯定是她怕党卫昌要伤害孩子啊!师傅,你这个问题也太简单了,你不会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吧?” 黄杰笑了笑:“你们这些能考进重点警校的人智商没有一点问题,就是认真不认真的问题。你的回答说明你的态度也是认真的!”说完这句话黄杰的表情严肃了下来,接着说道,“现在所有的疑点全都集中在阿昌身上。” “是啊!只是我们还没找到一点实质的证据。” 孙耀斌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出来奔波了一天,走访了四个地方,一点实质意义上的证据都没有找到。他们两人决定回到队里看看云松那边有什么发现。 刑警队里,黄杰和孙耀斌走后,云松就调看了文珠居住的小区里面的监控视频。 文珠住的是个有年代感的老小区,小区的面积不小,有二十八栋五层矮楼。小区有一南一北两个出口,只有出口处设有监控。一天的时间,云松都坐在电脑前仔细查看着小区出口的监控录像。他先调出了五月七日下午的监控,他发现在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文珠步行走进了小区。云松把小区两个门口的监控录像一秒钟都不漏的一直看到五月八日的傍晚时段,也就是文珠失踪之后的时段,但是在此期间文珠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录像里。 “咝……”黄杰心里一抽。当回到办公室,他从云松那里得知文珠五月七日进了小区就再也没出去过之后,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文珠已经凶多吉少。文珠有进无出,说明她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被人转移出去了,又或者尸体还藏在小区里面。如果是这种情况,阿昌就是最有嫌疑的人。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文珠被人挟持,装进某种交通工具运出去了。如果是遭人挟持,又没有人接到过勒索电话,说明挟持者不是以勒索钱财为目的,那是为什么呢?感情纠葛或者寻仇吗?和文珠有感情纠葛的同样只有阿昌。 为了慎重起见,黄杰决定把监控录像再看一遍。于是他们三个人又坐在了电脑前。 看了一会儿,天都黑了,只是看录像这么件事实在没必要三个人都一起,黄杰就让孙耀斌先下班回家,不料孙耀斌还不打算走,说道:“那我去查一下阿昌杀人案。” 云松怔了一下,诧异地看了一眼黄杰。黄杰道:“文珠写的东西里面不是提了一句阿昌原来杀过人吗,所以他想查查。”云松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显然,他也知道这个根本查不出结果。 三位警官还在忙着查案情的时候,阿昌都已经吃完了晚饭。他又是自己在家随便煮了点面条凑合了一顿。文珠失踪被立案阿昌毫不知情。独自吃完晚饭的阿昌百无聊赖,他感到自己的心尖被千万只爪子挠着,痒得厉害,他又想赌。阿昌打开了电脑,点了几下鼠标,进入了他熟悉的那个房间。这个网上的房间,就是他自称“玩牌”的地方。 这天晚上,阿昌在“房间”里玩了两个多小时,又是先赢了些小钱,又输进去大钱。想到距离东哥说的还钱日期越来越近,阿昌心中烦闷不已。他关上了电脑,喝了点闷酒然后倒头便睡。 黄杰和云松用四倍速快放一直看到深夜,才又把录像看完一遍。虽然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是文珠的体貌特征还是很明显的:一个三十五岁的矮胖中年女子,皮肤白皙,高扎着马尾辫,走路时的步态有些外八字,这样一个女人在五月七日进了小区之后果然没有再出现在监控视频里。 黄杰和云松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孙耀斌还坐在办公桌前兴致盎然地查着阿昌杀人案,他们两人没有打扰他。除恶务尽,这是一个年轻警察在朝着自己的信念前进。 下了班的黄杰还在琢磨这件案子,他又想起了阿昌的名字:“嫌疑人党卫昌……曾用名董卫昌……为什么要改姓?”这地方让他感到很蹊跷,但他又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云松和孙耀斌碰巧一起来到办公室,只见黄杰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阿昌的信息在发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云松凑了上来:“看什么呢?” 黄杰指着电脑:“你看,他有个曾用名,叫董卫昌,这说明他原来是有父母的,至少说明他父亲姓董。一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福利院才会让他们姓党。” “对呀师傅,我也听说过。”孙耀斌答道。 “为什么要改姓呢?把生你的父亲的姓改掉,改成孤儿们常用的姓?这说不通啊!” “这倒是。”云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黄杰这么一说他也摸不着头脑了,笑着来了一句,“是不是他和福利院的感情很深啊!” “……”黄杰犹豫了一下,“我打电话到福利院问问。” 黄杰查了一下福利院的电话,那是本省靠海的先南县福利院。黄杰拨通了号码,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老女性的声音。本来黄杰对这个打电话能获得多少信息没报太大希望,毕竟阿昌离开福利院那么多年了,很可能已经没人记得他了,但当黄杰报出董卫昌的名字时,这个年老的女人竟然几乎没有犹豫就一口说记得,还关心地问着是不是阿昌又惹了什么事。黄杰编了个谎话,说是公安局进行人口普查,发现他的资料不全所以才问的。 “我们就是想查一下他的家庭情况。”黄杰说道。 “你们公安局都不清楚他的家庭情况?” 这一问把黄杰噎得语塞了,无奈地答道:“系统里面没有记录。” “看来是时间太久了……”电话那边无不惆怅地说道,“他爸姓董,叫什么我忘了,他爸,他爸……就是三十年前我们这边杀妻子的那个人啊!” 黄杰愕然了。这桩三十年前的杀人案黄杰虽然没经历过,但是他听老警察提过,当年是一起轰动全省的大案。 电话那头继续说着:“他爸和他妈打架的时候,用菜刀把她妈砍死了。他们家是我们县下面一个村子里的,他妈死了,他爸被抓了,判了死缓,这个阿昌当年三岁就被送到我们县福利院了。”那人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想起来了,就因为他爸是个杀人犯所以登记他信息的时候我们就没把他父母的信息登记上,我们也是为了保护孩子。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刚来的时候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爸把她妈杀死了。那时候这个孩子很活泼可爱,可是后来就变了,不学习了,还经常打架,大概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情绪受到很大的影响……” 电话那边似乎很为这个孩子感到惋惜。从电话里黄杰了解到阿昌没怎么认真上过学,小学高年级成绩就很差了,初中三年都是混过来的,毕业之后就成了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因为叛逆的性格,阿昌年纪轻轻就和各种小混混走得很近,十六岁时他带着一伙人和另一伙人打架,结果被抓进少管所劳教一年。自从被抓进劳教所阿昌就离开了福利院,后来把户口也迁走了,再也没有回去过。 挂上电话,黄杰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像被人收了魂儿似的。 “嘿,怎么了?”云松喊了一句。 黄杰没说话,转回身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他在公安内网上查那起三十年前先南县的丈夫杀妻案。不知道黄杰究竟要干什么,云松和孙耀斌都凑到了黄杰身后。 黄杰查到了,凶手叫董其申,杀妻之后潜逃,但仅两天之后就被抓获归案,他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证据确凿,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但是仅服刑三年,董其申就因病死亡。 “查这个干嘛?这都老早以前的案子了,早就结案了!”云松说道。他也知道这起案子。 黄杰指着电脑上董其申的名字:“这个人就是党卫昌的父亲。” “哟!他爸是杀人犯!啊?杀的人就是他妈!”孙耀斌看着一边看着电脑一边惊诧地说着。 得知这个消息,三位警察无不唏嘘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能否认的是,一个人的出身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历史上有那么多音乐世家,科学世家,官宦世家或者商业世家,他们都是光鲜亮丽的;更多的人世世代代都很平凡;有些人世世代代都挣扎喘息的活着,世代□□丝;还有些人,爸爸偷鸡摸狗,儿子抢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代际传递的犯罪贩子,对于黄杰和云松来说见得多了。 “哎哟,那这人不会是把自己老婆也给杀死了吧!”孙耀斌惊呼道。 每个人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这个重大的发现无疑让阿昌的嫌疑加重了。 “快把这个阿昌控制起来吧!”孙耀斌两眼放光,已经在摩拳擦掌了。 黄杰没说话,这个案件简单得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就是阿昌干的吗?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党卫昌。”云松答道。他的意思很明显,是赞同孙耀斌的。 “咱们有什么证据?除了证明他和失踪者有矛盾之外还能证明什么?”黄杰道。 “那就搜查他的家,我相信肯定能找到证据。”孙耀斌答道。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搜到证据,怎么办?那就会打草惊蛇,他只会隐藏得更深。又或者这个方向根本就是错的,那样只会耽误时间。”黄杰答道。 黄杰的想法也不是没道理,听他这么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这时,队长推门进来了。队长不是随便溜达,几乎每次来都是问案件进展,这次也是,推开门队长就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了你们这个人口失踪案?嫌疑人审问过了吗?” “还没有。”孙耀斌答道。他心里窃喜,听得出队长话里的意思,队长是来施压了,但他明白分寸,他一个新人不应该说太多。 “我们正在讨论应不应该对党卫昌的家进行搜查。”云松答道。 “还讨论什么?这个案子我看了,多明显的矛盾,为什么不搜?你们是发现了新的嫌疑人?”队长问这句话时眼睛已经看向黄杰。 黄杰答道:“没有,只有党卫昌有嫌疑。”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搜,再把人带回来好好审审。这么个简单案子,一个星期搞定啊!” “是!”黄杰答得很干脆。队长当刑警都快三十年了,他发话,黄杰不敢不听,而且听大家都这么说,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队长说完转身刚要走,又停住了脚步,对黄杰说道,“你就是太谨慎,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耽误事。” 队长走了,孙耀斌暗笑起来,暗笑之后又是一阵激动,他知道终于可以去抓嫌疑人了。 ☆、伤痕 五月十五日。 这天一大早,两辆普通的越野车稳稳地停在阿昌家楼下。车熄火后,几位身着便装的警察分别从两辆车里走下来。 黄杰他们早已经摸出阿昌的作息规律,知道他每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出门,而此时刚刚七点。下车后黄杰一眼就看到楼门口汽车的车牌,他认出这辆车就是阿昌的,这说明阿昌正如他们猜测的一样,还在家中。 阿昌居住的小区是一九九零前后建成的朔江市示范小区,当年很是气派,一共有二十多栋楼,第一批住户除了少量回迁户就是各大单位的福利分房,当初能住进这个小区的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三十多年过去了,这片房子看起来的感觉除了老就是破,经济实力好些的人都搬出去另择新居了。剩下的居民几乎没有最早一批住户了,而是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 这个小区都是五层高红砖砌的小板楼。站在阿昌家楼下,黄杰注意到楼的外墙上散乱挂着一些空调室外机,一层都装着防盗窗,形状各异,二层甚至三层也有些装着防盗窗。一些人家的窗户都是破碎的,包括楼门口右手边102这户,可见某些房子已经被闲置很久了。黄杰看完楼的外部就带着人走进楼里,只见每层只有两户,而阿昌就住在一单元一层101。黄杰站定在101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一个男人打开了房门,黄杰一眼就认出他是阿昌,因为案卷里早就有阿昌的照片。黄杰盯着阿昌看着,目光就像扫描仪一样从上到下扫描着,长期当刑警,让他很快能够记住对方的体貌特征,仅仅一两秒钟的时间,黄杰已经看清:此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肤色黝黑,梳着分头,头发东倒西歪,看起来是刚刚起床。高颧骨方腮,是一张棱角分明表情严肃的脸。单眼皮小眼睛,眼珠贼溜溜的,好像充满了对身边一切的不信任感,这应该和他年幼时作为孤儿在福利院长大不无关系。嘴唇上方有一道大约四厘米长的疤痕,额头也有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都像是被锐器伤过。 “你们找谁?”见门口站着几个表情严肃的人,阿昌狐疑地问道。 黄杰收回自己的视线,亮出证件:“我们是警察。你是党卫昌?” 见到警察这种冷酷无情的国家机器,人们的反应是各种各样的,有点头哈腰奴颜媚骨的,这种人往往心里发虚,可能干过什么小小不言的坏事,之所以点头哈腰一副可怜相就是觉得说点好话甚至塞点好处就能混过去。还有那种脸色煞白要尿裤子的,这些人八成干了什么已经触犯法条的勾当,但一般是初犯,心理素质不好。还有那些拔腿就跑的,没说的,肯定有事,还心存侥幸拘捕,按住戴上铐子没商量,一旦被控制住,这种人的心理防线往往很快崩溃。还有一种就是平静得几乎看不出来任何心理活动的,这种人一般都是不好对付的老鸟,阿昌就是这种。 听到来者是警察,阿昌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表情,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地答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黄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把搜查令亮到阿昌眼前:“这是搜查令。” 还没等阿昌反应过来,黄杰就带着身后的三个穿着便衣的警察呼啦啦都进了阿昌的家。黄杰关上了门,他指了指屋子中央,示意阿昌站到那里。阿昌完全被搞蒙了,没有反抗的意思,遵照黄杰的指示站在屋子中间。黄杰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就像庙里拧眉怒目手握长刀的大将。 看到这么多警察进了自己家门,表面上装得再平静,内心一些变化还是能显现出来。阿昌显然有些慌乱,因为他的两只手开始不停的摩擦,这是人紧张的时候容易有的小动作。但阿昌毕竟是进去过两次的人,从他的表情上几乎看不出来,他故作镇定义正辞严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守法公民,我什么也没做啊!” 黄杰没有回答,他开始审视这间屋子。他注意到屋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进门处凌乱的放着几双鞋,窗帘只是随意的拉开一半,靠门放着的一张折叠饭桌上堆着好几个用过的一次性餐盒和筷子勺子,茶几上放着电视遥控器、手机充电器、杯子等各种杂物,还有一个插满了烟头的烟灰缸,沙发上乱丢着衣服和袜子。卧室里,一床薄被像花卷一样团在床上。乍看起来,这间屋子和一个普通邋遢男人住的屋子没什么不同。 黄杰又看着阿昌,他身穿一件白色T恤,胸肌高耸,肱肌发达,就像是健身房里的健身教练。左边胳膊上排列着很多圆形的疤痕,黄杰一看便知这些都是烟头烫的,大都是一些迷茫空虚的年轻人自虐后的痕迹。圆形疤痕之外的另一些痕迹吸引了黄杰的目光,在他的左胳膊上还有好几道平行排列的从肘部直通到手腕的疤痕,这些疤痕不是新的,却依然很清晰,应该是以前被挠钩一样的武器深深抓伤过。各种伤痕黄杰见过很多,但是这样的他却是第一次见。 见黄杰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阿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把右手按在了左胳膊的伤痕上。 黄杰不知道阿昌此举是何意,不过这个陈年的伤痕并不是黄杰关注的重点。黄杰朝着阿昌走近了两步,眼睛瞪得像铜铃,冷峻的外表下是不容易质疑的威严。被黄杰如炬的眼睛瞪着,阿昌好像心虚了,个子似乎都矮了一截,他不敢再看黄杰的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阿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被黄杰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个人心里一定有鬼。 黄杰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老婆文珠失踪了对吗?” 听黄杰这么问,阿昌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他答道:“对!上个星期,我下班回来她就不在,一直没回来,我也在找她呢!” 黄杰的目光又回到门口地上放着的鞋上。地上一共有三双鞋,一双男士沙滩凉鞋,一双男士运动鞋,还有一双浅色高跟女士凉鞋。黄杰想起这双凉鞋好像就是五月七日文珠走进小区时穿的那双。黄杰指着女士凉鞋问道:“这双鞋是谁的?” “是我老婆的。” 此时阿昌的脚上穿着一双塑料拖鞋,而黄杰把整间屋子的地面都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女士拖鞋的影子。 “你老婆的拖鞋呢?” “我不知道啊!是不是她拿走了?”阿昌平静地答道。 黄杰皱起了眉头,失踪者出门时竟然没穿平时经常穿的鞋,而且家里没有女士拖鞋,这就表明失踪者离开时是穿着拖鞋走的,这么反常的行为更加重了黄杰的怀疑。 黄杰朝客厅中间的茶几看了一眼,然后冲阿昌挑了一下眉毛,阿昌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到茶几那里去,他顺从地走到茶几旁停下了。黄杰也走到了茶几旁,他看到茶几上放着两个手机充电器,他戴上手套拿起了两个充电器:“这两个充电器是谁的?” “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我老婆的。” “她平时出门都不带手机充电器吗?” “带,一般都是带着的,我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没带。” “家里少了什么东西吗?” “少了什么东西?”阿昌不解地问。 “比如家里的钱、首饰什么的。”如果家里的钱和贵重首饰不见了,很可能是家里进了贼,而文珠的失踪就可能和家中被盗有关。 “钱没少,都在,本来家里也没放多少钱。首饰……我没注意这个,我看看。”说完阿昌指了指卧室,黄杰点点头跟着阿昌进了卧室。阿昌拉开卧室一个床头柜的抽屉扒拉了两下,说道:“好像都在,没少。” 黄杰看到抽屉里放着两条女士的金项链。贵重财物都没丢,这就说明家里没进贼,这个嫌疑排除了。 跟黄杰一起来的有云松和孙耀斌,还有一个技术部门专门负责勘查现场的刑警小杨。三位刑警在各个地方检查着,他们要寻找尸体、血迹、打斗的痕迹、指纹、毛发或者一切可疑之处,连屋外的防盗窗都检查了一遍。 “你们找什么呢?文珠真没在,她一个大活人我还能把她藏起来不成?” 黄杰看了看阿昌,没说话,他的眼睛不停地四处搜寻着。这个房子面积不大,也就五十平米左右,一室一厅,客厅朝南卧室朝北。房子里面装修陈旧,墙上刷着白漆,由于住的时间久了,本应该洁白的墙面已经变成灰白色。如果墙面沾染了血迹,犯罪嫌疑人为了掩盖罪行,一般都会重新粉刷墙面,但阿昌的房子,墙面陈旧的白色很统一,看不出任何新粉刷过的痕迹。 这么小的房子,如果藏着一具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警察们连冰箱都检查过了,没有尸体。三位警察还戴着塑胶手套忙碌着,小杨用鲁米诺在墙上、地上、沙发上、床上不停的喷着,他在寻找血迹,但没有发现。除了提取到几枚指模和毛发没有发现其它可疑的痕迹。 云松和孙耀斌又来到厨房。厨房的水池子里堆着一些还没刷的餐具,案板上随意地放着一把菜刀。菜刀的木质手柄有一层厚厚的包浆,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了。这把菜刀似乎没怎么刷过,上面沾着菜叶子的碎片和血污。 云松戴着手套拿起菜刀看了看,喊道:“小杨,小杨!你过来看看。”听到喊声,小杨来到厨房,阿昌和黄杰也跟到厨房门口。 云松把菜刀拿到小杨面前:“这把菜刀上有血。” ☆、厨房里的血迹 顺着云松的手指,小杨看到不但刀刃上有血迹,就连刀和刀柄连接的地方也有已经变成棕色的像血迹一样的痕迹,这个位置的血迹和刀刃处的血迹明显不同,刀刃处的血迹里面掺杂着一些肉糜,就像切肉时残留的,而刀把这里的血迹是浓稠的已经干涸很久的。 听到两位警察这么说,阿昌沉不住气了,他喊起来:“是有血,我切猪肉能没血吗?哎?你们不会是怀疑我杀了文珠吧?哎哟,这可真是太可笑了,要是我真的杀了她,这么多天了,我不会把刀刷干净或者扔掉吗?” 阿昌自顾自地说着,没有人理他。小杨把菜刀装进物证袋里。小杨是做了多年现场勘查工作的刑警了,他仔细观察着厨房的各个角落,这个厨房装修很破旧,墙面只有靠下的半截贴着瓷砖,有些瓷砖已经裂开了,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瓷砖上靠近地面不起眼的地方一小串棕红色液滴吸引了小杨的目光,他走近仔细观察着这些液滴的形态,然后拿鲁米诺往墙面喷了喷,墙面的液滴立刻产生了明显的荧光。小杨又往地面上喷鲁米诺,在厨房地面上不到两平米的面积里也呈现出均匀微弱的荧光,那是被擦拭过的血的痕迹。 “是血!”孙耀斌兴奋地说道。 小杨点点头。他拿起相机对准厨房的墙面和地面拍了几张特写,又拍了几张全景。 “什么血啊?这就是酱油溅上了!” 阿昌一边叫着一边就要往前冲,黄杰一只手稳稳地钳住阿昌的肩膀,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阿昌回头看了一眼,见黄杰表情严肃地瞪着自己,他忍住了冲动,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了。 拍照之后小杨拿出棉签擦下了墙上的液滴和地上的痕迹,把棉签也装进证物袋里。随后小杨又扩大了厨房里鲁米诺的喷洒面积,包括墙上,地上和灶台,但是这些地方都没再发现血迹。 厨房里的血迹虽然不多,但却是一个重大的发现,而且就连凶器都找到了,大概就是那把菜刀。 孙耀斌满脸都是兴奋的笑容,似乎他已经看到案件告破了。 结束了对阿昌家的搜查之后,黄杰和孙耀斌就开着一辆车把阿昌带回刑警队,整个过程阿昌很平静,好像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 黄杰和孙耀斌带走了阿昌之后,小杨继续搜查阿昌的汽车,云松则去走访阿昌的邻居。 这个小区几乎没有物业,只有几个负责清运垃圾的人。小区大门常年都敞开着,什么车什么人都能进来,所以楼下停着两辆陌生的汽车,还有几个陌生人进进出出,周围的老百姓都没在意,但是和阿昌住在同一个单元501房间里的人却注意到这些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瞪得发亮的人。 501房间安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玻璃窗前挂着的一副纱帘隔开了室内和室外。此时,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透过纱帘看着外面。 这间房间是朝北的,光线暗,从外面看里面本来就黑乎乎的,再加上有纱帘挡着,又是在五层,就算有人站在纱帘后面也完全看不出来。看到阿昌被两个人带上了一辆车的时候,这个人眉头皱紧了,咬了咬下嘴唇。 小杨搜查阿昌汽车的时候,云松先是在院子里走访邻居,询问关于文珠和阿昌的情况,然后又挨家挨户敲着这栋楼同一个单元里其他住户的房门。当501的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房间里的这个人光着脚猫着腰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房间里鸦雀无声,外面的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就停止了,从声音可以听出来,门外的人又去敲对面502的房门了。随后传来了开门声和说话声: “您好,我是警察。想向您了解点情况。您认识住在一层101的文珠和党卫昌吗?” 开门的人好像并不清楚情况,没有很快回答。敲门的人补充道:“文珠是一位女士,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五八,身材微胖。党卫昌是一位男士,身高……” 还没等问话问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不清楚,我前天刚搬来,临时住几天就走,楼里的人我都不熟。” “好,打扰您了。” 一声关门声之后,这个敲门的人脚步声越飘越远。501房间里的人放松了下来,又蹑足潜踪走回窗前站在纱帘后面监视着外面的情况…… 审讯室的墙壁、房顶和地板都是灰黑色的,四壁光光,就像一个火柴盒,谁进来都会感到压抑。墙角上吊着监视器,审讯室里的画面和声音能够实时传到监控室。 监控室里,黄杰和孙耀斌正坐在电脑旁头戴耳机听着里面的声音。此时已经是五月十五日下午。黄杰一边听一边拿着搜查记录翻看。 搜查记录上面记载着:“卧室抽屉内发现文珠身份证一张,客厅茶几上发现文珠手机充电器一个,其衣服、鞋等贴身物品和日用品都在屋内。屋内未发现打斗痕迹,门锁和窗户未发现被撬痕迹,防盗窗完好无损,窗台及周围未发现脚印……厨房窗户下面的墙面瓷砖上距离地面15-40厘米处,有少量喷溅状血液,方向为从上到下。厨房地面有少量擦拭过的血迹,已采样,带回实验室化验。厨房内菜刀一把,已带回实验室化验。车内后备箱有血迹,已采样,带回实验室化验。车内发现一段捆扎绳,已带回实验室化验。屋内及车内发现数根毛发和数枚指模,已带回实验室化验……” 文珠的常用物品包括鞋、身份证和手机充电器都在屋内,说明她不是有准备的离开。而屋内的血迹,车上的血迹和绳子,这一切似乎都说明文珠就是在屋内被害,然后被捆起来拖进汽车进行抛尸。如果化验结果证明室内和车内的血迹都是文珠的,这就将是强有力的证据,足够黄杰去申请逮捕令。现在要等的就是化验的结果。黄杰觉得很欣慰,看来搜查嫌疑人的家是个正确的决定。 黄杰把搜查记录翻到下一页,上面记载着:“小区属于老旧小区,一部分住房已长期无人居住,一部分住房已出租,人员流动性较大,一部分仍为房主居住。楼房顶层为封闭式,从楼内无法通往楼顶。楼房无地下室。在小区院子里走访十人,均不认识党卫昌和文珠。在同一单元里走访到五户居民,201和202住户反映经常听到他家吵架,但是具体五月七日下午至五月八日下午有没有发生争吵,或者其它异常的事情,则无人记得清……” 审讯室里,阿昌坐在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无神,重复着:“刚才那两个警察就问过我了,我真不知道文珠去哪了,我已经和你们说过好多遍了,五月八号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就不在家,只有她妈在家,你们要问也应该去问她妈,干嘛问我啊!” 就在刚才,黄杰和孙耀斌已经审过一遍阿昌了,他的回答就是这个。现在坐在阿昌对面是云松和另一位预审员。 “我们有证据证明你数次殴打文珠,还多次威胁如果她敢离婚,就把她弄死,对不对?”云松问。 阿昌沉默了片刻:“我是打过她,但是我没威胁要把她弄死。” “我提醒你,要和我们说实话!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证据。”说完云松点了几下电脑,里面传出了这样的声音:“你还敢离婚?你胆子大的!我叫你离婚!我叫你离婚!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敢离婚我就弄死你!我不但弄死你,我还要弄死你儿子,弄死你妈!我弄死你全家!” 录音刚开始放,阿昌的眼神就颤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会在警察这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只一两秒钟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云松停了录音:“这是你说的,没错吧!” “谁知道这是谁说的,你们别想随便找个录音就来诈我,我从来没说过!”阿昌还想负隅顽抗,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云松笑了,说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很容易鉴别。” 阿昌的喉结动了一下,明显紧张了,但他的表情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说话。 云松继续说道:“五月五号你从法院得知文珠已经起诉离婚,三天以后,五月八号,你们两人就在屋内发生激烈争吵,随后你就杀死了文珠,并放进车里移尸它处……” 阿昌耷拉着脑袋撇着嘴吊儿郎当地听着。云松铿锵有力地继续说着:“你现在还有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像你这种激情杀人,如果认罪态度也好的话,是会从轻处罚的。” 阿昌明显不耐烦了:“我说警察同志,你们不要编故事好吗?是有谁看见我杀人了,还是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人了?我再说一遍,我早上出门之前文珠还在家,我晚上下班回去,就没看见她,我根本没杀她!你们警察不是都讲证据吗?别扯那些没用的,把证据拿出来啊!” 阿昌竟然还敢叫嚣!黄杰从耳机里听得清清楚楚,他“砰”地一声合上了搜查记录的大本,摘下耳机,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怒气盯着屏幕上的阿昌。 孙耀斌也站了起来,说:“这人嘴可真够紧的,从始至终都不承认。要是找不到证据,咱们只能扣押他二十四小时吧?” “不合格啊,这都记错了!是四十八小时。”黄杰说道。 “我记得,但是书上说要延长到四十八小时还得打报告,咱们这个情况能批吗?” 见孙耀斌一本正经的样子,黄杰笑了,把孙耀斌笑得心虚了:“怎么了?我记错了?” “没有,你记得很对,就是这样。” “那你还笑,吓我一跳!”孙耀斌有点害羞似的挠了几下头发。 一边和孙耀斌搭话,黄杰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着号码,他要打给小杨,了解一下化验的进展。小杨在电话里告诉黄杰,经过化验,厨房墙上和地上的血是人血,亲属的DNA已经采集到了,但是最近送检的样本比较多,这个样本大概要明天早上才能出结果。其他的证据也都在化验中,但是车里的血已经证实不是人血。 挂上电话,黄杰有些失望,车里的血不是人血,证据链条上就少了重要的一环,他隐约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孙耀斌,孙耀斌似乎也察觉出问题:“光凭这个想给他定罪不够吧……而且失踪者也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黄杰看了看孙耀斌,说道:“等等明天一早的化验结果。”黄杰的目光转移到阿昌身上,他直勾勾地盯着阿昌,继续说道,“如果证据真的很少,那就想办法让他开口。” ☆、审讯 这一宿阿昌就一直呆在公安局里,虽然有饭吃,夜里也可以休息,不过这一夜让他感觉非常难熬。同样难熬的还有王虹。自从警察通知王虹去抽血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其它的事情警察都没告诉她,但她觉得他们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 王虹一宿没睡,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出现阿昌手拿尖刀朝文珠身上猛捅的场景,又或者是阿昌死死掐住文珠的脖子把她掐死的场景,这些恐怖的画面就像循环的电影一直缠绕在王虹的脑海,她哭湿了枕头,哭肿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黄杰到办公室的时候,孙耀斌已经坐在电脑前了,他还在查着那些陈年未结的杀人案和人口失踪案。 黄杰顾不得管他,拿起电话就给技术科打去电话,那边说结果已经出来了,报告还没做好。等不及报告,黄杰直接问到了结果:厨房墙上地上的血迹是文珠的,墙上血迹形态呈喷溅状。菜刀上也检测出文珠的血液。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疑的发现了——车内的血不是人血;房间里和车里的毛发都来自于文珠和阿昌还有王虹,指纹和阿昌王虹比对过了,也和信息库里文珠的指纹比对了,没有发现除这三人之外其他人的指纹;车内发现的捆扎绳上没有发现文珠的毛发和血迹。 厨房里、菜刀上都有文珠的血让黄杰感到一阵兴奋,但是这阵兴奋很快过去了,以他从警十几年的经验来看,证据太少,不足以给阿昌定罪,而且那些血迹也让黄杰觉得不对劲。他回想起搜查阿昌家时的情景,厨房的墙面和地面虽然有些血迹,但是那些血迹太少了。如果真的是阿昌拿菜刀砍死了文珠,那么凶杀案的现场应该血流满地,不但是地上,还有墙上甚至房顶上,那些血迹任凭怎么清洗和掩盖还是能被灵敏的化学试剂检测出来。而阿昌家那个现场,血迹量太少而且并没有什么被清洗和掩盖的痕迹。 或许文珠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因为被钝器击打也可能造成少量出血的情况。又或许文珠并没有被杀死,只是受伤流的血?但是行凶之后为什么只擦拭了地面的血液,对墙上的血迹根本没有任何处理?凶手会粗心大意到这种程度?黄杰无法确定,但这样一个重大疑点必须调查清楚,也许会和文珠的失踪有关。 阿昌已经被扣押了二十个小时,一般情况下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就必须放走阿昌了。黄杰决定申请延长审讯,他安排着孙耀斌赶快去提交申请办这件事,又安排他去发协查通报,公开文珠失踪的详细情况和文珠的体貌特征。这件看似简单的人口失踪案却是连失踪人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很令黄杰头痛。 又等了一会儿,检验报告送来了,有了这份报告,黄杰觉得阿昌再想矢口否认也难了,总得交代出点东西来。 阿昌正睡眼惺忪地坐在椅子上,见两位警察走进来,阿昌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都一天一宿了,你们该放我走了吧!” 黄杰和云松坐在阿昌对面的椅子上。黄杰拿着报告直奔主题:“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厨房墙上地上都是文珠的血迹,还有菜刀上也有文珠的血迹还有你的指纹,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句话,阿昌吞了一下口水,目光不由自主的从两位警官身上移开了,眼珠子滴溜乱转了两圈,然后阿昌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看着黄杰说道:“……菜刀是我家里的,有我的指纹没什么不对吧?有她的血也不奇怪,她天天在厨房做饭,刀子切一下手不是很正常的吗,好像就是她前一段切了手流的血。” 虽然阿昌表情的变化只有一两秒钟,但是黄杰知道,阿昌没说实话。“刀切手会流那么多血吗?”黄杰问道。 阿昌一本正经地说道:“对啊,她切得很严重嘛,就流了好多血!” “啪!”黄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以为你不说实话就能蒙混过去吗?那些血迹的形态,根本就不是做饭切手流的血!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用那把菜刀砍死了文珠!” “我根本没杀她!”阿昌毫不示弱,底气十足地辩解道,“她在这个房子里面住了三年多了,有点她的血还不正常吗?女人来月经还流血呢,总不能因为屋里有这点血就说我杀人吧!” “你……”黄杰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真想冲上去揍他两拳,这明显是胡说八道。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现在的阿昌连真正意义上的嫌疑人都算不上,只是配合调查,再说刑讯逼供是明令禁止的,虽然有时候不得不用点手段。 云松斥到:“少扯别的!我们问的是刀上和墙上为什么有血。” “我怎么知道!她每天下班回来得比我早,上班走得比我晚,她在家里干了什么我哪知道!说不定是她打算自杀呢!这个你们总不能赖我头上吧!” “打算自杀?为什么会要自杀?”云松问道。 “我怎么知道!”阿昌一脸无辜的表情,“谁知道她哪根筋不对了,还非要和我离婚呢!” 听闻此言黄杰问道:“文珠五月七号下午进了小区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你怎么解释?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是不是你知道她提出离婚之后,气急败坏就把她给掐死了或者把她非法拘禁在什么地方了!” “警官,你们不要欲加之罪好吗?我根本没杀她,我也没把她关起来。八号那天早上她还给我做了早饭,吃完饭我就上班去了,一天的时间我都待在单位,我有证据,上班下班我都要打卡的!下班回来我就没看见她,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们就是再问我一百遍我也是这个回答!” 阿昌对于一切问话要么是矢口否认要么是一概不知,这场讯问又陷入了僵局。 正在此时,孙耀斌推门进来了,他把一张纸放到了黄杰面前的桌子上,随后就出去了。黄杰和云松都看了看那张纸,那张纸是他们申请的延期羁押被批准的文件。黄杰松了一口气,他们有更多时间来审问阿昌了。 从审讯室出来,黄杰和云松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云松气呼呼地说:“他也太能编了!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只能怪咱们的证据太少了,让他有空子钻。”黄杰一边感叹一边朝办公室走去。 审问嫌疑人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那些证据确凿的,遇到顽固的犯罪分子都得周旋一阵子,何况现在这些证据星星点点支离破碎。 办公室里,孙耀斌一看两人无精打采地走进来就知道还是不顺利,他自己在查的阿昌杀人案也不顺利。 阿昌上班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比较偏僻,最近的一个摄像头距离阿昌单位大约一公里,从监控录像上看,他的车早上经过那里是八点二十四。他的车再次出现在那里已经是下午五点三十五。而从阿昌的家开车到单位,在早晚高峰时段大约就是需要一小时。 从这些记录上看,似乎阿昌交代的都是事实,但是黄杰觉得还是有漏洞,因为文珠有可能在阿昌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就被装进车里运出去了。黄杰决定对阿昌上班的木材仓库进行一次搜查,还有那没有监控的阿昌单位附近的一公里,也很可疑。 拿到搜查令的黄杰、云松和孙耀斌一起带着阿昌来到那个木材仓库。仓库的位置人烟稀少,当黄杰开车经过最后的那个有摄像头的十字路口后,车子左转,大约二百米后,黄杰眼前出现一条大河,这是流经朔江市最主要的一条河流。他们的车开过河上的桥时,黄杰朝窗外看了看,河面大概有六七十米宽,河水看似平静,但实际深度是很深的,每年,尤其是夏天都会有市民在河中游泳不慎溺亡的报道。黄杰看完心里一阵发凉,他很清楚如果尸体被扔进了河里,恐怕早已漂走,如果被坠上了重物,就将沉入河底,是很难被发现的。 开过这条河没多远就到了阿昌上班的仓库,黄杰把车停在了木材仓库的门口。仓库门口并没有什么招牌,只有一扇大铁门,门口地上密密麻麻的轮胎花纹泥土印显示这里经常有大型车辆进进出出。 阿昌打开了铁门上的门锁,和三名警官一起走进了仓库。 这个仓库其实就是一个四面有墙的大院子,院墙很高,目测接近三米。院子四周靠墙的地方整齐堆放着已经被去掉树皮的光溜溜的圆木,堆了足有一人多高。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有一排灰砖砌的只有顶和三面墙的房子,里面堆着稍小一些的木料。旁边有一间有门有窗的小房子,门锁着,很明显,这是整个仓库里面唯一给人待的地方,应该就是阿昌的办公室。 黄杰让云松和孙耀斌在院子里查看,自己则命令阿昌打开办公室的门,他们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和一个铁皮柜子,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三两分钟的功夫黄杰就把办公室里面都检查了一遍,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 黄杰又出来和另外两名警察一起检查院子。他们检查了每一个角落,这个仓库里面除了木头还是木头,就连一根长头发都没找到,好不令人失落。 临出门时,黄杰站在仓库门口朝周围看了看,仓库周围是零星的庄稼地,后面不远处就是郁郁葱葱连片的青山,这些山里人迹罕至,应该也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但是这个仓库只有一个面向公路的大门,朝山的那一边并没有门,而且根本没有路能通到后面的山里,要想把尸体运进山里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对仓库的搜查似乎又扑了空。 开车回去的路上,黄杰在跨河桥的引桥前停了下来。他关上车门独自一人下了车朝河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这里虽然是城乡结合部,便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但是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少,每隔几秒种就会有一辆车开过去。黄杰思考着:“如果是白天把一个尸体从车上搬下来再推进河里会没人看到吗?这样做的风险也太大了。” 在路边想了一会儿黄杰也没想清楚,然后他又回到车上。阿昌看到黄杰下车后朝河里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黄杰上车重新开动汽车之后,阿昌居然讪笑了起来,在他看来,这几个警察既执着又愚蠢,几次三番地折腾还是什么都没找到。黄杰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阿昌脸上嘲笑般的表情,他心里憋了一口气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清楚,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说什么都没有用。 ☆、认尸 一行人开车回到刑警队已经是下午。回来之后云松查到了阿昌单位的打卡记录,记录显示五月八日阿昌早上的打卡时间是八点二十九分,距离他的车出现在最近的监控探头下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显然,这些时间不足以让他停下车抛尸然后再赶到单位。 还是没有任何线索,黄杰更愁了。见孙耀斌还盯着那些积案在看,黄杰凑了过去。 “怎么样了你这些杀人案查的?” “那些杀人案的证据我都比对过了,和阿昌的指纹、身高、年龄等都对不上,应该和他没关系。那些失踪案……”孙耀斌严肃地摇摇头,“大部分案卷只记录了失踪人的信息,我找不出什么办法来判断和阿昌有没有关系。师傅,你教教我吧!” 黄杰笑了笑,他早就料到是这种情况,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说:“我教你一招,你可以问问阿昌,没准他会告诉你他杀的是谁。” “……”孙耀斌反应过来了,黄杰是在逗他,“这不可能吧!” 黄杰拍了拍孙耀斌的肩膀道:“你还年轻,等你当警察时间长了就知道不是所有案子都能破,不是所有凶手都能被绳之以法……怎么了?有点失落?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习惯了就好了。别看那些了,还是看看这个失踪案吧。” 孙耀斌听黄杰这么说确实觉得一阵失落,把所有坏人绳之以法是他从事警察这个职业的理想,他认为那些破不了的案子会有,但不会出现在他手里,可他没想到自己工作以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短暂的失落过后,孙耀斌又打起了精神,说道:“我看了,这个阿昌赌博借过钱,我觉得会不会因为他还不上钱就把老婆给卖了?” 黄杰又笑了:“想法挺多,挺好!不过文珠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三十五岁女子,高中学历,工作多年,是想卖就能卖的?就算你真把她卖了,半路她不会跑吗?她不会喊吗?” “没准她被捆起来了或者被药物迷晕了,运到别的地方了……”说完孙耀斌还兀自思考着,忽然他拍了一下手,喊道,“我知道了,就是这个债主劫走了失踪者!” “啊?”黄杰和云松都不解地看着孙耀斌。 “肯定是这个阿昌借钱不还,所以债主把他老婆绑架了逼他还钱!” 黄杰反驳道:“不对吧,绑架了他老婆,阿昌肯定会接到勒索电话啊,他总该报警吧,但他并没有啊!” “你不想想,他们正闹离婚呢,而且夫妻长期感情不和,说不定这个阿昌正想假他人之手整整自己老婆,让她吃点苦头,所以才不报警啊!” 云松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对。借钱给阿昌的人我查过了,叫赵晓东,工商局的登记信息上显示,十几年前他就是一家什么金融服务公司的法人。说是金融公司,应该就是做民间借贷的。这个赵晓东没有犯罪记录,各方面的信息看起来都很正常,照你这么说岂不成□□了?” 黄杰接着云松的话说道:“而且,如果是赵晓东做的,阿昌被抓之后没必要包庇他吧,早应该把他交代出来了。” “呜,对哦……”孙耀斌低着头答道,不过很快他又说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叫他过来问问,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没准他知道什么情况呢!” “也对,叫他过来协助一下调查。”黄杰道。 “行。走,跟我一起去。”云松冲着孙耀斌说道。 “咚咚咚……”大约四十分钟后,刑警队的楼道里响起一阵地震般的脚步声,一个甩着肥臀的胖子在云松和孙耀斌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他就是赵晓东,一脸诚惶诚恐的笑容,眼睛都被肥肉挤没了,嘴里不停嘟囔着:“警官警官,我们是正规注册的公司,做的是合法放贷,不是高利贷!”云松没理他,直接把他领到了审讯室。看着四壁黑黑灯光冷白的审讯室,赵晓东撇着嘴,一脸无辜乞怜的表情。云松看着这个畏畏缩缩的胖子,怎么看也不像那种能干出绑架勒索这种事的人。 当黄杰和云松推门进来的时候,赵晓东正如坐针毡般地坐在椅子上。见有人进来了,赵晓东又是一脸堆笑,冲二人说着:“警察同志,我做的是合法放贷,不是高利贷,我收的利率是不高于国家标准的!” 黄杰看了一眼赵晓东,差点笑了,别人坐着都很宽大的椅子,被他一坐,左右两边一点缝隙都没有,就像卡在他的身上,那圆滚滚的肚子,就像个即将临盆的孕肚。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太胖,汗水从他额头上直往下淌。说完话的赵晓东脸上还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云松:“今天找你来不是问你是不是高利贷的事。” “那是什么事?”赵晓东一脸配合的表情,“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黄杰问:“党卫昌找你借过钱吗?” “借过,找我借过三次,一共借了二十万。” 黄杰:“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党卫昌的?” “大概就是一年前,他第一次来我们公司借钱,我们就认识了,原来我和他并不认识,我都没见过这个人。” 黄杰:“你认识他老婆吗?” 丝毫没有犹豫,赵晓东摇头答道:“不认识,我都不知道他结没结婚。我和他不熟,每次都是他要借钱的时候来公司找我,我没问过他家里的情况。怎么?他是不是拿我借给他的钱去干坏事了?”赵晓东一脸惊慌地辩解起来,“他说他借钱是要去做生意的,他要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和我可没有关系!我们合同里面都写了,不可以去做违法的事情!” 看赵晓东的样子,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黄杰又问:“你们为什么会借钱给阿昌?” “他有抵押,他把他的房子抵押给我了,所以我们才会放款给他,来我们这借钱的要么是抵押房子,要么是抵押汽车,还得是好点的汽车。别看我们是小公司,我们流程是很正规的!”赵晓东一脸自豪地解释着。 云松:“他借的钱还了吗?” “没有,一次都没还过!”赵晓东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脸上的肥肉跟着直摆。紧接着他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咒骂起来,“这个人太不是东西了,白纸黑字约定了还钱时间的。我虽然押了他的房子,但就他那个破房,理论上是值几个钱,但是有价无市啊!他要是真不还钱,那个房子我很难变现的!我不想要他那房子,我就想让他还钱。警察同志,我是受害者,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正在赵晓东絮叨的时候,孙耀斌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伏在黄杰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黄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对孙耀斌说:“你们俩接着问,我去看看。” 原来,就在刚才,孙耀斌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说从河里打捞上来一具无名女尸,和他们发出的协查通报里面的失踪者体貌特征很像,通知他们尽快去认尸。黄杰立刻打电话给王虹,据实已告通知她一起去。 接到电话的王虹顿感天旋地转,腿一软瘫坐在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想过一百遍的可能性依然是可能性,人们总会抱着一丝侥幸,一丝希望。当事实即将呈现在眼前时,最后一丝希望恐怕也要破灭。逃避——把头埋进沙土里不去看——看起来荒唐,实际上是深深的无奈、无力和恐惧。 黄杰和王虹到达殡仪馆已经是下午四点。一开始王虹死活不肯来,非说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不可能已经死掉了,黄杰好说歹说了半天才劝得王虹一起出发。 在殡仪馆里,王虹一步一抹泪,她鼓了无数遍勇气,但是当看见“太平间”三个字时,王虹嚎啕大哭起来,站在原地再也不肯往前挪动一步。黄杰劝了半天,王虹才平复了情绪朝太平间里面走去。 进了太平间的大门是一条幽暗的通道,顶部固定着白色的灯管。虽然此时正是五月的南方,闷热潮湿,但是通道里面却透着瘆人的冷。 停尸房到了。黄杰走进去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那个人就拉开了一个停尸格,一股冰冻之气窜了出来,直砸到黄杰脚面上,与此同时还飘过来一句话:“看看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黄杰看了一眼格子里的女尸,微胖,个子不高,真的和文珠很像。尸体身上穿着一件连体泳衣,体表看不到什么伤痕。黄杰脑子里一下子涌进很多问号,难道是游泳的时候溺亡的?这个和之前的判断相差太多。又或者是被人弄死之后伪装成溺亡? 大概由于多日河水的浸泡,尸体面部是惨白的颜色,已经肿胀变形,有轻度的腐烂,黄杰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虽然他见过很多尸体,但这种情景他还是打心底排斥的。黄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王虹,他同情她,让家属认尸无异于人世间最悲惨的一种相逢,但是没办法,这种情况下只有对死者非常熟悉的至亲才能分辨出来。 黄杰招呼王虹进来,王虹站在门口没动,她的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嘴唇哆嗦着,一直扒着门框晃着脑袋不肯进来。黄杰走过来一把搀住王虹的一只胳膊,说道:“您就看一眼,看看是不是您的女儿,如果是,咱们好早点给她讨回公道啊!”几乎是在黄杰的生拉硬拽之下,王虹才哆哆嗦嗦地挪进来,两只手都捂在嘴上,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王虹走到尸体跟前,才看了一眼,就大喊着:“不是!不是!”然后王虹就朝门口躲。 “不是吗?”黄杰奇怪于王虹怎么才看这么一眼就知道不是。 “不是!她头发没那么长!” 黄杰注意到这个女尸的头发确实很长,一团黑发已经到了腰部。为了保险起见,黄杰又把王虹叫过来,让她再仔细辨认一下。王虹又走过来看了看,好像因为确认了不是自己的女儿,她的胆子大多了,指着尸体的耳朵说道:“肯定不是,长相不一样,而且我女儿耳朵上没有这个拴马桩。”黄杰朝王虹指的地方看了看,果然,这具尸体的右耳廓外侧长出一个圆圆的小肉球,很多人都把这个东西称作“拴马桩”。 “我女儿她也不会游泳,怎么会穿着泳衣呢!” 黄杰点点头,他也相信这个人并不是文珠了。 从殡仪馆出来天已经擦黑了。王虹已经哭肿的眼睛里已经没泪水了,她如释重负,仿佛经历了一场死而复生。 王虹认完尸,黄杰就打电话通知了云松这具尸体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失踪者。 黄杰回到刑警队时,那个肥头大耳的赵晓东已经离开了,从他身上也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事情好像陷入一个死局,所有信息都极度匮乏。有藤可以顺藤摸瓜,有丝可以抽丝剥茧,现在呢?倒更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这就是失踪案的难点,其他案件,比如盗窃抢劫,杀人放火,好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的,只需要把嫌疑人和证据找到。这个呢,只知道人没了,什么时候没的,在哪里没的,谁弄没的,是生是死一概不知。 这将是阿昌被临时羁押的最后一晚,他们三个人都很清楚,如果还是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也撬不开嫌疑人的嘴巴,明天上午十一点就是他们要放走阿昌的时候。 ☆、阿昌的供词 五月十七日。 早上,黄杰决定和云松再审一遍阿昌,但是怎么才能让阿昌开口两个人都没有想出办法。像他这种进过几回监狱的人,对警察这些威胁恫吓或者诱导恐怕都很熟悉了,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很难让他说实话。 看着一筹莫展的黄杰,云松说道:“要不然把那个录音文件做个鉴定吧,至少能证明他说过这个话,有作案的动机。” 黄杰摇摇头:“那有什么用,咱们要证明的是他做过,而不是他说过。” 云松喟叹一声,没有了主意。 黄杰想了一会儿,又拿起了电话,他要打给那个二百公里之外先南县的福利院。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年老的女人,两个人在电话里不知道聊了些什么,黄杰经常是静静地听着,不多的答话也都很简短。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 挂上电话黄杰又沉思了一会儿,随后他叫起云松:“走吧,去和他聊聊。” “聊聊?”云松听完一愣,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要改变审讯的策略了。黄杰和云松在审讯室外低语了几句,然后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坐在审讯室椅子上的阿昌还是一副麻木不仁又带些轻蔑的表情,看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还准备顽抗到底。 黄杰脸上的表情很轻松,坐定之后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然后拿着烟走到阿昌跟前:“我知道你抽烟,这两天没有烟抽,不怎么舒服吧?” 阿昌看了一眼黄杰,又看了一眼黄杰拿到他面前的烟,他面无表情的拿过烟,叼在嘴里抽上了,一边抽一边朝天花板上吐着蓝色的烟雾。 “这两天睡得怎么样?还好吗?”黄杰问道。 阿昌看都没看黄杰,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天花板:“别说这些虚的,我没时间跟你们耗着。” “你原来叫董卫昌,你父亲叫董其申,对吧?”黄杰盯着阿昌平静地说道。 听完这句话阿昌愣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抽烟动作:“早死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你小时候是怎么生活的?” 阿昌朝屋顶又吐了一口烟,一脸不屑的表情:“我小时候怎么生活你们也管?” “你是在先南县福利院长大的对吗?” 阿昌往地上弹了一下烟灰,没说话。 “你还记得魏阿姨吗?从你三岁进福利院就是她照顾你,直到你十六岁时离开。” 阿昌没说话,还在默不作声的抽着烟。 “她现在是福利院的副院长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阿昌冷冷地问。 “也许你觉得你和她没关系了,但是她还一直惦记着你。”黄杰指指自己的嘴唇,“你这个疤是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学校和别的同学打架落下的,对吗?你把同学头打破了,同学还得了脑震荡住了几天院,学校要把你开除,是魏阿姨找了你同学家长好几次,给人家买东西赔钱,又到学校说了一大堆好话,人家才没把你开除,对吗?” 阿昌低着头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黄杰又指指自己的额头:“你这里是十六岁的时候你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弄伤的,你把别人胳膊打成粉碎性骨折,因为你是未成年人,被劳教一年。魏阿姨还去劳教所看过你好几次……” 黄杰平静地说着,这声音却像叮咚的泉水一样流进了阿昌的心里。阿昌还是没说话,但是他的脸上已经不似刚才一般麻木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我现在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是我没把他照顾好。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很多事情都处理得不好。他在学校打架,家长或者老师来告状,我就只会揍他,甚至都没听他解释过为什么要打架……哎……阿昌是个好孩子,都怪我……他一定很恨我,再也没回来过,我想向他道歉都没有机会……呜……呜……”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啜泣。 “行了!我不想听!”阿昌近乎愤怒的叫道,脸上纠缠着复杂的表情,那表情里有厌恶,有痛恨,也有忏悔和自责。 黄杰关了手机里的录音。 “你怨她吗?”黄杰问。 “这不关她的事!你为什么要去骚扰她!”阿昌瞪着黄杰喊道。 “没有没有,我只说是公安局例行的人口普查,发现你的资料不全才打过去问的。”黄杰平静地解释道。 听完这话阿昌眼睛里的怒气消散了一些,他又吸进去一口烟气,然后直接把烟蒂扔在了地上。 “你很在乎她,我没说错吧。” 阿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置可否。 “你八岁那年,魏阿姨生病住院了,你在她床边陪了好几天,你说你想和她天天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记得吗?她一直很想你,有时间回去看看她吧!” 阿昌摇摇头:“不去!让那些混得好的人去就行了。人家去了说的是挣了多少钱,当了什么官,我去了说什么?说我坐过几回牢?”阿昌脸上满是轻蔑和戏谑的表情。 “你不用这么想,在魏阿姨眼里,你们都是她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一样!人和人生下来就不一样!”阿昌眼里充满怨气。 “你是指你的父亲……” “别和我提他!”阿昌突然暴怒起来,眼珠子瞪得老大,眼里的怒火好像要喷出来,指着黄杰大叫。 黄杰早就猜到阿昌问题的根源就在这里,阿昌的反应不出他的所料。黄杰停了一小会儿,等阿昌眼里的怒火消退了,他继续说道:“好吧,不说他。如果你曾因此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对待,我感到很抱歉。这个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应该好好生活,不能把怨气发泄在无关人员的身上,否则你和你所厌恶的人有什么两样?” 阿昌没有说话。黄杰又抽出一支烟,点燃,递到阿昌手里。阿昌非常享受般地抽起来,表情很平静。 “说说文珠吧。你们是自愿结合的吗?” “对,我们在健身房认识的,很谈得来,后来就结婚了。” “她现在失踪了。和我们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阿昌吐了一口烟:“我不知道。” “你不是怀疑她和别人跑了吗?跟谁跑了?” “瞎猜的。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信吗?” “信。我相信不是你干的,但是你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而且你没有说实话。现在有一些对你不利的证据,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们还会不断地调查你,你也不想这样吧。” 阿昌往地上弹了弹烟灰,没说话。黄杰继续问道:“她为什么要和你离婚?为什么厨房里会有她的血?” 沉默……阿昌抽了一口烟,似乎在回忆一些事情,眼珠子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扫着,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防备。“是我拿刀砍的,我用菜刀砍了她的头,好像砍了两下。那些血应该就是那次留下的。她只是受了点伤,皮外伤,她后来自己去医院缝了几针。” “什么时候砍的?” “大概一个多月以前了。”阿昌语气平静,说完就伸出两只胳膊,把手腕并在一起,像是等着在被铐起来似的,“是不是又构成故意伤害罪了?” 阿昌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从阿昌的表情上观察,他似乎没说假话,但黄杰还准备再诈一诈。 “不要避重就轻,你还干了什么,痛快都说出来。”黄杰说。 “我还赌博,在网上赌。”阿昌还是非常平静地说着,“你们那天进我家门,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赌的,没想到你们是问文珠下落的,她在什么地方我真不知道。” 云松看了一眼黄杰,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黄杰看了看阿昌,胳膊还是那样伸着,一脸认罪伏法的样子。黄杰没说话,看了看手表,然后站起身,推开门,对门口的警察说道:“把他带回去吧。” 阿昌收回了两只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好像他知道黄杰根本不会逮捕他一样。 等阿昌被带走,黄杰和云松也走了出来。孙耀斌走到了审讯室门口,刚才他一直在监控室听着这里的情况。黄杰一出来,孙耀斌就拿着案卷递过去,指着上面的一个日期说道:“是三月二十号。” 黄杰看了一眼,没错,文珠头被砍伤的医院诊断证明就是三月二十日开出的。 孙耀斌问道:“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件事应该是真的。”黄杰答道。 云松和孙耀斌都没说话,他们清楚,如果阿昌对于血迹的交代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仅有的这点线索也不成立,这桩案子就更没有头绪了。 ☆、疑云 回到办公室里,黄杰、云松和孙耀斌又梳理起案情。黄杰站在一块白板前,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写着文珠失踪前的活动轨迹:“五月七日傍晚,文珠步行走进小区,五月七日晚上九点四十分,文珠还和她的母亲在微信上聊过天,五月八日文珠没去上班,也没请假。五月八日下午她母亲临时决定去给他们送东西,下午三点半她母亲给她发微信没有收到回复,六点到她家,家里没有人,后来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从监控录像上看,文珠再也没出过小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只有阿昌和文珠之间有矛盾,所以一直怀疑是阿昌杀死了文珠或者非法拘禁了文珠。” 梳理完案情,云松问道:“五月七号晚上九点多文珠和她母亲聊天会不会就是这个阿昌冒充文珠在聊?” 黄杰答道:“你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如果阿昌那个时候已经对文珠下手,他想要掩盖,八号下午他为什么不再继续冒充文珠和她母亲对话呢?所以五月七号晚上应该就是文珠本人在和她母亲聊天,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她还没出事。所以,我们关注的时间应该就是五月七号晚上九点四十到五月八日下午三点半之间这段时间。” 孙耀斌一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说不通。如果是阿昌弄死了文珠,他为了掩盖罪行应该会继续冒充文珠通过微信和别人联系,当他看到文珠母亲说要来送东西的时候,他应该编一些理由不让她过来,这样就没人会发现文珠失踪了。” 云松说道:“那这么说不是阿昌干的?” 黄杰说:“我们现在不能下结论。疑点很多,他有作案动机,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有伤害罪和非法拘禁罪的案底,长期打老婆,威胁要弄死她,而且他们的离婚案五月五日立案,五月八日文珠就失踪了。” 孙耀斌点点头:“是啊,要说不是他干的,这事情也太巧了!就算不是杀死的,也可能是勒死的或者闷死的,像他这种大块头,想弄死一个女人有很多种方法……” 黄杰抬了抬手打断了孙耀斌的话:“还不能确定失踪者已经死亡,也有其他的可能性。” 云松:“会不会是小区里其他人干的?” “如果排除阿昌的嫌疑,认为他说的都是真话,那问题就出在阿昌上班离开家之后文珠在小区里遇到歹徒。”黄杰答道。 云松:“我觉得也说不通,她就住在一层,出了家门就是小区,早晚上班高峰期小区里肯定有很多人,怎么会有人选择这个时候下手呢?这得有多少目击者!” 黄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靠在了椅背上:“哎,是啊!” 孙耀斌笑着说:“会不会是她妈干的?” 黄杰听完也笑了:“她妈?咱们查过了,她是独生女,她妈户口上写着‘丧偶’,母女两个可以说是相依为命,有什么动机要把自己女儿杀掉?” 孙耀斌咧着大嘴:“你刚才不是说了,人不一定死了,没准是被藏起来了。” “藏起来……出于什么动机?报假案也是要被处罚的……”黄杰道。 云松说:“咱们去失踪者家里搜查,门锁窗户都是完好的,说明没有人暴力闯入,那就应该是熟人作案,有没有可能是她的邻居或者朋友?” 黄杰冲云松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我们不能排除这一点,但是你看那个小区一共二十八栋楼,每栋楼有五个单元,每层两户,一栋楼就是五十户,二十八栋楼就是一千四百户,这么多人,小区里面连个监控都没有,怎么查?总得有个蛛丝马迹,圈定一个范围才能查。但是咱们除了阿昌之外没有线索没有嫌疑人,就连动机也找不到……” 时间很快过去了,讨论无疾而终。 到了该释放阿昌的时间。 阿昌被云松带出临时拘押室,当他知道自己可以走了的时候,阿昌神气活现起来,瞪着云松挑衅似的说:“以后有了证据再抓人,不要耽误老子时间!”说完眼冒凶光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黄杰和孙耀斌,在云松的带领下大摇大摆的朝外面走去。 “真放他走了?”孙耀斌小声问,“他起码还砍伤人了,这个证据咱们是有的啊!他还赌博!” “咱们是要查网络赌博案吗?他只是个参与者,又不是组织者,连刑事犯罪都够不上。伤害罪,是有,但你抓着他不放就能找到失踪者了?目标是什么要搞清楚,不能被其他的事情影响,反而偏离了目标。” “但我总觉得那个女人的失踪和阿昌脱不了关系,要不然时间上的巧合怎么解释?”孙耀斌看阿昌越走越远有点着急了,担心这唯一的目标要逃脱了。 黄杰皱着眉,他何尝不在发愁这个案件,如果不是阿昌,就连嫌疑人都没有了,该怎么查?他也希望就是这个阿昌干的。 虽然黄杰越来越觉得文珠失踪和阿昌无关,但阿昌的嫌疑还是无法完全排除。黄杰想了想,然后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你和云松跟着他。”孙耀斌会意地点了点头。 云松一直陪着阿昌走到楼下,又看着阿昌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在后面跟着他的孙耀斌走了上来,很快两人就跳上一辆普通的越野车,车开出了大门…… 五月十七日上午十一点。 被羁押了四十八小时的阿昌,走出公安局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的手机。关机的这段时间被憋住的信息随着滴滴嘟嘟的声音都爆发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那些不重要的信息阿昌根本就顾不上看,重要的信息,比如他的老板问他怎么突然没来上班,阿昌不清楚老板究竟知不知道他被带到警察局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瞎编个理由糊弄一下。 专心看手机的阿昌全然不知身后一辆普通的黑色越野车里,两位警察还在暗中跟踪他。忽然阿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显示“赵晓东”,阿昌赶忙接起电话。 阿昌刚喊了一句东哥,赵晓东的话就像机关枪里的子弹一样连续打了过来:“我说党卫昌,你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了,警察都把你抓起来了,害得我都跟着接受了盘问!我是做正经生意的,我可不想被警察天天请过去!我告诉你,你以后别想再找我借钱了,而且下个月八号,你必须连本带利还钱,我一天也不会再宽限了,你要是不还,我就去法院告你,你的房子就别想要了!听见了没有!” 赵晓东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连一句解释的时间都没留给阿昌。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声音,阿昌看着手机愣了几秒,此时阿昌才知道就连赵晓东都被警察盘问了。阿昌很恼怒,但又无处撒气,只好忍住闷气无可奈何地把手机装进兜里,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一直开到阿昌住的小区门口才停下来,阿昌下了车,步行进了小区。被警察羁押了四十八小时让阿昌极其烦闷,加上两个晚上在警察局都没有睡好,回到家的阿昌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爬到床上倒头便睡。 阿昌回家后没多久,501住户的手机就“嗡”地震了一下,这个人拿起手机看了看,是一条微信的新消息,上面写着“阿昌回来了”。其实用不着看微信这个人也知道阿昌回来了,因为刚才阿昌走进楼里的身影已经被这双纱帘后的眼睛捕捉到了。 下午三点,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阿昌被一阵恼人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他不想接,直接按了息屏键,手机不响了。阿昌翻了个身闭上眼,恍恍惚惚又要睡着的时候电话竟然又响了,阿昌看了一眼,还是那个号码打来的。阿昌忍住怒火接起电话,只听得电话那边语气生硬地问着:“是党卫昌吗?”阿昌“嗯”了一声,电话里继续说:“我是法院的。你这个人电话怎么总是打不通!我都打了两天了才联系到你。现在通知你六月十九号早上八点开庭,请准时出庭。”电话里这个人说话明显带着火气,紧接着这个人又说道,“还有原告也是,电话一直关机。你们一个原告一个被告怎么都联系不到,电话是不是换号了,她的电话你知道不知道?你们不是要离婚吗?都这样不配合,我们怎么开展工作?” 阿昌本来睡得正香,被这个电话突然吵醒就让阿昌冒火,离婚案也让阿昌愤怒,还莫名其妙被电话里的人数落一通,阿昌火冒三丈,不等电话里的人说完就猛地按下了挂断键,然后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床上,又踹到地上。 阿昌已经睡意全无。他回想起五月五日,就是法院受理离婚案的当晚,就在这张床上,阿昌愤怒地质问文珠为什么要离婚,还背着他偷偷摸摸到法院去立了案。文珠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恳求阿昌同意离婚,但是阿昌全然听不进去。阿昌越说越生气,他用一只手抓住文珠的两只胳膊,冲文珠吼到:“我最讨厌别人背地里偷偷摸摸干对不起我的事!你是我的老婆,这辈子都是!你永远别想和我离婚!你以为找到法院替你撑腰我就会怕你吗?就算法院判我们离婚了又能怎么样?”阿昌越说越激动,两条腿跨到文珠身体的两侧,将文珠压在身下。阿昌指指文珠又指指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文珠!永远是我阿昌的老婆!你别想离开我!你听懂了吗?”阿昌的眼珠子瞪得像乒乓球一样大,脖子上青筋暴起,嘴里的吐沫星子像雨点一样落在文珠的脸上,声音大得似乎要把文珠的耳朵震聋。说完之后,阿昌又抬起手“啪啪啪”地在文珠脸上抽着,文珠被阿昌压在身下毫无还手之力,任凭文珠在那里哀求也无济于事。 从那天起,文珠再也没和阿昌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再看过阿昌一眼。直到五月八号自己下班回来就再也没看见文珠。 阿昌坐在床上思考着整件事情,难道文珠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搞得警察都在调查这件事。他不相信,但他脑力不济,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没来由地觉得,文珠肯定是跟别的男人跑了,这个男人是谁他毫无头绪,这个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脑袋上冒绿光了。他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软弱温顺,对自己非常惧怕的女人居然这样胆大妄为!阿昌感到自己不但在智商上被戏耍了,就连他高大威武的形象也受到羞辱,颜面扫地。阿昌把指节按得咔咔直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觉得自己对文珠还是太客气了,没把她打服。他暗下决心,等找到了文珠,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女人一顿,要让她痛彻骨髓,让她从头到脚的每一根神经都明白自己是不允许反抗的。 夜里睡觉的时候,阿昌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文珠回来了,自己又和文珠争吵起来,还是在这张床上,他再次把文珠压在身下,狠命掐住文珠的喉咙,任凭文珠怎么挣扎都不松手,最后文珠不动了,她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她死了,被自己掐死了。掐死了文珠的阿昌平静地坐在床边,点燃一根烟,吊着嘴角冷冷地笑着,没有感到一丝愧疚和忏悔。 一觉醒来,阿昌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身边没有文珠的尸体,文珠还是不知所踪…… ☆、黄杰被袭 阿昌并不总是担心文珠的下落,他还要出门上班,毕竟这份工作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因此第二天一早,阿昌又是七点半出门,开着车去仓库上班了。 云松和孙耀斌一开始是一起跟着阿昌,后来两人改成换班跟踪。阿昌到哪里,总会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 黄杰能够实时接收到前方发来的情况:“阿昌开车离开了小区。” “阿昌到单位了,车停在仓库里。” “阿昌到小饭馆吃饭,一个人。” “阿昌开车离开单位了……阿昌进小区了……进家门了。” 一连两天阿昌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吃饭也是一个人吃,有时候只是叫个外卖。 “这个阿昌每天都是一个人呆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不会是有自闭症吧!”在无聊的盯梢时间里,孙耀斌在电话里和黄杰打趣地说道。 黄杰这几天一直在回想整个案情,他越来越觉得阿昌并没说谎。但是令黄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进了小区之后就消失了,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几乎可以肯定是熟人作案,如果不是阿昌,那么会不会是文珠的邻居或者同事朋友?谁会有这种动机呢?这个人又到哪儿去了呢? 黄杰和云松又仔细回看了一遍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他们数了一遍,在文珠失踪前后那可疑的一天里,进出小区的机动车总共有一百八十三辆,没牌照的四轮老年代步电动车和运废品运垃圾的三轮小货车一共二十五辆,如果文珠被装进这些车里运出去了,查找起来的工作量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凭他们三个人根本难以完成。 失踪者的行动轨迹非常简单,每天就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记录都在这里了,我看看……五月八号那天,他们车间有一个工人请假了,女工汪琪,年龄二十岁,刚来一年。别的车间一共有……七个请假的。什么?厂部的人和后勤的也要看,好,我看看……没有,五月八号那天都来了,没人请假。”制衣厂的人事主管说道。 黄杰要到了那八个请假的人的信息,挨个排查去了。 “听说了吗?警察又来了……对啊,还是查文珠失踪的事。” “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 食堂里有几个女工一边吃饭一边议论纷纷。坐在她们背后一个男子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但还是不动声色的夹起一块米饭放进了嘴里。 “哎,童飞!你今天来吃饭够早的啊!”另一个男子端着饭盘和女工背后的男子打了个招呼。 “是啊,今天是早点儿。我早上没吃早饭,饿了。来,坐吧,一块吃!”背后的男子招呼来人坐在自己对面。 “你听说了吗?警察又来查文珠失踪的事了。” “我听说了……”背后的男子答道。 黄杰和云松把那八个请假的人都问了一遍,全是女工,年龄最大的二十五岁,最小的才十七岁。有些人是去医院看病了,有医院的证明,有些不舒服待在家里,有共同租房的人作证,最小的那个姑娘看见警察来问话都吓傻了,主动交代自己那天请假时撒谎了……看那一脸幼稚、胆怯和迷茫,不用问黄杰都知道不可能是她做的。 都不是——这就是黄杰和云松又忙了一天之后的结论。 五月二十日。 阿昌被放走的第三天是星期六,阿昌不用去上班,一天的时间他连家门都没出,一直在家里赌。这一天阿昌的心情格外好,因为他竟然赢了一万八千块钱。睡觉的时候阿昌都是笑着睡的,他觉得风水轮流转,该轮到他赚钱了,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少天他就能把欠的钱都赢回来。 星期天阿昌又没出门,一起床他就两眼放光地打开电脑开始赌。一开始居然还是赢钱,刚刚到中午,阿昌又赢了一万两千块,加上昨天的一万八,就是三万了!阿昌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但是从下午开始,形势就变了,几乎是把把输。阿昌停不了手,他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输,总觉得下一把就能翻盘。阿昌也会休息休息,不过不是真的玩累了,而是他觉得休息一会儿可能就会转运。就这样断断续续阿昌一直玩到了深夜,直到把三万块都输进去。 看着大好形势一去不返,一夜回到解放前,阿昌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他一把抓起自己的无线键盘狠狠地摔在地上,又把鼠标也摔在地上,还发疯似的踢着它们,就像他原来踢文珠那样。但是键盘和鼠标不会觉得疼也不会求饶,远不如踢文珠来的有趣和刺激。阿昌停了手,重重的倒在床上,他感到希望破灭了。 阿昌肌肉发达头脑简单,是个只喜欢挥拳头的愣头青。输钱输得郁闷,这一夜,躺在床上的阿昌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的阿昌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到前些天来送排骨的王虹,这个人好几个月才来一次,怎么偏偏她来的当天文珠就失踪了。他越想越觉得文珠不是跟人跑了,肯定是王虹和文珠串通一气,王虹把文珠藏起来,故意陷害他,然后王虹还去派出所报案,告他的黑状,想让警察收拾他!他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暗地里放黑枪。想到这里,阿昌更睡不着了,他怒不可遏,恨不得要把王虹撕碎。 第二天阿昌起得比平时都早,他怒意未消,刚刚七点就开车出门了。 这天是孙耀斌盯梢,他和云松每人盯二十四小时,每天上午轮换。阿昌的作息孙耀斌已经很熟了,每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出门上班。盯了一天的孙耀斌很疲倦,他觉得夜里根本不用盯,就躺在车里睡了。他给自己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 闹钟响过,孙耀斌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先瞥了一眼小区门口——执勤的时候睡觉他心里还是有所忌惮的,醒了就赶紧看看小区门口——刚好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开了出来,车和阿昌的很像,但是行驶的方向却不一样。阿昌上班是出小区右转,这辆车是出小区左转。 孙耀斌没看清车号,但是思维惯性告诉他这辆车不是。他打开杯子喝了点水然后开始吃自己带的东西当早饭。 黄杰已经做了一个决定,这天上班他不打算去单位,他要直接去王虹家再询问一遍情况。 准备出门的黄杰看了一眼他的警用手机,时间七点四十分,还没收到消息。工作日的这个时候应该收到“阿昌开车离开小区”的消息了。 “阿昌今天还没出来呢!”接起黄杰的电话孙耀斌答道。 “你是一直盯着呢吗?” “啊?我……是啊,一直盯着呢!” 挂上电话的孙耀斌心里发虚,开车进了小区,到阿昌楼下一看他傻眼了,车没在,楼前楼后转了一圈还是没有。 知道自己出了纰漏,孙耀斌赶紧给黄杰打电话:“车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的。”黄杰刚骂了一句,孙耀斌忽然想起来了,又说道,“好像看见了,七点的时候有辆很像的车从北门开出去左转了,和他平时上班开的方向不一样,我还以为不是。” “谁告诉你他一定是沿着同一个方向走了!让你盯个人都盯不住!”黄杰不客气地训斥道。 挂上电话黄杰觉得很火大,嫌疑人出现异动,却没盯住。七点阿昌就开车出去了,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到哪里去找?调取街上的监控探头,恐怕找到阿昌行踪的时候,他要办的事情早办完了,什么都晚了。 黄杰打开手机上的地图,他看着阿昌住的那个小区,出门左转,王虹家刚好就在这个方向。黄杰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何律师那里的录音,阿昌说过要弄死文珠的母亲和儿子,他不会真的去找王虹的麻烦了吧? 黄杰赶紧推开家门驾着车向王虹家驶去。路上他还打电话给云松,通知云松也到王虹家去。 黄杰刚到王虹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门虚掩着,黄杰轻轻推开门探头进来,果然被他猜中了。只见王虹瘫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在哭:“你就是个混蛋!我怎么可能把我女儿藏起来……” 阿昌站在王虹对面,焦躁地来回走着,边走边叫着:“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干的!你们俩合起伙来给我下套,是不是?” 黄杰看到阿昌手里并没有拿武器,周围也没有武器。黄杰猛地推开门,喊道:“党卫昌!你要干什么!” 阿昌愣住了,好像完全没想到警察会突然闯进来。王虹哭喊着:“黄警官,我说的没错吧!他杀了文珠就要来杀我啊!” 这句话一下子把阿昌激得更愤怒了。阿昌两眼喷火,抬手就往王虹的脸上抽去,边抽边吼,“放你妈的屁!就是你栽赃给老子!” 毫无防备的王虹脸上被阿昌大力金刚手“啪啪”抽了两下,立刻眼冒金星重心不稳,一下子从椅子上栽倒地上。阿昌又抡起一拳要打向王虹的时候,自己的身子却是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歪到一边了。他回头看时,是黄杰飞身上来踹了自己一脚。 被踹了一脚的阿昌更急眼了,一扭身就朝黄杰扑来。 黄杰后退一步指着阿昌大喝一声:“警察!你敢袭警!?” 此时的阿昌全然听不进去,一拳就朝黄杰面门打过来。黄杰侧身一闪躲了过去,紧接着阿昌又一拳直奔胸口打来,黄杰伸手挡开了。两次进攻没有得手,阿昌还没放弃,两个人就这样肉搏在一起。黄杰的身手不是吃素的,但阿昌也是练家子,三拳五脚之后没分出个胜负。正在这时,门开了,云松冲了进来。局面一下子被扭转了,力大如牛身手敏捷的阿昌怎么也不是两位警察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按倒在地。黄杰拧过阿昌的两只手,从后腰上摘下铐子,“咔”的一声把阿昌铐住了。 被按在地上铐住的阿昌还扭动着身体,像疯牛一样叫着:“就是她!是她把文珠藏起来了!还要陷害老子!你们怎么不抓她!” 黄杰和云松一起把阿昌提溜起来。黄杰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袭警!” “呸!你们这群饭桶,好坏不分!”阿昌还在疯叫着,好像要咬人一般。 “你没事吧?”云松问。 黄杰整了一下衣服道:“没事。” “怎么处理?” “先把他带回去!” 云松扭着阿昌出去了,阿昌一路都骂骂咧咧,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 王虹早被吓傻了,黄杰扶着颤颤巍巍的王虹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黄杰给王虹倒了一杯水,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是第一个发现文珠失踪的人,她删掉了文珠的微信,还有刚刚阿昌说的话,黄杰心里闪过一丝疑问:“不会真是这个老太太出于某种目的把文珠藏起来了吧?”但这种疑问在他心里很快消失了,他回想起那天去殡仪馆认尸,老太太泪波里含着的惶恐和惊惧,那生离死别一样的嚎啕大哭,太真实了,就算是影帝影后也演不出来。黄杰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他问道:“您没事吧?用不用去验验伤?” 王虹目光呆滞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喃喃道:“没事……不用,倒是没怎么样。”王虹又摸了摸有点肿的脸,好像回忆着刚刚挨的两个耳光,气的嘴唇都哆嗦起来,“这个人就是畜生!好歹我还是他岳母,他竟然打我……” “刚才怎么回事?” “刚才……”王虹惊魂未定地回忆着,“刚才有人敲门,我想都没想就以为是文珠回来了,我赶紧去开门,没想到是阿昌。我看见他就生气,我就问他:‘你把我女儿怎么了?’阿昌那眼神就不对,露着凶光,他冲进来反倒问我把文珠藏哪儿了。我让他出去,他根本不听,还把我按到椅子上,跟警察审犯人似的,问我文珠在哪儿,非说我把文珠藏起来了,要陷害他。整个就是一个土匪强盗!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啊!吓死我了……” 黄杰也看见刚才阿昌的所作所为了,如果说黄杰原来还对阿昌有一些怀疑,现在这点怀疑也不存在了,看阿昌刚才那种疯狂的样子,就是一个人受到栽赃陷害又无处说理的冤屈,而且这不是表演,因为阿昌不可能知道警察会来。他应该真的不知道文珠去了哪里。 ☆、五零一房间 本来黄杰就打算今天来向王虹再打听一下情况,现在这种情况看来更需要好好问问了。 黄杰问道:“我来是想再找您了解一下情况。阿姨您再好好想想,您女儿和她同事朋友还有邻居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任何一点小小的矛盾您都要告诉我们。比如感情上的,金钱上的,利益上的。” “啊?难道不是阿昌吗?” “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有些情况不方便透露,您女儿和别人有没有什么矛盾呢?” 此时王虹的注意力才转移到黄杰的问话上,她摇了摇头。其实警察就算没问,这些天王虹自己也在思考这些问题,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什么人有矛盾。文珠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她非常清楚文珠的性格,文珠自幼丧父,不完整的家庭使她从小就感受到生活的艰辛,遇事她知道忍让,从不与人争一时之气,她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人,所以王虹相信自己的女儿没和别人有矛盾,除了这个阿昌! 黄杰又问:“您到她家的时候,她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家里……”王虹忽然想起来那天的情景,她不确信的说着,“这个算异常吗?就是……我送排骨去的时候发现他家没锁门,门只是关上了。我进去之后,看见有几样东西掉在地上,电视遥控器什么的,我就捡起来了。” 黄杰一下警觉起来:“屋里是被人翻过吗?是不是被盗了?” “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我看别的地方都挺整齐,抽屉柜子我都检查了,不像是被盗了,就是客厅里有几个东西掉在地上了……” “什么东西?” “有电视遥控器,有两个沙发靠垫,一个不锈钢杯子,还有一个破网兜。” “他家的门没锁是吧?”黄杰又问道这个问题。 “对,是没锁。我敲门没人开,我就以为家里没人锁了门,后来我用钥匙开门,但是拧了两圈之后我发现门还是开不开,然后我就又反方向拧了两圈,这才开开,所以一开始就是没锁门。” “怎么原来您没和我们说过这个情况?” 王虹瞪大了眼睛:“啊?这个很重要吗?我那个时候脑子都乱了,没想起来!我觉得肯定就是阿昌干的,我的心思都放在这上了。” 王虹说的信息是一个全新的信息。离开王虹家,黄杰意识到,文珠失踪案肯定还有其它的可能性。虽然王虹说家里不像被盗,但是既然门没锁就不能排除有人进入文珠家的这种可能性,这个人很可能是有备而来,既没有留下指纹也没有留下脚印,甚至连毛发也没留下一根。不用说,这是一个有经验的罪犯。 从王虹家出来,黄杰开着车又来到文珠的小区。他穿着便装,开的是自己的私家车,所以根本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任何不同。在文珠的小区里,他注意到即使是工作日的上午,小区里面人也不少,送快递的,遛狗的,拎着又大又脏的编织袋收废品的,下棋的,聊天的,路边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如果真的是小区里面的某个人动的手,这可怎么找? 把阿昌押回去后,云松也被黄杰叫来了,黄杰跟他说了王虹反映的新情况,但这有什么用?他在小区里面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看着,而黄杰一直站在文珠家的楼下,四处张望,看不出在想什么。云松走了一圈回来,黄杰还站在楼下看着这栋楼,好像他的眼睛有透视功能一样,能看穿厚厚的砖墙。 见云松走过来,黄杰指着高处一扇窗户说道:“你看,这边是朝北的,今天又是阴天,天这么暗,为什么那一户要拉上窗帘呢?” 顺着黄杰指的方向,云松看过去,果然,这一整面窗户,好像只有那一户拉着窗帘。 “这是501,我敲过门,里面没人。” “没人?”黄杰一脸怀疑的表情。 这时,一个老太太拎着一个袋子从楼里走出来,黄杰动了动眼珠,凑过去问道:“阿姨您好!501的曹树声您认识吗?” “啊?没有这个人啊!” “哦,对,我记错了,是曹瑞声,就住501。” “我没听说过,而且501早没人了,都搬走好长时间了!”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打扰您了啊!”老太太摆摆手刚要走,黄杰又问道,“您住几层阿姨?” “我住三层啊,怎么了?” “那个……我看您这个小区挺好的,想帮朋友租个房。” “这小区还好?”老太太奇怪地看了黄杰一眼,没再理他,走远了。 这是黄杰随口编的谎话,人名也是胡诌的,当警察时间长了,他知道怎样能问出最真实的答案。 云松说道:“你看,就是没人。我记得501,那扇门很破,不像有人住的。” “她住三层,五层有没有人她大概根本就不清楚,原来的住户可能是搬走了,但是也许现在租出去了呢!” “你觉得501可疑?” 黄杰点点头:“如果501没人住也就罢了,如果有人住,这么阴的天,还是间朝北的房子,为什么要拉窗帘?是不是屋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松也点点头。黄杰朝他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上楼。黄杰在前,云松在后,刚刚进楼,黄杰回头对云松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云松点了下头,轻飘飘的落脚,没有一点声音。 黄杰迈着正常的步子朝五层走去。走到501门口,黄杰停下了,眼前这道门的确透着历史感,这是一道铁艺防盗门,门上有铁片弯成的花卉图案,除了这些图案的部分,别的地方仅仅是一层纱网。这种门黄杰小时候见过,大概是最早期的防盗门。说是防盗门,其实根本起不到任何防盗的作用,早就没人用了。 黄杰敲着门,一边敲一边喊着:“快递!”里面没声音。黄杰又更大声地敲了几下门,喊着:“快递!”里面仍然没声音。 黄杰皱着眉,看着这扇大概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防盗门,门上已经锈迹斑斑,纱网上有很多破洞,挂满了蜘蛛网和灰尘。黄杰看了一眼门把手,那是一个金属镀镍的环形把手,把手上生了很多锈,他轻轻摸了一下门把手,那些锈竟然锋利到扎手。这下黄杰相信这间房子里面没有人了,因为如果是经常有人开的门把手,即便有锈,这些锈也会被手磨得光滑一些,不会这么扎手。 两个人下了楼。黄杰又朝501的窗户看了一眼,然后说了句:“走吧!” 黄杰和云松一人开着一辆车离开了小区。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501这副纱帘后面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 “刷”的一下,一束通透的白光从房顶射下来,亮得晃眼。躺在硬板床上的阿昌不由得把胳膊搭在额头上挡住光。这是拘留所里,周围很安静。 此时的阿昌已经从那种暴怒之中平静了下来。他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暴怒起来,只想挥拳头。平静的时候他又安静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被带回警察局的阿昌被从轻发落了,只给了个治安拘留五天的处罚,因为黄杰知道阿昌被冤枉了,他自己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就把事情大事化小了。 阿昌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关起来了。两手空空地进来,连手机都被收走了,他反而觉得心静了,甚至觉得比在外面还舒心,到吃饭时间就吃饭,到睡觉时间就睡觉,不能赌,也就不去糟心那些赢钱还是输钱的破事了。 在这五天里,无处打发的时间都被回忆填满了。他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暴力犯罪分子的童年往往都不愉快,阿昌也是这样。 三十年前,刚刚三岁的他就经历了人生中的重大转折。本来阿昌生活在恬静的农村,突然有一天,他的父母在争吵扭打中,父亲用刀砍死了母亲,父亲被抓走判了死缓。三岁的阿昌就从农村搬进了县里的儿童福利院。三岁之前的事情他根本就不记得,所以在他的记忆里,他从小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里。 虽然从来没有人和他正式说过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犯,而且杀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但是渐渐长大的阿昌还是从人们背后的指指点点中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魏阿姨曾经不止一次喝止那些人的议论纷纷,还让阿昌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但魏阿姨越是这样做,阿昌就越肯定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家庭感到羞愧、难堪、愤怒,但他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到了上学的年纪,阿昌一开始很高兴,他终于能去一个新地方了,到了新的地方就没有人会知道这些事情了。虽然阿昌的衣服和文具都不是新的,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每天都快乐地学习。一些同学笑话他是孤儿,他并不放在心上。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父亲杀人的事也传到了学校里,总有些捣蛋的同学喊他“杀人犯的儿子”,他们朝他身上扔东西,甚至故意弄坏阿昌的尺子铅笔等物品,这样的羞辱让阿昌非常愤怒。 阿昌开始打架,阿昌不喜欢学习了,阿昌旷课逃学,经常在外面瞎混,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阿昌嘴唇上那条一寸多长的伤疤就是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和班里同学打架打的,因为那个同学在很多同学面前骂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还说杀人犯的儿子将来还是杀人犯,他不应该待在学校里,应该去监狱。在一片同学的哄笑声中,阿昌忍无可忍,和对方打了起来,阿昌被打倒在地,嘴唇磕在椅子的铁腿上,破了,阿昌抡起椅子砸在了同学的头上,同学头破了,还被砸晕住院了。就是这一次,学校差点把他开除。阿昌嘴上满不在乎,挨了魏阿姨的打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把魏阿姨气得直哆嗦。最后还是魏阿姨跑前跑后,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学校才勉强保留了他的学籍。 也许是遗传了暴力的基因,也许是怨恨的种子种得太深,也许是不公平的待遇受的太多,也许是阿昌从这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中体会到了生存之道,也许是阿昌后来越长越高越长越壮,长大后的阿昌再也不是那个乖巧的小男孩儿了,而是一个满眼戾气,动不动就用拳头说话的暴力分子。阿昌的拳头厉害,上了初中就到处收保护费,抢别的同学的钱,不给就打。时间长了,有几个臭气相投的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大哥了。 十六岁那年,他带着自己手下和另一伙人打架,阿昌把一个人打成骨折,因此被关进少管所一年。十六岁本该是孤儿们离开福利院的年龄,别人走时都是大家一起欢送,可阿昌因为这件事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告别就被抓进去了,也就因此永远离开了福利院,再也没有回去过。 福利院那段日子究竟过得怎么样,阿昌也说不清,有疼爱他的魏阿姨,有阿壮这样的好朋友,似乎还挺好。但是也有那些风言风语,有孩子们之间打架和恶语相向,还经常被疏于照料,因为两个阿姨就要同时照顾十几个孩子。 虽然阿昌说不清对福利院是喜欢还是厌恶,但他清楚,最让他惦记的就是魏阿姨和阿壮了。 魏阿姨一直像妈妈一样照顾自己十几年,不过阿昌从来没打算回去,深牢大狱他都进去几回了,他认为不见面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曾经那颗水晶般纯洁的心灵已经被尘世的喧嚣与纷扰封印了,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到本真了。 福利院的小伙伴他联系最多的就是阿壮。阿壮本名党壮壮,年纪和阿昌一样,两个人很聊得来。阿壮从小就胆小懦弱,他从不和别人打架,骂人都不会,挨了欺负只会哭。阿昌总是替阿壮出头,阿壮也从来不笑话阿昌的身世,两个人亲如兄弟。 阿壮不像阿昌这样身世曲折,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弃婴,被人送到福利院收养。福利院里大多数孩子都是像党壮壮这样的弃婴。弃婴大部分都有点残疾,阿壮也是。他的右脚天生只有脚后跟,没有脚掌和脚趾头。虽然后来做了个假肢套在袜子里,从外面看不出异常,但是他走起路来总是一颠一颠的,那样子有点滑稽。回想着阿壮走路的样子,胳膊挡在额头的阿昌笑了。 灯熄了,睡着的阿昌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一张渔网 “根本没法查啊!”云松大叫道,说完就把一摞资料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这些都是他们一个多星期以来调查的记录,“要人没人,要什么没什么,让咱们怎么查!” 黄杰坐在座位上,看着生闷气的云松,他也很无奈。 这天已经是五月二十三日了,距离五月十三日他们接到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限期一周破案的时间早都过了。 这些天黄杰、云松和孙耀斌又把文珠周围经常接触的人摸排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可不叫人生气嘛!都说是一个简单的小案子,查来查去不但失踪者依然下落不明,阿昌的嫌疑被排除,现在就连嫌疑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们三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如果想要找到文珠的下落,必须加大警力投入,进一步排查和文珠有关系的所有人,包括她的同事、同学、朋友、邻居,还要排查当天进出小区的所有车辆,而所有车辆的总数超过二百辆。除此之外,还需要协同技术侦查人员,调查文珠此前的通话记录、微信、短信、QQ等聊天内容,调查文珠的微信、支付宝、银行卡等支付记录,还可以调动警犬队的警犬进行搜查。可以用的方法很多,就看能不能得到上级的重视了。不过在黄杰看来很难,这毕竟只是一个几乎不会被重视的人口失踪案。 案件到此仿佛打了一个死结。黄杰打了一份报告上去,把案情细致地作了说明,如果上级决定继续侦察下去,黄杰就需要申请更多的刑侦和技侦警力的参与。另一个可能就是暂时搁置,待找到新的证据再进行侦查。 没过多久,上级的批示结果下来了,是后者,暂时搁置。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看着案头又压来的新案子,黄杰知道需要警方处理的案件太多了,为这样一个人口失踪案投入那么多的警力是不现实的。 这件案子也像其它悬而未决的案子一样被束之高阁了。 五月二十七日,阿昌已经从拘留所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警察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因为如果要找就不会这么痛快的把他放出来。 二十八日一早,阿昌又和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准备去上班。就在阿昌拉开车门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身后有个黑影鬼鬼祟祟晃了一下,阿昌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身后不远处只有一个老头拿着拐棍坐在一把轮椅上发呆,根本没有什么黑影。阿昌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没有多想什么,拉开车门上了车。 阿昌的车开远了,这时,从墙角后面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他向上托了一下镜框,一直盯着阿昌远去的汽车。镜片反射着一道亮光,镜片下面的目光透着沉着和冷静。 接连两次被警察局请去,阿昌觉得单位肯定知道了,但是他的工作还是安安稳稳地干着,老板都没过问。他这个工作据说能连续干上半年的人都没有,而他已经干了五年多了。那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开车从城里过去要一个小时,在朔江这么个出租车不打表,十块钱就能去市里随便一个地方的小城市,那么偏远就没人愿意去,更何况每天上班都是一个人,活人都能给憋死。但是阿昌却偏偏喜欢这种一个人的工作。 下班之后,阿昌回到家饭都没顾上吃就钻进卧室翻箱倒柜的翻出所有银行卡,他东拼西凑的又划拉出一些钱,打开电脑开始赌。结果还是输。 阿昌郁闷得已经没脾气了,他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他心里盘算着,到了月底,单位就会发工资给他,大约六千块。用这六千块要赢回二十多万块,大概是不可能的,但是东哥说了,下个月八号之前必须还钱,否则房子就不保了。想来想去,阿昌决定找阿壮借点钱,把这个坎过去再说。 阿昌又想起阿壮,这些没有姓氏的孩子,在福利院里都被取了“党”姓。他很多时候都羡慕着他们这些弃婴。虽然他们大部分有点残疾,好歹是身世清白的孩子,不像自己似乎是个妖孽生的杂种。所以当阿昌十八岁终于能给自己改名的时候,他也给自己改姓了党。 阿壮高考落榜之后就去海上捕鱼,当了一个渔民。当年阿昌第二次从牢里出来,就是阿壮极力劝说他不要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下去,劝他和自己一起去海上捕鱼。一开始阿昌是不同意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干,只会瞎混,也只想瞎混,说不定哪天打架被人打死了反倒解脱了。但是阿壮劝他说:“你是一个男人,起码得找个老婆,成天打打杀杀,也不挣钱,有哪个女人会跟你!你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比我们这些人都强,就连那个“一只耳”小福都娶了个城里媳妇!” “一只耳”是同一个福利院里党同福的外号,因为他天生只长了一只耳朵,所以小伙伴们都叫他“一只耳”,和《黑猫警长》里面那个反派老鼠叫一个名字。有这样一个外貌,再加上这个名字,他经常成为小伙伴们日常捉弄的对象。听阿壮这么说,阿昌心里那股不服气的劲儿被激发起来了。 “什么?‘一只耳’都娶了城里媳妇?” “对啊!他做点倒买倒卖的小买卖,挣了点钱,取了个城里媳妇,还在城里买了房呢!跟我去海上捕鱼吧,吹着海风放网捕鱼捞虾,要是饿了,在船上就能吃鲜活的海鲜,卖鱼卖虾还能挣钱,以后买房子娶媳妇,多好!”阿壮向他描绘出一个诱人的未来。 阿昌被阿壮说得动了心,倒不是因为他贪图鲜活的海鲜,而是他觉得自己不能比“一只耳”混的还差。阿壮的无心之言让阿昌从毫无目标的混吃等死到找到了新目标——娶个城里媳妇。他相信阿壮说的,得先挣钱才能娶媳妇。就这样,阿昌真的和阿壮一起去海上捕鱼了,一捕就是三年。 捕鱼确实能赚钱。但是两个人经历了一件讳莫如深的事情之后,就都不捕鱼了。 靠捕鱼时赚的钱,在房价还比较便宜的时候,阿昌就在朔江贷款买下了这套面积不大的老房子。后来因为要到市郊的库房去上班,又花三万块买了一辆不知道倒了几手的二手车。 表面上阿昌有房也有车了,但都是破房和破车,在城里人眼里,他还是个外来的□□丝,他想找个城里媳妇的愿望一直没实现。那些农村来的姑娘们,阿昌看不上,城里的姑娘又看不上阿昌这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 直到有一天,阿昌和文珠在健身房偶遇。 文珠是心血来潮办了一□□身卡,只想来运动一下减减肥,没想到碰到了人高马大的健身房常客阿昌。她第一眼就对这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男人颇有好感。文珠那时刚刚三十出头,不但离了婚还没争到孩子,她非常空虚,渴望获得新的爱情。让文珠暗自欣喜的是,这个壮硕的男人对自己好像也有好感,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识了。 阿昌早看出文珠是个心思单纯富有爱心的女人,所以阿昌说起自己的身世时,怎么悲惨就怎么编,他从不会提那个杀人犯父亲,只强调自己从小就无父无母,在福利院也老是被人欺负,脸上的伤疤都成了证据——他说这些伤疤都是小时候在福利院被别人打的。然后他又把自己编成一个自立自强积极上进的青年——他努力工作赚钱,还把钱攒起来买房买车…… 文珠自己也是自幼丧父,所以阿昌幼年的遭遇触碰到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对阿昌心生怜爱,再听阿昌说自己虽然身世悲惨却这么积极努力,文珠更加佩服阿昌。这个男人又是那么强壮那么年轻,还是未婚,文珠不可救药地坠入爱河。 文珠无微不至地关心阿昌。文珠的爱让从小无依无靠的阿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那温暖既像爱人又像母亲。是啊,他这种人最缺乏母爱,也最渴望母爱。那时候他觉得文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决心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 阿昌刚和文珠结婚那会儿,两个人和其他新婚燕尔的夫妻一样,非常恩爱。但是爱情是有保质期的,时间长了,爱情消退了,剩下的都是锅碗瓢盆这些杂事,两人之间就不那么和谐了。结婚刚刚一年多,阿昌就经常和文珠争吵。后来阿昌迷上了赌博。刚开始的时候,真的能赢钱,玩一把牌就能挣几百甚至几千块,阿昌激动得血脉喷张,心跳加速。从小穷得叮当响的阿昌格外看中钱,他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天上能掉馅饼的新大陆。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赚了小钱就还想赚大钱,一发不可收拾。这也是赌场经营者惯用的伎俩,先让你赢钱,把你钓上勾,后面,你就该输钱了。 毫不意外,阿昌也是这样。后来他不但把一开始赢的钱都输了进去,还赔了本。愤愤不平的阿昌决心一定要把本赢回来。于是他就一次又一次的走进这间虚拟房间,赢了还想再赢,输了还想翻本。这间房间把阿昌的心牢牢地拴住了,仿佛一根根扭曲蜿蜒的树根缠住了一块石头,随着树根越长越粗壮,石头也被越缠越紧,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渐渐的,文珠发现了阿昌赌博,两人之间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儿时的经历让阿昌形成暴力的性格,阿昌第一次动手打了文珠,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打文珠的时候,阿昌还觉得心中歉疚,事后他向文珠道了歉,文珠选择了原谅他。后来阿昌连歉疚感都没了,经常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文珠。 阿昌这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清闲是清闲,但确实太乏味了,一个正值青年的男子,身体中积蓄的力量大概需要找到发泄的渠道。自从开始打老婆以后,阿昌发现自己不但拳脚舒坦了,还神清气爽的,因为每次看到文珠畏惧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能统治一切。这种感觉让他上瘾,让他欲罢不能。 他早就不爱她了,不想离婚就是因为阿昌觉得文珠是自己的。他从小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要他得到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会轻易撒手。现在文珠失踪了,就连警察也不找了,阿昌也没那个心思去找文珠,他关心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怎么能把借的钱还上。 虽然阿昌和阿壮不在一个城市,但是两人一直有联系,关系也不错。阿壮后来在老家娶了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党红娟为妻。党红娟也有残疾,还是在手部,相比之下,阿壮的残疾就算轻的。 阿壮一直想开车,但是阿壮残的正好是右脚,不符合开车的条件。也不知道他后来从哪里弄来一本驾照,自己私底下学会了开车,平时照样开车进出。阿昌曾经提醒过阿壮注意安全,但阿壮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非常自信,加上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阿昌也就放心了。 阿壮和党红娟在海鲜档口稳稳当当地卖了很多年海鲜,买了房,买了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阿昌觉得阿壮能拿出二十多万。虽然朋友之间一下借这么多钱恐怕不容易,但阿昌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阿昌拿起手机给阿壮打电话。他拨出了阿壮的号码,但奇怪的是,阿壮的手机关机了。阿昌又打了一次,还是关机。 阿昌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阿壮每天卖鱼三四点钟就要起床,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睡了。他决定找个时间再打。 放下电话的阿昌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想找点东西吃,可是他知道厨房里和冰箱里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忽然阿昌看见茶几第二层放着的那几包坚果。这些是文珠爱吃的,阿昌一向不爱吃,但是此时阿昌决定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阿昌弯下腰,拉住一包坚果的袋口把它拉出来,当阿昌拿起坚果袋子的同时,地上掉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把这团东西捡了起来,在看清这个东西的一瞬间,阿昌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就是王虹从地上捡起来的那个残破的网兜碎片,但是在阿昌眼里,这个根本不是什么破网兜,而是——一张渔网的碎片。 蓦地,阿昌觉得左胳膊上那一道一道的伤痕像火烧一样在痛,他抚摸着自己的伤口,脑海中像过电一样回忆起一段他不愿意想到的往事,阿昌呼吸急促起来,但他努力保持镇定,拎住这片破渔网快步走到厨房,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神秘的纸条 阿昌自从来到朔江这个内陆城市就再也没捕过鱼,家里也没有渔网,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阿昌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看到这片渔网,阿昌就感觉心神不宁。这天夜里刚刚睡着的阿昌做了噩梦,他梦见自己独自一个人待在一条小渔船上,漆黑的大海巨浪滔天,小渔船就像一片树叶一样在浪涛里翻滚,终于,小船没有坚持住,被巨浪打翻了,阿昌跌入大海。阿昌在海水里不停的扑腾,可就是游不上去,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坠着自己的脚。苦涩的海水灌进阿昌的嘴里鼻子里,他感到自己喘不上气,就快被淹死了。就在阿昌垂死挣扎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了。 阿昌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噩梦加上闷热的天气,让阿昌浑身都是虚汗。自己到底在哪里?这个梦太真实了,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海上。阿昌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阿昌又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仔细看着四周,好一会儿,他才相信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阿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一点多,刚睡了一个小时。阿昌心烦意乱地躺了下去,但是从这以后他一直没睡着,翻来覆去难受得要爆炸,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起床以后,阿昌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比平时快,耳朵里面在叫,脑袋也疼,还有点天旋地转的。 早上七点半,阿昌走出房门的时候一只手按着脑袋上一跳一跳在疼的神经,另一只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这个袋子还很空,但是因为里面装着那片破渔网,所以阿昌想赶快把它扔掉。 “嗖……”阿昌扔出了手里的垃圾袋,这时他离垃圾桶大概还有五米远。垃圾袋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然后撞击到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其他垃圾上。垃圾袋打了几个滚,掉在地上,里面的垃圾散落一地。阿昌根本不看,甩手扔完就朝自己的汽车走去。几秒钟之后,汽车发出轰鸣声,车开走了。 阿昌开车走后,戴眼镜的男子又从楼房的墙角后面站了出来,他走到垃圾桶旁,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片渔网。随后,他也拉开一辆小轿车的门上了车。 阿昌的眼睛很干涩,头昏昏沉沉的。开着车在路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片漆黑、波涛汹涌的大海,那大海好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妖怪。就在阿昌分神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路口的信号灯已经从绿灯变成了红灯,径直开了过去。这时,另一个方向上的车已经开过来了,阿昌差点撞上。猛地一踩刹车,阿昌的车停了。方向盘上一片水渍,那是阿昌手心里惊出来的汗。 另一辆车上的驾驶员走下来,站在阿昌的车前破口大骂着,要是放在平时,阿昌肯定跳下车去和对方开骂了,不管是谁的责任,阿昌是受不了这个气的,说不定还要揍他几拳,让他吃点苦头。但是今天的阿昌没有那个心思,他的三魂七魄好像出窍了一半,他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就重新挂上档把车开走了。 跟在阿昌后面开车的眼镜男嘴角微微上挑,镜片下面露出一丝仿佛期待已久的神情。 阿昌把车开进仓库,踉踉跄跄走下车,直奔他办公的小屋走去。 阿昌的车每次都停在仓库里,仓库的大门白天会一直开着,即使阿昌中午出去吃饭也不锁,因为仓库里只有这些又大又沉的木头,普通人是偷不走的。 到了中午,阿昌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了。和平常一样,阿昌中午出去到附近小饭馆吃了一顿饭。下午下班之后阿昌准备开车回家。就在他刚刚走到自己的车附近时,他猛然发现汽车靠墙一侧后门上的玻璃竟然被砸碎了一块。阿昌心里一惊,还以为有人要偷车里的东西,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车里没放任何值钱的东西。他朝周围看了看,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阿昌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想清理车里的碎玻璃。这时,他发现汽车后座上有一个纸团,他把纸团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欠债迟早要还”这六个字。阿昌顿时感到怒火中烧,他把纸又紧紧攥成了一团…… “嘎”的一声,一辆碎了玻璃的汽车停在“大东金融”的门口。很快,后面不远处,另一辆车也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透过眼镜盯着阿昌的行踪。 虽然大东金融这个名字听起来响亮,但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门脸,就像街边理发馆的大小。阿昌从车上快步走下来,怒气冲冲推开大东金融的大门。 “赵晓东!”阿昌横眉立目厉声喊道,看这架势就是来者不善。 “哟!党老板!这是来还钱的吗?”赵晓东做这个放贷的工作年头很多了,什么人没见过。他见阿昌这个样子反倒一点不怒,一脸笑容地看着怒气冲天的阿昌,“来来来,先喝杯冰水,这大热天的……” 赵晓东端来一杯水,看着他一脸笑容的样子,阿昌想发的火竟然有点发不出来了,说出来的话都软了。 “你……你为什么要砸我车的玻璃?” “啊?”赵晓东颇感意外,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破汽车,笑了,“什么?我砸你车玻璃?”赵晓东那笑容里隐藏着嘲讽的味道,潜台词好像在说:“就你那破车还值得我去砸?” 阿昌怎么看不出来,他的火又窜上来了,瞪着赵晓东道:“你敢说不是你!”阿昌从兜里掏出那个纸条,啪的一声拍在赵晓东的桌子上。 赵晓东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又瞥了眼门外停着的汽车,他把纸条推回去,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这样就不对了。你没钱还我,也不至于把自己车玻璃砸了再写这么个纸条来讹我。”赵晓东瞪着阿昌,“怎么?你觉得弄这么个小儿科的把戏就不用还钱了?” “什么?我讹你?!”阿昌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阿昌看成什么人了?我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欠债不还不是我阿昌的风格!说好了下个月八号还钱,我肯定还给你!” “好啊,还有几天时间,我等着。”赵晓东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着,似乎根本就不相信阿昌会按时还钱。 “那你干嘛砸我车玻璃!”阿昌还是揪着这个不放。 “我要的是钱,我吃饱了撑的砸你车玻璃?你是不是还欠别人钱了?” “我只向你借钱了,没别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赵晓东一脸正色地回答。 “真不是你?” “我要的是钱,弄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干嘛?再说,你车放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阿昌似乎还有一肚子气,但是却发不出来了。赵晓东矢口否认,说得很在理,现在倒好像是阿昌在无理取闹了。 兴师问罪的人自己哑口无言了,阿昌感到很没面子,转身刚要离开,身后的赵晓东又说话了:“党老板,下个月八号,连本带利一块还,咱们两清。” 阿昌咬咬牙,答道:“知道!” 赵晓东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又嘱咐道:“只要现钱,不要别的东西,包括您那个车……您……” 阿昌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听他这么说阿昌很不耐烦,转回头大声嚷道:“你怎么这么啰嗦!不要把老子看扁了!我阿昌是没什么钱,但我朋友有钱,开水产公司的大老板!说了还你钱就会还你钱!” “那可好!好!”看着阿昌走出去,赵晓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嘴里喃喃念叨着,“穷鬼!还开水产公司的大老板,要不是看你房子还值几个钱,根本不会借给你……” 阿昌拉开车门开车走了,这一切都落入眼镜男子的视线中。 天黑了。阿昌推开空无一人的家门,家里没有一星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打开灯,阿昌坐在沙发上。沙发前面就是茶几。阿昌平时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总喜欢放松地把脚翘到茶几上,可今天阿昌发现自己的视线被茶几的第二层粘住了,就是那个昨天他发现渔网的地方,他感到毛骨悚然,害怕那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哗,哗……”那些放着坚果的塑料袋都被他扒拉到地上,茶几第二层所有东西都被他扒拉到地上,没有。他又把沙发上那些脏衣服脏袜子拿起来看了一遍,沙发上也没有。 “腾!”阿昌从沙发上站起来,拉开客厅里那些抽屉找,没有。 “啪!”阿昌打开了卧室的灯,按亮手机上的灯光,钻到黑洞洞的床底下左看右看,也没有。 阿昌终于放心一些了,他颓然地坐到床上,目光空洞的发着呆。 “哗啦哗啦……”第二天一早,阿昌在厕所里洗脸,他对着镜子照照,自己满脸水珠。屋里还是那么安静,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哗啦哗啦……”又捧了一把凉水洗脸时,闭着眼睛的阿昌眼前一片黑,他忽然觉得脑海里划过一阵浪涛翻滚的声音,他顿时感到脊背发凉,身后有人!?阿昌惊恐地睁开眼睛,快速回头看向身后。紧接着阿昌就松了一口气,还是那间贴着白瓷砖的厕所,就自己一个人,哪还有别人! “别老自己吓自己,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早就结束了。”阿昌一边想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水珠。 阿昌的车玻璃碎了,被送去修理,他打车到的仓库,花了不少银子,对于欠着很多外债的阿昌来说,打车的费用着实让他心疼。 从出租车上下来,阿昌拿着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然后慢悠悠地走进去,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他看了一眼周围,都是一人多高的木头堆,特别安静,安静得阿昌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本来阿昌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但这几天他突然觉得这种安静有点可怕。 从仓库门口到办公室门口这条不长的路阿昌太熟悉了,每天都要走很多遍。阿昌正朝办公室走着,他又感到自己的余光中闪过一道黑影。阿昌的汗毛不由自主都立起来了,他立刻转回身朝身后看了一眼,目之所及除了木头还是木头,没人。 “谁?出来!看见你了!”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过敏了还是真的有人跟着他,他决定咋呼一声。虽然他喊的声音挺大,但他自己都觉得心里发虚。 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没有丝毫回应。阿昌往回走了几步,又左右看了看,没人。阿昌平静了一下心绪,然后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天上的云在移动,阳光被云层遮住了。阿昌走回办公室之后,一个戴眼镜的男子从一堆木头后面露出半张脸,镜片上闪过一道光亮。 五月三十日。 就在前一天,阿昌发了工资,但是才一个晚上,他又把钱输了进去。离6月8号还钱的日子越来越近,阿昌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他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向阿壮——他跟赵晓东吹的开水产公司的大老板——借到钱,先把欠的钱还上再说。 这天是周末,快中午了阿昌才起床,吃完了午饭,他又给阿壮打电话,可是阿壮的手机还是关机。阿昌给阿壮发了微信,结果等了半天微信也没有回复。 这太不正常了。 ☆、阿壮的纸箱 阿昌和阿壮虽然并不经常联系,但是每次阿昌给阿壮发微信,阿壮都会很快就回,手机也不会总是关机。阿昌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他必须找到阿壮。 阿昌几乎身无分文了,他为了支付修车的费用并维持基本生活当掉了文珠的两条金项链。今天正是约好取车的日子,于是阿昌决定开车直接到阿壮家去找他。 阿壮还生活在他们共同的老家——先南县,离朔江市只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开车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从路边的汽车维修店取回车,阿昌就直奔老家开去。路上一路顺利,只是中间在高速的服务区停了一下车,加了个油。傍晚时分,他的车就停在了阿壮家的楼下。阿昌拾阶而上来到阿壮家门前。 “当当当”,阿昌敲着门。可敲了半天,屋里也没人开门,阿昌心里很焦急,越敲越用力,从敲门变成砸门,一边砸还一边喊着:“阿壮,阿壮!” “你找党壮壮?”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昌回头一看,隔壁的门打开了,门里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个男子精瘦身材,中等个子,戴着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 “对啊!”阿昌赶忙应声。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 男子托了一下眼镜,上下打量着阿昌,好像是在怀疑阿昌说的话:“朋友?” “对,我是他朋友,很好的朋友。我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了,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我有点急事找他,他没在家吗?” “你不知道他死了吗?” “啊?”听闻此言,阿昌惊呆了,嗫嚅了两秒钟才说出话来,“什么?阿壮……死了?” “对啊,他和他老婆都死了,得有两个月了,开车出了车祸,两个人都是当场死亡。好像是夜里开车速度太快,撞到了树上,撞得很厉害,连车都报废了。” “……” 这个消息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阿昌头上,阿昌张着的嘴半天都没闭上,除了震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天联系阿壮却总是联系不上,原来阿壮已经死了!阿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壮可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啊,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最了解他的朋友,在他的心里,阿壮就是他的亲人。阿壮竟然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阿昌才回过神,他磕磕巴巴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种事我能随便说吗!你这个人真是!”男子没好气地答道。 阿昌没再说话,他就像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样转身要往楼下走。 “你等等!” 那个男子叫住了阿昌。 阿昌回过身:“怎么了?” 男子好像看出了阿昌是真的伤心,托了一下眼镜道:“他们两口子家里好像都没有人,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来找他们的。有一些车祸现场留下的遗物,警察贴了公告一直没人领,我在这住好几年了,和他们还算熟悉,我就领过来了。既然你是他朋友,你就拿走吧!” “哦……”阿昌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男子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未几,他抱出一个封着胶带的纸箱子。男子把纸箱递到阿昌手上就关上了门。 阿昌抱着纸箱浑浑噩噩地从楼梯走下来,他把纸箱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 原来那个鲜活的阿壮竟然没有了,只剩下这只冷冰冰的箱子,阿昌看着这只箱子眼泪都要掉下来。这时的天好像也感受到了阿昌的悲伤,阴沉的天空看不见阳光,看不见星光,就连灯光也没有,一切都是死一样的灰暗。 风起云涌。打雷了……打闪了……下雨了,像瓢泼一样…… 在风雨雷电之中,阿昌开着车往回赶。阴沉的天色渐渐和远处黑黝黝的山峦凝聚成一片没有尽头的黑夜…… 阿昌把车停在自家楼下时,大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着。阿昌推开车门,打开后备箱,抱起里面的纸箱匆忙跑回家。 回到家的阿昌衣服微微湿了一些,他顾不上换衣服,他很想看看阿壮的遗物,再好好怀念一下阿壮。 阿昌掏出兜里的钥匙,划开了纸箱上的胶带。箱子打开之后,阿昌最先看到的是两张折着的纸,他打开第一张纸,只见这张纸是公安局开出的盖着大红印章的死亡证明,上面清晰地印着“党壮壮”和“党红娟”的名字。他们两个人真的死了……阿昌心里最后一丝怀疑和侥幸破灭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冷冰冰的事实。阿昌鼻子一酸,眼眶湿了。 阿昌又打开第二张纸,这是交管局开出的交通事故认定书,事故责任一栏里,清楚地写着两行字:“驾驶员系无证超速驾驶,发生与路边树木碰撞的单方责任事故,驾驶员党壮壮付此次事故的全部责任。” 看到这里阿昌恨不得捶胸顿足了,他使劲上下摇动着这张纸,好像是这张纸害死了阿壮似的。他一直觉得阿壮身体残疾又是无证驾驶太危险,提醒过他好几次,可是阿壮总说没问题,而且考虑到他们卖海鲜老得进货,如果不能开车真是很麻烦。党红娟手有残疾,更开不了车。没有办法,阿昌后来也不提这个事了,没想到这些年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自己的脚丫子不好使你不知道吗!大夜里的还开那么快!你就这么急着去见阎王!”阿昌心里痛骂着,恨不得逮住阿壮抽他两个耳光。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用了。 阿昌把这两张纸放在一旁,过了很久,他的情绪才平静下来。阿昌继续翻看箱子里的其它东西。箱子里很杂乱,最大的东西就是两个包,一个黑色手包,像是阿壮的,一个浅色的女士小挎包,像是阿壮老婆的。阿昌拿出这两个包。在包下面,阿昌看到两个手机。阿昌按了按手机的开机键,两个手机屏幕都不亮。经过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手机应该早就没电了。阿昌继续往下翻,忽然,他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阿昌好奇地把这团黑东西拿出来。黑东西软软的,被阿昌拎着,它立刻展现出本来的面貌——竟然又是一张渔网的碎片,和自己在茶几下层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阿昌的心猛然跳快了,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记起阿壮的邻居说这箱子东西是警察从车祸现场找到的,车祸现场怎么会有渔网?难道是…… 一阵战栗爬过阿昌的脊背,他的手蓦地一抖,扔掉了手里的渔网,后背紧紧地顶在椅背上。他摸着左胳膊上的那几道伤痕,七年前那一晚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阿昌和阿壮一起捕鱼的第三年。 阿昌和阿壮一起租了一条小渔船,只要不是休渔期,他们两人几乎每天都要出海捕鱼,三年时间,风雨无阻。阿昌早已熟悉了船上的一切,和阿壮配合默契。两个人一起捕鱼卖鱼,虽然辛苦但有钱赚,日子过得很踏实,再也不用去打打杀杀了,阿昌从心里感谢阿壮把自己拉回到正常的生活。 这天,他们和往常一样在近海捕鱼,但是收成很差,所以迟迟没有收船。海上天气多变,经常是一阵晴一阵雨。天色将晚的时候,忽然变了天,天空中黑云翻滚,越压越低,天很快就暗了下来。紧接着,海上就起了风,远处的黑云里还出现了闪电。 “吱吱吱”,又一网鱼从海里升起来,阿昌一看渔网空瘪瘪的样子就知道又没捞到几条鱼。 阿昌和阿壮一起把网里的鱼装进船舱,一边干着,阿壮一边对阿昌说:“咱们回去吧,要下雨了!” 阿昌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答道:“好吧,回去吧。”阿昌的语气中透着不甘,但是天气太差了,时间也晚了,这种时候是没有办法继续捕鱼的。 阿壮一颠一颠地走进驾驶舱,开着船往回走。 船在走,船后面那团黑云也在走,而且这团黑云好像在故意追赶他们似的,离他们的小渔船越来越近。天已经全黑了,天上的闪电越来越密,船还没开出多远,蚕豆大的雨点就落在甲板上。 ☆、被闪电劈中的大海 “嘎啦啦!”突然,一个好像爆炸一样的声音响彻阿昌的耳际,与此同时,一道从天而降的白光差点晃瞎阿昌的眼睛,吓得阿昌腿一软,一下子摔在了甲板上。驾驶舱里的阿壮也被吓得蹲下身去。一瞬间,亮光没了,响声也没了,两个人定了定心神才醒悟这是一个近在咫尺的大炸雷。 “差点把老子劈死……”阿昌心里喃喃咒骂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倒霉。 这道闪电来得太快,离得又太近,根本看不清是劈到了海里还是劈到了他们的船上。闪电过后,阿壮赶紧站起身检查船上的仪表,他发现这些仪表都是正常的。这时的阿昌也从甲板上站起来,他四下看着,想看看船有没有被劈坏。 阿壮从驾驶室探出头来朝阿昌喊着:“你那儿怎么样?” “外边都是好的,没事,你那里怎么样? “我这也没事!” 阿昌笑了:“那就没劈着咱们的船!肯定是劈到海里了。” “我接着开船了!” 阿壮说完就把头缩进去接着开船了。阿昌还在回想着那个闪电,他觉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老天爷才不会这么轻易把他收回去……区区一个闪电……忽然间,阿昌想到了什么,他急匆匆地跑进驾驶舱,兴冲冲地朝阿壮喊着:“先别开,停停停!” “怎么了?” “我听说过,被闪电劈中的大海里有宝贝!” 阿壮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有什么宝贝啊,都是瞎说的!天都黑了,赶紧回去了!” “真的,真的!有金银财宝,有夜明珠,不试试可惜了!”阿壮还在摇头,但是明显不那么坚决了。阿昌接着说:“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几次闪电劈到大海里,还离咱们这么近的?” “那倒是没有。” “这就得了,听我的,再放一网!”阿昌一边说就一边把阿壮往驾驶舱外拉。 也许是阿壮也好奇起来,也许是阿壮不愿意扫阿昌的兴,阿壮点头同意了:“说好了,就放一网啊!” “行行,就一网!”阿昌看着阿壮笑起来,阿壮也笑了。 两个人一起来到甲板上,在擦黑的夜色里,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他们一起放了网,然后,又一起收了网。 当网从海面下被提起来的时候,阿昌高兴极了,这一网圆鼓鼓的,有很多鱼。阿昌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你看,我没说错吧!就算没有金银财宝,这一网鱼也得有五百斤!” 阿壮也笑了:“还真是,鱼真多啊!” 当渔网落在甲板上以后,阿昌和阿壮就蹲在甲板上一起忙着把鱼从渔网里装进船舱里。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苍茫大海,一叶孤舟,桅杆上只挂着一只小灯泡,就像萤火虫的光亮,根本看不清捞上来的都有什么鱼,两个人也顾不上看,都想着快点弄完开船靠岸。 忽然,阿昌的手碰到一团毛乎乎的东西,吓得阿昌手一缩,他再伸手一摸,是个圆圆的硬硬的球体,阿昌仔细一看,这个东西有眉毛有眼睛,天哪,竟然是一个人头! 阿昌“啊”地大叫一声就坐在了甲板上,两只脚蹬着地一只手撑着地往后退缩,一边退一边指着眼前的东西喊着:“死人,死人!” 阿壮听闻也吃了一惊,急忙朝阿昌指的地方看过来。甲板上的鱼堆里面似乎真的躺着一具尸体。阿壮也吓坏了,他赶紧凑到阿昌的身旁,两个人惊惶的目光相交,似乎都在问对方,怎么会有个死人呢? 阿昌和阿壮谁也没说话,两个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在电闪雷鸣的风雨里,慢慢向这个死人靠近。他们看清了,这确实是个躺在甲板上,闭着眼,头发蓬乱,一动不动的人。这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他的额头向下凹进去一大块,像是被什么钝器击打过;他的脸上有一条条深深的割痕,被海水泡过之后皮肉翻卷着;最可怕的是,他的鼻子被齐齐的剜掉了,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一亮一亮的闪电不停地投影在这个人可怕的面孔上,一次一次地刺激着人的感官。 从小就胆小的阿壮好像都要吓哭了,他颤抖着声音问阿昌:“怎么有个死人呢?这可怎么办?” 阿昌也吓蒙了,他那只无意间摸过死人头发的手还是软的,但他只能壮起胆子,因为从小到大,遇到事时,自己在阿壮面前都是指挥若定,现在也必须是这样。 他定了定神,迟疑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说:“把他扔到海里去。” “啊?真的?” “对!扔回去!”阿昌说着就朝这个死人走过来,见阿壮还站在那里没动,阿昌喊起来,“你快过来,你抬那边,我抬脚。” “我不敢!我不敢!”阿壮怯懦地哭着,又往后退了几步。 阿昌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个死人,你有什么不敢的!” “不行……” “那你就让他一直放在这儿?” “啊?”阿壮被问得无话可说了,他不得不承认阿昌的话很有道理。 “快过来!”阿昌大喝一声,他知道阿壮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阿壮哆哆嗦嗦一步一顿地颠过来,刚弯下腰要抬死人,他突然像触电一样大声地嚎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跳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阿壮指着死人喊到:“动了动了!” 这时天空中又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阿昌也看到了,这个死人居然睁开了眼睛,两只眼睛亮得就像夜空里的两盏灯。阿壮还在惊恐万分地叫着:“没死,没死!”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这个人的脸上,眼睛上,没有鼻子的血淋淋的大洞里……他的眼睛真的在动,头也微微动了动,他在朝四周看。 此时的阿壮又跑到阿昌的身旁,透着兴奋的样子说着:“你看你看,动了动了!” 阿昌当然也看到这个人动了,可他一点都不兴奋,他真希望这个人没有动,那样就简单了。可他居然还活着,究竟该怎么办? 这时,这个人的胳膊也抬了起来,像是在朝阿昌和阿壮招手,嘴唇翕合着,好像在说着什么,那声音很微弱,但是阿昌和阿壮还是听清了:“救我,救我……” “这人没死,快救救他吧!”阿壮说完就要去拉这个人,但是阿昌却一把揪住了他,他的眼神里射出一道凛冽的光,比打在身上的雨滴还要冰冷。阿壮诧异了,不解地看着阿昌。 “你要救他?你怎么救?” “把他拉回去送医院啊!”阿壮就是这么想的,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看他这个样子,能救得活吗?要是他半道死了,你能说得清吗?” “这……”阿壮被阿昌问懵了。 那个人听到阿昌这么说,努力地抬起头还想用胳膊撑起身子,但是他太虚弱了,根本起不来,挣扎了两下之后,那人又躺到甲板上,有气无力地喊着:“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救救我……” 阿壮见此情景,说道:“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说完阿壮又要去拉这个人。 阿壮还没动地方,肩膀就被死死按住了。阿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果决地说道:“如果你救他,送到医院你就得花钱,花多少钱能把他治好,现在还不知道,但是肯定少不了。如果半道他死了,警察就会来找你,不但要审问你,说不定还要把你关起来,不但是你,连我也一起,都要被关起来。就算把他救活了,你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咱们的船把他撞了我不知道,但是他很可能就说是咱们把他撞了,你说得清吗?我再问你,这周围都是茫茫大海,一个人都没有,他为什么会在海里?” “是啊……为什么……” “没准他就是一个黑帮老大,是个毒枭,你要是救了他你更说不清,警察会把咱俩都当成他的同伙!你救他,不管他是死是活,对咱俩都没有一点好处!” “啊?”阿壮愣住了。 阿昌指指周围一望无际的大海:“你看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你和我,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你听我的,把他扔到海里去。只要把他扔回去,现在天黑了,浪又这么急,他肯定活不了,一了百了,咱俩什么麻烦都不会有。咱们就是出来捞鱼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就当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阿昌的声音在阿壮耳边回响,他听得很清楚,但他还是一脸迷茫,不知所措。阿昌摇了摇阿壮的身子,像指挥官下达指令似的说道:“别犯傻,别惹麻烦!你听我的,听我的!” 阿壮似乎被阿昌摇清醒了,又似乎还迷糊着。阿壮完全没了主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阿壮点了头,阿昌喊道:“快过来!把他扔下去!” 真要扔了,阿壮又犹豫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们是杀人犯……杀人犯……”躺在甲板上的人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听到“杀人犯”这三个字,阿壮站在那里一个劲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不想当杀人犯,我不想当杀人犯……” 阿昌被激怒了,已经被人喊杀人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抡起一只脚狠狠地朝这个人的身体猛踹过去,一边踹还一边说着:“我弄死你!你给我闭嘴,闭嘴!”一脚,两脚……不管是什么部位,阿昌发泄似的踹着。那个人躺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不停地□□着……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没声了,那蜷缩着的身体伸展开了,任凭阿昌再怎么踹,那人也不动了,就像死了一样。 阿昌收回了脚,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 “哗啦……哗啦……”没人说话,只剩下海水永不停歇的浪涛声。 “死了?你把他弄死了?你杀人了?!”阿壮声音颤抖着。 那人半天没动,阿昌也害怕起来,自己原来只打过架,没想过要杀人,更没有真的杀过人。他的心砰砰跳着,身上早就湿透了,不知道是雨水多还是汗水多。阿壮,根本指望不上,遇事就是一个怂包。此时的阿昌知道自己不能示弱,他就是带头大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阿昌虽然心里发虚但还是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理直气壮地叫着:“我是杀人了!怎么了?我是杀人犯,你就是从犯!” “啊……”阿壮完全傻了,站在那里像木头一样。 “咱俩在一条船上,谁也跑不了!赶快把他处理掉!你抬脚,我抬身子!”阿昌思路清晰地发号施令,就像当年命令手下和别人开打一样。可阿壮还站在那里。阿昌当头恫吓大吼一声:“快过来!” 阿壮被吼声震得一激灵,就像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一样,一颠一颠地奔过来,抬起死人的两条腿,阿昌架起死人的上半身。正当两人吃力地抬高死人想将他翻过船舷扔下海的时候,那双闭着的眼睛突然又睁开了,亮得就像两把利剑,就这样直勾勾刺着阿昌。阿昌从来没有离这个人这样近过。他看清了,那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射出两道厉鬼似的光,好像要把阿昌射穿,那黑洞洞露着白骨的鼻坑好像要喷出烈火,那流着血的嘴,那血红的牙……这是比魔鬼还狰狞的面目。 这个人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阿昌的左胳膊,两条腿也乱蹬起来。又传来阿壮的叫声,声音带着哭腔,刚刚被阿壮抬着的腿慢慢降下去了…… 阿昌又怎么不害怕,但他心里清楚,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快点把他扔下去,他们的麻烦就大了。想到这里,阿昌冲阿壮大喊:“快扔!不把他扔下去你就得坐牢!” 果真奏效,阿壮听闻又把这个人的两条腿握紧了。 这个人大概察觉到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会被扔下海,他不再恳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咒骂道:“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阿昌和阿壮终于把这个人抬到了船舷上,阿昌把人往海里一翻,这个人就从阿昌手里滑落下去,最后一刻他还死死抓着阿昌的胳膊,随着他的滑落,他的指甲抠掉阿昌胳膊上的一层肉,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昌,仿佛要记下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空气中除了海浪的声音,还回荡着咒骂声:“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扑通……”随着海面的一声响,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海水泛起微微的波澜,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浪涛依旧。 阿昌和阿壮都瘫软在甲板上,阿昌的左胳膊多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雨水打着,浪花溅着,渗入伤口,应该是火辣辣的疼,但是阿昌感觉不到,巨大的刺激让他麻木了,手脚冰凉,心却是那样剧烈地跳着…… 过了好一会儿,传来阿壮“呜呜”的哭声,阿壮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何止阿壮杀人了,阿昌自己也杀人了,他还应该是主犯。他紧紧抱住了浑身颤抖的阿壮,安慰道:“我也不想杀他,但是没办法,没办法……别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忘了它吧!” 海浪还在翻滚,小船还在颠簸,风雨还在吹打,人心却不复从前。 虽然阿昌劝阿壮忘了这件事,但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漆黑的海上,那个人如利剑般仇恨的眼神和他的诅咒又怎么可能真的被忘掉呢? 从这以后,阿昌经常做噩梦,每次都是大汗淋漓地醒来。他再和阿壮出海捕鱼时,两个人也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愉快,每个人的心里好像都压着一块大石头。阿昌和阿壮都没再提过这件事,就好像它从未发生过,但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没过多久,阿壮主动提出自己不想再捕鱼了,阿昌非常明白阿壮是怎么想的,他是想换个环境,也许那样就能少想起这件事。阿昌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心照不宣的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在海上捕鱼的生活。后来,阿昌离开了自己的老家来到朔江市,阿壮则在海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起了海鲜。 一切似乎都重新开始了……可是真的重新开始了吗?阿昌忽然怀疑了…… ☆、雨夜杀手 “哗啦……哗啦……”浪涛翻滚的声音似乎还在脑海。阿昌浑身哆嗦了一下,看着掉在地上的破渔网还有自己左臂上的伤痕,这件事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浮现在他脑海里,清晰得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他曾经无数次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他觉得一定是的,汪洋大海,风急浪高,奄奄一息,还能活下来吗?但他也很多次不那么确定,那个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掉到海里还身受重伤?那些骇人的伤痕是落海之后形成的还是被打伤之后扔下海?答案不得而知。但那应该是个非同寻常之人,说不定真的能活下来。每当阿昌这么想时他又会笑自己想得太多,就算没死又能怎么样,真的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自己吗?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七年过去了,阿昌都在这种怀疑与否定中安安稳稳的过来了。没事,他一直觉得没事。但是现在阿壮死了,阿壮老婆也死了,文珠失踪了;阿壮遗物里有渔网,自己家里也有渔网……这一连串事件绝对不是巧合,阿昌再笨的脑子也意识到阿壮夫妻的死绝对不是车祸这么简单,文珠也不是失踪,而是真的发生了不测…… “那个人找来了!那个人找来了!他来复仇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感到手心里冒出一阵冷汗。 就在此时,阿昌家里的电灯毫无征兆地都灭了,家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阿昌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但是不管他怎么按,灯就是不亮。 窗外雷电交加,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突然的一声惊雷吓得阿昌又一哆嗦。阿昌后背贴在墙上,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点安全感。 “怎么停电了?是大暴雨导致的吗?还是……”阿昌心里发毛,不敢想下去。他连大气都不敢喘,警觉地观察着漆黑屋子里的一切。什么都没有,还是那间屋子。 “哗……哗……” 好像有个声音传到阿昌的耳朵里。“这是什么声音?是雨声?” “哗啦……哗啦……” 声音变大了些。“怎么那么像……海浪的声音……”阿昌晃了晃脑袋,他不知道这个声音究竟是他脑子里的还是耳朵里的,在他还没分清楚的时候,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来……命来……还我命来……”他听清了。 “啊……”阿昌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道闪电亮起,一瞬间,阿昌看到自己身旁两三米远的地方戳着一件一人高的黑色胶皮雨衣,雨衣的大帽子扣在头上,看不见脸。雨衣一动不动,就像服装店里的假人,就像在等着阿昌发现一样。 “家里没有这个东西……”阿昌明白了,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僵在那里没动,提着一口气等着…… 突然,雨衣一挥胳膊,只见一道亮光朝阿昌刺过来。是刀!阿昌迅速一退,躲了过去。第一刀没刺到,雨衣紧接着反手又一刀劈过来,阿昌一侧身又躲了过去。 雨衣掏出刀来刺之后阿昌反而不害怕了,面对面肉搏,还能怎么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雨衣杀手连续挥舞着刀子朝阿昌扎过来。阿昌曾经过了很多年打打杀杀的日子,反应敏捷,力量也大,在这种危机关头,人往往能爆发出强大的小宇宙,阿昌也是。他的反应出奇的快,左躲右闪,雨衣杀手的连续进攻都被他躲过去了。但是阿昌赤手空拳非常被动,毫无还手之力。阿昌知道,只有逃出去才有希望。 几个闪身之后,阿昌和杀手调换了位置,到了靠近大门的一侧。阿昌且战且退,又几个回合之后,阿昌看准空当夺门而出。 阿昌拼命冲到大雨里,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因为他听到了紧跟其后同样飞快的脚步声。 究竟要去哪儿?阿昌飞快地思考着。去派出所?可是自己杀过人,现在就是仇人回来寻仇了,如果被警察发现以前杀过人怎么办?不对啊,人没死,自己根本就没杀人,再说,就算杀了人又能怎么样,无凭无据警察能把自己怎么样。想到这里,阿昌决定了,就去派出所! 从小区大门跑出去,阿昌就直奔派出所的方向。派出所不太远,大概两公里的距离。他要去寻求保护,因为有人要杀他;他要去报案,因为这个人已经杀了阿壮和阿壮的老婆还有文珠!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架势,还像龙王吐水一样下着。 大雨的夜里,街上特别冷清,人们都躲在了家里,即便路上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行人,阿昌也顾不上看,顾不上求救,他知道,这个人想要自己的命,谁也帮不了自己,只有跑到派出所找警察才行! “嘤……”一个骑着电动车身穿大雨衣的人悄无声息地从马路另一侧开了过去……阿昌丝毫没有察觉。 阿昌发疯似的朝派出所跑。他一向跑得就快,今天他跑得更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觉得身后听不到那个人的脚步声了,但是阿昌一点都不敢懈怠,还在拼命往前跑。 阿昌离派出所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派出所门口发光的牌子了,终于看到希望了!阿昌一边跑一边用眼睛丈量着自己和派出所的距离。离派出所的大门还有五十米…… “咦?派出所大门旁边怎么立着一个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黑影?”阿昌一边跑一边狐疑着。 离派出所还有二十米……“咦?怎么这个人也穿着黑色胶皮雨衣?怎么也戴着帽子遮住半张脸?” 离派出所还有十米……“咦?怎么这个人还朝自己走过来了?他手里明晃晃的是什么……” 阿昌脑子嗡的一声,他一霎时明白了,这就是刚刚那个杀手!随着脑子嗡的一声,那人明晃晃的刀子就要刺过来了。阿昌吓得转身就往回跑,他的腿都软了,转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挠了好几下才恢复平衡继续往前跑。 大概是阿昌此时的肾上腺素爆发了,即便趔趄了两下,速度也没减慢,雨衣杀手又刺了个空。阿昌调转了方向又在漫天大雨里拼命往回跑去。 阿昌感到很震惊,他不明白那个杀手是怎样跑到他前面的。还有人能比自己跑得快?这个情况几乎击碎了阿昌最后一点自信。这个人是个多么恐怖的人啊! 阿昌越想越害怕,这个人竟然对自己家附近这样熟悉,还能预料到自己一定会往派出所跑。这个人跑得那么快,居然已经等在派出所门口了。他既然能在路上无声无息地超过自己,就能在路上杀了自己,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阿昌的心瑟瑟发抖起来,因为他觉得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人根本没想那么快把他杀死。就连本不想杀死他的阿壮都被他杀死了,对他这个主谋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处死。他是在戏耍自己,就像猫捉老鼠,明明可以一下子将老鼠置于死地,但是猫偏偏要逗一逗老鼠,让老鼠在惊恐和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也许老鼠知道自己没多大胜算,可老鼠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为了自己的性命必须放手一搏。阿昌现在就是这只老鼠。 这只老鼠飞奔着,大口大口咽着空气还有空气里夹杂的雨水。阿昌心里全乱了,派出所去不了,他还能去哪儿?他只认识离家最近的这个派出所,别的派出所他根本没留意过。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阿昌决定,往家跑! 跑到派出所门口时阿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是现在他还在拼命地跑。阿昌清晰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着自己——那个人还在追他。 赤手空拳和拿着尖刀的人硬拼一下阿昌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做过。但是现在阿昌不敢这么干。这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可能不但有刀,不知道一会儿还会掏出什么。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跑! 阿昌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样飞奔着。冰冷的雨水密密麻麻地打在他的脸上,把他这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打清醒了。阿昌头脑中浮现出很多事情,刚刚为什么家里会突然断电,还有茶几上那个渔网,还有自己车窗被砸之后车里的那张纸条,还有为什么他老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他……他猛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个人干的。还有他刚刚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难道他早就有了家里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家里的门?这些想法让阿昌不寒而栗。他早就预谋要来杀死自己了,而且他完全可以在阿昌毫无察觉的时候就杀死自己,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一直在等着阿昌发现这一切,要让他知道是自己杀死了阿壮、阿壮老婆还有文珠。好吧,那个人已经做到了,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达到了……阿昌越想越害怕,他倒觉得与其让人玩死,还不如就像阿壮和文珠一样死个痛快的好。 又一转念,不行,他还不想死,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也要去争取!此时的阿昌仿佛是一只被关起来的猛兽,困兽犹斗——要活下去——这种动物的本能被激发了。本来跑到派出所已经几乎用光了阿昌所有的力气,但是这时的阿昌跑得比来时更快了,他脚底生风,已经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仿佛腾云驾雾了。 阿昌终于又跑回了小区,跑进了楼里,家门根本没关,他冲进屋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阿昌刚刚把门关上,门外就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砸门声。阿昌用身体顶着门迅速把门锁的保险拧上。一般阿昌只是关上门,这时有钥匙的人还能从门外把门打开,但是一旦把保险拧上之后,门就彻底锁死了,只能从里面打开。 阿昌侥幸了一下,还是自己跑得快,而且耐力好,如果慢了几秒钟,就将是另外一种结局。门外的砸门声混合着踹门声,最后就演变成了撞门——那个人在用身体撞门。这声音不可谓不大,阿昌真希望能来个人帮自己一把啊!但是隔壁邻居搬走好久了,楼里的租户经常换,不换的那几户他平时见到也懒得说话,再看这天气,估计谁也没心思来管这闲事了。 阿昌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蹬地,身体快和地面平行了,死死顶住门。随着一次一次的撞击,这扇年久失修的大门也在一次一次的剧烈震动,有几次阿昌都觉得这扇门要坚持不住了。杀手这次好像很愤怒,他真怕门被撞开,杀手闯进来…… 正在阿昌觉得无计可施的时候,门外忽然没动静了。 杀手累了吗?还是杀手放弃了,又或者是杀手改变了策略?阿昌不知道,但门外真的安静了。阿昌一开始还是不敢动,他怕是那个人欲擒故纵,趁阿昌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次进攻。阿昌又等了一会儿,门外还是没有声音,阿昌这才壮着胆子通过猫眼朝外面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外面确实没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这篇小说吗?喜欢就收藏一下吧!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欢迎写在评论里! ☆、会动的尸体 “咕咚!”阿昌瘫在地上。 看到门外的杀手离开了,阿昌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暂时放下了。阿昌此时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得厉害,两条腿也抖得厉害,他再也站不住了。 坐在地上的阿昌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他看见裤子下面有一滩水,不知道是下雨淋的雨水还是……顾不上想这么多,从家跑到派出所,又从派出所跑回家,刚刚阿昌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了四公里,又吓又累,下半身已经没知觉了。 阿昌坐在地上喘了两分钟,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当阿昌抬起头看见客厅窗外不停的有雨水流下来时,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起来了,陡然意识到自己家的窗户是个薄弱环节,因为自己住在一层,杀手会不会从窗户下手?看起来窗外装着防盗窗,但这防盗窗大概已经用几十年了,还能管用吗?阿昌刚想从地上爬起来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窗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如果杀手想破窗而入,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起来今天夜里他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 阿昌抱着头委顿在地,这种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太糟了,他感到愤怒又无助,难道就这样等死吗?不行!阿昌咬咬牙,他决定顽抗到底。 他用手撑了一下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摸着黑把墙边放着的一个五斗柜拉过来顶住了门,又迅速拉过来两把椅子,也顶住门。随后阿昌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灯依然不亮。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阿昌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一片漆黑里,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只看着头发上的水滴下来。 他的脚一动,碰到了装着阿壮遗物的纸箱。这个纸箱提醒着阿昌,阿壮夫妻和文珠都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而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一种绝望向阿昌袭来,他觉得自己逃不过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掉,对,都会被当成意外死亡。想到这里,阿昌的头发都立了起来,浑身一阵阵发冷,他好像看见那个可怕的没了鼻子的血淋淋的大洞,那双血红的眼睛都在那个雨衣帽子下面。阿昌两只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在椅子上缩成一团,除了自己咯咯作响抖个不停的牙齿发出的声音,就是外面雨打窗棂的声音。 “报警!”阿昌突然想到这个,“对,打110报警!就说有人要杀我!” “嗷呜!嗷呜!”阿昌刚刚想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狼嚎的声音就像警笛一样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吓得阿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是谁,居然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老子要拧下他的脑袋!”阿昌一边咒骂着,一边胡乱的在身上摸,终于慌慌张张地摸出了手机。可是看清屏幕的一瞬间他却惊呆了,来电人竟然显示着“阿壮”。 一片漆黑之中,手机屏幕发出刺眼的亮光,阿昌揉揉眼睛再看,手机屏幕上还是清晰无比地显示着“阿壮”这两个字。阿壮明明已经死了,遗物就在自己的脚边,怎么会有阿壮的来电?阿昌的手颤抖起来,手机掉在了地上。 手机铃声不停地响着,阿昌捂紧了耳朵。响了一阵之后,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铃声终于停了下来。就在阿昌刚想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时,他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屏幕又亮了,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依然是“阿壮”。 阿昌盯着地上的手机没动,他整个身体仿佛已经石化了。这是怎么回事?电话要不要接?阿昌脑子里飞快的想着:阿壮的邻居说他两个月以前出车祸死了,公安局和交通队的证明上也都写着阿壮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打电话! 虽然阿昌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决定了,不接!他抓起手机狠命地按住开机键。手机屏幕黑了,手机关上了,手机再也不会响了。 手机不亮了,整个屋子顿时又陷入死一样的黑暗,一阵更大的恐惧向阿昌袭来。他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他想把这片黑暗点亮。 他想起自己兜里有一个打火机,他迅速摸出打火机,猛按了好几下。打火机被雨水淋湿了,没有打着。阿昌拿着打火机又摔又砸,这个东西仿佛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一定要把它弄亮。在阿昌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打火机终于能在按下去的一瞬间亮一下,然后灭掉,再按一下,再亮一下又灭掉。 阿昌不停地按着,断断续续的亮光只能照到半米远的地方,阿昌看到自己面前就是他平时吃饭的那张折叠桌,桌上放着自己的不锈钢水杯。看到杯子阿昌这才感觉到自己口渴难忍,喉咙就像火烧一样。他抓起杯子咕咚咕咚大口往嘴里灌水。可是他刚刚咽下一口水,就觉得水的味道不对,竟然发咸发腥。 “噗”的一下,阿昌把嘴里剩下的水都吐了出来。阿昌又开始按打火机,借着转瞬即灭的亮光,他发现杯子里的水竟然全是红色的,透着一股腥味,里面似乎还有个东西,又打了一次火,他终于看清了,在红色的水里面漂浮着一颗圆圆的黑白分明的正瞪着自己的——眼珠子! “啊!”阿昌吓得惨叫一声,他的手随之猛抖了一下,杯子被甩了出去,就连打火机也掉在地上。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阿昌的手在抖,腿在抖,全身都在抖,他坐不住了,从椅子上滑到地上。阿昌趴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他觉得危险还在身边,他不知道又将发生什么,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就在此时,屋子里又响起了“哗啦——哗啦——”浪涛翻滚的声音,然后一个若隐若现低沉的声音又在缓缓地喊着:“还——我——命——来——” 这是怎么回事?阿昌趴在地上惊恐地左看右看,门明明已经锁得牢牢的,那个人被自己关在了门外,而这个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地从屋子里传来。一声一声的潮水声,一声一声的“还我命来”刺激着阿昌的神经,阿昌简直要疯了。 “那人又来了!那人又来了!”阿昌心里只重复着这一句话。他想赶紧逃,但是门被锁住了,窗户也逃不出去,自己完全被困在屋子里,而且那个人究竟在里面还是外面他都搞不清,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逃。阿昌惊恐地在地上爬来爬去,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他从饭桌旁爬到了电视柜旁,无意之间他摸了一下电视柜的桌面,那桌面有种特殊的手感——粘粘的滑滑的。阿昌抬起手,借着闪电的亮光,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那是?一个可怕的念头飞过阿昌的脑海……“不,不是的!”阿昌想。可是一股血腥味不受控制地窜进了他的鼻孔,告诉他这就是——血! 阿昌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啊——”地大叫一声。客厅他再也不敢待,现在只剩下卧室。阿昌四蹄并用,跌跌撞撞连滚带爬逃命似的从客厅爬到了卧室,刚刚爬到卧室的床旁,他惊魂未定的手就碰到一团毛乎乎的东西,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清,于是阿昌又摸了一下,是一个硬硬的圆圆的——人头……阿昌不敢相信,又壮着胆子摸了一下旁边,这次摸到的是一只细长的冰冷的光滑的——胳膊…… 死人!死人!死人!卧室的地上躺着一个死人! 阿昌趴在地上万分恐惧,他浑身抖似筛糠,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阿昌一动都动不了,就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他僵硬地支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前面,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几乎要和这个死人的脸贴上了。一道道闪电划过一条条惨白的光,照得地面时亮时暗,阿昌渐渐看清了,地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这个女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白色裙子上满是殷红的血迹,一头长发散乱在地。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发蓝,她的嘴角、眼角、鼻孔都淌着血,眼睛向上翻着,好像有什么冤情一样死不瞑目,死状极其恐怖。这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但是阿昌还是认出来了,这就是文珠! 文珠的死状射进阿昌的瞳孔里,他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好像痉挛了,想叫都叫不出来,呼吸急促到就要窒息。突然,这个眼窝里都是血的文珠像触电似的瞪大了眼睛,眼窝里射出两道直勾勾鬼魅的光芒,紧接着,她的双臂突然伸平,上半身像牵线木偶一样僵直地从地上立了起来…… 阿昌紧绷的神经再也受不了了,他的喉咙里发出 “呜”的一声,浑身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满脸是血的文珠直挺挺地坐在地上瞪着阿昌,阿昌倒在地上还是没动,就像死了一样。几秒钟以后,文珠全身柔软了下来,她用手蹭了蹭脸上的血,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她把手伸到床底下,够出一个手机。文珠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那阴森恐怖的潮水声和“还我命来”的声音就此停止了。 文珠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脚边的阿昌,然后就走出了卧室。文珠来到门口,搬开了阿昌堵在门口的椅子和柜子,打开了家门。 文珠走到楼门口,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一个身穿黑胶雨衣,雨衣帽子挡住半张脸的男子正站在楼门口躲雨。文珠不紧不慢地走到这个人身旁,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人托了一下眼镜,会意地朝文珠点了点头,然后男子朝前面走去,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文珠究竟在哪里,这章已经揭晓答案了。但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请接着往下看吧! 喜欢这部《背后的眼睛之失踪妻子》,请收藏吧!有什么想法欢迎留言交流! ^_^ ☆、报 501房间,一片黑暗里,细弱的流水声,是花洒喷出水来的声音。 浴室的花洒不太好用,好几道水柱向着别的方向胡乱地喷着。但是没关系,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在这个房间里洗澡了。 文珠把脸洗了又洗,直到她确认脸上的血迹都洗掉了。文珠关上花洒的龙头,用一条毛巾擦着身上的水,这条新毛巾终于不像刚开始用的时候那么掉毛了。直到洗完澡,文珠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夜里,雨还在下。雨滴不但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王虹的心。王虹又是辗转难眠。今天已经是五月三十日,文珠失踪的第二十二天,这些天她是掰着手指头数过来的。 王虹上床的时候,时针就快要指到午夜十二点。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紧接着门锁响起来。王虹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吃惊地往外走。王虹打开客厅的灯,突然的亮光晃得她眯起眼睛,几秒钟以后,王虹睁开了眼,她看清了,一片亮光之中站着的竟是文珠!王虹感到自己在做梦,她从头到脚看了文珠一遍又一遍,这就是文珠——她毫发无损,干净利落地站在自己面前。 “妈!”文珠叫道。 王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文珠:“你这个孩子啊,你到哪儿去了!”王虹的眼泪像两股热泉一样从眼眶里奔流出来,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文珠的后背。 “对不起,妈,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文珠一边说也一边流下眼泪。 五月三十一日。 这天一大早,王虹和文珠就来到公安局门口,王虹脸上再也没有前些日子的愁苦,她看着文珠灿烂地笑着。 “哦?失踪者自己回来了?”挂上电话,黄杰感到不可思议。 但当文珠站在他面前时,他相信了。这个女人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微胖的身材,身着朴素,肤白如玉,未着脂粉,明眸大眼,齿白唇红,梳着高高的马尾辫,配上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让她看起来显得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几岁,这要是放在唐朝就是一个标准的美人。 “我女儿回来了!就昨晚。”王虹笑着说。 “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黄杰严肃地问道。 “我……”文珠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惶恐,“因为和阿昌闹离婚,我心情很不好,五月八号那天我叫了一辆车到楼下接我,去了郊外的一处风景区,住在风景区附近的农家乐里……”文珠声音越来越小,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在承认错误似的。 “那你手机怎么不开机?” “……因为等我到了那边,发现手机快没电的时候,才注意到充电器忘带了。我想过去借个充电器,但都是陌生人,没人借给我。后来我觉得这大概就是天意,让我关上手机过几天安安静静的日子。您不知道,关上手机感觉与世隔绝了,再没有烦心事了,那感觉很好!” “所以这么多天,你手机一直没开机?” “对,一直没开,昨晚我回到我妈那儿充上电才开的。她跟我说她报了案,警察都在找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抱歉!”说完文珠轻轻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听完文珠的话,黄杰心中不禁泛起疑问,他又发出那种警察审犯人似的疑问:“你当时穿着拖鞋就离开家了吗?”正是因为文珠平时用的东西都在家中,就连平日穿的鞋也在,才加重了黄杰他们怀疑文珠出了意外的可能性。 文珠微笑了一下,神态自若地答道:“没有,我不是穿着拖鞋离开的。我单位平时放着一双鞋,那双鞋有点开胶了,我就拿回家修了一下,八号我就是穿那双鞋走的。”文珠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一双平底布鞋,“就是这双。” 顺着文珠的目光,黄杰看到文珠脚上的一双鞋,这是一双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布鞋,鞋底和鞋帮连接处的胶已经不那么服帖了,是一双穿过很久的鞋了。 有些人,尤其是女性喜欢在单位里再放一双鞋,方便工作的时候换过来穿。文珠的说法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神情看上去也没有任何不自然。 虽然这个说法说得通,但是黄杰还是盯着文珠,似乎在寻找她身上的破绽。身份证没带,这个可以解释,因为住农家院不需要检查身份证,但是手机关机,这么多天用什么买东西和吃饭?农家院应该不能刷银行卡吧?难道用的是现金?当黄杰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他忽然低下头微微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的任务是要查人为什么失踪了,而不是查人为什么没失踪。人平安回来了,这是皆大欢喜的结果,还揪着不放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黄杰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说道:“以后别一声不吭地离开,怎么着也告诉家里人一声。” “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文珠又轻轻鞠了一躬。 “呼……”文珠悄悄吐出一口气。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文珠手心里的汗还没干,她没说过什么谎话,刚才那几段话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很多遍的,她真怕警察还会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好在没有。 是的,作为一桩人口失踪案,既然失踪者已经平安回来,警察自无再调查下去的必要,案件就消掉了。在刑警队,这个案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再也没有人过问。 六月十九日。 法庭上,文珠和何律师站在原告席,被告席空无一人。法官正在严肃地宣读判决书:“鉴于被告人党卫昌精神失常,且原被告双方夫妻感情已破裂,现判决原告与被告离婚。”这是文珠期盼已久的时刻,虽然这个判决不出她的意料,她的脸上还是露出喜悦的笑容。 小学门口,下午,学生们放学了,陆续从校门里走出来。文珠和前夫李诚都等在校门口。很快,文珠的儿子从校门里走出来了,文珠高兴地迎上去,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 孩子高兴地喊着:“爸爸妈妈,你们怎么都来了!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文珠摸了摸孩子的光滑细嫩的脸蛋,笑着说:“是呀,今天是个节日!” 孩子一只手拉着爸爸,一只手拉着妈妈,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文珠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孩子的问题:“前些日子妈妈有些事情很久没来看你。走吧,今天晚上爸爸妈妈一起陪你去外面吃饭好不好?” “太好了!”孩子一边喊一边拉着两人的手开心地往前跑去。 六月二十一日,周末。 市精神病院。一间房间里,阿昌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一名护士端着两份饭走了进来。护士喊道:“你们两个,吃饭了!”说完,就把两份饭熟练地放在桌子的两个角上。 阿昌床旁还有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钩针和彩色丝线,机械地坐到桌子旁边准备吃饭。他的床上放着很多勾完的东西,阿昌的床上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护士拿起一片黑□□兜一样的东西,说着:“党卫昌,你看看,人家勾得多好!教过你了,你也练练!” 当护士把这个黑□□兜放在阿昌眼前时,他的眉头立刻拧到一起,眼神中露出恐惧的神色,直往床里面退缩,嘴里念叨着:“不要不要!” “别躲啊!”护士将这个东西捧到阿昌的面前,“这个很简单,你试试!” 阿昌重重地推开了护士的手,捂着头大喊:“走开!走开!” 文珠站在门外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这一幕,她抿了抿嘴,眼神里扫过一丝忧郁。 “来看你老公了!”护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着对文珠说。 文珠脸上没有笑容,她低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本红色的离婚证,说:“我……我和他离婚了,以后我不会再过来了。” “啊?那他以后的费用谁来交?” 正在这时,赵晓东手里拿着几张纸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隔着门上的玻璃,赵晓东看到了屋子里的阿昌。 他拍了一下大腿:“哎哟,可找着你了!”说完他就要往屋里闯,护士拦住了他:“哎!你是什么人?” “我……他欠我好多钱呢,我来要账的!他怎么了?”赵晓东指着屋里的阿昌问道。 “精神失常,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经常胡言乱语,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认识了,老说他老婆是鬼。”护士说着瞟了一眼文珠。 “啊?怎么会这样呢?”赵晓东自言自语地说着。其实他才不担心阿昌变成什么样,他关心的只是他的钱。顺着护士的眼神,赵晓东注意到了护士身旁的这个女人。 “你是他老婆吧?他欠我的钱,你得还!” “他是因为赌博借的钱,这个钱和我没关系。”文珠的语气很平静。 赵晓东拿出他的杀手锏:“你要是这么说,你们的房子可就别想要了!” “房子本来就是他的,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房子你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说完文珠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外面走去。身后的赵晓东一下子傻眼了,他没料想到是这种结果。文珠走出去十米了,他才反应过来,跺着脚冲着她的背影喊道:“真麻烦!我怎么摊上你们这样的人了!那你得给我把房子腾出来!” 六月二十七日。 又是一个周末,天气很晴朗。 文珠站在门口,手边放着两只箱子。要离开时她回过头又看了看这间房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只是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床和沙发等旧家具。这房间里曾经的温暖幸福和痛苦折磨,都结束了…… 楼下,肥头大耳的赵晓东正和一个男子站在一辆小轿车前说着什么。赵晓东边说边有些自嘲似的皱着眉头苦笑着,男子表情轻松地听着,不时搭个话,聊得很投机的样子。 “都收拾好了,你去检查吧!”文珠拎着两个箱子走了出来。 “行,那我不跟您聊了,我进去看看!”赵晓东作别了男子朝楼里走去。 这个男子身材细瘦,中等个子,鼻梁上架着的黑色镜框的眼镜,长得斯斯文文的。见文珠拖着箱子走出来,他就迎上去要帮她拉住一个箱子。 “谢谢你童飞,我自己来!” “干嘛这么客气!”男子微笑着还是从文珠手里拿过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他是童飞,和文珠在同一个制衣厂,他在工厂办公室工作,负责四个车间的生产调配,和文珠早就认识。 汽车开动起来,文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楼,似乎是在和它告别。 ☆、原点(一) “怎么了?还舍不得吗?” “那倒没有。”文珠的眼神里刚才确有一丝不舍,但现在说不清还有没有。 车开了一阵,文珠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薄信封,放在汽车档把处:“你的手机卡,谢谢你!那些天我不能用我的卡,幸好你还有一张卡。” 童飞笑了笑:“这张卡我很久没用了,这次还真派上用场了。” 文珠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她把信封也放在汽车的档把处,说道:“童飞,真的谢谢你!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童飞看了一眼信封,他明白里面装的是钱:“你怎么又说谢了,都和你说过了,别老是这么客气。”童飞微笑着看了一眼文珠,眼神里流动着一抹柔情。 文珠有点惶恐地躲开了童飞的目光,动了动嘴唇又没开口,好像在犹豫着如何措辞。 “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要不是你,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逃出他的魔掌,但是我……还不想那么快再开始一段新感情……经历了这些事情,我心里有点害怕……” “我早就说过了,”童飞打断了文珠的话,“我帮你并不是为了什么。”童飞轻轻挠了挠头发,露出温暖的笑意,“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家伙,天天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非得教训教训他!结局很完美!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文珠低下了头:“但是……我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可怜什么!他都杀过人!房子拍卖了,除了还债,剩下的钱还够他在疗养院用很久。如果一直让他逍遥法外,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再说,你忘了他对你做的那些事了吗?” 这些事她怎么可能忘掉。文珠回忆起五月五日那一天,法院打来电话通知她离婚案立案了。文珠先是高兴,但很快她就担心起来,因为律师告诉过她,一旦立案,法院也会通知被告。文珠知道,她恐怕马上又要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但是只有离婚,她才有可能摆脱掉阿昌和那噩梦一般的生活。 果然,这天晚上,阿昌回到家就阴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文珠见状也什么都不说,文珠都不敢看阿昌,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她想过鼓起勇气和阿昌主动“坦白”,但是想了好几遍,她还是没有开口。她侥幸地想,也许阿昌也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说不定两个人能好聚好散。 为了躲开阿昌,文珠早早地上了床。就在文珠上床之后,她听见客厅猛地传来“砰”的一声,这是金属和木头碰撞的声音,文珠知道,阿昌把杯子狠狠地蹾在桌子上了。又要开始了……文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很快阿昌就出现在文珠的床旁。 就像被触碰了逆鳞一样,阿昌横眉立目面目狰狞,瞪着眼珠子指着文珠咆哮着:“你要和我离婚?非要离!是吗?” 这么多次的挨打,文珠早就知道强硬是不行的,低三下四的恳求说不定还能有点用。于是文珠恳求道:“不是不是!但是你看看咱俩的日子,我老是惹你生气,与其这样,还不如咱们两个各过各的,你看好吗?我长得不漂亮,又老又胖,你是个男人,而且还这么年轻,你何不再去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呢?” 听文珠这么说,阿昌更生气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阿昌,自从和你结了婚,我就没想过再去找别的女人!我阿昌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居然说让我去找别的女人?是不是你在外面有男人了?啊?” 文珠吓得一激灵,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去找别人呢!” “我最讨厌别人背地里偷偷摸摸干对不起我的事!你是我的老婆,这辈子都是!凡是我阿昌得到的东西,别人谁也别想抢走!你永远别想和我离婚!明天你就到法院去撤诉,听见了没有!” 畏惧使得文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是她一转念,自己曾经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去法院立案离婚的啊,怎么能因为阿昌一句话就去撤诉呢,于是文珠又摇起头。 看见文珠摇头阿昌火更大了:“怎么着?你不去!铁了心要和我离婚是吗!那我就打死你!”说着,阿昌就跳到床上,跨到文珠的身上,两条腿压住文珠的两只胳膊,一只手薅住文珠的头发,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抡圆了朝文珠的脸上抽,“啪”的一下,文珠的脸猛地朝另一侧歪过去;“啪”又一下,文珠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啪”再一下,文珠嘴角流出了血…… 阿昌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暴怒着,一边抽还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以为找到法院替你撑腰我就会怕你吗?就算法院判我们离婚了又能怎么样?你,文珠,永远是我阿昌的老婆!你别想离开我!你听懂了吗?”阿昌这几句话说得就像皇帝在颁布圣旨,不容置疑,掷地有声。 不知道挨了多少个耳光,直到阿昌抽得气喘吁吁他才停手。文珠趴在床上涕泪横流,心如死灰。 “呼咻……呼咻……”躺在床上的阿昌响起呼噜声。 文珠来到镜子前。她的眼泪早就干了,但是嘴角的血迹和肿得像气球一样的脸记录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文珠看着镜子里自己厉鬼一样的面孔,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恨。 安安静静的,文珠站在阿昌的床边,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血像喷泉一样射出来了,热热的,粘粘的,阿昌的手捂住脖子上的刀口,血还是从他的手指缝里喷出来,阿昌扭动着身体,张大了嘴,却喊不出一点声音,血越流越多,半张床都染红了。就这样渐渐的,阿昌不动了,血凉了,血凝固住了…… 文珠浑身抽动了一下,她拿着刀的手颤抖了。紧跟着,她的嘴唇颤抖了,一颗颗泪珠无声地滑了下来。她真想一刀下去砍在阿昌的脖子上,这个情景在她脑海中浮现过很多遍,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而且她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个勇气真的这么做。 文珠一抬手又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沉甸甸的,冰冷的刀贴着她的锁骨,一刀下去,抹断脖子就能一死了之,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可是……手里的刀还在抖,她也没勇气自杀。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眼泪是她的痛悔,她恨阿昌的暴行,更恨自己的愚蠢…… 曾经,她的母亲坚决反对她和党卫昌结婚,可她却一意孤行非要嫁。前夫就是婚内出轨,足以证明她看男人的眼光不准,第二次婚姻她居然又跳进一个更大的火坑。她不敢让别人知道,更不敢让母亲知道。别人恐怕只会嘲笑她傻,母亲……除了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是错的之外,只会让母亲伤心和担心,所以一直以来她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怎么办?她不知道。月亮升起又落下,一夜难眠。“呼咻……呼咻……”耳畔只有阿昌的呼噜声。 第二天,文珠照常去上班了,和平时不同的只是戴了一个口罩。在他们这种制衣厂,空气中漂浮着很多衣物纤维,所以很多人都戴口罩,文珠戴个口罩并不显得很另类。 车间侯主任午饭后就出去办事了。文珠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她心有戚戚,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 突然,童飞拧开门走了进来。文珠急忙擦眼泪,还是被童飞看见了。 童飞和文珠年龄相仿,又都是本地人,两人很聊得来。文珠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情有时会找童飞倾诉。童飞看到文珠的神情又看到文珠戴了口罩就知道她又挨打了。 自己被阿昌拿菜刀砍伤的事她和童飞提过。自那以后,童飞就坚决主张文珠和阿昌离婚,正是在童飞的鼓励下,文珠才走到起诉离婚这一步。但是今天文珠又打算退缩了。 “没用的!他说了,就算法院判我们离婚他也会一直缠着我的!这辈子我都别想离开他……”说着,文珠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真想死了算了!” “那怎么能行!你还有儿子,还有你妈!” 文珠抽泣着:“是啊,要不是为了他们,我可能都死一百次了!但是你看我过得叫什么日子,简直生不如死!阿昌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文珠说着摘下脸上的口罩,左脸肿起老高,泛着骇人的青紫色,童飞看得直撇嘴。 这可真是犯难了。不讲理的有,死缠烂打的有,既不讲理又死缠烂打,该怎么破? “你去告他,告他家暴!” “没用,那能关他几天?等他出来了,更会变本加厉,倒霉的不还是我?” 童飞叹了一口气,然后凝神想了想,问道:“他有没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童飞脑子活络,平时在工厂的运维上就经常能想出一些好点子,很受老板的器重。这个时候他又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把柄……他赌博,在网上赌,老输钱,他好像借了好几万了。但是,我查过,他只是参与赌博,这种情况不会被判得很重的,如果我揭发了他,他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童飞点点头:“也是。还有没有别的?他还有没有干过什么违法的事?” “别的……”文珠陷入回忆,她想起三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文珠和阿昌刚刚结婚不久,阿昌带着文珠一起回到自己的老家,向朋友们高兴地介绍文珠,文珠见到了阿壮、阿壮的老婆,还有一些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和阿昌一个福利院的。那个时候阿昌和文珠非常相爱,两个人无话不谈。 阿昌带着文珠回老家的时候,他感到很自豪,自己——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经常被人看不起的阿昌,结婚了,还娶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媳妇!当年的毛头小子们都长成了大人,没有人再说阿昌是杀人犯的儿子,起码不会当着面说,一个个都在祝福阿昌和文珠。 在晚上的聚会上,阿昌和阿壮都喝了很多酒,直到连道都走不利索了才结束。阿昌在老家没有地方住,喝醉酒的阿昌便跟着阿壮一起回了阿壮家,文珠也跟了过去。阿壮家有一间空房间,党红娟就留他们暂住。 到了阿壮家,阿昌和阿壮就进到那间空房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无声无息。两人聊到很晚阿壮才离开那间房间,文珠进去时,阿昌已经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了。阿昌似乎不知道阿壮已经离开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听我的就对了,把他扔进海里就对了!本来他也是半个死人,这样就一了百了,要不然指不定要惹多少麻烦呢……扔海里就对了!你看看你现在过得多好……你得好好感谢我,知道吗?” “行了,该睡了!”文珠一边帮阿昌脱衣服一边问,“你把谁扔海里了?” 阿昌此时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身边换人了。他撑起软绵绵的身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得意地说着:“我们把一个死人扔进海里,‘扑通——’!你不知道,阿壮都要吓尿了!幸亏当时有我!” “怎么会有死人啊!你别瞎编了,就会吹!” 阿昌听文珠这么说,一双迷离的眼睛瞪大了:“嘿!你还不信!前些年我和阿壮在海上捕鱼的时候,有一天,天上又是打雷又是打闪的,一道闪电还劈到海里了,就在我们船旁边,后来我们又下了一网,没想到就捞上来一个死人,当时把我们俩都吓坏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人没死,还说话了,说让我们救他。我当时一想,我们俩救他?他回头要是讹上我们怎么办,半道上他死了怎么办,我们可就解释不清了,干脆,把他再扔回海里算了!反正谁也不知道!” “啊?”文珠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阿昌说的是真的,但看他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在说假话,“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呢?那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阿昌歪着嘴角,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后来怎么样?那可是海,一望无际,深不见底。那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海里,好像还受伤了,我们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我把他又揍了一顿,然后扔回海里,他还能活得了吗?肯定是死了!”说完,阿昌竟然又躺下去睡了。 震惊!这不等于杀人了吗?文珠感到一阵寒意,好多话在她心里翻腾着,但她什么也没说。文珠是个温顺的女人,不喜欢与人争执,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无法挽回的事实争论还有什么意义呢?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阿昌,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有些可怕,她好像根本就不了解他。那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婚姻感到一丝担忧,但是婚都结了,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过下去了。 渐渐的,文珠发现,阿昌虽然把这件事说得那么轻松,但阿昌做的噩梦,说的梦话很多时候都和这件事有关,她明白这件事在阿昌脑子里是难以磨灭的。 文珠还想起来,就在一个多月以前,两人夜里都睡着之后,文珠被一阵亮光弄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阿昌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一开始文珠并没在意,阿昌的手机亮了一阵子之后灭了,可谁知道他的手机屏幕很快又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将更新最后一章,喜欢这部小说,欢迎转发和收藏!谢谢谢谢! ☆、原点(二) 阿昌睡觉的时候总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有电话或者有信息的时候只是屏幕会亮。文珠看阿昌手机亮了很久都不灭,然后又长时间亮起来,她知道这是有人在不断地给阿昌打电话。文珠很好奇,于是就拿起阿昌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阿壮”。 文珠琢磨着阿壮这么晚反复拨打阿昌的电话八成是有要紧事,文珠也知道阿昌睡觉的时候特别讨厌被吵醒,如果这时候叫阿昌起来接电话,说不定自己又要挨骂甚至挨打。文珠和阿壮也算熟识,于是她决定先接了电话,问清楚是什么事,如果不是很急,第二天再转告阿昌也不迟。 文珠拿起手机轻轻来到了客厅。当文珠低声接起电话时,电话那边却自称是警察,警察告诉文珠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阿壮和阿壮的老婆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警察联系不到死者的家属,于是就拨打了他手机通讯录里的常用联系人的电话。 刚刚挂上电话,心神未定的文珠就听见阿昌在卧室里面带着怒气说着:“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此时已不是刚刚结婚的时候,文珠早就习惯了察言观色,阿昌脸色不好看了,阿昌抱怨了,文珠全身的神经就会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少说话,说好话,不给自己惹麻烦。 文珠听见阿昌这样问,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答道:“没什么,马上回去了。”说完文珠就把阿昌的手机放在身后走回卧室。阿昌没有察觉,翻个身又睡了。文珠悄悄把阿昌的手机放回原位。 躺在床上,文珠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她应该把阿壮的事告诉阿昌,可是她竟然脱口而出说没事。究竟该怎么办?她犹豫不决。看着又睡着了的阿昌,她决定不改口了,干脆就不告诉阿昌这件事,反正阿昌以后也会知道,到那时,如果阿昌问起,自己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文珠又悄悄拿起阿昌的手机,删掉了这个通话记录。而直到今天,阿昌还没发现阿壮已经意外死亡这件事。 在自己这间办公室里,文珠把这两件事都告诉了童飞。两个小时之后,童飞又来找她,告诉她一个计划,让她这么做,这么做……而直到今日,文珠依然不清楚童飞那边究竟是怎样做的。 空调的凉风吹得文珠格外清醒。一些问题在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很久了。看着身边正在开车的童飞,她说道:“自从五月八号阿昌上班之后我就到501去住了,刚一进门我都傻眼了,501房间里堆着很多箱方便面还有各种罐头。那些都是你买的吗?” “租房的时候我委托中介买的。我跟他们说要在那个单元里租一个房子,旧点没关系,便宜就行。好几套房子都在出租,501是最便宜的。房主虽然一直挂牌出租,但是那房子在顶层,漏雨漏得厉害,装修很旧,一直没租出去,我当时就说要租这房子,他们都乐坏了,定金都不要。我租了一个月,多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都买成方便面和罐头搬进去,我估计够你吃一个月的了!就算吃不完,那些东西我还可以去超市退掉……嗯,现在看来还好那个时候多买了些。” “你计划得真仔细。怪不得你说让我不要出门,所有事情你都想好了……我确实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后来你都做了什么?”文珠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童飞问道。 童飞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文珠会问这个问题:“你真想知道?” “嗯。一开始你说几天的时间就够了,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是啊,本来计划是,阿昌五月八号回到家就会看到那片渔网,你又失踪了,他肯定会想到那件事,然后就去联系阿壮,就会发现阿壮死了,他自然会联想到有人来复仇,最后就是最后装鬼吓他,用不了几天事情就办完了。可是没想到你母亲那天下午突然到你家去了。” “是很意外,她很少过来的。我那天在501的窗口看到她拿着东西进了楼,我猜她肯定把我弄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还把那个渔网扔了。” 童飞笑笑:“渔网她没扔。估计是收到什么地方了。幸好没扔,不然阿昌还发现不了呢。他扔渔网那天我正好在跟踪他。他那天心情好像很不好,开车的时候差点撞车。我知道这个思路是对的,虽然计划被意外事件打乱了,但我们还是有机会。” “就算阿昌发现了那个渔网,你怎么能让他认为阿壮的死不是意外呢?那明明就是一场意外。” “这就是关键。” 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处停了下来。童飞指了指向左转的那条路:“沿着这条路就能开到阿昌的老家。你告诉了我阿壮家的地址,七号那天我开车去了一趟。我先是找到了交警队,我说我是党壮壮的表哥,刚刚听说他出了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警察好像巴不得来了人要领遗物,没怎么细问就把车祸现场的遗物都给我了。我在遗物里面也放进去一片渔网。” “那你怎么把这个东西交到阿昌手里,还让他没有怀疑的?” “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想好的地方,但是我的运气很好。我去党壮壮家附近的中介问了一下,他隔壁那家空着呢,房子正在出租,我就给租下来了。当我看到阿昌开车往老家的方向走,我就猜到他要去找党壮壮。然后我找机会超过了他,提前进到那间房子里,装成他的邻居守株待兔等着阿昌。” 文珠点点头:“后来警察都去找阿昌了,我真害怕……” “对了,你怎么看出那些人是警察了?他们应该没穿警服吧?” “是没穿警服,但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的眼睛到处看,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是军队里出来的,他们好像一个很有纪律的小组。后来他们带着阿昌进了车里,看阿昌那种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就猜到他们是警察了。后来他们还上楼挨家挨户敲门,说自己是警察,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 “行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着!”光听说话,文珠不知这句话是褒是贬,但看童飞脸上的笑容她觉得这大概是一种鼓励。童飞接着说:“他们还去工厂了。” “啊?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文珠担心地问。 “你失踪那天我正常上班去了呀!怎么会找上我呢?他们好像去了两次,问了好多人,就连在食堂里吃饭都能听见人们在议论这件事。” “那你不害怕吗?” “我害什么怕?我只是帮你租了个房子,让你住进去,这又不犯法。” “那天夜里你也不害怕吗?” 童飞回想起了那个大雨的夜里,他知道文珠指的一定是他穿着大雨衣扮成复仇杀手的那晚:“一开始我还真有点害怕,但是我发现他明显比我更害怕,所以我怕什么呢?谁做了亏心事谁才会害怕。”童飞眉飞色舞说得很轻松。 “我是有点担心的。有一件事我没有听你的,你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但我忍不住在前一天晚上还是给我妈发了几条微信。” “她好像不知道呀!你跟她说什么了?” “你看。”这时又到了一个红绿灯,车停下了。文珠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童飞读着微信的内容:“外面刮风了”,“出门之前睡觉之前你都想着关窗户”,“几年以前有一次你就忘了关窗户,记得吗?”,“天气经常变化,你多看看天气预报。” 童飞看完瞬间明白了:“哟!你这是藏头诗啊!把每句话开头连起来就是‘外出几天’。” “是,我当时想,不能明着告诉她,但我又不希望她担心。我觉得如果她发现联系不到我,肯定会再来看我的微信,她就能看出这个隐藏的意思了,她就不会那么着急。但是谁知道她和原来一样,还是看完就删。” “多亏她删了,不然估计警察就发现了,咱们这个计划就没法实施了。这么多巧合都凑一起了!”童飞边笑边说。 文珠没有一点笑意,她垂着眼睛沉吟良久,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我很害怕,我怕事情办不成,又怕事情办得成,天天睡不着。我从楼上看到阿昌被警察带走就知道我妈没发现我写的东西。不知道她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我又会想到阿昌原来的好,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文珠说到这里眼睛红了。 童飞看了看文珠,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不过你还是坚持下来了。” “是你支持我走过来的,我一想到连你都这样帮我,我自己怎么能不坚持呢?但是……”文珠眼角垂泪,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我之前真的很恨他,好几次我都想拿菜刀砍死他,但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又觉得他太可怜了。医生说他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童飞依然在开着车,没说话。窗外的景物飞逝,又转过几条街,文珠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点。 “到了!”童飞一脚刹车,车停稳在王虹家楼下。 文珠的手已经放在开门拉环上,她礼貌地说着:“谢谢你特意送我过来。” 童飞冲文珠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你打算把整件事告诉你妈吗?” 文珠摇摇头:“不打算,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啊,你也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既然已经过去,还想这么多干嘛呢?你不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文珠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童飞:“真的吗?” 童飞笑着,肯定着:“是最好的结局。他打你多少次了,你能记得清吗?他拿菜刀砍你的头,你没忘吧?如果事情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他真的把你砍死了,或者你失去理智把他砍死了,那样会比现在好吗?”童飞歪着头,用一种轻松调侃的口吻说道,“我觉得我简直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说完他看了一眼文珠。文珠知道这里面有童飞故意安慰自己的成分,浅笑道:“你心态真好!” 童飞看得出这个笑容是硬挤出来的,他又说道:“我爸是当交警的。我原来的理想也是当个警察,当刑警。但是我视力不好,不符合报考条件。” “嗯?”文珠被突然变化的话题搞愣了,“对……你告诉过我你爸是交警。” “但我没告诉你,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死人。” “啊?” “我小时候,爸妈都上班,家里老人也没退休,没人看着我,尤其是寒暑假,我就经常跟我爸去上班,他出任务我也会坐在警车上偷偷往外面看。那些车祸现场可惨了。车速太快,能把人都撞碎。我当时就觉得这已经不是交通事故了,而是故意杀人!后来到处装上摄像头,能见到的交通事故就更多了。有一次,夜里,一个行人横穿马路,被第一辆车撞了一下,但是没死,他还能动,第一辆车逃逸了。很快又开过来一辆车,又把这个人撞了一下,那个人居然还能动。然后这第二辆车停下来了。” “司机停车把人救了?” 童飞摇头:“猜错了。司机没救人,停了一下,又开走了。本来我以为他也想逃逸,结果他开着车又冲回来继续撞那个人。” “啊?”文珠惊讶地张着嘴。 童飞点头:“没错,冲回来再撞,又撞了两次,直到看那人再也不动了,车才开走。” “这就变成了……故意杀人……” “对。后来这两个司机都抓住了,第一个是交通肇事逃逸罪,第二个,就是按故意杀人罪判的,死缓。你会可怜这种人吗?” “不会,死缓都便宜这种人了,应该判死刑立即执行!”文珠毫不犹豫坚定有力地说。 “你不可怜这个人,却可怜阿昌?”童飞挑着眉毛问。 文珠一下子呆住了。对呀,阿昌的行为和这个故意撞死伤者的人有什么区别?文珠此时才明白童飞说这段话的意思。 “你知道阿昌是因为什么事情去找阿壮的吗?” “嗯?”文珠奇怪道,“不是因为他发现了渔网吗?” “其实咱们都想错了。看见渔网阿昌是很害怕,但是他一直没联系阿壮。”看着惊讶的文珠,童飞继续说道,“他去找阿壮是去借钱的。这个月八号是阿昌应该还钱的最后期限。”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收拾房子的时候那个债主跟我说的,之前我跟踪阿昌的时候也听见他们争论过这个事。如果不是阿昌当年做过杀人的事情,如果他后来不是老打你,如果他不去赌博不去借钱,都不会有现在的结局。与其说是我们做的,不如说是他自己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文珠看着童飞,轻轻点了点头。 “那些干了坏事的人可能暂时抓不到,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把他们都抓住!就算抓不住,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多行不义必自毙!” 童飞强调着最后一句话,正义感爆棚的样子。文珠从没觉得这个瘦弱的男人身体里有这样一股力量。 “下车吧!”童飞拉开车门下了车。文珠也下了车。 “你看……”童飞指着天上的云,“就像影子一样,当云层遮住太阳的时候,影子会消失,但是太阳总会出来。” 说完这句话,童飞绕到车后把文珠的行李拿下来,朝文珠挥了挥手,钻进车里。车开走了。 文珠还在原地站着,风无声地吹过她的长发。一阵阴影掠过,几分钟以后,又晴了。 文珠还在回味童飞的话。她抬头看着,宝石一样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洁白的云朵,阳光被云层遮住的时候,所有影子都消失了,但只是暂时的。 她相信了,做过的事情就像一道影子会留在那里,永远不会磨灭。阳光总有出来的时候,到那时影子就再也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要说:《背后的眼睛之失踪妻子》完结了,有什么想说的,欢迎留言!喜欢这个故事就给我评个高分哦!感谢亲们! 《背后的眼睛》下一部作品正在创作中,讲的是一个男子忽然回来找到被他抛弃多年的女友,他道貌岸然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可怕的阴谋,这个故事会更加精彩! 请收藏或者关注我吧^_^